《低俗电影》 第1页 《低俗电影》作者:三月春鱼【完结】 简介: 高傲纨绔但心软攻(费时宇)×乖巧聪明但有ptsd受(陶树) 费氏集团的青年接班人费时宇,听起来名头响亮,摆出去社会名流,但暗地里的刀子躲不完,背地里的算计破不尽。 费时宇第一次见到陶树的时候,他端着廉价按摩店的木桶,一口一个“宇哥”,要给自己做足疗,这个按摩小弟处处都透露出与环境不符的背景,心眼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社会丛林险象环生,费时宇不得不防,他要盯着这个小狐狸。 陶树偷偷往按摩店带东西,费时宇就藉机威胁。 陶树要跟自己讲条件,费时宇就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陶树答应了要跟费时宇睡,费时宇就…等等,他怎么就答应了跟自己睡? 再后来,他们躺上了一张床。 陶树:你不是说你是弯的吗? 费时宇:你不是说你是直的吗? 陶树伸手就摸了上去:那你现在还弯不弯? 费时宇也不落下风:那你呢,你还直不直? 你看这影片低俗,我却有一颗真心。 观察底层社会卧底拍摄导演,遇上玩世不恭集团继承人。 he、剧情、现实向、群像 第一章 潜入滩涂 “灯红”是一家运营了快10年的按摩店。 在正规的连锁洗浴按摩中心蓬勃发展的冲击下,这么多年来,灯红依然在城市边缘的小街区屹立不倒,就是凭藉着一些正规按摩店里已经取缔的“糟粕”服务,吸引着周边以及市中心躁动又不安分的人到这里来“放松”。 “灯红”的老闆娘名叫孙红,是一个还有几分姿色的半老徐娘。 还没有到严寒的南方秋天,孙红已经将油光水滑的皮草裹在身上了,坐在冷气吹送的空调房里也压不住毛毛汗,几滴汗珠混着盖到脖子的脂粉流出沟壑,顺着她的皮肤下滑,消失在围着脖子的一圈油光水滑的绒毛里。 金耳环、金项鍊、金戒指累赘地挂满全身,明晃晃的挤压着她肥腻腻、白生生的皮肉。 陶树看着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羊脂球。 “我们这里是要招男按摩师。”孙红抬起涂得过分厚重,已经有些苍蝇腿状的睫毛看着陶树,眼睛里透出精明的探究,“你在哪里看到我们的招工gg的呀?” 陶树知道孙红的顾虑,像这样的按摩店,打着正规经营的幌子,干着擦边球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扫黄打非,招工的时候生怕招到便衣,或者招进能把生意捅到明面上的刺头。 “姐姐别看我面嫩,我初中读完就出来打工啦,”陶树笑眯眯的,盯着孙红的睫毛,心里为她的眼皮感到负担,明面上的谎话却说得真诚狡狯,“是玲玲姐看我到处晃着没个正经工作,可怜我,才给我介绍过来的。” 玲玲是陶树上一个月在“灯红”对面的酒吧踩点观察的时候认识的按摩小姐。 当时她在酒吧喝大了,差点儿被小混混“捡尸”,陶树看不下去,就连拖带拽的背着她,找了个招待所,开了间60块钱的标间让她睡了一宿。 玲玲第二天醒过来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半毛钱也没丢,就认定了陶树是实诚老弟,陶树编什么背景她都信,也答应介绍陶树去自己工作的“灯红”,找份“安稳正经”的工作。 玲玲当然不是真名字。 干这一行的按摩女没有谁会对别人透露自己的真名字,大家都抱着一丝对未来的侥倖,等干上几年,存了钱就上岸,收拾干净做正经生意,找个踏实本分的男人嫁了,过鸡毛蒜皮的踏实生活。 假名字好像一把锁,将这段被自己不齿的人生冠以代号,在金盆洗手的日子里奢求能将过往的种种不堪落锁封存。 孙红眼里的警惕在听到“玲玲”这个名字之后淡了几分,她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排被香菸熏得镶了黑边的大黄牙,“哟,是熟人介绍的呀,早说呀,”孙红说着,从旁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塔山,打算再给自己的牙上上色。 “有按摩经验吗?”她斯斯哈哈地吸了一口烟,将雾气吐出来,瞬间被空调里送出的凉风吹满整间房。 陶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手足无措一些,两只手来回搓了几下,讪笑着说:“嗨,我这到处晃了几年,也没学什么本事,但我记性好,学得快,姐你要不安排我实习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可以不要工资的,就是……就是吃住能不能……能不能在店里?您看我这有上顿没下顿的……” 孙红被陶树拘谨讨好的样子逗笑了,夹着烟笑得前仰后合,两个金葫芦耳坠在脸颊边来回晃悠击打,烧了一段的菸灰都掉在了她面前的办公桌上。 “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玲玲介绍你来呢,”孙红笑了半晌,随意拈起桌上的菸灰弹到地上,眯缝着眼睛继续打量陶树,“不会没关系,你就跟着玲玲先做学徒吧,你长得好看,可不少老闆待见你这模样儿的,伺候好了来钱可不慢。” 陶树表现出很惊喜的样子,“姐姐放心,我一定跟着玲玲姐好好干!” “成,”孙红拿出一个本子,似乎想记什么,“叫什么名儿啊?” 第2页 “许飞,”陶树开口答,许飞这个名字是他第一次见玲玲时现编的,决定来灯红之后p了一张证件,黑白列印模仿成复印件,应付灯红的入职就足够了。 “嗯,过两天去做个名牌吧,许飞普通了点儿,你也想想看,取个乖巧点儿的花名儿,让老闆们记得住。” 陶树讪讪地笑两声儿,继续装老实,“嗨,我没什么文化,就叫着许飞吧,其他好听的也想不出来……” 孙红也不继续交代了,她不在乎这个新来的像嫩豆腐一般的男孩儿有没有理解自己话里的“待见”和“伺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为老闆,孙红不能屈尊来领一个雏儿入行,更不能落了把柄在手下人手里,保持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让手下的老人来教新人怎么在这种环境中具体“工作”,自己再搜刮底下人的油水,来日翻车了也能尽可能地撇干净干系。 “行吧,”孙红要交代的都说完了,摆摆手让陶树出去,“出去把玲玲叫进来,你在外面等着就行。” 陶树听话地对着孙红鞠了一躬,带上门出去了。 到了门口,陶树轻轻捏了一下自己花里胡哨的东南亚风衬衣的第一颗扣子,那里藏着一枚微型隐藏摄像机,指腹感觉到微微的震动,摄像机正在正常运转着,很好,想拍的素材应该都拍到了。陶树很轻微地扬了一下嘴角,左嘴角的梨涡一闪而过,狡黠顽皮地又藏进了他白皙的面颊中。 “灯红”的走廊灯光有些昏黄,营造出暧昧懒散的情涩氛围,陶树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室找玲玲,她领陶树来的时候说了自己在这里等他。 休息室里传来女人交谈的声音。 “昨天晚上那老东西真可恶,头上没几根毛了,肚皮比我酒疯子爸还大,一晚上摸来摸去,就多给了200块,打发叫花子一样,也没胆子叫我出去续上下一摊儿,说什么老婆催,我呸,那么在乎老婆,来找什么按摩小姐啊?” “妈了个巴子的,你就知足吧,摸两下轻松两百,又不用出店,红姐也发现不了,抽求不了成,两百块能全落自己手里,你知足吧你,老娘昨天晚上要死要活才挣了800,红姐还抽了一半去,狗日的宝皮还不求戴套,妈的我还得自己吃药……” 灯红提供给客人按摩用的雅间隔音很好,客人干什么外面也听不到,但按摩女的休息间却不怎么隔音,里面说什么外面孙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陶树站在休息间外面听了一会儿,抬手敲门,等里间的交谈声停下来了才推门进去。 休息室里加上玲玲一共有三个女孩,这时候都盯着推门进来的陶树看,眼神赤裸裸地在他身上上下打着来回。 陶树看了一圈儿,除了玲玲,另两个应该就是“挣200”和“挣800”了。 “你找谁啊?”一个看起来20不到,浓妆艷抹的女孩语气不善地开口,听声音是挣200。 “姐姐们好,我是今天才来的新人,我叫许飞,以后要麻烦姐姐们带带我啦。”陶树笑得乖顺,坦坦荡荡地站在原处,任她们把自己打量了一百多个来回。 “哟,新来的小娃儿啊,”挣800笑着打招唿,虽然她看上去不过20岁出头,但还是下意识的想压新人一头,“小伙子长得撑抖,红姐这里倒是什么类型都搞齐全了。” 挣800浓重的川渝口音让陶树只能隐约感受到她酸里酸气的夸了一下自己长得好看。 “哎哟,我哪里撑抖,姐姐盘儿靓条顺的,莫开我玩笑了。”陶树学着她的口音打趣着回夸,逗得800块笑得花枝乱颤。 “这小男娃儿好耍,”800块边笑边说,“我是美芳,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来问姐姐啊。” “行了行了,”玲玲打断他们的对话,她在“灯红”干了快5年,气势压了挣200和挣800一头,她站起来要带陶树出去,“见了红姐了吧,她留你了?” 陶树跟着玲玲走出休息室,顺手带上门,“嗯,红姐说你介绍过去的靠谱,让我以后都跟着你,先学徒,红姐让我叫你先过去一趟。” “学什么徒,”玲玲小声说,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回头向陶树说,“行,她要安排你跟其他人我也不放心,你是个好孩子,其他的事情我见了红姐再给你细说,你去领一下上班的工作服,住宿你就跟着我吧,我租的房子正好还有一间房空着,你去了也免得其他人来我那儿鬼混。” 陶树点头,诚心诚意地感谢了玲玲,在孙红办公室的门口和她分头走,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领工作服的杂物间。 负责分发工作服的老阿姨也负责灯红的保洁,她佝偻着背在架子下面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套陶树能穿的工作服,和刚才看到的挣200和挣800穿的衣服一样的土黄色,只是短裙换成了短裤,衣服边上的褐色花纹和材质让陶树想起记忆深处满是灰尘的窗帘布,微微有些作呕。 拿完工作服,陶树正往孙红的办公室门口走,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铃声是布谷鸟叫,这是他的拍摄助手打来的。 “餵?”陶树接起电话,“大鹏啊,我找到工作了,正在办入职呢。” 第3页 “潜进去了?这么快?那边没有起疑?”田鹏压低了声音,显得紧张兮兮的。 “放心吧,老闆人可好了,我今天和她见面谈得很顺利,我中午已经点了外卖了,就不和你吃饭了,你自己解决吧”陶树说得平静,“点好外卖”是他和田鹏的暗号,意思就是拍到了素材。 潜入“灯红”拍摄进行边缘服务的按摩女,是陶树和田鹏计划了半年的项目,这次项目和他们之前拍摄影像的风险级别都不同,几乎是踩在了黑暗面的边界线内,所以一切拍摄活动都要先以保证陶树和按摩女们的安全和隐私为前提。 陶树和田鹏约定了几个暗号,“外卖送丢了”是不确定拍到没有,“送外卖”是外出拍摄,“汤洒了”则是拍摄面临暴露的风险。 “那太好了!”田鹏有些激动,“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见面交流一下你的工作经验啊。” 陶树知道田鹏着急想看拍摄的效果,但他在“灯红”不敢直接打开,万一被发现隐藏拍摄的话,这个项目就基本半途而废了,还没有取得按摩女的信任就直接信任崩盘吹灯拔蜡。 “等休息吧,”陶树笑了笑。 刚才打过照面的挣200这时候迎面走过来,她只当陶树在和朋友炫耀自己找到了工作,沖他笑笑就擦肩而过,陶树谨慎,想赶快结束通话。 “等我休息了约你出来玩儿,刚上班时间紧张,没事儿你就别打电话了,发信息吧,我看见了就回你。” “行,你注意安全,什么都没有安全重要。”田鹏还要婆婆妈妈地嘱咐。 这时候玲玲也从孙红的办公室推门出来,陶树迅速地说了句“拜拜”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玲玲姐!”陶树挂上笑容招唿玲玲。 他来拍摄之前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知道这时候自己脸上挂着温顺的笑,眼睛眯缝起来,眼角的挤出浅浅的笑纹,左嘴角的梨涡也全现出来,一幅阳光明媚的纯良样子。 玲玲招了招手示意陶树跟上自己,什么也没说,领着陶树就往外走了出去。 出了“灯红”的后门,是一条位于棚户区的小街道,街上早年铺设的水泥常年被运货的三轮碾压,已经裂得坑坑洼洼,积了不少脏水,蚊虫在上面生机勃勃地飞舞。 玲玲先一步出来,靠在电线桿子上掏出一盒“爱喜”,点燃了吞云吐雾。 陶树拿着自己刚刚领来的工作服,默默地站在玲玲旁边,盯着飞舞的蚊虫出了一会儿神。 一只细细的“爱喜”燃了三分之一,玲玲开口招唿陶树,“走吧小飞,我带你去我租的房子,就在棚户区里面的自建房那里,红姐的意思你今晚就开始跟着我打下手,到时候多看着点儿,见了什么也别大惊小怪的,看我眼色做事儿。” “行,我出来打工也好几年了,玲玲姐别担心,”陶树机灵地跟上玲玲,沿着没有开裂的水泥走着,“我跟着你具体要做啥呀?我刚刚看了菜单上面按摩项目还挺多的,我给你打下手递东西?” 玲玲蹬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眼睛不怎么看路也能避开地面上的污水,对这片儿很熟悉的样子。 她心情仿佛并不怎么好,但也并没有和陶树坦白的意思,“是呢,机灵点儿,待会收拾好了下午提前俩小时过去上钟,该准备什么我到时候摸到东西给你说,现在瞎掰半天到时候你也就忘完了,放心,不复杂,我们这样儿的能记住什么复杂的操作,再说了‘灯红’客人也不是真的就要来享受什么正儿八经的按摩……” 陶树见玲玲越说越直白,脸色看起来也越来越勉强,赶紧接上她的话:“嗨,玲玲姐不用担心我不懂这些,我看着小,这些也都见过的,都是挣钱嘛,只要人好好儿的,又不杀人放火的,干啥不是个营生。” 玲玲走到了一栋居民自建的老房子下面,先掏出一把生锈无光的钥匙开了铁栅栏门上挂着的铁锁,领着陶树进了泛着陈旧味道的狭窄楼道,又将手伸到铁栅栏外面重新挂锁。 “是啊,”玲玲一边摆弄好锁头一边说着,不看陶树的眼睛,“是个挣钱的营生,我们这种没啥本事的,也就干这个来钱快点儿不是。” 陶树看着玲玲挂好锁头,这种锁他刚刚读本科时全寝室的大一菜鸟们都被宿管阿姨忽悠着买了一把,美其名曰:锁衣柜,后来才发现全寝室四个人的钥匙都可以打开互相的锁头,简直是制造业的奇耻大辱,大一新生冤大头实录。陶树真切地为这一片居民的生活安全感到忧虑,小偷要打开这样一把门锁实在是没有任何难度。 玲玲拉了拉铁门,确定锁好后转头沿着逼仄的水泥楼梯往上走,陶树跟在后面,再次确定了自己的隐藏摄像头还在工作。 “玲玲姐你每天都要出台?”陶树试探着问,按照他们刚刚的坦诚程度来看,两人应该对于“灯红”的准确服务有了一个隐晦的共识,他没有用玲玲刚刚说的“上钟”,而是用了更直白一些的“出台”。 “哪有那么多出台的单子?”玲玲走到了二层的半开放走廊,对着一排门的第三间掏出了另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吱呀作响的老木门,这木门上已经被二楼搭建的厨房油烟薰得有些发黑,黏煳煳的视觉感受让陶树又一阵心慌,熟悉的视觉冲击让他胃里一阵翻涌,好悬没有脸上显出什么来。 第4页 陶树心里自嘲,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拍什么片子? 玲玲走进木门,脱下身上红得有些扎眼的翻毛领皮衣,随手搭在了门口的鞋柜上,又弯下腰来开始脱高跟鞋。 “红姐让你跟着我,她心里可有小九九,她管着的是明面上的按摩生意,下面这些‘出台’的生意都是我们这些老员工帮她罩着的,你机灵点,别闹出什么事情,平平顺顺地跟着我干,要真闹出个什么事情,红姐倒是没所谓,顶多罚钱整顿一阵儿,她有关系有门路,能保住自己,可你我这样的小虾米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玲玲换了双凉拖鞋,丝袜上被大脚趾顶出的破洞从光鲜的粉饰中冒出头来,微微透露出窘迫的冰山一角。玲玲又从鞋柜里掏出一双塑胶男士拖鞋扔给陶树,“喏,我前男友的,八百年没穿过了,你先凑合吧,我洗过,干净的。” 陶树也从善如流地换上了拖鞋,走进了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栖身之所。 这间有两个房间的出租屋非常干净,屋里的一切都已经陈旧,但依然一尘不染,好像在时间中按下了暂停键,刚刚门外的逼仄、油腻和骯脏好像被一道木门隔绝开,里面装着一个女孩对生活的一切认真和体面。 “小飞你住这间,”玲玲打开客厅右边的一间屋子,示意陶树进去看看。 这间屋子里有一个旧木衣柜,打开来里面是浓浓的樟脑球味儿,衣柜边上是一架只有床垫的木床,床垫已经事先被打扫过了,上面没有灰尘。 “谢谢玲玲姐,你还先打扫过了吧。”陶树笑眯眯地感谢玲玲。 “嗨,我是看你实诚,能照顾就照顾点儿,床单被罩枕头吃完午饭我带你去买,你先把带来的东西放下。” 午饭是玲玲十分钟煮出来的挂面,陶树转悠了一上午也真的饿了,稀里哗啦地吃了个干净。 “你倒是什么都吃,好养活的命,”玲玲看着陶树感嘆,“我弟弟可不这么好养活,让我爹妈惯成了大少爷脾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 “玲玲姐你还有个弟弟呀?”陶树顺着话茬儿接,“我也有个姐姐,对我也可好了,不过也在老家那边。” “哟,那你姐姐可省心,你都自己出来挣钱了,人也机灵,不像我啊,迟早得被家里的独苗苗香火啃一口肉去。” 陶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笑笑抠了抠塑料桌布的边。 “行了,洗了碗出门买点东西吧,买完去灯红,晚上上钟之前先带你熟悉熟悉业务。”玲玲扯了两格捲纸擦了擦嘴,坐到沙发上掏出口红来对着黑色镜面茶几补妆,沙发叽叽咕咕地叫着,好像马上要散架。 陶树钻进狭小的厨房去洗碗了。 第二章 迂迴试探 临近夜晚的灯红逐渐热闹了起来,一楼的接待大厅里站着坐着醉醺醺的男人们,嘴里念着荤话,等着柜檯里的接待拿包房的牌子,大厅旁的走廊和楼梯连接着一楼和二楼的休息区,走廊两边就是一间间透着昏暗暧昧灯光的包房。 费时宇坐在大堂角落的沙发上,鼻腔里充斥着空气中充斥的酒味、烟味和廉价香水味,让他有些不适,发小徐智坐在边上看着他的脸色有些发慌,凑过去小声耳语,“费费你忍忍,要抓陈老狐狸的尾巴,你可不能在这儿破了功。” “我知道,”费时宇退开一些,徐智的唿吸喷在脸颊边让他很不舒服。 “来都来了,还能前功尽弃?还有,”费时宇咬牙切齿地对着徐智说,“你特么再叫我狒狒,我就让你爸委婉的知道你没拿到硕士毕业证,拿给他看的是列印店p的假证。” “有话好好说,”徐智吓了个冷汗直流,他真不爱读书,拿到本科证已经是走了狗屎运,硕士是真的再也熬不下去了,还好进自家公司不严查学歷造假,不然早就让老爷子打断了狗腿。 “我今天可是牵线搭桥给你创造机会,能不能拿下土地确认书成败在此一举,你可不要卸磨杀我……” “哎哟,”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走近两人,咯吱窝下面还搭着一个浓妆艷抹的按摩女,“我这儿包房都开好了,小费总和小徐总还在咬耳朵呢?走啊,松快松快!” 费时宇和徐智站起来,脸上都换上了社交微笑。 “陈总是老熟客,我们两个小的都指着您带着长见识看花样儿呢,您先,”费时宇皮笑肉不笑地吹捧,“我们跟着您开眼。” “哈哈哈哈”陈旭一只手熟练地在按摩女身上揩油,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微凸的肚皮,“你二位都是年轻有为的,在这儿臊我呢?国外走过一圈的什么没见识过?不过咱们本土的娱乐业又有另一番风味儿嘛,哈哈哈哈,今天的消费都包在我身上了,随便玩儿,这家老闆娘我熟,一定给二位伺候好了。” 陈旭说着自己请,实则费时宇明面儿上有求于他,早已经把自己的信用卡交给守在外面的助理随时准备结帐了,陈旭也是看见的,知道的。 这老流氓,千年油滑老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们开的包房在二楼,九曲十八弯的最里面,私密性好,专门给这些不能爆出丑闻的“檯面上的人”准备的,还开有后门,遇到扫黄也能第一时间安排这些客人离开现场,依託“灯红”后面的棚户区形成了天时地利人和的遮羞一条龙服务。 第5页 陶树跟着玲玲进入二楼包房的时候,费时宇和徐智刚刚坐下,陈旭晚饭时喝了不少酒,先去卫生间放水了。 陶树看着两个穿着低调又明显很讲究的年轻男士有些惊讶。 他到灯红之后看到的基本都是有些闲钱的中年男人,灯红的消费不算低,很多务工的人来不起。 但灯红又确实老气,年轻的公子哥儿和混混都不屑来这种老派过时的地方,一般会去酒吧街或迪厅,所以此时坐在包房里的费时宇和徐智看起来和这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陶树没别针孔摄像头,头一天上工,他原想着先摸清楚操作和地盘再开始拍摄更稳妥些。 但看见这两个年轻男人,陶树就开始为自己的谨慎后悔起来,他想记录来灯红消费的不同群体,这种一看就不会来灯红找乐子的年轻人,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和心理是什么? 陶树很好奇,他盘算着待会儿能不能和他们聊聊天套套近乎,就算不能留下影像资料,也能做文献收集。 陶树一边跟着玲玲给按摩床铺上一次性无纺布,一边听着玲玲小声的吩咐他拿按摩推拿的精油。 “把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写英文的瓶子拿出来备着。”玲玲压低声音说。 陶树照办了,拿出来的时候看了看瓶子上的字,其他几个都不是常用词,但下面一行的他看懂了。 “for hotter sexual love”。 陶树甚至都不知道这翻译对不对,这有着可疑的外包装的药油是不是正经进口的,但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倒是不言而喻了。 他暗暗感慨着灯红的明目张胆,将瓶子放在了可移动操作台的第二层。 玲玲沖他笑了笑,陶树知道自己放对了位置,这种东西,就算是在灯红,也是不能放明面儿上的。 放完药油,陶树直起身来,眼神不经意看见了那两位年轻客人,其中一位正盯着自己这边,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刚刚自己摆放那不正经的瓶子,他应该都看见了。 徐智看到那瓶“神油”时,觉得自己真是开了眼了。 他那没拿到毕业证的研究生学位是在澳大利亚读的,当时同住的室友是位荤素不忌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经常带着不同的人回出租屋鬼混,徐智没忍够一个月就求着老爸打钱搬出去住单间了。 临搬走时,室友阴阳怪气的送了瓶助兴的油给自己,说是当临别礼物,徐智当时气得差点把油打开泼对方一脸,但骨子里的教养让他强行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别,上了车就将那瓶噁心的油扔在了车的角落里。 这一扔就是好几个月,等他再清理汽车找到这鬼玩意儿打算丢掉的时候,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的厌恶了,于是拿起来好好端详了一番,结果最后在瓶底看见了小小的“made in china”,于是对瓶子的样子留下了些印象。 现在在家乡郊区的一家不干不净的按摩店遇到“旧相识”,徐智一下就在昏暗的光线下认出了眼熟的瓶子,好嘛,这玩意儿出口转内销啊!这还真是家做“那种”生意的店! 徐智有些兴奋,性格里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好奇精神焕发了出来,他凑近皱着眉头的费时宇,小声咕哝着:“卧槽,费,那漂亮小哥儿刚刚拿出来的是那种油!就是……” 费时宇进这房间的一瞬间就觉得不舒服,低成本电影里才见过的那种艷俗墙纸和昏暗的暖粉色灯光,让他在心理上产生廉价和骯脏的联想,仿佛一屁股坐下去,低俗的病菌就会无孔不入地透过布料渗入自己的皮肤,刚刚看到那个长得还算干净的男技师给床铺一次性的无纺布,他才觉得心里聊胜于无的安慰了一些。 这种安慰在听见徐智压抑着兴奋告诉自己那男技师拿了什么的时候荡然无存,他顿时觉得一阵反胃,如坐针毡。 “it’s so disgusting, what a mess!(真噁心,这是什么破地方)”费时宇下意识和徐智说着英文。 从小开始,费时宇和徐智为了让家里的长辈听不懂自己说什么,就会在各种不方便的场合小声说英语,已经养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但厌烦的情绪太过,费时宇说得不算小声,说完就抬头去看屋里两个服务员。 两人看起来都没听懂,面不改色地继续做着按摩前的准备工作,能看出来女服务员是领头的,一直在吩咐男服务员做事。 费时宇心里好笑,嘲自己话都能说出口来,还用了英语,说了还怕别人听明白,真是虚伪做作得可以。 陶树这下明白了这两位年轻男士真的不是来这种地方的人了,至少那位高一些的男士不是。 他的嫌弃都写在了脸上,那句英文明晃晃地砸在陶树的耳膜上,砸得他有些羞饬。 他现在穿着技师的工作服,站在按摩店的包间里,他和玲玲,和其他的按摩技师没有什么不同,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身份之间的云泥差别。 这句“噁心”,骂在了唯一能听懂的陶树身上,玲玲毫无觉察。 陶树不动声色,他不能破坏自己在玲玲那里的“初中都读不下去”的人设,他不应该懂英文,他也不能让那位男士觉察到自己的异样。 陈旭磨磨蹭蹭地终于进来了,他倒不像两个年轻人那般好奇或拘谨,简直像回了自己的老巢,一句“宾至如归”恰如其分。 第6页 陈旭上完厕所之后已经将自己的polo衫下摆从皮带里扯了出来,撩起来卡在啤酒肚的上面,手直接在裸露的肚子上画着圈地摸着,“哎呀,我没进来两位也不要拘谨啊,随便躺上去就能开按啦,喜欢什么样的技师就让他们领进来挑嘛!” “哎哎!”陈旭大喇喇地拍了拍正弯腰铺床的玲玲的后腰,那油滑又黏腻的拍法让陶树一阵反胃,“我看看这是谁啊,怎么不懂事儿呢,先把妹妹们带进来让两位帅哥老闆挑啊,怠慢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玲玲仿佛习惯了,直起身子来站好,笑眯眯地应付着陈旭:“唉哟您说的哪里的话,这不是不知道两位的口味嘛,还是得陈总您来把控不是?” “唉哟!我说是谁呢!这不是玲玲嘛,挺久不见又变漂亮了啊!”陈旭笑得流里流气,和玲玲说着不着调也不走心的漂亮话,又支着玲玲去找新鲜的姑娘过来让自己过目。 陶树看出来后进来这个中年男人是熟客,玲玲应该应付得了,紧绷的神经才堪堪松弛一点,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些,拿起酒精喷壶和吸水布,打算把能擦的地方都擦擦。 自尊心让他本能地想让刚刚飙英文那位多少能舒服一点。 费时宇的不适在陈旭进来之后达到了顶峰,他连掩饰都不愿掩饰,本就锋利的眉头紧紧地拧着,抿着嘴唇,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他在找机会直接走。 徐智看出来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实在不行你就让这小男孩儿给你随便按按,我看他还干净,像是刚来的。” “你又知道了?”费时宇撇了徐智一眼,顺着话头去看一直没说话的男技师。 他有些瘦,个子不算很高,看样子快一米八,但绝对没有过一米八,宽松的服务员工作服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的,露出细长洁白的脖子和锁骨,他现在正拿着个喷壶到处喷一喷擦一擦,偶尔离得近一点的时候,费时宇闻出来那是消毒酒精。 现在这些歪门邪道的按摩店都已经这么讲卫生了? 费时宇有些纳闷,他瞬间记忆力惊人,脑子没转几个弯,就想起是在自己说了“disgusting”之后,这男孩儿才开始喷酒精,时间节点相当“巧合”。 有一瞬间,费时宇的直觉几乎能肯定他听懂了。 但这就更费解了,能听懂简单的英语口语不难,但能听懂简单英语还在灯红这种地方做不正经生意,实在太不正常了。 这技师如果想要挣干净钱,随便一个酒店餐馆都更好,就算是想挣鸭子的钱,去高级会所工作才是更好的选择,他不应该出现在鱼龙混杂的灯红。 陶树为了不让客人起疑,几乎把全屋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个遍,尽量表现得好像这就是灯红日常会做的消毒工序,但他依然隐约能感觉到那个高个子的年轻客人时不时探究地盯着自己打量,似乎已经看出了自己行为的不自然。 还是太冲动了。 陶树有些为自己的贸然动作懊恼,他现在只想找个由头和玲玲说一声,想办法赶紧先避开这一批客人,至少避开那个可能已经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客人。 玲玲很快带了一串穿着清凉的小姑娘进了房间,站在门边的电视墙前排成一排。 陶树觉得自己眼前瞬间挤满了白花花的肉,白得晃眼睛。 “各位贵宾,这些都是店里技术好又盘儿靓条儿顺的年轻孩子,”玲玲站在一排女孩儿前面,笑眯眯地介绍着,“各位看哪个合眼缘,点就是了,或者让姑娘们,自己介绍介绍?” 陈旭官瘾大,以往来的时候总要讨人厌地盘问一番,哪个女孩儿马屁拍舒服了,就点哪个,所以总是喜欢让女孩们给自己做自我介绍,好像大户人家选姨娘似的,让不少年轻女孩儿厌烦又害怕。 陈旭正要兴致勃勃地开口,坐在旁边儿的徐智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他也怕费时宇脾气一起来,就直接摔门走人。 “行了行了!陈总咱们赶紧随便选一个开始吧,我这跟着您跑一天工地也累了,赶紧给摁摁!”徐智扫了那一串儿姑娘们一眼,看见边上一个穿着打扮朴素点儿的,指了指,“那个姐姐,你过来给我按按吧,看着你手劲儿大点儿。” 趁着客人开始点人,陶树悄悄走到玲玲旁边儿,小声说着:“玲玲姐,我下午吃冷的……去个厕所……” “嗯?”玲玲一时没听清,转过身来有些疑惑的看着陶树。 陶树正要开口大点儿声说,突然听见刚刚那个在点人的客人说:“唉,刚刚那个男孩儿?就你,你过来给我哥们儿按按,”转头又去看高个子的年轻人,“行吗宇哥?” 陶树哀嘆,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怕什么来什么。 费时宇这下连遮掩都不遮掩了,不错眼地盯着陶树看,脑袋玩世不恭的偏着,嘴角似笑非笑,看着眼睛却无丝毫笑意,陶树低着头不去看他,尽量装的瑟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行啊,”费时宇的声音听得陶树咬牙切齿,“就他吧。”vb偷文浩bi四 “可以可以!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小飞!伶俐干净着呢,您身上哪儿不松快,让他给你放松放松!”玲玲倒是帮腔答应得很快,丝毫没有给陶树答话的机会。 第7页 陶树当时就有些惊讶,自己来灯红第一天,只在下午看了看按摩的过程,虽然动作简单,自己记得也八九不离十,但这么就赶鸭子上架,他深深为灯红的按摩水平担忧。 “小飞,你刚刚要给我说什么?”玲玲先满口答应完,才回头问陶树。 陶树嘆了口气,到这时候他也骑虎难下了,“没什么,玲玲姐,我能行吗?我也没试过。” 玲玲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小公子哥儿一看就没来过我们这种地方,也不是真来玩儿的,估计是陪人谈生意,看样子也不玩儿花的,你随便按按应该就行,有情况随时叫我。” 行吧,陶树拍了这么久的片子,什么棘手的情况也得应对,这一下,也只有见招拆招了,左不过是个爱逗人的公子哥,打打太极应付过去就行了。 陶树乖乖巧巧地走过去,半弯着腰,视线与费时宇持平,指着他面前的一张按摩项目菜单,“宇哥,您想做哪些项目,可以看看这单子上面的目录。”陶树听刚刚另一个人叫他宇哥,便跟着叫了,尽量显得小心谄媚。 费时宇听着一个按摩店的技师叫自己“宇哥”,差点没控制住当场就挂了脸,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估计是这小狐狸面上的一层假皮,装着样子遮掩呢。 他原本一晚上的不适,好不容易找了个有点趣的分散分散注意力,不能这么快拆穿撒手。 “小飞是吧?”费时宇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清单,“喏,你跟我说说,这个男性保养是什么?” “男性保养”是一行很小的灰字,打在单子的最角落,指代了一切边缘行为和更进一步带按摩小姐出去过夜的买卖,一般灯红的熟客才会知道和被允许点这个,因为熟客安全,不会给灯红造成什么危险。 天晓得这男人怎么一下子就找到这玩意儿。 “这……”陶树讪讪笑着,“宇哥,我是前儿才来的新员工,能做其他常规项目,这个……男性保养,是高级项目,需要的技巧要求比较高,您看您如果想做这个,我去问问玲玲姐给您安排有经验的姐姐?” 费时宇眼睛里的玩味太明显,陶树有些不自在,但也下意识感觉到面前这个客人不会太过火,不过是试探自己而已。 陶树这么想的原因无他,真要做什么过火的“按摩项目”,这人应该嫌脏吧。 “这么干净啊?”费时宇盯着陶树笑,“那……你给我按个脚吧。” 作者有话说: 小费费,见第一面就让老婆给你按脚?你胆子很肥厚嘛 第三章 各怀鬼胎 费时宇觉得如果这男孩儿不是在灯红做惯了的按摩技师,那么让他按脚怕算得上是对他尊严的打击了,他想看看这小孩儿能忍到什么程度,脸上会不会出现排斥的表现。 反正这要是放在费时宇年轻气盛的小时候,怕是当场就要甩脸子,就算强忍下来,表情上也不可能不漏出些端倪。 陶树听到费时宇说要按脚,却松了口气,他的主要目的从来都不是保护自己那不几个钱值钱自尊,他要先在这里呆住了,才能说后话,他也乐意去体验自己的拍摄对象所要体会的一切,不论是快乐还是屈辱。 “好的宇哥。”陶树坦然地笑笑,转身就去拿一次性拖鞋和洗脚桶,按脚的流程在灯红算是比较简单的了,先洗再按,后面就是按顾客要求看要不要做修脚和精油穴位推拿,但这个项目的用时却长,足够拖到另外两个客人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项目全做完。 关键是按脚这个项目,不用客人脱换衣服。 陈旭和徐智都点了精油开背,这时候都跟着按摩小姐去更衣室换按摩穿的宽松浴衣了,包间里只剩下陶树和费时宇。 费时宇看着陶树前前后后准备东西,自然妥帖,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难堪,越发觉得这人看不透。 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想多了,就是他城府太深太沉得住气了。 自从费时宇回国开始接手家里的公司,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自己,董事会的老头们也不是都服气,碍于爷爷的面子没有明面上动手,全是私下的小动作。 他最近半年过得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生怕遭了暗算,连住酒店都会先让助手清理房间,不止一次搜出来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他一向住的都是安保条件最好的高档酒店,能在这样的房间里安排下这些东西,说不是老头子们动的手脚,鬼都不信。 那些含情脉脉的仰慕眼神下面,陈恳友善的面孔下面,又有多少包藏祸心?费时宇天生对这些东西警惕,不相信平白无故的示好,也审视着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 “刚刚那个按摩女叫你小飞,你叫什么飞?”费时宇看着拿完东西蹲在自己脚边的人,冷不丁开口。 陶树愣了一下,他有些搞不懂这个公子哥儿对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兴趣,一定要逮着自己不撒手。 他端起空水桶,站起身来笑眯眯地盯着男人的眼睛,“我叫许飞,言午许,飞翔的飞。” “在这种地方工作,”费时宇抬眼对上陶树的眼,嘴角的笑有些玩味,“用真名?” 陶树抓着水桶的手紧了紧。 第8页 是啊,在灯红这种地方打工,用假名掩藏遮羞才是一般正常人的思路,许飞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又太像真人的名字了。 脑子转得快烧起来了,陶树先端着空水桶转身去接水,龙头里喷出的水不一会儿就热了,带着白色雾气蒸腾起来,水声掩盖着他的心虚,雾气遮蔽着他的慌乱。 但眼看水桶就要接满,陶树也没想到妥善的答案,好久都没这么急,他觉得自己急的有些额头出汗。 接完水,陶树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可能抛去自己脑子里关于陶树的部分,带入许飞的身份,端着水蹲到费时宇面前,一边握着费时宇的小腿帮他把脚上的拖鞋拿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和他对话。 “嗨,我也不瞒宇哥,我其实今天早上才刚入职,入职的时候老闆娘也让我想个乖点儿的好听的名字,我这不是没读什么书,怕想出来的名儿让贵宾们看笑话嘛?” 桶里的水稍稍有些热了,热气蒸腾到两人之间,陶树有些看不清男人高高在上的脸。 “哦?没读什么书啊?”费时宇话拖得有点长,逗弄的意思透出来,有些恼人。 陶树勉强笑笑,“是啊,我初中读不下去了出来的,姐姐成绩好,我不能成姐姐的拖累啊。”陶树半真半假地诌,至少关于姐姐的话是真的,这样真假参半,最难分辨。 “你姐姐叫什么?”费时宇话赶话的问,有意不给陶树留反应的时间。 “黎……”陶树差点中招,反应过来后当即掐断了话头,“离操作台有点儿远,我去拿一下去脚皮的磨脚石。” 费时宇盯着陶树转身又去翻找工具,这么套都没漏出什么馅儿来,算得上警觉镇定。 但人的怀疑一旦起了头,就没那么容易再按下去,这男孩儿再怎么滴水不漏,费时宇都能找到另一种解释,他的话看似一套一套,却一点儿具体信息也没有,正常的按摩技师面对客人,会警惕到这个地步吗? 陶树转回来,慢条斯理地将手浸在水桶中,一寸一寸摸索着给费时宇洗脚,水里泡了些中药,不太透明,他只能靠手捏着感觉位置,摸到有茧子的地方就多揉一揉,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毕竟没经验,怕给人捏痛了。 脚很敏感,用了力气按能觉得舒服放松,但陶树这种不轻不重的按法像挠痒痒,费时宇顿时被撩得有些心猿意马,他捏了捏拳头,稳住心神镇定下来。 陶树正准备把费时宇的脚拿起来去换一下水,另两位客人就换好衣服进来了,中年啤酒肚那位此时正一边一个搭着两个按摩女,陶树看出右边那个是玲玲。 年轻点儿那位男士只是跟在后面和他刚刚点的按摩女聊天,进门的时候刚聊到按摩女的女儿。 “哟,姐姐你女儿才4岁啊,那你晚上上班上这么晚谁带着她呀?幼儿园也不能够帮看孩子看到这个点儿吧?”徐智话痨,性格又放得开,已经都快把按摩女的女儿读的哪家幼儿园,幼儿园老师叫什么名字都套出来了。 “嗨,干我们这行的哪能挑时间呢,孩子她外婆带着呢。”按摩女说起女儿笑得很真心,陶树没见过她,于是盯了看了两眼,打算记住这个技师。 有孩子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个工作的?她怎么平衡自己的家庭?陶树感觉自己一晚上就抓住了这么多线索,有些兴奋。 “看什么呢?”费时宇看出陶树走神,出声唤他,“怎么,有你喜欢的姐姐?” 陶树不得不先回头,他抬头笑看着费时宇,“宇哥,我看着要给您换水呢,你先把脚放一次性拖鞋上,湿了也没关系,我待会儿给您拿新的。” 陶树笑得太甜了,嘴角上的梨涡深陷,看得费时宇有点晃眼睛。 “哟?”徐智被两人的对话吸引了,“这一会儿功夫就叫上宇哥了呀?小伙子嘴这么甜呢?” 其实徐智更惊讶的是,费时宇居然就这么随着他叫,这太不像他一贯的脾气了。 陶树笑着端起水桶来换水,丝毫都不在意徐智的调侃。 费时宇被徐智打趣,嘴上也不饶他,抬抬头对陶树说着:“去,叫他徐智哥哥。” “宇哥这是给我面子呢,”陶树倒掉水,又开始重新蓄清水,转头对着徐智点点头,“智哥您玩儿好。”算是和这个叫徐智的人打了招唿。 “这么乖。”徐智没太注意陶树,评价了一句就面朝下摊在了按摩床上,把头塞进了按摩床的洞里,准备开始做按摩。 陶树重新打了清水,把费时宇的脚重新放进水里泡着,开始给他清洗按摩小腿。 “许飞。”费时宇叫他。 “怎么了宇哥?”陶树抬头看他一眼,“水温不合适吗?还是我按重了?” “你不是想起花名儿吗?”费时宇微微俯下身,胳膊撑着膝盖,头靠近陶树,继续问着,“想起什么样的花名儿?” 陶树心想,起了,可不就是许飞嘛。 “没想呢,这不是没灵感嘛。”陶树应付着,心想这个宇哥这么难缠,不会就是老闆娘说的“好那一口”的客人吧?想到此处突然觉得一阵后颈发凉。 这人刚开始那么反感这里,噁心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现下倒是变了脸,怕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是店里的鸭子吧?但自己就算真是鸭子,也不一定是下边儿那个吧! 第9页 陶树确实喜欢男人。盗独家必死 他小时候的成长环境不太正常,直到6岁上被养父母领养才算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到了青春期更是直接偏了性子,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天生的还是被后天经歷塑造的,纠结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敢草率开始一段感情,对于其他gay之间是怎么相处的知之甚少。 但自己的gay达不至于失灵到这个程度吧? 他又看了看费时宇,看不出来他身上有明显的同类特质,和徐智的相处看起来也不奇怪,而且徐智一看就是直男,陶树有些拿不准。 “你还知道灵感呢?”费时宇继续探着他的底线,说话得寸进尺。 “嗨,看电视学的……”陶树依然不焦不躁地和他打太极。 这时候隔壁床的陈旭开始手不老实了,他死皮赖脸地叫着玲玲和另外一个长得还挺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给自己按,说着要一个按一个陪聊天,玲玲资歷老,就站在旁边拿拿东西,时不时接两句话,不管她动不动手伺候客人,今晚上这间包房都算她的大头,她乐得偷个懒。 但另一个动手按的小姑娘就免不了要挨陈旭的咸猪手了。 费时宇还没想好下一句要怎么试探陶树,那边就传来了小姑娘羞恼的哎呀声。 “哎呀,陈总您……”陈旭的手碰在小姑娘的臀边上,上下抖动着手腕摸蹭着,但女孩儿一手的精油,不敢去拉开客人,到了这时候了还生怕弄脏了客人的衣服。 陶树估计这小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应该都是新来的,看起来根本不会处理眼下这种局面,显得手足无措。 “哎哟,小姑娘,明明是你自己蹭过来挨着我的手得嘛,”陈旭无赖地调戏着按摩女,“我埋着头看不见的呀,我的手想往哪里放还要你同意呀?”明摆着耍无赖。 陶树本能地愤怒,他作为拍摄的旁观者,原本应该冷静旁观,他要做到客观中立,尽量不干涉拍摄对象的生命轨迹。 但他还是个人,内心的道德感让他忍受不了这样的欺压。 旁边的玲玲并不是很在意,在她的世界里,哪个按摩女不是这样过来的?揩揩油不会掉块肉,而是会充实自己的钱包,所以也只是不怎么真心地说和了两句。 “百灵,你绕开点儿不就行了,可别动作大了扭了陈总的胳膊。”玲玲训了叫百灵的女孩一句,暗示她受不了自己挪开点儿,别伤了和客人的和气。 “陈总,不好意思啊,这妹妹才来没多久,规矩不熟,您见谅。” “哎哟,我还能和小姑娘过不去呀?”陈旭也不恼,他就是享受欺负敢怒不敢言的女孩儿的乐趣,女孩越生气他越来劲儿,愈发想要出言调戏,“继续按嘛,这几天坐久了屁股麻,给我松松臀部肌肉来。” 百灵委委屈屈地挪开,不敢言语了,还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去按一个老流氓的屁股。 陶树一忍再忍,勉强压下了出头的冲动,手上也给费时宇按完了腿,他坐在小板凳上,把费时宇的腿从水里拿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干净的毛巾轻轻地给他擦水。 “怎么?一直看那边?真有你喜欢的姐姐啊?”费时宇一直在观察这小狐狸,知道刚刚他不高兴了,甚至是愤怒了。 这男孩儿有点道行,表情控制得好,面儿上一点看不出来,但手上的力气却没藏住。 陈旭骚扰小姑娘的时候,他明显手下轻重有变化,那几下掐得重了点儿。 “宇哥又笑话我,”陶树擦好水,拿过脚凳把费时宇的脚放上去,开始为他修剪脚指甲,“我新来的,好奇嘛,多看了两眼,宇哥要不高兴,我不看就是了。” “哼,”费时宇似笑非笑,“你没花名儿,不如叫小狐狸算了吧?” 陶树脑子炸了一下,狐狸,狡猾聪明,这不是要调戏自己的人会取的花名,这八成是看出了自己不是这儿的人了。 自己是哪一步露馅的?怕是听懂英文之后拿酒精擦桌椅消毒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吧?莽撞了,不应该擦的,至少不应该听他说完就去擦,太沉不住气了。 陶树咬牙总结着经验,他不太在意这个客人看出来,只要不被玲玲和红姐看出来,他就能继续呆下去,眼下只有稳住这个客人,撑到他走了就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陶树几乎不怎么抬眼看周围,眼睛只盯着费时宇的一双脚,脑子里东拉西扯,这人的脚挺好看的,连着的小腿修长有力,嗯,这脚不错,比例正好,昆丁狂喜,嗯,加点精油,再加入葱姜蒜,就能把这双脚腌入味了……陶树的思想不着四六地飘着,眼神却显得专注认真。 费时宇眼见着陶树已经不太理自己了,也不再和他打趣,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出去要叫助手去查一查这个“许飞”。 要确定他和董事会里那几个老狐狸没联繫,他才能放心些。 一直过了两个小时,这三个人才堪堪消费完准备结帐离开,陶树跟着玲玲往外走,去柜檯送客人。 陈旭嘴里喊着要买单,却明显就没有要结帐的意思,走在最后面,还不停去戳戳点点那个叫百灵的女孩儿,他究竟是和同来的两个年轻人不熟,要留着点儿体面,不然以前来灯红,哪儿有按得这么素的?简直不尽兴。 第10页 费时宇终于熬到能离开,一路走得飞快,这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等司机把车开过来了,他的助手站在旁边,往门里看了一眼还没出来的徐智和陈旭,继续向费时宇汇报晚上的工作。 “费总,你们的帐我已经结过了,按您的吩咐,开了发票,写了时间,我在你们进去的时候也拍了照……”助手从费时宇回国开始跟着他工作,到现在也不过一年半的工龄,他没有费时宇那么大的压力,自然没有他成长得那么快,到现在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一见到自家老闆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跟他报告成果。 “具体的不用你现在告诉我,隔墙有耳。”费时宇打断他的话,他是要留陈旭的把柄,以防这老傢伙吃了拿了不办事,但这事儿哪能现在站在马路牙子上就说? “啊,好的费总,是我着急了……”助手赶紧反省。 “你去……”费时宇目光撇见了刚出现在柜檯附近的陶树,“查一个‘灯红’里的男技师,叫许飞,言午许,飞翔的飞,应该刚刚到‘灯红’工作。” “是,”助手赶紧在手记本上写下关键信息,“这人有问题吗?” “我第一次和陈旭接触,他就出现在‘灯红’上班,还漏了点马脚……”费时宇沉吟了一会儿,“小心些吧,只要他不是陈旭的人,也没和老傢伙们有牵扯就行,但愿是我想多了。” …… “哎哟,小百灵啊,你可要信你陈叔的话啊!”灯红的前台边上,陈旭搭着百灵的肩膀,不顾她皱成一团的脸,张口往她涨红的面颊上喷着酒气,“出来参加工作嘛,大方一点儿,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儿啊,跟叔叔再去喝一杯,叔叔教你啊……” 陶树看着玲玲,眼神询问应该怎么办,玲玲摇摇头,她不打算为了一个女孩儿的窘迫去得罪灯红的老客户,明摆着打算再观望一阵儿。 陶树咬了咬嘴唇,他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刚才那个难对付的“宇哥”,于是放了些心,走过去找徐智。 “智哥,您看陈总这……”陶树眼神恳切,很能打动人。 徐智也嫌陈旭玩得忒没意思,实在是想走了,心领神会地对着陶树点点头,便上前去扶陈旭,不动声色地把他的重心从百灵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哎哟陈总哎,咱们后边儿还有的是机会来玩儿嘛,姑娘可心您慢慢教,来日方长嘛……” 陈旭一下被岔开,不好意思当着徐智的面再去招惹小姑娘,又假模假式地咧咧着要去结帐,得知费时宇已经结了帐了,装样子地大唿小叫一通,才上了徐智给他叫的车扬长而去。 百灵见陈旭走了,一下子委曲地哭了起来,玲玲最不耐烦安慰这些小姑娘。 “哭哭哭,这有什么好哭的?以后自己机灵点儿!”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往里面包间又走了,今晚还长,她要多接几间客人才能赚多一些。 陶树留了个心眼儿,他从柜檯那边抽了两张纸递给百灵,“别用手直接揉眼睛,手上不干净,揉多了容易发炎。” 百灵抽抽搭搭地接过了纸,“谢谢你……你也是新来的吧,我听玲玲姐叫你小飞?” “嗯,”陶树不碰着百灵,只是在边上看着她,他估计百灵近期都不会想和异性有任何肢体接触,奈何玲玲吝啬于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我怕是比你大点儿,你以后也可以叫我飞哥,有什么事……我不一定能帮你都解决,但可以和我倾诉。” 百灵从哭里笑了一下,“还想着当哥占便宜呢?我看你长这样,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吧?我今年可十九了。” 陶树想着自己的年龄,感嘆着这小姑娘误差极大的目测能力,但能被误会年龄小是好事儿,她们天然地不会对年龄小的男孩有那么重的防备心,也更容易在自己面前卸下心防。 “嗯,我还是大你一点儿,虽然刚来,我今年二十一了。”陶树选择了一个比百灵的年龄数大一点点的数字。 “行吧,小飞哥。”百灵年纪小,哭一会儿也就好了,她开心于在新环境里认识了个新朋友,这让她能稍稍获得一些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作者有话说: 嗯,费费啊,桃子确实不是灯红的人,但你未免有点被害妄想症了吧喂! 第四章 管中窥狐 徐智蹭费时宇的车回家,他们两家从两个人还是小男孩儿起就住在一个小区。 两家长辈交好,连买房子都要尽量买在一处,所以到现在费时宇还得负责徐智这不长心的玩意儿的人身安全。 “哎宇哥,哎哎,宇哥!”徐智去了灯红有点儿兴奋,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这种老派按摩院,有些猎奇的感觉在里面,这时候非要和费时宇讨论讨论。 费时宇插着双手假寐,脑子里一直在捋手上的开发项目和周边盘根错节的人际脉络,原本不想理徐智,奈何他实在太顽固了,像是不叫答应他就不罢休。 “干嘛?”费时宇只抬了一个眼皮撇了徐智一眼。 “你说今天要不是我俩去了,陈旭那老色狼会不会把那个小姑娘……嗯?”陈旭眼神贼熘熘地转,一个“嗯”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第11页 “我哪儿知道?”费时宇偏过头不再想讨论这个,这小子一晚上居然就在想这些东西?他开始担心徐家的产业会不会被徐智大聪明败光了。 “嗯,我觉得应该不会,”徐智并没有因为费时宇的不耐烦而停下来,他太习惯这种自己喋喋不休,费时宇在旁边儿不理人的状态了,他不搭理自己也能继续讲下去,重要的不是你的倾听,而是我的倾诉欲。 “我们走的时候,陈旭差点儿都要把那小姑娘带出去开下一场了,那个给你按脚的叫什么来着?叫……” “许飞。”费时宇这下睁了眼睛,许飞干了什么? “对许飞!哎,我说,你不到一晚上连人家的名字都套出来了?怎么就和这许飞这么不见外了?我就换个衣服,回来他‘宇哥’都叫上了,你还知道他叫许飞?”徐智的重点跑得比兔子还快。 “说重点。”费时宇警告地盯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说重点,”徐智接着讲他的故事,“那个许飞过来求我来着,让我把陈旭带走,别老缠着那小姑娘。” “他求你?”费时宇不太信,他不明白这个小狐狸的目的,徐智说事儿的风格又一向是走的夸张路线。 “嗨,就那么个大感觉,反正就是示意我帮帮忙,那样子可诚恳,那狗狗眼水汪汪的,我这么正义的人,当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徐智又开始没边没际地瞎扯淡。 狗狗眼,水汪汪的吗?费时宇回忆着小狐狸抬头的样子,谁知道那水汪汪的眼睛里装着什么算计? 如果他是陈旭的人,为什么要拦着陈旭寻花问柳?是察觉自己收集证据的动作了吗?如果他是董事会那边的人,难道是来收集自己“寻花问柳”的证据的? 费时宇一时想不通,倒是真的要让助手好好查查这个许飞了。 ……上传论坛2b 送走了陈旭三人之后,陶树又跟了两个包间,收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了,他困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这一晚上接待客人基本都是玲玲带着陶树、百灵和有女儿的姐姐这个组合,下班之后四人就一起坐到了大排档准备吃个宵夜再回去睡,大家都饿得不行,点了不少烧烤,玲玲还叫了几瓶啤酒。 有女儿的姐姐名叫剑兰,陶树猜想这也是她自己起的假名,他凭着第一印象,从这些假名的选择中去猜想这些女孩儿的性格特点,百灵是有些古灵精怪的女孩,剑兰是有些自尊操守的家庭支柱,玲玲……陶树从今天看到的情况有些看不透玲玲,她对陶树这种帮助过自己的人无条件地罩着,甚至在刚刚要拉自己“入行”时还有些心理负担,但对于和她自己一样的这些女孩儿,却又显得有些嫌恶和不耐烦,甚至会在她们无措地时候站在客人那一边,成为他们肆意妄为的助力。 陶树默默在心里梳理着每个人的性格线索,表情愣愣的。 “小飞?小飞?吃啊!”玲玲叫了好几声,陶树才抬头看她。 “啊?玲玲姐你叫我?”陶树回过神来看着玲玲。 三个女孩看着陶树呆呆愣愣的样子都笑了起来,她们笑得那么开心简单,像是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最平凡的人,仿佛和别的在呵护中长大的女孩别无两样,然而她们在这样花样的年华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聚在了灯红,成为了不能掌握自己未来的按摩女。 大约困意使人多愁善感,陶树有些感慨,也和她们一起笑了。 “小飞哥困了吧?我刚开始上钟的时候也特别困,”百灵笑着给他安慰,“明天睡到饱,习惯了就不困了。” “你们好啊,没家累,只管上好班就行了,”剑兰有些疲惫地打开一瓶啤酒,没倒出来直接对着嘴吹了一口,“我明早还得起一次,送么儿去幼儿园。” “孩子不是她姥姥带着的吗?”陶树问。 “你怎么知道孩子是姥姥带着的?”剑兰的表情一下就变了,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严厉戒备起来,眼睛里透出隐隐的害怕。 陶树吓了一跳,忙解释着,“今天听你和按摩的那个客人说的,不是说有个4岁的女儿?晚上给她外婆带着……” 剑兰听他这么一说,才一下子缓和了下来,刚刚因为紧张收缩起来的肩部肌肉也放松开来,显得有些疲惫,又带着点儿歉意,“啊啊,嗷,是我自己说的啊,小飞对不起啊……”她又喝了口酒,低声喃喃了句,“吓着你了。” 陶树也不追问,剑兰看起来对自己家里人很保护,仿佛又在害怕着什么。 “你别见怪,”玲玲看着陶树反应很平静,也暗暗觉得他沉得住气,不是一惊一乍的小毛孩儿,“剑兰前夫……对剑兰不好,她防着那泼皮来抢孩子呢。” 剑兰听着玲玲解释,红了眼眶,拿起酒瓶又喝了几口,默不作声,不太想倾诉的样子。 陶树有些瞭然,剑兰能和客人聊女儿,是因为客人和自己的阶层不同,他们对自己没有威胁,还能看在自己有孩子的份儿上,稍稍出手大方一点儿,但像自己现在的身份“许飞”这样的人,在灯红打工,随时能来能走,谁知道背后是什么背景?什么来歷? 第12页 陶树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一上来首先就不被信任的感觉了。 他人生一路基本上都按部就班,从学校里出来,象牙塔中环境单纯,大家对周围的人天生都保有信任感,因为多年来的教育和规训让这些人有些共同的底线,当他出了学校和田鹏开始拍纪录片和艺术影像,大家尊重他们是“艺术家”,有对他们身份的信任。 但剑兰对陶树没有这样的信任,在她眼里,这个“许飞”就是和自己一样来自底层挣扎着生存的愣头青,他可能做出任何事,他背后也可能代表着自己最恐惧的那一部分,她不得不先防备,她不够幸运,生活没有带给她那么多安全感。 陶树不喝酒,坐在边上只是一个劲儿的吃,这一晚上,除了第一个洗脚的客人难缠了一些,后面两个都是精油开背的力气活儿,陶树新手上阵没经验,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两只手臂连着胳膊累得慌,连拿串儿的手都在肉眼可见的微微发抖。 “小飞哥你不喝酒吗?”百灵年纪小,但也拿着一瓶啤酒喝得不亦乐乎,“出来混的怎么能不会喝酒啊?” 陶树有些无奈,百灵就算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已经十九了,“出来混”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不适,陶树一句“学点儿好的吧”卡在嗓子里差点就说出来了。 “我喝不了,往上数三代都酒精过敏,”陶树拿起桌上的茶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我喝茶就行。” 百灵撅撅嘴,“小飞哥不行啊,喝不了酒以后都当不了大老闆,你不喝酒,不会是待会儿不想和我们一起摊酒钱吧?” “说什么呢?”玲玲打断了百灵的话,“小丫头什么不学,净学那些老男人酒桌子上那一套了,小家子气给谁看呢?今天晚上我请了!” 说完又拿了一盘烤串放在陶树跟前,“小飞你多吃点儿,一晚上都在干活,今天你出的力气最多。” 玲玲是真的在护着陶树,但百灵也不生气,又开心于有人请客,自己不用花钱,只是吃瘪地吐吐舌头,又叽叽喳喳地说别的去了。 最后散场时,已经凌晨四点半了,三个女孩儿都有点微醺,这个地方离灯红后面的棚户区很近,四个人慢慢熘达着往回走。 凌晨的街道没有什么人,初冬冷沁沁的风吹得陶树有些起鸡皮疙瘩,高低错落的建筑中已经没什么灯火了,时不时传出咳嗽和隐约的吵架声。 田鹏一路避开人,找到白天陶树给自己发的定位。棚户区的路错综复杂,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找对地方,袋子里装着要给陶树拍摄用的设备,他今天来不仅是要送设备,也要拿走陶树已经拍到的素材,他尽量站在建筑角落没有灯光的地方,时不时盯一盯周边,终于在快冻哭之前看见了两个慢慢走过来的人影,微微高一点的那个,看起来像陶树。 先送回了百灵和剑兰,陶树和玲玲一起往自己的住处走,说实话,如果不是跟着玲玲,棚户区这弯弯绕绕的不规则路线,到了晚上陶树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走铁定找不回去。 楼道黑漆漆的,玲玲摸索一会儿找到了墙角上的一根塑料绳子,一拉,墙角一盏昏黄的灯亮了起来,她就着昏暗的光开始开那把小锁头。 灯亮的一瞬间,陶树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田鹏,他差点一嗓子叫出来,这情况下突然看见个人,还以为是打劫的贼,陶树冷汗都冒了出来,好悬没吓出毛病来。 那头田鹏正好站在玲玲背后的视觉盲区,将两个手凑在面前一个劲儿地对着陶树做着小声的手势,他还不想被当成流氓或是小偷押送派出所。 陶树先跟着玲玲上了楼,然后借着扔垃圾的由头又下了楼,这栋楼下面就是几个集中垃圾桶,每两天才有市政的垃圾车过来清理一次,今天不是收垃圾的日子,现在已经堆得有些令人作呕了。 陶树就在这里和田鹏碰了头。 “怎么样啊?今天?”田鹏小声问他。 “还行,没有被按摩女们看出什么问题,暂时还在融入她们”陶树想和田鹏细聊,奈何时间不太够,他从裤兜里拿出拍摄器递给田鹏,“回去整理片子就拜託你了,等轮到我休息我再找你细聊,现在我觉得线索摸得还不错。” 田鹏赶紧把拍摄器接过来,宝贝似的放进袋子里,又把新的更小的摄像头给了陶树,“这个机子和你以前用过的一样,藏衣服里,或者和你们按摩的时候带戴那个唿叫器贴着放,隐蔽。” 陶树苦笑,“鹏哥你想得还挺美,灯红里我这个级别的新人没唿叫器,只有包间的管理才戴。” 田鹏有些着急,不配合着别的东西一起伪装,陶树拍摄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那你千万小心,拍不到都没事儿,别让发现了再给你收拾一顿,我之前打听过,灯红那个老闆孙红,怕是有点黑社会背景,我怕……” “别怕,”陶树安慰着他,“我这么机灵的人。” “机灵个屁……”田鹏白了他一眼,“千万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儿赶紧跟我联繫,记着,超过12小时没有联繫我,我无条件报警。” 陶树点点头,他能这么大胆地跑到灯红来卧底拍摄,很大程度上是信任田鹏。 第13页 陶树回到屋里的时候,玲玲已经疲惫的在沙发上睡着了,妆都没来得及卸。 “玲玲姐,玲玲姐?”陶树轻轻把她晃醒,“起来洗漱了回房睡吧。” 玲玲坐起来揉揉眼睛,打着哈欠进了卫生间,陶树听着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便回了自己房。 新买的床上用品有一股味道,但来不及洗一水就得先将就着用,陶树盘腿坐在床上摆弄田鹏刚刚给自己的摄像头,这种摄像头很小,本身没有储存功能,拍到的画面需要实时通过发射器传送到田鹏那边的电脑上去,他每次拍摄之前都需要和田鹏联繫对接,但也安全,很多人即使看见了也不一定能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陶树实在困了,捣鼓了一会儿摄像头的用法之后倒头就睡着了。 …… 费时宇的助手有点为难,老闆让自己去查一个按摩店的小服务员,他联繫了之前一直帮团队做背景调查的人手,但自己手上既没有小服务员的照片,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个小服务员。 “只知道叫许飞?”做背调的小哥有些头大。 “对,他自己说叫许飞,‘灯红’的按摩技师,据说长得比较清秀,”助手回忆着老闆那个不着四六的髮小徐智的话,“主要查和董事会的人有没有私下往来,如果和陈旭有接触也要报告。” “知道了,我们先跟一段时间看看,”背调小哥有些疲惫,“费总这也是严防死守了,要不是工资开的高,我真是……” “辛苦了。”助手不听完他的抱怨,直接公办公事地挂了电话。 陶树给灯红的身份证照片是用自己真的身份证p的,把身份信息全都改了,原本按摩女们的流动性大,灯红办入职也是马马虎虎,随便应付管理流程,根本没有去核查这些身份信息是不是真实的,这也是陶树和田鹏第一步选定灯红的原因。 但只要有心查,肯定露馅。 费时宇看着手上助手发来的文件,身份证上的照片确实是那天给自己按脚的男孩儿,但下面的鑑定结果明晃晃地写着“假证”。 “果然有问题。”费时宇烦躁不堪,他要在项目上与老东西们据理力争已经够消耗耐心拖慢进度了,还要时时刻刻防着这些宵小暗算,顿时看着手上陶树干净白皙的照片有些怒气。 “查到他和哪边有联繫了吗?”费时宇问助手。 “这个目前暂时还没有查到,我让背调人员还跟着在观察。”助手一五一十地说。 “费这个功夫?”费时宇冷笑,“他如果是盯着我的人,那肯定不会在灯红久留,在灯红那边找个眼线,他一旦离职,报给我知道,也可以……让眼线使点小绊子?”费时宇玩心起来,就像是要玩弄自己的猎物,玩弄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作者有话说: 管中窥狐,既是陶树对按摩女的观察,也是费费对于陶树的观察,你们俩现在看到的,真的是真相吗? 第五章 错节盘根 陶树到灯红的第五天,迎来了这里热闹非凡的周末。 中午吃过午饭,玲玲带着陶树早早地就到了店里做准备。 玲玲一进店里就被孙红叫去了办公室谈话,陶树也没太放在心上,和百灵碰了头便开始打扫按摩房,提前铺好按摩床,查看不足的精油和其他耗材。 两人正准备到一半,玲玲就找了进来。 陶树以为玲玲要找自己,便直起腰来和她打招唿,“玲玲姐,有什么东西要拿?” “你继续干,”玲玲对他笑了笑,但陶树觉出那笑里有些疲惫和厌烦的意思,玲玲有心事,并不开心,“百灵,你跟我出来一下。” 陶树在灯红呆得不久,但很多事情玲玲已经比较放心交给他独自做了,因为陶树心细,做过一两次的事儿就基本不会怎么出错。 百灵有些无措,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又要挨训。 陶树佯装继续干活的样子,等玲玲和百灵出去,后脚也跟着出了门,打开手机迅速给田鹏发了条信息“准备外卖。” 田鹏那边收到信息回得很快:“准备就绪。” 陶树穿梭在走廊里,这时候灯红还没有什么客人,走廊上来来回回的都是按摩女和服务员,大家都匆匆忙忙地做着工作前的准备,陶树随意拉住了一个人要问玲玲的去向。 “姐姐,我找玲玲姐,有几瓶精油不知道该上哪儿补货……”陶树笑脸问着。 他拉住的人转过头来,居然是第一天来灯红时他见过的挣800,但此时她的眼眶下面赫然青了一块,虽然拿厚厚的粉遮掩,又化了浓浓的烟燻妆,依然没有完全盖住,陶树一瞬间愕然,又迅速将表情控制住。 “玲玲?”挣800有些迷煳,看起来不是很清醒,“玲玲啊,刚刚带着个小女娃儿去那边休息室了……”说完便又迷煳地要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这谁啊,看着怪眼熟……” 陶树看着她这精神状态,心里隐约有些不太好的判断,他暗自决定待会儿和玲玲说一下,便顺着挣800指的方向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隔音不好,陶树走到旁边就听见了里面隐约传来百灵的争辩和玲玲疲惫的劝慰,他四处看了看,拿起边上不知谁放着的扫把,装着扫地的样子,又凑近了些,尽量听得更分明。 第14页 “……玲玲姐,我刚出来上班,和红姐说好的,做不做那种生意,是随便我们自己的呀……”百灵听起来委曲又倔得很。 “红姐?红姐答应你的做什么数?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做,不听话,她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儿干不下去!”玲玲训着,“你自己好好想想,实在不想做,就想办法找别的工作。” “我凭什么?我应聘进来的,我就只做按摩!”百灵急了,她没学歷没文凭,连工作经验都没有,如果不在灯红,就只能去工厂的流水线上没日没夜的挣辛苦钱了。 “哼……”玲玲无奈地哼一声,好似在哼百灵的天真,“你以为灯红给你开的工资,就买你的按摩手艺?你有按摩手艺吗?论力气,你比得过别的姑娘?比得过小飞?” 百灵还是不服气,又对了几句嘴,还是受不住委曲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 “行了,你在我这儿掉金豆子也没用,出了社会,各凭本事吃饭,”玲玲也不耐烦劝了,“你要是实在想不通,我也只能让红姐来劝你了。” 陶树听见两人像是要出休息室的样子,赶紧放下扫把,做出刚要敲门的样子,差点与玲玲撞了个满怀。 “哎哟!”玲玲吓得不轻,“小飞?你……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儿?” 玲玲面色明显不是很自然,眼珠不太直接看陶树,她不确定陶树有没有听到刚刚的对话,欲言又止的样子。 “玲玲姐,我正找你,刚刚有个橄榄油找不到了,”陶树来之前就想好了说法,也藏了橄榄油,如果玲玲去找,会在比较隐蔽的角落找到橄榄油,不至于穿帮。 “你们这……百灵怎么了?怎么哭上了?” 百灵羞于向陶树启齿,推开门越过两人就沖了出去。 “不用管她,哎……也是想的太简单了……走吧,我去找找。”玲玲不愿多说,往前走得很快。 陶树紧走两步跟上了玲玲。 “我刚刚遇到了之前见过的一个姐姐,”陶树想了想那女人的特徵,“说方言的那个。” “怎么了?”玲玲稍放慢了些脚步,侧身听着。 “我感觉她……不太对,有点儿恍惚,她看样子完全想不起我是谁了,眼睛上也青了好大一团……” 玲玲听了皱了皱眉头,“那是美芳,你少和她接触,她和外面的客人不清不楚的,老跑出去,谁知道都出去接触了些什么玩意儿,你还没来的时候她就在找大家借钱,这种人,不是染了什么脏病就是吃了药了,别沾上她,也别借她钱。” 陶树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灯红还能留这种沾了毒的人,这太危险了。 “她这样子啊……”玲玲进了包间,“迟早红姐也不会留了,这不是给灯红招麻烦吗?” “那……要报警吗?”陶树试探着。 玲玲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蠢话,瞪大了眼睛四周看看,看到没有人了,才瞪了陶树一眼,她以往一向对陶树比较温和,这次第一回 疾言厉色了,“你疯了!把警察引到灯红怎么办?还怕红姐弄不死你吗?什么话都敢说?” 陶树对她的反应有些预判,并不意外,但也尽量表现出受了些惊吓的样子,“好……好玲玲姐,我知道了,不这么说了。” 玲玲这才稍微缓和下来,一边备着工具一边小声告诫着陶树,“你别想着什么事都能走明路子解决,他们可太有办法收拾我们这种渣子了,碾死蚂蚁那么容易,你以为红姐这堂子怎么支起来这么多年?这片的警察刚开始也不是不想扫了这儿,但每次来之前红姐都能收到风儿,就算没收到,灯红的正生意都在二楼,等警车在门口停稳了,上面的人早收拾好了。” 玲玲絮絮叨叨和陶树说了一大篇不可能,最后在房间门口挂上了“可用”的牌子。 “想收拾灯红,没那么容易的。” 这话听着好像在说灯红厉害,又好似在忌惮灯红的厉害。 陶树沉默了,从开始筹备拍摄到现在,他第一次觉得难受,他从光明的世界勇往直前地扎进这生存的沼泽,拍了片子之后呢?自己回到原先的世界,但玲玲她们还是在泥潭中挣扎。 陶树抬手掐断了正在拍摄的摄像头,田鹏那边的画面和声音也戛然而止。 这一晚上陶树只闷头干活儿,客人问什么,他只是简短回答,如果是以往,他总会想点办法引着客人多说一些,聊聊为什么来灯红,多久来一次,如果客人放得开一些,他还能引着客人聊聊灯红的皮肉生意,以及他们对这些生意的态度。 到了下班的时候,连玲玲都发现了陶树情绪不太高,她想了想,只想起美芳的事情。 “你不会还因为美芳的事情不舒服吧?”玲玲回了家,坐在沙发边上,脚搭在茶几上涂着艷红色的指甲油。 “没……”陶树给自己煮了碗面,没什么胃口地往嘴里塞着,真神奇,肚子饿了,嘴巴没胃口,“我就是觉得……你们挺不容易的。” “嗨!”玲玲笑眯眯地看了陶树一眼,“这孩子还心疼上我们了?” 第15页 “玲玲姐,”陶树斟酌着话,“你没想过……做个生意什么的?” “怎么不想啊?这不是要攒本金?我可想好了,到时候回老家那边,当然不能回村儿里,找个离家近的县城,开个小时装店,再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生娃娃过日子啊,多好……”玲玲笑得酸酸甜甜的,有些无奈。 但那些对渺茫未来的期盼,却像冬天热量稀薄的太阳,你知道他在那儿,你也忍不住要呆在光下边儿。 陶树想坦白的话梗在喉咙里,强压下去了,还不是时候,他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 费时宇在办公室里发了脾气。 他发脾气的时候很克制,把办公桌上拼好的乐高自由女神慢慢拆成了碎片。 这是他从小克制脾气的办法,当他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爷爷就让他拆东西,拆闹钟,拆手錶,大一些了就拆他爷爷最爱的古董老爷车,唯一的要求就是,拆完了原样儿拼回去。 于是小时候的他就得一边气得直哭,一边还要花心思记一下组装过程,他的脾气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平息下来,磨平了,养成了他遇到事情跳过生气的环节,直接开始想解决办法的行事风格。 这次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陈旭果然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了,扣着确认书就是不盖章,大有拖死这个项目的意思。 集团里的老傢伙们也不出所料地抓住了这个不算毛病的小辫子,揪个没完。 “费总……”助手站在旁边,看着豆沙绿的自由女神慢慢在费总的冷笑中变成了一堆碎片,“照片……要给陈旭发过去吗?当成一个警告?” “发,等这么久,不就是等这么个时间节点?这时候,也没必要让那老流氓这么舒服了。” “对了费总,”说起灯红,助手想起了件事情,“灯红那个用假身份证的服务员,跟了几天,发现他确实与一个不是灯红的员工有比较规律的接触,一般是2-3天碰一次头,目前蹲到了他们两次碰头,似乎还交换了些什么东西。” 费时宇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这么个人。 “还在灯红?”看来不是盯着自己的人。 “对,灯红里我们买通了一个打扫卫生阿姨,您吩咐给他使点绊子,”助手看着费时宇,严重怀疑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都下过些什么命令了,“但那阿姨说,这个许飞做事很仔细,基本找不到什么错处。” “在灯红工作,没学歷,工作能力却没什么问题,和神秘人接头,”费时宇列举着条件,“你觉得他是什么身份?”费时宇问助手。 “啊?我啊?”助手心里苦笑,心道费总我真的对他是什么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隔壁按摩店安插在灯红的卧底?” “你拿我寻开心呢?先别忙着打扰他,”费时宇说,“盯着陈旭和灯红,陈旭在灯红被拍,可能还要闹一场。” “好的费总,许……灯红有什么情况,我再报给您知道?”助手觉得自己舌头快闪了。 “报,”费时宇喜欢解密,这世界上最有趣的密,就是人的复杂,单个人复杂,人和人的关系更复杂,“收买灯红的阿姨做得好,但做得干净些,警告她管好自己的舌头。” “好的费总,”助手看了看笔记本上的待办事项,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有……下午美术馆的部门经理要过来汇报近期的项目进展,就……董事会那边觉得美术馆的盈利……一直亏损,在提意见,想考虑回收美术馆那一块商业用地。” “告诉他们,别想了,不可能。”费时宇斩钉截铁。 费氏美术馆是他过世的奶奶一手办起来的,奶奶的母亲是抗战时期西南艺术群体中罕有的留洋归国女性艺术家,自小生长在艺术世家的奶奶耳濡目染,一生都酷爱艺术收藏,美术馆中还有珍贵的歷史资料,包括太奶奶的油画真迹。 自从奶奶过世之后,这个美术馆就成了爷爷的念想,费氏集团起家也是靠着美术馆早期发展积累的资金创办起来的,董事会要动美术馆,不光是要动他费家的宝贝,也是要动费氏集团的根。 “跟他们说,动美术馆,没门儿,从我这里被拒不过瘾,可以去问问我爷爷,老爷子现在还是最大的股东,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把这个面子丢到我爷爷面前。” “好的,那美术馆的部门经理,您见还是……”助手问。 “见,让他拿些上得了台面的项目拿过来,要做就做国内最好的,不能给奶奶丢份儿。”费时宇憋着一股气。 费氏美术馆的经理人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踩了狗屎运,他原本以为自己带过来的项目,十个得有八九个明显不盈利的被毙掉,但今天小费总不知是吃错了,不对,是吃对了什么东西,竟然有大半都通过了。 这个小费总年纪轻轻的,眼光却毒辣,盯的都是有影响力的项目,肉眼可见的能给费氏集团带来巨大的美誉,甚至还和美院有合作,定下了一个扶持新锐艺术家的项目。 这个项目有些冒险,但一旦从他们资助的这些艺术家中,有一两个以后能走出名气,那以后费氏都会成为这些成功艺术家身后不可忽视的力量。 第16页 经理人暗嘆自己找到了大方又有眼光金主爸爸,几乎是千恩万谢地从费时宇的办公室出去的。 助手见经理人出头丧气地来,又喜气洋洋地走出去,才到费时宇身边,小声说着:“费总,陈旭上钩了,他着急见您一面。” “才发过去就急了?这人也没什么斤两,不见,他晾了咱们一星期,咱们也晾他一星期,狗着急了,自然会去找他的主人讨办法,到时候我们黄雀在后,把餵他吃肉的主子揪出来,才算四两拨千斤。”费时宇冷笑。 “您的意思,是咱们集团里自己有人在指使他?”助手暗暗心惊。 “不然开发新区这样双赢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答应?”费时宇拈起自由女神的碎片,开始一块块拼接在一起,“除非有更大的利益,否则他也不会来得罪我。” 自由女神一点点在费时宇手中復原。 第六章 山雨欲来 天气很沉闷,雷雨在低气压与晦暗不明的天色中酝酿,陶树不到9点就被闷热潮湿的天气憋醒了,玲玲没有给这间小卧室装空调,工作了一晚的小电扇也扇不走他身上黏腻的汗,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天更黑了,黑得像傍晚一般。 “天黑黑,欲落雨……”陶树坐在灯红后门的小马扎上,眼皮一直有点儿跳,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推测着大雨还有多久才会砸在地上。 “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雨了吧?”玲玲站在他旁边抽着烟,“今年这秋老虎也真是久得可以。” 陈旭气急败坏地冲进孙红的办公室时,第一道雷从天上噼下来,响得人阵阵耳鸣。 孙红吓得从办公椅上弹了一下。 “冤家!你这是来讨什么债!”孙红吓得破口大骂。 “讨债?我是要找你讨债!”陈旭反手摔上门,冲过去双手拎着孙红的领子将她一把掼到地上。 “哎哟喂!你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孙红破口大骂,还没等她骂完,陈旭一个响亮的巴掌摔在她脸上,带着她两腮的白腻腻的肉都抖了一抖。 孙红被打蒙了,懵了一会儿一下子哭了起来,杀猪似的,一边捶着地一边嚎。 门外的保安原本看着陈旭气势汹汹地来,便不敢放任他在灯红里乱窜,紧跟着人到了孙红办公室的门口,这时还一直守在外边儿,听见老闆娘哭嚎的声音,当时就急了,“哐”地砸开门,带起门框上经年的朽木渣飞溅出来,在陈旭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操!”陈旭捏着手骂,“谁他妈让你进来了!有你他妈什么事儿啊!” “老闆娘,没事儿吧?”保安看着两人,不敢出去,但也不敢擅动。 “她能有什么事儿?她他妈好着呢!滚出去!”陈旭手还痛着,没有直接上手打保安,只能吼着发泄怒火。 保安进退两难,看了看还坐在地上抽噎着哭的孙红,她却只是哭,并不吩咐什么,保安便懂了,灰熘熘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站在外面守着,不让别人再接近办公室。 陈旭喘着粗气,两步走到办公椅上坐下。 “孙红,老子这些年对你好不好?你他妈的……居然卖老子?” “你说什么呀!”孙红本就在哭,听到此处更觉得莫名其妙,光火起来,又提高了声音开始嚎哭。 “你他妈的闭嘴!”陈旭本就慌了手脚,听见孙红的哭声更是烦躁莫名。 孙红竟然真的抽抽噎噎地收了声音。 “你说!”陈旭看孙红的样子,不觉得她是被自己吓得,只觉得孙红这么听话,一定是心里有鬼,“是不是你和费家那个毛头小子串通了卖我!” “费家?”孙红闻所未闻,她已经久不管店里细碎的生意了,哪里知道姓费的是谁?“我哪儿知道什么费家的小子?你上哪里吃了枪药,到老娘这里在撒泼?” “你不知道费时宇?”陈旭不知道孙红说的是不是真话,“你不知道,那他妈他还能在灯红里把我拍了?拿着照片来威胁老子?!还是你勾上的是徐家的小子?徐智?” “你他妈说什么呢!”孙红听明白了,这是陈旭被人整了,找不到撒气的地方,拿自己开刀呢?火立时三刻的就上来了,一骨碌从地上蹦起来,指着陈旭的鼻子就开骂,“我干你的祖宗陈旭!你怀疑老娘?你他妈出去不三不四地混,临了了混出事来了,你来赖老娘?!” 难听的话噼噼啪啪地就砸了出来,扇在陈旭脸上。 “不是你?不是你还能是谁?”陈旭见孙红眉毛也吊起来了,嘴也气歪了,眼睛要喷出火来,原本笃定的怀疑登时就站不住脚了,气焰也下来了。 他太了解孙红了。 这么多年交情,如果孙红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肯定是想方设法找藉口赖过去,油嘴滑舌的,绝不是现在这幅要喷出火来烤了自己的架势。 但陈旭拉不下脸皮来认,依旧赖着孙红。 “不他妈是你,也是你这场子里不干净,这么多人,你能保证他们就没有花花肠子?” “陈旭,你少他妈诬赖人了,什么被拍?要不是你自己往我这场子里带些不清不楚的人,能闹出今天这事儿来?少他妈屎盆子乱扣了,我看你就是在外头被别人收拾了,上老娘这里来撒气了是吧?”孙红怒骂,虽气急败坏,但多年来浸淫风月名利场的脑子让她快速想通了前因后果。 第17页 陈旭阴沟里翻了船,却也没有证据,邪火要找地方撒出来,这事儿跟灯红内里到底有没有关系,她撇不干净。 “孙红,你别在我这儿蹬鼻子上脸,”陈旭冷笑着看着孙红,“你别忘了,当初你包这个场子,是谁给你摆平的关系?你能把场子开到今天,又是谁在罩着你?是老子!” 陈旭很少说这个话,他把言语摊开讲到这个地步,把利益关系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伤感情,也难回头。 孙红确实伤感情,但她也顾不上伤感情,毫不示弱地反击,“陈总,这几年你从灯红的生意里得了多少好处,睡了多少姑娘,你数得过来?你现在要跟老娘算这个帐,那我们就好好掰扯掰扯!要不要到你单位去掰扯?还是到你老丈人面前掰扯?” 陈旭当年是靠着老丈人发的家,虽然知道孙红不会真的鱼死网破,但听到老丈人三个字,也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红,你跟我说这个没用!没用!”陈旭先示了弱,“我被人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给我保证这些照片不是你灯红里的人拍的?掀出去了,完蛋的就我?咱们大家一起玩完!” 孙红也就坡下驴,不屑地哼声:“要是是我灯红的姑娘小子出了吃里扒外的,用你说?老娘自己料理,你想想,被拍的那天,是哪几个伺候的?” 陈旭想了想,“玲玲带着的,还有个死活不愿意让老子碰的小娘们,姓费的和姓徐的小子那边也有两个……” “玲玲,恐怕不是她,”孙红思忖着,推门出去,那保安还守在门口。 “红姐,您……”保安见着孙红左脸上绯红髮肿的巴掌,吓得说不全乎话。 孙红倒是满不在意,“去,把玲玲叫过来。” 雨水先是星星点点地砸在地上,豆大的,然后啪啪哒哒连成了一片,雨幕遮天蔽日地遮住了灰濛濛的城市,灌满了灯红后面的小巷子,积起来的水摊被雨水打得冒了泡,散着臭味。 保安来叫玲玲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善,陶树和玲玲都觉出了不对劲。 “叔,”玲玲和保安套着近乎,“你知道红姐叫我啥事儿吗?” “哎,”保安嘆了口气,玲玲在灯红对人比较客气,有时还会把客人没带走的烟顺手带给保安们,她虽然也抽菸,抽不惯男士烟,焦油含量太重,“陈总来了,和红姐好大一顿吵,听着还干了仗,这会儿怕是还有事儿,你小心应付着。” 陶树不放心,也要跟着去。 “小飞你别去了,没事儿,我应付得了。”玲玲强撑着对陶树笑了笑。 “我在外头等你出来。”陶树坚持。 结果陶树没在外面等上五分钟,自己就得进去了,随后进来的还有百灵和剑兰。 办公室里,陈旭阴着脸坐在会客沙发上,孙红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来回把四个人看了好几遍,那眼神好像戳刀子,把人看得毛骨悚然。 “9月4号,那天晚上,是你们四个伺候的陈总和其他两个客人?”孙红也不说什么事儿,先开始兜圈子。 “是……”玲玲谨慎地答着,“我是那间包房的主管,陈总点的百灵,剑兰和许飞是另外两个客人点的。” “百灵啊,”孙红看着百灵,“听说你那天晚上和陈总有点不愉快啊?” 百灵感受到了不对劲,孙红脸上的笑比中专里老师横眉立目骂她打架早恋还可怕。 “我……我……”百灵吓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唯唯诺诺地,眼泪先流了出来,“我……我给陈总按背,他摸……他不小心碰到了我……我屁股……我……” “行了!”孙红突然吼起来,百灵一哆嗦,抿着嘴,呜呜咽咽的,不敢再说,也不敢再哭出声了,“在我们灯红做事情,还有你沖客人发脾气的时候?!我看你不想干了是吧!” 百灵不出声,只是拼命摇头。 “我告诉你,我灯红做的就是让客人舒服的生意,客人要怎么舒服,你就是跪下舔地也得给我干!不然你就去走离职程序吧,把培训费、服装费、食宿费都算一下,看你在灯红当大小姐挣的钱够不够填这些窟窿!” 到了此时,陶树觉得事情怕是要不好,按孙红一贯的做法,这些话轻易不会自己说出来。 百灵极度恐惧,憋哭憋得要断气,陶树觉得她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过度唿吸。 孙红也觉得这吼两声就要吓破胆的毛丫头不太可能有胆子和外面的人勾结了来灯红搞事情,又骂了两句,让她滚出去。 “剑兰,你那天晚上,伺候的是哪个客人啊?”孙红挨着挨着问。 “红姐,我那天晚上的项目是精油开背,客人是个年轻男人。”剑兰还算镇定,心里又敞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挨一回训。 这种程度的责骂她经多了,挨过去也就是了。 “嗯,和客人聊什么了?”孙红埋头把玩着办公桌上的玉蟾衔铜钱摆件,眼珠却向上翻着,冷森森地看着剑兰。 “聊什么……记不太清了,我记得应该是聊了聊家里的事儿,聊了我女儿。”剑兰回忆着。 第18页 “防你那泼皮赖汉防得那样紧,你倒是和客人说得实诚,怎么?想找个怜香惜玉的大款?”孙红不留口德。 剑兰有女儿,她需要钱,说她为了钱卖了灯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剑兰被侮辱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生生忍着,下嘴唇都咬得要渗血。 “红姐,我只想好好上班,自己拉扯女子长大成人,不要再像我这样。”剑兰气性也有些上来,梗着脖子剖白,脖子两侧的青筋生生被逼了出来。 “哼,以为自己多干净吶?贞洁烈女?干脆我拿钱给你竖个贞节牌坊吧?”孙红不依不饶。 “红姐……您说笑了……”剑兰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兀自强忍着。 剑兰这里没什么破绽,孙红又把眼眯缝着转向陶树。 “许飞,9月4号那天,是你来灯红的第几天啊?”孙红问着。 “第一天。”陶树告诫着自己镇定冷静。 “哟?记这么清楚吶?记性不错呀?”孙红步步紧逼。 “红姐,您刚刚问姐姐们,我就想起来了,我那天第一天做工,是给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客人洗脚,”他装作有些腼腆的样子,“我第一次给陌生人洗脚,有点……不适应,就记住了。” “你和客人说什么了?”孙红最怀疑的就是他,新来的,照片又是从他服务过的费时宇那里发给陈旭的,那么和费时宇接触最多的陶树就是最可疑的。 “客人…好像问我为什么不取一个好听点儿的花名儿,”陶树绞尽脑汁,琢磨着用词,“说是许飞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许飞……”孙红咂摸着这个名字,“是真名儿。”然后目光在陶树面上转了一圈,“是吧?” 陶树的冷汗瞬间从背上炸出来,顺着背嵴的沟往下流,他一瞬间脑子里转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决定兵行险着。 “不瞒红姐,不是。” 孙红眼睛瞪大了,好像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你说什么?!” “我初中改的名字,原本的名儿是奶奶取的,叫许二娃,姐姐叫许大丽,我们都觉得名字太土了,又懒得跑回乡里去重新跑手续,就给自己改了名儿,做了个证儿!”陶树竹筒倒豆子般噼噼啪啪说出来,也亏自己还有这么点儿急智。 孙红听着将信将疑,眼睛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始终没吭气儿的陈旭,目光询问他的意思。 “搜个身,”陈旭也不能确定拍照的人就是灯红里的,只能赌一赌现下能不能抓个现行,“刚刚出去那个,和这个,”说着指了指剑兰,“都搜。” 陶树心中一咯噔。 完了,针孔摄像头还在领子里。 孙红点了点头,她不在意怎么闹,也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隐私和羞耻,直接吩咐让玲玲扒开女孩们的衣服来看。 陶树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一点都不能让人看出来。 玲玲搜完两个姑娘,走到了陶树面前,陶树此时一点小动作都不敢做,生怕被紧紧盯着他们的孙红和陈旭看出什么来,最终孤注一掷,在玲玲贴近自己翻开领口往里检查的时候,在她耳边蚊鸣般说道:“求你。” 玲玲微不可查得怔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摸,手里动作飞快地从陶树领子上摸下了那个贴着的小机器,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陶树松了口气。 “红姐,干净的,什么都没有。”玲玲回復着。 “哼,今天查你们,是因为灯红不能出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们在这儿,我就顺便立个规矩,从今儿往后,进包房前,金属探测仪检查!”孙红疾言厉色的说。 “你们也别以为没事儿了,事儿是从你们几个人身上出的,就算真不是你们做的,也是你们包房当班的时候出的,你们没维护好客人的隐私!” 是了,客人的隐私是隐私,他们在孙红眼里就不是应该有隐私的人。 “今天你们几个,就给我站到门厅里去,站一通宵,给这些小蹄子们提个醒,都给我紧紧皮!” 陈旭没有证据,便也只能随着孙红将四个人都放了出去。 发了一通威风,撒了气性,陈旭心底里的恐惧就再也遮掩不住。 “大老闆”交代的任务没完成,还把自己赔了进去,他想着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大老闆”坦白认错讨法子,就觉得自己腿肚子转经,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得抖起来。 作者有话说: 费费!快来拯救老婆!啊,忘了,你个大猪蹄子洗完猪脚之后都还没和老婆说上两句话呢…… 第七章 拨云见月 助手匆匆忙忙地跑进球场的时候,费时宇正在和徐智打网球。 他急起来顾不上去看清球在哪儿,就开始往球场里边沖,被正在旁边观战的教练拦腰一把捞住,这一下冲击力太大,本就不怎么锻鍊的助手差点给勒吐了。 “干什么?”教练皱着眉头问,“这个时候往球场里面沖,被球打一下算谁的?” “你,你先放开!”助手脸色都有些青,话音还没落,他就忍不住“呕”的一声。 第19页 教练被这一声惊得不轻,赶紧放手,助手捂着胃的位置弯着腰,“帮我……”他有些冒冷汗,“帮我叫一下费总……” 费时宇打球打到一半,被教练叫回了场边,拿着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找水喝,助手顾不上自己的胃还疼着,条件反射地拿起旁边的水就递给他。 费时宇接过来打开正要喝一口,看见助手满脸都是冷汗,脸色也白着,还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把打开的水给了助手。 “喝一口吧,慌什么?”费时宇又重新拿了两瓶水,扔了一瓶给刚过来的徐智,奈何徐智手脚不协调,没接稳当,颠了两下直接命中了自己的印堂。 “费总,陈旭那边有动作了。”助手喝了口水压住自己反胃的冲动,避开其他人,小声说着。 “什么动作?”费时宇因为运动放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又紧绷了起来。 “我们的人发现他去了灯红,灯红那边的眼线说今天下午陈旭就去了,办公室里动静不小,那天晚上服务的四个服务员应该都受了点牵连。” “哼,没用的东西,”费时宇嘲讽着,“吃了瘪在自己窝里发脾气,不用管他,他要是继续盯着灯红什么也找不出来,最后还是只能去找他真正的顶头天。” 助手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走,又被费时宇叫住了,“你说那天晚上的服务员受了牵连,什么牵连?” “具体的眼线也不知道,就知道进去的哭着出来两个,应该还有其他不轻不重的惩罚,孙红,就是灯红的老闆娘,意思是要给所有人施压,严打内部人员和外部私下传递客人的消息。” “那可是有意思了……”费时宇估计小狐狸和外面的人递东西还没被发现,要不要去诈一诈他呢?这几天等着收拾陈旭实在有点无聊。 …… 孙红所说的站一通宵,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站”。 四个人在走廊上站了一排,两个膝关节中间夹着一片扑克,不能掉下去,掉一次,就罚款两百,头上也放着一片扑克,掉一次罚款一百,这种一动不动的站法磨人,陶树很快就感觉汗水从每个毛孔渗出来,因为过度用力,大腿内侧的肌肉时不时抽搐。 从下午六点开始,到了晚上八点,百灵已经受不住,心理的惊吓和生理的痛苦快要将她逼到临界点,在旁边呜呜咽咽地发出细碎的声音,玲玲听见了,小声告诫她:“忍住,别哭了,让红姐看见,说你丧门星,把客人哭走了怎么办?” 百灵下午被连吓带骂,这时候已经是惊弓之鸟,玲玲这一句更是雪上加霜,她的情绪崩溃了,直接背靠着墙向下滑,最后蹲坐到了地上,也不管扑克牌是不是掉下来,会不会罚钱了,脸埋进抱在胸前的胳膊里,再也压抑不住地哭起来。 百灵动静不小,孙红很快就知道了,没过一会儿就让人把百灵带走了,具体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陶树现下没机会知道。 百灵走后,三个人的氛围更加压抑。 过了半夜十二点,走廊上已经没什么来往的人了,连打扫卫生和盯梢的保安都偷懒去了,三个人还在灯红昏黄的走廊下疲惫地站着。 陶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不敢,他想等熬过这漫长的折磨之后和玲玲单独谈,他想把一切都合盘拖出,也想问玲玲等他走的时候,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灯红,他可以想尽自己所有的办法,帮玲玲把那个服装店开起来,但这都要先把眼前的这一关过了。 耳边传来包间里客人们隐约零星的交谈和调笑的声音,他们醉生梦死地打趣着身边的女孩,可能伸出缺乏约束的手去触摸了她们,女孩们又能怎么办呢?她们是在无力地抵抗,挣一份按摩的辛苦钱,还是在曲意迎合,在这些没有责任和道德的男人身上赚取自己青春的代价? 良久,剑兰很轻很轻地问着:“玲玲,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不明不白,甚至都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就遭了这么一回罪。 “陈旭被拍了,具体是谁拍的,红姐也没和我说,但是应该是他那天带来的客人有问题。”玲玲疲惫已极,就算不控制音量,话音也已经气若游丝了。 陶树顿时就想起了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想起了他那句抱怨的外语,那么嫌恶却仍然不走的可疑行为。 他几乎可以肯定今天的事儿,陈旭身上的麻烦,应该都是出自那个“宇哥”之手。 “宇哥”收拾陈旭,陶树觉得合乎他的行事逻辑,他没有天真到认为这个“宇哥”是来惩恶扬善的,陈旭怕是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眼,而陈旭应该根本不是“宇哥”的对手。 陈旭现在气急败坏在灯红摆威风的模样,实际上是色厉内荏的表现,他已经慌了手脚,败了一局,但蝴蝶效应却不讲怜弱悯幼,客人们之间的博弈,给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带来了飓风暴雨。 玲玲是凌晨三点晕倒的,她悄无声息地倒下去,在陶树和剑兰都已经困得站着快睡着的时候,闷闷地一声响,好像外面大雨将歇时打的闷雷。 陶树已经没有力气自己一个人把玲玲背回住处了,他和剑兰叫上了两个好心的保安,将玲玲用带着万向轮的活动按摩床一路推回了棚户区的屋子,红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陶树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拼着孙红把自己赶出灯红,他也不能再袖手旁观。 第20页 回了住处,剑兰也快不行了,陶树直接让她睡了自己的房间,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陶树累到了极致,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躺下去大概花了好几分钟,他觉得自己现在手是手,脚是脚,他们都长在同一个躯干上,但却不怎么配合,他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用手把腿捧上沙发,最后找到合适的位置放好自己的手。 老旧的沙发稍一动作便发出嘎吱声。 尽管很累,但陶树却没有马上睡着,他在脑中復盘着自从他到灯红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推算着和玲玲摊牌之后的计划,她如果不能接受被拍进记录片怎么办?灯红开始严查服务员,开始用金属探测仪之后自己要怎么拍摄?他还能拍多久?能拍多少人? 一团乱麻。 陶树睡得也是一团乱麻,梦里他不停地在一团浓雾中躲避吃人的怪物,躲避追杀的敌人,偏偏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边,迈也迈不开步子,一觉醒来比睡觉之前还累,全身的器官与肌肉仿佛从昨天的磨难中反应了过来,酸痛得好像针扎一般。 陶树醒的时候,玲玲已经在厨房里煮面了,他就是被锅碗碰撞的叮噹声唤醒的。 他忐忑地走进厨房,对着玲玲的背影喊她,“玲玲姐,你醒了?怎么不再睡会儿?剑兰姐起了吗?” “饿了。”玲玲简短地回答,“剑兰早走了,她还要去送女儿上幼儿园。” 陶树看着玲玲冷淡疏离的面色,反而不好再开口提起话头。 玲玲把面挑到碗里,端起来放在了餐桌上,她下了两碗,陶树有些难受,默默拿上了两双筷子,坐在她旁边如鲠在喉地吃着。 熬过漫长的咀嚼和吞咽,玲玲终于放下了筷子。 “你真的叫许飞吗?”玲玲盯着陶树的眼睛问。 “不是的,我真名叫陶树,陶瓷的陶,树木的树。”陶树坦然地看着玲玲的眼睛。 “陶树……像你的名字,文气,”玲玲点了点头,“那你来灯红究竟是做什么的?你昨天让我藏的这个,”玲玲从裤兜里拿出了那个针孔摄像头,“是什么?” “我是纪录片和实验电影的导演,”陶树说,他怕玲玲还不太明白,解释着:“就是拍摄纪录片,记录真实的事件,然后根据我自己的编导,剪辑成电视电脑上能放的故事视频。” “你偷拍我们?”玲玲语调尖利,问题问得也尖锐。 “说实话,没有徵得你们的同意,我算是偷拍了你们……”陶树话还没说完,玲玲霍地站起来,甩了他一个干脆又响亮的巴掌。 她的指甲刮过陶树的脸,有些尖锐的疼痛。 玲玲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理解错了。 “你拍这种东西赚钱?你脏不脏?你他妈比嫖客还脏!”玲玲怒骂着。 “玲玲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偷拍色情影像的流氓,你……你能看在这么几天相处,我现在坦诚跟你交代的份儿上,让我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吗?”陶树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先安抚玲玲,让她能冷静下来,至少能听得进自己的话。 “王八蛋!”玲玲气鼓鼓地勉强坐下了,“你他妈说,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陶树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作品相册,递给了玲玲,“姐,你先看看我以前拍的东西,了解一下我拍的类型,看完我再给你说。” 陶树从大学本科就开始对实验影像感兴趣,但他不爱拍那些只有光怪陆离画面和及其个人叙事的小众片子,他也有自己的风格,但他的片子的内核一定是严肃的,要反映他所关注的社会,他所看到的真实。 玲玲看了很久,从陶树拍摄的不规范的养老院苛待老人,到少年辍学进沿海城市的工厂里谋生的青年们的迷茫,再到大商圈建立后周边生存困难的小店,都是些挣扎在泥潭中想要获得生活希望的平凡普通的人,玲玲看得几度要落泪。 陶树观察着玲玲的态度,见她渐渐平静下来能够思考了,才又开口,“玲玲姐,陶树是我的真名,你在每个片子的导演那一栏都能看到,我的片子,里面出现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每一个画面,都会徵得本人的同意,如果你们在画面中感觉到任何的不舒服,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用。” 玲玲沉默了良久。 “小飞……陶树,我挺害怕的,我这种职业,拍下来露了脸,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这辈子都会害怕周边有没有人会认出我来,会不会我以后嫁人了,老公哪天看见了,我的一切都会打水漂,你明白吗?”玲玲痛苦地说着。 陶树拿过手机,点开田鹏发给自己的几段样片给玲玲看。 玲玲接过手机,立刻从画面里暗淡的昏黄灯光看出,这些影像都是在灯红里拍摄的。 画面全都避开了人物的脸,基本上都是脚或者下半身,灯红拢音的房间也让人的声音有些失真,能听清楚对话内容,听不清具体音色。 “这样,你能安心些吗?”陶树问。 玲玲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仿佛在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看清身份的细节,末了,她也发现,凭藉陶树拍的这些东西,很难分辨出具体的身份,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城市里任何一个边缘的按摩店、洗髮店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第21页 “玲玲姐,我来拍之前,其实没想那么多,”陶树笑了笑,自嘲着,“我也是带着偏见来的,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道貌岸然地去观察,但进来之后,和你们相处下来,我才又一次明白,你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用‘按摩女’三个字就草率地遮盖过去,我知道我原先的想法错了,但是世界上其他的人一开始可能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他们不想了解真实,他们永远抱有歧视,而你们可能也永远都会活在社会和自我的唾弃里,改变不了现在的生活。” 玲玲嘆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就是这样的吗?谁也看不起,谁都能踩上一脚……” “不是的,”陶树摇头,“不应该这样的,我这个人微不足道,但是我想做点什么,不管是能让人们的看法更全面一些,还是社会哪怕一点点的改变,甚至只是一点共情,都比什么都不做要有用一点。” 玲玲沉默了良久,眼睛垂着,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陶树并不催促,只陪她坐着。 “行,我让你拍,”玲玲最终下了决定,“别的姑娘,你想拍谁先问问我,别找那大嘴巴的把事情闹出去。” 陶树原本想着玲玲能让自己拍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成功了,没想到玲玲能帮忙到这个程度,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先处理一下你的脸吧,我刚刚也是气急了。”玲玲起身去浴室拿了洗脸帕,浸透了凉水拧干,给陶树敷在挨了巴掌的地方。 帕子擦过去,陶树看着上面有一点点血迹,才知道脸划破了,他也不太在意。 “疼吧?姐对不住……”玲玲有些心疼。 “没事,我骗了你,应该挨的。”陶树坦然。 “我一开始真以为是你拍了陈旭,”玲玲安心下来后开始打趣陶树,“我还想着你真是胆大包天,想这个办法讹钱,想着先帮你把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证据藏起来,到时候找你分赃呢!” 陶树听得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不管是谁拍了陈旭,陈旭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不过回过头来復盘昨天发生的事情,陈旭在灯红怕不仅仅是熟客那么简单,他几乎能和孙红平起平坐,他受到威胁,灯红也如临大敌,说是背后的半个老闆也不为过了。 “玲玲姐,你知道陈旭和红姐是什么关系吗?”陶树想玲玲在灯红这么多年,可能会知道。 “大概知道一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他俩最开始好像是姘头,但这几年没见他们有什么亲密往来了,陈旭手上有些关系势力,能帮红姐摆平一些麻烦,他也一直把灯红当成自己的小地盘,带什么人来都放心,不过以后可能不会那么放心了。”玲玲嘆口气,他们往后一段时间的日子不好过啊。 作者有话说: 长佩不要崩了,我改了两次都是在草稿箱改的,崩两次崩的是我的心态好吗?呜呜呜 第八章 拨雨撩云 费时宇没有开自己招眼的私车,换了公司给员工配的不起眼的大众,车停在了灯红对面,费时宇拿起电话,拨通了。 “找理由,让他出来,到对面大众车来。” 过了十分钟,一个男孩儿从灯红走出来,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好像腿很疼的样子,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过了马路,走到驾驶室的窗边,曲起两根手指,试探着敲了敲车窗玻璃。 费时宇按下车窗,笑盈盈地看着站在外面的人。 陶树被叫出来的时候正在和玲玲一起找百灵,自从她被孙红的人带走,他们还没见过百灵一面,询问昨晚值班的保安,他们只说是红姐单独安排了她休息,怎么休息,在哪里休息一概不知。 玲玲面色难看,拦住了还要再问的陶树,“别再问了,我之后再找机会问红姐吧。” 等保安走了之后,玲玲小声对陶树说着:“你放心,孙红再怎么在灯红横,她也做不了杀人灭口的事,吃点苦头罢了,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当。” 正在陶树纠结的时候,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叫他,说是有人找,在街对面的大众车上,但也没说是谁。 陶树以为是田鹏,他现在进包间之前要先上交手机,田鹏联繫不上自己可能会担心。 在看到费时宇脸的那一瞬间,陶树简直想拔腿就跑。 这人真是不怕把自己害死!万一被陈旭或是孙红看见,陶树难以预见会有什么后果,可能到最后自己都没办法安全抽身。 “上车来坐坐?”费时宇笑着,陶树觉得他笑里藏着刀。 “宇哥要是做按摩,进灯红里面我招待您啊,现在是我上班的时间,怕是耽搁不得。”陶树退后半步,随时准备走。 “灯红连一晚上的假都不能请?据我所知,你们要是出台,出了灯红去开房也不是没有。”费时宇眯着眼使坏。 “失陪了。”陶树不想和他纠缠,果断转身。 “你说,要是陈旭知道,你和外面的人私下联络交换过东西……”费时宇微微提高音量,把陶树绊住,“你在灯红做的事儿,还能做下去吗?” 第22页 陶树怔住了,他咬咬牙,他和田鹏交换机器很隐蔽,几乎都是周边没有人的凌晨,这个人是找了什么级别的眼线盯着自己?间谍吗? 陶树不得已又回到车前,控制着表情,脸上的笑挂不住也得挂,他垂眼看着车里那个眼角带笑的纨绔,“宇哥,那请你稍等我回去请个假,我就这么不见了,同事会着急。” “十分钟。”费时宇愉快地说着,手肘撑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上面一下一下地敲着。 不到5分钟,陶树就又回到了费时宇的车边。 “上来坐啊?还是你想就站在路边谈?”费时宇看着一脸戒备不肯上车的陶树,“我可提醒你,对面就是灯红,你猜你再站多久店里的人能注意到你?” 陶树思考了片刻,衡量着自己上了车之后的安全程度。 自己和面前这个男人并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如果他知道自己并不会坏他的事,放过自己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陶树踌躇了几秒,绕过车头坐进了后排。 陶树屁股还没沾稳座位,就听费时宇开口,“坐前面来,我不是你的司机。” 陶树本能地不想和费时宇挨得太近,但此时也不敢违拗他,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车,坐到了副驾驶。 车子很快驶了出去。 “你想去哪儿?”费时宇一边开着车一边问,余光瞥见陶树的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捏得皮肉都有些发白。 “宇哥把我叫出来,去哪儿还能由得了我?”陶树让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如何让这个人相信自己对他绝对没有威胁。 费时宇笑了,这小狐狸强装着镇定,实际上不安的眼珠和紧绷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 “那就去安静的地方,那种……我干点儿什么也没人知道的地方。”费时宇有意吓他。 但陶树却意外地放松了下来,紧握着的双手也放开了一些,向后在车座椅背上靠实了。 “那就去吧。”陶树答应着。 “怎么?这么大胆了?”费时宇有些意外。 “您要是真要做点儿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这时候就不会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了,”陶树转过头目光不错地看着费时宇,“而且,你和陈旭不一样,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无论如何,马屁先拍上。 陶树也许不知道自己盯着人看的时候有多让人招架不住,那眼睛的形状有些天然的委屈,眼尾的位置因为童年的疤痕有一道细小的粉红色,看起来很像是刚刚哭过的模样。 费时宇没看几眼就扛不太住了,专心地盯着前面的路,“哼,你倒是会信口开河。” 费时宇带陶树来的地方是一家高档的江南私房菜馆,在市郊占了不小的一片地,院子里修得曲径通幽,不由服务员引导的话很容易迷路,私密性极佳,这里只有vip预约才能预定,既保证了在公共场合,又保证了谈话绝不会被别人听到。 陶树不知该说费时宇究竟是警觉性高,还是体贴了。 “想吃什么就随便点。”费时宇甩了一本菜单在他面前。 陶树这时候还能有什么胃口?他不翻面前放着的菜单,而是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在费时宇面前,“还是先说事儿吧,事儿没清楚,我也吃不下。” 果然不该是灯红的人,费时宇接过茶,抿了一口,“这么……临危不乱,倒是有胆色。” “过奖了。”陶树不像费时宇那么斯文,直接端起茶杯一口闷了,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我查过你留在灯红的身份证,是假的,”费时宇找了第一个突破口,“你不叫许飞,你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我叫什么名字,和今天我们要谈的内容无关,也改变不了我做过的,和要做的事。”陶树绕着话,争取着最小的暴露。 “这么藏着掖着啊?”费时宇点头笑笑,“行吧,你说的也没错,但你宇哥可比你风光月霁,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我叫费时宇。” 陶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费时宇看似坦荡,实际上陶树只要去灯红的客人名单上看,就能看到费时宇的名字,灯红虽然对员工的审查没那么严格,但对明面上来的客人却按照酒店的管理标准,都是实名登记消费。 费时宇有一小会儿没有再开口,就在陶树想着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听见他石破天惊的一句。 “包你一晚上,多少钱?”费时宇盯着陶树的眼睛问。 陶树原本以为费时宇要问他和田鹏私底下交换东西的事儿,哪知道费时宇一张口居然问出来这么句话,这是要干什么? “宇哥,你怕不是看上我了?我是直男。”陶树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地撒谎。 “怎么,你一个直男,在灯红这种按摩店上班?”费时宇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继续用话撩逗面前还不肯坦白从宽的小狐狸。 “只做鸭不做0啊?”费时宇越说越露骨,也半真半假地绕起来,“你既然上了这个班,怎么对客人还能挑三拣四?你不是应该做好准备随时面对我这种湾仔的爱吗?” “我不做鸭……”陶树觉得自己快被费时宇的荤话辣到眼睛流泪睁不开了。 第23页 费时宇哈哈大笑起来,笑止不住还咳了两声,笑得陶树毛骨悚然。 “我不爱叫你的假名字,”费时宇看着陶树难堪,对于自己的主导很满意,话又绕回了名字上面,“上次不是说要取花名儿吗?取了没有啊?” “宇哥不是给我取了吗?”陶树发觉费时宇难缠,自己只能顺着他的圈子绕。 今天的事情绝难善了。 “小狐狸……小狐狸啊……”费时宇翻来覆去地念,语气暧昧,声音却沉沉的好听,极具迷惑性,让陶树产生了暧昧的奇怪错觉。 但眼前的实际情况却拉扯而危险。 “那你这个小狐狸,到底要在灯红做什么呢?”费时宇玩够了,才慢慢又开始正题。 “我无意干涉费总和陈旭之间的事,您要怎么收拾陈旭,甚至收拾灯红,对我来说都是别人的事,”陶树避开问题的重点,妄图把“我要在灯红做的事”引向“费总要在灯红做的事”。 “我和外面的人交换了什么,也……”陶树还没说完,费时宇重重地将杯子磕在了桌子上,打断了他的话。 “昨天你们被孙红罚了,罚的什么?”费时宇不耐烦听陶树来来回回的保证,说了半天,一点实质也没有。 陶树怔了一下,下意识又顺着费时宇的话回答,“搜身了,红姐怀疑是我们拍了陈旭,搜完罚站,站一个通宵。” “也是蠢得够可以的,”费时宇嘲笑着,事到如今,他捏着小狐狸的尾巴,也不瞒着照片是自己找人拍的了,“陈旭也是慌了,要是动点脑子,就能看出照片不是在店里的视角拍的。” 费时宇在心里思忖着陈旭的行为,没有注意到陶树的脸色有变。 陶树一晚上都被费时宇的气势打压着,被他牵着鼻子要挟,想着自己差点暴露,百灵到现在也不见踪影,玲玲的晕倒,剑兰无端受辱骂,再感受着现在全身的酸痛,听着费时宇轻飘飘的一句“蠢得够可以”,怒火蹭一下地就窜了上来,语气也沖了。 “费总,你们神仙打架,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受这些无妄之灾,怎么?在你看来,只要你达到了目的,我们这些蝼蚁渣滓是死是活无关痛痒是吗?”陶树问地愤怒,情绪上头,话音颤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兀自强忍着,不愿意在费时宇面前示弱。 “哟,怎么还这么激动了?”费时宇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把小狐狸气成这样。 他虽然一向态度玩世不恭,但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陶树这一出,搞得他好像在幼儿园里无端欺负哭了别的小孩,竟有些罕见的无措。 “陈旭要发这个疯,我也没想到啊,”费时宇弯腰去看陶树微微垂着的头,“何况,你也不是灯红的人,你有别的……目的嘛。” “费总,你不是要睡我吗,”陶树激愤之下,抬头看着费时宇,不管不顾地赌,“我跟你睡,我也保证不会干扰你那无论是什么的计划,睡了,你就不要再干涉我在灯红究竟干什么了,行吗?” 费时宇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慌了。 他刚刚说要睡陶树,不过是想激着他说出点儿实情,没想到陶树能当了真。 他多年留学,什么样的奇葩情侣组合都见识过,并不是保守的人,却从来都是谈女朋友。 但陶树微红着眼睛说出“我跟你睡”的瞬间,他首先想的竟然不是拒绝,而是应该怎么睡?自己也没睡过男的啊。 “说你是小狐狸还真没说错,”费时宇的慌张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顽劣,还是一样从容,“别想着说一句睡就能唬住我,我要整陈旭,你清清楚楚,你要干什么,我却不知道,这么看来吃亏的是我吧?” 陶树一言不发地看着费时宇,一双眼里都是戒备。 费时宇向后靠进了椅背里,和陶树拉开一些距离,他退而求其次。 “这样吧,你的名字,或者你到底在灯红做什么,选一个告诉我,我就保证再也不干涉你。” 陶树眼睛盯着对面的人,思忖着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费时宇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以他的能力,稍微一查,就能查到自己的学歷,陶树以前拍过发布的作品也都有署名,等于是完全暴露给了对方,他很快就做了决定。 “我在做社会调研,拍按摩女的生活,”陶树还是在说法上稍做了改动,“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在干这个。” 费时宇万万没想到话题会向这么正经的方向改变。 他以为陶树可能是其他和陈旭或孙红有仇怨的人安插过去的钉子,甚至想过陶树是不是偷偷在做违禁药品的生意,但居然是这个解释,那自己岂不是拿着污言秽语去侮辱了人家正儿八经的学术? 费时宇还是不能完全相信陶树,但他问了,对方答了,不管说的什么,都已经算是给了答案。 “那你和别人交换的东西是什么?”费时宇问。 “我既然说了有拍摄,”陶树也学着费时宇的样子,微微靠着椅背,“那自然是拍摄用的摄像头。” “那陈旭还真没怀疑错你啊?”费时宇惊嘆,“你要是想拍他,倒是真的可以拍。” 第24页 “我绝对不会做这种拍摄,”陶树勐然抬眼,警觉地看着费时宇,“我说了不妨碍你,但是也不会从任何方面帮你。” “想哪儿去了,”费时宇摊摊手,“陈旭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我今天来,只是好奇你……想干什么罢了。” “既然费总解了惑,那我可以走了吗?”陶树无意再和费时宇坐在这里相互试探,自己已经“坦白”了,他觉得费时宇也应该放心了。 “着什么急啊,饭还是要吃的,来都来了。”费时宇按了按唿叫铃,“这么远把你‘请’过来,我总不能连顿饭都不管吧。” 服务员很快从九拐十八弯的不知什么地方出现在了他们桌边。 “按之前的配套上一桌,”费时宇吩咐着,说着又抬头看了陶树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汤上一个清火的,给对面这位降降火。” 陶树无奈,只好安静坐着,等着吃饭。 “脸上怎么了?”费时宇点完菜,等服务员又走了,问坐在对面心不在焉的陶树。 他其实从陶树出现就发现他脸上有一道不太深的口子,只是两人勾心斗角一番,到现在才有闲暇问一嘴。 “颳了。”陶树神经还紧绷着,并不多说。 “指甲刮的?被甩了耳光?还是……床上刮的?”费时宇却已经放松下来,嘴就闲不住的要犯贱。 陶树看他一眼,埋头倒茶喝水,不想理会费时宇的撩拨。 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费时宇笑笑便不再问,只等着上菜吃饭。 虽然谈话不怎么愉快,但这一顿饭算是陶树从进灯红之后吃得最好的一顿了,菜都清淡,调味却恰到好处,食材也新鲜,难怪这餐馆能在这个地段占这么大片地方,还能开得这么高冷。 吃完饭,费时宇再没什么理由留陶树,两人便一起顺着餐馆的小路往外走,准备送陶树回去。 来的时候是费时宇开的车,回去的时候助手已经来了,陶树和费时宇并排坐在后座。 助手上车递给费时宇一个小袋子,“费总,您刚刚吩咐我买的东西。” 费时宇接过来,直接扔到了陶树腿上,“拿着。” “这是什么?”陶树问着,顺手打开了袋子。 里面是一管小小的软膏,盒子上写着外伤消炎祛疤。 “你……”陶树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费时宇是什么时候叫助手去买的软膏,也不知道费时宇给自己买软膏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小声对他说了句“谢谢”。 车快开到灯红,陶树突然接到了玲玲的电话,他原本吃得有些饱,正发着饭晕,看到来电提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马上接通电话。 “你在哪儿?”玲玲噼头盖脸就是这一句,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我在……车上,正在回来,”陶树下意识看了费时宇一眼,不打算把玲玲再暴露给费时宇,“出什么事儿了吗?你别急,慢慢说。” “你先别回来,”玲玲急急地说,“你不在,红姐知道了,我和红姐说你不舒服去医院了,红姐正要查灯红的纰漏,说要查你在哪儿,现在灯红和家门口都有人看着,我说你在医院吊水,估计一晚上不回来,你找个地方过夜,回来的时候记得装病,装像点儿!” 玲玲估计是偷偷找了个空子给陶树通风报信,说完不等陶树回答,便直接挂断了。 陶树捏着手机,咬着下嘴唇发愁。 “你手机通话漏音,你知道的吧?”旁边的费时宇开口了。 陶树当然知道,当初为了成功进入灯红,陶树特意买了一支符合“身份”的山寨智慧型手机,各方面都能用,就是各方面都有点说不上来的毛病,例如通话随时都像开扩音。 “所以,你今晚是没地儿去了?真的不考虑跟我睡?”费时宇笑得十分可恶。 作者有话说: 请观赏费费表演:直男撩弯 以及 逐渐变弯 註:可搭配音乐《2046 main theme》伦巴舞曲版食用,风味更佳,感受一下小提琴和钢琴的极致拉扯,曲子一开始,小提琴勾引钢琴,到中后部分,矜持的钢琴逐渐被撩拨,开始和小提琴水乳交融(为什么被我说得涩涩的),乐曲解释仅代表作者个人感受哈~嘻嘻 第九章 心有千结 且不说陶树还能去找田鹏,就算要更找更保险的做法,陶树也可以找一家诊所挂个营养针,还能把“生病”的由头演得更真切些,费时宇这句话实在是没道理。 “费总,我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至于就这样爬一个见过没几面的人的床吧?”陶树讥讽反问。 坐在前排的助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怎么回事?前几天还在调查的人,怎么现在听着就是要和老闆上床的人了? 话说老闆是什么时候弯的啊?毫无徵兆啊! “你自己说的呀,只要我不把你在灯红干的事儿说出去,你就和我睡。”费时宇临了了还要再逗。 车已经接近灯红,助手察言观色,车上这两个祖宗似乎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非常识趣地开着车在附近兜起了圈子。 第25页 “费总,也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告诉了你我在灯红做了什么,就绝不干涉我。”陶树反驳。 “一码归一码,你答应你的,我答应我的呀。”费时宇说着就打开了手机,调出了一段录音,摘下一边耳机塞进了陶树的耳朵。 陶树起先并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直到费时宇的手在进度条上划到一个地方开始播放。 “……费总,你不是要睡我吗,我跟你睡,我也保证不会干扰你那无论是什么的计划,睡了,你就不要再干涉我在灯红究竟干什么了,行吗……” “你录音!”陶树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耳朵被烫了,条件反射地扯下耳朵上的耳机,气得直要从座位上蹦起来八丈高,头顶直接撞到了车顶,“咚”的一声,听起来就很疼。 陶树双手抱头蜷缩起来,眼泪都疼出来了。 助手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车肉眼可见地在大马路上拐了一下。 费时宇不知是被车的动静吓了一跳,还是被陶树的动静吓了一跳,上半身一歪,右手臂搂住了陶树。 陶树还正在经歷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疼痛,根本来不及反应圈过来的手臂,嘴里依然不住地抽着气,斯斯哈哈的。 尴尬又不知怎么办的成了费时宇。 他的手臂僵了僵,但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有安慰和保护的意象了,以至于费时宇下意识地顺着自己的姿势拍了拍陶树的肩膀和背,好像是在安慰他撞了头的惨状。 陶树缓过来一些,头顶尖锐的疼痛变成了钝痛,肿肿涨涨的痛感源源不断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费时宇,你录这个干什么?”陶树揉着头顶问,“威胁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除非你真的想睡我。 陶树想到这个可能,瞪着眼观察费时宇,不会吧?他一直觉得费时宇说要睡只是逼迫自己的话术,且以为关于这一点他们俩心照不宣。 “我现在这个处境位置,随时对重要谈话录音是基本操作。”费时宇说得坦荡自嘲,他当然不是真的想睡陶树,至少当下他没有这个想法,不过是看陶树暂时没有去处,一切又都是因自己而起,想帮陶树找一个安全的酒店临时住一晚而已。 费时宇脑海中闪过陶树刚刚的质问,是不是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当然不是。 他不是心虚,做过的事和自己控制不了的事,他从不后悔,也从不在道德上苛责自己,他只是想稍稍做一点补偿,为了这个白费力气和自己周旋,气鼓鼓与自己争辩的男孩。 “找附近的合作酒店。”费时宇吩咐已经开着车绕了不知多少圈的助手。 陶树听见这句“找酒店”,手从头上放下来,无措地坐着,脑子里一团乱麻,就像不断从他脸上忽闪而过的灯光一样晕眩。 费时宇转头看着安静的陶树,正想着怎么开口和陶树说刚刚自己是和他开玩笑。 但冷暖交错的光在陶树的面上勾勒着,照得他的眼珠明明灭灭,那样好看,又被车窗外的纸醉金迷镀上了一层妖冶,勾得费时宇的目光定住了,忘了开口。 “你是真的想睡我……”陶树喃喃地说,他已经被目前的状况击晕了,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给费时宇一系列的行为下定义。 费时宇定定地看着陶树的脸,一时竟说不出个“不”字来。 车很快停到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从陶树那一句“你是真的想睡我”开始,他们没有再说一个字。气氛凝滞,不知该如何拒绝,如何解释,如何回归到原本的轨迹。 助手拿着费时宇的身份证,去开了一间大床房。 二十分钟后,费时宇站在一间有着广袤舒适大床的酒店房间里无所适从。 怎么就到了这里了? 啊,他没有告诉助手自己不是真的要睡陶树,他也没有告诉陶树自己不是真的想和他共赴云雨。 陶树站在费时宇旁边,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被胁迫,还是真的被自己的自负所拖累,这一连串的事情像多米诺骨牌,倒了一个,其他的就再也止不住,拦不下。 “费时宇,”陶树疲惫地喊身边的男人,“我现在真的让你……让你了,你真的能……能说到做到吗?” 费时宇看着面前的人,该怎么说他?倔强,大胆,义无反顾,还是可怜兮兮? 陶树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开始尝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委曲求全的决定,费时宇好看吗?凭心而论,他是好看的,那双看不透的眼睛陷在深邃的眼窝里,五官英挺,骨相匀称,一颦一笑都透着约束不住的桀骜。费时宇对自己来说有吸引力吗?抛开他们之间一切的纠葛,如果知道他也是同类,陶树也许会考虑和他发生些什么故事,他微微低头垂眼看自己的时候,那种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屈服…… 陶树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液,喉结滚动,唿吸似乎也要快起来了。 这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徵?陶树分不清。 但在费时宇看来,陶树很害怕,他开始不安的咽口水,他吓得唿吸都有些不顺畅了,眼睛雾蒙蒙的,是不是要哭了?他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第26页 费时宇烦躁地拉了拉自己的领结,没想到自己居然到了如此有施虐欲望的危险境地,大约陶树真的有什么引人欺负的气质。 费时宇嘆了口气,够了,玩够了。 他抬手在陶树头上揉了揉,并在触摸的瞬间感觉到了陶树敏感的瑟缩。 “睡吧,我欺负你呢。”费时宇放缓自己的声线。 他本想抱一抱陶树,却怕再让他误会,于是放下了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陶树看着费时宇走出去的背影,听着门“咯啦”一声关上,又呆呆站了五分钟,才明白过来,费时宇是真的走了。 所以,他开房真的是要让自己休息,他拉领带的动作不是要脱上衣,他摸自己的头真的只是意图安慰。 陶树一屁股坐在酒店软软的床上,失落地长出了一口气。 真丢脸啊……有些可笑…… 自己居然真的信了费时宇一步一步的戏弄,到最后真情实感的要和费时宇上床,那么可怜兮兮,那么委曲求全,以至于费时宇最后居然过意不去要安慰自己。 陶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无奈又羞饬地笑了几声。 陶树有一个优点,不管是尴尬还是丢脸的事,只要过去了,不再对自己产生威胁,就能很快地劝自己放过自己,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自己觉得丢脸也仅仅是自我折磨罢了,别人未必能记那么清楚。 费时宇真的是恶劣地逗一逗自己,然后就会转头忘记吗? 陶树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与费时宇有关的事。 明天要一早回灯红,玲玲说自己去输液了。 陶树站起来在酒店房间来回找着,没多久就在桌上找到了简易针线包和消毒酒精,果然是费时宇挑的酒店,什么东西都备得齐整。 陶树给针消了毒,一狠心往自己手背上的血管扎了进去,尖锐的刺痛和针尖扎进软肉里的画面双管齐下,陶树的双手都一抖,血管经受不住这一下,被挑破了一个小口子,手背瞬间就微微鼓了起来,淤血浸开在皮肤下,形成了乌青。 这下子更有说服力了,陶树自我调侃着。 第二天一早,陶树到大堂退房,遇到了一直等在酒店休息区里的费时宇的助手。 他不明白事已至此,费时宇到底和自己还有什么没算清的帐。 “先生,这是费总的名片。”助手将一张黑色烫金名片放在陶树手上,对上陶树疑惑的眼神。 “费总说,昨天晚上的事,他有点……过头,对不住您,您有麻烦的话,可以给他去电话。”助手转达着费时宇的话。 他昨天将两人送到酒店就赶紧下班开熘了,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早上乍一听费时宇要自己转达的话,简直要惊掉下巴。 费总这是把人家怎么“睡”了呀?到了要道歉留名片的地步? 助手昨天晚上开着车,再加上车里灯光昏暗,没能看清楚和费总“共度春宵”的男人,早上到了酒店大堂,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是个翩翩清俊的年轻人,他再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男人明显走路有些不便的样子,脸上还有一条比较新鲜的口子,手上也淤青了一大块,再联想一下费总昨晚让自己买的药膏,直接脑仁子一炸。 费总这回玩得真大啊…… 陶树谢过助手,将名片装进口袋就要自己走。 “先生,我送您。”助手看着陶树的样子,这么玉树临风的一个……小技师,再想想自家费总的体型,瞬间觉得让他自己苦哈哈地再打车回灯红,简直就是残害祖国的……雏菊? 陶树不知道小助手这时候脑子里已经天马行空难以控制的想像,礼貌地谢过,也不过多推辞,上了车随着他送自己回灯红。 上午的灯红只有一个值班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是一个年纪和孙红差不多大的中年女人,陶树从她的制服样式判断出她应该是一个主管,他还没有在灯红见过这个人。这主管看着陶树也面生,误以为他是客人。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来做按摩的?抱歉,我们这里上午不营业,下午三点才开始接待客人。” 陶树沖她一笑道:“不是的姐姐,我就是灯红的员工,昨天晚上不太舒服请假去输液了,现在来销假。” 主管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像没事儿人一样了,她拿出出勤记录本让陶树签字,目光却在打量陶树。 她应该是市井待惯了的人,打量起来丝毫也不掩饰,从上到下,就差伸手拨开陶树的嘴唇像看骡子马的牙口一样检查了。 陶树坦然地垂头签字,抬起有针孔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在桌面上,淤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暴露无遗。 “哎哟,打针把血管扎破了呀?”主管半调笑半八卦着说。 “嗯,”陶树眼也不抬地回答她,“前天罚站,低血糖了,去的那家诊所的小护士刚刚出来实习,半天找不着血管,针一挑,这不,血管就爆了。” 这个时候说出来的细节恰到好处的多,能够让别人产生相应的画面感,谎言就更真一些。 “行,你走吧。”主管将本子拿回来,挥手放行。 陶树过了主管这一关,便穿过灯红的走廊和一间间房门紧闭的包间,从后门穿出去,往住处走。 第27页 路上,陶树先给田鹏打了个电话报平安,他自从陶树被罚开始就胆战心惊,短短两天,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让陶树要不就撤出来,不要再冒险了。 “桃子,你真的要继续干下去啊?”田鹏担心地问。 “鹏哥别担心,目前没什么问题,昨天连最后一个麻烦都解决了。”陶树语气放松地给田鹏顺毛。 “行吧,我也不多和你说了,小心隔墙有耳。”田鹏忧心忡忡地挂了电话。 陶树在早点摊买了双人份的早餐,回了棚户区深处的那间小房子。 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二楼上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是玲玲从被光晒败色的木窗框小心探出头来在观望。 “就来了!”陶树招招手示意她回去,掏出只挂着两把钥匙的钥匙串儿打开了楼下铁门的锁头,沿着楼梯小心地上楼,腿还是很酸软,陶树不得不扶着水泥煳的扶手借力。 玲玲已经在二楼开了门,把陶树放进屋之后,快速地又紧闭上了这扇老旧得没什么防御功能的门。 “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玲玲紧张兮兮地问。 “没啊?”陶树一路从灯红走回来都没遇到任何一个看起来像是灯红的人,“我刚刚已经去过灯红销假了,遇到一个没见过的主管。” “你去过灯红了?”玲玲瞪大眼睛,“他们没有为难你?没审你?” “没有,玲玲姐你先冷静下来,”陶树扶着明显有些恍惚的玲玲坐下,“那个女人是观察我来着,看我确实没什么精神,手上又有针眼淤血,没说什么就给我销假了。” “昨天一晚上,楼下都有人在游荡……”玲玲疲惫不堪,“我三点回家就看见那人的,四点看还在……五点看也还在……以前在红姐身边看见过,是专门帮红姐收拾不听话的按摩女的,下手真的狠……” 玲玲仿佛想起了什么很令她恐惧的人,坐在椅子上青天白日地发了一阵抖。 “玲玲姐你别怕,我回来的时候还买了早点,没人了,真的没人盯着我们了。”陶树轻声劝慰了她一会儿,打开早点让玲玲挑拣些想吃的先吃了,再趁上班之前补一补瞌睡。 “你真的去打吊瓶了?”玲玲吃着饭,也注意到了陶树的手,“真不舒服了?还是就为了瞒过红姐啊?” “自己用针扎的,”陶树清淡地笑笑,“本来只想扎个针眼儿,结果手抖了一下,不过这样也不错,更真了。” “值得吗?”玲玲看着陶树的手背问,“就为了拍我们这些人,做到这一步?” “值得的,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值得的。”陶树坚定地回答。 玲玲又问陶树昨晚到底去见了什么人,陶树想起费时宇就觉得一脑袋的浆煳和尴尬混成一锅粥,也不想让此时缺乏睡眠,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玲玲再悬心,便说是去和拍片的合作伙伴见面商量拍摄进程了,不厚道地拉了田鹏出来做工具人。 陶树回到房间,拿出了费时宇的名片,犹豫了半晌,还是拿出手机记下了他的电话,这名片不能留,留在玲玲这里或者灯红都不合适。 陶树在联繫人姓名里存着“难缠鬼”,非常准确地描述了费时宇给自己的感觉,万一被发现了还可以解释成不好对付的客人,陶树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心情愉悦了一会儿,又渐渐落了回去。 费时宇,大约不怎么能再见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二转狗si 大家追人不要学费费,这样子是要被当成性骚扰打的! 第十章 促膝剖白 玲玲睡得不安稳,没到中午就又起来了,她来敲陶树房间的门时,陶树正在整理已经拍到的和玲玲相关的影片片段,梳理着和玲玲做对谈的访谈大纲。 “小树,你在睡觉吗?”玲玲在门外问着。 在知道陶树身份之前,玲玲其实不太敲门,也真的把陶树当成一个毛小孩儿,想进门就直接推门进,觉得陶树工作做得好就随意揉揉他的头髮,好像亲近的姐姐。但知道陶树是大学毕业的学生,是自己以前没接触过的“文化人”之后,玲玲就觉得有些自卑了,她开始恪守一些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见过的“礼貌”,会想着说出口的话会不会让陶树看轻自己,有些束手束脚。 “玲玲姐,我没在睡,你进来吧。”陶树对着门说着。 玲玲轻轻把门推开一线,探了个头进来。 “小树,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睡不着了。”玲玲眼睛下面是黑眼圈,神情慌张,她想找陶树说说话,哪怕呆着,也能止住自己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陶树拿起写着採访大纲的本子,走出了房间,看着有些六神无主的玲玲,有些心疼地嘆了口气,“我们去客厅坐会儿吧。” 陶树给玲玲倒了杯水,坐在她对面,不着意安慰,只先说自己拍摄的进程。 “玲玲姐你的部分我现在拍的都是安排工作和按摩的具体过程,从我过来之后,我应该没怎么见你……”陶树斟酌了一下用词,“出台接客人。” “是,”玲玲点点头,“我刚到灯红那几年常接,有直接在灯红接的,也有带去开房或者直接带到家里的,开始那段时间,我一般都带出去开房,不太愿意让那些……客人知道我住在哪里,怕有危险,也怕被缠上,但是后来红姐抽成越来越狠,我想多给自己省下些,就不怎么再开房了。” 第28页 陶树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 “你不录下来或者拍下来吗?”玲玲好奇地问他。 陶树愣了愣,一般刚开始聊,他都不会直接录音拍摄,怕受访的人戒备或是紧张,也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 “你不介意吗?”陶树问她。 玲玲摇摇头,“你也不拍我的样子,录下来免得再写一次,”玲玲说着抬头去看陶树写下的笔记,一下子被他整齐劲瘦的字吸引了,“你这字写得可真好,我读书那时候,狗爬一样的字,写完了自己看都费劲儿。” 陶树拿出录音笔,检查了电量之后打开开始录音。 “以前我爸教的,他说我就算写得慢,也得写好,不然就得打手心儿,重新再写。” “你投生得好啊,”玲玲感慨又羡慕,“你家里人这么肯管着你,我当时要是有人管一管……” 陶树像被扎了一下,低头苦笑了一声,“玲玲姐,我没告诉过你,我是6岁上到我爸爸妈妈家的。” 玲玲没听明白,疑惑地问他,“6岁?以前你跟着爷爷奶奶?” 陶树摇摇头,“我的爸爸妈妈不是亲的,我是被他们收养的,我爸爸,也就是养父,是当年负责我亲生父母案件的警察。” 玲玲顿时呆住了,“案件”二字好像沉重的铁锤,将陶树表面看起来完备无缺的外壳砸得稀碎。 “我亲生父亲我已经不太记得长什么样子了,”陶树回忆着,“当时太小了,只记得家里好多东西都留不久,我妈说是都拿去卖了,换钱,没钱了就打我妈,我对他的一切记忆,就是抡起家里剩下的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和我妈对打,后来我约摸四岁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妈攒了点钱,要送我去读幼儿园吧大概,结果那钱也被他找到了,拿去不知道干什么了,我妈就疯了一样和他吵,和他打。” 陶树苦笑着,这些记忆都非常模煳了,他只记得自己被男人砸过来的陶瓷存钱罐儿砸到了头,一阵剧痛,人都吓傻了,从家里哭着跑了出去,跑到同一条街上开铺子的邻居阿姨的店里,阿姨看着陶树的头都破了,血混着小男孩儿的鼻涕和眼泪流了一脸,花里胡哨的骇人,赶紧打电话叫了警察,那个警察就是后来收养陶树的黎桐。 “等警察去的时候,我妈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陶树为这个血腥的故事续上潦草的下场。 “你亲妈……被打死了?”玲玲胆寒地问,生怕触痛了陶树。 “没有,没有死,断了几根骨头,好像还有脑震盪和轻微内脏出血吧,他下手太重了,就算是那个对家暴没有那么重视,也说不过去,判了刑,进去了。” “那你妈妈还在,怎么就不养你了呢?”玲玲问。 “我妈也没什么本事,还不如你和剑兰姐,”陶树摇着头,“她后来怪我跑出去惹得人报了警,让家里没了男人,没了支柱。” 玲玲听得握紧了拳头,她没有孩子,但看着剑兰玉雪可爱的女儿,她也会想着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和自己血脉相连,对自己无限信任和依恋,她必定拼尽全力都要保护孩子的周全。 “她开始饿我,打我,很奇怪,那个男人还在家的时候,我妈总是护着我,但他进去了,我妈就变成了他……又过了大概一年吧,我对那时候的时间没什么概念,只记得我妈说,‘陶树,你今天五岁了,妈妈送你一个礼物’。” 玲玲听得毛骨悚然,仿佛预感到了陶树要说出口的这个“礼物”,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她把我和她一起关在家里,锁了门,当着我的面,用腰带挂在客厅的空调洞里……”陶树没把话说完就说不下去了,拼命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过了多久,再说起这段噩梦一样的经歷,他都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结冰的河面下,冰冷刺骨,却根本找不到洞口逃离窒息严寒。 玲玲捂住了嘴,一下就哭了出来。 陶树过了良久,才渐渐平復下来,“她应该是想把我饿死的,但好巧不巧,我养父的单位回访受害人家庭,联繫不上我妈,我爸爸担心,”陶树至始自终都没有称唿过自己的生父“爸爸”,他口中的爸爸只有黎桐,“他实在放心不下,过了两天还联繫不上,就到我家来看看是不是搬走了,结果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了异味,赶紧叫了同事过来破门,才找到我和我妈,我当时已经快不行了,看到我爸爸的时候,觉得他好像是天上下凡的孙悟空,”陶树说起黎桐,脸上才又有了温热的气息和一点笑意,“那时候只知道孙悟空,还是在邻居家看电视看到的。” “那你就被你爸爸收养了吗?”玲玲急切地想要一个大团圆结局。 陶树摇摇头,“当时我舅舅想养我,他只有一个女儿,大概想要一个儿子吧,他要我,我爸也就没办法了,但我舅妈不喜欢我,又在他们家过了一年,后来舅舅实在拗不过舅妈,我才到我现在的爸妈身边。” 陶树讲自己的身世,是想拉进一些和玲玲的心理距离,让她知道自己有能够真正体会苦难和共情的能力,但这些伤痛隐藏在陈年的疤痕下面,随时去看,都还能溢出血淋淋的脓,随时去碰,都还能感到沉闷闷的痛,好像永远都不会再痊癒。 第29页 “我真是……”玲玲抹着面上的泪,“小树对不起,让你说起这些事儿。” 陶树摇摇头,“人人都有自己的痛,我其实很幸运,能在受了那些苦之后遇到我爸妈,感受到正常的家庭环境,我也常想,可能是老天爷把我所有的痛苦都在六岁之前给完了,从六岁开始,就全都是好的。” “我要是你,怕都撑不过那前六年。”玲玲看着陶树,眼里都是心疼。 “没关系的,”陶树又变成平时坦然乐观的样子,“都过去了,就不算什么了,玲玲姐你是一直跟着父母长大的吗?”陶树开始将话题转回玲玲身上。 玲玲听完陶树的经歷,再说起自己,明显松弛了很多,她摇摇头,“我们那里是村子,家家户户都穷,我爸妈生了我就出去打工了,我在村里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搁现在叫那什么来着?” “留守儿童。”陶树提醒着。 “对,留守儿童,刚开始吧,年年都盼过年,过年了爸妈就回来了,带好多吃得穿的,花钱也比爷爷奶奶大方,想要什么都给买,后来他们在打工的城市生了我弟弟,我就没那么喜欢他们了。”玲玲说着。 陶树很理解这种心情,他以前学习纪录片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前辈的作品,留守儿童的父母回过头来想管自己多年没有共处过的女儿,但多年的分隔加上女儿的叛逆,让他们根本没有沟通的方法,只余下无尽的争吵与相互的不理解,最终女儿也读不下去书了,踏上了和父母一样的离乡打工路,将上一辈的命运和无奈,又延续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到现在也觉得不公平,”玲玲眼神愤恨,“为什么弟弟就能跟在他们身边?我就像多余的人,丢在乡下,到了现在,我能挣钱了,他们还要来问我要钱,给弟弟盖房子买房子,给弟弟娶媳妇儿,他明明已经比我多了太多东西了。” “你……会给吗?”陶树问。 “不给怎么办?不给我爷爷奶奶都不答应,他们要传宗接代,要延续香火,我弟弟又没本事,跟着爸妈在城里也读不下去书,什么都还想要好的,要去和城里的孩子攀比,到现在也没个正经营生,养不活自己。” “那他们知道你现在的工作是什么吗?”陶树不评价玲玲以德报怨的行为是否不值得,他没资格去判断,只是问她的现状。 “知道,怎么不知道?我妈还让我多接点客,能多赚点钱呢!”玲玲嘲讽着,“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妈……” 玲玲泪痕未干的脸上又滑下了一行新泪,蜿蜒覆盖着刚刚的泪痕,陶树沉默了一会儿,让她平復心情。 “你最初开始接客的时候,是孙红要求的吗?还是被周边的按摩女‘介绍’的呢?”陶树逐渐问到灯红的运行上。 “我刚开始是看见一起上班的女孩儿做这个,后来她就介绍我了,我一开始下不了决心,她就劝我,说这个来钱快,不费力,我当时真的穷,在这里根本站不住脚,家里还不停问我有没有多余的钱,最后就同意了,”玲玲嘆口气,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困难地咽下去。 “后来我待久了,红姐让我去带新来的姑娘,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刚开始发很少的工资,让女孩们刚刚好能吃饱饭,但要离开灯红,就得拿钱付按摩学习费,服装费,哪里拿得出来?然后再让别的有经验的按摩女去引诱,说能赚钱,不辛苦,这一套下来,基本上没什么人能坚持下去,十有八九都得下水。” 陶树第一次把灯红控制按摩女的流程听得这么明明白白,觉得有些不寒而慄,孙红几乎是从各个方面堵死了女孩儿们的路,悄无声息地逼迫着她们走上不能回头的路,走进深渊。 “你们在接客的时候,有意识去做保护措施吗?”陶树问。 “什么保护措施?”玲玲竟一下没听明白。 “保险套,”陶树只能说得直接些,“戴吗?” 玲玲嗤笑了一声,“这还能由得我们?有些客人又想偷腥,又怕我们脏,会戴一下保险套,怕得病,大部分都不怎么戴,出来找按摩女了,他们一般也没忌讳了,怎么爽怎么来,我们哪有提戴不戴套的机会?” “灯红也不会带你们做体检吗?”陶树问,如果按摩女传染了疾病给顾客,灯红怎么处理? “灯红不管这个,按摩女病了被发现了,灯红就给一笔小钱打发了,客人要脸,谁敢说是出去嫖得的病?也不是没有来闹过的,红姐都给点钱,再威胁一下要曝光他让他身败名裂就打发了。” “没有得了病的女孩儿找灯红闹吗?”陶树不太理解,到了走投无路鱼死网破的时候,他不相信没有人就此抗争。 “怎么证明你得的病和灯红有关?”玲玲反问陶树,“不是没有闹过的,孙红不会自己参与招嫖的生意,也不会直接劝别人卖,她什么把柄都没落下,甚至会说这些女孩不洁身自好,违背了灯红的规定私自卖淫才会得病,是坏了灯红的名声,然后把女孩儿送进看守所,有了一个被收拾的,后面的谁还敢撞上去?” 陶树明白,孙红这一招是杀鸡儆猴,收拾了一个,让所有女孩儿绝望。 第30页 “你们如果想要离开灯红,直接走不行吗?”陶树问,“非要老老实实地去辞职?” “有直接走的,我到时候就打算月黑风高连夜走,”玲玲狡黠一笑,“然后跑出这个城市,直接回老家躲一段时间。” “那选择这样离开的人应该不少吧?”陶树思忖着,孙红的势力再大,也不能为了个按摩女天南海北的“通缉追捕”,且不说这样做值不值得,孙红和陈旭也没这个能耐。 “一半一半吧,”玲玲指甲点着桌子,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你以为红姐真稀罕那些辞职费吗?早就在姑娘们身上榨出来了,只不过是吓唬人的手段罢了,能震慑住一部分以后还想呆在本市讨生活的人。” 陶树点点头,关上了录音笔。 他目前想问的也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他打算想起了再和玲玲聊。 “先这样吧,今天你和我说的这些,很有用,谢谢你。”陶树感谢着玲玲。 “嗨……谢啥呀,我就是担心你,为了这些污糟事儿,再把自己搭进去。”玲玲还是在担心。 陶树很感动,一开始,他确实只是藉助玲玲这块跳板进入灯红,但到了后来,玲玲无条件地帮他藏起了摄像头,现在还愿意向自己坦诚这些对她来说羞耻的,想要完全隐藏的经歷,也真心地为自己担忧。 “没关系的,”陶树只好向她透露一些自己知道的信息,好让她安心一些,“我其实,见过费时宇一面。” “谁?”玲玲疑惑不解。 “就是拍陈旭的人,”陶树提示着,“他应该挺有势力的,只要我们稳住这段时间,陈旭倒霉是迟早的事。” “什么?你见了……”玲玲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声音提高,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没被看见,费时宇很谨慎。”陶树拍拍玲玲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而且……他应该是一个做事利落的人,不会牵扯到我们。”陶树想着他帮自己开房休息,虽然间杂着种种有些恶劣地玩弄,但抛开那些浮于表面的现象,费时宇是实实在在地为自己考虑得挺周到。 玲玲信陶树,也稍稍放下些忧心,“陈旭要倒了,那灯红……” “玲玲姐,我走的时候,你也离开灯红吧,”陶树终于说出了思考许久的决定,“我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把想开的店开起来,不要再陷在灯红了。” 但玲玲面上显出了明显的犹豫,她的指甲在桌上点得更频繁,过了良久,才开口。 “小树,你让我想想……” 陶树不迫着玲玲下决定,这不是小事,玲玲的犹豫是人之常情。 作者有话说: 文中陶树提到的纪录片,是导演范立欣的《归途列车》,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找来看看,探讨了留守儿童与打工父母之间的心灵鸿沟,与难以逃脱的命运延续。 第十一章 情不自禁 费时宇觉得最近助手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他有时会隔远打望自己,眼神在人群中扫视,最后定在自己身上,仿佛在看自己和别人有什么区别;有时候两人呆在办公室讨论工作,助手又会突然打量自己的穿着,仿佛要从千篇一律的正装里看出朵花儿来,还常常皱着眉头髮呆,想到动情之处,偶尔唉声嘆气。 第三天了,自己的助手这样反常已经是第三天了,费时宇眼睛盯着面前的文件,余光瞟着助手依然飘忽不定的狐疑目光,咬着腮帮子倒数。 五、四、三、二、一。 “哎……” 费时宇实在是忍不了了,将手里的签字钢笔重重往桌上一拍,助手应声抖了一下。 “小刘,你最近对我是不是有意见?”费时宇耐着性子转头盯着助手问着。 “啊啊……啊,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对您有私人意见,您……您多虑了……”助手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老闆我真的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是你不避着我的,我真的没有评价你私生活的胆子,是那个按摩店的小可怜儿,这几天他走路不便浑身是伤的样子还在我脑海里萦绕,久久不能忘怀啊。 “说!”费时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助手,“如果你明天还想来打卡上班的话。” “啊?”助手大脑就要宕机,丝毫没有觉得老闆在说笑,“啊……” 费时宇不说话,只盯着他耐心地等着。 助手衡量了一番,现在说实话,老闆发火,最差也就是开除了,如果不说,明天铁定是开除,他只能趋利避害搏个生机了。 “费……费总啊……那个,那天那个灯红的小哥……后来联繫过您吗?” 费时宇的眉毛在听到“灯红”二字时就挑了一下,眼前闪过那张带着犟脾气的秀气面庞。 “没有,名片不是让你给的吗?你倒来问我?”费时宇的心情眼见着就没那么好了。 “给是给了的,真的给了的,我明确看见他还装在裤兜里了的……”助手澄清着,心道人家不联繫你和我给不给名片有什么关系,好一出祸水东引啊? 第31页 “你给他名片的时候,他什么反应?”费时宇盯着面前的文件,拿起钢笔在手里转着。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起来……有点茫然的样子?”助手回忆着,“也可能是那什么……太过了,人家还没缓过来吧……”助手的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太过了没缓过来?”费时宇觉得简直鸡同鸭讲,被自己逗得过分了没缓过来?至于吗? 助手听着这渣男言论简直为小可怜儿不值啊,那晚上的情形,明明是费总威逼利诱“睡”来“睡”去的要和人家发生点儿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那小可怜儿被费总吓得又撞头又自闭的,第二天亏他还觉得费总良心闪现拿了名片给人家道歉,怎么这会儿就一幅清清白白失了忆的样子? 助手十分同情小可怜儿,连带着就对费时宇有了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打算痛陈一下小可怜儿当时的惨状,以期唤起费总那稀薄的责任感和愧疚。 助手气沉丹田:“费总!” 费时宇吓了一跳,抬头不悦地看着助手。 助手:“那天早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状态挺不好的,看起来很累。” 费时宇点点头:废话能不累吗?又要应付陈旭孙红,又要应付我,虽然我这么善良放过了他,所以总结来说都怪陈旭和孙红。 助手:“他走路都走不好了!那姿势……看起来特别……难受!” 费时宇又点点头:嗯,孙红罚站一晚上真不是人,腿都站成那样了,走路都不利索。 助手:“他脸上还那么长条口子!” 费时宇狐疑点头:口子好像也没那么长?哪有助手说得这么夸张? 助手:“他手上还那么大一块儿淤青!” 费时宇听到此处顿时有些惊讶,微微坐直了身子,脑子里开始復盘,自己好像除了摸了摸小狐狸的头,也就没其他什么肢体接触了吧? 再联繫一下前因后果,很快想通了。 小狐狸八成是要自己制造一个输液的针孔,不知怎么操作不当,应该是把血管扎破了,费时宇心中啧啧唏嘘,这人对自己狠起来也是真狠啊。 费时宇皱了眉头,抬头看着助手指责的眼神,下意识地开口解释:“他手上那个应该是自己弄的,和我没关系。” 助手倒吸一口凉气,合着其他的就都和您有关系了呗? 就算人家手上淤青是自己撞的,谁知道是不是您把人家那什么……太激烈了才撞的,这叫和您没关系? 渣男!世纪大渣男! “费总,我觉得您做得有些不对,”助手趁着这股莽撞勇敢谏言,“如果您以后不打算再和小可怜儿……不,那个服务员联繫了,您应该带他去医院先看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是您以后还想和人家有什么发展,这样就更不对了,您还是应该先带他去医院,然后时不时去看看人家,慢慢来……” “打住打住!”费时宇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怎么就小可怜儿了?怎么就还要有发展了?虽然他确实有点可怜,当然只有一点点,但是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和他有发展吧?还要自己带他去医院?他怎么就需要去医院了? “你觉得我应该去看看他?”费时宇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一点头绪。 助手用力点头,并感到一阵感动,仗义执言果然是有功德的!看这个样子,自己应该是不用被辞退了,哈利路亚! “陈旭还没有动静?”费时宇思考了一阵,问还处于亢奋状态的助手。 “和我们还没有接触,不过应该快了,”助手一秒从惊天八卦状态回归工作。 “盯着他的人说他和许泰华有接触,陈旭去灯红闹过两天之后就深夜偷偷找了许总,夜谈了将近三个小时才从许总的住处出来,据说出来的脸色比进去时还差,基本就是被许总的秘书半送半赶出来的。” “他没用了,老傢伙自然没耐心再和他磨叽,”费时宇放松一笑,这样一来,对自己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牵扯出了幕后的许泰华,掌握了陈旭,局面明朗了不少,“陈旭算是彻底没戏了,让他老实签了土地确认书,工程可等不了他再权衡利弊,签完就把我们手上那些证据整理起来,把这蛀虫清理了。” 费时宇卡了近半个月的工程进度有了眉目,彻底愉快起来,那么,现在就有时间去看看小狐狸了? …… 陶树第二次被那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叫出灯红,去街对面找一辆大众车的时候,他确定了这个阿姨是费时宇安排的眼线了,自己上次竟然没往这方面想,费时宇怎么可能找一个不明底细的人来找自己?而且这阿姨第一次就准确地知道费时宇要找的人是自己,那么就意味着费时宇注意自己的时间不短了,甚至可能是第一次按脚之后就开始了。 费时宇找自己有什么事儿呢? 陶树放下手里的事儿,找了个帮客人买烟的由头,飞快地跑出了灯红,急匆匆地从车流里穿过马路,看得坐在车里的费时宇心惊肉跳。 陶树这次没有站在车外面敲玻璃,而是飞快地绕到副驾驶,一拉开门就坐了进去。 第32页 “你怎么来了?”陶树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甚至有些雀跃。 “你着什么急?”费时宇不回答,先是恼火地教训他横穿马路的危险操作,“厉害啊,蜘蛛侠都没你厉害,穿马路嗖嗖的,也不怕一骨碌撞车上了。” 陶树顿时有些吃瘪,但他没有底气和费时宇对嘴,刚刚有一辆车几乎贴着自己开过去了,连他自己想起来都有些心有余悸。 费时宇看着陶树委屈巴巴的不说话,脾气当时就下去了,但还有些余怒与架子拉不下来,“问你呢?着什么急?” 陶树刚才扬起来的情绪开始走了下坡,小声地和费时宇对嘴,“不是你叫我的吗?叫我什么事儿啊?” 费时宇有些脑子短路,是啊?叫他出来是什么事儿来着? “先去吃饭。”费时宇打定主意先拖一顿饭的时间再说。 “不行!”陶树急了,“上次请假就被怀疑了,还好我提前准备了,才矇混过去!现在他们还没完全放松对我的怀疑,我不能再请假了!” 陶树说着比比划划的,把还泛着青的手背挥到费时宇面前让他看,那块儿淤血已经没那么深了,边缘变得有些不均匀的黄。 费时宇想都没想,拉住陶树的手就凑近看,针孔已经消失了,手背依然微微鼓着,估摸着再一个月才能完全从原本白皙的手背上彻底消失。 陶树在费时宇拉住自己手的那一瞬间就仿佛被按了静音键,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呆,嘴唇分开却吐不出一个字,一幅傻傻的样子。 “你……”陶树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看好了吗?我真的不能呆很久……” 意识到自己拉着陶树的手有点儿久了,费时宇有些不太自然地把他的手放回他的腿上,好像怕弄痛了他一样。 “我助手说,你那天从酒店出来不太舒服的样子,你怎么没联繫我?”费时宇盯着前挡风玻璃上的一块儿污渍问着。 “我还好,那天晚上心里有事儿没太睡好罢了。”陶树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第二个问题。 费时宇却想到了陶树那天晚上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了他嗫嗫嚅嚅问自己,如果他让自己了,能不能说到做到。小狐狸看起来那么有勇气,临了了,却连具体的那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没睡好,有多少成分是因为自己? “记了我电话吗?”费时宇继续盯着那块污渍,心里痒痒的,想拿湿巾把它擦掉。 “记了。”陶树回答。 “现在给我打一个。”费时宇终于不看挡风玻璃了,偏过头看着陶树。 陶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费时宇有自己的电话,一时走了神。 “你如果在灯红有麻烦,可以打给我,算我……那天欺负你的道歉。”费时宇艰难地当面认错。 陶树歪过头看他,手上不受控制地拿出了手机,找到“难缠鬼”,拨通了电话。 费时宇看着屏幕上硕大的三个字,差点儿翻白眼,“你对我的印象还真这么差?” 手机响了起来,费时宇恶狠狠地挂断,当着陶树的面输入了“小狐狸”。 “不是的,我不敢存你的名字,”陶树解释着,“存这个……万一灯红的人看见了,我好解释,挂断也不会让他们怀疑。” 陶树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主观因素。 费时宇还要再说些什么,陶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玲玲打过来的。 陶树看见玲玲的名字,身体瞬间绷紧,后背都离开了座椅靠背。 “餵?玲玲姐?”陶树压低声音。 “小树你在哪儿?”玲玲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陶树松了口气,“在对面帮客人买点儿东西,我马上回来了。” “行,刚刚芬姐过来点了一下人,我跟她说你马上回来,你快点儿回来就行。”玲玲说完便挂断了。 芬姐就是那天给陶树销假的主管。 据说她早年跟着孙红打江山,是得力助手,近几年回家带孙子了,才不怎么来灯红,约摸也是孙红最近比较戒备,觉得老人知根知底才放心,就又把芬姐给临时叫回来了。 陶树放下电话,看着费时宇,“我真的得走了。” “走吧,”费时宇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有事儿别冒险,联繫我或者报警都行,别不要命。” “我知道了。”陶树湿漉漉的眼睛看了费时宇一会儿,可能有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然后拉开车门,走出去,又关上了车门。 陶树好像一只鸟,稍微停留了一下,便抖着惊吓的羽毛,飞走了。 费时宇的目光追着陶树的背影,这次,小狐狸知道看着车慢慢过马路了,孺子可教。 等到陶树的背影转进灯红的大门,再也看不见了,费时宇才收回眼神,他拿起手机,看着联繫人界面上的“小狐狸”,手指犹豫了几次,删掉“小狐狸”,重新打上了“小树”。 陶树的山寨手机太漏音。 费时宇皱起了眉头,和小狐狸联繫的那个按摩女,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他为什么要告诉一个按摩女自己的真实信息?为什么那么轻信那个按摩女?就为了拍点儿东西?就为了社会调查? 第33页 胡闹! 费时宇烦躁地揉了两把自己的头髮,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按摩女可信吗?连“小树”二字都要从电话里偷听来? 费时宇打通了助手的电话。 “餵?费总?您见到他了吗?”助手在电话那边兴致勃勃。 “见了,”费时宇压抑着唿出一口气,“你叫灯红里那个眼线盯紧些,他有任何危险,或者要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动作,都马上联繫你,你如果收到消息,不管什么时候,马上告知我,告诉那个眼线,做得好的话,报酬好说。” “好!”助手在电话那头简直要泪流面面,这是什么浪子回头变情种的感天动地情节!都是在自己的谆谆教诲和不懈努力下成就的!“我马上吩咐!” 那头刚刚回到灯红的陶树,正在给玲玲打下手,他拿着一瓶按脚的精油,魂不守舍地站在玲玲旁边。 “小飞,”玲玲在灯红里依然谨慎地叫陶树小飞,免得引起怀疑,“小飞?精油给我。” “哦哦!”陶树回过神来,看也不看就将一瓶香氛递给了玲玲。 玲玲拿过香氛,顿时一阵无语,“我要开背的精油……” “哦哦!我给你拿……”陶树努力回神,强迫自己赶紧集中注意力,找到精油给了玲玲。 玲玲看了陶树好几眼,手上也不敢停,只能小声旁敲侧击地问他,“怎么了?没休息好?” “没有,”陶树笑眯眯的,“刚刚走神儿了,想起别的事儿。” 想起费时宇眼里的关心不像是假的,想起费时宇开车过来好像就只是为了看看自己好不好,想起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有麻烦就要告诉他。 就是因为那天戏弄了自己,所以要弥补吗? 陶树想不通。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真的一边写一边笑,助手小刘荣获本小说最佳助攻奖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二章 剥肤椎髓 孙红说要用金属探测仪检查按摩服务员们,并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在陶树四人罚站后的第五天,芬姐通知所有的人在上午到灯红的顾客休息大厅集合,上午原本是应该让熬夜上班的员工们睡觉休息的时间段,大家却打着哈欠一脸倦色地站在了连座位都没有的大厅里,且没有一个人敢迟到。 现在的灯红,芬姐的话,几乎就等于孙红的话,大家都惧怕她,孙红在大部分时候都维持着表面和气,只会迂迴又间接地操控灯红的整个大局,但芬姐不一样,她是眼毒嘴也毒的泼妇,训起人来全无顾忌,盯着每一个人有什么,没什么,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好像秃鹫,稍见腐肉,就要从空中俯冲下来,把人叼得鲜血淋漓,她和孙红一明一暗,同时加强了对灯红的控制与监视。 保安搬来了一个快递的大纸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众人面前,他们昨天夜里三点后才下班,今天9点就又到了灯红,此时对突然出现的纸箱也没什么反应。 “大家辛苦了,”孙红笑眯眯地站在纸箱旁边,接了尖锐延长甲的十指涂成了刺眼的大红色,一下一下地在纸箱上划,那声音刺得人耳朵难受。 “可能大家也知道,有客人投诉咱们灯红里有吃里扒外的贼,拍了客人的照片去要挟客人,想必这消息最近你们私下也在传,我收拾了几个有嫌疑的,但嫌疑就是嫌疑,坐实不了什么,我也不信真的有人有这个胆子在我灯红的地盘上不要命。” 孙红说着,眼睛从陶树几个的身上掠过去,“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以后规定所有进按摩房的服务员和按摩技师都不准携带任何除了对讲机以外的通讯设备。” 陶树知道孙红看自己几人的意思,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怀疑他们,让全部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不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对孙红的讨好。 孙红让一名保安教所有管理人员用金属探测仪,还叫了一个按摩女上去当例子演示。 那个按摩女带了不少真真假假的饰品,金属探测仪不停尖叫,她就在保安严厉的沉默里面色中尴尬地一件一件往下摘,手足无措地将这些零碎捏在手里,摘到脖颈耳朵手腕都光熘熘的,探测仪还在响。 陶树看了一眼,应该是文胸后面的金属搭扣,他想当然地以为这一处会被放过去,但那保安粗糙的手一掀,抓着女孩的衣服后下摆就将衣服扯了起来,用探测仪直接去扫她光裸的后背上的文胸搭扣。 “滴滴滴”金属探测仪叫着。 女孩惊恐地喊着,“你干什么?干什么呀?”一只手扯着衣服前面勉强没有走光,另一只手无措地向后挥舞,想打掉保安的手。 “老实点!”保安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将她的衣服放下来。 “看见了吧?”孙红对女孩的惊慌视而不见,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只去盯下面看着的羊群似的人,“只要有一点金属,都能查出来。” 陶树有些忧心,这比高考的检查还要严苛,想要带拍摄的针孔摄像头基本不可能了,他得想想怎么办。 旁边的剑兰悄悄把头凑过来,忧心忡忡地问玲玲,“红姐不是不能确定我们里面有人拍了陈总吗?怎么现在还要搞成这样啊?怪心慌的……” 第34页 “谁知道呢?以防万一吧。”玲玲拧着眉头回答。 “哎,百灵也还没见着人,你们这几天见她了吗?”剑兰接着问,但没人回答她。 陶树和玲玲也没见过百灵,自从那天被带走,到现在也还没见过她人,如果孙红觉得她实在难驯服,被赶出灯红,这是最好的结果,但玲玲连百灵的电话也打不通,刚开始是没人接听,两天后就是关机状态,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乐观。 怎么办呢?陶树不敢报警,他们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也不知道报警之后会不会有更大的报復落到其余的女孩身上,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好一通哄哄闹闹,这压抑的会似乎终于开完了,众人以为孙红会让大家走,已经开始松松垮垮地聊天说笑了,他们大部分都不会意识到孙红的检测要求严重侵犯了他们的人权,只是觉得这是为了工作餬口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别吵吵!”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芬姐吼了起来,“一个个的,骨头轻蹄子贱的!说了要让你们走吗?闹哄哄地干什么呢?皮痒了是不是!” 人群一下子噤声,都瞪着恐惧的眼睛看着孙红和芬姐,不知道又有什么责难。 “美芳在哪儿,出来。”孙红依然笑着,陶树觉得她简直是教科书版的笑面虎,一直挂着瘆人的微笑,心黑手狠。 一个瘦弱恍惚的人从人群里摇晃着走出来,陶树伸头去看,是他上次见了就觉得状态不对的挣800,他还记得当时玲玲让自己离她远点儿。 距离陶树上次见她还没有多久,但她现在看起来更糟糕了,形容枯藁,面色蜡黄,两个眼睛下面黑黑地吊着乌黑的眼圈,嘴唇干枯起皮,活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红……红姐。”美芳一脸迷茫地走到孙红近前,一开口,连说话都是中气不足的状态。 孙红退了半步,笑脸上裂出嫌弃的情绪,她一晃头,示意保安上前,那保安好像已经知道要做什么,走上前去拉住美芳的手腕,将她的长袖一下子推到手臂上,赫然露出皮包骨的手臂,那上面青青紫紫地全是淤青,陶树离的有些远,但他依然能隐约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孔洞,是频繁注射留下的难以癒合的层层叠叠的针孔。 “你好啊,有钱啊,碰这些玩意儿?”孙红阴阳怪气地嘲骂,一边骂一边从跨在手上的包里拿出一张化验单,“上次你勒索客人被打,我好心让人带你去医院检查,倒检查出了个惊喜啊?” 陶树不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推算着事情演变的线索,美芳应该是碰毒品了,因为越来越上瘾,吸食已经满足不了她的需求,于是开始静脉注射,渐渐因为沾染毒品没了钱,就动了勒索客人的心思,被客人揍得要进医院,大约就是上次陶树见她恍恍惚惚的时候。 现在看着孙红手上的化验单,陶树有了更不好的推测,涉毒人员总是要把每一分钱省下来做毒资,自然不会勤快地更换注射的针头,甚至会和毒友共用注射器,美芳大约已经感染了爱滋病。 “你不能再留在灯红了。”孙红眼中好像有刀子,扎地美芳一下委顿在地上,空洞的眼睛流出眼泪,将她用廉价化妆品胡乱勾勒的眼妆裹挟下来,那眼泪也是浑浊的。 “不……不……”美芳喃喃着,“红姐……我没去处,我离了灯红……就没有能挣钱的地方了……红姐,你可怜可怜我……”说着,美芳就要去拉孙红的裤脚。 孙红嫌弃地抬起脚避开她的手,美芳扑了个空,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了地板上,瘦骨嶙峋的背嵴突兀地起伏,好像要将衣服都顶破。 “你可别碰我,再把这一身脏病过给我,”孙红终于不笑了,脸上都是厌恶,“你要不想走,我马上给你打棺材,立马就给你埋后门儿垃圾桶下面。” 美芳吓得不敢哭了,双手吃力地支撑起上半身,一脸污秽地看着孙红,空空的眼里终于有了惊恐。 “滚出去,自己去警察局自首,听见了吗?”孙红微微弯腰,盯着美芳的眼睛恶狠狠地命令。 “红姐做得好!”人群里已经开始有人较好了,“吸毒的该死!赶出去!别把我们传染了!” “滚出去!”人群开始骚动,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人对着美芳的方向吐了口水。 美芳在众人的唾弃中艰难起身,好像被抽掉了魂儿,歪歪扭扭地往外走了。 一直到她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还有人在大声骂她,为孙红叫好。 陶树浑身冰冷,他看着美芳的样子,不寒而慄。 处理完美芳之后,孙红终于大手一挥,让大家都散了,人们好像还没从刚才处刑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的兴奋中平息下来,热烈地讨论着,渐渐散开。 “哎……”玲玲嘆了口气,叫着陶树和剑兰,“走吧,我们也去吃点东西,也没时间睡了,吃完差不多就得过来准备上工。” 三个人围坐在街边的面店门口支起的小桌边,默默地等着面。 “美芳这样子……”剑兰先开口,“我看着真不是滋味儿,你说她还能活多久?” “红姐不是把她赶出去报警自首了吗?”玲玲盯着街边的一只瘦猫出神,“大概警察会把她送去戒毒所吧,那里面能治病,不一定就会死。”她这么说着,自己也不太相信。 第35页 “她活不久的,”陶树声音冷冷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孙红要是真的还想让她活,至少会找个人看着她去自首,你们看她找人跟着美芳了吗?” 玲玲和剑兰都被陶树反常的冷静摄住了,她们看着陶树,等他的下一句。 “孙红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演着一出,从拎她出来看针孔,到把化验单示众,再到撵她走,都是在撇清灯红和美芳的关系,她要让大家都成为她的人证,她孙红是大义凛然绝不藏私的,”陶树分析着,“她如果真的想让美芳活,就算做完这一切是为了自保无可厚非,她也应该让保安带着她去自首,美芳自己走,必死无疑。” “红姐……会下这个毒手?”剑兰吓着了,她难以置信又有些害怕,压低声音问陶树。 陶树苦笑了一下,“孙红不会这么傻亲自动手清理的,你们觉得美芳会自己去自首吗?” 玲玲和剑兰想了想,都摇摇头。 “美芳不是自觉的人,以前没沾毒品就老是偷懒,还偷过按摩的东西,是个贪小便宜的。”玲玲回忆着。 “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品,更不要说是沾了那玩意儿了,”陶树掰开一次性筷子,两根相互磋磨着去掉木刺,“毒品摧毁人的一切美好品格和意志力,她这样走了,只会变本加厉地吸食注射,她还病了,没多久好活了,到时候警察发现了尸体,顶多就是一个吸毒患病致死的个案,她是不是在灯红染上的毒瘾,是谁引诱她吸毒的,又是谁贩的毒,就都查不出来了,当然,灯红也就撇得干干净净了,”陶树放下筷子,嗤笑一声,“哼,孙红甚至还是劝她迷途知返的大好人,好老闆。” 玲玲和剑兰都不说话了,三人默默地坐着,初秋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白晃晃地冰凉。 老闆很快将三碗热气腾腾地面端了上来,他们麻木地挑着面,麻木地塞进嘴里,麻木地咀嚼吞咽。 “你们说,”玲玲用力嚼着嘴里的面,腮帮子鼓鼓的,“红姐这么…狠心…百灵到底会怎么样呢?” 没人回答她,他们没有什么吉利话讲得出口。 陶树这一天没敢带任何东西进按摩包间,他和玲玲商量过了,先观察一下检查是不是真的那么严格,等稍微放松安全一点再想法子继续拍摄。 于是陶树一晚上脑子里都在想怎么才能安全地找到百灵。 百灵被带走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没看见她具体去哪儿了,玲玲给她打电话打不通,说明她还在孙红手上,大概率是被看管起来了,要准确知道她被看管的位置,才能想办法看能不能救她出来,谁能知道灯红这些事儿呢?他需要眼线,眼线……谁在灯红有眼线? 费时宇! 这个名字石破天惊地出现在陶树脑子里,像炸了呲花儿,光亮一片。 陶树激动地手都有点抖,差点儿洒了手里端着的水盆儿,他想马上联繫费时宇,但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下班,时间变得很难熬,他只有下班之后才能拿回自己的手机,那时候已经三点了,他能联繫上费时宇吗?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陶树顾不上等玲玲,打了个招唿就一熘烟儿地往住处跑,进了屋门,冲进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陶树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电话,忐忑又焦急地按下了拨通键。 铃声响了良久,就在陶树逐渐失望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餵?谁他妈这个时候打电话?不看看几点了?”费时宇迷迷煳煳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陶树简直要欢唿,他顾不上费时宇的情绪,赶紧开口说事儿,“费时宇,我是……我是……”陶树竟然不知道要自己称唿自己,想了一会儿,他咬牙:“我是小狐狸!” “谁?”费时宇明显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就是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的窸窣声,然后声音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陶树没想到费时宇会这么……担心,只一叠声地先让他安心。 “嗨……”费时宇出了口大气,“怎么了,小狐狸半夜下班睡不着?拖人起床陪聊天儿?”费时宇知道陶树一定是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儿,不然不会打到自己这里来,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撩拨犯贱。 陶树直接忽略费时宇的撩骚,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对这个人的满嘴跑火车免疫了,“费时宇,你还记不记得百灵,哎你肯定不记得,”陶树有些焦急,“就是那天晚上给陈旭按摩,被他骚扰的那个小姑娘,后来和我一起罚站。” 费时宇其实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他还是先问事儿,“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能让你求到我这里来?” “那天罚站,她有些崩溃,然后就被孙红带走了,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总之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看见过她人,电话也打不通了。”陶树三言两语说了经过。 “怎么?你想让我帮你找人?”费时宇语气有些玩味,“你可想清楚,我帮你,只这一次,用完作废,你确定要让我来帮你找?” “不用你找,”陶树咬咬牙,“我们只想确定她在哪儿,还……安全吗,”陶树眼前又闪过美芳如同鬼魅一般的模样,没法冷静下来,“你在灯红有眼线,只要确定这两点就行。” 第36页 “你耍赖啊?”费时宇从一开始其实就打定主意要帮陶树这个忙,但他还想要陶树的信赖,这一点在深夜头脑不似白天清醒的时候就更加明确,他想要陶树求自己,赖自己,“不用我找,那你这个机会,就不算用了?” “算,”陶树偏不如他的意,“我有自保的能力,但百灵现在太危险了,我能把这个机会用在她哪里吗?费时宇,行吗?” 一句“费时宇,行吗?”,把费时宇一切弯弯绕绕都打散了,陶树那么诚恳,那么不留余地。 “行,”费时宇声音沉了下来,“你不要再打电话,有结果我让眼线告诉你。” 陶树突然变得很难过,不要再打电话,费时宇还真是非常有原则,觉得欠了你的,就贴上来弥补,觉得还清了,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陶树来不及想自己为什么想当然地觉得他和费时宇要继续做朋友,只是讷讷地回答:“好,谢谢你了……” 费时宇急着挂了电话,他要赶紧联繫助手安排找人,没有发现陶树刚刚话里的失落,他叮嘱陶树不要打电话,是怕他被发现了有危险,但却被会错了意,成为了自己铁面无私的註脚。 作者有话说:gzh烧杯 要走走剧情,费费和桃子的感情慢慢来,他们有的是细水长流。 第十三章 柳暗花淡 打扫卫生的阿姨第二天就找到了陶树,她将陶树叫到了放拖把扫帚这些杂物的小房间,这里位于灯红最不起眼的角落,没有监控,也没有什么别的人会来。 “红姐把百灵关在她空着的一套房子里,找人看着呢,天天都有人过去送饭的,放心吧,小姑娘且活着呢,”阿姨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还是谨慎地注意着两侧的走廊,拿着拖把,随时要开始打扫的样子。 “那他们打算关她多久啊?关着她做什么啊?”陶树急切地问。 阿姨在的口袋里掏了一下,拿出一张写着详细地址的条子塞进陶树手里,为难地说:“哎哟小伙子,我就只能给你打听到这儿啦,你问我,我问谁去啊?要不是看在老闆拿钱大方的份儿上,我也不能冒这个险啊!” 说完,阿姨就赶紧拿着拖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大老闆什么人,护得这么紧……” 陶树望着阿姨的背影,手里攥着地址,有些踟蹰,下一步要怎么办?要报警吗?他想找人商量,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费时宇,但他却不让自己再给他打电话,陶树有些沮丧,他拿起手机,想了想,咬咬牙只能发了信息给田鹏,并叮嘱他凌晨三点之后再给自己打电话,他马上要上工,手机就要交给别人看管。 今天的检查依然很严格,玲玲由于处于受重点怀疑的四人团体中,以前再怎么受孙红信任,现在多少受了些影响,和她同一级别的其他小管理们都能管着自己包间的金属探测仪检查,但玲玲却暂时拿不到这个权限,而是由芬姐代为检查,孙红是笑面虎,那么芬姐就是这笑面虎的獠牙和利爪,他们不敢妄动。 孙红此时坐在办公室里,陈旭来了,却并不去找按摩女消遣,他坐在孙红对面的沙发里,姿势委顿,眉头拧成了一把扭曲的花儿。 “都说了,我灯红里没问题,也补偿你了,你在我这儿愁眉苦脸做脸做色的干什么?”孙红不耐烦地问着。 “蠢货!”陈旭瞪着孙红骂,“我今天去见了费时宇的人,签了他要开发的那片儿地的土地确认书了……”陈旭想起今天的经歷,气焰低弱,“妈的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b崽子,对着我耀武扬威,要不是老子有把柄在那姓费的小子手上,看我不拖得他跪下来求爷爷告奶奶!” “行了!到了这一步你发窝囊火有什么用?”孙红看不起陈旭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她也不太清楚陈旭场面上的事儿,只知道陈旭扣着费时宇的确认书,拖着他的工程进度,就是为了在费氏公司老一派元老群体和以费时宇为代表的新一派之间两头吃钱,“你按着老许总的意思,拖着他就行,谁让你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想两头都占好处?招惹那费家小子做什么?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 “用他妈你说?!”陈旭又窝囊又愤怒,几乎要拍案而起,瞪着孙红吼,“我他妈现在是后悔这个吗?我他妈担心费时宇还有后手!他做事一贯不留后患,我他妈招他一次,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再阴我一手?!” “你那些照片不都拿回来了吗?原件也看着他们删了呀?”孙红有些没底地问,她其实也知道这安慰简直如同废话,照片这东西,想复制可太容易了,“不能吧?你往后不也和他再没什么交道了呀?他犯不上啊?” “哎……但愿吧!”陈旭颓然窝在沙发上,“不然你这灯红,我怕也是罩不住了……” 孙红怕的就是这个,她赶紧摆出笑模样来,“哎哟,别这么丧啊,大不了再找许泰华……” “哼!找许泰华?”陈旭仿佛听了个什么笑话,“我都两头吃坏了事儿了,许泰华还能和我来往?早找过了,没用了……”陈旭又不死心地咬紧了呀,恶狠狠地给自己鼓着劲儿,“不怕,不怕,老子在这一片儿混了这么久,费氏,费氏没了,还能找别的靠山,我手里有保命的权力,他们不就有臭钱?到时候还不得赶着送我手上来……” 第37页 孙红看着陈旭,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除了陈旭,她暂时也没有再更可靠的人可以依仗了,“对嘛,总有出路的嘛,怎么样,今天了了个大事儿,陈总要不要去我房子那边放松放松?”孙红问着,心里却开始盘算陈旭万一倒了,自己能怎么办。 陈旭掀起眼皮用浑浊的眼珠子看了一下孙红,摇了摇头,他实际上已经惶惶不安了,没了前几天不管不顾发泄的兴致,“不去了,没意思……等这阵儿过了再说吧……” 陈旭到孙红这里来,是以往每次做完事情之后惯常的做法。 这次灰熘熘地和费时宇签完合同,陈旭又按着以往的习惯条件反射似的来了灯红,却始终觉得心里慌张,没什么心情找按摩女消遣,只好找老相好孙红坐会儿。 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偷情苟且时的蜜里调油,这么多年的利益牵扯,孙红成了他的最亲近最信赖,却也是掌握他阴私最多的人。 陈旭回想几年前,最后一次和孙红翻云覆雨之后,自己在午夜梦回时盯着孙红依然安静的睡颜,竟感觉到一阵背嵴发凉。 那一天,这个女人刚刚和自己联手骗回了一个城中村几乎一半的拆迁款,面对着泪流满面地老弱病残,孙红尚且可以威逼利诱,如同女阎罗,到了床上,却又是春水婉转的模样,太可怕了,若是足够的利益,或是为了自保,孙红会不会将这温柔可意的脸一翻,对着自己露出獠牙来?陈旭惊得半夜坐起身来,点燃了一支烟,良久都再难入眠。 从那之后,陈旭再不和孙红同床,就算要发泄,也是找一找灯红里他看得上的小姑娘,这些女孩涉世未深,陈旭欺辱起来没负担。孙红自那之后,也闹了一阵,大抵是怕陈旭厌倦了自己,手上已有的利益和陈旭的庇护朝不保夕,但后来发觉陈旭并未在生意上疏远自己,孙红便也不再计较,反而渐渐成了陈旭狎玩按摩女的皮条客。 陈旭屁股坐不住,他直觉自己和费时宇的事儿没完,紧跟着提醒孙红注意收敛灯红的生意。 “这段时间规矩些,流失点儿钱不算什么,等风平浪静吧。”点到为止,陈旭站起身来就要走。 孙红瘪瘪嘴,有些不以为意,“规矩点?怎么规矩?就做那些明面上的生意,谁还愿意来灯红玩儿?且放心吧,前门收着风声,谁来了也逮不住,现在手下人我也管得紧了,能出什么事儿?” 陈旭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孙红,有些气结,“我现在是管不住你了,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出了什么事儿,别怪我老相好的没提醒你,也别他妈把老子拉下水!”说完气鼓鼓地甩门就走了。 陈旭走了没一会儿,芬姐跟着就进来了,她看着孙红的脸色,跟她商量事情,“红啊,场子这阵看着还成,你怎么还愁眉苦脸上了?” “不太平,”孙红揉着眉心,“我这心里不太平啊!” “我瞅着你让我盯着那几个小的没什么动作,玲玲你不是一贯用着还顺手嘛,她胆小,但是胆小有胆小的好处,不容易出事儿,剑兰呢,有家累,抓住这点也能拿捏她,那个小子做事儿也能干,不怎么出纰漏,我盯着也是老实的。”芬姐安慰着孙红。 “陈旭这没用的,面上看着光生,也是贪得无厌,但是又没有做大事的魄力,有点儿事情就没了主意慌了手脚,倒来警告老娘规矩些,”孙红也在犹豫,陈旭的警告如同附骨之疽,让她不安宁,“关着那个百灵,你这几天去看了吗?老实没有?” “老实了,要说会磋磨人,还是陈总会磋磨,”芬姐脸上浮起浑浊的笑意,“第一天扮什么贞洁烈妇,收拾几天,现在让干什么干什么,屁也不敢放一个。” “行了,收拾怕了就成,”孙红琢磨着,“放回来,不让玲玲带,那丫头忒没手段,跟她那么些天那小蹄子还把自己当大小姐,让她跟着你,看紧些,当着人的时候对她好点儿,我看再不放回去,就有人要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不能吧?”芬姐有些不解,“干这个的,不都是没个长性儿,今天在,明天就跑了也不是没有,谁还惦记着她呀?” “哼,”孙红鼻腔冷笑,“你没看那丫头的手机?收上来还有电的时候,玲玲和那个叫许飞的小子,每天打多少个电话?打得没电了才消停?” “他们这么牵念那小蹄子?不会吧,欢场里的男男女女哪有真感情?”芬姐怀疑地问。 “玲玲一贯是嘴硬心软的,这我知道,那个许飞根底也没摸清楚,让他们见了人还好好儿的活着,也就能消停了。”孙红安排着。 “行,我明天就把那小蹄子带出来,看紧了。”芬姐心里不信有人真能担心百灵的安危,她的世界里,人人都各自自保,贪念着自个儿那点儿利益好处,哪有人真心为不相干的人考虑的?但她听孙红的话,跟了孙红这么多年,她从未见孙红做过什么错误的决定。 陶树在下班以后,果然接到了田鹏歇斯底里的电话,他就差点儿在电话那头喷陶树个一头一脸的唾沫了。 “你这个瞎操心的毛病是不是改不掉了?啊?”田鹏简直像是要从电话里冒出来了,“放下你的助人情结!尊重一下你拍摄对象的个人生命!” 第38页 “鹏哥,鹏哥,你先冷静下来,”陶树扶着额头,一脸黑线,也有些心里没底,这项目不光是自己的,也是田鹏的,要是出点儿什么事情,自己这么久的工作打水漂了不要紧,田鹏也要跟着白忙活,“我一定是在不影响拍摄的情况下,看看能做点儿什么,那姑娘已经处于失联的状况了。” “我他妈是担心拍摄吗!操!”田鹏更生气了,“陶树,我们哥们这么多年,又一起拍片子这么多次,你他妈的不了解我是不是?” “别爆粗口,”陶树平静的提醒着田鹏,这哥们相当神奇,他只要一开始爆粗口,十有八九接下来就要勐男落泪,哭成朵霸王花儿带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 “你他妈知道我担心你,你……你还管这些危险的闲事儿……我……我……呜呜呜……” 陶树脸色更黑了,田鹏果然开始了新一轮的嘤嘤嘤。色桃的文 等田鹏好容易止住了抽抽噎噎,他只给了陶树一个解决方案。 “树,你要是真的担心,那姑娘要是真的危险,你就报警,这事儿我们管不了,谁知道水多深?报了警,你就马上从灯红走,咱们手上不是已经有些素材了吗?先这么着吧,也不算白干。” 陶树沉默,他只说了还要再想想,便挂断了电话。 这一晚,陶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总是会在拍摄的过程中过度共情自己的拍摄对象,这一点对于片子的拍摄有利有弊,好处在于这样真情实感的拍摄更容易打动观众,找到社会问题的痛点,引起人们的共鸣,但弊端也在于拍摄者自己的主观主导太过,会歪曲一些事实,甚至引导观众形成一些不可预见的偏见。 百灵的事情,自己站在观察者的角度,是不是真的不应该过多干涉?但活生生那么生动的一个人,就这样陷入了危险,陶树觉得如果自己都不管,玲玲也无计可施,那百灵就真的这样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的堕入深渊吗?但自己如果管了,那片子怎么办?田鹏怎么办? 陶树昏昏沉沉地躺到了上午十点,这期间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点浅睡眠,只记得满脑子的“怎么办”,没想出来解决方案,倒是更一团浆煳了。 天灰濛濛的,十点了依然晦暗不明,陶树坐在房间的床上,手里捧着手机,一会儿按出田鹏的电话,一会儿又按出费时宇的电话,最后反反覆覆,拨号键上显示着“110”,陶树在酝酿勇气,酝酿着将自己筹划将近一年的拍摄半途而废的勇气,酝酿着可能危及自己、眼线阿姨、玲玲和剑兰安全的勇气,酝酿踏出一步不顾一切去拯救一个自己不怎么了解的女孩的魄力。 就在陶树即将按下拨号键时,房间的门被拍响了,拍门的力量很大,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吓得陶树的手机直接从手里滑落,顺着盖在腿上的被子,跌落到地上。 拍门的人像是等不及了,拧动门把手一下子探进头来。 陶树松了一口气,是玲玲。 “小树!快收拾收拾出来,跟我比较熟的保安给我打电话,百灵回来了,现在就在店里!”玲玲有些激动,“咱们吃点儿东西就去看看,保安说她看起来还成,身上也没什么大的伤,应该就是关了几天。” “好!我这就起床!”陶树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够峰迴路转,玲玲出去之后,他快速从被子里跳出来,又在地上捡起手机。 手机上已经摔出了一条长长的裂痕,竖着贯通整个屏幕,陶树也来不及心疼这山寨货,按了按锁屏键,还好没摔坏主板,将就还能用,他快速给田鹏发了条消息报喜,百灵回来,意味着他忧愁了一晚上的问题就这么轻飘飘地迎刃而解,老天爷也真是会玩儿人。 陶树放下手机,又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费时宇发了一条消息。 “百灵已经安全回来,这件事谢谢你了。” 费时宇的信息回得很快,只有两句话:“知道了,注意安全。” 陶树没有再回。 作者有话说: 藉此文也表达作者一个观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走可疑的捷径,就像斯&mdot;茨威格说过的,“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第十四章 屏息以待 百灵依然穿着她被带走时穿的那件衣服,但衣服很干净,肩线和衣侧还能看见晾晒熨烫之后留下的深刻的褶子,她洗了头,头髮披着,很柔顺,甚至化了个淡妆,比她平时自己瞎化的更适合她,巧妙地勾勒出她年轻好看的五官和面庞,她的指甲上做了美甲,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看起来都光洁健康,丝毫没有受过什么苦的痕迹。 陶树觉得不对劲,百灵看起来太正常太没有破绽了,这一点放在她身上格外不正常,哪有十几岁刚二十的小姑娘,莫名被带走关了五天,还不能用手机与外界接触,再出现时这么若无其事,整整齐齐,丝毫也没有要与往日关系好的同事朋友倾诉的意图?关键是,她旁边还跟着芬姐,准确地说,是守着一个寸步不离监视她的看守。 玲玲笑着迎上去要拉百灵的手,百灵却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退了半步避开了,玲玲有些尴尬,还是开口关心她。 第39页 “死丫头,去哪儿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你人,我们还以为你不在这儿干了呢?电话也打不通,怎么的,还要和我们断了联繫不成?”玲玲轻巧地把他们对孙红的怀疑揭过,只关切地看着百灵。 百灵一时说不出话,眼里隐约续起了些泪光。 “这是哪里的话,”芬姐上前半步,微微隔开了玲玲和百灵,“我们灯红的丫头们,都是懂规矩的,哪有不打招唿就不干了的,红姐也不能让啊!”话音里隐隐有了威胁的意思,眼睛朝着玲玲,眼珠子却往百灵的方向招唿。 “是……是啊,”百灵拘谨地缩了缩脖子,束手束脚的样子,声音也不復往日大大咧咧的明朗,“我没事儿的,那天罚站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红姐找人照顾了我好几天,玲玲姐……你别管我了。” 陶树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冷眼看着,百灵呆了这么久,只说了这一句话,前半截大概都是被孙红和芬姐教过的,只有最后一句“别管我了”,算是她对玲玲的警告,也是对伙伴的保护与不明显的求助。 但不管怎么样,百灵现在是出现了,看起来身体上没什么大的伤害,目前这就足够了,已经让陶树大喜过望了,其余的,他们可以等孙红和芬姐渐渐放松警惕之后再慢慢图谋。 “芬姐,百灵之前是我带着的,您看她以后……?”玲玲讨好地对着芬姐笑着,做着最后的努力。 “哎哟,”芬姐阴阳怪气地叫起来,“你们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搞的这小姑娘又哭又病的,照顾好久才能恢復到现在这样,就不要想着再糟蹋人家了吧?” “红姐查也查了,陈总出事情……”玲玲还想驳。 “放你娘的屁!”芬姐打断她的话,“陈总也是你议论的?嘴里崩不出个香屁来的贱蹄子!百灵以后就跟着我做事儿,还怕不如跟着你有前途?” 说完手往百灵的手腕上一抓,“走!”芬姐白了玲玲和陶树一眼,拖着百灵就走了。 玲玲回过头来,对着陶树摇摇头,嘆了口气,“哎……先回去吧,也还没到上工的时间。” 两人回到住处,玲玲一直在嘆气,嘆得陶树也觉得这日子黯淡无光,没有出路,他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先撇开眼前错综复杂的局面,思考怎么在剩下的时间里把能採访拍摄的人都拍了,最后再看能不能让百灵解脱出来,做最后影片的总结性拍摄。 “玲玲姐,你觉得我能採访到剑兰姐吗?”陶树打断了玲玲沉重的低气压和不知道要嘆到什么时候的气。 “剑兰?”玲玲想了想,“你怎么想到要採访剑兰的?是因为和她认识吗?” 玲玲没读过什么书,但问的问题却意外的在点子上。 “认识她是前提条件,她对我不会那么戒备,而且剑兰姐有孩子,这一点在灯红年轻的按摩女里不常见,”陶树思忖着自己的选择,“我观察这几天,她本性不坏,是有可能合作的。” “这倒是……”玲玲想着也觉得可行,“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说?” “尽快,这几天灯红基本是没法拍摄的状态,本来想等百灵回来之后採访她,原本美芳我也想过要不要拍,她的情况也有代表性,现在……她俩不是都不好拍吗?” “哼,想拍美芳还不容易,现在这个情况,只要你给她点钱,她什么都肯干。”玲玲也帮陶树盘算着。 “嗯,拍美芳,等我从灯红拍摄完出去就去找她,到时候买点吃得,带点钱去,应该不难,目前能拍的,也就是剑兰姐。”陶树如果现在去拍了美芳,孙红知道了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剑兰……”玲玲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你跟我去她家里吧,这时候她大概在准备吃午饭。” 陶树有些吃惊,说是要尽快,但这也太快了点儿,“现在?” “对,趁现在有时间说,”玲玲嘆了口气,“我见了百灵那样子心里乱,呆着就老瞎想,还不如出去办点儿别的事。”玲玲说完就站起来,拿着手机给剑兰去电话。 陶树稀里煳涂地跟着玲玲出了门,还没从她说干就干的行动力里回过神来,就在棚户区里奇形怪状的小楼和胡同里七拐八弯的,站在了剑兰家门口。 玲玲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露出剑兰笑眯眯的一双眼。 “来啦?你说要来,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开门儿,赶巧了这不是。”剑兰把门拉开一些,让他们进门,“今天中午没做什么大菜,将就着一起吃些。” 陶树走进门,就看见已经有些歪斜的简易鞋架上放着一双小小的粉色带蝴蝶结的小皮鞋,那皮质蝴蝶结的边缘有些磨损,微微捲起边,却很干净,鞋架旁边的墙上贴着量身高的长颈鹿贴画,上面用可爱的贴纸贴着身高标记,最上面的一个已经贴到了一米零三的位置,应该就是剑兰女儿的身高了。 “家里有点儿乱,”剑兰挽着耳边的碎发,还没有化妆换衣服,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又温柔的妈妈,“昨天晚上回来累得不行,实在没力气收拾了,佳佳把玩具扯得满屋里都是。” 第40页 “啊,对了,小飞还不知道吧?”剑兰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地看着陶树,“我女儿叫佳佳,可调皮了,年纪小爱闹腾。” 陶树看着剑兰眼里的光,连空气中被阳光照射的飞尘也不自觉温柔起来,“小孩子爱闹爱笑的好,身体健康就行了。” “这孩子这方面倒是真的挺省心的,”剑兰笑得更深些,女儿是支撑她打拼下去的全部动力,“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能那么娇气啊……” “你妈呢?没在家?”玲玲看起来就是常来剑兰家里的,现在已经开始弯腰捡着地上的玩具,帮着剑兰收拾了。 “做完饭就出去了,说是城南区那边有个公司招保洁,想去看看,时间合适的话就做,也不耽搁接送佳佳上下幼儿园,好像离佳佳的幼儿园也蛮近的。”剑兰絮叨着。 “你妈不是腰椎不好吗?怎么还去做保洁的活儿啊?”玲玲问着。 “家里也就这个情况,”剑兰有些哀愁,但也并不绝望,“我妈也说能做多久做多久,攒点钱,佳佳以后读小学了,我们也能轻松些。” “这段时间……那人渣没来找你麻烦了吧?”玲玲试探着问。 “没来,我搬了家,这边环境杂,他反而不好找来,已经有一个月没上门儿来了,我也换了电话号码,多少能清净些吧。”剑兰不安地嘆气,“也不知道能清净多久。” “会好的,”玲玲说了句好话,又觉得光说这个没什么实在的意义,补上了一句具体的,“他要是找来了,你别自己扛着,你妈年纪也大了,佳佳又还小,你给我打电话,我叫上小飞再叫几个保安,怎么的也得给他收拾顿大的!” “谢谢你们了……”剑兰勉强笑笑。 剑兰说着没什么大菜,实际上也不少了,她的妈妈手艺很好,几道简单的蔬菜炒的有滋有味,麻婆豆腐里的肉糜事先腌过,和嫩嫩的豆腐配起来鲜香可口。 “这手艺真好啊,都可以开餐馆了!”陶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嘴巴这么灵?”剑兰笑得自豪,“我们家原先就是开小餐馆的,从我记事儿起,就在店里帮我爸妈打下手,我们家那个餐馆是远近都有名的,好些人从隔壁县开车过来吃呢。” “后来怎么不做了呢?”陶树问顺嘴了,一下子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没做下去,那必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哎……”剑兰果然微微放下了筷子,“我爸走得早,走了之后原本我和我妈还能支撑着继续做,后来结了婚,有了佳佳,我妈就想着先歇一段时间,帮我带带佳佳,等我出了月子再说,没想到那挨千刀的是个赌鬼,就在我坐月子那一个月里,家里的钱几乎全部都被他霍霍了,到最后,他连我爸妈房子和铺子的房产证都偷出去抵押了借了高利贷,好容易才离了婚,房子和铺子也都要不回来了,不过好的是他欠的那些烂帐不用再牵扯我们……” “烂人!”玲玲帮着剑兰骂,“都过成这幅烂样子了,他跟你抢佳佳做什么?” “他哪里是想要佳佳?他眼里只有钱,不就是想用佳佳威胁我再给他拿钱?”剑兰不堪其扰,面色疲敝。 陶树不再多问,如果能拍摄剑兰,他心中大致已经有了拍摄的大纲与想法。 吃完饭,剑兰要起身收拾桌子,被玲玲拦住了,“小飞,你第一次到剑兰姐家来,你去收拾洗碗吧,我再跟你剑兰姐聊聊别的事儿。” 陶树知道,玲玲这是要避着自己和剑兰提拍摄的事情,就乖乖地点点头,起身将碗碟筷子都往厨房里搬。 “哎呀!哪里能让第一天上家里来的客人做这个!”剑兰急火火地要去拦,却被玲玲一把抓住了手。 “让他去吧,我跟你有私房话说。”玲玲眼神坚定又带着暗示,剑兰只好有些不明就里地又坐回原位。 等陶树把桌上清空了,又到了厨房里间将水打开,剑兰才拿起桌上的纸巾,一边擦着桌上残余的菜汤,一边疑惑地问玲玲,“你这是有什么事儿要这么避着小飞啊?出什么事儿了吗?” 陶树在里间认真的洗碗,水流哗啦啦的,听不见外面两个女人都说了些什么,他按捺住自己的急切和不安,只把手里的碗洗得光可鑑人。 大概过了10分钟,陶树已经把手里的碗清洗了三遍,洗无可洗了,才慢慢踱步回了饭厅,这时外面的两人已经止了说话的声音,不知在想什么,默默对坐着。 “碗……我洗完了。”陶树试探开口。 “啊?嗷嗷!洗完了啊!辛苦你了。”剑兰脸上扯出笑来,却并未说其他什么,陶树有些不解,不知道玲玲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讲。 “洗完了咱们就走吧,”玲玲自然地站起身来,提过自己的包跨在肩膀上,“小飞,咱们也回去休息会儿,你剑兰姐要洗漱准备下午上工了。” “好。”陶树也不多问,看现下这个情形,玲玲应该是已经说过了,剑兰怕是在犹豫,或者根本就没答应。 出了剑兰家的门,没走多远,玲玲估摸着剑兰除非有顺风耳,否则不可能听见自己和陶树说话,才嘆了口气对陶树讲结果,“剑兰不愿意,我说了不露脸,也听不出是谁,但是她还是不想拍,怕以后拖累了佳佳。” 第41页 “我理解,”陶树有些失望,但这也确实不能强求,“我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能拍吧,说实话,能拍到你的素材,我都挺惊喜了,我们原先设想过,可能到最后只有偷拍的按摩过程,再加上我自己卧底的见闻和经歷编纂成旁白。” “别灰心,你还能在灯红再待一段时间,我也再给你物色其他可能答应的人。”玲玲腋下夹着包,抱着双臂咬着嘴唇,好像已经开始思考着可能的人选。 晚些时候到了灯红,百灵已经在灯红里忙活,但陶树和玲玲却和她连一句话都说不上,这时候看,已经不是芬姐在看着百灵,而是百灵亦步亦趋地跟着芬姐,生怕跟丢了似的,就算手上有什么事情,也会时不时抬眼确定芬姐就在自己近旁,她这行为让陶树想起朋友家里养的小狗,总是去盯主人,确保主人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小狗有这样的行为,可以理解为对爱自己的主人的依赖,但百灵是一个人,他们到底是如何做到让一个人有了动物的行为特徵的? “看这样子,绝对不正常,”玲玲和陶树耳语讨论着,“百灵以前哪是这样子的,我说一句她能顶十句。” “别多看她了,我们越看,芬姐盯她盯得越紧。”陶树提醒着。 “哪里还用芬姐盯着?我看她已经长在芬姐尾巴上了,走哪儿跟哪儿。”玲玲摇摇头,她想不到更深一层,只觉得百灵变了,却不知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在恐惧,”陶树分析,“她如果离开芬姐的视线,可能会有什么让她惧怕的事情,所以她不敢让自己脱离芬姐的控制范围。” 玲玲恍然大悟,“那我们还能问出来她为什么这么怕吗?” 陶树悲观地摇摇头,再多一点时间,大约百灵就会从现在的恐惧害怕,逐渐转变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徵,要再把她拽出来,恐怕难了。 孙红真是有本事,她不懂心理学中的控制,但鱼龙混杂的江湖让她摸清楚了操控一个人的规律,且没有任何同情可言,就像黑洞,无情地去吞噬任何靠近它的健全人格。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章走剧情,我们陶树努力工作很乖乖,当然费费也在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工作中~ 第十五章 坎坎伐檀 费氏集团的会议室外,费时宇的助手正在焦急地踱步,活像是自己的老婆正在里面生产,且还不知道能不能顺产,是生个男孩还是女孩,他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两只手交握着时不时搓动。 徐智走出电梯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不禁失笑。 “唉,我说,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费时宇在会议室里抢救呢?”徐智双手插在休闲裤的裤兜里,吊儿郎当的,和费氏办公大楼正儿八经的性冷淡风装修格格不入。 “小徐总好,”助手看到徐智,好像是总算见到了自己阵营里的二把刀,一下有了主心骨,虽然这主心骨看起来就不太靠谱,花花架子一个,但他还是差点激动得流下泪来,“您总算来了,费总进去好久了,今天……老许总也来了,正在里面争着呢。” “许泰华?”徐智有些惊讶,“他不是不怎么管集团里的事儿了吗?当初老爷子把集团交接到费费手上,他可是第一个出来表态支持的,怎么还能争起来呢?” “唉……都是说得好听……”助手点到此处,便不好再往深了讲,毕竟还在公司里,谁知道哪一个就是别人的眼线? “明白,费费毕竟动了他们的那一块儿蛋糕,”徐智又笑笑,“你也别跟大祸临头似的,你既然看见我了,那说明什么?” “什么?”助手一脸迷茫,“有人给费总收尸了?他不会一卷草蓆给拖出去埋了?” 徐智抬手给了乱说话的助手一个暴栗,“嘴上把门儿!净说瞎话!” 助手无辜地捧着自己的头顶,敢怒不敢言。 “你想想,如果你们费总没把握,他能约我今天下班了去吃饭泡吧一条龙服务吗?”徐智奸猾一笑,“且稳着呢,我们费费不打没准备的仗,你跟着他这么久了,好赖稳重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懂吗?” “我可没修炼到你们这地步……”助手委屈巴巴地嘟哝,他今天看见双方团队剑拔弩张又面带假笑的样子,慌得跑了好几趟厕所。 会议室里,长条桌的尽头坐着看起来谦逊礼貌的费时宇,左手边坐着一行头髮花白或全白的老年发福连西装外套都扣不太上的男人,右手边坐着的则清一色全是青年骨干,隔着一条宽阔得像银河一样的桌子,泾渭分明。 左边为首的,便是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许泰华,他虽然已经年老,但端的有一股文人风气,宛如魏晋名士般风雅,与他身边一众已经气得面红耳赤的酒囊饭袋们形成了鲜明的区别,只有费时宇知道他掩藏在温雅长者面皮下的手段,曾让费时宇回国初期吃了不少暗亏,不得不小心提防。 “小宇,这次你做主拿下来的那片地能顺利动工,许伯伯非常欣慰,”许泰华面上丝毫看不出来恼怒,好像设下诸多绊子的人不是自己,仿佛真是单纯在鼓励一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般,实则费时宇羽翼日渐丰满,已经严重威胁到了老派一贯以来的利益,首当其冲的,便是许泰华,“你终究是长大了,要独当一面了,我们这些老傢伙,能成为你成长的土壤,是我们的荣幸。” 第42页 费时宇听着这些冠冕堂皇又温情脉脉的漂亮话,心里佩服许泰华骂人的话都能讲得这么好听的本事,也鄙夷他无论何时都要维持自己体面的道貌岸然。 “许伯,新区的项目能顺利开工,保障了集团的资金流健康运转是大事儿,”费时宇顺着他的话说,但也要把道理给这群老傢伙讲,听不听得进去是他们的事儿,自己说到了,便是尽了他们与爷爷之间的情分,再不识好歹,费时宇也就不会再手软,管你是费氏几十年的元老,该踢出董事会的就麻利地踢,该收购股份的就无情地收,该送进监狱里的,也不会看在你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儿的就网开一面,“我知道我上来之后,种种变革和集团运转的规范化让大家不太适应,但是想要费氏长久的繁荣下去,制度化和规范化是必行之策,各位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 许泰华难得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被小辈当面教训,刚才那副老绅士的做派也有点维持不住了,只冷笑以对。 费时宇几年前刚刚接手集团,许泰华觉得毛头小子不值一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谁知道过了一段时间,费时宇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细微的人员调度,离间瓦解了自己多年经营起来的微妙平衡,再藉此时机提拔了一批以前不得志的骨干员工,任用了一些对老傢伙们毫无敬畏之情的新人,慢慢控制了公司的关节和命脉,到了这一步,倨傲的老许总才发现自己错失扼杀费时宇的良机,后来想方设法给费时宇设障碍,使阴招,都只能困住他一时,再不能挽回老一派的颓势,如今费时宇将财政管理和资金划拨流程规范化,他们就难以再用以前的路子从集团经营中钻空子赚取些油水,再这样下去,许泰华难以保障一贯以来的利益拉拢,连老一派的这些“朋友们”,都不会再站在他这一边,败局已定。 “终究是后生可畏啊!”许泰华认清局势,不甘地认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丝不苟地扣好西装外套,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有机会一起吃个饭吧,你爷爷在国外修养,一时怕见不了面,我孙女许若楠最近回国了,你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到时候见见,世交的感情,别到了你们这一辈手上再断了,可惜。” “那是自然,不过若楠刚刚回国,先休整一整子,不是还得找工作嘛。”费时宇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窝在这椅子上看着自己的人和许泰华手下的一帮子人辩了一下午,腰都快坐断了,此时站起来,不明显地伸了个懒腰,一幅不正经的纨绔模样,看的许泰华牙根儿痒痒,当初就是他装得这一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扮猪吃老虎,才让自己大意了,如今打雁的偏叫雁啄了眼睛,怎能不悔恨?况且自己攒局让许若楠和费时宇见面,就是想让孙女进费氏集团工作,好歹把残局能收拾的再捡一捡,自己也能留下个眼线,到时候饭局上当面提来让费时宇不好拒绝,哪里晓得这混小子一句话,就把自己的盘算掀了个底朝天,当真是人走背字了喝水都塞牙缝儿。 “许伯慢走,我还约了徐智晚上出去放松放松,就不能陪您用晚饭了,到时候我做东,叫上徐智一起,给若楠接风,这么多年发小的情谊,是不能淡了。”费时宇不等许泰华先走,自顾自的拉起他的手随意握了握,便旋风一般地颳了出去,甚至都还没到费氏集团规定的下班打卡时间,带头坐实了费氏绝不加班的工作风格,他那一帮小年轻们见老闆都开熘了,也不多耽搁,根本不与对面的元老客气招唿,喜笑颜开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会议材料,还叽叽喳喳地交流着晚上去哪儿聚餐庆功,费总说了,今晚的开销全走他的私帐,敞开了造。 徐智在会议室外面等了不到半个小时,费时宇就一脸轻松地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来,手臂一抬搭上徐智的肩膀。 “别压!”徐智被费时宇的体重压得胸闷气短,“给老子越压越矮!” “我就算不压,你这一把岁数,也只能再缩不能再长了吧?”费时宇不留口德,“快给我靠一会儿,少不了你一块儿肉,这一下午累死我了。” 徐智在费时宇的压迫下勉强回头看了看会议室里的情形,回头一脸的幸灾乐祸,“你累什么?我看许伯才累,身累心也累,头髮看着都白了好多。” “他累是他自找的,”费时宇轻蔑地哼声,“好好养老,集团少不了他的,一把年纪不停折腾,我也不惯着了。” “这是,成了?”徐智其实看这情形就知道大局已定大势已成,还是忍不住要听费时宇亲口宣布捷报。 “我是谁啊?能不成?”费时宇终是年轻,在发小面前难掩少年意气。 “走!庆功庆功!”徐智人来疯,只要有庆祝,就意味着有乐子,他才懒得管集团的尔虞我诈,今朝有酒今朝醉。 城市的夜晚刚刚拉开序幕,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徐智打定了主意要趁着今天费时宇难得高兴,带他玩儿个尽兴,刚刚吃完晚饭,就把人拐到了另一个朋友开的高端酒吧里玩儿。 费时宇和徐智这个朋友不是太熟,只知道徐智叫他大坤。 大坤和费徐两个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不一样,他算是白手起家,靠着自己微末时的摸爬滚打和超高的情商在这个城市立稳脚跟,三十出头,就能跟根基稳固的上层少爷们打成一片,还并不是靠着做小伏低,巴结和讨好,而是真正的平起平坐,兄弟相称,是真的有手腕有城府,但也是真的讲义气会做人。 第43页 大坤的酒吧叫“伐檀”,名字取自诗经,取得巧妙,乍一看文绉绉的,但一个“伐”字却道尽反叛的内里,费时宇第一次看见这名字就喜欢,有一股除旧革新的勇气和魄力,酒吧本身也做的和别的同级别的店不同,服务员和客人不太分得清楚,除了吧檯里的调酒师,别的服务员都穿着私服混迹在客人中间,主打的就是一个平等无拘束。 费时宇和徐智到的时候,大坤也刚刚到店里喝了一杯,他白天有其他生意,晚上也是偶尔来,开个酒吧仿佛就是给自己开了个放松休息的地方,地段隐蔽,只接待熟客,所以基本没什么欢场里那些常见的麻烦。 “大坤儿!”徐智远远看见他就吼,吼得酒吧里好些人都回头诧异地看他,吼得费时宇立即与他拉开两步距离,全身的肢体动作都在说明自己不是和这个丢人的崽种一起来的。 大坤倒是丝毫都不介意,用差不多的音量回应着徐智,“徐智我的乖小子哎!来来来!爸爸抱抱!”说着就张开双臂迎了过来,走到近前被徐智一掌推在胸口搡开来。 “谁是你儿子呢?到处乱当爸爸,也不怕折寿!”徐智不甘示弱地还嘴。 大坤嬉皮笑脸的对着徐智亲近地寒暄,完了才收敛表情,对着徐智身后的费时宇友善又礼貌地笑着点点头,“来啦?最近松快点儿?” “有好事儿,”费时宇也对着他笑,“开瓶好酒。” 大坤是人精,对着什么人做什么回应,他对着徐智没脸没皮,是因为徐智小少爷心性,喜欢真性情的玩闹,但对着费时宇这样少年老成经过大风大浪的,他也知道保持合适的距离,相互尊重更能长久交往下去,费时宇看得明白大坤的行事风格,但也欣赏大坤这样的收放自如。 “坤啊,今天场子里有没有有意思的女孩儿呀?”徐智谈恋爱没长性,主要秉持一个开心就好,不开心就散的中心原则,身边的女朋友都是正儿八经的开始,虎头蛇尾的结束,这时候估摸着又空窗了,不知道又想开始伤哪个女孩儿的心,亦或是被哪个女孩儿无情拒绝。 大坤毫不留情地损他,“哟,徐少爷,我这里是正经地方,不做那些违法犯罪的生意。” “我知道,我知道!”徐智做着小声点儿的手势,“哎哟喂我是那种嫖的人吗?我是正经想开始一段美好的爱情好伐?” “我看你是正经想找一段for one night吧?”费时宇无情拆台,完了还和大坤击了个掌,气得徐智眼歪嘴斜的,翻了他俩一个白眼儿就干脆去吧檯催费时宇点的好酒了。 “哎!玉树临风的徐智!好姑娘都在酒吧里喝酒吶!你自己去聊啊!怎么还让哥哥给你介绍吶?”大坤对着徐智的背影故意大声喊着,引得场子里好些女孩儿都纷纷侧目失笑,徐智的脚步明显趔趄了一下,也不好意思回头了,捂着脸对着自己背后的大坤比了个中指,逗得费时宇也笑得不行。 “多损啊你,徐智这把算是出了大洋相了。”费时宇笑得止不住。 “多好玩啊,梦回大学啊。”大坤拍着腿乐,过一会儿又问费时宇,“你呢?不去找找爱情?我这里来的也都是和你们差不多的好姑娘,下了班过来放松放松,大部分都能走心,也都比较有意思,打我这儿可成了不少神仙眷侣啊!前几天还有带着孩子来回忆青春的呢。” “这胎教好,打小就培养泡吧的潜质。”费时宇假模假式地拍手叫好。 “去你的,”大坤笑着不认真地骂费时宇,“说真的,今天还有几个正经不错的,不合个桌?” 费时宇摇摇头,“算了,最近没这个心思。” “不至于啊,不是说有好事儿吗?我听说你们集团里事情也顺利,那个工程也开工了啊?”大坤有些诧异,和费时宇对视一会儿,多年的社交敏感度让他看出了点端倪,“还是说……最近有看上的人了?” 费时宇是真的没往这处想,大坤说女孩儿的时候,他本能的感觉麻烦和疲惫,懒于去搭讪开场,从零开始了解一个陌生人,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勾心斗角的战斗,现在花一个脚趾去猜别人的心思都觉得累。 但是见鬼的,当大坤出口那句“最近有看上的人”的时候,一张属于男性的干净的脸,一双有些无辜和倔强的下至眼瞬间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大坤看着费时宇出神的样子,一下就明白了,“得!算我白操心,有人就好啊,有人了心里就有念想,日子就有滋味啊!” “你这个人,”费时宇笑着,“有时候就是眼睛太毒。” 大坤笑得精明,对着费时宇一抱拳,“承让承让。” 徐智这时候已经领着端酒的小哥过来了,眼见越走越近,大坤和费时宇也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话题。 “怎么的我一走你们这里就一幅推心置腹的深沉模样啊?”徐智走过来一屁股坐下。 “因为有些话题少儿不宜啊。”费时宇作势要摸徐智的脑袋。 “走开!”徐智偏头躲闪,“我跟你说老子长不高就赖你!从小到大不是压我肩膀就是摸我脑袋,欠不欠啊你?” 第44页 大坤笑着补刀,“哎我们小智不怕,还小呢,我让给你上杯热牛奶,喝了长高高。” 徐智不理两个损货,自顾自地倒酒喝,斗嘴斗不过费时宇,就使劲儿喝他花钱买的酒!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比较放松,主要交代一下费费这边的进度,顺便让费费明白明白自己的怦然心动嘿嘿~ ps:公司运转方面我不是很熟悉,已经尽我所能地写了,有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捉虫指正,我随时修改! 第十六章 切肤之痛 徐智喝了没几口,一杯都还没见底,就开始蠢蠢欲动要找别的桌的漂亮女孩儿撩骚,他们这一桌三个人几乎都是同龄,此时大坤和费时宇却仿佛稳重得比徐智活活大出个一轮儿来,衬得徐智宛如青春期躁动的毛头小子。 “我说?真不去啊?那一桌的姐姐已经看了我好几眼了,刚刚我还见她沖我笑了呢!真的!”徐智渴望的眼神招唿着正叉着手靠坐在沙发椅上的费时宇和正玩着冰块儿的大坤。 “你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大坤把眼睛从冰块儿上撩起来看了徐智一眼,“人家明明是在招唿小费总呢,你往自己身上扯个什么劲儿?” “哎呀走嘛走嘛!两个人去不会冷场!”徐智做着最后的努力,“今天我可想好了,要让费费好好放松放松,不和漂亮姐姐产生友好互动算什么放松啊!” “得了吧,你自己去可能性还大些,”大坤看了一眼费时宇,不动声色地帮他推拒,“你带上费时宇,你就成了帅哥边上那个男的,搁相声里面儿你就是那个捧哏的,没两句词儿。” 费时宇拿起电话假装拨号,然后拿到耳朵边上开始假模假式地说话,“喂,徐叔叔啊,我时宇,就是徐智那个研究生的文凭啊……” 饶是知道费时宇大概率是在开玩笑,徐智也吓得蹦起来去抢他的手机,“唉哟唉哟我的哥!你是我的哥!你别!你别别别别别!”好容易抢下来一看是锁屏界面,才长出一口气。 “我说了,”费时宇笑着从徐智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再叫我狒狒我就让你爸知道知道你的底细。” “行行行!费时宇!费时宇!”徐智报復似的连名带姓地喊,“我真是惹不起你,自己去就自己去,大坤,给我留点酒啊!”说完就端着杯子往一桌女孩儿的方向走过去了。 徐智一走,大坤和费时宇就没什么太多可说的,都只默默喝了会儿酒,费时宇脑子有点儿乱,却也不知道从何梳理思路,便发着呆想着自己的前女友们,企图从更久远的经歷来分析自己眼下的奇异变化。 他以前谈恋爱谈得淡,往往不讨厌一个人,双方又都有点儿意思就开始了,但几乎都不超过三个月,女孩儿就会和自己提分手,原因无外乎都是说他“冷淡”、“太理智”,费时宇其实知道应该怎么谈恋爱,事实上,从行为上来看,他能算是做的非常好的那一类伴侣,他会满足对方对于仪式感的追求,不吝啬于鲜花和礼物,他在那些感情里就像按部就班的程序一样,触发条件,产生行为结果,到什么氛围就做什么事,但扪心自问,在这些前任中,他没有非常喜欢的对象,似乎多巴胺的分泌非常缓慢,女孩们果真都非常聪明,从完美的表象下看出了他那颗像臭石头一样冷硬的心,及时止损。 那么为什么自己对小狐狸产生了那么多反常的情绪?想要逗引,感到好奇,时常因为细节而愤懑、冲动,好像都不是自己以前会在处理亲密感情时会出现的状态。 “那个……”大坤拿着酒杯自顾自地撞了一下费时宇放在桌上的杯子,“我刚才猜你心里有人的事儿,你别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费时宇把杯子端起来,回碰了一下大坤的杯子。 “我觉得我说了之后,你好像不怎么舒服,一直在闷着自己,”大坤试探着说,“不像是已经有眉目的样子,我就想是不是我说得不应该了。” 费时宇笑笑,喝了口酒,“大坤,我说你眼睛毒,是因为我自己都没明白的事儿,你好像看出点儿门道来。” “哦?”大坤来了点儿兴致,“怎么说?” “我……”费时宇难得有这么犹豫的时候,“以前处理感情问题比较理智,就是那种会被分手的理智。” 大坤有点儿惊讶,“你?被分手?”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以前谈的都是和自己条件差不多的吧?不是同学就是一个圈子里的朋友吧?” 费时宇对着他竖大拇指,“支个摊子吧,神算子。” “神什么算啊,合理推测,”大坤摆摆手,“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没说对的多担待啊。” 费时宇摊开手对着大坤的面前一放,示意他“请讲”。 “你怕麻烦,不会找和自己差异很大的人,你这种恋爱谈得,寡淡无味,不和你分手的应该就是图你钱了,可你前任们不都不稀罕你的钱嘛,姑娘们,敏感着呢,什么看不出来?”大坤斟酌着语句,说得很中肯。 “怎么我就寡淡无味了?”费时宇觉得有点儿道理,反问着让大坤继续说下去,“我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第45页 “有趣个屁,你明摆着没动心啊!你让人家怎么觉得你有趣啊?”大坤慷慨激昂地总结陈词,“感情里面有屁的理智?就特么不理智的才是动真格儿的感情。” 费时宇不说话了,低头沉思,眉头也皱巴巴的,仿佛还有点儿震惊。 大坤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也有些惊讶,心道这是个何方圣神啊,还把费时宇给整得怀疑人生了?他越发好奇,但也知道人际交往,最忌交浅言深,便也只能按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隔山打牛地给点儿建议。 “我觉得吧,你要是这次觉得不一样了,不理智了,不妨先放任自己冲动一段儿,人生要遇见一个这样的人,我觉得不是那么容易,”大坤说得不经意,眼睛还瞟着徐智的方向,生怕他搭讪不成被小姐姐打了,“不过也别一点儿理智都不留,自己当心点儿。” 费时宇抬手拍在大坤的背上,语重心长地笑着说,“坤儿啊,你是个能聊的,谢谢了。” 大坤不回头,抬手摆一摆,他知道费时宇领自己的情,也明白费时宇这话是在划地盘儿,以前他大坤是在费时宇地盘儿外面的外人,从这往后,他就能算是能进得了地盘儿里面的朋友了,这情感导师当得值。 徐智那边仿佛出师不利,端着都没喝完的酒杯灰熘熘的又回来了。 “怎么?没有博得佳人一笑?”大坤打趣着。 “笑啊,怎么不笑?”徐智也不见有多气馁,充满了自嘲精神,“漂亮姐姐说我就像她那个很会讲笑话的亲弟弟。” “啊!那没戏了!”大坤和费时宇愉快地碰杯同饮,丝毫也没有怜悯。 …… 此时的灯红里,陶树正在帮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客人做足疗,到了现在,他已经能非常坦然地接受触碰别人皮肤的那种感觉。 陶树起初是有些排斥肉体接触的,一开始觉得心里膈应,摸到那些或粗糙或白腻的皮肉,感觉到下面软乎乎的脂肪,都让他有些反胃的冲动,但渐渐的,好像他已经度过了心理过敏期,只专注在自己工作的流程中。最近几天都没法拍摄,陶树专注于一个按摩技师的本职工作,甚至可以从完成一套让别人放松的按摩中获得成就感。 所以刚开始,客人的脚趾好几次似有意似无意地在陶树手心里勾过的时候,陶树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他以为是自己的力度不好,把客人按痛了或是按痒了,在足部按摩中,这样的情况常有。 “客人,是我力度不对吗?”陶树陈恳地询问,“如果按重了或是觉得痒,您随时告诉我。” 那客人笑起来有些腼腆的样子,摇摇头,陶树以为他不好意思,便沖他笑笑,想缓和气氛,但当他又埋头下去准备继续按摩时,那人的声音颤巍巍地从上方传来,无比情色地说,“舒服,是舒服……” 那声音好像一条湿淋淋的蛇一样缠上来,沿着陶树的嵴背不由分说地往上贴着攀爬,活活让陶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客气地说着“好的”,还嘱咐有不适要马上告诉自己。 但这个客人似乎听不懂陶树婉转隐晦地拒绝,依然不停地用脚趾去勾陶树的手指、手背或手掌,陶树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倏地站起身来去拿擦脚的毛巾,提早了差不多一半的时间草草结束了足疗。 足疗的时间短了这么多,那客人也不提出异议,只用眼神死死跟着陶树。 陶树一时判断不了这个人是单纯的脚部敏感,性癖奇特,一摸就容易颅内高潮,还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店里的鸭,想揩油,甚至是想做点儿别的什么,总之都让他觉得噁心,只不过第二种可能性自己会更加危险一些。 陶树盘算着脱身的方案,接下来这位客人还有背部的推拿,陶树心想他按摩背部的时候得面朝下躺着,眼不能见,怕是不好动作,便强忍着不适,准备见招拆招,他叮嘱客人面朝下躺在按摩床上。 “躺下啊?”那男人暧昧地重复陶树的话,“那小哥,你帮我拿一下眼镜呗?” 陶树闭了闭眼睛,使劲儿吞下一口唾沫压制自己喉咙里作呕的冲动,他连笑也扯不出一个,因为那人就坐在床上,眼镜还架在他鼻樑上,衬得他深陷的眼窝那么病态,他双手撑在身后,抬一抬脸,明摆着要让陶树从他脸上亲手把眼镜摘下来。 陶树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步也不靠近,示意他自己摘眼镜再放到自己手上。 男人阴恻恻地笑,仿佛在嘲笑陶树的反应,又好像从他的戒备和抗拒里获得了什么快感。 “小哥……你的手真好看……”男人有些痴迷地盯着陶树伸出来的手,和陶树僵持着,双方似乎都不愿意妥协。 或许是怕陶树忍不下去收回自己的手,最终,男人还是自己取下了眼镜,放在陶树手上,趁着他松一口气正好准备收回手时,勐地一下抓住了陶树的手腕,埋头就贴上了陶树的手,舌头烫唿唿黏答答地在陶树的指节上舔过去,陶树全身所有的汗毛在一瞬间都炸了起来,像是被烫了似的缩手握拳,全身发力带动手臂使劲往回缩手,还放在手里的眼镜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挤压,边缘狠狠划进了手心的嫩肉,虽然镜片的边缘有金属包边,但还是划出一条见了血的浅口子。 第46页 陶树挣开后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耳鸣,肾上腺素勐烈迸发,陶树觉不出手上的痛感,只觉得有液体顺着手指在滴,痒痒的。 在看见手心里的血时,陶树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他无畏地抬头看着眼神还有些迷濛变态的男人,退后一步,将他的眼镜放在桌台上,笑着说,“很抱歉,我的手受伤了,接下来为您更换一位更有经验的技师。”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血顺着手指滴在猩红色的地毯上,不怎么明显。 “哎哎!你别走啊!不按了咱们做点儿别的……”那人见陶树走了,徒劳又慌忙挽留。 陶树不理他,解脱似的大步向外走,他恍然想起百灵被陈旭性骚扰的时候,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陶树第一次亲身共感,自己尚且能够跳脱出灯红,鄙夷这个疑似是自己同类的人,宁愿通过性骚扰按摩技师来获取快感,也不愿或是不能在现实中真正光明正大地去追求一段平等的关系,而百灵被困在了灯红,她面对陈旭时只有恐惧,那是不对等权力关系的桎梏,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甚至不得不反过来为了自己的不配合向陈旭道歉,何等的屈辱? 玲玲就在包间门口接待别的客人,见陶树面色难看地出来,诧异地问他,“小飞,你怎么了?不舒服?” 陶树摇摇头,摊出手来给玲玲看,“我不小心弄了点儿小伤,去厕所沖一下,玲玲姐你安排一个手劲儿大的老阿姨进去给那人按吧,记住,一定要老阿姨。”就算是这个变态双线并行,也不能再对老阿姨动得起什么歪心思了吧,陶树眼下的精神也只能支撑自己考虑到这一步了。 玲玲见了陶树手上的伤口吓了一跳,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对,但自己身边还有客人,也抽不开身去查看,只好先依着陶树的意思,拿出对讲机要人手。 陶树抑制不住想呕吐的生理反应,面色苍白,稳住脚步尽可能快地往厕所走,视野里因为生理性的泪水盈眶而有些模煳,只能看清中间一小部分的情形,以至于迎面路过了谁都看不清楚。 走廊上一位不怎么起眼的保洁阿姨离着两米跟上了陶树,见他进了厕所后,又在门口假装打扫着听了一会儿。 厕所里先是传来打开水龙头后的水流声,接着模煳地传来接连不断的呕吐声。 保洁听了一会儿,便收起扫把往灯红的后门走,她一向不引人注意,走出灯红的后门时,连保安都没拿正眼多瞧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她走到灯红背后的大路,逛到胡同里,拿出了电话拨通号码。 费时宇接到电话的时候有些微醉,徐智已经喝大了,正抱着大坤问他自己有没有魅力,为什么漂亮姐姐不搭理自己,吵得费时宇头疼。 “餵?”费时宇见是助手打过来的,语气里都是不耐烦,“下班了,今天不管有什么事儿,都明天再说。”说完就要挂断。 “别别别!费总!是灯红的事儿!”助手紧急地大叫。 “什么事儿?”费时宇的手指都快摁上挂断的键了,又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儿。 “眼线给我打电话过来,说那个……按摩小哥接待了个客人之后没到钟就出来了,手掌好像有伤,接着就冲到厕所里吐去了。”助手把情况大致说了,生怕漏了什么细节葬送了费总可疑的爱情。 “吐了?”费时宇的眉头快要拧成朵花儿了,说不上来的烦躁不安,是不是受了别人的妨害,还是他自己身体不舒服?那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吐了?谁吐了?我才不会吐!我还能喝!”徐智听了一耳朵电话,就开始在旁边撒酒疯吵吵。 大坤海量,这时候还清醒,他见费时宇面色不善,只耐心等他打完电话,还贴心地一只手控制住了不停想要去拿酒的徐智,另一只手捂住了徐智还在不停叭叭的嘴。 费时宇沖大坤点点头,继续皱着眉头问助手,“和那个没到钟的客人有关系?” “这个不清楚,眼线只是按要求汇报异常情况,费总,要不要去看看?”助手提议着。 “我知道了。”费时宇简短回答,然后挂掉了电话。 “出了什么事儿?”大坤看着费时宇询问。 费时宇坐着没动,低着头在想些什么,就在大坤觉得他可能不会有别的什么反应时,费时宇勐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费时宇抬眼回看着大坤,微醺的眼睛有点红,他转身,找了一圈儿才找到自己的外套,“这玩意儿就交给你了。”费时宇穿好外套,指指神志不清的徐智。 “去吧,”大坤点点头。 第十七章 以牙还牙 陶树冲进厕所,将水龙头拧到最大,先把受伤的手放过去勐冲,然后就用双肘撑着水池边缘,开始抑制不住地痉挛着呕吐,反胃的肌肉抽动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直到吐得胃里什么都没有了,连酸水都流尽了最后一滴,食道还连着汩涌了好几下,才勉强停下来。 陶树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头髮也沾成一缕一缕的贴在前额上,不知是汗还是水龙头溅起的水珠,顺着发尖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手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被冷水沖得有些泛白,那副眼镜的边缘并不锋利,所以伤口就并不规整,皮肉参差着向两边狰狞地翻着,索性口子并不深,大约到不了需要缝针的地步。 第47页 陶树的手有些麻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水沖的,还是极度愤怒噁心下的生理性神经反应,总之麻木些好,免得再唤起刚才那些黏煳煳的感觉。 陶树身心都有些脱力,觉得不太站得住,也顾不上去看厕所墙壁上的瓷砖是不是干净,重重地背靠了上去,让自己以尽量缓慢的速度向下滑,最终蹲坐在厕所的地上,蜷缩着躯干,缓和胃部的不适,双手搭在两个膝盖上,埋头喘气。 陶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有手机,连时间都看不了,恍恍惚惚的状态让他对时间的感受产生了一些扭曲。 玲玲找到陶树的时候,陶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有人靠近,直到玲玲的脸在面前放大,五根手指在陶树面前晃动的时候,他失焦的瞳仁才慢慢聚起来。 “能站起来吗?”玲玲问陶树。 “大概……”陶树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着水池的边缘,借力慢慢站起来,“能吧……” 玲玲不知道陶树手上的口子到底伤到什么程度,刚刚匆匆一眼,只来得及看见满手的血,她不敢碰陶树伤着这只手,只好伸着两只胳膊虚虚地护在他身侧,预防着他站不住再倒下去。 “你怎么样?”玲玲担心地问,“那个客人怎么你了?我刚刚进去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起身结了帐就走了,也没有说再把没做完的按摩续上。” 陶树张嘴想讲话,但刚才的呕吐物和胃酸应该是有些灼伤了喉咙,一时沙涩得厉害,震动声带却发不出什么声音,陶树急着说话,便又打开了水龙头,掬了一捧自来水喝了一小口,把喉咙里的疼痒顺一顺,抹了抹下巴,才回答玲玲。 “他……应该是想搞我吧……”陶树闭了闭眼睛,狠狠吞咽几下口水,喉结上下一阵乱动,“他舔我手了。” 玲玲吓了一跳,灯红里并不常见这种喜好同性的客人,他们的主要服务并不针对这个群体,说来也奇怪,她见多了按摩女被男性客人揩油调戏,甚至出台接客也是见怪不怪,但这事儿放在陶树一个男孩子的身上,她便觉得说不出的怪异扭曲。 “这……怎么真有这样的?”玲玲有点儿语无伦次,又疑惑地问,“是挺噁心的,那你……也不至于要把自己这只手剁了吧?” 陶树被玲玲神奇的脑迴路逗笑了,但他现在这幅面色苍白的样子,再用力笑起来,那模样悽惨得玲玲看着都皱了眉头,“哈哈哈哈哈……玲玲姐,你想什么呢?我挣脱他的时候,手里有东西,一用劲儿就……有烟吗?” 陶树不怎么抽菸,但脑海里不受控制,强迫症似的一遍遍过着刚才的场景,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急需摄入点什么能刺激神经的东西。 “有的,你等等。”玲玲在自己衣服的包里翻找着,找出烟盒来,抽出一支,见陶树两手都还沾着水,便把烟直接放在了他嘴唇之间,又翻出火柴来划着名,点燃了烟。 自从灯红开始用金属探测仪一刀切的严查,不光是女孩儿们再也不允许穿着有金属搭扣的内衣,连打火机上的金属组件也不放过,玲玲不得已只好把打火机换成了火柴。 陶树的唿吸并不平稳,烟又吸得着急,这一下呛进去一大口烟气,刺激了呕吐后本就敏感的咽喉,勐烈呛咳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又转过头趴在水池上干呕了几下,才慢慢平復下来。 玲玲不住地拍着陶树剧烈起伏的背嵴给他顺气,赶紧把烟从他指缝里抽了出来,摁进水池里熄灭掉。 “抽这么急干什么?平时也没见你抽过,走吧,我先带你去诊所看看,这样子,撅过去了可怎么好?”玲玲扶着陶树,慢慢带着他移动着往厕所外面走。 “我先去拿手机吧,我有能联繫上的朋友,他能带我去看看,你还有工作,”陶树尽量不借玲玲的力,感觉着自己的状态,好像也能慢慢行走,“我们俩都走,芬姐和孙红知道了不一定会怎么样,我手上有伤,算是有正当理由,你别把自己也牵扯进来了。” 陶树想联繫田鹏,得先去前台领回自己的手机。 可是前台和厕所离得可真远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条路这么长呢? “没到下班时间呢!怎么你想拿就拿?那规矩不就乱套了嘛!”前台管着员工手机的中年女人尖酸刻薄,吊着眉毛训斥着好不容易走到大厅的陶树和玲玲,“不舒服?哪儿就这么金贵了?不舒服就随便找个空着没人的包间躺着!躺一会儿我看什么毛病就都没有了!” 玲玲气得脸色涨红,正要和那女人抗辩,“你……” 陶树不明显地拉了拉玲玲的衣服下摆,制止住了她理论的冲动,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受伤的手举起来伸出去,摊开摆到那女人的面前。 “干嘛!”那女人被陶树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动手揍自己,陶树现下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像平时那样对着谁都是还没说话就有三分笑意,和善好欺负的样子。 “客人不小心把我的手伤了,我现在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你不让我走,我留在这里,让人看见了再吓着别的客人。”陶树又晃了晃手,提醒女人去看自己的手心。 第48页 虽然伤口已经止住了明显的出血,但从厕所走到前厅,全身血液循环流动,那伤口依然有丝丝缕缕的脓血渗出来,顺着陶树手上残留的水浸开,豁口看着可怖。 “行……”陶树的理由太充分了,那女人虽然依旧不太愿意,但还是只能同意陶树先请假离开去处理伤口,临到陶树拿了手机要走,她还在不依不饶地数落,气鼓鼓地算着能剋扣陶树些什么,“但今晚的工资得扣了,误工费得算,全勤奖你也别想了,别的……” 陶树无所谓地点头,不耐烦听她讲完,“你扣,随便你扣。” 那中年女人在一堆手机中找出贴上了“许飞”标籤的手机,吊着眉毛重重把手机拍在柜檯上,“随便我扣?我当你是哪家的大少爷呢?口气这么大?手机屏幕上裂这么大个口子不是也没钱换吗?给我这儿装什么呢?充什么大款?” 陶树不再理她,一个字也懒得说,拿起手机对着玲玲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他实在是疲惫极了,只想换下这身黏煳煳的衣服,赶快找一个地方沉沉的睡一觉。 …… 黑色的林肯车停在离灯红一个街区外的巷子口,费时宇拧着眉头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不多时,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上了前排的副驾驶,转过头来对着费时宇说话,“费总,那个人我们已经控制住了,给线人看了照片,她确定就是这个男人。” 费时宇眼睛睁开,坐起身扣上外套的扣子,准备下车,“附近找个能说话的地方,我去会会他。” “是,已经找了一家招待所带上去关着了,蒙了眼睛,费总放心上去,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男人说完就从副驾驶下了车,把后门拉开请费时宇下来。 这家招待所看起来年代久远,非常简陋破败,窄小昏暗的房间里甚至没有厕所,只有一只痰盂供住客方便,房间里的味道因为通风不佳而十分混杂,费时宇一走进关着人的房间,马上叫人开窗通风。 “你……你们是谁!”坐在地上的男人双手被紧紧反捆在身后,双脚脚踝也被一边一个捆在两个床脚上,眼睛被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的领带死死勒住蒙着,透不进一点儿光。 “不该问的别问,”费时宇冷笑着回答,打算先诈一诈他,看能不能诈出实情,“‘请’你过来,你自己能想清楚是为什么吗?” 那人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来,剧烈地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但无奈被绑得太紧,除了把自己的皮肉磨出些痛感和红痕,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停下徒劳的挣扎,唿唿地喘匀了气,试探着开口,“我……我也没真的做什么,你是灯红的人?” “没真的做什么,那你原本是想做什么?”费时宇紧着问,他喜欢话赶话地逼迫对手。 那人喘着粗气沉默着拒绝回答问题,费时宇也不着急,旁边陪着费时宇的手下将一只手机递给了他,已经解了锁,打开了微信界面。 “不说啊,那我们来说说别的,让我来看看啊,”费时宇浏览着手机,“微信置顶有……老婆,幸福之家,公司王总……” 地上的人没听全两个名字,就吓得冷汗直流,惊恐地大声制止费时宇继续念下去的声音,“你干什么!干什么!别动我手机!别他妈动我手机!我说!我说!我他妈什么都说!” 费时宇冷笑着退出了微信界面,很快在男人的手机上找到了录音软体,熟门熟路地点开软体开始了录音,“说吧,交待一下晚上都在灯红做了什么?” “我……我就是去按摩,做了个足疗……”男人还不死心,遮遮掩掩的不肯说实话。 “做个足疗,你能做得男按摩技师手掌流血,还没到钟就跑出去厕所吐?”费时宇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丢出来,“我挺好奇啊,你的脚上是安了刀片?还是你长得那么让人噁心啊?要不我现在就打个电话问问你老婆?” “别!别!你别!”男人越发绝望,他本想着调戏一个按摩店的男技师根本不会有什么后果,一来灯红原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的场所,二来一般男人受了同性的性骚扰,都不太能拉下脸来往外说,只会压在心里逼迫自己忘记,他们的自尊心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更何况是在灯红里工作的男人?自己就是仗着这一点才动了手,以往都能得逞,谁知道这一次踢到了铁板凳,啃到了硬骨头。 “给我服务的那个男技师,长得……长得挺好看,手……特别好看,又细又白,按在我脚上,特别……舒服……我,我当时那里就……就起来了……”男人受到费时宇的威胁,极度紧张与恐惧之下,好像破罐子破摔了,又好像那种不正常的冲动起来了,语气兴奋地想要和一个陌生的人暴露自己的刺激经歷与心路歷程。 “他……不愿意给我按了,妈的……灯红里的鸭子,装什么清高?老子让他帮老子取眼镜,他还不愿意碰我……嘿嘿嘿嘿嘿……”男人一开始语气愤怒,又突然从愤怒转而开始阴恻恻地笑起来,直笑得饶是见多识广的费时宇都起了鸡皮疙瘩。 第49页 “他不愿意,你怎么他了?”费时宇语气不復刚才的游刃有余,变得有些紧巴巴的。 男人笑得很用力,好容易停止下来,上半身明显起伏着喘气,“不愿意?我就喜欢不愿意……那么愿意的有什么意思?不让我碰……我不是也碰到了?哈哈哈哈哈哈……那手啊……哈哈哈……那只手!咳咳咳咳咳……”男人激烈地咳着,一只脚竟然在勐烈的挣扎中挣脱了绳子的束缚,徒劳地在地上来回蹬着。 身边的手下有些紧张地凑近费时宇询问,“要不要先打一顿?他说这些疯话……实在有点污您的视听。” 费时宇阴沉地摇摇头,“你先出去,联繫小刘,灯红那边……人出来了马上告诉我。” 手下还有些不放心,但费时宇向来说一不二,他犹豫了一下,又嘱咐了一句,“我就在门口,他有什么不老实的,您叫我。”才推门退了出去。 地上的男人平息了咳嗽,听着出去了一个人,却看不见,歪着头听动静。 “继续说。”费时宇打了个响指,让男人回神。 “呵呵呵呵,你让绑我的人出去了?为什么?呵呵呵呵呵呵……”男人似乎真的已经神志不清,颠来倒去的就是笑,在笑声的间隙里吐露只言片语,“啊,我知道了……你也看上那个人了?呵呵呵呵……你把人支出去,就是想一个人听吧?呵呵呵呵……好啊!我告诉你!我舔他的手了!舔!哈哈哈哈……真好吃啊,他的手……皮肤好光滑,还有香皂洗过的香味,尝起来味道怪特别的……关节的地方也滑腻腻的,一点儿都不粗糙……极品啊……哈哈哈哈,我先舔到了……哈哈哈……” 费时宇想自己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愤怒疯狂占据了他的大脑,等他稍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踹在了那男人的嘴上,将他嘴里的话踹断了,他的手也在颤抖,拿起男人的手机,将刚才的录音保存,通过微信群发给了男人所有的联繫人。 男人躺在地上往外呸呸地吐着血沫子,费时宇抬脚踩在了他脸上,控制了力道,堪堪留出能说话的。 “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咬的?”费时宇咬牙切齿地问。 “呵……呵……不是窝咬的……”男人怕费时宇再打,老实了些,口齿因为嘴里的伤和费时宇的踩踏有点不清晰,“他……他挣脱的西候……拉着我的眼镜……用力太大了……花的吧……” 费时宇听他说完,又用力蹬了他的脸一脚,喘着气坐在了招待所卫生条件堪忧的床上,招唿外面的手下进来。 “您……”手下看了看被费时宇踹地趴在地上的男人,他还在不停往地上吐带着血丝的口水,看来是费时宇踹那一脚让他口腔内壁有些受伤,“这里您准备怎么处理?” 费时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深深瞪了地上的男人一眼,仿佛并不解气,“发定位给他老婆,让他家里人来接,其他痕迹处理干净。” 地上的男人听到“老婆”二字,终于从刚才的癫狂中找到点儿理智,呜呜咽咽地像蛆虫一样扭动,嘴里含含煳煳地求饶,“求里……不要告粗窝脑婆……求里……放了窝……窝不会债找他麻烦的……求求里……” 费时宇走到门口,冷冰冰地对男人说,“过了今天,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让你找麻烦了。” 身败名裂的活着,比什么都更让人绝望,他要为自己的龌龊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要点定时发布点成了立即发布,只好删了重发,序号对不上章节号了,强迫症难受…… 希望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保护好自己,大声勇敢的对性骚扰说“不”,耻辱从来都不应该属于受害的你们,骯脏龌龊的性犯罪者们才应该受到社会的唾弃。 第十八章 已觉春心 费时宇回到车上,勐灌了一口水,想把脑子里那个男人噁心的喋喋不休清出去。 “手……特别好看,又细又白” “你也看上那个人了?” “皮肤好光滑,还有香皂洗过的香味,尝起来味道涩涩的……” “关节的地方也滑腻腻的,一点儿都不粗糙……” 费时宇恼怒地使劲锤了一下前排座椅的靠背。 坐在前排的助手吓得弹了一下,思考着要不要为了保命赶紧下车。 “费……费总,您还好吗?”助手镇定心神,回过头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老闆,尽量平静地问着。 费时宇眼睛比之前从伐檀出来的时候更红了,红血丝拉扯在眼白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额头上星星点点都是细汗反射着车里柔和的灯光,他胸口起伏着,仿佛困兽一般翕动鼻翼,喷出粗重的气息。 助手从来没见过费时宇气成这样,和他平时超出年龄的沉稳判若两人,他不知道刚刚上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客人到底把那个按摩小哥怎么了,只觉得心里不安,并从费时宇的愤怒中读出了些严峻,有些担忧那个看起来并不是很能打的按摩小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第50页 助手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手机界面上显示着“灯红眼线”。 “费总,眼线那边来电话了!”助手有些激动,不知为何反常地抬手将手机屏幕给费时宇看,福至心灵的觉出费时宇也在等这个电话。 “接。”费时宇言简意赅。 “喂!”助手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通话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清楚,又因为拢音,显得有些忽远忽近。 “老闆,许飞刚刚已经请假从灯红出去了,”清洁阿姨压低声音说,“在前台拉扯了一会儿,看起来是不太允许请假,他手上有伤,吵了几句还是放他走了。” 助手看着费时宇,眼神询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他一个人走的?”费时宇顾不上自己的声音和助手音色差异巨大,直接自己开口问了。 阿姨那边明显因为换了人而有些愣神,但很快又回答了,声音比刚才更恭敬些,“是的是的,我看玲玲像是想陪他一起,他没让。” “从前门走的还是后门走的?”费时宇又问。 “前门。”阿姨回答。 费时宇再不多说什么,示意助手挂电话,拉开车门就走了下去。 “费总!”助手迅速挂断电话,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费时宇喊着,“您去哪儿啊?不用车吗?” 费时宇对着身后摆摆手,他走得很快,已经离车有些远,只说了一句“原地等我。”,就隐入了昏黄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朝着灯红的方向走了。 陶树从灯红出来时,已经缓和过来了一些,晚间的风有些冷,带着这个街区烟、酒和各种餐馆的味道,吹着陶树头髮上和额头上的水凉悠悠的,让他有些重的脑袋稍稍轻了些,眼前也不那么花了,可以稍微走快一些也不会觉得像刚才那么晕眩。 陶树拿出手机,按着开机键,过了好久都没有打开,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柜檯服务员把它一下子拍在台上手劲儿太大了,再加上之前的裂纹雪上加霜。 陶树有点迷茫,他身上还穿着灯红的工作服,包里一分钱现金也没有,手机再打不开,他没有办法联繫田鹏,连一瓶水都买不了,更不要说是找个药店买点消毒的酒精和碘酒了,他又放慢了脚步,无处可去,走那么快又有什么必要呢? 街角有一个小小的诊所,这时候还没有关门,诊所里只剩寥寥一两个人在输液,躺在病床上,被子盖到了下巴上,正在酣眠,陶树坐在诊所外面的阶梯上,都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鼾声,一个中年的医生坐在药品柜檯后面的躺椅里,盯着柜檯角落里架着的平板,正在看一个综艺节目,节目里嘉宾们夸张的笑声不时就炸出来,那医生也就跟着笑,没注意到门口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年轻人。 陶树徒劳地拿着手机按开机键,他不知道手机是没电了还是真的彻底坏了,这里走回自己的住处不远不近,但他实在没有毅力走回去充一只不知道究竟还能不能开机的手机,再走回诊所处理伤口了,他看了看不深不浅的伤,盘算着就这么敞着它有多大的机率会发炎? 费时宇站在马路的对面,把自己藏在路灯照不到的树影下,看着十几米外坐在路边台阶上的陶树,并不走过去。 陶树刚刚从灯红出来不久费时宇就看到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那些暴躁与愤怒,在看到陶树本人好端端地走在自己面前时就平息了下去,费时宇只觉得放松,还有一些心疼。 陶树还穿着灯红的工作服,看起来有点薄,还湿了很大一片,但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还挺正常,不像是精神备受打击或是身体不适马上就要晕倒街头的样子,虽然全身上下都有点脏兮兮的,费时宇却看不出他很狼狈的感觉,他只跟在陶树身后,就觉得好像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不在意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喊住陶树呢? 费时宇自己也不清楚。 他没有给陶树打过电话,陶树也没有叫自己来为他排忧解难,他不过卑鄙又好奇地安插了眼线,在已经毫无必要的现在依然通过眼线时时刻刻盯着陶树罢了。 如果喊住前面的人了,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嗨,好久不见?嗨,我听人说你遇到点麻烦,需不需要我帮忙?嗨,我路过了和我家隔着四十分钟车程的灯红,碰巧遇到你了?嗨,你遇到了麻烦,为什么不告诉我? 费时宇鲜少这么延宕犹豫,他还在纠结,走在前面的陶树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费时宇产生了一些好笑的愿望,他想不顾地上到底脏不脏,想不顾自己深夜坐在城乡结合部的路边是不是合适,想和那个似乎能一眼望到底又似乎什么都难猜透的人,安安静静的在一个混乱不堪的夜晚之后并肩待在一起。 “你也看上那个人了?” 男人的话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费时宇大约是真的有些怯,他鼓起了十二分的冲动与心绪翻涌,最终只穿过马路,隔着朦胧的路灯和婆娑的树影,从黑暗和不可告人的心思中看着陶树。 对面的人看了诊所里好几眼,他为什么不进去?他又在看自己的手机,不停按着上面的按键,为什么不打电话叫那个和他传递东西的“同伙”?为什么不联繫灯红里那个叫他“小树”的那个按摩女?为什么…… 第51页 等等,他为什么把手机放在地上磕了几下? 费时宇终于发现陶树的手机似乎是坏了。 一下子那些疑问都串联起来了,小狐狸还穿着灯红的工作服,他没有钱,他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倒霉的坏掉了,他联繫不上任何人来帮助自己,他可能连走回住的地方都觉得吃力,他在那些看起来从容不迫的步伐里,处处都隐藏着走投无路。 费时宇马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下了下决心,找到通讯录里静静躺着的“小树”,拨打了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机械冰冷的女声毫不意外又令人放心地传来。 费时宇挂掉了电话,抬头看了看诊所藏在行道树树冠后面的名字,打开手机上的软体,翻翻找找,终于在网上查到了诊所的电话。 陶树坐得有些冷,徒劳地把死活开不了机的手机在台阶上磕了几下,妄图用这种玄学加物理疗法拯救一下它。 不轻不重地磕了几次,又用没受伤的手掌拍了几下手机屏幕,还是打不开,陶树深深吸进一口,唿出一口悠长的嘆息。 再坐一百下,陶树开始在心里数数,他从小就喜欢在那些等待的时间里数数,数够一百下,就能等到妈妈回家,再数一百下,就能等到那个人不再打妈妈,再数一百下,妈妈就会醒过来,再数一百下,警察就会发现自己。 陶树一下一下的在数字上加,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哎!哎!小伙子!”身后有人叫着,打断了陶树的数数活动。 “嗯?”陶树回过头去看,刚刚还坐在诊所里看综艺的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诊所外面来了,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陶树想,他大约是把自己当成流浪汉了吧? “医生,我就坐在这里休息一下,”陶树解释着,“我很快就走了,您要关店门了吗?我挡住你了?” 医生摇摇头,打量了陶树一下,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很温和地问他,“你的手怎么了呀?” 大约人天生都不能拒绝医生的话,陶树对他有些天然的信任,乖乖的把手伸过去,给医生看自己手心里那道口子,边缘被汗水和自来水泡得发白起皮,隐隐红了起来,胀胀的一跳一跳的痛,有发炎的趋势。 医生拿着陶树的手看了一会儿,轻轻嘆了口气,“不是很严重,但是位置不好,日常容易碰着,不处理你会很遭罪的。” 陶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没有钱,没有手机,腆不下脸来求别人无偿帮自己处理伤口。 医生轻轻把陶树的手放了下去,“进来吧,我先给你清理消毒,简单包扎一下。” “我……现在没钱给您,”陶树站起身来,立在原地没有动,“您要是还愿意帮我处理伤口,我明天把钱给您送过来。” 医生朗声笑了笑,对着陶树摆了摆手,“都是现成的东西顺手的事儿,不给你用,放过期了我也得扔,进来吧,处理这点儿伤口不碍事儿的。” 陶树感激地说谢谢,跟着医生进了诊所。 沖洗伤口的时候传来一阵阵刺痛,陶树皱了皱眉头,医生用棉球将刚刚已经结上的血痂和脓痂拨开,又清洗了一下,“什么东西划成这样的?有没有锈啊?” “应该是没有的,眼镜边缘划的。”陶树疼得吸气。 “忍忍就过去了,”医生安慰他,“没有铁锈就不打破伤风了,这个口子不深,倒是不用缝了,但是长,手心又容易出汗,接触到周围各种环境,消炎药还是要吃两天。” 医生包好了陶树的手,包得很有技巧,既不会让伤口露在外面,又不太影响陶树的手部活动,完了又麻利地装好一个小塑胶袋的药,叮嘱陶树每天吃一粒消炎。 “好,”陶树点点头,“多少钱您帮我记着吧,我明天来还给您。” 医生又摆摆手,“去吧去吧,值不了几个钱,小孩子家家,出来讨生活,怪不容易的。” “一定要的,”陶树坚持着,“您不记,那我明天再过来。” 医生拗不过陶树,只好点点头答应了。 等陶树走出诊所,又过了几分钟,医生拿起了电话,拨了出去,“哎哎,你好,刚刚你让我出去看看那个小孩儿,伤处理好了,不严重,就是得有几天不方便,我看他还有点低血糖,脸色不太好,你是家长吧?还让我瞒着他,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早点把孩子接回去吧,出来遭这么些罪,还非要明天把钱给我补上,孩子本性还是不坏的……” 费时宇跟在陶树后面二十米的样子,听着手机里医生的絮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翘,憋着笑当了一回陶树的家长,“是啊,孩子叛逆,老想着要出来自己扑腾,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想让他锻鍊一下,但是也心疼啊,今天谢谢您了,稍后我的助手会安排酬谢您的事情。” “不用不用不用!”医生忙不迭地拒绝,“这点小事儿,不必这么感谢的,我也是看在家长用心良苦,孩子也懂事儿的份儿上,赶紧早早把孩子领回去吧……”说着嘆了口气,“唉,这一片儿也不适合小孩子体验生活,别再学坏了。” 第52页 费时宇看着前面陶树的背影,心里没道理地想,他不会学坏的,“谢谢医生,我尽快。” 陶树走得慢悠悠的,费时宇也跟得慢悠悠,从灯红边上绕过一大圈,才走回灯红后门那条通往棚户区的凹凸不平的路,陶树脚上踢着拖鞋,根本避不开地上的污水洼,走着走着就要抬起脚来像小猫一样甩一甩不小心溅上的积水,费时宇小心跟着,绕开陶树中招的那些坑洼,竟然没怎么弄脏脚上的鞋。 如果不是陶树本身就走得慢,费时宇八成要在错从复杂的巷子里跟丢他,但走着走着,费时宇就发现,陶树虽然看起来知道要去哪里,却会在同一个地方绕路,他自己好像还不怎么能察觉,虽然最后还是顺利找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的门,摸摸索索半天拉开了灯,手不太方便地摸出了钥匙,开门上了楼。 这么个连路都找不太明白的人,怎么就有勇气一头扎进了灯红? 月光有些晦暗,天上飘着薄薄的云,时暗时亮,费时宇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微微抬头,看着陶树在一扇扇窗里走过,最后其中的一扇窗户亮了起来,他应该是到家了。 费时宇又在窗口下无所事事地呆了一会儿,才转身凭着自己的方向感往外走,只用了陶树大约一半的时间,就走到了诊所的那条街,再走一会儿,就能到停车的地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发出嗡嗡的蜂鸣,费时宇想大约是助手等得不安心,来电话确定自己的安危,他看也没看号码,直接接了起来。 “喂,”费时宇的语气有些累,“我马上就走到车那边了。” “费费!费费啊!你到哪里去了呀!”竟然是醉醺醺的徐智,“说好了要好好玩儿,你怎么还半途跑了呢……” 费时宇啼笑皆非,只听见大坤在那边努力争夺手机的声音,“唉!我的祖宗唉!你什么时候又摸到的手机啊?” “大坤你别动我!我要找费费!”徐智听起来还在负隅顽抗,“你把我费费弄到哪里去了……” 一阵兵荒马乱,大坤终于又把手机抢了回来,“唉,我一个没看住!这玩意儿撒起酒疯来真不是一般人,你那边还没结束吧,那你先忙!” 费时宇打趣着大坤,“坤儿啊,你不行啊?一个喝大了的徐智你都制服不了?” “我这不是一时不察嘛,怎么,听声音忙完了?还挺顺利?”大坤听费时宇镇定悠闲,也不忙着挂电话了。 “解决了。”费时宇并不详说。 “行,解决了就行,你直接回家?那我可把徐智随便安排一下醒酒了啊!”大坤听费时宇不想多言的样子,知情识趣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费时宇挂了大坤的电话,给助手打了过去。 “喂!费总,您那边没事儿了?”助手听起来有些惊讶,他原本想着费总好容易见了人,怎么的不得好好安慰安慰,增进一下感情,没想到费时宇这么快能联繫自己。 “嗯,完事儿了,你在原地等吧,我也快走到了,”费时宇看了看已经关门的诊所,“我待会儿发一家诊所的资料过来,你看着让集团之前的医疗援助项目拨一点钱过去。” “好的,”助手充分发挥着不该问的话绝不多嘴的优良作风,刷刷在记事本上记下了事项,“我尽快安排办。” 费时宇满意地挂断电话。 作者有话说: 更换了书封!特别特别特别鸣谢:克罗池,感谢大大喜欢我的书名~感谢大大友情制作的书封!爱你! 第十九章 未雨绸缪 陶树包好了手,便不再执着于自己的手机,只是还要找地方给田鹏打电话,如果手机真的坏了,就得让他想办法送一支新的手机过来,再把这支战损机拿去修一修,看看它还能不能苟延残喘一阵,里面还有些没导出来的拍摄素材,就这么丢了,陶树心疼。 陶树在棚户区里逛了一会儿,来来回迴绕了几个白天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却都已经打烊关门了,只好先回住处再做打算。 受伤的是左手,陶树原本觉得自己运气还不算很差,至少惯用的右手还能自如活动,生活不至于太受影响,但在刚刚到家楼下开铁门上的锁头时,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平时看似并不重要的左手,到了真的要小心不用它的时候,好像整个身体都变得没那么协调了,他原本想直接把钥匙餵进锁眼,但没有左手固定锁头,捣鼓了好久才姿势诡异地打开了锁,陶树思忖着一定要想办法找人来换个正经的门锁。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里,陶树打开灯就找充电器,忐忑的把手机充电插口插上,没一会儿,桌面上就跳出了手机的logo,显示电量过低,要充到百分之二十才能开机。 陶树长出了一口气,好悬是没坏,省下一笔钱,也能赶快联繫上田鹏,他重重坐在床上,刚刚放松下来,就想顺势躺下去,却发现自己还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又力挽狂澜做了半个仰卧起坐,直直坐在了床边。 真不想动了呀!陶树崩溃捂脸。 坐了不知多久,陶树的假寐都快变成真睡了,手机突然“嘟嘟”的发出开机铃声,把他从浅睡眠中唤醒。陶树拿起手机,上面显示了一条田鹏发来的信息,说玲玲的单採录音已经处理好了,效果非常好,但他把陶树叙述自己童年经歷的部分都剪了个干净,尽量不让创作者自己的经歷干扰他们拍摄的主题。 第53页 饶是田鹏以前知道一些陶树的成长经歷,剪辑时也是第一次听这么详细的过程,难受了很久。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发了句“知你从小不容易,我很心痛,千万珍重自己。” 陶树看着这句话笑了起来,田鹏怎么还拽出了这么一句信件风格的信息? 田鹏外形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北方男人,一把络腮鬍下面却是极具反差的细腻善感,陶树估计是自己讲述的那些话点中了他心里的酸穴,想发一条信息过去笑话他,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自己心里却也酸酸涩涩的,他已经离那个噩梦很远了,彼时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足以自保的成年人,但感受到来自他人纯粹的好意和怜悯,依然会让陶树觉得眼眶酸涩,他这辈子接受到的温暖与爱,几乎全部都是来自于与自己毫无血缘的人,而那些和自己共享着基因与血液的所谓亲人,却可以在幼小的自己身上施加那么纯粹的恶。 陶树闭一闭眼睛,把酸涩的眼泪逼回去,给田鹏发去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又去看未接来电。 除了田鹏打来的两个电话,有一个居然是费时宇打过来的。 费时宇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他不是让自己不要联繫他吗? 陶树想了想,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今晚在灯红那么反常,在柜檯上又闹得动静不小,估计是费时宇安排的眼线告诉他了。 但陶树不明白的是,自己反常,费时宇打电话过来做什么?他们俩之间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陶树打开简讯,敲敲打打又删删改改。 “谢谢你,我没事儿。”不好,万一他打电话是别的事儿呢? “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吗?”也不好,这么说太冷漠了,费时宇正经帮了自己不少忙,做人不能这么卸磨杀驴。 “啊……”陶树纠结地用右手搓自己的头髮。 心里有一阵强烈的冲动,陶树觉得费时宇是知道了些什么的,自己如果一直不回復他,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悬心?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想听见自己的声音确定自己真的平安无事?陶树心跳得很快,纠结得两颊发烫,他在这个时候,也有一点点脆弱,有一点点想听见费时宇的声音,哪怕是听他不着边际地开一两句自己的玩笑。 陶树还是按下了回拨键,心跳比手机传来的嘟嘟声还要勐烈。 “餵?”费时宇接得很快。 “餵……费时宇,”陶树喊他的名字。 “嗯。”费时宇回答。 “你给我打电话了,”陶树用着陈述语气,“你……”却不知道该怎么提出疑问。 “眼线说你出了点儿事儿,我打电话来问问。”费时宇堪破了陶树的纠结,体贴地帮他解惑,“现在没事儿了?” “嗯,我没事儿了,”陶树刚刚憋回去的眼泪无声地顺着面颊低落下去,却没有抽噎或哽咽,只平静地流淌,“遇到一个有点儿麻烦的客人,应付过去了,手上割了一条小口子,就提前下班了。” 陶树避开了舔舐与呕吐,不管费时宇知不知道,他都不想再提起了。 “没事儿就行了,”费时宇的语气非常温和,带着一些安抚的功能,和他平时说话的骄矜和玩世不恭有点不同,“手上有伤就别沾水了,洗澡什么的注意点儿。” “嗯,我知道了,”陶树用左手背上的绷带吸走脸上蜿蜒得有些痒的泪痕,“那,拜拜。” “嗯,拜拜。”费时宇挂断了电话。 陶树放下电话,奇异地感觉到松弛,从心情到思绪都松弛了,他把手机充上电,又在厨房找出保鲜膜,别别扭扭地往左手上缠了好几圈,最后用牙一点一点地撕开切口,看着包得奇丑无比的手,陶树只好安慰自己至少包的牢实,不会泡水。 陶树洗澡洗得小心翼翼,没有左手打配合,洗澡的时间比平时多出来一大截儿,等他艰难地换好干净衣服,胡乱吹完头髮,抱着脏兮兮的衣服去阳台开洗衣机的时候,玲玲已经下班回来了。 陶树惊讶地去看墙上的挂钟,才刚刚凌晨1点。 “玲玲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陶树问她。 “不放心你,今天又不是周末,晚上客人不多,我看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剑兰打了个招唿,让她盯着点儿,先回来了。”玲玲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把包往鞋柜上一放,又递给陶树一个袋子,“给,你走得急,自己的衣服都没换,我给你拿回来了。” 陶树唯一一只好着的手里还抱着换下来的脏兮兮的工作服,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接。 玲玲抬眼才看见他的囧态,紧走两步从陶树手里接过要洗的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又麻利地倒洗衣液按开关,“手不方便就放在那里等我回来弄嘛,要是发炎了可有得罪受了。” 陶树跟着玲玲,帮不上忙就在边上陪着,“我挺小心的,不会发炎的,诊所还给了我消炎药,”他又想起点事,问玲玲,“玲玲姐,你今天提前走,灯红……芬姐和红姐那边不会有问题吗?” “没事儿,”玲玲按着自动洗的程序,“我打听了一下,今天晚上她俩都没在,出去办什么事儿去了,柜檯上那个神经病也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我趁着她换班就拿了手机先走了,什么事儿都没有,放心吧。” 第54页 陶树心里一咯噔,孙红和芬姐都不在,那百灵不就一个人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单独见见她? “玲玲姐!那百灵呢?”陶树马上开口问。 玲玲嘆了口气摇摇头,“我当时也想到了,听说她俩不在,就去找百灵,结果一楼二楼都没找见人,我后来去打听,听保安说芬姐走的时候就带着走了,当真看得紧。” 陶树听了这话,又低落下来,他今晚过得漫长又复杂,被那男人骚扰的时候,陶树想起百灵的境况,心中的难受与拯救欲一层层叠加,他承认自己过于容易与观察对象共情,田鹏的那句“尊重他人生命,放下助人情结”他应该罚抄一百遍,既然暂时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情绪上的波动就只会让自己的行事变得不干脆,反而抓不住事情的重点。 “累了吧?”玲玲看陶树又在发愣想事情,干脆把他撵回去睡觉。和陶树相处这一段时间,玲玲已经能感觉到,他大多时候面上都看着温和单纯,但实际上是个心思挺重的人,凡事都喜欢往深了想,她以前的人际圈子里很少见这样的人。这样活着,谁都想顾,什么都想做到,不累吗?“累了就进去睡吧,好好休息一下,今天也遭罪了,好好睡一觉,那些糟心的事儿明天一觉醒来就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吗?陶树接受了玲玲的好意,却并没有她那么乐观,也许玲玲也并不乐观,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了,不给自己一些过目即忘的暗示,给自己一些对他人遭遇的冷心硬肠,又怎么鼓起勇气专注面对自己未来的那些崎岖和麻烦?人生在世,有时候只活好自己,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手上有伤,陶树这几天都有非常正当的理由跟在玲玲和剑兰旁边摸鱼打下手,递一递工具,跑一跑腿,倒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也暂时不用接触客人,除了芬姐酸了几句“伤了手你还因祸得福了”以外,其他一切都非常愉快。 陶树是一个容易产生戒备情绪的人,一旦从某人或某个群体那里受到伤害,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建立信任,他现在有些怕接触客人,总觉得他们中间会潜藏着同性骚扰者,甚至某个客人多问了自己两句,陶树也会警惕起来,注意避开和这些客人的接触。 陶树觉得自己的心理状态具有一定的典型性,饶有兴致地录了一段自述,本想发给田鹏,却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跟田鹏说过自己遭遇了性骚扰的事情,录音文件都发出去了,陶树一个急剎车,赶紧给撤回了,田鹏莫名其妙地发了个“?”过来,陶树只好搪塞他,说自己一个不小心把以前发过的文件发重了,他不能再去撩拨田鹏那脆弱的神经。 陶树这时才发现,除了灯红里几个知情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费时宇了。 陶树对费时宇找眼线盯着自己的事并没有产生过什么反感的情绪,他甚至在遇见那个保洁阿姨时,能非常自然地和她点头打招唿,好像有些隐秘的安全感在自己周围,他自顾自地觉得,如果真的遇到什么连田鹏都对付不了的危险,至少兜底的还会有一个费时宇,这感觉实在没什么道理。 陶树借着伤了手,工作比较轻松,将灯红两层楼的建筑结构摸了个清楚,才明白玲玲以前说的“等警车在门口停稳了,上面的人早收拾好了”是什么意思。 灯红的结构非常巧妙,一层的大门一进去就是吧檯,四周以非承重墙合围,只留下一人宽的门可以往里走,就算警察来了,只要有一个人稍作阻拦,他们都不能快速进入灯红内部,这个布局应该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肯定不符合消防要求,一旦有火情,从这个门根本来不及疏散灯红里密集的人群,灯红如果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口袋,那么这个门就是大口袋紧窄的口,把口一扎紧,插翅难逃。 一层基本上都会安排第一次来的新客人和一向不涉足灯红擦边生意的老客户,警察如果不了解底细,先查一层的房间,查不到任何违法行为,这又为二楼真正的生意做了掩护,争取了遮掩的时间。 灯红所有的走廊都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行走,通往二楼的楼梯更是藏在一楼所有的房间背后,就算是灯红内部的员工,也没有近道可以抄,楼梯逼仄,一共有三个转弯,这一切的安排都是为了尽可能地拉长通行的时间。 二楼便是真正的“安乐窝”,一切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在这里滋长。二楼对向后面棚户区的阳台与其他地方的侷促安排非常不同,这里宽阔,还开有侧门,侧门外面就是一条宽宽的楼梯,什么作用自然不言而喻。当警察们在一楼挤都挤不开地搜查时,二楼真正的嫖客和按摩女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疏散,等警察们突破层层阻拦,通过那些狭窄的走廊和楼梯到了二楼,早就什么都不剩了,所有脏污都会顺着棚户区错综复杂的小路和胡同散开,泥牛入海。 而灯红与棚户区之间的这条路也非常“巧妙”,路面非常窄,是一条单行道,但很少有人能把车开进来,长期都有住在周围的农户和菜贩子在这里摆摊卖菜,依託着棚户区惊人的居民数量,生意红火,卖菜的小三轮一堵,菜摊子一铺,不光气味迷幻,汽车更是有进无出。到了晚上,没了卖菜的摊贩,这条街的两头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违规停上私家车,这些车大多属于住在周边但没有车位的居民。 第55页 陶树有些犯难,警察知不知道灯红有后门另说,就算知道了,也很难安排大量的人手和警车围堵住灯红的后方疏散口。 进入灯红的最开始,陶树只是想以旁观者的视角,记录城市周边这个不为人所熟知的群体,他起初是好奇的,甚至是猎奇的,他也曾觉得那些出卖肉体和灵魂的人们并没有多少真正值得同情,但在灯红混迹了这么一段时间,陶树才开始明白这里的生存规则,要真正的改变,靠片子的影响力是远远不够的,文火煮不开一大锅混沌的脏水,陶树已经不自觉地计划起他离开灯红时的安排。 他想玩儿个大的。 作者有话说: 陶树在灯红的潜伏到这里接近高潮啦~ 第二十章 风雪剑兰 剑兰有些怕许飞,他从一开始到灯红,就和剑兰以前见过的那些人有些许不同,她一开始想不太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同。 许飞一直都跟着玲玲,不知道为什么,玲玲现在很罩着他,却也不像是看上他的样子,而是真心实意的把他当了个弟弟,玲玲自己其实有个亲弟弟,可能都还不如这个许飞那么得她的照顾。 以前玲玲在灯红最罩着的,是剑兰。她喜欢剑兰的孩子佳佳,也心疼剑兰找了个人渣老公,所以会在剑兰的妈妈无暇照顾佳佳时,偶尔带着佳佳出去玩,带着佳佳偷偷吃冰激凌,佳佳很喜欢玲玲。 剑兰在遇到自己的丈夫之前其实一直过得很单纯,也很幸福。父母一起在火车站边上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炒菜馆,早上卖早点,白天卖炒菜,晚上卖夜宵,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生意一直都还不错,虽然父亲母亲都很辛苦,但日子也并不难过,他们本本分分地挣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平淡日子。 但到了剑兰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却在自己辛苦操持了大半辈子的灶台前倒了下去。 医生说他太累了,这么些年来贪着挣钱,早点夜宵都想卖,睡眠严重不足,逐渐影响了心脏建康,剑兰第一次从医生的嘴里听说了一个叫“心衰”的病,父亲的心脏,只剩下了百分之十的功能。 原来,父亲夜里睡觉时那洪亮的鼾声并不是因为白天太累了,而是心脏没办法和肺配合供氧,他只能奋力唿吸,获得足够的氧气,原来父亲经常发作一阵的心绞痛,并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他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连带着全家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都像流水一样填进了一盒又一盒的药里,她们义无反顾,想着至少能把人留下。 但最终,她们倾尽家财也没能为剑兰留下她的父亲,他在剑兰十三岁的最后一个月里,化成了一捧小小的灰烬,装进了一个白白的瓷罐子里,好像自家饭馆里放调料的瓷罐子一样,只是上面不会再粘上积年除不尽的油污。 后来,过了好多年之后,剑兰在自己的某个客人嘴里听说,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的文化里是不祥的,剑兰不知道这个西方具体是哪个国家,但她深以为然,自己的十三岁,生活翻天覆地,没有一件能回忆起来的好事儿。 父亲走了之后,原本在店里打下手招唿客人的母亲,不得不接过了父亲留下的锅铲,那一场病,耗光了她们所有的钱,请不起别的厨子。 母亲做菜原本就不好吃,餐馆里便再留不住客人。 以前父亲在的时候,有好些别的地方的人,专门坐几站火车过来,就是为了尝一尝他们家远近闻名的招牌菜,但父亲走后,剑兰在好些客人的脸上和嘴里,都看到、听见了失望,她眼见着母亲一脸歉疚地道歉,谦卑地询问着哪里不合口味,然后彻夜彻夜的睡不着,一有时间,就去书店里翻各种各样的菜谱,母亲认识的字并不全,就带着本子,去书店囫囵着手抄下来,再回家翻着剑兰的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一个词一个词的理解,终于在一年之后,剑兰从母亲做的菜里,尝出了父亲的遗影,她们在那天的饭桌上都流了泪。 剑兰不是读书的料,这一点不是剑兰先意识到的,而是她的小学班主任宣布的,在她的语文听写作业的空白和几乎全错的数学练习题面前,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写,哪里没听懂,只是冷冰冰的当着全班的面为她的资质盖上了写着“劣质”的章。 没有人能为剑兰听写,他的父母没有空闲,偶尔会有等菜的客人过来看看坐在柜檯后些作业的剑兰,更偶尔的,会有一两个年轻的客人指出剑兰哪里没写对,在上菜之前给她讲一讲题,又总是被母亲劝开,“您等一会儿,菜马上就上来了,兰兰!不许打扰客人!”剑兰很委屈,她开始不再在店里写作业了,渐渐的,她也不会再写作业了。 当她在读完初中后告诉母亲自己不想再读书的时候,被狠狠骂了一顿,父母两人都没有文化,只能挣一份辛苦钱,父亲在的时候,也曾期盼过剑兰不要再走两人的老路,至少能去读个专科,学一门手艺,但剑兰不行,她已经完全听不懂老师们每天都在讲什么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她对着母亲的责备,反反覆覆的就是这一句话。 剑兰就这么一头扎进了自己嚮往已久的社会大染缸里。 她以前常常听老师们说社会怎么兇险,什么“丛林法则”,什么“优胜劣汰”,她一知半解,但她在畏惧中又充满着期待,那些在火车站拖着行李来往匆匆的人,那些开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挎着看起来价格很贵的包的食客,是剑兰那时对于社会的一切想像。 第56页 剑兰刚刚入社会时,做过买鞋子的售货员,买衣服的售货员,做过酒店里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做过大饭店里的服务员,也在忙碌的周末做着自家饭店的服务员。没有文凭和技术,她的工作总是逃不过“服务员”和“售货员”两种,她很快透过那些五光十色的表象,明白了老师和父母嘴里说过的“艰难”。 但她还有些别的幻想,那就是像自己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一样,嫁一个好男人,舒舒坦坦的做家庭主妇,养育一个或几个自己的小孩。 剑兰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在饭店里打工时遇到的这个男人,彼时她正在被一个难缠的客人刁难,非要让她数出来一盘龙虾里到底有几只,怀疑厨房偷工减料,男人仗义执言帮剑兰解了围,剑兰很感激他。 那天晚上下班之后,男人约了剑兰去餐厅的吧檯小酌一杯,剑兰不会喝酒,他就体贴地给剑兰点了一杯果汁,并不因为自己帮了她一点忙,就挟恩逼迫她什么,剑兰觉得很心动,虽然这个男人长相平平,但他能在自己工作的那家并不算便宜的饭店里消费,经济状况看起来并不拮据,还不像剑兰遇到的其他男人那样或刁难或调戏自己,剑兰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欣赏他了,她想,这是一个可以託付的男人。 剑兰很快就和这个男人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并很快就在男人甜言蜜语的许诺中有了孩子,虽然她当时还没有婚姻。 母亲看着孕检单又急又气的要打她,剑兰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就把肚子敞开让她打,于是母亲拿扫把的手颤抖了,迟钝了,最终放下来了,她抹着眼泪,说自己对不起剑兰她爸,说让剑兰把男人领回来看看。 剑兰趁着肚子还没有显怀,就这样稀里煳涂又匆匆忙忙的结了婚,斩断了少不经事的少女时代,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明白家庭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成为了母亲。 男人在产房外得知剑兰生的是个女儿,当场黑了脸,转头就离开了医院不知所踪,他的父母,也就是剑兰的公公婆婆,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连他们那简陋的婚礼都没见过人,更不要说是剑兰生产了,产房外只留下了剑兰的母亲,焦急地等着看一眼虚弱的女儿和新生的外孙女。 剑兰从生产的煎熬中清醒过来时,没有见到预想中感动温情的丈夫,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剑兰第一次对自己的婚姻和男人产生了质疑,忙前忙后照顾自己,心疼自己的,只有一开始反对自己辍学,反对自己不负责任婚姻的母亲,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选错了,草率了? 不幸的是,她的这些不祥的预感一一应验,当她和母亲抱着新生的女儿从医院回到冷锅冷灶的家里时,男人正在楼下的麻将馆里赌得醉生梦死不亦乐乎,根本没有照顾家庭和孩子的意思,更遑论出钱给妻子和女儿买点什么,剑兰一问他要钱,他便面色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剑兰这才惊觉,这个男人似乎一直都没有稳定长久的工作,一直都在坐吃山空。 于是命运就这样一路下跌,当一群陌生人闯进剑兰家,凶神恶煞地要把值钱的家具都搬出去卖掉的时候,剑兰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联繫不上在法律意义上和自己是一家人的丈夫,她和母亲找遍了整个家,都没能找到原本藏在柜子里的两本房产证。而父亲辛辛苦苦开起来,母亲兢兢业业经营着的饭店,也在她们忙着照顾襁褓中的女儿时,换成了别人的副杂店,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绝望一点点的侵袭。透杜家出车祸 剑兰终于吃到了教训,毅然决然地向法院申请了起诉离婚,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不负责的男人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现实却又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找不到男人在哪里,她不仅拿不到离婚证,甚至没有了饭店的母亲和哺乳期没有工作的自己,有很大的可能争取不到女儿佳佳的抚养权。 当剑兰找人东打听西打听,千辛万苦地在一个地下赌场揪住了欠债无数的丈夫时,她根本不能将面前这个赌狗无赖和当时为自己解过围,请自己喝果汁的“真命天子”联繫在一起。 男人死皮赖脸,说离婚可以,两个房产证都要过户给自己,反正现在房产证已经被抵押给了赌场,剑兰就算是不答应,也难以再拿回来,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答应了这屈辱的条件,只想着能摆脱这段如同噩梦一般的婚姻,带着孩子,跟着母亲重新开始。 但一纸离婚协议并没有驱赶走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前夫,他趁着寡母没倚仗,赖着剑兰要钱,但凡不给,就打人砸屋,威胁着要带走佳佳,抢走剑兰的抚养权,逼得母女二人带着幼小的佳佳东躲西藏,不停重复着搬家、被男人找到、给钱、再搬家的疲惫轮迴。 剑兰在佳佳两岁的时候进入了灯红,孙红承诺她,只要她在灯红听话好好干下去,就会庇护她们一家三口人,为她们找到安全的住处,免于前夫的骚扰,于是剑兰在绝望中仿佛看到了生活的曙光,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答应了孙红的一切条件,签下了一份自己看不太明白的用工合同,甚至在一段时间里都把孙红当成了大好人,当成了自己家的恩人。 直到有一天,孙红让她进了灯红二楼的一个包间,服务一位重要的男客人。 那个包间里的男人,剑兰已经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昏暗的灯光扭曲了空间里的一切形象,只剩下男人那双肥胖的手和嘴唇的触感,以及徒劳地反抗带来的一个巴掌和身体撕裂般的疼痛。 第57页 完事儿之后,男人整理好衣物,又是一幅道貌岸然的商务人士模样,看也不看一眼躺在按摩床上痛苦呜咽,企图用一张小小的毛巾遮掩自己赤裸身体的剑兰,哼着难听的歌出去了。 过了良久,剑兰逐渐明白不会再有人进来帮助自己,为自己讨一个什么所谓的公道了,她颤抖着双腿从床上下来,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地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自己被撕得有些坏了的衣服,勉强穿上。 剑兰有些小聪明,和前夫的扯皮中,她学会了要收集证据,于是忍着噁心,没有马上清洗自己,她稍稍缓和一些,便找到了孙红,要和她对峙。 剑兰吃了这么多生活的亏,多少长了点儿教训,她知道孙红让自己去了包间,大约是知道会发生些什么的,更有甚者这就是她安排的一场蓄意的强姦,她找不到那个男人讨说法,却气不过要找自己一直信赖的孙红讨说法。 然而自己这些从被动挨打中得来的经验和阅歷,又怎么敌得过饱经社会风雨,深谙江湖门道的孙红? 昔日笑语晏晏体贴照拂自己的红姐,此时冷笑着将剑兰入职时签的合同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剑兰随着孙红一句句的威胁和解释,明白了自己签下的是一份看起来诱人,内里却掩藏着怎样的不公平的合同,她如果要此时离开灯红,要付给孙红的钱岂止是自己挣下的千倍万倍? 在剑兰气得发抖的时候,孙红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她气得发麻的手上,告诉她这是今天“表现良好”的报酬。 剑兰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钱,她动摇了,想着母亲时常疼痛的腰,想着女儿佳佳还没有着落的下个月的奶粉钱,想着已经几个月没有找上门来的前夫。 于是她在痛苦和麻木中,收下了这一沓钱,吃下了孙红摆在面前的紧急避孕药,又被孙红的人盯着,换掉了所有能够作为证据的衣物,洗去了身上所有骯脏的痕迹,就此完全成为了灯红里一名“合格”的按摩女。 直到现在,剑兰已经不太在意自己做的工作是不是违背了法律和道德,她把自己捨出去了,只求能在荆棘丛生的生活里,和母亲相互依靠着,将佳佳拉扯长大,看着她不要再犯自己犯过的错误,获得她奢望过,但最终失去了的安稳人生。 就在她似乎已经不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的时候,许飞出现在了灯红。 剑兰原本也将许飞当做一个年轻的小弟弟,她想,既然玲玲都觉得他人不错,那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但许飞却时常透露出不应该属于灯红的一面,他观察着按摩女们,观察着灯红的客人,甚至观察着孙红,虽然他总是笑眯眯的模样,但剑兰觉得自己从来看不透这个人,他来灯红似乎不为了挣多少钱,却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直到玲玲带着他上门来吃饭的那天,剑兰才知道了他的身份,难怪他和周围的人那么不像,他原本就不应该是这个层次的人,纡尊降贵地要来拍她们,向她们暂时地展示着关心与关注。 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是能让灯红消失吗?能让孙红倒台吗?能将拴着自己的合同与现实打破吗?剑兰不信。 她知道许飞不会在这里久留,他不过从自己那个正义温暖的世界里短暂地探出头来,看一看底层的泥泞不堪,徒劳又不自量力地说着要改变现实,但剑兰见识过现实的顽固与强大,她不想飞蛾扑火地再去无谓对抗,也不想留下关于这段生活的记录,她幻想着有朝一日离开了灯红,便再也没有人能记得自己这段不堪的岁月,佳佳也永远不会再知道,自己的母亲最初是靠着什么养活了自己。 剑兰开始怕许飞,怕看他纯澈无污的眼睛,怕他开口说那些自己早已知道的道理,怕自己清醒过来,发现人生的一步步,自己都错得那么离谱。 第二十一章 一髮千钧 陶树这几天有些焦虑。 他的焦虑来源于好几个原因,灯红的包间检查已经持续了两周多,还是没什么松动的迹象,陶树难以完成日常的拍摄任务,他和玲玲也都还没找到下一个合适自己做单人採访拍摄的对象,百灵依然难以近身,剑兰在得知了陶树来灯红的目的和想要採访自己的意愿之后,有些疏远自己,甚至连带着有些疏远玲玲,而美芳在离开灯红之后,再也没有周边的人见过她,陶树的单采任务也处于停滞状态。 最让陶树头疼的,是他开始计划在自己离开灯红之前,联繫上一位靠谱的警察,他想试试看靠着自己与警察联手,能不能把灯红端掉,最好能够收集好证据,安排好清扫行动,不至于让灯红又一次在扫黄中成为漏网之鱼。 陶树很矛盾,理智告诉他自己这样的想法和计划没有错,应该要做,但实际情况却复杂得多。他如何面对可能也会被牵扯下水的玲玲、剑兰和百灵,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怎么和田鹏交代?万一失败了,自己抽身离开,其他的人又怎么面对孙红和陈旭的报復?万一成功了,自己答应了帮助玲玲脱离灯红尚且只是一句空口承诺,而带着孩子还要躲避前夫骚扰的剑兰又要如何生存下去?其他的按摩女又何去何从?没了这个灯红,她们会不会又沦落到下一个“灯红”? 牵一髮而动全身,陶树一时想不出个稳妥的解决办法来。 第58页 手上的伤口因为陶树格外小心注意,很快就结痂了,消炎药也没吃两天就忘记了。陶树后来去找那个诊所的医生要付上处理伤口和消炎药的钱,却被医生坚持着婉拒了,医生笑着劝他赶紧回家,别再和家里置气了,陶树听得莫名其妙,再问医生,他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陶树只好作罢,只当医生以为自己是哪家离家出走的青春期叛逆小青年,没钱了连诊所都去不起。 无所事事的中午,陶树和玲玲吃了饭,沙发和饭桌一头坐一个,都在发着饭晕,昏昏欲睡。 今天不是周末,灯红的客流量不是很大,就轮到了陶树和玲玲休息,他们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安排一整天的时间,玲玲打算去市里的购物中心逛逛,陶树打算在屋里自己过一遍已经拍到的所有粗剪素材,先整理一个初步剪辑的时间线出来。 两人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这种情况属实有些诡异,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面面相觑,都困得有些反应不太过来,看看自己的手机,又远眺一下对方的手机。 陶树先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站了起来,“咱俩的手机都响了,我这边是拍摄伙伴打过来的,我去屋里接,你就在客厅接吧。” 玲玲点点头,依然摊在沙发里不太想动,举起手机给陶树看了一眼,“我这边是剑兰。” 陶树走进房间里关上门,接通了电话。 “喂,桃子,你那边最近拍摄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我看你都快两周没发什么新的素材来了。”田鹏其实每天都会和陶树进行文字信息的联繫,主要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全,却从来没催促过陶树,大约是这次实在是太久没进展了,连一向耐得住等待的田鹏都有些着急。 “自从上次开始用金属探测仪检查,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空子能把针孔摄像机带进去,”陶树烦躁地揉头髮,他怀疑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把自己薅秃了,“接触的几个想单采的人都采不了,要不就是没机会,要么就是不愿意。” “不是催你,别烦躁,”饶是陶树有意把说话的语气放平缓,田鹏还是听出了他的焦躁,“是不是又焦虑了?失眠没有?你就是太敏感,没拍到就没拍到嘛,哪个大导演没有面临过瓶颈期啊,也不是就你一个人这样啊。” “唿……”陶树嘆出一口气,“急啊,心里烦,还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 “你说,”田鹏那边点了一支烟,打火机咔嗒一声响,“什么事儿啊,需要我做什么?” 陶树走到离房间门最远的地方,压低了声音,“我从灯红走之前,想报警扫黄。” “这还用和我商量?”田鹏没想那么多,“你到时候直接一个电话不就搞定了吗?” “没那么简单,灯红的情况复杂,如果没有内部的人里应外合,不太可能抓住现行,否则灯红怎么能生存这么久?”陶树有些凝重地说。 “你他妈不会是要和我说,你想当这个里应外合的‘里’吧?”田鹏问到了点子上,语气听起来又像是要发火了。 “除了我,目前我想不到别的人选,”陶树平静地说,“但外面的警察,得找一个靠谱的,具体的我找个时间通知你碰头我们再商量。” “怎么个意思?随便找个警察还拿不下灯红?我怎么听着这么危险呢?”田鹏紧巴巴地问,“你可别冒进啊,等见了面商量了再说后话,现在拍不了你就老实给我当按摩小弟,给我安安生生的呆着。” “好的好的,我都听您的还不成吗?”陶树做小伏低,一叠声儿的答应着。 “你别这时候答应得好,到时候一有事儿冲动啊我告诉你!我本来给你打电话就想说,拍不了要不提前撤,但是我听你这意思,好像是想再潜一段时间是吧?”田鹏问着。 “是啊,现在撤了我不甘心。”陶树承认。 “行,有事儿联繫,什么时候能见面也联繫,你要是犯倔脾气,小心我现在就过去给你抓回来!”田鹏无济于事地警告着,陶树也无比真诚地答应着。 实际上他们都知道,很多事都不是能提前预计和准备的。 陶树挂了电话,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打算报警的事儿提前和玲玲商量一下,玲玲一直没有回覆他关于到时候要不要和自己一起离开灯红的答案,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逃避着不想面对人生的剧变。 他走出房间,玲玲正在玄关的鞋柜边换鞋子。 “现在就要出去?”陶树看看挂钟,时间还挺早的,没到玲玲打算出门的时间。 “嗯,”玲玲一边扣鞋扣一边说着,“刚刚剑兰打电话说今天佳佳没人带,剑兰她妈妈不是去做保洁了吗,今天突然通知他们加班大扫除,明天说是有个什么大型活动,回来不了,剑兰今天也要上工,我过去帮剑兰把孩子送到附近的一个託儿班先放着。” 陶树点点头,“附近还有这种临时託儿班?靠谱吗?” “还行,以前我也去那里帮她接过佳佳,”玲玲换好了鞋,拎上包准备出门,“是个退休的老教师在自己家里开的,附近挺多人都把小孩放那里,还能带着看点儿故事书呢!我先走了啊!” 第59页 陶树笑着跟她挥手告别。 他原本也想去,看看能不能通过和佳佳搞好关系,再尝试软化剑兰的态度,但最近剑兰避自己避得太明显了,连休息和上工的时间都故意和自己错开,这样贸然的去接近她的女儿,怕是会适得其反。 玲玲一出门,陶树便占据了她原本的宝座——老旧的沙发,准备睡一个午觉,他昨晚又有些失眠,一想到裹足不前的拍摄,就难以抑制情绪的焦虑,一旦焦虑起来,大脑的皮层就越来越活跃,越来越清醒,陶树只记得昨晚最后一次看时间,已经到了今天凌晨的四点。 陶树选择在沙发上睡觉,就是为了不睡得太舒服,以免睡过头了把一下午时间都搭进去,谁知道主观意愿难敌客观疲倦,沙发虽不如床那么舒服,但他还是一下子就陷入了无比香甜的深度睡眠,原本在沙发上坐着睡,没一会儿就歪歪扭扭地往下熘,等他再睁眼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安安稳稳地横躺在了沙发上,甚至还在睡梦中拉过了玲玲叠在沙发边的毯子,把自己给盖了个妥妥帖帖。 陶树是被勐烈的敲门声惊醒的,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夕阳的余晖红彤彤的,看起来很震撼,也红得有些让人不安。 “玲玲!玲玲!你在家吗!玲玲!”门外面是剑兰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她一边大声喊着玲玲,一边焦急地不停勐拍门板。 陶树脑子发懵,但也从混沌中感受到了事情不妙,急急地从沙发上起身,但因为睡得太久,又晕眩得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大声地回答着,“剑兰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坐了几秒,陶树觉得缓过来一点,起身快步往门口走,酣眠后刚起床的脚步有些发软,他顾不上那许多,赶紧拉开了门。 门刚刚拉开了一条缝,外面的剑兰就大力推搡,一下子冲进门里,差点把门后面站着的陶树撞到,剑兰拉着陶树的手就要往外走,她看起来恐惧又愤怒,六神无主的,头髮蓬乱,脸上全是泪水,妆也哭花了,“小飞,小飞,求你跟我走,他找来了!那畜生还是找来了!” 陶树马上反应过来,剑兰说的应该是她前夫,只有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剑兰的脸上才会出现类似的恐惧情绪。 “剑兰姐,你先冷静一下,你要我跟你去哪儿?”陶树反手拉住了剑兰,先问她有什么打算。 哪知道这一问,反而把刚刚还急匆匆要往外面奔的剑兰问住了,她站在原地,身子却一会儿向里要进屋,一会儿又朝外要下楼,“去哪儿,要去哪儿……” “佳佳在哪里?”陶树见剑兰已经理不出个头绪来了,只好按着自己的理解先理顺了现状,对于她来说,最容易被控制住从而起到威胁作用的,就是年幼的女儿。 “佳佳……佳佳……”剑兰起先已经完全慌了手脚,此时陶树提起来,她才开始稍微冷静下来一些思考,“佳佳还在託儿班!” 陶树闻言松了口气,“剑兰姐你别慌,联繫玲玲姐了吗?她现在回来没有?” 剑兰哭着摇头,“没有,那畜生找到灯红,拽我的头髮把我拖出来,我的手机还放在前台没来得及拿,我谁也联繫不上,好容易跑脱,我就想着不能回家,不能让那畜生知道我现在住在哪儿,就只好先来这里了。” 