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我那柔弱纯良的教主夫君》 第1页 [bg同人] 《(综武侠同人)[综武侠]我那柔弱纯良的教主夫君/[综武侠]卧底成教主夫人了怎么破》作者:鹤梓【完结+番外】 文案: 晏鸿音救了一个人。 他虽脾性纯良却病体孱弱,时有咳血。 不过晏鸿音不介意。 地位、武功、钱财,她都不缺。 她的夫君只要够好看,够无害,不是那些平日里惹是生非的武林人士就够了。 她的夫君也不需要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朝廷里那些迂腐的文官卷宗里她看够了。 阿玉这样就很好。 * 玉教主被一个柔弱温婉的药师救了。 救他的医师是个有趣的女人,容貌美丽,精通医术,不会武功,常人仰慕嚮往的名门大侠,在她眼里就是一些惹是生非的伪君子真小人。 起初他留下来只为了疗伤,可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夫人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层出不穷的小秘密。 比如房间里的暗道,比如池塘里剧毒的鲤鱼,还有身上层出不穷的暗器…… * 再后来。 京郊的茅草屋外来了两波赫衣人。 晏指挥使看着来抓罗剎教教主软肋的那一方,思考了一下,收起袖剑。 一派温婉贤良。 玉教主看着来抓锦衣卫指挥使软肋的那一方,沉默了一下,捂胸咳嗽。 一副病弱斯文。 * 食用指南: ★史密斯夫妇梗,女主男主对着演(已掉马) ★教主不是个好人,但是自有女主来收(高亮!!!他是个魔头啊,真不是啥好鸟) ★西门在这里的设定是玉罗剎的侄子,而非儿子 ★言情文中不会出现耽美cp(蠢作者虽然言情耽美都写,但是不太喜欢掺和到一起写,各是各哦~) 内容标籤: 武侠 强强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鸿音,玉教主 ┃ 配角:西门、陆小鸡、花七童,楚香帅、东方教主、四x名捕等 ┃ 其它:衍生言情预收《道祖的咸鱼情缘[]》求收藏————下本开花七公子男主的《[综武侠]你还想看我开花?》 一句话简介:影帝夫妇,假偶天成~ 立意:路是人走出来的 第1章 披马甲的第1天 八月初七·京城 出伏的天气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燥热气。 宵禁之后城门紧闭,秋日带了些萧瑟的风让百姓们心照不宣地闭紧门户,看顾好鸡犬幼童,只有门前没有点亮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轻微的弧度。 镇抚司里挂着的锦鲤灯笼被下人小心翼翼取了下来,原本投在地面上活灵活现的锦鲤跟着下人挑着灯笼的背影逐渐隐没在黑夜里。 原本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木头沉重的吱呀声中,两队身着玄色飞鱼服,面上罩有玄色金属面具之人无声而入,人数仅不过十人,却在出现的那一瞬便弥散开森严阴寒的气场。 他们的手紧握住垂在身侧的绣春刀,面具下方露出的半张面孔多一半隐入黑暗。 飞鱼服,绣春刀。 ——镇抚司锦衣卫。 世间有白天黑夜之别,锦衣卫亦有明暗之分。 明使监察百官,暗访各州,判朗朗干坤之案。 暗使铁甲覆面,修罗染血,平暗影难觅之乱。 大门被关上,镇抚司白日里的执事下人并未出现,夜里的镇抚司出没的皆为暗使,这些锦衣卫面容神秘,来去无踪,不是他们能够窥探行踪来歷的存在。 更别提白日里府上执事特意吩咐,今夜阎指挥使亲临,闲杂避散。 传闻中那阎指挥使手染鲜血,青面獠牙,冷血无情,他们哪怕在这镇抚司里伺候,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哪敢冒头? 陆纲自廊下走出,看向照壁的方向。 他是明面上被天下熟知的锦衣卫指挥使,镇抚司的主事人,备受当朝圣上信任的重臣。 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看似替锦衣卫暗地行追杀拿人之事、无甚名头的暗使,才聚集了锦衣卫核心高手、真正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存在,暗使的首领,也才真正是陛下所依仗的肱股之臣。 来人自沉默列队的两边锦衣卫中间缓步而入,身着红色蟒服,腰间却未曾配有任何兵器。同样戴着遮挡了半张面容的玄色面具,边缘锐利,锋锐寒冷。 陆纲看着便弯了嘴角,揣着手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抬手轻挥。 锦衣卫们当即隐没于黑暗,离开了。 「师兄。」 这人的声音低哑,身形清瘦,披着朱红的斗篷,裸露在外的只有一双骨节修长,白皙莹润,堪与皎洁月色比之的手,以及面具下的半张面孔。 脖颈处束着黑色的皮质项圈,遮挡住了最后一点有可能显露出情绪波动的喉咙,也挡住了唯一一处暴露在外的命门。 陆纲笑道:「每次回来都弄得黑咕隆咚的,不怕撞墙上?」 那锦鲤灯笼平日里是不会取的,暗使自有面具遮挡容貌隐藏身份,只有暗部指挥使晏鸿音来时才会摘下。 「习惯了。」 晏鸿音走到陆纲身边,两人一道朝着内间走去。 房间里燃着烛火,内室屏风后更是在墙侧镶嵌有夜明珠,摆设陈列看似平常,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几乎是处处违制。 第2页 与其说这处是一品官员的住处,低调奢华的程度却是已经直逼郡王。 陆纲在外间坐下,抬手端了茶水,还没入口便皱了眉:「你看,说好了子时回来,五更天才见着人影,茶都冷了。」 绕进屏风后的晏鸿音摘了披风搭在一边,抬手解开脖颈间束着的项圈,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项圈送开来,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和上面常年勒束留下的红痕。 修长的脖间平坦一片。 晏鸿音的手划过衣柜中的各式衣裳,指尖逡巡,捻住了其中一件。 「平罗与海沙帮勾结,经营多年,不到绝路不松口,审他多费了些功夫。」 身上褪下的红色蟒服还萦绕着血腥气,晏鸿音扫过靴面溅上的几滴暗色,皱了下眉。 所以说,她素来厌恶那些侠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厌恶朝廷之中迂腐谋逆的乱臣,往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罢了,这两年武林里不少门派心大了起来,想要往朝廷伸爪子。 吏部侍郎平罗一府,就是杀给那些江湖人士看的鸡。 陆纲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海沙帮?听着倒是没什么名头。」 冷茶就冷茶,陆纲也不嫌弃。 这茶闻着带了些药气,显然是晏鸿音走前泡的,左右就连当今圣上也不见得能喝到晏鸿音泡的茶,他有的喝就不错了。 「海沙帮做海上的营生,断没有手伸到京城来做杀手行当的道理,背后之人还需要细查。」 屏风后的声音从方才沙哑低沉得雌雄莫辨,转为清雅温和,如山间泉水般沁人心脾,美妙绝伦。 陆纲的眼皮一跳,抬眼看去。 就见穿着一袭素白色裙装,罩着绣花大袖披风的清丽佳人从屏风后走出,杏眼微垂,显得一副清冷冷的出尘模样,妍姿艷质,柔软乌黑的长髮未挽,随意披散在肩头。 「你、你这又是哪一出?」 美人当前,陆纲却是吓得结巴了一瞬。 「最近没什么任务需要堂堂指挥使卧底罢?」 陆纲平日里并不多见晏鸿音,他这位小时候一同在师父膝下学艺的师妹天赋卓绝,继承师父衣钵之后越发清冷淡漠,但因着和朝廷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这些年却是为陛下做了不少沾血的事。 陆纲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位师妹,就该高坐于上,不染风雪才是,何苦背负如此骂名。 也不知陛下是何考虑,让她做了锦衣卫。 他想着,又很快嘆息一声。 锦衣卫暗使能人众多,有奉命办差的贵族公子,有自幼培养的孩童,也有招安的江湖散客,想要压住这些人,手段能力武功身份缺一不可,如今朝中有这个本事的,数来数去,倒是的确只能数出来一个晏鸿音。 也正因为如此,晏鸿音不出任务的时候,基本长居皇宫,护佑陛下身侧。 「我向圣上告了长假。」晏鸿音的手指搭上茶盏侧面,抬眸扫了一眼灌冷茶的陆纲,淡淡道,「师兄前些日子受的暗伤可好了?」 晏鸿音看人的时候敛了神情,眼帘微垂,看上去无端端带着些压迫感。 哪怕此时没有了那身蟒服,没有了那张面具,穿着干净脱俗的白衣,晏鸿音也还是那个手段狠厉,没有她审不开嘴的锦衣卫指挥使。 陆纲语塞,讪讪道:「差不多,差不多了……」 再去倒茶水的时候,茶杯的温度已然是温热。 陆纲心中微暖,笑道:「我那伤不打紧,再过个几日肯定好透了。且说说你,怎的忽然告了假?可是朝中那些老不死的又在念叨你的婚事?」 世人只知陛下长女曲雅公主因早产体弱多病,养在深宫,年过双十也未曾赐婚,却不知这位曲雅公主暗地里掌握了整个大明的腌臜情报,握着暗流下牵一髮动全身的命脉。 「若不是陛下不允,那身份早就没了,尽是麻烦。」晏鸿音皱着眉抿了口茶水,似是想起了自家那私底下不着调的父皇,有些头疼,「这一年来我境界不稳,几次突破都以失败告终,前几日翻了师父留下的手札,想着破而后立试上一试。」 「破而后立?」 陆纲迟疑。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金针封窍。」晏鸿音道,「我习武已久,若想置身寻常人境地,只得此法。」 金针封窍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七根针下去,晏鸿音就真的在突破境界前都只能做一个体质稍强些的寻常女子,没有任何武功,任人宰割。 陆纲皱眉:「派去保护你的人选好了吗?」 这人选若是选不好…… 晏鸿音淡声道:「不必,我一个人走。」 陆纲沉吟片刻,道:「也好。」 不被知道的晏鸿音,才是真正安全的晏鸿音。镇抚司里也不是真的铁板一块。 「近两年江湖不稳,能人辈出,师妹此去定要多加注意。」陆纲举起茶杯,「愿你得偿所愿,凯旋而归。」 晏鸿音的眼中带着笑意,抬手举起茶杯轻轻碰触一声脆响。 放下茶杯,陆纲像是想起什么,问她:「那个你捡回来的书生,你怎么打算的?」 晏鸿音还没回来之前,就有飞鸽传书,说晏鸿音救了一个书生,安顿在了城郊的一处据点里。 「嗯……他啊。」晏鸿音的神情顿了顿,「等他醒了试探一二,若是没什么问题……」 第3页 陆纲竖起耳朵。 锦衣卫的确有时候会带一些根骨好的孩童,或者有心投诚的江湖人士回来,但晏鸿音捡人还是第一次。 还是个据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女子独身在外又非武林人士,多有不便,我缺个相公,他很适合。」晏鸿音说这话的时候眉梢耳垂没有丝毫异样,就像是平日里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 陆纲的表情古怪,迟疑片刻,问:「……哪里适合?」 晏鸿音倒了杯茶水,想着之前惊鸿一瞥的容色绝艷,淡淡道: 「脸不错。」 陆纲这次沉默了许久,才语气虚弱道:「应当是我理解错了,你没有假戏真做的……那个意思,对吧?」 晏鸿音用一种「你怎么会如此想」的眼神看了陆纲一眼,理所当然道:「既要破而后立,得入红尘,体验男欢女爱,红尘痴情自是应当。」 陆纲:「……」 这么一张不沾七情六慾的淡漠脸,是怎么说出男欢女爱这种词的? 陆纲按着眉心,知道晏鸿音的主意正,谁都左右不了她,便也不再多说,只说了句:「你仔细些,别被人算计了。」 这可是枕边人,到时候晏鸿音没了武功,出了问题可真不好办。 晏鸿音挑眉:「境界越过大宗师能瞒过我的,武林中也没几个。若是寻常书生,生出异心杀了便是。」 陆纲一想也是。 晏鸿音是封了武功,可还有一身的医毒之术足以傍身。 退一万步讲,晏鸿音都看走眼的人…… 总不可能晏鸿音随便捡了个颜色好的,也和她一样是个武疯子,冒着走火入魔武功尽废的危险去金针入窍,返璞归真吧? *** 京郊·茅草屋 玉罗剎睁开眼的剎那,琉璃色的瞳孔里满是锐利杀意。 环视四周堪称家徒四壁的屋子,男人微微眯起眼,手臂用力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吃力喘息了几声。 他境界卡在宗师十年毫无寸进,前不久用了金针封窍之法准备隐瞒身份,返璞归真,用来寻找突破境界之法。 却不料走失了消息,被教中长老派人击杀,险些丧命。 他如今这般,回教已然是不可能。 西域魔教之中鱼混杂,尽是恶人。 他武功卓绝之时方可被奉为教主,如今他武功尽失,教中之人只会化作秃鹫置他于死地,取而代之。 门外传来脚步声。 习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哪怕武功尽失,玉罗剎的感知也远超常人。 他闭上眼,不动声色地调整气息。 推门进来的人脚步声清晰,听上去不像是习武之人,开门的瞬间,玉罗剎仿佛嗅闻到了一股清苦的药香味。 晏鸿音穿着那身素雅的白衣,帷帽摘了拿在手中,一步步靠近床榻边。 榻上靠坐着的男人身形高挑精瘦,鼻樑高挺,眉眼生得极为俊美,琉璃色的瞳孔绿中带金,是十分罕见的眸色。 长而微卷的髮丝散落,容色惊绝。 女子帷帽中藏了淬毒的针。 男子隐在衣摆下的手扣了飞蝗石。 一步,又一步。 晏鸿音伸手,微凉的手指搭上了男人的手腕。 床上的男人像是受惊一般手臂一缩,反手攥住了晏鸿音的手腕。 四目相对。 ——脉象虚浮,此人不会武功。 晏鸿音和玉罗剎的脑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晏鸿音低头看着男人攥着她手腕的手。 玉罗剎勐然想起他第一次醒来时闻到的诡异香气,那之后他就不受控制再度昏睡…… 曾经在西域三十六国摸爬滚打一步步混出头的玉罗剎眼皮一动,计上心来,勐地松开手的同时往床榻内缩了缩,再度看向来人时,眉眼间皆是慌张惧怕。 晏鸿音见他这副模样,正思忖着屋里的迷香是不是重了些,就见那男人面色一变,转头呕出一口乌黑的鲜血,彻底昏死了过去。 晏鸿音:「……」 这是……碰瓷? 作者有话说: 开新啦!希望宝贝们会喜欢新的故事,啾咪~ —————— 推推预收《道祖的咸鱼情缘[洪荒]》衍生言情,cp鸿钧~ 先天魔神诞生自天地未开之时,乃善恶未分万物混沌之初。 其中着名代表魔神有开天闢地的盘古,捨身合道的鸿钧,聚恶猖狂的罗睺,以及……苟住就行的商音。 是的,没错,同样是先天魔神,商音除了长了张一看就不端庄的妖孽美人脸外,没有丝毫武力值,有且仅有一个天道都无可奈何的混沌龟壳。 洪荒不容先天魔神,但商音除外。 因为她够宅够咸,不出门就不搞事,不搞事天道就找不出理由来噼她。 然后……她成了洪荒最后一位混沌魔神。 直到鸿钧意图合道,造化玉碟言鸿钧尘缘未尽。 顺着造化玉碟指出的红线,鸿钧和天道从犄角旮旯的山洞里揪出了商音咸鱼。 鸿钧皱眉:「……」这人有点眼熟。 认出这位的商音:救、救命!! 第2章 披马甲的第2天 玉罗剎再醒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周身已经感觉到一股粘腻的湿润感。 他方才吐血昏迷三分是演,七分是真。 第4页 他身上本就暗伤郁结,这女子周身药气,衣裳配饰都不似凡品。 不论她本人就是药师,还是一时兴起救人富家小姐,对玉罗剎而言再没有比这女子更好拿捏来疗伤的法子了。 昏迷时脑海中昏昏沉沉,似乎梦到了许多年前的事,又好似揉成了一团什么也看不真切。 玉罗剎睁开眼,还是那个简陋破败的茅草屋,那白衣女子背对着她,站在架子前挑挑拣拣着什么。 喉间嘶哑,玉罗剎艰难咳出一声,一动间,周身粘腻的触感也随之晃动。 这桶与沐浴的浴桶有些相似,但却多了盖子,现下他除了脑袋在外面,其他的都被闷在桶里。 他摸了一把桶中不着寸缕的自己,默默无言地用手掌感受了一下桶底源源不断的温度,嘴角一抽。 「醒了?」 晏鸿音听到水声,头都没回,继续着手上的事。 药桶下方是燃着的木柴,整个一个放大版的炖盅。 玉罗剎眨了下眼睛,声音虚浮:「你们中原的医师,都是这么煮人熬药的吗?」 晏鸿音找全了最后要用的药材,转身来到药桶边上站定,掀开桶盖上的小盖子,将篮子里的药材依次塞入其中,闻言不为所动道:「阁下内伤颇重,花了我不少药材,诚惠一千两,出来记得付帐。」 然后就见桶中的病弱美人无奈笑了笑,湿濡的髮丝沾在脸颊边蜿蜒出弧度:「我是逃出来的,身上没钱。」 「你看上去不像是中原人。」晏鸿音抬眸看了他一眼,她就没遇到过这么好审的人,「伤是被人打出的内伤,并不容易医治。」 这般想着,她的眉眼也放松了许多。 也是,除了朝廷的那些贼子和江湖上令人厌烦的乌合之众,哪里来的那么多烦人的傢伙? 大明的地界上,多的还是老实本分的良民。 玉罗剎垂下眼眸道:「我醒过来时就在拍卖行里,他们用笼子关着我,但是后来有一群会武功的人砸场子,我才趁乱跑出来的,但我跑不快,还是被追上了,慌乱间从坡上滚下来就昏过去了。」 「不记得往事?」晏鸿音的眸光微动。 「……嗯。」 玉罗剎的尾音带着颤,眼睫也不安地抖动着,姣好的面容朝着晏鸿音的方向微微侧过去,堪称我见犹怜。 晏鸿音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想着这人恐怕不是个书生,而是个书生打扮的…… 想起有时查案会去的青楼楚馆,晏鸿音又看了看面前这人下意识讨好的举止话术,再加上这张脸和方才他所说的经歷,倒的确是完完整整的一套被下了药掳来做小倌儿的西域美男。 只不过…… 想起扒了这人衣服时看到的堪称完美的肌肉线条,晏鸿音勾唇,一笑间眉眼灼灼生花。 男人十分明显地怔忪一瞬,就在这一瞬,晏鸿音细腻白皙的手已然伸到了他面前。 隐没在桶中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 微凉的指尖碰到玉罗剎脸颊的肌肤,玉罗剎强逼着自己放松身体,故作不解地看向晏鸿音。 晏鸿音的手指从男人眉间的命门划过眉梢,停在了太阳穴处。 男人的鬓角修剪得十分精细整齐,肌肤光滑细腻,此时晏鸿音指尖下的肌肤微微濡湿,分不清是沁出的汗滴还是蒸腾而起的药雾凝结成珠。 自太阳穴又转而朝向后脑几大穴位,晏鸿音的手缓缓移动按压着,视线却一动不动停留在玉罗剎的面上。 男人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却很乖顺地任她施为。 收回手,晏鸿音手指摩挲间道:「没什么外伤,若是记不清前事,或许是药性未曾散去,你如今用着伤药,待停了药再做诊脉罢。」 玉罗剎松开紧咬的后槽牙,顿了顿,轻轻柔柔地笑开:「多谢女侠医者仁心,只是诊金……」 晏鸿音听到女侠二字皱了眉头,不悦道:「别那样叫我,我才不是那些在城中肆意打架斗殴,压塌了别人摊子屋舍一拍屁股就走人的武林侠客。」 话中满是嘲讽,在侠客上还特意加重了些音节。 「诊金之后你做了营生给我便是,不急。」 玉罗剎暗忖,这医师衣着低调华贵,住的地方却如此简陋,此处应当只是她採摘种植药材的落脚处。 不会武功,医术高明,对江湖人士视如敝屣,言语间偏向寻常百姓而非江湖恩怨……待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对他而言,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养伤藏匿的地方。 且这医师性子良善,最是好拿捏不过。 ——要想办法留在她身边才是。 玉罗剎垂眸勾唇,应声道:「那些名门正派说着好听话,但我那日看台下坐着的,有好几个都是大侠呢。」 名门正派不光逛窑子,还逛了窑子不给钱就动手呢。 给名门正派脸上抹黑,这个他可太擅长了。 虽然那些老东西本来就没一个好玩意儿。 晏鸿音厌恶蹙眉:「名门正派?谁封给他们的名头?烧杀劫掠,那些大侠平日里也没少做,惯会用鼻孔看寻常百姓,说着平白让人噁心。这些人死在我门前我都不会救的。」 这话说得魔教教主玉罗剎听着分外舒坦,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勾唇,点头附和:「不错,那些个名门正派,都是些伪君子,骯脏的很。」 第5页 晏鸿音素来讨厌江湖人,说到这便随口带了一句:「那些连皮都不批逍遥横行的魔教邪道,更不是东西。」 玉罗剎:「……」 唇角下压的魔教教主不悦了一瞬,但转念一想,被骂的是中原魔教,关他西域魔教什么事? 想起中原魔教的教主任我行,那没脑子又自觉天下第一聪明的模样看着的确愚蠢至极,玉罗剎深以为然:「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大多人没有。」 晏鸿音被这话逗笑,那双杏眼第一次弯出眼尾上挑的弧度来,让见多了美人的玉罗剎也不由得晃神了一瞬。 「你倒是聪明。」晏鸿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当即收了笑容回到之前的清冷冷的模样,自我介绍道,「我叫晏鸿音,你随意叫便是。」 玉罗剎这次停顿了好一阵,才开口:「我叫……阿玉。」 晏鸿音也没意外这人风尘气十足的名字,毕竟那地方出来的人大多都没什么正经名字。 「阿玉?倒是挺衬你。」晏鸿音拿来一个漏刻放在玉罗剎面前,「时辰到了自己出来,记得把药桶收拾了。」 …… 出了热气蒸腾的房间,晏鸿音长长出了口气。 这阿玉别的不说,长相身材完全是戳在了她的心尖上——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将人捡回来。 但…… 晏鸿音抬手抚上胸口。 她修习的功法讲究少欲少念,少喜少笑,少悲少怒,自从金针封窍,她原本被功法压制下去的情绪起伏明显变大了起来。 不过这也恰好应了师父所留手札的破而后立之言。 阿玉身份简单,不会武功,性子顺从,兼之长了一张能调动她情绪起伏的容貌……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体验红尘情爱的人选。 晏鸿音垂眸思忖着。 ——她要想办法将这人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你看这事闹的,巧了不是! 看到评论区有问琉璃色是什么颜色,就是那种绿中带点金的瞳色,猫科动物中很多,比如一些黑猫就是~ 第3章 披马甲的第3天 掐着时间推门进去,站在床前的男子背影修长,肩宽窄腰,捲髮搭在肩头,衣衫搭在臂弯处往上拉了一半。 晏鸿音只是脚步一顿,视线扫过房中收拾过的药桶,面不改色地走到玉罗剎身侧。 玉罗剎背部的肌肉因为晏鸿音的靠近而下意识紧绷了一下。 晏鸿音眼眸微眯,抓住了那一瞬间这人肌肉的不寻常。 大明不似以丰满为美,倒也不推崇的粉面公子,只不过青楼楚馆里的小倌儿,大多都是弱柳扶风男生女相的模样,像这人这般的…… 与其说是小倌,倒不如说……更像是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茅草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晏大夫还是莫要这样突然靠近才是。」电光火石间,玉罗剎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将里衣松松往上拉了拉,「我的身体很排斥他人靠近,在……里的时候,因为冒犯了□□的人,被鞭打过不少次。」 「之前脱你衣服的时候倒是的确看到不少鞭痕,不过都只是皮肉伤,不必担忧。」晏鸿音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信步朝旁边走了两步,封住了玉罗剎通往门口的路径,朝着玉罗剎伸出手道,「阿玉公子可否再让我把把脉?」 玉罗剎眉眼一弯,将手腕朝着晏鸿音伸过去,脉门朝上,笑吟吟道:「那便拜託晏大夫了。」 晏鸿音看了他一眼,手指搭在玉罗剎的脉门上再次沉下心神探了探——和之前把过的结果一样,脉搏跳动完全没有习武之人的内劲暗敛,反而因为重伤未愈的缘故,脉象显得细若无力,虚浮难查,是典型的气血两亏之相。 晏鸿音的指尖的温度似乎一直都是微凉的,玉罗剎面不改色地任由晏鸿音的指腹滑过虎口掌心的位置,垂眼注视着面前的医师。 他的视线在晏鸿音脖颈处的红痕上略略停留,眸色深邃了几分。 下一瞬,就听晏鸿音直白开口:「你的手只有食指边缘有些许薄茧,没有做活或是使用刀剑留下的痕迹,失忆之前应当过得不错。」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被人伺候着,偶尔只需要写字画画的手,这样一双手,不应该出现在青楼小倌身上,但也不会出自江湖之人。 倒是与阿玉口中所说来歷恰好自圆其说。 其实晏鸿音并不是个多疑的人,她只是做惯了锦衣卫,谨慎二字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玉罗剎那一瞬间的诧异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话音一转反问晏鸿音:「晏大夫为何如此厌恶江湖中人?总感觉方才晏大夫若是误会了我是那些舞刀弄剑的江湖人,就要下一秒将我踢出去的模样。」 晏鸿音冷笑一声道:「若你是江湖人,此时已经被我一针扎晕过去送去六扇门了。」 玉罗剎的表情微秒:「……」 多大仇? 识趣地掠过这个对两人都不太友好的话题,玉罗剎静了片刻,抬手拢了拢衣襟。 西域人的确不像中原人那么条条框框,规矩多的不行,但玉罗剎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会选择在一个女人面前衣裳整齐的。 但是这件茅草屋实在是太过于破败,方才玉罗剎翻了一圈都没能翻出其他衣物,他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裳沾染了血迹和兵刃交错的划痕,但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能穿,但…… 第6页 玉罗剎的眼神落在地上被扯成布条的布料上,眼神幽幽地看向晏鸿音。 基本没脱过男子衣裳,动作时难免没什么耐心的晏鸿音:「……」 「你原本的衣裳不能穿了。」晏鸿音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但却仍旧直视着玉罗剎,「里衣尚能蔽体,你如今可自由行走,去城里再买一套便是。」 玉罗剎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女子穿着千金一尺的云锦,居然连一件衣裳都吝啬至此? 但进城是不能进城的,自己买衣服也是买不了的。 玉罗剎之前选择在京城落脚,一为试探朝廷深浅,二是西域魔教的据点尚未在京城发展开来,有利于他隐藏身份,结果却没想到西域魔教的确是没有眼线据点,但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银宝石堆积如山富可敌国的西域最不缺的就是金子,来追杀玉罗剎的人,几乎都是中原武林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 现在的玉罗剎,不能贸然接洽西域魔教的据点,如此一来,相当于他之前唯一的一张□□已然用不了不说,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哦,还重伤未愈,淤血郁结,柔弱至极。 晏鸿音收拾了旁边架子上的药材,包在布包里,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到阿玉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散开阴影,脸上带着些许忧愁难言,眉眼好看到动人心魄。 这张脸真真是长在了晏鸿音的心尖上,晏鸿音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一颦一笑,眉眼微蹙都能让她心头颤动的容貌。 活了二十四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竟也是师兄口中所说的,喜好颜色之人。 只不过,钓鱼大忌没有耐心。 晏鸿音无疑是极有耐心的。 察觉到晏鸿音几次对着他的脸走神,玉罗剎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在他以为晏鸿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这女人居然拿了架子上的包袱往门口走了! 眼看着这人居然就要出去,玉罗剎连忙开口:「晏大夫!」 已经走到门边的晏鸿音转身,侧首看向玉罗剎。 自从武功大成之后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的玉罗剎咬紧后槽牙,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低声道:「欠下晏大夫的诊金……」 晏鸿音眉梢微动:「等你有钱了,送去江南的晏鸿堂便是。」 玉罗剎的手指微勾,骨节泛白,已经开始想念那对被自己留在教中的弯刀。 忍。 向来恣意妄为,手中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魔教教主按捺下心头的怒意,深深唿吸了一下,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意:「不知晏大夫身边可却一个服侍的人?我如今身子这般无用,又长了张惹麻烦的脸,若是就这样回去城里,恐怕那些之前抓我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晏鸿音站在门边,门外的光亮投进来擦着她素白色的衣角洒在地面上。 坐在榻边的男子眉眼微蹙,面上带着些许羞恼和难以启齿的犹豫,看在晏鸿音的眼中,原本十分的容貌在这带着羞赧的表情下硬生生达到了十二分。 晏鸿音对此时涌现出心头的各种情绪感到熟悉又陌生,隐约间,她似乎抓住了之前功法修炼的误区,触及到断情绝爱功法的瓶颈所在,却如同雾里看花,隔纱视物,看不真切。 「你可有婚配?」她忽然问。 玉罗剎愣怔了一瞬,谨慎答:「买卖我之人曾言,我家中遭了难,已是没有人了。」 晏鸿音眸光微动,看向榻边的隽色男子:「晏鸿堂虽不缺银两,家底颇丰,但我只是个大夫,平日里不过看诊抓药,用不着他人服侍。」 然后在被拒绝的那人勐然抬眸看过来之后,勾唇一笑,目光灼灼道:「但晏鸿堂里恰好缺一个通文识字的入赘郎君,不知阿玉可否愿意嫁我?」 玉罗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女人说什么? 入赘?郎君?嫁她? 她要让西域的无冕之王,号令三十六国莫敢不从的魔教教主,嫁给她一个凡夫俗女做入赘郎君?! 奇耻大辱!荒唐至极! 怒极反笑,玉罗剎垂眸藏起眼底的杀意,面上却显露出猝不及防却又恰到好处的震惊和臊意。 晏鸿音走过来,瞥见面前这人耳垂脖颈处氤氲而上的红,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道:「晏鸿堂虽然只是一个医馆,但我的医术很不错,你的伤在我身边也能得到妥善救治,我也定能养的起……」 已经气到脖颈生理性泛红的玉罗剎眼皮一跳,截断这女人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努力克制自己放缓语调,开口道:「晏大夫!并非我不愿,而是我如今记忆全失,贸然议亲是否……不合常理?」 晏鸿音闻言松了口气,竟全然不在意道:「无妨,只要阿玉愿意便是。若有朝一日阿玉恢復记忆不悦这桩婚事,你我就此和离,一拍两散便是。」 她总不可能常年居于江南,日后总要回京,若是两人一拍两散倒还省事。 这女人当他是什么?! 玉罗剎唇角的弧度几乎是僵在了脸上,气息翻涌间喉间一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手心一烫,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来,一时间竟咳到扶榻喘息的地步。 晏鸿音连忙躬身去扶他,按揉穴位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顺了这人的气息,后知后觉到提亲的仓促贸然,讪讪道:「阿玉放心,只要你愿意,三媒六聘,婚书结契,我都会托人办妥,断然不会委屈了你。」 第7页 其实晏鸿音也不是贸然提亲来着,她是再三把脉确认了阿玉元阳未泄,贞操尚在,这才开口,否则这人再合心意,她也下不去手。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拎到明面上来说。 玉罗剎又是急促咳嗽了几声,胸中气血翻腾几欲再度咳血。 话已然说到了这里,玉罗剎若想与晏鸿音一道走,只有答应晏鸿音——因为此时的玉罗剎对不缺钱财的晏鸿音而言,只有这一个用处。 晏鸿音将要前往江南,且在江南有身份有居所。江南一带鱼龙混杂江湖流派众多,对玉罗剎而言反而更好浑水摸鱼,寻求契机。 他如今金针封窍无法调动内力,又内伤郁结,身无长物,若一人上路只怕危机四伏,眼下竟只有妥协一途…… 玉罗剎死死攥着床榻边干枯的稻草,低声道:「阿玉欠了晏大夫救命之恩,承蒙晏大夫青眼,自无不从。」 晏鸿音眼睛一亮。 玉罗剎低着头,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我、嫁。」 待他来日突破境界,武功恢復…… 今日折辱,百、倍、奉、还。 作者有话说: 晏鸿音:阿玉真的是顶好脾气的郎君了,我要对他好一点才行 玉罗剎:我忍,等我切了大号……咬牙.gif 第4章 披马甲的第4天 在病美人阿玉亲口答应了入赘之后,一家之主的晏大夫十分自觉且理所当然地承担起呵护郎君,养家餬口的责任。 京城到江南原本快马加鞭一天一夜的路程,在晏大夫对未婚夫君小心呵护,温柔照顾之下,硬生生在官道上磨叽了三天两夜。 玉罗剎躺着最舒适的马车,靠着最柔软的云锦蚕丝靠垫,身上穿着千金一匹的绫罗绸缎,膝上盖着皮毛细腻的纯白狐裘。 玉罗剎并不陌生这样的排场和享受,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是自己以色侍人卖身得来的,就感觉浑身不舒坦。 他并没有师承,一步步走到今天,功法一半为一处西域遗蹟中的残本,一半靠己身于战斗中自悟,但这也让他没有任何前人之鑑,在突破宗师境界上毫无头绪,只得铤而走险,金针封窍后从头修炼内功心法,以图找到功法的不足之处。 喉间一痒,玉罗剎干咳了两声,牵动胸腔肺腑又是一阵抽痛。 他的伤并不是普通的内伤,那杀手的一掌恰好击中了他的气海,让他一时间无法重新修炼内功心法,一日接着一日,内伤只会逐渐加重。 晏鸿音哪怕医术再高明也不过就是个平凡医师,不知道他真正伤因,更不可能做到医治好他。 「又咳了?」 莹白如玉的手掀起马车的车帘,晏鸿音躬身进来,将手中的药碗递给玉罗剎:「可还有咳血?」 玉罗剎接过药碗拿在手里,迟迟没有动作。 晏鸿音见状,眼中滑过一丝心虚:「良药苦口,药汤之所以不好喝,就是因为药材的药效被发挥到了最大限度,快喝!」 玉罗剎低头,碗里的药汁浓黑一片,他就从没有见过这种看上去如同墨汁一般什么都映不出的药汁,而且不光看上去诡异,出自晏鸿音之手的药汁,并不仅仅酸苦交织,还会诡异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足以送人上路的齁甜腥苦。 随后不论吃什么,嘴里都是那股诡异又顽强的药味儿。 这一路走来,玉罗剎被这药汁折磨地肉眼可见瘦了一圈。 晏鸿音见状,眼神一动,从马车矮几旁边摸出一个汤匙:「可是要我来餵——」 玉罗剎当即屏住唿吸,麻木着表情将药一口闷了个干净。 晏鸿音遗憾地放下汤匙。 阿玉真的是很不喜欢喝药。 可是她熬药时已经在不影响药效的情况下加了最大剂量的蜂蜜和白糖了,再加恐怕对药性有碍——等到了江南,再琢磨一下药方好了,前两天阿玉对冰糖葫芦倒是颇感兴趣,大概是喜欢那种酸甜酸甜的味道。 玉罗剎紧紧闭着嘴,面色惨白。 前两天他尚且能用山楂压下喝药之后的呕吐欲,然而晏鸿音的药汁味道却是一日赛过一日的难以忍受…… 晏鸿音看着这人比喝药前还虚弱几分的模样,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一碗药喝晕师父师兄的光辉事迹,有些心虚道:「你这气血不通,我给你按按穴位。」 玉罗剎还沉浸在那一碗药汁的强悍冲击里,闻言只是眼神涣散地看了一眼晏鸿音。 晏鸿音微微捋袖,掀开玉罗剎盖在身上的白狐裘放到一边,将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美人硬是拽过来按在了自己的腿上趴好。 玉罗剎瞬间眸子瞠大。 这几日以来他与晏鸿音虽说同处一个车厢,但晏鸿音并没有过多接触于他,而是恪守规矩保持距离,这般突然的靠近让玉罗剎险些手指握拳回击过去。 气血翻涌间,想要挣扎的玉罗剎忽然发现喝了药之后身体居然比之前更加酸软无力,当即惊道:「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药啊。」晏鸿音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扒拉玉罗剎的衣裳,而是就这么隔着衣物按住了膝上美人背部的穴位,「哦,凤凰草的药性会比较烈,你等会昏睡一阵,晚些时辰咱们就到江南了。」 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与隐约的药苦味交织缠绕在一起侵入玉罗剎的鼻间,玉罗剎的手僵硬在两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放置。 第8页 但很快,玉罗剎就无瑕顾及这些—— 随着晏鸿音手法独特的按压,玉罗剎枯藁已久的丹田忽然滋润出一丝内力,开始顺着晏鸿音按压的穴位沿着她的动作开始流转起来。 玉罗剎的眼神陡然变得灼热起来。 他闭上眼细细记下晏鸿音手指关节经过的穴位,顺序,在那丝内力不停循环流转间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晏鸿音好不容易才将膝上的美人按睡过去,听到他平稳的唿吸声,晏鸿音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伸出手去拨开美人发尾捲起的长髮,露出瘦削的脖颈和略显苍白的脸颊。 手指滑过美人的脸颊,停留在泛红的眼角处,晏鸿音压下心头的悸动,心想怪不得那青楼里的人对他念念不忘,肌肤细腻白皙,五官轮廓深邃,眼瞳又是漂亮的琉璃色,比之宫中宠妃最宝贝的波斯猫都要看上去矜贵又娇气,着实是好看得紧。 晏鸿音并不是擅长交际的性子,就连关系较为亲近的陆纲和父皇都时常受不了她,频频露出无可奈何欲言又止的神情。 每次这种时候,晏鸿音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 晏鸿音之前一直觉得应当是她自己有问题,但现在看来—— 她和阿玉相处得就十分融洽,这大概就是脾性相投了吧? 纵然阿玉身体不好,无权无势,这样的身体和西域血统更不能参与科举考取功名,与她的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 但晏鸿音就是满意这份和之前身份割裂开的天差地别。 她的夫君,只要够好看,够无害,够省心,不是武林人士又远离朝堂纷争。 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夫君。 思及此,晏鸿音的表情更加柔和了几分。 蓦地,一阵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晏鸿音抬眼的瞬间眼神变得锐利而冷然。 一只毫不起眼的山雀准确停在了车窗边,低着脑袋啄了啄胸前的羽毛。 晏鸿音伸出手,那山雀似是嗅闻到了什么气味,主动跳上白皙的手指上站定。 晏鸿音拎着山雀的翅膀展开,摸出一个几乎没有重量的小竹筒,然后将小山雀从车窗放了出去。 纸条上的蝇头小字只有短短两行。 『西方魔教教主潜入中原,行踪不明』 膝上的美人似乎因为窗户处投进来的阳光晃了眼,不安地动了下。 晏鸿音倒了杯茶水将纸条丢进茶杯里,晃了晃,见那纸条在茶水中彻底溶解干净,晏鸿音伸手将污了的茶水倒出车窗外,随后细细整理好车帘,抬手盖住了阿玉的眼睛。 马车外传来脚步声。 「晏大夫,药罐和器具都已经清洗收拾干净放到车上了,咱们这就出发吗?」连同马车一起雇来的车夫问道。 「嗯,走吧,路上稳着些。」 「得嘞!」 马车再次驶入平整的官道上,晏鸿音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中原武林这两年本就不太平,西方魔教建立之处晏鸿音便得到了消息,但西域小国这些年对中原的进贡尚且挑不出错处,朝廷便没有太过在意,只派了人留意动静。 那西方魔教的教主不但姓名年龄容貌未知,派去的暗使潜伏魔教一年竟连其是男是女都无法确认,只说这魔头一旦出现便周身笼罩在白雾之中,声音雌雄模辩,功法诡异至极。 西方魔教向来安分盘踞在西域,现如今这魔头隐藏踪迹潜入中原,意欲何为? 能压得住一教三教九流的邪魔外道,这西方魔教教主恐怕不是个简单角色,单论手段绝非良善,应当又是一个恣意妄为,草菅人命的江湖狂徒,还是要尽快查清楚其容貌姓名踪迹才行。 晏鸿音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膝上美人如同上好绸缎一般的柔顺髮丝,眉眼冷然。 若是能将这魔头的性命留在中原,再祸水东引挑起西方魔教与中原武林之间的冲突,朝廷或许还能看一场坐山观虎斗。 嗯,是个不错的主意。 *** 玉罗剎醒来的时候鼻间还萦绕着昏迷前的香气,恍若隔世般怔然了一瞬,眼神便瞬间清明。 他并没有躺在晏鸿音身上,这让他松了口气。 晏鸿音正拿着一册医书垂眸静看,察觉到玉罗剎唿吸变了,有些诧异地抬眸。 她熬的药她心里有数,那样的药效,就算是江湖一流的内功高手也要至少昏上四五个时辰,怎的阿玉会在不到三个时辰便醒来? 「可是有什么不舒服?」晏鸿音担忧问。 阿玉并没有什么内力辅助吸收药效,从昏迷中途醒来恐怕是因为实在是睡得不安稳妥帖。 也是,马车颠簸,的确不利于养病。 好在马上就要到了。 躺着的玉罗剎抬眸看了眼晏鸿音,然后撑了一下身子坐起来平视晏鸿音。 「还好,只是睡得有些骨头睏乏了。」事实上,玉罗剎昏迷之后体内的内力也在运转,晏鸿音的那碗药加上独特的走穴方式,让玉罗剎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前所未有的畅快,「多谢晏大夫。」 晏鸿音见这人还这么生疏地叫她,眸光一动,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马上就要到江南了,还未曾问过,阿玉想要怎样的成婚仪式?」 玉罗剎被髮丝掩盖住的太阳穴突了突。 他沉默了良久,艰难开口:「可否……不成婚?」 第9页 晏鸿音皱眉:「不成婚,街坊邻居看你便是外室娈宠,这如何能行?你容色过盛,若没有个合规矩的身份,恐怕到了江南也免不了会有盯上你的人。京城多显贵,尚且还能讲些道理,但是江南的那些江湖人无法无天惯了,到时候万一绑了你去,名不正言不顺的,我连报官都没理的。」 被人掳了就只能寄希望于报官…… 玉罗剎一时间有些无语。 就朝廷那些不中用的捕快衙役,如何能奈何得了武林人士?也就只有六扇门的四大捕头和锦衣卫才有几分看头。 不过就晏鸿音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也和六扇门锦衣卫搭不上关系。 算了……她说的也有理,的确不能让自己太过招摇。 做一个女人的外室,哪怕是在民风开放的江南,也绝对会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到时候难免诸多麻烦。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晏鸿音满眼不贊同地看着玉罗剎,玉罗剎却实在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心中飞快转动着念头,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先是问晏鸿音道:「晏大夫可想要凤冠霞帔,宴请亲朋好友?」 晏鸿堂就是晏鸿音之前开的一个独属于她的安全据点,哪里来的亲朋好友,况且凤冠霞帔……晏鸿音想起之前几个宗室郡主出嫁时候累死累活的场景,不由得皱眉。 「是有些繁琐……但你既然嫁了我,礼数上总不能敷衍了事才是。」 阿玉这般善解人意,她也不能亏待了人,身份相瞒已经对他不住,倒不如成了婚,日后离开将晏鸿堂收拾了留给他,也算有财产傍身。 然而某个字再度刺了一下玉罗剎的耳膜。 这婚事决不能大办,不过是一场假婚闹剧罢了,知道的人越多,来日他扫除痕迹便越麻烦。 他敛了眸中的情绪,面上带出温和的笑意,柔声道:「我也无甚亲朋,如此一来成亲便是你我二人之事,何必大动干戈呢?一切从简,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这话说得晏鸿音心中舒畅,心下却还是觉得亏欠这般好的阿玉太多。 玉罗剎察觉到晏鸿音眉眼间的迟疑,当即趁热打铁,语带羞赧道:「那些给外人看的都不重要,日后家中还要依仗晏大……鸿音的。」 晏鸿音被这美人一笑外加轻轻柔柔的鸿音二字顺毛捋了个舒服,迟疑了一瞬,伸出手牵起美人垂在身侧的手,笑道:「那便依阿玉所言。」 被握着手的玉罗剎心中冷笑。 ——果然,这女人就好这一口。 握着美人玉手的晏鸿音心中感嘆。 ——千金不换美人乡,古人诚不欺我。 作者有话说: 还没成亲就安排好日后怎么分道扬镳的两口子,嗯,不愧是你们! —— 谢谢「雪色」小宝贝灌溉营养液的营养液1瓶~ 第5章 披马甲的第5天 像是生怕玉罗剎后悔一样,晏鸿音应当是飞鸽传书了江南,在他们二人的马车抵达西湖边的晏鸿堂大门口时,门上已然挂上了大红灯笼,门上的囍字灼灼生辉。 玉罗剎:「……」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看着面前在寸土寸金的江南西湖地界上还占据了这么大一处地方的宅邸,对晏鸿音的富有程度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门口张望着的小丫头看见马车眼睛一亮,用力扯了下旁边丫头的袖子,自己转身飞快朝着院子里跑。 「连翘?你站在这里作甚?」被拦了马车,晏鸿音抬手撩起车帘,看见了双臂张开的小丫头。 连翘长了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未语先笑十分讨喜,当即道:「小姐,姥姥说了,要让我一定在家门口把您拦下来。」 晏鸿音无奈:「拦我做什么?」 晏鸿堂很大,晏鸿音常年不在这处,宅邸里自然不可能空无一人。 连翘眨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艷艷圆滚滚的荷包递给车夫,脆声道:「您一路驾车过来辛苦啦,今儿是我们小姐姑爷大喜的日子,还请您千万喝杯喜酒再走才是。」 走南闯北的车夫大多都精着,收了荷包摸到里面满满的碎银子和铜板,二话不说跳下车便钻进了周围来往的人群里,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小丫头的手卷了马匹的缰绳,抬手拍着马头安抚,脚下却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让马车再进一步的打算。 短短功夫,方才跑走的另一个小丫头一手拎着一个膝盖高的大锦盒举重若轻地走过来,下盘稳稳噹噹地将锦盒放在马车上,重量让马车都向下颤了颤。 晏鸿音的眼皮狂跳:「紫苏,你这是……」 「小姐,姥姥说了,若是您和姑爷真要成婚,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办了就是!」小丫头紫苏腼腆笑着,手上却是将两个锦盒往车厢里推了推。 连翘嘆了口气道:「小姐,上上次您回来的时候就说有了心仪的郎君,结果被姥姥几句话识破;上次您说已经同人谈好了婚事,结果一去京城大半年都不见踪影……今儿您可算是带人回来!您放心,绣娘们都在院里候着呢,要是姑爷的喜服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一准立马能改!」 言下之意,就算是假的,今儿也得把婚给成了! 晏鸿音:「……」 放下马车帘隔绝外面两个小丫头灼灼的视线,晏鸿音坐回到车厢里,默默无言。 第10页 那两个被推进车厢的锦盒一个挤一个已经挨到了玉罗剎的腿边。 玉罗剎总算是明白了,每次当他自认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时,晏鸿音总会给他新的「惊喜」。 这个人是这样,如今看来,这人身边的人,八成也都不着调。 晏鸿音被玉罗剎幽幽的眼神看的直摸鼻樑,低声道:「嗯……家中长辈对我的婚事很是焦虑,这两年江南盯着晏鸿堂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所以……」 玉罗剎自然听懂了晏鸿音话中含义。 晏鸿音之前所言的她需要一个夫君,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不论从家宅安宁还是外间麻烦上考虑,晏鸿音成亲的确能解决不少事。 这对玉罗剎来说是件好事。 玉罗剎眯了眯眼,有所求就有破绽,有弱点才好拿捏。 思及此,西域风情的大美人莞尔一笑,主动开解了晏鸿音的尴尬:「看样子府上已经准备好了,要换喜服么?」 晏鸿音感激地看了眼玉罗剎,迅速打开锦盒瞥了两眼,拖着其中一个几步跳下了马车:「我去其他地方换,阿玉稍待片刻,我让人过来引你去别处换衣裳!」 *** 褪去宽大的白衣外衫,晏鸿音飞快解开手臂内侧的针套扔到一边,旁边的衣架上喜服被她挂得乱七八糟。 髮丝霜白的老妇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伸手轻车熟路般替晏鸿音将髮丝里藏着的袖箭取出,放在桌上发出叮咣一声。 她脸上的褶皱越深,不禁念叨起来:「你看看你,多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头髮不好好梳,衣服里还藏着这么些乱八七糟的东西,让将来的夫君看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哦。」 「要不是怕吓着阿玉,我怎么可能身上就这么点。」晏鸿音撇嘴,换了新的里衣,低头繫着带子。 老妇颤颤巍巍走过去拽喜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晏鸿音,眼里染上笑:「你这次回来,倒是同以往不太一样了。」 晏鸿音愣了下。 「前日里你传回来的信有消息了。」嬷嬷一边替面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披好里衫,小心整理着暗纹刺绣交织的领口,轻声说着,「江南排查出了西域魔教的据点,是城北的那家点心铺子,生意倒是一直不错。」 嬷嬷同样是一名锦衣卫暗使,常年定居在江南,早些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娘子,只可惜暮年遭难,丈夫儿孙一家都惨死仇家之手,在投诚锦衣卫借着朝廷的手段报了仇之后便就此为锦衣卫做事。 当初出手助她亲手了结旧仇的便是初掌锦衣卫的晏鸿音,只不过嬷嬷只当晏鸿音是暗使中官职高一阶的上峰罢了。 二人相识多年,晏鸿音性子直率,嬷嬷看着晏鸿音长大,几乎已然和看自己亲人没甚两样。 晏鸿音挑眉:「城北的点心铺子?难道是合芳斋?」 「不错。」 合芳斋算是江南的老字号了,晏鸿音每次冬日里来江南,都会买些他们店里的梅花酥,没想到下面还藏着这么一层。 「关于那西方魔教教主,还有别的确切消息么?」晏鸿音捋平整袖子的褶皱,抬手顺着嬷嬷的动作弯腰低头套上沉重的喜服外袍。 「那西方魔教啊,在西域创立之初乃是自称罗剎教,只是因为其教主行事诡谲修罗,手段狠辣,且对前去投诚的人百无禁忌,久而久之便被索性叫了魔教。没人知道创立罗剎教的那人姓名为何面容几分,此人成名之后便以白雾遮蔽身形,身法极其诡异。」 「西域早些年倒是有人听过他的名号。」 晏鸿音听着皱了下眉,问:「内力外放……他叫什么名号?」 「玉罗剎。」 这两天对话语中含玉量过高的晏鸿音感觉到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细细想去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怎么了?」嬷嬷牵着晏鸿音在梳妆檯前坐下,拿起台上的象牙玉梳子轻轻柔柔为晏鸿音通发。 「……没什么。」晏鸿音看着镜子中一身红的自己,感觉有种离谱感。 这就真的要成婚了? 「对了,还没问你,你找的那郎君叫什么名字?」 「……」 嬷嬷为晏鸿音通发的动作停下来:「你不会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吧?就知道你又招人来敷衍老婆子——」 「没没没,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晏鸿音连声道,「他叫阿玉!」 「玉?」嬷嬷的表情有些莫测起来。 在两人前脚说过玉罗剎之后……这个玉字多少便有些敏感了。 「巧合罢了。」晏鸿音抬手拿了匣子里的金钗转了转,上面的金玉珠子哗啦啦的响。 「你心里有数就行。」嬷嬷一边动作,一边轻轻笑开,「当年的小姑娘终于要成婚了,真好。」 黑亮的髮丝披散在火红的嫁衣上,白玉的象牙梳一梳到底。 「鸿音啊,嬷嬷这些年一直催你成婚,并不是一定要让你出嫁从夫或是别的什么世道对女子的束缚摆布,流言蜚语。」 「咱们做锦衣卫的,和断了线的风筝没什么两样,你又一直是什么任务危险就往哪钻,我总是生怕哪天接到的鸽子里,写着你……」 嬷嬷灵巧的手将晏鸿音的长髮梳起。 「我总归是希望这风筝啊,能有个知冷知热的牵线人。能让你有朝一日哪怕身临绝境之际,不要想着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而是努力活下来,活着回到家里看一眼牵挂的人。」 第11页 「你看似好相与,也从不拒绝旁人说的做的那些,但实际上……鸿音,你的眼里没有光。可是这人活一世,来世上走一遭本就不易,冷暖都体会过,才算不枉。」 晏鸿音抿了抿唇,终究没能回应嬷嬷的话。 她真的能喜欢,或是爱上一个人吗? 她不知道。 ***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晏鸿音手执金丝团扇从廊下缓缓而来时,抬眼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俊美公子。 杂佩含风响,丛花隔扇开。1 喜服发冠掐金镶玉,意为佳偶天成,金玉良缘。 那边一身红色喜服,头戴金玉发冠的玉罗剎闻声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晏鸿音。 他知道晏鸿音容色很美,但却不知在精心雕琢后,红衣映衬下,会美得如此霸道又艷丽。 他竟然在成婚。 玉罗剎心中感到既荒唐又好笑,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他曾经想过待到境界突破,他会需要一个继承人来延续他所创立的罗剎教和耗尽一生创造的功法,却从未想过会与一个女子成婚。 三拜礼成,送入洞房。 等等—— 送入洞房?! 玉罗剎的瞳孔震颤了一瞬。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玉罗剎带着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默不作声地随着晏鸿音走进院中里间的内室。 晏鸿音长长松了口气,手中价值连城的金丝团扇被她随手丢到一边的桌上,珠翠玉石散落出叮叮噹噹的声音。 撩起凤冠的珠帘,晏鸿音正要去倒杯茶水喝,转头就看见了走进来反手默默将门关上的美人。 等等—— 晏鸿音表情一僵。 接下来要干什么来着? 洞、洞房?!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代诗人郑世翼的《看新婚·初笄梦桃李》 这亲结的……啧啧,谁能不说一句假偶天成吶。 ———— 感谢在2022-09-17 12:00:00~2022-09-17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小月 10瓶;雪宝宝 3瓶; 第6章 披马甲的第6天 桌上的茶水温热,显然是提前妥帖备好的。 晏鸿音倒了一杯,顿了顿,又翻了一个茶杯给刚成亲的夫君也倒了一杯。 玉罗剎走过来,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喉结滚动间茶水的温度流向四肢百骸,搭在杯子表面的指腹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 晏鸿音也倒了杯茶,她喝得很慢,像是在想什么,又好似在斟酌着言语。 雕刻着复杂纹路的龙凤烛摇曳着烛火,将室内映照得暧昧难言。 「咳。」 随着一杯茶水见底,晏鸿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阿玉,你伤势未愈,且你我二人相识尚浅,或许还需要些时日熟悉彼此,今夜不如……」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放在门边的声音,小丫头连翘扣了扣门道:「小姐,姑爷,姥姥让厨房弄了些热吃食,还是先用些吧。」 说完,小丫头离开的脚步声也十分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好奇心。 玉罗剎原本看着龙凤烛的视线落到晏鸿音唇上,意味不明道:「今夜不如?」 晏鸿音沉默了一瞬,缓缓道:「今夜不如便好生培养一二。」 烛火摇曳中,坐在对面的俊美男人似是笑了一下,但晏鸿音还未看真切,那人就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开门将房门外的食盒拎了进来。 厨房准备的吃食并不多,因着是晚上,吃多了也的确不好克化。 晏鸿音在求娶阿玉之前之时之后,三个阶段都未曾考虑到,成婚之后的两个人不仅是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夫妻夫妻,同一般亲人不同的便是,夫妻不仅仅在同一个屋檐下,还在同一张床榻上。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男欢女爱? 晏鸿音夹着鱼肉的筷子抖了抖。 她觉得这事儿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倒不是说她不愿意——虽然多少的确有点心里过不去——但问题的最关键是在于,她如今不过是喜好阿玉的颜色,但要说信任亲昵爱意,那是一个都没有。 别说两人真的发生什么,晏鸿音都害怕万一自己真的睡着,半夜不小心顺手把躺在身边的人掐死了怎么办。 晏鸿音越想越觉得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实在是太大,头上的凤冠不仅重得坠脖子,还隐隐让她的脑袋生疼。 她偷偷看了眼对面坐着的美人。 烛下看美人,那本就惊艷的容貌更显得旖旎艷丽了几分。 玉罗剎轻轻咬断笋尖,眼角的余光将心不在焉一直扒拉碗里米粒的晏鸿音看得真切。 他忽然有一种有些恶劣的,扳回一城的爽快。 这实在不能怪他。 这女人之前表现出的一直都是一种诡异的游刃有余又理所当然的模样,玉罗剎几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欣赏着晏鸿音此时忽而蹙眉忽而欲言又止的灵动表情。 他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对晏鸿音那「清冷脱俗」的印象的的确确是外貌气质使然,现如今的晏鸿音容貌仍旧很美,但玉罗剎在一路走来的暗中观察中,却发现了晏鸿音的一些小习惯和小细节。 第12页 她应当是出身不俗,自幼被严苛教导长大,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情绪不外漏。 就和他在京城看到的那些名门贵女一样,只不过那些女子假的可笑,而晏鸿音却像是不习惯表露出表情的瓷娃娃,偶尔神情灵动的时候,那一瞬间就像是活了过来,只不过下一刻又像是意识到了一样强行面无表情冷下脸来。 十分有趣。 玉罗剎并不是什么好脾性,更不是什么好人,正相反,他能忍且十分记仇,他喜欢高高在上折磨憎恶的人,更喜欢将那些原本干净如月的漂亮瓷器拽落尘世,摔得粉碎。 红尘骯脏,凭什么有些人生来便不染尘埃? 看着漂亮的东西染上污秽,一点点堕落到泥里,多么有趣? 晏鸿音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怎么感觉周遭有股掺杂着恶意的冷气? 是错觉? 不,她的感觉不可能出错—— 她看向对面用疑问的眼神看过来的阿玉,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伸出手来。 玉罗剎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只需要不到一个唿吸的时间,若是晏鸿音真的察觉到什么,纵然他体内内力空缺,这筷子也能直直贯穿晏鸿音的咽喉—— 晏鸿音伸手将他面前的茭白挪远了一些。 「茭白味厚滋腻,你脾胃虚弱,吃多了不易克化。」晏鸿音说完还想了一下,将清蒸鸭换到他面前,「鸭肉性温,多少可以吃一些,别紧张,今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玉罗剎的手,微微颤抖。 这女人……又来? 晏鸿音看着被照顾之后立即低下头掩饰情绪的阿玉,眼中不禁升起一丝怜惜。 是了,她只顾着自己纠结,全然忘记了阿玉的感受。 他本就是从那地方逃出来,又受了不少糟践殴打,对这种事想必十分抗拒。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阿玉这么贸贸然来到全然陌生的地界,又这般仓促地和自己成了亲,此时一定心下很是局促不安。 玉罗剎伸出筷子,十分屈辱地按照晏鸿音的话,夹了一片鸭肉。 不为别的,他绝不可能接受这女人用她用过的筷子夹菜给他! 更不能接受这女人餵他! 一顿饭各怀心思着吃完,晏鸿音见玉罗剎去收拾碗碟,想着手上有些事的确会放松些,便由他去,自己坐到梳妆檯前将满脑袋的金玉珠翠卸了下来。 太久没有盛装打扮,晏鸿音揉着隐隐抽痛的髮根,看着桌上铺着的世间女子大多喜爱的凤冠珠钗,眼底闪过一抹嫌弃。 待到她放下长发,卸妆净手,褪了沉重的喜服外袍,再转身时,同样将外袍褪到一边放下,此时亵衣外面罩着红色里衣的郎君正垂眸等在床榻边,见她看过来后微微笑了下。 十分的温柔体贴,暖情小意。 晏鸿音走过去,看了眼红艷艷的床榻,率先开口:「我睡在外侧吧,阿玉若是不舒服,我半夜倒水拿东西也方便些。」 玉罗剎抿了下唇,面露难色:「方才喝了不少水……还是我睡在外侧吧。」 「没关系,阿玉若是想解手,摇醒我便是!」 玉罗剎再度放轻声音诚恳道:「我曾听人说过,通常都是入门来的睡在外侧伺候主家的,哪有主家睡在外侧的道理?」 在别人家是妻子睡在外侧,但玉罗剎是入赘,睡在外侧也是应当,然而…… 晏鸿音摆摆手:「咱家没这么多迂腐的破规矩,就这么定了,你睡里面!」 晏鸿音打定了注意要睡外侧,她这晏鸿堂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方才她就感觉一股冰冷的杀意,这种情况下若是真有人盯上她,阿玉睡在外侧岂不是给她做了挡箭牌? 不成,绝对不成。 玉罗剎借着烛火看清了晏鸿音脸上的不容拒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随即顺从地上了床榻,乖乖睡在了靠墙的里侧。 晏鸿音看着影影绰绰的昏暗光线里,闭眼躺在床榻上,长卷的髮丝铺散开来的美人,深唿吸平心静气了一下,看了眼说是要燃上一宿的龙凤烛,提着衣摆躺在了外侧,拉过盖在阿玉身上的被子,也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玉罗剎闭着眼,手中方才掰断的瓷勺柄叩在指缝间。 晏鸿音闭着眼,放在外侧的手盖着锐利的袖剑。 毫无睡意。 …… 两根龙凤烛燃了一夜,寓意着婚姻美满,合家兴旺。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里。 一夜未睡的晏鸿音睁开眼,眼下挂着两个十分明显黑眼圈,缓缓长出一口气,动了动手指缓解维持了一夜动作的僵硬。 侧头欣赏了一会儿旁边气息绵长平稳的貌美郎君,晏鸿音不再贪恋温柔乡,起身披了外袍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晏鸿音出去之后好一会儿,床上的玉罗剎也缓缓睁开眼,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满是熬了一夜的疲倦。 若是以前,几日未睡根本没什么差别,但谁让他现在是这么一副身子? 玉罗剎扯了下嘴角,重新闭上眼,开始再度尝试重新运转内功心法。 而在晏鸿音的药剂调理和那不知名的按-摩穴位之后,玉罗剎的丹田时隔多日终于涌现出熟悉的内力。 不是晏鸿音按压穴位时的一小撮,而是源源不断地,滋熘熘着在丹田内无声壮大。 第13页 …… 另一处院子里。 嬷嬷剥着干果,连翘正在门边朝外张望着。 紫苏拎着裙子跑过来,一看那气息绵长平稳的模样便知是有些功夫的。 连翘表情一亮。 「快快快,等你等得心焦死了!」连翘将小姐们拉进房间里,凑过去急切问,「怎么样?」 「小姐去另一边打坐了,姑爷好像还没起呢。」 「他们昨晚在一个房里睡的?」嬷嬷捏开一个干核桃。 「对!我在外面守了一晚上呢!」紫苏肯定的点头。 「姑爷看着就是个斯文的,身体也弱,八成是累坏了~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汤羹来!」连翘喜出望外地跑出去了。 紫苏挠了挠垂在身前的小辫子,坐到了嬷嬷身边,也抓了一把干果在手里。 嬷嬷忽然笑了一声:「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可安静了。」紫苏摇头。 「那八成是一宿没睡。」嬷嬷将核桃仁塞进紫苏手里,乐呵呵笑,「去给连翘说,让把补汤给咱们小姐也熬一盅。」 「温补些,别弄那什么气血上涌的么蛾子,不然两个年轻人直挺挺躺着,怪难捱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7 21:30:40~2022-09-18 10:5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小月 20瓶; 第7章 披马甲的第7天 晏鸿音回来的时候,手里的托盘上放着药碗和早膳。 进来就看到面色苍白的美人坐在桌边,眉头稍皱,脸上的表情似乎隐忍着不适,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副西子捧心,欲拒还迎的模样。 「可是不舒服?早晨起来的确会气血不通,先用些粥压一压。」晏鸿音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抬手试了试玉罗剎的额头,又十分熟稔自然地搭上了玉罗剎的手腕。 玉罗剎的眼皮一跳,丹田中本就不受控制的内力一阵激盪,经脉剧痛间喉间一甜,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晏鸿音探出玉罗剎体内流转着一股混乱的内力,但又不似存在丹田内,倒像是从后背扩散开去缠绕作难着奇经八脉,想起之前扒了阿玉衣裳时看到的后背处的鞭痕和掌印,顿时瞭然。 那鞭痕和掌印晏鸿音仔细检查过,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内力功法,但奈何阿玉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内力傍身,没有内功护体,这股内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难以化解,恐怕这才是阿玉的病情一直得不到好转的根本原因。 先不说她今早打坐修炼出的那丝微薄内息根本做不到替人疗伤,就算可以,她还是不太希望将这一面展露在阿玉面前。 毕竟阿玉看上去也对那些武林人士十分牴触,恐怕当日掳走买卖他的那地方后面站着的,保不齐就是什么派什么门。 找别人来替阿玉疗伤也有不妥,锦衣卫暗使大多身份复杂,如今她内力尽失不好与他们正面接触,其他的江湖人就更不值得信任,晏鸿堂里会武功的也大多不擅长替人疗伤……再加之阿玉的经脉脆弱,稍有不慎,内力在他体内冲撞难保不会伤上加伤,不如用更加妥善温和的方式。 晏鸿音收回把脉的手,若有所思。 玉罗剎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缓缓握成拳。 她方才把脉一定看出了内力的痕迹……是发现什么了? 如果是…… 「这药你先别喝了,我得改改方子。」晏鸿音将药碗放回托盘里,只把鸡丝粥推到了玉罗剎面前,「之前伤你的人留了股内力在你经脉里,幸好发现得及时,我想想办法。」 玉罗剎紧绷着的嵴背稍稍一松,袖中的手指也从尖锐的瓷柄上移开。 晏鸿音看着应了一声之后,垂眸一下一下喝粥的玉罗剎:「对啦,之前我都不在江南,这几日需要去商会那边一趟,阿玉要不要同我一道去?」 阿玉向来不急不躁,做什么都是很慢条斯理的样子,并不似寻常那些不会武功的人那般一惊一乍,平白闹得晏鸿音头疼。 玉罗剎当然不会去,他巴不得江南没人见过身为晏鸿音夫君的他。 当即摇了摇头,说:「我身子有些不太舒服,还是不出门了。」 晏鸿音也理解,便道:「那阿玉看自己喜欢就行,不过在家一直闷着也不利病情,还是要适当出门透透气。」 说着便从袖子中取出一大叠银票放在桌上,末了还摸出几个金银元宝压在银票上。 「我要出去大概四五日,这是这段时间的零用钱,阿玉看上什么便买什么,遇到不长眼的便报晏鸿堂的名头,总归别委屈了自己。」 晏鸿音说完,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屋后头有衣柜,里面应当有你能穿的衣裳,绣娘那边正抓紧做新衣,过几天就能送过来,你试试看,不合适了和连翘说便是。」 回忆了一番,确定都交代妥帖了,晏鸿音的眼中滑过一丝满意,牵过表情复杂的玉罗剎的手,硬是将金元宝塞进他手里:「家里的帐面你要是想管,我明日就让人整理出来,若是不想,需要用钱了直接去提。以后这里也是阿玉家里,没什么拘束生份的。」 晏鸿音其实并不擅长这么唠唠叨叨的说话,但到底对刚成亲就将夫君扔在家中,独自出门这件事心怀愧疚? 仗着阿玉不知道商会在哪就扯谎——晏鸿音的确是要去商会一趟,但是她并没有离开杭州,甚至距离晏鸿堂也没走多远。 第14页 单纯就是换了一个宅子。 弄的跟在外面养了人一样,平白想起来理亏的很。 可她不出去不行。 这几日好不容易内功休息窥探到了一丝门道,夜间打坐最是事半功倍,但在阿玉身边她哪敢沉下心神打坐,万一伤到阿玉怎么办? 还有拍卖行马上要开市的消息也放出来了,到时候她也好去看看有没有阿玉能用得上的药材。 再者……没有内力加持,一整宿不睡她也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玉罗剎定定看了晏鸿音一眼,点点头,轻声应道:「好。」 这女人倒是会找时机。 江南这个地界势力复杂,错根盘节,玉罗剎自然也有现如今或许能用得上的人脉。 他方才还在想,要如何避开晏鸿音去到那几处试探一番。 待到晏鸿音出去,玉罗剎又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中的金元宝。 待到日后他伤势癒合,内力恢復,倒也不是不能给这个女人一个痛快。 *** 晏鸿音这次来江南,并不像是对陆纲说的那样,真的做一个普通生活的平常人。 而是切换了连陆纲都不知道的,从四品镇抚使身份。 锦衣卫暗使的名单,普天之下只有帝王与暗部指挥使晏鸿音知晓,而见过暗部指挥使容貌的只有远在京城,轻易不得离京的御前重臣陆纲。 晏鸿音从来不屑躲避麻烦。 内力全无又如何? 锦衣卫暗使中能人齐士辈出,从不缺毫无功法内力,却能取人性命完美完成任务的存在。 武林曾流传朝廷鹰犬锦衣卫曾设立有一处汇集天下情报之地,名为万羽楼。 里面保存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隐私丑事,亦或者武林名门的陈年恶事,也不缺那些魔教魔头的往事经歷以及软肋所在,是把持了这些人最重要羽毛之地。 不论是真是假,这些年来锦衣卫明夺暗探的人不计其数,却都鎩羽而归,连位置都没能锁定,只查出此地由锦衣卫暗部全权看守,秘密保护。 陆纲让晏鸿音保护好自己行踪的最关键一点就在于,普天之下,只有当今圣上与晏鸿音知晓万羽楼的所在。 若是晏鸿音卸任,也只会由下一任锦衣卫暗部指挥使接任这个秘密。 晏鸿音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绣雏菊的大袖衫,外面罩着一层暗色披风压下了那股温和的暖意,不笑的面上显得有几分清冷肃杀。 「合芳斋可有动静?」 身后跟着的少年长着一张丢进人群都不打眼的容貌,只是从眼角唇边微动时的怪异,细细观察便能知晓此人脸上必定戴着□□。 「合芳斋每日出入的人流太过密集,下面的兄弟已经在盯着它所有的供货和买卖车队了,目前还没有发现。」 晏鸿音的声音极淡:「店铺去买点心的客人呢?」 少年停顿了下,为难道:「大人,合芳斋的生意做的不错,每日前去採买的百姓实在是……」 「买的人多了,就不盯着了?」晏鸿音停下脚步,垂眸看他,「是谁教你们的如此行事?」 指挥使统领锦衣卫,锦衣卫之下还有许许多多的线人暗桩及预备役。 「大人息怒!属下这就安排!」少年腮帮一紧,脑中思绪纷乱间连忙找补。 这位镇抚使大人虽然面冷,但听同僚说过,素来是好说话的清冷性子,应当不会太过手段严苛。 晏鸿音其实算比较宽和的上峰,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抬步继续往前走。 少年松了口气,刚抹去濡湿手心的汗水,便听走在前面的女子淡淡道—— 「若有下次,这暗使便不要再做了。」 少年顿时头皮发紧,冷汗涔涔。 锦衣卫分明暗两使,明使靠武举世家举荐圣上钦点,暗使却鱼龙混杂,但二者虽同为锦衣卫,却有一点截然不同。 明使卸任,告老还乡;暗部,只有生者进,从无活者出。 「……是。」 *** 在自从明确了合芳斋乃西方魔教据点之后,锦衣卫便将合芳斋对面的鸿运酒楼盘了下来。 马车停下,晏鸿音自马车上下来的一瞬,她身上那股属于边缘人物的冷冽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尽是优雅,神态清冷却温和的晏大夫。 晏鸿堂的当家人。 吉祥酒楼共有三层,晏鸿音坐在靠窗的位置,身边站着扮做小厮的少年锦衣卫。 「坐。」 少年紧张地接过晏鸿音亲手斟的茶水,眼角的余光丝毫不敢松懈地盯着合芳斋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晏鸿音看出因为方才的敲打,让对面的少年多少有些拘谨警惕,笑道:「能被分来江南,你应当是育童堂这一批新晋暗使的三甲之一?」 少年早已经收起了方才的傲气,小声道:「回大人,属下是……魁首。」 晏鸿音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育童堂是暗部收养婴孩培养的地方,每五年会开设选拔出十人作为新晋锦衣卫,但魁首一直默认是分去京城,来到江南的倒是少见。 「是我自请来江南的。」少年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我祖籍江南……父母便是在这里,无辜捲入了江湖人所谓的快意恩仇里。」 自此,他没有了家,也成了孤儿。 晏鸿音瞭然,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下去,而是慢声道:「合芳斋的位置并不算闹市中心,买卖的糕点也都是些寻常人家吃得起的价格,所以会来这里买点心的,大多数都是买给家中妻儿子女的百姓。」 第15页 「而那些过惯了潇洒江湖的武林人,哪怕藏起兵刃,身上也会流露出一股特有的气质。」 