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魁首陨落后》 第1页 《仙门魁首陨落后》作者:修罗舞【完结】 仙门魁首陨落后,魔头带走了他的尸身,将其復活,囚禁在侧。 - 「我捉了一个人回无尽海魔域,将他关押起来,为他造了一座桃花源,给他治病。」 「因为我发现,我还爱他。」 1.魔皇师弟攻x仙君师兄受,散伙人再相遇,老房子着火,攻超爱受,受天下第一美人,不爱看请点叉。 2.攻受双初恋,身心只属于对方,控党勿入。 ┄┄ 立意:我将奉献一切,只为你能重生。 第1章 囚徒 文渊拉住妹妹神羽的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压低声音道:「听那些魔将说,父尊这次出征,带来回来的人就关在这里。我们两个小心一点儿,偷偷地去看,不要被那些魔将发现了。」 神羽是灵凰鸟化形成人,眉心有一点妖兽特有的灵羽彩印,看上去比文渊要小些,只有六七岁孩童模样。 她想了想,漂亮的瞳仁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可是父尊说了,你今日的功课若是没有完成,他晚上要来打你手心的。」 「你难道不好奇那人长什么样子么?」文渊说,「凤传君他们都说,那人是当今天下第一美人,还是澜沧的绝世剑仙,世上用剑之人,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 「那你的功课……」神羽还记着功课。 「我请你吃凤传君带回来的小鱼酥,父尊要打我,你就说自己不舒服,掉点儿眼泪,他肯定会心软的。」文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神羽手中。「这下可以了吧,快走,侍卫们换班了。」 文渊本体是一条幼年烛,烛龙乃是上古妖兽,他学熟了许多变化的法术,将自己和妹妹神羽变作两道影子,在看守们换班的时候混了进去,飘到窗户上,穿窗而入,成功地落到了室内。 这里的陈设很朴素,看起来完全不像牢房。里面的许多摆设,一看就知道是人族修士喜欢的那种清雅宁静的风格。 他们来时,还有人在隔着纱帘抚琴,这青纱用的乃是南海银鲛上贡的鲛纱,轻薄柔软,珍贵无比。文渊带着神羽还没走两步,那琴声便止住了。 隔着几重纱,那人的身影看不真切,朦胧无比。文渊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紧张,攥紧了神羽的手。 过了一会,那人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煞是好听,很淡,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文渊咽了咽口水,勉强镇定道:「这里可是魔宫,又不是什么机关重地,你也只不过是我父尊的阶下囚而已,我凭什么不能来?」 那人未发一言,抬手,琴音乍起,琴弦拨出一道气刃,透过青鲛纱迎面而来。文渊下意识御火以挡,火焰与气刃相抗的剎那间,三根手指轻轻扣在了他的咽喉上,指尖仿佛沁着冷玉般的寒气。 不可能,怎么会?! 透着朦胧光晕的青纱后空无一人,那人指尖卸力,将文渊放开。 「如果我要杀你,你刚才就已经死了。」 文渊惊魂未定地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影,那人侧面的轮廓温润如玉,通身的气质却冷得像孤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看清楚他容貌的一剎那,文渊内心忽然闪过一道有些离奇的念头—— 这个人,似乎长得和自己的妹妹神羽,有几分说不出的相像。 见那人平静目光扫来,文渊下意识地护在了神羽身前,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攻击性的动作。 「你、你要是杀了我们,父尊一定会找你算帐的,到时候你也未必能活着走出这里。」 「半刻钟之内离开,」那人淡淡道,「方才之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 文渊一把抓住妹妹的手,火烧屁股一般带她逃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那些魔将都说此人修为已废,孱弱多病,现在文渊只想把说这些话的人都拎到这,让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事实到底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好不容易在看守们的严密监控下逃走,回到书房时,文渊已累得满头大汗。倒是妹妹神羽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拿着方才文渊给她的小纸包,认真地一根根吃着小鱼酥。 「那个人好可怕。」文渊躺在书房的矮榻上,听着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又听到咔擦咔擦的咀嚼声,忍不住看向神羽,「你都不害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啊,」神羽咬着小鱼酥眨了眨眼,一脸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故事里都说,人族的修士是不会对小孩子动手的。」 「故事都是骗人的,他们还说妖兽全部都是坏的,不分善恶到处吃人呢。」 「可是,」神羽说,「他看起来就是好人呀,他身上有主人的气息。」 文渊纠正道:「不要叫主人,要叫父尊。」 神羽摇摇头,「就是主人,不是父尊。」 文渊和神羽都是与魔尊温凛缔结了契约的妖兽,文渊化形时,神羽还是一只要躺在人掌心里晒太阳的小鸟宝宝。但从缔结契约的先后顺序上说,神羽才是跟随父尊温凛时间最长的妖兽,她还是灵凰蛋的时候,就已经认温凛为主了,那时文渊还没出生。 看着文渊一幅精疲力竭的样子,神羽想了想,塞给他最后一条小鱼酥。「快背功课吧,否则晚上会发生的事情更可怕。」 第2页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因为怪物酒馆手感还不是很好,所以先开这本练一下。 狗作者不太会写感情流,在尝试orz 这篇文原定计划是二十万字,但是我感觉可能写不到那么长,预计字数是八万~十五万左右 不准备考试的时候尽量日更或者隔日更。 关于文名文案 1.玉霄神是梅花的别称,意思是梅花品性高洁,如天仙一般。 2.一句话简介的诗句化用了《梅花百咏和冯学士海粟作 其十二》的「朵中飞下玉霄神,仙韵娇姝一粉真。」以及清代费墨娟《咏白梅》的「霜为肌肤冰为骨,雪作襟怀玉作魂。」 第2章 话本 那一日过后不久,凤传君来给文渊捎点心的时候,文渊又见到了那人。 湖面风起,波光粼粼,神羽捧着比脸还大的糖烧饼小口小口地啃,时不时还掰下几块餵给湖里的大鱼。五彩的玲珑鱼挨挨挤挤地探出头来,争先恐后地抢食吃。 凤传君摇着他的美人扇,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文渊讲着七域各地发生的新鲜事,哪一家復刻了人界的汤饼吃食,生意红火得排队许久都买不到;最近各域流行的话本故事不再是才子佳人那一套了,改成了仙君和魔尊的爱恨情仇;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机道人重排了神兵榜和美人榜,榜首仍然没变,神兵榜榜首仍是龙吟剑,美人榜榜首,则是龙吟剑主、澜沧宗魁首君镇玄。 「龙吟剑?」文渊迷惑不解,「难道是魔宫停云落卧龙池中的那把白色的剑?那是父尊的佩剑么?」 文渊自有意识起,常常能听见魔宫深处传来的龙族悲吟之声。他循着声音去找,只找到一座名为「停云落」的小院。其中积松列翠,花木葳蕤,又有一池,池碑上书「卧龙」二字。池有一剑,白首银身,剑鸣形成的长龙虚影盘踞池中,玉角而五爪,目威而神凛,竟有真龙气息。 凤传君摇一摇美人扇,扇面上如花美人似颦似笑,栩栩若生,「你何曾见过尊上用剑?百器之中,他最喜欢的是刀,那剑……是他为君宗主所铸。天下第一好剑,配天下第一美人,自当如是。」声线华丽清澈,却低而委婉,似藏着几分轻轻的嘆息。 他的目光越过湖面,望向湖心上的另一座凉亭,文渊张口咬住神羽塞来的一块红糖烧饼,嚼了嚼,亦向凤传君所看的方向望去。 神羽看见了凉亭中的两道人影,道:「哥哥,父尊他们在干什么?」 文渊不知怎的卡了一下壳,他侧耳听了听,发现那人居然在以一种说得上是「毫无感情」的声音……给他的父尊念话本。 小烛龙看不清他手中书卷封皮的名字,但因为君镇玄吐字清晰,话本的内容文渊是实打实第听清了的。 「那魔君冷冷一笑,伸手捏住白衣仙君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堂堂九曜仙君,竟也有沦为他人阶下囚的一天。』 白衣仙君唇角渗血,漆黑双目一错不错,紧紧凝视着那魔头,他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魔君道:『猫捉老鼠,享受的并非它断气时的愉悦,相反,它享受的是折磨猎物、欣赏它深陷痛苦之中,却又无法挣脱这痛苦的快感。杀了你,反倒是便宜了你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他语声转寒,逼问道,『你若一日不说,断情崖下救我的那人究竟是谁,本尊便将你扔到那万蛇窟中,让你感受感受万毒噬心的痛苦!』』 九曜仙君咽下喉间腥甜,冷淡道:『那人对你早已失望至极,他和我说过,这一世无论死生,都不愿再与你相见。』 他话音方落,整个人已被无形掌气击飞,重重撞落在地。就在这时,一块繫着鲜红穗子的玉佩从他怀中掉出,『叮叮』落地,上面光芒一闪,随后黯淡。 原来这玉佩竟是一件护身法宝,将魔尊摧心断肺的一掌尽数化解。而这繫着鲜红穗子的雪白玉佩,赫然正是当年魔尊在断情崖下,赠与心上人的那一块定情之玉。』 本折完。」 念书的声音到这里便住了,那人,或许应该叫他君镇玄,声音冷冷如玉,道:「念完了。」 文渊惊奇地看见,他一向冷酷威严的父尊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枕在那人膝上,似醒似睡,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并未回话。 而君镇玄脚侧,还挨着一头身长九尺有余的碧眸巨狼,那狼毛髮乌黑蓬松,往日能一口撕裂人喉咙的利齿此刻都收了起来,跟只大犬似的,懒洋洋地偎在二人身边。 文渊:……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父尊?!不知不觉中被人替换了吗?! 父尊温凛一统魔界七域时,已是九相魔修。 所谓相,便是由魔修身上的魔气凝结而成的妖兽形状,大多为豺狼虎豹、鹰隼熊蛇之类。魔修每提升一个境界,魔气就可凝出一相。 三相魔修,便可以占山为王,割据一方;五相魔修,可以一人统治一座中小型城池;七相魔修,则可封君;九相魔修,则可封尊。 如今,温凛的修为已突破了九相的限制,虽然名义上仍是尊者,但其实已到十相帝尊境界。魔域之中,再无敌手。 在文渊的印象中,温凛从来都是阴郁冷沉的,如他常用的那柄乌鞘玄刀一般,既寒冷坚硬,又锋锐得无从靠近。再加上他身上可怖的威压,大多数魔将魔君都会觉得他太令人敬畏与恐惧,对他喜怒无常的性格既敬又怕。 第3页 只有神羽例外,温凛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的。凤传君说,是因为神羽是跟随温凛时间最长的妖兽,且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格外惹人怜爱一些。 文渊摇摇头,还想再听,却被一把摺扇轻轻敲了敲肩膀,「小文渊,你再听下去,尊上就得来找我麻烦了。」 文渊下意识辩解道:「我才不好奇那人和父尊是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只是……」他忽然灵机一动,急中生智道:「我只是好奇他念的那话本叫什么名字,是谁写的罢了!」 「这话本只有成年的魔修才能买,你若是想看,年纪还太小了点儿。」凤传君挑挑眉,「努力修炼,早点长大吧。」 神羽终于把一块红糖烧饼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渣,用丝帕抹净嘴上粘着的红糖,双眼亮晶晶的,「父尊今天可高兴了,我们晚上去他那里蹭饭吧,他那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主人……君宗主一定也在。」 文渊忍不住道:「为什么一定要去父尊那里蹭饭?」 神羽想了想,「当然是因为他一高兴,就会下厨做很多很多菜。父尊今天特别高兴,做菜一定特别好吃!」 文渊挠了挠头,「那为什么君宗主也一定会在?」 灵凰鸟对主人情绪最为敏感,神羽理直气壮地:「当然是因为,父尊做那么多好吃的,其实都是想做给他吃啊!」 第3章 情劫 「三百年前,尊上也是这般说要为那人做一道雪莲羹,然后呢!薅走了老夫辛辛苦苦养在莲池的唯一一株『千重雪』,那千重雪无论是入药还是直接服用,都是洗经伐髓,增进修为的极品。结果呢,被他用来做成了汤羹!虽然服用起来痛苦少了许多,但药性也大大地减弱了,气煞老夫,真真气煞老夫!」 文渊默默伸手拧下一只碗口大的圆桃,塞进干坤袖里。 既然神羽打定主意要去父尊那蹭饭,空手上门总不太好。凤传君看出文渊心思,一摇摺扇,翩翩然道:「碧波池旁的桃树结了果,我和清芳君说一声,你们摘一篮好看味美的果子带过去,如何?」 文渊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那我们快去吧,碧波池不在九重魔宫内,来回也要时间,晚了就赶不上了。」 清芳君得知好友来意,轻咳了一声,略有些为难道:「摘桃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昨日天琊君说,要在庭中设宴款待其他魔君。此时,宴会想必已经开始了。这桃子不若由小君代为採摘,两位少主意下如何?」 碧波池和天琊君的琅琊庭只有一墙之隔,万一那些魔君私下里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叫文渊和神羽听见了,却是不好。 送给父尊的桃子,自然还是亲手摘的最有意义。文渊想着,偷偷在背后给神羽勾了个手势。 于是乎,下一秒,神羽跨步上来,轻轻牵住清芳君的手指,仰起小脸,大眼睛眨呀眨,「清芳姐姐,我和哥哥一定快去快回,不会耽搁很长时间的。」 「可是……」清芳君挣扎。 「神羽知道,清芳姐姐最好最疼神羽了,清芳姐姐就让我和哥哥一起摘桃子吧。」 「这……哎,好吧,那记得动作一定要快一点儿。」必杀技一出,清芳君甘拜下风。她只好地伸手捏捏灵凰鸟的小脸蛋,把人抱到枝干上,让她选自己最喜欢的桃子。 「这算什么,」另一名魔君痛心疾首道,「要我说啊,千重雪莲都算了。他为了给那人修补受损的魂魄,还从我这支走了一根万年份的天山玄参,取其精华为那人炼药。 天山玄参一年只长一点儿,百年才生一条根,千年才长到小指粗细,万年的玄参已是世间不可多求的天材地宝!我一共也只找到了两根! 尊上若是自己服用了,那本君也绝无怨言,可是那人干了什么?!尊上当年欲与他签订道侣契约,补救他的魂魄损伤,他倒好,直接给了尊上当心一剑!……那龙吟剑又是天下第一神兵,若非尊上有烛龙护体,恐怕早已被那人再次重创。」」 「就是就是,唉,你说咱们尊上,说好听点,那叫魔界第一痴情种;说得难听点吧,那叫记吃不记打……这不,三百年过去了,还是旧情难忘,又去把人抢回来了。」 「谁叫那君镇玄是天下第一美人,要不然怎么能把咱们尊上迷得神魂颠倒、食不知味的。」 「唉,也是。换了别人,咱们尊上也不一定看得上。」 「唉——」 一阵长吁短嘆。 文渊:…… 他听出来了,魔君们此时,就像人界村落里常见的大爷大妈一样,在聚众八卦他父尊令人唏嘘的情史。 按照他们的说法,整个故事的始末,大概是这样的—— 三百年前,那人在一场大战中魂魄受损,自己父尊出于爱慕,屁颠屁颠地把人带回了魔界,又是洗手做羹、又是炼药治病、还给人铸了天下第一神剑,讨其欢心,最后还想和那人结为道侣,弥补其魂魄缺损。 结果那人不但毫不领情,还用龙吟剑,「刷」地给了他父尊一记穿心刺,背叛了父尊。 三百年后,自己的父尊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旧情难忘,也可能是想报復对方。于是不远万里跨越无尽海,出兵攻打仙门。费尽心思,又把那人带回了九重魔宫。 现在,据妹妹神羽所言,父尊他居然还想给那人做一桌子好吃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记吃不记打。 第4页 好可怕,不愧是人界的修士!让父尊对他这么着迷,又爱又恨的,手段实在高明。 想了想,文渊在这桃树枝上放了一片传声叶,随后轻盈地从树梢跃下,和在树下等候自己的妹妹神羽会合。「桃子我摘好了,咱们走吧。」 他一定要替父尊盯紧那人,小烛龙暗暗地想,只要那人再流露出一点点背叛父尊的意图,他就冲过去向凤传君他们告密!父尊已经被这人伤过一次,绝不能再在同一个坑里栽第二回!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之后,小烛龙:父母爱情,真香.jpg 第4章 傀儡 「父尊,那个人……君宗主怎么不在?」菜上齐了,却不见人,金瞳的少年左看右看,终于问出了声。 一旁的蛇人侍女笑了一下,「君先生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父尊父尊我要吃那个。」神羽说。 温凛做的菜摆盘都十分漂亮,青笋如玉,白藕似雪,清炒的虾仁裹着一层亮汪汪的薄芡,还有一条足有一尺来宽的蒸鱼,码着青白葱丝,明油一泼,鲜香味叫人食指大动。 小烛龙本不好那口腹之慾,再怎么说他也是条龙,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得了口的。但温凛的手艺一绝,虽然只是些人界常见的菜餚,调味和火候都精妙至极,就连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饭也特别好吃,米香浓郁,口感柔软。 「父尊,不用给君先生留一点吗?他吃过了吗?」少年道。 「他是俘虏,只有粥喝,」温凛淡淡地说,「白粥。」 抱着汤碗的文渊:? 可是神羽明明说,你做菜就是想做给他吃啊? 话说回来,什么时候,魔宫的俘虏不用睡地牢,不用受审讯,还有粥喝?不是应该什么都没得喝才对吗? 神羽道:「父尊父尊,文渊哥哥带我去碧波池摘了新鲜的桃子给你,凤传君说,碧波池的桃树结的果子最好,吃了能让人做一整夜的好梦。」 文渊赶忙将那一整篮的圆桃从干坤袖里掏出来,长尾紫鳞的蛇人侍女笑着接过,「两位少主有心了,小君替尊主谢过少主。」 温凛摸摸神羽的头,看了一眼文渊,如珀血眸中仍然不露半点情绪,「魔宫内新来了一批妖兽,你和神羽若是想寻个玩伴,让采菁带着去挑便是。」 蛇人侍女盈盈一福身,明眸中露出笑意,「二位少主,请随采菁来吧。这次七域进贡的妖兽里,有许多平日见不到的珍奇呢,白额黑睛的罴,花鳞四爪的蛟……」 待文渊和神羽都被那新奇的妖兽勾走了,温凛才进了内间,穿过一道水幕,隔着几层薄纱,看见了睡在床榻上的人。 无论多少次再看到这个人,甚至不需要看清他的脸,温凛都会有一种心脏被攥紧的刺痛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痛苦、仇恨,还是因为那复杂的情绪里还夹杂着爱慕与敬仰。 和那些魔将魔君们想的不完全一样,他这一次打上仙门,把人从澜沧宗抢回来的目的,其实一开始不是报復。 那一日,手下的魔君递了消息与他,说澜沧宗前些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上一任宗主君既月的尸身,被人从澜沧禁地里盗走了。 温凛道,只是尸身失窃,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就是被人拿去炼成傀儡,还能有更糟糕的不成。 话虽如此,他却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人。 那魔君一脸「尊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尊上,澜沧宗歷代宗主的尸身都是不腐的,只不过前几任宗主继位时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了,炼成傀儡那很正常。君既月因魂魄碎裂而亡,他结丹时也才三十有一,陨落了也长那样,加上容貌年轻,根本看不出来实际年龄。那帮天天盗尸的什么口味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好看的尸体,拿来『玩』或者剥/皮炼器,那都是有可能的……」 温凛:…… 温凛道:「说正事。」 「哦是这样的尊上,据眼线说,澜沧宗这次之所以如此紧张,大肆派人搜寻,是因为他们这回,开始自个儿尝试用宗主的尸身炼制傀儡了。这种拿死尸炼傀儡、或者是取尸体的部分炼法器的事,一般都被认为是歪门邪道,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澜沧宗这人界第一仙门的名声……啧啧,可就直接玩完咯。」 温凛的眉心一跳。 「可打探到此事是谁主持?君镇玄参与了么?」 魔君道:「尊上,线人说,自三百年前无尽海那一战——呃,也就是他捅了您一剑之后,君镇玄回到宗门,就一直在澜沧禁地闭关不出,再也没有插手过宗门事务。宗门大局,均由大长老、三长老与副宗主师明夷代为主持。」 「三百年闭关不出?」温凛缓缓道,「魂魄碎裂,对于修士而言,乃是不治的绝症。即使闭关,又有何用。」 「这,」那魔君一怔,反应过来温凛话中之意,「尊上,您是说……」 「他们敢拿君既月的尸身炼第一次傀儡,君镇玄马上就要死了,他如今的修为比君既月还上了不止一个境界。」温凛冷冷道,「你说,他们真正想炼成傀儡的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温凛的内心:走来走去,握紧拳头,(师兄)(师兄)(师兄不能死) 第5章 梦魇 君镇玄许久无梦,今日却是例外。 「师兄,」一名身着澜沧宗门服饰的少年走进来,君镇玄全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和手中端着的东西,却听见了他的声音,那声音亦是模煳的,被钢丝洗刷过一般,嘶哑不清。 第5页 「?%#……师兄,你尝尝,我知你素日饮食清淡……试%#?……合不合口味?」 没有任何布置的场景,没有脸的少年,模煳不清的交谈。就连手中的纸与笔,着神细瞧时,也扭曲了。 时隔多年,他又开始做同一个梦。 往日为梦所扰,他向师长询问缘由,宗主道:「你少年时斩妖除魔,曾陷入幻魔织造的梦魇,那幻魔虽然身死,但那梦魇却因为深入识海,极难除去。当时你日夜为此魇所困,得知宗门有『忘忧明心塔』,便自请入塔中,将这段记忆洗去。只是,那忘忧塔未能将梦魇彻底祛除,你若再不堪其扰,冥想时服一枚安神丹即可。」 是以之后冥想修炼时,他都会常备安神丹。那丹药一吃,就不再做梦。唤他「师兄」的少年也从此消失,跟随古怪的梦境一同离去。 师弟明夷听说了此事,送来一枚驱邪却魇的玉佩,要他贴身佩戴,「师兄,你当年除那幻魔,可是费了不小的力气,甚至因此损伤了魂魄,所以才受这梦魇侵扰。这玉取自姑射山,最能安神定心,你戴着比我有用,就别和我客气了。」 无尽海一战后,他沉眠澜沧禁地。 最初的那段时日,亦常常做梦,往后,伤重濒死,却不再清醒,只在混沌无常中反覆。 少年将那盘看不出模样的菜餚放在桌上,又说了什么,这次却是全然听不清音节与文字了。 梦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若君镇玄不吃,过一会儿,这梦境将雾一般消散殆尽,而后不屈不挠地捲土重来。 君镇玄放下手中的笔——如果那是他常用的紫管狼豪的话,走到那菜餚前,取了那尖头竹筷,夹起一筷,尝了尝。 「?…%?师兄?」 一只幻魔编造的梦魇而已,究竟为何,纠缠囚困了他数百年之久? 君镇玄微微垂眸,「味道尚可。」 「?、,?师兄若是喜欢,我以后*&?*给师兄吃。」 「你还需勤谨修炼,不必如此麻烦。」君镇玄道,一掠眼,却瞥到少年手腕上的几道淤青。 看不清人,却能一眼瞧见那袍袖下的伤,也真是奇怪。 少年避开他的目光,将袖子向下拉了拉。这动作很像是故意让他看见的,似乎只要他见了,就一定会问起这淤青从何而来。 「谁伤的你?」君镇玄牵过那只手,梦境里,他像捉到了一团空。因为洗去了梦魇相关的记忆,就连触感也消失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招惹了#?%几位师兄,让他们生气了。师兄,只是小伤、$,不碍事的。」少年说。 他装可怜和无辜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但君镇玄就是会吃这一套,被这善于玩弄人心的梦魇拿捏得死死的。 他给那少年搽消肿止痛的药膏时,忽然感觉身体一重,有如被一股巨力拽着向下,整个梦境随即清明了一般,一切在万花筒的镜面中颠倒、变化、重组,而后焕然一新,织成了一幅与原先截然不同的天地。 此时他尚不知晓,这世间,有一种阵法,名为唤魂返生阵。它以常人难以想像的代价,逆天而行,使碎裂的魂魄如一般,完整弥合,令每一块碎片,回归本位,使裂隙不再,魂清识明。 他只是发现,手下少年的肌肤,忽然就有了柔软的触感与温度。发紫的淤青在肌理之下,格外真实,薄薄一层的药膏涂上去,还能嗅到淡淡的草木香。 眼前的少年,忽然就有了清楚完整的容貌,乌眉黑眸,鼻挺唇红,唇角微抿。他俊朗眉宇中带着尚未散去的青涩,不能为常人所见的阴翳与血气,则都藏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 君镇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与成年时气质浑然不同、少年模样的魔尊温凛,为何会出现在幻魔为自己编织的梦魇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后的温凛:再看就把你们都鲨了,嗜血阴郁.jpg 少年时的温凛:师兄,不要心疼我,我没事的(柔弱) 乱码为本章自带,不是坏了( 第6章 药膏 被法术腐蚀的书页开始復原,消失的字迹逐页显现。一本陌生的书卷在君镇玄的眼前翻开了,这个沉寂多年的梦魇终于再次完整地重启。 「师兄,」那少年温声唤道,他垂眼,遮住眸中猩红的血气,「不必为我浪费了好药,这伤本不碍事,过两日就自己好了。」 君镇玄道:「不是浪费,」他顿了顿,「你尚在长身体,血气淤积,若是伤筋动骨,日后就长不高了。」 「况且,此药是我自己调配,并非宗门赏赐,只是一般伤药,专治跌打损伤,并没有你想像的那般贵重。」 他说到「长不高」时,少年脸上的表情微微僵滞了一瞬,君镇玄只当作没看见。 手臂的伤处理完了,他又俯下身去,捲起少年的裤脚,露出红肿的膝盖,蘸了些药膏,将那伤处一併搽了,揉化血淤。 「日后若再遇人仗势欺凌,长老不管,你只管告诉我便是。」君镇玄将那碧色膏药递与他,那玉色药膏装在水晶制成的小瓶中,绿莹莹煞是好看。 「血瞳术之事,」君镇玄道,「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再问。只是日后,莫要再为了此事伤害自己。」 少年的身体一瞬间绷紧了,他坐在雕花木椅上,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他一手扶额遮住了这痛苦失态的脸,过了好一阵,才倒吸了几口气,忍住颤抖道:「师兄……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吗?」 第6页 君镇玄背对于他,静静道:「澜沧歷任宗主,均修习诛魔利法,此法非纯阳之体,不可发挥最大效力。即使是最细微的魔气,只要存在,依旧如水中滴墨,无所……」 「遁形」二字未出口,只觉眼前一黑,睁眼再看,那人血色双目,正一错不错,待发的箭簇般锁定着自己。 君镇玄嗅到了与梦中几乎别无二致的饭菜香味,一瞬间,却以为自己仍在那梦魇之中,无法自拔。 一只手伸了过来,探了探他的额头,而后抚上他的脸颊,再捏住下颌,声音比脸色还冷,「睡傻了?」 方才的果然只是梦。 …… 魔宫里很静,甚至听不见瓷勺与粥碗碰撞的声音,碧眸的巨狼趴着,扫帚似的长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 长风吹过天外的云海,掀起层层波浪,风声中,间或夹杂着玉石与金属碰撞的异响声,「丁零」「丁零」地摇晃。 即使被软禁魔宫,身为澜沧宗主,君镇玄的礼仪依旧无可挑剔,仿佛他饮的是什么琼浆玉露一般,而不是清淡无味的白粥。 只是那人喝粥时,看到一整条剖骨去刺、油光闪闪、散发着酱汁香味的蒸鱼时,动作还是稍稍顿了顿,接着只装作自己看不见一般,继续和那碗淡得连盐味都没有的粥斗争。 看他想吃又吃不到的样子,温凛唇角轻轻勾了勾,心里的小人爽得简直快敲锣打鼓。 温凛知道那人是喜欢吃鱼的,尤其喜爱无刺的鱼。很久以前,他还在澜沧宗修行时,为了与身为大师兄的君镇玄拉近关系,常变着花样做鱼给他吃,时日一久,竟成了忘不掉的习惯。 他把手里那串系满了各色玉石与银铃的璎珞项圈套在狼首上,忽略巨狼不明所以的目光,冷淡地:「撷英,既然君宗主对这饭食无意,都撤了吧。」让他喝粥。 看见那人的目光向自己望来,如墨瞳仁中看不清情绪,温凛的心乱了一瞬,本以为他还要继续沉默,却听那人道:「师弟,」声音很轻,也很平和,「我想吃鱼。」 戴着一大串璎珞项圈的巨狼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原本撇在后方的耳朵「咻」地弹了起来。 温凛被他这样看着,爽得简直翻了天,他按着内心的快感,回答依旧维持着那层冷冰冰的壳子,「这鱼乃是北海鲜贡,生于冰海之下,食灵草灵贝,以药芝饲喂,宫中一共也只有二十条,价值万金,珍贵无比。你既然说想吃,要以何物相抵?」 君镇玄沉眠澜沧禁地,身无长物,原本的佩剑「青门」与「无妄」皆在人界的诛魔之战中碎裂。他被带来魔界,周围最值钱的,也就是澜沧用以安置他的那口寒玉凝魂棺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温凛早就料到此事,故意等待君镇玄的反应,欺负这个如今被自己软禁的师兄。孰料那人虽如他所想,沉默不语了片刻,却在怀中玉佩上一抹,取出了一件温凛很熟悉的物事。 不值钱的白水晶雕成的小罐,罐身通透,里面盛着绿莹莹的药膏,碧玉也似。 「拿这个跟你换,」君镇玄轻轻地说,「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温凛:(刁难师兄)(看师兄吃瘪)(心里暗爽) 君镇玄:(掏出道具)秒了 第7章 空心 温凛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他脚下的巨狼「嗷呜」一声,带着一身叮铃噹啷的玉石,过来把那伤药叼走了。 他心里的小人,一边因为过去刻骨铭心的伤痛,想的都是恨死君镇玄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了,有时候,恨不得掐着君镇玄的脖子问他为什么;一边又不甘心地、抱着一点点卑微的希望在想,万一呢?万一师兄只是因为种种误会,才杀了他一次又一次……事到如今,他却仍然怀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实在可笑。 换作是三百年前的君镇玄,这个时候别说什么伤药,恐怕连一句软话也不会出口。温凛只能在那双冷若寒雪的眼眸里看见深沉的恨意,却看不见哪怕是一点两人过往的同门之谊。 他害怕,面前的人,只不过是又换了一种新的方法哄骗他。 他摸不透君镇玄的心,师兄的心是空的。 撷英见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要游上前去为君镇玄布菜时,却被巨狼轻轻咬住了衣袖,向后拉了拉。 她怔了一怔,随后看见尊上取过了布菜的那双玉筷和银匙,驾轻就熟地为那人分好了各色菜餚。那人吃一筷,尊上补一勺,如此循环往復…… 最终,一整条蒸银鳞鱼只剩了个头和尾巴,清炒河虾仁也见了底,唯二还剩了多半的就是那玉藕和青笋。最后君宗主实在是吃不下了,尊上还夹了一片青笋递到他唇边,大有「不吃等会就鲨了你」的气势,君宗主没有办法,只好默默吃下了最后一筷青笋,尊上方住了手。 原来,天下第一美男子,不爱吃青笋。 过了一会,尊上冷淡阴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其实也没有特别阴阳怪气,只是那话从他的嘴里以不咸不淡的声调说出来,实在很难不让人听出阴阳的意味。 「看来你回了澜沧之后,你那师弟对你也不怎么样。」 言下之意,是连顿饱饭都不让一宗之主吃,身为人界第一仙门,澜沧宗实在是太过小气。 这话听起来阴阳得很到位,其实是冤枉了澜沧宗。三百年前,君镇玄拒绝了与温凛签订道侣契约,又奉澜沧之命诛杀温凛,无尽海那一战,实在是耗尽了体力。 第7页 他渡海而归后,因灵魂损伤,只靠那寒玉凝魂棺保住性命,若非澜沧禁地中灵气浓郁,得天独厚,恐怕现在的君镇玄,已是不折不扣的死人。 君镇玄刚想开口为自己的宗门辩解一二,还未出声,已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嗝。 「并非如此,我……」嗝! 温凛满腔阴郁不快一扫而空,看见君镇玄微怔片刻后的恼怒模样,已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如若还是少年时,少不得要在君镇玄离开之后,扶着桌子笑个前仰后合。 他一高兴起来,就连声音都快活了不少,「师兄别急着为你那好师弟辩解,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话音方落,又是一道忍也忍不住的嗝音。 君镇玄少时便身居高位,及冠后未过数年便继任宗主之位,掌权已久,积威深重,何曾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加之澜沧宗向来要求「君子端方」「事必遵礼」那一套,在他人面前失态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偏偏今日的模样,叫温凛看了个全。 