陶树一听剑兰是暂时跑掉的,立马警觉地先往门外看了看,没看见可疑的人,赶紧把剑兰往家里拉,紧闭上了大门。 剑兰惊魂未定,由着陶树拉扯着站在客厅里,陶树拉她的时候感觉到她全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剑兰姐,你确定你前夫不知道你现在的住处?”陶树开始问具体情况,只有问清楚了才能想出应对的办法, 剑兰抽噎着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他应该就打听到了我在灯红,否则他应该会先过去搜现金和值钱的东西。” “那阿姨和佳佳现在都没在家里,都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对吗?”陶树紧着又问。 剑兰摇头,“不在,她们都没在家。” 陶树沉下来思考,那人可能还在棚户区到处游荡着,说不定会找人问,多问一会儿,哪怕问对了一个不知内情又好管闲事的人,都有可能导致最坏的结果,他们不能再回剑兰的家,更不能让剑兰回已经暴露在他前夫眼皮底下的灯红。 “剑兰姐,你听我说,我现在先联繫玲玲姐,让她先去接佳佳,找安全的地方先躲一躲,然后你用我的手机联繫阿姨,让她先不要回来。”陶树说完就去茶几上拿手机。 “我……我……”剑兰急急地要说些什么。 陶树没管,拨通了玲玲的电话,言简意赅地把目前的状况和她说了。 “我操!那人渣怎么找来的!”玲玲直接在那头爆了粗口,“你们就呆在家里不要动,我现在去接佳佳,接了直接带回家里。” “不行!”陶树当机立断,“不能带回家里,干脆都不要带回灯红这一片,那人可能还在附近到处游荡着找剑兰姐,你带佳佳回这边,一个不小心搞不好就碰上了。” “是,是啊,那怎么办?”玲玲也急,只好问现在表现得最镇定的陶树,“我带她去哪儿啊?” 第60页 “你听我说,你接上佳佳,直接往家的反方向走,找一个看起来贵一点儿的酒店开房先住下,安保会好一些,”陶树飞速转动着脑子,尽可能的不遗漏安排的细节,“进了酒店佳佳如果闹着要回家,你就给我打视频,让剑兰姐安抚一下她,剑兰姐的手机放在灯红了没拿,你有事都直接打我的电话。” “好好,我知道了,我下地铁了,现在就去接佳佳。”玲玲跑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地下铁里唿唿而过的风声,然后就是挂断后的忙音。 陶树舒了口气,总算是先安顿好一个,他把手机递给剑兰,剑兰却没有伸手接。 “剑兰姐,给阿姨打电话,”陶树又对着她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示意她接着,“要让阿姨先别回来。” 剑兰的脸又皱了起来,为难又愧疚,“小飞,我,我不能用你的手机打,我记不住我妈的电话……” “什么?”陶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强忍着不去责备眼前已经非常自责懊悔的剑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让语气维持住先前的镇定,“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剑兰摇头,“我离婚之后,我和我妈都换了手机号码,原来的号码我前夫知道,一直打骚扰电话恐吓我们拿钱,换了之后,号码就只存在手机里了,我没有背过……” “玲玲姐也不知道?”陶树紧着问。 剑兰还是摇头,“玲玲从来没和我妈联繫过,只是来我家的时候偶尔见面。” “阿姨还有多久下班?”陶树抬头盯着墙上的挂钟。 “她说今天会晚……七点,最多七点半。”剑兰也顺着陶树的目光去看挂钟。 指针无情快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现在已经是六点四十分了。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最多不到一个小时,能拿回手机,通知阿姨,”陶树咬着呀,“你前夫有什么特徵?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他……他今天穿着一件黑皮衣,是谈恋爱的时候我买的,领子边上应该有一个菸头烫出来的洞,裤子是牛仔裤,脚上……脚上应该是人字拖,他跑不快,我才甩掉他的,头髮有点儿长,盖眼睛了,”剑兰开始事无巨细的回忆,“他应该比你高一点,大概高一个头顶,左眼下面有一颗挺明显的痣,很瘦。” 陶树飞快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瘦削阴沉的男人形象,穿着脏兮兮的人字拖牛仔裤和破烂的皮衣,头髮长了也没打理。 陶树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剑兰茫然地跟着他,“你不去,”陶树坚决地拦住了剑兰,“他不认识我,只有我去拿你的手机,他才不会认出来,你就在这屋里呆着,别出大动静,也千万别出门,谁来敲门都别开,我和玲玲都有钥匙,”陶树把手机放在剑兰手上,嘱咐着,“拿着我的手机,有事联繫玲玲,如果想起阿姨的电话了,别管对不对,先打过去试试。” 剑兰此时对陶树言听计从,感激地点点头,“小飞,我真的谢谢你,你千万注意安全。” 陶树沖她笑了笑,推门出去,反手又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逐渐紧张起来了! 第二十二章 墨菲定律 傍晚的夕阳将眼里所有的事物都绕上了红彤彤的光边,城市边缘的棚户区结束了白日工作的繁忙,又拉开混乱热闹夜生活的帷幕,陶树朝着西边走,什么东西在他看来都是逆光的,内容模煳难辨,视网膜上只有像山一样稳坐不动的楼影,鬼魅一样晃动的人影和车影,晕眩迷幻的红光鲜艷得不真实。 陶树最讨厌这样血红的夕阳,在小学课本上第一次读到萧红在《唿兰河传》里写的火烧云,他丝毫都没有体会到老师口中的壮丽,强烈的画面感将他带到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红得滴血的夕阳里,妈妈的脚在空中摇晃,拉出鬼魅一般的阴影,他拿着课本发抖,四年级的男孩,坐在课桌椅上失禁了,带着刺鼻气味的水滴一滴滴顺着裤腿滴在地上,积攒成一滩水渍。 陶树顾不上心里强烈的不安,走得越来越快,他从周边的一个个人身上找寻着那个男人的特徵,看得眼睛酸涩不已。 终于,在穿过胡同,转向灯红后面的拐弯处,陶树看到了那个男人。 陶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剑兰的前夫,他蹲在地上,两只胳膊向外支着,时不时在地上划拉,拔起水泥裂开的缝隙里长出来的草,又扔在一旁,嘴里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菸灰弯曲着好长一截,也没有掉下去,那男人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透过遮挡视线的头髮,恶狠狠地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那样子,是蹲在这里好久都没有动过了,让陶树想起猎食的恶狼,静静蓄势待发地藏着獠牙利爪,阴狠地蹲守目标,随时会暴起伤人。 男人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陶树身上,大约陶树的瞬间怔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缓慢伸手从嘴里拿下了菸蒂,鼻孔喷出两条烟柱,似发怒的兽。 陶树提醒自己,这个男人并不认识他,他只要自然地走过去,最多被拉住问一两句话。 陶树按着脚步控制节奏,尽量表现得像是普通路过的样子,怕走得太慢,也怕走得太快,就在和男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蹲在地上的男人站了起来,将菸头反手按在身后的墙上划拉出好几道黑印子,交替着甩动蹲麻的两条细长的蚂蚱腿。 第61页 “哎!”男人在身后喊了一句。 陶树假装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当不是在叫自己。 “哎!”男人提高声音又叫,“哥们儿等等,问你个事儿!” 陶树避不过去了,此时周围人不多,自己如果不回头,那就真的有点儿可疑了,他一脸迷惑地转过头去,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叫我?” “对,叫你,”男人走上前两步,两只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哥们儿,你住附近?在附近上班?” 陶树面色警惕起来,“管你什么事儿啊?你干什么的呀?”语气不耐烦又吊儿郎当,陶树心里暗暗鼓励自己,对,就这样,装得非常像个小混混。 “嘿,”那男人见陶树戒备又不耐烦,脸色马上讨好起来,掏出烟盒,扒拉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给陶树,“哥们儿别介意啊,跟你打听个人。” 陶树看了一眼烟,接过来夹在自己耳朵上,脸色缓和一点,“问吧,不保证知道啊!” “好好,你见过这个女的吗?”男人笑着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剑兰抱着佳佳的合影,照片中的女人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笑靥,男人点着屏幕上剑兰几年的脸询问,当真是装得一幅慈父情怀,“我老婆,跟我闹脾气呢,带着孩子跑这边儿躲着了,我来认个错,接她们回家。” 陶树忍着噁心点了点头表示同情,如果不是认识剑兰,如果不是刚刚见过剑兰的满脸泪痕和凌乱的头髮,这个男人的表演说不定真的能让一个不知内情的路人相信他的说辞,陶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脸皮和心态,能将剑兰和佳佳的照片放在自己天天一打开就能看见的手机屏幕上。 “这片儿有这个人吗?嘶……”陶树装模作样的思考,“看着不眼熟,但是也不是说完全陌生,住哪儿就更不知道了,你确定在这片儿?” “确定啊!我确定!”男人连忙点头,“我刚刚还看见她了,就在前头灯红上班,灯红你知道吧?”男人指了指灯红的后门,“就那儿!当按摩女呢!” “那你去灯红问吶!”陶树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我看你不是清楚得很嘛,还用得着问人呢?”说完就要走,一边走一边顺势将耳朵上别的烟拿下来叼在了嘴里,两只手在口袋里摸,装作找打火机。 “哎!”男人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执着于再问陶树了,只在后面徒劳地又哎了几声,最后又不死心地添上一句,“真不知道啊?看见了可告诉我啊!我今晚上就在这儿!就守在这儿!” 陶树走远了些,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厌恶地呸呸两下,把原本就皱巴巴的烟握在手里搓捏得稀碎,菸丝和菸叶渣子黏在手上,他双手互相拍了拍,拍掉了渣子。 已经打了个照面,陶树反而镇定从容了些,至少知道了他长什么样子,现在人在哪里,就不会再毫无防备的担惊受怕,忐忑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冒出来,再打个措手不及。 男人还蹲在那个角落,估计想盘问每个从灯红出来的人,陶树不敢从近在眼前后门进店,而是直接走过已经摆上夜宵流动摊点的街,得绕一圈从前门进去。 走进灯红,里面依然还是热闹的模样,形形色色的男人搂着花枝乱颤的按摩女,打情骂俏的嬉笑声绕樑三日,大堂还聚着好些按摩女,围着站在台后的接待,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猎奇的表情,眼珠子都亮晶晶的。 她们在讨论刚才灯红髮生的刺激趣闻,见多了原配找来闹的,见多了女人一边殴打另一个女人一边辱骂自己的丈夫,却少见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来找做着擦边生意的按摩女妻子,还是争吵打斗扯头髮的一场大戏,她们咀嚼着别人生活的内情,讨论着剑兰真是大胆,都嫁了人了,还敢来灯红上班。 陶树走进去的时候,前台边上的人群明显顿了一下,讨论声停了下来,都抬眼看着他,还有一个大胆不怕事儿的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另一个女人,说着,“问他啊,他和玲玲都跟那女的走得近,保准儿知道……” 陶树面无表情的走到前台,对着站在里面的接待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唿,“你好,我来帮剑兰姐拿一下手机。” “剑兰让你来的?”前台里的女人循例问问是符合管理规定的,但她现在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带着好奇的探究和八卦的兴奋,“她人呢?咋不自己来拿啊?” 陶树听着接待的语气,感到无力的愤怒,大家都在泥潭里,她们却只想着让别人比自己陷得更深一点,摔得更惨一些,“剑兰现在不太舒服,在玲玲家里休息,我帮她请假,请你把她的手机给我。” 接待磨磨蹭蹭地在柜檯里的框子中翻找一支支手机,挑来拣去,故意放慢速度,眼睛一直瞟着周围站着的女人,她们在用眼神无声地商量谁来先开口问。 “你叫小飞吧?我听玲玲这么叫你,”那个大胆一些的耐不住,先开口,“你和剑兰什么关系啊?” 陶树抬头瞪她一眼,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善。 “哎哟,我就问问嘛,别这么凶啊,”她见陶树不愿搭理自己,便拿出了向客人撒娇卖乖那一套做派,发着嗔抬手虚虚地去拍陶树的肩膀,又要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摸下来,“跟姐姐说说嘛,她男人怎么找过来的呀?他以前不知道剑兰出来做这个?” 第62页 陶树顿时就起了鸡皮疙瘩,厌恶地往后退了一点,避开女人的触碰,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纯喜欢男人的gay,这女人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反正是半点旖旎也没感觉到,只觉得一股风尘气随着她身上刺鼻的廉价香水味,沖得鼻子疼。 “不知道,我只是帮她拿手机。”陶树多一个字也欠奉,自己再解释什么也没用,她们不在乎真相,只想坐实自己臆想中那些各式各样不堪的想像。 “说说嘛,又掉不了你一块儿肉,”女人噘着嘴嘟囔,很不满意,眼珠子咕噜着来回翻着白眼,“都是一个店里的,以为瞒得住多久啊?” 陶树不理她,只往旁边又挪了一步,更靠近柜檯一些,眼珠子盯着柜檯里装着手机的框子,女接待只顾着听热闹,找手机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手机。”陶树提醒她。 “哦哦!”女接待恍然回神,又埋头去找,这一次快了很多,她们已经失望地发现,从陶树嘴里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很快,剑兰那个贴着佳佳大头贴的粉色手机就被翻找了出来,女接待把手机递给陶树,又拿出了登记本让陶树签字,“请假拿手机,都要写上,签名要签你自己的名字啊!到时候要说丢了手机可不赖我!” 陶树拿起手机,飞快地签了字就走,身后的讨论又叽叽喳喳的闹开了,他加快脚步,出了门就开始按手机的开机键,祈求着剑兰没有锁屏密码,能赶紧联繫上她妈妈。 手机很快开机了,桌面壁纸上也是佳佳的照片,女孩儿的脸几乎占满了屏幕,圆鼓鼓的脸上粘了米粒儿,是一张脏兮兮又可爱的笑脸,这是陶树第一次清楚看见佳佳的样子,眉眼很像剑兰,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依然能从长长的眼线看出来她的眼睛应该很大,陶树不自觉地也随着照片上的佳佳带上了温柔的笑容。 但这笑容没能持续多久,陶树就看见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七点二十,剑兰的妈妈如果下班早的话,此时已经在路上了,随时可能和那人渣撞见。 陶树紧张地点击屏幕,并没有如愿进入操作页面,他嘆了口气,哪儿有人不给手机设置密码呢?更何况是在灯红工作的剑兰。 再看也无济于事,陶树将手机揣进裤兜里,快速向住处走去,他不得不绕更大一圈,绕开灯红的后门和那个男人蹲守的巷子口。 陶树走着走着,干脆跑了起来,他绕的这个圈子有点儿太广了,心里越来越焦急,总觉得平时散步走过的路,怎么就在今天拉长了好几倍?怎么赶都赶不到目的地,好像一个走不到头的噩梦。 天几乎完全黑下来了,路灯齐刷刷的亮起来,把天上的月亮照得黯然失色,陶树边跑边不停拿出手机确定时间,每看一次,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一分。 终于,那栋灰扑扑的三层自建房小楼出现在陶树的视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看热闹的人,没有争吵的声音,还是一片平静祥和。 陶树又一次回头确认自己身后没有带“尾巴”,飞快地打开了栅栏门上的锁,天色晦暗,已经看不太清楼道里的环境,陶树来不及找墙上的绳索拉开灯,就一股脑钻进了楼道,然后不出所料地摔了一跟斗,匍匐在粗粝的水泥楼梯上,却感觉不到疼,也顾不上看有没有摔到哪儿,爬起来就往楼上走。 剑兰在家里根本待不住,咬着指甲来回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到窗帘后面朝窗外的街道看一看,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到门口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玲玲家的老式木门没有猫眼,剑兰几乎想用手抠一个洞出来朝外看。 终于,门外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继而是掏钥匙的声音,锁眼转动,陶树回来了。 “小飞!”剑兰很激动,但还是胆怯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怎么样,拿到了吗?遇到那人了吗?他还在附近吗?” 陶树关好了门,从兜里掏出了剑兰的手机递给她,“我遇到他了,在灯红后面夜宵摊子的胡同口那儿蹲着找你,你先给阿姨打电话,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可别和他遇上了。” “好!”剑兰接过电话,感激地看陶树一眼,就点着屏幕要打电话,她太害怕了,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一连按错了两次解锁密码才打开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餵?餵?妈你在哪儿?”剑兰焦急地问。 “你咋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啊?”母亲在那头疲惫地问着,“没上班儿?” “你在哪儿!”剑兰急得吼起来,“上什么班啊我!高建安找过来了!你在哪儿!” “这怎么……他怎么找过来的?他见你了?打你没有?”母亲也慌了起来,先问剑兰的状况,却一直没回答剑兰的问题。 陶树在旁边听得也急,差点想上去抢手机说话了。 “妈,妈,妈你听我说,”剑兰急得哭了起来,“你别回家,那畜生还在附近蹲着守我呢,见了你肯定要发疯,你别回来,先找别的地方呆着,随便哪里呆着都好。” “在附近?”母亲的语气也紧张起来,这男人阴魂不散,搞得她们日日都活得不安生,生怕他什么时候又冒出来咬一口,这一次搬家算是平静得最久的一段时间了,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剑兰的母亲觉得疲惫不堪,“我都快走到灯红后门这儿了……” 第63页 陶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顾不上和剑兰的母亲素未蒙面,大声吼起来,“阿姨快走!往反方向走!赶快!” “好……”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但还是听进去了,听起来转了身在疾走。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就在剑兰想开口再嘱咐点儿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尖叫。 “啊!你干什么!你放开!你给我放手!” 手机好像掉在了地上,说话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煳,但由于争吵剧烈而大声,还是隐约能听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咒骂,剑兰的前夫抓住了她的母亲。 “跑什么?啊?见了我就跑?我他妈让你跑?”男人暴怒的声音让人听来心里发颤,“李剑兰那个婊子躲哪儿去了?说啊!啊?你们躲在这儿过得潇洒啊?啊?让老子好找啊?” 剑兰的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撕心裂肺的哭。 “走!”陶树抓着剑兰就往门外沖,剑兰的腿已经发软了,走不太快,但也努力跟着,使唤着有些不听话的脚迈步子,好几次差点踉跄着摔倒。 陶树一边走一边问剑兰要自己的手机,哪知道剑兰慌忙出门,根本没带,竟然放在了屋里的沙发上,而现在的情形,他们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再回头去拿手机了,只好先赶过去再说。 “剑兰姐,报警。”陶树提醒着,“你不报警,这事儿就不能善了,他知道了你们的住处,会一直缠着你们。” 剑兰走得气喘吁吁,将信将疑,“能管用吗?这家务事?” 陶树没想到报警这在自己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也需要再向剑兰解释说明,“你们离婚了,跟他就不是一家人了,就算还是夫妻,家暴也犯法了,就算只能关他个十来天,也给你们争取时间再找住处。” 剑兰忙不迭地点头,拨打了报警电话。 作者有话说: 陶树小可怜崩溃预警。 墨菲定律,传说中的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十三章 奔山赴海 这次再去的时候不用绕路了,陶树拖着剑兰很快就赶到了灯红后门的街,原本就热闹的小街道,这时候更是人声鼎沸,争执好像是滴进油锅里的水,滴进市井中,瞬间就噼噼啪啪地炸了起来,围观的人热热闹闹的三五成群,还有人拿出了手机拍着视频,灯红里也出来了不少闲着没活儿的按摩女和保安员工,却没有一个出手去帮忙,他们都不近不远地冷眼看着,生怕不见血,又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陶树在剑兰前面开路,他顾不上开口借过,直接伸手去拨围观的人群,他们只贪婪地盯着前方,唯恐漏掉了什么精彩剧情,对于背后的推搡都无暇搭理,只心不在焉地嘟囔着“挤什么”、“都看不见了”,剑兰紧紧跟在陶树背后,稍不注意就又会被人群吞没困住。 人群中心的男人死死薅着坐在地上痛哭的中年女人的头髮,口里咒骂不休,作势还要扬起巴掌打下去,吓得女人连连闭眼退缩。 剑兰本就觉得对不起母亲,见了这一幕,眼睛都要烧出火来,顾不上自己的恐惧害怕,冲上去一手拉住男人的手腕,一手护住母亲的头髮,怒吼着,“高建安你个畜生!放手!” 男人见自己要蹲守的人来了,脸上阴恻恻地笑起来,他当街怒骂恐吓剑兰的母亲,闹得这么阵仗,为的就是要把剑兰引出来,他知道这女人和母亲相依为命,看得最重的就是老娘和女儿,他找不到更好控制的女儿,抓住了老的这个,也一样能成事儿。 “臭婊子!让老子好找啊?!”男人顺势松开了抓着头髮的手,反手一抬就狠狠钳住了剑兰还拉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扬起来就要打剑兰一个巴掌,看着他的力道和势头,并不像刚才对着剑兰的母亲那般只是作势吓唬,这样子,是真的要打,周围的人群发出兴奋地惊唿。 男人的巴掌扇到一半,还没落下去挨到剑兰的皮肉,就被从身后冒出来的手强行扯住了,他恼怒地回头,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来管别人家的闲事。 “放开。”陶树制住男人要施暴的手,咬着牙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很快就认出了陶树,正是早些时候自己散过烟,打听过剑兰行踪的路人,他怒极,污言秽语顺着嘴就往外倒,“好啊,刚才我问的时候你还说不认识这婊子,这时候倒又来为她出头了?你他妈是谁啊?怕不是睡过她的野男人吧?” “高建安你闭嘴!”剑兰仿佛被扒了衣服扔在大街上,被四周的人指指点点地围观,耻辱爬满了她全身,闲人的目光像针扎一般疼,“你张嘴喷什么粪!我已经跟你离婚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被你抢了!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离婚?”男人混赖起来,“我说你好好的怎么要跟我离婚呢,原来是这边又找到下家了啊?”说着眼睛往陶树身上攀扯,他不怕丢人,他还就是要靠着丢人从剑兰这里榨钱,生怕闹得还不够难看,“大傢伙儿都看看啊!这女人为了个小白脸儿不跟我过了,带着我的亲骨肉到按摩店里做鸡!他妈的!做鸡来养这小白脸儿啊!你他妈的不要脸啊!你女儿知道你做鸡吗!你女儿知不知道自己的妈靠着卖什么养活的她!” 第64页 “你胡说八道!”剑兰的母亲这时候终于能从地上站起来了,她的腰原本就不好,累了一整天,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家门休息一下,又被这畜生抓住一顿推搡摔打,已经伤了腰椎和尾椎,只能靠着墙勉强站直,“要不是我苦命女儿当时看走了眼,被你骗得怀了娃娃,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滥赌狗!你把我们好好一个家都败光了!” “放屁!”男人终于也被掀了老底,恼羞成怒地呵斥,但他气焰依旧嚣张,丝毫都没有悔意,“她是老子的老婆!老子要干什么,她都该乖乖顺着老子!花她两个钱怎么了?花两个钱她就敢出来给老子戴绿帽子吗!她出来卖了钱!养小白脸儿也不给老子用!” 人群爆发出一波新的讨论,原本只是看捉姦戏码的人也开始对着男人一视同仁地指指点点,陶树心里暗叫阿姨威武,三言两语就转了舆论风向,果然是比自己和剑兰多见了好些世面。 剑兰气得发抖,嘴里“嚯嚯”地喘,发不出其他声音,陶树见她根本骂不出话来了,也不能再让这个男人有机会开口污衊剑兰或是动手伤人。 “你也别在这儿撒泼了,我们已经报了警了,等警察来了,”陶树指了指还在揉着腰的剑兰母亲,和头皮明显有拉扯伤的剑兰,“这些都是你行兇的证据。” 陶树原本是想借着警察威慑一下男人,谁知他根本不憷,陶树的一句报警,反而激怒了他,“报警?好啊!让警察来看看啊!来看看这婊子通姦!来看看她做鸡!我倒要看看警察是他妈的抓我还是抓她!” 剑兰的手还被男人钳着,这时候被恼羞成怒的男人拽着摇晃,好像被扯着线的风筝,趔趄着站不稳,她死命地往回缩着手,空着的那只胳膊徒劳地往男人身上捶打,在男人胳膊上拧掐,却都无济于事,只让男人在一次次疼痛感的叠加中更加暴怒失控。 陶树在男人挥动着胳膊砸在剑兰头上的那一瞬间就红了眼睛。 这一幕太久远,但又太熟悉了,熟悉得好像他每次都会惊醒的梦魇,陌生得好像是回闪的记忆幻觉,那个男人在挥拳踢腿,自己的妈妈在不服输地咒骂痛哭,毫无作用地抵抗着,那些恶毒尖锐的词彙,年幼的陶树还听不懂,只被暴力的动作和尖锐刺耳的叫声吓得啼哭不止,然后,打完母亲的男人就会用拳头教小陶树闭嘴,而已经躺在地上的妈妈,根本保护不了自己无辜的孩子。 肾上腺素爆发,时间好像开了慢放,一切画面都像电影里不真实的片段,陶树看着剑兰倒在地上,看着她的嘴张大,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尖叫,但他听不见一丝声音,男人伸腿要去踢剑兰为他孕育过女儿的肚子,腿被陶树弯腰一把抱住抬高,韧带骤然撕扯的痛让他站立不稳,但腿被陶树抬着,又摔不下去,生生被拖开几米远,他也张开了嘴,仿佛在骂什么,脸上的表情扭曲难看,活像是动物园里最丑的猿猴,反正就是不太像人。 陶树放开手,男人捂着裆揉着大腿内侧的肌肉,他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攻击性,只嘴一张一合地骂,陶树此时的耳朵仿佛溺在水里,男人骂的什么全听不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再有打人的机会和条件。他趁着男人暂时还没有还击之力,挥着拳头就落在了他脸上,和他刚刚打剑兰的位置一模一样。 两拳,三拳,四拳。 第五拳被拉住了,陶树回头去看,是剑兰奋力拉着自己的胳膊,她的眼白充血,左眼的眼白变成了红色,颧骨肿起,嘴角也破了,她在说些什么,陶树费力地想去听。 “…………别……不值当……别打……人渣………赖上你…………”剑兰的嘴一张一合,陶树只能捕捉只言片语。 地上的男人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横劲儿,丧家之犬一般嚎叫着求饶,但陶树仿佛听不见一样,一拳一拳地砸下去,眼见着就要把人砸晕了,剑兰才觉出陶树的不对劲,不顾自己还眼冒金星,赶紧爬起来冲过去,拉住已经失控的陶树。 陶树浑身肌肉紧绷着,剑兰拉着他的手臂,仿佛拉着一块硬铁,他的表情非常难看,两只眼睛布满血丝,脸色铁青,太阳穴的血管凸出来,肉眼可见地突突跳着,和他平时温和的样子大相迳庭,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人群的外围,警察终于到了,拿着喇叭喊着驱散人群,“都别看了别看了!让开让开!警察办案!” 警察进了现场的中心,只见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一个躺在地上打滚哭嚎的男人,和另一个坐在地上明显还处于应激状态中的年轻小伙儿,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干脆一股脑儿地都塞上警车,带回了附近的辖区派出所调查情况。 陶树停手之后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麻木地被警察从地上拉起来,麻木地坐上警车,又麻木地从车上下来,进了派出所里面,他跟着一群人走,意识仿佛已经飘出了身体,在空中向下俯瞰着正在白炽灯照亮的派出所走廊里,如同行尸走肉般迈腿的自己,然后四人又被警察分开,分别带进不同的房间问询,剑兰担心地看向自己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没有任何回应。 第65页 真奇怪啊,陶树想,我怎么好像是在做梦? …… 陶树不接电话,费时宇第五次拨通了他的号码,却依然没有人接听,难道是他的破手机又出问题了?费时宇咬牙切齿,心想着今天逮住了小狐狸,一定要逼着他换一个手机,那破山寨机,自己一定要拿回来亲手拆了解气。 “费总!”助手拿着电话冲进办公室,连敲门都没顾得上,把自己的电话开了免提放在费时宇面前的办工桌上,“出事儿了,您听听这个。” 电话那头传来着急的女声,“哎哟,可不得了,那个按摩女的男人又找到她了,要揍她,连着她妈都一起揍了,那孩子不知怎么的也卷进去了,刚刚乱,我也没看明白,但是最后警察来把他们都带走了,现在怕是都带到派出所去了……” 费时宇眉头紧皱,“刚刚打电话不是说都已经绕开那人了吗,小狐狸……许飞不是说就只是帮那女人拿了一下手机,怎么又卷进去打架了?” “这谁知道啊?我后来就瞅见闹起来了,围了好些人,我也挤不进去啊,总之现在都去派出所了,造孽噢……” “在哪个派出所?”费时宇没心思听阿姨翻来覆去地嚼闲话,这人怎么这么不安分?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掺一脚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等把人捞出来了,非得好好教训一下。 “就我们这片儿的派出所吧?我们这片叫个什么……”阿姨绞尽脑汁地想。 “新区,应该是新区派出所。”助手在旁边提示着。 费时宇一刻都不再多耽搁,站起身来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就往地下停车库走,一边走一边再拨小狐狸的电话号码,却一直是打通了没人接听的状态,漫长的忙音之后自动挂断,费时宇烦躁地把领结拉得乱七八糟。 “费总,我来开车吧?”助手一直跟着费时宇,走到车边觑着费时宇的脸色,估摸着费总这时候要是开车,别说12分了,就算是有24分都不够他扣的。 “嗯。”费时宇点头同意。 “费总?车钥匙。”助手小心提醒,摊着手问他讨要。 费时宇这才想起车钥匙还揣在自己兜里,掏出来抛给了助手,真是着急起来昏了头了。 助手鲜少见费时宇这么有条理的人表现得这么失序,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但费时宇根本就没心思管他频频打量的眼神,上了车就拨通了徐智的电话。 “徐智,你爸是不是和市公安局长有交情?”费时宇脑子飞转,迅速定位到人际关系网中最能解决当下问题的人。 “是啊,八拜之交,怎么啦?你犯事儿啦?”徐智在那头好奇。 “你帮我联繫一下,我要去新区派出所捞个人,刚刚带进去的,应该是被卷进别人的家务事儿了,办好了我登门致谢,你想我怎么谢我就怎么谢。”费时宇不跟徐智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把情况都摆给了徐智。 “新区?你们集团新开发那个购物中心项目不就在新区?陈旭签确认书的那个?”徐智回想着,“不会是项目又出问题了吧?到底捞谁啊?什么名字?” 费时宇觉得头疼,他费时宇要去派出所捞一个连真名都还不知道的“按摩店小弟”,真是说出来自己都不信,“跟项目没关系,是……我住那边的一个朋友,名字……还不知道。” “我擦?”徐智觉得匪夷所思,“除了我,你居然还有能让你跑关系捞人的朋友?你他妈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去捞?男的女的啊?” “男的,”费时宇自己心里也乱着套,不想和徐智掰扯,不耐烦道,“你就说能不能帮忙吧。” “能能能,你都开口了我能不管吗?”徐智答应着,费时宇虽然是跟他一道混大的少爷,但做事一向都靠谱,他要捞人大约是有他的理由,搞不好是哪家身份神秘的富二代呢?“我给你办,捞出来了我告诉你,今晚上刚进去的是吧?” “是,我现在过去接人,你赶紧给叔叔打电话就行。”费时宇松了口气。 “啥玩意儿?你亲自去接?现在?now?”徐智那边叫得宛如炸了鸡窝。 “你,现在,挂了我电话,马上办正事儿,now。”费时宇懒得解释,直接回嘴。 挂了徐智的电话,费时宇接着又开始拨陶树的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他想自己真的是有些魔怔了,就算是手机还在身上,人进了派出所,怎么可能还能接起来?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一直打,好像听见正在接通的“嘟嘟”声,也能感觉到自己在接近他的过程中,稍稍能抚平心里的焦躁。 车快开进新区的时候,徐智的电话打了过来。 “餵?”费时宇接得很快。 “你干嘛呢?我要打进来一个电话怎么这么费劲儿呢?打八百个都在通话中?你干脆别叫费时宇了吧,我看你改叫费劲儿得了。”徐智一听见费时宇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 “关系打点好了?”费时宇这时候也没脾气了,笑着问徐智。 “听听,听听你这有事钟无艷,无事夏迎春的嘴脸,”徐智好容易逮着一回费时宇低头求自己的机会,赶紧抓住了过瘾,“打点好了,你去了直接给所长打电话就成,电话我待会儿简讯发你,哎,我听着那边儿说就是个离异夫妻掰扯不清楚的狗血家庭八点档啊?怎么还能把你认识的人卷进去了?” 第66页 费时宇没什么好回答的,说实话,他觉得现在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不定比徐智还要少,“我连人都还没见着,过了这阵儿再说吧。” “行吧,得空了让我见见你捞出来这个哥们儿吧,”徐智提出最后的请求,“都跟你关系近成这样儿了,我还蒙在鼓里,说不过去了吧?” “都再说吧,”费时宇模稜两可地答,他都还不知道自己会和那人走到什么地步,别的就更是镜花水月,他还抓不住,握不牢,“能见的时候……我带他来见你。” 徐智挂了电话,越品费时宇最后那句话,越觉得不对味儿,怎么听着像是要把女朋友介绍给哥们认识?不对不对,费时宇要捞的可是个男的,怕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十四章 倦鸟知还 车停进新区派出所的时候,所长已经在派出所大院儿里等着了,他约摸四十岁出头,头髮已经花白了大半,面相苦哈哈的,一看就是惯常操心的劳碌命,嘴角常年向下瘪着,瘪出两条深深的皱痕。 “费总您好,市局那边打了电话过来,我们熊所长都下班了,又马上回来了,”站在所长旁边的书记殷勤地伸出手去握费时宇的手,“您是我们新区这边重要的投资人,我们所非常重视,很快就办下来了。” 费时宇礼貌得和书记握了手,旁边的熊所长一直没有开口,但费时宇还是向他那边走了半步,郑重地伸出手跟他打招唿,“熊所您好,麻烦贵所了,是我的不对。” 熊所长面上的表情松动了些,短促有力地和费时宇伸出的手握了握,“费总客气了,这事情原本不能草率了结,所以我下了班也赶过来了,看了案情,确实只是一些家庭琐事,你要保出来的‘朋友’也确系无辜被牵扯,甚至有见义勇为的情节,所以我才勉强同意了走这个后门,但司法执法是有程序的,你这样打个电话就想解决问题的做法,我希望下不为例。” 旁边的书记面上已经非常尴尬了,但实在是拦不住熊所长这个脾气,只好在旁边不停地和费时宇赔笑脸,开玩笑,这是新区最大的金主,新区未来经济的发展的最粗壮的大腿,熊所长不在乎,书记却没有这么理想主义。 但费时宇脸上却丝毫没有被得罪的不悦,反而好像是起了很大的兴趣,“感谢熊所,我也是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才厚着脸皮打电话找了关系,说来惭愧,其中内情我还不清楚,能麻烦办案人员跟我详细说一下吗?” “你不清楚?”熊所长严厉的眼睛都难得透出了一丝惊讶,“不清楚就先捞人?你们这些年轻人,太冲动!太冲动啊!” “是,让您见笑了。”费时宇依然任说任讲,脾气好得不像本人,助手在旁边看着,好悬忍住了没拿手机出来录像留证。 “唉……也算你没看错人吧,”熊所长所有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对费时宇的不悦也渐渐减轻,“你来我办公室吧,刚才我把案情都从头理了一遍,也看了几个涉案人员的问询记录,我跟你讲。” “那就麻烦您了,”费时宇对着熊所长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行,自己在后面跟着。 熊所长的办公室只留了费时宇一个人,他亲自给费时宇用纸杯接了一杯白水,放在他面前。 “谢谢熊所,我那个朋友……”费时宇没心思喝水,只想赶紧问清楚情况了把人捞出来。 熊所长嘆了口气,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打起来的,主要就是你那个朋友和涉案年轻女性的前夫,他也是前科累累了,这次之前,在案的有打架斗殴,参与聚众赌博,家庭暴力,偷窃抢劫多起犯罪记录,这次犯事儿,也是纠缠前妻企图再要点钱,你的朋友,据那个女士说,是她的朋友、同事,但并不是‘灯红’里正儿八经的员工,‘灯红’你知道吧?也是新区的老大难问题了。” 费时宇点点头,“之前谈事情的时候去过,也是在那里认识的我这个朋友。” 熊所眼神怪异地看了费时宇一眼,又转回自己手上的杯子,“那位女士说,你要保那位,是在灯红里体验生活的……类似于记者吧,她没什么文化,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说是要採访拍摄她,今天晚上也是纯粹出于好心帮忙,才在她前夫动手打她之后动了手,虽然有些防卫过当,但好歹被拉住了,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小狐狸还真没骗自己,真是去灯红拍摄调查的,费时宇悄悄松了口气。 “好的熊所,具体情况我也了解了,既然他没什么问题,我能尽快带他走吗?”费时宇看着熊所长,他却有点儿犹豫的样子。 “能是能的,但我有点儿事情……想跟你……您商量一下。”熊所长突然客气了起来,听得费时宇一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您先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费时宇屁股都要抬起来了,又只好稳稳先坐下。 “嗯……跟我刚刚说的一样,‘灯红’是新区的老大难问题,从我三年前调任过来,就一直打不掉,我原本以为就是个扫黄打非的活儿,结果真的上了手,才发现没那么简单。”熊所长揉着眉心,嘴边的皱纹又瘪起来了。 第67页 “灯红,我也了解一点,打不掉,怕是有内部的人做手脚暗中保着,给他们通风报信吧?”费时宇先不提陈旭,说话留一半儿,只合理引导所长往正确的思路上走。 “是啊,我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几乎能确定就是这样,但苦于没有头绪,也没有着手之处,”熊所长说得有些为难,刚刚还在怪责别人,现在就要把内部的缺陷拿出来给别人看,拉下脸来求人办事,“你那位朋友……已经潜入灯红一段时间了,我就想……有没有可能,他能跟警方合作?” 费时宇觉得奇怪,小狐狸那么有主见的人,按理说熊所长要找人帮忙,直接找本人比找自己更直接有效,况且这人现在就在熊所长手上关着,被他拿捏着,为什么问到自己这里来了? “熊所长,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本人,我不是他,不能替他背这个风险,也不能帮他做这个决定。”费时宇谨慎地回答。 “我怎么没问他啊,”熊所长头疼地回答,“那孩子现在什么都回答不了,还安排了两个人陪着呢。” “为什么?”费时宇一下就坐直了,焦急地盯着熊所长,“他怎么了?怎么就回答不了问题了?你们怎么他了?” “你不知道吗?”熊所长诧异,他原以为费时宇就是知道了陶树的状态不好,才着急着要赶紧把人捞出去,“你先别急啊,我们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法治社会嘛,他身体上据我们观察也没有什么伤害,初步推测应该是家暴的场景触及了他的心理创伤,现在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从进了所里开始,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就那么呆着,让坐就坐,让站就站,这个状态,我们一时也不好安排心理谘询的同志去干预,只能等他先缓过来……” “我先接他走。”费时宇脸色铁青,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站得太快,把面前的纸杯一下子带倒下去,水洒出来,瞬间留满了面前的桌子,他也没什么心情管,“抱歉,请让尽快放他出来,在这个环境里,我怕他会一直缓和不下来。” “行吧……”熊所长碰了个软钉子,也无可奈何,“我让下面的同志带您去接他,应该还在审讯室里休息,其他涉案人员……” “其他人,该怎么关您就怎么关,该怎么处理,您就怎么处理,”费时宇咬着后槽牙,他现在根本不关心其他人会有什么后果,“关于后面你们要不要合作,要不要里应外合,等他人清醒过来,我会问,他自己决定。” 熊所长点了点头,将费时宇送出了办公室。 陶树坐在一张不怎么舒服的硬椅子上,一男一女两名辅警在边上陪着他,说是陪着,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陶树对于他们的安慰也好,询问也好,通通没有反应,反而对派出所里见怪不怪的时不时传出的争吵声非常敏感,不论远近,只要有类似的刺激,他就会表现出全身发抖,肌肉紧张的状态,甚至出现惊跳反应,辅警只好关上了房间的门,尽量隔绝外部的声音。 “小同志?小同志?你要不要喝水?”女警轻声细语地问陶树,生怕又刺激了他。 “别问了,刚刚带过去了解案发情况,问半天屁都没有崩出来一个,”男警伸手在陶树面前晃了晃,还是毫无反应,“你看,已经吓傻了,刚才那个男的还说他打了人,我看他这样子,只有人打他的份儿。” “你别去刺激他的,没听刚才心理疏导老师说的吗?”女警赶紧把男警还在陶树面前挥舞的手拉开,“他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了,多半是小时候经歷过严重的家庭暴力,多可怜啊。” “你看谁都可怜,怎么当警察呀?”男警笑着打趣,“公交车上丢了一篮子鸡蛋的阿婆你觉得可怜,丢了猫的小姑娘你觉得可怜,现在来个长得好看点儿的小哥有什么应激综合症你也觉得可怜。” 女警有些红了脸,陶树就算状态差成了现在这样,看起来木木的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一幅好看的皮囊仍旧魅力不减,像是挨一挨就会碎掉的带着裂痕的水晶,让人觉得可怜易碎不敢碰触。 “你瞎说什么呢,人民警察就应该同情人民,不然你当什么警察?”女警反问着。 “我当警察当然是为了……”男警话音还没落,门就被敲响了,坐在二人面前的陶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刺激得又在椅子上弹了弹,随后就又没了反应。 女警开了门,门外面站着副所长,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便装的高大男青年,一张稜角分明的脸原本就长得凌厉,再加上他现在面色不虞,活像是受害人家属来派出所要说法,闹事情。 “小张啊,刚才送进来那个年轻小伙子在这间房里吗?”副所长笑眯眯地问着,“他朋友来接他啦。” “在的在的,我和小吴一直陪着他呢,但他一直也没说话,我们和他说什么他也没反应,一直就在里边儿呆坐着。”女警有些紧张,陶树的状态看着并没有好转,但这也不是他们派出所造成的,他朋友看着这么凶,不会找自己麻烦吧? 费时宇的眼睛原本在通过门框和人之间的间隙找着陶树在哪儿,此时才落到正在讲话的女警身上,有些烦躁的眼神吓得女警一哆嗦,完了,这回真的遇上难缠的家属了? 第68页 “多谢你们照顾了,”费时宇却顶着要找麻烦的脸说出了表示谢意的话,“他在里面吗?我进去看看他。” “啊,好的好的,”女警赶紧侧着身子给费时宇让路,“就在里面坐着呢。” 费时宇走进房间,四周看了一圈,才找到坐在角落椅子上的人,自己走进来的动静不小,但他连头都没抬,恍若根本没有听见脚步声,也根本看不见周边来往的人。 费时宇走到陶树面前,半蹲下来去看他的眼睛,他心里没底,不知道陶树对自己会不会也无动于衷。 “小树,我来接你了。”费时宇小声地喊着自己从未喊过的名字,想唤起面前这个人的神志。 陶树在听见费时宇的声音时疑惑地歪了歪头,飘散游离的眼神稍微聚集了一点,眨眼的频率加快,仿佛精神正在强迫肉体听话,辨认出周边的情形。 “小树,你不用给我反应,但是我现在要带你走,带你回去休息,你只用跟着我走,好吗?”费时宇的语气又轻又柔,仿佛是在哄孩子一般。 陶树一晚上都没张开过的嘴终于张了张,用力想说什么,但由于太久没喝水,身体又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排斥外界的状态,嗓子沙哑得只发出了无意义的“嗯嗯”声。 “说话了说话了!”站在旁边看着的女警有些兴奋地小声惊唿,被费时宇回头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住了声音。 副所长看这样子,十分识趣地招唿着屋里其他的闲人先出去,看样子费时宇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他们在这里反而起反作用,“我们就在外面,费总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叫我们。” 费时宇只对他点点头,便又回过头专注地看向陶树。 “我现在给你喝点儿水,你要乖乖地喝,喝了你想说话就说,不想说话就不用说,喝完了跟着我走。”费时宇拿起桌上女警为他倒的水,慢慢送到陶树嘴边。 陶树的嘴唇在接触到水杯边缘时微微张开,费时宇知道他是愿意喝的,便微微倾斜杯子,让水慢慢流进陶树嘴里,但很快口腔里就灌满了,水顺着陶树的嘴角流下来,又顺着脖子洇开在他t恤衫的领口。 “吞。”费时宇皱着眉头说。 陶树竟然真的在听见吞字之后将水咽了下去,费时宇看着他苍白的喉结滚动,下意识地也跟着吞咽了一下,仿佛在帮陶树用力吞水,吞咽的动作一毕,身体感受到行动却没有在行动后获得水分,费时宇也生理性地感觉口渴,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水杯,陶树只喝了一小口,他突然觉得难以再忍,就着陶树喝过的杯子,自己也喝了一口。 费时宇发现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陶树就听什么,让做什么才做什么,觉得新奇,小狐狸只有在反常的时候才这么听话,还是听自己的话,费时宇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满足。 “喝好了?”费时宇抽了一张桌上的抽纸,轻轻擦着陶树嘴角的水痕,又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擦他的脖子,一点力也不敢用,却把陶树擦痒了,微微缩着肩膀,却并不躲避,乖得不像话。 费时宇最后将纸按在覆盖着陶树锁骨的湿t恤上,把上面多余的水分吸干。 “好了,现在要站起来跟我走,”费时宇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陶树,“能做到吗?” 陶树抬头看费时宇,他眼睛里都是网状的血丝,但表情却好像已经放松了一些,眼皮半阖着,看起来很疲惫,他僵硬地点点头,挤着声音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能”。 “好,小树乖,”费时宇见陶树开始逐渐恢復,准备带他走,他依然没有完全放松,费时宇小心翼翼,“自己拉着我的胳膊,先站起来。” 陶树果然慢慢抬起手来,抓住了费时宇的袖子,抓得很用力,高定的西装布料瞬间起了深刻的皱褶,陶树又借着力站起来,他真的只靠着抓力起身,费时宇的领口都被扯歪,有些勒脖子。 “咳咳……你是要勒死我?”费时宇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拉过于紧的领口。 陶树已经站起来了,听见“勒死”两个字,脸上突然又浮现出惊恐,赶紧放开了拉着费时宇的那只手,慌忙地背到了自己身后,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样无措,头低低地埋着,时不时抬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看费时宇,全身都有些发抖。 费时宇哪里受得了这个,陶树现在像个淋了雨,全身都湿透的幼犬,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再打击他,只想敞开自己干燥温暖的外套,将他包进去,裹严实,贴着胸膛靠近心脏的温度,让他再也不受一丝冷风的触碰。 “我说错了,你没有勒……我,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费时宇微微张开手臂给陶树看,“好了,拉着吧,随便你拉。”费时宇又把胳膊往陶树面前递。 陶树看着费时宇衣服上的摺痕,缓慢又坚定地摇头,费时宇再把胳膊往前,他还要往后退,膝弯后面靠着他刚刚坐过的椅子,看着就又要坐下去。 费时宇好容易把他哄起来,这时候一个着急,双手抓着陶树的胳膊就把他提熘着站住了,接触到他裸露在外面的胳膊,感受到他有些冰凉的皮肤,费时宇才发现陶树还穿着短袖的t恤,他皱了皱眉头,放开陶树的胳膊让他站好,两三下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陶树肩膀上。 第69页 “好了,你不想拉衣袖那我们就不拉,”费时宇试探着伸手去握陶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就不会勒了,好吗?” 陶树仿佛找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对着费时宇点头,被费时宇抓住的手也轻轻回握了他一下。 “小树乖。”费时宇抬手摸了摸陶树的头髮,“我们走吧。” 第二十五章 溯洄从之 费时宇牵着陶树的手从房间里走出来,外面除了刚才从房间里出去的三个人,还站了另外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费时宇看着那年轻的女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飞怎么样了?”那年轻的女人上前一点,凑过来想看陶树,却被费时宇挡住了,并非是他故意为之,而是陶树完全依赖他的牵引,拖拖沓沓的走在了他的后面。 费时宇长相好看,却并不温和,轮廓和五官都凌厉,透出一种不好接近的冷淡,女人有些怯,一时不敢越过他去好好看看陶树。 费时宇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副所长,他现在好像被陶树传染了,对一切靠近陶树的人本能地戒备。 “这两位是案子的另外两个当事人,您朋友就是为了帮助她们才……”副所长解释着,生怕没说好,再让面前这位看起来已经很不高兴的费总迁怒到其他受害人身上。 费时宇这才想起是在灯红见过这个女人,不怪他一时看不出来,他原本对这女人的印象就不深,再加上她现在头髮凌乱,哭花了妆的脸上还带着些伤痕,看不太出她原本的相貌。 “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先带他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等他缓过来了再说。”费时宇对着女人说,他语气并不和善,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的麻烦,陶树才变成了这样,陶树傻兮兮的热心愿意帮忙,他费时宇可没这么不计较,不当面甩脸子就已经算是顾及陶树和派出所的面子了。 “是是是,什么事都等以后再说,”副所长不等剑兰开口,先不着痕迹地把她挡了回去,“费总您先带人去休息,剩下的手续和杂事儿,我们一定安排好。” 费时宇说了句“多谢”,就回头又去看陶树,他依然没太大反应,把自己藏在费时宇背后,排斥着周围的人和环境。 “走吧。”费时宇晃了晃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手,陶树就再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些,费时宇带着陶树慢慢向前走,路过人群。 两个男人在公共场合握着手,牵着一起走,原本是怎么看怎么奇怪的,但陶树现在的状态特殊,一众人倒是一时没觉出什么不对,只女警偷偷看着两人的背影,见费时宇一边走还一边不停侧过头靠近陶树的耳朵哄劝些什么,“他们俩关系可真好啊!”她小声自言自语。 “这人,看着怪眼熟,”剑兰嘀咕着,又转头去问副所长,“警察同志,他真是小飞的朋友?让他把人带走安全吗?” 副所长没了刚刚对着费时宇的好声好气,鼻腔里哧一声,“哼,人家是什么人?人家翻一翻手就能把新区整个儿掀一遍,你以为你们怎么能这么快出来?人家来捞自己的朋友,你们也就是顺带手的事儿,还能怎么不安全?我看就跟你们呆着才不安全。” 剑兰一晚上惊吓,原本就觉得拖累了陶树心里很过意不去,现在还加上了对于费时宇的担忧,他会不会为了陶树再来找自己一家的麻烦?剑兰想了想,又咬牙下了决心,费时宇要找麻烦便找吧,自己确实欠了陶树的,该还的,她都愿意还。 “你们签好字了就能走了,你前夫估计会关满十五天再放出来,”副所长斜眼暼着心事重重的剑兰,还得把所长交代的事情吩咐了,“你先跟我来,有些事情要嘱咐一下你。” 剑兰又不安起来,“不是说放我们走了吗?还有什么事儿啊?” 副所长摆摆手,“你紧张什么,是为了你们自己好的事儿,就几句话,耽搁不了你什么时间。”说完就示意剑兰跟上自己,往办公室走。 剑兰让母亲在原地等自己,忐忑地跟上了副所长,进了他的办公室。 “先坐吧。”副所长拿起了自己的保温杯,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沙发上,揭开盖子“苏苏”地嘬着还烫的茶水。 剑兰扫视了一圈,谨慎地坐在了副所长的对面,离他最远的沙发上。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灯红那边的人,要是有人问起,关于那个……小飞是吧,关于他的身份问题,他要在灯红做些什么,派出所知道,灯红不能知道,你明白吗?”副所长语气缓慢,却不容剑兰置疑,他们在登记的时候就已经查清了陶树的身份,但他们打着让陶树做卧底的主意,也不能向别的外部人员透露他的真实名字,留了一手转圜的余地。 “这个不用您吩咐我,”剑兰坚定地说,“不要说小飞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就算是之前他啥也没做,我也不会做这种出卖朋友的事儿。” “嗯,”副所长点点头,剑兰合作的态度让他很省事儿,连带着语气也和缓了些,“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最好,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还是趁着你那前夫还没放出来,赶紧地回去搬家吧,去吧去吧。” 第70页 剑兰站起来点点头,对着副所长说了一句“谢谢”,很快就推门出去了,解决了眼前的一团乱麻,她还要回去照看腰背受伤的母亲和尚未回家的女儿。 …… 费时宇带着陶树到了车边,助手很快就从驾驶室出来,看着陶树笑眯眯地打招唿,“先生你好,又见面了!” 但陶树却一点要回答的意思也没有,只往费时宇身后躲。 “行了,开车吧,他现在回答不了你。”费时宇就这么站着,做陶树的掩体,“开回家太久了,附近找一家最好的酒店。” “好的费总。”助手实在是好奇,但良好的职业素养阻止了他去窥探费总背后藏着的人,作为一个专业的助手,老闆让做的事儿,要举一反三地做,老闆不让做的,多瞄一眼都是犯了大忌讳。 费时宇拉开了车门,让开一些,想让陶树先上车,他顺着让开的动作想放开握着的手去推陶树的背,却发现自己的手松开了,陶树反而紧紧抓着不放,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神里,还有了些不安。 费时宇只得先握回去,“小树,你现在要先上车,门太窄了,我们两个不能同时上去,你先上车,我就跟在你后面,我不会走,陪着你,好吗?” 陶树理解得很缓慢,他怀疑地松手,迟疑地往车上爬,不停回头确认费时宇还在自己身后。 费时宇有些无奈,但又乐于被陶树这么依赖,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占有欲的满足是从何而来,也想不明白陶树为什么会在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选择相信自己,也许就像初生的动物将第一眼看见的人类当作自己的亲属,他很庆幸自己成为了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找到陶树,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躲避危险疗愈脆弱的靠山。 陶树见费时宇真的紧跟着自己上了车,才安定下来,又用眼睛去看费时宇的手,盯着就不放。 还好费时宇很快就看懂了他的示意,刚一在他边上坐稳,就又伸手过来,用自己的手掌将陶树握着拳放在腿上的手包裹起来,轻轻地去把他的拳头揉开。 “别握这么紧,指甲不扎手心吗?”费时宇问他。 其实是扎的,扎得有些刺痛,但陶树一直都无暇顾及这些感受,费时宇问起来,他才渐渐开始感觉到手掌里的痛觉,啊,原来自己拳头握得太紧,掐伤了自己的手心。 陶树的拳头就这样慢慢不再用力握着,让费时宇一点点揉散开来,掌心贴着掌心,温度带着安心传过去,随着血液流动缓慢地一点点化开陶树周身的坚冰。 “费总,前面就是新区的中心酒店了,就在这家吧?”助手一直在前面一言不发地开车,到了酒店面前,才小声开口询问。 “行。”费时宇简短地应答,生怕惊了身边的人。 助手很快将车停好,拿着费时宇的身份证上大堂去开房,留下后座的两人在原地等,费时宇想拿到房卡通过电梯直接带陶树进酒店房间休息,陶树的状态刚刚好一些,一切有其他人群聚集的地方,都可能刺激到他。 “待会儿我们要去酒店的房间休息,”费时宇不清楚自己现在说的话陶树能够理解多少,但他还是耐心地和陶树讲着接下来的一切安排,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准备,“我们要坐电梯上楼……” “睡……”陶树听了一会儿,开口说了一个字。 “什么?”费时宇没听清。 “睡……”陶树说得大声了一些,“睡觉……和你睡觉……” 饶是费时宇知道陶树这时候说出来的话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什么逻辑和道理,但这太直白的话,好像一下子在心里丢了一颗核弹,“轰”的一声炸开,蘑菇云顺着向上蒸腾,蒸得他大脑有些缺氧的错觉。 “是……要睡觉,我和你一起……睡,就在你旁边陪着你。”费时宇突然想起并没有和助手说定几间房,定大床房还是标间,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快要应激了。 车里灯光昏暗,只能见陶树水光迷濛的眼,和眼中稚弱又坚定的相信。 手机铃声适时解救了费时宇,助手打来电话,房间已经开好,他们要坐内部vip电梯直接到顶层套房。 费时宇先下了车,为了不松开陶树的手,姿势有些怪异。 “下来吧,带你去休息。”费时宇站稳之后拽了拽陶树的手,等着他慢慢从车挪出来。 陶树看了看周围,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别的车开进来,从车里钻出来,贴在费时宇身边跟着他,亦步亦趋。 酒店的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费时宇透过镜子看着自己和陶树站在一起的样子。陶树站得不直,只到自己的脖子,他盯着电梯轿厢里的復古地砖,脚尖沿着花纹上划拉着,偶尔抬眼悄悄透过镜子看费时宇,就会和他的眼神对上。 酒店的所有地面都铺着厚厚的地毯,走上去没有声音,助手已经在房间门口等他们,交接了房卡,费时宇让陶树先进房间,把车钥匙交给助手就让他先下班。 “费总,需要联繫心里医生吗?”助手走前问道。 “明天早上吧,找以前给徐智家工作过的梁医生。”费时宇点点头,思忖着陶树明天早上应该能恢復到正常交流的状态。 第71页 “梁医生?”助手有些惊讶,“梁医生不是已经退休了吗?” “给徐智打电话。”费时宇没心思再和助手细说,他发现通过打开的门看不见陶树在哪里。 助手就这样一个人被剩在了走廊上,他亲爱老闆已经将门“咔”地一声关上了。 费时宇关上门的时候才发现陶树根本没有往房间里面走,就躲在门背后,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夜景将窗框和房间陈设的家具笼上一层微薄的光。 陶树偷偷靠近,停在离费时宇很近的位置,费时宇的颈窝感觉到了他唿吸带起的气流。 “我开灯了,”费时宇伸手插卡,在墙上摸索着找开关,“很快就亮起来了。” “嗒”的一声,温柔的暖色灯光将房间照亮,陶树有些不适应,抬手揉自己已经有些肿的眼睛。 “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放水洗澡。”费时宇拉住了陶树还在用力揉眼睛的手,把他按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不许用手揉眼睛了,听明白了吗?” “好。”陶树乖乖点头,他的理解能力在復原,回话也越来越快。 费时宇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放热水,热气蒸腾上来,能见度开始降低,温度开始变高。 水放到浴缸一半的位置,浴室推拉门的滑轨响了起来,费时宇闻声回头,陶树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怎么进来了?”费时宇原本靠在盥洗台上,见陶树进来,走到门边问他,“马上就好了,是不是太久了?等急了吗?” 陶树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急着靠过来,恨不得和费时宇贴着才好,他只是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讷讷地问,“费时宇?” 费时宇原本想抬起来摸一摸陶树头髮的手顿住了,他盯着陶树的眼睛问他,“你……清醒些了?” 陶树点头,又摇头,话说得颠三倒四,“谢谢,我……麻烦你了,很……烦人吧?” 是很麻烦,但费时宇没有觉得烦人,他嘆了口气,要摸陶树头髮的动作换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很烦人,有点儿吓人是真的,”费时宇推着陶树的肩膀让他进浴室,自己往外走,“去洗个澡吧,能舒服点儿。” 陶树转过来一直看着他,费时宇觉得他应该是处于清醒与封闭的临界点,还是需要知道有一个靠得住的人,随时处在自己看得见、摸得着,或是喊得动的地方,给他一点心里安慰。 “洗吧,”费时宇站在浴室外面,要把门拉起来,“我就在外面,等你出来了再走。” 费时宇知道他们今晚的亲昵都是过眼云烟,等陶树一清醒,那些一时情急的盲目仰赖都过去,他们是不是就都要回归原位。 不,至少不会是原地踏步。 费时宇坐在沙发上转着手机盘算,他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走退路,事情拖着钝刀子磨人不是他的风格。 费时宇想琢磨下一步怎么办,但浴室里传来水声,顶层的屋子太安静,声音无孔不入,勾引着,带起脑海里旖旎的想像。 陶树大概是开始洗澡了,他现在先迈进去一条腿,然后再迈进去一条腿,他慢慢坐下去,水温是不是有点烫? 那些费时宇看见过的陶树都七零八碎地拼凑在一起,细长的脖子现在应该挂着水珠,藏在衣领下面若隐若现的锁骨现在能够一览无余,他的头发现在湿了吗?会不会软塌塌地贴在他的额头上?粉色的嘴唇现在因为水温蒸腾应该是微微张开的吧?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操……”费时宇咬紧了后槽牙,捏了捏拳头,又放开。 水声还在撩动,费时宇倏地站起来,走到离浴室最远的窗边,向下俯瞰着新区的夜景,那里是派出所,那么那里就应该是棚户区,灯红在哪里?这个角度好像看不到。 时间被坐立难安拉长,费时宇数到马路上第二十九辆公交车,抬手看手錶,才刚刚过去了五分钟,他难耐地嘆了口气,久违地想抽一支烟压一压心里的燥郁难安。 费时宇实在难忍,走到浴室门边,浴室里传出规律的水声,好像是用胳膊撩起水来清洁身上的泡沫,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推拉门上的玻璃,“咚咚”两声,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我出去走走,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想喝什么吗?”费时宇问得很慢,他想出去走走,不能不告诉陶树。 浴室里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是规律的水声。 里面的人大约暂时不想和自己说话,费时宇转身便出了门,拿起备用房卡走到了走廊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买什么,只是难以再在那个房间里沉默地待下去,路过顶层的吸菸区,里面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抽菸。 鬼使神差地,费时宇走了过去,“大哥,借支烟。” 中年男人古怪地看他一眼,从包里拿出烟盒,给了费时宇一支中华,又走到了吸菸区的另一头,明显不想和这个半夜借烟抽的神经病站在一起。 费时宇嗤笑自己。 陶树为什么不回答自己?他一个人在浴室呆着真的没问题吗?那规律的水声,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第72页 费时宇想得入神又发狠,菸灰掉在手指上也未察觉。 作者有话说: 嗯……下一章……高能…… ==================== # 番外 ==================== 520特别番外 某日,费时宇傍晚下班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也没有开灯,只鞋柜上置物架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温和的暖光勾勒出费时宇的五官,他有些疲惫,将车钥匙甩在置物架上,蹬掉脚上的皮鞋,换上了陶树前几天买回来的打折折上折粉红色桃子毛绒拖鞋。 太gay了,费时宇看见拖鞋的时候就嫌弃地评价,但嘴上嫌弃,穿还是要穿的,否则用陶树的话来说,“你这是对勤俭持家极大的不尊重!”,而且,这还是一双情侣拖鞋,自己如果不穿,就会被陶树物尽其用地送给田鹏。 想都不要想! “小树!”屋里没开灯,费时宇还是一边走一边叫着人,“桃子!毛桃!油桃!水蜜桃!” “陶树?”费时宇推开了两人的卧室门向里张望,房间空空的,被子整齐地铺在床上,上面放着个大大的桃子抱枕。 人去哪儿了? 费时宇在家里兜了一大圈,终于在位于地下室的陶树专用隔音工作室里找到了人,巨大曲面屏电脑前,陶树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旁边还放着没喝完的咖啡。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费时宇捏着陶树的后颈,把人叫醒,“困了就去床上睡,这次这个片子不是不着急吗?” 陶树睏倦地抹眼睛,抬头仰望着费时宇的眼眸,“回来了?”然后就把脸埋进了费时宇的肚子,来回地蹭着他的腹部。 “别在我衣服上擦眼屎,”费时宇笑着兜住陶树的后脑勺,嘴里说着嫌弃,手上却不肯放开。 “下午没有剪成片子,”陶树愤愤不平地抱怨,“基金会把今年的竞赛单元发来了,让我做初评评委,那么多片子,看一下午困死我了……”说着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发给田鹏让他帮你看一半不就得了?”费时宇坑老婆的朋友坑得非常顺手,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哈哈哈哈哈……”陶树闷在费时宇的腹肌上笑,“你这么算计田鹏,他知道了得来棒打鸳鸯。” “放马过来,”费时宇老神在在,“我看他棒打了这么两年,也没什么效果。” 田鹏刚知道陶树找到男朋友时,既替陶树开心,又有点担心,他虽然早知道陶树性别男爱好男,但一直都没见他真的开始一段感情,再加上同志圈子没有婚姻的约束,轻离轻散的难有稳定,他也一直觉得陶树慎重些好。 乍一见费时宇,田鹏就心道“完球”,陶树不说找一个圈子里的人知根知底,怎么还找了个公子哥儿?一聊下来,陶树居然是他谈的第一个男性伴侣,完犊子,陶树倒是一条“弯路”走到底了,万一这个费时宇只是一时图新鲜,玩儿过了之后还是选择“收心”,回归男女传统家庭,结婚,那陶树岂不是痴心错付? 于是乎,老妈子田鹏就开启了漫长的劝分之路,一度让费时宇谈“田”色变。 直到现在过去了两年多,田鹏才慢慢放松神经,但费时宇却没有忘记“劝分之仇”,时不时绿茶一把,“桃子你是不是更愿意相信田鹏?”“桃子你去和田鹏工作吧,我没关系的,我可一个人度过寂寞的周日。”“桃子,我带你出去玩一周,鹏哥不会生气吧?”。 如现在这般给田鹏增加工作量的事,费时宇也干得相当顺手了。 他们准备在下周前往海岛度过两周年的纪念日,两人就得加班加点把工作提前安排好,费时宇轻松一些,现在集团内部大权归拢,各个环节都按费时宇定下的规矩平顺运作,只要提前布置好手上开发项目的进程和时间节点,接下来的具体工作留下助手盯着就没问题。 但陶树的工作却不一样,导演不仅要把控影片的大节奏,细节的打磨也难以假手于人,就算和田鹏已经合作了很久,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视角,他剪好的初版,往往也会被陶树拆开了揉散了反覆修改,为了成片吵架也是家常便饭,更不用说眼下这种突然塞过来让陶树做评委的急活儿了。 “这是费氏基金会塞给你的活儿?”费时宇搓捏着陶树的下唇问他,“谁这么不长眼?这个节骨眼儿上找你做评委?” 陶树躲开费时宇马上就要塞进自己嘴里的手指,瞪了费时宇一眼,狠狠地说,“谁?你!” “不可能!”费时宇矢口否认。 “谁给基金会说的?‘啊,只要是我们费氏投的影片项目,全部都要给陶理事过目’?”陶树瞪着眼学舌。 费时宇无话可说,干脆低头使用物理封口方法,含住了陶树还想开口吐槽的嘴唇,堵得他呜呜咽咽。 陶树皱着眉头,不轻不重地咬费时宇的嘴唇和舌头,毫无杀伤力地抵抗,适得其反地激起对方更兇狠的侵略欲,被按在沙发椅上吻得唿吸不畅大脑缺氧。 吻到极致,还不满足,费时宇拉扯着陶树挂在身上宽松的家居服,啃咬着嘴下的脖颈,锁骨和肩头,印下一个个充满占有欲的痕迹。 第73页 陶树对于费时宇的所望所求总是纵容,他天生就带着给与的渴望,拱起腰肢,将自己送到爱人的嘴下,攀着扯着爱人的躯体,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 潮水冲击,爱欲沉溺。 陶树被掐着腰,坐在费时宇的腿上,起起伏伏。 亲昵没有预兆,自己衣衫尽褪,费时宇却只褪下了裤子,上半身看着道貌岸然,陶树不服气,将他的领带和衬衫扯得七零八落,他的手不稳,纽扣扯坏了一颗,弹出去好远,不知道掉在了什么地方。 “费时宇……你快点……”陶树精疲力竭地恳求。 回答他的是勐烈密集的撞击,陶树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连喘叫也被撞得零碎。 天完全黑了下去。 陶树气鼓鼓地和费时宇坐在浴缸里对峙,“说了今天得把剩下的片子看完,一次就行了!你非要……” 费时宇表情餍足,并不怎么内疚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但是你一直喘,完了还哭,这个……我确实顶不住啊。” “你什么都顶不住!”陶树气得撩起浴缸里的水泼了费时宇一脸,“想撒疯了我打个嗝你都能说顶不住!” 费时宇抹了抹脸上的水,按住陶树还要撩水的手,嬉皮笑脸地耍赖,“这可不一定啊!要不你打个嗝试试?” 陶树挣了两下,两人体格悬殊,就算是平日里他也没费时宇力气大,更不要说现在被折腾了大半宿,挣脱不开,只好任费时宇抓着。 “你别跟我插科打诨的,”陶树手不能动,凑上去咬了一口费时宇的肩膀,“我今天晚上就算通宵也得看完,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 凌晨一点,陶树靠在费时宇怀里蜷成一团,面对着正在播放的参赛影片睡得香甜。 费时宇吻了吻他的头顶。 晚安,小树。 作者有话说: 更一个两年后的甜蜜(?)生活~ 第二十六章 拥火取暖 手上的烟燃到一半,明明灭灭。 费时宇烦躁不安,手指插进头髮里捋了好几下,还是憋着口气下不去,他恶狠狠地在灭烟板上掐了烟,快步往回走。 搓了搓脸,手指上残留着明显的烟味,费时宇又把手放进了裤兜里揣着。 刷卡进房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外间没人,陶树应该还在浴室里,但水声停滞,不知他在干什么。 费时宇敲了敲浴室的门,“洗完了吗?差不多起来了,再洗水就凉了。” 没有回应。 “……小树?”费时宇试探着喊,“你还好吗?” 依然没有回应。 “小树!”费时宇提高了声音,“没事儿的话你就随便回答我点什么。” 回答费时宇的是一阵水声。 费时宇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我数到三,你再不出声,我就直接进来了。” “一,二……”费时宇抓紧了推拉门,顿了一秒,“三!” 他勐地拉开了门沖了进去,浴室里的热度和蒸汽已经散了大半,地上零零散散的是陶树的衣服,只有自己披在陶树身上的那件外套被好好挂在了衣架上。 费时宇抬头去找陶树,很快就看到了他。 烦躁不安变成了担心后悔,他不应该让陶树一个人待着的,至少应该在他刚刚不回答时就进来看一看。 陶树坐在浴缸的一侧,把自己蜷成了一小团,他听话地坐进了浴缸,却根本没有洗澡,头髮都还是干的,紧紧抱着的手臂上全是牙齿的咬痕,咬得非常狠,几乎全都红肿了起来,有些地方破了,渗出血来。 他眼下还叼着自己手上的一块儿肉,正在咬着。 费时宇立刻抬手去推陶树的额头,但徒劳无用,“松开!” 陶树咬着自己的肉不放,费时宇用力,他嘴里就发出呜呜的抵抗,拉扯之下,眼见着被咬住的地方破了皮,开始冒出血珠。 费时宇急得发了狠,重重扇了他的肩膀两下,白皙的皮肤瞬间就起了红印,红白相映,格外显眼。 他吼陶树,“我说松嘴!” 也许是费时宇发怒了,也许是费时宇打疼了,又也许是自己把自己咬疼了,陶树终于松开了嘴。 肉粉色的嘴唇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在一晚上的木然和封闭之后,被遗忘的泪腺开始正常工作。 泪水像积蓄已久的洪涝开了闸,陶树起先还能憋住声音,但很快就喘不上气了,嘴一张开,便是一场嚎啕。 费时宇不善安慰人,严格说来,他以往的生活经歷中就没有安慰人这一部分。 他觉得应该要抱陶树,但两只胳膊环过去,却找不到从哪里落手,他只怪异地蹲在浴缸边上,做了个老鹰护崽儿的姿势。 陶树看着费时宇靠近,感受到他体温的热源,如身处凛冬找到了火堆,如何能不像飞蛾一样不要命地扑过去? 他一丝犹豫也无,抬手用力地抱住了费时宇的背,埋脸进他的颈窝里,善解人意地为费时宇的手足无措解围。 费时宇的衣服立刻就湿了。 既然已经湿了一些,那么湿透了也无妨,既然已经抱住了,那么再抱紧些也无可厚非。 第74页 那些用眼睛无数次描摹过的肩胛、背嵴、后颈和耳垂,如今都毫无阻隔地在自己的掌心里了,费时宇却无暇细细体会,只顾着将自己的体温贴上陶树微凉的皮肤,轻轻拍着,抚着,暖着,嘴里不停哄着,要去抹他的伤痛。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费时宇把陶树摁在怀里,不停抚摸他的后脑勺,与他的颤抖共振,“喊出来就没事了,别怕……” “嗯……”陶树于哭泣中回应他,“费时宇……我好害怕……”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小树别怕。” 心疼是滴进水里的墨汁,仅需一滴就染及每一个分子,费时宇的心被陶树一声声的哭喊割得要碎掉。 他想说可以怕的,可以累的,可以选择逃避的,也可以选择依赖的。 陶树发泄一样翻来覆去地喊害怕,喊费时宇,把两个词揉碎在哭声里,揉碎在宣洩出来的情绪里。 费时宇只好一声声地应着。 我在,我在这里,小树乖,不怕,不怕。 声嘶力竭把陶树所剩无几的体力消耗殆尽,他哭累了,也终于完全清醒,好像大梦一场,恐惧的梦魇像藤蔓一样还缠绕着他,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紧紧抱着费时宇了,两只胳膊虚虚地搂着,他不想放开费时宇,也不能放开费时宇。 费时宇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冷沁沁地贴在身上。 当他终于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息,只微微抽噎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管不顾地蹲进了浴缸里,水漫在腰际,他们同在一叶扁舟中,飘荡取暖,不要安稳了。 费时宇把陶树还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捧了起来,两只手捏着他脸颊上软软的肉,陶树哭肿的眼睛像两颗桃子,眯缝着弥散,不聚焦。 “冷不冷?”费时宇问他。 陶树殷红的嘴唇微阖,声音喑哑,“不冷……” “嗯,但是我有点儿冷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冷,”费时宇指腹擦过陶树的眼睛,拨弄着他湿透的睫毛,“不能感冒,我们要起来了。” “好。”陶树嘴上答应,手却不放开。 费时宇只好自己动作,夹着陶树的腋下,把他从水里湿淋淋地拎起来,刚一离开尚且温热的水域,陶树就哆嗦着打了一个冷战,费时宇伸长胳膊,把浴袍扯过来,赶紧把他裹住。 刚才陶树蜷缩着不见全貌,此时站起来,费时宇难以避免地把他看了个精光。 陶树的皮肤有些缺乏锻鍊的白,包在匀亭的肌肉上裹着修长的骨骼,全身似白云挟晚霞,白皙里透出微粉的血色,只有两条手臂上带着不和谐的点点殷红,是费时宇刚刚用力扇出来的指印和陶树自己咬出来的齿痕。 费时宇不合时宜地觉出了些凌虐的妖冶。 “你想先去睡吗?”费时宇隔着浴袍揉搓着陶树的身体,把水分吸干,他看起来非常疲惫,眼皮打着架,嘴像缺水的鱼一样开阖,脑袋重得仿佛肩颈难以承受。 “不想。”陶树吃力地摇头。 费时宇看着自己身上贴着的还在往下滴水的衣物为难,思考片刻,扶着陶树从浴缸里迈出来,把他放在马桶盖上坐着。 “我得洗澡,”费时宇捏着衣服给陶树看,“衣服全湿了,没法睡,你如果不想先去睡……” “我等你。”陶树不等他话说完,就下了决定,乖乖地闭着眼睛点头。 费时宇用指节颳了刮陶树的脸颊,“很快就好。” 懒得再折腾浴缸,费时宇两三下把衣服剥下来走进了旁边的淋浴间,打开水龙头,花洒里喷出热水,他草草的抹了沐浴露清洗,酒店的沐浴露带着橙花的香味,浴室里蒸腾开像春天一般的气息。 费时宇闭着眼睛兜头沖水,脑海里就突然崩出了陶树不着寸缕的模样,他人还坐在外面一米不到的地方,费时宇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甩了甩头髮上的水,想把清晰强烈的影像甩出去。 他低头去看,还好没有反应,小费总还乖乖蛰伏着。 这境况下,自己要是再升了旗,会是个什么怪异的场面,他很难想像。 费时宇套着浴袍出来,陶树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已经坐在马桶盖上快睡着了。 “醒醒,”费时宇捏捏陶树的肩膀,“去床上睡。” 陶树抬着眉毛企图把眼皮也撑起来,但他的眼睛根本睁不开,咕哝着说,“你怎么洗这么久……” 费时宇诚恳地道歉,扶着他站起来,半推半抱地带着他往房间里走。 酒店套房里有两间独立的卧室,里面都是一张大床,虽然知道陶树不太可能自己一个人睡,费时宇还是问他,“小树,你晚上要和我一起睡吗?” “嗯……”陶树靠着他点头。 把陶树安置在床边坐好,费时宇在柜子里找到了药箱,撸起陶树的袖子给他上药。 酒精渗进伤口,刺痛难忍,陶树睏倦之下依着本能不老实地缩手,无奈被费时宇牢牢抓着手腕,挣脱不得。 “咬的时候死不松嘴,现在知道疼了?”费时宇训他。 陶树的眼泪似乎流不尽,此时又感觉到鼻酸,眉头一皱,睫毛就湿了。 第75页 “我小时候……家里大人打架,不能哭,哭了也会被打,所以我都会咬自己,不出声,刚才……可能是不想哭出来吧。” 费时宇已经擦完了最后一处破口,他站起来就把陶树的头按在自己肚子上,唿吸沉重,“不怕,想哭就哭,我看谁敢动你。” 陶树抓着费时宇的浴袍两侧,却轻轻地笑了。 “费时宇,谢谢你,晚安。”陶树说。 夜间,两人隔着距离躺在一张床上睡着,新区的夜晚霓虹太盛,如同繁盛的花朵,生长在纸醉金迷的糜烂中,月亮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陶树唿吸平缓,费时宇却睡不着,窗外的灯光透过窗帘的薄纱模煳地勾勒了陶树的轮廓,费时宇偏着头在并不纯粹的黑暗中看着他的睡颜。 浴袍睡着睡着就皱巴巴地垫在了陶树身下,他难受地皱皱眉,双手不老实地拉扯着要挣脱衣带的束缚与布料的突硌,大片大片的皮肤漏出来。 费时宇看得喉咙发紧,他抬手把堆在陶树腰间的被子拉起来,盖住了他裸露的胸口。 一动之下,陶树从原本浅浮的睡眠里睁开了一缝目光,他朝着费时宇的这边慢慢蹭过来,隔着浴袍环上了费时宇的腰,脸在他胸口蹭着。 “怎么了?”费时宇以气声问着。 陶树不说话,似乎只是短暂又迷煳地醒了一瞬,又睡着了。 费时宇安抚孩子一般拍着陶树的背,拍累了就上下抚摸他的嵴樑。 难眠的夜晚适合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感觉陶树的呢? 他在灯红,就担心他出事儿,他出点事儿,就想在他身边护着他。 但费时宇又纳闷,他不是玩儿纯情的小男孩,他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自己对陶树如果是大坤说过的那种喜欢,为什么刚才会没有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陶树不着寸缕,准确说来,除了在学龄前的託儿所,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另一个成年男人不着寸缕。 很漂亮的一幅身体,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过分瘦弱,缺乏黑色素的皮肤像刚刚成熟的酸涩桃子,他并不觉得同性的躯体噁心或是排斥,甚至觉得好看到错不开眼。 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陶树的样子,动动手,就能真切地摸见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线条,在自己的指尖曼妙生花。 但为什么自己没有反应呢? 难道自己对陶树是其他的喜欢?难道是像喜欢朋友或是弟弟一样喜欢他?还是像喜欢精緻的瓷器,昂贵的珠宝一样喜欢他? 怀里的人没睡安稳,不安分地拱了拱。 陶树刚才已经把上半身的浴袍完全扯开,费时宇的浴袍也松垮,不认真地遮掩他的胸膛,挨蹭之下,大片的皮肤轻轻贴着,相互摩挲,滑腻地触感带起一阵麻酥酥的悸动。 寂静之下,甚至能听见皮肤摩擦的细微声响。 费时宇收紧了些手臂,手掌微微用力按在陶树光洁的背上,来回揉搓他的蝴蝶骨,像是想把两块凸起的骨骼按下去。 “嗯……痒……”陶树鼻腔里发出牵牵连连的哼声。 “你没睡着?”费时宇的手停下来,有些冒冷汗。 陶树不清醒,蹭到怀里来情有可原,而自己完全没睡着,这么趁人之危可说不过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陶树会爬起来去另一个房间?还是滚到床的另一边离自己远远的?费时宇的手将放未放,他不确定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然而陶树却半步不退,学着费时宇的动作,隔着他的浴袍,揉着费时宇的肩胛。 他们体型不同,费时宇长期运动,背部包裹着厚实的肌肉,陶树使劲儿按,也按得不痛不痒,反倒把他按得唿吸不稳。 费时宇不明白陶树行为的含义,只是本能地开始回应,他不再满足于陶树的背,渐渐抚上他被自己拍红的肩臂,细长的脖颈,冰凉的耳垂,继而是陶树凹陷的腰窝。 “哈……”陶树的腰敏感惧痒,费时宇用力一捏,他便向前逃避。 但前面就是费时宇的躯体,他避无可避,贴得更紧。 这一贴,费时宇就觉得不对了,在自己锲而不捨且偏不信邪的探索精神下,小费总终于不堪撩拨,举身投降,此时正不要脸地戳在陶树的肚脐上,细腻的皮肤摩擦,激得他勐吸一口气。 费时宇咬牙,本来好好的风平浪静,让你不甘心,让你想不明白,让你使劲摸,现在好了,摸出事来了,满意了? 且在陶树这样和自己面对面贴得死紧的状态下,他的大腿也明确地感觉到了顶戳。 陶树也有反应了。 费时宇向后退开一些,避开眼前这尴尬的状况,事出突然,他根本没想过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他们的浴袍下什么都没有,陶树的内裤还扔在浴室的地上,自己的内裤……自己的内裤在浴缸里湿了个彻底。 “我先……”费时宇说不下去,我先什么?我先降个旗?我先自己解决一下?他卡克半晌,决定还是扭身先拉开点距离。 不动不要紧,他们之间空间太小,费时宇一扭之下,小费总好死不死地轻轻撞上了顶在自己腿上的陶树。 费时宇脑子轰的一下。 这下更好了,这旗算是别想降下去了。 第76页 “小树?”费时宇吃力地问,“你……是弯的?” 陶树的眼珠在黑暗里反着光,“你不是吗?” 费时宇没有回答。 陶树在他的沉默里,心向下坠。 他慢慢拉开和费时宇的距离,语气窒息,“你……你以前,让我和你睡,你说让我面对你湾仔的爱……” 费时宇一把抓住了陶树的胳膊,不让他后退,却抓到了一个红肿的牙印,陶树疼得“嘶嘶”吸气,他却顾不上放开,只把手挪到了陶树的腰上箍住。 他要是这时候放陶树退了,他们以后会怎样?费时宇不接受这个变数。 “你也跟我说过,你是直男。”费时宇以牙还牙。 于这一项上,他们各自理亏,谁都不要想指责谁。 费时宇抬胯顶撞,退无可退,那就迎难而上,“现在呢?你还直不直?” 陶树不甘示弱,咬牙切齿,“那你呢?你还弯不弯?” 费时宇低头咬住了陶树震颤滚动的喉结,火光燎原。 劫后余生的妄念像跌进干草垛里的火星,一发不可收拾,瞬间点燃了整片平原,然而干草却丝毫不惧热浪,只想让火舌舔得更兇勐些,烧尽一切理智,烧化所有寒冰。 他们拥抱厮磨,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互相角力,你予我一分愉快,我便倾全力奉还。 灰烬在空中升腾飞舞,伴随燃烧搅动的气流,打着欢愉的璇儿向高空升腾,直升到化为乌有。 待一场大火慢慢平息,平原上的他们都烧光了所有家当,像是一无所有的盲流,赤&mdot;条条抱在一起,精疲力竭地沉沉入眠。 作者有话说: 首硬礼撒花! 费时宇:我特么这是直男撩gay遭天谴了啊! 第二十七章 陶之夭夭 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的失眠没有让陶树睡个整觉,他只在放纵后凭藉着贤者时刻的空虚与放松沉入了无梦的两三个小时深度睡眠,之后便开始不停在浅眠中回闪记忆中的恐怖碎片。 在第三次梦见那个自己最喜爱的天使存钱罐翻滚着砸到自己额头上的画面时,陶树冷汗涔涔地从床上坐起来,彻底睡不着了。 身边的费时宇睡得很沉,他几小时前发力箍得陶树无法动弹的结实手臂,此时正松弛着虚虚地搭在陶树的肚子上,陶树稍一用力便能抬起来。 陶树轻轻捧着费时宇的手,慢慢放回他自己身上,费时宇原本就惯了自己一个人睡,这时候睡得正好,被人打搅挪动,皱着眉头眼见着就要醒,陶树赶紧轻轻拍他的肩膀,嘴里哄着,“嘘,嘘,嘘,睡吧睡吧,好好睡……” 费时宇翻了个身,有些不耐的鼻息过了一会儿又渐渐平稳下去。 床褥凌乱,陶树光熘熘的身上除了一条被子什么都没有,他怕费时宇再醒,连床头灯都不敢开,双手在自己这一侧的床上瞎摸着,终于在皱巴巴的被子里找到了自己皱巴巴的浴袍,随意裹在身上,低头就着窗外零星的灯光系带子的时候,隐约还能看见自己胸口上散布着殷红的吻痕。 乱套了…… 他挨近费时宇的时候,到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所以以身相许? 他承认自己有报答的意思。 但回报的方式那么多,他不会为了回报一个人的雪中送炭把自己付出去,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对费时宇是有欲望的。 费时宇英气又冷淡的长相,有些轻佻纨绔又处处都透露出关心的行为,颇有些强硬的制止自己错乱下的啃咬,有力的手臂,发力时硌人的胸膛,修长的手指和带着薄茧的手掌…… 还有昨晚一声声蛊惑人心的“小树”,喊得陶树心底化开了一片,湿哒哒像夏日融化的冰淇淋,甜腻腻地粘着黏着。 脆弱难支不是放纵的原因,心神微弱是撒野的藉口。 陶树辨不清楚时间,他下意识伸手要摸手机,一动之下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这玩意儿。 陶树有些无措,思考半晌,决定先离开床。 浴室里还是一片狼藉,自己的衣服零散着扔在地上,费时宇的衣服湿哒哒地堆在角落,陶树走到盥洗台前打算先洗漱,一照见镜子,先被自己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目光下移,又被脖子上的痕迹吓了一跳。 刚刚光线微弱,视线也只能看到胸口,此时一照镜子,发现脖子才是重灾区,饶是自己先动的手,陶树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禽兽!这是什么拔罐儿项目吗?哪有啃成这样的?也不怕把自己嘬窒息了,床上出事儿? 陶树头疼,这一脖子的痕迹,怎么遮得住?在灯红这样的地方,他又能怎么跟别人解释? 他恼火地搓脸。 …… 费时宇醒来的时候,天还将明未明,灰濛濛蓝沁沁的薄薄晨雾还没有被阳光染成暖色,一切视觉都不清晰,他觉得睏倦,一头栽进柔软的枕头里,还没过一会儿,就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这里不是自己家,在哪里? 费时宇捏了捏太阳穴,终于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也发现了床上空空荡荡,本应该睡在自己旁边的人早就没影了,用手摸了摸床铺,凉得让人心寒,看来小狐狸熘了已经有一阵儿了。 第77页 很好,睡了就跑是吧? 费时宇笑得咬牙切齿。 他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哒哒”地按出“小树”来,打了两次都没人接,他的火气已经接近顶点。 费时宇拨通了助手的电话。 “餵?费总?”助手按耐着一个巨大的哈欠接了电话,强装出来的清醒并不是很有说服力。 “给我送套衣服过来。”费时宇说。 “一套?”助手真的没睡醒,否则不会这么脑子不过弯儿的心直口快,“那位先生不需要衣服吗?我看他……” “不,需,要。”费时宇恶狠狠地一字一顿。 助手彻底醒过来了,“好的费总!我一个小时内到酒店!” 费时宇放下手机,也没心情再来个回笼觉,起身到客厅找水喝。 餐桌上放着昨天入住时就插着的一束黄栌花,粉色的雾状花梗中间缀着青绿色的叶子,费时宇端着玻璃杯喝水,目光一直不能从这别致的花束上挪开,很快,他就发现花束下面放着一张写着字的白纸。 一开始,费时宇看着花束,习惯性地以为是谁送自己的花,下面的纸是随花附赠的卡片,却又想起自己住着酒店呢,哪里来的鲜花和卡片? 纸条是陶树留下的。 ——我先回灯红了,现在这个情况,我不能离开太久,我没有带手机。 等我联繫。 小树 费时宇先用指甲颳了刮“小树”两个字,泄愤似的,将字刮花了,不知道那小狐狸用什么东西写的,这么容易抹开,费时宇不敢再颳了。 助手很快带着整套西装敲响了酒店套件的门,费时宇已经洗漱完,好整以暇地在房间里等着。 “费总!衣服带过来了!”助手一路赶过来气喘吁吁。 费时宇打开门让人进来,接过助手递过来的袋子,眼尖地发现他手上还有另外一个袋子。 “那个袋子里是什么?”费时宇抬抬下巴问。 “没……没什么,嘿嘿,是我自己的衣服……”助手讪笑着欲盖弥彰。 “是给他准备的?”费时宇无情揭穿。 助手缩了缩脖子,把袋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昨晚上就备好了……我想着……以防万一嘛……”说完又伸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那位先生……没在?” “早跑了,”费时宇无所谓地摆摆手,“衣服给我。” 助手这时候才看见费时宇浴袍没遮住的脖子和一片胸膛,上面星星点点的都是痕迹,盖在衣领下面还有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牙印儿。 助手瞠目结舌,他的老闆,费总,在倾情救助了一位男性疑似心上人之后,可能春宵一度,然而早上七点的酒店房间,只有费总一个人,他的那位疑似心上人,在one night stand之后还做了落跑甜心?怎么费总看起来还不怎么冒火?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你开的什么车?”费时宇从还沉浸在八卦中的助手手中扯过另一个袋子,不去看自己的正装,先翻看助手给陶树准备了什么衣服。 “公司的大众,费总您要用车吗?”助手问。 “大众正好,”费时宇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梁医生到了吗?” “昨晚就联繫了,但他昨晚在隔壁市的女儿家过夜,小徐总安排司机一会儿就去接,中午公司安排了中餐接待他,看时间,估计下午能到酒店这边。”助手回答。 “嗯,”费时宇沉吟片刻,“行,这事儿一时也急不来,你今天开我的林肯去接待梁医生,我今天晚些时候先见他一面。” “好的费总,”助手接住费时宇抛过来的车钥匙,“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费时宇想了想,“陈旭那边,我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陈旭?”助手愣了一下,“公司法务基本已经把证据都整理好了,直接往法院或公安局一交,”助手打了个响指,“分分钟的事儿。” “先按兵不动。”费时宇吩咐。 “啊?”助手不明就里,“您之前不是说尽快收拾了他吗?” “放着他再蹦跶几天对我们有影响吗?”费时宇偏着头问他,表情桀骜。 “我们和他已经没有什么项目上的往来了,应该是没什么影响?”助手老实回答。 “那不就结了,”费时宇学着助手也打了个响指,笑了起来,“计划有变。” 助手从自己老闆的笑容里品出了点儿老谋深算的味道。 …… 陶树走出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亮了,从浴室地上捡起来的衣服残留着昨天打斗后留下的汗和灰尘,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天亮之前的城市空气寒冷刺骨,陶树不受控制地发抖,牙关“哒哒哒”地扣在一起碰撞。 “操……”他咬紧了后槽牙忍着肉身的不适,脚步却一点都不敢放慢。 他进了派出所,又和费时宇在酒店厮磨了大半夜,没有手机,对于田鹏来说,自己失联的时间太长了,灯红那边的情况也不明确,剑兰和玲玲现在怎么样了?陶树心里着急,又走快了些。 第78页 还好费时宇找的酒店就在新区,离灯红虽然说不算近,但陶树问了两个早起打扫的环卫工之后还是很快就走到了自己熟悉的街区。 灯红静静蛰伏在安静的街道旁,像是睡着的毒蛇盘踞着,陶树站着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转头绕到了后街。 天色已经慢慢亮起来,赶着上班的人已经出门,逼仄的后街上摆上了好几家早点店,不少人坐在临时搭起来的矮桌和塑料凳子上稀熘熘地喝着豆浆。 陶树走过,不少昨晚看过热闹的人都认出了他,在他走过之后马上开始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的声音大得甚至陶树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哎,昨晚上打架的就是他?” “可不是嘛,我听着是被按摩女包养了,结果让人家男人揪出来了!” “啧啧啧,人模狗样的小伙子,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 “哎,小点儿声,我听说那按摩女原先那个男人也滥赌,才把老婆逼跑的……” “嗨!都不是好人!” 陶树强忍着不回头去解释骂人,多说无用。 人们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片段,从而意淫别人的人生。这一片儿从来不缺热闹,人口流动频繁,没有什么邻里的正向长期关系,别人家的鸡飞狗跳,多热闹,多血腥,就能衬得自己家那点儿鸡毛蒜皮那么和谐,更好接受,才能一铺棉被盖下去,得过且过。 陶树快步走过人群聚集的街口,往胡同深处的玲玲家走去。 才刚刚拐过最后一个弯儿,视线将将能看全那栋灰色的二层小楼,陶树就看见楼前面站着个无比眼熟的人。 “鹏哥!?”陶树转头看了看周围,惊讶地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田鹏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样子不比陶树好到哪儿去。 “你他妈的去哪儿了!操!你要急死老子!”田鹏冲上来就拉陶树的手臂。 “嘶~轻点儿的!”田鹏一下就抓住了陶树手上咬得最狠的那个牙印,疼得他直缩手。 “怎么弄得?”田鹏四百好几十度的近视,着急起来也没顾得上戴眼镜儿,“怎么这一手的伤啊?那女不是跟我说你没怎么伤着……卧槽!” 田鹏的表情非常扭曲怪异,视线转了一圈后终于落在陶树斑斑驳驳的脖子上,他像是被掐住了颈项的大鹅,半天卡不出一个字。 “你……你这……你……” “别你你你的了,”陶树头疼地摆摆手,“先上去了再说。” 田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同手同脚地跟着陶树进楼道。 陶树要往楼上走,田鹏却站在原地不动,欲言又止,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想问什么?先问了吧。”陶树嘆了口气,他瞒不过田鹏,也没什么好瞒他的。 田鹏抬手虚指了指陶树的脖子,“你这……挺激烈……不是打架打的吧?” “是打的,”陶树顺着他的话说,“床上妖精打架打的。” “我擦?”田鹏难以置信,“我在这里担心你一晚上,感情你去快乐潇洒去了?弄这一身的花花绿绿?” 陶树无语,搓了搓额头问田鹏,“先说说你现在知道的情况吧,我才好看着跟你解释。” 田鹏原本应该在昨晚七点之前收到陶树的报平安消息的,但陶树常常忘记这一茬,往往需要田鹏发微信来问了,他才能想起来回復一条,有时候正在拍摄,他也会隔个一两个小时再回復,因此田鹏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儿。 直到时间过了九点,陶树那头依然杳无音信,田鹏才开始不安起来,他没有马上报警,陶树一直都让他不要轻易报警,斟酌再三,他先给陶树打了电话。 一连打了三次都没人接,田鹏再也坐不住了,出门打了个车就往新区赶,在网约车快要到达灯红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是个女人接的。 “你是谁?这个手机的主人呢?”田鹏紧张得要把手机捏变形。 “你又是谁?”电话那头的女声反问,“跟这个电话的主人什么关系?” 田鹏一瞬间脑子里已经想像了好几百种陶树被灯红髮现,现在正在被严刑拷打的惨状,在深秋的温度里活活冒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你先不要问我,我告诉你,我是他朋友,铁瓷!你要是动他,我马上报警!我……我知道他在灯红打工!” “你真是他朋友?”电话那边的女人在听见田鹏要报警之后反而平和了下来,“我……我是玲玲,你知道我吗?” 田鹏在听见“玲玲”的名字之后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玲玲,他已经在陶树传回的无数影像和录音里见过听过她了。 “我知道你,”田鹏像是说暗号一样语焉不详,“小……许飞人呢?他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出了点儿事儿……你别着急,”玲玲其实也很着急,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你先到我们住的这边来,这事儿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小树现在也没和我们在一块儿,但应该是在安全的地方。” 第79页 田鹏听得心里发毛,应该是在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我马上来!” 这一晚玲玲家住着五个大大小小的人,剑兰一家暂时不敢回去住,再加上田鹏,原本有些空的房子挤得满满当当。 田鹏听玲玲和剑兰把事情说完,急得坐立不安,半夜三更地站起来就要出门找人。 “去哪儿?”玲玲一把薅住田鹏。 “我他妈去找人!”田鹏转头,对着玲玲怒目。 “你跟谁他妈他妈的呢?”玲玲也恼火,上手就拍田鹏的手臂,“就你着急是吧?我们都不急?你急有什么用?大晚上跑出去,你打算上哪儿找?” “我……”田鹏哑口无言,“我也呆不住啊!大不了我去派出所也比干等着强啊!” 玲玲翻了田鹏一个白眼,“我以为你多聪明?我问你,剑兰刚刚说他们从哪儿回来的?” 田鹏悻悻地回答,“派出所……” “既然那人能从派出所把大家都捞出来,说明人家有能力,也有手段,目前来看也是为了小树好的,你等到明天天亮,天亮了小树还不回来,我和你一起去找。”玲玲扯着田鹏,她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子,竟然把田鹏个北方大汉收拾服帖了,揪着衣服就按沙发上了。 “现在给我睡觉!养好精神再说!”玲玲拿起旁边的毯子扔在田鹏身上。 吼着田鹏睡觉,玲玲却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半宿,起床喝水,就看见田鹏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发愣,吓得玲玲一个机灵。 “你干啥呢?”玲玲走过去,“睡不着?咋也不开灯啊?” 田鹏木木地摇摇头,“担心啊,桃子……被个男人带走了。” “男人带走了有啥担心的?”玲玲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还能被揍不成?我听剑兰的意思那人应该是小树的朋友,你不认识?” “我还能认识所有人?”田鹏带着点儿怨气,“就是男的才担心啊……” 玲玲莫名其妙,“睡不着就算了吧,我看天也快亮了,快六点了。” 田鹏嘆了口气,陶树在本科时期就公开出柜了,但他此时憋着的话哪里好跟玲玲讲? 作者有话说: 黄栌还有一个名字,叫“雾中情人”。 ps:黄栌开花真的很有诗意,个人非常非常喜欢。 第二十八章 男的弯的 陶树听得乐了起来,“玲玲姐行啊,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田鹏黑着脸,“我就担心你被人……唉……怕什么来什么,那人到底是谁啊?是不是趁人之危欺负你了啊?” 陶树想起昨晚的事儿有些难以启齿,“那个人是我到灯红之后认识的,不算是灯红的客人,有点儿难缠,但人不坏,昨晚……他没怎么我,就……床上那么点儿事儿呗。” 田鹏也不能说什么,只看着陶树的手臂不满地嘀咕,“这人不是属狗的吧,你这手咬成这样儿,你们gay床上玩儿这么大?玩儿唉斯唉姆了啊?” “什么就唉斯唉姆了啊?”陶树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解释,“手上不是他咬的,是我自己咬的。” “你自己咬的?”田鹏眼睛都瞪大了,紧跟在陶树后面好奇道,“怎么咬成这样儿了?疼啊?”说着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分析,“嗯,是应该挺疼的,那地方……哎,也不是专门用来干这个的,那可不得老疼了……” “行了!”陶树站在二楼小声制止田鹏天马行空的脑补,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了,只能直说“鹏哥我发现你脑子里内容很丰富啊?直男想得可一点儿不比我们gay做得少啊?我昨晚上……就……就和他互帮互助了一下,种了点儿草莓,没做什么大动干戈的活动,手上这个也是我昨天晚上受了刺激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咬的,快住脑吧你……” 田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嗨,我不是合理推测嘛……” 陶树一边掏钥匙准备开门,一边说,“不合理,相当不合理。” 还没等钥匙送进锁眼儿里,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玲玲探了个头出来,“你们俩在外面说什么小九九,听见声音半天了还不开门?” 陶树举着钥匙尴尬地打招唿,“玲玲姐,我回来啦。” “快进来,”玲玲招唿两个人都进门,“田鹏担心你一晚上,觉都没睡,你没事儿……吧。” 玲玲也开始盯着陶树的脖子看。 陶树欲哭无泪,纵慾一时爽,他的一世清白怕是全都要交代在这一早上了。 “说吧,怎么回事儿啊?”玲玲坐在沙发上抄着手,一脸审问自家出去鬼混的弟弟的模样,田鹏坐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就……和费时宇睡了……”陶树心虚地把睡了两个字说得很小声。 “什么!”玲玲吼得破了音。 “嘘嘘嘘!”田鹏赶紧一边做手势一边看了一眼还紧闭着的卧室门,“我的乖乖!里面还睡着老中小三代呢!吵醒了你跟佳佳解释?” 第80页 玲玲气屋及乌,狠狠瞪了田鹏一眼。 “我就知道那个公子哥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趁着你身体不好干的都是什么事儿?”玲玲勉强压低声音数落,“你也是个不长记性的,上次被变态舔了手还不长记性是吧?怎么就让……” “什么玩意儿?”田鹏很快就抓住了个次重点,“你啥时候还被变态舔手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能知道什么?”玲玲对着田鹏翻了个白眼儿,“这小子秘密多着呢!” 陶树觉得自己有一千张嘴都对付不了这俩人。 “变态舔手的事儿你待会儿给我交代清楚!”田鹏指着陶树恶狠狠地说,完了又开始跟玲玲解释,“我刚刚问了,他昨晚上应该不是被强迫,这小子是gay你不知道吧?” “什么玩意儿?什么钙?”玲玲一脸迷茫。 “哎……”田鹏抠了抠自己的寸头脑瓜子,“就是性别男,爱好男,明白了吧?他喜欢男的,弯的,贼弯。” “我谢谢你。”陶树瞪着田鹏竖了个不走心的大拇指。 玲玲若有所思,“怪不得!” “啥呀就怪不得?”田鹏好笑地问。 “我说这小子怎么在灯红里这么久,一个喜欢的妹妹都没有,遇到那种波都要挤出来的姑娘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连我都稀罕看呢!他也不看!我原先还以为他就是挺乖的,没歪心思,感情是根本没对胃口啊!”玲玲恍然大悟。 “是呢嘛,”田鹏嘿嘿笑,“不然我咋敢让他来按摩店卧底啊,这人的属性就註定他不会犯原则性错误嘛!” “你也别得意了,该不该犯的错误这小子不都犯了?”玲玲抬下巴指了指陶树,“现在怎么办吧?” “那个,”陶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玲玲姐你有东西能给我遮遮脖子吗?晚上就要去上工了,我这个样子……” 玲玲翻了个白眼嘆了口气,起身去自己房间找出了一瓶遮瑕膏和一个美妆蛋。 “喏,见人之前自己遮一下吧,”说完玲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回来就行了,跟那个费什么玩意儿的事儿我也管不了,我不行了,我得去睡一觉。” “谢谢玲玲姐,”陶树接过东西愧疚地感谢,“你快去睡吧,还能睡一上午,到了午饭点儿我们叫你。” 玲玲进屋后,陶树想起了什么,伸手问田鹏,“我手机呢?” “你手机你问我?”田鹏还要打趣。 “快给我,我今天凌晨醒了自己走的,费时宇还不知道,我得跟他说一声。”陶树摊着手要手机。 “厉害了啊!”田鹏从裤兜里掏出陶树的山寨机,“拔那什么无情啊!” “差不多得了你。”陶树气笑了,“我这最多算是缩手无情。” 点开屏幕,上面已经有了两个未接来电,是费时宇打来的,陶树看看时间,是清晨六点过打来的,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打了两个就不打了,看来是看到自己留下的字条了。 陶树正要给他发信息说自己到住处了,费时宇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啧,这人怕不是有千里眼吧? “餵?”陶树很快接起了电话。 “你行啊?几点跑的?”费时宇的语气一听就压着火。 “我半夜睡不着了。”陶树老实回答。 “做噩梦了?”费时宇问。du,jia,wen,tao “嗯,”陶树有些惊讶,费时宇怎么知道的,“一直惊醒,就不想睡了。” “怎么不叫醒我?”费时宇问。 “你睡得挺熟的,”陶树笑笑,“而且我没拿手机,这边的朋友会担心我。” “那边的朋友担心你,”费时宇也笑,“你半夜跑了就不怕我担心?” “我不是……给你留了个字条吗?”陶树问,“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哪儿有字条?”费时宇耍赖。 “不可能啊,我就放在餐桌上那瓶花下面的,”陶树质疑,“你骗我呢?” 费时宇在电话那边愉快地笑起来,笑声沉沉的,音色带着些早起的沙哑,震得陶树耳膜发麻。 “我在灯红对面的西餐厅,给你一个小时,过来谈谈。”费时宇语气不容置疑。 “你过来了?”陶树倏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过来干嘛呀?” “听听你这吃干抹净下了床就不认人的德行,”费时宇啧啧道,“我有正事儿跟你说,别太磨蹭。” “好,那我尽快过来。”陶树有点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费时宇能有什么正事儿跟自己说? 田鹏坐在旁边屏住唿吸费了姥姥劲儿地听,那样子比他大学上课的时候还要专注,陶树挂了电话,看着他的模样哭笑不得。 “大哥,有什么好听的啊?我给你复述一下?”陶树也不再坐了,转头要进自己房间拿换洗的衣服,自己这一身实在是多一会儿都不能忍了。 “不必复述,我耳朵非常灵光,听得一字儿不落,”田鹏得意洋洋,“这费……费什么来着?” 第81页 “费时宇。”陶树补充。 “对对对,费时宇,是个好人吶!你都做出夜半逃跑这种事儿了,他还能腆着脸过来找你,别的不说,至少是个脾气好的。” “你不是说听得一字不落吗?没听见他说有正事儿?”陶树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要开门。 “唉别开门!”田鹏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他,“佳佳和阿姨在你这间睡着呢!” 陶树赶紧撤手,轻手轻脚地从房门前挪开。 不能进房间,陶树只好到阳台上收晾干的衣服,有什么就穿什么,根本讲究不了搭配。 于是陶树洗完澡站在穿衣镜前,就看着自己身上的屎绿色工装裤和深红色的长袖衬衣犯难,他平时就算不太在意穿搭,也从来没有穿成这样过,更何况是要穿成这样去见昨天才“亲密”交流过的费时宇。 田鹏看到陶树的瞬间,嘴里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当场喷了出来,然后一边咳一边笑,笑得好半天话都说不出来,扶着桌子捶胸顿足。 陶树也不挣扎了,斜眼看着呛咳的田鹏把衬衣的下摆往工装裤的裤腰里塞,丑是丑,至少要扎起来显显腿长。 “我说你是怎么想到买这两件奇葩衣服的?你也不怕去了把费时宇吓死,转头就‘你挺好的,但是我们不合适’。”田鹏喘匀了气开始不留口德。 “都说了是去了说正事儿,我又没有出门裸奔,穿这个怎么了?大不了还有脸撑着。”陶树见了田鹏,内里那点儿恣意就透出来了,脸上带着些洒脱的笑,连带着一身奇葩的搭配也像是有意为之。 “哥们儿,我就欣赏你这种不要脸的美德,”田鹏做作地鼓鼓掌,“去吧,用你的臭不要脸征服你的炮友!” “去你的。”陶树笑骂着出门。 费时宇坐在西餐厅里吃不怎么美味的早餐,深深觉得这家餐厅要不是开在新区,是绝对经营不下去的。 新区处在刚刚开发的郊区,有大量外来务工人员和原住居民,他们对于城市中心的繁华生活有嚮往,但又难以负担真正高端的消费,于是这样低端品质的西餐厅,毫不讲究的食材和烹饪水平,也能在新区喊得起价,经营得下去。 费时宇咬了一口烤得有点焦,硬得硌牙的早餐面包,决定严格把关自家新建的商业中心餐饮水平。 就在他心里盘算的时候,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马路对面出现了一抹非常炸眼的颜色,好像一朵行走的鸡冠花,慢慢移动着就越来越近了。 费时宇压根儿没有正眼去看的欲望,他不想在嘴受罪的同时,还找罪给眼睛受。 但是那朵鸡冠花越来越近了,逐渐在整个视线里变得不可忽视。 费时宇皱着眉头抬头,就看见那朵硕大的鸡冠花正隔着橱窗对着自己笑。 直到鸡冠花坐在自己对面了,费时宇的瞳孔还在地震,他望着陶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喝了一口咖啡压压惊。 “吃早饭了吗?”费时宇问,“这里的东西勉强能对付一顿。” “没吃,”陶树这时候才觉出肚子空空,他从昨天午饭之后到现在几乎水米未沾,难怪刚刚一路走过来都有点脚下发虚,“随便吃点儿吧,我请你,谢谢你昨天帮我,我昨天……应该吓到你了吧。” “吓着倒不至于,还不如早上起来床上就剩我一个人吓人呢。”费时宇放松地斜坐在椅子里,昨晚陶树见过的那些血脉贲张都好好地掩藏在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下面,偏他不好好打领带,黑色带暗花的衬衣第一颗纽扣开着,若隐若现地露出陶树昨晚留下的牙印,让人联想到惬意地黑豹,慵懒地卧在树荫下休憩,看着像大猫,实则扑起来能撕裂大出自己好几倍的猎物。 “我……真的不能再晚回来了,”陶树觉得理亏,有些不敢看费时宇递过来的探究目光,“我朋友联繫不上我会很担心,况且灯红的事情还没做完,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费时宇点点头,招手将服务员叫过来,点了一份和自己一样的早餐例菜。 点完餐,费时宇又回过头将没吃完的一筐烤面包推到陶树面前,“先吃点儿。” 陶树是真的饿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几乎是水米未沾,说了句谢谢,就抓起一片不美味的面包啃起来。 费时宇看着他吃,又接着说,“我不干涉你是一回事,但你以后无论做什么,至少要让我提前知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陶树抬眼灼灼地看着费时宇,嘴里的面包片儿忘了吞,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你说呢?”费时宇微微扬起下巴,表情有些倨傲,“我没有随便跟别人上床的癖好,上过了我的床,得有个说法吧。” 陶树差点儿被嘴里的面包噎死,顾不上许多,赶紧抓起费时宇还剩了一口的咖啡灌了一口。 “慢点儿,谁跟你抢是怎么的?”费时宇皱眉扯了张纸巾递给陶树,“我不是要逼你什么,就是……我对你有好感,你心知肚明吧?” 陶树还噎得说不出话,按着餐纸挡着自己红起来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勾着费时宇,缓慢点了点头。 第82页 “我以前没喜欢过男的,跟女孩儿在一块儿也就那样,但是和你……”费时宇觉得陶树噎得恰到好处,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至少眼下能让自己把话说完,“我就算是真的弯了,这个诱因也是你,你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把这回事儿想明白。” 这有点强词夺理,但陶树偏偏吃这一套,以前是什么样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打自己这儿开始,对方的生活有了改变,这种在别人生命里起点儿关键作用的感觉,太蛊得住他了。 “好,”陶树终于把一口硬面包噎了下去,放下纸巾,郑重其事地答应,“我答应你,有重要的事儿会跟你说的,这就是你要说的正事儿?” “怎么?”费时宇向前倾,两个手肘撑在餐桌上,离近了些盯着陶树的眼睛和已经红起来的下眼睑,“你觉得这不算正事儿?不想负责?” “你这人……”陶树无奈,“我不是说了会告诉你的吗?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会跑的,以你的能力,我能跑哪儿去?跑了还不是能被你找到?” “你知道就好,”费时宇脸上眼里都带着笑意,冷漠疏离的五官染上了生动的色彩,“你昨天进的那个派出所,还记得所长吗?” 陶树摇摇头,事实上,昨天在派出所的很多事和人他都记不清了。 “所长姓熊,他的意思,想联合你里应外合端了灯红。”费时宇提示着。 陶树眼睛瞪大了,一下子坐直,“真的?” “看你这样子,早有这个打算?”费时宇偏头看着他问。 “灯红……是个毒瘤,不能留。”陶树言辞恳切。 “好,”费时宇点点头,将旁边凳子上放着的一沓文件递给陶树,“我昨天让人调查了一下这个熊所长,他是从别的派出所调任到新区的,背景比较干净,和新区地头蛇勾结的可能性很小,你如果有这个打算,就和他单线联繫,别的人,不要轻信。” 陶树接过费时宇递来的资料,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躁动汩涌,费时宇大概早就猜到自己会答应和警察合作,提早把前路上的危险都为自己探了一遍,这对费时宇来说可能不是什么难事,但贵在有心。 “费时宇,真的谢谢你。”陶树拿着一沓资料,眼睛亮亮的看着费时宇。 “不客气,举手之劳,我不会放过陈旭,帮你,也算是帮我自己。”费时宇拽拽地点点头。 “帮了就是帮了,”陶树认真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实都是你帮了我大忙。”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田鹏和玲玲训陶树,训出了一种父母男女混合双打的既视感。 第二十九章 例行拥抱 “帮了就是帮了,”陶树认真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实都是你帮了我大忙。” 费时宇抬手挠了挠鼻翼,有些不自然地“嗯”了声,“对了,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陶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 “有一个……心理医生,你空出时间来和他聊聊。”费时宇看着面前的空碗说。 陶树一下子侷促起来,当年刚刚被收养的时候,养父为他约了好几年的心理医生,但十几年前县城里的精神医学和临床心理非常不普及,医生的资质也不好,每个周末,小陶树都要忍受医生冰冷的询问,一遍遍重复自己的痛苦,以达到医生口中所说的“脱敏”疗效,陶树反感,但不敢不去,他害怕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养父养母失望。于是,对于别的小朋友来说最期待的周末,对陶树来说就是最想逃避的日子。 他现在已经很少会像昨晚一样发作,但面对费时宇,他下意识地想把这些不堪都掩藏起来。 “我不会在,你们单独聊,”费时宇顿了顿,看陶树并不回答,补充着,“你如果想让我一起,我就陪着你。” “一定要去吗?”陶树垂着头低声问。 “嗯,”费时宇狠下心,“就当你还我昨天晚上的人情。” 费时宇出人出力找关系,陶树再不答应,显得不知好歹。 “好,什么时候?”陶树咬着嘴唇。 “随你的时间,”费时宇没想到小狐狸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准备的说辞还没抛出来就失了效,他又说,“你要是不想自己去……” “我……自己去就行。”陶树低头。 “别这么勉强,”费时宇又靠进了座椅里,离陶树远了些,“这个医生几十年的从业经验,你先见一面,只要你觉得不舒服,可以马上叫停。” 费时宇要的只是一个开端,万事开头难,只要陶树能开这个头,其他一切他都能再想办法。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陶树脸上表情不好看,但依然认真承诺着,“但最近我得先顾手上的事情,和派出所那边也得尽快联繫。” 费时宇点点头,继而催着陶树吃早饭。 陶树吃饭很快,这是他多年拍片子赶进度养成的坏习惯,吃得快就容易噎,费时宇看着他时不时停下来皱着眉头使劲吞咽,实在难忍,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杯热牛奶。 第83页 “吃完了把这个拿去换了,”看陶树吃得差不多了,费时宇从脚边拿起一个精緻的纸袋,递到陶树椅子边,“你这一身,太前卫了,世俗的审美还没有准备好接纳。” 陶树正在喝刚上来的热牛奶,差点就着杯子喷自己一脸,“有这么夸张吗?”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红配绿,没什么信心却依旧嘴硬地反问,“我觉得还好。” “嗯,山丹丹开花红艷艷,”费时宇憋不住笑了出来,“说的就是你这朵开得最艷的鸡冠花。” “拿来吧你!”陶树忍无可忍,一把拿起费时宇放在自己脚边的袋子,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费时宇在后面喊,声音有点大,餐厅里稀稀拉拉的人都看了过来。 陶树丢脸地一把遮住自己的眼睛,对着费时宇着急地“嘘”声,“小声点儿!我去换了还不行吗!别叫了!” 费时宇笑得停不下来。 小狐狸吃早饭前还在为了看医生低气压,吃个早饭,自己再打个岔,就好像又回到正常的状态,不知道是真的自我调节能力强,还是惯于向外人隐藏自己的软弱。 陶树在餐厅的厕所隔间快速把一身冲击视觉的衣服换了下来,费时宇给自己带来的衣服意外的合身,等套上了所有装束,准备把自己的大红加大绿放进袋子,陶树在袋子底看到了一盒没有开过封的新内裤。 准备得还挺齐全,不知道费时宇是不是对每个上过他床的人都这么体贴。 陶树没来由的酸熘熘,并在心里骂自己小气。 出了厕所隔间,陶树对着镜子整理头髮。 刚刚穿的时候没注意,这时在镜子中才看出来,黑色的卫衣和黑色的休闲裤,乍一看都平平无奇,好像是直接从优衣库里随便买的舒适基础款,但此时仔细一看,卫衣领口和袖口都用拼接的同色系单宁布料做了质感区分,领口还有隐约可见的暗花,和费时宇衬衫上的暗花很相似,裤子的裤脚很有心机的剪高一寸,露出自己纤细的脚踝,上面故意坠着的零散流苏搔得陶树的脚踝骨有些痒。 这么一换,陶树直接从行走的鸡冠花变成了处处小心机的低调酷guy。 陶树从厕所走出来,直到走到费时宇面前了,他都没有抬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一样。 “费时宇?”陶树都快走到他脸上了,无奈喊他。 费时宇这才抬头看,愣了几秒才开口,“挺好。” 陶树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助手挑的衣服吧,看你这样子,都不像是见过这一身。” “我哪儿有时间,”费时宇耸耸肩,“买这套衣服的时候,我大概正和你滚在床上。” 要不是隔着桌子,陶树直想伸手去捂他口无遮拦的嘴。 “走吧,”费时宇理了理西装,将衬衣的扣子扣了起来,“你脖子上倒是干净,不像我……” “不干净!”陶树眼疾手快地制止他,“有种东西叫遮瑕,建议你了解一下。” 费时宇笑得邪气。 结帐的时候费时宇没和陶树抢,站在收银台旁边等他扫码。 出了餐厅,陶树没急着走,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也不知应该要说些什么。 费时宇站在他身边,他们就这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我走了?”费时宇说。 “嗯。”陶树点头。 费时宇说要走,却没动。 “这种情况,告别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费时宇真诚发问。 “什么情况?”陶树抬头看着费时宇的眼睛,表情有些疑惑。 费时宇深深唿吸,听起来像嘆了口气,“这种,你负责我弯了的情况。” “我……我不知道,”陶树确实不知道,他认真思考了片刻,“抱一下?” 费时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嗯。” 他们还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有“拥抱”这样亲密的举动。 费时宇的手臂抬一点起又放下,不知道应该如何动作。 于是陶树先张开了手臂,向前半步把费时宇的腰圈进怀抱里,侧脸贴着费时宇肌肉紧张的胸口,耳朵贴着他擂鼓般的心跳。 费时宇尝试放松一些,却不知该如何放置双手,两个胳膊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比来划去,最后只搭在陶树背上瞎搓摸了两下。 费时宇有些热,升高的体温透过西装布料传到陶树身上,染得他微微出汗,于是偷偷抓紧了费时宇后背的西装,将手心的汗印在上面。 他们放开彼此的时候,都紧张得有些唿吸不畅。 “我走了。”费时宇说话声音发紧。 “嗯,拜拜。”陶树原地站着还是没动,目送费时宇在回了三次头后转过街角,背影消失不见。 陶树踢着地上的枯叶往回慢慢走。 回到住处,剑兰一家三口已经起床,陶树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 “佳佳?你是佳佳吧?”陶树走近一些,蹲下对着女孩笑。 “我不认识你,”小女孩警惕地板着脸,“你是谁呀?” 第84页 正在厨房忙活的剑兰走了出来,训着女儿,“佳佳,不准没礼貌,这是小飞哥哥,叫哥哥好!” 佳佳吓得往沙发里缩,怯怯的大眼睛扑闪两下已经有了泪光。 “没关系,”陶树给了剑兰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看向佳佳,“小朋友就是要有防备心才好,佳佳做得很对。” 佳佳受了鼓励,小拳头揉揉眼睛,才对着陶树小声问好,“小飞哥哥好,我叫佳佳,今年四岁啦。” “嗯!佳佳今年四岁啦,上幼儿园了吗?”陶树引着小姑娘聊她的生活。 剑兰放下心来,看着佳佳没那么紧张,开始和陶树有来有回地聊天了,才又回了厨房和母亲一起准备午饭的食材。 “那个男娃,”剑兰的母亲往客厅看了一眼,“是灯红新来的?” “嗯,怎么了?”剑兰择着豆角问。桃,独,家 “多大年纪了?”母亲停下手里切菜的动作看着剑兰,“看着挺好的一孩子,怎么在灯红上班啊?” “妈,别人的事儿你就别多问了,小飞在灯红也不会久做的。”剑兰嘆了口气。 “不在灯红好啊!”母亲更感兴趣了,“你说说,他昨天那么帮忙,看着又喜欢孩子,你们……” 剑兰总算咂摸出了母亲话里的意思,笑着摇摇头,“妈,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呢?”母亲有些急,“这么好一个小伙子,又心善,就算年龄小点儿,也不是没说法。” “不是年龄的问题,”剑兰把择好的豆角放在盆子里清洗,“总之就是不合适,你也别乱点鸳鸯谱了,昨天那个接他走的人你没看见吗?他能是一般人吗?” 母亲回想了一下,也想起了费时宇的样子,西装革履,连派出所当官儿的警察对着他都礼让三分,不仅富,怕是还贵,“唉……也是,不好攀啊。” “我现在也不想着攀什么好亲了,带着佳佳,和你一起把家撑起来就行,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来的。”剑兰放下盆子,有些发愁。 母亲怜爱地看着剑兰,摸摸她因为洗菜有些凉的手,“我的傻闺女,现在明白也不迟,咱们好好的,等再攒点儿钱,你也别在灯红了,咱们换个地方,把餐馆再开起来。” 日子真的会好起来吗?剑兰不知道,前夫出看守所是迟早的事,她要离开灯红还得顾忌孙红手上的合同与社会势力,剑兰心里憋闷,好像有一团棉花在胸口塞着,亟待一个爆发的出口。 厨房里传出炒菜的声音,陶树和佳佳并排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佳佳时不时和陶树讨论动画的内容,而陶树一边回答一边注意厨房那边是不是需要自己帮忙。 “小飞哥哥,你以后都会在这里吗?像玲玲阿姨那样,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佳佳问。 “哥哥也不知道呀,”陶树摸了摸佳佳的头顶,没有纠正她一通阿姨哥哥称唿,“我们就像动画片里那两条小鱼,海很大,它们会一起游一会儿,也可能过一会儿就会被海浪沖开,但也可能再遇上,佳佳能明白哥哥的意思吗?” 佳佳迷煳地摇摇头,“但我看刚刚另一个叔叔说要在这边找地方住,还和玲玲阿姨……” 佳佳还没说完,门就响了,田鹏和玲玲从外面回来,还在互相争论着什么。 “要我说,就那个便利店上面的单间配套就行,离得也近。”田鹏把刚刚在便利店买的大瓶橙汁儿放在鞋柜上。 “你们也是真的不会过日子,”玲玲白了他一眼,“近有什么用啊,大门不朝这边儿开,过来实际要走的时间比粮油店那边过来还久,粮油店上边儿那间是一室一厅,价格还便宜,房东看着也不是麻烦人,便利店上边那家的房东我认识,专业找茬儿的,等你走的时候保准儿押金一分钱都别想拿回来。” 陶树打断了他俩的话,“打住打住,你们这是商量什么?鹏哥你要在这边儿住?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没和我说?” 田鹏转过来就要说话,看见陶树一身新衣服,愣了一下,“哟呵?出去一趟衣服都换了?” “别打岔,”陶树懒得跟田鹏掰扯衣服的事儿,“问你正事儿呢?” “废话,我还能让你个不省心的再继续一个人在这边?”田鹏把刚才玲玲对自己翻的白眼儿还给了陶树,“从现在起,到拍摄结束,我都住在这边,有点什么事儿也能照应一下。” 陶树灰熘熘地吐了吐舌头。 田鹏在这里也好,不光是拍摄的效率能大幅提高,有其他棘手的情况也能多个帮手。 厨房传出菜炒好后的香味,田鹏闻着香再也不能忍,嘴上说着要去帮忙,一熘烟儿钻进厨房去了,留下陶树和玲玲两个人。 “你这个朋友,也真是铁哥们儿了,”玲玲看了眼田鹏缠着剑兰妈妈要尝菜的背影,嘴角带笑,“他昨天担心你,一宿没睡。” 陶树点点头,“是,大学一直都是好朋友,后来拍片子又一直合作,之前我给你看过的那些成片,几乎都是从他手里出来的。” 第85页 “真厉害啊!你们都是好人,对朋友都真,”玲玲的表情有些唏嘘,又有点儿羡慕,“不像我们身边,哪有几个真正能信的?” “你对人不也很真诚吗?”陶树笑看着玲玲,“我这么个来歷不明的小混子,你也愿意护着。” “那不一样,”玲玲拍拍陶树的肩膀,“当时我都醉成那样儿了,你还能开个房保护一个陌生女人的安全……哎不对,你是对女人没兴趣吧?”玲玲倒过味儿来,“怪不得动都没动我一下呢?感情性别不合胃口啊?” 陶树头都大了,“不能不能,就算我喜欢的是女的,也不能干缺德事儿啊!” 玲玲笑得调侃,“怎么不会?昨个晚上你不就见色起意去了?” 陶树双手合十拜拜,“饶了我吧,都是我鬼迷心窍……” 六个人一起吃饭,让玲玲家的餐桌边坐得有些挤,再加上田鹏北方人的形体,一个人占了一个半人的位置,导致其他人都得缩手缩脚地,生怕筷子戳到旁边人的脸。 佳佳却很高兴,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跟这么多一团和气的大人一起吃饭,从她出世以来,生活中就充斥着争吵和东躲西藏,成年男性在她的生活中一贯都带来恐惧和暴力,她很难见到陶树和田鹏这样平和友善的男性,抱着一大杯橙汁喝得满足,眼睛滴熘熘地在他们身上打转。 “来佳佳,吃这个肉沫豌豆,”田鹏站起来把自己面前的肉沫豌豆用勺子往佳佳碗里赶,“这个好下米饭,多吃点儿,你看你,腰还没我大腿粗呢!” “说什么屁话,我们佳佳还是小孩儿,哪来的腰?”玲玲怼田鹏,又转头对着佳佳笑,“佳佳多吃点儿,长高些!” 一顿饭在大家的插科打诨和笑闹中度过,吃过饭后,陶树帮着剑兰收拾餐桌,他感觉到剑兰时不时抬头看自己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陶树也不点破,自如地做着手上琐碎的事。 “那个……小飞……”剑兰憋不住了,趁着厨房里只有自己和陶树两人,支支吾吾地小声开口。 “怎么了?剑兰姐你说。”陶树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问。 “你……之前说想採访我,是吧?”剑兰问。 “嗯。”陶树肯定。 “你是记者?我之前听玲玲说的不太清楚。”剑兰接着细问。 “不算是记者吧,”陶树尽量说得简单明白些,“我算是拍纪录片的导演,我不对你们做任何评价,只是想记录你们的想法和生活。” “那拍这个……有什么用呢?”剑兰疑惑。 “其实没什么直接的作用,”陶树拍片,最常遇到的疑问便是这个,他只能这样回答,“但能让更多人看见社会中有各种各样的现象,看见被忽视的群体,处在盲区是最可怕的。” 作者有话说: 费费:第一次在床下抱老婆,有点僵硬,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三十章 不入虎穴 “其实没什么直接的作用,”陶树拍片,最常遇到的疑问便是这个,他只能这样回答,“但能让更多人看见社会中有各种各样的现象,看见被忽视的群体,处在盲区是最可怕的。” 剑兰把手里的洗碗布捏紧,洗洁精的泡沫被挤压出来,粘了一手,“被看见……” “我不是指你这个人会被大众注视,”陶树连忙解释,“而是你们这个群体的处境被看见。” 剑兰能向自己问出这些问题,就说明她的态度有所松动。 陶树虽然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但心里非常紧张,担心自己那句话没说好又让她小心翼翼探出来的触角缩回去。 “小飞,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其实很多东西说了我也闹不明白,”剑兰有些自卑地低头继续洗碗,“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 陶树不急着否定她的自卑,也不说别的,只在边上帮忙把洗好的碗擦干收进柜子里,让剑兰自己去消化这些信息。 收拾完所有杂物,陶树本以为剑兰还要再想想,不会马上给自己答覆,正要出厨房,却被剑兰拉住了。 “小飞,我答应你做这个採访。”剑兰很平静,但眼里却好像有些光亮的火焰。 “真的?”陶树眼睛瞬间亮起来,惊喜地向她确定,“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剑兰说,“与其让别人张着嘴胡说,还不如我自己来说,况且有些事,不是我不说,它就不存在了。” “好,”陶树点点头,“既然我们是即将坦诚对谈的人,那么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自己。” 陶树像先前无数次对被拍摄对象做过的那样,郑重其事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我叫陶树,陶瓷的陶,树木的树,我是一名影片导演,我想记录你的故事。” 剑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还沾着洗碗水的手,和陶树握了握,“拜託你了。” 握完手之后,陶树拿着抹布就继续开始擦餐桌摆凳子,剑兰有些侷促地跟着他。 “剑兰姐,还有什么事儿吗?”陶树抬头问她。 第86页 “那个,採访,现在不做吗?”剑兰问。 陶树笑了起来,“剑兰姐,我得准备一下要问你的问题,你也要准备一下调整心态。” “调整什么心态?”剑兰有些不明白。 “你现在刚刚经歷了一场冲突,心情肯定会有波动,我想找一个你比较放松的时间和地点,这样对你的心理伤害比较小。”陶树解释。 “哦……”剑兰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又想了想,说,“那等我搬了家?我觉得在新家里,可能会放松一些。” 陶树觉得可行,便和剑兰约定好了採访放在她们搬家后进行。 田鹏听说了之后不太贊成。 “你为什么不抓住她现在的强烈情绪呢?”剑兰一家走后,田鹏把陶树拉到他的房间问他,“现在去做访谈,她能最大限度的把矛盾冲突都表达出来,影片整体会有很强烈的节奏起伏,甚至会成为全片的highlight。” “鹏哥,你知道我最讨厌为了所谓的节奏变化故意引导对象情绪的,”陶树否定他的计划,“她也许能在此时咒骂命运,能在镜头下痛哭流涕,但这是真实吗?” “怎么不是真实?这就是此刻的真实!”田鹏着急地辩驳。 “鹏哥,别跟我辩这个,你知道我的意思。”陶树坚持地看着田鹏。 “嗨……”田鹏烦躁地挠挠后脑勺,“行吧,这次你是主导演,你说了算,下次我当主导演的时候,你还敢这么干,我削死你!” 陶树卖乖地扮了个鬼脸,“行,谢谢鹏哥宽宏大量。” “滚你的!”田鹏抬腿作势要踢陶树的屁股,“就会耍这套!跟你费时宇哥哥耍去!” 田鹏提了一句费时宇,陶树就满脑子的费时宇。 要告诉他,自己的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吗?这算不算是需要告诉费时宇的那种“重要的事”呢? 陶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纠结。 这一天上工前的两三个小时,陶树都有些心不在焉,抱着手机一会儿拿起来一会儿放下去,一会儿皱着眉头打字,一会儿又烦躁地删删删。 一直到快要上班得上交手机了,他才鼓起勇气,眯着眼睛点了信息发送键,然后迅速关机,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到了前台,收手机的人瞪了他一眼,陶树赶紧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动作,快速进了灯红里间。 …… 费时宇正在集团开会,底下两个项目经理为了争取同一笔资金流吵得不可开交,闹得他脑仁疼,扣在面前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皱起锋利的眉,拿起手机就要按关机键,在看见信息发件人名字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 “别在这里空口白牙地争,”费时宇把手机又朝下扣在桌上,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两个项目经理一眼,那眼神让二人汗毛直竖,原本吵在兴头上,立时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俩回去,带着各自的团队做一个详细地项目书,资金不等人,后天开会再议。”费时宇两三句就把人安排了,但怎么听都有种打发人赶紧走的意思。 再吵也吵不出个结果来,两方团队悻悻而走,很快只留下了费时宇和助手两人。 “费总,这两个团队拿出来的方案都很不错,您……是怎么打算的?”助手小心开口,并非他想打探机密,而是需要提前往财务那边放风走流程。 “你觉得呢?”费时宇只瞟他一眼,眼睛就垂下去盯着手机了。 陶树发来了一条信息。 ——今天又有一个按摩女同意接受我的採访了,就是跟我一起去警察局那位,工作有推进了【太阳】 费时宇看着陶树发来的笑眯眯的太阳表情,思忖着他此刻应该很开心。 “我觉得……”助手在旁边为难地脚趾扣地,“两个经理的提案都有道理,经济收益的前景看起来也不错,而且都是不同商业方向的……”助手想得眉头紧锁面目狰狞,“我一时也分不出哪一个更好啊……” “原本就打算两个都投,”费时宇眼睛都没从手机上抬起来,手指敲敲打打,语气漫不经心,“让他们有竞争的氛围,逼一逼,他们为了比过对方,势必会把方案做得更极致。” 助手听得吐舌头,这操作,玩儿的就是打工人的心跳,他默默庆幸自己不是项目部的人。 “心疼项目部的人?”费时宇好像听到了助手的心声,懒懒地开口问。 “啊?没有没有,有竞争才有进步嘛,哈哈,哈哈哈。”助手笑着打哈哈。 “明白就好,”费时宇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撩眼分了助手一个眼神,“企业不是养老单位,只要松懈,下场就是被挤压吞併。” “是,”助手敛容严肃地应下,“那我先去知会财务部一声?” “去吧,只说该说的,你知道分寸。”费时宇挥挥手,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助手知趣地出了会议室,并把门带得严严实实。 费时宇起先只想回一个“知道了”,但打完字之后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冷漠,删掉重来,写了“那挺好的,替你开心,注意安全。” 第87页 看了半天,又觉得语气像是有代沟的慈祥长辈,老气横秋的,不满意,又删掉了。 他甚至打开了百度,非常烂俗地搜索着“如何给暧昧期的对象发信息”,差点被一堆土味撩骚的情话给看吐了。 最后,费时宇发了“知道了,注意安全。” 想了想,这种情况似乎得有来有回,又无师自通地补发了一句“开了一下午的会,听别人吵架,有点烦。” 陶树很久都没回。 太阳逐渐下落,暖色的光线斜射着照过落地窗,为费时宇皱起来的五官勾上了金边。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费时宇背对着门口,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费小崽子!”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在身后喊着,“把你梁伯伯叫过来晾着?还‘什么事’,老子先收拾你一顿正经!” “梁伯?”费时宇有些惊喜地站起来迎过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还没等费时宇握住梁医生的手,脑门儿上就挨了一下。 “疼!”费时宇揉着额头,“梁伯,我不是小孩儿了,你稳重点儿。” “放屁放屁,我能把你打痛了?”梁医生翻了费时宇一个白眼,“把我折腾来了晾一天,你能耐啊?” “错了错了,我错了,”费时宇服软,“请你吃干锅,真有事儿问你……” 梁医生是徐智家长年聘用的心理医生,由于徐智从小被家里怀疑患有小儿多动症和注意力缺陷,梁医生从费时宇和徐智小时候开始,几乎是陪着两个小孩儿长大的。 “说吧,把我搞来什么事儿?”梁医生啃干锅排骨啃地满嘴是油,眼睛还捨不得从红亮亮的干锅里移走,“你有事儿啊,还是别人有事儿啊?” “主要是别人有事儿,”费时宇拿了张纸让梁医生擦擦下巴上流下来的红油,“我可能也有事儿。” “先说说你,”梁医生擦擦嘴又擦擦手,“你能有什么毛病让我看?” 费时宇看了梁医生一会儿,镇定地说,“我可能喜欢男人。” 梁医生的眼睛瞪大了一会儿,又笑了笑,“这算什么毛病?1990年世卫组织疾病分类就把同性恋从疾病列表删除了,你这是梦回大清了?” 老头还挺潮。 “那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呢?”费时宇笑着问梁医生。 “这我哪儿知道?性取向是流动得呗,人之间的吸引又不是单纯因为性别,”梁医生摆摆手,又开始啃排骨,“你这个事不算事儿,说说别人的事儿吧。” “别人的事,是我……朋友的事。”费时宇不知如何定义自己和陶树的关系。 “是你喜欢的男孩儿?”梁医生撩起眼皮,眼神精明地问。 费时宇嘆了口气,承认了,“是。” …… 灯红一切照旧,夜晚的到来让整个按摩店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热闹,酒气和烟气弥散在空气中,形成纸醉金迷的香氛,让每个身处过其中的人都难逃裹挟,被打上明确的标记,证明他们的寻欢作乐。 陶树在灯红浸淫的时间久了,鼻子似乎对这样的味道也免疫了,只是微微避开一个个醉醺醺吞云吐雾的客人,在狭窄的走廊上东躲西闪地穿梭,时不时朝着和自己对视的客人微笑着说“欢迎光临”。 玲玲正在向芬姐领今晚的对讲机,陶树好容易才从不到十米的距离挪到她近前,听见玲玲正在和芬姐吵什么,她眉毛纠成一团,皱出深刻的纹路。 “芬姐,我们一直都是领的一楼的房间……”玲玲在向芬姐争辩着。 “领一楼和领二楼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接待客人做按摩吗?”芬姐皮笑肉不笑地和她打太极,“怎么,你们还把一、二楼分出个区别来了?” “芬姐,你和我说这个就没意思了,灯红里谁不知道二楼的生意?我带着一个男孩,一个孩子妈,去二楼怎么做?”玲玲凑近一步小声说,“剑兰才经了事儿,你要把她逼疯吗?” “好说啊,你自己不也能上?”芬姐精厉的目光可恶地瞪着玲玲,“再不行,你从我这儿再挑一个大方的带着,不就应付过来了?” 玲玲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气得满脸涨红,却也不能和芬姐辩,她原先在孙红手下几乎要做到二把手、三把手的位置,除了孙红,灯红里原来有哪个能给她这个气受? 芬姐看着玲玲吃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玲玲有些脾气,扭着肩避开了她的手,芬姐也不恼,笑着继续说,“再说就算你要上赶着贴,人家老闆未必能看上你,到时候还不是要领着别的年轻水灵儿的姑娘去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这样的,人家老闆看腻了,安生呆着就行。” 话里话外都在挖苦,玲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行,我们去二楼,但今天剑兰你帮忙安排在一楼吧,我带别的愿意的姑娘上去,”玲玲不甘心地讨价还价,“对讲机给我。” 芬姐无所谓地点点头,从旁边的纸箱子里挑拣出一只对讲机,给了玲玲。 第88页 玲玲一把把对讲机抄了过来,力道不小,颳了一下芬姐的手,这下芬姐的笑算是挂不住了,开始破口骂人,“小贱蹄子,给你点好脸你还装上了?跟谁这儿发羊癫疯呢?我可去你妈的吧!破烂玩意儿……” 玲玲根本不理会,转身带着陶树就往楼梯间走。 陶树有些担心地跟着玲玲,几次想开口都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陪着她走着。 玲玲走到二楼按摩女们休息的房间门口,自己先站定了,陶树跟得紧,差点儿撞她背上。 “你知道她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吗?”玲玲烦躁地摸出一支烟点上,烧灼的火柴被她直接按进了旁边绿植的土里。 “因为上次陈旭的事?”陶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她才懒得管陈旭,况且我们又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玲玲重重地唿出一口烟气,“她在跟我别苗头呢。” “芬姐……想压你一头?”陶树有些明白了,玲玲这两年在孙红那里颇受信任,如今芬姐回来,自然要树立自己的威信,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玲玲上眼药。 “可不是?”玲玲嗤笑,“好没意思,老鸨龟公也要争个第一第二,不够现眼的。” “再忍忍,”陶树小声劝慰,“很快就能走了……” 还没等陶树说完话,休息间里推门就冒出来一个人,吓了正在说话的两人一跳。 “玲玲姐,小飞哥……”出来的人竟然是百灵,她脸色依然苍白,表情没有波澜,“你们是进来挑人的吗?” “百灵?”玲玲面色有些尴尬,不确定百灵有没有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只能先问她,“你……今晚想跟着我们?” 百灵点点头,“成吗?” 玲玲和陶树对看一眼,都不知道为何今晚百灵能离开芬姐单独行动,又不明白为何她要主动和他们搭班。 “成啊,”玲玲先捡起话头,怕沉默太久让百灵不舒服,“芬姐那边没意见吧?” 百灵听见芬姐二字,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慢慢地摇头,“怎么会有意见呢,芬姐不会为难我的。” 玲玲看了陶树一眼,陶树轻轻点了点头。 “行,那你还是来跟着我,”玲玲把百灵拉到自己身边,“你先跟小飞去207包间做准备,我再挑几个人就过来。” 百灵乖乖地点点头,“好,玲玲姐你去吧。” 玲玲很快就进了休息室,剩下陶树和百灵两个人。 “百灵,你……”陶树想问的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走吧小飞哥,咱们先去207。”百灵不等他问出口,先转了身。 陶树只好和她一起走。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陶树试探着问。 “好啊,怎么不好?你怎么这么问?”百灵脸上带着愉快的笑,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住呢?我记得你以前住在玲玲姐家附近的集体宿舍?”陶树回忆着。 “没住那边了,”百灵走快了些,陶树看不见她的脸了,“红姐照顾我,给我在她的小区找了一间一室一厅,还经常和芬姐一起过来看我,给我带水果。” 百灵给的暗示很突然,陶树接收到信息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眼睛瞟了瞟周围,没什么紧要的人,左不过都是来去匆匆的按摩女和东倒西歪的客人。 第三十一章 焉得虎子 百灵给的暗示很突然,陶树接收到信息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眼睛瞟了瞟周围,没什么紧要的人,左不过都是来去匆匆的按摩女和东倒西歪的客人。 “那……真是挺好啊,”他装作不经意地问,“红姐住的小区,挺高档的吧?也在新区?那你可真是跟着享福了。” “是在新区,就在新区医院后面,江河湾小区,”百灵小声说着,“空了……过来玩儿啊。” “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要来,只是这两天时机还不合适,”他们已经快走到207房的门口,那里守着一个拿着金属探测仪的保安,陶树接着把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再坚持一下。” “好,”百灵声音如常,好像真的在进行一段闲谈,“那我就等你们来玩儿了。” 做完检测进入包间,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保安还在门口拿着探测仪狐假虎威地守着,时不时向房间里望几眼,陶树和百灵按部就班地打扫着房间,准备一切可能需要的按摩仪器和工具。 二楼的包间陶树来的不多,呆的久了就能发现,这里的陈设和一楼稍有些不同,按摩床之间隔得更开,天花板上还设有随时可以拉上的帘子,方便客人进行各种需要私密空间的活动,灯光是无法完全关闭的,但可以调节得非常昏暗,相对于一楼,这里看着更能藏污纳垢。 玲玲很快带着两个一步三扭的浓妆艷抹的女孩儿进来,她们一进房间就歪在了角落的沙发里,一点也没有要帮手的意思。没有手机打发时间,她们就不停地嬉笑打闹,嘴里议论着男客人和别的琐事。 陶树注意到了她们纤长又累赘地缀满塑料珠子的指甲,有些疑惑地小声问刚刚到身边的玲玲,“玲玲姐,她们怎么做那么长的指甲,不是说灯红的按摩师指甲都不能留长的吗?” 第89页 “你不懂这个,”玲玲一点儿也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音量如常地说,“不留指甲的是按摩师,她们留着指甲的是专门做公主的。” 