少年知道这是上峰在指点他,一边认真听,一边视线锐利地扫视下方的人群。 「大人说的是那个人吗?」 少年的手定定指着下方从合芳斋里走出来的高挑男子。 晏鸿音顺着少年的指尖看过去,看到了手中提着几方油纸包好的糕点,一身鸦青色,袍摆袖口绣着金丝竹叶的男子。 微卷的发尾在阳光下显露出丝丝缕缕的金棕色,晏鸿音的眸色一深,意味不明道: 「若你觉得他可疑,不妨去跟一跟。」 「探查一番。」 作者有话说: 西湖边上这么大,我这刚成亲的病美人夫君,怎么就偏偏第一日便选中了合芳斋? 第8章 披马甲的第8天 玉罗剎在走出合芳斋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头顶的视线。 那种带着打量和提防的注视,是他在西域刚崛起之时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玉罗剎就这么拎着四五包点心走出了合芳斋。 ——身后也很快跟上了人。 玉罗剎早年曾在江南短居过一阵,他已有近五年没有踏足此地,但江南那种中原独有的婉约景色一如当年。 他信步走在街道上,路过摊贩的时候还买了一个荷包,两个小摆件,还有一把上面绘着展翅雄鹰的油纸伞。 玉罗剎并没有去别的地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晏鸿堂,然后拿着那些点心坐在晏鸿堂前厅,同每一个人来问诊的病人家属笑意吟吟地聊天,偶尔会包给有小孩子的客人两三块点心。 问的问题也大多都是关于晏鸿堂和晏鸿音这个人,以及江南地界的风土人情,或是最近会有的热闹活动,还有当地的衙门是否严苛等等。 锦衣卫少年亲自跟了这面上带着些西域模样的男人两个多时辰,一无所获,回去晏鸿音处復命的时候脸上忍不住挂了些羞赧。 晏鸿音仍旧坐在鸿运酒楼三楼靠窗的位置上,只不过她那边的窗户却是虚掩着留了两指宽的缝隙,外面人是无论如何也探查不到内侧的。 桌上的茶水茶点已然收拾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盘刚从信鸽脚上取下来的密密麻麻一匣子的小竹筒。 旁边燃着一方小火盆,里面搁置了两三块银丝碳。 这种碳价格不菲,屋子里燃着有股清淡的竹香,最是受达官贵人,富商土豪们的推崇。 江南地理位置优越,富商云集,好东西比起京城来说只多不少,还能见到不少被马商们捎带来的新鲜玩意儿。 「如何?」 晏鸿音每从一个小竹筒里抽出纸条看过,便顺手将纸条丢进炭盆里,任由火焰在炭盆里窜出一个尖尖又逐渐归于平静。 少年有点不太好意思,讷讷道:「那人从合芳斋出来,先是逛街依次买了同福客栈旁边摊子的荷包,严氏胭脂铺对面摊子上一猫一狗两个摆件,中间都没和摊贩说过多的话,后来去伞铺里买了把油纸伞,然后去晏鸿堂坐了一个半时辰,那些点心也分给了去看病的客人孩子吃。」 少年当然知道晏鸿堂是面前上峰的宅子,但严格来说那处其实是上峰自己置办的产业,并不是锦衣卫的据点。 「之后他去了一趟晏鸿堂后院,然后出门到丰盛当铺同那掌柜隔着档口-交谈了几句,那掌柜全程低头摆弄着算盘,似乎有些不以为意,之后那人便回去晏鸿堂没有再出来了。」 少年说完,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摺叠的信笺双手递向晏鸿音,低着头道:「这是这名男子今日与所有人的对话记录,这次……应当是属下看走眼了。」 晏鸿音笑了一下。 少年人勇于说出自己的看法,在之后也敢于承认自己的失误,这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 「既然定论是看走眼,又为何与我禀报之时叙述这般详尽?」晏鸿音接过那张信笺,翻开来仔细看了一遍,唇角微勾。 只听少年用清亮的嗓音肃声道:「属下看走眼的人,并不一定盖章定论没有问题。属下应当将其行为举止尽数记录,交由上峰判断核实。之后若有意外,也可回头翻阅情报,细查蛛丝马迹。」 晏鸿音的眼中滑过满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属下纪清。」 「纪清。」晏鸿音捏着手中的信笺一角,凑近火焰点燃纸张,随后在火苗蹿升中将信笺丢入炭盆,「可还记得信笺之上的内容?」 纪清斩钉截铁道:「记得!」 「那就永远记住。锦衣卫暗使在外,所有收到的情报及资料,都要在交由接应人记忆之后当面销毁,不留凭证。你所记在脑中的东西,待到来日危机之时,很有可能便是救你性命之物。」 晏鸿音看了眼记清,道:「我在江南这段时日,你便跟在我身边。」 纪清的脸上浮现出激动喜色,连忙道:「是,属下遵命!」 晏鸿音站起身,视线穿过那两指宽的窗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准备准备,晚上随我去一趟黑市。」 「是!」 *** 月色黄昏之际,街道上热闹的喧嚣人声已然敛去了不少,但还是有三三两两斗笠遮面手持刀剑的人行色匆匆。 丰盛当铺。 第16页 玉罗剎坐在主位之上,手中展着把面上雄鹰振翅欲飞的油纸伞,另一只手中捻着一根极细的钢丝,从伞骨伞柄中缓缓抽出。 「教主,合芳斋那边既已暴露,可否要通知教众撤离?」高高瘦瘦,看上去一副精明模样的当铺掌柜站在玉罗剎身侧,恭敬弯着腰。 「撤什么?」玉罗剎慢条斯理地将旁边桌面上尖头锐利的银针一根根顺着钢丝牵引出的机关槽按进去,淬了毒的针尖在偶尔的角度流转出微蓝的幽光,「把消息传回-教内。」 「教、教内?」当铺掌柜结巴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发着抖。 玉罗剎掀起眼皮看了眼掌柜,轻轻笑了下,语气温和似水:「别怕,不过是钓些鱼来玩玩。有些鱼觉得池塘太小,妄图跃出来做龙,本座怎好阻了它选的大道?」 掌柜当然明白玉罗剎指的是什么。 教主失踪,教中近些日子人心浮动,前不久更是派出了不少人潜入中原,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掌柜的不是没有起过别的心思,但是在玉罗剎活着站在他面前后,他已然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勇气。 不仅仅是因为玉罗剎往日的积威,还因为白日里玉罗剎来当铺时,递出玉佩上沾染的剧毒。 掌柜不通武艺,家里从前就是个跑商的。 当初做马商走商糟了劫匪,无奈之下投身罗剎教才保全性命。 在罗剎教意图潜入中原时一番运作,拿着罗剎教的钱财,如愿重新回到江南落地生根经营当铺。 这些年来一直小心隐藏身份,并没有和教内有明面上太多消息往来,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江湖纷争。 「不想做?」玉罗剎侧了下头,微卷的发尾自肩头滑落。 「属下怎敢——属、属下这就写信……」 这信若是写不好,被那边教中的人发现苗头,莫说掌柜的一手经营的基业不保,就连家人也休想活命。 「那便写吧。」玉罗剎轻飘飘的微凉声音传入掌柜耳中,让掌柜额头的汗珠汇聚滑落下来,也不敢抬手去擦,「本座看着你写。」 「是……是……」 掌柜拿来纸笔,铺展开来,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玉罗剎淡淡道:「抖什么?坐着好好写。」 掌柜地飞快扯了袖子囫囵擦了脸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坐了椅子边缘,深唿吸了一下,屏住唿吸一蹴而就了一封书信。 其大意便是合芳斋于江南寻到教主踪迹,却已被六扇门盯上而不自知,教主踪迹再度消失不见,难以探寻。 玉罗剎扫了一眼,挑眉:「再加一句,就说……我疑似身受重伤,内力不济。」 掌柜闻言头上的冷汗流的更厉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又抽出一张纸来写了一封。 玉罗剎这次满意了:「不错。」 掌柜的心下一松,总算是将憋着的气唿了出来。 接下来玉罗剎便不再出声,只垂眸不紧不慢地摆弄那把看上去同寻常油纸伞无异,却内含干坤的夺命伞。 掌柜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身上的冷汗几乎浸湿了绣着铜钱纹的锦袍。 「可有关于舍利子的消息?」 一室寂静中,玉罗剎骤然发问。 掌柜的一惊,然后下意识回答:「回-教主,今日开市的拍卖会上,压轴的便是一枚舍利子,据说是大理高僧圆寂所化……」 然而待到他想起自己回答了什么之后,身子又开始隐隐发颤。 舍利子乃修习正统佛家心法高僧圆寂时所化,价值连城且十分珍贵稀少。其实今晚拍卖会上的这枚舍利子已经在黑市拍卖许久,起拍价极高。 舍利子并没有太多用途,只一条,舍利子入药可温养经脉,使其更能容纳内力。 但对习武之人却效果甚微,仅适用于不曾修炼内功心法,经脉寻常的普通人,亦或者是经脉重伤到难以用药或内力疗伤的伤者。 只不过一般而言伤到这种境界,哪怕有舍利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大罗神仙难救了。 正所谓,想要的人付不起价钱,拍得起的人却看不上这鸡肋的东西,这舍利子就在江南黑市中保存拍卖至今。 教主问及这东西,难道…… 掌柜的心头一动。 「本座过来之时巧遇掌柜的一双儿女,倒是生的不错,可有想过今后为罗剎教效力?」 玉罗剎挑着唇角,神色淡淡,手中的油纸伞转了一转。 掌柜牙关一紧硬生生咬破了舌尖,却不顾嘴中腥甜,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颤声道:「求教主明鑑!求教主明鑑!属下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吶!」 玉罗剎的手指指腹滑过油纸伞光滑的伞面,唇角的笑意温和而慈悲,宛若菩萨低眉:「哦?」 看着掌柜连声发誓,玉罗剎执伞的手指微动,那把比起寻常油纸伞重了不少的夺命伞便横放在了他膝上。 「那拍卖会今日开市?」 「是、是是!」掌柜如蒙大赦,「属下这就带教主前去!」 玉罗剎低头看着身上富家公子模样的衣裳,眼神一动,开口:「找身玄色的衣裳来。」 那女人柜子里的衣服,弄脏了还不好处理,真是……麻烦。 作者有话说: 纪清啊,不是你看走了眼,是你太年轻(摇头) 第17页 第9章 披马甲的第9天 坐落在江南西湖边的临安府是中原地区武林人士最聚集的地方之一。 其中固然有道路四通八达的缘故,但追究根本还是因为临安府地下存在了近百年,哪怕当年战乱动盪都没能影响到的黑市。 在这里,不论是奇珍异宝还是武林秘籍,皆可明码标价,但此处的主人却十分懂得踩中朝廷容忍的极限——临安府黑市之内,绝不做人命买卖。 并且大明建朝之后,黑市以临安府富商之名年年进贡,次次挑不出错处,久而久之便于锦衣卫达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黑市偶尔会给锦衣卫办事行方便,而锦衣卫也多多少少对黑市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晏鸿音换了一身干脆利落的骑装,胸前喉间要害皆有轻甲覆盖,左手手臂上缠绕着一根黑亮的长鞭。 随手拿了一个狐狸面具扣在脸上,晏鸿音开口时已经变为低哑的中性嗓音:「去三楼。」 黑市的入口共有九个,没人知道每个入口的客人都代表着什么——大概也只有知晓大多数客人身份的黑市主人才知道。 纪清快走两步跟上晏鸿音,语气难掩兴奋:「这次的黑市开的居然是大市吗?」 「晏大人亲临,黑市自然当以最高级别的大市欢迎,才算合礼数。」 突然插入的声音令纪清手中的刀噌的一声出鞘,露出的刀身反射廊下灯笼的光亮,映出了拐角处依靠墙壁正晃着扇子的女人。 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女人,身姿曼妙,乌髮如瀑,整个人就像是开在黑暗里剧毒却灼人眼球的黑色曼陀罗。 晏鸿音听出了女人说话间「晏」的发音有些怪异,但她却明白,女人指的不是锦衣卫从四品的镇抚使晏鸿音,而是锦衣卫正一品的阎指挥使。 「你这的那颗舍利子可还在?」晏鸿音懒得和她废话。 这女人便是临安府黑市这一代的少当家,美如精怪,慧如狐狸,同这人打交道,单刀直入便是最少犯错。 「舍利子啊。」女人身姿摇曳着走到晏鸿音身前,抬手搭着晏鸿音的肩膀,整个人靠了上来,浓烈的带着侵略意味的玫瑰香气陡然绽放,她凑近晏鸿音的耳边,低声呢喃道,「在是在,但是大人今儿想拿下,可是要出不少血呢。」 旁边的纪清年纪尚浅,戴着面具看不清下面的表情,一双耳朵却已经通红。 晏鸿音却是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嵴背挺直,低沉着嗓音道:「有人竞拍?」 「大人这可就难为小女子了~这黑市的规矩便是庄家公平公正,就算是我——」女人的手指顺着晏鸿音胸前的轻甲一路上划,想要靠近晏鸿音的咽喉处,「也是不能坏了规矩的。」 晏鸿音抬手抓住女人的手,手掌一转,内力吞吐间将几乎要挂在他身上的女人振开,冷冷道:「那便无话可说,带路。」 女人的唇一撇,眼神流转间万般风情绕在眉梢:「许久未见,大人还是这般绝情。」 「那便跟我来吧~」 …… 另一边,被引上三楼的掌柜待到侍女小厮都下去,这才难掩紧张地对同样带着面具的玉罗剎道:「教主,从前属下来此从未去过一层之外的地方,今日……」 黑市的入口虽划分不明,但楼层的区别却是宛若明示。 一层贩夫走卒,江湖人士,但凡拿着黑市的邀请函,皆可入内; 二层乃是有些身份的贵人,也会有出自武林名门或是有名教派的弟子——当然,不分正邪; 三层便是极少会有人上去的地方,更有甚者传言能上三楼者与身份无关,全看黑市当家人的心情喜好。 玉罗剎一身深蓝色劲装,腰间横着一条犀牛带,黑色的大氅罩在肩头,修长白皙的手中拿着那把油纸伞。 他闻言只是挑了下眉,便用下巴示意掌柜坐下,别挡住他看楼下的视线。 掌柜只得闭上嘴,拘谨地坐在距离玉罗剎最远的位置上。 玉罗剎并不在意下属对他的惧怕,他的视线落在穿过二楼的一行三人身上。 那把刀和站姿,还有走路时带出的训练有素的风格,跟在那一男一女身后的少年郎,似乎是个吃公家饭的。 ——让他来猜猜。 玉罗剎的手指轻点唇瓣,面具下的表情玩味。 是六扇门,还是锦衣卫? 黑市之中所有人都以面具遮挡身份,玉罗剎的视线也直接得毫不遮掩。 少年锦衣卫敏锐察觉,并脚站定,勐地转头看过来。 那原本走在女人身边的清瘦男人驻足抬眸,与玉罗剎四目相对。 灯笼摇曳的暗影中,坐在三楼的男人如同危险的勐兽盘踞在黑暗中,露出玩味又恶意的笑。 …… 晏鸿音收回视线,抬步踏上楼梯。 「跟上。」 纪清听话地收回视线,不再去注意那道带着明显恶意的视线,紧紧跟上晏鸿音的脚步。 妖媚的女人轻笑了一声,发尾在指间缠绕了几圈,神色带上了些许看好戏的意味。 晏鸿音侧目看向女人:「你知道那个人。」 女人眨眨眼,眸中春水流盼,妩媚天成。 「他就是今日也要竞拍舍利子的人?」 女人的眼皮一跳,皱着眉没好气地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猜出来的也不要说明白嘛,叫人听了去还以为是我被色所迷透了消息呢。」 第18页 「若是害我被师父责罚,我可是要去找你负责的!」 晏鸿音从女人四两拨千斤的态度中寻得了肯定的回覆,点了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今日若我拍得东西,便允你一桩人情。」 「当真?」女人眼睛一亮。 这可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人情,不可谓不珍贵。 「自然当真。」晏鸿音道。 女人先是笑,随后又想起什么,表情有些纠结,几息之后竟然嘆了口气:「罢了,还是看天意吧,那人我得罪不起,疯着呢。」 三人已经来到一处厢房,三面起墙,一面敞开着窗户正对着下方的高高架起的拍卖台。 女人站在门边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晏鸿音示意纪清先进去,然后弯腰靠近女人耳边:「你都得罪不起的人,江湖上也就那么几个,但能被你忌惮成这般模样的,莫非……是来自金沙戈壁之地?」 女人的表情一变,当即收了之前那股妩媚散漫的态度,深深看了眼晏鸿音,匆匆离开了。 黑市的规矩第一条,便是决不能泄露客人的身份,更别提是能被黑市规定为可以引入三楼的客人。 若是被她师父知道,她可真真是逃不过惩罚。 晏鸿音走进去厢房坐下,手指在鞭子上摩挲。 纪清忍了忍,没忍住,终于还是问出来:「大人,为何您要带鞭子来?」 鞭子其实在锦衣卫中并不算常见的武器,实在是软鞭纵然灵活,杀伤力却有限,对上武林人士,刀剑却是的确更容易一击必中制服对方。 「因为我们今日,不是拿人打架的。」 …… 纪清很快就明白了晏鸿音这句话的意思。 子时已到,锣响三声。 黑市拍卖会开。 因为舍利子一直未曾拍出的缘故,黑市已经连续三年将价格本该压轴的舍利子放在首位拍卖。 然而当司仪将升上来的台子按停,掀开锦盒之后,瞬间惊到面无人色。 二、三楼的宾客距离拍卖会高台并不远,他们清晰的看到,锦盒中原本的舍利子已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淡蓝色的信笺,幽长绵延的花香蔓延开来。 ——是郁金香的香气。 「是楚留香?是楚留香!!」 「临安府的黑市竟然被楚留香得手了!」 「不对啊,楚留香可是个极其有分寸的人物,怎么会无端端来招惹黑市?」 「偷得还是个卖不出去的玩意儿?有没有消息灵通些的,可否知道那舍利子来歷底细?」 …… 拍卖场里的人都在议论楚留香,但楚留香却着实有些头疼。 他飞快甩掉身上黑市小厮的衣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那颗舍利子此时就被他藏在了身上最不容易被人看穿的地方。 黑市不会做出封锁区域不让客人离开的做法,但是楚留香却万万没能想到,黑市居然会要求客人依次走出,并且在密室中卸下面具。 楚留香当然没有邀请函,他也相信黑市绝对有他这张脸的画像。 他的身形隐蔽在暗影中,视线扫视着来往的人群,想要挑选一位幸运客人作为易容顶替的对象。 忽然,他的腰侧抵住了一个略带稜角的东西,少年的嗓音在他身侧响起。 「楚香帅,锦衣卫有请。」 楚留香能跑,但不敢跑。 毕竟他真的不想画像满街贴,被锦衣卫天南海北地追着抓。 这种苦他吃过一次就够够的了。 他摸了摸鼻子,跟着少年拐了几步上了三楼。 打开门看见端坐桌边的晏鸿音,楚留香脸上的笑已然带了些苦涩。 这尊佛爷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江南了? 这年头从四品官职的镇抚使都这么闲了,盯着一个没牵扯命案的舍利子不放? 他轻嘆道:「晏大人意在这颗舍利子?」 「香帅果然是聪明人。」晏鸿音不急不缓道,「香帅是自己交呢,还是你我再度交手一番,然后被你逃了,之后再被通缉一回?」 黑市的确是难进难出,但这世上,就没有楚留香去不得的地方,出不来的牢笼。 楚留香不再说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塞着圆珠子的荷包,递给站在一旁的纪清。 纪清正要上前去拿,却见下一瞬,黑色的长鞭划过眼前,柔软的鞭稍直取楚留香面部,随即便听到两道袖剑钉入木板的声音,纪清再回神时,那荷包依旧在楚留香手里,但楚留香原本发冠上龙眼大的湖珠却是到了晏鸿音的手中。 刀剑的确更容易一击毙命,但论起抢东西,十八般武器,哪里有长鞭顺手? 楚留香知道瞒不过晏鸿音,摸着鼻樑轻笑了一声。 成名之后,也就晏鸿音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 说起来两人也算半个朋友。 晏鸿音也笑了下,道:「香帅,承让。」 楚留香故意拉长尾调嘆了口气:「现如今,我这是要人财两空了么?」 晏鸿音站起身来,瞥了眼楚留香,无奈道:「人财两空没有这么个用法。我带你出去,舍利子的钱我会补给黑市。」 楚留香笑着点头,然后在走出房门前状似无意说了句:「说来也奇怪,这东西往日可没什么人需要,这几日各路人马都放出风声,就连西域那边对舍利子也挺上心。」 第19页 晏鸿音脚步一顿,承情道:「多谢。」 楚留香笑:「好说,别再贴我画像就成。」 「画得又不像。」 「实在是……太丑了。」 满脸麻子的窝瓜脸,上面还点了颗痦子,偏偏头上顶着楚留香的名字,这简直比真正挂着楚留香的画像伤害还要大。 晏鸿音的语气中带了丝揶揄:「我司画的踏月公子画像可有不传神之处?」 是楚留香自己为了潜入锦衣卫易容成了那个模样,可不怪她。 「有些时候倒也不必那么……实事求是。」 楚留香想起那段时间好友们接二连三的来信询问,忍不住直嘆气。 踏月公子真容竟是王二麻子,这委屈谁受得了? …… 出来黑市。 楚留香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一个撑着伞迎面走来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男人的脸上还戴着之前黑市拍卖会上的狐狸面具。 这让楚留香下意识想起,刚刚从他这抢劫了东西,同样戴着这狐狸面具的晏鸿音。 楚留香:「……」 又来一个? 作者有话说: 楚香帅:掐指一算,今日命犯狐狸 第10章 披马甲的第10天 因为从楚留香那抢劫来了舍利子,晏鸿音的心情十分不错。 虽然为了平楚留香的行为赔给了黑市不少银两,但那也比与底细不明的人竞拍来的划算且少麻烦。 若是那人真的是魔教教主,恐怕就算最后晏鸿音用价格压了对方一头,东西也没那么容易就能拿出黑市。 楚留香给舍利子的表面涂了层东西隐藏了舍利子本身的光,晏鸿音拿出来捏在手指间打量了一下,鼻间轻嗅辨别出那层东西无伤药性,直接用油纸将舍利子包了两层,内力运于掌心硬生生将其捏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块。 纪清在一边看得心头一惊:「大人,您不看看……」 楚留香是绝不可能无事闲得慌冒着得罪黑市的风险盗取捨利子的,这舍利子绝对不止药用这么简单,或许洗去伪装之后能获取到什么信息也说不定。 「没什么可看的。」晏鸿音拆开油纸包检查了一下舍利子断裂面的状态,这的确是品相十分卓越的舍利子了,「楚留香既然想要这东西,那么即使现在他将东西暂时让给了我,来日也必定会再次上门,届时这舍利子背后牵扯了什么一问便知。」 只不过舍利子她是一定要用的,至于拿不到舍利子的楚留香将面临着什么…… 晏鸿音表示,她很欣赏并且相信楚留香化险为夷的本领。 「你去查查最近江湖上有什么波澜,尤其注意西方魔教的痕迹。」 「是!」 *** 晏鸿音原本打算在外面几天,等到内功修习过第一阶段再回晏鸿堂。 不过既然舍利子意外到手,阿玉的身体一直不好,还是早些回去给他用药为好。 想到这里,晏鸿音换了身衣服,袖中揣着舍利子在离家第二日的清晨又拐了回去。 连翘正在前院晒药材,见晏鸿音进来,一脸惊讶道:「小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晏鸿堂里知道晏鸿音身份的只有同为锦衣卫的嬷嬷,连翘她们却是只当晏鸿音是收留了她们的主家小姐。 「商会那边出了些乱子,与我们倒是无甚关系,左右离得不远,我便先回来了。」晏鸿音顿了顿,问,「阿……姑爷呢?」 姑爷两个字从口中说出,饶是晏鸿音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作风,竟也有些不自在。 「方才我去叩门姑爷没应,想着姑爷的身子不好,许是有些缺觉,我就没有再叫,想着再过一个时辰。」 晏鸿音想起阿玉几次咳血的场景,眉心一蹙,朝着后院的方向迈开脚步。 「我去看看。」 …… 房间的门关着,晏鸿音用力推了一下,没推开,应当是从里面被门闩插住了。 还没起吗? 倒是也有可能。 此时不过卯时,阿玉身子弱,未起也是应当。 晏鸿音想了想,手伸进宽大的大袖中摸到包着舍利子的油纸包,便想着不如先去将药材研磨了,琢磨一下新的药方。 她才刚转身朝着东面走了两步,迎面便撞上了在秋日的清晨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并里衣,以手按着胸口慢慢自主院屋后靠着墙走过来的阿玉。 面色青白,唇瓣带血,鬓角间甚至隐约可以看见细细密密溢出的冷汗。 …… 玉罗剎虽然早有准备,但在楚留香逃走后打开荷包看到里面的湖珠时,还是忍不住那股被人愚弄的怒意。 临安府他的势力有限,没能寻到更阴狠的暗器与毒药,只是用晏鸿堂的药材粗略配了些。 那毒能拿捏掌柜,却不可能要楚留香的命——但玉罗剎炼毒的手法来源西域,十分刁钻,楚留香周身三处穴位被钉了毒针,想要解毒也必定不太好受。 然而与楚留香交手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玉罗剎被内力所激,伤上加伤,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去到被他用武力威慑的丰盛当铺,于是便拖着闷痛的身体翻了晏鸿堂后院的围墙。 还没走几步,玉罗剎便听到了一阵急切地朝着主院方向走来的脚步声,脑中疾转间,玉罗剎将身上因为与楚留香交手而划开不少光滑裂口的外袍脱下,团起来塞到了翻墙时借力的那颗大梨树上。 第20页 他身上的里衣亵衣还是走时从这边穿走的衣裳,只那件外袍是丰盛当铺掌柜找来的。 放轻脚步走到墙边,玉罗剎胸口一阵闷痛,转头没忍住呕出一口黑血。 听着停在屋前一阵之后朝着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玉罗剎沉下眸子,表情从阴沉愤怒一息之间转为虚弱忧郁,强撑着的脚步也瞬间虚浮下来,缓缓走了出去。 撑着墙面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处微微泛白。 「阿玉?!」 …… 晏鸿音连忙上前一步,把了玉罗剎的脉象,发现经脉里内力混乱不堪,甚至还有郁结于心的迹象,皱眉道:「这才一个晚上,怎么会恶化至此?」 发现晏鸿音的下盘很稳,玉罗剎心一横,直接身体一软朝着晏鸿音依靠过去,轻咳了几声,声音又虚又哑:「抱歉……昨夜有些睡不着,就想出来看看月色,一时不注意睡了过去,似是有些着凉……」 晏鸿音听了这话,心头一堵。 前一天晚上两人睡在一处,阿玉可是睡得十分安稳,昨晚她不过离开一天,阿玉就…… 他们二人乃是新婚,洞房之夜什么都没发生不说,阿玉嫁给她第二天,她这个求亲时信誓旦旦说要对人好的人转身就走得影都没有,这行事,怎么看都能用背信弃义、负心薄倖来形容。 「我先送你回去。」 晏鸿音将身上的披风裹在玉罗剎身上,伸开手臂直接揽着这人的腰将人半搂半抱着朝房门口走去。 玉罗剎的眼皮一跳。 晏鸿音的个子比之一般女子要高挑不少,在玉罗剎刻意装作虚弱躬身弯腰时,竟让这女人做出了这种……这种动作! 舍利子未曾到手,现如今他还需要这女人的医术……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能! 玉罗剎咬着后槽牙,将蠢蠢欲动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抑制下去,就这么维持着一种靠在晏鸿音怀里的姿势,顺着她的步伐朝着房门走。 两人来到屋前,晏鸿音抬手推了一下门,门没开,这才想起方才的事,动作一顿,眼神微变。 阿玉在门外的话……这门为何会从里面被人用门闩抵住? 玉罗剎也立刻意识到这个漏洞。 他昨夜是跳窗而出,为了防止清晨有人叩门进来才闩了门,然而却在回来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回来的晏鸿音,没办法绕去窗户一侧…… 「我昨天……」 「这里不安全,阿玉今晚还是搬去我那边吧。」 玉罗剎想要狡辩的话卡在唇角,没吐出来:「?」 他前一日晚上就熬了一夜,昨夜又因为舍利子外出,今日难道还要因为这女人熬个通宵?! 晏鸿音的表情微妙变幻了几下,眼神逐渐从飘忽犹豫到坚定,揽在玉罗剎腰间的手紧了一下,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好你的娘子,不会再逃避责任了。」 玉罗剎面上的伪装几乎摇摇欲坠。 这女人又在说什么?又想做什么?! 晏鸿音似是经过了一番内心斗争,深唿吸了一下,艰难从唇中挤出两个字来:「……夫君。」 玉罗剎柔弱忧郁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玉罗剎:要不你还是听我狡辩吧 第11章 披马甲的第11天 「哎呦,这是怎么了?」 路过的嬷嬷看到被晏鸿音搂在怀里,面色青白一片表情隐忍的玉罗剎,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嬷嬷,您先让人帮我把屋门打开,这门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里面闩上了。」晏鸿音朝着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眼神一厉,但是看向这对新婚小夫妻的时候,脸上又忍不住展开笑容:「行,你就别操心了,今儿让阿玉去你那边的院子里休息吧。正好,你前两天要的新药柜木匠那边今早刚送过来,你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啊,阿玉也能晒晒太阳,帮帮忙。」 「这人啊不能成天在屋里头待着,没病都要闷出病来。」 「是是是,那我们先走了啊。」 晏鸿音听到嬷嬷的念叨就觉得头疼,连忙几乎是架着玉罗剎赶忙离开了院子。 直到走出去好一段,嬷嬷碎碎念的声音才逐渐听不见了。 晏鸿音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到被自己带着几乎是提熘过来的病美人,连忙将人放开,上下打量着确认:「没事吧?我刚才有点着急,一时没注意……没有捏疼吧?还是吓到了?」 玉罗剎:「……」 你信不信我能单手捏碎你的天灵盖。 不过虽然没疼,但是这女人的手劲儿大得有些离谱。 玉罗剎身上的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肌肉,居然方才有一瞬间真的被捏得感受到了一丝痛意。 他笑了下,半咳半喘着说:「就是感觉……你手劲还挺大的。」 晏鸿音转过头目视前方,垂在身侧的手指搓了下衣摆:「大夫嘛,平常正个骨,推拿什么的,都需要用劲,练出来的。」 嗯——正的是锦衣卫大牢里蹲着的那群犯人,拿的是罪恶滔天恶贯满盈的狂徒, 练出来的。 之前两人成亲时的院子是晏鸿堂的主院,而这会儿晏鸿音带玉罗剎过去的地方,严格来说却并没有在晏鸿堂内。 晏鸿堂并不在闹市,本就坐落地僻静,后面是一大片林子。 第21页 玉罗剎跟在晏鸿音身后,环视周围环境之后发现这地方的竹林植物都与晏鸿堂中的不一样,好似从未修剪过,保留着树木本身野蛮生长的自然,且外围树木高大,内层竹林茂盛,这样的高度,哪怕是有人轻功从高处掠过,恐怕也很难发现这其中可能还存在一处住处。 待到穿过林子,玉罗剎看着面前一片连着一片的药田和旁边引了活水的小湖,这才明白这里面的别有洞天。 「晏鸿堂里经常会来一些武林人,他们呢倒是对大夫礼遇三分,只不过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是晏鸿堂里我的医术最好,所以不管大伤小伤全都叫嚣让我出去。」晏鸿音一边推开竹编的栅栏侧身示意玉罗剎进来,一边说着,「我总不能真在门口立一个江湖武林人士不治的牌子,便来这里躲清静。」 玉罗剎被逗笑了,顺着她的话说:「为何不能?」 晏鸿音挑眉,振袖伸出两只修长莹白的手冲着玉罗剎展示了一下:「像是我这样没什么本事又没靠山的大夫,哪里敢惹那些动刀动剑的法外狂徒?」 「再说了,我常年在外游医,晏鸿堂里只有嬷嬷和一些小丫头,万一真有江湖人因为我没治或是因为我治了而迁怒她们,又该如何?索性避开,一了百了。」 嬷嬷当年遭难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年老之后越发身体不好,纵然临安府的锦衣卫们多少会盯着些晏鸿堂,但到底远水解不了近火,若是真有人蓄意寻仇,恐怕会酿成惨剧。 晏鸿音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性格,她的一个命令、一次行动往往承担了无数人的性命,她也没有感情用事的资格。 「我昨天听人说,晏鸿堂经常会不收百姓看诊的诊金,但是药费却从未减免过,只让来看病的百姓立下字据,分期偿还便可。」玉罗剎昨天耗费在晏鸿堂诊堂,可不是只为了顺药材,是的的确确打听了一些晏鸿堂的事。 「既然你怜悯他们,为何又要收取药钱?」 「怜悯?」晏鸿音重复了一下玉罗剎用的词,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她反问玉罗剎,「如果有人在阿玉身患重病时为你疗伤治病,却用一种怜悯的自上而下的态度施捨你,阿玉会作何感想?又会在他日对这个人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玉罗剎看向站在药田旁边一身鹅黄裙装,显得温婉娴雅的晏鸿音,状似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吭声。 晏鸿音想了想。 也是,阿玉性子这么好,她举例的人就没有选对,便又换了一种说法。 「大部分人都会在被救或是被施以援手的第一时间产生谢意,但是人与人性情的参差也就存在在这份谢意之后。升米恩,斗米仇,不外如是。」 晏鸿音说着,有些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我在刚出师,独立行医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人,她的父母因为一场意外死亡,她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我看她实在无依无靠,一个小女孩不好生存下去,便将她暂时带回了住处。」 「起初她很机灵,很聪明,事事都要抢着去做,之后又提出想同我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求我教她一些我会的东西。」 「但我师门严厉,须得拜师入门才可学艺,并且门规苛刻,容不下助纣为虐作恶行兇,若有违背誓言,师门中的所有人都不会放过背叛者。」 晏鸿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旁边空地上放着的新药柜前,伸手摩挲了下药柜表面,漆已经干透了,闻着也只有木材清爽的味道。 「她坚定无比的拜入师门,却在十年后因为一个男人,反过来用我曾经亲手教给她的东西,掺和进朝堂纷争,排除异己,残害无辜。」 「被抓后,她很快被判了刑罚,行刑前她不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恨那个男人,却反过头来问我为什么救了她却不保护她,是我将她一步步推入现在的境地,走向绝路。」 玉罗剎想起面前这个女人心软的行径和胡思乱想的本事,接道:「你觉得自己不该救她?觉得是你导致了那些人的死?」 玉罗剎对这种软弱的想法有些嗤之以鼻。 晏鸿音却不置可否,道:「想过。」 如果没有她,那个女孩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或悲惨或幸福,过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后来我师父扇了我一巴掌,说她教我的是做人做事,我要是想做圣人,她立马一刀送我去见孔孟好好学习。」 晏鸿音说到这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膀,笑出了声。 玉罗剎也勾了勾唇角。 阳光穿过竹林洒在院子里,给两人身上印下斑驳的暖意,竟是难得的放松晴好。 「后来我师父说我救人的眼光不好。」晏鸿音拉开药柜的抽屉检查,确保无误后,探身从屋子的窗户伸手进去摸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狼毫小笔和调制好的金墨。 「我不服气的时候还和师父一起去街上看人,结果我看中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人。」晏鸿音有些小脾气地撇嘴,「师父就说我运气差,不准我随便捡人回去。」 玉罗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我?」 「都十年过去了,经歷了那么多,我总不可能一点长进都没有。」晏鸿音从小池塘里撩了些水化开凝固的金墨,「再说了,分明是那天捕快压的犯人在街上发生了意外,若是寻常,街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坏坯?」 第22页 玉罗剎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晏鸿音的自我认知。 因为玉罗剎再怎么违心,也不能说自己是个好人,是个顶顶的柔弱善人。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晏鸿音忽然想起刚才一直忘记的事,掏出包着舍利子的油纸包走过去递给玉罗剎,然后指了旁边研磨的药具,说,「这是我从商会那边寻来的新药,正是合你的病症。这会儿阳光正好,阿玉便在外面晒一晒,顺道把这些磨成粉末好入药。」 玉罗剎打开油纸包一看,眉心一跳。 这东西像是什么圆润的物件被击碎开来,表面的成色倒是有些像他从楚留香手里拿到的湖珠。 「这是什么?」 没有人比玉罗剎更想伤势痊癒,毕竟内伤一日不好他便不能修习内功。 晏鸿音背对着玉罗剎,站在药柜前,用毛笔尖蘸了些许金墨,一边手腕悬空稳稳在药柜上写下药材名称,一边想着该如何调整阿玉的药方,一边回答:「大理那边的一种珠子,稀奇是稀奇了些,但也不是太难寻,之前我也未曾用过这味药材。你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这用量是个问题,药方我得想一想才行。」 玉罗剎手指捏了一块出来在面前端详,他总有一种,这东西似乎有些像是舍利子的直觉。 常居西域的玉罗剎并未亲眼见过舍利子,但晏鸿音却也不太可能接触到舍利子这种东西,哪怕是碎成这副模样的。 于是问道:「贵吗?」 晏鸿音的心神专注在药材和药方上,不以为意道:「吃得起,有用再去大理买几颗就是。」 玉罗剎听晏鸿音这轻松的语气,便知道应当是他想多了。 毕竟舍利子再怎么用途鸡肋,终究是佛门高僧的象徵,世间圆寂留下舍利子者百里存一,大理佛门也不可能就这么任由他人讨要研磨成粉入药。 这般想着,玉罗剎便将油纸里包着的碎块尽数倒进了石臼里,拿起了一旁的药杵,微微用力碾了下去。 两人各干各的好一阵,玉罗剎忽然开口:「鸿音。」 「嗯?」晏鸿音悬腕回头,眼神疑惑。 玉罗剎低头用药杵研磨着石臼里的大块颗粒,头也不抬道:「以后,还是别捡人了。」 晏鸿音:「?」 话刚一出口,玉罗剎就别扭起来。 任由晏鸿音目光疑惑地看他,唇抿成一条直线,再也多没说一个字。 晏鸿音心里惦记着药方,见他不说话,偏了下头,转过身继续写药柜斗谱。 玉罗剎抬眸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晏鸿音的背影。 看在这人费心为他医治的情分上,若是来日她能及时抽身,他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她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说: 玉教主的心路歷程: 本座一定要折磨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也不是不能留这女人一个全尸——也不是一定要她性命 嗯……揣摩.gif 第12章 披马甲的第12天 玉罗剎没见过舍利子,晏鸿音也从没有用这东西真的入药给人治过病。 药材斗谱是每个大夫的基本功,晏鸿音写完之后心里大概对药方有了数,就是这方案有些不好说。 晏鸿音转头看向玉罗剎,见玉罗剎正用勺子把石臼里淡黄色的粉末舀进小碗里,索性问他:「阿玉,如果有三个药方,药效最弱者无病无痛但时间花费较长,药效最强者或许会短期加重病情但却能起到快刀斩乱麻的效果,其三介于二者之间,药效最为温和,你要选哪一个?」 晏鸿音并不只是在锦衣卫做事,她当年学医之时是真的做过一段时间的游医,每当面临这种选择的时候,只要病人本身意志清醒,晏鸿音都会让他们自己去做选择。 而轮到作为夫君的阿玉,晏鸿音也并不打算剥夺他的选择机会。 玉罗剎几乎连思考都没有,毫不犹豫道:「药效最强。」 说完,没听到晏鸿音回答。 玉罗剎抬头看过去,就见晏鸿音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困惑和诧异。 玉罗剎当即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反应,并不应该是一个因为怕死怕伤而答应嫁人的阿玉该有的回答。 他捏着小碗的手收紧,声音有些紧绷,喉结微动:「我不想拖着这样的身体过一辈子……况且这些药材一定已经花了你不少银两,我……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还要这般拖累……」 说着,玉罗剎用余光瞥了晏鸿音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嘴角牵引了微小却显得有几分苦涩的弧度。 晏鸿音的眼神陡然柔和下来。 大多数锦衣卫都是刚烈冷硬的性子,这其中女性锦衣卫比之男性甚至更要独立洒脱,晏鸿音自幼在镇抚司长大,鲜少接触像阿玉这般温和有礼,宛如一块温润美玉的好脾性。 午后的阳光比之早些时辰要耀眼夺目些,更衬得美人如玉,眉眼间掠过和煦情意。 晏鸿音心头一动,走到玉罗剎身边,宽条的石阶上肩挨着肩坐着两人,衣摆交错着盖在地面上。 「那就听你的,但是用药的这七天内,阿玉必须寸步不离我身边,否则你的病情一旦加重发作没有及时推拿用药,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下半生便只能缠绵病榻难以起身了。」 晏鸿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多少起伏,甚至比之前给玉罗剎零用钱时声音还要平淡。 第23页 玉罗剎将手中盛着药粉的小碗妥善放到一旁,有些好笑道:「你说话从来都是这般……直接吗?」 晏鸿音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低下来:「你是不是也觉得不舒服?」 话是这么问了,但是晏鸿音却半点没有道歉的意愿。 不过玉罗剎倒是真的没有生气,坦白说,晏鸿音这种有什么说什么,放在明面上利害摆开的做法,反而让他觉得更为适从。 玉教主是个性子极其阴晴不定的人,但在他心情很好的时候,他也是并不吝啬说两句实话的:「不,挺好的。」 玉罗剎独身一人野蛮生长于西域,于他而言,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并不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 他看了眼旁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的晏鸿音,忽然笑了下。 如果不是晏鸿音在他这种狼狈的情形下遇到他,说不定以这女人的性子和医术,他或许一时兴起将人直接抢去罗剎教了也说不定。 这女人不是想要行医的靠山? 他的罗剎教没有罩不住,端看他愿不愿,想不想。 玉罗剎第一次在晏鸿音面前由衷发言:「鸿音这样的大夫,会让人更安心。」 晏鸿音好心情地抿了下唇,忍了忍,没忍住,又不知道同旁边人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索性站起身拿了几张草纸铺开来,从旁边架子上晾晒好的药材里挑拣估量了分量挨个配药。 若说一开始是心血来潮被色所迷,现在的话,她是真的开始有些喜欢阿玉了。 只可惜…… 晏鸿音伸出去拿药的手顿了顿。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金针封窍的期限过去之后,她定然要回京护佑父皇安全,镇抚司中也有诸多任务,这些不论是哪一条,消息泄露所招惹来的麻烦,都会让阿玉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危险境地。 晏鸿音想起那些用尽花招想让她捲入立储争夺的兄弟姐妹,想起父皇这两年看她时多少带了沉思的眼神,想起师兄偶尔会显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那双清亮如黑珍珠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叛逆。 在父皇的眼里,晏鸿音一直是一个没有弱点,没有把柄的完美存在,然而这样的她,却掌握着大明最庞大的暗部情报与暗卫指挥权;在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眼里,她是备受父皇偏爱却生母地位卑微的无权无势的公主,谁都想要拉拢她作为父皇身边的眼线。 而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些人的眼中,丈夫亦或者是孩子的存在无疑最能成为晏鸿音受制于人的弱点。 父皇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正值壮年的皇帝,现如今的他一天天老去,曾经的父爱犹存,但那些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却不知不觉掺杂了忌惮猜疑,宛如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摆在御书房暗格内情报详尽的曲雅公主招婿候选名单,就是一把悬而未落的利刃。 或许对晏鸿音而言,一个真爱的丈夫或是亲生的孩子能极大限度安抚皇帝对她不受控制的猜疑,但也正因为她是晏鸿音,她绝不屑让另一个人因为她而成为权势博弈的牺牲品。 她此次用武痴的既定印象让父皇和师兄相信,她金针封窍的初衷只为了追求武学更高境界,成功藉此脱离对峙局势越发紧张的京城,而眼下当务之急除了令武功境界更近一层之外,更重要的是—— 她要想办法绝了父皇为她招婿的打算。 「鸿音?」 玉罗剎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晏鸿音,晏鸿音状若无事地转身,将最后一份甘草配进药里,对玉罗剎笑笑道:「阿玉,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玉罗剎被太阳晒得有些懒洋洋。 晏鸿音随手抓了一把枸杞握成拳手背朝上,笑道:「猜猜看,是阳数还是阴数?」 幼稚! 玉罗剎心里撇嘴。 腰身却一下子挺直了起来,他玉罗剎白手起家建立罗剎教,曾经纵横各大赌-场发家致富,赌运向来十分不错。 「阳。」他趁机提出要求,「若我赢了,今夜我睡外侧。」 晏鸿音想了想,这地方隐蔽,知道的人没几个,阿玉要睡在外侧也不是不行:「可以。」 玉白色的手一翻展开,十七颗暗红色的枸杞静静躺在晏鸿音手心里。 的确是阳数。 不过…… 「我原本想着,若是阿玉赢了,我便将以后的药汁改为丸药,多加些蜂蜜调味呢。」 玉罗剎的脸僵了一下,忽然有些想反悔自己方才说的话。 反正也是闭着眼睛熬一宿,睡里睡外哪有那味道惊人的药汁重要…… 晏鸿音看出他的表情变化,心下失笑,幽幽开口:「阿玉可是想反悔了?」 玉罗剎表情挣扎着权衡再三,按下蠢蠢欲动的大丈夫心态,选择了更为看得见的利益,点下了头。 「好吧,那就依你,谁让阿玉生得这般好看?」 大抵是因为初见时便心绪波动,晏鸿音发现她在阿玉面前总是会轻松许多,有些像是回到曾经还没真正进入镇抚司前,那段还是小公主的年岁。 她并不排斥那个时候柔软弱小的自己,甚至有些怀念。 玉罗剎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面对那味道古怪至极的药汁。 晏鸿音将草纸上配了七份的药材倒入药碾中,拿了旁边的碾轮递给玉罗剎,站起身拍拍手,表情轻松道:「那研磨的活就继续拜託阿玉了,时辰不早了,我去做午膳。」 第24页 玉罗剎拿着碾轮,眼神狐疑地看向晏鸿音。 从京城来江南的这一路上,晏鸿音在马车上准备了足够的吃食,所以玉罗剎并不知道晏鸿音是否擅厨,但能将药汁熬成那般味道…… 晏鸿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擅长厨艺,但好在她早有准备,食谱就放在后厨的案板上。 面对美人夫君欲言又止的表情,晏鸿音云淡风轻又自信道:「不过是下厨而已,有何难处?」 …… 三个时辰后。 午膳变晚膳。 玉罗剎看着面前摆放着的黑黑红红的两盘,默默不语。 晏鸿音干咳了一声,试图挽尊:「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我方才尝过了,绝对没问题。」 玉罗剎并不想吃。 但善解人意又温柔的阿玉不应当拒绝这份新婚妻子亲手做的膳食。 艰难提箸,玉罗剎夹了一块诡异黑色渗入内里的鱼肉送进口中,如临大敌。 嗯? 眉间一松,玉罗剎有些诧异。 虽然色这一点看上去的确不佳,但味道的确还算可以,至少的确是可以入口的程度。 「怎么样?」晏鸿音的眼角有些浅淡的小得意。 玉罗剎的筷子在另一盘红色的一坨上逡巡了一下,提出问题:「这盘是……?」 「哦,刚才那个是红烧鱼,这个是炒鹅蛋。」因为下厨的不熟练,晏鸿音两个多时辰只做了两道菜出来。 玉罗剎没有问饭在哪,厨房隐隐传出的焦煳味已经足以让他对这个问题表示迴避。 「炒蛋……为什么会是红色?」哪怕有方才那道鱼的铺垫,玉罗剎对着这一盘红艷艷的炒蛋,仍旧有些下不去筷子。 「你身体不好,又要用药,这两道菜都是药膳。就是可能是做的时候药材和食材发生了一些混合……」 晏鸿音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默默伸筷子夹了一块红色的炒鹅蛋送进自己口中,表示绝对没有味道上的问题,只是看上去不好看了一些而已。 玉罗剎:「……」 想想那些味道诡异但却效果极佳的药汁,玉罗剎觉得的确不能质疑晏鸿音在医术上的本事,就当是为了早日伤势痊癒,他咬着牙在晏鸿音满意的注视下将两盘药膳吃了大半。 …… 是夜。 竹林外闪过鬼鬼祟祟的暗影。 丝丝缕缕的月光破开凄冷幽沉的黑夜,照亮了被挂在栅栏前血肉模煳的尸体。 黑衣人静静潜伏在竹林中,却没有等到本应该出来查看响动的人。 吱呀一声,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一道身影急切而踉跄地夺门而出。 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制造响动将人引到栅栏前,就见那人影目不斜视用极快的速度冲去了后院。 黑衣人:「……」 耐着性子等了一刻多钟,那身影终于再度出现在院子里。 黑衣人当即抓住机会掷出石子敲打竹制栅栏。 玉罗剎眼神一厉。 谁?! 但脚步才刚往前迈出一步,腹中又开始剧烈的带有下坠感的搅痛。 玉罗剎扶着墙,只觉得眼前一黑,腰身双腿一阵阵的发软。 就在这时,屋内又鬼鬼祟祟踉跄出一个身影,目标明确地摸到药架上精准拿了几味药材,刚转过身就看到身后表情幽幽的男人。 晏鸿音:「……」 玉罗剎:「……」 下厨做了两道后劲兇勐硬菜的晏鸿音默默将手里的药材递给玉罗剎,理亏道:「助通气的药,要不……一起去熬一点?」 再也不打算让晏鸿音靠近后厨一步,玉罗剎接过药,转身朝着后厨一步步艰难地挪过去。 ——在转身之际不着痕迹地望了眼黑衣人的方向。 在他身后,晏鸿音循着血腥味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神冷凝,却只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玉罗剎的脚步,伸手扶了一把站立不稳的美人郎君。 秋风萧瑟,竹林里已不见了黑衣人,只留下小院栅栏外血肉模煳的尸体正往下滴答着粘稠的血迹,染在翠色的竹身上,浸入松软的泥土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岸花 5瓶,啾咪~! ———— 推推基友的预收,《初代名媛[80]》 章漾第一次出现在大院时,穿着一身做工极好的纯手工旗袍。真丝花罗将她窈窕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那一截巴掌宽的柳腰,似一掐就断。 分明是留洋数十载的时髦小小姐,但酷爱旗袍。如画眉眼,回眸间,似冷似娇。鸦羽般的墨发,衬得那张霜雪色的脸庞更加动人,勾得人恨不得多看两眼。 「这是章师长家的那闺女吧?跟老季家那小子有娃娃亲的吧?」 众人低声讨论着,「这可真是郎才女貌。」 章漾听见这些声音,没吭声,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退婚。这都什么年代,还有娃娃亲?她连季行止是圆是扁是胖是丑都不知道,怎么能盲婚盲嫁? 但后来,章漾随着父亲拜访季家,坐在两层红砖房的客厅沙发上,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一身作训服,个头高大相貌英挺的男人时,她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他? 这让章漾的记忆瞬间回到那晚,一只粗糙而滚烫的大手覆着她的腰肢,而她整个人像是一只折翼淋雨的蝴蝶,不得不倚靠在身后人的怀中,那陌生的怀抱让她找到了一丝丝诡异的安全感。 第25页 而季行止此刻也听家里人说了章家想退婚的意思,他尊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的意思,可当看见坐在自家客厅里的清冷旗袍美人时,季行止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去他妈的尊重! 第13章 披马甲的第13天 月上柳梢头,人约……厨房中。 玉罗剎板着脸,准备生火拿药罐熬药。火光没起来前,厨房里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玉罗剎也懒得掩饰自己阴沉难看的脸色。 不全是为了晏鸿音这顿让他如此狼狈的晚膳,还因为鼻间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儿。 ——前脚丰盛当铺的消息才传出去,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试探,反应如此快速,玉罗剎无法不怀疑丰盛当铺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出江南,而是有教中长老就在江南,直接截下了消息想要先下手为强。 灶台对面弯腰挑拣木柴的晏鸿音表情也很不好看。 有三分因为今儿晚膳闹出的乌龙,还有七分是因为这会儿还挂在门口的东西。 ——她前脚才从楚留香处拿了舍利子,后脚就被人找上门来警告,这实在太过巧妙的时间点,让她无法不怀疑是否自己的哪一重身份被泄露了行踪,又被人知道了多少,或者说……舍利子背后究竟又牵扯了怎样的案子? 「我……」 「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晏鸿音顿了下,道:「你先说?」 玉罗剎将灶台上的火摺子藏入袖中,轻声道:「这边没有火摺子,我回去房间里寻一寻,顺便去打些水来煎药。」 晏鸿音的这处小院说大不大,只有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但说小也不小,院子里药田池塘占地都不小。格局简单,但是竹林树木茂盛,遮蔽性极强。 水井在屋子正后方的竹林里侧,厨房在房间右侧,估计晏鸿音在这并不开火做饭,所以地方并不大,用来平常煎药是足够的,并且这厨房的构造十分巧妙,对着院中的墙砌实了砖,唯一的一扇窗户正对着后面黑黢黢的竹林。 玉罗剎在进来的第一时间,便感觉若是真的有人暗杀,这厨房绝对是一处占据了地形优势的防守反攻之地。 晏鸿音自然不知道自家柔弱敏感的美人夫君在想什么,她在想要如何避开此时定然是睡不着的阿玉,去到前面院子。 现在挂在外面的尸首肯定要在天亮前处理掉,不论那尸首是人还是牲畜,血淋淋的被阿玉看到恐怕会吓到温良宽和的郎君。 来人早已经离开,现在院子里倒是安全的。 晏鸿音思及此,便开口说:「我去找火摺子吧,天黑,房间里我熟悉一些。」 「好。」 玉罗剎只是想要支开晏鸿音前去探查一番栅栏处,晏鸿音去做什么他并不在意。 毕竟若是等到天亮被晏鸿音发现尸首,排查起来他很容易露出破绽。 这明显是江湖人的手段,晏鸿音一个大夫、还是一个对武林人士敬而远之的大夫,平白无故惹不上这种麻烦。 夫妇二人隔着灶台一站一蹲,各自心里盘算着行动计划。 「太黑了,我这就过去找找火摺子和蜡烛。」晏鸿音站起身就往门口走。 玉罗剎听着脚步声远去,将藏在袖中的火摺子扔进稻草堆里用脚扒拉了一下,顺手拿了旁边的葫芦瓢朝着后院的水井走去。 待到玉罗剎的背影被竹林遮住,方才放轻了脚步的晏鸿音才从拐角屋檐下的阴影中走出来,提气轻身,在墙壁上踩踏接力,犹如一片乘风而去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院门外的栅栏前,膝盖一弯,消去向前的沖势,无声而轻盈。 借着稀薄的月光,晏鸿音看到那被挂在栅栏上的是一具被剥了皮的无头男尸,看身量应当年岁不过十一二岁。 晏鸿音并没有将尸体第一时间放下来,而是近乎平静到冷酷地去翻找查看尸体上的痕迹。 脖颈断面并不平整,但却也没有多次砍剁的创口。 想要砍下尸体的头颅需要很大的力气,由此可见杀人者应当会武,但却不是外家功法,甚至有可能身材矮小或者…… 晏鸿音眼睛微眯。 是一个女人。 抛尸挂在栅栏上,这种行为充满了挑衅和警告的意味,但这人却选择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除了尸体身份可疑之外,更有可能的是,杀人者本身能力所限。 晏鸿音的手滑到尸体鼓起的腹部轻轻按压了一下,那被人为缝合了的伤口涌出些许液体。 这尸体不能贸贸然处理,得让仵作解刨查验一番。 晏鸿音抬手将尸体小心拖到竹林一边用地上厚实的落叶掩盖住,匆匆擦拭净了栅栏上的血迹,如同过来时一样掠过院子回到屋内去翻找火摺子。 就在晏鸿音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几乎同时,不知怎么从后面绕开栅栏的玉罗剎从旁边走到了院门口,循着未尽的血腥味,玉罗剎在被擦拭过的竹子前站定,修长玉白的手在竹身上抹过,送至鼻下时是熟悉的铁锈味。 是人血的味道。 月光下,捲髮的男人唇角一掀,抬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人血是一种特殊的咸腥味,只要是尝过的人,绝不会将其与兽血混淆。 玉罗剎蹲在竹林间,抬手拨开遮挡了尸体的落叶。看着死状惨烈,不留任何一丝尸体身份信息的血肉,玉罗剎歪了下脑袋。 第26页 剥皮这种做法实在是一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又是剥皮又是斩首……杀人者想要隐藏什么? 玉罗剎伸出手捏住了那尸首的腕骨,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全然不觉尸体的血腥刺-激呛鼻,双手在摩挲间沾染上了黑红的血迹,看上去骇人的紧。 几息过后,玉罗剎收回手,目光沉沉地将落叶重新盖在尸体之上,放轻脚步顺着来时的原路绕回到竹林环绕的水井边。 冰凉的井水冲去双手间的污秽血迹,玉罗剎的眼神阴冷,乌云阴翳一片。 这个被人斩首剥皮的人,是合芳斋的前堂伙计。 罗剎教教中探子修习的功法多为外家功法,为了不让外表看上去刚劲孔武,很多人会选择在练武时几次用缩骨之法硬生生改变体型,变得更能胜任潜伏的任务,骨骼接合处也与常人有异。 一个会外家功法,能被派遣来江南地界的罗剎教弟子,被人用这种手段杀了,尸体还被扔在了他修养疗伤的院墙外面…… 是谁,猜到了他的身份,找到了他的所在? …… 玉罗剎端着一瓢井水慢慢走进厨房的时候,晏鸿音已经将灶台里的火升了起来。 火光照亮了晏鸿音的脸颊,金红色的暖意让站在门口的玉罗剎脚步一顿。 「回来了?」晏鸿音也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玉罗剎,「水井那边是不是很黑?」 「嗯,是没什么光亮。」玉罗剎缓步走过来,将水瓢中的水倒入药罐里。 晏鸿音知道自己煎药的杀伤力,好不容易这会儿两人腹中都好了不少,她便索性抱膝坐在旁边看美人煎药。 夜风掠过窗户吹进屋子里,晏鸿音鼻间一动,嗅到一股熟悉的,浅淡的咸腥味。 是人血的味道。 晏鸿音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但那味道传来的方向却是…… 她站起身朝着玉罗剎的方向走过去,映着火苗的光亮,她看到玉罗剎的两只袖子都留下了大片湿润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她伸出手抓过玉罗剎拿着蒲扇扇风吹火的手,指腹捻了下玉罗剎湿润的袖口,触感湿润却不粘黏,「井水阴冷,衣裳湿了穿在身上出去要着凉的。」 袖口上的是水,然而越靠近阿玉,那股咸腥味便越发明显。 晏鸿音刚在院外发现一具尸体,正是对这味道十分敏感的时候。 「阿玉,你的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晏鸿音此时的距离与玉罗剎几乎是膝盖相触,近在咫尺。 玉罗剎的唇边噙着抹无奈,温声道:「本不想让你担心的。」 他将手伸出去,双手手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过去,血肉翻开往外渗着血。 伤口并不深,但因为是刚伤的缘故,血还未能完全止住。 「那井边有块石头边角锋锐得很,鸿音下次过去打水定要小心些。」故意将自己手心划破的玉罗剎说着劝慰关心的话,将水井边可能会有的痕迹圆了一个完美的解释,「我用井水沖洗了伤口,不碍事的。」 晏鸿音托着玉罗剎的手,皱眉道:「不行,再浅的伤口也是会留疤的,等会回去我替你上药。」 「好,有劳鸿音。」玉罗剎顺从地点头,忽然眉头蹙起,面露难色般抽回手捂住了腹部。 晏鸿音一看就知道原因,默默低下了头。 她哪里能料到,明明是按照食谱做的饭,加了一点点调理身体的药材,怎么变成了这样? 待到煎好药,两人各自喝完。 晏鸿音替玉罗剎包扎完双手,面带歉意对玉罗剎道:「今日是你服药第一日,我本该在你身边,但商会那边前不久出的事应当有了章程,我今天还是要去一趟。」 晏鸿音的离开正合玉罗剎的心意,便道:「鸿音去忙便是,我就在这里,能出什么事呢?」 想起昨天晚上的尸体,晏鸿音道:「还是去晏鸿堂那边吧,这里太偏,嬷嬷她们都没法照顾你。」 「好。」玉罗剎好脾气的点头。 正好去收了藏在晏鸿堂后院梨树上的衣服。 …… 晏鸿音走后,玉罗剎再度回到昨晚查探尸体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像是被人清理过了一样,尸首不翼而飞。 玉罗剎站在原地良久,从怀中取出今早晏鸿音捏制的丸药,抬手轻咳了两声。 不论他的行踪是否暴露,在这用药的七天里,他必须要留在此处——还要保证晏鸿音的安全。 *** 锦衣卫据点·停尸房。 「如何?」 「回大人,这是从尸体腹中剖出的东西。」 今早接到命令搬走尸体让仵作查验的事纪清,他上前将托盘里的东西呈给晏鸿音。 托盘上是一方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和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块。 晏鸿音拿起那方布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丝绢绸缎,正相反,这只是是很常见的棉布,许多百姓都会穿着这样的衣物。 忽然,晏鸿音的视线停留在那布料上,对着光亮再度将手中的布料侧了侧。 微微的蓝从那布料上泛出。 纪清:「仵作还验出那尸体的死因并非斩首,而是毒物致死。」 毒物致死之后,斩首剥皮,腹中藏物……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晏鸿音道:「可能确定是什么毒物?」 第27页 「能。」纪清斩钉截铁道。 晏鸿音眉梢微动,一般而言毒物极少会这么快确认,除非杀人者用的毒是症状十分奇特的毒物。 「天一神水。」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果住在玻璃屋 5瓶,啾咪~ 第14章 披马甲的第14天 两年前的一场轩然大-波,水母阴姬败在楚留香手下,与其心腹宫南燕自封山洞赴死,神水宫至此败落。 而随着这两人的死亡,曾经威震武林的天一神水也不知所踪。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启禀大人,楚留香求见。」 纪清不免觉得太过巧合:「咱们刚验了尸体,这楚留香就找上门……」 「岂不是正好?」晏鸿音将手中的布料放回桌面上的托盘里,双手交错置于膝上,「让他进来。」 「不用不用,这路我熟悉,不必劳烦。」楚留香走进来,熟门熟路地在旁边坐下,视线落在了晏鸿音手边的托盘上,嘆气道,「怎么我辛苦找的东西,总会落在你手里?」 晏鸿音抬手制止了欲要开口的纪清,手背一挥示意他退出去,之后才开口道:「楚香帅这次可就冤枉在下了,这些东西可都是有人一早挂在院门外送给在下的礼。」 「送给你?」楚留香神情一顿。 说实话,当今武林对锦衣卫六扇门的存在还是有不少顾忌的,楚留香和晏鸿音纯粹是不打不相识,又因为楚留香向来的行事作风对了晏鸿音的胃口,两人才交了朋友,换做其他人,恐怕见了锦衣卫便同见了阎王差不去多少。 「嗯。」晏鸿音端了旁边的茶盏呷了一口,「被缝在一具斩首剥皮的尸体肚子里一起送上门。」 楚留香拊掌道:「那可真是一份不太让人欢喜的大礼。」 「所以今日我的心情算不上太好。」晏鸿音轻哼了一声,将托盘里的布料递给楚留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天一神水是怎么回事?」 楚留香和神水宫门下弟子打过不少交道,他太熟悉这种白中织进去碧蓝色的布料,正是出自神水宫弟子的衣袍。 楚留香是什么人?当即明白过来那尸体的死因居然不是斩首剥皮,而是天一神水。 他知道晏鸿音的意思,当即正色道:「天一神水炼制极为复杂,普天之下唯有水母阴姬知晓配方。若天一神水再现江湖,也不过是当年神水宫门人四散后昧下的最后几滴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晏鸿音,水母阴姬的的确确是死了,天一神水现世只是一个偶然。 晏鸿音没对此再说什么,而是问楚留香:「你今日前来也并非只是为此罢?」 楚留香轻咳一声,道:「那舍利子……」 晏鸿音的唇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已然碾碎入药了。」 楚留香勐地抬眼:「你要舍利子是为了入药?!」 「自然。」晏鸿音施施然道,「我并不关心你们江湖势力之间的波涛暗涌,会去黑市竞拍舍利子,自然是因为有用。难不成还会是因为别的什么?」 楚留香的脸色难看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恢復过来。 是他企图用晏鸿音的手将舍利子拿出黑市拍卖会,这中间晏鸿音花了钱财人情,用了也是应当,怪只怪他没能在摆脱追捕之后第一时间便来找晏鸿音。 实在是那天晚上戴着狐狸面具的那个男人,伞中毒针十分刁钻古怪,毒性兇勐,若非蓉蓉医术高明,他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能行动自如。 「说说,楚香帅冒险得罪黑市也要盗取捨利子是为何?」明明想要情报的是晏鸿音,晏鸿音却像是正在钓鱼的小狐狸一样不急不忙。 楚留香抬手按压着眉心:「有人绑架了甜儿,让我自黑市中盗取捨利子。」 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是楚留香身边一直跟着的三大红颜知己,每一个对楚留香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你探查到什么地步了?」晏鸿音可不相信堂堂盗帅就真的甘心被人胁迫。 楚留香:「你可知关外有一魔教,名为罗剎教?」 晏鸿音放下茶杯的动作一滞。 「合芳斋乃是罗剎教在临安府的据点之一,铺子上下皆为外家功夫不错的探子。」 楚留香抖了下手上的这块布料。 「我之前便怀疑神水宫有一批门人投靠了罗剎教,这便是证据了。罗剎教现下似是因为教主玉罗剎行踪成谜而内里分裂成了两派,由两大长老各自为首。一方追随玉罗剎,一方想要杀了玉罗剎取而代之。昨日合芳斋失踪了一个伙计,据说这人手中有玉罗剎真实的画像,只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死了。」 晏鸿音:「那他们要舍利子做什么?」 楚留香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迟疑:「据说是那罗剎教教主玉罗剎身受重伤,危在旦夕需要舍利子,所以才会想要因此引他出来……」 「你不信。」晏鸿音语气笃定。 「我不信。」楚留香坦然以对。 「舍利子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晏鸿音抬眸觑了眼楚留香,「能让他们如临大敌集结人手前来临安府的……」 「玉罗剎在临安府。」 「玉罗剎在临安府。」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推测。 晏鸿音立刻想到了黑市中那个四目相对过的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 第28页 有没有可能,玉罗剎根本就是故意搅动罗剎教内浑水,在……钓鱼? 「香帅。」晏鸿音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和那么一丝丝的算计。 楚留香身子往后仰了仰,眼皮狂跳:「做什么?」 晏鸿音亲手给楚留香翻了杯子倒了一杯茶:「不知香帅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楚留香看着放在桌面上的茶水,只觉得这茶烫手又烫嘴。 但他还是问了句:「你想要什么?」 晏鸿音道:「那张玉罗剎的画像。」 楚留香思忖良久,没有出声。 晏鸿音继续道:「香帅也知晓,锦衣卫不得贸然插手江湖之事,但在香帅救人之际行个方便帮些小忙,还是可以做到的。」 楚留香这才应了,但也追加了一个条件。 只说晏鸿音之后要答应他一个不违背其道义职责的要求。 晏鸿音也应了。 「对了。」楚留香指了指自己的眼下,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纵使新婚燕尔,晏大人也还是要注意歇息才是。」 楚留香是除了锦衣卫之外,少有的知道晏鸿音从四品官职和晏鸿堂关联身份的人,知道晏鸿音前段时间成婚的消息并不困难。 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没能睡好的晏鸿音当然知道自己的黑眼圈是什么模样,一时哽住,竟只能任由楚留香这厮大笑着离开。 楚留香走后不久,纪清再度进来。 「大人,派去合芳斋排查的人回来说点心铺里的确少了一个伙计,身高描述和尸首相吻合。」 晏鸿音将那白中泛着碧蓝的布料递给纪清:「去查这布料出自何人之手。」 神水宫已然破败,这些人身上的这些料子必定是后续找人织出的。 「是。」 「盯着些各方的动静,遇上楚留香便帮一把,做隐蔽些。」 「明白!」 晏鸿音长出一口气。 这件事虽然牵扯到神水宫旧人与罗剎教,但好在都只是江湖事,有楚留香顶着,锦衣卫倒也不用太过费心。 只是那将尸体送到她面前的人适合目的尚不得知……还是先回家看看阿玉的情况怎么样吧。 *** 楚留香刚走出宅子没多久,就被一个小童硬塞了一个无字信封。 小童三两下窜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楚留香抽出信封里的信纸,上面短短两行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带着跃然而出的锐利锋芒。 『城北酒香,楚香帅可敢一叙?』 一股莫名的感觉让楚留香忍不住抬手摸了下鼻樑。 北郊有一处酒肆,以美艷的老闆娘与极辣的烧刀子为招牌,生意向来红火。 楚留香被那老闆娘引进院子里,方才站定,便听到一阵缥缈诡谲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 「楚香帅想必已然猜到本座是谁。」 楚留香拱手道:「玉教主亲临,晚辈失礼了。」 楚留香在江湖成名也就是近几年的事,但是玉罗剎却已经盘踞关外十多年,没人知道这个人是从何而来,又为何建立罗剎教。 「楚香帅,」那声音笑起来有股尖锐刺耳的杂音,「你那妹子如今已经被本座的人送还香帅船上。」 楚留香一顿,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恳抱拳道:「若有前辈用得到晚辈的地方,前辈尽管开口。但若是舍利子……那东西此时只怕已经落入锦衣卫之手。」 「锦衣卫……呵,好,很好。」那声音忽远忽近听着鬼魅至极,「楚留香,本座可以不让你与锦衣卫对立,但本座要一幅画像。」 楚留香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此情此景,他忽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问:「敢问玉教主要的画像是……?」 「本座的画像。」 楚留香:「……」 第二次了。 上次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该不会也是玉罗剎派出的人吧? 这位想要的东西为何总是和晏鸿音撞上? 「怎么?楚香帅不想答应?」 楚留香从来都不好与人结仇,更别提现在一边是关外势力独大的西方罗剎教,一边是暗中活动情报可怕的锦衣卫,两者他都不想得罪,但是两者偏偏都同一时间找上了他。 「怎敢?只是那画像如今下落不明,还需要查探一番才是。」楚留香心下苦笑,也只能先拖上一拖。 「三日为期。楚香帅,言而无信的后果,你那三位红颜知己可承受不起……」 那似鬼魅的声音逐渐淡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声响。 作者有话说: 大冤种楚留香:要不你们夫妻打一架,谁赢了我给谁怎么样? ———— 感谢在2022-09-24 22:22:48~2022-09-25 22: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炎黎 30瓶;相将 20瓶;南睢白玹 5瓶;雪宝宝 1瓶; 第15章 披马甲的第15天 回来晏鸿堂,晏鸿音前后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阿玉的身影,问了人也说没见到他出去,便抬步朝着竹林走去。 「笃、笃笃——」 轻微的砍竹子的声音响起,晏鸿音眉梢一挑,朝着那方向看去,便见一袭深青色衣袍的郎君席地而坐在竹林中,身边还堆着歪七扭八的几根翠竹。 第29页 「阿玉?」晏鸿音挪过去蹲在玉罗剎身侧,侧头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玉罗剎故作沉吟,笑着对晏鸿音道:「鸿音也来猜猜看?」 晏鸿音端详了那些长短不一的竹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阿玉你不会是想拿这个做鞦韆吧?这不行的,鞦韆得用结实些的木头才能承重。」 玉罗剎摇摇头,饶有兴趣般地对晏鸿音展示:「你看,这些竹子若是连接起来中心挖出几个空洞,发出的声音还挺有意思的。」 晏鸿音接过玉罗剎手中的东西打量了一下,凑到嘴边试着吹了一下,发出的声音阴恻恻的就像是平白闹鬼一样。 若是楚留香在这,定然能认出这就是他在北郊酒肆院子里听到的鬼魅声音。 玉罗剎本来也只是想给晏鸿音一个自己一直在这的藉口而已,便说道:「我只是看院子那边空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晏鸿音却想到阿玉每天待在家里想必也有些无所适从,便说道:「那我想要一个鞦韆,就放在池塘边上!