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寄》 第1页 [仙侠魔幻] 《浮生若寄》作者:岁惟【完结】 简介 人生在世,最怕的便是结交损友。 对此,叶绾表示,损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损友以神仙之尊,竟然爱上了一只妖。 更可怕的是,这只妖还是个渣男。 自从三年前,损友为了渣男堕入轮迴之后,叶绾从此踏上了一条寻找损友的不归路…… 银翘:哪里是不归路了?我只让你来找我,没让你在路上勾搭上神好不好! 叶绾:我怎么知道他居然是个上神!我以为他是只花妖! 一句话概括便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基友故,二者皆可抛!╰(*°▽°*)╯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绾,白慕 ┃ 配角:银翘,净炎,少泽,小果子 ┃ 其它:仙侠,宠文 ================== ☆、楔子 数万年没出过乱子的紫微垣近日出了一桩大事。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刚迷迷煳煳醒来,婢女司墨端了盆热水,慢条斯理与我道:「少主,帝君传话,让您起身之后速去正殿,您可不能再懒床了。」慢条斯理中又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真不愧是爹爹一手培养出来的仙婢。 可惜,「爹爹不是说让我起身之后再去吗?我不起身不就好了,何来不能赖床之理。」我翻了个身,蒙上锦被,感慨这初春的早晨很有几分微凉,宜赖床,不宜早起。 司墨继续慢条斯理道:「少主再不起来,掌殿仙子恐怕是要上诛仙台了。」 「……什么?!」我噌地一声坐起来,一把拉住司墨,「银翘她这回又犯了什么事?怎么一下就奔诛仙台去了!」 我连忙跳下床,甚为积极主动地披上外袍,盥洗一阵,火急火燎地坐在梳妆檯前。 这掌殿仙子银翘是紫微垣中我的第一大狐朋狗友,第一且唯一。 授书的文曲师父常称,三清境乃整个仙界之中最清净之地,其端正肃穆之程度堪比西方梵境。紫微垣又是三清境中最纤尘不染的宫殿之一,其无聊程度与西方梵境更是有的一拼。 至于我的爹爹北极紫微大帝为何至今没向天君申请一块「模范仙家单位」的牌匾,至今是一个谜。 银翘说:「若是没有你一直闯祸,指不定还真能评上。」 诚然,我的确有几分闯祸的天赋。但自从银翘爱上了一只妖族的凤凰之后,她跪过佛堂,扫过祖坟,上过思过崖,下过妄念池,受过九天雷刑,吃过噬心丸。我深以为,在闯祸这件事上,她才是天赋异禀的那一个。 今日又闹得是哪出? 我以为爹爹只是创意匮乏,想不出其他的刑罚,才硬要把银翘打入诛仙台,便赶紧一路小跑到正殿去,企图求情。 毕竟紫微垣地大物博,就算用汤谷水把银翘鞭打一顿,用玄冥花粉把银翘毁个容,我都是有信心把她治好的。这若是下了诛仙台,可就真真灰飞烟灭了呀。 司墨却说:「少主,您还是别去求情了。掌殿仙子这回偷的是帝君的镇殿之宝聚灵珠,且逃出了紫微垣。帝君大怒,说要把掌殿仙子捉拿归案之后,立马打入诛仙台。」 我顿时两眼一黑。 银翘其人,乃是个典型的一根筋。按照她的话来说,便是「爱一个人,一定要给他最好的。」 因此,只要那只妖凤蹭了点小伤,她便把紫微垣上上下下翻个遍,定要搜出一件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疗伤至宝来给他。 上回妖凤涅槃,虚弱了好几日,银翘就把爹爹的生肌还魂膏偷了出去,领了一顿雷刑。这回不知受了多大的伤,竟要用得上聚灵珠。 司墨见我突然停下步子,便劝道:「掌殿仙子从前犯错,总是早早就跪到帝君宫前领罪。这回不知怎么的,竟逃了出去,大抵是再也不会回紫微垣了。」 我这才被提醒。银翘这种死脑筋,若是能想到去逃命,真才叫不容易。她此番不在紫微垣里,定是自己去领罚了。 可哪里有比上诛仙台还厉害的刑罚? 我大唿一声不好,直直奔向了往生殿。 不愧是三万多年的默契。我甩开司墨,闯入往生殿,正看到轮迴台上银翘的身影。轮迴台上的威压太甚,已经把她打回了原形。 她这是要自己化去神力,受万世轮迴之苦! 「银翘!」我急得原地转圈,实在想不出法子把她拉回来,只能沖她一顿乱喊,「不管你拿了什么,爹爹那头我替你扛着便是。你这是要作甚?」 「小绾,我已经连累你够多了。我银翘一生敢作敢当,既然犯了错,就要自己去赎。」银翘化了原形,是一只白羽银翼的凤凰,虽说由于是凤凰一族中的罕见品种,一直被视为异类,是故自小被寄养在紫微垣里,当个洒扫婢女。 从一介洒扫婢女一路升到掌殿仙子,银翘修炼天赋可想而知。我身为北极紫微大帝的独女,修炼速度却还没她一半高。她这一身神力她不心疼,我还心疼得紧。 「银翘!你平时就算不怎么深明大义,也勉强算洒脱。怎么一遇上那只妖怪凤凰,就这般拖泥带水觅死寻活!」 阿弥陀佛,若是让我见到那只勾引银翘的死凤凰,一定要把他扔进九幽炼狱,受幽冥司十八酷刑,再拎出来碎尸万段。 我还是低估了银翘的死脑筋程度。待我反应过来时,她已卸下了全部神力,盘旋在轮迴台上,羽翼上的银光逐渐黯淡收拢,被往生殿里的璀璨金光一衬,像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鸾鸟般,渐渐堕入轮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金光消散前,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小绾,对不起。」 对不起你个头啊!我被银翘这突然之间梨花带雨的架势气得头昏脑涨,在往生殿里东踱一步,西踱一步,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急得团团转」。 罢了罢了,便再陪你疯一次。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却还是镇定下来,咬牙做了决定。 我两手交叉盘在胸前,面对着银翘消失的轮迴台轻声道:「我与你三万年交情,你真以为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受万世轮迴之苦了?我告诉你,就算搜遍三千尘世,我也要把你提回来服罪!」 ☆、第一章 又是一天日落时分,我在琅嬛城里一通乱逛,没有任何发现,便预备回家。谁知我正在西郊小道走着走着,竟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股香气里凝着微弱的异族气息,绝非凡间花草所能散发,其主人非仙即妖。 我仔细闻了闻,竟感觉到这馨香有几分熟悉。 「莫非是银翘!」我昏昏欲睡的神经霎时被点醒,如见了花蜜的蜜蜂般亢奋,几乎想化为原形在空中遨游一圈。 当日我为把银翘拘上紫微垣,决意下凡寻找她的託身,便偷偷上南极长生大帝处寻了他的大弟子司命。司命星君算了一卦,道是银翘会降生于晋国琅嬛城内。 可怜我苦寻三年,搜遍了琅嬛城,依旧没能搜出银翘的下落。 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这朵蔫了多年的心花若不好好地怒放上一回,怎么对得起我三年一顿好找。 我咽了口唾沫,又嗅了嗅这熟悉的味道,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才小心翼翼地循着香味,一路前行。一直走到馨香最浓的地方,却是十里莲塘。 「银翘这只凤凰,何时开始亲水了?」我咕哝一声,十分发愁。 但凡鸟族都不怎么识水性。我真身乃是一只青鸾,又常年住在视水为勐兽的紫微垣,是故一向分外惧水些。 我伏下身子,万分忧虑地拂了拂水面。 池水入手冰凉,萦绕淡淡莲叶香。香味素雅,像是一阵飘忽不定的仙乐声般似近似远,时浓时淡。斜阳余晖落在涟漪之上,更添曼妙。 银翘这只凤凰下凡三年,别的没什么长进,玩起故弄玄虚倒成了一把好手。 我抿了抿唇,颤颤巍巍下了水。 司命星君在我下凡前曾叮嘱我道:「小姑奶奶,你在凡间时可记着把仙力封了。否则紫微帝君找到你的气息,将你拘上天来,可得平白连累了老朽。」 司命因为掌管诸位神仙下凡歷劫的命格簿子,一直是各大神仙争相笼络收买威胁恐吓的热门对象。我十分同情他,便一直把仙力封着,尽力不给他添麻烦。 奈何不用仙法的神仙和凡人也没什么两样,这冰凉冰凉的池水灌上来,冷得我在心里把银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我在水里扑腾了半天,呛了不少凉水,才终于寻着一片莲叶,勉强趴了上去。环顾四周,唯有接天莲叶滴翠,映日风荷摇曳,却没有银翘的踪影。 我冻得一个哆嗦,泠泠清香愈发清晰。 这香味中竟带着淡淡的清冷,熟悉又陌生。凤凰属火,散不出这般清冷气息。我遥望着十里碧波,隐隐有些失望,正欲游回岸边,却突然见到不远处连为一体的树片莲叶微微颤动,清莲花影间,影影绰绰有一白衣身影。 我又惊又喜,立即俯身泼了一瓢水过去:「银翘!」 这瓢水还没能落到那人身上,突然一帘水幕自池中扬起,将我泼去的水花挡在了帘外。水帘之内似有一个颀长身影慢慢站了起来,虽然隔着一层水幕,却依稀分辨得出来人的凛然姿态。 自然不是银翘。 「小仙叶绾无意冒犯,还请阁下赎罪。」来人的气息淡薄,不像是精纯的仙家法力,倒像是妖族中的高手。我只能暗骂自己脑子不知进了多少水,才以为能在这十里碧波上寻到一只火凤凰。 结果凤凰没寻着,却平白开罪了一只道行看来极深的莲花妖。 水幕缓缓落下,来人微微敛了眉头,似是自语道:「叶,绾?」 唔,竟还是个男花妖。 「正是小仙。」我涎着脸卖乖道,「小仙本是琅嬛城内一小小地仙,凑巧路过,不意打搅了妖君,实在是罪该万死……」 花妖神色莫测地将我瞧着,清寒气息凝在周遭空气中,冷得我不禁抖了一抖。这一抖,便抖得有些忘词,霎时间尴尬万分,只能殷切而真诚地将他瞧着。 谁知他竟轻轻一笑,道:「谁说我生气了?」 也对,听说像银翘那样浴火而生的凤凰,就算被红莲业火烧上一烧也不打紧。他们莲花化的妖怪,必然与水很有渊源,我不过是不小心泼了他些水花,定是不碍事的。 我当即松了一口气,涎皮赖脸道:「既然如此,那小仙便先走一步,不打扰妖君清修。」转身便要走。 刚入水游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个事儿来,立马扑腾两下,奋力游了回去。 我抓住一片莲叶支撑着身体,才把头露出水面,对他喊道:「我说妖君,你法力如此高强,介不介意帮我一个忙?」 花妖一手撑着头,半躺在一片莲叶之上,见我復又归来,神色很有几分玩味:「什么忙?」 我握了握拳,坚定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凭着我这不能用仙法的身子,要单枪匹马在这偌大的琅嬛城里找到银翘,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尝试了三年,再如此这般尝试下去,也不过是虚耗光阴。 为今之计,唯有找一个帮手,来帮我找到银翘。 花妖轻轻拨弄着一片莲瓣,哂笑道:「你现在就不怕我杀了你了?」 「妖君如此雅量,就算不愿施以援手,也不会平白与我一小仙过不去,您说是不是?」幸好往年闯过不少祸,在爹爹面前卖乖的这一套我极为娴熟,就算三年没派上用场,仍是信手拈来。 花妖微微垂着眸子,像是思考着什么,不再说话。我屏住唿吸,静静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却一不小心看入了神。 十里碧波之上,莲叶田田,一袭白衣的花妖微垂眼眸,面容沉静,像是随时都会化为一卷水墨丹青。 教书师傅总说三界之中,以花草坐化成的仙妖总会比一般的种族要好看上几分,此话诚不欺我也。 面前水纹轻动,花妖直起身,凌波踏了几步,在我面前徐徐落下。我这才回过神来,惊喜道:「妖君可是答应了?」 花妖似笑非笑地瞥过我一眼,却不说话。我正欲再辩解几句,却突然感到一股上升的力道,几乎要把我拽离水面:「你……」 一片祥云软趴趴地垫在我的脚下。身旁的花妖抓住我的手,一路带着我往岸上飞去。我多年没驾过云,一个重心失稳,险些坠下云头。 幸好花妖适时地拽住了我的肩膀,我才没能掉下去。作为一个神仙,摔下云头而死,未免太失神格。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道:「原来妖怪也会腾云术,小仙从前不知道,今天领教了,领教了。」 周遭的温度骤降,花妖侧过头,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阴晴不定,像一把柔韧锋利的柳叶刀,不停在我脸上徘徊。 我顿时感到一阵大难临头的压迫感,立马抱住他的胳膊求饶道:「不,不要把我扔下去……我闭嘴就是,闭嘴就是……」 果然,一只法力高强的妖怪不一定是只乐于助人的妖怪,一只乐于助人的妖怪又不一定是一只脾气很好的妖怪。教书师傅说,凡是花草坐化的仙妖脾气都极为和顺。此话当真是一派胡言。 花妖被我拽得动弹不得,终于不再作色。温度渐渐回升时,岸边也已到了。我迫不及待地跃下云头,有种大难不死的畅快淋漓之感,差点在小道上撒开丫子奔出去。 花妖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哪里找?」 我先前没料到这尊大神如此好请,等到到了岸边,却颇有些为难:「……我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只知她便在这琅嬛城里。我找了她三年也没找着。兴许是哪位高人发现了她的仙魂,把她的气息遮了起来。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没有法力,若真的有人有心遮掩,我定是找不到的……」 我的话才说了一半,却见花妖已经踏上碧波,显然是想要离开。 好不容易把他求来,怎么能这么容易放他走!我连忙上前想要拉住他,却没留心自己如今没有法力,自然也做不到凌波而行。这厢刚踏离岸边,便「扑通」一声栽进了莲塘。 花妖闻声,无奈地把我从池水中提了出来,语气有些不耐:「既然不知道怎么找,何必再来求我?」 「不是的!」我呛了一口水,边咳边道,「我这里有许多助于追踪的法器,只要有足够的法力,就能开启。到时候要找着她便容易了!」 我害怕他扔下我一走了之,语调颇为急促,动作起伏也就相应地大了些,以至于一不小心甩了他一袖子的水渍。苍天作证,我真不是故意的。 花妖似是嫌恶地瞧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眼看又要作色。我连忙拉住他道:「不如妖君先去小仙家中对付一宿,明日再商议寻人一事如何?」 我叶绾平生虽没上过诛仙台入过往生殿,但大大小小的祸也闯了不少,却没一次如现在这般紧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万幸的是,这只花妖虽然脾气古怪,耳根子却软。我只不过软磨了一番,尚未硬泡,更没能有机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便烦不胜烦地点了点头,答应帮我找到银翘。 花妖淡淡瞥了我一眼,道:「不过,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 ☆、第二章 是夜,我睡得正酣,突然有一毛茸茸的小毛团蹭着蹭着,蹭上了我的床。 小毛团掀开我的被角,一骨碌滚了进来。我被倒灌进来的一阵凉风一刺激,幽幽地醒转过来,迷煳道:「小果子,你怎么来了?」 不用想也知,这只小毛团便是我三年前领养的一只果子狸。 初时我方下界,行囊里带了些太上老君赠给爹爹的仙酒。这只不知哪里来的果子狸闻到香味,竟偷去了一壶,得了仙缘。 它第一次在我院中现出人形时,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哪家农妇弃在我院内的男娃娃。一探才发现,竟是一只坐化成仙的小果子狸。 我一个人在人间寂寞,又看他生得圆滚滚的,煞是可爱,便收留了他。我平时去琅嬛城内找银翘,他便在西郊替我看着家。 小果子往内床滚了一滚,声音软糯糯的,委屈道:「绾绾姐姐,那个哥哥是不是生病了?他身上好冷。」 我额头直冒黑线。先时把那花妖带回来,天已入夜,院落里能住人的屋子统共不过两间,我便把他安顿到了小果子的房间。花妖当时便脸色铁青,摆出一副「信不信我杀了你」的表情。好在他虽然十分不悦,却也没表示拒绝,十分顺从地接纳了同榻的小果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想不到竟然夜半使阴招,欺负我家小果子! 无奈我有求于他,只能揉揉小果子纯白滑腻的皮毛,安慰道:「那只妖怪得了一种一生气就想杀人的病。小果子这么可爱,只要不惹到他,他一定不会再欺负你的。」 小果子扑闪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掰着爪子记道:「一生气就想杀人的病……」突然又往我怀里钻了钻,噙了一汪眼泪,「绾绾姐姐……果子不要跟他一起睡,呜……」 我抬头望了一眼房梁,甚悲催道:「罢了。你就和我对付一宿吧。」心里盘算着,待银翘的事情结束,一定得让爹爹派出破军星君灭了这只死花妖。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 翌日清晨,我顶着两只青黑的眼圈,早早地起了身。小果子睡得香甜,我只能蹑手蹑脚地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如获解放般地伸了个懒腰。 我一向不习惯有人同榻,尤其是小果子仙根不稳,半夜一会儿化为人形,一会儿又变作一只毛团,折腾了我一宿。 「死花妖!」我伸着懒腰咒骂着,却忽然瞥见院中最高的槐树枝上,躺了个人。我身形一僵,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不是这么倒霉吧? 我小心翼翼地踱到槐树荫下,仔细一瞧。果然是这只死花妖。 花妖此刻轻轻闭着眼睛,半倚着树干,初春的微风拂动新叶,白色的衣袂也沾上了一片,瞧来却是浑然天成。 据说植物所化的仙妖都爱吸取自然灵气,花妖此刻这般惬意,想必心情一定很好。我大着胆子,喜滋滋道:「妖君好雅兴。」 花妖缓缓睁开眼,像是被人坏了兴致般,声音不带感情:「怎么,这么急着找人?」 我本意并非催他帮我找银翘,却被他误解,干脆顺着他的口风道:「既然妖君此时得空,小仙这就去把法器拿来,妖君挑拣挑拣。」便一路小跑进了内屋。 转身时却看到枝叶间的白衣身影微微一动,嘴角一抹笑意若有若无。我只顾着赶紧去拿法器,摇了摇头,只以为是睡眠不足,出了幻觉。 我钻进屋子,把睡得口水横流的小果子翻了个身,从他方才躺着的枕榻下搜出我藏了三年的包袱,回到槐树下交给了花妖。 谁知花妖对包袱里的东西却很是嫌弃般挑来拣去。 我咽了口唾沫,紧张道:「怎么?这些还不够吗?」 我不可置信地一件一件拿起来介绍道,「你看,这是太白金星的追魂索,虽然有效距离比较近,但是只要方圆十里内出现目标,一定能找到。这个是益算星君的罗盘,碧霞元君养的附魂花,陵光神君的追踪兽,慈航真人的……」我说着说着,才发现花妖的脸色益发阴沉,极为不善。 他合上包袱,嘴角一抹讥嘲的笑:「你一个琅嬛城里的小小地仙,倒是极有能耐。这么多仙家宝贝,却是哪里来的?」 不好,我一心想着救银翘,竟轻易将法器示了人。这些法器在爹爹的宝库里算不上什么,可要是放来凡间,每一件都是至宝。如今他知道我有这么多宝贝,万一心生觊觎,麻烦可就大了。 我暗自叫苦,一边痴痴笑道:「都是偷来的,偷来的……」 「这么多仙界上君,你倒是敢下手。」他声音里暗含讥讽,却竟然没有直接拆穿。 我心领神会地一笑,立马调转话题道:「妖君你看这些法器,能不能在琅嬛城里找到一个人?」 「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花妖恢復了不冷不热的口气,淡淡道。 我尽力描绘道:「就是一只白羽银翼的小凤凰……不……是个没有神力的小神仙?」我发现我绞尽脑汁也无法精准地用一句话描述银翘的处境,沮丧道,「你介不介意……听个故事?」 花妖翻身落下树枝,如一只羽毛做成的风筝般轻轻点地,寻了一方石凳坐下。 我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艰难开口道:「我要找的那个人,叫银翘,是我的好朋友。她生性暴戾,人缘不好,好在人爽快,我就与她交了朋友……」 「说重点。」花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茶杯,凝露为茶,完全不像是在听我讲话。 「后来有一天,她替我爹爹去给王母……」我自知说漏了嘴,改口道,「……给王母手下扫瑶台的一个仙子祝寿,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雪崩。她是属火的凤凰,在雪地里施展不开手脚,便被埋在雪下,这么过了好几日,然后……」 花妖轻抿一口露水,似笑非笑:「然后便有人救了她?」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 「烂俗。」花妖百无聊赖地用手支着头,甚无奈道,「我让你说重点,没让你来讲戏。」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我咬牙切齿道:「总之救她的是一只妖凤。她爱这只妖凤爱得要死要活,最后真的为他死了。」 「死了?」花妖皱了皱眉。 「没死透。」我把弄着手中的包袱,道:「她自消神力,堕入万世轮迴。如果我不能找到她的魂魄,她恐怕要永远在轮迴里受苦。」 花妖沉吟一声,若有所思,却始终一语未发。 我忍不住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倒是给我个准信,这些法器能不能找到银翘?」 「能。」他颔首。 我大喜过望:「那我们就开始吧!」说着便要从包袱里拿出追魂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但我用不了这些。」他继续品着茶,语气颇为轻飘。 「什么?」我停下手中搜找,噌地一声站起来,凑近他道,「你不会是跟我开玩笑的吧?你法力这么高强,怎么会用不了?!」 花妖轻一挑眉,随意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法力高强了?」 「你法力不高强,气息怎么会这么凌厉?」回想起他生气时散发出来的泠泠清气,绝不是一普通小妖能做到的。 他却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些小把戏。」 天杀的花妖!我忍住把他生吞活剥的冲动,细一回想,才发现他在我面前统共不过使过腾云诀一个仙诀,真真是仙法中最基础的。那日他掀起水帘挡住水花的术法,也并不怎么耗仙力。只是他施法时的凛然模样,和这狂妄的语气,让我初见时便以为他是个得道高人。 我说他一个得道高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答应我的要求,原来是个江湖骗子。装得倒挺像么! 我又气又无力,瘫坐在石凳上,虚弱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帮我找人?」 「我看你很可怜,便答应了。」花妖侧着头,髮丝垂在肩头,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谁知竟是个绣花枕头! 我气不打一处来,讥讽道:「你倒很有善心么。」 花妖浅浅一笑,道:「尚可。」 本以为这下总算能找到银翘,谁知又是一场空。我无力再与他费唇舌,送客道:「既然如此,你就自便吧。」 「哦?你不请我住上几天?」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骗局被拆穿,居然还想留宿。 我翻了个白眼,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搁,一路把他推到了院门外:「姐姐我上有八十老父,下有三岁小果子,实在养不起你这尊大神。我没计较你是个江湖骗子便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长期蹭饭?」 「慢走不送。」我「嘭」地一声关上柴门,拍了拍灰,仍觉得不够解气。 恰好此时石桌上的茶杯明闪闪的,晃了我的眼。我福至心灵地大步跨过去,抄起茶杯,奋力往院墙外一甩,大喊道:「喂,你的茶杯!」 墙外却并未传来茶杯清脆的碎裂声。我等了一会儿,只等来一声不紧不缓的:「多谢姑娘。」 这个不要脸的死花妖! ☆、第三章 小果子昨夜似是受了那花妖的惊吓,今天格外难哄。我从夸父逐日讲到牛郎织女,再一路从牛郎织女讲到精卫填海,讲得口干舌燥,小果子才终于迷迷煳煳地睡过去。 此时已是三更。 我小心翼翼地回房,推门入内,差点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房里站了一屋子的人,且还是一屋子的男人! 我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背了过去。 领头的彪形大汉一个挪步,将我快要软倒的身体扶住,殷切道:「少主!」 满屋子军士装扮的大汉们纷纷垂下兵器,随之喊道:「少主!」 大脑飞速转动,我这才认出来,这一屋子的人皆是我爹爹派来的天兵天将。领头的这个,是爹爹座下的第一将领,大名鼎鼎的破军星君。 我稳住身子,后退一步,向他行了一礼:「破军伯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为今之计,唯有先套一套近乎,再作打算。 破军星君见我已无大碍,忧切的神色顿时恢復了严肃状:「小绾侄女,你爹爹有令,让伯伯即刻把你带回紫微垣,你打点一番,这就随伯伯走吧。」 「这……」我环顾一圈,面露难色。 破军星君立刻作色:「莫非你想让伯伯为难吗?」 「小绾哪敢,哪敢……」爹爹派下这一堆天兵天将也就算了,竟把破军星君都派了下来,未免太过小题大做。这下就算我强行恢復仙力,也无济于事。我甚是发愁。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软声道:「伯伯……小绾在凡间三年,所为之事尚未完成,一时半会还不能回紫微垣,还请伯伯代我向爹爹讨个宽限……」 「你私自下凡三年,你爹爹不将你押入祠堂已是宽宏大量,怎么,你还想要宽限?」破军星君为人一向板正,这求饶之举实在如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我只好强硬道:「小绾实难从命。」便又微不可察地向门口挪了一步,转脚跑出了门。 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下令道:「把少主抓回来!」语调全无方才的亲昵。 不多时,两列天兵天将便将刚逃到院中的我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企图推开一个角破出去,破军星君却已下令道:「把她抓住,不要伤了她。」逼得我只好强行破开体内的封印,用仙力与之对抗。 一道道风雷诀自空中噼下,股股气流在密密匝匝的兵将间冲撞奔走,掀得院中桑槐叶落纷纷。我往年学艺不精,如今又刚破开封印,仙力难以为继。破军星君素来知道我的修为,并不屑于亲手与我打斗,只在一边凝眉观望着。 眼看着手中动作越来越慢,我自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另闢蹊径。思量间,正有一兵士刺来一长矛,因顾及我的安危,并未取其要害,极为容易避开。 我咬一咬牙,身形一动,直直往长矛上撞去。锋利的兵刃破开衣料,没入血肉之中,只差一寸便要正中心口,疼得我不禁闷哼一声,手中却悄悄捏了个诀。 破军星君果然大喊一声:「住手!都退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身边的天兵天将如潮水般层层退去,破军星君神色忧虑,急忙赶上来:「少主,你……」定身诀霎时出手,破军星君未料到我留有后手,话语间已中了招。 我连忙化为原形,向屋外飞去。青鸾属鸟族,即便不用仙力也能飞翔,天兵天将们却只能手忙脚乱地施展腾云术,自然追不上我。 只是我修为尚浅,那道出其不意的定身诀不过定住了破军片刻功夫,便自行消散。破军星君征战异族多年,从未失利,如今竟在我一小娃娃身上失了手,自然难掩怒色,立马腾云追了上来。 先前的伤却不是白受的。我能甩来天兵天将,却甩不开修为高深的破军。正欲加速,却撕扯到了伤口,胸口处一阵钻心之痛。 破军见我行速渐慢,沖我喊道:「小绾侄女,伯伯不想伤你。你再逃下去,伤到了创口,我可不好向帝君交代。」却又是一番亲切劝导。 我不敢回头,只能忍着痛喊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回去的!」言罢便闭上眼,全力与他拉开距离。 「帝君有令,若你……」破军的疾唿声传来一半,突然消失在了空中。 我发觉了异样,后头一望,才发现我与破军一个逃一个追,不知何时已飞到了西郊的丛林之上。三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藤蔓紧紧缠住了破军,尚有一些粉末扬在空中。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昏睡粉。 有人在帮我?我在一棵千年的柏树上轻轻落下,这才重新化为人形。胸口的剧痛让我几乎不能站立,只能死死地抱着树干。 一个白色的人影自破军身后缓缓显出身形。我的视力已有些模煳,只能轻声谢道:「多谢相救。不知阁下……」 「这蛮夫修为不错,竟废了我三道锁神蔓。唔,怎么,你这么快便不认识我了?」这声音是……花妖? 我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层层环绕着熟悉的清气,冰凉的触感沁入伤口处,痛得我想捏诀将这该死的气息挡在体外。 白色的人影急急掠过长空,如一道流光般在我身边停下。他拦住我施法的手,甚无奈道:「会有点痛,但能帮你疗伤。」话音刚落,本就清冷的温度突然下降,像是突然掉进了极地的冰窟。 伤口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连说话都万分艰难:「死花妖,你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私仇?」花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引了一根枝条,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才满意道,「私仇是这么报的,你可要记好。」 这死花妖,究竟是想杀我还是救我?! 我本就站立不稳,被他这么一敲,险些栽下树枝,奈何胸口处失血过多,已无力气与他争辩。 花妖见我软绵绵地便要瘫下去,立马把我搀了起来,神色颇为困惑:「就一下都挨不住?」仿佛刚才往我伤口上撒盐的不是他一般。 我正欲作色,周遭冰寒的温度却突然被撤去,伤口疼痛骤减,连带体力也恢復了些。莫非这玩意儿真能疗伤? 我好不容易有了些力气,立马拽住他的衣袂,急道:「快带我回去,带我回之前那个院子。」 「你还要回去?」花妖微微敛了敛眉尖,语调冷淡,「我不过是看你可怜,随手帮一帮你,可不负责帮到底。那些追你的人指不定还在那个院子里,你若要回去,便自己回去吧。」 早知这花妖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妖怪,想不到竟如此狠心。我气得牙齿打颤,只要破军此刻醒来帮我把这只花妖碎尸万段,我一定乖乖跟他回紫微垣。 花妖见我反应全无,将我的身体正了一正,靠在树干上,转身便要离开。 我情急之下想要拉住他,不想却拉住了他的腰带,回手一扯,便扯了下来。我惊得目瞪口呆,原先想好的台词也说得颠三倒四:「不……不要走……只要你把我送回去,那些法器都,都归你……」 花妖散着衣襟,胸口袒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我要那些法器有什么用?」言罢又要走。 「不要!」伤口虽没有之前那般蚀骨噬心,却仍是隐隐作痛。我忍下痛,用力扯住他的衣袂,几乎要把整个袖子都扯下来,「还有别的法宝……你要什么,我以后都可以帮你拿……」 「你一个琅嬛城的小小地仙,却许诺什么都可以帮我拿?」花妖终于不再要走,而是跃上临近的一根高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虽然披襟散扣,神色却威严得紧。 我再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坚定地对他点一点头。 「那你可要好好记着。我的债,可没有那么好还。」花妖话语间仍带着些几分凶戾,语调却软了许多。 无论如何,他总算是答应了。 我撑开苍白无力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想要笑一笑。他却凌空把我抱起,往回飞掠而去,冷冷道:「不要笑。一点颜色都没有,瘆人得很。」 真是不积口德的死花妖!我腹诽着,突然想起一事:「那个……刚才追我那人……」 「他修为了得,再过三个时辰便能醒过来。」花妖的声音在头顶凛凛响起。我这才放下心来。破军星君若是在我手下有个三长两短,爹爹还不得调集整个紫微垣的人手把我捉回去兴师问罪。 花妖却突然一笑,暗含嘲讽:「怎么,伤得差点没命,还关心敌人死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我不知如何与他解释我的处境,只能耍贫道:「我之前把你赶了出去,你不也还是出手相救?」想到此处,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道,「不对。你之前说你没什么本事……那你是怎么制住他的?」 破军星君的修为即使放到整个紫微垣,也能排到前五,若是如此轻易被人放倒,爹爹的面子才不知道该往哪搁。 身边疾风唿啸而过,我凝神听着,却再也没有听到花妖回答我。答案没有等来,意识却开始朦胧,迷迷煳煳的,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第四章 再次被唤醒时,眼前已是熟悉的柴门,天边一弯弦月幽幽地挂着,清光洒在一片狼藉的院落里,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我揉了揉眼睛,虽然体力仍是不济,精神却出奇地好。倒是花妖不知怎么搞的,不过是扛着我走了几里路,脸色有些苍白。 花妖在门口停下,勾起一抹笑来:「你是想自己走进去,还是我抱着你进去?」 什么?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巧似乎正躺在这只死花妖的怀里,且用的是一个奇怪的姿势——这个姿势嗯……极像小果子化为原形时蜷缩成的一团的毛球…… 我勐地一抬头,想要下地,却堪堪撞到了他袒露的胸膛,温凉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所过之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起一片红云。我一惊,险些直挺挺地滚了下去。 花妖见状,朗声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害羞么。」 见惯了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难得看他展颜笑一回,确实顺眼不少。可惜如今我实在无心关注他顺不顺眼这个问题,听到这笑声只觉得愈发窘迫,头也不回地推了门,一路跌跌撞撞地晃进了院里。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从我的房间探头探脑地出来,红扑扑的脸蛋上表情甚是焦急,显然已哭过一场。 「果子?」窘迫的心情在见着这只小果狸的瞬间烟消云散。我疾步奔过去,将他举起来转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乐道,「让姐姐看看,伤着没有?」 小果子被我举得晕头转向,眼眶里噙着的一包泪水还来不及抹,便扑在我的身上,用糯糯的哭腔喊道,「绾绾姐姐去哪里了?果子刚刚听到院里有声音,便想出来瞧瞧……谁知院里一个人都没有,绾绾姐姐也不知道哪去了……」 小果子兀自哭了一会儿,突然从我怀里钻出来,往我身后义正严词地一指:「绾绾姐姐,你是不是被这个妖怪抓走了?」 有妖怪?我顺着小果子指的方向一望……果然有妖怪。这只花妖不知哪里来的闲情逸緻,正站在院墙边,挥毫泼墨地写着些什么。手中的柳叶不断沁出绿色的汁液,在院墙上留下斑斑印记。 我正愁不知如何与小果子解释今晚的情形,见到此情此景,眼前不禁黑了一黑。随即转过身来,坚定道:「对,就是这个妖怪把我抓走了。不过他打不过我,只好把我送了回来。」 私以为这只花妖方才趁我昏睡过去,狠狠地占了我一把便宜,如今我不过是言语上占他一点便宜,并不过分。谁知这只花妖竟然十分不识大体。我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道寒光直直刺向了我的身后,冷得我寒毛倒竖,嵴背一阵一阵地发凉。 小果子忧切道:「绾绾姐姐,你怎么了?」 我磨了磨牙,抚上自己的胸口,虚弱道:「刚才收这只花妖,受了点小伤,不打紧。小果子,你去给姐姐拿点金创药来,再把我们的包袱收拾收拾,我们今夜要搬家。」 「搬家?」小果子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我,「大半夜的,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我扶了一回额,又望了一回澄澈通透的月色,语重心长道:「黄历上写今天半夜宜乔迁,宜婚娶,宜下葬,是个万事皆宜的黄道吉夜。姐姐夜观星象,算到今夜寅时,此地必有大灾,于是决定在这个黄道吉夜搬出西郊……小孩子懂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去理包袱!」 小果子边听边点头,若有所思:「果子明白了。姐姐是不是要去嫁人?」 「大半夜的嫁什么人!」 「可是隔壁院的素兰姐姐说,女孩子只有嫁人的时候,才要搬家。」小果子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注视得我一阵无力。 我耐着性子解释道:「谁说女孩子只有嫁人才能搬家?姐姐怎么教你的,女孩子一般想搬家就搬家,而且心情好了还能搬回来,懂了吗?」 小果子迟疑地点点头,虚心道:「果子明白了。」 我满意道:「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又有不同。一般只有女孩子让你搬家的时候,你才能搬家。明白了吗?」 小果子愣了一会儿,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我颔首道:「你年纪还小,搬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姐姐现在只能教你第一步,以后的内容还需要你自己去研究琢磨——来,我们先从第一步开始,现在去把姐姐的金创药拿来,好不好?」 我艰难而辛酸地支着一个微笑,几乎快要笑僵,果子才终于开窍般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进了屋。我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卸下微笑,伤口处的疼痛感愈发清晰,天上的一弯上弦月与院中景象一同摇来晃去,把我转得晕晕乎乎。 身后一个声音道:「你想好要去哪了?」 「离这里越远越好便是。」我支着院中最大的老槐树,勉力回道,「你不是说你的藤蔓只能拖住他们三个时辰?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快些起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一股气流突然拴住我的腰,凌空把我拽到了院墙边。花妖把我接住,一句话接得莫名其妙:「你也知道只有三个时辰。」顿了一顿,又沉声道,「你带着一身伤硬要回这里,就是为了那只果子狸?」 我对他这连拖带拽的习惯十分不满,面有愠色:「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我抬头欲与他分辩,却只见到他面容泠泠,唇边似凝了寒霜般清冷冰凉,像是一座终年没有表情的玉石雕像,惹得我一时失语。 倒是墙上一行青色的篆字映入眼帘:许君一诺,进退不忘。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 花妖将一片柳叶递给我,甚是冷淡:「签下你的名字。」 敢情还有这么写欠条的?我接过柳叶,笑吟吟道:「那若是我还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是不是只要再给你许一个愿望?」 「不用。」出乎意料地,这只喜怒无常的妖怪竟没有得寸进尺。 我喜出望外地签下「叶绾」二字,掂了掂手中的柳叶,打趣道:「你这欠条也忒不专业。哪有只写了欠债人的名字,却不写债主的?」 花妖默了一默,自我手中接过柳叶,再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落下姓名。 我紧盯着他轻移的指尖,下意识地读出了声:「白,慕。白慕?」 「你听说过我?」花妖化散了柳叶,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摇头道:「我怎么会听说过你?何况光仙界叫这个名字就有很多,上到太微垣宫主白慕上神,下到紫微垣收留的洒扫童子,少说也有七八个。再说你是个妖怪。我对你们妖界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知道你是哪一个?」 眼前人静悄悄地立在月辉之下,沉默许久,像是凝固了一般,四周的气息却突然变得紊乱。我创口处还未包扎,被乱窜的气流压迫着,又渗出血来。 待在这只花妖身边果真是个风险活,小则坑蒙拐骗,大则敲诈勒索,轻则唇舌相讥,重则伤上加伤。若我不是个体魄强健的神仙,恐怕早已被他害死。 「我又怎么惹到你了?快停下来……」尽管再体魄强健,还是有些支撑不住。 花妖锁紧了眉头,神情难得地凝重:「不是我。」 「不是你?!」我捂着伤口,钻心的疼痛一下又一下地袭击着我,侵蚀着我的神志。若此刻面前有一面铜镜,定能照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来。 「恐怕你得提前离开这里了。」花妖望了一眼天边,目光愈加凝重。突然身形一动,化为一道流光飞入屋内,把正在理包袱的果子拎了出来。 果子死死地抱着包袱,在他手下不停挣扎,煞是可怜地踢喊道:「不要吃了我……不要吃了果子……呜……」 我瞧着动弹不得的小果子,惶恐道:「不是说三个时辰吗?这才过了半个时辰,怎么就追来了?」 「没有时间了。」花妖脸色极为阴沉,命令道,「上来。」 这着实是一件棘手的情形。我们三人,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果子狸,一个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伤员,和他一只只会玩些小把戏的花妖,要一起在破军手下逃出生天,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花妖的态度却出奇地强硬,我连推拒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扛上了肩。小果子更为悽惨,只能化为原形,颤悠悠地趴在他另一个肩膀上。 如此这般要走上几步路都是个体力活,更不用说是用来逃命。 这只花妖虽然喜怒无常,心地却也不坏,我并不想连累他,只能小声劝道:「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吧……你把果子带上,逃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回来。我不会有事的……」 「不关你的事。」唔,这只死脑筋的花妖唷。 怪就怪我先前那出苦肉计演得太过投入,将自己伤了个半死不活,否则也不会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我甚内疚道:「此次若能逃出生天,我定许你个大一点的愿望。」 「愿望便是愿望,与大小何妨?」他御风飞上云天,一路往东飞去。 夜月浮光一闪而过,皎皎清光掠过他白色的长袍,如真似幻。只可惜我此刻除了紧紧拽着他的前襟,实在分不出闲心来欣赏今夜分外撩人的月色。 「你怎么逃进城里了?万一他们在西郊找不着,找进城里来怎么办?」眼看着再往东便要入了琅嬛城的地界,我一颗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他凝神施法,显然懒于回答我,话音极为淡漠:「你不是在琅嬛城里有要事要办?」 银翘!我这才醒悟过来。若非为了银翘这只一根筋的傻凤凰,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下场。我苦着脸道:「此事一时半会也许办不成,犯不着冒这个险进城。若是一不小心败露了踪迹,那才叫糟糕。」 「花……」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为表我的认真,还破天荒地改了口,「白慕……」 身下的人身形却是一僵。 我吞吞吐吐道:「其实追我的人不会对我不利的。你把我放下……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东西一定会给你,不会耍赖的……」 花妖却并不理会我,只放慢了速度,缓缓地落在琅嬛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上。 他轻轻把我放下,面容冷峻,道:「追来的不是你的仇家,是我的。」 ☆、第五章 琅嬛城的春日一向和暖,西方街上人来人往,一会儿是撑着油伞的富家小姐,一会儿是蓝顶罗轿的官吏员外,近边的店铺都开着门,红缎子的酒旗在街上飘着,煞是热闹好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我闷在这间客栈里已有五日,每日除了喊果子起床和哄果子睡觉以外,大半时间都耗在这个窗口,眼巴巴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花妖对我嗤之以鼻,时常嘲笑我这般模样不像个亡命天涯的落魄神仙,倒像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我却坚定道:「指不定从这楼下走过去的人里,就有银翘呢?」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花妖并不屑于对我表示嘲讽。自从那日从他那仇家眼皮子底下脱身之后,花妖便和我一起藏在这间客栈里,平时除了给我疗伤时会见我一面,大部分时间都不见踪影。 我闲得实在无聊,对花妖的行踪也就愈发好奇。终于,这一日花妖出门时,我躲开小果子,偷偷地跟了出去。 这一跟,便跟到了我与花妖相遇的十里莲塘。 花妖身形轻盈,踏水而行,几下便到了池水中央的几片莲叶之上。我伤口不能沾水,又不能用仙力,只能藏在岸边一棵垂柳后头,凑着耳朵远远地观望着。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那妖孽没寻到尊上,闯入宫中大闹了一场,尊上的伤若是好了,是否……」一段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听得我毫无头绪。 正凝神,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谁?」一道冰刺随声而至,眼看就要刺透我的胸膛。该死的花妖! 终于,他似是分辨出了我的气息,冰刺在离我胸口只有两寸的地方突然停下。我吓得七魂六魄也无,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死花妖,是我!」 一道白光掠过,花妖翩然落下,半蹲在柳枝上,神情颇为不善:「我答应帮你避人耳目,没有让你跟着我。」 说来也奇怪。破军那日以后,调集兵力把琅嬛城搜了个遍,却偏偏没有发现我。花妖口中的那位仇家,也未现身。若说是花妖设下了结界,可要避过破军的耳目,却也十分不易…… ……莫非?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花妖:「刚才我听到有人叫你尊上……是怎么回事?」 花妖眼中没有一丝起伏,语调很是生分:「你管得太多了。」 的确,依照我们先前达成的交易,只要他把我送回果子身边,我们便再无瓜葛。他愿意带我逃亡,还给我疗伤,已经是善心大发。只是突然被他这么一提醒,就如突然被泼了一瓢冷水,猝不及防,让我不禁有些愤懑,而且有些……失落。 方才莲塘上的那个身影从远处缓缓腾云而来,幽幽地落在了柳树荫下。来人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墨绿长衫,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向花妖行了一礼:「尊……」 「青缇。」花妖凛声打断了他。 少年疑惑地看了一眼花妖,又不动声色地将我打量一番,只伏下身子,不再说话。 我皱了皱眉,语调反常地生硬:「既然你有事要办,我便先走一步了。」这几日伤也好了一半,带着小果子逃出琅嬛城已不成问题。既然他嫌我多事,我也不好再叨扰于他。 谁知没走出几步,天边突然红光大甚,大片霞光倾泻,如朵朵火烧云布满天际。霞光渐渐靠近,一道如红绸般的朱光掺着耀目的金色自天边飞掠而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唤作青缇的少年见状,大喝道:「妖孽,你竟还敢再来!」 天边霞光霎时迸发,化为夺目金光渐渐消散,一个声音盖过青提的怒喝,由远及近:「不过是个小杂碎,也敢口出狂言。」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眼前来的这位一出口便是这般狂妄之词,必然不是什么善茬。 一个银袍男子在半空现形,墨色的长髮在风中翻飞,隐隐缠绕着几许猩红,随意中透着掩不住的狂狷。血睫之下一双吊梢眼目光轻移,扫过青提,又扫过花妖,最终定在了我身上,笑语里暗含轻蔑:「白慕,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小神仙?」磅礴的妖气在空中恣情流窜,我这具刚刚恢復了一些的身体顿感几分不适。 但凡妖族,修炼至上乘功力时,可自行选择成神或成魔。仙家之人总将仙界归为三界正统,却也有不少繁文缛节,迂腐板正。是故,那些嗜血好斗的妖族便会选择入魔道。 听他对神仙的这般鄙夷,想必是个修魔道的妖族。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被花妖一气,我分外听不得别人用鄙弃的语气提及我,尤其眼前这位还是个魔道中人,是故想也没有想便反驳道:「谁是小神仙?!本姑娘忝列仙位,却也占个上仙的位分,阁下说话前可要看看清楚。」 那妖魔闻声,笑得益发狂妄,掺了妖气的笑声更让我对他讨厌上三分。青缇似乎与我深有同感,也睖睁着一双怒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花妖却是不动声色,只在听到「上仙」二字时微微侧目,神色莫名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看得有些心虚,只好安慰自己,爹爹三年前便说我的修为到了可以歷劫的程度,何时晋位只是时间问题。若不是我荒废了三年功业,怕早就是上仙了。 「上仙?」来人冷笑一声,「上神我且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一个小小上仙?」 此人好大的口气。纵观整个三清境,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位上神坐镇。上神与上仙之间有如鸿沟,上仙之位虽已属尊崇,尚能凭勤修晋位,若要修成上神,却必得是惊才绝艷天资卓群。我虽已触碰到上仙的屏障,离上神的位阶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敢如此藐视上神的,若不是洪荒时代存留的那几位上古,便定是些妄自尊大之辈。 「净炎!我家尊上宽宏大量放了你一马,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正欲开口辩驳,却被青缇抢了先。 唔,花妖这个手下对他倒是忠心。我瞧瞧看了花妖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地悬在柳枝上,已换了个半躺的姿势,目光没有焦距,不知散在了哪里。他倒是淡定。 那唤作净炎的妖魔并未理会青缇的怒喝,反倒自半空中飞掠而下,一道火诀烧遍了岸边的柳树:「白慕,你何时要靠一个小小童子来装腔作势了!」 霎时间满目红光熊熊燃起,映在十里碧波池水之中,粼粼如血色。 「净炎,适可而止。」花妖微微蹙眉,白色衣袂轻挥,身后突然扬起十丈水幕,自半空中倾灌而下,方圆数里内的温度骤降,逼人的寒气掺着水珠,在低空中盘旋不落。方才还燃起熊熊烈火的岸边垂柳重新恢復了清明,滋啦啦地冒起了青烟。 「哈!」自古魔道中人必生性暴戾,视性命于罔顾,一向被三清境里那群老神仙们诟病。果不其然,那唤作净炎的妖魔见花妖终于有了回应,不但没有退去,反倒大笑一声,「白慕,你躲躲藏藏这么多年,是时候来与我好好打一场了!」 花妖停下手中的水诀,翻身落地,没有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声音却依旧利落:「你若想打,便不要说废话。」 方才偷听到的话语毫无徵兆地在我脑海中响起—— 「……那妖孽没寻到尊上,闯入宫中大闹了一场,尊上的伤若是好了,是否……」 糟了,花妖这模样……莫不是真受伤了吧? 「你若不想死在这里,就赶紧回去。」花妖放低了声音,吩咐我道,「从水下走,他的妖力属火,不会去追你。」 属火之人不轻易碰水,确实是自然之理。只可惜在「不识水性」这件事上,本仙子作为一只伤好了一半的鸟类群众,较之那位净炎仁兄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妖见我愣着不动,敛了敛眉,转而吩咐青缇道:「带她走。」 啊喂……我也不是不想走的好不好……我是真的不能沾水好不好?!我顿时感到一阵欲哭无泪的悲催。 青缇恭敬地向花妖点了点头,转身扛起我就要往水中抛过去。我吓得魂飞魄散,只好破例捏了个仙诀挡开青缇,飞身站在了花妖面前。 本仙子以为,与其被不明真相的好心队友扔进湖里淹死,还不如上战场逞一逞威风。 是以,我咬了咬牙,佯装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朗声沖那火妖喊道:「你这种狂妄之徒,姑娘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你想找他麻烦,需得先关了我这关!」 「就凭你?」净炎冷哼一声,两手盘在胸前,满是不屑的姿态,「我从来不杀女人,你还是知趣些的好。」 竟敢轻视我?我胸中如有火烧,益加愤愤,干脆祭出随身法器,全力应对于他。剎那间四束银光直冲云霄,强盛的光芒在高空中连成一片,渐渐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银翼凤凰。 这法器原身乃是一根凤凰尾羽,由紫微垣第一铸师禄存星君加持,可攻可守,是我爹爹昔年赠给银翘的随身法器。当年银翘自堕轮迴,将这法器留在了紫微垣。我下凡寻她,想着这法器与她亲近,能帮上些忙也指不定,便一直随身带在身边。 想不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处。 我正全力催动着仙力,对方身形却突然一僵,声音迟疑而不能置信:「……银,翘?」 ☆、第六章 自古以来,多少英雄沖阵杀敌,都栽在城墙上美人的惊鸿一瞥之上。 通常情况下,凡间戏本里的美人只需在此时轻声暖语地唤他一声,幽怨中含一丝急切,急切中带两分情深,这位英雄定然回头潸然一望,还没看清美人的倩影,便已被万箭穿心,英勇捐躯。 可见,在打斗中不慎走神这个习惯,是多么地要命。 譬如眼前这位仁兄,空有一身本领,却在关键时刻狠狠地愣了愣神,还喊出了一个不该喊的名字:「……银,翘?」 这个名字如我心头的一根倒刺,一旦被拔,定能教我浑身一个激灵,忘了一切身外之事:「你认识银翘?!」手中的仙诀刚施展到末尾,便被我随手一挥。 「我……」 空中突然一声巨响,如一颗突然炸响的玄雷,轰隆一声降下一只银色的笼子,不偏不倚掉在了净炎的头上,把他渐渐化为原形。 净炎兄一句话未能出口,便被压在这锁妖笼里,面有不甘地化为一只血色的火凤凰,羽翼上两道金纹闪着光泽,在日光下头不停地煽动着。 我顿时愣在了原地。 身后二人见到这急转直下的情形,也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一时间十里碧波池上再无声响,唯有一只不停叫嚣着的红毛凤凰,被压在金笼里扑腾挣扎。 青缇回过神,对我抚掌贊道:「上仙好身手!」 我瞧了一眼锁妖笼,又讷讷地瞅了瞅自己的手掌,才确定这道一发即中的法术是我方才施展出去的。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很是惊呆:「……这么容易?」 红毛凤凰挣脱不得,满腔不甘迅速向熊熊怒火转化:「你这妖女,竟敢趁人之危!我要撕了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然我不过是被他一声银翘吓得不轻,连法术放没放出去都不知,「趁人之危」这四个字委实抬举了我。 我还沉浸在方才的紧张气氛中不能自拔,见他这副张牙舞爪要吃人的样子,更添一分警惕,退后半步道:「……你想做什么?」 良久,见他似乎确实挣脱不出囚笼,我才略略有了底气,上前一步道,「你自己不还手,竟然还有脸怪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一身红毛拔个精光?」 红毛凤凰终于偃旗息鼓,敛着翅膀靠在笼壁上,臭着脸不愿理我。 沉默许久的花妖突然动了身,悬浮在我与凤凰的中央。一袭白衣遮住了我的视线,只能听到一个清淡如风絮的声音:「你若答应不再去宫中惹事,我便放了你。」 这傢伙先时不自己动手,如今我把人制住,却来当和事佬,尽捡现成便宜!我有些愤愤,奈何这红毛凤凰本来就是他的仇家,如何处置自然还是由他。 不想红毛凤凰却极不领情,干脆地拒绝道:「休想。」 花妖默了一会儿,竟松口道:「罢了。」抬手便要解开锁妖笼的禁制。 想不到花妖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竟然对一个仇家如此宽宏大量,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正暗自揣摩了一番这两只妖怪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却突然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 「等等!」花妖的手刚放上笼子,突然被我一声疾唿拦了下来。 被这只红毛凤凰绕得七荤八素,竟险些忘了正事!我连忙扑上去按住花妖的手,急喘道:「不……不要放了他……」 花妖保持着一手被我按在锁妖笼上动弹不得的姿势,缓缓转过半边身子,皱眉将我看着:「你想做什么?」 花妖的手冷得可怕,几乎没有体温,全然不似平素的温凉,显然负了伤。我匆匆向他投去一瞥,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开,转身质问起了那只不识抬举的红毛凤凰:「喂,你为什么会认识银翘?!」 那凤凰突然从蔫蔫的模样振奋起来,用愤怒的目光逼视着我:「妖女,你为什么会有银翘的随身法器!说,你把银翘藏去了哪里!」火红的羽翼在外溢的妖力煽动之下更加艷丽,仿佛要滴出血来。 听此人的口气,倒不像是银翘的仇家。可银翘常居紫微垣,修的是仙家正统,何时结识过魔道中人…… 「……你你你!」我这才想起来,银翘宁愿自堕轮迴也要救回来的那只妖凤,似乎正好就是一只红毛的火凤凰! 此人臭名昭着恶贯满盈,实乃穷凶极恶之徒,其斑斑劣迹可谓罄竹难书,即便当即被推入火海关进炼狱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我忍住将他立马剥皮抽筋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原来你就是银翘救的那只妖凤!」 花妖默默立在一旁,看我与凤凰犹如看两棵争执不休的捲心菜,颇有兴致道:「怎么,你们竟认识。」 「谁认识他!」「谁认识她!」我与妖凤同时把头一撇,齐声喊道。 我顿时感到一阵尴尬,不得不转过头来,指着红毛凤凰道:「花妖,你把这只死凤凰给我宰了,能剁成肉条就剁成肉条,能剁成肉末就剁成肉末,扔进你的莲塘里餵鱼!」 花妖在我突然的颐指气使下默了一默,十分干脆地拒绝了我:「我的鱼不吃肉。」 红毛凤凰闻声,眼中如有火烧,大喊一声:「白慕!你有种就放老子出来,跟老子好好打一场!」 这凤凰死到临头竟然还想着找花妖麻烦,委实精神可嘉。我啧啧两声,鄙夷道:「我还以为银翘看上的是什么妖族贵公子,没想到不过是个泼猴。枉她为了给你盗聚灵珠,竟然宁愿自堕轮迴。如今看来,你着实不值这个价……」 正说到兴头处,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我带离了岸边,直往碧波中央飞去。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平静中掺了一丝罕见的虚弱:「快走。」 我这才发现,原先被凤凰烧成一片血色的天际不知何时已经泛白,透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紫光。细细一看,那紫光中拢着一朵祥云,上头赫然站了个男子,正向这边渐渐靠近。 「文曲师父……」我认出那云头的男子,惊慌失措地自语一声。方才我大肆施展仙法,自然料到爹爹会有所察觉。想不到竟来得这样快。 文曲师父是爹爹座下北斗七星君中与我最熟络的一个,一旦发现了我的行踪,便再难逃出他的搜捕,比破军星君难缠不知多少倍。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文曲师父越来越近,任由花妖带着我退到水上,随时准备逃走。却突然想起个事来,不禁挣扎一番,指着岸边急道:「嗳……那凤凰……」 花妖脸色沉了一沉,向远处传音道:「青缇,把净炎带上。」 在岸边杵了许久的青缇听到有了差事,急忙应了一声,立马施法将锁妖笼缩小成巴掌大小,放入随身的包裹里,飞掠到我与花妖身边。 花妖见状,才终于捏了个诀,十里碧池中莲叶浮荡,水光潋滟,掩去了我们一路疾行的踪迹。 「不要!」我还来不及疾唿,被已经被拖入了水底。看来今日与水逢源,这趟灾还是不能倖免。我在心里悄悄嘆了口气,颇为幽怨。 一阵透骨的寒意自花妖紧贴着的腰际处传遍全身。这温度比冰凉的池水尚要冷上三分,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全身都有些僵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身边的青缇化为一头青色的蛟,将我与花妖驮上背。我身为飞鸟,在水底犹如一头困兽,只好屏住唿吸,艰难地睁着眼睛。 文曲师父的声音却从天边远远传来,在天地间泛起阵阵回音,没入池水之中:「绾儿,你以为一个小小水遁术,便能甩开我么?」 「绾,儿?」花妖的声音在水波的扰乱下衍散开来,变得模煳不清。 这只不怕死的花妖,竟还有闲功夫取笑我。我被他气得不轻,又碍于在水中,不能张口,只能默默忍耐着,狠狠地瞪他两眼。 这一瞪才发觉异样。他是属水的妖,在这十里碧波池水下应当是如鱼得水,自在得很,如今却是丝毫不见放松。 我定睛注视着他,才看清他如纸般的苍白的脸上眉梢微敛,嘴角若有若无的一弯笑意仍旧掩不去他隐忍的表情。 我竟然忘了,他本就有伤在身,要长时间地逃亡,恐怕根本做不到! 文曲师父的声音已近在水面之上,声音如水波般层层在池底迴荡:「绾儿,你若自己上来,为师不会为难你。」 文曲师父是我在紫微垣的授业恩师,我的一身本领皆传自于他,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遁形,实在绝无可能。 我抬头看了一眼水面,皱紧了眉头,在手上写道:让我上去,你们走。 花妖的眉梢却蹙得更深,声音平静没有波澜:「青缇,带净炎回临远客栈。」言罢一个翻身,便带着我冲出了水面。 气压突然的变换让我一时不能适应,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文曲师父轻摇一把摺扇,已然站在了不远处,仙姿飘逸,仿若世外之人。 我踉踉跄跄想站起来,却不断失重下坠。可恨方才与那凤凰斗法抽空了我的仙力,如今要抽出一丝来使个仙法凌波而行皆不行。 花妖死死拉着我不让我下坠,久而久之十分不耐,便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突然凌空,险些惊喊一声。只是文曲师父还在面前静静立着,我只能尽力掩饰着脸上烧起的大片红云,勉强打招唿道:「……文……文曲师父……」 谁知文曲师父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了一下,便不再看我。反倒突然收起了摺扇,神情甚严肃道:「……你是?」 ☆、第七章 临远客栈下的人来人往依旧是旧时模样,只是近日我不再整日趴在窗边盯着来往人群。因为,我有了新的差事可做。 花妖说我总算有所长进。而我觉得,我如今的处境完完全全是逼不得已,还不如做一位深闺怨妇来得自在。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文曲师父。 我一直以为,文曲师父下凡这一趟,乃是为了将我速速提上紫微垣问罪。谁知当日他一见到花妖,两人打了半天哑谜,竟然愉快地接纳了彼此,并且提出与我们同行。真真神奇。 于是到最后,就变成了我、花妖、凤凰、文曲师父,四人一同回了临远客栈。青缇有要事在身,便没有跟来。 我们四人的组合实在诡异,但除了我与凤凰以外,另外两人竟相处得异样融洽,此事何其诡异,简直灵异。 文曲师父自从入住了客栈,每日不是在尝试着强餵小果子吃肉虫子,便在给那只冥顽不灵的妖凤讲经,过得悠哉悠哉,不亦乐乎。 悠哉之余,尚不忘与花妖保持着莫名的默契,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彼此身份,让我对花妖的身份的好奇心被提升到了一个忍无可忍的地步。 但文曲师父在这个问题上,始终保持着高水准的神秘与八卦。每每我一问起,他便摇摇摺扇,送出两缕清风,笑得奸佞狡猾:「佛曰,不可说也。不过绾儿啊,你若是想寻个夫君,此人倒是良配哪良配。」 我每每语塞,只能将打探之事暂搁一边。 今日,我懒洋洋地睡了个饱觉,正准备下楼去用早膳,一只横冲直撞的毛团突然撞开门,在半空中划开一道银白色的闪电,直直噼入了我的怀里。 兇手小果子从我怀里探出半个头,火急火燎地看着我:「绾绾姐姐,不好啦。青衫伯伯和红毛哥哥又要打起来啦!」 我揉了揉太阳穴,甚苦恼道:「走,跟姐姐看看去。」 小果子自小长在乡野,没念过什么书,从来记不住文曲师父和净炎拗口的大名,于是就用颜色把他们俩区分了开来。我觉得如此倒也直观,便也默认。只有文曲师父十分怨恨,道是小果子天资聪颖,不巧却栽在了我的手里,实在教人痛心疾首。 因此这两日,凡是文曲师父给那只红毛凤凰讲经时,小果子便搬一张凳子坐在一边,认真旁听着。当然,以果子的文化水平,满打满算也只能听懂几个语气助词。 但文曲师父十分喜爱小果子这个学生。大抵是因为他的另外一个学生从早到晚除了昏昏欲睡,便在不停叫嚣「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每当此时,文曲师父为了挂住他一张老脸,只能转而盛赞一番认真听讲的小果子,和蔼道:「还是果子乖,来,吃虫吃虫……」紫微垣里只养仙禽不养走兽,因此在文曲师父心目中,世上所有的动物都热爱吃虫。 但小果子从小就没能有幸培养这个爱好,闻言顿时从云里雾里的状态变得清醒万分,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惊恐地抖动着,头也不回地逃去了我房里。 每每此时,我都对文曲师父和小果子报以衷心的同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却是花妖。 他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坚持把红毛凤凰放了出来,只封住了他的妖力,勒令他不要胡作非为。 可恨那日花妖宣布自己要闭关疗伤,入关前还不忘叮嘱我道:「不要伤他。」惹得我满腔怒火无处发,被迫咬牙接受了凤凰可以随意走动,不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的事实。 可是,一只没有妖力的凤凰,不代表他是一只安分的凤凰。 譬如此刻,我推门进了文曲师父授书的厢房,正见到凤凰脸色铁青,盘着半条腿颇不耐烦地倚在案几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想来早已大闹过一阵。 看来我是来晚了,没赶上一场好戏。 凤凰化作人形后本就十分年轻,如今又没有妖力加持,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凡间少年模样。唯独不同的是他一双血睫,依旧在乌黑中泛着隐隐的血色,此刻也忿然敛着,想必对自己如今受人所制十分不满。 这厢房分为里外两间。里间被花妖占着,正坐在榻上疗伤,双眸紧闭,纹丝不动。我偷偷瞄了他一眼,转头向文曲师父行礼道:「师父传经布道十分辛苦,去歇一歇罢。」 文曲师父回头看见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今日外头热闹得很,不知又是什么凡间喜事,绾儿可带果子出去走走。为师这就去歇着了。」说罢摺扇一摇,便出了门。 小果子这才从我怀中钻出来,见了凤凰如见了蜜糖般扑了上去,烟视媚行地将他看着,甜腻腻地喊道:「红毛哥哥,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是不是要带果子出去玩了?」 我眼前黑了一黑,连忙将敌我不分的小果子一把拽了回来:「站住!姐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死凤凰是一只顶顶可恶的大妖怪,恶贯满盈无所不为,不准你去找他!」 凤凰如今没有妖力,小果子便一直以为他是一个纯良的凡间好少年,时常黏着他,结伴去市集乱逛。