一时之间,君镇玄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想法都有了。 温凛见他剑眉紧蹙,原本清冷神色似愠似怒,活像只吃多了又被气得快炸毛的猫儿。 他怀揣着愉悦的心情欣赏了一会,才伸手按到君镇玄后心,渡了些许灵力进去,助他止了这饭食吃多了积出的饱嗝,被那人冷冷瞪了一眼也不恼,反而和颜悦色地道:「师兄,这鱼宫中还有一十八条,明日你若想吃,我再做一条来如何?」 君镇玄别过脸,连原本打了腹稿的话此时一句都不想说了,「不吃。」 「真不吃?」魔音诱惑,勾人心弦。君镇玄才尝过那鱼肉的鲜美,被那好听的低沉嗓音诱哄,居然有一瞬的动摇。 「不吃。」 「那就这么定了,」温凛拍板道,「明天没有鱼,只有素炒青笋。」 君镇玄:…… 梦里的师弟,果然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温凛:虽然是砒/霜,但外面裹着师兄亲手做的糖衣,还是吃了吧,凄凉.jpg 温凛:?全是糖 第8章 秘密 「忘了说,还有件大礼要送给师兄。」那人道,一招手,那长毛的黑狼挨到了君镇玄腿边,碧瞳似翡,一眨不眨地盯着君镇玄,脖子上彩色的璎珞项圈格外显眼。 那项圈以细小的银色锁链织造而成,最正中繫着的银牌,花纹精细,上面的狼首符纹,与温凛身后的魔相之纹一丝不差。 这项圈光华内蕴,灵气流动得十分均匀,隐约有黑色的魔气细蛇般缠绕其上,君镇玄只看了一眼,道:「这是拘魂锁。」 「不错,正是拘魂锁。戴上此锁者,魂魄便会为其炼制者所拘役,随之驱使。一旦违逆了主人的命令,便会五内如焚、生不如死,再严重些,便会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只送给师兄一个人,不知师兄,可还满意?」 他声音由轻快转为冷沉,巨狼亦亮出獠牙利齿,呲牙喷气,喉咙咕噜作响。 魔相的心情向来与主人相通,君镇玄原本料定他恨极了自己,静了一静,伸手将那项圈取下,险些挨了巨狼的一记撕咬。 却又被卷回去的粗糙的狼舌,很轻很快地舔了一下手指,再看那巨狼,鼻子里噗噗地喷着气。暴躁得下一刻就要咬人了,却又强行忍耐在原地,毛绒绒的长尾,开小差似的摇旗般晃了几下,又迅速收敛了,炸起一层海胆刺般的毛毛来。 君镇玄:……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但光看这狼的样子,总觉得它的主人,似乎也快分裂了…… - 文渊放在碧波池桃树上的传声叶,还跟只小耳朵似的收着魔君们七嘴八舌议论中的消息—— 一名喝多了的魔君大着舌头,似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点着手指头说:「这呀,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跟随尊上多年,那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尤、尤其啊,是关于这个君、君镇玄君宗主的事儿,那我可是门儿清!」 「诶,天岳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是,你赶紧给我们说说啊,尊上这对待君宗主的态度,又不杀、又不审、又不放,提起来就冷脸,我们这办事的都不知道该往哪下功夫。」 「对对对,天岳君啊,你知道得最多,你给我们大傢伙儿讲个清楚,尊上对这澜沧宗主,到底是要报那一剑之仇呢?还是好色呢?还是有什么别的……」 「是、是这样的啊,」天岳君将酒樽一放,醉晕晕地开口,「事情啊,还得从很多年前,他对那个、那个君宗主一见钟情开始说。」 文渊:…… 一见钟情!这是什么,父尊坎坷的情史居然是从一见钟情开始的?! 「那个时候呢,尊上还在澜、澜沧宗修行……」 - 戴上了拘魂锁的君镇玄,因精力不支,再次陷入沉眠之中。温凛将人抱到床榻之上,为他掖上柔软的羽被,自己却化出了一面水镜形状的法器,垂落半空之中。 那水镜之中,本是一片迷雾,此刻却渐渐凝聚出完整的场景与人影,正是温澜十五岁时,初入澜沧宗那一年内,歷经的种种往事。 「师兄……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吗?」 君镇玄背对于他,声音极冷静平稳,几乎不像一个少年,两人虽是同龄,他身上散发的威压却令温凛感到了恐惧。 第8页 「澜沧歷任宗主,均修习诛魔利法,此法非纯阳之体,不可发挥最大效力。即使是最细微的魔气,只要存在,依旧如水中滴墨,无所遁形。」 温凛本就是怀揣一身秘密拜入澜沧宗,不为其他,只为了保全自身性命。大师兄的言行看似温和,却眨眼间揭穿了一切。 「我不想修炼血瞳术……师兄,不管你信不信,我是被逼的。」 「我家在人界边陲的一个小镇,那里经常下雪,人也很少……三年前,人界魔祸爆发,我爹死了。」 「他以前经常打我,喝醉了酒也打,饭做得不好吃也打,看我烦也打。村里人说我娘就是这么被他打跑的。那天他没打我,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去镇上买两个肉烧饼、打半壶酒回来,剩下的钱让我自己买点吃的。等我回来,老头子就死了。」温凛说,「他一半的身子都没了,吃他的妖怪是从腿开始吃的,先吃腿,再吃腰,最后吃头和心……他叫我快跑,我就一直跑,最后跑不动了,一蹲下,面前的妖怪还在沖我笑。」 「抓我的妖怪说,他们头上还有个老大,点名要我。然后那个人就成了我师父,他不是妖,是魔。他说我也适合修魔,最好的办法,就是刺瞎我的眼睛,换一双新的。 他把我关在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有很多很多的蝴蝶,每一只都吸饱了血……那魔修说,这双眼睛要用血来养,重塑了之后,如果没有血,就会再次失明,全身失血干枯而亡,除非,」他扯了扯嘴角,抹了一下眼睛,才继续装作有些轻快地说,「除非,我弃魔修道,结成金丹,才不会再受这邪术掣肘。」 君镇玄沉默了片刻,轻轻嘆了口气,「血瞳术是魔修邪法,一旦炼成,极难转圜……小凛,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那人转身,温凛望着他墨玉一样温和明澈的瞳仁,双方对视的瞬间,像是被看透了所有心事。 若这邪术不可控制,他会为了澜沧宗杀掉自己么?或者将自己押送红叶峰的刑堂? 温凛低下头,这次没有伸手捂住脸,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明身体还在颤抖,声音却意外的平静。 「师兄……我害怕。血瞳术初成的那一天……他们都死了。」 光影将书房分割成两半,一长条的阳光泼墨似的落到了桌上,像一卷展开了的画儿,顺着桌沿流淌下来。君镇玄背对着那光,看着温凛。 风起,外头的竹叶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像是书页被翻乱的声音。 「莫怕,师兄自有应对之策,你尽力一试便可,不必顾虑什么。」那人道。 少年的眼帘抬起,看向面前之人,一双魔眼血似的瑰丽。君镇玄眼中的世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雾,剎那间,全身血液有如沸腾般燥热起来。 寻常修士受了如此一击,早已气血爆体、经脉碎裂而亡。君镇玄却有诛魔心法与「青门」「无妄」二剑相护,那丝缕红雾尚未触及君镇玄的体肤,一道弹起的护身清光已横盪开来,将其扫除殆尽。 那清光眨眼弹到了温凛身上,破入胸腑,令他双目一痛,立即收了那魔眼,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扶住了他肩膀,温凛站立不稳,一时双目刺痛,就这样扑进了那人怀中。君镇玄的衣服日日薰香,那香味一下子涌入了他的鼻腔口道,气息盈满黑暗的识海。 那时君镇玄尚比他高半个头,温凛在他怀中,竟一时忘却了那刺骨疼痛。 「是我不好,」君镇玄身体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要后退抽身,却又停了下来,伸手为他拭泪,「无妄剑最是刚勐霸道,它的剑气之迅,就连我也阻拦不住。你可伤着了,胸口还有哪里疼么?」 他一说疼,温凛忽然就觉得那一点疼痛忽然膨胀得无法无天了,连带着心里堆成了小山的痛苦,也都在此刻汹涌地喷薄而出。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面前的少年师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好疼啊,师兄……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 温凛:师兄救我qaq(抱着师兄哭唧唧) 君镇玄:乖,摸摸头 现在 温凛:(阴沉)(迅速变脸)这份大礼,师兄收不收?(掏出拘魂锁) 君镇玄:收收收 第9章 拔剑 一只蝴蝶扑到窗棂上,翅膀微合,鳞片闪着橘金色的光。 一看到比自己还矮了点的温凛,君镇玄就知道,这个梦还没完。 那幻魔网罗了自己记忆,以此为基底编织出来的梦境,倒真是十分漫长。 温凛这次来找他,照例带了许多亲手烹调的饭食。 「师兄,我练了你教我的心法,那血瞳果真控制住了,不会再扰我修炼。」少年为他夹了一只饺子,「师兄吃这个,这蒸饺皮可难做了,我试了几日才做成。」 君镇玄见他面色红润,生机勃发,亦知他被那邪术所困的情况已有所好转,只要正常修炼,不出十年,可成金丹,不必再为此烦恼,倒也替他高兴。 只怕他一时自满,并不下口夸奖,道:「我考考你。」竹筷一转,化点为攻,使出一招「雨洗晴空」的剑法,向温凛攻去。 少年拍桌抄起竹筷,亦化攻为守,与君镇玄在桌上拆起剑招来。同一招剑法,别人使出来总有雨过天青的悠然气韵,君镇玄的动作却快而凌厉,微雨变为暴雨,带着几分冷冽杀气。 第9页 温凛挡他的剑招,不用常见的「蛟龙摆尾」的招式,而是将所有的守招都化为大开大合的弧形,以快打快,以力回力。 最终,两支竹筷搅缠在一起,架成了一道十字,再用力几分,双方都要落得摧残断裂的下场。 「短短数月内,能将这套剑法习得如此纯熟,你很适合学武。」君镇玄翻手将竹筷收起,满意道。 温凛看着面前之人,摇了摇头,「师兄——再不吃,饺子都冷了。」 一碟醋,一点蒜泥酱油,两人对坐而食,君镇玄忽而又说,「不过,你用刀,或许比用剑更好。」 温凛无奈道:「师兄,澜沧以剑为宗,若是学刀,谁指点我?」 「藏书阁中有许多刀谱,你可去借阅自学。剑为百兵之首,澜沧虽以剑为宗,但绝不只自囿于剑。」 温凛道:「好好好,我学。」夹了一只小鱼儿般雪白的蒸饺给君镇玄,完全没有在听,「师兄你吃。」 「嗯。」 「怎么样,好吃么?」好像有一只小狗在摇尾巴。 「嗯,」君镇玄说,「我很喜欢,多谢。」 乱世中,他失去父母,被宗门收养,自小辟谷修行。 除了面前的少年,没有谁如此热烈地,将自己的一颗心毫无遮掩地剖白送上,计策笨拙,却不假赤诚。 幼时练剑失误,挨了师长剑鞘抽手心的罚,他偷偷抹眼泪时,也只有师尊会悄悄塞一块糖给他,以作安慰。 再后来,他长大了。 比起修炼,这些无足轻重之事,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他必须不会疼痛,不知疲倦,也永不后退。 在人群之中,只有他,必须是那个近于「兵刃」的异类。 孤独的剑刃遇到明亮的火光,竟也会觉得温暖。 - 不久后,便是宗门大比,考核弟子一年内修习的进益。作为少宗主,这样的大比,君镇玄一向不必参加,只应长老们的要求,与大比中胜出的最后那名弟子切磋。 往年的大比第一,说是第一,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君镇玄的修为已远在同龄弟子之上。他每次切磋时都好似与对手平分秋色,实则游刃有余,从未使出过全力应对。 这一回,也是一样。 大比过后,师弟明夷前来与他交流心得领会,言谈之中,一面颇有为他骄傲之意,却也带了几分不满,「师兄,那皇甫云本就目中无人,以前真当自己是澜沧第一、无人能敌了。你如今还为他动用『无妄』,反而更叫他有了嚣张的本钱。」 以往的十多年,君镇玄还从未在大比中为谁动用过双剑之中的「无妄剑」,因此剑霸道至极,内蕴紫雷之气,一旦出鞘,必然声势惊人。 因此,在大比中为谁拔出这柄剑,反而是一种特殊的待遇,亦是一种对对手实力的认可与肯定。 君镇玄今日以无妄剑应对大比第一的弟子皇甫云,所使的剑法,正是「万川归海」中的一招「静水流深」。师明夷不明其意,只以为是他随手应敌所用的招数,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君镇玄道:「门中许多弟子参悟剑招,万川归海本是其中最难的一套招式。无妄剑紫光电掣,剑光明亮,以它来演示以万川归海对敌,比青门更为清楚。」 君镇玄击退皇甫云,只用了一剑,那剑气初时不见,等爆发时才盛放如莲,华丽至极。 静水流深的剑招特性如此——暗流汹涌,错综交织,平静的水流下蕴藏着庞然灵力与剑意,弹指之间,克敌于无形。 师明夷想了想,道:「当然清楚!哼,算那小子走运,我今年没参加内门大比,否则与师兄你切磋的人,就该是我了。」师明夷哼了一声,前些日子他下山清剿妖魔,受了些伤,虽无大碍,却一段时间内不得再随意动武。 君镇玄微微嘆气道:「以后下山,不得再如此莽撞。你一受伤,险些没把师长老吓掉魂。」 大长老师万山只剩了这一个孩子,如珠似宝地养大。加上师明夷从小体弱多病,虽然天赋异禀,冰雪聪明,却因在娘胎里受的累,修炼起来始终比旁人进境慢些,更招师长们疼惜。 师明夷走后,君镇玄将一套茶具洗净收起,冥想入定,修炼了一会,才睁开眼,看向剑架上交错而列的青门与无妄二剑。 其实对皇甫云动用无妄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他想这么做而已—— 皇甫云与温凛比试的时候,温凛也用了「静水流深」这一招应对,却因为皇甫云修为更深,且并未留手,被刚勐剑气击退,吐了好几口血。 他其实很久没有生气了,都已经快忘记那是什么感觉。 长老们说,他是为平人界魔祸而生,执兵行武,理应将自己当作一把剑,无情无欲,无爱无恨。 可是他今天,再次有了一些,不应该属于澜沧少宗主、也不应该属于「君镇玄」的感情。 那是单纯的怜爱么?还是,想要汲取更多温暖的……贪婪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用无妄剑,师兄的两种回答 高情商:是为了演示剑招 低情商:因为师弟受伤,我生气了 第10章 利刃 「那时尊上与家人离散,又遭魔修毒手,强逼着修了那血瞳术……好不容易逃脱火坑,却因那邪术之故,必须弃魔修道,否则不日定遭邪术反噬而亡,是以遮掩身份,拜入澜沧宗,从此一心向道,不、不做魔修了……」 第10页 酒桌上的魔君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天岳君还要抓起酒壶痛饮,其中胆大些的,连忙伸手按住了他。 「天岳君,这个啊,饮酒伤身……你还是先把故事说完了,再和大伙一起喝个痛快也不迟。」 「就是啊就是啊,老岳仔细说说。」 「咱们尊上还在澜沧宗修过道,怎么感觉也不像啊?」 他们连番相劝的声音在文渊耳中,却像是一锅生米在油锅里噼里啪啦爆成了米花一般。 用过晚膳后,他和神羽挑了一只紫色皮毛的小魇兽来养,那魇兽长得像只小紫貂,豆眼浑圆,皮毛蓬松顺滑,十分好摸,简直叫神羽爱不释手。神羽又听采菁说,这小兽最喜欢彩色羽毛和树叶、贝壳做成的小窝,一定要主人亲手做的才最好,拉着文渊一起为那小兽缝垫子、做兽窝。 羽毛要缝在竹篾编织的骨架上才好固定,神羽动动手,薄薄的竹篾没一会就噼好了,文渊只得一边将那竹篾的边缘磨得光滑,一边竖起耳朵,听传声叶那边的魔君们八卦父尊和君宗主的过往。 「这,哎,仔细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没听说过吗,那时人魔两界井水不犯河水,无尽海这边的魔,管不了无尽海对岸的那帮傢伙。跟现在也差不多,咱们是咱们,对面是对面,但是那个时候人界的魔头,个顶个的凶啊……」 小魇兽被暂时关在方形的金笼中,上爬下跳了一会,开始喝水吃食,抱着颗栗子小口地啃,金黄的碎屑沾在它嘴边一动一动的鬍鬚上。 「人界的魔,以人界生灵的欲望与恶念为食,滋养壮大。其中,最强大的魔头,为『贪、嗔、痴、妄』。 这四魔,盘踞地界,占山称王。十二仙门与其斗争多年,始终无法将它们连根拔除,对此倍感棘手。于是呢,」天岳君说,「他们就想了个办法,这个办法很简单,诸位,就四个字,『以暴制暴』。」 「对付强大的敌人,就要用强大的武器。但是,究竟要多强的矛,才能攻破这固若金汤的盾呢?一个人的修为做不到,那么,几个人的修为加在一个人身上,做得到吗?」天岳君循循善诱,「于是,十二仙门制定了两套计划。」 「第一,研究一套诛魔阵法,能集中所有修士的灵力,诛杀妖魔。」 「第二,研究一套与这阵法对应的诛魔心法,然后寻找纯阳之体,培养这个纯阳之体修炼这套心法。 如果第一个人死了,他的修为会被转移到第二个人身上,第二个人可以继续修炼这套心法,一代一代下去,总会培养出一个足够强的人……或者,不应该说是人,而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兵器。」天岳君说。 「他,进入诛魔阵法之中时,就可以调用阵法中所有的灵力,与其配合,斩灭魔头。」 「人界玩好大。」有位稍年轻一些的魔君喃喃道。 「可是这和咱们尊上有什么关系。」有人道。 「你是不是傻啊,」举办这场宴会的天琊君说,「这还用问吗,十二仙门最后培养出来的那个人,名字就叫君镇玄。」 文渊:……?! 「是啊,所以尊上一进澜沧宗,就被发现了。」天岳君说,「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和同门的师兄弟下山为一个村子除妖的时候,意外遇上了一条百年修为的巨蟒。 那巨蟒还差几个月便能修出妖丹,碰到这群修道的小年轻,就想一口把他们全吞了,增进修为嘛。 咱们尊上当时跟在队伍里,纯属是来混口饭吃长长见识的,哪想到碰上这一遭。但是让巨蟒把那帮人都吃了,自己一个人跑掉,又很容易露馅。让它吃几个,也不太好意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把那蟒蛇灭咯。」 「而他们的大师兄君镇玄,彼时恰好赶到。尊上虽然装了昏迷,但还是被那人察觉了,只是君镇玄当时并未立即禀报宗门,反而将这事压了下来,并未再向任何人提起。」天岳君长嘆一声,「唉,现在想起来,孽缘,都是,孽缘吶——」 文渊:…… 天岳君这口才,不去说相声,可惜了。 - 「喀喇」一声,被气劲振飞的茶盏落地碎裂成几瓣,师明夷拂袖而起,漆黑细长的双目中似有风暴在酝酿。 他面前单膝跪地的影侍一身黑衣,如同一尊石雕般,未因他的发怒而有半分动作,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澜沧宗养了七百影侍,以往,只要有半只苍蝇飞进澜沧地界,都有人能立即上报。 可短短半年之内,居然有人从七百影侍的眼皮底下,自澜沧禁地,接连带走了两任宗主,更没有留下半点可供追查的踪迹与线索……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师明夷不怒反笑,但他也知道,既然事已发生,再生气也无用,因此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强压了下去,「说吧,还查到了什么。」 「回副宗主,据天影峰查验,澜沧禁地中的魔气,并不属于同一名魔修。带走君镇玄君宗主之人,当是那日带兵打上宗门的无尽海魔尊,温凛;另一人的身份,天影峰暂时无法确认,只是,」那影侍顿了一下,而后道,「只是那人的气息,却与副宗主您之前带回来的那位精通傀儡术的修士,有几分相似。」 君镇玄沉眠澜沧禁地三百年,三百年间,师明夷查遍十二仙门藏经阁古籍,却依然没有任何能够阻止他魂魄碎裂的办法。 第11页 修士肉身为轻,魂魄为重,君镇玄在诛魔之战中所受之伤,对于修士来说,乃是无法治癒的绝症,除非有奇蹟,否则,再难回天。 这一切,终于在百年前有了转机。 有人知晓了师明夷在寻找为君镇玄延续寿命的方法,便以纸鸢寄信,告诉他,傀儡术或许能完成他的愿望—— 只要在君镇玄尚未死去时,将他的躯体炼制成傀儡,他的魂魄便会被锁在躯壳之中,不再离散,那时再另寻他法,拼凑修復魂魄,亦是无路可走之路。 师明夷本来绝对不会使用这种邪术,甚至连看都看不上眼,但当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之后,他忽然想起了那只被自己揉皱后塞在抽屉里的纸鸢。 他不甘心。 若不是数百年前,温凛夺走了他的师兄,君镇玄为那人魂魄受损,也就不会埋下日后魂魄碎裂的隐患……他的师兄绝不能就这么死去。 在诛魔之战前,君镇玄曾经和他说过,若有朝一日,战争结束了,他不想再当澜沧的宗主,想找一个小镇,杏花诗酒,垂钓江南,安静地度过余生。师明夷打趣道,师兄,那我可以去你那蹭杯酒喝么?君镇玄微微一怔,随后笑着说,可以。 他还没有喝到那杯酒,师兄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师明夷闭上眼睛,轻轻吐了口气,淡紫的雷光在他的眼眸深处闪烁,无声之中,他的气息变了,仿佛勐兽出笼。 「我会找到那个人,让他付出代价。」青年冷冷地说,「但在那之前,我要去魔界,把师兄从那魔头手上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温凛:(从昏迷中甦醒)师兄,好大的蛇啊,我差一点就被吃掉了,好害怕(虚弱ing) 君镇玄:…… 要不是我过来你已经把它剁了吧!还装== 前排提醒:师明夷是反派之一,对受是正常的师兄弟情,不搞蟹脚嗷,而且宗主对他没有任何想法,just师弟,小温才是正攻。 关于小温是怎么抢走师兄的:带兵挑衅,要澜沧放人;澜沧不放,就直接去禁地把人带(tou)走啦,这个之后会写。 第11章 玉霄神 「不好了天琊大人,」一名黑羽侍者急匆匆地飞入琅琊庭中,双翼收起单膝跪地道:「无尽海死域生变,血魂尊者叛乱,天伤、天孤、天辰几位魔君伤重不敌。 血魂尊者已前往死域漩涡的核心,连斩三十六傀儡守将,欲将死域封印解除!」 「死域封印……这疯子,」天琊君皱了皱眉,一拍筷子,起身道:「尊上是否已知此事?」 庭院中霎时寂静无声,碧波池内锦鲤甩尾的溅起一串水花,摇头向深处游去。 无间死域生变,血魂尊者叛乱。 文渊的手指被那竹篾划了一下,他虽对父尊的往事不甚清楚,但化形之后在九重魔宫的这些日子,也并非一点书都没读。 魔界七域之中,只有无间死域最为危险,因其余六域皆在无尽海大陆之上,而无间死域却位于海面下的漩涡中心,其本体乃是一颗满溢凶煞死绝之气的水泡。 若常人随意靠近,不但进入不到死域之中,反而会被它周围的强力漩涡撕成碎片。 而那水泡之中,封印的,正是令人闻之胆寒的「天魔种」。 魔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天魔则是其中至凶至恶之魔。 它们的贪慾、杀欲、食慾永不满足,是令所有魔族都为之恐惧的存在。 天魔一族统治魔域之时,人人自危,唯恐成为天魔的爪下亡魂。 后来,六大魔域的尊者联手封印了天魔一族,将其炼化为沉眠之茧一般的天魔种,封入无间死域,众多魔族才有了一口喘息生存的,不再为天魔所扰。 若血魂尊者真将无间死域的天魔种放出,不出一个时辰,被封印的天魔将从沉睡中甦醒……这些不知餍足的魔头随便一个,都将比六域中现存最狞恶的魔兽兇残百倍。 那时,魔界六域,将变为他们狂欢的战场。 那侍者斟酌了片刻言辞,面对数十位魔君深浅不一的威压,莫敢抬首直视。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咬牙应道:「尊上已说,事关重大,为确保六域安危,他要……亲自前往。」 - 黑白两色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形成绞缠围困之势,终了,竟是未分胜负。 凤传君五指拂过棋盘,将满盘棋子分坛收起,轻摇摺扇,笑吟吟道:「君宗主兴致寥寥,是心系尊上的缘故么?」 一只紫色皮毛的小兽受惊般窜来,四爪一跃,跳上了白衣男子的膝盖,往他怀里一缩,「叽叽」叫着不肯走了。 君镇玄伸手捏住那小兽后颈,轻轻揉了揉,方道:「他去了何处。」 凤传君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日神羽一眼相中的小魇兽,不知何故跑到了这里来,听君镇玄问起温凛下落,沉吟道:「君宗主可听过,无尽海,无间死域?」 那人剑眉微皱,清冷神情一瞬似冰雪消融,「无间死域?那里封印了天魔之种,死域漩涡的力量,即便是魔域,也无人能挡……他去那里干什么?」 那一日他自梦中甦醒后,便不见温凛下落,只有一头温凛魔相所化的巨狼留于九重魔宫。 天魔一族乃是上一任帝尊玉龙胤无故失踪后,温凛与魔域中其余几位魔尊联手封印。 第12页 彼时天魔祸除的消息一出,立即惊动天下,传得两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碧瞳的巨狼慢悠悠地踱步而来,用鼻头拱了拱君镇玄的手,嗅了嗅那魇兽的气味。 这狼的体型之魁梧,甚至连许多成年男子都不及,小魇兽「噌」一下就爬上了君镇玄的肩膀,警惕地盯着那憨头憨脑的黑狼。 黑狼方要龇牙,被一只手抚了抚颅顶,「嗷呜」了一声,就又趴在了君镇玄脚边,抬头舔了舔君镇玄的手,很熟练似的。 凤传君:…… 他轻咳了一声,「魔域有人叛变,要解开无间死域的天魔种封印,尊上亲往处理,不日便回。」又道:「小君听闻君宗主素善丹青,在下这里有一幅尊上以往珍藏的画卷,因时日太久,色泽有些古旧了,故而想请君宗主代为重绘一幅,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本以为那人会兴趣全无,不想他竟与三百年前不同,颔首应了下来。 那唤魂返生阵,果真如此神奇,只是可惜…… 凤传君按下思绪,拇指在无名指上的银戒一抹,翻手取出了一幅捲轴,那捲轴尚未展开,一股清淡微甘的梅花香气,已扑鼻而来。 画卷所绘的,乃是一幅凌寒盛开的白梅,花瓣洁白,设色素雅,所题唯有「玉霄神」三字,是梅花的别称。 记忆的箭矢破空而来,流星般化入茫茫识海。 「「我姓白,你唤我玉霄便可。」」 「「是你那鸟儿引我前来……你的伤势很重,但并非无法恢復。」」 「「等你的眼睛好了,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 「「或许,终究还是,命不由人。」」 「「师尊,分神三化,明夷师弟和其他师弟师妹们都能成功,为何弟子,始终修炼不出第三道分身?」无论他如何努力,那灵体始终无法凝聚成形。」 「「明夷,那日与幻魔勾结、为我亲手所诛的弟子,是否名叫温凛?」 「怎么了师兄,是那梦魇之症又发作了吗?」 「无事,只是,总感觉一些事情记不清楚了。」」 「「温凛……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可惜如此年少,竟误入歧途,为那幻魔所害。」」 「君宗主,君宗主?」 君镇玄自恍惚中回神,望向丝绢上怒放的玉霄神,千万不得其解的疑云,尽数沉下了心间。 「没什么,画是佳品,作画之人所用的笔墨颜料亦是上等,最重要的乃是产自人界南临的『珠砂玉光』,若要重绘一幅差不多的,恐怕需要一样的颜料才行。」 凤传君一摇摺扇,「这个,尊上先前曾建造了一间名为停云落的小院,那儿有人界的各种珍宝。珠砂玉光,我想也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君镇玄:这是我以前披过的吗,不确定,再看看。 温凛:== 师兄!!! 第12章 青龙吟 停云落就在九重魔宫之内,只是,距离不近,走过去要花不少时间。 君镇玄因魂魄受损严重,修为全失。他以往出门都是御剑飞行,若是距离近一些的,化光疾行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剑也没有,修为也没有,出门倒成了问题。 他略一沉吟,还没想到解决之法时,温凛留下的那头巨狼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懒惰的哈欠,沉沉吼了一声,身形骤然膨胀。 眨眼间,一头只比成年马匹稍矮些的玄色魔狼已出现在君镇玄眼前,板首碧瞳,威风凛凛,驮一个成年男子,尚绰绰有余。 那巨狼低低叫了一声,示意君镇玄骑上来。它背上无鞍无踏,普通人贸然上去,恐怕会使不着力打滑。 凤传君将美人扇收回腰间,向君镇玄道:「君宗主,要帮忙吗?」 君镇玄道:「不必。」伸手在那巨狼腰间一拍一按,白衣一扬,旋身骑上,动作利落干净,看得凤传君一愣一愣的。 君镇玄道:「怎么了?」 凤传君背后展开朱红魔气凝成的翅膀,道:「君宗主,你知道你骑着的这匹魔狼,是什么来歷么?」 君镇玄道:「是……」他本想说「师弟」,但顿了顿,改口道,「是寂灭尊魔相所化,其余之事,我并不知晓。」 「寂灭」乃是温凛身为魔尊的封号,与温凛后来所修的寂灭刀法有关。温凛最常用的那柄乌鞘玄刀名为「沉水」,魔界有言,见沉水刃上冷梅绽,即知是寂灭尊来。 凤传君道:「当年尊上曾带它去七域巡游,到了水云天域,当时尊上正在殿中与其他魔君议事,殿外有位魔君不知死活地想骑一骑它,只是还没骑上去,就……」 「怎么?」 「就被拍飞了,」凤传君感慨地说,「从东边飞到了西边,撞穿了三口报时的铜钟,养了一个月才缓过来。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骑它的人。」 说完,他双翅一展,一抹火云似的掠了出去。 那巨狼低吼一声,亦足下生风一般,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跟随着凤传君火红的身影一路疾驰,最后竟超过了那抹火影,率先一步,停在了凤传君所说的那间小院的正门。 君镇玄还未入内,已感觉到了好几道熟悉的气息。 这些气息之中,有三道最为强大,一道是人无疑,另外两道却是属于灵兽的,而且,是化神期的龙类灵兽。 第13页 苍狼腰身微沉,碧瞳眯了起来,背嵴上的毛髮利刺似的炸开。 凤传君此时也赶到了,方停下脚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握住摺扇,刚要让君镇玄别继续往前走,一道凛冽威严的龙吟声,沉钟似的响了起来。 「吼———」 长龙摆尾,一连串的灵力如扩散的水波般盪开,以肉眼看不见的极速锁定了半座九重魔宫,青蓝的水灵力所及之处,时空皆被冰冻似的凝滞住了。 一道淡紫的灵力化为长鞭甩出,捲住君镇玄的腰身,将他拽住提起,拉到了青鳞长龙的头顶上,「师兄,抓好。」 青龙口吐人言道:「宗主,好久不见啊。」却全然没有护宗灵兽的威严,跟个老顽童一般笑呵呵的。 君镇玄握住它碧玉般的龙角,站稳了身形,却听到不远处苍狼暴怒的吼声。 那声音悽厉无比,似悲似怒。苍狼因实力不足,被青龙所制造出的领域压制,虽竭尽全力,动弹不得,无法破开那无形结界。 师明夷自然也听见了,眼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姓温的魔头居然还不死心,师兄,我们走。」 师明夷请出的这条青龙,乃是澜沧宗的两大镇宗灵兽之一,精通雷之气与水之气的应用,亦算是君镇玄与师明夷除了宗主等人之外的半个师父。 青龙「咦」了一声,道:「这魔宫倒是不简单,不过龙凰都还太小,也干不了什么。」它将长尾一摆,周身灵力骤然暴涨,「宗主,站稳咯!」头颅拧转,跃出小小停云落,扶摇直上,盪起无色清风,腾云驾雾,没入九重魔宫之外的苍茫云海中。 水龙领域解除的剎那,一道白光如弹丸般自卧龙池中跃起,化为一道白色流星,朝着君镇玄等人离开的方向追上来。 它的速度比方才君镇玄乘坐的苍狼还要快上许多,没一会就赶上了疾驰中的青龙,速度稍缓,「咻」一声,雨燕投林般轻巧地没入了君镇玄袖中。 师明夷对魔宫之物一向没有好感,见了这一幕,长眉微皱,「师兄,那是什么?」 那早已认主的剑丸虽跟上了君镇玄,与他心意相通,没入袖中之后,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亦不肯回归君镇玄的丹田。 君镇玄道:「是龙吟剑。」忽然感觉一阵晕眩,险些没有站稳,脸色苍白了几分。师明夷连忙扶住他,按住他的手腕,为他渡了些许灵力进去,「师兄小心。」 九重魔宫本是依海而建,不多时,二人已抵达了无尽海域上空,渡海之后再过不久,便能回到宗门。 二人许久不见,师明夷为君镇玄渡了许多灵力,方才收手,道:「师兄别担心,百药峰的长老和其他峰主都在等我们,到了澜沧,一定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魂魄损伤。」 三百年不见,师明夷已成熟了许多。君镇玄沉眠之前他尚未领任副宗主一职,办事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现在却已能熟练地调度各峰。 君镇玄道:「无妨,此伤我心中有数,非一时人力所能为。」顿了顿,又道,「明夷,许久不见,你长大了。」 他这一句,声音却不像之前那般平稳冷淡,而是仿若嘆息一般。不知为何,叫师明夷听得心中一紧,君镇玄却没有接着说什么,只是闭目调息,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恢復了一点血色。 久别重逢,两个人却忽然冷场,青龙有意要活跃气氛,乐呵呵地开口道:「宗主,魔祸除掉的这几年,人界太平多了。大家都不用整天打打杀杀、想方设法斗倒魔头,往宗门育婴堂扔孩子的人啊,也越来越少了,百姓吃饱穿暖,日子都慢慢好过了。」 诛魔之战里,君镇玄带领十二仙门,把贪嗔痴妄四魔的老巢连根拔起,一手祓除了这些妖魔,也正是因为这一战,他「剑仙」的名号才得以传开。如今人界许多地方为了感激他,都为他立了活祠,里面供奉着白衣负剑、左青龙右玄武的剑仙塑像,这些君镇玄都不知道,青龙一一说给了他听。 「还有,宗主你以前戴过的面具也卖得很好,每次举办庙会的时候,小孩子几乎人手一个,那款式,老夫看得眼睛都要花了。」青龙道,「对了,宗主你的剑,也修好了。」 「修好了?」 他说的剑,自然是指的君镇玄在诛魔之战中碎裂的那两把法剑,青门、无妄,君镇玄与痴妄二魔相斗时,这两把法剑因已到了极限,无法承受诛魔法阵狂暴的灵力,分别在战中碎成了齑粉。 所以听说已经被修好了,不觉得意外才叫奇怪。 「是啊,收集粉末修好的,不过,只能看,不能用。」青龙说,「玄天阁的阁主说,他可以为您再锻造两把款式一样的法剑,但……」 青龙没有继续说下去,君镇玄却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对剑修来说,每把法剑都是独一无二的,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再造一把一模一样的,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一柄。 