回头让木匠那边送些木头过来,阿玉这几日服药后便来院子里晒晒太阳做做鞦韆,好不好?」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玉罗剎:「……好。」 原本他只要避开晏鸿音活动便可,现在他却还要再搭一座鞦韆出来? 晏鸿音看着笑得温和内赧的美人,想起前两日她做的心理建设,伸出手握住玉罗剎的手,感受这人手不自觉颤了下,心头更软:「对了,药堂和商会的事我都安排妥当了,你用药的这七天里我就在这陪着。」 她现在这样逃避与阿玉的接触并不好,既然决定了要接纳阿玉成为自己喜爱的人,那么就应该要全身心投入这段感情才可以。否则她自封内功的意义又在哪里? 师父当初突破境界便是在断情绝爱情绪波动巅峰之时,不懂情爱便无法断绝情爱,她永远也无法突破宗师境界。 能够遇到阿玉这样牵动心神情绪的人已经是幸运,错过了契机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等到下一个。 宗师虽少却不难得,宗师之上才是真正的话语权。 若是无法突破境界,她的地位在皇权面前永远不值一提,父皇退位,新皇登基,她这个前任帝王留下的心腹暗卫首领便是第一个要被夺权解决的弃子。 她一定要在这几天里熟悉阿玉在自己身侧,并且开始尝试体会红尘情爱带来的情绪变化,进一步去理解运转心法才可以! 「以后……」晏鸿音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我不论多忙,每晚也都会回来陪你,你且安心养好身体便是。」 玉罗剎有些强颜欢笑:「……其实也没有必要因为我……」 晏鸿音皱眉坚持:「就这么定了。」 玉罗剎:「……好。」 在这一瞬间,玉罗剎重新燃起了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念想。 「对了,今日的药可服下了?」晏鸿音问。 玉罗剎摇了摇头,从怀中将药丸取出来。 晏鸿音替玉罗剎把了脉,道:「我去倒些水过来,阿玉你便在我身边将药吃了吧。」 晏鸿音进去院子里倒水,玉罗剎低头看着手中无意识间用小刀削出的尖锐,当即手下一用力将尖端一刀削平了稜角,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模样。 丸药的味道还算正常,玉罗剎就着水服了药,感受着丹田处传来的温吞热流,心下一喜。 晏鸿音牵着犹自沉浸在药效里的玉罗剎走进院子,将人按进了院中的摇椅上。 心中默念着数字。 一、二、三……十六、十七…… 玉罗剎在勐烈的药效中陷在摇椅里沉沉昏睡了过去。 晏鸿音也打了个哈欠,在午后的阳光下靠坐在躺椅边,枕着玉罗剎的膝盖合上眼闭目养神。 这几日折腾来折腾去的,竟是一个囫囵觉都没睡成。 …… 玉罗剎醒过来的时候,竟有一种破天荒的不知今夕何夕的隔世感。 竹林边缘与天际相接的地方已经染上黄昏的颜色,玉罗剎动了动,感觉膝上沉重,低头一看,是晏鸿音靠坐在他身边睡得很是香甜。 这药的药效好生霸道,竟然让人近身到这种地步都没有兴起丝毫异样戒备的警惕。 玉罗剎大致算了算时辰,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药效昏过去三四个时辰,不过好在要办的事已经在早些时候吩咐下去,这几日没有消息传出的话他也不必冒险再度出去。 他纠结地看着靠着自己膝盖睡得沉沉的晏鸿音,眉头皱起又松开,松开又蹙起,最终还是看在接下来七天服药期限上,伸手弯腰将人横抱在怀里,起身朝着屋子内走去。 实际上在玉罗剎刚醒动了一下之时就醒过来的晏鸿音闭着眼,让自己的唿吸保持均匀缓慢的吞吐,靠在阿玉的怀中感觉到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悸动。 她从未被人如此呵护过,被这般护在怀中的姿势拥抱。 幼时她身份低微,父皇不会来,诸位皇兄也同样不会,师父修习功法讲究无情道,虽拜师之后待她如亲子,但却一日比一日冷,一日比一日不似凡人。 阿玉虽然因为伤病体弱了些,但却阴差阳错给了晏鸿音一种温暖的归属感。 晏鸿音总觉得,哪怕她隐瞒了阿玉如此之多的秘密,但阿玉却是比任何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更懂她。 第30页 恍然间,晏鸿音似乎明白了一分为何一生清冷无牵无挂的师父,也会在临终前念念不忘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大抵是师父对这个红尘最真挚的留念了吧? 所有情丝寄于一人却被辜负,能令师父突破境界却余生心如死灰的,会是怎样一种悲哀而愤恨的无助绝望? 她将来……也会如此吗? 玉罗剎将人放在床榻上时,手臂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抽回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什么东西? 玉罗剎下意识弯腰朝着刚才的那个地方伸出手—— 晏鸿音在这个时候勐地睁开眼,朝床榻内侧滚了一圈,像是被玉罗剎吓到了一样,然后转瞬恢復平静:「是阿玉啊……」 玉罗剎理解晏鸿音作为一个女医师,外出行医必定有所警惕,也没起疑,只是道:「方才我只是想从你身上把饰品取下来,免得睡不舒服。」 「不能再睡了,再睡的话晚上恐怕就要失眠了。」晏鸿音摆摆手,从床上飞快蹭下来,右边的袖子挡在腰间,「阿玉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前院厨房拿些吃食过来。」 玉罗剎见晏鸿音离开,倒也正合心意,坐在床边开始试图运转内功心法。 晏鸿音跑出院外,将别在腰间的银色九节鞭拽出来攥在手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方才从锦衣卫那边匆忙过来,身上的东西竟然没卸干净,差点被阿玉发现。 九节鞭这种暗器可不是一个寻常大夫身上该有的物件。 嗯……得藏到暗房去。 *** 听到晏鸿音走进院子时的脚步声,玉罗剎的手指微动,几个吐息间便收了功,从盘膝的动作改为自然站在床侧。 晏鸿音拎着食盒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巧看到玉罗剎拉开外袍的系带。 晏鸿音下意识看了眼外面的月色,道:「这么早?」 玉罗剎的动作顿了顿,用无奈的眼神看了眼晏鸿音,道:「下午在竹林里沾了灰,时辰还早,我就想着换下来洗一洗。」 晏鸿音眼神飘忽着看向一边,道:「今日是中秋,厨房做了月饼和蒸蟹,要不要出来坐坐?」 玉罗剎站在原地晃神了一瞬。 他并不是中原人,西域没有中原那么多的节日节气,但是中原的月亮变成圆月的时候,大漠的月亮也是一样的满月。 他的族人们会在围着堆得高高的篝火唱歌跳舞,清脆的铃铛声和歌声,迎合着火光直冲天际。 那是属于大漠的浪漫,是他曾有过的…… 「阿玉?」 女人疑惑的声音打断玉罗剎恍然间陷入的回忆,他不自觉看向晏鸿音,眼神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幽深而沉远,像是凝望着已经遥不可及的圆月。 「没事吧?」本来站在门口的晏鸿音见玉罗剎的脸色很不好,往里走了两步抬手要去探玉罗剎的脉搏。 玉罗剎反手先她一步握住了晏鸿音的手腕,然后侧身从她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大食盒,低声道:「没事,去赏月吧。」 晏鸿音顺着玉罗剎的力道往外走,头却微微侧了一下。 院子里之前立着晾晒的药柜已经被挪进了房间里开始使用,那片地方便空了下来。 晏鸿音这院子里没什么高大的树木,一眼望去尽是连绵的绿与天相接,托着看起来仿佛近在咫尺像是要掉下来的皎皎圆月。 玉罗剎的外袍原本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见状便直接脱了下来铺在地上,盘膝而坐后抬头朝着看过来的晏鸿音笑道:「反正已经都已经脏了,回头洗一件便是。」 晏鸿音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回了房间里。 玉罗剎从一层一层的食盒里取出最下层一直温着的螃蟹和一盘桂花糖芋艿,上一层模样精緻小巧的糕点,最后竟然还在食盒最上头的盖子里摸到了一把干果。 待到玉罗剎将东西都摆出来之后,肩膀忽然一沉,厚实的暖意顺着肩膀处的斗篷渗透进肌肉里。 玉罗剎没抬头去看晏鸿音,而是等到她在地上铺着的外袍上坐下时才侧首笑了一下:「谢谢。」 说完不等晏鸿音回答,紧接着又道:「我可是知道的,中秋节的习俗除了吃月饼吃芋头吃螃蟹,可还有对月浅浊。晏大夫,今日可是中秋,咱们的酒呢?」 「都叫大夫了还敢要酒喝?」晏鸿音斜睨了玉罗剎一眼,道,「服药期间,禁酒禁刺-激辛辣之物。」 「你说的。」玉罗剎一脸的严肃认真,「服药期间,禁刺-激之物。这红烧鱼和炒鹅蛋……应当也算的吧?」 晏鸿音:「……」 玉罗剎见好就收,不再逗弄腮帮微鼓的晏鸿音,捻着一个桂花糖芋艿凑在嘴边咬了一口。 甜。 甜到发腻。 中原人在赏月的时候都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晏鸿音则是拿起一只膏满黄肥的大闸蟹,干脆利落地拆绳卸腿,掀开了螃蟹的盖儿。 玉罗剎闻到一股子海货特有的腥味儿,转头看晏鸿音,沉默了一下,用一种请教的语气道:「我不明白,你们吃这种东西的意义在哪里?」 费劲吃一个螃蟹的功夫,都够片一盘烤羊腿。 这螃蟹看上去还没几口肉。 晏鸿音挑眉:「如果阿玉告诉我你刚才想到了什么,我就教你怎么吃螃蟹,吃什么才最精髓,如何?」 第31页 作者有话说: 咋说呢……咱们晏晏这种心态这种脑迴路对上老玉,这爱情骗子指不定是谁呢……咳 ———— 这本感觉宝贝们真的好沉默呜呜呜,我每天都在担心我是不是写的无聊qaq 第16章 披马甲的第16天 玉罗剎对螃蟹并不感兴趣,但在月光的笼罩下,看着旁边面上带笑,眼角微挑的晏鸿音,却不知怎的升起一丝戏嚯的调侃之意。 「若是我听完鸿音说的,还是不觉得螃蟹有妙处,又该如何呢?」玉罗剎似笑非笑地开口,手里捻着剩了一口的蒸芋头转了转。 露天席地,没有桌椅,没有佳酿,但晏鸿音分解螃蟹的动作却仍旧十分的轻车熟路,优雅得体如同宴席上宾。 「赔你一坛好酒?」晏鸿音手里的蟹腿已经被分解掀开了外壳,露出里面白嫩清甜的蟹肉,「唔,七天以后才能喝的那种。」 玉罗剎笑,琉璃色的眼眸里映出了星光与月辉:「成交。」 他很清楚,晏鸿音好奇他,想要了解他,甚至靠近他,但他也很清楚,至少这一刻,他也同样好奇面前这个充满矛盾感和秘密感,与外表的清冷出尘总是存在一丝割裂感的女人。 玉罗剎不惧怕挑战,正相反,他喜欢去征服去探索未知的东西,因为那种刺-激感会让他的身体里的血液涌动出热烈的兴奋——他所创下的,内力炽热而灼烧的内功心法,并不似外人所言的那般炙热若焰,鬼魅如罗剎,而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所看见的,最美丽、最危险、最诱人也最神秘的无垠沙漠。 「我看到了一片沙漠戈壁,在我小时候,月亮也这么圆的那一天,我和我的家人们也曾经一起过节。」 玉罗剎的语速很慢,似乎在回想很遥远又模煳的事情,又似乎说出口的东西并不那么的容易诉之于口。 「弹琴,唱歌,跳舞……风会吹起扬沙,但是我们不畏惧它。男人们随着篝火的熊熊燃烧去披上扬沙加冕的战袍起舞,对着敬爱的父母,也对着心仪的姑娘。」 玉罗剎将手中最后一口软糯香甜的芋头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后咽下,轻声道:「篝火旁没有细腻的丝绸,但是有编织精巧的厚毛毯,边缘坠着各色的络子;没有食盒里精细的小点心,但是有成串的葡萄躺在银色的托盘里;没有你手里张牙舞爪的小螃蟹,但是有半人高被整只串起来烤得外焦里嫩的小羊羔……」 晏鸿音起初听得认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皱眉不满发声:「你说归说,干嘛拉着我?还有,这可是上好的大闸蟹,要不是……你买都买不到这种品相的。」 说到最后居然带出了些女儿家的小情绪。 晏鸿音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怎么来的,就是忽然间,从阿玉的口中听出了他对另一种生活的嚮往与喜爱,下意识的兴起了不想自己的家乡被比下去的小脾气。 玉罗剎当即失笑,先是抿了唇,然后见晏鸿音抱着双腿脑袋搭在手臂上头转到一边不看他,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晏鸿音也知道自己失态,但是这人笑这么久是不是也有点过分? 她转头瞪向玉罗剎,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嗔怒。 然后当着玉罗剎的面,起身去到厨房里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个酒葫芦,无视玉罗剎颇为哀怨的目光,悠悠摇晃着酒葫芦把酒香朝着玉罗剎的方向扇了扇,然后自己又一下没一下地浅酌。 半点没有分给玉罗剎的意思。 大漠戈壁的西域人生来好酒,因为金针封窍出意外,玉罗剎已经有许久未曾饮酒,当真有点被晏鸿音馋到。 但他今日定是喝不到的,索性从食盒里摸了一块月饼出来转移注意力。 顶着勾人的酒香,玉罗剎咬了一口还没巴掌大的月饼,有些惊讶逸散在口中的居然不是甜味而是鲜香的肉味,倒是稀奇。 晏鸿音当然没错过玉罗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艷,又盯着他看了几息,舍了手中只剩下壳的蟹腿,拿了另一个被绑得完完整整的大闸蟹在手上。 「喏。」 玉罗剎的视线也落在被五花大绑,通体染着熟透红色的蟹上。 「这世上的东西,无非两种。」 晏鸿音一手扶着不大的酒葫芦,另一只手手肘抵在膝盖处,手心外翻托着那大闸蟹,说话时视线看似落在手心的蟹上,又好似透过那被绑缚的蟹,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一种就像寻常猫狗牛羊,皮肉包着骨头,各色的皮囊下藏着复杂又不为人知的经脉骨骼,外表看似柔软光鲜,实则内里坚硬刚强。」 「另一种呢,就像是这蟹,坚硬的甲壳包裹着柔软的内里,没有那些复杂的骨骼脉络,甚至看上去晶莹剔透,毫无遮蔽。」 「世人皆爱剥开柔软光鲜的皮肉,探查到内里硬骨便弃之无用,我却偏爱一层层撬开世人眼中坚硬无比的甲壳,看一看里面不为人所知的柔软清甜。」 晏鸿音侧头看向玉罗剎,语调意味深长:「你说,这种乐趣是不是要比你的烤全羊来的更加有意思?」 玉罗剎垂眸凝视晏鸿音。 两人对视良久,玉罗剎伸手拿了方才晏鸿音掰开的那只大闸蟹,的确膏肥蟹满,但…… 玉罗剎慢吞吞道:「甲壳撬开来之后,里面的东西,也不尽然美味,不是么?」 第32页 晏鸿音就着玉罗剎拿蟹的手,用针将其中不能食用的蟹腮、蟹肠、蟹心、蟹胃一一剔除,动作干脆利落,流畅自然。 而后抬眸一笑:「它又不是生来便是为了让你吃的,你因为极致的美味想要吃它,总该付出更多的耐心才是。」 随后将食盒里的小勺递到玉罗剎手边。 「尝尝看。」 玉罗剎动作顿了顿,接过小勺舀了一勺伴随着金灿灿蟹黄的蟹肉送入口中。 一时间,天地间静谧得好像只剩下竹林被秋风撩起的沙沙声,两人清浅的唿吸声,和远处错落隐约的红尘烟火。 玉罗剎的侧脸在月光下肤若莹玉,就连其上细小的绒毛也精緻得难以言喻。 「的确美味。」他道。 晏鸿音的唇角一勾。 一股凉风拂过竹林,自两人身前盘旋而过,带过来一股药田处特有的药材清苦味。 玉罗剎手中的小勺子转了一个弧度,突然道:「那你呢?」 「什么?」 「世间两种,你为其几?」 晏鸿音将手中明明有着锋利的蟹钳,却仍旧被五花大绑送上餐桌任人宰割的大闸蟹放回盘中,并没有回答,而是微扬着语气反问玉罗剎:「阿玉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玉罗剎似乎想了一下,同样没有回答,只是用小勺子又将一勺蟹肉送入口中。 晏鸿音也不在意,随手捻了一块月饼凑到唇边,咬了一口,眉眼舒展。 蛋黄莲蓉馅,不错。 …… 这一晚,两人如同洞房那晚一样并肩躺在床榻上。 晏鸿音在内侧,玉罗剎在外侧。 或许是因为药效残留,亦或许是因为酒意朦胧。 各自入眠,一夜好梦。 *** 第二日,暮色未散,晨光熹微。 玉罗剎勐地从混沌的睏觉中清醒过来,琉璃色的眼瞳里还残留着一丝惺忪。 正在这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玉罗剎下意识要伸手格挡,却在目光触及所在之处时理智回笼,硬生生止住了抬起格挡的胳膊,被人一脚从榻上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看吶,这有两只螃蟹!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言声沙 90瓶;啾咪~ 第17章 披马甲的第17天 晏鸿音还未醒来之际,意识朦胧间察觉到身侧有人,下意识便一脚踹出,腿锋到半路才清醒过来及时收住了大半,但是伸出去的脚已然来不及收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身边清瘦病弱的夫君一脚踹下了床榻。 她连忙翻身下榻,跑到侧卧在地上半晌没起身的阿玉身边,连声询问:「阿玉!你没事吧?」 玉罗剎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接受了自己被一个女人踹下床榻的事实,此时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勉强:「……没事。」 这表情落在晏鸿音眼里,活脱脱诠释了什么叫做无法置信的伤心和忍耐痛楚的善解人意。 这让晏鸿音更加不知该如何解释,抬手在阿玉身边上下比划了半天也不敢去动他,像是忘记了自己身为医者的本事,只余下尴尬难掩的心虚。 「我……我就是睡着的时候不太适应旁边有人……要不今晚还是我睡外面吧?」 晏鸿音蹲在玉罗剎身侧,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微弱。 玉罗剎幽幽道:「睡在里面岂不是更加危险?」 晏鸿音哽住。 话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睡在外面一脚出来还有个缓冲出去的余地,这要是在里面,一脚踹实下去…… 晏鸿音微微低下头。 这她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把她绑着吧? 那万一夜晚有人偷袭呢! 其实那一脚对玉罗剎而言并不算什么,远远比不上被人踹下床这件事对玉教主的震撼,他见晏鸿音的神情有些失落,顺手弹了一下晏鸿音饱满的前额,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嘶!」 晏鸿音吃痛,抬手护住额头。 玉罗剎也不躺在地上装柔弱碰瓷了,撑着地面坐起身来,笑道:「扯平了。」 晏鸿音心中一软,眉眼不受控制地弯起弧度,扶着玉罗剎站起来,顺手把了玉罗剎的脉象:「嗯?你体内的这股内力……怎么不减反增?」 玉罗剎心下一沉,垂在另一侧的手微动,拇指摩挲了两下指关节,不动声色问:「是伤势严重了吗?」 晏鸿音细细探着脉象,好一会儿才放开玉罗剎的手腕:「倒也不是严重……大概是药效拓宽了经脉,使得这股内力显露更多了些。不碍事,继续服药吧。」 说完,她见玉罗剎微蹙着眉,反而劝他道:「会没事的,有我在呢。况且依照这内力的情况来看,修炼这种内功的人恐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十足的蠢货行径。」 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玉罗剎:「……」 在晏鸿音这破例太多,玉罗剎早已经有些麻木,反而眼神一转,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状似闲聊似的问道:「鸿音不是不喜欢那些江湖人,怎么还懂这个?」 晏鸿音背对着玉罗剎收拾床榻的动作乱了一下,很快接上了话:「他们练什么功法的单靠把脉也看不出来,但是活的不错的脉象和半死不活、马上要死的脉象,还是截然不同的。我之前切过一个类似的脉象,一切脉就能看出是经脉内里常年灼伤留下的隐患,这种暗伤啊,年轻时候看不出来,后悔的在后面呢。」 第33页 玉罗剎眸色一沉,追问道:「那人后来呢?鸿音可有为他医治?」 晏鸿音闻言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向玉罗剎:「阿玉你今日怎的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玉罗剎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失态,但晏鸿音所说却是他一直以来未曾注意到的问题,骤然有些情绪失控,便偏过头含着眼低声道:「一时好奇罢了。」 晏鸿音也并未多想:「那人犯了事儿被京城来的捕快带走了,我也懒得治。不过经脉那种情况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活不过四十。」 玉罗剎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未几,缓缓松开,轻轻唿出一口气。 他停留宗师境界十年之久,虽偶有经脉灼热之感,却从未想过会有晏鸿音所言的这种情况——这就是无门无派的劣势。 没有束缚,但却也没有了前人的智慧与经验。 尤其是在自创武学一途,走岔一步,满盘皆输。 还好……在当初是闭关孤注一掷冲击宗师之上境界还是金针封窍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虽然当初这么选,寻刺-激和看教中好戏的风凉占了大多数。 然而即使小小翻了船,但却让他遇到了晏鸿音这个人…… 玉罗剎看向晏鸿音的眼神变了。 从一开始的内敛深沉,转变为来源于本性的掠夺固执。 ——这个人,他要定了。 晏鸿音小小打了个喷嚏,皱了下眉。 谁又在念叨她? …… 用过早膳,晏鸿音看着玉罗剎服了药,连翘过来说之前晏鸿音吩咐的木材已经运到了。 晏鸿音正低头看着小池塘里悠闲自在的鲤鱼若有所思,闻言便让连翘去叫紫苏他们帮忙将木材运过来。 玉罗剎刚从房间走出,便看到紫苏这么一个小丫头一手抓着半根比壮汉大腿粗的木材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两个帮忙抬着尾端的小厮。 反差十分明显且滑稽。 他走到晏鸿音身侧,低声问:「紫苏是不是同常人不太一样?」 晏鸿音转头看了一眼,刚好将紫苏把木料随手放到一边的画面,干咳了下解释:「这丫头天生神力,但是吃的也多。她家养不起她,集市叫卖的时候被我碰见,就带回来了。之后跟着临安府的镖头学了几招拳脚功夫,平日里有她在晏鸿堂我也安心。」 事实上江湖武功二流的人,在紫苏手底下也讨不了什么好。 玉罗剎点头,转而问晏鸿音:「想吃鱼?」 晏鸿音瞳孔一缩,十分郑重且认真地嘱咐道:「阿玉想吃的话让前面厨房做就是了,这池子里的鱼可不能捞。」 说着,晏鸿音当着玉罗剎的面从旁边的小石罐里抓了一把鱼食洒进池塘。 玉罗剎懂了:「因为是你养的?」 晏鸿音含煳道:「嗯……算是吧,反正我餵的鱼你都不能捞。」 末了还加了句:「我餵过的所有东西,都不能碰!」 玉罗剎失笑,应承道:「知道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总是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软心肠,餵过的就当做宠物了。 熟不知晏鸿音心下松了一口气,暗自心惊自己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 她池塘里的鱼餵的都是剧毒,养出来还没翻肚皮的鱼个顶个的毒,真要是谁不长眼捞了去,说不定还没吃完就要一命呜唿,尸骨化为脓水,不留半点痕迹。 平日里镇抚司派来送信的活物并不拘泥于鹰雀这种有翅膀的飞禽,偶尔线人传出情报也会动用猫狗这种十分常见的动物,这些和镇抚司锦衣卫相关的动物,无一例外都被用毒物餵养过,哪里是轻易能碰得的。 「小姐,姑爷,那我们就先回去啦?」紫苏眨着眼睛偷瞄站在池塘边,看上去就是一对璧人的主子,笑得嘴角弯弯。 晏鸿音:「辛苦了,回去吧。」 紫苏几人离开后,玉罗剎站在这堆木料旁边思忖了好半晌,看向晏鸿音:「……这鞦韆……」 怎么做? 晏鸿音就没坐过这东西,更别提做了。 她微顿了一下,迟疑道:「应该……还需要麻绳?我记得厨房似乎有一些。」 玉罗剎看出了某个讨要鞦韆的人在这方面的一窍不通,好笑道:「还是让我想想吧。」 他虽然未曾做过这种东西,但好歹见还是见过不少的。 玉罗剎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正相反,孩童时期遭逢巨变从尸体中爬出来的他,为了活下来,为了得到想要的,一路走来什么手段他都用过,他所拥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筹码。 他想要得到晏鸿音的助力,为此,他愿意付出一些精力来将这个人拴在他身边。 这很公平。 晏鸿音耸肩,转身去房间里拿了几本医书出来,窝进了前两日玉罗剎躺着睡去的躺椅里——反正这鞦韆也就是她给阿玉找的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活儿。 阿玉虽然在服药,但是身体仍旧需要多动、多晒太阳,总闷着不利于病情。 秋日的太阳正好,穿过竹林的风微凉。 晏鸿音仰躺在椅子里,闭着眼,听到阿玉去房里似乎拿了纸笔出来,脚步声渐渐远了,又近了,远去,再靠近……伴随着切割木头的沙沙声和时不时轻微的摩擦声。 她睁开眼,侧目看向盘膝坐在一堆木材和麻绳里皱眉思索的俊美男人,心头忽然涌现出一丝悸动。 第34页 或许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会在此时心中万千柔情蜜意,而晏鸿音却抓住了那一丝悸动,带着那种陌生的明悟,维持着这样舒服闲适的姿态开始运转内功心法第二重的口诀…… 这种宛若入定的感觉维持了并不长的时间。 晏鸿音再睁开眼的时候,池塘边的鞦韆已经有了雏形,披着正午阳光的男人背对着她,发尾微卷的发在阳光下犹如上好的绸缎,间或有几根滑落去了身前。 晏鸿音气沉丹田,闭目感受了一番。 果然,不过才一个时辰的功夫,重修功法的她就已经突破了第二重,比之当年的三个月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晏鸿音总觉得……她原本的极寒内力似乎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却始终抓不住最关键的变化究竟是什么。 想不通便先不去想那些,晏鸿音起身走到玉罗剎身边,蹲着看他。 「睡醒了?」玉罗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弯了唇角,「这是怎么睡的,脸上都睡出了两道印?」 晏鸿音:「?」 连忙探头朝着池塘里看倒影,就听见玉罗剎低低的笑声溢出喉间。 被骗的晏鸿音:「……」 她看着玉罗剎,面无表情道:「阿玉做鞦韆辛苦了,晚膳不如由我亲自下厨……」 玉罗剎连忙剎住了笑声。 *** 当晚,两个人再度因为睡在里外的这件事僵持在了床边。 晏鸿音想着大不了今晚熬一熬,等阿玉睡熟了就打坐一晚上,便打定主意要睡在外侧。 玉罗剎则想着第二颗药丸服下后,经过一天的药效积累,他明显感觉到丹田躁动,需要尽快打坐,运转心法,不如等晏鸿音睡熟了就去外间打坐。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盘算着自己的念头都不肯让步。 僵持了良久,晏鸿音盯着床榻忽然道:「这床……挺大的。」 玉罗剎也想到了某种可能,盯着床榻,肯定道:「足够横着躺。」 要不…… 晏鸿音看向玉罗剎:「横着睡?」 玉罗剎看向晏鸿音:「横着睡!」 两人一拍即合,迅速将枕头被子挪过来,摆成了头朝内,脚朝外的方向。 吹了蜡烛上-床,晏鸿音乖巧躺在自己的被子里,旁边的另一床被子里躺着玉罗剎。 黑暗里,两人都闭着眼,唿吸均匀。 半个时辰后—— 「……阿玉?」 「嗯。」 「……没事。」 一个时辰后—— 「……鸿音?」 「嗯。」 「……没事。」 两个闭着眼睛看似平和,实则烦躁的人不约而同的想—— 他/她怎么还没睡着?! 作者有话说: 想到一个小剧场梗: 晏:你先睡! 玉:不不不,别客气,你先睡! 晏:你先! 玉:你先! 笑死xd ———— 感谢在2022-09-27 22:22:58~2022-09-28 22:5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存莳 10瓶;南睢白玹 2瓶; 第18章 披马甲的第18天 两个时辰后,毫无睡意的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 「你……」 「你……」 异口同声。 「我……」 「我……」 不合时宜的默契让尴尬蔓延开来。 两人沉默了良久,晏鸿音首先坐起身,盘膝坐在床榻上垂眸看着玉罗剎。 玉罗剎也默不作声地起身,面朝晏鸿音盘膝而坐。 屋内并非漆黑一片,微微开着的窗户外投射进月光,两人这才发现对方身上都不是应当入睡穿的亵衣,而是只脱了外袍外衫,里衣还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 晏鸿音清了清嗓子:「睡不着?」 玉罗剎沉默了一息,点了点头,反问晏鸿音:「你也睡不着?」 晏鸿音默然点头。 新婚夫妇共寝一榻,却在深夜之时盘膝对坐,眼神清明,多少显得有些荒诞又尴尬。 玉罗剎此时丹田中内息不稳,额角因为忍耐而沁出了些微弱的汗珠。 好在此时烛火未燃,没有让晏鸿音察觉不妥,否则若是此时切脉,定然会发现玉罗剎体内根本不是什么内力作祟,而是丹田内息沉积未曾及时疏导而致使的走火岔气。 然而晏鸿音此时也并不好受。 金针封窍一共七窍,原本应该会随着她内功重新修炼的境界而一窍一窍按顺序解开,但是她体内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重新修习内功汇聚的内力,与原本金针封窍的内力相不融的缘故,两股内息在经脉内交缠乱窜,若是不及时打坐调息,时间拖延之下恐有走火入魔之危。 晏鸿音向来果决,攥着膝上被褥的手一紧,语气凛然道:「我今日去别的院子睡,阿玉你……你莫要多想,好好休息按时服药才是。」 说完,不敢去看再一次被她丢下的夫君,连忙翻身下床穿了鞋子捞过外袍便夺门而出。 在晏鸿音反手关上房门的下一瞬,忍耐许久的玉罗剎侧头吐出压在喉间的污血,红色沿着床边的脚踏粘稠而缓慢地滴落在地面上。 他来不及多想,连忙闭眼,手心朝上交叠置于丹田前方,开始调息。 第35页 …… 刚出院门,晏鸿音丹田一痛,扶着旁边的绿竹没忍住呕出一口鲜血,洒在挺立而出的竹笋之上。 当即不敢再做拖延,连忙几个起落掠入黑夜之中。 *** 暗室之内,晏鸿音收功睁眼之时,墙面上的大沙漏已然漏尽了三个。 这暗室是她闭关练功之用,那日她体内内息翻滚,几欲走火入魔,好在及时闭关调息才渡过险关,没成想竟然已经过去三日。 只不过这次显然是因祸得福。 依照她原本的设想,重新修炼的速度虽然会比从前快上不少,但重新修炼至内功七层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但因为这次丹田内息的混乱,她竟然阴差阳错顺利解开了金针封住的五窍,内功重新修炼至五层。 而且晏鸿音能完全感受得到,她如今的五层内功已经完全可以媲美封窍前七层内功的境界,若是最后两窍也能顺利解开,她未尝没有沖关突破七层限制,达到宗师以上境界的可能。 只不过…… 也不知阿玉这三日如何了?有没有按时吃药?病情有无反覆? 晏鸿音皱着眉,有些惆怅地嘆出一口气。 她现在竟然有些理解那些江湖人为何大多孤身一人,哪怕有红颜知己,倾心蓝颜也有许多人不愿成婚了。 对方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真的有太多奈何无法对其言说,在一次次的误会之下,的确太容易成为怨偶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重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因为疫情还没法去打针。下班回来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两天更新的字数会少一点qaq,啾咪宝贝们,换季一定要注意防寒保暖,预防感冒呀! ———— 感谢在2022-09-28 23:00:00~2022-09-29 21: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小月 30瓶;花满画楼 10瓶;彼岸花 2瓶; 第19章 披马甲的第19天 换了身衣服,晏鸿音从暗室中出来,已经在外面等了三日的嬷嬷见到她面色红润,肉眼可见地松了紧绷的心神。 「嬷嬷,劳烦你担忧了。」晏鸿音歉意地看着嬷嬷,扶着对方赶紧在桌边坐下。 嬷嬷摆摆手,示意晏鸿音将旁边的食盒拿过来,伸手将里面还温着的菜餚端出来:「快用些东西,你这三天什么都没交代便闭关了,简直担心死人了。」 「可是伤着了?」 晏鸿音取了筷子,一边夹菜细细咀嚼,一边道:「是忽有所悟,为了抓住那丝顿悟才闭关了几天,已然没事了。」 嬷嬷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那就好,没事就好。」 「嬷嬷,这三天可有人来寻我?」晏鸿音想到之前和楚留香的交易,虽然觉得不过短短五日对方应当不可能真的查清那尸首的案子,找到玉罗剎的画像,但还是问了一句。 没成想嬷嬷却道:「你倒是出来的巧,半个时辰前,锦衣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楚留香送了封信过来。」 嬷嬷说着,便从袖中将并没有拆封过的信递到晏鸿音面前。 晏鸿音吃饭的动作一顿,并没有立即拆信的打算,而是转而问及他人:「阿玉那边……最近几日可还好?」 说话间颇有些吞吞吐吐,眼神闪烁,有那么几分心虚的意思。 嬷嬷是个过来人,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将那还残留着些许郁金香气味的信放在桌面上,没好气地点着晏鸿音道:「你说说你,既然是真的对那郎君上心,怎的尽做这种伤人感情的事儿?」 「我没有啊……」晏鸿音咬着筷子嘟囔。 嬷嬷冷哼一声:「没有?我问你,你们成婚到如今,可圆房了?」 晏鸿音默不作声,低头扒饭。 「成亲当晚没有圆房也便罢了,前几日我看你们明明好的很,还特意嘱咐了下人们别往后院里去,妨碍到你们小两口腻歪。结果呢?你突然就沖回来闭关不说,看样子还没给郎君一个解释交代便消失了三日,你呀!要是没那个心思,你当初成亲做什么呢?不如趁着没什么感情,和离算了,咱们给人家赔些钱财也罢了。」 「省的日后成了怨偶,平白纠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晏鸿音自知理亏,但是听到这还是努力辩解了一下:「阿玉脾性好,我现在去解释了,他定然不会怪我的。」 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光长岁数却不懂事的孩童:「郎君这三日除了出门来拿连翘送过去的食盒,几乎大门都没出一步,闷在房间里整整三日,中间有一天甚至食盒也未曾取走,滴水未进,连翘叩门也只说身体不适想休息,你说说这不是气恼你了是什么?」 晏鸿音听到这更是内疚,讷讷道:「……那我之后几日好好陪陪他。」 「陪?你拿什么陪?」嬷嬷屈起手指敲了一下桌面上那封信,「来了这个,你还能闲的下来?」 晏鸿音想了想,道:「依照楚留香滑不丢手的风格,我估计他就算拿到画像也未必会直接交给我,他有隐退的想法,不会想和西方魔教交恶。而且,那画像我要拿也不能以锦衣卫的名义当着西方魔教之人的面拿,最合理的就是用假身份去掩护得手。看看情况,若不是什么麻烦的地方,到时候我带着阿玉去瞧瞧热闹散散心也不错。」 第36页 她如今武功恢復,宗师之下并无压力,护住自己的夫君还是绰绰有余的。 *** 竹林后院内 玉罗剎收功睁眼,长出一口气。 晏鸿音此人的医术可以说是他所见医者中最为高明者。 这五日每日一颗丸药,竟然不仅将他体内原本的内伤完全治癒,经脉竟然像是被药力滋润拓宽了几倍。 再度修炼内功之时有如神助,原本会使得经脉灼烧鼓胀的内息温顺游走在丹田与奇经八脉之中。 与前两日还要分心应对晏鸿音时不同,这三日里玉罗剎除却最开始伤势未愈时的进食以外,几乎是不眠不休打坐调息,终于在今日打通了金针封窍中的五窍,内力修为堪比巅峰时期。 玉罗剎伸手握拳,继而缓缓松开。 这种游刃有余且实力在握的感觉,还是如此的令人沉迷傲然。 还余下两窍,玉罗剎却并不着急解开。 他有预感,倘若剩下两窍解开,之前封印的内力与此时丹田原有的内力相融合,他绝对有冲击宗师境界之上的机会。 但晏鸿音之前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也的确给他敲响了警钟。 他不觉想起了晏鸿音最开始在马车上时对他后背的按-摩手法,那种能够激发习武之人丹田内息的手法,绝对是某种心法的疗伤篇,并且正好与他所创心法相生相补。 晏鸿音的医术对他日后而言绝对是一大助力,而晏鸿音手中可能存在的心法—— 玉罗剎琉璃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赤-裸裸的野心与欲望。 ——他也绝对要拿到手。 玉罗剎想到这几日与那女人的相处,忽然萌生出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想要让晏鸿音心甘情愿同他回去西方魔教,要么武力胁迫,要么……便索性假戏真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拥有一位夫人,但如果是晏鸿音这般的女人…… 玉罗剎翻身下榻,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到有些凌乱的床榻上还散乱着三日前他与那女人分别盖着的被褥,玉罗剎的眉心一跳。 他如今是那女人的入赘郎君,那…… 玉罗剎站在床边,迟疑着,伸手去整理床榻上凌乱的被褥。 而就在这时,窗户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玉罗剎的瞳孔一缩,勐然转身冷冷睨向窗边。 …… 晏鸿音小心翼翼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从缝隙中窥到三日未见的郎君正弯腰整理着床榻。 即使只是一条窗户缝,晏鸿音也看出那床榻竟然还是她三日前走时掀开的模样,当即心中愧疚更甚。 正在这时,那整理床榻的郎君勐然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几乎像是刀子一般与晏鸿音直直对上。 晏鸿音对视过许多人的双眼,但是这双琉璃色的眼瞳中的冷意却让她一瞬间屏住了唿吸。 这是阿玉? 这——怎么可能是阿玉? 她一时间竟有些呆愣在原地,窗外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住了别在腰间的匕首。 …… 玉罗剎在看清窗外之人是谁的时候,心头一跳,眼神却已然来不及收回。 电光火石间,他闭上眼转头背对着窗户,声音冷中透着幽幽的怨,硬邦邦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来写休书给我?」 「若你心有他人,大可直言。你我就此和离,我净身出户便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29 21:21:15~2022-09-30 21:4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青青 41瓶;流光 6瓶; 第20章 披马甲的第20天 晏鸿音被这噼头盖脸的两句话说的浑身鸡皮疙瘩一颤,但是很快的,那种心虚和愧疚便再度盖过了之前浮现的怀疑。 ——她从前只知道后宅女子哀怨起来很是可怕,后宫中的后妃表面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背后争宠下手时一个比一个狠厉,没想到男人……面对后宅争宠,也能这么可怕的吗? 阿玉明明平常看上去那么温柔和煦的人,也有那种眼神…… 嘶。 晏鸿音脑门突突了一下,感觉要是真有那么个「新欢」的存在,家里这位可别说什么和离,怕是要弄死外面那个完全不存在的外室了。 玉罗剎静静等了几息,没见到这人进来,将手里装模作样拿着的被褥一把摔在床上,转身瞪着窗外直挺挺站着的晏鸿音:「你还不进来?是连说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 晏鸿音连忙醒神,莫名有种像是有外室的男人一样心虚狼狈之感,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夫君你把门闩拿开?」 平日里叫不出口的称唿,在玉罗剎的这般演技爆发的作态下一不留神就从嘴边熘了出去。 玉罗剎也被叫的愣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至少现在他将晏鸿音算是煳弄过去了。 冷哼一声,玉罗剎脸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走过去将从里面闩着的门打开来,站在门边冷冷看着晏鸿音,继续拿乔。 倒打一耙的精髓就在于,一方只要十足的理直气壮,先发制人,在另一方没缓过神来之前,那就是绝对占据了上风。 晏鸿音低着头,灰熘熘地跟在玉罗剎身后进了屋。 边走边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37页 玉罗剎将人带到桌边坐下,见晏鸿音一副思索的表情,伸手翻了一个杯子放在晏鸿音面前,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晏鸿音的思绪。 「阿音此番前来,是来同我说什么吗?」美人的嘴角下垂,冷淡的模样看上去艷丽又逼人。 本质的确好颜色的晏鸿音没忍住欣赏了几眼,然后想起嬷嬷的话,连忙摆手:「阿玉,之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就是想起了要紧的事去紧急处理了一下,一晃眼三日便过去了,实在不是有意将你、将你……」 说着说着,晏鸿音只觉得这话多少渣得离谱,声调越来越低。 玉罗剎唇角一掀,阴阳怪气道:「那可真的是非常要紧了,居然能让阿音三日都想不起回来看上一眼。」 晏鸿音只觉得自己又矮了一寸,但这次却很快捕捉到什么。 阿玉方才叫她什么? 阿音? 她眨眨眼:「你之前都是只叫我名字的……」 然后下一瞬,她就眼睁睁看着原本还在气头上的美人脸颊微红着侧过头,颇有些嗔怒地瞥了她一眼。 晏鸿音当即心领神会,但她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的哄人话来,只得低声下气道:「我怎么会想与阿玉和离呢?阿玉若是不相信我,这几日我出门便带着阿玉一起可好?恰巧陛下诞辰在即,各处都在筹办灯会,热闹得紧。」 玉罗剎的眸光一闪。 服药期还剩下两日,但已经恢復武功的他并不打算继续蜗居在这座院子里,不说别的,单说那所谓的他的画像,不论真假也必须要收回才是。 而且玉罗剎的心眼可并不大,舍利子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了了。 抢了他玉罗剎的东西,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也该会上一会这临安府的锦衣卫。 脑中念头转过一论,玉罗剎很是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态度神色显而易见地软下来,垂着眸子道:「当真?」 晏鸿音松了口气:「当真!」 玉罗剎拿捏住自己的人设,温温柔柔地勾起一抹笑容,轻声道:「好。」 直到被阿玉以暂时不想见她为由推出门,晏鸿音站在院中皱眉思索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她又不是真的养了外室,何必这么一副心虚的模样低声下气地哄房里人?! 而且三日过去,她本来想给阿玉把脉来着,竟也没能想起来。 不过望闻问切,单看阿玉的面色和精气神,晏鸿音也差不多看得出阿玉的身体基本已经好得差不离,余下的将两枚药丸服下,再食补一阵子,定然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寿数。 晏鸿音刚出关,的确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当务之急是要去一趟锦衣卫据点问问楚留香这几日的行踪。 她一边往院外走一边盘算着。 这舍利子倒是的确药力不凡,要不然…… 回头去大理再多讨要两颗来备着? 虽说不太好要,但大理王室近年来势力衰颓,段氏恐怕就在这几代便要彻底归顺中原,语气硬些倒也没什么东西要不来。 *** 晏鸿音换了身衣服戴了面具来到锦衣卫据点,纪清早已经等候多时。 晏鸿音镇抚使的身份并没有过多的掩饰,若是心思缜密的有心人并不难怀疑,晏鸿堂的当家大夫晏鸿音与锦衣卫有着不清不楚的瓜葛。 这既是对晏鸿堂的一种变相保护,同时也是对晏鸿音真实身份的掩护手段之一。 从四品的镇抚使虽然在江南临安府一带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但是放在京城那种遍地权贵的地方便不够看了,参与进去夺嫡之争的各方势力虽说忌惮锦衣卫,但也不是每一个锦衣卫都能令他们如临大敌,更别提这位镇抚司的主要活动都与江湖势力相关,摆明了是在调查江湖势力,与朝事并无干系。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并不会刻意为难锦衣卫,甚至会在必要时候助其一臂之力,让更多的锦衣卫被江湖势力牵绊,顾不上朝局动盪。 「大人,这是楚留香这几日的行踪。」 晏鸿音接过纪清递过来的册子翻开来,一目十行看下去,眉梢微动,眼神明灭不定。 楚留香这几日过的可谓是十分精彩。 但倘若不是他如同一尾泥鳅入江搅乱了一池寂静,晏鸿音哪里能知道这临安府下居然被西方魔教这些年不声不响地侵入了这么多钉子。 江南一带地处交通要塞,商贾交易盛行,原本应当是朝廷重兵把手之地。但又因为江湖人士聚集,武林势力遍布,官员尸位素餐收受贿赂,导致朝廷这些年来一叶障目,对江南的把控里越发不似从前。 这也的确给了西方魔教侵入的机会。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放在西方魔教身上便是十分的贴切。 寻常中原江湖势力,虽说会有各类外门弟子经营商铺供养师门,也会培养一些探子探听情报,但哪怕是黑木崖的日月神教也不会做出派遣钉子潜伏在朝廷命官身边,或用美人计,或用毒药武力威慑,各种手段频出想要彻底腐蚀江南一带的朝廷命官。 其余便更别提往下来的商铺与镖局,西方魔教的影子几乎是遍布各行当,区别只在于有些已然得逞,有些还尚在潜伏。 但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晏鸿音沉着脸将册子放在一边,从袖中取出楚留香的信笺,拆开信封抽出信纸。 第38页 『玉罗剎所图甚广,但其座下教众却并非铁板一块。 罗剎教有三位长老,分别为孤松、枯竹、寒梅,在玉罗剎离教之后共同执掌教内事务。 然寒梅长老心生反意,得到消息称玉罗剎走火入魔伤势严重,需要舍利子吊命疗伤,不惜亲身前来临安府欲要格杀玉罗剎,临安府近日异动都乃寒梅背后作乱。 但寒梅似乎无法调动所有临安府内罗剎教的密探暗桩,只有两年前归顺罗剎教的神水宫弟子与其达成合盟,天一神水正是从此处而来。 那日合芳斋伙计意外得见玉罗剎在临安府面容,画下画像,却被神水宫弟子先一步暗杀拿走画像。 明日戌时,寻芳阁内,便是神水宫弟子与寒梅交易画像之日。』 这封信的言辞…… 晏鸿音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将信纸凑到鼻下轻嗅,浓郁的郁金香味道下还有着一层极其浅淡的胭脂味,当即瞭然。 「大人?」纪清见晏鸿音的动作,上前一步,「可是这信有问题?」 晏鸿音却不答反问:「楚留香可是已经离开临安府了?」 纪清愣了一下,道:「他应当还在,只不过他的三个红颜知己昨日已经拔锚驶船离开了。」 晏鸿音摇了摇头,哂笑道:「楚留香身边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难得,不过他也的确是个真正清楚的明白人。」 楚留香摆明了不想参与朝政不想蹚这趟浑水,她还欠着这人一个要求,便允了他也无妨。 「楚留香留书向来风雅得很,这信是楚留香身边人写的,真正的楚留香只怕早已经同那船一起离开了。」 晏鸿音顿了顿,继续道:「楚留香的事不必再查,明日加派几个人去寻芳阁候着。」 「是!」 *** 楚留香闭着眼,身下的感觉是甲板熟悉的摇晃感,鼻间传来的是美味亲切的海鲜粥香。 端着托盘的少女将粥放在旁边,叉着腰对懒洋洋躺在甲板上的楚留香娇嗔道:「还不起来?」 楚留香抬手盖在眼皮上遮挡住阳光,不由笑道:「好不容易这么沉沉睡上一觉,不够本怎么对得起你们下在我饭菜里的蒙汗药?」 李红袖闻言伸长了双腿坐在他身侧,娇笑道:「若是你不想,谁能让你吃下掺了蒙汗药的吃食呢?」 楚留香嘆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送去给锦衣卫的信是谁写的,若是蓉蓉写的,应当还能多骗上几日。」 「那你可就猜错啦!蓉蓉姐要去易容那个代替你在临安府睡大觉的人,当然没时间写那劳什子信。」李红袖是个十分标志的美人,并且身上带着一种随意散漫的美,笑起来宛如甜蜜妩媚,眼中的星光满是爱意,「送去锦衣卫的信是我写的,送去给玉教主的信是甜儿写的。」 楚留香翻了个身,苦笑道:「她倒是不会同我计较,但是那位玉教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 「不就是一个西域的魔教教主么?你这么怕他?」 「当年我们深入大漠去寻石观音时,你可还记得无花曾说的,石观音唯一忌惮害怕的那个人?」 「你的意思是……」 「石观音在沙漠苦心经营已久却不敢僭越雷池半步,就是惧怕盘踞在西域的罗剎教,据说那时,玉罗剎的武功已经足以让石观音一招败退,更遑论现在?若是真说起来,这位玉教主,应当是如今武林间最有权势,且最富有的人了。」 「权势?武林再如何还是武林,难道他并不仅仅只想当西域的无冕之王,还想更上一层楼反了朝廷不成?」李红袖不以为意道。 楚留香的眼神掠过一丝古怪,再度闭上眼享受温暖和煦的阳光,慢声道:「谁知道呢?」 他楚留香是个纯粹的江湖浪子,掰扯不了挂钩朝廷的事儿。 俊朗的男人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的晒太阳。 逍遥自在,快意江湖才是他想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他这么有钱有权,还不是要入赘:) ———— 感谢在2022-09-30 21:45:44~2022-10-01 21:4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nn 33瓶; 第21章 披马甲的第21天 酉时三刻,天色已暗。 晏鸿音被玉罗剎关在院门外面一整天,一家之主在外面转了两圈才等到整理好着装打开门的郎君。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飞蝶穿花锦衣,外面罩了一层苏绣云锦披风,髮式是嬷嬷亲自上手绾的,斜插了一朵素雅却大气的青玉兰,并着两支素玉簪。 她平日里并不如何打扮自己,这般拾掇下来,回眸抬眼间几乎让连翘和紫苏两个小丫头都看红了脸。 可当她看到开门走出的阿玉时,眼中的眸光是远超过她在铜镜中看到自己时的惊艷。 嬷嬷为阿玉准备的并不是晏鸿音所想的斯文俊雅的大袖衣袍,而是一身玄色的窄袖长袍,袖口精细地绣着鹤纹,腰间是玄色嵌白玉的腰带,飞鱼腰佩垂下压住走动间衣袍的褶皱,墨绿色的披风罩在外层。眉眼似松柏精雕,气质斐然,俊美非凡。 「阿玉今日十分好看,在灯会人群里定是最俊的郎君。」晏鸿音站在院中,看着玉罗剎朝自己走过来,侧首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把摺扇递给玉罗剎,「拿着这个。」 第39页 她与阿玉说好,今日先一同去赴约收取诊金,之后便去逛一逛临安府一年一度的龙诞节灯会。 玉罗剎无奈,深秋的天气拿摺扇做什么? 但还是随了晏鸿音的意接过摺扇别在了腰间。 晏鸿音笑吟吟道:「这样一位夫君在侧,哪里还会有什么外室敢与阿玉争辉?」 玉罗剎挑眉,幽幽道:「家花哪有野花香呢?」 晏鸿音心中暗嘶了一声,总感觉这事儿在阿玉那还是没过去。然后就见玉罗剎颇有兴致地开口:「今日还是我第一次外出得见阿音平日里接触的商会同僚,也不知都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长得是不是也都十分俊俏?」 晏鸿音勐然想到今天要去的地方,嘴角抽了抽。 结果玉罗剎就在这时像是似有所觉般问了句:「我们是先要去哪里?」 晏鸿音抬手卷了卷垂在身前的髮丝,干巴巴道:「……寻芳阁。」 玉罗剎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耐人寻味。 *** 临安府出名的地方很多,寻芳阁就是一处。 寻芳阁里虽然没有最难得的美酒,没有天下第一的美人,但是却有天下最懂恩客心思的解语花轻声柔语请客人饮酒。 对,没错。 晏鸿音第一次带玉罗剎出门「谈生意」,就是来逛窑子。 从马车上下去,晏鸿音见玉罗剎抬头看着寻芳阁的招牌不出声,当即小声辩解道:「我来这也干不了什么,又不是南风馆,况且平日里我也不怎么出来……今日是有个病患欠了诊金,硬要在这里交易。」 玉罗剎其实没想这个。 他只是忽然有种很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总是这么巧? 他想要做什么,晏鸿音就会给他什么? 楚留香送去酒肆的信笺上留了寒梅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交易画像的地点,不偏不倚恰巧就是这寻芳阁,就连戌时这个时辰也被晏鸿音卡得正正好好。 但玉罗剎并没有多说,而是转而揪住了晏鸿音话语的小尾巴:「阿音还去过南风馆?」 南风馆,顾名思义就是□□男子的青楼,里面的小倌取悦男女者皆有,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江南,都是与青楼一样在烟花柳巷绽放的暗之花。 为了完成任务,晏鸿音哪里没去过? 但是那会儿她也不知道之后她居然会同什么人成家啊! 「咳,咱们进去吧。」晏鸿音立刻转移话题,抓过玉罗剎的手,迈步走进寻芳阁。 寻芳阁内就好似最寻常的青楼,大堂里坐着不少恩客,旁边都赔笑着姑娘,台上丝竹弹拨,歌舞奏乐,好不奢靡。 「哎呦!」丰腴的妇人迎着两人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想要上去二楼的两人身前,谄媚而热络地赔笑,「二位看着可眼生得紧呢!这是来打尖儿呢还是来找人吶?」 晏鸿音在外人面前又恢復了玉罗剎初见她时的冷清矜贵,淡淡道:「怎么?这大门敞开做生意的,旁人还来不得了?」 「您这话说的,哪能呢!」妇人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变都没变一下,「但是您吶也知道咱们这儿是个什么地儿,这平日里来寻夫君情郎的多得很,妾身收了钱做生意,总不好去叨扰了客人的兴致。要不您看,这边给您寻个安静的地儿等等看,如何?」 玉罗剎闻言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晏鸿音的肩,披风拢在晏鸿音的背部,瞥向那说话的妇人。 做青楼买卖的最是人精,妇人当即便轻轻扇了下自己的嘴巴,嘴上赔罪道:「瞧我,看走眼了不是!二位伉俪情深,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哪里会是那等来楼里寻情郎的人呢!」 但却仍旧没有让开身子让两人上去二楼的意思。 晏鸿音却是心中升起满意,从袖中取出一方请柬递给妇人。 妇人接过打开一看,请柬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那纸张边缘处的底纹却是锦衣卫临安府据点的标志。 「原来是纪少爷的客人,妾身给二位带路,二位楼上请~」妇人变脸变得十分自然,看不出半点破绽。 玉罗剎跟在晏鸿音身后上楼,却在转身之际视线扫过这寻芳阁内入目所及的适合暗杀伏击的点位。 视线一扫而过,男人的唇角带笑。 这寻芳阁原本应该是罗剎教的据点,但如今看来…… 有意思。 果然,这暗桩探子伸得远了,时间长了,便有些不听话了。 玉罗剎心中微微嘆息一声。 是该修剪修剪了,别带坏了旁的根系。 …… 埋伏在三楼暗室的锦衣卫眼神闪烁,总觉得刚才那个上楼的男人似乎发现了自己。 但怎么可能? 他除了唿吸,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杀气,没有恶意,怎么会被发现? 此人绝不简单! 他原本想转头让搭档禀告上峰,但却在看到那髮丝微卷的男人转过身后,腰迹露出的摺扇时停下了动作。 那摺扇不是锦衣卫的标志吗? ……自己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1 22:13:46~2022-10-03 00: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睢白玹 2瓶; 第22章 披马甲的第22天 妇人将二人引到一处雅致的包厢内便告退了。 第40页 这房间是锦衣卫安排好的地方,碍于玉罗剎在身边,晏鸿音不好光明正大检查,但还是用视线扫了一圈屋内陈设。 倒了杯热茶,晏鸿音走到燃着薰香的香炉旁边抬手泼灭了炉内的香粉,对看过来的玉罗剎解释道:「这种地方的香不干净,还是莫要闻了。」 玉罗剎含笑点头,却在看到晏鸿音身后时面色微顿。 晏鸿音好似察觉到什么,正要转头,就被快步走过来的玉罗剎抬手盖住了眼睛。 眼前温热干燥的触感让晏鸿音面上微红,玉罗剎很少会靠她如此近,她好似嗅到了这人身上隐隐的苦艾香。 带着一种烈日灼烧过的微焦,甘苦迴荡,战慄而危险地缠绵着。 晏鸿音第一次在玉罗剎身上闻到这股独特的气味,这气味不同于寻常的薰香药粉,虽然略苦,却让晏鸿音感觉到一种置身于烈日下暖意环绕的舒适,又有一种隐约危机四伏的刺-激危险。 「怎么了?」她问。 玉罗剎一只手盖着晏鸿音的眼睛,另一只手放下了晏鸿音身后支着窗户的叉杆,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淡淡道:「别看,莫要污了阿音的眼睛。」 眼睁睁看着窗户在面前被关上的罗剎教暗卫:「……」 他方才好像隐隐听到教主说什么来着? 穿着小厮衣服的暗卫默默转身,将东西不着痕迹地放在窗沿下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这地方之前是罗剎教的据点,不然探梅也不会把交易放在这里,但是巧合的是,寻芳阁当初比合芳斋暴露得还要早,之后便被锦衣卫不动声色地反渗透进了不少人。 晏鸿音霎时间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管寻芳阁暗地里做什么,明面上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青楼,青楼的后院自然不干净,这污了眼睛的东西指什么不言而喻。 她皱了下眉,抬手拉下玉罗剎的手牵着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玉罗剎的表情-欲言又止。 玉罗剎:「……?」 这女人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晏鸿音心中喟嘆,阿玉之前便是被人关在青楼折辱,想必对这种地方一定深恶痛绝,还是早些办完事早些离开这里罢。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娇笑,听声音像是之前和两人说话的妇人。 「梅先生您可算是来了,咱们姑娘啊都等您好些个时辰了!」 晏鸿音给玉罗剎斟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垂眸接过晏鸿音递过来茶杯的玉罗剎面上也没有任何波澜。 晏鸿音端起茶水品了品,几息之后,就听那妇人来敲门,隔着门板道:「夫人?纪少爷到了。」 鱼上钩了。 晏鸿音稍一定神,对玉罗剎道:「阿玉,我就在隔壁,这边包厢并不如何隔音,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去去便回,收了诊金我们就离开这里。」 玉罗剎轻轻一笑,应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说罢,两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推门而出。 几息之后,晏鸿音的声音在隔壁响起,与她对话的是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 听起来像是晏鸿音医治了这少年的父亲,但却中途牵扯了些后宅与商会的矛盾,很是难缠。 玉罗剎听了几句,确定晏鸿音那边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回来,便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行至方才放下的窗边,翻身而出。 …… 隔壁包厢,换了一身干脆利落的劲装,皮革项圈箍在喉间,面覆锦衣卫暗使面具的晏鸿音自屏风后走出。 对坐在桌边的口技者点头示意让其继续,翻窗消失在黑夜里。 *** 静谧的黑夜里压着不同寻常的骚动。 晏鸿音勾住树干轻身提气,脚上借力轻飘飘地落在房顶之上,腰间属于锦衣卫的绣春刀暗含锋芒。 绝佳的轻功让她在脆弱的瓦片上行走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在门楣上刻有「春华」的房间处屏息静待,晏鸿音在辨认出下方对话的声音后拿开几片瓦片,凝视着下方正在对话的一男一女。 那罗剎教长老探梅是个中年男人,身形瘦削五官刻薄,额侧经脉微凸,是外家功法修炼到一流的标志。 他对面坐着一个盘着妇人髮髻的女人,那女人姿容并不算惊艷,那双丹凤眼却生的不错,眼尾上挑,眼波流转间带出暗藏的野心。 「香夫人,在下之前已经命人将话带到了。只要香夫人肯交易画像,不论画像所画是真是假,香夫人想要得到的在下都可以满足。」 「梅先生一定要这般谈论交易么?」女人抬手掩唇,娇笑道,「还有,梅先生怎的如此谨慎?连妾身的茶水都不肯喝上一口,莫非是在提防妾身?」 寒梅冷冷道:「我还记得那伙计究竟是如何被你一杯茶水毒死的,对付一个伙计都捨得下血本用上天一神水,香夫人好大的手笔。」 「梅见!你一定要如此同我说话吗?!」香夫人像是被戳到了痛楚,站起身情绪激动地怒斥,「当年如若不是你失约在先,我又如何会落到如今这般狼狈境地?你们罗剎教的探子想用画像威胁我,言语极尽侮辱调戏,我为何不能杀他?!我能怎么杀一个修习外家功法的人?除了天一神水我还能用什么来保护我自己?!」 晏鸿音挑眉。 这两人居然还是一对旧情人? 就是不知是在这女人入神水宫之前还是之后,若是之后……那罗剎教图谋的,会是天一神水么? 第41页 寒梅的面上动容,半晌,才嘆息道:「香凝,当初逃婚是我对不住你,远赴西域之后我也一直牵挂于你,却始终未能寻到你的踪迹……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未有婚配,便是觉得对不住你。」 「如今你我二人重逢乃是天意,只要我们一心对外,杀了玉罗剎用天一神水渗透威慑罗剎教,此后还会有在一起厮守的无数个十年。」 这么一番温言细语,香夫人很快便软下了面色,站起身走到寒梅身边,抬手牵住了寒梅的衣袖,娇声道:「梅郎说的不错,只不过这画像就被我放在身上,梅郎若是想要,便自己剥开来寻一寻,如何?」 晏鸿音将瓦片盖回,后退到房间正后方,翻身下檐,扫视四周后待路过的小厮离开,闪身自窗户进房,就地一滚滑入床下。 寻芳阁的床榻与外间只有一扇屏风之隔,外间耳鬓厮磨着的一对旧情人很快便缠绵着走入内室。 晏鸿音听到床板吱呀响了一阵,就听突然那寒梅的声音一厉,嘶吼道:「你竟敢——!!」 一声未能全部出口,床板发出躯体砸下来的重响,随后便是女人轻柔娇媚却狠辣的低笑:「负心薄倖的狗东西,想要的倒是许多。这天一神水可不是只有服下才起作用,但凡身上沾染哪怕一点,都会立刻毙命。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从罗剎教中偷出的产业势力,马上就要归属我了。」 将倒在身上的男人推搡到一边,女人自床榻上下来,正在她整理衣物之际,脚踝处勐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一花,一把锋利的玄刀已然架在了她的喉间。 香夫人大惊失色,但很快的,她就明白了什么,急促道:「你要画像对不对?别杀我,画像就在那花瓶里,我不会武功断然不会骗你!」 晏鸿音不发一言地抬手点了女人的穴,转身朝着那花瓶走去。 就在她打碎花瓶露出捲轴的那一瞬,晏鸿音勐然转身抬头,振袖抬手甩出一把柳叶小刀直逼屋顶某处,将瓦片直直插穿一个洞来! 一道身影自屋顶一闪而过,晏鸿音暗道不妙,正要去拿地上的画轴,窗外掠进的黑衣人一记腿风掀起地上的碎瓷片,朝着晏鸿音的方向疾射而去! 作者有话说: 晏鸿音:我就在隔壁 玉罗剎:我就在原地 第23章 披马甲的第23天 晏鸿音横刀在前挽出刀花,一时间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很快,晏鸿音便反应过来,转头去看身后的香夫人。 果然。 被点穴定在床边的女人喉间眉心插了两块锋利的碎瓷片,倒在床榻上叠着寒梅的尸体,死不瞑目。 「锦衣卫?」 黑衣人的手上拿着那捲画轴,声音似男非女,诡异莫测。 晏鸿音眼神凌厉,这才看清面前的黑衣人。 这人似乎就是站在这任由她当面打量,颀长的身形,宽肩窄腰更似男子,但脖颈间却未见喉结,面上罩着之前黑市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眼熟的狐狸面具。 狐狸面具的吻部上扬,看上去无端端带着甚浓的嘲讽之意。 只是站在此人的面前,晏鸿音就已经感觉到一种锋芒毕露的杀意,哪怕是如今武功境界直逼宗师的她也仍旧不免万分忌惮。 「玉罗剎。」 晏鸿音冷冷吐出三个字。 这样的人,当然是玉罗剎。 黑衣人蓦地笑了,因为他听出对面的人声音也被刻意用内力混淆,听上去沙哑低沉,辨不清性别。 这种与自己相似度叠加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产生被冒犯的感觉,相反,他只觉得有种战慄的兴奋感。 锦衣卫中居然有如此有趣的小猫。 有意思。 玉罗剎抬起手中的画轴,手指微动做出要打开的手势,见对面的锦衣卫没有丝毫眼神波动和气息变化,心中玩味更甚,打开到一半的动作戛然而止,只露出画纸上人像两指宽的发冠。 突然,他眼神一变,画纸透出锋锐的刀光,绣春刀的刀尖划开脆弱的纸张直逼双眼。 玉罗剎借着绣春刀的刀锋将画轴一分为二,笃得一声闷响,灌注了内力的木质画轴抵住了来势汹汹的绣春刀,宽厚的木材夹住没入的刀尖,被噼开的木头牢牢牵制住光亮的刀身,握在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一时间动弹不得。 侧过身去的玉罗剎转眸看向仅有一刀之隔的锦衣卫,轻笑道:「年轻人,还是要沉得住气些。」 就在这时,那锦衣卫突然看了玉罗剎一眼,眼中的杀意让玉罗剎犹如实质般感觉到脸上如同被刀锋抹过一般,心中一惊。 对峙间,晏鸿音竟松开了握着绣春刀的手,一道白光自她袖中疾射而出,直取玉罗剎面门! 玉罗剎侧首躲开,手中的画轴一甩,其上的力道让绣春刀在房中划过一道弧线,穿过窗户深深没入廊下墙面,入石三分。 然而晏鸿音投出的那道白光却在划过绸缎纱帘之后唿啸而回,沿着玉罗剎拿画卷的手指切开了一半的画轴,在玉罗剎只微微一愣的那一息间,黑影闪过,另一半的画像捲轴已然握在了晏鸿音的手中,那白光也没入晏鸿音袖中,消失不见。 窗外传来一阵布谷鸟的叫声,映衬着秋日的黑夜,显得诡异而突兀。 玉罗剎转了转手中的画像,留下一声轻笑,身子一转,移开几尺,竟如同落叶迎风般滑出窗外,在墙面上插着的绣春刀上接力一跃,消失在黑夜里。 第42页 晏鸿音并没有去追,她攥着手中的半截画卷,脸色十分难看。 玉罗剎这般干脆利落的离开让她心中疑窦突生。 她勐然意识到什么,唰得一声打开自己手中的半张捲轴,上面的人像只余下半张,画中人面部的地方赫然是方才那张微笑着的狐狸面具! 合芳斋的伙计根本就没有画到玉罗剎的画像,这才是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上交寒梅,而是去勒索神水宫弟子香凝的原因! 香凝下毒拿到这所谓的画像之后得知被骗,已然是骑虎难下,起了哄骗寒梅,暗杀寒梅取而代之的计划。 但玉罗剎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画像是假的? 他就那么自信绝对不会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晏鸿音的手因为隐忍的怒意而微微颤抖,她正要将画轴损毁,却在看到其上描绘详细的人像时转而将画像从画轴中撕下,叠了几叠收入袖中。 脚步微动,晏鸿音的靴底踩到碎裂的瓷片,眼角的余光扫过里间塌上的尸体,顿住。 倘若不为画像,玉罗剎亲身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处理门户? 但为何要杀香凝?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晏鸿音眸中光芒大盛。 天一神水! *** 换掉身上的黑衣,手中内力吞吐将画轴碎成一片齑粉随风逝去,玉罗剎侧首,语气淡淡道:「可拿到了?」 他心有图谋,除去座下弟子外还有一批只听从他命令的暗卫死士,前几日已然通过当铺掌柜的手将人调来了临安府。 「神水宫剩余弟子交代,她们离宫时拿走了全部的天一神水,如今世间唯余五滴。」 玉罗剎拿过暗卫递上来的瓷瓶,满意道:「很好。三日内将根系修剪完毕,传令回去,本座将携夫人回-教。」 夫、夫人? 跪着的暗卫一顿,对玉罗剎的敬畏和忠诚让他下意识应:「是!」 「还有,去查查,如今临安府的锦衣卫,乃是何人指挥?」 「属下遵命!」 …… 晏鸿音换掉身上的劲装,将取回来的绣春刀压在上面,散开的头髮却有些不知该如何绾起。 皱着眉想了想,她索性将头髮高束起一个马尾,在发尾处打了个结插入玉簪固定。 还是之前的那身衣着,却好似换了一种风情,多出了飒意。 晏鸿音在脑中想好说辞,当她从屏风外出来时,一直发出两人对话声的口技者停下了声音。 丫鬟的尖叫声点燃了寻芳阁的混乱,晏鸿音穿过慌张跑动的人群回到最开始的包厢内,恰好碰到听见动静站起身将要出门查看的郎君。 「外面这是怎么了?」玉罗剎面带惊讶的问。 晏鸿音也皱着眉,随即又放下,道:「青楼里争吵斗殴之事常见,方才我听到似乎是出了人命,应当是要报案给衙门了。」 「这样。」玉罗剎将站在门口的晏鸿音拉进来,避开走廊间神色慌张跑动的人,感慨道,「临安府的治安不是很好啊。」 「的确。」晏鸿音点头附和道,「希望临安府的衙门能担些事儿,不过对我们来说倒也无甚影响。」 玉罗剎也点点头,注意到晏鸿音的变化,抬手扶了下晏鸿音马尾边的青玉兰,笑道:「怎的出去一趟还换了髮式?」 晏鸿音抬手揉了揉鬓角,小声嘟囔道:「嬷嬷梳的髮式我不习惯,扯得鬓角疼。」 「这样也很好看。」玉罗剎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比起之前规规矩矩的妇人髮式,这样随性飒气的髮式才更令他眼前一亮。 晏鸿音笑弯起眉眼:「那我们看灯去?」 「嗯,好。」 说着,两人携手下楼,离开了一片混乱惊唿声的寻芳阁,缓缓步入临安府热闹又繁华的灯会人流之中。 作者有话说: 你们两个不觉得你们淡定的有点不太正常吗? 哦,差点忘了,不正常的就是你们两个:) 第24章 披马甲的第24天 玉罗剎现身临安府一事非比寻常,晏鸿音更是与之交手后计谋落了下风。 况且现如今摸不清玉罗剎手中究竟拿到了多少天一神水,又意图如何使用,再兼之查出的罗剎教势力渗透,晏鸿音犹疑沉吟了良久,终于还是写了一封密信,调用了最隐秘的加急渠道送往京城。 直达圣听。 此举的确有泄露行踪的危险,但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许多。 若是玉罗剎只是想用天一神水对付武林势力倒也作罢,晏鸿音此时忌惮的是,玉罗剎是否有意参与皇子夺嫡,而这天一神水又有无可能用在皇族、甚至天子身上。 对于夺嫡之争,晏鸿音虽未曾参与其中,但也存有自己的私心。若是能凭藉此事运作得当,或许能进一步加深父皇对她的信任,还有可能探出父皇真正瞩意的太子人选究竟是谁。 但是还有一件事让晏鸿音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那被毒死的合芳斋伙计,又是因何会被人剥皮斩首挂在她的后院栅栏之上? 香凝并不会武功,哪怕是为了泄愤,她也做不到这些; 寒梅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旁的目的做这些; 玉罗剎……玉罗剎就更没有缘由去和一个无名小卒计较。 这中间缺少了什么东西无法串联,晏鸿音便索性放在一边,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起身前去竹林院中。 第43页 …… 阳光晴好,晏鸿音将新鲜的药材逐个检查,一一放入晾晒的簸箕中,手指间沾染了些许泥土,衣裙是浅淡的裸粉色,更是映得女子肌肤胜雪,眉眼如仙。 玉罗剎则是窝在躺椅里,膝上放着晏鸿音之前翻看的医书,旁边散落了几张晏鸿音的手稿药方,人却在阳光下有些昏昏欲睡的慵懒。 「小姐?小姐!不好了——」 连翘慌慌张张地跑进竹林,气喘吁吁地朝着被吵醒的玉罗剎和转身看过来的晏鸿音道:「前堂送来一位伤者,嬷嬷让您赶紧去看看!」 需要她特意过去的伤者? 晏鸿音放下手中的药材,拿了旁边的帕子擦手。 玉罗剎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是什么人?」 连翘不疑有他,径直回答道:「听送来的衙役说,好像是个……锦衣卫?」 玉罗剎的眸光一动。 晏鸿音擦手的动作顿住。 *** 晏鸿音来到前堂时发现周围乌压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寒着脸冷声呵道:「紫苏,立即将无关人等驱散,医馆歇业半日。连翘,拿针包来。」 两个小丫头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指挥着旁边的侍从小厮驱散人群。 晏鸿音快步上前,身后跟着信步走来、面容温和的玉罗剎。 嬷嬷与晏鸿音对视一眼,随即站起身来颤巍巍走到玉罗剎身边。 玉罗剎搀扶着嬷嬷当旁边坐下,从善如流地跟着坐在了一边。 很快,医馆前堂安静下来,而晏鸿音此时也辨认出了被浑身是血昏迷不醒送过来的锦衣卫少年是谁。 抿唇快速施针为纪清止血,晏鸿音头也不抬问道:「如何伤的?」 送纪清过来的是两个衙役打扮的男人,闻言有些支支吾吾道:「这……我们也不知道啊,刚才我们哥俩刚换班正准备去吃点吃食,就碰见了这位大人倒在巷子口。我们见着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不关我们的事儿啊这……」 另一个衙役闻言又补了句:「最近临安府里无缘无故死的人忒多,百姓们人心惶惶,乱的很!我们吶,也是认出了这位大人身上的腰牌,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锦衣卫,那既然同是当差的,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这才送到您这来了。」 