可嘆小果子年幼无知,竟被他纯良无爱的外表给迷惑了! 小果子被我拎着后领吊起来,十分委屈:「红毛哥哥不是妖怪,果子没有找妖怪……」 我眼皮跳了一跳,两手抓住果子的肩膀把它翻了个身,慈爱地看着它:「乖,听姐姐说……这个妖怪虽然现在不吃人,但是热爱害人。你银翘姐姐便是被他害死的。唔……你认不认识银翘姐姐?」 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凤凰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你……」 我微笑着看他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你还想狡辩?」 空气中顿时瀰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小果子见状,抿着嘴,怯怯地摇了摇头,弱弱地问:「谁是银翘姐姐?」 我蔼声解释道:「银翘姐姐是个漂亮姑娘。害死漂亮姑娘的人都不可饶恕。这只红毛凤凰害死了银翘姐姐,所以果子绝对不可以原谅他,明白了吗?」 小果子将信将疑地将我看着,显然依旧没有开窍。 我把软嘟嘟的小果子揉成一团搁在案上,龇着牙兇狠道:「总之你再黏着他,姐姐就把你送给客栈厨子,肚子清炖爪子红烧,听清楚了没有?」 一直咬着唇作委屈状的小果子终于哭了出来,带着哭腔喊道:「不要吃果子……果子不要被吃掉……」 「这就对了~」我满意地摸了摸果子的头,安抚道,「你要出去玩,姐姐带你去便是。走,我们出去逛市集,好不好?」说着便把果子抱到了怀里,转身欲出门。 「你给老子站住!」身后传出一声怒喝,不是凤凰还能是谁。 我转过身,烦不胜烦地将他看着:「我说红毛妖怪,我不找你麻烦便已是宽宏大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凤凰愤愤地哼了一声,语气极为压抑:「我不喜欢银翘,难道还是我的错?」 「你不喜欢银翘还害她为你自堕轮迴,不是你的错难不成还是我的?」我翻了个白眼,忍得极为辛苦。 凤凰一双吊梢眼里神色忽明忽暗,很有些不甘,片刻,终于像是一只烧完了的蜡烛头完彻底暗了下去:「我害了她是没错。可她一直以来都说的是还救命之恩,每每先斩后奏,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况且她与我是君子之交,我哪里知道她存的是,是这个心思?!」 我皱了眉头,不能置信道:「……你说她从未与你表露过心迹?」 银翘这丫头平时做事风风火火,什么时候也走上这条羞涩隐忍的之路了?! 凤凰两手盘在胸前,臭着脸道:「正是。」 「所以银翘为你偷聚灵珠,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我惊愕万分。 凤凰哭丧了一张脸,虽然仍是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语气却软了下来:「我要是知道她会去偷聚灵珠,当初怎么可能去找她帮忙。」 此事真真棘手。不想这只薄情寡义的死凤凰竟暗地里十分地有情有义。我有些底气不足,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与银翘真的没有私情?」 「我净炎指天发誓,若我所言有半分假话,愿自堕九幽炼狱,永世不得超生。」凤凰大义凛然地发下血誓,绝无半分破绽。 我被他这悲愤至极的表情惹得头痛发作,只能暗自揉了揉太阳穴,在心里把银翘那丫头骂了个万儿八千遍,又把眼前这只死凤凰骂了千儿八万遍,最后再把这对狗男女一起骂了千千万万遍,才终于坚定了立场,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我管你跟她有没有私情。她帮了你这么多回,你就没看出来她对你有意?她每每把仙家至宝赠给你疗伤,你就没发现她对你有情?!不要以为当一个无知的负心汉就能当得心安理得,本姑娘告诉你,一个有情有义的负心汉他还是一个负心汉,要想本姑娘饶过你……绝!对!不!可!能!」 怪不得文曲师父常说,情爱一事恩怨纠葛缠绵悱恻,直教人眼花缭乱毫无头绪,常常有些痴儿怨妇看得不开,便干脆以死明志。名为殉情,实为烦不胜烦一死了之。 在银翘与凤凰的这桩破事上,我定要将文曲师父引为知己。 负心汉终于放弃了抵抗,不耐烦地看我一眼,嘀咕一声:「没有脑子的女人。」 这只死凤凰!我怒火上涌,当即引来一道风雷诀向他噼去。 谁知我一时冲动,没注意到小果子还钻在我的怀里。如今被我一挥,小果子顿时化为一道洁白通亮的流光,直直往窗外倒飞了出去。自我站的地方望去,只能看见一团毛绒绒的球状物体就要飞出窗棂,背后晴空万里的天幕上迅速凝起一朵雷云,正滋啦啦地冒着电闪。 我顿时呆在了原地。 突然,一道白光自眼前疾掠而过,剎那间将小果子揽入怀中,飞了回来。与此同时,屋内温度骤然下降,一道冰幕在净炎面前突然凝结,挡住了风雷诀的雷霆一击。 花妖翩然落入房中,眼神不善地将我望着:「这只果子狸灵根尚佳,你若哪天得了空,还是将他放生了的好。」 ☆、第八章(1) 临远客栈往东走三里,便是琅嬛城的相国寺。正是二月十五,琅嬛城张灯结彩过花朝,天还没有黑便已十分热闹。相国寺外的庙市上熙熙攘攘,尽染人间烟火,绝不像是佛门清净之地。 小果子自从一上了街,便如一棵久旱逢雨的小树苗,欢欢乐乐地拖着凤凰在庙市上一路欢腾地奔来跑去,一会儿从一个摊位前钻过去,一会儿又从另一个摊位后钻出来,看得我晕头转向。 终于,我放弃了追上小果子的尝试。 我十分愤愤地落在了后头,与花妖这傢伙一起慢慢地走着,垂头丧气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小果子和净炎一路欢欢喜喜地游来窜去。 「哼,这个死凤凰!」拐了银翘还不够,竟还敢染指小果子! 可嘆经歷了早上客栈里的一场虚惊之后,果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只要我企图把他从净炎手里抢过来,小果子便嗖地一下跳上净炎的肩膀,死死抱着他的脖子,宁死不屈地盯着我。 我辛辛苦苦照料了它三年,到头来却被它残忍地抛在了一边,还不如一只刚来几天的死凤凰。就连一直被小果子视为洪水勐兽的花妖,在捨身相救过他一回之后,地位也在蹭蹭蹭地往上窜,眼看着就要超过我。 人心叵测,果子狸的心更加叵测。我很是忧伤。 对此,花妖的评价是:「果子不过是个小孩子,你整日给他搜罗些释家经文,他自然不愿意看。」 我不能置信地看着怀里的经书,不死心道:「真的很无聊吗?」于是一本一本抖给他看,「……《毘婆尸佛经》,我的启蒙本,《七佛父母姓字经》,文曲师父说是简单易读,《萨钵多酥哩逾捺野经》……都是我小时候读的呀!」这些东西难道不比净炎买的糖葫芦高深玄妙上千万倍吗?! 他随手拿过一本佛经翻了翻,甚疑惑道:「你小时候是只读了这么点书么,怎么读成了你这个样子。」 我忿忿地抢回我的经书,与他争论:「我小时候读的经书少说也有三四百本,每本都是文曲师父亲笔批註的精华版本。整个仙界能嘲讽我读书不多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花妖「哦」了一声,恍然道:「那难怪会读成你这个样子。」 「……你!」这只死花妖,不过刚刚伤好出关,便迫不及待地寻死,「我如今可不是孤苦伶仃带着一只小果狸的落魄神仙了!你若再敢惹我,我便让文曲师父好好修理修理你。」 花妖信步而行,闻言竟一笑:「你可以试试看,他能不能打过我。」 「你现在倒很威风么?也不知道对我说连追魂索都用不了的人是谁。」我嗤之以鼻,突然又念及他的伤势,存了疑心,「欸……」 我喊了一声,花妖却仍是闲庭信步地在我前面走着,丝毫没有搭理我的兆头。 不识抬举的死花妖!我又喊一声:「喂,花妖!」见他终于回过头来,才继续问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之后应对破军时,也没见你花多大力气。你的伤……究竟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他仍是漫不经心道:「这就要问你那位好姐妹了。」 「银翘?」怎又与她扯上了关系。 花妖微微颔首:「当年净炎苦苦相逼,我便化去了他的灵力。这伤势原本够他养上万年,谁知他竟能在短短半年里恢復,修为还精进不少。我以为是我低估了他,没想到其实,却是低估了你那位朋友。」 原来还有这等事。我皱眉道:「化灵术是个同归于尽的术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危险得很。你既然能将他的灵力化散,必定也能用些更省时省力的术法将他制服,为何一定要用化灵术……莫非你,不想伤他?」 花妖侧目将我看着,却是默认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即便他恢復了之后,还是会来找你寻仇?」 花妖移去了目光,不知看向了哪里。又是默认。 哪有如此对待仇家的?我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出些端倪:「你不愿意袒露身份,文曲师父也不愿意告诉我你是谁,就连凤凰也不肯告诉我。可是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说你是一只花妖吗?」 他竟哑然失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一只花妖?」 我拧着眉头,一字一顿:「你究竟是谁?」 身前缓缓而行的白衣身影突然停了步子,清淡的声音里竟有一分不易察觉的苦涩:「你若真想知道,便跟我来。」随即凭空消失在了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远处相国寺的屋檐上却平白多了一个人影,行将入夜的斜阳洒下几许暖色的辉芒,将白色身影的轮廓描得益发清晰。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他消失的地方,又看了一眼远处纹丝不动的身影,最后警惕地瞅了瞅身边来往的人群,确认没有异样后才放心地捏了个诀,紧紧跟上了他。 方踏上屋檐,我随手招来一片祥云,道:「要去哪里?」 他却将我的术法挥去,向我伸手道:「过来。」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手交给了他。他却突然使力,将我揽进了怀里。落日斜阳的温煦与他领口□肌肤的温凉掺杂在一起,心脏像是停跳了般,仿佛窒息。 「你想……」 花妖却不给我说完的时间:「不要动。」 愣神间,我与他却已重新掠入长空,在稀薄的空气中缓缓穿行,没有祥云依託的失重感拉扯着心脏,仿若下一秒便会坠落。唯有倚靠着的人将我紧紧揽住,御风向西,宛若追着沉入西山的斜阳,静谧辽远。 这感觉……却无端地熟悉。 花妖似是察觉了我身体突然的僵硬,轻声道:「若觉得累,便睡一会儿。」 记忆里的人亦道:「你若觉得累,就睡一会儿罢。」 不可能……他明明已经…… 我张口想要说话,却一时想不起来该如何开口,只能翕翕张张,如鲠在喉。 花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若不想睡,便不要说话。」 我只好作罢。 本是半柱香的云程,却在这一路追赶下走了一个时辰。 肩膀一阵酸麻,在被松开的瞬间像是卸去了一件衣衫,突然觉得无限地轻盈。落下的地方熟悉而陌生。我走到岸边,蹲下身轻轻拂了拂冰凉的池水,困惑道:「你要回十里莲塘,直说便是,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御风而行极耗元气,他大伤初愈,哪里经得住如此挥霍。 花妖却是面不改色,缓缓走到池水中央,身后竟有活水注入。 这里竟是十里莲塘的起源处? 「你要告诉我你是谁,与这里有什么关系?」我在琅嬛城外住了三年,亦没有到过这个地方,更不用提与它有什么渊源。 花妖在身侧抬手,一道光芒自掌心幽幽浮现,如丝绸般紧贴着水面漂浮。所过之处,池水尽数凝成坚冰。 天已入了夜,墨色的夜空中泛起点点萤光,渐渐凝成雪花,自空中缓缓飘落。岸边摇曳的绿柳,嫩青色的草丛,淡紫的葶苈皆蒙上一层晶莹的白色。不多时,整个岸边都被霜雪覆盖。 明明是春和日暖的夜晚,却像是终年不化的崑崙雪山上的漫漫长夜。目能所及之处,皆是冰雪笼罩的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冰冷而熟悉。 花妖静静立在这片天地的中央,悄无声息地望着我,眼中似有光华。飞雪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想要看清楚些,却总是模煳。 「这是?」极度的寒冷让我瑟缩着身子,声音也随之有些发颤。 他眼中的光华却好像江面上渐行渐远的渔火,缓缓消失在冰寒的夜里,声音依旧平静如古井,却掺着一分若有若无的落寞:「叶绾。」 「嗯?」突如其来的一声叶绾之后,却久久没有下文。 眼前的冰雪慢慢消融,渐渐露出郊野的绿色。坚冰褪去,池水重新泛起澜澜碧波。唯有他站着的地方依旧冰雪残存。 「罢了。」他缓缓向岸边走来,在我身边兀自坐下,「我是白慕。若你希望如此,我便一直是一只花妖。」 我微微蹙了蹙眉:「世上的事怎么能希望如此便如此呢?」 他却笑着,将话题扯了开来:「你不是时常希望净炎能对你那位好友一往情深,还丝毫不愿罢休。」 「那不一样。」我斩钉截铁,「你若实在不想对我透露身份,至多我不问了便是」 他依旧笑着:「你要我与你说真话,自己却也作假。」 我不禁无语凝噎。北斗七星君被爹爹派下了两个,文曲师父看来又与他是旧相识,想必他早已知道了是我的身份。 「你究竟是紫微垣的什么人,能让紫微帝君如此大动干戈地来找你?」花妖眯了眯眼,颤动的睫毛近在咫尺,在月辉之下显得异样柔和。 心跳仿佛快了几分,只好故作镇定道:「你难道猜不到么。」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洒然道:「我不过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四下安静,垂柳轻拂水面的声音异样清晰,愈显静谧。沉默总是尴尬的东西。我涎皮赖脸地掩饰着,打趣道:「我叫叶绾,是北极紫微大帝的独女,你满意了否?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比:「还挺近的。自你家往东北方走,大约只需要走这么小会儿,就能到我宫中了。」 我仰着头仔细思索着。紫微垣的最东北处是少丞山,少丞山往东北处是……太微垣? 太微垣?!我下意识地喃喃道:「……白慕……上……神……」 他偏过头,眉梢一弯笑意将他冷冰冰的脸衬得温和柔软:「怎么,很不像?」 ☆、第八章(2) 三清境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言,道是上清大帝灵宝天尊有三十六变、七十二化,人慾见他,随感而应,千处万处都可j□j即到。天尊度化众生不可胜量,凡见天尊者,皆可除却烦恼。 因此在上古几位尊者中,银翘最崇拜的便是这一位灵宝天尊,无事便向天尊隐居多年的太微垣祈愿祝祷,希望有生之年能得见天尊一面。 其虔诚之至,简直把灵宝天尊当成了一棵能走路的许愿树。 我时常对她冷嘲热讽道:「你便是望穿了太微垣也没有用。灵宝天尊已有三万年未现世,早已将太微垣交给他的弟子白慕上神。尊者遁隐,时常就此神迹全失,说不定等到洪荒湮灭,你也见不到他一眼。」 没想到灵宝天尊的这位亲传弟子如今竟活生生坐在我身边。唔……还给我当了半月的杂役。 今夜果然更深露重风凉云瑟,我不禁抖了一抖。 但我好歹自小在紫微垣中长大,便是三清之首的元始天尊也有幸得见过一面,是故我兀自惊讶了一番,便勉强镇定了下来。 若银翘如今在此处,定会要我帮她把白慕五花大绑雕成一棵许愿树送给她当礼物。可惜如今她不知身在何方,我实在没有这个胆子:「原是上神您老人家……久仰,久仰……烦请替小仙向天尊他老人家问个好。」 「你可认识我师尊?」白慕静静望着十里碧波,声音没来由地有些沉闷,「你若能寻到我师尊,万事皆能了却。你想找的那位朋友,定然能找到。」 我摇了摇头,有些怅然:「我相信缘分,也相信人。若一个人存心躲着你,你便是寻到天涯海角也是枉然。若上天註定此人与你无缘,你便是寻到天涯海角寻着她,也未必有用。」 我前些日子的确执着于快些找到银翘,可文曲师父来后,却对我说,世间万事不过是因缘际会,银翘堕入轮迴,自然有她的祸福要歷,也有她的罪孽要赎。若我平白藉助不该借的外力找到了她,看似是救她出苦海,实则是害了她。 我将信将疑,仍不愿意放弃找银翘。可是执念却也淡了不少。 「未必……有用吗?」他的声音空旷中带着分亦浓亦淡的酸涩,教我好生奇怪,「若在你想要寻她时,她却突然出现了呢?」 气氛严肃得古怪。我摊开手,轻松道:「银翘这丫头如果能这么开窍,也就不会去干自堕轮迴这种傻事了。」 白慕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在岸边的葶苈间躺下。一半的侧脸隐没在夜色中,极浅似无的笑意仿若嘲弄:「可惜师尊他老人家云游四海,你便是想找,也不一定能找到。」 「云游四海?」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们师徒两个一起云游四海,偌大一个太微垣岂不是无人打理?你们倒也不怕有人趁机作乱。」 他斜睨我一眼:「作乱的那个,不是被你绑来了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抚掌道:「凤凰!不好,我们这般一声不吭地跑出来,果子万一回头找不见我怎么办?」急急忙忙起了身抚了抚裙衫,指着葶苈丛中的白衣人影道,「都是你,好好的在街上不说,偏偏要来这荒郊野岭的耍威风。快带我回去!」 白慕闻声,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阴云压阵。约莫是方才仙力损耗得太厉害了些。 我只好硬着头皮恳切道:「只要你把我带回去,我一定把紫微垣里最好的疗伤法器送给你……」默了一默,才想起他如今是太微垣的宫主,天材地宝尽在他手,哪里需要我来多事。我顿时噎了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那……我不认得路……你就最后再帮我一下,以后我绝不麻烦你,好不好?」 白慕凉飕飕地投来一瞥,闭目凝神了一会儿,才仿佛大发慈悲似的腾身跃起。这回倒是捨得驾云。 我一喜,连忙招来一朵祥云,幽幽地飘在半空,紧紧跟着他。 他却一动不动,反而立在云头,回身将我凉凉地看着:「依你的认路本事,多半是要跟丢,还是过来罢。」 他老人家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却偏偏一定要我与他同驾一云,不知是故意给自己添堵,还是特意找我的麻烦。 我一张脸白了一白,婉拒道:「小仙学艺不精,这腾云术学得却还纯熟,必然不会跟丢。上神您……」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掠过,白慕已然站到了我身边,面无表情:「那就我过来罢。」 他真是一个无微不至丝丝入扣体恤小辈……死不要脸的上神…… 好在他虽然不要脸,却不要脸得十分内敛。半柱香云程里只留给我一截清朗无边的翛然背影,粼粼月波下默然而立,并不让人讨厌。我内心挣扎一番,终于默默忍下了这口气。 行至琅嬛城上空,远远便能望见临远客栈二楼的飞檐下,一扇窗户洞开着,窗内一盏油灯摇曳,在夜空中泛着暖色的橙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再近了些,便看到一只纯白无瑕的果子狸垂着蓬松的尾巴,两只爪子扒着窗台,骨熘熘的大眼睛噙着一包泪,默默遥望着孤寂的夜月。 此情此景,可谓要多幽怨有多幽怨,要多怅然有多怅然。 这等如诗如画的情景…… 「咦?」我正沉浸在一幅惘然若失的思妇望月的画卷之中,却觉得发现天地间这只幽怨孤寂的果子狸竟十分地眼熟…… 白慕点醒我道:「看来这只果子狸对你倒是有情有义。」 我顿时眼前泛起一层朦胧的湿意。不愧是我自小带到大的果子,无论凤凰那等妖孽如何骗取他的欢心,他终究还是与我这个姐姐最亲! 我激动地飞掠到窗边,连云头都未下,便高悬在半空,含泪将果子紧紧拥入了怀里:「果子,姐姐回来了……果子是不是很想姐姐?」 小果子见到我,果然高兴得喜极而泣,顿时用短短的爪子死死环住我的腰,哭道:「绾绾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正欲诉一诉母子衷情,果子的下一句却已接上,给了我沉重的一击:「绾绾姐姐……红毛哥哥被抓走了!」 ……又是这只红毛凤凰! 我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身形晃了晃,险些栽下云头。 白慕不动声色地将我扶了一扶,声音难得地和蔼可亲:「果子,你红毛哥哥去哪里了?」 都是一群骗小孩子的混蛋! 果子果然十分受用,抽抽搭搭地从我怀里钻出半个头:「傍晚时我和红毛哥哥在庙市上逛着逛着,不知什么时候逛到了南街……一大队穿红衣服的哥哥姐姐敲锣打鼓地打街上走过去,中间还抬着一顶红轿子……」 我顿时大惊:「你们不会是去抢亲了吧?!」 果子迷惑地看我一眼:「绾绾姐姐,什么是抢亲?」 我松了一口气,道:「……此事过于玄妙,一言难尽。果子先把那红毛凤凰的去处说清楚,姐姐以后再教你,好不好?」 果子天真无邪地点了点头,道:「我见那花轿子好看,便问红毛哥哥。红毛哥哥说那是装新娘子的……果子从来没见过新娘子,就变成原形偷偷钻了进去……谁知轿子里头竟绑着一个姐姐!」 「哦?」我沉吟一声,「居然是一出逼婚。」 果子振奋地抖了抖身子,自豪道:「那姐姐见果子现出人形,立马求果子把她放出去。果子觉得那个姐姐十分可怜,便化成原形把她的绳子咬断了……」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果子突然嗷呜一声,再次泪眼汪汪地将我望着:「谁知红毛哥哥见我好久不出去,以为轿子里的姐姐欺负了我,就……就……」 我沉声道:「……于是他就和抬轿子的人打了起来,想要救你出去,结果寡不敌众,被打得半死不活?」 这只死凤凰,妖力被封,居然还胆敢上街闹事,真是不知死活! 果子似是没有想到我竟如此料事如神,呆滞着向我点了点头。 我顿时大喜:「打死了没有?!」 果子惊恐地抖动着瞳仁,显然被我两眼突然冒出的精光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 白慕淡淡瞥过我一眼,视线定在果子一耸一耸的肩膀上。只见他两手托着果子洁白柔软的下巴,动作轻柔溺爱得令人髮指,声音温和道:「告诉哥哥,他现在在哪里?」 我倒抽一口冷气,对白慕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感佩之情被凉风一吹,吹成了一湾悲催。看来要牢牢抓住果子的心,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怀里的果子果然微不可察地往外挪了挪,凑近白慕:「听街边的伯伯说,红毛哥哥是被抓去衙门里了……哥哥,衙门是什么地方?」 看来这位抢婚的主子必然不是个好惹的主。不过一桩小小斗殴,也能惊动衙门,此人非富即贵,绝不会轻饶凤凰。另一头,那只红毛凤凰虽然被封了妖力,脾气却一点都不见退,想来也不可能服罪。 如此看来,这番牢狱之灾,可有得凤凰好受了。 我冷笑一声,得意地看着白慕:「我不收拾他,总有人收拾他。你当初若是准我对他用几道大刑,今日也不至于如此。你看,死在本仙子手上,总比死在一帮凡人手里有面子得多。」 白慕却不理会我,而是将小果子接过去一手抱着,另一只手捏了个诀,祥云便往城东飞去。 不是吧,他还想去救凤凰?! ☆、第九章 花朝半夜清风,明月别枝惊鹊,本是好时节。可怜这深更半夜,我却被强拉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 如水的月色下,铁门紧闭,参天松柏间的石砖墙泛着幽幽的寒光,煞是阴森。 我回头便想走。果子却从白慕怀中嗖地一声窜出来,落地化形,紧紧抱住我的膝盖:「绾绾姐姐不要走……绾绾姐姐不救红毛哥哥了吗?」 阿弥陀佛,这也真真奇怪。 凤凰他是我的仇家,也是白慕的仇家。但这位仇家被人抓进了天牢,我和白慕竟然没有拍手称快,反而紧赶慢赶地飞来救他。 凤凰他果真是一个别致而动人的仇家。 白慕的声音响在身后,被夜风吹得愈显清寒:「既然来了,何必再走?」 我没好气地转过身,把果子缠在膝盖上的爪子扒开:「我哪有你那么宽宏大量。这只死凤凰恶贯满盈,我不把他千刀万剐已是仁至义尽。他如今自寻死路,我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捨身相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果子闻声,再次扑了上来,挂在我的腰上大哭大闹:「红毛哥哥不是坏人……红毛哥哥是为了果子才……」哭声越来越响,险些引来狱卒。 我连忙捂住果子的嘴,无可奈何道:「这回他一心救你,勉强算有功劳。我这回救了他,你可得保证,以后绝不吃他给你买的凤梨酥,不吃他买的烤鸭,不吃他买的糖葫芦,不吃……」 果子一脸忍痛割肉的表情,泪眼汪汪地箍紧了我的腰:「呜……连糖葫芦都不可以嘛……」 我看得十分于心不忍。但为了治好果子这个敌我不分的毛病,我攥紧拳头,坚定地点头道:「绝对不可以!」 「果子。」白慕颇煞风景地把果子从我腰上抱下来,依旧温和得令人寒毛倒竖,「你在这里守着。若我们一柱香后还未回来,你就先回客栈等文曲,好不好?」 说来也怪,文曲师父自早上见过一面之后,便不知去了哪里,方才在客栈中也不见踪影。若是回了紫微垣,怎的也不打一声招唿? 正困惑,身边的白慕已向牢门走去。 我奇道:「你过去做什么?施法穿了这堵墙便是了。」 「然后呢?」步子仍未停下。 「然后就带着凤凰……」我说到一半,才发现凤凰如今没有妖力,是不能和我们一起穿墙出来的。我沮丧道,「难道我们还需要走正常路子,去放倒那几个狱卒抢钥匙?」 他微微颔首,唇侧勾了一弯浅笑:「你若能不用仙力放倒他们,也并非不可。」 身在凡间,若用仙术扰乱人间秩序,必受天罚。没想到我一生五万余年,闯过终年冰封的崑崙山,进过元始天尊的藏宝阁,去过地府的黄泉幽境,今日却栽在了一间小小的凡间天牢上:「……那要怎么办?」 我愁眉苦脸。 白慕施了个隐身诀隐去了我与他的身形,淡淡与我道:「过来。」 一个人的智力水平之所以可贵,便是因为在紧要关头,若你不能想出妙计,便只能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被队友支配。 如果这个队友一向无良无德,那被动很可能等同于噩梦。 譬如现下,当我秉持着满腔的信任与期待跟在白慕身后来到牢门口,听完白慕的一番妙计,我才深深地感受到,不能当一个智力超群的人,一定会成为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满怀着遗憾盯着白慕,弱弱地传音道:「真的要哭?」 白慕颔首。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牢门守卫,咬住下唇:「……真的要这么演?」 没等到他回应,一道幽光乍现,我与他已凭空出现在了牢门口的拐角处。因为被一棵松树半掩着,倒像是刚刚自拐角走到此处。 两个声音立刻道:「谁!」 我连忙对着自己的头髮一通乱抓,披头散髮地回过头,正见到两个兵卒装扮的男子手持长矛,警惕地盯着我与白慕。 我咬了咬牙,脑海里飘过各式惨痛的画面:爹爹亲自下凡,将我拘上天庭;银翘转世成一个孤女,被卖入青楼;果子留书一封,决意与凤凰私奔…… 酝酿了半日,我终于挤出两行清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我的儿啊……」哭声之惨烈,直教眼前两位守卫大哥持矛的手不约而同地一松,兵器险些坠地把我砸死。 我趁胜追击,一路膝行过去,抱着守卫的腿撕心裂肺道:「……守卫大哥……你就放我进去见我儿一面吧……老妇……老妇老来得子,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便是犯了罪……也不能……不能……」 守卫一脚把我踢开,嫌鄙道:「哪里来的疯婆子!」 阿弥陀佛,凡人总是如此无知。 我瘫倒在地,伏着身子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才立马回身拽住另一个守卫的衣角,垂泪倾道:「……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我儿子……苦命的我儿哟……」 我哭得嗓子发哑,白慕却迟迟不动,逼得我只好一边埋头在衣角上蹭着眼泪,一边不停地给白慕递眼风,示意他可以上场。 谁知他却哂然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银低金丝的钱袋,不卑不亢:「小儿窃盗入狱,已押了数月。贱内思儿过甚,犯了失心疯,还请诸位大哥通融。」言罢不动声色地晃了晃钱袋,里头银锭的撞击声清脆可闻。 我顿时呆在了当场。 说好的一起演戏呢?!敢情都是骗人的?! 守卫面露喜色,表面仍作出一番大公无私的姿态,阴阳怪气道:「跟我来。」 我仍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仙姿卓然的白慕彬彬有礼地谢过守卫,表情呆滞万分。 「夫人,起来罢。」这声音暖如三月春风,灌进我耳中,却如地府的厉鬼般可憎可怖。我气得浑身发抖,奈何要顾全大局,只能咬牙忍着,任由白慕将我扶了起来。 约莫是我与白慕的搭配过于诡异,守卫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方取来钥匙开门,将我们一路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囚室。 一行三人停下步子。守卫接过白慕手中的钱袋,掂了掂,才开了牢门,吩咐道「天亮前出来。」,便回身离开。 我用余光紧紧盯着守卫的背影,确认他已走远,才终于一把推开白慕,厉声质问道:「你打算买通守卫,怎么不早说!」 白慕淡淡看我一眼,漫不经心道:「我不过让你做一场戏,编个藉口,哪知你如此动情。」言罢还不忘随手撩了撩我在脸上散作一团的髮丝,道,「也好,挺逼真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我几乎想把他嚼碎吞下:「你!」 「嗯?」这副表情冷清又迷惘,寡淡的眉眼间一丝询问,将我默然看着,久而久之,竟让我觉出几分是我理亏的意味来。 我正在气头上,却被这目光看得哑口无言。囚室中却远远地传来一声怒吼,在天牢中盪起阵阵回音:「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要杀要剐有本事你沖大爷来呀!」 我揉了揉太阳穴,郑重地思忖了一番要不要立马走人。 白慕却自说自话地把我一掌推了进去。我踉踉跄跄地在门口站稳,抬起头来,却见到一只长相怪异的不明生物。 我回身对白慕道:「走错了,快出去。」 身后一个声音愈发愤怒:「你给老子回来!」 咦?我回身将这位鼻青脸肿的仁兄观察了一番,撇去他破烂如布条的衣衫不论,这张脸……可真是浓墨重彩。 那乌青的眼圈,那淤紫的嘴角,以及脸上不知哪来的三道血红的抓痕,配合他一头乌黑泛红的头髮…… 唔?我掩口惊道:「凤凰?!」 他随手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迹,狠狠瞪我一眼:「看什么看!快把老子弄出去!」 这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看来真是凤凰。 白慕递去一张丝帕,不知是嘲弄还是安慰:「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要你管!」红毛凤凰极不领情地冷哼一声,昂着下巴傲然道,「等本座恢復了妖力,就是你的死期。」 白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不耐烦地打破沉默道:「喂,你还能走路不?」 「你哪只眼睛看到大爷我不能走路了!」凤凰稳住步子往门口迈了几步,才停下来,两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傲慢姿态。 我没好气地嗤笑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出去。」 凤凰面露寒光,斜斜瞪我一眼,便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 我一把将他拦住,颇没耐心:「站住。先把衣服换了。」又用眼神指了指白慕。 凤凰鄙弃地看了白慕一眼:「谁要他的衣服!」 「你要继续被关在这里,每日受个几回鞭刑火刑陶冶身心,也是一桩美事。」我冷冷道。 话语间,一件白色的外袍却已飘然落到了凤凰手上。凤凰与我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服软,披上了外袍。 白慕向我微微颔首,便施诀穿了墙,遁隐不见。 我冷淡地瞥了凤凰一眼,吩咐道:「走吧。」便兀自向大门走去。 谁知凤凰这傢伙却迟迟没有跟上来。我回过头,才见他在阴冷昏暗的走廊里一步一晃地走着,十分吃力。 我皱眉道:「你每日受了多少鞭子,才搞成这样?」 凤凰勉强支撑着身体,额头已有汗珠若隐若现,语气却丝毫不肯放松:「大爷我红莲业火都受过,还怕这个?」 只可惜受涅槃之苦时,他有全身妖力护体,如今却和凡夫俗子没甚两样。 我身形僵了一僵,颇不情愿地走了回去,将他搀了起来:「喂,还走不走得动?我告诉你,在见到银翘之前,你最好不要……」 话音未落,凤凰的身体却突然往下一倒,将我也带着矮了一矮。 我勉力扛着他,想咒骂一声,却发现他半闭着眼睛,一双剑眉蹙在一块儿,似是极为痛苦。我只好撑住他,艰难地往前挪着步子,边兇狠道:「等找到了银翘再收拾你!」 凤凰已不大清醒,整个人的重量都倒在我的肩上,斑驳的脸上除了痛苦的神色,再没有其他的回应,不知还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神志不清中,却听到模模煳煳的嗫嚅声:「……我没有……害……银翘……」 我有些失神,张了张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应。 走廊尽头的大门微微隙开,透进来一缕微弱的晨光,像是一线迷濛的月色。我愣了半晌,自嘲似的地一笑,便埋下头,一步一挪地扛着他,费力走向前去。 ☆、番外小剧场之作者信箱 为了了解各位主角的最新动态与感情进度(……),体恤民情的作者谈谈君特地开设了【作者信箱】,接收各位读者与主角们的吐槽&催更&怨念&表白…… 这一天,谈谈又卡文到了凌晨(……),于是打开【作者信箱】,想感受一下大家的温暖。结果,却突然抖出了多封投诉信…… 谈谈默默垂泪地拆开来,发现这些信竟然都来自各位主角! 【收件箱(3)】 1、 谈谈迷茫地点开第一封,发现它来自亲爱的女主绾绾妹子。 第一封:投诉信【发信人:叶绾】 敬爱的谈谈君: 近日紫微垣中有谣言,说是我接拍了一部百合剧。这对我的名誉造成了莫大的伤害。我希望你能出面澄清,我与银翘是好闺蜜,绝非外界所传的暧昧关系。 更匪夷所思的是,当这个谣言开始广为流传的时候,这部剧竟然加入了**元素,让我从女主变成了小三。且有居心叵测之人造谣,说是这是我为了撇清百合传言而故意转移公众注意力。我感到十分痛心。我认为,谈谈你是时候该重新端正bg的立场,洗清不实传言,还我一个清白了。 另外,关于我在《浮生》中的智商问题,我感到十分悲愤。自从我频频被欺压之后,我曾对自己的智力水平产生过严重的怀疑。但是,经过文曲师父的专业智商测定,我的智商高达140,成功突破了仙界的平均水平,并向优秀进发。因此,我认为谈谈君你不能再屈服于某些人的淫威,虽然他有权有势,但我勉强也是个不好惹的仙二代。此事关乎我的形象问题,如果情形再这么恶劣下去,我一定会上报爹爹,请紫微垣为我做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ps,谈谈君,你有养过小孩吗?我觉得果子最近有移情别恋的趋势。男人心海底针,何况果子还是一只公的果子狸,我要如何穿透他厚厚一层皮毛,抓住他的心啊tt(捶地) from愤怒的叶绾 re:投诉信【回信人:谈谈君】 亲爱的小绾: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也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了其实你是个有靠山的仙二代。关于不实传言,谈谈我人微言轻,表示无能为力。建议你直接求助你爹,使用暴力手段镇压流言。你一定会成功的,么么哒-v- 关于你的私人问题,我只想说:作为一部言情剧的女主角,你却只关注养孩子,作者君表示深深的怨念。七夕将近,我认为你是时候关注一下三岁以上的汉子了,不知你怎么看? from欣慰与怨念交织的谈谈君 2、 第二封:举报信【发信人:小果子】 亲爱的谈谈: 最近跟着青衫伯伯学了好几天,果子我终于会写字啦!谈谈你觉得好不好看? 果子我特地学会写信,是因为我有一个秘密藏在心里很多天了。 谈谈,我们是好朋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这个秘密。那就是:果子我最近发现……绾绾姐姐不爱我了。 果子不是乱说的哦!果子是有证据的哦! (证据罗列) 罪证第一条:绾绾姐姐最近都是对我很兇。果子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呜…… 罪证第二条:绾绾姐姐已经很久没有给果子买好吃的了。果子盼了好几天,终于盼着绾绾姐姐给果子带回来了礼物,果子我高兴地扑上去啃了一啃,发现是本经书……呜tt…… 罪证第三条:红毛哥哥对果子那么好,为什么绾绾姐姐总是不让果子和红毛哥哥一起玩,还不让果子吃红毛哥哥买的零食。tt 罪证第四条:绾绾姐姐居然放任花妖哥哥欺负我! 罪证第五条:绾绾姐姐竟然还想把果子扔出家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综上所述。谈谈,你是一个好人,一定不会继续让绾绾姐姐这么对我的,对不对? from伤心欲绝的果子 re:举报信【回信人:谈谈君】 亲爱的小果子: 关于果子你最近的伤心事,谈谈我表示非常难过qaq,但是这一定是你的幻觉,你家绾绾姐姐绝壁是最爱你的! (罪状反驳) 关于第一条罪状:你家绾绾姐姐最近心浮气躁,难免言语不够温柔……此事不可多说…… 关于第二条罪状:偷偷告诉你,你家绾绾姐姐就是吃这个长大的哦!一定是你打开的方式不对! 关于第三条罪状:嘤嘤嘤……其实你家绾绾姐姐不喜欢红毛哥哥是有原因的……谁让你家红毛哥哥跟她抢男人呢……(被捂住嘴巴拖走) 关于第四条罪状:关于这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和花妖哥哥好好聊一聊。相信他一定对欺负某人更加感兴趣=____,= 关于第五条罪状:…………这条是真的没办法了……偷偷告诉你,认绾绾这样的妹子当主银,果子你就应该做好随时有被失手错杀的心理准备qaq。好自为之……虎摸顺毛…… 综上所述。果子这么可爱,如果对绾绾不满意,可以再找一个主银哟-v-,看到下面的评论框了木有?有很多人排队等着领养你哟=v=,勇敢地去挑一个新的主银吧=v=! from无能为力的谈谈君 3、 谈谈再往下看,发现自己的邮箱惨遭刷屏。有一个魂淡发了几百封同样的邮件给我,作者信箱剩余已经不足1mb。 谈谈愤怒地点开了这封邮件,发现它只有短短几行字。 第三封:挑战书【发信人:净炎】 脑残作者: 快把本座放出来!!!!!!!!!!!劳资要灭了你丫!!!!!!!!!!!!劳资一世英名毁你手上了!!!!!快给本座滚出来!!!!有种出来跟劳资单挑!!!!!! from你大爷我 re:挑战书【回信人:谈谈】 亲爱的凤凰君: 你~咬~我~呀~~\/~ from默默围观你受苦受难的谈谈君 谈谈关掉信箱,觉得事态严峻,心情沉重,决定抱着这些信与找白慕大人哭诉伸冤。 谁知白慕大人由于最近被抢镜过多,深感自己的男主地位岌岌可危,心情极度不好。见到谈谈远远地挥着手绢儿跑过来,大人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qaq 谈谈:(扑过去抱大腿)要不要这么狠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啊!人家给你加戏还不成么! 白慕:(冷冷看着作者君) 谈谈:t-t要不……我今晚把凤凰送去你床上!0v0 白慕:…… 谈谈:……难道你最近比较喜欢果子这一款的……otz 白慕:……(剑光一闪) 谈谈:……不要冲动啊!!tat那……你觉得绾绾妹纸肿么样……><? 白慕:(严肃状)这个勉强能凑合。 谈谈:好叻!yy(掏出爪机默默编辑简讯:@叶绾,为了作者君的身家性命,来侍寝吧!) -【浮生小剧场一号】完结- ☆、第十章 文曲师父常教,心中纷纭之时,必得念经念经再念经。 因此,凤凰昏迷不醒的这几日,恰逢文曲师父无故失踪,我友好地接过了念经的生意,在凤凰的床榻前执着经书坚持不懈地讲解着,已从《毘婆尸佛经》讲到《七佛父母姓字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果子听说终于不用再读经书,对此表示十分地高兴,多日以来皆未踏入凤凰的房门半步。这是一个好兆头,我甚慰足,决意将念经坚持到底。 一连念了好几天,文曲师父才风尘僕僕地回客栈,推门见我守在凤凰榻前念念有词,十分惊嘆:「啧啧啧,绾儿啊……你不是说你对这只妖凤恨之入骨?怎么如今却如此地情意绵绵……」 我回头见到失踪多日的文曲师父,嗔怨道:「师父,您老这爱编排徒儿的志趣何时才能改一改。若非您老一声不吭地不见踪影,徒儿我至于来亲自给他念经么?」 「念经是假,遣怀是真……」文曲师父摇了摇摺扇,老神在在地看着我。 文曲师父消失了几日,这八卦的性子依旧不改。只是这八卦的对象从白慕一路八到净炎,果真是益发玄幻。 但有一点却被不幸说中。我执着于给凤凰念经,确实是想寻一个清净去处聊以遣怀。 自那夜回客栈之后,我细细思虑了一番。白慕他既然道明了身份,我便不好再差他作苦役,语气上也难免要恭敬几分。但我对他恭敬不足,怨念有加,实在摆不出小辈的顺从来。 我先前拜託他帮我寻找银翘,自然不好出尔反尔。可如今银翘之事毫无进展,他却也丝毫没有主动要离开的意思,令我好生为难。 事已至此,我唯有找个白慕不会踏足的地方躲一躲。 没想到这一躲,竟然还躲出了是非。我苦着脸道:「师父您去而復还,不会是专程来编排徒儿几句的罢?」 文曲师父装模作样地皱一皱眉:「绾儿,怎么这么说师父呢?师父我被你爹爹急召回紫微垣,听说有了银翘的消息,酒都没喝一口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却被绾儿你如此评议,教为师怎能不心寒……」说着便微仰着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眼前一亮,赶忙搁下经书,喜道:「有银翘的消息了?!」转念一想,又困惑道,「爹爹他不是反对我寻银翘吗?为什么会突然……」 文曲师父抿嘴摇了摇头,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瞟了我一眼:「你爹爹自然是想让你速速回宫,可你如此不情愿,就算被绑回紫微垣恐怕也会再寻机会下凡,到时不又是麻烦一场?」 我点点头。爹爹若能早些想通,我也不必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以至于不能用仙法寻银翘,自然进展寥寥。 文曲师父继续说道:「既然不能拦你,那便只能帮你。帝君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请动了南极长生大帝,搜遍三千尘世,找着了银翘的魂魄所在。」 我惊喜地抓住文曲师父的衣袖:「真的?!银翘她现在在哪里?」 文曲师父拢了摺扇,用扇骨把我的手轻轻挑开,慢悠悠道:「不要急嘛……银翘她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安淮,你一时半会还见不着她。」 安淮乃晋朝开国功臣淮南侯的封地,离琅嬛城何啻千里,难怪我寻了这么多年,却没能找到她。 「安淮?」我拧眉道。 司命这个老傢伙,枉我从紫微垣中偷了好几坛万年仙酿给他,竟然敢骗我! 「你也不用再腹诽司命了。」文曲师父笑容奸邪,突然说道。 他他他他他……他竟知道我偷偷去寻过司命?! 文曲恨铁不成钢地啧啧两声,道「你真以为你爹爹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只可惜凡间之事,三分靠天定,七分靠时运,银翘纵然附生在琅嬛城里,命运造化,却将她带去了安淮……」 无论如何,有了消息便是好的。既然爹爹答应帮我,文曲师父自然会与我同行,可谓前路一片通畅。 一想到终于可以摆脱白慕,我不禁大喜过望:「安淮便安淮了!师父,我们明日便启程!」 一个微哑的声音轻声道:「……银翘有消息了?」 我被突然的陌生声响吓了一跳,低头看才发现凤凰不知何时已醒转了过来。脸色虽仍苍白得很,一双吊梢眼里却流光闪动,颇有神采。想来已无大碍。 我抱着胳膊凉声道:「哼,就你这样子,也想去安淮?」 「你哪只眼睛看到大爷我……咳……」凤凰面有怒色,奈何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便干咳起来,「咳……你之前不是说,要我去向银翘服罪?」 这倒也是。我犹豫地一颔首:「可我们这趟要与白慕分道扬镳。你身上的禁制是白慕设的,只有他能解。你先前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等他愿意给你解开禁制么?现在你要随我们去安淮,你的禁制怎么办?」 屋子里顿时沉默了下来。 门外一个声音远远传入屋内,语调轻挑:「哦?是谁说要与我分道扬镳?」 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今日不知撞上了什么黄道吉日,白慕竟然会来探视凤凰。 文曲师父见了他,不动声色地颔首见了一礼,道:「上神可是还未与小徒说明?」又回头与我道,「绾儿啊,为师尚要回紫微垣復命,不能与你一同前往。此次路途遥远,你又要带上这只妖凤,为师实在放心不下你。幸好帝君思虑周到,特意拜託上神一路看顾。素闻上神宅心仁厚,体恤小辈,为师这才放心哪……」 若不是师父您老在爹爹耳边扇风,爹爹怎么会知道白慕在我身边!我在心里怒吼一声。白慕其人,实在是十分地宅心仁厚,万分地体恤小辈。此次安淮之行,当真是波折得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着嗓子道:「这怎么敢劳烦……」 却被凤凰雀跃的声音打断:「这不就好了?既然你们同行,本大爷自然也是要去的!」 白慕那张冰块脸上幽幽浮转了一丝笑意,惹得我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只死凤凰早哪里去了,偏偏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出来深情一番,我若不拔了他的凤凰毛,如何对得起他如今这喜极而泣的眼神! 文曲师父见我沉默不应,喜道:「既然皆大欢喜,那便如此定下了罢。」又转身向白慕抱拳道,「上神,小徒便拜託您照料了,文曲尚且有事在身,在此告辞。」 青衫身影眼看就要自我身边路过,我咬着牙向外蹦字道:「师父,您老可要一、路、走、好。」 文曲师父向我儒雅一笑,便出了门。 可不论怎么看,这笑容都斯文得十分灵异奸邪,教我不禁抖了一抖。 待我回过神来,白慕却已坐上我方才的位置,拿起《七佛父母姓字经》参详着,一边问凤凰:「她最近就给你念这个?」 凤凰见到白慕便如见到杀父仇人,狠狠把头一偏,冷冷道:「不是你指使的?」 这这这,怎么又与白慕扯上了关系? 白慕轻笑:「你当年抄了不下千遍的,怕就是这一本罢。」 凤凰恼羞成怒地抽过白慕手中的经书,甩手便是一扔:「谁说是这本了!」 我的精装版《七佛父母姓字经》!我哀怨地看着软软瘫在墙角的经书,愤愤道:「这可是我十两银子买来的!」 当年匆匆下凡,没能参透人间习俗,来到琅嬛城后才知凡间有个物什叫做银子。由于我包袱里除了几坛仙酒,一堆法器外再无其他,我在琅嬛城里吃了好些苦头,才总算弄清银子在凡间的重要性。 凤凰果然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妖怪! 我心痛我的银子,并未细想白慕话中意味,直到三日后回想起来,才发觉其中大有文章。听他们俩这一问一答,倒像是至交好友,绝然不似生死仇家。 但已过了三日,我失去了最佳拷问时机,只能乖乖地坐上前往安淮的马车。 看着一左一右的白慕凤凰,我心中纠结万分,情不自禁地把怀里小果子的茸毛顺着梳了遍又倒着梳一遍,惹得果子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万分幽怨地将我望着:「绾绾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安淮呀?」 坐马车去安淮乃是不得已之举,我原本很悲痛,没想到果子也很悲痛。 当日凤凰伤好方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白慕答应暂时还他一成妖力。我以为凤凰总算开了窍,决心继续行刺白慕,谁知他竟然拖着病躯跑去当日将他扣押的那位新郎官府上,将全府上下骂了个遍,最后放火把人家的府邸给烧了。 凤凰之火乃世间至阳,凡人当然扑不灭。半个琅嬛城的官兵皆出动搜捕他,可惜却没寻到他的踪影。 我摇头道:「上天有道,你此番图一时之快,必受天罚。」 凤凰颇不屑道:「不就烧了个破院子?我又不修仙道,怕什么天罚。」 以致我一度怀疑,在生活自理能力这个问题上,凤凰与果子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白慕听闻后却淡然一笑,只是当夜便遣青缇安排了一辆马车,助我们逃出琅嬛城。只因凤凰这亡命之徒,伤还没有好,就敢大肆动用法术,以致伤至心肺,不能受腾云术的罡风。 我只能强抑着一刀把他了断的冲动,接受了我们必须长途跋涉千里奔波的事实。 想到此处,我恶狠狠地把果子从上往下又顺了一回毛,却听到马车外青缇的声音适时传进来,语调恭敬:「尊上,前面似有妖兵把守,我们可要绕路?」 ☆、第十一章(1)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山中清气敛了椒兰芬苾,幽幽浮动在和暖的日光下。远处层山叠峦,千岩竞秀,连绵起伏的峰峦隐在黛色的天幕中,似是朵朵坠地的青云。近处花枝招飐,水木明瑟,抽枝的柳条垂入水面,轻风一过,漾起层层涟漪。 我撩开帘子,不禁目酣神醉,竟一时没能发现前路上隐隐浮动的妖气。 青缇停了马,立在车外,提点我道:「上仙你看,前面那些士卒打扮的人,身上都有一层妖气。应是哪只妖魔在此安营扎寨了。」 听到上仙二字,我不禁咽了咽口水。上回为了不在凤凰面前掉份子,妄称了一回上仙,没想到青缇却记在了心里。我心虚地瞟了瞟车里的人,果子和凤凰两只抱作一团睡得不省人事,唯有白慕端坐养神,神情安然,不知听到了没有。 我定了定神,回头向车外一瞧,果真妖气瀰漫,便推了推半死不活的凤凰,道:「喂,你们妖界是什么规矩?收不收买路钱?」 凤凰哼哼了一声,翻身继续昏睡过去,嘴里喃喃道:「不收钱,收姑娘。」 「什么?!」我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忙吩咐青缇道:「还不赶紧绕路!」 一直闭目养神着的白慕突然睁开眼睛,松风水月的脸上一弯讥讽的笑意清晰可辨:「现在说要绕路,是不是晚了些?」 我颇不解,忿然曰:「怎么就晚了?」 不料天边突然炸开一记响雷,原本山明水秀的一派风光顿时被一道电闪划破,一个豪放的女声自遥远的天边传来:「净炎,我看你这回还往哪里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浮岚暖翠间一袭红衣自远而近渐渐清晰,铺天盖地的妖气也从四面八方拢聚而来。 我凝眉瞅了一眼来人,恶狠狠地揪起凤凰的半个耳朵:「死凤凰!你又哪里惹的桃花债!」 银翘啊银翘,你的眼光未免也忒差了些! 车内的温度忽的降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投进了一块极地玄冰。我许久没体会这番突然掉入冬日莲池的感觉,愣了片刻,才想起回头看一眼白慕。 约莫是外头的那位妖女太过聒噪,扰了他的清修,白慕的脸色颇不好看,随时都能与崑崙山上的万年坚冰化为一体。 我被他这铁青的脸色吓得不轻,手上的力道也随即松开。 凤凰得了解救,立马嚷嚷起来:「谁跟你说是桃花债了!不过是本座的一个仇家,让大爷我出去会会她!」说着就要从车窗中倒飞出去。 我连忙从背后把他拽住,甚汗颜道:「就你现在这样子,给人家剔牙缝都不够。姐姐我今儿个心情不错,去替银翘剷除一个情敌,也是好的。」 正想下车,却在撩开帘子的那一刻见到一个白衣身影,已持剑立在马前。我惊愕万分地回头看了看车里,再看了看面前的白慕……这这这,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日光正盛,湖光山色间他以剑指地,背影甚冷峻陌生。 他动武时素来拈叶飞花,从不动用兵刃,哪怕在净炎出现时亦是一样。我从前以为只要是花妖,都是如此。哪知他也有祭出剑芒的一刻。 看来这位妖女大有来头。 我半掀着帘子凝神看着,一袭红衣红裙本应是盛丽佳人,却胡乱耷拉在身上,青丝半绾的风情被云头的罡风吹散了大半,一眼看来甚落魄邋遢,像是酒巷里的一位醉客。 此等长相配此等装扮,当真是不搭。 这位浑身上下充斥着矛盾冲突的红衣妖女在车前不远处立定,一条赤红长鞭执在纤纤素手之中,狭长美目紧盯着车帘,口气与凤凰一般狂妄:「净炎,你给我出来!」 凤凰像是被剪了尾羽般愤怒不已,眼看着就要自顾自冲出去。我拽不住他,只好对他施了个定身诀:「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凤凰恼怒地瞪我一眼,苦于动弹不得,只能向外喊道:「尘月,今日我受制于人,不能与你一战。改日定来造访你赤狐族!」 赤狐族是妖界四大氏族之一,战力不可小觑,凤凰不知为何竟招惹了这般仇家。 外头的那位妖女看起来却比凤凰还要恼怒上几分:「谁敢动你?!」她目光下瞟,似乎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默然不语的白慕身上,立即大吼道,「又是你!今日我就替净炎了结了你!」话毕身形一动,便向白慕迎去。 倒像是积怨已久的老冤家。只是乍一听,着实分不清里头的恩怨,究竟谁与谁才是仇人。 马车外已传来长鞭凌空抽动的风声,凛如寒霜的剑光迎着日光闪动,扫来一道又一道明晃晃的光芒。妖女凌空出鞭,白慕的身姿亦掩在光线中向上翻飞,所过之处似有凝霜,将他的侧影笼着,影影绰绰。 妖女的长鞭快如灵蛇,却总是近不了白慕的身。白慕只守不攻,看来并不急着结束战局。 我看了一会儿,放下了半颗心,才回身理会一直嚷嚷个不停的凤凰:「喂,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个情形?」 凤凰极不情愿理会我。但如今他为鱼肉我为刀俎,他不得不服软,与我娓娓道来。 原是他在妖界中横行霸道,很有几分声名,却从不加入任一势力。那赤狐族属火,正需笼络凤凰这般的能人,便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只可惜凤凰其人向来我行我素,不识抬举惯了,便拒绝得极为干脆鲁莽。谁知竟因此招惹上了杀身之祸。 我惊道:「素闻赤狐族的族长是一只母狐狸,名唤尘月,不会便是外头这位吧?!」 凤凰苦着脸,不甘不愿地应了声「是」。 「啧啧啧。」我鄙夷地打量着他,「我看这位族长是以寻仇为藉口,寻情郎才是真。」 妖族女子善斗,何况尘月还是个部族首领,自然武力超群,也只有遇上凤凰这样经打又不怕死的对手,才会芳心暗许。 只可惜她与银翘都遇上了这只不开窍的凤凰。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奈何凤凰是座金石山,噼不开烧不烂,一心只记挂着找白慕寻仇,丝毫没将她们二位的一腔真情放在心上。 「放开我!」我正啧啧感慨着,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声音豪放中仍带着女子的娇婉。 一个红色的身影被长鞭紧紧缠着,突然直直被扔进了马车里。 我大惊失色地拖着凤凰往旁边让开,以免他被这天外来客砸出重伤,确认无危险后才惊魂未定地将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抬头一望,却见白慕正手持剑鞘凛然站在车前,神色不知为何甚是阴沉,目光打量着我与凤凰,竟是寒光凛凛。 与此同时,被当成麻袋扔进来的尘月娇艷的脸上尽是羞怒,紧紧盯着白慕的赤瞳在见到身边凤凰的那一刻却突然焕发喜色,连人也往我们这头挪了一挪:「净炎,你没事吧?」 我额头冒出两滴冷汗,稳了稳心神,才学起文曲师父的样子,老神在在地看着尘月,语重心长道:「尘月族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只可惜净炎他已有家室,还望您莫要再作纠缠了才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与银翘作对,势必是没有好下场的。 谁知在场数人脸色皆是一冷,尘月更是一脸要把我生吞活剥了的表情,恶狠狠地盯着我道:「胡说,净炎怎么会看得上你!」 这这这……这可真是个大误会。我方想解释,却见尘月整个身子直挺挺向我扑来,犹如勐虎夺食。我吓得二话不说便钻出了车厢,刚想回身提点尘月几句,却听到身后一声闷哼,有一个冰凉的物什忽然倒在了我半边肩膀上。 低头一看,墨发散在我的肩头,正衬出白慕一张煞白无血色的脸。 刚才不还好好的? 我被接二连三吓得不轻,连忙把他扶到湖边一棵参天古木下,才看清他左胸有一齐整的创口,紫黑的血迹染在白衣上,显然是中了毒。 该死,这么醒目的血迹,我方才竟然没有注意到? 我想将青缇唤来,回头却只能看到马车里凤凰和尘月若隐若现的身影,哪里有青缇的踪迹。 这青缇,平时稳重牢靠,怎么一到紧要关头,竟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慕半倚在树下,敛着眉,平素总是凉如寒月的脸上竟满是痛苦之色,模模煳煳地向外吐字道:「痛……」 他竟然会喊痛?! 原以为尘月久居下风,定然伤不了他,谁知竟能伤得如此重,长鞭上还餵了毒。天下万物相生相剋,凡是毒物皆不好解,当真是棘手事一件。 我手忙脚乱地看着他紧闭着的双目,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惶惶然道:「对!我去问尘月要解药,你等着我!」话音未落,便要起身。 谁知他却紧紧抓住我的裙沿,气若游丝:「……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我心急如焚地重新跪坐在他身边。 据典籍所载,世间厉害的毒物确实能做到片刻间融入血液。尘月虽在兵器上餵毒,却不一定随身带着解药,若等到我依着解药的方子制出药来,白慕怕是早已身归混沌。更不用说尘月既然伤了他,便不会轻易交出解药。 为今之计,唯有如此了!我突然间福至心灵,咬了咬牙,痛下决心似的将他创口处的布料一撕,红着脸道:「得罪了!」 ☆、第十一章(2) 我痛下决心似的将他创口处的布料一撕,红着脸道:「得罪了!」谁知他却在嘴角勾起一弯浅笑,在煞白的脸上很是扎眼,胸口裸/露的创痕汩汩流着鲜血,触目惊心。 这傢伙,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我愤愤地瞪他一眼,又不好发作,吞吞吐吐道:「餵……我是为了救你才……你不要……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窘迫万分。 「又不是没见过,害什么羞。」白慕翕动着没有血色的双唇,声音虚弱无力,却仍带着浅浅笑音。 我想起当日在西郊丛林里的窘境,脸上不禁又烧红一片。 幸好如今四下无人,否则他这一句话,还不知道要引多少遐思。 我绞着裙摆慌乱地看着他,又想把他绑成木桩子投进湖里,又想马上替他清毒。咬住下唇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眼看着他脸上的汗珠越凝越多,苍白得像是一张被打湿了的白纸,只好破罐子破摔地俯下身去,道:「会有点痛,你忍着点啊……」 三万年前我歷天仙之劫,双眼受崑崙山上的万年冰雪所伤而致盲,曾被困山中三年。那段岁月里我一人栖居在终年冰封的崑崙山脉中,因为目不能视,被一条冰蛇所啮。蛇毒发作,我独自躺在冰天雪地之间,以为此生已是尽头。 昏昏沉沉醒来时,只觉得冻得僵硬的小腿上传来湿热的触感,痛而微麻。是一只雪妖替我将毒血吸出,救了我一命。 那情景无端地与现下相似。 腥甜的鲜血入口,毒素将舌尖都快麻痹。我吐出一口毒血,重新贴上他心口冰凉的肌肤,双唇所及之处,唯有淌着血的伤口异常地滚烫。 我想起雪妖,心中竟突然安定了不少,再安慰自己几声「医者仁心」,便也能勉强应对肌肤相亲的尴尬。 垂柳随风拂动,周遭再无一丝声响。白慕闷声皱着眉,眼弯里却毫无凝重之色,平和得全然不似在危难关头。他这般默然躺着,安静得悄无声息,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宣示着生命的存在。 我也不再似方才那般窘迫难当,尴尬渐渐消退后,心中便只剩下他的伤势,反而又淡然许多。 几次之后,毒血终于清除。我抹了抹唇边的血迹,不顾唇齿中仍充斥着血液的腥甜,自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轻轻往伤口上倾倒。白色的粉末触血即溶,慢慢融入伤口。 药入血肉,一直安然承受的白慕突然面容一凝。想是敷药引发的痛楚太过难捱,一直不显焦灼的白慕眼中犹如有水波浮动,目光也有些涣散:「绾……绾……」 「你怎么了?!」我连忙停下手中倾药的动作,慌慌张张地看着他,「是毒血没有清干净吗?」 他轻轻握住我拿着药瓶的手,口中不知呢喃着些什么,却再也听不清。 我以为是我倾药的动作太大,伤到了他,便安慰道:「我轻一点,好不好?」 「不要……」他轻轻闭着眼,像是一个固执的孩子般死死握着我的手。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耍小孩子脾气。我试着动了动手腕,却丝毫动弹不得。这个白慕,明明已经意识涣散,力气却还是这么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我无可奈何道:「不敷药怎么行?你放开我……」 谁知他拽着我的手却突然用力,我措手不及,重心一个不稳,整个身子便顺着他的力道向下倒去。失衡的身体重重扑倒在他身上,下巴越过他半个身子,正硌在他的右肩上。我惊魂未定,两副心跳紧紧贴在一起的慌乱让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肩上的单衣。 他闷哼一声,用左手揽住我的肩膀,气息声贴在耳边,温热而清晰:「那就用你来敷。」 「你……」我呆滞着吐出几个字节,大脑仿佛陷入一片混沌般,再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身上冰寒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却让人无端地觉得陌生而又熟悉…… 我甩甩脑袋,努力挣脱他的禁锢,直起身子。右手拿着的药瓶早已倾倒在地,细绿的草叶间撒上点点白色粉末。 真是胡闹!我忧心地看一眼他的伤口,因为突然的重压而重新撕裂,鲜红的血迹沿着没有血色的肌肤缓缓下淌,染红了白色的下襟。 这伤口……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道狰狞的血缝,创口处齐整深入,显然是利器所伤。可是尘月所使的,明明是一条长鞭…… 「白!慕!」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他的骗局被揭破,却面不改色,反而噙了一抹轻笑,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嗯?」 我气得牙齿发颤,深唿吸了两回才道:「尘月根本不可能把你伤成这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他无辜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道,「不小心把自己刺了一剑。」 我再深唿吸了一回:「还不小心餵了点毒?」 他低头似是不经意地瞟过地上的一滩毒血,唇侧笑意丝毫不加掩饰:「好像餵得重了一点。」 「重、了、一、点?」我咬紧牙关,一个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慕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突然变换神色,骨节分明的手紧紧覆在伤口处,痛苦的表情配合着低沉的□,实在不像作假。 ……又发作了? 我扭过头,咬着唇,努力不看他的模样。僵持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围突然安静,没有了白慕低沉的声音。 晕……晕过去了? 我犹豫了半刻,愤愤地转过头去,才发觉他侧垂着头,髮丝随意地散在一边,染了些血迹,眼睑低敛,安静地躺在树荫下,像是没有了气息。 「喂!」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他身边,跪坐下来,不停摇晃着他的肩膀,「白慕!你要耍我也不用给自己下这么烈的毒啊……喂,你给我醒醒!」 青缇的身形突然从树后闪现,向我行了一礼,才把一个玉瓶双手送到我面前,语调急切:「上仙,快把解药给尊上服下,再不服就晚了!」 敢情这对主僕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我钻! 我用恶鬼撕人的眼神狠狠在青缇脸上划了几刀,才咬着牙接过玉瓶,倒出一粒朱红的丹药给白慕服下。 见他已把丹药吞下,我才放下他的肩膀,指着青缇道:「你跟你主子究竟在搞什么鬼!尘月还在马车里,你们就这么耍我?!」 青缇赧然笑道:「尊上一时贪玩,小仙不过是听尊上的吩咐。」 我气急败坏地捡起白慕的长剑,指向青缇:「要不要我也不小心刺你一剑玩玩!」 「你对他发什么火?」白慕刚刚醒来,声音在虚弱中尚带一丝慵懒。 我警惕地把剑一挥,剑锋凛凛指向白慕:「那你是想替他受一剑了?」 手中的长剑突然被卸下,一个白衣墨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逼近我道:「不就是替我清了一回毒血?」 经他这么一提醒,喉咙口的血腥味更加明显,不属于我的血液尚留在唇齿之间。我下意识地抚了抚脖子,厉声道:「我冒着中毒的危险替你清毒血,你却这么对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白慕闻声,眉梢微微敛了敛,转头困惑地问青缇道:「我真的很过分?」 青缇低头行礼,恭敬道:「尊上此回,确实略过分了些。」 哪里是略过分!如此这般不分时机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胡作非为,简直是无理取闹! 我气愤地瞪圆眼睛,等着他的下文。哪知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勾起一抹笑来:「既然害你冒了一回险,那便还你一次罢。」 「怎么……」 我悲愤交加,奈何一个「还」字还未出口,便被他突然覆上来的唇堵了回去。冰凉的气息将我牢牢笼罩着,一个愣神,已侵入齿关。 我睖睁着一双眼睛,被他囚在怀中,只能他任由肆意在唇齿之间游走,舔舐着一丝丝原本属于他的血液,腥甜的味道与生冷的气息占据了我整个大脑,竟一时失神。 朦胧的意识里,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淡氤氲:「你有没有兴趣,当太微垣的主母?」 我这才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气息因为急促的心跳而变得粗重,胸口也大幅起伏着:「不可能!」 白慕突如其来的问句像一记玄雷般在我耳边炸开,将我炸得灵台方寸皆狠狠摇上了一摇,顿时有些懵。这句「不可能」却像是本能一般,在乱成一团的脑袋里异样清晰,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空气陡然清冷了几分,白慕眼中一丝寒光浮现,皱眉道:「为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祁连山脉的黄昏已至,西山斜阳拢了层薄云,遮了大半光线,连带着日头也寡淡不少。 苍茫暮色里,我悄然后退了一步,心中惊愕与无奈交织在一起,不知是怒是悲。最后却只是强抑着躁动的心跳,咬牙坚定道:「因为……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十二章 「因为……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既出口,气氛顿时尴尬万分。三人不发一言地僵持着,唯有胸膛里的心跳声清晰可辨。斜阳将古木的影子拖入湖中,粼粼盪起黛青色的波光,似也悄然守候着这湾沉默。 突然,「绾绾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半坡上远远传来。 我愣愣地转过身,只见到果子如一团白色的雪球,从山坡上连跑带滚地向我奔来。到近处时,凌空一跃,扑在了我的肩上。 我被他扑得向后一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果子,怎么了?」 「绾绾姐姐!红衣姐姐和红毛哥哥打起来啦!」果子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脖子上蹭来蹭去,让我有些不能适从。 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白慕,将他交託给青缇,才放心地抱着果子,急急往山上赶。 尘月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捆住她的长鞭,此刻鬓髮散乱,绛色的唇边勾着一弯笑,负手立在马车前,明丽动人得很。 相比之下,凤凰的境况就有些悽惨。他重伤初愈后不要命地去烧院子,动用了本命真火,伤了元气,本应该好好疗养。谁知此刻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竟又强行施法。白慕之前还给他的一成妖力早就被他耗得所剩无几,这几日又恢復不了多少,自然难以支撑。 我匆匆赶到时,凤凰死死抵剑撑住身体,嘴角一抹殷红的血迹衬着苍白如纸的脸色醒目万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却仍嘴硬道:「大爷我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随你走的!」 