君镇玄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他想了一会,静了静,道:「青龙前辈,镇玄有一事相求。」 师明夷脸色倏变,君镇玄却仿若未觉。青龙一心渡海,看不见二人神情,「宗主您说。」 君镇玄道:「我要回去。」 师明夷提高声音道:「师兄!」 青龙尚未反应过来,甩了甩尾巴,穿过一层厚厚的白云,「对啊,回澜沧嘛,您还是澜沧的宗主,十三峰对此绝无异议——哦也不是绝无,但您放心,大部分人比如我和玄武还有明夷,都是支持您当宗主的。」 第14页 君镇玄说:「不,我说的是回,是去魔界。」 他顿了顿,道:「宗主之位,由明夷继任,他掌理宗门事务已久,自能服众。我魂魄碎裂,无法可医;如今魔祸已除,也不需要再找下一个纯阳之体过渡修为。」 「所以我想,我已不再适合当这个宗主了。」 君镇玄说完这些话之后,师明夷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般,半晌,他扶住了额头,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师兄,你疯了吗?」 师明夷顿了一下,忽然紧紧一把捉住君镇玄的手臂,「师兄,是不是温凛那魔头对你做了什么,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他……师兄,你跟我回澜沧吧,回了澜沧,你的病就会好的。」 君镇玄握住他抓紧自己小臂的手掌,轻轻一卸力,将两人分开。 「你从前总是说我病了,或许,我是真的病了。」君镇玄说。 师明夷还要上前,君镇玄袖中的剑丸却「唰」地飞出,化为了一柄雪白苍冷的长剑,横亘在二人之间。 「明夷,」君镇玄看着面前的青年,不知是在看过去的师明夷,还是如今陌生的澜沧宗副宗主,「你让师兄回去澜沧,是想为我修復碎裂的魂魄。 还是想像对师尊那样,将我也炼成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 作者有话要说: 温凛:收拾完二五仔就去找师兄贴贴 还是温凛:?!就一会不在,我那么大个师兄呢??? 第13章 心魔音 把你也炼成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 师明夷扯了扯嘴角,心脏痉挛似的抽痛,他原本想说「不是的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但雪亮的剑锋横在两人中间,君镇玄的眼神陌生得让他害怕。 「这些话,是温凛那魔头告诉你的么?」 对于君镇玄来说,这些消息,是谁说的,是谁传的,其实都无所谓。 但师明夷一句话也不解释,甚至,没有任何反驳,更没有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希望他相信自己。 换作以往还在宗门的时候,听到「把自己的师尊的尸首炼成傀儡」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发生在师明夷身上,君镇玄定然会立即将人找来,与他问个清楚。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一个字都不想问了。 从第一次再进入梦魇时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可能出了问题。 但他无从验证,因为所有的人,无论是温凛还是师明夷,都可能对他说谎。 他不知道该信任谁,不知道周围的人对他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 如果不是再三确认妄魔早已被自己在诛魔之战中挫骨扬灰,他甚至怀疑,自己仍在它编织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温凛少年时到底有没有在澜沧修行过,他如果真的曾被自己亲手所诛,到底是因为勾结幻戕害同门,还是另有原因? 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幻魔,编织的梦魇经过了忘忧净心塔的洗涤,仍能维持数百年不散? 那梦魇真的只是梦吗? 他头痛欲裂,再也想不下去了。 龙吟剑感应到主人的痛苦,发出铮铮鸣声,剑身不住颤动,师明夷发现君镇玄状况不对,伸手欲扶,却被他挥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可怜……可怜!」 「所有人都在骗你,无论是你的好师弟,还是你的好师尊……他们蛇鼠一窝,都心怀鬼胎,欺瞒于你,将你玩弄于掌心……可怜你还傻傻地信任他们,以为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可怜!可怜!」 妄魔幻境中,所经歷的「天魔心音」留下的影响,再次重现。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吼————」 白龙长吟一声,长尾将君镇玄一卷,雷霆般冲出云海,化为一条白日疾电,转头而去,将身后人的唿唤声远远甩开。 师明夷看着自己被挥开的那只手,神色莫测,最终收拢五指,攥紧了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色,对青龙道,「前辈,追上他,无论如何,我今日必须将师兄带回澜沧,绝不能再让那魔头与他纠缠不清了。」 「唉,你们这群小娃娃,看得老夫真是着急。」那青龙嘆道,它身躯盘旋而起,五爪张开,巨口一吐,将周身云雾如鲸吸海般吞入腹中,而后,发出令海面震动翻滚的长啸! 数百道水柱沖天而起,拦截在白龙所离开的道路前方,青龙向下而去,坠入无尽海面,在水底如幽影般瞬行,眨眼间已抵达了白龙的必经之处,下一刻,它冲破水面,再次吐出已化为冰寒的云雾,将周围的海面尽数冰冻! 那白龙是龙吟剑所化,性格骄傲至极,怎会束手就擒?当下亦甩口一吐,白波对上那缠绕着青蓝灵气的冰雾,因无主人的灵力支撑,虽能抵抗一时,却渐渐气力难支。 「嘭!」 二龙斗法,在无尽海面之上引来层层黑云,紫光雷电撕裂云层,闪烁其中。 君镇玄本是雷木双灵根,他一心想离开,有意借这紫雷一用。那白龙当下张口一吐,纵身向上空飞去。 暴涨的剑光将寒雾吞没,剎那间,一道数十人合抱粗的紫雷自黑云中当空噼下,白龙张口汲取紫光,周身显化数百紫电雷球,向着冰面上的青龙箭矢般尽数倾落! 下一刻,海面上冰层散开,带着「噼啪」炸裂声的紫色火焰唿啸而来!紫火在空中凝聚成点点火种,将白龙包围在火种所构成的法阵之中,「噗呲」爆裂。 第15页 水柱再起,将火球熄灭,不过短短一瞬,水液导出的电流已麻痹了君镇玄的意识。他身体失去控制,因高空窒息而陷入短暂的昏迷,断翅的白鹤般向下坠去。 白龙哀吟一声,灵力亦是耗尽,化为一道龙形手镯,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光泽微黯。 师明夷足尖轻点,纵身而上,本想接住空中坠落的那道白影,却被两道交错而来的黑色刀光逼退,不得不闪身躲避。 温凛接住满身湿漉的白衣青年,见他意识已失,眼睫上水珠似泪,伸手轻轻拭去那点湿润。他心中的杀意无声暴涨,对上一身紫衣的师明夷,已连冷笑都欠奉。 「澜沧要迎回自己的一宗之主,居然还要靠偷靠抢,师明夷,本座真是给你脸了,来九重魔宫强抢自己的师兄不成,甚至对一个修为尽废之人以武力相逼。」森寒语声淡淡响起,任谁也能听出其中怒火滔天的嘲讽之意。 「真是精彩至极,令人拍案叫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英雄救美! 第14章 道无情 君镇玄后退一步,银色的剑锋划出一道平滑的圆弧,停在他的咽喉前。 脚下的山石碎砾随着他的动作滚动,向悬崖下落去,再后退一步,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师尊君既月的声音响起,「你的心不专,最近还是不要练剑了。」 师明夷常和君镇玄说,澜沧宗有一大一小两座冰山,若说君既月是那尊大冰山,他的首席大弟子君镇玄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冰山,两人不带情绪说话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其实君既月并非没有情绪,只是,那些属于常人的七情六慾在他身上,都像湖面下的暗流,悄无声息地就流走了。方才他那样说话,已经是极其严厉的表态,他既然说不要练剑,就绝不会继续一招一式地教导君镇玄,以免浪费时间。 君镇玄将青门收回,青门的性格比无妄安静,今日没有尽兴,入鞘的时候虽然乖巧,却仍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 君既月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身为弟子,不能对师尊的问话避而不答,更不能有所欺瞒。 君镇玄迟疑了片刻,答道:「回师尊,弟子方才,在想入阵之事。」 君既月道:「入阵?那是几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现在想又有何用。」 「弟子在想,入诛魔阵法的人,必须断绝七情六慾。可是人非木石,一旦失去了自己的感情,那又与兵器何异,难道不会更容易地为他人所操纵么?」 君既月似乎对此有点疑惑,微微侧目,看着君镇玄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 君镇玄看着他,两个人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君既月才说:「诛魔阵法会放大入阵者的五感,若不暂绝七情六慾,清心凝神,五感到了极致,便会轻易诱发心魔,是以才有如此要求。」 心魔是每个修道者身上皆有之物,正如人有缺点一样,修士每晋升一个境界,就必须先将前一境界积累下来的心魔障碍除去,方能更上一层楼。 君既月道:「爱也是一种心魔,有人害怕得到,有人害怕失去,一念起而万念生,那人就是你的心魔。」 君镇玄低声道:「弟子受教。」 君既月道:「诛魔之战太过重要,在这一战,无论是谁,都可以牺牲,那人可以是宗门中的每一个人,是我,是你。只有将四魔除去,否则,人界永无宁日。」 「你若有心爱之人,还是趁早断了这份心思。」君既月道,「十二仙门之中,不止有一名纯阳之体,与你实力相近之人,一样有相同的入阵机会。三月初五试炼过后,就可以确定最终的入阵者,十二仙门将倾尽全力对那人加以培养,以斩妖魔,筹谋千载,功成与否,只在这一战。」 「是,镇玄知道了。」 「今日你自行参悟剑法,之后,抄五十遍门规给我。」君既月道,「你之天资远在众人之上,若最终不能入阵,对人界而言,将是遗憾。好马才须勤鞭策,对你严厉,亦是为了你好。」 「试炼失败的下场,你自己早已知晓。」 五人中择一人,其余四人将传功给被选出入阵诛魔者,多年勤修的灵力尽散,往后重修,境界将再难超过原先修为巅峰,一世与大道无缘。 - 「那血瞳所遗留的魔气,已完全消除了。」君镇玄道,「此后切记,不可再为任何事动用这邪术,否则一旦反噬,后患无穷。」 少年眼睫轻轻颤了颤,随后睁开眼来,望着君镇玄,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我知道了,多谢师兄。」 君镇玄听了,却避过身去,捡拾之前抄写的那五十遍千字门规,不再看他。 温凛似有所觉,道:「师兄,怎么了,今日有谁惹你不高兴么?」 君镇玄道:「你……」顿了顿,好一会才将整句话说完,「你今后若无要事,只需勤加修炼,无需再来星桥水榭。」 倘若少年时的温凛有小狗耳朵,此刻那双耳朵定然已经耷拉了下去,确认了君镇玄不是在与他玩笑之后,温凛好像想笑,下一刻眼睛里却有水雾在氤氲,「师兄,你要赶我走?」 他笑起来君镇玄也跟着他高兴,一哭,君镇玄就没辙了。温凛以往受了伤喊疼喊痛,君镇玄总是会耐心温柔地为他治伤,温声安慰。 第16页 今日他看起来这么伤心,君镇玄却硬生生地将目光别了过去,他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四周好像布满了荆棘,扎得那颗心血流不止,痛得厉害。 君镇玄道:「你走吧。」 温凛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抹掉了快要流下来的眼泪,然后又退了一步,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一开始很慢,之后越来越快,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 师明夷来寻他商量入阵试炼之事时,还有些疑惑。 「师兄,那姓温的小子怎么不在,他以前不总是黏着你吗?」 君镇玄道:「他在武道上的天赋亦是极佳,专心修炼,才能有所长进。」 师明夷与君镇玄一同在澜沧长大,原本就对温凛所为颇有微词,往日因着君镇玄在之故才没说什么,现下这人终于从星桥水榭被赶了出去,他高兴还来不及,当下长眉一轩,声音微冷道: 「那入阵试炼听说有一十八道关卡,一关也马虎不得,星桥水榭清净一点最好,省得有外人来叫师兄你分心。」 君镇玄捻住一枚如玉棋子,微微垂眸,神识扩散荡开,无声地笼罩了整座星桥水榭。 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少年背靠假山,躲在假山后的阴影里,曲起一条腿,低头伸手,将眼泪抹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君镇玄:唉 小温成长历程:爱哭小狗1→阴郁大狼1 第15章 亲吻 君镇玄已练就分神三化,不忍看温凛继续伤心难过,在师弟明夷看不见的地方,弹指送了一道灵力出去。 那灵力附着在一片绿叶上,随风飞到假山旁边,落地变成一只通体雪白、圆润可爱的小猫儿。 它走两步蹭到温凛身边,朝他轻轻「喵」了一声,见温凛不理自己,又主动攀上温凛的大腿,锲而不捨地「喵喵」。 温凛眼圈泛红,脸颊上泪痕未干,唇角紧紧抿着,即使是往日练剑时有什么动作做得不规范,被君镇玄训斥时也没有如此心碎。 他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忽然被那贴近自己的小猫仰头轻轻舔了一下脸,舌头上柔软的倒刺摩擦过脸颊的皮肤,倒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温凛咽下一口郁气,伸手摸了摸那小猫,哽咽道:「师兄不要我了。」 君镇玄只当自己听不懂他说话,就像只黏人的流浪猫一般,饶着温凛的脸颊蹭来蹭去,又拼命地「喵喵」叫,试图让师弟高兴起来。 温凛隐约能感觉到这小猫身上有一缕自己熟悉的气息,但他修为不高,因此那感受并不真切。 而且因为实在是太难过,什么也不想干了,只能任这小猫亲近自己,被那软软的绒毛蹭着手背和脖颈。 与此同时,星桥水榭的书房内,师明夷对君镇玄道:「师兄,与你一同入阵试炼的四人中,那独仙门的沈欲和云渺宗的云怀愆,最是需要注意。」(愆字读铅) 君镇玄落定一枚黑子,道:「沈欲此人生性风流,虽是纯阳之体,却志不在此,无意求仙问道。」 师明夷皱眉道:「师兄莫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定他只是骗你的。」又道,「我要说的,是那云怀愆。」 君镇玄道:「云怀愆身份与我相同,乃是云渺宗主亲自教养的弟子。往日我曾见过他几次,此人心性颇为坚定,目中除却修炼再无他物,你为何觉得不妥?」 师明夷面露轻蔑之色,眼中流露出一抹冷漠而不自知的鄙夷与厌恶,「那云怀愆虽为纯阳之体,却是妖魔与人族结合所诞下的孽种,若我是云渺宗宗主,绝不会选这么个人当自己的首席弟子。」 「明夷,你失言了。」君镇玄皱眉道,「这世上无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父母,只要所行的是正道,又何错之有。」 师明夷面色微冷,「我偏不信,那群妖魔恶事做尽,身怀它们血脉的人,又能是什么好种?再说了,魔之血脉,带来的不仅仅是修道天赋的影响,更会引诱人不自觉地步入歧途。 那云怀愆一见便知不是什么好人,你若不多加提防,小心在他头上吃个大亏。」 师明夷曾有一名兄长,名为师千珏,亦在澜沧修行。只是二十那年,他下山除魔,为妖魔所害,被发现时尸身已残缺不全,双目与心脏皆被魔残忍挖去。 澜沧长老师万山震怒之余哀恸过度,因此一夜白头。 那时师明夷只有三四岁,对兄长的记忆尚不清晰,长大之后听父亲频频提起自己的兄长,方知晓当年之事,从此对妖魔深恶痛绝。他祓除妖魔时,手段亦极其狠戾,死在他手下的魔族,几乎皆被雷电与烈火焚成了灰烬。 君镇玄知他受师千珏身陨之事影响之深,但修道者虽视祓除妖魔为己任,若过了中庸之界,心中的戾气太过,时日一久,将形成偏执,迷惑本心。 「你所说之事,我会多加小心。」他颔首道,「但师兄并不认为,云怀愆定然会自甘堕落,误入歧途。」 「因一个人的身份就断定他日后必然有罪,此事,恕我无法认同。」 师明夷见说不过君镇玄,撇了撇嘴,臭着一张脸,点下指间白子,「好了师兄,你说得都对。咱俩下棋,不提那云渺宗的小子了。」 温凛将那蓝眼睛的小猫揣在臂弯里,带回了内门弟子所居住的天心峰。 君镇玄头一次将分身变成猫的模样,缩在少年的怀中,毛绒绒的尾巴轻轻甩着,往里靠靠,还能听见少年「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第17页 温凛为小猫做饭食时,弄了些煮熟捣碎的鱼肉和蛋黄,装在碟子里餵给君镇玄。那猫饭没油没盐,君镇玄挑剔得很,一口也不碰,「喵」一声窜上了桌,看着温凛瓷碗里细滑香弹的面条,走过去用爪子指了指那碗。 「你不吃鱼,反倒要吃面条?」温凛道,他嘆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这面条本来是想煮给师兄吃的,可是他不让我去星桥水榭了。」取了筷子,将那团细面搅散,取了两筷子来餵这小猫。 君镇玄一边吸熘吸熘面条,一边看着温凛心情郁郁、魂游天外,在书房罚抄门规的本体提笔落字。 他屏息凝神,一个字也不曾写错,心却像一团被揉乱了的棉花,无论怎么努力也恢復不了原状。 吃过了饭,小白猫又在院中窜来窜去,偶尔爬上房梁或堆满了杂物的高处,听着天心峰内弟子们吵吵嚷嚷的议论声。 「哎,你说温师弟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没提着食篮去星桥水榭找大师兄?」 「不知道,」那弟子伸了个懒腰,「唉,要我说,咱们大师兄对谁都是一个样,你说他好吧,那确实是公私分明,关爱同门;你说他不好吧,哼,除了师明夷那傢伙,我们这些天心峰的外人,也只能和大师兄的袖子挨挨边了。 以前不知道有多少和温师弟一样的弟子,都想方设法地去讨好大师兄,结果呢,该怎样,还是怎样。」 那弟子打了个哈欠,点评道:「要我说啊,温师弟碰了壁,以后自会知道的,这澜沧宗里的人情世故,水也不比其他仙门浅。」 「话是这么说,可温师弟做饭多好吃啊,」和他对话的一名胖乎乎的弟子担忧道,「要是他以后不做了,我这去蹭饭都难吶……」 「吃吃吃就想着吃,好好修炼吧你!」 那两人走远后,君镇玄施了个清灰的法决,尾巴在身前盘住前爪,坐在那过道的横樑高处。 院中胖乎乎的流浪猫围成了一个圈,舔舐着小碟里的食水和鱼肉。日暮,夕阳金色的光辉渐渐黯淡下去,苍穹被站满繁星的紫蓝天幕所取代。 是夜,温凛没有向往常一样打坐冥想,而是躺上了床。 少年和衣而卧,睡在那仅能容纳一人的窄榻上,一只小白猫悄无声息地潜入,在他枕边找了块空地,盘成一个圆滚滚的汤糰。 温凛心思烦乱,无意冥想,当夜便做了噩梦。君镇玄怕他被梦魇住,重新诱发那血瞳作乱,斟酌片刻,终究选择入了他的梦中。 他将身形化作一团朦胧烟云,如鱼入水一般,触入师弟冰冷的梦境,下沉至梦境的核心。 「不好,快跑,那蟒妖要吐雾吃人了!」 「被那雾气沾上皮肤,就会中毒溃烂!」 巨蟒吐出鲜红的蛇信,碧瞳闪动,「嘶」地张嘴,喷吐出黄绿交加的毒雾。 少年眼前的景象笼上一片雾似的血红,杀戮的欲望在内心翻腾,周围通行的弟子慌不择路地匆忙离开,他却想以血瞳之术令这巨蟒气血爆体、脑浆迸裂而亡! 「噗嗤」。 一道青芒如坠地流星,自上而下,直刺入那蟒头正中。 青气爆发,剎那间砰然作响,蟒妖的脑袋已被爆裂的剑气炸碎,毒雾破散消失,巨蟒沉重的身躯无力倒地,落下满地血雨。 那青芒一闪,遁入白衣人背后的剑匣之中,收剑入鞘。 温凛假装被大蟒落地的气劲震晕后缓缓甦醒,掩去双眸异样。他眨了眨眼,还未看清那人面容,下一刻那白影微闪,来人已到了他的身前,微微用力,伸手将他扶起。 「方才为何不跑?」那人道。 他看着温凛,如冰似雪的神情之中,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异色,但并未直说什么,只将他的手轻轻松开,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跑得越远越好,若是腿软跑不动了,旁人来不及时,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了,」温凛轻声道,「多谢师兄。」 梦境突变。 还是星桥水榭的那座假山,少年温凛坐在假山之后,眼泪流得擦也擦不完,他一边哭一边难过地心想,师兄不要我了。 被邪魔挖去后以秘法重塑的双眼,只有在梦里才能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平日若是哭得止不住,那眼泪会变成血一样的颜色。 一道影子却忽然覆上他的身体,来人足踏银靴,腰佩彩带青玉,白衣若雪,银色抹额上刻着漂亮的五色莲花,正是君镇玄。 君镇玄握着他的手将他扶起来,伸手为温凛将眼泪拭去。 「不让你来星桥水榭,是师兄最近有要事在身,希望你能好好修炼,为何如此难过?」 那人的问话似严厉又似无奈,温凛没想到他会找到自己,呆了一下,别过脸避开君镇玄的手,自己胡乱将眼泪抹去,按住难过的心情,强忍住抽噎道:「我以为师兄讨厌我,从此以后都不要和我来往了。」 「我没有不喜欢你,更没有讨厌你,」星桥水榭内,君镇玄停住笔锋,将那管小笔搁回笔架之上。 「白日是我错了,师兄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君镇玄道,「师兄向你道歉,好么?」 温凛简直要晕过去了。 他意识到这是梦境,却没有想到这个梦居然这么好,这么幸福。 没有鲜血、没有妖魔,有没有悽厉的尖叫和恶臭的气味。 第18页 「真、真的吗?」君镇玄听到温凛结巴了一下,然后好像脸红了,他「嗯」了一声,接着就被摇尾巴的小狗抱住了腰,不得不后退一步,嵴背抵在了凹凸不平、坚硬冰冷的假山上。 「我知道,这只是梦……师兄还说我矮,可是我以后会长高的……」梦境里,少年小声嘟囔了几句,而后又充满希冀和期待似的,红潮从耳根一直泛到脖颈,轻声问君镇玄。 「那师兄,我能……」 「亲一下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抹掉眼泪)(高兴得摇尾巴)师兄亲亲!=3= 君镇玄:(看着自己被罚抄的门规)(试图復读)(復读失败)嗯 多年后,大温生气时 君镇玄:是师兄错了(亲) 大温:……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和好!就能让我不生气!(态度软化)(冷脸) 君镇玄:(再亲) 大温:……(完全被拿捏) 第16章 小猫 魔界,无尽海。 青龙盯着眼前的十相魔尊,金色竖瞳中现出一丝诧异,迟疑道:「你……」 温凛的长相十分眼熟,但它却一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沉声道:「你是那一日,杀了云渺宗云怀愆的那名澜沧弟子。」 温凛抱着君镇玄,身后的魔狼凌空幻化,缓缓踏步而出,仇视地盯着师明夷与他脚下的青龙。 师明夷攥紧的五指骨节骤然泛白,他微微松手,汇聚在掌心中的紫色雷火凝聚成一把锋刃光滑如镜的长剑。 他一字一句地:「把他还给我。」 温凛闻言,轻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得几乎浑身发抖。 「还给你?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他的眼睛像是被鲜血浸没了一般,染成了猩红的颜色,红得如同血泊。 「你把他带回去,不过是想把他做成一具任你操纵的傀儡罢了,你们澜沧一向是物尽其用,就算他快死了,也要让他的尸体活着守护宗门。」 「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形同手足之人,不得不令本座赞嘆,这师兄弟情,真是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那仿佛带血的「泣」字一出,狼群动了。 黑色的刀鞘,黑色的刀,无数把寒冷得像冰一样的刀刃鬼魅般袭来! 近身的一剎那,那刀身便像是被风吹散的树影一般暴涨了数十倍,刀刃上迸发出极寒又极炽热的赤色火焰,像是渔人撒下的巨网一样笼罩了师明夷与青龙。 青龙方欲反击,忽觉那焰火中燃起了阵阵浓郁的酒香,像是一坛醇厚到极致的美酒被人打翻,酒液在高温中蒸发形成的雾气,疯狂涌入了它的鼻腔。 青龙本是神兽,百病不侵,百毒不入,却会被天下间最好的酒醉倒。 它双眼还来不及放光,眼神已经变得迷离而朦胧。整条龙像是被人扔进了酒罈的一条长虫,大大地吸了几口这世间至美至醇的酒香。 青龙打了个酒嗝,便醺醺然醉倒,不觉吐出口中所含的青龙珠,庞然身躯缩小,盘成一圈,钻入那龙珠之中酣然入梦。 师明夷道:「前辈!」那散发着光芒的青龙珠已飞入他衣袖之中。 交错的刀光狂啸而来,快得近于一闪而过的流光,「唰」地将师明夷的衣袖撕裂。 若再慢一步,他整个人绝对会被这恐怖的吸力撕成两半。 「嘶」一声,雷火暴涨! 师明夷将那结上冰霜的衣袖残片烧尽,挥剑与那刀光相抗。 只是他先前为了强留君镇玄,体力已然消耗许多,如今再与温凛斗法,却是不及,数十招后,便被一刀击退,手中长剑破碎,口角渗血,败下阵来。 「和他比起来,你简直是废物一个。」黑衣魔尊收回身后不住低吼的魔狼,漫不经心地道。 「你!」 师明夷被冰霜凝成的锁链捆住身体,「嘭」地重重摔在了海面的冰层之上,身躯僵直,双眼却仍然望着温凛怀中昏迷未醒的君镇玄,面上满是不甘与厌恶之色。 「师兄秉性纯善,落到你这魔头手中,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咳咳!你这狗贼,害得他魂魄碎裂一次难道还不够,居然还给他上了拘魂锁,要害他第二次!!」 他心绪起伏不定,体内新伤旧伤一齐爆发,又「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口一痛,猝然止住了话音,脸色惨白,不住咳嗽。 君镇玄颈上的璎珞项圈符文流转,一阵一阵地发着浅淡微光。 黑衣魔尊闻言,唇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地森然道:「我害得他魂魄碎裂?好,很好,本座早就想知道,当年你们将君镇玄带回澜沧,到底餵他吃了什么毒药,把他变成那般不知疼痛的模样,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澜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琊。」 赶来的魔君还来不及心疼自己珍藏的佳酿又损失惨重,连忙拭去额上热汗,应道:「是!」 「将人带回九重魔宫,待解决了无间死域之事,本座要择日亲自审问。」 「是,属下恭送尊上。」 - 梦中的少年温凛,说亲一下,果真只是一下。 温凛醒来之后,便发现了身旁还睡得迷迷煳煳的小白猫。他激动得冲出去洗了一波冷水,又沖回来,抓住床上的小白猫狂撸。 第19页 被撸得头顶绒毛都乱了的君镇玄舔舔他的手,「喵?」 温凛狂喜了一会,才渐渐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蓝瞳小猫,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师兄的嘴唇真软。」 小白猫:…… 「喵。」怎么还在想这个。 「我做梦的时候,梦里的师兄说他没有不喜欢我,也没有觉得我很讨厌。」温凛半是高兴半是难过地说。 「喵。」是真话。 「其实师兄说不要我去星桥水榭,可能真的是为我好,让我勤加修炼吧。」温凛有点忧郁,「可我还是想去,澜沧宗,只有他对我最好。」 「喵喵喵。」 「嗯?是我的错觉吗,」温凛把小猫捉起来,拿高看了看,眯起眼睛道,「你长得和师兄有点像……」 「喵!」假的! 一人一猫嬉闹了许久,那回忆的梦境才渐渐褪去。 君镇玄还未睁眼,便感觉自己的唇角被人摁了摁,长大后的温凛,声线低沉又磁性,不阴不阳地问话时,一听就能叫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师兄这么高兴,想必是做了个美梦?」 温凛此刻心情不可谓不差。 他手臂上,在无间死域中被袭击留下的伤口,此刻还在隐隐作痛,刚收拾完血魂尊那蠢货,又听闻了师明夷请青龙出山,前来九重魔宫将人抢走之事。 世间许多人情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师明夷与君镇玄有自小一同长大的竹马之谊,温凛自半道而来,总觉得无论怎样,自己在君镇玄的两个师弟之中,都是落了下风的那一个。 三百年前,君镇玄便是听信了师明夷之言,在道侣大典结成的前日,给了他当心一剑。身体上的剧痛,远远比不过被最爱的人背叛来得极致痛苦。 自己记吃不记打的,一次又一次地贴上来,真是贱啊。 他越想越气。 「师兄都梦见了什么,不若趁还记得清楚,和本座说上一说。」 君镇玄以往魂魄有损,对人的情绪不说敏感,可谓淡漠到了一定程度。此刻却不知为何,明显地觉察到面前的青年胸膛里揣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似的,生气极了。 他道:「我梦见了,以往还在星桥水榭的时候。」 星、桥、水、榭。 想必是梦见了与师明夷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美好时光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温凛心里的小人简直上蹿下跳,嫉妒得要发疯。 无数阴暗的情绪如浓稠的墨汁般,在胸膛中翻腾。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刚要发作,就听君镇玄道:「你在假山后面,一个人抹眼泪。」 「我去安慰你不要哭了,」君镇玄说,「你问我,能不能……亲一下。」 温凛:。 他冷静下来。 难道那时,竟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幻想,而是他和师兄做了同一个梦? 这种事,界其实并非没有,只是二人入同一个梦的巧合,极少极少。 温凛顿了片刻,才復又开口,声音仍是硬邦邦的,油盐不进一般,「果真有此事么,本座怎么不记得,怕不是师兄在信口胡说,诓骗本座。」 君镇玄:…… 他剑眉微拧,想了一会,「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温凛板着脸,「本座为何要骗……」 「你」字尚未出口,已被人在唇角边,轻轻吻了一下。 与梦中那个青涩的、与心上人亲密接触时欢欣雀跃的简单的吻,几乎一模一样。 温凛听到他的师兄用有些沙哑的嗓音,似疑惑又似肯定地,轻声道:「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神羽:咦,今天的父尊怎么心情突然又变好了! 大家的灵根属性: 君镇玄:雷、木 温凛:冰、火 师明夷:雷、火 第17章 明月 温凛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像是被哄好了。 君镇玄见他眼中的阴翳散去,方要说些什么,却听温凛阴森森地道:「你那好师弟师明夷,已被本座捉拿下狱,关押在九重魔宫的牢狱之内。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君镇玄道:「我说了,你会听么?」 温凛冷哼一声,「师兄以为呢,光是三百年前那一剑穿心之仇,足以让本座将他千刀万剐。」 君镇玄道:「我想亲自去见他,询问他与师尊尸身有关之事。」 温凛恼羞成怒道:「不许去!」 一向阴郁冷淡的魔尊,此刻却像个一点就炸的鞭炮。温凛只要一想到「君镇玄要去找师明夷」这件事,整个人就像个被气炸了的河豚。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并不想再压抑了,只是一把将君镇玄抱进怀里,忍耐了多年的委屈和痛苦此刻一齐发作,滔天的海浪般淹没心头。 两人气息相融,君镇玄被青年紧紧扣在怀中,看不见他的眼泪,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痛苦,手指动了动,展臂轻轻按住温凛的背心。 「不许去,」温凛说,「我讨厌他。」 「师兄,你为了他,杀了我两次。」 师兄,你为了他,杀了我两次。 三百年前,君镇玄和温凛也如这些日子一般,抚琴对弈,对饮谈心。 只是,无论那时的温凛如何与君镇玄回忆过往在澜沧宗修行的悠闲时光,君镇玄只当他是在欺骗自己,认为温凛不过是邪魔外道,披着一张温和深情的皮囊,实际上却在谋划如何利用自己。 第20页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温凛明明曾因为屠戮同门,最后被他亲手诛杀。 他对温凛的印象,始终是「为害人间,心术不正的魔头」,而非可以患难与共、信任有加的伙伴。 可是,曾经坚信不疑的记忆,难道就一定是符合真相的事实么? 明明知道,识海中新出现的那段回忆,可能也只是人为编造的幻境。 他却因为那句纠缠了自己数百年之久的「师兄」,莫名地相信,那就是曾经丢失、被遗忘、被蒙蔽的真相。 一室静默,只有香炉燃起的白烟,裊裊飘散。 三百年后的温凛,第一次见到君镇玄时,那人躺在寒玉凝魂棺中,虽然还有意识,但魂魄气息虚弱至极,仿佛碰一碰,就会在指尖碎裂成飞灰。 温凛的满腔恨意和怒火,原本一直压抑着,但当他发现,昔日在诛魔之战中,能够一剑令日月失色的那人,居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句时,心里的最后一道顽强的防线,也在剎那间彻底崩溃。 