陶树吓了一跳,转头去看那两个女孩,她们显然也听见了玲玲的话,却丝毫都不以为忤,反倒是笑地前仰后合,打趣着陶树。 “哎哟,小哥哥新来的吧?没跟我们搭过班?” “姐姐们可不是伺候人的,姐姐们都是躺着挣钱的。” “还跪着挣呢哈哈哈哈哈哈……” “咱们挣得可比你们卖苦力气挣得多,玲玲以前不也是做过的嘛。” 当真是笑贫不笑娼,她们的坦然,倒衬得陶树的面红有些登不得台面。 “行了安生些!”玲玲有些恼火地制止她们,“待会儿人来了还不够你们闹的,省省力气吧!” 两人翻着白眼“切”了一声,但还是碍于玲玲一贯的威信,稍稍压小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晚,託了两位“公主”的福,陶树三人清闲了不少,来二楼的客人几乎全是奔着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快活来的,有的甚至懒得敷衍按摩流程,进了房间就瞄着穿着最暴露的“公主”们去了,丢下按摩的三人组在拉上的帘子外面面相觑,又不敢出包间,生怕客人们突然有什么需求,他们还得上赶着递个水拿包纸的。 玲玲都还好,站在旁边还有心思整理一下精油的摆放,大约是见过不少次这样的场面,百灵只在旁边低着头,披散着的长头髮挡住了五官,看不清她到底是怎样的表情,陶树却还是适应不了这样毫不掩饰地放浪,拢音的包间将客人们浑浊下流的调情和女人的娇笑与夸张的叫声放大,立体环绕,简直烧耳朵。 彼时的陈旭尚且能在灯红收敛一二,如今这些客人也知道了灯红里对员工查得严,愈发地肆无忌惮。 到了下工时间,陶树觉得自己活像是连着看了好几个小时的限制级影片,并且还是听觉视觉全方位那种,他觉得五感麻木,脑子里嗡嗡的。 “走吧,我们去吧包间里的毛巾全换了,”打扫完卫生,玲玲疲惫的招唿着陶树和百灵“全部装到筐里,抬下去就行,明天保洁会拿干净的上来。” “行,我下去就行,你们在楼上等我吧,待会儿咱们直接从二楼楼梯下去。”陶树吃力地将两个毛巾筐拎起来。 玲玲有些狐疑,明明一起下了一楼也有后门出口,为什么陶树还要一个人楼上楼下的折腾?但她出于信任,还是点头同意了。 “小飞哥,我帮你一起拿下去吧,”几乎沉默了一晚上的百灵开口了,“我得到一楼去找芬姐。” “……好。”陶树心紧了一下,分了一个筐给百灵。 玲玲留在二楼等待,陶树和百灵一人拎了一个筐下了楼。 一路上百灵依然没有要讲话的意思,陶树有些着急,试探着问她,“百灵,你待会儿和芬姐一起走?” “我和红姐一起走。”百灵小声回答。 这是他们正好路过了一楼孙红的办公室门口,房门紧闭着,门缝下面没有灯光透出来,里面没有人的样子。 “你后来还进过红姐的办公室吗?”百灵问陶树。 陶树愣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不由得他不去仔细思索百灵对自己讲的每一句话,恨不得掰开揉碎了从里面找出线索。 “上次罚站之后就没再进过了。”陶树盯着百灵的侧脸。 百灵的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前面,好像梦游一般,“墙上有一张画着花和鸟的画,好好看啊,我最喜欢看画了。” 陶树搜肠刮肚地回忆,他对于孙红办公室的布局陈设都能清楚地回想起来,但画这样的细节却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一张仿得十分拙劣的《芙蓉锦鸡图》,红艷艷的一片一片。 “是吗?我都有点不记得了。”陶树假笑一下,错身路过一个巡逻的保安。 “怎么不记得呢?就在挂空调的那面墙上。”百灵喃喃,说完这一句后便不再开口。 他们将筐子放在了保洁间的门口,房间里的一排洗衣机和烘干机正在嗡嗡地工作,保洁员面无表情地询问他们的包间号,然后将筐子提进去,码在别的筐子后面,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堵在门口,挡住别人的路。 陶树转身要走,却被很不明显地扯了一下,那力气小的他有一瞬间都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还是转身看着百灵。 保洁间的外面无人,里面的保洁员正背着他们将一条条毛巾往空洗衣桶里抓。 百灵踮起脚迅速在他耳边说:“……还有十天。” 机器轰鸣的噪音将女孩的声线掩盖,如风过无痕。 百灵很快在一楼大厅被芬姐带走,陶树站在原地目送她们,芬姐双手侧搭着百灵的肩膀,半推半带着她离开,几次回头看陶树的方向,百灵没有再回头。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陶树才满脑子官司地往回走,越想越不对劲,从百灵今晚透露给自己的这些片段信息来看,事情已经开始向着自己难以靠一人控制承受的范围,他只能尽快和玲玲、田鹏商量,联繫警察合作。 凌晨三点,陶树、玲玲和田鹏围坐在客厅的茶几旁边。 第90页 陶树在回忆目前的所有状况,田鹏拿着纸笔飞快地记录,玲玲倚靠在沙发里,时不时补充一些关于灯红的细节。 “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田鹏用笔尖点着纸面,“百灵被孙红控制,目前住在江河湾小区,从手机地图上看距离这里1公里,非常近,她提示你注意孙红办公室墙面的挂画有鬼,并且在10天之后可能会有什么变动,是这样吧?我没漏掉什么吧?” “十天后……有什么事儿呢?”玲玲脸都要皱在一起,拿着一支烟来回在鼻子下拖拽摩挲,“十天之后……”她拿出手机看日历,“不是11月26,就是27。” “农历是什么日子?”陶树问。 “农历什么日子都不是,前后一周都没什么特别的,有个节气,小雪。”玲玲把手机和皱巴巴的烟扔在茶几上,双手用力地揉搓自己的脸。 “我还有个事儿没说。”陶树咬着下嘴唇,眼睛来回在田鹏和玲玲脸上打转。 “什么事一股脑说了吧,已经这么乱了,”田鹏也开始搓脸,“再加点儿什么也就这样了,虱子多了不嫌咬。” “新区的派出所向我抛了橄榄枝,”陶树说,“他们的意思是想和我合作,查灯红。” “什么?”玲玲一下子从沙发靠背上弹起来,被揉花的眼妆像两坨黑黢黢的淤青,“你什么时候……前天和剑兰她们去派出所的时候?” 陶树点点头,“是所长直接出面找的费时宇,我当时不太清醒。” “靠得住吗?”田鹏不放心,“别把我们自己搭进去了。” “费时宇查过了,目前所长是比较干净的,能靠得住。”陶树给了他一个比较坚定的眼神。 “这个费时宇,”玲玲皱着眉头,“不错啊……” “是不错,效率很高。”田鹏点头。 “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的事儿。”玲玲的眼珠在晕染严重的眼眶里闪闪发光,活像个妖婆。 “也不能这么说,”田鹏表示不同意,“归根结底,是为了泡你啊。” “你们……”陶树捂眼,“先说正事儿好吗?” “行行行,”田鹏摆摆手,“什么时候联繫警察?” 陶树起身,从房间的纸袋里拿出了白天费时宇给自己的资料,递给田鹏,“我本来还想再把情况摸清楚一些,但是今天百灵说了‘十天’,我打算明天上午就联繫所长,估计需要时间谈一下。” 田鹏点点头,开始翻看手上的资料。 “玲玲姐,”陶树叫了一声,“你到时候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玲玲一直都没有给过陶树准话,如果他们最终的结果是要查处灯红,玲玲的选择可能就会直接决定她接下来的命运。 “你不是都默认我会跟你们走了吗?”玲玲调侃一笑,将桌上的烟重新拿起来点燃了,“我上了你们的‘贼船’了,那就先一路往下开吧。” 陶树点了点头,看着玲玲故作镇定地吐着烟圈圈,另一只手抱着手臂,搓捏着手肘的皮肤,典型地焦虑状态。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将就过下去就算了,”玲玲摇摇头,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燃烧的烟,“都怪你们啊,忍不下去了,我……可能也想活出个人样吧,谁也不是天生就坏的……” “对喽!”田鹏从文件上分心看了玲玲一眼,“这么想就对啦,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嘛,咱们先开过这片恶海,以后就是艷阳高照风平浪静啦!” 一切现实都处于混沌,但他们还是在相信,充满愚勇。 陶树在睡觉之前给费时宇回了信息,这时候已经到了凌晨四点。 陶树疲惫极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快要粘在一起,没有心思再去想回什么怎么回才比较合适,只强撑着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并且说自己打算到了白天就联繫警察,来不及检查有没有错别字,逻辑通不通顺,点了发送就握着手机摊在床上睡着了。 身体很累,梦却不断,醒来的时候陶树依然感觉精神很疲惫,他拿起手机看时间,早上9点半了,屏幕上是费时宇回復的信息提示。 ——你是梦游着给我发的信息? ——什么时候见警察?我和你一起去。 ——醒了回电话。 陶树狐疑地往上翻,他也记不清自己昨晚到底发了些什么,然后就看见了自己发过去的一大段胡言乱语。 ——百灵很危险,说了些线索,我我们分不清闹不明白,但是很危险,我也不太明白,要联繫 明天要联繫警察,他们太吵了你就不理他们,吵架是不对的,好睏,晚安 陶树看着自己翻来覆去的“危险”和“不明白”,估计着费时宇也看不明白,有些好笑,自己居然还能记得安慰费时宇两句,虽然这安慰看起来实在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他拨通了费时宇的电话,这事儿发信息说不太清楚。 “餵?”费时宇很快接了起来,声音依然是沉稳又散漫,“醒了?” 第91页 “嗯,醒了,”陶树不自觉地笑了,没有出声的笑在上午斜射的阳光里荡漾,费时宇也看不见,“你忙吗?” “不忙,你要跟我解释一下昨天的梦话吗?”费时宇说。 陶树感觉到费时宇似乎也笑了,他的语调微妙地上扬。 “嗯,昨晚我都不知道自己给你发了些什么,太困了。” 陶树把情况仔细跟费时宇说了,接着又问他,“你说要跟我一起去见熊所长?我自己去也没事的,你很忙吧?” “不想我跟你一起去?”费时宇轻飘飘地问,语气像一根羽毛骚动人心。 “不是……”陶树否认着,“你为什么想去啊?” 陶树想问的本来是为什么想和自己一起去,出口却又吞掉了几个字,不知道是因为怕羞还是自矜。 “我掌握了陈旭的部分证据,”费时宇说,“可能对你们有用。” “真的?”陶树在床上坐直了,困顿的眼一下子睁大,“肯定有用的!” “你现在就要联繫警方吗?”费时宇问。 “嗯,你来不及过来的话,要不就下次?”陶树试探着问。 “你先联繫熊所长吧,我现在过来,你们先聊,我到了联繫你。”费时宇坚持。 …… 新区的唯一的商业步行街坐落在全区的中心位置,修建落成于新区刚刚规划的十年前,这里近些年的盈利状况并不好,店铺倒闭轮换频繁,渐渐的,稍微正规一些的连锁品牌店都撤了出去,步行街里充斥着奶茶店、精品店和山寨品牌店,带着浓厚地当地特色。由于长期不做外墙清洁,灰濛濛的尘土厚厚地盖在建筑上,将原本色彩斑斓的墙砖遮蔽得看不出原貌,破落又陈旧。 上午10点,已经有很多商店陆陆续续地开了门,好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开始聚集在这里打发一天的时间。 一个穿着连帽衫,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年轻人低调地走过街道,连发传单和小卡片的人都鲜少注意到他,他一边走一边抬头张望,很快从两间铺面之间不显眼的楼道钻了进去,走上了二楼的平台。 平台尽头有一家没生意的茶馆,天知道它怎么在生意不景气的新区步行街毫无人气的二楼开下去的,年轻人没有多作停留,径直穿过了茶馆,走到一个半开放的平台,那里摆着一套生了铁锈的桌椅,遮雨棚摇摇欲坠的歪悬在上方。 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端着一杯五块钱的菊花茶“苏苏”地喝着,时不时把误喝进嘴里的茶叶和花渣“呸呸”地吐回还烫的茶水里。 年轻人走近桌边,并不着急坐下,问道,“今天天气不太好,看起来要下雨啊,你怎么坐外面?” 此时艷阳高照,秋老虎的气温已经有些灼热。 “下雨怕什么,头上不是还有破伞吗?”中年人笑笑,不讲究地用手指把嘴里残留的茶叶摸出来,随意弹在地上。 年轻人听完他的回答,才拉开椅子坐下,取下口罩,露出白皙秀气的一张脸。 “您好,我是陶树。”年轻人说。 第三十二章 对我负责 “您好,我是陶树。”年轻人说。 “熊道权,”中年人目光如刀地打量着对坐的人,“费总应该已经调查过我了吧,否则不会放心你一个人过来。” “我也不是一个人过来,”陶树从二楼往下看,这里是商业街背巷,楼下是商业街的后面,多是餐厅的后门,藏着一排排垃圾桶,鲜少会有人走到此处,算是闹市中最隐蔽的角落了,“费总待会儿也过来。” 熊道权点点头,“新区鱼龙混杂,小心一些是对的,费总对你也算很上心了,你们是亲戚?” “这地方选得挺好的,隐蔽在闹市里,反而不容易被发现。”陶树从卫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并不回应熊道权对自己和费时宇关系的试探。 “点个花茶?”熊道权仿佛没注意到陶树的迴避,把菜单往陶树那边推了推。 “热天喝烫水,我还没有熊所长这么养生,”陶树笑了笑,“我想先问问,熊所长找我合作,是具体想怎么处理‘灯红’。” “当然是要彻底处理。”熊道权脸上没了笑意,非常严肃。 “彻底处理,”陶树重复这四个字,“指的是‘灯红’、孙红?” “你如果担心的是我查案子的时候点到为止,那你可以打消这个顾虑,”熊道权语气坚毅,“我到新区来的日子不久,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在这里的根基不深,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少,你应该相信我。” “所以说,你已经清楚,孙红很可能是和内部的人有牵连的吧。”陶树把事情挑明。 “没有证据的事我不跟你下定论,但不排除这个情况,如果真是这样,我作为人民警察跟你保证,绝不姑息。”熊道权不厌其烦地和陶树保证。 “谈到哪里了?”背后突然出声,费时宇来了。 陶树转头看着刚刚走过来的男人,一身正装,看起来是从集团翘班赶过来的,他走得有点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髮掉下来一缕,扫在他的眉梢,让他从精英的外表下透露出一点落拓不羁。 第92页 费时宇拉开陶树身边的铁艺椅子,挨着他坐下,拿起了桌上陶树刚放下的矿泉水,“你的?”费时宇在陶树耳边问。 “嗯,渴了?”陶树跟费时宇说话的语气和刚才的警惕防备不同,显得放松,眼睛里一下有了温和。 费时宇点了点头,拧开水,瓶口微微贴着下嘴唇,将瓶子里剩下不多的水都倒进嘴里喝了个干净。 “我们刚刚聊得不多,”陶树帮费时宇赶上谈话的进度,“先初步互通一下信息。” “先建立初步信任。”熊道权补充着。 “嗯,”费时宇先叫来服务员,“两瓶常温的矿泉水。” 回头看着熊所长,费时宇开门见山,“熊所,又见面了,我这里掌握了一些陈旭的证据,上次见面还不清楚能不能信任您,没有向您坦诚。” “陈旭?”熊道权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 “国土资源局国土部门,您可以去查,他职位不高,处于你们监管比较薄弱的地带,但手里有通过土地确认书的实权,”费时宇解释着,“我这里已经掌握了他在处理和费氏集团开发过程中的全部违规操作证据,包括权钱交易和权色交易。” “那为什么不交给我们或者更高一级的警察局或者检察机关?”熊道权越听越惊心,此时拳头都捏了起来,急脾气上来,语气不太好。 “您稍安勿躁,我们现在知道陈旭和‘灯红’有很大的牵扯,现在动他不明智,”陶树补充着,“不用来怪费时宇。” 费时宇根本不在意熊道权的着急和指责,他有自己的行事节奏和理由,但他没想到陶树会这样回护自己,这样……明明白白,顺理成章。 感觉到身边的人投来的目光,陶树也侧头看了费时宇一眼,朝他不明显地一笑。 “陈旭与灯红有关系?”熊道权没想到这么快能找到线索,从急切到惊喜,情绪转换让他有些转不过弯来,根本顾不上揣摩对面两人之间的暗涌,“灯红背后的保护伞就是陈旭?” “目前能明确的关系就是这样,陈旭和灯红的老闆孙红有情人关系,”陶树分析,“但为什么每次针对灯红的扫黄查处行动都无果,陈旭和警察局里的人有没有交情,这个就需要你们自查了。” “的确,”熊道权抽出一支红塔山,“不介意我抽菸吧?” 陶树和费时宇很默契地同时摇头。 “我们之前每次行动都提前部署,没有证据证明灯红有重大违法行为,比如涉毒或者是非法监禁、人口买卖这些重罪嫌疑,行动的密级就不高,保密的范围也不大,”熊道权梳理着,“接连几次扑空,我才发现这个灯红很不简单,到后来,就算是组织突击检查,也查不到。” 熊道权挠挠眉心,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廉价香菸呛人,就算是他常年惯于吸菸,这一口也呛得咳了两声。 “咳咳……我不相信灯红干净,我也去周边暗访过,连卖菜的阿姨都知道灯红里涉黄,我不信空穴来风,也不信苍蝇会叮无缝的蛋,查不到,只不过因为他们的反侦察意识太强,保护伞太隐蔽。”熊道权笃定地说。 “您的感觉很敏锐,”陶树点头贊成,“灯红内部的结构你们清楚吗?” “不清楚,派出过警员进行暗访,但灯红仿佛知道哪些人是警察,每次派人去都会以各种理由被拒之门外,”熊道权说,“这就更可怕了,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按摩店,能掌握一个区的派出所的警员名单和长相?所以我才不得已来寻求与你的合作,我们也不愿意把普通人牵扯进有危险的行动。” 熊道权劝说着陶树,眼睛却看向费时宇。 “能保障他的安全吗?”费时宇看回去,眼神犀利探究,“我们的诉求就是首先保证线人的安全。” “当然!你们的安全始终是放在第一位的。”熊道权一口答应。 “好,我和你们合作,”陶树终于点头明确答应。 “好!”熊道权激动地一下抬手要挥舞,结果在桌子边缘一磕,疼得他龇牙咧嘴,几乎要叼不住嘴上的烟。 “熊所长别激动,”陶树忍俊不禁,“咱们还有很多难题要解。” “嘶……”熊道权揉着手,“你说说看,我先听着。” 陶树便细细将灯红内部的布局结构,人际关系交代了一遍,又将百灵透露出来的消息和谜团都丢了出来。 “十天?”熊道权听得又皱了眉,陷入沉思,嘴里念叨着,“十天之后……嘶……十天……” 熊道权突然霍地站起来,带倒了自己坐的椅子,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面上一阵惊怒一阵恐惧交替。 费时宇见他突然动作也紧张起来,立时坐直起来,展开左臂扣在陶树左侧的扶手上,护住陶树。 “什么情况?”费时宇戒备地问,“十天的期限,和你们公安有关系?” 熊道权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绪,但明显没了刚才的镇定自若,面色难看地从地上捡起椅子,又坐下了,“是有关,我没想到啊,没想到……” 第93页 “什么没想到?”陶树急得想前倾身子,却被费时宇还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挡住了。 “我不能说,”熊道权摇摇头,“但灯红不能留了,十天之内,要行动,我会尽所有可能保证行动的人都干净,和陈旭、孙红没有瓜葛。灯红内部的情况,就要请你千万与我们及时通气了。” “好,我现在在灯红上二休一,具体的时间表我发给您,最好联繫我的合作伙伴田鹏,我的通信并不能保证完全安全。”陶树思考着所有可能出纰漏的地方。 “能保证绝对可信吗?”熊道权问。 “能,”陶树说,“倒是您那边的人,就要拜託您再三考察了。” “这个自然,”熊道权答应,“时间突然紧张,咱们能开会的时候就得聚起来合计。” 事情定下来,还有好些细节要敲定,碰头的地点由费时宇来负责,在新区找一个两方都安全的新地点,时间和参与的人都由两边的人各自选自己信得过的人,建了临时联络的团队群聊后,三人就各自散了。 陶树和费时宇下了楼,走在商业街的路上,到了午饭的饭点,整条街上都乌糟糟的吵闹,费时宇时不时拢一下陶树的肩膀,让正在思索走神的陶树避开人群,走到后面,干脆直接扣住了手下有些瘦削的肩头,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倒是正常,但两人都长得养眼,引得不少小姑娘侧目。 被看得多了,陶树有些脸热。 “你别靠得我这么近,别人看呢。”陶树侧头小声抱怨。 费时宇低头看着他黑压压的眼睫,盖在黑白分明的眼睛上,衬得脸更白,白得像是透明的一样,耳根红红的,看起来像水头极好的红玉珠,看得人喉咙发干。 费时宇喉结滚了滚,手放开揣回了裤兜里,“那你倒是看着路走,差点撞到人家身上。” “哦,我知道了,”陶树答应得倒是快,“饿吗?去吃点东西?” 费时宇原本就有这个意思,点头点得很干脆。 两人找了商业街里一家看起来最干净的餐厅,要了一间包厢。 “你这样上班的时候跑出来,工作那边不会有问题吗?”陶树拿起桌上的水杯,习惯性地给费时宇和自己倒茶。 “你以为大公司的头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费时宇从陶树手上接茶,手指相擦,触感温软,“大脑只负责下决断,统筹全身,不负责具体执行。” 陶树点点头,暗嘆投胎是门技术活,也觉得神奇,两个出生天差地别的人,此时居然阴差阳错地凑在了一桌上吃饭,自己还要为这么个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人负责,他负得起这个责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陶树想着想着,就顺口问了。 “问,想知道什么?陈旭的事?”费时宇还在想刚才的事。 “不是……”陶树瞬间觉得自己有些不务正业地开小差,声音也显得底气不足了起来,“你本来已经可以处置了陈旭的事情吧,拖这么久,是为了我吗?” 费时宇愣了一会儿,但他一向面上不怎么显情绪,沉思起来便面无表情的严肃,像是生了气。 “我知道了,不是不是,我……我想多了。”陶树尴尬地否认,心里骂自己自作多情,还多此一举地问出来,让两厢都不自在。 “没有,我刚才在分析自己,”费时宇看着陶树,“其实要想理由有很多,我们集团要在新区发展业务,当然是希望这里的各种生态越健康越好,我可以说,这么做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也可以说,是为了未来的商业发展,但是……” “但是?”陶树心里有点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这么选择的诱因的却是因为你,”费时宇说得认真,“不管我为自己找补多少理由,坦诚地说,在我做这个决定的那一瞬间,想的是帮你一把。” “我知道了……谢谢你。”陶树心里暖唿唿的,好像心脏受热膨胀了,胸腔几乎要装不下。 于是接下来这顿饭,陶树都食不知味,等稀里煳涂地塞完,服务员把盘子碗碟都撤下去,他都没太感觉出自己到底吃饱了没有。 “接下来你要回灯红?”费时宇结了帐回来,看着陶树还坐着小口小口地喝水,饱满的嘴唇被水染得剔透。 “嗯,待会儿就要去上班了,”陶树站起来,要和费时宇一起走,“你回公司吗?” “对,要回去。”费时宇却没有要马上出门的意思,任凭陶树站起来之后离自己很近。 “怎么了,不走吗?”陶树抬头看着费时宇,疑惑地问他。 没等来回答,费时宇展臂抱住了陶树,这一次他有了很大的进步,胳膊不再僵硬,有力地圈住陶树,手掌小幅度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背。 陶树却有些没出息地紧张。 “你怎么了?”陶树半天才抬手回抱住费时宇,轻轻问他。 “不是你定的吗,我们这样的关系,分别的时候要抱一下?”费时宇理所当然地说,他做事一向遵守合理地程序。 “行吧,”陶树笑了,“每次都要这样吗?也不是定下了就一定得照做啊。” 第94页 “定了就要照做,有点儿契约精神吧,回去了做什么事情小心些,你还得对我负责。”费时宇侧头对着陶树的耳朵叮嘱,气息就吐在他的耳垂上,痒痒的。 陶树大概是脑子里有根保险丝烧断了,滋滋啦啦控制不住行为。 鬼使神差地,他偏头用嘴唇在费时宇的下巴上碰了碰,嘴上还残留着刚才喝水留下的水渍,湿哒哒地蹭在了费时宇的脸上。 “我知道了。” 费时宇听见陶树答应他。 第三十三章 唯有杜康 陶树回到住处,房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上午玲玲和田鹏都去帮剑兰搬家去了,搬到了附近一个进出刷门禁的中档小区,虽然租金贵了些,但比之前是安全了不少。搬完家之后,便都在剑兰的新家里吃过了午饭。 “你不是说费时宇要一起去嘛,”田鹏在电话里说,“那你俩怎么的不得把午饭腻歪过去?还能想着回来跟我们一块儿吃?”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陶树心虚打岔,“有正事儿要说呢,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以为你们还得一会儿呢,哪晓得这么快?你和警察谈好了?”田鹏问。 “谈好了,但是时间非常紧张,我们要在百灵说的十天时限内配合警察行动,”陶树先把最急的事情交代了,“具体的回来了再说。” 田鹏和玲玲不到二十分钟就回来了,看来剑兰搬的新家位置的确不远。 陶树将上午谈话的过程仔细向两人复述了,先前决定要和警察联手时,三人都是一腔热血,现在骤然把行动的加上了时限,热血归于理智,大家都有点紧张不安。 “这个‘十天’还真是有点东西啊,跟他们警察内部有关系吧。”田鹏反应很快。 “嗯,更深的弯弯绕不是我们能过问的,”陶树分析着,“目前我们要做的,首先就是尽可能收集证据,孙红和陈旭往来这么多,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找到这些证据,才能把灯红钉死,不至于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找证据的事,你俩不行,得我来吧?”玲玲面色凝重地说,“田鹏连灯红的边儿都没摸着,小树你也不受孙红信任。” “你要干嘛?”田鹏听得有点炸毛,“怎么我听着像是要英勇就义了?” “瞎说什么!”玲玲使劲拍了一下田鹏的胳膊,“就义个屁!快呸!” “哎呸呸呸……”田鹏赶紧摸着木头桌腿儿呸呸呸,“真的,你别莽撞,我们保证警察来了能抓到嫖就行了,人逮起来警察审问的技巧多着呢!进去了还怕跑了不成!” “鹏哥说得有道理,”陶树站在田鹏这边,“我们不能把人搭进去了,有机会找就找,没机会就别冒险。” “你俩大老爷们怎么这么胆小啊?”玲玲洒脱地说,“我这个人吧,虽然不多聪明,但要做什么就轴,当年我爸非要让我嫁个40好几老婆跑了的,把我关在家里不给吃喝,我硬是撑着不答应,最后我爸妈没办法,让我每个月给他们一千块补贴家用,死活没嫁。” “那你还挺牛b的。”田鹏听愣了,好半天才夸出一句来。 玲玲噗嗤笑出了声,“我的意思,要做咱们就做到底,我可不想不轻不重地来一下。” 看着陶树和田鹏担忧的眼神,玲玲第一次觉得自己身边上有了能靠得住的人,她温声安慰两人,“放心吧,我机灵着呢,不会被逮住的。” 虽然眼前的头等大事变成了“端掉灯红”,但陶树还是没有放弃自己要拍摄的初衷。 距离陈旭被拍的事情过去的时间越来越长,无事发生的假象也让孙红也逐渐放松了警惕,灯红里的人原本就三教九流,不管是来消遣的客人还是卖笑的按摩女,都只求一时地欢愉贪慾,酒精和滥情将他们的神经麻醉,顾不上长远的忧患。 每一夜的迎来送往,繁荣热闹,都像是一针针致幻剂,让整个灯红在麻木中松弛放肆。 玲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擦亮眼睛寻着孙红的需要贴上去帮忙,好几次芬姐都没注意到的纰漏,给玲玲看了出来,好些别人招唿不周到的地方,都靠着玲玲的机敏化解了过去,甚至有几个客人玩儿高兴了,走的时候特意向孙红夸奖玲玲八面玲珑,下次来指名要她接待。 孙红便渐渐冷不住玲玲了,对玲玲的信任危机破冰,隐隐还有了让她逐步接手芬姐的一部分工作的意思。 陶树就在这样的松弛中寻找着自己的机会,眼见着包间门口的保安们开始收下一支烟放过戴着项鍊耳坠的“公主”,继而收下一盒烟放过带着备用手机要私联客人的按摩女,他知道,蛰伏的时间没有白费,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决定行动的这一整天,陶树都很焦虑,不断和玲玲商量配合的方案,然后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预演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状况。 上交手机之前,陶树没忍住,还是给费时宇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打算试试带东西进包间,我有点紧张。 信息发出去不到两分钟,还没等陶树关机,费时宇的信息就回復了过来。 第95页 “小心些,但也别怕。” 陶树不知道费时宇为什么盲目安慰让自己别怕,只当是他为自己打气,下一条消息就进来了。 “玩脱了还有我。” 自负的口气让费时宇那张骄矜的脸一下就浮现在了陶树脑海里,但他知道费时宇不仅是嘴上说说,他一贯都是能做到的。 陶树交完手机之后脸有些红。 “怎么了?看着脸怎么这么红?”玲玲把刚刚领到的对讲机交给陶树,“发烧了吗?” 陶树只摇摇头不说话,从口袋里翻出了一个有厚度的圆片贴在了对讲机后,那是一个监听麦。 他们不打算一开始就用容易被辨认出来的针孔摄像头,田鹏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纽扣大小类似磁铁的监听麦,如果不是侧面的一排收音小孔,根本辨别不出来是什么物件儿。 陶树在玲玲给自己的包间对讲机后面贴了上了监听麦一看,玄铁色的小仪器和对讲机的结构浑然一体,如果不是有两只对讲机放在一起对比,基本都辨别不出来,即使被发现了,也能说是不小心贴上去的磁铁,煳弄过去。 当保安拿着金属探测仪敷衍地上下扫动时,陶树有些紧张,又好像高中时趁体育课翻墙逃一节课的刺激。 “滴滴滴” 当探测仪扫过胸口的时候,机器不出所料地尖哮起来。 “啥子东西?”保安嘴上询问着,态度却已经见怪不怪,这几天几乎每个包间都有人开始打擦边球放水了,他戏嚯地开下流的玩笑,“耶?不是个男娃儿吗?怎么扫到胸还叫起来了?穿胸罩了?” 陶树应着保安的荤话笑着,“叔叔可不能乱讲啊,我又没有咪咪,穿什么胸罩?你这么讲我要被姐姐们笑话的,”他若无其事的将对讲机从上衣的袋子里拿出来给保安看,“玲玲姐今天忙起来,把对讲机给我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嘛?” 陶树原以为保安不会细看,扬了扬手就要把对讲机收回来,却被一把抢了过去。 陶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轻轻用食指掐着大拇指指腹的软肉,压抑着内心的慌张让自己不要自乱阵脚。 保安拿着黑色的对讲机翻过来调过去随意看了看,看得非常马虎,陶树却起了一背冷汗,脸也热了起来,还好掩盖在灯红昏暗的玫色灯光里,并不显眼。 “怎么今天让你拿对讲机啊?”保安没有发现监听麦,将对讲机递还给陶树。 “玲玲姐嫌对讲机别着硌胸口的皮肤,”陶树早想好了藉口,自然地回答,“我又没有胸,不会硌着。” “哈哈哈哈哈哈!”保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朝着早一步进了包间的玲玲打趣,“玲玲你那二两肉算什么,我先前见珍珍那两个球,人家那个才算胸脯子呢!” “烦死了!”玲玲把手上的帕子使气似的扔进桶里,溅起水花,“人家胸脯子再大,你也挨不着边儿啊!” 趁着两人对嘴,陶树把对讲机在胸前别好,顺着门熘进了包间,和空调口吹出的风扑了个正着,他这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被暖风一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时就打了两个喷嚏。 总算是有惊无险,他朝着玲玲悄悄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两人相视一笑,都微微松了口气。 这天回家之后,他们见到了一个激动到手舞足蹈的田鹏。 因为玲玲的住所离灯红近,监听麦的信号接收器就直接放在了田鹏身上,他几乎能同步听见陶树身边的一切动静。 “效果太好了!”田鹏在客厅里蹦高,“收音果然还是要监听麦!这个效果!你来听听,都不用后期再配字幕了!” “冷静点,像什么事儿啊?”陶树笑着,也抑制不住有些开心,中断了将近两周的拍摄,终于又有了回到正常轨道的迹象,“又不是头一次拍摄了,这点儿收穫让你高兴成这样。” “话不能这么说,”田鹏一脸正儿八经,“以前拍摄有这么刺激吗?简直像是碟中谍,我到了这儿才知道,你太不容易了,”田鹏抹了把脸,“那个保安盘问你的时候,我在这边听着,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别肉麻了!”玲玲后一步进门,手里拿着打包的烧烤,“我们要不是看着有把握也不会冒险,啧,大老爷们整天动不动就冒酸水儿,快来拿烧烤!” 玲玲嘴上说得轻飘飘的,实则心里也高兴,今天买烧烤也是她的主意,他们需要一个心照不宣的庆祝。 三个人盘腿坐在茶几边,在凌晨的寂静中扣开了啤酒,吃着烤得椒香四溢的肉串。 “今天监听麦贴在对讲机上有电磁干扰吗?”田鹏喝了一口啤酒,询问陶树。 “多少都有点儿,但灯红用的对讲机也不是什么好机器,时常会出问题,电池的续航也不佳,有点儿电流声正常,”陶树小口嘬着啤酒罐口,他酒量差,平时几乎滴酒不沾,此时也只能把啤酒当成白酒喝,“明天换了摄像头再试试,不过能带进去就好办,也不一定就非要一直贴在对讲机上。” 田鹏点点头,“我还是那句话,拍东西重要,但是命最金贵,”说着用啤酒罐撞了一下陶树的酒,“妈的,搞得像战地记者似的。” 第96页 “小树你不是不能喝吗?”玲玲把啤酒倒在玻璃杯里,问陶树,“以前我们几个女的喝你都不喝的,你今天还有点咳嗽,空调吹久了?” “没事儿!今天高兴嘛!”陶树还没喝两口,脸颊已经浮上浅浅的酡红,实在是量浅,“我就尝个味道,发发汗就不咳了。” “你可看着他,这小子喝一点儿就能上头。”田鹏眼睛都长在肉串上了,此时也顾不上盯陶树,敷衍地嘱咐一句玲玲,就开始大快朵颐。 三个人都开心,但也都饿了,玲玲想着陶树边吃边喝,也不至于就喝醉了,便也没把田鹏的话放在心上,放任陶树在一边一口肉一口酒的搭着。 他们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说笑着,等田鹏和玲玲发现陶树已经持续笑了有五分钟的时候,才赶紧把啤酒从他手里抽走。 “完蛋玩意儿!你喝了多少啊?”田鹏晃了晃啤酒罐,里面仅剩一点儿的液体咣当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给你……给你留了福根儿!”陶树的话夹杂在笑声里,明显已经控制不太住自己了。 “这孩子,喝了酒就这么笑?”玲玲好像在看什么奇观,光看不够,还把手机拿起来开始录像了,“小树小树,看玲玲姐。” 陶树笑地憨憨的,转过来对着玲玲的镜头比“耶”。 “嗯,以前喝一杯得笑个把小时,”田鹏看了看酒罐子上的毫升数,“这回……估计得笑到睡着吧……” 陶树正笑着,手机响了起来,这么半夜了,会是谁?他喝得脑子里好像充血了,看也没看就接起了电话。 “餵~”陶树的声音愉快地轻飘飘。 “哟,这么高兴?”醇厚的男声在耳边共振。 “啊,开心呀~”陶树先回答,再把手机从脸上拿下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费时宇,“费时宇~” 陶树的声音不稳当,在初冬的气温里却像夏日湿热的暖风一般撩人,他从没这么叫过费时宇的名字,每个字都像带了钩子,勾魂似的。 “哎哟,这小子酒醒怕是要切腹自尽。”田鹏小声对玲玲说。 “别出声!”玲玲用膝盖撞撞旁边田鹏的小腿,幸灾乐祸地兴奋,“听着听着!” 陶树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两人的八婆嘴脸,还在对着电话发懵,“费时宇?你怎么还没睡觉呀?都……”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却看不清几点,“哎,几点了呀?” “凌晨三点半,”费时宇帮他补充,“你今天跟我说要试试带东西进包间,试得怎么样了?” “成功了呀!”陶树一下兴奋起来,醉话语气和内容都夸张,“差点被发现了!还好我机智,我说我没有咪咪!给煳弄过去了!” 田鹏和玲玲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一个想上去捂陶树的嘴,一个想上去夺他的手机,被陶树东倒西歪的躲避给闪过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费时宇听笑了,就着陶树醉醺醺的状态,撩逗人的心思起来,“你喝酒了?” “嗯,我喝酒啦!”陶树诚实点头,又大吼一句,“高兴!” “你喝大了吧?你不是有…咪咪的吗?”费时宇骗着,“你看看,你是不是把咪咪搞丢了?” “胡说!”陶树说着拉开卫衣的领口就低头往里看,“没有啊?我现在看着呢?” 田鹏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走了手机,陶树还待要伸手去够,被玲玲拉住肩膀不让动。 “手机还我……”陶树敷衍地挣扎两下,脑子里还是有残存的理智,知道大家在闹着玩儿,“我还要跟费时宇说我的咪咪呢……” “餵?费时宇?”田鹏海量,比陶树喝得多,这时候还像没事儿人一样,“你逗他干啥呀?喝多了胡说呢?” “他怎么喝成这样了,”费时宇语气里还有笑意,但和田鹏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已经收敛了,“你们今天的试探成功了?” “成了,还算是比较有把握,中途被保安盘问了一下,也就装个样子,有惊无险,”田鹏第一次直接听到费时宇的声音,是那种一听起来就不好惹的音色,笑意裹不住桀骜,他回答起来也不自觉地带上了认真,“你放心,我们有分寸,不会让自己的人涉险。” “我现在在你们楼下,方便上去看看他吗?”费时宇说得平淡,好像凌晨三点出现在治安不稳当的新区是早上出门上班一样正常的事。 “什么?”田鹏着实吓了一跳,“现在?在我们楼下?”他快步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楼下看。 在灰扑扑的矮墙旁边,昏黄的路灯下面,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光晕下只能看到一个剪影形,他站得并不规矩,有些随意不羁,此时半抬手臂,闲适地朝着窗户晃了晃手。 第三十四章 浅尝辄止 在灰扑扑的矮墙旁边,昏黄的路灯下面,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光晕下只能看到一个剪影形,他站得并不规矩,有些随意不羁,此时半抬手臂,闲适地朝着窗户晃了晃手。 第97页 “我给小树发信息了,他没有回覆我,”费时宇的声音在电话里说,“过来看看他。” 玲玲让还在笑的陶树在沙发上坐好,看着田鹏的一系列动作,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两只杏眼瞪得像铜铃。 “卧槽,费时宇跑过来了?”玲玲问田鹏。 田鹏对着玲玲夸张地点点头,赶紧对着电话讲,“那你上来吧,下边儿铁门还没锁,这大半夜的,也不嫌跑得累。” 挂了电话,田鹏去把房门打开虚掩着,回到客厅和玲玲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残羹,陶树乖乖地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笑着递上垃圾桶方便他们扔烧烤签子和空啤酒罐。 “老实坐着吧,”田鹏接过垃圾桶,“待会儿有人收拾你!” “嗯?”陶树懵懂地眨眨眼,脸上笑得像开了花似的,“谁呀?谁要来收拾我呀?” 房门“吱呀”打开,费时宇裹挟着外面的冷风进来了,现在是下班时间,他没穿西服,一身都是宽松的休闲装,但打眼一看就透着搭配和材质的讲究,一进来就显得和周遭的陈设格格不入。 “来啦?”田鹏招唿他。 费时宇抬了抬下颌,算是打过招唿,眼睛就开始游移着找陶树。 客厅里的三个人两站一坐,都一齐转过头看看着他,田鹏和玲玲笑得客气,招唿着他别换鞋了快进屋,而陶树则从沙发上转了个身,跪坐着扶着沙发靠背,只露出半个上半身,冲着费时宇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微醺让他没了平时的狡慧机灵的劲儿,显得有些稚气。 “我收拾了就回住处,玲玲也快休息了,你们……”田鹏很有眼色地打算赶紧消失,“自便?” “是啊是啊,我准备睡了……”玲玲原本还在打量费时宇,她只在费时宇和陈旭一起来灯红时匆匆见过他一面,对他印象并不深,正看得起劲儿,此时也回过味儿来,急匆匆地起身要回房间。 “不用刻意避开,我就来看看小树,坐会儿就走。”费时宇摆摆手,说得直接,倒叫另外两人不知所措了。 “费时宇!”陶树还跪坐在沙发上,被酒精降低的智商让他不满意费时宇进了屋子净和别人说话,还不理自己,“你快来!” “来了。”费时宇两三步就走到陶树面前,高大的身形将陶树笼在影子里。 走进了看,陶树的眉眼都被罩在红晕里,酒气薰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泓泉,湿淋淋水汪汪的,乌黑的睫毛顺着眼睑半阖在眼珠上,好像遮蔽在山岭上的葱郁树木,翘起的鼻头和微微肿起又充血的嘴唇亮亮地反光,嫩生生好像微微挤压就要破开来。 “你来晚啦!”陶树仰着头看着几天没见的男人,手不自控地就伸过去拉住了费时宇的手,“烧烤都吃完啦,没有你的份儿了,手怎么这么冰?” 费时宇刚从外面进来,他一向体热,此时手只是被冷风染得微凉,温度却比喝了酒发热的陶树低了不少。 “是你太热了。”费时宇也不收手,由着陶树用软白细长的手拢住自己的一双大手,一边搓着一边往上面哈气。 “是吗?”陶树抬眼看着费时宇,滚烫的嘴唇贴上了他手上凉凉的骨节,这样子倒不像是陶树给费时宇暖手,反而像是陶树热得狠了贪图费时宇身上的凉快。 旁边的田鹏和玲玲尴尬咳嗽两声,一个匆忙抓了衣服夺门而出,一个赶紧进了自己房间关门上锁一气呵成,这场景,完全容不下他两人旁观。 “怎么办?你把你的朋友都吓跑了。”费时宇的拇指揉搓着陶树的下唇,指尖刮过他白生生的牙。 陶树的牙被碰了,下意识伸出舌尖舔舐,就尝到了费时宇皮肤的味道,混合着菸草和肥皂的气味,并不厌恶。 “他们去哪儿了?”陶树迷煳地问。 费时宇触到了陶树湿滑滚烫的舌尖,热流顺着拇指的指尖窜遍全身,将身上的寒气一下子蒸腾没了,只觉得燥热口渴,望着陶树湿润的唇舌,想含上去解一解燃眉之急。 费时宇蹲下身来,和跪在沙发上的陶树一般高,平视着他,拇指得寸进尺地向他嘴里伸,难耐地按搓他的舌面。 陶树被按得有些反胃,眉头蹙了起来,难受得用舌顶他的指腹,握着费时宇的手,往后退着避开了作恶的拇指,他才后知自己一时贪念,手指抵得太过用力了。 “你怎么掏我喉咙?”陶树皱着眉头问费时宇。 “对不起。”费时宇想吻不能吻,只能转而摸索陶树的手背,这时候他十分的神志已经去了七分,费时宇不屑趁人之危,也不甘稀里煳涂,只好问些别的,分散自己快压抑不住的冲动。 “跟我说说,今天怎么把东西带进去的?” “就……贴在对讲机后面,”陶树眨眨眼,歪着头又笑起来,“他们看不出来的呀。” “带的什么进去?”费时宇心不在焉地问。 “带的……监听麦。”陶树的反应被体内的酒精拉扯,想什么都慢半拍。 “为了收集证据?”费时宇的声音在陶树听来好像伊甸园里的蛇,引诱又难以抗拒。 第98页 “为了…我自己的素材,不是证据。”陶树好像已经咬下了禁果,晕乎乎飘在云端。 来回没有问几句,陶树都答得简单浅显,已经不能从记忆更深的地方挖出什么实质内容来,费时宇也不需要知道什么,只如逗小孩儿一般逗他多说,睏倦很快就席捲了陶树的神智,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费时宇坐在沙发上,陶树侧坐在他身上,脑袋靠着他的肩窝,蜷着好像犯困的小狗,倦倦地打着哈欠。 费时宇想等陶树睡着就走,他没有等很久。 抱起陶树的时候,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他像看起来的那般纤细,被抱起来时,有些不安地往怀里钻了钻,手攥住了费时宇宽松的衣服,继而搂住了费时宇的脖子,手指像羽毛一般撩过他后颈上敏锐的皮肉。 “小树,手这么不安分?” 回答他的只是陶树半梦半醒的呓语,辨不出内容。 陶树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他似乎没有物慾,费时宇第一次进入陶树的私人空间,却难以从这里的细节窥探到他的偏好习性,迄今为止,小狐狸依旧是小狐狸,他身上依然密布着许多看不清的谜团。 费时宇把陶树轻轻放在了床上,正要起身,陶树的手却发了力,圈住他的颈项不让他熘走。 费时宇被向下一带,差点向着陶树砸他一个满怀,只能展开手臂,撑在床上,陶树的身侧。 “小树,你故意的,是不是?” 房间没开灯,光线微弱,适应了之后也能视物。 费时宇看着陶树刚刚已经闭实的眼,此时已经半睁开了。 不似上回哭肿得像两枚烂桃子,这次的陶树的眼睛分外好看,刚刚就水蒙蒙的,这时候看去更如波光粼粼一般闪眼。 “你要走了…”陶树喃喃细语。 “是啊,我要回去了。” “那…我们要拥抱一下。”陶树用力将费时宇的肩膀向下压,但喝醉了的身体软绵绵的,对上费时宇宽阔的肩颈,如蚍蜉撼树。 好容易被压下去的火被煽动,费时宇胸口憋着压着,无奈地嘆了口气,手臂弯曲,向下轻轻与陶树贴在一起。 脸颊挨蹭着,陶树染了酒气的唿吸浮动在耳际,热量传递,费时宇的脸被染得也烫了,他忍得难受,抬身欲走。 陶树却在此时转过了头,蹭上了他的嘴唇。 费时宇一向先礼后兵,他今晚礼让得已经够多,陶树却还来用火星染他心里那些焦躁的干柴。 玲玲进了房间根本睡不着,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木门间隔,将话语的实质剥夺,只能听见沉沉如大提琴喑哑的嗓音和叮咚如马林巴一般的音色交替,客厅里的两人似在一问一答,不多久后便渐渐小声了,再过了一会儿,玲玲就听见一个人走过地板的脚步声,进而是旁边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玲玲松了口气,又等了一会儿,才开门去厕所洗漱,她没有听见家里玄关门开关的声音,那么费时宇就是和陶树一起进了房间,她放轻了动作,在自己家里,却好像是做贼一样轻手轻脚。 洗漱完,玲玲轻手轻脚地回房间,走到房门口,冷不丁地听见陶树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玲玲和费时宇就在寂静的凌晨大眼瞪小眼。 费时宇正在用手指抹着自己薄薄的下嘴唇,那动作说不出的暧昧,看见玲玲也愣了一下。 “呃……那个,我起来洗漱一下。”玲玲尴尬地笑着。 “嗯,今天打扰了,我现在走了。”费时宇礼貌地点头。 玲玲看了看费时宇一身的衣服,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微微皱了些,像是陶树撒酒气的时候抓出来的。 “不和小树一起休息?”玲玲原本以为到了这个时间,费时宇大概率会懒得跑,将就一下就和陶树一起睡了。 “不合适,”费时宇轻轻说,反手将陶树的房门带实了,“我在这里,你们都不方便。” 玲玲觉得费时宇说得很有道理,下意识就点头,点了一半又觉得不礼貌,打着圆场说“不会不会”。 费时宇笑笑,摆摆手就错身往外走了。 在错身的瞬间,玲玲看见他的唇角破了一点,微微往外渗着血珠。 第二天临近中午,田鹏带着午饭来敲门,屋里的陶树和玲玲才醒过来,玲玲还好,精神不错地给田鹏开了门,等田鹏把买来的滷味和饭菜都拿出来摆好了,陶树才从房里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哈欠打了一半,斯斯哈哈的又合上了嘴,一脸迷茫地去摸自己的嘴角。 田鹏眼睛瞟了瞟玲玲,小声问她,“哎哎,费时宇呢?” 玲玲正在厨房拿碗,走出来也看了看陶树,“走啦,昨天半夜小树睡了他就走了。” “谁走了?”陶树迷迷瞪瞪地问饭桌旁的两个人。 “费时宇啊,”田鹏回答,“你不会喝断片了吧?不到一听啤酒?” 断片倒不至于,陶树揉着脑袋,慢慢把记忆的碎片接起来,他能想起自己和费时宇说了话,能想起费时宇把自己放在床上,能想起自己索取了一个告别的拥抱,然后…… 然后是湿热的触感,交换津液的舔舐,牙齿碰撞的酸麻,微微的血腥气味。 第99页 陶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嘴角是怎么破的了。 他羞耻地抱着头蹲下,嘴里发出哀嚎。 “想起来了?”田鹏笑得幸灾乐祸,“让你喝酒,别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麻熘的过来吃饭,今天你俩都轮休,吃完饭还得去和你上次说的那个警察见面。” 第三十五章 拂晓之前(一) “想起来了?”田鹏笑得幸灾乐祸,“让你喝酒,别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麻熘的过来吃饭,今天你俩都轮休,吃完饭还得去和你上次说的那个警察见面。” “对,我记得的,”陶树揉揉自己蓬乱的头髮站起来,只能先把自己丢人的行为先抛在脑后,“这次我们三个都过去,时间不多了,他们那边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 “我也去?”玲玲在饭桌上坐着,筷子挑着米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我一个按摩女……也……也不是清清白白的,能去和警察见面?” 玲玲知道自己的过往有不堪的地方,这么些日子和田鹏、陶树处在一起,倒是带给她很多以往觉得遥不可及的正常,但到了要去面对警察的时候,她做不到像他们那样的堂堂正正,她心里还是矮了一截。 “没事儿,现在不是没做了嘛,”田鹏大大咧咧地安慰,他做拍摄做得多了,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像玲玲这样拉扯拉扯还能回到正常轨迹上来的人,在他看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警察办事儿都讲究证据,以前的事儿不是叫那什么,疑犯从无嘛,警察不会怎么你的,他们眼下还得靠着你办事儿呢不是?” 陶树却明白玲玲的心思,她不是在怕警察抓自己,在这一行呆这么久,怎么逃避警察的查处和审讯,她只会比田鹏更清楚,她心里怕的惧的,是行差踏错的这一段岁月给人生打上的污渍,在人格上觉得自己有所欠缺了。 “玲玲姐,不用怕,”陶树真挚地看着玲玲,“你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弥补以前的错误,过去的事情不用太揪着不放,也改变不了,但是你把握你的现在,改变你的未来,不是吗?” 玲玲笑得还是勉强,有些事註定要自己消化,用一次次的悔过与弥补去填年少时的不慎重给自己挖下的坑。 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在新区之外,人多惹眼,新区散布着不知多少孙红与陈旭的熟人眼线,这一次见面人数不少,约在了毗邻的南区的一间酒吧。 网约车大约三十分钟就将三人送到了目的地,这条街上两排全都是酒吧,大白天的几乎全都还没开门,零零星星有几个过路的人,还有就是清扫落叶的清洁工,倒是一点也不惹眼。 “哪家酒吧啊?”玲玲看着一家家紧挨着的酒吧有些犯难。 陶树掏出手机看步行导航,“还要往前走,在前面大厦的五楼,叫……伐檀。” “酒吧开在五楼?真不怕倒闭啊?”田鹏思忖着,“怕不是什么不正规的破烂小店吧?” 到了地方,他们都有些傻眼,这哪是破烂小店?低调又高级的门头,几乎占了半层楼的大空间,走进去之后的深色装潢风格无一不在说明这家酒吧的高档。 早已经有搭伴得体的服务生在门口等着他们引路,一路上礼貌客气地引着拘谨的三人往里走,直走到最里间一间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房间。 整个“伐檀”都是深色的装潢,从天花到地板,所有的桌椅包括吧檯都是深色,让人进入之后产生隐匿其中的安全感,但他们现在身处的房间却明亮通透,两面是白墙,另外两面是能俯瞰街区的整面落地窗。 房间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舒适,一身都是亚麻质地,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海马毛的长外套,手上盘着一串油亮亮包浆的手钏,见三人进来,和煦地起身迎他们。 “你们好,我是‘伐檀’的老闆,许世坤,你们叫我大坤就好。”男人走过来和三人握手,迎着他们进门在屋里的长条茶桌边坐下。 “许老闆好,”陶树礼貌地和许世坤打招唿,“我们过来见的人,您也知道?” “客气什么,”许世坤动作流畅地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夹起茶叶沖泡,又用洗茶水烫洗着小茶杯,“我是费总的朋友,在这里接待你们,也是费总的意思,我这里还算得上清净。” “费时……费总安排的?”陶树想起费时宇又有些面热,手不自觉地摸上了破口的嘴角,脑海中闪过那个朦朦胧胧的吻,继而想到,费时宇究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安排准备,都要这样一件一件自然而然地摆在自己面前,一次一次蚕食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吗? “您就是费总的朋友吧?”许世坤精明,一句话间就从对面的三个人中抓住了重点,“他特地嘱咐我了,既然是他的朋友,以后就都是我大坤的朋友,伐檀这里隐蔽随时能用,你们不用跟我客气。” “那就麻烦了,大坤。”陶树也不是忸怩的人,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清不清楚自己现在和费时宇的关系,但既然费时宇信任他,自己也不必露怯。 大坤笑笑,将沖泡好的茶水从公道杯中倒给三人。 第100页 茶未过三泡,新区派出所的人就到了,大坤客气地道“失陪”,将空间让给了两边的人。 熊道权这次也带了两个人来,都是他从别的辖区直接带过来的下属,算是他曾经的“徒弟”,年长一点的叫余培荣,另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叫戴海,他们现在都还在别的辖区工作,这次行动熊道权不打算用新区的人,转而申请了跨区的合作调度。 “这样做能最大程度地保障行动的保密,这么短的时间,我不能精准排查出‘内鬼’,灯红又太清楚新区有哪些警察,熟面孔暴露的危险系数太高。”熊道权解释着。 陶树三人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新区的警察经了这一遭,多少都会受到内外的诟病,大换血是免不了的。 “灯红的情况,这位姐姐很熟悉,她在灯红已经有五年的工龄,内部的装潢结构,房间布局和人员关系,她都能掌握。”陶树介绍着玲玲。 玲玲今天穿得和平日爱美的样子很不同,一身都是低调的素色,烫染精緻的长髮也被她扎起来,一板一眼地梳拢成髮髻,盘在后脑,连脸上的妆也只画了眉,朴素得扔进人堆就能瞬间被淹没。 此时陶树点到了玲玲,她才拘谨出声问好,和对面坐着的三个警察打招唿。 “太好了,这次行动多亏有您,”戴海虽然年轻,但长期在行动中规划动线,有了玲玲的信息,他能够事半功倍,“待会儿有很多细节要向您请教。” 玲玲涨红了脸连忙摆摆手,“不……不用客气的,都是应该做的,我也……我也没别的什么能帮上忙。” 陶树此时却在想别的事情,他思索再三,还是向熊道权开了口,“熊所长,这次行动,新区派出所的人一个都不知情吗?” 熊道权点点头,问,“是,我刚刚也说过了,这么做是最稳妥的。” “我有个想法,如果不合适,您就当我随意说了个玩笑。”陶树谨慎地打预防针,新区警力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来置喙,有些越俎代庖了。 “你说,我们今天来就是要畅所欲言的。”熊道权示意陶树说下去。 “既然要抓‘内鬼’,那这次行动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我们真实的计划放在一边进行,新区这边,放一条假消息出去钓鱼,您觉得可行吗?”陶树也是刚才从熊道权的计划里抓住的想法,临时说出来,计划并不周密完备。 “嗯,这个想法我不是没想过,但一旦把任务安排下去,难免走漏风声,就算布置下去的是假计划,你们在灯红的潜伏也会变得困难,这么做很可能适得其反。”熊道权皱眉思索,他不是不想把灯红和内鬼一网打尽,但风险太大,搞不好就两头都捞不着。 “我觉得可行,”一直在旁听着的余培荣开了口,“对新区的派出所,只需要在当天说是紧急行动,不给他们时间做准备就行,打一个时间差,我们这边行动开始,就通知新区派出所警情,到时候在抓住的人里排查,看看是谁在行动开始之后走漏风声,就能一抓一个准。” “对,行动开始之后动静肯定不会小,灯红人多眼杂,周边又有务工人员聚居的小区和棚户区,要瞒住派出所那边的人基本不可能,无关群众都有可能会报警,既然迟早瞒不住,不如趁这个机会彻底清理一下,师父您以后在新区的工作也能更好做一些。”戴海也在旁附和。 “可行,”熊道权很快想请了来龙去脉,“他们信息传递的路径,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是由‘内鬼’通知已经暴露的陈旭,然后由陈旭通知孙红,但也不排除还有其他通消息的途径,所以在行动的时候,首先要控制的就是陈旭和孙红,他们常在灯红吗?” 熊道权的眼睛落在玲玲身上,她回忆着回答,“孙红几乎天天都在,但不是重要的客人,她一般都不会直接露面,大多时候都在一楼的办公室里,陈旭以前常来的,但出了事儿之后到现在大概半个多月了,他还没来过灯红。” “出事?”熊道权问,“是指费时宇查他的事儿?” “是,”陶树点头,“费时宇算是把他吓住了,连带着整个灯红也紧张不少,最近才又有些松动的迹象。” “那么陈旭……培荣,”熊道权看向余培荣,“你一向都是盯人的好手,带着你的人,盯着陈旭,把他这段时间的行动规律摸排清楚,他还在国土局上着班,应该不难控制。” “好的师父。”余培荣点头记下。 “我们的行动日期,目前定的是11月25号,你们当天都是当班的状态对吗?”熊道权问。 玲玲打开了日历,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是,24和25两天我们都当班。” “也就是说,这时候你们能在灯红内部内应,”熊道权点点头,“我们这两天就会陆续安排便衣人手过去住,以打工仔的身份安插在灯红的前后门附近的店铺,田鹏是吧?” 田鹏被点到,坐直了些,“是,我是陶树的导演助理。” “你没有在灯红露过面,就由你来做便衣和线人之间的联络人,陶树和玲玲这边的消息,通过你单线向戴海传递。” 第101页 第三十六章 拂晓之前(二) “明白,那小树和玲玲在灯红里面的时候,我们怎么联络?”田鹏答应下来,顺带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以前的行动,我们都用喉震空气导管耳机,但里面肯定有金属件,而且佩戴起来太显眼,不隐蔽,”戴海说。 “可以用我们在国家大型考试时查处的那种隐蔽型耳机,”余培荣说,“上次省考检查的时候搜出来好多,都不用去专门买了。” “嗯,那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田鹏苦笑着问。 “当然是金属探测仪……”余培荣说到一半也反应过来,塌下肩膀和田鹏一起苦笑。 “滥用金属探测仪算不算什么罪啊?”玲玲也觉得头疼,“我之前听小树说过,侵犯个人隐私之类的?” “根据劳动法来说肯定是不合法的,”戴海说,“但我们现在去查灯红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是这个道理。”余培荣也不贊成玲玲的想法。 “那就在24号先带进去找隐蔽处藏起来,这个能做到吗?”熊道权也知道这个要求是让陶树和玲玲去犯险,但他没有办法,没有联络器,就好像把两个线人剥夺五感扔进危机四伏的丛林。 “藏起来……”玲玲咬着指甲思索,“隐蔽的地方我倒是知道,但我们也不能连着两天守着,这不是太反常了吗?而且难保不会被别人发现。” “我有办法。”陶树说。 “你能有什么办法?”玲玲诧异。 “费时宇……原先在灯红买通了一个盯着我的线人,她是保洁员,对他们的检查很松散,她应该能帮我们藏东西。” “操……”田鹏瞪着陶树看了意味深长的一眼,“这……也行,钱砸出来的忠诚,也不容易被发现。” 陶树忽略着打量自己的眼神,这时候,也顾不上卖了费时宇了。 “咳咳……可以可以,那这个问题就解决了,”熊道权干咳两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不管费时宇和陶树的关系有多奇怪,就凭着费时宇表现出来对陶树的这股在乎劲儿,这个环节都不会出问题,这就行了,“下一步是什么?小海你是不是要和线人订对平面图?” “啊……是是是,”戴海连忙续上话,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从中抽出他们根据上一次陶树的口述和孙红在消防备案的平面图合成的实际图纸,“玲玲姐,咱们来看看平面图吧。” 戴海对于建筑空间内部动线的掌握非常敏感,就靠着之前新区派出所几次摸排的模煳资料和陶树的口述,将灯红的结构復原得几乎一模一样。 玲玲没怎么看过平面图,靠着陶树已经有些生疏的绘画復原出来的三维图辅助才逐步看懂了戴海画的图。 “陶老师画得真好!”戴海看着陶树随笔画出来的三维图,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崇敬起来,连带着称唿都变了,“这种技术来警队做技术支持都绰绰有余了。” “过奖了,”陶树以前参展时常被人称唿“老师”,此时倒也不觉得不自在,“本科画分镜练出来的,这种技术,美院一抓一大把。” “基本上一样了,”玲玲赞嘆,“只是二层的包间少了一间,这里,”玲玲指着二楼漏天楼梯的旁边,“加盖了一间包间,把原来的走廊也改了。” “好傢伙,这种明显的违章搭建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啊!”戴海皱着眉头,“而且这里一堵,二楼的楼梯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这不是好事吗?”余培荣看着戴海愁眉苦脸有些不理解,“单向通行,两头口子一扎,一网打尽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真的操作起来,灯红内部逼仄,人群慌乱可能造成的踩踏不说,我们的人也很难快速进入内部,这样一来……”戴海有些不敢看玲玲和陶树,“线人在里面需要独自支撑的时间太长了,恐怕会有不可控的危险。” “安排两个兄弟提前进去当保安可能吗?”余培荣提议。 “怎么安排?红姐最近都没有招人的计划啊?”玲玲犯难。 “没有计划,我们就制造空缺。”熊道权捏成拳头的手轻轻扣着茶桌。 “怎么个制造法?”玲玲瞪大了眼睛,“不会是去给他们饭里下巴豆吧?” 玲玲一说,满屋子里的人都绷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玲玲姐这个办法还是太直接了,”戴海笑得狡狯,“新区查个户口,叫两个保安过去,给他们介绍个更好的工作,也不是给孙红签了卖身契,你猜他们走不走?” “可行,那这个部分就交给小海做,”熊道权笑着首肯,“所有到灯红周围的弟兄都交由小海统筹,其他的警力就归培荣调配,灯红内部的观察,就拜託三位了。” 玲玲和田鹏的表情一下郑重起来,和余培荣、戴海又从头确认了一遍从此刻开始的所有行动流程,确保每一种会出纰漏的可能性都有应对的方法。 第102页 熊道权却注意到了沉沉思考的陶树。 “陶树,出去抽支烟?”熊道权从包里拿出红色的烟盒,站起身来。 陶树也正好有事情想问,看了看另外四人还在聚精会神地就着平面图讨论,便轻巧地站起来跟着出了房门。 走到阳台上,熊道权已经燃了一支烟,见陶树出来,把烟盒往他面前一递。 “来一支?” 陶树摆摆手婉拒,“我不怎么抽,熊所长叫我出来,有话要问我?” “应该说是你还有没有话想问我,”熊道权也料到陶树并不是真的要抽菸,将烟盒揣回了裤兜里,“我看你刚才的样子,还有什么顾虑吗?” “有顾虑就能问?”陶树笑看着烟雾后的人,笑意不到眼,“我怕我问了,您也不愿意说。” “你是想问‘十天’的事儿吧?”熊道权对着窗口吐烟,眺望着远处灰濛濛的新区。 陶树不说话,默认了。 “你为什么想知道?好奇?还是不信任警察?”熊道权重重唿出一口烟,问着。 “这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不信任警察,”陶树看着窗外,“唯独我绝对不会,也许你们中间确实有叛徒,但哪个群体又是完人?我相信我自己对您的判断”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当然,也是相信费时宇的调查。 “怎么说?”熊道权眯起眼睛看着陶树。 “我的养父是警察,没有他,我可能根本活不过五岁。”陶树的一双眼睛澄澈无辜,总是容易叫人轻易就信了他,特别是当他一眨也不眨望着人的时候,被注视的感觉几乎会想将一幅真心都掏给他。 熊道权审视陶树良久,最终嘆了口气,“11月27号,内部有人事调动和大的审查,具体是什么情况和级别这个我确实不能向你透露,这次审查的密级不低,也就是说‘内鬼’的级别也不会低,能够碰到不少核心证据资料,而这个人选范围,已经很小了。” “内鬼能碰到的这些资料,也包括一些可能能够佐证灯红罪行的证据,对吗?”陶树敏锐,也不打算和熊道权藏私。 “对,”熊道权没想到陶树能想到这一步,欣赏他举一反三的能力,也隐隐有些忌惮他的聪明,“而‘内鬼’在调动之前唯一可能销毁证据的时间,就在27号上午资料档案库交接前的最后一次清查。” “百灵知道这个时间节点……”陶树细思极恐,“那么孙红和陈旭肯定也知道,而且知道得更早,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在这之前就提前销毁他们自己手上的证据。” “冷静点想,到了现在,他们手上能毁掉的证据肯定早已经毁掉了,我们只能保住现在已有的证据不被悄无声息地抹掉,更何况,你们不也还没找到他们手上还有实质证据的蛛丝马迹吗?” 熊道权拍拍陶树的肩,他早已想明白这一点,并不很失望,“不确定有的东西,怎么去强求?抓住了人,还有费总那边的证据,不愁审不出来。” “您说他们手上的证据可能会是什么?”陶树依然坚持问。 “怎么?不死心?还想趁着这两天再找找?”熊道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还能在灯红找到除了卖淫招嫖以外的进一步成果了,此时想来也不过随便推测。 “如果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就算证据摆在面前,也可能会错过,万一呢?”陶树坚持。 熊道权挠了挠眉毛,“能是什么?帐本、大额来路不明的财物、现金、贵金属、钻石什么的,更直接的可能有录像、录音,大概就是这些东西。” “我知道了。”陶树已经有了打算。 从百灵的提示来看,孙红的办公室里大概率是有些猫腻的,他们得想办法在行动之前去探一探。 一直聊到接近傍晚,他们才把要注意的事项全部都筛了一遍,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遗漏的部分,就等着散了之后各自去按部就班地行动了。 回程的路上,田鹏和玲玲面上肉眼可见的激动,对行动流程的推敲激发肾上腺素,形成了类似于看警匪刑侦片的神经刺激,只是碍于网约车司机还坐在驾驶室,两人没有继续讨论,一直拿着手机发着信息默默聊着,陶树却忧心忡忡地闭目养神。 他统共就去过孙红的办公室两次,第一次是应聘的时候,第二次就是陈旭来兴师问罪,凭他自己,要想再一个人进去翻找东西,比登天还难,那么能进去的就只有玲玲,自己则需要在外牵制孙红和芬姐,用什么理由牵制?牵制多长的时间才不会被他们察觉有异?陶树想得烦躁不安。 “小树,小树?”坐在旁边的玲玲看着陶树闭着眼还深深地皱着眉头,轻轻推他的肩膀,“是不是晕车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陶树揉揉眼睛坐直起来,“没事,想刚刚谈的事情,还有些……没想通的地方,回去了再说吧。” 玲玲和田鹏听了陶树的话,也渐渐冷静下来,三个人都坐在车里,默默各自想着心事。 高架桥和车流在车窗外飞快地掠过,打开了一线的车窗将夹杂着尾气的寒风挤压进车厢里,拍打着乘客的鬓髮脸颊微微生疼,他们却都没有关窗的意思,也许是根本无暇顾及,也许是冷风吹拂,更能冷静下来思考。 第103页 车逐渐驶入了的新区的夕阳,陶树突然发现一片前几日还是空旷荒土的空地,此时已经围上了建筑临时墙,墙上打着精緻的飞鸟logo,飞鸟的下面赫然写着费氏集团。 这一刻,费时宇的那些骄矜自傲似乎都有了实体,那些迷离的关心又变得那么不真实,就像自己只展露了自我的一小部分,陶树觉得他过往看到的费时宇也是冰山一角。 陶树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粉色的晚霞下,是由于车速而出现残影的费氏标志,长期拍摄的肌肉记忆非常强悍,陶树看着成片,有一种隽永与瞬息相伴的诗意。 最终还是没忍住,把照片发给了费时宇。 第三十七章 护短凭心 最终还是没忍住,把照片发给了费时宇。 刚刚下了车,陶树就并不意外地接到了费时宇的电话,他让田鹏和玲玲先上楼准备吃晚饭,自己就站在楼下的铁栅栏门外讲电话。 “到新区了?”费时宇一接通电话就问。 陶树明白,今天的会面从地方到人,都是费时宇联络的,许世坤估计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向费时宇说了,他却不觉得被冒犯,自作多情地觉出些自己在费时宇那里的不同。 “到了,现在都到家了。”陶树答着,说完就不知该说些别的什么了。 “照片很好看,刚刚在路上拍的?”费时宇那边有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仿佛是分心在讲话,松弛又漫不经心的氛围让陶树没那么紧张了。 “嗯,上次去那边都还是荒地,你们动作也挺快的。” “工程的事儿,当然是越快越好,每拖一天都是在往里面耗资金。”费时宇那边的打字声停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好像是把扬声器切回了听筒,又把手机放在了耳边,“今天没头疼?” “有点,”话题转地太快,陶树有点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头疼?” 听筒传来费时宇的低笑,沉甸甸的音色轻飘飘地搔动陶树的耳蜗,“宿醉了怎么不头疼?你也挺厉害,一听啤酒还能宿醉。” 记忆里的画面感如火山迸溅的岩浆,陶树一下子羞恼起来,转过身面对着灰扑扑的水泥墙,把额头抵在上面,耳根红得要滴血,“我本来就不能喝,也不是过敏,就是特别容易醉。” “嗯,”费时宇那边传来打火机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在吸菸,“醉了?昨天晚上我过来了,还记得吗?” “嗯……开始记得,”陶树皱着脸下意识地逃避自己的失态,“后来就……断断续续的,你什么时候走的,我不记得了。” “你自己一个人?”费时宇突然问。 陶树不解费时宇问这个干什么,抬头迷茫地看看四周,额头上被麻麻赖赖的水泥墙印出红红的一片印子,这时候是饭点,周围连过路的人都没有,不知何处传来锅铲和铁锅碰撞的铮铮声,还有葱花在热油里爆香的诱人气味,“我一个人在楼下啊。” “那盏往右边斜的路灯下面?” 陶树勐地抬头,悬在头上方的路灯果然是歪斜的,微微向右倾着,摇摇欲坠,他赶紧走开两步。 “你怎么知道?”如果不是费时宇那边的环境声过于不同,陶树甚至怀疑费时宇这时候就在哪里拿着望远镜偷看自己了。 “我怎么不知道?”费时宇又笑了,得意于猜中了位置,又被陶树的反应取悦,“我昨天晚上在那个位置等了你挺久的,你看看栅栏门上那个蜘蛛网还在不在,昨天我看着蜘蛛织的。” 铁栅栏门的角落密密叠叠的有好些蜘蛛网,陶树想费时宇大约又在诈自己,“你昨晚不是很快就上来了吗?” “嗯,看来这个还记得,”费时宇仿佛嘆了口气,陶树很快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唿出了一口烟,“那记不记得我走的时候,你打了我一拳?嘴角都给我打破了?” “胡说!”陶树立时争辩,“明明是……那你不也还手了?不然我嘴角怎么回事?” 电话两头都愣住了,几秒过后,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费时宇吸着烟,还笑得有些呛咳。 昨晚那个说不清道不明地吻是他们的冲动和不设防,但不是他们的后悔和不由衷,两个男人,亲了就亲了,亲了就认了,没什么好忸怩。 “我要上楼吃饭了,再打一会儿那两个又得笑话我。”陶树好容易止住笑,和费时宇告别。 “去吧,我空了过来……找你玩。”费时宇举重若轻,不想给陶树如今已经足够紧绷的神经再加码。 “好,”陶树隐秘难抑地愉悦,最后嘱咐着,“少抽点菸。” 挂断电话,费时宇盯着手上燃了一半的烟。 明明刚刚跟小狐狸讨论那个吻的时候,紧张于他醒酒后还记不记得发生过些什么,焦躁得不得不点支烟镇定一下。 这时候看着火星明明灭灭,卷着边缘的纸皮一点一点向后侵蚀,未过肺的烟雾是淡蓝色的,薰得右眼有些睁不开,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摁熄在潮湿的咖啡渣里。 “跟他打完电话了?”大坤仍然坐在茶桌旁,慢条斯理地清洗茶具,重新换茶洗茶。 第104页 刚才的茶叶已经过了好几遍水,陶树他们走的时候,冲出来的茶汤颜色浅得好像白水一般。 “这些人,我就把新茶摆在边上,没味道了也不知道换茶。”大坤笑着摇摇头。 “大约是没心思吧,”费时宇用手驱赶烟气,走到茶桌边和大坤对面而坐,“我看他们也不像是喝工夫茶的老古董。” “啧,我就随便这么一说,护得这么紧。”大坤故作夸张的神色,一群朋友里就他有些家里的潮汕习惯,爱喝功夫茶,实际喝得也不太讲究,就喜欢一道道流程,仿佛喝下去的一杯茶也有了庄重。 费时宇这是点着他报復口舌呢。 “我可没有。”费时宇端过大坤递过来的普洱,酌了一口红亮的茶汤,醇香溢满口腔。 “你这个杯子,刚刚你那个‘朋友’也用了,我没给你洗。”大坤也喝着茶,一脸兴味。 费时宇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便含着杯口继续喝了。 “没看出来啊,弯得毫无徵兆啊。”其实大坤也不清楚,费时宇和今天来的那个白净又有些清秀的男人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他到底用了哪个杯子,不过话里诈一诈费时宇,“朋友”二字能涵盖的关系太多,他想知道这个新出现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定位。 按说费时宇根本不用过脑子就能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但他却停顿了,这算得上是费时宇对自己的明示宣告,这个朋友,是能用一个杯子的关系。 费时宇只是笑笑,又将空杯子摆在了大坤面前。 “既然这么上心,”大坤拿起公道杯给费时宇续茶,“刚刚都来了,怎么不跟他见一面?” “昨晚上见过一面了,我今天一出来,他还专心谈什么事儿?”费时宇摆弄着茶宠,一边翘起的嘴角上,磕伤显眼。 大坤惊觉今天看那清秀的男人,嘴角另一边也有一处相似的磕伤,再随意一联繫费时宇说他们昨晚才见过,心里直如滚滚浪潮惊涛拍岸了。 开着酒吧,再漂亮惊艷雌雄莫辨的男人大坤也是见过的,不过就是如同欣赏美好事物一般,看看就行了,根本不会有进一步接触的念头,连碰个手的想法都不会有。 “这位……不会就是上次你来了伐檀又丢下徐智去‘冲动’一回的那位吧?”大坤试探着问,“就上回,你说我眼睛毒那回。” 费时宇捏着茶杯思索了片刻,恍然想起了那次小狐狸是被伤了手,自己却一直忘了看他手心里有没有留下疤痕。 “是他,”费时宇鼻腔隐晦地嘆出气,“总也不让人放心。” “你……想好了?这可不是拿一个项目,买一辆喜欢的车那么简单,别的不说,你父母他们接受得了吗?你爷爷……”大坤想得远,费时宇一向不会在莺莺燕燕上下心思,这一回却偏偏藏都藏不住的关切,也是邪了门儿了。 “你怎么还婆婆妈妈起来了?还早呢,不是你说的,让我放任自己冲动一段儿吗?”费时宇哪里不知道大坤担心的事?但他骨子里就不是会受人掣肘的性子,在情爱上,要付诸灵魂的人是自己,就算是骨肉血亲,也不能替自己感受魂牵梦绕,替自己谋算步步追逐。 “我那时候哪知道你来这一出啊!”大坤吓得眼睛都圆了,“你可别把我拿出来当挡箭牌啊!我当时可寻思着是怎么有个性的一个美女呢,谁知道你方向转得我猝不及防啊!” 费时宇笑着只是不回答,大坤也是看人做事的老江湖,随意扯了些别的事情来聊,费时宇一边和他漫无边际地说着话,一边又开始在随身带着的电脑上敲敲打打处理些集团的杂事和文件。 但大坤刚刚提过的事情却给费时宇提了个醒。 他眼下正像个猎手,圈着绕着,要猎一只心爱的狐狸,满脑子都是眼下新鲜刺激的感受,真的猎到之后呢? 小狐狸到手了,要怎么让父母和爷爷接受他?不知不觉,就开始想那些没边儿的未来。 费时宇的父母已经在国外定居,两人都没有走接手家族企业的路子,而是转投了学术研究,他们所在的国家早已经同性婚姻合法化,想来也能接受儿子看上了男人,但爷爷呢?他虽然到了儿女身边过逍遥的养老生活,但骨子里还是传统的思想。 上个月打电话,爷爷还在问自己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儿,那时候哪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小狐狸? 还有费氏集团,自己收拢权力不久,难保以许泰华为首的元老不会盯着自己生怕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 既然自己眼下要逮狐狸,有些事情和安排,倒是不得不未雨绸缪了。 作者有话说: 考虑每一章叙事的完整和独立,本章微短,但保证了这周也过万啦~嘻嘻 第三十八章 风萧萧兮(一) 孙红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不安稳,陈旭的事情看着是已经过去了,他做了多年地头蛇,一朝受了外人收拾,心里多少有些忌讳,老老实实地上班下班,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得空了还买了东西去孝敬老丈人,实打实地当了好几天的二十四孝好老公,自然没有时间来找孙红,也没有闲暇来灯红厮混,只到了该分红的日子,倒还是雷打不动地打了电话要钱。 第105页 孙红和陈旭始于露水情缘,当年她是初到城市又野心勃勃的乡下丫头,凭着聪明的脑子和有几分姿色的外貌在夜场混得风生水起;陈旭是刚娶了领导的女儿,在家里谨小慎微,在单位兢兢业业的小科员,一场意乱情迷,萌发于孙红的蓄意勾引,成就于陈旭的意志不坚,她看上了他在欢场里伺候领导的面面俱到,觉得接近不了大人物,勾一个看起来很有前途的小人物也算放长线钓大鱼,他看中了她身处泥沼中仍然精明透彻的长袖善舞,长时间在家里单位两头做牛做马,急需要寻一个眼里带着崇敬的女人,贪一夜虚幻又实在的温柔似水。 道是有情,但这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了算计与自私,以至于走到今天,那点子情分早已经在一次次尔虞我诈的算计里磋磨殆尽,孙红心里对陈旭,只剩下了对自己还有没有用的利益衡量,这棵树看着已经老朽,再来一场风雨也许就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这棵藤蔓绕在树下,搞不好风雨挡不住,反被不知合适倒下来的树干连累了砸个正着,只是藤蔓早已经密密匝匝地绕死了,如何又能轻飘飘地抽身? 孙红这几天盯灯红盯得很紧,她这些年专门为陈旭打点官面下的社会关系,跑前跑后也捞了不少油水,但自始至终,牢牢握在自己手上的,也只有灯红这一处了,她要守着这里,在心不安的时候,守着灯红,才有些踩在了地上的踏实。 一批一批的客人来了又走,孙红虽在店里,却少露面,如今玉芬被自己叫了回来,手底下新教起来的玲玲,经了陈旭上次那一出闹腾,没被折了心志,反倒愈见精明伶俐,还有几个手里拿捏着的女人,再磨砺个几年,也多少能出一两个好帮手,如此盘算来,自己先钓着陈旭这头,那边再慢慢寻摸可靠的靠山,也未必不能脱开了陈旭,自己在新区立起来。 只是这一派歌舞昇平的繁荣下,孙红却敏锐地觉出了暗潮涌动,两个眼皮跳着,她分不清吉凶,一时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十年都这么化险为夷的过来了,哪来的那么多风波;一时又及其不安,叫着玉芬不停地盯着灯红里的每一个丫头小子,疑着新来的每一个客人是不是另有目的,又怕着哪个熟客突然不来了,是不是要对灯红不利。 烟一支又一支地抽下去,唇舌已经发麻了,却一点安抚神经的效果也没有,只让孙红觉得焦躁,还没呆到十一点,来上班时新买的一盒玉溪就已经一支不剩了,孙红烦躁地点着办公桌上的传唿,顺手拨了玉芬的分机号。 “喂,玉芬啊,你那里还有没有烟?妈的,一盒新买的也不经抽,两下就没了。”刚一接通,孙红就在电话这头抱怨,声音疲惫暴躁。 “餵?”那头确是一个清澈的男声,约摸是正在二楼的包间里,通话的质量不太好,电流声滋滋啦啦的,“红姐?我是许飞,玲玲姐的对讲机暂时放在我这儿了,您是要烟吗?我去给您买一包,要什么牌子?” 孙红心里咯噔一下,不说话了,先去按机子,调出了自己拨的号码,是玉芬的没错,她立时起了一身的冷汗,声音也尖利起来,“这是玉芬的号,怎么会在你那里?啊?玉芬呢?玉芬呢!啊!?” 最后一个“啊”字,悽厉疯狂得好像是地狱里的罗剎女,又像不安的小孩无能地尖啸。 对讲机那头的人好像是被吓住了,一时也没吭声,磕巴几下,等孙红喝喝的唿吸声平息了些,才恰到好处地又说起来,“红姐你别急,今晚上芬姐请假了没来,对讲机就给玲玲姐了,说是她小孙子受了点儿凉发起烧来了要去照顾,上工前您说的,您先平息一下,想想看?” 孙红髮了通脾气,手撑着额头靠在办公桌上,她想起来了,今天上午玉芬就一肚子脾气地打电话给自己请了假,她哪里是真的要照顾孙子,不过是看自己这两天又倚重了些玲玲,心里吃味起来,又怕少了自己那份利益,这个节骨眼儿上撂挑子给自己看呢,没一个省心的! “哦……哦,”孙红平静了下来,顾不上脸上化好的全妆,用手抹了一把脸,却被手上两三个粗金戒指颳了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那你去帮我买一条玉溪,让玲玲拿过来给我。” “好,红姐你稍等。”又在电流声里,男孩乖巧地回答他,清泠泠的声音和环境里甜腻地调情声搭着,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的?红姐怎么了?”玲玲把陶树拉出了包间,找了个背人的角落问他。 刚才包间里吵闹,客人醉起来,唿唿喝喝地和一个扭捏拿乔的公主吹鬍子瞪眼睛,倒是没别人听见对讲机里孙红的失态,但玲玲离陶树近,心里又挂着事儿,对讲机一响起来她耳朵就条件反射地伸长了去听,才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了孙红和陶树的对话。 “今天我们拿的这个对讲机是芬姐的?”陶树刚才也吓了一身冷汗,他不光拿着对讲机,对讲机上还贴了个摄像头,但好在他一向反应快,两三下也搪塞过去了,“孙红一上来就叫的芬姐,听了是我,连芬姐今天请假都忘了,听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我解释了一下,她冷静下来才告诉我说是要去买条烟,让你拿上去。” 玲玲拿过陶树手上的对讲机,翻过来看了看,有些懊恼,“是了,今天怎么拿了这个对讲机,”陶树也伸头去看,对讲机背面贴着一个小小的出入平安符,正是芬姐一贯爱贴的小玩意儿,被摄像头挡住了,是以陶树和玲玲都没发觉,“就说一不小心拿错了,那么多对讲机,之前也是按着包间号拿的,只是孙红这几天的状态……” 第106页 玲玲细细想着,孙红虽然日常里看着面上也还是笑嘻嘻的,当着人也没显出什么忧虑的样子来,但她眼下的乌青,说话时稍微减缓的反应,时不时面无表情的沉思和对着人神经质地打量,都说明了她心里其实已经累积了不安定。 “你去买烟,”玲玲下了决定,把对讲机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我先找人顶着我们那间的领班,去办公室看看。” 陶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玲玲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孙红的办公室里碰碰运气,这节骨眼上,孙红要么是身心微弱能钻空子,要么就是极度敏感,稍有不慎都可能满盘皆输。 “你小心些,”陶树心里纠结,他明白这是个风口,抓住了就有机会,但又忐忑担心,只能叮嘱玲玲,“不要强求。” “我明白,你有机会……算了,我先过去了。”玲玲话吞了一半下去,头也不回地从内部楼梯下了二楼。 陶树则从另一个方向走到了二楼平台,打算从平台外的露天楼梯下去,抄个近道,去棚户区的小卖部买烟。 刚走到平台上,陶树就发现没有照明的角落里有个人,身子隐在黑暗深处,只看见明明灭灭的菸头叼在他嘴上。 以往都没什么人会来这个地方,更何况是已经入冬的时节,虽然是南方城市,但十一月室外潮湿的冷空气贴在人的身上已经有些刺骨寒冷的苗头,这时候灯红的客人们都乐意钻在灯红瀰漫暖光的包间,呆在公主和按摩女温柔小意的怀抱和拿捏得当的手下,谁又会黑灯瞎火地呆在冷沁沁的二楼平台吹寒风? 陶树乍一下看见这个人也吓得不轻,他不着意地压抑下紧张,虽然料那人也看不清,还是带上了客套地笑,开口问着,“您好,请问是灯红的客人吗?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在外面阳台抽菸呀?里面也有吸菸区的。” 角落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菸头飞出去弹射出的火星,陶树眼珠子跟着火红的火星转着,人却不敢擅动。 “您好?”陶树又大着胆子开口,“客人?” …… 玲玲走到一楼,脑子里不停盘算着应该跟孙红说些什么,手心里都捏出了汉,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手心在裙子上擦了擦,才抬手敲门。 “谁呀?”孙红的声音隔着一道房门嗡嗡的不真切。 玲玲拉着门把手,一边缓缓推门,一边把嗓子捏得甜甜的,“红姐,是我呀,玲玲。” 办公室里的孙红已经无烟可抽,但聚集起来的烟雾困在打着暖风的空调房里散不出去,玲玲几乎是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犹豫着要不要开着门散散烟味,孙红却挥了挥手,“关上门。” 玲玲恭敬地走进去,坐在孙红对面,“红姐,许飞去后面小卖部给您买烟去了,我还让他带点儿吃的来,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吧?我看您烟倒是抽得比以前勤多了。” “吃什么,没胃口。”孙红见了玲玲,还是放松下来一些,她没问对讲机的事儿,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我给您开个窗通通风?这屋子里烟大,又热,小心感冒了。”玲玲作势站了起来要去开窗。 孙红也没拦着,含煳着挥了挥手,让她要干什么自便。 窗户在孙红身后,按说走左边绕过去没什么遮挡,更顺路些,玲玲却从右边博物架和桌子的缝隙间挤了过去,这一边挨着墙上装裱艷俗的画,离得太近,连画上芙蓉花蕊点缀的笔触都能看清。 玲玲心里很打鼓,这行为有点太刻意了,孙红要是稍加注意,就能发现她的不正常。 但孙红正撑着头扣自己指甲上粘的钻,没注意到玲玲的动作。 玲玲松了口气,磨磨蹭蹭地抠了半天窗上的铁锁,打开又关上,故意把声音弄得咔咔响,迟迟不推窗户,头也不转,只把眼珠转到极限,使劲去盯画后面的缝隙。 可惜那条缝黑乎乎的,太窄,什么也看不见。 “你搞什么呢?”孙红终于被玲玲搞出来的声音吵得不耐烦了,转过头来呵斥,“弄个窗户噼噼啪啪搞半天打不开!别他妈弄了,吵得老娘心里烦!” 玲玲吓得一哆嗦,却在身体移动间,在缝隙里看见了一道微弱的反光。 “好了好了,”玲玲强自镇定,“这窗的锁有点儿卡住了。”说完就将窗户抬了起来。 室外凉悠悠的空气涌进来,屋里的烟雾渐渐往外面散。 “毛手毛脚的,你是来看看我还是来给我添堵了?”孙红面色难看地白了玲玲一眼。 玲玲讪笑着正打算回老位置坐着,孙红突然抬手,指向了墙上的画。 “你去那里。”孙红笑着说。 第三十九章 风萧萧兮(二) “你去那里。”孙红笑着说。 玲玲吓得膝盖都有些发软,不知道孙红的意思,脸上勉强扯出个笑来,“红姐,您这是……让我去哪里啊?” 孙红使劲揉了揉鼻底,举起桌上空空如也的玻璃杯,“让你去那边博物架上把我那瓶洋酒拿过来。” 玲玲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这事儿以前孙红也吩咐自己干过,但今天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也许是这次酒瓶子放得离画儿太近了,玲玲差点儿一下兜不住露了怯。 第107页 “好……好的,喝了酒,晚上也好睡些,您啊,这段时间也是太累了,又受委屈。”玲玲手脚都有些僵硬,背过身去,在孙红看不见的地方握了好几次拳,才稍稍让手恢復些灵活稳定。 “哼……出来混了这么些年,什么罪没受过,”孙红难得露出了强硬表壳下的一丝脆弱,“你不撑起来吃了别人,别人反过头来就能吃了你,你说是不是?” 酒瓶放在博物架最高的格子上,玲玲拖了个小板凳在脚下踩着,都要垫脚才能拿到,听着孙红这句似询问又似试探的话,差点闪了腰,连忙半蹲下盘稳住了摇晃的凳子,这一下,就又瞥见了旁边画与墙的缝隙间,有金属质感的反光,这次离得更近,玲玲看清楚了,是上下两条圆柱形状,应该是合页一类的金属零件。 玲玲闭了闭眼睛,拿稳了手上的酒,扶着博物架的格子从板凳上下来,走到孙红身边,拔了酒塞子给她倒了小半杯酒。 “是这个道理,”玲玲语气温和地劝慰,装着根本没听出孙红话里的试探,把酒瓶放下又坐在了孙红对面,在裙子不怎么吸水的布料上擦了两下手心的汗,“但上次陈总那个事,也是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怎么的也犯不到您身上,这事儿,也是拖累您了。” “拖累?”孙红冷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精烧灼喉咙,她吞得面目扭曲,“哈……这个时候了,早勾缠紧了,哪儿那么容易撇干净?” 玲玲不知道孙红是在说她和陈旭多年的关系,还是在说他们这些年一起干下的一桩桩“事业”,她只是默默点头,表现出一幅认真倾听的模样。 “靠不住……男人都靠不住,”孙红看着杯中剩余的黄澄澄的液体苦笑,“他想撇下我,又想从我这儿继续刮油,没那么容易。” 孙红脸上的妆已经晕地不能看,她也似浑不在意了,又抹了把脸,这下连口红都花得不成样子。 “依我看,”玲玲小心翼翼地开口,又给孙红倒了些酒,“既然陈总看着靠不住了,您不如慢慢抽身,再找其他的路子?您经营这么多年,未必就不能找到更好的倚仗。” “找,是要找……”孙红的表情一下又狰狞起来,“但我不能让陈旭就这么轻易把我撇开了了,末了还要来搜刮我的家底儿,我他妈的咽不下这口气,抽了身,我也得扒下他一层皮来。” “这……”玲玲看着孙红已经扭曲得不正常的表情,背上刚刚出的冷汗被窗外吹进来的寒风一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扒陈总一层皮?您可得先保住自己,咱们这些小姑娘,还得靠着您,跟着您不是?” “慌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孙红看着玲玲低三下四的样子,权力欲与虚荣心又占了上风,倏忽又愉快地笑起来,脸变得快,那笑也带着狠戾。 “我自然有我的倚仗,谁还不捏着点把柄在手上?好好跟着我吧,我看你经了上次那一遭,也没蔫儿了,看着反倒是胆大聪明的,以后多学着,别去跟玉芬那蹄子别苗头,你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 玲玲听着“倚仗”、“把柄”,心里一喜,这么说来,孙红大约是没有把那些证据毁去,还捏在自己手上,伺机要反咬陈旭一口,于是变着法地讨好谄媚,想勾着孙红说更多细节出来。 但孙红再怎么精神不济,再怎么被吹捧得飘飘欲仙,始终还是老江湖,随玲玲怎么表示担心,想为她分忧,她只把话头往灯红表面的管理上引,到最后有些不耐烦了,将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 “许飞买个烟买到哪里去了?怕不是熘号儿出去躲懒去了吧?”孙红烦躁起来,眼睛里有了怀疑。 玲玲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孙红和那幅画的背后,此时才反应过来,陶树这一去也太久了,就算是到附近的大商场去买烟,这时候也应该买回来了,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我去看看?找找他吧,是不是被客人绊住了?”玲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找?手机都不在身上,”孙红这时候原本就如惊弓之鸟,警觉之下反应也快了,“再说,今天也没听说有走旱路的客人来,谁能把他绊住?” 玲玲急得狠,但看着孙红已经起了疑的眼神,站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孙红伸手拿起了座机听筒,手指按在拨号盘上,玲玲看那样子,是要叫保安去抓人了,只能祈祷陶树千万想好了理由,别遇上什么事儿。 电话还没接通,房门被敲响了。微博偷独家爆头 “谁?”玲玲已经忍不住了,不等孙红开口,先问出声,再憋下去,她觉得自己也要发疯。 “红姐,玲玲姐,是我,小飞!”门外传来陶树的声音,玲玲膝盖一软,跌坐在椅子里。 “进来!”孙红放下了电话,冲着门喊。 陶树得了允许,才推门进来,一进门,就吓了玲玲和孙红一跳,他额头擦破了,一侧的颧骨也破了,肿了起来,出门时穿的外套也刮破了,好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但手里还捏着一条完好无损的烟。 “你这是怎么了?”玲玲站起来要去看陶树的情况,却看见陶树微微摇了摇头,面色也镇定自若,只虚虚地碰了碰玲玲的胳膊,路过她的时候,小声说了句“不要紧”。 第108页 陶树走到办公桌前,将烟放在了孙红面前,“红姐,您要的烟我买回来了。” 孙红看着陶树一身的伤,连放下烟的手上关节也擦破了好几处,在往外冒血珠,心里倒是安定下来一些,倒阴不阳地问,“哟,买个烟还买了一脸血唿啦的回来?怎么了,出去遇到麻烦了?” “不是外面的麻烦,”陶树笑了笑,扯到了嘴角上被费时宇磕出来的已经结痂的口子,表情凝结了一瞬,看起来更楚楚可怜了,“刚才我想着抄近路去后面的小卖部给您买烟,路过二楼的平台,碰见一个精神不太好的客人,闹着要找以前的老相好伺候,是叫美芳的那个姐姐,我想着美芳姐已经让您送去自首了,怕他出了灯红嚷嚷起来招眼,又怕他闹起来搅了其他客人的兴致,就先和保安把他安置到空包间去了,没想到……他一路上找不见美芳姐,就动了手,好容易才安抚下来。” “操!”孙红听到这里已经骂了起来,“跟美芳好过,怕也是个毒虫!怎么就招了这些破烂玩意儿来!妈的!阴魂不散!” “是了,”陶树乖乖地点头,“咱们几个能把他暂时安抚住,但……拿不了主意,”陶树表现出难做的样子,“怎么处理,怕是要红姐您去看看了。” 孙红胸口起伏了一阵,想着要出去见客人们,好歹把邪火压了下去,看着陶树夸了一句,“你处理的好,在哪个包间,带我过去。” 玲玲见孙红起身,也起身要去搀她一把,却被陶树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前头,电光火石之间,陶树反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紧了一紧,又放开了。 玲玲愣了一下,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这是陶树给自己制造的机会,一个单独呆在办公室须臾的机会。 只是哪里有这么碰巧的良机?自己在办公室和孙红独处,陶树刚刚自己出去就那么巧遇见了闹事的客人,恰好又是孙红最紧张的时候,遇到麻烦的客人,势必要亲自去查看。 玲玲站在原地,祈祷着孙红不要想起自己,一边又为陪着孙红的陶树担心,一直到陶树半扶着孙红出了办公室的门,玲玲看见陶树用那只带着伤痕的手向后轻巧地一带,门便“咔嗒”一声关上了。 过了好几秒,门外渐渐安静了下来,孙红好像也没有想起自己落了单,留在了这要命的办公室里,玲玲活动了一下手脚,下意识地想去锁门,但走到了门口,又想起这时候锁门,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咬了咬牙,飞快地转身,打算速战速决。 国画的纸原本只是轻飘飘的一张,但装上了玻璃画框,就重得有些勒手,玲玲抬着画框的下边缘,试了两下,都没能准确地把画从钉子上取下来,她只得将就着能活动的空间,把画框的下缘尽量抬起缝隙,探头去后面看。 原本应该完整的墙,在画框后被掏了一个方形的洞,墙里面嵌入了一个金属的箱子,刚好和墙面平齐,泛着冰凉的冷色,刚才她看到的微弱反光,果然是箱子侧面的合页,玲玲伸手进入缝隙摸了摸,在箱子上摸到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圆形齿轮,再往深处摸,摸到了一个类似仪錶盘的东西,上面凹凸起伏着整齐的圆点,摸上去应该是按键。 玲玲小心翼翼地收手回来,生怕再摸下去不小心按下或是动了齿轮,事后会让孙红髮现,她想拍张照片回去让田鹏发给警察们看看,一摸自己身上,才发觉自己是急昏了头了,竟然忘记了自己也上交了手机。 左右为难了一阵,玲玲又大着胆子要伸手去摸,想尽量靠自己的触摸记住箱子上的零件位置,突然,胸口处的对讲机刺刺拉拉地响了起来,应该是有人拨动频道,干扰了自己的机器。 对了!这个对讲机上还贴着陶树拍摄用的隐形摄像头! 玲玲一阵狂喜,连忙从胸口掏出了对讲机,拿着贴摄像头的一面,缓缓伸入缝隙,来回地摇动,祈祷着能在夹缝昏暗的环境中拍清楚些,直到扳着画框的手发着抖,再也支撑不住重量,才把对讲机拿了出来,将画缓缓向下,放回了原位。 作者有话说: 嗯,红灯区的“水路”、“旱路”,大家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哈 第四十章 奥德修斯 陶树跟着孙红走出了办公室,反手带上了门,引着孙红要往楼上走。 转过几个弯,眼看着快要上楼梯了,孙红却犹豫起来,她向后看了看,没找到玲玲,“玲玲呢?怎么没跟来?” “您刚刚没叫玲玲姐啊,她大概忙别的去了?我们那间包间都还让人替着呢,”陶树回头看了看孙红,突然一下吃惊了起来,“哎哟红姐,您这妆……” 说了一半,仿佛才觉出自己的失言,陶树把孙红拉到了避人的地方,从包里翻出来一包小小的湿巾,压低了声音体贴地说,“红姐,您这妆有点儿花了,待会儿说不定见到哪个老闆呢,您要不去厕所整整妆?” 孙红没照镜子,抬手去拿陶树递过来的湿巾时,才看见自己手心里煳的口红和眼影,料想自己脸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已经出了那间如同保护壳般的办公室,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看见了,孙红要面子,赶忙拿了湿巾就往厕所去了。 陶树跟到了厕所外面等着,孙红忙着去看自己的妆,也一下想不起玲玲来,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地搪塞过去了,他长出了一口气,盯着正对面墙上的挂钟,看着指针一下一下地跳,和自己的心跳一样明显。 第109页 分针走过了7分钟,孙红从厕所出来了,面上煳开的妆也擦得七七八八,现下看着就只是比平常的妆淡了一些,露出了些许细纹,倒显得比以往更自然妥帖了。 “红姐淡妆也这么好看。”陶树笑着奉承,朝着楼梯作了个请的手势。 “小孩子嘴真甜,”孙红盯着陶树柔和清俊的面孔,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抬手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半边脸,“可惜了,差点儿给我的好苗子打破了相,走,姐上去给你出口气。” 陶树没有预见到孙红突如其来的动作,愣在当场。 除了养母,从来没有一个女性以这种方式碰触过自己的脸,养母的行为,一向是带着怜惜,心疼或是褒奖,而孙红的这个动作,却染着说不清的亵玩,物化和轻视。 陶树忍了又忍,才没抬手去擦自己的脸。 孙红已经走到了楼梯转角,陶树还得去引路,他违拗着自己此时想远离孙红的生理愿望,硬着头皮快步跟了上去,走到孙红前面,在狭窄的楼梯上为她开道。 二楼最里面的包间外站着三个保安,此时都紧张戒备,周遭嘈杂的谈笑声中隐约可辨包间里传出来的叫骂。 陶树和孙红前后脚走到门口,保安们见是他们来了,都恭敬地背手站好,低头打招唿。 “里面那个客人冷静点儿了没有?待会儿冲撞了红姐。”陶树问领头的那个保安。 “呃,嗨……”保安看着孙红也有点憷,为难地笑,小声和陶树说,“一直不消停,里面的兄弟给绑上了……” “绑上了?”陶树面上显出难做来,“这要是绑出个伤来,讹上我们怎么好?” “你可别说他了,”保安打量着陶树身上的伤,“你也不看看自己都被他祸祸成什么样了,你还担心那疯子呢?是吧红姐?” 孙红就站在陶树后面,听着保安为陶树打抱不平,也表现出护犊子的样子来,“还用你说?开门,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大的排场体面。” 保安得了命令,伸手推开了包间的隔音门,刚才还隐隐约约的叫骂,瞬间变得震耳欲聋。 “我操你们的祖宗十八代!美芳呢!你们把美芳弄到哪里去了!他妈的!还敢绑老子,他妈的!你们这些喝了猫尿的狗屁玩意儿!把你们老闆叫过来!操!” 陶树差点儿听笑了,这骂法也挺别致的。 男人被保安用一次性床单撕碎的布条绑在按摩床上,原本布条柔软,又撕得宽,不至于勒伤了人,但男人卖力的挣扎还是让自己的皮肤有好几处都被磨得红肿破皮,布条摇摇欲坠,几乎快要绑不住了。 “红姐!”旁边按着男人的保安看见孙红和陶树进来,仿佛看见了救星,他已经在这里按了十几分钟的“疯子”,两条胳膊酸胀脱力,包间里又开着暖空调,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不是要叫老闆吗?”孙红阴恻恻地笑着,走到了按摩床边,抬手就握住了男人还在拼命挣扎的手腕,“我就是这里的老闆,说吧,你要干什么?” 那男人仿佛被孙红镇住了,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手也不敢再动弹,嘴里“呵呵”地导气,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孙红见他一下就老实下来了,心道又是一个色厉内荏的怂包男人,“你要找美芳是吧?不应该到我们这里来找啊,你应该去派出所找啊。” 男人听到此处,再次挣扎起来,孙红立马放开了手,退开半步,冷眼瞧着。 “派出所!你们把她送到派出所去了?你们凭什么?”男人依然在嘶吼,但明显没了底气。 “你说为什么?你这样发疯,不会是也沾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吧?”孙红已经掏出了手机,在拨号界面上按下了“110”,手指放在拨通键上,拿给男人看。 “需不需要我把你也送去派出所?进去验个尿什么的?”孙红至此已经在对话里占尽了上风,居高临下地问。 男人原本梗得僵硬的脖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全身都瘫在了按摩床上,静了片刻,嚎啕大哭起来。 “骗子啊!美芳你这个骗子啊!我那么多钱砸你身上!啊!啊……” “红姐……你看这,这怎么处理啊?”旁边的保安拿不了主意,小声问孙红“真要报警?” 孙红见男人已经没了刚才的浑劲儿,也不惜得再折磨自己的耳朵,碰了碰陶树的胳膊,示意屋里的人都跟着自己出去。 刚出了门,陶树就看见玲玲从楼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看她脸上的表情,陶树就知道事儿成了,暗暗松了口气。 “玲玲姐,你上哪儿去了?”陶树故意问得大声,让孙红也听见。 “嗨,刚才冷热风吹得难受,肚子疼起来,上厕所去了,这不,一完事儿就过来了,”说完便迎到孙红面前,“红姐,这边什么情况?” 孙红全没在意,瞥了一眼玲玲,就吩咐起保安来,“呆会儿他安分下来就扔出去,犯不上报警,再惹一身骚,和美芳勾缠的,能是什么好鸟?料他也不敢闹,闹起来自己也要蹲局子!” 玲玲与陶树站近了,轻轻在他耳边说,“拍到了。” 第110页 陶树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再说别的。 “小飞,”孙红在喊他,“你过来。” 陶树“哎”一声,听话地挨过去,低头含胸,保持着和孙红一个高度。 “今儿你受了委屈,红姐给你考虑奖金,里面那个人,”孙红努努嘴,“交给你处理,套点钱出来,想打还是想怎么着,你看着办,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说完,孙红随意摆摆手,看着也有些疲惫了,“我今儿也累了,先回去睡了,玲玲。” “红姐,”玲玲也走近前,扶着孙红,“我送您出去。” 孙红点了点头,一路走着,一路说,“今天辛苦你守着灯红关门,明儿放你和许飞一天假,休息休息。” 陶树看着两人转角消失在楼梯尽头,转身招唿保安,“行了,你们散了吧,我把人放了就行。” “这怎么成?”保安头子摇头,“红姐也是太手软了,万一他再伤人咋办?何况红姐不是说了嘛……” 保安看着陶树不明含义地笑了起来。 “什么?”陶树真没明白。 “小飞哥你真不明白?红姐不是说,可以从他那儿搞点儿钱嘛,”保安小声跟陶树把话说白,“你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儿吧?我们可都是出了力气的。” “怎么会,”陶树看着保安的嘴脸,心里厌烦,脸上却浮起了面具似的笑,“我不是看他被红姐吓得已经萎了嘛,想着你们也辛苦了,可没有撇开几位的意思。” 陶树装着盘算的样子想了想,“要是能榨出油水来,我一分不要,全是几位大哥的。” “哎哎哎,这可使不得,”保安没有料想到陶树这么大方,连忙言不由衷地谦让,“一半一半都是我们占了便宜了……”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红姐不是说了,我还有奖金嘛。”陶树乐得顺带卖个好,说得真情实意。 保安正忙不迭地夸陶树会做人,玲玲就风一般地又回来了,没了孙红,她也没什么顾忌,拉着陶树就看他身上的伤。 “可吓死我了,怎么赶的巧,我一走就遇到这事儿?”玲玲嗔怪地问,眼里有些深意。 “可不是赶巧了,”陶树却不能当着保安明说,“先进去看看吧,我也没想好怎么处置。” 两个保安跟着陶树和玲玲又进了房间,男人此时已经不再闹腾了,乍一看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似的。 玲玲进了门就去看绑在床上的男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再凑近了一细看,她差点一下叫出声来。 这不是粘着假鬍子,乔装了一番的戴海吗! 只是他此刻没有半分像在伐檀初见时的正经开朗,刻意涂深的肤色上汗涔涔的,还在不停地打摆子磨牙,时不时打个寒颤。 “这是怎么了?”陶树没见过这样的症状,生怕是刚才一番缠斗真的伤了戴海,急着想找机会赶紧放人。 “没事儿,”玲玲却看出来了,“没见过犯毒瘾的人吧?就是这样的。” 有经验的保安头子也看了一眼,点点头,表情晦气,“还真是个毒虫,妈的,看样子捞不下什么钱了,你,”他使唤了一下身边的跟班,“搜他身上的钱,值钱的东西,全都扣了。” 小保安上来,不顾玲玲和陶树,粗鲁地动手就搜身。 戴海来之前就有准备,身上揣着几张大钱,还混了些零零星星的散钱,手机也装了全套,绑定的银行卡和其他软体上,也只不到五百块钱,没用到十分钟,就被搜了个一穷二白。 “妈的,手机卖了,也不一定凑得足一千块!”保安头子啐了一口,把戴海准备的杂牌子山寨机直接扔给了小保安,“怎么说呀?两位,这人我就丢出去了?小飞哥还揍不揍?出出气?” 陶树面上浮出嫌弃的神色,“不打不打,谁知道毒虫身上粘没粘脏病?赶出去得了。” 两个保安得了准话,解开绑带,一边一个,架着已经全身瘫软的戴海,从后门给扔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 覆水难收 陶树料想到了今天下工回去之后会很热闹,但实在没想过会这么热闹。 今天他们要守到灯红关门歇业,安顿好零星几个要在灯红过夜的客人,检查完安保,陶树和玲玲凌晨四点才堪堪忙完回家。 屋子里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陶树掏钥匙打开门之后吓了一跳,从玄关往里看,屋里不仅有田鹏、戴海,还有三个没见过的男人。 他们见有人回来,都看了过来,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唿。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啊?”陶树还傻呵呵地笑着,音量如常地和屋里人打招唿。 话音才落,就看见田鹏身侧的手在比比划划地打手势,眼睛也奇怪地眯缝着给自己使眼色。 陶树很困惑,一边脱外套一边走,绕过饭厅的餐桌走到客厅里,才发现背对着玄关放的沙发里,还坐着一个刚才没看见的人。 费时宇大约是等得太晚困了,这时候撑着额头侧面,正坐在沙发里打盹儿,本来闭目养神看着就要睡着了,陶树回来一嗓子给喊醒了。 第111页 田鹏看着陶树脸上身上的样子,又看看费时宇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心道要遭。 “费时宇。”陶树却毫无察觉,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挂了彩,低头看着沙发里逆光的费时宇,叫他名字的声音里都带着隐秘的欣喜。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费时宇了,大眼睛瞪得一眨也不眨,忍不住想要把他看清楚些。 逆光里的费时宇,抬眼看着顺光的陶树和他脸上亮晶晶的笑容。 还有他脸上像桃子跌在地上之后的碰伤。 陶树很快发现费时宇并没有笑,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笑,只是光线太暗,自己太开心,并没有发现罢了。 费时宇什么都没有说,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手扣着西装马甲上的扣子,高出半个头的身高把陶树脸上的光也挡去了。 陶树更看不清费时宇眼睛里的情绪了。 “啊,那个……”田鹏硬着头皮在旁打哈哈,“今天辛苦了哈,咱们……聊聊今天的情况?” “是啊是啊,今天收穫可不小,小树拖时间简直帮了大忙了,哈哈,哈哈哈……”玲玲也看出了不对劲,想着要和田鹏打配合。 谁知道她话一说完,陶树就看见费时宇脸颊上的咬肌动了一动,崩得死紧,他吓得往后倾了半寸。 但他马上就后悔了,他听见费时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着隐怒的嘆气。 “你们聊,我先走了。”费时宇转头不再看陶树,至始至终没有跟陶树讲一句话,环视了一圈周围站着不敢说话的人,脸上挂着的礼节性的笑还不如不笑,看得瘆人。 说完,费时宇从沙发上扯起自己的外套抖了抖,套在身上,绕过陶树就大步走了出去。 “那个……”戴海面上全是愧色,费时宇一出门,就凑近陶树小声说,“你还是去看看费总?我……我今天没控制好力度,也是想得演得真一点,对不住,费总刚刚听说你伤了的时候,那个眼神,我都怕他把我叉出去烤了……” 陶树看着一米八好几的壮汉小伙对着自己支支吾吾,心道你害怕,我也害怕啊! 但他更心急。 “我去看看他,”陶树咬了咬嘴唇,“你们先说着。” “去吧,”田鹏送走了费时宇这尊大佛,长出了一口气,莫名心疼起可怜兮兮的陶树来,“祝你好运!” 陶树顾不上回答他的揶揄,脚上像是着了火似的,一熘烟就追出去了。 “没事儿吧?不能有事儿吧?”玲玲这才脱了外套,徒劳地朝门口望了眼已经看不见人影儿的陶树和费时宇。 “哼,陶树这小子,一贯是这种不要命的做派,”田鹏摇摇头,“我管不住,这下可有人管得住了。” 初冬半夜的棚户区,寒风裹着湿气从每一条胡同和墙缝里熘过,又缠上夜行的人。 陶树急匆匆地跑出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回家脱掉的外套忘记了再套上,一出了楼道,就冷得原地打了个哆嗦。 费时宇真的没有要等陶树的意思。 陶树冲出楼道,冲到外面的胡同里时,只远远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凌晨四点寂静的棚户区,他不敢喊,只敢追。 费时宇出门之后就冷静下来了。 他听说陶树受了点小伤的时候只有一点烦躁,但这一点抽象的烦躁像埋藏的引线,当具象的陶树顶着那些伤沖自己笑的时候,复杂的情绪摩擦出火花,瞬间点燃了引线,引爆了怒火。 为什么要走?他也想不明白,只直觉再留下去,要面临的就是自己最不齿的失控。 有什么必要? 身后有人跑动时带起的风,有由远及近的喘息。 费时宇停了下来,转身去看,然后被剎不住车的陶树扑了满怀。 陶树好容易追上了人,不知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怕他再跑了,于是不顾一切的,他直接上手紧紧环勒住了费时宇的腰,吃力地在他身后抓住自己的手臂,环成了一个圈套。 “放开。”费时宇被勒得太紧了,拍了拍腰侧的手臂。 “对不起。”陶树纹丝不动,脸上的伤磨在布料上的疼痛也顾不上。 “你对不起谁?”费时宇余怒未消,举着手像是投降,并不回应这个蛮横的拥抱,“对不起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陶树突然觉得委屈,疼在自己身上,却好像谁都对不起。 人委屈起来,就变得不讲道理,只贪别人的心软。 “我挺疼的,你别生气好不好?”陶树把脸埋在费时宇肩窝里,闷闷地耍赖。 陶树的声音太会装可怜,费时宇扛不住,还是缴了械,手放下来,发狠一般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和肩膀。 “现在知道疼了?鲁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费时宇口气狠恶,但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 陶树在用耳朵蹭他的下颌,凉凉的,痒痒的,讨好地安抚撒娇。 费时宇觉得自己小肚子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趁着陶树抓在自己身后的手放松,扣着他的肩膀就把人从怀里扯了出来。 “做什么?找干?”费时宇冲动之下,说得露骨。 第112页 陶树愣愣地站在原地。 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何苦呢? “小树,你觉得自己这种状态对吗?”费时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耐下心来问陶树。 “什么状态?”陶树不明所以,讷讷地问。 “我觉得我在你身上根本看不到余地,你不计后果,你飞蛾扑火,”费时宇没有嘲讽的意思,他的笑是嘲讽自己,“你挺自私的你知道吗?” 明明知道有人担心,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可以随意践踏自己。 陶树讲不出话来,他好像成了那个恶劣又不知悔改的人。 “回去吧,你们不是还要说事儿吗。”费时宇嘆了口气。 “你呢?”陶树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不愿意分开,又不敢看人。 “我说过了,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费时宇退后一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 那意思太明显,他要走了。 陶树听见钥匙响动,好像被烫了一般,一把扣住了费时宇拿钥匙的手腕,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费时宇就这么走了。 费时宇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暴躁,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拍了拍陶树握着自己的手,“去吧,去忙你的事儿,我走了。” “你等等我,”陶树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今天的状况,戴海和玲玲几乎能把所有的细节互补上,这样的话,自己缺与不缺都无关紧要。 “他们没我也能说,我上去和他们说一声。” 等一等,要等什么?陶树没说,又跑了回去。 费时宇回到了停在路口的车上,发动了引擎,空调将车里吹暖,他将座椅放平,躺着却睡不着。 真傻,让等就等。 没过一会儿,陶树就打来了电话。 “你在哪里?”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急得要哭了,“我不是让你等等我吗?” “我在路口,车里。”费时宇听着对方的急切,稍微消气。 三分钟之后,陶树拉开副驾驶的门,带着一身的寒风,坐了进来。 费时宇还躺着,半睁着喜怒难辨的眼睛,目光看不出情绪,审视着还气喘吁吁的陶树。 “我好了。”陶树凑近一些,气息就吹到了费时宇的脖子上。 “你好了,然后呢?”费时宇循循善诱。 “我明天放假了,可以和你呆着。”陶树也顾不上许多,就着费时宇话里的坑就英勇地往下跳。 “我现在没消气,我不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你先想好了,到底要不要跟我走。”费时宇抬手捏着陶树的耳垂,好像是在揪顽童的耳朵,又好像是在把玩指间的玉器。 陶树的耳朵惧痒敏感,他不知道费时宇捏耳垂的动作是故意还是偶然,连着耳根都烧了起来,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怕了?”费时宇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嗤笑,松开了手。 怕吗?陶树大抵是怕的,他怕费时宇失望,怕费时宇退后,也怕自己进一步以后的结局惨澹。 但这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怕就能缩手的。 于是陶树前进了。 他俯下身去,用嘴贴住了费时宇的嗤笑。 陶树无法维持长久的俯身,伸手撑住了费时宇的座椅靠背。 他们的嘴还贴着,陶树生疏,只会在两片唇上挨蹭辗转。 于费时宇,这是无声的邀约。 他勐地抬手扣住陶树的后颈,张嘴咬住了他的下唇,咬得有些重了,陶树便含煳呜咽两声,伸着舌头去舔痛处。 张口间,费时宇就蛮横地将舌头抵了进来。 车厢里弥散着焦灼的热气,拢住了不堪听的湿吮声。 缠抱间,费时宇捧住了陶树的脸,手指又揉搓上了他的两颗耳垂。 陶树实在受不住,缩着脖子发抖,满脸满身的皮肤都红烫得不像话。 “别……别捏了,痒……”他喘着告饶。 “嗯?”费时宇脑子大约也缺氧了,眼睑也红了,他盯着陶树水光淋漓的嘴唇和眼睛,不胜的样子楚楚可怜,“耳朵怕痒?” 陶树抿着红肿的嘴唇点头。 费时宇大发慈悲地放开了软腻耳垂。 陶树刚刚松了口气,却冷不丁被一下按住了脖颈,来不及惊唿,耳垂就被去而復返的费时宇含着重重吮了一下。 “哈啊……”他被激得泪盈满眶,手抓着费时宇的衣襟,打摆子一样地抖。 费时宇逞恶之后,满意地松开了陶树,抬座椅扣安全带放手剎一气呵成,汽车发动机低鸣,费时宇却不起步,眼神沉沉地看着陶树,仿佛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而陶树顺从地扣上了安全带。 凌晨的城市道路空空如也,寂寞的路灯把唯一飞驰的车照得通明,载着前去偷欢的人,车里的音响放着《私奔》。 作者有话说: 费:欧耶!拐跑一个心甘情愿的媳妇儿! 第四十二章 一刻千金 陶树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又急匆匆跑回来,胡乱拿了外套和手机,三言两语地跟戴海和玲玲吩咐了两句话,就又冲出了门,临走的时候拉着田鹏悄悄咬了句耳朵。 第113页 “鹏哥,我今晚上可能不回来了。”陶树说得小声却肯定,脸颊上浮起了桃粉色。 田鹏哭笑不得,摇头摆手让他快滚。 “小树去哄他去了?”玲玲看着陶树急得火烧眉毛的样子,一脸兴味地挑眉问田鹏。 “嗯,”田鹏无奈耸肩,“看这样子,怕是要哄到床上去,今儿八成是回不来了,咱们先说。” 屋里的人聚在一起,沙发上坐不下,戴海带来的三个人都站着,其中一个是戴海的副手朱贺,另外两个是戴海从高新区带过来的辅警刘敏和王立新,他们常年做卧底暗线,打算混进灯红做保安接应行动。 戴海先把玲玲不知道的部分先讲了一遍。 “我是高新区的警察,从来没来过新区这边,估计孙红的眼线是不知道我的底细的,今天就装成客人先混进来看看内部的情况,一开始是上不了二楼,跟我说二楼的包间满了,只让我在一楼消费,我就装醉,先藏进了一楼的厕所,然后趁着保安不注意,悄悄跟着几个上二楼的客人一起上了楼,到处转了转,我原本看完地形之后就想走,不能给灯红的人留太清晰的印象,打算走之前,我在二楼平台抽了支烟,从后面又看了看二楼的空间结构,復盘了一下整栋楼的行走线路和布局,然后我就看见了陶先生。” “是小树去买烟的时候吧?”玲玲问道。 “对,我看到有人出来,赶紧躲到角落里,但看到是陶先生,就乐了,赶紧弹了烟去拉他,他一开始被我吓了一跳,”戴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告诉我说,您好不容易有机会去孙红的办公室,但苦于没有机会引开孙红让你单独呆一段时间,我俩情急之下,就商量着由我出头闹事儿,把孙红勾出来,到时候局面混乱,她估计也顾不上您,就能给您创造机会。” “那怎么把陶树伤成那样儿啊?”田鹏皱了皱眉头,他看着陶树脸上东一条西一挂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真的是我不好,”戴海歉疚地低头,“当时有两个保安上来拉扯,我得把事儿闹大些,得能惊动孙红,就挥手推搡,乱起来控制不住,一下推到陶先生身上了,没想到他挺瘦的,我那一下没收力……把他推下楼梯了……擦着墙连摔了好几个阶梯……” “卧槽……”田鹏没控制住,咬牙心疼地小声骂了一句。 玲玲抬手拍了拍田鹏的肩膀,又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了那个从对讲机上摘下来的摄像头递给田鹏,“你打开这个,我们看看拍到的东西。” 田鹏把摄像头接到了电脑上,很快调出了视频画面。 摄像头为了便携隐蔽,拍摄质量并不高,画框后面的光线又弱,但还好玲玲拍摄的时候移动速度很慢,勉强还能看清箱子的结构。 “能看出来是什么箱子吗?”玲玲虚着眼睛使劲儿盯,盯得都快流眼泪了也看不明白。 “是一个嵌入式的保险箱没跑了,”戴海肯定,“朱贺你来看,你这方面比较熟。” 朱贺话少,但眼睛敏锐,此时已经有了准确判断,“德国产的,siterb,应该改装过,指纹加密码盘双保险,这个地方,”朱贺点了点视频,“应该是加装了内置远程自毁装置,只要发现有问题,孙红能利用手机或者其他的发射装置启动保险箱的自毁程序,瞬间销毁里面的任何东西。” “这……”田鹏挠了挠后脑勺,“到时候按住孙红不让她操作不就行了吗?” 戴海苦着脸摇摇头,“不一定,控制是肯定要控制的,但谁能保证发射装置就一定在孙红手上呢?” “一定在她身上,”玲玲说,“孙红看着喜欢攒人手,看起来有很多手下人,但实际上谁都不信,这种机密的东西,她绝对不会交给别人,这一点我确定。” —— 凌晨的城市道路空空如也,寂寞的路灯把唯一飞驰的车照得通明。 费时宇没有说要去哪里,陶树想,他们大概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开房。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陶树人生的这二十余年,对于爱情稍微深入直接一点的认知仅来源于养父母之间克制又相敬如宾的关系,自己的身生父母只在他童年的片段中留下了对彼此的恨意、算计和攻击,他想,他应该是不会爱的。 在和费时宇这样似是而非的关系里,他并不是个正常的、心理健康的初学者,什么都是头一次,而且对于什么才是“健康”的爱情,他一无所知。 陶树就着投进车厢的路灯光偷偷去看费时宇的侧脸,车顶的阴影和橙色路灯的暖光把他的脸割据成为上下两个部分。 在弥散暧昧的暖光里,费时宇的下颌稜角分明,嘴唇比平时肿一些,那是刚才自己留下的痕迹,少了些不近人情,看起来柔和可亲。 明暗的分割锋利地划分过他的鼻樑,勾勒出俊挺的弧度,再向上,就是隐在暗影中看不清的眼睫,阴影如薄纱,笼得那眼睛晦暗,仿佛更深邃,深得探不见底一般。 “不困吗?”费时宇保持着盯着前方开车的姿势,像是感受到陶树的视线,没有预兆地,突然问。 “嗯?”陶树赶紧收回目光,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困,到了灯红以后,工作时间都是晚上,平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才睡。” 第114页 “也是真够豁的出去的。”费时宇冷声评价。 陶树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颠倒黑白的工作,还是潜伏在灯红的行为,他觉得费时宇面上的平静应该只是假象,他还远远没有消气。 车开了半个小时,陶树逐渐觉得周边的建筑和街景不一样了起来。 新区的建筑参差不齐,好些老旧的建筑和崭新的建筑混杂在一起,而现在他们路过的地方,绿化精緻却没什么高楼,好些高档小区的大门零星从车窗外闪过。 这地方能有什么酒店? “费时宇,”陶树忍不住开口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费时宇笑了一声,“都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倒还敢不管不顾跟我走?” “落子无悔。”陶树紧张得抠手指,嘴上却还要逞强。 费时宇低低地笑了一声,实际上,陶树分不清那到底是笑还是轻嗤,他有点不服,转头不再看费时宇。 车很快从进入了一片别墅区,从蜿蜒的车道绕来绕去,直绕得陶树彻底辨不清来路方向,才从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口下到了地面以下,很快在车位停下了。 费时宇熄了火拔了钥匙,才转头看陶树。 “不…下车吗?”陶树已经解了安全带,看着费时宇问。 陶树可能不知道,自己其实侷促得非常明显,他捏着安全带的手微微发抖,按了好几次才能把安全带的卡扣成功解开,眼睛像犯了错的小狗,看一眼就错开,但很快忍不住又看一眼,喉结在不住地上下滚动。 “这里是我空着的房子,我在这里做什么都没人知道,换句话说,你喊破喉咙也喊不来人,”费时宇没有取安全带,“跟我上去,还是原路回去,我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陶树又低下了头,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伸手推开了车门,迈腿出去,干脆地合上了车门,站在空旷的停车场,破罐子破摔,任人鱼肉的样子。 隔着车窗玻璃,费时宇看着陶树,他从外面应当是看不见车里的自己的,但费时宇还是觉得被陶树纯粹又执迷不悟的眼神烧灼得焦躁。 费时宇咬紧了后槽牙,从车上下来,车门关地又急又快。 陶树看着费时宇大步绕过车头走到自己面前,抬头望着他,也许正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想笑一笑,但被勐得抓住了手。 费时宇的手比陶树大一些,修长的手指拢住陶树的手指,手心贴着陶树的手心,摸起来有些湿润发热,陶树愣了愣,反手握了回去。 他视线对着费时宇的喉结,看着那枚稜角分明的软骨在线条流畅的颈项上滚动一下,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吞咽。 没等他把吞咽的动作做完,费时宇突然拉着他往电梯走,陶树没防备,被拉了个踉跄。 从车库到家门,费时宇一个字也没说,牵着陶树的手越收越紧,捏得陶树越来越痛,他抬眼看费时宇微蹙的眉心和沉沉的眼神,便任他捏着,没有说话。 费时宇开了门就把陶树推了进去,没等陶树适应房间里的昏暗,就把他狠狠推到玄关光洁的墙上。 他推的力道不小,但末了又伸出手去护陶树的后脑和肩胛。 陶树吓了一跳,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 费时宇狠狠地欺了上来,不似刚才在车里的缓慢辗转,这一次他吻得又狠又急,牙齿几次磕碰,舌急不可耐地侵略,当扫过陶树的上颚时,一阵又痒又麻的感觉直冲天灵盖,陶树整个头皮仿佛过了电。 陌生又强烈的感受使陶树呜呜咽咽想推拒,却始终闭不上嘴,腿一软,顺着墙就要往地上坐,又被费时宇掐着腰提起来,困在他臂间,难以挣脱。 陶树只能尽量放松适应,双臂抱住费时宇的脖子,在实在有限的范围里回应。 费时宇很快托着陶树把他抱了起来,嘴唇分开,陶树惊唿一声。 费时宇一掌拍在他腿上,声音低哑,唿吸不稳,“自己挂好。” 陶树像树懒一样挂靠在他身上,听话地收紧双臂双腿。 没有人记得开灯,也不需要光线,黑暗是最好的掩护,隐藏了陶树的羞饬与渴望,含煳了费时宇的急切与兇狠。 他们在一室的乌黑中,努力靠着视觉以外的感官描摹对方的形状,耳鬓厮磨,手足缠斗,跌跌撞撞,零零散散的衣物掉了一路。 陶树被费时宇抛在了软和干净的被子上,陷在柔软的床垫中,鼻尖充斥着某种洗衣液的清新味道,突然觉得这柔软让人鼻尖酸涩,于是侧过头,将脸埋进了被面。 费时宇过了一会儿才覆上来,陶树听见什么机器“滴”了一声,然后有暖风拂过皮肤,他起了鸡皮疙瘩。 很快风被挡住了,陶树感觉到令人微微窒息又满足的重量压上来,费时宇在耳边问,“冷不冷?” 陶树摇头,然后反应过来费时宇不一定看得见,便偏过脸,对着费时宇近在唇边的耳朵小声说不冷。 气流无孔不入,陶树感觉费时宇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陶树有些理论知识,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在上面或是在下面他都无所谓,但他怕痛,也怕别人痛。 而费时宇显然不是下面那个。 陶树感觉到威胁,全身的肌肉*本放松不下来,他怕得要命,犹豫再三,带着可怜的哭腔,问费时宇,你到底会不会? 第115页 费时宇没有回答,伸手在床边柜的抽屉里摸索。 准备的过程漫长又难熬,陶树死死咬着牙,才没把告饶和放弃说出口。 到了后来,陶树实在受不了了,手指狠狠扣进了费时宇的肩膀,求他,“可以了,你来吧,别……别再……我撑……” 陶树受不了了,心一横,想干脆快点结束得了。 但费时宇真的覆上来,陶树还是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他压根儿受不住。 费时宇吻过陶树的锁骨与肩膀,哄着他放松。 难受的挤压停了下来,温热的吻和轻抚骗得陶树舒服了一些,他渐渐放松了下来。 费时宇趁火打劫,一下贯到了底。 陶树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冻了很久,周末审核不上班,抱歉各位我来迟啦! 老地方给大家做顿饭哈~ 第四十三章 饮食男男 昨晚两人什么都顾不上,房间的窗帘也没有拉,他们睡下的时候已经临近黎明,费时宇没有睡多久就被逐渐亮起来的环境唤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身侧的陶树,他睡得很不安稳,脸上的伤痕已经在洗澡后上过了药,此时已经消了些肿,眉头皱着,眼圈可怜兮兮的泛着红,眼睫还湿着,看起来黑漆漆的浓密,嘴唇也肿着,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星星点点都是痕迹。 费时宇伸手捋了捋陶树扫在眼皮上的头髮,他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 陶树该剪头髮了,费时宇想。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把遮光的窗帘拉上,又躺了回去。 他们几乎一夜未眠,陶树到了后来连一根手指都拒绝移动,费时宇只能抱着他到浴缸里清洗。 费时宇先是靠着一股愤怒撑着不睡,继而又靠着愤怒后的冲动压住了陶树,这时候他燃尽了情绪,冷静下来,终于感觉到了疲惫。 他看着陶树狂风暴雨后平和安静的表情,意识逐渐模煳,记忆里最后的画面,便是自己控制不住地抬起了手,轻轻抚住了陶树的脸颊,盖住了那上面碍眼的伤痕。 —— 陶树耗尽了自己体内所有的精力,足足睡了一整个白天。 入眠的时候天是黑的,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陶树呆呆地坐在陌生的床上,失去了时间概念,眼睛红肿刺痛,全身好像被暴打了一样疼,身后某个地方难以忽视的肿痛让他一醒来就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布满汗液的皮肤触感,敏感冲撞的荷尔蒙,纠缠的四肢与唇舌。 费时宇的眼神。 费时宇的低喘。 费时宇的蛮横。 …… 陶树觉得自己魔怔了,明明身体疲惫得再颠一下就要散成零件了,还是在胡乱零散地回忆里起了反应,且状况愈演愈烈。 屋子里静悄悄的,费时宇大概是出去了,陶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七点过了。 陶树嘆了口气,手伸进了被子,向后仰躺在床的靠垫上,慢慢动作起来。 费时宇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放轻脚步,他出门的时候,陶树已经快醒了,时不时因为身体不适咿呀梦呓两句。 房门刚刚碰上,费时宇就听见了些暧昧的声音。 他刚开始以为是陶树说梦话,但都是成年人,多听两声,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费时宇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轻轻憋了笑意。 陶树大概是想起了昨晚的荒唐,后劲儿太足了。 这种事情,一旦开了闸,洪水就再难阻塞。 他现在如果绅士一些,就应该在客厅等陶树自己完事儿,平復了,自己再闹出点儿动静,让陶树收拾好自己,这样两厢都体面。 但费时宇从来都只有绅士的皮囊,也本能地不想在和陶树的关系里守什么体面。 再不堪的事儿都做下了,费时宇这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小腹也在撩火,麻麻酥酥的催人。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快又重地往卧室疾步走过去。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陶树躺在床上,仰着头喘着粗气,听见动静也并不慌张的样子,只一双没睡醒似的眼,单纯无辜地望着闯进来的人。 “干什么呢?”费时宇眯着眼睛,戏嚯地明知故问。 陶树被子下的动作不停,红潮浮面,只拿一双水淋淋的眼看着他。 小狐狸精! 费时宇的唿吸不由自主地跟着陶树喘气的节奏,紊乱急促。 顾着陶树的身体状况,费时宇没做什么过激的动作,两人稍稍泄了火,他就赶着陶树去浴室洗澡了。 “洗完出来吃饭,”费时宇顺手拍了拍陶树的屁股,“一整天没吃了。” 陶树被拍得呲牙咧嘴,瞪着费时宇怒目而视,“别碰我屁股!” 费时宇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笑得停不住。 “别笑了!”陶树有点恼,但想想也觉得好笑,一脸似怒似嗔,“有水吗?嗓子好像要着火了,而且好饿。” “有,什么都有,你先进去洗澡。”费时宇把陶树推进主卧的浴室,才出去给他找水。 陶树没洗多久就套着睡袍出来了,昨晚喊得太过,他是真的渴了,找到了费时宇放在茶几上的水杯,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第116页 拿着空杯子,陶树开始满屋子找费时宇。 这套房子费时宇应该不常住,东西非常少,一些不常用的家电上还套着防尘袋,日常生活中会囤积的物品也少得可怜。 “费时宇,”陶树在屋里的公共空间里晃荡着,一边散漫地叫着人,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费时宇,你在哪儿啊?” “这里。”餐厅侧面的一堵墙里传来费时宇隐约的回答。 陶树看着一整面无暇的墙壁无从下手,费时宇怎么穿到墙里面去的? 他没看一会儿,墙面移动了,向右滑了过去,露出了宽敞的厨房。 费时宇拿着木锅铲,拴着围裙招唿他进来。 “这厨房真难找,”陶树摸了摸和墙浑然一体的推拉门,很惊讶,“你会做饭?” 费时宇回头熟稔地翻动着煎锅里的牛排,看着熟度往里加迷迭香和粉料。 “我在你看来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吧?” 陶树偏头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 费时宇怕麻烦,聪明,不受教,看起来就是能用钱和关系解决一切麻烦的典型纨绔子弟,但稍微熟悉一点,陶树就能看出来,他做事情看似随意,举重若轻,但细想来,不管是正事还是闲事,他都云淡风轻地安排好了。 于是,他现在闲适地下厨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我留学的时候,吃不惯,”费时宇把锅里的牛排扒拉到旁边的盘子里,“又不想去和爸妈一起住,只能学着自己做了。” 费时宇将盘子放在陶树手上,“先端出去吃。” 陶树手上被塞了盘子,端着回了饭厅,拉开还套着防尘袋的椅子,也懒得拿下来了,慢慢坐下,调整好坐姿,开始吃东西。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费时宇的手艺算是介于“还有点儿好吃”和“做熟了,吃不死”之间,在这个飢火烧肠的状态下,还是非常值得一品的。 “吃慢点,”费时宇出来的时候,陶树已经吃得只剩一点儿了,“饿了这么久,胃受不了。” “习惯了,”陶树其实已经把速度压慢过了,就是为了等着费时宇一起吃一段儿,“挺好吃的。” “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有数的,不用给我留面子,”费时宇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吃了一口,开始往里加调料,“当年水平就一般,勉强比欧洲那些乱七八糟的中餐馆好些,这么多年不下厨了,凑合能吃吧。” 陶树看着费时宇不要命地加调料,给他倒了杯水。 “你有耳洞?”费时宇接过水,看着陶树一侧的耳垂。 “啊,有,”陶树抬手摸了摸被看的耳朵,“只有这边有,以前在学校里拍片子,给同学做演员的时候打的。” “嗯,”费时宇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盒子,“看看。” 陶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对小巧的黑色耳钉,打磨光滑的石头闪着漂亮的光,缀在哑光的天鹅绒上,看起来价值不菲。 陶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最终又把盖子合住了,放回了桌面上。 “不用了吧……”陶树很不习惯,这是睡了之后要送点儿什么吗? 费时宇看了他一眼,吃下最后一块儿肉,端起两人吃空的盘子站起来。 “耳钉里面有定位装置,你……至少在灯红的这段时间戴着吧。” 费时宇抛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厨房,留下陶树和盒子大眼瞪小眼。 陶树拿出一只耳钉,对着灯光看着。 耳钉应该是黑色水晶做的,对着光看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嵌着些极小的装置。 陶树摸了摸耳垂,长久的不戴耳饰,也不知道耳洞有没有长住,他拿着耳钉往耳洞里慢慢推着,耳针挤开嫩肉,磨得陶树有些肿痛,最后还是戴了进去。 费时宇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陶树正偏着头塞耳堵,半天塞不进去。 “费时宇你帮我一下,我看不见,”陶树正戴得烦躁,看见费时宇来了,长出了一口气,像见了救星似的招唿他,“洗完碗了?” 陶树也不见得多惊喜,但他看人的样子,眉毛微微抬起来,眼睛里面好像放着光,嘴角带着笑,仿佛就在此刻,费时宇的出现就这么及时。 “想得挺美,我不洗碗,家政会洗,”费时宇走到陶树面前,“怎么帮?” “这个,”陶树把小小的耳堵放在费时宇手心里,“套到耳垂后面的耳针上,免得耳针掉下来。” 费时宇略略一看就明白了,和胸针很像。 他摸着陶树的耳垂,把它微微翻起来,对着耳堵上的空洞,把耳钉固定好。 “好了。”费时宇放开之前,还捏着耳垂弹了弹。 “你怎么想到用耳钉定位的呀?”陶树摸了摸耳钉,他不喜欢戴配饰,觉得碍手碍脚的,就算是耳垂上,现下也觉得存在感有些强。 “昨天晚上,在车里发现你有耳洞的,”费时宇欣赏着坠在雪白皮肤上的耳钉,“其他的东西不是容易被发现吗,还容易被你摘下来。” “喔。”陶树点点头,想起费时宇是怎么发现的耳洞,又脸红了。 第117页 “如果被发现了,就扔掉,不是有两只吗,”费时宇说,“到那天……要戴着。” “我知道啦!”陶树知道费时宇说的是什么,脸上笑着,梨涡陷下去,里面乘着他的乖巧,他抬手在费时宇手心里挠了一下。 陶树没有带换洗的衣服,除了外裤,其他的都暂时穿了费时宇的,卫衣大了不少,晃晃荡盪的套在陶树的身板上,领口很大,锁骨脖子上的痕迹是一点儿也遮不住,两人做了什么,昭然若揭。 “走吧,送你回去。”费时宇看着陶树的脖子,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又扯过一条围巾,把他严实地包起来。 两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陶树不知道费时宇在想什么,自己倒是感觉到了这么久以来难得的轻松。 和费时宇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是失控的,这和陶树想像中的“恋爱”很不一样,没有约会,没有循序渐进,甚至他们都没有确定关系。 陶树不愿多想,也没有精神多想,他现在全身都不太舒服,混乱的睡眠生物钟让他精神状态也有些恍惚,而前路,还有严峻的形式等着自己去面对。 就当是暂时的欢愉,成年人的关系原本就微妙易变,他决定顺其自然。 等从灯红出来,等自己解决完眼下的麻烦,他就和费时宇,就和费时宇怎么样呢? 陶树头靠在副驾驶的窗上,又睡着了。 第四十四章 箭在弦上(一) 陶树睡得很熟,唿吸逐渐变得平稳,费时宇将车里的音乐关小声。 从费时宇的住处到新区,车程并不短,但费时宇今天却觉得过得很快。 也许是工作日的晚上没什么人开车上路,一路上都没怎么堵车,连信号灯都格外给面子,一个红灯都没遇上。 车停在巷子外面的大路旁边,车外巷子里的夜啤酒摊子已经支起来了,烧烤的烟火在灯光下裊裊娜娜,人流如织,显得那么热闹。 而车里一方小小的空间静谧平和。 费时宇趴在方向盘上,偏头看着睡熟的陶树。 车上的空调很足,陶树的脸红扑扑的,大概是有些缺氧,眼下的乌青明显,脸颊没什么肉,比费时宇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似乎更瘦了些。 费时宇长长地嘆了口气。 也许是车窗外的灯光由变幻流动变为长久地凝固,陶树很快从沉睡变为了浅眠,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小动作也多了起来,可能屁股坐地不舒服,不停在车座上转着腰调整着坐姿。 费时宇不想让他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失神,捏了捏眉心,动手轻轻推了推陶树的肩膀。 “……嗯,嗯?到了?”陶树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睛,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嗯,到了,”费时宇从座位旁拿了瓶水递给他,“我就不进去了,最近小心些。” 陶树老是觉得口渴,嗓子像撩了火,接过水就先喝了一口,“我知道了,我们……就这几天。” 说完陶树就沉默了,也不下车,摆弄着手上的水瓶,瞪着中控台发呆,像是没睡醒。 “你是想说,这几天,我就不要过来了,是吗?”费时宇说。 陶树勐地抬头看着费时宇的侧脸,眼里有犹豫,又有歉疚。 “跟我不用这么字斟句酌,你舒服,我也情愿就行,”费时宇笑了一声,又问他,“小树,这么多次见面,都是我主动抓你,找你,主动过来吧?” 陶树转脸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点了点头。 “那么下次,换你来找我吧,”费时宇向后靠在座椅里,“你把你要做的事做好,了结了,然后再来找我,我就算要和你怎么样,我也希望你心无旁骛,能做到吗?” “好。”陶树几乎是瞬间就回答了。 “我还有一个条件。”费时宇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 “什么条件?”陶树忐忑地问。 “到那天,要告诉我,耳钉不能摘下来。” 陶树松了口气,伸手握住了费时宇放在腿上的手。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你两眼一抹黑的,”陶树捏着费时宇的拇指,“答应你的,我不食言。” 陶树说完了,就想要放手下车,费时宇看着他松开的手,一把拉住,把人又拉了回来。 “怎么……”陶树没稳住,往费时宇身上倒。 费时宇抬手扣着陶树的脖子,在他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又飞快地放开。 “去吧。” 陶树深深地看了费时宇一眼,转身下了车。 费时宇看着陶树走进人群,那背影抬了抬手,似乎在摸嘴唇,然后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了。 陶树走得心不在焉,刚拐进胡同,就被人搭上了肩膀。 他转头一看,一时没认出来是谁,顿时警觉起来,想停下来脱身,肩膀却被钳得紧,带着他加快了速度往前走。 正在陶树考虑着要不要开口喊叫的时候,这人凑近了他小声耳语,“陶先生,别紧张,是我,往前走,别回头看。” 是乔装之后的戴海。 陶树沉住气,随着戴海的节奏迈着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海话里的暗示,陶树总觉得后面有人盯着他们。 第118页 一直到进了他住的那栋楼的楼梯间,戴海带着他迅速转进了楼道,才松开了陶树,他迅速背靠着铁栅栏门旁的水泥墙做掩护,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转动着方向观察外面的情况。 “怎么回事?”陶树也注意藏好自己,压低声音询问戴海。 戴海看了一会儿,没看见人,才松了口气,收起手机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今天出门,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是灯红的人吗?因为昨天晚上闹事儿?”陶树问。 “不应该,灯红这种地方,出现闹事的客人太正常了,一般打发了就成,还怕打发得不够彻底呢,怎么会马上反应过来跟踪?而且,这人跟踪的水平不低,我今天在这一片儿瞎晃悠了一整天,都没逮住他的尾巴。” “那是……”陶树想了想,“难道是你们的内鬼?” “不好说,”戴海脸色不好看,“老熊一向谨慎,这次他一个新区的警察都没用,就是怕内鬼察觉,但他往外面跑这几次,难保不被注意到。” 陶树捏了把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觉得灯红在明处,自己在暗处,又哪知道螳螂捕蝉,身后有没有潜伏的黄雀? “我们……哪天动手?”陶树问。 他们已经走到了玲玲家的门口,戴海抬手在门上扣了三下轻三下重,里面传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们约了开门暗号?” 戴海笑笑,“我们这群人敲门都这个敲法,里面的人能判断身份。” 陶树点点头,他昨天走得匆忙,也没带钥匙。 开门的是田鹏。 “哟,”田鹏看见陶树回来,语气里的揶揄简直压都压不住,“这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明天上班的时候才回来呢?” “我在半路上碰巧遇到陶先生了,就和他一起回来了,”戴海在玄关蹬了鞋就往里走,“还是没确定跟踪我的人是谁。” 田鹏一听这个,也顾不上再打趣陶树了,两人一进门,他就将房门快速关紧。 屋里只有田鹏和戴海的副手朱贺。 “玲玲姐呢?”陶树一边换鞋摘围巾,一边问田鹏。 “刘敏和王立新今天去灯红应聘保安了,玲玲不放心他们俩,找了个藉口跟过去了,两人至少要塞一个进去……”田鹏说着就看见陶树取了围巾之后露出来的脖子,“啧啧啧……你俩是真饥渴啊?啃成这样?” 陶树迅速地又把围巾围上了。 “刘敏和那个王什么新是谁?”陶树问。 “王立新,昨天这屋里的两个警察,安排进灯红给你们帮手的,”田鹏又指了指客厅里坐着正在捣鼓通讯仪器的人,“那位是朱贺,技术方面的好手,戴警官的手下。” 朱贺沉默寡言,抬头对着陶树颔首示意,说了声你好,就又埋头开始手上的活儿。 陶树瞭然,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如果真有人跟踪,那么更是越快行动越好,被别人摸透了情况反而不妙。 陶树回了房间,自己暂住的这间房原本不大,以前没放什么东西才显得空荡,现在已经被田鹏零零散散地塞了好些设备仪器,大部分都是拍摄用的各种摄像机,还有他剪片子用的笨重的工作站电脑。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有点儿严寒将至的味道,陶树带着围巾活动一阵,也没觉得热,他把身上费时宇的衣服都脱了下来,从衣柜里翻出自己的毛衣和夹克穿上,对着衣柜门后的镜子看看,刚刚好能遮住脖子上的痕迹,他用不惯玲玲给的遮瑕,总觉得皮肤上煳了层东西憋得慌。 陶树望着窗外灰暗的天色,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叠好的围巾又拿了起来,重新围在脖子上。 晚上十点刚过,玲玲就回来了,戴海马上拉住她询问灯红的情况,陶树也在厨房沖了一杯热豆奶,端出来放进玲玲手里,坐在旁边听着。 “耳钉不错,”玲玲端着热豆奶喝了一口,眼睛敏锐地从陶树耳畔扫过,眯眯地笑着,“他给你的?” “嗯。”陶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承认了。 “陶先生戴耳钉好看,不违和。”戴海昨晚上已经把费时宇和陶树的关系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们当警察,什么都见多了,倒也不会大惊小怪。 “这个耳钉……是定位器,”陶树想了想还是把实情说了,“如果到时候出了状况找不到我,可以联繫费时宇。” 戴海怔了怔,点头,“这个时候保障越多越好,费总有心了。” 陶树颔首,“玲玲姐,两位警官都顺利进灯红了?” “进了,刘敏顶了前几天刚刚‘辞职’的一个保安,王立新在做清洁,干什么无所谓,这两天能在灯红就成。”玲玲胸有成竹的样子,在自己亮黄色羽绒服的口袋里左右摸索着。 戴海有眼色,从自己包里摸出了一包烟递给玲玲。 玲玲拿了烟,却像做贼似的,眼睛在屋里逡巡一圈,才摸出一支点上。 “问起来就是你抽的哈!”玲玲抽出支烟就点上了,一边吸一边沖戴海挑了挑眉梢。 第119页 “怎么了?还有人管你抽菸?”陶树大奇。 “还有谁,那还不是你鹏哥,他不在吧?”玲玲转着头满屋里找。 “不在,刚刚出去买电池了。”陶树把菸灰缸推到玲玲面前。 “那就好,”玲玲赶紧点上烟,“我一抽菸,他脸皱得像是我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说受不了二手菸的味儿。” 陶树不知道田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他虽然不怎么抽菸,但以前拍片子一堆烟枪,围着电脑看片子的时候能抽得整个屋子能见度降低,也没见他呆得难受过。 玲玲抽得很快,赶进度似的,陶树看得好笑。 “咱们现在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两位觉得,什么时候动手合适?”戴海搓着双手,“咱们原定的计划,是11月25号。” “今天是23号,”陶树打开手机日历看着,“明天,周五周六,这两天的客流量都不会少,往好处想,客人多,他们的注意力就分散,但是往坏处想……” “客人多,风险就大,”戴海皱着眉头接上,“客人的人身安全不容易保障,而且会干扰我们原本的行动计划,不确定性大大增加。” “我觉得还是客人多点儿好,”玲玲把还剩一截的烟飞快地在菸灰缸里戳灭,“二楼都是来嫖的,不是啥干净人,还顺道抓嫖了。” “也没办法了,留下的时间就这么点儿,我们耗不起了,”陶树在脑海里预演着,“场面一旦混乱起来,客人能让保安有所顾忌,他们行动起来就没那么自如,反而能给我们空间,到时候看能不能在外像我们上次那样闹点儿什么事儿,分散孙红和保安的注意力就更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只是这次我们闹什么样的事儿呢?我刚刚去漏了个脸儿,肯定短时间里进不了灯红了,你们比较熟悉灯红的运行,你们觉得呢?”戴海看着陶树和玲玲。 “要不就由我去,”一直在旁一边检查耳麦一边旁听的朱贺开了口,“我就去装醉,或者闹着找小姐,你们看行吗?” “时间太紧了,我也想不出别的。”玲玲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计划。 “好,到时候我会带着其他的警力在灯红外面随时准备支援,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大家,现场的情况充满变数,我们可能需要随机应变。”戴海面色严峻。 “明白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陶树知道,他们事先谋算的一切,可能都会被突发情况打乱。 戴海点头,“这个计划我会和师父报备好,不过关于行动的时机,我建议我们要准备好见机行事。” “怎么个见机法啊?”玲玲问。 “只要孙红落单并且不在她办公室的时候,我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孙红,并且防止她动手毁坏证据,”戴海说。 “这恐怕不好办,”玲玲摇摇头,“红姐最近状态不太好,来了都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闷着,场子里有非要她出面的事儿,她才会出来,朱贺去闹事儿,这是最可能引她出来的,但这种时候她身边一般也都有保安。” “那这样,我们行动的时候,刘敏跟着你,你去敲孙红的门,她出来的瞬间,刘敏就能控制住她。”