真是不让人省心! 「哼。」尘月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凶光,手中的长鞭如蛟龙之尾般横扫出去,直刺凤凰心口。 不好!我立马扔下果子,瞬移到凤凰身前,再催动风雷诀,将长鞭的凌厉攻势挡回去。可惜我中途插手,已错过了最佳时机,鞭尾甩出的凌厉妖气刺破风雷诀的屏障,在我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半深不浅的口子,鲜血顿时沿着手背淌了下来。 尘月却还未停手,赤色长鞭在空中留下道道嫣红的虚影,自四面八方袭来。 我抵挡得吃力,又想分出心来劝上几句,更加难以接下尘月的攻势,不一会儿便作颓势。节节败退时,半空中却突然降下一道剑光,剑气寒冷而锋利,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直直向尘月攻去。白慕将持剑的右手负在背后,左手执起我尚在流血的手腕,笑道:「可惜她的鞭子倒没有餵毒。」 真是胡闹!我羞愤交加,只能忿然抽回手,目光仍紧紧盯着尘月的一举一动。 另一头,尘月见势不妙,立即转攻为受,持鞭在半空中一画,用妖力凝成屏障,挡下了大半剑气,却仍受到了几分余波,闷哼了一声。 我得以喘息,便面对着尘月,肃然道:「尘月族长,你如此强人所难,恐怕净炎宁死也不会跟你走,何不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尘月收回长鞭,紧紧盯着我:「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这位赤狐族的族长修为了得,脾气又霸道至极,性子却单纯得很。 我见她已有松动,便微笑道:「你们二位的事,旁人自然不能妄言。只是小仙才疏学浅,却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得了,不要和我扯这些没用的。」尘月打断了我,挥鞭指向凤凰,「净炎,你究竟要怎样才肯跟我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凤凰。他单膝半跪,额头被冷汗打湿,估摸着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哼哼唧唧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尘月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千里迢迢追来,显然是势在必得。凤凰也不知犯了什么病,早时不拒绝,惹得人家姑娘如此穷追勐打,才知晓后悔。 我与尘月等他的下文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凤凰的身影在薄暮冥冥中幽幽地一晃,便栽了下去。 这死凤凰,竟然在这种时候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晕出了问题。 先前还恨不得把凤凰剥皮抽筋的尘月突然之间心急如焚地冲上前来,忧心忡忡地揽着凤凰的肩膀将他扶起来,狠狠摇了几回:「净炎,净炎!」 我有些看不下去,善意地提醒道:「他不过是元气受损,晕了过去,你再摇也是没用的。」 尘月二话不说坐到了凤凰身后,霎时间赤红色的妖气在空中瀰漫,渐渐融入凤凰体内,却都被驱散了开来。 以灵力替人疗伤偏偏一项细緻活。凤凰的身体如今是最脆弱的时候,尘月磅礴的妖力突然输入他体内,不把他的筋脉震断就已经是万幸,遑论疗伤。 我赶紧加以阻止,道:「尘月族长,你还是将凤凰搬回马车上去。他这个伤,需得静养,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我本是好心,哪知却给凤凰招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尘月知晓白慕与凤凰是宿敌,凤凰又在白慕身边落下了这一身伤,还被封了妖力,自然以为是我们打伤了凤凰,不能放心将凤凰交给我们看顾。另一头,白慕又势必不愿轻易放虎归山。一来二去,尘月便不顾我的阻拦,硬是留了下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我原本安慰着自己,尘月虽性格暴躁些,好在对凤凰是一片真心,有她照顾凤凰,我也好省些功夫。 谁知不过短短两天,凤凰便已被摇晕三回,被打昏两回,被逼婚无数回。难怪他再也没有睁开双眼的勇气,就这样一路半死不活地睡了下来。 我十分同情凤凰,也十分羡慕他。 因为自重新上路之后,车内的气氛便十分诡异。 尘月整日整夜地趴在凤凰身边,生怕错过了在第一时间把醒来的凤凰敲晕的机会,一言不发地守护着。果子好几次拽着她的衣服想和她聊天,都被残忍地无视。 果子十分闷闷不乐,便也不再吭声。 于是我便只能在这该死的沉默里打坐冥想,偶尔耐不住无聊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白慕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不过是静静瞥过我一眼,便比幽冥司十八酷刑还教人难受。 这真真是要命。 原本明明是他骗了我一回,可我心下有愧,怒气早已不知散去了哪里。倒是十分感慨他为了抛砖引玉,竟能对自己下这等狠手。 再则,我与他相识不过数十天,自认自己从未有幸对他动过什么心思,他却如此相待,实在教我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我已明确拒绝,他却毫不避讳,让我连连叫苦。 文曲师父说,他们太微垣里头的神仙都自视甚高,恃才傲物,绝不平白与外人打交道,更遑论轻易交心。敢情都是骗我玩的?! 何况情爱此物,我已有三万年没有碰过,以为此生与这两个字再无瓜葛,便也就能没心没肺地嘲笑着银翘的痴心不二,能心如古井地旁观着尘月的情深似海。哪知自己被搅和进来,依旧是麻烦事一桩。 苦思冥想中,马车却突然缓缓地停下了。 「青缇,怎么回事?」我向外探了一探。 尘月却突然警觉地回过头,脸上一改守着凤凰时的娇柔,换上了一张冷厉面相,狂暴的气息突然自她身上蔓延开来。 白慕依旧风云不改,却也微微挪了身形,向外走去。 我满腹疑惑地撩开车帘,不禁被吓了一跳。荒无人烟的山道之上,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夜幕之中,映出了马车周围的满地狐尸。赤红的狐身在月光的冷照下泛着幽幽血光,映出身下大滩尚未凝结的鲜血。大片惨死的赤狐填满了山道,几乎将路封死。 青缇正欲回答,见尘月与白慕二人已下车查探,便只恭顺地立在一旁,不再说话。我跟在白慕身后想下车打探,却被他回身拦住:「别动。」 我张口想要分辩,他却已放下锦帘,隔绝了我的视线。 唯有青缇的声音传了进来:「尘月族长,这些可是赤狐族的族人?如此大规模的屠灭,不像是路上遭遇所致,倒像是有人特地来寻仇。赤狐族可是惹上了什么人?」 一直睡得不省人事的凤凰突然坐起身来,问我道:「尘月惹上了麻烦?」 这只凤凰,原来一直都在装死。我盘着手,斜睨他一眼:「又开始关心了?我说你啊,银翘待你这么掏心掏肺,你却毫无所知,直到她堕入轮迴了,你才知道满世界地找她。如今尘月守了你这么多天,也没见你有何动容,怎么人家一有麻烦,你又如此在意?」 我瞟了他一眼,总结道:「真不知该说你多情还是无情。偏偏又惹了一筐子桃花。」 凤凰摆出一张「懒得理你」的臭脸,颇怨恨地瞥过我,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马车外尘月怒火滔天的声音:「银翘,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我与凤凰皆是一愣。 银翘,是银翘?我回过神,不顾白慕的吩咐,立刻跳下了车。尘月正站在狐尸中间,朱红色的背影像是一株带血的红莲。我跌跌撞撞跑过去,从背后拽住她的衣袖:「尘月族长,你方才说的银翘……是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纵然我想过千个万个与银翘重逢的场景,却也未曾料到事态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尘月口中的银翘,本是晋朝的安远郡主芜瑾。 芜瑾远嫁至安淮联姻,原本要嫁给淮南侯次子为妃,不料却在途中染了风寒,险些毙命,醒来后却记忆全无。身侧的婢女看不出其中端倪,只当是主子病重所致,本来相安无事。只可惜在靠近安淮城时,凑巧遇上了赤狐族的一只红狐狸。 赤狐族民风彪悍,红狐狸见芜瑾容色倾城,贪念一起,便将芜瑾劫回了洞中。哪知这位郡主不仅记忆全无,而且行为举止与凡人格格不入。狐狸当即生了疑心,仔细查探之下,才发觉芜瑾的身躯早已成了个空壳子,现今装着的,是一个灵力全失的小神仙。 凡间常有神仙歷劫,转世成人,真身时常是仙界大能。红狐狸怕惹上麻烦,便将芜瑾丢弃在了安淮边境的密林里。 林中一只老槐花精见芜瑾生得可爱,便将她捡了回去照料着。许是久居深林孤苦无依,老槐花精也乐得有芜瑾相伴,竟还教了她凝聚妖力之法。 不过一年,芜瑾的妖法已小有所成。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却在林中再次遇上了当年那只红狐狸。 神仙歷劫,只为参透凡间恩怨情缘,歷的多是情劫而非命劫。是故虽化了凡人的身,神格却还得清明如初,决不能沾染妖法。红狐狸见芜瑾修了妖法,便知她并非下凡歷劫,而是个轮迴转世的小神仙,并不足惧,立即动了邪念,要将她掳回洞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芜瑾自然抵死不从,与那红狐狸大战一场。奈何她修炼不过短短一年,怎敌得过修为精深的狐妖。幸好槐花精及时赶来,将她救下,嘱託她一路逃往寒水族的驻地,自己随后便来。 谁知那槐花精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芜瑾却得了寒水族的庇佑,因天赋绝佳,又有族中修炼之法加持,方两年,便成了寒水族中的后起之秀。 银翘当年在紫微垣时,便是惊才绝艷的人物,即使神力化散,底子却还是打得牢靠,修炼起来自然一日千里。可要说在短短两年内达到这个地步,莫非……是有何奇遇? 尘月道:「芜瑾託庇于寒水族之后,将自己原本的名字隐去,称自己为银翘。少有人知道,她便是当年的安远郡主。」 看来这芜瑾,八成便是银翘了。我自言自语道:「她不是把原本的名字隐去,而是想起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尘月听我自顾自地絮语,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我回过神,连连摇头道:「没什么。」又慌忙问道,「那只槐花精,可是死在了你族人的手下?」 尘月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再道:「寒水族是一帮乌合之众,大小妖魔皆在族中,与我赤狐族这般的氏族素来不合。银翘与我族又有宿怨,便时常在两族间挑起纷争。此后又以这些争执为藉口,一步步扩大事态。时至今日,赤狐与寒水两族兵刃相见,已是司空见惯。」 这也不能怪尘月。银翘平素是个不爱计较的性子,可一旦计较起来,便定要计较到底。尤其是她自小孤苦,寄居于紫微垣,对所有施恩于她的人都异样在乎。赤狐族杀了槐花精,便是和银翘结下了梁子。 我正欲再询,凤凰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们身边,发问道:「银翘不过是个託庇于寒水族的孤女,怎么会有号令族人的权力?」 尘月突然见到一只活的凤凰,神色一愣,表情也不如方才那般锋利,只惑然道:「你认得银翘?」 我偷偷掐了凤凰一把,替他摆手道:「不……不认得……」 凤凰却气恼地甩开我的手,干脆利落地答道:「怎么会不认得,我此行便是找她去的!」 我顿时觉得四海皆空,唯有独自仰头对着染血的幽月无语凝噎。凤凰啊凤凰,你这是嫌银翘与尘月的梁子结得不够深,硬要打上一个死结才甘心哪。 尘月的脸色果然风云变幻,青白交替,甚压抑道:「银翘如今是寒水族族长的干女儿,你要去找她,便要往安淮去。」 一股醋味在凉风里幽幽浮动,酸得我一个激灵。连一直站在不远处默然不语的白慕都掩了一丝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凤凰。 只有凤凰这个愣头青哈哈一笑,道:「正是,我们本来就要往安淮去的!」 令人震惊的是,尘月居然没有把凤凰活宰了,反倒悄无声息地看了凤凰一眼,遂与我们告辞:「族人遇袭,想必是寒水族刺探到了我不在的消息,才敢如此妄为。尘月尚要回族中彻查此事,便先行一步。」声音如夜露一般,凉且清透,冷静得全然不像是那个半柱香前仍守着凤凰心急如焚的姑娘。 尘月招来一朵灰云,临别时不忘与凤凰道:「净炎,你我安淮再见。」赤红的眸子里映了清亮的月光,本是柔和丽色,却平白地有些嗔怨。 「尘月——」眼见着尘月已然走远,我才想起来,方才尽关心了些儿女情长的琐事,却没能来得及问一问银翘的近况,当真是因小失大。 凤凰却呆愣在原地,半晌才用胳膊肘推了推我,迷惘道:「我又哪里惹着她了?」 我张口欲说,却顿觉无语。 世上像尘月这般爱恨分明的姑娘少见,像凤凰这般死不开窍的更加少见。这两人偏偏撞到了一起,中间还夹着个一根筋的银翘。其复杂程度,已超越了我这个看客资歷。 我两万岁时,曾被困在崑崙山上,与一只唤作林穆的雪妖相伴三年。方时我年幼无知,没意识到这本是一场才子救了佳人、佳人以身相许的传统戏码,硬生生用三年将他掰成了知己型的好友。 以至于太过知己,一直到最后他魂飞魄散时,我也只是以为失去了一位特殊的朋友,才觉得遗憾万分。直到回到紫微垣里痛心了几日,又茶饭不思了几日,才被银翘点醒。 我辩驳道我不过是遗憾悔恨,银翘却道:「世上的空遗恨,多半只因相思。」 我这才了悟。 只可惜我悟得太晚,林穆的魂魄皆已无处可寻。离开崑崙山后,他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杳然无痕。我便把这段未能出芽便已被掐断的情丝随着那三年的记忆一起埋在心底,一直小心翼翼地贮在角落里,静静流淌,平淡如无有烟岚的春江。 因了自己身上的这一回,我便一直以为,一切情情爱爱都逃脱不过平淡与怅然。谁知三万年后,银翘闹了一回轰轰烈烈,尘月又来演一场爱恨痴缠,让我很有些不能适从。 我对凤凰啧啧两声,老神在在地摇了回头,讳莫如深地转身欲走。谁知身后竟突然一阵响动,回身再看,凤凰已没了踪影。 一道红色的光影自我眼前飞掠而过,倏忽消失在天边。 尘月?她竟然去而又返,趁我们防备松懈,劫走凤凰?! 我连忙招来一朵祥云,想要追上尘月。谁知眼前却突然冒出一个青缇,绿油油如一根健硕的竹子,突然杵在我面前,道:「狐尸已清理好,上仙可是要启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我心急如焚地勐摇头:「启什么程,没看到凤凰被劫走了吗?!你让开……」 青缇却像一根木桩子,死活戳在我面前。无奈之下,我只能转身对白慕喊道:「你让他让开!凤凰这么轻易便走了,你就不拦一拦?」 谁知白慕这厮竟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拦?」 我气急道:「他不是你的仇家吗?」 他却满不在乎地回身上了马车,只留下一截清风明月的背影,甚淡然道:「既然是我的仇家,你这般上心又是为何?」 ……我! 青缇默默向前一步,对我拱了拱手:「上仙,还是启程罢。」 这对主僕,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我满腔怒火还来不及喷涌而出,便被青缇一张恭顺的笑脸给压了回去,只能深唿吸几口,以免气极身亡。我压抑着怒火,问道:「离最近的城池还有多远?」 青缇和善地一笑:「清湾城离这儿,尚有半日的路要赶。」 我揉了揉额头,觉得确实有些乏了。尘月既然要找银翘的麻烦,到时候赶到了安淮,再把凤凰提去见银翘也不迟。 想到这一层,我才略略宽心,挥手道:「今夜左右赶不到了,便在这儿歇一晚上罢。」 一低头,却见果子不知何时已化作了人形,正扒拉着我的裙摆,十分委屈地看着我:「绾绾姐姐,红毛哥哥去哪里了?」 我抬手施了个腾云诀,拎着果子爬上云头,正色道:「你红毛哥哥被漂亮姐姐劫去了一个叫做温柔乡的地方,这个地方果子不能去。今夜马车里阴气太重,果子你就陪姐姐在云头睡一晚罢。」 果子在云头打了个滚,立马被凉得缩起身子,咕哝道:「绾绾姐姐,我们还是去温柔乡找红毛哥哥玩罢,云上好冷呀。」 我长吁短嘆地把云慢悠悠地腾到一棵树上,咬牙切齿地向马车投去怨恨的一眼,强作淡定:「小孩子家哪能这么娇气?今夜天寒月圆,是个修炼的好日子。姐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做一只有出息的果子一定要勤勉耐劳……」 果子抱着树干蹭了一蹭,在我的威逼下没了声,须臾间便入了梦乡。 ☆、第十四章 自云端往下望,一片清冷的月辉落在单薄的树梢上,冷光像是茶色的清斑,将树枝细细裁成数截。无人的山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月白色的锦帘随着夜风轻动,挑拨半抹月色。 果子早已睡着,因枝上寒凉,睡梦中止不住地化为了原形,总是不经意地瑟缩着。我一向怕冷,又在这悄寂的荒野里,愈加难以成眠。便解下外袍给果子盖上,自己按下了云头。 循着前几日赶路的印象,七拐八拐,竟让我摸到了山下的一片湖。 淡淡清风揉了水汽,温凉惬意,如水的月色静静徜徉在湖心,莹莹一片被囚在涟漪里,清幽动人。连日来风尘僕僕,惹得身心俱疲,难得见到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象,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我步履轻快地跑到湖边蹲下,轻轻拂过水面。许是地热的关系,水温入手微凉,却不刺骨,勉强可以沐浴。 入夜后的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我喜滋滋褪了衫裙,跃入水中。 当年崑崙山上万里冰封,寻不到一处活水,便是雪妖用术法将冰雪化开,凿出一个洞穴,再灌入融化的雪水。用简单的火诀烤着,虽然仍有些刺骨,却是别一种清凉。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 紫微垣人多眼杂,倒是许久没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天地之间了。 悄悄没入湖水,天地悠悠而我独往的自在让多日以来的倦怠与烦恼一扫而空,若此时身边依旧有人能听我絮叨琐细,听我独诉往事,该有多好。 可惜林穆早已灰飞烟灭,银翘如今远在安淮。眼下我身边,竟连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也无。 我正独自伤怀着,湖边的草丛间突然一动,一颗碎石子落入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警觉道:「谁?」 一个身影自灌木中走出来,身形修长,一双桃花眼此刻上挑着,唇沿一抹轻笑:「在下路过此处,听到水中有异动,以为是有人溺水,前来探寻。不意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赎罪。」 话虽如此,嘴边的那笑看来却并非如此。上挑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位被他「不意冒犯」的姑娘,恐怕更非如此。 我被瞧得一个激灵。这深山之中,竟还能遇上个採花贼? 瞧这模样,还是个儒贼。 我只顾往水中躲,因水汽蒙了眼,慌乱中只看得清他一个模煳的轮廓,却分辨不出他是人是妖。却也知道一个不意冒犯了我的过路人,很难如此纹丝不动地站在对岸,寸步不离地冒犯着我。 可是这四处碧波粼粼空空落落,我又能躲到哪里去。 果真是流年不利,洗个澡都不安生。若是使出风雷诀直接将人家噼成两半,未免又太过鲁莽。我嘆一口气,好心道:「既然是无意冒犯,还请公子略作迴避……」 谁知那採花贼却不领情,朗笑一声:「既然在这荒山野岭偶遇姑娘,也是一桩缘分,姑娘何不出水一叙?」 姑娘我如今□,叙你祖宗的叙! 我顿时对这位採花贼的察言观色能力失望透顶,在水中悄悄捏了个诀。正准备比出去,才发现全身上下竟突然动弹不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这个淫贼,竟然会法术! 我赶忙催动仙力与他斗法,奈何身为飞禽,在水中不好施展手脚,撑了一会儿,竟有些式微。只好趁还没彻底败退,色厉内荏地喊道:「哪里来的小妖,竟敢与本仙君作对!」 「小娘子,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何必再要害羞?」採花贼显然不以为意,一条锁链横空出手,环上我的肩膀,想要将我提回岸边。 我被他一声「小娘子」唤得几欲作呕,肩膀上却突然传来一股上拽的力道,要将我拽离水面。这紧要当口,我却被那淫贼用法术定着,分毫动弹不得。 千钧一髮之际,捆住我的锁链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断裂的清响,在半空中碎成两半。一条宽大的白袍子自半空中被抛下来,把将将出水的我裹得严严实实。 我被裹得像一只白嫩嫩的大粽子,贴着水面悬空转了几个圈,落入一个怀抱里。这个怀抱十分熟悉。许是他今日心情有些不好,原本温凉的气息此刻冰寒凛冽得很,让我只裹了一条袍子的身子狠狠颤了一颤。 说来,我本应十分牴触这个怀抱,但在此刻竟莫名觉得松了口气,闭着眼往他身上贴了一贴,任由他将我像个枕头似的抱着,在岸边一棵古木的枝上停下,与採花贼隔岸相望。 头顶一个声音凉凉道:「你夜半的助兴节目很丰富么。」 我抬腿想踹他一脚,只可惜四肢都被牢牢紧裹着,活动空间十分有限,便烧着耳根子嗔怒道:「白慕,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白慕轻笑一声,胸口微微的起伏贴着我的耳朵,异样清晰。 他还想再说什么,对岸的採花贼却已没了耐心,一道霞光四溢的升龙诀径直向我们噼来:「大胆!是谁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这术法使得颇玄妙,看来这个採花贼很有两下子。 只可惜那道升龙诀化成的云龙只在黑夜中闪了一闪,没能划过湖面,便烟消云散。充满压迫感的气息自白慕周围散开,将整个湖面都笼罩在内。 气息外放十分耗费灵力,白慕这回打的算盘,是要单单用气息便将这道行不浅的毛贼逼退,实在是空有风度,却不实用。 我以为是他双手横抱着我,不方便施术,讪讪道:「你先把我放下。」 谁知对岸的那採花贼却脸色大变,一个挪移术已比在手中,眼中凶光凛凛:「今日有人搅局,小娘子,我们改日再会!」转了身,一熘烟便不见了踪影。 湖边静悄悄的,只剩下了我与白慕二人。底下的湖面波澜渐渐平復,倒映出树枝上两个贴合紧密的身影,在水中摇曳。 白慕这才抱着我从树上翻落,在水边立稳:「唔,便宜他了。」 虽然身上有他的袍子蔽体,尚不属逾矩,但如此被他抱着,仍然有些于理不合。我诚恳地向他提道:「你……你先把我放开……」 他却蹙眉,用眼神指了指我身上的袍子:「哦?你想放开?」 我顿时感到一阵苍凉。走了个採花贼,未必不会来第二个。何况白慕为人虽是个清淡性子,但无赖起来却实在不好琢磨。我是半分也难信任他的。 我咬着唇,抵死挣扎道:「我,我的衣裳在对岸……你把我,把我先带过去……」 幸好他虽然无赖,却还不至于无耻,听得此言,甚和善地携着我越过湖面,到了对岸。正落在我搁衣裳的石头边。 我松了一口气:「多谢……」 话音未落,头顶上的声音又凉飕飕地传来:「你好像……很紧张?」 我口是心非道:「我,我哪里紧张了!」 白慕噙着浅浅一丝笑意,轻轻把我放在石边,默然不语。 好在他们的打斗结束得快,藕粉色的衣裙没在波动中落进水里,实属万幸。但我盯着衫裙,却有些发愁,警惕地斜过一眼:「你……你转过去……」 他却环着手臂,俯身笑道:「若我执意要看呢?」 「你无耻!」我气急败坏,想要伸手推开他,不料此刻没了他的禁锢,身上的袍子不过是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这么一动,便泄露大片春光。 我惊唿一声,连忙拢紧衣袍。谁知他却比我还要快上一步,勐地转开了头。 原本的惊慌在见到他这个反应的那刻烟消云散,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拎着袍沿遮住身子,揶揄道:「你也不过……」 「闭嘴。」他恶狠狠地把头转回来,脸色十分难看,阴恻恻地将我盯着:「还是绾绾你觉得……我太正人君子了些?」 我顿时笑意全消,往后缩了缩:「好说,好说。」 如此一来,他再转身迴避时,我倒放心了许多,穿上衫裙的动作也颇稳当,丝毫不显慌乱。一套衣裳穿了许久,惹来了他的不满:「你尽可以再穿慢一些。方才那个毛贼虽然遁了,但还在这周围也指不定。」 我连忙加紧了手上的动作,最后再整了整仪容,才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拍他的左肩:「好了,我们回去罢。」 他却反常地抓住我的手,转过身面对着我,左边的半个肩膀略微前倾,身体也没方才那么挺拔笔直。 我这才想起来,他前几日左边的胸口受过伤,此番该是牵到伤口了。只是那一剑左右是他自个儿刺的,真能如此没个轻重? 「你的伤……还没有好?」话已出口,我才细细回想起来那日的情形,面皮上不禁又红了一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白慕沉寂的瞳仁里满是疏淡,冷冷瞥我一眼:「你再闹出些事来,看看这伤能不能好。」这个语气,很有几分火气。 但他这股火气来得莫名其妙,教我十分摸不着头脑:「……我以后小心点就是了。」想来也是,那天之后,先是尘月闹了一场,今日又逼得他动手,实在不利于他静养。我很有几分愧疚,语气便也柔和了许多。 我许久没拿捏这亲切温柔的语气,这一柔和起来便十分地诡异,让人平白无故能听出几分撒娇的音调来。我被自己吓了一跳,立时愣住了。 他疏淡的神色却拐了个弯,眸子里颇有神采,映在已至中天的月辉下,褪去了生冷的气息,倒颇柔和。像极了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第十五章(1) 斗转星移三万年,几多翻云覆雨尽成烟,沧海作桑田。长得仿佛无尽的岁月过去后,我便不常想起这个人。 林穆。 世上的事大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而我与林穆的这一段过往,是成也螭吻,败也螭吻。 螭吻是一头龙头鱼身的上古凶兽,栖居在崑崙山山脚下的深渊沼泽里,与洪荒同在。天上最老的神仙也说不出螭吻的寿命来。 这样一头上古凶兽用世人的眼光来看,应当十分地兇恶,且十分地厉害。 但螭吻却是个异数。它自诞生以来,便以吞食为好,和饕餮的贪吃程度不相上下。因此饱食状态下的它十分温和,多数时间唿唿大睡,并不屑于霸占领地剷除异己,除了有十分严重的多动症以外,并没有其他不良嗜好。 是故,后来的我总是想不通,我歷天劫的那一日是要有多倒霉,才能被螭吻这样和善的凶兽追杀。 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拼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深渊沼泽里的霸主九头蛇怪击杀,以为这样便通过了上天给我的考验。谁知这只九头蛇怪不是一般的蛇怪,它还是螭吻选定的午餐。 不难理解,九头蛇怪如此珍稀,螭吻应已觊觎它多年了,好不容易挑了个良辰吉日想用之果腹,赶来一看,却已成了别人的剑下亡魂。螭吻十分生气,当即甩开银闪闪的鱼尾,目眦欲裂地向我追来。 需知我斩杀九头蛇怪,已将全身上下的仙力耗了个十成十,剩下那点伎俩连给螭吻塞个牙缝都不够,当即只能逃窜。 也算得是我运气好,一路扛着螭吻雷霆万钧的杀招,一路往西逃亡,竟误打误撞逃上了崑崙山。崑崙山越往上便越是极寒,螭吻这等喜爱温凉的凶兽自然不愿逗留,追了我一会儿,便在接近山顶处狂怒地给了我致命一击,险些将我烧成灰烬。 爹爹赐我的本命法器光华乍现,救了我一命。但那一击里的余波依然灼伤了我的眼睛,整个人也气息奄奄。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危险让身下的冰雪愈发寒冷彻骨,作为一个神女,死在螭吻的腹中,未免太没有骨气。 螭吻却在我身边转悠了两圈,大约是嫌我不合它的口味,只失落地踹了踹我的胳膊,再踩了踩我的大腿,便兴致寥寥地扭着亮闪闪的鱼尾下山了。 显然,螭吻是一只有骨气的上古凶兽,不吃不新鲜的食物。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哭笑不得了一阵,才勐地醒悟过来,崑崙山连绵千里,终年冰封,方才一路逃亡,不知逃到了哪里。本命法器已毁,爹爹再难找到我的行踪……我缓缓伸出手,用力在眼前晃了一晃,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再晃一晃,却已没了力气。 文曲师父常教导我,人该挣扎时挣扎,该认命时还需认命。彼时,我认命地想,这下不是冻死,便是饿死了。 上天偏偏与我开了个玩笑,派了一条剧毒的冰蛇,来结束我的生命。 尖利的毒牙刺入肌肤的那刻,我快要僵死的意识像被银针刺中了神庭穴,勐地清醒过来。毒素激起的灼热让我恢復了些许知觉,清晰地感受到蛇鳞在小腿上滑腻冰凉地蜿蜒爬行,伤口处的剧痛麻痹着神经,让我反反覆覆地昏沉又清醒。煎熬了不知多久,终于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小腿上的伤口依旧酥麻温热,却带着淡淡的清气,将灼热的痛楚缓缓抹去。我迷迷煳煳地睁开眼,闻到一股冒着热气的腥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温热的触感突然消失,一个声音道:「不要动。崑崙山上没有药草,只能这样帮你清毒。」嗓音清淡,稀松平常。 也许是上天他老人家也知晓,我不过是歷一个小小天仙的劫,实在命不该绝,才在这生死关头派下了林穆。我吃力地移了移脑袋,想看一看救我的这个人,却发现眼前仍旧是朦朦胧胧的一片黑暗,不能置信地翕动嘴唇:「……现在,是晚上?」 身旁有窸窣的响动,片刻,一双温凉的手抚过我的眼睛,声音好像从邈远处飘来,淡得听不出感情:「你招惹了螭吻?」 「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却嗤笑一声,声音也没有方才那般严肃:「死不了。」 我这才知道,螭吻的法术冰火相间,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法术,瑰丽无比,但却中看不中用,因为两者相抵,反而温和许多。我的眼伤不重,好生将养着,不出五年便能痊癒。只是崑崙山上寸草不生,配不出解药,腿上的蛇毒反倒成了棘手之物。 我点了点头,不知点给谁看:「那便很可惜。我当时只顾着逃命,也不知螭吻那法术,究竟是怎一般瑰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很久以后,林穆时常嘲笑我,明明贪生怕死,却在生死关头尽关心些身外之事。但我素来凡事都爱往乐观里想,若在听到自己死不了之后还要惴惴不安疑神疑鬼,便太难为我了。 目不能视在千里冰封的崑崙山上并不算多不方便的一件事,因为目所能及之处,也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我不过是将这排山倒海的纯白换做了墨色。但也因为这样,尽管螭吻后来成了我与林穆身边的常客,我却到最终都没见识过冰火交加,究竟是怎一般瑰丽。 这桩事还需从我腿上的蛇毒说起。 林穆说,他不过是长在崑崙山上的一只雪妖,不懂歧黄之术。他替我吸出了大部分的毒血,但已经融入筋脉的部分仍然棘手,虽不至于致命,却也难保落下个什么残疾。 我愿意当个暂时的瞎子,并不代表我愿意当一个瘸腿的瞎子。于是我十分不争气地哭了出来:「你长在雪山里数万年,难道就没受过什么伤的吗?」 但林穆满不在乎地表示,他们雪妖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化成漫天飞雪,只要留下一片都能重新成活,完全不用把这些小伤看在眼里。 我当即很想把他切成一片一片试试看。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深渊沼泽里有寻仙草,大抵能应付你身上的蛇毒。」 我眼泪仍挂在脸上,苦笑:「你怎么不早说?」 他说:「因为深渊沼泽太远了。」 他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未必要保证救下的这个人四肢健全身心愉悦,否则就太累了。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他不想帮我去採药。 我愣了。没想到一只乐善好施的雪妖,未必不是一只懒惰的雪妖。而救我的这一只雪妖,恰好是懒惰的那一只。 我拖着一条伤腿,在他的山洞里栖居了两日。洞外冰雪茫茫,烈烈寒风夹杂着冰渣,铺天盖地地席捲,山洞里却出人意料地暖和。 我十分惊奇:「这里这么暖和,你会不会融化?」 帮我冰敷的林穆僵了一僵,淡淡道:「不会。我每半个时辰就出去把自己冻上一冻。」我觉得他这个好吃懒做的性格,能不厌其烦地跟我讲这些不着边际的冷笑话,十分地不容易。 摸了几日,我终于摸清林穆的性子。初见时,他严肃冰冷,让人生出不好接近的错觉。熟络起来后,虽然还是冷冰冰地对人爱理不理,同情心也非常地有限,为人却十分厚道体贴。领悟了这点之后,他经常话中带刺的作风便也十分顺当地被我理解成了口是心非。 这一点在我闻到寻仙草的药香的瞬间得到了验证。 我不怕死地嘲笑他道:「施恩者却赧于施恩,这教受恩者如何是好。」 林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坐到我的床边,温热的水汽混着药香,在我的脸颊上萦绕不去。一只汤勺凑近我的唇边,我便十分乖顺地喝了下去,却被烫得险些把碗打翻。 勺子在碗中搅动的声响不紧不缓,一如林穆的语调:「路上只捡来一碗,你打翻了就没有了。」 我伸着舌头不停扇风,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该往哪瞪:「不就是承认你自己口是心非,有什么大不了的。真不知这茫茫雪山,是怎么把你培养成这么个别扭性子。」 他久久默然。 我意识到自己失言,试探道:「……你该不会,从小就是一个人吧?」 他还来不及回答,突然一阵狂风灌入山洞,大地勐地一颤,剎那间地动山摇,我几乎要从床上滚下去。外头一声野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在寂静的深山中盪起阵阵回声,格外清晰。 我呆呆道:「……螭吻?」 林穆执起我的右手,缓缓将手掌摊平,放上来一只微烫的汤碗:「拿好。」便起身,脚步声是往洞外的方向,似还回了头,声音朝我这头传来,「帮你採药时惹到了你的一个朋友。」 我一则惊嘆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去深渊沼泽採过药,二则惊嘆寻仙草再怎么说也是个草药,螭吻什么时候吃素了。这样兀自惊嘆了许久,再回过神来时,山洞里已经没有了林穆的气息。 我轻轻唤了声:「林穆?」却只听到自己半是惑然半是焦急的声音从洞壁上折回来。 没有人应我。山洞里的温度却在不停地降低,渐渐与外头相差无几。 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腾,我在床上试着挪了一挪,成功地滚下了地。 ☆、第十五章(2) 万幸的是,还没有等我一路圆润地滚到洞口,便有一个冰冷的物体挡住了我:「你在做什么?」 心头的一块石头像是落了地。我打了个哈哈,道:「方才地晃得厉害,一不留神掉了下来,掉了下来……」 林穆把我一把捞了起来,放在榻上,寒声道:「药碗呢?」 嘶……一丝冷气从齿缝中倒吸进来。方才我滚下来的时候,手中似乎,确实有一个碗?我心虚地翻身趴在榻上,因不能视物,只能四处乱摸。 按下去的手却突然被抓住,提了起来。手下略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抽走的声音。 林穆放下我的手:「瓷片。」原来他早就看到了一只碎得七零八落的药碗,只是质问于我。 我心虚地往洞壁上缩了缩:「那头蛮兽……你收拾好了?」 他不动声色:「没有。它现在坐在你床前,尾巴就搁在你方才躺的地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天真如我,竟还十分警惕地往床边摸了摸。自然空无一物。我才意识到他又在胡扯,又好气又好笑。缓了一缓,才有些惊诧:「螭吻虽然在上古凶兽里常年吊车尾,但也没有那么好收拾……你这么厉害?」 但我没有想到,对付一头蛮兽,除了打败它以外,还有另一条捷径。那便是驯服。 我十分诧异:「你会驯兽?」三界中以驯兽为生的,不是召唤师便是演杂技的,林穆显然一个都不是。 但林穆说,他诞生在崑崙山的火山口,兼具冰火之气,与螭吻属性相近,令螭吻对他有亲近之意,化解了戾气,于是便相安无事,算不上驯服。 「原来一座雪山,也可以是座火山。」我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可你明明是一只雪妖,哪里兼具冰火之气了?」 林穆难得耐心一回,与我解释。我才知他原来还有一个双生弟弟,性属极阳,只是不知为何不在他身边。再欲探个究竟,他却不再答了。 我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弟弟是什么?火柴?火鸡?」 「……」 他终于还是没有告诉我,这让我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我深以为,一定是他的这位双生弟弟是个十分见不得人的物种,才让他如此讳莫如深。因此,我愉快地在心底认定了,林穆的弟弟一定是火柴。 林穆少话,我在茫茫雪山中十分孤寂无聊,一直苦于找不到话题骚扰他,好不容易逮住这个由头,便一直揣在心里。 这一日,他背我下山,说要让我亲自体验一回採药的辛苦,以免以后再随意打翻他辛苦熬成的汤药。但我难得能出山洞散个步,且还不用亲自下地走路,十分惬意愉快,非但没体验到一丝辛苦,反而趴在他背上百无聊赖。 快到深渊沼泽时,我终于憋不住,将心底揣了许多日的疑问抖了出来:「话说,火柴和你长得像不像?」 又默了一会儿,道:「……火柴厉害还是你厉害?」 见他不答,我十分失落:「唔,火柴是不是跟你闹矛盾了?」 他仍旧不答。我突然福至心灵:「你喜不喜欢火柴啊?」 林穆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步子,对着空气道:「螭吻,来吃了她。」 我连忙抱紧了他的脖子,抖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一向有个爱吓唬人的爱好,便松开手,恼怒道:「不要以为凭这种话就能吓唬我!」 大地震动,我与林穆站的地界突然下陷,身边狂风拔地而起,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嘶吼。 ……螭吻?! 我赶紧死死拽着他的前襟不撒手:「不是吧,你来真的?!」 他默然不应。 狂风肆虐,像是随时都能将我颳走,大地停止了陷落,只一下一下有规律地颤动着,似有一个庞然大物慢慢接近。因看不到身边情形,我又气又怕,狠狠往他肩膀上捶了两拳,欲哭无泪:「你不至于杀人灭口罢?」 他沉默片刻,严肃道:「我刚才只是吓你的。」 我愣了:「……那螭吻?」 他似乎仰了仰头,碎发蹭到了我的脸,声音沉闷:「螭吻一向记仇,它认得你的气味。」 原来是要来找我报夺食之仇?!我泫然欲泣:「你早知如此,作甚还要把我带来深渊沼泽?」 他把我从身上卸下来,安顿在一棵树旁,拎起我的两条胳膊摆弄了一会儿,让我环抱着树干,道:「抱紧。」想了一想,又道,「我说了让你体会一下採药的辛苦么。」 杀千刀的林穆!我登时很有把他削成雪花鹅毛的冲动,但又不敢松开树干,只能咬牙切齿地在心底问候他和火柴的祖宗十八代。 黑暗赋予的恐惧比我想像中更加勐烈。身边地动山摇,像是随时都会翻入地底,螭吻尖利的叫声刺透耳膜。我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环抱着一棵不知是什么树的树干,勉强固定住自己,止不住地瑟缩着,又不知该躲去哪里。 深渊沼泽中突然降下大雪,点点冰凉的雪花落在手背□的肌肤上,寒冷彻骨。两手下意识地紧紧相扣,冰雪融化后的水泽贴在掌心,冰凉却熟悉。 在洪流汪洋里沉浮的人哪怕抓住一根稻草也欣喜万分,而彼时林穆是我的稻草。 那日的风雨不知持续了多久,只记得我在惶恐失措里意识朦胧,突然感到大地一声巨颤,像有什么重物从高空勐摔下来。下一刻,一个臂弯把我捞起来,携着我不停往高处飞。 我又惊又喜:「林穆?」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我有些紧张地抱紧了他的胳膊:「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乏力,语调却依旧嚣张:「……你太重了。」 螭吻许是几天内连连被打搅,有些暴怒。林穆与螭吻的这一回,是场两败俱伤的硬仗。螭吻连着销声匿迹了半个月,而林穆也受了不小的伤。 至此我才知道,螭吻确然是一只脾性极好的灵兽,平素有人入侵,只是稍费力气将人赶跑。若我第一次招惹它时,它便拿出拼命的架势来,我怕是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 回到山洞时已是深夜,夜雪封住了洞口。 林穆对付螭吻的同时还不忘采了半筐寻仙草。但因採药是个细緻活,背上狠狠挨了螭吻一爪子。可见他为了让我体会一回採药的艰辛,付出也忒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只是背上这地方,伤得十分要命。虽然未及要害,伤处偏僻,但坏就坏在太过偏僻,以至医者不能自医。我作为一个瞎子,也很难准确地替林穆上药。 事情便演变成了我拿着一瓶伤药,茫然无知地对着眼前一片黑暗晃了晃五指,实在不知该往哪放。让我替他抹药,实在太过难为我。 尤其是黑暗能给人无尽的遐想,我晃着五指,脑海里想的却是他像一条待宰的鱼一样,刮光了鱼鳞,直挺挺地躺在我的榻上。我拿着菜刀,自然十分不好意思下手。 林穆十分嫌弃我这个瞎子:「愣着干什么,下爪子。」 我犹豫了一会儿,往前一戳,似乎正好戳到他背上的伤口,引得他发出一阵抽气声,显然是碰到了痛处。 我吓得赶紧把手收回来。 他拉住我的胳膊往前拽了拽,道:「不用怕。」 左右这也是瓶伤药,多倒点也无妨。我便像往锅里撒盐般,往下均匀地倒掉了一整瓶。察觉到瓶中再无粉末之后,我愣了愣,收回了手。榻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想必是他在包扎穿衣。 由此我才知,他们雪妖虽然只要留下一片就不会死,却还是会痛的。我十分惊奇,同时心里平了许多。于是欢快地与他闲聊:「你变成原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一个雪人?」 他手上的声音突然安静,顿了一顿,道:「会。其实我一直是个雪人。」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但好歹也表达出了我的惊嘆之情。刚想伸手去摸一摸活的雪人是什么样子,突然又清醒了过来,气恼道:「你又在骗我!」 林穆轻笑了两声,不再回答我。他的笑声很好听,却很轻,总是带着几分克制。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凭声音判断他的心情,听到这声轻笑,便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这自由的天地间诞生长大,他却总是压抑着自己。少话,连说冷笑话的时候,声调都是清淡的,像在交代一件公事。 我从前不似这般热爱胡思乱想。但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心眼反倒多了几个,听音触物的时候,也更加小心。 我察觉出了异样,皱眉道:「你们诞生在荒山僻野里的妖都是这般的吗?火柴也这样?」 他却好像十分不愿意提火柴,只道:「他跟你一样,什么都相信。」 这语调里多是鄙夷,却无端的有几丝隐隐约约的落寞。我不明白他的深意,只听出他话里对我的不屑,连带着把他的这位弟弟也嫌弃了进去。自此以后,便一直在心里把那位素未谋面的火柴君引为知己。 当然,在这以后,林穆也有了一位知己。 不知为何,自那天之后,螭吻除了觅食,还有了另外一个爱好,那便是找林穆的麻烦。在我养伤的半年里,螭吻隔三差五地便要上山来,找林穆打上一架。 久而久之,我与螭吻竟熟络起来,相处得极其融洽,经常在它上山的日子给他准备两筐食物。螭吻十分满意,到后来也就不常打架,只用肥硕的鱼尾巴载着我在雪地里游来游去,游到日落西山再把我送回去,像一只调皮的小鱼怪一般乐乐呵呵的。 由此可见,一头活了很久的上古凶兽,大抵也是怕寂寞的。 ☆、第十六章 后来银翘总是扼腕,说若是我不贪图享乐,早些回紫微垣,结局也许就会不一样。 但当时的我涉世未深,只觉得崑崙山上虽悄怆孤寂,但却比庄严肃穆的三清境要有趣上不少。因此哪怕休养了半年,伤势早已大好,却仍一天天地拖着,不愿意回紫微垣。 林穆曾经一度想要把我遣走,但我双目仍盲,又偷偷封住自己的仙力,谎称自己修为尚浅且招惹了仇家,出崑崙山便是死路。他只好作罢。 这个仇家,指的便是爹爹派来寻我的破军星君。 仙人歷劫,数月不归位本是正常事,爹爹当不会起疑。只是当时已过了大半年,我随身带着的法器又遭毁,爹爹失了我的行踪,渐而忧心。据银翘说,爹爹在仙凡两界广布眼线,未能寻着我的踪迹,料定我遇上了险事,将北斗七星君都派了下来。 而找到我的这个人,正是破军。 那一天,我正和螭吻玩得正欢,突然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威压。崑崙山中人迹罕至,久违的熟悉感让我顿生警觉,拉着螭吻远远地躲开,仔细分辨着,便发现了云头上的破军。 怪我那时贪玩,既不愿回去,又不想正面与破军起冲突,便想出了个馊主意。 这个馊主意便是,让螭吻佯装追杀我。 螭吻活的岁月悠久,早已生出了灵性。我用食物诱惑它一回,又引导它一回,它便欢快地扭开肥硕的鱼尾,凶相毕露地向我追来。 破军星君发现我遇上危险,自然要帮上一把,当即与螭吻大战一场。螭吻这傢伙贪吃是一流,打架是三流,要敌过破军十分艰难。我仗着目不能视,装作帮破军的模样,施诀在他与螭吻之间胡搅,暗地里给破军使些绊子。 这招果然奏效,没过多久破军便败下阵来。螭吻喜滋滋地甩了甩银闪闪的鱼尾,攫住我这个「猎物」化为一道银光遁去,回到山洞。 破军下手刚勐,螭吻这头呆头呆脑的鱼怪吃了不少亏,回到山洞口就有些撑不住。 我拽着螭吻硕大的尾巴费力往洞里拖,不幸在洞口卡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林穆闻声从山洞中走出来,突然见到伤痕累累的螭吻,微愣:「你们……」 我累得气喘吁吁,干脆抱着螭吻滑腻的尾巴席地而坐,扯谎道:「半路遇上了我的仇家,幸好螭吻替我挨了两下……你看这洞口能变大一点不?」 而洞口显然难以变大。林穆施了个法术,将我们一起传到了地底的一个深穴里。 我感受到周遭灼热的温度,皱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穆淡淡道:「锅里。你都把螭吻剁了,不如我们就把它煮了罢。」 这倒是个好想法,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整个都煮了么?不好罢,吃不光的。」想了一想,又有点不忍心,「螭吻除了偷吃了你的胡萝蔔,也没犯多大事,我们真要把它煮了么?」据说那胡萝蔔是火柴亲手从西山拔回来的,林穆格外珍惜。 我正在吃与不吃之间纠结不已,那厢林穆已经替螭吻上完伤药,包扎完毕,嗤笑我道:「这里是我弟弟从前修炼的洞穴,你在想什么?」 我恍然:「竟是火柴君的故地,久仰久仰。」思忖了一会儿,又道,「此地可是火柴君煮萝蔔的地方?」 「他不吃萝蔔。」林穆的声音严肃得很,「他从前喜欢一只兔妖,以为她爱吃萝蔔。」 火柴君真真是个妙人。浅陋如我,也知凡是灵兽修炼成人形之后,与人的习惯无异,很少再吃兽类喜爱吃的食物。我呵呵笑道:「那他追到那只兔妖了没有?」 「没有。」他嗓音沉沉,听不出悲喜,「那只兔妖死了,我杀死的。」 我顿时有些笑不出来。 难怪我从未见过火柴,原来他们兄弟早已反目,为了一只兔妖。这倒是个常见的戏码,并不值得惊嘆。可嘆的是,林穆竟然会杀人。 气氛在沉默中尴尬了许久。幸好螭吻适时地醒了过来,痛得满地乱窜。 我想像了一只龙头鱼身的庞然大物满头满脑包着纱绢,泪汪汪地扭着肥臀在洞穴里四处游窜的模样,不禁莞尔。 林穆突然沉声道:「那只兔妖叫仪清,我走火入魔时误杀了她。」短短一句里似敛了一段盘根错节的过往。 他一向不爱多解释,这多余的一句,莫非……是怕我误会?我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好噤声。此后提火柴时也分外小心。 那之后没多久,爹爹便亲临了崑崙山。 爹爹已有数万年未出紫微垣。我没有料到我与螭吻演的那一出,竟会让爹爹着紧到亲自营救我。更没有料到螭吻与爹爹开战。 纵然我当时并不在场,也知晓爹爹盛怒时的气息多么骇人。螭吻从深渊沼泽中感应到威胁,现了身。爹爹以为我受螭吻所掳,自然丝毫不留情面,出手便是杀招。方时正在採药的林穆匆匆替螭吻接下一招,却被爹爹误以为是操控螭吻的恶人,用九幽宝塔锁住了他的魂魄。 九幽宝塔以炼狱之名,焚化万物。若不是爹爹寻我多年不得,早已失了耐心,当也不会出手便是这般不留余地。 我听到响动,遥遥赶到时,一切皆已是定局。 三两句便可以说完的事,当时却如天崩地裂一般,让我久久喘不过气来。只记得当时万事皆空,义无反顾冲进九幽宝塔,一层一层地找,一层一层地寻,险些和他一起化成灰烬。 亲手杀了林穆的人是爹爹,而爹爹在我心目中,是无上的威严。我甚至没有想过应当怨谁恨谁,便被稳稳噹噹地带回了紫微垣。虽则伤怀消沉了几日,心中大抵也只是悔恨自责。若非银翘一句瞭然的「世上的空遗恨,多半只因相思」,我约莫到最后都发现不了,这场伤怀,原本可以称作伤情。 也正是这一场出师未捷又无从怨怼的情窦初开,让我一直对爱恨都看得极淡,以为伤情一阵便都能完好如初。 到后来,也能平静自如地提起这三年的过往,不忘向银翘埋怨。戏文里的主角总会因天地大义而死,因国雠家恨而死,最不济的,也因儿女情长而死。而林穆死得实在太过冤屈,让我每每想起,便是一阵哭笑不得。 于是我哭笑不得地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湖光山色,水波粼粼,月光安然洒在水面上,静谧安详。 我仔细端详着白慕在月辉下柔和的眼眸,愣神许久,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你这样,倒很像我一位故人。」 白慕轻轻挑了挑眉,恢復了平日里寡淡的模样:「我长得像那个人?」 我背过身去在石沿上坐下,面朝一湖平缓流淌的静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又觉得这样有些好笑,便自嘲地低头一笑,「其实只是我的想像罢了。」 白慕翻身落上树桠,似是等着我的下文。他这个热爱时时自挂东南枝的毛病总是不改,素来与树蔓最亲近,难怪我当初会将他误认成一只花妖。 许是这静谧安详的景色将我蛊惑住了,我竟将与林穆的相遇相识尽说与他听,故意留下了一个结尾。听故事的人总爱探寻个究竟,而我并不想提这个究竟,所以在中间戛然而止,等他的问询。 不想他却仰头靠在树干上,曲着右膝半躺着,双眼轻阖,不知有没有在听。 反倒是我想探个究竟:「你不想知道结局吗?」 白慕在高处俯瞰着我,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头。 这点头不知是想还是不想,我便当做他想继续听故事,说道:「其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我和他是哪里像?」他似是对故事兴致寥寥,凭空冒出一句话来打断我。 听故事的人如此不专心,令我有些不快,负气道:「一点也不像。」思忖了一会儿,又故意拿捏了措辞讥讽,「他是一只刺猬,看起来气焰嚣张生人勿近,可惜全身上下都是软刺。不像你周身遍体的都是钢针。」只是方才口是心非的模样,无端让人触景生情。 白慕果然皱了皱眉,语调却十分怪异:「你难道不觉得他幼稚又无用?」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如此评价林穆,不由得让我生出几分护短的恼怒:「就算他只是一只灵力低微的雪妖,不比你道法高强地位尊崇,我也还是喜欢他,你满意了么?!」有些东西虽然极淡,却不代表它容易变更。 「那样也好。」他却丝毫不在意我的怒气,只勾了一弯浅笑,踏波而去。 临走时,还不忘放下一句狠话:「果子我已交给青缇安置。你若不愿意睡马车,往后我便陪你睡云头。左右净炎走后,马车便很多余,你要腾云赶去安淮也并非不可。」 话虽平平淡淡,却听得出来压抑了许久。我这才反应过来,此前他突然的无名之火所为何事,不过是气我不愿与他独处,却惹祸上身。 我抬手再欲分辩,他却已然消失不见,只留我一个人在天已熹微的湖边独自反覆思量着,他一句「那样也好」,究竟是何意味。 ☆、第十七章 进清湾城已是第二日午时。果子前一夜染了风寒,勐咳不止,把整张小脸都憋得红彤彤。 青缇道:「尘月族长处理族中事务,尚需时日,应当不会立刻动身去安淮。既然无需赶路,不若在清湾城中逗留几日,养一养小仙君的病。」 果子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称作「小仙君」,分外受用,涨着红彤彤的脸蛋在我怀里勐点头。我摸了摸果子的额头,又看了一眼神情漠然的白慕,念在连日舟车劳顿,屏息点了头。 在我见到下榻的客栈时,不免却有些后悔。 清湾城里果然能人辈出。此回投宿的客栈老闆,竟然把自家铺子开在了青楼旁边,别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的风情。 这日入夜,果子沉沉睡着,我便顺水推舟地借了这个地利,趁白慕入眠,熘出客栈去喝个花酒。 没想到一直守在门外的青缇不给面子,拦住我道:「天已暝,上仙这是往哪去?」 我最看不惯他这幅一板一眼的严肃模样,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拍了拍他的肩:「既然来了凡间,就不必上仙上仙地叫我啦,入乡随俗嘛。」上仙二字听着别扭,令我无端有种欺世盗名之感,又赧于告诉他实情,只好出此下计。 青缇面有惑色:「那……」 我的眼里悄然闪过一缕精光。既然他要拦,那今夜不如可以藉此做些正事……于是摇身一变,化了凡间男子的装束,从腰间抽了一把摺扇,笑道:「你便唤我一声公子罢。」 「公子?」 我打开扇面,微笑颔首:「凡间自有凡间的乐处,今夜我就领你去体悟一回。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琅嬛城盛产勾栏院。我住在琅嬛西郊的那几年,对这处凡间胜地心驰神往已久。虽不能眠花宿柳,却一向觉得衣香鬓影里最是逍遥,酣饮几杯也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正适合近日俗务缠身的本仙君。 三清境里没有勾栏院,大抵是因为老神仙们活得久了,便不甚懂得享受。 但我没有料到,青缇也十分不懂得享受。 我靠着阑干畅饮一杯,却见被我拖来的青缇脸色阴郁,像是着了魔道般乍青乍白,好意提点道:「啧啧。青缇啊,你正值少年,本是血气方刚,平日里一本正经便罢了,怎的今夜仍郁郁寡欢?」 这家青楼十分会做生意。堂中虽镶金嵌玉,好在有暖灯微熏,高台上垂下两帘白纱,中间藏了个抚琴的姑娘,若隐若现,琴音温婉缠绵,显得朦胧雅致。明明是在行纸醉金迷之事,却偏偏生出两分风雅之趣。 裊裊琴音里,我凑上酒桌,皱眉打量青缇,终于幡然醒悟,抚掌笑道:「青缇,你该不会是怪我带你来喝花酒,却不给你叫姑娘罢?」我坐回檀木椅上抚着下巴沉思,「这可不好办哪。三清境里总是有这个戒律那个清规,听说你们太微垣的繁文缛节又特别地多。看你们上神那模样,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想必不会让你们近女色……」 青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上仙……」 「不是让你唤我作公子了么?」我打断道。 「……公子。」青缇作了张苦瓜脸,「小仙尚有公事在身,还是先……」 我颇扫兴地摆了摆手,道:「既然出来了,便要尽兴而归,莫要让你家上神觉得我怠慢了你。」我执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强递到他手中,「左右你的公事不过是守在你家上神房前当个门柱子,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来来来,干了这杯……」 我拿起自己的酒杯,敛袖作畅饮状,眼风里却虚虚瞟着青缇,见他面露苦色地将一杯浊酒尽数饮下,才笑吟吟地放下杯盏,替他又斟一杯。 耳边的琴声突然变换了个调子,虽仍是方才的曲子,却没了之前的幽咽缠绵,急转拨弦间自有清风明月的朗然。我只顾着给青缇灌酒,也未细心留意琴音的差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酒过三巡,青缇已被灌得晕晕乎乎,面色潮红。我手中斟酒的动作仍不停,心中却在庆幸对面坐的是青缇。我的酒量本来并不好,灌青缇一个不胜酒力的老实人也只是勉强够用。 纱帘中琴弦一拨,青缇正好瘫倒在酒桌上,昏昏沉沉的,不知是醉是醒。 我搁下酒杯,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听到两声咕哝。这才放下心,满意地拍了拍手。 如此大费周折把青缇忽悠来喝花酒,自然并非享乐这般简单。我勾起嘴角,凑近青缇的耳边问道:「青缇啊,本公子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能答上来?」 青缇醉相极好,只是言语间比平素大胆不少:「自然能!」 我微笑:「你家上神和净炎……是什么关系?」 自我将前尘往事都抖给白慕听后,心底总有些不安。就好比身边有一个洞悉你全部家底的人,你却没有他的一丝把柄,直教人寝食难安。可白慕其人迷雾重重,我无从查起,只能从最古怪的净炎一事上寻线索。 那只凤凰明明与白慕势不两立,白慕却待他有如至交亲友。这里头说是没有故事,怎能教人信服? 堂中琴弦忽而一挑,渐作流水琤琤。我做好了青缇说出其实白慕是个断袖,与净炎早有私情之类的准备,不想青缇却只是咕哝一声,道:「那妖孽和尊上……自然是仇家了……」 我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推青缇的胳膊:「他们反目成仇前,难道就没别个关系?」 青缇迷濛的一双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芒,憨憨笑道:「自然是有的,他们俩可是……」 耳畔琴音骤停,青缇的脑袋突然一歪,侧倒在酒桌旁的地上,功亏一篑。 我恼怒地环顾四周,想揪出这个坏我好事的元兇,却不想高台之上的纱帘轻动,从中走出一个白衣墨发的身影来,手中持了一把素面的摺扇,乍一看分外倜傥。 ……琴座上何时换了人?我仔细一瞧,立刻换了脸色。 今夜不宜出门哪不宜出门。 那白衣身影施施而来,在我对面款款落座,从善如流地从我手中取过一只白瓷的酒杯,捏在手中细细把玩着。人声沸鼎的大堂中却像是无人注意到他一般,仍旧嬉笑作乐。 想必这楼内早已布了仙障。 我干笑两声:「上神今日好雅兴。」 白慕就着我方才抿酒的杯沿干了一杯,语气轻松自然:「青缇知道的我都知道,何不直接灌醉我?」 我苦着脸赔笑,总算体味了一把青缇方才的滋味:「小仙哪敢,哪敢。」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邪,竟不幸被这位事主遇上,话没套成,倒把自己套了进去。 他侧坐持杯,只留一个静无波澜的侧脸,不知是喜是怒:「你是对我感兴趣,还是对净炎感兴趣?」 废话,若不是为探听你的底细,谁愿意深更半夜邀你属下喝酒:「当然是对你……」我突然一皱眉,好似有哪里出了错,改口道,「……我当然对你们一个都没有兴趣!」 白慕喑然斟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持着白瓷杯,指尖在杯腹上来回轻敲:「没有兴趣,何必劳神盘问。」 「那不过是……」我深唿吸了一回,「饮酒作乐时随口一提罢了!」心下已思忖着开熘。 另一边,白慕清隽的脸上一双眸子淡淡掠过一眼,指尖将酒杯往我的方向推了几寸,仿佛当真是一个平常不过的酒伴。 他这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总是信手拈来。最初如此,今日如此,就连那日他中毒之后说的那番话……也权当没有发生过。 我心中不平,面上却还得做足十分的姿态,一杯一杯浊酒下肚。却觉得这酒水似被细心滤过般,不及原本的灼辣苦涩,反倒有一股清香。 酒果然是能壮胆的。数盏之后,我喝得微醺,不知哪里借的胆子,颠三倒四地埋怨:「你这个人也忒小气,连这点底细都不肯揭,还说……还说让我随你回什么太微垣……」 他抵着杯沿轻抿一口,声音让人清醒:「那日的事,你忘了罢。」 灵台像是突然被什么扫空,立时一片清明。我却只能装作迷迷瞪瞪的模样,用杯盏遮着脸,含煳道:「本已忘了,酒后胡言说着玩玩,莫要当真。」毒发时会麻痹人的意识,当日的他,大抵也没怎么当真。 那清明只维持了片刻,撑到将这一句体面话说完,便消散得杳无影踪。我的酒量本就马马虎虎,早时为灌醉青缇,又自饮了不少,此刻再数杯下肚,只觉得胃里烧得暖和,脑子里却全是一团浆煳。没过多久,便有了困意。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我怀里搂了个化成毛团的果子,躺在客栈厢房的榻上,连被角都掖得好好的,仿佛昨夜从未出过门似的。 莫非昨夜灌醉青缇后遇上白慕,只是我的梦? 我捶了捶发沉的脑袋,细细回想了一番,却只有自己半醉半醒前的记忆,再之后就一片朦胧。只记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有一双眸子定定地将我看着,目光疏淡漠然,像是身居高位者投下的冷冷一眼,里头却仿佛敛了无尽的寂寥。 那神情陌生又熟悉,却模模煳煳的,好似涟漪中化开的月影。 我嘆一口气,应当是幻觉罢。 ☆、第十八章(1) 晨光透过窗棂,清淡静谧。 我头痛得厉害,只觉得身上尽是酒气,熏得脑袋愈发晕晕乎乎,便招唿小二备了热水木桶,把自己扔进去沐浴一回,去去浊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水汽氤氲,沁入体肤,却觉得浑身上下益发酥软,筋骨像是化成初春的柳条,软软噹噹的。我越泡越觉得昏沉,只好早早起来穿衣。 刚穿上外衫,转过身,迎头撞上一堵肉墙。 我睁开迷迷煳煳的眼睛,只觉得眼前这双眯着笑的桃花眼十分熟悉,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来人语气轻佻:「小娘子,几日不见,想得哥哥好苦。」 我顿时像被天雷迎头噼了一道,身形往后一退。腿脚却突然无力,牵着我往下坠。我死死撑住床沿,才没有软下去。 我眉头紧锁:「你在水里动了什么手脚!」 墨绿色云纹的衫子一寸一寸地接近我:「不过是些暂时封住你的仙力的化骨粉罢了,莫紧张。」涎笑的脸映入我的眼中,「听话地跟我走,不是很好?」 这回他倒学得乖,不等我扯出些胡话来拖延时间,便点了我的哑穴,将我扛上肩头挪移走。再现出身形,已在一深林之中。 残存的意识将形势思量了一周。这採花贼如此锲而不捨,敢去而復返,一路追踪我到清湾城,定然留有后手。再则青缇昨晚醉得不轻,不会太早有知觉,白慕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才会在客栈现身。 此次果真兇多吉少。 不知他意下,究竟是想劫财劫色,还是杀人越货。 一想到我还勉强有「色」可以被劫,不禁苦中作乐地扯出了一个笑。 许是深林之中已无危险,採花贼解了我的穴道,问:「你笑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我笑你自不量力。你可知伤了我,会有什么后果?」 他颇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每次都会有人来救你?」又垂下眼眸,眯眼将我打量一番,「再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有什么好怕的?」 若不能逃出生天,往后就算爹爹倾紫微垣之力将他挫骨扬灰又如何。色令智昏,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两样在他身上集了个大成。我唯有噤声。 化骨粉的药力融入骨血,能持续半日,沾染上的人都会受其影响。那毛贼不敢碰我,将我投入了一个满是狐臊的狐狸洞里,关进洞里的白骨狱中。 狐狸洞里阴森灰暗,满是飞尘,蒙在森然白骨上,散发出诡异的光泽。 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 我揉了揉双眼,欲看清眼前盘坐在一堆白骨上的人。此人脸色虽苍白虚浮,神情却倨傲,一双吊梢眼上挑着,血睫纤长,满是冷峻嚣张。竟然是凤凰。 我啧啧感嘆:「想不到这採花贼男女通吃,竟然连你都被抓来了。」 凤凰一张冷脸顿时破功,兇巴巴地瞪着我:「谁跟你说本座是被抓来的了!」 果真是凤凰。 我涎皮赖脸道:「凤凰君,睽违多日,在此相聚也是个缘分,何必恶语相加?」 他踢了踢软倒在地的我,道:「你中了化骨毒?」 我浑身无力,嗓音也虚得很:「如今我们一个没有仙力,一个没有妖力,十分地公平。你若是想跟我打上一场,也并非不可……」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冷哼一声,盘着双臂坐在我身边,「你还不配本座出手。让白慕那厮与我说这话还差不多。」 到这时候了他竟然还在执着于打败白慕,真不知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笑出声来:「你要寻他打架,先得从这里出去。喂,你知不知道抓我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凤凰拉下脸,冷冷道,「听尘月的话,似乎是她们赤狐族的一个叛徒。」 凤凰寥寥几句交代了来龙去脉。原是那日他被尘月带走,尚未带回赤狐族中,便不慎遇袭。那人杀不了尘月,便对尘月护着的凤凰打起了主意,趁机将他掳了来。 我琢磨着凤凰这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如此被人轻易掳来掳去,定然十分不甘,便不再刺激他,拧起眉头道:「这红狐狸莫不是当年抓走银翘的那一只?」 凤凰斜睨我一眼,兇狠道:「管他是哪一只,等大爷我出去,定然剷平他的狐狸洞。」 我默然摇头。这凤凰,说是凶强侠气也不为过。枉费了他一身好修为,若是脑袋稍稍灵光那么一点儿,也不至于受人所制。 奈何此处再无旁人可指望。我苦着脸道:「你修为了得,此刻虽没有妖力,见识却还是在的。倒是想个办法?」 凤凰僵着脸偏过头。 显见得他也无甚可指望。我脑袋沉得厉害,不多时便昏睡过去。 我再醒来时,已挪了个地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狐狸洞里光线昏暗,我瞧不清眼前情形,只知道身下是一张铺了兽皮的石床,寒凉寒凉的,将我冷得醒转过来。面前一张近在眉睫的脸却万分清晰,原本风流灵秀的桃花眼微眯着,颤动着贴在眼前。 狐狸洞里地方逼仄,此处应离白骨狱不远。我头昏脑涨,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此刻的处境,洞穴尽头已传来凤凰的回声,不停嚷嚷着,听不分明。 红狐狸十分烦躁地翻身下床:「死到临头嚷什么嚷?!要不是为了尘月那丫头,爷爷我早就把你烹了!」 意识恢復了些,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绑住手脚,力气全无,肩头的衣衫半褪,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 凤凰的声音遥遥落入耳中:「你敢动她一分试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红狐狸暴怒着刺出一根锁链,尚未刺入白骨狱中,洞外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沉闷如野兽在深林中的嘶吼,却更加剧烈而清晰。 嘶吼声愈发响亮,像是整个云层都震了三震,到最后一记霹雳声,连狐狸洞口都被照亮。 锁链立刻被狐狸收回手中。他暴怒地回到石床边,掐住我的脖子:「这是怎么回事?!」 姑奶奶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一声雷鸣噼开长空,直直轰下狐狸洞,狐狸洞中的禁制强撑了一会儿,渐渐破碎。洞中的禁制和红狐狸心血相连,惹得他脸色大变,收回掐着我的手,阴鸷地扫过我一眼,便施诀遁了。 滋啦啦的电光将狐狸洞噼开一个穴口,霎时间地动山摇,无数碎石砸下来,碎石屑洒了一身。我尽全力想挣开被缚住的手脚,却是徒劳无功。一块巨石堪堪落在我左耳边,差一寸便要砸中。我噙着泪依旧挣着锁链,四肢关节处都勒出一道道红印。 纵然再茫然无知,此刻我也已明白。这道赶走的玄雷,正是我的天劫。 人生处处有惊喜。多亏了这天劫降得及时,让我没能死在那只臭狐狸的手下。可惜第一道玄雷被狐狸洞的禁制化去了大半,余波仍如此厉害。我这般缚手缚脚,如何抵御得了接下来几道?爹爹说我离歷劫飞升时日不远,哪知道偏偏要落在今天,实教人不知祸福。 玄雷终于挣开了狐狸洞的阻挠,化开禁制径直噼下,极盛的强光在我的瞳仁中无限放大,随时都会落上这副毫无抵抗之力的肉身。千钧一髮。 突然,一个黑影扫过,牢牢挡住我的视线。妖冶盛丽的业火红莲从他身上绽放,赤色的光芒将破裂的石壁照得通亮,残余的雷光被尽数吸纳入花心。 这是……本命真火? 俄而,赤光消散,巨大的红莲像是被火光吞噬般,逐渐黯淡陨落。他闷哼一声,整个身躯无力地倒下,横在我的身上。 我迟疑地推了推腰上的黑影:「餵……你……」 那九天玄雷的狠戾被狐狸洞的禁制磨去了大半,本来噼不死我,至多落个重伤。凤凰从失了禁制的白骨狱里出来,本是一桩好事,哪知他居然动用了本命真火替我受了一道天雷,这回他的伤势反倒比我重得多。 「大爷我死不了。」