九重魔宫的花草树木都遭了殃,宫殿里昂贵的摆设,夜明珠、琉璃灯,狼藉地碎了一地。 君镇玄不明白温凛为何手下留情,也不明白,他滚烫的眼泪落在脸颊上时,会令胸膛里沉寂已久的心脏,也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澜沧宗主君镇玄本该在三百年前、诛魔之战中,自爆内丹,与妖魔同归于尽,从此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如今苟延残喘,存活于世,修为尽废,灵力不存,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 - 九重魔宫,地牢内。 师明夷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滚出去!」 如果他体内还有灵力,此刻一定已经不惜一切代价,把这座牢房连带着面前的人,一起炸成碎片。 温凛冷笑道:「本座都没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师明夷,我劝你最好把自己的脾气收一收,别忘了,你那好师兄身上的拘魂锁,引爆的阵法还在本座手里。本座要他生他就生,要他死他就死。」 「死」字一出,师明夷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一般,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闪烁着淡紫色电流的玄铁栏杆,顾不得手上传来的麻痹感,脸色铁青道:「你敢!」 激将法对师明夷这种性格骄傲的人来说,一向十分有效。 温凛道:「你与他勾结合谋,串通刺杀本座,照理来说,就算是千刀万剐之刑,也毫不为过。本座现在不杀他,只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你想将他练成傀儡,我也可以把他洗去记忆,锁在魔域,让他认我为主,奉我为神,对我言听计从,终其一生,都是只能是本座的禁脔!」 「你个狗日养的畜生!!!我杀了你!!!」 师明夷已经被他气疯了,整个人都被他气得发抖,如果目光能够化为利箭杀人,那温凛此刻大概已经死了一千次。 旁边被抓来当壮丁看守师明夷的天琊君,默默地捏了一把冷汗。师明夷骂人的词彙之丰富,用语之恶毒,属实是平生仅见。 尊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静静地在那等着师明夷将满腔怒火都倾泻完,而后才道:「骂完了?本座有话要问你。」 师明夷道:「你知不知道师兄因为你受了多少苦!!!你凭什么这样对他,要杀人就沖我来,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温凛,你听见没有!!!」 脾气再好的人,也不是泥做的,更何况温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气性的人,被师明夷这么一说,他心头压着的那股无名火,此刻就像添了一泼油似的,勐地一窜,侵吞烧没了心智。 无形的威压剎那间扫荡全场,如泰山罩顶般的压力,令师明夷脸色骤变,额上沁出颗颗汗珠。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让他头晕目眩,甚至不得不微微弯下嵴背,才不至于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你将君既月制成傀儡之事,本座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其中缘由。本座只问你一件事。」温凛道。 「诛魔之阵开启前,云渺宗云怀愆身死之后,澜沧宗之人,究竟有没有擅自篡改过君镇玄的记忆。你若不想说也可以,」他阴冷道,「本座会捏碎你的神府,取出你的魂魄,碾碎了,在里面一寸一寸,找到我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大温内心:师兄5555555师兄我的师兄555555 第18章 疑云 师明夷咳出一口血,额上汗珠颗颗滚落。 他看着温凛,那憎恨与不屑的神情突然变成了冷笑,他说:「你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好,我告诉你。」 宗门大比不久之后,君镇玄潜心修炼,境界接连突破,再过不久,就是三月初五阵法试炼之时。 那一日,澜沧接到了山下镇子里的镇民的求助。 据那名报信的居民说,他们的镇子不久前来了一名诡异的白衣人,这白衣人自称姓柳,是算命先生,原本只在大街上替人算命摸骨维持生计,但他所说的断语却句句为真,只要谁不按他说的做,谁就会死。 村里的王二来算命,他对王二说,王二今日有血光之灾,如果留在家里,可能会命丧火中。王二听了,将信将疑,回家的当晚,家中起火,火势极勐。大火终于被扑灭时,王二整个人都被烧成了一具焦炭。 第21页 过了一天,住在镇子东边的李麻子来找柳先生,柳先生说,他今日最好不要外出,乖乖待在家里,否则会被水淹死。 李麻子听话得很,白天果真没有出去,可到了晚上却贪杯多饮了几盏酒,出门散心时走到水塘边,小解后没站稳,失足跌进了水塘,被发现时,尸身都已经泡胀了。 这两件事情发生后,来找柳先生算命的村民络驿不绝,大家都对柳先生信任至极,只要谁不按他说的去做,下场必死无疑。所以不久之后,他已经成为了这个镇子上的「神」,人人追随,人人膜拜。 那村民说到这里,在场之人内心都或多或少心里都起了疑云,有人问道:「然后呢?」 然后,镇上有一户人家,家中男主人乃是一名商户,他有个女儿,已到了婚配的年龄。那女儿容貌姣好、明媚动人,原本已有情投意合的郎君,定在去年的冬月初五成亲。可柳先生一看二人的八字,直说这商户的女儿克夫克子,婚姻不幸,又说自己身边还缺个端茶倒水的侍女,若商户愿意,可以让女儿跟在自己的身边。 夫家一听此言,当即让媒人上门退婚,又责令禁止二人往来。那女子根本不相信柳先生的断语,私下仍与郎君偷偷会面,更拒绝了商户的请求,直言不愿意去卑躬屈膝地当别人的侍女。 于是,出事了。 女子和郎君会面之时,被那郎君带去了一座破庙。在破庙后面的矮树前,那郎君拿出了一条白绫,先紧紧勒住了女子的脖子,差点勒死了她,然后男人将这条白绫挂在树上,打了个死结,活活吊死了自己。 而女子醒来之后,看到了情郎吊死的尸体,刺激之下精神错乱,最后疯了。就这样,两个原本不久后要成亲的人,一死一疯。 那村民说完之后,一片寂静。 澜沧宗众人陷入了沉思之中,那村民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惊恐的神情,咽了咽口水,忍着颤抖道:「还有,镇子上,如果谁开口辱骂了柳先生,不管有没有被他听到,过不了七天,一定会死得很惨!」 师明夷听到这里,不住皱眉,君镇玄此时也在场,打了个手势,叫人送了一盏静心凝神的茶水上来,递给那村民。 「我邻居的王大娘对那妖道敛财不满,在自家院子里骂了他两句,说这妖道坏人姻缘,装神弄鬼,怎么吃饭的时候没把自己给噎死。」那村民的喉结动了动,「然后第二天,她吃饭的时候,就被菜饭噎断了气。西边镇子上的刘五喝多了酒,骂了那妖道,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溺死在自家的脸盆里,就这样,两只手抓着那盆,就像是自己把头伸进去,淹死了自己。」 他比划了一下刘五死时的动作,那场景令众人不寒而慄。师明夷听了,冷冷道:「定然是妖魔作乱,那魔头控制了人的身体,操纵他们自己寻死,所以村民的死法才和他的断语毫无差别。」 那名叫王忠的村民畏缩不语,眼中神采黯淡。君镇玄道:「诸位可还有其他想法。」 同门弟子沈荣想了想,道:「不知大师兄是否觉得,此人作案手法,与贪嗔痴妄四魔中的一魔相似?」 沈荣和沈青乃是同胞兄弟,二人身着澜沧服饰,容貌俊秀儒雅,眉心均有一点红痣如硃砂,打扮几乎相同,沈荣身上的纹绣图案为靛蓝色,沈青的图案则是水青颜色。沈荣话多,沈青话少。 君镇玄道:「贪嗔痴妄四魔中,贪魔狂妄贪婪,嗔魔暴躁骄纵,妄魔喜怒无常,只有痴魔,极少露面,深浅难测,往往以分身替代本体出面。但,凡是他出手的地方,百姓为其所迷惑,往往将其奉若神明,崇拜和爱慕他到了疯狂的地步,甚至为了得到他的垂爱,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四人互相对视,目光在空中交会,沈青点了点头,声音微冷,「是痴魔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剑光 「那一日,因确定作乱的妖魔为四魔之一,宗门不敢怠慢。是以商讨了许久,最终确定,让师尊及红叶峰的丹心长老、师兄、我以及沈青沈荣四人前往。除此之外,同去剿灭妖魔的,还有云渺宗的三名弟子、一名长老,弟子之中,便有云怀愆。」 师明夷咳嗽了一声,将嘴里鲜血咽了下去,「那时,离诛魔大阵三月初五入阵试炼,只余不到一月时间。」 「我本想劝师兄,此事既然有师尊前往,他只需要待在宗门修炼便可,以防万一出了甚么差错,多年来的努力付诸流水、功亏一篑。师兄却不肯听我劝告,坚持要去,他怕这是痴魔放出的一道陷阱,目的便是吸引师尊前去,诱敌深入。」 「他猜得不错,进入青牛镇之后,师尊果然与我们失散了,师兄为了寻找师尊,也与我等分道而行。」 师明夷眼中浮现出莫名的恐惧和愤怒之色,尽管过去了上百年,那深入骨髓的记忆仍然支配着他,「后来,我与两名长老并肩作战,但痴魔有一手下,那人原身乃是一条水中黑蛟,实力极强。」 「他将两位长老逼退之后,带走了我与沈青沈荣,以及云渺宗的三名弟子,挟持我们作为人质,逼迫师尊束手就擒。」 …… 师明夷甦醒时,只感觉浑身剧痛,尤其是后颈被那黑蛟抓过的地方。不但如此,那黑蛟还用锁链捆住了他的四肢,令他体内的灵力无法流转。 第22页 他竭力眨了眨眼,定睛看清了周围——这居然是一座极深的大土坑,他和同样昏迷受缚的沈青沈荣、以及那三名云渺宗弟子一起,被放在了这土坑正中央。 土坑上方,则是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目光呆滞,但无一例外,脸上都挂着狂热的笑容,而且,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样东西,或大或小,形状不一——那是一块块坚硬冰冷的石头。 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人的神情不一样,他穿着雪白宽大的祭司服,跣足披髮,手中握着一根木制权杖。 权杖上方,宝珠绿光荧荧,有如翡翠一般,散发着炽热的光辉。 师明夷眯起眼睛细看,发现那宝珠之中,果然还有许多细小的光点,如飞舞的蜂群一般嗡嗡地窜来窜去。他心下瞭然——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容纳了常人部分灵魂的法器。 这件法器的作用,若说不是操纵人心,那也绝对和控制人的心智情感脱不了干系。 不远处,乒桌球乓的兵刃相击之声传来,与这声音一同入耳的,还有一道十分文雅动听的成年男子嗓音。 「君宗主,我最讨厌死脑筋的人,你现在扔掉剑跪地求饶,我还可以勉为其难只剥掉你脸上的皮,让你爬回澜沧苟活。若再继续打下去,你那几名心爱的弟子,恐怕就要一命呜唿了。」 他话音方落,那白衣人高高扬起了手中的权杖,同一时间,那些神情呆滞的镇民们的脸色,从狂热的喜爱变成了极端的憎恶,那目光犹如千万道利剑,狠狠刺穿师明夷等人。 「既然不喜欢柳先生,」那白衣人轻柔而坚定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不喜欢柳先生,该死,该死!」 「去死!都给我去死!!!」 「柳先生才是我们的神!你们这些修仙的都是垃圾!垃圾就应该被活埋!!」 「去死吧!!!」 雨点一样的石头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师明夷想要闪身躲避,却发现身后的锁链将五人紧紧地困在了一起。「咚」,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尖锐的稜角划破了额头的皮肤,鲜血涌出流下,浸湿了眼睫。 身旁的沈青沈荣仍在昏迷之中,石头接连不断地落在二人身上,但无论师明夷怎么唿喊,两人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师明夷被那石雨砸得眼冒金星,还没等他想出脱困的办法,身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紧接着,系住五人的锁链,瞬间碎裂成数块。 经脉仍然滞涩,但体内灵力已立时恢復运转,师明夷大喜,单手在半空中绘出雷火之符,灵力一吐,火焰剎那间以众人为中心扩散,将还未落下的石块全部震飞了出去。 身后那人道:「扶我一把。」声音冷得如同一块铁板,正是昔日师明夷最瞧不起的云怀愆。 师明夷伸手将他扶起来,云怀愆身体虚弱,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他皮肤滚烫,不断有汗珠从额上滚落,双目勉强维持着清明之色。师明夷只好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一面皱眉道:「方才你怎么震断的那锁链,用灵力么?」 「纯阳之体的奇经八脉,与常人不同,一般的锁链锁不住灵力。」云怀愆道,「你渡些灵力给我。」 云怀愆已无力描绘云风符文,只能以心口持诵,灰色的灵力在半空中将风阵勾勒成形,灵力一震,长风骤起! 师明夷只感觉身体一轻,从地面阵法鼓起的风将众人送到了地面之上,沈青沈荣等人也安然无恙地被风托举了上来,歪倒在一旁,缓缓甦醒。 然而,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四面八方黑压压的全是人,这些被控制的村民在那白衣使者的指挥之下,又缓慢地向着师明夷等人的方向靠拢。 这么多人,就算一人咬一口,也能把他们咬死。在沈青等人恢復清醒之前,师明夷只能引雷放电,将来者全部电晕电倒。然而内圈的人一倒下,外圈的人又源源不断地踩了上来,师明夷只能不断聚雷,以免这些村民踩踏致死。 这样做,对体力的消耗极大,没过多久,师明夷也开始感觉身体发软了。云怀愆盘膝而坐,喘了一会气,看见眼前的景象,缓缓道:「你那师兄,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师明夷果断道:「不可能,师兄过目不忘,找路这事绝对难不倒他。」 云怀愆道:「他再不来,很快就只能找到尸体了。」说着,又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沈青与沈荣,以及另外的两名弟子终于有了神智,师明夷方要将情况向几人说明,忽然之间,那魔头柔和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黑蛟,去将那几人杀了,一人割一块下来,送给君宗主当见面礼。」 未等有人应声,一道黑影已闪至了众人面前,利爪撕裂空气,扭曲空间向五人抓来! 一道闪电似的剑光划出抖动的曲线,血珠从剑刃上擦过,被无形剑气切分成数点更小的血滴。 化为人形的魔将眼眸中,映出一道少年的身影,以及无数道淡白剑光的轨迹。下一刻,剑光化为了莲花形状的巨网,将他合拢包裹,分割成了数瓣。炽热的雷光将尸体切面的表层烫伤,高温令鲜血瞬时蒸发,形成氤氲的血红雾气。 君镇玄挥剑振袖,那血雾散去。体内的灵力运转到极致,无妄剑在气息的影响下,将妖魔斩除后,犹自铮鸣。 少年剑修展颜一笑,轻轻地道:「看到了么?这才叫见面礼。」 第23页 作者有话要说: 云怀愆冷静地:你师兄是不是跑路了 师明夷炸毛:没有! 君镇玄:闪亮登场——— 大温:ohhhhhh师兄————————(头号迷弟) 第20章 天人 师兄终于来了! 师明夷顾不上自己体力将尽,朝君镇玄与沈青等人传音道:「师尊在和魔头交手,我们得先解决那名白衣人!」 沈青掏出丹药为云怀愆和师明夷服下,沈荣从腰间抽出软剑,那软剑本如银蛇一般柔软无骨,他手腕轻轻一抖,那剑立时绷直,刃光寒冷如雪。 君镇玄挡在众人身前,数十道青紫灵力勾勒出的雷风符文在半空中显现,围绕着他排布成形。 无妄剑长鸣一声,雷光暴涨!风团化为长龙衔符而去,温柔的风迅捷如雷,没入人群之中,将那些被控制的村民尽数放倒。 同一时刻,乘风而去的沈荣鬼魅般刺出了手中的长剑,「噗刺」一声,鲜血淋漓,软剑的剑尖穿透了白衣祭司抓着法杖的手腕,将他钉在了地上。那白衣人手腕剧痛,五指不住痉挛,不自觉松开了那根木杖。 沈荣忽略白衣人的抽气的痛唿,微微屈膝将那根权杖拿起,伸手拆下了最顶上那颗碧绿的宝珠,而后道:「这是什么?」 白衣祭司被剑钉住的手腕血流不止,痛得脸色苍白,眼中却依旧狂热不减,对沈荣抬腿便踢:「去死!!」 沈荣抬手,地面上抽出两条手腕粗细的带刺藤蔓,蟒蛇捕猎般紧紧勒住了白衣祭司的双腿和腰胯,令他动弹不得。 沈荣道:「我不是在问你话。」抬手捏住那祭司下颌,令他直视自己。 白衣人对上一双湛青眼眸,一时失语,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心神倶陷,不由自主地臣服于面前之人。沈荣道:「你是用那颗珠子控制青牛镇镇民的吗?」 白衣人望向沈荣,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一般,眼中尽是爱慕,声音也变得十分柔和,「是。」 沈荣道:「这颗珠子里是什么?」 白衣人甜蜜道:「是那些镇民的一部分魂魄,他们越是爱先生您,愿意上贡的魂魄就越多,很快,您就是这座镇子真正的主人了。」一边说着,一边脸上焕发出狂热的爱意。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不过几息,已经将衣襟扯开了大半,白衣人情不自禁地道:「啊~柳先生~您真美,属下爱您……」 师明夷看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感觉这人定然是在沈荣制造的幻觉中将沈荣当成了那魔头,所以迫不及待地要向这魔头献身。 沈荣的表情似乎也快裂开了,他看着面前的人在将白衣服扯得乱七八糟,又像条蛆一般扭来扭去,忍耐道:「要怎么让那些人恢復正常。」 白衣人脸上浮起潮红,一边喘息,一边呻/吟道:「您说过,千万不能将这颗珠子打碎,否则不但您享用不了他们的魂魄,那些人还会全部都变成傻子。也不能让村民们接触到这颗珠子,不然已经被储存的魂魄,又会回到他们的身体里……啊~~」 沈荣忍无可忍,将他打晕了。 另一边,同样战况激烈。 君镇玄已经加入了师尊与痴魔的战斗,二人联手对敌,但那魔头十分难缠,不但身形极其灵活,而且招式多变,以攻为守,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柳先生躲过君镇玄一剑,轻摇手中羽扇道:「你们澜沧宗,有君既月一个傻子还不够,居然还养了一个差不多的小傻子,真是有意思。」 太快了。 先前斩杀黑蛟的那一招剑法,用来应对这痴魔,却是毫无用处。这魔头比他原先动手杀过的所有妖魔都要难缠,原因是,太快了,师尊的剑尚且能逼他出手,自己的剑却连他的影子也难以触碰。 他的剑太慢了。 不是因为剑法的问题,而是因为自己的修为还不够。 想明白了这一点,君镇玄找到抽身的空挡,后退离开战圈。柳先生轻笑一声,挥扇放出上百只背带蝠翼的嗜血小魔,这些小魔爪尖齿利,一旦被它们近身噬咬,损失的不止有血液,还有修为。 师明夷见君镇玄退出了战场,心头一惊,还以为他受伤不敌,本想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却见君镇玄背上的青门剑不战自鸣,飞入君镇玄手中。 青门与无妄双剑在君镇玄手中合二为一,融成了一把全新的剑。 他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淡金色的剑在他手中嗡鸣,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封印被解开。少年的容貌也变了,青金的光辉在他的眼中流淌。 云拨雾散,金光璨落,长风倏起,吹得君镇玄腰间环佩琅然作响,沐浴在日光中的白衣剑修在那一刻仿若下凡的天人。 我需要更快的剑,如果风和雷不够快,那么,光呢? 君镇玄再一次掠入战场,这一刻,所过之处都成为了他主宰的领地。挥剑的速度、剑气释放的速度每一个唿吸都在成倍地提升,越接近于光速,那攻击带来的力量也就越来越恐怖! 剑影横盪,剑光狂啸。那些小魔还未来得及靠近君镇玄,就被有如烈日般的剑光击碎,尖叫中消亡不见。 黑色的雾气蒸发散去,君镇玄伸手扶住师尊君既月,挥剑振去刃上的血。 血珠不是鲜红,而是污浊的黑色。柳先生的衣袍已经破损,放在常人身上能见骨的伤口,君镇玄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内里,像是一团墨被割开了。 第24页 他本以为面前的妖魔会恼羞成怒,更快地露出破绽,没想到这个文士打扮的魔头忽然盯住了他的脸,然后露出了看见绝世珍宝那样痴迷的微笑,不合时宜地赞嘆道:「真美啊,这样的脸不被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制成傀儡放在宫殿里供人欣赏,实在是太过浪费。」 「君宗主,叫你的徒弟去当魔头,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靠这张脸一统无尽海魔域。」 君既月想也不想,冷漠道:「没脑子的蠢货,去死。」 君镇玄:「……」 暗处方赶到不久的温凛:「……」 原来光风霁月如君既月这般的高冷大冰山,也是会和敌人互飙脏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等回到宗门,温凛:师兄真好看(恍惚)……嘿嘿,师兄,嘿嘿 君镇玄:你小子,怎么以身犯险 温凛:嘿嘿,师兄,嘿嘿(幸福花痴中)(完全没注意) 君镇玄:…… 师弟疯了,还能要吗? 第21章 父亲 「在那之后,又是一场苦战。」无尽海,九重魔宫中,师明夷道。 「师兄来之前,已经向宗门求援。但当时,那魔头功力深厚,十分难缠。师兄虽然强行提升了境界,但也只能撑住一时。」 「当时双方正在纠缠之中,那魔头却不知为何,仿佛邪法突然遭受反噬一般,后退数步,吐了一大口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睛也变成了血红。」 「他盯着师兄,忽然又向我和云怀愆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一句『真有意思』,而后便炸裂成一团黑雾,黑雾中飞出无数蝙蝠,脱身离开了。之后,那些村民在澜沧宗的治疗下,全部恢復了正常。」 说到这里,师明夷攥紧了拳头,接下来,他说了一句温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和云渺宗的前任少宗主云翡生下云怀愆的男子,就是那魔头!而他,当时是在确认,自己就是云怀愆的另一名父亲!」 「所以之后,才会有云怀愆身死的那件事……」师明夷说。 那件事,无论是师明夷还是温凛,如今,都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温凛的脸色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他只说:「够了。」 「还不够。」师明夷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说,「云怀愆死之后,云渺宗宗主云容阙将他的魂魄带了回去,温养了许久。你应该知道,人死以后,魂魄在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消散,那时你杀了云怀愆,等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所以,因为晚了这两个时辰,让云怀愆说出当日的真相,云渺宗和澜沧宗花费了整整一百年。」 - 云容阙是云渺宗的宗主,他一共亲自教养了两任弟子,第一任弟子名为云翡,第二任弟子则是云翡的儿子,云怀愆。 「愆」是罪过的意思,怀愆,意味着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带着罪过。对于十二仙门的少宗主,云翡受一名妖魔的引诱,与其欢好之后,身为男子,居然怀上了魔胎,诞下一子。 云渺宗的宗门规矩十分严格,云容阙教养弟子,也向来严苛。当时云翡已经和十二仙门中的雅风门门主订婚,且双方情投意合,还有不到半年就举行双修大典。 事情发生之后,雅风门派人来商议将这门婚事取消。虽然门主并没有说什么,而且只是表露了痛苦和遗憾之意,未曾责怪云翡,云翡却还是十分内疚,整日郁郁寡欢。 事情已经发生,无论是责怪还是惩罚都无用。 云容阙顶住了压力,依然认定云翡是云渺宗未来的宗主,没有撤去他少宗主的身份,也没有约束他出门散心的权力,但云翡依然很痛苦。 云容阙不知道他心魔的源泉是什么,等看到了云翡的绝笔书才明白,他受痴魔引诱,在幻境中看到的人不是雅风门主张颂之,而是他的师父,云容阙。 因为以前的云容阙太过温柔,所以在幻境中,这份温柔才被痴魔利用,成为了杀害自己弟子的武器。痴魔使师徒之情扭曲成爱欲,再以伦理道德为刀刃,让背德的痛苦逼死了心思敏感的云翡。 教养云怀愆的时候,云容阙便没有待云翡那样温柔。 因此,云怀愆总是觉得,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能使师尊满意。尽管云容阙的要求,他每次都做到了,可是云容阙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好。 云容阙每次夸奖云怀愆的时候,云怀愆其实很希望,那只手能摸摸自己的头,带着淡淡的微笑告诉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 可是,云容阙其实没有怎么摸过他的头,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牵过他的手,抱着他去看宗门新年时燃的绚烂的烟火。 在青牛镇见过的白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云怀愆第一反应是抵抗,然后跑,跑去找云容阙。 「澜沧宗有君既月在那严防死守,为父不好进去,只好来这里找你了,好孩子,过来。」 云怀愆用尽了一切力气去抵抗,但体内让他痛恨的另一半血液,像那日在青牛镇一样,不住地沸腾起来。 「乖,听话。好孩子,就这样。」 「很快的,一会就不痛了……」 云怀愆跪在地上,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天灵,探入他的灵魂深处。 他听了自己的尖叫声。 第25页 但很快就不痛了,他睁眼之后,看到了师尊。 云容阙把他紧紧地搂入怀中,他浑身发冷,满头是汗,但那个人的怀抱那么温暖。 他感觉有些东西变了,可是说不出来。 「师尊,弟子方才遇见了那魔头……」 「怀愆乖。」云容阙说,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柔和。 云怀愆愣住了,然后眼泪流了下来,他说:「师尊,我不想参加三月初五的入魔大阵试炼了,我想待在云渺宗。」 待在你的身边。 他多么希望云容阙此时说的是「好。」 但云容阙放开了他,站了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他,眼神还是那么温和,可是让云怀愆再一次发起抖来。 他伸手给云怀愆擦掉眼泪,然后说:「怀愆,你永远是师尊最喜欢的弟子。三月初五,诛魔大阵的试炼,你将这柄魔刺,刺入君镇玄颈侧,让他沦为妖魔,然后杀了他。诛魔大阵由你一人继承,从此之后,云渺宗成为十二仙门之首,师尊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怀愆,好还是不好?」 云怀愆仰头看着云容阙,脑海中,针扎似的剧痛让他不住发抖。一旦答应,从此便是万劫不復。 他挣扎着想要从这场噩梦中醒来,身体抖若筛糠。 「云容阙」嘆了一口气,重新跪下,将他揽入怀中。 「只要杀了君镇玄,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一生一世,绝不会再像云翡那样弃你而去,好吗?」 云怀愆眼泪越流越多,最后再也忍耐不住,抓皱了云容阙的玄衣,放声痛哭。 原来我只是,害怕被你抛弃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都姓云只是因为云渺宗开头是云( 第22章 承诺 这场审讯一直持续到深夜。 温凛离开九重魔宫的地牢,去停云落找君镇玄。 君镇玄刚把那幅梅花像重新绘好,珠砂玉光涂抹到丝绢上,色泽均匀而温润。 他站在书案前,衣裳被月光照出微蓝的颜色,明明两人只是半日不见,再看到他时,温凛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温凛想到方才师明夷受审时所说之语,心中一痛,道:「师兄。」 君镇玄被青年从背后拥入怀中,那人抱得很紧,好像生怕自己会消失。下一刻,君镇玄感觉有泪落在颈侧,泪水温热而湿润。 明明已经是一界之尊,为何抱着他哭这一点,还和少年在澜沧时一模一样。 君镇玄嘆了一口气,方想问问他到底和师明夷说了何事,以至于回来时这般难过。 忽然被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接着就被放在了柔软床榻之上。 昔日君镇玄所见的温凛,往往阴沉狠戾,除了愤怒与淡漠,很少展露其他神情。 如今青年却像条受尽委屈的大狼一般,「嗷」地扑进他的怀里,眼泪无声而落。就连猩红的血眸,看起来也全无平日令人畏惧的威严了。 等寂灭尊哭够了,君镇玄的肩头的衣裳也湿了个透。 君镇玄看着被青年紧紧扣住的五指,道:「你为何这般难过。」 眼看温凛那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直淌,君镇玄头疼道:「不许哭了,给我把话说清楚。」 青年道:「师兄,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不知道澜沧洗了你的记忆,也不知道山崖下救我的人就是你。我只是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师兄,可是我一直一直记挂着你,就算是被你一剑穿心之后最恨你的那段时间,我也只是想向你问清楚为什么,我只想让你当我的道侣,我发火时和你说的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话,我只是想把喜欢我的你找回来……」 这是君镇玄甦醒之后,温凛第二次对他说这么多话。 又伤心、又难过、又痛苦。 温凛低声下气说了一堆,而后,一连串泪珠颗颗落下来,又沾湿了君镇玄的手指。 君镇玄正在逐步修復的魂魄中,缺失的最重要的三块碎片,终于在这一刻,一一补齐—— 离开青牛镇、回到星桥水榭之后,君镇玄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自己要修炼闭关,封闭星桥水榭。 而后,他循着魔气的踪迹,穿过庭院和长廊,找到正在疗伤的温凛。 温凛身旁,还有一领溅上了血点的黑袍,凌乱地堆成一团。 温凛身上血气颇重,君镇玄在他对面盘膝坐下,同样闭目运功,两人灵力交融。 君镇玄的灵力渐渐与温凛的灵力融合,随着温凛心法的运转,没入少年的体内。 温凛魔性未退,睁眼时双目仍是一片血红,看着君镇玄,如看着蝼蚁一般,眼神冰冷,伸手便来掐君镇玄的脖子。 君镇玄反应极快,两人眨眼间过了数招,君镇玄点住他体内几处魔气涌动的大穴,将人紧紧抱住,肩膀一痛,被重压在桌案上,厉喝道:「温凛!醒醒!」 少年低头睁眼,不再有攻击之意,眼中嗜血的兇狠变为了迷茫与漠然。 他看见君镇玄,像小狗看见了主人一般,眼神微软,居然情不自禁,低头吻了一下面前人的脸颊。 君镇玄教他的心法起了作用,温凛瞳中的血气忽然消散,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 紧接着,就看见了被自己摁在桌上的少年师兄。 第26页 那一刻,温凛脑中缓缓冒出了三个字:完蛋了! 他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放开掐着师兄肩膀的手,被他抓过的地方,君镇玄的衣裳都留下了褶皱。 君镇玄看见面前的人脑袋上,不存在的小狗耳朵耷拉下来。温凛低头道:「师兄……」 温凛私自前往青牛镇,围观了君镇玄与痴魔的战斗,为了阻止君镇玄受伤,甚至,不惜动用了毁伤身体的魔修邪术——柳先生之所以突然后退吐血、脸色大变,正是因为暗中的温凛以血瞳迫之,对其出手。 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极危险之事。 温凛修为未至金丹,血瞳术又极不可控,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君镇玄甚至没有把握能将温凛完好无损地保下来。 但君镇玄一向不是话多之人,也并不容易将「动怒」两个字写在脸上,他只是看着温凛,淡淡道:「你清醒了么?」 温凛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他咬牙道:「师兄,我错了……」 「跪下。」 「师兄,我只是怕你出事。」 「跪下。」 「咚」一声,温凛跪在了君镇玄面前,君镇玄看着面前的师弟,看见他眼中的痛楚与受伤之意,一向无甚涟漪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温凛,我问你,我教你压制血瞳术的心法,是为了什么?」他问。 「……是为了让我不再受血瞳术的反噬,在宗门中隐藏身份,好好修炼。」 「你此次擅自动用血瞳术,可有想过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君镇玄道。 「我……师兄,我知错了。」 「你会被送去红叶峰会审,即使有我和师尊作保,大长老也一定会要求,废掉你的所有修为以及和那邪术有关的一切。 如果这双眼睛没有了,在你再次修成金丹之前,你都只能继续生活在黑暗之中。 若血瞳术不可控制,你沦为妖魔,无法唤回神智,我又该如何待你。这些事情,你想过么?」 