戴海退而求其次。 几人正商量着,田鹏也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袋子烧烤。 第四十五章 箭在弦上(二) “哟,说着呢?”田鹏挤过来和陶树坐在一起,“来来来,边吃边说。” 烧烤的香味在寒冷的夜晚十分诱人,连一直在旁边搞设备,没什么存在感的朱贺都围了过来。 “余培荣那边今天传过来陈旭的消息了,”戴海一边嚼着一串牛肉一边说着,“他基本只在单位和家之间来往,一直都没有来过灯红,但去过新区的一个叫‘红河湾’的小区,这个小区离灯红很近,里有什么情况吗?” “红河湾小区是红姐家的小区,”玲玲听到这个名字就蹙起秀致的眉,拿着刚吃空的竹籤,沾着油在茶几上划着名地图,“你看,灯红在这儿,红河湾小区在这里,离灯红非常近,走路都走不了几分钟。” “就是这里。”戴海俯身看着茶几上的油地图说。 “红姐最近话里话外对陈旭的意见都很大,几乎已经到了要互相咬的程度了,难道他们私下还在见面?”玲玲很惊讶,从孙红的反应来看,陈旭和她之间的隔阂已经很深了,而且近期陈旭因为被拍照的事,一直没有真正打消对灯红的怀疑,在有意冷落她。 “不一定,”戴海摇头,“培荣哥那边没发现陈旭和孙红有直接的见面接触,陈旭每次去红河湾的时候,培荣哥都没有目击到孙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且他进入红河湾小区的时间每次长短不一,一小时到三小时不等,但没有一次过夜,他不是去红河湾见孙红,他去干什么?” 陶树脑里过着“红河湾”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什么,倒抽了口凉气。 “怎么?想起什么了吗?”戴海看着变了脸色的陶树问。 “百灵说过她现在被孙红安排住在红河湾……”陶树看着玲玲,眼里都是难以置信与痛心。 第120页 百灵为什么突然被孙红安排搬家,为什么突然知道了这么多信息,一切都有了答案。 “红姐是把百灵送给陈旭来赔罪了,所以百灵想方设法传递给我们的信息,其实是从陈旭那里套来的,”玲玲也明白了,不忍地摇了摇头,“这确实很符合红姐一贯的做派,控制年轻的女孩儿,软硬手段都来,然后送到男人的床上,给自己换好处,咱们……得救她。” “你们能确定陈旭去的具体是哪一户吗?”陶树转而问戴海。 “能确定到楼栋与楼层,但不能确定到具体哪一户,”戴海说,“按你们的说法,那个叫‘百灵’的姑娘,就被软禁在那里?” “基本可以肯定,陈旭原本就对百灵很感兴趣,除了这个,我想不出陈旭还有什么理由去那里”陶树点头,“我们这边行动,麻烦你们也派人过去找找她,事情败露,我怕她会有危险。” “这个自然,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更不要说这个姑娘冒险为我们传递了这么多信息,”戴海拿着手机站起来,“我现在就给培荣哥打个电话,看看他们那边能不能想办法先确定具体是哪一户。” 陶树感激地对着戴海说着谢谢,心里却不好受。 “这个百灵,我来了就没见过吧?”田鹏问,“只听你们说过她递出来的信息。” “她年龄小,估计还不到二十岁,”陶树嘆着气,“孙红怕也是看中了她没怎么经事,好控制。” “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出来做这个了?”田鹏不落忍地嘆气。 “我出来做这个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玲玲苦笑,“要不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哪家的闺女会跑出来吃这口饭?要不就是真的坏了胚子,糟蹋自己换钱也无所谓了。” 田鹏皱着张脸,拿起冷了的一串牛筋,恶狠狠地咬下来,使劲嚼了几口,“你不一样。” 玲玲和陶树都看着他。 “我是说……你和剑兰,还有那个百灵,你们都不一样,”田鹏嚼了半天都嚼不碎,已经冷了的牛筋顽固如鸡肋,“你们已经有了想走出来的心了,你们就不一样。” 玲玲看着田鹏别扭的样子愣了愣,随即哈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是不一样了,有心就不一样了。”玲玲擦了擦笑出来的泪。 陶树看着有些反常的田鹏,没有开口说话。 从明天开始,事情随时都可能发作,大家没什么心思聊闲天,和朱贺商量好行动需要的器械之后,大家都心事重重地各自回住处休息。 这一夜,陶树心里一片乱麻,脑子里好像被浆煳煳住了,想什么都理不出头绪,反而越想越清醒,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想给费时宇打电话,但看着屏幕上费时宇的号码,他又想起费时宇的话。 -你把你要做的事做好,了结了,然后再来找我,我就算要和你怎么样,我也希望你心无旁骛,能做到吗?- 心无旁骛,什么叫心无旁骛? 至少此刻,他拿着灯红里的烦心事去扰费时宇的清净,自问不算是心无旁骛。 陶树心里乱,他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继而坐起来搓着脸,抓着头髮,最终悄悄踢着拖鞋,打算去沖个热水澡,沖晕乎了再睡觉。 然而睡不着的,好像不止自己。 屋子里有斜射的暖光,弱弱的,是屋外巷子里昏黄的路灯,照得整个屋子好像是老电影里的布景。 阳台上有烟雾,不是冬季的雾气,而是有人在抽菸,眼中的画面带有强烈的故事感,陶树看得微微踟蹰。 须臾,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说了少抽点儿”是田鹏的声音,从阳台上传过来,带了些冬天的雾气,不太分明。 也许是人都有听墙角的本能,陶树停下了脚,站在原地的阴影中不动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行了别念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能念,我心里乱睡不着,都躲这儿来抽了,你还不让我清净。”在阳台看不见的角落,抽菸的人是玲玲,不见人,只见一阵一阵的烟雾,被昏黄的光照得时有时无。 “我还不是为你好……”田鹏难得有这么窝囊的语气。 陶树怔了怔。 他不是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有些怪怪的,但这事儿,如人饮水,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陶树转头想慢慢走回屋里,不搅扰两人的独处。 “田鹏,你清醒点儿,有些事儿不是你该管的,你别越了界。”玲玲的声音突然太高,变得尖利。 “我不是……”田鹏的声音断了,大概又被玲玲堵得说不出话了。 陶树已经挪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手放在把手上,正要开门。 “凭什么啊!”田鹏压着声音突然低吼起来。 陶树一个哆嗦,差点一下把门撞开,赶紧稳住身形,弓着背,像做贼一样。 田鹏继续急吼吼地说着,把陶树搞出来的一点声音都盖了过去。 “你明白我的心思,你觉得我哪里不行?哪里不入你的眼?你以前看上的那些混混就合你的眼缘是吗?我这样的正经人太无聊了是吗?以至于你要这样退避三舍?” 第121页 陶树听得简直想上去捂住田鹏的嘴。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扇断了田鹏的话。 “你他妈给我消停点儿!小树睡了,你喊!你把他喊起来看你这幅撒泼打滚的样子!”玲玲骂得凶,声音却已经不稳了,带着颤抖的哭腔,“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求求你先把心思放到正道上来……你们有退路,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是你想过没有,我是没有退路的!我和你们不是一样的人!我……” “你……你别急,我浑说的,别急……”田鹏气性也下去了,像是被玲玲的质问搞得无措,语无伦次地小声服软。 陶树无声地嘆息,轻轻转动门把手,回了房间。 第二天,陶树不到八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没睡着,只觉得昨晚再次躺下后,就浑浑噩噩地想东想西,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厘不清真假,直到阳光把他从极浅的睡眠中唤醒,并再也无法睡着。 天气好得出奇,阳光穿过薄雾,把昨夜植物上结的霜蒸发,气温又降了几度,陶树发现自己哈出的气已经起了淡淡的白雾。 陶树把费时宇的卫衣套在米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想了想,又用那条围巾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都裹进去。 卫衣和围巾应该都是刚刚洗过的,有好闻的洗衣液味道,陶树把鼻子深深埋进围巾里,能依稀辨别出费时宇身上的香水味。 闻起来很安全。 田鹏买了早饭过来,陶树给他开了门,看着田鹏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半边脸上微微的红肿,陶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 玲玲应该也起床了,她的房间里有走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但她并没有从房间出来。 “先吃吧,我买了不少,吃完跟我出去转转。”田鹏坐下来,拆开一次性筷子递到陶树手里。 陶树拿过筷子揉揉眼睛,夹着塑料碗里的热油条蘸着豆浆吃。 田鹏只喝豆浆,没吃什么东西,陶树一吃完,他就站了起来,走到玄关处换鞋,动作无声地催促陶树跟自己出门。 陶树看了看桌上还放着的一人份早餐嘆气,觉得这两人的别扭闹得着实不是时候,套上外套,跟着田鹏出了门。 巷子里已经有很多出门上班的人在匆匆行走,好些老人沿着墙根儿坐着小马扎聊天。 “你知道戴海他们住在哪里吗?咱们可以去他们那里坐坐。”陶树吸了吸鼻子,又湿又冷的空气随着唿吸往鼻子里钻,冻得他鼻头红红的。 “他们找的房子就在灯红后面对面,只隔条巷子,从窗户都能直接看到灯红二楼里面的人。”田鹏虚虚指了指方向。 陶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一栋不起眼的矮楼。 这栋楼也是居民自建房,比两边连排的楼都矮了些,墙面年久失修,好些墙皮因为长年的水汽侵蚀翻卷了起来,漏出里面灰红的砖,阳台上放着光秃秃的几个花盆,窗户上也积着厚厚的灰,看不清房里的情形,一看就挺久没人住了。 “但是戴海昨天说最好别去,没摸清楚到底是谁在跟踪他,最好别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田鹏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两人散着步从矮楼和灯红之间的小路穿过。 “灯红这个项目,一开始我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田鹏摇摇头,脸上的笑有些苦,“以前拍有困难的人,最多想办法拉点赞助,哪里会想这次这么危险。” “人生就是这么不可预料,而且哪里有那么顺利的事儿,”陶树不想把手从温暖的口袋里抽出来,便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田鹏表示安慰,“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还有好些想採访跟拍的对象没来得及拍,连剑兰姐都还没拍,只能等等了。” “别着急,等这两天过了,也就没那么危险了,”田鹏说,“总之我陪着你拍呗,能赶上影像节就成。” “是啊,咱们拍这个片子,最早是想参加影像节来着,”陶树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呢?现在走到这一步。” 陶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灯红已经在两人身后很远了。 第四十六章 箭在弦上(三) 离上工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陶树约了费时宇安插在灯红的眼线在离灯红后门不远的地方见面,将一盒隐形耳麦交给了她。 保洁阿姨苦着张脸,拿着装耳麦的盒子,好像拿着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炸弹。 “你们这样子搞,我要背风险的呀!”阿姨抱怨着,几度想把盒子推还给陶树。 “阿姨,别推脱了,”陶树笑得人畜无害,话说出来却丝毫不退让,“你帮别人传消息,算不算背叛灯红,背叛红姐?你说要是红姐知道了,她会怎么办?” 阿姨眼睛瞪得滚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乖巧好拿捏的男孩儿,能笑着说出这番话来。 “既然已经拿了钱,淌了这趟浑水,那再在浑水里泡个脚,也不算什么了吧?”陶树凑近了小声说,“你只用把这个盒子保管好,到时候我来找你拿,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好吗?” “拿你们点儿钱,真是没完没了了!”阿姨自知再难脱手,只好把盒子粗鲁地塞进了自己的布包里,对着陶树直翻白眼。 第122页 “这事儿过了,我再给你拿钱,”陶树见阿姨收下了,打了个巴掌自然也要给甜枣,“再给你多拿两千块,你看行吗?” 再多的闲钱陶树也拿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费时宇到底给了阿姨多少钱,心里有点没底。 “行啊!”阿姨一听还有钱拿,当时就变了脸,眼睛都笑得眯缝了,“多拿钱早说啊,阿姨给你办妥了,到时候来找阿姨拿东西啊!” 阿姨亲切地拍了拍陶树的肩膀,又拍了拍装着盒子的布包,转身就往灯红走,准备提前过去开始每天开工前的打扫工作。 陶树目送着阿姨,自己并不着急进入灯红,他绕过灯红的后门,准备从前门进去。 灯红的对面就是陶树和费时宇吃过饭的那家西餐厅。 此时,西餐厅的露天餐檯边,戴海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上捧着一本书,眼睛却在街面上扫视着,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冷透了的咖啡。 他贴了假鬍子化了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几岁,身上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常去咖啡厅装文化人的old money。 陶树隔着马路远远地和戴海对视一眼,戴海很快把目光挪开,好似打量了一下陌生人,但转头的瞬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蓝牙耳机。 陶树知道戴海在问他耳麦的事,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这是一群人商量好表达“事情顺利”的暗号。 戴海松了口气,给守在后门的田鹏发去行动顺利的简讯,埋头继续看书。 这原本只是一本装样子的道具书,但为了逼真,做道具的朱贺在书页上做了些勾画和笔记,戴海随意翻过几页,目光扫过朱贺写在书页上的批註。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温驯地走进那个良夜。 戴海咬紧了腮帮。 陶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灯红的大门处,街面上只有来往匆匆的陌生面孔。 灯红里的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如常进行着,陆陆续续到店的员工排着歪斜的队在前台上交手机,清洁工们穿梭在一楼与二楼,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些晃眼睛。 孙红到的时候,陶树刚刚交完手机,没有换工作服,还穿着自己的便服,他礼貌地对孙红点头鞠躬打招唿。 “红姐今天来得早点呀?”陶树笑着接过孙红手里的皮包。 “嗯,今天心情好,早点儿来看看,”孙红搭了一把陶树的手,眼睛懒散地打量了陶树一下,“哟,今天穿得挺暖和?” 陶树抬手捏了捏脖子上的围巾,“是了,出着太阳,但是今天开始有些降温了,红姐得把空调开高些,别感冒了。” “乖仔,”孙红很受用地夸了陶树一句,走到办公室门口,从陶树手上拿过皮包,依然对自己办公室的一亩三分地十分警醒,“去吧,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陶树面上还是自然地笑着,等着孙红进去了,才转身穿过走廊,往二楼的员工休息室走。 玲玲站在女更衣室门口抽菸,陶树笑着走了过去。 “手机交好了?”玲玲灵巧的手弹了弹菸灰,若无其事地问。 “放好了,都放好了,”陶树说,“红姐也来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刚刚进办公室。” “好。”玲玲把烟咬进嘴里,含煳地说,“你去换衣服吧,芬姐今天还是没来,我还得去发二楼的对讲机。” 陶树颔首,错身进入了男士更衣间。 费时宇的卫衣与围巾都被陶树整齐地叠好,把它们放进柜子之前,陶树趁着周围人少,最后将鼻子埋进衣物里,快速地嗅了一下,好像汲取到那些安心的味道,就可以少一些对未知的恐慌。 到了这个关口,陶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慌的,手心不停分泌着汗液,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吸水的工作服上擦蹭。 一切都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按摩女们娇笑着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补妆,保安们分发着金属探测仪,迈着懒散地步子往各个包间走去,穿着姜黄色套装的清洁工们拿着各种打扫的工具一间一间地打扫。 陶树穿过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在分发对讲机的地方找到了玲玲。 芬姐这几天都没来,连带着百灵也不出现。 陶树等待着玲玲发完对讲机,便跟着她到了207包间。 门口的保安懒散地拿着金属探测仪装样子,在两人身侧晃了晃就打着哈欠挥手让他们进去准备开工。 陶树只跟着玲玲进去晃了一圈,就附在玲玲耳边悄悄说着,“我去拿东西。” 玲玲抬头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去吧,”说罢伸手轻轻在陶树的手腕上捏了一下,若有似无的在他耳边说着“小心”。 陶树拍了拍玲玲的手背,转身出了包间的门。 保洁间在一楼,此时已经有了些客人吃过了晚饭前来按摩放松,一楼的走廊上变得拥挤,陶树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顺利地到了保洁间,从阿姨手中拿过了盒子,又把里面的几枚微型耳机拿了出来。 陶树先拿了一个,启动之后贴在了耳廓里,耳机运行,陶树听见了戴海和田鹏两边的声音。 第123页 他们设定了同频的电台波段,只要开机上线,几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灯红那边开始联通了!”田鹏率先听见了耳机里的嘈杂环境声,紧张地在耳机里说。 ——“是陶先生吗?是的话请你咳嗽两声。”戴海问。 陶树握拳在嘴边,偏着头轻轻咳了两声。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陶树注意避开脸熟的那些员工四处游走,悄悄将耳机递给了在前门做安保的刘敏,和在二楼厕所打扫的王立新。 回到207包间的门口,保安已经走到了208包间门口和那一间的按摩女开始调情,陶树趁着他低头和按摩女讲悄悄话的瞬间,一闪身进了包间。 最后一个耳麦,也顺利地交到了玲玲手上。 伴随着耳机里逐渐增多的杂音和一个个人咳嗽确认的声音,陶树和玲玲的包间接进来了他们今晚的第一批客人。 两个中年男人和其他来灯红消遣的客人没什么分别,稍稍点了几个按摩项目装样子,就大喇喇地吆喝着问玲玲要“特殊服务”,其中一个客人是熟客,明知玲玲是包间主管,最近并不出台,还是抬手去玲玲腰臀上揩油。 “刘总,别这么等不急啊,”玲玲惯了在男人堆里斡旋,脸上挂着笑,嘴里轻松地打着马虎眼,“今天的姑娘们我都替您们先看好了,水灵,我这就去带过来,您看上哪个了都成。” 玲玲嘴里拒绝得委婉,手上的动作却干脆不含煳,有些紧绷抗拒地推开了男人的手。 “找什么公主啊,钱都给那些小蹄子了,”男人并不真心想纠缠玲玲,只口舌上还是不饶人,“不如今天晚上的钱你就自己挣了嘛,和哥哥一起快活快活,哥哥多给你点儿,哈哈哈哈哈哈……” “刘总拿我说笑呢?”玲玲说完就出了门,拿着对讲机叫休息室里的公主。 陶树发觉耳机里刚刚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安排的田鹏没了声音,低低嘆了口气。 ——“大家觉得今晚有条件动手吗?”耳机里田鹏问了一句。 ——“我觉得再观察一会儿,目前大家都非常紧张,慌乱容易出错。” 陶树有些听不出回答田鹏的是谁,听起来像朱贺。 目前还没有达到几人预想的最佳状态,孙红龟缩在办公室里,而陶树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费时宇,他们可能在今天动手。 很快,玲玲就带了两个穿着暴露妖娆的公主进来,一进门就扑上去给客人们捏肩捶腿好不殷勤。 “你到门口守着把,里面我看着就够了。”陶树悄声对玲玲说着。 玲玲像是松了口气,没说什么,只往门口挪了挪,脸上浮着笑,却透出些愁,看起来莫名的难过。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刚过晚上九点,两个客人已经完了事儿,餍足地穿戴好衣服,又装成了道貌岸然的普通男人模样,摇摇晃晃地下楼去结帐。 就在陶树以为这一晚他们就会这样紧张又毫无波澜地过去时,玲玲的对讲机里传来了孙红的声音。 “玲玲,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孙红叫玲玲去自己的办公室并不奇怪,有时是去送东西,例如烟和酒,有时是叫玲玲去陪她见见重要的客人,有时也会单纯叫玲玲过去聊天打发时间,问问灯红里的情况。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有猫腻,陶树总觉得孙红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寻常,似乎有点严肃,又带点儿心事重重的意思。 不过孙红近来的脾气原本就阴晴不定,一时也说不好是不是有情况。 “好的红姐,我马上下来。”玲玲捏着对讲机回復。 出门前,玲玲转过头对着陶树说,“小飞,我下去红姐那里一趟,正好上一波客人走了,你叫人打扫一下清洁,我回来之前包间先不接客人。” 玲玲说得大声,是说给陶树听,也是说给包间里坐着的两个公主听。 ——“各单位注意,突发情况,玲玲准备进入孙红办公室!”耳机里戴海的语气严肃。 ——“队长,我现在进入灯红吗?”那声音果然是朱贺。 ——“先不进,先看看孙红叫玲玲是什么事儿。”戴海有些举棋不定。 陶树脖子后面的筋脉都绷紧了,手有些颤抖,下意识地想去摸耳麦,摸到半路生生止住,手指落在了耳垂上费时宇给自己戴的那枚耳钉上。 打扫清洁的人很快进了包间,他们运气不错,安排来的保洁员是王立新。 两个公主无所事事地坐在包间的沙发里打闹聊天,并没有分神给包间里另两个“穷酸”的男人。 陶树的注意力都在耳朵上,王立新也不例外,只消稍稍注意看他们,就能看出不对劲来,陶树直直地站着不动,而王立新拿着扫把在地上胡乱地划拉,一片垃圾也没扫起来。 耳麦里其他几人都屏住了唿吸,里面只传来玲玲一路行走的声响,随后是她敲门询问的声音,继而是推门的吱呀响声。 ——玲玲:“红姐,您叫我?” ——孙红:“坐,是叫你,有个事儿,想让你做,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声响,玲玲应该是坐在了孙红对面。 第124页 ——玲玲:“哟,什么事儿还能问到我这儿呀,您说,我一定帮您办好了。” 听筒里传来孙红几声笑,听起来意味不明。 ——“你上次进来,动我东西了吧?” 第四十七章 不得不发(一) ——“你上次进来,动我东西了吧?” 陶树一个激灵,和同样陷入瞬间震惊的王立新对视一眼。 耳机那边,玲玲的声音也慌了,但还在兀自强压着心虚辩解。 ——“啊?……红姐,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动您东西呢?” ——“各部门注意,任务暴露!准备往一楼集中!”戴海当机立断。 王立新立刻放下了扫把,拍了拍陶树的肩膀,“小哥,我下楼拿两筐毛巾,一个人搬不动,你也一起下去搭把手吧。” 陶树急切地点头,脚步比王立新还急,先他一步走出了包间。 包间里的两个公主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灯红里的闷热与酒气在紧张的汗水里发酵,视线中恍惚的人影好像群魔乱舞,陶树觉得自己挤不过去,一路上每个挡路的人仿佛都是故意的,他急到极点,脑子反而冷静了些,无论如何,只要他们能挟持住孙红,一切都能控制。 耳机里孙红终于开口了。 ——“你聪明,能干,但又太胆大了,太能干了,你说说你,干什么不好,要去碰你不该碰的东西啊?” ——玲玲:“红姐,您说什么呀?我真的听不明白。” ——孙红:“你不明白?” 听筒里传来东西摔到地上碰撞碎裂的声音,陶树跑了起来。 ——孙红:“我是小看了你,今天才发现你有这份儿心思?要不是我今天起了意,想看看箱子里的东西,倒还发现不了东西被动过了。” ——玲玲:“红姐,你怎么能肯定就是我动的呢?” ——孙红冷笑起来,显然已经认定了是玲玲,“陈旭的事儿也是你搞出来是吧?你背后是谁?警察?还是陈旭?还是要拉陈旭下水的那个老闆?你说说看,是谁!” 孙红大约也气疯了,她变得神经质,那根久崩的弦最终还是崩断了,话里已经没了理智,胡乱张着爪牙撕咬。 ——玲玲:“红姐,你冷静一点!我就是那天拿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画了,不是故意翻您的东西,您别着急……别着急!” 玲玲在拖延时间,但也是杯水车薪,陶树的心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 陶树终于挤到了楼梯,逆着上楼的客人和按摩女,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下挤。 ——孙红:“那好啊,你不知道是吧,那你拿着这个,按!” ——玲玲:“红姐,这是什么东西?” ——孙红:“我倒要问问你,你如果背后没有别人,为什么不敢按?是怕按了就拿不到东西了吧?啊?你背叛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玲玲:“红姐,我真的没有!您别这样……” 耳机里又是一阵推搡碰撞的声音。 ——玲玲:“红姐,您别……这是什么?您给我干什么?” ——孙红:“你拿着!按!” “快!孙红脑子已经不清醒了!”戴海在耳机里催促。 “桃子!”田鹏在耳机里也急切地叫着,“快!” 陶树已经能看见办公室的门了,也看见了门口守着的一个保安。 事到如今,大家图穷匕见,再没有遮掩的必要。 陶树按着耳廓里的耳麦,声音沉重,“鹏哥,你帮我告诉费时宇,开始了。” ——“好,你撑住!”田鹏立刻回答。 ——“王立新!跟上,刘敏,向办公室靠拢!”戴海在耳麦中部署。 ——“请求突入!”朱贺发出了请求。 ——“朱贺!你带着后门的小队从后门上楼梯突入,拖住二楼保安,我带队从前门突入!”戴海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陶树环顾四周,王立新就在自己身后,刘敏也已经从门口靠拢过来,三人围拢办公室的门口,将保安夹在包围中。 “我控制保安,你们进去控制孙红!”王立新一声喊,三人如蛰伏的兽,从掩体后现身,沖向办公室的门。 孙红叫来守门的保安很壮实,并不像灯红别处的保安只是花架子,这人练过,也在街面儿上混过,被孙红看中,放在了灯红里最靠近自己的地方。 王立新也是警校里格斗数一数二的,竟一时占不了上风,只能堪堪把人缠住。 陶树抬手去转门把手,咔嗒一声,门是锁住的。 “门锁着!”陶树说了一声,侧身就用肩膀去撞门,几秒时间,不知道撞了多少下,次次都用尽全身力气,却还是没撞开。 “陶先生,闪开!”刘敏本想去帮王立新,但此时急的是面前这扇锁着的门。 刘敏退开几步,助跑冲过来,抬脚就踹在门把手上,但无奈助跑的空间并不大,门锁松了,却还没打开。 第125页 玲玲的尖叫从门后和耳机里同时传来。 刘敏再次退开,又一次助跑,冲过来再一次踹中门把手。 把手岌岌可危,终于不堪重击,“哐”的一声,把手处的木头裂开,门也开了。 陶树往里沖,按着耳机说,“我进了!” “好!刘敏跟上,王立新牵制保安,我们外面的人也开始围堵,你们撑住!”戴海声音为之一振。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桌上的玻璃杯菸灰缸都散落在地上成了碎片,应该是刚刚那阵打砸声音的来源。 孙红隔着办公桌,牢牢地把玲玲的手腕按在桌面上,玲玲被扣住的手里,虚虚地压着一个方形的遥控器,她正不停挣着,想要放开手里要命的东西。 然而玲玲并不敢做大的动作,因为孙红手里还捏着一片碎玻璃,抵在玲玲的手臂上。 “红姐,您这是……”陶树看着眼前的情形,不敢贸然靠近。 “来得好啊,果然是你有问题,我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来呢?”孙红脸上的笑狰狞癫狂,让陶树想起第一次在这间办公室里见到她,当时的那些精明从容已经消失不见,惟余困兽的莽怒。 “红姐,有话好好说,您先放开玲玲姐,您的手也受伤了。”陶树盯着孙红捏着玻璃片的手,已经有血滴了出来,流在玲玲的手上,又滴在桌面上。 “来啊,还有谁是你们一伙的?”孙红拿着玻璃片的手从玲玲胳膊上挪开,在空中不停挥舞,极度兴奋下的肾上腺素估计麻痹了她的痛觉,她把碎片握得更紧,血滴滴答答地打在办工桌面上。 门口的打斗声变大,听起来又有别的保安赶过来支援,王立新一个人逐渐独木难支。 陶树咬紧了牙关,眼睛死死盯着孙红挥舞的手,想预判她的动作。 “桃子!能拖就拖!你别冲动!”田鹏敏锐地从陶树的沉默里听出了他的打算。 孙红疯狂的眼瞪得很大,眼球浑浊突出,布满血丝,她好像在瞪陶树,又好像在瞪自己眼下的处境。 她的手不挥动了,短暂地停滞下来。 就是现在! 陶树勐地扑上去,抬手就要去握孙红的手腕。 孙红应激之下,拿着玻璃对准了陶树伸过来的手。 一瞬间,尖锐的玻璃角深深扎进了陶树右手的手心。 尖锐的疼痛炸得陶树头皮发麻,眼前一阵阵冒着金星,但他不敢松懈,如果孙红反应过来,或者自己因为疼痛减弱力气,他的右手的情况很可能更糟,他整个手臂发力,连带着玻璃尖一起握住了孙红的手,左手飞快的钳制住了孙红的手腕。 “走!”陶树对着玲玲暴呵,疼痛感让他表情狰狞。 被扣住一只手的孙红自然放松了另一只手对玲玲的钳制,吓呆了的玲玲被陶树喊回了神,勐力缩手,终于从孙红的扣押下解脱出来,没有收住力,重重撞在身后的墙上,正好撞在了画框上。 画框应声落下来,磕在地上,玻璃瞬间粉碎,遮盖在画框后的墙面露了出来,冰冷的金属保险箱就这样见了天日。 孙红也转头看见了,她好像短暂地从疯狂里清醒了过来,觉得这东西就算对自己再也没有用处,也远好过落到现下闯进自己办公室的这群人手里,她疯狂地挣动着两只被陶树钳住的手,要去拿被玲玲落在桌面上的遥控器。 先前威胁玲玲的时候,孙红或许还没有真的下决心要毁了保险箱里的东西,但现在,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玻璃在孙红的挣扎下更深地刺进陶树的手心里,滑动着把伤口扩大,陶树疼得呲牙咧嘴。 “遥控器!”陶树看出了她的企图,咬牙低吼。 刘敏刚刚把逃脱出来的玲玲拉到安全一些的办公室门口,但他们出不去,好几个保安已经围到了办公室门口,还有不明情况围过来看热闹的员工和客人。 王立新在门口快支撑不住了,身上到处都是搏斗出来的伤痕,肚子上已经狠狠挨了好几下。 “支援!快支援!”刘敏喊着冲上去帮王立新抵挡,他在喊灯红外面的戴海。 ——“妈的!孙红提前准备了!前后门都堵了保安!”戴海也爆了粗口。 玲玲也抄起了地上不知何处掉下来的木棍,掩护在王立新和刘敏身后,寻找着两人打斗的缝隙,时不时帮他们给保安们来一棍子。 陶树快要支撑不住,但眼下没人能来帮自己,情急之下,他一狠心,带着孙红的双手一起,压低了自己的手肘,用肘部将遥控器推到了桌面下。 遥控器跌落下去,弹跳两下,巧合地掉进了沙发的缝隙下面。 陶树松了口气,孙红却越发着急。 两人受伤的手都捏在一起,血流在了一处,已经变得冰冷黏腻。 孙红突然阴恻恻地笑起来,“你这么捏着我,不怕我有病吗?” 陶树没有被孙红的话唬住,但被她此时又怒又癫的笑让陶树心里发颤。 他太熟悉这种笑了,这是他长久的心魔。 陶树的眼前开始发花,白点满布,嘴唇发白,两只手和脚都开始发麻颤抖,冷汗像开了闸一样从每个毛孔溢出来。 “哼,我还以为你多不要命!”孙红看着陶树瞬间的脸色变化,觉得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害怕点吧!老娘玩得花!有爱滋!你等着死吧!” 第126页 孙红趁着陶树恍惚,手肘发力,陶树虽然抓得紧,但两人抓着的手已经被血液煳满,黏腻的血做了润滑,孙红挣得费力,但最终还是挣出来了。 陶树僵硬的身体被带动,朝旁边倒了下去,双膝一软,跪在了一地碎渣上,手上的玻璃也掉了出来。 陶树觉得全身好些地方都开始刺痛,痛觉适时唤醒了他残存的理智,视觉逐渐恢復。 然后他就看见,孙红蠕动着胖身子,不顾地上的狼藉,趴在地上,伸手去够沙发下面掉落的遥控器。 陶树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双膝已经被玻璃渣刺得一片血肉模煳,他刚一发力,便疼得向前倒去,刚好扑到孙红身后。 正好! 陶树捏住了孙红全是横肉的腰,继而双臂向前死死抱住她的腰身,往后一拖,生生将孙红拉退开半米。 孙红原本还差一点点就够到那个遥控器了,此时却被拖了后退,恼怒之下,开始奋力挣扎,嘴里也开始胡乱骂着。 陶树觉得自己除了肚腹胸膛这些孙红够不到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被狠狠打过,被指甲深深掐住,头髮也被薅过,头皮刺痛,索性所有的攻击都不会让他丧失行动能力,他只能咬牙硬撑。 “支援来了没有!”陶树嘶吼着。 “再撑一撑,我来了。”耳机里传来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声音。 是费时宇。 作者有话说: 费时宇口头:下次只能是你来找我!(傲娇) 费时宇实际:妈的谁动我老婆!(暴怒)桃子的文 写到这里说实话有些吃力,关于费费和小树的关系进展,关于如何好好完成灯红事件的highlight,我尽力写,大家多多包涵~(抱拳抱拳抱拳) 第四十八章 不得不发(二) 费时宇接到田鹏电话的时候,人正在新区的中心酒店,在那间他和陶树第一次坦诚相见的套间。 他嘴里刚说着下一次让陶树主动来找自己,维持着自己那二两自尊,实际上在看见陶树下车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时就受不住了,他发了疯地想下车把人拉回来,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要他去,管什么别人的死活? 但他不能那么做。 他不能折了小狐狸的腿脚进行豢养,他要的不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宠物。 费时宇送了陶树,根本没有回自己位于公司隔壁常住的公寓,也没有回和陶树过了夜的别墅,而是直接开到了酒店,要了套间住了下来。 反正临近周末,最后一天的工作在线上也能处理,费时宇心安理得地在酒店支开电脑,旁边放着手机,上面显示着陶树的位置。 他果然一直戴着耳钉,没有取下来过。 在酒店住的第二天晚上,费时宇刚刚结束了一个视频会议,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喂!是费总吗?” 电话接通,还没等费时宇开口,那边就急匆匆地问着。 “是,你是田鹏?”费时宇问。 “是!小树让我告诉你,开始了。”田鹏说。 费时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树在里面?” “对,我现在没时间跟您细说,就这样。”田鹏挂断了电话。 开始了,在里面,没时间细说。 陶树甚至都没机会亲口告诉自己,那就意味着,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费时宇看了看手机上的定位,陶树在灯红里,位置没有动,他在面临什么情境? 从出门到地库,费时宇没有用到五分钟。 他的车超了速,不知道会扣多少分,但他顾不上,直接停在了灯红对面的路边。 费时宇甩上车门就下了车,对面灯红的前门此时看起来已经乱套了,好些人衣衫不整地往外跑,门口有保安在阻拦几个想进去的人,已经动上手了。 有人从身后拍费时宇的肩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是在陶树住处见过的警察。 那个让陶树挂了彩的警察。 “小树人呢?”费时宇面色不虞。 “在里面,”戴海也着急,几度想进去帮手,但外部不能没有人把控大局,“我们的人正在突入。” “里面什么状况?”费时宇扯开了脖子上的普兰色丝巾,开始在手上缠绕。 他练过近身格斗,此时看着混乱的场面,已经激起了骨子里埋着的好斗本性。 更何况,现在陶树还在里面。 “您要干什么?”戴海看着费时宇的动作,伸手要拦他。 “里面什么情况?”费时宇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又问了一次,不容置疑。 “您……里面现在很混乱,陶先生应该在一楼办公室,”戴海自知拦不住,飞快地在包里拿出了一个耳麦,打开递给费时宇,“戴着这个耳麦吧。” 费时宇把耳麦戴进耳朵的瞬间,就听见了陶树声嘶力竭的喊叫。 “支援来了没有!” 费时宇从路边的垃圾桶旁边随手抄起一个散架的桌子,抡开了胳膊在马路牙子上重重一摔,桌子应声碎成了零件。 戴海看得愣了一下。 费时宇毫不在意周围看过来的行人,从一堆零件里挑出一根钢条,甩着手挥了两下,还算趁手。 第127页 他穿过马路,按着耳机开口。 “再撑一撑,我来了。” “费总!不要伤人!”戴海站在原地,对着费时宇的背影喊着。 很奇怪,费时宇明明是来帮忙的,但戴海看着他周身的气势,却觉得莫名受到威慑。 戴海咬着牙按着耳机,“里面所有人注意,费总进来了,注意掩护他,也……适当拦着他。” 灯红门口的保安突然收到通知,灯红今天不再进客人,任何人来了都务必要拦在外面,保安们从这条命令中嗅到了紧张不安的气息,个个严阵以待,拉开了架势,大门只进不出。 果然,四周很快就冒出来好几个男人,一言不发地往灯红里沖,一个个看起来都来者不善,他们一开始还勉强能拦住,交手之后才惊觉这些人全都是练家子,和混保安的花架子不是一个级别。 保安们仗着人多暂时抵挡着,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从马路对面又来了一个颜色阴沉的高大男人,他上来一句话也不说,身子一弓,照着最边上的保安一棍子抡了过去。 他很会挑位置,打在了保安的小腿正面胫骨上。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又狠又准,钢条撞上小腿的瞬间,保安就惨叫着倒了下去。 大门的防守瞬间就出现了豁口。 费时宇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往里走。 “小树,我进来了,你在哪里?”费时宇从容得好像在逛大马路。 “在办公室,直接从大堂左边走廊进来。”陶树咬着牙回答,听着费时宇的声音,他觉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他来了,他马上就来了,自己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费时宇会就来了。 希望一旦出现,陶树就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拖着孙红的腰,使劲往后一勒,终于把她从沙发边抱开,两人一齐往后跌。 陶树垫在了下面,被孙红的体重砸得要吐出来,更要命的是,地上还零星散落着好些碎渣子。 陶树闭着眼,心一横,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身上已经没什么好地儿了。 背上一阵刺痛,陶树下意识地梗着脖子,保护最薄弱的颈椎和后脑勺。 费时宇走过前台,刚往左边的走廊拐过去,就看见走廊尽头好几个人打在一起,走廊上还有好些按摩女和客人互相搀扶着,保持着安全距离,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费时宇拧紧了眉心,拿出手机先看了看陶树大致的位置,确实是在左前方,便一边往里走,一边用钢管敲着沿路的门框,把走廊上的人吓得一个个都缩进了包间。 他观察着越来越近的乱斗,穿着制服的是保安,那么穿便服挂了彩的两个就是警察。 啧。 费时宇在心里不屑,看这架势,两个警察明摆着放了水,不敢真伤了人,束手束脚的,反而被保安压了一头,被对方下的死手打得节节败退,怎么玲玲还在后面冒头冒脑?两个警察顾着对付保安还不够的,还要顾着不误伤了她。 尽帮倒忙。 保安们背对着走廊,注意力都放在了办公室的方向,正好暴露出后背。 费时宇抡起钢条就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保安的后颈打下去,一下就撂翻了两个。 这法子只能趁对方没防备的时候用,连倒了两个人,其他保安也反应了过来,立时就有三个人调转方向,开始对付费时宇。 王立新和刘敏的压力瞬间减小,被动防守了这么久,看着费时宇打得酣畅淋漓,他们也觉得痛快,挨了打受的窝囊气也涌上来了,终于开始下死手,很快就把剩下的两个对付他们保安反扭了,用随身带着的手铐铐在走廊的水管上。 费时宇并不和几个保安磨叽,用钢条别住其中一个的胳膊,往后使劲推到另外两个保安的身上,三人在狭长的走廊上,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打头的那个被费时宇用钢条卸了肩膀的关节,另外两个被压在下面的摔得不轻。 费时宇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陶树全身都是血,正被孙红压着躺在地上,他一只胳膊圈着孙红的肚子,另一只胳膊绕在孙红的脖子上,死死地勒着。 孙红已经被勒得面色涨红,舌头也吐在外面,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翻着,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陶树的眼睛一直看着门口,看到费时宇来了,好像一下子脱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要向后完全倒下去。 他后脑位置的地上,有一块碎瓷片。 费时宇两步跨过去,一下兜住了陶树的后脑勺。 陶树咧开嘴对着他笑起来,眼泪就像突然开了闸,顺着他脏兮兮的脸庞往下坠。 “好累……”陶树脱了力,脑袋搭在费时宇的臂弯里说不出的安稳,存在于意识里的木质香有了实质,变得浓烈,他偏过头把脸往费时宇的身上埋,让这味道灌满自己的鼻腔,上了瘾似的深唿吸。 费时宇搂住陶树的上半身,他的下半身还被孙红压着。 孙红已经被陶树勒晕过去了,此时正半昏迷着勐烈地咳嗽,身体抽动,一下一下地压着陶树的腿。 陶树脸上有痛苦的神色。 费时宇伸腿将孙红从陶树身上踹了下去。 “不能……让她脱离控制……”陶树支着脑袋又要起来。 第128页 “别动。”费时宇扣着他不放,陶树的脸色白得像纸,身上到处都是血。 “来个人!”费时宇对着门口喊。 很快王立新就腾开手沖了进来,把浑浑噩噩的孙红反拷在了办公桌的桌腿上。 费时宇已经抄着陶树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血像漏了雨似的往下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一楼已突入!”耳机里传来声音。 ——“二楼还在抵抗,请一楼进入内部的人上来支援,两面夹击。”朱贺那边听起来很棘手。 “你去忙吧,”费时宇对王立新说,“我先带他走。” 说完,费时宇低头,手臂绕过陶树的膝弯,将耳麦从自己耳廓里抠出来,扔在了地上。 “陶先生他……”王立新看着陶树,血浸在费时宇的黑衣服上,看不见,“救护车早就来了,在后门,您带陶先生先过去。” 费时宇点点头,抱着陶树往外走。 一路上有不少被拷在水管、按摩床、桌脚上的保安、按摩女和衣衫不整的客人,费时宇想找个人问问后门的位置,但这些人不是怒得骂骂咧咧,就是吓得哭哭啼啼。 费时宇只好顺着走廊估摸着走。 “先生!”一个被反铐的女人突然从旁边挣扎着站起来喊叫,“先生!” 费时宇看了一眼那女人,没认出来是谁。 “小树……他怎么了?”女人关切地看着他手上已经因为失血有些意识模煳的人。 “我要带他出去,后门在哪儿?”费时宇这才觉得熟悉,是那个在派出所见过的女人。 “在……”女人想用手指方向,动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还被拷着,她只好偏头往后转了转,“走到走廊尽头,右拐再走到尽头,再左拐就是了!” 费时宇点了点头,快步往后走。 “好睏……”陶树的手勾在费时宇脖子上,脸蹭着他的衣襟,眼皮耷拉着,就要合上了。 “别睡,我还没跟你算帐。”费时宇低头看了陶树一眼,声音还是很平缓,听不出他捞着个血煳煳的人,正穿过警察查抄黄色营业场所的火爆现场里。 “你要……跟我算什么帐?”陶树脑子转得很慢很慢,大概是脑供血有点不足的缘故,“耳钉我没取……我也没有,没有三心二意的来找你……我,我马上就能像你说的那样,心无旁骛的来找你了……” “怎么找?把自己折腾死了,然后变成鬼来找我?”费时宇转过了走廊的最后一个弯。 一楼的后门已经被警察控制了,看见有伤员出来,赶紧引导他们往救护车的方向去。 “哈哈哈哈哈……”陶树被逗笑了,笑声虚弱得好像在抽气一般,中气十分不足,“那可不成……我变成鬼去找你,你家修的房子不就变成凶宅了?那可卖不掉……” “你要还有点儿良心,现在就别睡。”费时宇找到了停在路边的两辆救护车,车旁边还站着几个带着口罩的医生。 “伤员?”一个高个子男医生快步走过来。 “对,全身应该都有伤,玻璃碎片伤的。”费时宇小心地把陶树放在护士推过来的担架床上。 他原本是侧着放的,但陶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一沾着床就顺着平躺下去。 背刚一接触担架床上蓝色的无菌铺单,陶树立刻就皱着眉头闷哼了一声。 费时宇赶紧扳过他的肩膀,让他重新侧躺好。 医生叫了救护车司机,把床移进了救护车里面,那里已经备了紧急处理伤口的用品。 “背上也有伤?”医生迅速地戴着乳胶手套,看着已经被染成红色的铺单,对旁边的费时宇说,“您帮帮忙,先把他身上能脱的衣服都脱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少伤。” 作者有话说: 呜呜,小树妈妈对不起你 第四十九章 不得不发(三) “背上也有伤?”医生迅速地戴着乳胶手套,看着已经被染成红色的铺单,对旁边的费时宇说,“您帮帮忙,先把他身上能脱的衣服都脱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少伤。” 费时宇把陶树身上的按摩师制服剥下来,里面的毛衣被血粘得斑斑驳驳。 “费……费时宇……”陶树喉咙里发出粗喘声,像是唿吸不上来。 “你借我的力坐起来,我……”费时宇握着陶树的肩膀把他扶起来半坐着,拉着陶树毛衣的下缘往上卷。 “费时宇,”陶树顺势把下巴磕在费时宇的肩膀上,“你的衣服……和围巾,还在里面,我想要……” “什么?”费时宇没有认真听,他正越过陶树的肩膀往他背后看,随着毛衣从皮肤上剥离,好些碎玻璃渣往下掉。 “你给我的围巾……遮脖子的……”陶树疼得闷哼,失血之后根本无法保持体温,费时宇感觉到他冷得牙齿打架。 “没了就没了,没了我再给你买,”费时宇咬着牙拉过旁边的毛巾,把铺单上的玻璃扫干净,又用手摸了一遍,没有剩下的,“我们趴着躺,好不好?” 第129页 “不……”陶树皱着眉头,“不行,膝盖……膝盖不能碰……” 陶树穿着黑色的长裤,费时宇一直没注意他的腿,他伸手去膝盖一摸,满手冷透了的粘稠血水。 费时宇看了看旁边,找到一把医用剪刀,沿着裤缝把陶树的两个裤管剪开。 两条露出来的修长白腿上沾满了血迹,两个膝盖血肉模煳。 费时宇只能把陶树搂在怀里,让他半坐半靠,不碰到伤处。 “费时宇,我冷,还口渴……”陶树贴着费时宇的胸口,使劲儿往热源处贴。 费时宇只能拉起旁边的被子,把陶树的躯干裹起来,用力往自己怀里搂。 医生回来之后看了状况也吓了一大跳,“这不行啊,这个出血量必须赶紧到医院输血,这里的条件根本不能做这种程度的急救,他的血压已经很低了。” “我跟车去,”费时宇捏住了陶树的手臂,一边让医生给他上各种检测仪器,一边低头喊他,“小树,别睡。” “口渴……”陶树半抬起眼皮,眼珠胡乱地晃着,没办法聚焦。 “不能喝水!”医生给陶树扎好留置针,赶紧说,“现在不能给他喝水,会有大出血的危险。” “知道了,去哪一家医院?”费时宇固定住陶树扎针的手,才发现他手心里也有伤。 “去最近的新区人民医院,您固定好他,我先做止血处理。”医生拿起扎带和镊子就开始忙活。 陶树反覆听着“血”字,模模煳煳的意识里想起了什么,费力抬手捏了捏费时宇的胳膊。 “怎么了?”费时宇凑在陶树的耳边小声询问。 “血液病……孙红……说她……有爱滋病……”陶树瞳孔里有恐惧,挣扎着想离费时宇远一些,“我的伤口……接触了她的血……” “你说什么?”费时宇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迅速计算着应对方案。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没空和陶树计较生气。 “医生,他说他的伤口可能接触了携带爱滋病毒的血液,”费时宇转头镇定地对医生说,“他需要马上开始阻断。” “什么?!”医生惊了一下,“什么时候?” “刚才,两小时之内。”费时宇冷静地推算时间。 “那还好,来的及,”医生松了口气,“哪个伤口?” “手……手上……”陶树举起了右手,露出手心血淋淋的伤口。 他没什么力气,但还在推拒费时宇的胸口。 费时宇不耐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嘆息,压着陶树的肩膀把他扣在身上,“别瞎动了,我没有外伤,你也还没有扩散,老实一点儿。” 车很快就发动,开了出去。 陶树的情况并不稳定,车上也没有麻醉医师,医生只能在无麻的情况下先清理伤口止血。 一片片大的玻璃渣被取出来,丢在托盘上砸得噼噼啪啪地响,每取出一片,陶树都有气无力地呜咽一声。 “很疼吗?”费时宇摸着陶树的后脑勺,安抚着他。 陶树的额头贴着费时宇的下颌,冒出来的冷汗黏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陶树没有回答,侧头把脸埋在了费时宇肩窝里,费时宇觉得肩膀湿了一块儿。 陶树在微微抽泣。 车刚刚开到大路上,费时宇就看见不远处,灯红二楼的窗格开始透出不寻常的橙色光。 那光在不断跳跃摇晃,不像是灯发出的稳定光源。 那是明火。 费时宇皱紧了眉,低头看了眼疼得泪眼模煳的陶树,摸索着从他耳廓里把他的耳机也摘了下来。 火是从灯红二楼尽头的238室开始蔓延的。 费时宇带着陶树走了不到五分钟,一个被布条反绑在按摩床上的嫖客,想用偷偷藏着的打火机烧断束缚,碰倒了放在架子上的精油,瞬间将整个按摩床点燃。 一瞬间,惨叫声混着烧灼的浓烟,开始在整个二层蔓延。 警察们不得不将刚刚绑好的人又一个个解开,从灯红狭窄的过道和楼梯口疏散。 戴海站在灯红正门的外面,眼睛被火光映得血红。 “所有人员,保证嫌疑人的疏散,找湿毛巾捂紧口鼻,伏低行动!已经通知了消防!很快就会到!” 戴海在发现火情的第一时间通知了消防,但最近的消防站过来都至少需要十分钟时间,他清楚的知道灯红的结构,基本上踩了消防安全的所有雷点。 直接的烧伤,烟雾导致的窒息,拥挤推搡造成的踩踏…… 戴海只能沉着,他一旦乱起来,下面的人就更是无头苍蝇,难以维持乱局。 ——“咳咳……队长!二楼火势已经蔓延了整个包间,着火点的那个人救出来了,但全身烧伤严重,请通知医护人员!”朱贺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耳麦里传过来。 “现在二楼还有多少人?”戴海问。 ——“不清楚,烟太大了,咳咳咳咳……看不清,包间里都有大量可燃精油,灭火器数量不足。” 第130页 ——“戴警官,我带着女孩儿们出来了,现在都在灯红后面的房子里,”玲玲的声音从耳机里焦急的传过来,“陶树出来了吗?田鹏怎么也不在这儿?” “陶先生已经被费总带去医院了,田鹏怎么可能不在?”戴海原本想先夸玲玲做得好,但一听田鹏不见了,惊觉从着火那一刻开始,耳机里就少了田鹏的声音,顿时觉得脑子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该抓哪一条,“他不是应该一直都在那里盯一下通讯设备吗?!” ——“不知道,他人不在,手机也没拿……这里有警察守着,我……我想去找找他!”玲玲急得声线颤抖。 “你别添乱!千万别再回去!”戴海急得冒火。 但很快,玲玲那边也没了声音。 “操!”戴海抹了把脸,“所有外部警力!全力协助建筑内部的疏散,控制从灯红出来的每一个人,一个都不能给我跑了!通知医院,加派救护车,预备接受各种内外伤和烧伤病人!朱贺!” ——“队长!”朱贺立刻回答。 “内部就靠你了,现在可能有两个线人还在灯红,找到他们!”戴海命令完,顿了顿,“你自己也注意安全,给老子好好的出来。” ——“是,我知道了。”朱贺说。 玲玲在灯红涌出来的人群中逆流而上,她并不鲁莽,早已经将自己全身的衣服用水淋湿,找了一块帕子浸湿了捂在自己的口鼻上,寒冷的空气裹着潮湿和担忧让她冷得不住颤抖。 田鹏北方人的个子,又高又壮,应该是很好找的,玲玲看着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不是,不是,还是不是。 昔日井井有条迎来送往的灯红在一瞬间变得狼藉一片,各种碎片与垃圾零落在地上,沙发与按摩床歪斜着挡在包间门边和路上,这是刚才火起来的时候,被拷在上面慌乱的人们拖拽挣扎的痕迹。 玲玲找过了一楼的每一个包间,还是没有找到田鹏,她急得呜咽了一声,耳机里杂乱的全是警察们语速极快的交流,各种玲玲听过的和没听过的音色吵闹不堪。 但就是没有田鹏的声音。 玲玲忍不住想哭,只能捏紧了捂在口鼻上的湿毛巾,强行把软弱从鼻腔喉管儿里摁下去,只稍稍呜咽两声,又开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间走。 二楼的人都是直接从平台外面的露天楼梯撤出的,楼道上瀰漫的烟已经很浓了,像大雾一样让人辨不清两米开外的景象。 玲玲心一横,凭着肌肉记忆快速地往二楼上跑。 刚刚跑到楼梯的转角处,玲玲因为看不清,撞上了一个不软不硬的事物。 烟燻得她眼睛一直流泪,视线里的东西模煳成一团一团的虚影,这时候灯红的电路已经被烧坏,她只能靠着晃动的火光和手的触摸去辨别,自己撞上的东西,应该是一个倒扣着的沙发。 玲玲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推。 只听见沙发下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唿叫,那声音在烧灼的噼啪爆响里十分微弱,但玲玲却一下就听出来了。 “田鹏?田鹏!”玲玲惊喜地喊叫,但很快被烟呛了喉咙,勐烈地咳了起来。 田鹏被沙发压在楼梯上,撞击和浓烟让他暂时昏迷了过去,玲玲刚才的一撞,沙发又在他腿上重重撵了一下,疼痛唤醒了他的神志。 “你……咳咳……你怎么又进来了?”田鹏使劲儿把压在身上的沙发抬起来一些,“帮我推一把……” 玲玲把湿润的帕子往田鹏口鼻上一捂,憋着一口气,趁田鹏把沙发举起来,全身用力往侧面一推,终于把田鹏被沙发牢牢卡住的下半身解放了出来。 田鹏的左腿使不上力气,玲玲蹲下一摸,整个脚踝都肿得老高,怕是有骨折。 “你扶着我,”玲玲爆发出蛮力,将田鹏从楼梯上撑起来,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你他妈的,出去了就给老娘减肥!” “听你的,听你的,出去了什么都听你的……”田鹏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似的。 玲玲没有接话,只撑着被烤得发烫的栏杆开始挪动。 两人从狭窄的楼梯上吃力地向下走,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好像看不到尽头。 “玲玲姐!鹏哥!”有人在楼梯的最下面喊着他们,听起来是刘敏。 “咳咳咳!在这儿!在这……咳咳咳咳咳……”烟变得更呛人,火势似乎在向一楼蔓延,玲玲说不出一句整话。 刘敏快速的跑上来,“怎么样?” “他受了伤……咳咳,快接一下,重死了!咳咳咳……” 刘敏直接翻过身,把田鹏背在自己背上。 玲玲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没等她活动一下用力过度的胳膊,一截被火烧断的木条从楼梯的间隙坠了下来,狠狠打在了玲玲唯一露在外面的手背上。 一阵钻心的疼从被打的地方直接顺着神经窜上玲玲的头皮,她踉跄一下,顾不上看伤势,跟在田鹏和刘敏后面快速从后门撤出了灯红。 清新冷冽的空气灌进鼻腔,三人都贪婪地深唿吸着,被接应的警察扣上了吸氧罐,裹上了毯子。 第131页 就在玲玲坐上救护车的瞬间,灯红里面传来一声巨响。 分隔一、二楼的预制板在大火的炙烤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存在了十年的灯红,在半个小时里彻底覆灭,从里到外。 消防车终于姗姗而来,对着一堆废墟喷射着水柱。 孙红拷着手铐和脚镣坐在警车里,已经注射进她身体里的药物让她安静下来,医生正在对着她抓过玻璃的手消毒。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血化为焦炭,两行泪从浑浊的眼里滚出来。 “完了……完了……烧了干净……烧了干净啊!” 医生抬头看了看这狼狈的妇人,低头继续往她的伤口上沖洗。 作者有话说: 稍微对内容作了修改,前面孙红提到了自己有血液病,虽然孙红这样的人贪财惜命,但只要有这个可能,我们还是慎重处理。 第五十章 劫后余生(一) 陶树到了医院就被推进了急诊的手术室,他需要输血,清创,缝合,还需要检查有没有内伤。 爱滋病毒血液接触后的阻断流程也很快开始进行。 “陶树说,孙红自称自己携带了爱滋,陶树接触了她的血液,”费时宇坐在急诊外面的休息区,直接给熊道权打了电话,“你们抓到孙红没有?” “什么?”熊道权吓出了一身冷汗。 和警方合作的线人已经受了伤,这原本就够他喝一壶的,要是再染上血液病,他想都不敢想。 “孙红抓到了,我马上安排突击审讯和血液检查,陶先生那边,先想办法阻断!”熊道权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费时宇一腔的怒气无处可发。 护士将陶树耳朵上的耳钉摘了下来,交给坐在手术室外的费时宇。 “这是那位先生的东西,待会儿可能要做检查,不能戴含有金属的配饰,别的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能麻烦您去给他办一下手续吗?”护士看着松松垮垮坐在长椅上的男人,稍有点怯。 费时宇原本就长得不和气,现在这活像老婆难产似的表情,护士生怕自己说得不妥当了就被当场医闹。 “我没有他的证件,”费时宇抬手捏了捏山根,“可以先办一个临时的就诊卡吗?钱我给他先充上。” “啊,可以的,这是他的药品单。”护士把单据交给费时宇,逃也似的转身跑回了急诊室。 费时宇到了窗口,说明了情况,办了个临时的就诊登记。 “至少知道姓名吧?”窗口半夜值班的职员满脸的睏倦。 姓名,费时宇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从一开始,就叫他“小树”,他不是没听过田鹏玲玲他们叫他,那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名字,让费时宇每次听见都想起结满了果子的桃树,树上桃子的颜色,就像他害羞或兴奋时脸颊上的颜色一样。 “知道,他叫陶树。”费时宇对职员说。 “陶瓷的陶?哪个树?”职员打了个哈欠。 “应该是树木的树,先写这个吧,”费时宇摸了摸包,他出来得匆忙,没有带卡,“手机支付可以吗?存多少钱?” “我看看啊,”职员推推眼镜,“哟,手术,还输血,多存点儿吧。” “十万够吗?”费时宇看了看手机上自己从没仔细看过的余额,报了个自己觉得差不多的数目。 “什么?”职员听着数字,一下瞌睡都醒了,“哎哟!不用不用,先存个几千都行,后面不够再补嘛。” “那先存一万吧。”费时宇输入了数字,转了帐。 职员很快办好了一张临时就诊卡,和单据一起交给了费时宇,“去那边药房拿药吧。” 费时宇从来没有自己跑过医院,且不说他不怎么生病,就算是每年的全家体检,都是到家族固定的私人医院完成的,全程都由助手和医生护士服务着,他不怎么费心思。 这次倒是要全靠自己了,还挺新鲜。 不知道是良心老闆这个时间段不忍心打扰已经下班的助手,还是从来没有为了什么人去做这些琐碎的事情,费时宇觉得自己问路找地方,在医院里这么转着,心里还挺安定的,至少不必守在急诊室外面,坐立不安。 陶树在手术台上努力被救,自己在医院里为他跑上跑下,努力救他,挺好,挺公平。 医院拿药的窗口外还在排队,费时宇抬手看了看表,已经过了晚上11点,居然还在排队,生病的人这么多吗? 排队的时候,戴海打来了电话,他们立刻审讯了孙红,她并没有爱滋病史,那句话确实是吓唬陶树。 “但最好也让陶先生走一遍阻断,孙红的血液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万一呢?”戴海吓得不轻,多一重保障总是安心一些。 “还用你们说?”费时宇也是这个想法,但他现在没什么好气,说完便烦躁地挂断了电话。 大概在窗口前站了二十分钟的样子,终于轮到费时宇了。 “你好,我拿药。”费时宇说。 “单子。”坐在窗口里的值班员看都没看外面的人,从小窗伸了只手出来。 啊,拿药要给单子。 第132页 费时宇看了看手上一堆好几张单据,字像蚂蚁一样小,一时也看不明白,索性全部都放到了那只手上。 值班员拿过去一堆纸,翻了翻,抽出两张来,其余的又从窗口推了回来,然后在面前的电脑上噼噼啪啪一阵打字。 “好了。”值班员说。 “嗯。”费时宇站在原地不动。 过了十几秒,值班员抬头,“你怎么还站这儿啊,下一个!” “不是拿药吗?”费时宇脸上有些疑惑,“药呢?” “你开的药都是直接拿到手术室去的,瓶瓶罐罐的还能让你搬过去呀?拿单子走就行了,下一个下一个!”值班员挥了挥手示意费时宇闪开。 费时宇拿上更厚的一堆单子,从窗口走开。 行,挺新鲜,不光跑上跑下,还要被疲惫的白衣天使阴阳,挺好,这个帐,和医药费一起,都要算在小狐狸头上,到时候一笔一笔地讨债,一件一件让他还。 费时宇一边往急诊区走,一边盘算着要把陶树先这样,再那样,刚刚走到大堂,就看见四五辆救护车乌拉乌拉地叫着,停到了紧急通道上,他暂时停了下来,远远站着观望。 救护车的门被依次拉开,每一辆上都乌泱泱的下来好几个人,有医生护士,也有站着的伤员,躺着的伤员,手铐铐着的伤员。 估摸着是灯红那边的伤员都一股脑送到了新区医院来了。 费时宇觉得自己应该是挺自私的,他这时候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幸好自己先把陶树送过来了,不至于和这一群人一起挤着等。 不过很快,费时宇就看见了躺在担架车上的田鹏,和他旁边跟着的玲玲。 玲玲虽然在自己走,但手上包着纱布,估计也受了伤。 费时宇看了看急诊手术室门上的滚动屏幕,“手术中,患者*树”。 他看着屏幕滚动了五遍,皱着眉头闭了闭眼睛,嘆了口闷气,还是选择转身往那群乌泱泱的人走了过去。 人群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痛楚、慌乱、迷惑,他们惶惶地四处看着,眼睛却捕捉不到信息,劫后余生的胆寒让他们只有跟着大部队随波逐流才能保障安全感。 这种惊惶的麻木状态让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走进人群的男人。 “哎!费总!”最先看见费时宇的人是玲玲。 “嗯,你们过来了,”费时宇走到田鹏床边,抬下巴点了点玲玲的手,“手怎么了?”低头又看看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的田鹏,“他又怎么了?” 玲玲用右手握着左手手腕,很痛的样子,“没事儿,被烧断的木头打了一下,田鹏伤得重点儿,医生说他脚踝估计是折了,还呛了不少烟,不知道肺上有没有事儿,还得检查。” 费时宇点点头,“你们那边……算是完事儿了?” 玲玲垂头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应该高兴的,但过去的五年的青春随着灯红的一把火,都像过眼云烟一样烧得干干净净了,未来该怎么办?自己何去何从?玲玲觉得心里更多的,是空荡荡什么都抓不实在的虚浮。 “对了,小树怎么样了?”玲玲抬头问费时宇。 “还在手术。”费时宇眼前浮现出陶树那一身的血。 “桃子……咋了?”担架上的田鹏迷迷煳煳地睁开被烟燻得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手胡乱地挥着,要抓费时宇。 玲玲抓着田鹏的手臂就给他按回了担架上,“安心躺着,动嘴就行,别动手。” 费时宇嘆了口气,“全身多处玻璃割伤,失血过多,到医院的时候意识不太清楚了。” “桃子……桃子……”田鹏皱着眉头念叨两声,头不安地晃了晃,又把眼睛闭上了。 “不会……有危险吧?”玲玲担忧地问。 “不会的。”费时宇说。独家文勿偷 费时宇其实就是过来看看,确保他俩没事儿,再报备一下陶树的情况,别的他也没什么好和这些人说,很快他们就沉默下来,各自心事重重。 不过他们也没能沉默多久,很快,护士就急吼吼地把送来的伤员都陆陆续续安排进了急诊病房。 费时宇又坐回了手术室外面的不锈钢长椅上,真不舒服,又硬又冰。 长夜漫漫,特别是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长夜,就显得格外漫漫。 陶树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在晃悠,像吃了没熟的见手青似的。 “醒了?”旁边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问。 陶树费力地把头偏过去,看不清,什么东西好像都在水波纹里,弯弯扭扭的还在不停动,但这个声音是对的,这个声音是陶树在昏迷的时候一直找一直想的声音。 想到这里,陶树就觉得开心,咧嘴嘿嘿嘿地就笑起来了。 “完了,傻了这是?”那个声音又说。 “哈哈,你去哪儿了呀?”陶树要抬手抓那个还在弯弯扭扭的人形。 手刚抬起来一点儿,就觉得好像有挺多管子牵在手上,冷冰冰的,然后就有一只热乎乎的手扣着他的手腕,把手又扣回了床上。 第133页 “我哪儿也没去,你手术的时候就在外面等。”那个声音说到这里好像有点气唿唿的。 “真的?”陶树把眼睛瞪得滚圆,“没走?” “没走,还没睡。”那个声音说。 “那我为什么一直都听不见你的声音啊?”陶树脸上有点儿疑惑。 “废话,隔着那么厚一个墙,怎么听?”那个声音说得振振有词。 陶树点了点头,“哦!那是听不见,你没睡?困不困啊?” 说着,又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盛情邀请,“你困的话我有床啊!来一起睡,我分你一半。” 那个声音噗嗤一下就笑了。 笑得真好听啊!好像大冬天的突然往陶树的怀里塞了只毛绒绒的小狗那么熨帖,摇篮曲似的…… 陶树嘟嘟哝哝地不知道嘀咕了点儿什么,眼皮耷拉着,很快又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费时宇坐在陶树的床边,哭笑不得。 一起睡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 他不是不能睡,陶树住的是特护病房,旁边就有陪床的人睡的地方,但是费时宇睡不着,陶树背上的伤要随时注意翻身,膝盖上的伤要注意不能弯曲,否则会把缝好的线崩开,大半夜的也找不到现成的看护。 陶树还没睁眼之前,他也确实没什么睡意。 不过现在被陶树刚刚这么一说,费时宇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眼皮也沉得快抬不起来了。 天色已经渐渐明亮起来,费时宇按铃把医生护士叫过来看了一通,陶树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只消放了屁,就能吃饭了,接下来就是慢慢养身体,慢慢恢復过来,还好他年纪小,生命力和恢復能力都还旺盛。 他是挺旺盛,费时宇现在是一点儿都旺盛不起来,他摸到旁边的陪护床,想眯一会儿,结果一脑袋栽下去就人事不省了。 结果这一觉也睡得不踏实,梦里他穿过一条燃烧的走廊,呛人的烟和窒息感特别真实,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小门,里面传来抽泣的声音,他想快点儿走过去,但双腿像灌了铅,提也提不起来,好容易挪到那扇门跟前,推门往里一看,一个全身都是血的男人背对着他蜷缩着,肩胛一抽一抽地,他开口喊。 小树,小树,是不是你?是你吧,我来接你。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真的是陶树,但他面上全都是被玻璃扎出来的伤口,汩汩地往下流血,好几块玻璃都还扎在他脸上。 你怎么才来? 陶树张口控诉,两行血泪从他眼眶里流出来。 那效果好像是林正英恐怖电影里的廉价布景道具,本来应该是很荒诞的场面,费时宇却一下从梦里惊醒,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哟,吓我一跳!”陶树床边站着一个护士,正在给他换输液的液体。 费时宇揉揉眼睛,脸上扯了个笑,站起来撩开被子看陶树的膝盖。 两个膝盖的纱布都没有血迹,上面是黄色的药水颜色,应该没有崩开。 “这个患者背上也有伤,麻药退了就得疼,估计不能这么躺着,”护士挂好了液体,“得侧躺,再醒了就得帮他翻身,他这个还挺麻烦,要注意别动他的膝盖,至少一周之后才能试着活动。” 费时宇点点头,把被子盖回去。 这事儿自己不擅长,费时宇决定把任务外包给专业人士。 “需要护工?费总您出什么事儿了?”助手在手机那边着急。 “不是我,是……别人,在新区人民医院,你帮我联繫一个护工,照顾男性病人,做了手术,外伤比较多。”费时宇尽可能详细地描述。 “新区?”助手顿了顿,“是……那位先生?” “嗯,尽快。”费时宇看着陶树身上的一堆管子也不敢随便动。 “好的费总,还需要其他的东西吗?”助手问。 费时宇刚想说没有了,突然又想起点什么,“你去我家里,随便拿一件卫衣,再拿条围巾,再帮我另外带套衣服过来。” “啊……好的。”助手有些疑惑,还是先答应下来。 助手动作很快,没到半个小时,护工就先到位了,是个中老年阿姨,看起来结实能干。 阿姨一进来就看见陶树脸颊脖子边还没来得及清洁的血迹,捞起袖子打了水就要给他擦身。 “这孩子埋汰成这样!多不舒服啊!”阿姨掀开被子就要去解陶树身上的病号服。 “那个……”费时宇虚虚地拦了一下,“我来擦吧。” 阿姨愣了一下,还是把东西交给了费时宇,“孩子,你会吗?” 费时宇已经好几年没听别人叫过自己孩子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能行,他不熟悉您,要是醒了可能会吓着。” “行,你是他哥哥吧?”阿姨点了点头,“你别牵扯到他的伤口,别碰到仪器管子什么的,万一碰到了也没事儿,擦完叫护士小姑娘过来看看也行。” 费时宇嗯了声,解开了陶树病号服旁边的扣子,正打算掀开衣服,发现阿姨叉着腰偏着头站在旁边看着。 “那个……您要不出去转转?”费时宇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134页 “啊?不好意思啊?”阿姨笑起来,“嗨,行吧,小伙子还挺面嫩,他都睡着呢,阿姨的孩子都跟你们一般儿大了,啥没见过呀……” 阿姨一边说一边往门口去,临了不放心,出去之前又回头说,“小伙子,有啥事儿叫我啊,阿姨就在外头。” 费时宇掀开陶树的衣服,拧干了水盆里的帕子,开始轻轻在陶树皮肤上擦拭。 血迹混合着灰尘已经干结在皮肤上,轻轻擦拭不怎么管用,费时宇用了点儿力气,没多久就把陶树擦醒了。 “费时宇?”陶树睁开眼睛,没了第一次醒来时那种迷幻的状态,眼神清明,面色却依然疲倦虚弱,“你在干嘛呀?” 作者有话说: 性感小树,在线撒娇 稍微对内容作了修改,前面孙红提到了自己有血液病,虽然孙红这样的人贪财惜命,但只要有这个可能,我们还是慎重处理。 第五十一章 劫后余生(二) “你在干嘛呀?”陶树问。 “给你擦擦,感觉怎么样?”费时宇手上动作不停,帕子很快就沾得红了一片。 “感觉擦得有点儿疼,还有点儿冷。”陶树想了想,诚实地说。 费时宇扯过被子,把擦完的地方先盖上。 陶树没再睡,而是安安静静地躺着让费时宇擦,时不时还转转身子抬抬手配合一下,直到费时宇要脱他裤子。 “你……”陶树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扯裤腰,“我要不自己来吧?” “你不能动,”费时宇拍开他的手,威胁道,“口子撑裂开了再缝一次。” 说到这里,费时宇看着还仰躺着的陶树,又觉得有点儿不好办。 陶树的伤集中在背上,他还没仔细看过,按理说应该趴着躺,但趴过来又保不住膝盖,那就只能侧着,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躺舒服点儿? 费时宇一边想着,一边就一把拉下了陶树的裤子。 他没想到病号服下面没有内裤。 他和小陶树猝不及防地正面打了个招唿。 “操……”费时宇咬紧了后槽牙。 陶树觉得下边儿一凉,抬起右手用小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脸颊上连着脖子通红一片。 还真的挺像桃子的。 费时宇掀被子把陶树的胯部和大腿先盖上了,拿着帕子先从小腿开始擦,那上面沾的血很多,擦完小腿之后,盆子里的水都变成了红褐色。 费时宇端着水盆去了病房的厕所换水。 水哗哗地往塑料盆子里砸着,费时宇看着自己有点儿鼓的裤子骂着,孽畜。 原本一下子看见了…那儿,也没什么,那地方他看过,摸过,况且他刚刚看见的时候陶树还没反应,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意思,但再看陶树红透的皮肤,摸他的小腿,某些相似的画面就不要脸地往脑海里沖。 看来擦身还是要让护工阿姨来。 费时宇接水接了十几分钟,才端着干净的水和搓不干净的帕子从厕所出来。 陶树脸上的红还是没完全褪下来,看着费时宇放下水盆,在水里搓动着帕子,有种马上就要上刑场的紧张,“一定要擦……那里吗?” “你不难受?”费时宇也有点儿下不了决心。 “难受……”陶树咬着下嘴唇,不仅脏着难受,而且憋得难受,他已经一夜没有上过厕所了。 “那就闭着眼睛,想像一下是自己的手。”费时宇掀开了被子,开始擦陶树的大腿。 怎么可能想像成自己的手?帕子刚擦过大腿上的皮肤,陶树就一下绷紧了腰腹,肌肉在皮肤下起伏,随着费时宇的动作微微抽动。 “你怎么了?”费时宇问他。 “怕痒……想……想上厕所……”陶树偏过头不看费时宇,眼睛闭着,睫毛也在颤,仿佛很耻辱,又好像很羞饬。 “你怕痒的地方怎么这么多?”费时宇暂时停手,把帕子放进水盆里,抬手捏了捏陶树的耳垂,“这里也怕痒,嗯?” 陶树一下就缩了脖子,把耳垂藏在肩窝里。 费时宇在四周找了找,在床下面找到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尿壶,他嘆了口气,把被子掀开,轻轻帮陶树扶着放进了尿壶的口里。 “尿吧。”费时宇一手扶着尿壶,面无表情。 陶树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行……”陶树真的要哭了,鼻子红红的,眼珠上蒙着水雾,“你看着,我不行……” 费时宇嘆了口气,牵着陶树软软的手腕摸到壶把上,“自己能扶住吗?” 陶树抓住了壶把,鼻音浓重,“嗯……” “我去外面坐着,五分钟之后进来,行吗?”费时宇撤了手。 “好。”陶树很低落,自厌的情绪藏不住。 费时宇已经转了身,顿了顿,又倒转回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髮,“勇敢一点。” 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出了病房。 勇敢一点,好像是说给小孩子。 费时宇出了病房,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美好的星期天,他头一晚陪着陶树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天快亮了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又做噩梦,陶树还基本不能自理,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復过来。 第135页 一团乱麻,让清晨斜射进医院走廊的明媚冬日阳光都显得明晃晃的刺眼。 没烦一会儿,助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费总,东西我带过来了,你们在那个位置啊?”助手走得气喘吁吁。 “辛苦了,住院部五楼,门诊楼西边那栋就是。”费时宇正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医院里只有白水,他觉得熬一晚上夜,嘴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反正不太舒服,得压一压。 “行,我马上到。”助手说完就挂了电话。 费时宇走到电梯口等了一会儿,助手就提着大包小包从电梯出来了。 费时宇看得有点儿吃惊,自己只让他带换洗衣服了吧?就算多带了陶树惦记的卫衣和围巾,也不至于这么多包吧? 助手走到费时宇边上,看出来费时宇的不解,讨巧地笑了笑,“费总,我想着……先生突然住院,可能缺的东西比较多,您……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就问了问我大姨,她是医院护士,我就按她说的准备了些,护工也是她介绍的靠谱熟人,护工已经到了吗?” “嗯,已经到了,”费时宇一边在前面领路,“替我谢谢你大姨。” “哎,应该的应该的。”助手听着费时宇的语气,知道自己的自作主张并没有多此一举。 一路走到门前,费时宇才想起,陶树还在里面自己扶着尿壶,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一下。 “那个,你先在外面稍等一下,”费时宇对助手说,“我先进去……看看。” “啊?哦,好的好的。”助手不解,但也不敢多问。 费时宇只把门开了一个小缝,闪身就进了病房。 陶树躺在病床上,脸转过去了,背对着门,向着窗。 “……小树?”费时宇试着喊了一下。 “嗯。”陶树没转过头来。 费时宇走过去,把他身下的壶拿开,比空的时候重了些,擦身的盆子里的水也凉了,费时宇把被子给陶树盖好,把盆子端了起来和尿壶一起拿进了厕所。 再给陶树擦下半身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刚刚用尿壶的经歷过于刺激,他已经不像第一次擦的时候那么敏感难堪了,只擦到大腿内侧的嫩肉时瑟缩了一下。 费时宇擦完,把裤子给陶树拉好。 “你脸皮这么薄,要是我走了,护工阿姨来照顾你,你怎么办?”费时宇把帕子扔到水盆里,问陶树。 “我麻药褪完之后……应该可以自己……”陶树咬着嘴唇,嘴唇上的皮肤已经有点干裂。 “阿姨说他儿子都有你这么大了,”费时宇看着陶树的嘴唇,下意识地问他,“喝水吗?我买了电解质水。”。 陶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就算不喝水,”费时宇指了指悬在架子上的吊瓶,“这些输进去的水就不作数了?” “哎……”陶树捂住脸,“我真是……怎么办啊?” 费时宇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膀,手上温柔,嘴里却不留情,“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让人带了点东西来,我出去叫他们进来了,行吗?” 陶树把手放下来,清了清嗓子,抓了抓头髮,又看了看全身都被被子盖好了,才点了点头。 费时宇转身去开了门。 助手带的东西还挺全面,下床穿的拖鞋,洗漱用品,方便穿脱的厚浴袍,最后甚至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一盆绿植。 “你带绿植干什么?”费时宇拿着绿植转着看,这大冬天的,能这么找到这么一盆绿油油的植物也挺神奇。 “这不是……探病嘛,哈哈哈,”助手讪讪笑着,把最后一个大袋子递给费时宇,“这一袋是您要的。” “谢谢,绿植我很喜欢,给你添麻烦了。”陶树笑眯眯地靠着两个大枕头。 “不麻烦不麻烦,费总这几才费心,天都惦记着您这边,集团那边都……”助手不敢在这位先生面前抢了老闆的风头,赶紧就要帮费时宇邀功。 “行了,做得好。”费时宇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话岔过去。 陶树愣了愣,须臾又神色如常,只还是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屋里的人聊天。 助手呆了一会儿,非常有眼色地告辞了,大周末的,他也不想留在医院里充当老闆的电灯泡。 “有什么想做的吗?”费时宇坐在床边的长沙发上问陶树。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突然有了大把时间,前面没有必须解决的麻烦事儿,就这样专心地和对方呆在一起的时候。 “嗯……想知道田鹏他们怎么样了……事情现在怎么样了,”陶树抬眼看着费时宇,又是那种祈求的,可怜巴巴的眼神,“但是怕你不高兴。” 费时宇嘆了口气,抬手捂住了他那双要命的眼睛。 陶树不解地偏了偏头。 “他们应该也受了点儿伤,田鹏和那个女孩儿都是,你做手术的时候我遇到了,但是都没什么大碍,至少是比你好多了。”费时宇盯着陶树微微张开的嘴唇,干裂的嘴皮看得他很难受。 第136页 陶树在听见他们俩受伤的时候,眼睫毛在费时宇手心里轻颤,唿吸也急促了些,但还是耐着性子不动,也不问。 “你好一点了,就可以去看看他们,”费时宇把手放下来,“为什么怕我不高兴?” 陶树低头玩着手上的管子,“你不是说,下一次,要我来找你吗?我已经没做到了,现在问你这个,又……不够心无旁骛。” “你不是让田鹏联繫我了吗?”费时宇向后靠着沙发,“怎么不算找我?” “嗯?”陶树抬眼惊讶地看着费时宇,太阳已经升高,从费时宇身后的窗户透了进来,给他显得冷硬的面部线条描上了毛绒绒的光边,耳廓上的绒毛和空气中的飞尘都显得温柔。 “你冲去拼命的时候,不是让田鹏告诉我了吗?”费时宇肯定地说,“不是在找我吗?” “嗯……是,是在找你,”陶树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又低头小声说,“那时候,特别想找你。” 费时宇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到了中午的时候,陶树还暂时不能进食,只好看着费时宇坐在沙发上吃简餐,护工阿姨坐在另一边的简易餐桌上吃大油大盐的家常菜。 “馋吗?”费时宇一边吃着,还要一边挑逗他的飢肠辘辘。 “做个人吧……”陶树向左是护工,向右是费时宇,只好平躺着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馋就喝水,不喝水就不放屁,不放屁就不能吃饭。”费时宇说得老神在在。 “哪有这个说法……”陶树根本不相信,但自己也觉得很口渴,反抗得不是那么坚决。 “嗯!是这个理儿!”护工阿姨拿着筷子,嘴里包着一嘴的饭菜,鼓鼓囊囊地附和,“你哥哥多辛苦啊,在这儿一直陪着你呢,你听他的话。” 费时宇听得偷笑,“听见没有,要听哥哥的话。” 陶树掩面嘆息,“哎……拿水来吧哥哥……”盗,文,gzh大碧池 作者有话说: 更一点住院甜蜜日常~ 费时宇:嗯……怎么不算呢~ 第五十二章 劫后余生(三) 陶树掩面嘆息,“哎……拿水来吧哥哥……” 费时宇嘴角压不下去,但也只倒了一小杯白水给陶树,“先喝一点,少量多次。” “你……多少岁呀?”陶树衔着水杯的口含煳地问,抬眼看着正在喝餐后咖啡的费时宇。 “你猜呢?”费时宇反问。 “我今年,二十六岁了,”陶树并不猜,只是说自己,“现在算是……无业游民吧。” 费时宇还是看着他,没有逼迫他说下去,“那我没占你便宜,确实是哥哥,我大你两岁,现在是有业……良民?” 陶树笑得差点儿呛水。 闲暇的时间没过多久,过了中午不久,警察就来找陶树了解情况了,来的人是熊道权和戴海。 “你们聊。”费时宇的脸上连个笑都欠奉,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就往外走。 熊道权来回的在陶树和费时宇之间看着,面露难色。 “熊所,您有事儿找费时宇的话,先去找他吧,我和戴警官先聊。”陶树知道,熊道权应该是想找费时宇要陈旭方面的证据。 “那好,你们先说。”熊道权扯了个笑,对着陶树招招手,就赶忙追出去了。 熊道权一直追到了住院部的楼下,才追上费时宇。 “费总,费总,等等……”熊道权扯着费时宇的衣袖气喘吁吁。 “熊所长,找我什么事?”费时宇掏出烟,抽出一支点燃,并没有要给熊道权一支的意思。 “熊所,我其实不怎么抽菸,”费时宇重重吐出一口烟来,毫不礼貌地全都喷在了熊道权身上,“这包烟是我昨天晚上等陶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去买的。” “陶先生的这个情况,我非常抱歉,”熊道权额头上冒着汗,“陶先生在这次行动里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还因为行动受了伤,医疗和误工的费用,我们肯定是全部负责的,包括之后的安全保障,当然还有表彰,我们都会考虑。” “熊所,你知道我求的不是这个。”费时宇嗤笑,一边在脑中不受控制地想,陶树说自己是无业游民,那误工费应该怎么算? “费总,”熊道权的脸拧得哭不像哭,笑也不像笑,“这个状况,是我们准备的失误,一切责任我们都不会推卸,但我们确实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布置完善,我们也有很多人受伤……” 费时宇慢条斯理地吸着烟,不置可否地听着熊道权的辩解。 熊道权看着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突然灵机一动。 “费总,我知道您是心疼陶先生受了伤,但他豁出一切潜入灯红,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协助我们,他想看到的结果,也是我们能把毒疮剜掉,把蛀虫清理干净不是?” 费时宇轻笑一声,“您倒是会找挡箭牌。” 熊道权听到这句,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切入点,不好意思地笑着,“退一万步说,公民也有协助警察调查的义务,清理新区的行政生态,对费总集团在新区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所以您看陈旭那边的证据……” 第137页 费时宇把烟灭了弹进垃圾桶,从随身带着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熊道权,“这是我助手的电话,您联繫他吧。” 熊道权如释重负地接过了名片。 病房里,戴海递给陶树一包脏兮兮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他的被子上。 “这是?”陶树一时看不明白。 “这些都是从灯红清理出来的……您的个人物品。”戴海很愧疚,他还好好的,陶树现在却连走路都难。 陶树瞪大了眼睛,还能动的手拉开了袋子上的拉链。 袋子里面有一些被火烧碎的布片,看颜色,应该就是费时宇的卫衣和围巾的残骸,最底下还放着一只烧变形的手机,后壳已经因为电池的受热爆炸而鼓起来,屏幕上的裂纹变得密密麻麻,彻底光荣牺牲了。 “戴警官,麻烦您,帮我看看能不能把电话卡取出来。”陶树把手机递给戴海,缠着绷带的左手虚虚地护着那一堆布片,生怕不小心就碎开掉下去。 “好,我帮您打开。”戴海接过手机,翻看着找卡槽。 万幸卡槽还好好的卡在手机里,没有损坏,但需要找针插进旁边的圆孔才能触发弹射装置,戴海左右看着,想找个用过的针头,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陶先生,您有针之类的东西吗?”问完了戴海才发觉自己病急乱投医,陶树被绷带五花大绑地缠着,哪里去给他找针头? 没想到陶树还真的开始找,他一下就想起自己的耳钉,抬手就摸耳垂,却摸了个空。 “哎,我耳钉呢?”陶树迷茫地发问。 “嗯?费总送您那个定位耳钉吗?我进来的时候您就没戴着耳钉了,做手术要检查应该不让戴金属配饰吧?应该是给取下来了。”戴海说。 陶树有摸着空落落的耳垂,原先刚刚戴上耳钉的时候,他觉得怎么都不太舒服,没想带没戴多久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到现在突然没了,他觉得莫名的焦躁。 “那算了……待会儿再说吧,”陶树放下了手,“我昨天走了之后,灯红那边还顺利吗?费时宇说田鹏和玲玲都受了点儿伤,百灵呢?有没有找到她?” “哎,还好当时费总及时把您带出去了,您走了之后……灯红起火了。”戴海面上浮出些夹杂着懊恼的痛苦。 陶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灯红燃烧起来之后,恐慌在所有人情绪中蔓延,事实还没有被完全拼凑起来,不过侥倖的是,大火爆发的时候,警察已经完全打入了灯红内部,他们用消防锤锤开了那些堵住前后门的临时板墙,在坍塌之前疏散了人群,最后受重伤的就只有那个用打火机烧布条的男性客人,他全身百分之八十烧伤,现在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鹏哥的脚踝有骨裂,不过没有手术指征,固定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好,肺部有些烟气灼伤,也不严重,玲玲姐的手腕受伤了,比较严重,有骨折,还有外部的烧伤。” “他们现在在哪儿?也在这个医院吗?”陶树着急地问。 “在的,”戴海点点头,“他们都在二层的烧伤科病房,我刚刚先和师父去看过了,他们都好,就是比较担心您的状况,估计稍晚点儿就会过来看您。” 陶树点点头,稍稍安心一点。 “培荣哥那边反而比我们顺利一些,百灵被救出来了,就在红河湾小区,当时……也抓住了陈旭。”戴海低了头,好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陈旭……”陶树很快明白过来戴海是什么意思,也不忍心再问,“百灵还好吗?” “看着没什么事,当时还能很冷静地和培荣哥交流,现在已经被送去做身体检查和心理检查了,等检查完了,会进行问询。” “她年纪太小,受这些罪,估计会需要长时间的心理疏导,”陶树不忍地闭闭眼,“你们问她的时候,能安排温和一些的警官吗?我……我是不是有点逾越了……” “不会不会!”戴海摆摆手,“后面需要您提供帮助的地方还很多,您说的这个点很重要,我一定尽力。” 两人又聊了些灯红里的人事关系,陶树有些体力不支,没有聊多久,就又觉得有些睏倦。 “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其他的部分,可以多问问玲玲姐,孙红和玉芬的话,不能太相信,她俩……太油滑了,而且很知道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脱罪。”陶树觉得眼皮沉重,勉强支撑着。 “您放心,那个保险箱也已经拿回来了,朱贺正带着人破译密码,孙红现在暂时不愿意开口,”戴海冷哼一声,“她还想着行使自己沉默的权利呢。” 戴海的嘲讽没有得到回应,他抬头一看,陶树已经靠着枕头偏过头去,睡着了。 戴海替他拉了拉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 费时宇正在病房外,背对着病房的门打电话,戴海想和他打个招唿再走,隔开一步默默等着。 “……你们家不是有医疗器械的子公司吗?有没有生产病床的业务?”费时宇问。 “我的费费哎,我怎么知道啊?子公司也不是我管啊?我连总公司的边都还没摸透呢?”徐智不着四六地回答着,“你真是,没事不找我,找我就有事儿。” 第138页 “行,那我直接给徐叔叔打电话。”费时宇懒得跟他啰嗦,说着就要挂电话。 “哎别别别,说一句你怎么还上头呢?我给你找给你找!”徐智惧怕一切和自己父亲产生交流的情况,费时宇也不行,他手上自己的把柄可太多了。 “我记得吧,我们家收购那家医疗器械公司是因为我姥姥的病来着,那应该是做肺心病那一块儿的器械的,不过往来的公司肯定有做病床的,哎你怎么需要病床了?半身不遂了?” “我需要在病床的靠背处掏一个洞,”费时宇根本不搭徐智的损茬,这小子不在嘴上讨点儿便宜就不罢休的性子是改不掉的,“很急,你多久能办好?” “行吧行吧,我今天之内给你搞定,”徐智一口应下,“真不是你出了啥事儿吧?” “不是,”费时宇说,“不过就紧急程度来看,你可以当成是我。” “哎,有情况啊?”徐智一下激动起来,“我说呢,上次我去大坤那儿喝酒,想找你一起来着,大坤还不让,说你现在不适合出来泡吧了,我再问他,他那嘴闭得跟蚌壳似的!你是不是处对象了?是不是给对象找床!” 费时宇轻轻笑了笑,“找床去吧,有些事儿小朋友註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哎我去!你……”徐智正要发作,费时宇适时挂断了电话。 戴海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关于陶树和费时宇的关系,他早有猜测,但一贯的修养并不允许他主动去打探别人的私隐。 但费时宇放下电话,还没转身就开口了,“和陶树聊完了?” 戴海愣了愣,很快捡起话头,“是,陶先生累了,已经睡着了。” 费时宇转身,只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唿,直接迈步越过戴海,径直走进了病房。 第五十三章 不见復关 麻药很快就褪完了,陶树的伤口开始一跳一跳的疼,躺在床上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睡也睡不安稳,睡梦中的无意识翻动时常牵动到伤口,他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恹恹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白。 连费时宇再次帮自己上厕所都无暇再去难堪。 “已经开始痛了?”费时宇用帕子擦着陶树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别咬嘴唇。” 陶树的牙松开,下嘴唇已经被咬得皮下渗血,微微肿起来,他慢慢地深唿吸,缓解自己的痛感。 费时宇看了看病房,护工并不在,他抬手轻轻揉搓了一下陶树的下唇。 “能忍吗?不能忍我就叫医生来加止疼药。”费时宇轻声问。 费时宇的声音太温柔,陶树觉得自己要在他的音色里溺毙,“不用,忍一忍,应该可以。” 他疼得说不出一句长话,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面蹦。 “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护工,没事的。” 费时宇没再多说什么,又往后坐在了沙发上,看着陶树皱着眉头闭着眼,明明根本睡不着,还要强忍的样子,费时宇觉得心里窝火。 不对,陶树这样很不对。 从认识陶树开始,他就总是这样行事,扛着,忍着,挨着,或者换句话说,这是他解决问题的下意识选择。 他胆大,不计后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下意识地首先牺牲自己,忽略自己,就好像,根本没有人会帮助他,根本没有另一种更好走的路。 “小树。”费时宇知道他根本没睡着。 “嗯?”陶树偏过头来,对着他笑。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找时间看医生?”费时宇问。 陶树疼得有点恍惚,脑子发胀,他缓缓地点头,“记得的。” 陶树记得的,费时宇跟他说过的话,他答应费时宇的那些要求,他都记得。 “等我好一点,好吗?”陶树的笑看起来有些歉疚,“等我不这么痛了,我就看医生,好吗?” 费时宇觉得心里窝着的火好像窜得更旺了些,他没办法对着陶树发火,只好把火往自己内里烧,五脏六腑都要被点着,憋屈又窝囊。 费时宇从沙发上站起来,陶树没等到他的回答,眼珠黏在他身上一样,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转着。 “我出去一下,你……睡吧。”费时宇没再提别的,说完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值班医生就进来了,他快速的掀开陶树膝盖和背上的纱布检查,又做了清创,“陶先生,感觉开始疼了吗?” “嗯,下午就开始疼了,现在……挺难受的。”陶树下意识想说不疼,但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更何况,这个医生八成是费时宇出去叫的。 他生气了,陶树能感觉到,但他不知道费时宇为什么生气,气自己忍痛?他因为疼痛而混乱的脑子暂时搞不清楚这有什么好气的。 “那我们就加一针镇痛,”医生拿起病例在上面写划,“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请按铃及时告知医务人员。” “好,谢谢您。”陶树点头,有种坏了事儿被小朋友告了老师的心虚。 费时宇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没有再回病房。 第139页 天快黑的时候,进来了两个男护士,推进来一架新的病床。 病床看起来并不是医院规制的,上面还掏了一个规整的洞,刚好能把自己后背的伤空出来,这床是谁弄来的,不言而喻。 陶树心里痒痒的,酸酸涩涩,五味杂陈,他想看见费时宇,哪怕就在今天,就在几小时前,他还坐在自己旁边,杵在自己面前。 陶树这才发现,费时宇想要出现的时候,好像就一直都在这里,而费时宇走出去,自己现在却没办法找到他。 他现在没有手机,没有证件,没有银行卡,也没有现金,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飘在海上的人,费时宇是那根握在手里的浮木,握着的时候不觉得,没了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成了海里的孤岛。 陶树好久没有感觉到这么孤独。 第二天,陶树很早就醒过来了,他昨晚已经成功排气,今天可以吃饭了,护工阿姨从食堂给他打了白粥,陶树吃得没有味道。 陶树很想和谁说一说,关于可以吃饭,关于饭很难吃,关于饭后自己要怎么上厕所。 但费时宇还是没有来。 到了中午,医生又来加了一针镇痛药,陶树再也没有感觉到昨天的那种疼痛。 护工阿姨开着电视,里面放着地方台的新闻,正在报导前天灯红的事件。 “哎哟哟,不得了,这不是新区最大的窑子吗?终于被端了?”护工阿姨看得拍手叫好。 “阿姨,你们都知道灯红的事儿?”陶树挺惊讶的,灯红竟然能在大众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存在这么久。 “怎么不知道?”阿姨瞪着眼,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住这边儿的都知道,别的区好些人也知道呢,有名的猫猫院啊!哎,我听说啊,那家的老闆可有背景,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开着呀?这下可好,估计是罩着店的老闆罩不住了,这可好,就是要严打!不搞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新区就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 陶树笑着点头,他们要的,不也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但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开始在脑海里盘算着,能在恢復之后採访多少个人?他们原本预计要参加的下一个月开始投稿的影像节,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陶树觉得更心焦了,自己像是废物一样躺着,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找不到。 这样的状况又持续了一天,到了第三天,田鹏终于瘸着一条腿蹦着找到了陶树的病房。 “你再来晚一点,我都要直接躺成木乃伊了!”陶树看见蹦进来的田鹏,简直要留下两行泪。 “你……”田鹏蹦到床前就掀了陶树的被子看他的伤,这哪里是躺成木乃伊了,简直就是被绷带缠成木乃伊了,“怎么伤成这样啊?” “嗯?”陶树已经对自己伤势的程度免疫了,“戴海来找过我了,他没跟你们讲吗?” “讲了,讲得哪有直接看的这么有冲击力?”田鹏说着又要开始抹眼泪,这一大尊堪比金刚罗汉的男人,哭起来简直堪比孟姜女,“不怪费时宇给戴海甩脸,我都想甩脸。” “费时宇……给戴警官甩脸了?”陶树勐地抬头。 “你不知道?”田鹏也奇了,往四周看了看,“费时宇人呢?我听戴海说的那意思,那程度,他不得直接住病房里守着你?” “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守病人?”陶树笑着摇摇头,“他那么多事儿要忙呢。” “不会是被你吓跑了吧?就你这,”田鹏指了指陶树的身体,“战五渣,战损,时常战损的体质。” 陶树还真拿不准。 谁会一次又一次容忍一个这么不安定的人?况且费时宇还见过自己犯病,平心而论,陶树觉得自己的确不算一个看起来适合做伴侣的人。 伴侣,他们甚至还不是伴侣。 陶树觉得心里又酸起来,好像吃了强效提神薄荷柠檬糖一样酸。 费时宇为什么走了?是因为自己忍着不要止痛药一时生气,还是因为自己一次又一次触及他的底线,量变积累形成了质变,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终于看清楚两个人不合适,所以他要及时止损了吗? “别说那些了,鹏哥,我手机坏了,”陶树指了指床头桌上放着的那只可怜的山寨机,“谁也联繫不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真的……快要变成原始人了。” 田鹏蹦到沙发上坐下,从桌上拿起手机开始摆弄。 “桃子啊……那个……黎叔叔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最近怎么样,怎么没给家里打电话。”田鹏转着手机看,一边看一边说。 “我爸?”陶树一下就要从病床上坐起来,牵得背后的伤口刺痛起来,呲牙咧嘴地又躺回去,“不是我妈?确定是我爸?” 陶树的爸爸黎桐是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知道他喜欢男孩儿的,一辈子从警,严整板正的性子改不了,从那之后除了给陶树生活费的时候,他再也没有联繫过陶树。 他接受不了一手养大的男孩走上“离经叛道”的路,但又自觉没有资格去限制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他们很亲近,却始终隔着一层心里的窗户纸,陶树惭愧,黎桐纠结,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四年多。 第140页 所以陶树每次和家里联繫,都是直接联繫养母李秋,偶尔联繫养父母的女儿,他的姐姐。 “电话是李阿姨的电话,但是打电话的黎叔叔,”田鹏说,“说你以前拍东西,至少几周还是会给家里来个电话,怎么这次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消息。” 陶树去灯红之前给养母去过一次电话,告诉她自己又要开始拍新片,可能会忙一段时间,之后就再也没时间给家里去电话了。 “我爸……听起来还好吧?”陶树忍不住想知道,“我挺久没听见他声音了。” “你要不直接打回去?我听他的语气,虽然有点别扭,但是还是很担心你,”田鹏看着陶树的面色,“这次是个挺好的机会,趁着受伤……” “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受伤,”陶树直接打断了田鹏的提议,“本来我也挺不孝的,还让他们担心,不行。” “那你用我手机给阿姨回个电话吧,我也没敢直接说你受伤了,怕他们知道了直接就跑过来,只说了你手机坏了。”田鹏从兜里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 陶树接过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养母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养母温柔又舒缓的声音传过来。 “餵?是田鹏吗?” “妈,是我,”陶树鼻头酸酸的,“小树。” “小树!”养母的声音一下提高起来,“怎么这么久不给家里打电话呀?忙吗?” 陶树望着天花板,把眼泪框在眼眶里。 “不忙了,对不起啊妈,好久都没给你打电话了。” “这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呀,”养母笑了起来,“我们就是担心你,一个人离家那么远。” 电话里传过来一阵走路的脚步声,有一个男声在背景里问,“谁?陶树吗?” 是爸爸的声音。 “是啊,是小树,”养母说,“听着声音感觉他情绪不怎么好,怎么了呀小树?拍得不顺利吗?” 眼泪框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痒痒的,陶树抬起右手用缠在上面的纱布把水分吸干。 “怎么了?”黎桐拿过了电话,“小树?” “爸……”陶树压着语气里的哭腔,“没什么……我手机坏了……” “哎,手机坏了就坏了,再买一只就好了,想买什么手机,爸爸给你买,大小伙子怎么为了个手机还哭鼻子了啊?”黎桐语气轻松地安慰着。 “嗯……我自己可以买的……”陶树哭得更厉害了。 “买了新手机,多跟你妈妈联繫,”黎桐轻轻嘆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别的城市,什么好事坏事也不告诉我们。” “好,我会说的,我都说的,”陶树深唿吸一口气,“您和妈妈身体还好吗?” “还好的,我们俩这几天还去爬山了,”养母的声音进来,他们打开了免提,“你爸还没我能爬呢!” “你俩年纪也上去了,爬山不是伤膝盖吗?爸爸膝盖不好,你别欺负他。”陶树笑着擦泪。 “行,下次我俩去那种全是平路的地方。”养母答应着。 三个人就这样慢慢地拉家常,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说到陶树已经不哭了,黎桐和李秋才放心下来打算挂电话。 临了要告别,黎桐关掉免提,走到院子里,“小树,我说的好的坏的都告诉家里,不是跟你客套。” “嗯,我知道的。”陶树说。 “爸爸……以前接受不了,但是再接受不了,你也是我们的儿子,要是……有合适的人,你还是要自己看着把握,合适了……带回来,家里也看看。”黎桐说得有点别扭。 陶树鼻子又酸起来,“好,要是有的话,我一定告诉你们。” 挂了电话,陶树坐在病床上怔愣了好久。 “怎么?黎叔叔和你说开了?”田鹏一直坐在旁边支着耳朵听,脸上笑压不住,“我说嘛,父子没有隔夜仇的。” 陶树摇摇头,把手机还给田鹏,“我真的不是个好儿子。” “行了,别多想,”田鹏拍了拍陶树的被子当做安慰,“不过你怎么不告诉叔叔费时宇的事儿啊?趁热打铁了呗?” “慢慢来吧,一股脑说了再吓着我爸。”陶树苦笑。 费时宇,他现在和费时宇是什么状况,自己都不清楚,搞不好根本都没必要再和养父提起他的存在。 陶树心里钝钝的难受。 第五十四章 且顾眼下 费时宇一回公司,就连着开了两天的会。 新区政府整个人事都经歷了地震般的调动,从警察局到政府职能部门,落马了不少职级不低的干部,多多少少都对费时集团位于新区的建设项目有影响。 老派的集团骨干瞅准了这个机会,又开始蠢蠢欲动。 “费总,董事会那边,张老总对我们新区那边的项目提出了异议。”会议快要结束时,新区的项目经理拿着要签字的文件,面色难看的对费时宇说。 第141页 “不管他,”费时宇拿过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不过是许泰华的爪牙,趁着新区大动作的机会来帮他试探董事会的意思。” “如果不管的话,他们要是对集团帐目提出异议,就算我们一点问题都没有,光是审查的时间拖过去,都够我们喝一壶了。”经理愁眉苦脸。 “张老总?”费时宇点着手里的笔想了想,“张齐?” “对,是他。”负责人忙不迭地点头。 “那没事儿了,”费时宇笑起来,“他再来找你啰嗦,你就问他,他孙子之前在集团上班的时候买的那辆低配兰博基尼最近开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送去保养。” “啊?”经理听得一头雾水。 “你就按我的原话说。”费时宇合上文件夹递给经理。 张齐,许泰华的资深马仔,十级狗腿,费氏的一根钉子,在费时宇回国接手费氏集团的前一年,把自己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孙子张翔塞进了集团。 孙子肖爷爷,张翔的名字取得和自己的道德品质非常贴切,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臭不可闻,且不可逆转。 张翔一进了集团,工作还没摸清楚,就开始调戏公司里的女性员工,被费时宇的爷爷小惩大诫敲打了一番,表面上收敛了起来,但狗改不了吃屎,他又偷偷打起了公款的主意,仗着自己爷爷的势力,硬从别的项目经理那里要了个建设项目,挪用了建设款,包外围,嗑禁药,买豪车,吃喝嫖赌一气呵成。 但蠢人就是蠢人,空有挥霍的勇气,却没有兜底的能力,终究是玩脱了,在费时宇回国的那一个月,东窗事发。 彼时费时宇年轻气盛,就算是拼着伤了集团的脸面,都要把人送去法办,却被爷爷拦住了。 老爷子眼中闪着老谋深算,敲打这个最中意的孙子,“与其交出去得罪了老傢伙们,不如把证据和把柄捏在手上,可以长久的制衡他们,郑伯克段的道理,不记得了吗?” 于是费时宇韬光养晦,表面尊重着老派董事们,放纵他们继续在集团里我行我素,私下暗暗地收集他们的把柄。 如今就是让张齐碰钉子的时候了。 “好的!”经理看费时宇气定神闲,也明白了其中肯定有弯弯绕,一扫刚才的窝囊模样,神清气爽地拿着合同出了会议室,看那样子,恨不得张齐马上就来找自己麻烦,好出口恶气。 费时宇看得好笑,却总觉得心里有事儿压着笑不出来。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阿姨好,陶树今天怎么样了?”费时宇礼貌地问。 “哎,好好,今天已经能正常吃饭了,孩子面嫩,老不愿意我给他上尿壶,每次都是我递给他,他上完之后再拿给我倒的,就这样他每次都还又道歉又感谢的,还问医生自己啥时候才能下地走。”接电话的是护工阿姨。 “怎么这么不安分。”费时宇皱眉。 “可不是嘛,被医生好一通警告,他伤的是膝盖,哪能这么快就下地,哎……”阿姨嘆了口气。 “麻烦您多看着他。”费时宇说。 “我看着这孩子这两天可不高兴,吃得也少,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你是他哥哥,白天上班,晚上下了班也过来看一眼,这人生病的时候啊,身边没个家人在,心里也灰扑扑的。”护工阿姨见多了生病的人,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人她见得多,但这样年纪轻轻的孩子,身边一个亲人长辈都不在的,还是很少见到。 “他……不高兴?”费时宇心里觉得烦躁,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 “哎,能高兴吗,啥也干不了,今天白天来了个跛脚的孩子看了看他,还高兴了一阵,有说有笑的,那跛孩子蹦回去之后他就又呆坐着,看着比见人之前还不高兴了,眼睛红红的,看着是哭过了。”阿姨念叨着。 “我知道了,”费时宇咬了咬牙,“我空了就过去,别的……他还差什么?住院费还够吗?” “够的够的,东西和钱都不差的,警察还来给添了一笔钱,说这孩子是为了见义勇为才受的伤,”阿姨说得越发怜爱,“多好一个孩子,孤零零的,您一定记得来啊!” 费时宇再三答应,才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扣在办公桌上,深深地嘆了口气。 哭了,真是爱哭,为什么又哭了?田鹏到底干什么了? 费时宇捏紧了拳头,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轻轻捶着。 他原本想冷一冷陶树,也给自己空间,想一想要怎么对待陶树,怎么扭转他那在自己看来有些左了的行事逻辑。 但仔细想来,他太不了解陶树,当人就在自己面前时,他的理性好像都封锁起来,只顾着感受陶树的生动。 他不知道陶树严重的应激障碍是从何而来,不知道他经歷了什么,现在要做什么,以及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什么分量。 费时宇伸手进了西装裤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枚小小的耳钉。 他抬手对着光转动把玩,看了一会儿,发现黑色的晶体上有一块儿不通透的污渍,拿近仔细看,才发现是一点微小干涸的血迹。 第142页 费时宇拿出一块方巾,仔细地将血迹擦拭干净。 他今晚原本是约了要和徐智一起吃饭的,为了感谢他给陶树弄来了病床,还费劲吧啦地给床开了个漂亮的洞。 这事儿他不能推。 想了一下徐智那八卦的嘴脸,费时宇觉得头疼。 他不想去定好的饭店,他想去医院。 陶树在住院的第五天,终于拿到了手机。 “喏,这个包里是你其他的东西,证件钱包什么的。”田鹏又是蹦着来的,不过这次蹦得明显比上次熟练些了,还有玲玲在一旁扶着他。 陶树拿起田鹏扔在自己腿上的小布包,里面装着一支新手机,一个用旧了的牛仔布钱包,都是自己的东西。 “谢谢鹏哥,手机多少钱?我给你转过去。”陶树兴沖沖地给手机开机,这么几天没有手机,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流浪到孤岛上的原始人了。 “手机是派出所出钱送的,不光你有,我也有,”玲玲坐在沙发上用左手笨拙地摇了摇自己的手机,“还是最新款的,大内存,比之前那个好多了,血赚。” “嗯,血赚,还真的是用血赚,”田鹏调侃着,“那你俩比起来桃子更吃亏啊,他出的血可多得多。” “鹏哥,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拿的呀?就你俩这样,”陶树在田鹏和玲玲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都属于暂时行动不便的。” “我俩之前的一个大学同学,前天来看我,拜託他去的,”田鹏说着话,眼神时不时粘在玲玲受伤的手上,生怕她碰着了,“你应该还有印象,以前本科的时候一起做过展览。” “谁?咱们本科那些野鸡展览?”陶树很惊讶,他自己和本科同学之间的联繫已经比较少了,一时脑子里没有人选。 “李畅漾,我去年才给他策了个展,这段时间联繫多一点儿,听说我们住院了就来看了看,来看你的时候说你还在睡觉,就过门而不入了,”田鹏说,“他住在学校那边,离我俩的公寓都近,就让他顺路跑一趟了。” “这叫什么顺路啊?!”陶树惊大了眼睛,“从新区开车到学校得三个小时吧?横跨整个市啊?李畅漾是谁啊?” “我去,你真不记得了?当时咱们搞那个野鸡展览研讨会的时候,你不是还和他一来一回聊得火热吗?”田鹏惊讶道,“我寻思你记拍摄对象记那么清楚,怎么到了同学朋友就啥都忘呢?” “哦,有印象了,油画系的,”陶树点点头,“他是有点见地的,不过当时我和他聊完也没问名字,只能记得长什么样,遇到了打个招唿。” “是个挺利索的小伙子,”玲玲也笑了,“我当时看见他,还说怎么田鹏这种扔进棚户区都分不出来的人,上哪儿认识的这种朋友。” “唉唉唉,不带这么嫌弃的啊!”田鹏不乐意了,“怎么我就跟他不是一路人了啊?咱们三,同学啊。” 陶树偷偷乐着,看着两人不说话,看着看着,田鹏和玲玲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那啥,我和玲玲……”田鹏来回地指着自己和玲玲,低着头,居然脸红了,“就……我俩……” 陶树只笑着,看着田鹏罕见的语无伦次。 “哎!听你说话怎么这么麻烦,”玲玲也笑了,看着比田鹏敞亮大方得多,“我俩好了,处对象呢。” “挺好,”陶树笑得更大了些,两只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挺好的。” 田鹏被他俩笑得不停挠头。 “我知道我跟你俩差距挺大的,”玲玲还是笑着,平静地说,“而且过去也不光彩,要不是这次这么危险,我本来也不打算答应他。” 田鹏抬起头,盯着玲玲认真听着。 “我前几天也没说,现在说起了,我也跟你说明白,”玲玲伸手颳了刮田鹏的膝盖头,“我就是这么个人,咋俩现在好,是好事儿,但是要是你有一天发现真不合适了,你告诉我,别忍着,别觉得对不起我,我不需要的,知道吗?” 田鹏抓住了玲玲的手,不说话,也不点头,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 “说那么远干嘛呢?”陶树笑着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剩下的,以后你俩可以慢慢来。” “是啊,以后慢慢来。”田鹏重复着。 田鹏和玲玲也不能久呆,田鹏的脚需要静养,其实回家养也成,但玲玲的手却需要近期植皮,不能离了照顾,于是田鹏也就天天赖在医院了。 他俩在陶树这里略坐一会儿,就得回病房给玲玲处理伤口。 索性陶树有了手机,终于没那么无聊了。 他打开手机,调了半天设置,重新下载了各种常用的软体,恢復了电话通讯录。 很快就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难缠鬼”。 陶树看着这个备註名笑出了声,但很快就不笑了。 费时宇现在一点儿都不缠,他安静得叫陶树心里发慌。 陶树看了好半天,把备註名改成了“费时宇”。 他想给费时宇打电话,不打电话发个信息也成,他得主动抛出这个“和好”的橄榄枝。 第143页 但是怎么抛他实在把握不好,因为他不知道费时宇为什么生气。 费时宇我错了,我不该忍着疼不用止疼药。 费时宇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折腾自己了。 费时宇我觉得我准备好看医生了,我再也不拖了。 都不对,陶树隐约觉得费时宇冷着自己的原因并没有这么表面,而是更深的,更玄乎的,也更不好解决的问题。 陶树捏着手机看着窗外发愣。 他想起自己对田鹏和玲玲的劝告,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眼下他心里的闷火快要把眉毛头髮一把都烧尽了,却没有费时宇可顾。 原来劝人劝己,并不能用一样的话。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感谢工具人漾漾~ 第五十五章 思念成疾 费时宇吃完一顿饭觉得自己食不知味。 徐智没了大坤敲打着,八卦的本性像脱了缰的野马,一顿饭净顾着跟费时宇打听他到底是为了谁找病床了。 “哎,这么神秘,”徐智问了半天,屁都没问出来一个,满腔好奇无处发泄,憋得脸都红了,“你这回是认真的吧?”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费时宇挑了一边的眉毛反问。 “拉倒吧你,以前你谈朋友,一问什么都说,看似坦坦荡荡,但是吧,你要是真走了心,绝对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徐智一脸高深。 “我怎么就分享了?”费时宇打断徐智的话,“住哪叫什么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这些不都是基本问题吗?怎么说得我疑似ntr?” “那你说说看,这次这个,住哪叫什么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是干什么的?”徐智乘胜追击。 费时宇立马沉默。 “你看吧,这次这个,啥也不说。”徐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瘪瘪嘴,“连我都瞒着,也就大坤知道,我在你这儿还不如大坤呢?” “大坤观察力比你强,”费时宇看着徐智酸熘熘的样子觉得有趣,“他自己看出来的,你有本事也自己看出来。” 费时宇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自己心里也不安定,他不想说是真的,但对陶树什么都不知道,也是真的。 他除了知道陶树叫陶树,今年26岁,别的也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一条悬丝,一扯就能断。 没有明确的关系,没有诺言的牵绊。 “我吧,没大坤儿那么聪明。”徐智突然正经起来。 “我可没这意思,你看得开,没烦恼,是好事。”费时宇放下了筷子,看着徐智。 “得了吧,你就看我没你们那么灵光,”徐智白了费时宇一眼,“但是吧,你这次真不太一样,不对,是太不一样了,完全不是你以前游戏人间那种德行。” “你这么说,感觉我以前是个人渣?”费时宇笑了笑。 “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吧,你以前也不是乱来,对女孩儿吧,看得顺眼就在一起,但是明显不走心,也不挽留,”徐智回忆着,“感情稀薄,捂不热的臭石头。” “那我也不能算游戏人间啊?”费时宇说,“顶多算没什么感觉吧。” “那你这次就是有感觉了?”徐智眼睛贼亮,“说说嘛?现在什么阶段了?” “你觉得……”费时宇看着逐渐认真的徐智,“两个人不愉快了,应该怎么和好?” “啊?”徐智眼睛瞪得熘圆,脸上压都压不住的幸灾乐祸,“你还和嫂子闹别扭了啊?怎么闹的啊?嫂子不还在医院生着病吗?啊?你干什么了呀?” 得,就不该问这小子。 “没干什么,”费时宇被徐智问得耳鸣,“我觉得他处理事情的方式有问题,但是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立场去干涉他。” “唉说说,怎么个有问题法啊?啊?”徐智伸头伸脑的探到费时宇面前。 费时宇伸出一只手指,嫌弃地点着徐智的大脑门推开,“远点儿,离远点儿,头髮有味儿。” “我靠我出门之前洗的头!”徐智摸着额头抱怨,“不说就不说吧,还污衊我头油。” “我觉得吧……”徐智揉着被点过的地方,“别想那么多,谈个恋爱嘛,搞什么对错啊?开开心心燃烧个荷尔蒙,你也别想着一下要去改变别人什么,嫂子20?还是30?不管了吧,几十年的脾性,要一下子改变说实话不现实,你也别犯你那脾气,要是能长久了,慢慢去磨合嘛,你这次……是想长久一点儿吧?” 费时宇难得听徐智嘴里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我靠!你不光动心了!你还想着长久!”徐智没正经个几秒,原形毕露,“变了变了,世道变了,你也变了。” 费时宇烦得要死。 到吃完这顿八卦饭,徐智也没能再问出点儿别的来,自己的车不开,赖着坐费时宇的车,一路上还企图套话,最终也没能再套出来。 “你真的,太没劲儿了,你没劲儿!”徐智解开安全带,气急败坏。 “下车。”费时宇捏着鼻樑山根头疼地赶人。 第144页 “你不回家?”徐智惊讶,“你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真新鲜啊,晚上九点对你来说晚?”费时宇手心朝下往外挥了挥,示意徐智赶紧下去。 “我擦,我出去混很正常,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徐智打开了车门,一条腿迈出去,另一条还不死心的搁在车里,“你去哪儿?老实交代!” “我去燃烧荷尔蒙,”费时宇抬头斜了徐智一眼,“不是你说的吗?我比较听劝。” “我去?”徐智磨磨蹭蹭的下了车,扶着车门恋恋不捨,“你要去找嫂子和好?去哪儿找?” 费时宇不胜其烦,“医院,关门!” 徐智刚刚把车门碰上,费时宇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了出去,着急逃难似的。 陶树当着缩头乌龟,百爪挠心,呆在病床上简直躺不住,还好膝盖上的外伤并没有背上的深,这几天还能稍微弯一弯膝盖了,没伤到半月板,也算是运气好了。 陶树后来听自己的主治医生说,有一块杯底的厚玻璃渣竖着刺进了背后的肉里,还好被肋骨挡住了,如果位置再低一点儿,刺进去伤了内脏,引起内出血,那就麻烦了。 后背可是肾啊! 陶树一想起来就觉得后怕,后嵴梁骨都发凉。 剑兰当时被一锅端进了警察局,询问了几天,查清了她当天晚上没有做特殊服务,也不受孙红倚重,没参与过任何非法活动,于是就把她放出来了。 她出来的第二天,就找来了新区人民医院,开始给玲玲和陶树送饭。 “剑兰姐你别跑了,佳佳还在家里,你好不容易出来了,多陪陪她。”陶树觉得不好意思,端着剑兰做的排骨山药粥劝着。 “不费事儿,佳佳也吃这些,何况她还上幼儿园呢,也不是整天都在家里,我一时也没事儿做,不来看看你们,我心里不好受。”剑兰笑着坐在陶树床边,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终于露出了没有心事的笑。 “你前夫……还找你麻烦吗?”陶树用勺子舀着粥喝,一边喝一边问剑兰的情况,“算日子他应该也要放出来了。” 谁知剑兰竟然莞尔笑了起来,“他不会再来找我了。” “什么?”陶树不明白剑兰的笃定从何而来,表情有些惊愕。 “我走之前,熊所长找我谈了谈,也是主要谈孙红的违法用工合同,谈完了最后他告诉我,我那男人,前两周就放出来了,结果……被追债的人找到了,他也是,借了高利贷去赌,走投无路了,”剑兰苦笑着闭闭眼。 “追债的揍了他一顿,给关起来了,结果他那身子,这些年也被糟蹋得不行了,没关两天,人就没了。” “没了?”陶树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久前才打了一架的人,就这么没了? “你说,这人也真是奇怪,”剑兰抬眼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他还活着的时候,我总觉得恨不得他消失了,蒸发了就好了,现在听他没了,我倒是高兴不起来……” 陶树理解剑兰的这种感觉。 原本多可恨的人,一下子没了,好像以前的那些帐就跟耍赖似的,一下就用最极端的方式两清了,真实和不真实的感觉交替着,恨在死面前,反而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剑兰走之前告诉陶树,她明天要帮玲玲从家里带些换洗衣物和护肤品来,问陶树有没有需要带的。 “我没什么要带的,”陶树想了想,“要是东西不多,能帮我带个电脑来吗?我的笔记本电脑包就在衣柜里搁着,充电线储存卡应该都在里面。” “成,我明天给你带过来。”剑兰笑眯眯的,总之是显得比以前轻松了。 剑兰走了之后,陶树挪着腿下了床。 从昨天开始,他都能下床挪两步,不过膝盖还不能打太大的弯儿,背也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活像个清朝。 他围着病房里十几平方的地慢慢地挪着,视察自己殭尸国的小小国土。 这次比上次走的时间久了一些,膝盖上的伤也没疼,陶树终于高兴了一点儿。 他突然注意到沙发的角落上有一个纸袋子。 这个袋子在病房里好像放了很久,从第一天就看见它在了,但是当时陶树自顾不暇,没心思去管病房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他看着纸袋的样子,偏着头想了一会儿。 这个袋子,好像是费时宇的助手拿过来,当时他拿的那些应急用品,基本上都在病房里零零散散地用着,那盆绿植,也在阳台上欣欣向荣地绿着。 那这一袋东西又是什么? 对了,那时候助手是把这个纸袋给了费时宇的,他说…… “这一袋是您要的。” 这是费时宇的东西? 按理说陶树不应该擅自去动费时宇的东西,但这袋子他没拿走,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他不仅没来找袋子,也没来找自己。 陶树咬了咬下嘴唇,抵不过心里的好奇,慢慢挪了过去,膝盖不弯,慢慢斜坐在沙发上。 等屁股踏踏实实地挨着沙发的坐垫,陶树已经出了点儿汗,伤口有点刺痛,不过终于能够着袋子了。 第145页 只看一眼。 陶树用左手别扭地拿着袋子,做贼心虚地看了看病房里,护工阿姨出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他先看了一眼,袋子里黑灰一片,看起来像是布料,是衣服? 陶树伸手把东西拿了出来,布料摸起来很舒服,他把叠起来的一团在腿上抖开。 是一件黑色的卫衣,和一条麻灰色的围巾。 陶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衣服和围巾,看了良久。 然后,他克制不住地把它们捧起来,凑到鼻尖上嗅了嗅。 上面的味道已经很稀薄了。 陶树把脸埋进了布料里。 费时宇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医院里没什么人,只有大厅和楼道里开着灯,零星的几个值班医生护士散落在柜檯后面,有人走进来也懒得抬头。 住院部的五楼静悄悄的,这一层都是特护病房,住的人少,此时病人和留守的家属基本上都睡了。 费时宇走到了陶树病房门口,透过房门上的双层玻璃,往里看了看。 护工已经下班了,护士也没在病房里,陶树躺在病床上,脸好像朝着窗户,整个病房里只有电视的光跳跃着。 睡着了吗? 费时宇不确定,他站了好一会儿,没有推门进去。 “先生?请问您是来探病的吗?”一个值班护士发现了站着的费时宇,走过来询问。 “是,病人好像睡着了。”费时宇转头看着护士。 “啊,您是507的病人家属吧?换病床的那个?”护士一下就认出了费时宇,他这样的形象,很难让人忘记。 “对,我现在能进去看看他吗?”费时宇手已经握在门把上了,要是陶树睡着了,怕再聊下去惊醒了他。 “能,507的病人这两天恢復得不错,您进去看看吧。”护士笑了笑,错身往其他病房走过去了。 费时宇轻轻推门走进了病房。 陶树果然睡着了,自己皮鞋在地板上的敲击声难以避免,他也没有回头。 费时宇走近病床,慢慢看清了陶树的睡颜。 他的脸还是有些苍白,衬得头髮和眼睫毛都乌黑,但脸颊上稍微比之前有了点肉,看得费时宇有点手痒。 陶树大概已经睡熟了,唿吸均匀绵长,手上还抓着东西,睡着了还紧紧地握着,手背上突起好看的筋脉。 费时宇轻轻动手去拿他抓着的东西,却拿不下来,陶树不安地哼哼了两声,微微转身,手抓得更紧了。 一动之下,费时宇看出来了,陶树抓着的,是自己的围巾。 第五十六章 抛砖引玉 陶树睡着了还抓着围巾不放手,费时宇再扯下去,估计就要把人吵醒了。 吵醒了说什么?宁愿拿着围巾当安慰,也不愿意打个电话。 陶树的手机就反扣着放在床头,不是那支碎了屏幕,打电话都漏音的山寨手机,而是一支看起来崭新的手机,连手机背面的保护膜都还没撕掉。 是因为换了新手机没有号码吗? 费时宇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打算不解锁给自己拨一个电话。 一按之下,他才发现这真的是支崭新的手机,新到陶树还没有设置锁屏密码。 屏幕上是还没有退出的简讯编辑页面,收件人“费时宇”。 他不是真的想看陶树的隐私,但这条信息字数实在不多,一眼猝不及防地,他看了个彻底。 ——费时宇,我想你了。 大概是太直白,太赤裸的情绪,陶树睡着了也没有发送,好像是在自我发泄。 费时宇觉得全身以心脏为源点,开始发热。 他想摇醒陶树,想看着他的眼睛,想吻他的嘴唇,想紧紧地拥抱。 他紧紧地盯着陶树合上的眼,最终只俯身,嘴唇在那可恶的眼皮上轻轻碰了碰,又在陶树眼下浅粉色的疤痕上碰了碰。 陶树迷迷煳煳地哼唧了两声,转了转头,好像在留恋嘴唇温热潮湿的舒服。 外面的天气越发冷了起来,风夹着湿冷的空气仿佛无孔不入,只有这间小小的病房是暖的,只有呆在彼此的目光范围之内是热切的。 早上陶树醒过来的时候,窗户外面还是雾蒙蒙的一片,几乎看不清隔壁的接诊大楼。 “唉哟,今天可降温了,”护工阿姨絮絮叨叨地推开病房进来,一边放东西,一边解开裹住半个脑袋的围巾,“孩子,冷不冷啊,冷的话把空调开高点儿?” 陶树笑眯眯地摇摇头,“我还好,阿姨您冷的话就调高吧,我待会儿起来挪挪。” “躺不住了吧?”阿姨笑眯眯地看着陶树,“只要伤口不疼,起来走走也恢復得快些。” “嗯,感觉再躺下去就要发霉了。”陶树抹了把脸,总觉得脸上有点儿不对劲,哪儿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自从他能下床挪一挪,陶树再也没有让护工阿姨帮自己擦身上厕所,他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被人触碰。 吃完早饭,陶树准备挪去洗漱一下,再上个厕所。 受伤之后,这种本来十分钟不到就能完成的日常活动,陶树得花半个多小时。 他最近都不爱照镜子,头髮长得扎眼睛,穿着麻布袋一样的病号服,脸色也病恹恹的,连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忍直视。 第146页 陶树突然有点儿庆幸,费时宇这段时间不来也好,这幅样子见见别人也就罢了,见费时宇就太……丢人了。 陶树站在厕所水池前刷牙,举着左手刷牙的样子实在有点儿滑稽,他垂着眼睛,迴避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右手手心的伤虽然深,但运气好,没伤到筋脉,口子的表面也小,只缝了7针,比背和膝盖好很多。 就是不放便,医生说以后开合手掌可能会有些影响。 直到需要刮鬍子的时候,陶树才抬眼看镜子。 青色的胡茬从下巴上冒了出来,陶树吃力地挤出剃鬚膏抹在下巴上,等着剃鬚膏软化胡茬。 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因为这段时间的充足睡眠而消失,眼下的疤痕有些红,陶树抬手摸了摸,好像和平时也没太大的区别。 但怎么就感觉不太一样呢? 陶树盯着镜子里抹着大白鬍子的自己转来转去的看。 不对,有哪里不对。 头髮,还是长,因为昨天拜託阿姨帮自己洗过一次,显得有些蓬松,五官也还是一样的五官,除了嘴被泡沫遮住了,没什么区别,脖子还是脖子,向下延伸掩藏在宽松的病号服里。 耳朵…… 耳钉! 陶树没拿稳剃鬚刀,直接掉进了水池里,他顾不上捡,抬手就去捏耳垂,真的是耳钉,捏得着看得见的耳钉。 这耳朵昨天还是干干净净的! 陶树心如擂鼓,急得脖子带脸都红了,偏偏不能走快了,只能挪着小碎步往厕所外面移动。 “阿姨!”陶树推开厕所门,嗓音嘹亮地喊了一嗓子。 “哎哟!吓我一跳!怎么了呀孩子?”阿姨正在给陶树换床单,吓得原地弹了一下,“要帮忙刮鬍子呀?” “不是不是,我这个耳钉,”陶树偏过头,指了指耳垂,“是什么时候戴上的呀?谁给我戴的?” “耳钉?”阿姨迷茫的看了看陶树,“不知道啊,我昨天好像还没看见呢?” “昨天晚上,您走的之后,有人来过吗?”陶树问完想控控自己脑子里的水,走了还怎么知道有没有人来过啊! “我去问问吧,”阿姨却有办法,“护士站那边要是看到了应该会有印象,没丢什么东西吧?” 陶树看了看被放在沙发上的卫衣和围巾,又看了看还扣在床头桌上的手机,摇了摇头,“没丢东西,就多了耳钉。” “没丢东西就好,我换了床单被罩就去问,快进去洗漱吧。”阿姨听没丢东西,也就不着急出去打听了。 陶树只好一脑袋官司地又挪进了厕所。 这下他开始好好照镜子了。 费时宇来过了。 他来的时候自己八成还在睡觉,被摸了耳垂还戴了耳钉也没醒过来,他没有叫醒自己,但也不想默默地来一遭,所以留下了标记,让自己发现,再大吃一惊。 这人…… 陶树磨磨蹭蹭地洗漱完,又挪出了厕所。 “孩子,我去问过护士站的护士了,说是昨晚上你哥哥来过了,高高的个子,送过病床来的那个,是吧?”护工阿姨陶树出来,扶着陶树往床边走。 “嗯,我猜也是他。”陶树重新躺回床上。 “忙吧?也就你做手术那天在这里,”阿姨嘆了口气,“也没个长辈过来,兄弟姊妹朋友这些,都靠不住的,各有各的家累,还是得找个女朋友……” “阿姨,”陶树赶紧拦下她的话头,“我有……对象的,只是他很忙,也……不在新区这边。” “哦……”阿姨将信将疑,但也点头不再多说了。 陶树这一天过得很老实。 不急着下床挪,老老实实地吃饭,上午还给剑兰打了个电话。 “除了要带电脑,还带冬天的裤子,毛衣和外套是吧?还要什么?秋衣秋裤要吗?”剑兰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翻陶树的衣柜一边问。 “没别的了,秋衣秋裤我现在不能穿,”陶树很不好意思,“剑兰姐,太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剑兰把衣服放进包里,用手拿起电话,“别跟我这么客气,要不是你们,我现在还在灯红里出不来。” “那你下一步……怎么办呢?”这是陶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不在灯红了,下一步要去哪里?” “我啊,打算先去以前的小姐妹铺子里帮忙,尽快挣点儿钱,也借点儿钱,再和我妈盘个铺面吧,”剑兰说,“也没做过别的生意,就想把小餐馆再开起来。” “挺好的,”陶树笑了,“真的挺好的,等我出院了,能直接到你工作的店里去把採访补上。” “嗯,”剑兰也在电话那边笑了,“对了,怎么你突然要带冬天的衣服呀?病房里冷吗?” “是挺冷的。”陶树吸吸鼻子。 “冷啊?”护工阿姨在陶树旁边喊着,“冷我再把空调提两度啊,穿多了可不好上药。” 陶树点了点头。 —— “费总?费总?”助手轻轻在旁边叫着费时宇。 第147页 “什么事?”费时宇盯着面前的一张财报表,很久没翻页了。 “这个报表,财务那边已经过了,您签个字就行,是……有什么问题吗?”助手谨慎地问。 “多看看总能看出点东西来,”费时宇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到午饭时间了,你通知大家午休之后到会议室来。” “好的,费总您中午是在办公室吃还是去食堂和大家一起吃呢?”助手问。 “今天我自己吃,你去吧,不用管我。”费时宇挥了挥手,翻到报表的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助手点点头,带上籤完字的报表,出了办公室。 费时宇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午休有两个小时,如果出去吃,也不会很赶。 但他就是不太想动,觉得没胃口。 他拿出新区开发项目厚厚的两本项目书,翻开仔细看了起来。 新区整顿之后,很多原先因为各种不能摆到明面的原因而搁置的项目,都开始新一轮的招标,其中很多都是费氏集团可以投的。 甚至很多后期明确能够获利的项目,条件和资源都隐隐地向费氏倾斜示好。 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对费氏,特别是费时宇个人在这次整顿中出力的贊成和奖励。 费时宇在列出的几个项目上勾选着,最后看到了新区美术馆的建设项目。 建立美术馆,是奶奶毕生的梦想,但她生前建立的几所美术馆与画廊,在她去世之后大幅缩减,现在只剩下了费氏本部的美术馆还在运行。 但他还是犹豫了。 说实话,同时进行多个建设项目,费氏不是带不动,只要后期这些项目都能良好推进,并顺利盈利,就能维持整个集团的良性运作。 但美术馆的项目,并不挣钱,反而会持续吃进去不少资金来维持它的生存。 留下费氏本部的美术馆,已经让集团内部很多人颇有微词了,如果再去别的区设置新的美术馆,推动文化发展的名声是好听了,但需要面临的压力和内部的争议也是可以预见的。 费时宇拿着钢笔在美术馆项目上划了一个圈,盯着看了一会儿,在圈里打了个叉。 下午的会议顺利进行,费时宇选定的项目经过商议,都定下了初步的项目计划,只消通过董事会的决议,就能准备项目书参与新区政府的投标,能最终拿到项目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美术馆的项目,也如预料的那般,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 散会之后,费时宇给爷爷打了个电话。 “臭小子,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爷爷接起电话就没好气儿,“电话说打就打,随心所欲。” “您就不要装了,这个点,您绝对没睡,喝酒呢吧?”费时宇听见爷爷的声音,放松地笑起来。 “嘿,还真是,”爷爷那边又喝了一口,“洋酒不够劲儿,还是白酒好,嘿,你爸妈不让我喝了。” “悠着点儿吧,一把年纪了,”费时宇顿了顿,“爷爷,我手上……有个美术馆的项目,没过。” 爷爷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嘆了口气,“不盈利,怎么过?你能守住本部,已经很好了,等等吧,别着急。” 爷爷的话,费时宇并不意外,他也不认为自己做的决定是错误的,只是他的确需要一个可靠的声音给自己一些贊同。 和爷爷通话之后,费时宇觉得心情好了些,随意找了家餐厅,一个人吃了晚饭。 冬天真的来了,不比电话那边爷爷所处的温和海洋气候,费时宇这边温度降得像雪崩一样,夜幕降临之后,整个城市显得更加萧索。 费时宇没有自己开车,坐在车的后排闭目养神。 “费总,您回老宅吗?”司机还没有发动汽车,现在刚刚晚上八点,他不确定费时宇还有没有其他活动。 “先……去新区医院。”费时宇吩咐着。 车开了出去。 费时宇拿出了手机,他每天都会收到很多信息,今天也不例外。 但这些信息中,还是没有陶树发来的。 小狐狸没有看到耳钉? 费时宇退出信息界面,漫不经心地打开了定位软体。 “等等!”费时宇对司机喊了一嗓子,“回绿园,现在马上回!”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这章设定的时间出了问题,原本应该两天后发的,这一期榜单的量都发出来啦,下一章更新预计在八月31日~ 七夕节番外 费时宇在麻省的学校里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是半夜打来的,费时宇正在深度睡眠中,不知是第几次响铃,他才被恼羞成怒的隔壁室友敲门叫醒。 “fei! what’s wrong with you! pick up your god damn cell phone!” “i’m sorry!”费时宇烦躁地吼了回去。 手机显示电话是从国内打过来的,号码没存过,费时宇按了接通。 “hello,this is daniel fei,who is speaking?” “时宇,”电话那边是爷爷的声音,“是我,爷爷。” 费时宇一下就完全清醒过来。 爷爷是老绅士做派,每次给自己打电话,都会算好时差,这是爷爷第一次在麻省的深夜打来电话,声音听起来也很不对劲。 第148页 “爷爷,怎么了?”费时宇从床上坐起来,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了自己的护照。 “小宇,你别着急,坐下来听我说。”爷爷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体面而平淡,但语气里浓烈的悲伤和明显的鼻音掩藏不住。 “爷爷您说,我听着呢。”费时宇开始从衣柜里翻找衣服。 “你奶奶……现在在医院里,情况不太乐观,她说想见见你,”爷爷停顿了一下,听起来正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你学校那边请一下假吧,尽快回国一趟。” “好,”费时宇拿出了背包,开始往里面塞证件和其他东西,“我爸妈那边,通知了吗?” “还没有,先给你打的电话,奶奶一直念叨你。”爷爷说。 “我能和奶奶说句话吗?”费时宇已经收拾好了需要的证件和钱,开始一只手脱换衣服。 “还不行,奶奶现在在icu,刚刚……睡着。” “好,您保重自己,我现在就去机场。” 费时宇买了最近一班从麻省飞往中国的班机,机票贵得令人咋舌,但他顾不上,也不在乎。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费时宇只觉得每一秒都长得煎心熬肺。 他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恐惧就抓住他的心脏。 会不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奶奶就不在了? 费时宇每一次难以自控地想到这种可能,就狠狠地掐自己一下,仿佛这个念头连想都不能想,想了,就是在伤害千里之外病床上的奶奶。 从麻省没有直飞家乡的班机,费时宇还得在首都转一次机,他趁着转机之间的时间,给爷爷去了电话。 “到首都机场了?”爷爷几乎是马上就接起了电话,费时宇怀疑他根本没有睡觉。 “嗯,半个小时之后再登机,奶奶怎么样了?”费时宇在自动贩卖机前站着,摊着手看着手心里硬币。 “你打电话打得巧,我正在探视奶奶,”爷爷语气很轻快,“我开了免提,你跟奶奶说两句。” “奶奶!”费时宇精神了一点,“我是小宇,我马上就到家了。” “小宇啊,”奶奶的听起来有些虚弱,喘气的声音夹杂在话里,掩饰不住,“怎么这么快就到首都了?赶路累坏了吧?” “不累,只要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您就精神,”费时宇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有异样,和奶奶说些琐碎的事情,“就是忘记换钱了,我现在捏着一堆美元硬币,连一听可乐都喝不上。” “谁让你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一点儿准备都不做,毛手毛脚的。”奶奶笑起来,语气里都是疼爱。 费时宇望着机场天花板,不让眼泪流出来。 “这哥们儿干啥呢?”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费时宇后面和同行的人嘀咕,“站贩卖机前面求雨呢?” 陶树顺着田鹏眼神的方向往前面看,排在他们前面的男人摊着手望着天打电话。 他们的飞机还有半个小时就起飞了,田鹏犯了可乐瘾,非要买可乐喝。 “哎哥们儿?”田鹏没耐心了,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不买就让让啊。” 男人转过头来,一脸的疲惫,还有怒气。 田鹏和陶树都愣了。 不至于吧?这样就生气了? 费时宇把手机拿开一些,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抱歉。” 陶树看了看这个举止有些奇怪的男人,注意到他手上的硬币,看起来都不是人民币。 看来是国际航班下来的旅客,还没来得及兑换钱。 “我来买吧。”陶树对田鹏说。 “哎,好啊,请我喝可乐!”田鹏乐了。 这次他和陶树带着两人首次合作的短片到首都来参加电影节,什么提名都没捞着,主打的就是一个重在参与,来看看首都这边的艺术生态。 两人一路都节衣缩食,穷学生看什么都新鲜,却什么也不敢买,怎么来的就怎么回,连一件纪念品都没买。 “请我喝一罐首都可乐!”田鹏嘚瑟了一句。 陶树买了一罐可乐,又买了两瓶矿泉水,他把可乐给了田鹏。 “怎么买两瓶矿泉水啊?”田鹏问。 陶树笑了笑,朝着刚才打电话的男人走过去。 “您好?”陶树走到男人面前,抬头看着他。 “什么事?”费时宇和奶奶打电话的时间有限,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再三来打扰自己,面色不虞。 陶树看着男人脸色不好,也不以为忤,脸上带着礼貌的甜笑,把手上的矿泉水递给他,“这个给您。” 费时宇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接过了矿泉水。 陶树并不多停留,他们的飞机很快就要检票了,给了水之后,转身便走了。 “小宇?怎么了?”电话那边,奶奶问。 “没什么,”费时宇笑了笑,“遇到好心人了,可能看我没换人民币,帮我买了瓶水。” “那可真是谢谢他照顾我们小宇了。”奶奶温柔地絮叨。 “他……已经走了,”费时宇想望一望那人的背影,但偌大的首都机场人头攒动,他已经找不到了,“奶奶,您等我,我很快就能到家了。” 第149页 “好好,奶奶等你回来一起过节。”奶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喘气的声音变大了。 “什么节?”费时宇很久不在国内,一时想不起近期有什么节日了。 “臭小子!七夕节!”爷爷在电话那头吼起来,“到了记得给你奶奶买盆儿花!” “好好好,”费时宇耳朵被震了一下,“爷爷您别吼,吓着奶奶。” “行了,不多跟你说了,探视就半个小时,还得给你爸妈打电话。”爷爷说完就按了挂断。 这老头,真不跟自己孙子讲礼貌。 从首都又飞了三个小时,费时宇终于回了家,爷爷和司机一起到机场接上了他。 “奶奶到底什么情况?”费时宇上了车,一边脱背包,一边着急地问。 “老毛病了……”爷爷嘆了口气,“这次她心肺上的毛病一起犯了,情况很不好,昨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迷。” “我现在能去看看她吗?”费时宇一刻都不想等。 “先回去收拾一下你这幅流浪汉的样子,”爷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大孙子,脸上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奶奶看你这个样子,心里更难受,况且你现在去,也不是探视时间,去了也见不到。” 费时宇烦躁地掏出那瓶矿泉水,把剩下那点儿一口喝完了。 “你也别着急,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几天,接到电话之后,还没睡觉吧?”爷爷也心疼孙子,费时宇现在脸色不好看,白眼仁里都是血丝,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胡茬也冒了出来。 “我睡不着……”费时宇转头看着车窗外,不想让爷爷看自己脸上的泪痕。 “睡不着也要给我睡!奶奶看了你这个样子,本来能挺过来,都能晦气得……”爷爷也说不下去,长长地嘆了口气,“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让泳冰最后……看见你不精神的样子。” 泳冰是奶奶的小名,爷爷只有在和奶奶独处时会这样唤她。 费时宇忍不住哭起来,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爷爷没再说什么,车里的气氛凝重又悲伤。二传群主速死 费时宇不情不愿地回了家,强迫自己洗了澡,颳了鬍子,躺在家里的床上,疲惫到极点,却还是睡不着。 他没见到奶奶,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清醒着,熬到了天亮。 费时宇早早地出了门,买了一盆开得旺盛的茉莉。 奶奶不爱鲜切花,总觉得看着花从娇艷到枯萎的过程令人不舒服,她最爱的就是茉莉。 到了医院,又捧着花等了两个小时,才轮到奶奶的探视时间。 icu病房白茫茫的一片,奶奶躺在里面,好像缩小成了小小的一只。 费时宇慢慢走过去,轻轻地唤奶奶。 病床上的奶奶瘦了很多,身上绕着数不清的管子,她已经离不开唿吸机维持生命了,精神似乎也不如昨天电话里听见的那么好。 奶奶正在以难以挽留的速度衰弱下去。 费时宇坐在病床边,轻轻抚摸着她干枯雪白的头髮。 “小……宇……你来啦,”奶奶迷煳地说着话,手微微动了动,抬不起来。 费时宇伸手握住了奶奶的手。 “奶奶,是我,我回来陪您了。”费时宇脸上挂着笑,心里像是被谁揪了一下。 “睡不着吧?看看你这……大熊猫眼……” 奶奶无力地摩挲着费时宇的手,口齿不清又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 费时宇有时听不清,但也不多问,只猜着大概的意思回答奶奶,不想让她感觉自己已经虚弱到话都说不清楚了。 聊了一会儿,费时宇又趁着奶奶醒着,餵她吃了点儿流食,但她没吃两口,便痛苦地摇头,说吃不下了。 从病房出来,主治医生告诉费时宇和爷爷,奶奶的情况,基本已经到了最后的弥留。 “心脏功能只剩下了10%,除非出现奇蹟,”医生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准备一下吧。” 爷爷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很多,露出了老态。 费时宇挽着他到了医院食堂吃点东西。 爷爷没胃口,费时宇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尽力往嘴里塞着事物,用力地咀嚼吞咽。 “明天,你去参加一个展览吧,泳冰身体还好的时候,念叨了好久了,也收到了邀请函。”爷爷一边吃着,一边嘱咐着费时宇。 “没心情,明天我要来医院陪奶奶。”费时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明天你爸妈就到了,你连他们见奶奶的时间都要抢?”爷爷白了费时宇一眼,“我都没跟你抢,你还多吃多占上了,帮你奶奶去!” 爷爷在桌子下面踢了费时宇一脚。 “嘶!”费时宇瞪了老爷子一眼,“去去去!我去还不成吗!干嘛踢我啊?” “好好说你不依教啊!”爷爷难得露出一点笑,又转瞬即逝,“泳冰就放不下她那些收藏,放不下美术馆,你去……帮她尽尽心吧,随便买点儿什么,拿我的卡去。” “我自己有钱,我帮奶奶买。”费时宇犯了轴劲儿。 第150页 “你能有多少?不够买两张画的。”爷爷嗤之以鼻。 “你别小看我,”费时宇不服气地挑挑眉毛,“这几年信託基金的钱和生活费我一分都没花,做了点儿投资,买楼不行,买画还是绰绰有余的。” “哼,”爷爷还是不信,但也不反对了,“差钱就先欠着,回来了我付。” 费时宇的父母在下午赶到了医院,关心老子,教诲儿子,一通寒暄。 “妈妈的情况,我们问过医生了,爸爸您……要有心理准备。”费时宇的父亲长年在欧洲做学者,说着悲伤的话,依然理智又文质彬彬。 “嗯,我知道,”爷爷点点头,“你们先回家里休息一下,泳冰今天不能再探病,你们明天再来看她吧。” “好的,那我们明天来,时宇和爸爸也跟我们一起回去休息吧?”妈妈是长在美国的华裔,才学的中文,abc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小宇跟着爸妈回去吧,我不能留泳冰一个人在这里,她会怕的。”