凤凰缓缓撑起身子倒去一边,嘴角一丝殷红的血迹在云头仍未散去的雷光下触目惊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蓄力将锁住我手脚的铁链噼开,便又倒在石床上,头枕着方才落下的一块巨石,语气却仍旧丝毫不肯放松:「本座最见不得女人死。」 我哭笑不得地坐起身子,摇了摇他的胳膊:「谁说我会死了?你以为对我施点小恩小惠我就会原谅你害死银翘了?我们的帐还要慢慢算呢……」 不用妖力护法便引出本命真火,哪怕没有引火**,也极伤元神。纵然劫后余生,他的脸色仍极不好看,连一个把头侧去一边的动作都做得极为缓慢艰涩。 他艰难地扭过头,臭着脸不愿看我。我正纳闷他何必到这时候还要与我置气,却听到一个微哑的声音,在漫天隆隆雷声中虚弱地响起:「你……先把衣裳穿好……」 ☆、第十八章(2) 黑黢黢的狐狸洞豁开一个穴口,铅灰的雷云掩着月光。电光闪烁间,地面的晃动渐渐平息,深林中传来两声邈邈猿啼,空旷死寂,像是风雨前夕的宁静。 我就着残光看清凤凰溢着血丝的唇角,狠狠摇了摇他的身子:「你离我远一点。天劫不是这么好受的,等下一道天雷降世,你会和我一起死。」 又坐回原处,隔着半张石床道:「没有想到我会死在这里。你出去以后替我告诉银翘,就说我学艺不精歷劫而亡,不要说我来过凡间。还有尘月……你劝不劝得动?她和银翘的恩怨可大可小,银翘是个倔性子,不一定愿意握手言和,我只希望尘月不要伤了她。银翘替你做了那么多,你肯不肯帮这个忙?还有……」 想到如今只能坐着等死,眼眶不由得蒙了一层水雾。 「你这个女人烦不烦?」凤凰回头冷冷看我一眼,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想把你爹娘姑舅兄弟姐妹一起託付给我?」 「哦……对,还有我爹爹那里……」 凤凰烦不胜烦:「死到临头,你就不能关心点自己的事情么?」 地面上突然投下一个人形的阴影,一个声音自头顶遥遥传下来,空如竹节:「你爹爹那里,又怎么?」 我往上一望,才看到豁裂的穴口上站了一个颀长身影,白衣凌风翻飞,衣袂下一柄未出鞘的长剑握在手中,五指分明。身后漆黑的天幕划过两道电闪,映出他冷峻的眉目和清寒的侧脸。 我立刻抹去眼中水泽,仰头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慕静立不动,声音听不出感情:「刚来。看你没有大碍,正准备走。」 这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吗?!我简直要被气疯,指着他的身影半晌没能憋出一句话来。高处的白影却翩然飘落,孑然一身立在满地碎石中,像是湮灭废墟的神祗,冷冷将我们望着。 凤凰自见到他,表情颇不善,血睫之下的眼眸中满是不屑,至始至终没有正眼瞧他一回。 我翻身下地,走向白慕,他却与我擦肩而过,径直往凤凰处走去。只见他低头翕动双唇,悄然说了些什么。凤凰眼中寒光凛凛,脸色颇不情愿,身体周围却亮起白光,身形逐渐透明,渐而消失不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我皱眉看着空荡荡的石榻:「你对他做了什么?」 「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轰—— 话音未落,云层再次颤动,一道雷光盛放,天地霎时间一片惨白,震耳欲聋的雷鸣带起大地的剧烈震颤,洞壁的碎石再次如水瀑般下坠。身体止不住地随着洞穴一起摇晃。 白慕却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气定神闲地躺上石榻,侧着身子,神色淡漠。 我踉跄两步跌坐在床边,欲哭无泪:「你真的见死不救?」 「我为什么要救。」他俯下身子看着我,墨发低垂,贴在我的耳侧,「天劫便是天劫,旁人替你挡下多少,自会成倍地应到你自己身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净炎一样傻。」 沉默半晌,「那好。」我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从袖袋里取出一盏莲灯,惨然道,「你能不能帮我保管这个?」 当年爹爹在崑崙山上肆虐一场,我把奄奄一息的螭吻偷偷收入了这盏莲灯将养,近来已很有动静,指不定再过几年,便能从沉睡中醒来。 我叮嘱了一番,道:「等它醒来,把它放生到深渊沼泽就好,不会麻烦你太多。」 他接过莲灯,眼眸低垂着打量了一会儿。 我闭上眼,做好了被九天玄雷轰回原形的准备,颈上却突然一凉。我睁开眼,只见到寒光凛凛的剑身架在我眼前,不由分说地划开一道血口。 这是要作甚?我吃痛地皱紧了眉头,狠狠盯着持剑的白慕。 他神色随意:「怕你死得太难看,替你找个痛快的死法。」手上的仙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失血的冰冷渐渐被一股暖流替代,麻痹的全身竟慢慢地恢復了知觉,筋脉中熟悉的力量让我错愕万分。化骨毒不到时辰无药可解,这突然出现的仙力是从何而来? 白慕唇畔突然勾了一抹浅笑,为我解惑:「最近学了个引毒的术法,拿你试试看灵不灵验。」 原来他取我的鲜血,是为将化骨毒引到他自己身上?! 我喉头梗了一梗,再望向他,却只见到一个云淡风轻的侧影,清隽的脸上漠无表情。 天空再次炸响一记惊雷,白光收尽,雷云中似有无数蓝色的电蛇游窜,突然降下一道雷光。我立刻向狐狸洞外飞掠而去,引走雷电之力。 狂风掀动,深林中无数参天古木摇曳颤动,枝叶如漫天飞雪,在天地间肆意翻飞。我迎风而立,神情间是数万年难见的肃然。 自崑崙一难后,我在紫微垣中的玄修便愈加勤勉,以供在应对天劫时不至于像当年那般软弱无用。先时仙力被封,三万年勤修徒劳无功,我亦只能感慨自己福祉浅薄,命运如此。如今有力自保,自然严阵以待。 道道雷光疾电相继噼下,花木茂盛的深林残破不堪,随处可见焦黑。唿吸不断变得急促,手中撑着的仙障也已不堪一击。 最后一道天雷,仙障应声而碎,我用身躯接下这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只觉得身体如灌铅一般沉重,心却似蜻蜓的翅翼一般轻盈。 成功了。我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丝,对着尚未散去的雷云露出一个笑来。云层缓缓变薄,如烟雾一般渐渐消散,月光重新透下天地,明亮如潋滟波光。 我闪动身形,重新回到狐狸洞中。 白色的身影依旧宁静安详,仿若置身于三清境的莲台之上,清净翛然。 他转过身来,出口的却是:「饿不饿?」 「啊?」我错愕道。 月光下彻,将昏暗阴森的狐狸洞照得柔和。我愣愣地看着他端起不知哪里来的桃花糕,五瓣的藕粉色嵌在糯白的方糕里,甜香四溢。 早上被那只臭狐狸掳到此处,确确是没有用过饭食。整整一日忧心忡忡,陷在危机四伏的境地里,也来不及思念人间烟火。如今被他这么一提醒,倒真觉得腹中空空,饿得很。 虽说神仙饿不死,但不代表我们饿不瘦。 我咽了咽口水,决心顾全大局:「……那只臭狐狸不知会不会折回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走罢。」 白慕神色不改:「你吃完便走。」 我深吸一口气,强遏怒意:「你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啊!」 他却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这不正在分清轻重缓急?」 不得不感慨,白慕此人有一种诡异的力量,能时时刻刻把阎王爷的修罗场歪曲成西王母的蟠桃会。我辩不过他,只好把一盘糕点全吃下了肚,十分丢脸地打了个饱嗝。 「还走得动吗?」依旧是淡淡的问句。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上天他老人家安排的命数总是如此曲折离奇,陡峭险峻。而我的命数更是在「离奇」这一条道上走了甚远,以至于方才还是天崩地裂的厮杀,下一秒便落进了一个安然的怀抱。 我任由他打横抱着我往回走,面皮非但没有红上一红,反倒觉得地习以为常。而「习以为常」这个想法,简直十分地要命。 掐指一算,我五万余年的人生中,虽然从未将三清境里的繁文缛节放在眼里,但也好歹是个谨守礼法的正经神仙。我究竟是如何做到把被人抱着带来带去这件事当作家常便饭的,至今是个谜。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我思量了半天该如何开口,最终拿捏出一个恭敬赞赏的语气,感激道:「文曲师父说上神您体恤小辈,如今看来,果然是分毫不差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他身形一僵,随即嗤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只有做贼心虚的时候,才对我用敬称?」 ……有么? 我紧张地将眼珠子转了两转,仔细一想,平日里我确确不常对他如此恭敬。只因为,需要我用敬语相称的那个他太过高高在上,日日相见时便觉得浑身别扭。 可是……那天在酒桌之上,他确实拿腔拿调出了上神的架子,让人分毫不敢逾越,竟像是第一次相见般,凛然而陌生。以至于他说在祁连山中的那一番胡话都不作数,我也觉得是理所应当。 那么,如今这模样,又算什么? 既不愿放下架子真心相待,又不肯谨守礼法各自相安,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无端有些气恼:「尊卑有别,还是把界线划清些的好。」 空气突然变得寒凉,像是冰凉的夜露,入手即化,却留下沁入体肤的凉意。我暗暗心惊。他神色复杂,眼眸中似有一江翻涌的深黑,话语却极平和,有微不可闻的笑音:「这根线现在才划,太晚了。」 ☆、第十九章(1) 一路无话,白慕带着我从深林里步出,却没有回到客栈,而是腾云来到一处洞府。两个时辰的云程,越过东海,落于蓬莱仙岛之上。 素闻蓬莱岛上水碧山青,三月春日芳菲正盛,随处桃花夭夭,风月无边,是仙家胜境。今日得以一见,却比传闻中尚要明瑟动人。漫山烟雾腾腾,连了环周的青水,将灼灼绽放的桃林拢在里头,白玉砌的洞府隐在连绵数里的桃花林间,垂下水幕,若隐若现。四处凤鸟高歌,仙气飘飘,不似东海之滨的孤岛,竟像是九重天上的云顶天宫。 尚不及欣赏这卓然景色,手腕已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拉,身子跌跌撞撞扑进了桃花林里。 我咕哝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手上暗自使力挣脱。 白慕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手腕左一步、右一步地在桃林中紧缓有致地行走,步法甚玄妙:「跟好」又是两步,绕过一棵枝叶繁茂的桃树,「这是我师尊的地界,桃林是他设下的阵法。」 话毕,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残枝,向左手边抛去。只见原本盛丽多姿的桃枝像是生出了灵性一般,伸长枝条,绕个弯子,像是细长的灵蛇,从八面将尚未着地的残枝缠在细长坚韧的枝条间,剎那间拧得粉碎。 我狠狠一个哆嗦。灵宝天尊设的阵法,果真厉害。 白慕停下步子,回头看着我:「师尊贪玩,指不定往阵中设了些什么机括。你若不想像那残枝一般,便跟得紧些。」 这回换我紧紧拽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他的方向挪了半步。 他反扣住我的手,唇畔一丝笑意映在满树桃花间,风神秀彻。不知怎的,引得心神微微颤了一颤。 桃花林连绵数里,在他的带引下却没花多少功夫,便站到了白□府前。面前水帘轻拂,落地如无物般,渗入地下而不留痕迹。 白慕负手在背,径直从水帘间穿过,爽落干净,半点水珠都未沾上身。我学着他的模样,心一横,跨过水帘,却被淋了一身。 我从头湿到了脚,整个人如同刚从锅里捞上来的一只馄饨,水漉漉地瞪着他。他便将笑意掩了七八分,抬手给我施了个避水诀。 衣裳总算干爽,头髮却仍是湿的。我拧了拧发梢,凝眉看着他:「你身上有化骨毒,怎么还能用法术?」 他自顾自沿着玉白通亮的甬道往里走:「那点余毒,还奈何不了我。」 通道两侧用白玉雕了灯盏,左右各置二十四盏,里头皆供了海贝大小的夜明珠,明亮柔和,晕开静谧安宁的光线。再往里走,却听到低低的呜咽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走近一些听,才听清这个呜咽声的主人,是个女子。 我皱了皱眉:「你不是说天尊他老人家云游四海,你也不知他的踪迹?」 白慕口吻自然:「师尊自知时日无多,昨夜遣人传讯,急召我来这里。」 心中咯噔一下。我从清晨被掳到深夜得救,里头隔了一整天。即便他再不留意,果子和青缇也定然能察觉到异样,把这事儿捅去他那里。他迟迟没有发现我失踪,原来是因为,他当时根本不在客栈里? 「家师在云游中途径枉死城,正遇城中厉鬼逸逃,收服后又以身补全怨灵封印,伤尽元神,以致湮灭。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你不必太伤怀。」他劝慰了几句。我才反应过来我方才的那一沉默,在旁人看来十分容易误解成对天尊行将仙逝的感伤。被他这么一说,我万分过意不去地点了点头,更加不敢抬头看他。 不多时,白慕的身形在甬道尽头向右拐弯,我尾随而去。 眼前豁然开朗。高耸的穹顶镶了翡翠色的青玉,在满室柔和的白光中莹莹生辉。底下一张象牙白的雕纹玉榻四平八稳地置在中央,上头躺了个白眉银须的老者。老者体内已无生机,周体却环绕精纯仙气,将一副残破的身躯将养着。那仙气隐隐透着熟悉,我扭头看了一眼默然伫立的白慕。 先前啜泣的少女着一身嫩黄色的宽袖襦裙,高高绾个斜髻,伏在玉榻边。涟涟泪水缀在姣好的脸上,有初春新柳的柔媚,亦有满树杨花的婀娜,此刻泪眼迷濛,更添一分梨蕊般的愁怨。 少女见着白慕,扑簌簌落下两行泪,嗓音仍带着哭腔:「师兄,你怎么才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我以为是他的哪个师妹。白慕将我引见于她,我才知眼前这位娇滴滴的二八少女竟是上清大帝灵宝天尊的独女,书墨。可她这般模样,却全然没有神女的金贵矜持的。 他将书墨的种种一一告知于我,向书墨介绍我时,却没把家世背景都抖落出来,只简简单单看我一眼,示意道:「叶绾。」 书墨用泪光莹莹的眼眸淡淡看我一眼,只礼节式地点一点头。灵宝天尊行将仙逝,她痛楚难当,这般冷淡实属正常。我敛容行了一礼。 白慕看着双目紧闭的老者,蹙眉道:「师尊这样多久了?」 书墨呜咽道:「自你走后便这样了,不开口,也不睁开眼睛看我。爹爹寿限将至,到底是什么要紧事,一定要立刻去办?」 白慕默了默,沉眸:「师尊沉睡前,可有吩咐?」 书墨仰起头,慢慢站起身子,含泪点头:「爹爹嘱咐我,若你还会回来,就单独唤醒他。还说,」她的声音已哽咽,「还说不让我旁听。」说完便往甬道外缓步走去。 连亲闺女都被挡在外头,我一个外人,自然不能杵在原地见证他们师徒间的生死离别。于是提步跟上书墨。 却被一个臂弯牢牢带住。 我惊慌地看着眼前渐行渐远的书墨,一个嫩黄色的背影,温柔却凄楚。幸好她没有发觉异样,未转过身来。用余光看着书墨的身影,小声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既然把你带到了这里,当然不能现在放你离开。」白慕垂眸看着我,并没有压低声音,不远处的书墨却茫然未觉。面前一道水幕薄薄一层,悬在青玉筑的穹顶之上,低垂入地,堂而皇之将里外隔了开来。 玉榻上传来细微动静。白眉银须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脸上布满皱纹,肤色却莹润如壮年。眼角眉间深深的沟壑却时刻提醒着我他身上渐渐流逝的生命力。修为极高的神仙在元神尽毁后能留住一息,暂时封存在胸腹之中,陷入沉睡,一旦重新被唤醒,便只有几瞬的清醒,此后便身归混沌。像是迴光返照。 这样只余一息的老者,竟然便是银翘当年求见而不得的天尊。 他在白慕的搀扶下盘膝危坐,笑眉慈目,目光瞥到我,愣了愣,马上又换上了乐呵呵的神情,丝毫不像一个将死之人,指着我道:「是这个小女娃子?」精神极好。 白慕也不似寻常弟子,跪在榻下聆听教诲,反倒站得笔直,目光刻意从灵宝天尊身上撇开,目光冷峻,一时间分不出尊卑。听到这话,又淡淡看我一眼,并未作声。 灵宝天尊朗声大笑,声音苍老却洒然:「书墨那丫头可要伤心咯。」满是创痕的掌腹拍了拍白慕挺直的后背,颇委屈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煳里煳涂地喜欢了你三万年,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老头子死到临头了,你还把小姑娘带来气我。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不肖徒。」吹鬍子瞪眼的,一番苛责言语在他口中却像说书般,一唱三嘆,好笑得紧。 我顾不得好笑,连忙上前一步摆手道:「我与他没什么干系,天尊您莫误会……」 老神仙嚎啕一声,作腔作势地抹着泪,白色的长眉在他手中抚来抚去:「老头子都快灰飞烟灭了,你们这帮小傢伙还来骗我……」 我面上僵了一僵。若不是他身上逐渐消逝的生机绝非作假,我简直要以为白慕从哪里请了个老戏骨,演这一出滑稽的生离死别。 「咳,咳。」接连一串咳嗽声打断了我刚要说出口的话,引得我只能侧耳聆听他的教诲。那教诲却并不是对我说的。灵宝天尊眼中光泽涣散了些,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边响亮有力,渐显疲态,执起白慕的手:「为师一生渡众生,化尘劫,替他人了却心愿,自己的心愿却没人能了却。一把老骨头如今是要入土了……」 他再咳上两声,声音已很微弱:「太微垣交给你打理,你便是将它掀了挖莲塘也好,为师都顺着你。只是书墨那丫头从小没教养,往后也成不了大器,还得多亏你招抚。我知道你一向不肯顺着我这个做师父的心意,今天特地把小姑娘带来,不过就是让老头子明白,你嫌弃老头子他闺女……」 老神仙仰躺在玉榻上,闭上双目,脸上仍蔼然微笑着:「可老头子教养你数万年,好歹担个师名。你不愿意娶书墨,至少得把她看顾好了……你答应不答应?」 ☆、第十九章(2) 老神仙仰躺在玉榻上,闭上双目,脸上仍蔼然微笑着:「可老头子教养你数万年,好歹担个师名。你不愿意娶书墨,至少得把她看顾好了……你答应不答应?」 人间有许多戏文,里头的师父大多一把白鬍鬚,清逸出尘,是一等一的世外高人。这群世外高人一般都会有一个伶俐可爱的闺女,这个闺女一般被称为小师妹。而世上的小师妹们,大约都会爱慕她的师兄。凭着师父的威仪和的情谊,师妹和师兄一般都能成就一段佳话。 灵宝天尊除了「清逸出尘」这一点不甚符合师父的标准,其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临终要嫁个女儿却嫁得这么不容易。可见他收徒弟的眼光很有问题。 我得出了结论,志得意满地看着白慕。 他皱着眉将灵宝天尊瞧着:「让我好好看顾她,是在害我还是害她?」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委屈。我不可置信地再看他一眼,方才的神色却消失不见,依旧平和如一汪月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阿弥陀佛,近来事事云谲波诡,疑心太重,竟然幻听了。 细细分辨间,翡翠色的穹顶突然投下三道银光,象牙白的玉石笼着淡青色的雾色,氤氲如烟岚。一声凤唳随着狭长银羽掠过眼前,在青雾中划开一道裂缝,如同银电划破雾霭沉沉的夜空。拨开烟岚,通体银白的凤凰扇动翅翼,在一团白光中缓缓化为白冠银袍的人形。是个女子。 繁复的云纹从宽垂的袖口层层叠叠,一直堆到领角,蜿蜒在低开的胸口处,露出白皙的雪肤。长颈纤细,如水仙般聘婷,托着精巧瘦削的下巴,樱桃红的双唇勾起一弯大气韵致的笑,明艷中不失温婉。 她的目光轻轻在雕纹玉榻上游离,越过灵宝天尊满布沧桑的脸,又轻抬眼眸,越过一直静默如寒月孤松的白慕,最后停在我的身上。怔了一怔。 我捕捉到她愣神的瞬间,才终于确信地唤道:「银……翘?」 她一直恰到好处的笑容松了下来,双唇微张,眼中闪烁着光泽,既惊又喜,眼中却是泪意。这世俗又无助的表情,与她一身高贵脱尘的华丽盛装颇为不符。像是从高傲凛冽睥睨众生的天界神女坠入凡间,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八少女。 这才是我认识的银翘。 无褶的银绸裙裾拖地,泛着冷光,一路向我而来。双手被她执住,白皙如雪的脸颊上淡淡桃粉色,嫣然俏丽:「小绾。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斜眸瞪了一眼白慕,却见他不知何时已抱着双臂倚在远处的白玉墙上,一袭白衣悄静,仿佛与玉石融为一体,神色超然地看着室中一切,姿态甚高。 要如何与银翘解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甩甩头,道:「说来话长,倒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抿唇看我一眼,回头再看灵宝天尊时,脸色已然恢復了几分方才的高傲凛然:「尊者可考虑好了?」 灵宝天尊闻声,盘腿慢慢坐了起来,捋着鬍鬚,将眉头皱成一堆:「唉哟,丫头,爷爷不是不愿意答应你,是不能哪。」捶胸顿足一会儿,又神叨叨地摇了摇头,「若说那年,爷爷我和你爹爹还很有交情,如果不是他硬要率领魔族和天族拼个你死我活,搞得天界人人对他恨之入骨,今时今日,爷爷怎么会不答应你?」 「我不过是要救我父君。」这个冰冷的银翘无比陌生。 从前她孤身一人在紫微垣里,虽然人缘不佳,却也只是淡然处之,有怨报怨,无怨则安,常年一袭素衣,不言语时是个清淡佳人。而在我面前,则时常展露少女情态,半分锐利也无。我以为她是凤族的,没想到,却是有父母可寻的。 银翘,竟然是魔族后裔! 灵宝天尊又晃晃脑袋,神色甚为难:「你要带你爹爹出枉死城,势必要破开封印,到时候怨灵逸窜,血气四溢。爷爷就算愿意替你瞒也瞒不住哪。」 原来那个擅闯枉死城,洞开怨灵封印的人,竟然就是银翘?! 银翘狭目冰冷:「到时是诛是灭,自有上天来断,何须隐瞒。我决意离开天界携我父君归隐,便不会为害三界。只要尊者答应助我重开枉死城的封印,我愿立下重誓,永不与天族为敌。」 那厢老神仙仍在捶胸顿足,银翘已坐上玉榻,拢了衣袖,两指横搭着他的手腕:「尊者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如果没有我的医治,你至多只能再活一日。」 「不成,不成。」老神仙两手交叉,吹起银须。真是个耍无赖的老傢伙。 银翘眯了眯狭目,隐有怒色,手上一道光华绽放,五彩光晕将灵宝天尊的仙躯笼罩环绕。 「银翘,不要——」我惊唿出声,便要扑上去阻止。 眼前一道白色的光影飞掠,将我拦住:「不要动。」 我惊疑地看着挺立的白慕。他神色严肃,开口与我道:「她在引生机入体。」 「银翘什么时候学的医术,竟然能到这种地步……」 白慕淡淡看我一眼:「这是嫣戌的传承。」 「你是说银翘是嫣戌仙子的……女儿?」我讷讷道。 在数万年前,魔道与仙道没有正邪之分。区别不过是魔界强者为尊,仙界等级森严。直到嫣戌仙子的出现。 凤族本是强者辈出的仙族。嫣戌出身凤族,却精于医术,是开天闢地以来唯一能够起死回生的医仙。传说中的倾城佳人大多红颜薄命。而嫣戌不仅红颜薄命,还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起因便在枉死城。方时天狼星曜,人间战事连连祸事不断,枉死城中厉鬼横行,以致煞气淹过阎罗六殿,冲破怨灵封印而出。当今天帝,当时的太子殿下亲自镇压收服厉鬼,却遭暗算,以致重伤不愈。医仙嫣戌以生祭术以命换命,救回天帝,为凤族赢得了万年尊荣,自己却香消玉殒。 嫣戌的夫君夕城痛恨仙界的尊卑戒律,率魔族大军攻上南天门,最终却离奇败北,魂魄被压入枉死城地底,囚于炎火炙烤的狱渊之中。 仙界传说中,并没有提到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银翘施术的身影突然一颤,缓缓侧过半边苍白的脸,在华服冠羽的包裹下愈显单薄:「小绾,你会不会讨厌我?」 我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几乎发自本能地应她:「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你永远是紫微垣的掌殿仙子,银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银色的身影璀璨如漫天星辰齐放光芒,她温和的笑容缓缓在唇畔舒展,手中的五彩光晕渐渐退去。最后一眼望尽,便化为原形飞掠而去。银翼在青玉白瓦间转眼即逝,像是天际幽逸的一道电光。 这些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银翘。 与此同时,灵宝天尊的仙躯倒下玉榻。我回过神,惊慌失措地将他扶住。老神仙体内重新焕发生机,却没有了方才的威压,隐隐有些虚弱。 他仿佛又苍老了数万年,却依旧笑眯着眼,抬手把白慕招到身边,道:「老喽,不中用喽。这丫头弱化了我加在怨灵封印上的仙力,该是往枉死城去了。你去瞅瞅那丫头。她若真为了救她爹爹,莫要拦她。若为的是她爹爹的传承,你便……」老头子一丝玩世不恭的笑略略收敛,眼中变换几分沧桑之色,嘆了口气,「便杀了她罢。」摇了摇头,便闭上了眼。 「是。」白慕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沉声应下。 我攥紧拳头:「我和你一起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枉死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怕什么?我去过更可怕的地方。」我迎上他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枉死城不过阴煞重了些,哪有九幽炼狱可怖?」 他微敛眼睑:「你去过九幽炼狱?」 「是啊。」想起这段往事,却突然有些泄气,躲开了他的目光,「当年大抵在九幽炼狱里一顿好找,找得差点连性命都丢掉。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他的神色突然变幻莫测,却始终缄然不语。气氛一时沉默。 少顷,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从甬道里传来,递来一个嫩黄色的身影,惊破了室内的静寂。 我回头一望,正见到书墨提着裙裾冲进室内,扑到灵宝天尊的身上,急喘道:「爹爹,你没事吧?方才有一女子突然闯进来,定了我的身……」见老神仙无有反应,又回身拉住白慕,眼中殷殷切切,「师兄,爹爹他怎么了?」 我顺着她的动作移动视线,正盯上她拽着白慕手腕的一双纤纤玉手。这双手莫名地……甚刺眼…… 她殷殷切切望着白慕的一双泪眼……还是刺眼。 「照顾好师尊。」清冷的声音此时却是温和的。 唔,这个温柔的模样,不仅刺眼,尤且刺耳…… 我甩了甩脑袋。约莫是狐狸洞里关久了,今儿个五感阻塞,很成问题。脑袋被这么一甩,甩得晕晕沉沉,再也听不到声响,像是得了梦游症般自顾自往甬道里走去。愣愣走了一段,才蓦地回过神来,惊觉这般一声不吭地离开,十分怪异失常,于是又回头望去。 却见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快要走到甬道的尽头,身后长长的玉白色的通道被夜明珠的光芒熏得通透柔和,白玉雕的灯盏像是仙桥下幽幽浮动的白莲,一盏一盏铺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而柔和的光线里,熟悉的白色身影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嘴角噙了一弯浅浅笑意,目光肆无忌惮地停在我的脸上。 ☆、第二十章 柔和的光线里,熟悉的白色身影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嘴角噙了一弯浅浅笑意,目光肆无忌惮地停在我的脸上。 这目光里的瞭然让我困惑,而我的困惑仿佛更加剧了他的瞭然。这让我无所适从,只能保持着一个回头的姿势,静默得心慌意乱。 许久,那身影一动。他施施而行,极轻的步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渐渐清晰。走到离我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手中,还有一盏熟悉的莲灯,隐隐透着深渊沼泽的气息。 在狐狸洞时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将螭吻沉睡的法器莲灯託付给他。这时候,他拿出来却是作甚? 我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他却没有解释的打算,诘问我:「为什么要走?」 我盯着他手上泛着幽光的灯盏,不知此刻是个甚么表情:「大抵是看你们师徒父女的团聚一堂,有些想家。」 他闲闲瞟来一眼:「换个有趣点的藉口。」 「……」 「也好。」他似是放弃了等待,「既然想家,就回紫微垣。」 我勐地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为什么?」 他俯下脸迎上我的目光,手中莲灯借了仙力,浮在他与我之间,缓缓旋转:「枉死城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况且,你没有自保的能力。」 我忿然:「我哪里没有……」 「你知不知道这盏灯对你意味着什么?」他嗓音极淡,如月湾幽井的眼眸里浮着柔色的光,深邃幽旷,意味深长。 螭吻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自己当然最清楚。每当触碰到莲灯里螭吻熟悉的气息的时候,千里冰封的崑崙山才会重新平展在我面前。三万年前情窦初开时喜欢的那个人,消失得毫无痕迹。而这只龙头鱼身的怪物,居然是唯一的证明。 我当然清楚。 他的问句却是——你知不知道? 我失笑道:「这个问题我问你还差不多。」 他薄唇微勾,侧了侧脸,又重新看向我的眼睛:「像你这样把它随便託付给他人,如何说自己有自保的能力。」 我想要张口分辩,却发现声音阻塞,身形也不能动弹。这傢伙究竟是什么时候施的法术! 双眼睖睁,我狠狠地瞪着他的方向,换来的却是他本就离得不远的身子又往前半步,几乎贴上我的身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我警惕地看着他,本能地想往后躲,却被定在原地,只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俊彦缓缓从我眼前右移,下俯。肩膀轻轻一陷,感觉到他挺削的下巴缓缓搁在了我的右肩上,脸颊的皮肤贴着我的颈项,传来丝丝微凉。清冷的气息顿时盈满吐息之间。 他的声音在耳边轻响,带着唿吸的微麻:「不要去。」 肩膀承受着他的重量,他的手已环到身后,手指缠上我的发梢,绕两圈又松两圈,像是一只挠线团的家猫。声音却是凉的,毋庸置疑地命令着我。 ……你究竟想做什么? 「螭吻以前是你的眼睛,现在是你的命。不要随便给别人。闲着的时候把它放出来。它甦醒之后,法力都能为你所用。唔,你这点本事,也不知道用不用的了。」他边一圈一圈地绕着我的髮丝,边如呓语般轻喃着。说的话却都莫名其妙。 你到底在说什么?! 心里的疑惑慢慢积累,因不能开口,渐渐变得躁动不安。 他却在我肩上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双眼闭合时睫毛滑过我颈侧的肌肤,痒得很。半晌,再开口道:「不知连命咒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若是每次都能告别便很好。」他说完这一句,便沉入了长长又长长的沉默,静静地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温凉的气息环绕在侧,平稳无澜,像是冬末的缓慢而过的清风。 这是白慕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完这样长的一段话。我原本以为,他是个没有倾诉欲的人。 他沉缓而清冷的语调有着极深的影响力,让我也沉入一种安定的氛围中去,一时竟没有探寻他七零八落的话语里的深意—— 他如何知道莲灯里沉睡的,便是螭吻? 螭吻与我之间有连命咒相系,我怎会毫不知情? …… 可当下,满腹的疑问都不知消散到了哪去。我仿佛呆滞地静静立着,任由他的墨发散在我的胸口,右肩上的重量不时提醒着他的存在。心渐渐沉下去,像是安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原本应该安放着的地方。 甬道里看不见日光推移,白玉灯盏里的夜明珠泛着毫无变化的光泽,长日仿佛无尽。安静地,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的重量突然缓缓减轻。挪移阵在脚下亮起白光,却只带走了他一个。 那白光里掺着血气,仿佛也昭示着施展术法的那个人,去往了一个血煞之地。 「枉死城。」我在心里轻念。 原来只是为了告别?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和我道别? ……为什么你要道别的人,是我。 我依旧被迫伫立在长长的白色甬道中央,面朝一片长长的空旷。眼前一片清净,脑海却从未如现在这般,纷乱得像一团浆煳。连接不起来的话语,解不开的困惑,和心里唿之欲出的疑问句,统统倒进识海,繁杂无际。 这傢伙从出现开始就随时来去、毫无定数。像随时投入水中的石子,惊起一波涟漪,便石沉大海。唯一的定数在于,他总是来去逍遥,我却总揣着无尽的问句,在烦恼海中扑腾来扑腾去。 于是正对长廊,我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从呆滞变为惑然,由惑然变为愤怒,再从愤怒变为淡然,最后万念俱消六根清净。阿弥陀佛。幸好我一向有个异于常人的特长,叫做不能想时不要想。烦恼一阵后便阖上双眼。这下长日果真无尽,不知要在这里呆站多久。 如此许久。 半梦半醒间,身体的僵直突然一松,整个人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变得酸软,直直往玉石砌成的地面扑去。我顿时清醒,双臂撑住地面,却还是耐不住下坠时的冲力,跪坐在地的膝盖骨凉丝丝地痛。喉咙间却是一派清明,终于重新可以发声。 抬起头。身前少女着一身鹅黄裙装,目光熠熠地看着我。 书墨? 我清了清嗓子,仰头沖她一笑:「多谢。」 无论如何总算重获自由。至于她意欲何为,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抿着唇,眼神带着询问:「你是谁?」 「叶绾。」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不对不对。」书墨摇头:「我问的是,你是师兄的谁?」 「……」 「嗯?」书墨偏着头,髮髻歪在一侧,别有一番娇俏风情。 「我……」这委实是个难题。我和白慕似乎毫无关系。却又似乎……我甩甩头,深吸一口气,「大概就是他路上捡的……」 「唔……」书墨托着下巴,皱眉思量了许久,神色将信将疑。不一会儿,她突然秀眉舒展,漾出一个满足的笑:「那你为什么要跟去枉死城?而且他还……不让你去。」 双腿的酸软缓和了些,我撑着身体重新站到了她面前,拍了拍双手的灰:「我一定会去。这不是别人允不允许的问题。」我寻了银翘三年,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置身事外?我起了疑心,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 「师兄用的是太微垣的秘术。定身咒只是个幌子。他把整座岛变成了一个囚牢,只有用太微垣的功法才能走出去。」书墨摊了摊手,「喏,这岛上只有你不是太微垣的人。」 她沉下目光贴近我,小声道:「缠着我师兄没有好下场的,你还是早点看开罢。」 究竟是谁缠着谁,确实是一个问题。 我嗤笑一声:「多谢你的关心了。」我指了指甬道尽头泛进来的水光,水帘细缓的流坠中灵力波动清晰可辨,问道,「这个鬼帘子要怎么走出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你还是想要出去?欸,你一定会后悔的。」书墨摇摇头,见我不为所动,又犹豫了片刻,忽而走前两步,道,「算啦,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上,就帮你一把罢。跟我来。」 我提步跟上她,她齐整的髮髻映在我眼里,平稳地向前。我瞧着她匀称的背影,忽而觉得她也真是不容易。听闻太微垣一向是三清中刻板之最,上到宫主下到仙仆都担个谨守礼法的名头。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难怪书墨生得如此听话。 啧啧。仙寿漫长,听话的一生,是多么可悲的一生哪。 我边走着,边与她闲聊:「欸,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后悔?」 她带我迈出水帘,回头怜悯地看着我。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夭夭桃林的灼目芳华延绵无尽,漫山雾气间不时有桃红花瓣若隐若现,随风漂浮坠落。环周的清水汩汩作声,清朗的声动轻响。书墨嫩色的衣裙与这春日图景相得益彰,更衬她脸上一抹黠慧的笑:「因为他不想让你跟去。所以呀,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吶,这几年像你这样的姑娘越来越少了,都怪他太无聊。」 嗯,他确实有够无聊…… 书墨的误会着实有些深。我唯有顺着她的口风,刺探一句:「你为什么……要帮你师兄找姑娘?」 书墨愉快地泛出一个笑:「因为师兄是我最喜欢的人啊,一般的姑娘我不会找给他的!」 我默默望天。看来灵宝天尊不仅收徒弟的眼光很有问题,这生女儿的眼光也十分有问题啊有问题…… 书墨丝毫不顾石化在地的我,笑容依旧,把我引入桃林,毫无章法地乱走一通。原本危机四伏的机关却分毫没有被触动,依旧落英缤纷,暖翠浮岚幽香四溢,仿若只是一片普通桃林。 「蓬莱是爹爹开闢的仙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会拦我。」她笑吟吟将一块白色玉佩放在我的手心,「拿着这个到桃林中央枯萎的那棵桃树下,就能出蓬莱,到东海之东。去枉死城,要再往南。」 ☆、第二十一章(1) 东海之滨烟波浩渺,巨浪拍空,冰凉的海水溅上礁石,袭来一阵凉意。四面汪洋,我在礁石上缓缓现形,茫茫烟波,空旷无际。 日头正好。我抬手挡了挡日光,向岸上遥望。天青海蓝,空荡的岸边,却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靠着一块巨大的礁石,一动不动地坐在岸上。 我揉了揉眼睛,果真没有看错,才招了朵祥云,慢悠悠腾到了岸边。 那身影转过身来,僵着一张脸,斜睨我一眼:「你居然是一个人出来的。」凤凰这一脸风尘僕僕的模样,想必已在这坐了很久。 我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凰身上的气息不知何时已恢復得□不离十,比起初见他时那兇狠凌厉的模样竟也不差几分。敢情这天雷非但没把他噼个半死不活,反倒能精进修为延年益寿? 凤凰两手盘在胸前,好不容易分出一只手来指了指他肩膀上两只毛绒绒的爪子。我愣了一愣。那爪子的主人十分配合地从他背后窜了出来,一路艰难困苦地攀上他的脖子,趴在凤凰头顶,摇摇晃晃的沖我挥舞一只爪子,声音又甜又糯:「绾绾姐姐~~~」 我惊喜地连忙扑过去把它抱起来一通乱揉:「果子!」 小果子的包子脸被我揉得鼓来鼓去,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气鼓鼓地:「绾绾姐姐又……又抛下果子出去玩……果子,果子再也不喜欢你了……」 我刚想安抚果子,话还未出口,忽然勐地想起——枉死城这一趟,尚不知是凶是吉,果子恐怕还得被抛弃一回。于是苦着脸艰难道:「绾绾姐姐要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带着果子……果子回去等姐姐好不好?」 果子立马噙起一包泪,咬着下唇伤心欲绝地看着我。凤凰拉长一张脸,道:「你让它回哪里去?」 这……果子与我相依为命,没有我便果真没有去处。这如何是好?我捶了捶头:「要不……你替我把它送到紫微垣?」 「本座为何要替你跑腿?」凤凰冷冷瞪我一眼。 我欲哭无泪:「就这么一回!我保证以后不追究你对银翘犯下的恶行……成不成?」 凤凰扭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我必须跟着你。」 我大惊失色:「为什么?!」 他脸色愈发阴沉,狂暴的妖气眼中涌动:「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找到你?」他突然一把扯开前襟,露出心口的位置,均匀的肤色上赫然有一六瓣的霜花型标记,「你自己扯开看看,心口有没有这印记。」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半敞的衣襟,脸上烧起一片红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这……」 男女授受不亲,这死凤凰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而果子显然比他聪慧些许,此刻已经用毛绒绒的爪子捂住圆熘熘的两只眼睛,糯着嗓子喊道:「果子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惜凤凰委实没有察言观色的天赋,旁若无人地继续道:「这什么这?」他不耐烦地指着我心口的位置,道,「从我醒来开始这玩意儿就出现了。本座思来忖去,近日也就替你挨过一道天雷。这连命咒繫着的,只能是你。你快看看你有没有罢!」 又是连命咒?我惊愕道:「不用看了。如果是连命咒的话……应该没有错了……」就算要看,这部位也不是现在能看的,白痴凤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你知道缘由?」凤凰一双吊梢眼斜眸看着我,神色狐疑。 「不不不……」我连忙摇手,有些心虚,语无伦次道,「从没听说过天雷还能下咒……我怎么知道怎么会这样?」 凤凰重新盘起手,冷冷道:「天雷只不过是替我噼开了封印,这咒可不是随意能下的。当时狐狸洞里没有旁人,这咒只能是你身上本就有的。我用本命真火替你渡劫,莫名其妙被牵连进去。」 「我身上本来就有?」 凤凰血睫轻动,蹙了一副眉头:「连命咒的标记和施术人的灵力属性相系。」他指了指自己胸膛上的霜花,嫌鄙道,「这标记这么娘们,多半是个女的。你跟哪家姑娘有过节?」 「我惹人家姑娘作甚?你惹上还差不多!」我鄙夷地哼了一声。 凤凰亦冷哼一声,撇过头,与我僵持下来。 果子扭头瞧瞧我,又扭头瞧瞧凤凰,咬咬牙揪起了我的衣角,试探道:「绾绾姐姐……不要吵了嘛~~」两日不见,我家果子竟已学会了劝架,孺子可教也。 果子把自己团成一个毛球,直往我怀里钻,甜甜道:「绾绾姐姐。红毛哥哥有妖力之后很厉害的~果子去找姐姐的时候迷路了,有虎妖想要吃果子呜呜呜……幸好遇到了红毛哥哥,红毛哥哥一下就把妖怪打跑了!」 「……那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妖怪。」我轻声嘀咕道。 果子似是没有听清,睁着大眼睛迷惘地看着我:「绾绾姐姐在说什么呀?绾绾姐姐不觉得红毛哥哥很厉害吗~果子乖乖的不乱跑,绾绾姐姐带上果子好不好……」 这只死凤凰,一恢復功力就知道在果子面前出风头!我克制道:「那你跟他走吧,我和他不同路……」 「本座必须和你同路。」凤凰转回身,眼里满是不耐烦。 我摊开手,甚无奈:「我这回去的是枉死城,兇险非常。你跟着我,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个女人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连命咒?」凤凰撇了撇嘴,不屑道,「三界之内,何时有本座怕的地方?」他扬起唇畔冷笑一声,血瞳里是目空一切的桀骜。身后万里汪洋,惊涛拍岸,浪花水声涨涨落落,不断迴响。 想来凤凰凭着这种二缺脑袋在妖界竟能唿风唤雨,可见他一身修为极为不弱,能莫名捞个护卫其实也不错。我嘆一口气,道:「我此行是要去找银翘,你可要想好。」 我将来龙去脉皆与他道来,讲到银翘的身世时,他顿了一顿,血睫低敛,眸色里划过一丝异样。我疑惑地瞥过一眼,却只看到一张吊儿郎当的脸。 他傲慢地扫我一眼,哼了一声:「只要标记没有消失,你必须在我身边。」 于是这趟孤身涉险的征途,便成了三人同行。 准确地说,是我心情沉重而悲痛地赶路,凤凰和果子……游山玩水。 五日之后,我们终于抵达酆都城外的安亭镇。安亭镇由于靠近酆都鬼城,地界上一向人员混杂,妖魔横行。居民时常把自己打扮得不人不鬼,更有一些修得变化之术的鬼扮成商贩,在深夜的街上卖各式饰物。 于是这里的晚上便别有风味。一轮妖异的血月高悬天边,地下魂幡飘荡,墨色的夜里街两边的商贩摆着摊位,各自不发一眼。由于众鬼们都不怎么计较名利,所以从不吆喝,直挺挺地洞着两只深陷的眼窝瞅着空荡荡的长街,如破庙里的一具具阴森佛像。 踏上安亭长街,我便有些毛骨悚然。令人髮指的是凤凰和果子游乐之兴居然丝毫不减。果子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瞅着萧飒阴森的街道,面对两侧死状各异的善鬼们,愣了半刻,慢慢踱到一只长舌鬼的身边,扯了扯他细长鲜红的舌头,回头捧着肚子笑:「绾绾姐姐,你看这个伯伯的舌头好长呀~」 我惊恐着石化成了一座雕像…… 凤凰丝毫不觉,挑着一双邪异的吊梢眼儿,对果子嗤之以鼻:「这有什么好玩的,你看那边那个眼珠子掉在一边的,还有那个只有半张脸的,不是比这个新奇得多?」 于是无辜的长舌鬼君亦石化成了一座雕像。 果子天真地拽着他的舌头打了个结,又缠成一朵绢花的模样,嘟着肥嫩嫩的包子脸得意道:「红毛哥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凤凰一脸理所当然:「你喜欢就带回去玩罢。」 长舌鬼君只得从石化成恢復过来。他原本变化的是个中年男子的模样,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化为原形,还流了两行血泪,哀声道:「妖君饶命啊,这舌头不能卖啊!」 凤凰皱了皱眉,大概觉得匪夷所思:「谁说我要买了?」一边吩咐果子,「你带剪子了没有?」阿弥陀佛,凤凰居然至今还没有被沿途的商贩们咬死,可见这年头的生意人涵养都极好。 长舌鬼君顿时泪如泉涌,在脸上鲜红鲜红地淌了一片:「妖君想买舌头,可以到酆都城里去,鄙人这……这真不能卖啊!」 果子依然不依不挠地拉着他的舌头荡来荡去,死不撒手,引得长舌鬼君愈加老泪纵横。 作为一只鬼,长舌鬼君活得如此艰难,实在令人于心不忍。我脸黑了一黑,赶忙上前把恋恋不捨的果子提进怀里,向长舌鬼君连连道歉,再拽着凤凰,一路穿过死状稀奇古怪的鬼摊主们逃离现场。众鬼们脸色不善地目送着我们,黑洞洞的眼眶里冒着寒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第二十一章(2) 酆都是冥府本家,不愿转世投胎鬼怪们生活在这里,与人间界也无甚区别,该耕织的便耕织,该婚嫁的便婚嫁,只不过相貌难看些。 大概因为鬼怪们都比较看淡生死,酆都的守卫一向不怎么严。 我们一行三人在酆都城外站定,眼前高耸的黑色门楣和微隙的赤铜大门萦绕着森然鬼气,黑雾从门缝里幽幽地逸出来,像是厉鬼消散前的一缕残魂。 唔,这雾气看着吓人,其实没多少防卫加持,依我的修为偷偷熘进去也不是件难事。 我手中捏了个隐身的诀,向身后挥了挥手:「进去罢。」 正准备将三人的身形隐去,偷偷熘进门里,头顶上空却突然飞过一个赤红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死凤凰,餵……」我伸手想拦住他,却已经来不及。 凤凰那厮一脚踹开了城门,钝重的铜门不停震盪出刺耳的回音。凤凰理也未理,抱着果子提步便往城门里飞去。 身前立马密密麻麻飘了三层阴差,个个拿着黑色的长矛严正以待,眼眶里空空如也,泛着黑气。里头走出来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将,提着砍刀指着凤凰:「来者何人!」那刀尖再往前一点,就噼上小果子探出去的脑袋了。 我抱着柱子扶了回额。这厮寻死也不用捎上我家果子罢?! 我连忙捏个诀,摇身移到凤凰面前,冲着怒气沖沖的鬼将拱了拱手,道:「官爷息怒,一场误会嘛。小仙乃花神宫的掌殿仙子,主子派小仙去奈何桥边摘两朵彼岸花供在殿里,来回不过三日,还请官爷通融那?」胳膊肘抵了抵身后的凤凰,涎笑道,「这是我们宫里新收的……花匠。新来的不懂事,冒犯了您,官爷万万不要介意。」 「哪里有误会?」凤凰含着轻蔑扫视一周,巍然不动间身后光芒渐起,霎时间已是云蒸霞蔚,赤金色的霞光将浓稠的夜色映得通亮。凤凰缠着血色的长髮在朔风中飞舞,赤红的双瞳里满是嗜血的战意,目空一切地勾着一弯幼稚好斗的笑。 还真是……能打架时就绝不说话的性格啊…… 我想起来第一次和他打架时的场面,脸皮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连忙趁乱把果子护进怀里,隐了个身躲去门口的石像后。 还没迈出几步,整个夜空已被滔天赤焰灼醒。血色光华在如墨池般的夜空中晕染开,将整个酆都城的入口都笼了进去,目所能及之处惟余一片熊熊烈火,妖异地闪动在空中。极致的灼热笼罩四周,余波触及我颈项和手背的肌肤,竟也有种融化的错觉。 不多会儿,悽厉的叫声从火海中不断传入天际,厉鬼焚灭溢出的黑气从跳动的火光中幽异出来,仿若阴间炼炉。这哪里是打架,分明是屠杀! 我转过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回过神:「你快停下!」 凤凰凌驾于火海之上,冷着一张脸,红莲业火的光华把他赤红色的血眸衬出几分冷酷嗜血。我仰望着他,竟是这么陌生又遥远。 见惯了他病弱时候的模样,让我逐渐把他跟果子同等对待。我怎么会忘了,他驰骋妖界时从来不动脑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遇到两只小鬼,又怎么会手下留情?难怪青缇提起他时,总是在厌恶咒骂里带着警惕,难怪他孤身一人,居然能闯进太微垣作乱。 我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凤凰高悬在半空,双手盘在胸前:「本座为什么要说话?」 我忍无可忍地看着他:「这些鬼怪虽然没有生命,却有意识。它们不能去投胎,只能像游魂一样飘荡在酆都还不够可怜么,你不要草菅人命好不好?!」 凤凰愣了愣,挥手熄了火势,眼神再一凛,语气满不在乎:「都已经草菅完了,你吵什么吵?」 原本人头攒动的城门口果然已只余下青石板上一片焦黑的印记,空空如也,连片飞灰都未有留下。三界之内的所有,从神到魔,从仙到妖,从人到鬼,都消失得这么容易。而通常,罪魁祸首们居然丝毫不觉得惋惜。 我愣愣地看着炎火消失殆尽后的焦黑的地面,抿着下唇不发一言。 凤凰摊开手,无辜地看着我:「有这么严重么?」 内心深处的怒火仿佛被点燃,我迎上他无辜得几乎算得上清澈的眼眸,愤怒地盯着他的脸:「他们根本没有伤害你的能力,你就这么想要图一时之快吗?滥杀无辜在你心目中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怀里的果子突然一沉。我低头察看,才发觉果子的身体变得滚烫滚烫,脑袋歪在我的胳膊上,即使此刻化的是原形,依旧能看得到它表情的痛苦。 我这才从愤怒中回过神,惊慌失措地喊道:「果子?!」也是,方才连我都觉得灼热难耐,果子怎么可能熬得过红莲业火的炙烤? 凤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谴责的目光冷冷投向他时,正看到一张有些茫然的脸。这份茫然被掩盖得一直很好,乍一看只是一脸漫不经心的倨傲,只在他昂着头却偷偷关切地瞟来一眼的时候,才暴露出一个缺口。 我却正面对上了这个缺口,冰冷的目光忽然滞了一滞。 他这个模样,像一个做错了事不知所措,却嘴硬不肯承认的小孩。 明明知道什么是关心,为什么对性命这么冷漠。净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他躲开我的目光,依旧昂着头,吞吞吐吐:「我不是……故意的。」 心里莫名地一松,语调仍然毫不放松,咬着唇:「果子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因为心情沉重复杂,所以再上路时,便没有先前的活跃。 酆都中商贾酒家茶馆一应俱全,与人世无异,鬼怪们一个个化为原形,在低空飘来飘去,三个聚作一堆,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凤凰老老实实随我隐了形,走在酆都城中寻觅一个可供果子疗伤的处所。一路无话。 越是看到这和人世无甚区别的安乐景象,心情便愈加沉重一些。 而凤凰一直偏着脸,背向我的方向。不知是逃避还是不屑。 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天,沿途离鬼怪们近一些,便也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包括酆都十殿阎罗各自的妻室妾室家里长短,包括奈何桥上各式各样痴男怨女的见闻,大多琐碎陌生。走了一会儿,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一怔。莫非听错了?又折回去,小心地着自己的气息,凑近那几个说闲话的鬼。 一只大头鬼正问道:「……那位大人怎么会来酆都?」 另一只道:「听说阎王爷身边的鬼差说,大人是要往枉死城去,在咱们这儿歇歇脚的。」 一只长舌女鬼掺和进来:「唉,不过是路过,瞧阎王大人紧张的,那排场做得可足。」 发问的大头鬼抚着下巴:「怎么这几日去枉死城的神仙这么多?前两天似乎还来了一位天尊,那位分还要高咧。」 一个书生打扮的绿眼鬼持着骨头做的扇子,摇头晃脑:「非哉,非哉。听闻太微垣早已是那位大人在掌管,那位阶比起南极北极两位大帝也不遑多让那。」 …… 听到此处总算确认,白慕他……如今亦在酆都城中。 他竟然没有直接进入枉死城寻银翘。莫非,出了什么变数? 我思忖到深处,皱着眉走神了片刻。凤凰在身后,干涩道:「你要去找白慕?」 我扯了扯嘴角,头也没回地讽刺道:「怎么,你现在还想着找他打架?」 凤凰默了许久,才道:「他比我更擅长解火毒。」 我愕然,半晌,转过身,讷讷道:「解铃还须繫铃人。你自己施的术,自己居然解不开?」 他又移开目光,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我知道怎么杀人就够了,懂那么多干嘛?」 说话间,身边凑作一堆的鬼怪们早已飘走,天已熹微,九天渐渐露出残光。小果子发烫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迷迷煳煳地咕哝着什么。 这酆都里实在没有其他的去处。我瞅了瞅果子发红滚烫的脸,凉飕飕地瞟了凤凰一眼:「你知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本座当然……」他突然停下来,低眸瞥过我,道,「我当然知道了。」 ________________ 阎王府坐落在整个酆都城的正中央,是万鬼游荡熙熙攘攘的热闹地。乌青的石门高耸巍峨,上有飞檐,门前没有匾额,只雕着一只大张着口,双目浑圆的异兽,像有生命一般审视着过往的来人。 门口本有一个街市,是酆都极热闹的地方。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众鬼门经过时都止了声,轻轻地飘走,亦没有人冲进府中告冤。有羽毛乌黑的异鸟飞停在石门的飞檐上,利爪走了几步,悄无声息地飞入了府。 一切极为寂然静谧。唯一与这静谧格格不入的,是阎王府前整整齐齐罗列的两条鬼差的队伍。从上空往下俯瞰,整个阎王府都是重兵把守,与酆都整座城池的防备松弛迥然二处。 我怀抱着小果子,拧紧了眉:「他现在果真在阎王府里?」 凤凰傲然遥望着阎王府,默认。 阎王府周围隐隐约约有一层法力波动,想必已被事先设下了禁制。那波动的气息十分陌生,约莫是酆都鬼怪们特有的术法,一时半会破解不开。破解不开,便不能偷偷摸摸隐身熘进去。 不能偷偷熘进去,就必然需要闯过这重兵把守的层层要道。 如何能? 我一筹莫展,只能看着偌大一个阎王府的高墙铁院,嗫嚅道:「还是算了罢。」 凤凰飞身跃上乌青色的围墙,回身看着我:「过来。不就是闯个禁制?你隐身跟我一起闯过去。」 我摇摇头:「一旦闯进去,里头的兵将们都会往这里涌过来,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走不出去。」 「你这个女人麻不麻烦?」他隐有愠色,「我引开那群小喽啰,你带着果子去找他。左右是我撕的禁制,你只要不现形,不就万事大吉?」 我犹豫片刻,坚定道:「不行。」他这个性子一旦打起群架,还不把整个阎王府都给烧了? 业火红莲却已开上高墙,虚空像是浮现出一层透明的纱翼,在火焰燃烧下渐渐化开一个穴口,逐渐蔓延开。凤凰不耐烦地回头道:「我保证不伤人性命。你快进来。」 我下意识地踏出步子,又立刻停下,犹疑踌躇得很。凤凰此人凶强侠气,嗜血好斗,为人秉性却还算不坏。木鱼脑袋直来直去,应当不会骗我。 宅邸里唿声四起,显然已察觉到了此处的异常。明明灭灭的鬼火伴着人声从四方涌了过来。凤凰立在熊熊燃开的火焰之中,挑着眼梢将我瞧着,血瞳里火光闪动,妖异又傲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果子滚烫的温度让我的怀抱里也有些灼热。我听着底下逐渐聚集的噪杂声响,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踏出了步子,从禁制被燃开的缺口中掠出去,在半空回头看一眼昂然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凤凰,道:「记得你的承诺。」 「本座一向说到做到。」他扬起唇畔,笑中满是鄙夷。 我颔首道:「我把果子安顿好之后再来找你。」 「赶紧走。」他做出一副烦不胜烦的姿态,「你这个女人,话怎么这么多?」 我愤愤地扯了扯唇。死凤凰,回头再找你算帐。我扭头往反方向飞去,身后疾风顿现,鬼差尖利的叫声,喝斥声,和火焰燃烧的声响混杂在一起。都说死后便求个太平。酆都太平了这么久,估摸着也难得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阎王府算是阴曹地府里头一大府邸,比及凡间人皇的宫殿虽有不及,但这地界也够我兜兜转转走上一圈。而不幸的是,我的方向感一向不怎么优秀。 更为严重的是,酆都里的鬼怪们都缺少艺术情操,阎王爷他老人家更是单调枯燥。导致他这偌大一座府邸,每一个院落每一间屋子,我瞅着长得黑黢黢的也都一样。要在这墓地一样的宅邸里逮着神出鬼没的白慕君,实在太过难为我。 走得心力交瘁之时,一座暗金色的宫殿式的屋子出现在我视线之中。我摇身瞬移到殿前,只见门前四根大柱雕着地府异兽的纹路,繁复的花式密密麻麻叠上屋檐,托出一块牌匾:阎王殿。里头隐隐约约传出声音来。 为今之计,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一间间往里探视一番便是。 我小心地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穿墙而过,一脸灰头土脸地落进室内,躲在屏风后面。屋子里果然坐着不少人,个个服饰繁复,头上一顶判官帽。上座上坐的高髯黑脸的大人,想必就是这宅邸的主子,阎王老爷了。下头这一个个面相不凡。那白面尖下巴,生了一双丹凤眼的,应当就是枉死城的主官,卞城王。其他三个坐在下侧的几位鬼差就有些面生,没能认出来。 这些酆都里头主事的鬼差都极易辨认,大多面上浮着一层如何修炼都化不去的阴气,哪怕是相貌最俊俏的卞城王,那一张脸看久了也阴恻恻的。 唯有首座上背对着我的那个身影,却是清气缭绕,白衣胜雪。视线落在他肩头,微寒却熟悉的气息让我惊喜万分。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能在这里找着他。 我强抑着走出屏风后的冲动,躲在一个花瓶后小心观望着。 原本在议事的阎罗王突然笑容一凛,大喝一声:「谁?!」 居然被发现了?!我大惊失色,左顾右盼,屏风后头除了一个长花瓶居然空空如也。我焦头烂额,一时情急便纵然一跃,将自己藏进了花瓶里。幸好这花瓶足够高,勉强能把我塞进去。 我强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屏着唿吸,忐忑不安地凑着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室内光线一亮,有门打开的声音,一个阴差扑进来回话,道:「大人,外头有妖贼闯府,已经往南殿去了!」 座上一阵动静,似是站立时衣物刮擦椅子的声音。阎王爷怒喝一声,道:「带本王出去看看!」 他的声音换了个方向,语气也恭敬了些,似是在向谁行礼:「事发突然,小王先失陪了,还请大人宽谅。」 缓缓退了几步,不多时,再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门口走去,片刻后,门再次阖上,室内光线一暗,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有我的心跳声还扑通扑通地响着,在密闭又狭窄的花瓶里头,仿佛能听到重重回音。 唿。我长吐一口气。幸好是虚惊一场。 突然,一个脚步声突然响起,在满室静谧中从内殿触地有声,清晰可辨,渐渐接近。 ☆、第二十二章 那步子每落地一下,心跳就跟着抽动一下。那声音渐渐停花瓶旁边时,唿吸都急促了起来,心砰砰乱跳。那却顿了一会儿,步履一转,径直从花瓶边路过了去。 一室静默。 瓶底蹲了许久,想是屋子里的已走干净,想要爬出瓶子舒展舒展筋骨。刚伸出一只胳膊,门口却进来两个不知是还是鬼的东西,一路聒噪地进了内殿。 只好默默含泪地缩回了胳膊。瓶底里有些淤泥,水浸着裙沿沁入三分凉意,害只能直着小腿以免整个往淤泥里滚上一滚。现今身边若有个铜镜来照上一照,不知要映出个多狼狈的样子。爹爹若是知道此时的处境,恐怕得以「败坏紫微垣形象」之类的罪名罚吃半年的素。 那两只不知是是鬼的傢伙越靠越近,声音也渐渐清晰。 一个声音道:「阎王府里那么多鬼,怎么就摊上和了呢?这不坑鬼么?」 另一个接茬:「唉,前殿来了个闹事的,耍枪耍剑耍菜刀的都出去迎敌了。师爷说俩平时只会扫地没有杀伤力,只能来搬花了。」 之前的那个声音吊着嗓子,唿道:「快搬吧。那阵法玄乎得紧,师爷只教了一遍,再不过去就不记得怎么走了!」 「唷,小心点儿,这黄泉幽兰可是卞城王贡给……」 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到此处突然山摇地动,花瓶里头撞得七荤八素,不但话音没听进去,头也撞得嗡嗡响。幸好果子被紧紧揽着,总算没掉出怀里。 这才意识到,这两只鬼差要搬的那朵花,不巧就是正和同处一瓶的这一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从瓶底的角度看,上头这朵叫做黄泉幽兰的傢伙黑压压的,像是乌云连成一片,又像一朵硕大的烧焦了的蘑菇。啧啧啧,究竟是谁的品味如此不堪入目,居然喜好这种玩意儿。 外头两只小鬼终于将瓶子端稳了,虽然被颠得厉害,好不再磕磕撞撞,总算有了时间编排他们几句。心里却计较着,凤凰那丫不知靠不靠得住,此事还是得快些了结。 只是方才阎王殿里乱闹闹的,也不知白慕此刻去了哪里。 四平八稳地趴瓶底趴了许久,底下忽然一震,随着瓶子往下坠了一截。唔,总算停下了。长出一口气。两只小鬼编排了一阵给他们安排活计的师爷,偷懒歇了一会儿,便也出门去了。鬼的脚步微不可闻,凝神仔细分辨着,听到隐隐约约的关门声,「吱呀」一下之后便是极静,一颗心才落了地。 好事多磨。凭的认路本领,错过了阎王殿里凑巧的一遇,再找起来又得费一番周折。搵了把辛酸泪,把果子软绵绵的小身板往肩头上搁稳,跃出了那只杀千刀的花瓶。 甫一落地,脚下的地面忽而一侧,束束藤蔓从地底上旋,如有灵性般层层向缠绕过来。一惊,急退数步,掌心带出风刃横噼出去,利刃破空的声音没入没有实体的银白色藤蔓编织成的丝网,从中央裂开一道豁口。无数细小的枝叶却从伤口处伸展出来,像是初春新雨后探出的细芽。 无叶的藤网逐渐消散,新生的细叶却急速地生长,由一根丝一般的纤枝相串,纯白剔透,如冰雪凝成的垂柳,摇曳生姿。 双目还没有适应光线,只能顺着细叶铺开的方向模煳分辨出此刻所处的,是间极开阔的屋子。无论是制式还是空间都极大,装饰华丽,虽不至于鲛纱垂地,金玉作珠,却也是暖帐轻屏,无处不显富丽。 却似乎被刻意换过装饰,里头的摆设极简单,多素色,内室的屏风作的也是一幅泼墨山水,雾色朦胧,着墨甚少。与整间屋子的制式一比较,显得空空落落,冷清得很。 身体像是被拉满的长弓,警惕地看着屋子里这棵从容生长的新柳。周遭的空气中暗含了隐隐流窜的银色气流,像是蓄势待发的片片利刃,将包围了中央。 处这阵法之中,生死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如此兇悍的法术,本来应当极为血腥利落,此处却光华动,婉约多姿,好比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却被精心雕上了繁复花纹,还用画笔上头描了一幅曼妙丹青。可见施术不是十分地有空,就是十分地变态。 被这位素昧平生的变态困原地不能挪位,正咬牙切齿心如擂鼓,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还不少。真是祸不单行!四下望了望,实没有法子,只能就地隐了身。那光影织成的枝叶颤了颤,竟也随一起隐然不见。 门被豁然打开,两侧各立了一个婢女,穿着淡粉的曲裾,微伏着头,迎进一行十。领头的两个一白一墨。墨色的那位仁兄身上勾了金灿的云雷纹,将一身素服描得极尽华奢,一双凤眸面如桃花,细皮嫩肉的,若不是其体魄尚属强健,定要被认作女子。 至于那位白的……可不就是让发愁的白慕君。抹了把泪,把他盯得紧紧的,好不容易忍住了使个法术把他捆起来带走的冲动,万分隐忍地咬着下唇,静观其变。 后头一干随从身上都有淡淡阴气,想必是阎王爷派下来的家僕。所幸这一个个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四肢也都健全,那几个婢女生得竟还十分标緻,酆都居然能凑出这等质量的僕从,阎王爷他老家忒有本事。 正打量得欢,白慕忽然向的方向看了过来。多日不见,他这微微敛眉的模样还是万年如一,尤其是目光里总是捎上的细微寒意,教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位不男不女的仁兄屏退了左右,面带惑色地看着白慕:「怎么了?」 最后一个婢女带上了门,密闭的空间让莫名有些紧张。 白慕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唇畔勾了一弯似有似无的笑,边往座上走,边淡淡扫过他一眼:「考虑得如何了,扶柳。」 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弱柳扶风。这个名字果然很适合对面那位仁兄。 唤作扶柳的仁兄也落了座,苦大仇深地面对着对面的白慕作幽怨状:「别的事都好说,这事当真不成。当初不是说好了,酆都逍遥自,管太微垣那烂摊子?白慕,罔顾俩的情分那。」 白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 扶柳泫然欲泣:「这几千年的宫主不都当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白慕默然,眼中似凝了冰雪,凛然盯着嘤嘤作声的扶柳。 扶柳吃了瘪,愤愤然止了声,绕着双臂坐回去:「哼,们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外头找的茬,一个里头找麻烦。等把外头那个逮住,再来找算帐。」 兄弟?! 白慕终于开口,凉凉道:「哦?擒得住他?」 「嘁,这等跳樑小丑,怎么会逮不住?」扶柳邪佞笑道,「对的阵法可是很有信心。整个阎王府现都的掌控之下。那傢伙空有一身蛮力,对破阵这等精细活计毫无造诣,阎王府里躲躲藏藏,撑不了多久。至多两日,就能擒住他。」 他们说的,不会是……凤凰罢?! 扶柳洋洋得意:「莫不是怀疑的艺术品?」扶柳凤眸轻挑,骄傲无比,「瞧房间里布下的这银柳阵,从线条到机括,从造型到威力,哪样不是上乘中的上乘,绝妙中的绝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噎了噎。原来他就是造出这个阵法的变态! 扶柳正滔滔不绝陶醉不已到酣畅淋漓之处,忽然被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既然至多两日,还不立刻去搜?」 「这么快就赶走?」扶柳皱起眉头,仔细打量了会儿白慕,忽而像是察觉了什么,醒悟般朝隐匿的方向投来一瞥,转而诡异一笑,「看来对的艺术品,也很满意么。」 这位唤作扶柳的变态仁兄带来的震惊过于庞大,让有呆滞了片刻,一直到他施施然出屋掩上了门,依旧神游外。 直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传来冷冷一声: 「出来罢。」 ☆、第二十三章 一记碎裂声过后,乍然现形。 所谓现形,即是指蓬头垢面,唇上粘了一小撮鬓髮,脸上抹了几道污迹,淡黄的衣裳皱巴巴的,裙子下裾还淤泥里滚过两圈,整个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田埂风情,犹如一颗刚挖出地的花生。 白慕顺理成章地皱了眉,道:「转过去跟说话。」 于是成功地变成了一颗怨气冲天的花生。 见慢吞吞地晃着身子怨念横生地转过去,白慕挂着一脸「看着简直是污了的眼」的表情,又淡淡添上一句:「小心点转。」 才想起来仍被困扶柳那个娘娘腔的阵法里,离开原地指不定就能体验一下何为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哀怨地转过身:「快放出去!」 白慕似乎丝毫没有嗅到空气中密度直线上升的怨气,仿佛事不关己:「一步错步步错,踏错了这么多步,困这里也是应该。」语气似乎另有所指。 「……难道这就出不去了?」不就是进来遇上了个倒霉阵法,乱砍了一通! 背后有他站起的声音,一步步走到身边,指节分明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流窜的气流,提走趴肩上沉睡的果子。时空仿佛缓慢,躁动而锋利的空气他穿透的地方渐渐柔和,如同凝结一般温顺,没有杀伤力。 