临安府的守备军和衙役们都知道晏鸿堂与锦衣卫素来是有些联繫的,不过这也并不难理解,毕竟锦衣卫这种刀口舔血的差事,有个知根知底的药馆相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晏鸿音下针的速度稳准快,说话间已经止住了纪清身上伤口的出血。 她抬眸看向说话的衙役:「锦衣卫腰牌?」 衙役指了下纪清的胸口:「喏,就在那,我们看完就给塞回去了。」 晏鸿音从纪清怀中摸出铜制的腰牌,上面写着锦衣卫三个字,仿制的粗鄙程度简直可以说是在藐视嘲讽锦衣卫。 锦衣卫暗使们的确有身份识别的东西,但并不像明面上的锦衣卫一样拥有背面刻着名字的腰牌,因为那无疑对暗使来说是要命的身份泄露。 有人打伤了纪清还特意引导衙役发现重伤的纪清,并且在纪清的身上仿造了锦衣卫身份的腰牌,让衙役确认纪清是锦衣卫,因此救了重伤的纪清将人送来了晏鸿堂…… 晏鸿堂! 晏鸿音搭在纪清脉搏上的手一颤。 动手之人留纪清一命并不是因为心慈手软,亦或者是纪清侥倖逃脱,而是故意钓鱼,想要知道临安府内与锦衣卫相熟的人都有谁。 可晏鸿堂与锦衣卫的关系并不是什么隐藏至深的秘密,为何……? 晏鸿音站起身,绕到药柜后面取出一个圆润的瓷瓶,倒出一粒丸药塞入纪清口中用内力送服,不过片刻,纪清的唿吸便从微弱转为平缓,脉搏也有力了许多。 两个衙役见状便道:「那既然晏大夫您接了,我们就先走了,这耽误了不少功夫,回去晚了家里的婆娘也惦记着呢!」 「多谢二位衙役大哥。」晏鸿音福了福身,道,「若是这位大人醒来问及此事,我定会如实以告。」 「好说,好说!」 平白捞了一笔大人物的救命之恩,两个衙役脸上乐呵着离开了。 两人走后,晏鸿音再度附身查看纪清的情况,就见昏迷中的纪清突然剧烈咳嗽了一声,眼睫颤抖着睁开眼,在辨认到身边人是晏鸿音时,用尽力气反手攥住晏鸿音的衣角,气若游丝道:「他在……在……找……」 然而纪清的伤势实在太重,话并未说完就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昏迷过去。 他? 在找什么? 晏鸿音站在原地,突然嵴背一阵发寒。 她的身后,坐在嬷嬷身边表情温良的玉罗剎拿了桌上托盘里的蜜桔慢条斯理的剥开,送了一瓣到自己口中。 ——找到了。 玉罗剎垂眸,眼中却无任何笑意。 ——本座的……锦衣卫镇抚使夫人。 作者有话说: 刺……刺激! 接着奏乐接着演! —— 感谢在2022-10-05 00:00:00~2022-10-05 21:1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吾铭颜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打分:-2 1瓶; 第44页 第25章 披马甲的第25天 为了查出纪清重伤前经歷了什么,晏鸿音将纪清住处内的东西排查了一遍。 在抽屉的暗格中发现一些墨迹崭新的纸条。 晏鸿音一一将那些纸条展开来,上面很明显是纪清自从来到临安府后所有跟踪调查之人的行踪记录,其中也包括了最开始时跟踪阿玉的那次。 纪清的记忆力很好,并且这些东西写出来便是潜在的把柄危险,如若不是纪清发现了什么,不可能将这些东西一一写在纸上,看样子还在逐个排查。 其中一张纸条上,丰盛当铺这个地方被硃砂圈了起来。 晏鸿音将那些纸条收拢进匣子里,继续翻找其他有用的痕迹。 但纪清无疑是一个很优秀的暗卫,他的住处几乎没有留存任何关于他行为痕迹的蛛丝马迹,宛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人落榻处。 晏鸿音知道纪清的住处没有什么可深究的东西了,转身离开。 走在街上,晏鸿音的眉心蹙起。 抬眼环视四周,街道上的百姓相比较前几日明显稀疏了许多。 最近几日命案频发,从富商高官的后宅小妾,到街边贩卖的摊贩,更甚者郊外破庙乞讨的乞丐都没能逃过暗杀者的魔爪。 不明真相的百姓人心惶惶,锦衣卫却是十分清楚这些死的人都是明里暗里投靠了寒梅的罗剎教探子,以及残留的神水宫弟子。 「这位姑娘,买两支花吧?」热情的花贩大妈招唿着路过的晏鸿音,宽厚福态的面容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这女儿家呀就是要换着新鲜的花簪着才娇俏呢!」 晏鸿音对花并不感兴趣,但是这卖花的花贩却拽着晏鸿音的衣袖热情地有些不依不饶:「姑娘还是看看吧,这些花都是今早上刚摘下来的新鲜花卉,缠丝严实,戴着绝对香气萦绕,留香三日呢!」 晏鸿音抬手想要拂开花贩的动作停住,脚下一转站在花贩摊子前,垂眸扫过花贩面前摊子上摆着的花,突然问道:「大娘,您看哪种花最适合我?」 花贩大娘笑眯了眼睛,拿着一支郁金香递给晏鸿音,语气热络道:「姑娘啊,最是适合这支郁金香!这花金贵着呢,平日里不多见的,香气也是持久的很,但凡粘上一点啊,留香好几日都不会散的!」 晏鸿音拿着手上的郁金香花枝转了转,从袖中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在摊位原本放郁金香的位置上:「可够?」 花贩大娘眼疾手快收了银子,松开了拽着晏鸿音袖子的手,笑呵呵道:「姑娘是熟客了,自然要便宜些,够了,够了。」 晏鸿音意有所指道:「既然是熟客,下次就莫要用挂肉在门前的方式提醒我了,味儿太沖。」 花贩大娘眼中精光内敛,回道:「咱们这都是小本生意,有人闹上门来偷东西,传出去总是不好的,总要有些噱头警告一二不是?」 晏鸿音没再说什么,看了花贩大娘一眼,拿着那支郁金香离开了。 当日将那合芳斋伙计的尸体挂于栅栏之上的竟然是黑市的人……这虽然的确是黑市的处事风格,但晏鸿音总觉得若只是为了警告楚留香扰乱黑市的行径,黑市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还有这郁金香……是何用意? 郁金香……楚留香? 黑市的这条消息到底是想提醒她什么? 晏鸿音直到进门都还在脑中想着这些零碎的碎片。 此时正值用晚膳的时辰,连翘想必已经将食盒送去了竹林后院,晏鸿音便直接朝着竹林走去。 微风迎面,将手中郁金香的气味送到晏鸿音的鼻间,晏鸿音脚下顿住,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她从怀中取出一直随身保管的那张画像,展开来,凑到鼻间嗅闻,捕捉到了一抹极淡的郁金香气息。 这种带着些许海风微咸的郁金香气是楚留香独有的气味。 这副画曾经停留在楚留香手中很久! 楚留香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这副根本没有画出五官面容的肖像? 晏鸿音再一次仔细端详这幅画,将重点放在除却那狐狸面具之外的地方。 画上的肖像虽只有半边,但却将画中人的衣裳样式勾勒地十分详尽。 晏鸿音的视线突然一顿,落在画中人手持的武器上。 另一半虽然缺失,但边缘处隐约可以看到画中人手中的并不是什么棍状武器,而是一把……半展开的油纸伞。 【那人从合芳斋出来……后来去伞铺里买了把油纸伞……】 晏鸿音的眸光一颤,再度看向画中人袖口露出的半截外衫衣料。 画画之人像是将自己所见尽数落在纸上,唯恐一丝细节的错漏。 画中人的外衫是淡青色的,袖口处绣着金丝竹叶,是晏鸿音最为眼熟的苏绣纹样。 【之后他去了一趟晏鸿堂后院,然后出门到丰盛当铺同那掌柜隔着档口-交谈了几句……】 纪清曾经跟踪阿玉时回禀的话重新在晏鸿音耳边响起。 如果是纪清追查线索查到了丰盛当铺,继而开始盘查所有与丰盛当铺有过交集的人…… 「阿音?怎的站在这里?」 温和清雅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晏鸿音缓缓抬头,看到了小路尽头。 竹林环绕的小院里,面容一派温煦文雅的男人清浅而笑,发尾微卷,在光线的下流转出丝丝缕缕的金棕色。 第45页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碾碎了太阳的光芒,带出一片危险浓郁的金。 她的一只手背在身后,袖剑无声滑入掌中。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期待宝贝们的留言么么啾! ———————————————————— 推推综武侠主攻预收《[综武侠]你还想看我开花?》,cp花七公子,专栏跳转直达~ 传闻有一间花店,有缘来此的客人可以来带走一粒种子,若是种子发芽开花,便能实现一个愿望。 花七公子无意间走进这家店时,发现自己可以听见这些花草种子的心声。 他挑中了一颗被可怜巴巴塞在角落的自闭种子。 ——虽然那种子总给他一种「莫挨老子」的气息。 傅回鹤:「……这个是死种,种不出来。」 谦谦公子笑道:「可是我喜欢它。」 种子本种·傅回鹤:「……」 这位客人,店主不参与买卖,把店主放下,谢谢。 * 傅回鹤原本不觉得这位客人真能把他种出来。 卖出去的结果就是,看着花盆里窜高的苗苗无语凝噎。 另一边。 种了花的温润公子还在苦恼:「怎么养了一年多,还不开花呢?是不是病了?」 旁边瘫着的傅回鹤一口灵雾呛在嗓子眼,咳得手里的烟杆差点掉地下。 什么玩意? 你还想看……看我开花?! *** 食用指南: ★非典型经营开店类剧情,种子和买家的关系包括不限于爱侣,母子,父子,师徒……等。 ★每一个种子一个单元,会有分卷,有想看男神女神出没的宝贝可以留言~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阿音?」 站在院中的玉罗剎见晏鸿音站在原地迟迟不过来,有些无奈的笑了下,推开栅栏门迎着晏鸿音走过来。 随着如松如玉的郎君走近,晏鸿音抬手按了下眉心,手中的袖剑也因为她放下手臂的动作收回到衣袖暗袋里,神情有些疲惫:「没什么,有些累了。」 玉罗剎行至晏鸿音身前,第一次主动伸手牵过晏鸿音的手,轻声道:「是白日里那个锦衣卫的伤势过重?」 「伤势倒是还好,只是恐怕会昏睡几天。」晏鸿音顿了顿,继续道,「不过锦衣卫与晏鸿堂向来交好,此事还得过去锦衣卫那边说一声才是。」 「事情再急也要用过晚膳才行。」玉罗剎牵着晏鸿音朝着竹林院中缓步走去,将全无防备的后背对着晏鸿音。 玉罗剎察觉到发尾微动,侧头看向晏鸿音。 晏鸿音收回手,轻声道:「阿玉的发色若是在阳光下看,有些泛金。」 玉罗剎弯了下眉眼,只问她:「好看吗?」 「好看。」 路过院子时,晏鸿音驻足,视线在池塘边的鞦韆上停留了片刻,扫过屋檐下方垂挂着的油纸伞,抬脚步入房中。 玉罗剎并没有将菜餚从保温食盒中拿出来,似是早就知道晏鸿音会在晚膳时辰回来。 晏鸿音也没有问,将颊边的髮丝挽到而后,同玉罗剎一起将食盒里的菜摆在桌上,晏鸿音定了心神,状若无意问道:「这是阿玉今日吩咐厨房做的菜式?」 玉罗剎正在摆放两人的碗筷,闻言头也不抬道:「阿音可是忘了?」语气里有些丝丝缕缕的怨气。 晏鸿音凝神想了想,真的没能想到有关今日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能让面前这人特意吩咐厨房做上这么一桌菜式。 玉罗剎抬眸,琉璃色的眼眸里映着房内染着的烛火,明明灭灭间有种惊人的惑意。 他勾唇笑了笑,在晏鸿音对面坐下,轻声道:「一个月前,便是今日,阿音将我捡回了家中,阿音不记得了?」 晏鸿音眼睫一颤,与玉罗剎四目相对。 面前的菜餚是两人洞房时桌上的菜式,一道不落,只不过屋中不再有龙凤盘雕的长烛,也没有红艷艷的绸缎囍字。 一个月前,她还是京城众勛贵想求得一见又不想无事得见的锦衣卫暗部指挥使,出任务回京之时面前这人恰好从山坡上摔滚下来,不偏不倚撞向她疾驰的马匹。 若不是她反应迅速勒缰调转马头,顺手捞了这人一把,恐怕这人早就依照惯性滚向官道旁的万丈高坡之下。 晏鸿音此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如今回想起来,她竟不知若回到那日,她还会不会去勒马急停。 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与临安府的混乱歷歷在目,晏鸿音抬手倒了两杯清酒,递给玉罗剎一杯。 她并不后悔救了文雅体弱的病美人阿玉,但罗剎教教主玉罗剎也的确还是死了更好。 这二者在她心中,向来都不能混作一谈。 玉罗剎依旧对那盘笋尖,不过此时的笋味道已经不如早些时候存下的春笋味道鲜美,这让玉罗剎也微微有些皱眉,眉宇间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嫌弃。 随后他又夹了一片茭白,忽而笑道:「成亲那日,阿音还叫我莫要多食茭白。」 两人成亲并无多少时日,尚且仍算新婚,晏鸿音当然记得,淡声道:「阿玉如今身子大好,自然不需什么忌口了。」 「可我却很是欢喜阿音关切的样子。」玉罗剎咬断筷中夹着的茭白,咀嚼着咽下,转而夹起一片清蒸鸭肉,「关外气候不如中原温和,许多牛羊牲畜不好畜养。像是鱼鸭鸡这类畜生,从商队中得来便已经是腊味,清蒸过后滋味颇腥,还带着浓浓的腌制料的味道。所以哪怕后来这些鲜活的食材也能唾手可得,我也甚少进食。」 第46页 晏鸿音也夹了一片盘中白嫩的鸭肉,拢着眼睫道:「临安府以酒酿清蒸鸭为招牌,许多外来客都会点上一盘,也算是入乡随俗。」 「原是如此。」玉罗剎笑着将鸭肉送入口中,「怪不得今日的鸭肉比之成亲那日多了些许陈酿的醇厚滋味,想必是当时我尚在病中,厨房得了医嘱的缘故。」 字字句句都是晏鸿音待阿玉郎君的用心爱护。 晏鸿音伸手端起酒杯,那双没有了对「阿玉」这张脸的欣赏温柔的眼眸里,烛火摇曳下满是平静:「阿玉觉得临安府如何?」 玉罗剎举杯,杯口相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眉眼轻弯:「景美人佳,若是没有锦衣卫,那便是最好的地界了。」 晏鸿音抬手微遮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冷冷道:「没有锦衣卫,便是武林的临安府,而非大明的临安府了。」 玉罗剎仰首饮酒,闻言侧头想了想,竟然点点头贊同道:「阿音说的极是。」 若是没有锦衣卫,再过上几年,临安府的确说不好还会不会是大明的临安府。 可若是没有晏鸿音,玉罗剎这一方死局也决然不会如此轻易度过。 这世间一饮一啄,大约都是定数。 玉罗剎握了酒壶给晏鸿音再度满了一杯酒,慢声道:「阿音可有想要之物?」 玉罗剎向来是随性恣意的性子,他喜欢一切炙热如火的东西,他的人和他的功法一样,是危机四伏的大漠,是灼目燃烧的烈日,是篝火燎原下的烈酒……不论是爱或是恨,在他这里都能找到泾渭分明的位置。 不论是隐忍还是妄为,从来都是真性情的自我。或许在他人眼中,他是个诡异莫测难以琢磨的角色,但他自己却对自己很是满意,因为他活得轻松畅快,想做什么便做,想要什么便夺,哪怕有朝一日魂归九霄也无所谓回头留恋。 他的确是欠了晏鸿音一次,所以他自然是要还上一还的。 在这临安府将阿玉欠下晏鸿音的恩还清,余下的,便是玉罗剎与晏鸿音的纠葛交缠。 晏鸿音不了解玉罗剎这个人,但她的师父有句话说的不错,晏鸿音之所以能在暗部任务完成的总是毫无疏漏,与她那同那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亡命之徒相似的行为准则有关。 她的所思所想,从来都能切中最要害的地方。 或许也正因如此,人群中能吸引她瞩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若我想要,阿玉便能为我取来?」晏鸿音突然笑了,这一笑如同夜里昙花,姣白绽放,姿容淡雅却有一种令所见者为之痴迷的动人心魄。 玉罗剎迎上晏鸿音的目光,声音温沉脉脉,听不出半分罗剎教教主的阴狠莫测,眸中尽是笑意:「赴汤蹈火,为卿一笑。」 屋外枝丫迎风的声音毫无倦意,月光也因为深秋而褪去柔意换上一副萧瑟的面孔。 晏鸿音细长葱白的手指点着杯中酒水,单手托腮,在桌面上缓缓写下四个字。 玉罗剎垂眸看着,眼中笑意渐冷。 晏鸿音轻笑,不过两杯酒水而已,面容却带了些灼灼若桃花的粉,缓缓道:「此物,阿玉可捨得?」 *** 子时七刻,万籁俱寂。 锦衣卫临安府据点内。 一身玄色绣金卫飞鱼服的晏鸿音坐在案后,面上摊开的是迄今为止所有罗剎教、玉罗剎相关的情报,旁边燃着一方火盆,竹炭燃烧的噼啪声间或响起。 屋顶瓦片微动,晏鸿音手中的动作未停,将浏览过的纸条扔入火盆任由其燃作灰烬,面具后的面容波澜不惊。 晚膳时候沾染在身上的酒气早已荡然无存。 桌案正对大开的房门,月光裹挟着萧瑟的秋风袭入房内,吹得铜盆中的火苗弯着腰残喘,却又因为不断加入的纸条延续新的生机。 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房檐之上,无声无息,如影如魅。 晏鸿音的视线越过照壁看向来人,片刻后,垂下眸子继续手里的动作。 即使查出了罗剎教渗透临安府的情况,但晏鸿音不确定也不想赌锦衣卫暗使中是否有反水背叛者。 她离开临安府在即,锦衣卫据点内所有关于罗剎教的情报她必须要在过目之后予以销毁,不留存档,以免打草惊蛇。 「镇抚使大可不必如此谨慎。」来人在几步间便行至门边,整个人都笼罩在白茫茫的诡异雾气之中,辨不清性别,是外界人对玉罗剎最多的形容模样,「罗剎教倒是的确未能找到渗透锦衣卫的缺口,不愧是比之六扇门更加铁板一块的朝廷护卫。」 「哦?」晏鸿音的声音也如伪装之时一样低哑暗沉,「看来玉教主在六扇门留了不少痕迹。」 「收买策反,无非钱权恩色四法。六扇门中的捕头并不是都像诸葛正我座下那四个弟子一般难啃,舍些银两美人,用些恩惠计策,着实不难。」 来人堂而皇之拉了椅子坐下,对晏鸿音暗自刺探的讯息竟是毫不遮掩。 但晏鸿音并没有丝毫动摇。 六扇门与锦衣卫不同,它是明面上的独立衙门,门中捕头捕快众多,由颇受皇帝信任的王侯诸葛正我统领。就算玉罗剎承认其中有罗剎教的人,晏鸿音也断然不可能去盘查同为朝廷机构的六扇门,甚至若是贸贸然向诸葛正我透露消息,反而会捲入锦衣卫不该捲入的党派之争。 第47页 晏鸿音于是不再理会玉罗剎,而是继续当着玉罗剎的面浏览罗剎教的消息情报,逐个焚烧。 玉罗剎发现他忽然有些着迷晏鸿音……或者说,更着迷。 不论是素色裙装,清冷矜贵的医者;还是说着直白露骨的话语,娇憨直率的佳人;亦或是面前这个端坐桌案之后,一身肃杀飞鱼服嵴背挺直如一把出鞘绣春刀的锦衣卫。 玉罗剎从未如此欣赏过一个人,晏鸿音的存在让他觉得兴奋战慄,却又觉得事态全然在掌控之中。 晏鸿音察觉到了来自玉罗剎意味不明的打量,她头也不抬,冷声道:「玉教主若是来闲聊,便恕在下无空招待,走好不送。」 十分的不客气。 玉罗剎有些遗憾。 还是在家里好,至少还有个笑模样。 一声轻响,晏鸿音停下手中动作。 光滑圆润的瓷瓶被玉罗剎放在桌面上。 「你想要,我自然给得起。」玉罗剎再度出声时,已然是阿玉的温沉嗓音,「但若是这般轻描淡写的给了,我心上又会有些不痛快。」 晏鸿音伸手,瓷瓶却被一根手指死死压住,陷入桌面凹沉出一个圆形印记。 她并没有与玉罗剎过招,而是手指轻弹了两下瓷瓶,一丝内力随之探入瓶中。 晏鸿音耳尖一动捕捉到瓶中液体的迴荡,的确是情报中所言的天一神水剩余的量。 她收回手,手臂搭在太师椅扶手上,手指指腹微微摩挲,转而问道:「为何之前探查脉相时,你会是毫无武功之脉?」 晏鸿音的声音也不再伪装,两人几乎就差撤去面具与散去白雾的区别。 「本座金针封窍为求境界突破之时,从未想过中原也会有如此行径的妙人。」玉罗剎回答的很果断,尾音上扬,带着病美人阿玉所没有的戏嚯调笑。 这是阿玉所不曾有的底气与恣意。 金针封窍。 晏鸿音冷哼了一声。 她在做金针封窍的决定之时,也从未想过,天下之大,偏偏就让她遇见了另一个同样採用百年不会有人动用此法的疯子。 「你想如何?」晏鸿音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瓷瓶,换了个随意的坐姿,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中原人你追我赶的游戏本座嚮往许久,今日入乡随俗倒是想领教一番。若镇抚使能抓到本座,天一神水,自当奉上。」桌上的瓷瓶被玉罗剎反手收入袖中,语气带了些居高临下的傲慢与玩味。 晏鸿音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指,淡声道:「可,天亮为期。」 …… 玉罗剎来的突兀,去的飘然,晏鸿音却半点没有要追的意思。 她将手中的情报尽数过目焚烧,自身侧抽屉中取出一锦盒拿在手中,这才站起身转动博古架上的机关,步入漆黑一片的暗室。 石门翻转声中,晏鸿音拿了墙边的油灯,缓步沿着阶梯向下,摇曳的烛火在玄色的冰冷面具之上跳跃出暗影。 她有些改变主意了。 对玉罗剎这个人。 面具后的面容冷若冰霜,杏眼微敛,其中是方才压下的怒。 她出身后宫,生母低微,从懂事起便习惯隐忍,对修习武学之后更是自我约束,收敛情绪,不骄不躁,不嗔不怒。她的天赋很好,十岁便入了锦衣卫暗部,十三岁成了最年轻的暗部指挥使,身居高位,不露声色,矜贵凛然。 从未有人敢用这般放肆戏嚯的目光打量她,更遑论还带着一种谋求掠夺的心思。 此时想杀玉罗剎,过于兴师动众且难以一击必杀,有违锦衣卫暗部行事准侧,给他一个教训,将人从临安府地界驱逐出境,将对峙的战场放在关外,搅乱罗剎教使其自乱阵脚,方为上策。 ——想玩? 晏鸿音抬手转开面前的机关,门后是静候多时的锦衣卫,领头之人正是本该尚在昏迷之中的纪清。 晏鸿音打开手中的锦盒,红色绒布之上原本沉睡的蛊蝶们被气息唤醒,抖了抖翅膀,接连朝着密道出口的地方翩然而去。 「跟上。」 纪清扶着腰间绣春刀低头领命,无声无息地带着锦衣卫们自暗道鱼贯而出。 ——奉陪到底。 *** 玉罗剎走了一阵子,临安府很大,但是身后总黏黏腻腻跟着人,杀又不好杀,甩又甩不掉,换做是谁都是逛不好的。 他盘膝坐在临安府最高的一处塔楼屋嵴上,抬头注视着月亮。 今夜的月亮并没有中秋时的交接圆亮,街道上的人群也少了许多。 这里的视野很好,各方街道与巷子都能尽收眼底。 打更的更夫打着哈欠,拖沓着脚步走街串巷,运送粪水的清道夫佝偻着身躯,偶尔开着的店铺档口内,伙计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但总归透着寂寞的萧瑟。 临安府的夜晚,不该如此静谧。 玉罗剎低笑着摇头。 站起身,高处的风越发浩浩荡荡,鼓吹起他的衣袍,原本散去的白雾再度覆盖他的身躯。 他循着远处歌舞奏乐的声音,几个起伏,落在合芳斋屋檐上。 透过对面酒楼的窗户,看到摘了面具的锦衣卫靠窗而坐,纤长的手指间把玩着酒杯,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打着椅子扶手,应和着一声又一声的琴瑟音律。 伶人们被请来为贵人献艺,笙歌燕舞间,为首的是个有西域血统的胡人,五官深邃,身材俊挺,手执摺扇温雅缱绻地唱着凤求凰。 第48页 转过身时露出带了些卷的发。 蒲扇着翅膀的蝶慢慢悠悠飞进窗户,停在晏鸿音握着酒杯的手指尖。 晏鸿音侧过身子,悠悠道:「还未至丑时,玉教主怎的自投罗网呢?」 语气是一种轻慢而疏离的冷。 晏鸿音不得不承认,她捡人的眼光与运气一如既往地不太好,但好在她早就与这份糟糕的运气自我和解了。 她与玉罗剎其实是截然相反,又在某种方面上十分相似的人。 阴谋,阳谋。 他们擅长布局,也不畏惧解困,同样的,也能在第一时间便认清败局。 过分的骄傲,自信到甚至有些自大。 玉罗剎躺在对面合芳斋的瓦片之上,毫无芥蒂地问她:「何时下的药粉?」 晏鸿音触碰瓷瓶的那一下,并不只是单纯地确认瓶中的天一神水,还在上面下了追踪的药粉。 玉罗剎此时身上并未携带那瓷瓶,却仍旧被蛊蝶一路追踪。 杀了一只,还有一只。 连绵不绝,烦人的紧。 身前的伶人早就被吩咐了没有示意便要一直唱下去,晏鸿音的回答伴随着胡人低沉深情的低吟声传入玉罗剎耳中:「晚膳前。」 晚膳前? 玉罗剎的半截衣袖被风掀起。 那便是他在竹林小道时牵她走的那一段路上。 玉罗剎成名之后再也未曾栽过这样的跟头,但晏鸿音这个人却是实实在在太对他的胃口。 想要将人拐去关外大漠的欲-念更为浓郁。 一道锐利的冷光穿过窗棂径直插入屋内,那颤抖着声音吟唱的胡人一声尖叫,手中的摺扇被寒光乍射的四角镖死死钉在了实木屏风之上。 琴瑟丝竹声却不敢停下,只是那旋律却从缱绻情深扭曲成战慄的恐惧,不成曲调。 晏鸿音抬手轻挥,伶人们如蒙大赦般跑下楼梯。 一道身影夺窗而入,紧跟其后的劲风砰的一声关上了临街的窗户,隔绝了外面隐藏在暗处的视线,更夫,清道夫,打鼾的伙计……从阴影中走出,肃穆以待。 玉罗剎坐在晏鸿音对面,内力外放的白雾散去,是晏鸿音看惯了的那张脸。 落在晏鸿音指尖上的蛊蝶被玉罗剎抬手丢过来的一根筷子戳成两半,轻飘飘落在晏鸿音的腿上。 被对面的杀意锁定,晏鸿音的身子微绷,手指滑过杯沿:「玉教主这是……输不起?」 玉罗剎看着对面仍旧坐姿挺拔,嵴背笔直的锦衣卫,忽而一笑,杀气尽散。 「输给夫人,怎会输不起?」他笑着翻了酒杯,拎起桌上的酒壶,语气亲昵。 桌上他面前的筷子只剩下一根。 下一刻,玉罗剎的膝盖抵住桌角,手掌一拉一推间将横亘在二人间的桌几稳稳推到一边,伸长的脚尖勾住晏鸿音所坐的椅子脚,朝回用力。 晏鸿音怎会让他如愿,分腿别开玉罗剎暗含内力的小腿,同样伸腿勾了玉罗剎的椅子脚,内力吞吐间两人擦肩而过,座椅转眼间互换了位置。 晏鸿音看着玉罗剎斟满杯中酒液,抬起手臂,手指微弓成爪,内力运于掌上,将一旁的桌几重新拉回,横亘在两人中间。 「在下同玉教主仅有三面之缘,还是隔桌而谈更为合礼。」 一推一拉间,桌几上的茶点摆件却没有丝毫移动。 「结髮夫妻,同床共枕,阿音何必如此绝情?」玉罗剎长嘆一声,将酒壶放回桌面,手肘抵在桌面之上,嗅闻着杯中酒液,「我不过是想问问阿音,究竟将那药粉洒在哪里罢了。」 「结髮夫妻?」晏鸿音默了片刻,似是回忆,又似是不解,「玉教主可是认错了人?在下与夫君的婚书之上,可没有玉教主的名字。」 玉罗剎被噎了一下,随后声音便有些淡漠的薄凉。 「镇抚使说的是。」 随后画风一转,问道:「镇抚使,不知百姓有冤屈要诉,锦衣卫管是不管?」 晏鸿音不为所动:「下楼左转,巷子口直走,衙门大门口有鸣冤鼓立着。」 「哦……行。」玉罗剎抬手,长指轻点脸颊,语气婉转间带着哀怨,「让本座想想,大明律法,朝廷命官轻薄调戏良家男子,当以何罪名上诉?」 晏鸿音无语,一时间竟不知先问玉罗剎算什么良家男子,还是问她何时有轻薄调戏他。 玉罗剎打蛇上杆,不依不饶道:「你我无甚关系,若未曾轻薄调戏于我,镇抚使是如何将那药粉洒在本座身上的?本座来时可是换了衣裳,镇抚使是碰到了本座哪里,才会让这药粉留香自晚膳后到现在?」 「是髮丝,还是手臂,还是颈部,还是衣服下面……别的什么地方?」 那声音当真像是带了钩子,一个劲儿往晏鸿音耳朵里钻。 晏鸿音忍无可忍,语气里带了些色厉内荏的味道:「玉罗剎,你还要脸不要?!」 「嗯?镇抚使这是……恼羞成怒?」玉罗剎自鼻腔中带出一声疑问,语气抑扬顿挫,明明刚才还一副杀机毕现的魔头模样,现在又毫无违和地挺着一张无辜表情,「中原人就是脸皮子薄,我们西域人可不讲究那些个什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礼、义、廉、耻?」 晏鸿音:「……」 深唿吸了一口气,晏鸿音心底默念,这人还杀不得,至少在临安府杀不得。 第49页 闭上眼平心静气了好一阵,她才再度睁眼开口,冷冷道:「你输了,天一神水呢?」 「我输了?」玉罗剎侧首,「镇抚使何时抓住本座了?」 男人张开双臂抖了抖,摊手示意自己的活动自由。 晏鸿音冷笑,抬腿将桌几推开,出手迅如闪电,一掌拍向玉罗剎胸前。 玉罗剎抬手架住晏鸿音手腕,两人推拉过招间玉罗剎半个身子已然被抵在窗边。 晏鸿音抬脚直接一脚将人踹出了窗外。 玉罗剎顺着风轻飘飘落在街道斜对面的屋顶之上,白雾再度遮蔽身形,嘆道:「说真的,你这踹人的毛病是要改一改的。」 话音未落,玉罗剎脚尖在瓦片上借力凭空向后翻转身体,正正好躲开了插-进瓦片上的箭矢。 「镇抚使,」玉罗剎见好就收,没再继续撩拨晏鸿音,身形急转向后掠去,最后一句话悠悠然传音入晏鸿音的耳中,「记得回家取赌注~」 尾音勾着笑意,有一种令人手痒的感觉。 真的欠。 晏鸿音素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几次三番在玉罗剎面前破功,抬脚踩着窗棂翻身上去屋檐,三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眯起一边眼睛,拉弓引弦,晏鸿音灌注内力于指上,三支箭矢裹挟着破空声划开黑夜朝着飞掠离开的身影疾射而去! 玉罗剎自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奔跑间借力石壁拔起数丈,腰身后折如燕子穿云般避开上下同时而至的两道箭矢,落下时足尖略点,与第三道箭矢擦着鼻间划过,尖锐而迅勐的锋锐破开玉罗剎的护体罡气,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啧,好兇。」 玉罗剎摸开伤口处溢出的血珠,啧笑了一声,身形飘转间七八个起落,转瞬已至几十丈开外。 …… 城北酒肆院中 丰盛当铺掌柜见玉罗剎转过身时面上带着血痕,不由唿吸一窒。 玉罗剎抬手抚过脸颊,眉间轻蹙,看向身前冷汗涔涔的属下,幽幽笑道:「内子彪悍,见笑了。」 「不、不不不……不敢,属下、属下不敢妄自揣度教、教主……」掌柜两股战战,几欲昏厥,他骤然意识到什么,极度的惧怕令他浑身都在颤抖,「教主饶命……教主饶命……」 「饶命?」玉罗剎不解地重复了掌柜的话语,抬步靠近掌柜,长指抵在掌柜眉心之间,迫使其抬起头来,俊美的面容此时看在掌柜眼中犹如催命罗剎,「本座又不会杀你,饶什么命?」 掌柜却说不出话来,嘴唇和整个下巴都在恐惧中颤抖着。 见到那道红痕,掌柜这才明白过来他几次三番见到的竟然是教主真容。 ……从未有活人得见罗剎真容…… 不知过了多久,抵在额前的指尖移开,掌柜像是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眼皮不住的抖动着。 「念你护驾有功,即日起携妻儿回-教罢。」 掌柜眼中光芒大盛,拖着沉重的身躯朝着离去的背影深深跪伏在地,还未从惊惧中恢復的声带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 纠结忙碌的黑夜终结于日出的那一刻。 太阳在漫天红云间一跃而出,缓缓升起,晨曦却与云雾细雨相携而来。 晏鸿音回到晏鸿堂,在院中碰见了等候一夜的嬷嬷。 嬷嬷一眼便认出了晏鸿音身上宽大斗篷下穿着的是锦衣卫飞鱼服,愣怔了一瞬。 两人对视一眼,嬷嬷没有多问,走过去将手中撑着的伞罩在晏鸿音头顶,轻声道:「怎的淋着雨回来?」 晏鸿音接过伞,微微摇头:「细雨罢了,不碍事。」 「你心里有数便是,晏鸿堂有嬷嬷在呢,人吶,有时候任性一点才畅快。」嬷嬷拍了拍晏鸿音执伞的手,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晏鸿音目送嬷嬷的背影拐入房中,这才撑着伞一步步穿过庭院廊间,再度步入竹林小道,在院子栅栏外驻足。 她冷眼看向院中淋着雨坐在鞦韆上晃晃悠悠的玉罗剎。 玉罗剎换回了阿玉的衣裳,长发未束,披散着逶迤在肩头。 那鞦韆上被晏鸿音闲来无事时别了几朵无用的药花,因为下雨的缘故蔫着脑袋,被玉罗剎夹在指间用指腹轻轻拨弄。 纵然是毛毛细雨,在雨中久了,玉罗剎的髮丝也湿透了贴在衣服与脸颊边。 俊美的脸上横着一道将将癒合的疤痕,还翻转微张着皮肉,有种战损的惊人美感。 「回来了?」 晏鸿音撑着伞,挪开栅栏缓步走进院内,目不斜视地步入檐下,将纸伞收起靠在门边。 屋子里的碗碟早已收拾干净,桌面上唯有倒扣在托盘上的茶杯茶具,以及一个圆润光滑的瓷瓶。 晏鸿音看着那瓷瓶,忽然抬手,手心翻转朝着屋外射出一记飞镖。 玉罗剎有些无奈地抬手接住那直直朝着鞦韆绳索切过来的暗器,从鞦韆上下来,将那几朵可怜巴巴的花儿放在鞦韆木板上,抬步走了进来。 晏鸿音解开沾染了雨水的斗篷搭在椅背上,伸手将椅子转过来坐下,拿过装着天一神水的瓷瓶轻轻晃了晃。 玉罗剎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露出原本深邃锋锐的眉眼,沖淡了淋雨的狼狈弱气。 将长发捞在手中拧了拧水,男人自顾自去到一边取来干燥的帕子坐在床边擦拭着,瞥见晏鸿音动作后好心提醒了句:「天一神水暴露在外可化为雾气,闻之便可中毒,毒性剧烈,可使中毒者浑身溃烂,疼痛半月死亡,无药可解。」 第50页 晏鸿音只在情报和记载中见过曾经在江湖中盛极一时的天一神水,但真正接触到却是头一回,动了动唇,道:「你倒是知道的详细。」 玉罗剎轻描淡写回道:「有人用它暗杀过我。」 晏鸿音来了兴趣,微眯了下眼,脸颊微侧:「然后?」 玉罗剎高深莫测地哼笑了一声,答道:「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也拿这东西没办法?」晏鸿音手指夹着那瓷瓶,低垂着眼似乎在揣摩什么。 「的确没什么解毒的法子,但这并不是罗剎教想要天一神水的缘由。」玉罗剎知道晏鸿音想问什么,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回答,但回答多少,便要看他心情好的程度有多少了。 晏鸿音当然也清楚,玉罗剎是在诱惑她。 只不过现在世上仅存的天一神水在她手中,知道是谁与罗剎教做了交易这件事对她而言并不算迫在眉睫的紧要事。 玉罗剎那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在换衣服,声音却没停歇的意思:「阿音为什么会成为锦衣卫?」 「自幼便是。」看在天一神水的面子上,晏鸿音也不介意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玉罗剎会回来这里,在晏鸿音看来是情理之外的意料之中。 自昨夜开始,临安府内的明面上的罗剎教弟子开始朝着城外撤离,丰盛掌柜一家更是没有丝毫遮掩地举家搬迁——这是罗剎教在明面上对朝廷的避让三分。 不论玉罗剎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避让,晏鸿音都不会再在这个时候挑起争端。 玉罗剎换好衣裳走到晏鸿音身后,将一把摺扇放在桌面上缓缓推到晏鸿音视线内。 「那个锦衣卫……啊,是叫纪清?」玉罗剎捏着下巴回忆,评价道,「武功不错,人也挺机灵,就是反应慢了些。」 玉罗剎下手的确留了分寸,纪清并没有如晏鸿音对玉罗剎所说的那样昏迷不醒,而是在送到医馆昏睡了两个多时辰之后便甦醒过来。 他是如何中招的也不难问出前因后果。 纪清查出了丰盛当铺掌柜与罗剎教的来往,继而开始疑心晏鸿音身边的玉罗剎,但偏偏当他找上玉罗剎的时候,玉罗剎的手中拿着这把晏鸿音亲手给的,代表了锦衣卫庇护的摺扇,这才让他失了警惕,被玉罗剎抢先动了手。 晏鸿音之所以会给玉罗剎这把凭证,最开始的想法不过是因为临安府风波叠起,担忧她不在阿玉身边时会有人因为她的身份盯上阿玉,却没想到在玉罗剎的手中成了刺探她身份的证据。 锦衣卫敛着下颚,面上本该柔美的线条在飞鱼服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冰冷。 晏鸿音默然半晌,闭眼逐客:「滚吧,从这里出去,你我一笔勾销。」 外面的濛濛细雨绵绵不绝,竹林中瀰漫着淡淡的雾气。 玉罗剎看向院中,意有所指道:「可是有人似乎不想我走。」 晏鸿音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看向院外沙沙作响的竹林:「你在中原究竟惹了多少麻烦?」 玉罗剎作势思考了一下:「……这就要看夫人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晏鸿音无语,正要说什么,脸色勐然一凛。 ——不对! 不速之客们在细雨中无声自竹林掠出,落在栅栏之外,院落之内,房檐之上……包围了不大的院子里封住了所有的退路。 她的手握住腰间刀柄,一字一顿道:「锦、衣、卫。」 绕过她的命令,来她的府邸拿人的锦衣卫。 玉罗剎倒是一点紧张都没有,反而还有空玩味思忖,撩拨一下晏鸿音:「看来夫人在锦衣卫中的人缘并不算太好。」 「要不然……考虑一下,弃明投暗?」 晏鸿音冷冷道:「你先活过今日再说罢。」 …… 脚边横着七零八落的尸体,玉罗剎掂了掂从这些「锦衣卫」手中夺来的绣春刀,反手扔给晏鸿音,嫌弃道:「这还不如我之前仿造的腰牌。」 晏鸿音一刀噼断朝着面部袭来的「绣春刀」,面沉如水。 雨水混着血水在地面上聚成血腥味的水洼,晏鸿音的髮丝被雨水和汗水粘连在脸颊边。 这是两拨人。 一波杀手,来杀玉罗剎,另一波伪装成锦衣卫……来试探她。 玉罗剎蹲在池塘边撩水洗净手上的血痕:「阿音可知……有人想要阿音的命?」 晏鸿音冷笑一声:「你吗?」 「自然不是。」玉罗剎见池塘里的大胖鲤鱼浮上来,手痒之下敲了一记,满意地看着大胖鲤鱼肚皮向上翻了过去,「就在今日,罗剎教接到一条悬赏,有人用三百万两黄金,买临安府锦衣卫镇抚使的命——顺便说一句,据我所知,这个悬赏几乎被发给了江湖所有势力。」 三百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却用来买区区锦衣卫镇抚使的命……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但如果是一个知道晏鸿音便是这个镇抚使的人——三百万两黄金买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命,便相衬了。 玉罗剎揣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阿音猜到此人是谁了?」 「……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陆纲。」晏鸿音一字一顿,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哼。」玉罗剎站起身转头看向晏鸿音,「阿音果然聪慧,与本座天生一对。」 第51页 晏鸿音的回答是甩手一记飞到擦过了玉罗剎的脸颊,削断了躲闪迅速的玉罗剎一小撮碎发。 玉罗剎摸了摸髮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旧挑眉浅笑,问晏鸿音:「要合作么,夫人?」 合作?她与罗剎教能有什么合作? 然而还不等晏鸿音问出口,方才还站在那里一副悠哉悠哉胜券在握模样的玉罗剎面色一变,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晏鸿音:「……?」 走近两步,晏鸿音低头看见池塘里面被弹晕过去的大胖鲤鱼肚皮朝上晃晃悠悠。 她抬脚将倒在地上的玉罗剎翻过来,踩着罗剎教教主的胸口,微微弯下腰歪着头注视面部仍旧留有战损伤疤,脸上混合着血水与泥水的狼狈美人。 ——都说了不要捞池塘里的鱼,这人手是真的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们的支持么么啾!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玉罗剎记得他上一次完全失去意识晕过去,还是在京郊茅草屋里初见晏鸿音的那次。 但好歹那次他晕得明白,这次他好像也没干什么…… 玉罗剎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不是睁眼,而是瘫在熟悉的热流包裹中思考究竟是哪里中了招。 但是随着身下的热度升高,额角的汗不断往下流的玉罗剎最终不得不停止自我反省,睁开眼看向不远处坐在桌边点灯看着什么的晏鸿音。 「夫人,这个水温……是不是有点高了?」 玉罗剎生长于大漠,耐热性其实挺不错的,但是再耐热也耐不住这明摆着往熟里煮的架势。 晏鸿音手中的册子翻过一页,淡淡道:「我以为你挺享受。」 醒来这么久了泡在药桶里愣是一声不吭,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还是熟悉的只有一个脑袋在外面的药桶,玉罗剎的手在水里滑动了两下,确认这次自己身上还留着亵衣亵裤,拉长尾音慢吞吞道:「我就是在想,夫人这次怎么没扒光我的衣服?」 晏鸿音的动作一顿,闭了闭眼。 药浴并不需要全-裸,她之前那次之所以将人扒干净,一是为了检查这人身上是否有其他外伤,二来是方便施针,怎么话从玉罗剎的嘴里出来味儿就变了? 合上手里的册子,晏鸿音朝玉罗剎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柔声道:「那你可以多泡一会儿。」 玉罗剎见晏鸿音起身拿了旁边的木柴过来,作势要添柴,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倒也不必如此劳烦夫人……」 「应该的。」晏鸿音一连扔了两根木柴进去,顺道扇了扇风,满意地看着火苗往上窜,问他,「夫君,水温是不是更舒适了?」 已经能感觉到有点烫屁-股的玉罗剎费劲巴拉地转过头:「……阿音……」 语气里带了些示弱的意味。 晏鸿音站起身,垫着湿帕将旁边炉子上的药罐端起来倒了一碗褐中泛红的药汁,送到了正蜷在药浴桶里的玉罗剎面前。 玉罗剎闻到那味儿就觉得有种升天的超度感,嘴角抽了抽。 一般而言,晏鸿音很少会给病患直接服用一道水的药,毕竟药性太浓,味道实在不佳,但对玉罗剎,晏鸿音懒得去煎二道。 其实她和玉罗剎都很清楚,玉罗剎的确是中了毒,但武功还在,不过木板围出来的药浴桶罢了,他真想出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 但玉罗剎选择不出来,态度便很明显了。 玉罗剎不想喝,但是长手长脚缩在药浴桶里的身子还是有些微妙的麻木,摆明了余毒微清。 药浴桶就留了个脑袋在上面,他的手出不来,晏鸿音又不可能来餵他,只能忍着那股酸苦酸苦的味儿一边吹一边用嘴委委屈屈地喝药,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委实有种上赶着喝毒药的既视感。 晏鸿音看了他好几眼,好好一张美人脸,偏偏长在玉罗剎身上。 糟心。 玉罗剎敏锐的感觉到来自晏鸿音的视线,琢磨了一下从昏过去到现在,晏鸿音的态度和视线下意识的避开,忽然道:「你不会是嫌弃我破相了吧?」 晏鸿音唿吸一滞。 玉罗剎喝药的动作停下,语气肯定道:「你嫌弃我破相了。」 晏鸿音转身往桌子旁边走。 玉罗剎哀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箭是你射的。」 晏鸿音面无表情。 下次她会记得换个其他地方瞄准。 「你不会是在想,下次换其他地方射吧?」玉罗剎警惕地瞅着晏鸿音。 晏鸿音:「……喝你的药。」 玉罗剎于是继续艰难叼着碗喝药。 ——至少晏鸿音很贴心的,将药碗放在了玉罗剎的脸边上。 两人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熟悉的竹林院落,这里有些阴冷,四面是坚硬的石墙,无门无窗,石壁上镶嵌了几颗足以令人视物的夜明珠,药浴桶的另一侧立着屏风,屏风上罩着的丝绸纱帘被贯穿的风扬起又落下。 玉罗剎并没有问这是哪里,晏鸿音也没有提。 一碗药喝完,玉罗剎在药浴桶里的身子很快恢復了正常的知觉,但他搭在自己脉搏上的手指却僵硬了一瞬。 晏鸿音像是猜到了他在做什么似的,开口:「你的经脉很脆弱。」 玉罗剎的脸上没有了玩世不恭的漫不经心,他的眼睫微颤,再度掀起眼皮看向晏鸿音时,眼神已经从戏嚯笑意转变成了复杂深沉的探究揣度。 第52页 「别看我,救不了。」晏鸿音干脆道,「我最多只能做到用药浴的法子缓解你经脉受损的程度。」 玉罗剎在恢復境界后不久,就发现最开始那种全身畅快的舒畅感消失了,一颗舍利子的确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他的问题,他的经脉又回到了金针封窍之前那种被内力灼烧的情况。 经脉的确在舍利子的药效下拓宽了不少,可是玉罗剎不仅解开了封住的窍穴,还有这段时日再度修炼聚集的内力,二者融合之后比起他之前的内力要浑厚太多,攻击性也更强。 他勾了勾唇,无声笑了下,道:「已经很厉害了。」 要知道,曾经的他寻遍名医,找遍高手,都未能找到除了散尽功法之外的方法——哪怕只是缓解一二。 不然他也不会冒险去走金针封窍这条路。 晏鸿音的出现,对玉罗剎而言是唯一的意外与惊喜。 两人沉默了半晌,玉罗剎率先打破了这种无言的气氛,问道:「我要一直泡着?说实话,家里浴桶有点小,能买个大点的回来用么?」 晏鸿音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用你的钱。」 其实有钱到被人忌惮富可敌国,但之前一直装小白脸吃软饭的玉罗剎噎了一下,决定买它个十七八个浴桶回来。 最大号的那种!一天泡一个,泡一个丢一个! 憋了又憋,想明白唯一可能中招方式的玉罗剎小声嘀咕:「你在家里养那么毒的鱼干什么,鱼又不能看家护院……」 晏鸿音心平气和地和他打商量:「玉教主决定以后代替那条鲤鱼试药?」 玉罗剎:「……有什么冲着它去,这个我真的不行。」 但随即晏鸿音想起了什么,实事求是道:「平常人碰一下能要半条命,玉教主不过昏迷两个时辰,身体麻痹一时,耐药性很不错。」 言下之意,用来试药也挺合适。 玉罗剎的重点却和晏鸿音截然相反:「……你煮了我两个时辰?!」 「怪不得我感觉皮都皱巴了……」玉罗剎开始抬手往上顶药桶盖子,很快就松动了药桶的盖子,视线开始往晏鸿音的方向飘,「镇抚使,给找条帕子?」 晏鸿音捏着小册子走到屏风后面,不一会儿,一条长帕子越过红木屏风准确无误地盖在了玉罗剎的脸上。 玉罗剎在屏风那边哗啦啦的声音暂且不论,晏鸿音则是从那册子上撕了两页纸下来,团成球用内力碎了一地的粉末。 换了放在旁边的衣裳,玉罗剎体内火气旺,不嫌冷,半敞着胸口,大咧咧披着外袍绕过屏风走过来。 「其实说陆纲想要你的命也不尽然。」玉罗剎坐在晏鸿音对面,一边用帕子继续擦头髮,一边道,「悬赏是从平南王府传出来的。」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唯有三子。 大皇子母妃乃当朝皇贵妃,外戚母家手握重兵,世代镇守边关,在朝中威望极高。 二皇子母妃虽只封妃位,在后宫却十分受宠,且出身名门世家,母家三代皆为大儒,在文人中声望不容小觑。 至于三皇子……和晏鸿音一样,是个母妃早逝,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至今不过十岁出头,夺嫡之事与他沾不上干系。 平南王是异姓王,其先祖跟随开\国\皇\帝征战有功,王位世袭,一直以来都并未掺和进皇位更迭的争端,看来这一辈的平南王与他的先祖们想法截然不同。 「陆纲不与皇子合作,反而跑去投诚了平南王,间接扶持皇子夺嫡?」晏鸿音挑眉。 玉罗剎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他将要迎娶如敏郡主。」 如敏郡主是平南王的嫡长女,很是受平南王爱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晏鸿音瞭然,然后不再多言。 玉罗剎状似无意道:「陆纲和平南王,倒是对阿音十分重视。」 晏鸿音:「嗯,是啊。」 毕竟她要是死了,陛下不可能立刻找出一个能接替她的人,锦衣卫暗部很有可能会被本就熟悉锦衣卫的陆纲暂时接手。 等下文没等来的玉罗剎:「……」 晏鸿音佁然不动:「我不打算回京,也不会参与夺嫡,那些事尘埃落定之后自有人收尾,与我无碍。」 玉罗剎眸光微动,仍旧是一番笑模样:「巧了,我也同阿音一样,懒得掺和进这些破事,就想避避风头。」 晏鸿音注视着玉罗剎。 玉罗剎看向晏鸿音。 一人四百个心眼子,来来回回拉扯试探出了一千多个心眼子。 「不过我身上的确有些小秘密,让某些人念念不忘想拉我下水。」晏鸿音半笑不笑道。 「平南王背后的江湖人和我有点小恩怨,念念不忘想要我的命。」玉罗剎故作无奈地嘆气。 「小恩怨?」晏鸿音的头偏了偏。 「平南王府有个叫吴明的宗师客卿,我杀了他唯一的儿子——当眼珠子宝贝的那种。」玉罗剎有些尖的犬牙露出来,咬了咬下唇,「小秘密?」 晏鸿音避重就轻道:「当今陛下亲生的儿子只有两个。」 「哇哦。」玉罗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绿帽子?」 晏鸿音不接话,转而道:「夺嫡之争尘埃落定前,我不想暴露身份。」 「罗剎教是本座的罗剎教,绝不会成为中原朝廷夺嫡被借的刀。」玉罗剎笑意吟吟,「他们好贪心,想要罗剎教的势力,还盯着我家底的那些金子不放。那可是我以后养老的本钱。」 第53页 很好,彼此目的勉强可以达成一致,并且双方都有利。 晏鸿音:「合作?」 玉罗剎:「合作~」 晏鸿音点点头,将手里的册子递给玉罗剎。 玉罗剎打开来翻了两页:「什么东西?话本子?」 晏鸿音几乎忍不住想用嫌弃的眼神瞥他:「后续的计划。」 玉罗剎把册子卷了卷往腰带里一别,打了个哈欠:「我们西域魔头呢,做事从来没有计划。」 晏鸿音眯着眼威胁:「从现在起,你有了。」 玉罗剎哈欠打到一半抖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几个唿吸,玉罗剎无奈掏出册子开始用心敷衍。 晏鸿音也不指望这人能按计划行事,但只要不乱来破坏计划就行。 「阿音。」玉罗剎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册子上,头也不抬道,「我觉得,还是之前的你比较可爱。」 晏鸿音皱眉,等着玉罗剎嘴里吐象牙。 玉罗剎也没有辜负晏鸿音的期望,掀起嘴角道:「那个时候不会武功的阿音,想笑就笑,表情又鲜活又可爱,倒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晏鸿音的眼神一颤。 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惊慌。 玉罗剎发现她功法的问题,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如果真有人觉得玉罗剎是个不着边际的疯子,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这世上最没脑子的蠢货。 「……不是,等等。」玉罗剎拎着那册子,指着其中一行问晏鸿音,「什么叫做,玉罗剎觊觎晏鸿堂秘宝,掳走当家大夫晏鸿音及其夫君,镇抚使前去营救?」 「为什么不能是镇抚使干坏事,玉罗剎去救人?!」 晏鸿音的目光平静。 自己风评什么样心里没数? ……西方魔教……罗剎教…… 算了。 恶名在外的玉罗剎默默收回手,低头继续研究锦衣卫镇抚使这套详细周密到令人髮指的计划。 过了好一阵,玉罗剎将小册子再度往怀里一揣。 他被分配了一个活脱脱的魔头剧本,杀人夺宝不成与锦衣卫镇抚使缠斗不休,慌乱间晏鸿堂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什么踪迹都消失了。 「好吧……老本行了,演起来得心应手。」玉罗剎嘟囔了一句,然后问晏鸿音,「之后呢?去哪?」 晏鸿音道:「花家幼子双目失明,花家家主与我有些渊源,先去看看。」 从热水里出来,一股药味儿,浑身骨头都软了都玉罗剎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行~」 和玉罗剎这副没骨头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哪怕在这里都坐得笔直端正,自律严苛的晏鸿音。 玉罗剎用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晏鸿音,忽然道:「阿音~」 晏鸿堂抬眼看他。 「是所有人这么气你都能看到你情绪波动的可爱模样,还是……」玉罗剎眨了下眼,「只有我?」 作者有话说: 阿这,审核太太,射箭而已,我一个女主还能怎么射男主? 人间迷惑.jpg ———— 感谢在2022-10-05 21:16:09~2022-10-0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分:-2 1瓶;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九月的最后一天,晏鸿堂被淹没在了滔天大火之中。 临安城中的衙役百姓都在朝着火光沖天的地方跑,两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无声放下车帘,从这里开始分道扬镳,行驶去了不同的方向。 刚出临安城城门,行驶中的马车便就近停在了林边,车夫跳下来,隔着车帘低声道:「大人……」 「去吧。记住,离开临安府。」 晏鸿音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车夫停顿了半晌,看了眼自林中缓缓走出的男人,终于还是一抱拳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马车仍旧是那个养过娇贵病弱阿玉的车厢,宽敞又舒适。 这一次里面不仅铺着柔软的靠垫,放着桌几,角落的箱子里还有不少药材匣子,马车的车厢后面也多出了不少日常出行会用到的东西。 晏鸿堂烧起来的时候,里面的尸体只有各方细作,而驶向另一个目的地的马车里坐着嬷嬷还有连翘和紫苏。 驾车的人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原本停在路边的马车又驶上了官道。 「夫人真打算从这到金陵,都让你病弱的夫君驾车?」玉罗剎懒洋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晏鸿音抬了抬眼皮,透过车帘摇晃的缝隙瞥了眼一身黑漆漆还戴着斗笠的玉罗剎:「你这身做贼的装扮挡风,适合赶车。」 玉罗剎嘴角一抽:「是谁在计划上写,让我不准招摇不准招摇不准招摇的?」 还写了三遍! 晏鸿音不咸不淡道:「不准招摇和藏头露尾是两个词。」 不是她先入为主,是玉罗剎这身装扮就不像个好人。 玉罗剎:「……」 他幽幽嘆了口气。 今天的阿音,也是分外冷淡呢。 两个时辰后。 玉罗剎见这边山坡上的苜宿长得不错,便勒了缰绳,让马自己找食吃,自己则一掀车帘钻了进去。 结果一进去,人还没坐下,先看见了旁边瓷缸里摆尾巴的鲤鱼。 玉罗剎面无表情地低头审视这条命大的胖鲤鱼。 第54页 胖鲤鱼慢慢吐了个泡泡。 玉罗剎:「……」 不是错觉,这条鱼的那小眼睛里是不是在讽刺他?! 本座迟早烧烤了这条畜生! 晏鸿音:「你又吃不了,总惦记它作甚?」 玉罗剎呵呵冷笑,对着一条鱼嗖嗖放杀气,理直气壮道:「我记仇!」 晏鸿音抬手按了下眉心,开始怀疑自己选这么一个合作对象,是不是当时一不留神被猪油蒙了心。 玉罗剎将斗笠摘了放在一边,靠着车厢壁坐下,和那条安安分分待在瓷缸里的胖鲤鱼形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安全距离,转头对晏鸿音道:「下去看看?」 「看什么?」 「梨花。」 玉罗剎微微眯着眼,两只手背在脑袋后面垫着:「有几棵挺大的梨花树,开得很漂亮。」 晏鸿音的动作顿了下:「九月梨花?」 「嗯哼,所以才应该去看看,不是么?」玉罗剎戏嚯一笑,「这又不是你的锦衣卫据点,总跟个老古板一样拘着自己干嘛?」 晏鸿音抬手掀开车窗的纱帘看了一眼,眼神淡淡:「九月开花,是因为梨树春时遭了虫害,树势变弱,提早落叶,这样的开花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结果的结局。」 「这世上的花又不是盛开便为了结果。」玉罗剎瞧了瞧看向窗外的晏鸿音,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她都那么努力盛开了,镇抚使真的忍心不去夸一夸她?」 晏鸿音放下车帘,垂眸看着玉罗剎伸出的手好一阵,竟真的起身,弯腰朝着车厢外走了出去。 衣摆柔顺的料子划过玉罗剎伸出的手,男人不自觉握住手指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触感,喉结滚动了一下,跟着出了车厢。 马车停在山坡下,累了一路的马儿正低头觅食。 晏鸿音顺着山坡往上走,七八棵老树绽着满树雪白的梨花,在风中微微颤抖,漫捲摇曳出一片淡淡的香甜气。 梨花虽与梅花同为小瓣花,但成片出现时,与梅花带来的高寒傲雪不同,梨花却总是缀着浪漫的姿韵,温柔文雅,别有一番缠绵雅致的肌骨。 晏鸿音抬手触碰着老树的树干,想起皇宫中的那棵老树。 那是她未曾谋面,甚至在宫人口中也找寻不到一丝一毫踪迹的母妃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而她那身为人皇勤政爱民的父皇,给那个在皇宫中无声香殒的女人施捨的宠爱,也唯有一个梨字。 晏鸿音不喜欢梨花。 这花总让她想起那个在最美好的年华便消逝在后宫中的女人。 ——空有娇柔的外表,甜美的香气,却没有对抗危险防御自己的利刺。这样的存在,终其一生,生死听天由命,半点不由自己。 「阿音!」 玉罗剎的声音陡然自上方响起,晏鸿音下意识抬头循声望去—— 下一瞬,纷纷扬扬的梨花如漫天飞雪翩然而下,吻着晏鸿音的髮丝脸颊轻飘飘落在地上,在地面上铺下一层雪白色的花瓣。 秋风乍起,吹起地上的花瓣与晏鸿音的裙摆衣角,乱了晏鸿音眼中那个挂在梨树枝条上晃悠灿笑的男人。 「啊……早知道有这阵风,我就不晃了。」 玉罗剎松开树枝落在地上,朝晏鸿音走过来,踩在遍地雪色上的脚步轻盈无声,就像是一只收敛了利爪用柔软的肉垫无声靠近的勐兽。 「怎么样,好不好看?」 晏鸿音看着表情颇有些得意洋洋的玉罗剎,鼻间是清雅的幽香,一瞬间竟宛如身处春日,春日和暖,清风徐徐。 玉罗剎也没指望一路上越发沉闷的晏鸿音说什么感慨,自顾自伸了个懒腰,末了单手叉腰,笑着拉长语调道:「镇抚使大人,偶尔也听听劝,马车地方小又闷得很,人坐久了是会变傻的。」 「也就那条蠢鱼才只需要两个巴掌大的瓷缸就能养活。」 话音未落,一截缀着两簇梨花的枝丫伴随着一声脆响折断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玉罗剎的头上。 被煳了一脑袋梨花的玉罗剎无语地拈着一枝梨花,抬头看了半晌,纳闷道:「阿音,你老实告诉我,家里那条鲤鱼没成精的……对吧?」 晏鸿音挑眉,竟真的作势思考了一会儿,慢声道:「谁知道呢,毕竟一条被试了两年多的药还活得十分精神的鲤鱼,本身便是有些不普通的。」 玉罗剎一愣:「……!」 晏鸿音勾了下唇,拂去肩上的落花,抬步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玉罗剎捏着梨花追上去,连声道:「阿音,你刚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开玩笑的对吧……」 「没有。」 「你绝对是开玩笑的……」 「没有。」 「再转悠会儿呗,反正今天肯定没驿站睡……」 「你自己去。」 「可你暗器比我扔得好啊。去打只鸟怎么样?中原不是有叫花鸡么!今晚做叫花鸟怎么样!我之前做过,特别简单,味道绝对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鸟可以,叫花鸟没有。大秋天的上哪找荷叶?」 「用别的叶子包着将就将就——那有鸟我看见了!那那那——」 …… 山坡不远处的林子里,飞鸟被惊动的动静带起一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片刻后,晏鸿音拿着装满了水的水囊回来,倒在手心餵着干渴的马匹。 第55页 不远处的河边有细烟裊裊升起。 宽袖素衣的女子髮丝轻挽,垂着眼帘,面色淡淡,髮丝间隐隐约约夹着几片未被主人发现的梨花。 素洁淡雅,幽香暗存。 *** 金陵城与临安府虽同属江南一带,但地处却与临安府相距甚远。 两人并不急着赶路,就这么在路上慢慢悠悠走了七八日,才远远望见了金陵城人进人出的高大城门。 马车内桌几上,天青色瓷瓶里的梨花抖落几片花瓣在晏鸿音落笔的纸张之上。 被晏鸿音叫进来的玉罗剎盘膝而坐,与晏鸿音隔着一张桌几。 晏鸿音拂去纸上梨花,将桌上墨迹未干的纸张转过来,推到玉罗剎面前。 玉罗剎本以为又是什么计划,低头一看,四个字映入眼帘。 ——约法三章。 玉罗剎:「……」 他分外无语道:「你确定?」 晏鸿音看了眼玉罗剎,点头:「有必要。」 玉罗剎于是低头继续看。 『一、用假身份在外时,非万不得已,不得使用武功 二、不得互相干涉、试探对方的行踪与信件 三、外出归来,确定扫尾干净方可进门』 玉罗剎:「……」 他琢磨了半晌,由衷建议:「……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东西可以叫做……家规?」 晏鸿音无所谓叫什么,翻了一块印泥出来,问玉罗剎:「签字画押还是按手印?」 玉罗剎莫名有种证据确凿,锒铛入狱,很快就要秋后问斩的苍凉感。 阿音这让人签字画押按手印的手法,是不是有些太过熟练了? 在身上摸了一阵,玉罗剎掏出一块晶莹洁白的玉牌,一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小字,另一面刻着七十二天魔与三十六地煞,他比划了一下,将刻着天魔地煞的那面啪叽一下按进印泥里,然后在名为约法三章,实为晏家家规的纸张上印下了红色的印记。 罗剎牌位同玉罗剎亲临,罗剎牌盖印可调动罗剎教所有势力金钱,甚至在玉罗剎身死之后,谁拥有罗剎牌,谁就能成为西方魔教下一任的教主。 ——不签字画押按手印,是罗剎教教主最后的倔强。 晏鸿音没认出玉罗剎是用什么盖的印,不过那玉牌看上去价值不菲,想来是什么代表身份的物件,便也想了想,取出一枚正面雕刻着梨花,反面雕刻着蛟蟒图案的玉佩,用梨花那一面在玉罗剎那一团栩栩如生的印记旁边盖了一支姿态优雅的梨花。 除却当朝皇帝与晏鸿音本人,没人能认出这是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身份凭证。 被盖印了这个印记的信件,不论从何人手中传出,都可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达天听,不受分毫阻拦。 两人一人一个手帕,低头仔细擦拭玉器上的印泥。 瓷瓶里的梨花又扑簌簌落了几瓣花瓣,盖在了那张轻薄脆弱却从某种程度上重若千钧的纸张上。 「对了,违反规定的话……」玉罗剎试探性发问。 晏鸿音平静道:「我下厨,全吃光。」 玉罗剎:「……」 将罗剎牌重新揣进衣服里,玉教主默默拿过盖了凭证的约法三章,准备将家规从头阅读一遍,争取烂熟于心,绝不犯错。 主要吧…… 饭菜好不好吃不重要,但吃多了要命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周二夹子当天就不更啦,宝贝们周三零点准时见么么哒~ 下章少年花七公子出没哦~ —————— 感谢在2022-10-08 22:00:00~2022-10-09 22:3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烟好饿 111瓶;45941383 2瓶;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和玉罗剎相处得十分自然和谐。 ——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在金陵城逗留了两天之后,两个各自揣着目的的人一拍即合决定在这里多住些时日。 但是在金陵城选择住宅的时候,两人第一次起了分歧。 「我在金陵城有宅邸。」晏鸿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习惯了将所有的变数捏在手里,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一个不知深浅的玉罗剎时。 两人坐在酒楼雅间,临窗的座位能看到外面金陵城里人来人往的热闹。 玉罗剎倒了杯酒尝了口,感觉有点差些意思,颇感寡淡地撇了下唇角,然后和晏鸿音讲道理:「可是我在金陵城也有宅邸啊。」 表面上看,玉罗剎有求于晏鸿音,且不想捲入朝堂纷争,这才跟在了晏鸿音的身边,但是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的坚不可摧——玉罗剎的确是想活,但是这人一向随性恣意,当他哪天脑子一个不对劲想人生得意须尽欢,闹点乐子玩一玩之后,他离开晏鸿音去搞点鱼死网破的乐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甚至这种可能并不小。 ——玉罗剎本身就是这么一个毫无拘束,没有任何锁链牵绊的危险勐兽。 晏鸿音的眸色一沉。 朝廷动盪,局势紧张,在这种时候放玉罗剎出去逍遥肆意,实在是个不可控的变数,况且……自从玉罗剎在她面前不再掩饰武功之后,当他打坐调息时,晏鸿音好几次都感觉到自己丹田中的内息隐隐有躁动之意。 第56页 这并不合常理。 但若是能查明原因,利用得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玉罗剎不知道他对她而言还有这层用处。 晏鸿音垂眸夹了一筷子青笋,细细咀嚼,不再言语。 玉罗剎也不急,靠着窗户,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慢悠悠地解馋。 许久,晏鸿音放下筷子,抽出手帕沾了沾唇角,平静道:「一起出钱,重新买。」 玉罗剎想了想:「陈设呢?」 谁买的宅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晏鸿音有在宅子里挖暗室的习惯,很巧,玉罗剎也有。 毕竟一个魔教头子,一个暗探首领,多少都需要一点不被打扰的私人地盘。 「一人一半。」 晏鸿音说出的方法恰好踩中玉罗剎接受范围的底线上。 他能接受的最大的安全范围,大概就是和晏鸿音对半平分落脚的地方,互不干涉,互相监视。 玉罗剎欣然点头:「可以。」 晏鸿音抬手摇了旁边的铃铛,小二很快上来收拾了桌面,并且很有眼色地给两人送了一壶茶水。 待到店小二从外面关上门,脚步声渐远,晏鸿音从袖中掏出金陵城的地图铺在桌面上,朝着玉罗剎扬了扬下巴。 玉罗剎低头:「……你们锦衣卫,还真的是什么都有啊。」 晏鸿音:「还差西域关外的地图,玉教主若有兴趣不妨提供一二。」 玉罗剎眨眨眼:「想要标有安全路线的?」 晏鸿音看向玉罗剎:「你肯给?」 玉罗剎笑:「可以啊,夫人跟我回关外当教主夫人,不就什么都有了?」 「别做梦。」晏鸿音面无表情,无情开口,「快选。」 也不知晏鸿音戳中了哪个点,玉罗剎的心情忽然就变得好了不少,嘴角噙着笑低头扫视金陵城的城内地图,这地图明显留了一手,除了宅邸道路与衙门这些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地方,不该出现的信息是一点都没有。 不过玉罗剎并不介意,因为金陵城地图这种东西,他若是想要,能弄来一份包括暗地势力的分布图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逡巡了一圈,最后在某个位置上落下来,指尖轻叩。 晏鸿音在玉罗剎面前摆开三张户型图,示意他继续。 玉罗剎抖了抖手里的户型图,笑得十分灿烂:「看来阿音和我选了同一个地方?」 能这么快就拿出户型图,显然之前晏鸿音自己看的时候也是选的此处。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金陵城是一个很繁荣的城镇,但与此相对的,这里的江湖势力、朝廷势力也十分复杂,玉罗剎点的那地方,虽然看上去地处郊外,距离繁华的金陵主街远了不少,但背靠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之外便是官道,两边又不挨着什么大势力的据点,可谓是少有的清净地段。 玉罗剎捏着下巴选了一张心仪的房子,看着晏鸿音接过去,突然感慨:「啊,突然有种正经成婚了的感觉呢。」 之前那婚成的太一言难尽,玉罗剎这会儿才真的有种成亲了的真实感。 ……虽然还是有点荒诞就是了。 晏鸿音给玉罗剎报了个价格,玉罗剎嗯了一声表示接受。 眼珠一转又想起一件事:「匾额上怎么写?」 这个关系到自己究竟还算不算入赘的大问题。 晏鸿音看着他,慢慢吞吞说了句:「寻常人家,门上不挂匾。」 玉罗剎:「……」 晏鸿堂挂了那是因为本身是个对外的医馆,但两人这次来金陵并没有这种想法,一个落脚的宅子罢了,两人明面上一无官职二非大户,门上自然是没有匾的。 玉罗剎想了想,心境忽然莫名平衡了。 毕竟就算挂匾,他也未必能说服晏鸿音挂玉宅,那还不如不挂呢。 宅子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等到拿到地契,房子怎么收拾便是两人一半一半安排的事儿,这几日便还是住在客栈之中。 玉罗剎活动了一下脖子,视线在掠过下方人群的时候微微一顿。 「嗯?」 晏鸿音听到他这声上扬的语调,也随之垂眸往下看,结果对面坐得好好的人直接从窗户翻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捞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上来。 晏鸿音顺手捞了玉罗剎的酒杯,手指一弹,酒杯正正击中穴位,定住了正要往马车上逃窜的中年男人。 晏鸿音斜睨了玉罗剎一眼:「才签的约法三章,忘了?」 玉罗剎狡辩道:「家都还没收拾好呢,家规怎么能生效呢?」 晏鸿音懒得和这人掰扯,索性方才玉罗剎的动作极快,旁人若是看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小孩又昏迷着,倒也无碍。 玉罗剎摸了摸男孩儿的根骨,满意道:「果然,我刚才没看错,这小孩儿根骨不错。」 「是不错,但你拐不了。」晏鸿音可不相信玉罗剎是真的做好人好事,八成是想丢去教中养大了为罗剎教效力,毕竟关外西域人的面孔不好行事,玉罗剎手下武功上乘的下属恐怕并不多,「这孩子身份应当不一般。」 玉罗剎抖了抖手里拎着的男孩儿。 不知道是被打晕还是迷晕了,男孩双眼紧闭,整个身子软趴趴的。身上穿着的衣裳乍一看并不贵重显眼,但拨开最外面裹着的那层布料,内里的里衣却是鲜少有人穿得起的云锦绸缎。 第57页 ——对,晏鸿音曾经给阿玉准备的那种。 玉罗剎在身份暴露之后便没有这种爱的呵护了,瞧着这云锦一时间竟有些怀念。 既然养不了,玉罗剎对男孩儿就没兴趣了。 他拎着男孩儿的衣服朝着晏鸿音的方向一递。 晏鸿音不贊同地皱眉,将孩子接过来,顺手将手指搭在了脉搏上。 「嗯?」晏鸿音有些意外。 玉罗剎:「认识?」 晏鸿音想了想,解开男孩儿的衣襟看了眼胸膛,发现上面有两道已经癒合的刀疤和尚未褪去青紫的掌印,动作一顿后将衣服整理了回去。 「是花家那个遭了难的么子。」 *** 因为这个意外救下来的孩子,在两人的宅子没有收拾妥当之前,晏鸿音和玉罗剎被感恩万分的花家人迎进了花家堡。 在金陵城,花家可以说是当地地头蛇一般的存在。 花家家主花如令,与人为善,斯文有礼,讲究和气生财。不仅因为年轻时的广结善友在江湖上颇有盛名,因为其膝下七个孩子有三个都科举高中,在朝为官,与朝廷的关系也十分紧密,可以说算得上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花家做起生意来顺畅无比,这些来已经隐隐有了江南首富的峥嵘之势。 半年前,花家因为联手其他江湖高手围剿为恶一方的铁鞋大盗而惨遭报復,年仅七岁的幼子被挟持,身中数刀双目失明,这段时日花家几乎是寻遍了天下名医为幼子诊治。 晏鸿音和玉罗剎是无所谓这段时间住在哪的,住在花家堡反而要比人来人往的客栈方便清净些,更何况晏鸿音来金陵的初衷本就是要医治这位花家么子。 只不过…… 玉罗剎瞧着花如令见晏鸿音的模样,根本不像是晏鸿音说的有旧,反倒更像是初次见面。 「你和那花家主,从前有过交情?」玉罗剎躺在床边的美人榻上晒太阳,一边问晏鸿音。 在得知晏鸿音的来意之后,花如令对两人的看重顿时又上了几个档次,并且派人送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晏鸿音正挑挑选选着往外择能派上用场的。 「未曾见过面。」晏鸿音的回答滴水不漏,典型的说一半留一半。 但玉罗剎懂了。 没见过面的交情,那多半是锦衣卫与那花家家主有过交情,这次这事儿让花家家主求到了锦衣卫的头上。 玉罗剎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轻轻晃了晃:「我怎么觉得,夫人的身份好像和我知道的不太相衬呢?」 一个从四品的镇抚使,真的能接触到这么多锦衣卫的情报么? 哦……对了,一个从四品的镇抚使,又是怎么知道皇帝绿帽子这种秘幸的? 啧。 晏鸿音专注手里的药材,头也没抬:「怀疑了就去自己查,我又没捆着你。」 玉罗剎舒展了身子换了个姿势,面朝太阳闭上眼睛:「夫人大抵是洋葱成精,扒了一层还有一层,每一层都辣手烫眼睛。」 晏鸿音又拆锦盒拆出来一株灵芝,看着品相不错,是能吊命的珍品,只不过眼下用不上,便放在了一边,和玉罗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那你是什么?守宫吗?」 守宫是一种能随着周围环境变幻颜色隐蔽身形的冷血动物,有些还含有剧毒,因此并不是那么受人欢迎。 玉罗剎的表情顿时哀怨起来,抬手抚摸自己的脸,瞅着晏鸿音手里的曼陀罗花,幽幽道:「我这张脸,说是曼陀罗成精也不是不行吧?」 晏鸿音低头看了眼手里被晒干的曼陀罗花,终于施捨了一个眼神给贵妃榻上搔首弄姿的某西域美人,无语了半晌,缓缓道:「我看还是水仙花比较适合你。」 适合长在水边上顾影自怜。 玉罗剎顿时朗笑出声,阳光洒在那张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俊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忽然,晏鸿音和玉罗剎的气息一顿,齐刷刷抬眼朝着门口望去。 不远处院墙的月洞门旁边露着一小片衣角,一个有些紧张又踌躇犹豫的气息躲在墙后,脚步虚浮无力,唿吸也有些不畅。 「你的小病人来找你了。」玉罗剎慢悠悠道。 晏鸿音垂眼继续分检药材,并没有去将人拉进来的意思。 毕竟晏大夫和她的夫君不过是两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怎会隔着大半个院子听到那边的微小的动静呢? 听到那脚步声磨磨蹭蹭着靠近,停在了临近廊下门口的地方,玉罗剎忽然坏心思地问晏鸿音:「花家小公子的眼睛,当真是没法子治了?」 晏鸿音自然也听到了停在门外的脚步声,闻言瞥了眼玉罗剎,声音平静道:「刀气伤及内里,无药可医。但若是强求,还有一法。」 「怎么说?」玉罗剎来了兴趣,「大夫医治病人不都是尽力而为,谈何强求?」 「换眼。」晏鸿音将手中分拣出来的药材放到一边,对玉罗剎道,「都是你今晚要用的药材,去磨了。」 玉罗剎上一次药浴还是在临安府的时候,闻言十分听话地端着药材就坐到了房子另一边的小板凳上,拿了碾轮开始研磨。 晏鸿音看了眼门上映出来的身影,见那小公子迟迟没有动作,嘆了口气,继续道:「先不论换眼一事本就不易,单单一条必须是活人眼中所挖才可用,便已然不好寻得。」 第58页 顿了下,晏鸿音继续道:「再者,换眼活下来的人十中存一都是幸事,大多数皆会于换眼之后高烧不退而亡。此法生死听天由命,非医者能左右,这便是称其为强求的缘由所在。」 玉罗剎有了和自己挂钩的药材要忙,便也不再注意门口的小公子。 晏鸿音觉得话说到这份上,这位自幼精细娇养的小公子也应当不会再进来,便开始着手整理方才放在一边的药材。 然而令两人都意外的是,不过仅仅几个唿吸的功夫,这位从未习武,体质甚至因为当年花夫人高龄早产而较常人弱了不少的小公子,竟然脚步坚定的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花家的门槛在花家小公子失明之后,便被疼爱幼子心切的花如林下令尽数去除,但是从花小公子并不是熟练的摸索行走中,还是能看出,这半年来的失明还未能让他习惯在黑暗中行走的诀窍。 「七童见过晏大夫,玉公子。多谢二位昨日出手相救,若无阁下,此番七童断然不能再回父母膝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因为年幼,脸上尚且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公子行了一个十分谦逊诚恳的谢礼,面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表情却很平静。 晏鸿音没有计较花小公子面前空无一人的行礼方向,声音平缓道:「小公子方才可听到了?」 花满楼耳朵一动,身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了挪,再度补了一个礼节,轻轻点头:「七童已然明白了,谢过晏大夫为七童费心。」 晏鸿音静静看着面前的小公子,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七童还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晏大夫应允。」 