「如果我也变成柳先生那样的疯子,」温凛固执地说,「师兄就像杀那黑蛟那样,一剑把我杀掉好了!」 青门与无妄剑感应到主人情绪的波动,剑身颤动发出的铮鸣声,一剎那尖锐得几乎刺耳。 两人独处时,温凛从未见过这样的君镇玄。 他脸色变了。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受伤而已,师兄,我……」 「向我保证,没有下次。」君镇玄打断了他的话。 温凛看着他的眼睛,把「如果我不能保证呢?」咽了回去,眼泪不自觉盈满了眼眶,他拼命地忍住,不让它流下来。 师兄不需要我的帮助,他已经足够强大了,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呢?反正所有的问题他都会解决的…… 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可是你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 「我保证,师兄,我以后好好修炼,绝不会再轻易动用血瞳术,如果违反,师兄以后就……」 他仿佛和自己怄气一般,「如果违反,师兄以后就和我断绝关系,当做没有我这个师弟,再也不要理我了!」 「须知君子一诺千金,你既然已经发誓,那么,下不为例。」君镇玄说,他伸手拉起温凛,还是忍不住,为他拭了拭脸上的泪。 然后头一次,将他轻轻揽入怀中。 「四魔兇恶狡诈,师兄见过太多人死在它们手中,也亲手杀过沦为妖魔的仙门弟子。」少年君镇玄的声音平淡无波,仅有的一点悲伤被裹在里面,将他的惶恐和惊惧藏得很深很深。 但温凛发现了。 「师兄只是不想你也成为其中的一个。你修至金丹,快些长大,将来你与我,总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好么?」 「好,师兄。」温凛感觉到他的害怕,保证似的安慰道,「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第23章 山谷 十二仙门商议后选定的试炼地点,名为白猿谷。 白猿谷中原本生长着许多白猿,渴饮泉水,饿摘山果,攀岩盪藤,十分自在。只是后来四魔之一的「贪」带领手下魔将占据了这座山谷,大肆屠杀之后又将此地抛弃,只留下满山谷的魔气、毒气以及一些被魔化的白猿。 君镇玄与云怀愆、独仙门的沈欲等人,作为诛魔大阵待选的继承者,都分到了一枚金色的玉简。 独仙门门主道:「这玉简乃是阵法的化身之一,诛魔之阵已在白猿谷布置展开,你们入阵之后,只有尽力清剿谷中的妖魔,才能将这枚玉简炼化。最先将玉简炼化成功者,就是诛魔之阵认可之人。若无疑问,莫要耽搁,即刻入阵。」 五人里,分为三男两女,那两名女子分别是醉月宫的司明月,以及烈阳宗的金灵。其中,君镇玄的修为最高,其次是云怀愆,司明月与金灵不相上下,最后才是沈欲。 沈欲捏着那枚玉简,手中摺扇轻轻摇了摇,面上挂起一丝苦笑,「能不能不去?入阵试炼还要和那些魔猿交手,想想都累得很。」 话音方落,就被独仙门门主瞪了一眼,乖乖地闭上了嘴。 司明月与金灵即刻动身启程,飞入淡金色屏障笼罩的山谷之中,沈欲化光跟随,而后便只剩下君镇玄与云怀愆。 不知为何,云怀愆的脸色颇为苍白,似乎身体隐有不适,君镇玄问他,他却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少宗主关心。」 第27页 君镇玄道:「好,那我先行一步,你多加小心。」身形一动,白虹倏起,不多时已追上前面的三道流光,随他们一同隐入山谷之中。 诛魔大阵展开之后,只要将灵识输入玉简之中,便能清晰地查看到妖魔所在的地点及自身的方位,又因大阵凛然之威压制了那些妖魔,四人只感觉如鱼得水、似虎添翼一般畅快。 往日对付这些身手敏捷、吼声刺耳的魔猿,往往需要耗费不少力气才能将其斩杀,现在的速度却是从前的数倍,轻松不少。 那玉简本色如黄金一般,被炼化之后,却显现出与各人灵力相同的玉色,且被炼化得越完全,玉化得越明显。 随着谷中的魔猿渐渐稀少,各人手中的玉简颜色也越来越鲜明,君镇玄手中的那根青紫色的玉简,看上去已经看不出原本金澄澄的色泽,几乎快被彻底炼化。 沈欲手中的玉简则是一半火红,一半金黄,司明月与金灵的则要好上许多,但君镇玄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单是他施展剑招将那些魔猿全部绞碎的速度,在场之人,根本无从与他相比。 沈欲挥出扇子,又放了一把火,把那些已经死去的魔猿尸体全部烧掉,「照现在的进展,过不了多久,我们大概就能从这白猿谷中出去了。」 金灵道:「你听起来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沈欲挑眉道:「当然期待,我们家老头子就因为这个纯阳之体,逼我早起贪黑地修炼了多少年。出去散功之后,我就要把我之前酿的酒全部挖出来,痛饮三天三夜,那时他可就管不了我了。」 「散功有那么轻松吗,」司明月收起手中长剑,轻轻地道,「我只知道,重修功法一定非常非常累,宗主其实很希望我能继承诛魔之阵,若我就这样散功回去,她定然对我十分失望。」 「都是命,」沈欲嘲道。 「离阵之后,我会与师尊提议,」君镇玄道,「当年十二仙门商定其余四人散功,将修为传于一人的规矩,是为了让被诛魔之阵选定者尽快突破金丹大圆满的瓶颈,早日晋升元婴境界。如今我已至元婴,诸位不必再为此事担忧了。」 「……」 沈欲合上摺扇,转头问金灵:「他刚刚说了什么?」 司明月小声说:「他说,他修为已至元婴境界。」 尚未及冠,已至元婴。 沈欲:啊啊啊啊啊啊能不能把这个装逼的拖出去!不想再看见这么变态的人! 眼看金灵和沈欲都陷入了石化,司明月反而淡定了起来。 等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师尊,师尊大概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吧?毕竟和她们竞争的人里面,有一个元婴境的修士,还是尚未及冠的元婴。 听到这么震撼的消息,师尊说不定反而会安慰自己,尽力而为就好…… 就在这时,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颤动!一阵阵腥臭的浓绿色毒雾,忽然从四面八方喷射出来,沈欲出扇起火,狂喝道:「快躲开!」 峡谷夹道山崖「嘭嘭」数声,发出爆裂巨响,碎裂的大块山石「轰隆」砸落而下,纵使有剑亦是难敌! 一时间天上尽是碎石,出谷的道路被全部堵住,众人情急之下,拐入了一处山洞,才避免了被这些石头压成烂泥的危险。 「轰隆」「轰隆」,过去许久,那仿若万马奔腾的巨响才渐渐停下。 沈欲在入口转了一圈之后回来,摇头道:「外面已经被石头堵死,我们得在此另寻出路。」 司明月将灵识探入玉简,拧起秀气的眉头道:「奇怪,玉简没有反应了。」 「现在的诛魔之阵只是仙门做出来的初版,阵法所能覆盖的深浅和大小都有限,这里太过偏僻,所以玉简无法与诛魔之阵相互感应。」 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冷冷道。 那说话之人慢慢走出来,手中握着一块灰色的玉简,一边衣袖被刀刃划破,虽然已经简易包扎过,但仍渗血不止。 他身着云渺宗服饰,云肩如霞,容貌清秀干净,双目是略深的铁灰色,正是云怀愆。 司明月与金灵均松了一口气,君镇玄却微微皱眉。 云怀愆伤口处溢出的黑气,甚至,比那日他初见温凛时,在温凛双目中所见的魔气,还要更浓。 第24章 怪物 君镇玄道:「你受伤了。」 云怀愆将那玉简收起,道:「我先前猎杀那些魔猿的时候,看见有人在鬼鬼祟祟地往峡谷上布置符箓,便一路追来,与那人过了几招,他掠入这山洞之中,之后却不见了踪影。」 五人结伴而行,在复杂如蚁穴的山洞中绕来绕去,却始终像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出路。 后来,在一道分岔的路口之前,五个人便分成了两组,沈钰与司明月、金灵等人走左边,而君镇玄则与受伤的云怀愆一起,走右边的山洞,五人分头找路,以君镇玄所绘制的连音符传讯,保持联繫。 云怀愆右臂的伤口划得极深,即使上了药,也始终无法痊癒,只能勉强维持不再恶化溃烂的状态。他年纪与温凛仿佛,话却很少,休息时总是一个人靠在石壁上,安静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山洞极大,地势参差不齐,两人又走了几日之后,沈欲那边忽然道:「有动静了!」 君镇玄道:「如何,宗门的传讯符有回音了么?」 第28页 进入山洞之后,与诛魔大阵相连的玉简失去了感应,就连传讯符燃烧之后,过去数个时辰,也收不到十二仙门的半点回音。 沈欲道:「门主说,白猿谷之外,四魔之中的『贪』与『痴』同时现身了!他们正在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知道我们被困在山洞里,已经派弟子和长老进入山谷找寻。」 传讯符也叫传音符,只要将要传达的信息以法文书写之后,默念要传讯的对象姓名与容貌、所在的大概地点,再进行焚烧,对方就能收到消息。但这种方法同样有几个弊端,一,若是传音的距离太远,或者受一些地形与阵法的影响,对方接到的消息容易不完整;二,若是绘符者灵力太弱、水平太次,接到传音之人同样很难弄清楚传音之人真正想表达的信息。 而连音符则是以特殊的符纸书写、注入灵力后,将符纸烧掉,兑水喝下,十日之内,只要范围不是太远,都能以心念和声音互传消息,而不需要额外的灵力。 就在此时,一道以硃砂绘制的水蓝色灵符虚影忽然出现在了君镇玄眼前。那灵符正在燃烧之中,传音之人正是温凛,他的声音不但焦急,而且还带着一丝恐惧。 「师兄,不论你现在在哪里,都不要再往前走了,从原路按你做的标记返回!那座山洞里,有……」 他的声音扭曲了一下,而后「滋」地熄灭消失了。 这道符并不是密符,因此温凛的提醒,云怀愆也听见了。 他原本正在闭目休息,闻言,睁眼道:「他想说,这山洞里有什么?」 以温凛的性格,能让他为之变色的,恐怕只有妖魔了,而且,一定是极为强大的妖魔! 君镇玄道:「沈欲说,贪、痴同时现身白猿谷外,打了十二仙门一个措手不及。这白猿谷曾是贪魔的领地,它是人间贪慾而生,手下共有四名魔将。」 云怀愆道:「酒、色、财、权。」 君镇玄看向前方浓郁魔气笼罩之地,缓缓道:「好一招瓮中捉鳖。」 与此同时,沈欲苦笑道:「这种时候,就不要把自己比喻成鳖了吧。」君镇玄聆听温凛的提醒时,他也听见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音方落,君镇玄就听到了金灵的呕吐声。 司明月还没有呕吐,但是已经快吐了,君镇玄侧耳细听,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妖魔咆哮声。 「我们中奖了。」沈欲喃喃道,「是『财』和『色』。」 「财」是一只有十人合抱那么大的、背上驼满了一枚枚金色钱币的三腿蟾蜍,整只蟾蜍看起来,像是一座肥胖丑陋的肉山一般,珠光宝气,却又满身铜臭。 「色」是一个两面人。 正面是男人,背面是女人,正面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背面柔美动人,楚楚可怜,两人都是戏子打扮,女人是旦,男人是生,四只手,四条腿。但是光看他们身体中间的连接处,沈欲可以肯定,那里绝对还藏着不止一只手! 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牵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童,缓缓走来。老人步履蹒跚,背上背着个巨大的酒葫芦,小童双目明亮,眼睛生得又大又圆,笑嘻嘻的,手中拿着一只垂着头的木偶人。那木偶人的身体分成几段,均用丝线连接操纵。 浓郁的魔气,源源不绝地从两人身上散发出来。 无妄剑铮然出鞘,云怀愆手中无声地浮现出一把灰色的长弓。那小童看见两人祭出各自武器,微微一笑,稚声道:「爷爷,有人来找你买酒喝啦。」 老人双目紧闭,道:「哦,有几个人啊?要什么酒?」 小童道:「两个,他们说,要买最好的酒回去招待客人。」 老翁道:「好嘞……好嘞,酒这就来。」 话音方落,小童手中的木偶人已经跳了下来,歪歪扭扭在地上走了几步,而后轰然破碎,变成了一只四肢着地,人面蛇身的怪物。 那怪物脸色惨白,双目仿佛被挖掉了一般,一片漆黑,尖牙利齿,爬行的速度几乎是飞快。 老人的身体从中破开,裂成两半。 他本来生得非常矮小,人类的皮囊落地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头足有丈高、身材魁梧的巨大魔猿。魔猿直立身体,「轰」一声跃上了岩壁,而后朝着君镇玄二人的方向箭矢般急跃而来! 「最好的酒,要用人血来做……」老人的声音依旧迴荡在山洞之中,他咳嗽了两声,慢悠悠道,「把你们的头扭下来,掏干净,就是最好的酒壶了……」 沈欲那边还在「轰隆轰隆」不断作响,一听就知道战斗得非常激烈,饶是如此,他还有心思分神惨叫道:「少宗主,你们那边行不行啊!怎么听起来比我们这里遇到的还要变态!」 话音方落,就被水袖紧紧缠住了脖子,一阵窒息。 君镇玄感觉云怀愆越来越虚弱,虽然手中弓箭连发不停,但显然已经无法支撑他快速躲闪妖魔的攻击,当下长剑一掣,剑影千化,勉强挡住了蛇人与魔猿的一阵攻击,趁此空档,将云怀愆背了起来,道:「我主攻,你看着帮忙,能行吗?」 云怀愆微弱地「嗯」了一声,而后道:「我尽量。」 这两名魔将的实力都十分强劲,君镇玄对付起来,也是颇为棘手。更别提那蛇人只是小孩的一只傀儡所化,「权」看着君镇玄左右支拙的模样,「咯咯」笑道:「白衣服的,你真笨,把你背上的人丢掉,让爷爷吃掉不好么?这些傀儡我要多少个有多少个,带着他,只会拖你的后腿。」 第29页 君镇玄道:「你话真多。」沈欲那边又是一阵惨叫,金灵道:「君镇玄!那只□□会放毒,沈欲的火烧不掉,我和明月被那两面人缠着近不了它的身,再这样下去沈欲快死了!」 君镇玄以青门剑将蛇人一剑钉死在地,以无妄剑的雷法反击那魔猿袭来的利爪,然而那魔猿张口喷出炽热火焰,君镇玄不得不后退躲避,险些又被缠上的尖爪抓伤腰腹。 他落到一处突起的山石上,浅浅调整唿吸,而后道:「财是因人爱财的贪慾而生,它强大的原因就是它的弱点,你们身上有带什么值钱的天材地宝吗?用那个东西把它引过来,然后再观察它身上的弱点。」 金灵崩溃道:「哪有什么天材地宝!烈阳宗除了金子就是金子,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手里这把法器了!」 沈欲道:「能不能换个别的方法!在下也是穷鬼一个咳咳咳咳咳咳……」 司明月道:「我有一枚寒魄冰精制成的玉佩!」寒魄冰晶与烈阳宗的烈阳灵玉分别是天地间极寒与极炽的两大至宝。 「就这个!」君镇玄说,「让沈欲把灵力输进去,寒魄冰精遇上压缩的火灵力,到极限时,就会自己爆炸!」 青门剑不住颤动,那蛇人挣脱不出法剑的压制,尖声哀鸣不止,声音仿佛泣血。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我要死啦!!!」那是一个人类的声音,但因为疼痛已经尖锐得近乎扭曲。 「我想回杏花村,呜呜呜呜,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放我回去!!!」蛇人说。 魔将「权」嘻嘻笑了起来,他作为盛装权欲的容器,只是孩童模样,笑得天真又灿烂,君镇玄却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血色的泪。 他一瞬间想起了这个孩子是谁,却因为这片刻的分神,被那老人化成的魔猿在肩膀狠狠一抓,撕下了一大块带血的皮肉。 那小童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木偶人,这只木偶人好像有点损坏,断掉了一只手,他摸了摸木偶人的脑袋,吹了吹气说:「你也去帮忙吧,这样就不会再痛啦。」 第二只木偶人被丢了出来,无形的丝线操纵中,它直立站起,而后悄然破碎,这次不再是蛇人,而是一头身形高大的魔物,头颅是犬只模样,脑袋两侧却生着弯曲的牛角。 比起瘦弱的蛇人,它虽然只有一只手臂,却显得既雄伟又威勐,偏偏脸上那四只狗一样的眼睛,让人生出一点「这怪物居然有些温顺和无辜」的错觉来。 地上的蛇人陷入了狂乱之中,一边喊着痛一边呜呜哭了起来,那牛角怪物低头看了一会地上的同伴,然后抬起腿,一脚踩碎了蛇人的胸膛。 「喀啦」一声,骨骼与心脏破裂的脆响传来,就算是魔,到这个份上也没法活了。青门剑被收回君镇玄手中,剧痛之中,蛇人「呜呜」了两声,而后望着一脚杀死了自己的怪物,喉咙「呵呵」作响,空洞的眼睛里好像流下泪来。 「大黑……」蛇人说,「我还想回……杏花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魔将 沈欲那边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整座山洞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接着,传音符的连接突然断开了。 君镇玄心中一紧,但没有说什么。 云怀愆道:「你把我放下来吧。」 君镇玄道:「你能行吗?」要知道,如果把云怀愆就扔在这里,一会打起来,君镇玄未必顾得上他。 云怀愆道:「云渺宗,从来不养废物。」不知为何,他把「废物」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君镇玄只好找了个离战场远点的角落,将他放了下来,而后道:「听温凛的意思,支援的人应该很快就能赶到了,你……先撑住。」 云怀愆道:「你平时也这样吗?」 君镇玄怔了怔,「什么?」 云怀愆道:「我的意思是,你的话真多。」 君镇玄只是觉得他年纪比自己小一些,和温凛师明夷他们差不多,都还是少年,所以额外照顾一些,没想到反而让云怀愆觉得不舒服了。 他当然没有瞧不起云怀愆的意思,但此时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因为就在二人对谈时,那两只行动迅勐无比的魔物一起沖了过来! 君镇玄随手化出一道分身,将青门剑交给了它,然后手持无妄剑,与分身一起,迎上了四眼魔物和魔猿。 「吼!!!」 他无所顾忌之下,体内灵力狂涌,剑刃吐华,化成千百缭乱剑光,与那实力更为强劲的魔猿打成一片。 魔将与魔将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十分明显。魔猿的实力比那日的黑蛟还要强上两分,但仍然不敌君镇玄。 君镇玄手中无妄剑在半空挽了个剑花,而后长剑如飞梭般脱手甩了出去,「噗刺」一声,刺穿了那魔猿的一只眼睛。 那魔猿本来双目已盲,但此刻仍是剧痛,狂叫怒吼不止,触目惊心的血泪顺着脸颊和毛髮淌下。 君镇玄踩在它巨大的头颅之上,拔剑再刺。 这一剑刺入了魔猿背心最脆弱之处,蕴含雷气的灵力轰然爆发,震碎了魔猿的心脏。那魔猿悲吼一声,当即吐血倒地。 一只灵活的小白猿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它捡起滚落在一旁的大酒葫芦,拔开了瓶塞,将血红色的酒液汩汩倒入倒地的魔猿口中。 第30页 烈酒就像是火,赋予了那只猿猴第二条性命。 魔将「酒」化成的巨猿以手臂支撑地面,侧身离地,缓缓再次站起! 它喝下去的酒仿佛没有到达胃袋,而是直接蒸腾到了皮肤的表面。 魔猿身体表面裸露的皮肤上,亮起如海浪般的火红色魔纹,属于魔将的压迫感,这一刻才真正出现。 君镇玄手持青门剑的分身,此时已和云怀愆配合解决了那只犬首牛角的魔物。 云怀愆射出的四支利箭,三根风云箭矢刺穿了它的眼睛,还有一根没入了它的咽喉之中。 这只怪物虽然动作迅捷,五感敏锐,却并不懂得什么战斗技巧,只知道最基本的抓挠突刺与冲撞,落入君镇玄的剑阵之中,当即因愤怒失去了方向。 青门剑穿透了它的心脏,这魔物也没有多久可活了,灵力凝聚而成的箭矢在它眼中缓缓消散,血迹从它的头颅和身下蔓延开来。 奇怪的是,这怪物剩下的一只眼睛,始终盯着同一个方向。 它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濒死之际,好像在那里看到了什么,被绞碎了心脏的庞大身躯却再也无法支持它想要的行动。 于是它的身体只是痉挛了一下,而后,一颗眼泪,从仅有的那只眼睛里滚落在地。 「权」目睹了这一切,抛出的两只傀儡先后被君镇玄和云怀愆解决之后,他成为了两个人狩猎的下一个目标。 君镇玄一心二用,一面随时准备抓住「酒」的破绽,发起进攻,另一边的分身则在时刻观察着「权」的动静,阻止这小童再抛出第三只傀儡的动作。 「权」惋惜地嘆了口气,而后摊开手道:「没有了,你们想要也没有了,都被它吃掉了。」 话音方落,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丝线操纵的木头娃娃,垂下头,双膝一弯,而后倒在了地上。 一条带着黏液的黑色触手无声爬来,将小童拦腰捲起,向后拖去。 接着,更多的触手伸了出来,将地面上蛇人与犬首牛角魔物的尸体,一起拖走了。 触手所过之处,黏液经过拉扯,变成了细白的丝线。 「好饿啊。」 「阿爹,阿娘,这里好冷。」 「我想回家,阿娘,你在哪里?」 「呜呜呜呜」 一张嘴说话的声音并不可怕,但是,当有很多张嘴长在同一个怪物身上,然后它们一起开口说话的场面,就非常惊悚了。 而且,最要命的是,说话的人都是孩子! 「滋啦」「滋啦」几声响动,沈欲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道:「对面的,听得见吗,我们把山洞炸开,找到出口了。」 「轰隆!」进化之后的魔猿不但更高、更强壮,而且速度也变得更快,对于伤口疼痛已经几乎不敏感了。 君镇玄躲开它能把自己锤进地面的一拳,道:「能听见!这边有情况,酒和权都有不同的形态,情况比想像得还要复杂。」 饶是君镇玄原先再怎么冷静淡定,但他毕竟只有不到二十岁,遇到这种情况,任谁也很难一直控制自己的情绪。 孩子的哭声几乎挤满了山洞,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君镇玄以为这已经够糟糕了的,没想到云怀愆说:「我们出去,找沈欲他们会合吧。」 君镇玄皱眉道:「什么?」 云怀愆道:「这里不止有孩子,孩子只是最先醒的那一批,而且,只是它们的食物。」 他抬手拉弓,羽箭射穿一枚符纸,箭尾微微晃动。 箭尖将那枚照明所用的符纸钉在了山洞的石壁之上,顷刻间明光大亮。 三颗巨大的茧,被//干透的黏液形成的物质包裹着,悬挂在石壁之上。 最右边,已经孵化了的那颗茧撕裂了。 从里面爬出来的生物是一条黑色的肉虫,黑色的触手就是从那肉虫身上延伸出来的「足」。 此刻,它正趴在方才用触手拖过来的魔物尸体上面,用看不清牙齿和舌头的嘴,大口大口地不断啃食着。 君镇玄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是这肉虫里面裹着的孩子发出来的。 黑色的肉虫身上,还有复杂的红色符文。这种红色的符文,代表着祭品。 它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餵食、或者说饲育更高级的魔物,这种过程,也称为魔物之中的「献祭」或者「献食」。 「贪嗔痴妄」四魔在人界屠杀百姓,占据村庄之后,往往会留一些活口。 这些倖存的人类的用途,就是和魔物混合在一起,成为更高级的魔物们的食物。 就像面前的这些,还有意识、但是已经几乎被魔物同化的孩子们一样。 另外两颗茧已经孵化完毕,只是尚未甦醒。 这两颗茧都已经膨胀得十分巨大了,只要划开茧壳,其中沉睡的魔就会破茧而出,真正现世。 「我不想死,救救我!哥哥,我不想死,救救我!」 一个稚嫩的声音哭喊起来,那是个孩子的声音,不辨男女。 「酒,酒,我这有天下间最好的美酒!」 那魔猿双拳捶下,地面溅起的碎石刮过君镇玄的脸颊和鬓髮。 君镇玄手中的剑迸射出雷霆般的无上威光,怒火和悲伤在他心里混合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爆裂的紫光在山洞内炸响! 饮下了酒液的魔猿一共有三颗心脏,君镇玄炸碎了其中的一颗,血从魔猿的嘴角淌下。 第31页 它一掌挥开君镇玄,那苍老的声音狂笑起来,「仙人第一次来杏花村,就让老朽好好招待你吧!」 「哥哥,救救我!哥哥,我不想死!我被困在里面了!」 两颗茧似乎被外界的声音惊扰了,茧中沉睡的魔物活跃起来,肉粉色的外壳微微颤动,好像下一刻就要甦醒。 云怀愆道:「走吧,你救不了所有人。」 那黑色的肉虫仍在啃食尸体,骨头混在血肉里的咀嚼声迴响在山洞之中,格外惊悚。 君镇玄的分身握紧了手中的剑,他道:「你走吧,我会拖住外面那只魔猿。你去和沈欲他们会合,越快越好。」 云怀愆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两颗茧就要破壳了,孵化出来的魔物只会更高级,你想拿什么去救,拿自己的命吗?」 被献食的魔物一早便知晓自己破茧而出之后,会有大量鲜活的食物。 若君镇玄将那只肉虫杀死,魔物找不到食物,便会立刻发狂。 「而且就算你杀了那只虫子,你怎么能保证里面的孩子还活着,他们可能已经和魔物融合了,你可能只找到一颗头、半个身子……」云怀愆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这酒不贵,这酒不贵,十文钱一盅,五百文一坛……仙人来喝酒,老朽不收你的钱,只要啊,你常来杏花村,还记得这里有酒喝,有花儿看就好……」 那魔猿的心脏碎去一颗之后,速度居然反而更快了。 君镇玄闪避它的攻击、寻找出剑的机会时,一时躲闪不及,被它从半空中抓住,重重摔在了地上,头颅和背心一阵剧痛。 眼看那巨石般的拳头落下,君镇玄一个翻滚躲过魔猿的重击,连唇边鲜血都来不及拭,强吐灵力闪到它的背后,凌空跃起,拔剑下刺! 爆发的气劲震碎了魔猿的第二颗心脏,君镇玄被甩到石壁之上,气喘不止,下落时只能勉强以剑撑地,让自己不要跪倒。 山洞的另一端,君镇玄所化的分身走到那肉虫身边,避尘符燃起,形成隔绝音尘的一道防御。 剑刃裹挟青色的灵力将肉虫背部层层切开,比起君镇玄,这魔物反抗的力量可谓微弱至极。 孩童哭喊之声不绝于耳,被裹在漆黑血肉之中的断臂残肢,几乎已经不成形状。 「哥哥,这里好黑,好冷啊。我好想爷爷。」那个小小的声音说。 「我好饿」、「我好冷」、「我想回家」、「我疼我疼!」 接连不断的声音说。 与魔物融为一体的魂魄,几乎没有再将其剥离的可能,只有尚未被魔物完全侵蚀的孩子,魂魄才能有留存的希望。 「你看见我的孙女了吗?她这儿留着两条小辫子,白白胖胖的,长得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 君镇玄被魔猿锢紧身体,那只巨掌逐渐收紧,好像要把他生生握碎。 无妄剑每深入魔猿的最后一颗心脏一寸,那只手的握力就增加一分,源源不绝的灵力在此时已近乎枯竭,本体的窒息令分身同时也感到了晕眩。 忽然,有人握住了无妄剑,向下狠狠一刺! 剑刃「噗刺」入肉之声传来,魔猿的第三颗心脏也彻底碎裂,君镇玄从魔猿的巨掌中落地,失去了浑身气力,倒在地面之上。 魔将「酒」的尸身如小山倾颓,砰然落地,砸落在君镇玄原本倒地的位置。 「酒」已经昏瞎的双目慢慢合上,它喃喃道:「仙人啊,杏花村有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呢?」 小白猿爬到他的尸体旁,哭叫拍打,呜呜咽咽,可是无论如何,那卖酒的老人也没有再度甦醒。 君镇玄被云怀愆搀扶到崖壁旁坐下,满身土灰,磕破的额角鲜血直淌。 方才若非云怀愆先用无妄剑杀了魔猿,而后运用身法迅速带走了脱力的君镇玄,此刻他恐怕不死,也被魔将的尸身压死了。 君镇玄的分身抱着一个黄衣小姑娘走来,那孩子只有两三岁模样,扎着两条小辫,昏迷不醒。 她手中握着一只木偶人,木偶人身上的打扮,与方才君镇玄所见的那小童一模一样。 君镇玄此时再没有一心二用的力气,方将那小孩放下,分身就立刻化为光点消散。 沈欲刚把自己和金灵等人从一堆石块里扒拉出来,听到君镇玄这边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道:「你们、这,刚才是什么情况?」 云怀愆道:「魔将酒死了,贪魔屠了一个村,把里面的孩子抓起来,作为向权的第二形态献食的祭品。」 司明月倒吸一口冷气,连忙道:「你们还好吗?」 云怀愆道:「还活着。」 他微微垂眸,看着已经几近昏迷的君镇玄,灰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与伪装时的孤僻冷漠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神色。 一枚尖锐漆黑的魔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点击就看温凛发大疯( 第26章 幻境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师兄他们到底在哪里? 一行人分头寻找,温凛的速度快得连沈青沈荣都跟不上,倘若可以动用血瞳术,温凛必然可以快速发现这座山洞魔气最浓郁的地方,更快找到君镇玄。 但是,不能。 他答应过师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动用那邪术了。 第32页 如果出了差错,到时候不但自己没了性命,甚至还会牵连君镇玄。 温凛在山谷之中快速前进着,忽然他们身后的弟子中,有人叫道:「那是什么东西!」 温凛顺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缩。 一命身着金甲的黄衣人拦在半空,而在他的脚下,有无数魔物,正在破土而出。 那金甲魔将身上气息凛冽,双瞳一片灿金之色,瞳孔似蛇如龙,邪异至极。他看见了温凛的目光,微微一笑,而后道:「好久不见。」 温凛原本站在一株巨树上,那人一开口,他只觉得双目一阵刺痛,那声音仿佛从天灵直灌脑海,像一枚利刺噼开了温凛的神识。 那句话是对温凛说的,旁人并没有听清那魔将在说什么。 眼看温凛就要从树上摔下去,赶来的沈青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回来。 温凛道:「我没事。」 沈青道:「那就好……这下糟糕了。」 众人四周,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魔物。这些魔物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头颅都似龙而非龙,双目均和那金甲魔将一般,变成了灿金色的竖瞳。 白猿谷外,十二仙门和贪、痴二魔战成一团,山谷之内,赶来的人之中也有不少十二仙门的长老。 然而这场面实在是太过震撼,虽然众所周知,贪魔手下有酒色财权四将,但其实真正接触过这四名魔将的人并不多,是以不清楚它们的实力到底谁强谁弱。 但眼前的场面实在是太过震撼,山谷内一眼能够望见的地方,居然全部都是为金甲魔将所操控的低等魔物。 酒色财权之中,「权」的实力,不言而喻。 沈荣皱眉道:「这么多魔物,就算是诛魔大阵,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杀得完。」 他话音方落,一只背生双翼的魔物已经朝几人沖了过来,张开了饥渴的血盆大口!沈荣拔出腰间的银丝剑,一剑将其击落,那魔物被击倒在地,居然不知疼痛一般,又爬起来再次振翅发起冲击。 不远处,仙门的长老们已经和金甲魔将厮杀在一处,打得难捨难分。温凛一剑杀了那只魔物,而后道:「你们留在这里助阵吧,我去找师兄他们。」 沈青道:「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还是一起行动吧。」 温凛道:「也可以,但是山谷太大,分头找的话速度更快。」 沈荣道:「那就分头找,用传音符互通消息。」 山谷中爆炸声、尖叫声、兵器交错之声搅成一片,温凛一路走来,拔剑杀死了好几只低等的魔物。魔物之中,有些是白猿的尸体改造而成的,还有些生前却是无辜清白的村民,身上还残留着农作时的衣物,已经被土和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些魔物的血都是暗红的颜色,红得发黑,带着浓厚的腥气,令人作呕。但不知为何,温凛抹去脸上溅到的鲜血时,居然感觉自己的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他皱起眉头,掏出水囊,将手指和脸上的鲜血全部洗净,而后深唿吸了几下,服了一枚清心凝神的丹药,而后提着剑,绕到了君镇玄等人进入的山谷的后方。 山谷的一侧被爆炸摧毁,炸出了一个巨大的洞,乱石堆积,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石块,不断有黑色的魔气,从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里如黑烟般飘散而出。 山谷的另一侧没有明显的出口,但在岩壁的最上方,有一个极小的洞口,同样散发着浓郁的魔气。 沈青道:「温凛,你找到他了吗,你给大师兄写一道传讯符试试看!我们这边全是魔物,快要打不过来了!」 温凛道:「我试试看,我应该已经找到了。」 沈青道:「那就好!我之前烧了几张传讯符,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荣道:「你小心一些,或者在那里等闻长老再一起进去,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 温凛连燃了两张传讯符,可是就像沈青所说的那样,无一例外,没有任何回音。 温凛道:「没有回覆,而且,这里很奇怪。」 沈荣道:「沈青小心!」过了片刻,他才喘息着道,「你说。」 温凛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说:「我方才一路过来,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魔物,在这里,却一只也没有见到。」 那金甲魔将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强行挤入了传音符的阵法,遥遥传来。 「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们。」那魔将的声音中的愉悦与趣味,丝毫不加掩饰,带着一股轻慢懒散的诱惑之意,他笑道,「权不止有一人,天下间,自古帝王将相不问出身,不论男女。有龙,自然就有凤,我因飢饿出来觅食,而她甦醒得稍晚一些,自然还留在那山洞之中。」 