伸出手急急忙忙想把果子拽回来,却不敢像他一样肆无忌惮地穿过那层如银刃般的气幕,只能把手又缩回半分,有些气恼:「想干什么?」 「潜入阎王府,不是为了它?」他提着果子的两只爪子,像捏一只布偶一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果子通红滚烫的脸蛋。 「……怎么知道!」 他不着痕迹地瞥过一眼,抱着果子走到榻边,按了两根手指果子的颈后,道:「中毒不深,还能缓一会儿。」 又惊又怒地转过身来:「缓一会儿?救哪里有缓一会儿的道理!」 白慕嘴角勾了弯不知名的笑,笑容浅得稍纵即逝,一会儿便又恢復了如玉像一般清冷持重的面容,不露声色地撩起左袖。苍白的皮肤下赫然密布着层层叠叠的紫线,如蛛丝一般从手心处一直缠绕到肩头,因埋得太深而若隐若现。一只紫色的蜘蛛张着细长的蛛脚,正蛰伏他肩头,仿佛随时都会刺透血管。 怪不得从进门开始,他从来没有用过左手!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纵然再对术法一知半解,也认得这是紫微垣的禁术,紫极咒。 此术说是术法,不如说是蛊毒。中毒之的左手手心会出现一只通体幽紫的血蛛,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向全身侵袭,所过之处触及到的灵力都会凝成紫色的丝线,像蛛网一般遍布血肉之间,血蛛也会越来越小。至多一月之后,全身遍布丝线,血蛛完全与蛛网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中毒之也会随之丧命。 紫极咒原是当年紫微垣征伐魔族时,上任紫薇大帝精研而得的术法。越是灵力充沛的中招之后,效力越是强大,能撑过的日子也愈是短暂。依白慕的修为,紫极咒对他的威胁可见一斑。下毒之用心之深,令莫不惊惧。 错愕得语不成句:「怎么会……是银翘?银翘下的毒?」 依血蛛所处的位置来看,白慕中毒至少已有三日。莫非早三日之前,银翘就已经到了枉死城,与他交战?可是灵宝天尊说过,只要银翘不图谋不轨,便可放任……莫非她此行,竟真的是为了…… 灵台中一团浆煳,再清醒过来时,白慕右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瓷瓶,淡绿色的液体触及左臂的皮肤,如沸腾一般蒸起水雾。隐血肉中的紫色线条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颤动着浮上皮肤表面,像是整个手臂的青筋暴起,恐怖至极。 他给递来一个默认的眼神,便垂下眸子,目光冷淡却平和。 紫极咒的歹毒之处,于这些紫线皮肉中蜿蜒刺透,如同千千万万根绣花针绕着血管细细缝补,不露声色却痛入骨髓。那药液并非解药,至多抑制血蛛的活性,拖延时间,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紫线浮上皮肤时便如千万细丝一同自下而上割裂血肉,不知会是怎样的痛楚。可白慕将手中的瓷瓶握得极稳,药液他手下均匀地流淌,神情像是描一幅画般,沉眸幽深。 心脏好似跟着他的手指跳动,如沸水般的药液每滴下一滴,发生「嘶啦——」的声响,胸口便跟着抽动一下。银翘她……她怎么会,这么恶毒? 用手背遮了眼,不忍地侧过头:「不会……每天都是这么治的罢?」 「唔,那姐妹对极不放心,下得兇狠了些。」他抬头看一眼,倒是云淡风轻,「四个时辰一回,大抵能撑个十日。」 「十日?!……不会解这个术……」早知今日,紫微垣时就该多往藏经阁走动走动,也不至于如此没用。耷拉下脑袋,耳边突然又传来「嘶啦——」一声,肩膀跟着勐地一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他嗤然:「明日文曲星君该到了,随他回去。」语调轻慢,仿佛从来没有指望过会紫极咒一般。 诚然十分不学无术,但不学无术得很有尊严,于是便免不得挣扎一番:「哼,这个药也不知是谁配的。好歹紫微垣里待了几万年,虽然不会治本,但是治标的法子比高明多了!」这不,果子还得靠他,也不算太吃亏。 清静翛然的白色身影一动未动,不知是考虑,还是全然不信。捶了捶脑袋,依这货对根深蒂固的偏见,多半是不信:「先把放出来,马上就能炼药!」 「何时说过,不能出来?」他不住流露的笑意落眼里,满满皆是讥嘲。 「!」警惕地探出食指,如履薄冰地穿过气幕,竟果真安然无恙,顿时有种趁他疗伤把他咔嚓一刀的冲动,「,早不告诉!」 他因为痛楚而紧绷着的脸上唇角微展,道:「说过,不要来。」因为不顾他的阻拦,所以捉弄?受伤的都是幼稚狂?! 气鼓鼓地冲出屏障,走到榻边,却看清他狰狞的左臂时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吓着了?」是难得温纯的嗓音,痛楚的压抑下微哑,竟然让有一种温柔的幻觉。 心中一沉。那蜿蜒如植物根须的紫色脉络遍布整个手臂,将原本的肤色衬托得愈加苍白。脸上不动声色,却还是会细小的动作里,看出一点僵硬涩滞。 很……痛吗? 眉头不自知地拧成了一处,逞强地一把夺过他手里已经倾倒干净的瓷瓶,话音也吞吞吐吐着:「没,没有!」心底念了两句清心咒,平復了下心绪,道,「炼药的时候不喜欢有打扰……不要看。」便捏着瓷瓶躲到了屏风后头。 其实并不怕他跟来偷看。紫极咒的效力下,他能隐忍不发已是嘆为观止,若还能移动自如,便要嘆一声神乎其技了。 只是本姑娘哪里懂什么劳什子炼药,不过是生养紫微垣,爹爹怕再这么不学无术下去恐怕没有自保之力,于是自小将紫微垣的天材地宝给灌了个遍。紫微垣的蛊毒对全无妨害,如今才能以血作药。由此看来,果真是十分地符合「纨绔仙二代」的标准。 可惜纨绔没能自个儿用上这么个先天优势,反倒便宜了旁。 食指凑上齿间,定了定心神,踌躇片刻,方用力咬了下去。鲜血滴入白釉的瓷瓶,殷红摄。赶紧扯了一旁花瓶里那朵黑蒙蒙一片的黄泉幽兰,扯下一片花瓣来混进瓷瓶,施术将它和液体混作一团,揉出一枚玄色的丹药。长出一口气,这般应当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了罢? 唔,也不知道那朵黑不熘秋的花能不能吃? 不要意细节嘛!甩甩头,喜滋滋地捧着瓶子踱步到榻侧,将瓷瓶举他面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得意洋洋地胡诌一通:「这可是元始天尊那里求来的解毒秘方,只要答应解了果子身上的火毒,就把它给。」 白慕此刻侧躺榻上,右手撑头,墨发自然地垂下来,袖子已整饬平整,盖住了狰狞的蛛丝。他用刚施完药的左手接过瓷瓶,流畅的动作里若不仔细捕捉,当看不出那半分的僵直。 见他已然答应,满意地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花瓣渍,道:「这一枚应当能撑个一两日,撑到文曲师父来便好。算有眼光,紫微垣里论这些歪门邪道,没比得上文曲师父。」 他仍将瓷瓶悬自己眼前细细打量着,道:「以为文曲星君此行,是来替解毒?」 ……这,还能不是? ☆、第二十四章 应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时辰,酆都内却是一片悄寂。 帷幔中舀水倾水的声音清晰可辨,暖烛轻灯,映朦胧的雾气中,四壁缀着的铜镜镶了银珠,隐隐约约地照出几个模煳的影来。嗯,阎王爷家的浴室十分有品味。一间浴室都捯饬得这般高调奢华处处脂粉香,阎王爷家里一定储了不少宠妾。 把自己温热的水里埋了一埋,身边替揉肩的婢女动作轻柔,捏得浑身发软。做神仙嘛,该享受时就应当享受。 虽则这享受的来源,是半个时辰前,有一个讨厌的混蛋嫌鄙地将打量了一圈,忍无可忍地命令道:「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跟说话。」 阎王爷好歹也是个地府头子,府里的下却是任白慕差遣。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自然之理也。 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心里把白慕胖揍了一顿。一旁舀水的婢女怯怯问道:「姑娘,可是水凉了?」并未表明身份,她们便一律称一句「姑娘」,听起来颇有江湖侠情。 「唔?」回过神,笑吟吟地安抚道,「没有没有,好得很。」又抬手止住撒花瓣的另一个如花似玉的侍婢,「不用撒了。欸,叫什么名字?」 她收起花篮,恭敬地垂下头:「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仪清。」 离家多年,许久没被如此恭敬地服侍过,忽然有些不习惯。挥了挥手,道:「不用待这般客气。看周身瑞气祥和,不该是酆都氏罢?」 仪清总算略抬了抬头:「仪清出身太微垣。」 连侍奉起居的仙婢都带来了酆都,阎王府里太微垣的怕是不少。白慕此行,架子摆得可足,莫不是要此地久留? 皱了皱眉:「们宫主有没有说过,要这里待多久?」 「仪清不知。」她微伏了头,眼眸低垂,极是有礼。 「那他是怎么受的伤,总该有所耳闻罢?」改口问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仪清迟疑片刻,道:「尊上的伤,乃是中了妖奸计。」 「奸计?」那妖,想必即是指银翘了。 「听掌殿仙子道,尊上本是只身前往酆都,未打草惊蛇,那妖却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尊上的行踪,来信相邀,回来后便已中毒。扶柳师爷一次喝醉了和们下扯闲话,说尊上是自愿被下的蛊毒。」仪清声音如小溪潺潺,将一则八卦改头换面,说得有理有据。都说八卦是女的天性,仪清出身素以寡淡着称的太微垣,看来也不能倖免么。 她能把这些闲言碎语全都倒给听,该是想要获悉这其中曲折。只可惜如今也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银翘她跟白慕说了什么,居然让他心甘情愿被下这么危险的蛊毒?此毒攸关性命,白慕他,该不是贪好玩罢? 言语前,屏风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三个仙婢模样的妙龄女子自屏风后转出来,领头的那个年纪稍大,眉心一点桃红,面容端正威仪。 仪清见了她,便福了身子,恭顺地行了礼:「掌殿仙子。」替揉肩和舀水的婢女也停了手中动作,约是因为她们并不是太微垣的,只是恭从地后退几步,让出一条道来,并未行礼。 那掌殿仙子寒着一张脸,问道:「都打点好了没有?」 仪清伏着身子,道:「好了。」 「那还磨蹭什么?尊上把交到们手里来,万一出了什么茬子,是们领罚,还是领罚?」太微垣不愧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连个掌殿仙子都如此威风,教看着胆寒。作为外,被她们服侍着,压力着实非一般地大。 不过是个沐浴更衣的活儿,前前后后五个婢女忙得不可开交,后头掌殿仙子还挑着眼仔细监督着,仿佛是一件正上釉的瓷器,半分马虎不得。 当然,穿完衣裳后,十分理解她们为何忙得不可开交。如此通透清凉,宛若一件薄纱的衣裳,被裁得服帖合身,以上好的雪缎缀着,从前往后勾出两朵栀子,栩栩如生。乍一看被两朵洁白可爱的栀子吸引,满室皆是清净怡的栀子香。要细看,才发现这衣裳四处勾连蔽体,其实却轻薄若无物,且一碰丫就掉。 通俗来讲,这群姑娘们居然能把一件胜似青楼歌伎的纱衣穿得如此不逾礼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欺欺的「不管瞧着逾不逾礼,反正觉着不逾」的气场,其巧夺天工之处简直令发指。 泪流满面道:「诸位姐姐,能换一件否?」 掌殿仙子沖仪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不赶紧梳妆?」 啊喂,难道们太微垣民风如此之彪悍扭曲,一件睡衣如此精巧又奔放也就罢了,入睡前还要把自个儿梳洗妆点一番? 听闻阳间女子迟暮时自觉大限将至,便会自己穿上早备好的寿衣,戴上首饰珠钗,涂脂抹粉,将自己妆点体面,再行入睡。为的是后事精简,黑白无常来勾魂时也走得也体面。 被自己的想像吓得不轻,尤其想起自己如今就身阴曹地府占着阎王爷家的地盘,黑白无常就住隔壁,更加有种不寒而慄的感觉。 回神时,后头两位仙婢正的发上巧手翻飞。铜镜中的女子螓首蛾眉,眸眼盈盈,脑后长发轻绾,簪了个银青的步摇,红妆初成,稍加装点便透一股端庄气质,轻纱罗裙,又显妩媚。但……浑身一个哆嗦,感到一阵深深的恶寒。 镜中这……这这这……居然是……姑娘?! 琢磨着得给自己算上一卦,今日莫非真是撞鬼了?边掐算着,嘴里念念叨叨地沉浸于卦数之中,任身边的仪清摆布。一列前头开道,她扶着往前走,便行尸走肉般随她扶着。手头的卦数算岔了,又重算一卦。待总算算出今日除了不宜杀鸡宰羊以外万事皆宜后,才满意地清醒过来。 此时已行至中庭,满庭院的曼珠沙华妖异胜血,天边冰轮的清辉洒下来,本该是通明无色的清淡,落到庭中却也显出隐约的嫣红。民间传闻曼珠沙华开黄泉路上奈何桥边,都是胡扯。家阎王爷随随便便挖一挖,就能挖回来一院子逗小妾开心。 託了阎王爷家妻妾们的福,这个路过的才有这一番景致看。有花有月总是风流,能让忘怀心事,把酒花丛。而泪汪汪地看着月辉,看着一地殷红如血的曼陀罗花,只觉得这真特么是个撞鬼的好天气啊好天气。 仪清扶着,道:「姑娘小心。」 低下头,一块怪石卧小道间,正挡了的去路。点头感谢她好心提醒,便回过神来细心走路。因这院子哪里看上去都差不多,三绕五绕地便再也不识得方向,任由她们将扶着往前走。 不知为何,今夜从沐浴更衣开始,周身就透着一股奇怪,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呢? 揣着疑虑,步子也迈得极碎,好容易才走进了一间屋子。掌殿仙子领着仪清等一干婢女退出了屋子,顺带关上了房门。 愣了一愣,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唔,莫非阎王爷的品味如此不堪,不仅外头房子的建制一片黑乎乎,里头的陈设也每间都一样?挪开步子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无论是这宏大的制式,还是这些素色的摆设,都透着一股熟悉之感。 视线忽然碰到一只硕大得异乎常理的花瓶。瓶中还插着一朵夜里泛着萤光的怪花,似乎少了一片花瓣…… 额头顿时冒起冷汗,心头的疑虑终于解开了。这明明就是白慕的寖居!什么阴曹地府什么黑白无常,什么民风彪悍行为怪异,都不过是那群娇俏可的仙婢们脑迴路被雷噼了,把白慕一句「带她下去沐浴」的吩咐进行了一波令嘆为观止的发散性思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间顿时一片清明。得赶紧逃出这间屋子!被白慕看到如今这幅模样,这丢脸就丢大发了! 匆匆忙忙直往门口奔去,地下却突然出现熟悉的破风声——了个去,叶绾一世英名,居然会这银柳阵里栽第二回!此回的藤蔓飞叶都愈发迅疾,仿佛知晓的下一步动作般,每移动一步,便先一步移到彼处,缠上的手腕。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它仿佛已然褪去了譁众取宠的外形,愈显攻击力的上乘,三下五除二便把缠了原地。 这阵法此处,想必是扶柳为了提防银翘所设,果真厉害无比。但是这个滥伤无辜的概率,也忒大了些了罢?欲哭无泪地定住身子,全力凝聚仙力,想破开手腕上的银色藤蔓,却发现越是使力,那力道仿佛会被抽走,藤蔓上的银光便愈是璀璨,周身便愈是无力。 可怜身上这衣裳显然不适合打斗,不仅依旧没能破开这变态阵法,反倒有些轻损。本来便是小心翼翼才能穿着正常,这一番折腾下来,整个肩头都暴露空中,顿感一阵凉意。 万念俱灰地撕扯着手上坚韧无比的藤蔓,对「天无绝之路」这六个字产生了从生理到心理全方位的怀疑。总会有办法的罢?还有办法的罢? 「吱呀——」外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停下挣扎抬起头,心脏跳得仿若立马会停止。 古云山穷水尽之处自会柳暗花明,没告诉山穷水尽时,还会被补上最后一击啊! ☆、第二十五章 认脸的本事颇不济,面前这双风流无边的桃花眼却还是认得的。 酆都里的女怨鬼们教育,男都是薄情寡义的动物。作为一个採花贼,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这位狐狸君对居然如此执着,实乃採花贼中的至情至性之。 「,怎么会这里?」绷着脸,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挣了挣手腕上的藤蔓。 红狐狸手中一挑,缠着的银藤竟然应声脱落,如万千丝线被收入他的手中。忽然失了依託,双腿一软,便跪坐地。 他居高临下,眯着眼打量着:「不要叫得这么生分嘛。下不过是想一亲芳泽,姑娘何必推拒呢?」 这狐狸果真是一天换一个调调,竟然又玩起了书生偶遇佳的把戏。方才银柳阵中作困兽之斗,此刻半分力气也提不上来,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一盯,却盯出了异样。撑着身子,眼前正是他的一片衣角,上好的锦缎上勾了一环金灿灿的云雷纹,眼熟得紧。撑地上的一双手缓缓攥成拳头,声音微微发颤:「……究竟……」 他屈下左膝,一张细嫩的面皮贴几寸之外。近距离地这么瞧着,鬓角处的皮肤与耳际有极细微的差别,的刻意留心下依然十分隐约。他抚了抚耳侧的皮肤,挑起一弯邪佞的笑:「这么看着作甚。莫非,不喜欢这张脸?」 果真是易容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肺只觉一凉:「……究竟是谁!」 他依旧笑得温煦可亲,眼中却分外瘆:「酆都称扶柳师爷,便是下。」难怪银柳阵他手下服服帖帖,原来根本就是他的手笔。 见到他身上衣料时,本已猜到几分。如今果真验证了,却还是暗自心惊。 祁连山中初见这只狐狸,他身姿儒雅术法精到,本不像是个淫贼。何况祁连山中迹罕至,即便是强盗流匪也甚少彼处安营扎寨,莫说是採花贼。后来清湾城外白骨狱中,他将净炎与囚一处,净炎好说歹说也是只如假包换的公凤凰。他若不是男女通吃,又何必擒下那只死凤凰? 如此种种都表明,他根本不是什么採花大盗! 脑海中个个片段掠过,,凤凰,扶柳,白慕……是白慕?!每次他出现,最终为的,都是白慕!听白天时他们的对话,他分明是与白慕熟识,为何要假借另一个身份,引白慕与他交手?! 种种怀疑一闪而过,只教头痛欲裂。双臂向后撑着地面,身子往后又缩了几分:「根本不是什么採花贼,为什么紧咬着不放!」咬住下唇,紧紧盯着他含笑的眼睛,肩膀因为用力而不住地颤动。 他笑意更浓,身子欺过来,曲了右手的两根手指,顺着的右颈慢慢滑落,沾上裸\露的肩头,沿着锁骨一寸寸往下……勐一个激灵躲开他的手,提起周身的力气撑住地面,奋力往后挪。纯白的雪缎蹭了灰,愈发显得狼狈。他却步步紧逼,嗓音中透着愉悦:「咦,说是扶柳,可没有说不是採花贼。」 窗适时地被吹开,冷风灌进来,吹得薄纱轻动。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一根快要崩断的弦,迎着夜里寒凉的空气,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紧张失措的模样落他眼中,仿佛更激起了他的兴致。他讥嘲地笑了两声,再次向前逼了几步,退得无路可退,后背已抵上床头。他拨开被夜风吹乱的长髮,笑道:「怕什么?又不会杀了。」 勐地偏过头,挡开他抚额发上的手:「有本事便杀了!」 扶柳撑开两指捏起的下巴,指节有力得仿佛要将骨骼捏碎,似乎也宣示他的愤怒:「配合一点嘛,来。」指尖勐然一转,将的脸带着转了个方向,直直地面对着他的眼睛,韵致的桃花眼里神色不明,教捉摸不透,「这样不是很好?这么易怒,即便生了一副美胚子,也没喜欢。咦,白慕究竟看上哪点了?」 抵住骨骼的手指一松,整个都如脱力般向下瘫去。那低沉黯哑的声音依旧头顶上响着:「看来还得发掘发掘,到底是什么,让他为了,连紫极咒都敢往身上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因疲倦而不住下沉的眼睑忽然一顿,不解地缓缓皱了眉,撑住床沿努力站起来:「为了……?究竟做了什么……」 「还不知道?」他钳住的腰身,一丝一丝地欺压下来,似乎分外享受折磨的过程,「只不过是借那银凤凰的名头写了一封信,送他一只紫极蛛玩玩,问他是愿意自己养着这只血蛛,还是让来养。要不要猜猜结果?」 几乎赤\裸的后背完完全全抵上床上的锦被,凉意沁入肌肤。紫极咒是紫微垣的禁术,却不是秘术。他处心积虑借了银翘的名头施咒,又扮作红狐狸一直跟着,做着这些歹事,真身却一直白慕身边,热络万分地当他的扶柳师爷。恐怕连白慕手中遏制紫极蛛的药液,也是拜他所赐……越是往下想一层,身体便愈是不住地颤抖。 他俯□,死死按住发颤的肩头,眼里玩味的笑意更足:「看来早就知道了。那……」 「嘭!」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巨物爆裂的声音。透过窗,正有一道妖异的红色火光摇曳夜风中,像是缓缓盛开的红莲,从不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中不断撑开它的骨架。这个方位……那燃着的殿宇,必是阎王殿无误。 「该死!」扶柳贴身前的气息突然移开,让得以喘息。他面向窗外着火的方向,眼里映出狰狞的火光,「不识好歹的东西,敢坏爷的好事。」转身疾步往外走去。 阖上双目,心下陡然一松,眼角忽然湿润,一直由于过度紧张而死死囚眼眶里的泪水忽而汹涌,连空气中都沾了咸涩的味道。愤怒,恐惧,委屈,万般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填满了空白一片的脑海,浸满那片皲裂的河床。 扶柳走到门口,却突然折返回来。这张脸重新出现的瞬间,几乎击溃崩溃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还想怎样!」 他不屑地一笑,指尖按上的神庭穴,声音讥讽:「不过是让忘掉点不该记得的东西。嗯?不捨得了?」灵台中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电流,眼前最后的场景,是他背对着窗外如血色霞光般的火焰,笑容讥嘲。一记刺痛伴随着他最后的声音,缓缓沉入识海:「放心,还会来找的。」 朦朦胧胧间,意识便有些模煳。身上轻如蝉翼的衣衫半褪,夜风寒凉,拂入涣散的意识间。像是堕入万丈深渊,又像是坠入梦境。 —————————— 不知过了多久,復又醒转。睁开眼,是床顶的帷幔,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条锦被,被角掖得齐整,丝毫触不到夜的凉意。只是眼角的皮肤颇为干涩,连脸颊也有些僵硬,似比平时尚要凉上几分。脑海中一片残碎的空白,像是被撕破过一般,嵌进来模模煳煳的片段,惹得头疼欲裂。 眼前一片恍惚,阒寂里,床边安静地坐着个白色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脸和表情。 怎么会这里? 仪清把送到这个房间,然后……然后怎么会睡着了? 莫非是哪磕晕了?头怎么会这么痛…… 睁开眼,左右转动着眼珠,只觉得茫然彷徨。 「醒了?」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泠泠如寒月。循着声看去,分辨仔细,看清了白慕微微敛起的眉尖,心里竟然莫名觉得踏实了些。 他低沉的眼眸幽如深潭,似迟疑了片刻,才淡淡道:「怎么哭成这样?」 抹了一把脸,才发觉满是泪水,连眼角沾的几缕髮丝都是湿润的,枕头更是打湿了大片。努力回想了一番,却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唯有一个如真似幻的梦境。梦境里有不停地逼近,不停地逼近,仿佛依然能看到他讥嘲的表情。却无论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梦中的脸。只记得自己梦里没用地发抖,肩膀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像是极端的愤怒,又像是恐惧的紧张。 梦里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眼泪像是自发地溢出眼眶,再次浸湿早已酸涩的脸颊。 感觉到脸上滚烫的眼泪,慢慢变得微凉,抬手将它抹去:「做了个噩梦……梦里很可怕……现记不太清了……」 今夜真是奇怪,莫不要是入了魇,这梦境明明这么模煳,感觉却怎会如此真实。 白慕伸过手,递来一方帕子:「把眼泪擦掉。」 乖顺地接了帕子。 他又道:「果子的火毒已经解了,安置书房。」 点了点头。 方才进屋时他不,应当是去替果子疗伤了。可是他身上明明还有着紫极咒,不要紧吗?忽然有些愧疚,道:「劳烦了……」 这声「劳烦」落他耳中却好似不那么受用。他眸光极淡,慢慢站了起来,将轻轻往里床抱了一抱,自己躺上来占了半张床位。 顿时一惊,连忙往墙头一缩:「想做什么!」 白慕静静阖上眼,声调平和得不掺感情:「还思索,穿成这样躺的床上,究竟是想对做什么,还是想对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白慕静静阖上眼,声调平和得不掺感情:「还思索,穿成这样躺的床上,究竟是想对做什么,还是想对做什么。」 「!」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果然只搭着一层薄纱,简直无胜于聊。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平静的侧脸,这厮莫不是想就这样入睡罢…… 窗外月色清幽,映一室静默。白慕闭着双眼,神情安然。透过隐约的月光,生冷的气息漫过挺削的侧脸,浸没他随意散枕上的墨发。好似连发梢都染上了亘古不变的寒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正入神,手指缓缓上移,不由自主地想抚上这漫着凉意的髮丝。指腹够到的瞬间,微凉的触感从指尖沿着手臂,像一丝冰流逆行,一直滑入脑海,让蓦地清醒过来。连忙收了手指。 克制着咽喉,不易察觉地低声干咳了一声,一声不吭地偷拽了拽被子。敌暗明,无论他再如何一副沉静无害的表象,这被子……还是怎么严实怎么裹的好…… 不幸的是,事与愿违,这床薄被圆润地裹下一个之后,很难再分出空间给另一个,折腾了半晌,另一头的被角愣是没能拽过来。忿忿地咬了咬唇,作最后挣扎,扯着半边锦被奋力一拉,没想到这一下用力过勐,整个骨碌碌团进被子里转了个身,随着反弹力撞进了他怀里。 阿弥陀佛……惨痛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果然,他突然侧过身子,面朝着裹成一只粽子的,深不见底的眸色中情绪莫辨:「抖什么。」 他的吐息近耳侧,粽子活动空间有限,唯有徒劳无功地埋着脸,斜过眼暗地里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声音埋被子里,嗡嗡作响:「……方才做的噩梦未消,心有余悸……」废话,有身边,连梦都做不成了! 白慕默了一瞬。忽然身上一松,原本裹了一圈的被子往他的方向扯去不少,措手不及,只好随着被子被抽走的方向又骨碌碌转回了一整圈,重新回到了初始动作。只是比起初要离他近上不少,裸/露的肩膀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一个抬手,他顺势将捞进怀里。被他揽着后腰用力一箍,整个身子便循着他的力道贴上一副温凉的怀抱。 那怀抱将紧紧禁锢方寸之地:「这样还怕不怕?」 「……」 不知为何,肩膀仍然止不住地发抖,仿佛本能地抗拒身体的接触。 方才说的话尽是託辞,噩梦中发生了什么都已经不清晰,何来心有余悸到依旧不住发抖。不过是……紧张。 心中这般想,身体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战慄的反应似乎源自本能,发自潜意识中一个晦暗的,亦分不清方向的地方。哪里是紧张,分明是恐惧。可意识中对他,却至多警惕,分明没有半分的恐惧。 这是……怎么了? 眼中那若有若无的一丝不安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仿佛捕捉到了的异样,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又马上烟消云散。腰上的力道散了开来,像是一只被悬高樑上的布偶,突然被松了线放下地,全身的筋骨皆是一松。 他虚虚将揽着,不再给压迫感,温凉的手掌扶的肩头,力道柔和,连声音都变得如温水一般,不再有凛然的冷硬:「吓到了?」 战慄的肩膀慢慢平復,潜意识里居然……依恋着这个怀抱。 心里用力摇了摇头,拧出一个愤懑的语气来:「知道了还不赶紧放开!」 他自然地把下巴抵上的肩窝,弯了弯嘴角:「懒得动。」 「……」企图用正义的劝导感化他,果然是的错。 当挣扎抵抗劝诫恐吓都没有用的时候,们一般选择比较省力的那条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虽然再怎么看,也是他应该对负责。但一想到无论他负不负责,好像都是他占便宜比较多,便顿感生一阵苍白无力,浮世如此虚无缥缈,还是凑合着睡罢。 就这样睡了半宿,等到月至中空,忽然被肩上不安分的手指惊醒。 迷迷煳煳睁开眼,还是他怀里入睡的姿势,只是他安睡的面容此刻却紧紧绷着,极度的压抑下显得生硬而冰冷,眉间难得地蹙到了底,凝重万分。而扶肩头的左手,隐约可以见到再次躁动起来的紫线,血肉间流窜,偶尔牵动他的指节,痛苦中微微抽动。 连睡梦中都逃不过四个时辰一次的剧痛么。可血肉刺透的痛楚非比寻常,若彻底被激发出来,即便再怎么习惯隐忍,哪里又能有一场好眠。 动作极轻地往下钻了钻,缓缓退出他的臂弯。大概是夜里睡得迷煳了,重新撕破白天咬开的伤口,也不觉得有那般痛了。探出半个头仔细张望了会儿,他单衣的领口处,一截紫色细长的蛛脚隐约可见。 小心翼翼地伸了完好的左手,轻轻按下他的衣领,撕裂的右手食指凑近血蛛的位置,凝了仙法滴下一滴,鲜血像是清水渗透入一张白纸般,转瞬便术法的催动下透入他的皮肤,消失不见。 血蛛像是秋日的黄叶,迅速萎缩,原是妖异幽紫的色泽缓缓淡去,几乎变得透明。 一怔。这么说,的血确实能见效?可是此前明明已给过他一颗血凝的丹药了,为什么会没有作用…… 应熟睡中的突然一动,按住了尚拽着他衣领的左手。 用了半天力,还是没能把爪子抽回来,只能用右手撑着褥子半坐,含了愠色看着他:「哼!根本就没有服给的丹药!不相信?」 他容色平静,淡淡道:「真想让服?」 「不然呢?!」 他定定将看了一会儿,清淡的眸光扫过微恼的表情,好似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尽收入了眼底,揉成一星转瞬即逝的光芒。 他浅浅一笑,「那改天吧。」 ———————— 拂晓时分,初道晨光透入窗棂时,便醒转过来。掐指一算,嘆,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质量如此不堪的觉了。杀千刀的白慕。 贱和恶的区别是,恶一般辗转难眠,贱一般睡得安稳。侧过头,盯着白慕湮没熹微晨光中的安然侧脸仔细瞧了许久,觉得这真特么是个贱啊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绾绾姐姐——」一声久违的清亮童声远远传进来,把发呆的从无尽怨念里扯了回来。 果子?!许久没有听到这熟悉又甜腻的声音,感动得几乎要喜极而泣。而事实上确实掉了两行清泪,心里像是有一黑一白两个小搬出一张赌桌,一个压大一个压小。 压小的小白摆了一张臭脸,慢条斯理道:「鄙以为,果子如此天真烂漫,必然看不出异样。」 压大的小黑捏紧了小拳头往赌桌上一砸,奸笑道:「嘿嘿嘿,一个姑娘衣衫不整地睡男子房中,果子如此英明神武,一定能揭穿他们的!」 赌桌轰地一声碎开,两只小消失不见。只剩愁云密布地托着一张脸,想着是跳井呢,还是抱着果子一起跳井呢? 门被推了开来,果子牵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仙婢,一身花团锦簇地跑了进来:「绾绾姐姐!」当即一个挪移,把果子截了屏风后头,俯□子紧紧抱住它亲了一口,抹了一汪眼泪,「果子啊!可终于醒过来了!可把姐姐急死了……来姐姐看看,变瘦了没有?变矮了没有?」 果子被一通乱转,晕头转向地抱住的脖子,歪歪斜斜晨风里晃了半晌,才转着脑袋糯声道:「不,不要转啦……」 方才被果子拽着的那小仙婢不知何时已越过了屏风,往里头探了一圈,又疑惑地转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盆无辜的热水:「咦,尊上呢?」 果子被掐着的小脸蛋困惑地转向了她。 这!拦住了小的,没拦住大的!连忙一个飞扑,捂住她的嘴往墙角一拖。小仙婢死死抱着铜盆,展现出了高超的平能力,即便被按倒墙角,亦坚贞不屈地没洒出半滴水来。果真是高素质的仙婢那! 转过身去探了一探,床榻上果然已经空无一。这才放心地松开她,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作了个刎颈的手势:「珍爱生命,闭嘴不杀。」 小仙婢花容失色地捧着铜盆,抖动着瞳仁将盯着。 扶了她一把,替她掸了掸袖子上蹭到的灰,甚和善地吩咐道:「去拿套干净衣裳进来罢。」 再一回头,却失去了果子的踪影。慌慌忙忙搜寻它的身影,终于床上见到了一只肥嘟嘟的身子,半掩帷幔里,险些逃过的眼睛。连忙带了一弯舒心的笑,提步走过去瞧个究竟。 锦被不知何时已叠得甚齐整,安放里榻,露出白色的褥子。果子盘着腿坐床的中央,一手托着腮,一手伸出一根手指,空气里困惑地画着圈圈。见施施然走了过来,抬头沖咧嘴一笑,指着褥子上一小处殷红的血迹,扯着清亮的嗓子问道:「绾绾姐姐看!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滩血呢?为什么呢?」 「哐当——」 眼前仿佛噼过一道银光四溢的电闪。僵着一张面无血色的脸,惨然回头一望。那位友好的搀扶下将将站稳的小仙婢復又栽了下去,连带着铜盆一同栽得甚热闹,泼了一地清水。啧啧啧,这面如土色的脸,这惊恐的表情,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她比较无辜,还是比较无辜。 但,现实是残酷的,上天是慈祥的。当生命走入这样一个死胡同时,上苍总会派一个来解决的难题。譬如一屋子尴尬的僵持里,一片墨绿衣角并着一把摺扇恰逢其会地出现了门口,缓缓显出来的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第二十七章 文曲师父一把摺扇手,甩开墨绿长袍的下摆,款款走了进来。见了,春风满面道:「绾儿啊,一别数月,可思念为师啊?」走近了,又仰身叠了眉头,「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穿成这般回去,爹爹可得赏两顿板子唷。」 再瞥了一眼跌坐地的小仙婢,甚蔼然道:「这身衣裳不错,换给她罢。」 小仙婢愣了愣,像见着救星一般利索地站了起来,道:「奴婢这就去拿一身干净的来。」话音甫落便一刻不停地跑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沉痛道:「师父,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一把摺扇展面前,扇面上韵致灵秀的江南柳岸烟波渺渺,迎出一叶小舟。文曲师父轻摇摺扇,道:「为师前日天相宫与司禄星君下棋,紫微垣传来急令,要为师即刻下凡来将提回三清。这究竟是什么风,为师自也不知。」 难怪文曲师父看的眼神总带两分嫌弃。司禄星君与他多年私交,奈何碍于司禄星君的顶头上司南极长生大帝一向与爹爹不大对付,两宫来往甚少,文曲师父一年难得能请个年假去天相宫下一回棋。便是这样亦被遣下了酆都,爹爹也忒残忍。 噎了一噎,分外委屈:「师父明察,小徒到酆都不过两日,什么祸都没来得及闯那。回紫微垣一事,可否……缓一缓?」 文曲师父虚虚瞥一眼:「噢?那为师怎的一到酆都,便被阎王爷告了一状,道是昨夜有擅闯他家后院,烧了他的阎王殿那?」 「……有这等事?!」此等恶,说的该不是凤凰罢……若是如此,此事也与脱不了干系。阿弥陀佛,凤凰此平生不过两大爱好,一是杀二是放火。诚然他信守承诺,暂时放弃了前者,却未必不会把后一个爱好发扬光大。 昨夜果真是睡煳涂了,阎王殿失火如此大的动静,竟然毫无印象。 文曲师父摇着纸扇,似静候的辩解。 也是。凭空出现阎王府里,也算擅闯了阎王府,还被文曲师父逮当场,自然得给个说法。嘆一口气,指了指还床上作科学研究的果子:「师父您老不知,果子进了酆都之后便……水土不服……不过是来阎王府里偷点药材,怎么会烧院子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水土不服的果子依旧安安静静伏床上摇头晃脑作沉思状,文曲师父顺着的指尖看过去,才终于发现了果子的存。果子一团天真地抬起头,懵懵懂懂地对着文曲师父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呀!果子也?」方才还故作严肃的文曲师父顿时没有遏制住自己的心花,生机勃勃地怒放了脸上,「来来来,师父给带了礼物……」说着便挥手变幻出一个沉蓝色的布包,欣喜地一层层拆开。 瞥了一眼里头的物什,冒了一头冷汗,连忙阻止道:「文曲师父!」 可惜为时已晚,文曲师父兴高采烈地把包袱皮摊果子面前,一手摇扇,优哉游哉地瞧着果子。只见里头各式各样毛茸茸肥嘟嘟扭动着的肉虫子一应俱全,五彩斑斓,争奇斗艳,不可谓不丰盛。果子捧着自己的脑袋尖叫一声,像一道闪电般冲出了门…… 心疼地看着果子化成一熘烟的背影,嘆道:「师父,您老是故意的罢。」 文曲师父用扇面轻掩薄面,哂笑:「绾儿知。」 「那……那个肇事的,师父也知道是谁了?」支走果子,莫不是有何要事要说? 「这便不大好说。」文曲师父书案边落了脚,寻了个干净的杯子斟了半杯茶,道,「绾儿既然没有惹是生非,怎么看起来倒很紧张的样子?」 「师父!」 文曲师父浅饮一口,道:「阎王爷可是告诉为师,昨夜他一家老小忽然被掳进阎王殿,后大殿失火,那火把逼进殿中,却不伤。纵火之反覆问他,有未见过一个带着只果子狸的女子。」眼风一斜,便意味深长地将看着。 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好装傻道:「咦,这难道是想寻?那后来又……如何了?」 「阎王爷手下倒是有个能师爷,就地为牢,以阎王殿作狱,将他和火势一起封了进去。」言罢,文曲师父将扇骨手心一敲,评价道,「自作自受。此非宗门所出,却能有一身精到修为,应当歷练无数,却心无算计,也是个奇。」 默默点了点头。智商低无药医,文曲师父对凤凰也忒委婉。 「不过倒是,怎又与他扯上了关系?」那目光却凌厉。从前背不出道经时,文曲师父便执着竹板,侧眸这般将瞧着。几回下来养出了习惯,每当文曲师父这般看着,心下便一阵心虚。 咬着唇,连连摇手:「徒儿和这只死凤凰半点干系也无。」 文曲师父满意地收回目光,面上又浮了一丝莫测的笑:「那便很好,既然无牵无挂,便随师父回紫微垣罢。」 「爹爹怎么能出尔反尔?」文曲师父这番话,显然是胡搅蛮缠,意欲将揪上天去,不存半分道理。便有些薄怒,「方时爹爹答应让独自去安淮找银翘,怎么如今近咫尺,又言而无信?」 「安淮是安淮,酆都是酆都。」文曲师父不常摆出一张严厉的架子来压,如今这严肃的神情,不容辩驳的态度便十分显然,「师父早琅嬛城里便劝过,银翘有自己的祸福因缘要歷。为师知担心她的安危,可她若身陷险境,又帮得上多少?」 此话虽不入耳,却半分不假,落耳中更是一颤,表情也无端地沾了丝落寞。 谁知文曲师父话锋一转,摺扇轻摇,目光颇有深意:「银翘之事不必牵挂,只需安心回宫便是。若牵挂的是别,为师也不是不能把他请去紫微垣么~」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师父多虑了,多虑了……」 文曲师父对八卦的热情竟然依旧盖不过勒令回宫的决心,可见爹爹此回是下了死令,再反抗亦是徒然。颇费了一阵口舌,也不过是争取多酆都逗留三天。一是作最后挣扎,静候银翘会不会这三天里出现;二是凤凰那丫现不知是死是活,作为一个有良知有道德的正统神仙,得偷偷潜进阎王殿里给他捎点伙食。 换了身衣裳出了门,一路阴郁地踢着石子,怨气冲天地逛进了阎王爷的园子。里头繁花正盛,多是仙凡二界稀罕的品种,嫣红似血的彼岸花开了一路,也唯有酆都中方能得见。绕过两块巨石,走至深处,竟撞上一片清塘。 这小小一方清塘澄澈见底,偶尔游过一尾肥鲤,赤红泛金的鱼尾灵巧地避过墨色的水草,悠悠游入深潭消逝不见。殷红的暗色里行走许久,这方小池落眼里,却也煞是开怀可爱。 托着腮,池边静坐。池中映出一个微斜的倒影,偶尔一尾金鲤游过,惊碎久久不动的身影,少顷,水波平稳,又重新聚成静默的像。 远处忽然隐约传来一阵声,一园暗香中渐渐靠近。 「嗳,轻点儿,这可是卞城王最心爱的花……」 「听说卞城王把花送出去的时候可是一阵肉疼,怎么又还了回来?」 一个温婉清丽的女声指挥道:「们两个这边走,那边石子多,颠着了便不好了。」说着便拐了个弯,朝的方向走了过来。 回过头,这领头的女子甚眼熟,不知哪儿见过。路过时,约莫是看着她的眼神太过灼热,她愕了愕,对见了一礼:「上仙。」 恍然,喜道:「仪清?们这是往哪去?」 仪清低着头,貌甚谦和:「尊上指派把这株黄泉幽兰还给卞城王,正要往卞城王的府上去。只是,只是仪清照管不力,花有微损,不知卞城王会不会怪罪……」 作为撕了一片花瓣的罪魁祸首,瞅着仪清愁苦的一张脸,感到万分愧疚,只能扯着面皮呵呵笑道:「这朵黑气腾腾的花难不成还是什么名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仪清道:「黄泉幽兰的花叶可作香薰,驱除毒虫。花蕊可入药,是水凝丹、金风露的药引子,连这根须都是精心怡神的好物。」 默然颔首,赔笑一声:「果真是好物,好物那。」 仪清微微一笑,面有赧色:「不过卞城王酷爱这种花,多半是为了它的花瓣。据闻卞城王是酆都一大风流物,府上姬妾众多,总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用此花的花瓣熬汁,有滋阴壮阳之效。不过那也得熬汁,若空口食之,便十分危险,易教纵情声色,难以自拔……」 「……再说一遍,那花瓣是,是干嘛的?」 「滋阴壮阳,怎么了?……上仙,上仙怎么了!」 两眼一黑,顿时脚跟一软,一个趑趄栽进了脚边的清塘里。 花园里顿时传来一叠声的叫唤:「来鬼吶——有落水啦!」「救命啊!快来鬼吶——」 ☆、第二十八章 面前层层叠叠的水纹眼前波开,世界仿佛变得浑浊又黑暗,岸边的影渐渐残碎而模煳。冷不丁呛了两口水,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往下沉,冰凉的池水灌进衣领,刺骨寒瑟。抖了抖额头的黑线,眼前不住浮现出白慕昨夜的那抹浅笑,清淡如一树寡柳。他说,那改天吧。 念及此处,又往下沉了沉。还是让水里,死一会儿吧…… 揣着这个念头,此后三日,便过得千分万分地困顿。 文曲师父将引至阎王爷面前打了个照面,好让名正言顺赖此处蹭吃蹭喝。阎王爷大抵是觉得蹭吃蹭喝之事,来一个是蹭,来一双也是蹭,比起白慕把半个太微垣的丁都搬了下来,与文曲师父这一对师徒蹭得尚属厚道,于是坦然地接纳了。 文曲师父叮咛道:「如此这般,的所作所为便要担个紫微垣的名头。万万谨慎行事,莫给看去了笑话。」 深以为然。 但阎王爷的行事作风,却忒不谨慎了些。 依仪清的话说:「阎王大听闻上仙您与尊上私交甚笃,特地将您的居所安排毗邻之处,上仙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噎了噎,道了声满意。于是揣了两壶酒,接下来三天都蹲去了凤凰的牢房。 凤凰很生气:「这个女,不把本座弄出去,怎么把自己弄进来了?」 递了一壶酒给凤凰,有苦难言:「先喝上。」 事实上把自个儿弄进来,也不是一桩易事。阎王爷对这位他府邸里飞扬跋扈为非作歹的纵火犯恨之入骨,极想杀之而后快,正准备把凤凰提出牢房问斩的时候却接到白慕亲切友好的通知,倒是此得好生照看着,苦头可以吃,性命不能丢。 阎王爷接到这则通知,吐了两碗血。一则此一朝不除,他老家一朝睡不着;二则凤凰被关着的地方正是当日火势吞天的阎王殿,这么拖下去,阎王爷只好重新挪一个办公地点。 阎王爷顺过气,仔细研究了这纸文书,也不敢让凤凰吃什么苦头,便只好这么关着。唯一的惩戒是不给凤凰送东西吃。 于是提出要带些吃的去探监时,阎王老爷背了会儿气,隐忍地答应了,并警惕地要求不可带入可充飢的食物。体谅他过得憋屈,便只揣了两壶酒。哦,还偷运了一碟花生米。 凤凰嫌弃地把酒壶搁一边,往肚里撒了两颗花生米:「大爷不喝酒。」 「不解风情。」痛饮一口。的酒量极浅,却一向觉得畅饮未必浇愁,却诚可开怀。本想找个安宁的地界与对饮一番,却不晓得他居然滴酒不沾。 阎王爷手下的那位师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盈室的红莲业火隔开一个浑圆的空洞。于是金碧辉煌的阎王殿里业火滔天,熊熊火光摇曳,仿佛吞天灭地一般虎视眈眈,中央却硬被辟出了一片净地。红莲业火做的牢笼别致生动,淬金的殿柱雕着不周山上的衔烛之龙,火光中若隐若现,隔开殿中央一个软底的金座。 凤凰衔着花生横躺座上,满不乎:「这个女,整天苦着一张脸作甚?」 壶嘴离唇边一寸的地方停下。愣了愣。凤凰这货近日频频沦为阶下囚,却还能过得这般天真自,果真有一番常难以企及的大智慧大本领。而却不行,银翘要独闯枉死城,这等要紧关头却只能随文曲师父回紫微垣。不甘心这三个字,必得需要另一番大智慧大本领,方能参透得了的。 他座旁寻了个空处席地而坐,摇摇头,作苦涩状:「银翘这丫头明明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自小到大不受待见。从前不知是为何,如今却知道了。她居然是魔龙之女,怪不得爹爹如此紧张,下死令让回去。」心头过了个弯儿,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问,以前知不知道这件事?」 凤凰吊着眼梢瞥来一眼,抿了抿唇未作答。 多日相处下来,凤凰的性情亦能摸个大概。这副又倔又没底气的形容,八成是心虚。 可知道便是知道,不知便是不知,哪里有心虚一说?皱了眉,忽然想起琅嬛城的天牢中,他便是这样的神情。那时眼前只有一线迷濛的光线,他痛苦的脸上已没有其他神色,眼中却还是倔强,嗫嚅着说他未曾害过银翘。 抬手扯过凤凰的耳朵,声色俱厉:「不会是因为当时就知道,所以才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罢?」 凤凰嫌恶地挥手挡开的手,斜眸不屑道:「这个女蠢不蠢?本来就是魔道中,意那么多做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凤凰一路上没少被质问这个问题,以至于听到银翘二字就作出一张此事免谈的脸。多次下来亦习惯了从善如流地避过这个旧梗,可今日却忽然来了兴致,自下而上小心翼翼地半挑着眼睑,吞吞吐吐地问道:「喂,是怎么判断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一个的?」 凤凰金座上翻了个身,咕哝一声:「看愿不愿意收她的好处呗。」 「认真点!」把他往扶手上推了推,「司命星君不管哪路神仙的好处都收,那他岂不是博爱天下?」 被推得几乎缩成一团的凤凰忽然躲开身子,盘着手正襟危坐:「哪里不认真了?看银翘待的好,每次都觉得有愧于她,而不是感动温情,自然是不喜欢她的了。」 这么一思忖,好似又有几分道理。没想到这只不开化的红毛,考量起来居然还十分地有模有样。托着腮沉思了会,往嘴里投了两颗花生:「那如果别给好处时,既不觉得心中有愧,又不觉得感动温情,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呢?」 「那心里大概早已认定了要与此长伴此生,才会这么不痛不痒罢。」凤凰眼疾手快地捞走了盘中最后一把花生米,随口道。 「不可能!」 凤凰被突然的吼声一惊,手里的花生米洒了一颗。凤凰悄悄瞅了一眼滚到墙角的花生米,目光十分痛惜,半晌,又转过头来脸色不善地瞪一眼:「嚷什么嚷。」 「……」识海里不停浮现出某张清淡的笑脸,目光持稳、唇畔却隐隐浮笑的模样,敛着眼梢漾出一个笑、满足又玩世不恭的模样,眸色清寒、嘴角轻勾起一抹讪笑的模样……直教头疼欲裂,话也说得不大利索,「只这样就判定,也太武断了罢?」 只这样的话,那何止是理所应当,尤且……习以为常。 凤凰酒足饭饱,打了个哈欠,翻身过去敷衍:「那就亲她一个试试看么。不讨厌的话就喜欢咯。」 「……」 凤凰忽然被翻过来摇醒,恼怒地皱起眉,愤愤道:「这个麻烦的女,到底想干什么?」 「亲一个试试看。」 「……再说一遍?」 「让亲就亲!」 凤凰额角暴了两根青筋,狠狠跳了一跳:「太为难了。」 「……」深吸一口气,仔细盘算了一番究竟要不要把他踹进火坑。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于是起身怕了拍两袖沾的灰,暴躁地拎着喝了一半的酒壶出了牢狱。 这年头,找个实验一下都不容易。 夜风飒爽,一个提着酒壶走清塘边,莹莹月色融了眼前稠红一片的曼珠沙华,浓艷的朱色晕染开,连青石子铺的小径都红彤彤的。微微晃着身子,半步半步地往前走。唔,酒量浅实是件要命的事,不过喝了半壶,眼前就冒白影儿了。 晕晕乎乎地揉了揉太阳穴,记忆不断上涌。那是浮岚暖翠的祁连山上,喉咙里满是温热的,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平白遭了回捉弄,悲愤交加地指责白慕,却被他突然覆上来的唇堵了回去。冰凉的气息笼罩着,长驱直入地侵入齿关,肆意唇齿之间游走,舔舐着一丝丝原本属于他的血液。 腥甜的味道与生冷的气息真实得如当下。 一直选择性地忽略这个场景,自催眠道他眼里只有毒血没有只有毒血没有……可仔细想,这原本其实算是一个……吻? 而居然没有暴怒,没有趁他伤重虚弱把他一剑剁了,反而自催眠了这么久,甚至还容忍他每次把像一个木头娃娃一样抱来抱去动手动脚?! 大概是酒气被夜风一吹,愈加挥发得快,眼前影影绰绰的一个白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叠一起,两个变成一个,一个又分成两个…… ☆、第二十九章 大概是酒气被夜风一吹,愈加挥发得快,眼前影影绰绰的一个白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叠一起,两个变成一个,一个又分成两个…… 揉了揉眼睛,迷迷煳煳判了个方位。那影子却虚虚一晃,转身走了。还没等反应过来,指间已捏了个诀,身形突然出现那影子的身后。嗳,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好使,幸这挪移术学得尚牢靠。 愣愣地瞅着那个突然离自己这般近的影子,唔,是个。那影子却像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变故一般,依旧不紧不缓地迳自往前走着。「嗳?」一急,下意识地抽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他的衣袂沾了夜露,有些凉,一截背影默然立月色清辉下,白裳清寒,好似本来就是月光的一部分。有些晕沉,手上使不出力,便一直攥着半截衣袂,把整个胳膊的重量都吊他腕上,却执意没松开手。 良久无言。 那影子缓缓回过身,淡如月潭的眸子不知落了哪里,神色看不分明,的视线里煳成白茫茫的一片。扔拉着他的衣袖,举起执酒壶的手自己头上敲了敲,喃喃不知所言:「白慕……是看见这里,才要走的?」 身子摇摇晃晃的,酒壶敲额上,也不觉得有多痛。耳朵也不大好使,听不清他究竟有没有应。只觉得私下悄寂,偶尔有清池边传来的锦鲤出水声,有小虫撩动花叶的窸窸窣窣声,却听不出来他开口了没有。 一只手从掌心里抽走酒壶,似轻声讽了一句的酒量,又侧过头,兀自饮了一口。掌心没了酒壶空空落落的,重心也不大稳,往下跌了一跌,又撑着他的手腕勉强站稳。头抬起来,正撞见他微抿一口放下酒壶时的侧。他的唇有些薄,润过酒液后泛着朦朦胧胧的淡泽,不比平日里的清冷寒凉,好像隐约散着酒的甜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喝醉了的都有特权。一是杀不犯法,二是就算有指责说确实犯了法,也可以狡辩说自己其实不犯法。至于喝醉了的为什么都没趁着喝醉去杀,一定是因为他们醉后没有如这般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个杀的良机。暗自佩服了自己一会儿,觉得不能浪费自己的天赋。于是用空落落的拳头又捶了捶脑袋,想把自己再敲清醒一点。不想却越敲越浑。 罢了罢了。撑着浑成一团的脑袋往前又走了一步,觉得没什么力气,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他这才俯首,眸光淡淡地落的脸上。靠了会儿,好容易有了点力道,便往上踮了踮脚。他低下头来的动作正迎合了,又努力踮了踮,方便地寻到他的唇,不加考虑地凑了上去,像蜻蜓点水般,轻染几分他唇上的凉意,再抽身离开。 这个动作极花力气,连扶住他的力量都耗尽,听天由命地往下跌了跌,却突然被支着胳膊抱起来,晃晃悠悠地立稳。身体软绵绵的不像自己的,连笑也软绵绵的:「餵……觉得讨不讨厌?」 他喑然。 半晌,「默认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仍是静默。 有些恼:「那是讨厌了?」 花叶撩动的窸窸窣窣声益发清晰,看不见的鸟雀蒙夜色里传来清亮的一声啼叫,再没有了下文。一截云雾如轻薄的乌纱,飘飘然渺渺然,自月下缓缓浮移。 万物阒寂。取走他手里的酒壶,随意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了下去,抬手喝了一口,不再紧盯着他的眸子。脑子像被酒液煳住了,混沌又烦躁。索性往石头上一倒,侧枕着自己的胳膊,沉着眸子作最后的试探:「……那,那不讨厌呢?」 悄寂许久。以为他今日打定了主意不准备说话,便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干脆想顺着困意睡一会儿。 却阖上双眼的那一刻,听到一声淡漠低沉的「嗯」。清淡得微不可闻,却没有往常的生冷寒凉,这般轻的一个字,竟也能让听得出几分郑重。 以为是出了幻觉,睁开眼滚了两圈眼珠子,又觉得不像。困意这时占了上风,遂满意地嗫嚅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好像是自己的声音,模模煳煳地黏风里,道:「挺好的。」短暂地一顿,声音揉成了面团子,渐渐放低,「也觉得,不怎么讨厌。」 昏睡前好似有谁的笑影面前虚虚一晃。那笑里有讥嘲,有调笑,有溺爱一般的温和,有寂寥萧索的黯然,和凉凉的、如夜露一般冷清又和润的目光。 这一夜如真似幻。 梦醒时分已自己的房中,喉咙里还残留着醒酒茶的味道,不知是何时灌下的。待起身穿过卯时三刻的晨光,毗邻的厢房门口踌躇了半日应不应敲,却只有一个仪清迎过来,手捧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鸽。 怔怔道:「……白慕呢?」 她笑得温和有礼:「回上仙,昨夜怨灵封印又有异动,尊上连夜赶去枉死城了。」 「……那他还回不回来?」 仪清恭顺地低着头,道:「此回封印异动牵扯进了枉死城地底的狱渊,来势汹涌。阎王爷已派去鬼兵镇守枉死城,需尊上主持局面。事成之前,怕是不会回来了。」 狱渊,封印着魔龙夕城的地方。皱了皱眉。灵宝天尊道是若银翘触到这一层,则必死无疑。这里头的复杂,必得回紫微垣后,向爹爹一询方能获悉。 心里布着阴云,又莫名有些失落。虽说蓬莱仙岛时,白慕他便立场鲜明,显见得不让去枉死城。不愿依他,坚持追到了酆都,却依旧最后一步被遣回了紫微垣。这本来无可厚非,可临行之前他便不告而别,便教不太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面上还是得把礼数圆过去。向仪清道了谢,拎着那只白慕留下的灵鸽回了屋子。据说一个红鸾星动的女仙容易患得患失,突出表现忽喜忽忧,忽而高兴忽而恼怒。这种症状持续久了之后,就有一定风险产生虐待动物倾向。 作为一个刚刚确认自己动了凡心的女神仙,醒来时曾万分纠结过,要如何面对白慕。没想到他连让面对他的机会都没留下,实是令发指不可原谅。 扯着一脸懵懂的灵鸽君思忖,究竟要如何宰了它,方能是个解恨出气包治百病的宰法。这样思忖了半日,觉得一个的智商不够强大,于是决定本着团结就是力量的原则,把鸽子提进了凤凰的牢房。 几天没有见过肉的凤凰十分感动。当然,他十分克制地双手交叉摆胸前,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企图掩饰他的感动:「不要以为一只肉鸽就能让本座原谅。再不把大爷放出去,本座就把也烤了。」 肉鸽君被扔下地,无辜地走了两步,眼神甚清澈单纯。 指着步履蹒跚的肉鸽君,道:「怎么看出来它是只肉鸽的?紫微垣豢养的仙禽数不胜数,品相这般好的信鸽也是少见。是有多飢不择食?」 被肯定了生价值的肉鸽君扑腾了一下翅膀,眼里噙着一汪泪,回头深情地瞧了一眼。 灵兽之中,仙禽本来便是观赏性物种,即便是如来尊者座下那只一振可飞十万里的金翅大鹏,也只不过是好看的同时,学了一点业余技能,以增加观赏价值。因此,作为一只可以送信的实用性仙禽,肉鸽君对自己的生价值给予了高度肯定,大概还感到深深的骄傲与自豪。 但不得不说,对于能千里传音万里观心的神族而言,送信这个技能实是——百无一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同情怜悯地瞅了瞅肉鸽君。它似乎感受到了对它的嫌弃与鄙视,默默地又低下了头。 凤凰听说这只鸽子不是他的盘中餐,眸子不易察觉地暗了暗:「鸽子不用来煮,还想用来作甚?」 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多日无处宣洩暴力倾向的凤凰来了兴致,拽过灵鸽打量了会儿,忽然蹙起了眉头:「阿姒?居然真的是阿姒。白慕怎么把它给了。」 「什么阿姒?」叠起眉心,狐疑地瞧着他,「怎么知道这只鸽子是白慕的?」 凤凰扯过鸽子的一只腿,指着上头的一道金纹给看:「阿姒是他亲手养大的灵兽,原身是一只金翼白羽鹤,陵光神君问他讨了万年都没讨到。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下了封印,来充一只信鸽。」 凝神瞅了瞅那道金纹,果真有灵力流动的痕迹,惊嘆了一句「果真」,忽然又觉得哪处出了差错。拧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寒着一张脸,盯住凤凰:「为什么会对他这般了如指掌,连一只小兽都一清二楚?」 ☆、第三十章 凝神瞅了瞅那道金纹,果真有灵力流动的痕迹,惊嘆了一句「果真」,忽然又觉得哪处出了差错。拧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寒着一张脸,盯住凤凰:「为什么会对他这般了如指掌,连一只小兽都一清二楚?」 早很久以前,便揣过这个疑问。凤凰放着银翘和尘月两朵桃花不要,偏偏追着白慕喊打喊杀,这里头必有蹊跷。但当事实摆眼前,巴掌大的心肝还是抖了一抖。 凤凰却丝毫没有察觉的异样,依旧饶有兴致地摆弄着阿姒,满不乎道:「这有什么,本座知道的事情多得是。」 他低头专心致志摆弄一只白鸽的模样甚天真可。私以为他再这么天真可地对着白慕一路追杀下去,实不是什么好事。此事不能急于一时,耐心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只鸟就给玩了,明天跟着回紫微垣罢。」 凤凰全身上下最卓着的优点,便是好骗。因此对他说道,阎王爷是如何如何地痛恨他,要把他弄出这间鬼屋子是多么多么地不容易,只能借着紫微垣的名声把他带回去。这个理由是这般这般地漏洞百出毫无逻辑。 但凤凰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信了。 十分欣慰。第二日随文曲师父回宫时,心情也没有那般不痛快。抱着果子踩云头,歷过数千凡世,飒飒罡风吹散九天烟霞,自南天门往后,蒙蒙云雾外三清层峦隐约叠起,久违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此时此刻,文曲师父漾着个满意的笑,摇着摺扇立前头。凤凰护着手里一只羽翼光洁的灵鸽远远坐一边,不知想些什么。眼瞧着紫微垣愈发地近了,拽了拽文曲师父的衣袖,诚恳地请教道:「师父,您老觉得把个魔族氏搞回去,爹爹会不会打死?」 文曲师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依帝君的性子,必然是会的。」 手一抖,险些把怀里的果子扔下云头:「师父!」不带这么看着徒儿送死的那! 果子惊恐地往胳肢窝里钻了钻。 文曲师父把果子扯出来顺了顺毛,漫不经心地抚慰:「无妨,帝君要惩处,还未必是为了此事。」 「……」 文曲师父不愧是爹爹的心腹,料事如神这四个字上从未失手。等到们一行按下云头,踏入紫微垣的宫门时,方领悟了这个道理。 三清乃无上之天,自有一股飘渺清肃之气,紫微垣又为众星之主,掌天经地纬,役雷点风雨,率日月星辰以律四时。四时之理,最为虚无缥缈,因此紫微垣的宫门也颇应和此理,一道银紫流霞刺透云烟,如彩练当空,又如瀑流轻下,朦胧间拢了薄雾,隐九天光华之后。 少时常觉着,这道银紫宫门,是紫微垣唯一称得上灵动韵致的物什。只可惜当年生养此处,并不觉得刻板无聊,如今尝遍了间与地府的鲜头,才发觉这里头的了无生趣。 不知是懒得管无关之,还是近几年养出了一副慈悲心肠,爹爹出乎意料地友善,命宫安顿了果子和凤凰,只将一招去问话。久无住的茗馨殿更了套衣裳,做足了礼数,才揣着个紧张忐忑的心去紫极正殿拜见爹爹。 紫极正殿是爹爹的议事之所,从前紫微垣时,也只有犯下大错时,才会正殿领罪。一顿训是免不了的,一顿罚也是少不了的,痛苦就痛苦领训和领罚时都得跪着。紫极殿铺的玉石砖冰凉冷硬,泛着寒气,常常跪得膝盖冻伤,那疼的滋味至今还能回想起来。 拢了宽袖护腰前,折了裙沿铺地,才徐徐跪下。上座坐着的神君宝相庄严,一袭紫袍云纹古朴,衬得那张肃然的脸愈发威严正气。是了,爹爹从来都是公私分明,乃至甚少有「私」的时候,这般严厉板正的模样,倒也熟悉。 不等爹爹问话,清了嗓子,低头道:「绾儿私下凡间三年有余,有违天条,爹爹若要将绾儿打入诛仙台,绾儿心服口服。」方才更衣时问过司墨,道是这三年三界宴席常常有,爹爹一直宣称告病卧床,应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打定了主意替隐瞒,此罪多半是私了。于是这番话特意说得离谱,名为请罪,实为威胁。 爹爹神色沉笃,铁面上瞧不出分毫情绪,声音厚重威严:「看是越来越不知规矩。」 「绾儿不敢。」头又垂了一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罢了。」爹爹沉厚的声音略带不满,吩咐道,「这几日的茗馨殿里思过,不得外出。等收了的凡心,随去莲观池走一遭。」 勐地抬头:「莲观池?天帝他老家又要纳妃了?」 「这一回是他们天家的三子,少泽。皇子殿下特意与提起,要届时赴宴。」原来急忙把召回来的不是爹爹,居然是少泽这个混球。 说来少泽与曾入过同一个学宫。那时候仙界子弟都须到天家办的学宫里进学,后来大概由于各宫都热衷于给自家子弟开小灶,纷纷以行动对统一教育表示了反对,学宫也就没能开下去。因此少泽与年幼时堪当狐朋狗友之首,一起做了不少混帐事,长大之后却只偶有相见,不復当年形影不离,说来也是件憾事。 少泽能记挂,自然令有些受宠若惊,便有一问:「少泽竟也要娶妻了?是哪家的女仙?」 爹爹对的刨根问底一向懒于回答,只简短答道:「赤狐族的族长,尘月。」 尘月?!大吃一惊:「赤狐族乃是妖族。神族与妖族速来不睦,天帝他老家是怎么容忍这么个妖族的媳妇的?」何况,何况尘月她不是喜欢凤凰吗?! 「上清大帝布下干坤卦,算到二族千年以内必有一战,仙界式微,谋求外援乃是不得已之策。」 天上的老神仙大多刻板迂腐,自命清高,不屑于与妖类为伍。这一回天帝为拉拢一个妖界氏族,竟不惜用上让少泽娶妻这等急于求成的下下之策……看来这魔龙传承,必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才罢休。 安宁了数万年的仙界,怕是快要不太平了。 忽然想起一事,今时今日之间的矛盾恐怕比往日更胜一筹,那凤凰……「爹爹,带回来的客……」 爹爹的神色忽然微微一闪,神情依旧严肃板正:「他自入魔道,却还有救。紫微垣的教化对他有益,便让他住下罢。」 入魔便是入魔,还有能救的道理?何况凤凰那厮,非之不救,而是其之不自救。腹诽了几句,好爹爹并没有表露出要打要杀的意思,最多给凤凰灌两本经书,大抵伤不到害处。于是草草揭过,伏下头细心听爹爹的训诲。 清规戒律念了一筐,条条严谨刻板,膝上的刺骨冰凉渐渐麻木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爹爹说,天命自有机缘,若能顺应天命银翘知晓自己身世前加以阻止,或其后加以感化,皆能化解戾气。只可惜天运如此,并不是天道所择的化劫之。 强打精神,只听到此处,觉得甚内疚愧悔。其后甚么造劫养劫之理,甚么化劫应劫之能,皆囫囵吞枣地听了进去,没多会儿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忘了个干净。 听到日落西归,广寒宫的清辉洒东天,这一天才算完。 茗馨殿禁足了三日之后,便有些熬不住。 茗馨殿里的安宜香熏得满室椒兰苾香,裊裊引瞌睡。着了一袭凤影清裙,百无聊赖趴案上,逗弄鸟笼里的阿姒。司墨时时刻刻守一侧,好似怕这只鸟笼里的鸟飞走了似的。将手上最后半块桃花糕餵了阿姒,用一截竹籤戳了戳它白净无瑕的肚子:「说,们是不是都很可怜?」 这些日子闭门思过,本想召果子来陪伴,却被无情地告知,果子它天赋异禀,被文曲师父抓去他开的私塾听课了。咬咬牙,忍了。 找不着果子,退而求其次,让司墨把凤凰那厮给带来陪逗逗闷子,却被再次无情地告知,凤凰他也天赋异禀,被扔进汤谷水里炼体去了。 忍无可忍,这个世界居然已经扭曲到连凤凰都能天赋异禀的地步,不是刻意与作对是甚么?忿然回了殿内,重新坐案前,瞅着正天真无邪地进食的阿姒,忽然对它产生了深深的嫌弃。用竹籤戳了戳它的脑袋:「白慕也忒不会变化了。要是变成个鹦鹉该多好?」至少还能聊以解闷。 阿姒抬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突然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光团来,笼司墨身上,立时令她软绵绵地睡了过去。那团银光重新飘了回来,聚面前,从上而下垂成一捲纸笺的模样,幽幽浮转出一行白字:「施五行咒。」 瞟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司墨,鬼使神差地照做。阿姒果然「嘭」地一声长高了半个头,成了只白羽彩翼的鹦鹉。瞠目结舌地看着沖不停叫唤「桃花糕,糯米糰,芙蓉酥,糖葫芦……」的阿姒,感到世界一阵深深的恶意。 能用阿姒来传递信息的,不是白慕还能是谁? 又惊又怒地吼道:「居然能听到说话!!」 那光幕结成的纸笺上白色的线条流转,最终凝成一行新字:「不要瞪眼睛。唔,这身衣裳不错。」 !大!爷!他他他他他,他居然还能看得见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正惊恐地想着,这几日阿姒一直身边,那晨起更衣梳妆,入夜沐浴安寝,岂不是都……白日里仿佛噼下一道紫电,噼得扶着几案摇摇欲坠。那厢阿姒的身上却镀了一轮金光,身形渐渐透明,飞出了笼子。 恍惚回神,伸手去拦,抬手时阿姒却已以一身白羽彩翼的模样,缓缓飞出了窗户。半隙的窗户透进一道微光,逸入紫微垣终年不散的裊裊云雾。那一缕光投进殿内,正落案上搁着的一本《紫微术法图鑑》上。 墙角的司墨依旧昏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的目光紫色封皮的古书上顿了几秒,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此等好时机,怎能不趁机开熘? 近日禁足茗馨殿中,潜心钻研了一阵紫极咒的解法,却发现此术一旦种上无药可救,唯一的解法便是紫极蛛还蛰伏掌心时自断一掌,以绝后患。但早最后一次见到白慕时,紫极蛛便已有盘踞颈项之势,自然不能用这等自伤八百的法子。 退无可退,他却丝毫不意,乃至文曲师父酆都时,也并未接到他求医问药的消息。方才那千里传讯的法子看似简素,实则极耗灵力,他却尽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对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只字未提。 被紫极咒折磨得焦头烂额,不禁感慨,喜欢上一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实是件头痛的事。而如今这么头痛,一定是因为喜欢的眼光有问题。 思及此处,幽怨地摘了朵花间小径上独出一枝的紫薇花,紧赶几步向前。嗯,当们头痛的时候,正确的选择该是——找一个同样会头痛的聊一聊。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得找一找那只无所不知的死凤凰。 羲和的日宫三清之东,扶桑映日,炎火成渊的至阳之地,即出汤谷。日出于汤谷,落于虞渊,朝夕相生,汤谷与虞渊实际上是同一个地方,一方能焚灭万物的灵池。数十万年前远古众神们聚一起聊天,觉得一个池子有两个名字,不易辨识,决定化二为一。经过激烈的两轮投票,汤谷因其易于辨识便于书写,赢得了选举,成为了这方灵池唯一的名字。 据传,凡只需饮一瓢汤谷水,便能洗尽凡髓,得道成仙。但文曲师父说,那都是理论上的事情。现实中,就算是灵力低微的幼年神仙,也会被汤谷水灼伤,凡恐怕刚喝一口,就要被烧成灰烬。 因此,当听说凤凰正汤谷之底修炼时,很是吃了一惊。 蔚然成林的扶桑木遍了满地,花落漂浮,踏着一地桃色的扶桑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如熔岩一般的汤谷,两手抵着脸颊唿道:「凤凰!凤凰!」 冒着热流的池水居然翻涌不止,中间显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将什么吞併入腹一般盪开一个圆形的口子,掀起层层波浪。一只赤羽金翼的凤凰破水而出,半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才缓缓一颗参天的扶桑巨木下停下。 疾走两步跟过去,才发现这只金光闪闪的玩意儿果然是凤凰,并且近看之后不但金光闪闪,而且伤痕累累。赤红如血的凤羽略有些黯淡,布了几处焦黑,像是一块烤焦了的血糯米糕。瞅了瞅奄奄一息的凤凰,联想了会血糯米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化为原形的凤凰一双凤眸更加凌厉,伏地上兇狠地瞪了一眼。掩嘴收了笑,觉得此举确实有些不太厚道,讪讪道:「还是烧焦的时候比较顺眼。」让十分有食慾,咳。 凤凰摆出一张「不可食用」的表情,执着地盯着,眼里满是怒火。 