爷爷摇摇头。 费时宇也跟着摇头,“我也不能留爷爷一个人在这里,他会怕的。” 爷爷又踢了费时宇一脚,“臭小子,没大没小!” “也好,”妈妈并不强求,“daniel就留在这里陪着爷爷吧,也有个照应。” 妈妈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奶奶可能撑不了很久了,万一晚上发作起来,爷爷一个人守着,他们谁都不放心。 医院也没有多余的病床让两个家属休息,费时宇和爷爷找了一家酒店就近住下了。 费时宇见了奶奶,这一夜终于囫囵睡着了,第二天天一亮,就被爷爷赶着去替奶奶看展览。 “拿着,这是邀请函。”爷爷把写着奶奶名字的邀请函交到费时宇手上,“去吧,帮奶奶去看看。” 费时宇无奈地拿过邀请函,看了看时间,展览在下午四点开幕。 既然要帮奶奶去,那就要好好的去。 费时宇回家换了西装,又理了发,用这些不怎么动脑子的事把自己的时间填满,免得闲下来脑子里就东想西想。 大街上都是过节的气氛,到处是粉色的装饰和过节的情侣。 几年不回国,七夕节已经变成了诸多情人节中的一个,被消费主义利用,成为情侣们庆祝的理由和商家们发财的契机。 费时宇没什么心情,坐在驶向展览现场的车上,冷着脸看着一派热闹繁荣的城市。 展览很隆重,主题是当代艺术。 但就算是费时宇从小接受奶奶的艺术薰陶,也有很多作品让他觉得看不明白。 主办方知道他是着名收藏家和费氏美术馆馆长的孙子,安排了一个志愿者鞍前马后地向他介绍每一件作品。 费时宇听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耐烦,一些看起来直白又蹩脚的作品,却被创作者和策展团队赋予了牵强的意义,他对着志愿者笑了笑,表示自己想单独看,不用这么一路讲解。 志愿者不敢怠慢,依然隔着十米左右跟着费时宇。 费时宇觉得厌烦,找了个黑咕隆咚的放映厅,走了进去坐下,对着面前放映的影像作品发呆。 作品拍得很安静,在黑夜中,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孩推着一辆装饰了霓虹灯的独轮车,独自在茂密的森林里穿梭。 镜头忽近忽远,看不清男孩儿的身形。 树枝在男孩儿身上抽打,闪光灯下,他雪白的皮肤被抽出好些红痕,却依然若无其事地在林间跳跃行走。 拍摄的时间应该是黎明之前,男孩走了十几分钟,就穿过了树林,走到了海边。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独轮车上的霓虹灯光逐渐被耀眼的朝霞夺去了光彩,拍摄的角度非常巧妙,太阳正好和男孩重叠,给他的躯体染上漂亮的暖光。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男孩儿才慢慢动作起来,他慢慢走进了海里,直到水没过他的肩膀,他终于和太阳的倒影重叠,影片才结束。 荧幕显示了影片的名字,《光男》,然后开始滚动导演和演员的名字。 这个片子倒是挺有意思。 费时宇度过了一段放松的时间,也没细看创作者的名字,站起来就打算走。 他实在没看到什么可买的作品,那些挂在外面的画和摆在展厅里的雕塑,他买回去了都怕把奶奶气出个好歹。 如果这个片子能买,倒是可以考虑。 陶树和田鹏的影像是被临时塞进展览里的,因为他们参加了首都的电影节。 他俩也来参加了展览的开幕,对着一群学院派的同行同学,他们实在是聊不下去,只好端了免费的饮料,坐在展厅外面的沙发上看人玩儿。 策展人着急忙慌地冲过来,一下拉住了陶树和田鹏的手。 “《光男》,卖出去了,费氏美术馆要买版权,你们愿不愿意?”策展人眼睛都在冒光。 “啊?还有人愿意买《光男》?”田鹏和陶树都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这种好事儿。 “对,费总打算买断版权,随你们开价,走走走!”策展人拉起他们就要往展厅走,“费总着急走,赶紧见一面。” 两人被带进展厅,茫然地转了两圈,才被告知,买家家里有急事,已经驱车离开了。 第151页 “哎,可惜了,本来可以认识认识的。”策展人怅然若失地站在展厅扼腕嘆息。 “不可惜,只要他还买。”田鹏笑嘻嘻地无所谓。 “买,费氏定下来的,肯定要买,至于见面……看以后有机会吧。” 他们最终也没能见上这位神秘的买家。 两天之后,一笔令人咋舌的金额打进了田鹏的帐户。 陶树和田鹏的第一部 成熟的作品,没有拿到电影节的奖项,却成功被费氏美术馆收藏。 作者有话说: 这章番外是主故事线之前几年的时间支线,费费其实在几年前见过小树~ 文中的英文并不难,就不特别翻译了哈~ abc:american-born chinese,在美国诞生成长的华人。 第五十七章 措手不及 “等等!”费时宇对司机喊了一嗓子,“回绿园,现在马上回!” “啊?不去新区医院了?”司机错愕一下,随即掉头,“好的费总。” “快一点。”费时宇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定位点,怕是机械出错,退出重登了好几次,定位点依然在绿园附近,有微弱的移动,看起来类似于步行的速度。 胡闹! 陶树从医院熘出来了。 他有一百个理由不应该任性,也有一百条阻碍条件不适合在今天冲动。 但是他就这样,平静地让剑兰给自己带了冬季的衣服,老实地躺在病床上养精蓄锐一整天。 然后在护工阿姨下班之后,马上套上了费时宇的卫衣和自己的羽绒服外套,囫囵穿上了套筒一样的外裤,围上围巾,裹住自己的脸,像个殭尸一样挪出了病房。 陶树很忐忑,他害怕医生和护士认出自己来,但医院里像他这样步履蹒跚着恢復运动的人太多了,正值晚饭的点儿,人们都往医院食堂走着,他根本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挪出了医院,陶树试着输入了当时匆匆一瞥间看到的小区名字。 过了太久,他只依稀记得一个绿字,绿什么来着?太黑了,没太看清,大概是个半包围结构或者全包围结构。 绿原?绿园? 陶树试到第二个的时候就成功找到了,看方向和区域,就是那天费时宇带自己去的那附近,运气还不错。 陶树打了个网约车,医院附近打车的人流量挺大的,没一会儿陶树就等到了自己的车。 他跟司机打了招唿,慢慢挪上了后排,又慢慢打横了坐在后排,占满了整排。 “哟,小哥,伤腿了呀?”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出来的人多多少少内外零件儿都有点儿问题,他也见怪不怪了。 “嗯,膝盖伤了,两个都伤了。”陶树有点儿着急,他觉得自己上车的速度太慢了。 “那您慢着点儿的,侧着坐不稳,把安全带系上吧。”司机提醒着。 “好的,谢谢您。”陶树一只手摸索了一会儿,把安全带侧着系好了。 “行,您坐好了咱就出发,”司机发动了车,同情地从后视镜看了陶树几眼,“伤了腿可不容易走,怎么也不叫家里人来接一下呀?好歹叫个朋友三四的呀?” “家里人没在这边儿,”陶树摸了摸鼻子,“朋友……忙。” “哎,都不容易啊。”司机的语气充满了怜爱。 陶树笑笑不说话。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 比如高档小区是不让非业主的访客随意进入的。 比如今天的天气非常冷,没有穿秋衣秋裤站在冷风中有些扛不住。 比如新手机在寒冷的室外,掉电好像手里捧着的水一样漏得飞快。 比如陶树现在站在费时宇家小区外面站着发抖,身上的伤让他连坐在马路牙子上这样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怎么办呢? 陶树咬着牙,如果不咬着,他现在就能站在冷风里牙齿打架,咯咯哒哒。 那就太惨了,陶树觉得只要牙开始打架,他可能两分钟都等不了,当场就去找保安打110找警察叔叔们救命了。 现在…… 现在再等等吧,等到开过去第五十辆车,他就去找小区保安求助。 车开到绿园附近,费时宇就让司机减速。 “开慢点儿。”费时宇盯着路边的每个路人看。 “啊?”司机有点搞不明白,“不着急回去吗?” “嗯,先不急,我得捡个人。”费时宇转头盯着路面,眼都不转一下。 司机摸不透费时宇的奇怪举止,但也没再多问,把车速放缓了。 一直盯到车开到小区门口,费时宇都没找到陶树,手机上显示陶树就在附近,但小区门口方圆一百米连个清洁工都没有,见了鬼了。 “费总,咱们进小区吗?”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再停一会儿就得阻塞交通了。 费时宇拿不定主意。 “找个不挡事儿的地方停一下车。”费时宇说完打开车门就走了出去。 冬天的傍晚已经开始降温,老北风裹着寒霜,吹得脸都有些疼。 费时宇从开着暖风的车上下来,扑了一阵冷风,牙都咬紧了。 第152页 这么冷的天,陶树跑到那里去了? 也是人急起来没什么理智,这时候吹吹冷风,费时宇才想起要给陶树打个电话。 铃声响了没两下,那头就接了起来。 “费……”陶树兴沖沖地话还没说完。 “你在哪里?!”费时宇吼起来。 “啊……”陶树被吼得愣住了,“我就在你家这里,小区门口这里。” “哪里?我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费时宇听见陶树好端端的声音,稍稍平静了一些。 “我在保安亭里面,你能看到吗?”陶树的声音有些激动。 费时宇转头往保安亭的方向看。 保安亭的窗户推开了,一只手臂从窗户伸出来,正在玩儿命挥,那手掌上的白色绷带格外显眼。 “看见了吗!” “看见一只手。”费时宇往保安亭的方向走。 “那只手就是我,”陶树的手还在挥着,“我走不快,站起来也要一会儿,你等等。” “你别动,我过来。”费时宇很快走到了保安亭旁边。 陶树坐在保安亭里,手里的手机还连着保安亭的充电器充着电,两条腿直直地伸着,仰着头,对着费时宇笑,两只眼睛都快笑没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 “哟,费总回来了?”保安看着费时宇,礼貌地打招唿,“这小伙子说是来找您的,但是又记不得您家的位置,我唿叫您家里的楼宇对讲机也没人接,天气怪冷的,我就让他先进来呆着了。” “谢谢,”费时宇对保安点点头,“确实是来找我的。” “行,那您给领进去吧。”保安也松了口气。 “能起来吗?”费时宇转头问陶树。 “你等等,我慢慢起。”陶树坐的是一条独脚凳,没有扶手,他拔了充电器把手机塞进羽绒服口袋,往四周找着能借力的地方。 费时宇推门进了保安亭,伸手捏着陶树的两边胳肢窝,一下把人从凳子上提了起来。 陶树缩着手脚脖子笑。 “好痒……”陶树解释。 “你还有哪里不怕痒?”费时宇提熘着陶树,没放手。 陶树歪头想了想,一时竟说不上来。 “走吧,慢一点儿。”费时宇伸手环着陶树的腰,给他借力。 他没有问陶树为什么突然来。 他想陶树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就像寒冬到了某个固定的阶段,露水就会结成霜雪。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陶树直着两条腿在地上磨着走。 “耳钉。”费时宇压着步子,又要扶陶树,又要避开他的伤,注意力都放在动作上,回答得潦草又快速。 “哦,”陶树感觉到了费时宇全身的肌肉都紧崩着,笑了笑,轻轻在腰侧的手上拍了拍,“我没那么严重了,你别紧张,我也就是走得慢点儿,已经在病房里练好了才跑出来的。” “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费时宇垮着张脸,似乎还是在埋怨陶树任性。 他如果没有点开定位软体,先到了医院,会不会因为扑了个空而担心? 陶树好像在搞一个恶作剧。 你不是不来医院吗?你不是来了也不叫醒我吗? 我就攒着玩儿大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不是偷偷来给我戴耳钉吗?那你找吧,看看什么时候能找到我。 费时宇不喜欢,或者说,不习惯这样的失控,也没感受过这样的牵绊。 “我本来想到了这里就给你打电话的,”陶树却不知道费时宇心里那些弯弯绕的情绪,“但是天气太冷了,我的手机被冻关机了。” 陶树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给费时宇看。 “刚刚在保安室借人家的充电器了,刚刚充开机,你的电话就过来了。” 陶树又笑起来。 从见到费时宇开始,他就一直都在笑。 他抬起的眼眸有些紧张,好像在怕费时宇生气。 费时宇听着他的解释,看着他冻得有些红的脸,突然觉得释怀。 陶树跑出来,并不是为了和自己别劲儿,并不是要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动机,只是等不及想见自己。 就像自己想见他一样。 费时宇轻轻嘆了口气。 “上车吧,小区门离家里还有一段路。” 陶树乖乖地点了点头,开始努力提速往费时宇的车那边挪。 “你这个伤,怎么过来的?”费时宇使着力气,差一点就要把陶树从地上提起来了。 “就……打车,然后横着坐,”陶树被提着,耸着肩膀伸着两个手徒劳地比划了一下,“真不用搀着我,我能走的。” 费时宇没听明白,但他很快就看到了。 他们挪到车旁边,司机提前拉开了车的后门,陶树转过身背对着车,扶着车门往后一坐,然后又拉着车座椅往后挪屁股,两条腿横占满了整个后排。 “你的车后座比我打的那辆车宽,”陶树表演完伤员坐车,一脸都是得意,俩眼珠亮晶晶地看着站在车门外的费时宇,“你看,我的腿都能放在位子上。” 第153页 “费总,您坐前边儿?”司机探头看了看已经被腿占满的后排,小声询问。 费时宇点了点头,帮陶树关好了车门,绕道另一边坐了副驾驶。 “开慢点儿,”费时宇对司机说完,又对着陶树叮嘱了一句,“把你的腿扶好,背不要靠着座椅。” “好!”陶树立刻用手抱住了大腿。 费时宇从后视镜看着他的动作,偏过头,看着窗外忍不住笑了笑。 从小区门口开到费时宇的家门口,开了五分钟。 司机开得胆战心惊,他以前给费时宇的爷爷开过车,一向开得平顺稳当,再差的路况都能应付。 但今天从小区开一路,只要稍有一点不匀速,副驾的费时宇就会微微偏头过来看一眼方向盘。 他什么都没说,但视线的威压好像监视器,司机觉得自己在大冷天的五分钟里汗湿了后背。 到了楼下,司机慢慢停好车,赶紧熄了火开车锁,一熘烟儿地下了车给后排的陶树开门。 他是看出来了,今天的重点不是费总,而是后排这位。 “谢谢。”陶树不太习惯被人这么伺候着,自己努力挪着屁股下车。 陶树第一次在室外看见费时宇的家。 天已经黑了,点缀在墙体外的照明灯和路灯大致勾勒出了建筑的外形。 这是一片连排别墅区,前院有地面停车坪,建筑是现代主义风格,外墙都是冷灰色的水泥,中间不规则地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方形凹槽,有些是透着暖光的窗户,有些是葱葱郁郁的绿植。 真好看,简约里带着严谨的设计感,整体的气质和费时宇很契合,陶树望着头看得出神。 “走吧,”费时宇走到陶树身边,“外面冷。” 陶树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慢慢跟着费时宇往屋里走。 司机把车开走了,私密性极佳的房子里只剩下了陶树和费时宇两人。 先前兴沖沖跑来的那阵冲动已经渐渐平息下来,陶树跟在费时宇后面,抬眼去觑他的侧脸,想从他脸上看出情绪来。 费时宇好像除了在电话里吼自己的那句,并没有透露出太多其他情绪。 没有因为自己冒冒失失地跑来而生气,也没有因为小别后的见面而高兴。 陶树一脑子的热血渐渐冷了下来,抠着手指旁边的倒刺,挪得慢了一点。 费时宇一直在用余光看陶树,见他慢了一点,渐渐落到后面,又回头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腿疼了?”费时宇看了一眼陶树的膝盖,说着就要蹲下去掀他裤脚。 “哎,别……没事儿,再过两天都能拆线了。”陶树拉住费时宇。 “那怎么了?”费时宇站直了看着陶树。 “就……你生气了吗,”陶树咬了咬嘴,“我跑出来。” 费时宇嘆了口气,没有说生气,也没有说不生气。 他伸手捏住了陶树捏在裤腿边的拳头,把手指捋开,掌心贴着掌心地握住了。 “我就有点儿担心,”费时宇说。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作者在准备申请入v啦,可能在下个月将迎来入v章节,其实我也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入v,但权衡之后,为了有更多人能看到《电影》宝宝,还是决定入v,希望可以在后续拿出自己好的状态,好好将费费、小树和灯红的姐姐们的故事进行下去,也为《低俗电影》交出一个圆满的结局。 爱我的每一位读者,谢谢大家包容我还并不完美的故事。 谢谢编辑大大,克罗池太太,杏酪太太,酒向东流太太,一潭秋水太太、年年的一路鼓励,在我迷茫的时候为我加油鼓气。 第五十八章 冰消雪融(一) “我就有点儿担心,”费时宇说。 从一楼坐电梯上去,陶树一直都恍恍惚惚的,有种踩着棉花的不真实感,他们拉着手,费时宇说了担心他。 陶树的手有点儿凉,费时宇不自觉地用手心的温度慢慢去贴热他手上的每一寸皮肤。 房子里和陶树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更干净了,应该是有人来打扫过,干净到没什么生活气息。 陶树想扶着墙往鞋柜边上的矮凳上坐,被费时宇拉住了。 “别坐,待会儿直接坐沙发。” “那怎么换鞋?”陶树往屋里看了一眼,光洁的瓷砖地一尘不染,“直接进去踩脏了。” “你站着别动。”费时宇打开鞋柜,拿了双新的拖鞋出来,蹲下就去拿陶树的脚,把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从陶树脚上脱下来,又把拖鞋套上去。 这双球鞋还是陶树受伤那天晚上穿的,没来得及洗,鞋面上溅的血已经变成了灰扑扑的褐色。 陶树几不可闻的一声“啊”憋在嗓子眼儿里,脚踝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费时宇手指的每一次触碰都撩动着酥酥麻麻的电流,一直顺着小腿肚子往上爬,爬到小腹上,连着腹部的肌肉一阵痉挛。 陶树的喉结轻颤着滚动,手捏住了拳头。 费时宇做得自然得体,换完陶树的鞋之后,蹬掉了自己脚上的皮鞋,换上了摆在外面那双常穿的拖鞋,好像紧张的就只有陶树自己。 “去沙发那边坐好,”费时宇换完鞋,拍了拍陶树的手臂,“慢慢过去。” 第154页 陶树慢慢挪到客厅,沙发上还套着防尘罩,他不便取下来,将就着坐了下去。 费时宇在旁边的饭厅打电话,房子大又空旷,低低的回音让语句听不太真切,依稀是些“怎么处理”“用什么药”之类的话。 打完电话,费时宇径直走到了另一个房间,陶树不知道该干什么,摸出手机胡乱地划着名。 手机也快没电了,什么也干不了,陶树划拉了两下,又把手机放下了,望着窗外的路灯光发呆。 还好费时宇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盒子。 “这是什么?”陶树看着盒子好奇地问。 “药箱,把脚放茶几上。”费时宇坐在了陶树旁边,小心地拉着他的裤脚慢慢向上卷。 裤子很宽松,卷到大腿也不紧。 费时宇轻轻把陶树膝盖上的纱布揭开,两个膝盖被药液染得黄黄的,但癒合状况不错,不红不肿,并没有因为陶树今天的折腾影响到缝线。 费时宇拿个垃圾桶接在陶树膝盖下面,拧开了一个玻璃药瓶,比划了两下,没倒下去。 “这是干嘛呢?”陶树问,“你要……吓唬一下我的伤口?” 费时宇脸上出现了一阵空白。 “直接倒上去,你会不会疼?”他抬眼看着陶树。 “啊?不会啊,已经快要拆线了,护士姐姐每天拿着棉签往上面戳都没事儿的。”陶树说完微微地把膝盖往上屈了一点,“你看,其实已经可以弯了。” “别瞎动。”费时宇按住了陶树的腿,拿起药瓶往伤口上慢慢倒。 陶树嘶了一声。 费时宇的手一下不稳,大半瓶药水都冲到垃圾桶里去了。 “不是说不疼吗?”费时宇收住手,皱着眉头问。 “是不疼啊,”陶树缩了缩腿,呲了呲牙,“但是凉。” 费时宇松了松手腕,干脆把另外半瓶全倒在了陶树另一个膝盖上。 陶树转了转腿,药水凉凉地粘在腿上,不太舒服。 费时宇又拉过陶树的右手,打着圈儿把绷带拆下来。 陶树的手掌向里窝着,展不开的样子。 “这种伤,以后会影响手掌活动吗?”费时宇打开一瓶新的药水,慢慢冲着手心。 “医生说影响不大。”陶树反着说,没说完全没影响,那就不算撒谎。 他惯于去想事情好的一面,也怕费时宇再晾着自己。 费时宇慢慢把干净的新纱布缠到陶树手上,怕他痛,缠得有些松。 “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费时宇扔掉空药瓶,问陶树。 “背上的我看不见,护士说也好得差不多了,除了一条比较深的口子,其他的过段时间都可以拆线了。”陶树不知在想什么,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费时宇的膝盖。 “脱衣服。”费时宇说。 “啊?”陶树错愕。 “在这儿脱还是去浴室脱,选一个吧,”费时宇抬了抬下巴,“上药。” 陶树的脸腾地就红了。 “在这儿,还是去浴室?”费时宇又问了一遍,“我开了地暖,不会冷。” “去浴室吧,我自己……”自己好像够不到,陶树搓了搓脸,“我自己够不到后背,你帮我看看吧。” 费时宇打开了浴室里所有的浴霸灯,照得陶树有点晃眼。 他把羽绒服和围巾都脱在了客厅沙发上,松松垮垮的卫衣还好脱,卫衣里的毛衣就不太好操作,再加上背上的伤比较重,陶树不太敢抬手,怕牵到口子再把缝线崩了。 费时宇拿着药箱进浴室的时候,陶树正背对着门坐在马桶盖上,脖子上堆着一坨衣服,整个头都裹在毛衣里,正用手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拔。 他的背挺得很直,上面盖着一大片纱布。 看着卫衣领口翻出来的水洗标,费时宇才发现,陶树穿的是自己那天拿过去的卫衣,围巾好像也是自己那天一起拿过去的。 他突然想起了那条自己没收到的简讯。 费时宇,我想你了。 陶树的想念,具象成了穿着自己的卫衣,围着自己的围巾,跑来找自己的行为。 费时宇走过去,把陶树头上裹着的衣服拔了起来,露出他乱蓬蓬的,柔软的头髮。 “你进来啦,”陶树抱着手臂看着他,上下揉搓着露出来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羞饬,“我手不太方便,也不太好抬手臂。” 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头髮,手指插进髮根,动作轻柔地帮他捋顺翘起来的髮丝。 陶树的头髮很长了,费时宇向后捋着,再长一点就可以扎个袖珍版的马尾了。 费时宇的手顺着头髮落在陶树的后颈上,轻轻揉着,陶树舒服地眯了眯眼,渐渐放松下来,嘴里哼哼着。 费时宇的手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我揭纱布了。”费时宇手往下,摸到了纱布边缘有些打捲儿的医用胶带上。 “好,”陶树对着眼前的瓷砖点了点头,又安慰费时宇一句,“没事儿的,不会疼。” 纱布轻轻揭开,露出陶树有些消瘦见骨的背嵴和伤痕。 第155页 这是费时宇第一次看清楚陶树背上的伤势。 上次看的时候还是血煳煳地一片,只大概记得有两条特别深的,当时皮肉往外翻着,煳着血,也看不清。 这一下,他才看清楚,除了那两条横在背中和两个肩胛骨间的大口子,背上还有很多小口子,都被缝合起来,大大小小的像好几条千足虫,爬在陶树原本光滑洁白得像凝固的琼脂一样的皮肤上。 陶树背对着费时宇,只能看见脸颊的侧轮廓和翘起来的睫毛,好像一只受伤难飞的鸟,歇在自己这处避风的屋檐下,要讨一时的荫蔽。 “难看吗?”陶树问。 “不好看,”费时宇说,手指抚在伤口的间隙上,“会留疤。” “没关系,这些疤,每一条都是故事。”陶树笑嘻嘻的并不在意,“一幅皮囊,我其实并不很在意的。” 费时宇的手拿开了。 房子里开了地暖,浴室里还开着浴霸灯,其实温度是很高的。 但在费时宇的手指离开后背的瞬间,陶树还是觉得一阵由内产生的冷。 “你是不在意留疤,还是不在意随意地伤害自己?”费时宇转头翻动药箱,装似不经意地问着。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受伤,”陶树没有回头,依然盯着眼前的地板,语气变得认真,“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前几天都不来医院。” “你说。”费时宇的手指又回到了陶树的背上,和他的手一起回来的,还有凉丝丝的药水。 “我其实……很想见你,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见你,”陶树深深地从胸腔里嘆出一口气,深到费时宇放在他嵴背上的手都感觉到了共振。 陶树轻轻地接着说,“我知道你气我总把自己放在危险里,不希望总是提心弔胆……说提心弔胆可能过了,不希望为了……为了我担心吧……” 费时宇倒完了药水,用棉球轻轻地擦拭顺着嵴柱流下来的残余。 “我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谈过恋爱,”陶树抬手揉了揉眼睛,“但是我想来见你,看到病床的时候想,看到围巾的时候想,看到耳钉的时候也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你要的心无旁骛……” 费时宇走到陶树的正面,蹲在他两条崩得直直的腿旁边。 陶树的头低着,眼圈红红的,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蒙了一层水光,眼角下的疤也连着红起来,好像落在眼睛边上的一片微小的花瓣。 “陶树,你怎么这么爱哭?”费时宇抬手贴上陶树的脸颊,拇指指腹摩挲着那一块小小的疤痕,“这里是怎么弄的?上次戴海弄的?还是那天晚上弄的?” 陶树偏头在那只温热,干燥,带着一点薄茧的手心里蹭了蹭,“这里是小时候弄的,磕得很深,就留疤了……” 陶树没再说下去。 因为费时宇的脸凑了过来。 陶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嘴唇落在了那个粉红的疤痕上,费时宇轻轻地碾着,好像要安抚些什么。 陶树的睫毛紧张地轻颤,连唿吸都克制起来,好像生怕吓走一只短暂驻足的蝴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分钟,也许是十几秒钟,费时宇的嘴唇离开了陶树的脸颊。 “小树,”费时宇唤着。 陶树半睁开眼睛,看着费时宇笼罩在暖色灯光里的面庞。 也许是离得太近,他只能看清那双眼睛,视觉的模煳让费时宇看起来朦胧又温柔。 “我没有感受过这种担心,你说的提心弔胆,没有过,确实是提心弔胆了,所以我生气,气你莽撞,更多的可能是气我自己……不冷静,不像自己了。” 陶树的眼珠在费时宇的眼睛和开合的嘴唇上下来回,然后慢慢往前倾,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了费时宇的额头。 “那你别气了,我在……想你的时候,也不算冷静,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陶树的气息扑在面颊上,潮湿温热,“我们半斤八两,扯平了,好不好?” 费时宇抬手捧着陶树的脸,他的脸颊瘦,捏起来却软,稍用力就捏出一个肉窝窝。 他凑过去吻住了那两片还在说着“扯平了”的嘴唇。 和他的脸一样,也是柔软的。 这个吻从他看见陶树的那一刻开始酝酿,到现在,像是破冰的河,汹涌的暗流推着冰凌,铮铮作响,缓慢,坚定,不可回头。 陶树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像喝多了酒,想笑,脸颊热涨得要炸开来,额头上的筋突突地跳。 费时宇放开的时候,陶树的嘴已经红红的肿了起来,用手指拨一下,都觉得要破皮。 “什么叫‘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费时宇来回划着名陶树的下唇问。 陶树反应了好久,才从一片乱麻麻的脑子里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你不是说让我在你想明白自己到底弯没弯之前,让我负责的吗?你现在想清楚了?”陶树问。 小狐狸挺厉害,亲成这样了,还能反将自己一军。 费时宇挪了挪蹲着的腿,又在陶树的嘴上啄了一下。 第156页 “陶树,我都和你亲成这样了,你说我还直吗?”费时宇的气息有些粗,胸膛起伏。 陶树追过去,也啄了费时宇一下。 “那我们……” 费时宇笑了,不是哈哈大笑,不是害羞的笑,不是调侃的笑。 是那种晒在太阳下,舒服的,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笑,连着他的眼睛也透露出暖融融的笑意。 陶树看得有点愣神,这是费时宇今天第一次笑。 从见面开始,费时宇就好像崩着根弦,脸色黑得像今天的天气。刚开始陶树怕他着急生气,到后来就觉得有些窒息。 直到这一刻,陶树才真的觉得踏实了,心落到了实处。 “你完了,”费时宇站起来,把陶树呆愣的脸按到自己肚子上,“你把大好青年掰弯了,这下要负责到底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念旧,而且比较记仇……” 肚子上传来一阵颤动,继而是陶树憋闷在衣服里的笑。 第五十九章 冰消雪融(二) “你这是多久没好好擦后背了?”费时宇拿着拧干的热毛巾在陶树后脖子上擦着,眼见着擦过的地方就白了一点。 陶树还在笑,从刚才笑到现在。 “我在医院都是自己擦,左手擦的,手臂也不敢朝后面用力,就没怎么擦后背。”陶树转脸看了看勤勤恳恳的搓背师傅费时宇,“肩膀这里,我一般都轻轻过一遍,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费时宇重新搓了搓帕子,开始给他擦第二遍,“怎么不叫护工阿姨帮你擦?” “我不好意思,”陶树耸了耸肩,“阿姨也不是熟悉的人,前几天麻烦她已经是不得已了。” “那我给你擦,我就熟了?”费时宇问,“我是你谁啊?” “熟啊!”陶树接话接得很快,但却越说越小声,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我……男朋友。” 费时宇没有接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陶树有些好奇地转头看他,“怎么了……吗?” 费时宇的脸近在咫尺,近得连细小的绒毛都被强烈又明亮的灯光照亮起来。 陶树忍不住凑过去用鼻尖蹭他的脸颊。 费时宇的唿吸一滞,随后变得重了些,不规律。 他抓住了陶树的肩膀,抓得有些重,把他拉开了须臾,“一身的伤,别瞎撩。” 陶树立刻就明白了,全身一僵,眼睛不由向下看了看,又像被烫了一下,赶紧回头乖乖盯着瓷砖。 “你……没事儿吗?”陶树盯着一条瓷砖缝隙,迟疑着问。 “有事儿能怎么办?办你吗?”费时宇在陶树耳边轻轻笑了一下,“忍着呗,一会儿就好了。” 陶树的羞红自脸颊蔓延到耳根,继而慢慢染上脖颈,当费时宇发现的时候,陶树的整个皮肤都透出绯色。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田鹏要叫你桃子了。”费时宇用干燥的毛巾擦去陶树皮肤上多余的水分。 “为什么?他不就是瞎叫的吗?”陶树不明所以。 “你这个爱脸红的毛病,红起来是从里面透出来的,像桃子。”费时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这样想了,便这样讲出来。 陶树的红彻底褪不下去。 等费时宇把干净的纱布重新贴好,再把宽松的浴袍裹在陶树的身上,他才转身过来正脸对着费时宇。 人的好奇是难以抑制的心痒,而费时宇的反应是薛丁格的猫。 陶树管不住眼,往下看了看。 “你……”他贴近了一些,“怎么还没……” “我是一个各方面非常正常的成年人,”费时宇伸手带了陶树一把,手掌扶在他的腰上,“我的男朋友光着上半身在面前晃,能看能摸不能做,你让我怎么马上消停?” “我可以帮你的……”陶树逐渐膨胀的望念突破那条叫做羞耻的界限,他往前挪了半步,把费时宇迫得贴墙,拖鞋的鞋尖抵住了费时宇的鞋尖,他闭上了眼睛,伸出左手覆上了那个明显起伏的位置。 腰上的那只手握得更紧,费时宇粗重的唿吸喷在耳上,将本就绯红的耳廓吹得滴血一般。 闷热的浴室变得炙烤。 费时宇变重的唿吸好像漂浮在空气中的迷香,裊裊娜娜,从陶树的耳朵灌进去,顺着他的嵴椎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 温度持续爬升。 伤口因汗水的侵染而发痒。 肌肉因为动情而紧绷。 手指的颤抖成全了无意的感性。 陶树觉得自己在过度温热的浴室里缺氧,张嘴攫取更多的氧气,被费时宇捉住了唇舌,追逐缠绵。 费时宇最后的粗喘直接震进了陶树的口腔,共鸣震得陶树后脑勺发麻,几乎要站不住。 他的右手被费时宇抓着,后腰被费时宇托着,才不至于一路滑到地面上。 “抓着我站好,”费时宇低沉的声音贴着嘴角传来,“膝盖别弯。” 陶树软绵绵地偏头把下巴放在费时宇的肩膀上。 “怎么了?”费时宇轻笑了一下,“怎么感觉是我把你按墙上来了一下呢?” 第157页 “别说了……”陶树不知道自己刚刚是烧了脑子里的哪一根保险丝,也许是费时宇并不掩饰的变化,也许是他那一句男朋友带来的汹涌。 羞愧感后知后觉地追了上来,陶树长长唿出一口气,“我缓缓。” 费时宇环住了陶树的肩,安慰地拍了拍,“缓缓可以,但是吧,你这么靠着我缓,应该全沾在你浴袍上了,待会儿换一件吧。” 陶树不出声,靠着费时宇晃了晃脑袋。 费时宇洗澡的时候,陶树侧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他这么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 生活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他闲得很慌张。 当然,来找费时宇并不是因为自己闲得慌。 来找费时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冲动,和患得患失。 他原本不敢的,费时宇进,他便迎,费时宇退了,他也没胆子追上来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那些所谓的成年人的内敛与体面。 但他看见耳朵上的那颗耳钉的时候,那种可能会失去的恐惧,和对于失而復得的狂热期盼好像滚烫的岩浆一样沖刷焚烧了他的理智,他这一天什么都不能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到费时宇,他要面对面地争取。 还好来了。 陶树看着夜晚反光的落地窗,上面是自己带着傻气的笑。 男朋友。 自己有男朋友了。 费时宇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一直到陶树的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叫声,他才从傻笑的情绪里回了神,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有吃饭。 自己没有吃,那费时宇有没有吃? 他应该是看到耳钉定位的瞬间就开始往绿园赶,那个时间点,正好是饭点。 陶树慢慢起身,到了厨房外面,摸摸索索地把那一扇和墙浑然一体的推拉门推开了。 他以前进过一次厨房,没大一会儿就找到了冰箱,准确来说,是一间小小的冷藏库,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除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饮用水,什么食材都没有。 这人有什么必要在家里装一个冷藏库啊? 陶树拿了两瓶水就出来了,开始翻柜子找有没有别的食材。 找了半天,才在天然气下面的一个推拉柜里找出来一包没有开封过的挂面。 行吧,煮面也行。 要是再有个煎蛋,有一把蔬菜,有个西红柿就好了。 陶树脑海里出现了一碗冒着热气香喷喷色泽诱人的西红柿鸡蛋面。 啊,好饿! 他赶从挂在墙上的一排崭新的锅里挑了一只大小适中的,蓄上了水开始烧。 水刚刚开始冒小泡泡的时候,费时宇从外面走进厨房,身上穿着和陶树一模一样的浴袍,只是陶树的浴袍下摆到小腿,他的到了膝盖。 “煮什么?”费时宇贴着他后背。 “煮面,我只找到了面,”陶树正在给两只大碗放调料,“你那么大个冷藏库,连个鸡蛋都找不到。” “我不怎么住这边,当然不放吃的,”费时宇拿出了手机,“除了鸡蛋,你还要什么?” “你要点外卖?来不及了吧?我这里看着就下锅了,我来的时候,看你这里方圆好远都没什么超市。”陶树回忆了一下。 “是有点儿失算,”费时宇放下了手机,唿噜了一下陶树的头髮,“谁让你来得这么突然?” “你也可以点一点儿别的吃的,”陶树听费时宇这么说,有点内疚,“我做饭的水平,可能比你还……不是,比不上你的水平,也就煮面能勉强吃一下,餬口的那种水平。” 谁知费时宇干脆把手机往料理台上一扣。 “我不点,我要吃你煮的。” 良夜寂寂,他们站在厨房里,一起等一碗热乎的面。 锅里冒起来白茫茫的蒸汽,是某种的符号。 费时宇不插手陶树的煮面过程,但也不离开,他靠在转角台边,静静地看着陶树的动作,在他不便的时候递递东西。 面确实不怎么样,差了一两样调料,也没有配菜,但费时宇吃得很快,一点儿也没剩下。 “不好吃剩下也没关系的。”陶树眼见着费时宇光吃完还不够,端起碗要喝面汤。 “那不行,”费时宇吹了吹面汤,仿佛要喝什么十全大补盅,“你吃了我那么多次饭,这是我第一次吃你的,我要吃回本儿。” 陶树噗地笑了,费时宇这幅小气样儿和他本人的反差太大。 正吃着最后几口面,客厅里传来手机响铃的声音。 陶树的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见了费时宇,陶树就想不起要看手机了,连快要没电了都没想起来找充电器。 这个点了,是谁打电话来? 陶树走的时候,以防万一在病房里留了纸条,说了有急事要外出一趟,留了自己的电话。 难道是医院? 不至于吧?他最近已经不太需要一直卧床休息,夜间也没有点滴要打,护士基本都不会在夜里去自己那间病房。 费时宇起身去客厅帮陶树拿了手机。 “田鹏。”他看了看界面,把手机递给了陶树。 还没等陶树接起来,手机的电量就耗尽自动关机了,陶树只好用费时宇的手机拨回去。 第158页 没通两秒,那边就接了起来。 “餵?费总?小树跑了!”田鹏接了电话就吼。 “没跑没跑,是我。”陶树有些无奈。 “卧槽!你这是来去如风啊?”田鹏舒了口气,“吓他妈死我了!” 背景音里田鹏被玲玲拍了一下,啪的一声,“你对着小树爆什么粗!拿给我!” “哎哎哎行,”田鹏瞬间没了脾气,笑嘻嘻地把电话转给了玲玲。 “小树啊!”玲玲接了过来。 “嗯,玲玲姐,”陶树憋着笑,“我没事儿,我在费时宇这儿呢。” “我就说,你能上哪儿去啊,要不就是出去转转就回来,要不就是上费总那儿去了,田鹏看见病房里没人,乌眼儿鸡似的。” “你们去我病房了?”陶树有些惊讶,“玲玲姐你的手不是拆线之前最好不出病房的吗?有什么事情吗?” “嗯,没什么大事儿,”玲玲听起来情绪很好,“下周天剑兰家里的饭店要重新开张了,我和田鹏想着那几天能去帮个忙,你要不要过去一起看看?剑兰说了,也要请费总,说是他帮了不少忙。” “你那手能行吗?”陶树看了费时宇一眼,“咱们这一帮残兵去了怕是给剑兰姐添乱了。” “没事儿,也就是过去看看能不能送点儿什么东西,我手上植皮的地方癒合得不错,问了医生了,到时候包好了不碰就没事儿。” “行,那我也去,”陶树答应下来,“你让鹏哥带着相机,到时候能拍点儿素材。” 陶树又和玲玲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你又要去哪儿?”费时宇不太高兴地挑了挑眉毛,“能下地了就闲不住?” “剑兰姐家里的餐馆要重新开张了,我想去看看,”陶树拉了拉费时宇的手,“和鹏哥和玲玲姐一起去,剑兰姐那里,你是不是……帮忙了?” “也就帮了那几个跟你近的,给租了店面,”费时宇还是不情愿的样子,话像是醋熘过一样,“你不都能为了人家打架吗?我帮你了一了当护花使者的心愿。” 第六十章 冰消雪融(三) 陶树乖乖地摇了摇费时宇的手,心里的感激酸酸涩涩。 “剑兰姐让你也一起去呢?去不去呀?”陶树满眼的期待,“去嘛,你去看着我,免得我胡来。” 费时宇却没立刻答应,扶着陶树慢慢回了卧室。 陶树没等到费时宇的回答,有些惴惴的,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不想催促强迫他,一直到坐在床上,看着费时宇握着自己的脚踝,把两条腿都放到床上,也没再开口。 他开始想了些别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费时宇睡同一张床,但这是他第一次和男朋友睡一张床。 他有些轻飘飘的浮想联翩。 费时宇扬手把被子扯在陶树的肚子上,把他光裸的腿盖好。 “呆着别着凉,浴袍不舒服就脱了睡。” 说完这句,费时宇转身就出去了,陶树想他可能还有工作要做,便安静地自己在床上坐着。 浴袍柔软,但确实很厚,堆叠起来睡着不舒服是必然。 但他不穿浴袍穿什么?现下他浴袍下除了裤衩空空如也。 费时宇很快又进来了,带着陶树的手机和充电器,帮他在床边插好充上电,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自己的长袖t恤放在陶树腿上。 他坐在陶树这一侧的床边,像要说什么,又没想好怎么说的样子。 “小树,我没有反对你和那些人接触的意思,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力,但我这次不能陪你去。” 陶树点点头,他理解,且不说费时宇有繁重的工作,他看起来也不是会主动和底层的人们大联欢的人。 陶树讨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想法,但现实就是现实,费时宇不光是和玲玲她们有云泥之别,和自己又何尝不是差异巨大? “想什么呢?”费时宇抬手颳了一下陶树的鼻子,“觉得我是看不上她们?” “啊?不是的,”陶树眨眨眼,说得言不由衷,“你有你的事儿,我提得也太突然了,你去了可能也会觉得无聊。” “是有事儿,但不是觉得无聊,”费时宇顿了顿,“我明天要飞一趟欧洲,去见一见我爷爷。” “什么?”陶树瞪大了眼睛,“明天就走?怎么这么突然?那你的行李怎么办?” 费时宇现在都还没开始收拾行李,明天就这么光杆儿司令一个出门吗? “早就收拾好了,我不住这边,行李什么的都在老宅那边,明天司机带过来,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过去,工作也安排好了。”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脸颊,拂过他眼角的伤痕。 人的习惯似乎可以在一瞬间里形成,费时宇偏爱这个小小的伤痕,陶树不哭的时候,它浅浅的蛰伏在眼下,好像一抹娇气,为陶树一双无辜的眼睛添了狡黠。 当陶树哭起来的时候,这片疤痕便由内而外的艷丽起来,惹人招眼。 “所以你别多想,”费时宇过瘾似的,按了按陶树的眼角,“这段时间要出门都联繫我的司机,让他开车陪同你去,我不在的时候,别取耳钉。” 第159页 陶树点点头应下,“好啊。” 费时宇的衣服很舒服,领口大了,露出陶树柔和起伏的锁骨,袖子也长了,盖住了大半个手掌,软和的被子裹在两个人的身上,身侧都是费时宇的气息,陶树觉得新奇,又觉得安心。 “侧着躺难受吗?”费时宇靠过来,没有挨着陶树。 “有点儿,”陶树黑葡萄一样的眼珠晶亮,勾了勾费时宇的眼睛,然后主动的,缓慢地伸出手臂环到了费时宇的腰上,“你让我靠一靠。” 费时宇轻轻笑了,伸手越过陶树的肩膀,关掉了房间的顶灯,只留下微弱的床头灯笼罩着两人,他的手臂不再收回,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陶树的肩膀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陶树甍甍的声音从胸口的衣物间传来。 “嗯?”费时宇的手隔着衣服在陶树圆润的肩头揉着,声音慵懒。 “我今天如果没来找你的话,你明天就这么走了?”陶树问得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犹豫。 费时宇嘆了口气。 “我看见耳钉定位之前,本来是要直接去医院的。”费时宇捏了捏陶树的肩头,手指无意地探进了过于宽松的领口里,捏到了柔软的皮肤。 他也没有要把手再拿出来的意思。 “真的?”陶树抬头想看费时宇的眼睛,却只看到了他的喉结。 “不信你明天问司机啊。”费时宇的下巴点在陶树发顶。 “信的,我信的,”陶树说,“你来医院,想跟我说什么呀?” “不知道,”费时宇实话实说,“你今天来的时候,本来是打算跟我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陶树嘿嘿的笑了笑,“就是想见你。” “我也是,”费时宇低头在陶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就是想来见见你,接下来半个月都见不到人。” “要去半个月那么久吗?”陶树闷闷不乐起来,“好久啊……” 费时宇抬手兜住陶树的后脑勺,顺着他的头髮捋,“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去,老爷子的生日,我奶奶走了之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难过,我们得陪着。” “那是要去的,”陶树肯定的点点头,“要陪着爷爷。” 陶树有些羡慕,他的亲缘太浅,这几年和养父母也因为性向的龃龉而见得太少,他像是漂萍,心底深处对于家庭的牵绊并没有安全感。 他不停向前奔跑着,想靠着忙碌和一点点成就与肯定,弥合那些无法驱散的自卑,他好像永远都无法触及坚实的地面。 “能跟我讲讲你家里吗?”陶树的低落太明显,费时宇想引着他说些别的。 “我……”陶树在残破不堪的血缘家庭和陪伴多年的养父母之间想了个来回,选择讲哪一个都好像不是全部的自己,“挺复杂的。” 他不想骗费时宇。 他能和玲玲坦诚地说出那些伤痕,但面对费时宇,他却觉得害怕,觉得怯场。 哪个人愿意把自己的不堪摊开摆给那个光芒熠熠的意中人呢? “不想说就不说了。”费时宇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有些悔意。 “不是的,只是……故事有点儿长。”陶树坚定地摇摇头,费时宇有知情权,哪怕说了之后他觉得震惊,觉得需要再次衡量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他都要说。 陶树莫名地肯定,费时宇不会退却。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最坏的结局,他们双方都能够长痛不如短痛。 想好最坏的结果,并从中看到出路,这是陶树的生存哲学。 费时宇默默的,等着陶树的故事。 “我的亲生父母不太好,小时候过得不安定,五岁到六岁的时候吧,我……亲生父亲坐牢了,我不知道具体要坐多久,反正是很久很久,我亲妈在他进去之后不久就没了,”陶树隐去了些细节。 费时宇注意到他在提到亲生父亲时的停顿,和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 “后来一年和舅舅舅妈住过一阵,他们自己还有个女儿,多添一个孩子,也照顾不过来了,当时负责我……我们家案子的警官一家人就收养了我,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陶树在想起黎桐和李秋严肃中带着温和的脸时,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他们对你挺好的吧,”费时宇嘴唇贴着陶树的额头说,“养得白白净净的,还天不怕地不怕。” 陶树笑了,蹭着费时宇的嘴唇点头,“特别好,他们特别好,但我老是气他们,不是个好孩子。” “哦?怎么个气法?”费时宇有些诧异,他以为陶树在家里是乖孩子的类型。 “也没其他什么事,就是小时候有段时间心理有问题,”陶树一下想起了答应过费时宇的事儿,“我当时就看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但是答应你的,我真的会去的。” “嗯,准备好了就告诉我,”费时宇满意地说,“就因为这个气他们了?” “不止,”陶树说,“后来……我发现我不喜欢女孩儿,大四的时候,让我爸发现了,他不太能接受,就有几年联繫得少了些。” 第160页 “但我最近和我爸打电话了,他好像接受了,还说让我有人了的话就带回去他们看看……”陶树忽然高兴起来,说了一半顿了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要现在带你去见他们,就是他接受了……” “紧张什么,”费时宇拍了拍他,“这一关过去了,以后就都是好的了,你不是还有我了吗。” 费时宇低头吻了陶树的嘴唇,温和的,安慰的,像是亲昵的磨蹭。 陶树倒是过了家里那一关了,自己要怎么过父母和爷爷那一关?费时宇无法预测他们的反应,特别是爷爷。 到了欧洲,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睡吧,睡吧。”费时宇轻声哄着。 陶树疲倦又安心地慢慢入睡。 第二天早上费时宇起得很早。 陶树在医院住了段时间,生物钟混乱,睡眠浅,在费时宇翻身下床的时候就醒了。 “你要走了吗?”陶树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长头髮乱蓬蓬的,像顶着个鸟窝。 “不走,下午的飞机,”费时宇回手给陶树顺了顺头髮,“再睡会儿,我送你去了医院再走。” “好。”陶树眯缝着眼睛答应,躺下去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费时宇洗漱后给司机打了电话,又给助手打了一个电话。 “集团的工作有团队盯着,你全力协助团队工作就行,老傢伙们要是趁我走这半个月搞小动作,你马上通知我,只要不动项目资金,其他的随他们闹,等我回来了料理。”费时宇看着落地窗外冬季常青的灌木,语气冷静,“对了,带两份早餐来绿园这边。” “好的好的……”助手听着前半段严阵以待,后半段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他的反应有点儿跟不上,脱口问道,“您怎么在绿园那边……啊,好的好的,两份早餐是吧!我知道了,您稍等!我买了就打车过来!” “不用,待会儿司机送行李的时候会顺路捎上你,你跟他联繫吧。”费时宇心情不错,眼下他不想别的,只想先餵饱卧室里睡着的陶树。 费时宇约摸又等了一个小时才进了卧室叫陶树起床,他已经醒过来了,正坐在床上划着名自己的手机。 “醒了?起床吧,待会儿吃了饭送你回医院。”费时宇拉开了窗帘,点开了空调的换气。 “嗯,”陶树放下手机,慢慢转着腿挪到了床边,“我找不到我的衣服了。” 昨天都脱在了客厅和浴室。 “先起来吧,我去给你找。” 陶树腿不能弯手不能抬,费时宇帮着他把衣服裤子慢慢往身上套。 “看看这一身,一半都是我的。”费时宇笑着把陶树的手从卫衣袖口里拉出来。 “是吧?其实我是来偷衣服的。” 陶树也笑了,见不到费时宇的时候,他的衣服是一些念想。 吃过早午饭,司机将费时宇和陶树都送去了医院。 陶树先是被早上来上工却没看见人的护工阿姨不轻不重地教育了一顿,继而又被早上查房没见到陶树的医生恨铁不成钢地训了一顿,把他摁病床上当场查看了他的伤处。 “还好没崩线,”医生松了口气,“膝盖这里这两天就能拆线了,拆了更方便恢復,刚开始也不要过度弯曲,正常坐走没问题,先不要跑步,不要剧烈运动,背上和手掌还得养养,你要出去转转可以,怎么还跑出去一晚上?” 陶树背着医生偷偷对着费时宇做鬼脸。攻中好道文爆炸 费时宇斜暼了他一眼,主动背下了黑锅。 “是我带他回去了一趟,换洗什么的,在医院也呆了挺久了,抱歉没跟您提前打招唿。” 医生隐约知道费时宇的身份,年纪轻轻的,已经是费氏集团新的掌门人,对自己说话的态度虽然谦逊,但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不迫和一贯杀伐决断的气场是藏不住的,他只能再说了些医嘱,便离开了病房。 “阿姨,您帮忙去楼下的超市给他买几包湿纸巾吧,他手不方便。”费时宇又出言支开了护工阿姨。 陶树知道费时宇想再和自己独处一阵。 他也这么想,有旁人在,他们不好过于亲密。 特别是阿姨还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哥哥。 人都出去之后,费时宇走到陶树面前,帮他系好病号服的带子。 “好好的,我得走了,”费时宇兜了兜陶树的下巴,“只要出门就给我的司机打电话,他接送你,刚刚给你留电话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陶树有些低落,“你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废话,”费时宇点了点陶树的眼角,“每天都打,别忘了。” “好。”陶树勉强地挤出个笑来,看得费时宇心里软乎乎的塌了一片。 俯身轻轻在陶树额头上吻了一下,费时宇才转身出了病房。 真不想走。 第六十一章 雁过留痕 从陶树病房往下看,看不到费时宇的车从哪边离开。 但他还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盯着不知通往哪个方向的马路,过往的车很多,看不太清楚。 第161页 有点傻气。 阿姨很快就提着一兜湿纸巾回来了,陶树回头看着好笑,这么多湿纸巾,要用到什么时候? 实在不想再躺在床上了,陶树慢慢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膝盖没什么感觉,试着再弯曲一些,感觉到了皮肤的紧绷感才停下来。 剑兰昨天把陶树的电脑带了过来,费时宇不在,他正好看看之前在灯红拍到的素材,剪辑前先做一个粗选。 陶树打开电脑,插上耳机,开始一条一条打开素材记录内容。 从第一天进入灯红和孙红的对话开始,陶树慢慢回味着几乎长达两个月的“卧底”生活。 前期的素材都比较杂乱,有玲玲教自己上钟的程序,有灯红恍惚昏暗的灯光,他还在一次拍环境的时候,拍到了那种奇怪的“神油”。 真可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没有带摄像头,不然就能拍下费时宇的样子。 陶树想得笑起来,“男性保养”他俩不知道算不算已经做过了,倒是有点儿好奇“宇哥”现在还想不想洗脚。 陶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电脑视频里那瓶神油,发给了费时宇。 ——费总,你还记得洗脚的体验感吗? 信息发出后不到一分钟,费时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餵?费总,怎么了?”陶树忍俊不禁。 “在看你拍的片子?”费时宇也笑了。 “嗯,好可惜,你来的那天我没拍,”陶树拖着电脑进度条,“不然可以给你看看你那天的嘴脸。” “我什么嘴脸?调戏小狐狸的嘴脸?”费时宇语意上扬,“小狐狸做足疗不专业,捏脚像挠痒痒似的。” “没经验嘛,你是我第一个客人。”陶树说完才觉得这话怪怪的,赶紧问点别的。 “你当时是怀疑我的吧?”陶树问,“怀疑我和陈旭是一伙儿的,是吧?” “你怎么知道?”费时宇有点惊讶。 “按你的脾气,不会一上来就对我这么好奇,”陶树说,“你那天嫌弃都写在脸上了,还让我给你做足疗,一直套我话呢。” “我哪里嫌弃你了?”费时宇满口否认,“别给我扣帽子啊。” “不是说你嫌弃我,是嫌弃灯红!你别偷换概念啊。”陶树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你还真是小狐狸,”费时宇承认,“没想到啊,栽你手里。” “什么啊……”陶树被噎了一下,问不下去了,“你还没登机吗?” “还没,刚到机场,还在候机,”费时宇说,“朕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登基,还有什么要奏的,奏上来吧。” 陶树噗嗤笑出声来,“你要不要脸?” “跟你要什么脸?更不要脸的事都做了,昨天晚上……” “哎别别别,”陶树觉得电话烫耳朵,“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费时宇撩人得逞,也不再得寸进尺,“我要说昨晚上擦药呢,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没闪了舌头!”陶树恼道,于口舌上,他实在争不过这个纨绔,“我要看片子了,你到了给我发信息。” “那可久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中途还要在中亚转机。” 一听要十几个小时,陶树突然又捨不得挂断了。 “对啊,还挺远的,”陶树没有坐过这么久的飞机,他都没有出过国,“那你转机的时候,能给我打电话吗?” “不一定,国内的手机到中亚可能没信号,”费时宇说,“你等我联繫你吧,有网络也可以打语音发消息。” “好。”陶树答应下来。 和费时宇的通话好像某种镇定剂,虽然那根牵连的丝好像断不掉,但陶树看片子的精神总算集中了一些。 视频一个一个接连播放, 虽然刻意避开了脸,一个个或稚嫩或张扬的女孩和成熟世故的女人们还是随着片段的播放逐渐唤起陶树的回忆,这些都是直接和陶树接触过的,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陶树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开始用不怎么灵便的右手记录每个片段的序号和对应的内容,当看到不慎露脸的人时记录需要打码或删除,看到重要内容时在上面标註五星。 渐渐的,那些刚开始强烈,后来随着灯红燃烧坍塌而渐渐尘埃落定的情绪和感触又鲜活起来。 陶树再次感嘆于记录的意义。 刚开始的时候,他知道这种场所黑暗见不得光,必然会有危险,有可怜人,有众生百态。 但他没想过身临其境的感受会那么强烈,就好像钝刀子割肉,当那些挣扎的人有了血肉灵魂,便让人恨不能做些什么,恨不能替别人挣出一条路来。 他再次看到了玲玲的乐观和无奈,看到了百灵从天真倔强到战兢恐惧,看到了剑兰的忍辱负重,也看到了在一天天的堕落中渐渐憔悴的美芳。 陶树歪歪扭扭地在本子上写下了“来处→灯红→去处”一行字。 他渐渐釐清了成片的预想效果,他想把大家最终的结果放在前面,把灯红的素材放在中间,最后由被拍摄者讲述原生家庭和进入灯红的原由作为片子的结尾。 第162页 他不想用纪录片最常见的顺时顺序来讲述这个故事,而是想将女孩们各种各样的结局开门见山,就像一场已知兇手的杀人案,观众明明已经知道了“杀人”的结局,依然会好奇事情的前因后果。 最重要的是,陶树不想让人们在一开始就给女孩们打上“按摩女”的标籤,带着旁观者的戏嚯去品评这些女孩的堕落,去唏嘘她们的不幸,又自上而下地去赞美她们的回头是岸。 去他妈的回头是岸,陶树更愿意说她们是在没有更多选择的现实里,为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 定下了剪辑线索,陶树有些兴奋地抓着笔在本子上鬼画符似地写大纲。 一直到剑兰推门进来送晚饭的时候,陶树刚好看到了一段和剑兰相关的视频。 视频里的剑兰只出境肩膀以下,正在和陶树闲聊着佳佳在幼儿园里犯的错。 “总是去抢别人的陶瓷芭比,我们家这个情况,只给她买得起两元店那种硬塑料的芭比,她抢了别人的,被老师批评了,回来问我,怎么自己的和别人的不一样……” 陶树手忙脚乱的去关视频,却一个不小心牵掉了耳机线,声音从旧电脑有些杂质的音响里泄出来。 微型摄像机的收音勉强,再加上电脑的过滤,剑兰刚开始没听出自己的声音,笑着问陶树,“看什么电影呢?枪版吗?” 电脑传出声音:“……是我对不起佳佳……” 陶树终于按下了暂停键。 剑兰的面色变得有些难堪,呆在原地几秒钟,脸上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显得有些空白。 “剑兰姐……”陶树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下。 “啊?噢噢,”剑兰脸上慌乱地扯了个笑出来,“我给你拿饭过来,先放这儿,我去上个洗手间再过来。” 剑兰匆忙的把保温桶往桌上放,差点没放稳倒下去,又扶了一下,才快步走出了病房。 陶树懊恼地揉了揉头髮。 突然面临难堪的过往是什么感觉,陶树太清楚了。 剑兰过了快半个小时才又回到病房,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边,应该是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这大冬天的,她需要用卫生间冰冷的水来让自己冷静。 “剑兰姐,对不起。”陶树诚恳地道歉。 剑兰嘆了口气,摇了摇头,拿着保温桶坐到陶树的旁边,“先吃饭吧,护工阿姨呢?怎么就你在?” “她下班了,我晚上没点滴之后,就没让她夜间陪护了。”陶树看着剑兰明显不想再提片子的事儿,心里焦急。 这事儿得说开。 “刚刚那段,你提到了佳佳,如果你不想要这一段出现在片子里,我就删掉。”陶树已经把电脑合上放到了一旁。 “我……”剑兰的手停了停,又继续把一碟一碟色泽诱人,散发着香味的菜摆在陶树面前的桌上,“我想看看……看看那些片子,行吗?” “行!”陶树一口答应下来,“当然行!” “先吃饭,”剑兰看着他着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也缓和了心情,“我不进来也不知道先吃,凉了怎么办?” 陶树端起饭就着菜大口刨着,他吃饭原本就快,这时更着急和剑兰一起看片子,噎了好几下,慌忙地喝汤去压。 “哎,慢点儿的,斯斯文文一个男孩儿,吃饭像什么样子?”剑兰在旁边看得咋舌。 “唔…唔…马上吃完惹…”陶树包着一口饭含混地回答。 “吃这么快吸收不好,胃要坏的呀!”剑兰担心地说,但也拦不住陶树。 没几分钟,陶树就吃完了,扯了张纸擦了嘴和手,抱过电脑就开始找拍到剑兰的片段。 剑兰看着陶树这有些魔怔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陶树接好了耳机,递给剑兰一只。 这些片段其实大都是忙碌的日常,没有脸的剑兰穿梭在灯红狭窄的过道中,来往于不同的包间,疲惫地和同事聊天,又打起精神摆出笑模样儿来面对客人。 当那些间插在视频中被客人言语手脚上揩油的片段出现时,剑兰都抿紧了嘴唇,眼睛有些不太敢看屏幕。 陶树忍着没有按快进。 他明白这些片段放进影片都会是效果很好的视觉点,但他难以想像女孩们毫无知觉地被自己当做博取关注的素材。 他想,生活的演员,也有选择不出演的自由。 陶树记录下的关于剑兰的片段不少,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搭班,一直到玲玲和陶树被调到二楼接触真正的“生意”之后。 直到护士第三次敲门提醒访客应该离开的时候,他们才看完了有关剑兰的所有片段。 剑兰取下耳机,长长地嘆了口气。 “剑兰姐,你觉得……怎么样?”陶树觑着剑兰的脸色,缓缓地问。 “我觉得……我不知道原来我的日子是这样的,”剑兰苦涩地笑了笑,“以前过着这份儿日子,好像忍一忍,挨一挨就过去了,满心里都是佳佳能不能过得好,我妈能不能少打两份工,我没想过,原来我自己是这样的。” 第163页 陶树抬手拍了拍剑兰瘦弱的肩膀。 “小树,你用吧,这些关于我的录像,你都能用,”剑兰想了一会儿,最终做了决定,“你要是不用,我怕是过两个月,就忘了自己以前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挨过这种生活……” 陶树看着剑兰平静坚韧的眼睛,突然觉得嘴里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我不想再那样了,我得给自己留个警醒。” 剑兰好像真的是一株坚强的花,娇艷挺拔,却能耐严寒。 “剑兰姐,你知道剑兰花的传说吗?”陶树却问了剑兰旁的问题。 “我其实,不叫剑兰,我姓白,叫白建兰,建设的建,后来进了灯红,就叫了剑兰,我想着,剑字好,听着像是女侠客,能行走江湖,能给人家出头,听着多厉害啊。”剑兰望着病房的白色灯光,晃得有些眼酸,“后来发现,是我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我其实悄悄查过大家的名字,”陶树腼腆地笑笑,“虽然知道都不是大家的真名,但也想从你们选的这些名字里,推测一下你们的性格和选名字的原因。” “哦?你查到什么了?”剑兰好奇。 “福禄长寿什么的花语,我就不说了,都是些福气话,”陶树回想了印象最深的几句,“剑兰是外来花卉,欧洲那边,传说剑兰是武士屠龙时使用的宝剑,可以护卫家园,所以那边的人常常把剑兰种在家里的院子里,作为保护家庭的护身符。” 剑兰听得入神,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觉得你是一把温柔的剑,保护着佳佳,也尽力保护了你自己的人生,”陶树语气平淡,仿佛叙述着笃定的真理,令人信服,“谁说侠客就只能快意恩仇,风流潇洒?我觉得保护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勇敢面对该死的命运,也是了不起的侠客。” 剑兰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自己手上的皱皮,二十几岁的手原本应该年轻饱满,但她的手已经因为长时间浸泡精油温水而变得松弛干燥,冬日皴裂起皮。 侠客吗?她原本只在泥潭里挣扎,低头看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要不是有人伸手进这泥潭里搅合一把,她也想不起抬头看一看往上的阶梯。 “小树,姐谢谢你。”剑兰轻轻地说。 第六十二章 一日三秋 护士很快第四次推开了病房的门,脸上带着有些为难的笑。 “陶先生,真的已经过了访客时间了,您需要赶快休息了。” “好好,我这就走了,”剑兰抓着外套和包从沙发上站起来,“小树,你休息吧。” “对了,还有个事没来得及问你,”陶树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已经不用再挪着走,可以小步行走,“玲玲姐说你家的饭店下周就能开张了?” “是啊!你看我这精神头,还想着要告诉你,帮我谢谢那位费总,”剑兰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原本还想着灯红的工资算是拿不到了,自己还要再打工……” “女士,真的已经到时间了。”护士还站在门口,盯着两个太能聊的人。 “我送你下去吧,”陶树拿起手机,“聊新饭店的事情,介意我录像吗?我拍地面。” “拍地面不就拍不到人了?”剑兰有些狐疑,和陶树一起慢慢出门。 “没关系,主要的也是你讲述的内容,拍地面,会有一种一边散步一边漫谈的感觉,也是正在前进的隐喻。”陶树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设定了横屏拍摄模式。 “哦,”剑兰听不太懂,但不拍自己,她觉得一下就放松下来,“那拍吧,我不一定说得好。” 陶树也不再劝慰,只先聊着不相干的闲天儿,让剑兰先放松下来。 “灯红还欠着你们多少工资呀?”陶树问。 “欠得不多,我这里还欠着一个月的工资和两个月的全勤奖。”剑兰想起那些钱都觉得有些肉痛,不由嘆了口气。 “做按摩女的,都缺钱,最多一个月就发工资了,有的实在不行的,半个月半个月地拿也有的,不少女孩儿年龄小,挣了多少就花多少,存不住的。” “那这个钱,你们想过通过公安局找孙红要回来吗?” “还能要回来?灯红不都烧了吗?”剑兰声调提高,随即又降下,“不行的吧,灯红还在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按时拿到那些工资以外的奖金,还得看红姐的心情。”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或许清算了孙红的房产和其他动产,还有多余的,就会作为受害人的赔付,”陶树推测着,“不一定能真的拿到,不过可以去争取争取。” “行,我到时候去警察局问问。”剑兰想了想,几千块钱,对于她们家来说已经很多了,如果能拿到手里,当然要试一试。 “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吧,也拍一拍。”陶树说。 “去拍派出所的地吗?”剑兰开玩笑。 “是啊,去看看派出所的地和医院的地有什么不一样,”陶树见剑兰不再拘谨,便把话题转向饭店。 “得过段时间再去吧?饭店现在弄得怎么样了?” 第164页 “哎,我也真的是运气好,能遇上你们,”剑兰感嘆,“不然不知道还要攒多久的钱,才能再把我们家这个小饭馆开起来。” “店的位置在哪儿呢?”陶树问。 “就在新区,客运中心附近,那个费总,说是你的朋友?前几天他手下人来找我,说是他们家集团在那边有铺面出租,直接盘了一个原来做过餐饮的门面给我们,连装抽油烟机和走线的功夫都省下了,改了招牌和格局,进了食材就能用。” 剑兰说起新店,语气里都是欢欣,眼睛里都是希冀。 陶树猜想,可能连铺面所在的那一整栋楼,都是费氏集团建设经营的,否则哪里能找到这么合适的铺面? 还能紧挨着客运中心,这样就算是一开始没有熟客,本身的翻台率就不会低,运营下去不成问题。 只是,几天前? 几天前陶树还在和费时宇闹别扭,准确说来,是一个人单方面生闷气,另一个人不明所以绞尽脑汁的阶段。 所以,费时宇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而是选择了去了解自己拼一把也想要帮助的那些人。 虽然费时宇与这些人和这些圈子天差地别,也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他还是做了。 送走了剑兰,陶树一个人熘达着穿过医院住院部的院子。 月光如水,无云的冬夜依旧寒冷,陶树把脖子上的围巾绕了两圈,通感费时宇的拥抱。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中亚某个国家的上空飞着,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陶树看着月亮,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很老土地许愿费时宇一路平安。 也许是心诚则灵,陶树刚刚回到病房洗漱完,费时宇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睡了吗?” 才到晚上九点,当然没睡。 陶树捏着手机不太灵活地回信息,嘴角眉梢抑制不住地上扬,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 “没呢,中国才晚上九点。” 打出中国两个字的时候,陶树才有了些实感,下午才分开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和自己不在一个国度。 过了几秒,一个组合奇怪的号码打了过来,号码显示来自一个陶树只在地理课上见过中亚国家。 “餵?”陶树接了起来,来不及去考虑这一通电话会不会耗尽自己的话费,“费时宇?” “是我,”费时宇有些疲惫沙哑的嗓音穿过电话传进陶树的耳朵,机场的嘈杂让费时宇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这边机场网络信号太差,我买了一只临时手机。” 陶树在那些嘈杂中听见费时宇压低了声音,尽管他周围并没有多少人能听懂他的语言。 “我等不及了,想赶紧听一下你的声音。” 陶树心底发烫。 “哪里就这么急了?下午才分开,”说出口的话言不由衷,鼻尖却莫名其妙的发酸,“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飞机上吃的,你还在看片子?”费时宇问。 “现在没在看了,晚上和剑兰姐一起看了她的片段,还拍了些对话,”陶树慢慢躺下,拉起被子搭在自己的肚皮上,“她说让我谢谢你。” “不必谢我,她谢你就行了。” “要谢的,你不要她的谢谢,那要不要我的谢谢?”陶树不等费时宇回答,“谢谢你,我……我很开心。” 不想说感激,感激这种情感在爱意中像是枷锁,把行为变成施恩与回馈的交易,但开心好像不同。 陶树暂时,可能很久都没有办法在实质上给予费时宇什么回报,但他不吝于向他展示自己真实的感情。 “你也不用谢我,”费时宇说,“你只用开心就行了。” 陶树告诉他,自己真的很开心,又问他。 “你什么时候再上飞机呀?” “大概三个小时之后吧,”费时宇应该挺烦躁的,但他的语气并没有焦躁的迹象,疲惫却平静,“这次机票买晚了,只剩中途需要转机的班次了。” “难受吗?我没坐过那么久的飞机,只坐过这么久的绿皮火车。”陶树回忆大学时去考察,二十九个小时的硬座,他坐得头昏眼花,腿肚子转筋。 “不难受,商务舱的座椅可以放平了睡觉,”只是在路上奔波哪儿有不疲倦的,费时宇又问,“去哪儿?” “什么去哪儿?”陶树愣了一下,“你问我坐绿皮火车去哪儿吗?” “嗯。” “去西北,甘肃,新疆和内蒙古。” “什么时候去的?去那儿干什么?”费时宇想不出陶树跑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总不至于是去旅游的,陶树的生活状态和经济状况,费时宇觉得他不是到处闲逛的类型。 “大学本科的考察课,我们去那里看歷史遗蹟和文物……” 费时宇对陶树讲的这些内容其实并不太感兴趣,但他却好奇陶树的经歷,想听陶树讲起这些经歷时平仄起伏的声音。 他们一直聊到晚上十一点。 费时宇隔段时间就会向陶树询问现在中国几点了,睡觉的时间一推再推,直到实在没有时间余地再聊下去。 第165页 “那晚安了,”陶树眼皮很涩,沉沉地往下耷拉,“你到了记得告诉我,马上告诉我。” “我知道了,快睡吧。”费时宇降低了声线。 “到了帮我向叔叔阿姨问好,给爷爷说生日快乐。”陶树的脑子没太转了,这是他一向的习惯。 自己薄于亲情,于是特别在乎对朋友亲人的温柔周到。 “哦?”费时宇来了兴致,“你打算让我怎么告诉他们?‘爸爸妈妈爷爷,我的男朋友向你们问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树一下烧红了脸,“我……我习惯了,你就说是朋友……不带好也没关系……我……” “怎么急成这样?”费时宇沉沉地笑,“我知道,我会带好的,别想了,睡吧。” 陶树懊恼于说错了话,嘟着嘴道了晚安。 费时宇会不会觉得自己心急? 作者有话说: 本章比较短小,明日加更~ 第六十三章 破釜沉舟 “我男朋友让我向你们问好,”费时宇拿着行李,看着接机口站着的唯一的一小撮亚洲面孔,脸上挂着愉快地笑,波澜不惊地说,“他还说祝爷爷生日快乐。” 父母和爷爷在晚间八点的机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费时宇,还没来得及寒暄,他们的好儿子,好孙子,开口就是这一句话。 “daniel,你说什么?”妈妈首先从震惊里恢復过来,“男朋友?你交了男朋友?” “嗯,他让我向你们问好。”费时宇点点头,把行李交给了旁边的外籍司机。 “什么意思,示威吗?”爸爸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事实上,费时宇的爸爸脸上一向都没什么表情。 他的情绪和感情都无条件地奉献给了自己的学术研究,当年爷爷连断绝父子关系的话都放出来了,依然拉转圜不了费爸爸一心向学的执拗,只能重练费时宇这个小号。 “当然不是,实话实说而已。”费时宇和自己的爸爸实在算不上熟稔,从小就在爷爷奶奶膝下长大,等到回父母身边时,已经长成了少年,错过了心理亲昵的阶段。 所以他也不太在乎父母是不是支持自己的选择。 费时宇越过还没缓过劲儿来,失去表情管理的父母,走到了爷爷身边。 费时宇伸手抱了抱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的老爷子。 “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抬起犀利的眼神盯了费时宇一会儿,像是想看穿费时宇一般。 “爷爷,我……我男朋友让我向您带好,他说祝您生日快乐。”费时宇不确定刚刚爷爷有没有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有些紧张,又十分诚恳地说。 他现在的态度,代表着陶树。 “听见了,我还没有耳背。”爷爷嗤笑一声,手里拿着的那根绅士杖不轻不重地击打了一下机场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他既然要祝我生日快乐,怎么本人没来啊?”爷爷搓转着手上的一颗玉扳指,言语里怒气薄发。 “他在住院,不方便过来。”既然已经说出来了,费时宇便一句一句地回。 他冲动了,也不算冲动。 在陶树失口说出那句向你父母带好之前,费时宇确实没想好要怎么向他们开口,但他也是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摊牌的。 “哦?怎么,不光要找个男的,还要给我找个病秧子?”爷爷冷哼一声,抬起褶皱下压的眼皮,对着费时宇翻了个彻彻底底的白眼。 “不是,他工作出了点儿事故,不严重,但伤了腿。”费时宇解释道。 “哼!”爷爷转身健步如飞地往机场外走。 绅士仗拿在手上,好像是要去哪里干仗拿了个趁手的兵器似的,惹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这老爷子,拿个拐杖当摆设,完全是为了耍酷。 要是放在平时,费时宇早就开口嘲讽爷爷拿拐杖装欧洲绅士范儿了。 眼下他却不敢惹了老爷子,只好招唿着父母赶紧跟上。 “你最好和我们有个合理的解释。”爸爸大步走上来和费时宇并肩,咬着牙小声对着费时宇说,说完加快脚步,想往前追上爷爷。 “我有什么好解释的?”费时宇挑起眉毛,看着爸爸板正的背影,话语也无意地带上了挑衅。 “你这么多年在国外生活,一年都懒得回一趟国,我还以为能有多开化,不是还搞社会学吗?怎么我喜欢男人,还需要给你一个解释?你看的那些书里没有?” “你说什么?”爸爸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费时宇。 妈妈一把拉住了爸爸的胳膊,小声训斥费时宇,“daniel,你少说两句,作为父母我们怎么就不能多问两句?” 费时宇耸耸肩,不再和他们对嘴,快步跟上了爷爷。 灯火通明的机场大道听着两辆黑色的轿车,司机将费时宇的行李放进了后面那辆车的后备箱。 费时宇看了一眼,爷爷正坐在前面那辆车的后排。 他犹豫了一下,向后面那辆车走。 “你去哪儿?”爷爷中气十足地咆哮从前车的车窗传过来,“给我过来!” 第166页 费时宇背对着声音勾了勾嘴角,随后板了张脸,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走向了前车。 老爷子果然忍不住。 车辆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爷爷忍了两分钟,忍不过费时宇,气唿唿地开口,“老子过寿,你来千里送中风套餐来了?” “我想干什么?”费时宇望着车顶想了想,“我想给我男朋友打电话报平安,刚刚着急见你,忘了给他打电话了。” “臭小子!”爷爷伸手照着费时宇的胳膊狠抽了一下。 “真的!”费时宇夸张地抱着被抽过的地方斯斯哈哈,又探头引诱道,“你不想听听他的声音?” “哼!”老爷子转头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费时宇奸计得逞,拿出手机拨通了陶树的电话,按了免提。 响了好长时间的玲,那边也没接起来。 “也不看看现在国内什么时间,缺心眼儿。”爷爷适时嘲讽。 费时宇不死心,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对着爷爷比手势让他安静些。 “烦。”爷爷不听话,却压低了声音。 这次打通了。 “餵?费时宇?你到了?”陶树迷迷煳煳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嗯,到了,还在睡?”费时宇的语气不自觉地温和。 爷爷坐在旁边瞪着眼,像看马戏一样看孙子。 “嗯……”陶树撒娇一般的呓语,“天还没亮呢,你在车上?” “我这里天也没亮,正在坐车回家,回我爷爷家。”费时宇看了一眼爷爷,脸上得意的笑压都压不住。 爷爷又翻了个白眼,没有出声。 “嗯……祝爷爷生日快乐……”陶树像又要睡着了,说得迷迷煳煳。 “你说什么?刚刚风声有点儿大,没听清。”费时宇故意道。 陶树哪里听得出来,他正困得紧。 “我说祝爷爷生日快乐。”陶树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 夜间高速,封闭的车厢里安静了片刻,只有运行的引擎发出规则的噪声。 “知道了,你睡吧。”费时宇出声安抚陶树继续入眠,哄了几句,挂了电话。 “听见了吧,他真的祝你生日快乐。”费时宇挂了电话,看着神色复杂的爷爷。 爷爷的咬肌紧了紧,交叠在拐杖弯钩手柄上的苍劲大手握出了青筋,他望向车窗外的浓黑,一时无言。 费时宇也不逼促,他向后靠进车座,奔波一日的疲劳涌上来,他却也难以入睡,只闭目养神。 良久,或许过了十分钟,或许过了二十分钟。 “你是怎么想的?对他。”爷爷的声音威严,带着老人家的不解和无奈。 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执拗又不懂变通,原本就不是经营企业的料子,还好孙子是个成器的,这两年眼见着就能将集团内的陈年积弊一扫而尽,有魄力,也有手腕。 但他没想到这个争气的大孙子却在自己从未想过要干涉管束的感情上,给自己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费时宇以前的感情状况,从来没有摊到老爷子面前过,或许能从徐智或别的亲戚朋友那里捕风捉影地听一耳朵,他薄于男女感情,往往谈不了多久,便又空了窗。 老爷子曾经觉得这是好事,孙子不耽溺在儿女情长中,是个有主见,能干大事儿的,但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原本就对女人不感兴趣? 越想越不对味儿,他难得在这个年龄感觉到了掌控不住的慌乱。 费时宇的背离开了座椅的靠背,坐直起来。 “他叫陶树,”费时宇强调,“我挺喜欢他的,追到手了,就是这么个事儿。” “你不是莽撞的孩子,”老爷子嘆了口气,“没有想过找一个……男人,做自己的伴侣,以后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吗?” 老爷子的态度很明确了,他并不贊成。 “没有孩子?”费时宇想了想,“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 “浅薄!”老爷子训斥,“经营者拥有一段稳定的婚姻关系,对企业的发展是什么影响,不用我说,你自己应该明白!” “爷爷,你说我浅薄,但你看过那么多人和事,男女之间的婚姻,就真的那么稳定吗?”费时宇一步不退,“说到底,稳不稳定,看的是人性人心,不是男女性别,更何况……” 费时宇顽劣地一笑。 “更何况什么?”老爷子斜了孙子一眼。 “我也没说立时三刻就要跟他怎么样。” 费时宇要暂且闷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老爷子不是看不出来。 但自己孙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是不清楚,如果不是动了真格,起了长久的念想,费时宇决计不会把人捅到明面儿上来。 还是以这么干脆直白,石破天惊的方式。 费氏在当地的住处,位于富人区莫顿山的半山腰上,独占了一大片林地,由前几年已故的建筑大师操刀设计,建筑与园林相得益彰,既有西方老钱们的优雅,又兼顾东方传统的含蓄与风水。 第167页 老爷子信这个,什么八门聚气,前照后靠,在房子的大门前修了条蜿蜒曲折的步道,说是能聚福气。 车开进了宅子的大门,开了不到一会儿就得下车步行,费时宇打着哈欠下了车,从司机手里接过了行李箱。 外籍司机用蹩脚的中文侷促地说,“先生,我帮你拿。” “never mind.”费时宇挥了挥手,示意司机可以下班了。 行李箱在镶嵌了石子的步道上磕磕绊绊地拖着,声音在深夜幽静的宅子里显得格外不和谐。 “提起来走!”老爷子本来就心里烦,听着这个声音更是一腔子说不出的无名火。 费时宇耸耸肩,无所谓地把到自己腰这么高的大号行李箱打横提了起来。 等走到了家门口的前厅,费时宇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老爷子悄悄暼了一眼,费时宇的掌心里都是行李箱塑料把手压出来的红痕。 他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将手藏进了自己裤子的口袋。 “自己回房间睡觉吧。”老爷子嘆了口气,朝费时宇摆了摆手,慢慢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费时宇的房间已经提前收拾好,他实在累了,草草洗漱了一下,给陶树发去了一条信息,便倒头陷入了睡眠。 书房里,老爷子踟蹰良久,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餵?老徐,你还在国内,帮我查个人。” 苍老的手指在抛光如镜般的胡桃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扣着。 “名字叫陶树,最近和时宇走得很近。” “能查到的所有,从他出生那天起,全部。” 作者有话说: 点击就看 小费总激情出柜 费时宇:嚣张(被爷爷一脚踢翻) 第六十四章 沉舟侧畔 陶树在费时宇走后的第二天拆掉了膝盖上所有的缝线和背上的部分缝线,医生告诉他,可以正式出院了,只要按时到医院复查,半个月之后就能来拆除所有的缝线了。 “陶先生,请您到缴费窗口去结清一下费用。”护士查了陶树的帐户,开口提醒。 “请问还差多少呢?我有医保。”陶树有些拘谨,他帐户上的余额不多,也知道自己做的手术,住的病房都不算便宜,就算加上医保,可能也不够。 如果不够的话,怎么办呢? 陶树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已经二十六岁,开不了口向养父母要钱,也根本没有想过向费时宇开口。 问田鹏借吧,等恢復好了,多攒攒钱,尽快还给他。 陶树已经拿出了手机,点开了田鹏的电话。 “啊,不是这个意思,”护士抬头笑着说,“您的手术和药品费用是新区派出所承担的,只有升病房的钱是自费的。” “那……还差多少呢?”陶树还是没明白。 “不是差,”护士补充道,“您的帐户陆续充进了五万,扣除了您这段时间的住院费用,您还要去领回两万六千元钱。” “什么?”陶树一头雾水,被数字后面的几个零打了个措手不及。 “是谁……”是谁给自己交的钱。 陶树刚问出两个字,就觉得自己蠢得可以。 还能有谁呢?送自己来的,就是费时宇。 陶树办完了出院手续,看着手机简讯提示的余额信息,感觉到难言的侷促。 这个钱,对费时宇来说不算什么,陶树是知道的。 但这个钱,对于眼前的陶树来说,是一时难以弥补上的大窟窿。 他多想能补全这五万块钱,云淡风轻地对费时宇说一句谢谢你替我救急。 他也不知应不应该告诉费时宇。 他太害怕听见费时宇说一句,就这么点儿钱,你拿着花吧。 想一想,都觉得受不了。 陶树嘆了口气,给田鹏打了电话。 “鹏哥,我办了出院了,你和玲玲姐在哪儿呢?”陶树原本想打车,犹豫了片刻,打开手机查了回自己公寓的公交路线,慢慢步行向医院外的公交站走去。 “我在玲玲的出租房,灯红后面棚户区。”田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好像在忙着什么。 “你去那里做什么?”陶树奇怪道。 “我和玲玲商量了,以后让她别再住这里了,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先搬到我那里去,我那儿不是还空着一间卧室吗?”田鹏把话筒拿远了一点,“哎师傅,那个东西是原来房东的,不用搬。” “你的腿还好吗?”陶树有些担心,“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别再二次受伤了。” “没事儿,拍片子看着骨缝线癒合很不错,只要不再受外力打击基本没问题,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儿啊?”田鹏好像歇了下来,走到了窗边。 “我出院了,”陶树眺望着道路的尽头,一辆公交车远远开过来,看不清是不是自己要乘的那一辆,“现在准备回家。” “回你的租的公寓?”田鹏惊讶,“都多久没住了,里面的灰得有八丈厚了吧?你要不先去我那儿,我昨天就找人打扫过了,凑活能住,反正也隔得近。” 那辆公交车开近了,是陶树要坐的那辆,他随着人流慢慢排队上了车。 第168页 “玲玲姐要过去住,你怕不是打扫得凑活能住,应该是已经从头到脚给房子翻修一遍的程度吧?”陶树夹着手机,从包里掏出两块钱投了币。 “嗨,尽取笑我,”田鹏也懒得辩驳,傻兮兮乐呵呵地就笑了起来,“你那儿有我的钥匙吧?直接过去就行,你别睡那间空着的卧室啊,睡我屋就行,我睡沙发。” 陶树忍不住笑了,不知道田鹏怎么往死里给玲玲布置了房间,这么紧张。 “行,我睡沙发也行,凑活先睡,”陶树想了想,还是开口了,“鹏哥,我们这个片子,投实验电影的奖项,奖金大概是多少啊?”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田鹏思考了片刻,“投首都那边的大奖项,时间充足,第一名的奖金都在十万左右,但是竞争很大,能拿第一名的可能性比较低。” “首都电影节都在明年开春儿了吧,太久了。”陶树走到公交车中端,已经没有位置可坐了,他找了个吊环拉着,背对着人群。 “咱们原本打算投的‘映画’影像节,奖金是五万,马上就要开启投稿通道了,不过好在投稿的窗口期有半个月时间,咱们要剪辑,要补录素材,应该都来得及。”田鹏掰着手指算着日子。 陶树盘算了一下,参加首都的电影节,太久了,而且高手云集,拿大奖太悬,他不抱指望。如果参加映画电影节,他倒有信心能拼一拼大奖。 到时候自己和田鹏奖金对半儿噼,就能刚好补上费时宇那五万块钱。 “你想好了吗?投哪里?”田鹏对着陶树长久的沉默问道,“其实一稿多投也不是不行,你想拼一把映画吗?” “我想投,”陶树盯着公交车床外灰扑扑向后快速退去的马路面,下了决定,“咱们试试映画吧。” 路在往后走,人却是要往前看的。 和费时宇走到这一步,陶树没有想到,也不在计划中。 但当他不顾一切冲到绿园的门口时,才发现费时宇已经成了自己低成本人生中唯一的奢侈品。 自己还那么想要,想要到抓心挠肝,想要到肝肠寸断。 那么就让自己再跑得快一些吧,再成长得迅速一些吧。 公交车在城市间穿梭,陶树在车上站得摇摇晃晃,为了保护自己还未痊癒的背,左支右绌。 此时,在另一个大洲,费时宇爷爷的桌上,传真机嗡嗡工作,吐出来好几张印着密密麻麻小字的a4纸。 老人戴上老花镜,把纸拿得老远,一行一行地认真读着。 “哼,还真是个没家世又没背景的穷小子。” 再往下读,老爷子不禁皱了眉头。 他拿起了桌上的座机,拨了越洋电话。 “喂,老徐,这个小孩儿的亲爹,资料上说,去年放出来了?” “老实吗?” “帮我盯着,别妨害了时宇。” “不让人省心……” 欧洲的下午,窗外阳光明媚,照在昨夜积攒在枯黄草地上的雪团,白茫茫的晃眼。 佣人们正拿着雪剷除雪,费时宇牵着家里养的德牧在院子里遛弯儿,刚好经过老爷子的窗前。 老爷子看着当年还流着鼻涕,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小豆丁,现在已经长成了身长八尺,形貌昳丽的男人,学会了收敛锋芒,学会了运筹帷幄。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把孙子养得好,比他爸还养得好。 可怎么就犯了喜欢男人的毛病呢? 还是个他怎么都看不上眼的男人。 窗外的费时宇感受到了爷爷的目光,带着青年人朝气又不驯服地笑,蹲下身来,抱着老德牧的头,掰过来一起对着爷爷打招唿。 看那口型,是在说,出来玩儿啊。 没大没小。 该拿这小子怎么办呢?老爷子看着孙子的样子,实在狠不下心来强拆他鲁莽的感情。 —— 田鹏和陶树的公寓,都在老城区的旧小区里,环境嘈杂,但烟火气十足。 陶树下了公交车,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小吃街,拐过一个弯,又穿过一个气味微妙的菜市场,走进了黄桷树小区。 楼下的小吃店老闆看见了他,笑容满面地向他打招唿。 “小同学,怎么这段时间没见你和大高个儿啊,又出去拍片了?” 陶树走进小吃店,挑了个矮桌坐下。 “是出去拍片儿了,这不,拍完就又回来了嘛。” 陶树和田鹏的公寓都在这个小区,隔了两栋,已经租了好几年。 从毕业开始,就住在这里,虽然老破小,物业形同虚设,但他们也实在没什么余力搬家。 这家小吃店味道不错,价格也合适,于是成了他们常常光顾的固定吃饭点,和老闆也很快混熟了。 陶树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在油乎乎的桌上擦拭着。 “还是老三样?”老闆打着了灶头上的火,回头询问陶树。 “不了,最近不能吃辣,”陶树看了看墙上褪色的菜单,“要一个清汤鸡丝米线,一个鸡杂,就这样吧。” “啤酒不要?”老闆狐疑。 “我什么时候还喝啤酒了,”陶树笑笑,“不都是大高个儿来的时候才点啤酒吗?” 第169页 “啊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老闆拍拍额头,回身开始在灶前忙活。 热气从烧水的大锅里蒸腾出来,带着底汤的香味,勾着肚里的馋虫。 陶树感觉到久违的那种熟悉和舒服,他拿起手机,拍了一张正在做饭的老闆,微微调了调,便从庸常中提炼出了平静隽永的生活气息。 陶树很满意,发给了田鹏。 ——老闆问喝啤酒的大高个儿什么时候回来。 想了想,又发给了费时宇。 ——我出院了,刚刚回小区,小吃店老闆说好久没见到我了。 等米线端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回復自己。 田鹏大概还在收拾玲玲那里的东西。 费时宇在干什么呢? 陶树打开手机里的世界时钟,在一连串国家里找到了费时宇所在的地区。 那边还是早上的七点,还没起床吗? 面前热腾腾的米线太勾人,陶树放下了手机,开始一边唿唿吹气,一边把米线混着鸡丝挑进嘴里。 陶树还是先回了自己的公寓一趟。 所有的家具上都蒙了薄薄的一层灰,还好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这一趟出去可能一两个月都不回来,将自己的拍摄机械和电子产品零零碎碎的都收进了柜子。 他经常这样出门,所以有了好习惯。 陶树收拾了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出来,这是他常用的工作站,适合用来剪片子,渲染速度比那台便携笔记本快很多。 拉开衣柜,里面还是夏天的衣服,只有两件薄薄的外套。 陶树看了看身上的羽绒服,还能穿,便打算过两天行动方便了,再回来收拾衣柜。 打包好工作站和一些日用品,陶树看了眼屋里的灰,打算去田鹏那里睡几天沙发。 田鹏的家干净了许多,连有些变形的木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一点儿印子都没有。 看来他真的很期待和玲玲做室友的生活。 陶树嘴角带上了笑。 真好。 虽然前路漫漫,他们两人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但眼前的幸福和希望是真实的。 希望,多么好的词彙,带着未来无限的可能,好的坏的,都是期盼。 陶树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脑。 第六十五章 披星戴月 剪辑之前,陶树根据自己初看的印象给所有片段排了序,一条一条的标上序号,修改文件名,光是干这个,他就干到了夜里九点,直到田鹏回来,才堪堪整理了一半。 田鹏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一脸的疲惫,却一点儿也不烦躁,对着客厅里的陶树半抬不抬地挥了挥手。 “这么快就开始了?你真是说干就干啊。”田鹏把行李箱往布帘子鞋柜旁边一放,瘫坐在换鞋的矮凳上。 “累了?先去洗澡睡觉吧,”陶树眼睛从电脑屏幕上只移开了半秒,象徵性地打了个招唿,又盯了回去,“我今晚要先把片段都标註好。” “悠着点儿吧,还有时间呢,陶三郎。”田鹏抹了把脸。 “什么三郎?”陶树根本没在认真听,嘴上敷衍地问。 “陶&mdot;拼命三郎&mdot;树,”田鹏指着陶树,看着头也懒得回的人,摇了摇头,“算了,你搞吧,我洗澡去了。” 陶树确实有这个毛病,工作起来连自己吃喝拉撒睡都顾不上,更顾不上旁人。 等他把上百条视频素材全部修改名称,分门别类地放进文件夹里,已经到了半夜。 手机上有费时宇回过来的信息。 陶树揉了揉已经酸胀的眼睛,点开了信息。 ——别随便吃东西,怎么回去的?司机说你没联繫他。 隔了半个小时,可能是看陶树迟迟没有回覆,费时宇又发过来第二条信息。 ——老闆能有多久没见你?我怎么觉得我更久呢?今天陪爷爷去医院体检,接下来要准备寿宴,有事联繫我。 紧跟着第三条信息。 ——没事也要联繫我。 陶树看笑了,仿佛透过信息看到了费时宇那张脸上微微不耐烦的表情。 ——我刚刚在看片子,现在准备睡觉了,晚安。 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个表情。 ——【抱抱】 加完表情,陶树才心满意足地从地板上站起来。 他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但茶几太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往下缩着,就缩到了地板上。 现在站起来,陶树觉得自己腿不是腿,屁股不是屁股,腰也酸。 费时宇让护工阿姨买的湿巾陶树全都带了回来,他抽了湿巾慢慢擦了擦身体,回到沙发上。 田鹏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把一床厚被子和枕头放在了沙发的一侧。 真体贴,陶树对着田鹏关上的房间门竖了竖大拇指,抖开被子睡下了。 十二月中旬的天气越来越冷,陶树躺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把冰凉的脚捂出一点儿热意来,缩在被子里,迷迷煳煳地睡着。 今年的冬至在十二月二十二,剑兰和母亲商量过后,打算赶上冬至喝羊汤的趟儿,把饭店的名气先打响再说。 陶树跟着田鹏和玲玲上计程车的时候,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青唿唿的黑眼圈。 第170页 “哟,这是咋了呀?”玲玲吓了一跳,看了身边的田鹏一眼,“你打他了?” “姑奶奶,谁打他呀?熬了三天夜了,说也说不听啊!”田鹏扶着玲玲喊冤。 “我的妈,”玲玲捏着陶树的下巴左看右看,“啧啧啧,看看,好好一颗小白菜,都快熬成咸菜了,你就不怕你那个费总嫌弃你?” “上车吧,司机等着呢。”田鹏扶着玲玲,像扶着慈禧太后的李莲英,陶树看得暗笑。 陶树坐了计程车的副驾驶,田鹏陪着玲玲坐在了后排。 “这两天他们费总没在,”上了车坐好,田鹏跟玲玲咬耳朵,“出国去探亲了,不然他哪儿有胆子熬大夜啊?” “探个亲还得上国外探?”玲玲咋舌,“这得是啥家庭?” “可不是?我也不知道陶树找了个这样儿的是好还是不好啊……”田鹏嘆了口气。 “够了啊,我就在前面儿坐着呢,你俩背后说什么悄悄话啊,”陶树笑着打断两人,“玲玲姐,手还好吗?” “还行,昨天医生看着植皮的地方没有那个什么……啊对,没有排异反应,说是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玲玲笑着让陶树放心。 车开了一会儿,玲玲喃喃地又说,“也不能说小树和费总不好吧,看怎么处,我和你也差得挺多。” 田鹏一下就慌了神儿,大冬天的额头上都挂了冷汗,脸憋红了不知道怎么开口,怕多说多错。 “是差挺多,”陶树看着窗外,“鹏哥可傻了,算帐最算不明白,挣多少花多少,你以后可得管着他。” “是是是!”田鹏忙不迭地接口,“我连银行卡密码都老忘,以后你得帮我记着,干脆我换成你生日吧,你……” 玲玲噗嗤笑了出来,白了田鹏一眼,“傻不傻?” 都挺傻的,傻得还挺乐呵。 爱河里面无智者啊。 剑兰家的新店离客运中心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店外面宽阔的人行道可以在特定时间段里摆露天摊,再往外面是六车道的宽阔马路,这个时间段堵得水泄不通,人流量很惊人。 这地方开餐馆确实挺不错。 三个人从下车的地方一路走到店面门口,有个师傅正搭着高梯子换店招牌,只装了几个偏旁部首,看不出是什么名字。 “老日饭馆?”田鹏看着招牌念,“不是,老曰饭馆?这是啥名儿啊,咱们不会走错了吧?” “是老白饭馆吧,”陶树想了想,“‘白’字那一撇儿应该还没装上,没走错,进去吧。” 陶树先一步绕开了师傅踩的高梯,进了店面。 “怎么叫老白饭馆啊?”田鹏好奇地问玲玲。 “我听剑兰说过,她姓白,她家原先就开着个小饭馆,她爸还在的时候开起来的,估计那时候就叫老白饭馆吧,”玲玲悄悄提醒田鹏,“你别多问了,再问得剑兰不痛快。” 田鹏赶紧点头,随着玲玲进了店。 店里一派忙碌,剑兰在外面堂屋里指挥工人摆放桌椅,安装壁灯,佳佳在她周围跑来跑去,拿着还没安装的水晶挂链往自己头上挂。 “小飞哥哥!玲玲阿姨!你们看!我是新疆公主!” 佳佳见来了人,赶紧冲过去炫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哎哟!含香公主!”玲玲想蹲下去抱佳佳,被田鹏一把拉住。 “手手手!”田鹏没好气儿,“你的手!” “啊对,”玲玲急剎车,伸出没伤的胳膊搂了搂佳佳,“小公主,姐姐手受伤了,等好了再抱你好吗?” “好,姐姐你怎么受伤了呀?疼吗?”佳佳年纪小,但家里变故多,已经养成了懂事的性格。 “没事儿,已经要好啦。”玲玲摸摸佳佳的头,带着她一起往里走。 剑兰在店里忙了好几天了,东跑西跑地买东西办执照,话讲多了,一把温柔细腻的嗓子全倒了,一开口像破锣似的。 “来啦!”剑兰跟工人师傅吩咐完了事儿,才得闲转过来招唿三人,“坐吧坐吧,这些桌椅都摆好擦干净了,随便坐。” “你这嗓子,”玲玲转头看着田鹏,“去给买点儿喉片吧,我看旁边有个药房。” 田鹏点点头,抓着手机就出去了。 “阿姨呢?”陶树笑眯眯地问剑兰。 “在里头厨房呢,红案的事儿我闹不明白,让她带着人做,”剑兰看了眼后堂,回头小声对着玲玲和陶树说,“百灵上我这儿来了。” “真的!”陶树一下就要站起来,眼睛直勾勾地往后堂厨房里看。 “不在后屋呢,刚刚让她出去定开张那天的花篮儿了。”剑兰说。 “哦。”陶树的屁股又落回了板凳上。 “看你刚刚那样儿,我要是不知道你和费时宇的事儿,还以为你稀罕百灵呢?”玲玲好笑,“想採访她吧?” “嗯,”陶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也想问问她最近情况怎么样,毕竟……遭了那么多罪。” 第171页 “小树你和费总……”剑兰犹犹豫豫地开口。 玲玲这才勐地一惊,陶树和费时宇的事儿,她应该是除了田鹏以外最早知道的人,已经到了可以随意谈及,甚至当面儿开玩笑的地步。 也许是最近这段时间实在歇得太舒服了,这时候嘴里简直没个把门儿的。 陶树却不卑不亢,端起桌上的水壶给剑兰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边,“是啊,我和费时宇好了,谈恋爱。” “啊……啊?啊……”剑兰接过水,结结巴巴地啊了三声,“挺……挺好,挺好的。” “还差什么吗?我们还在商量送点儿啥好呢。”陶树若无其事地把尴尬的话题揭过。 “不用不用,”剑兰连忙摆手,还没从惊慌里缓过神来,“能低价租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店面已经很感谢了,费总……你……哎,反正你们已经帮了大忙了。” “行啦,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玲玲按住剑兰的手,“费总这么做也是代表了小树的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不了以后多给我们打折就行,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你们以后来吃,都免单。”剑兰认真道。 没过一会儿,田鹏就拿着喉片回来了,身后还领着百灵。 半个多月没见,百灵瘦了很多,两边脸颊凹了下去,婴儿肥好像随着她的少女时代一起退下去,迅速蜕变成了女人。 虽然她也才刚刚二十岁。 田鹏在和百灵寒暄,她面色平静,笑语晏晏,看见桌边坐着的人,笑着挥了挥手。 “小飞哥,玲玲姐,好久不见,”百灵笑靥得体,转头又对剑兰说,“花篮那边已经定好了,一边八个,两门边一共十六个,吉利。” 百灵已经为自己套上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盔甲,封闭那些伤害,切断回忆,强行重启自己的人生。 只是过去的伤害真的那么容易隔离吗?陶树想了想自己,深深地怀疑。 百灵交代完花篮的事儿,告了声失陪,就走进了后厨,去给剑兰的妈妈帮手了。 “阿姨腰不好,我去帮她看着。” 剑兰本想拉她一起坐下聊聊,被玲玲一个眼神制止了。 “让她去吧,”玲玲看着百灵的背影,压着声音,“她现在未必想跟我们聊多了,怕我们问她当时的事儿呢。” “哎……那些事儿,她也没跟我多说,说是不想再提了,”剑兰嘆了口气,“可我看她未必走出来了。” 陶树默默听着,难免觉得失望。自己打算找百灵做访谈的事情,一时怕是难了。 第六十六章 同途殊归 剑兰的访谈定在了晚上八点。 陶树提前做了清场工作,所有工人师傅都下班离开,佳佳也由剑兰的母亲带着先回家休息了。 田鹏在关了门的店面里支起了摄像机,对焦在剑兰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 做完这些,田鹏便和玲玲从后门出了店,打算去附近的商圈逛一逛,访谈结束后再回来。 还未开张的饭店整洁干净,暖色的灯光打在剑兰的身上,显得温暖。 “准备开始了,剑兰姐你紧张吗?”陶树隔着一张饭桌,用手里的遥控器按下了开始拍摄的按钮。 “还好,之前在医院不是已经录过一次了吗?”剑兰挽了挽落在脸庞边的头髮。 “嗓子怎么了?哑得厉害。”陶树问。 “这两天准备饭店开张,只要醒着,每时每刻都在讲话,嗓子就噼了,没办法。”剑兰答完,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白水冲着喉片,整个嘴里都凉悠悠的,剑兰深唿吸,渐渐从白日的忙碌中平静。 “为什么这家店要叫这个名字呢?”陶树又问。 “我爸爸还在的时候,我们家的店就叫这个名字了,”剑兰苦笑了一下,“我十三岁上,他就累病了,没多久就走了,当时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还背着外债,我妈要强,又把店撑了起来,还叫这个名儿。后来……怪我不争气,把好好的小生意也给折腾没了。” 剑兰哽咽了一下,又喝了口水,按下汹涌的情绪。 “现在我把这个店再开起来,还叫这个名儿,也算是对我父母,对我自己有个交代……” 剑兰慢慢地讲着自己的故事,逐渐不再需要陶树的提问和引导。 这是一个误入歧途,毁坏人生,而后又想尽一切办法弥补的故事,足够落魄,又足够振奋。 “我现在回头看看,当我觉得一切都那么绝望,根本没有出路的时候,原来只要有人拉一把,甚至只要有个人让我抬头看看,其实四处都是出路。”剑兰嘆了口气,为自己的故事做了最后的註脚,“就看你怎么选择。” 陶树默默,沉浸在别人的一段跌宕人生里久久不能回神。 “小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剑兰笑着问陶树。 陶树摇摇头,“没有了,很完整了,谢谢你。” 他按下了停止拍摄的按钮,“片子剪完之后,我和田鹏会组织所有入镜的主角先看片,到时候有任何不舒服,不想保留的地方,都可以修改。” 第172页 “好,”剑兰指了指摄影机,“那个玩意儿关了?” 陶树点头。 “我还想问问……”剑兰脸上表情有些为难,似乎在犹豫,“你和费总……” “嗯,你问吧。”陶树坦荡地直视着剑兰的眼睛。 “嗨,我其实也没什么想多问的,就是想想,他之前来派出所接你,后来又来灯红救你,现在还这么帮我们,真是……” 剑兰眼里有不可置信,也有些羡慕。 这羡慕无关男女,只相关于一段真诚的感情。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剑兰嘆气,“好好的。” “会的,”陶树笃定地点头,“一定会的。” 田鹏接到陶树的电话,很快先赶回来收拾机器,剑兰跟在后面拉下捲帘门,上了锁。 “百灵,我不打打算马上採访了,”陶树跟田鹏商量,“她状态不好,整个人还处于封闭疗伤的状态。” “那怎么办?现在除了场景,有详细对话的只有两人,”田鹏啧了声,“要呈现群体,至少三个人吧。” “你们还差人?”剑兰锁好门,直起身来看着一筹莫展的两人。 “是,剑兰姐你有推荐的人选吗?”陶树也确实想不到别的人了,好些他有印象的公主,现在都还在派出所里拘留。 “我当时被带去派出所的时候,见到美芳了,你还记得她吗?”剑兰收起钥匙,小心放进挎包的内夹层里,“就是嗑药被红姐赶出去那个。” “我记得的,她现在还在派出所吗?”陶树一下来了兴趣。 还在派出所的话,应该能通过熊道权探视她。 剑兰摇了摇头,“不在,当时她是偷了别人的手机被抓进去的,没验尿,刚好跟我一起放出来。”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陶树有些不抱希望了,眼见着肩膀都塌下来一些。 沾了毒的人流动性太大,也习惯性地满口谎言。 “这个她倒是跟我说了,她还在新区,”剑兰表情有点怪异,“那种五块钱一晚的小单间,你们知道吗?” “多少钱?”田鹏惊讶地提高了嗓门儿。 “五块,”陶树重复,“我知道,一般在旧楼里,好些是原来招待所和青旅转民营之后改建的,大通铺还会更便宜些。” “对,就是那种,”剑兰嘆了口气,“那里的条件……你们要是去,看了就知道了,新区现在只有一家那样的旅店了,你们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她,她估计也住不起别的地方了。” 和玲玲分别之后,陶树和田鹏先打车将玲玲送回了新区医院,他们很有默契的,都没有向玲玲提美芳的事。 从医院出来,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他们叫了个网约车。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拍那个叫美芳的女人?”田鹏站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支烟。 “最近就去,”陶树看了看网约车的定位,还有两公里的距离,“再晚点怕她又跑了,或者……人就没了。” “不至于没了吧?”冷风冻手,田鹏把烟换到另一只手上夹着,轮流着揣兜。 “不知道,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就不太好了,”陶树望着昏黄的路灯,“我想报警,至少她进了戒毒所,能多活一段时间。” “能戒掉吗?”田鹏疑惑。 “怎么可能?”陶树无奈地笑笑,“我爸的朋友干缉毒,那个叔叔跟我说过,他就没见过一个能戒断的,十几年,一个都没有。” 田鹏嘆了口气,混合着喷出的烟和热气,在路灯下形成迷烟的雾帐。 “其实……也好,”田鹏看着低落的陶树,“一个片子不能只有好的可能性,也要展示堕落到最后的后果,而且说实话吧……唿……” 田鹏吐出烟,手冷得不行,把还剩一大半的菸头在垃圾桶上匆匆按灭。 “能像剑兰和玲玲这样的,是凤毛麟角,大部分的人,不也要继续在人生路上挣扎下去吗?人生的成本不是那么低的,不可能只看好的部分。” “我明白。”陶树点头。 回到家以后,田鹏先进了浴室洗澡。 陶树依旧只能用湿巾擦擦,擦完后一边刷牙,一边拿着手机查费时宇那边的时间。 欧洲比中国晚了几个小时,推算起来,费时宇那边应该还是下午。 陶树打通了电话。 “不许去,”费时宇听说陶树要去採访吸毒女,想也不想就一口阻拦,“别什么人都去沾边。” “我约了戴警官一起去的,不会有危险的,”陶树隔着电话,感觉到了心虚,提了提嗓子,尽量装得可怜些,“好不好嘛?” 费时宇清了清嗓子,又啧了一声,“别夹,好好说话,别想矇混过关。” 陶树脚趾都抓紧了,撒个破娇,撒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的,我现在也不用卧底,也不用当线人,还和警察一起的,不会有事儿的。” “你一定要去吗?”费时宇的语气没有质问,没有央求,没有挟他们的关系以逼迫陶树就范。 第173页 他在平静地向陶树询问,就像询问他喜欢什么味道的冰淇淋。 “我想去。”陶树笃定。 “你这几天都没联繫我的司机,”费时宇说,“如果你一定要去,让我的司机送你,全程陪同。” 陶树刚想回答,费时宇赶着又说,“小树,别让我担心。” “好。”陶树用力点头,虽然费时宇看不到。 又聊了几句费时宇爷爷寿宴的准备盛况,他们互道了晚安。 “其实你那边还不是晚上吧?”陶树问。 “查时间了?我这里是下午,刚陪我妈去挑了女宾的伴手礼。”费时宇说。 “那我会不会打扰你了?”陶树惶恐起来,他在脑海中想像费时宇父母的样子,都是威严俯视的形象。 “不会,”费时宇回答得很快,又补充道,“你什么时候找我都不会打扰。” 为了不让费时宇担心,陶树不顾时间已经临近午夜,给费时宇的司机发了简讯约车。 司机很快打电话过来,询问是否现在立刻马上就要用车,他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就位。 “不用不用,”陶树连忙否认,“我还要跟警察约时间,定下来了我给您发信息。” “好的,陶先生不用跟我客气,费总叮嘱过,他不在的时候集团那边我都不用去,只负责您的安全。” 司机很殷勤,生怕陶树不用自己,话里话外都替费时宇表达着对陶树的重视。 陶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样特殊又隆重的对待,支吾着道了谢,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陶树起了个大早,掐着八点的上班时间联繫了戴海。 戴海并不属于新区派出所,但由于清查内部腐败,灯红相关的一切警务都委託给了戴海所在的辖区,不能和新区的人事瓜葛,连熊道权也不例外。 一听还有涉毒人员,戴海立刻重视起来,把辖区的禁毒支队也带上了。 “我只是有情报,不一定能保证找到她。”陶树不得不先给热血的戴海打个预防针。 “没事儿的陶先生,本来禁毒工作就是这样,”戴海却全不在意,“跑十次能抓住一次,就不算失败。” 陶树是真怕,怕去了之后扑个空。 “那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你们一起去,我想先拍一些素材,可以吗?” “当然可以,”戴海一口答应,“我建议是尽快去找人,按您提供的线索来看,嫌疑人随时都有转移的可能性,她既然先前因为偷盗被拘捕过,新区那边肯定有住所记录,我查到地点就发给您,现在出发可以吗?” 陶树没想到这么急,他还穿着睡衣。 挂断电话,陶树急匆匆地往身上套衣服。 费时宇那件卫衣,他其实捨不得穿去跑现场,怕弄脏了,自己心疼,此时却也顾不上了,抓起来套在身上,拆开茶几上的饼干两下塞进嘴里,欺骗一下自己的胃,权当吃过了早点。 田鹏睡得迷迷煳煳,被陶树掀了被子。 “卧槽!冷死了!”田鹏顶着鸡窝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干嘛呀!你干嘛呀!” “走!”陶树又一把掀开了窗帘,“去找美芳,现在!” 田鹏绝望地抹了把脸,又把昨天穿过的衣服抖搂抖搂穿了起来。 司机到得很快,陶树和田鹏收拾立整,提着摄影机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了,开的是费时宇常坐的那辆林肯领航员,停在小区门口很显眼,几乎占了那条两车道窄路的三分之一。 还真的是十分钟之内就赶到了。 “我天,这个车……”田鹏本来没睡醒,一看这车夸张的占地面积,眼睛都直了,瞌睡吓跑了一大半,“这是来孔雀开屏来了?” “别挑了,有车比打车好。”陶树小声说,“他人都不在,开什么屏啊。” 两人很快上了车,一路往新区驶去。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下文案~感谢编辑太太的帮助,也感谢一起看文写文讨论问题的朋友们~最感谢一路陪伴我的可爱读者们~爱你们! 第六十七章 偷生蝼蚁 戴海很快将美芳留给派出所的地址发了过来,并不是剑兰提及的那个廉价单间,而是一个看起来正儿八经的小区名字。 “估计留的是个假地址,”戴海在电话里说,“但是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去那个地址看看,你们到了新区先去那个黑旅馆吧。” “好,”陶树答应下来,“我们分头找人。” 黑旅馆的地址离灯红不远,在另一个待拆迁的城中村里。 要到那个城中村,他们会路过灯红,准确来说,是灯红的废墟。 灯红原本是棚户区靠主街最显眼的一栋建筑,俗气,讲究,一到了夜里便灯火通明。 如今,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在街道边一排高低错落的居民自建房里形成了显眼的“凹”字。 烧灼的黑色痕迹在相邻的两栋楼体上清晰可见,只剩下寥寥几根柱子,摇摇欲坠地伫立在废墟之上,四周围着蓝色的铁皮,红色的拆字围着铁皮喷了一圈儿。 第174页 “已经开始拆了啊,”田鹏感慨着,“剩几根柱子还挺有形式感,回的时候来拍一张,到时候可以做片子的海报。” 陶树对宣发并不擅长,一向都是全权交给田鹏,自然是同意的。 他原本并不想再看见灯红,在那里的每一天,陶树都处在高度的紧张状态,伪装着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斟酌自己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他看着各种各样的女人在灯红讨生活,或谄媚,或挣扎,都戴着粉底和浓妆造成的假面。 但现在,当一切化为乌有,陶树再难将这片残垣断壁和往日的繁华糜丽划上等号,他只觉得荒谬。 车速很快将灯红甩在了后面,回头也看不见了。 黑旅馆在手机地图上没有标註,当陶树在避震极佳的车里都感受到了颠簸的时候,他知道城中村快到了。 “就在附近找地方停吧,应该快到了。”陶树观察的车窗外的建筑,对司机说。 “就在这儿吗?可能不安全。”司机不敢怠慢。 “没事儿,我们两个大男人呢,能有么蛾子。”田鹏已经提起了装摄影机的包,随时准备下车。 陶树知道司机的顾虑。 “我们还得找人问路,等您停好车之后一起过去吧。” 司机立马答应,再三叮嘱两人不要擅自行动。 下了车,田鹏把包斜跨在肩上,转头看着好车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颠,他都觉得心疼。 “这人怎么这么紧张?费时宇让他来盯着你的?”田鹏回头问陶树。 “他不放心,”陶树点点头,“他本来不愿意我来的,最后妥协了。” 陶树对着逐渐开远的林肯抬抬下巴,费时宇妥协的条件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俩已经确定关系了?”田鹏问,“你做什么还得给他报备啊?”。 “你不是一直开我们的玩笑吗?这个都看不出来?”陶树揶揄他,“你出来拍摄,不跟玲玲姐报备?” “你们这个群体,不都不太稳定吗?”田鹏摸了摸兜,出来得太急,没带烟,“我不是说你啊,我就说一下我的刻板印象,他又是个场面上的人,你别被人耍了。” 陶树听田鹏说费时宇不好,心里怪不是滋味儿,但他知道田鹏是为自己好。 “我们是确定关系了,”陶树沿着狭窄的人行道往城中村里面走,“但我没什么奢求,谈恋爱嘛,合适就继续,哪儿有谁耍谁的说法。” 田鹏有些担心地看了陶树一眼,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陶树不想再和田鹏聊费时宇,找了个路边的副杂店,走进去找老闆问路。 “老闆,买三瓶矿泉水。”问路先消费,收了钱的老闆指路一般都指得更详细些。 “哪种?”坐在玻璃柜檯后面的老闆懒洋洋地从报纸上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一块两块还是三块?” “百岁山有吗?”陶树问。 “有有有,”老闆从椅子上站起来,“三瓶儿百岁山呀?” “对,再买两个面包,一包芙蓉王,一个打火机。”陶树补充。 “好好好,我这就去拿。”老闆忙着从货架上拿货。 陶树打开一瓶水,喝了一口,不经意地开口问,“老闆,打听个地方,这儿再往里走,就是城中村了吧?” “是啊。”老闆拖开玻璃柜,从里面摸出一包芙蓉王,扔在柜檯上,“外面这一圈儿门面包着的,内里边全是城中村,老闆头回来啊?” “哦,是头回来,里面有没有什么便宜的住处啊?”陶树接着问。 “多便宜啊?里面的招待所都不贵,这地方能有什么高档旅社啊?”老闆暼了一眼陶树要的水和烟,不解道,“老闆,看你们也不像要住大通铺的人啊?” “我们找个欠了钱跑路的,”田鹏仗着自己虎背熊腰,临时当起了唱黑脸的,“跑的时候身无分文,估计住的最便宜店。” 老闆一听两人是要债的,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拿着扫码机的手都有点儿抖。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那种催债的,”陶树装模作样地瞪了田鹏一眼,又调出付款码让老闆扫钱,“就是要送派出所讨说法,我们也得先找到人吧?您说是不是?” “是这么个理儿,”老闆尴尬地笑着,收了钱,往店门外虚虚指了个方向,“前面有个往里拐的土路,拐进去就是城中村,往城中村里顺着大路走大概五分钟吧,看见一家丽丽超市,再往右拐,走到头,有一家最便宜的,但是脏乱差。” 老闆说起那地方,皱着眉头咧着嘴啧啧几声,“你们要找最便宜的,估计也就是那儿了,去碰碰运气吧,别说是我指的路啊!” “行,多谢了啊!”陶树拎起塑胶袋,招唿田鹏出了便利店。 等司机的时候,田鹏想从陶树提着的塑料口袋里拿烟,被陶树一掌拍开了。 “别抽了,就你这样还不让玲玲姐抽呢?自己怎么不以身作则啊?” 田鹏揉着手嘶地抽气,“在戒了在戒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让她抽啊?” 第175页 “听她说的,这烟还有用处,不是给你买的。”陶树神神秘秘。 城中村的路比灯红后面的棚户区还不好走,连水泥路面都没有,干脆就是泥地,被来往的摩托车一压,中间积水,两边堆垃圾。 巷子狭窄,带上司机,三个成年男人只能一个接一个的排队走。 按着副杂店老闆指的路,他们找到了一栋看起来很有些年代的三层旧楼,第三层还是后来重上去的违建,水泥的颜色和下面的红砖奇异地混搭。 陶树先一步走进了一楼的门洞里,进去之后,右手边码着一人高的杂物,散发着陈旧的味道,左手边是一个旧木桌架起的“前台”,上面放着个卷了边儿的本子。 “老闆,你们这儿住店,多少钱啊?”陶树对着木桌后正在睡觉的女人,提高声音问。 “啥?住店?”女人迷迷煳煳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几个人住啊?” 看清了来人的穿着,老闆娘先打预防针,“我们这儿便宜,条件一般啊!” “有那种五块钱住一晚上的单间吗?”陶树问。 “你?你们?要住五块钱的单间?”老闆娘见多了落魄的人,眼前这个,不像是诚心要住,他穿得太干净了。 老闆娘脸上的表情从懒散变成了戒备。 陶树眼见装不下去了,从塑胶袋里拿出了烟,放在卷了边儿的本子上。 “不瞒姐姐,我其实是来找我亲姐姐的,她跟家里吵翻跑出来了,现在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我奶奶想再见见她…”陶树现编了套说辞,说得还挺恳切。 老闆娘眼里还戒备,手却已经摸在了烟上,“叫什么呀?” “美芳,她叫美芳。”陶树说。 “美芳?”老闆娘想了想,“她是你姐姐?” 看来人真的在这儿。dao.du.jia.bao.zha “是。”陶树点头,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她在这儿?!” “在是在,”老闆娘翻动着桌上的本子,“你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儿吗?” “大概知道,之前找她的时候,听别人说她吃药了。”陶树脸上都是不忍和痛苦的表情,看起来不似作伪。 “你有个心理准备就成,”老闆娘看这小伙子什么都知道,出手也大方,已经信了七八成,“她可还欠着一个星期的房费呢,你看……” “我们给。”见有了眉目,陶树一口应下,掏了钱给美芳消了欠帐。 看样子美芳已经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了。 老闆娘收了钱,带着陶树几人往楼上走,楼梯狭窄黑暗,老闆娘在前面摸索着灯的拉绳,昏黄老旧的灯把楼梯上积年的污垢照得无处遁形。 五块钱的单间都在三楼,用简易的活动板隔成了一个个几平米的盒子,房顶是铁皮钉的,风一吹过,噼噼啪啪的乱响,这样的顶,夏天不耐酷暑,冬天不抵寒风。 美芳住在最里间,老闆娘把他们带到门口,就转头下楼去了。 “敲门吗?”田鹏拿出了摄影机,看着门问。 三个人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您就在楼道那边等我们吧,”陶树先安顿司机,“这时候人多了不合适,您站那边,我一嗓子您就能听见。” 司机看了看距离,同意了。 陶树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谁啊?咳咳…咳咳咳咳……” 门里传出沙哑微弱的询问,听起来已经不像印象中美芳的嗓音了。 “美芳姐,我是灯红的许飞,我来看看你。”陶树试探着回答。 “自己进来吧,门没锁。”美芳似乎半点儿防备心也无。 陶树压了压门把手,果然没锁,老旧的薄板门吱呀一声开了。 湿冷的霉臭和灰尘混合着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另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酸臭味,陶树没闻见过。 房间里比走廊还要昏暗,那盏将灭未灭的白炽灯连半面墙都照不亮,陶树一时没有看见美芳在哪儿。 “你是灯红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你了?”摆放床的位置传来声音。 靠着铁皮与水泥墙之间缝隙里漏进来的日光,陶树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他终于看见了陷在床里的美芳。 床上的床单和被子都已经被各种污渍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裹着灰的油包得几乎要反光。 躺在床上的美芳几乎和被子是一个颜色,她好像已经长在了这张床上。 一阵作呕的冲动卡在喉咙上,被陶树生生压住。 “你不记得我很正常,你离开灯红的时候,我才刚刚去。”陶树往里走了两步,踢倒了地上放着的某种玻璃器皿。 那玻璃容器一路滚动着,撞到了墙角。 “哟,你把我做饭的傢伙踢翻了。”美芳一动也不动,只转了转眼珠,看了看陶树脚下,然后呵呵地笑起来。 那笑声活像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疯狂又绝望,一直笑到咳嗽才不得不停下来。 陶树踢翻的,是她自制的吸毒工具,而她已经没有买毒品的钱了。 “美芳姐,我这次来,其实是想採访一下你,”陶树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美芳的大脑还能不能理解,“你愿意接受吗?” 第176页 “给钱吗?”美芳终于转了转脖子,脸朝向了陶树,“给钱干什么都行。” 陶树看见她嘴唇向里凹陷,张嘴的时候,光秃秃的牙龈上只剩了几颗牙。 “卧槽……”田鹏在陶树身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哈哈哈哈哈哈!吓着了?”美芳无所谓地抬起头看了眼田鹏,那脖子像是难以支撑头部的重量,她很快向后又倒进了枕头,盯着白炽灯,咧开嘴笑,“别怕啊,老娘以前还卖过色相呢!只要你给钱,现在上我也不是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给钱,”陶树咬牙打断美芳的疯话,“跟我聊聊,行吗?” “五百,给我五百,行吗!”美芳瞪大了眼睛,那眼睛在她凹陷的面颊上显得格外大,像是要爆出来了一般。 陶树从钱夹里掏出提前取好的五张崭新钞票,放在了美芳的枕头边。 美芳伸手一把攥住那些钱,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她的手臂上有好几个硬币大小的毒疮,黑乎乎的。 “十分钟之后开始採访,可以吗?”陶树问。 “啊,随便你。”美芳的手在被子里动作,像是在数钱,她闭了闭眼,很惬意地嘆出口气来。 陶树和田鹏暂时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操……”田鹏走到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差点给我熏死。” “通知一下戴警官吧,她这个样子,不能直接抓,估计要救护车。”陶树勐灌了两口水。 第六十八章 人各有命 田鹏给戴海打了电话,他们按着地址找去的小区,是美芳曾经住过的地方,那套房子以前是美芳花钱买下的,后来变卖了,物业那里还有产权变动的记录。 “听说原来他们一家老小都住在那里,刘美芳原来还有个小孩儿,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房子卖了,邻居说好几年前就没再见过她人了,”戴海嘆了口气,“估计那时候就染上毒了。” “行,您来的时候通知一下救护车吧,看她这样子,估计也跑不了了,慢慢过来都成,”田鹏的脸上也愁云惨澹,“谢谢了。” 田鹏谢戴海,是谢他把美芳的背景告诉自己,也是谢他故意来得慢,为拍摄留出了富余的时间。 “走吧,进去了,早拍完早收工。”陶树拆了一片薄荷糖放进嘴里,压住作呕的生理反应。 再进房间,陶树和田鹏都有了心理准备。 美芳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那个看不出颜色的枕头,瘦骨嶙峋的手上夹了一支烟,正在吞云吐雾。 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床上坐起来的。 陶树拖过墙角的一把木头独凳,坐在了美芳的床头。 房间狭小得转不开身,陶树一坐下,膝盖头就要碰到污糟的床单边缘,离得太近,陶树又发现了美芳皮肤上的几处毒疮,那些疮口在这样的环境下难以癒合,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我们准备开始。”陶树翻开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开始什么?”美芳眼神涣散迷离,盯着陶树看了一会儿,“你谁啊?” 陶树和她对视,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耍赖的意思,才确定她是真的记不住了。 化学物质已经摧毁了她的大脑。 “我是灯红的许飞,我来採访你,和你聊天,刚才还给了你五百块钱,”陶树凑近了一些,让她看看自己的脸,“还记得吗?大概十分钟之前。” “哦!”美芳点点头,往床边的地上弹了弹菸灰,那菸灰落在了陶树的鞋上,“我说呢,哪里来的五百块钱,你聊吧。” 陶树任菸灰在鞋面上积攒,试探着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他发现美芳对近期发生的事情已经很难回忆起来,反倒是对几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事情记得比较清楚。 那个时候,她的记忆力还能正常工作。 “你什么时候去的灯红,能记起来吗?”陶树问她。 “大概三年前吧,”美芳手里的烟只剩下一小截儿,她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直烧到过滤嘴才罢休,“那时候还漂亮,男人也捨得花点儿钱跟我玩儿。” “挣得多吗?一个月大概能挣多少钱?”陶树接着问。 “记不住,”美芳从枕头下摸出烟盒,又点了一支烟,“都买冰了,哪儿有数啊?” 陶树觉得很呛,眼睛也熏得睁不开,“介意我开窗通风吗?” “别开,”美芳瞪着眼阻止,“晃眼睛,还齁冷的,开门吧。” 站在门边的田鹏马上把身边的门全打开了。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陶树看了眼床边,菸头已经盖了一层,几乎把地面铺满。 “被那老贱货赶出来就上这儿来了,”美芳眼里显出仇恨和痛快来,“他妈的,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还不是被警察把老巢都端了!” “呸!”美芳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活该!” 陶树看着那口浊痰裹在了菸头上,里面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也不知谁更活该。 “你……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熘冰的?”陶树原计划是围绕着灯红聊天。 第177页 但美芳崩坏、极端的状态,把陶树也带向了尖锐直接的角度,他干脆放任美芳讲些她想讲的内容。 “冰?冰是这两年开始的,”美芳说起这些,干瘦得几乎看得见骷髅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兴奋,“一开始玩气球、邮票,叶子,后来不够劲儿了啊,没意思,还是冰好玩儿,舒服。” “是因为买这些东西,没钱了才进灯红的?”陶树问。 “也不全是吧,”美芳又抽了一口烟,“沾了药,没人要我啊,爸妈不想要我,男人小孩儿也不想要我了,所以我自己也不想要自己了。” 美芳又咳嗽几声,胡乱地用手抹了抹嘴。 “灯红多好啊,来钱快,买药的渠道也多,就适合我这种人,”美芳啧一声,“倒了还挺可惜的。” “能跟我说说,你在灯红的这几年吗?”陶树合上了笔记本,自己预先想好的这些问题,和美芳的现状相比,简直苍白得幼稚。 “灯红……灯红啊。” 美芳已经很久没跟人聊过天了,人人见她的样子都退避三舍,连她周围的空气好像都是有毒的,但凡离她近一点,就会粘上病。 穷病,脏病,毒病,性病…… 但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拥有过一份看起来很体面的工作,一个看起来很健全的家庭。 一切的奔溃都是从一场应酬开始,从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理由开始。 “试试吧,这个一口不会上瘾的。” 就好像在堤坝上蛀开了一个小口,一开始只是涓涓细流,但随着水的锈蚀,小口逐渐变大,决堤迟早会来,冲垮一切自以为是的伪装和表象。 美芳也想过戒毒,事实上,她每次从化合物带来的极乐中清醒过来,空虚占据整个躯壳时,她都曾真心实意地想回归平淡的日常。 但也和所有瘾君子一样,毒瘾上来的时候,她可以出卖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 她对着一个又一个男人敞开怀抱,想尽办法去借,去偷,被殴打之后,又用毒品去麻醉自己肉体上的痛苦。 恶性循环没有尽头,直到灯红也不再容纳她,她便彻底放弃了生命,这间单间,是美芳为自己寻找的棺材。 “我可能快死了吧,”美芳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手上从未癒合的毒疮,“你给我这五百块钱,能让我最后死得快活些。” “你可做了好事儿了。”美芳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仅剩了几颗牙的秃牙床,末了用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 “最后一个问题,”陶树等她的笑声停止,才继续发问,“你要是没沾毒品的话,你想像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 “狗屁的如果,”美芳嘲笑一声,又经不住去想。 她仰面望着天花板,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出来,没进了干枯的鬓髮里,不见了。 “没吸毒的话,我现在应该就跟外面那些上班的婆娘们一样吧……” 美芳手里的烟烧尽了,陶树伸手把菸头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儿子今年十二岁了,农历八月二十五生的,中秋节那天,你说巧不巧?如果我没吸毒的话,应该在忙着他小升初的考试吧,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妈。” “你走的时候,他几岁了?”陶树问。 “不是我走,是他走,”美芳瞪着天花板上的一块蜘蛛网,眼神失焦,“他跟着他爸爸走的时候,六岁了,走的时候跟我说,还会回来看我,我这样的妈,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惦念的。” “六岁小孩儿,能记事了。”陶树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别记了吧……”美芳声音低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 陶树站起身来,提起被子,替美芳盖严实。 “走吧。”陶树转身对田鹏说。 “难受了?”田鹏紧跟在陶树身后,看着他的侧脸。 “你不难受吗?”陶树扯出个笑来。 “你……你不是遇到这种跟家庭问题有关的,特别是有小孩的,都不太好受吗?”田鹏把机器收进了包里。 “你读书的时候,看过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吗?”陶树问田鹏。 “世界经典名着啊?”田鹏被问懵了,“没看过,我小时候看见外国人名儿就晕,老长一串儿,再说就算是看过了,那谁能记住啊?” “其实我也没看完,”陶树笑了笑,“但是里面有句话,我记了很久。” “啥话啊?” “他说,”陶树顺着楼梯快步向下走,声音一颠一颠的。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陶树走到了一楼,老闆娘好奇地问他见面怎么样。 “我报警了,”陶树直视着老闆娘,眼睛清澈,笑容单纯,在压抑灰暗的小旅店里显得格外刺眼,“她吸毒了,警察会带她去医院。” “什么?”老闆娘慌了起来,跳着脚要冲上去撕扯陶树,“你这不是害我吗!容留吸毒人员你知不知道什么罪啊!” 第178页 司机果断挡在了陶树面前,一把将老闆娘掼在她的躺椅上。 “容留吸毒人员什么罪我不知道,”陶树俯视着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老闆娘,“我看你倒是很知道,不光知道,还知法犯法呢?” 说完,陶树脸上带着冷笑,转身走出了黑旅馆的大门。 戴海已经带着人等在外面的巷子里,见陶树出来,十几个便衣警察一拥而上,冲进了旅店。 城中村外面的主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车身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洗过了。 车里的男人盯着城中村的入口,不错眼。 过了一会儿,从入口处出来三个男人,两个看起来亲近一些,另一个西装革履,跟在那两人身后。 桑塔纳慢慢启动,隔着街远远跟上他们。 跟了不到五分钟,三人拐进了一个露天停车场,桑塔纳也靠边停了下来。 随后,一辆林肯领航员从露天停车场开出来,拐了个弯儿,扬长而去。 桑塔纳没再跟,车里的男人拿起了电话。 “他们从城中村出来了,坐的小费总的车,警察后脚就进去了。” “还要跟吗?” “好的,不会让他们发现。” 第六十九章 阳奉阴违 大洋彼岸,地中海的马尔他岛上,正在筹备一场热闹的欢宴。 鲜花布满了整间海岛酒店,宾客们在入口处出示邀请函,然后被侍者引入建筑前广袤的花园,乘坐观光车前往酒店前厅入席。 主家细緻周到,每一位前来的女宾,都会拿到特别署名的伴手礼,男宾则会配上一盒高奢品牌的袖扣,尽显主人的大方与用心。 尽管今天的主人公此刻并不愉快。 “我说,我不愿意上台讲话。”费时宇穿着考究的西装,站在老爷子的书桌前,阳光侧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一半的桀骜不驯。 “那你想怎么办?”妈妈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优雅又着急,“台子搭好了,爷爷也预先告知了几个重要的世交,你这是要下爷爷的面子吗?daniel,你不再是小孩子了,做事想想后果!” “我不过是想跟爷爷谈个条件,您不用着急。”费时宇气定神闲,眼下怕出丑的不是自己,气急败坏的也不是自己。 主动权永远捏在自己手上,这是老爷子从小到大对费时宇的教诲。 如今小鹰的翅膀硬了,主动权都掌握到爷爷这里来了。 “你想都别想!”老爷子抓起桌上的茶宠,朝费时宇扔过去。 妈妈发出一声惊唿,从沙发上倏地站起来。 费时宇一个闪身,不仅没被砸到,还伸手把茶宠接了个正着。 “您过寿的大好日子,别动肝火啊,”费时宇走上前去,把茶宠放回爷爷的桌上,“这个茶宠是景德镇大师做的吧?砸坏了可惜。” “哼!”老爷子白了费时宇一眼,转脸不想再看他,“闹了家里还不够,你还上赶着闹到外面去!” “谁说我要闹到外面去了?”费时宇说,“我说过了,我不是立刻要和他怎么样,但也不代表我想对外宣称我自己单身,或者找个家世相配的女孩儿遮掩。” “那你想怎么办?”爷爷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daniel!”妈妈也急了。 “我想跳过介绍感情状况这个环节,”费时宇抛出条件,“您答应,我就上台。” 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费时宇出去。 书房的门合上,老爷子长嘆了口气。 “这……您看怎么办呢?”费时宇的妈妈走到书桌前,将桌上翻倒的茶碗扶正,续上一杯茶,“真的由着他的性子来吗?” “取消介绍吧,”老爷子端起茶一饮而尽,像是喝酒,“遮遮掩掩,不如不说,要是传出去,费氏继承人的介绍会上,漏了流程,传出去什么说法都会有。” “会对daniel的工作有影响吗?”妈妈忧心忡忡。 “就说我身子骨硬朗,不放心时宇年轻气盛,还能再帮他撑两年,”老爷子气还没消,白了恭敬地立在一旁的儿媳一眼,“更何况,我也是真的不放心这小子,原本我以为不会再养出子愚那样的倔驴,哪想到爷儿俩换着法子的倔。” 费时宇的父亲费子愚,此时正在酒店楼上的套间里参加线上学术会议,故而只有他的母亲在场。 “教育儿子的事儿,他倒是会当甩手掌柜,出了么蛾子就把你一个女人家推下来替他当老子的抵挡。”老爷子说起儿子,半点儿好气儿都没有。 “子愚是单纯的人,”妈妈疲惫又苦涩地一笑,“他看准了一件事,其余的就都不在意了。” 当初,她也是看上了费子愚这一点,才义无反顾地相许终身,从自由奔放的美国离开,陪着丈夫世界各地做着田野调查。 “他的单纯,是泳冰惯出来的,”老爷子嘆了口气,“他倒是守住了自己的单纯,旁人就得为他的生活买单,自私。” 说罢,一张黑卡被放在了妈妈手上。 “定机票吧,这次,我和时宇一起回国,”老爷子把玩着手中的空茶杯,“也该会会那帮老傢伙了。” 第179页 这意思,就是说,买了机票之后,这张黑卡就归费时宇的妈妈了。 这是对儿媳的补偿,也是对暂时扣住费时宇继承人介绍会的补偿。 “好的,”费妈妈将黑卡装进了精緻的手包,“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陪您出去吧?” “走吧。”老爷子扶着拐杖,稳稳噹噹地站起身来,日渐苍老的背嵴打得挺直。 酒店最大的会客厅,大门缓缓打开,喧闹的宾客们骤然鸦雀无声。 他们知道,大门打开以后,出现的,就是费氏集团未来的主事人,是一个庞大经济体的新主人。 当看到门后的费老爷子时,众人就是教养再好,也难免发出了爆冷的抽气声。 难道是费氏家族里出了什么变故?费家这一代的孙子呢? “怎么,看到我这老面孔,各位是没有新鲜感了吗?”老爷子幽默一笑。 人群里零零星星传来捧场的笑声。 二楼的挑台上,发出勺子敲击高脚杯的清脆声。 乌泱泱的人群循声抬头。 费时宇居高临下地微笑。 “我在这儿呢,给大家变个老戏法,东方魔术,大变活人,”费时宇对着爷爷遥遥举杯,“祝爷爷生日快乐,legends never die.” 宾客们终于松了口气,纷纷笑起来,还有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 寿宴上的情况很快传回了国内,费氏集团内有人忧心忡忡,有人暗自窃喜,蠢蠢欲动。 当晚,中国时区,晚上8点,许泰华的别墅里,很久没有今天这么热闹。 一群中老年男人,围在别墅二楼办公室的大桌旁,端着酒,或坐或站。 陪酒的女伴们都被半赶半请地挪去了一楼。 许泰华坐在办公桌后面,气定神闲地转着手中威士忌里正在融化的冰球。 男人们都等着许泰华发话,好像饿红了眼的狼群,就等着头狼的信号,要冲上去将看中的猎物大卸八块。 只不过,他们看上的猎物,并不是软弱的肥羊,而是带着獠牙的勐犸象,所以他们怯了,惧了,谁也不愿意当出头的椽子。 “老哥,”张齐沉不住气,先开了口,“你把我们聚起来,是因为老费总寿宴的事情吧?大家也都在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这边是不是有什么风声?也别对我们这些老朋友藏私啊,您说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张齐开了口,一众人也把眼睛放在了许泰华身上,等着他开口。 许泰华自嘲一笑,“我都被费小子排挤成这幅样子了,现在集团里的事儿,还不如齐老弟你知道得多,问我做什么?” 这一下,像是扔了颗石子到一潭死水中,瞬间炸起水中飞舞的蚊虫,男人们好一通劝慰吹捧,直把许泰华吹捧舒服了,他才慢慢开口。 “我也是不放心时宇,毕竟年轻,行事不稳重,失于鲁莽,”许泰华脸上的表情真诚慈爱,饶这一屋子都是千年的狐狸,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作伪,“我也找人暗中看着他,有不妥当的时候,能知会我这老前辈,多多少少监督一点儿。” 他说得道貌岸然,但大家都听出来了,这不就是跟踪监视吗? “那,您是知道了什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问。 许泰华对着发问的人得意一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 “时宇怕是有相好的人了。” 一听这话,一群人都泄了气,这算什么事儿?他们在座的那个男人没有家室?费时宇有了伴侣,对他继承集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这个相好的,”许泰华看着众人的反应,享受这种牵着别人鼻子走的主导快感,“是个男人。” 男人们炸了锅了,一张张脸孔,有的震惊,有的厌恶,还有的显出了算计的精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发问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他自诩是一群老男人中的年轻人,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想不到小费总留学这么多年,把西方文化学了个透彻啊,个性解放学得最用心。” “变态。”张齐不屑地骂,“我家的小子再怎么不成器,也没在这上头乱搞!” 许泰华斜昵了张齐一眼,他的孙子张翔,前段时间在集团里捅的篓子可不小,现在也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跟费时宇比,真真是小人得志。 “老张总正派,当然看不惯这种玩儿法,”男人恭维张齐,“只是小费总这么不羁,也难怪老费总压下了他的正式介绍,想来也是知道了这档子事儿,不放心,还要放着再看看?” “既然他已经不放心了,我们何不让他看得更明白些?”许泰华图穷匕见,“也算是我们这些老傢伙歷练歷练时宇,看看他到底几斤几两。” “好,我们当然是唯您马首是瞻。” “当然是听您的!” 这一夜,许家的别墅灯火通明,达旦不熄。 直到天已经擦亮了,一辆辆高档轿车才陆续从许家的车库驶出。 许泰华暗示那个四十余岁的男人留下。 “许总,您留晚辈,有什么吩咐?”男人谄媚地坐在许泰华脚边的踩足凳上,崇拜地仰望。 “你叫什么名字?”许泰华自然是眼熟这人的,他挤进这个圈子年头不长,始终没进入最核心的圈子,许泰华这是第一次跟他单独谈话。 第180页 “晚辈姓杨,杨林森,是三年前从分公司的销售部调任回总部的,”男人忙不迭地自报家门,又急急地表忠心,“您有用得上晚辈的地方,尽管吩咐,晚辈一定……” “小杨啊,”许泰华却不耐烦听他啰嗦,“当时应该从分公司调回来的人选,一开始不是你吧?” 杨林森如坐针毡,冷汗从背嵴上冒出来。 他当时为了争夺这个机会,找了私家侦探偷偷跟了那个原定要调任的同事一个多月,终于逮到了他出轨的把柄,再添油加醋一番,诟病他人品有问题,再举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质疑他在工作中苛待下属,独占功劳。 这机会才最终落到了杨林森的头上。 “别紧张,我要用人,自然要先识人。”许泰华脸上的笑难辨吉凶。 “是……许总说的是,晚辈……” “你当时为了调回总部的机会,是做了些非常之举,不过在我看,为了长远的目标,有时候做些必要的举动也无可厚非,”许泰华敲打过了杨林森,开始给甜枣,“你脑子灵活,又懂得运作舆论,这件事儿,还就是你最合适了。” “许总您吩咐。”杨林森急于挽回些面子,还没听清到底是什么事儿,便先揽活儿。 许泰华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杨林森的手里。 “你好好看看,这是时宇那个小玩意儿的资料,”许泰华垂眼俯视,“杂七杂八的,我也看不明白,小费总不是老抓着美术馆不放吗?那咱们助他一臂之力。” 杨林森一目十行地翻看文件,很快就明白了许泰华的意思。 “您的意思,老费总想帮孙子暂且遮掩,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帮小费总把新宠捅到明面儿上去?” 许泰华赞许地笑了,“男人嘛,坦坦荡荡,既然都跟人家相好了,自然要在事业上帮人家一把,公之于众才够精彩。” 第七十章 驷马难追 从城中村出来,陶树和田鹏又去了一趟警察局,作为打击吸毒贩毒的见义勇为人士,过去做笔录辅助调查。 美芳被直接从旅店送去了医院接受初步身体检查和必要的治疗,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带着手铐的状态下进行的。 戴海告诉陶树,他们今天上午找去的那家黑旅店,本身就涉嫌小宗的违禁品贩卖,已经被警察盯了很久了,暂时不动他们,就是为了掌握实打实的证据,并排查出旅店的供货上线是谁。 “他们收留美芳不是出于好意,而是让她住在店里,方便向她出售禁药,”戴海年轻,却已经见多了罪恶,说起这些只有唏嘘,“等这些瘾君子快死了,他们就连夜拖出去,让人死在外面,被当成嗑药嗑死的流浪汉。” 世上多的是可怜人,更有在可怜人身上榨干最后一丝血肉的蚂蟥。 陶树从警察局出来,低落了一阵,表面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但话明显少了些,田鹏一问,他就搪塞说是在想片子的事儿。 田鹏瘪瘪嘴。 他太熟悉陶树想片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那小嘴叭叭儿的,一说就停不下来,很多灵感和想法也是这样聊出来的。 反正肯定不是这样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司机将两人送到了黄桷树小区门口。 田鹏提出要请司机吃一顿饭,被婉拒了。 “都是我该做的,两位不必跟我这么客气,你们还有工作吧?就不用费心招唿我了。”司机根本没有下车,说完就发动汽车开了出去。 “嘿,还真是跑得快。”田鹏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尾感嘆。 “人家也不是只有我们这里一个事儿,等这段时间过了再答谢他吧。”陶树却似毫不在意,转身往小区的方向走。 田鹏不再开口,平常相处,陶树一般不至于这么失礼的,多少也要开口感谢司机几句,今天却一言不发。他决定少说几句,让陶树自己消化情绪。 “去超市买点儿吃的屯着吧,”田鹏提议,“拍完美芳,接下来就要正式开始剪片子,估计又是没日没夜出不了门儿的节奏。” 陶树还是没开口,只是点点头,眼睛盯着路,却没聚焦,随着田鹏往超市的方向走。 一直到田鹏推着购物车,开始不要命地往车斗里扔袋装方便面的时候,陶树似乎才被拉回了现实世界。 “你怎么拿这么多泡面?”陶树按住了还在往车里扒拉泡面的田鹏。 “有啥问题吗?咱们以前不都是这样?剪片子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做饭啊?”田鹏有理有据。 “这次能一样吗?”陶树盯着田鹏迷茫的眼睛,脸上终于有了点儿表情,仔细一看还是坏笑,“玲玲姐快出院了吧?我没记错的话她要到你这里来住吧?” 陶树指了指购物车里的各色泡面,“你就让她跟你一起吃这个?” “卧槽,”田鹏醍醐灌顶,“卧槽!” 陶树和田鹏一起,把方便面一包一包地放回货架,放了一半,停下了。 “怎么了?都放回去啊?得买新鲜菜啊!”田鹏疑惑。 陶树推着购物车慢慢往前熘达,“玲玲姐回来了,我再住你那里就不合适了,这两天就搬回去吧,我得屯点儿泡面了。” 第181页 “你那里不是还没收拾吗?”田鹏看了看陶树还贴着纱布的手,“你这手也没办法收拾啊?” “先收拾个能睡觉的床出来还是可以的,其他的慢慢归置就行了,”陶树坚持,“反正住得也近,我白天都到你那里去工作,晚上回去睡一觉就行,这些泡面我预备着当夜宵。” “我明天还是去帮你收拾吧,”田鹏嘆了口气,“这眼见着都要拆线了,你别再搞出什么么蛾子。” “谢谢鹏哥。”陶树也不跟田鹏客气。 “我也就能再照顾你一次两次的,等费时宇回来,估计也轮不上我了。”田鹏一嘴的醋味儿。 “怎么说得这么不像话呢?”陶树失笑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放屁吧你就,”田鹏在卖肉的柜檯前停了下来,“我现在就是娘家人心态,好好养大的一株桃子树,被人家连根儿拔走了,你说什么感觉?阿姨来扇排骨。” “好勒!怎么吃!炖汤还是红烧啊?”柜檯后的阿姨挑了一扇肉多的排骨举起来给田鹏看。 “炖汤,家里有伤员,哎阿姨你告告我排骨和啥一起炖汤好喝啊?” 卖肉阿姨就爱跟顾客聊这个,于是田鹏开始和阿姨进行友好亲切的交流。 陶树站在一旁,悄悄红了耳根。 他想起了费时宇关于“桃子”的解释,在人来人往的超市,无人知他脑海里那些由一个词彙引发的短暂旖旎。 田鹏本来花钱就没个定算,这次想着玲玲要来,他恨不能把超市里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买个遍,一整个购物车都要装不下了。 “够了够了,”陶树拦住田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两要出去逃荒呢?吃完了再买,这些鲜货也不能放久了。” 田鹏这才恋恋不捨的从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乳品冰柜前走开,临走还顺手拿了一箱酸奶,“就再加个这个,这个酸奶我看玲玲喜欢喝。” 回了家,田鹏把四个大购物袋提到厨房里去装冰箱,陶树换好了鞋,回头看了专心码放食材的田鹏,悄悄熘到阳台,关上了玻璃门,给费时宇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来,说话的不是费时宇,陶树的热切被兜头一盆凉水浇冷,愣住了。 “您好,这里是费家,请问您找谁?”礼貌而冷漠的女声响起。 陶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他猜想可能是费时宇家的助理或是管家一类的人。 “那个……您好,打扰了,请问这是费时宇……费先生的电话吗?我叫陶树,我找他……有点事儿。”陶树有些紧张,他还没准备好面对费时宇的家庭,以及相关的一切人事。 “陶树?”女声提高了一些,又沉默半晌,“好的,我知道了,费小少爷正在陪客人们,等他有空了,我会转达的。” “啊,好的,谢谢您,打扰了。”陶树礼貌地致歉。 挂断电话,陶树站在阳台上,高层的冷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直觉告诉他,电话那头的女人并不是助理或管家,虽然她称唿费时宇为费小少爷,但她优雅从容的语气不符合普通雇员的身份,她还能在费时宇陪客的时候拿着费时宇的手机,能在宾客散去之后知会费时宇通话信息,更重要的是,她似乎知道自己。 难道费时宇已经跟他家里摊牌了?还是他家里的人从旁的渠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自己的这通电话,会不会给费时宇带来麻烦? 陶树有些慌,脑子里好像塞了棉花,连带着两只手微微发麻。 “怎么在阳台上?”田鹏整理好了冰箱,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探头出来,“嘶,这么冷,怎么不呆在里面啊?” “没什么,”陶树捏了捏手里的手机,转身进屋,“我打了个电话。” “打完就进来啊,干嘛在阳台上吹冷风啊?”田鹏奇怪地嘟囔。 陶树咬着唇不说话。 眼下,陶树也不能立马联繫到费时宇本人,只能等他空下来了联繫自己。 —— 寿宴之后,费时宇陪着爷爷去拜访了好几位同样旅居在欧洲的老朋友,这些人或是在欧洲出生的移民二代,或是跟爷爷一样,到了退休的年纪,换个国家生活,见识见识年轻时没见过的风土人情。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家里都有适龄单身的女儿或是孙女。 费时宇很快就看出了爷爷的意图,啼笑皆非。 “爷爷,你的朋友们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费时宇坐在副驾驶上,转头对着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老爷子说。 “我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在回国之前跟老朋友们告个别吗?”老爷子眼也不睁。 “如果能让孙子和哪家的姑娘顺带看对了眼就更好了是吧?”费时宇接道,“您的朋友们知道你打着让自家女儿做同妻的算盘吗?” “时宇!”后排另一侧的妈妈出声呵斥,难得她叫出了费时宇的中文名,看来是真的急了。 “你现在还没个定性,图新鲜,”老爷子终于睁开了眼,也不否认自己的意图,“形形色色的多见见,没有坏处。” 第182页 “我今年二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儿,也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少爷,什么花花草草的我都见过了,”费时宇对着老爷子笑得乖巧又讨打,“我是怕您白忙活。” “对了,手机还我,”费时宇伸手向自己老妈,“怎么拿了还不还了?” 老妈对着费时宇瞪了一眼,像是在埋怨他刚才的出言不逊,从手袋里掏出了手机递到费时宇手上。 时间飞逝,如今费时宇的手已经比她的手大出了一大圈,要做什么事,也早已经不在长辈们的控制之中。 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对费时宇说,“下午那个男孩儿给你打了电话,大约两个小时之前。” “什么?”费时宇勐地转头。 “叫陶树是吧?他说找你有事儿。” “你跟他说了什么吗?”费时宇紧追着问,不復刚才与爷爷口头交锋的游刃有余。 “我什么都没说,”妈妈耸了耸肩,“我都没告诉他,我是你的母亲。” 费时宇推算时间,这时候已经到了中国的夜里,但陶树没接到自己的电话,会睡觉吗? 思忖片刻,他还是按了回拨。 电话几乎是接通的瞬间就被接起来了。 “费时宇?”陶树的声音难掩惊喜。 “还没睡?”费时宇嘴角带了笑意,通过后视镜,映入后排两人的眼里。 “没呢,我下午给你打电话了,我觉得可能是你妈妈接的。”陶树的坦诚中带着忐忑,“而且,我怎么觉得你妈妈知道我呢?” “是她,她也确实知道你,”费时宇说,“我摊牌了,见到他们的当天就摊牌了。” “什么?你……你,你怎么这么莽啊?”陶树急得结巴,“那你……他们,他们什么反应?我今天还跟你妈妈说话了,我的天,怎么办啊?” “小树,”费时宇笑着截断他的语无伦次,“我只是通知他们,不是要他们马上接受,而且,你也不用在意他们接不接受,你在意我就行。” 老爷子听得翻了个白眼,“矫情!” “好了,没事儿,我很快就回去了,你好好做你的事儿,等我回去一起过元旦节。” “你元旦节就能回来?”陶树惊喜,“机票已经买了吗?” “买了,能赶上和你一起跨年。”费时宇没有告诉陶树,这次爷爷会和自己一起回国的事。 这事儿暂时和陶树没有关系,提前告诉他,反而会增添他无谓的担忧,反正费时宇也有自信,一定能护住陶树。 “我吓着他了?”待费时宇放下电话,妈妈看了眼一脸不悦的老爷子,小声问儿子,“我也没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啊?客客气气的。” “没吓着,”费时宇看着窗外开阔的景色,“他怕你们为难我。” “我看你一颗心都没在这儿!早飞回去了!”爷爷气得用手杖戳车垫子。 垫子高档柔软,戳了好几下,都戳不出个响儿来。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见面倒计时,预计下一章或下下章,保证见面,我也很急哈哈哈 第七十一章 静待佳期 陶树要回家自己住的计划最后还是落空了,田鹏没有说错,他们做起影片剪辑和后期来,就是没日没夜,披星戴月,昼夜颠倒。 两人往往是工作到精疲力尽,倒头就能在沙发上睡着,醒了之后来不及好好洗漱吃饭,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就连和费时宇的固定通话,都慢慢变成了信息的文字交谈。 费时宇好像也很忙,陶树没有细问他都在忙些什么。 原本应该享受一日三餐端到手上的玲玲,在连吃了三天外卖之后终于受不了了,打算包揽做饭的活儿。 “你手还没好全,别做饭了,到点儿了叫我做饭就行。”田鹏站在厨房里,愧疚地对玲玲说。 玲玲扶着冰箱门,看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食材,白了田鹏一眼。 “你们工作起来也真是够疯的,我这下算是见识了,”玲玲从冰箱里拿出了冻成冰坨子的猪肉,“我叫你一声,起码得半个小时你才能抬屁股起来。” 玲玲偏头看了一眼还在客厅里对着电脑屏幕专心剪辑的陶树,他找了副低度数的眼镜戴着,看着更严肃了。 “小树怎么一坐在电脑前像变了个人似的?喊他也没反应,还跟你吵架。”玲玲小声跟田鹏嘀咕。 “他就是这样,疯批起来六亲不认,”田鹏倒是习以为常了,“也不光是他跟我吵,我要是不同意他的方案也跟他吵啊。” “你俩也是挺神奇的,”玲玲啧啧两声,把肉放进水里解冻,又拿了两个素菜准备炒菜,“都拍桌子吵架了,还能是这么好的朋友。” “我俩不是朋友,我俩是兄弟,”田鹏把菜板菜刀拿下来递给玲玲,“俩兄弟就算是动手干仗了,也打不散的。” “哟哟哟,行,兄弟兄弟,”玲玲笑起来,“你煮一下米,那个量杯倒两杯米就够了。” “好勒!”田鹏被支使得乐乐呵呵。 第183页 “真兄弟可不一定能这么好,我们村儿里,为了点利益家产打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兄弟姊妹可不少,你们是受过教育的,才能有这么好的关系。”玲玲看着田鹏淘米煮饭,跟他闲聊着。 “嘿,这其实跟受不受教育也没关系,大学里勾心斗角的也多,住一个寝室还有投毒案呢,这个不看群体,看个人,”田鹏看着玲玲傻笑,“咱们都是好人,才能凑到一块儿啊。” 玲玲看着田鹏,好一会儿没说话。 从这次谈话之后,田鹏发觉玲玲好像变了些,原本的一些隔阂不见了,具体是什么不见了,田鹏说不明白。 日常里,大概就是他们之间亲昵的小动作多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玲玲就会靠过来贴着他,理一理领子,捏一捏手。 田鹏觉得很满足了,他的心上人经歷了太多生活的磋磨,他得慢慢去融化她心上的坚冰。 冬天的日头短,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早,陶树的手总是放在滑鼠上,怎么也捂不暖和,玲玲便灌上热水袋,放在陶树手边,免得他生冻疮。 田鹏时不时在旁边嘟囔,“怎么感觉你更关心陶树啊?” 然后被玲玲笑一通小气,悄悄在田鹏后背贴上暖宝宝。 成片从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慢慢一点点延长,最终成了一部总长一小时的完整故事。叙事结构调来换去,在一次次讨论、争执和相互妥协之后,还是大致遵循了陶树最初的想法。 在一天一夜的漫长渲染之后,影片终于像模像样的完成了终稿。 他们将家里收拾了一番,邀请了剑兰,准备进行正式投稿之前的内部观影活动。 陶树将邀请函装进精緻的信封,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送给了玲玲。 “我这不就在家里吗?怎么还送我邀请函啊?”玲玲接过邀请函,嘴上说着没必要,手指却轻轻摩挲着信封边的烫金花纹,眼也移不开。 “当然要正式一些,这是我和田鹏的电影,也是你们的电影,”陶树郑重其事,“打开看看吧,里面有我们写给你的话。” “真的?”玲玲小心地拆开信封上的蜡封,那上面印的图案是铃兰花。 ——愿你日后风雨不惧,拼搏皆为自己。 《灯红》观影会,特邀主创:万楚玲 玲玲摸着两行字,笑眼里有泪光。 “我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掉金豆子,”玲玲按按眼角,“以前在灯红里,什么罪没遭过,从来不哭的,真的,我从来不哭的。” “大概是因为以后的日子,就都是好日子了吧。”陶树抽了张纸递给玲玲,“人在幸福的时候,大约都会更敏感些。” “你怎么知道我叫万楚玲的呀?”玲玲接过纸,拭过眼角,“你好像从来不主动问我们的名字。” “当时在医院的时候看到你的住院手环了,”陶树说,“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就记住了。” “谢谢你小树,这一切,都谢谢你。”玲玲嘆了口气。 “还有田鹏。”陶树接上。 “对对,还有田鹏,”玲玲失笑。 平静了一会儿,玲玲把邀请函放进了房间的抽屉里,她也没本儿书,要是有书,她就能把邀请函夹在书里,像一个读过书的人一样。 观影会就在晚上,田鹏买了好些零食,还定了一大盆小龙虾,陶树把客厅里的幕布放下来,调整好投影仪的位置,这间小小的客厅摇身一变,成了小型家庭影院。 天擦黑的时候,剑兰就到了,她刚在饭店忙完,晚上的工作就拜託给了母亲和百灵。 “百灵不来吗?”陶树开门,只看见剑兰一个人,心里有些低落。 邀请函他们也给百灵准备了一份,让剑兰转交给了百灵。 剑兰一边换鞋一边摇头,“我提了,邀请函也给她了,她说谢谢你们,但不愿意来,说是再也不想看见跟灯红有关的东西了。” “那就算了吧。”陶树不勉强,伤口痊癒之前,不愿意直视伤疤是人之常情。 剑兰到了之后,四个人就围坐在客厅里,先吃了晚饭。 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田鹏拉上了窗帘,陶树关上了屋里的顶灯,打开了投影仪,开始放映。 原本有说有笑的氛围渐渐沉默,他们盯着幕布,看着故事徐徐展开,慢慢回溯。 陶树选择的倒叙方式对她们来说有些残忍,影片中途好几次,他都看见剑兰从桌上抽纸巾,在眼角轻轻拭着。 这一个小时,陶树觉得忐忑难熬,玲玲和剑兰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神经,几乎很难专注到影片中。 最后,坍塌的灯红废墟出现在画面中,荧幕上渐渐出现了片名,导演和副导演的名字。 等到苍凉的小号停歇,田鹏按亮了客厅的灯。 玲玲和剑兰的眼圈都红红的,不约而同地嘆气。 “怎么样?”陶树紧张地问,“有没有……不能接受的地方?”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地方,”玲玲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不能接受的是我们的过去,并不是你们的电影。” 第184页 “都会好的,从这个电影为界,以后都是新的生活。”陶树也红了眼眶。 为了不让玲玲和剑兰后悔,陶树在第二天又特地询问了两人,电影里出现的片段,她们是不是都能接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田鹏最后调整了影片的参数,提交了映画电影节的投稿通道。 “接下来就是等待结果了,”田鹏伸着懒腰,“我们能做的,都做完了。” 忙忙碌碌的两个月就这么随着一个提交的回车键,突然被放了闸,陶树觉得有些无措。 “接下来,你要干什么?”陶树问田鹏。 “我想陪玲玲去找一下能读书的学校,”田鹏说,“她以前本来读着高中,成绩说不上好,但当时考个大专什么的学个技术不成问题,她父母为了让弟弟读书,让她辍学了,她说那时候也不懂事,让退学就退学了。” “跟她商量过吗?读书的话,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工作挣钱,”陶树知道玲玲骨子里的要强,“让她完全依靠你生活,她能答应吗?” “不知道啊,”田鹏嘆了口气,“我先跟她商量一下吧,不行我也陪着她找一下工作。” “片子出来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找到企业贊助。”陶树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自己也觉得渺茫。 这次影片的拍摄对象和以前不同,贊助这种边缘职业要面对的风险很大,稍不注意,舆论压力和道德审判就能将人压得不能翻身。 “再说吧,”田鹏说,现在片子能不能入围获奖引起关注还是未知数,“你呢?用不用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几天吧,处理一些杂事,也要去医院拆线了。”陶树盘算着,等费时宇回来的时候,这一切都能有圆满的解决,他能行动自如的,给自己的恋人一个毫无顾忌的拥抱。 “行,映画那边应该年前就会出初审结果,有结果了我马上告诉你。”田鹏说着,忍不住立马刷新了一下网页。 陶树回了自己的公寓,慢慢收拾了两天,把家里打扫干净,又去了医院,拆掉了身上所有的缝线。 “伤口癒合情况比较好,”医生一边剪断后背的线一边说,“今天不要洗澡,再等两天洗澡。” “大夫,你怎么知道我想洗澡?”陶树忍俊不禁。 “这不废话吗?缝了线的病人,拆线后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想赶紧洗个澡。”医生用镊子抽出线头,有轻微的刺痛,“再忍两天,胜利在望了。” 没了急迫的任务要完成,等待费时宇就成了有些煎熬的事。 他赶在费时宇回来之前加班加点地完成了所有工作,却没料到思而不得的空闲会让人发疯。 陶树从睁开眼开始,就在城市里闲逛,去地图上的每个美术馆和私人影院,每到一处,都拍照给费时宇分享,每天都看着日历,掰着指头数着日子。 陶树的头髮越来越长,扫在脖子上提醒着他时间的长度,他却不太想去理髮店修剪,冬天太冷,发尾塞在围巾的缝里,什么冷风都吹不进去。 年底很快就到了,在十二月二十九号这天,费时宇打电话告诉陶树,他即将登上回国的班机,田鹏告诉陶树,他们的影片通过了初审,获得了映画“最佳实验电影”的提名,观影和颁奖典礼就在新年的第一天,一月一日的晚上,他们是夺冠的热门,组委会通知陶树提前预备好获奖感言。 所有的惊心动魄,都随着旧的一年尘封进记忆里,所有的繁花似锦,似乎都即将在新的一年蜂拥而至。 作者有话说: 玲玲的真名终于出现啦~她叫万楚玲,来自农村,小小年纪到了大城市闯荡挣钱,走过一段弯路,但最终抓住了机会,终于从泥潭中脱身,回到了最最稀松平常的正常生活中来。 ——愿你日后风雨不惧,拼搏皆为自己。 ps:下一章小情侣见面么么哒! 第七十二章 乍见之欢 费时宇下了飞机就要跟自家爷爷分开走,老爷子知道他的心思,尽管想阻拦,却也拿这么大的孙子没办法,吹鬍子瞪眼睛一番,人家权当看不见。 “您要回老宅,我要回绿园,咱们不同路啊。”费时宇陪着老爷子找到了来机场接人的老宅管家,将老爷子的行李箱交给了他。 “你等着我收拾你,”爷爷指着费时宇的鼻子,“老子现在回来了。” “爷爷,收拾不收拾这话,现在说不合适了,”费时宇波澜不惊,“您在那边折腾我这半个月还不够吗?况且,您现在也收拾不了我了。” 于集团,费时宇已经掌握了命脉,于个人,费时宇也不再需要长辈的监护。 老爷子哼了一声,随着管家先行离开。 费时宇目送他们出了机场,先给助手打去了电话,他不在这半个月,集团里的老傢伙们果然又开始翻腾。 “宣发部的杨林森副部长牵头,投资了一个国内比较有影响力的电影节,就在明天,一月一号晚上,就要办颁奖礼,”助手语速急切,“这个杨副部长,不是总部一手歷练出来的,这两年削尖了脑袋往老股东那边钻营,他突然牵头做这个事情,背后肯定是得了老股东们的授意,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85页 什么意思,费时宇也有点摸不透他们是什么意思。 以许泰华为首的老股东,一向是恨不得终止费氏美术馆的运营的,为什么突然对艺术事业感兴趣了?说他们突然开始怡情养性了,三岁小孩儿都不信,这些老傢伙,只对权力和金钱有一腔化成骨灰都不磨灭的热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费总?你还在听吗?”助手问。 “在听,说。”费时宇推着行李不疾不徐地在人群中走。 “映画的主办方那边已经和集团签了合同,还发来了邀请函,您作为费氏现在的实际掌舵人,在邀请名单首位,您要……要去吗?” “去,”费时宇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怯过什么场,“总得去看看,他们用费氏的资金,到底砸了个什么水花出来。” “好的,那我为您准备西装和行程,您明天要回集团吗?”助手问。 “不回,”费时宇斩钉截铁,“元旦节了让老闆回去上班?” “啊……好的,我知道了,那明天我带衣服去绿园那边接您?”助手的这个“啊”拖得老长,费时宇怀疑他话里有不单纯的意思。 不过没关系,他本身也打算干点儿不单纯的事儿。 远远的,大约五百米的距离,有一个穿着白色面包服,戴着毛线帽,围着灰色围巾的人,正在肉眼可见的加速往费时宇这边过来。 “挂了吧,我这边来人了。”费时宇按下了挂断,把手机塞进了风衣口袋。 裹得像一颗毛线球一样的人离得越来越近,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费时宇突然觉得,这一幕很像以前看过的好多俗套合家欢电影,主人公们总是在机场迫不及待地相拥,接吻,诉说别后的想念和爱意。 他以前觉得这种情节都很鸡肋,好像是签合同之前的握手,只是一种流于形式的惯例。 直到这一刻,他才品出些小别重逢的滋味来,仿佛此刻没有拥抱,就辜负了离别时累积的想念,和为了见面跨越的那些写成数字的时间和距离。 于是费时宇展开了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毛线球。 陶树的面包服很软,扑在身上就立刻瘪了下去,印成费时宇胸膛的形状。 “费时宇!”陶树兴奋地叫他,向上望着的眼眸里像是漆黑反光的玛瑙珠,“费时宇。” 费时宇摸了摸陶树后脑勺上的帽子,“嗯,我回来了。” 陶树把脸埋进费时宇的衣领,犯了瘾似的深吸着气,这味道不太一样,掺杂着不熟悉的香水和旅途的味道,但由费时宇的体温一蒸,都成了陶树的取向。 陶树抱了一会儿,才发觉费时宇的手始终没有放在自己背上,他想了想,抬头对费时宇说,“我都拆线了,”又把右手手心摊开举到费时宇跟前,“你看,手上也拆了。” 陶树手心里有一条粉红色的疤痕,扯着皮肤,还有拆线后刚刚结疤的小孔。 费时宇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握住了,没再放开。 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费时宇一手牵着陶树的手,一手拉着自己的箱子,慢慢往机场外走。 一路上有些人侧目,陶树不好意思,把围巾拉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羞红的半张脸。 出了机场,费时宇才知道,陶树为什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南方城市罕见的下了雪,细小的飞舞在空中,不少人都在对着路灯和天空拍照,陶树也有些兴奋,盯着飘下来的雪花,时不时伸手去接。 “别看雪了,看看我。”费时宇扯了扯陶树的手,半真不假地吃醋。 陶树刚接住一片大一点的雪花,隐约能看见六边形的轮廓,他摊手给费时宇看,“你看!快看!马上就要化了!” 费时宇刚刚从冬季白雪皑皑的欧洲回来,自然不稀罕看这些还没落地就化成冰水的雪,他敷衍地一瞥,低头就在陶树冻得有些红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把陶树亲愣了,他赶紧转头向四周看,还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飘落的小雪上,没人注意他们刚才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举动。 “还在外面呢!”陶树羞恼地瞪了费时宇一眼,转身对着马路,不看他了。 “忍不住,”费时宇笑得顽劣,抬手掂了掂陶树背在身后的双肩包,“我们在等什么?你叫车了?包里是什么?这么沉?” “我叫了你的司机,他现在正在从车库过来,很快,”陶树的眼睛突然有些躲闪,不敢看费时宇的脸,转了一圈,最后盯到了费时宇的手上,“我想着……跟你去绿园,包里带的……就是些换洗的衣服……什么的。” 带个换洗的衣服害羞什么?费时宇又轻轻捏了捏陶树的背包,隔着包,摸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黑色的林肯很快出现在两人面前,司机下车,将费时宇的行李箱装进了后备箱。 车一路驶向绿园。 雪随着夜间的温度降低,渐渐变得明显了起来,落在车窗上变成一颗颗水滴。 费时宇在后座,悄悄拉起陶树冻红的手,替他捂暖,又勾勒一根根手指,一个个光滑指甲的形状,从指节,到疤痕,再到手腕。 第186页 陶树被摸得手痒,心尖也跟着痒起来,他闭上嘴,调整着自己的唿吸。 到了绿园,费时宇让陶树先到电梯口去等,别吹了冷风,自己绕到车后面去拿行李箱。 “箱子不用你拿了,辛苦了,下班吧。”费时宇对司机说。 “费总,”司机看了眼陶树的方向,确定他听不见,“这段时间,我去接陶先生的时候,似乎有人跟着我们。” 费时宇挂在嘴边的笑消失了,“陶树知道吗?” “陶先生不知道,对方很小心,我只发现了一两次,不过后来陶先生也不怎么用车了,”司机一五一十地说,“这件事我还没有知会给安保部门,费总,怎么处理?” “我知道了,”费时宇点点头,多半又是老傢伙们,他们盯着的应该是自己的车,“做得好,先回去吧。” 司机报告完情况才松了口气,转身开车离开了。 费时宇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房子里。 眼下,他才不想管那群老东西怎么蹦跶,陶树还在等着他。 “有什么事情吗?”陶树从费时宇思考的表情里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变得忐忑,“需要……马上处理吗?” 费时宇按了电梯,伸手在陶树的后颈上捏了两把。 “就汇报了一下工作,没什么需要马上处理的,”费时宇突然俯身贴到了陶树的耳边,“我现在什么别的都不想处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陶树有些经不住,缩着脖子往后退,奈何后脖子还在费时宇手上。 “先回去……”陶树声音发颤。 房子和陶树上次来的时候很不一样,所有家具上的防尘罩都拿了下来,还添了很多看起来并不新的摆件和日用品,费时宇开门之后,陶树甚至怀疑他是开错了门。 “怎么变了这么多?”陶树换了鞋,他甚至在鞋柜里看见了一双没见过的拖鞋,明显是穿过的,看尺码,是费时宇的。 “我让管家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搬过来了,”费时宇换上了那双拖鞋,“我以后都住这边。” “为什么……”陶树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他不能肯定。 “你说为什么?”费时宇拉开了陶树面包服的拉链,伸手进去,隔着毛衣搂住了陶树的腰背,用了点力气揉捏。 陶树抓着费时宇风衣的袖子,觉得唿吸有些困难,悄悄将嘴唇分开一线,汲取着更多的,带着费时宇气息的氧气。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住在家里不合适,”费时宇的鼻尖抵着陶树的鼻尖,一边磨蹭着,一边说,“这间房子,是我靠着自己的第一桶金买的,完完全全属于我,就算是狂风暴雨,也能容得下我们。” 不再是一个人,这样的话太过有分量,陶树抓着费时宇的手紧了紧,抬头贴了贴费时宇正在说话吐气的唇角。 从见面开始就酝酿发酵的那些情&mdot;欲一触即发,双唇一旦贴上,便再无退路。 陶树甚至来不及去体会,费时宇话里的那些“狂风暴雨”,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我的包,拿东西……”陶树的嘴被占着,话说得断断续续含煳不清。 “待会儿。”亲吻停下来,费时宇很不满。 “不行,得拿……”陶树用力推开费时宇一些。 “去拿。”费时宇皱着眉头放开陶树。 过了一会儿,陶树羞得满脸通红,把一个瓶子放在费时宇手上。 费时宇低头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籤,脸上笑得危险。 “小树,你这是,邀请?” 陶树觉得全身都快羞得烧起来了,一头扎到费时宇的肩上。 费时宇的声音带着吐气,喷在陶树的耳朵上。 “你就算不请,我也来了。” 午夜十二点,元旦绚丽的烟花在城市里绽放,从千家万户的窗透进去。 那些红红绿绿的光,勾勒着肌肤的纹理,那些砰砰的炸裂声,也掩盖住了含混不清的喊叫与呢喃。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终于见面啦!撒花! 大家知道去哪里吃饭哈~ 第七十三章 浮生一日 新年的第一天,头一晚的雪薄薄地积在了南方城市的树叶上,不少人起了个大早,趁着假期去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色。 电视里放着地方台新闻,主持人穿着喜庆又庄重的红色套装,带着国泰民安的笑容,说着“瑞雪兆丰年”的吉利话。 费时宇只穿着短裤,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看着电视刷牙。 电动牙刷塞在嘴里嗡鸣,他听不清电视机里主持人又说了些什么。 陶树还在卧室里沉眠。 也许是不太舒服,陶树趴在床上,整个背都露在外面,被子只搭着腿。 刷完牙,费时宇套了件宽松的t恤,拿着药箱回了卧室。 他昨晚有点太狠了。 他们刚开始的时候面对面,费时宇就抬着陶树的腿咬他膝盖上的伤疤,到了最后,陶树趴跪在他身前,他就去啃咬陶树背上纵横的疤。 那是他的惩罚和泄愤,陶树无意,也无法挣脱,乖乖承受。 第187页 他咬得恶劣,那些疤痕好像枝条,被他的咬痕和吻痕点缀上深深浅浅的艷花。 动情时的疼痛被愉悦掩盖,此时一看,费时宇觉得昨晚自己应该是被什么馋肉的禽兽上了身。 棉签蘸着药水轻轻在破皮处擦拭,湿湿凉凉的有些不舒服,陶树很快就醒了过来。 “费时宇。”陶树没睁眼,嗓音嘶哑。 费时宇看着陶树腰上泛青的指印,觉得自己要挨骂。 “新年快乐。”陶树说。 “新年快乐,”费时宇上药的手停顿了一下,俯身在陶树圆润的肩头一吻,温声问他,“再睡一会儿?” 陶树眼下有些青,蹭着枕头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又睡着了。 等药水稍稍晾干,费时宇扯过被子,将陶树一背的花花绿绿遮住。饶是房间里暖和,他还是怕折腾了大半夜的人感冒。 陶树又眯了一会儿,外面的阳光映在还未化的雪上,光线比平常更亮一些,他虽然疲惫,但也睡不着了。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陶树疼得龇牙咧嘴。 他全身的骨头像是刚拼起来的,肌肉也酸痛,连抬手的动作都觉得勉强。 膝盖和后背更是不敢碰,连柔软的被子磨一下,都觉得刺挠。 费时宇坐在卧室的小桌后面对着电脑看着什么东西,神情专注。 陶树不想打扰费时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双脚踩到地上的瞬间,身后某处的不适感让他几乎站不住,一掌撑在床头柜上,“啪”的一声。 费时宇立刻抬头,起身走到陶树身边,扶着他坐下,“怎么自己起来了?” 陶树一脸震惊地扶着自己的腰,“你昨天晚上到底……到底干嘛了啊?我怎么像被揍了一样?” “昨天晚上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费时宇摸着陶树的脸,拨弄他眼下,那一处他昨夜无数次吻过的浅痕。 陶树抬眼恶狠狠地瞪他,没什么威慑力,“我知道,可我拦得住你吗?” “拦不住,”费时宇又想了想,“你好像也没什么要拦着的意思?” 不光没拦,还主动往上凑来着。 陶树泄了气。 “想去卫生间?”费时宇问他,“自己能去吗?” 陶树坐在床边缓了缓,先慢慢站起来适应,“好像能自己去,你去忙你的吧。”陶树指了指费时宇的电脑。 费时宇走过去,把笔记本的屏幕合上,“我没什么要忙的,有什么事就叫我,洗漱完就过来吃饭。” 陶树点点头,慢慢往浴室走。 确实有点儿饿了,他们没吃东西,还进行了大量消耗,除了暂时休战时费时宇餵给他的水,他的胃里什么都没有。 浴室的盥洗台上有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除了颜色不同,看起来更新,款式都和费时宇的一模一样。 陶树一边刷牙一边慢慢活动身体,其实感觉和体测之后的酸痛差不多,除了某处不该有异样的地方现在很难忽略以外。 费时宇应该是做完之后就给自己清理过,还上过药了,否则他现在应该很难行动自如。 原本陶树还打算今天和费时宇一起出门去感受一下新年气息,但他现在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好好地出去走一圈。 晚上还有映画电影节的颁奖典礼,陶树需要养精蓄锐,如果大奖花落自家,他还得准备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陶树在脑海里默默背着自己的发言大纲,一面满心壮志踌躇,觉得大奖似乎已经是囊中之物,一面又告诫自己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以免事与愿违之后过于失望。 他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费时宇,万一大奖落空,岂不是让两个人都空欢喜一场? 洗漱完,陶树一脑袋官司地走到了饭厅。 饭是费时宇做的,厨房和上次陶树煮面的时候判若两房,料理台上都是各种食材,一边的砂锅里咕噜咕噜的炖着汤,另一边平底锅里滋滋啦啦的正在煎肉,香味儿已经出来了。 陶树被食物热腾腾的气味勾进了厨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煎锅里的肉。 “先去客厅玩儿会儿,”费时宇用铲子给肉翻了个面儿,“马上就好了。” 陶树摇了摇头,“我等你。” 我等你,锅里这片秀色可餐的肉。 费时宇看了陶树一眼,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在锅里找了块儿不大的肉片,夹起来吹了吹。 陶树的眼珠子都在跟着这块儿肉转。 “来尝尝咸淡。”费时宇把肉夹到陶树面前。 就算是费时宇已经吹过几下,但这片肉依然是刚刚从煎锅里出来的,陶树嚼了两下,就张着嘴哈气,烫得本来就有些红肿破皮的嘴唇刺痛。 “慢点儿,”费时宇看着陶树这样子,笑得停不下来,“怪我怪我,只顾着餵你别的,没顾上餵你饭。” 陶树想回嘴,无奈嘴里还有块烫舌头的肉,只好囫囵嚼着,用眼神剌了费时宇一刀。 “这么饿?”费时宇看着陶树馋肉的模样,烫成这样了都不吐出来,产生了些愧疚,“去里面冷藏库里找找,有很多零食。” “那你不早说,”陶树好容易把肉嚼了吞下去,舌头都烫木了,“我得冰镇一下我的嘴。” 第188页 冷藏库应该是趁着费时宇不在的时候,助手找人来装填过了,简直像个小超市,蔬菜水果,饮料零食,还有各种陶树见过没见过的食材,包装上也不是英文,陶树看不明白。 走到冷冻区,大冬天的,里面除了肉和冰块,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冰淇淋。 陶树看得啧啧称奇,真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马上要吃饭,陶树也不打算真的找零食来吃,只从冰柜里拿了块儿冰,含在嘴里缓解刚刚烫着的灼痛,关上冷藏库的门回了厨房。 费时宇已经把做好了的饭菜端出去了,听见陶树出来的声音,提高嗓门儿叫他顺便盛一碗汤出来。 等到陶树出来的时候,费时宇就看见他一只手端着一大碗汤,那汤碗有些沉,陶树手上漂亮的筋和淡青色的血管都在用力之下显了出来,他另一只手拿着一块冰,正在用舌头顶着玩儿,太冰了就用手拿出来,往红艷艷的嘴唇上涂抹。 化开的水顺着下巴流成亮晶晶的一条透明的线,挂在下颌上。 费时宇喉结上下动了动,接过汤碗放在了隔热垫上。 陶树还在舔着冰玩儿,冰块儿凉凉的,正好缓解了舌头的灼热与嘴唇的红肿,他没注意到费时宇神色的变化,突然间就被拉了一把,撞到坚实的怀里。 费时宇的肌肉紧实,这一下撞得陶树有点儿发懵。 紧接着,下颌上的水滴被舐掉,热淋淋的舌顺着那条水渍一路向上,然后冰凉凉的嘴唇被暖唿唿的含住,咂摸。 两只手腕也被扣住了,压在餐桌上,费时宇的手指在他手上抚摸,寻找着每一条骨骼和筋脉。 冰块在厮磨之下很快只剩下了一丁点儿,陶树受不了,就把冰往费时宇嘴里顶。 到最后,冰不知道化在了谁的嘴里,两个人半张脸上都是水渍。 挨蹭之下,陶树感觉到费时宇又有了反应,赶紧扶着腰推开就要压上来的人,隔着餐桌拉开架势要对峙。 “不行啊我告诉你,”陶树警告他,“亲一亲最多了,今天不行了,我吃不消了。” 费时宇拉开椅子坐下来,一边用手抹着嘴上的水痕一边笑,“好好坐下吃饭,今天不动你了。” 陶树的注意力都在费时宇身上,拉开椅子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坐下了就一阵呲牙裂嘴。 “疼?”费时宇先给陶树盛了碗汤。 “也不是疼,”陶树调整了一下坐姿,“就……不太舒服。” “要实在不舒服就告诉我,”费时宇起身去沙发拿了个小垫子给陶树垫在椅子上,“坐的时候慢一些。” 陶树连连点头,想赶快跳过关于自己屁股的话题。 费时宇顾及陶树的身体状况,做的菜和汤都很清淡,一点油光辣椒都看不见。 虽然以他的做菜手艺,这几个菜都跟“美味”两个字不怎么沾边,但陶树还是把自己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两个人打开了一个陶树找到的老电影,依偎着靠在沙发上发饭晕。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大多时候都是陶树叽叽喳喳地讲电影,讲导演,讲叙事结构,费时宇时不时说一句,这个电影我看过,那个电影我没看过。 关于陶树的职业,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灯红,又在灯红具体做些什么,费时宇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他猜想陶树可能是学导演或是编剧专业出身,可能在找拍片的灵感,所以卷进了灯红的一团乱麻里,阴差阳错地和自己搅上了关系,最后差点儿为艺术献了身。 费时宇的手臂搭在陶树的肩膀上,指节轻轻刮着陶树的脸颊,绕着他长长的发尾玩儿,这发尾他昨晚拉过扯过,感觉手感不错,他犹豫要不要让陶树就这样留着,又担心陶树知道了自己心里那点儿企图,真是下流得可以。 没一会儿,费时宇就感觉靠在怀里的脑袋变重了。 陶树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电影才仅仅放了个开头。 费时宇看了一会儿电影里北欧男人在冷色调的城市里穿梭,和不同的人慢节奏地交谈,逐渐也被沉睡的陶树传染,眼睛慢慢闭上,在舒缓的配乐里睡着了。 一直到费时宇的手机响了,他才醒过来,来电显示是助手小刘。 费时宇这才想起来,今晚似乎是有个什么事儿。 他把陶树的身体放平在沙发上,又扯了条毯子替他盖上,才走到书房去接了电话。 “费总,太好了,还以为您不接电话了,哈哈,哈哈哈,”助手为难道,谁也不想在休假时扰了老闆谈恋爱的性质,更何况还是小别胜新婚的热恋期,“今晚的参加颁奖典礼的礼服,我现在给您送过来?” 费时宇看了看手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嗯,送过来吧,那个什么电影节的入场是几点?”费时宇问。 “映画电影节,咳……这个电影节在业内还是比较有口碑……您要不要,记一记名字?”助手隔着电话都感受到了老闆的不愉快,“那边也询问您要不要携带女……啊,那个,伴侣,您看需要给陶先生准备礼服吗?” 费时宇捏了捏眉心。 如果这是许泰华他们做下的局,今天他带了陶树去,会不会是一出引君入瓮? 第189页 他不介意公开和陶树的关系,但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更何况,他也不知道陶树愿不愿意公开,明不明白和自己公开,要面临什么问题。 “今晚不带他,准备我的就行。”费时宇对助手说。 “好的费总,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 “知道了,到了楼下再打电话。”说完,费时宇就毫不留情地按了挂断。 作者有话说: 偷得浮生一日闲~ 斯哈斯哈,冰块儿吻嘿嘿嘿 文中的电影是 安哲罗普洛斯的《永恆的一日》 第七十四章 共襄盛举 陶树原本还在纠结要怎么跟费时宇提自己今晚有别的安排,不能和他待在一起的事儿,结果一觉醒来,费时宇倒是说他晚上有了别的安排。 “你就在家里等我,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玩玩?”费时宇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简直渣得可以,像是包养了地下情人,还防着人家抛头露面,但眼下确实不是公开陶树身份的好时机。 “我出去玩玩儿吧,”没想到陶树根本没问他要去哪儿,也丝毫没有要跟他一起去的意思,倒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正好晚上和田鹏碰个面,聊个事儿。” 费时宇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一个字也没用上。 陶树也不着急走,参加颁奖典礼的嘉宾晚上七点就要进场,但陶树不用准备什么,待会儿他回去把正装一穿就能出门。 陶树只有一套正装,那套西服是上考上大学的时候黎桐给他买的,说是上了大学离开了家,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总有场合会需要正式的着装。 养母李秋却悄悄跟陶树说,他爸就是想过一过买西服的瘾,常年穿着警察制服,黎桐就没什么能穿西服的时候,自己穿不了,亲闺女用不上,就只好给陶树买了。 黎桐给陶树买的西服也上千块钱了,但跟费时宇的还是不能比。 陶树看着费时宇换上了助手送来的一整套正式西服,从衬衫到马甲,再到剪裁得体合身的西裤和外套,最后在胸前的口袋塞上了叠好的方巾,袖口别上了珐瑯的袖扣。 陶树一开始还坐在沙发上看得饶有兴致,但等到费时宇逐渐穿戴整齐,西装贴饰在他修长匀称的身材上时,陶树就有点不敢看了。 费时宇的头髮向后梳成了一丝不苟的背头,整张脸都一览无余的露了出来,平时藏在头髮下面的饱满额头大大方方地见了光,衬得眼窝里的一双眼睛更深不可测,五官立体锋利,骨相舒展又分明,颀长的身材被西装一包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周身明晃晃的写着此人金贵,生人勿近。 费时宇看了看等身镜,检查了没有瑕疵,忽然从镜子里看见了陶树。 他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一眼费时宇又低头,低了头过会儿又抬头看一眼。 “好看吗?”费时宇问。 “啊?”站在旁边的助手一头雾水,费时宇好像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好看与否,从来都是不出错就行,不过老闆的马屁还是要拍的,“好看,费总今天这一身儿贼好看。” 费时宇看了看助手那崩得挺直的大拇指,“没问你。” 他转身走到陶树面前,“问你呢,好看吗?” 陶树的眼睛盯着费时宇身后的一块地板,“好看,好看得我都觉得晃眼睛。” 费时宇不依不饶,捏着陶树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看哪儿呢?看我。” 陶树的眼珠在眼眶里慌张地转着,一会儿瞟左边,一会儿瞟右边,最后慢慢转到中间,抬起眼皮看着费时宇了。 脸颊连着耳根开始发烫,费时宇太近了,好像靠近了仰望庙宇里的塑像,那高大的体量原本就是为了震慑信徒,陶树此时感觉到了类似的视觉冲击,压得他甚至觉得有点儿唿吸困难。 “太近了……”陶树喃喃,“我也看不全啊。” 费时宇拉着陶树把他从沙发上摘出来站着,又退开两步,两人对着看。 “真挺好看的,看着……有点儿难以直视你的……锋芒,”陶树实话实说,“就……感觉要是盯着你看久了,就会被保安叉出去这样那样。” 费时宇忍不住笑出声来,走到陶树面前,握着他的肩膀转来转去的看,看了正面看背面。 “怎么了?”陶树不明所以地问。 “我在想,”费时宇伸手做尺,量了量陶树的腰线,“你要是做一套正装,应该也很好看。” 陶树被量得有些痒,扭着腰躲,“我不要,我也没什么时候能穿啊。” “以后有一起穿的时候。”费时宇放开陶树,转头对助手说,“明后天吧,你陪陶树去我定做西装那家店量一下尺寸,做几套西装。” “好的费总,”助手转头对陶树笑笑,“那陶先生,我们明后天联繫。” “好的。”陶树点点头。 费时宇无视了陶树的拒绝,而陶树也开始想像自己和费时宇穿着一样的西装站在一起的样子。 换好衣服,费时宇让助手先下去和司机一起等。 “你再待一会儿,还是和我一起走?”费时宇搂着陶树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第190页 陶树环着费时宇的腰想了想,“我和你一起走吧,你这边不好打车,把我放到附近的地铁站就行。” “不赶这一会儿,你要去哪里,我先送你。”费时宇不依他,“时间还够。” “好吧,我就回我住处,黄桷树小区。”陶树拗不过他。 两个人要出门的时候,陶树拿自己的背包,才想起什么似的,在包里翻找。 “找什么?找钥匙?”费时宇问他。 陶树摇摇头,又翻了会儿,找出来一个盒子。 “给,新年礼物。”陶树有点儿不好意思,“本来昨天就想给你的,结果……” 结果一进门,两人除了那档子事,脑子里什么都装不下了。 费时宇接过盒子摇了摇,里面哐当的响。 “是什么东西?”费时宇想起了昨晚陶树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笑了起来,“不会又是……” “不是!”陶树赶紧打断他,“这个真的是礼物。” 费时宇把丝带解开,把盒子的盖子也揭开,盯着盒子看了很久, “你觉得怎么样?”陶树观察着费时宇的表情,“喜欢吗?” “这是胸针?”费时宇轻轻把盒子里的物件拿起来正着反着看,“是个……心脏?” 胸针背面有印痕小字,两个英文字母“ts”。 “这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费时宇睁大了眼睛。 “是我自己做的,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朋友的工作室玩儿,让她教我的。” 费时宇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陶树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的样子,“做得还不太好……你要是不合适戴也没关系,我下次再给你做别的……” 话还没说完,陶树被费时宇再次抱住了,勒得他有点儿喘不上气。 “我喜欢,我很喜欢,”费时宇说,“小树,谢谢你送我的……心脏。” 陶树愣了愣,也笑了,拍了拍费时宇的后背,“你喜欢就好,不过是真的不熟练,做工糙了点儿。” “不糙,这叫粗犷的风格,”费时宇强词夺理,“帮我戴上吧。” “现在就戴吗?”陶树诧异,“今晚上的场合挺正式的吧,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我爱戴什么就戴什么。”费时宇拿出胸针放在陶树手上,又指了指西装领,“别这儿。” 陶树摸索着卡扣,把胸针戴在了费时宇的衣领上,当针穿过质感高级的布料时,陶树都觉得有点儿心疼。 戴上之后,陶树抚了抚费时宇的领口,还好做的是银饰,抛光之后的材质和西装简约的风格并不冲突,倒添了一份不明显的个性。 “别好了,”陶树摸了摸胸针,“我们走吧?” 上了车,费时宇吩咐先送陶树回去,司机已经跑过好几次陶树的住处,在车辆导航里很快就调出了歷史记录。 司机把陶树放在了黄桷树小区的门口,费时宇在分别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太开心,“晚上活动结束了我就来接你。” 陶树盘算着晚会进行的时间,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太晚的话就明天再见吧,别太累了。” 费时宇不置可否,拉了陶树的领,不顾司机还在车里,吻了吻才放他离开,“晚上联繫。” 看来是等不及明天再见的意思。 陶树刚刚目送费时宇的车离开,田鹏催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可快点儿吧,主办方那边还有彩排和注意事项,”田鹏正弯着腰让玲玲给自己打领带,“穿正装啊,别穿得像盲流似的。” “知道了,”陶树噗嗤笑出来,“正式场合嘛,我看着有那么拎不清吗?” “哟,心情听起来挺好?”田鹏笑说,“怎么样啊?费总回来了,小别胜新婚?春宵一刻值千金?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你少看点儿电视剧吧!”陶树也笑他,“台词都吸菸刻肺了吧?我换了衣服就下楼,待会儿见啊!” 陶树的正装是按照他十八岁时的尺寸定做的,按理说应该是小了些,但他这段时间折腾瘦了不少,就是注意养了一段时间,也没胖出来多少,西装外套挂在身上还有点儿大了。 再加上垫肩,活活穿出了一股oversize风。 到了小区门口,田鹏和陶树对看一眼,都乐了。 “你是扣不上了?”陶树挑了挑田鹏敞开的西装外套。 “我临时借的朋友的,哪想到小了点儿啊?”田鹏说,“你这又是怎么搞的,感觉像是小孩儿偷偷穿了爸爸的西装似的,头髮也长了,也不去剪剪。” 陶树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咋俩这一身,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贫穷艺术家。” “嘿,还给你整出风格来了。”田鹏用手拉着西装的衣襟,侧身上了车。 晚上七点,映画电影节举办的酒店人来人往,工作人员紧张地进行放映设备和灯光设备的调试,酒店门口的红毯映着鲜花,陆续有特邀嘉宾和参赛的导演团队到了现场。 第191页 酒店五层的vip休息区,费时宇正在吃晚餐。 “费总,今天接到邀请的费氏内部人员,到场的好像只有那个杨林森,其他老……股东都没现身,”助手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休息区的入口,“哎!我好像看见一个明星!” “大惊小怪什么,”费时宇拿起餐巾擦嘴,“这是电影节,有明星不是正常吗?” “这个电影节我查过,主要是针对那种正常人根本看不懂的实验电影和纪录片的,”助手说,“这种片子,不大可能有明星参与吧?更……艺术一点?” 费时宇默默听着,并不接话。tou,du,jia,四 说实话,这样的电影节和费氏美术馆的业务范围确实是相关的,从他接受集团管理以来,也开始做新兴的影像和装置作品收藏。 就因为这样,老东西们没道理,也没动机做这种送他顺水人情的事儿,他们背后到底要谋划些什么?费时宇就更想不明白了。 已经到了这里,那就静观其变,船到桥头自然直。 陶树和田鹏到酒店门口下了车,马上有工作人员上来确认他们的邀请函,引导两人到红毯尽头的巨大签到墙边签名拍照。 闪光灯欻欻地对着两人闪,陶树眼睛都睁不太开,保持着微笑,小声对田鹏耳语,“这阵仗也太大了点儿吧?映画又不是商业电影节,怎么今年这么浮夸?”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临时加入了一个超壕的贊助商,今年怕是要做大做强,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田鹏也受不了这么多的相机怼脸拍,本来人就不上镜,到时候出了片,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管理失败的惨案。 还没等工作人员招唿他们,俩人就受不了了,草草挥了挥手就从红毯另一侧进了会场。 颁奖典礼还没开始,大银幕上在播放映画歷年来获奖导演的访谈短片。 “哎桃子,你说啊,要是咱们得了奖,能不能也这么拍个人生大片啊?”田鹏盯着屏幕不看路,在过道两边的座椅上磕磕碰碰。 “好好走道,”陶树小声提醒他,“得了奖再说吧,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你注意看看来宾,要是有前辈或者学校老师,得去打个招唿,不要失了礼数。” “行我知道了。”田鹏多撞两下也撞疼了,低下头和陶树一起找位置。 他们被安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周围有几个以前在展览上见过面的同行,两人一一打过招唿,才挨着落座。 他们的位置是联排座椅,在所有联排座椅的最前面,有沙发围成的软包卡座,卡座中间的水晶茶几上还放着香槟和零食。 “前面怎么还有豪华版座位啊?”田鹏问陶树,“区别对待啊?三六九等啊?” 陶树以前参加类似的活动也没瞧见过这种陈设,“不知道,你不是说有土豪贊助商吗?大概是给评委和贊助商坐的?” “哦!金主爸爸的宝座啊,那可以理解,出钱的是大爷嘛,”田鹏点点头,“不知道今年的奖金能不能高一点儿。” 到了晚上八点,整个场馆几乎都要被坐满了,前面的卡座也陆陆续续来了人,陶树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物,只看见隐约觥筹交错,是他们摸不到边儿名利场。 会场的灯突然暗了下来,舒缓的古典音乐响起,巴赫的《小步舞曲》渲染着晚会的气氛。 嘈杂的大厅渐渐安静了下来,身着礼服的主持人款步走上了舞台,用柔美知性的声音开场。 “各位来宾,艺术家和各界的朋友们大家好,第二十九届映画电影节颁奖典礼即将开始,请各位尽快落座,与我们一起,见证中国先锋实验电影的成长,值此良宵,共襄盛举。” 作者有话说: 嘻嘻嘻,颁奖典礼千唿万唤始出来~ 第七十五章 郎艷独绝 “各位来宾,艺术家和各界的朋友们大家好,第二十九届映画电影节颁奖典礼即将开始,请各位尽快落座,与我们一起,见证中国先锋实验电影的成长,值此良宵,共襄盛举。” 掌声雷动,在主持人的控场下,晚会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费时宇坐在最前排的沙发边缘,助手隔开了他和另外几位贊助商。 那个牵头的费氏职员杨林森隔着助手,也坐在旁边,明显和费时宇说不上话,也不太敢看费时宇。 晚会开始之前,其他几位贊助商都已经上前来和费时宇打了招唿,完全没有将杨林森放在眼里,甚至以为他只是费时宇的某个秘书或下属。 言谈间费时宇了解到,这些贊助商中大部分都是有电影行业背景的公司,贊助映画,有的是为了业内的名声,有的是为了过来挖掘有潜力的导演。 相比起费时宇对他们的兴趣,他们对费氏这样老派商业巨鳄的突然踏足显然更为惊讶,纷纷询问费氏是不是有发展影视行业的规划,递上了名片,以求未来可能的商业合作。 费时宇被问得有些心烦,面上带着微笑,只说这是费氏美术馆的项目,其他的先观望学习,还望行业前辈们多指导云云。 一番攀谈下来,其他几位贊助只觉得这位费氏年轻当家人仪表堂堂谦逊有礼,言谈举止间滴水不漏,又会留余地,当真是青年才俊。 第192页 而费时宇只觉得坐得离主席台太近了,灯光刺眼,音响震耳。 主持人邀请映画创始人上台讲话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猫着腰走到了费时宇这一桌。 “各位先生,稍后我们会鸣谢贊助方朋友,”话是对着这一桌的人说的,工作人员的眼睛却只盯着费时宇,“请大家确认一下公司名称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们就按这个顺序播报了。” 确认名称是幌子,确认谁前谁后才是重点。 按理说,费氏是最后加入的,又是第一年参与,应该要放在最后一位,但费氏一次注入的资金,比其他几个贊助商加起来还要多,要是真放在了最后一位,岂不是怠慢了最大的金主? 费时宇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了安排,只扫了一眼,便皱了眉头。 “不妥,费氏怎么能放在最前面?”太招摇了。 “是啊是啊,”杨林森憋了半天,终于能不尴不尬地搭上话,一脸都是谄媚的笑,“我们就排在后面……” 话还没说完,费时宇带着笑看了他一眼,那双眼里没有笑意,眼神如刀锋,看得杨林森后背勐地出了一片冷汗,衬衫贴在背上,嘴里没了声音。 “那这个……”工作人员看明白眼下的形式,只对着费时宇要主意。 “不用放费氏,”费时宇大度地笑笑,“按原来的列表播报就行。” 坐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另外几位直接傻了眼,连忙纷纷表态这个排序不重要,以为是费时宇以退为进,故意试探他们。 “不必,费氏入局本来就晚,是我们的工作人员自作主张安排不当,你们不必为了照顾一家的感受来做临时调整,”费时宇眼睛瞟了杨林森一眼,坚持道,“何况今年不放还有明年,不必急于一时。” 听了这话,工作人员才舒了口气,道了好几声感谢理解支持,才从卡座边退回去。 费时宇当然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慈善家,说到底他是个商人,投出去资金就要讲收穫,无论是名还是利。 这次,他既要打乱老傢伙们的计划,又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拿费氏的钱投了映画就是把柄,一次动摇了立场,往后不管是美术馆,还是集团别的资金流,他们都没有立场再置喙。 杨林森这下真是坐如针簪,既没有在外面显出自己的能耐,也没有在费时宇这里讨到好脸色,里外都不是人。 费时宇不再理他,专心听着台上的讲话。 晚会很快进入了分单元的放映和颁奖环节,时间有限,每部影片都截取了最精彩的片段和解说进行介绍,费时宇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片子有些头疼,但凡在场有光敏性癫痫患者,保准看不到一分钟就得当场发作。 直到晚会的后半程,提名的影片开始逐渐趋向于写实与叙事的风格,费时宇也觉得渐渐能看得进去一些了。 突然,银幕上放映的场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昏黄的暧昧的灯光,打情骂俏的调情,镜头里晃动的狭窄走廊。 镜头一转,画面来到了一个封闭的房间,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开口。 “玲玲姐,今天要准备做哪些项目?” 费时宇从沙发上坐直了起来。 “费总,要走吗?”助手瞥见费时宇的动作,小声在他耳边问道。 费时宇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 接下来,以男声为线索,一个个形形色色的男人与女人登场,他们不是演员,却演绎着欢场的曲意逢迎与虚情假意,褪去伪装,女人们各自袒露自己的伤疤,又展现着各自的希冀,最终,画面中出现了一片火海。 整个晚会的现场鸦雀无声,人们顾不上交谈,生怕漏掉一点片段。 银幕上出现了一片大火之后的废墟,在那废墟上渐渐显出了片名,是瘦金体的“灯红”,字体的瘦弱中显示着矫饰的柔美,但过了一会,字体却变了,变成了遒劲有力的隶书,红字的一笔燕尾,飞白苍劲,好像是力竭,又好像是殊死挣扎。 人群里发出小声的讨论和赞许,继而是潮水一般的掌声。 费时宇在这一片掌声中,盯着屏幕上的导演名字,看了良久。 陶树。 陶瓷的陶,树木的树。 是昨夜在一室旖旎中与自己耳鬓厮磨的恋人,是为了些“堕落”的按摩女捨得出命去的傻子,是疼痛之后也习惯性忍耐的阿q,是自己看了多次,抚摸亲吻了多次,也没摸透彻的小狐狸。 这一刻,一切都说得通了。公,中,好,四 纪录片组的放映结束之后,主持人和一位业内知名的纪录片导演介绍了这一竞赛单元的每个团队。 抓拍摄影机在观众席中一一扫过,他们也一一向镜头挥手点头致意。 费时宇盯着大屏幕上的一张张脸,目光好像要将屏幕盯穿。 当主持人介绍到陶树和田鹏的团队时,坐在身边的助理髮出了惊唿。 “这……这不是……这不是陶先生吗?” 屏幕里陶树被放大的脸英气逼人,带着费时宇没见过的,意气风发又谦逊温和的笑容,对着镜头毫不怯场的挥手。 陶树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的位置,费时宇觉得突然间口渴起来,第一次端起了面前的香槟喝了一口,却尝不出那是什么滋味来。 第193页 主持人和导演在台上四两拨千斤地将候选团队都夸了一遍,一个也不落下,一个也不过誉,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费时宇觉得更渴了。 最后,信封被拆开,女主持人将卡片拿起来看了一眼,又递到了导演手中,由他来开奖。 “映画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导演奖……” 导演抬头,目光从候选团队面上一一略过。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 “《灯红》!陶树!” 犹如一滴水滴进了滚热的油锅,全场爆发出欢唿和掌声。 大屏幕上又出现了陶树的脸,他惊喜地捂嘴,然后站起来和田鹏拥抱,和竞争对手们握手。 他风度翩翩,他眸光明亮。 片刻之后,陶树由礼仪小姐引导着上了台,他和主持人握手,从导演手中接过了水晶奖盃。 费时宇从头到脚的看他,他的头髮长了,用一根皮筋束在脑后,正装大了,却穿出了一股不羁的风情。 无人知他西装包裹之下,是一身刚刚痊癒的伤,是遍布的吻痕和齿印。 只有费时宇知道。 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一块美丽的宝石,大家都看到他光芒四射,晶莹剔透,只有自己才感受过他的每一条稜角和每一丝温度,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隐秘满足感,和一种迫切想将宝石藏起来的占有欲。 费时宇靠回了卡座的沙发里,眯起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陶树拿奖盃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聚光灯下,他看不清观众席上的人,只能将奖盃举起来,对着田鹏的方向摇了摇。 获奖感言是早就想好的,陶树只字不提自己在灯红经歷过的那些惊心动魄与危险,简单讲了讲拍摄的动机和过程,他感谢了每一位帮助过他的人,那些按摩女,警察,自己的合作伙伴。 最后,陶树停顿了几秒。 “我还要感谢我的恋人,他其实并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工作,但他选择了站在我这边,保护我,支持我,尝试了解我,《灯红》能有今天的成片,离不开他的陪伴。” 台下传出起闹的声音,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怎能不让人艷羡? 费时宇自己都没注意到,在陶树说这句话时,自己脸上如坚冰化为春水般的融融笑意。 一旁的助手从主持人宣布大奖花落《灯红》时起,就一直举着手机录像,他也没想到,费总包养的按摩店小哥,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拿下电影节大奖的导演,看这样子,连费总好像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是除了滚床单别的啥都不聊吧? 晚会很快进入了下一个环节,陶树也从万众瞩目的领奖台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田鹏看着奖盃爱不释手,当即就拍了照,发给了玲玲,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要是上台去,我也感谢我的爱人,”田鹏笑着说,“感谢她愿意相信我,愿意拼上一切和我们一起搏一把。” “不用上台说,你现在就能告诉玲玲姐啊。”陶树倒有些怅然,“也不知道能不能向组委会要晚会的录像,我说了,费时宇没听到。” “啊?费时宇不知道你来颁奖典礼了?”田鹏诧异,“我还奇怪呢,玲玲不愿意来我理解,费时宇这种时候不应该来陪着你一起吗?” “我……我怕最后的不了奖,让他跟我一起白高兴一场,”陶树说,况且他还盘算着用奖金还费时宇给自己垫付的住院费,“他今晚好像也有别的事情,下午穿得特别正式出的门。” “那是没办法,可惜了。”田鹏点点头。 陆陆续续又有别的奖项公布,两人的注意力很快又放回了主席台上。 作者有话说: 颁奖礼!千唿万唤始出来!(说实话作者也没想到写到这里才出来,一个故事一旦诞生,就会自行生长,作者只有尊重叙事的发展啦!) 第七十六章 釜底抽薪(一) 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来到陶树和田鹏的座位边,告知他们颁奖结束之后,有一个小型的庆祝晚宴。 “主办方和贊助商们都会参加,希望两位能赏脸留一下。” 有贊助商,陶树和田鹏几乎是立马答应,他们还想着怎么拉一下贊助,想办法为那些从灯红出来了却没有出路的姑娘们谋个出路,就算是在迷茫的时候扶一把,把她们扶上正轨,也能避免再次堕入深渊。 另一边,费时宇也收到了邀请。 坐在一旁的杨林森战战兢兢地等了一晚上,眼见着抓住了个替老闆出头的好机会,忙不迭地替他婉拒。 “我们老总哪里有时间留这么晚呢?还是……” “杨经理,”这次不等费时宇有何动作,助手先打断了他的话头,“这就是您不懂事了,咱们费总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自然要和导演和各位前辈们多交流交流,费总还没开口,您着急做什么主啊?逾越了不是?” 开玩笑,陶先生还在这里,费总就是留到半夜也得留啊! 助手说完话,看着杨林森的面皮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等他开口,皮笑肉不笑的将人挡在后面。 第194页 “这个是自然,晚会结束之后,我留下来和各位一起聚聚,”费时宇拿起香槟喝了一口,又举一举杯,表示歉意,“是杨经理失礼了,海涵。” 接着,费时宇又转头对着杨林森,脸上又是那瘆人的笑,“杨经理年纪大了,熬不住就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费氏也不是不体恤老员工。” 杨林森算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他原本就是老股东的人,还想用巴结人的那一套来煳弄费时宇,想要善舞,却没有长袖,哪里有好果子吃? 助手在一旁憋笑憋得难受,趁热打铁,拿出电话来就联繫了公司的公车。 “杨经理,我们费总体谅您,我车都替您叫好了,您待会儿回家路上小心点儿,别闪了舌头。” 杨林森恼怒,如今费时宇身边一个不起眼的秘书助理也敢仗着上司揶揄摆布自己,偏偏当着年纪轻轻的费总他还不敢还嘴,只好憋屈的告辞,晚会还没结束,就灰熘熘地提前离场了。 “费总,这个杨林森,要不要处理他?”助手看着杨林森的背影问。 “这个时候着急处理,已经晚了,”费时宇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他们投了映画,陶树得了映画的金奖,你没品出什么滋味来吗?” “什么?”助手隐约猜到形式不妙,一时却难以把线索全部串联起来。 “许泰华这次棋高一着,他应该是先我一步,查清了陶树的所有背景底细,也猜到了我和陶树的关系,老爷子又恰好在这时候按下了我的正式介绍会,证实了他的猜想,”费时宇点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酒杯边缘,“他知道我急于打探他们投资的动机,今晚一定会到场,把这些串在一起,你觉得他要做什么?” “他……他要将您的私生活和性取向问题掀出来?”助手惊疑不定。 “不止,”费时宇冷笑,“他们一方面想用我的性取向做文章,阻挠我顺利掌控集团,另一层,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是想诟病我利用金钱左右奖项的结果,包庇自己的情人拿下金奖。” 言语之间,助手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转头着急地问,“费总,那现在怎么办?陶先生获奖的事,不管我们到底有没有插手,流言一放出去,我们百口莫辩啊!” 费时宇却像是放松下来,眉眼舒展,隐隐还带着笑意,“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打算,这一趟就算来得值,你待会儿沉住气,别坏了陶树的心情。” 助手哑了火,目瞪口呆,嘴巴好半天闭不上。 感情到了这时候,您还想着去参加庆祝晚宴,还惦记着陶先生的心情如何呢? 但老闆都不急,他也只能按下心里的焦急,先一起观望。 颁奖典礼结束,除了收到邀请继续参加庆祝晚宴的嘉宾,其余人都陆陆续续退了场。 陶树和田鹏随着其他的获奖嘉宾们,一起往酒店五层的vip宴会厅去。 一路上,不少其他类型影片的获奖者过来与陶树和田鹏攀谈,交换联繫方式,陶树几乎没有空隙抬眼看一看路,或是抬眼看一看周围的人。 “费总,陶先生在前面,要不要叫他?”助手远望着被团团围在中间的陶树,问费时宇。 “不用,公共场合人多眼杂,这时候不往上凑,对他才是好的。”费时宇摇摇头,拿着vip卡,转身走了vip专用电梯。 陶树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当他添加完一个导演的联繫方式再抬头,夜间的酒店大厅里只有打扫的清洁工。 陶树觉得自己可能是视幻了,自嘲地摇摇头,随着大流,上了电梯。 酒店五楼的宴会厅,此时正是觥筹交错,各界行业大佬套近乎交换名片的盛大场面,一群只专注艺术的导演们走了进去,个个都显得有些侷促。 陶树按着规矩礼节,端着一杯果汁,和田鹏一起去向颁奖导演敬了一杯。 “小陶,前途无量啊,”导演亲切地拍了拍陶树的肩膀,“我提前看过所有的影片,看完之后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你的《灯红》。” 陶树自谦道谢,他以为导演只是客套两句,没想到,他很深入地分析了陶树的拍摄和剪辑过程。 “我觉得你选择的倒叙很出彩,一般纪录片都讲究信息清晰,一定会拍对象的面部,但你的片子,几乎没有出现过这些女性的脸,”导演的眼神犀利,盯着陶树的眼睛,“看似不讨巧,但实际上能代表的群体更广泛,我认为也影射了她们见不得光的职业,四两拨千斤。” “我隐去她们的面部,出发点其实是想保证她们未来在从事其他职业的时候不受到影响,”陶树也真诚回答,“至于艺术层面上的象徵和影射,其实是在后期剪辑的时候,我们才逐渐有了这些感觉。” 导演点了点头,“有人文主义关怀,是记录者最应该守住的准则,只可惜现在为了追求独特的话题和引人侧目的叙事,很多人都把这一点抛到脑后了。” 陶树见导演谈兴正浓,便又请教了几个自己平时拍摄时困惑的问题。 “小陶,我很看重你拍摄灯红时的深入实地考察经验,”导演聊得尽兴,提了另一件事,“我接下来的一部院线电影,想邀请你做电影的顾问,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完灯红之后就有的想法。” 第195页 “顾问?是关于什么题材的电影呢?”陶树有些为难,“我其实对院线电影比较外行……” “不用担心,”导演笑着摆摆手,“这部电影的背景正好是关于边缘行业的从业者,女主角的职业是坐檯女,男主角是皮条客,演员已经定下来了,我很看重这部电影,希望能拍得尽量还原现实,冲击一下大奖。” “这样啊,”陶树看了看田鹏,见他期待的表情和闪着精光的眼睛,抿嘴一笑,“那我们当然是荣幸之至。” “行行行!那真的太好了!”导演激动之下,差点把高脚杯里的酒摇晃出来,“这样,你们跟我一起去和投资方打个招唿,也见一见人。” 投资方们并没有和参赛选手混在大堂,而是在五楼的侧厅开了个vip包间,就算是这样小范围的聚会,也与众人分开了三六九等。 陶树和田鹏跟着导演穿过落地窗前的一条长廊,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播放着慵懒音乐,氛围奢靡的vip室。 陶树一进门,就觉得有些侷促。 在高档香氛和奢华装潢的映衬下,他和田鹏从装束到气质,都显得格格不入。 贵宾们穿着高档的正装,此时已经喝了一轮,谈兴正浓,看着突然进入的三人,也静默了一瞬。 灯光为了烘托慵懒的氛围,只柔和地照在吧檯与茶几上,陶树几乎看不清在场这些人的面孔。 真皮座椅中一个中年儒雅的男人最先开口,“哟!李导来了!刚刚我邀您,您还不愿意进来呢?怎么现在又进来了?来迟了,自罚一杯啊!” “我先不进来,不是要等这两位小友吗!”导演拜拜手,“罚酒待会儿再说,我先引荐一下这两位,纪录片单元的金奖得主,陶树,田鹏,都是青年才俊,刚刚答应了为我的下一部电影《浮华》做顾问。” “我说怎么美酒都引不来您,原来是人才更诱人,”男人站起身来自我介绍,“两位小友不必拘束,我是宏升电影制片厂的当家人谢宏生,也是《浮华》的制片人,幸会。” “啊,谢总您好,幸会幸会!”陶树和田鹏上前与谢宏生握手。 侍应生为他们端来了一杯香槟和一杯柠檬水,直接将柠檬水放在了陶树手上。 陶树好奇,为什么侍应生会知道自己不喝酒,但也不便询问,只当是酒店的背调做得太好了。 “来,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在场的各界精英。”谢宏生情商高,浸淫商场多年,只要他在,总不会让场子上的话头落到地上,也不会冷落忽视在场的任何人。 陶树和田鹏在他的引荐下,和一个又一个人握手,灯光昏暗,他甚至觉得出了这个门,自己一张脸也记不住。 谢宏生谁也没落下,一直到坐在沙发尽头的那个年轻人,他背对着众人,陶树看不清他的脸。 “介绍一下,这位是费氏集团的一把手,费时宇,费总。”谢宏生轻轻拍了拍费时宇的肩膀。 陶树差点端不稳手里的柠檬水。 “费总,您好。”陶树看着费时宇转过身来,身上是那身考究的定制西装,胸前是自己不久前为他别上的心脏胸针。 “费总是临时加入我们映画大奖的投资商,做好事不求名,连冠名权都没有争取,小陶和小田可能对他不太熟悉。”谢宏生介绍着。 陶树不愿意下谢宏生的面子,抬手要跟费时宇握手。 费时宇往前坐了一些,一张脸被顶灯照亮,他笑眯眯地仰头看了看陶树,又看了看他的手。 陶树从他的笑里看出了某种要坏事儿的意思。 费时宇抬手就捏住了陶树的手腕,向下一拉,把陶树拉到沙发上坐下,坐在了费时宇身边。 他们大腿贴着大腿,费时宇的手也没放开。 陶树顾不得谢宏生吃惊的表情,在费时宇耳边轻轻警告他。 “费时宇,你疯了?” 费时宇不回答,笑容依旧。 “这……费总是喝多了吧?”谢宏生尴尬地想打圆场,“费总,您先让小陶起来给您敬个酒……” 谢宏生怕陶树不舒服,伸手就要把陶树拉起来,这些艺术家可是各个都有性格,哪儿能忍这个?搞不好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就能给这位小费总送上开瓢套餐。 谁料谢宏生的手还没碰到陶树,费时宇一把把陶树另一只手也抓到了自己手里。 “谢总,不必惊讶,我和陶树是认识的,我们是伴侣关系。”费时宇说得云淡风轻理直气壮,倒是把周围的人都惊得抽了口凉气。 田鹏悄悄哎哟一声,抬手捂脸,这怎一个大型社死现场啊! “啊?是……是吗?”谢宏生一脸疑问,看向陶树。 陶树也在看费时宇。 他脸色如常,身上也没有酒味,还是陶树熟悉的那股木质调的香水味,陶树直觉,费时宇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至于是什么道理,陶树一时也不好问。 “是的,我是费时宇的……男朋友,”陶树觉得这话烫舌头,还没说完,几乎要不敢看周围人的脸。 “抱歉,是我谁都没告知,也不想左右映画的评判和流程,所以选择了不公开的临时注资,”费时宇向在场的人告罪,“你们看,连陶树都不知道我会来。” 第196页 “啊……啊啊,是这样啊!”谢宏生罕见地结巴了两声,“费总虽然年轻,做事确是老道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周边的人们不论脑子里在想什么,此刻倒是都出声附和。 气氛很快恢復了表面的松弛和愉悦,陶树却能感觉到四周投来隐晦地打探,他有些坐不安稳。 费时宇站起身来拿了一杯酒,那酒红红的,像是番茄汁。 重新坐下的时候,费时宇将陶树往沙发边缘推了推,把陶树和众人隔开。 “放松些,我挡着你,”费时宇在陶树耳边轻轻说。 陶树慢慢唿出一口气,靠着沙发靠垫,把自己藏在了费时宇身形后。 “你怎么在这里?”陶树压低声音问,“你知道我会来吗?” “不知道,”费时宇说,“不过这个回去再跟你解释,你现在跟着我行动,信我吗?” “当然信。”陶树不假思索。 费时宇抬手挽了挽陶树脸侧掉下来的一缕头髮,将髮丝别到他绯红的耳后。 这耳朵自刚才就没褪过红。 第七十七章 釜底抽薪(二) 社交的晚宴给陶树的感觉总是冗长、沉闷和难捱的。 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推杯换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恭维与交锋都藏在了醺着酒气的笑容中,让人不得不字斟句酌,察言观色。 陶树一向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 他坐在费时宇旁边,与人群间隔开,他无需去和旁人主动应酬,那些来与他攀谈的人,顾忌着费时宇的脸面,也都格外恪守礼数,有几位甚至提议想陶树提供一段时间的驻留艺术计划,全程支持他下一部影片的拍摄。 陶树都一一感谢过,表示目前还没有马上开始下一部影片的计划。 费时宇于这种需要拿捏关系尺度的场合有天然的凌驾感,这种气场来源于他背后实力雄厚的集团,来自于他近年来重组集团的手段,也来自于他处变不惊的性格。 陶树乐得清闲,他端着自己的水吃着桌上无人问津的水果,听着费时宇时不时和前来攀谈的人说话,就算有时听不清内容,费时宇的嗓音也让他着迷。 那是一种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容易让陶树联想起他们独处时费时宇和他耳语时的模样,他并没有喝酒,却觉得微醺。 “怎么一直在吃东西?”费时宇这晚并没有表现得和陶树太过亲密,此时才附在陶树耳边问,“无聊了?想走吗?” “不好走吧?”陶树看了看四周,酒过三巡,宴会明显已经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只是还没有人开口捅破这层窗户纸。 “只要你想走,我们随时可以走。”费时宇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凌晨零点。 陶树确实想走了,但他一个初出名利场的小卒,怎么能提前告辞?况且,他现在头上挂着费时宇伴侣的身份,不开口都够招眼的了。 看出了陶树的犹豫,费时宇轻轻一笑,毫无徵兆的,端起了桌上的红酒杯,看似不经意的,往自己西装内的衬衣上倒了下去。 “呀!”陶树吓了一跳,动作有些突兀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顾不上别人看不看,从桌上抽了好几张纸巾,往费时宇的胸口上捂。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费时宇看着他们,脸上的笑从容,一只手按住了还在自己胸口擦拭的陶树的手,另一只手摆手告罪,“不好意思,喝多了几杯,手一时不稳。” “哟,这粘在身上可不舒服,”谢宏生没起身,只探头看了看,“费总不胜酒力,要不先回去换洗休息?咱们这儿眼看着也都喝高兴了吧?” 周围一圈都是附和声,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整理随身物品。 “今天是我失礼了,咱们以后还有合作,再见的时候向各位赔罪。”费时宇站起身来,斜倚在陶树身上,胳膊搭着陶树的肩膀,一幅快站不稳的样子。 陶树印象里,费时宇仿佛是没有喝多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醉了,只好扶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嘱咐,“靠着我,看着脚下,别摔了。” 谢宏生盯着两个人走出vip包间的门,眼里有些兴味地笑意。 “怎么了谢总?不放心费总和陶导?”李导站在谢宏生的旁边问他,“要不我找两个服务员去看看?” “不必,我看他八成是没喝醉的,再说了,喝醉了人家有陶导陪着呢,咱们上去凑什么热闹?”谢宏生摆手笑道。 李导不明所以,“那您看什么呀?” “你今天没看到晚会的时候小费总给自己的下属下脸子吗?”谢宏生意味深长,“你觉得一晚上相处下来,他是不是会当面给人难堪的人?” “不像是,”李导也疑惑起来,“那你说怎么上来就先给自己人没脸啊?为了给我们下马威?” “费氏最近有些风吹草动的,你当然不知道,再看看吧,”谢宏生端起桌上的残酒一饮而尽,“说不定能再给咱们的电影拿一笔费氏的投资。” 酒店门外,费时宇刚刚出了旋转门,陶树就觉得自己肩膀上一轻,还以为费时宇要摔倒,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第197页 “小心!” 跟在后面的田鹏也两步冲过来,作势要扶费时宇。 “我没事儿,”费时宇笑着避开田鹏的搀扶,神色清明地退开两步站好,“不过咱们得快点走,不然就被别人看见我装醉了。” “你装的?”陶树瞪他一眼,随即转头去看酒店大堂,此时已经有几位眼熟的出了电梯。 “他们已经出来了,跑!”陶树拉着费时宇就往露天停车场的方向沖。 冬天的深夜,寒气混合着潮露一直往鼻子腔里钻,陶树原本身体就不怎么舒服,跑起来活像是受刑,索性身上动作着,倒并不怎么觉得冷。 费时宇任陶树拉着,一直跑到陶树自己都找不到方向了才停下来。 “唿……唿……到这里……他们应该……就看不见了吧?田鹏呢?”陶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费时宇却没什么感觉,跑了一阵,反而把体内原本就不多的酒精都随着汗发散出去了,愈发清醒。 “早就看不见了,田鹏估计也被你甩到半路了,”费时宇揽住陶树,抬手拍着陶树的背帮他顺气,“怎么一口气跑这么远?” “哈……我也不知道,”陶树笑起来,“刚开始就怕被看见,到后来觉得拉着你跑也……挺有意思的。” 露天的停车场只有微弱的路灯光,映得陶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闪闪的。 费时宇捧着他的脸,和他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吻。 “小树,对不起。”费时宇捧着陶树的脸颊,抵着他的额头说。 “什么?”陶树问,“怎么了?” 费时宇这时却避开了陶树灼灼的眼睛。 “先找到车吧,”费时宇拿起手机看了看定位,“咱们跑太远了,冷不冷?” “刚跑了这么远,不冷。”陶树原地蹦了蹦。 两个人不管不顾地跑,还误打误撞地跑到了车附近,没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了车。 “我喝了酒,你开车,”费时宇走到副驾驶,抬手一抛,把一个沉甸甸的物件儿扔到陶树手里,“你有本儿吧?” 陶树双手接住了那东西,摊手一看,是车钥匙。 “我开?我拿了本儿就没怎么动过车了。”陶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找了半天怎么打火都没找到,连手剎在哪里都摸不着。 陶树深深为两人的性命担忧。 “不用插钥匙,按这里打火,”费时宇看着陶树着急的样子好笑,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心,“手剎是按键,按这里。” “你真的不怕?”陶树摸了半天,挂了倒挡,小心翼翼地用右脚尖点油门。 “怕什么?大不了你把别的车剐蹭了,在场没有我赔不起的,”费时宇连安全带都没绑,陶树凶了他一眼,伸长了手到费时宇那一侧,帮他拉好了安全带。 费时宇看着陶树在自己面前晃的白净脸颊,凑过去亲了一口,等陶树坐回去,费时宇干脆叉了手开始闭目养神,“你只管开,撞了算我的。” 陶树额头上都见了汗,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车技,龟速把庞大的车开出了停车位,出停车场的时候在半路捡到了坐在路边实在跑不动了的田鹏。 “哎,你俩跑得也太快了,一个拐弯儿就追不上了。”田鹏额头上还挂着汗,坐在车里顺气儿,“今晚也是挺奇幻的,费总,牛啊!公开出柜啊!” 坐在副驾的费时宇却一时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陶树也没有说话,他悄悄看了费时宇一眼,心里思忖费时宇是不是在后悔自己公开出柜的莽撞。 “啊……我说得不合适了?抱歉啊。”田鹏悄悄吐了吐舌头,小声打圆场。 “不是你的原因,”费时宇摆了摆手,“我自己出了点儿事,你们很可能会受我连累。” 陶树开得很慢,等开到了酒店出口接上费时宇的助手,费时宇已经将集团的事情和自己的推测都告诉了陶树和田鹏。 “我原本今晚不想这么莽撞地把小树牵扯进来,但今晚如果不给主办方打一个先入为主的预防针,我怕到时候你们的局面更难收拾,”费时宇脸色不好看,“连累你们受无妄之灾,是我的问题。” 他可以坦然面对许泰华的兴风作浪,也有把握大浪不翻船,但他这次却难以避免的,要伤害陶树,为他们千辛万苦拍出的作品,获得的荣誉抹上莫须有的罪名。 “那个……费总,”田鹏越听越惊,听完了费时宇的话,才将信将疑地开口,“我们这奖,真不是你拿钱砸出来的啊?” 陶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完蛋了,这事儿他们做得挺绝的,我要是旁观者,我也觉得像是拿钱给砸的,”陶树盯着路,努力把车速提上40码,“你们集团内部的人为了搞你一把,也真是大手笔。” 费时宇也闷笑了一声,靠在座椅上阖了眼皮,“我要是用钱砸陶树,可不止这个数。” “呵!壕无人性……”田鹏瘪着嘴对着费时宇树了个大拇指,“咱们还说找贊助资助灯红里那些姑娘重拾人生呢,还不如找费总……” 第198页 “田鹏!”陶树正在开车,没有手去捂田鹏的嘴,只能出言制止他。 只是好像迟了。 “你说什么?”费时宇一下从座椅上坐直起来,转头看着田鹏,“你仔细说说。” “啊?”田鹏吓了一跳,“不是啊,我就这么一说,我和桃子一开始就没想找你,这事儿……桃子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先说说看,”费时宇依稀抓住了些破局的契机,“怎么个资助法?” “桃子?”田鹏出声询问,“要不你来说?” “这事儿吧,其实是我们一向的做法,採访之后找贊助商,以冠名片子作为条件,资助困难的受访者,不过以前找的都是些小企业,费氏这个体量的集团,我们想都没想过。”陶树见瞒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那这次,你们想怎么帮?”费时宇问。 “我想的是,找企业和职业学校,想回学校的女孩,让她们学一技之长,不想再读书的,能有一个工作机会,”陶树想了想,“直接给钱没什么用,她们块钱挣习惯了,存不住,也没有什么规划,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不错,这个计划是可行的,”费时宇侧头看着陶树。“这个事儿,你放心交给我做吗?” “可以吗?”陶树惊喜又愧疚,“你自己也还有难题要解决。” “这事儿做好了,眼下的困局就不难破,”费时宇终于动手解开了领结,将已经被吹得冰冷的湿衬衣领解开来,“未来几天,你们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随意表态,有任何情况都先联繫我。” “好,你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也随时告诉我。”陶树瞥见费时宇敞开的领口,在中控台找了半天,打开了车里的暖风。 作者有话说: 刚刚操作失误发了错误的章节,提前发一章弥补大家哈哈哈,不好意思虚晃一枪 第七十八章 釜底抽薪(三) 车开出去好远,陶树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要往哪儿开,“咱们现在去哪儿?回绿园?” “我今晚不回绿园,”费时宇捏了捏鼻樑,“得回老宅一趟,你先开回你和田鹏的住处,回去休息。” 陶树点点头,双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不敢放松,“你帮我找找导航吧,我路痴。” 费时宇看着陶树握着方向盘,指节都捏得发白了,像上紧了发条的毛绒玩具炸了毛,忍不住手痒,弹了弹他后脖子上的头髮。 “哎你别动我!”陶树果然惊了一跳,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眼波一转,似怒似嗔,“导航!” 费时宇笑了一阵,才在汽车显示器上调出小区的位置。 陶树没再多问费时宇集团里的事儿。 大约费时宇今晚也需要再为他提到的这些麻烦事儿做些准备,而陶树现在却帮不上他什么忙。 车开到黄桷树小区的门口,费时宇都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 到底是大家心里都装着事情,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大家也都静静的,想事儿的想事儿,闭眼的闭眼,连偶尔嘆气的声音都显得突兀。 陶树把车停稳才舒了口气,好悬他这个新手司机没在路上出什么事儿,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违章扣分。 “明天早上司机过来接你们,到费氏总部去谈一谈灯红后续资助的事情。”费时宇拉住了要下车的陶树。 陶树看着费时宇,不知在想些什么,眼里有些担忧的神色。 “行,我和桃子明儿一早就能去,我先回去了啊,玲玲怕还在等我。”田鹏答应下来,看了看费时宇扣在陶树手腕上的手,抿嘴一笑,先下了车。 助手也有眼色,推说要下车去买包烟,车里就留了费时宇和陶树两个。 “累不累?”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脸颊。 “不累的,”陶树蹭着费时宇的手摇摇头,“你累了吧?这么多事儿,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怪我吗?把你牵扯进这些事儿里?”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眼角。 “我有点儿担心鹏哥,”陶树想了想,“其实你告诉我这些事儿的时候,我倒没怎么想我自己。” “是我不好。”费时宇收了手,靠回座椅。 他脸上的表情不舒展,嘴唇抿着,看起来比平时还薄,眼珠有些低垂,没什么表情,尽管这样,陶树还是从微弱的变化中体会到了他的自责情绪。 陶树看着费时宇的侧脸,有些心疼,没看多久,他就忍不住凑过去,在他抿紧的唇角上亲了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想我自己吗?” 费时宇转过脸来,沉沉的眼神像是要看进陶树的心里去。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把我们俩想开过,”陶树直直地看着费时宇,“我不觉得你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所以就无所谓连累不连累,你明白吗?” 陶树仿佛不知道害怕似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于我来说都是虚名,而且有没有你,我也不是个直男啊。”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费时宇默了默,像是在犹豫,随后转脸看着陶树,“你想帮灯红拉贊助的事。” 第199页 刚刚还在说着“没有把我俩想开过”的陶树这时候吃了哑药似的,闭了嘴巴,他坐回驾驶位,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块儿的手指。 “嗯?你说说看?”费时宇却不依不饶,伸手掰了陶树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 “我……”陶树的脸是转过来了,眼珠却看着不知道哪里,脸颊也窘迫得红了,有几分不自知的诱人,“我不想再让你花不必要的钱,你本来就有挺多麻烦要对付,我不想让你分心,也不想在你面前……” “不想在我面前示弱?不想在我面前展露你的难处?”费时宇帮他补充。 陶树的脸更红了,有被揭短的难堪。 “你说了,我们不是分开的两个人,我依赖你,你也要放心依赖我。” 费时宇凑过来,吻住了陶树的嘴。 他吻得温柔,好像在吻天上的一片云,唇珠挨一挨,舌尖又轻轻舔一舔。 “不可能没有我,”费时宇说,“你不可能没有我。” 陶树想了想,才明白费时宇是在回应他说的那句“有没有你,我也不是个直男”。 于是他鼻尖凑上去蹭了蹭费时宇的鼻尖,亲昵地表示同意,又说,“早点儿休息,别熬太晚了。” 费时宇笑着点头,“回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明天再说。” 陶树从脚下的垫子上拿了奖盃,开门下了车,走到小区的门口,忍不住转头看车的方向。 车还没有开走,费时宇把车窗降下来,靠着车窗支着额角,正看着陶树,看见他转头,笑着跟他挥手。 陶树也抬手挥着,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是费时宇打过来的。 “快进去吧,你的西装薄,着凉了。” 陶树笑着原地蹦了蹦,“别人看着我俩,估计觉得像傻子。” “傻子,进去吧,本来就傻,再感冒了怎么办?”费时宇笑起来。 陶树吐了吐舌头,又挥了挥手,倒着走进了小区门,一直到转角看不见了,才挂了电话。 费家老宅里灯火通明,费时宇走进玄关,就看见爷爷正坐在一楼的大客厅里,没有开电视,看着样子是在等他回去。 费时宇换了鞋,倒了两杯水,坐到老爷子下首。 “说说吧,有什么麻烦事儿。”老爷子端起水喝了一口,也不跟孙子绕圈子。 “爷爷眼明心亮,您有什么看法?” 费时宇都能想到的事儿,老爷子耳聪目明,有什么想不到? “哼!许泰华个老东西,你原本就还没把他踩实在,现在抓住你的把柄了,还不上赶着兴风作浪?” 老爷子伸手点了点面前的纸,费时宇瞥了一眼,是陶树的档案。 “这孩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费时宇把目光从档案上移开,“他刚刚知道的。” “他什么打算?”老爷子的眼睛盯过来,“你又什么打算?” “他们既然要用舆论来做文章,那我们就做危机公关,我们在新区有建设项目,就从灯红开始,做公益项目,有政府背书,官媒下场,不愁不能扭转局面。” 费时宇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清脆一声响,“但这件事之后,我想清理掉老傢伙们,爷爷同意吗?” 这些老人,大都是老爷子创业的时候一起受过苦的老伙伴,要动他们,绕不开老爷子。 “不中用的,”老爷子冷笑,“我让你留着他们养老,他们野心倒不小,里子面子都给过了,他们既然还不满足,你计算去就是了,不必再看我的老脸,只是要拿足了证据把柄,打蛇打七寸。” 费时宇松了口气。 “还有,我问你那孩子什么打算?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他……”费时宇斟酌了一下,“他不觉得我连累了他,没什么大的反应。” “哼!你到不觉得是他连累了你?”爷爷斜了自家孙子一眼。 “这事儿要是放到奶奶身上,您会觉得她连累了您吗?”费时宇反问。 老爷子抬手就给了费时宇肩膀上一下。 “你少给我攀扯泳冰!她去了你也不让她省点儿心!” 费时宇嬉皮笑脸地装疼,末了,认真地对爷爷说,“爷爷,我不是跟您开玩笑,等这次的坎儿过去,您见见他吧。” 老爷子默了默,“等应付过去了再说吧,要见我,也要他有本事扛住这事儿。”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费时宇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回房睡觉。 “等等,”老爷子点了点桌上的档案,“这个东西,你就不想看看?还是说你自己已经查过了?” “不想看,”费时宇退开一步,“我想知道什么,会自己去问他,他不是我的员工,也不是我的对手。” 老爷子也不想再听孙子说恋爱的酸话,摆摆手让他快滚。 费时宇消失在楼梯的转角,老管家才从茶水间端着安神茶出来,放在老爷子面前。 “费总,您喝了安神茶,也去休息吧,快要两点了,您年纪也上来了,熬不得了。” 第200页 老爷子端起茶吹了吹,喝了一口,“我倒是想安享晚年,你看看楼上那个,”他又指了指桌上的资料,“再看看咱们没见过的这个,哪一个省心。” “要我说,”老管家呵呵一笑,“这事儿怪不得时宇,他就是没做什么,那头也是虎视眈眈的,早说留不得。” “你倒是一贯纵着他,纵出个离经叛道的来。” “您查了那位,不也说是个上进的苦孩子吗?”老管家顿了顿,“再说了,这年月,跟我们那时候也不一样了,您也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要不,先看看这孩子再说?” 这段时间,老爷子查也查了,费时宇的态度也再三试探过了,说不心疼自己孙子是假的,但他也实在放不下心来。 “这宅子里时宇的东西,他已经都搬去绿园了?” “搬去了,出国之前就吩咐我收拾了搬过去了。” “那好,”老爷子一口喝完了安神茶,“你告诉他,事了之前,不要回老宅来烦我,滚回他的安乐窝去,再帮我定张机票。” “这时候您不在这里陪着时宇吗?”管家担心道。 “他不是小孩子了,”老爷子摇摇头,“能独当下这一面,就能把集团名正言顺的交给他,谁也没有闲话。” 老爷子点了点面前纸上的一个地点,“就定去这个地方的票。” “您去那里做什么?”老管家嘴上问着,手上已经开始定机票。 “我能去干什么?去给孩子们擦屁股去!” 许泰华的动作很快,颁奖晚宴的第二天早上,与费氏相关的新闻就由一家当地小有名气的新闻媒体首先发出了。 这家媒体是民间自媒体起家,专门针对政府和大企业的内幕和贪腐下手进行报导,虽然这些年发布的劲爆新闻不乏谣传与捕风捉影之言,到底还是在新闻界立住了脚跟,颇有些影响力。 随后,各家纸媒和自媒体闻风而动,转载并添油加醋,标题起得一个比一个招眼,铺天盖地的捲起来,很快冲上了社交媒体热搜的前排。 一时间,对于费时宇和陶树的议论沸反盈天,虽然做了紧急准备,但一早开市,费氏的股价还是跌得心惊肉跳。 “映画出了公告,说明了费氏没有任何插手奖项评选的行为,整个评选过程都由公证处公证,但公众的成见已经形成了,公告的水花不大。” 费氏集团的小会议室,公关团队和宣发部门围着费时宇开会。 “事已至此,我们的重点就不能再放在澄清上,应该从我们在新区的实际计划着手,我认为帮扶灯红的失业员工需要马上提上日程,不仅要做,还要高调的做。” “嗯,是这个打算,”费时宇在面前的计划上勾划,“联繫媒体了吗?” “我们联繫的媒体是长期与我们合作的今日南岸,他们在社交媒体的帐号也是有影响力的,今天联繫的时候,还在问我们,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提前跟他们通个气。”公关部的部长是一个利索的女职员。 “说明许泰华他们也没敢把动作做到明面上来,”费时宇冷笑,“先停了杨林森的职,走集团内部审查程序,这么大一笔钱,不过我的手就交出去,流程上肯定有问题,查出来之后直接送派出所,起诉他职务侵占,至于许泰华,我们手上有他前年围标窜标和行贿的证据,交出去,他负责的所有遗留项目,全部冻结调查,该砍的,全部砍掉。” 在场的人除了费时宇的助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费总,这恐怕会损害集团的一部分利益,股价本来就在下跌……” “不清理门户,以后恐怕会有更大的损害,不如趁这个机会,刮骨疗毒。”费时宇坚持。 见费时宇态度坚决,下面的人也不再说什么,他们作为亲费时宇的一派,往日也受够了老派高层的辖制,现在听闻要彻底清算,担忧之后,竟都觉得心底畅快,为之一振。 正在开着会,门外面有接待敲了门。 “费总,陶先生他们接到了,我带他们到您的办公室?” “不必,都带过来吧,直接过来开会。” 一听传说中的“陶先生”要来,办公室里的人互相使着眼色,他们吃了一天的瓜,私下都在议论,是怎样的一个男妖精,能把费总勾弯了,还能动这么大的干戈,下了决心彻底整肃集团人事。 大家都好奇得要命,伸长了脖子看着会议室的门,要一睹陶先生的真容。 第七十九章 变生肘腋 陶树是和田鹏玲玲一起来的,一进了费氏总部的大楼,就感觉到四处投来的目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地打量自己一行人。 “哎,这些人看什么呢?”玲玲悄悄捅了田鹏一肘,轻声问他。 “估计是看着费时宇的司机带我们进来的,桃子和费时宇的事情不是闹得挺大的吗,今天桃子的社交帐号都被沖了,下面说什么的都有,估计他心情也好不了,费时宇都让我把他手机上的软体卸载了不让他看了。”田鹏看了眼陶树,嘆着气跟玲玲说。 “我也看到了,真是……我都不知道,网上的人能骂出这样的话来,”玲玲担心地说,“我在灯红的时候也算是什么话都听过了,当面都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我算是长见识了。” 第201页 “我没事儿,”陶树听了他们的话,转头笑了笑,“躲在手机后面,就像拿了块遮羞布,骂什么都没有大的后果,况且是骂我这样‘勾搭上资本’的同性恋,没关系,网上的关注来得快去得也快,随他们骂去吧。” 玲玲担忧地看了陶树一眼,他嘴上说着自己没事儿,眉眼里的忧愁却遮不住,眼下他们的处境确实也让人乐观不起来。 前台的接待打了个电话,带着他们直接上了内部电梯,到了会议室。 陶树跟在玲玲后面,最后一个进了会议室,一进去,就听见低低的,明显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陶树有些奇怪,看了四周众人一眼。 “他们干什么呢?”陶树悄悄问田鹏。 “哼哼,”田鹏憋着笑,“估计是看我先进来,以为我就是陶树,吓了一跳,然后看你进来,才松了口气吧。” 陶树一听,也觉得好笑。 会议室里有十几个人,都穿着正装,和他们三个休闲的着装很不同,费时宇坐在上首的位置,看到他们进来也站了起来,眼睛定定地盯着陶树看,见陶树看过来,马上对他露出安慰的笑来。 陶树也对着费时宇笑了笑,费时宇今天换了一身西装,领口还别着那枚心形胸针。 助手从费时宇身边绕过来介绍他们,大家客气地打了个简短的招唿,三人便拉开了靠近门口位置的空椅子,一起坐下。 陶树屁股还没落到椅子上,就被出声叫住了。 “陶树,你坐我旁边来。”费时宇对着陶树招招手。 会议室里又传出一阵压低了的抽气声。 陶树想瞪费时宇一眼,他却低头在看手上的文件,根本没有抬头。 助手腾开了费时宇旁边的位置,让陶树过去坐。 陶树不敢看旁人打量自己的眼光,赶紧走过去坐下,他刚一坐稳,费时宇马上就凑过来了一些,在桌下摸了摸他放在腿上的手。 “怎么手是凉的,路上吹风了?”费时宇摸了陶树的手就不放,拿到自己手里捂着。 旁边听见的人都捂嘴悄悄笑了。 陶树有些羞恼,抽手又抽不出去,“别人看着呢!你正经点儿!” “既然已经都被骂了,那也不能白背骂名啊,”费时宇一边给陶树搓手,一边去看他的表情,“难受了吧?田鹏说你一直在刷社交帐号。” 陶树能跟玲玲说自己没事,但却没办法跟费时宇逞强,眼见着他眼下的疤痕就开始泛红。 费时宇见陶树哭过许多次,床上见过,床下也见过。他每次难过想哭的时候,都是眼睛下面的疤痕先红起来,看得让人心疼。 “没再看了,先说灯红的事儿吧,”陶树回握了握费时宇的手心,“让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费时宇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也不好在会议上多做什么,只能在桌下握着陶树的手,继续主持会议。 会议继续推进,陶树也真的很快收拾了心情,开始和大家讨论灯红的后续资助方案,他思路很清晰,一听就是以前常和投资方谈资助的事宜,切实需求的部分,他都把话头抛给玲玲,只在和费氏工作人员接洽的部分说话。 费时宇除了在颁奖典礼上见过陶树檯面上的模样,这是第一次见他工作起来的状态,真诚,细緻,逻辑性也很强,在应该坚持的地方能坚持,在该退让的地方也显得不卑不亢,那认真的样子很有风采。 费时宇看得有些心猿意马,控制不住地,就想打断他,不住地去想陶树搂着自己的肩膀,眼神不再清澈,迷迷离离的样子。 资助的事情说来简单,但要议定的细枝末节却多,要联繫的学校,就业单位都要细细选择,接受资助的人选也要派出所出具档案背书,等细节完全敲定下来,已经到了下午。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散去,陶树说得口渴,面前的茶水已经续得没有了味道,费时宇让换了润喉的胖大海来。 “接下来就是执行的流程了,你和田鹏盯着不出错就行,琐碎的事情让下面的人去做。”费时宇招唿陶树到自己身边来。 他有意让陶树在集团里多露脸,慢慢摸索着做些事情。 “好,我们也会拍一些工作过程,陆续出一些vlog,视频的传播效率总是比文字要强一些。”陶树靠在费时宇旁边的桌上,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你今晚准备着搬家吧,搬到绿园来,”办公室里的人都出去了,费时宇把陶树拉到自己腿上搂着腰,玩他的手指,“你住的小区是开放式老小区,安保也不是很到位,这几天的舆论不好,那里不安全。” “不会吧?”陶树对这种阵仗还是没有心理准备,“还能因为我谈恋爱谈了个男朋友就上门来找麻烦吗?” 费时宇笑起来,捏了捏陶树腰上的软肉,捏得他痒起来,越发往费时宇怀里缩。 “你的社交帐号是公开的,很快就会被扒出住处,学校,工作这些真实信息,不过你是无业游民,不至于因为这个丢了工作就是了,”费时宇吻了吻陶树的耳垂,“但肯定有纸媒和自媒体上门去堵你,为了激你说出不利的话来,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202页 陶树这才明白过来,从费时宇身上坐直起来,“那田鹏和玲玲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有事?” “他们俩我也安排了新的住处,已经让助手带着他们去看了,就今晚搬,”费时宇表情变了变,陶树坐直起来的动作,磨过了不得了的地方,“但是他们不在明面上,也和我没什么直接关系,受的关注和影响会小一些。” “好,我现在回去收拾一些东西。”陶树嘆气,刚默默了一会儿,突然从费时宇身上弹起来。 他看着费时宇皮带下边,脸红得熟了一样。 “费时宇你……”陶树心虚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在会议室呢!你控制一下。” “控制不了,”费时宇笑得没脸没皮,“你坐在身上动来动去的,我又没毛病,很正常。” 陶树羞得捂了捂发烫的脸,小声道,“现在别发浪了,晚上回去再说!”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费时宇在后面跟着喊,“我可记住了,你说的啊,晚上回去再说!” 陶树熘得越发快。 他们虽然预料到各家媒体的嗅觉灵敏,但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陶树收拾了电脑和摄影器材,又收拾了一行李箱的衣服,刚刚下了楼,和司机一起把东西往车的后备箱里放,几个拿着自拍杆和录像机的人就慢慢围了过来。 司机先发现了他们,赶紧把陶树往身后护。 “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些人原本还在犹豫,见司机这么戒备,瞬间就明白了,他身后护着的这个,八成就是今天爆炸性新闻的主角之一陶树了。 那些人不理睬司机的警告,往他身后的陶树脸上又看又拍。 “先生您好,请问您就是陶树吗?” “先生,请问您和费氏集团的费时宇先生真的是同性情侣关系吗?”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请问你们这种关系会不会影像费时宇先生今后在费氏集团的掌舵地位?” “有传言说费时宇先生在欧洲的正式介绍会无故取消,请问是因为您的缘故吗?” “费总是不是真的为了您才对映画电影节进行的投资?这些投资真的不会影响评委们的意见吗?” “陶先生,请问您有没有事先跟评委通气?” “陶先生!请问你选择拍新区的妓女,是为了猎奇获奖吗?” 陶树原本不想理会这些人,赶紧上车离开,但听到“妓女”两个字,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炸了。 “你说什么?”陶树勐地抬头瞪向发问的青年人,“你有什么证据说她们都是‘妓女’?你凭什么给她们打标籤!” 司机赶忙拉住陶树往车后座里推。 那青年人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反应,越发得不顾及口舌,周围其他的人也有样学样起来。 “按摩女不就是接客的妓女吗?说法好听一点儿罢了,都是做的皮肉生意,陶先生为什么强词夺理呢?” “请问您专门挑这个题材,是为了帮那些妓女洗白吗?” 陶树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觉得耳朵疼,胸口也一跳一跳得犯噁心,但他也明白这人只是想用言语刺激自己,拉开车门就要往里坐。 围着的人好像苍蝇一般,嗡嗡说个不停,言语也越发过激,见陶树要走,围得更紧。 他们拉住了车门,不让陶树关,司机一个人拉不住一群人,大声警告他们,再这样下去,就马上报警。 混乱拉扯之下,有人想把自拍杆伸到车里拍陶树的正脸,却被挤得拿捏不稳,一下敲到了陶树的头上。 这自拍杆并不是常见的细杆,而是能架住大型机器,类似摇臂一样的粗杆,连着机器一下撞到陶树的额角,“咚”的一声打在肉上的闷响。 车外的人注意到车里的变故,一下愣住了,司机趁着他们着一瞬间的失神,一把将杆子从车里拉出来,将车门摔上,跨上驾驶室,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陶先生,您还好吗?”小区附近的路都很狭窄,司机盯着路面的情况不敢分神去看陶树。 陶树默默的,从碰了头到现在,都没讲话。 “陶先生?陶先生!”司机着急地叫他。 “嗯?”陶树终于出了声,口齿听起来却不太清楚,“什么……” 司机抬眼看了后视镜,倒抽了口凉气。 陶树的额角被砸破了,一条细细的血顺着额头的伤口流到脸颊边上,他也不擦,就愣愣地坐着。 “陶先生!我现在带您去医院!”司机马上要调方向。 “不去……”陶树摇摇头,“我想去绿园,你带我去绿园……费时宇……” 司机担心,也怕医院人多眼杂又遇到刚才的情况,于是一边往绿园开,一边拨了费时宇的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司机三言两语将刚才的情况给费时宇说清楚了。 “陶树怎么样?”费时宇在电话里问,“开扩音,我跟他讲话。” “费总……我开着扩音,陶先生能听到,”司机忧心忡忡,“但是他现在……不太好,不是特别清醒。” 第203页 “陶树,”费时宇提高声音,“陶树!你说一句话,让我放心。” 陶树偏着头听着,张了张嘴,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嗯,我不去医院,你在哪里?” “好,不去医院,我在绿园等你,马上就能见到我了,你坚持一下,好吗?” 陶树点了点头,没再出声。 “费总,我马上到绿园,陶先生头上有外伤,神志也不清醒,不去医院能行吗?”司机勐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没事,我叫医生到家里来,他应该是心理受了刺激,你不要逼他再说话了,回来就行,”费时宇压着心里的火气,“我现在报警。” 第八十章 抽丝剥茧 司机一路压着超速线,开到了绿园。 费时宇已经等在了小区门口,司机车还没停稳,他就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陶树蜷在后排的角落里,脸色煞白,听到关门的声音,稍稍转过头来,看见身费时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不好看的笑来,他慢慢坐直,往费时宇身边挪。 “小树?”费时宇握着陶树的肩膀把他转过来朝向自己,“还好吗?” 陶树脸上的血迹已经微微干涸,眼神有些涣散,盯着费时宇看了好几秒,才翕动着嘴唇说了些什么。 费时宇听不清,又凑近了些,干燥温热的手摸上陶树的后颈,摸了一手的潮湿,才发觉他一身都是冷汗,身体在微微颤抖。 “费时宇,我害怕……”陶树偎到费时宇身上,两个脚似乎才踏到实地上,他的神志好像被困在麻木的躯体里,怎么挣都挣不出来。 “把空调开高!”这么冷的天,费时宇不敢脱陶树的衣服,只能尽量把他搂紧些。 “没事了没事了,”费时宇伸手在陶树身上摸了摸,“除了头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陶树摇了摇头,仿佛连头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伸手要摸自己的额头,被费时宇一把拉住了。 “别摸,医生已经到家里了,”费时宇仔细看了看伤口,额角破开了一道口子,不长,但砸得狠,怕是要缝针,“小树不怕,靠着我睡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陶树呢喃了一声,靠着费时宇的肩膀,慢慢合上了眼睛。 到了家楼下,司机慢慢将车停稳,陶树像是真的睡着了,眼睫毛都不动,乖乖顺顺地靠着费时宇。 但费时宇知道陶树没有睡着,他的身体还在颤抖,捏在费时宇西装上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司机绕到后排拉开了车门,费时宇弯腰捞起陶树的膝弯,把他打横抱起来,跨出了车门。 陶树暂时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躲在费时宇做的茧子里面,什么也不用管。 治外伤的医生已经在家里等着,他听说费总家的男孙媳妇儿受了点儿外伤就联繫他们出外诊,还以为是多娇娆的一个小男孩儿,看着费时宇直接把人抱回来,才吓了一跳。 等费时宇把人放在沙发上,医生才看清人。 这男人并不是他想像中那样娇娇弱弱的样子,长的是好看,却是清俊干净的皮相,伤在额头上,皮肉有些外翻,眼见是砸得厉害。 伤口被血痂煳住了,医生让费时宇把陶树放平,用药水沖洗消毒。 刺痛之下,陶树又睁开了眼睛,死死咬着嘴唇忍着,冷汗流得更厉害了。 “这是什么东西砸的?”医生看着伤口有些吃惊,“砸得这么深?” “摄影机没拿稳,”陶树嘴唇也抖得厉害,声音发颤,“砸到头了,没有铁锈什么的。” 医生摇摇头,“没有铁锈也要打破伤风,这口子深,又露在外面这么久,还要缝几针,不能马虎。” 费时宇扶着陶树的头,轻声问他,“怕打针?” 陶树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嗯了一声。 费时宇捏了捏陶树的脸颊,哄着他说了些自己和徐智小时候打针吃药的趣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陶树这次受的刺激并没有上次大,恢復得也快一点,等医生打了局麻缝针的时候,他已经能稍稍和费时宇聊天了。 医生原本看陶树反应不快的样子,还以为伤了脑子里面的血管,有些紧张,现在看来倒像是有些心理创伤引起的躯体化症状。 缝完针,打了破伤风之后,医生找了个理由把费时宇拉到一旁。 “费总,伤口处理完了,这段时间要注意不要沾水,还好是冬天,不容易发炎,但还是要观察一下,今晚如果出现头疼或者呕吐的症状,还是要赶紧去医院,伤在头部,不能大意。” 费时宇一一应下来。 “还有……”医生想了想,“陶先生这样突然受伤,心理上肯定有创伤,我看他的表现,已经引起了躯体化的表徵,这个不是我的专业,我也不能给您一个肯定的判断,事情过了之后,最好是找一个心理医生看一看。” “已经通知了靠得住的心理医生,这个时候应该在路上,”费时宇听说了陶树状态不对之后,就给梁医生打了电话,“谢谢您,有心了。” 医生这才放心,收拾了东西,留下了电话才离开。 第204页 费时宇回到沙发边,看见陶树又闭上眼睛要睡,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先别睡,你出了一身的汗,就这么睡会感冒的。” 陶树任费时宇拖着自己起来,恹恹地让他牵着自己进了浴室。 费时宇打开浴室里的所有暖气,帮陶树脱了衣服,他身上还留着很多费时宇留下的痕迹,腰上青青黄黄的指痕,胸口和背上的吻痕和齿痕清晰可见,顺着腰往下,连腿根和膝盖上都是不能看的。 费时宇热起来,解开西装的纽扣,挽起袖口,把陶树放到浴缸里。 陶树很乖,费时宇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什么也答什么,替他擦脸,他就闭上眼睛望着头。 费时宇擦掉他脸上残留的药水和血迹,又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脸,连着被热水蒸红的脖颈,透出好看的红白过渡来,芙蓉花瓣一样嫩粉。 费时宇忍了又忍,还是一个吻,落到了陶树咬破的嘴唇上。 陶树睁了睁眼,半开不合的,看见费时宇近在咫尺的脸,便又闭上了,随着费时宇的辗转,张开了嘴,渴了似的,去吮费时宇嘴里温热的湿气。 “渴了?”费时宇越吻越热,口干舌燥,西装裤里早已经勒有些难受了,他挪了挪腿,手摸过陶树的肩头胸口,又撩起热水来往陶树肩头上淋。 “不渴,”陶树眨眨眼,“我想亲你。” 陶树此时脑子里就留下了单线程,直率得要命,“你和我一起洗澡好不好?我想跟你挨着。” 费时宇的眼睛像烧着了一样红。 片刻之后,陶树觉得浴缸里的水往上涨了涨,费时宇贴上来的时候,触摸的地方,好像比浴缸里的热水还要热上几分。 陶树有些害怕,他想贴着费时宇,蹭着费时宇,但他没有力气再做些别的了。 于是再吻的时候,陶树就有些迟疑。 “别怕,我不动你什么,”费时宇的手在水下游走,“让你舒服,要不要?” 陶树已经觉得挺舒服的,脑子有些疑惑,不知道还能怎么舒服。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费时宇要做什么了。 陶树被费时宇裹了件厚浴袍,开敞着领口坐在浴缸的边缘,满胸口的皮肤都是艷红,他反着手臂咬在嘴里,堵不住破碎的呜咽。 费时宇两只手握着陶树的膝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伏跪在陶树面前,双膝之间,垂着桀骜的眼睛,用刚刚吻过陶树的嘴,让陶树舒服。 陶树又惊又羞,却闭不上眼睛,看着费时宇,呆愣了一样,临界点来得突然。 费时宇感觉到嘴里的跳动,恶劣地收紧了两腮,专挑着敏感的地方刺激,很快就听见了陶树忍耐不住的崩溃哭腔。 “吐出来,你吐出来……”陶树的手无力地去掰费时宇的下颌,却是徒劳。 费时宇喉结滚动,又撩了一把水擦了擦有些红的嘴唇,抬眼看着陶树,“舒服吗?” 陶树脸上还挂着刚才被逼出来的泪水,眼睛雾蒙蒙的,神情呆呆地望着费时宇。 浴室里只听得到陶树细细的喘息,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费时宇的唇角,反被费时宇衔住了指尖,细细地亲吮。 “清醒些了吗?”费时宇抬头望着陶树,帮他擦洗干净残留的痕迹。 陶树点了点头,“你这样……是为了让我清醒?” 费时宇笑了笑,起身披了浴袍,帮陶树擦水。 “我想让你放松一点,”费时宇用柔软的毛巾包住陶树的头髮,避开他额头上的伤口,帮他擦水,“你受了伤之后,状态不太好。” 受伤之后,陶树的确有犯病的兆头,他一路上都在控制,强迫自己保持一点清醒,一直到见到费时宇,才真的放心,让强行压抑住的恐惧和焦虑发散出来。 他没想到费时宇会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惊讶之下,那些从潘多拉魔盒中涌出来的记忆被费时宇带来的冲击挤到意识的边界外,渐渐被一潮又一潮的快&mdot;感沖刷得褪了色。 “我……有创伤后应激综合徵,是因为……小时候遇到过不太好的事情……”陶树结结巴巴地对费时宇坦白,却被费时宇一个吻捂了嘴巴。 “不逼你说,不想说就不说。” 陶树摇摇头,抱住了费时宇的腰。 “我能说的,就是说得慢一点。” 费时宇把手放在了陶树脑后,手指插进头髮里揉着。 “不太好的事情,是家暴,他打妈妈,也打我,你老是摸的那个疤……眼睛下面那个,是他摔我的存钱罐的时候,碎瓷片溅起来划的……后来……他坐了牢,我妈明明应该解脱的,她却崩溃了,想带着我一起自杀,我……命挺大的,没死成,被我现在的爸爸救下来了,过了一年之后,我爸妈就正式收养我了,但我一直都有比较严重的应激反应,不太能受暴力刺激。” 陶树说得吃力,短短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讲了好几分钟才讲完。 费时宇听得好像钝刀子割肉一般,压着一口嘆息在胸口,只能把陶树抱实了,又怕力气太大勒疼了他,一身的肌肉都崩得紧紧的,生生崩出一身汗来。 第205页 “你帮我叫了医生吧?”陶树的手放开来,“心理医生。” 费时宇点了点头,挑了挑陶树的下巴,他以前不爱做的这些小动作,现在都养起来了,只有摸着碰着陶树,他才觉得放心。 “医生什么时候来啊?我们是不是要换衣服准备一下?” “我去换衣服,你是病人,怎么舒服怎么来。”费时宇纵容道。 陶树被逗笑起来,“不行不行,在你面前衣衫不整就算了,见别的人还这个样子像什么话?我穿你的衣服吧?我的衣服应该都被汗湿了。” “果然是来偷衣服的,”费时宇也笑。 第八十一章 病去抽丝 梁医生过着快乐的退休生活,都快把费时宇拜託自己的事情忘了,接到电话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儿。 “那孩子受伤了?情况怎么样?”梁医生一边穿外套一边问。 “我还没见到他,司机说额头被砸了一下,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上次犯病的时候,我觉得他对外界的感知很弱,有很强的自我防备,”费时宇说得又急又快,“这次应该没那么严重,受伤之后马上就被带回来了,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还能说点儿话,您现在能来绿园吗?我安排车过去接您。” “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梁医生拿起了车钥匙,“等你过来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自己开车过来,你先找外科医生处理他的伤口吧,我开过来也要至少两个小时。” “梁伯伯,谢谢您。”费时宇郑重道。 “不说这些,你见了他先把人稳住,不要激化他的状态,”梁医生嘱咐,“我听你的描述,估计是有ptsd,他能信任你最好。” 梁医生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 陶树穿费时宇的衣服原本就大了些,手都罩在袖子里,只露得出指尖,现在再套上他的裤子,腰不停的往下掉,裤腿踩在脚跟下面,连脚背都遮住了,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被费时宇塞了一杯热牛奶,赤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费时宇单膝跪在陶树面前,拿着他的一只脚放在腿上,替他挽裤脚。 “待会儿梁医生就来了,你们去书房聊,我在客厅里,好吗?”费时宇挽好裤脚,又把厚袜子往陶树白生生的脚上套。 “好,你别担心,我没事的。”陶树喝了口牛奶,乖乖地答应。 才套好袜子,门铃就响了,陶树放在费时宇腿上的脚趾不明显地蜷缩了一下,他嘴上说着自己没事了,神经却还是敏感着。 费时宇站起身来,摸了摸陶树的头顶。 陶树笑着要避开,“你才摸了脚,怎么又来摸我的头?” “你自己的脚,而且刚刚洗过澡,”费时宇坚持摸到了陶树还带着水汽的软头髮,“把牛奶喝完,我去开门。” 梁医生进了门,就看见一个清秀整齐的孩子坐在沙发上,眼睛像鹿似的,水汪汪的容易受惊吓的样子。 “就是这孩子?”梁医生小声问费时宇。 “这屋里除了我就他了,怎么,您还能看见别人?”费时宇问。 “淘气!”梁医生嘿嘿骂了费时宇一句,换了拖鞋走过去和陶树打招唿。 “孩子你好呀,我是费时宇的伯伯梁玉超,你跟着他叫我梁伯伯就行。” 梁玉超看着不像医生,倒是像胡同里下棋遛鸟的热心肠,一张团圆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带着笑意。 “梁伯伯好,我叫陶树,麻烦您跑一趟了。”陶树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地和梁玉超握手。 梁玉超看着这乖乖巧巧的孩子,说不出的喜欢,眼睛都笑出了褶子,“是个一表人才的好孩子,不麻烦不麻烦,还不是便宜了费家的小子。” 陶树腼腆地笑了笑。 费时宇把自己的书房腾了出来,让梁医生和陶树进去谈话,自己呆在客厅,又开始打电话。 这次是打给熊道权。 “陶树住的小区监控并不全,我们现在还在排查到底是哪一家媒体,就怕是网红自媒体,不好立马找到人,网警也在排查了,陶树没说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吧?” “我没问他,他才受了伤,我没这么狠的心让他马上去回忆受伤的经过,”费时宇满肚子的火气,“抓到人之后告诉他,不用尝试找我们和解,也不要他的赔偿,我们的诉求就是拘留和公开道歉。” “这个是自然,”熊道权赶紧答应,“我听说…你们最近舆论上有些风波?” 费时宇不说话,粗粗出了口气,算是承认。 “是这样的,我们打算举行一个发布会和表彰会,一方面是公布灯红的调查进度,另一方面是表彰线人和参与行动的警察,会有媒体直播报导,我想着,您和陶树如果能来,舆情上可能会有些好处。”熊道权试探着说。 一般费时宇这样的身份,能低调则低调,不会出席这么招眼的活动。 “我们当然要来,”费时宇立刻答应,“还有一件事,费氏今天在谈资助灯红的事,关于人选,需要你们那边进行背调。” “您的意思是,这项资助,最好由我们政府出面进行背书?”熊道权闻弦歌知雅意。 第206页 “能行吗?”费时宇不做没有把握的请求,“如果这次舆论危机过不去,费氏在新区的商业街项目和其他后续配套项目,我怕后续资金会乏力。” “哎好说好说!”熊道权闻言赶紧先安抚费时宇,“我现在马上,挂了电话就写一个报告上去,加急盖章走流程,肯定是能行的,资助本来就是好事儿,趁着这阵舆论的风,也能打出城区的名气来,您那边可千万不能后继乏力啊!” “这是自然,”费时宇笑言,“那我就不打扰您写报告了,静候佳音。” 熊道权暗道这费时宇小小年纪,凡事却留一手,自己明明是来居高临下抛橄榄枝的,却叫他反手拿捏了一把,只能客气地话别,挂了电话。 陶树和梁医生聊完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费时宇还在客厅里打电话,见他们出来了,才三言两语吩咐完工作,挂断了电话。 “你们聊完了?”费时宇走到陶树身边,拉了他的手细细看他的脸色。 “没聊完,梁伯伯说饿了,先去吃饭,边吃边说,”陶树脸上的表情很放松,眉眼都舒展着,“我也饿了。” 费时宇看陶树脸色不错,才放下心来,看来谈话的效果不错。 “哪能这么快聊完?”梁医生看着费时宇紧张的样子要翻白眼,“天都黑了,你要饿死我俩?” “行,吃饭吃饭,您又要吃干锅?”费时宇笑道。 没想到梁医生却摇了摇头,“吃点清淡的吧,小树头上刚刚缝了针,吃个什么豆捞汤锅的算了,吃什么干锅啊?你也不想着他点儿!” “怎么不想着?”费时宇揽住陶树的肩膀,“到时候你吃干锅,我带着小树去吃别的好吃的。” 费时宇没有叫司机和别的人,开了车库里另一辆车带着两人出了门,在城区商业街找了一家没什么人的澳门豆捞吃饭。 “这店里都没什么人,能好吃吗?”陶树疑惑。 “没什么人应该是因为太贵了吧,”梁医生笑眯眯地说,“这家还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不起,今天刚好能坑那小子一把。” 陶树拿起菜单一看,眼珠子差点都要掉出来。 “这也太贵了吧?”陶树悄悄跟梁医生咬耳朵,“这萝蔔是银子做的还是金子做的?” 半天不到的时间,陶树已经和梁医生没有那种初识的隔阂了。 梁医生亲和力很强,不像一般心理医生上来就要分析个透彻的犀利,而是缓缓地和陶树聊他小时候的趣事,就算是陶树自己要说那些和家暴相关的记忆,只要他表现出稍许的痛苦,梁医生也想办法绕开来,不让他说。 他知道从小形成的心理创伤会被成长的过程藏得很深,在没有刺激的状况下并不容易表现出来,也很难根除,他要做的,不是让陶树忘却这些痛苦,而是让他学会和这些痛苦共存。 “管他怎么做的,上来你就知道了,确实和别的做法不一样,好吃着呢!”梁医生神秘兮兮的,“你和我点一样的吧,保准不踩雷。” 陶树本来就觉得点菜麻烦,这倒是省事儿了,梁医生又咋唿得费时宇也和他们点了一样的菜。 “您这张嘴还是值得信赖的,”费时宇也乐得省下点菜的功夫,“再给小树点一个蛤蜊蒸蛋吧,那个开胃。” 一顿饭的时间,梁医生喋喋不休地讲着经,倒也热热闹闹的。 饭后,费时宇去结帐,陶树都没敢去看他们这一顿吃了多少钱。 “小树啊,看心理医生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这你应该是明白的,”梁医生喝着餐后甜汤,和陶树聊天,“既然我们爷儿俩投缘,咱们就每周见一次吧,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的,”陶树吃得撑,有些发饭晕,“就是怕太麻烦您了,也麻烦费时宇了。” “哎,心理上的问题不能小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有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也不要怕麻烦人,”梁医生拍了拍陶树的肩膀,“你和时宇都是好孩子,你们如果想着要长久,就不用怕麻烦他,毕竟是要一起生活的人,不用去计较谁吃亏,谁占便宜,感情里面,利益得失原本就是不能计算的,只有爱是公平的。” 陶树懵懵的,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梁医生也不再多说,只催着陶树尝甜汤。 梁医生跟着陶树和费时宇回了绿园开自己的车,到了之后,他让陶树先上楼。 “我车后面给你们带了家里做的香肠,你先上去,我让这小子去搬。”梁医生挥手跟陶树道别。 费时宇也让他先上去,“你的行李箱在卧室,先上去收拾一下吧,我拿了香肠就上来。” 陶树确实累了,跟梁医生道别之后就先上了电梯。 “说吧,”费时宇跟着梁医生往他的车边走,“您有话要单独跟我说吧。” 梁医生笑着点点头,“嗯,小树这个创伤,时间很长,青少年时期也没有得到疏导,跟着青春期的心理变化一起,到现在不太容易马上扭转了。” 费时宇默默颔首。 “我和他约了一周见一次,合适的时候做一个心理评估,”梁医生抬头看着费时宇,“你知道你自己要做什么吗?” 第207页 “您说。”费时宇认真听着。 “小树小时候辗转过多个家庭,除了暴力的后遗症,他在亲密关系里面很难有安全感,潜意识里有惧怕被抛弃的部分,你要格外小心这一点,不管大事小事,尽量对他坦诚,不失约,就算是很小的事情,都一定要说到做到。” “我不会放弃他。”费时宇皱了眉头。 “这当然好,但我告诉你这些事,是把你当做病人家属,配合我的治疗,”梁医生嘆了口气,“也希望你有一个心理准备,和这样一个孩子成为伴侣,并不容易。”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看过他发病的样子,”费时宇很平静,“我有心理准备,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您直说就行。” “嗯,这就好,”梁医生点头,“小树的这种状态,会很怕自己在一段关系中付出比你少,他的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如果对伴侣来说没有价值,就会有被割捨掉的风险,你可以适当接受他对你的付出,偶尔提出对他的需要,简而言之,黏他一点,让他觉得你没他就不行。” “黏他一点?怎么黏?”费时宇想了想,“我本来也挺需要他的。” “我怎么知道你具体怎么黏他!”梁医生瞪圆了眼睛,“臭小子!怎么还跟我秀起来了?赶紧来拿香肠!” “还真有香肠啊?”费时宇笑道。 梁医生打开后备箱,里面都是一袋袋装好的年货,“你要是空着手上去,小树不是一下就知道咱俩把他支开讲坏话了嘛。” 第八十二章 万木春 陶树的行李箱里东西不多,不大一会儿就都拿出来了,电脑和摄影机放到了书房的柜子里,衣服却犯了难,他不知道要不要挂在费时宇的衣柜里。 正在为难的时候,费时宇拿着一包香喷喷的香肠进了家门。 “在干什么呢?”费时宇把香肠放进了厨房,洗了洗手,才出来抱陶树。 “你让我收拾行李呀,”陶树原本就拿着衣服没动作,费时宇要抱,他就任他抱着,“我的衣服放哪里呀?” 费时宇牵着陶树到了衣帽间,那里面已经腾开了一个柜子,“你的衣服以后都放这里,带了多少衣服来?不够放的话我再挪些空间给你。” 陶树看着比自己整个衣柜还大出不少的柜子咋舌,“够了够了,我就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来,两个衣架都够了。” 费时宇不满地咬了陶树的耳垂,咬得他腰有点儿软,靠着费时宇缩了缩肩膀。 “怎么不都搬过来?”费时宇问他 “行李箱装不下啊,”陶树的手抓着费时宇的衣摆,“我以后都住这里了?” “不然你还想去哪里?”费时宇不悦,又赌气,“没拿就不要了,我全部给你买新的。” 陶树笑起来,抱着费时宇的腰让他不要乱花钱。 “我就想给你花钱,给你花钱我高兴,”费时宇说着,又想起梁医生嘱咐自己的话,“过几天,你帮我个忙。” 陶树抬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什么事,你说。” “熊所长说,派出所那边要开发布会,公开灯红的调查结果,还要表彰什么的,你陪我去吧?我不想自己去,烦死了,”费时宇脸上显出不耐烦的表情,“不爱去出这些风头。” “这是好事啊!”陶树不解,“咱们原本计划的不就是通过政府和官媒来澄清吗?能证明你们一开始就在关注新区,并不是因为我才临时插手了映画的评选。” “我不想自己去,你跟我一起去行吗?”费时宇垂下头,沉甸甸的脑袋扣在陶树颈窝里磨蹭,剃得利索的发茬蹭得陶树皮肤发痒。 “好……”陶树痒得受不住,轻轻笑起来,“我陪你去就是了,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啊?” 费时宇见好就收,讨巧似的,在陶树脸上嘴上胡乱吻了一通,直吻得陶树喘息起来才堪堪停住,抱着他去睡觉。 陶树这一天累狠了,沾了枕头没一会儿,唿吸就均匀平稳了。 睡着的陶树比白日还要乖巧,费时宇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拍抚着,摸着他一身的伤,轻轻嘆息,他原本想,他们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他就一定能护住陶树周全,没想到一时不慎,又让他受了伤。 费时宇没睡踏实,他一夜都抱着陶树,留了条神经注意着陶树的睡姿,怕他压倒头上的伤。 陶树梦见自己躺在一个狭小温暖的树洞里,原本很舒服,但这树洞却越来越小,柔软的树皮缠着自己,又勒又烫,最后他被勒醒了过来,才看见是费时宇紧紧抱着自己。 天已经蒙蒙亮了,晨间的微光冷冷的,照在费时宇蹙起来的眉头上,陶树看见他一额头都是汗,睡得不安稳。 陶树想抬手去摸费时宇的脸,却发觉自己被紧紧箍住,手根本抽不出来。 他想了想,干脆凑了上去,含住了费时宇的嘴唇,细细吻起来。 没过一会儿,费时宇便回吻起来,渐渐夺取了主动,舌尖一个劲儿地往陶树嘴里钻,陶树的腿也被晨间起了反应的地方抵住了,一阵燥热难言。 第208页 好容易偏过头躲过费时宇的勾缠,陶树气喘吁吁地缓了缓,轻轻问他,“做噩梦了吗?” 费时宇又闭了眼睛,拱在陶树怀里胡乱蹭他,嘴里呓语似的,“又梦见你在灯红的办公室里,刚刚受了伤,全是血。” 陶树也被蹭得出了汗,抱着怀里毛刺刺的脑袋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好好回你身边了,别怕,别怕……” “别走了,回来了就不准再走了……不许你再去那些地方……”费时宇又发了狠似的,在陶树胸口上乱吻乱舔,下边儿又往陶树腿间磨,急于感受陶树温热健康的体温。 陶树好像是一阵风,眼前盘桓在自己身侧,留恋不去,会不会有一天,也像留不住的风一样,裹挟着落叶,离开自己? 他想,梁医生说得对,也说得不对,患得患失的不仅是陶树,也是他自己。 他们像两只没有安全感的动物,彼此都要挨着,最好融为一体,才能罢休。 陶树安抚的后果,就是他们俩都不得不一大早起来就沖个澡,好把一身的汗和别乱糟糟的痕迹洗干净。 费时宇原本打算在家里办公一段时间,让陶树好好静养,昨天回家的时候,连工作要用的文件和硬碟都搬绿园的家里了,陶树却坐不住,洗漱完就想往外面跑。 费时宇抱着人不撒手。 “有什么好着急的?在家里呆着不行吗?”费时宇指着自己书桌上摊开的工作,“我在家里陪你,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呆着的。” 陶树无奈地垫脚吻了吻费时宇的下巴,“你怎么还耍赖啊?资助的事情,昨天我和你们的人约好了今天要去推进的,你不是说要跟新区派出所那边合作吗?我们至少得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方案来,才能和他们谈呀?” 费时宇揽着陶树的腰,下巴放进陶树的颈窝里,“哎,算了,我陪你去。” 陶树好笑,“怎么还是陪我去呢?那不是你们家的集团吗?” “你的,送你了,”费时宇嘴上还在耍赖胡说,手上已经放开陶树,开始收拾书桌上的文件,“我帮你先管着,管好了就还给你。” 陶树笑着白他一眼,帮着收拾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每天都同进同出,到了集团,费时宇就去自己办公室处理公务,陶树则去公关部和田鹏玲玲一起帮忙。 田鹏和玲玲搬到了费氏集团附近的一间公寓里,这样每天来往费氏也方便。 一周之后,人事给了他们印着头像的员工卡,陶树和田鹏都还好,玲玲摸着做工精緻设计简介的员工卡看了好久,眼里亮晶晶的,泛了眼泪。 中午去员工食堂吃饭,玲玲都捨不得把卡往餐桌上放,刷完卡就小心地收进口袋里了。 “真好啊,卡里还有钱,”玲玲感嘆着,“放以前我真的不敢想,我还有进这种大公司充白领的时候。” “谁说的,你做什么像什么,”田鹏想也不想就说,“特别像生下来就在这儿上着班的人。” 一桌人都笑起来,玲玲让田鹏赶紧闭嘴吃饭。 “吃都堵不上你那张嘴。”玲玲笑着瞪了田鹏一眼。 “玲玲姐你做的挺好的,”一桌吃饭的还有公关部的另一个入职没多久的小姑娘,笑过了,认真地对玲玲讲,“什么事儿都能很快上手,也很灵活,灯红的项目结束了,你不能留下来吗?” “我?”玲玲有些吃惊,“我不行的吧,电脑什么的我都不会,只能做做别的活儿。” “嗨,电脑上那些东西都很简单的,你想学的话我下了班教你啊!反正我们费氏很少加班的,下了班我也没什么事儿做。”小姑娘很热心。 “这……”玲玲有些犹豫。 “学吧,这些技能学会了以后都能用得上的,”陶树也在旁边附和,“现在能一边实践一边学,上手更快些。” 玲玲原本就很心动,只是刚到正规的公司心里自卑,又怕麻烦了别人,听大家都真心劝她,也不再多忸怩,再三感谢之后答应下来。 费时宇听陶树说了之后,悄悄吩咐人事给小姑娘开了加班工资。 “玲玲喜欢在费氏的工作,可以从基层做起,一边做一边学,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任什么职,也免得再去职场里撞破头了。”晚上,费时宇抱着陶树睡觉,睡前跟他商量着。 “走后门?”陶树本来只是想把这事儿说给费时宇知道,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排,“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对别人不公平吧?” “没什么不公平,她也不占别人入职的名额,就算是灯红项目解决的第一个资助对象好了,”费时宇安排一个人进费氏工作根本算不上事,他知道陶树记挂玲玲的去处,不过是要宽陶树的心,“这几天状态怎么样?梁伯伯说这周末过来看你。” “我挺好的,周末能见梁伯伯,”陶树并不抗拒见梁医生,“平时忙起来也没什么空余去想有的没的,不忙的时候不是还有你吗?” 费时宇沉沉笑着,抱着陶树揉他的腰,两人疯玩了一会儿,才拥着入眠。 第209页 费时宇执着地想圆满陶树的任何愿望,照顾灯红里的女孩也好,支持着陶树继续完成他拍片子的理想也好,给他一个永远也不会放弃的家也好,他都想做到。 如果可以,他也想回到陶树小的时候,在他挨打害怕的时候庇护他,不,最好是回到陶树襁褓的时候,让他在很多很多的爱里长起来。 但他做不到,他只能从眼前开始。 费老爷子下了飞机,就有当地分公司的总经理开了车来接他,一路上把聊天当成了述职,粗粗介绍了分公司在本市的项目情况。 老爷子赞许了几句,把话头直接转入了正题。 “那人现在在哪儿?你们找到了吗?” 经理只知道总公司的顶头天要找一个叫陶振辉的人,其余的信息一概不知道,原本以为是一个总部都要亲自来挖的人才,找到了才知道,竟然是一个坐了十来年牢,刚刚放出来的劳改犯。 “找是找到了,但这个人……放出来之后还是无所事事,最近听说在工地打工,也没什么踏实工作的意思,手脚还不干净,又被工地送去了派出所,费老总到之前,看着陶振辉的人说,他刚刚才从拘留所放出来,现在住在一家废品收购站里,帮人家看废品。” “哼,什么烂泥。”老爷子轻蔑地骂着,又嘆了口气,“有没有其他试图接触他的人?” “倒是还真的有,”经理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只能一五一十地答,“我们看着他的这半个月,似乎有人一直在找他,但不是您的人,我们就想办法岔开他们的视线了。” “做得好,”老爷子赞许地点点头,“走吧,去见见。” 经理偷偷咋舌,但也不敢多问,吩咐了地址,见老总面色不虞,便不再开口。 车渐渐开到了国道边,两侧都是低矮的平房和广袤的农田,眼看着到了农村边缘,没多久,停在了一片废品收购站的门口。 刚刚下了车,难闻的气味就钻进鼻孔,这还好是冬天,腐败的味道被冷空气裹挟着,散不开来,要是夏天,很难想像怎么呆得住。 两个满身污垢的工人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辩不出品牌的进口车上下来,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脸色麻木又戒备地望着他们,一直到人走近了,才开口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两位师傅好,我们来找一个人,叫陶振辉,请问你们认不认识?”经理挡在费老爷子面前,挂着一脸礼貌的笑容,将厌弃都藏在面皮下面。 “陶振辉?老陶?”其中一个工人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老陶喝醉了,还在屋里面睡呢,你们……他不会是惹了什么麻烦吧?和我们可没关系啊!” “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有些事儿想问他,麻烦你们带带路,我们进去见他一面。”经理掏出包里的中华烟,一人发了一包。 两个工人迟疑着拿了烟,没犹豫多久,就带着他们进了回收站,穿过堆满纸壳垃圾的土坝,走到一间平房门口。 一个工人重重地敲了敲门,扯开嗓子喊着,“老陶!老陶!有人找!” 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过了好半晌,板门才被拉开。 一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拉开了房门。wuli讨焘 第八十三章 淤泥 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露出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羽绒服,刚刚咳嗽过,但他嘴上依然叼着支劣烟,味道刺激呛人,乱糟糟打缕的头髮下面两块脸酡红着,酒气熏天。 “你们……”陶振辉看着门口西装革履的人愕然,“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陶先生,我们老总找您问几句话,别紧张,问完了会给您一些报酬,您看,可不可以让我们进去聊聊?”经理往屋里看了一眼,当场就后悔了。 这屋里比外面堆放废品的土坝子还脏乱,根本看不到落脚的地方,哪能让费老总进这样腌臜的屋子? “啊,或者您要是还没吃饭,咱们就近找一个饭店,我们做东请您吃饭怎么样?”经理赶紧转了个弯,想把人哄出来。 陶振辉耷拉的眼皮掀不起来,露出来的半颗眼珠透出浅薄显眼的算计。 他如今孑然一身,全身上下没一样东西能让人贪图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也顾不上问来人找自己究竟是有什么事儿,嘿嘿两声。 “吃饭?吃饭好啊,就去镇上那家酒楼吃好了,”陶振辉挑了一家自己认知里最贵的店,“我正好刚起来,也饿了,等我吃好了,拿了报酬,问什么都成。” 经理被陶振辉的口臭扑了一脸,笑几要挂不住,忍了又忍,还是答应了下来。 陶振辉说的这家酒楼在邻近的镇子上,虽然叫“酒楼”,实际是一家不大的中餐馆,在镇子上算是最体面的饭店了,看装潢的样子,应该是有人刚刚在这里办了喜酒,红地毯上还残留着亮片。 经理要了最大的包间,点了个最贵的套餐。 费老爷子带着管家和一个贴身保镖,跟着陶振辉一起进了包间,其他的人都在包间外等着。 包间里,陶振辉真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大吃着,一边往嘴里塞饭菜,一边抬眼不加掩饰地去打量坐在对面的老人。 第210页 费老爷子只是坐着看他吃,一句话也不说,连桌上的水都不喝一口。 “老人家,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我陶振辉孤家寡人一个,牢里放出来的,”陶振辉吃饱了,觉得有点儿坐不住,眼睛不敢去盯老爷子不怒自威的脸,只能看着眼前油乎乎的饭碗,主动开口问着,“我应该也没得罪您……” “你是为什么坐的牢?”老爷子噼头便问。 “为什么?”陶振辉嘿嘿笑了两声,“不为什么,我打了婆娘,差点把她打死,就坐了牢,你说说看,打自家婆娘算什么犯罪?” 费老爷子不回应他无理的问题,又问他,“你还有个儿子,你记得吗?” 陶振辉愣了愣,像是想不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有个儿子,我只打婆娘,可没有打过那小孩儿啊!我坐牢的时候,小孩儿还是个小毛毛吧,后来听说我婆娘上吊死了,小短命鬼估计不是饿死了,就是被哪家生不出儿子的收养了?” 费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嘆得陶振辉心里一阵胆寒。 “我……我跟那个儿子真没联繫了,他……他还活着?没惹出什么事儿来吧?可不关我的事儿啊!”陶振辉急急地撇清关系,说得太着急,又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你儿子,惹了事儿了,惹到我们家来了,”老爷子嘲讽地看着陶振辉的丑态,半真半假地开口,“你既然跟他没关系了,那我们也就不好再找你的麻烦了。” “没关系了没关系了!我没有儿子,不是我儿子!”陶振辉挥着手连连否认,“他要死要活的,跟我没关系了,我也没钱!” “嗯,”老爷子点了点头,“最近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人来找过你?” “还有别人?这短命的到底惹了多少事儿?”陶振辉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两个脸颊不自然地潮红,“没有别人来找我,老人家,你说,他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连累我吧?” 费老爷子笑了笑,也不说别的,转身就出了包间,留陶振辉在里面兀自忐忑,也没了胆子再开口要报酬。 “费总,这人就这么不管了?”管家担心地看了包间一眼。 “来找他的那些人,你觉得是谁的人?”老爷子问。 “这……”管家心里早有人选,但他一向不置喙集团内部的事情,“您心里明镜儿似的,就不用我多嘴了吧。” “只要许泰华的人找不到他,就不会脏到时宇眼前去,这么吓他一下,以后就算再有人找他问陶树的事情,他也不敢认了,”老爷子嘆了口气,“看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收养他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陶树先是被他母亲那边的亲戚收养过一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转到了当地的一个警察家里,”一旁的保镖低声说,“就是当年抓陶振辉的警察。” “嗯,”老爷子点点头,“这家人就先不去见了,正经父母,应该让时宇自己先来见,找人看住陶振辉,他不犯浑就放着他自生自灭,他要是有找儿子的心思,就找人透消息给他,说他儿子逃债逃到国外去了,断了他的念想。” “是。”保镖答应下来,转头就安排去了。 “老爷子,我听您的意思……”管家等保镖走远了,才忍不住小声问,“让时宇去见陶先生的养父母,您是不反对他们了?” “哼……”老爷子摆摆手,“且看他们能好几时吧,我听说为了这个孩子,时宇连玉超都叫回来了。” “梁医生?”管家吃惊,“他不是都退休回去含饴弄孙了吗?” “是啊,那头正是热乎的时候,我要是非要去泼冷水,好好的料子也要废了,”老爷子轻哂,“如果他能陪着时宇度过这次风波,倒也不算是个没用的洋娃娃。” “光看这样的亲爹亲妈,这孩子是经歷过摔打的,不会是风吹就倒的娇花。”管家笑着附和。 “你倒是惯会捧我的臭脚。”姥爷子笑着白了管家一眼。 费氏总部,人事部门和董事会正在经歷地震般的动盪。 许泰华为首的一众老股东,在一周的时间之内,都以秋风卷落叶一般的速度被连根拔了,各种令人震惊的黑幕被披露出来,连带着老股东一派的职员,被清理的清理,受调查的调查。 内部隐隐还透出风声来,许泰华与最近落马的一位市级的官员有不小的瓜葛,贿赂往来,围标窜标的证据,都是自家小费总提供的证据。 一时间,费氏总部人人都道,小费总趁着舆论的东风,将卧薪尝胆几年收集来的证据都送给了政府,一方面清除了集团内部掣肘的老派势力,另一方面又中了政府扫除贪腐的下怀,手段了得。 许泰华被逮捕的时候,费时宇刚好不在集团里。 他是被从警察集团总部直接带走的,当场就戴了手铐,电脑手机平板一样也没落下,全部都被经侦打包带走了,阵仗之大,让集团里一整天都人心惶惶的。 总部的大门口聚集了各家记者,许泰华的手上裹着他的西服,那下面盖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刚被警察带出门,长枪短炮就怼到了他面前,话筒几乎要杵到他的脸上。 第211页 这是费时宇的报復,许泰华心里很清楚。 他不仅要夺走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还要夺走自己的声名,以陶树被伤害的方式。 许泰华以费氏元老自居,对外也不算低调,一向以儒商的面目出现在媒体上,到了今天这地步,他还强自挺着脸上刻板的笑容,原本梳得板板正正的背头在刚才的一番交涉中,却已经乱了,散碎头髮挂在额头上扫得皮肤发痒,许泰华羞于露出手上明晃晃的手铐,只能不停甩着脑袋,徒劳地想把已经混乱不堪的头髮甩回去。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问着问题,许泰华觉得耳鸣,他刚开口想辩解两句,身后的警察却不显眼地推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似警告地催促,他只能不甘的,维持着僵硬微笑的怪异表情,狼狈地钻进了警车。 新区派出所开发布会的前一天,费时宇到看守所,见了许泰华。 几周的时间,许泰华原本还花白的头髮,已经全白了,不復当年在费氏唿风唤雨,压费时宇一头的精神矍铄,他们隔着看守所厚重的玻璃,里面的是阶下囚,外面的是初升日。 “时宇,你好手段。”许泰华恨得几乎要把通话的听筒捏碎。 “许总,您跟了我爷爷许多年,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应该不清楚,”费时宇脸上笑意不减,“更何况,您做事情太老派,自以为还能靠着以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搅动局势,留下这么多把柄在我手里,又怪得了谁呢?” “你!”许泰华激愤之下,哽了喉咙,“你也不讲讲晚辈情面!” 费时宇哈哈笑起来,连眼泪都要笑出来,“您下手给我使绊子的时候,可丝毫都没有讲长辈的慈爱,我们彼此彼此吧。” “你爷爷要是回来,不会让你这么胡来的!”许泰华色厉内荏地威胁,抓着和费老爷子那点情谊做最后的挣扎。 “许伯伯,您以为我爷爷现在在哪里?”费时宇面不改色的笑让许泰华胆寒,“他已经回国了,跟我一起回来的。” 许泰华的牙咬得咯咯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爷子有什么不知道?您以为我一步步收集证据,是谁教我的?现在一举剪除你们这些拖累,又是谁默认的?” 费时宇又加上最后一个砝码,“把您留给我来料理,就是老爷子为我立威的手段,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许泰华脸色颓丧下来,清瘦的身躯抖个不停,手握不住听筒,掉了下去,费时宇的耳边传来听筒与墙壁碰撞的声音,他不再和许泰华啰嗦,将听筒挂回墙上,转身便走。 身后,是许泰华捶打玻璃发出的闷响,没多久,看守的警察就上来,半拖半抱的,把他拉出了会客室。 看守所外,陶树围着挡住脸的围巾,正踢着地上的小石头玩儿,踢一会儿,就抬头向大门张望,一直到费时宇的身影出现,陶树的眼笑眯成了条缝,蹦蹦跳跳地迎上去。 “怎么不在大厅里面坐着等?”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手,又用手背贴了贴陶树的脸,都被风吹得有些凉。 “里面暖气开得太大了,有些闷,”陶树皱了皱鼻子,牵了费时宇的手,哄他似的,拉着手摇了摇,“你见完那个人了?没事儿吧?” 陶树没见过许泰华,只听费时宇说过,他们的这些额外的风波,都是拜这位所赐。 “能有什么事?”费时宇笑得桀骜,“我来看他,一是尽我们费家跟他最后的情分,二嘛,是来看看手下败将而已。” 陶树看着费时宇的表情,深深怀疑他是不是专门来耀武扬威的,里面那位有没有被费时宇气出个好歹来。 “咱们去吃好吃的吧!”陶树拉着费时宇的手慢慢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埋怨费时宇,“你怎么骗我说是陪你去参加派出所的发布会啊?熊所长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明明也邀请了我的。” “是吗?熊所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说明白,”费时宇笑起来,捏了捏陶树的脸颊,“明天就要去发布会了,你打算穿什么?” 陶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羽绒夹克,“就穿这个不行吗?” 这件夹克其实也是费时宇的,不过是他高中时的衣服,现在穿小了一些,要清理丢掉的时候被陶树看见了,大叫可惜,就留了下来。 “这个你穿倒是好看,”费时宇抓着陶树两只手臂,抬起来做了个平举双臂的动作,上下看了看,“短款的穿着精神。” “显得腿长,是吧?”陶树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腿本来就长,”费时宇笑着点头,两只手从夹克下摆摸进去,捏着陶树的一把腰,“什么都不穿的时候看着腿也长。” “你小声点儿!”陶树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没人听见,才松了口气。 “还在外面呢!你发什么神经啊?”陶树抱怨得不真心,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尽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自从他搬到绿园和费时宇同居,身上的痕迹就没有全消过,往往是旧的还没褪完,新的就已经叠上了,费时宇还偏偏就爱在那几个地方留痕迹,现在是冬天还好,不知道到了夏天,那些暧昧的印子怎么挡得住。 第212页 “还是得去买些正式的衣服,”费时宇牵着陶树上了车,发微信联繫了助手要去他常买衣服的店,“晚上约了人吃饭,吃饭前咱们去逛逛吧。” “约了谁吃饭啊?”陶树扣上安全带,好奇地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旁边那个聒噪的小子吗?叫徐智的。”费时宇说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想起陶树蹲在地上给自己洗脚的样子,简直不堪回首。 不是因为当时的身份差异,而是一想到自己现在捧在手心上都怕捂化了的人,当时居然那样低小的姿态,受着来自自己的窝囊气。 陶树想起那时的场景,却觉得有趣,“我记得他的,比你矮一点,看起来和善一些。” “是比我矮一点,怎么就比我和善了?我当时不是跟你聊得挺好的吗?”费时宇不服。 “是挺好的,”陶树笑起来,“还要给我起花名呢。” 费时宇在导航上找到地址,发动了引擎,趁着引擎轰鸣,小声说了一句。 “小狐狸。” 第八十四章 破局 陶树原本以为费时宇带自己买衣服,就是到商圈逛一逛,找几家品牌店买了就算了,没想到费时宇开车到了商圈,却带着他直接到了一家平时陶树路过都根本不会进的那种奢侈品集合商店。 这家店在商业区的底层,打通了两层楼,空高夸张得像是美术馆或是教堂,装潢奢侈,还没进店门,就闻到高级香氛的味道。 