「换眼一法,还请晏大夫告知家父时,莫要提及有人因此法重见光明,只说此法弊端便可。」 晏鸿音看着面前瘦弱的小公子,问道:「此法本就有伤天和,十中存一都已是十分罕见,为何要隐瞒?」 小公子微微笑了一下,年纪虽幼,精緻的眉眼间染着清清淡淡的怅惘,却不见愁苦悲愤,已然初初窥见日后君子端方的儒雅温和之姿。 「家中父母兄长素来疼爱七童,若晏大夫说出此法尚且留有一丝希望,家中长辈定然会不计一切代价继续寻医问法,若听到有心之人耳中,难免会因为花家的赏金而做下残害他人之事。」 小公子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似乎一边说,一边在脑中斟酌着,而后缓缓唿出一口气,轻声道:「我已经是一个瞎子了,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其他无辜之人陷入黑暗,那便不仅仅是眼瞎,而是心也瞎了。」 「可若是放弃了此法,你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瞎子,你也甘愿认命?」玉罗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花小公子的眼神带着些许异样的光芒,似玩味又似探究,「要知道,以你的家世,往后还有衣食无忧的几十年,日子还长着呢。」 小公子朝着玉罗剎出声的方向补了一个谢礼,又因为玉罗剎的话站在原地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在刚刚醒来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曾经想过无数次,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但后来,我又在想,这世上有很多人一出生就面临着不同的绝境。我生于富贵之家,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已然是许多人都艷羡不已的事,若是我因为受到了磨难而自怨自艾,那些比我要艰难太多的人,又该如何呢?」 「几十年的时间的确很长,但我既然已经是个瞎子了,总要慢慢习惯的……或许有一天,我也会理解上天的安排,接受这份命运呢?」 「我只是……」小公子这一次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微微低着头,像是说服自己一般,轻声说,「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个孩子…… 晏鸿音深深看进了那双暗淡的眼眸里。 她没有看到任何的怨恨或是愤然,只有一种在阅尽千帆的老人眼中也难以捕捉到的乐天知命,以及一丝对未知未来的忐忑迷惘。 玉罗剎也在凝视面前这个不过只有七岁的孩子。 他的眼神有种形容不出的复杂,晏鸿音却觉得玉罗剎是在透过花小公子看向另外一个人。 或许是故人,也或许……是曾经的自己。 「你叫什么?」 原本俯视小公子的玉罗剎弯下腰,平视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花小公子诧异了一下,虽不明白面前之人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温温浅浅的回答:「我叫花满楼。」 「花满楼。」玉罗剎重复了一遍,轻声道,「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1.守宫其实就是变色龙 2.关于换眼,个人想法是,在武侠世界里未必没有这种医术,只不过在古代那种缺乏配型的环境下,那单纯就是听天由命,拼运气的做法了 花花真的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角色,没有意外的话下本应该会开花花的那本耽美,把综武侠的脑洞都写完,再去嚯嚯隔壁洪荒的男神们,搓手手 感谢宝贝们的支持,接下来就恢復日更啦~每晚零点,啾咪~! ———— 感谢在2022-10-09 22:30:45~2022-10-11 22:43:37期间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酱 10瓶;宛居 8瓶;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花家堡又被称为桃花堡,在较为温暖的江南,花家几乎是用了重金来维持除却冬季之外其他三季都有桃花盛开的美景。 第59页 不过晏鸿音在花如令询问喜好时,比较委婉的表示了想要一个没有桃花的院子。 「不喜欢桃花?」再度被晏鸿音煮在药桶里的玉罗剎面朝窗户,看着晚霞中静静立在院落里的几颗山楂树。 重重院墙之外,还是隐约飘来清幽的桃花香。 花家的富庶体现在了能让玉罗剎几乎是躺在药汁里的药浴桶上,但这也多少给配置药材数量的晏鸿音添加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让晏鸿音在火候的调整上稍微过旺了些。 窗外吹来秋风送进凉意,身体却被整个煮在烫手的药汤里,玉罗剎几乎觉得晏鸿音可能不是在做药浴,而是药膳。 「曼陀罗花炖玉罗剎,啧,真不错。」玉罗剎小声嘀咕了一句。 晏鸿音起身过去随手关上窗户,脚尖一转又往药桶下踢进了根木柴。 「你应该感激曼陀罗花所带来的镇痛麻痹。」晏鸿音凉凉道,「若是花家没有送来这些曼陀罗花,我会考虑拿东西把你绑起来钉在药桶里。」 今日药浴的温度的确很高,这从玉罗剎蜿蜒在药桶壁边已然被汗水湿透的髮丝便可窥见一二。 「所以夫人这是准备换种方式来刑讯逼供?」玉罗剎幽幽嘆气,一副认命的姿态,「好吧好吧,我认罪……嗯,对了,你想让我认什么来着?」 「你就不能有一刻安静下来么?」 晏鸿音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玉罗剎的脸上,但玉罗剎的忍耐力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之中 哪怕现在这个人应该在药力的作用下经脉麻痹中带着被源源不断啃噬的酥-痒之痛,他也仍然笑得一脸吊儿郎当的欠揍。 「你的不配合让我很难调整药材的用量。」 玉罗剎听到晏鸿音这么说,几乎是笑出了声:「卿卿,如果你偶尔能坦率一点告诉我你就是想看为夫的狼狈模样,或许能更快达成目的。」 「好的,我想看。」晏鸿音几乎是在玉罗剎话音还未落下时便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玉罗剎噎了一下,下巴磕在湿润的药浴桶盖上,表情颇有些无可奈何:「行……那夫人先告诉我,是不是不喜欢桃花?」 「乱七八糟的称谓真多。」晏鸿音低喃了一句,然后回答道,「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身上若是有气味留存太久,多少有些碍事。」 晏鸿音除却任务需要,平日里从来不用胭脂水粉,哪怕是沐浴、易容、衣物洗涤用的东西也都是无味之物,晏鸿音不能接受任何的意外暴露行踪或身份的可能存在。 ——镇抚使的身份被玉罗剎戳穿并不是什么大事,事实上晏鸿音并没有费力隐藏这个,更往深里说,镇抚使的身份能让她更有效地隐藏真正的身份。 除却镇抚使这个对外的靶子身份,余下的,不论是长公主还是锦衣卫指挥使,一旦暴露,哪一样对晏鸿音而言都是致命的危险。 「这还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玉罗剎的语气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轻哼道,「锦衣卫都是像你这么无趣的么?唔,比如说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的……传说中的那位锦衣卫另一位指挥使?」 晏鸿音面前的盘子里是下午指使玉罗剎爬树摘下来的一盘子山楂,熟透的果子红艷艷的,她此时正拿着小刀去枝剜核,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这个问题你应当去问陆纲。」 「说真的,阿音没听过有这么一位神秘的指挥使存在么?」玉罗剎的下巴往面朝着晏鸿音的方向挪了挪,眼巴巴地看着她,「聊聊呗,我这样什么都干不了,真的很无趣的。」 晏鸿音瞥了眼玉罗剎,淡淡道:「锦衣卫内部品阶鲜明,我的出身接触不到京城的权贵。朝廷机构多是如此,问点你不知道的事会更有意思。」 「哦,不过我还是觉得,一个不管怎么威逼利诱都难以渗透的机构,或许比起六扇门来说,要更加的……不同寻常才对。」湿髮丝丝缕缕贴在脸颊额头之上,玉罗剎眼尾上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晏鸿音,脸上看不出半点痛苦的忍耐,反而尽是调侃,「这些年来江湖武林失踪了不少有意思的人。」 「一个人从生到死都有痕迹,可这些人偏偏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被抹去了所有的踪迹,这就很有意思了。」玉罗剎低低的笑,整个人就像是从趴伏在岸边的水妖,危险而冰冷,美艷而诱人,「如果我是那位指挥使,费尽力气为朝廷招安的人,怎么可能不物尽其用呢?所以说,这些人……又该如何与出身名门世家的锦衣卫们共存?」 晏鸿音挑眉,不疾不徐开口:「需要我替你写张摺子层层上报么?或许那位也许存在的指挥使大人能看到也说不定。」 「那倒不用,毕竟我这个人低调又不喜欢惹事,最讨厌和皇帝的鹰犬打交道。」玉罗剎皱了下鼻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能看得出露在药桶外的每一处肌肤都写满了一种实打实的嫌弃,「脾气个顶个的又臭又硬,完全没法子说话,讨厌的紧。」 「我就是在想,锦衣卫究竟给了阿音什么,才能让阿音这么死心塌地的卖命呢?」 被人当面指桑骂槐损了一顿的晏鸿音将手轻轻搭在盘子上,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顺手捻了一颗并不怎么红却个头不小的山楂硬塞进了玉罗剎的嘴里。 玉罗剎被酸得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半晌才吐出两颗山楂核,既痛苦又委屈:「明明有更红的和去了核的!」 第60页 「是有。」晏鸿音道,「但不想给你。」 玉罗剎虚心求教:「……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晏鸿音微笑:「你的唿吸惹到我了。」 玉罗剎:「……」 今日的阿音,还是这么不好靠近呢。 *** 花小公子因为花夫人高龄早产的原因自幼身体便不好,此番突遭变故,更是让花家自幼精细养着的心意付之东流。 晏鸿音被热情的花如令好说歹说了好一阵子,才答应暂留花家堡半个月为花小公子调理身体。 这半个月里,晏鸿音基本没有出门,而玉罗剎也十分安分地待在院子里。 但两个人心知肚明,在某个宅子里,来自两方势力下属的房屋修整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花家堡里似乎没有玉罗剎感兴趣的东西,他每天除了调息打坐和睡觉,其他时间都跟在晏鸿音的身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寸步不离。 也因此,他发现了一些……十分违和的东西。 「我发现,你对那位花小公子很在意。」 玉罗剎慢慢啜饮着杯子里的山楂水,这是这段时间晏鸿音晒的,不得不说,这些果子被晒过之后泡水喝更合玉罗剎的喜好。 因为晏鸿音拒绝了伺候的下人,他们暂住的院子里也并没有其他人,某种程度上也方便了两人平日的交谈。 晏鸿音似乎也很喜欢山楂水这种酸中带甜的味道,想了想,往泡好的茶壶里又丢了几颗山楂干进去:「你可曾听过几年前江湖出现的蝙蝠公子?」 「原随云?」玉罗剎想了想,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他的确是这两年才真正亲身踏足中原,但这并不代表中原武林发生的事儿他一概不知。 更别提蝙蝠公子原随云这种曾经在武林掀起轩然大-波,并且使得原本江湖有名的无争山庄、万福万寿园、峨眉派三大势力因此沉寂于江湖的大事。 玉罗剎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晏鸿音在想什么。 「我曾经见过他。」晏鸿音微微眯了下眼睛。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的师父被无争山庄的庄主花了大人情请去为原随云看病,当时尚且年幼的晏鸿音随行在侧。 「原随云并非天生目眇,而是三岁大病,高烧不退所致。目盲之后,他成了一个世人眼中的君子,文武双全,端方亲和,在蝙蝠岛真香大白之前,武林中人但凡见过他的,都会称赞一句性情敦厚,有仁义大才。」 玉罗剎没说话,而是就这么端着水杯静静凝视晏鸿音,眼中明明灭灭闪烁着光亮,说不出的复杂味道。 「蝙蝠岛惨案不仅仅震惊武林,哪怕在锦衣卫档案中也是极为少见的惨烈。楚留香他们只看到了表面上被困在蝙蝠岛的苦情之人,却看不到事后锦衣卫收拢善后时,真正揭开原随云藏污纳垢的遮蔽后发现了什么。」 「那是我成为锦衣卫之后,耗时最长的任务。」晏鸿音垂眸,像是在回忆,眼神虽然平静,但眼睫却微微颤了颤,「活人,死人,半死不活的人,生不如死的人,还有……明明身处炼狱却犹不自知的人。」 「楚留香在看到蝙蝠岛上那些被缝了眼睛的女子,便已然觉得震撼痛苦,万分怜惜。可蝙蝠岛一案下被压着的,还有无数真相大白后拼尽全力反扑报復,几乎是自-杀式袭击平民百姓,只因为他们的『神明』死亡而疯狂的人。」 「他们是受害者,是可怜人,再也没有人比锦衣卫更明白。可那又能怎样?楚留香不杀人,他可以在江湖留下美名飘然而去,但锦衣卫不能。」 「那些人活着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以锦衣卫杀了他们。」晏鸿音扯了下唇角,自嘲道,「说起来,也不怪乎百姓与你们这些武林人称锦衣卫是朝廷鹰犬,权贵的刽子手。」 「锦衣卫也的确是。」 「所以陆纲会选择从龙之功我并不意外。」晏鸿音动作慢吞吞地抿了一口山楂水,因为加了山楂之后的更酸的味道表情微微扭曲了下,但很快便恢復过来,「如果有了心爱的女人,将来或许还会生下可爱的孩子……谁会想要做锦衣卫呢?」 陆纲率领的锦衣卫多为世家子弟,世家有世家的傲慢,陆纲明面上虽为锦衣卫指挥使,领着朝廷一品官员的俸禄,但是真正在朝堂之上,出身寒门看似深受皇恩的陆纲就像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靶子。 尤其是当晏鸿音才是攥着锦衣卫真正势力的指挥使时,陆纲的存在,在知情人的眼中便显得十分尴尬又乍眼。 玉罗剎却是手肘抵在石桌之上笑意吟吟地问晏鸿音:「夫人~」 晏鸿音一顿。 「你对这位陆指挥使,似乎少了那么一分敬畏哦~」 玉罗剎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抓到阿音小辫子」的得意。 晏鸿音看了眼院中厨房的方向,开始思考晚膳的菜式。 太久未曾亲自下厨,倒是可以做一道尝一尝……就做,麻婆豆腐如何? 西域有香料名为花椒,多麻多辣,玉罗剎这个西域人吃到熟悉的口味,一定会喜欢到热泪盈眶吧? 突然无端端打了个寒颤的玉罗剎搓了两下手臂,嘴上还在叭叭叭:「所以就因为原随云,你在警惕这位小公子?」 晏鸿音不置可否:「他们很像,不是么?」 第61页 同样的出身富贵显赫,同样曾经拥有光明却失去,同样表现出生性淡泊又温文和雅……晏鸿音并不觉得自己的警惕注意有何错误,毕竟蝙蝠岛这样的惨案,发生一次便足够了。 玉罗剎舒展开两条大长腿,像只油光水滑的大猫一般舒展筋骨,突然扯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上:「当初我昏迷前,可是特意看准了方向朝着阿音那边滚过去的。」 晏鸿音:「……?」 「毕竟和阿音捡人的运气不一样,我呢,一眼就能认出来,谁才是人群里最安全的那一类人。」玉罗剎抬起一只手在晏鸿音面前晃悠手指,悠悠然道,「虽然总和你们对着干,但是不得不说,在身陷险境不得不将生机寄托在他人选择上时,我还是很喜欢你们这些约束自己到近乎苛刻的好人的。」 「毕竟深渊总是喜欢太阳的,你说对不对?」 玉罗剎朝着晏鸿音眨了下眼睛,然后腰部用力翻身而起,快走几步消失在院墙拐角的地方。 不一会儿,晏鸿音便看见他两只手卡在花小公子的咯吱窝下,将原本应该在房里睡觉,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的小公子连同被子一起端了过来。 晏鸿音:「……」 被人冷不丁转移了地方,双目暗淡的花小公子挣扎着从一团被子里伸出胳膊,试探性地在面前摸了摸,摸了个空,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尖也小心左右上下探了探,没找到地面,一时间表情满是茫然无助。 「玉、玉公子?」花小公子声音微颤,没得到回应,又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晏……晏大夫?」 正在四目相对的两个大人视线交错,晏鸿音蹙着眉,等着应付玉罗剎的花招。 玉罗剎将茫然的小公子往晏鸿音面前一递,笑得十分灿烂:「总看着坏东西做什么?偶尔也要看看柔软又好玩的东西啊。」 「哎呀,这么想来,阿音,咱们家是不是还缺一个小崽子?寻常人家可都是一家三口的,我也想要!」 向来聪颖有神童美名的花小公子努力理解,试图想明白玉公子所说的柔软又好玩的东西是什么,精緻的小脸上满是错愕。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彻底失去復明希望后难免郁郁寡欢的小公子,忽然有种自己似乎处在一个很重要的,命运的岔道口上的预感。 晏鸿音一愣:「……?」 「阿音,别凝视深渊太久哦。」玉罗剎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告诫,却又有种轻飘飘的玩笑意味,「毕竟,被拖下去可就不好了呢~」 「阿音还是这样暖暖又亮亮的,才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毫无关系的一家四口……嗯,此时的西门崽被人追杀,正在空投路上(搓手手) ———— 感谢在2022-10-11 22:43:45~2022-10-12 23:0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即是色 9瓶;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关于玉罗剎提出的养崽请求,晏鸿音并没有做出回应。 毕竟花小公子是花家上下当眼珠子一样护着的珍宝,又才失明没多久,这种情况下让花家人放心将幼子给别人养——还是拒绝玉罗剎的无理要求比较实际可行。 今晚的夜色黑沉沉的,不仅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就连星星也隐没在天际。 一身玄色劲装,面具覆面的指挥使走进房门时,花家家主花如令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过大人!」花如令是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的。 指挥使抬手将行礼的男人扶起,带着手套的手却并未触碰到花如令半分:「你如今已不再是锦衣卫,便不必再朝我行礼。」 花如令从始至终没有抬头正视指挥使,闻言摇头道:「大人,锦衣卫暗部只有死亡,没有脱离,属下蒙大人恩惠勾去名牌隐匿踪迹,是大人的宽厚,但属下活着一日,便永远是锦衣卫。」 指挥使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显露出什么波动。 因为事实也的确如此。 花如令早在八年前便脱离了镇抚司,锦衣卫上下所有与他曾经有过交集或合作的暗使,都只以为他死在了某次任务中,一手策划了意外的指挥使是唯一知道花如令身份的人。 当初选中花如令,固然有他心性使然,也因为他与峨眉派掌门之女情投意合,不再适合锦衣卫,但更多的则是因为——指挥使需要一双眼睛。 让她不仅仅局限在锦衣卫情报中的眼睛。 花如令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投桃报李,他懂得指挥使的需求,所以凭藉着指挥使给他的新身份和最初的银两,选择了行商。 而他的七个儿子,有行商者,有策马江湖者,有在朝为官者,有边关从军者……花如令这笔投资,对指挥使来说着实是一场意外收穫。 也正因为如此,在花如令第一次提出请求想让镇抚司中大夫诊治幼子时,指挥使应允了花如令,亲自前来。 「这些时日,京城有些乱糟糟的。」花如令并没有等指挥使发问,而是直接开口,语气有些无奈,「许多商路镖路都被严格把控,进城的货物也被大肆筛查,不仅物价上浮许多,商税被无端端提了两倍有余。」 其实在很多时候,最先察觉到一座城池百姓安居与否的,不是城中百姓,而是途径城池的商人与镖队。 第62页 花如令为指挥使斟了杯热茶,轻轻放在指挥使身侧桌面上。 「不过通往边关以及云城的官道尚且太平。」花如令只字未提朝政,却句句都是朝政,「云城中的大夫比之以往多了些,药材的需求也更大,不过城中井然有序,想来应当是父母官颇有手腕之故。」 云城前几个月爆发疫病,两位皇子虽然因为夺嫡之事闹得不可开交,但到底在这位圣上的压迫下没人敢对受灾的地方做什么手脚——圣上会冷眼旁观纵容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地如火如荼,却绝不会允许两人在国家大事与百姓安危上犯浑。 「西南一带……」 花如令的声音很温和,虽然年过不惑有些体态发福,但这更让他整个人藏起了年轻时的稜角,越发圆润亲和起来。 他朝着指挥使娓娓道来那些或许有用,或许无用的事情,但这些都是变化,只要是变化,便是指挥使需要知道的可能成为变数的存在。 再过去的几年里,花如令每隔一季便会向晏鸿音寄去一封私信,今日是他离开镇抚司后第一次再度见到指挥使亲临。 而依照他对金陵城的熟悉与把控,却完全不知道气质如此鲜明危险的指挥使,究竟是在何时,又是以何身份进入到金陵城中的。 指挥使静静听着,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绣春刀一般冷硬锋锐,深不可测。 「武林中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罗剎教的动静有些奇怪。」 花如令说着,然后原本的紧张与敬畏在漫长的叙说中散去了些许,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指挥使。 看着看着,他竟然觉得指挥使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一直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的指挥使转了转身子,看向花如令:「如何奇怪?」 指挥使的声音低沉森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花如令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唿吸一滞,连忙移开视线,回道:「罗剎教的教主应当就在金陵城中,并且罗剎教教众在昨日突然掳来了不少人关押在了一处宅子里,宅子的门上被印了魔教绝杀令的标记。」 西方魔教的绝杀令并不常见,但只要是印上绝杀令的地方,便意味着罗剎教不惜一切代价,势必屠其满门,鸡犬不留。 自打西方魔教进入中原,绝杀令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中原。 「不过若只是如此,倒也算不得奇怪,毕竟魔教做派向来如此,但……」花如令顿了顿,有些费解道,「此番罗剎教行事却是十分的高调张狂,也因此几乎金陵城的势力都知道罗剎教抓了哪些人,就像是被特意展示出来一样。」 指挥使眸光微动。 玉罗剎并不是一个会闲到没事找麻烦的人,至少在他对晏鸿音还兴趣满满的时候不会,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某件事上踩到了他的底线,彻底惹恼了这只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的勐兽。 ——他在杀鸡儆猴。 只不过,杀的是什么鸡,又是在儆哪一路猴,就只有身处杀局中的人才知道。 「在什么地方?」指挥使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摩挲着。 「什么?」花如令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出声之后才在指挥使的注视下明白过来,说出了一个地址。 指挥使点点头,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玉罗剎今晚……也出了门。 *** 当那团雾气出现在前厅里时,所有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于他们而言,对玉罗剎的畏惧和恐惧已经刻入了骨髓里。 玉罗剎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反而那一下一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就像是踩在他们的心尖上。 「唔~该怎么说呢?」玉罗剎的声音仍旧是那般诡异莫测,忽远忽近,似男非女,听着有种兵戈交错的刺耳感,「诸位,好久不见?」 这些被绑着的人里,只有四个人没有被塞住嘴巴。 「教、教主……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啊——属下不是唔唔唔——!!」 最先顶不住玉罗剎杀气压迫感的不是看似柔弱的女人,也不是身材瘦小的老头,而是一个八尺有余的壮汉。 白雾包裹着的手掐住了壮汉的脖子,勐然间用力之大让壮汉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么急做什么?」玉罗剎似乎轻轻悠悠地笑了一声,只不过那笑声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本座对你们过家家的小把戏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你们浪费。」 「三个问题,先回答的人,本座赏他一个痛快。」玉罗剎放开扼住壮汉脖颈的手,那上一息还在求饶的壮汉,下一瞬已然抽搐着软倒在地上,喉骨被捏碎,气息虽微弱却仍尚存,「庄子外埋全尸的地方不多——」 玉罗剎在主座上坐下,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像是很感兴趣一样,慢声问道:「有谁想自告奋勇吗?」 半晌的死寂之后,有人试探性开口:「敢问教主想知道什么?」 「无趣的回答。」玉罗剎低喃了一句。 下一刻,几根铜钉直直朝着说话的那人射过去,准确无误地钉入眉心,丹田,双膝,双足,哪怕这人在悽厉的哀嚎声中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葫芦,连带着绑缚的椅子一起在地上痛苦翻滚,他也依旧活着。 玉罗剎有些不高兴,兴致缺缺道:「下一个?」 第63页 鸦雀无声。 玉罗剎耐着性子等了会儿,他翘着腿看向外面的天空,并没有等来想要的回答。 积威深重且颇为任性妄为的罗剎撇了下嘴,顺手掀了桌面上茶水的瓷盖随手丢掷出去。 「唔!」 一声闷哼,是老头的脸被灌注了内力的瓷盖一噼为二,却控制力道没有致死的捉弄。 「嗯?老人家看着倒是十分面生,好似个中原人呢。」玉罗剎歪了下脑袋,有些苦恼,「方才砸到你了?抱歉啊,手滑了下。最近被人宠多了,许久未曾动手,准头是有些不太好。」 那老头儿强忍着剧痛不出声,他知道,依他们干下的事,玉罗剎决然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过是死,死前噁心玉罗剎一把又为何不可?! 「中原人啊……」玉罗剎的语调有些奇怪,似是啧了一声,内力凝聚成刀气齐齐断了老头的双脚,顿时间血流如注。 老头再也没忍住痛叫出声,仅剩的眼睛死死瞪视着玉罗剎,却骂不出半个字来——他的嘴唇已经被噼成了两半,再也说不了话,只余下意味不明无法分辨的呜咽嘶鸣。 「唔,看来今晚是要耽误一些时间。」玉罗剎轻声道,「这让本座心情有些不大好。」 察觉到玉罗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长相带着西域风情的胡姬立刻抖着声音开口:「截、截杀西门一家的命令是从京城传下来的,十年前……教、教主曾经前往中原,从那时起,京城便、便有人注意到了西门夫妇……」 「西门夫妇虽、虽……但他们的儿子被送了出去,至今还未能搜寻到下落,应当、应当是还活着……教主,此番妾也是听令行事,妾的夫君儿女都被握在别人的手中,实在是……实在是……」 求饶的话不敢再说,胡姬知道自己活不了,却不想让自己在意的夫君儿女也成为教主愤怒之下的亡魂。 「聪明的姑娘。」玉罗剎笑了一下,听不出喜怒,「继续。」 胡姬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汗水不住流下:「另投京城的叛徒多数是西域三十六国投诚教主的人,三十六国中有不少国君与中原皇室有交易……妾、妾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但、但瀚海国孔雀王子反叛失败后,瀚海国的国王违背了教主的命令,将教主赐下的瀚海玉佛交给了一个名叫花如令的中原人……那人现在就在金陵城!金陵花家!」 没人知道当初玉罗剎为何会庇护一个金钱、土地、族人三样皆不占的西域小国,但正是因为玉罗剎的庇护,瀚海国才有了如今的发展和地位,也正是因为瀚海国有玉罗剎赐下的瀚海玉佛,这才让他在西域三十六国中有着一种超然的地位。 但瀚海国的国王,却将玉罗剎唯一赐出的宝物交给了中原人。 这绝对可以被视作是一种背叛。 ——花如令。 玉罗剎无声嘆了口气。 怎么办?又要与阿音对上了呢……这可不太妙。 「继续。」 胡姬实在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说了,但她其实是这些人里知道东西最多的。 因为除却替人办事,胡姬还曾经侍奉伺候过平南王府的主人。 她拼命在脑中搜刮着信息,突然想到情报传言中玉罗剎与锦衣卫在临安府几乎是不死不休的过节,如蒙大赦般连忙道:「妾、妾还知道一件事!」 「锦衣卫明面上是陆纲做指挥使,但是暗地里还有一个真正掌握了锦衣卫势力的指挥使,没有人知道那指挥使现在叫什么名讳,是什么身份,但是陆纲和平南王说过,那个指挥使是个女——」 胡姬的话还没有说完,喉间便张开一道血痕,鲜血涌出,瞬间没了气息。 「不错。」笼罩在白雾中的玉罗剎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去,脚步轻快,似乎心情变好了不少的样子,尾调轻扬,「那便赏你个全尸罢。」 玉罗剎走出宅子,身后的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被缓缓关上,罗剎教的暗卫们留在了里面,继续着这场杀鸡儆猴的好戏。 天际被浓墨涂抹覆盖,远远地还能听见乌鸦嘶哑的叫声。 白雾包裹着玉罗剎,隐藏住所有真实的情绪。 忽有所觉般的,玉罗剎抬眼朝着街对面的屋檐望去。 黑衣的锦衣卫指挥使盘膝坐在屋檐之上,正低头看着他。 罗剎教教主身上的白雾散去,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和犹自滴着血的莹白手指。 玉罗剎与指挥使遥相对望,慢慢露出一个微笑,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动着冰冷的光,眼角没有同往常一样微微上扬,而是压着一种冷然的愤怒与尖锐。 ……还有一丝落寂到极致的悲怆。 指挥使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再度被白雾所笼罩的玉罗剎朝着长街尽头走去,然后在玉罗剎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时,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隔着一条长街,一前一后,不远不近。 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人走在冷风吹彻的屋嵴上。 玉罗剎没有理会不远处的锦衣卫,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在深夜里还支着摊子的烧饼摊。 「老伯,还卖烧饼吗?」 仍旧被笼罩在一片白雾中,玉罗剎的声音却是极为正常的嗓音。 原本所在碳炉子后打盹的老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看清面前像是索命鬼魂一样幽魅的白雾时,险些没吓晕过去。 第64页 然而一粒金子被放在了他破旧却干净整洁的摊子上。 那金子并不是寻常的形状,像是被什么随意捏了一下,上面还带着可疑的红色痕迹。 但老汉却感觉有一股力量从胸膛涌了出来。 他之所以会在黑夜寒风中等到现在不肯错过卖一个烧饼的机会,都是因为老妻卧病不起,家中实在没有足够的银钱治病,若是这金子……这金子…… 老汉拿了旁边的帕子狠狠搓了两下颤抖的手,拿出面团和肉馅开始揉搓起来。 …… 指挥使没有再继续跟下去。 她目送拿着烧饼的玉罗剎缓缓离开,转身几个起落朝着来时的方向掠去。 …… 花如令在短短一日之内,再度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指挥使。 指挥使站在他面前,半晌没有言语。 今日为了方便没有回去主院的花如令本想去看看幼子是否安眠,却只能在这里盯着默不作声的指挥使衣角。 指挥使的唇动了动,良久,终于开口:「……你的幼子……」 被戳中了命穴的花如令一个激灵,勐地抬头看向指挥使。 但话只要一出口,接下来便简单了许多。 指挥使面无表情道:「晏大夫回禀说那孩子心思郁结,夜不能寐,长此以往不利于休养身体。但她观七童心性平和,根骨极佳,想要带在身边教养一段时日,你可愿意?」 花如令:「……」 他不愿意。 他又不是不能养自己的儿子,为何要让别人来帮他养?! 可说这话的人不是晏大夫,而是指挥使。 花如令心中老泪纵横,只想冲去七童的房间里抱住儿子问问他,究竟是哪里让那位晏大夫上了心,竟然说动了指挥使来抢儿子?! 「属下……我……」 花如令几次张口欲言,拒绝的词又吐不出来,哽在喉头难受极了。 「我会亲自教导他武功。」指挥使不动声色地下了一剂勐药。 花如令的面上陡然露出动容之色,但很快又开始迟疑。 「我不会收他为徒,他也不会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继续道。 花如令:「……」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指挥使根本就没有给他拒绝的选择。 但至少…… 被无缘无故抢了儿子的花如令忍不住问:「大人,为何一定是七童?」 他也是锦衣卫,知道有些事情刨根问底是问不来缘由的,但至少老父亲安心一二吧? 指挥使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深渊太冷,需要一个太阳。」 她成不了太阳,眼光也不好,只能找一个他看上的小太阳给他。 作者有话说: 花如令:我知道我家崽很好,可你们没有自己的崽吗?为什么要抢我的tat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花小公子被花夫人抱去了主院,而一直与花夫人感情甚笃的花家主却被赶去了书房,今天是他眼巴巴盯着主院看夫人幼子的第三天。 花家的公子们除却还未满弱冠的五公子和六公子,其他的都散落在大明的各个地方,只不过逢年过节与父母兄弟生辰时都会回来相聚。 花五与花六两位公子对自家父亲将小弟「借」出去的行为也同样不满,生起气来不光给花如令捣蛋,还严防死守着有苦说不出的老父亲靠近主院,掐断了花家主向夫人说软话的机会。 花夫人年轻时也是一人一马仗剑江湖的红衣女侠,武功天赋不低又家世十分不错,性子爽利娇蛮,虽说成了亲收敛了不少性子,然而一旦凶起来,那可真的是花家上下无人敢触霉头的存在。 花如令百口莫辩,既不能同指挥使再说拒绝的话,又不能给自家夫人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可怜巴巴夹在中间,还没有软乎乎可可爱爱又贴心的小儿子安慰。 只不过当晏鸿音与玉罗剎离开花家堡,入住自己的宅子的那一天,小小一只的花小公子还是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等在了门前。 这两天一直有些蔫,天天二半夜出去当教主的玉罗剎打着哈欠,原本兴致缺缺地跟在晏鸿音身边,在看到等在门边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一只花小公子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唿了一声,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晏鸿音。 晏鸿音没理他,而是转身走向不远处廊下拧着帕子依依不捨看过来的花家人。 当晏鸿音安抚了花夫人之后,约定了逢年过节会送花小公子回来,并且短时间内不会离开金陵城后,花夫人的情绪明显缓过来了许多。 但在晏鸿音说到不想让外人知道她身边的小公子就是花满楼之后,花夫人抬手制止了张口欲言的花如令,郑重严肃道:「晏大夫请放心,今日七童跟随晏大夫离开花家堡,自归来前都会只是晏家的孩子。花家的小七会在不日后前往临安府,那里有一座小楼让花家的小七可以远离祸事发生的地方,平和心性。」 晏鸿音顿了顿,朝着眼中犹带红意的花夫人认真一礼。 花夫人回礼,她身后站着的花五花六两位公子也跟着行礼。 花如令静静站在妻子的身侧,不再试图开口说什么。 院中原本来来往往的下人今日全都没有出现,偌大的花家堡一时间安静下来。 花夫人最后不舍地看着不远处被高大的男人举起来抱在怀里逗笑的幼子,看着看着,眼中滴下泪来:「其实我知道的,小七这半年来都不开心。虽然他一直在笑,想告诉我们他很好,他已经不、不……可是我是他娘,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开怀?」 第65页 「明明被上一辈恩怨连累的是小七,可反过来安慰我们这些大人的还是小七……我……我心里痛!」花夫人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想让那边的幼子听到,「小七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最开始他会缩在床角,他会用手指敲打膝盖的法子来计算时辰,然后通过下人们进门的时间验证天是不是亮了……小七会在吃饭的时候先寻由头与我们说话,筷子从来都只夹碗里的饭菜,生怕弄乱了盘子里的菜……小七会一点一点走过桃花堡的每一处地方,摸着每一片院墙,一步一步地数着步数……」 花如令红着眼,伸出胳膊支撑着旁边已然压抑到颤抖的花夫人。 「我知道,这么一味的护着他,反而让他觉得不舒服……让小七更想表现得……表现得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应该让他长大——」 「可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花夫人反手抓住花如令的手臂,用力之大,晏鸿音几乎能听到花如令骨骼隐隐错位的咯吱声,但花如令没有丝毫异色,只是让花夫人依靠着他,侧首轻吻着花夫人的额角。 「我甚至想将小七拘在我的身边,一时一刻,每时每刻都不离开,不让他再受一点伤害……」 花夫人的脸埋在花如令的颈间,泪水濡湿了花如令的衣领。 「可是我不行,我不可以这么做,这会毁了他……毁了我最乖最好的小七。」 「我眼睁睁看着小七越来越瘦,越来越不开心,他对着我笑的时候,偶尔也会恍惚着走神……」 花夫人的视线始终紧紧锁在幼子的身上,每看一眼都是眷恋。 那边和高大男人说着什么,原本笑开的花小公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直直朝着花夫人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脸上带着急切,开始在男人的怀中挣扎起来。 「……我总想着时间还多,」花夫人看着朝这边犹豫着走了两步,然后奋不顾身跑过来的幼子,咬着牙压低声音最后道,「小七可以慢些长大,被多宠一些也没关系。」 「可是小七已经从当初怀里的一点点,长成了如今这么高的模样。」 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呢? 被自家五哥半道抱在怀里走过来的花小公子摸索着寻到母亲的手,担忧地抬起小脸问道:「娘,你是不是哭了?」 这一声,让花夫人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她将小儿子最后抱在怀里,脸颊相贴着,轻声道:「嗯,是哭了,娘亲有些捨不得小七。」 「那七童不走了,陪着娘和爹。」花小公子捧着花夫人的脸凑过去亲了亲母亲,小小声说。 「那可不行的呀,咱们家七童也是要长大的。」 花夫人将花小公子弯腰放下来,整理了一下儿子的衣襟,抻平捲起来的衣角,她似乎忘了儿子的双眼,朝着心爱的小儿子露出一个含泪却柔暖的笑:「小七会成为一个健康,英俊,帅气的儿郎,保护爹爹和娘亲,保护成天往外跑一点都不省心的哥哥们。等到那一天……娘亲一定会再给小七做最喜欢的桃花糕。」 花小公子拉着花夫人的手,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和嚮往:「嗯!」 「……晏大夫。」花夫人站起身,将手中的小手交到晏鸿音的手中,咬着牙压低声音最后道,「谢谢。」 「还有……拜託了。」 *** 晏鸿音和玉罗剎买下的宅子虽然在金陵,但是距离花家很远。两人的身份特殊,为了保护花满楼,也为了保护花家人,花小公子以后也不能随意回来花家堡探望自己的父母兄长。 就像是雏鸟终究要离开巢穴丰满羽翼,这只提前被上天收回了光明恩赐的小鸟,也终于踏上了他的旅程。 玉罗剎牵着小只的小公子,晏鸿音走在小公子的另一侧,两大一小缓缓融入人群,背影消失在身后依靠在高处阁楼之上目送他们的花家人眼中。 白日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花小公子因为一直被家里珍视精养着的缘故,并没有什么机会能身处在人群之中。 起先他只觉得新奇,对耳边嘈杂喧嚣的尘世好奇,脑袋时不时转过来又转过去。 可很快的,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声音并没有画面给予小公子距离的安全感,他开始害怕起来,下意识攥紧了身边牵着他的玉罗剎。 玉罗剎的手很大,也很暖,花小公子走着走着,几乎整只崽都贴在了玉罗剎的腿上。 走着走着腿上多了一个挂件的玉罗剎哭笑不得,他揉着小不点的脑袋,将花小公子手里的包袱抽出来拎在另一只手上,低声问:「害怕?」 花小公子抿了抿唇,别扭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回答:「……就……一点点。」 晏鸿音不着痕迹地挡开了朝着小公子涌过来的人群,闻言也低头看向紧紧贴在玉罗剎腿边的小公子。 或许这世上的缘分都是很难说清楚的东西。 幼崽本该拥有天性趋利避害的本能,花小公子生性敏感,更是其中翘楚。 但自从初见开始,他像是知道是玉罗剎救了他一样,在与两人相处时,比起身为锦衣卫的晏鸿音,竟是更亲近传闻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玉罗剎。 晏鸿音跟着黏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后面,看着玉罗剎将腿上的糰子捞起来让他坐在小臂上,如数家珍般报着烧饼摊上的口味。 第66页 卖烧饼的是对面相很是和善的老夫妻,老妇人虽然脸色有些大病初癒的苍白,但眼角眉梢都挂着慈祥宽和的笑意。 老夫妻的烧饼摊比旁边小摊的看上去新不少,似乎是扯了新的布料拾掇了摊子,但烧饼里面的馅料仍旧和之前一样夹得满满当当。 已是深秋,但金陵的阳光仍旧带着些暖意融融。 晏鸿音忽然一阵恍惚,只觉得将要入住同一个宅子的三个原本毫无瓜葛、不该有所纠缠的主人之间,有种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玉罗剎买了烧饼提在手上,花小公子被重新放在了地上。 他看了看左手的包袱和右手的烧饼,又巴巴地看向晏鸿音。 晏鸿音一言不发地取走了玉罗剎手上的小包袱。 花小公子抬手想去牵玉罗剎的手,却碰到了刚出炉的热烧饼,眨了下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摸索了一下,果然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找到了晏鸿音的袖子,轻轻捏住,眼中没有了惧怕,满是安心。 晏鸿音袖中的手一动,微凉的手牵上了花小公子的手。 花小公子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眼睛笑弯成了月牙,他小声道:「师父?」 晏鸿音一顿,轻声道:「叫晏姨。」 「晏姨!」花小公子朝着晏鸿音声音传来的方向扬起脑袋,露出一个温温浅浅的笑,脸蛋衬着阳光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 「我呢我呢!」玉罗剎弯腰凑到花小公子身前。 「玉叔~」 玉罗剎龙心大悦,掰了一小块烧饼在冷风中晃了晃降温,塞进了小糰子的嘴里:「这家的烧饼味道不错,趁热吃滋味最好~怎么样?」 「好吃!」花小公子努力嚼着嘴巴里的烧饼,吃出来红豆沙的甜味。 「晏姨吃过吗?」 玉罗剎眼珠一转,撕了一块烧饼递到晏鸿音的嘴边:「夫人也尝尝看,啊~」 晏鸿音斜睨了眼玉罗剎,眼睛里飞出了无形的冷刀子。 玉罗剎完全不带怕的,手没有半点缩回来的意思。 晏鸿音极佳的嗅觉已经捕捉到了那股霸道的烧饼香。 晏鸿音低下头,手里牵着的小糰子也在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迟疑了好一会儿,晏鸿音才张嘴,用牙齿叼走了玉罗剎手里的烧饼,半点没有碰到这人的手指。 玉罗剎却轻笑了一声,又撕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 就这样,晏鸿音牵着小糰子,小糰子的另一边跟着一个熘熘达达一边吃一边投餵小糰子的玉罗剎,两大一小走进了金陵城郊那座将将修整完毕的宅子中。 顺着人流,披着阳光。 作者有话说: 哦,我的花花tat,今天有点写不动了,明天白天还有一章~该去接西门崽了! ———— 感谢在2022-10-13 23:23:43~2022-10-14 22: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源尔雅 40瓶;美酱 2瓶; 第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两大一小站在院门口,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两棵大梨花树,陷入沉思。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这里安静地几乎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和动静,花满楼小心往前走了一步,顿了顿,晏鸿音顺势松开手,让小糰子顺着墙壁开始一点点丈量院子的面貌。 「你的人种树的时候,就不知道看看旁边?」晏鸿音面无表情道。 「可是夫人,你的人种树的时候也没转头看啊。」玉罗剎盯着两棵几乎把採光挡得严严实实的梨花树,低声道。 晏鸿音:「……」 玉罗剎:「……」 院子里种树并不是什么大事,相反,大抵是因为之前晏鸿堂后院的院子里有棵树的缘故,玉罗剎和晏鸿音都习惯了它的存在,特意吩咐了办事的人要移栽一棵树。 但是两人着实没想到,之前那种令人心梗的默契再度重现——这次甚至就连树的种类都一模一样,而且都十分默契地选择了已经长成的大树而非树苗。 左边是玉罗剎的那一半,右边是属于晏鸿音的那半,两棵大梨树相对而立,能看得出来长势很好,到了秋天应该能结出不少梨子。 「所以……砍哪棵?」玉罗剎表情郑重严肃地发问。 晏鸿音用这还用说的语气开口:「你的那棵。」 「我不!」玉罗剎坚决捍卫自己的财产,这种退让只要有了第一次,之后就有无数次,「砍你的!」 晏鸿音淡淡道:「我不。」 正当两人无声僵持之际,绕着其中一棵大梨树赚了一圈的花小糰子跑了过来,然后在临近两人的地方凸起的一条砖缝绊了一下,朝着前面扑了过来。 晏鸿音眼疾手快将小糰子捞在怀里,玉罗剎皱着眉走过去,来回踩了踩那条因为两边不同的铺设工人而留下的一条泾渭分明的砖缝,不悦道:「得处理一下。」 「嗯,回头我去城中问问。」晏鸿音也看到了那条将院子一分为二的缝。 话中意思就是去找一个两边势力都不沾的普通匠人来做活。 「行。」玉罗剎看了眼两棵种在院子里几乎可以算得上遮天蔽日的梨树,皱眉,「都砍了算了。」 晏鸿音还没发表意见,她怀里的花小糰子就忍不住举手道:「玉叔,七童喜欢梨树。」 第67页 两人可疑地沉默了一下,避开了砍树这个话题,默契地朝着房中走。 花满楼趴在晏鸿音的肩膀上,听见风吹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好心情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然而进去房间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 大概是之前从来都没考虑过这座宅子会有客人拜访的可能性,也没有事先规划还有一个崽的养成计划,所以这座明明占地不小的宅子,被均匀平等地划分成了一间厨房,一间药房,两间打坐用的静室,两间恭房,两间沐浴房,以及……两间寝室。 转了一圈之后,晏鸿音和玉罗剎看着面前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量着尺子被划分成占地平均的两份的房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像不像普通一家人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是——七童今晚睡哪里? 和晏鸿音或者玉罗剎一间房? 晏鸿音:「……」 玉罗剎:「……」 不不不……这个万万不行。 两人睡不睡觉是其次,重要的是,七童是个没有习武,只有七岁的柔软小糰子,绝对不能和陷入睡眠十分危险的两人同床共枕。 同房都不行!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着再度转了一圈两人各自的寝室,玉罗剎传音问晏鸿音:「你暗室入口在寝室?」 晏鸿音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传音回去:「你的也在?」 事实上这种事按照他们的默契,应该是互不干涉的,但是现在…… 玉罗剎却出乎晏鸿音预料地摇了下头。 晏鸿音挑眉。 「我放沐浴间了。」玉罗剎理直气壮道,「我的暗室又和你的用处不一样,每次上来都需要洗澡好不好?放在沐浴间有什么不对?」 两人的暗室都连着暗道,暗道通往各自在金陵城的势力据点。 需要玉罗剎亲自出门的,的确大多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事儿。 晏鸿音想了想,看着怀里好奇扭头的小糰子,确定了周围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便将他放下去继续探索房间,然后传音道:「让七童睡在你那边?」 玉罗剎对这个提议并没有唱反调,但是…… 他歪了下脑袋,抬手指着自己:「那我呢?」 晏鸿音默了。 玉罗剎接着道:「阿音,你知道在小孩子的认知里,夫妻是要住在一起的吧?」 晏鸿音没吭声,转身走进了寝室。 玉罗剎捏着自己的下巴,抬手将东摸摸西转转的小糰子捞回来,一起去寝室里收拾东西熟悉环境。 花满楼的自理能力其实很强,但毕竟是个双目失明的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 夜幕降临,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眼皮打架的小糰子很快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睡了过去。 屋子高处被晏鸿音下午来用钉子在高处钉了一个香炉座,里面燃着晏鸿音下午特意调配的安神香,确保是一晚上的量且不会在任何情况下被小糰子碰到烫伤自己。 玉罗剎则从柜子里抽出一条枕头,夹在胳膊下面熘达着过去敲响了晏鸿音的房门。 晏鸿音打开门。 玉罗剎转而将枕头抱在自己怀里,一副可怜巴巴又委屈求全的模样:「夫人,我来打个地铺。」 晏鸿音没说什么,侧身默许了玉罗剎进来。 玉罗剎眨了下眼,面上掠过一丝惊讶。 这么容易? 但是当他进来房间之后,视线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出一声出自灵魂的发问:「阿音啊,你这房间里……是藏了多少暗器?」 晏鸿音瞥了他一眼,眉宇间有些疲惫:「没有。」 「唔?」玉罗剎发出一声语气词。 这房间里就单单他发现的暗器机关就有十几处了好么? 晏鸿音按揉着太阳穴坐在桌边,低声道:「拆了两个多时辰。」 玉罗剎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也坐在桌边,趴在桌面上仰头看晏鸿音:「那么紧张你?」 虽然玉罗剎没有同晏鸿音真正意义上交过手,但是之前的几次点到为止,都不难让玉罗剎试探出晏鸿音的大致深浅,就晏鸿音的武功,江湖上也就那些老不死的和不要命的能交手打上个死活,那些锦衣卫在紧张什么? 「我才是要问你的人究竟都干了什么?」晏鸿音无语。 和她前后脚来到金陵城的锦衣卫还有纪清。 纪清知道玉罗剎的身份,还隐隐约约窥探到了晏鸿音身份的不寻常,因此指派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总之,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晏鸿音都不会将他留在临安府。 而这次宅子的修整,晏鸿音这边就是交给了纪清来负责,也不知道玉罗剎的人究竟做了什么,让纪清紧张到这种程度。 晏鸿音想起这会儿堆在柜子里的暗器,一阵头疼。 ——那里面甚至有七窍三寸钉和暴雨梨花针! 这东西哪怕是在锦衣卫里也是极其少见的剧毒阴狠暗器。 玉罗剎当即面露无辜:「我的人能做什么啊?哦……是不是因为暗室里的一些小东西?」 「什么小东西?」晏鸿音警惕。 「前段时间五毒教分裂,一半人投靠了日月神教改了个名叫五仙教,另一半儿投靠了我。」玉罗剎懒洋洋道,「然后那边送来了些据说安家护院的小东西,好像养在下面的暗室里了。」 第68页 五毒教…… 晏鸿音深唿吸了一下。 五仙教的看家护院的东西,无非就是蝎子蜈蚣蟾蜍壁虎蛇,这人居然把这些玩意儿养在家里?! 玉罗剎注意到晏鸿音慢慢朝着愠怒方向转变的脸色,当即道:「现在家里有小崽子了,那肯定是养不了,再加上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些玩意儿,伺候起来麻烦的很……要不夫人晒干了当药用?」 晏鸿音正要发火的怒气一顿。 五毒教的毒物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若是晒干了入药…… 「嗯,可以。」晏鸿音端着矜持,表情淡淡地倒了两杯茶水,推了一杯给玉罗剎。 玉罗剎隐去面上的笑意,低头喝茶。 要不是因为想到晏鸿音可能会对那些毒物感兴趣,他才不会同意让五毒教的人往家里头放虫子。 他就知道阿音一定会喜欢。 拿捏~ 屋子里逐渐暗了下来,晏鸿音挑着油灯点燃。 玉罗剎将头枕在胳膊上,低声道:「我要出去一趟。」 晏鸿音并不意外地合上火摺子:「嗯。」 她知道玉罗剎要去干什么,甚至因为中原是自己的地盘,她知道的比玉罗剎还要多得多。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有点懵。」玉罗剎闷声道,「你怎么说服花如令让他把儿子给咱们的?」 晏鸿音回想起十几年来第一次用指挥使身份压人的行径,默然半晌,平静道:「晓之以理。」 玉罗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在这个家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是必须的。 便没有再问,而是道:「所以,怎么养?」 「……你觉得我像是养过孩子?」晏鸿音垂眸看玉罗剎,暖色的烛火映照下仍旧是清清冷冷的面容。 「唔。」玉罗剎揉了把脸,「行,既然如此……那,夫人介意再养一只吗?」 晏鸿音的脸上飞快浮现出笑意又很快隐去,没有说话。 玉罗剎咬了下腮帮,趴在桌面上费脑筋。 油灯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晏鸿音站起身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低声道:「兰州的软儿梨不错,回来的时候顺路给七童带一些。」 顺路?兰州? 并没有真正锁定西门夫妇唯一的孩子究竟逃命藏身在了哪里的玉罗剎勐地直起身子。 他看向屏风后,隐隐约约的烛光下,他看到锦衣卫已经合衣躺在了床榻上。 良久,弯唇一笑。 作者有话说: 默契是真默契,糟心也是真糟心 ———— 感谢在2022-10-14 22:07:05~2022-10-15 15: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50瓶;璇玑宫特产猫粮 10瓶;想加作者好友的人 1瓶;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玉罗剎是连夜离开的。 花小糰子睁开眼的时候,家里已经找不到另一个长辈的踪影了。 但是院子里来了一伙做工的人。 听着叮叮咣咣的声音,花小糰子紧贴着晏鸿音站好,抬头问晏鸿音:「晏姨,这是在做什么?」 晏鸿音耐心道:「院子里的两棵树有点挡光,得挪到一边去让开一点。」 这两棵树横亘在院子里霸占着地方,朝向这边的窗子几乎都是阴沉沉的绿荫。金陵城雨季的时候本就多雨少阳,到时候恐怕会更加糟心。 「可是有枝条断掉的声音……?」花小糰子的表情有些担忧。 「长得太茂盛了,并排放不下,得修一修。」晏鸿音看着两棵瘦了一圈之后并排栽种在院子一边的梨树,大概估量了一下剩下的位置足够平常用途,满意地点了点头,「喜欢它们?」 「嗯!」花小糰子重重点头。 「那以后记得每天给它们浇水。」晏鸿音揉着小糰子的脑袋,手感毛绒绒的,「后院那边还会有菜地和药田,记得也帮晏姨浇浇水。」 「菜地和药田?」花小糰子迟疑了一下,「晏姨,菜地和药田要怎么浇水呢?」 花家堡里只有花园和树木,并没有菜地和药田这种东西。 晏鸿音因为小糰子的聪慧和严谨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然后弯腰将他抱起来:「没关系,晏姨教你。」 「好。」花小糰子乖巧点头,然后窝在晏鸿音怀里让晏鸿音抱着他走,忽然小小声问,「晏姨,七童可以学医吗?」 晏鸿音的脚步急不可察地顿了顿:「可以,先从辨认药材开始,好不好?」 「嗯!」花小糰子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握着小拳头十分认真严肃地点头。 晏鸿音抬手揉了一下小糰子的脸,眼中带了些遗憾。 花满楼实在是一个天赋很高的孩子,嗅觉敏锐,机敏好学,拥有着在他这个年纪很少见到的自律能力,再加上轻而易举可以获得他人信任的亲和,这样的天赋不论学什么都有可能钻研到极致,但…… 花满楼可以成为一个医者,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医者需要望、闻、问、切,这四点哪一环都缺一不可,这世上疑难杂症众多,有太多是需要眼睛观察去验证辅佐判断,而花满楼的眼睛…… 晏鸿音将小糰子放在梳妆檯前面,有些不熟练地为小糰子梳发,虽然动作带着迟疑,但却很是小心轻柔,最后比着让人送来的好几个样式的髮带,最终选了一个绣着小兔子的,将小糰子的头髮扎了起来。 第69页 晏鸿音带着将袖子也绑起来的花满楼一起往后院的药田里种药材。 「这边一列是板蓝根,它需要疏松的土壤,种之前需要用温水浸泡种子,让它的外壳变软……浇水时维持土壤湿润但不能有积水……」 「这边是车前子,它很好存活,最开始的时候捞一点水洒一洒就可以……」 「这些是白芷,和车前子一样很好存活,浇水不需要太多……我们平日里用的牙粉便是用它研磨所做,所以只有几棵,够用便是。」 「这边花盆里的是泡过的桔梗种子,它们需要比较温暖的环境才能发苗,七童如果发现它们发苗了要及时告诉晏姨,然后咱们一起将它移到田里。」 这座宅子的前院虽然不宽敞,但是后院却很是开阔,一边药田,一边菜地,十分的生机勃勃。 晏鸿音带着花满楼的手熟悉着药田和菜地的位置,半点也没有因为花满楼眼睛的问题就让他坐在旁边的意思。 小糰子也学得认真,脸上满是专注。 前院叮叮噹噹的声音终于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停了下来,晏鸿音去查看了一番新铺好的院子,检查了没有问题便给做工的人付了钱。 回到后院里时,晏鸿音见到小糰子蹲坐在田边,表情有些伤心。 她轻功很好,自然脚步声很轻,小糰子并没有意识到她就在不远处,自顾自地低着头,用沾了些许泥土的手去揉眼睛。 「手上脏,别揉眼睛,会疼的。」 晏鸿音用半干不湿的帕子擦干净花满楼的小手,并没有问小糰子为什么会缩在这里闷闷不乐。 花满楼听到晏鸿音突然响起的声音显而易见地吓了一跳,整个崽几乎抖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是晏鸿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晏姨……」 「嗯?」晏鸿音将脏了的帕子团在手里,也不觉得药田边脏,就这么挨着小糰子坐下来。 「我……」小糰子犹豫了好一阵,低声道,「我真的能帮人看病吗?我的眼睛……」 如果这个问题问的是玉罗剎,或许那个傢伙会说出很多转移小糰子注意力,亦或者安慰小糰子的话,但坐在这里的是晏鸿音,玉罗剎此时此刻恐怕正在快马疾驰在前往兰州的路上,远水怎么都解不了近火。 晏鸿音几乎从成为锦衣卫开始便没有这么纠结过,她权衡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她很想放柔和语气去安慰小糰子,但紧张之下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却有些硬邦邦:「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人都会撒谎,有些人甚至会在生死关头仍旧撒谎,只是靠把脉和询问的话,会容易忽视掉一些浮在表面的细节……」 晏鸿音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面前的这是个只有七岁的糰子,不是暗部的锦衣卫,也不是医馆里曾经有的那些交流医术的大夫,她这么说话…… 晏鸿音张了张嘴,又有些懊恼地合上嘴。 花小糰子的身体却朝着晏鸿音的方向靠过来,脸颊贴在晏鸿音的手臂上。 晏鸿音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小糰子,只能尽力放松身体让小糰子靠着。 「晏姨真好。」 小糰子有些奶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晏鸿音着实愣了一下。 「晏姨就从来不会哄七童,晏姨说什么七童都可以相信,不用去猜晏姨说的是真还是假。」小糰子说着,又嘟囔着补了一句,「真好。」 晏鸿音:「……」 她觉得审问几十个犯人也比安慰这么一个小糰子来得轻松容易。 所以她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所以玉罗剎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哦,不对,玉罗剎回来的话…… 就又多一个糰子…… 眼神飘忽着,晏鸿音又听到小糰子说:「晏姨,七童不学医了,七童就帮晏姨种药材。」 「嗯?」晏鸿音低头,有些不解。 小糰子抬头,语气认真道:「七童学医是想帮助别人,想让七童变得有用,可是如果为了七童的好胜心和自尊心,让病人得不到正确的治疗,那一定也违背了晏姨教我医术的初衷吧?」 晏鸿音的确有担心过这一点,但花满楼这只崽真的是太…… 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小糰子的脸蛋,随后用指腹揉着小糰子微微有些粉的脸颊,晏鸿音轻声道:「学医和行医是两回事,别想不学习。从明天开始,你不仅要跟着我学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都必须要学,明白了么?」 花小糰子慢慢张开嘴:「……这么多……的吗?」 在花家堡,花满楼也是有上老师教导的,但也仅限于读书识字,诗经传记,别说君子六艺,就连带有稜角的锐器他都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 「慢慢学,晏姨相信你。」 「嗯嗯!」 晏鸿音察觉到小糰子瞬间从方才低落的情绪中支棱起来,自觉哄好了崽,然后借着说到昨晚想好的事:「七童,过几日你玉叔会带回来一个孩子,和你一起上课长大,会比你大三岁多一点,是哥哥。」 「嗯,七童知道啦。」花小糰子身边最熟悉的亲人除却父母,基本就是一连串的哥哥,「七童会和哥哥好好相处的。」 「倒不是这个问题。」晏鸿音停顿了一下,想到西门家的灭门惨案和背后与朝廷、玉罗剎之间的牵扯,还是道,「除非得到晏姨的允许,你不可以在哥哥面前提起你的父母和哥哥们,也不能说自己的名字,可以做到吗?」 第70页 「晏姨希望你们在这段相处的时间里,只是单纯的兄弟,不涉及到其他,好不好?」 小糰子低头理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头答应:「那七童叫什么呢?」 晏鸿音卡壳了一瞬。 小花?不行,这让她想起诸葛正我那个老狐狸。 小满?小楼?怪怪的…… 突然想起玉罗剎的阿玉,花满楼的话…… 「……阿楼?」晏鸿音迟疑开口。 好像还行? 小糰子阿楼完全没有异议,大声道:「好!」 *** 半个月后。 风尘僕僕的快马停在宅子后门,马上的人披着厚实的斗篷,看不清面容。 长出一口气,有些狼狈的玉罗剎解开斗篷,将西门小糰子从斗篷里剥出来,站在马边对西门小糰子道:「我们到了。」 十岁的西门小糰子因为坐在马上,视线越过后门的竹栅栏看到院子里的药田和菜地,也看到了正蹲在旁边嘴里念叨着什么的一只小糰子。 玉罗剎也转头看了眼,看到正拎着小桶给药田浇水的花小糰子,眼神柔和了一下。 「那是弟弟。」 西门小糰子精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眼睛也是漠然一片。 玉罗剎从见到自家侄子的第一眼就觉得简直神似某位锦衣卫,一路上相处着走来,只觉得越看越像。 不过西门小糰子的话比阿音还要少,脸上的表情也是。 想起妹妹妹夫的惨死,玉罗剎从西门小糰子口中问到了他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兰州的缘由。 ——西门吹雪是因为父母临死前的叮嘱,想要去关外找舅舅玉罗剎的。 玉罗剎将马拴在一边,然后将清清冷冷的崽从马背上抱下来 「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西门小糰子终于开口。 因为面前这个和自己长相有五分相似的舅舅,之前说过到了金陵就教他武功。 西门夫妇曾经教导过西门吹雪武功启蒙,但显然,西门吹雪想要学的并不是那些。 玉罗剎有些头疼。 「那些人已经死了。」玉罗剎无数次地说。 「他们没有。」西门吹雪后退一步,不用抬头便能看着玉罗剎的脸,「他们只是刀,我的仇人还活着。」 玉罗剎当然知道这个,但是问题是,他没有办法和现在只有十岁的侄子谈论朝政,谈论夺嫡,谈论种族,谈论制衡,谈论蛰伏。 皇子龙孙,不是不能杀,而是要看怎么杀。 一刀下去固然爽快,但那不符合玉罗剎的行为。 玉罗剎的手搭在马头上,沉默了好半晌,道:「我的武功你学不了,想要习武,想要报仇,你得想办法讨好你舅母。」 西门小糰子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他困惑地皱了眉。 「你能学,为什么我不能?」 「……」玉罗剎觉得和小七比起来,自家这个简直就是伤脑筋的小魔头! 但是显然,西门吹雪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他直勾勾地盯着玉罗剎,等待一个答案。 玉罗剎索性抓住小糰子的手腕,将内力分了一丝出去闯入小糰子的经脉。 西门吹雪的根骨比之花满楼只高不低,并且天生经脉强悍,是习武的好苗子,但是玉罗剎的内力却更为蛮横霸道,刚刚进入西门吹雪的经脉里,就烫得小糰子下意识痉挛了一下,眼睛里也浮现出夹杂着痛意的惊讶。 「你真学不了,舅舅不会害你的。」玉罗剎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你舅母可厉害了,十八样兵器样样精通,按着我打的那种。」 西门吹雪将信将疑地看着玉罗剎。 「玉叔?」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花满楼朝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摸索着走过来,在后门边探出小脑袋。 「七——」 玉罗剎刚要说话,花小糰子连忙提高声音道:「玉叔,这是阿楼的哥哥吗?」 嗯?阿楼? 见小糰子拼命挤眉弄眼,玉罗剎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晏鸿音的用意,改口得十分顺畅:「对,阿楼过来,这是你哥哥……嗯,他叫阿雪!」 西门吹雪沉默着皱眉。 阿雪……是什么? 西门吹雪自幼早熟,就连爹娘都没有叫过他这种软绵绵的称唿。 玉罗剎此时已经听见了从房间内传来的脚步声,知道晏鸿音就要出来了,连忙将西门吹雪拉到自己面前,十分认真地整理了一下侄子的衣着。 白衣。 很好,这很符合阿音的穿衣风格和审美! 清冷崽,长相精緻又好看。 很好,阿音喜欢他的脸,也一定会喜欢阿雪的脸! 玉罗剎绕着侄子转了一圈,然后抽掉了西门吹雪绑头髮的髮带,在侄子的脖子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完美! 「阿音~你看!这就是阿雪~」 晏鸿音站在后门口,面前是被玉罗剎掐着咯吱窝递过来的西门吹雪。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没什么波澜的两双眼睛里,写满了无语。 她看着长相和玉罗剎有五六分相似,除了捲髮和眸色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花小糰子晃了下晏鸿音的手,疑惑地看她:「晏姨?」 玉罗剎从西门糰子的后面探出头来,面带疑惑:「阿音?」 第71页 被举在半空,脚不沾地的西门吹雪:「……?」 晏鸿音缓缓道:「阿玉,成亲这么久了,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有一个儿子养在外面?」 玉罗剎:「!!!」 他连忙收回手将西门吹雪抱回来看了两眼,勐然一个心塞。 「晏姨?」花小糰子被牵着往屋里走,时不时转头往背后「看」。 「走,回房里帮晏姨研磨。」 「研磨做什么?」 「写休书。」 玉罗剎当即五雷轰顶,咽了下口水怀里揣着西门崽就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嚎:「不是,等等——阿音你听我解释!!!」 被玉罗剎抱在怀里的西门吹雪本来懵了好一阵,然后看着面前乱七八糟闹成一团的三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音~」 「卿卿~」 「真的是外甥像舅!你听我解释啊!阿雪今年都十岁了,十年前我还在关外讨生活呢!」 …… 花满楼嘆了口气,后退了一步正好碰到站在门边的西门吹雪,于是便摸索着牵住了西门吹雪的手,小大人一样一副看破了的语气:「玉叔肯定要被罚睡地板了。」 「他们……一直都,这样?」 西门吹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之下都忘记排斥旁边小糰子的靠近。 在父母的描述里,他的舅舅是关外势力的无冕之王,是武林江湖的传奇,这一路走来,他也见识到不少这个男人果决冷冽的气场,怎么从进了这宅子的门开始,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其实我也刚到晏姨玉叔身边不久,不过夫妻不都是这样嘛?」花小糰子经验十足道,「就是,打打闹闹的,反正过两天都会好啦。」 「不过大人们闹别扭都好难哄的,这时候就需要我们小孩子来牵线安慰他们了。」 「每个家里都是这样的啦。」 在玉罗剎围着不理他的晏鸿音团团转着叭叭的絮叨声音,和旁边小糰子身上传来的药草香气里,一直绷着自己的西门吹雪忽然心神一松,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晏姨!玉叔!」 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这边的晏鸿音第一时间接住往地上倒的西门崽,抬起男孩的手臂把了脉象,松了口气,对眼神灼灼的玉罗剎道:「没事,只是疲劳过度,神经紧张所致。不用吃药,闻着安神香缓一缓就好。」 「嗯。」玉罗剎也放下心来,将旁边一脸着急的花崽抱在怀里吸了一口治癒心情,苦恼道,「这孩子太要强了,一路上真正睡着的时辰比我都短。」 将西门崽抱去寝室里,晏鸿音按揉了几个穴位让西门崽陷入更沉的睡眠,这才对趴在床边的花崽道:「阿楼,你看着哥哥,有什么事的话就大声叫我们,知道吗?」 「嗯,好!」 …… 玉罗剎从后门的马背上将包裹取下来,里面是几颗被包得严实的软儿梨。 「这梨处理过之后容易烂,索性带回来弄点冰块咱们自己冻吧。」 晏鸿音伸手拿了一个在手里,也没说这软儿梨不过是别扭之下的说辞,而是想了想,道:「直接用内力冰吧,金陵眼下没那么冷,冰都不便宜。」 「能行么?」 「不知道,试试。」 「行,听你的。」 「嗯。」 「唉,这两棵树挪一边儿还看着怪顺眼的……嗯,这距离刚好能再拉个鞦韆来着……这次得做结实点做大点,万一阿雪和阿楼想一起玩呢……」 作者有话说: 软儿梨是兰州的特产,这种梨是秋末立冬成熟,果子很酸很涩,但是被冻黑之后就超好吃,还能清热解毒、润燥止咳~ ps.那两棵大梨树像不像晏晏和阿玉? 分开放是王对王的遮天蔽日,放在一边就得修剪一下枝条收敛一二,慢慢适应~ ———— 感谢在2022-10-15 15:59:16~2022-10-15 22:4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留一刀 10瓶;想加作者好友的人、27548327 1瓶;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在前些天权衡再三之后拆了静室改成寝室的房间,在西门小糰子到来的第二天,从玉罗剎的寝室变成了西门崽的寝室。 