他话音方落,温凛只听得一声疼痛至极的惨叫,而后沈青和沈荣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藉助传音符的阵法,窥探凝视着温凛。温凛的手指抖了一下,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而后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魔将「龙」轻笑道:「你是血天子,难道你还不知道,被魔抓到的人,都只会成为魔的食物吗?」 沈荣道:「温凛……你别进去!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话音方落,金色长枪的枪尖贯穿了他的手掌,那魔将道:「啰嗦。」 第33页 温凛借力跃上了那岩壁,下方黑漆漆的洞口之中,黑色的魔气逸散而出,带着一丝甜腻的靡靡香气,像是黏稠未干的血,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温凛的眼睛已不自觉漫上一丝血似的殷红,体内的道门心法仿佛禁锢他的锁链,此刻不自觉地收紧,令他感觉经脉一阵刺痛。 那魔将道:「作为交换,我可以不杀他们,但我想让你进去那山洞之中,把我妹子给解决了。」 言下之意,若是温凛不愿意进入山洞,他现在就把沈青和沈荣送上西天。 他嘴上说着不杀,手中的丝线已经无声无息地钻入了被他捉住的沈青和沈荣的皮肤之中,唿吸之间,控制了他们身体的一言一行。 沈青身上只是有些擦伤,而沈荣腰腹和手掌的伤口仍在淌血。那金甲魔将将两人放置在了山谷的一处祭坛之上,而后开启了阵法。 沈荣身上的血液气味,源源不断地吸引妖魔前来祭坛,但尚未靠近,就已被阵法烧得灰飞烟灭。 沈青刚开始还以为这魔将当真是守信用,结果一看那阵法才发现,这阵法所用的能源是一块「定魂石」,顿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定魂石」就是将人或其他生物的魂魄收集起来,压缩凝聚,而后注入特殊的石材之中做成的法器。定魂石好比灯,魂魄就是其中的灯油。以这种法器为阵眼启动阵法,定魂石中的魂魄不断消耗,如果要补充,补充的材料自然也只能是魂魄! 这一块定魂石中的魂魄,还有一小半就要消耗殆尽,到那时若没有魂魄作为补充,自己和沈荣毫无疑问,都会被扑上来的魔物撕碎! 那魔将说的不杀,只是自己不动手而已,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 温凛不清楚那魔将口中的「血天子」究竟是何意,听闻他要自己杀掉山洞中的另一名同为「权」的魔将,按下疑问,冷静道:「你方才出来的时候,为何不自己动手?」 金甲魔将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打不过她,会被她吃掉。」 他挥动长枪,噼开仙门众人打来的数道攻击,而后又道:「你方才不是要找人么?我怎么记得,那山洞里面,有一个白衣服的,和一个蓝衣服的人,像两只虫儿似的,紧紧靠在一起。那模样,真是……啧……」 这魔头越说越不堪,温凛怒道:「闭上你的狗嘴!」将剑一掷,纵身跃下。 - 方才战斗消耗的灵力太多,君镇玄一阵头晕目眩,歇了一会,才感觉好些。他醒转过来,忽然感觉脖颈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虫子叮了一下。 他睁开眼,看见了温凛的脸,神色焦急。少年见他醒了,又是担忧又是急切的神色消散许多,他抹了一把眼泪,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君镇玄,道:「师兄……」 那魔刺划开了君镇玄颈侧的肌肤,却似乎并未令他感觉到丝毫疼痛。 云怀愆以为这名澜沧少宗主会立即发现自己魔气入体,已做好了躲开他之剑刃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像是陷入了幻境之中,漆黑的瞳仁之中映出微微的亮光,仿佛看见了自己一直珍视怜惜的心爱之人。 肩膀一紧,君镇玄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云怀愆,将他抱进怀中,气息交融,珍而重之,并不是要亲吻或是爱欲涌动,只是单纯地,拥抱而已。 澜沧的少宗主向来是不可触碰的高岭之雪,此刻那雪像是化了,云怀愆从未看见他对谁有这般温柔,一时间怔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 「师兄没事,不要哭了。」君镇玄说。 温凛刚走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险些疯了。他拔剑直接分开了两个人,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直指云怀愆。 这两式剑招,比起剑,更像刀法,且颇有大开大合的神韵,云怀愆一错身,轻轻躲开,而后道:「你找死。」 温凛一把抓住君镇玄的手,将人拉到了身后,闻言冷笑道:「你才找死,和我师兄动手动脚地想干什么呢!」 他现在就想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云怀愆歪了歪头,灰色的眼眸中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像一具傀儡,他淡淡道:「原来他喜欢的人,是你。」 第27章 玉碎 无尽海九重魔宫之内,温凛道:「然后我发现,师兄你身上魔气涌动,神智已失,就和他打起来了。」 「在此之前,你对我千叮万嘱,让我发誓保证,一生都不再动用那邪术。但当时我想去救你,」温凛握着君镇玄的手,眼中阴暗的情绪与悔恨伤心一同焦灼地翻滚着,「云怀愆的修为比我高出不少,再加上,另一名魔将破茧而出,自沉睡中甦醒,他二人联手,我根本打不过。后来,你为我挡了一箭,我因愤怒失控,杀了云怀愆。」 …… 温凛还想再给面前之人几剑,好叫他从此之后都离君镇玄远点。就在这时,君镇玄忽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倒在地上,蜷曲起身体,额上冷汗涔涔,不住滚落。 他雪白的皮肤上,逐渐浮现出大片大片漆黑的魔纹,那纹路从脖颈开始延伸,逐渐占据了君镇玄的半张脸庞。青黑色的纹路在他的脸上跳动,那张俊美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在这一刻却像是堕落的仙人,有种妖异至极的美丽。 「师兄!」 温凛想去扶他,但还没有靠近,就被云怀愆射出的羽箭弹开了手。 第34页 「你想救他,今天就得把自己的命也一起留在这里。」云怀愆说,他挽弓瞄准温凛,射出了第二支羽箭。 一声嘹亮的凤鸣响起,那鸣声并无传说中的火凤般悠长动听,反而尖锐得像是琴弦断裂时的铮鸣。 另一股属于魔将的威压凛然而至,温凛挥剑斩落云怀愆灵力凝成的箭矢,后退了一步。 第三支撕裂空气的羽箭爆裂成数十支相同的箭,流星闪电也似,自四面八方,从不同的角度向他的要害直射而来! 「柳无愁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居然送了两道、哦不是,三道不同的祭品作为献食。」新甦醒的魔将打了个哈欠,懒散道,「真稀奇,里面居然还有一个血天子。」 温凛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了「血天子」这个称唿,即使他并不懂得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却也明白,它十有八九,是与自己身上的血瞳有关。 血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名金甲魔将为何要对自己说「好久不见?」 温凛冷冷道:「你还想和我继续打下去吗,这山洞里面的魔物甦醒了。」 这句话是对云怀愆说的,本以为那人会有所顾忌。未曾想,云怀愆再次拉弓引箭,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起伏道:「我只负责杀君镇玄,其余之事,与我无关。」 一丝一缕的黑色魔气,自他的双目之中散发出来。 那金甲魔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闻言不由得「咦」了一声,兴味盎然道:「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那是柳无愁的儿子,我们是不会动他的。」 他说的「我们」,当然也包括山洞中那名新生的魔将。 夺命的箭矢再度直奔要害而来,温凛被这箭打得根本无法靠近君镇玄哪怕一步,与此同时,那名新生的魔将也一直在观察两人的战斗,并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 温凛简直要被折磨疯了,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马上崩溃。君镇玄痛苦的呻//吟,一刻不停地在拉紧温凛的每根神经。 他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否则,师兄和自己,今日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实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光是防守已经到达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如果要反攻,单凭现在的修为,根本没法让云怀愆失去战斗力。 血瞳术,用,还是不用? 不能用! 一旦动用那邪术,从此便会落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温凛道:「你见到我的时候,那句血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甲魔将一直在等他询问此事,闻言欣然道:「血天子,就是最有可能修炼成魔尊的血魔一脉。天下魔族血脉之中,只有血天子是一脉一人,若是父子,子杀父取而代之;若是师徒,徒弟杀死师父取而代之。你虽然是人族,但双眼却被以血瞳术重塑过,又曾经在杀师时继承了师父的魔脉,自然就是这一脉的血天子了。」 「换言之,天下之中的血魔,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修炼血瞳术了。只要你愿意,」那魔将道,「那座山洞里的所有人,都是你成魔的祭品,当然,也包括你那即将入魔的师兄。」 他虽然不在场,却通过温凛的言语,将洞中人物情况摸得十分透彻。 箭矢擦过皮肤,割开血肉,温凛感觉体内的灵力在逐渐消耗,再过不久,就要到力竭的边缘。 就在这时,那名魔将也出手了! 无数尖喙利爪的黑色飞鸟展翅冲来,被这些鸟叼中之后,一撕就是一块带血的皮肉。 一瞬间,温凛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小山村,黑暗中四处都是潜藏的妖魔,渴望着人类的血肉与灵魂。他被抓起来关进那间全是吸血蝶的密室里,被挖空的眼睛黑洞洞的,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其实他还可以逃对吧?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保住性命就好了,师兄如果还清醒着,一定也会同意自己这么做的。 只要把君镇玄扔下,他就可以逃走了! 魔气侵入君镇玄的心脏,而后是丹田,它们随着灵力流动至君镇玄全身的经脉,和那些水一样的灵力密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加剧君镇玄堕落成魔的过程。 在幻境中,君镇玄看见了一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妖魔,无论是剑术还是修为,都丝毫不逊于自己。 「君镇玄」将他打倒在地,剑刃插入了他的丹田,「嗡」一声铮鸣,将他钉死在地面上。 这是君镇玄祓除妖魔时,最常用的方法。 温凛被逼到死角,身体发软,握剑的手沁出冷汗。 他浑身是伤,身上被啄破、被割破的皮肤不断流血,看起来像在插满尖刺和利刃的坑里滚了一遭,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黑色的,眼睫上都挂着血珠。 云怀愆道:「他要死了,你也要死了,你可以说遗言。」 魔纹已经几乎占据了君镇玄身上的所有皮肤,他不再喊痛了,睁开眼,原本漆黑如墨玉的眼睛茫然一片,像是抹了灰的玉石,明珠蒙尘。 温凛感觉喉咙里全是血,他想哭,但是已经喊不出声。这双眼睛流泪也会疼,其实他并不喜欢哭,只是在那人怀中,他哭,能得到安慰。 云怀愆瞄准温凛的胸口,松手射出一支羽箭。那箭矢挟疾风而来,似雷霆,如闪电,势要一击洞穿温凛的心脏,炸碎他的胸膛。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道身影比箭更快,挡在了他的深浅。 第35页 一根羽箭自背心没入君镇玄的身体,从胸口穿出。 短暂清醒的君镇玄深吸了一口气,他分不清这是现实抑或幻境,但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既然是遗言,不说点什么,总归不太好。 视线完全变成一片黑暗之前,君镇玄看着师弟因为恐惧而发亮的瞳仁,想给他一个吻,却没有力气,只得轻轻地道:「师兄也一直喜欢你,只是,现在说,好像有些太迟了。」 温凛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十一岁家破人亡,背井离乡,辗转多年,到头来,居然还是这样的结局。 他扶住君镇玄倒下的身体,握住他背心的羽箭,用力拔出,而后用手堵住那还在流血的伤口,跪在地上,低头吻了君镇玄带血的唇瓣。 血瞳术的封印被解除,道门心法维持的锁链尽数断裂。 君镇玄身上的所有魔气就此转移,温凛将那些魔气皆数吸收。 在大量魔气的加持下,对新鲜血肉极致的渴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甚至战胜了理智,令他感到飢饿和愤怒。 一名比「权」更为强大的魔在此刻成形甦醒,只有那个名为温凛的少年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 师兄,对不起,到头来,我还是违反了对你的承诺。 我还是没有办法抛弃你,因为我宁愿让自己身陷万劫、永堕地狱,也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第28章 失约 「我杀了云怀愆,杀了那两名魔将,将那些低等的魔物都当做祭品,吃了它们。」温凛道,「就这样,我真正变成了那魔将说的『血天子』,之后,就被十二仙门合力围剿擒拿,下狱横剑峰,之后……」 君镇玄道:「对不起。」 温凛怔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君镇玄反手握住他的手,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温凛。」 温凛的双目发红,似乎有些茫然,一眨眼,泪珠就滚落下来,他道:「……师兄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君镇玄道:「如果我早一些发现云怀愆已经被人控制,或者没有在和他共处的时候放松警惕,或者,在更早之前,就与师尊商议,彻底压制住你体内的血瞳术,不让柳先生有针对你和我设局的机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我没有忘记你……」 他绝对不会让温凛一个人漂泊无尽海魔域这么多年,也绝对不会,在结侣大典的前夜,给予温凛那穿心一剑,让温凛被一次次误会,背负勾结妖魔的罪名,让温凛因为他的误解而反覆痛苦。 温凛看着君镇玄,很久,他方低声道:「师兄,我可以亲你吗?」 那个迟来了很久的吻,轻得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温凛吻了又吻,始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好像君镇玄是一块会融化的薄冰,碰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时至今日,大半过往都已瞭然。君镇玄的心像是被温凛的泪水浸了,在其中,泡得又酸又软。 看温凛只敢轻轻地吻,重一点都生怕把自己弄坏了似的,心里一酸,面上却道:「师兄没这么脆弱,你想怎么做,只管做便是。」 话音方落,就被温凛按在了榻上,撬开齿关,攻城略池,直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 近日,无间死域之事尚未完全解决,九重魔宫内却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尊上的心情很好。 若说温凛平日的脸色是阴雨连绵、电闪雷鸣,那么最近尊上的脸色,就是万里无云、阳光大作,高兴得岂是一个好字了得。 天琊君猜测,尊上这心情之变化,多半和前不久被人从魔宫拐走的那位君镇玄君宗主有关。 毕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们尊上牵肠挂肚、愁肠百结,过了一百年又一百年,还是念念不忘。 温凛这几日只黏着君镇玄,陪他在停云落小住,顺带吩咐了手下的魔君,让他们去查君既月尸身炼成的傀儡的下落,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人在魔宫内的温泉沐浴过后,君镇玄看书时,温凛就枕在他的膝上晒太阳。 停云落内,温凛手植了许多花卉,又设下了阵法,以灵气精心养护,为的便是让它们在魔域之内也能如同在人界一般,一年四季,照常开放。 温凛魔相化成的大狼守在两人脚边,亦是懒洋洋地时不时扫扫尾巴,不像狼,倒像一只悠闲自在的大犬。 温凛道:「师兄。」 君镇玄道:「嗯,在呢。」 过了片刻,温凛又道:「师兄。」 君镇玄道:「嗯,我在。」 又过了片刻,温凛道:「师……」 还没说出口,君镇玄就放下了书,低头看着他,道:「嗯?」 温凛因在魔域一个人摸爬滚打了好些年,性格不由得有些乖僻冷漠,做了魔尊之后,那原本敏感多疑的本性中,又添了几分戾气和杀气,令他在看人和喊他人的名字时,不自觉地带出一些慑人的压迫感来。 但此时,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君镇玄的名字,其实只是和小孩似的,叫着好玩罢了。 在之前君镇玄仍然厌恶他时,他怕的是君镇玄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魂魄崩散碎裂,离他而去,生死永别。 在与君镇玄解开了误会之后,他又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更害怕的是,如果已经得到手的心爱之人,就此消失不见了,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这种隐忧对于温凛而言,仍然像一根刺,扎根在心,永远难以拔除。 第36页 温凛看着师兄的眼睛,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叫一叫师兄的名字,怕你突然消失不见了。」 君镇玄道:「不捨得。」 温凛怔了一下,而后听君镇玄缓缓道:「其实,师兄没有你想得那么勇敢,没有人不怕死,师兄其实也觉得,活着比死去要好上许多。」 温凛道:「真的吗?」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魔界修炼之时,时常听到周围的魔族交谈中,提及人界诛魔之战的战况。 君镇玄被描绘得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剑过之处,妖魔尽诛。 那样的君镇玄,不怕疼痛,也不畏惧死亡,比起人,更像一把为诛魔而生的利器。 而不再是他的师兄了。 君镇玄道:「嗯,其实,有一件事,你一直不知道。」 温凛竖起耳朵道:「什么事?」 听到君镇玄有秘密,他整个人都立刻精神了。 「诛魔之战中,有几次,我都想过自爆丹田与元神,与那妖魔同归于尽,但最终,都还是忍住了。」君镇玄看着温凛,道,「我是为了一个愿望才活下来的。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在他重见光明之后,要让他看见我,知道我的名字。」 「但是那一次,我失约了。」 第29章 身世 温凛目光与他相触,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碰,世界颠倒了过来。 一瓣莲开,一瓣莲落,天地间的光阴回溯逆流至四百七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像一只倒转的沙漏,名为过往的流沙,从彼时彼刻开始流淌。 …… 上一任血天子被温凛杀死时,溅在温凛身上的魔血,成为了他留给温凛最后的礼物。 一个人不能只凭藉血液復生,已经死去的血天子无法夺舍,但残留在魔血之中的杀欲、怨恨、愤怒和不甘,以及超越常人的暴戾,却会像一枚埋入土壤的种子,在合适的时候,被足量的鲜血唤醒。 温凛没有如痴魔所料那般,将君镇玄也杀死吃掉,他用自己的血治好了君镇玄身上的伤口,而后抄起君镇玄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 浓郁的魔气在他周身结为血色的魔相,那魔相併非狼形,而是尖爪利齿的魔物,无头,腹部和背部却各有一只竖着的魔眼,眼睛下面生着血盆大口,身体尽是血般赤红。 云怀愆手腕一动,尚未射出最后一支羽箭,心口已被那血魔的利爪洞穿,仍在跳动的心脏被血魔抓在手中,「砰」一声捏成碎块,放入腹部的血口咀嚼。 三只血魔,一只杀了云怀愆,剩余的两只,将那新生的魔将捉住,吸干了它体内的血液。 新生的血天子随手轰塌了岩壁薄弱的顶端,足尖轻轻一点,抱着怀中昏迷的白衣剑修,闪电般掠出了石块崩塌粉碎的山洞,向着山谷之中那金甲魔将所在的方向,疾沖而去。 - 「师兄,你既然醒了,就还是好好养伤吧。」师明夷道。 「温凛呢?」 「我每日来看你三次,你为什么就只记着那个叛徒?」 「你来探望关心,我很感激,」君镇玄垂眸道,「但我不知,师尊为何要禁我的足,又为何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就连你也一样。」 师明夷看了君镇玄很久,道:「师兄,你就当他已经死了吧。」 当他已经死了。 师明夷说完这句话,就关上门走了。 那门设了禁制,没有令牌无法打开,就是强闯也出不去。 每日来看君镇玄的只有师明夷,后来,是君既月。 「我只问你一句,」君既月皱眉道,「你当时早已发现了他修习了血瞳术,为何不禀报师门?」 「别人看不出,你却不可能看不出。你既然知道他身怀血瞳,又为何要替他费心遮掩那魔气?!」君既月道,「若非我与几位长老赶来得及时,你可知道,自己也会被他吸成一具血液尽无的干尸?」 「你昏迷之后,他杀了云怀愆,又吞噬了那两名魔将,狂性大增,重伤十二仙门弟子无数。」 「幸而,只是重伤。否则,就连我都不知如何向众人交代。」 「师尊,温凛绝不可能与妖魔勾结,云怀愆之死,或许另有隐情,弟子愿意……」 「血天子之祸已延续人间数百年,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此刻,君既月是十二仙门的魁首,是澜沧宗主,而不止是教他用剑的师父。 君镇玄与他对视,半晌,低声恳求道:「师尊,能否只将他关在横剑峰,留他一条性命?同样的错误,弟子绝不会再犯第二次。我相信师弟绝不是会与妖魔勾结之人,恳请师尊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查明此事真相。」 事已至此,他明白温凛必死的理由。 不止是因为温凛是血天子的继承者,更因为,他作为澜沧宗弟子,却杀了云渺宗的少宗主。 云怀愆是诛魔大阵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若温凛不死,不止云渺宗与澜沧宗会生出嫌隙,若有心人在其中挑拨是非,十二仙门人心离散,到那时,诛魔之战未起,人界已成一团散沙。 若这是四魔针对仙门设下的一盘棋,这一子,澜沧不得不弃。 「云容阙带回了云怀愆的残魂,但因为时已晚,那魂魄只有一半,记忆不全,无法查探当日真正的情形。」君既月道,「而你,当时所见模煳,混乱不清,所见景象,更不可证。若这是那人精心布置的局,此局,当真无解。」 第37页 以温凛的记忆作为证据,更绝无服众的可能。 只有将温凛依律处决,这件事的余波才能消散。 否则,到时候与妖魔勾结的对象可能就不是温凛,而是「为了保住仙门魁首之位,从而力求继承诛魔之阵、对其他仙门暗下毒手的澜沧宗」了。 君既月离开之后,君镇玄的禁足依旧没有解除。 四月初十便是温凛问斩的时间,初四时,师明夷前来见君镇玄。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对坐,共饮了几盏酒。 温凛身为血天子,要杀他,使血天子一脉从此断绝,需要在身上各处关窍钉入镇魔钉,一共七十二枚。 君镇玄这几日待在星桥水榭,一步也不出,桌面上还摆着几卷他让其他师弟们送来的宗门古籍。 他被软禁养伤,这段时日,反而越养越憔悴,脖颈上被入魔的温凛噬咬出来的伤口一直无法痊癒,仍有血色渗出。 师明夷见他衣袖下瘦削手腕,心里一苦,面上却道:「师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君镇玄提起酒壶,起身为师明夷与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而后一口饮尽杯中酒液,他眼睫微颤了颤,淡淡道:「明夷,我和你说起过我的身世吗?」 「未曾。」 「我父母在『嗔』引发的魔潮之中死去,据说,吃掉他们的魔是因为被我的血液吸引,才找上了门。纯阳之体在妖魔眼中是大补之物,因此,一村的人险些因我死尽。」君镇玄道,「从那以后,我就成了灾星、煞星,没有村子愿意收留我,我只能依靠乞讨为生。直到后来,才被宗门收留,又被选中,成为师尊的弟子。」 「你小时候,常因为生病而哭闹,那时,大长老和其他几位师伯师叔,都会哄着你,给你糖吃。」君镇玄笑了一下,道:「你缠着我给你讲睡前故事,说你难受,睡不着。师兄其实并不讨厌你,相反,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在身边,我觉得很鲜活。」 他再斟了一杯酒,与师明夷碰了碰酒杯,那晶莹酒液洒出些许,君镇玄也未在意。 温酒入喉,火意渐烈。 师明夷静了静,涩道:「师兄的意思是,我和温凛,终究是不同的。」师明夷永远是理直气壮被人关心照顾的那一个,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温凛却给予了君镇玄许多他曾渴望的安慰。 「温凛身怀血瞳术之事,是我当初一人瞒下,他尚未及冠,如今因我而死,师兄不能不管他。」那酒中加了使人神智睏倦的药,君镇玄伸手扶住师明夷肩膀,五指在他眼上轻轻一抹,令他伏在桌面上沉沉睡去。 「风波既定之后,我会回澜沧,向宗门赎罪。」 「但我必须去找他,师兄还是……放心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29章已修改! 第30章 劫狱 「师兄,你来了。」 「嗯。」 温凛入魔之后,一身修为被沉重镣铐封住,君镇玄斩断了锁链,却解不开那镣铐。 他受审多日,水米未进,此刻比君镇玄还要虚弱不少。 从横剑峰的牢狱中带走一个人,并不容易。君镇玄易容伪装之后,持剑杀出。剑气只将那些傀儡守卫击退,却并没有打碎它们,只是应付镇守地牢的弟子们稍麻烦一些,一番纠缠之后,两人仍是逃了出来。 「师兄,我没有勾结妖魔……我只是……」 「我知道。」 君镇玄来之前便已详细计划过,无论将人藏去何处都不安全,最合适的地方,仍是澜沧宗。 澜沧宗除却十二峰之外,还有一座被列为宗门禁地的山峰,不雪峰。 此山崎岖难行,山顶最高处的悬崖,名为「证心崖」,传闻初代澜沧宗主在此处斩除心魔,得证大道,顿悟之后,立地飞升。 只是,此处之所以被称为禁地,乃是因为山崖之下的澜沧江支流中,有一道极为危险的漩涡。 传说,那漩涡与魔界的无尽海域隔空相连,也有说法,凡是坠入这漩涡中的人,必将被狂暴的空间乱流搅碎,难逃一死。 多年来,澜沧的两名镇宗神兽便在禁地风雪之中,轮流看守着这道空间漩涡。 不雪峰虽名不雪峰,却因山高陡峭,峰顶积雪终年不化,寒冷至极。 不雪峰上,距离证心崖不远处,有一座简易的木屋,一树,一碑,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热气腾腾的温泉。 此处是昔日澜沧师祖悟剑之地,一旁的山崖石壁之上,满是凌厉剑痕,一道剑意,便能让人对悟许久。 君镇玄在此地待过数年,在他之后,极少有人再来,是以在思考藏匿温凛的地点时,他首先就想到了这里。 温凛此时没有修为,君镇玄的灵力也渡不到他体内,只能为他换了衣服,又翻出木柴,在屋内生了火。 君镇玄留了一道分身在星桥水榭之内,又以纸鸢将从师明夷身上盗走的令牌递迴星桥水榭,等师明夷醒来,一切仍会如常。 「师兄,」温凛喝了君镇玄递去的热酒,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他眉眼仍是青涩,却渐渐有了未来长开模样的影子。 他道:「师兄,我违背了那日与你的约定,对不起。」 木屋里没有什么吃的,君镇玄将此前猎杀妖兽时留下的兽肉拿出来烤了几块,片好递给温凛,道:「你若当真与妖魔勾结,就绝不会留我一命。这几日十二仙门之人应当不会找到此地,你与我说清楚,那日山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8页 除此外,这段时日我查阅了宗门古籍,只要以特殊方法洗去你体内上一任血天子留下的魔血,祭炼血瞳,重塑功体,在那之后,你将不再能使用血瞳术,但双目仍然可以保留,只是……」他迟疑了片刻,而后道: 「此法只能重塑魔族功体,你从今往后,便无法再修道门功法。一旦重塑成功,你会即刻结丹,那时,你不再是血天子,只是一名普通的魔修。 待师尊他们找上来,我会请求将你放逐无尽海魔域,从此之后,在诛魔之战尚未结束前,你将永远不再踏入人界,这一切,你能做到吗?」 这是君镇玄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 屋内只有木柴「噼里啪啦」燃烧之声。 温凛道:「那师兄你呢?」 「诛魔大阵必须有继承者,十二仙门为了诛魔之战,已经付出太多心血,」君镇玄的目光与温凛相对,明朗月色下,他眸中似有星斗万千。 「我必须留在人界,将妖魔斩草除根。」 私自劫狱,放走温凛,已是一错再错。 只有在诛魔之战中,立下足够多的战功,才能抵消这些罪。 这一次,温凛没有哭,只是血眸之中氤氲起了一层雾气。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好,我都听师兄的。」 第31章 骰子 九重魔宫,停云落中。 那涟漪逐渐消散,温凛眨了眨眼,从往事中抽身出来。 他心中一阵抽痛,面上却道:「师兄一向守约,那一次却失约了,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说要罚,其实根本捨不得,但他就是故意欺负君镇玄,料定了师兄必然会纵容自己的无理取闹。 果然,君镇玄道:「你想怎么罚?」 温凛一把坐起,将君镇玄揽入怀中,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君镇玄的肩膀上,像少年时怂恿师兄干坏事那般,低声道:「师兄好久没有陪我喝酒了,停云落里有许多美酒,就罚师兄陪我共饮几坛,不醉不归,如何?」 「不过,事先得说好了。」温凛从袖中滚出两枚红豆骰子,放在君镇玄手中,耳语道,「掷得点数小的人就喝一杯,然后回答另一人一个问题,只需说真话,不许说谎。」 君镇玄的五指被温凛的手掌裹住,两人肌肤相贴,温凛皮肤上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到君镇玄的指尖。 「这有何难。」 指的当然是掷骰子这件事。君镇玄生性要强,虽然不好争斗出风头,但在必争之事上,却绝不会轻易认输。 在往日,比掷点数,他和温凛比一向是输少赢多。 温凛道:「难不难,师兄试试就知道了。」 他将那对骰子塞给君镇玄把玩,在君镇玄脸颊亲了一口,才去准备酒菜。 撷英和采菁从未见过如此阳光开朗的尊上,一时间颇为稀奇。 往日,温凛就算亲手打点君镇玄饮食起居之类,大多数时候,也往往心情沉郁,冷淡寡言,还从未见他这么高兴过。 采菁偷偷地和姐姐说:「感觉尊上这两天年轻了十岁。」 撷英刚把两个来玩面粉玩得满身满手都是的小祖宗赶出去,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正在亲手切配菜餚的温凛。 她不由道:「确实。」 三百年前,温凛似乎也这么真心实意地高兴过。 只不过那阵喜悦,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烟消云散。 尊上的恋爱脑有没有治好,仍有待商榷。 不过看这个样子,大概,也许,可能,这辈子是治不好了…… 温凛下酒菜做到一半,忽然有魔君来报: 「启禀尊上,森罗幻域的金鲛太子携使者求见。金鲛太子代表森罗幻域水族,前来商议无间死域復甦之事。」 温凛头也不抬道:「无间死域之事,本座已有解决之法,不日便会召集六域魔族使者商议此事,至于今日……不见。」 那魔君出去片刻,又回来再报。 「尊上,那金鲛太子高傲张扬,一定要见您,他身份尊贵,九重魔宫的侍卫们拦不住他……」 「帝尊!」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停云落外响起,他冷冷道:「我要求见帝尊,诸位魔君为何三番四次阻拦,不让我进去见他?!」 他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看见了停云落的牌匾,而后勃然大怒:「这不就是他建来金屋藏娇的地方吗,他要藏谁,三百年前插了他一剑的那个澜沧宗主吗?