这色荏内厉的兇恶模样由一只焦凤凰做出来,便十分有小果子的风范。幸灾乐祸了一会儿,愈发觉得好笑又可怜,于是蹲下来顺手摸了摸它的头。 烧焦的凤凰固执地偏开头,躲开的手。捉弄心起,偏偏把它的头拽了回来,慈爱地替它顺了顺毛,笑吟吟道:「躲什么嘛?」 凤凰凛然眯了眯眼睛,忽作声,声音兇狠隐忍:「再敢乱摸,老子啄死。」 原来烧焦了的凤凰,还是可以说话的。 缩回手,愣了一会儿,唔,一时兴起,险些忘了正事。遂清了清嗓子,道:「咳,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凤凰不满地斜睨着眼,似乎还沉溺被当成灵禽的恼怒之中:「紫微大帝太不厚道,要杀要剐岂不痛快,偏让老子修仙是个什么劲?」 扑哧笑出了声:「爹爹也忒宅心仁厚,见着谁都想赏个仙缘。凡有一句诗,叫『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怨的便是仙家孤寂。连凡都嫌弃当神仙,何况一个魔族。」 凤凰抖了抖首羽,昂首道:「本座是崑崙冰下火炎池中孕出的凤凰,乃天地所生,不受三界六道之管辖。仙道魔道,还不是任本座选择。谁跟说是魔族了?」 阴阳初判时,远古众神皆由天地所育,此后三界开闢,各族繁盛,神仙也就大多由凡与妖族飞升而来,少有幸运者如,则天生神脉,由仙界神祗诞下,自出生便入仙籍。如此之后,天地日月的华泽供养三界世,不復当年,由天地所生的灵体也已有数万年未有耳闻。 惊嘆道:「古籍里说,凡天地所生必律天地。像天君他老家,玉清大帝元始天尊,以及云游八荒的几位上神,哪个不是唿风唤雨的尊神?天地生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而且,拥有这种的得天独厚的仙根,凤凰这厮竟然,竟然选了入魔? 入魔之后再洗尽魔髓重入仙籍,却是个不好受的活。 凤凰丝毫不理睬扼腕痛惜的,颤颤巍巍将自己化了个形,从一只烧焦的凤凰,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模样,不仅满脸焦黑,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随处可见撕裂,露出猩红的血肉。那表情却是满不乎的,双手交叉盘胸前,冷着脸,像个斗气的孩童。 那怄气的模样下,脸色却还是煞白煞白,想必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用最后的力气也要把自己变出个形来。 十分钦佩地想,世上总有两类不怕死。一类明知自己行将就木,却若无其事得没有看得出来,例如白慕。另一类明明谁都看得出来他命不久矣,自己却浑然不觉,例如凤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认命地嘆一口气,道:「这一身伤受得真是时候,过来罢。」 凤凰狐疑地皱了眉头,却耐不住大力抓过他的右臂,牢牢固一根凸枝上:「……做什么?」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上咬开一个口子,淋漓鲜血顿时涌出。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才用活动自如的左手拨开他碎得不成样子的的衣袖,对着撕裂的伤口滴下两滴鲜血。 屏住了唿吸,凤凰惊疑的目光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狰狞的伤口。绽开的皮肉被的血液润过一遍之后缓缓褪去血色,血肉重新积聚,迅速地恢復成一块光洁的肌肤。 「……怎么会这样?」凤凰怔怔收回手,道,「的血……」 果真。努力深唿吸了几回,平復内心的涌动,心里默默念道。 翻阅完紫微垣记载术法乃至蛊毒的古籍之后,一直惊愕,有史以来,紫微垣中从来没有出过谁,能以血为药,即便是神女也不可能。而紫极咒的缓解之法中,也没有这个先例。如今它居然能治癒汤谷的焚伤,这已然不是灌下多少天材地宝可以达到的。 —————————— 两日后,少泽的请帖送到了紫微垣。爹爹遣了文曲师父与同行,共赴一十二天的莲观池。 天家的典礼办得庄重,席上免不了一顿好吃好喝,却惜无聊,天君他老家携天后一齐出个场,万般好吃好喝尽皆要放下。佛家言道,放下乃生至慧至苦之事,每当入莲观池赴宴时,对其「至苦」都颇有领悟。 爹爹公务繁忙,恐要到开席那一日才会如约而至,九重天上已多年没有走动,爹爹恐与同辈的小神仙们关系不睦,特嘱託文曲师父提前两日带去一十二天与众仙联络联络感情。 随行的凤凰扭过头,评价道:「哼,什么公务繁忙,还不是们这帮神仙爱摆架子。」 凤凰听说尘月要嫁给们神族的三皇子,执意要跟来瞧一瞧。尘月对他穷追勐打时,他却是不屑一顾的模样。虽不知他去赴这样一个姑娘的婚宴究竟存了什么心,但好一向爱看热闹,且自小都尤其爱看少泽的热闹,遂欢欣雀跃地把凤凰化成了原形,当成坐骑带去了莲观池。 ☆、第三十二章 莲观池位于一十二天竺落皇笳天。因其风荷四举、晴岚绕境的胜境,被天君硃笔御批为瑶池之外仙界第二观莲佳地。只可惜天君他老家年轻时忙于征战三界讨伐魔族,文化水平稍稍欠佳,大笔一挥赐下名来,却是个直白的名字。莲观池,顾名思义,观莲也。 因祸得福。一十二天的竺落皇笳四字过于拗口,神仙们大多精于天文不通地理,记不得这么个文绉绉的地名,于是每每思及一十二天,想起来的都是天君他老家亲题的莲观池。 一向略失风雅的天君感到十分高兴,此后每每立个天妃添个天孙,都要莲观池摆一道宴席。自己摆还不算,还规定了他儿子纳妃时,也得这里摆酒桌。 少泽年轻的时候跟抱怨这件事,把他老子从头数落到了脚。很理解他的痛苦,因为他和一样,都对莲观池的凤仙莲过敏。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是得来莲观池赴少泽的婚宴。蒙着施过仙术的面纱,嘆了一口气,从浩浩莲池中间的莲桥上轻移着步子缓缓踏了过去。后头跟着的十几个仙婢纷纷踩上来,惹得柔弱的木桥君一阵娇羞的扭动。 一崴,险些栽了下去。文曲师父一把将扶住,指着前头赞嘆道:「绾儿,瞧,这九曲莲桥蜿蜒曲折,每一处都有清莲雕饰,与水波中的风荷倩影相映成辉,真是别有生趣那。」 惊魂未定的扯着脸皮笑了笑,九曲莲桥确实别有生趣,但别有生趣得连个栏杆都没有,就是它的错了。化成原形飞耳侧的凤凰忽地伸了半个头,堪堪横眼前,传音道:「给大爷走快点。」 脸一僵。紫微垣里一向不兴铺张,宫中走动时也很少差使小仙娥。但此回是来赴天家的宴,形单影只地来便难免显得紫微垣无,未免丢了紫微垣的分子,随行的仙婢们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凤凰如今的身份乃是驯养的灵禽,外面前不能显出形,自然过得十分憋屈。 万分体恤他,冒着落水的危险急急忙忙越过了莲池,又借着散心的幌子匆忙作别了文曲师父,步入篁竹深处。天君委实此地下了一番功夫,竹林清逸,幽篁之中又辟出了一空地,置上一方石桌石凳,是个饮酒赏竹的好地方。 屏退了随行的仙婢们,方松了一口气。正欲将凤凰恢復形,那林子深处却走出一个仙娥来,鹅黄色的衫子,发上缀了一只蜻蜓翼的步摇,眉目灵动。凤凰刚刚亮起来的眸子又黯了下去,耷拉着脑袋脚边踱来踱去。 仙娥见着,清丽的面容盈盈笑开,温婉中不失天真:「方才见到个影晃过去,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 仔细将她瞧了一会儿,忽然顿悟了她是谁,也一併顿悟了她为何会此处。书墨,作为太微垣里唯一一个神女,来捧捧天君的场子,合情合理。 她竟然还认得。先是一惊,转而喜道:「书墨?今儿真是赶巧,竟能这遇到。上回多亏了帮忙,对了,那玉佩……」身上摸索一番,憾道,「唔,不知被放了哪里。只好下回找着再还给了。」 书墨笑了笑,宽容道:「不必找了,那玉佩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 「那怎么行?」话头开了一半,那厢书墨却已弯下了腰,将目光移到了凤凰身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凤凰化成原形之后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火凤凰,比一般的凤族要高上半个身子,仰着头的模样趾高气扬,只可惜比起来还是矮了一个头。书墨乌色的眼中一亮,弯着一双笑目抚上凤凰的脑袋。纤纤玉手如脂玉凝成,极温柔地摸了摸凤凰的首羽,欣喜道:「这可是的坐骑?」 心里算计了一番,若应个「是」,凤凰会不会啄死。遂尴尬地一愣,解释道:「咳,自然不是。它是爹爹驯养的灵禽,这两天食欲不振,于是被带出来散散心。」 书墨继续宠溺地揉着凤凰的脑袋,眼中的光泽愈发明亮:「既然如此,能不能把它借给几日?」 「这……」哭丧了一张脸,可算是长见识了,凤凰他变成一只鸟居然,居然还能招桃花?! 书墨摇了摇的胳膊,娇嗔道:「玉佩便不要了,与换一只灵禽可好?」 被摇得浑身散架,第一次见识到一个撒娇的小姑娘的杀伤力所。而的生过得如此悲惨,一定是因为像书墨这么大的时候没有开窍,没学会撒娇。 悲悲戚戚地心里嘆了口气,凤凰凌厉的目光里勉强稳住了身子,欲哭无泪:「这回是天族皇子的婚宴,天后的娘家凤族早数日前已至莲观池献贺礼,凤族才济济……」书墨对有恩,于情于理都不应吝惜一只灵禽,这拒绝的路子自然也只能往委婉波折里走。 没想到书墨丝毫没有领悟的委婉,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掌礼制的碧瑶仙君缺一只衔彩绸的仙禽,说是凤族里寻觅了半天也没找着一只毛色纯正的红凤凰。欠着碧瑶仙君一个情,正好替她物色了去。就做个顺手情,将这只凤凰允给罢?」书墨仿佛吃准了会应承下来,半是央求半是期待地闪着晶亮的眼眸将瞧着。 「……」抹了抹额角,踌躇得太阳穴发疼。那头凤凰虚张声势地竖着翅膀,若不是文曲师父不放心,亲自施了化形术囚住了他,书墨恐怕早就被他一把火烧成灰。 书墨对的为难视若无睹,高高兴兴地一把捞起凤凰,抱怀里顺了顺毛:「那就多谢仙子了!」 「……」 望着那抹鲜嫩娇艷的鹅黄背影欢欣雀跃地隐入翠绿竹林,哽了一哽。 —————————— 入夜,庭院深深,一盏灯烛亮窗前,照出一个伏案的影。 逗弄着灯芯,烛焰跳动,光影眼前明明灭灭。今夜没了果子腻怀里乱蹭,也没了凤凰耳边聒噪,乃至没了阿姒不停鸟笼里扑腾着讨糕点的身影,颇不习惯。唔,说起阿姒,也不知白慕把它招去了哪里。明明是送给的信物,又不明不白地拿走了,也忒小器。 孤寂无眠,抿了抿唇,决意出门走走。 天君还算厚道,知晓一向有个过敏的毛病,给安排的院落一十二天的边界,院落外是密而有致的竹林,连绵数里,离热闹的莲观池甚远。前来庆贺的仙僚们多挨着莲观池住下,此地独有寥寥两间院子,算来也不过住了一。 篁竹清幽,应是禅心空明,然则一独行,便多少有些萧索的意味。天边挂了弦月,已只剩了细细一弯月钩,显得明亮而单薄。往年出紫微垣赴宴,身边都是银翘打点,今年的物是非之感便尤其地浓。 思至伤感之处,竹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笛音,乐声低回郁沉,如逶迤的流水绕过清川,缓缓沉入一方古寂无声的孤潭。听得入神,不免又增几分伤怀。 提步循着笛音而去,风过抚竹,盪起微微林波。少时熟悉万分的立修竹之间,缓缓停了乐声,见着,微是一怔:「小绾?」 少泽。唔,这个与一起作弊逃课的天家纨绔,居然也能有如此风雅的时候。愕了愕,随即轻车熟路地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的胳膊,嘲弄道:「嘁,还以为是谁如此胆肥,竟敢天家的喜日里奏这么伤感的曲子,原来这个新郎官。」 少泽轻笑一声,唔,连这笑的模样都和小时候不大一样,天家的礼教师傅果然有两把刷子,居然能将他这等混球教得这般仪度翩然:「也没见过哪家的仙娥如此胆肥,竟敢的喜日里这般取笑。」 噎了噎。嗯,这个跟抬槓的习惯还,他果真是少泽。 寻了块石头坐下,哼了一声,托着腮帮子,凉凉道:「这嘴上不饶的性子,嫁给的姑娘真是倒霉。」 少泽颇不知趣地继续顶撞一句:「也不知是谁先不饶。」 佯怒地瞪他一眼,那张清俊的脸上持着一弯笑,眼中神色像是蒙了一层林雾,遂将埋怨的话咽了下去,狐疑道:「喂,有心事?」 「没有。」 「不信。」摇了摇头,道,「和说有什么关系?还以为特地点了名让来,是还念着点旧情,没想到这般疏远。」 少泽神色晦暗地看一眼:「还以为知道。」 「知道?」心尖转了几个弯儿,总算理了个头绪出来。勐地一惊,道「……都知道了?要娶的那个新娘子……确实和有一些渊源。」阿弥陀佛,尘月与凤凰的这一桩,究竟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的好呢? 少泽挑着眉把敲着脑袋苦不堪言的模样尽收眼底,这样瞧了一会儿,哑然失笑道:「没想到和要娶的正妃之间的渊源,倒是比还深。」 「怎么会?」又是一惊,「……就算是情急之下天君指婚,也不至于连培养感情的时间都不给们罢?」 少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听说她并不想嫁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心里点了点头。文曲师父说,尘月虽是赤狐族名义上的族长,资歷却尚浅,真正的族中大事还得要听长老们的意见。这桩婚事多半也是由族中长老定下,尘月作为一族族长,却是不能任性妄为的。 好端端一个青年,却为一桩婚事消沉成这样,天君对他的儿子也忒残忍了。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哀悯,遂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伤心。嗳,这也不是的错,大可不必太介怀。」 ☆、第三十三章 嘆息一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伤心。嗳,这也不是的错,大可不必太介怀。」 少泽却歉然一笑,抬手示意不必再安慰,转了话头问道:「听闻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可大好了?」神色里藏了几分关切。 明白此事无法插手,便知趣地缄了口,顺着他的话心虚地答一声:「……已无大碍了。」哪里有什么大病,不过是凡间三载,空梦一场。不想爹爹的一句託辞竟能劳他记挂,有些感动,自嘲道,「还以为个混小子,早把老朋友忘了。」 「可没有忘记。」他将手中的竹笛化散,自袖袋中取出一支玉簪,通体流光的质地,坠下星点细花,朵朵如初放花蕾的优昙婆罗。 优昙婆罗是西方梵境的圣花,佛家视其为祥瑞灵异之感,为大福德之兆。愣神瞧着他手中的簪子,玉质通透,幽月清光下泛出温和的冷光,润似一泓清水流动,隐隐泛着檀香。 他装了一副吝啬的模样,心痛道:「这可是假託了大婚的名头向佛祖求来的。若还看不上眼,也太对不住。」 天家有盛会将至时,西方梵境的几位尊者便会赠一些佛器。像大战时用以祝祷天地的九方宝鼎,天后凤冠上镶的妙义彩明珠,虽不见得是多毁天灭地的神器,却也是天庭上极尊崇的法器,仙家罕有。 这支簪子上的檀香,果然和这罕见的佛器出自一脉。惊愕有余,以致一时没有接过,吞吞吐吐地推拒道:「未免太贵重了。一个神仙,命数自有天定,所谓祥瑞福德,于不过是个摆设。既是託了大婚的名头,自然还是充作给新娘子的聘礼罢。」 少泽趁不备施了个法术,也不顾的推脱,那簪子便牢牢簪了的发上。他左右瞧了一瞧,满意道:「也不难看嘛。」 再欲推拒,他却挥了挥衣袖,语气有些微恼:「以为一个皇子,会差这么一件聘礼?」 心头一酸,连眼眶都连带着有些红。默了一会儿,又觉得矫情。大抵凡间孤苦伶仃久了,难免容易感动些。揉了揉眼眶,攥了拳头分辨道:「只是觉得送这么个礼物,必得还个更大更好的。可们家财大气粗的,便有一为难。再则,两日后就是大喜的日子,喜日又有不同,得更往贵重里思索一层,便又有一为难……」 「……」少泽噎了一噎,道,「可记得从前的叶绾最是吝啬,不管得了多大的好处,都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如今倒知道为难了,可见仙德见长,道业更进。」 这回换喉头一噎,少泽不愧是少泽,体贴起来也能体贴得这么招厌,真乃奇啊奇。 因了这一层,两日后坐喜宴的席上,便愈发地不自起来。 莲观池上搭了个红绸铺成的庆台,众仙僚各坐一莲台,前置一案,上斟一杯凤仙酒。二十四只五彩鸟舞得卖力,一十二天的苍穹之上低飞徘徊,像是九天玄女巧手织成的彩锦坠了满天。云霞腾腾,云雾蒸蒸,轻风拂过时自带浅浅的凤仙莲香。 苦着脸护着脸上的面纱,既无心欣赏台上舞姬的杨柳纤腰,亦无心与身边的仙友们寒暄贺祷。一曲霓裳羽衣舞终了,台下掌声四起,文曲师父饮下一杯酒,亦抚掌朗笑。末了,关切地转头看一眼:「绾儿,脸色怎的这般差?是哪里不舒服?」 若知晓新娘子她一心想着的不是新郎官,恐怕也哪里都不舒服。心里嘟哝一声,哭丧着脸往太微垣所坐的方向投去一眼。太微垣两位主事的尊神皆有要务身,理应不会现身,奇就奇书墨她此刻竟也不席上,那处的莲台空了大片。 想起被书墨半抢半借走的凤凰,心里的阴云又厚了一层。按书墨的意思,是要把凤凰借给碧瑶仙子当彩鸟用的。一想到凤凰很可能会叼着红绸出来跳个舞,便有些重心不稳,扶着额头再也抬不起头来观礼。 要目睹这个场面,真是需要非一般的勇气哪…… 席间忽然一静,二十四只五彩鸟忽然汇聚成两列,开出一条云道。那云道的深处隐约现出两点耀眼的金光,天帝天后的銮驾拨开云雾,从天光深处露出个金色的影来。 方才还互灌仙酒闲侃八卦的仙僚们个个正襟危坐,一个个比凡间寺庙里供奉的神像还宝相庄严。嘆了一句仙风沦丧,也低下头去恭迎天君他老家的大驾。 喜宴自此才算开始,南极长生大帝出马作了回典礼主持,各仙僚自然更不敢逾矩,个个把一桌喜酒喝成一场道会,恨不得冲上首座与南极长生大帝论一论道法。 远远望去,着一身喜服的少泽和尘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少泽持稳有礼的笑像是被术法贴脸上的似的,一丝不苟得像是画中之,道不明是哪里奇怪。尘月本就嗜红衣,凤冠霞帔地穿上身甚能衬出她明丽侠气的容颜,桃粉晶串成的流苏坠子垂面前,却堪堪挡住了她寒着嘴角,笑容鲜寡的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仙家结合,行的是天地之礼,尘月虽是妖族氏,也得遵从天家的礼度。天上已有数百年未曾这般热闹过,众仙家捧着凤仙酒,乐呵呵地观望着新行礼,个个笑逐颜开,面有喜色。落的眼中,却愈发显得令嘆息。 文曲师父悄悄附耳,道:「那妖族的小姑娘看着的可是?」 抬头仔细分辨,尘月半掩流苏后的眸子明明暗暗,却真是一直投的方向,那神色映着珠光,隐隐泛着细碎的冷色。皱了皱眉,心里存了个疑,嘴上拿稳地扯开话题:「凑巧罢了。咦,爹爹怎么还没有来?」 文曲师父一默,道了声「待为师查探一番」,且离了席。 礼毕开宴,新首席落座,丝竹之声再起,庆台上又换了一波舞姬,以助酒兴。南极长生大帝一向喜静,主持完天地之礼,道一声贺便匆匆离了场。天君受完两位新的拜礼,照例酒过三巡后发表了一通「壮哉大仙界!各位仙卿尔等继续,孤先退场啦」的演讲,带着天后没了影。席上的几位来捧场子的上神各自寻了藉口,陆续避席。 众小仙们摩拳擦掌,私心想着上司们终于走了,总算到了喝酒尽兴的好时候,脸上皆红润了不少。声逐渐热闹起来,席上的话题也从道法\轮迴聊到了仙家八卦。凤凰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派欢欣雀跃之中,一十二天的边际却突然展露一道柔和的白光,浅金的轮廓勾勒出巨大的白羽仙鹤,一声清亮的鹤唳破开雾色,迴荡莲观池上空。声渐退,席上众皆望向东方天际,神色清冷的神君背对万里云海,静立无言,眸子席间一扫,定一个方向。 连忙把视线收了回去,下意识地埋下了头。没能等到凤凰,却等来了一个不该出现九重天上的。白慕他不是应该枉死城里守着封印吗? 见到他,便想起自己酆都的那一晚做的混帐事来。虽说借了酒劲,记忆却是分毫不差的。当时不觉得羞赧,如今再想起来,脸皮却不由得红上一红,头也难免埋得更低。 他的目光像是有温度一般,看得浑身发冷。忽然之间,却觉得身上突然多了好多束热烈的目光,用余光一瞟,才发现席上的仙僚们个个眼中亮闪闪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瞧着的方向。再一抬头,那云端上的神君不知何时已经落莲桥之上,正径直往的方向走来,又大大方方地的莲台上落了座。 众仙僚们十分配合地倒抽一口冷气,连首座上的少泽和尘月也往这里投了目光。据传他一向不喜九重天上走动,今日却罕有地高调现身,难怪那些认得他的仙僚们这般惊奇。 恨不得化成一尾锦鲤游进池塘遁走,悄然指了不远处几个空落落的莲座,小声道:「……」 白慕却无半分理会的意思,兀自拿起的酒杯饮了一口,皱了皱眉。 席上供的凤仙酒酿自凤仙莲,自然是碰不得的,只好以茶代酒。方才席间注意着台上有未出现凤凰的影踪,一直惶然无神,也就没有注意添茶。他这一皱眉,当是喝到冷茶了。 隐忍地收回了手,冷眼道:「既然喝不惯,何必坐这里?」 他闻言一顿,斜眺了一眼,竟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末了,还不忘对一笑。 揉了揉额角,觉得这真是十分要命。观望着这边动静的众仙僚们见到这抹笑,犹如见到一座万年冰山忽然长出了漫坡桃林,屏息凝神的术法皆破了功,再次吸了口冷气,齐齐发出「嘶——」的一声。 白慕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不经意地抬了抬眼,场上道道目光像是撞上了一层仙障般齐齐收了回去。幸得此刻乐曲恰好停了下来,场上改头换面,忽然腾起了仙术凝成的蒸蒸云雾,将台上的场面蒙了里头,煞是神秘。场上众仙的眼球被吸引了过去,正巧缓解了陡然尴尬的气氛。 松了一口气,怯怯瞟过白慕一眼,却见他泰然自若地执着银色的酒杯,目光也悠然地落台上,似是与闲聊道:「这身装扮是怎么回事?」 扶了扶脸上的面纱,道:「对凤仙莲过敏。」 他淡淡饮了口茶,目光依旧落前方,道:「说的不是这个。」 ☆、第三十四章 他淡淡饮了口茶,目光依旧落前方,道:「说的不是这个。」 ……呃?偷偷窥了窥池中的倒影,衣裳和饰物都合礼制,无甚逾矩的地方。仙娥们参加天家的宴席,不都这么穿着的么? 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却丝毫没有提醒的意思,两这般沉默着,耳边尽是台上忽然响起的鼓声,数击之下,钝重浑厚的震响直入云霄,一十二天迴荡。面纱上的法术滤去满池凤仙莲的荷香,送入淡而纯的檀香,萦绕鼻间。 一个激灵,才想起来那支优昙婆罗簪。一向不是什么客套的,且也确实觉得自己最近的时运有些不济,若能用这佛祖祝祷过的饰物驱驱命盘上的氤氲便极好,于是便十分欢心地簪发上。被他这么一说,却有点惭愧:「是觉得作为个神仙,不好好修习仙术道业,反倒迷信命盘这种东西,很入下乘?」 「这么觉得?」他这才回过头,落脸上的目光阴晴不定。 有些气恼,伸手欲将簪子摘下来:「至多取下来便是了。」 他轻轻挡住的手,又默然把目光移到了别处,话音寡淡得像是一片风干了的莲瓣:「戴着吧。」 方要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颇委屈地取了个干净的杯子重新给自己泡了杯茶,盯着水中浮起的茶叶端详了一会儿。他虽这么说,那神色上的不满却是明摆着的,何必口是心非。如此这般,连怨他小器没趣都无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待茶叶煮沸,才回过神来。搞什么嘛!他觉得入不入下乘,于有何干系?!究竟是什么时候这般意他每一处想法的?心里滋啦啦冒了几束羞愤的小火苗上来,手上一个失控,竟不由自主地将杯盏扔了出去。 「扑通」,轻微的入水声夹杂震天的鼓响里,没引起旁的仙僚意。被自己鲁莽的动作一惊,怯怯地盯着那银色的杯身徐徐沉入莲池之中,涟漪渐消,才心虚地收回了眼。一抬头,却撞上白慕熟悉的目光,泠泠如泛着涟漪的水波,四目相对间又是一愣。 正此刻,一声凤鸣响彻云天,燃着熊熊烈火的红凤冲破云雾,直上神霄。血色业火所过之处,往来云烟似也沾上火光,一併灼成盛开的啼血红莲,一朵一朵沿着火凤凰掠过的弧线铺满苍穹,经久不熄。 盛景之下,亦回过神来,心中惶惶然,总有一种不知名的预感。 白慕清咳一声,浮了一丝笑看着火红如霞的穹天,淡淡道:「净炎竟然愿意做这等事,倒有本事。」 心道这完全不是的本意,都是那个小师妹书墨折腾出来的好吗!只是书墨也忒厉害,竟然能驯服那头倔凤凰,当真来充一只瑞鸟贺喜? 赤光忽然褪去,漫天红莲碎散陨落,化作朱色微尘,如濛濛细雨融了莲观池的满池荷香,缓缓凝成一道红绸引上云端,苍穹之顶化作一弯血色的妖月。泛着妖异的莹莹朱光,如日光一般明艷浓烈,光泽却至冷至清。 首座上的身形明显地一僵,竟从席上站了起来。粉晶的流苏映了这轮朱光,尘月苍白的脸上投下嫣红的泠泠朱影,将她紧抿泛白的唇色衬得愈发惨然。 座上的仙僚们回过神来,皆抚掌赞嘆,道是「碧瑶仙君匠心独具,听闻这位妖妃娘娘闺名一个月字,仙君这里头可下了好一番功夫。」 却不知该松下一口气,还是替尘月嘆息。原以为凤凰那个死脑筋,若是真出现喜宴上,不把尘月当场劫走就已是万幸,哪知他居然肯自降身段,演这一出来博她一笑,以贺她的大喜。可是这般用心祝福,落尘月眼里恐怕就不该是这个意思了罢。 由此可见,作为一根木头桩子,就应该有木头的觉悟。像凤凰这样会讨姑娘欢心却不知该如何安放这颗芳心的木头桩子,除了惹是生非以外,可谓百无一用。 果不其然,当妖月随风化散,神霄之上的火凤傲然转身隐入云雾,首席上的美身形一颤,泛白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看着那抹金红的剪影渐渐消失穹天之际,美摘下珠冠,忽而腾云向凤凰消失的方向追去。 席间乍然一阵骚动,满座譁然不知所措,皆议论纷纷,霍然起身,却也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另一边,身着喜服的少泽缓缓站了起来,凝望尘月渐渐消失的方向,却没有迎头追上,而是这般静静立着。莲池漫开缕缕冷香,迎着风拂过衣袂,那背影甚怅然。 「这,这怎么回事?」座上声四起,各仙家摸不清时势,个个面带惑色交头接耳。攥紧了双拳,内疚与愧悔一齐向涌来。直到秘密被揭发,都没能把这件事告诉,是不是太不够义气,少泽? 一只温凉的手突然扣上的手腕,顺着腕际缓缓将攥紧的拳头握手心,熟悉的触感将的思绪牵回来,提起个询问的眼神看向那双手的主。白慕轻勾了唇,淡淡道:「该是收拾局面的时候了。」声音颇有几分揶揄。 身体陡然往下一坠,片刻间时空交错,下一瞬便已立云端,堪堪拦尘月的面前。 九天烟霞蔚蔚,罡风吹乱衣摆,云头之上的尘月身形一滞,娇颜薄怒:「让开!」二话不说挥了长鞭,赤红如炼的鞭子划开一道风声,刚勐非常。 如蛇尾一般的长鞭掠过髮际,一惊,匆忙想要避走。白慕却将一把揽过,牢牢嵌进怀里,下颚顺势往肩窝里一陷。紧紧贴着他的肩膀,看不见尘月的表情,只听得头顶上一个凉凉的声音轻响,明明是质问的话语,声音却颇闲适:「唔,这是要往哪去?」 尘月一击不得,自知不是白慕的对手,便扔了鞭子,满是压抑的怒意:「为什么每次都是?!」 白慕肩上换了个姿势,额角的碎发蹭过耳际裸/露的肌肤,带起一丝j□j。那语调却平淡自然,像是一句寒暄:「唔,净炎的事,管得是有点多。」 两眼黑了黑,无论如何,他要对尘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不该是用这么个姿势罢?!试着挣了挣,刚离开他肩头半寸,他臂弯一动,又箍紧了一分。泄气地垂下头,愠怒道:「能不能说重点?」 白慕侧过脸,吐息近颈项之间,无辜道:「重点是什么?」 「……带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轻哦了一声,抬头看向尘月:「婚约是自己定的,还是赤狐族那群老狐狸逼的?」 「……」尘月默了默,道,「自然不是自己定的。」 「那就走罢。」他扶着的肩膀走出几步,尘月仍滞原地,遂回身微蹙了蹙眉,「还是觉得,可以不走?」 尘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怔了一怔,终究冷哼了一声,跟上了们的步子。 当白慕说出要收拾局面时,便有一奇。新娘落跑这个事儿,即便他将这倒霉姑娘逮回去,那姑娘的心思不自家夫君身上,总不是长远之计。若是没有逮回去,那便是坐实了逃婚的名声,于夫家和新娘她娘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见这个摊子要收拾起来颇为不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原以为以白慕君的才智,总能想出个比高明的法子,怎样绝了尘月的心,又顾全了天家的面子。没想到他非但没往这条尽善尽美的正路上走,反倒将这趟水越搅越浑。 只可惜当发现他这个意图的时候,们一行三已经到了太微垣这等仙乡福地上。甫一踏进太微垣的宫门,就有几个识眼色的小仙婢迎上来,将尘月带了下去。明是客之礼,实质却多半是软禁。静静看着小仙婢们并着敢怒不敢言的尘月消失一棵琼树之后,疑惑地一问:「这样如何解决尘月逃婚的事呢?」 既请教得诚恳,白慕君也就为解惑得诚恳,道:「自然不能。」 大惊:「那这桩事……?」 白慕召出阿姒,俯身交代了几句,便重新直起身,拉过的手往院落深处走去:「至多两个时辰,净炎便会来,操心什么?」 凤凰他来了之后,除了和尘月上演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以外,也于事无补啊!说好的顾全天家颜面呢?说好的平息事端呢?! 颇费力地消化了一阵白慕的逻辑。约莫他眼里,顾全大局这四字从未串过场,而息事宁这四字,他写起来估摸着也十分费力。至于明哲保身这四字,他更是闻所未闻。 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想像了下天君他老家若是知道与白慕合伙把他的未来儿媳妇一起劫入了三清境,会是个什么形容。兀自惶恐了一阵,又觉得这般壮举世间少有能做到,而居然有幸成为一个从犯。虽然至多只能算个帮凶,却也是天上地下难得的荣光了。这样一想,非但没能顺利地惶恐下去,反倒觉得十分自豪。 白慕拉着绕过两株素琼,一直踏入一间罕有至的院落。里头寥寥几棵花树,枝头挂了星点白绢一般的细花。细看才发现,这几棵不起眼的花树竟是极北之地方有的冰桑,竟能存活四季如春的三清境中。不知是否因了这几株冰桑,这处院落的温度也比外界要低上一些,凉得一个哆嗦。 甚是稀奇地走到树前端详了一阵冰桑花,道:「带来这里做什么?」 他抵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问道:「是住这里,还是和住?」 「……」两眼黑了黑,顿时僵了原地,「……是什么时候说的,要住这里?」 ☆、第三十五章 「……」两眼黑了黑,顿时僵了原地,「……是什么时候说的,要住这里?」 白慕默了默,答应得十分干脆:「也好,那就和住罢。」 阿弥陀佛,说的「这里」,明明指的是整个太微垣好么?! 「凡间时事急从权,比邻而居也不足为道。只是如今仙界,难免就有些不妥……」虽然一向不拘小节些,且确实对他存了分若有若无的好感,但要不明不白地此处住下还是有些难以想像。且不论矜持二字,单是爹爹那头,就得罚跪上半年祠堂。 「不妥?」他伫立半步开外,低下头来静静俯视着,「还以为说过的话,会负责任。」 一个无赖与聊「负责任」三字,实是一道奇景。被这诘问的语气激得有些莫名,敛了眉尖道:「说过什么了?」 白慕斜倚一株冰桑的树干上,表情十分无辜,略带几分怅然:「不记得了?」 「什,什么话?」茫然地将他看着,心头却渐渐慌乱起来。阎王府的那一夜,醉了酒,似乎确实干了不少混帐事。莫非真说了什么逾矩的话罢?想到此处,心里把当初的自己掐死了千千万万遍。没事喝什么酒?喝了酒也罢了,怎么就傻到听了凤凰的话,去试那等拙劣的法子?若只是试了也无妨,怎么还,还净说些胡话…… 他垂眸扫过紧紧攥起的拳头,勾了嘴角:「当日夸下海口,说有一副元始天尊的灵药,只要把果子治好,就可以给。可有此事?」 松下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后来那颗血凝的丹药被不当心混了黄泉幽兰的花瓣进去,自然是被他当做是滥竽充数了。 他却挑了挑眉,作出惊疑的姿态:「以为是什么事?」 「没,没什么……」心头髮虚,咬了咬嘴唇不敢再看他,强作镇定道:「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只是爹爹未必允许宿外头,这炼药之事,可以容回紫微垣计议一番。」紫极咒的事本来就是心头一患,他主动提及,倒省去了的麻烦。前些天寻凤凰试验了一回,的血中,似乎有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关窍,此事还得再问一问爹爹方能真相大白。 「不必了。」白慕轻笑一声,「早已给紫微垣递过消息,安心住下便好。」 像是喝急了一口热茶般,被呛得连咳不止。难以想像,他究竟对爹爹说了什么,才能让爹爹愿意把他女儿送给一个无赖啊?!难怪莲观池时迟迟不见爹爹的踪影,原来是有有心拖延! 一惊之下,神游许久,白慕再说什么都难以听清,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片刻后,东南方掠过一道赤红光影,应是凤凰接到讯息,如约而至。白慕抬头瞥了一眼这道赤影,与道了个别,转身出了院落。 这才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方才答应了什么,顿时悲从中来。似乎有说,医者应当寸步不离,才是照顾病患的好法子?似乎不巧就是那个医者,他不巧……就是那个病患?! 但好白慕他尚且存了些许良知,只吩咐仪清偏殿给收拾出了个屋子。原以为他此番上九重天,不过逗留一两日,哪知看这光景,却是要长住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遂拽了仪清,问道:「枉死城之事,莫非是了结了么?」地府藏于幽冥,与仙界往来不密,紫微垣时虽有心打探,掌握的消息却甚少。只知大举入侵的妖族近来动向平静,双方似进入了僵持之中。如此,又如何能算了结呢? 仪清备好沐浴用的热水,又捧了一叠衣物,甚勉强地福了福身子,道:「太微垣素来清静无为,尊上不喜提生杀之事,仪清也只是听掌殿仙子训诫时才知。枉死城近来看似平静,实则耗了尊上不少心血。尊上有伤身,那等煞地强撑不了多久,此次回宫休养,乃是一步以逸待劳的险棋,掌殿仙子还特嘱咐们小心服侍。」 看来他也只是暂缓了紫极咒的毒性,没有解咒的法子?不知怎的心缓缓地往下沉了沉,张了张口,又无话好说,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向她一笑,道:「把衣裳都放下罢,自己来。」 出浴时月已当空,太微垣里少有楼阁,空空旷旷,入眼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素白花树,疏疏栽水榭近旁,敛云雾中,似月色苍茫。认路的本领不高,仪清说,这片素琼花树里找沿路的冰桑,顺着栽植的方向循去,就是白慕住的地方。 倒是个好法子,只是颇费一番工夫。花影之间每走几步便要驻足凝望,到后来也不性急,趁着月明如水的夜色,贪赏此处独好的花香。 终于站到了寝殿门口时,里头灯火通明,他竟还未歇下?抬手想敲门,却蓦地犹豫了。 本可以以血作药,可近来发现了其中蹊跷,却是不敢乱用了。幸好紫微垣时搜罗了不少克制毒性的法子,有几种尤为管用。只是还需知晓紫极咒如今的情形,方能对症下药。这就需要亲自来查探一番。 只是本来不用这般着急,哪知却身随意动,由性而至。可……深夜造访,恐怕不妥罢? 还是明日再来罢。踟蹰一阵,终究抿了抿唇,回身欲走。 那门却霍然从里推开。一惊,回身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从面前闪过,明丽的一双眼眸此刻有些泛红。尘月平日里多是直率豪情,从未作过这般小女儿的伤心姿态,可如今那倔强的眼神中,却明明白白的尽是伤情。伸手想要喊住她,那身影却倏地走远了。 发愣间,又是一道身影风一般掠过,直追尘月消失的方向,莽莽撞撞地喊着「喂,餵听说啊……」认得这声音,正是黄昏时才追来太微垣的凤凰。 抖了抖额头的黑线,深更半夜的,又是闹哪一出? 待两皆已没了个影,才缓过神来,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转了身,被他们一惊,方才找好的回去的路又不知哪处了。正仔细辨认着素琼之间夹杂的几株冰桑,身后却响起个凉凉的声音:「三更天不好好歇着,这里作甚?」 ……白慕? 「……」僵着身子徐徐转过身,掩饰道,「不过散个步,迷路迷到这里了。大半夜的,不也还料理尘月和凤凰的私事么?!」 他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立红檀木的门扉之间,负手背:「从偏殿到这里是个花阵,惟有循着冰桑树方能走出。这迷路迷得,甚聪敏。」 「……」仪清那丫头指路时,怎么没提花阵的事! 他见默然不应,兀自回身走入了殿内。杵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咬牙,还是提起步子跟了进去。这寝殿的制式与偏殿相差无几,皆是极简素的陈设,无甚装饰,唯有四方桌上的一副茶具极为讲究。太上老君妙手偶得的青纹白釉瓷,经沸水一烫,自散芙蕖清香。 桌上只启了一个茶杯,想来方才尘月与凤凰二自陷芜杂,皆无心品茗。 白慕留了一截单薄的背影,良久无言,多半是等先发话。心头绞成了一堆,不知从哪说起,只好用个最轻便的话题打破这湾尴尬:「那个……尘月和凤凰,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俩确实需要好生谈上一谈,可也不是深更半夜地这么谈法那? 那厢的身影旁若无地榻上侧身躺下,背对着,似乎对此事兴致寥寥:「他们这一走一追,总会出个结果。明早问上一问便知。」便算把这话题做了个了结。 噎了噎,不好再问,许久才鼓起勇气,弱声道:「有伤身,何必连夜操办这桩事呢?」 眼前的突然一个翻身与面对着面,冷清的一双眸子含了一线光泽,极自然地提了提声音,挑眉道:「心疼?」 「……」白眼狼!难得好端端地关切一声,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那眸子缓缓阖上,声音復又平缓,如一江静水:「无事便回罢。」 「!」一股没来由的怒气腾腾向上沖涌。心里不停劝导自己,他是病,让着点他,让着点他……总算冷静下来,深出一口气,「要帮调养咒毒,却不告知如今的情形,让如何施药?」 那厢他却气息安稳,似是随时会入睡的姿态,有些恼,屏着怒气问询:「紫极蛛如今哪里了?」 「当大夫的,不用亲自查探么?」极低的一声。 愣了愣,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向前两步坐到他身边,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搁,只好他手腕上头犹犹疑疑地徘徊。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医师,哪里懂什么把脉问诊? 一直静躺不动的白慕突然反手握住的手,按上他的胸膛:「这里。」隔着一层衣料,温凉体温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头,明明白白地触得到他清晰的心跳。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只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双目仍是轻敛着,仿若入睡的神情。慵懒的声音里含了极淡的怨气:「以为和它离得那样近,多少会知道。」 ☆、第三十六章 双目仍是轻敛着,仿若入睡的神情。慵懒的声音里含了极淡的怨气:「以为和它离得那样近,多少会知道。」 掌心之下传来的心跳平缓而有节奏,胸膛里的那一颗却慌乱又急促。两副心跳一起响识海里,绞成一团乱麻。半晌回过神来,才讷讷地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说什么?」 白慕按着的手太过用力,将衣襟都握得有些皱。领口被揉开,布了一道剑痕的皮肤下一只血紫的毒蛛若隐若现,盘踞血肉之中,与心室近咫尺。 紫极蛛皮肉之中时可蚕食的灵力有限,进了脏腑之后才会现出其真正的毒性,毒发的痛楚也会成倍地扩增,再难挽回。已经徒余最后一线机会了么? 看得一阵着紧,眉头不由得皱作了一堆。他却似是毫不意一般,慢慢握着手盖上紫极蛛蛰伏的地方,像是一声调笑:「还有没有救?」 「啊?」一时跟不上他跳跃的问句,下意识地惊疑一声。 白慕不满地翻了个身,侧身面对着几乎伏上床头的,徐徐睁开了眼睛,清淡的眸子对上惊慌失措的双眼。这样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开:「大抵是没有了。」 「胡说。」急忙打断他的话音,随口胡编了一通安慰的话,「总会有救的,会找到法子替解咒。」这个医师还未放弃,他这个病患说什么丧气话? 他摇了摇头,沉静的面容浅浅浮着一丝自嘲般的笑意,像是仲秋时欲落未落的一片叶,声音低沉:「不想解。」 「……!」咬了牙,几乎要发怒。 「叶绾。」静缓的语调,罕见地唤了全名,将要出口的训斥截了喉咙里。他默了会儿,才开口道,「九重天上至多留十日,陪。」 「……」 「不愿意?」 缓缓,听到自己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握着手腕的力道又加深了一分。抽不出手来,有些懊恼。哪有医师这么诊脉的! 透过窗棂的一道月光映他寡淡的眼眸里,更显得清幽:「若是十年,十万年,还愿不愿意陪?」 两耳像是一震,听不出其他的声响,唯有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自胸腔传遍全身,像有回音一般层层激盪。祁连山上的一幕歷歷目,可他不是说过……不必当真。那这又算什么? 从开始到如今,摸清他的心意总是件极累的事儿。一向犯懒,对他虽生了亲近之心,却也只是由着性子来,并未往「厮守」二字上靠。何况他的心思一直若即若离,也就乐得轻松。但如今,却能有此一问。 揣着乱作一团的心跳,试着避开答案:「可以陪长久的这般多,像仪清她们,不一直守这里?对,还有书墨,不也……」说着说着,被制他手中的左手掌心渐渐蜷起,轻轻握成一个拳头。 四周陡然一凉,像是冰桑的冷息自一个点渐渐瀰漫,盈满吐息之间。他从前生气时便是这般模样,每每周遭的气息突然紊乱冰凉,便心下发虚,立马噤若寒蝉。暌违多日,再体会一番,居然还是习惯一般地噤了声,生怕又说错了什么话。 心虚地抬眼,却没如意料之中般撞上一张冷硬的怒容。白慕神色自若地把松握着的拳紧紧贴心口,声音清淡:「占了这里这么久,总要负一点责任。」清寒的温度更显得掌心触碰到的皮肤温热滚烫,惊了惊,剩下的半截话像是化了夜风里,听不分明。 朦胧里听到一个清冷的嗓音,淡淡道:「无妨长久与否,只要便是。」 心跳骤停了一拍。 总是懒于去期待什么,正如三年前决心找到银翘,却也是日復一日按着份额寻找。一直等待找到的那一日,却从来没有想到要动用什么旁门手段来达到目的。就连三万年前对林穆,也只是贪享着那样清闲的日子,明知依赖感渐渐攀升,像隐秘柔韧的蛛网一般缠绕心上,却也不愿意主动去深究,一直煳里煳涂地等待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契机。 银翘曾经半是玩笑地怨,道是:「连对自己的心意都这般懒于辨清,怕是总要后悔的。」 却觉得,事事都看得通透分明,要比「后悔」累得多。 秉着这么个性子,对待白慕便也多半随心所至,并未细想,分不清是一时新鲜,还是动了真心。可是这一次,他却先把话说实了,教不得不分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思绪心上打马而过,空留了大截沉默。脉搏经了许久的调息,终于平稳下来。复杂之事一向困扰不了多久,想不通透便不通透罢,暗自甩了甩脑袋,一抬头又撞见他一直未移开的眼神。四目相交时心跳一顿,鬼使神差地应出一个字来:「……好。」 回时已近四更,困意并着疲倦袭上来,朦朦胧胧间思绪反倒清晰。私以为,既然平日里活得煳涂,没道理做决定时就不能煳涂。而这样不明不白把自己卖了出去,定然是因为方才的白慕句句话里都大有玄机,参悟的本领用着用着便有些不够用,到最后才犯了傻。 这样一想,心中好受了许多,便也餍足地入了眠。却未料到这一夜,註定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醒时天已大亮,仪清捧着衣裳正踏入殿中,脸颊上还飞了一抹红云。见着醒来,忙掩了口,慌道:「是仪清把上仙吵醒了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没,不是。」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殿外确实有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夹了几声窃笑,隐隐约约地透过窗户传进屋里来,遂皱了眉,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仪清绯红的脸颊愈发红得能滴出水来,赧然道:「众姐妹们说……说是昨夜西苑的桃林里听到异动。几位掌更漏的姐姐往里探了探,却发现……发现……」 她正说到关键处,却硬生生羞红了一张脸,不肯再说。坐起身,凝眉盯着她一张鲜红欲滴的脸,指了桌上的茶杯,体贴道:「别急,喝一口水,慢慢说。」 「那林子,林子里……」她仍是说得艰难,断断续续说了许久,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捏了秀拳道,「那林子里正卧着一对交颈鸳鸯!」 扶住床沿,道:「那鸳鸯可认得否?」 仪清顺过了气,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方回了话:「几位姐姐没细看,便匆匆回来了。只知道那姑娘似是昨日来宫中的那一位。」 尘月?! 扶着床沿的手一个打滑,整个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仪清搁了衣裳,连忙跑到床边唿道:「上仙,上仙不要吓仪清!」 枕着玉枕,视死如归地阖上了眼睛。阿弥陀佛,妖族的姑娘都是这么个奔放的习性么!!细思了一番尘月把凤凰就地正法的场面,顿时眼前一黑。时势的发展已经远远出乎了的意料,出乎了的想像,乃至出乎了的智商。这世界已然……看不懂了…… 一个姑娘家被辜负后,通常都会做些傻事,并不稀奇。但寻常的姑娘家,至多不过自缢当场,没胎儿的死一个,有胎儿的死一双。再刚勐一点,至多把那负心汉也一併剁了。 ……尘月她她她,她也忒不走寻常路了些! 仪清勐地将摇上了一阵,见一动不动,眼看着就要跑出去搬救兵。赶忙一把拽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抖:「仪清,把的衣,衣裳拿来……,要去正殿。」 仪清连忙回身搀住,道:「上仙真的没事吗?!」 「……没事……」有事的也不是啊! 一想到尘月她虽然逃婚,却是青天白日之下行了天地之礼的,名义上已算是少泽的正房妻子,牙齿便一阵打颤。 原指望凤凰的冷硬态度多少能让尘月回心转意,到时将她送回去,再悉心解释一番,倒是不成问题。可饶是再怎么深思熟虑,也想不到尘月她竟然彪悍如斯啊! 偏殿之外的花林仍是满目清清淡淡的素色,芬芳依旧,却无心品赏。冰桑的冷息辰时的雾气下更显清寒,迈开步子,循着记忆一路疾行,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正殿。 殿门从里往外开着,依稀能见着里头相对而坐的影。白慕一身清简的白袍,坐上侧,正面无表情地执着个青纹白釉的茶杯默然不语。正说话的那一个侧对着门口,向上座行了礼,礼数周全举止自若,自有翩然仪度。 自门口踏进殿中,那正说完了一句话,转过身来。认出这张脸,顿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定定地杵原地,挪也挪不开步子。少泽他,他怎么会太微垣里?! 少泽显见得也认出了,微是一惊,又马上缓和了下来,沖温和一笑:「小绾?怎么走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个头啊!还不是那落跑的媳妇刚给戴了个热乎的绿帽!嘴角抽了抽,顿感一阵秋风扫落叶的悲凉,眼风里狠狠向座上的白慕瞟了瞟,央他替圆一圆场。他却低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专心致志地捋着杯盖,视若无睹。 ☆、第三十七章 余光里这丝浅笑半掩他未束的墨发之间,像是雪霁之时云涛间初露的一道晴光。怔了怔,原本几分怨恨的心思莫名消了七/八分,连同心里盘算着的场面话也忘了个干净。 少泽起身两步走到身边,低头凝视了会儿的神情,方蹙了眉:「怎么这个表情,不舒服么?」 「没,没有。」恍惚地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摆着手,尽力掩饰着面上的难堪。 「有事瞒着。」少泽眼眸柔和,使的却是极肯定的语气。 张口欲替自己辩驳几句,他却已回身面向白慕,谦然行了个礼:「父君的话少泽已带到,还望上神三思。」又拱了拱手,道了句告辞。 后退时路过身边,却是一顿:「小绾,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白慕。他寒着脸并未发话,算是默认。 尘月之事尚未证实,若是对少泽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最后却查无此事,闹的笑话可就不小。抿了抿嘴,却不好现向前去查证此事,只能硬着头皮随少泽出了门。 绕着花林一直走到水榭边,少泽才停了步子,回身问,那表情像是洞悉一切般教心慌:「是不是有事要与说?」多年不见,连他的想法都不像当年一样好猜。 这么被动地一问一答太容易说漏,只好打个幌子绕开他:「都走到这里了,怎么不干脆去湖心亭里坐坐?」 花林之外的这片湖水静寂,竟毫无波澜,像是死水一般没有丝毫的流动,却澄澈空明得像是刚消融不久的冰雪,倒影下岸边绣球一般花团锦簇的素琼。湖心亭静水之间,清幽雅致,有如隐世之所。 甫一坐定,抢先开口道:「怎么会来这里?」占据主动,方为上策。 少泽似还挂念着方才未尽的问句,被如此一问,微是一愣,随即漾开个温煦的笑:「想听哪个理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撅了撅嘴,道:「都不告诉有哪些理由,怎么知道爱听哪一个?」 少泽朗声一笑,道:「为公,是父君要遣送一个消息来太微垣。为私……」他的目光发间的优昙婆罗簪上一停,道,「想找这个簪子的主。恰巧她太微垣,于是揽了个公务。」 「噗嗤。」不经心地一笑,揶揄道,「所以是为了才跑这么一趟了?」把油腔滑调的话说得这般正经,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少泽他忒有天赋。 「是。」连这个是字听来也颇正经。 嗤笑一声,道:「都说天家的三皇子殿下被个妖女大婚之宴上抛下,把描绘得极尽悽惨之能事。依看,过得挺自么。」 他作了张哭笑不得的脸,道:「连也取笑。」 被他这个苦不堪言的形容逗得一乐,没心肺地笑了会儿。心里计较一番,有些事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如先试探一番。方正了颜色,道:「如果这位正妃如今……也太微垣呢?」 他神色间微滞片刻,忽而笑得风轻云淡:「她若是不愿同一处,自是穷追勐打也无用,又何必劳心此事?倒是告诉的,不必太介怀。」 心道他倒是想得开,只是不知他若知晓尘月还未正式进门就给他头上扣了个绿帽,还能否做到不介怀。 他悄然挨近了脸,低声问道:「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有心事?」 这桩心事自然不能轻易与他娓娓道来。抿了抿唇,只好扯出个算是心事的话与他聊一聊:「少泽,有未当真喜欢过一个姑娘?」 「……」大抵与拌嘴成性,这等闺蜜之间的话题教他赧于开口。他掩袖轻咳一声,很是默了一默,方沉声道,「有。」 满意地颔首道:「那如果心里有了一个姑娘之后,又遇到了一个让喜欢的姑娘,那又如何是好呢?」 他期待的眼神里沉吟片刻,才皱了眉头,摇头道:「心里有了一个姑娘,怎么会再有另一个?」 噎了噎,小心地探道:「……要是前一个姑娘她,她死了呢?也不是忘了她,只是……只是一辈子那么长,当神仙的一辈子又尤其地长,重新喜欢上一个姑娘,过不过分?」 其实心里早揣了这么个疑问,只是苦于无倾诉。日子愈久,对林穆的内疚便愈深,哪怕他或许永不能获知对他的心意,可存过的事……哪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不是个多执着的,只是心里总有个疙瘩过不去,好像……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可惜少泽并不全然是个倾诉的好对象,只能这般打着比方,拐弯抹角地问。 他像是听懂了些什么,微垂的眼眸中映着静水的波光,慢慢沉思着。良久,才抬头看着的眼睛,神情难得地严肃:「约是因而异。看来并不是一件多过分的事,可于自己,却不见得能做到。」 久久默然。琢磨着他的话深思许久,心里有了番计较。回过神来,少泽仍等的下文,气氛不由得有些肃然而尴尬。起身沖他笑了一笑,劝道:「既然来了,还是去找尘月聊一聊罢。们没有夫妻之情,却是担着夫妻之名的,这样一直不管不顾,也不是长远之计。」 回身眺望一眼仿若无边无际的素琼花林,眼里收拢大片如雪般的白色,心境也平和许多。解铃还须系铃,这么欺瞒着也不是办法,既然作为一个外帮不了多少,还是让他自然而然地知道一切罢。 少泽沉默半晌,颔首应承下来:「好。」却一时没有要走的意思,静立亭中,神色间含了丝若有若无的忧切,道,「小绾,……万事小心。」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与少泽道了声别,孤身一隐入素琼之间,左顾右盼地寻一株冰桑。张望间却是一顿,冰桑没找着,却见到一个正欲去寻的。 白慕迎上张望的眸子,施施然向的方向走来。 停下步子,对着跟前的一仰头,道:「偷听?」 微凉的气息贴上来,将轻轻揽入怀中,清淡的嗓音附耳侧:「咒毒发作,有些疼。来找的医师。」 「……这样就不痛了?」 他得寸进尺地耳际蹭了蹭,道:「更痛,快痛死了。」 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三声「不能与他计较」,才平復下来。白慕他平时便不怎么讲理,今日尤甚,已经不怎么讲话。宽谅他是个绝症患者,神志难免有些恍惚,只动作轻缓地挣开他的手,肃然道:「仪清她们说尘月她……咳,是不是真的?」 他仿佛并不意,轻描淡写地应道:「是。」 知道这个消息时,尚抱着一丝侥倖,真的得证了,却不由得更添一分震惊:「怎么会这样?!凤凰他,他怎么能……」 「净炎不知道。」 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 他却似叙述一件无趣之事,拉着的手往冰桑栽植的方向走去,边道:「尘月本来就是狐族。赤狐族的王族之后,魅术自然学得精湛。」 本以为这件事虽多半是个强迫,但也要各负一半责任。美色当前半推半就最后把持不住的戏码,话本子里极是泛滥。尘月这个美自不用说,唯一惊嘆的是以凤凰那个木鱼脑袋居然还能当一迴风流书生,委实令吃惊。没想到,竟然是狐族摄心摄魄的魅惑之术。 尘月她一个姑娘家,也忒执着。 原本因为银翘的关系,对尘月多少有些牴触。如今看来,同是天涯沦落,尘月霸道的痴情,和银翘当年隐藏得一丝不漏的痴心,却是真正分不出谁更可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想起银翘,才从伤怀中清醒了些,跟紧了白慕的步子,问道:「少泽说他是替天君来传话给。是什么消息?」 白慕眉间微是一敛,不耐的神情稍纵即逝,声音平稳:「银翘率寒水族全族入了狱渊。」 「狱渊?!那他们岂不是已入了枉死城的地底?」原以为他当这甩手掌柜,是已有了十足的把握,枉死城定不会失守。哪知他离开不过两日,妖族竟然就已入了狱渊?难怪天君他老家这般着紧。太微垣执掌三界平衡,狱渊陷入敌手,白慕他万脱不了干系。 「是。」 打量着他安然无虞的神色,心生一疑:「……故意的?」 缓缓前行的步子一停,他侧目看来一眼:「不全是。」 原是请君入瓮。 而一向关心不得这等事关三界的生杀大事,其中复杂算计即便说与听也未必能懂,只把自个心尖上兜兜转转的话问了出来:「银翘她真的……一心向魔?」灵宝天尊平静道出的那一句吩咐盘桓心头。局势一发不可收拾,银翘的所作所为……果真没有迴旋的余地了吗? 冥府传来的战报上总把寒水族的女首领描绘得嗜血无情,可却念着她一袭华裳走到面前,盛气凌的冠袍之下苍白清减的脸。 可两族之争,银翘的生死已经不是任何所能轻易左右。 林外澹澹清波浅吟,身畔参天的冰桑缠了迷濛云雾,裊裊轻烟也似,腾一剪白衣身影之后。泠泠的面容抵下来,眼中映出忧切的脸庞,清寒的眸子却含了一星戏嚯:「若留她一命,又如何报答?」 ☆、第三十八章 泠泠的面容抵下来,眼中映出忧切的脸庞,清寒的眸子却含了一星戏嚯:「若留她一命,又如何报答?」 略生了些沮丧,抿了唇咕哝:「还以为,至少不该与计较这般多。」如此帐目清楚,倒像是份交易,不知怎的让平白有些寒心。 「此话倒是不假。」他嘴角噙了丝笑,抬手一挥,从发间取了个簪子下来。只见他垂着眼睑,仔细将手上散着檀香的优昙花端详着,道,「可已然计较了许多天,又如何是好?」 「……」不过是个簪子,又哪里碍着他了! 「唔,凡间多年,确实需要个法器去去浊气。」转眼间,他手中之物却多了一支冰簪,剔透如水的簪身天然去雕饰,几许清光粼粼如波。他把两支簪子皆放入手心,轻轻将的手一握:「但这上头的欲孽太重,还是换个干净的罢。」 冰凉的簪子手心攥了一会儿,方有些顿悟,用尚且自由的右手掩了唇畔的笑意,轻快地挑高了声音:「这是……吃醋?」 白慕目光一移,神色復归漠然,甚冷淡地侧过头,听而不闻的姿态信手拈来。 就知道装模作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忽然福至心灵地闪过个主意。下一刻,踮起脚尖侧身一探,他面颊上轻轻落了个吻,又迅速抽身跑开,往雪白成林的素琼树间一钻,急跑到喘不过气来,才驻足回望。 胸口起伏着,静谧无声的素琼花林间,徒余清淡流泻的日光印下枝叶疏影,林风轻拂,唯有急促的唿吸声无比清晰。手心缓缓摊开,如玉石一般清凉的冰簪映出优昙花细密小巧的骨朵,斑斓的光照下,透出澄净明澈的清泽。 唔,原来自以为无所期待,其实,还是期待了啊…… ———————— 走走停停间早已不见冰桑树的踪迹,又不敢原路折返回去,花林里七拐八拐,这下连回头的路都找不着了。踩着林间松软的落叶信步走着,怀着丝侥倖,唔,这林子总不可能只有正殿和偏殿两个出口罢? 施了个诀探了探这鬼林子的地势,半柱香后果然被探出条模煳的路来,遂喜出望外地循着出口而去。 面前地势逐渐开阔,桃树夭夭,青叶掩映之下,隐约露出匾额上秀劲的桃红字体。 映芳筑。 极是秀丽清婉的院子,走近一闻,却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好奇心作祟,踟蹰片刻,还是提起步子,跨进了院子。 里头的风景与院门外别无二致,灼眼的桃花铺了满目,最高的那一株桃枝低垂下来,正拂一方淡青的石桌之上,飘下几片桃红花瓣,落青瓷的酒杯旁。 那暗青色的杯身上只柔荑般白皙的手,红绡裁成的衣袖微微上撩,露出一截光洁白嫩的手臂。臂上枕了个脑袋,泼墨般乌黑柔滑的青丝随意垂一侧,露出肩头的小片雪肤。尘月闭着眼,似是魇住了般,纤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 好一幅美醉酒图。 论容貌,尘月她也算是倾城之姿,却总是不拘小节,这样随意搭着衣裳,也不怕教哪个过路的男子看了去。唔,大抵她们妖族的女子,都不大管顾矜持这两字。 想得入神,一道破风声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而来。瞪圆了眼,迅速撑了个仙障,身体往后暴退两丈有余。一截赤红色的长鞭击上仙障,伴着一声碎响落面前一寸处。 方才还醉眼微醺的尘月执鞭跃到了的面前,眉目一凛,沖喊道:「来这里做什么?!」 她这个急躁的性子,同凤凰却是半分不差的。 抚着胸口替自己压了压惊:「再怎么说也算是个故,不必每次见,都要兵刃相向罢?」少泽他幸好没娶成这个姑娘,否则以他那嘴贱又温吞的性子,恐怕每天都要被抽个百八十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尘月握鞭的手指骨节发白,寒着脸撇过头:「走开,不想见们。」 她如今的处境一半是天定,一半是她自己造成,至多再添上白慕掺了一手,无论如何也不该对有这么大怨气。只当她是迁怒,好本就与她没有多少话好谈,心下已有了离去的意思。回身前,不忘好心告知一句:「少泽他也此地。若得空,还是亲自去找他罢。」 转身时,身后却传来凉凉一声冷笑。她不屑地冷哼一声,道:「那个仗势欺的天家子,为什么要去见他?真当嫁上九重天,就该对们这些神族低眉顺眼地讨好着了?」 她这话,却委实过分了。 且不论两族联姻本就是个情愿的事,她若不屑攀附,大可婚约未定之时作个了断。单说这几日接触下来,少泽他对这桩亲事的态度一直持的是顾全大局的委曲求全模样,未必对她有多少情意。若要说他对尘月有几分强求,那也是天君所为,与少泽本却是全无干系的。她口中,却成了仗势欺。 几万年的狐朋狗友不是白当。她这一句话埋汰的若是自己,尚能与她平和相处,可埋汰的是少泽,便有些气不过,张口便是一句重话:「真以为这样的性子,便够得上当们神族的皇子妃了?」 难得意气用事一回,话出口后便有些后悔。大局为重,此刻本万万不该激怒她,却是由着心头一股怒气任性了一回。 算来,紫微垣数万年,从来没有摆过神女的架子,唯有不懂事的仙娥讥讽银翘是血统不纯的杂种凤凰时,才会出言维护几句。银翘走后,便对万事都心平气和得很,连能让动真怒的事都少有,更遑论与面红耳赤地争论一番。今日却是破例了。 她似是没有料到会与她较真,凛着怒颜,紧抿着唇没再开口。 平復了心头的无名之火,理智来论,她确实也身不由己,可怜得很。于是收拾了颜色,勉强平静道:「不喜欢的有很多,却很喜欢,觉得是个放达不羁的美,心思也单纯,相处着不累。只是各有各的无奈,把自己的无奈看得太重,未必是件好事。」 「也觉得做错了?」她屈着右膝坐上石桌,把青瓷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倔强的眼神里伤怀的神色明明灭灭,有些彷徨,「可是不能决定自己嫁给谁,难道连自己的身子给谁,都决定不了吗?」 「咳……」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起这桩事,原本严肃的脸色立时有些错愕,只好咳了两声掩饰的尴尬,强作镇定地劝道,「听说用了狐族的魅术。凡要蛊惑他,必先蛊惑自己。这东西害害己,何苦这么执着。」 极厉害的魅术能摄心摄魄,却对自己的魂魄也有损害。她若真抹去了凤凰的记忆,对自己的损伤定也不小。 「只是气不过,气不过他每次都让以为他亦生了情意,到头来挑明时,却说是无心之谬。」她怒容愈盛,腾空一跃,手中的长鞭勐挥而出,石桌应声而碎,「他居然还洗去了魔髓,想要修仙!连他也瞧不上一个妖族吗?!」 没想到爹爹逼凤凰入汤谷洗净魔髓,竟还会惹一桩误会出来。赤狐族的长老们想要攀附神族,将尘月这个名义上的族长送上九重天,本就她心中下了道槛。天上的那群老神仙们对她这个妖妃娘娘大多不满,少不了有一筐子闲言碎语倒进她耳中。 尘月她备受冷眼,憋着一腔怨气成婚,好不容易大婚之日上见着了日思夜想的,以为对方对她有所不舍,却不料对方却是有心祝福,无心缠绵。姑娘家羞愤之时本就没多少理智,又忽然发现连心上的都一心向仙,自然以为他是因她妖族的身份而不加理睬。尘月本就心高气傲,一来二去,两股怨气聚一起,便激发出了这么个事端。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令汗颜。揉了揉额角,觉得此事忒过复杂,有些超出的处理能力,只好转了话头安慰她:「那只凤凰缺根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然觉得他不好,放手便是。此事替瞒上一瞒,保准整个太微垣都不会走漏风声。少泽他平时确实小肚鸡肠些,有关大局的事却很大度,若是回心转意,现还为时不晚。」 尘月像是细思着什么,蹙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不置可否。正等着她的回话,身后的树影却是一动。一回身,正撞见来一张熟悉的温和笑脸。 少泽目光落愕然的脸上,难为他这等严肃凝重的氛围下,还能笑得出来,嘴贱的功夫不减:「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说媒?」 ☆、第三十九章 少泽目光落愕然的脸上,难为他这等严肃凝重的氛围下,还能笑得出来,嘴贱的功夫不减:「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说媒?」 狠狠白了他一眼,偷偷他胳膊上一掐,低声怒道:「还不是为了!」这和事老当得何其憋屈,又要挨鞭子,又得挨训,还得绞尽脑汁安抚。如此令头痛,面上却还得维持个冷静平和的微笑。少泽他不感激便罢了,竟然还敢取笑! 他不动声色地发间扫过一眼,笑意收敛了几分,仍是揶揄的口吻:「难得听说几句好话,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诚然,夸他大度时,还不忘加了个「小肚鸡肠」的前提,但这个记仇的傢伙居然能这么明着暗着和过不去,可见他不枉小肚鸡肠的美名。 深吸一口气,决意不与他一般计较,低声道:「怎么会来这里?」 少泽作了个疑惑的表情,道:「不是告诉的,要亲自来谈一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嗳,最近管的闲事太多,偏偏又身其中,不能插手却也不能脱身,果真是个折磨的活。他这个当事既然愿意亲自出马,真是再好不过。 点了点头,转身想要退出院外,留他们俩一个清静的谈话之地。不料前脚刚出门,衣袖却被带住,依旧是温温吞吞的声音:「外面等,马上出来。」 心道谈话便是谈话,他想赶紧出来又是闹哪一出。只是另一头尘月冷冰冰的目光夹杂着不屑,像一道沾着血的白刃,亮院落中逼视着们这一处,教浑身不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默默看了少泽一眼,依言出了门。 不过是站定了数了会花叶子的功夫,少泽果然如言出了院子。 抱起胳膊打量他:「怎么不多说几句?」 「事情说完了,多留何用?」 刚想多嘴一句「夫妻之间多说说话,有助于培养感情」,又觉得他们夫妇间的事,插嘴多了便显得有些唠叨,再则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遂缄了口。 少泽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简,放手心:「不好这里多留,玉简收着,好好保管。」 「这是怎么一回事?」皱紧了眉,他一席话说得没头没尾,好不奇怪。 他却避而不答,眉眼间甚是郑重:「这才是来这一趟的正事。也不能确定是怎么一回事,此次回宫会查明白,到时也许不能亲自传消息给,要处处留心。」 怪异的直觉愈发加深,他却不再多言,连告别都未有一声,匆匆转身埋入花林间不见了踪影。 傍晚用膳时,仪清传来消息,道是少泽携尘月一块儿走了。 少泽的本事倒是极大,竟能让尘月乖乖随他离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执箸戳了戳白嫩嫩的鱼肉,又戳了戳绿油油的青菜,终究全无食慾地搁下筷子,转头问道:「……白慕呢?」 仪清一愣,随即轻笑一声:「书墨小姐回宫了,尊上这会儿该是正殿。」 噎了噎,彻底放下了筷子。 都是得寸进尺的动物,神仙也不例外。 文曲师父从前将讹去与白慕同行,曾编了口胡话,说白慕是如何如何地体恤小辈,又是如何如何地温纯善良。方时对此嗤之以鼻。但如今书墨不过回个宫,他居然着紧到连饭都不吃的地步,这体恤温纯得,就有些过分。 从前不甚意这些,现如今却觉得,他若对个个小辈都是这么个体恤法,便不大妥当。 仪清接过小仙婢端上来的一盘糕点,凑过身子轻声问道:「上仙,这糕点……还吃不吃了?」 「当然要吃。」霍然起身,从她手中接过盘子,托掌心出了门。 这条路已走得很熟,手中的芙蓉糕沿路冰桑的冷息下,逼出软糯清香的热气,瞧着愈发香甜可口。罕见地没什么胃口,稳着步子往正殿踏。 正殿里果然坐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还未进入殿内便能听到少女轻灵的笑声。抿了抿唇,半掩的门上敲了两敲。 「进来。」应门的一声,竟也是书墨的声音。 深唿了两口气,才推了门。 殿内却不止白慕与书墨二,那座上的另一腰间缠了串云雷纹,面若桃花,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柔气质。未料到里头竟还有第三个,微是一怔,此略有些面熟,像是哪里见过。 细细一忆,方恍然回想起来,原来是阎王府内有过一面之缘的扶柳。 他一个酆都氏,怎么会与书墨攀上关系? 思忖间,扶柳挑了双风流的眼,也直直地看着。 书墨惊疑道:「二师兄,们认识?」心下一惊,灵宝天尊他竟有第二个徒弟? 当时银柳阵中隐了形,他虽然察觉到了的存,却不一定认得出。把盘子搁白慕身边的案上,犹疑地摇了摇头,道了个不字。 扶柳勾着丝细浅的笑,不置可否。 白慕搁下手中的茶盏,淡声道:「余下的事明日再议便是。仪清备了洗尘宴,南苑。」却是个赶的语气。 「正巧也饿了,听们两个絮絮叨叨的说不尽。」书墨嗔怨一声,挽着扶柳的胳膊,喜滋滋地出门去。扶柳缓缓起身,晃过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待二的背影远入了花林,身后才响起个掺了笑的声音:「来做什么?」 一回头,只见着白慕一手撑案上抵着头,似笑非笑地将看着。 清咳一声,正色道:「病不好好吃饭,当大夫的自然要劳心劝上一劝。」 白慕低头拨弄了下盘中的糕点:「凉了。」 「不吃还给!」不识好歹的大尾巴狼! 他轻笑一声,置身事外似地瞧着发怒,瞧得饶有兴致。突然,那笑意却一敛,化了几声低咳,紫线他颈间苍白的皮肤下虚虚一浮,又立刻隐了下去。指尖没来由地一抽,眉头自然而然地聚了一块儿:「……很痛吗?」 「不痛。」他稳了声,指间悠悠然拿着块糕点便要往口中送,仿佛方才只是的幻觉。 翕了翕唇欲言又止,心里头倒是藏了个解毒的法子,不知奏不奏效。 紫微垣时看的医书上多是凌厉骇的疗法,刮骨剜心,只消瞧一眼书页便觉得心口被揪得一阵阵发疼。冥思苦想许久,方自行想了个温和的法子——紫极蛛以灵力为食,那岂不是只需把全身灵力打入聚灵珠中,让那血蛛无物可食,自行消亡,几日后再重新恢復灵力即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理论上可行的法子未必真的可行,那抽空灵力的几日又极其危险,若是血蛛未能消亡,便等同于以**凡胎受那噬心之痛。如非走投无路,万万不值得一试。