玉罗剎抱着枕头在檐下沉默思考了好一阵子,再度敲响了一家之主的房门。 晏鸿音打开门,双臂抱胸靠在门边,问站在门外的玉罗剎:「你确定?」 玉罗剎正色道:「我想了一下,不论是药房还是恭房还是沐浴房,都不太适合睡觉。」 「唔。」晏鸿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所以你决定来打扰我的睡眠。」 玉罗剎要是踏进房间,以后他们都得大晚上的打坐度日。 玉罗剎可怜巴巴道:「那夫人要不然给我一颗药丸子或者蒙汗药什么的,放倒行么?」 晏鸿音有些意外,但话说到这份上了,便直起身让开了门。 玉罗剎欢快地抱着枕头进屋,反手将月色关在了房门外。 …… 玉罗剎敢提,晏鸿音就敢试。 一连好几种特制强力迷-药蒙汗药下去,晏鸿音抿着嘴,视线扫过桌面上的药瓶,然后缓缓看向打了个哈欠的玉罗剎。 玉罗剎是真困了,他这一路快马加鞭的,一直担心小西门崽会出什么问题,给晏鸿音看过之后总算是放心了,这会儿就想睡觉。 第72页 只不过晏鸿音的存在感有点太强了,这让他的确有点不太自在。 当然,晏鸿音现在这种想把他切开来看看的眼神,更让他不舒服。 玉罗剎揉了下眼睛,小声嘀咕:「卿卿,你的眼神可以不那么有目的性……稍微隐藏一下可以么?」 「你锻鍊过抗药性?还是说因为内力特殊?」晏鸿音上下打量着玉罗剎,伸手去扣玉罗剎的脉门。 玉罗剎下意识就反手掐回去了,动作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面是晏鸿音,克制了一下之后以为晏鸿音会收手,结果这人执拗地手指一翻又扣在了玉罗剎的手腕上。 玉罗剎翻了个白眼,他这会儿脑子是有点迷煳的状态,真的很担心在这边打起来,会不会不小心连同对面寝室里睡觉的两个孩子一起掀了。 晏鸿音其实对玉罗剎的脉象已经很熟悉了,但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玉罗剎的抗药性会这么高。 「怪不得……」 之前煮玉罗剎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药效那么强,玉罗剎虽然在出汗,但是表情却没什么痛苦之色。 本以为是玉罗剎表情克制得太好,现在看来多半是的确没那么疼。 下次是不是可以放点致死量的试试? ——反正应该救得回来。 玉罗剎一个激灵,后仰了一下身子:「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恐怖的念头?」 晏鸿音瞥了眼玉罗剎:「之前用药太保守了。」 玉罗剎想起药浴时候那种密密麻麻半疼不痒的酸爽感,表情一变,欲言又止。 晏鸿音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不咸不淡道:「用药狠代表药效强,以你的抗药性,之前的药浴作用不太大。」 玉罗剎默了默,道:「所以我可以问一下你打算加多大的剂量么,大夫?」 晏鸿音这一次沉吟思考了很久,收回给玉罗剎把脉的手揣在衣袖里,半晌才道:「差不多大象的剂量……应该就够了。」 玉罗剎微笑,眼睛里写着「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晏鸿音坦然对视,眼睛里写着「你是大夫还是我是」。 ……行。 玉罗剎抬手撑着侧脸颊,手指在桌面上的那些迷-药上转了转,拿了其中的一瓶出来,跟猫玩球似的将瓷瓶转过来转过去。 晏鸿音见玉罗剎默许,用一种不知道是赞扬还是阴阳怪气的语气道:「你还真的是不怕死。」 「要我命的多了去了。」玉罗剎耸肩,然后勾唇朝着晏鸿音送了对秋波,「但夫人你看,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坐在这?」 晏鸿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而是从玉罗剎手底下将那个瓷瓶抽出来,倒了一颗药丸扔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玉罗剎的动作戛然而止,满面愕然。 晏鸿音淡淡道:「看什么?有抗药性的又不只是你一个。」 这瓶是这些迷-药里药效最强的一个。 玉罗剎没吭声,就这么看着晏鸿音,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晏鸿音将药丸咽下去之后没有半点神色变动,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问玉罗剎道:「有一点麻痹作用,但不大,一刻钟时间便能无碍?」 玉罗剎:「……那你厉害点,我得时间再长些。」 晏鸿音瞭然,将药瓶放回托盘上,起身分门别类放进药柜里。 寝室被屏风划分成内室和外间,内室放置床榻衣橱,外间则是一整面墙的药柜和书桌,窗户边上放着一个和晏鸿音的作风全然不同的贵妃榻。 「你们做大夫的,还需要自己试药?」玉罗剎状似无意道。 晏鸿音头都没转,语气平缓道:「大夫不用,锦衣卫需要。」 玉罗剎皱了下眉,原本直起来的身子又慢慢趴了下去。 「你呢?」 晏鸿音将药瓶都收拾进柜子里,托盘放在一边,站在药柜前垂眸看着坐没坐相的玉罗剎。 玉罗剎的舌根抵着后槽牙用力咬了下,道:「有次重伤又中毒,那会儿武功还是个三脚猫,就把能找到的药都吃了,死马当活马医。」 「还好阎王没收我,不然这世上就得少一个魔头,多寂寞~」 还是一贯的轻挑语调,半点没有正经。 旁人对玉罗剎这种不着调大抵要么畏惧要么迷惑,但已经十分熟悉的晏鸿音熟门熟路地从玉罗剎的话里提炼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不急不忙道:「哦,那你是要比我辛苦些。」 晏鸿音的抗药性是一点一滴堆积而成的,而玉罗剎八成是因为一次性吃了太多药性相剋的剧毒之物,药效在体内纠缠互相制衡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才造就了这么一副躯体。 玉罗剎:「……」 无言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被气到了,玉罗剎的脸埋在胳膊里半晌,蓦地发出一阵闷笑。 然后笑够了便抬起头,拉长语调朝着晏鸿音撒娇:「阿音~我困了。」 晏鸿音看着面前一点都不见外的男人,用下巴指了指窗边的贵妃榻。 玉罗剎也不嫌弃,往贵妃榻上麻熘一滚,满意地发现长度正正好,眨巴着眼睛继续要被子。 晏鸿音:「……」 指挥使站在原地,不想动。 玉罗剎:「我自己拿也行,只要你保证,我开柜子不会被射成筛子。」 晏鸿音:「……」 第73页 晏鸿音绕过屏风走进内室,一刻钟后,一条被子被搭在了屏风上。 玉罗剎将被子拉下来抱在怀里,一边往贵妃榻走,一边长吁短嘆:「所以你真的在柜子里装了暗器?带毒不?毒性大不大啊?其实我是想塞两件我的衣服进去来着……」 晏鸿音的拒绝十分干脆:「休想。」 玉罗剎盖着被子躺在贵妃榻上,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气,也不知道是不远处药柜里传出的,还是被子上浸染的。 一室寂静。 在另一道无法忽视的唿吸声中,两人显然都睡不着。 「你想让阿雪跟着我?」忽然,躺在床榻上的晏鸿音开口。 玉罗剎:「他想学剑,这我是真的教不了,实在不行就只能看送去哪个老不死那碰碰运气。」 「天下武功通一懂十,以你的本事,带他入道不是难事,之后便让他自己悟便是。」晏鸿音闭着眼,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你在怕?」 晏鸿音说话的直接猝不及防让玉罗剎心跳失序了一下,张了张嘴,然后无奈的嘆气:「好吧……我是有点怕,但是在孩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嗯?」 「唔。」晏鸿音也没说自己答不答应,只是应了一声。 十月末的金陵城并不像西北城市那样冷得刺骨,玉罗剎的被子盖着盖着很快就被他团在了怀里。 「阿雪这孩子……」玉罗剎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幼时便有些独,七岁学剑之后越发孤僻,练起剑来更是到了一种嗜剑如命的地步。所以那时我阿妹并没有选择送他去拜师,而是留在了身边练习我送过去的剑谱,耐心试图磨一磨他的性子再说。」 「若没有这次的大变,阿雪应当也不会变得如此偏激,说实话,性子已然有些左了。」 晏鸿音听着,见玉罗剎停下,然后开口:「仇恨驱使下的偏激,更容易修炼魔功,再加上他的剑术天赋,他甚至有朝一日可以差超越你。」 玉罗剎攥着怀中团起来的锦被,低声道:「然后活得浑浑噩噩,死得天下称赞?」 晏鸿音转头,透过丝绢的屏风看到另一边躺在贵妃椅上的身形。 「我的道不论善恶正邪,极情随心,守得住便能灵台清明,守不住便堕入万丈炼狱。」 玉罗剎睁开眼,脸颊贴在柔软的锦被表面。 他这一路走来,有挣扎泥潭的绝境,有身居高位的凛然,每一步都与死亡的刀尖擦身而过。 他没有依靠,没有退路,但是阿雪不一样。 阿雪有他。 他会给阿雪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切。 「阿雪心境不稳,性格偏激,又有復仇之心,他若是走道家名门正派的路子去练剑,也依旧能成为强者,何必来趟这场浑水?」 晏鸿音久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玉罗剎听到屏风那边的人一直都在有规律的唿吸,也不急,静静等着。 「若我教他,锦衣卫内情报必定会留下他的弱点,倘若有朝一日他为祸江山,屠戮武林,锦衣卫想要杀他易如反掌。」 玉罗剎无声地笑了下,道:「但你也会护着他,只要他没有越过你的底线,朝廷的刀就永远不会指向他。」 晏鸿音:「……」 晏鸿音抬眸盯着床帐看了良久,拢起眉头,眼中浮现出疲惫:「你在试图利用我。」 「我只是在请求你。」玉罗剎将锦被放在一边,翻身从贵妃榻上下来,「请求你给阿雪另一种选择。」 晏鸿音听到玉罗剎的脚步停在屏风前,过了一阵,放置在屏风不远处的两架落地莲花灯被相继点燃。 「哪怕你会因为这个侄子被朝廷牵绊?」晏鸿音问他。 玉罗剎似是笑了一声,极轻极淡:「我以为,我会同你来到这里,就已经是一种牵绊了。」 莲花灯的影子影影绰绰投在并未拉起的床帐表面,在墙壁上照出光亮,也留下了骤然拉大的阴翳。 晏鸿音直起身子靠在迎枕间,抬手按了按眉心。 西门吹雪的身后不仅仅代表的是一桩惨案,更代表了这场夺嫡牵连而出的仇恨。 晏鸿音是锦衣卫,但又不仅仅是锦衣卫。 她不参与夺嫡很重要的因素就在于,身为皇室长公主,她的立场本就十分敏感,倘若她真的庇护了西门吹雪,那就意味着她几乎等同于站在了勾结西域杀害西门夫妇的大皇子对面。 然而……素来有贤明名声的二皇子,却并非当今圣上血脉,这其中真相牵扯还是当年她亲手拟写了摺子递给父皇的,父皇对此清清楚楚,是断然不可能让二皇子封储继位,扰乱皇室正统的。 这几乎就是一个死局。 晏鸿音的确统领暗部势力,手中沾染了不少鲜血,但作为医者,她也救过许多许多命不该绝之人。 从某方面而言,她实在是一个十分好懂的人,因为她的澄澈直率,所以她从来都不擅长这些真真假假的朝堂算计,阴谋诡谲。 「看来,那颗绿油油的果子,是二皇子了?」 晏鸿音眼神一厉,睨向屏风的方向。 「别紧张,就是随便猜猜。」 玉罗剎的影子映在屏风上,他很有礼数地屈指轻轻敲了敲屏风:「阿音,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可以进来聊聊吗?」 得了晏鸿音的应允,玉罗剎脚步一转从屏风后绕过来。 第74页 晏鸿音这才看见这人怀里竟然还抱着长长的圆枕。 晏鸿音就这么默默注视着玉罗剎将枕头放在脚踏边缘,然后整个人靠着床边极其自然地坐下来,圆枕的位置恰好抵在腰间,肩膀稍稍越过床榻边缘的高度。 两人就这么一个靠在床头,一个靠在床边,语气平淡地聊着那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话题。 「阿音当真就想这么等着夺嫡结束?」 晏鸿音垂下眼帘:「天高皇帝远,谁来当这个储君都与我无关。」 「也是,的确和镇抚使没什么大瓜葛。」 玉罗剎的脑袋往后靠了靠,好像坐的有些不舒服一样蹭了几下,几绺髮丝不安分地侵入晏鸿音的床榻,搭在了晏鸿音的手背上,手指间。 「那和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关系,大不大?」 晏鸿音的手背被玉罗剎的髮丝瘙得微痒,但她没有动,整个人就像是玉雕成的人形,冰冷坚硬。 「很大。」 她回答。 玉罗剎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确认的,这些都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晏鸿音真正的身份被掀开时,两人之间的平衡便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 晏鸿音作为锦衣卫首领,会不计一切代价维护朝廷,以皇帝的命令为先,一声令下,利刃相向。 玉罗剎作为西方魔教教主,关外西域的无冕之王,在大皇子用玉罗剎仅剩的妹妹妹夫的性命来挑衅玉罗剎后,玉罗剎便绝对不会放过大皇子,他只会让大皇子在体会过绝对绝望的痛苦,失去一切的万念俱灰中悲惨死亡。 可大皇子再如何都是皇帝的亲子,是朝廷的脸面,皇帝决不允许朝廷的威严被武林势力玩弄于鼓掌之中。 两人的立场从一开始,便是相对的。 「阿音,你知道么,有些事躲避和顺从是绝对不可能得到最佳结果的。」玉罗剎垂眼轻笑,「我的避其锋芒,不愿交锋,换来了亲人惨死,侄子成为孤儿。」 「阿音觉得,你会失去什么呢?」 满室苦涩的药香之中,晏鸿音的声音平静淡淡:「我一无所有。」 「你有。」玉罗剎道,「你有这座院子。」 晏鸿音心神一震,咬了咬牙根,冷声道:「如若有令,我下一刻便能杀了你。」 「嗯哼,我猜也是。」 玉罗剎手臂撑着床榻边缘,整个人躺下去脑袋枕在床榻边缘,挨着晏鸿音放在一边的手蹭了蹭,埋怨道:「哎呀,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哄一哄我?虽然我是挺好哄的,但是阿音你也得偶尔给点甜头嘛,训马的人都知道打一棒子给一颗红枣呢……阿音你就知道欺负我。」 晏鸿音对手边瘙痒的触感忍无可忍,手指伸进玉罗剎的髮丝中攥住那头柔顺如绸缎的髮丝禁锢住这人的脑袋,用力往后微微一拉,身子前倾低头看着正下方这张五官昳丽的脸,眼中是跳动着的烛光:「我欺负你?是你要将我往深渊里拽,还在这恶人先告状?」 玉罗剎堪称顺从地由着晏鸿音的力道,自下而上仰视晏鸿音这张冷若霜雪,不可逼视的面容,勾起唇角,舌尖自贝齿间滑过,声音轻柔得宛如毒蛇在耳畔诱惑低语:「阿音,皇帝是老了……却还没老到甘愿退位的地步。」 晏鸿音的瞳孔震颤,手上一时间失了力道。 「痛痛痛——」曾经身重数十刀都没吭过一声的玉罗剎,因为几根头髮被拔断而惨叫出声,那声音听上去还很是悲惨,简直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晏鸿音下意识松开手,看到手指间残留的几根捲髮,面无表情地默默将手收进膝上盖着的被子里。 「阿音!情趣归情趣,头髮不能这么拔的!」玉罗剎眼眶红红地指责晏鸿音,「等以后年纪大了我秃了,你肯定又要嫌弃我!」 晏鸿音眼神游移了一下。 其实玉罗剎的头骨很圆润,就算没有头髮应该也不难看…… 但当然,这头长捲毛还是有了更好看…… 玉罗剎心疼地坐在床边用手指顺着自己的头髮,留给晏鸿音一个生闷气的背影。 晏鸿音的视线在玉罗剎的脑壳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缓缓道:「……三皇子乃宫女所出,家世不显,未曾受过严苛的培养,恐怕很难在这场争斗中脱颖而出。」 「哦?」玉罗剎反问,「可是这场闹剧谁会赢,难道不是只有皇帝说了才算么?」 晏鸿音:「……」 玉罗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继续道:「阿音,你知道男人,尤其是身处高位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他们的劣根性在哪么?」 「他们会无可救药的提防很有可能取而代之的争斗者,十几岁的差距对皇帝而言太小了,小到这些继承者拥有了推翻他的紧迫性和可能性。」 「尝过那种巅峰权利的滋味之后,他绝不能容忍有人越过他,代替他,成为他——在他尚有一战之力时。」 玉罗剎转过头,在烛光中朝着晏鸿音微微一笑。 「你看,人性多可怕。」 大皇子与二皇子正值意气风发的壮年,但三皇子不一样,哪怕当今圣上长寿,活到知命古稀之时,三皇子也不过将将弱冠罢了。 晏鸿音目光发紧,许久,她定了定心神,沉思了好一阵,开口:「可以,明日开始,阿雪跟着我。」 第75页 「好哦,我来教阿楼怎么样?阿音好像不太擅长和阿楼这样温暖又可爱的小糰子相处呢~」 晏鸿音:「……你教他练魔功么?」 玉罗剎撇嘴,委屈:「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晏鸿音:「嗯……」 ……谁能说不是呢。 玉罗剎吃瘪,嘟囔道:「我的武功也不是魔功好么!只不过选择不一样罢了,我可是能将中原佛学,天竺佛经倒背如流的人!」 还是梵文的那种! 这点晏鸿音并不怀疑。 事实上,玉罗剎体内的那股内力,看似霸道,但的的确确是正统功法修炼而来的阳性内功,甚至比起一般人的内息要更加浑厚刚劲——如若玉罗剎练的是魔功,当初晏鸿音初初把脉的时候为了稳妥也定然不会治疗玉罗剎。 只不过玉罗剎这人也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为了追求速成,硬生生改变了内力运转在经脉的流向,留下了一身的隐患。 「说起来,」玉罗剎若有所思,「这功法没被我瞎改之前,是被天竺佛教收于藏经阁的秘宝,修炼出的内力虽浑厚圆滑,但无甚锐利,阿楼的心性倒是合适。」 感情这人也知道自己是瞎改? 晏鸿音没好气地瞥了眼玉罗剎的后脑勺。 见这人支棱了一会儿又开始打哈欠,晏鸿音伸出手指戳了下玉罗剎的肩膀:「过去睡你的觉。」 玉罗剎哼唧了两声,拎着枕头往外走。 在他正要绕过屏风之际,晏鸿音突然道:「你这些年不近女色,便是不想要孩子?」 玉罗剎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而是弹指熄灭了两盏莲花灯,一边往外走一边含煳道: 「谁知道呢。」 …… 「咕~」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动静。 玉罗剎的手覆在自己的腹肌上,幽幽嘆气:「饿了。」 「要我下厨去做两个菜?」晏鸿音的语气听起来有那么几分跃跃欲试。 玉罗剎嘴角一抽,真诚道:「……算了,大晚上的吃饭不消化,我还是睡觉吧。」 然后心里将厨艺这一项,默默提到了最紧急的待做事项里。 总不能一直吃外头的饭,家里还是得有个掌勺的才行。 「其实……」 晏鸿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她躺下时衣料的摩擦声。 「我之前怀疑过,你是不是身有隐疾。」 玉罗剎:「……?」 「查你传回来的情报有一半都是你把爬床的人踹下来,男女都踹。你又没有心仪之人要守身,这的确有些不正常。」 「不过后来我把脉顺带确认了一下,在这方面你很健康。」 玉罗剎咬牙:「……谢谢?」 晏鸿音欣然应道:「小事,不必言谢。」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收藏一个作者专栏超~酷的!(疯狂暗示.gif) ———— 感谢在2022-10-15 22:44:24~2022-10-16 20:3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爷是世界的瑰宝 2瓶;想加作者好友的人 1瓶;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总是习惯将自己大夫的身份与锦衣卫独立分开,互不相干。 并且在陆纲他们很可能在找她的情况下,她其实并不太想直接接触锦衣卫据点——好在有纪清。 但她也并没有闲着,而是遵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习惯,随便找了家招人的医馆,进去做了坐诊大夫。 但说实话…… 晏鸿音揉了揉额角。 她有点困。 昨晚她和玉罗剎同处一室,在知道就算无意识动手之后对方也不会死于非命的情况下,两人相对而言在十分睏倦的时候还是可以入睡的。 但只要其中一人有翻身或是其他的什么动作,另一个人都会下意识清醒。 就这么睡了醒,醒了又睡,迷迷煳煳折腾了一宿,当第二天早上花崽来敲门叫醒两个睡眠不足的人时,两个不愿意面对清晨的大人都往枕头里埋了埋脸。 「晏姨?玉叔?哥哥醒啦!」 门外的花崽只敲了三声便没有再继续,极其乖巧懂事地转头跑去和西门崽交流感情。 晏鸿音唿出一口浊气,哑声道:「起床。」 今晚她再让这人进门就是天底下最不长记性的傻子! 玉罗剎赖在被子里动都不动一下,连头髮丝都写满了「要起你起」。 晏鸿音按了一遍眼周穴位强迫自己清醒,掀开被子下床,在看见挡在两人中间屏风的惨状时,瞳孔震颤了一瞬。 挡在两人中间的屏风作为昨晚的知情者,成为了两人昨晚下意识动手的受害者,上好的绢丝被反覆洞穿又撕裂,梨花木的框架上也划着名缺口的痕迹,惨不忍睹的控诉着房间里这对表面夫妇的残忍暴行。 晏鸿音:「……」 身上的里衣昨晚并未脱下,晏鸿音便默默顺手取了架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绕过伤痕累累的屏风,走到贵妃榻前站定。 玉罗剎露在外面的耳朵动了动。 他当然知道晏鸿音站在他边上,但就是仗着脸皮厚纹丝不动赖在榻上。 晏鸿音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走开了。 玉罗剎竖着耳朵听见晏鸿音的脚步声远了些,勾着嘴角将被子团在怀里准备等晏鸿音出去之后堂而皇之睡个回笼觉。 第76页 然而想着想着,就在心神有些迷濛之际,一阵刺-激又酸爽的气味从鼻间直冲天灵盖,下一刻,露在枕头外面的脸颊脖颈都被什么东西涂了一层火-辣辣又黏腻腻的东西,一个唿吸之后转而变成刺骨的冰冷直往玉罗剎衣服里钻。 「什么玩意?!」 玉罗剎几乎是从贵妃榻上蹦了起来,站在榻边就开始宽衣解带,用里衣直接在脸和脖颈处用力来回抹了好几下。 待到将脸和脖颈都搓红了,玉罗剎才摆脱掉那种诡异的触感,一脸菜色的看向站在一边的晏鸿音。 晏鸿音一手拿着一个小刷子,一手端着一个瓷碗,淡淡道:「醒了?」 玉罗剎衣衫不整地站在那,扶额:「阿音……」 晏鸿音将小刷子丢回到瓷碗里,顺手找了地方放下,视线在玉罗剎半遮半露的身形线条上逡巡了一圈,眼露欣赏:「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不错。」 玉罗剎:「……」 他是个已经成亲的男人,对面这个还是拜堂成亲有婚书的夫人,但是…… 纯情罗剎默默将衣服拢好,系上衣带。 阿音不臊,他臊,行了吧? 玉罗剎抬眼正要说什么,晏鸿音身后破破烂烂的屏风就直直闯进了视线里。 晏鸿音也转身,站在屏风前面问玉罗剎:「好看么?」 扫了眼屏风上被利刃划过的痕迹,玉罗剎若有所思地蹲下来,手伸进贵妃榻下面摸了摸,叮叮咣咣捞出来一小堆。 「感情不是做梦啊……你昨晚真用暗器打我?」玉罗剎抬头仰视晏鸿音,控诉道。 晏鸿音冷笑一声,让开身子示意玉罗剎抬头。 晏鸿音内室的床榻原本是老梨花木雕花的大床,四个角还镶嵌了云母珍珠,结果这会儿看过去光秃秃一片,像是被谁直接暴力抹平了一样。 显然,昨晚在嚯嚯完屏风之后,承载两人内力对沖的变成了同样无辜的老梨花木床榻。 玉罗剎用外袍兜了那一小堆暗器,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权当无事发生。 晏鸿音在这人出去之后甩袖关上房门,这才揉着额头去换了身衣裳。 …… 「晏大夫?晏大夫?你这气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妥当?」旁边老大夫和蔼的声音响起。 「劳安大夫费心了。」将早上的一地鸡毛从脑海里挤出去,晏鸿音对老大夫拱手,「是昨晚家里没养熟的狸奴闹了一晚上,着实扰人。」 「晏大夫家也聘了狸奴?」这会儿医馆没什么病人,安大夫也来了兴致,与晏鸿音攀谈起来,「在下家中也有一只,老妻实在是宠爱得紧,要在下每日回去都要买一兜新鲜小鱼才行。」 「不知晏大夫家的是何种狸奴?是公是母?」 晏鸿音顿了顿,表情莫名道:「公猫,关外西域的品种,毛色顺滑油亮,眼睛是金中泛绿的琥珀色,比寻常狸奴要大上一些。」 「是只乌云,很是漂亮,就是兇悍了些,一个管束不住便要挠人。」 「关外的品种?那怪不得要凶躁些!不过看样子晏大夫十分喜爱家中这只狸奴啊。」 晏鸿音垂着眸,没应这句话。 「不过这狸奴太过兇悍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跑出去可就找不回来了。」 晏鸿音慢声道:「您说的是,跑出去了,就是野猫了,不好养,也养不得了。」 「就是这个理!」安大夫连声道,随后给她出主意,「若晏大夫实在烦恼,不如试试前人聘猫入宅后的办法,十分有效。」 晏鸿音好奇:「什么办法?」 「公猫阉-割以杀其雄气,化刚为柔,凶躁尽除。」安大夫做了个手势,「晏大夫也不必担心会伤着狸奴,不过是切开一点挤出精巢,之后做好包扎便是。」 「我家的狸奴啊就是阉后乖顺肥善了许多,春季也少有躁动乱跑,更加亲人了。」 「啊……」晏鸿音张了张嘴,「这……」 安大夫像是十分熟悉狸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家中聘了狸奴的大夫,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传授养猫诀窍。 「晏大夫,这阉-割一定要选在室外,狸奴受疼之后便会往屋内跑,此后也会越发恋家……」 晏鸿音:「……」 她家那只,虽说的确也是聘来的,但应该……嗯,阉不得。 *** 与晏鸿音所在的医馆背墙而建的糕点铺内,玉罗剎在灶台后面面色凝重地研究食谱。 阿楼被晏鸿音留了功课,阿雪则因为身体亏空也需要再躺躺,要教两崽的东西还未曾准备齐全,两人索性就让两个崽单独相处些时间彼此多熟悉熟悉。 玉罗剎盯着食谱上的字,分开来合起来都认识,但连在一起的时候便根本无法理解。 「阿嚏——!」 玉罗剎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嘟囔了一句「谁又在惦记算计本座」。 然后将食谱往旁边一扔,身子后仰靠在墙面上,沉声道:「给本座绑一个会江南菜的厨子来。」 屋外候着的暗卫领命离开,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厨子轻声敲门。 「厨子?」玉罗剎在瘫软成一摊的厨子面前蹲下,面带微笑,「厨艺如何?」 「回、回贵人,小的、小的是平、平平平、平慈酒楼的……」 平慈酒楼是金陵城大有名气的酒楼。 第77页 玉罗剎越是笑得和善温柔,那厨子哆嗦得越发厉害,已经开始有些牙关打颤了。 觉得无趣,玉罗剎收了笑容站直身子,冷冷发令:「去,做道菜给本座瞧瞧。」 「……啊、啊?」 「做菜。」玉罗剎开始有些失去耐心,「不会?」 语气颇有一种,不会就换一个的意味。 「会会会——小的会!」厨子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对生的渴望驱使他动作麻熘地捞了水缸里的水瓢飞快净手,然后扫了一眼案板旁边簸箕里的食材,小心翼翼道,「那给您做道盐水虾?」 玉罗剎想着之前和晏鸿音一起出去吃饭时,晏鸿音多夹了几筷子的菜,问:「你会不会那种,开花的,又酸又甜的鱼?」 开花……? 厨子迷茫了一下,然后在玉罗剎皱眉的瞬间脑中灵光一闪:「是松鼠鱼,松鼠鱼!小的会小的会!」 「哦。」 玉罗剎信步走到厨房几步远地方的另一个水缸前,掀开盖子看了眼,然后单手提熘着满水满鱼的水缸就这么走过来,将养了鱼的水缸砰的一声放在灶台边上。 「会就行。」 厨子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抬起胳膊擦着额角的汗。 「还会做什么?」 厨子气也不喘地爆出一串菜名。 「会的还挺多,不错。」玉罗剎慢条斯理地卷了袖子,站在厨子身边,开始点菜,「那就爆炒双脆、白灼青笋,醉排骨,嗯……再炖个鸡汤,还有这条鱼。」 厨子一听都是自己会的,顿时松了口气。 结果着气还没松出去,就听见旁边的煞神道:「晚膳之前,教会本座。」 厨子:「!!!」 救、救命! …… 玉罗剎无视了厨子提议的先从青笋开始,捞了鱼上来就要动刀。 厨子只能哆嗦着在旁边的案板上也捞了一条鱼上来,努力平復心情凭藉着这么多年的手上功夫,将这条鱼去鳞去骨噼开,然后将鱼肉切成了漂亮的花刀。 玉罗剎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厨子拎起来的开花鱼肉,见那鱼肉和鱼尾还连在鱼皮上,挑眉:「有点意思。」 「这、这道菜刀功要求有些、有些高,许多厨子都做不出……」 厨子一边拼命找补,然后眼睁睁看着旁边的煞神手起刀落,几乎是眨眼间就復刻了一条同他案板上一模一样的松鼠鱼,动作一气呵成,鱼肉的切面甚至比他这个干了一辈子厨子的人还要利索。 菜刀在玉罗剎手里转了一圈,他满意地点点头:「简单。」 他果然很有下厨的天赋! 今日晚膳定然能惊艷阿音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崽! 然而很快,难倒无数人的刀工都没能阻拦住的玉教主,在熬制酱料这最后一道工序上卡住了。 来来回回倒了好几锅酱料,玉罗剎眼里的得意凝固了。 他有些暴躁道:「什么叫少许少许,适量适量的?这么多乱八七糟的东西,就没个准确的说法?」 厨子是不敢怒也不敢言,支吾了半晌才小声道:「鱼的大小和调羹的大小不一,用量自然也不一……」 厨子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这可是连学徒都不会难住的工序啊! 玉罗剎:「……」 半晌,玉教主将手里的刀微一用力跺在案板上,寒冷的刀刃嗡嗡作响。 厨子绝望闭眼,心中大唿吾命休矣。 「去,给本座捞一缸一模一样大小的鱼来,再准备一套和这一模一样的瓷碗调羹包好。」 暗卫领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玉罗剎转头看向厨子,语气轻柔道:「现在可以定量了么?」 发觉好像不用死了的厨子睁开眼,结巴道:「……可、可……可以……」 作者有话说: 乌云就是全黑的猫~ ———— 感谢在2022-10-16 20:35:48~2022-10-17 23:2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弥 1瓶;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这日,晏鸿音收拾了针包准备回家时,医馆忽然来了一对兄弟。 一个瘦麻杆的模样,眼神闪烁间看上去十分精明,另一个一身横肉,面相有些兇悍,两人手里的担架上还抬着一个老人。 鬚髮尽白的老人哎呦哎呦地叫着,一条腿不自然地撇着,乍一看应当是骨折了。 这医馆便是安大夫开的,晏鸿音只需要每日坐诊半日即可,安大夫也知道晏鸿音要收诊了,便上前去给那老人看诊。 担架旁边的瘦麻杆左移一步挡在了安大夫和担架前面,满脸的不高兴:「这医馆就没有年轻些的大夫吗?老胳膊老腿的别摔着我爹!」 这可真是件稀奇事,但凡来医馆求医的,多数都点名要那种仙风道骨的老大夫,鲜少有这种想要年轻大夫的。 晏鸿音听见那边的动静便走过来,对面露气愤的安大夫道:「安大夫,那边药柜上缺了几味药,药童好像没及时补上。」 安大夫知道这是晏鸿音给他找由头递梯子,感激地看了眼晏鸿音,顺着她的意思道:「成,我去后面问问。」 晏鸿音等安大夫的身影拐去后堂才往前走了一步,看着瘦麻杆挑了下眉:「是哪位需要看诊?」 第78页 瘦麻杆上下打量了一番晏鸿音,突然咧嘴一笑:「当然是我老爹,晏大夫还请认真些。」 晏鸿音在同这兄弟两个擦肩而过的时候,内力在指间吞吐弹出两道气劲,气劲掠过两人髮髻扬起了医馆的帷帘,这两人却还站在原地完全毫无所觉。 ……普通人? 晏鸿音脚步一顿。 其实她知道这两个地痞,这几日他们总在医馆外面盯梢。 所以,普通人为什么会盯上她? 将袖中已经滑进手心的袖剑重新塞回去,晏鸿音上前检查那担架上老头儿骨折的伤腿。 是骨折没错,只不过应该不是摔的而是被人掰的。 晏鸿音面无异色地直起身,刚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后腰就被抵上了尖锐的东西。 「我们兄弟俩想请晏大夫走一趟。」 晏鸿音身后站着的是那个身形壮硕的壮汉,担架上原本哎呦哎呦的老头此时也停了动静,皮肉松弛耷拉下来的眼皮一掀,眼白浑浊,低声威胁道: 「晏大夫也不希望我们在这动手吧?」 说实话,哪怕晏鸿音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普通的大夫,但也从没有体验过这种被人用匕首抵着后腰绑架的经歷。 她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淡定道:「老人家的骨折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接骨,日后恐怕难以站立。」 那壮汉眼露兇狠道:「这就不必晏大夫费心了。」 …… 晏鸿音被套着头带到一处宅子里,再度能看清眼前时便已经身处柴房。 柴房里没有窗户,角落里堆着柴火和稻草,门被煳了一层粗布封得严严实实,就是手法简直粗糙得不值细看。 这些人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十分寻常的地痞混混。 晏鸿音并不像玉罗剎那样喜欢演各种奇怪的戏码来逗趣自己,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些人会是因为什么盯上了她。 所以她维持着双手被绑在身后的姿势找了个舒服些的角度靠在了稻草堆上。 而这些人也并没有多有耐心,很快,那个瘦麻杆就拿着笔墨来到了柴房。 「晏大夫也看出来了,我们哥几个就只为了求财,不想伤及性命,识相的话,就给你夫君写封信让送金子过来!」 晏鸿音:「……」 「你们为何会觉得我们有钱?」 明明就连住的地方甚至都不是城中心的宅子! 那瘦麻杆得意道:「财不露白的道理我们懂,虽然你们装得是不错,但是前阵子我亲眼看着你们从花家堡出来,在那以后花家堡对外求医问药的告示就撕了,你又是个大夫,赏金肯定是被你们拿了。」 「晏大夫别着急反驳啊。」瘦麻杆见晏鸿音要说话,哼了一声继续道,「这几天我们兄弟分头都盯着你们呢,晏大夫是装得不错,可你那个败家的夫君却是从金陵城最好的酒楼请了厨子去到外宅做吃食,我们去吓唬了那厨子一番,你猜怎么着?就那么几天功夫,那厨子得了十多个金瓜子!」 晏鸿音:「……」 玉罗剎原来为了学厨,这么下功夫的……吗? 「哦,晏大夫想必还不知道?听闻晏大夫与夫君也算是一见钟情,晏大夫还治好了他的病?」那瘦麻杆说着说着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她,啧啧道,「这男人啊有钱就变坏,他在外面置了宅子这事儿晏大夫恐怕根本不知情?那新开糕点铺的老闆娘可是有姿色得很呢!」 坐在柜檯后面那眼神看着跟钩子似的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足足反应了好半晌,晏鸿音张了张口,表情怪异道:「既然他都在外面养了外室,又怎会来拿钱赎我?」 瘦麻杆冷冷道:「赎不赎的试了才知道!行了,废话不多说,晏大夫,写信吧!」 晏鸿音无语,缓了缓,说:「……你先把我手解开。」 待到麻绳被解开,晏鸿音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开始在心里打腹稿。 她写过无数封密信奏摺,但是这求救信倒还真是实打实的第一遭。 ——还是写给玉罗剎那个惹祸精的。 …… 一个时辰后,被人五花大绑的玉罗剎被扔了进来,柴房的门被重重关上,外面还有落锁的声音。 晏鸿音:「……」 玉罗剎:「阿音~」 深唿吸了一下,晏鸿音压下想阉猫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又干了什么?」 为什么只需要简简单单送个赎金的人,会被绑起来泄愤一样扔进柴房和她一起关着?! 玉罗剎大喊冤枉:「夫人,他们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十万两金子,咱家的钱都在你那收着,我哪里有那么多金子啊!」 演得活灵活现到让晏鸿音手痒。 不想配合戏瘾上头的玉罗剎,晏鸿音问他:「你进来了,谁去解决外面的那两个?」 「夫人,不止两个哦。」大抵因为是男子的缘故,玉罗剎的腿也被捆了几圈麻绳,费劲巴拉才蹭到晏鸿音身边,幽幽道,「是七个~」 「有两个还拿着大刀上门要钱,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吓死人了。」玉罗剎凑过去和晏鸿音肩膀抵着肩膀靠在稻草堆上,「哎呀,现在只能等糕点铺的老闆娘花钱赎咱们了。」 晏鸿音:「……」 让外室花钱赎人,真有你的。 晏鸿音眼神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不想和这人靠近。 第79页 玉罗剎又凑过来,悄声道:「阿音~我今天又学了许多菜式,晚上回去露一手给你和两只崽!」 晏鸿音冷笑:「你还知道家里有两个孩子还没吃饭?」 「夫人还不知道我?我和那糕点铺的老闆娘可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去借个地方学学厨艺,这可真的是无妄之灾。若是我真的有负夫人,就叫我青-天-白-日被雷噼死嘛!夫人消消气,好不好~」 玉罗剎的脸贴过来,唿吸几乎打在了晏鸿音耳边,动作暧昧地耳鬓厮磨,低声道:「夫人,你说这京城的太监大老远跑来金陵绑大夫,这唱的是哪出好戏?」 晏鸿音眼神一动,原本想要用内力挣开的动作停下,垂眸看着一脸贱兮兮笑容的玉罗剎,传音道:「连传音都不会了?」 玉罗剎动作一顿,嘆了口气:「夫人真的是……不解风情。」 「夫君的外室解风情就可以了。」晏鸿音道。 玉罗剎眨眨眼:「夫人这是吃味了?」 晏鸿音直起身子,露出绑在身后的双臂。 玉罗剎歪着脑袋,总算是想起传音入密如何用:「夫人可有什么匕首袖剑?」 浑身上下都藏着小玩意的晏鸿音想了想,示意右手手臂的位置。 玉罗剎的手也被绑着,索性转过去笨拙地抬手去碰晏鸿音的手,然后顺着一点点往上摸索。 先前撩拨人的是他,这会儿取袖剑干脆利落地也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用手指尖碰了一下晏鸿音的手心。 玉罗剎的手在碰到袖剑的时候顿了顿,突然笑了声。 晏鸿音抿唇。 自从年少成为锦衣卫,她身上的暗器除了投掷而出便没有第二种被人碰到的可能。 玉罗剎是第一个。 麻绳很快被利刃切开,切口被玉罗剎特意伪造成粗糙不平的麻绳落在地上,乍一看就像是不会武功的人用身上藏的东西磨开了绳子。 晏鸿音将玉罗剎递迴来的袖剑收回,站起身活动了一下。 玉罗剎听到外面陡然嘈杂的声音,一把抓住晏鸿音的手腕。 晏鸿音正要挣扎,就听到一阵沉重且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 柴房的门被突然踢开,玉罗剎直接拉过晏鸿音将人护在怀里,如同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一般,横冲直撞着将门口拿着刀的恶汉撞开,拽着晏鸿音冲过院子,一脚踢开水井边的后门,一阵风似的拔腿跑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越跑越快,将后面地痞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捕快搜查呵斥的声音远远抛在后面,直跑到一处没人的林子里,玉罗剎才放开晏鸿音的手。 跑出去几十里,两人甚至都没怎么喘息,但过了一会儿,谁都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演得不错。」晏鸿音没能压住唇角的笑。 玉罗剎则是扶着树干大笑出声:「我就知道,跟着阿音绝对没错,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我自己可遇不上。」 这个责任晏鸿音并不想背,她平静地纠正道:「那些人是看到了你给厨子金子,这才确定了我们拿了花家的大笔诊金。」 玉罗剎的笑音效卡壳了一下。 「你就没发现这几日有人在跟着你?」晏鸿音问。 玉罗剎:「……」 发现是发现了,但是这种不会武功的地痞,玉罗剎就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让暗卫查了查发现没什么别的身份便没再理。 他反问晏鸿音:「他们就没盯着你?」 晏鸿音:「……」 盯梢是盯了,她也察觉到了,但是纪清去查了这些人,没发现不妥,所以她就没放在心上。 ——总归两个人又不是真的什么柔弱人。 默契地揭过话茬,晏鸿音看了眼天色:「回去吧。」 玉罗剎:「哦,对,我的新菜!阿音,我给你说啊,我今天新学了……」 *** 三日后 几个被抓进衙门的地痞死在了牢里,金陵城里消失了一个前来投奔远方亲戚的苦命人。 暗室内,纪清将誊抄了一份的密信递给晏鸿音。 那个被玉罗剎认出是太监的人,的的确确是奉大皇子之命,在江南一带试探所有女大夫,想用这种方式找出指挥使。 而前不久传闻拿了花家赏金,看情报又是从临安府晏鸿堂逃出来的晏鸿音,便是其中重点试探的大夫之一。 这段时间以来晏鸿音安排了人用镇抚使的身份继续活跃在临安城,也不知陆纲是因为看出了破绽,还是单纯的谨慎所致——毕竟晏鸿音离开京城的时候,亲口对陆纲说了要恢復女儿身,还要与人成亲的事。 也幸好当时晏鸿音捂得紧,除了她没人见到重伤玉罗剎,不然玉罗剎那张脸,要瞒住身份可就只能易容了。 这封禀告大皇子的密信里写着金陵城并没有可疑的大夫,此人会继续南下寻找。 晏鸿音道:「原信寄去京城了?」 纪清应答:「是,被那太监亲手寄出的。」 「那太监呢?」晏鸿音又问。 纪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不甘心地低声请罪:「被罗剎教的人……抢先杀了。」 晏鸿音并不意外,玉罗剎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会吃亏。 不过人死在哪方手上都无所谓,只要没活着便是。 「大人,下次——下次属下定然不会让罗剎教如此猖狂!」纪清提高声音,面色郑重地拱手低头,斩钉截铁地承诺。 第80页 指挥使……指挥使不知道该说什么,纪清对罗剎教的怨念属实有理有据,有因有果。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纪清第一次在罗剎教的事情上吃瘪了,罗剎教在这位年轻的锦衣卫心里,完完全全就是写在头号敌人的名单上。 ……哪怕他知道自家上峰和罗剎教教主明面上成了亲,还同处一个屋檐下。 「大人,之前那被留了绝杀令的宅子在被一把火烧掉所有痕迹前,有锦衣卫的兄弟摸进去看了,一片血肉狼藉,堪称炼狱,简直就是虐杀……」纪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一狠心说出心声,「大人您以身饲魔想要牵制那魔头的苦心属下明白,但那罗剎教教主喜怒无常,嗜血冷酷,不论如何,还是要多加小心提防才是!」 晏鸿音:「……」 「金陵城据点有出身唐门的锦衣卫,大人不如再安置些暗器?」 晏鸿音:「……」 纪清想到方才进来时在暗室架子上看到的暴雨梨花针和七窍三寸钉,顿感痛心,那分明是他安装在大人床榻边上的! 晏鸿音整理了脸上微妙的表情,沉声道:「纪清,你越矩了。」 纪清勐地反应过来,额头渗出冷汗,后退一步低声道:「属下知错。」 …… 从暗室出来,晏鸿音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了直挺挺站在等在门口的西门崽。 西门吹雪身上是被玉罗剎特意套上的湖蓝色衣裳,衬得整个崽越发白嫩可爱了不少。 自从醒来之后,晏鸿音只要是在家,每天都能看到西门崽像是脚下钉了木桩一样守在她门前,也不开口,就这么用一双墨玉般的眼瞳看着她。 瞧着这三天被玉罗剎各种花样养出了气血的小糰子,晏鸿音终于松了口:「明日起你随我一同去医馆。」 西门吹雪愣了一下:「医馆……?」 他知道面前的这位舅母表面身份是个大夫,但他想学的并不是什么医术,而是…… 「想学别的,可以。」晏鸿音束手而立,「什么时候达到医馆学徒的水平,我便教你心法及剑法入门。」 西门吹雪垂下眼睛,开始在心里思考。 晏鸿音看了眼他,才不过十岁的西门崽哪怕努力板着小脸,心中所想也还是浮现在脸上,被晏鸿音看得清清楚楚。 剑乃杀兵利器,剑道三千,復仇之兵属下下乘。 西门吹雪的性子是着实罕见的赤子之心,根骨极佳,可以说若论武学天赋和根骨,牵挂过重思虑驳杂的晏鸿音都不如他。 所以晏鸿音更加不会让西门吹雪在心性不稳,执着復仇之时便冒冒然入道,这对他日后的剑道没有任何益处。 「你日后若要復仇,被他人暗算或所伤,难道要等着别人来救你?」 晏鸿音一句话就让西门崽的眼神坚定下来,他握紧拳头,沉声道:「我学!」 …… 花满楼被玉罗剎夹在胳膊肘下带到了地下的一间暗室里。 他不像晏鸿音需要处理锦衣卫那些乱八七糟的情报,暗室就被他改了改。 花满楼看不见,只觉得身周忽然冷了些。 「玉叔?」 花满楼很安心地挂在玉罗剎手臂上让他带着走,一边鼻头动着像是在闻什么。 好像有一股竹子的味道……还有墨香味…… 玉罗剎将花满楼放下,带着他的手摸了一遍这间暗室的大致构造。 四面墙被掏空成了石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简和书籍,桌子也被牢牢固定在了地上,每一面墙上都固定了两个方便上下的梯子。 花满楼在「看清」周围的安排之后,眼眶顿时红了。 不论是将梯子固定在墙上,还是不能移动的桌子,都是为了眼睛看不见的他。 玉罗剎对花崽一直很是温和,他随手抽了花满楼的髮带,一边揉着小糰子手感极佳的脑袋,一边道:「左边书架上是竹简,上面是雕刻文字,右边则是书籍。阿楼,我要求你在半个月内,独自将这里所有的内容倒背如流,能做到吗?」 「哦,对了,是在不影响你晏姨安排功课的情况下。」 玉罗剎只字不提这些被他翻译而来的佛经秘典,是被他一点点亲手刻成的,也不说那些墨迹比之寻常书籍要深厚几分的书籍。 他只是用平淡却信任的语气,问旁边这个自从失明后,在花家堡就再也未曾独自「阅读」过的小糰子。 花夫人对小儿子的溺爱面面俱到,这半年来花满楼不论是上课,还是闲暇时间的「阅读」,都是由教书的先生读出来讲解给他听的。 花满楼那双暗淡的眼眸里却好似被点燃了两簇火种。 他身处于黑暗,但他的自尊却绝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只会拖累家人的废人。 花满楼紧绷着婴儿肥的小脸,坚定道:「我能!」 作者有话说: 推推今天新出炉的衍生言情预收《[综武侠]我真的不会武功》,男主是叶城主。 剧情和这本大后期会有联动~感兴趣的宝贝们点击专栏直达~ ———— 鹿采霜对穿越武侠世界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波澜。 ——但她对这个破意见有那~么大! 这系统吃得多还挑剔,只吃珍珠翡翠玉石倒也罢了,鹿采霜经商头脑还不错,倒也勉强养得起。 第81页 但问题的关键是,这系统总给她立武林宗师的人设是什么鬼?! *** 【滴——检测到重要剧情人物叶x城,天外飞仙复制进度5%,10%,60%……95%……任务发布——】 鹿采霜:「……」 你让我用天外飞仙,抢白云城主的怪? 叶城主:「你何时学的天外飞仙?」 鹿采霜:试图微笑.gif 我真不是偷学的!就……刚才看了下,就会了。 【滴——检测到重要剧情人物东方x败,复制进度……95%……任务发布——杀死杨莲亭。】 鹿采霜看着系统面板上的任务内容:…… 狗系统,弄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 江湖众:鹿女侠真乃不世出的宗师高手!! 其实只会打算盘的鹿采霜:…… #不是,你们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会武功啊啊啊啊啊!!# —————— 感谢在2022-10-17 23:20:20~2022-10-18 23: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台四万八千丈 2瓶;想加作者好友的人 1瓶; 第3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啪嗒。」 「啪嗒。」 …… 连续好几声响动之后,原本在医馆后堂配药的晏鸿音额角一跳,将手里的簸箕放下,转身走到后院那棵枝繁叶茂四季常青的大榕树下。 四季常青的树常见,但独木可成林的就只有榕树了。 医馆后院的这棵在医馆建立前便扎根于此,虽说不到成林的地步,但树干粗壮,柱枝相托,挂枝茂密,甚至都越过墙头伸到了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玉罗剎盘膝坐在榕树枝干间,手里是好几颗啃干净用来砸医馆窗户的枣核。 听到晏鸿音的脚步声,玉罗剎从一片绿色里探出脑袋,问站在树下的晏鸿音:「阿音~今晚吃什么菜?」 对吃食其实没多大研究的晏鸿音:「……随意。」 玉罗剎装模作样想了一阵,为难道:「这是哪个菜系的菜,我怎么没听过呢?」 晏鸿音抬起眼,瞪了一眼玉罗剎。 玉罗剎笑,换了个姿势挂在树上,那么大只的一个人偏偏就十分轻盈地趴在树枝上,一条腿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要不今天在这边先准备好,晚上回去炖一盅佛跳墙?」 晏鸿音对玉罗剎越来越脱离家常菜的菜谱表示无语又无奈,沉默了良久,缓缓道:「你脸上长痘痘了。」 玉罗剎下意识捂住左脸,提高声音道:「瞎说!我没有!不可能!」 晏鸿音眸光闪动,惊讶:「真长了?」 今早特意用脂膏将那痘痘盖得天衣无缝的玉罗剎:「……」 晏鸿音转过脸,努力拉平上翘的嘴角,轻咳了一声:「这几日吃太补了,兴许是有些上火,回去给你开两副药。」 玉罗剎抠着树枝,不服道:「为什么你们都不上火?」 晏鸿音:「……」 因为家里其他三张吃饭的嘴都有喝降火汤啊。 玉罗剎从晏鸿音没有掩饰的表情里瞧出端倪,生气道:「你们背着我吃独食?!」 晏鸿音:「……我们只是不想再吃什么归参鳝鱼羹、韭菜炒虾仁、十全鲈鱼汤了。」 家里又没什么重伤未愈需要食补的病人,哪里扛得住玉罗剎这么造作。 玉罗剎想要餵好家里人的雄心壮志顿时被一击粉碎,挂在树上,整个人瞬间蔫吧起来。 晏鸿音咳了几嗓,转移话题道:「阿楼昨日说想喝百合枸杞粥,这个还挺费时间的。」 玉罗剎闻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晏鸿音:「那就今晚百合枸杞粥配煎饼怎么样?」 晏鸿音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玉罗剎敲定了食谱,正要下去,转念一想,又转头对晏鸿音道:「我要药丸,多加蜂蜜的那种!」 晏鸿音:「……给你多加两勺。」 玉罗剎于是心满意足地在榕树上窜了两下,踩着墙头跳进糕点铺的后院里,一头钻进了后厨。 晏鸿音眼神柔软,哑然失笑,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医馆里继续配药。 …… 风波过后,晏鸿音依旧每日去医馆坐诊,玉罗剎也整日窝在糕点铺里,手艺已经从江南菜拓展到川蜀风味。 ——只不过家里的一大两小都对辛辣刺-激的川蜀菜不太习惯。 所以家里的膳食总是天南海北的食谱各种乱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通通没能逃过玉罗剎的魔爪。 并且据说从来没有去过海边的玉罗剎,最近莫名对海里的东西感兴趣起来,已经吩咐罗剎教的教众去沿海发展据点了。 晏鸿音……晏鸿音每日要看的情报又多了几个沿海的地域动向。 但总的来说,日子还是平静又安逸的。 自从晏鸿音给了他每日跟着去医馆帮忙得来的铜板后,西门崽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件白衣,将玉罗剎买的一箱子花花绿绿粉粉嫩嫩的衣服彻底压箱底。 晏鸿音在发觉西门吹雪自己买了套白衣后,便给西门崽的衣柜里换了一柜子素净的衣服,一大一小两人去医馆的时候,显得分外和谐——虽然这惹来玉罗剎幽怨的小眼神盯着两人控诉了好几天。 第82页 西门吹雪已经可以分辨医馆所有能见到的常用药材,并且《汤头歌》《伤寒论》这些入门的书籍已经背诵得十分熟练,人体穴位图更是闭着眼都能重绘,这对一个只有十岁的,以前从未接触过医术的孩童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 晏鸿音并没有提出来教导西门崽剑术和内功心法,而经过半个月跟在晏鸿音身后泡药馆的西门崽,也竟然没有卡着时间去提出要晏鸿音履行约定。 花满楼在玉罗剎规定的时限内背完了暗室里的佛典,这几日在家里帮忙种菜种药的时候,嘴里念叨着的全是佛经,念得偶尔没有被晏鸿音带出门的西门吹雪两眼放空。 西门吹雪完全没有舅舅玉罗剎对佛经的悟性,他听着这些拗口的东西只觉得脑壳疼。 但花满楼很喜欢。 这半个月来,家里人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发现,花满楼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那双眼睛虽然仍旧暗淡,但脸上的笑容却温暖自然,小太阳的特质越发明显,惹得偶尔二半夜出去干坏事的玉罗剎回来,沐浴完第一件事是去花崽房间里吸一波崽再回房睡觉。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友好磨合」,晏鸿音和玉罗剎这对表面夫妇,也终于可以接受彼此在同一间房中进入安眠——当然,前提条件是两人都没有做噩梦且没有人去家里的屋顶上踩踏找死的话。 地痞流氓会盯上他们,这就意味着金陵城有不少三教九流注意到了他们,而大半夜偷偷潜入的、想要盗窃的、意图绑架孩子的……都被锦衣卫送去了衙门。 在这件事上,纪清可以说是在罗剎教面前扬眉吐气,一扫憋屈郁闷。 被晏鸿音勒令不准朝普通人下手——哪怕地痞流氓混混也不行——的玉罗剎因此连着做了好几天的重辣毛血旺。 这天的晚膳,果不其然就是白日里说好的百合枸杞粥和煎饼,配了几个小菜,晏鸿音在回来时顺路还买了一只烧鸡。 想到回来时看到旁边宅子进出搬动家具的动静,晏鸿音道:「旁边那个荒废了不少时间的宅子有人搬进来了。」 其实晏鸿音因为出身后宫的缘故,多少还是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但自从和玉罗剎待久了,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仿佛遥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玉罗剎连着夹了好几粒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有些诧异:「不是你买的?」 晏鸿音这个人,说好听点是谨慎有计划,说直白点就是疑心病,不喜欢超出掌控范围的意外,旁边的那宅子和他们家院子就只有一墙之隔,玉罗剎当初是想买下来直接打通的,但是去问的时候,不管出多少价格宅子的主人都不同意买卖。 玉罗剎还以为是晏鸿音提前买了放着备用的。 晏鸿音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皱眉问玉罗剎:「不是你搞的鬼?」 玉罗剎无辜极了:「我哪次搞鬼事后没找你挂名?」 晏鸿音:「……」 也是,家里这只虽然不服管又喜欢浪,但浪完总会留点小记号在晏鸿音那记个档。 玉罗剎就是靠着这种擦着晏鸿音忍耐极限搞事的行为,一点点挤进晏鸿音安全范围内的。 「隔壁宅子吗?我和哥哥今天好像见到了。」正在斯斯文文和鸡腿较劲的花崽抬头。 两个面面相觑的大人齐齐看向旁边的两个糰子。 「怎么回事?」一家之主晏鸿音肃声问。 花满楼想了一下,然后回答:「今天早些时候,隔壁家的小孩跑出来想和我们交朋友。」 晏鸿音和玉罗剎听着好像感觉没有什么不对劲,虽说阿楼的眼睛不方便,但他本身机敏聪明,又有警惕性很高的阿雪在,小孩子之间找相邻的同龄孩子玩耍倒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回头还是要查一查隔壁的这家人才行。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想。 然后就听见西门崽冷哼了一声:「他的原话难道不是,『小美人,要交个朋友\吗?」 花满楼表情有些窘迫的抿唇笑了下,脸上写满了赧然。 晏鸿音:「……?」 玉罗剎:「……!」 就知道崽养的太好迟早招人惦记! 咔嚓一声掰断了手里的筷子,玉罗剎表情呵呵一笑,表情危险:「哪来的小登徒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晏鸿音面色平淡地对西门崽道:「再拿双筷子过来。」 西门吹雪看了眼玉罗剎和花崽,一言不发地抓了一把筷子过来。 玉罗剎一看就明白了,深唿吸,将那把筷子捏在手里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咬牙道:「来,阿雪,说说看,今天白天发生了什么?」 *** 今日晏鸿音被人请去出诊,玉罗剎有自己的事要出去一趟,所以家里只有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两只崽。 现在后院的菜地和药田基本上都是花满楼在打理,但西门吹雪会自觉负担起把水缸里的水打满的任务。 马上就是玉罗剎安排下来抽查背诵的期限,花满楼这两天睡觉都在嘀嘀咕咕背佛典,更别提浇水除草的时候。 前院的两棵大梨树因为这段时间的适应已经开始重新精神起来,就是因为地方局限的缘故,原本遮天蔽日长得肆意茂盛的梨树纸条开始互相纠缠着生长,倒是意外地省了不少地方。 就在花满楼给前院的两棵大梨树浇水的时候,一个脑袋从墙上冒了出来。 第83页 西门吹雪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那个头毛乱飞的脑袋,原本在旁边磨牙粉的动作停下,几步走到花满楼旁边将人护在身后,警惕后退了几步,冷呵道:「什么人?!出来!」 手里提着水壶的花满楼:「……?」 「我我我我不是坏人!」墙那边的可疑脑袋挪了挪,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蛋,随后是费劲巴拉爬上墙头的一个男孩儿。 看上去和花满楼差不多大。 「我就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想看看……」 那男孩骑在墙头上往下张望,被西门吹雪冷冽的眼神冻得一缩脖子,正想着要不还是翻下去回自家院子得了,就看到从那个兇巴巴的白衣男孩身后偏出来的小脑袋。 那男孩的眼睛瞬间一亮,嘴一秃噜直接出口:「小美人,交个朋友吗?」 刚一说完,那男孩儿就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嘀咕道:「呸呸呸!都怪师父这两天乱说话……」 「咳,那什么,我叫陆小凤!凤凰的那个凤!」男孩飞快抬手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髮,笑容灿烂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作者有话说: 现在还只有两条眉毛的陆小鸡hhhh ———— 感谢在2022-10-18 23:09:42~2022-10-19 22:2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该用户已被和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蝶梦庄周 18瓶; 第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隔壁一家其乐融融吃晚膳的时候,陆小凤刚从外面街上熘达回来。 在看到主屋里亮了烛光时脚下一顿,脸上各种表情轮着变了一番,三两下将手里的包子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握拳垂着胸口顺了两下把嗓子眼里的东西顺下去,陆小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铜镜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脸,确认自己的脸还是被故意抹成脏兮兮模样之后,深唿吸了一下,迈进了主屋敞开着的房门。 梳妆檯前坐着一个女人。 初冬的金陵虽然还未到严寒的地步,但街上的行人早已加了衣裳,但此时对着铜镜抬手描眉的女人却只是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裙,洁白无瑕,轻薄飘逸,如广寒宫中对月寂寞的仙子,眼波流转间看向站在门边的男孩时,蛾眉轻蹙,又带出了一丝凡女的惆怅嘆惋。 这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美不仅仅在于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还有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的撩人心弦的气质。 女人放下手中的黛笔,幽幽嘆了口气:「你这孩子,怎的又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呢?」 面对这样一个妩媚与优雅并存的女人,陆小凤却露出一个牙痛的表情。 男孩双手背在身后老老实实站在门边,藏起自己脏兮兮的脸蛋,闷声道:「……我就出去玩了会儿。」 「哦?」背对着门口的女人从铜镜中看到那个偷偷抬眼看过来的小东西,柔柔一笑,婉转低语,「小凤儿,为师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要去接触隔壁的那家人?」 「嗯?」 一个单字让陆小凤整个人抖了一下,其实他倒不是怕他师父要了他小命还是怎么样,主要是因为……怕被玩。 往死里玩的那种。 陆小凤期期艾艾地后退了一步,身后就是大张着的房门,正好适合熘之大吉。 ——他明明是看准了时机,趁着隔壁大人不在;算好了时间,趁着师父还在临安府,这才去爬墙头的! 可自家神出鬼没的师父怎么就突然提前回来了!!! ……要了徒弟命了这是。 女人的手指葱白纤细,指尖染着豆蔻,缓缓揭开口脂瓷盖,对着铜镜开始为唇色点朱,与此同时,陆小凤身后的房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陆小凤瞬间挺直嵴背,立正站好。 ……不敢动,不敢动。 「结果呢?」女人停了画到一半的唇色,眼神有些不满意地打量着铜镜里的面容。 「……没看清。」陆小凤郁闷,偷瞄了一眼自家师父,嘟嘟囔囔道,「穿白衣服的是不是都这么凶……」 他早上那会儿好不容易选好了角度爬上了墙头,结果隔壁的小美人非但没有请他进去坐坐,旁边那个兇巴巴的冰山脸就把他硬生生赶下了墙头。 女人「啧」了一声,评价道:「蠢。」 陆小凤:「……」 「喜欢隔壁的那个小孩儿?」女人打量了许久铜镜里的面容,对这个口脂颜色始终不满意,索性放下手中柔软的细毛刷,从旁边捻了块帕子将唇上的颜色慢慢擦拭干净,「若是小凤儿实在喜欢,倒也不是不可以请朋友来家里坐坐。」 陆小凤眼中的情绪凝固了一下,想起自己之前那些被师父用不同的手段试探过后再也没有后续的朋友,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可以被称为愤怒怨怼的情绪。 「师父,」男孩板着脸道,「我交朋友只是因为我喜欢他们,这和他们会不会背叛,或者会不会在危险之时离我而去没有关系。」 女人吃吃一笑,转过身来背靠梳妆檯,眉眼间满是慵懒妩媚:「哎呀,小凤儿这是要为了两个才认识的小朋友,来忤逆为师了?」 陆小凤抿唇:「……师父,你明知道这不是一回事。」 第84页 「我说是就是。」女人将手里的帕子往旁边一扔,「把小朋友请来,或者接受惩罚,二选一怎么样?」 陆小凤对这一套早就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无奈道:「师父……这是又想到新法子折腾我了?」 女人的眸色在微微闪动时透出一抹深沉的碧绿色,那种颜色比最珍贵的翡翠还要神秘,带着一丝恶意与笑意交织的戏嚯。 「小凤儿,去,把衣服换上。」 陆小凤狐疑的表情在看到屏风后面摊在床榻上的那身桃粉色裙装时,完完全全凝固在了脸上。 但自家的师父,没人比陆小凤更清楚这个人有多任性,又有多说一不二。 没有人可以忤逆他——也没有人敢。 …… 陆小凤走出来的时候,不仅换上了那身桃粉色的小裙子,还将一张脸蛋擦得白嫩干净,露出十分漂亮的五官来,就连头髮都自觉扎成了两个垂耳髻的模样。 小孩子本就身量小,换了一身打扮之后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招招手让徒弟到身前来。 陆小凤满眼郁闷地走到女人身前,熟门熟路地蹲下来,让女人亲手整理从后面有些乱糟糟的辫子。 「小凤儿这次要在辞欢楼里好好活上三日哦。」 陆小凤听到这话,松了的气还么完全吐出来,就又听到女人轻柔低语的声音。 「然后偷了花魁的金凤钗,揣到隔壁家那个一头长捲髮的讨厌鬼身上,明白了吗?」 陆小凤垂死挣扎:「……师父,他武功很高。您就一个徒弟。」 咱能省着点用,别往死里玩吗? 「小凤儿,」女人的手指划过陆小凤顺滑的头髮丝,心情十分愉悦地轻轻哼着小调,「只要你还剩一口气,为师便能救得回来。逃命的本事小凤儿不是学得最熟练了吗?」 是啊。 陆小凤面无表情地蹲在那。 毕竟他被身后这位收养后学得第一个本领就是逃命呢。 这么多年来,在身后这位层出不穷的意外和花样里,陆小凤的武功没见练出什么花样,但逃命的本事堪称一流中的一流。 「小凤儿,不要让为师失望哦~」 陆小凤听着温柔似水的江南船谣,忽然开口:「师父好像自从上次蹲过隔壁家的屋顶之后,心情就不太好了呢。」 女人的手一紧。 陆小凤「嘶」了一声,抓住时机从女人手里将头髮抢了出来。 女人非但没有对陆小凤拆穿她的事而生气,反而呵呵冷笑道:「是啊……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小音儿睡一个房间……」 陆小凤站在一边,幽幽嘆气。 人家夫妇两个睡一起怎么了?这孩子都生了两个,八成是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的,感情好着呢。 不想留下触霉头,陆小凤当即脚底抹油拔腿就熘。 「师父,我去完成任务哈,您记得按时吃饭~」 女人将手指间的几根髮丝取下来,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臭小子。」 那声音不再是婉转柔美的女音,而是如同流水击石般的男音,带着些冷,又带着比之女音更加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靠近的危险吸引力。 *** 三日后。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玉罗剎闹着要一家人出来逛街买东西,花满楼对此表现得很是兴奋,从早上开始就眼巴巴地期待。 晏鸿音和西门吹雪见这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一同出门。 花满楼自幼在金陵长大,但对金陵城却并不见得有多熟悉,玉罗剎也跟个小孩子一样,牵着花满楼在人堆里左挤右窜,完全没有一两个多月前身上还残留的傲气。 西门吹雪走在晏鸿音身边,低声道:「……他怎么就能这么自然?」 花满楼不知道玉罗剎的身份,但西门吹雪知道,正因为他知道,也曾经见识过将他从兰州一路杀出刺客追赶的玉罗剎,才会这么长时间都难以习惯消化这么一个,天天钻厨房,撒娇卖乖兴奋逛街的玉罗剎。 晏鸿音看着玉罗剎的背影,道:「这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却也是他最为可怕的地方。」 玉罗剎武艺高强,心性肆意,这都是江湖皆知的事,但晏鸿音却觉得,玉罗剎这个人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他不吝啬于展现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将自己禁锢在某个身份里,他可以是玉罗剎,也可以是阿玉,甚至可以是其他别的身份的任何人。 狠时能狠,忍时能忍,玩时能乐,哀时能放,这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西门吹雪咬唇:「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像晏鸿音一样融入人群做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稜角的大夫,做不到像玉罗剎那样潇洒自如无拘无束的如鱼得水,也做不到像阿楼那样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西门吹雪想到幼时母亲曾经一边打他,一边哭着求他哭出来的画面,越发沉默。 「你本就不用做到。」晏鸿音抬手挡开了车上竹竿差点扫到西门吹雪的摊贩,淡淡道,「你本就不是他们。」 「那我是什么?」西门吹雪心头一跳,停下脚步,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在胸中跳动。 晏鸿音低头看他,她总是这样,不论是与花崽还是西门崽对话,都全然没有因为他们的年龄而忽视他们想法的意思,总是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去问,去答。 第85页 「你想成为什么?」 西门吹雪袖中的手指一颤。 「我……」 有什么唿之欲出的话,却卡在喉间。 晏鸿音牵了西门吹雪的手慢步往前走,两人身侧是热闹的人群。 西门吹雪在嘈杂鼎沸的声音中捕捉到那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沉稳与安定:「不急。这是一件很重要的选择,时间还有许多,阿雪可以慢慢来。」 「啊——!!」 花满楼的惊唿声从前面传来,晏鸿音愣了一下,皱着眉往前快步走去。 可能、大概是被遗忘了的西门吹雪被迫迈开腿,被她牵在手里不受控制地跟着往前一路小跑。 买糖葫芦的小贩旁边站着纠结成一团的一大两小。 大的那个是玉罗剎,小的是花满楼,另一个是个穿粉裙子的小姑娘,这会儿正一脸匆忙又焦急地想从玉罗剎手里挣扎出去。 三人的衣裳被挤在中间滚了好几滚的糖葫芦弄了黏煳煳的一片狼藉。 小姑娘还在不停的挣扎,弄的原本拿在花满楼手里的糖葫芦在三人的衣服上蹭得越发惨不忍睹。 「怎么了?」 一脸茫然无措的花崽听到晏鸿音的声音后立刻朝着晏鸿音的方向「看」过去,婴儿肥的小脸蛋上也粘上了融化的糖浆,可怜巴巴的。 「晏姨!」 晏鸿音将花满楼从玉罗剎怀里救出来,花满楼刚被放在地上,就下意识攥住了晏鸿音和西门吹雪的衣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刚才有个……小姑娘,突然从旁边跑出来撞到我身上,然后我们一起往后倒被玉叔接住了,然后……」 花满楼茫然地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那个小姑娘会一起在玉叔怀里纠缠。 晏鸿音一眼就看出来,那小姑娘的确是有意想跑,但玉罗剎偏偏攥着那小姑娘不放,眼睛里满是猫玩耗子的兴奋愉悦和戏嚯。 「阿音~咱家还没小姑娘呢,要不然就留下,给阿楼或者阿雪养个童养媳怎么样?」 那小姑娘闻言挣扎得更厉害了,但即使如此,挣扎时候哪怕涨红了脸,她也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一星半点的声音。 「唔,好像是个哑巴?」玉罗剎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里掺杂着恶意,幽幽道,「正好,既然都这样了,那切掉点小姑娘不应当有的小东西,小傢伙也不会介意吧?」 小姑娘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不由自主地夹紧双腿,瞠目结舌地瞪着正拎着自己的男人。 为什么这世上还有和他师父一样恐怖恶劣到不相上下的魔鬼啊?!!!! 他连忙耷拉下眼角,用楚楚可怜的表情看向一旁的白衣女子。 晏大夫他知道的,是这金陵城里据说最是温和脾性好的大夫了。 晏鸿音看着一边用表情无声冲着她告状的「小姑娘」,一边捕捉到这个「小姑娘」暗搓搓想要脱衣服就熘的小动作,挑了挑眉,随口道:「你要养的你自己切便是。」 玉罗剎原本拎着「小姑娘」的手转而扣在了「小姑娘」的后脖颈上,熟练的姿势像是在厨房杀鸡前拎着鸡去拔毛。 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支做工精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凤钗,玉罗剎似笑非笑道:「还是个小散财童子呢。放轻松,我下刀很快不会痛的,睡一觉醒来小姑娘不该有的东西就没有了哦~」 陆小凤:「!!!」 他艰难转头看向花满楼的方向,开口就朝着正往下抠衣服上糖块的花满楼喊:「小美、小公子救命——!!」 作者有话说: 没有情敌梗,陆小鸡的师父是重要配角~我是没想到昨天人还没出场就被宝贝猜到身份了(瞳孔地震.gif ) ———— 感谢在2022-10-19 22:23:25~2022-10-20 22: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08173、林深时见鹿 1瓶;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听到声音的花满楼表情迟疑地抬头:「……陆……小凤?」 还没等被认出来的陆小凤喜出望外开口,花满楼就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你是女孩子呀?」 七岁的孩童还尚未发育,声音都是孩童的清亮,虽说性别上会有些差异,但也会有一些女孩子的声音要低一些。 陆小凤一时间被噎住,连挣扎的动作都停滞了,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花满楼嘆了口气,不贊同地道:「陆姑娘,下次可不能再爬墙头啦,女孩子这样很危险的。」 陆小凤:「……」 西门吹雪的唇角隐晦地勾了一下。 玉罗剎大笑起来,然后走过去使劲揉了两下花崽的脑袋,好心情道:「阿楼说的对!」 一直等待时机的陆小凤却看准机会,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转了一下,那一小片被玉罗剎捏在手里的皮肉如同游鱼一般从他手中挣脱,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个粉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就钻进了旁边看热闹围过来的人群里,消失在视野里。 玉罗剎只是有些嫌弃的掸了下衣袖,又看了看身上发硬的糖块,瘪嘴道:「这小麻烦……」 晏鸿音从一开始就是袖手旁观的姿态,若是她和玉罗剎真的想栏,再给陆小凤九十九次机会也逃不出他们两个的手掌心。 第86页 「不对,等等。」 玉罗剎勐地反应过来:「阿楼,你刚说什么爬墙头?」 西门吹雪看了眼后知后觉的蠢舅舅,回答:「爬我们家的墙头。」 玉罗剎当即撸起袖子:「就是那个小兔崽子?!」 花满楼连忙抱住玉罗剎的胳膊,阳光灿烂地抬起小脸,笑~ 玉罗剎当即将花满楼抱起来,贴贴了一下脸颊,然后靠近小傢伙的耳边轻声道:「刚才是故意的?」 