一进了店里,一个旁的客人都没有,陶树觉得奇怪,便小声问费时宇,是不是因为这家店太贵了,所以才没什么人来逛。 “平时是没什么人过来逛,”费时宇拉着陶树,时不时拿起衣服来往陶树身上比划,“但是我来的时候,都是叫清了场的,清净。” 陶树暗自惊讶着,得花多少钱,才能要求店里清场?翻了翻衣服的标籤,却没看见上面的标价,但摸着材质,看着做工,这些衣服都便宜不了。 前几天陶树的奖金下来了,他凑了凑,凑够了五万块钱,要还给费时宇,却被费时宇拒绝了。 “我自作主张给你升的病房,也没有提前问过你的意见,算是我的强制消费,多的就当是我给你的聘礼好了,迟早给你娶回来。” 陶树还要和他争辩,却被费时宇压进沙发里,胡天胡地地做了一场,这事儿就这么煳里煳涂地揭过了。 于是他开始想办法挑这些衣服的刺,这件穿着领子太紧,那件穿着袖口太长,就是不说一个满意。 说到后来,店里的销售额头都见了汗了,费家是他们家的大客户,每年上到老爷子,下到费时宇,四季的常服都在这里买,今天费时宇带来的这位先生,穿着并不出众,但看着费时宇对他上心的程度,又不敢小觑。 “费总,您看要不我从分店再调些别的款式来?”店长给费时宇和陶树上了茶,悄悄问他。 费时宇哪里看不出来陶树的意思,笑了笑,说不必了,“你那里还有我买衣服的清单吧,照着我买的款式,按他的尺码全都拿一套。” “全部?”店长吃了一惊,“是冬装,还是今年从春装开始全部呢?春装和夏装有一些已经断码了,您看……” “先拿冬装,春装我明年再带他来买新款。”费时宇盘算着,就算是明年开了春,他也想和陶树穿同款的衣服。 陶树耍半天的小心机,还是没拦住费时宇给自己买了一大堆衣服,连身上的衣服都被费时宇从里到外挑了一套全部换掉了。 店长笑得春光灿烂,带着店员把一大堆袋子装到了费时宇车上,后备箱装不下,连后排的座位上下都放满了。 “太浪费了,”陶树皱着眉头,“哪里用得着买这么多呀?” “不多,”费时宇给陶树挑的打底毛衣领子很高,绕在陶树脖子上,显得颈项线条优美细长,此时优雅地弯曲着,像天鹅一般,“我想天天跟你穿一样的衣服,不行吗?” 陶树本来还在怪费时宇,听了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驳他的话来,低着头红了脸,又抬头说,“好吧,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能这样了。” 费时宇口应心不应,嘴上算是答应下来了,又捏着陶树的后脖颈亲了个够本儿,才开车去了和徐智约好的饭店。 今晚的局是徐智攒的,还叫上了大坤。 徐智是到了新闻闹起来,才惊闻费时宇藏的这个“女朋友”,居然是个男的。 可怜他和费时宇一起混了快三十年,都没有发觉自己的髮小是什么时候弯的,又是什么时候连男朋友都找了。 他捶胸顿足了半天,先是打电话沖费时宇一顿霍霍,被费时宇四两拨千斤地打发了,并表示自己男朋友最近心情不好,不能出来见人。 在费时宇这里碰了软钉子,徐智一腔的怒火又发到了大坤那里,结果又被大坤两三杯酒灌醉了,抱着大坤好一通哭,又在伐檀昏睡了一夜,早上起来才怅然若失地表示,他不找麻烦了,只要费时宇以后再也不瞒着自己,一切都好说。 大坤怜悯地摸摸徐智乱蓬蓬的脑袋,心道这可不好说。 于是在徐智的软磨硬泡下,费时宇总算是答应把陶树带出来让他们一起见见,一是安抚徐智,二来,陶树如果跟自己在一起了,早晚也要和这些朋友打交道,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 第213页 饭店里,徐智和大坤早就到了,在包间里等。 大坤早就见过陶树,此时一点儿也不着急,倒是徐智,还不知道陶树到底是谁,在新闻上看到的图片,是陶树收拾整齐领奖时拍的那张照片,他只觉得这男孩清秀有风度,看着有些眼熟,猜测可能是圈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照面的熟人。 徐智等得着急,服务员开门上餐具水果,他都伸长了脖子去望,那望眼欲穿的样子活像是在等自己的媳妇儿。 “消停点儿吧,像什么样子?”大坤看的好笑,用牙籤戳了水果往徐智嘴里塞。 “我这不是好奇嘛!你见过他的,你说说看,脾气怎么样?性格怎么样啊?”徐智嚼着水果,口齿不清地问。 这时候包间的门又开了,费时宇先一步走了进来,陶树在他身后,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不是来了嘛,”大坤笑道,“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去问。” 说完,大坤便起身招唿两人。 徐智瞪了眼看过去。 只见费时宇身后转出来一个笑盈盈的男人,眉眼柔和,一身得体的驼色大衣将他的身材勾勒得修长,气质又温和,一边耳垂上缀着一颗黑色的耳钉,却不显得女气,反添了一点个性张扬。 “你们好啊,”陶树开口打招唿,“又见面了。” 徐智见了真人,脑子里的记忆唿之欲出,又听陶树开口说话,那清泠泠的音色瞬间就让眼前的人和几个月前的记忆重合。 徐智顾不上礼不礼貌,伸着手颤微微地指着陶树,“你你你你你…你不是那个!那天晚上那个!” 费时宇皱着眉头,一把扭住他指着陶树的手转了个方向,“要说话就好好说,指来指去像什么话?好好打招唿。” 徐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盯着陶树的脸呆愣愣的,“卧槽,你真是灯红里那个按摩师啊?” “当时……算是吧,”陶树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和徐智握手,“当时在灯红里卧底拍片子,你们是我服务的第一批客人。” “我就说嘛,”徐智握住陶树的手摇了摇,“当时看着气质就和别的按摩师不一样,费时宇还占着你问来问去的……卧槽?那时候他就盯上你了?” 费时宇把两人握着的手拉开,捏着陶树的手嫌弃地拍了两下,“什么盯不盯上啊?我们是自由恋爱,别说得我像老流氓似的。” 徐智看着费时宇咬牙切齿,“你个老流氓!” 陶树无奈地对着徐智笑笑,转头和大坤打招唿,“许老闆好,又见面了。” “见外了不是?跟他们一起喊大坤就行,”大坤也和陶树略略握了握手,“以后和时宇一起来筏檀玩儿,酒水算我的。” “大坤,”陶树大大方方地改了口,“这阵忙完了,我一定过去玩。” 费时宇招唿着陶树到自己身边坐下,替他解了围巾拿了外套,起身到衣帽架上挂好,又回来坐下。 “去玩可以,但不能喝酒,”费氏拿起陶树面前的杯子,先给他倒了杯热茶,小声嘱咐他别烫了,“他量浅,喝不了几口就醉了。” 徐智看着费时宇这一连串的动作啧啧,真是开了眼了,费时宇也有这鞍前马后,为别人魂牵梦绕,眼睛都移不开的一天。 他原本想打趣他们的那些话都哑了火,因为费时宇认真了,这要是逗起来,除了自己被情侣秀一脸,没有任何其他结果。 不过该打探的八卦还是要打探的,费时宇这傢伙嘴紧,陶树看起来倒是个和气的小可爱,徐智决定从他这里下手。 整个吃饭的时间里,徐智不顾中间隔着的那么大个费时宇,伸长了脖子跟陶树聊天,从陶树刚刚到灯红的趣闻入手,慢慢地绕着圈地往费时宇身上扯。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们来的那天,给你做按摩的那个姐姐,”陶树说起灯红的事情,却非常认真,“她叫剑兰,有一个女儿。” 徐智其实不记得了,他每天搭讪闲聊的没有八九个也有五六个,此时搜肠刮肚地,犹豫地说,“好像记得有这么个姐姐,我还记得那陈旭看上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的,当时你还求我帮忙周旋是吧?” “是的!”陶树笑了,大大的下至眼就眯缝起来,直直看着徐智,“那个妹妹叫百灵,现在跟着剑兰姐开了饭店,那家店也是时宇想办法帮她们盘下来的。” 徐智看着陶树的笑颜有些发愣,心道这男孩儿果然厉害,说话时盯着人的眼睛,说起自己做的事情来,天真纯挚中又带着一股自信,难怪能拿下费时宇。 “你们现在应对舆论的策略,就是这么慢慢做公益项目吗?”大坤在旁不多言语,听得却认真。 “暂时是这样的,”费时宇说,“这段时间料理了集团里面的弊病,明天市局的发布会之后,官媒下场,局势肯定会有逆转。” 大坤点了点头,“这样也是常规流程,但官媒直接下场,你们考虑过民众的逆反反馈吗?” “考虑过的,”陶树嘆了口气,“直接由官媒下场,不管真相是什么,一定有人会说是官商勾结,官媒被资本买通。” 第214页 大坤沉吟了片刻,开口提议,“我手上有几个市的电影院经营权,可以决定一部分的排片,映画电影节的获奖影片,能不能和我们的电影院合作,做一个实验电影放映单元呢?也算是为大众美育做一点贡献。” 大坤能够拿到这么多电影院的经营权,其实和费时宇脱不开关系,他的大部分电影院,都开设在费氏集团旗下的商业街区里,所谓商业的互利共赢,他既然得了好处,自然也要为费氏和陶树分忧。 “我正想跟你谈这个,”费时宇和大坤四目相对间,已经有了主意,“以映画官方出面,趁着舆论沸腾的这股劲,让大众进场观看,自然会对影片的优劣有一个公正的评价。” 陶树想过自己的影片有公映的这一天,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野心,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几方都得利的事情,没理由不做,”大坤笑眯眯的,精明却坦荡,实在得让人生不出厌烦来,“能定下来的话,明天我就联繫映画主办方,有些合同也要跟费氏敲定,毕竟你是我和映画共同的金主嘛。” 费时宇笑笑,举杯和大坤碰了碰。 作者有话说: 费时宇:展示一些平平无奇的钞能力 第八十五章 我爱你 到晚餐结束的时候,公映的事情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出包间的路上,费时宇一直在和大坤聊公映活动的细节了。 徐智装模作样地要去抢着结帐,作为自己第一次见“嫂子”的见面礼。 “别抢了,见面礼你不是已经送过了吗?”费时宇把自己的卡递给前台服务员,笑着跟徐智说。 “这倒是,”徐智反应过来费时宇是在说陶树的特制病床的事儿,感嘆着,“不过那时候我还真以为是个嫂子,没想到啊!” 陶树去了洗手间,这时候并没和他们在一起,费时宇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自己的卡,朝着卫生间的方向望了一眼,陶树还没过来。 “当着陶树的面,别嫂子嫂子的喊。”费时宇小声对徐智说。 “怎么?”徐智不解,“以前不都随便喊的吗?” 正说着话,陶树手里捏着擦手的纸巾,还在擦手指缝里的水,慢慢走了过来。 大坤先看见了陶树,一把拉着徐智就先往外走了。 陶树没察觉什么,笑盈盈地走到费时宇身边。 “结好帐了吗?咱们回去了?”陶树问。 费时宇把皮夹放回了衣袋里,伸手要牵陶树。 陶树手里还捏着湿哒哒的纸团,左右看着,却没看见垃圾桶,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把纸团塞进新衣服的口袋里时,费时宇从他手里把纸团扣了出来,捏在了自己手里,牵着陶树,才往外走。 餐厅外面的街边,徐智大咧咧地和大坤一起抽菸,心大如他,已经把费时宇刚才吩咐他的事儿抛到脑后了。 “你以后记着,别叫陶树嫂子。”大坤点了烟,不怎么抽,任烟雾飘散着。 “行,我知道了,”徐智大条,却惯了照顾朋友的感受,没怎么在意就答应了。 大坤却还在跟他解释,“陶树是男人,况且他本身跟费时宇就有些差距,你要再叫他嫂子,费时宇估计怕他不高兴。” “我看陶树性格挺软和的,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啊?”徐智捏着烟的手有些冷,索性直接把烟叼在了嘴里,两手都揣进大衣兜里了,说话含含煳煳的。 “能开玩笑和尊不尊重是两回事,费时宇看重他,我们自然也看重他。”大坤看了眼店门,陶树和费时宇已经走出来了,“你记住了就行,走吧。” 今晚是私人聚餐,费时宇干脆没叫司机,自己开了车,先把喝了两杯酒的徐智和大坤送了回去,才慢慢开着车载着陶树往绿园开。 “明天早上是九点到希尔顿的礼堂吗?”陶树问正在开车的费时宇。 “问了好几次了,”费时宇沉沉地笑他,“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带你过去,别紧张。” 发布会选在了主城区的希尔顿酒店,这案子不仅牵涉灯红一家小小的按摩店,还牵出了底下暗涌的保护伞,再加上许泰华案扯出来的高层受贿,说是本市的政商界地震也不为过,是以发布会是直接由市警察局出面,和表彰大会同时进行。 陶树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刚刚到晚上九点,市区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热闹,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到了鼎沸的时候。 也许是今晚放松的社交,也许是今天一整天都有费时宇陪着,陶树久违地感觉到轻松。 “咱们出去兜一圈吧,刚刚吃完,不想回家躺着。”陶树提议。 费时宇有些意外,自从上次陶树受了伤之后,陶树出门上班做事儿都很积极,好像是非要把自己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的,才能有些安全感,除了睡觉前费时宇黏着他时的亲昵,陶树几乎没什么松懈下来的时间,随时都像是上紧了发条。 “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费时宇按捺下心里冒头的欣慰,不动声色地问他。 “嗯……哪里都可以的,就这么开车转转,也可以的。”陶树没什么主意,任费时宇随便开着。 第215页 车在城区里堵了一会儿,渐渐开到了高架桥,陶树捣鼓了一会儿车载屏幕,放起了王菲的《乘客》。 “高架桥过去了,路口还有好多个,这旅途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 陶树跟着慵懒的曲调唱着,这是费时宇第一次听见陶树唱歌,清亮的声音带着少年感,把这首歌唱出了一种认真的味道。 “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们好快乐……” 费时宇用胳膊肘蹭了蹭陶树的手臂,陶树唱歌的语调就带了笑意,很快就用胳膊肘回应着费时宇的小动作。 车下了高架桥,拐了一个弯,开到了跨江大桥下的滨江公园。 “我们要去江边吗?”陶树看着昏暗路灯下的路,问费时宇。 “嗯,去我小时候常呆的地方。”费时宇说。 陶树听这话,便好奇了起来。 他的童年没什么好的回忆,所以就特别爱听别人童年的故事,把自己带入进去,偷偷在脑海里享受享受别人的幸福。 车停在了江边的一条野路上,这里已经不是滨江公园的区域了,野路的尽头,就是河岸的浅石子滩。 河滩边黑暗一片,只有被车灯照着的地方有光亮。 陶树刚想下车,就被费时宇拉住了。 “江边风大,就坐在车里看看吧。” “来都来了,”陶树玩儿心起来,有些执拗,直直地看着费时宇,引诱他,“咱们下去看看吧?你小时候也不会是这样在车里看着江玩儿啊?” 费时宇一向拿陶树没办法,他伸手在后排的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条又厚又软的围巾,绕在陶树的脖子上,包着他巴掌大一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眉眼。 “只呆一会儿,冷了就回来。”费时宇妥协。 陶树用力点头,围巾包得他脖子都不好动作。 江边的冬风裹着水汽,一个劲儿的往人每个毛孔里钻,带着淡淡的水腥味儿。 陶树刚开始还觉得高兴,在河滩上捡了扁扁的石头弯着腰打水漂,费时宇也不扔,就站着看,帮陶树数水漂的个数。 扔了几个之后,陶树手就被风吹得有些受不了了。 “你小时候到这里都怎么玩儿啊?”陶树觉得冷,在离岸几米的地方蹲了下来,保存身上的温度,“这里看着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啊?” 费时宇手插着兜站在侧旁,风吹着他的大衣衣摆,猎猎的,像旗。 “不怎么玩儿,就站着,看水,看沙船,看钓鱼佬。” 远处大桥上的灯光勾勒着费时宇的侧影,不见愉悦,只见了几分落寞。 陶树顾不上冷,咬着牙从碎石滩上站起来,胸腹那点儿热量瞬间被寒风带走,他凑近费时宇,用胸口去贴费时宇的后背,两只手绕过他的腰,也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扣住他温热的手。 “嗯?”费时宇转头想看陶树,手却被抓得很牢。 “就想抱抱你,感觉你不是很开心。”陶树的声音闷闷从后背传来。 费时宇握着陶树有些冰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转身面对面地又抱住了他,“说了外面冷,非要出来。” “怎么看出来的?”费时宇又问。 “感觉到的,”陶树亲了亲费时宇冒出胡茬的下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能感觉到。” 嘴唇和口腔是滚烫的,他们在猎猎寒风中接吻,碎发被风扬起来,不轻不重地抽拂在脸上,偶尔被他们吃进去,就湿漉漉地贴着脸颊,他们吻得放纵,寒冷的风让他们产生一种相互依偎取暖的依赖感。 一直吻到陶树嘴唇都肿起来,舌头都发麻了,他们才依依不捨地分开,费时宇把陶树脸上的头髮往两侧拢,露出他漂亮的脸。 “我小时候在国外长到快初中才跟着爷爷回国,那时候正要开始叛逆,突然就换了环境,除了爷爷,我一个熟人也没有,在学校里也暂时找不到朋友,”费时宇回忆着,“爷爷也忙,回想起来,那时候开始第一次感觉到孤独是什么滋味儿,慢慢就养成现在这个臭脾气了。” 费时宇说着,凑在陶树冰凉凉的耳朵边亲了亲,陶树难得觉得不痒,也用嘴唇去蹭费时宇的脖子,他不说话,用动作去安慰爱人。 “那时候我就爱骑着自行车在城里到处逛,有一天,快要下雨的样子,我就找到了这里,”费时宇继续说着,“那天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产生了一种隔岸观火的感觉,城市里那些热闹,那些忙碌好像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当时想明白了,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也要去做一个操纵者,所以我惯于分析,惯于冷眼旁观。” “直到遇到你,”费时宇说,“我才发现,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掌控,包括我自己的偏爱。” “很多时候我都想把你关起来,放在眼皮下面,总觉得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就抓不住,也保不住你了,但我又不能这么做。” 费时宇见陶树并不回答,又问他,“你害怕吗?” 陶树心软,软乎乎地去包裹费时宇身上的刺,“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我以后都陪着你,我来爱你,好不好?” 爱脱口而出,自然而然,没有徵兆。 第216页 陶树感觉费时宇怔了怔,随即将他抱得更紧,勒得他肋骨都有些发疼。 “怎么觉得我跟你抱怨这些,就像是无病呻吟似的,”费时宇自嘲地说,“我一个温饱不愁的纨绔,向我的小可怜要同情。” 陶树笑起来,晕乎乎地晃悠着,带着费时宇在河滩上摇晃着,好像伴着湍湍流淌的河水,带着腥气的风,弥散不聚的灯光,跳一支相互取暖的舞。 “我爱你,”费时宇在陶树耳边重重地讲,“我好爱你。” 第八十六章 场面 他们在碎石滩上呆了没多久,费时宇怕陶树冻感冒了,催着他上了车,打开了暖气,准备回家。 回去的路上,费时宇开地很慢,陶树才看见滨江公园路边的路牌和建筑上,都有费氏的标志。 “这个公园……”陶树迟疑着,“是费氏修的,是你吗?” “是我修的,”费时宇看着窗外的路况拐弯,“我刚刚来的时候,这里就是野河滩,现在只有我带你去的那一块儿还是原来的样子了。” “你故意留下的吧?”陶树想了想。 费时宇把车转上了他们刚刚看到的跨江大桥,“是故意留下来的,当时听说这一片要开发,别的公司拿出来的方案,都要把原本的河滩全改成廊桥栈道,一点儿河滩也不留,我受不了,就参与竞标了,算是我第一次代表费氏露面。” 费时宇慢慢讲着,自己怎么和设计师敲定方案,怎么说服了建设部门接受自己保留河滩原貌的方案,最后在多少次酒局之后成功拿下了这个项目。 “那时候还一腔愚勇,不知道使了多少笨办法,”费时宇轻描淡写地将当时的种种掣肘一言带过,“好在也确实吃了教训,长了些经验。” 如今说起来,都是跨过了的荆棘,但陶树却听出了其中的不易,那些经验和教训,那一处不是刮的皮开肉绽? 两人回了家,也都无睡意,他们今晚都有些意犹未尽,因为在寒风中说出的那一句爱。 陶树趁着费时宇洗澡的功夫,从储藏间里找到了费时宇藏起来的酒,他平日不喝酒,认不出来是什么牌子,只一阵冲动,非要喝一点。 他想要些不清醒的放肆,弥合今晚神经上晕眩又不真实的幸福感。 费时宇擦着头髮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在卧室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看见了只微醺的醉猫。 他皱着眉走过去,从陶树手上把罪魁祸首——一杯威士忌拿走了。 “喝了多少?这酒你喝不了。” 陶树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仰脸偏头看着费时宇,他脸颊都红起来了,两只眼睛醉得眯缝,里面盛着浓郁的爱意。 “就喝了一点儿,”陶树翘着手指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小口。” 费时宇把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放下杯子,垂眼盯着陶树,面无表情。 酒精把陶树的底线麻痹了,他放肆地看着费时宇绷着的脸,毫无惧色,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举起两只手示意他要拥抱。 费时宇无奈,没有坚持多久,就蹲下来伸手环住了陶树的腰,想把醉猫从地上抱起来。 谁曾想陶树却使坏,搂住费时宇的腰往后一趟,两个人滚作一团,躺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你想干嘛啊?”费时宇唿吸已经粗了起来,语气危险,居高临下地凑在陶树脸颊边问他。 陶树是真的不知道怕,还是有意引诱,费时宇已经分不清了,他只看见陶树涣散又迷醉的眼,听见他轻飘飘仿佛要飞到云端去的声音。 “我好爱你呀,”陶树说,接着,他犹豫了一下,醉意都挡不住的羞饬,他声音小了些,“我想要你……” 最后两个字,只能看见口型,费时宇在看懂的瞬间,原本就已经点起来的火像是突遇纯氧环境的催化,噼噼啪啪地炸了全身。 陶树是真的有点醉,他醉的时候,大概酒精把束缚、恐惧、羞耻心都麻痹了,只剩下了放纵,再极致的放纵。 好几次,费时宇都觉得陶树故意把喉咙里的叫声放了出来。 平常的时候,陶树再动情,都下意识得把羞人的声音锁在声带里,吞咽下去。 不仅是喊叫,陶树好几次都想翻身把费时宇压下去,费时宇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被陶树的反常激起的征服欲和野性。 因此,他们今夜做得格外长久。 到底顾忌着明天还有事儿,费时宇只做了一次就意犹未尽地撤了出来,陶树从愉悦的顶峰慢慢落回柔软踏实的拥抱里,酒精氤氲,他已经餍足地睡了过去。 费时宇给陶树做了清理,又把他从地毯上放回了床上。 地毯再柔软,也不如床,陶树刚才被压在地毯上狠做,后背已经被磨得红肿,疤痕也显得越发艷丽。 陶树在床上总是哭,此时眼圈也是红的,看起来像是一颗桃子,红晕在暖白的皮肤上点染,好看极了。 费时宇垂眼看了他很久,才转身进浴室沖澡。 第二天早上起不来简直是天经地义。 陶树被费时宇从暖和的被子里拉起来,干脆就这么坐着睡,任他怎么给自己脱衣服换衣服都不睁眼,直到费时宇把挤了牙膏的牙刷塞进他嘴里,牙膏清凉的薄荷味儿才把陶树的神志唤醒了几分。 第217页 费时宇看着他睏倦的样子好笑,“让你喝酒,让你勾我,明明知道今天有事儿,还可着劲儿的作,现在舒服了?” 陶树皱着眉头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费时宇一眼,他没力气,也没断片儿,知道确实是自己先动的手,于是瞪人的眼神也软绵绵的。 再怎么困,陶树还是在费时宇的助手到达之前,把自己好歹收拾立整了,将身上层层叠叠的痕迹藏在了得体的西装下面。 费时宇的领口上依然别着那枚陶树送他的胸针,从拿到的那一刻起,不管穿什么衣服,费时宇都没有将它取下来过。 陶树看着胸针,若有所思。 希尔顿的礼堂里,灯光照得亮堂,人乌泱泱的,却意外的安静,到场的人们都明白,今天的场合隆重,却不应该热闹。 礼堂的前排,是参会人员的位置,每一个位置上都放着姓名牌,陶树和费时宇原本不挨在一处,熊道权花了些心思在座次上,巧妙的将线人的座次和商界代表安排在了一起。 陶树和费时宇来得不算早,他们到礼堂的时候,后排的媒体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连走廊都架设了密密麻麻的长枪短炮,阵仗前所未有。 陶树扫了一圈,在中间的位置看到了已经坐下的田鹏和玲玲,他们的位置也安排在了一起。 落座不久,发布会就在一室肃穆中拉开了序幕,市局的代表简单介绍了新区按摩店起火的前因后果,又简短梳理了以按摩店为中心的一串黑恶势力和政府勾连的线索,最后作了检讨和总结,表示一定肃清整顿政府内部人员结构,坚决杜绝此类欺男霸女,保护伞下养打手的现象。 陶树本来就困,听灯红的部分,还能通过化名和人物关系听个七七八八,一讲到政府涉事人员的部分,两三下就把他给绕晕了,头一点一点的,要睡着。 费时宇余光瞥见陶树的样子,几乎要憋不住笑,只能握拳遮了遮绷不住的嘴角,干咳一声,随即伸手在桌下摸上了陶树的大腿。 陶树今天穿了全套最正式的正装,西装裤下面,费时宇摸到了夹衬衣的袜带扣。 隔着裤子,费时宇勾住了带松紧的袜带,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松紧带打在皮肤上的声音被一处激动的发言遮掩下去,费时宇自己都没听到。 陶树深吸了一口气,勐地在座位上坐直了身子,膝盖躲闪,一下磕在桌腿上。 一声惊唿卡在嗓子里,还好控制住了,没有当众叫出来,陶树转头去看罪魁祸首,却见费时宇还是一幅听得认真的样子,眼睛认真地看着主席台,时不时还微微点头。 陶树一阵气闷找不到发泄口,只能吞回去,瞌睡也全都被吓跑了,索性也转头看着主席台,努力跟上讲话的节奏。 桌子下面,费时宇的手又悄悄摸了过来,拢住了陶树刚刚磕了的膝盖,热乎乎的手掌慢慢揉着。 表彰社会各界人士的环节放在了大会最后的部分,做足了先抑后扬。 费时宇先陶树他们一步上了台,领了一枚小小的奖章,发表了关于新区未来建设的规划发言。 陶树不记得自己在家里见过费时宇准备这段发言,他们最近这段时间几乎都待在一起。 但费时宇说得很流畅,这些计划似乎都分门别类,很有逻辑的生长在他脑海里,不仅能随时讲出来,还能将得深入浅出,连陶树都全听明白了。 比刚才那个发言人讲得还清楚,陶树想,他心里感觉到自豪和隐秘的满足感。 陶树是和田鹏玲玲一起上的台,他以为自己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闪光灯像夜间车辆的远光灯一样此起彼伏,好几个记者都在台下举手示意,表示想提问。 陶树觉得有点紧张,后背出了汗,疤痕开始变得瘙痒。 一位女性记者拿到了话筒,陶树感觉到一滴汗从背上的两片蝴蝶骨间滑了下去,洇开在贴身的衬衫上。 “陶先生您好,听说您潜入灯红,最初是为了拍摄与按摩女相关的纪录片是吗?” “是的,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是一个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旁观者。”陶树拿着话筒,控制着声音,尽量不让声线颤抖露怯。 还好在场的记者都是通过警察局筛选,口碑信誉良好的媒体代表,接下来的问题都没有猎奇尖刻的内容,也不着意打听陶树和费时宇之间的绯闻。 最后,女记者还是问到了获奖的风波。 “陶先生,您的作品《灯红》近期获得了映画电影节的纪录片单元金奖,首先在这里恭喜您,不过这个奖项也伴随着评议过程是否公平的争议,关于这一点,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问题一出,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陶树的脸,等他的回答。 身边的田鹏担心地看了陶树一眼,旁边待命的工作人员也紧张了起来,看着陶树的脸色,随时准备掐掉这个问题。 陶树淡淡笑了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关于《灯红》所受到的质疑,我们已经多方进行过澄清,我与费氏集团的费总也确实在影片拍摄的后期有过合作,观众们对影像节的关注,对于纪录片和底层人民的关注是很难得的,所以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将影片进行线下公映,至于影片是否真诚,是否有资格获奖,我们说了不算,观众说了才算。” 第218页 这是陶树预先和费时宇商量好的说法,如果有媒体再提获奖争议,他们就顺势利用媒体公开传播电影即将公映的消息。 回答完所有问题,没有出什么纰漏,陶树砰砰跳的心脏才慢慢落回胸腔里,他有些发白的眼神终于能再看清事物。 他看到台下坐着的费时宇,原来他鼓励和欣慰的眼神一直都落在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作者对于西装下面的吊带袜有非常执着的xp,嘿嘿嘿嘿嘿~ 第八十七章 猎猎江风 发布会后续的总结和对未来的展望,陶树基本没怎么听进去,他还处在採访后的微微眩晕中,脑子里復盘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费时宇还是正襟危坐,认真参会的样子,余光却一直瞄着身旁一直发呆的人。 “刚刚讲得很好,”他微微朝着陶树倾斜肩膀,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该讲的都讲好了,别担心。” 说完,又把自己面前的一壶茶推到陶树面前。 这是刚才陶树上台的时候费时宇刚找工作人员要来的,此时刚好晾得能入口。 陶树心里还想着事情,什么东西递过来他都接,端着杯子就喝了起来,暖和的茶水顺着食道冲下去,倒是让人心安不少。 发布会快结束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 玲玲没怎么到过这种场合,手机没有开静音,在警察局长慷慨激昂的最后一句话时响了起来,引得周遭一众人侧目。 玲玲闹了个大红脸,猫着腰手忙脚乱地按掉了电话。 陶树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笑。 这样的插曲,过了便没人记得,陶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发布会结束后,费时宇被好几家媒体围住採访,陶树便和玲玲田鹏一起站在会场的角落处等他。 田鹏和玲玲如今像是绑成了一套,只要挨着,手就牵在一起,如今玲玲手上的伤也全养好了,不过留下了烧伤的疤痕,田鹏逮着空了,就帮她把袖子撸起来,擦着舒缓皮肤紧绷的软膏。 “这个得经常涂,不然到了夏天疤痕会很痒的。”田鹏一边擦一边念叨。 “快点儿吧,刚刚剑兰给我打电话了,不知道是什么事。”玲玲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安。 陶树笑了笑,也拿出了手机,打算看看发布会的新闻有没有推送出来。 谁知手机屏幕一亮起来,竟然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剑兰打过来的。 陶树的心一下就悬起来了。 “不对劲,我这里也接到了剑兰姐的电话,”他把手机举起来给玲玲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出事儿了。” 玲玲的脸色更难看了,顾不上手腕上的膏药,勐地从田鹏手里把胳膊抽回来,摸着手机就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拨过去几乎瞬间就被接起来了,陶树听不清电话那边的声音,只看见玲玲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心像是坠下去一样,落不到实处。 房间的那一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跑动,陶树转头去看,是许久未见的戴海。 费时宇隔着人群,看见了陶树周边突发的慌张。 “费总,请问您对于许泰华先生近期涉及的经济犯罪是什么看法?费氏集团在遭遇重创之后下一步有没有董事会重组的计划?” “费总,请问您现在是否算是正式成为了费氏的当家人?” “费总……” 费时宇听不进这些争先恐后聒噪难忍的发问了,他看见陶树跑了起来。 天气阴沉,冬天的乌云积压在天空上,凝固了一般,一场冰冷的雨,或者一场罕见的雪正在高空中酝酿。 跨江大桥上寒风猎猎,吹飞了鸭舌帽,吹起蓬乱的长髮。 远处的市区里,警笛刺耳的声音划破了临近年关的祥和,警车闯过红灯,在城市里飞驰,引人侧目。 就在发布会召开的早上,一向早早就到店里帮忙的百灵罕见的迟到了。 剑兰想着天冷了,百灵年轻,难免贪睡,也没有给她打电话,送了佳佳去幼儿园就和母亲一起开了店门。 一直到早餐的时间忙完,她才空下来给百灵打了电话,那边接起来,没有人说话。 剑兰疑惑地餵了好几声,才渐渐听出那头小声的啜泣和风声。 听起来风很大,不安地唿啸着。 电话没多久就挂断了,剑兰再打过去,那头没有再接起来。 剑兰的右眼皮勐地跳起来。 她匆匆嘱咐了母亲几句话,就打了车往百灵的住处赶,那里还是剑兰和玲玲一起帮百灵租下的一处单间。 物业帮忙开了门,单间里干净得看不出人住过的痕迹,百灵已经提前收拾过了,连自己的一根头髮丝都没有留下。 在单间里惶惶地转了一圈,剑兰看见餐桌上放着的一张纸。 这是一封信。 百灵的字很笨拙,像是小学生字体,一笔一笔却认真无比,纸很皱,像是被水染湿,又慢慢阴干之后的起伏。 她一上来就说了好多感谢,谢谢了剑兰,谢谢了玲玲,谢谢了陶树,还谢谢了那位闯进孙红房子救了她的警察。 她说,从来没有人这么挂念过自己,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好像有一股气在胸口,一定要报了自己的仇,为了这股气,她忍过了陈旭的侮辱,忍过了玉芬和孙红的控制。 第219页 但真的把这事儿了了,她的那一股气倏地就从胸口里泄了出去,她觉得累,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去。 她等到了发布会的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一切冤屈和真相都大白于天下的大快人心。 “就这样吧,”百灵在信里说,“我这样一个人,没有了,就像水里少了颗石头,没有什么的。” 出事儿了,剑兰慌了神,下意识就是给陶树打电话,谁知打了十几次,陶树那边也没再接起来。 剑兰后知后觉地想起,是啊,今天是发布会,陶树也一定在那里,她又匆匆给玲玲打电话,谁知却被挂断了。 剑兰快急哭了,一屁股坐在餐桌边的椅子里,拨通了报警电话。 “陶先生,您能打通百灵的电话吗?”开车的戴海急得一脑门的汗,“剑兰说是在电话里听见很大的风声,推测是在高楼上,已经发现了遗书,我们必须尽快定位。” 陶树已经打过去三个电话了,都无人接听,他急得唿吸都有些不畅。 费时宇坐在陶树身边,揽住他的肩膀,一直在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没打通就不能定位?”费时宇皱了皱眉头,“查她最后的网络使用定位不行吗?” “已经通知网警了,但网络查询的条件比较苛刻,只有在开机并启动了定位服务后才可能被找到,”戴海说着话,又灵活地超了几辆车,“如果是信号塔定位就好了。” 车开得飞快,可是他们要去哪里找人呢?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陶树突然从座位上坐直了起来,“百灵?”他压不住情绪,带着哭腔喊她的名字。 “小飞哥,”百灵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平静,“剑兰姐已经告诉你了吧?” 陶树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剑兰姐告诉我了,她特别着急,电话里都急哭了,你别吓她,她多疼你啊!” 百灵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又哭了,“我知道剑兰姐疼我,是我对不起她……” 陶树紧张地比划着名,让戴海赶紧定位,戴海对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陶树尽量让语气平静下来,“你做得很好了,今天的发布会,有直播的,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百灵的声音变得遥远了,好像把手机从脸边拿开,“快要结束了……” “你在哪里?你等等我好不好?”陶树弯下腰蜷在后座上,像是在卑微地祈求,“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来找你。” “那个电影,没有帮你的忙,我很后悔……”百灵说,“对不起。” 电话传来忙音,百灵挂断了电话。 陶树徒劳地“餵”着,又喊百灵的名字。 费时宇把电话从陶树手里抽走,把他抱进怀里。 “定位到了吗?”费时宇问戴海。 “在跨江大桥上!”戴海激动地喊,“我们现在马上过去!” 警车开得更快了,戴海又忙不迭地通知了水上派出所,赶紧到江边部署救援警力。 “她在看发布会的直播!”陶树原本还扯着费时宇的领口发抖,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说,“她说……快要结束了,能不能想办法让发布会拖久一点?她也许会看的!” 戴海一口应下,“现在救人最重要。” 这一天,警情发布会原本要结束了,却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临时又加了一个环节,播放了原本还要审查之后再播出的涉案人员狱中採访。 网警猜测,放这个内容,才能抓住百灵的眼球,让她跨下大桥栏杆的脚步再慢一点。 跨江大桥上,已经有骑车经过的行人发现了伫立在桥中间的女孩似乎不太对劲。 但桥上的风实在太大了,好些人只是频频回头看一会儿,便受不住风吹在身上刀割般的刺骨,匆匆离开了。 百灵身上那点儿热气儿早就被冬风带走了,十个手指冻得发木,伸都伸不直,只能勉强抓住手机。 她盯着手机屏幕,不时用手擦去遮挡视线的泪雾和滴在屏幕上的水滴。 屏幕里,穿着囚服,脸上打码的孙红,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就连变声处理之后的声线,都遮不住那时常出现在噩梦中的语气和咬词。 “……我很后悔,我对女孩儿们很好的,我都是当妈的心态……” 视频里的孙红还在惺惺作态,视频外的百灵恨得要咬碎一口牙。 真的要这样跳下去吗? 百灵低头看了看黑沉沉的江水。 要是跳下去了,以后任孙红怎么说,自己都不能再为自己辩驳。 如果跳下去了,任她再说什么,自己都不用再听,不用再想,不用再折磨自己了。 百灵的心里挣扎着,冻僵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上了冰冷的铁栏杆,脚也踩上了栏杆的下沿。 “姑娘?”身后一个苍老的女声传来,“姑娘?你要干什么呀?” 百灵转过一张憔悴的脸,看到一个佝偻着背,拖着一板车纸壳的老婆婆。 “您走吧,”百灵木木地说,“不用管我。” 第220页 老婆婆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百灵又说了一句,您走吧,桥上冷。 老婆婆见女孩儿又转过头去看桥下的江水,心里的狐疑更盛,哪里还敢走开,她拖着板车,慢慢往女孩儿的方向又走了两步。 板车的轮胎磨在地砖上,嘎吱嘎吱的响。 百灵又一次回头,看见了渐渐逼近的老婆婆。 不仅是老婆婆,又有几个行人发现了这里不对劲,驻足观望着。 百灵不安起来,抬腿跨过了栏杆。 第八十八章 几辆警车停在大桥下的滨江公园停车场里,车里的人快速沖了出来,“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就朝着桥上的方向跑起来。 “在那里!”一个年轻眼神好的警察朝着远处的桥上大喊一声。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的,能看见女孩已经站在了大桥栏杆的外侧,江风捲起她飘散的头髮在空中四处飞散,摇摇欲坠的模样,周围隐隐约约围了好多人。 陶树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尖一颤,两条腿灌了铅似的,又重又软。 在他软着腿难以避免地要向下跪的时候,身边的人提着胳膊拽了他一把。 “还站得住吗?”是费时宇。 陶树草草点头,六神无主地看了费时宇一眼。 “没事,”费时宇把他扶正了,温热的大掌在他后背似抚摸似助推地摩挲,“找到人了就一定会没事。” 陶树深深地看着费时宇,看着他微蹙的眉,和眼眶里那双随时看上去都处变不惊的眼,顾不上他们还在大街上,顾不上周围的人,攀着他山一样巍然不动的肩膀,在他嘴上重重地一碰。 这不像一个吻,倒是像汲取勇气的仪式。 费时宇任他动作,只在他碰完嘴唇之后抿了抿嘴,陶树撞得太用力了,他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别怕,就算是往下跳了,水警也来得及救起来,你别自己犯傻,”费时宇叮嘱着,“去吧。” 陶树点点头,抽出费时宇手里的胳膊,跟着已经沖在前面的警察跑了起来。 陶树迎着风跑,眼睛直勾勾得盯着桥栏杆外面的女孩儿。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百灵已经佝偻着背,慢慢向下蹲去,不知道是站累了要坐一会儿,还是决绝一跳的前奏。 陶树顾不上寒冷的风灌进鼻腔喉咙里的不适,跑得更快了。 几百米的距离,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头那么遥远。 围观的人们见到穿着警服的人冲过来,很快让出了一个缺口让他们进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百灵已经坐在了桥外面狭窄的边缘,脸色被冷风吹得青白,一点血色也无。 但戴海他们也不敢贸然接近,就这咫尺几步的距离,他们没有把握能赶在百灵纵深一跃前拉住她。 “百灵,你冷静一点,”戴海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两腮却咬得死紧,“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们说……” 戴海的开场白还没有讲完,百灵的嗓子里就挤出尖锐地叫声。 看见警察制服的瞬间,百灵全身的弦都绷紧了,不顾危险,拉着栏杆勐地站起身来,扯着已经破了得嗓子,大声吼叫着,叫他们别过来,作势就要往下跳。 “不过来,我们不过来!”戴海一脑门的汗连江风都吹不散,他一只手举起来对着百灵摆动着,另一只手向后示意跟来的其他民警也往后退,尽量隐蔽到围观的人群里去。 “我们都不过来!你别激动!别做傻事!”戴海几乎要退到人群外面,不断大声喊着,吸引百灵的注意力。 见警察们都退开,百灵才扶着栏杆喘息,眼神不聚焦,来回地在江水和人群两侧看着,惶惶的,状态很不好。 这样子,警察直接上肯定是不行了,戴海只能先退开,对着人群里的玲玲和陶树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试试。 “百灵!”玲玲会意,站在离百灵五米的地方跟她喊话,“我们来了,你别干傻事儿!” 百灵听见玲玲的声音,眼神稍稍找回了一点焦距,她转过脸来,盯了好一会儿,似乎才认出玲玲,她扯不出笑,却溢出更多的眼泪。 “玲玲姐……”她喃喃地说,转眼间又看到了刚刚跟上来的陶树,“小飞哥……你们是来送我的吗?” “不……不是的,”陶树心尖发颤,“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 “是啊,我们来接你回家,”玲玲已经带了哭腔,“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百灵好像枝头上已经凋败的花,颤颤巍巍,一阵风来就要挂不住。 她痛苦地摇摇头,“没有家,哪里还有家?” 说完,又转脸去看桥下慢慢流动的江水。 “别看下边!你别看下边!”玲玲急得破了音,“你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呀!” 玲玲命令似的口吻起了作用,百灵又缓缓的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对对对!看着我们,”玲玲激动之下,慢慢朝前迈了半步,她也不知道眼下该说些什么,她想问百灵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想问她到底有什么过不下去的,明明她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第221页 话在嘴里囫囵一圈,玲玲最终却只能看到百灵冻得发乌的嘴唇,“你冷不冷?这么大的风,怎么不带个围巾出来?”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不合时宜,栏杆外面的百灵也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江面,“我带了的,被风吹下去了。” “那你回来,你回来我给你捂捂!”玲玲像是看到一个突破口,急于抓住,她的手在虚空中伸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次她走得有点急。 陶树心道不妙,一把揪住了玲玲羽绒服上的帽子,把她拉住。 百灵果然被玲玲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勐地向后一窜,冻僵的手抓不稳滑熘熘的栏杆,差一点要滑脱,脚也滑了半步,在栏杆外狭窄的边缘趔趄了一下,重重坐了下去,坐在大桥窄窄的外沿上,一条腿悬了空。 人群发出惊唿,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他们的心好像被猫狠狠地抓了一下,跟着百灵的身体,重重向下坠了坠。 “我们不过来!你别动!”陶树死死按住玲玲的肩膀,对百灵喊着,“我有话要问你,你坐好!坐好!” 陶树不知道百灵还能坚持这样交流多久,他一面稳住她,一面偷偷用余光向百灵身后,她的视野盲区瞄着。 那边并没有警察,也没有陶树认识的人,陶树蹲下身来,几乎要匍匐在地上,他把视线放得比百灵还要低,隔着白花花的栏杆,和百灵对视。 “我拍的电影,你看了吗?”陶树问她。 “没看,”百灵摇了摇头,“我不敢看……” 陶树点点头,对她的恐惧表示理解,“你知道吗,刚刚把片子做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不敢看。” 百灵面色木然,不接陶树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吗?”陶树自说自话地问着,从没觉得与人交流如此困难。 “因为我怕我拍出来的东西曲解了你们,”陶树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不是故事的主角,你们才是,你不想看看我讲得对不对吗?” “无所谓了……”百灵摇头,“你怎么讲,别人怎么讲,都无所谓了……” “你怎么会无所谓呢?”陶树红着眼,“如果你真的无所谓了,为什么要看发布会?” 陶树用力地指着百灵掉在桥边缘的手机,那里面还在放着孙红佛口蛇心地狡辩。 百灵答不出来。 是啊,为什么要看发布会?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一天结束自己烂透了的命运?难道不是想重重地,石破天惊地撞向水面,换一个旁人的后悔吗? 后悔没有在成长里关心自己的父母,后悔没有在孙红手里救下自己的同事,后悔没有更关心自己的朋友。 最后悔的,还是自己。 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 陶树看见百灵脸上心思重重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道了点子上。 “你不是不在乎的,你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了,是吗?”陶树问她,“没关系的,我们陪你走下去,我陪着你把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下去,好不好?” 手机里,孙红的哭腔已经停止了,传来解说员理性的声音。 “犯罪嫌疑人到现在也不承认自己控制员工,利用不公正的合同和社会手段控制女性进行非法交易是违法的行为,主观恶性极深,这样的黑恶势力盘踞隐藏在新区如此之久,成为新区发展道路上的绊脚石……” 百灵想着,听着,终于释放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原本已经快要抱不住的手臂又紧紧抓住了栏杆。 陶树终于松了口气,拖着已经蹲到失去知觉的腿,慢慢向百灵的方向挪动。 在人群的外围,费时宇趁着陶树和百灵搭上话的机会,从人群外围的另一侧慢慢走到了百灵视野的盲区,他没有穿警服,连陶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人群的中央,陶树已经摸到了栏杆,他和百灵之间只隔了三格栅栏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摸到百灵的手。 “小飞哥,”百灵看着陶树,眼里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抗拒,“我真的还能活下去吗?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陶树看着她绝望疑惑又充满希望的矛盾眼神,只觉得心痛。 “能的,那么多坏人都还活着,你凭什么不能活下去?”陶树试探着去摸百灵的手,只触到一点指节,就感觉到那皮肤冻得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冻肉。 “你要活下去,活得比他们都好,才算是最完美的报復。” 百灵缓缓地点头,回握住了陶树的手,她浑身都冻透了,握住了也仿佛没有知觉,根本抓不紧。 周遭的人群传来稀稀落落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在陶树的搀扶下,百灵隔着栏杆,慢慢把悬在外面的腿收回来,颤抖着,一点点地站起来。 虽然抱了必死决心,但真正面临死亡抉择的那一刻,依然令人胆寒,百灵此时只觉得后怕。 费时宇却一点都不敢松懈,他从后面慢慢靠近栏杆里外的两人,随时准备做陶树的n b。 陶树回望自己的人生,好像所有的“好事”,都必然伴随着“多磨”,被黎桐和李秋收养是这样,拍摄《灯红》是这样,和费时宇在一起也是这样。 第222页 就在陶树准备扶着百灵翻过栏杆的时候,手机里解说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都没有再听直播的内容,因此,当陈旭的声音久违地从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怔。 “……我坏事就坏在女人身上,靠着女人起来,靠着女人走上了不归路,最后又玩着女人被警察抓走,我坏就坏在好色,我贪财……” 陶树反应已经很快了,他勐地捞住了百灵的肩膀,想把她牢牢钳制住。 但百灵刚刚被拉回来的死志原本就摇摆不定,激愤与恐惧突然席捲而来,不知道是真的想死,还是稳不住脚步,她踩到了桥外面湿滑的管道,身子勐地向下一沉。 陶树只防住了她朝外倾斜的力,却没对突然向下的力设防,滑熘熘的羽绒服根本抓不住,陶树失了手。 “操!” 耳边传来咬牙咒骂的声音,一个高大而黑色的影子瞬间冲过来,在陶树失手的瞬间,一把捞住了百灵的胳肢窝。 是费时宇。 第八十九章 转向 “操!” 费时宇扑上去捞人的时候,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他绝对不能让陶树眼睁睁眼看着人掉下去。 他没想到捞一个坠落的人会这么沉重,连带着自己的半个身子也翻出了栏杆外,拦腰被栏杆卡住,横樑刮过肋骨,卡在胃部,疼得他瞬间就冒了冷汗。 糟糕的不止是胃部的挤压,还有肩关节传来的扯痛,骤然发力之下,是脱臼的前兆。 “操!”费时宇又骂了一句,这次是被疼的。 “费时宇!”陶树惊唿了一声,反应很快,上半身也翻过护栏,抓住了百灵的胳膊。 到了这一步,戴海他们也没必要再避开了,一股脑的,全都沖了上来。 “坚持住!让水警在下边儿也预备着捞人!”戴海从费时宇另一侧探出身去揪住百灵的另一只胳膊。 在揪住的瞬间,就听见百灵痛苦地尖叫了一声。 “这是脱臼了,”戴海也顾不上了,爆发出最大的力气,“赶紧扯上来!” 虽说来的警察多,但栏杆边上就这么大一块儿地,站了三个男人,别的警察就算伸长了手也够不着百灵。 只能靠他们三个了。 陶树侧头看过去,费时宇的鬓角已经见了汗,脸色有些发白,眉毛紧紧地结在一起,太阳穴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他是第一个抓住百灵的人,受的力也最重,陶树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费时宇已经受伤了。 这么久以来,他再怎么折腾,伤的都是自己,他自认为自己付得起这个代价。但 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把费时宇连累了。 陶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眼泪迅速充满了眼眶,视线里费时宇的侧脸和百灵恐惧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他发了狠,情绪刺激之下,肾上腺素激发出全身的力气,百灵终于在三个人的努力下一点一点被提起来,跪在了刚刚站立过的边缘上。 其他的警员终于有了出力的机会,七手八脚地拉住搂住百灵,把她半抱着拉过了护栏,瘫坐在桥面的人行道上。 玲玲过去了,田鹏过去了,戴海也过去了,好多警察和围观的人也过去了,他们都急于查看刚刚惊险获救的女孩现在还好不好。 后面的事情要怎么处理,陶树一点儿也管不上了,他也没有心思了,他的费时宇坐在人群的外围,没有人顾他。 那么骄傲矜贵的一个人,那么爱干净爱到有点精神洁癖的一个人,现在汗涔涔的坐在大桥的人行道上,哑黑的西装上全是地上、栏杆上蹭的灰,捂着腹部一言不发。 陶树的脚步也有点虚浮,也许是刚刚被吓的,也许是力气都一下爆发出去之后的虚脱,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全身的汗被风一吹,冷得他打颤。 费时宇其实没有陶树想的那么狼狈,除了身上的疼痛,他更多的是庆幸百灵没有在陶树的眼前出什么事儿。 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伤,胳膊没有脱臼,估计有肩臂的肌肉拉伤,腹部有挫伤,估计要疼一阵子,他惯于衡量比较,这点儿伤换陶树的安心,他怎么算都不亏。 所以,当陶树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下跪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费时宇在一瞬间有点不解。 “怎么了?”到底还是疼,费时宇说话的声音没有平时那么有中气,“怎么还哭起来了?” 费时宇要抬手去摸陶树湿漉漉的脸,却被他一下捉住了胳膊。 捉也不敢用力捉,陶树胳膊僵硬着,发着抖,用了全身力气轻轻握着费时宇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回他的腿上。 “你别动,你别动,”陶树一叠声地念,眼泪断了线一样,随着每个字滴滴答答地砸在地面上,有一些砸在费时宇的手上,“你别动了,你……你哪里疼?给我看看。” “吓着了?”费时宇反手握住了陶树的手,带着他上下晃,又转了一圈,“你看,我手没事儿,别怕。” 陶树还不信似的,“别的地方呢?别的地方伤了没有?” “就肚子硌了一下……”费时宇话只说了一半。 陶树一听到肚子,就急匆匆的去扯费时宇掖在西装裤里的衬衣下摆,掀开了就要看。 第223页 费时宇连忙去压他的手,“干什么?还在外面呢,你注意点儿。” 陶树不依,“让我看看!” 费时宇的腹部隔着衬衣被栏杆狠狠地搓过去,现在已经肿起来了,好几处毛细血管在皮肤下破裂,红红的出血点分布在擦伤的地方。 陶树掀开一看,立马又把衣角放了下去,眼泪一下连成片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陶树哭得更凶了,崩溃又愧疚,头抬不起来。 他的反应大了点儿,费时宇抬手搭在陶树佝偻着的肩膀上,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不怪你,怎么还怪你呢?”费时宇曲起膝盖,“这地上坐得又硬又凉,来,拉我一把,扶我站起来。” 这时候,费时宇让陶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乖得像刚刚犯了错的小狗似的,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小心翼翼地把费时宇扶起来,尽职尽责地扶着他。 戴海安顿好百灵,才有心思顾别的,谁知一回头,就看见陶树红彤彤一双眼睛,兔子似的,还扶着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儿的费时宇。 “费总这是怎么了?”戴海疑惑地问,“受伤了吗?胳膊脱臼了?” “没有脱臼,估计就是拉伤,”费时宇笑了笑,陶树已经表现得够严重了,他不能再表现得拉胯,毕竟一家之主,“就是肚子被栏杆硌了一下。” 一家之主这个想法让费时宇觉得很合适,搭在陶树肩膀上的胳膊搂得更紧。 戴海脸上的表情却不轻松,作为警察,他不能让见义勇为的“群众”出事儿,更何况这位群众身份还不一般。 “这可不能大意,救护车很快就到了,陶先生还是陪费总去仔细检查一下,不要伤了内脏。” 陶树忙不迭地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救护车很快就鸣着笛来了。盗,杜家文原地去世 去医院的路上,陶树一直和费时宇十指相扣,一点儿也不愿意放开,费时宇要拿什么,他都要代劳。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手摺了?”费时宇好笑。 “别瞎说!”陶树瞪着红眼睛凶他,凶也凶不起来,哭过的声音软绵绵沙嗡嗡的。 费时宇就笑着任陶树拉着。 救护车上的护士看了他们好几眼,好几次都忍不住转头过去轻轻笑。 医院里,警察都围着百灵,玲玲原本要过来陪着陶树,被陶树支走了。 “玲玲姐你去看着百灵吧,鹏哥在这里就成,警察都是男的,照顾起来不方便,等剑兰姐赶过来了你再来看我们。” 陶树这时候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太好意思。 “行,那我过去了,”玲玲又看了眼田鹏,“鹏啊,你照应着点儿,缴费拿报告什么的,少让费时宇走动,肚子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行,放心去吧。”田鹏跟她挥了挥手,一直看着玲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回头。 急诊的医生先检查了费时宇的腹部,还好只是外伤,内脏都没什么事儿,陶树才算放下心来,倒是后续检查的胳膊事儿大一点,左臂肌肉拉伤比较严重,差一点儿就要脱臼,医生建议先固定一周,尽量不用左手。 “家里有人照顾吧?”医生一边在单子上飞快地划拉着,一边下医嘱,“这段时间吃清淡,手不能多用,干什么都最好有人能帮一把,洗澡也注意着点儿。” “好,没问题,什么也不让他做。”陶树答得理所当然。 田鹏在旁边没忍住,小声地啧啧了两声。 引得医生抬眼看了他们一下。 费时宇勾了勾唇角,就像他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一样,陶树也在慢慢适应自己在这段关系里的位置,就算他还是怕犯错,怕被丢下,还是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先去相信。 陪着费时宇固定了胳膊,陶树决定去看一眼百灵再回家,但他又怕费时宇肚子还不舒服。 “你行不行?要不你就在急诊外面坐着等我一会儿?”陶树纠结,“百灵直接送去住院部了。” 费时宇把陶树拽过来跟他咬耳朵,“问的什么话?什么行不行的?男人有什么不行的?” 随即又把陶树放开一点,看了眼等他们的田鹏,“一起去吧,检查了不是说没什么事儿吗?鹏哥也着急去看玲玲吧。” “哎哟!”田鹏瞪起眼来,“这鹏哥叫得,折煞我啊?这从哪儿叫起的啊?” 费时宇没脸没皮地笑,“还能从哪儿叫起?从小树这儿啊。” 田鹏这下啧得停不下来,啧啧了一路。 百灵打了安定,这个时候躺在住院部的病床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身体检查下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两个胳膊都脱臼了,睡一下也好,”玲玲嘆了口气,“被孙红关着的时候,晚上就睡不好,她说总担心陈旭突然就去了,折磨她,后来救出来了,也睡不好,总做噩梦,慢慢的精神状态就不好了,打安定之前,她告诉我说她已经连续三天睁着眼到天亮了。” 陶树很难过,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 费时宇的手轻轻在他身后摩挲着安慰。 第224页 “先休息吧,”田鹏先开口了,“养好了慢慢看心理医生,她父母……” 玲玲摇了摇头,“通知了,那边一听是百灵的事情,话都不听完,直接挂了电话。” 这下连田鹏也嘆气了,抬手抹了一把脸,“算了,别联繫了他们了,以后就当是我们的妹妹吧。” 几个人还没从百灵的状况中缓过来,戴海又匆匆找到了几人,扬着手机示意他们看。 “哎!看没看手机!”戴海沖得快,气儿都没喘匀,看起来就有点气势汹汹。 “怎么了?”费时宇问。 “说起来可能是好事儿,”戴海平息了一下气息,“咱们去救百灵的时候,有路过的群众拍了全程,现在网上已经在扒见义勇为的人了。” “我看看?”陶树被最近潮水般的舆论搞怕了,急着要看看视频。 “给。”戴海把手机递给了陶树。 戴海手机开的app是微博,此时新区热心群众勇救轻生女孩的词条已经到了前十位,还在不断往上攀升。 视频是从背后拍的,从陶树蹲在地上劝说百灵的部分开始,做视频的人还后期给费时宇的背影加了箭头,提示观众他在外围想办法绕到百灵身后,又眼疾手快地在女孩坠落的一瞬间扑上去抓住了她。 视频一直拍到了百灵被拉回人行道,被大批的警察保护起来,在画面的边角,拍到了陶树跪在地上,哭着检查费时宇身上的伤势。 “我仔细看了整个视频,应该没有什么不能公开的画面,”戴海的眼睛一直盯着费时宇,“费总,您那边有没有需要撤热搜?如果有的话,警察出面打招唿可能效率会高一些。” “没必要,”费时宇摇摇头,“这点儿风头,我还是出得起。” “那咱们就不管视频了,”戴海松了口气,“等晚点儿出一个警情通报,也公开表扬一下你们见义勇为的行为。” 表不表扬的,他们其实无所谓了,这个视频出来,陶树倒是急于去看评论的风向。 其实费时宇不说他也知道,因为舆论的风波,不管是对映画评选的质疑也好,对两人恋情的猜测也好,对费氏集团的影响都不容小视,陶树有时瞟见费时宇电脑桌面上的股市走向,总是绿幽幽的一片。 他“拖累”了费时宇,但走到现在这一步,要让他再放开这个人,也绝不可能了,于是陶树心里只有愧疚。 第九十章 父亲 田鹏要留下来陪玲玲等剑兰,陶树先陪费时宇回家休息。 他们俩去跨江大桥的时候坐的是警车,从跨江大桥去医院时坐的是救护车,费时宇早上开的车还停在希尔顿的地下停车场里。 “打车回去吧?”陶树扶着费时宇走到医院门口,掏出手机来打车。 绿园已经成了陶树打车软体上的常用地址,自从他们俩好上了,陶树每每打车,几乎都是去绿园。 费时宇垂眼瞟着陶树的手机屏幕,轻轻地笑。 “等闲下来,买个车吧,老这么打车不划算。”费时宇开始在脑海里想什么车跟陶树比较配了。 以陶树的开车技术,大的肯定不合适,买mini的话,会不会太女性化了?小的越野更能装东西,陶树那些拍摄的装备都能装上,就是避震太差了,真要买的话还得从头到尾大改一下。 “嗯,”陶树也觉得有道理,但他没想让费时宇给自己买,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买个五菱宏光吧!” “什么?” 费时宇不是没听清,他是脑子没掂明白,不知道此时出现在脑海里的野性彪悍拉货的灰色金属盒子怎么和陶树匹配。 “五菱,”陶树抬头看着费时宇,这么一会儿,眼睛还红着,但情绪明显已经平静了,“宏光,面包车,我虽然车开得不怎么地吧,当时拿的也是手动挡驾照,开个拉货的车也没问题。” 费时宇嗤地笑出来,当陶树的话是耳边风,没认真。 陶树怕费时宇坐不习惯,叫的是商务车,坐上车之后,费时宇却心疼陶树多花了钱。 五菱宏光是不可能让他开的,费时宇按照同等容量,打算给陶树配一辆小吉普。 陶树倒是没有注意费时宇低头思索的样子,也没注意到他全程都认真在手机上看各种品牌和型号的吉普车,对比性能和外观。 陶树这时候正在忐忑地翻看他们救人的视频下面有些什么评论。 大部分的评论都是花式夸他们眼疾手快,古道热肠,应该作为典型表彰云云。 还有些一看就是小姑娘的号,在下面排着队夸“好帅”,跟着就说“嗑到了”。 再刷新一下,陶树就看见一条长长的评论。 —“我哥就是新区的警察,他那边的内部瓜,这两个救人的小哥哥好像真的是一对儿,就前几天闹得很大那个电影节评选的事儿,高个子的帅哥是房地产集团的老总,没那么高的帅哥就是电影节得奖的导演,前段时间还在闢谣他们没有暗箱操作来着,但是没有闢谣绯闻,这应该就是真的了吧?” —“我靠!这都能搞到真的?我嗑晕过去了好吗!” 第225页 —“绝对是真的吧?你们注意看视频最后,那个矮个子的小帅哥心疼得好像都哭了,那么多人看呢,直接掀了衣服看肚子上的伤。” —“我是lsp,我就看见帅哥的腹肌了,好傢伙,我直接好傢伙!” —“有生之年能嗑到真人男男cp!我要不是在图书馆就直接尖叫了好吗……” —“破案了破案了!我猜你们这些十级冲浪的都不看本地电视台的新闻吧?今天上午有警察局的发布会,这两个帅哥因为前段时间新区着火的那家按摩店受了政府表彰的,好像是线人,帮助警察抓到了那家按摩店的老闆,据说是涉黑,当时的行动还挺危险的。” —“嗯?不是说小帅哥是导演吗?怎么又是线人了啊?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啊?有没有人闢谣啊?” —“坐等官方!” 官方估计还在编辑文案吧? 陶树在车上一直都在刷微博的评论,自从上次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后,他一直都不太敢看新闻评论,有心理阴影了,就算现在评论区什么恶意也没有,他也看得胆战心惊。 等车停在了家楼下,陶树才收起手机,跳下车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紧着去搀扶费时宇下车,他连开门都动作都不想让费时宇做。 “我没什么事儿,”费时宇嘴上说没事儿,身子还是倚在陶树肩上,他喜欢压着陶树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掌控陶树的满足感,“你别这么紧张。” “肌肉拉伤可别小看,要是养不好以后会容易反覆的,”陶树也乐得费时宇都靠着自己,这时候他只恨自己不能替费时宇伤,“我这个手腕儿就是……” 说了一半,陶树紧急剎车打住。 他在费时宇面前的刻板印象就是太易碎了,这时候提受伤的事儿实在是不太明智,况且,手腕儿上这伤说起来确实有点儿丢人。 “就是什么?”费时宇倒像是没什么,顺着陶树的话就往下问。 “就……以前扭了一下。”陶树语焉不详。 为了防着费时宇再问,陶树赶紧又扯了些别的话来说,那话头转得生硬,费时宇居然也不再追问了,像是也不怎么在意。 陶树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陶树把费时宇安顿在沙发上,就转头进了厨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你先喝水看电视吧,我去炖个汤。”陶树把手机充上电放在费时宇能拿到的地方,又把电视打开,把零食框摆在费时宇面前,要多齐全有多齐全。 费时宇接过水来对陶树笑了笑,捏了捏他的后腰。 “打算炖什么汤?”他问。 “鸡汤,前天我刚好买了半只鸡,够我们俩吃。”陶树腰痒,没让捏两下就受不了了,眯着眼躲开,又钻进厨房里去了。 给鸡肉焯水的时候,陶树顺便淘了个米,刚放进电饭煲里闷着,费时宇就拿着他的电话进来了,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我电话响了?”陶树手上还全是水,“我腾不开手,你帮我接吧,田鹏吗?” 费时宇摇摇头,“备註写的是爸爸,我接……不合适。” “我爸?”陶树眼睛一下就睁圆了,心里有些忐忑。 黎桐估计已经看到发布会了。 陶树在围裙上慌慌忙忙地擦了手,接过电话,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 “餵?爸?”陶树一开口就带着笑,自从他离开家,每次跟黎桐李秋打电话,都是这样还没开口先摆个笑模样。 “新闻怎么回事儿啊?今天你姐姐打电话说我们才知道,怎么还去做了警察的线人?”黎桐的语气又急又焦,接起来开场白都没顾得上说。 黎桐自己就是警察,还是老刑警,刑事案件里的线人有多危险,他最清楚。 “没那么严重,”陶树跟老爸打着哈哈,“我也就是拍片儿的时候顺带着帮警察打探了一下消息,更何况现在事儿不都结束了嘛,我不是好好的。” “好好的?什么级别的功才能公开表彰,我还不知道?”黎桐是真的生了气,又心疼,“发布会前面儿你没认真听吧?坐在下面又开小差,案情分析说得那么清楚,就差指名道姓了,那么大的火!你也敢去!你说说看,你是伤了腿的那个,还是伤了背的那个?” 陶树还真的开小差了,他转头去看还站在自己身后的费时宇,用口型问他,“今天讲了我受伤?” 费时宇耸耸肩,点了点头。 瞒不住了,陶树只好不那么老实地交代,说背上就被划了个小口子。 “我不信你,回来了我亲自看,”黎桐哼了一声,暂且把这个帐往后稍稍,他还有别的要问的。 “还有个事儿,你……你谈恋爱了?还是那些新闻乱写啊?”黎桐有点儿别扭,罕见地问得支支吾吾。 “啊?”陶树没想到黎桐的新闻补得这么全面,八成是他姐姐黎玥先把瓜吃了个透彻,才向爸妈告的状。 太不仗义了!也不知道事先跟自己通个气儿! “是……是谈恋爱了,”陶树一边抬眼瞟费时宇,一边承认,“我不知道……姐姐给你们看得是哪个新闻,不过人就是新闻里那个人,他叫费时宇。” 第226页 费时宇听不清黎桐的声音,此时听到陶树提自己,毫无预兆地凑到他脸边,对着手机话筒朗朗大方地说,“黎叔叔好,我是费时宇。” 陶树吓了一大跳,原地弹了弹,脸连着脖子,刷一下红得像熟虾似的。 黎桐对着陶树能生一通气,冷不丁听见别人的声音,骨子里的体面让他下意识地在电话里回復。 “啊……啊你好,你好你好……” 陶树差点儿没拿稳电话,气急了,轻轻抬脚在费时宇小腿上踢了踢,挤眉弄眼地让他出去沙发上好好坐着。 “你俩……你们住一起呢?”黎桐以为费时宇听得见,声音明显变得客气起来。 “是住一起,”陶树说,“爸,他听不着,刚刚估计听我提他名字了,使坏呢。” 黎桐这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两个孩子现在住在一起了,感情还挺好的样子,那个孩子也没有要在父母面前遮掩的意思,坦坦荡荡的要来自己面前露脸。 关于同性之间的关系,黎桐想通了,也就接受了儿子一辈子不会有婚姻关系的事实,但他怕的是同性之间的关系不认真,陶树这孩子从小就被命磨着,性子又执着,要是遇到个就跟他玩玩儿的,黎桐坚决不答应。 费时宇这句招唿看起来冒失冲动,反倒在黎桐这里刷了点儿微妙的好感。 “新闻上说的,他出钱给你买了个奖是不是真的?”黎桐问得严肃。 “不是不是!”陶树连忙否认,他知道黎桐的性子,当了多年的警察,刚正不阿,这么多年连给领导送礼都做不来,“我参赛的事情费时宇事先都不知道,是他公司里的其他人背着他投了钱,我又刚好得奖了,就被有心人拿来做了文章。” 末了,陶树又委委屈屈地补充道,“爸,你还不信我吗?是信不过我能拍出好片子,还是信不过儿子的人品啊?” 陶树许多年没有向家里撒过这种娇了,黎桐哪里还硬得起心肠?只好囫囵囫囵,表示绝对相信自家儿子,又怪了他两句。 “以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怎么现在喜忧都不报了?”黎桐语气酸酸的,“得了奖了也不告诉我们,谈了朋友也不告诉我们。” “哪有啊,这不是刚得奖就有些风波嘛,说了还让你们挂着心,本来想过了年回来跟你们说的。” 陶树笑起来,他也好些年没听黎桐这么软和地跟自己说话了,大概是年纪上去了,开始老还小了。 黎桐马上就在陶树的话里抓住了个重点。 “这么说今年过年是打算回来了?” “嗯,”陶树应得肯定,“过两天就买票了,今年咱们一起过年。” “好好好!”黎桐激动起来,“你那个……对象,一起回来也行,啊,当然不一起也行,看你们自己安排,我就说说,可以一起回来,咱们全家都欢迎,具体的,看你们看你们。” 老父亲这算是彻底忘了追问陶树受伤的事儿了,又高高兴兴地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费时宇在客厅里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小,耳朵全挂在厨房的方向,听见陶树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什么,又告了别,才慢慢悠悠地摸回厨房里。 “电话打完了?”费时宇从陶树手里把手机抽回来,“叔叔怪你了?” “没怪我,他担心我,”陶树很快想起了费时宇刚才出其不意地“招唿”,转头又怪他,“你怎么突然跟我爸说话啊?吓得我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看你好像被训了,帮你打打岔,”费时宇笑得满不在意,“何况你都跟叔叔提我了,我不出声显得不尊重,怎么?陶导觉得我拿不出手?还要再考察一下再带给家里人看看?” 说后两句话的时候,费时宇已经动手动脚地搂了陶树的腰,单手圈着他,手和嘴都不太老实,又贴着陶树敏感的耳垂,故意把气往他耳朵眼儿里喷。 到底还顾着锅里的鸡汤,陶树很有毅力地拒绝了费时宇的逗引,又把他赶出去了。 “你还伤着呢,别擦枪走火了。”陶树义正言辞,板板正正。 费时宇看着在面前推上的厨房门,摇头笑着回了客厅。 闹陶树好像已经成了他的日常习惯,就算不真的做什么,他也就爱这么撩拨,爱看陶树痒,看他受不住了喘,小孩儿似的,就爱欺负喜欢的人。 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第九十一章 爱意包裹 他们这顿饭吃的时间很奇怪,发布会结束已经临近中午了,又在跨江大桥和医院来回折腾,真正吃上饭,已经到了下午四点过。 吃过饭之后,费时宇没有再回集团,打了几个电话安排好几件比较紧急的工作之后,就和陶树窝在沙发上准备找一个电影看。 陶树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往往是刚刚想完这件事儿,另一个头绪就又冒了出来。 看电影是费时宇提出来的,他十分不要脸地哼唧着,说自己受了伤什么都做不了,太无聊了,让陶树陪着自己。 “你想看什么呀?” 陶树阅片无数,费时宇稍稍提一个想看的类型,他就能从亚洲到欧洲,列举一堆知名和不知名的导演出来。 第227页 “想看一个轻松的,公路片?又不想要那种很吵闹很炽热的类型。”费时宇绞尽脑汁地提苛刻意见。 这是他最近养成的小爱好,提一些乱七八糟的限制条件,让陶树在脑子里给他扒片儿,这简直像是玩人脑检索,比拆乐高还让他着迷。 “嗯?安静的公路片儿?我倒是想到一个不太算公路片的电影,讲计程车司机的,”陶树想了想,“《地球之夜》,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吉姆&mdot;贾木许导的,有点黑色幽默那个意思,看吗?” “没听说过,”费时宇摇摇头,“好看吗?” “大概是讲地球上同一时间的不同地方的几个小故事,都是计程车司机遇到的乘客,我记得挺好看的,轻松,但是又有点儿截然不同的人命运交错的味道。” “看吧,”费时宇说,“你看过我没看过,和你聊不起来,不爽。” 陶树笑了笑,开始搜索电影。 费时宇坐在了陶树左边,方便用右手搂他,陶树低头找片儿,他就伸手绕过去,从另一边去玩儿陶树的发梢,头髮太长了,不过费时宇习惯了也觉得挺好,陶树头髮软,摸起来丝绸似的顺滑。 电影开始了,陶树却没什么心思看,他还挂念着新闻下面的评论,没看一会儿就去新区警察的官方帐号去刷一下,看看公告出了没有。 旁边的手机屏幕一会儿就亮一下,说实话挺影响观影体验的,但费时宇什么也没说,眼睛都不往陶树手机屏幕上瞟一眼。 百灵跳桥的新闻已经冲到了热搜第一名,陶树和费时宇也跟着卷上了风口浪尖. 陶树不得不感嘆吃瓜群众找信息的能力,以及临近春节大部分人都开始放假了的闲心,他们吃个饭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找到了之前被许泰华炒出来的那些新闻。 虽然在官方闢谣之后,这些没有根据的报导已经在费氏的威慑和官方的默许下删得差不多了,但总架不住有人截图,何况事情发生的时间不久,网际网路的记忆还没有消散。 舆论也开始有了两方面的声音。 在一条非常类似港媒风格的新闻截图下面,陶树看见了好些恶意的揣测。 不入流的媒体起题目极尽低俗之能事,“房地产小开包养低俗电影导演,豪掷千金为同性小蜜买下影像金奖”,用词看得陶树眼睛疼。 —我就说哪里有那么单纯的感情,腐女们别太离谱,金钱肉体关系有什么好嗑的? — 这种有钱人玩儿得可花了,我看两个都不干净,这导演为了往上爬也不知道上过多少金主的床了吧? — 楼上的我觉得真相了,说不定就是拍下三滥的电影勾引金主爸爸吧? — 哈哈哈哈,拍什么电影?不会是自产自销的类型吧? 陶树闭了闭眼睛,慢慢地,长长地,尽量小声地深唿吸一口,然后果断举报投诉拉黑一条龙服务,把手机按熄屏了倒扣在地毯上。 “不看了?”费时宇眼珠都没转一下,食指挑起来,顺着陶树气得发烫的耳朵轮廓刮着。 “不看了,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陶树抱着腿,下巴颏抵在膝盖上,“舆论的喜欢和厌恶来得太草率了,等官方吧。” 费时宇的眼睛终于从电影上转了过来,他把陶树的脸朝自己这边掰过来,黏黏腻腻地在他眼角的疤吸吮了一下,那种吻法,好像在吃冰淇淋。 “我跟戴海打过招唿了,新闻稿会先送费氏的宣发审一遍,发之前让你看。” 陶树跟过去回了费时宇一个吻,极近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就不看了,大家做事都有数,”陶树语气里有些怅然,“我也想明白了,别人怎么看有什么重要?我又不是公众人物,只要你和大家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我和大家?”费时宇似真似假地泛酸,“我怎么还要和‘大家’并列啊?” 陶树却不由费时宇打岔,“你今天扑上去拉百灵,我知道是因为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你?”费时宇挑了挑眉毛,那点儿不好意思裹着叛逆的皮冒了出来,“我就是本性正义,眼疾手快……” 还没说完,就被陶树笑着捂住了嘴巴。 “其实按照你的性格,这样的事情交给专业的救援和警察做是最好的,今天就算是百灵真的落水了,下面就是水警的船,她不会有事的。” “你是为了不让我看见她掉下去。”陶树肯定地说。 费时宇右手捏住了陶树的手腕,在他手心里嘆了口气。 从嘴里嘆出来的气很烫,顺着手心一直烫到心里去。 陶树耐不住,把手拿了下来。 “我怎么忍心?”费时宇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命,在我看来,救一个两个,救不过来,不如去改变社会规则来得更有效。” 费时宇的手从陶树前额的头髮插进去,顺着髮丝捋到后脑勺,重复着,顺毛似的。 “但是你不一样,你怜悯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是热乎的,”费时宇的手又捋到后脑勺,扣着枕骨,吻了陶树,“觉得我冷漠吗?” 第228页 陶树摇头。 “我自私,所以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大家,我只要你好好的,做你想做的事,谁都不要想从我手里再挡你的路,伤你的心。” 费时宇的话说得冷静又绝对,他的偏袒就是这么明明白白。 电影后半段到底演了什么,费时宇终究是没能看到。 他们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屏幕投射的斑驳光影中长久地接吻,温情地相互依赖。 吻到后来,他们都有些出汗,彼此的反应瞒不过,就在费时宇想伸手过去的时候,被陶树制止了。 “你别动了,身上还有伤。”陶树蹙眉喘息,说出来的话也不平稳,带着钩子似的,撩动湿热空气中的旖旎。 “右手没事儿,小树,我想。” 陶树还是摇头,“牵扯到肚子也不行。” 箭在弦上又不得发的感觉让人心像猫抓一样难受,费时宇眼里有火苗,不情愿,靠回了沙发上,不甘心地望着陶树。 “我帮你……”陶树整个人都像笼在水光中,从眼眸到嘴唇,波光粼粼。 气氛到了这里,浓烈的念头和想让费时宇舒服的冲动压制了羞耻和某些底线,陶树面对着费时宇跪坐下去,一只手撩起他衬衣的下摆,吻首先落在了腹部已经浮起来的淤青上。 小动物舔舐伤口似的,陶树用这种没有用却虔诚的方式,舐过费时宇的皮肤,同时感受到了舌尖下的肌肉生机勃勃地跳动。 陶树的主动与伏低让费时宇心底的凌虐欲到达了顶峰,他将右手抚在陶树的脸颊上揉捏,那动作用力得几乎不算抚摸,陶树的脸侧和耳朵很快变得绯红一片。 腰带被解开的声音很清脆,稍微唤起了费时宇的理智。 “小树,”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喑哑的,被强行压制的欲望,“起来用手,我不用你做这个。” 陶树抬头望着费时宇的眼睛,领口露出来的粉色皮肤随着唿吸起伏,他好像在下决心,起伏渐渐汹涌。 费时宇的拇指就按在嘴上,来回摩挲,陶树的动作定住了片刻。 就在费时宇以为陶树终究跨不过心里那道自尊的坎,要撤手的瞬间,陶树突然张了嘴。 指尖的触感非常灵敏,被一腔柔软灵活的软面按压包裹,那种潮湿温热的挤压感一下子顺着神经像烧引线一样烧到了中枢神经。 刚刚被不情不愿压制下去的冲动井喷一样失了控,费时宇现在满脑子都是用手指狠狠按进陶树的喉咙里面,按得他泪流满面,然后再换个别的东西进去,塞他个密不透风,塞他个语不成调。 就这么想着,手指已经不自控地反客为主,在柔软的口腔里有些蛮横地按压,几次刮过舌头后面的舌根,陶树觉得有些反胃的冲动,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要落不落的挂在红红的眼睑上。 “真的要做,比手指难受多了,”费时宇唿吸粗重,“手指深一点儿你都受不了……” 费时宇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泪幕恍惚间,陶树只看得见怜悯和渴望的交织。 喉咙里的手指更深了些,陶树退开来,手指和唇间拉了亮晶晶的丝。 他不想要怜悯,眉间就可怜地蹙起来。 说不上是不服气还是别的什么冲动,他蹲都蹲下了,若是不一鼓作气,倒显得怯懦。 于是他脑子里乱蓬蓬的,就凭藉那些动物性的直觉,拉开了眼前的阻挡,什么都不顾了,把头埋了下去。 “砰”的一下,费时宇的眼前像炸了烟花,他仰着头盯着光影交错的天花板,疑惑这种可怕的快感,到底是来自于天堂还是地狱。 这和进入陶树的感觉完全不同,并不是破开阻挡,披荆斩棘的开拓感,而是被动的,被温暖巢穴自外部接纳拥抱的满足感。 费时宇忍不住低喘出声,这实在太刺激了。 他一时竟有点不敢低头去看。 那会是怎样的画面呢?爱意的极致似乎是恐惧。 他又忍不住低头去看,陶树的眼泪,红肿的嘴唇,濡湿的手指,细碎的发梢,还有眼角下那个红红的疤痕,他全部都爱。 手掌摸上毛绒绒的后脑勺,费时宇犹豫不决,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把已经开始微微干呕的陶树拉开,还是索性压得更深。 就这样不上不下,陶树的咽喉开始因为不适剧烈收缩。 液体就这样顺着闭合不上的咽喉抵进,陶树还来不及感受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差点儿呛晕过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临界点就这样到了,以往费时宇不至于这么快就缴械的,陶树退开来,伏在费时宇膝盖上勐烈咳嗽。 “吐出来,快。”费时宇拍着陶树的背给他顺气,把垃圾桶踢过来,又给陶树拿热水。 呛得过头了,嗓子眼儿里又痛又痒,陶树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一出声儿,那嗓音简直不能听了。 “没什么能吐出来的……咳咳,”陶树索性喝了口水压压,“一下……一下全进去了……” 费时宇把人拉到自己腿上,拍着陶树的汗津津的背嵴给他顺气。 “待会儿一起洗个澡,衣服都汗湿了,再穿干了要感冒。” 陶树警惕起来,“一起洗?不是刚刚才帮你……” 第229页 “你想到哪里去了?”费时宇好笑,抬了抬还固定着的左臂,“让你帮我洗。” 陶树把头埋进费时宇的肩窝里,觉得自己最近满脑子都是这档子事儿,污浊得没脸见人了。 洗澡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平静,费时宇平静也就罢了,陶树也这么平静,让费时宇觉得有点没面子,他朝那里看着。 “怎么这么乖?”费时宇一边盯着看,一边问。 陶树专注地给他打沐浴露,反应了一会儿,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下,才明白费时宇在说什么。 “咳咳咳,可能是给呛老实了,”陶树的嗓子很痒,“注意力全都在嗓子上了,没功夫感受别的吧?” “还不舒服?”费时宇抬手轻轻抚摸陶树的喉结,“受得了吗?受不了以后别再这样了。” 他问的不仅是嗓子,也是问陶树心理上的承受度。 陶树笑着摇头,“也不是……很受不了,你也帮我做过这个,你觉得受不了吗?” 费时宇也摇头,“我爱你,你身上每一处我都爱,有什么受不了?” 陶树贴过去搂住费时宇的腰,“那……我也是一样的啊。” 第九十二章 戒指 穿衣服的时候,陶树小心翼翼地帮费时宇穿戴左手的护具。 “能跟我说说吗?”费时宇问得没头没尾,“你手腕的老伤是怎么回事?又是拍片的时候伤的?” 费时宇问得挺严肃的,陶树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的,这事儿说起来可太丢人了。” “有多丢人?”费时宇也笑起来,“说说看,我也笑笑。” “本科的时候第一次拍东西,跟田鹏意见不合闹脾气,我一时气不过,哎,当时也是太幼稚了,就想把他的电瓶车藏起来吓他一跳。”陶树边说边笑,话都说得稀碎,断断续续的。 说到这里,费时宇大概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确实挺幼稚,也有点执拗的可爱。 “我没钥匙啊,他又锁了车把的方向,个小气鬼还挺谨慎的,但是我哪儿能放弃啊,我那么生气,”陶树说着,无语地抹了一下脸,“那车看着小,就跟高配版自行车差不多,但是抬起来可太重了,我就使出全身的蛮力,咔一下,就扭了。” 费时宇笑得肚子上的伤扯得疼,拉着陶树受过伤的手腕儿看了看,又细又瘦,笑得就更厉害些。 几年前的小狐狸生起气来还挺蛮。 洗完澡出来没多久,费氏的宣发就给费时宇打来了电话。 “费总,警察局那边已经把通报信息发过来了,我们看了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您那边……陶先生要不要过目一下呢?”职员小心地问。 一般来说,这种宣发的工作都有固定规则和话术,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先定过了,并不需要直接递到大老闆面前,可是现在大家对陶树的地位都心照不宣,费总看不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老闆娘”要不要看。 “他说不看了,你们看好了就行。”费时宇看了一眼陶树,他正在客厅的另一头的懒人沙发上给玲玲打电话。 “好的费总,那大概10分钟之后,就能在各大平台看到通报了。” 挂了电话,费时宇走到陶树那边,强行挤进一人座的懒人沙发里挨着陶树。 “……嗯嗯,醒了愿意吃东西就好,剑兰姐已经去了?”陶树讲得认真,随便费时宇挤,“晚上雇一个细心点儿的护工陪着吧,剑兰姐明天早上还要去开店,陪护一晚上太费神了,更何况医院离店里也不近,咳咳咳。” “没关系,说了剑兰也不肯的,她店里让伙计先照管着了,唉……她现在都还在自责,刚刚跟我说,百灵就在眼皮子底下,她都没看好人。”玲玲走到病房外的走廊里小声和陶树通电话。 “哪儿能怪她呢?”陶树嘆了口气,“饭店本来就忙,咳咳咳咳,百灵要是有心藏着问题,哪里看得出来?” “谁说不是呢?哎……”玲玲嘆着,“让她守着吧,心里能踏实点儿。” 陶树也没办法,他眼下倒是没事,但他终究是一个男性,百灵最近又敏感,总不能让陶树再去守夜。 “先养身体吧,养好了再看心理医生,咳咳咳咳。”陶树的嗓子眼一说话就痒,喝水都压不住。 “你嗓子怎么了?今天桥上吹感冒了吗?”玲玲原本满心思都在想百灵的事儿,架不住陶树每句话里都有咳嗽。 “啊?没事没事,咳咳咳咳咳咳咳……”激动起来,咳嗽更止不住,“刚刚喝水呛嗓子眼儿了,一直都觉得痒,不是感冒。” 费时宇默默站起来给陶树接了一杯热水,又从药箱里翻出了润喉片塞到陶树嘴里。 “行吧,要是真感冒了费总肯定不放过你,”玲玲显然不信,“早点休息,你们今天也累一天了,田鹏来接我了,不说了啊。” “咳咳,好,你和鹏哥回去也熬碗姜汤喝了去去寒。”陶树笑着嘱咐。 等陶树挂了电话,费时宇才提醒他,“公安局的通报估计已经发了,看看吗?” 第230页 “终于发了?”陶树退出通话界面,马上点开了新闻。 公安发的通告都是一板一眼的公文格调,不仅交代了百灵跳桥被救的事情,还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因此蓝底白字的通报图片尤其长,等陶树看完,觉得眼睛都看花了。 “这写得也有点儿太绕了,”陶树笑道,“不过说得挺详细的,熊所长和戴海出力了吧?虽然挺隐晦的,但能看出来在帮我们说话了。” “你本来就很好,当然要帮你说话,”费时宇摸着陶树的发顶说,“我让费氏的官微也转发了,也算是官方层面的盖棺定论了。” “嗯,”陶树点点头,“这件事儿咱们就澄清到这儿吧,我觉得是时候翻篇了,咱们翻篇吧,好吗?” 费时宇本来也不甚在意舆论,陶树心里能放下就最好。 警情通报发出没过多久,公安的官微又发布了早上表彰发布会的内容,不仅发了流程,还公布了线人的採访视频,他们算是被官方好好地偏袒了一把。 视频里费时宇和陶树的採访被剪在了一起,两个人相貌原本就吸引人,再加上一个落落大方,一个光风霁月,一段视频下来,评论几乎全都歪楼到两人登对的方向,大有官方带头嗑cp的架势。 气氛都烘托到了这里,映画官方和院线趁热打铁,在第二天一早就发布了今年获奖影片公映的消息,有了昨天新闻的铺垫,评论区大部分都是表示期待的声音。 陶树第一次经歷这么大起大落的公众关注,在舆论一边倒的好评之后倒是真的看开了很多。 人都是这样,新闻也都是这样,总是要在一件事上下或真或假的结论,但其实真实的好坏哪里有那么平面和非黑即白? 今天在评论区大赞他们智勇双全的人,又有多少在一个月前骂过他们狼狈为奸? 或许过段时间,又或者陶树的下一个影片没有拍得那么“政治正确”,眼下这些赞誉就能顷刻间翻覆为谩骂。 “我还是不适合做公众人物啊!”陶树跟费时宇感嘆。 “那咱们就一直在幕后,”费时宇随便陶树做什么都好,但他倒不认为陶树能一直居于幕后,他太有光芒了,影片里透露出的那些才气遮也遮不住。 慢慢来吧,就算有一天陶树真的成了明星导演,他也有能力让他一路走得顺顺噹噹。 不过他们却没有太多时间再这样悠闲地去思考人生,忙碌的状态说来就来。 公映前,映画组织了所有获奖导演开会。尔转团破产 参加实验电影节的影片版本可以小众,也可以离经叛道,但要公映,就得考虑观众的接受程度和理解力,因此大部分影片都需要再调整剪辑节奏,把叙事和影像语言捋成易懂的模式。 《灯红》原本就是纪录片,需要改的地方倒是不太多,陶树打算赶在公映前把百灵的採访片段补齐了放进去。 “就半个月的时间了,你觉得来得及?”田鹏焦头烂额。 “这样,咱们先做一个没有百灵片段的公映版,这个比较容易,作为我们的n b,”陶树这次倒是很通情达理,“百灵的採访我们得跟着心理医生的节奏来,不一定赶得及。” 田鹏松了口气,他隐约感觉到,陶树和费时宇在一起之后,工作的状态变得没有那么偏激了,知道什么时候要松弛一些。 “你爸爸……知道你们的事儿了吧?”田鹏问了句有点儿突兀的。 陶树愣了愣,笑着点头,“知道了,让我空了带回去见见面。” “嗯,也好,叔叔能接受,你心里也不会坠着颗石头似的,”田鹏欣慰,“今年过年打算带回去看看?” “看费时宇吧,我总觉得有点快了,”陶树还有点犹豫,“他知道我家的状态,他要是想去再说吧。” 这么说主动权还是在费时宇手上,田鹏没来由的替陶树担心起来,他们眼下爱得火热,但说穿了还是一方太过于强了,陶树这软和的性子,到底能不能拿捏住费时宇? 陶树倒不知道田鹏在心里小九九了这么多,他想的只是两个人心理有没有准备好,他暂时想不明白,不过有个东西,他想买一很久了。 开完会回去的路上,陶树去了一趟购物中心。 购物中心的一楼有好多家并排的金饰店,陶树在外面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挑了一家看起来品质感和设计感最好的走了进去。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导购笑盈盈地凑上来。 “那个……我想挑一下情侣对戒,”陶树紧张,又有些隐秘的兴奋,说话都打着小磕巴,“样式简单一些的。” 导购笑得很温和,嘴上说着祝福的吉利话,从柜檯里拿出了好几对朴素大方的对戒给陶树看。 “您试试这款,”导购拿起一枚细一些的戒指递给陶树,“看看指围合不合适。” 陶树没接,看了导购一眼。 导购递给他的,明显是对戒里比较细的女款。 察觉到陶树的迟疑,导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说,“先生,我其实看过您的,在新闻上,您是来买和先生的戒指的吧?你们很登对。” 第231页 陶树释然,笑起来点点头,接过戒指开始试戴。 陶树买东西没什么选择困难症,基本上一眼就能挑到自己中意的款式,于是买戒指也买得快,看好价格和样式,没多久就选好了。 他选了一对铂金的戒指,上面很低调的镶嵌了一圈漂亮的钻石,费时宇的那一只比自己的大了一圈儿,陶树偷偷在费时宇睡着的时候量的他的指围。 “这对很不错,款式和性价比都是同一批里最好的,先生好眼光。”导购麻利地将戒指包装好,又行云流水地刷了卡。 这下,陶树攒的钱和映画的奖金就去得七七八八了,不过陶树却觉得很值。 在发布会那天,当他又一次看到费时宇珍而重之地将那枚心形胸针别上的时候,就产生了买戒指的冲动。 他不知道买戒指算不算太快,但他就是想看费时宇珍惜自己送予的,毫不起眼的东西的样子。 但还没等陶树把戒指送出去,费时宇就告诉了陶树一件让他有些不安的事。 “爷爷说这两天让我带你回一趟老宅,”费时宇难得说话有这么小心的时候,他仔细观察着陶树的表情,字斟句酌,“他说想见见你,我暂时还没答应,说了要先问你的意思,你……想去吗?” “我……”陶树着实吓了一跳,有些事可能真的还不会等自己准备好了才发生,“你觉得……你觉得我可以去见爷爷吗?他不会不喜欢我吧?” “我爷爷这个人吧,从来都不做没用的事儿,也不见自己讨厌的人,他既然要见你,表达的意思就是他愿意接纳我们的关系了,”费时宇搂着刚回家的陶树,下巴搁在陶树的肩膀上,没注意他手上的购物袋,“所以,你不要有压力,做自己就行了,什么时候都有我呢。” “好,我跟你去见爷爷,”陶树下了决心,“我会好好表现的。” 费时宇高兴起来,吻陶树红彤彤的耳廓。 作者有话说: 今日开始到完结,都日更~ 第九十三章 带我回家 戒指暂时没有送出去。 陶树知道了可能马上就要去见费时宇的爷爷之后,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连外套都记不起先脱了,提着个印着金店logo的袋子,转了客厅又转厨房。 logo那么明显的一个袋子,费时宇居然始终也没发现,他看着陶树转了快五分钟,终于出手把人拉住了。 “行了,转了好几圈了,这么紧张吗?”费时宇拉住六神无主的陶树,把他手上的袋子拿下来,看也没看,随手放在茶几上,帮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厚厚软软的外套从陶树身上往下剥,“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到时候直接给你骗过去了了事儿。” “那可不行,”陶树开始自己脱外套,费时宇的手还绑着护具,一只手脱得磨磨蹭蹭,“你要是不告诉我,当心给我吓出个好歹来。” “我看你现在就已经快吓出个好歹来了,”费时宇笑他,“爷爷很……很有点儿江湖气,不是那种计较的怪老头。” 费时宇想了想自家爷爷的脾气,实在说不出一个“和蔼”来,他的好脾气,大概都限量供应给奶奶了。 “江湖气啊?那给爷爷买点儿什么好呢?总不能空手去啊,第一次见面。”陶树发愁,在他到目前这二十几年有限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设想过眼下的情况。 他找到了一个伴侣,还要去见伴侣的家人。 “我从以前备的礼物里挑一套好的茶叶和茶具带上就行了,你不用管这个,”费时宇捏捏陶树的脸,“你好好养足精神,就当成去见普通长辈就行。” 哪里有那么容易呢?陶树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失眠,这晚上连晚饭都没吃两口,就觉得肚子里撑得什么也吃不下了。 费时宇看不下去,晚饭之后给陶树围了一条喜庆的红围巾,直接出了门。 “咱们去哪儿啊?”陶树坐在车上了,还没反应过来,蔫头耷脑的,兴致缺缺,“要出去兜兜风吗?大坤上次让咱们去伐檀聊一下排片的事情,要去吗?” “怎么想到的要去伐檀?”费时宇一边沿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开着,一边问,“想去喝酒?” 陶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嗯,走的时候喝两杯,不然今晚铁定睡不着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想去伐檀的话,待会儿晚点儿可以去。” 陶树点头,没听出费时宇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等到车都开到树木葱郁的老别墅区里面了,陶树还没倒过味儿来。 车停在了几栋老别墅中间的停车场,费时宇先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提出两袋早就准备好了的茶叶,塞了一提到陶树手上。 “咱们要去拜访谁吗?”陶树问得傻乎乎的。 费时宇笑着指了指一栋楼,隐晦地提示,“那是徐智家。” “咱们要去找徐智……不对,”陶树的眼睛慢慢瞪大,“你说过徐智小时候是你家邻居,现在还是邻居……” “嗯。”费时宇继续笑着点头。 “这里……不是徐智小时候的家吧?不是吧?”陶树绝望地负隅顽抗。 第232页 “走吧,”费时宇举起右手提的精装礼品盒拍了拍陶树的屁股,“别挣扎了,哥哥带着你长痛不如短痛。” 陶树张着嘴,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呲牙咧嘴地对着费时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说,“你真是我亲哥!你今晚睡觉可小心点儿吧。” “怎么的?”费时宇领着陶树往自家老宅的院子里走,“打算半夜谋杀亲夫?” 两人穿过布置着风雅山石的中式庭院,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入口,快到陶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时宇。”大宅的门口站着一个和善的老人,对着刚从外面走进来的两个年轻人微笑,“回得挺快的啊。” 陶树连忙走到费时宇的身边,对着老人微笑,“爷爷好!” 喊完之后,老人和费时宇都明显地一愣。 “陶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费老先生的管家,一直负责大宅的内务和费先生的起居,”老管家做人圆融,没听明白似的,滴水不漏地向陶树做自我介绍,“时宇是我看着长大的,按理说叫我一声爷爷也是合适的,不过也有点儿把我喊老了,您跟着时宇叫我伯伯就行。” “啊,好的,是我叫错了,”陶树的耳根热起来,自责自己太冒失,“伯伯好,我叫陶树。” “好好!是个立整的好孩子,老爷子见了一定欢喜,”管家领着两人往里走,“时宇发了信息之后他一直在客房等你们呢,装得不在意,我看他倒是把平时不穿的唐装都穿上了。” 费时宇将袋子交给了管家,空出来的手去牵陶树,摸到了他一手心的汗,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似的,有些僵硬。 进了屋子,费老爷子倒是没在客房,已经出来等在玄关了。 “爷爷,我们来了。”费时宇这次先开了口。 “爷爷好,我是陶树,陶瓷的陶,树木的树。”陶树不知道自己笑得自不自然,他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似乎都不太听使唤。 “进来吧,听时宇提过很多次了,”老爷子也对着陶树笑,“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陶树在拍摄影片的过程里见过很多老人,他们有的和蔼慈祥,每次见了陶树都往他的包里塞各种零食,有的古怪乖戾,一张口能骂得人退避三舍。 但他没怎么见过费时宇爷爷这样的老人,他身上有一种学院里老教授的睿智与通透,但又多了些杀伐商场的气场,让人见了就生出敬畏来。 真见了爷爷本人,陶树倒是渐渐放松下来,到了客房寒暄过,就看见桌上泡了一半的茶,陶树自忖是这屋里年纪最小的,便坐在茶桌的下首,端起公道杯开始泡茶。 “小树会泡茶?”老爷子坐在上首,看着陶树一点儿也不磕巴的泡茶动作,主动开口搭话。 “会一点儿,也是跟着我爸爸……我养父学的,他闲的时候不多,不过闲下来就爱捣鼓泡茶,”陶树将洗过的茶冲进公道杯,又分别倒进三个小杯子里,“我也就学了个表面皮毛,爷爷尝尝。” 老爷子调查过陶树,这一点费时宇是知道的,但陶树不知道,他这么坦诚身世,不卑不亢,倒是让老爷子对他多待见了几分。 “嗯,年轻时学个皮毛也就够用了,茶这个东西,学不来,只能靠年纪阅歷去悟。”老爷子接过茶碗,品了一口才放下。 他也不就着陶树提的养父往下问,只和两个小辈闲聊,聊陶树拍片时的步骤流程,聊费时宇下一步的项目计划,问了问他手上和身上伤的情况。 茶叶换了几轮,一直到管家进来提醒他到了该休息的时间,陶树和费时宇才站起来作别。 临走的时候,费时宇喝多了茶,要去上厕所,留了陶树一个人和老爷子待着。 “小树啊,今天爷爷见你,是要看看你本人,也是要让你看看时宇的家庭,”老爷子说得平静,陶树却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你和时宇在一起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家大业大看着富足,但要享受这个富足,就要担得起这份责任,绝不能行差踏错,你的身世,你们的关系,以后都可能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成为攻击你们的刀刃,你心里有数吗?” “爷爷,我明白的,”陶树认真地点头,“我心里有数,但我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您往后看着我们,看我表现,我……我爱费时宇,也尊重他的事业和选择,我不敢说能帮上他什么忙,但一定好好陪着他,绝不给他拖后腿就是了。” 老爷子嘆了口气,“你能明白就好,往后知道这边儿了,常来玩,时宇现在也彻底搬出去了,老宅子里冷清。” 陶树连忙答应下来。 老爷子把两个年轻人送出了门,看着他们的背影拐过一处在冬天依然茂盛的树,再也看不见了,才悠悠跟管家开口,“这孩子,眼神看着倒是像泳冰,明明紧张得要命,底子里还是天真无畏的样子。” 管家在旁听着暗暗惊奇,老爷子这样的评价,算得上是罕见的赞誉了。 他不明白费老爷子怎么能把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和过世的老夫人联繫到一起,倒是费时宇带着陶先生来时,两人一直握在一起的手令他印象深刻。 第233页 回绿园的车上,还没开出去多远,陶树就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睡着了,一直到家里车库停好车都没醒过来。 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困意就势不可挡。 费时宇叫醒陶树的时候,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被牵回家之后却还不回房间睡觉,闭着眼睛和费时宇说话。 “费时宇,从这里回我家,高铁六个小时,飞机一个半小时,”陶树像是在说梦话,“我要是需要买两张票的话,你得提前告诉我……”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买我的票了。”费时宇又把陶树往房间里牵。 陶树迷迷煳煳地被换上睡衣,又迷迷煳煳地躺下,入睡的前一分钟,他听见费时宇说,“买两张票吧,带我回家。” 第九十四章 过年 春节之前,陶树和田鹏还是没能完成百灵的拍摄。 陶树每天都会去医院看看她,期间帮她带一次饭,如果还有多的时间,就去找各式各样的甜品和小吃一併带去。 百灵的所有医药费都由费氏的公益基金会承担,心理医生也是梁医生给介绍的的他一手带出来的博士生,可以说各方面物质条件都保证到最好了。 但她的病情好转得很慢,刚开始陶树在病房里坐上一下午,她都说不出什么话来,浑浑噩噩的,到了二月份,才能每天和陶树聊上十几分钟,这样下去,整理加上剪辑,还要加急过审,春节档的公映是肯定赶不上了。 陶树心里其实也觉得把百灵的片段放进春节档里,被很多人看见了并不是好事。 百灵跳桥时上过新闻,太容易被媒体和有心人扒出身份信息了,万一她的真实身份被好事的媒体曝光出来,对她的病情只有坏处。 但採访还是要做的,就算这些片段只能被放进硬碟里束之高阁,眼下也能让百灵觉得自己有事儿做,日子还有些盼头。 陶树就这样半天呆在医院,半天泡在田鹏那里做剪辑,一直忙到了年关将近。 费时宇的工作也回归了正常节奏,到了春节,各处应该拜访的商业伙伴和亲戚朋友都得跑,集团关帐之前,还得把前一年所有的财务和项目做一个阶段总结和新年规划。 两个人往往是早上睁眼起来见一面,就得到晚上十点之后才能又碰上。 公映之前,映画邀请了首都电影学院的教授和着名影评人团队,对所有获奖的导演做了一个个人採访。 田鹏一向不擅长应对这些正式的场合,他容易上头,问急了能和影评人吵起来,拿他的话说,“一群从来没有拍过片子的人,自诩批评家,拿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对着人指手画脚,都是些纸上谈兵的假学术”。 陶树的性格温和一些,採访的任务便落在了他身上。 《灯红》的採访时间安排在了腊月二十五那天,天上下起了毛毛雪,滴水成冰的气温,唿出来的气都是一团一团的白雾。 摄影棚里,陶树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顶有毛线球的帽子,像是刚上大学的学生。 “陶先生,电影还没有上映,有评论称《灯红》为低俗电影,请问您对这个评价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想反驳或者阐释的吗”主持人很能抓话题,上来就抛出了一个很有刺点的问题。 “我拍摄的群体是按摩女,在大众的固有认知中,这个群体的工作不体面,这是事实,”陶树不慌不忙地承认,“但抛开所有的题材和身份不谈,我关注的对象,永远都是生活中的人,不知道大家对于经典电影《盲山》中的情节是否熟悉?” “您是说关于矿井工人和矿难诈骗的那部电影吗?” “是的,”陶树点点头,“电影中有一个片段,对我的触动很大,没有性经验的男主角被两位犯罪嫌疑人带去髮廊‘体验人生’,面对接待他的女人,男主角感觉到屈辱,羞耻,还有无措,最后匆匆逃离了髮廊,但在影片后半段,他偶然在街上遇到了那个髮廊里接待他的女人,她正在邮局里给家人寄钱,他们在邮局寒暄,聊天,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 “您是想说,不管人的身份如何,他们都处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普通人,是吗?” 陶树却摇了摇头,“我想说,其实我们看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个体的成长与选择,有无穷无尽的多样性,我作为一个拍摄者,不应该先入为主的对对象产生‘低俗’、‘堕落’这样的主观评价,我只能记录她们在一个时间切片中的状态,试着去还原这个状态的前因和后果,至于影片最后的结果,我希望观众们能通过我的作品感受到,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我们对于无可奈何的抗争。” 陶树答得真诚,也滴水不漏。 主持人的锋芒被陶树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又问了一些拍摄过程中遇到的趣事和影片剪辑手法的专业问题,陶树的部分结束得算是平和。 深冬的日头短,採访结束之后,摄影棚外的天就擦黑了,路灯亮起来,照在空中飘散的雪花上愈发显眼。 费时宇已经在摄影棚外面等着了,他刚刚参加完费氏的年会,作为费氏新一代的掌舵人,正式被费老爷子公开介绍给了媒体和商业伙伴,对他的身份算是有了一个官方认定。 第234页 老爷子年纪大了,越发不爱这样众星捧月的场面,费时宇在,大家也放不开手脚玩儿,于是走完了正式流程,发完了年终奖,两位费总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会场,留下了新提拔的副总看着,把会场还给了员工一起乐呵乐呵。 费时宇到摄影棚的时候还穿着年会时的西装和大衣,站在路边的树下格外扎眼,引得好多摄影棚的工作人员侧目,他也不在意,低头刷着手机上陆续发来的工作汇报文件,这附近不能停车,站久了还真的有点儿冷。 陶树从摄影棚出来的时候还在和工作人员聊着什么,室内外温差大,他一走出来就缩了脖子,把下半张脸都缩围巾里了,再加上拉得很低的帽子,露在外面的就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刚从门口出现,费时宇就看见他了,飘飘扬扬的雪粒子落在他的毛线帽子上,被黄黄的路灯照亮,仿佛雪都变得温暖。 费时宇的嘴难以自控地勾起来,肌肉条件反射似的,压都压不住。 走到离费时宇十米左右的地方,陶树才看见他。 就一瞥间,陶树那双眼睛睁得熘圆,上下眼皮都要遮不住黑眼仁儿了,看起来是想蹦一下的样子,碍于还有工作人员跟着,他只踮了踮脚尖。 陶树又压着性子跟工作人员讲了两句话,着急忙慌地就奔着费时宇来了。 “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有年会吗?”陶树又惊讶又开心,离近了就能看见藏在围巾缝里的嘴,笑得露出牙来。 “提前走了,老闆在大家玩儿不开,”费时宇提着陶树的袖子把他的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提熘出来,握住了,又一起塞进自己口袋,“老闆只想回家蹭桃子树。” 陶树脸又红了,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给羞的,像桃子树上的桃子熟了似的,不过他现在脸皮也厚了不少,大概人往不要脸的路上思想滑坡,就是这么迅速且一去不復返。 “嗯,蹭树,”陶树看了眼周围,天气太冷了,路上没什么人,“狒狒蹭树。” “你说什么?”费时宇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蹭树?” “狒狒,”陶树笑得很狡黠,“我听徐智这么叫过你。” “我靠,”费时宇咬了咬牙,“你少跟徐智玩儿,他智商低,别给你带跑偏了。” “没有吧?我觉得他可能就是不太擅长读书,看起来还是很聪明的,而且人家名字里还带个智呢。” “这就是了,”费时宇说,“一般命里缺什么,名字里就得带了那个字补补。” 陶树笑得停不下来。贱婢偷本跳河 “哎对了,这么久忙着没问你,咱们几号的票回你家啊?也没听你提,”费时宇捏着陶树的手,慢慢把两人的手捂到一个温度,“高铁还是飞机?” 谁知道问了这句话之后,陶树一下就不走了,满脸惊恐的表情。 “怎么了?”费时宇也停下来,拍了拍陶树肩上落的雪花粒,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忙得忘买了?” “怎么办啊?”陶树苦着张脸,“都这个时候了,应该早就没票了吧?” 费时宇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没买就没买吧,那咱们开车回去就行了,还能带点儿年货什么的。” “开车回去?那得开多久啊?你等等我查查看。”陶树把捂得暖唿唿的手抽出来,赶紧掏了手机看地图。 费时宇也弯腰凑过去,和陶树头抵着头一起看地图。 “十个小时!”陶树惊唿着,“这也太久了吧?咱们要回去跨个年,也不可能叫司机,得自己开车吧?” “我们可以开两天,一天开五个小时,中途到这里,”费时宇点了点地图上两个端点城市的中间,“临水市,休息一晚,第二天早点开车到家里,正好能赶上午饭,不用让叔叔阿姨等太晚。” 到这一刻,听到从费时宇嘴里说出来的“叔叔阿姨”,陶树才产生了一些费时宇马上就要和黎桐和李秋见面的实感。 他觉得很紧张,但又很期待。 期待见到几年都没有见面的父母,期待和费时宇一起过个热热唿唿的年,期待自己的取向和爱情能真正被家人接纳。 吃过晚饭之后,费时宇开车载着陶树去了商场。 “买点年货,还有给叔叔阿姨的见面礼,”费时宇在入口推了一架购物车,“你想想看,叔叔阿姨喜欢什么,或者需要什么补品?叔叔喝酒吗?” 陶树经常给父母买东西,但都是些日常能用的,比如李秋冬天放在桌子下面的暖炉,比如黎桐冬天常穿的那件厚毛衣。 但这样正式的见面应该买什么东西,他还真不知道。 “我爸爱喝酒,刑警大都爱喝酒的,但是他酒量很差的,每次喝两口就上脸,微醺了嗓门儿就大,”陶树给费时宇打预防针,“你去了我爸铁定要喝酒的,要是喝了他说话大声,你就给他捧哏,什么话顺着他说就行。” “那我肯定顺着叔叔说啊,哪有跟老丈人抬槓的?”费时宇笑着,看起来又嘚瑟又认真的样子,“你爸这酒量,和你还真像,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这倒是。”陶树也笑起来。 第235页 真是过年了,广播里放着一年一度的《恭喜你发财》,天花板上挂满了红红火火的灯笼和彩带,好些人都是全家出动,商场里全都是人,摩肩接踵,他们推着购物车,走得很慢。 “先去保健品区,”费时宇个子高,把陶树赶到自己身后,推着购物车开路,带着他走,“买点石斛人参什么的,他们自己用或者转手送人都合适。” 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费时宇直接按照顶配的礼盒装让导购拿了商品,又在旁边的白酒区,买了一箱茅台。 “这会不会太贵了?”陶树根本拦不住费时宇,反抗无效之后,只能徒劳地问他。 费时宇刷卡结了帐,推着购物车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我都把人家儿子拐走睡了,不得表示表示吗?” 陶树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个……你可别当着我爸的面说啊,老丈人啊,拐走啊什么的……他现在能接受我的性取向我已经很满足了,可别再给他新的刺激了。” “瞎操心,”费时宇唿噜了一下陶树帽子上的毛线球,“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 陶树想了想,眼眯眯地笑起来,“你不是。”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往陶树家赶了。 陶树原本以为费时宇会开林肯回去的,没想到车库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辆小吉普,费时宇说要开这辆回去。 “开这么远,这辆车咱们都不熟悉,要不还是开林肯?”陶树有点犹豫。 “没事儿,这两天你忙起来的时候我都开的这辆,”费时宇却坚持,“避震和舒适性都不错,我先开,路上过服务区的时候咱们换手。” 陶树将信将疑地跟着费时宇把大包小包的礼品盒从林肯的后备箱往吉普的后备箱里放。 坐上车,才发现这车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他拉上安全带,问费时宇这是谁的车。 “我的,”费时宇把车开了出去,“前段时间买的。” 费时宇没说得很明白,要是直接说是给陶树买的,他大概率都不会要。 但如果家里本来就有两辆车,陶树在着急的时候就一定会开这辆车,慢慢的,也就能用上了。 费时宇打算这么“温水煮青蛙”,不对,“温水热桃子”。 第九十五章 近乡情怯 城市的街道车流量很大,一大早又飘起了雪花。 也许是因为南方城市少见的雪,也许是因为临近新年的氛围,虽然车道很拥堵,大家却都很谦让,没什么车鸣笛或加塞。 “今年的雪真多!”陶树小孩儿似的,打开一些车窗,伸出手去接悠悠飘落的雪花,接到了就欣喜地拿进来给费时宇看,“你看,这一片还能看到形状。” 车挪得很慢,于是费时宇一次又一次在停下来等待的时候和陶树一起欣赏小小的,很快就被陶树掌心温度融化的雪片。 他们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上了高速。 上了高速之后,车速就上来了,陶树又接了一会儿雪花就冻得受不了了,依依不捨地把车窗关上。 费时宇调高了空调温度,一边开车,一边跟陶树讲车上各种把手和按键的位置,待会儿就要自己开车,陶树不敢马虎,听得很仔细。 到了第一个服务区的时候,陶树已经把各种操作杆和按键的位置记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点心虚,让费时宇继续开也不是不行,陶树又不情愿示弱。 “先在服务区里慢慢开两圈,”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脸,拇指颳了刮眼下的小疤,“你觉得开熟了再上高速。” 这个服务区挺大的,陶树把吉普开了出去,绕着停车场开了好几圈,费时宇也不催促,陶树练车,他就坐在副驾驶找昨天两人买的零食吃,还把车里的音乐打开了。 稍微觉得有把握了,陶树才慢慢把车开上了高速。 “走慢车道吧,你开你的,不用管别的车,”费时宇吃着陶树买的蒟蒻,吃一半又往陶树嘴里餵一半,“看到大卡车离远一点。” 其实陶树根本没必要紧张,春节期间高速上的车很多,就算不走慢车道,车速也不高,倒是需要预防车辆之间变道的刮擦。 开了一会儿,陶树发现这辆吉普的大小很合适,不会过大,但底盘高,视野很好,内饰应该不是原装,全都换成了更舒适的轿车内饰,连车里的歌单都是自己在手机软体上攒起来的,连歌单的顺序都一样。 陶树跟着歌单,忍不住跟唱。 《just the two of us》的爵士旋律很醉人,是陶树从前长久以来对于美好爱情的一切幻想。 一开始陶树唱得并不认真,或许是车里私密的空间扩大的旋律间的情绪,或许是费时宇就坐在伸手可及的身边,陶树产生了一种每一句甜蜜的歌词都是在为他们做註脚的错觉。 “just the two of us we can make it if we try just the two of us.” 陶树清亮的声音和bill withers低哑醇厚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是不一样的性感。 费时宇转头看陶树的侧脸,他没怎么从这个角度看过陶树,他每次看向陶树的时候,陶树几乎都会很快转过正脸来和他对视,有时候纯澈,有时候狡慧,有时候充满爱意溢出的渴望。 第236页 陶树现在盯着前面的路,费时宇才能尽情地用眼神勾勒一下他的侧面。 阳光把陶树白皙的皮肤照得像要透明了一样,整个人都是温热的,就像陶树这个人带给费时宇的感受一样,他的上唇珠和下唇缝一开一合间,歌声就漫出来,放松又认真。 于是陶树再唱的时候,费时宇就跟着他唱了。 这是陶树第一次听见费时宇唱歌,比他说话的声音还要沉一点,是陶树发不出的那种低音,很性感,也很感性。 “just the two of us just the two of us building castles in the sky just the two of us you and i.” 陶树有点儿被费时宇唱歌的声音惊艷,唱完之后就一眼一眼的去看他。 “好好开车,看我干什么?”费时宇捏着陶树的下巴让他好好直视前方。 陶树傻傻得笑起来,嘿嘿嘿的。 “傻了啊?”费时宇惊奇,“怎么笑成这样啊?” “好听,”陶树还笑,“真好听,磨砂质感的,像那种擦相机镜头的麂皮布一样。” “你这是什么形容?”费时宇也笑起来。 “就是那种有阻尼又很柔软的感觉,让人想贴着蹭蹭,”陶树转头看他一眼,“就跟你一样。” 有阻尼,柔软,蹭蹭。 人闲下来的时候就容易保暖思那啥,比如说现在的费时宇。 陶树的话绕在他脑子里,羽毛似的,撩人心思,勾起念头。 费时宇好几分钟没说话,陶树跟他说什么,他也嗯嗯啊啊地回答得不甚认真,陶树很快感觉到了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他转头去副驾驶看了好几眼,终于发现了费时宇哪里不对劲。 “我的天哪……”陶树有点无语地笑了,“你这是什么时候又……我哪句话撩拨你了啊?” “好好开你的车,”费时宇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扯了扯有点修身的正装裤子,呲了呲牙,“我年轻,火气旺。” “我的天,我还比你小呢哥哥,装什么年轻气盛啊?”陶树微微把头往另一侧车窗偏,挡住自己快憋不住的笑,“那怎么办啊?也就昨晚没让做,怎么这么容易就……我给你找点相声听听?” 费时宇一口气嘆得长长的,因为憋得不舒服,连声音都有点颤。 接下来到的几个服务区,费时宇都问陶树累不累。 其实一直开车很容易疲惫,但一想到自己和费时宇一起奔赴在回家见父母的路上,那种雀跃就让陶树觉得精神一振,他总说不累。 他说不累,费时宇就让他继续开。 一直开到他们计划中的中转城市,陶树下了车才觉得腿有点儿酸,倒不是因为吉普的剎车和油门重,是因为他开车不熟练,全身肌肉都崩着,把肌肉都崩酸了。 陶树有点儿不高兴,明明说好的一人开一段,费时宇后来却一直没再开,但不累是自己说出口的,陶树觉得自己不高兴也没道理讲,只能憋着。 费时宇定了当地最好的酒店,下了车提上他们的行李包,看不见陶树低落似的,兴沖沖地带着陶树去大堂办了入住。 “费先生您好,您预定的套房已经帮您办理好入住了,请往那边电梯上10楼。”前台礼貌得将两人的身份证还给费时宇。 上电梯的时候,费时宇拿着陶树的身份证饶有兴致地看照片。 “什么时候拍的?看着怎么这么小?”h,u,a,n,g,杜家问 陶树其实本来就长得显小,这两年瘦了些,才显出点清秀成熟来,身份证照片是大学拍的,看起来像中学生。 “本科,大二吧。”陶树还有点小脾气,回答得虽然平和,却很简短。 费时宇竟然还没有什么反应,陶树有点泄气,暗暗觉得自己委屈又小气。 陶树决定进了房间先去洗个澡,让自己的情绪放空一下。 刚进了房间,陶树却没去成浴室。 费时宇把门一关,包往地上一扔,揽了陶树的腰,扣着他的后颈就欺了上去。 急切的,压抑后又释放的喷薄。 费时宇压着陶树的嘴唇说话,带着自己的气息,顺着口腔喘进陶树的肺腑。 “明天都不让你开车,小树,我要做。” 陶树睁了睁朦胧的眼,难以置信,又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你让我开一天……” “生气了?”费时宇笑得危险,“生气了也憋着,不跟我说?” 费时宇暂时放开陶树,旋即弯腰,把陶树拦腰握腿地扛了起来。 陶树惊唿一声,整个人就倒挂在费时宇肩上了。 “出息了?生闷气?”费时宇似要惩罚,又似暧昧地,抬手就在陶树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陶树又羞又气,徒劳地甩着小腿,被费时宇扛进了房间里,扔在厚重柔软的床面上,弹了两下,便被压住了。 “我腿好酸……”陶树抬手搂住费时宇的肩抱怨。 抱怨的结果就是,费时宇在接下来的活动中,不停扛起陶树修长的双腿,一边不知疲倦地反覆进入陶树,一边逗弄调戏似的,亲吻揉捏他的小腿肚子和大腿根儿。 第237页 陶树觉得快被压死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陶树眼都睁不开,被费时宇又哄又亲地,从床上抱起来。 “费时宇,你不是人……”陶树闭着眼骂他。 “嗯,我不是人,我是你时宇哥哥,”费时宇昨晚把人做狠了,现下脾气好得不得了,“快起来吧,上了车再睡。” “哎你别……”陶树臊得脸皮绯红。 昨晚他受不了的时候,费时宇诓他叫什么他都愿意叫,哥哥,亲哥哥,时宇哥哥什么都叫了,叫完了就求饶,结果反而被压着撞得更狠。 以至于今天他在副驾驶上翻来覆去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最后趴到后排座位上昏昏欲睡。 “包里给你带了一条小毯子,要睡觉就盖上再睡,”费时宇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陶树,“还很不舒服吗?那里。” 陶树哼了一声,好一会儿都没有理他,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我不睡,我睡了你也犯困怎么办?” “不想睡也盖上,别感冒了,嗓子都有点儿哑,昨晚就着凉了吗?”费时宇又从后视镜看陶树。 他气鼓鼓的,亮了个黑乎乎的后脑勺给费时宇。 “我嗓子哑是因为着凉吗?”陶树没好气儿,但还是听话地把毯子从包里拿出来,把自己裹上了。 昨晚没有睡几个小时,陶树的意志力再坚定也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困意,再加上毯子包裹的温暖,陶树很快就沉入了睡眠中。 等陶树再醒来的时候,窗外湛蓝的天空澄澈得好像透明的一样,冬日的阳光暖唿唿地照在脸上,他应该是被阳光照醒的。 陶树揉了揉眼睛,撑着座椅爬了起来,刚睡醒的脑子有些发懵,陶树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窗外的景色有些久远的熟悉感。 “已经到了?”陶树睁大眼,辨认着街道两旁的建筑。 “嗯,快到了,二十分钟之前下的高速,”费时宇转头对着陶树笑了笑,他脸上还有在毯子上压出来的印子,看起来迷迷瞪瞪的。 “收拾一下车里的东西吧,估计还十多分钟就到了。” 真的要到了,陶树感觉有点不真实。 这是一个并不太繁华的,位于省会城市的边缘的县城,宁静祥和,一些老建筑夹杂在新建起的高层中,并不宽阔的马路上车很多,大概都是春节出来放风游玩的人。 陶树时不时地指向窗外的某处,兴致勃勃地告诉费时宇,自己小时候曾经在这些地方干了些什么事。 “那里是我的小学。” “你看那边,我以前经常去那里补习。” “你看那个小摊子!那家开了十几年了,他们家的凉面超级好吃,咱们明天来吃吧!” “我们现在过的这个桥,是我们这里最长的桥,徒步走完要十几分钟呢。” “你看桥下面那片河滩,我小时候经常和姐姐一起去那里捞蝌蚪。” 陶树有时候也会发出疑惑的嘀咕。 “这个公园是什么时候建的啊?” “这里什么时候修的这么大一个购物中心啊?哎?是费氏的购物广场?你们家在这里怎么还有业务啊?” “这条路又是什么时候修的?这一块儿我都有点儿不认识了。” 渐渐的,随着离家里真的越来越近了,陶树反而安静下来了。 这些街道都是几年前经常走过的,带着浓烈回忆的地方,顺着这些街道再开下去,他就能见到几年都没见的黎桐和李秋了,不知道他们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长白髮? 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绪涌上心头。 车很快停到了一个有些年头,但整洁宽敞的小区里面。 这套房是陶树高中的时候黎桐咬牙买下的,算是养老房。 考虑到年纪上来之后腿脚可能不方便,黎桐和李秋挑了一楼带前后院的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给女儿和儿子都留了房间。 小县城的房价并不贵,但黎桐当时还是借了些钱,一直到陶树大学毕业的时候,才听李秋说,贷款都还完了。 陶树最后一次离家的时候,是大三的暑假,那时候前院里都是李秋精心伺养的各种花卉,红红紫紫的,娇艷欲滴,后院里都是黎桐种的各种瓜果蔬菜。 那时候,陶树的书桌上总是摆着李秋每天新剪下来的花枝,剪片子剪累了,就逛到后院去,从低矮的菜丛里摘番茄吃。 陶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家门口的,他觉得眼前的阳光越来越亮,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临近中午,从各家各户传出来的饭菜香味儿充斥鼻腔,让陶树捕捉不到院子里本来应该浓烈的花香。 站在家门口,陶树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费时宇帮他按响了门铃。 “来啦!” 亲切的女声从屋里传出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原本计划今天完结,然后发现一章装不下这么多内容,明后天完结!谢谢各位读者宝贝一路陪伴~我爱你们! 第九十六章 平凡喜剧(一) 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陶树觉得鼻尖一酸,视线一下子就被蓄起来的泪水模煳了。 他抬头望了望蓝瓦瓦的天,深唿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第238页 费时宇伸手在他后脖子上轻轻捏了捏,指尖的温度比脖子凉一点,陶树把眼泪好歹收了回去。 里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李秋出现在院子外的栅栏门前,隔着栅栏只看一眼,李秋也红了眼眶。 “树啊,回来啦。”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锁,拉住了陶树的手。 “瘦了呀?”李秋说。攻中好道文笔四攻中好道文笔四 女人比陶树印象里的李秋矮了点,依然是温柔又知性的样子,偶尔严厉,永远都充满爱,就像现在眼前的李秋一样。 她变了一些,又好像一点儿都没变。 “妈,”陶树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在李秋那一句瘦了之后去而復返,顺着脸颊一熘就下来了,“我回来了。” 李秋的眼眶也红了,摸着陶树温温热热的手,从头到脚看了看几个来回,“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怎么还哭了啊?回家是好事儿啊。” 陶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抽噎着点头。 李秋轻轻地摸了摸陶树的脸,才转头去看站在陶树旁边的高个子男人。 “你就是时宇吧?他爸爸跟我说了,陶树的男朋友?”李秋对着费时宇体面地微笑。 “是的,阿姨您好,我叫费时宇,是陶树的男朋友。”费时宇郑重地答应。 “嗯,都是好孩子,进来吧进来吧!”李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站在寒冷的院子门口,拉着陶树的手带他们进屋。 “他爸爸知道你们今天到,买菜去了,还没回来呢,你们先进屋放东西,休息一下,开车回来累了吧?” “不累的,”费时宇把行李箱和东西都放在门口,拿着李秋递给他的拖鞋换着,“分成两天开的,昨天小树开,今天我开。” “挺好挺好,两个人就是要一起分担,”李秋点头,“行李什么的放小树卧室吧,知道你们要回来,早两天已经打扫出来了” 李秋带了两人进门就不再领着他俩了,繫上了围裙往厨房走,“小树,你带着时宇在家逛逛啊。” 陶树抽了纸擦鼻涕,点头答应了。 “走吧,去我房间放东西。”陶树声音瓮瓮的,但眉眼却是弯弯的。 家里的装修很中式,是黎桐装修的,审美非常中年直男,当年装完之后,就被全家嫌弃装得像外头茶楼似的。 但现在看着深色木质的沙发,柜子上有些繁复的金属装饰,那些仿古的顶灯,陶树只觉得亲切,是一种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找到绿洲的感觉。 陶树的房间里很整洁,散发着淡淡的清洁剂香味和花香。 顺着花香找去,床边一尘不染的书桌上有一个款式老旧的花瓶,瓶里插着一支腊梅。 费时宇将行李箱靠墙放好,从身后搂住了陶树。 “我们小树,终于到家了。” 陶树长舒了一口气,向后靠着那块柔软又坚实的胸膛,默默无言。 这个房间和陶树走的时候没有分别,连他当时没带走的一块相机电池都还放在书桌上的原位,床单是陶树喜欢的蓝灰色,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时空好像都在这一方小小的房间里凝固了。 陶树在这间有着太多过去的房间里,拥抱自己未来的人生。 这个拥抱没能持续多久。 “小树啊!”李秋远远地在喊陶树,“小树!” 陶树和费时宇赶紧分开,两人一下隔了一米以上距离。 陶树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们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但在从小长大的家里做稍稍亲密的举动,就觉得心里有鬼似的。 “嗳!妈,什么事啊?”陶树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拉开了房间门。 李秋也不过来,拿着个干干净净的锅铲站在客厅里,“厚被子就在衣柜顶上的格子里,你和时宇看看盖哪一床,都套好了的。” “好的,我知道啦,妈你等等,我过来帮你摘菜。”陶树答应着。 “不用不用,”李秋往厨房回,“你们休息吧。” 陶树哪儿能真的心安理得的休息,他想站在椅子上到衣柜里拿被子,被费时宇拦住了。 “去厨房陪阿姨吧,被子我拿就行,”费时宇只嘴唇轻轻贴了下陶树的额头,“咱俩一直窝在房间里不像话,阿姨都不敢过来。” 陶树笑着点头,“拿了被子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也拿出来吧,往衣柜里放放。” 费时宇只垫了垫脚,就把被子拿出来了,一边往床上铺,一边赶陶树,“遵命,桃子大人您快去吧,我收拾好了就来打下手。” 陶树一直到了厨房里还在笑。 “哟,笑啥呢?眼泡子都肿了,笑得眼珠都看不见,红得跟兔子一样,你爸回来指定得问你。”李秋从冰箱里拿了块儿肉解冻。 “那怎么办啊?”陶树还笑,“我拿个冰块儿按按?” “哎别!大冬天的拿冰敷眼睛?”李秋也笑着白他一眼,“熊玩意儿。” “那就肿着吧,”陶树耸耸肩,“您做什么菜呀?我打打下手。” “买菜的还没回来呢,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对了,时宇喜欢吃什么菜?趁你爸还没回来,打电话叫他买。”李秋问。 第239页 “嗯……”陶树想了想,费时宇好像对吃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他不怎么挑食,什么都能吃,连我做的菜都能吃,非要说的话……他不怎么吃酸味。” “行,那我今天不放醋了,”李秋应下来,“你要闲不住,就去后面菜园子里扒几根葱进来,洗洗切成葱花。” 后院里的瓜果蔬菜到了冬天都种不了,黎桐的田光秃秃的,有点味儿,大概是趁着冬天埋了有机肥,只有几个大花盆里长着枯了半截的葱。 陶树蹲在花盆边,拿着竹编的框子薅了好大一把葱,洗干净摘了,也没多少。 正在他切葱花的时候,黎桐提着两大袋菜回家了。 “爸!”陶树手里还切着葱,转头朝着玄关的方向叫人。 “哎哎!回来啦!”黎桐把菜交到李秋手里就钻进了厨房,也是从头到脚地看陶树。 “眼睛怎么肿了?哭啦?”黎桐看了正在理菜的李秋,悄悄问,“怎么的,你妈又点你的酸穴了?” “妈妈待会儿就来收拾您。”陶树俏皮地皱皱鼻子。 “你……你那个……男朋友呢?”黎桐问得别别扭扭的。 “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箱呢。”陶树看着黎桐磕巴着也要把话问出来的样子,心里有点酸涩。 黎桐这么老派正直的人,为了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要颠覆自己的认知,花上几年的时间,最后这样笨拙地向自己示好和解。 说了这句话,黎桐像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默默点了点头,拿起干净的抹布,搓洗了两下,又拧干搭在水池边上。 陶树继续切着葱花,亲切又尴尬的气氛让父子两人都不想先开口,他们知道,再开口,一定得聊费时宇。 黎桐怕自己问得不对,陶树怕黎桐接受不了。 电饭煲里的米饭煮到一半,咕噜咕噜地响声在厨房里很明显。 好在没过多久,费时宇似乎是听见外面的动静,放下收拾了一半的衣服,先出来见人。 “叔叔好,”费时宇已经换了一套居家一点的休闲服,袖子捋到胳膊肘上,落落大方地打招唿,“我是费时宇,跟您讲过电话的。” 黎桐乍一见了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出现在家里,还是有点拘谨。 “啊啊……好,好,时宇,”黎桐磕巴起来,伸手有些滑稽地跟费时宇握了握手,“你好你好,欢迎你来我们家过年啊……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咱们一起好好过个年。” “好勒,咱们一起好好过年。”费时宇仿佛一点都没察觉黎桐的无措,握了他还带着水珠的手。 打过招唿,黎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出了厨房,费时宇则是转头去帮李秋分拣黎桐买回来的菜。 李秋比黎桐平静一些,理菜的时候,就慢慢柔柔地,向费时宇打听些陶树这段时间的生活状况。 当然是不能说那些受伤遇险的情况,费时宇只挑点无关紧要的工作两句带过,更多的时候,是说些陶树生活里的小事儿。 中午吃得很简单,三个菜一个汤,暖唿唿的,是陶树心心念念的“家的味道”。 李秋一边吃,一边不停问两个小的合不合胃口。 “好吃,我和小树都没什么时间做饭,老吃外卖,家里的饭菜真不一样。”费时宇吃地比平时快些,很香的样子。 “老吃外卖怎么能行啊?”李秋皱了皱眉头,“好吃就多吃点儿,回去多带点儿菜什么的回去,阿姨都提前配好,你们倒出来炒炒就行。” “妈,不用……”陶树要开口拒绝,却被费时宇抢了话头。 “好的阿姨,到时候您教教我,我回去试着做一下。”费时宇一口答应。 “哎哎哎!好,这两天炒菜我都教你,”李秋高兴起来,连忙答应,又埋怨陶树,“小树也真是,忙起来了就乱吃,还吃得快,早晚把肠胃吃坏了。” 费时宇就着话头和李秋聊着,聊完了做菜,又聊种花种菜。gzh盗文死翘翘 等一顿饭吃下来,李秋已经和费时宇没了一开始的陌生,相处得很自然了,就连黎桐也能比较平静地跟他说上两句话。 收拾完行李箱和新年礼物,下午陶树带着费时宇出了门。 要是一直都呆在家里,就得一直找话题聊天,而且李秋和黎桐肯定需要点儿空间交流一下对费时宇的印象,陶树也想带着费时宇去县城里转转,找找自己的童年回忆。 县城的发展并不快,好多社区和街道都还是以前的样子,偶尔看见新修起来的建筑,陶树就会好奇地去看是做什么用的,然后回忆一下原来是什么样子。 走到了上午开车路过的桥头,陶树兴沖沖地找到一个三轮车载着的小吃摊,自来熟地和守摊子的阿姨说话。 “阿姨您还在这边摆摊子啊,”陶树弯腰先打招唿,“我小学的时候经常从这里过的,每天都买一个锅盔夹凉粉。” “啊啊,是啊,我在这儿摆了十多年的摊儿了,”阿姨没认出陶树来,摊子旁边就是小学,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小孩子,“你来得不巧啊,冬天了没卖锅盔夹凉粉了,那个太凉了,改了锅盔夹粉蒸牛肉了,吃吗?” 第240页 阿姨说完就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掀开三轮车上的布帘子,一阵蒸牛肉的香气就随着蒸汽一起飘出来。 “好香啊!”陶树看着费时宇感嘆,“你要吃吗?咱们买两个?” “买一个吧,我吃两口你的就行。”费时宇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这个很卫生的,”陶树以为费时宇没怎么吃过路边摊,不放心质量,“我吃了好多年都没什么事儿。” “不是,”费时宇为难地按了按肚子,“中午我为了在阿姨那里挣表现,吃太撑了。” 陶树回想了一下,费时宇似乎是往厨房去了几次,几次都是添饭。 “你到底吃了多少碗啊?”陶树觉得又心疼又好笑,“我妈看你吃那么多,说不定晚上煮更多。” “没事儿,咱俩下午多走走,就能消化了,”费时宇揉着肚子,“能吃是讨家长喜欢的基础条件。” “那你也不能玩命吃啊?”陶树无奈。 阿姨很快包好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锅盔,装好油纸袋递给陶树,“阿姨给你多装了点粉蒸牛肉,读大学了吧?” “嗯,读大学啦,”陶树也不细说,笑眯眯地聊,“刚出去读大学,可想家了,我大学那边儿都没有好吃的小吃。” “哎哟,大学远吧?”阿姨唏嘘着,“我女儿大学也远着呢,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老说东西吃不惯。” “是呢,好吃还是家这边儿的好吃,”陶树盯着阿姨手上娴熟的动作,跟她聊天儿,“您女儿上北边读书去了?” “是啊!”阿姨骄傲又腼腆地笑起来,“妮子成绩可好了,考到首都去了。” “哇!这么厉害!”陶树非常配合地接阿姨的话。 等费时宇付过钱,陶树还跟阿姨多聊了几句,阿姨差一点就要把女儿的照片拿出来给陶树看了,还问他要不要加女儿的微信聊聊。 “不用啦,也不是同一个地方的大学,这么加联繫方式,姑娘也会觉得很奇怪的。”陶树拿着锅盔,不好意思地拒绝。 “这倒也是,”阿姨想了想,“那有缘再说吧,孩儿要好好的啊!” “哎哎!”陶树被费时宇黑着脸从摊子前拐走,还回头答应着。 等走远了,费时宇才调侃,“可以啊小狐狸,说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差点就能吧阿姨聊成岳母了啊?” “我们拍片子的时候常常都需要和别人套近乎嘛,”陶树哈着气,吃着还烫唿唿的锅盔,“阿姨也不是真的要了解我的生活,顺着她的话聊就行,在她那儿,我就是一个读了大学还心心念念她做的锅盔的小孩儿,多好啊。” 费时宇笑着从陶树嘴边擦掉粉蒸肉的渣,“聊归聊,不许加小姑娘的微信。” 陶树看着费时宇吃味觉得有趣,还是笑着再三保证,绝对不乱加小姐姐的微信。 天气虽然冷,但一直走着,两人都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他们走得很慢,没有目的地,也不需要赶时间,这样的悠闲让人觉得懒散又幸福,仿佛什么都没有庸常的生活更重要。 他们就这样肆意挥霍着时间,一直到了除夕的那一天。 第九十七章 平凡喜剧(二) 陶树的养姐黎玥在除夕的上午才回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进门就咋唿着要看弟弟的男朋友。 “出去了,开车送爸去买菜去了。”陶树被黎玥的大嗓门儿炸得耳朵疼,离她八丈远。 “他单独跟爸出去?”黎玥惊奇,“老直男接受得这么好呢?” 陶树掏出手机开始录像,“你再说,等他们回来了我就拿给爸看。” 黎玥笑着对摄像头吐舌头,“就你会告状,小告状精,快来拿你的新年礼物!倒霉玩意儿。” “哪儿有大过年叫人倒霉玩意儿的!”陶树非常顺口地跟黎玥斗嘴,“三十个礼物也挽回不了我受伤的心灵了。” “想得还真美,”黎玥笑着白了陶树一眼,递给他一个纸袋,“给,没有三十个也有十七八个,给你这个背叛单身狗神圣联盟的叛徒买的!” 陶树接过袋子,只打开看了一眼就乐了。 黎玥给他们搞了一袋子的情侣配对的小玩意儿,钥匙扣,眼罩,钱包,里面的一个精緻的盒子里,还有一对特别精緻,看起来很贵的情侣手鍊。 “谢了,姐,”陶树一样一样地仔细看,“这些应该不是一次买到的吧?攒了多久啊?” “也没多久吧,”黎玥总是面上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却总做出让陶树吃惊的细腻举动来,“从你跟爸闹翻之后开始的,我就想着,老直男要是接受不了,总得有个亲人接受你,支持你吧?实在不行就我来呗。” “切,脸真大……”陶树觉得眼眶又开始发酸,连忙转身进屋去拿他们给黎玥买的礼物。 准确来说,是费时宇给黎玥准备的礼物,一个奢侈品牌的通勤包。 黎玥拿着礼物袋子瞠目结舌,“你不会是傍大款了吧?我刚刚送你的东西真的不是金子做的。” 第241页 “别废话了拿着吧,这还是我劝阻过的结果,”陶树笑着说,“这个款式比较低调,你上班背合适,也不太招眼。” 当时费时宇本着要拿下岳丈一家,先拿下大姑的心态,已经开始看更贵的品牌了,陶树好说歹说,黎玥日常通勤用不上太过分的包,才劝住了。 “那我赶紧藏起来,老直男他们快回来了吧?要是看到了又得念我了。”黎玥神经兮兮地看了眼玄关,一熘烟儿钻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黎玥今年迈进了三十岁的坎儿,却一直都没找对象,不知道是缘分没到还是她压根儿就不上心,一心都扑在工作和玩儿上。黎玥的工作做得也挺不错,滋滋润润地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唯一怕的,就是老爸催自己谈朋友。 前几年家里知道了陶树的事儿,黎桐还消停了几年,大概一说起男婚女嫁来,就会想起小儿子前卫的取向。 今年可就不一样了,老爸不仅接受了陶树的选择,陶树还“争气”地带回来一个,黎玥估计自己又逃不过一顿劝说,才捱到除夕回家的。 但等到费时宇真的回来了,黎玥却不好意思多跟弟弟的男朋友多说什么,打了招唿就进厨房偷菜吃去了。 “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面皮薄得很,”黎桐看着女儿的怂样跟费时宇嘲笑她,“见着男的没两句话,就知道躲,哎……” “女孩子嘛,谨慎一些是好的,”费时宇主打一个好话说到底,又找补一句,“好的都在后头呢。” “那也不能谨慎得完全不交男朋友啊……”黎桐摆摆手,也懒得再说了。 陶树家的新年没什么创意,和无数平凡又幸福的家一样,吃上一顿丰盛的,肯定会剩下不少菜的年夜饭,然后围在电视机前,把春晚当作背景音打牌聊天。 晚饭时费时宇陪着黎桐开了一瓶带过来的茅台,没喝两杯,费时宇这边还什么感觉都没有,那头黎桐已经开始拉着嗓门儿想划拳了。 “这什么味啊?”陶树看着装白酒的小玻璃杯好奇,“怎么一点儿就给爸喝成这样啊?” “人高兴起来就容易上头,”费时宇偏过脑袋,和陶树头凑头的咬耳朵,“你想尝尝?拿筷子蘸点儿得了。” 陶树居然真的小孩儿似的拿着筷子头去蘸了尝,然后苦着张脸吐舌头。 一家人看着陶树的样子笑得停不下来。 到了十点过,喝了些酒的黎桐已经撑不住了,坐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的,眼皮阖上了又睁开。 “爸你撑不住了就先去睡吧?春晚明天肯定还重播一整天呢,不耽搁看小品。”黎玥就怕黎桐待会儿酒醒了教育自己,一个劲儿地劝。 “行吧,”黎桐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你们玩儿,明儿我早点起来看电视。” 黎桐进了房间,费时宇就悄悄问陶树,“困吗?不困咱们出去放烟花?” 费时宇去逛超市的时候买了好多炮仗,有踹在兜里的摔炮擦炮,也有仙女棒和一箱箱的礼花,总之是看见了不同种类的就买。 要不是黎桐拦着,他估计能买回来几盘大地红。 “你们要出去玩儿?”黎玥耳朵尖,一下就听见了。 “啊…是啊,”陶树说,“想出去放炮,费时宇买了好多,你要去吗?” 陶树其实很喜欢和黎玥一起玩儿,但眼下,费时宇大概是想和自己单独待一会儿的。 回家来这段时间,他们除了晚上休息,都尽量不单独待在房间里,怕父母看不了,连牵手都不怎么敢,接吻是每晚睡前限量供应,进一步的亲密更是提都不要提了。 但黎玥问了,也不好藏着掖着。 黎玥坐着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们要出去喝一杯呢,放炮我就不去了,外面齁冷的,你俩大小伙子去吧,把我那份儿也放了啊!” “行,给你留点儿仙女棒,”陶树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站起来,“妈,那我们出去玩儿会儿就回来。” “去吧去吧,我和小玥正好聊聊闺蜜话题,”李秋挥手笑着赶人,“进去把那件厚羽绒服穿上,放炮的时候小心点儿,别把衣服燎了。” “好叻!”陶树边答应边一熘烟儿的进了房间。 穿上羽绒服,陶树没有马上出去,他在自己的随身包里翻了翻,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先揣在外面的包里,想了想,又拿出来贴着心口放在了内包里。 虽然裹得很暖和,但刚走出家门,寒风就扑了个满怀,陶树冷得打了个寒战,费时宇把手伸进了陶树的口袋,握住了他的手。 “冷吗?咱们去近点儿的地方放?” “还好的,不冷,咱们去河边儿吧,咱们县只能去那里放。”陶树摇摇头。 开玩笑,就在家门口人来人往的怎么行?陶树现在需要一块儿比较浪漫,没什么人的清净地儿。 “那好吧,”费时宇抬手把陶树衣服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小的跟着您走,您想去哪儿都行。” 陶树抓着费时宇的手,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沿着除夕的街道走着,路上没什么大人,来来往往跑着的都是刚拿了压岁钱疯玩儿的快乐小孩。 第242页 “我小时候也这样,”陶树看着小孩们笑,“拿了红包就和姐姐出去买零食,买炮,有一年跑得太疯了,包里红包什么时候掉出去的都不知道,里面包了50块,那时候对我来说可是笔巨款了,就100多米的老街,来来回回找了几十遍。” “找到了吗?”费时宇问他。 陶树摇摇头,“肯定找不到了呀,大过年的地上掉个那么显眼的红包,肯定没多久就被捡走了。” 费时宇没说话,在自己包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厚厚的红封递给陶树。 “本来想12点的时候给你的,谁知道你讲了个这么可怜巴巴的故事,”费时宇见陶树愣着不接,别着手把红包塞进陶树另一边的口袋里,“那就现在给吧,当成是迟到的安慰了。” “我们小树,在我这里不用懂事,可以永远天真一点儿,但不要太天真了,首先保护好自己,”费时宇点了点陶树眼角的疤痕,“给你这个红包,就是希望你知道,不管别人怎么样,不管世界怎么样,我永远都偏心你。” 陶树盯着费时宇看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也不转,突然攀着费时宇的胳膊,垫脚在他脸上湿乎乎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哎怎么还咬人啊?”费时宇惊奇。 “走,快走,”陶树扯着费时宇的袖子加速往前沖,几乎有点儿恶狠狠,“到河边儿去。” 虽然规定了只能在河边空旷的地方放炮,但大的,城管和警察们也没有过度约束狂欢的市民,只要没在电线和建筑旁边放,他们索性就不管。 砰砰的响声时远时近,空气中都瀰漫着淡淡的火炮味道,伴随着路灯和行道树上挂着的红彤彤的灯笼,构成了小县城的年味儿。 大约是枯水期的缘故,贯穿县城的小河露出了一大片干涸的石子滩,风顺着河道没有什么遮拦地熘过,比街道冷了不少,因而没什么人在这里放炮。 陶树和费时宇没往河滩下走,就在沿河的人行道上停了下来。 费时宇从红色的大塑胶袋里把各式各样的烟花和炮竹拿出来,在地上摆了一排。 “你买得还挺全面,”陶树也来了玩儿性,“哎,你说要是有人过来,会不会觉得咱俩是摆摊卖爆竹的?” “要买咱们就卖呗,价格翻倍了卖。”费时宇严肃认真。 “可以的,资本的原始积累。”陶树竖了个大拇指。 他们先玩儿了摔炮和擦炮,往土里埋着点,往路边捡到的空易拉罐里点,点到后来,干脆在地上摆各种形状,点上头一个,就噼噼啪啪地爆一串儿。 陶树很快就被烟气燎得有点儿睁不开眼睛,坐在旁边的木椅子上不停揉着。 费时宇还站在炮仗摊子旁边,给陶树点了一排银色喷泉。 “快看!”费时宇穿着黑乎乎的羽绒服,带着顶黎桐翻出来的雷锋帽,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也许是眼睛被薰得难受,也许是费时宇笑得太热乎,陶树的眼眶里漫出了眼泪花儿。 天上的烟花突然密密麻麻地炸起来,响声连成一整片。 陶树在这个平静又熟悉的小县城,和自己最稀罕的这个人,度过了他们人生中第一个相逢的春节。 如果可以,陶树想要和他一起,度过余生中每一个春节。 天鹅绒的盒子贴着心口,硌得有点让人在意。 陶树拉开拉链,伸手到内包里,拿出了那个象徵意味过于明显的盒子。 费时宇就站在那里,他站得不远也不近,在看见陶树手里的盒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又好像不太敢相信。 陶树紧紧捏着盒子,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爱人的面前,垫着脚给他一个新年的拥抱,和祝贺的深吻。 “费时宇,新年快乐,”陶树打开了天鹅绒的盒子,“我好爱你。” 两枚漂亮的戒指,静静地躺在戒托上,钻石反射着天空中的烟花,流光溢彩。 费时宇觉得胸口的幸福感快要把自己压得喘不上气,他搓了搓冻得有点麻的脸,勐地把陶树摁进自己的怀里。 “我爱你,陶树我爱你。”费时宇的声音在颤抖。 他们捨不得放开彼此,在拥抱中摇晃,在漫天焰火中微醺,摸索着,为对方戴上了象徵承诺的戒指。 0点过了,春天就要来了吗? 陶树想,春天已经来了。 ——end——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呜呜呜…… 作者过于激动,面壁感慨大哭一会儿…… 番外会陆续掉落~谢谢宝贝们一路的陪伴,目前还有2—3本的清晰写作计划,争取在寒假和大家再见面,下一本尽量全文存稿日更和大家见面。 再次感谢大家!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