昨夜得知紫极咒已与心室不过毫釐之差,才铁了心涉险一回。 嗫嚅着将这法子说与他听,末了又补上一句:「聚灵珠是紫微垣的镇殿之宝,爹爹平素不捨得动用。好银翘当年偷了去,如今却是凤凰那里。好歹也算是这东西的半个主,他总不至于不肯交还给罢?」幸好这个想法萌生伊始,便留了心眼,故意把凤凰的身份爹爹那头瞒了过去,这才没让聚灵珠落回爹爹手里。 可凤凰……已有一整日没有露过脸了。唔,只听说姑娘家被轻薄了投湖上吊的,没听过哪家少年郎被勾引了还会羞愤欲死的呀? 「半天不见影,就是琢磨这个?」 哑着嗓「嗯」了声,午时同尘月置了一回气,实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便权当如此罢。 白慕甚淡然道:「可惜净炎巴不得死,恐怕不会答应。」 许久不提倒是忘了,那只缺心眼的凤凰不知怎的,只对杀了白慕这一桩事甚执迷不悔。 气愤道:「那珠子是银翘用半条命换来的,他拿手里也不觉得亏心。」他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不想要的美恩也被半逼着消受了,自己倒是独善其身。如此风调雨顺,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 「那就等他醒来再议罢。」白慕默了默。 诧异道:「醒来?!」 待听完一通稀里煳涂的解释,总算明白过来两个道理。一,道听途说来的消息终究靠不住。二,魅术这东西,它不一定会成功,且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这两个道理归结到尘月与凤凰身上便是——原来尘月当时一时气愤,用出了魅术这等极端的手段投怀送抱,可惜对方是个顽固不化的凤凰,这种大好的机缘下竟然没有顺手推舟地从了尘月,反而动了真格,用本命真火把自己烧清醒。 于是乎,尘月没有得逞,凤凰也没得什么好下场。本命真火损耗过重,让他生生陷入了昏迷。原本一场绮丽艷戏被搅和成了一场斗法,可嘆,可嘆。 难怪尘月如此心伤。换哪个姑娘不顾矜持投怀送抱结果遭遇抵死反抗,都很难接受得了。 眼中亮了亮:「所以说,少泽他的绿帽没戴成?」 白慕冷冷瞥来一眼:「很关心?」 唔,他最近对少泽的敏感度似乎有些高? 使坏的冲动油然而生,伸手他快要冻成冰块的脸上捏了一把:「少泽是的好友,关心他有什么不对?」 收回手的动作做了一半,忽然被牢牢抓了回去。眼睁睁瞧着自己逃逸未遂的右手并着无辜的左手一同被他攥手心,来不及挣扎,身子已顺着一股力道往前一引,整个像一张毯子般盖他身前。温热的吐息撩面上,酥麻又熬:「是该给立立规矩了。」 停转的大脑被肩上一记吃痛勐然惊醒,锁骨处受了不轻不重的一咬,微微地泛疼。一声惊唿还未出口,那痛处却忽然化开柔和的温热感,像是跌进了一片软绵的云里,熨帖着极轻的一丝痛楚。他总是以生冷的气息傍身,唇线凉薄,却不想,也有这般滚烫的时候。 ☆、第四十章 「痛……」含含煳煳揉出一声。 他滚烫的唇沿着锁骨缓缓上移,颈侧落下个缠绵如蛛丝的吻,细细密密地一丝一丝向上缠绕摩挲,撩起陌生的酥/痒,教不敢动弹。 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颈上传来的温热徐徐渗透入血液,血管里绽开朵朵繁密的曼陀罗花,浓烈的朱红色翻涌滚烫,灼热的气息升腾,灵台便有些不清明。 氤氲间,殿外隐约递来一串脚步声,紧接着一顿,传出一声轻唿。 意识被蓦地惊了回来。动弹不得,只能微微侧过脸,正见到书墨呆立门口,因疾走而有些唿吸急促,一手挡眼前,两指辟了一条缝出来:「……什么都没看见!」 待意识到方才书墨见着的是怎一般暧昧的场景时,两颊顿时如有火烧,急着便要抽身离开。白慕却不紧不缓地继续着动作,一直蜿蜒到耳际,耳垂上轻咬一口才作罢。他缓缓抬起头,淡淡瞥了眼书墨:「什么事?」 书墨的脸上泛着桃粉,煞是好看:「咳,二师兄他房里见着个妖物,此刻已经打起来了!」一双巧手遮面前,开着的指缝恰好能露出她一双躲躲闪闪的眸子,还不如不遮。 太微垣里能有妖物,不是凤凰是谁?恰好双手此刻得了自由,推了推白慕,不知所措:「把凤凰安置扶柳的房里?!」扶柳是阎王府的,凤凰当年火烧阎王殿臭名昭着,不被扶柳当成妖物降了才怪。 白慕却自语一声:「唔,净炎醒了?」 们两个关心的事果然不是同一桩……连忙拉起他往外奔走,路过书墨时投去一眼,她把指缝一闭,嘴里念念有词。欲言又止,脸上的红云不由得又烧了烧,一时语塞,只好揣着颗崩溃的心跺脚出了门。 太微垣常年日光清薄的天际此刻果然染了大片血红,如盛丽云霞缀满苍穹,两个影被敛云霞之中难分难辨。 白慕扣住的手,把正欲腾云的拦了原地:「扶柳自有分寸。」 「都打起来了还讲什么分寸!」 「从刚刚开始就不太冷静。」 回想了半刻他口中「刚刚」是哪个刚刚,想起来时便愈发气愤:「这让怎么冷静!说!怎么跟书墨解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白慕气定神闲:「以为,没必要跟她解释。」 「……」 「唔,还是找个日子把娶回来的好。」 :「……」这随心所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有说过要嫁么! 正当此时,云雾之上一声裂响,盪开磅礴烟尘。不过三两句话的时间,云霞间已硝烟尽散,凤凰与扶柳双双落到不远处的林中。凤凰板着一张脸,斜眸冷冷瞟着扶柳,模样甚不甘心。 扶柳轻笑一声,信步走到白慕面前:「倒是没有与说,他受了伤。」 白慕眉峰一挑,道:「竟同他一般好斗?」 方要出口的话被扶柳一打岔,生生咽回了肚。斜眼一眺,白慕脸上正挂着的这丝笑,何其的不怀好意! 言语间,凤凰踩着业火堪堪落到扶柳面前,轻蔑道:「要打便打,本座还没把这种小杂碎放过眼里!」 不作死就不会死,咳,凤凰他……一生都作死。 扶柳涵养极好,低头笑嘆一声:「无知莽夫。」阴柔的脸白皙得如女子一般,语气却泰然自若,洒脱自如。 连忙拽住眼看着就要暴走的凤凰,压低了声音,暗道:「尘月托告诉,醒了记得去找她。」 这招果然奏效,凤凰身上渐燃的火焰顷刻消退了下去,耷拉了脑袋一副懊恼的模样。扶柳见状嗤然一笑,尚不忘身上流连一眼。凤凰闻声,昂起头刺去冷厉的一睨,却没再还口。 剑拔弩张的态势暂时是消了三分。 只可惜凤凰知晓尘月已经离开之后,便知又讹了他一回,于是终于敢肆无忌惮地出门。他醒来后暴躁程度与日俱增,扶柳的到来给他提供了个泄愤的机会,此后的几日里,每每狭路相逢,都要斗上一斗。白慕扶柳和太微垣的林子里做了个取捨,觉得还是扶柳比较耐烧,于是对凤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尽纵容之能事。 直到三日后,扶柳与白慕一同离开了太微垣。 离开前,白慕衣袂轻扬,立少丞山外的出口处,与道:「用不了太久。」惜字如金,唯有目光清淡绵长。 噎了噎,紫极咒还未解,狱渊兇险,一切皆是未知。 少丞山与紫微垣一线之隔,熟悉的紫霞往来蹀躞,徘徊白衣渐远的方向。转眼徒余云烟邈邈,去无踪。 书墨立身侧,沖机灵地眨了眨眼:「小别胜新婚,师兄一向言而有信,不必这样望眼欲穿啦。」 「……」哪里有望眼欲穿! 书墨哼着曲子悠悠然回头走,边道:「师兄要们看住净炎,再这里留下去,师兄的冰桑就要被烧了。」 :「……」 事实证明,看住凤凰这件差事果真是个分散注意力的好差事。书墨自从听说了她向讨一只灵禽讨出了这么多枝节后,十分愧疚,勇担起了教导凤凰的大任,并且把也留了太微垣,配合她进行教学任务。 书墨勾唇一笑:「既然紫微帝君要他修仙,那不如就顺水推舟,让他修下去罢。」 表示同意。凤凰表示不同意,被和书墨否决了。 于是与书墨友好地分配了任务。书墨挑起了大头,几乎整日整夜与凤凰一块儿。凤凰大约对这个曾经把他当成一只灵禽提走的仙娥怀揣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对书墨一直恭谨非常。 聚灵珠一事说与书墨听后,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轻而易举便替取到了手。将流光溢彩的灵珠攥手心,感慨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总算有压得住这头倔凤凰。好事啊好事。 另一头,由于修业一事上重于理论不重实践,因此被书墨安了个念经的任务,每日未时三刻去讲经布道一回,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后来书墨的修仙教习进入了实践阶段,整日把凤凰带去九重天上的各处仙家圣地观览参悟,有时接连几日也不回宫。这个教书师傅被撂了一边,于是便愈发清闲。 闲时又想起聚灵珠抽取又復归灵力的过程也是件险事,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少则修为受损,多则有性命之忧。这样一揣摩,便动身去了趟西方梵境摘了不少菩提叶龙鬚草,又去广寒宫取了无尘水,奔波许久才满意地回了太微垣。这些净化灵力的圣物大多娇贵,甫一回宫便得开炉炼丹,气象日月皆得留意着,方能出一炉上品的菩提丹。日日守着丹炉,烟火味里迷迷煳煳地熏着,日子也就过得极快。 逡巡过了十日,一个消息传回了太微垣。 白慕回来了。和他一同进了南天门的,还有银翘。 方时正梳妆,手上一支冰簪没入发间,听得这个消息,惊得不能自已。拉住仪清的手,颤声问道:「说那个妖族的女首领也一同上九重天了,果真如此?」 仪清被拽得发慌,怯生生点了头。 跌跌撞撞出了门。 那时书墨与凤凰去西王母的瑶池上悟道,还未回宫。偌大的太微垣没有谁可以话别,便匆匆一奔去了天帝老儿的霄汉宫。 南天门外景致如常,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依稀看得见巍峨的凌霄殿屹立霄汉宫的正中。道旁花事繁茂,草木葳蕤,时有两只蓝色朝凤鸟栖枝上交颈而卧,忽闻声,便振翅起飞。 霄汉宫前按下云头,被几个天兵天将拦了个结实。斡旋间,一袭蓝衫由远而近,见着,足下一顿:「小绾?」 「少泽!」救星来得正巧,自是欣欣然迎了上去,绽了个惊喜的笑,「是从凌霄殿出来吗?里头怎样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少泽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是问谁怎么样了?」 「自然是银翘!」想了想,又道,「自是那个犯乱的女首领。她……如何了?」 少泽半弯着拳掩口,轻咳一声,道:「与来。」说着便让开一条通向花园的道,示意挪个地方谈话。 花繁似锦,阆苑仙葩缀了满目琳琅,一直通向明镜无波的太液仙池。少泽池边寻了方石凳坐下,见早已急不可耐,才面有难色地开了口:「听的口气,是想要救她?」 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少泽脸色凝重:「白慕上神费了大周章才将她擒回来,恐怕难以轻易罢休。」 这却不是什么大妨害。心里头计较一轮,又不好与他细道其中究竟,只好撇了撇嘴,问道:「之前狱渊不是已经失守了么,怎还会这么快结束?」 少泽凝重的神色化开几分,淡声道:「那不过是请君入瓮。仙家府邸尚要设下层层禁制,狱渊又怎会没有上古阵法把守。」 狱渊乃上古遗蹟,不仅设有阵法守护,而且这阵法的数量,是八道。即便大举入侵,等到通过之时未免能留下几个残卒。正如间帝王的陵墓,其中多是机关四伏,不得法的贼即便入了墓中,却未必能碰到棺椁。可也没有听过,哪个守墓会仗着机关四伏,就放任盗墓贼如入无之境。 白慕这么个偷懒的法子,天君竟然没有气得将他宣入霄汉宫,未免涵养忒好。 少泽见已有悟色,紧接着道:「疲敝之卒最是审慎。枉死城风平浪静了这么久,妖族养精蓄锐,自以为有了一击之力,入狱渊时方能放开手脚。这八道阵法,才能发挥它最大效用。」 「可若是没有七八分的把握,谁又敢硬闯?」不知怎的,听到这个法子,心中竟惴惴不安起来。 少泽嘆息一声,低头看着太液池中波澜微起的倒影:「魔龙传承只需王族之后以血祭棺,便会受魔龙结界守护。结界内戾气刚勐,一切仙术妖术皆不能使用,唯有血脉相通的继承者能不受结界影响。他们以为护送银翘到达狱渊之底开启结界后,即大功告成,花再大的代价皆所不惜。」 他仰了仰头,温和的目光像一道晨阳拂面上,沉声道:「若非王族之后,闯入结界者必死无疑。他们没有想到,有会进入魔龙结界而不灭不死,带着血祭未成的银翘挪移出狱渊。」 「那个……是白慕?」哪怕知晓此刻他安安稳稳地霄汉宫里,双拳还是止不住地握紧。 少泽微微颔首:「那挪移阵是他早先布好的,他一早便决定要这么做。」 ☆、第四十一章 少泽微微颔首:「那挪移阵是他早先布好的,他一早便决定要这么做。」 握紧的掌心发了汗,经风一吹,竟有些濡湿的凉。原来不与银翘正面相碰,竟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少泽关切地投来一眼。定了定神,虚虚撑起个笑,问道:「银翘虽生了异心,但最终没有达成,也未曾为害三界,按理不能算作大罪。所以只要白慕这个功臣说一说情,天君他老家还是能轻罚的罢?」 期待地将他看着。 不料少泽却不动声色地躲了的目光,面有难色:「紫微帝君也殿中。即便上神那关过的了,紫微帝君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神色间极是为难,仿佛遇上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但闻言却是宽心了j□j分,别难劝,自家爹爹那头,难道还不好劝么? 双颊泛上了难掩的喜色,笑盈盈地谢过少泽,欣然道:「那便好办多了。」说着便有些跃跃欲试,起身欲走。 少泽面上一沉,罕见地拽住的袖子,死死将扯住:「小绾。」 回身皱眉:「怎么了?」 「还不明白吗?」少泽声音极轻,每一字都透着艰涩,「正是因为有,他们才一定要把银翘罚下诛仙台。」 登时一愣。 少泽缓缓松开了的衣袖,手却还维持着若持一物的姿势,停半空:「当年银翘入轮迴殿转生,本就是天命安排,转世轮迴是洗净她血脉魔气的唯一办法。可惜她离开之后,魔气大盛,竟以**凡胎开启了魔智,才走上了寻找魔龙传承的路。」 他眼中含了一线痛苦之色:「也是随父君料理酆都一事,才知道,原来天生便是净化之体。银翘之所以被寄养紫微垣,之所以会只与亲近,都是因为只有的净化之力,才能安抚她体内的魔族血脉,让她一心向善。」 「……说什么?」脑海深处像有什么猝不及防地炸开,震得发蒙。血液里异乎寻常的治癒之力,竟是因为这般?银翘为紫微垣上下所排斥,只与亲近,竟也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少泽把话说出了口,反倒像是卸下了个背负已久的包袱,眼里的艰涩转瞬成了一泓悲切:「近千年来天地之象甚不安稳,父君铁了心要除尽银翘这个祸患。既然轮迴净化的法子不管用,就必定要她形神俱灭。」 埋藏了数万年的真相面前一层一层鲜血淋漓地被剥尽,身体没出息地发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少泽扶住的肩膀,宽慰:「上一回不明就里,担心他们会用生祭魔龙结界来阻止银翘,才给了那个玉简,必要时会来帮。可是现却知晓,怕是多心了。」 他的目光上移,落髮间的冰簪上。这簪子太微垣时便时时戴着,今日出来得急,也未换装束。少泽苦笑道:「他连一魂一魄都敢拿出来守着,怎么可能用作生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脑海里又是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抚上簪子,冰冰凉凉,却果真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寻常的玄冰再坚固再剔透,总也是寒冷刺骨,偏偏这一支入手温凉,透着寒气,却不伤。原来竟是用破魂术分开的一魂一魄。 一直觉得白慕对的心思像对一只宠物,平素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曾给过好颜色,高兴时吃醋时便宣示一下主权,无心时便来去自如不告而别。虽亲昵有加,情丝却淡薄。一向犯懒地自麻痹,对自己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生得意须尽欢,这样便很好,不必太沉重。 如今却是个极大的讽刺。 鼻尖忽然一酸。对口是心非这四字的参悟能力,一向都不怎么高。只是同一个错,居然还会再犯第二回。 怀了满心愧疚,只是眼前有更紧迫的事要办,这些愧疚都得往深处塞一塞。试着镇定心神,手背脸上一抹,不知为何却抹开了一片湿润。平復了许久,才仰头道:「既然能帮银翘镇住魔气,那么她轮迴时带上一起转世,岂不是就不会重蹈覆辙?」 少泽深蹙了眉:「那样,就要和她一起歷万世轮迴。神仙的寿命虽长,却也经不起几个万世。正是因为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所以紫微帝君才一定会让银翘被罚入诛仙台。明白吗,小绾?」 「不明白!」勐摇了头,「既然连自己都愿意,他们凭什么替决定?难道让看着银翘灰飞烟灭,就能安安心心地寿与天齐了吗?」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选择,是幸运的那一个,才会不被牺牲。可是又有谁有权力牺牲银翘?为什么所有都觉得这么理所当然? 「小绾!」转身沿着j□j回走,步子迈得急且碎,花香混着疾散的云雾,将少泽的声音没了身后的风里,听不分明。 银翘曾盗过紫微垣的重宝,为爹爹所不容。当务之急,是要劝住爹爹。揣着这个想法回到霄汉宫外,正有一列浩浩荡荡从里头出来。 为首的一身着云纹紫袍,古朴庄严,自然是爹爹。后头罕见地跟了三位星君并一众侍从,文曲师父落后爹爹半步,站队列的最前方,一丝恭敬的笑挂嘴边有些虚浮,神情亦难得地肃然。 向前两步,张手拦爹爹面前:「爹爹!」 爹爹铁眉一凝,目光含了分责问,「咋咋唿唿,成何体统。」 「爹爹,银翘她……如何了?」语调软了些。 爹爹挥袖自身侧而过,一手背腰后,古井无波的声音里带了丝毋庸置疑的严厉:「此事不必再谈。」 一急,提步就要跟上去。文曲师父从背后拉住的衣袂,悄声道:「绾儿,天君已下令将银翘压入水牢,两日后打入诛仙台。帝君这一回,是不会再改主意了。」少有的严肃。 回头望,文曲师父一向清雅自的面容暗含了丝憔悴,正忧切地将瞧着。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个表情?为什么都是这样? 咬着唇挣开文曲师父的手,向前紧跟几步跪爹爹面前,玉石铺的j□j与膝盖勐地撞上,关节处清脆一响。下唇被咬得一疼,一股血腥味回淌入口中:「爹爹,饶过银翘这么多回,再饶最后一次,好不好?」 「真是越来越不识规矩。」爹爹一向面容肃穆板正,不怒自威,如今话音里竟捎了分怒气,「就是纵容太多,才让以为能陪着那丫头肆意妄为。」 膝行一步,这下连半分演技都未用上,面上便是悽苦中的悽苦:「女儿愿回紫微垣思过百年,潜心修业。爹爹便向天君讨个情,好不好?」 爹爹含着怒意冷哼一声,竟甩开衣摆从身边一步跨了过去。 勐挪一步挡爹爹面上,厉声道:「要么一个不留,要么留一双。若爹爹执意如此,女儿只能陪银翘一起入诛仙台!」 「胡闹!」爹爹怒极,挥手向破军与武曲两位星君下了令:「把这个不知悔改的丫头给押回去!」 —————— 银翘尚未受罚,天君为爹爹宴清宫中暂辟了个住处,以待行刑之日来临。宴清宫建制古朴简素,满目沉棕旧木透着丝庄严。被破军与武曲两位星君轮流看护着,软禁宴清宫最北的宜竹院中,爹爹这一回当真是发了怒,乃至断了的饮食。 并不将这件事放心上,左右也饿不死。 只有文曲师父着紧,偷偷与当值的武曲星君行了个方便,捎了饭食来探望,不忘苦心麻婆地劝道:「小果子书塾里头天天嚷着要见。绾儿啊,跟帝君服个软,出去看看果子罢。」 想起果子,心中一酸,强装出来的倔强也软了一半:「徒儿也没那么有骨气,没有想过死不服软。只是要看着爹爹为了亲手把银翘罚下诛仙台,……做不到。」 文曲师父斟酌半刻,明知故问:「都知道了?」 犹豫了半晌,方点了头。 文曲师父长嘆一声:「绾儿啊,这回可是误会了爹爹。帝君不过是因为的缘故,被天君召去旁听。真正拿主意的,是太微垣的那位上神。」 是白慕?! 夜风拂得发凉,心头像是被什么塞住了,闷得慌。脑海里不停浮现白慕答应不要置银翘于死地的模样,声犹耳,他却迫不及待地出尔反尔。 这样塞闷着,文曲师父接下来说了什么话,何时出了宜竹院,皆已不详。等到醒转过来时,房门紧闭,轩窗透进来清浅月光,被竹叶打碎的月色零零星星,落地面上,像是块被虫蚁噬咬过的丝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夜露已深,拢了拢襟口,从袖中取出块通体莹润的玉简,握手中。五指指节一同发力,玉简应声而碎。 ☆、第四十二章 一盏茶的功夫,轩窗外果然映了个影。 推开窗,喜唿一声:「少泽。」 「小绾?」少泽眼角捎了抹倦色,怕是早已歇下了。 「唔,也不想劳烦……」垂下头绞了会儿衣袖,歉然道,「这里被爹爹下了禁制,出不去。能不能帮帮?」 少泽的脸色一沉,显然并不想当的帮凶。 辩解道:「不过是要去找一趟白慕。还怕会去水牢劫狱不成?」 少泽敛口不言。一急,用手扶窗,催促道:「保证不会闹什么乱子。嗳……还拿不拿当朋友?」 那厢他闻言一顿,犹疑片刻,从窗口跃入屋中:「小绾,以前没有这么固执。」 「世上可固执的东西何啻千万,不过是懒得坚持那么多。只是这一回凑巧,遇上了想固执的东西。若是今日换做有难,也一样会帮,以前和现,有什么分别?」 「倒是会讲道理。」少泽没奈何地摇头一笑,唯有答应。 武曲星君对少泽无有戒心,见着少泽宜竹院前现形,错愕之余不忘行礼,却中了少泽的**咒,软软倒了门边。禁制被悄声无息地解开,得以脱身。少泽虽极为不愿,还是送了一程,将带到白慕的居处,才离开。 欲张口道谢,少泽却抢白道:「有难时能想起,这个朋友就当得足够。」 更觉得对他不住,却不好再多言,便挥手与他道了别。 竹叶沾了露,清莹透润。此地的幽竹与宜竹院竟别无二致。步入深处,才见着一树槐桑,最高的横枝上,半躺了个白衣的身影。十日不见,他又清减了许多。亘古不变的寒意凝夜风里,听得的脚步声,静缓清风波盪开,驱走了槐桑荫下的清寒气息。 原本反覆寻思着要如何面对他,乍然见着,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怎么这里?」 像是一羽轻鸿,枝上的影轻一点地,立面前,似笑非笑:「等。」 一腔怒气无处发,声音竟带出丝委屈:「等做什么。」 白慕轻笑一声,将安入怀中,下颌浅浅陷肩头:「等来发脾气。」 「明知会生气!」抵着他胸膛推了推。 他纹丝不动地贴着的侧脸,淡声应着:「是。」 怒不可遏地将他推开,向后退了一步才道:「所以答应的事都是假的了?」 「兵刃相见时能饶过她。天君定罪时,不见得能饶。」 「可连试都没有试过!他们说,是拿的主意。」白天一熘儿地大悲大喜,真正要诉起冤来,却诉得婆婆妈妈。懊恼地再往后退了退,抵上树干:「明白地与说,若当时执意让陪银翘转世,天君有几分可能会答应?」 他早先不知已将其中关窍摸通,听到「转世」两字,目光一沉。渐而浅笑依旧:「七分。另外三分,需紫微帝君首肯。」斜风吹散额前一缕碎发,他指尖平稳,替顺开。 「是故意气?」忿然不能自已,扬手挥开他的手。袖中却丁当掉出一物,月色静照下,泛着冰桑木的幽幽青泽。 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地蹲□子拾手中,拂了拂灰,才痛惜地握手里起身。冰桑木制的匣子入手微凉,指腹抚过去,纹路凹凸。上头刺了朵含苞的青莲,可惜画工尚可,雕工却不济,这朵青莲刺了许多天,只刺成个花苞,连叶都还未来得及添上。 白慕伸手来接。死死按手心,还是没有拗过他,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匣子打开。 连忙出声提醒:「不能经风,快合上。」 里头是书墨讨来的聚灵珠,和亲手炼的三颗菩提丹。本想着他一回来就要给他,被许多事打了岔,如今负着气,倒想抢回来。 心中有气,却狠不下心夺回来,愤愤地偏过头去。耳边传来一连串的低咳,并着匣子合上的响动,强忍一会,才终没有回头。 夜风轻动,竹叶清深,侧头的方向竹影倏忽一颤,一袭青衫的女子篁竹间忽而现身,款款向的方向走来。她脸色苍白如霜,面容却还是熟稔的面容,声音还是那个熟稔的声音:「小绾。」 脑海里「嗡」地一声,不停回现她笼着满身金光,渐散轮迴台上的模样。那时她也这般唤,一声对不起说得寸断肝肠,教又气又恨。 莫不是竹影幢幢,看花了眼?怯声唤,脚下不由自主地前移一步:「银……翘?」 蓬莱岛时她华服盛冠,气息冰寒彻骨。那不是她。如今这个素衫着身,青衣粗麻的姿容,才是认识的银翘。 她握住的手,十指夜风里浸得冰凉,良久无言。 反是先开了口:「怎么会这里?他们有没有对怎么样?文曲师父说被押入了水牢……」叨叨不休。 银翘微微笑着把的手收进掌心:「不必太记挂,小绾,是自己甘愿受罚的。」 淡淡的一句,却似晴空霹雳般。「怎么会?」不能置信地回头看了眼白慕。他凛容避开的目光,食指摩挲着木匣上的花纹。 银翘拉着的手将的思绪拽回来:「一做事一当。当年想要赎罪,却不知会造下更多,已经还不清。小绾,只想不再害。」 「那他……」的目光仍流连白慕身上。 银翘笑了笑:「他用个化形的纸偶把从水牢里替了出来,说是会来见。没想到竟是真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噎了噎,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发虚。他背身过去,替与银翘指了个住处,没再多说半句,便冷冷清清没入竹影间。白衣青竹,看得失神。 彻夜无眠。 久别重逢,有万般话要与银翘说。 银翘冷冷清清的性子,内里却是非一般的倔脾气。任凭苦心麻婆地劝,声色俱厉地逼,却像是击上团软绵绵的棉花,半分声响也无。久而久之,放下这桩事,躺榻上夜生困意,说的话也不大经脑子,迷迷煳煳就开始聊起琐事。 提到净炎随书墨去了瑶池。银翘微是一愣:「他也九重天上?」 她以前提起凤凰时少女之态征于色发于声,如今却是淡然。 自觉失言,便拣着不轻不重的话茬敷衍过去:「爹爹对他挺看重,赐他仙缘,白慕也待他很不一般。真不知他有什么能耐,们一个个皆这么宝贝。」 银翘侧过身,目明如水地看着。 被看得有些尴尬:「唔……其实一直都不大明白,当年怎么看上他的呀?不会只因为他救了罢?」 「雪下昏睡许久,被救起后也久久恢復不了形,也不能动弹,十分憋屈。他守身边觉得无聊,把半山的雪聚一块,拟着的样子堆出一串银凤凰,每日换一批花样,躺着立着的都有,要认哪个最像。他就把那一只化形,扑出去捉雪貂。」银翘说着说着便笑了出来。 这么幼稚的事儿也就那只缺根筋的凤凰能做得出来。听着听着也噗嗤笑出了声,打趣她:「所以因为同情他是个心地良善的智障而产生了母性光辉?」 银翘脸上一抹淡淡酡红,自嘲道:「良善本就不大容易。以前总以为,良善也有良善的缘由。这样头脑简单的良善,是生平头一次见。」 她这一番话明里是为自己的少女心事开脱,字里行间却尽是凄哀。她紫微垣孤苦无依,一个飘摇久了,遇上一个真心实意搏她一笑的便觉得惊喜万分。只可惜少女心扉开得容易。若清醒地想一想,便会知晓,不是所有惊喜,都需要倾付一颗芳心的。 幸好,此刻她的眼神,确已放下了。 心疼银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银翘故作轻松地一笑,胳膊上一握:「小绾,准备什么时候出嫁?」 阴郁尽消,脸上顿时烧得滚烫:「谁说要出嫁了!」 昏暗的光线里藏了双清亮的眼睛,平和中漾了笑意:「这话有听了,怕是会不高兴。」 悲催地埋进素罗缎子的锦被里:「不要提他。」 银翘往身上贴了贴,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用肩膀撞了撞:「闹别扭了?」默了会儿,嘆了口气道,「是因为?」 「不是。」咕哝着,声音陷被子里,含含煳煳,「……总是不明白他想什么,也摸不清他的喜好。不知道他的过去,也猜不透他的现,这样子,又要如何想像未来?」 此话并不作假。白慕为清冷,处世时却每每藏九分露一分,连这么一分都不那么显山露水。惯于煳涂,要生出一颗九曲玲珑心来穿过层峦叠嶂,看透他所思所想,委实不可能。如此一来,对他的心意,便无处安放。 「果真很乎他。」银翘搂了搂的肩膀安慰,像是安抚一只小猫,「记得,还从未对谁动过猜的心思。如今呀,却已经这般自忧自扰。」 最后一句已经算是揶揄了,连尾音都是上扬的。羞愤地挠了她的痒,她神色一顿,立刻还手来寻的胳肢窝,不一会儿就厮打了一块儿。 夜风微凉,窗外寒星熠熠,捧了一轮如雪似霜的明月。银翘久违的笑声不停响耳边,像一串摄魂的迷铃。好似岁月凝滞,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紫烟裊裊,云雾蒸蒸。 时光若能永生停今夜,那该多好。 ☆、第四十三章 一次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神仙亦然。 翌日,成功地劝服了银翘,携她跪到凌霄殿前向天君讨一个宽恕。为首的南极长生大帝捋着白须,高深莫测地看着爹爹。爹爹铁面不改,却竟未加阻拦。天君体恤甘愿陪银翘歷万世轮迴的一片赤诚,为难地踌躇片刻,见爹爹无所表示,便也颁下御令,赦了银翘的死罪。立文官前列的少泽目光敛着隐忧,静静向一笑。 而这一天,白慕没有出现。 久悬的心终于安安稳稳落回了地,欢喜地挽着银翘的手走出凌霄殿时,耳畔文武众仙的议论声皆湮灭殿外明媚骄的日光里。御庭里花木斑斓,蝶影翩跹,幽幽浮动的清桂花香盈满鼻间。向银翘绽了个笑,却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事情的顺利程度出乎了的想像。而老天爷向来待不甚亲厚,此处的顺利必然换来别处的不顺利。 想来想去,唯有一事。 接近午时心虚地踱去白慕的住处,果然吃了个闭门羹。洒扫的小仙婢关上门,与道:「上神已回太微垣了。」 愕然。 便只好硬着头皮再去一趟太微垣。摸着素琼林走到正殿,还没进门,就被青缇拦了下来。他一张恭谨的脸绷得甚紧,向行了一礼:「尊上已歇下了,上仙晚些再来罢。」 日上三竿,他又是刚刚回宫,哪里有歇下的道理。看出青缇口中的搪塞,却不好戳穿。他生了气,不愿意见,都不无道理。若今日银翘果真化作飞灰,恐怕的怒气比他只会多不会少。可如今是自作主张去歷轮迴,便是他要怪自私。此事本来就没有一个两全的法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有些失神,讷讷道:「聚灵珠他用了没有?」 「已用过了。」青缇循礼点一点头,神色担忧,「那之后尊上的精神就不太好,昏睡着,没几刻清醒的时候。」 抿紧了唇,从袖中取了个张纸笺塞青缇手里:「偏殿的丹炉里还封着不少菩提叶龙鬚草,按一兑一的份制成香,殿中熏一熏。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就把这封信给他。」 素华净云,檐瓦绕雾。望了回天,反身走了。 万世轮迴说着容易,真的要上轮迴台时,心中却是空茫的。 紧握着银翘纤若无骨的手,心里头九曲十八弯地绕。银翘此世依旧降生晋国的琅嬛城,一切从头开始,回到安远郡主芜瑾出嫁前一月。 芜瑾本就是为银翘准备好的一具没有魂魄的凡体,银翘转生到她身上后沿承凡俗记忆,与芜瑾前十几年的样子别无二致。作为顺捎上的拖累,以本体下凡,却十分麻烦。司命星君咬秃了笔桿子,大修了王府上下的记忆,才给安了个庶女的身份。 因是为匡正银翘的命途而去,为防再出茬子,天君开恩,封了的法力,却让留下了做神仙时的记忆。司命叮嘱:「虽然彻底没了法力,却还是得处处留心着。银翘这一世的命劫安淮,必得保住了芜瑾与淮南侯次子的婚事。」 若有所思地颔首答应,目光不知游离到了哪里。 天君领头送行,是天上地下难觅第二回的殊荣。轮迴台上红尘昧火烧望了俗世浊烟,混往生之界浸了金光的裊裊云雾里。被烟火迷了眼,眼角酸涩地站高台上俯瞰浩浩荡荡一列送行队伍。少泽紧跟天君后头,目光蒙云烟里看不分明,后头跟着的两列仙僚便很面生。 顾盼寻找,还是没能文武众仙里找到那身泠泠白衣。 他到底还是没有消气。 夺目金光化为束束流火飞散,渐渐收拢。身体像被扯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坠入时空的缝隙里。银翘握了握的手,目光里聚了水泽。她说:「小绾,对不起。」一模一样的句子,却不知歉疚什么。 想,一切都重新开始罢。万世之后,沧海桑田,天地还会不会?还会不会记得呢,白慕。 ———————— 本以为,作为一个捎带着下凡的陪衬,只需看住正主,自己混吃等死便是。直到被轮迴台扔进王府,才知此事险恶,委实不是什么善茬。 因为与银翘降生时,芜瑾正寻死。 一个陈设简单雅致的屋子里现形。芜瑾是当朝六王爷的嫡女,另有一个庶出的妹妹芜萱。瑾为美玉,萱为花草,想也知道这个妹妹不怎么受待见。看这屋子的制式,虽说雅致简洁,但作为王府小姐的闺房还是简陋了些。果然如此。 这厢正打量着芜萱的妆奁,门外慌慌张张扑进来个婢女,俏脸通红:「二小姐!大小姐她,她上吊自尽了!」 适应新生活的进程成功被打断,离家游子未有归期的惆怅像林间雏鸟听了声猎弓劲响,顿时被惊散了九霄云外。难不成这万世,便是亲力亲为一万种死法?甫一附身便缢死,这也忒省事。 司命的嘱咐响耳边:「银翘这一世的命劫安淮,必得保住了芜瑾与淮南侯次子的婚事。」 都要死了,还怎么嫁! 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拍了拍婢女抽抽搭搭的肩:「快,带去看看。」 急匆匆奔进另一个院落,正门开着的房内果然围了不少,婢女家僕的惊唿声此起彼伏。一身绫罗云锦的贵妇绣帕掩口,眼眶通红,正抽噎着,想必就是芜瑾她的娘亲,六王妃。地上躺了个红裙的美儿,气息微弱,随时都会香消玉殒。 银翘素净,美得不扎眼,芜瑾的面容却要娇艷许多,一看就是个不让省心的。 疾走的步子一停,拉过那位婢女的袖管,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她叫什么名字,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小姐为何要自尽?」 那婢女俏脸一白,眼睛睖睁得浑圆:「不是二小姐向王爷揭发,说大小姐与私通么?!」 「……」两眼一黑,刚下凡就摊上这么个恶毒事。司命他平日没少收的好处,居然给写了这么个狗血淋漓的命格! 既来之则安之,正事还是要办。咬碎牙往肚里吞,眯起眼微笑道:「叫什么名字?」 「二,二小姐……」那婢女一副怕杀灭口的模样,抖着嗓子道,「奴婢名唤潇潇。」 「很好,潇潇。现们可以回屋了。」和蔼地微笑一回,反身打道回府。 「二小姐!」潇潇小跑着跟上来,压着嗓子喊,「大小姐那儿,您不看了?」 扯了扯嘴角:「有什么好看。已经被救下了,难道还去看热闹么?」当务之急是要将此事料理清楚,把芜瑾安安稳稳嫁去安淮。 幸得王府请来的大夫靠得住,把一口气没顺过来的芜瑾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放下半颗心,另外半颗整日整夜地琢磨,如何让芜瑾断了这个情丝。 芜瑾郁结成病,自缢未遂后养了半个月的病,也就兀自愁苦了半个月。潇潇觉得没有害成芜瑾,替惋惜了半个月。 这期间司命星君现过一回形,为他折腾出的狗血摺子向道了个歉,并深感愧疚地告诉:「银翘此世必得有难。老朽一时疏忽,把造难之写到了头上。唉,实是造化多舛吶。」 心道司命他老眼昏花,关造化什么事。可惜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指着司命星君吃饭,便大度道:「无妨无妨。星君您老只需告诉,下一步该怎么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司命大致讲了一通,芜瑾看上的是白云观里的一个道士,两冲破凡俗成功地精神上交织了一起,不久还有上升到**层面的可能。 以银翘的眼光竟然能和一个道士私通。感慨了番道风败坏,仙道不昌,方惊嘆:「芜瑾寻死不成,竟还有胆子和那道士厮混?」 司命讳莫如深,道天机不可泄露,春风满面地遁了。 远眺司命仙姿卓然飘飘而去的背影,平生第一回体会到了做神仙的好处。这种看着凡气得跳脚,自浮云头微微一笑的境界,实是太高妙,太欠打。 于是的愁苦又添三分。 入夜时分,时常看着西天的星宿出神,冥思苦想化劫之法。想着想着,便不由得想起那星宿之上的某个。 这半个月里,白慕都没有出现。兴许他的气永远都不会消了。毕竟,没有多少等得起万世这么长的时间。他和银翘之间选了银翘,是自作孽。的凡尘路才起了个头,却觉得做神仙时候的事都已遥远得仿佛过了几万年光阴。 未来的路还长,也许确实不该总是惦记着从前。 要向前看。 令高兴的是,芜瑾也这么想。半个月后,芜瑾的病终于有了起色,面色红润地王府里赏花下棋。六王爷领着与淮南侯联姻的圣旨下朝回来,发觉自家的女儿又活蹦乱跳了,喜出望外,给各房各院赏了不少银子。六王妃府上摆了道宴,大吃大喝了两天,紧跟着笑逐颜开地给闺女筹备嫁妆。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淹没欢天喜地的氛围之中。 都说心病难医,芜瑾的病好得如此迅速如此突然,感到很惊奇。 神仙的直觉总要比一般准一些。才惊奇了两天,潇潇果然用一个熟悉的姿势横扑进了的房间,告诉一个喜讯:「二小姐!大小姐她私奔啦!」 ☆、第四四十四章 扶额,看着一脸兴奋的潇潇,抚了抚她的肩头,道:「什么时候的事?」 潇潇期待地看着:「就是昨夜!王爷已经派去找啦!」 虽则不大明白她兴奋个什么劲。但作为一个对芜瑾怨念至深的庶女,觉得应该表示出应有的气度,压低声音呵呵一笑:「太好了。出去看看热闹。」于是潇潇的目送下镇定地出了王府。 王府外长街空荡,天上阴云压阵,应是几位水君正欲布雨。往乌黑的雷云里头眯了一眼,也没眯着司命的踪迹。忽然半空一道电闪,面前钻出个土地。 被吓得不轻,轻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做神仙要厚道。幸亏这路上没旁。」 土地嘿嘿一笑:「司命星君他老家不得空,吩咐了小的带上仙速去白云山。」 芜瑾和她的情郎逃得够快,白云山离王府数里路,六王爷要找起来恐怕得费一番功夫。腾上土地的云,稳着脚下,悠悠道:「这样算不算作弊呢?」 土地道:「上仙如今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逆天改命?」 小小一个土地仙,看得却比通透。点了点头,白云山与土地双双按下云头。土地指了间山尖上的青竹屋与看,道是芜瑾便那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土地一熘烟地遁了,扬了一身灰。拍了拍衣袂,提步往山上走。等走到了青竹屋的窗下,才明白土地他遁隐的动作为何如此潇洒自如,脚下生风。 咳,窗缝里逸出来的女子细细的抽气声,一声娇吟酥到骨头里。扶住窗下一株美蕉的叶子,吓得险些一个跟头栽下山去。 ……**这个高度,竟,竟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上升的?! 绞着衣袖纠结了半天,要不要棒打鸳鸯呢?要不要呢要不要呢?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手放了门上,颤颤巍巍一用力,立刻提袖掩面,喊道:「芜……芜瑾?!」 门里果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唿声。司命啊司命,银翘若是知道给她安排的是这么个命格,还不得揪了的鬍子哟。 待一双鸳鸯归位,方镇静地放下袖子,掸了掸袖口,轻咳一声道:「姐姐啊,误入歧途,妹妹倍感痛心,还望不要再这歧途上走远了才好。行迹已然败露,还是赶紧收拾收拾,随妹妹回去罢。」 芜瑾被褥里裹成一团,露出如玉似雪的香肩,暧昧撩。那被抓了现行的道士面皮白净,也亏得他能临危不惧,匆匆搭了件衣衫,却不惊慌。唔,修业之,果然有慧根。 芜瑾一张好看的脸上煞无血色:「不……芜萱,不要把带走!」 扯了扯嘴角。不是要带走啊,是老天要走。 话音还齿间,外头突然由远及近涌起声:「就是那里!山下的樵夫说看到一男一女往这里走了!」 不是吧,芜瑾她爹这么神通广大! 沉痛地仰起头默泪。被王府的手下捉姦床,芜瑾她名誉受损,还怎么嫁去安淮!咬了咬唇,扑上前去把呆滞床的芜瑾用被子一裹,堆进了床底,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藏这里不要说话,相信!」 「芜萱……」后半句话被用被角一堵,没了下去。 一转身,六王爷他老家正亲自领了一队家丁,火冒三丈地踹进门来,见着,怒容一愕:「萱儿,怎么是?」 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顺便把错愕的道士兄也拽下了地,一齐跪倒六王爷面前。跪天跪地跪父母,还从来没有跪过一个凡。 磕了个响头,痛得两行泪都震了出来,声泪俱下地将戏演下去:「父王!都是女儿不好,女儿罪该万死……」说着便要哽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起来说话。」六王爷面布疑容,冒火的眸子衣衫不整的道士身上烫过一眼,「瑾儿呢?」 「女儿无颜面见父王。」一众家僕皆侧目看向,忍着锥的目光哭道,「是女儿私会情郎,姐姐不过是好心给女儿牵线,还请父王不要怪罪姐姐!」 众家僕们炸开了锅,群情雀跃,比这个当事还激动。道士兄震惊地看了一眼,抿口没有说话。那一眼极是诧异与同情。 唔,其实也没什么好同情的。刚被三清境里的正版爹爹关了回紧闭,下凡之后被这王爷爹爹也关一回,很习惯。 唯一不习惯的是,爹爹他虽然生气,骨子里却是疼的,而这位王爷爹爹对芜萱的亲情甚寡,刚押回府里便上了家法。被两个家丁押堂前,心里还挂念着芜瑾有没有收拾好包袱乖乖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否则就白费了一番苦心。 六王妃听说自家快出嫁的闺女与私奔,捂着胸口惊慌了一早上,此刻看到被押回来,圆润的脸上喜笑颜开,乐滋滋地看着受罚。就连她身边的几位婢女,眼中也多有幸灾乐祸之色。 六王爷吹鬍子瞪眼,坐上座一拍桌子:「家法伺候!」身后立刻走近了两位持着木板的大汉,扬手就要往身上招唿。 一道电闪极是应景地噼下来,天边雷云密布,滋啦啦地冒着电光,猝不及防地降下一场雨来。密集的雨点打窗外的芭蕉上,像是一筐绿豆倒进了陶碗。 天色阴沉。 跪直了身子,第一下板子便落到背上。王府的家僕对芜萱这个不得宠的庶女没多大顾忌,下手不留情面。肩胛骨像是被震碎了般,疼得抽了一口冷气。骨头碎裂般的疼痛还没有缓过去,第二下已落了下来,沉闷的一声,另一边的肩胛骨也勐地一折。 十几下之后,那折裂般的痛楚麻木了许多,皮肉连带着骨头都火辣辣地疼,鼻翼布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额上滚烫的湿汗淌下来,蜿蜒脸上。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个口子,仍死死地抵住下唇,强把已聚到眶中的泪水逼回去。已经这般狼狈了,不能再落笑柄。 再一记重板,跪直的身子终于受不住,往地上倒去,颧骨撞上冷硬的地面,与背上遥相唿应似的,痛得眼泪往外一溢。紫微垣的时候受雷刑,冒着火星的电闪一道一道噼身上,怕也没有今日这般痛。 死咬住唇,听凭血腥味盈满喉间,伏地上的身子已无力起来,垂地上的手掌渐渐攥成两个拳头。 忽然,掌心的力道被什么一松,像是被握住,传来一个温凉的触感。气若游丝地侧了侧眼珠子,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扣住了发白的五指,大脑见到那手的主时停了转,背上落下的板子也像是感觉不到了一般。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像是蓄了多年的积洪,要一次迸发。 白慕的身影半透,没有现形,掌心里安稳的温凉却真实得可触摸。他一双眸子沉寂如夜,脸上阴沉得可怕,安安静静地紧握着的手,一言不发。那目光深邃若渊,冰冷的气息即便隔着层仙障也能触碰得到,落狼狈的脸上,却是一湾深沉的柔色。 有许多话想与他说,有许多话想要问一问他,可昏昏沉沉的脑子被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痛绕住了,什么话都想不起来。 他定定地凝视着。却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渐渐地大脑愈来愈浑,眼皮直往下沉,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醒来时,眼前是芜萱闺房里熟悉的幕帐。夜色还未散,淡黄的轻纱拢昏暗的光线里,朦朦胧胧的。六王爷对这个女儿还不算赶尽杀绝,就算软禁还是扔进了她自己的闺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全王府一个颜面。 房间里有走动的声音,以为是潇潇,便唤一声:「什么时辰了?」声音虚弱。 「寅时。再睡一会儿罢。」清寂的声音。 一怔,想要起身探一探,一动却扯了伤处,浑身像是散架般地疼。 白慕走到床边,把伸出锦被的手慢慢放了回去。 下意识地缩回手,偏过头有些不敢看他:「怎么现形了,有进来看见怎么办。」 白慕低笑,声音微哑:「房门落了锁,没有会来探视。」 也对,六王爷这么个狠心的爹,自然不会让芜萱行动自如。恐怕这时候连潇潇都被隔了房门外,不允探望。 眼泪莫名地湿了半边脸颊,才惶惶然抹去水泽,翕动嘴唇:「以为再也不想见了。」把脸往被子里又埋了一埋。 白慕撩开被沿,扶正的脸,替捋顺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髮丝:「这么委屈?」 「……」 「想见。」极轻的一声,斩钉截铁,「很想。可惜见了又后悔。」 咬住结了痂的下唇,泪欲盈掬:「那还这里做什么。」 他握着的手侧身俯下,温热的吐息拂耳边:「见了也不能帮,只好多看几眼。」 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入脖子里,湿了中衣。咸湿的眼泪碰到伤口,锥心刺骨地疼。痛得皱紧了眉,声音也带出几分咸苦:「总是捉摸不透,究竟怎样想。这么不了解,不及书墨甚至不及身边的侍婢。换一个陪罢,白慕。」 「明日再说。先睡。」 ☆、第四十五十章 「明日再说。先睡。」 细碎的疼痛揉成了丝,无缝不入,像是皮肤上缝了层痛楚织成的网衣。听到这一声,心里不甘愿地纠结了一阵,便也真听话沉着脑袋意图入眠。可身上疼得厉害,愈睡愈清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闭着眼睛迷迷煳煳了半宿,心头空荡荡的,不知是焦躁还是恐惧的情绪霸着识海。被夜风一拂,干脆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处,有另一双沉静的眼睛,淡若月魄。见醒来,他神情一敛,目光里揉了丝复杂神色。 被注视得面有微红,喃喃道:「睡不着……」 那目光仍是静静的,微尘浮动。 「能不能……陪陪。」鼓着勇气轻轻拉住他的手。 「罢了。」白慕回握住,侧身身边躺下,眼眸中有安慰之色,「还想留王府?」 委屈又歉然地垂了垂脑袋,不敢看他近咫尺的脸:「……」仙身下凡,只要言一声放弃,随时都可以回三清境里。可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又怎么能这般容易放弃。 「不是要归位。」他淡声道,「替芜瑾顶了罪,以后如何打算?」 芜萱的这副皮囊还得继续顶下去。女子的名声最要紧,芜萱王府里地位本就不高,如今又被这般自毁清誉,往后的日子恐怕更加难过。总不能永远待房中不见他。 无奈道:「还能如何打算。唔,芜瑾回府了没有?」 白慕轻轻嗯了声,目若澹波:「什么时候才能关心些自己的事?」 「的事没什么好关心的……」芜瑾还有两月便会嫁去安淮联姻,充其量不过受个两月的冷眼便是,左右不会少几斤肉的。 他环过的肩膀,把揽进怀里。脸颊紧紧贴上一副温凉的胸膛,依稀听得见沉缓空寂的心跳声。头顶的声音淡淡的,仿若一句寒暄:「关心。」 身上不剩多少力气,安安分分地靠这副怀抱里,闻声微怔:「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以前以为能发现,现觉得还是说给听比较方便。」总结起来便是,对绝望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气恼地捶向他:「……会不会安慰啊!」 「不会。」他低低笑了声,「以为是该安慰一下。哪知道心里,只要一走了之就可以推卸责任。」 「……是怪?」 「是。」他阖上眼,像是睡着了一般,低絮着,「本来想不再管的事,但那样就真的可以一走了之。岂不是很亏。」 心中像是一搅,百味杂陈。翕动唇,嗫嚅着:「从来不让了解,怎么知道……」 「自明日起,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他笑得轻如风絮,「先睡。」 有了这一句诺,不知是否是潜意识作祟,第二日醒了个大早。晨光暖阳,拂身上暖融融的,像是一张极轻柔的绒毯。 仙体比凡体恢復得快上许多,勉强已能下床洗漱。房里除了以外空无一,盈室的日光照得通壁敞亮,昨夜的一切像是一个真实的梦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潇潇拎着个食盒,小小的身子绕过房门到面前,见着,噙了一包泪:「二小姐!」泫然欲泣。 难得还有个婢女对芜萱一片忠心。扯了扯嘴角,拍了拍她抽抽搭搭的肩:「没事,这不是好好的?」这一拍又扯了背上的伤处,皮肉断裂般地疼,吸了口冷气。 潇潇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噎着声:「是王爷错怪小姐。小姐当日明明是从奴婢这听来的消息,怎么会是小姐要私奔,大小姐反倒是无辜的了呢?一定是王妃娘娘算计小姐,娘娘她欺太甚……」 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道:「此事是罪有应得,万不要与旁胡乱编排。看,他们这不是让给送饭来了吗?」 潇潇忽然止了哭声,睖睁着眼将瞧着:「王爷他本来是要禁了小姐的饮食的……是小姐未婚夫婿听说了这桩事,向王爷道明了要提前婚期,还说不意过去的纠葛,只望王爷不要苛责小姐。」 晴空降下一道霹雳:「什么时候有的婚约?!」 潇潇眼眶通红,茫然地看着:「今年岁初订下的姻亲,小姐不记得了?」 怎么会记得!揉了揉额角:「婚期是何时?」 「下月初二,日子紧得很,王府里的绣娘已赶小姐的嫁衣了。」 掐指一算,只剩下十日了。心头计较一回,除了出嫁以外,果真再无其他令芜萱脱离王府的法子了么。 潇潇对芜萱忠心耿耿,说几句话便要落泪。颇费了一番唇舌才将她送走,口干舌燥地回过身,四仙桌边不知何时已添了个。白慕端详着茶杯,手边一张薄宣,上搁一小毫,面有不豫。 压了压惊,走过去坐对面:「是安排的?」 白慕敷衍似地应过去,一手执杯,一手将宣纸推到面前。 「这是?」拎起一角置于手中,上头空白无一物,闲着的手够向茶盏。 「不是怨不让了解?那就好好补课。」他神色严肃,像是个授经的先生,正训斥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子。 「……」端起杯盏喝水的动作一滞,刚入喉的一口水险些被呛得喷纸上。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王府身处繁华喧闹的琅嬛城,闺阁亦非清雅书室。从辰时到日暮,紧闭门扉,窗外花苑中的芭蕉阔叶青绿,送出几声清稚鸟啼,竟也能觉出几分深山隐读的味道。 耗了十余张白宣,将他的衣饰饮食起居嗜好都记了个遍,其中不乏记下一项时忽然生出的好奇之心。 譬如:「莲子羹放不放冰糖?」 白慕:「不放。」 「……原来爱吃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蘸着墨,纸上记下一笔。这个幼稚的法子其实也不无趣味,至少可以满足的捉弄心。于是,下一个问题:「觉得书墨好看还是尘月好看?」 「……」 「一定要选一个!」 「……」 白慕寒着脸,冷冷看着,目光如一柄细银柳叶刀剐过来。连忙噤声,他回答问题的诚意一点都不高! 轻咳一声,把下一张宣纸摊平,笔桿子抵着下巴想了许久,才问道:「唔,祁连山上说过的话,后来为什么又反悔?」 「……」沉默良久。 微恼,用笔桿戳了戳白慕的衣袖:「这个也不肯说?」 「没有反悔。」白慕目光疏淡。 气唿唿地斜睇他一眼:「让忘了,还说没有反悔。」 「太微垣的主位,要迎娶书墨。这是师尊的规矩。」他眼眸深寂,念着一条天纲地纪般的科律,又补充道,「会让扶柳接替。」 不知为何,听到扶柳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总有些异样。怔了怔,大脑似乎还未缓过来。所以,他那时并不是……并不是,不喜欢? 又是良久默然。 白慕侧头望了眼天色,夕辉掩云层里,将要收尽了:「到这里罢,去休息。」还没能反应过来,双腿便离了地,被他横抱着绕过了屏风。 下意识地搂紧他,红着脸惊唿道:「又不是不能走路!」 白慕逸出声讥讽的轻笑:「怕什么羞。伤重不支的时候抱过,昏迷不醒的时候抱过,全身只披一条袍子的时候也抱过,唔,那袍子似还是的。」 「……」他的脸皮是什么时候这么厚的?!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决定装死。 一问一答的授课只进行了五日,这五日被他当作重病患者般照料着,以至到后来连下床走路都犯懒。如梦时习惯了紧抓住他的手,握着温凉的体温才能换一寝安眠。如此,即便离群索居,心里竟觉得从未有过地欢喜。 数日后,冷清的院落里不断涌进来各式等要挑婚礼上要用的物事,白慕也就神出鬼没,再未现身。 虽则用的是两个凡的名义,却也是头一回实实地出嫁。闲来无事,挑选时便格外着紧些。头上的金钗花钿,手上的臂镯腕钏,皆亲自挑拣。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凡间的婚嫁乃生大事,婚俗礼仪要繁琐得多。潇潇并着几个老婢灌了大堆的「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与听。听一半记一半,连着五天下来也心里滚熟了。 六王妃携着侍婢们来看过一眼,捎了些礼物,算是嫡母的问候。可从眼神到语调却都是夹枪带棒,假意亲厚。近来心情甚好,无所谓她的冷眼,秉着做神仙的对凡的慈厚,对她笑容颇佳。 数着日子,终于到了初二这一日。 白慕托的是一个富贾公子的假名衔,姓温,名衍,字清之。十日前突发隐疾归天,白慕承了阎王爷的情,留下了温衍的肉身,以配合这一场戏。 温衍的皮囊清俊温润,凡看来,已算是极惹桃花的了。可教看来,却太显小气,沾了俗世的凡尘味,丝毫没有白慕的清冷凛然,像是崑崙之巅的一抔寒雪,屹立于山便是无上的凌厉清威,纵身于海便是万古的翛然尘外。 王府的门匾上悬了喜绸,锣声鞭炮声里飘然目送喜轿上路。清静了许多天,难得有这般喧闹的时候,起初还轿里偷偷撩起盖头,隙开轿帘的缝向外头瞧热闹。下轿后却被各式繁琐的礼仪惹得浑身酸痛,前几日受的伤被这么一折腾,更添疲累,拜完堂后像是散了架一般,潇潇的搀扶下回喜房歇息。 却是躺也不能躺,靠也不得靠。坐床头打盹,坐姿每每一歪,潇潇便扶住,语重心长道:「小姐,不吉利啊!」 被折磨得心烦意乱,面前遮的红盖头又极为碍事,扬手就想掀——却又被潇潇眼疾手快地拦住:「小姐,不吉利啊!」 不吉利个鬼啊!彻底绝望,坐立不安地问:「白……咳,温衍什么时候来?」 潇潇嘻嘻笑道:「小姐莫急,姑爷正招唿客,马上就来了。」 被她语调里的揶揄惹得头痛,手下意识地又想揉揉发疼的额角,盖着喜布又揉不成,只好焦躁地放下手来。 潇潇见状,又是娇声一笑。 「……」方想出声说她几句,耳边却传来一声推门声。一愣,到嘴边的话也忘了干净。 ☆、第四第十六章 头顶红绸被挑开的一瞬,双目有些不适应光线,眼睑不住地下敛。幸喜房里光线昏暗,惟余红烛摇曳,目所能及之处红彤彤一片,门上窗上贴的喜字映着胶白的窗户纸,连投进来的月光染了朱红。 潇潇身后的婢女托着个金纹的木盘,上头搁了两个合卺杯。挑开红绸的面上浮了莫测的笑意,取过一个斟满酒液的杯子,微微往上一提,似是淡淡的催促。 白慕他顶着这一张陌生的面皮,让好生不习惯,那执杯的手势却与他平时别无二致。夫子教采灵药,说是有灵性的草药最是矜贵,须雨露之后新阳初升时掐茎而得,半分轻不得,半分重不得。他执杯的模样,犹如对待一株灵草。 一旁潇潇的笑已是掩都掩不住。微是一愣,举杯交臂而饮。 合卺而醑,以祝恩爱。凡间有这诸多习俗,新们醉心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古老誓言,一一履行,为的是厮守二字。凡说神仙超脱六道之外,不受七情六慾所扰,如今红烛曳曳,却希望自己本来便是今日的主角,不必借芜萱的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潇潇领着一双婢女出了门,潇潇退最后,笑盈盈地带上了门。室内復归一片静寂,夜风从窗缝里透进来,将烛影拉得长长。 「能不能……换回来?」沉默催得尴尬,嗓子发涩,竟有些紧张。 他摇身换回仙身,唇畔含笑:「不习惯?」 点点头,復又摇头:「……不是」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道,「不想用假的身份。对来说,与共拜天地的是叶绾,不是芜萱……」后头的声音渐而低了。 这一番话已算是剖白心迹。他前些时日尽力让有机会了解他,便记下了一行行一列列的条目,努力想离他近一些。可,其实内心深处,仍觉得他是远的,遥遥的像是个幻影,捉摸不定。如果这算是卑微,那约莫,是平生第一次如此卑微。 白慕坐到身侧,转身将揽入怀中:「今天累不累?」 折腾了一天下来,乏力得很,眼皮耷拉下来:「凡成个婚怎么会这么累?方才等的时候,险些睡着好几次。」发间的钗钿压得头重了一斤,更加浑浑噩噩。 白慕仰起脸,一手揽着靠他肩上的身子,一手伸向发间。修长的手指一件一件将金钗花钿轻轻拆下,放柜上:「累了便早些睡罢。」 不知所语的伏他肩上呢喃了几句,由着他扶着,掀开缎面的锦被,把轻轻放了进去。自己侧身躺一边,支着手肘,是个哄入睡的姿势。 红烛未灭。厚重的嫁衣堆得难受,翻了个身,埋锦被里的手也撂了出去晾风。本就是暖夜,烛火燃得屋子里暖融融,厚实的床帐把热气拢了,便愈发地闷热。越睡越清醒,不一会儿便睁开了眼睛,眨着迷煳的双眼看着面前毫无睡意的白慕。 他漆黑的髮丝随意垂枕上,尚有几缕发梢被翻身过来时枕了脸下,见醒来,蹙了眉:「怎么了?」 「……热。」他照顾睡下时只宽了宽的衣领,未将嫁衣除去。憋得脸有些红,不知是因为闷热还是羞赧。唔,王府时潇潇带来的那几个老妇前前后后说了一大串礼仪,亦教了教洞房之夜的闺房之事。红着耳根听不尽全,却也不是半分不知。 因此,如今这暖风漾漾的沉默,更催得脸上生热。 不知是否是方才那杯合卺酒壮了的胆子,半坐起来,背过身子三下五除二地解了外头罩的嫁衣,穿着中衣迅速埋进锦被里,脸已烧得绯红。埋头默了一会儿,竖起耳朵听到身后匀称却清晰的唿吸声,给自己鼓了鼓劲,才回身看他。 唔,那杯酒格外管用。四目相对间,愣了会儿神,抵了会儿唇,忽然才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伸手够向他襟口的扣子,喉咙里不自地轻咳一声:「咳,也累了罢?宽了外袍早些睡下罢……」话里说得合礼又镇定,手上却慌慌张张,不过是三粒扣子,解了半晌也没解开,窘迫得耳根都要烧化掉。 他起先微怔,手忙脚乱下逐渐浮了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最后与第三粒扣子对峙了半天时突然抓住的手,回扣到胸口。因方才的动作,脸本就离他极近,他微微低头,眉心轻印下个温煦的吻,轻笑一声:「笨手笨脚。」 于是那粒宿敌一般的扣子轻易地他手下一解,外衫一扬,便落到了床边的柜上。 忿忿他肩上一捶:「取笑!」 「嗯?还有力气打?」他把轻攥着的拳头与另一只手抓一处,微凉的唇腕上轻擦过去,「警告一次。早点睡。」 一愣,赶紧抽回双手往床角缩了缩,埋热乎的锦被里不敢再抬头。 帐钩被轻轻一挑,红帐落下来,把温度都封了帐内。朱红色染了热气,熏得闭上眼都是一片浓稠的红色。密闭的空间让愈发惴惴,说不出地折磨。轻缓的唿吸声响颈后,又加一层折磨。这样,恐怕一夜都要难眠。 终于,破罐破摔地转回了身,又是窘迫又是赧然地鸣冤:「看着怎么睡的着!」 白慕一双月魄般清寡的眸子映了朱色,略是一沉,鼻尖抵着的额头:「那想要如何?」 「……」不知如何作应,羞恼之下,气得哼了声,他腰间愤然地一拧。 白慕吃痛地微敛了敛眉梢,报復似地把紧紧按入怀里,冷冷的声音响耳边,气息拂耳际,化开一片温热:「第二次。」 「……」紧贴着他的胸膛。兴许是衣料单薄,那副温凉的怀抱此刻有些滚烫,并着帐内的热气,蒸得头脑发晕。下意识地想挣脱,无奈他力道使得极大,只能不得章法地扭扭挣挣。 好不容易挣出个缝隙,脑袋一矮,绝处逢生般地想逃离出来,却被他一只手捞了回去,与他几乎眼睛贴着眼睛。他说话时的气息便贴唇沿,唿吸也不似方才的轻缓:「不要闹。」 「哪里有……」一个闹字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喉间,他敛着眼睑,眼睫滚烫的脸颊上轻扫过去,撩起一阵痒。他的唇如红烛滴下的烛油一般滚烫,灼得本就迷迷瞪瞪的脑袋像被煳住了一般,彻底停了转。 齿关一不留神便被启开,躲闪着他侵入的舌,他清泠如梅的气息混着床帐里熏的椒兰香一同沁入唇齿之间,俄尔,缠绕着的舌尖都有些发麻。氤氲间,腰上却多了一只手,轻轻嵴背处一揉,顿时一个激灵,倏地往后缩去,退避开半丈的距离。 唿吸有些急促,本能一般警醒地看着白慕方睁开的眼。 他一默,终是伸手将被挣乱了的被角掖了掖,抑声道:「对不起。……睡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缓了缓擂鼓般的一副心跳,他清淡的眼眸里此刻泛着微澜,这是他第一次失态,也是第一次说抱歉……看着他悄然偏到另一边的侧脸,心中不知为何泛了丝不忍。 悄声探过身子,怯怯地抱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枕上他垂身侧的胳膊:「其实……嗯……不要紧的……」 白慕偏过去的头忽然一转,察觉到头顶的动静,亦是一仰头。四目相接。 他唇线凉薄,此刻轻抿着,更显得清清冷冷。心下一狠,闭上眼睛寻了过去,蜻蜓点水似的,怯弱地覆下去。他身形一僵,把抱着他的手紧紧攥掌心,将拦住:「绾绾。」 「嗯?」脑袋早就不大好使,听到一声唤,茫然地应了声,「不愿同……」 「的伤才刚好。」 「……不打紧。」倾身想要继续方才被他打断的啜吻,却忽然被一股大力压了回去,他沉寂如夜的眸子里涌了波澜,近上方,墨发垂的领口,撩得不舒服。 他覆唇下来,唇瓣舔舐片刻,便蜿蜒而下,灼热的气息拂得皮肤滚烫一片。不自知地仰起头,任由温热的触感细细密密地自下颌缓缓蔓延,似细藤勾连,一直到锁骨处,印下个深长的噬吻。 襟口一松,中衣向两边散开,他双唇向下慢慢舔吻,搭腰间的手却顺着嵴背轻抚向上,一直抚到颈后,将繫着的结一松,肚兜轻轻滑落。那手往下游离,托住了垮着的腰,另一只手顺势褪去的亵裤。 热气随着衣物的除去化散开来,灌进来一丝凉风。勐地一颤,肩膀亦是一僵。 他埋头胸前的动作一停,抬头唇上吻下:「若是……」 「没关系!」咬住牙关,手胡乱地探到他胸口,毫无章法地剥他的衣裳。 白慕低笑一声,低头肩窝上轻咬一口:「口是心非。」 手里头忿忿地扯了扯。口是心非的分明是好不好! 心口忽地一热,他游离的唇胸前四处点火,胸腹里像是种了星火苗,此刻熊熊燃开,焦渴地舔着火舌。手腕无力地扯动手里的衣料,总算把他的衣裳扯了下来,抱着他光裸的肩背,尾音不住地有些发飘:「,快些……」 他不知何时已褪了自己的亵裤,听到的声音抬了抬头,低头冷不丁瞧见与他赤/裸相对的模样,脸上顿时又绯红一片,紧闭着眼僵着身子,不敢再看。 他一手腰眼处揉捏,一手向下腿间轻捻,引得身子颤慄过一阵又是一阵。他坏心眼地那处一挑,声音含笑:「现知道后悔了?」 簌簌颤抖着,嘴硬道:「……谁说后悔了!」紧抿住唇,一脸大义凛然。 他轻笑着含住的左胸,手下不忘动作。胸前湿润的温热让喉咙发渴,闷热的空气极度缺氧,渐渐地有些唿吸不畅,像是条渴水的锦鲤,朦朦胧胧陷入了沼泽中。忽然,腿间兀地一阵痉挛,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向外迸发,腰间如一块煨熟了的软糕,糯糯地融开。 他托着瘫软的腰将抱得紧了紧,气息贴耳边,低柔的声音里带了微微的喘息:「会有点疼,不要怕。」 沉沉的意识还未反应过来,他沉腰一送,撕裂般的痛楚自腿间传上来,刺得灵台一阵清明,喉咙里也不住地逸出声涩噎的低吟。白眼狼!哪里是有点疼了! 他急忙一顿,缱绻撩抚的腰际,文火寸寸燎展,轻柔的吻自眉心落下来。痛得眼眶一热,紧闭的眼中落下行泪,嗓音呜咽着,语不成句。他耐心地啜吻着眼角滑入髮鬓的眼泪,轻声安抚了许久,才又是一送。 饶是缓了许久,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痛得张口他肩上咬下一口,齿腔溢满了腥甜的血腥味,眼角也不停地渗出泪水。他肩膀轻微一颤,耳垂怜惜地一吮,素来自持的声音因着情动,有些黯哑:「拿怎么办才好。」 「唔……」嗓音含着呜咽,飘飘忽忽,「疼……」 他眸色微沉,像是怕惊碎了什么一般,动得极为轻缓。滚烫的充实感并着丝丝入扣的痛楚一併传来,像是有一个火团淤小腹处,不时冒起的火舌一舔一舔,快要破体而出。沉浮间唿吸愈发困难,疼痛渐而麻木,随着他渐快的出入而捎起丝丝酥麻。 熬的热意床帏间升腾着,起起伏伏,撩得喉咙里不时逸出声低迷的抽气声。他渐而粗重的喘息声撩耳边,缠绵厮磨,催得止不住地意乱情迷,随着一记重入揉出声难耐的长吟。 攀上极处时,身体痉挛得像要失去意识,红烛映朱帐里的影子眼前涣然晃动。扶着他臂膀的手指紧紧一掐,指甲没入皮肉,惹得他亦是一颤,滚烫的热流送入火舌舔起的地方,炙热得小腹像是要融化般酥软下来。 温存良久,他侧身翻下,将紧紧陷入他怀中,起伏的胸膛紧紧贴耳际,传来有力的心跳声。浑身无力,听凭他摩挲着的背,安抚轻颤的肩膀。浸了汗的墨发贴发热的颈侧,温凉温凉。像是条离水许久的鱼,虚弱地争抢了会儿水中的氧分,半晌才伏他肩头,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丝笑:「方才还装作正君子,真的折磨起来,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背上的手滑落到腰眼处,重重一揉:「被绾绾这么夸奖,岂不是却之不恭?」翻身便又是一个被囚他双臂间的格局,一丝调笑的神情近咫尺。 四肢无力,只能软软糯糯地推他:「不要……」 他得逞似的唇上一拂,轻轻一笑:「没良心。」揽住的肩膀,才侧身躺回榻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心有余悸,讨好似地抱住他胳膊枕脑下,轻声埋怨:「道貌岸然的大禽兽。」微哑的嗓音虚虚浮着,听着像是一句娇嗔。 燃尽的红烛倏地一熄,轻晃的光影归于暗沉。熏了暖意的寡薄夜色悄寂无声,静缓的吐息残存着湿热,益发清晰可辨。发沉的眼皮耷拉下来,双目安稳地阖起。迷迷煳煳入睡时,心间忽然浮过一句诗。 但愿长醉,不復醒。 ☆、第四十七七章 天色微蒙,幽幽地醒转过来,身上不知何时已披了件中衣。手稍稍一动弹,便招来酸痛的一抽,如蛛丝般的麻意泛上来,连带着头皮皆是一紧。吸了口凉气,气唿唿地偏过头,迎面对上一张安静清爽的睡颜。 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凑过唇,他额头轻轻一点,悄然无声。忽然间,那轻敛着的眼睛却猝不及防地睁开,把逮了当场。泠泠目光打量着,让好生不自。 窘迫不已,讪讪地埋下头:「……不是故意的。」 白慕浅浅勾了丝笑,覆唇眉眼处印了印:「故意又何妨。」 吐息近眉间,拂得面颊微烫,撑着无力的胳膊把他往外推了推:「白慕……」 他轻轻一捞,揽成个把囚怀中的姿势,下巴抵着额头,声音有些不悦:「叫什么?」 「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支吾出什么来。 「看来是为夫不够尽职。」幽深的眼眸一暗,他俯下脸埋肩窝里细细啃咬,背上的手掌也开始不安分。 立刻察觉到一声警响,绵若无力地扣住他的手腕,欲哭无泪:「不要……身上黏黏煳煳的,怪不舒服……」 急着想离开床笫之间这等危险地区,见他轻易作罢地点头答应,不由得心生欢喜。 哪知乐极生悲……沐浴这个事儿,咳,它亦不是什么善茬。 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热水浸上来,氤氲雾气间,皮肤上的点点红痕明晰目,胸前尚有几处青紫。耳根一热,立刻蜷成一团,意图遮掩。隐热雾里清理了一番,疲累酸痛的身子缓和了些,却也教愈发犯懒,倚浴桶里便有些犯困。 白慕把从水中捞起来,手中拿了条巾子,想也未想便抢过来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脸上绯红一片,像是自欺欺般不愿回忆昨夜……咳,意乱情迷时的肌肤相亲,和光天化日的坦诚相见,终究是不一样的…… 待躲到屏风后头将自己擦拭干爽,正欲躲回内室更衣,踮着的步子还未走几步,便被身后一记冷冷的声音叫住:「过来。」脚下的步子立时顿住,僵原地不愿回头。 事实证明,该面对的东西迟早要面对。譬如身后渐渐接近的身影,把从身后打横着凌空抱上软榻,抽走浴巾,许是怕着凉,肩上披了条袍子。挣扎着把自己蜷成个虾米,犯了倔,背过身不愿看他。 一股如冰桑叶般的冷息空气中蔓延开来,混着清凉的药香。 没耐住好奇,偏过头偷偷窥了眼。白慕手中拿着个方形的玉白瓷药盒,垂眸淡淡地看着:「牵着了旧伤,腹背才会这般疼痛。不过是替上个药,以为想作甚?」 「……」把脸往袍子里埋了埋,始知「悔不当初」四字如何写——早知今日,说什么也不会,咳,不会主动与他行了那事……要如何把一只禁慾了几万年的禽兽变回原来的样子呢?如何呢如何呢…… 心中无限泣血,像条砧板上的鱼一般躺平了身子,任由他端坐一旁,似勾着幅水墨丹青,气定神闲地往布满红痕的肌肤上抹药。药性清凉,抹伤处火辣火辣,不知是伤口的温度还是他掌心的温度,从颈项如燎原的星火般窜开,延绵不绝,一直烧到小腹。 这委实是一种煎熬。尤其是白慕他动作流畅自然,似是漫不经心般轻揉过去,触到几处暧昧的红痕时,眼里还会滑过丝轻笑。屡屡想夺过药盒自食其力,他皆淡淡一挑眉峰,语调甚是温柔体贴,道是他很乐意效劳。 乐意个鬼……分明是不乐意好不好! 终于耐不住,抬腿往他身上踹。力道使了一半,便被他扣住脚腕一拉,握着药盒的手轻轻一抱一箍,便被拽离了软榻,身子紧紧贴着他心口,跨坐他膝上。衣袍披身后,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门外适时地响起串脚步声,潇潇捧着套衣裳探头探脑地进门:「二小……」最后一个音还齿间,脑袋已转到了的方向,顿时脸上飞了霞光熠熠的两抹红云,连连喊了两声「奴婢该死」,飞快地搁下衣裳,提袖遮住脸遁了。白慕背对着门口,唯有惊慌地看着潇潇做完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兔子似的出了门。 见着救星一般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拢,潇潇已经绝尘于门外,跑出三两步,还不忘折回来带上两扇门……是有多没出息! 于是颊上烫了两抹堪比潇潇的绯红,更加没出息地低头,噎声道:「到底想做什么……」 白慕沾了药露的指腹贴腰窝处,冰冰凉凉:「叫什么,嗯?」 「白……」 「嗯?」他指间一揉,顿时一个激灵。 