那个人对他到底哪里好了,根本就是在利用他,人犯贱一次还不够吗……呜!呜呜——」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侍从捂住了嘴。 那侍从见君镇玄出现,拼命用眼神示意太子殿下闭嘴,但一身金锁明珠的少年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愤怒地把随从砗磲的手掌掰开,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喷,看见君镇玄的脸,忽然消声。 他喃喃道:「我见过你,在很久之前。」 - 据说,鲛人中金鳞者,不但能继承鲛人泣泪成珠的天赋以及美妙的歌声,还能得天独厚,拥有能够看穿真实与虚假的双目,是为,一切瘴雾幻境所不能迷,最适合修炼森罗幻域的幻术。 魔族、人族均可修炼三重分身,在金鲛眼中,这三者如一。见人分身如见本尊,就连父王和母后加在分身之上的幻术,都很难骗他的眼睛。 年轻俊美的父王每次偷偷变成小鱼熘出去玩,放个分身在宫中等他问安,金鲛都能一眼看出来,然后去向母后打小报告。 第39页 等父王回来被数落的时候,他就会摸摸鼻子,然后抱起小金鲛,无奈道:「你这眼睛,跟小狗鼻子似的,怎么这么灵光呢?」 金鲛抓住他的小辫子,低头研究上面金珠的花纹,他天生金鳞,所以喜欢和自己鳞片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觉得好看,「狗是什么?」 「到时候父王送一只给你,你就知道了。」 六岁的时候,金鲛已经会化形了,亮闪闪的鱼尾巴消失,变成了一双短腿。 因为无间死域的煞气作祟,邻近无间死域的森罗幻域每到冬季便会十分寒冷,水族在地面上也建造了行宫,金鲛有了腿之后也可以在陆地上行走了。 冬天,他收到了父王送来的小狗。 小狗吃得很肥,圆滚滚的,在宫殿中转了一圈,就很有安全感地找了个地方自己歇下了。 行宫中有宴会,父王和母后赴宴,金鲛不想去,待在院子里陪小狗晒太阳,冬天的太阳,并不算十分暖和。 忽然小狗叫了起来,把正在打盹的金鲛惊醒了。侍卫们过来看了一圈,之后又离开。 金鲛把小狗圈在怀里,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但侍卫们似乎都没有发现。 阳光逐渐暖起来,小狗睡饱了,吵着要金鲛陪它玩球。 金线和彩线织成的球不知滚到哪里去了,金鲛拨开花叶,矮下身子,迈着一双小短腿满地跑,小狗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腿真是不方便,没有尾巴好用,」金鲛嘀咕道,「还丑。」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颗球,小狗冲过去,把球拱到了小洞的那边。金鲛只好趴在地上,爬过那个洞。 行宫太大,没想到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 那颗球一路滚动,滚到了一双银靴旁边。 那人微微屈膝,蹲下身,将那球捡起来,他的双腿长而笔直,身材清瘦修长,好像一株正在拔节的青竹。 手指也很好看,指节温润,像是玉一样。 可是,血腥气,就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那人把球递给金鲛,朝他笑了笑,而后看见金鲛探寻的目光,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 「我的朋友受伤了,能否暂借王子此地一用?还请王子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 哇哦。 金鲛这辈子没见过比父王母后更好看的人。 现在他见到了。 金鲛抬头看到他的脸,抱着球呆了好一会,而后才板着脸道:「你不是魔族,是从人界来的吗?」 心里却暗暗在想—— 咦,他怎么知道我是王子? 那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道:「森罗幻域之中,只有王子缺席了此次宴会,你年纪与他相仿,鬓边又有金鳞,不难猜出你的身份。」 小狗蹭到那人脚边,亲热地转圈。 金鲛「喂!」了一声,弯下腰,把尾巴摇上天的小狗一把抱走。 白衣少年失笑道:「它有名字吗?」 金鲛道:「是父王送我的,还没有起名字。」 白衣人道:「起了名字,才会慢慢有感情。」 行宫实在无聊,金鲛看看小狗,又看看面前的美少年,没忍住,「我以后能来找你玩吗?」 还要在这里住好久,又不能随便出宫,他会闷死的。 「可以,」那白衣人道,「记住,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这是我们的秘密。」伸出手,与金鲛拉了个勾。 「我叫金鲛,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墨色双目在日光下,却似湛然清潭一般,他扶起一旁尚在昏迷中的黑衣少年,拈去他发上的一瓣白梅,轻声道:「白玉霄。」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和师兄本尊长得不一样,但是都很美! 第32章 金鲛 金鲛道:「他身上的血味好重,是快死了吗?」 白衣人道:「我会救他。」 金鲛鼻子动了动,怀里胖墩墩的小狗不安地「嗷呜」一声,他道:「他的心情也很坏,恨死某个人啦,不但恨,而且恨得都不想活了。你确定你能救他么?」 每个人身上情绪的气味都不同,怨恨的味道像是毒蛇的鳞和牙,闪烁着剧毒的光辉。金鲛闻过不少相似的味道,但头一次嗅到这样奇怪的气味,不由得多看了那黑衣少年两眼。 浓烈的恨、极致的爱,仿佛血浪中绽出花一样,爱意在漆黑如墨的愤怒、惊惧和恨意中翻滚,绝望得令人胆寒,复杂的气味交织起来,甚至盖过了他身上血腥的味道。 年幼的金鲛尚不知何为因爱生恨,他捏住小狗呜呜乱叫的嘴,道:「那我先走了,你们看着办吧。」 白衣人道:「多谢。」声音尤为动听,丝毫不逊色于鲛人。 「怎么了?」夜晚在贝壳床上入睡之前,金鲛盖着珍珠被,难得盯着年轻俊美的父王看了许久。父王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入了孩子的眼,心下正得意,忽然听金鲛轻轻嘆了口气,颇为忧郁一般。 小狗蜷在贝壳床角,闻声抬起头来,豆眼望着金鲛,尾巴左右摇了摇。 金鳞正欲安慰他两句,譬如「以后长大了没你父王好看那也是正常的」「父王永远爱你」之类的肉麻话尚未出口,便听小金鲛幽幽道:「父王,要是这世上有人比你还要好看,你会不会很伤心呀。」 第40页 金鳞怀疑道:「你还在哪儿见过比父王好看的人?」这世上真的有吗? 金鲛道:「梦里见过。」 金鳞:「……」 金鲛左看右看,觉得父王只比那名为白玉霄的少年差了一点点,但一想到他是自己的父王,便觉得这一点点也变得十分微不足道了,遂和金鳞王拥抱了一下,满意道:「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父王。」 金鲛第二次去找那白衣人玩时,白衣人手中正端着一只碗,碗中盛着满满的鲜血,猩红如硃砂。他手腕上缠了不少绷带,金鲛道:「这么多血,你这样下去,也会死的。」 白衣人将血餵给身旁重伤之人,那血甫一入口,黑衣少年像是沙漠中将要渴死之人突然得到了水一般,大口大口地啜饮起来,很快将一碗血全部喝尽,原本苍白的嘴唇因为血液而显得十分红润。 白玉霄道:「这是我欠他的。」 金鲛道:「你欠了他一条命,所以要拿自己的命去还他吗?那他救你是为了什么呢?」 白玉霄看着金鲛,眼眸中有一点捉摸不透的情绪,金鲛看得入迷,那人却提醒道:「王子,你的小狗来了。」 金鲛道:「不要岔开话题——哎——」后退一步,却因为还不太熟悉双腿走路而没站稳,顿时被长大了一圈的小狗扑倒在地。 「别舔——你别舔了——海怪,你听到没有!」金鲛身上一轻,那小狗被白玉霄捉了起来,四条短腿扒拉了两下,乖乖垂下来,神情茫然且无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玉霄道:「想不到,王子会给它起名叫海怪。」 金鲛擦干净脸上的口水,本该恼羞成怒,却不知为何只有羞没有怒,他冷哼了一声,道:「四条腿还长毛的东西,要是养在海里,那当然得叫海怪。」 白玉霄道:「王子上回说,我那朋友心中恨着一人,恨得都不想活了。如今仍是这样吗?」 他把乖顺的毛毛狗放到金鲛怀中,金鲛抓着小狗一通狂撸,一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玉霄道:「那我给王子讲个故事,王子听吗?」 金鲛勉为其难地点头,「既然你都说了要讲,那本王子就听听吧。」 白玉霄沉吟道:「这个故事很长,得从一对逃跑的师兄和师弟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 第33章 爱恨 澜沧宗,不雪峰,证心崖上,师徒对峙。 君既月道:「徒儿,你不可一错再错。」月色冰冷,雪色冰冷,君既月的眉目也冷淡至极。他剑握在手,身后剑锋映着寒冷雪光,摄人心魄。 君镇玄握剑的手伤痕累累,体力早已在方才与师尊对峙的一战中耗尽,他后退了两步,将青门剑插在土中,跪地道:「弟子……」嘴角渗出一缕鲜血,不住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君既月道:「我拿了他回横剑峰,这几日血天子逃狱之事,就当作不曾发生过。今后,你仍是澜沧的少宗主,如此安排,你明白了么?」 最后那句话,语气虽淡,却极为严厉。君镇玄捂住咽喉,强忍着痛楚,一字一句道:「师尊,温凛虽有错,可是……罪不至死……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嗓音粗砺,像被砂石磨过一般沙哑。 君既月冷冷道:「他是新生的血天子,且出自澜沧门派,杀一人,伤百人,若不按律处决,置澜沧于何地,置云渺于何地,又置十二仙门的盟约于何地?! 我问你,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你顾念着他对你的救命之恩,为何没有想过,若是你已经死在入魔的他手中,难道仍然要感谢他为你堕入了魔道?」 「你之所以这么想,只不过是因为你的命还在。」君既月道,「这场闹剧到此为止,镇玄,这种事,为师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冰冷的月光,冰冷的雪,冰冷的影子,君镇玄跪得膝盖发麻,他沉默良久,方拄剑站起,轻声道:「弟子明白,我身为澜沧少宗主,此事既由弟子而起,不如由弟子亲手结束。」 君既月拧起眉头,良久,他道:「你还有两个时辰,待到天亮,我会亲自出手。」 - 「师弟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着师兄回来,他等了很久,一见到师兄回来,见到他身上都是伤,立刻慌了神。」 「师弟为师兄包扎好了受伤右手,又为他换了颈上伤口的药,而后说,都是他不好,给师兄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他的师兄原本什么也没说,却在那一刻,忽然伸出手,点住了师弟身上的几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 师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没有反抗,依然乖乖望着他的师兄,听话得很。 他的眼睛被师兄用手盖住,剑气刺入眼眸,顷刻间,他变成了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 「哧」一声轻响,不见回音,却有泪无声自掌心落下,滴入泥雪之中。 月明千里,流光照彻不雪峰顶,群山隐于浓雾之后,看不分明。 「师兄把剑自背心捅进师弟的胸膛,和他拥抱,抱得越紧,那剑刺得越深。师兄把盖在少年天灵上的手掌拿开,剑刃寸寸抽出,顿时血流满地。 他的师弟等了那么久,只等来了这鲜血淋漓的一剑。 他师兄杀了他,用手背为他将面上斑斑血泪拭去,而后用一卷草蓆裹好尸身,简作收殓,将他就此抛下了悬崖。」 第41页 「我知道他恨什么……他恨师兄言而无信,恨那人出尔反尔,说好要护他一世,却又亲手了结了他。」 金鲛道:「错啦,而且简直错得离谱!」 白玉霄微微一怔,道:「哪里错了?」 金鲛道:「他爱他师兄,爱得要命。如果他师兄也爱他,那就算死在他手中也没什么。甚至,他还会觉得这是一种幸运。」 「他以为师兄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了,才这样怨恨他,怨恨他的师兄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痛下杀手,将他毫不留情地抛弃。」金鲛抱着小狗说。 「哪怕那个人在他死之前,说两句好听的话,他也会心甘情愿去死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半点儿也不会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狗作者的手速就是昨天加今天一共写了四个小时但只产了这么一点点………痛哭流涕…… 第34章 疗伤 白玉霄道:「原来如此……是我错了。」 金鲛道:「你和他师兄很熟么?」 白玉霄道:「只算是朋友。」 金鲛道:「你们人族和你长得一样好看的人多吗?我还以为地面上的人类,都是没有尾巴的丑八怪呢。」 白衣人轻轻一笑,没有说话,手里却捏了个法决。 「噼啪」一声,他的指尖打出了一连串漂亮的金色火花。火花如焰彩般四散,隐没,消失,又突然再度炸裂闪现,勾勒出不同形状,飞鸟、鱼、山川、大海,金鲛以为将要结束时,那金线一般的火花忽然变成了一只扑腾的小狗,朝着金鲛飞来。 金鲛本来侧身想躲,谁知怀里的小狗「噌」地就飞了出去,伏下身子,一个勐冲,晃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和那火焰嬉戏玩闹起来。 火焰凝聚成淡金色的蝴蝶,落到金鲛的指尖。小金鲛望着那安静敛翅的蝴蝶,道:「喂,要不我把你们引荐给父王吧,然后,你们就和我回森罗幻域,那里有很多很多鱼,你一定很喜欢。」 白玉霄莞尔道:「你怎么知道?」 金鲛道:「哼,你像只猫,那黑衣服的魔修像小狗,每天只知道哭。」 白玉霄道:「他被他师兄伤透了心,如今难过得很。」 金鲛心道,可是他被人抛弃了还对抛弃他的人念念不忘,这不是自找的吗?但想到白玉霄或许不喜欢自己随意置喙,便没有说话,道:「好吧,我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带点扇贝酥来。」他抓起小狗,没有选择再钻墙洞,而是运起法术,艰难地用两条小短腿翻过了墙去。 金鲛原本准备了一大包扇贝酥,没想到第二日就被父王抓出去郊游了,拜访这个又拜访那个,一连过了好几日才回来。 行宫里人去楼空,金鲛立时茫然了,还好有小狗东嗅西嗅,在草丛里找到一只折得十分精美的纸鹤,摇一摇,金粉一样的火焰「噗」地喷出,徐徐洒落,化作了三个小字「无尽崖」。 无尽海域无尽崖,无尽岸旁无尽花。那里离行宫很远,终日电闪雷鸣,十分危险,白玉霄为什么要带他受伤的朋友,不辞辛苦,前去那么远的地方? 小狗又拱来拱去,从角落里衔来一物,避毒琉璃珠下坠着五色流苏,光芒煜煜,触手生凉。纸鹤道:「多谢王子近日的关照,白某身有要事,无法久留,望君珍重。」 - 云起云舒,海浪翻卷,这是无尽崖近日来不多的晴天。君镇玄背着师弟离开暂居的洞府,带他出去晒太阳。 有师尊在场,那一剑他没有避开心脏。温凛伤得很重,失血过多,若是旁人必死无疑,但君镇玄将自己的血尽数餵给了他,几乎抽干了这具分身灵体内的血液。温凛天生能够从血肉中汲取灵气,再造自身的鲜血。因此,他渐渐好了起来。 温凛不知道是谁救了他,又是因何而救自己。他只记得君镇玄那饱含杀意的一剑,和他在月色下愈渐冰冷的眼瞳。 是我错了吗,师兄? 剑刃刺破心脏的那一刻,他痛得几乎惨叫起来,但是他叫不出声,因为君镇玄已将他所有的大穴封住。 我、师兄,是我错了吗,师兄?是我让你失望了吗?我当时应该和你一起死在那里吗? 我、我、我…… 温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每天是怎样度过的,他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所有的心气和精力都被抽空了,那一剑刺穿了他的灵魂,将那个全心全意信赖君镇玄的少年温凛,也一起杀死了。 师兄,为什么要杀我?你说过,你说过要救我的…… 你说过,会一直一直保护我的,难道你全部都忘记了吗?因为你是澜沧少主,因为你是君镇玄……因为我是魔,因为我……因为我不够好……是吗? 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高兴啊…… 温凛的眼珠转了转,他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双眼被人蒙住了,只能看见一点点光,即使如此,还是一睁眼就流泪。君镇玄亲手保下了这双眼睛,又亲手毁掉了它。 冬日的太阳一点也不暖和,又冷,又痛。温凛说:「谁叫你救我的,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了无生趣,但总算愿意开口说话了。君镇玄道:「我姓白,你唤我玉霄便可。」声音十分柔和,带着海风温暖的水汽一般。 第42页 温凛道:「你想干什么,你是魔,想吃了我吗?」 他听到小鸟叽叽叫的声音,嗓音稚嫩,不由得出了片刻神。背着他的人道:「是你那鸟儿引我前来,我缺一只灵凰鸟做灵宠,但这魔兽珍贵难得,我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温凛道:「灵凰鸟……哼,你要,拿去就是。」语气无波无澜,静如死水。 这灵兽还是以前君镇玄从妖魔手中救下,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温凛的。他一想到君镇玄,就觉得不如还是去死算了,根本一点要活的意思都没有。 白玉霄道:「唉,我倒是想直接拿走,可惜,这孵化的灵兽已经认主,十分忠诚。除非你主动解开血契,否则,就算是死,它也只认你一个主人。」 温凛漠然道:「那就让我死好了,反正也解不开血契。」 白玉霄道:「小兄弟,人生在世,你还这么年轻,命还长着呢,怎么会随便死掉?再说了,你的伤势虽然很重,但并非无法恢復。」 温凛道:「怎么,你抓个灵兽,还想顺便救人?我是眼睛坏了,你脑子也坏了吗?」 白玉霄嘆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看上了兄台你。」 温凛混沌的大脑,终于像闪电撕裂夜空一般,兀地有了一丝清明。 他和魔打交道的经歷一点也不少,深知越是可怕的魔头,越是会装作道貌岸然的模样,四周魔气极浓,此地必然是无尽海魔域。温凛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身体怎么都动不了,他的嗓音蓦然压低,终于有了一丝少年的生气,「你放开我。」 君镇玄心里觉得好笑,但不知为何,又轻轻地嘆了口气。他谨记着现在的身份还是白玉霄,将嗓音也略略压低,道:「哦,怎么,突然又有力气了?」 温凛道:「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手指,我一定会死给你看……咳咳咳……」 君镇玄沉默了片刻:「实不相瞒,白某一向不太看重上下之分,既然你这么不乐意,那不如让你在上,如何?」 温凛道:「死变态,滚啊!」 如果他还有力气,恐怕已经把君镇玄按在沙上,对他拳打脚踢了。 君镇玄道:「好了,别说话了,方才是骗你的。」为他渡入一丝灵力。 分身与本体的灵力乃是同源,却又有细微的不同,本体凛冽,分身清寒。温凛几乎是立刻觉察到,这是只有道门中人才会拥有的灵力,立时安静了下来。 君镇玄道:「怎么,不闹了?」 一接触到那缕清冽的灵力,温凛的心中几乎是迫切地浮现出了一丝期待,像是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之人,突然迎来了黎明破晓的微光。他原本立刻想问「是他让你来的吗?」却又止住了。苦涩的回忆在心头蔓延,温凛想到那个可能,却又怕它破灭。 那样,他就真的,真的,再次一无所有了。 溢出的眼泪刺痛了双目,滴在君镇玄衣裳上。「我想我师兄了。」温凛想说,但他忍住了这愚蠢的冲动,沙声道:「没事,只是胸口有点疼。」 君镇玄的心脏轻轻抽了一下,他说:「别哭啊,哭多了伤眼睛。」 心里的小人却在说。 「温凛,是师兄错了。」 「是我,错了。」 第35章 忘忧 君镇玄披着「白玉霄」这层身份,每日照看温凛,白日晴朗时便背他出去晒晒太阳,晚上则餵他自己的血喝,作息颇为规律。 温凛刚开始十分抗拒,面对那鲜血的诱惑,抵死不从,明明身体极为渴求,却竭力忍耐着,嘴也不肯张一下。 君镇玄寻思良久,道:「这伤,你是治还是不治?」 温凛道:「不治!不想治!一点也不想治!」 话音方落,就被面前的人捏住了下巴,强迫张口,将满满一碗血喝了下去。 那血液甫一入口,宛如琼浆玉液一般,居然有些甘美的味道,但气味却沖得温凛有种呕吐的冲动。 温凛被灌了血,又是觉得美味,又是直泛噁心。过了半天,他一被君镇玄放开,便到一旁去干呕不止,可就算如此,也什么都吐不出。 白玉霄修为高深,他又瞎了眼,是决计打不过这神秘人的。温凛简直要疯了,「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说了叫你别治,你、你……」弯下了腰,靠在山洞石壁上蜷缩起来。 他一生气,胸口就一阵剧痛,不仅如此,头脑之中,仿佛也有一根双目相连的筋脉,突突直跳,眼前金星银星一齐乱晃。 衣料摩挲之声传来,那人似乎跪在了他身边,两指搭上他的脉搏,而后将手掌放在温凛心口上,为他舒缓痛楚。这些事,都是以往只有君镇玄才会做的,如今却换成了别人。 温凛又痛又悲又怒,心中一口郁气,无论如何也抒发不出,此刻全冲着那人发作起来。 「你干什么,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你以为你是疗伤圣手还是观世音下凡,要你在这里大发慈悲救苦救难!你滚,你滚啊!」他又踢又挣,手口并用,然而根本无法挣脱那人钳制一般的拥抱。温凛咬住了他的肩膀,听见他闷哼一声,心中愤怒不减,更是用力,过了片刻,又尝到了血的味道。 「是我不好,你别生气……」耳中狂乱的嗡鸣声逐渐消散,被情绪拨乱的理智重新回笼,温凛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和师兄不一样,却又有些相似的声音。温凛松了口,那人道:「是我不好,你若是不想饮血,那就不喝了。我只是想救你,没有别的原因。」 第43页 温凛道:「我……」他说不出话,一时气苦,心下又是悲伤,又是茫然。他强忍着颤抖落泪的冲动,涩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唇角染血,脸色苍白,双目蒙着黑色缎带被泪水浸出湿润的痕迹,因为什么也看不见,看起来格外可怜。 君镇玄的本体遥在澜沧,再过七日,就要继承诛魔之阵。三日后,他需前往宗门的忘忧明心塔,彻洗尘根。这些年来和温凛一起的记忆与感情,也不会留下一丝一毫。 过于留恋而诞生的情爱,终究还是握不住的一场空。他一旦忘了温凛,再次相见,便只有刀剑相向的结局。 依温凛的性格,若是将此事告诉他,他必然心神大乱,恐怕只会彻底不想活了。 白玉霄沉默了很久,温凛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之时,那人的一句话,又让他重新看见了曙光。 「澜沧宗的人,托我来此地救你,为你重塑功体。」白玉霄道,「他希望你活下来,留在无尽海魔域,永远不要再回人界。那里不久之后将战火千里,你身为魔修,一旦回返,必死无疑。」 少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片刻之后,君镇玄抬头,看到满浸泪水的缎带下,一颗摇摇欲坠的硕大泪珠,「啪嗒」滚了下来。 - 「师兄,」师明夷道,「这几日,你变得不像你了。」 棋盘上,黑子势如破竹,不断进攻,白子守成不得,节节败退。少年师明夷扔掉了指间棋子,握住君镇玄的手腕,皱眉道:「师兄,你的心乱了。」 脉门乃是修真之人的要害,师明夷松手卸力,君镇玄敛袖,五指轻拢,桌案上黑白子如水龙跃起,「哗啦啦」尽数回到坛中。 君镇玄平静道:「我没事。」 师明夷不满地说:「你太累了,师兄,这几日,我从没见你好好地休息过。」君镇玄除了修炼便是修炼,除此之外,每日还要去为魂魄受损的沈青和沈荣渡灵疗伤。 他的魂魄,在白猿谷的魔祸之中,亦有损伤,虽已尽力修復,但原本完美无缺的魂魄之上,终究还是有了些许不可痊癒的裂纹。 师明夷忍了又忍,脑袋上青筋直跳,恨不得再长几条。然而此时提温凛之死绝不是什么聪明的方法,最大的可能是令气氛直降冰点,那样,两人无话可谈,就更加尴尬了。 师明夷只好换了口气,转移话题,「师兄,传闻姑射山上有一种魂玉,可助恢復魂魄之伤,我过些日子,就去给你找来。」 君镇玄似乎的确有些疲倦了,听见师明夷的话,他似乎看起来高兴了一点儿,但那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君镇玄道:「明夷,那一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师明夷凝视着师兄的双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你是我师兄,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以后,咱们两个并肩作战,诛妖除魔,一路踏平四魔的老巢,将这些魔头尽数剿灭,永不超生!哼,也叫那些背后说闲话的宗门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宗。」 在他眼里,除了师尊君既月和父亲师万山,只有君镇玄是澜沧宗最重要的人。至于温凛,不过是影响君镇玄修炼的累赘和拖油瓶。 如今这个拖油瓶终于消失了,待君镇玄继承了诛魔之阵,从今以后,再没有任何人会是师兄的对手。 澜沧天下第一宗的名誉,必定伴随着君镇玄的剑光,一同震彻人世。到那时,再没有任何人,能动摇澜沧宗在仙门之中的地位。 第36章 断情 三日后,君镇玄踏入忘忧明心塔之中。 这座塔之所以如此起名,是因为塔中一件名为「忘忧明心铃」的上古法器。明心铃发出的每一道铃音都有驱逐尘念的作用,贪婪者闻之,贪慾不存,嫉妒者闻之,妒意全消。 耽溺七情六慾者闻受此音,则七情六慾荡然无存,与之相关的记忆尽数消散,只会留下模煳的回忆。只有自愿受音者才能进入忘忧明心塔,且需要交纳数万灵石作为耗费,价格颇为不菲。 这上古法器已处于半残损的状态,每开启一次,法器之上,代表法器寿命的「阵纹」就会消散数条,当所有镌刻在法器之上的阵纹全部消散时,这件法器的寿命,就已经到达了尽头。 君镇玄抬头望去,只见白骨般的高塔的正中央,就是那宛如铜钟一般的明心铃。它没有铃舌,却在不断地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声音清脆如玉磬,又悠长如古钟。 明心铃上发亮的阵纹,如今只占据了铃身的一半,另一半已经随着岁月的磨砺,消失在它的阵阵铃音之中。 忘忧明心塔的长老说过,这座古铃曾湮灭了无数人的记忆,在它刚被从秘境残迹里挖掘出来时,上面的法阵纹路已经消散了三成。这座青色的古铃上曾有数十万道繁复的阵纹,当它们全部亮起的时候,铃音想必比如今更为动听。 「叮——」 君镇玄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远在万里之外的分神身处电闪雷鸣的雨夜。惊涛拍岸,海浪吞噬了暴雨,也吞噬了闪电。雷鸣仿佛苍天的怒吼,雨点被白电照亮成无数条线。 「你答应我一个愿望,我就答应你为我重塑功体。」温凛焦急地说,「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如果你和师兄交好,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第44页 沉睡的灵凰鸟被主人紊乱的气息惊醒,山洞之外,大雨滂沱,闪电撕裂黑夜。白玉霄道:「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温凛道:「不要走,你说过,你可以治好我的眼睛……我想,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答应你,」白玉霄道,「等你的眼睛好了,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叽叽,」灵凰鸟只听懂温凛话里的几个字词,却不能尽解其意。忽然,一只修长温暖的手将它从布兜缝制的小窝里掏了起来,气息颇为熟悉。 灵凰鸟想了半天,想不出他是谁,但总之不是甚么坏人。白玉霄道:「神羽,为防万一,待会我为你主人重塑功体之时,你能在外面为我们护法吗?」 「叽?」护法? 「就是保护的意思,这是给你的报酬。」一颗圆滚滚、异香扑鼻的丹药拈在那人手中,讨好似的,递到了面前。 这药一颗顶小鸟一个头大,然而,灵凰鸟乃是魔界羽族之尊,天赋异禀,尚不足常人掌心大时,就已能将豺狼虎豹打个落花流水。聪慧与战斗,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叽。」小鸟口中吐出火焰,将丹药缩小,纳入肚中,却暂时没有服用,而是抬起喙,轻轻蹭了蹭那人的手指。「叽叽。」 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白玉霄道:「多谢你。」 「啾。」灵凰鸟想起来了,它尚在蛋中之时,便是此人从那兇残的魔兽口中救下了差点变成烤蛋的自己。小鸟展翅,抖开一身漂亮的羽毛,用喙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软羽,而后振翅一飞,箭也似的没了影子。 神羽还在卵中时,因为先天不足,一直被灵凰鸟一族冷落,是以吸收的天地灵气不足,久久未能孵化。灵凰一族遭遇袭击之时,族内大乱,匆忙从秘境之中撤离,不少尚未孵化的灵凰鸟蛋都留在了原处,自求多福,自生自灭。 许多同族的蛋,尚未破壳,就因为灵气衰竭而死去。保护灵凰蛋的阵法破损之前,神羽从蛋群中奋力自救,一点一点地挪到较为隐蔽的角落,希望能活下来。却不想,那一日的蛇妖阴险狡诈,直接放火烧洞,要将洞中的鸟蛋全部烧成烤蛋,而后再进来饱餐一番。 就在小鸟要变成烤小鸟之时,突然!有人拔剑斩了蛇妖,用冰符灭去了那灼热烈焰,神羽在的鸟蛋被一只手捡了起来,托在了掌中。神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随后,清凉的灵力传来,那灵力仿佛携带着火焰的寒流,冷寒中带着炽热,交替捋顺它体内糟糕的情况,挽救了它濒死的心脉。 它活了下来。 小鸟展开翅膀,「哔」一声长鸣,火焰袭身,身形膨胀长大,变为了羽翼宽阔、额顶青红的凰鸟,剎那间,隐没入滚滚黑夜之中。 血色的花朵在暴雨中摇晃,红色的波浪海水般起伏。 新生的血魔出世,无尽海魔域上方,风云汇聚,无数奇异气息流向这道漩涡之中。仿佛汲取了更大的力量,这道漩涡的魔息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惊人,这意味着着新生的魔物一旦成形,将拥有着极为恐怖的实力!无尽海八方魔域,势力错综复杂,这样强大的魔物,已能引起足够多的注意——扼杀、抢夺、吞噬、拉拢……可守卫这只魔物的,除却阵法,只有一只元婴初期修为的幼年灵凰鸟。 属于森罗幻域的金鲛和侍从们匆匆赶来,四面八方之中,隐匿着无数危险的气息。 「是人世臭名昭着的『血天子』啊,」侍从说,「殿下,你怎么会想到去和血天子交朋友?」 金鲛被暗地里带刺的眼神打量得十分不舒服,他如今长大长高了些,不能再随意躲在别人怀中摆脸色了。他臭着脸道:「和我交朋友的不是他,是他的朋友。」 无尽海魔域和人界的邪魔,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无尽海魔域的魔族,大多是魔兽修炼而成,各有种族,血统固定,各据一方。而人界的邪魔,却大多都来歷不明,不但长得奇形怪状,心性还大多颇为阴险残忍,就算放在无尽海魔域,那也是人人嫌弃的存在。 总而言之,无尽海魔域看海对岸的邪魔点火作乱,仿佛鱼和螃蟹看海怪发疯,二者从根本而言并非同一类种族,自然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有种「对方的品味十分低下」之感。 侍从「哦」了一声,道:「就是你说,气质端方、容貌十分夺目的那名少年么?此人我倒是想见上一见,不过,恐怕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金鲛茫然道。 「殿下,血天子是要用血来餵的。据你先前所言,这血天子想必功体已然被废,受伤颇重,那白衣人为他续命,是为了重塑他的功体,将他的伤治好。」侍从说。 「血天子是血魔之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别的魔被废之后,重修金丹,会变得更弱。而他一旦重塑成功,却会变得更为强大。那时,他将脱离所谓『天子』的身份,向上更进一步。」侍从道,「殿下,天下间,比天子更尊贵的身份是什么?」 血天子只是血魔中的天子,比这更进一步,是凌驾于所有魔族之上的帝皇!在无尽海魔域,它有一个名字,叫做尊者。 「无尽海魔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王了,只有统一八方魔域的帝王,才能被称为尊者。但不是每个魔域都愿意朝皇的。」侍从道,「今夜必然有一场血战,而在那场血战开始之前,殿下,你的那位朋友,大概会鲜血流尽而死去。这是他为所选的路,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45页 「叮——」 师明夷紧盯着忘忧明心塔关闭的大门,对看护明心铃的司马嘉司长老问道:「长老,您不是说过,常人进去,洗彻七情六慾,往往只需要一刻多钟就能出来。如今已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为什么师兄他还在里面?」 师明夷想问的是,忘忧明心铃会不会是坏了,或者君镇玄可能已经因为魂魄受损又承受如此洗涤、在其中失力昏迷了。 司长老道:「少宗主他目前没有异样,只不过,入塔之人的执念越深,意志越坚定,在塔中坚持的时间就越长。