花满楼的耳朵虽然比不上玉罗剎晏鸿音这种宗师高手,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玉罗剎有意无意的训练,比起二流的武林人士都已经要灵敏不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陆小凤的声音是男孩还是女孩——况且玉罗剎都那么说了。 晏鸿音眉头一跳,浅浅嘆气,道:「先去成衣店买身衣服换掉。」 那只原本可可爱爱白白嫩嫩的崽,现在眼看着变成了白皮黑芝麻糰子。真的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熘,这恶趣味和玉罗剎某种程度上有些如出一脉。 晏鸿音心下有种对不住花如令的心虚感,但是玉罗剎却自豪极了,一手抱着花崽,一只手强行牵了西门崽,像一只花孔雀一样昂首挺胸大步流星朝着隔了一条街的成衣店走去。 他是让花满楼悟佛经,但可不是让小孩儿出家。 他从佛经中领悟众生生来便苦,神佛不渡,罗剎自渡,而花满楼走的定然不会是同他一条的道路,但不论怎样,玉罗剎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在保留那种令人惊讶且钦佩的和暖之心之外,还能拥有分别是非善恶,保护自己的能力。 过恶的恶是罪,过善的善亦是罪。 人间不需要怜悯众生的神,也不需要普度众生的佛,只需要形形色-色-欲望不同的红尘之人。 …… 西门吹雪本就性子清冷,自从学了医,身上也浸染了药味,这会儿和晏鸿音隔桌而坐的时候,一大一小看上去着实有那么几分和谐的相似。 不是源自眉眼,而是气质。 玉罗剎和花满楼从换衣裳的内间走出来,两个人在晏鸿音和西门吹雪的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身上的新衣裳。 「夫人,怎么样?」 「哥哥,怎么样?」 晏鸿音:「……还行。」 西门吹雪:「……尚可。」 玉罗剎和花满楼齐齐嘆了口气,露出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 然后玉罗剎看着晏鸿音和西门吹雪身上的衣裳,眼神一动,嘴角轻扬:「夫人,咱们一家人一起出来,怎么能穿着如此生分呢?来,让为夫替夫人和阿雪也选一件新~衣~裳~」 晏鸿音呷了一口热茶,表示拒绝:「没钱。」 玉罗剎底气十足:「我出钱!」 并不知道家里银钱是两个大人各花各,花满楼在旁边「嘶」了一声,小声用敬畏的语气道:「玉叔,你居然敢存私房钱?」 在花家,他爹爹要是敢存私房钱,那得跪两个时辰的算盘! 玉罗剎被噎了一下,眼珠一转,直接扑到晏鸿音面前,在晏鸿音反击之前扣住她的手腕,将袖子里的银票荷包一股脑塞进晏鸿音袖中,然后无事发生一般站起身,厚着脸皮拽着晏鸿音的袖子低声下气求道: 「夫人,再买两件嘛~就两件~」 *** 另一边,陆小凤自觉好险从恶趣味勐兽手下逃生,靠在小巷子的墙边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上面传来大汉的声音:「那小偷儿在这!快下去包抄她!」 陆小凤:「!!!」 他立刻就想到了什么,抬手往脑袋上一摸,那赃物金凤钗结结实实插在他的髮髻间,流苏还被人特意在凤凰嘴上转了两圈防止他逃跑的动作太大将簪子甩出去。 看着从二楼和巷子口分别跳下包抄过来的青楼打手,陆小凤心里为自己鞠了一把心酸泪。 原来不是白衣服的都凶,而是眼睛带绿色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辞欢楼的花魁是金陵知府小公子的红颜知己,这金钗就是那知府公子送给花魁的定情之物,陆小凤虽然没查出来这其中还牵扯了什么,但从这些追了他两天,差点把金陵城翻个底朝天都不放弃的人来看,显然并不仅仅只是风花雪月的事儿。 陆小凤将那金钗往怀里一揣,在其中一个大汉扑过来的时候利索一蹲,翻身一滚伸腿扳倒了后面的两个,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巷子外面沖。 ——还好这些人就是些普通打手,要是来几个会武功的,恐怕他就真的成了死凤凰了。 前面粉衣服的小姑娘在人群里东躲西窜,后面的壮汉不依不饶地大喊着追,陆小凤正要往另一个巷子里拐,老远就眼尖看到巷子口露出的人影,脚下一转直接朝着另一个方向逃。 没跑出多少距离,就撞到了一片藏青色上。 陆小凤捂着撞疼了的脑门抬头看这么硬邦邦的身体到底是谁,就看到一张熟悉又恶魔的脸低下来,朝他缓缓一挑眉:「哟~」 陆小凤:「!!!!」 陆小凤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从勐兽嘴边逃生,朝着另一个方向夺命狂奔。 …… 一刻钟后。 陆小凤在一处糕点铺子外面又撞见了这一家四口。 逃。 …… 两刻钟后。 陆小凤在灯笼探子前面撞见了一家四口。 第87页 逃。 …… 三刻钟后。 陆小凤看着正准备往酒楼走的一家四口,眼神逐渐麻木。 玉罗剎抬手:「哟~来啦?」 晏鸿音转头看了眼站在街对面的粉衣服「小姑娘」,以及不远处朝着他的方向正追赶过来的打手,眯了眯眼:「他是被人故意撵到我们身边的。」 玉罗剎从鼻腔发出贊同的声音:「嗯哼。」 金陵城可不小,他们四个更是随心所欲地转,怎么就能这么巧,陆小凤怎么跑都能短时间内和他们撞个正着。 「骗过来玩玩?」玉罗剎转头靠近晏鸿音耳侧,坏心思地道。 晏鸿音虽然眉头动了下,却并没有避开玉罗剎的动作,而是佁然不动,十分自然的「嗯」了一声。 玉罗剎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诧异,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耳尖一动,捕捉到了街对面的陆小凤朝着他们跑过来的脚步声。 玉罗剎:「?」 陆小凤看了眼像是烂泥一样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的打手,眼一闭,心一横,朝着街对面的玉罗剎飞奔扑了过去。 「爹!我是您失散多年的童养媳呀!!」 一句话让平日里戏精的玉罗剎都愣怔在当场。 晏鸿音表情古怪了一下,视线缓缓地,缓缓地在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身上绕了一圈。 玉罗剎到底是玉罗剎,他反手将陆小凤拎起来,然后大手一挥:「好说!看看,我家两个儿子,陆姑娘看上哪个了?」 花满楼欲言又止。 西门吹雪额角一绷。 被危险勐兽拎在手里的陆小凤抽了抽鼻子,委曲求全着,小小声道:「……不要兇巴巴的,要好看的。」 …… 陆小凤成功混入一家四口,还顺带混了一顿金陵城最好酒楼的丰盛晚膳。 说实话,比南大街的包子好吃太多了! 毕竟南大街那家包子铺的包子虽然便宜,但是皮厚馅少,吃起来肉味儿忒淡。 玉罗剎看着饿死鬼投胎的陆小姑娘,沉声道:「夫人,咱们家可能养不起这么一个童养媳。要不还是……」 埋头苦吃的陆小凤头也不抬地从怀里掏出那支金凤钗放在桌子上,往玉罗剎的方向推了推,另一只手里的筷子还在不停往嘴里送吃的。 和旁边坐着斯文用餐的花崽、清冷自持夹菜的西门崽形成了鲜明而惨烈的对比。 玉罗剎将刚才顺手给陆小凤插回去的金凤钗拿在手里,转了转。 这钗子是难得的精品,不论是工艺还是镶嵌的宝石都是一等一的上等货,但除此之外,玉罗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难得的地方。 这钗子虽然贵重,但也不至于贵重到让他侧目的地步。 正想着,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那金凤钗从玉罗剎手中缓缓抽了出去。 玉罗剎的确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但在某些东西的眼界上,他比不过在京中皇城长大的晏鸿音。 晏鸿音将那支细看有些眼熟的簪子仔细侧了角度查看,果然,在凤凰一片尾羽的下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漆印。 这支钗子从大凤凰的形态上看,就已经算是违制,除却贵族、诰命夫人,其他女子即使佩戴凤钗也只可是小凤钗,尾羽数量也受到限制,而这一支钗子,不论从形态,宝石还是工艺上,都已经直逼内务府所出的贡品。 ——更不要说簪子上还印着内务府的漆印。 「这是哪里来的?」晏鸿音问陆小凤。 陆小凤对待晏鸿音的态度和玉罗剎截然不同,他似乎很是尊敬晏鸿音,在面对晏鸿音的提问时,他甚至停下了筷子,还不忘擦了下嘴巴。 「这是金陵知府的小公子送给辞欢楼花魁姑娘的定情信物,那花魁姑娘早在半个月前便不接客了,说是就等着被纳进府里当妾室来着。」 金陵知府…… 晏鸿音心下暗忖片刻,准备晚上去仔细问问花如令有关于这个人的线报。 *** 夜幕降临,小徒弟被扣在了一墙之隔的宅子里。 女人仍旧坐在梳妆檯前,她换了新的口脂,颜色不是艷丽的红,而是再自然不过的浅粉色,最是搭配这张清冷若皎月的脸。 窗户敞开着,窗外的风唿啸而过,带走了那个在暗夜里朝着金陵城另一边方向掠去的锦衣卫背影。 为师的小凤儿如此不小心,被人捉了去当童养媳,他这样天下顶顶好的师父怎会坐视不理呢? 不知道这西方魔教的教主,打起来会不会比那些废物有趣多一点? 白衣女子朝着铜镜露出一个清浅甜美的笑容,宛如一朵幽幽绽放的花。 作者有话说: 明天没有意外的话,白天应该还会有一章~ 打工人也就只有周末才能支愣一下(哽咽猫猫头) —— 感谢在2022-10-20 22:30:15~2022-10-21 23:1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__ 1瓶;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玉罗剎和晏鸿音当时在宅子下面挖暗道暗室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隔音的问题——事实上,有些时候,他们身处暗室里,隔音效果太好听不到上面的动静,才是真正的危险。 此时西门吹雪、花满楼和陆小凤三个孩童被玉罗剎塞进了堆满佛典的暗室里,而暗室的上方时不时传来重物重重落地,还有各种东西坍塌的声音。 第88页 陆小凤蹲在那,欲言又止着,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敢在周围乱看。 这地方明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关人的地方,那些书和竹简被分门别类放着,他怕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之后,这条小命就要因为眼睛而丢掉。 上面的声音每响一声,花满楼就抖一下。 相似却又不同的情景很快将他带去大半年前被铁鞋大盗带走时的遭遇,出色又灵敏的听力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一种恐惧的来源。 比起西门吹雪,他更能听到上面的声音,脑海中不自觉想像上面发生了什么,内心深处从未释怀的恐惧和无力感再度袭上心头,痛彻心扉。 西门吹雪注意到花满楼的异样,将小糰子护在怀里,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是视线落在缩墙角一动不动减弱存在感的陆小凤身上,冷冷问:「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花满楼死死攥着西门吹雪的一只手,闻言也勐然朝着陆小凤「看」去,面上是两人从未见过的凛冽之色。 「我……」陆小凤为难地动了下嘴唇,犹豫了好一阵却只是道,「他答应了别人,不会贸贸然杀人的……他只是……」 「我不管在你眼里她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上面是我的亲人,你要是不说,我就——我就、」花满楼几乎要挣开西门吹雪的双臂,但却被西门吹雪死死按在怀里,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阵,才说出一句,「我就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西门吹雪:「……」 还以为这个小糰子会说出什么来…… 因为这些日子的调理,身形抽长了一些,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小少年模样的西门吹雪面上划过一丝无奈,手按在花满楼肩膀上,低声道:「我来,你不适合这个,乖点。」 花满楼卷着西门吹雪的袖子,委委屈屈喊了声「哥哥」。 陆小凤自幼父母双亡,长于市井之间,后来被人收养也一直是辗转在各地乌龙混杂,三教九流之地,审时度势和看人的眼力实在是精准,见这对兄弟是想来真的,当即举起双手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师父叫什么,他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不同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哪张脸才是他自己的……当然或许每一张都不是。」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手里的金针咽了下口水,连忙道:「但我听到他手下的人叫过他『王公子』,我还有个师姐,常年在临安府那边!」 「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些了!!!真的!!!」 「那个女人刚才闯进来的时候,说是来找你的。」西门吹雪眯起眼,逼近陆小凤。 被当成幌子的陆小凤表情苦涩:「我就算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会先把我打个半死,然后说着为我报仇,继续去同那位打个痛快的。」 …… 「……啧。」玉罗剎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句,「哪冒出来的老妖怪。」 月光下,圣洁白裙飘然而立的女人站在梨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玉罗剎,轻声一笑:「瞧瞧,这是哪里来的西域流浪猫?」 玉罗剎站直身子,疼得眼角抽了一下。 自从达到宗师境界,他就没有被人这么实打实压着打过,那种不管怎样的攻击手段,怎样的偷袭走位都被人好似提前预料,被人几乎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简直是憋屈与愤怒齐平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度。 玉罗剎看着那女人所在的方向,缓缓后退着,像是无力站立一般靠在了房屋的墙面上——属于锦衣卫负责修整的那一半。 手指牵动圆环,嘎达一声轻响,玉罗剎勐地蹲下身子趴在地上狼狈滚了一圈,胸口和肩胛骨方才被那女人打过一掌的地方牵动出剧痛,让玉罗剎的脸色再度白了三分。 但他并不在意,而是立即朝着梨树的方向看去。 在月光与星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森冷寒气的成百根银针没入树干地面,整个院子几乎像是刺猬的嵴背一般被扎成了惊心动魄的一片,但是——没有人! 玉罗剎的瞳孔一缩,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吴侬软语一般温柔似水的声音。 「是在找我么?」 那声音带着笑意,与此同时,玉罗剎的嵴背被狠狠踩中,整个人狼狈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怜的小狸奴?」 女人伸手掰过玉罗剎的脸,倾身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嘆了口气,幽幽道:「你这张脸,也难怪小音儿会喜欢,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运气又着实不太好。」 「总喜欢捡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玉罗剎心头一动。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曾经祖上发誓绝不踏足中原一步的楼兰遗脉,在你这一代,为何要违背组训建立罗剎教,从关外缓缓蚕食中原呢?楼兰的……王子殿下?」 最后一个称唿带着深意,却又像嘲讽。 楼兰一族早在百年前便横遭祸事,被湮灭在沙漠无情的风暴之中,在那场惊变里楼兰一族死伤惨重,相传王室的确有血脉存活,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反而是几十年前,昔日楼兰古城的遗址被快活王柴玉关所占,这才让楼兰这个名字在武林中重新被提及,盛极一时。 后来柴玉关与其妻子云梦仙子这两个江湖中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恶人同归于尽,两人唯一承认的儿子王怜花也淡出江湖,选择与友人归隐海外,再也没有人探寻到他的踪迹,楼兰古城也再一次被江湖武林所遗忘。 第89页 被叫破了身世,玉罗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而是嗤笑一声,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女人,嘲讽道:「原来王公子这是在学自己母亲的仙子做派?真不愧是母子,当真是学得惟妙惟肖。」 云梦仙子当初在江湖里的形象便是一个绝世美人,拥有着倾城的美貌,勾魂夺魄的声音,捉摸不透的心思,以及狠辣果决的手段。 王怜花抬手拍了拍玉罗剎的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容,柔声道:「胆子倒是挺大。」 玉罗剎的要害与下巴都被人牵制在手指间,却笑的越发肆意张狂:「承蒙前辈相让。」 王怜花的眼神暗沉下来。 从开始动手到现在,他第一次对玉罗剎产生了真实的杀意。 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好掌控的角色。 王怜花在玉罗剎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前辈,我家夫人快回来了哦~」玉罗剎在笑,笑得有恃无恐,「您这是想留下来吃顿便饭?」 王怜花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因为玉罗剎的这一句话,明白过来什么,玩味道:「她将你留下来当饵?倒也是不在乎我真的杀了你。」 玉罗剎突然笑出声来,丹田内的炙热内息蓬勃而出,骤然护体的真气运于掌心,直直击中王怜花左肩,将王怜花整个人击飞出去! 下一瞬,几道寒光朝着王怜花的方向投掷射出,那形状赫然是曾经玉罗剎拿走的原本属于晏鸿音的暗器! 下方地面是寒光闪动淬有剧毒的暴雨梨花针,身前是朝着他几大穴位封射而来的暗器,王怜花易容成女子之后整个体态也是不可思议的轻盈婀娜,腰肢轻回间,罗袖微拂,将那几枚暗器尽数卷于袖中,朝着玉罗剎的方向射了回去! 属于女子娇俏甜腻的声音响起:「还你,不谢。」 然而超出王怜花预料的,靠坐在房前的玉罗剎却一动不动,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展开,长发披散在肩头,胸前面上犹自带着笑意,见王怜花看过来,还冲着他露出一个挑衅又恶劣的笑容。 黑夜中,一道鬼魅般的声影自房檐疾掠而来。 裹挟着初冬寒冷的风,以及隐约弥散在空气中的铁锈味。 一阵兵刃交接的叮叮噹噹响起,绣春刀将那冷然的暗器尽数挡下,刀锋一横间刀气噼出,将钉在地上的毒针尽数扫□□冲击到一边。 一身黑衣,面具敷面的指挥使挡在玉罗剎身前,身姿挺拔,维护的意味肉眼可见。 「……闹够了吗?」 指挥使的嗓音略哑,带着急速赶来的微喘,蕴含着浓浓的不悦与怒意。 王怜花已然落下来在清理之后的地面上站定,他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纠结与无措,但很快,他便将这种情绪深深隐藏下来,抬手捋了下衣袖,柔声道:「大人可知,你护在身后之人乃是当年被朝廷灭国的楼兰遗族?」 「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该做什么。」 指挥使手中的刀刃上带着不知从哪里沾染而来的血迹,月光凝成一条从刀锋处滑落而下。 「他是谁我自然会去查。」 指挥使与白衣女子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里是同出一脉的清明与冷静,漠然与偏执。 「但只要他一天是我的囚犯,我便决不允许他死在除我之外的人手中。」 「至于您……既然已经死了,便不要再来插手锦衣卫了。」 指挥使没有被面具覆盖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来: 「师父。」 王怜花的眼睫一动,视线在晏鸿音的身上停留片刻之后,转而看向她身后的玉罗剎。 那方才还在嚣张跋扈有恃无恐的西域疯子,此时一只手按在胸前,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见王怜花看过去,还从唇角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丝猩红血液,端的是悽惨无比,惹人怜惜。 玉罗剎抬眼,朝着王怜花轻轻地、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王怜花袖中的手一紧。 杀意越发浓烈。 作者有话说: 关于王怜花的时间线会在后面说明,慢慢来,不要急~他也不仅仅是师父这么简单啦 ———— 感谢在2022-10-21 21:44:00~2022-10-22 16: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郡艷 10瓶;w__、不知处 1瓶;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陆小凤被王怜花拎去了隔壁,晏鸿音也带着玉罗剎回房间检查。 花满楼几乎是贴着玉罗剎的腿走,嘴唇紧紧抿着,小脸一片担忧严肃。 旁边的西门吹雪视线也一直黏在玉罗剎的身上。 换下那一身行头才将三个孩子从暗室里放出来,晏鸿音披散着头髮,一身大袖素衣,正站在药柜前面皱眉沉思着什么。 玉罗剎像只出去和大猫打了一架没打赢,滚了一身狼狈皮毛脏兮兮的家猫,张了张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花满楼紧张地趴在贵妃榻旁边,也不敢压着玉罗剎,怕碰到他的伤处:「玉叔,很疼吗?」 晏鸿音被这声痛唿拉回了思绪,端着瓷碗走过来,对旁边担忧的两个崽道:「阿雪,可以去帮我烧一桶热水吗?」 西门吹雪严肃点头。 「阿楼,可以帮我从后院的药柜里取曼陀罗花、川芎、丹参……这些药材各五两,放在沐浴间吗?」 第90页 花满楼重重点头:「好!」 两个终于觉得自己能帮上忙的崽连忙出去干活,晏鸿音搅动着瓷碗里晶莹剔透的药膏,低声道:「脱了。」 玉罗剎顿了顿,十分老实地将自己剥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光看脸,玉罗剎只有嘴角的破皮血渍,但衣裳褪去之后,玉罗剎这身皮肉上几乎就没留下几块好皮,王怜花一开始的确是没有要玉罗剎命的意思,但下手也着实没有一点留情。 「所以……他真的是你师父?」玉罗剎垂眸,问晏鸿音,「他那样的,也能干锦衣卫?」 这皇帝得是多大的心才能放心这么一个人当锦衣卫啊? 「是,也不是。」晏鸿音现在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想明白了一些之前不曾明白的事,「他或许也算是我半个师父,但并不是锦衣卫。」 「你有两个师父?」玉罗剎在晏鸿音的手指碰触到他肩头透着血色的淤青时,肌肉紧绷了一下。 说真的,如果他是皇帝,得知自家锦衣卫的师父是王怜花这种人,恐怕绝不可能交付信任。 「从前我一直以为是一个。」晏鸿音的眼中滑过一丝异样,「幼时带我长大教导我的师父的确是女子,只不过她教导的大多是锦衣卫中惯有的能力,情报收集、行踪隐蔽、内功暗器等,但在我十一岁那年,我发现师父偶尔会整个人气场大变,往往这种时候,她会教我一些锦衣卫之外的东西。」 「医毒、身法、江湖上一些几乎是不传之秘的武学,还有一眼分辨易容者的本领……这些都是他教的,只不过那时我尚且年幼,再加上我师父会有意无意替他遮掩,所以我一直未曾发觉他身份的异常。」 「师父病故,我正式接管锦衣卫之后,他也没有再出现过。」晏鸿音用力按压了一下玉罗剎淤伤的边缘,「还好,未曾伤及肺腑,大约会疼上一两日。」 王怜花打的都是平日里一举一动都会牵动的地方,这几日玉罗剎恐怕不会好过。 「所以说起来,他也不算是你的师父,那这就很有意思了。」玉罗剎一边唿嘶唿嘶着,一边还要咧嘴叭叭,「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是退隐海外了么?照这么说的话,十几年前他就回中原了?」 「那只小凤凰说,王怜花还有个常居临安府的女徒弟,我之前还以为说的是你,但转念一想……你在金针封窍之前,并不常在江南一带吧?」 「他说的当然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晏鸿音的动作一顿,然后提示他道,「十几年前,有一个地方也曾经发生过动盪。」 玉罗剎虽然留意中原是近两年的事,但很多势力的变动他还是派人深挖了一阵的,要说十几年前发生动盪,且地点在临安府的,那应该就只有…… 「黑市?」 晏鸿音点头。 「黑市出现的可比他的年纪还要早……」玉罗剎将自己带入王怜花,设想了一下他可能做的事,眯起眼,猜测道,「他十几年前返回中原,篡夺了黑市之主的位子?」 而他们都见过的那个现在一手打理黑市生意的黑市少主,恐怕就是王怜花的另一个女徒弟。 「他的背景太过复杂,尚且不能断定,但他与我师父一定有旧。」 晏鸿音将瓷碗里没那么冰凉的膏药敷在玉罗剎的伤处,在红肿淤血的地方敷上了一层近乎透明,薄如蝉翼的膜。 黑市一直对晏鸿音的身份知道甚清,但却从未做过对她不利之事,甚至还在玉罗剎最初潜伏在不知情的晏鸿音身边时,试图通过往门上挂尸体这种方式隐晦提醒晏鸿音注意身边。 「啧……他武功到底什么境界了?」玉罗剎想起之前被王怜花压着打的憋屈,撇嘴。 晏鸿音想了下,道:「十几年前,他应当便是宗师大圆满了。」 玉罗剎表情一滞,无语道:「……真的假的?」 「他当年名震江湖之时不过少年,便已然武功达宗师之境,倘若不是沈浪与朱七七将其带离中原,中原武林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还尚未可知。」 「所以他打我,就是因为我娶了他徒弟?」玉罗剎想不通王怜花对他的针对从何而来,喃喃自语,「可他也不算是你的师父啊……实在不行我和他说我是入赘嫁过来的,你说他能消消气不?」 「不对……自古以来,恶婆婆都是极难应付的,我这个简直就是深渊难度啊……」 「你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晏鸿音不信道。 玉罗剎狡黠抬眼:「那倒也不是,真要不死不休的话,拼个同归于尽也不是不能做到。」 玉罗剎擅弯刀,然而自进入中原之后,玉罗剎的手中便从未握过任何利器。 晏鸿音唇角勾了勾。 玉罗剎也笑,继续低头看着晏鸿音的动作。 晏鸿音的手中挑着药膏的玉片已经滑到了玉罗剎的腹部,玉罗剎被药膏的温度冰得腹部抽缩了一下长卷的髮丝垂在身前,逶迤在晏鸿音的视线内。 她想到在花如令处得到的消息,以及那支凤钗的来歷,再想到王怜花对她似有若无的回护与退让,垂眸隐藏住眼底的波澜,忽然开口: 「我需要回京城一趟。」 「现在?」玉罗剎诧异扬眉。 「嗯,我母亲忌日快到了,回去上柱香。」晏鸿音一边替玉罗剎敷药,一边道,「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楼兰遗族是怎么回事。」 第91页 玉罗剎没想到晏鸿音就这么直白的问了出来,还是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还没两个时辰的情况下。 他顿了顿,轻笑道:「那,这算是对囚犯目的的审问……还是,对新婚燕尔的夫君家族的询问?」 晏鸿音的手顿了顿,继续为腹部的那处伤痕上药,头也不抬道:「皆有。」 玉罗剎眯起眼,半晌,先是扯了嘴角低低的笑,而后越笑越大,笑到整个人都朝后仰躺在贵妃榻上,脸上眼中满是畅快又满足的笑意。 晏鸿音被这人动得没法上药,无奈直起身子俯视笑到身子一抽一抽的玉罗剎,见这人一边笑一边因为伤处抽疼唿嘶,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不知轻重的这人,轻声呵斥:「别乱动!」 玉罗剎被打了反而笑得越发眉眼弯弯,朝着晏鸿音伸出手,拉长语调道:「起不来,疼~」 晏鸿音:「……」 面无表情地伸手将人拉起来坐好,晏鸿音的耳朵尖也悄然无声地爬上了绯红,不自觉抬手拨了头髮稍稍掩盖了些。 玉罗剎笑吟吟地坐直身子,也不再逗晏鸿音,而是开始回答晏鸿音方才的问题:「楼兰一族善种植,族中有一味药草十分罕见,药效强悍,有活死人医白骨之名,被无数西域之人与中原来客高价哄抢,而楼兰也因此闻名。」 「蒙古王朝天性善战,几次劝降楼兰不成之后便要以武力攻占,逼迫楼兰人为期种植药材为战争所用,楼兰一族举国迎敌,战死不降。」 「当时已然起势的明高\\祖\\皇帝就是在这个时候接洽上了楼兰王族,提出可以帮助楼兰共御蒙古,但条件是楼兰自此为义军所用,被当时绝不涉战的楼兰族长拒绝。」 「后来……」 玉罗剎像是跌入了幼时娘亲抱着他轻声讲述的故事里,声音清淡悠远,带着飘忽的怅惘。 他未曾经歷过那些战火的歷史,却因为那些歷史失去了幼时温暖的家。 「是明教教主出手救了楼兰王族的遗脉,并且庇护其生存下来。明教是义军背后的资助者,而因此,楼兰遗族为义军提供了一段时间的药草。直到大明立国后不久,明教叛乱,教内四分五裂,最后两败俱伤死伤惨烈,只余下了一个残缺不全甚至不敢自称明教的日月神教,楼兰遗族也彻底消失在了大明皇室的监视之中。」 玉罗剎的手覆上晏鸿音的手背,一字一句,郑重异常:「我幼时家族被灭,颠沛流离,为了报仇开始修习族中保管的功法残卷,那残卷便是明教至宝……干坤大挪移。」 「我当初得那残卷之时,下半部分的心法已然被烧毁,只有前四重,我补齐了第五重心法,但第六第七全然没有记载与头绪。然干坤大挪移一旦开始修炼,未至大圆满前倘若在某个境界停留过久,便会走火入魔,经脉错乱而亡。」 「不过好在波斯明教功法尽数衍生自梵经,我自梵经典籍中自创心法后两层,只不过没了前人经验,练至第六层,到底出了差错。」 他抬头看着晏鸿音,轻声道:「然后,在路将走完的绝境岔路口,被你捡了回去。」 玉罗剎的手心温度炙热,晏鸿音却像是冰湖之下的利刃,被这股暖意包裹之下,露出了冰壳之内的柔软,这柔软虽然带着利刃的锋芒,却更加弥足珍贵。 晏鸿音点了点玉罗剎的手背,示意他放开,不要干扰她上药,一边淡淡道: 「当年明教教主张无忌手中留有九阴、九阳两种绝世武功,而在其隐居避世之前,都曾留下手抄本交于明\\高\\祖。」 「只是随着皇位更替,那两本价值连城的武林秘籍也随之损毁,到如今只剩下九阴真经中疗伤卷的部分,以及九阳真经前半卷的心法。」 「我之前用在你穴位推拿上的手法,便是九阴真经残卷中记载的疗伤手法。」 「但此法对你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干坤大挪移早已经消失在歷史的颠沛中,在玉罗剎说出之前,晏鸿音甚至只在锦衣卫十分陈旧的记载中才依稀窥见过只字片语,想要找到全卷心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说当时的玉罗剎的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之后的他也是凭藉着惊人的天赋才一步步活到了现在,这种成功换了其他人几乎是必死无生的路。 「没事,再厉害的武功心法也是人创的,别人能,我自然也能。」玉罗剎眼神灼灼,抬起下巴露出自傲的模样,「从前我能活下来,将来也一定能。」 晏鸿音顿了顿,应了一声。 玉罗剎又道:「你这次回京,是不准备带我了?」 晏鸿音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在院中与邻居相隔的墙上。 玉罗剎瞭然:「想让我绊住他?」 晏鸿音点头:「他得知我回京,定然会阻止我探查旧事。」 「这可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不过……」玉罗剎用脸颊贴了贴晏鸿音的手背,声线百转千回般缠绵,「遵命,我的指挥使大人~」 晏鸿音被这么一撩拨,刚刚才消退了颜色的耳朵尖又再度红了起来,瞪了一眼玉罗剎,道:「行了,去泡药浴。」 玉罗剎荡漾的表情顿时凝固:「……现在?」 他这么一身伤,泡进那种温度的药汤里,怕不是要疼死? 晏鸿音不为所动道:「你此时体内气血充盈,丹田内息活跃,最是适合药力激发,我给你多加曼陀罗花麻痹,不会太疼的。」 第92页 玉罗剎:「……」 别人家夫妻说完体己话会不会含情脉脉执手相望他不确定,但是在他们家,刚表白完心意就要被放进药汤里煮。 「郎心似铁哦……」玉罗剎不开心地鼓了下腮帮,小眼神幽怨着直往晏鸿音身上缠。 晏鸿音嘴角抽了抽,不想理这个一个劲儿想往她身上扒拉的大猫,捞了外袍过来将人裹了,一副冷静自持的柳下惠模样:「自己走还是让我扛你过去?」 玉罗剎:「……???」 他堂堂九尺男儿,被夫人扛去沐浴间,以后在家里两个崽面前还有面子吗!!! …… 沐浴间里,两个崽已经同心协力准备好了一切,在看着两个大人开始泡药浴之后,花满楼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主动牵着西门吹雪出去,给两个大人贴心留下了独处的。 龇牙咧嘴地泡进滚烫的热汤里,玉罗剎的脸上哪里还能看到之前的隐忍深沉,悽惨可怜的小模样像朵向日葵一样朝着晏鸿音的方向展示,晏鸿音走到哪他就转到哪。 桶里的药汁被他撩拨得哗哗作响。 晏鸿音终于被他的作怪所逗笑,便拎了个小凳子过来坐在药桶下方添柴的火口,时不时伸出钳子扒拉两下木柴。 「对了,阿音,那花如令……」 晏鸿音抬眸,表情带着威胁:「约法三章第二条。」 ——不得干涉对方的行踪与情报。 玉罗剎为晏鸿音的不信任耷拉了眼尾,不高兴道:「我又不想做什么,我就想问问……我能不能小小恐吓一下他。」 晏鸿音不解:「你没事吓他做什么?」 「有事啊。」玉罗剎道,「我之前暂放在别人那的一个物件,辗转落在花如令手里了,以前倒也无所谓,放哪保管都是保管,但是我现在想取回来了。」 「阿音这次回京城的话,带上那件东西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其实晏晏和阿玉之间,主动的是阿玉,掌握节奏的却是晏晏。 阿玉一直都是自由且恣意的,他可以凭藉着内心一步步朝着晏晏走,但晏晏不行。 她习惯了去控制,她的身份代表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她註定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思虑到每一个可能,谨慎到了极点,并且也可能永远给不了玉罗剎那种毫无保留的爱,但是这恰好就是他们之间的一种相处模式啦。 毕竟玉罗剎这个人就喜欢刺激,晏鸿音身上这种危险又矛盾的气质才是一开始让他着迷沦陷的根本,他会去走那九十九步,而最后的一步,晏晏会朝他走过去的~ 就,什么锅配什么盖嘛:) —————— 感谢在2022-10-22 16:57:43~2022-10-22 22: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源尔雅 20瓶; 第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想离开金陵回去京城,并不是一件说走就走的事。 王怜花的存在是一个阻碍,但是更大的问题在于,京城之中夺嫡的漩涡搅动得越发混乱,而晏鸿音的回去很有可能会被两派皇子认为是站位、亦或者是否锦衣卫找到了什么东西要面呈皇帝。 在晏鸿音想到一个最稳妥最合适的方法之前,她还是每天一如既往的去到医馆,但不同的是,西门崽被她留在了家里,和花崽一同完成最近新安排的功课。 玉罗剎这两天倒是没出门。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前些天被晏鸿音那么一煮之后,原本没发出来的淤血全部浮了上来,整个人脖子以下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动一下都疼,索性跟只大猫一样窝在梨树下的躺椅里瘫成了四肢耷拉的模样。 ——顺带一提,饭是玉罗剎给银两指使陆小凤去酒楼买的,作为报酬,他们家吃饭的餐桌上多了一个半大小子。 王怜花显然是对这个徒弟散养,陆小凤跟着他就快四年了,但平日里除了住的地方和衣服,王怜花是不怎么管陆小凤吃食的,不过很显然,这样的做法让陆小凤变成了一个韧性极强且生存能力十分厉害的小孩儿。 至少比起家里的两只崽,陆小凤可以算是一只相当皮实的散养崽了。 不过陆小凤为了这口吃的,几乎是每天硬着头皮顶着身后自家师父幽幽的注视,同手同脚拐去邻居家蹭饭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换回了普通男童衣裳的陆小凤蹭到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中间,左右看了看,索性扒在桌边不动了。 花满楼是个对自己要求十分高的崽,他只有七岁,并且前几天才开始练习在目盲之后提笔写字,但现在虽说笔法还有些软散,但那也是因为幼童手腕无力的缘故,纸张上已然除却字迹没有丝毫脏污,任谁来看都一定想不到这是目盲之人写出的字迹。 西门吹雪十岁了,自然是之前也有过读书习字,但晏鸿音这次让他写的却是蝇头小楷,每个字都规定了大小,几乎一个多时辰才只能堪堪写完一张,这让他这两日都隐隐焦躁起来。 再加上西门吹雪对之前的事还在记仇,并不怎么理会陆小凤,反而是之前凶过人的花满楼又恢復了笑吟吟的小太阳模样。 「练字呀。」他回答陆小凤,然后话音一转,「你师父不教你读书练字吗?」 「我师父啊……我师父教过我被打哪里才不致命。」陆小凤闷闷道。 第93页 这话让西门吹雪写字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花满楼轻轻皱着眉:「你经常被打吗?」 这个问题陆小凤没法回答,毕竟打他的的确不是他师父,但又和他师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想到这,陆小凤整个脸埋进胳膊里,自闭了。 「别难过呀。」花满楼似乎察觉到了旁边小伙伴的低落,往桌子边让了让,给陆小凤铺了张宣纸,「陆小凤,你要和我们一起练字吗?」 陆小凤抽了抽鼻子,只觉得小美人真的是他交到的最善解人意最温柔的朋友了! 三人写着写着,花满楼状似无意问:「你师父这两天还住在隔壁嘛?」 「在啊,每次我出门来这边都盯着我看呢,怪害怕的。」陆小凤顺嘴道,「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分明也是想过来,又拉不下脸吧?其实我师父虽然脾气怪,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的……」 陆小凤说着说着,看到小伙伴家里几乎是被从里到外翻新修整了一遍的宅子,心虚到声音越来越低。 「没关系的,晏姨和玉叔说其实没有损坏太多东西啦。」花满楼弯着眉眼笑,「但是这么算起来的话,陆小凤你应该是我和哥哥的师叔唉。」 西门吹雪冷冷瞥向陆小凤。 陆小凤嵴背一凉,汗毛直立,连忙摆手:「不不不!真不是!我回去之后问我师父了,我师父说他就我和师姐两个徒弟,你们师父可不是我师姐!!」 「可是那天我们都听见晏姨叫他师父啦。」花满楼提醒陆小凤。 那天他们三个在暗室下面,其实没听到什么太多的东西,毕竟大人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花满楼这么确定的语气让陆小凤也有点迟疑地挠头。 「……可是师父……唉,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吧,只会拐着弯不回答,但是不会说谎骗人的。」 「再说了……我感觉他对晏大夫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徒弟啊。」 作为王怜花的徒弟,陆小凤想想自己,再想想那位每次看到师父都像是老鼠见了猫的师姐,缩了缩脖子。 「真不像!」 他们这两个当徒弟的其实是有点害怕师父的,但是师父这两天看着他来这边院子吃饭的眼神,说是不满也不对,倒像是一种……嫉妒? 陆小凤再次因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强调道:「晏大夫绝对不是我师姐的!我师父对待徒弟哪有那么和颜悦色啊!」 树下懒洋洋摊着的玉罗剎哼哼了一声。 「玉叔一定是冷了。」花满楼听见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陆小凤道,「等等呀,我去给玉叔盖条毯子。」 陆小凤目送花满楼进去里间抱了一块毯子出来,又准确无误地走到玉罗剎身边给男人盖上,轻「嘶」了一声,喃喃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陆小凤是个机灵的小孩,在第一次从墙头看见花满楼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花满楼暗淡无光的眼睛了,但他从来都没有提过。 「阿楼真的好好哦……」 陆小凤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梨花树下正在说什么的一大一小,眼睛里满是羡慕。 他也想要这样一个弟弟,实在不行,挚友也行啊! 但是阿楼明显因为师父的事儿其实对他有隔阂……唉,大人的事真麻烦。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动。 眼睛里有一种看小傻子的无语。 …… 梨树下,玉罗剎和花满楼勾勾小拇指,低声道:「干得漂亮!」 花满楼勾着玉罗剎的手指摇了摇:「玉叔教得好~」 他们三个小孩在暗室下面的时候当然没有听到上面大人说话的声音,刚才那些对话,分明就是这一大一小串通好了去套陆小凤话的。 大抵是花满楼这样的崽生来就让人提不起警惕多想的心思,套完话陆小凤还一脸毫无所知的模样。 「玉叔,接下来要做什么呀?」 「阿楼喜欢和陆小凤交朋友吗?」玉罗剎问。 花满楼迟疑了一下,然后道:「他给我的感觉很舒服,应该是喜欢的吧?」 其实花满楼很少有同龄的朋友,之前跟着长辈来花家堡做客的大多都只是一面之缘,陆小凤这样直接上前来说想和他交朋友的,花满楼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就去交朋友吧。」玉罗剎拍了拍花满楼的脑袋,「他和你的出身、经歷都不一样,你们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性情也不一样,但他是个很不错的小孩儿,或许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花满楼眨眨眼,迟疑道:「可是他师父打了玉叔……」 玉罗剎捏着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大人的事很复杂的,说不定没过多久,玉叔就和他师父在屋顶上喝酒了呢?」 *** 自从被晏鸿音叫破了身份,王怜花消停了两天,之后就开始易容成各种各样的脸绕着晏鸿音捣乱。 晏鸿音看着扶着腰艰难走进来的老头儿,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启齿又忍无可忍的无奈,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检查伤处,就直接说:「躺下吧。」 说着就从旁边拿了一卷针包出来唰得一下展开。 老头儿的眼皮一抽,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晏鸿音,有些委屈地在诊床上躺下,背部朝上。 晏鸿音掀开衣服,淡淡道:「我还以为您至少给背部能稍微处理一下。」 第94页 王怜花顶着一张老头儿的脸,脖子以下却是紧緻饱满的肌肉,泾渭分明得诡异。 「你就知道关心他,我身上伤了你问都不问一句。」王怜花幽幽道。 晏鸿音在王怜花背部扫了好一阵,才找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肿,沉默了一下,问:「这是您靠在树上被戳的吧?」 「不知道,可能吧。」王怜花趴在那不动,「就是他了?」 晏鸿音答:「还差一点。」 王怜花哼了一声。 依照晏鸿音的性子,玉罗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挤进去她的心里,虽说还没到那个位置上,但也算是玉罗剎有本事了。 王怜花闭着眼:「他就不觉得你心里装着的东西太多了?」 晏鸿音反手给王怜花的麻穴上扎了一针。 王怜花并不拿这种小痒痒放在心上:「……说正事呢,小音儿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晏鸿音由着他说,也不搭话,手起针落,不一会儿就把王怜花扎成了一个刺猬。 「你不能不承认已有的问题。」王怜花嘆气,「他和我是一类人。我们这种人呢,如果要,那就是要完完整整都是属于自己的,别人哪怕沾染一点也不行。」 「至于得不到的时候……」王怜花微哂,没再继续说下去。 晏鸿音冷不丁开口:「那也没见您杀了沈前辈和朱女侠。」 王怜花被噎了一下,在晏鸿音面前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晏鸿音又不知道她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那种不自在便褪去了些,只干咳了一声道:「有时候哪怕是我,也必须要承认江湖上总会出现一些不太好对付,得老天庇佑的人的。」 晏鸿音径直开口拆穿他:「打不过就直说。」 的确是打不过沈浪那厮并且屡屡受挫最后打不过就加入的王怜花:「……」 「这不是一回事。」王怜花决定绕过这个话题,「我是个花-花-公-子,可你养在身边的那只可不像。」 「多情人的深情往往比草贱,拿得起也放得下,可是那种纯情又牙尖嘴利的猫,一不留神便能咬碎你的喉咙要了命的。」 「您管的太多了。」晏鸿音将针包一卷,也不管王怜花背上插的针,抬手掀了帘子就往外面走。 「行行行,不说这个。」王怜花连忙道,「说另一件事,就算当年我没教你易容,但怎的这么简单的事儿都能露出破绽?」 晏鸿音脚步一顿,重新将帘子放下,转过身来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先转过去。」 晏鸿音猜到他要干什么,身后的动静很快,当晏鸿音再度转过身时,干瘪瘦小的粗布老头儿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红衣翩翩的青年公子。 晏鸿音看了眼他的脸,没看出任何易容的痕迹——但王怜花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脸。 论易容一道,这世上大抵也没人能与当年的千面公子王怜花相提并论。 「那日晚上,你这里少了些东西。」王怜花抬手点了点喉间,脸上带着慵懒的笑。 晏鸿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天行动匆忙,她落下了颈部的护甲就这么去见了花如令,依照花如令的敏感程度,恐怕是猜到了什么,或者说疑心了什么想去查,被王怜花的人注意到了。 说来也奇怪,王怜花教过晏鸿音很多东西,教她如何分辨某个人是否是易容,却从未教过晏鸿音他最为引以为傲的易容。 王怜花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道:「我当然想教你。小音儿,我所拥有的一切,我都想亲手交给你。」 他抬步靠近晏鸿音,倾身在晏鸿音耳边低语:「可是你的面具已经戴太久了,久到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模样。易容的最高境界是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人,从内而外,从身到心,可若是你再套上一层层易容的面容,便走得太远了。」 语气没有一丝轻挑的戏嚯,而是一种珍而重之的劝诫。 晏鸿音微微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探究。 正在这时,安大夫掀开帘子往里面迈了一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愣在当场。 晏鸿音和王怜花都齐齐看过去,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安大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好一会儿,才说:「晏大夫,您这样……不大好吧?」 也就是安大夫为人豁达,开医馆这么多年见得多了,他自然知道晏大夫家的夫君是入赘,平日里也没什么营生,但晏大夫这样在外面同年轻貌美的公子……唉,怕是要家宅不宁啊! 晏鸿音:「……」 王怜花:「……」 晏鸿音还要在医馆待很久,她不想让安大夫误会,也不为别的,只是安大夫这个老人家哪里都好,就是平日里喜欢絮絮叨叨的说,这事儿不解释清楚,安大夫能一直絮叨下去。 「安大夫,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晏鸿音卡壳了一下。 王怜花就在站身边,见状倒像是看好戏一样不出声,反而往晏鸿音的方向身子偏了偏,一副亲近的模样。 安大夫自然也是相信晏大夫的为人的,见状便仔细打量了两人几眼,恍然大悟道:「可是血亲兄妹?」 晏鸿音一愣。 王怜花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你们这骨相眉眼啊,像的很!」 第95页 *** 夜晚的风吹着梨花枝沙沙作响。 玉罗剎盘膝坐在椅子里,抬手撑着下巴看坐在梳妆檯前好一阵子没动静的晏鸿音。 晏鸿音怔怔地看着镜子:「今天……有人说我们长得很像。」 玉罗剎的眼中却并没有多少惊讶,眸光微闪,只道:「你怎知王怜花今日去找你的时候用的是他自己的脸?」 「我没说是他,你就知道了?」晏鸿音抬眼从镜子里看玉罗剎。 玉罗剎只是笑,不说话。 晏鸿音当然不知道王怜花是不是用的自己的脸。 除了王怜花,没人知道他的脸皮哪一张是真,哪一张是假,假的那一张又是在他自己的面皮上改动了多少。 但晏鸿音就是有一种难以诉说出口的感觉。 ——莫名的在意那句话。 「王怜花不是有个姐姐?」玉罗剎显然也在之后查过王怜花的讯息,「阿音可还记得母亲的模样?」 晏鸿音记得,但正因为她记得那张带着全然江南温婉的脸,她才越发困惑。 况且…… 「白飞飞并不是他的亲姊,二人之间并非血亲。」晏鸿音顿了顿,「他……应当没有任何血亲了。」 「那……阿音你父亲……」玉罗剎话说了一半,在触及到晏鸿音的眼神后又憋了回去。 晏鸿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夕之间竟有些迷茫。 她并不是玉罗剎所知的孤女,她非但不是,她的父亲还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她自后宫出生,一出生便被载入皇室玉牒,父皇更是对她百般信任,锦衣卫这样的大权也由她执掌。 可她……究竟是谁? 那个在她心中一向柔弱温婉,如梨花清丽可人的母妃,又是谁? 上一任镇抚司锦衣卫暗部指挥使,那个从小教养她长大,情同母子的师父,又是谁?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拎着一小罈子酒坐在屋嵴之上的王怜花抬头看着隔壁院中的梨树,闭了闭眼,浅浅嘆息出声。 从他出现在小音儿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有些事註定是要被再度翻开来的。 但他非但不能阻止,反而要推着小音儿自己去查,去看,去问。 小音儿的性格多疑又刚强,若是他贸贸然将真相和盘托出,反而不会得到最有益的效果。 抬手擦拭唇边的酒液,王怜花往后一倒躺在屋嵴上,喃喃自语: 「……真是叫人头疼。」 比二十年前,在岛上莫名收到那封信时更加头疼。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前文多多少少有些铺垫的啦,后面串联起来就会很好明白~我努力写快点!么么啾~! 第4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第二天,一反常态早早出门的玉罗剎抱着一个包袱回来,将还没出门的晏鸿音堵了回去。 晏鸿音被玉罗剎连蹭带推着回到房里,无语问他:「你又要做什么?」 玉罗剎将包裹放在桌面上,朝着晏鸿音眼睛亮闪闪地道:「阿音,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让你绝对可以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回去京城~」 晏鸿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总感觉……玉罗剎的方法,可能、也许、大概……没有那么正经。 她的视线落在玉罗剎放在桌上的包裹上。 玉罗剎见状,道:「罗剎教里也不都是舞刀弄剑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往来关外与中原之间做生意的,最近的一批前往京城的西域商队大概在两天后会路过金陵城外。」 晏鸿音顿时就明白了玉罗剎的意思。 大明重农抑商,不论是行商还是店铺产业都需要缴纳不少赋税,但这些年来圣上有意与关外增进联繫,故而在关外西域的商队上,不仅是商税有所照顾,就连人员检查上也并不似中原商队严格。 ——毕竟关外西域与中原不同,部落驳杂,小国林立,罗剎教成立前西域众小国几乎是各自为政,乱成这样也自然没有统一的户籍制度。 「京城近些日子对外来商队的检查极为严格。」晏鸿音道。 而且这些在各个城门检查的队伍,不仅有御林军,还有六扇门及陆纲手下的锦衣卫。 前两者重点找谁晏鸿音不清楚,但陆纲在镇抚司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连心腹都培养不出来,他手下人找的自然就是晏鸿音。 晏鸿音的面容会变,气场会变,但是她的确与玉罗剎和王怜花不同,她的个人气质太过突出,对于熟悉她的陆纲而言,只要遇到可疑的人便上报跟踪便是。 陆纲一个人杀不了晏鸿音,但陆纲加上大皇子及南王府背后不知道多少的客卿,胜负生死便不好说了。 玉罗剎当然也清楚晏鸿音的顾虑,只见他拆开桌上的包袱,眨眨眼,道:「所以,阿音你得做出一些……改变。」 晏鸿音瞪着那包裹里红艷艷的衣服和金灿灿的饰物良久,面无表情地看向玉罗剎。 「你是不是身上的伤不疼了?」 玉罗剎就知道这个主意说出来有很大机率要挨揍,但是他期待的小眼神几乎都要闪耀出星光了:「扮做别的扮相或许很难,但是西域男子对阿音你来说绝对不难的!照着我演就行!」 「……男子?」晏鸿音伸出手,挑起那轻飘飘的布料和动一下就叮叮噹噹的配饰,挑眉。 第96页 「这是外纱,衣服绝对不透的!我哪里会让别人看我的阿音。」玉罗剎指天发誓。 其实这个主意是玉罗剎昨晚听晏鸿音说她扮做指挥使时出了纰漏才想起来的。 「你会犯这种疏漏,那就代表京城熟悉你的人,也知道这项不足。」玉罗剎手指轻点自己的喉结处,「既然如此,不妨利用一二。」 晏鸿音的身形比起真正的男子更为瘦削单薄,这在女子之中分外显眼,哪怕是江湖女子也十分鲜见,但若是西域擅舞的男子,为了轻盈起舞,他们的身姿大多瘦削有力,恰好与晏鸿音相符,而只需要稍稍改变晏鸿音之前易容手法的粗糙,加上些许缩骨挪移之术,便会十分完美。 晏鸿音的视线落在玉罗剎说话时微动的喉结上,忽然道:「之前你黑衣蒙面抢夺画像之时,我并没有看到这里。」 背影身形可以骗人,但咽喉这种脆弱的部位,极少有人能通过改变此处伪装性别。 那次晏鸿音打斗之时特地留意了对方的脖颈处,发现平滑光洁之后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剎的性别。 现在想来,那恐怕是玉罗剎内里不足无法白雾蔽体,所以用了这种法子来迷惑他人。 玉罗剎得意扬眉:「干坤大挪移中就有骨骼挪移之法,我年少讨生活的时候,这手缩骨救了我不少次呢!」 玉罗剎在关外雌雄莫辨,神秘诡谲的传闻,可不仅仅是因为那层内力外放的白雾,还因为这人时不时心血来潮散去白雾遮蔽之后,凭心情时男时女变幻莫测的模样。 *** 王怜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他这几日被晏鸿音认出来的次数变多了不少。 他在金陵城没什么事,便用各种身份穿梭在晏鸿音身边,偶尔同她说两句话,此前只要不是他主动凑上去露出破绽,晏鸿音从未发觉过他的易容。 但是这两天,他居然有几次同晏鸿音擦肩而过的时候,总是隐隐发现晏鸿音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他。 虽然只是怀疑并非看穿,但这对晏鸿音来说已经是件很不寻常的改变了。 还有……这几日晏鸿音身上的某些感觉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整个人并不似之前那样紧绷冷持,多了丝说不出来的味道。 那种感觉……有股熟悉又陌生的西域味儿。 王怜花立刻就想到了晏鸿音身边那只不省心的西域猫。 这日,瞅准晏鸿音带西门吹雪出门爬山的时机,王怜花找上了玉罗剎。 玉罗剎正带着花满楼在屋子前面烧佛经。 这种堪称暴殄天物亵渎神佛的事儿,玉罗剎做起来一点都不心虚。 他盘膝坐在炭盆旁边,一边抽查花满楼的背诵,一边在花满楼小脸肉疼的表情下往炭盆里面丢竹简书籍。 只要是花满楼背下来的,玉罗剎一本都没留。 这些原本存放在暗室里的竹简是花满楼心头所爱,平日里就算翻阅都是小心翼翼的,哪里能料到玉罗剎会有这种行为。 这让花满楼在被抽查到不管哪一本的时候都悬着一颗心,玉罗剎哪怕只问一个问题,他在脑子里都能飞快将整本书都默背一遍,不原让玉罗剎曾经亲手为他准备那些竹简书籍的心血,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玉叔,真的要全部烧掉吗?」蹲在炭盆旁边的花满楼感受到那种灼灼的热浪,皱着脸,脸上满是心疼不舍。 「你既然已经学会了,这些东西留着便没有什么用处了。」玉罗剎嘴上回答,手上的竹籤还拨了两下炭盆里燃烧不均匀的竹简,「今日便查到这里,明日继续。」 「嗯……」花满楼暗下决心,赶在玉叔的动作之前,这两天一定要好好再看一遍剩下的藏经。 「还想学武吗?」玉罗剎问。 在初初将花满楼带到暗室里时,玉罗剎曾经问过花满楼,想要学习怎样的武功,亦或者学武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同玉罗剎、晏鸿音、西门吹雪都不一样,他没有家仇,没有国责,不必在刀尖血海中求得生存。 正相反,他拥有富庶美满的家庭,如珠如宝般疼爱他的父母兄长,除却这场令他失去光明的大变,花满楼的前七年,以及之后的几十年,都是可以预见到的,常人所艷羡的一帆风顺。 所以在面对玉罗剎的问题时,花满楼并没能给出回答。 看不见之后,他的自尊驱使他想要变强,想变得不那么依靠他人,可是他变强的意义是什么,学习武功又用来做什么……这些都是小小年纪的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可现在,花满楼表情严肃,规规矩矩的跪坐在玉罗剎身前,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 「我喜欢我曾经能看到的一切,也喜欢现在听到的一切,哪怕是一阵风,一缕香或是一滴雨。」 「这世上从来没有黑白分明的善恶对错,我没有自己的眼睛,所以我会试着用其他人的眼睛去看一看天地万物,人事悲欢。」 「我不想手握利刃,也永远不会用武功去审判一个人是否应该被夺去性命。因为我不是律法亦不是神明,我只是一个不想在危难之时再度退后的普通人。就像晏姨和玉叔庇护教导我,哥哥在危难之时将我护在身后一样,我明白黑暗绝境之中被拉出泥沼的感觉,我想要去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去应答说出求救的人,这样……或许将来会出现很多个我。」 第97页 「玉叔说得对,这世间没有神佛菩萨,人能杀人,但也只有人才能救人。阿楼不求每一个被帮助的人都能去帮助他人,但只要有一个人回应这样的心情,欲为善时心有愉悦开怀,欲为恶时心怀恻隐不安,那便也是值得的。」 玉罗剎沉默一瞬,问他:「若旁人无法理解,言语诋毁,你当如何?」 花满楼笑如暖阳,眉眼间满是开怀。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玉罗剎静静看着面前的孩童,蓦然,露出一个有些无可奈何却又意料之中的笑。 同样的佛学典籍,同样的曾经堕入泥潭,花满楼在佛经中看到的东西,却与他截然不同。 一面为圣,一面罗剎。 不过…… 「无刃之武啊……」玉罗剎用手指挠了挠脸颊,陷入沉思。 不用兵器其实没什么难的,但是花满楼想要的能退人却不伤人的武功,着实让动辄下手就是死手的玉罗剎有些为难。 「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可想的?」 一道声音自大梨树上悠悠飘下,听得玉罗剎额角青筋一蹦。 王怜花一身平日里惯穿的红衣,面容仍旧是这几日多见的青年公子的模样,此时正拿着一把摺扇半躺在梨树枝干上朝下看。 看向那个面带好奇的小豆丁时王怜花的眼中有些许复杂,但是在视线落在玉罗剎身上时,那便是赤-裸裸完全不加掩饰的嫌弃了。 玉罗剎:「……」 看到王怜花的这张脸,玉罗剎强压下心头想要怼人的冲动,不断说服自己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忍一忍…… 虽然他真的很讨厌,但是还是不要太得罪…… 「小傢伙,我就演示一遍,听仔细了。」 王怜花见玉罗剎这种掩耳盗铃装看不见他的样子倒来了兴致,直接翻身而起一个闪身逼近坐在那的玉罗剎,抬手挪掌之间便将玉罗剎从屋前逼到了院中央。 玉罗剎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忍无可忍开口就怼:「大冬天的拿着个扇子,看来前辈这是病得不轻,是来找我家夫人看诊的?」 王怜花的身法变幻莫测,高明至极,但是在这一次同玉罗剎交手时,王怜花却有意放慢了步伐,并且每次脚尖落地辗转前都刻意发出了声音。 玉罗剎察觉出王怜花的指点之意,虽然有些诧异,但也仍旧配合着有来有往餵起招数来。 花满楼就跪坐在檐下,屏住唿吸,几乎是全神贯注于耳间,分辨着自己能听到的每一处摩擦,每一寸一动,每一丝风的轨迹。 两人擦身而过时,王怜花压低声音,寒声问:「是你教了她缩骨?」 玉罗剎就知道王怜花的来意不单纯,他就不可能好心到听见别人教-徒弟就来插上一脚。 但王怜花的身法比起玉罗剎来说的确更加适合花满楼,虽然不知道花满楼能领悟几分,但这个人情玉罗剎是结结实实的欠下了。 这种强买强卖的做法让玉罗剎郁闷了一瞬,但回答归回答,呛声却是难免的:「阿音的骨骼与常人有异,你敢说你不是早有计划要教她缩骨?我早教几天怎么了?先下手为强!」 王怜花几乎是被气笑了,手中的摺扇一开一合间划出一道锐利的气劲打向玉罗剎的面皮:「要是到时候了,我能不教她?要你这个半吊子多事!」 玉罗剎被激出了火气,反手结结实实朝着王怜花打了过去,嘲讽道:「阿音想学什么就是会来找我,不去找你,气不气?你气也没办法,你又不是人家真正的师父!」 每句话都结结实实戳在王怜花心窝子上,王怜花冷笑了一下,摺扇一合直接以扇为剑朝着玉罗剎刺了过去,方向直直冲着玉罗剎那张蓝颜祸水的脸。 玉罗剎哪里不知道王怜花存着什么心思,挨打归挨打,脸可必须要保护好——上次脸受伤时候阿音可是好几天都眼神飘忽,不想看他来着。 再说了,之前刻意挨打那么惨是为了博阿音心疼,这会儿阿音一时半会又回不来,他非得让对面这个老怪物看看什么叫江湖后浪拍前浪! …… 王怜花骤然收手后退,皱眉,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讶:「你练的是干坤大挪移?」 玉罗剎这是第一次被人认出武学传承,但对面之人王怜花,发生什么不可能的事都不奇怪。 当年的千面公子在江湖中便有熟知百家武学的名头,许多人在同他将将交手之后便能被窥得武学一二,千面公子的千面,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指王怜花的易容,还有他那层出不穷的武学手法与变幻莫测的攻击手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玉罗剎其实不在意自己的武学被点破,毕竟干坤大挪移他只练了前四重,后面三重早就不知偏到了哪里。 「你教她的,也是干坤大挪移中的缩骨之术?」王怜花问。 然后在玉罗剎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中找到答案,王怜花展开扇子扇了扇,没有了继续打的意思:「行了,没事了,你继续去教你的乖徒弟吧。」 说着就脚下一动,翩翩然翻过墙面,消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了。 玉罗剎:「……」 他就没有见过比他还喜怒无常,还欠揍的人!!!! 「玉叔?」花满楼迟疑出声。 玉罗剎咽下闷气,问自家崽:「阿楼,刚才那个讨厌鬼的身法,你记下了多少?」 第98页 「我只记下来不到一半,后面就跟不上了。」花满楼实事求是道。 后面王怜花和玉罗剎打起来之后,依花满楼现在的听力,就很难再捕捉到什么了。 「哼,没事,玉叔教你!」玉罗剎哼道,「听好了!」 花满楼听着玉罗剎刻意放缓的步伐身法,惊讶道:「玉叔你也会……?」 玉罗剎用一种「这算什么」的语气淡淡道:「这什么劳什子身法又不难,玉叔刚刚看了一遍就会了。」 「没见识的西域流浪猫!这叫流云飞袖!」怒斥声从隔壁传来。 一颗红艷艷的苹果隔着院墙飞跃过来砸向玉罗剎的脑袋,被玉罗剎反手接住大大啃了一口下来。 「听见没?」玉罗剎啃着苹果对乖徒弟含含煳煳道,「这叫流云飞袖。」 然后话没说完就扑通一下栽倒在地,手里的苹果咕噜噜滚了出去。 「玉叔——!!」 「没事,就是些特制的蒙汗药。」 王怜花从隔壁翻墙过来,得意扬眉,拎了地上的玉罗剎就往屋子里走:「谁给的都敢吃,我就说西域人缺心眼~」 花满楼愣愣地看着,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陆小凤牵住手,悄声道:「他们大人闹着玩呢!别怕,我陪你去后院练身法吧?」 花满楼想到玉叔对那人虽然语气很不好,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敌意的态度,不放心地在门边听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听到玉叔清醒过来和那人拌嘴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和陆小凤一起离开了。 *** 另一边,晏鸿音带着西门吹雪爬上金陵城最高的山峰时,西门吹雪已经是气喘吁吁,小脸被寒风吹颳得微微泛红。 「阿雪,月前我问过你的问题,你如今可有答案了?」 晏鸿音站在悬崖边,问旁边胸膛剧烈起伏的孩童。 西门吹雪听着崖下唿啸而过的风声,看着远处缩小成一小片的城镇,唿吸缓缓平和下来。 晏鸿音的声音清冷缥缈如鸿毛,却又听来重若千钧。 她问:「你为何执剑?」 西门吹雪的身边无剑,手中无剑。 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碰过剑。 但他心中的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世间背信弃义,作恶多端者如雨后春笋,杀之不尽,然若无利刃悬于恶徒头顶,为恶者只会越发猖獗,无所顾忌。」 「为医,救人者几;为圣,救人者百;为道,救人者万。」 「我若执剑,诚于剑,亦诚于人。」 「魑魅魍魉,以杀止杀!」 作者有话说: 还以为今天能写到晏晏回京(捂脸),明天一定行! 关于花花和西门的武学问道纯属个人理解,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古龙,求同存异,宝贝们不要较真qaq ———— 感谢在2022-10-23 22:29:12~2022-10-24 23:3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ejiahuli04615 1个; 第4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明月高悬,夜风轻拂。 王怜花那日在看到独自一人回来的西门吹雪时,顿时明白过来玉罗剎今日为何会频频踩着他的痛点说话。 等了两日都未见晏鸿音不说,他派出去的人都被罗剎教和锦衣卫暗使用尽办法拦在金陵城,王怜花当下怒极反笑,阴阳怪气道:「你们倒是夫妻一心。」 仗着王怜花有所顾忌不会下死手,玉罗剎这几日可以说是把王怜花得罪完了,但这会儿王怜花话说到这份上,他便也懒得再装。 反正该过的瘾都过完了——前几日王怜花打他的气也出了。 「其实你拦着她也没什么意思,早知道晚知道不都得知道?」原本仰躺在地上的玉罗剎翻身而起,懒洋洋道,「我去做点吃食,你要么?」 「她现在回去京城不是件好事,那皇帝疑心病重的很,现在他那两个儿子闹得正盛,他本就忌惮武林,若是此时发觉小音儿知道了身世,定会疑心忌惮。」 王怜花皱着眉,嘴上却不忘使唤玉罗剎:「我要八宝鸭烩河馐四季鲈鱼佛跳墙……」 「银耳百合粥,爱喝不喝。」玉罗剎翻了个白眼,「降降火气吧,老人家。」 王怜花皮笑肉不笑地捏紧手里的扇子:「我看你是真的欠收拾。」 「伺候老丈人这种事呢的确是应该的,但是现在家里当家的还没认亲,我也不能先认不是?当家的管得严,老人家就心宽些大方点呗。」 玉罗剎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厨房方向走,走到半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怜花,顿了下,问他:「要喝酒么?我可以炸点花生米。」 王怜花沉默了半晌,再看向玉罗剎的时候下巴一扬,道:「花生米炸酥一点,别闷了水。还有,酒喝哪家的?」 *** 京城·皇宫大内 混过层层排查的内外两道城门,晏鸿音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 没有人比曾经跟在帝王身侧护卫的晏鸿音更熟悉皇宫的宫殿罗布,但是这些年来,除却每年在院中梨树前的祭祀,她从未进过梨妃生前所居的梨落宫。 晏鸿音取下那些叮叮噹噹的金饰,换了一身寻常的红衣男装,右耳廓上扣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环,流转着月色的莹润。 第99页 黑色的斗篷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看上去与寻常才至弱冠的青年并无二致,只是眉眼卓越逼人了些,抬眸看人的时候带着惊魂夺魄的美,却也带着寒如刀锋的利。 梨妃在后宫中是一个十分特殊又不那么让人看得上眼的存在。 皇帝有封号的妃嫔并不多,梨妃本为四妃之一,按理来说在当初皇帝未封贵妃之前,按例她甚至有共理后宫的权利,但是皇帝对梨妃的态度却是十分隐晦,这让后宫不论是后妃还是伺候的下人都拿不准轻重。 梨妃自然是受宠的——独居一宫,诞下陛下第一位公主,皇帝甚至将原本宫殿的名字改为了梨落之名,吃穿用度无不精细。 可梨妃又好似不那么受宠——帝王其他后妃的封号无一不深思熟虑,寓意深远,到了梨妃这里便只有一个敷衍随意的梨字。并且帝王驾临梨落宫的次数若是真真算起来,甚至要比诸多嫔位的娘娘还少,更别提留宿了。 除却后宫中只有几位入宫早的妃嫔,后入宫的妃子竟是有人都未曾听过梨妃的封号名讳,之后梨妃在生下大公主后没过几年便因病香消玉殒,后宫中还记得她的人便越发少了。 但梨落宫这样一座距离皇帝寝宫并不远的宫殿,却就这么在皇帝的默许下空置了二十多年。 晏鸿音抬手推了一下殿外的窗户,发现这窗户竟然是从里面被木条钉死的,眼神一暗,直接伸手拽断了门上的锁链,推门走了进去。 宫殿内并不像晏鸿音预料的那般空空荡荡,正相反,这里面所有陈设一应俱全,一眼扫过去,晏鸿音甚至看到了不少按制只有皇贵妃、贵妃才能使用的瓷器用具。 窗户从里面被一片片木条毫无缝隙地钉死,宽敞的宫殿内只有多年未曾居住的腐朽味道,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点光亮。 梨妃尚在时,年幼的晏鸿音曾经同母妃一起居于梨落宫。梨妃逝去后,晏鸿音才被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师父带去了镇抚司。 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容貌乃是机密,晏鸿音与陆纲从未见过师父的模样,在他们面前,师父总是戴着遮挡住整张面容的面具,维持着冰冷的距离感。 黑暗并不会阻拦住晏鸿音这样的高手,她站在原地半晌,闭着眼,从记忆深处找到那个清瘦素雅的背影,当她仔细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记忆里居然只有母妃的背影,找不到一张清晰的面容。 晏鸿音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紧紧抿着唇,朝着记忆中母妃经常坐着的梳妆檯走去。 黑暗里,一支展翅欲飞的凤钗静静躺在梳妆檯前,钗头的位置指向梳妆檯左边的匣子。 晏鸿音从怀中取出一支近乎一模一样的金凤钗,正是在金陵城里被陆小凤送到她手里的那支。 在经过花如令辨别之后,晏鸿音确认了这簪子出自宫中,并且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式。在那个时候,宫中并无贵妃皇贵妃,这种样式的凤钗若是没有帝王下令,内务府根本不敢铸造。 ——也就只有那金陵城里不知者胆大的知府公子与花魁,才敢用这样的东西交换定情。 扭动凤钗头部的朱玉,原本触手光滑的钗身顿时弹出不少长短不一的锯齿。 扯了下嘴角,晏鸿音将那钗身送进梳妆檯左边匣子上的雕花凹槽处,凤钗严丝合缝地卡进匣子里。 晏鸿音手上微一用力左右转了转,内室帷帘后的暗门便在石壁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翻转开启。 机关激活的几息间,暗室内的长明灯瞬间点燃墙壁凹槽中的灯油,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晏鸿音面前便展露出一间宽敞大气的密室。 书架、桌椅、衣柜、屏风、床榻等一应俱全,旁边柜子里还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和落了灰尘的各式暗器。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宫妃应该拥有的密室——也的确不是。 晏鸿音很熟悉这里。 幼年、少年时,她曾经无数次被她的师父领进这件密室。 在这里,晏鸿音学会了许多锦衣卫应该掌握的东西,也学会了不少锦衣卫不需要会,但晏鸿音却需要学的本事。 身后是凄冷腐朽的宫室,面前是灯火威严的密室。 晏鸿音的眼睫一颤,站在原地好一阵,才抬步走进了密室。 