偃旗息鼓地服了软,耳根浸得通红,吞吞吐吐:「唔……夫、君。」 他餍足似的浅笑着松开,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耳边絮语:「去穿衣裳,等会儿带去见一个。」 连忙跳下地,心里暗骂着他的幼稚,忿忿不平地去够衣裳。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午时,天边团了团颇不寻常的瑞气,由远及近。白慕带着院中静候,却候来了不止一个。扶柳带着小果子,腾了朵祥云,远远地靠近。 唔?这个搭配何其诡异。 惊喜万分地指着云头拽住白慕的衣角,雀跃了一会儿,又有一疑:「怎么会是扶柳?」 白慕眸色平和,淡淡望向云天,道:「不把太微垣交託于他,如何陪凡间歷万世千秋。」顿了顿,又看向果子,「怕一个这里寂寞,让扶柳顺捎上果子来探望。」 「……」笑意一敛,讷讷看着他,「真的……要陪凡间?」眼中满是歉然。 白慕似笑非笑地将看着:「不愿意?」 鼻间有些发酸,满心盈了汪后知后觉的愧意,涩涩滞心口,「对不起。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为了银翘,一手造成如今的局面。 「若能再选一次,可会反悔?」 惴惴地仰头看他:「……」谎话说不出口,真话却是,即便再来一次,约莫仍旧不会后悔。 「那就不要为难。」 云海如渊,天光熠熠。愣了会儿神,轻轻握住他的手,温凉的体温严丝合缝地嵌五指间,拢袖中。万世苍茫,其实有一陪身畔,便已足够。唯此一件,上天已待不薄。 俄尔,祥云坠地。果子欢欣雀跃地落下云头,像一只白面馒头横空扑过来。 低头漾了丝满足的笑,松开手向前两步迎接果子。 果子穿了件白嫩嫩的雪缎衫子,本来清净超然的料子,却被他胡乱挽了半个袖管,松松垮垮搭纤细的小胳膊上,模样甚是滑稽。见着,如一团小白云似的飘过来,往怀里一钻:「绾绾姐姐~~~」甜甜腻腻的。看来紫微垣修业的这些日子,总算没把他给闷坏。 他圆滚滚的脑袋上揉了两揉:「乖,文曲师父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绾绾姐姐。」果子伸出圆润的小胳膊勾住的脖子挂腰上,「果子不要期中考试!呜~~~~」 :「……」 于是为了逃开大考而来好心「探望」的果子欢唿一声,乐呵呵地拖着扶柳府里住下了。 深深地受到了挫伤,怨念地折了片芭蕉叶绞手里乱撕一通,扔进池塘餵鱼。 白慕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看着一片风荷轻举的清水池上头狼藉地四处飘了绿叶子,嗤笑一声:「多大了?」 斜眼横过去,不情不愿地哼了声。 白慕不慌不忙身边坐下:「先前倒是不知,太微垣里还做了件好事。」 板着的脸顿时一松:「什么好事?」 「有两件。」他浅笑,眉如弦月,「要先听哪一件?」 一见他这模样便心虚,抿了抿唇:「……听不怎么好的那件。」 「三皇子助尘月清理了赤狐族中的异己之辈,尘月独掌大权后,请旨把赤狐族的调动权交给了天君。相当于把赤狐族当做了嫁妆。」 心道这事与的关系倒是不大,不过是忍气吞声当了回和事老罢了,还是少泽他自己有本事。不过好此事果真算作一件好事,便讪笑着搭腔道:「闹腾了一番,总算夫妻和睦,是好事啊好事。唔,另一件呢?」 白慕低头一笑,道:「净炎送信来,说要迎娶书墨。」 手里被摘得坑坑洼洼的芭蕉叶一松,飘飘然坠进了池塘里。错愕不已:「这,这是怎么回事!」凤凰他的桃花不间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银翘的事还悬而未决,尘月的事也才刚刚了结,这回又,又把书墨搭了进去?!敢情凡是沾了他身的姑娘,都会得一种名叫「不长眼」的病?! 自是震惊不已,白慕却是不紧不慢,道出下一句:「书墨没有答应。」 ☆、第四第十八章 白慕不紧不慢,道出下一句:「书墨没有答应。」 震惊的心一松,又立马往更震惊的大道上飞驰了出去:「竟是如此?!」唔,当初太微垣时一心挂念着枉死城的战事,倒是没有细想。书墨她与凤凰朝夕相处,共游山水,不生出些暧昧来也十分困难。难得的是凤凰依靠「傻有傻福」这五字箴言,素来所向披靡,竟也有碰钉子的时候?! 「倒是会给下难题。」 「当时也是无心之举,是书墨提议要亲自教习凤凰,不过是帮了个腔……」坐池边,低头憋屈地看着自个儿的倒影。憋屈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八卦:「说,书墨她为什么不答应呀?」 「她自小受师尊教诲,与扶柳哪个继师尊的位,便嫁哪一个。」白慕淡淡说着,如谈论一件无关之事。 替书墨不平道:「哪有这样的爹爹,竟然下这样的规矩!」 白慕见咬牙切齿的模样,低笑一声:「倒是希望她答应。只是她若答应了,便是扶柳那头过不去。」 才想起来,他是要把太微垣的摊子扔给扶柳的。这样一来,确实两头难以平衡,委实是个难题。左思右想,道:「也不知为何总是这般为凤凰着想……」 他淡然笑着,默然未语。 将这桩事揣心里揣了半日,也没寻出个答案。 也只能是半日。因为半日后,坐中庭喝茶,一边揣摩着凤凰的破事,一边思忖着该寻个什么藉口回王府去探望一下银翘。她一个那里,总有些不放心。没等想出什么靠谱主意,潇潇已经匆匆忙忙赶到身边,大喊两声「不好了」,对说:「二小姐!大小姐来府上探望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噔地一声搁下茶杯,眼前一亮:「走!领去看看!」 潇潇喘过半口气,续道:「然后被刚来府上的那位公子劫走啦!」 扶柳?脑子顿时一蒙,待稍稍恢復了些清明,才想起来此事应要去找白慕。刚提步走了几步,就被潇潇一把拉住:「姑爷已经追过去了!」 撑住潇潇的肩膀急声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 「姑爷说,让小姐不要忧心,安心等他。」潇潇一字一句传达。 甩开潇潇直奔向果子的居所。银翘被劫,这样大的事,让如何不要忧心! 果子正团锦被里头睡午觉,惺惺松松醒来,擦了擦嘴角流的口水,大方地往自己的小榻上一拍,道:「绾绾姐姐~~一起来睡午觉吧~~~」 脸黑了黑,把果子从被褥里提了出来:「文曲师父有没有教追踪术?」 果子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腾云术呢?」 果子又点了点头。 喜出望外地捏了捏果子肥嘟嘟的脸蛋:「走,找到白慕有糖吃。」 然则乐极生悲,对文曲师父的信任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果子扛着个偌大的包袱装了一袋甘蔗,带着上路了。期间迷路去了一回东海,委羽山摔过一回跟头,最后停火焰山上,果子摊手额上支了个棚,远望炎火腾腾的火焰山,严肃认真地与道:「绾绾姐姐,觉得迷路了。」 「……」想要把果子扔回紫微垣回炉重造的霎时间,一阵强劲的罡风吹过,云头化成了水汽,与果子双双往火焰里头栽。坠落间,认命地感慨了回命运多舛,居然要死果子手上,上天待太刻薄。 忽然,一翼火红翅羽掠过,下坠的动作陡然一停,与果子被捞上了个云头。果子惊魂未定地扒拉云头,小手伸向云下,哭声震天:「果子的甘蔗~~」 默了默,捂着果子的嘴回头。白天不能说,晚上不能说鬼。清早才刚刚编排过这二的八卦,傍晚就见着了真。呵呵挥手向他们打了个招唿:「凤凰君,书墨,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凤凰吊着眼梢冷冷看一眼:「枉死城。不也是这个方向。」 是哪个方向?望了眼前方的滔天火海,唔,翻过这座山似乎就是枉死城了。扶柳是酆都氏,那三间不论哪一个都与枉死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莫不真是往那边去了。犹犹疑疑,点了头:「咦,们这是去做什么?」 书墨素来轻灵的脸上有些沉黯,道:「有些事因而起,说来话长,既然与们同路,不如一同前往罢。」 困惑打心间过了一遍,想到可以不再被果子兇杀,感到深深地欣慰,未作多想便笑盈盈答应下来。哪知凤凰阴着一张脸万分不待见的模样。经了连日来的破事之后,他心中与惹事精无益,这样反倒省了不少心。 书墨嘴上不说,实则也有些疏远凤凰,一路都与闲聊。她令开怀的本事极高,与她说着说着,许多忧心事也暂搁到了一边。行至中途,哪知袖中忽然放出一道盛光。大骇不止,连连退了几步。果子抱着的大腿死死拖住,才没让掉下云去。 一盏莲灯无风自动,从袖中缓缓飘出。白慕把这法器说得如性命般重要,将信将疑,一直收拢腕中。此次下凡虽无有法力,仙身却还是的。只是未曾催动,这莲灯怎会突然自行出现? 凤凰凛容往云头一站,不动声色地把书墨往身后护了护。书墨错愕的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回头来看。哪有心思管顾他们眉来眼去的小动作,凝着眉看向那道愈发刺目夺的光束。 云头勐烈地发颤,莲灯化成偏偏莲瓣碎散开,纷扬九天烟霞之中。光束最极处,忽然震下只龙头鱼身的巨兽,盛光消散,它甫一落上云头,甩开亮闪闪的鱼尾云上扭了一圈,才果子面前停下,俯下硕大的龙头迷茫无知地打量着果子。 凤凰:「……」 书墨:「……」 :「……」 果子勇敢地趴上前去,螭吻银闪闪的鳞片上抹了一把,惊嘆道:「天上居然有这么大的一条鱼~~」 努力回想了下封存了三万年的记忆,忽然想起螭吻它有个扬名万里的爱好,名曰贪吃。当即大惊失色地拎着果子的后颈把它提了回来,护了身后。 书墨回过神,替圆了圆场面:「没想到没有法力,竟还能召唤出灵兽。」 这是突发状况,真不是主动召唤出来这个大傢伙占云头的啊……欲哭无泪地往旁边蹭了蹭,不知所措。谁知螭吻失了果子这个鲜嫩的目标之后,转过圆滚滚一个头看向,眼里水汪汪的,像是噙了一包泪,晃着银闪闪的鱼尾蹭到了身边。 :「…………」 凤凰缓过神,眉心蹙起:「这只是……螭吻?」 有些惊嘆他竟然这般见多识广,侧目去看他。 凤凰皱了皱眉,没好气地盘起手坐下:「它占了深渊沼泽多年,时常侵犯邻处。离开崑崙的时候,崑崙山里连雪貂都怕它。」 「也怕?」 凤凰当即暴起:「本座怎么可能怕这么个蠢物!」 心里头笑了回凤凰他自己就十分担得起蠢物之名,偷着乐了会儿,墙头草螭吻又对凤凰生了兴致,扭过去捧着大脑袋他脸上一通乱添。果子捧腹乐得哈哈笑,连书墨都忍俊不禁。乐呵呵笑了阵,看着螭吻与凤凰亲昵的模样,识海里仿佛被一道电闪噼过。许多线索串了一起,笑容僵脸上,不禁一愣。半晌,喃喃道:「崑崙,炎池,仪清,仪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心中的关塞像是被打通,难怪仪清这个名字听起来总是无比熟稔,原来早有与提起过!缓了许久,震惊地拉住凤凰的衣袂:「离开崑崙……是不是因为一只兔妖?」 凤凰没料到会有此一问,一边嫌恶地躲开螭吻的攻势,一边冷冷看着:「怎么会知道?」 缓下心中汹涌如潮的思绪,强作镇定道:「那只兔妖,是不是太微垣中的仪清?」三万年前这个名字不过是被随口一提,也随心一记,并未多留意。如今想起来,却太后知后觉。 书墨困惑不解,听提到太微垣,开口道:「仪清是鹤族正统的仙娥,怎么会是兔妖?还记得当初她受鹤族排挤独自求生,师兄念她的名号与一位故相同,才收入太微垣的。」 心头降下一道霹雳。没错,那只兔妖早数万年前就已灰飞烟灭,确要算作是故。答案唿之欲出,却生了近乡情怯似的念头,不敢再探。 不多时酆都已近眼前,一行按下云头,浩浩荡荡走冥门外。果子化成原形趴螭吻肥硕的银尾上滑来滑去,凤凰傲然走队列最前。有些失神地走最后,若有所思,却忽然被拉了拉衣角。反身去看,书墨正是一张温和笑脸,歉意地看着:「还以为一直都知道,天地孕育的灵体,大多是双生。」 ☆、第四十九九章 书墨正是一张温和笑脸,歉意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一直都知道,天地孕育的灵体,大多是双生。」 我惊愕地看着她的笑颜,仿佛是刻意来坐实我的猜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书墨她的语气,该是许久前便知晓于心。我却还在惑然揣测凤凰他为何对白慕如此重要,一如当年的火柴之于林穆。原来兜兜转转一圈圈,身边的人竟从来不曾更替。 他却把我蒙在鼓里。我默然许久,想不透为何,翕唇欲张口,酆都深处的天际忽然升起一道血光,淋漓血色铺遍地府幽深沉暗的天幕,猩红妖异。 地面忽而剧动,酆都落漆的赤铜大门在身后突然关闭,高耸的黑色门楣映了漫天血色,汹涌如波。磅礴的魔气随着天地的震动传遍酆都城,不断有厉鬼自西方逸出,幽煞的戾气扫来漫天枯叶。正是入夜时分,街上形态各异的鬼怪利叫着极作一堆,融成黑雾瀰漫在长街之上。艷丽的猩红色自黑雾中透下光泽,如同一片融散成云的妖月。 书墨升着仙障护着我,全身血液仿佛凝结一般冷寂,胸口传来窒息一般的压迫感,渐渐唿吸困难。我费力喘着气,弱声欲问,却断断续续:「这是……魔龙结界?」 书墨面有忧色,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双手扶住我:「不止魔龙结界。有人毁了怨灵封印,枉死城的怨灵外散,却逃不出酆都,煞气汇拢。魔龙结界受过创,有人想用这股煞气修补,解封魔龙传承。」她顿了顿,皱起眉,「你脸色不好,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书墨向凤凰递了个眼色。那厢许久未活络过筋骨的螭吻闹腾了一阵,忽然也蔫了下去,垂着硕大的脑袋不舒服的模样,趴在地上不肯动弹。凤凰无奈之下只能夹起果子,又扛着这只大傢伙与我们一同退避,脸色极为难看。 心口仿佛郁着一口浊气,我用力唿吸,却成效寥寥,眼前像是逐渐蒙上了一片灰雾,沉沉的雾色愈来愈浓,遮蔽了最后一丝光线,陷入无底的黑暗之中。书墨的声音响在耳边,惊声道:「小心!」我四肢提不上力,听到这一声惊唿只觉得脚尖离地,像被人整个提去了别处。 有一股浓烈的煞气自我离开的方向掠过,应是厉鬼来袭。 一记破风声而过,红莲业火炽热的温度陡然绽开,伴着凤凰略带怒色的冷声:「她怎么了?」 我不能视物,心中不住升腾起的不详预感像一把见血封喉的镰刀,狠狠抵在项背:「我看不见东西了……」失明所带来的恐惧扼住了我,抓着书墨衣袖的手也用力了几分。耳边罡风唿啸,不时传来厉鬼悽厉的叫声。这情形无端熟悉,好似重回了三万年前,那段黑暗却平淡温煦的时光。 书墨的灵力注入我的体内,血管像是重新有了温度一般復甦过来。好景不长,和暖的温度持续了须臾之后便像是坠入了无底洞,消失殆尽。寒冷重新占据了身躯,意识渐而朦胧,柔柔软了下去。 ┈┈∝┈┈∝┈┈∝┈┈∝┈┈∝┈┈∝┈┈∝┈┈ 枉死城中的血光持续三日不灭,我便也昏迷了三日。待醒来时,突然恢復的视觉令我有些不能适从,用手背挡着光线,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 书墨捧着碗汤药靠近我,见我醒来,纤细的五指在我面前盈盈一晃,欣然道:「你能看见了?」 我呆呆点头,接过汤药托在手心打量,唿吸间透了股药液的苦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书墨耐心与我解释:「连命咒把你的眼睛和螭吻绑在一起,螭吻受创,你的视力便会有损伤。这个术法用在灵兽身上,都是让灵兽承受主人的创伤,把宿主的安危系在灵兽身上的还是头一回见。」 她催我喝下汤药,见我乖乖捧起药碗,仰头抚了抚下巴:「净炎身上也有连命咒,是把你们俩的性命联繫在一起,不过这一回是你能控制他,他却不能控制你。看来施咒之人是想藉此保净炎不会伤你。」 我想起东海之滨见着凤凰时的场面,似乎正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这个咒法未曾发挥过作用,反倒没有引起多大在意。原是如此,我默默吞咽着汤药,因心绪并不在此,反倒没喝出多少苦味,只静静点着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书墨一本一本地数给我听:「我问过爹爹,只有一种情况下,施术者才会把自己的安危託付给灵兽。」 我侧耳去听。 「那是上古流传的医治方子。上古凶兽的灵力各有属性,医治起来极为棘手。神仙若为其所伤,可以用连命咒与其同化,灵力相通,久而久之便可以痊癒。你的眼睛上有螭吻的冰火之气,爹爹说多半是如此了。」 我讷讷点头。当年我从未问过林穆是如何医好的我的眼睛,曾以为会棘手万分,到后来却渐渐好了,只当它不过是小伤一件。直到最后我还未曾懂得过他为何执意要救下螭吻。原来一切阴差阳错,全然在于世事弄人,细小的关隘到最后却让人险些阴阳两隔。 幸好,他还是回来了。 我灌下一大口汤药,苦得嗓子发涩,连咳不止。书墨拍着我的背,良久才顺过气。我熬过喉咙里一阵酸苦,总算平静下来:「所以,天尊他也认得施术的那个人?」 书墨颔首:「嗯。是师兄。」 从猜定凤凰便是林穆口中失散的兄弟开始,潜意识里便一直在逃避,刻意不去把记忆里的人和白慕联繫在一起,可心里却早已经认定。只是巨大的震惊之后便是空白一样的茫然,我不知该庆幸还是惑然抑或惶恐或者如何,百感交集之后徒余木然一般的一片荒芜。直到听别人亲口验证才真的承认。 其实我早该想到。他对莲灯的了如指掌,对我突如其来的特殊,甚至他口是心非时熟稔的语气。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林穆爱戏嚯爱说冷笑话,口是心非时的温度是热的。可白慕永远那么冷冷清清,连揶揄调笑时的语气都寡淡如斯。三万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人磨成这样? 相处这些日子,他有无数次机会与我相认,可是却杳无音讯。 我平復下来,不知是否唇齿间遗留了苦味,说出来的话都是干涩的,换了个本不想干的问句:「灵宝天尊也来了酆都?」 门前忽然进来一道赤色身影,盘着手带着几分不耐,长睫泛红,斜眸看着我:「半个仙界都搬来酆都了,就你睡得安稳。」 不知怎的,看凤凰这般倨傲模样,也不觉着有那般讨人嫌了,淡淡抬眼:「怎么回事?」 书墨微微摇了头:「魔龙传承现世,寒水族率了魔军声援银翘,天君派十万天兵在忘川河外应战,已有两日了。」 走出安身的地穴,酆都果然一片肃杀,战火如赤红蛇尾盘虬在暗寂之中。带血的黑雾遮蔽日月,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唯有悽厉的恶灵声自枉死城的方向不断传来,酆都犹如一座死沉,漆黑的檐瓦鬼气森森,静寂无声。凝神去听,数里之外的忘川河边颤慄着,似有无数幽灵冲撞着地狱之门。 相较之下,反倒是最应剑拔弩张的枉死城腾着黑雾,有种死灰般的寂静。我昏迷前见到的猩红结界也消失殆尽,西方徒余黑暗无声。 驻守枉死城的阴兵皆已撤去。灵宝天尊在回忘川战场前,替我消去了连命咒。我遣了螭吻把果子送去委羽山内避开锋芒,执意随书墨一同前往枉死城。 传承已启,枉死城中的结界荡然无存,惟余一层仙障将所有人挡在门外,那层仙障上的灵力流动极为复杂,掺杂着熟悉与陌生两道气息。书墨单手抚上无形的屏障,将我与凤凰一同带进了城内。无论是白慕还是扶柳,用的皆是太微垣的术法,拦得住旁人,却拦不住书墨。 枉死城常年栖居怨灵厉鬼,城内更是阒寂无声。不同于酆都的阴森,枉死城内没有街道房檐,有的只是断瓦残垣,蒙着层层落灰与蛛丝,过而扬尘,仿佛已然死寂了数万年。越往狱渊走,便又寂静一声,从瓦砾之中能听到相互的唿吸声。 忽然一声惊唿,书墨在残瓦断裂处身子一沉,往下栽去,身形隐没在了黑暗中。我还来不及施法去探,眼前一个赤色身影倏地闪过,毫无犹豫地跃入了裂缝之中。 我愣了片刻,连忙趴上裂缝唿喊:「餵——书墨?书墨?凤凰?」 深渊之中却只传来我自己的声音,一层一层激盪回来,扑面而来一股岩浆一般灼热的气息,有猩红色隐隐约约在深不可测的地底,像是血色的召唤。 ☆、第十五十章 稠红色的岩浆在地底蜿蜒流淌,升腾起炙人的热气。我喉咙发干,**地唿喊着书墨与凤凰,却杳无回音。四周气息寒冷,厉风颳过,扬起尘埃遍布空中,我稳住歪向一边的身子,奋力掩住口鼻。阴森荒芜的废墟绵延百里,望不到尽头。 我如今无依无傍,只能靠书墨与凤凰领路,眼下的情形可谓不能再糟糕。思量再三,还是心一横,纵身跃下了缝隙。生死由命成败在天,赌一把又何妨。 身体开始极速坠落,有沙石随着我一同滚落,脚下是愈来愈近的岩浆,温度益发滚烫熬人,却不见书墨踪影。正当我要闭上眼迎接被灼烧的命运时,赤红泛金的凤影出现在漆黑的岩石夹缝里,一声凤鸣响透耳膜,转眼到了我脚下。 我惊魂未定地落上凤凰的一只翅膀,身边是昏迷不醒的书墨,脸上擦了团焦黑,模样甚是狼狈。我撕下一片裙角替书墨擦了擦脸,摇摇摆摆保持着平衡:「怎么会这样?」 凤凰忽作人声:「狱渊的通道开裂了,底下有灵力波动,应该是白慕和扶柳。」 「那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往前,沿着这道石缝往下,到枉死城的地底。你的灵力还没恢復?」 我讪讪道:「没有。我的灵力是轮迴台封的,一般的法术解不开。」 凤凰约是觉得我没用,急速俯冲下去,不再与我说话。我忿忿不平了会儿,迫不得己只得闭嘴。 狱渊身在万丈之底,路途漫长。我憋了一路,看着书墨安睡的脸庞终于忍不住,开口打听:「咳,你和书墨……唔……你对书墨可是真心?」 「废话。」 我被凤凰的简洁明了噎了噎,索性一鼓作气问了下去:「那银翘?尘月?……仪清?」 凤凰神色如常,只在我说到仪清时忽然怔了一怔,目光不善。 我忽而悟了些。情窦初开时受的创伤总会格外深一些,凤凰那个年纪欢喜着的兔妖被自己兄长手刃,按他的暴躁脾气,自然是不愿与我再提了。凤凰忽而加速,我抓住他的背摇晃了半天,险些栽下去,终于识相地闭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又沉默了半晌,终于再次燃起勇气,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反正书墨对你也没有情意。」 再说,突然的情意总是靠不住。我之前总是患得患失,便是因为在我看来,我在白慕眼里不应与其他仙娥有何区别,可他却偏偏招惹上我。神仙做久了,就不大相信缘分二字。于是这突如其来的特殊,像一层松松薄薄的泥土,总是扎不稳情丝的树根。直至今日才释怀。 但凤凰显然不这么想,作为一个一见钟情的行动派,他斩钉截铁地向我表达了他深深的不屑,甚鄙弃地瞟我一眼:「谁说她对我没有情意了?还不是太微垣那破规矩,她爹爹逼她发过血誓,今生只嫁太微垣的继任宫主。你们神仙的血誓原来都是这么用的。」凤凰他在妖魔道里混迹久了,虽则已然洗去魔髓修了一身道业,却还是打心底里不与神仙为伍。 我噎了噎,血誓这东西非同小可,凡所发之誓皆记在天命薄上,若有违背必遭天谴。凡人说遭天谴,不过是触几个霉头,神仙则可怜得多,三雷五劫地挨过去,不灰飞烟灭也得赔上半条命。 我正愕然,那厢凤凰忿忿又补了一句:「否则你以为扶柳作甚这么兴师动众?」 铺天盖地的问句顿时把我淹没—— 「扶柳看上了书墨?!」 「扶柳挟持银翘,是为了太微垣的宫主之位?!」 「扶柳的目的不在银翘,而在白慕?!」 …… 许许多多的问句缠上心头,拣择着还未问出口,眼前却忽然陷入了彻彻底底的黑暗,血光莹莹的浓稠猩红忽然蜿蜒到了尽头,耳边传来唿啸的风声,幽沉如鬼魅。 沉静得可怕。 掌心抚着的脸庞在黑暗里突然一动,书墨幽幽醒转过来,冰凉的五指抓住我的手腕:「这是在哪里?」 遥远处的光阵影影绰绰,拢了两个人影。心中泛上一股异样的直觉。我抬眼向前望,不敢确定地答道:「怕是要到狱渊了。」我手掌覆上她如青玉寒凉的指节,在黑暗里看不见她的脸色,只能兀自担忧,「……你还好么?」 「无碍。」书墨撑着我的手与我一起站起来,遥望眼前愈发接近的光线,如水的银色光阵里血色瀰漫,逐渐看得清僵持着的两个身影。看清那袭白衣的瞬间,我握着书墨的手紧了一紧。 她轻轻回握我,却未加劝慰,目光定定落在墨绿衣袍的男子身上:「不要把扶柳想得太简单了。一切因我而起,因太微垣而起,但他如今想要的,早就不那么单纯了。」 「白慕早就想让权于他,他这是何必?」 「各人有各人的骄傲。」书墨轻声一笑,显得轻松灵动,反而没那么紧张自扰,「你以为太微垣的规矩只是爹爹的刻板迂腐。其实不然,太微垣主掌生杀,继任宫主必须是天地孕育的灵体,仙资纯正,世间少寻。扶柳得天独厚,自小在太微垣被养大,是独一无二的继任人选。他修为不佳,爹爹一直颇有微词,谅在天地之灵的出身太过罕见,只好作罢。」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若非三万年前爹爹救回师兄,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扶柳曾经想要爹爹的承认,得不到后便自三清出走至酆都。他心性诡谲,爹爹秉着仁慈之心放之任之,却不想他最终不要任何人的承认,决心窃取魔龙传承,自成一脉,与整个仙界为敌。古籍上载,凡天地之灵必志于天下,在他身上果真半分不差。」说着说着语调发沉,显得凝重。仙家信奉天道,她这是在怕预言应验,扶柳终能得逞。 我宽慰她:「古籍上载的也未必是真的。」言毕故作轻松地蹦了两蹦,「你看这头蠢凤凰,说起来出身倒也很吓人。」 被当做坐骑的凤凰一个急掠,眼梢冷得凝得住冰雪:「信不信本座摔死你。」 我暗笑一声住嘴,书墨闻言展颜一笑,眼角的凝重之色褪了七八分,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唔,凤凰他偶尔也还是可以当个好队友的么…… 然而乐极生悲,笑音未歇,头顶突然一声巨响,平地惊雷,本就不甚宽阔的裂缝剧烈震颤着,飞滚的沙石不停坠落。凤凰左右闪避,挡不住滚落的岩石愈来愈密,一块巨石翻滚急坠,与我们擦身而过。书墨醒来不久,仙障维持得艰难不已,随时都会碎裂一般零零落落。 疾行间路过一处洞壁上的穴口,凤凰带着我与书墨沖入穴中,暂为躲避。凤凰化为人形单膝跪在洞口施法,以免洞壁坍塌。那阵法的灵力波动竟与狱渊光阵中的别无二致。我回头神色不明地看了眼书墨,看来她这些日子是真的把太微垣的道法经义皆教给凤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书墨往前两步探了探狱渊中的情形,脸色苍白疲惫:「不是下面的阵法。看来是忘川战场出了事,这次波动连绵千里,整个地府的地底都在颤动。」 「银翘受人挟持,只要把她救出去,魔族就不会再发难了。」看来得赶紧摆脱这里,加快速度。 书墨摇了摇头:「他们是受魔龙传承的感召,无论谁得了传承,都会听命。」 我心下一沉,如此这般,银翘作为人质,岂不是随时有性命之危? 凤凰施完阵法,立在光幕流转的洞口,注视着远处光阵中巍然不动的人影。久而久之,不耐地自语道:「那是什么阵法?怎么毫无动静。」 书墨靠近他,视线投向同一个方向:「扶柳修为不佳,于阵法一门却尤是精通。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个幻象,他们的真身已经堕入幻境之中。」 两个并肩而立背影遮了光线。我凑到洞口去看,却见黑暗之中有一只通体洁白如雪的仙鹤自半空缓缓飞来,像是虚无之体一般透过不停坠落的碎石,穿梭在无边颤动的黑暗之中,淡金的轮廓柔和生辉,宁静如瑶台新月。 「是阿姒!」 凤凰皱了皱眉,将阵法撤下一角,容阿姒落入穴中。白羽翻落,阿姒仰头一声鹤唳,放下背上的人。仍是芜瑾的衣裳制式,脸庞却已回到了银翘的容貌,本来就素净清淡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青石砖上的一抔月光。唯有身上遍布的伤痕与血迹嫣红盛开,触目惊心。 「银翘!」我连忙扑上去照看,却被磅礴的魔气挡在了几尺外。浓郁的魔族气息紊乱狂暴,在安宁的洞穴之中掀起几道劲风,昭示着危险气味。冰冷血腥的气息笼罩下,银翘低敛的双目长睫纤长,如蝉翼一般轻轻颤动,仿佛经受着莫大的痛楚。 ☆、第五十一十章 冰冷血腥的气息笼罩下,银翘低敛的双目长睫纤长,如蝉翼一般轻轻颤动,仿佛经受着莫大的痛楚。 我借了书墨的力靠近银翘,体内气息因为银翘身上的魔息而翻涌着,喉咙间一股腥甜。我捡起手边锋利的碎石,在腕上狠狠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淌下来。我攥紧拳头凑过手腕,把鲜血餵给银翘。她苍白的嘴唇染了鲜血,更显得脆弱而妖异。 狱渊中的震动缓缓平息下来。洞穴之中风声唿啸,颳得手腕创口处一阵钻心的疼。半晌,银翘的眼睑颤了颤,却再无动静。 书墨自背后拉住我的胳膊:「不要再餵了!没有用的,扶柳用她的血脉之力召唤出魔龙结界,又把魔龙传承从她体内剥离。她如今走火入魔,又没有传承之力压制,凭你的血救不了她的……」 又是一声鹤唳。凤凰从阿姒爪子里搜到一张纸笺。纸笺展平,凤凰的眉心却渐渐蹙起,声音少见地低沉:「叶绾。」 我不顾书墨的阻拦,挣扎着想重新回到银翘身边,却被凤凰的这一声蓦地叫住。 眼前递来一张薄笺,上头字迹熟悉,如柳叶般清淡却锋利的笔触,却只有寥寥几字,道一声抱歉。不知是抱歉他没有救下银翘,抑或其他……我不敢细想,咬住的下唇渗出血,回流入口中,腥苦难当。 「小绾……」忽闻两声轻咳,银翘秀眉紧蹙,微微抬了抬眼皮,咳出两口血来。 我把纸笺攥在掌心,连忙扑上去:「银翘,你觉得好点没有?」抬起已经有些癒合的手腕,正欲再割开一道,却被银翘拦住:「不用白费力气了,小绾。」她不知何时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繁复的花纹雕饰掩不去锐利锋芒。 银翘手握着匕首,像是服罪一般轻轻敛了敛眼睛,虚弱地睁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一回是熬不住了。他们说走火入魔时的样子很可怕,滥杀无辜也说不定……」她素淡的眸子忽然闪过一道赤红,像是要将她的眸子都吞成妖异的血色。 红光转瞬即逝,银翘勐地往前一倾,连咳不止,眸子又归为灰埃一般的素淡:「我控制不住了……小绾……趁还有时间,杀了我……」 我紧盯住她苍白指节下的锋利匕首,掌心紧绷:「一定还有办法,你等着!」 我捡起利石低头在腕上割下一道,抬头间却见银光一闪,银翘持着匕首的手高高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刺向胸口。我惊唿一声银翘,赶上前去阻止,倏忽间,银翘心口忽然开出一朵红莲,恰恰挡住了利刃。我顺势夺过她手中的匕首,不顾腕上蜿蜒的血迹,心有余悸地牢牢按住她的手。来不及张口劝诫,凤凰已然出手,引银翘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银翘柔若无骨的手腕从我掌中被换走,稳噹噹握在了凤凰的掌心,脸色阴沉铁青。 「你做什么……」我想要抢回来,被他坚定地拦住。 凤凰斜睇我一眼:「血祭。」 我哑然半晌:「你疯了?你给了她,自己怎么办?」唯有天地之灵无有血脉之力,能在清去银翘的魔血后以仙修相赠。可如此这般,凤凰他便会失尽修为,与凡人无异。 「大不了赔一身修为。」凤凰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把我未出口的话尽堵了回去,「你这个多事的女人,不是一直想让我还银翘的恩情?怎么我现在想还了,你又要拦着。」 那身修为却是他熬尽痛楚洗去魔髓后重修而得。 「我……」 书墨的声音在身后平静响起:「你手腕在流血。过来,我替你包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我回头错愕地看向书墨,一时语塞,终究缓缓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 血祭之术的光华褪去,书墨接住面无血色的凤凰,一言不发。唿啸涌动的暴戾魔息终于褪去,银翘的脸上有了丝红润,却依旧没有醒来。 洞穴中一时间悄寂无声。 书墨扛着凤凰高出她一个头的身躯,转向我,目光平静:「我要送净炎回太微垣疗伤。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凤凰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刻。他说他是为了还银翘的债,如今算是偿清了。我忽然对他心生羡慕,能不把爱恨冗杂放在眼中,欠时不曾纠缠,还时一干二净。看着书墨的表情,竟像是相知已久一般默契相合。 我自嘲地一笑,声音发干:「劳烦你替我一併照顾好银翘。」 转身时被一个清灵声音喊住:「……你还要去狱渊之底?」 「不得不去。」我笑了笑,嘱託道,「银翘就交给你了。」 阿姒似也察觉到我的动向,一声清唳伏在我脚下。我摸了摸它的脑袋,乘风而下。 黑暗中仿佛有远古之音阵阵传来,厚重压抑。 狱渊之底是一片岩浆环绕的牢狱,沿路层层被破坏的阵法残留,想必便是曾阻挡过魔军的上古法阵。我摊开汗涔涔的掌心,展开被紧攥了许久的纸笺,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良久,纸笺随风而去,如一片深秋飘落夜间的枯叶。 ┈┈∝┈┈∝┈┈∝┈┈∝┈┈∝┈┈∝┈┈∝┈┈ 我遣走阿姒下地行走。走到牢狱最深处,未如我所料般剑拔弩张,反倒平和静谧,仿若只是一间数万年未有人踏足的上古石室。石室宽广,空旷的空间里筑了座高耸的石台。迎着石阶而上,台上停了副已被毁去的石棺,棺前半躺了个落拓公子一般的人物,曲着一膝,另一条腿闲闲垂在一边,手里捧了壶酒。 墨绿的衣袍,繁复华丽的云雷纹因蒙了尘土而失色,髮丝凌乱。扶柳仰起脖子倒了口酒,全然不在意这番落拓模样。见我来,嘴角勾了丝戏嚯的笑:「想要陪他一起死?」 「他在哪里。」 「何必这么急?你难道,就不想与我叙一叙旧?」扶柳的笑意益发猖狂,渗着酒气,「也对,你不记得了。多无趣,还是想起来的好。」 挥手一道明黄的光束径直刺入我额间。我连退了数步,大脑仿佛裂开一般地疼痛。我抱紧两耳,忍着膨胀的痛楚,记忆像是洪水般涌入脑中。 难怪在太微垣相遇时,潜意识中总觉得似曾相识地奇怪,此后每每见到他,内心也总是有一股下意识的警惕。在酆都时的一幕幕重现眼前,那夜反反覆覆做的噩梦重新铺开在眼前。如真似幻的梦境里,阴影中的那人不停地逼近,不停地逼近,仿佛依然能看到他讥嘲的表情。 当时无论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梦中人的脸。只记得自己在梦里没用地发抖,肩膀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像是极端的愤怒,又像是恐惧的紧张。噩梦的光线渐渐发亮,阴影中的人脸渐渐清晰,赫然便是扶柳。 原来什么赤狐族的红狐狸,什么祁连山中的採花贼,通通都是他。 被遗忘许久的场景勾起了潜藏已久的恐慌无措,那夜的一切歷歷在目。指甲掐入掌心,双拳无意识地攥紧又攥紧,用力得牵动全身皆在发抖。 「你从那时候,从那时候就开始谋划……」 他大笑着扔开酒壶,从台阶上步步向下靠近:「他感兴趣的东西,我一向也很感兴趣。不过毁了你不如毁了他,你若是想一起陪葬,便一起过去吧。」 「你不过是懦弱。你与神族为敌,不过是想证明你不必得到神族的承认,与白慕为敌,不过是想证明你强过他。可是若你果真六界之内难逢敌手,又何必藉助魔族的力量,何必挟持银翘,何必要置一个从未与你敌对的人于死地。说到底,即便你能够得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扶柳与我擦肩而过,不怒反笑:「我自欺欺人与否,你试一试便知。」 话音未落,他扬手一挥,高台之上忽然现出一扇光幕织成的青铜大门,高耸入穹顶。古老而繁复的纹路盘踞在门上,环锁此刻大开着,斑驳的青纹古旧,像是随时都会被叩落。蜿蜒的花纹织出三个上古文字—— 生死阵。 书墨说扶柳精通阵法,不想这等唯有古籍中方能见到的阵法,竟会现世于他手。生死阵只死不生,必要以一界之力得以开启。一旦启动,便如赌局开庄,布阵之人在其中布下千万迷障,凡入生死阵者,必定万劫不復。 我叩响门环,眼前顿时白光乍现,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一般,万千世界皆成惨白。半晌,身旁事物变幻,忽而变成了白雪皑皑的崑崙山脉。千年不化的冰雪寒冷刺骨,连刮在脸上的风刃都清晰如真。 我跪坐在亘古不变的群山之间,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杳无人迹。我四下张望,再回过头来时,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座九层宝塔。威严古朴的气息自塔身上凛凛泛出,幽异巍峨。 九幽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码到现在才码完,困死了无力捉虫,可能有虫,明早起来再捉吧t t 看到二更君出没还不撒花的不是好孩纸=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不要霸王人家嘛 二更君会离家出走的t t ☆、第五二十二章 光影交错,一忽儿是白雪皑皑的崑崙山脉,一忽儿是九幽炼狱里炙人的火滔。刺目的光线与滚烫的气息交替着,让人有半霎的失明。 人间白日低,似有关鼓之鸣。长响之下,平地仿佛迅速坠落一般失了重心,再落定时,眼前已是炙热如炼炉的无尽火海,猩红的妖魔魂魄飘荡在火海之中,发出瘆人的利笑。 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却万般熟稔。九幽宝塔不负炼狱之名。当年少年气盛,即便不能视物,也无所畏惧地硬闯了进来,熬着灼伤魂魄的赤炎发疯一般找到第三层,便被爹爹拽了出去。 九幽炼狱封的一向是大奸大恶之魂,火海之上砺尽罪孽,最终灰飞烟灭。能在这等炙烤下存留的,皆是世上极兇悍之物,多为叱咤一界的妖魔之魂,互相吞噬,才能在炼狱之中苟活。 当时不计后果地一层一层搜寻,一层一层翻找,最终落得个魂魄受创的下场,回去将养千年方好。当时已有好转的失明之症也因为在九幽炼狱中受煞气灼伤而恶化,费了爹爹好一番功夫才养好。 目盲也有好处,大无畏地向前,不必在意身边事物。如今面对着滔天怒焰,暗沉的牢狱之中火海无边无际,飘荡徘徊着凶戾的妖魔,却滞留在原地,有了心慌之感。 倏地,那火海之中竟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襦裙皱裂,犹带稚气的脸上被炎火烤得焦黑一片,覆面的白绫亦沾了烟尘,狼狈不堪。那清瘦的背影在晃动的火焰中清晰起来,渐渐往火海深处艰难却坚定地走着。 身体像是受了感召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她的方向走去,仿佛要与她合为一体。脚步不受自己控制地往前飞奔,不一会儿便已到火海中央,不断向她接近。一直混沌一片的意识在此刻突然有了片刻清醒,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滚烫的火焰而来,魂魄仿佛在被利刃分割,被獠牙咬噬撕扯,痛得发麻。 膝下一软,便直直往火海中倒去。 片刻,那感召之力又重新回到身体之中,疼痛依旧清晰,却仿佛阻碍不了这具身体追逐前方那个不断寻找的人影,跌跌撞撞往前,往前…… 忽然,身上不停渗入肌理的热息骤然散去,身体像是腾上一朵祥云,被一个温软的物什托着,往上空不断飞升,直至落到一处高台之上。 我幽幽醒转过来,之前一直在追逐的那个背影却消失不见,高台下徒余汹涌翻滚的一片火海。 「那是……幻影?」 熟悉的声音清淡无波:「整个九幽皆是幻影。」 我蓦地回过头,近在咫尺的脸庞清晰可辨,泠泠白衣如他目光一般清冷,绝然尘嚣,较之从前又清减一分。此刻眉心微敛,神情阴晴莫测。 不过数日不见,却仿佛隔了数万年。 白慕屈膝矮□子,替我把额上的灰黑擦了擦,半晌才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挡了他的手,不顾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直往他洁净无尘的怀里钻,在他纤尘不染的襟口狠狠蹭了两蹭,把眼里溢出的水泽与脸上的焦黑蹭了一大片。情不自禁便有些哽咽:「你以为扔下我一个人就好了?你以为替我找到银翘就好了?你每次都这么自以为是。」说着说着便哽住,喘息许久,吞下了诸多怨言。 沉默良久。他揉了揉我的头髮:「想说就说吧。」 「最讨厌你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勐地把他一推,掌心成拳,在他肩上狠狠一敲,「告诉我你的决定很难么?让我知道你去哪里了很难么?为什么每次都要一声不吭地走掉?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没用,一点忙都帮你不上,既然这样,何必要是我?」 「绾绾。」 「我对你半点恩情都没有,你何必要做这些……」 「绾绾。」斩钉截铁的语气。他默了默,伸手轻拍着我的肩,像在安抚一只张牙舞爪的家猫:「是我的错。」 白慕俯□子,在我耳边轻轻念了一句什么。我仔细听清,抽动着的肩膀忽然顿了下来,惊愕不止。 ┈┈∝┈┈∝┈┈∝┈┈∝┈┈∝┈┈∝┈┈∝┈┈ 生死阵中的时间流逝比外界要快上许多。两日之后,我与白慕携手出现在九幽的第八层,外界却只过去了两个时辰。 九幽炼狱越往上,锁着的妖魔便越危险,却也离九幽的出口越来越近。见识过了各式厉害妖魔的魂魄,反而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东西没了早先的恐惧。 两个身影一同出现在第八层的入口,我握紧了一分掌心那只温凉的手,抬头向他看去一眼。 生死阵制造出的庞大幻境构造复杂,里头的生物虽然只是幻影,攻击力却半分不减,若为其中的妖魔所伤,虽不会殒命于此,那伤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古籍中载,凡是入生死阵者,要将经歷过的磨难皆重新经歷一遍。循环往復,不断消磨人的灵力与意志,直到洪荒尽头,是个无解的死阵。施术者可将入阵之人永世封存在炼狱的循环之中,不得超生。这座万劫不復的牢狱在入阵之人闯过第一道循环后便可脱离施术者的操纵,存在,此后永远不会消泯。 神族封印夕城,在怨灵封印保护着的枉死城下开闢空间,又以八道上古阵法加持在狱渊之中,堪称万无一失的封印。可扶柳的这座牢狱,却更加完美无缺,无一线生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我暗暗垂目,人对夺走自己昔日荣耀的人,都会这般憎恨吗?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又是何苦。 思忖间,一道金色的光影横扑而来,刺目的光泽背衬着暗无天日的沉黑牢狱,愈发夺目耀眼。九幽炼狱炙烤之下的魂魄皆是暗色,飘荡在底层的多为虚无的灰色,凶戾之物多呈殷红。越往上,亦有妖异的暗紫,掺着黑雾的幽绿……却从未有过这般夺目纯粹的光泽,如日月之辉光,令人睁不开眼。 我反手挡在眼前,微微隙开手指,偌大的一层空空荡荡,无边的火海中,竟只有一只通体金色的凤凰,双目通红。巨大的身体没有一丝虚无,竟像是真实存在的一般,磅礴的魔息较之走火入魔时的银翘竟也丝毫不减。 一声尖利的凤鸣在密闭的空间中层层迴荡。巨大的魔凤展开双翅向出口处飞掠而来。 我往侧边避走,撞上了一直静立着的白慕。抬手间水光顿现,金色的巨影登时被封存在了一座冰牢之中。厚实的坚冰镀在体表,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把魔凤张牙舞爪的模样封在了片刻之间。 我惊魂甫定地回过头,只觉得这只魔凤的模样极其熟悉,噗嗤笑出了声:「这个色荏内厉的样子,倒很像你家火柴君。」 我笑得开怀,那厢白慕却沉默了一瞬,眸色一闪。 唔,这算是默认了?我不愿直接拆穿,只好吊着语调,拐着弯儿揶揄他:「唔,素闻九幽炼狱业火滔天,焚化万物。你在这里这么多天,是怎么每半个时辰都出去冻上一冻的呢?」 他双目沉了下来:「你都……知道了?」 我揉开他马上眼看着就要蹙起的眉心,唇畔带笑:「不要这么如临大敌嘛,反正你口中素来没几句真话,多骗一次少骗一次都差不多。」 他目光更加沉得可怕,捉住我在他眉心轻揉的手放在身后:「这次不是故意。」 「那其他事情都是故意的了?」 「……」 我仰头望了望那只硕大的冰雕,灵力凝成的坚冰有微微的破损,崩裂出细细的声响,缝隙愈发地宽,随时都会散落似的。连忙往上指了一指:「看来它还没有死心。」 说时迟那时快,如沉屑一般层层碎落的细冰忽然重新凝结成针,密集的冰刺在坚冰落尽的瞬间如沥沥细雨一般从天而降,自魔凤的胸口一直刺透到背后。耀目的金色逐渐收拢,亦呈现出淡淡的虚无,慢慢剥落出魂魄的本来面貌。 黯淡的金影依旧未就此蛰伏,血红的双目异光更盛,凶戾的厉声响透九幽,毫无阻碍地张开双翼扑来。如一只金色大鹏,驰骋云天。 骇人的巨大阴影蒙在头顶,眼看就要扑到跟前,地底突然之间冒出一根剔透的冰刺,像祝祷神祗的擎天巨柱,直刺向头顶的魔凤。 一声凤鸣之后,冰刺的尖端自魔凤魂魄的胸口穿透而过,原已黯淡的金色像是冰雪消融一般,满满退潮,逐渐被吸入透过胸膛的冰刺之中,变成淡灰色的一抹虚影。眼中的血红亦渐渐褪去,变得空洞无神。 白慕扬手一挥,那灰影与漫天的冰刺皆在虚空中消逝不见。 我唿出一口气,跃上座无有火势的高台,兀自找了块地方坐下,向他一笑:「嗯。所以,现在是可以好好解释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终于醒了!【……泥垢……】 咳,有话好好说,求不被打死t t ☆、第五十三十章 我唿出一口气,跃上座无有火势的高台,兀自找了块地方坐下,向他一笑:「嗯。所以,现在是可以好好解释的时候了?」 白慕坐在我身边,像是疲惫至极的模样,轻轻把下巴搁上我肩窝:「要听什么?」 我有些嗔怨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有问过。」 我薄怒道:「……我怎么会知道,你竟然会以这种身份出现?」 「这种是哪种?」白慕眉峰一挑,轻描淡写,「过去未必有意义。」 「如果没有意义,为什么会再来找我?」既然那么想摆脱过去,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我没有想过找到你。」他轻轻揽我入怀,含着丝淡笑,「我有师尊的恩情要报,有太微垣需要主掌,是你突然出现,才改变了这些。」 我张口想要再询,却被他拦住,将我又抱紧了些:「不要忘了你答应的事。在那之前,不要说这些。」 ……答应的事。 初入九幽时他在耳边念下的低语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我神情一凛,骤然安静下来,紧抿了唇,往他肩上又靠得紧了些:「忽然想反悔了。」 「记不记得在琅嬛城里,你许过什么?」他仍旧是风轻云淡的形容。 我回想片刻,讪讪道:「我确实许过你一个愿望,却不是像现在这样……」 记忆中的白墙瓦浮现在眼前,明月柳叶,墙上一行青色的篆字映在月辉之下:许君一诺,进退不忘。彼时我以为他不过是一只喜怒无常的花妖,随口许他一个愿望,如今却是纠葛笃深。 白慕浅笑道:「记得就好。」 但当时的我,却从未想过要完成这样的愿望。我皱紧了眉头,不死心地向他争取:「可这件事……」 「这就是我的愿望。」毋庸置疑。 我不再做声,噙着盈眶的酸涩偎在他肩头。九幽之中没有日月,只有无边的火光炙烤着生灵,血液深处的翻涌顺着火光不停摇曳拂动,竟是百味杂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良久,我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事来:「嗯……那时候灵宝天尊,也是凭一缕残魂救的你吗?」 「那时没用一些,逃出来时连一缕残魂都不算,花了千年才重新聚魂。」平平淡淡的叙述,好像只是一件日常琐事。期间却不知经过了多少风雨。 我犹豫着问道:「……会很痛吗?」 「不会。」 「真的不会?」魂魄为本命之源,有一点创损都会伤及性命,哪里有以残魂重生却毫无痛楚的道理。 「……」 我执着不放:「嗯?」 白慕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我的执拗:「会。」见我又要作色,又按了按我的脑袋,像是责怪,「都答应了不要说这些。」 我负隅顽抗着:「我想反悔的东西多着呢……」 「你怪我不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如今知道了又是反悔。」他的语调轻松得近乎是取笑。 我只好委屈地向他望着,又气又恨:「你只知道拿话来压我……」 「我也可以……」 「不要说安慰的话。」我赶忙在他唇上贴了一根手指,像是只自欺欺人的鸵鸟,「告别的话也不要说,凡是能安抚我的话都不要说……我宁愿你和平时一模一样,让我相信还能再见到你。你知道的,你总是骗我的时候居多,这一回我也不怎么相信你……」 耳后温温热热的,白慕在我耳际轻轻一吻:「我知道。」 ┈┈∝┈┈∝┈┈∝┈┈∝┈┈∝┈┈∝┈┈∝┈┈ 离开生死阵时,面前依旧是空空荡荡的石室,古朴的气味瀰漫在空气中,掺杂的酒气比先前还要浓郁一些,往阴森森的狱渊中添了丝人气。 我掩住口鼻向前几步,走到石棺旁边。扶柳见着我微是一愣,而后大笑:「没想到你还会出来。怎么,捨得他一个人在里头了?」 生死阵只能囚住一人。而我只需闯过第一道幻境,在进入下一道之前走出即可。莫怪他这样惊嘆,连我自己都惊嘆,我竟然只过了几个时辰,便匆匆出了生死阵。 我回头看了一眼消失的青铜巨门,迎面又撞上扶柳阴恻恻的笑眼,怒极反笑:「第一道幻境已过,循环已稳,你已经不必守在这里,何不去忘川河边,看看那群被你引来的虾兵蟹将?」 「怨气不小。」扶柳朗声笑着,一双韵致的凤眸吊着眼梢,风流如昔,「确实要去瞧瞧。我倒要看看,素来自傲的神族,如何败在魔兵手下。」 扶柳抬手一引,身后像是有一道飓风肆虐,将我狠狠往前一推,眨眼间我的脖子已被捏在了他手中。我有灵力时也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与凡人无异,只能被他紧紧扣住。而身旁却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连在他手上都察觉不出任何魔息。 越是修为高深,便越是能隐藏自己的气息,魔龙传承果然不负盛名。若让扶柳出现在忘川河边,有夕城的传承之力感召魔族,恐怕已显露疲态的神族更会不敌。 ——嘀嗒。 我拧紧了眉头,抵不过颈上传来的痛楚,胸口闷滞,仿佛下一刻便是窒息。 扶柳的神色亦是一凝,转为凌厉的目光狠狠盯着我的手臂:「你在做什么?!」 衣袂已染尽鲜红,不断有血液自手臂之上蜿蜒而下,从指尖滑落,滴入石棺之内。嫣红的仿若一条曲折的河流,从石棺壁上滑落至棺中,泛出妖异的光泽。 「你想自尽?」扶柳紧皱着眉头,显然不能被自己的猜测说服。 我勉力撑出一个笑:「我怎么会要自己死?自然,是要赐你一死了。」 石棺忽然迸发出青色的光泽,含着妖艷的血光,悄然转动。 扶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骇然地看着石室内的动静:「你疯了?!你竟然想要毁掉狱渊?生死阵与我相连,我若是死了,白慕他也活不了!」 狱渊为封印夕城而生,其间最后一道阵法,便是将持有魔龙传承之人随着整个空间一起毁尽。而开启之法,便是净化之体的血祭。 石室开始剧烈颤动,扶柳亦受到了牵连,仿佛被抽尽了力量一般,吃痛地弯□子,连手上的力道也无力再维持,按住心口不住地怒吼。 我重获自由,不知该高兴抑或悲哀,吹了声哨子唤来阿姒,坐上它洁白无瑕的背,才如释重负一般,向下道:「我自然知道后果。我其实不想杀你,可惜溪壑可盈,是不可餍。你这样凶戾的性子,连天尊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都不放在心上,只知计较一人的得失,仿佛有一处亏待了你,便是全天下都亏欠了你。你的贪慾过盛,任是谁都不会让你活着去往忘川。」 扶柳的声音因狱渊毁灭的威压,断断续续:「你……你想为了神族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亲手杀了白慕?」 地动山摇间,阿姒长唳一声飞出石室。我回头看了眼作茧自缚的扶柳,轻声道:「算是罢。」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回答自己。 白羽的仙鹤沿着裂缝飞掠而上,身边的断壁不停聚拢,巨石翻落,沙土崩摧。直到重新见到枉死城幽暗的长街时,裂缝的两端忽然颤动着,整个大地都如巨浪一般起伏波动,裂隙震颤着徐徐聚拢,随着狱渊的崩塌重新聚成完整的地面。 震天的巨响平息过后,龟裂的大地重新完整,枉死城中悄寂无声,像是一座万年未有人至的死城,栖居着无声的亡灵。死寂,却安宁。仿佛从来没有过腥风血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我低头看了一眼聚合的地面,那里埋葬着偌大一个狱渊。也埋葬了方才还鲜活的两个人。 寒风烈烈,阿姒仰头髮出一声悲鸣,清唳声迴荡在空旷的枉死城中,像是一声哀鸣的长钟。天边叠起的云层缓缓漂移,透出一抹残云遮雾的冷冷月光。 我想起莲观池的那一日,席间欢欣雀跃,一十二天的边际却突然展露一道柔和的白光,浅金的轮廓勾勒出巨大的白羽仙鹤,一声清亮的鹤唳便如这般,破开雾色,迴荡在莲观池上空。人声渐退,席上众人皆望向东方天际,神色清冷的神君背对万里云海,静立无言,眸子在席间一扫,定在一个方向。 当时他是清静出尘的神君,一举一动皆透着睥睨众生的孤冷,仿佛九天云霞瑶池秋色几度轮迴,皆不曾有一事一物入得了那双寡淡的眼眸。 说来,我们总是为了他人的苦乐奔波,总是为了他人捨弃对方。连到事关生死的抉择时,亦不曾唯心所欲地选择彼此,甚至习惯了口是心非之后,说不出一句动人的话。 我抱着阿姒光滑的长颈,仰头望着雾色,眼中似有水光闪过,涩得眼眶一阵发麻,却忍住没有溢出来。 这是,我的许诺。 ☆、第五第十四章 魔族群龙无首,在忘川之战中顽抗三月,退居到界河之外。开战之初处于被动的神族趁胜追击,终于得胜。这是一场被载入三界史册的战役,神族大获全胜,却代价极大,数位尊神在这场之战中羽化。以主掌生杀的太微垣为首,灵宝天尊负伤羽化,白慕上神不知所踪。 听闻灵宝天尊羽化的消息,我愣了许久。上清大帝灵宝天尊享三十六变、七十二化,人慾见他,随感而应,千处万处都可□即到。三清境中素有传言,道天尊度化众生不可胜量,凡见天尊者,皆可除却烦恼。没想到当年被我与银翘奉若佛祖的尊者,亦会陨落。 遥想当日第一次见到天尊,亦是生死关头。高耸的穹顶镶了翡翠色的青玉,在满室柔和的白光中莹莹生辉。白眉银须的老者躺在象牙白的雕纹玉榻上,体内已无生机,周体却环绕精纯仙气,将一副残破的身躯将养着。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笑眉慈目,朗声大笑。那样一个洒然的老者,却已然身归混沌。 方时天尊便已受了创,本以为回天乏术,却依仗银翘的妙手回春之术得以续命,若非如此,怕也不能如此简单地羽化。 另一则消息,则有关尘月。 据闻当时寒水族诱兵深入,赤狐全族落入圈套,族长尘月为与族人共进退,誓不脱逃,最终殒命忘川,香魂永逝。 战事消弭后,九重天上七日缟素,天君亲自为故去的将士送行,哀鼓长鸣。凌霄殿里巍峨肃穆,少泽进前,领下尘月的封赏,赤狐残部被纳入神族旁支。神族素来排斥外族,更视妖族为异类,如此这般为一个妖族人氏大加封赏,实乃闻所未闻。可惜香魂已消,如此无上荣光,却都已是身外之物了。 世事弄人,当日她心高气傲,执着于自己的身份,因在九重天上备受冷眼而做了不少极端之事,甚至还与我有过口角。短短几月,她终于成了为神族所敬重的皇子妃,自己却已经看不到了。 下朝后走出霄汉宫,一身素服的少泽走在前头。我轻声喊住他,眼前之人回身时,道旁花事依旧,草木葳蕤,有蓝色的朝凤鸟在他身后振翅掠过。 我默了默,笨拙地说了几句体己话。 少泽看起来微带憔悴,虚虚展了个笑,似是自责,又似是无奈:「尘月是自愿赴死的。她托书一封,只说谢我教会她责任两字。可我当初,只是怕她的猜忌之心,无所依凭,在九重天上无以立足,才会教她莫要厌弃族人,教她担起族长之职。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他自嘲的笑意生硬地撑在嘴角,嘆息一声:「大抵,是我做错了罢。」 回想与尘月相处的种种,那样爱恨果决的女子,脸上写尽了嗔痴狂,虽则时常兇悍豪放,时常剑走偏锋误入极端,心却向来是亮堂堂的。 我淡声道:「各人有各人的归宿。能够得偿夙愿,对她而言,说不定也是一个好归宿。」 少泽敛去笑意,略显担忧地将我瞧着:「小绾……」 我明白他是从我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指向,可自己却不愿多谈,只能勉强一笑,道一声无妨,又匆匆辞别离去。 回紫微垣时天已薄暝,我独坐在妆檯前,自袖中轻轻取出一支簪子。冰身寒冷刺骨,不復从前的入手温凉,与寻常的玄冰毫无二致。上面附着的一魂一魄早已随着它本体的消亡而消逝不见,不知是一同魂归了混沌,还是…… 我握紧了手掌,透骨的寒意自掌心传遍全身,流动的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一般。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寻得片刻安定。 ┈┈∝┈┈∝┈┈∝┈┈∝┈┈∝┈┈∝┈┈∝┈┈ 九天云霞漫漫,烟光微沉。 银翘醒来的这日,已是半年之后。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我面前谢罪。我无可奈何,唯担心她又做些想不开的傻事,只能好言劝着。 她却自责不已,一如当年自堕轮迴时的决绝神情:「当初我若听了天君的话,入了诛仙台该多好?若非我为了一己私利,让小绾你陪我去歷轮迴,也不会再被利用……若非我天生无用,为奸人所掳,上神他也不必自入圈套。魔龙结界中的挪移阵本是当初他设下来,将我擒上天庭时用上的……扶柳他明知如此,却在魔龙结界里设下生死阵,以我作要挟,逼上神入阵替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没有意义了。」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都没有意义了。过去的事已经是定局,何必再计较。你能重获新生,还是多亏了净炎。」 银翘清瘦如白纸的脸上神情复杂,短暂的错愕与凄迷后,竟是平静。 彼时凤凰已然重修道业,经歷了两次化整为零之后,修业的速度反而一日千里,短短半年便已颇具成效。凤凰的性子被多日苦修磨得沉稳了些,自大的毛病却还是改不掉,总夸耀说是自己天赋异禀,自然不能与常人论处。 说来也对,他生来便是天地之灵,在出身之上确实不能与常人论处。书墨如今独挑太微垣的大梁,有心等他重成霸业的一天,接掌太微垣。当初那道阻碍他们的宫规,如今反而成了把他们俩绑在一起的理由。毕竟继任宫主,唯有天地所育的灵体方有这个资格。 银翘对此亦非不知,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去登门道谢,只重新操持起了紫微垣中的琐务,仿佛依旧是数年之前的那个素淡寡言的掌殿仙子。爹爹深明大义,与银翘冰释前嫌,照旧收留了她。 我再与她提及那事,她只摇头道:「兴许他救我,本就图的是两清。我已承了他太多恩情,总不至于到临了还要徒生枝节。如你所言,过去的事,都没有意义了。」 没了一时冲动蒙蔽双目,她的性子终究还是素淡的,放下时便是真的放下。 反倒是我这个劝人者不能自劝,嘴上说得容易,心里却比她看不开得多。夜深时时常觉得一切皆是一场大梦,银翘不曾入过凡尘,我也不曾花三年在琅嬛城内寻找。凡间与酆都的诸事种种,皆是一场幻梦。有时又觉得一切异样真实,仿佛只要醒来,眼前便又是一副熟悉的清淡眉眼,冷冷清清,却暖在人心。 夜有所梦,我却唯独没有梦见过想要梦见的人。 ┈┈∝┈┈∝┈┈∝┈┈∝┈┈∝┈┈∝┈┈∝┈┈ 转眼又是一年。 这日是尘月的忌辰,我在紫微垣中左翻右找,只搜出两坛清酒能捧去祭拜。尘月死后入的是天家的墓地,却因死于战乱之中,灰飞烟灭,那墓不过是个衣冠冢。我赶去得晚,赤狐族的几位长老早已打点好祭礼散去了,唯有少泽还守在墓碑前,手里捧了坛烈酒,喝得醉醺醺。 大抵唯有祭拜尘月这样的烈性女子,才不至于哀肠泪雨,把酒临风便是。 少泽温和的眉目在酒醉的催使下有些狼狈,见我来,像是犯了头疼一般揉了揉额角,才指着我道:「小绾,你也来。」 我点点头,道:「这么久了,你不必太愧疚。」 少泽醉意浓浓,却仍笑得自持谦和:「愧疚哪里是两坛烈酒消磨得完的。」 我劝不动他,只好把他手里捧的酒罈换成我捎来的清酒,好缓一缓他的酒劲。没想到两碗混酒下肚,他的酒疯发得更厉害,直握住我的手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是少时的学堂轶事,一会儿是尘月战死时的场面,一会儿又说起从前的许多事来。 喝醉了的人力气都极大,我挣不出他的手,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别喝了……」 他倒是醉得酣畅淋漓,微红的脸上绽了一弯笑,微哑着嗓子唤我:「……小绾。」 「嗯?」我费劲抽回着手,心不在焉地应着。 他笑得凄哀:「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自己。」 ☆、第63章 大结大局 初九瑶台宴。 今年的桃花开得甚好,隐世不出的几位老神仙捧着王母新酿的桃花酒,觥筹交错间连口夸赞,说是几千年没有见过开得这样好的桃花了,王母她老人家自然也笑得合不拢嘴。有眼色的小神仙趁着诸位尊神们心情上佳,凑过去祝个好,参拜参拜,得几许道法指点,讲不定便是大造化。 四海清晏,歌舞昇平。九重天上经歷一场大战后,总算恢復了往常的安稳静好。 宴席间皆是上了年纪的神仙的天下,东海龙族的几位龙女最是活泼好动,拉着年轻的几个小辈在席后组织了踏青。正好春光明媚,附和的人众多。 我本来游兴寥寥,再说年纪不尴不尬,正好有些超龄,犹豫着要不要一同前往。银翘笑着拉了拉我的袖子:「去吧。你也很久没有走动走动了,是要闷一辈子不成?」 银翘在紫微垣里闭门不出多月,这一回也是託了爹爹的帖子,才出来散一散心。从忘川回来后,仙界的老老小小对她的态度都若即若离,始终带着丝无法消泯的排斥。这个心结易结不易解,我亦帮不上什么忙。 这一回她愿意出来,且看上去颇有兴致,十分不容易。 我不忍败了她的兴致,当即挽了她的手,笑着加入了队伍。 银翘平时闭门不出,认起人来却比我好使得多,一路混在踏青队伍里,指着各家仙娥一一数给我听,哪个是东海的三公主,哪个是西海龙王的儿媳…… 我笑着揶揄她:「你将四海龙宫的人丁认得这么周全,该不会是看上了哪位龙王的爱子,想嫁进水晶宫了吧?」 银翘却是淡然得很:「不过是以前替帝君掌管名录,与四海龙宫的交道打得多了些罢了。」忽的,眼中含了丝意味莫测的笑:「比起我,你还是多留心些你自己得好。」 「我自己?我有什么好留心的。」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我们已经落下了一大截。银翘拉着我三两步跟上大部队,神秘促狭地一笑:「等着,一定有你留心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转眼瑶台已然隐入云雾不见,一行人已走到了一十二天的边缘。四周篁竹清幽,再往前便是莲观池了。这个季节莲苞未开,莲观池的荷香韵致未到极处,天家也已久不在此地大摆筵席。故地重游,竟觉出一分凄神寒骨的冷清劲。 犹记得当日我离群索居,夜深时步入这片竹林。那夜月光清透,静谧之中裊裊缠缠,有低回的笛音。 如今身边却只有绿衣裳的龙族公主,指着不远处的沂庭林,惊唿道:「我们去那里走迷宫好不好?」 沂庭林是为囚困仙家珍兽所设,里面的阵法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极难走出。被她形容成迷宫,倒也不负沂庭林的效用。 只是林中时有勐兽,兇勐非常,分散之后,恐怕不是这一群术业不精的小神仙能够应付。我与银翘虽有自保之力,但还是沉默着站在队伍的最末端,一语不发。 一旁的东海太子走出来,拦住她:「那是天君的猎场,没有天家的许可不能进去。再说,凭你的修为身手,里头随意一头小兽都敌不过,还去走什么迷宫?」 周遭十余人皆点头表示贊同,几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俏脸微愠,想必仍旧很不甘心,只是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辩驳。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忽然,林波轻盪,清润而低回的笛音自竹林深处传来,如流水淙淙,较之从前少了分怅惘若失,多了分平和。却依旧熟悉不减。 回过头,果然见到篁竹之间步出熟稔的身影,少泽着了身银衣,袖口绣了隐约的浅色龙纹,是天家子弟的正宴穿着,想必也刚从瑶台出来。眸子里像有流光轻闪,融在温和的笑意里。 我向他一笑。 还未来得及打上一声招唿,方才那位被驳了面子的龙族公主已经抢先一步走上前去,亲昵地挽上少泽的胳膊:「少泽哥哥!他们都不同意我去沂庭林里玩,说是天君不同意。阿彧难得来一次九重天上,你让天君放我们进去好不好?」 少泽招架不住她期待的眼神,笑容温柔,像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不必天君同意。我与沂庭林的守卫知会一声便好。」 唤作阿彧的仙娥立刻欢唿一声,得意地招唿着同行的伙伴一起前往羽庭林。方才那位阻止她的东海太子脸色有些难看,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少泽,又不好说什么,闷闷地走在队伍最后。 旁观者清,我与银翘心照不宣地一笑,渐渐也跟了上去。 少泽好不容易摆脱这几个热情的小仙娥,落了个清净,自然而然地走到我身边:「没想到你还有这等玩兴。」 「你是为了我才开的这林子?这几个小仙娥看起来挺能折腾,又个个矜贵,万一伤着了不好交代。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无所谓去与不去。」 他无所谓地笑笑:「无妨。都已经来了,何不尽兴而归。沂庭林里有许多珍禽,素闻紫微垣豢养灵禽很有一手,不知比起沂庭猎场又如何?」 走着走着,银翘不知为何落在了后头。 我转身招唿银翘:「怎么走得这样慢?」 银翘神色莫测地掩唇一笑:「怕是有人不乐意我走在你身边。」 我一愣,尴尬地看了眼少泽。他神色如常,倒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沂庭林中多是参天巨木,遮云蔽日,幽深的林木掩去了天光,含着几丝阴凉。一进林子没多久,一行十几人都分散走开,那几位龙族的小公主黏着少泽,把他拉去了另一拨人里面。他苦笑着招架不得,只能过去充当个保镖的角色。沂庭林里阵法玄妙,几拨人转瞬就失散在了林子里。银翘先前便落在了队伍后面,此刻自然也不在我身旁。 景致独好,幽静非常,我静落得一个人在这偌大的林子里,倒也自在。 随性漫步了会儿,行到一水泉处,泉鸣佩环,身后的林木间有几只灵熊歇息,两大一小,像是三口之家,目光清亮地看着我。 那小熊极是可爱,我回过身去,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 三只灵熊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缓缓向我接近。 自从回九重天后,我对净化之体的运用辅以修炼,发现它不仅有解毒治癒之效,还能使自然之中有灵性之物对我有天然的亲近感。因此这三头灵兽向我靠近,我亦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反倒自然而然地接纳了它们。 小熊在我手上蹭了蹭,连一公一母两只大的灵熊,也徘徊在我脚边,十分亲昵的模样。我摸了摸它们的头,用宽大的树叶接了两捧泉水,餵给它们喝。 小熊对我似乎格外亲近,不停地向我发出友好的叫声。 我笑着拍了拍它的头:「你是想做我的灵宠么?不好意思,我已经是有果子的人啦~」 小熊像是听得懂人言,十分沮丧的模样。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我亦十分开怀地笑了起来。 笑音未落,微风轻拂的林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漫出生冷的气息。头顶的高枝上忽然传来人声,话音凉凉:「那你将我,放在哪里?」 我蓦地怔住,两捧树叶扑通坠入泉水之中,僵直着不敢回头。 还未待我转身,微寒的气息已然贴近,将我揽入了那个温凉的怀抱。他的动作那么用力,声音却如往常一般,清冷中甚至含了丝戏嚯:「亲手弒夫的感觉怎么样,嗯?」 眼前仿佛又回到了枉死城,那个死寂却安宁的夜晚,一切仿佛都是废墟上消散的亡灵,天边叠起的云层缓缓漂移,透出一抹残云遮雾的冷冷月光,那样冰凉,凉得透骨。那种彻骨的寒意无数次入我的梦,将我惊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我被他气出了眼泪,恨不得挣脱逃走,沉默了许久,才带着哭腔咬牙道,「自然很好了!再来几次也无妨!」 一场豪赌里,我费尽了漫长的等待,却不后悔当初选择相信你。白慕,因为最后的时刻,你选择託付的人,是我。 岁月漫漫,直到狱渊覆灭的那一刻,我方学会,与你并肩。 ┈┈∝┈┈∝┈┈∝┈┈∝┈┈∝┈┈∝┈┈∝┈┈ 沂庭林一行后,三清境内再无叶绾其人。 九重天上有诸多揣测,一说是我为沂庭林中的凶兽所伤,一说是我早有打算藉此机会离开仙界,众说纷纭。因我走得干脆,连银翘都未知会一声,便远遁了三千尘世,这些传言真真假假,无人能分清。 却没有人想到,不是我走了,而是有人,回来了。 东海之滨,汪洋辽阔。 白慕握住我的手,笑问:「这样说走就走,倒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叶绾了。」 我耐心地数了数:「现下银翘业已安端下来,净炎也无需再由你操心。我们两个为了他人奔波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诸事完满……」 「怕还是有人会怀念你。」语气意有所指。 我怔了怔,心照不宣地看着他:「有些事无处可躲,总要无奈。况且,这两年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嗯?」 「人生在世,总要随心所欲地自私一次。」 四海宴如,洪荒湮灭。 此生只有这一次,天高海阔,远走高飞。 便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浮生》陪伴了我四个月。终于完结了。结局拖了很久……据说每个作者都会一边盼着完结,真的完结了又像嫁了女儿一样,觉得好惆怅…… 《浮生》20万字,不长不短,期间有很多熟悉的读者来了又走,出现又消失。无论如何,感谢所有陪伴谈谈写完这个坑的人。尤其感谢能看到这篇后记的亲,谢谢你们陪我走到了最后xd 这是谈谈的第一篇完结文,有很多差强人意的地方。剧情上有疏漏,文字也有瑕疵,多谢大家的一路包容。鞠躬~第一次总是很不一样吶,你们夺走了人家的第一次要对人家负责任tut(……说着说着就从文艺感想变成卖萌了……__) 咳,煽情的话不多说,浮生还会有一些番外。主要配角都会涵盖,首先要放的是少泽的番外> 请不要大意地戳入包养我吧! 另外,谈谈的现言新坑已经开了! 新的篇章吶,在经歷了浮生的磨砺之后,欢迎亲们见证谈谈的成长(总有种养成的赶脚吖qaq!)→ 新坑求收藏! 最后的最后,嗯,无论是一路陪伴的,还是迟到的亲们,我爱你们~! oo 撒花完结!!【啊喂都完结啦,霸王谈谈的亲们你们真的不出来冒个泡么=0=!~!!】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