目前所有入塔之人中,坚持得最久的,也不过三个半时辰。」 「三个半时辰?」师明夷迟疑了片刻,问道,「他是为何而来?」 司马嘉道:「为了忘记他的挚爱之人。」 君镇玄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承受着铃音的洗涤。第一道铃音入耳时,除却固守在原地的一念,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化为了尘烟倏然远去,消失不见。 在虚空之中,他仿佛与白玉霄合二为一,在那山洞之中,静静等待着温凛甦醒。 要怎么样才能让温凛活下来?君镇玄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到最后,都没有一个明晰的答案。 金鲛告诉他,温凛只要得到了君镇玄的爱,他就愿意活下去。鲛人对于情绪的感知,远比常人敏感。君镇玄难以想像的是,若将这份爱再次给予了温凛,而后又以另一种方式,将它再度剥夺,师弟又会如何? 欺骗他,隐瞒他?还是将真相如实告知? 如果能再有多一些时间,如果他不是澜沧的少宗主,如果继承诛魔之阵的不是他……如果他当初,发现了云怀愆的异样,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和今日的进退两难,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 师弟,如果你是我,你希望我怎么做才好呢?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忘记这份痛苦,好好地在这世上活下去?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我一直牵挂着你? 在那清澈的铃音之中,君镇玄以心御剑,白玉霄拔剑。 这具分身的流失的大量血液,几乎抽空了当时君镇玄贮存在其中的灵力,仅仅依靠着本体的一缕魂魄才坚持到现在,若不是为了等待温凛甦醒,此刻早已碎散。 宛如春风的铃音敲打着意志的防线,君镇玄的魂魄本就已有裂纹,坚守整两个时辰几乎已耗尽了心力,那分身一旦就此崩溃,相连的魂魄也会即刻毁灭。 从今以后,君镇玄再使用分神三化时,也无法再召出这具彻底损毁的躯体,这番举动,毫无疑问,相当于自断颈项。 剑心寸寸发亮,剑意节节攀升,君镇玄阖上双眼,白玉霄手中的无鞘之剑,逐渐成形。 无尽崖又被称作亡命崖,无数鬼魂惨死于此,崖上有一片血地花海,花海之下或艷丽或混浊的血点点倒飞而出,凝成了他的剑,剑身斑驳,剑刃锋利。 分身与本体的灵魂合一,控制着白玉霄的即将碎裂的躯体,执剑在手,君镇玄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迟钝感。 雷霆霹雳一闪,夜空顿时亮如白昼。 灵凰鸟一声长鸣,服下了那枚丹药,体型变得更为庞大,它使用秘法强行提升了自己的修为,而后喷吐出一道火焰,加固了那道封在洞口之前、即将消散的封印。 「你不是那血魔,你是他的祭品,你究竟是谁?!」 「要打就打,别废话了,」那少年轻声道,「来吧,让我也来会一会,传说中无尽海域的魔修。」 - 长夜褪色,黎明曙光初亮。 金鲛试图扶住那浑身是血的人,但白玉霄比他高太多,金鲛最多只能够到他的腰带。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你、你没事吧……」 侍从把金鲛拉回来,握住他的手,金鲛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那么多血,他感知到,面前的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君镇玄眼前阵阵发黑,一夜鏖战,他无论是身心俱已到了极限,强烈的亏空感让他想要呕吐。只是过了一会,他就几乎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了。八方魔域之间的内斗,以蛮荒古域对新生血魔的保护作为结束。 主掌蛮荒古域的魔君沉沉道:「人族,你要死了。」 君镇玄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知道……」他分身濒临毁灭,唇角渗血,忘忧明心塔之中的本体魂魄动盪,几乎也立刻七窍流血。 「我……我、……」那铃音一响,君镇玄坚守的最后一丝神智也逐渐溃散,分身的瞳孔开始扩散,躯体星星点点,化为流沙,「告诉他……我离开了、要找我,就活下去……我会在人界等他……我——」 「叮铃——」 君镇玄的记忆里,所有与温凛相关的片段,都被洪流般的音波震碎。分离出的一块魂魄像落地的琉璃片般,剎那间四分五裂。 「叮铃——」 澜沧少宗主阖上的双目復又睁开,所有的痛苦都从他的眼中消散了,那双眼眸平静,目光透明,仿佛世间的一切欢笑哀哭都与他无关。他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而后施术将它们清理干净。 忘忧明心铃的阵纹,比他来时少了一半。 他在里面待了多久? 君镇玄发现他想不起来了,但此事无关紧要。 他一出来,师明夷就上前道:「师兄,你怎么样?你在里面待了整整六个时辰!」 第46页 君镇玄道:「我没事。」 师明夷怀疑道:「真的吗,可是我感觉你好像变得……师兄,你在看哪儿呢?我是担心你被洗成傻子了。」 君镇玄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走吧。」 师明夷道:「你不会真的变傻了吧?」 君镇玄加重了语气,「明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师明夷道,「走吧走吧,我的好师兄。」 君镇玄和师明夷并肩而行,离开忘忧明心塔,没有回头。 他方才一瞬的迟疑,仅仅是因为,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还有一个师弟。 只是,已为他,亲手所诛。 第37章 剖白 那一日,温凛甦醒之后,不见白玉霄,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灵凰鸟从体型硕大的妖兽变为了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姑娘,只有三四岁那么大,眼珠琉璃也似,唇色发青发紫,显然伤得不轻。 她方一落地,就要跌倒,幸而被温凛一把扶住,抱了起来。灵凰鸟道:「神羽的头好疼啊,父君,我难受。」 温凛抱住她,为她调理体内紊乱的灵力,又以血魔之术为她治疗身上的伤口。温凛道:「你别怕,我为你治伤,你很快就会好的。」 灵凰鸟眼中现出一丝迷茫之色,道:「父君,方才救你的那人的模样,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要死了吗?」 她人身的形态倏然消散,变成了一只尚不足成人巴掌大的小鸟宝宝,头颅一垂,彻底昏了过去。 温凛托着掌心的灵凰鸟,像被抽走了嵴樑似的,一下跪倒在地。蛮荒古域的魔君沉默不语,而后道:「那人离开之前传话,让你在无尽海魔域活下来,之后再去人界寻他。」 温凛道:「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师兄骗我,他也骗我……他又骗我!」 日光灿烂,洒下海面,高崖之上,血红的花海徐徐起伏,被温凛身上散发的怒波横扫,长风一卷,顿时起无数飞红点点,飘散远去。 少年哽咽道:「我就知道,他们道门中人,说的都不是什么真话。」 魔君道:「待他日,你成了此界尊者,那时,再不会有人敢以谎言相欺。」 - 金鲛望着与白玉霄容貌迥异的君镇玄,久久不能回神,他怔怔道:「原来是你,原来,你没有死。」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砗磲道:「殿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无间死域之事,想必帝尊自有定夺。」 金鲛太子简直被这复杂的关系给绕晕了,几百年过去,他长大了不少,虽然没有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却也没有十分开窍。 既然君镇玄便是那白衣少年,当初捨命相救,为何三百年前又让温凛重伤而归?!能做出这种事情,是因为利益驱使,还是物是人非、性情大变? 明明此时应该发火,但莫名其妙地,火就是发不出来,金鲛盯着君镇玄,一时间有许多话想说,但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金鲛道:「喂,当年说好要给你的扇贝酥,你还要不要。」 他这才发现,君镇玄和记忆里的白玉霄,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了,白玉霄只是明净如雪的少年,君镇玄却如孤山之月,巍然静默,不可随意亲近,这才是真正的澜沧宗主,而非拈花含笑的那少年剑客。 忽然一物轻轻抛来,金鲛伸手捉住,那是一只振翅的金色蜻蜓,落入他的手中,化为一枚小小的玉简,流光粲然。 那人道:「当年临别前,本想将这法决相赠,但一时疏忽,匆忙间遗漏了。 」声音清冷凝定,颇为动听。 金鲛原本想生他的气,此时却一点儿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措辞了半天,最终只得干巴巴地道:「哦,那好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澜沧宗主,在背后说了你很多坏话。」 君镇玄道:「那有什么关系?」他的唇角轻弯了一下,金鲛看得根本挪不开眼。 澜沧宗主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从不生朋友的气。」 嘭!金鲛的心里炸开了一朵快活的烟花,回住处的路上,愉悦的心声还一直停留在他的胸膛中。 「他说我是他的好朋友!」金鲛对砗磲说。 「我知道,」侍从无奈道,「这是你今日第十次说这句话了,殿下。」 - 送走了金鲛太子,温凛和师兄共饮一壶酒,两个人都喝了很多,温凛却先醉了。 喝醉后的温凛,比平日要生动活泼许多,他没有发酒疯,也没有大哭大闹、大喊大叫,只是身后的九相魔纹都化为了巨大的狼,围着君镇玄蹭蹭嗅嗅。用狼头亲密地挨着他,获取君镇玄的安抚。 过了一会,这些魔狼又全部被温凛收回。君镇玄被邪气俊美的师弟抱在怀中,靠在墙上,温凛暗红的眼睛仿佛瑰丽的酒液,又像是渴血的狼瞳。 「师兄,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温凛道,「就当是哄哄我,说两句给我听好不好?」 君镇玄能感受到他逐渐加快的心跳,怦、怦、怦,强壮而有力,血液奔流,体温升高,二人唿吸交缠,几乎融为一体。 「师兄喜欢你,温凛,」君镇玄说。 他伸手拭去温凛眼角的泪珠,低头吻上温凛的唇瓣,轻声道: 「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 第47页 第38章 心意 温凛的「惩罚」一直持续到天亮。 吃饱的魔狼与主人一样餍足,君镇玄沐浴更衣后,一只两只都屁颠颠地晃着尾巴跑来,用狼头挨着君镇玄,到处蹭蹭。 还有一只魔狼,衔着那形如璎珞项圈的拘魂锁小步跑来,项圈上的珠玉宝石「叮噹」作响。 温凛为师兄束髮系衣,闻声,手中木梳轻滞了一下,而后道:「师兄,那拘魂锁……」 其实它并非是真正的拘魂锁,而且根本不能控制师兄你的魂魄,只是我做来保护你的。 话到嘴边,平日冷僻寡言的魔尊竟感觉有些说不出口。 「我很喜欢。」君镇玄道,他接过了魔狼口中的项圈,摸了摸巨狼的头颅。魔狼轻「呜」一声,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师兄早就发现了么?那上面篆刻的是魔界的阵纹,」温凛耳根微微发红,冷峻淡漠神色中,多了几分罕见的赧然,「我以为师兄看不出来,才这么做的。」 「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君镇玄道,「我尚在寒玉凝魂棺中时,可隐约感知外界响动。」 「我不知,你为何常常发怒,但每每魂魄虚弱,知觉将失之时,总有一道灵力渡入,驱散阴寒,护我心魄。虽携浓郁魔气,我却并不抗拒。」 「时日渐久,我逐渐感觉到了更多。你总是唤我『师兄』,我却无法回忆起你之名姓,你说过,你很想念我。有时,我能够听到,你在棺旁沉默的唿吸声。」 「我与痴魔缠斗之时,曾被他所化的幻境迷惑过。但后来,他无法造出更圆满的幻象,我之无情道心已臻圆满,他找到了破绽,却无法将其击溃,是以败落。」 「他死亡之前,七窍流血,几近溃散,却狂笑不止,对我说,原来我之所以不败,是因为我早已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挚爱之人。我问他,何出此言,他却只嘲笑我被宗门欺骗,可怜可悲。 那时,我心力将竭,魂魄濒临溃散,因此,已生死志。我想,这天地间,大约没有再需要我的地方了。死在那里,与邪魔同归于尽,或许是我最好的结局。 与其被魂魄碎裂的痛苦折磨一生,不如就此死去,主动选择毁灭这份痛苦。」 「那时,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个约定。 我想不起来约定之人的姓名,也记不起他的模样,但我记得,他想再见我一面,我若是失约,他想必十分伤心失望,一定会难过很久很久。 我只当柳无愁是胡言乱语,那一刻,却有了一个疑问。 我真的有过心爱之人吗? 如果是,那个人,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我放弃了必死之路,放弃了自爆,在青门与无妄剑尽碎之时,抽身而退,虽然身受重伤,却也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我魂魄将碎,日復一日,皆在浑噩昏沉中度过,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初与我定下承诺的那人。明夷说,我不过是病了,他会治好我。我在那痛苦之中,一日日绝望,到最后,已然沉沦。 被你带走之时,我对这世间的憎恶,对我自己的憎恶,亦至顶峰。 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究竟有何意义,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没有死在战场之上,而是要在新的魔身下婉转承欢,才能苟且偷生。那是我一心一意以为,你如此待我,不过是为了报復与羞辱,更不明白,为何你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在看另一个,令我全然陌生之人。 为何我明明应该对魔修厌恶至极,却总是耽溺于你的一颦一笑,情起心动。」 「为何我……总是一错再错。」 君镇玄被温凛拥入怀中,木梳坠地,一声锐响。 「你没有错,师兄。」 魔的怀抱坚实而温暖,竭力平静的语调之中,压抑着深深的颤抖和心痛。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师兄,我不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无间 无尽海魔域,无间死域。 海底漩涡之中,封印无间死域的结界形如一颗水泡,灰雾隐隐。 漆黑的天魔煞气在其中狂风四窜,东奔西突,令这颗水泡不断抖动。 玉龙胤伸手,手中凝聚一团漆黑魔气,逐渐靠近结界的封印。 突然,这水泡勐然膨胀,自漩涡之中勐然挣脱,离开了原本的位置,上升到无尽海海面之上,悬浮半空。 结界中的天魔煞气,变得更加狂乱,隐约之间,浮现出独属于天魔的那一丝暴虐气息。 玉龙胤道:「你,来了。」 他背对着温凛,此刻,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玉龙胤乃是前任魔界帝尊,尊号为「混沌」二字。和温凛天生适合修行魔道的功体一样,玉龙胤混沌功体也是魔界罕见的特殊功体之一。 拥有混沌功体的魔族,未至成熟期之前,通常无法修炼,经脉封闭,不能容纳任何魔气与灵气。 而一旦成年,他们的经脉便会主动吸收天地之间的气,无论是什么气,通通纳入丹田,化为己用,修炼速度堪称一日千里。 虽然两人皆是帝尊,与温凛不同的是,玉龙胤统治魔界的时候,所使用的手段,是纯粹的武力。 他不懂得任何人情世故,如果你不服,那么就和他打。 胜了,这帝尊之位便让给你坐;败了,你就该跪哪跪哪,滚去做你该做的事。 第48页 玉龙胤退位之前,大战小战三百余场,从无败绩。 直到败在温凛手下,他才负伤隐退,从此再无声息。 玉龙胤出身天魔一族,他在位时,魔界就是天魔一族的天下。 后来,即使是温凛与其余六尊一同封印天魔于无间死域之时,玉龙胤也从未出现。 别后数百年,玉龙胤的脸色,还和从前一样苍白,眼角处,烙印着天魔一族独有的玄色魔纹。 他长发如雪,看起来比温凛还要年轻一些,虽是青年身形,容貌却仍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秋色常服,与从前并无太大差别。 温凛道:「当然,来的不止我一人。」 玉龙胤点头道:「我,知道。但是,让澜沧宗主对付血魂尊,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温凛抽出沉水刀,沉水刀刀身微弯,刀刃暗沉,几乎不见一丝光芒,只有隐约血气缭绕。 百年前,他击退玉龙胤时,对方尚且不会使用武器,仅靠空手白刃接招。这也是他败落的原因之一。 他其实不喜欢玉龙胤的性格,却也并没有对这位混沌魔尊厌恶入骨。 混沌魔尊和他的尊号一样,像一碗混沌的泥汤,在白和黑之中,介于微妙的灰色,本身更像是天魔一族的傀儡。 「铮!」一声巨响,两人交手! 「百年之前,你就败在我的手下。天魔一族又开了什么条件,说动你出山,为他们解封?」 「他们同意,帮我,找,一个人。」 短短几息,温凛看清了玉龙胤所用的兵器,那是一把蛇类魔兽嵴骨练成的剑,洁白如玉,魔气横生。 「已死之人?」沉水刃凶如勐兽,四处追咬,魔狼奔嚎,长啸震天。 「不知,生死。」玉龙胤说。 黑光爆闪,灵力碰撞,爆炸产生的波浪将刀剑推开。 第一回合的交手,以平局收尾。 玉龙胤道:「你,变弱了。」 温凛修復迸裂的虎口,他道:「对付你,也不需要太强。」 玉龙胤沉默不语,下一刻,鬼魅般一闪,单腿横扫的同时,嵴骨剑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斜刺而来! 剑气爆发,剎那间,温凛心头雪亮,他的感知中多出了无数把剑,但最致命的那一把,刺向丹田! 魔狼分身,移形换影,一瞬间,玉龙胤攻击走空,背心空悬。 这是闪身背刺的绝佳时机,但温凛的本能令他放弃进攻,撤离至数丈外。 第二把剑出现了,剑穗轻晃,剑锋微蓝,穗上所系的玉佩色泽纯净,泛着冷冷的清寒光辉。 这把剑,名叫相忘。 「师尊?」 那是君既月尸身炼制而成的傀儡,容貌如生,神色平静,收剑回鞘的动作却不是本尊的习惯。 如果他方才背刺玉龙胤一刀,下一秒,君既月的剑就会割破他的咽喉。 温凛长眉微敛,气息倏沉。 他眯起眼睛,淡淡道:「原来是你。」 刀剑剎那交错,金声铿然,一瞬尖锐如刺。冷沉刀锋迸射极端烈焰,血色火光乍现,更显凄艷哀绝。 玉龙胤一时躲闪不及,被这刀近身逼退,转攻为守,挡下一击。 他抬手拭去唇角溢出的血丝,拧起眉头,像是不明白温凛为何突然发怒:「从前,你对澜沧,并未,如此在乎。」 和师明夷勾结、想将君镇玄炼成傀儡的人,就是玉龙胤! 温凛目光扫过君既月,手中沉水刃寒芒倏起,魔气瀰漫,漆黑的刀身仿佛被重新洗鍊过一番,不住鸣颤,红梅般的纹路悄然蔓延。 「无间死域的封印,阵法所系的最后一道关要,在我身上。」 「杀了我,这封印就能解开,光復天魔一族。」 他的声音阴冷而低沉。 「但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这里。」温凛长刀斜指海面,伴随细碎声响,无尽海域森寒冰气蔓延,数十里海面,一霎封冻! 「本座能以死相拼,你能吗,混沌魔尊?」 作者有话要说: 温凛:玉龙胤,死刑死刑死刑,拖下去处斩(`へ?) 好像不能两章完结,那应该还是随缘吧,我可以保证是he! 第40章 相依 玉龙胤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不解之意,旋即道:「既然你想死,那吾不妨成全你。」 他身后九相魔纹齐齐亮起,白光大作,如神降世。 玉龙胤手中嵴骨剑魔元汇聚,周身魔气,尽数向雪白剑锋流去,长剑一转,骤化阴森剑影万千,如轮旋转,铺成漆黑的天魔剑阵。 不及眨眼,如瀑剑雨,裹挟惊人威势,倾泻而来。 同一时刻,那道月白身影闪身而上,铮然拔剑,与那剑阵配合形成夹击之势,一剑破空,直取心脏。 温凛后退一步,背心抵上另一人的后背。 沉水刃魔气四溢,十相魔纹依次铺开血红光芒。 沉水刃刀身狂颤,刀身由黑转红,化为了一柄纯粹的血刀。 刀尖向前轻轻一点,以点化面,灵力对沖,形成防御之势,乍然接住了那剑雨狂流。 「叮」一声剑鸣,龙吟剑与君既月的相忘剑剑尖相对,碰撞的剑尖仿佛生出吸力,让二人的灵力尽数压缩在对峙的那一点,死死纠缠。 君既月容颜如生,但瞳仁之中,仅有些微光亮,少了一点如星的煜煜神采。 第49页 他生前高傲冷淡,却无人能够想到,一生诛魔之人,居然落得死后尸体为魔所驱的下场。 君镇玄内息再提,掌心灵力一收一吐,龙吟剑寒芒骤现。 相忘剑原本稳定的剑尖乍然水波般抖动,而龙吟剑依旧稳如泰山。 君既月的修为,只比生前略高半个境界,而君镇玄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踏入过无情剑道的极境与巅峰。 自从他诛杀四魔,这世上的所有剑在他手中,都如同诛魔之剑。 修炼诛魔心法,他的双眼,能看穿这世间所有魔气的走向,看破每一只魔身上,最为薄弱的所在。 剑尖交错,剎那之间,半截银光自身后没入,从胸前穿出,刺透君既月的胸膛。 剑气爆发,横扫各处关窍,毁去操纵傀儡的大半阵法。 君镇玄本想一举将这傀儡毁去,让君既月就此安眠,却扫到了他心窍之中,被困的一缕微弱魂魄。 「师尊!」 傀儡伸手,面色漠然,一掌拍向胸口剑锋。君镇玄心神剧震,不忍再毁伤君既月的尸身,抽剑后退,龙吟长啸。 另一端,沉水刃以守代攻,化去万剑如雨。 魔狼分身数次闪烁后靠近玉龙胤,温凛施展血魔移形换影之法,与魔狼交换位置。 他抓住玉龙胤灵力虚耗、气息停滞的那一刻,刀刃化血入体,血甲覆掌,直取心脏,将其捏碎于掌心。 一切只在剎那之间。 玉龙胤唇角血涌如泉,温凛道:「你败了。」 他的肩膀被嵴骨剑穿透,骨剑尾端的尖刺如蛇剧毒的牙,刺穿了肩胛。 玉龙胤后退一步,坠落于无尽海上凝冻的冰面,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再说话已非常吃力,唿吸仿佛破旧的风箱,苟延残喘,呵呵作响。 四周寒气侵体,寒气仿佛冰封了一切,唿吸都化为了霜气,伤口血流凝结为冰,暂时止住。 玉龙胤躺在冰面的凹陷上,睁眼望着天空,睫羽如雪,几与冰霜同色。 温凛拔出嵴骨剑,捏碎玉龙胤心脏的那只手掌,居然被天魔之血污染侵蚀,变为了黑色。 对于血魔而言,魔血皆为补品。 天魔之血原本也是血魔的食物,如今却变为致命的剧毒,飞速摧毁着这具躯壳的防线。温凛调动越多的灵力去阻止,死得就越快。 玉龙胤的血原本不是剧毒,他来之前,服下了针对血魔的毒药,将这毒融入骨髓血肉之中,只为了这一刻。 玉龙胤催动秘法,疯狂修復自己的身躯。 温凛体内的灵力被阻断,一时之间亦动弹不得,冒然补刀,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局势逆转,温凛捂住肩膀的伤口,盘膝冰面,沉默了片刻,安静道:「你想找的人,究竟是谁?」 玉龙胤并不回答。 他望着天空,白髮铺散在微蓝的冰面上,因失血过多而变凉的体温逐渐回升。 很久,玉龙胤才说:「我也不知道。」 玉龙胤天生白髮棕瞳,瞳色极浅,模样和其他天魔大不相同。 由于长相怪异,又不能修炼,除却眼角魔纹之外,并没有任何魔族特徵的玉龙胤,在身为天魔少主的兄长授意下,被族人驱逐。 魔界弱肉强食,没有修为,即使是天魔也只能任人欺凌。他非但抢不到食物,还经常成为别人的食物。 他被割过肉,被啃成过骷髅架子,最后沉在水底,经过漫长的时间,才逐渐恢復了原本的模样。 当他爬上河岸,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作人界。 人界也有魔,而且兇勐的程度,并不亚于那些啃食他的低等天魔。 来人界的第三日,玉龙胤险些成为了一只空心魔的晚餐,那时他还非常矮小瘦弱,因为看起来不太好吃,被关在魔巢中,等待享用。 有人救了他。 那人用一柄简陋的木剑,杀死了要吃掉玉龙胤的妖魔,放出了地窖里的孩子,将他们可怕的记忆消除,让父母领走。 那人穿着一袭雪白的斗篷,容貌十分平凡,可即使过了这样久,玉龙胤仍能清楚地描摹出他的模样。 那人问他的名字,玉龙胤不答,问他是何方人士,玉龙胤不答,又问他想去哪,玉龙胤还是不答。 玉龙胤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更别提说话,索性不说。后来他学会了,才明白那人自言自语时,都在说些什么。 「怎么是个哑巴?」 「吓傻了?」 「被夺舍了吗?」 因为他看起来和幼童无异,那人不得已,将他带到了歇脚的客栈,又要了些许吃食。 玉龙胤盯着食物看,却没有去拿。 那人拿起一块糕饼,递给他,见他不接,索性塞到了他的口中。 玉龙胤咬下一口,嚼了嚼,糕饼甜蜜、芬芳的气息,占据他的鼻腔。 这食物不足以果腹,却比魔界最甜蜜的果实更为甘美。 他会一辈子记得。 那人四处游歷,降妖除魔,玉龙胤跟随着他,逐渐有了一个代号,叫白。或许,是因为他的长髮便是白色。 那人叫长安,他的剑叫「倾国」。 在那人身边,他吃过喷香油润的鸡腿,品尝过现切的细嫩鱼生,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糕饼,加了薄荷点缀,有一些清凉,又因为桂花酱,有一些甜蜜的香气。 第50页 那人为他扎起长发,教他人类的语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学会了说话,第一句话,说的是「长安」。 那人诛魔,除妖,他帮忙布阵,安符。 夜半,有小魔来骚扰那人休息,被阵法诛灭。他飢饿了太久,吃掉了魔的尸体,小心翼翼。 人界的魔,味道并不如何,但他不再飢饿。 他本可以越吃越多,但为了在那人身边继续待下去,他一直隐瞒着魔的身份。 直到有一日,那人战至力竭,他无力回护,最终与另一只妖魔一起,坠落崖间,再次身沉水底。 他长到了成熟期,混沌功体觉醒,那只魔成为了他的祭品,一夜之间,他变得无比强大,拥有了成人的身形。 兄长陨落,天魔一族主位空悬,他是继承的最佳人选。 但他想回人界,将这个想法,说与了大祭司听。 大祭司同意了他的请求,但要求他,必须先接受天魔血池的传承,以免魔族血脉断绝。 血池传承后,他服下了一碗补药,一颗前尘丹,让他将过往尽数忘却。 直到败在温凛手下,生死须臾间,天魔之体自我修復,令他沉眠结茧,而后甦醒。 这段被遗忘尘封的记忆,才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他没有再去管天魔一族,没有再去插手无尽海的战争,他前往人界,寻找了一遍又一遍。 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名长安,剑倾国的修士。 最终,仍是天魔一族,向他提出了条件。 只要解除无间死域的封印,天魔一族復生,大祭司就能以借物寻魂之法,找到那人的踪迹。 当年,他回归无尽海魔域时,身上有一枚,那人赠送的护身木符。 如今,只需要等待温凛死后,无间死域摇摇欲坠的封印,便会解开。 那时,他的愿望,便会实现。 玉龙胤捂住破损的胸口,能毒杀血魔的剧毒,对天魔来说,亦是摧伤体肤、杀心裂肺之痛。 只是,这样的痛楚,对他而言,并不比那场遗忘更加难以忍受。 尚未完全恢復,玉龙胤迈步之时,仍然踉跄了一下。 漆黑的海面上,冰层开始分崩离析,逐渐融化。 长剑破空,唿啸而来! 玉龙胤错身避过龙吟剑的轻抹,反手推出一掌,灵力相撞,恢復了巅峰实力的君镇玄,比温凛更为难缠。 就在剎那,玉龙胤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仅一瞬,他防守出现了一丝裂缝。 第二把剑,君既月的剑,自后背穿入,直取要害! 气浪剧震,玉龙胤一掌轰开最难缠的君镇玄,转身反手蓄力,一掌吸住傀儡天灵,气劲爆发,将其彻底摧毁! 这一掌,拍散了君既月最后的一缕神魂,傀儡仿若寒星的双目,却在那一瞬,与玉龙胤对视。 两人拥抱,长剑落于冰面,剑身断为两截,玉龙胤却开始浑身颤抖,跪倒在地。 「我本想带你回澜沧,但我……找不到你了……」傀儡看着玉龙胤,慢慢阖上了眼睛,生机如残灯,猝然烟熄。 君既月的剑名叫相忘。 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海面上,冰层之下,亮起猩红的阵法,层层嵌套,将封印无间死域的结界,纳入中心。 温凛血魔之躯,开始溃散,仿如流沙的红向这巨大的法阵流去,冰层之上,开出一片又一片金红的重瓣莲花。 只一剎那,血光沖天而起,向外层层扩散。 君镇玄身前,温凛半透明的魂魄,渐渐变得虚无,连同身边兇狠的魔狼,也茫然地轻呜了一声。 ——来到无间死域之前,温凛就已经和君镇玄坦白了,他应对天魔破封的解决之法。 魔界八域之中,除却六域及无间死域,尚有一独立治世的魔域,名为圣元灵域。 他用于修復君镇玄魂魄,逆转天命的唤魂返生阵,便是由此域而来。 这阵法像一粒被剖为两半的种子,一半,种在君镇玄的体内,修復他受损的灵魂。 另一半,与温凛的躯体相连,汲取着他的修为与气运,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师兄,我不过是,提前支付了逆天而行的酬劳而已。」 「我以散尽修为,与无间死域融合的代价,换取你完好无损、记忆无缺的魂魄,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你,完完全全地活过来。」 「将天魔一族永远封印于无间死域,可以令无尽海魔域维持稳定,但在彻底融合之前,我将承受天魔一族的诅咒。」 「所有的人,都会加速遗忘我的存在。他们会忘记我是谁,忘记我的姓名,忘记我所做过的事,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唯独不想被你遗忘,谁不记得我,都没有关系。缘起缘灭,本是寻常。」 「只有你,师兄,我想被你记得。」 「师兄,别再忘记我了。答应我,师兄,别再忘记我了。」 那一夜,温凛对他所说的话,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君镇玄永远也不会忘。 温凛的魂魄在君镇玄眼前,一点点变得透明。 他伸出手,与君镇玄相握。 火焰燃起,原本尚在面前的人,倏然消散。 剩下最后一缕,指尖明灭的星火,徐徐坠落,君镇玄伸手,将它托住,少顷,泪落如珠。 第51页 - 日月变换,斗转星移。 温凛困锁于无间死域,原本也十分痛苦。 虽然他表面看淡生死,还安慰君镇玄「总有一日终会再见」,但谁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再见,究竟要等上多少年。 别说百年,就算仅仅十年,他一想到,师兄一旦回了澜沧,就不知道会有多少狂热的粉丝,前赴后继地撬自己的墙角,立刻感觉十分窒息,简直度日如年。 尽管温凛非常明确地知道,师兄从始至终,都是只喜欢他一个人的。 是以,温凛在无间死域之中,除了修炼就是修炼,除了修炼就是修炼。 三年过去,融合完成,突然之间,他自由了。 一阵白光过后,温凛的魂魄,被无间死域弹了出来。 他开始漂流。 无尽海魔域,还是老样子,吵吵闹闹,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原先六大魔域统一归帝尊管,如今没有帝尊,又选不出新的帝尊,就干脆皇帝轮流坐,今年到你家,明年到我家,没什么不好的。 人界,倒是一片宁静祥和。 如今正是十二仙门招收新弟子的时期,澜沧宗的报名队伍排了上千人的长龙,一条队伍左右来迴绕了几圈,对比起云渺、烈阳等宗门,显得分外热闹。 神羽和文渊,一凰一龙,此时都缩小化为了小小的兽形,扎在澜沧宗宗门顶上晒太阳。 如此一来,吸收日月精华,增进修为之余,还能顺便照看着正在参加考核的弟子。倘若有人从高处摔落,就立刻出手,将人救起来。 温凛熘进宗主书房。 君镇玄不在,但书案上笔墨未干。 靠墙的一面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捲轴。书架之上,挂着一幅写意的红梅图。 温凛:。 三年前,他与师兄在一起时,曾于酒醉后,在师兄的腿根上,烙下了自己的魔纹。 那魔纹的形状,与梅花很是相似。 魔纹不消散,就代表着,烙下魔纹之人,魂魄尚且留在世间。 现在想一想,也算是让师兄这几年,尚且安心。 左等右等,等不来君镇玄。 温凛索性凝实魂魄,暂时变化为一条小狼,毫不留情地霸占了君镇玄的座椅,就地一窝,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被人抱了起来,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宗主,你从哪里捡回来一只小狗?长得这么黑?」 「不是狗,」那人摸了摸他的耳朵,微微笑道,「是一只小狼,饮血吃肉,甚是顽皮。」 回到卧房,见温凛尚在沉睡,一时半会还没有变回来的意思,君镇玄沉吟片刻。 数十息后,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出现,轻巧跃上床榻,「喵」了两声,在黑狼的怀中拱出一个小窝,盘成一个球,安静地睡下了。 一黑一白,一左一右。 旅人的魂魄像是风,走过了青苍的天、寒冷的地,走过了漫漫的时光、孤孑的黑夜,回到它最眷恋的人身旁。 他们的重逢,忘却了尘世间所有的不愉快,只有灵魂,紧密相依。且从今以后,岁岁年年,永不遗忘,永不分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完结感言睡醒再写quq,很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和支持,番外应该会放在微博!问问大家都想看什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