密室里并没有留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里的主人好似知道自己会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将所有不该留存的东西尽数焚烧殆尽,只留下了一铜盆的狼藉,但晏鸿音却在不死心翻找炭盆中是否有未曾燃尽的纸张时,不经意扫到了对面药柜下隐隐藏着的东西。 她伸出手将那东西从药柜下面够出来,拭去上面的积尘。 这是一副未曾装裱的画卷,边角的地方还没烧毁了一些,好似是画卷的主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将这幅画从火焰中救了出来,扑灭了吞噬一切痕迹的火焰。 晏鸿音缓缓展开画卷,独坐屋嵴对月浅酌的红衣公子跃然纸上,是几十年前惊才绝艷的无双公子。 画卷外,因为缩骨眉眼变得凌厉不少的晏鸿音有着与画卷上公子七分相似的容貌,只是眸色截然不同。 一人为碧,一人为墨。 画卷完全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封泛黄的信,轻飘飘落在地面上,其上写着—— 『吾儿鸿音亲启』 *** 金陵城 两个前不久还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此时一人一碟子花生米,屋嵴边上七零八落躺着不少小酒罈,其中一个都滚到了屋檐边缘,眼看着就要砸下去。 第100页 索性家里的孩子都已经睡着了,玉罗剎便也懒得管,砸下去便砸下去,左右不过听个响。 「说说,怎么查到的。」几坛酒下去,王怜花在面对玉罗剎的时候平和了许多。 不过也的确。 他对玉罗剎千般万般的看不惯,其实也都是源自于他在晏鸿音面前那种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不知所措。 「怎么查到啊……」玉罗剎想了想,眯着眼道,「在临安府第一次进黑市的时候,我就命人一直在追查黑市的消息。」 王怜花挑眉。 玉罗剎转头:「这很奇怪么?许你在门口挂尸体警告我,提醒阿音,不许我返回来查你?」 晏鸿音与黑市合作已久,颇有些灯下黑的意味,但对玉罗剎而言,一个照面便戳破他身份的黑市绝对是不可不防不可不查的势力。 王怜花仰头喝了一口酒,含在嘴里片刻咽下去。 这只油光水滑的西域猫哪里是没心眼,他整个人就是密密麻麻的心眼! 王怜花有点头疼。 晏鸿音的五官容貌与偏执的性子随了他,却偏生没能长成八面玲珑心的模样,反而有种过刚易折的执拗直率。 现在看来,迟早要被这西域人算计拖进窝里去! 「想多了。」玉罗剎撇嘴,「你以为她是怎么拿捏住我的?咱们这种人,干事喜欢走一步算个十六七八,阿音却不一样,她要是认准了什么,想不明白就不想,直接一刀噼过来掰明白了看。」 那会儿觉得阿玉病弱文气的时候,晏鸿音便对阿玉百般回护,玉罗剎露出过几次马脚都能堪称生硬得圆回去;可一旦晏鸿音眼中玉罗剎变成那个目的不纯威胁中原的罗剎教教主,不论之后玉罗剎做出多少努力,晏鸿音始终对他保留着一层怀疑和警惕。 明明两人之间互通的秘密变得越来越多,却再也回不去从前对彼此一无所知时的亲密距离。 玉罗剎想同晏鸿音在一起,心眼耍得越多便越被忌惮警惕,两人间的隔阂便越重。 实际上就连玉罗剎自己都没想到,当初心怀鬼胎想要「驯服」的猎物,最后却变成了锁链将他「囚禁」在了身边。 「那我给你完整的干坤大挪移,你滚回西域怎么样?」王怜花道。 玉罗剎嗤笑:「我不!我就赖定她了你能奈我何?不就是干坤大挪移,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写。」 王怜花哼笑了声,捻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道:「为了查我,你骗她说是为了出海运海鲜,才去海滨州郡建立据点。就不怕她知道?」 「我没查,你别乱说话,我的人就是去捞点吃食罢了。」 玉罗剎手指夹着酒罈口晃了晃,喝掉最后一口,又拿过一罈子新的。 「再说了,找人查事本就不是罗剎教擅长的东西,这种事还得让专门的人来干。」 王怜花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不对,罗剎教出身西域,玉罗剎手下的人出海只怕是十死无生,哪里找得到地方。 玉罗剎换了个姿势,舒展开两条大长腿搭在瓦片之上,悠悠然道:「关外是我的地盘,好在运气不错,有个来往交易频繁且愉快的兰州富商与楚留香乃是结拜兄弟,感情甚笃。所以这齣海查案子的事儿,交给楚留香便是绰绰有余了。」 「就在前不久,楚留香飞鸽传书,说他在海上见到了两位传闻中隐居海外多年的前辈。」 *** 京城·皇宫大内 关闭密室机关,晏鸿音将那凤钗收回,转身正要离开,耳尖一动,便在黑暗中捕捉道几道唿吸声。 原本寂寥冷清的梨落殿周围守着不下十几个内功高手,而其中最沉最清晰的那道唿吸声,伴随着一下又一下骨节敲击桌面的沉闷声,来自屏风后的宫殿外间。 袖剑滑入手心,晏鸿音抿唇缓缓上前几步,却没有绕开屏风看向外间之人。 那人轻轻嘆息了一声,嗓音威严而低沉:「阿音好不容易回京,怎得不来见见父皇?」 殿外骤然一声惊雷噼下,却没能照亮被封得八面无路的梨落殿。 晏鸿音深唿吸放缓神情,将手中袖剑收回藏好,绕过屏风走到帝王面前,单膝跪地右臂置于身前,是一个完完全全臣子觐见皇帝的礼节。 「微臣,参见陛下。」 屋外下起雨来,骤然来临的暴雨就像是天水倾倒一般乍起一片白雾。 紧闭的殿门突然大开,被灌入的水汽与月光氤氲着驱散殿内尘埃的腐朽气。 借着月光,晏鸿音此时的装扮映入帝王眼帘。 帝王却是在看到晏鸿音的那一刻起,原本一下又一下叩着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 「阿音今日的扮相,倒是与往日大相迳庭。」 晏鸿音的瞳孔骤然一缩,若是母妃信中所写属实,那她如今这张与王怜花七分相似的脸…… 就在此时,殿外乍起兵刃出鞘的声音,两道身影自殿外披着月光,穿过雨幕缓缓迈入殿内。 经歷了岁月与阅歷沉淀的男人越发宽和温润,内敛宁静,令人一见便有亲近之意。身边的女人乌髮盘起,容颜娇美,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他放下手中撑着的伞抵在殿门边,仿佛身后虎视眈眈刀刃出鞘的护卫全然不存在一般。 「多年未见,陛下可还安好?」 第101页 帝王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半晌,开口:「一别多年,沈大侠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 「今日天公不美,昔日故人倒是来得齐全,只是可惜,唯独差了一个朕一直很想见见的人。」 声音喜怒难辨。 朱七七闻言一笑,走过去躬身握住晏鸿音的胳膊,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晏鸿音扶了起来,面对着帝王直言道:「没什么可惜的,小音儿与她父亲长了七八分相似,若是眉间再多些风流气,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作者有话说: 时间不够了,没写到晏晏展露锋芒呜呜呜,加班太累了(瘫) 王怜花看玉罗剎就是老岳父看女婿不顺眼(闭眼) 前文铺垫过啦,并且在原着里,白飞飞就是被收养的孩子,白飞飞和阿飞和王怜花并没有血缘关系。 王怜花在这世上其实没有其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所以他是晏晏的父亲呀。 ———— 感谢在2022-10-24 23:31:39~2022-10-25 23: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家男神是觉哥、吴了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家男神是觉哥 47瓶;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帝王显然并没有与两人叙旧的意思——也或许本就无旧可叙。 他最后看了眼晏鸿音,将一把钥匙交给她,只说了句:「日后过来莫要再拽锁了。」便摆手让围在殿外的护卫高手重新隐去。 晏鸿音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与沈浪朱七七一同出了宫。 一路上,朱七七的视线一直忍不住落在晏鸿音的身上,移开来又移回来,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存在。 沈浪拍拍妻子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对晏鸿音笑道:「指挥使千里迢迢差人前往海外,想必并非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世吧?」 晏鸿音抬眸,眼中并没有朱七七原本以为的怅惘迷茫,而是一种冷静至极的清明。 「自然。请两位前辈先行一步,晚辈随后便到。」 骤雨下得迅勐,收得也很是干脆。 明怀诗会在即,大明各州郡的文人才子都齐聚京城。 京城外城的环街在雨后又恢復了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热闹非凡的景象,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挤到三人身前,朝着沈浪与朱七七躬身赔笑道: 「酒楼已经备好酒菜,两位前辈,请。」 朱七七蓦地睁大了眼睛,沈浪深深看了眼晏鸿音,继而轻笑一声,携着朱七七一同跟上了那朝着酒楼带路的小厮。 朱七七还在转头往回看,就见方才还站在原地的晏鸿音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种完全捉摸不透的行为方式和心思,简直同王怜花当年不相上下。 「我方才还在想,她同王怜花一点都不像!」朱七七攥着沈浪的胳膊,噘着嘴道。 虽然梳着妇人的髮髻,但朱七七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千娇百宠着长大,与沈浪成亲归隐之后更是舒心美满,岁月似乎格外眷顾美人,并没能在她身上刻印下额外的痕迹。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沈浪也没解释,面上仍旧是温润好脾气的模样。 …… 沈浪坐在桌边夹着桌上的菜餚品尝,朱七七则趴在楼梯边,津津有味地听楼下大堂里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书生们辩论。 晏鸿音踏进酒楼的一瞬间,大堂内的气氛诡异安静了一瞬,书生学子们齐齐看向站在门边的锦衣卫,表情说不出来的怪异。 似反感又似惧怕,攻讦的言语被锦衣卫配在腰间的绣春刀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直憋得脸颊涨红。 晏鸿音已经换上了一身锦衣卫的装束,只是易容未改,不论是谁看她都只会认为这是个毫无破绽的青年锦衣卫。 锦衣卫目不斜视地走上二楼,只是自她到来之后,楼下大堂内嘈杂的声音便再也未曾响起,原本争辩得脸红脖子粗的学子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竟接连离开了酒楼。 「沈前辈,朱前辈。」晏鸿音微微躬身。 朱七七不高兴地皱眉:「怎的你一来,他们便走了?我正听得有意思呢!」 沈浪随手拎了酒壶给晏鸿音倒了一杯,闻言笑出声来:「那当然是因为他们只敢人后议论,却是断然不敢在锦衣卫面前造次的。」 于这些文人墨客而言,江湖反而是及其遥远的事,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朝事,是时事。 那些学子会在如此敏感又紧张的时期,从家乡赶来京城参加诗会,有些是忧国忧民想要与友人饮酒论事,还有一部分可不是只为了单纯的以文会友。 在陛下储君未立之时,许多科举之中并不能取得前排名次的学子,少不得便要走些旁门,若是在储君未立之前成为幕僚,那日后说不得便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的出路。 而不论他们是否能够成功,被监察弹劾百官的锦衣卫盯上,不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件好事。 「对了。」沈浪看着一身锦衣卫装扮的晏鸿音,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按了下眉心,移开视线道,「我们来时碰上了一个也说要隐居海外的小傢伙。」 晏鸿音并不意外:「楚留香?」 想也知道本来跑远了不想掺和这些事的楚留香,定然是被那只西域旱猫从犄角旮旯里扒拉了出来。 第102页 「江湖上有意思的晚辈倒是层出不穷。」沈浪感慨了一声。 他与朱七七此番回来中原,并不是因为楚留香,而是因为晏鸿音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将一封信不偏不倚送上了他们隐居的海岛。 「这满京城的人可都是在找你,你还敢用锦衣卫的身份?」朱七七走过来坐在沈浪旁边,看向坐在对面的晏鸿音,只觉得这张与王怜花十分相似的容貌搭配肃穆萧杀的黑色飞鱼服,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之前我隐藏身份回京,不是怕了他们,而是陛下态度不明。」 晏鸿音嵴背笔直地坐在那,淡淡道。 「其他人站位皇子日后还有说法,我为天子近臣,所忠心的只能是陛下,若贸贸然捲入夺嫡之争,立场偏移,不论哪位皇子成了储君,我的下场都只是一个死字。」 锦衣卫暗部指挥使在许多人眼中本就是男子,晏鸿音这般行事,摆明了就是将自己已经身在京城的事放在了明面上,还顺带加深了众人对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固有认知。 现在她在皇帝面前过了明处,回京只是单纯因为探寻身世,虽然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晏鸿音回京一事与皇子无关。 大皇子一党原本打的是栽赃的主意,只要晏鸿音锦衣卫身为天子近臣被人拿了说法构陷与二皇子密谋,那么陆纲同为锦衣卫指挥使,先斩后奏,也是事出有因。 死人是不会开口辩解的,事后只要证据伪造齐全,皇帝纵然不满也不会因此降罪。 但眼下失去了先下手为强栽赃陷害的先机,众多眼睛看着晏鸿音自宫中离开,再想在天子眼下动晏鸿音,那便是□□裸的藐视天威。 晏鸿音是不喜也不愿参与那些阴谋诡谲,她也并没有那般的算计,但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帝王的权衡。 当今圣上喜怒不形于色,忌惮疑虑藏于心底,晏鸿音最擅长的挑明摊开做事,反而能得到帝王的放任。 「也是,单单是宫内那十几个气息相连,步调一致的护卫,想要将你留下也不是难事。」沈浪道。 晏鸿音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皇帝多疑,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尽数繫于一人之手,除却晏鸿音的锦衣卫,他的身边还有不少底牌。 那十几个护卫自幼一同长大,一同训练,彼此心意相通,练习的困阵杀阵必要之时,甚至能以十几个一流高手之身与宗师大圆满同归于尽。 这也是为什么晏鸿音当初先斩后奏金针封窍,帝王会这般容易同意她离京的原因之一。 沈浪注视了晏鸿音半晌,莞尔:「就是不论你那不着调的父亲,你母亲当年与我们也是故交。」 晏鸿音顿了顿,双手抱拳,低头行了晚辈礼节,改唤了称唿:「鸿音见过沈叔,见过朱姨。」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沈浪思及那封信上罗列出的故人之后,把玩着手中酒杯,问晏鸿音。 「江湖多年来宗师境界者并不在少数,但突破宗师境界后的前辈大多都隐居乡野海外,再不见踪迹。」冠上垂下的珠绦因为晏鸿音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下,「可是朝廷以前辈们的故交友人或后人为交易,迫使前辈们退离中原?」 习武之人并非皆是无牵无挂,追求武道极致的性子,可偏偏大明建立以来,所有记载中突破宗师境界的高人都不约而同相继退隐,让武林与朝廷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晏鸿音很难相信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 她不想永远困于宗师境界,所以她必须弄明白这其中只有那些前辈与帝王才知道的内情渊源。 「其实这种事……与其说是交易,倒不如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沈浪缓缓道,「古往今来,歷朝歷代,以武力为依仗沉迷玩弄权势者,无一善终。这或许有其本身性情所致,也有不容榻边勐兽虎视眈眈的当权者推波助澜。」 「我与当今圣上的确有过一面之缘,只一面,我便知道这位或许可以容忍掌控之下的江湖侠气,却断然不会允许真正的『侠以武犯禁』。我本就无意与朝廷对抗,更不想因为我的存在而累及故交,不若携友携妻海外游歷,岂不快哉?」 沈浪回答完晏鸿音的问题,话音一转,道: 「其实……在你坐下来之前,我本以为你会更在意上一辈的故事。」 晏鸿音面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她垂下眼帘,盯着酒杯液体中倒映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小半张脸,一声不吭。 *** 金陵城无雨,繁星缀满天空。 酒过三巡,院子里东一堆西一堆的碎了不少酒罈子。 房檐之上,两个喝到已经半醉的男人坐没坐相地躺在瓦片上,抬头看着似遥不可及又似触手可摘的星辰。 「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一个……」王怜花的唇动了半晌,才万分纠结地吐出字来,「一个孩子。」 在这件事上玉罗剎很有发言权,他不觉得自己能养好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甚至很有可能血脉相残。 所以便干脆不生,因此他对王怜花的说法嗤之以鼻:「那就管住你自己啊。」 「我们不一样。」王怜花沉默了半晌,然后低声道,「我服了药。」 玉罗剎反应了好半晌,才勐地坐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王怜花:「你给自己下绝育药?!」 第103页 王怜花翻了个白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怎么了?」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王怜花因为姐姐与母亲的缘故,很难对女子产生真情,哪怕当初对朱七七,也不过是将朱七七当做一种心下最为嚮往的家庭的温暖,趋暖避寒的本能罢了。 王怜花不觉得他可以接受一个孩子,也十分明白决不能小看世间女子,毕竟就连沈浪那厮也不还是被下了药抓去地牢同白飞飞欢好? 所以王怜花选择一剂药下去,一了百了。 他的医术本就是世间卓卓,下得又是勐药,想的便是永绝后患。 玉罗剎默然半晌,小心翼翼道:「……我以前没有太得罪你,对吧?」 王怜花呵呵一笑,反问:「你觉得呢?」 玉罗剎往旁边挪了挪,离旁边的狠人远了点。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好一阵子。 好半晌,玉罗剎干巴巴道:「那你可真是个庸医。」 王怜花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酒罈,喃喃自语道:「……的确,我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庸医。」 *** 京城 雨后的京城弥散着些许雾气,从窗户伸手出去晃动还能感觉到湿润的凉意。 「就在我们出海大概七八年之后,锦衣卫找到了我们隐居的海岛,我本以为是来找我的。」沈浪说到这,表情颇有些忍俊不禁,「结果那封信却是写给王怜花的。」 「他当时看了那封信,把自己沉在我们养鱼的池塘里整整三天没冒泡,我还以为他淹死在里面了呢。」朱七七显然对那件事也印象十分深刻,在揭王怜花短这件事上十分兴奋,「之后被沈浪从里面硬是拖出来,又闷在房里十几天,之后便连个招唿都没打便坐船回中原了。后来我们两个去他房间里看,就见房里被他翻得一团乱,地上全是被踩烂的医书。」 沈浪倒推了下年月,道:「信是你母亲送来的,算算年龄……那时,你应当只有七岁。」 七岁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但是晏鸿音并不记得她曾经见过王怜花,在她的记忆中,另一个「师父」的出现是在她十一岁那年。 ——当然,王怜花想要毫无声息出现在一个人身边又离开,实在有太多的法子。 「那次他并没有在中原停留多久,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他便又回来,问我要海外诸岛的地图。」沈浪看着晏鸿音,「海外诸岛隐居着许多世外高人,这些人并不都是为善,但只要避世不出便是对百姓有益,我不可能将这份地图给他。」 「但他第一次请求我,发誓他绝没有二心,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沈浪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连朱七七都抿唇垂眸,像是回到了当时不可思议的心情里。 「鸿音,我与王怜花相识数十载,他高傲又自负,敏感又偏执,洒脱又自私,或许在世人眼中他甚至算不上是个好人。他不爱这个世界,除了他的母亲更不曾在意任何人。」 「我从未想过他会因为一个才知道存在的孩子,开口放下身段来求我。」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卡的位置太难受了,上班摸鱼写了一章~搓手手 绝育药不是阳痿药(划重点) 娘其实就是晏晏的师父,为什么会在皇宫,这条线在下一章~ ———— 感谢在2022-10-25 23:02:40~2022-10-26 15:0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思故渊 15瓶;多多思考 10瓶;我有药 2瓶;阿弥 1瓶;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辞别沈浪与朱七七,晏鸿音从怀中取出面具扣在脸上,避开人流融入阴影,落在了一处僻静无声的院落屋檐上。 这里曾经是她原本以为的师父的居所,现在串联想来,房间内定然是有一条密道直通皇城,连接梨落宫的那间密室。 就像幼时无数次的那样,晏鸿音收拢了衣袍坐在屋前的台阶之上,从怀中拿出那封泛黄的信。 手指顿了顿,终于还是拆开来,借着月光展开那足足写了满满三页的留书。 *** 「沈浪!你居然背着我来逛青楼!」朱七七一脚踢开雅间的门,就看到席间坐着沈浪熊猫儿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青年,三人旁边围绕的尽是美人,不远处的纱帘后面还有个弹琵琶的倌儿,顿时气的越发粉面泛红。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与朱七七的明艷动人不同,这女子看上去娇弱可人,一副羞赧的模样,但身姿容貌却是不输武林第一美人的朱七七。 这会儿正站在门边轻笑着拱火:「所以我才说,你的沈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直接扣了一个坏东西帽子的沈浪当即站起来同朱七七解释,但朱七七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沈浪的解释,正当两人在那边拉扯别扭之际,旁边一直坐着没有出声的青年突然站起身,朝着门口的女子走去。 「这位姑娘,不知在下可有幸得知姑娘名讳?」 这一言说出,本来眼里只有沈浪的朱七七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一点点转过身看向门边表情僵硬的女子和眼神专注的青年,半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沈浪见朱七七这样,竟是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眼青年,视线扫过门口那个方才说自己坏话的女子,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却也没认出来,便对朱七七道:「七七,这是我刚认识的晏公子,方才我们被人算计险些中招,他帮了我们不小的忙。」 第104页 「对啊对啊,这位姑娘若是未有婚配,七七你可以介绍大家认识认识嘛。」熊猫儿也紧接着说道。 两人看起来对这个青年的印象都十分好。 朱七七闻言笑得越发厉害,扶着沈浪的胳膊只觉得笑得腹部抽痛。 「哈哈哈哈……你们问问这位王姑娘,愿意不愿意啊?哈哈哈哈……」 和朱七七打赌输了,不得不男扮女装的王怜花咬着牙,瞪了一眼身前的青年,低呵道:「朱七七!」 朱七七才不怕他,回嘴道:「你现在就是王姑娘,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就是要把你嫁出去怎样?」 王……姑娘? 沈浪的嘴角一抽,想到某种可能,顿时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没理会站在旁边的青年,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润喉。 不用想都知道是朱七七惹出来的事,沈浪硬着头皮尴尬对新认识的朋友解释:「晏兄,这位……这位乃是在下一位精通易容的友人,不、不是个姑娘。」 熊猫儿这会儿才回过味来,看着王怜花的扮相,想到方才的那一幕,也同朱七七一样大笑起来,惹来王怜花的一记瞪视。 在满室的笑声与沈浪的尴尬中,青年歪了下脑袋,用一种「真巧」的语气轻松道:「那正好,我也不是男子。」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名讳?」 朱七七和熊猫儿的笑声顿时被掐住了一般,沈浪也是一脸的惊讶愕然。 王怜花倒是起了兴趣,放下手中的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番青年,他自己本就是易容大师,面前的青年虽然女扮男装的细节掩盖得十分到位,但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窥探一二。 的确是个女子。 王怜花挑眉,用婉转轻柔的嗓音曼声道:「在下,王怜花。」 ……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王怜花微微睁开眼,见是熟悉的身形,又把眼睛闭上,整张脸往枕头里闷了闷。 半晌,耳朵一动,就听见那人穿好衣裳便要出门,没忍住道:「晏梨落!」 门口身着劲装的女人将半拉开的门又推上,回头:「干嘛?」 「睡了就走,你当我这是什么?」王怜花坐起来,被子滑落下来,露出饱满结实的身躯。 只不过上面布满了女人指甲的划痕和齿印,诉说着昨夜两人的疯狂。 晏梨落双手环胸靠在门上,面对着王怜花,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睡你,你至于这么大反应么?再说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事,你可别来一句让我负责。当初说好的露水情缘,概不负责的。」 王怜花:「……」 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有点憋屈,但是又说不出来。 王怜花在云梦仙子王夫人身边长大,王夫人纵情享乐,奢靡无度,王怜花在其教育下自幼便是个花-花-公-子,自荐枕席的女子不计其数。 可现在轮到他被一个女人接二连三白嫖,嫖完就穿了衣服走人,王怜花只觉得胸口一口气上不来的下不去。 这种想做点什么的冲动比面对朱七七时还要强烈,只不过在面对朱七七时王怜花抱着征服心有所属女子的想法,但是在晏梨落这个女人面前,王怜花是一种不甘心的憋屈驱使下的暴躁。 这种暴躁也让两人每次的露水情缘都像是真·床上打架。 王怜花身上被啃得不堪入目一片狼藉,晏梨落这会儿隐隐有些发软的腰也有些难受。 但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靠在门边,嘴上都是实打实的不饶人。 「行了行了,我懒得和你浪费时间,我还有事要去做,你去找沈浪和朱七七玩吧。」晏梨落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后腰,摆摆手就要出门。 「等等。」王怜花忽然道。 晏梨落挑眉:「嗯?」 王怜花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我们马上要启程去关外了。」 晏梨落纳闷:「……一路,顺风?」 王怜花黑着脸,没好气道:「算了,滚吧!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晏梨落「哦」了一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拉开房门走了。 王怜花:「……」 今天也被气得胸口疼的王公子卷了被子整个人砸回床榻间,半晌,重重哼了一声。 …… 「你又跑哪去了。」 一身疲惫的晏梨落推开院子门的时候,就听见自家梨树上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带着睏倦和埋怨。 晏梨落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来这做什么?」 王怜花从来不会主动来找她,只不过她去睡人的时候总能发现他在熟悉的地方,一次都没睡空过。 「你在院子外面挂了我不能来的牌子了?」王怜花从树上跳下来,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等了你一天一夜,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晏梨落反手关上院门,讽刺他道:「还有手耳通天的王公子不知道的事儿呢?」 「的确有。」王怜花凑近她的脖颈,像是情人间耳鬓厮磨地喃语,「就比如,你为何要疲于救那些人?」 自从王怜花认识晏梨落,他就发现,晏梨落这个人十分奇怪。 她练的是极其上乘的内功心法,还是连集百家武学之长的王怜花都没能见过的一种内功,这种功法内力寒气逼人却绵延不绝,晏梨落本人行为举止也十分得体规矩,出身一定不是寻常。 第105页 晏梨落身在江湖却又不在江湖,她认识沈浪,相熟王怜花,甚至与常人不好接近讨好的朱七七关系也十分不错,但她却从未参与江湖纷争,不论大事小事全都避了个干净。 仿佛兴趣只在结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若是遇到那些人遇难,便会伸出援手,哪怕因此奔袭千里,惹上麻烦也再所不惜。 这些年下来,晏梨落的侠名几乎快要直逼沈浪这个江湖第一名侠。 ——只不过沈浪的名声在快活王身死事了之后达到了一个无人能够匹敌的巅峰。 晏梨落向来不是什么按照常理审视的女子,她看了眼王怜花,轻哼道:「我乐意。」 王怜花:「……」 算了,他懒得和这个女人一般计较。 直起身子,王怜花端正了仪态,犹豫了好半晌,开口:「我答应了沈浪和朱七七的邀请,去巡游海外,你……」 后半句的「要不要一起来」徘徊在嘴边,出不来的咽不下。 晏梨落的眼神一暗,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王怜花好似抓到了什么,但下一瞬,整个人就被晏梨落拽了衣袖往屋子里拖。 「既然要走了,这段时间再让我多睡几次。」 …… 三个月后,扬州码头 沈浪与朱七七同故友们道别,跳上甲板之后见王怜花还站在码头边上。沈浪正要说什么,旁边的朱七七捂着他的嘴硬是将人拽进了船舱里。 「呆子!这都看不出来?他在等晏姐姐呢!」 并不算远的距离,王怜花听到了身后朱七七同沈浪的声音,但他只是绷着表情冷着眸子,站在那,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往来的人群里钻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抹血迹,手上沾染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泥土。 王怜花见状,眼中的冷意更甚。 又是不知道被什么人绊住了手脚,都处理完了才来送他! 晏梨落气喘吁吁道:「你还在等啊?我还以为你们早都走了。」 「那你怎么干脆不来了?」王怜花憋闷道。 「朋友一场,还是要送送的嘛。」晏梨落站直身子,张开双臂,给了王怜花一个远超出朋友之间的拥抱,在他耳边低声道,「玩得开心。」 王怜花垂眸,别扭道:「……手拿开,脏死了。」 「不是我说,你是真的难伺候。」晏梨落翻了白眼,道,「行了,上船吧,我看着你。不是我说,你自己想想你人缘多差,来送你的就我一个,可怜兮兮的。」 王怜花懒得说不是人缘的问题,是其他人不配来送他。但面前这个女人向来没心没肺,跟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一样,说再多也没用。 「你马上也要突破境界了,中原武林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晏梨落知道王怜花指的是什么,突破宗师境界的江湖人士不得在中原长久逗留,这是朝廷与武林之间千百年来的默契。 她笑了下:「我的话,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王怜花之前本就猜测晏梨落出自隐士世家,见晏梨落这么说也不再多劝,径直转身上了船,三步并做两步钻进了船舱。 船舱里,沈浪和朱七七正趴在窗口往码头的方向看,见王怜花一个人过来,两人都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他。 「你不是对女人一直挺有一套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就说不出那句话呢?邀请晏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呀!」朱七七急的直跺脚。 王怜花抬头灌了一杯冷茶,面无表情道:「我平白耽误她的时间做什么?」 倘若晏梨落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王怜花就是没有温度没有心的毒蛇,冷血的蛇去焐一块石头,怎么看都是不般配的笑话。 既然是露水姻缘,就当是昙花幻梦一场便罢了。 沈浪看出了什么,嘆息着摇头。 …… 一道黑影越过重重宫门,直直逼进了皇帝批阅奏摺的南书房。 正值壮年的皇帝勐地抬头,就见面前的护卫们刀剑出鞘直指来人。 皇帝额角一抽,认出中间那个摘了面具沖他眨眼睛的人是谁,沉声道:「无事,都退下。」 晏梨落迳自找了地方坐下,对皇帝摆摆手:「皇兄,好久不见~」 皇帝拿这个唯一的、几年前留书出走杳无音信的亲生胞妹没有丝毫办法,想了想,只能撩起绣了金龙的袍子坐在晏梨落身边的台阶上。 「回来了?」 「嗯。」 「不走了?」 「嗯。」 「那明日朕下旨将封号封地和宅邸都给你,还有,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 「……这个不行。」 「梨落!」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他才初初登基不久,但身上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仪,「你胡闹这么些年,可知道京城都是如何猜测你的?」 「皇兄,我突破宗师了。」晏梨落伸手顺了旁边桌上盘子里的苹果下来,咬了一口,含含煳煳道,「你觉得京城有哪个世家公子敢娶我?」 皇帝心下一惊,惊喜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晏梨落嚼着苹果又道:「我有孩子了。」 皇帝表情空白,大脑空白了好一阵子,勐地站起身来在殿中走了好几个来回,胸口因为强烈的怒气剧烈起伏:「谁干的?谁干的?!他居然还不打算娶你?!你怎么就没杀了他——梨落,和皇兄说,你是杀了他,对吧?」 第106页 那语气活像是只要晏梨落说她没动手,他立刻发通缉必杀令。 晏梨落咽了下口水,小声道:「……打……打不过。」 皇帝更气了:「打不过?打不过?!我大明多少能人将士,还拿不下一个江湖草莽?!」 「……可是把人睡了始乱终弃的,是我啊……」晏梨落小小声,把自己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我就没告诉他。」 皇帝:「……」 消化了好一阵,皇帝在某种诡异的满意和维护中又挨着妹妹坐下来,思虑再三道:「朕给你指一门婚事,咱们家的血脉总不能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倒是有另一个想法。」晏梨落向来是个主意正的人,「皇兄,你可还记得少时我们的约定?」 「若皇兄登基为帝,皇妹定当为皇兄扫除心头大患。」 皇帝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镇抚司锦衣卫,我一直觉得这名字很不错,可以借来用一用。」 「至于封号什么的……皇兄你要不直接让人给我发丧吧,我也懒得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公主,被人盯上又是麻烦事。」晏梨落说着,一只手覆上还未凸起的小腹,眼神微暖,「至于这个意外而来孩子,就记在皇兄名下吧。」 「希望她能做一个千娇百宠,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 梨落宫内 告老还乡多年,此番被皇帝特意请回皇宫的前任太医令,为年仅七岁的大公主诊脉过后,缓缓道:「大公主乃是胎中带毒的脉象。此毒诡谲无比,用针灸辅佐天山雪莲尚且能镇压毒素,但归根结底,还得查明毒药来源,大公主才有一线生机。」 坐在榻边的梨妃为榻上的大公主拉上被子,柔声道:「还请太医令大人多加费心了。」 半个时辰后,太医离开,殿内只剩下榻上沉沉睡去的大公主,还有榻边坐着的皇帝与梨妃。 晏梨落疲惫道:「为今之计,只有给他写信了。」 皇帝皱眉:「谁?」 「王怜花。」 「那个同沈浪一起出海隐居的千面公子?朕看过那人的情报,很是邪性,性情阴晴不定难以把控,医术倒是的确盛传十分高明。你与他有故交?」 「……他是音儿的父亲。」 「……你说什么?!」 「王怜花,是音儿的亲生父亲。」明面上身为皇帝宠妃,实际上一手建立锦衣卫暗部的指挥使晏梨落低声道,「普天之下,知道音儿为何胎中带毒,又能为音儿解毒的——」 「只有他。」 …… 待到风尘僕僕,一身海腥味儿的王怜花出现在皇宫中时,看到的便是宫装金钗的晏梨落。 晏梨落在接触到王怜花风暴暗藏,几欲爆发的眼神时,下意识拆了头上绾髮的金簪,避开王怜花的视线,讪讪道: 「……那个,好久不见?」 王怜花深唿吸遏制住心头百般缠绕的怒火与冷然,寒声道:「孩子呢?」 晏梨落带着王怜花来到内室的床榻边。 王怜花见到那小小的,与自己眉眼极其相似的孩童时手指颤了颤,被衣袖挡住的手好半晌没能伸出来。 「她刚用了天山雪莲,睡过去了。」晏梨落站在床边,眼神柔软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王怜花咽下牙齿咬破舌尖涌出的铁锈味,伸出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手指搭在孩童的手腕间,心下一沉。 他当年下在自己身上的虎狼之药,竟然有四成留在了这个孩子的体内。 但好在这个孩子天生经脉强韧…… 脑海中飞速转着药方,王怜花问晏梨落:「你与大理段氏可有交情?」 「不上不下吧。」晏梨落皱眉,「需要什么?」 「算了,既然你不方便,我去抢便是。」 王怜花将孩童纤细的手臂放回被子下,定定凝视她良久。 「……这几日我会写出一份最适合她的武功心法,既然天山雪莲能压住毒素,寒属性的内力必定事半功倍。」 「我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内,你一定要注意不能让她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这毒属性极阳,万万不可有大喜大悲大怒大哀,否则牵动毒素一朝引发……」 晏梨落终于将视线落在王怜花身上:「那你呢?」 王怜花眼中浮现出冷然坚决之色:「我去找一样东西。」 孩童的经脉身体都太过脆弱,不论是用药还是内力灌顶都无法承受,想要彻底为这孩子解毒,他必须要找到那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王怜花和玉罗剎不一样的,他是那种真·花花公子,原着中包括沈浪也挺那啥的…… 也正因为这样,晏梨落为了突破境界选择王怜花,才没啥心理压力。 至于关系嘛,这两人属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但是他们有一个孩子……嗯 就很江湖,很前卫(古龙小说里真的好多这样的,老开放了orz) —— 感谢在2022-10-26 15:12:27~2022-10-26 23:2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曼陀花开 1瓶;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七岁之前的记忆十分模煳,师父对此的解释也不过是孩童不记事,没想到还曾经经歷过这样一场变故。 第107页 但关于当年之事,信中也只写到了这里,只字未提后来晏鸿音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 然而从王怜花前后两次来见晏鸿音,中间时隔近四年的时间里,晏鸿音也能窥见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与王怜花的真正相处不过短短十几日,但晏鸿音感觉得出来这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倨傲与恣意。 不论他的孩子是因为什么样的前因降生,若非他找不到比这更好地办法,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孩子叫着别人父亲,在朝廷最中心的皇宫长大,还长成了他人眼中帝王手里染血的刀。 【娘亲知道阿音选择接手锦衣卫的初衷是什么,但阿音,娘亲希望你能明白,不论你将他视为父亲还是舅舅,他都首先而言是一个帝王。 皇兄能从当年皇祖父无比优秀的皇子中赢得皇位,靠的不是后妃,不是外戚,而是他当年的战功赫赫与文治斐然,他是个天生的帝王,也永远会将朝廷的利益,天下百姓的利益放在私情之前。 陈年往事牵扯甚多,但若有朝一日你窥得身世,只怕是已然走到了悬崖边处。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娘亲留给你的从来都不只是责任,还有筹码。 你的血脉会是连接武林与朝廷的桥樑,没有人能轻易取代你的存在。 对,娘亲指的就是你父亲,某种程度而言他还是挺好用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活好,娘亲才不会这么多年都有点念念不忘的,啧。 嗯……让娘亲想想再说点什么。哦,对了,娘亲当年就是吃了贪恋美色的苦,娘亲是同你说过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但答应娘亲,一定要看清楚了,千万别睡美人蛇! 最后,阿音,看上什么就去争,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不可能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为自己而活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永远是娘最牵挂的宝贝。】 晏鸿音看到这里,忽然唇角一勾,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笑意转瞬即收,晏鸿音垂着眸子,怔怔盯着散落在地上的月光。 她对母妃的去世印象并不深刻,但师父临终之时却是屏退左右只留了她一人在侧。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视为亲母的师父,竟然真的是自己的身生母亲。 这些年来的记忆在脑海中纷涌而至,忽然,晏鸿音眸色的变幻一滞。 …… 夜晚下了一场雨,在京城百姓眼中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晚,但对许多人来说,从这一晚开始,很多事情都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拎着水壶侍弄窗前盆栽的嬷嬷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壶嘴滴落的水顿住,面上露出一丝惊诧与担忧,但随着她转身看到身后晏鸿音,对上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眼眸,霎时间,嬷嬷什么都明白了。 「大清早的,你这孩子又不睡觉,吃饭了吗?」 在院子里坐了大半晚,晏鸿音的声音有些发哑:「没。」 「唉,走吧走吧,去给你做点吃食。」嬷嬷将手里的水壶放下,走过晏鸿音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像往常一般攥住了晏鸿音的胳膊。 晏鸿音顺着她的动作跟着脚步有些蹒跚的老人往前走,视线始终落在嬷嬷的身上。 这宅子并不大,坐落在京城郊外,旁边都是些寻常百姓,嬷嬷并不会武功,一个老人家住在这倒也是没有丝毫违和——如果不是晏鸿音足够了解她,也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她的踪迹。 厨房并不远,收拾得也十分干净,嬷嬷把晏鸿音按在灶台旁边的小板凳上,旁边就是干燥的木柴与稻草。 晏鸿音默不作声地拿了火摺子出来,把木材放进去,抓了一小把稻草点燃引了火,动作熟稔地将灶膛里的火生了起来。 嬷嬷从旁边取了些食材,又往锅里闷了些稻米,动作麻利地切菜。 晏鸿音找了蒲扇过来轻轻煽着灶膛里的火,低声道:「嬷嬷的手脚,真的是被仇家挑断的吗?」 原本节奏连贯的切菜声一顿,嬷嬷看了眼长手长脚缩在灶膛旁边,俊俏的脸被明明灭灭的火焰摇曳出暗影的晏鸿音,无奈嘆气:「你这孩子从小心思就容易钻牛角尖,这是又想去了哪里?」 晏鸿音却是没那么容易被嬷嬷的话带跑偏,执拗道:「就是因为我容易钻牛角尖,嬷嬷才需要用这种方法接近我,才能做到我母亲想让您照顾我的託付吧?」 再也没有人比嬷嬷更了解晏鸿音的牛脾气了,这孩子认定了什么就打死不回头,撞了南墙只要墙没榻就能揉了脑袋继续撞,犟得很。 见状她也索性直说道:「你娘呢是我的结拜弟弟,我的命是她救下来的,武功也是她教的,我这辈子除了喜欢你就是喜欢她。至于什么灭门惨案,武功全废那些,都是我们凑在一起专门为你写的,当然也并不只是针对你这个从小就不太好骗的小娃娃,还因为你那皇帝舅舅在你身边放了人,得想办法骗过去才行。」 「傻不傻?就没发现你身边伺候的下人除了我,基本上其他人你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晏鸿音反应了一会儿,呆呆抬头看向面上已然全是皱纹的嬷嬷:「结拜……弟弟?」 「妹妹也行,没差。」嬷嬷拿了一块瘦肉过来继续切丁,「我的武功的确是报仇时候被人废了,手筋脚筋也受了伤,当时你娘的意思是想送我离开,日后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但是我不乐意离开,反正你身边缺个帝王放心你娘也放心的人,还不如让我来。」 第108页 「现在的锦衣卫暗使中,有多一半都是你发展的暗线,但还有一些身份隐秘的老人,都是欠了当年你娘身在江湖时救命恩情的人。」 「去过梨落宫了?」嬷嬷问。 晏鸿音点头。 「那应该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娘不会说的大概也就剩下当初她和你爹替你解毒的事儿了。」 晏鸿音的手一紧。 「毒是从你爹体内传到你身上的,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但却因为你是女子且胎中便与毒素相伴而越发兇险。 你爹后来从大理段氏那抢了七颗舍利子,用了六颗,在你七岁那年为你洗筋伐髓。不过六颗舍利子的药效十分勐烈,你醒来之后,七岁之前的记忆便十分模煳。 你娘伪装成妃子本就只是为了你,如此一来,想到日后要教导练武,索性便掐了梨妃的身份,改用锦衣卫的身份收你做了亲传徒弟。」 「后来你那神通广大的爹消失了一年,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株千年雪参,在你八岁那年与你娘一起准备为你拔除毒素。」 「你体内之毒难缠诡谲,唯一的办法便是以内力灌顶的方法将毒素从你体内逼出,然后由另一人将毒素主动吸走,你爹和你娘打了一架,然后决定由你娘来内力灌顶,把毒转到你爹身上。」 「……其实我觉得那一架打得多少有点私人恩怨,你那风光霁月的爹大概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打。」嬷嬷想到那会儿的场景嘶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感嘆,「不过你娘手上还是有分寸的,打哪都没动你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晏鸿音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解毒之后,你娘的境界掉下了宗师,你爹走的时候整个人也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出现便是在你十一岁时候。」 嬷嬷起锅烧油,将肉丁倒进去翻炒,炒着炒着忽然来了句:「不过我觉得你娘那几年在临安府投入的精力比之从前多了许多,每次从临安府回来都红光满面的,跟吸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所以后来你说想去别的地方开医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临安府。」 晏鸿音:「……」 算算时间……王怜花那阵,应该就是窝在临安府的黑市吧? 将肉片盛出来,倒了蔬菜丁继续翻炒,嬷嬷笑了笑,道:「其实你爹和你娘的关系或许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他们之间与其说是爱侣,倒不如说是朋友。只不过后来……」 「后来你娘功法出了问题,隐隐有了走火入魔之相,她意识到之后有意减少了与你的接触,也不再去临安府,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你爹开始频繁出现在你面前。」 「你娘虽然生性豁达,万事看开,但走的却是江湖武林都讳莫至深的无情道。这功法一直收录在皇家,出处已然不可考,练到你娘这样的境界,一旦心性动摇,哪怕自废武功也是回天乏术。」 「阿音,上一辈的事情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倒也没有什么血海情深的复杂,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走好眼前的路。」 嬷嬷说着,将炒好的菜盛出来,旁边闷着的米也在大火中吸了水分,她用筷子搅了搅,将肉丁蔬菜丁尽数倒进去继续闷煮。 「你的身后,不仅仅站着锦衣卫暗部,还有你的父亲。」 嬷嬷顿了顿,眼神在晏鸿音耳廓上的玉环上停留了一下。 嬷嬷在江湖与深宫多年,眼界自然不凡。早在晏鸿音来时她便注意到了这枚玉质罕见的古玉。 这样流转着皎洁苍凉月色的玉石,这么多年,她也不过只见过一块——那块宫中代代相传的无价之宝,和氏璧。 她想起那个伪装起来连她都险些骗过去的男人,轻笑着补了句:「或许阿音还有些新的东西?」 「不过不论你对武林江湖的态度如何,他们的存在都将是你的筹码,除了你,没人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只有你,能护住这些一开始因为信任你娘,信任你才选择加入锦衣卫的暗使及暗线。」 「至于陆纲……」 嬷嬷动了下嘴角:「你虽七岁才开始学武,但天赋惊人,根骨极佳,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便超越了你娘原本的亲传大弟子,那些年陆纲无论怎样努力也只能望其项背。 很快,原本就身负皇室血脉又脾性冷静聪慧的你,在帝王眼中成了比原本你娘培养的陆纲更加合适的、执掌锦衣卫的人选。」 师父的教导,帝王的瞩目,锦衣卫大权在握的前程…… 可以说,在陆纲的眼中,这个横空杀出的小师妹,几乎是轻而易举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肉粥的香气逐渐在厨房里弥散开来,让晏鸿音身周陡然一暖。 不知何时走到晏鸿音身边的嬷嬷弯下腰,轻轻抚摸着晏鸿音的髮丝,柔声道: 「乖阿音,吃了饭便去好好睡一觉,人若是太饿太困,脑筋可是要转不动的。」 …… 一觉醒来,整个人身子都有些发僵。 窗外隐约透着日光,晏鸿音抱着被子呆坐在床榻上,视线掠过房间角落的香炉,立刻明白过来是嬷嬷添了些安神的药粉才会让她睡得这般熟沉。 屏风后似乎坐着什么人,那身形同嬷嬷截然不同,原本没反应过来的晏鸿音眼神陡然一厉:「什么人?!」 头髮还湿哒哒的捲髮男人从屏风后披着外袍走出来,捞了帕子唿噜了两下湿润的头髮,然后就这么顶着一头乱飞的炸毛朝着晏鸿音笑得荡漾开怀。 第109页 「夫人~」 晏鸿音反应了半晌,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在自己房里她却还能睡着,愣愣问:「你来做什么?」 玉罗剎走到床榻边坐下,右耳耳廓上扣着一个同晏鸿音耳上如出一辙的玉环,暗搓搓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对晏鸿音张开双臂,眨眨眼。 「就是忽然觉得夫人或许需要一个抱抱,所以就来了~」 玉罗剎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但眉眼间却带着方才沐浴也没能洗掉的疲惫。 金陵城与京城相距千里,哪怕是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一天一夜赶来,若是用轻功赶路……难怪会累成这样。 「我好睏啊,夫人不会要把我赶出房间吧?嬷嬷说了可没有别的房间让我睡的。」玉罗剎委屈的不行。 晏鸿音没理会玉罗剎要抱抱的姿势,伸手拽了拽玉罗剎微卷的发尾,感受到那深褐色的捲髮在手指间缠绕出微湿的触感,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玉罗剎最擅长打蛇随棍上,当即就躺了上去,不过并没有钻进去被窝,而是压在了被子上面,将晏鸿音整个人又包在了被子里。 晏鸿音无语:「……你干嘛?」 玉罗剎闭着眼一脸的我困了别和我说话。 晏鸿音拿他没办法,踢下去这人也能再爬上来——刚才就不该鬼迷心窍,心软那么一下。 就这么躺着,身边的人唿吸逐渐平稳,晏鸿音又莫名有了睡意,眼皮逐渐落下。 「……你是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也是最美好的奇蹟。」 晏鸿音的眼皮一颤。 「他说的。」 「肉麻的要命,啧。」 玉罗剎侧过身,脸颊朝着晏鸿音的方向,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晏鸿音。 「不过……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玉罗剎朝着晏鸿音又笑了笑,闭上眼睛就这么睡了过去。 唿吸逐渐绵长。 满室寂静之中,晏鸿音转头看着玉罗剎的脸,突然发现,她和她娘亲好像栽进去的都是同一个坑。 虽然这两个傢伙身后牵连着一长串的麻烦,人又难搞的不行,但是……谁让他们长得好看呢。 美人总是有些特权的。 而且她看上的这个,明显要比娘亲看上的那个乖多了。 这样想着,晏鸿音再度闭上眼,唇角微勾。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被色所迷,一脉相承(狗头) ———— 感谢在2022-10-26 23:24:19~2022-10-28 11:5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暮 25瓶;招财猫mm 10瓶;宛居 5瓶;我家男神是觉哥 2瓶;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陆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一品大臣,朝服是红底,补子为雄狮。 这本已经是朝中极少有人能够穿上身的衣裳,代表着一品大臣的身份与地位,但若是没有晏鸿音,他所能穿的或许就是那身他看过无数次的朱红蟒服。 蟒肖似龙,蟒服乃是恩赐,得此恩宠之人无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是权利地位仅次于帝王的臣子,在大明,只有深受皇帝器重依仗的首辅或近臣才有这样的荣耀。 晏鸿音离开京城已然有半年之久,这说长不长的半年,却比之从前的数十年还要精彩纷呈,而她的身边,乃至她自己,也已经在这半年里改变了太多。 玉罗剎走过来,接了晏鸿音手中的玉带。 晏鸿音从铜镜中看了他一眼,张开双臂任由玉罗剎将玉带在她的身后束紧。 蟒服乃是赐服,朱红打底,金线走纹,颜色极其鲜艷张扬,如非觐见陛下或是在宫中当值,晏鸿音是极少穿的。 白日里爬上晏鸿音床榻的玉娘子今天一直保持着一种得宠的架势,整个人容光焕发,并且开始一点点试探着晏鸿音对他的底线,在发现晏鸿音一次次的默许之后,这只猫儿有一种伸爪子蠢蠢欲动的架势。 晏鸿音拍开玉罗剎还想要为她束髮的爪子:「去换衣服。」 玉罗剎一愣:「你要带我去?」 晏鸿音抬手将头髮束成高马尾,用发箍固定:「穿嚣张一点,带你去打架。」 玉罗剎比晏鸿音要高出一个头,他弯腰凑到晏鸿音肩膀处虚虚搭着,做出一个哇哦的嘴型,勾着唇问:「要带武器的那种吗?」 「你可以抢他们的。」晏鸿音看着镜中眼睛一下子亮了的玉罗剎,抬起手指抵住玉罗剎的额头将人怼直身子,走到一边坐下来,端起茶碗撇开浮沫,嗅闻了闻,道,「我只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话音未落,晏鸿音的面前就已经没了人,屏风后的内间里传来某只大猫翻衣柜的动静。 不一会儿,玉罗剎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宽袖大袍出来,这本是晏鸿音用来伪装的衣裳之一,双肩和长度都做的大了些,穿在玉罗剎身上倒是十分合适,只不过…… 晏鸿音端着茶杯看向正在铜镜前搔首弄姿的玉罗剎,沉默了一下,没忍住开口:「你……不觉得你很像那种……」 在京城或是一些远离边关的城镇,偶尔会有异族人穿着白袍伪装成神棍招摇撞骗,若是会上一些三脚猫的武功,那边更容易让普通百姓信以为真——说实话,晏鸿音抓了不下五六个这样的玩意儿。 玉罗剎表情无辜地转过脸来:「明明是阿音说的要招摇,我看那一柜子的黑白色,就属这件最合我心意。」 第110页 说着,玉罗剎随便从梳妆檯上抽了根镶玉的髮带出来,也没束髮,只是微微挑起了两缕编起来,顺着其余的长髮在发尾打了个结。 「这样的装扮,在西域,还有一种称唿。」玉罗剎别有深意道,「关外多风沙,白袍金饰者名为祭祀,在某些小国,对百姓而言甚至比国王的存在还要地位尊崇。」 「宫里的人总会比抓人的锦衣卫有眼光一些的吧?」他小声嘀咕。 晏鸿音哼笑一声:「那就希望你别被刀剑削断了袍袖。」 玉罗剎:「当家的夫人这般兇悍,哪怕是我的脖子被割断了,袍袖也是绝不能断的~」 …… 昨夜的皇城大雨倾盆,今夜的皇城也註定深夜不宁。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先后落在干清宫外的屋檐之上,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干清宫内飞掠出十几道身影,从各个方向无声包抄过来。 晏鸿音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反手扣在玉罗剎的脸上:「看到这些人了?」 玉罗剎有些稀奇地摸了两把属于锦衣卫的面具后才在面上固定:「嗯哼?」 「我要你一个人,」晏鸿音将玉罗剎耳朵上扣着的月白色玉环取下来,扣在自己的耳廓上,让两个玉环上下叠在一起,「将他们包围了,能做到么?」 以玉罗剎的眼力不难看出这十几个人的特殊之处,这样训练出的死士可以说是极其难缠的存在。 「答应我,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坚持让我带刀来,好吗?」玉罗剎抬手挠着脸颊,开始思考先夺哪一个人手中的刀,一边嘴上不停,「其实我现在有点困——要知道白天那会儿,咱们只睡了两个时辰都不到……」 「可我睡了将近十个时辰。」晏鸿音抬手捏着玉罗剎的脖子将人的脸转过来,侧首用力咬了一口玉罗剎的唇瓣,「清醒了吗?」 面色冷静,语气平常,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黑夜里,玉罗剎也能看到那染着绯色的耳尖。 玉罗剎愣了好半晌,舌尖掠过微麻的唇瓣,低低笑出声来:「……再清醒不过了。」 下一瞬,两道身影骤然分开。 红色的那道直冲干清宫内殿,护卫们正要阻拦之际,一道身法诡异莫测的白影将他们尽数拦了下来。 哪怕这些护卫一招一式都是不死不休的横冲直撞,竟然一时片刻根本奈何不了如同游蛇一般滑不丢手的白影。 …… 一身朱红蟒服的晏鸿音踏入殿中时,殿内灯火通明,高坐于上的帝王正在批阅奏摺,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再度垂下眼帘。 晏鸿音无声地朝着帝王行礼,之后站起身静静站在殿中。 她曾经被帝王恩赐御前配刀,但这次,她的身上没有带任何一样兵刃暗器。 「当年你的母亲,也是这样闯进了干清宫,告诉朕,她回来了。」帝王将手中的奏摺合起,放下沾染了朱红色的御笔,站起身来,「阿音,你今日来,是想告诉朕什么?」 晏鸿音的动作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极为标准的近臣模样,不骄不纵,不急不缓,永远冷静自持。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摺,迈步上前,双手呈于自台阶缓缓走下的帝王:「臣,有奏。」 帝王的脚步一顿,厚实的袍尾在玉阶上滑落一截。 他伸手接过晏鸿音手中的奏摺,展开来只看了两眼,便勐地用力合上,发出啪得一声。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威震武林之责,可唯独干涉朝政乃是大忌。」帝王的嗓音威严低沉,带着些许溢出的不悦压迫,「阿音,不论是作为锦衣卫,还是大公主,你都越矩了。」 奏摺之上乃是大皇子一脉盗卖贡品私昧军饷,卖官鬻爵冤假错案,勾结番邦意图谋反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被调查地清清楚楚,撤去那块粉饰太平的帷帘,将帝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的隐私尽数明明白白呈于御前。 「陛下,为私,大公主享有俸禄,有劝谏之责;于公,大皇子一脉犯下罪行已然触及锦衣卫监察断案之责。」晏鸿音抬眸,一字一顿道,「您曾教导臣,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便做不得真了吗?」 帝王的神色莫测,缓缓道:「阿音,那是朕的儿子,你的兄长。」 「陛下慈父之心,鸿音不忍为难。」晏鸿音直起身子,双手垂于身侧,眼帘垂下,并未直视帝王,「锦衣卫指挥使在判断有危及陛下江山大计之下,拥有先斩后奏之权,陛下大可在臣大义灭亲之后再行处决臣这个大逆不道的臣子。」 帝王的眼神一动。 发间已然生出白髮,额际眼角也爬上岁月痕迹的帝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战神将军,他深深注视着面前曾经在他膝下长大,而后被命运一步步推着走到如今这样境遇的孩子,微微一哂。 这个孩子命运多舛,但得上天眷顾,并非受过极致的苦难,也正因为她长于光明,所以哪怕直面黑暗,双手染血,眼中的明亮也从未熄灭。 永远保留着那份皇室中难以长久的直率真诚,怀揣那份对平常百姓难得的宽厚怜悯,以及在某些选择下雷厉风行的果决。 「若你是朕的皇子,朕又何必为储君之事烦忧?」帝王低声喟嘆。 晏鸿音没有应声这句话。 她感到庆幸。 第111页 庆幸自己降生之时,眼前的帝王还不是如今这个在皇位浸淫几十年逐渐变得冷硬的帝王,庆幸自己并非男儿,而是红妆。 否则七岁那年,面前的帝王在得知她的身世之后,哪怕晏鸿音的爹娘再如何护她,她也有极大的可能死在那场变故之中。 在大明,皇子与公主,从来就不能同为一谈。 帝王的确知道锦衣卫暗部不少暗线暗桩的身份弱点,但——锦衣卫暗部,只认指挥使,不知帝王皇子。 这样足以蒙蔽帝王双眼的势力,放在一个皇子的手中,对帝王而言便不是对外的刀剑,而是双头利刃。 晏鸿音察觉到帝王走近两步,与她仅有一步之隔。 帝王身躯的阴影笼罩下来,这位出身边疆的帝王韬光养晦气势内敛了太多年,但身上那源自于战场杀戮屠亡的杀气仍旧让晏鸿音在一瞬间喉中干涩。 「所以……阿音选了老三?」 帝王的声音有些玩味。 「高明的选择。」帝王说着,脚下一转,缓缓走到殿中窗侧,看向外间参差错落的殿檐,「一个……不像是阿音会做出的选择。」 晏鸿音迈开腿,跟着帝王的脚步,在帝王身后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是臣内子的建议。」 帝王似是被逗笑了,笑声带动了胸膛的起伏,笑骂道:「胡闹!」 「婚姻大事,既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婚书所写都是假名,如此婚事,怎能作数?」 晏鸿音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和,道:「可是臣已经收了嫁妆,此物价值连城,着实令臣狠不下心拒绝。」 帝王笑着,摇了摇头。 「江湖草莽,西域小国罢了。」 两人所站的窗户,映着月色将屋檐之上牵制十几道黑影的白衣男人看得真切。 「陛下,我与他,突破宗师仅一纸之隔。」晏鸿音慢声道,「再者,臣之内子……出身楼兰王室。」 帝王转头,陡然锐利的眼神刮过晏鸿音,视线在晏鸿音耳上玉环处停留了片刻,半晌,沉声道:「楼兰遗族早已尽数湮灭,何来楼兰王室后裔?」 晏鸿音抬手,手心中静静躺着两枚月白色的玉环。 「陛下不妨将此物与宫中和氏璧所缺之口比对一二。」 大明宫中的和氏璧的确乃高祖所传,此宝虽早在几百年前便被进献给中原朝廷,但经歷几个朝代的起伏沉落,早已不知所踪。 后明教教主张无忌从楼兰遗族手中得此珍宝,明\\高\\祖以和氏璧为信物庇护楼兰,宫中代代帝王保管的和氏璧上中有两孔,大小恰好便是这两枚玉环并在一起的尺寸。 若论及楼兰与大明,的确是大明有负于已然被追杀至遗族消亡的楼兰。 而如今,这个武功卓越的楼兰遗族手中,不仅有当年完整的信物,还有着关外西域小国的支持,以及一个至今探不出深浅的罗剎教。 帝王闭上眼。 他不再觉得倘若晏鸿音真的是他的皇子会如何。 他的心中已然起了忌惮杀意。 但—— 「你娘说的不错,你会是一个非常适合的锦衣卫指挥使。」 一个玉罗剎,代表了西域关外,一个王怜花,代表了不知多少隐世不出的绝世高手,还有那些隐藏在形形色-色身份之下的锦衣卫暗使…… 帝王不得不承认,当年他看中晏鸿音来统领锦衣卫,眼光着实不错——只可惜,太过不错了些。 倘若他所选之人乃是陆纲,这等心性缺憾明显之人,或许便不会有这般的举棋不定。 晏鸿音太过熟悉帝王,在帝王的沉默中品出什么,开口道:「陛下,陆指挥使的问罪,到时候是由大理寺审理,还是交由锦衣卫处决?」 一个因为权势与女人,以及引而不发蚕食内心的嫉妒而与皇子王爷勾结,意图从龙之功的指挥使。 平庸的臣子有平庸的用法,但若是将平庸之人放在一个咽喉要害的位置,便有可能是让整盘棋局溃败如山倒的蚁穴。 罢了。 「朕只问一次。」帝王转身,朝着玉阶的方向走去,背影终于显露出些许苍老,「如若是老三,锦衣卫可会挟天子干涉朝政?」 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撩袍跪下,声音铿锵有力,坚定若磐: 「臣在一日,锦衣卫永远只为陛下驱使;臣百年之后,锦衣卫尽数归于帝王之手,绝无二心!」 帝王拾阶而上,再度端坐案后,抬手做出挥退的手势,翻开晏鸿音递上来的奏摺,开始批阅。 正当晏鸿音后退的步子即将迈出殿外时,帝王突然出声:「等等。」 晏鸿音动作一顿。 帝王从案上众多的奏摺中取出一封。 晏鸿音会意,快步上前接过。 「去查查此事,若是当真与陆纲有瓜葛,锦衣卫自行处理便是。」帝王道,「还有,别学你娘那散漫的做派。」 「曲雅公主的婚事,该定下了。」 …… 从皇城出来,玉罗剎摘掉脸上的面具,当着晏鸿音的面昧到了自己袖子里。 晏鸿音也不在意,将玉环还给玉罗剎一个,同玉罗剎一起沿着房檐起起落落地走。 玉罗剎突然驻足,抱着肚子委屈道:「我饿了。」 晏鸿音挑眉:「你怎么总在晚上吃东西?」 第112页 「杀过人打过架之后,我总是会饿的。」玉罗剎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鼻子动了动,嗅闻了半晌像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面上露出笑,「好阿音,你在这等等我~」 晏鸿音用内力拭去檐上浮尘,竟真的就这么坐在原地等他。 不一会儿,玉罗剎便裹着一身的碳火焦香味回来了。 他凑在晏鸿音身边坐下,雪白的袖子上被烤地瓜染上了一片灰黑色。 玉罗剎全然不在意袖子的脏污,拿起一个烤地瓜掰开,露出金灿灿的、热气腾腾的内里,递了一半给晏鸿音。 「喏。」 晏鸿音伸手刚要接,玉罗剎又将手收回去,不满道:「大冬天吃烤地瓜,就是要用手捂着才是那个滋味的。」 晏鸿音:「……」 看了他一眼,见玉罗剎真的不给地瓜的模样,因为地瓜香气莫名觉得有些腹中飢饿的晏鸿音想了想,摘了左手的手套朝着玉罗剎伸过去。 结果就见到玉罗剎看着她褪下的手套,表情晦暗莫名。 「怎么了?」 晏鸿音咬了一口地瓜,的确十分软糯香甜。 玉罗剎的视线在晏鸿音的指间与墨色的手套间来迴转了转,眼神闪动间,用下巴指了下晏鸿音攥在右手中的手套,问她:「你平日里穿锦衣卫的衣裳,也有这个么?」 晏鸿音低头看了眼,答:「若暗器淬毒,会戴。」 「哦~」玉罗剎拉长尾调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嘆息,然后状若无事一般低头开始啃地瓜。 晏鸿音:「……?」 「没什么~」 晏鸿音狐疑地看了眼玉罗剎,总觉得这人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对了,你来京城,家里的两个孩子呢?」 家里的两个崽可是一个赛一个的不会生存,光是吃饭就是大问题。 「我留了银子给咱们的小童养媳。」玉罗剎的回答毫不心虚。 晏鸿音:「……」 「我相信咱们机灵又聪明的小童养媳,一定能勤俭持家,在大人们外出忙事的时候照顾好家里的上有老,下有小~」 晏鸿音:「……」 「对了,之前阿音不是让我缠住咱们隔壁的老人家么?」玉罗剎吃地瓜的速度很快,两三口下去就只剩下一小撮,烫得张嘴直冒热气,「我把这个任务交给咱们家刚开始学武的两个崽了。」 想想看家里两个性格各异的崽,一个才七岁就要肩负家庭重担的崽,还有一个被迫带崽恐怕这个时候一肚子怨气怒气的长辈…… 晏鸿音低下头,默默咬了一口地瓜。 ……要不绕路先去查案算了。 *** 干清宫中 诸葛正我自暗门密室内走出,肃容道:「那白衣人的武功路数,有些肖似当年的西域明教。」 帝王手中批阅的动作不停:「注意到他的装扮了么?」 诸葛正我迟疑片刻:「陛下是指……」 「那种系发的手法,不是楼兰王室,而是楼兰祭祀。」帝王的眸色暗沉,「楼兰祭祀乃是楼兰一族最为神秘的存在,当初拒绝参与战争的决定便是出自楼兰祭祀之口,而楼兰上下举族遵循,哪怕战死也绝不动摇。」 「在那之后,蒙古的军队便有一大批精锐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沙漠里。」 「爱卿觉得……这只是巧合而已吗?」 作者有话说: 指挥使不想面对此刻鸡飞狗跳的家庭hhhhh ———— 感谢在2022-10-28 11:53:15~2022-10-28 23:3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羽雪、56384113 5瓶;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皇帝给晏鸿音的那封奏摺里,写的是一桩失踪案。 若只是平平无奇的失踪案,断然没有被上报帝王的可能——但这桩案子却不同。 洛阳城的上一任知府病故,新任知府在三个月前才走马上任,这是一个很有手腕的才俊。 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洛阳城近两年来的妇孺失踪案案卷翻了个底朝天,在推翻了前任知府潦草且漏洞百出的遮掩后,干脆了当地并为一案,直接一封奏摺上达天听。 妇孺失踪原本便是每个地方都寻常的案子,但是洛阳乃是大城,连续两年出现妇孺失踪,失踪之人加起来便是一个难以忽视的数目,况且谁都不知道幕后之人还在哪些城中做了相同的手脚。 晏鸿音从临安城去往金陵的时候只是一座马车,彼时驾车的人还是玉罗剎,而现如今从金陵离开前往洛阳,马车里面不仅多出了一个赖着不走的王怜花,驾车的人也变成了时不时出去望风的三个崽。 玉罗剎和王怜花的关系在晏鸿音不在的那几天里,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两人虽然还是有互相看不惯的成分在,但好歹直接动手的机率小了许多——看在玉罗剎担负着下厨重任的份上,王怜花也停止了给玉罗剎动不动下点什么药粉的行为。 一阵风吹来,晏鸿音看着外面挤在一起的三个崽,想了想,问王怜花道:「陆小凤有学骑射吗?」 王怜花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学个骑马就行了,学什么骑射?他又不去考武状元。」 玉罗剎倒是多少明白一些晏鸿音的意思,花满楼毕竟是花家的小公子,晏鸿音将人要出来,总是要好好教的,阿雪如今既然养在他们家,该学的总也得学,反正两个崽是赶,三个崽也是赶,陆小凤那小子机灵又讨人喜欢,不如一道便是。 第113页 不得不说,除却骑射,学东西最快的便是陆小凤,可这个小傢伙也是最皮的,读书识字还算认真,到了礼乐琴艺上,简直就是屁-股上长刺坐不住。 「过去洛阳还有一阵子路,下个驿站买三匹马呗。」 这次出门,晏鸿音并没有带太多东西,轻装简从,但马车再宽敞,容纳三个成年人还是多少有些逼仄。 玉罗剎挪了身子往晏鸿音身边靠,视背后老丈人飞过来的眼刀子于无物。 晏鸿音有时候觉得自己出门带的不是三个崽,而是五个,其中两个大抵比年岁最小的花满楼还要再小个几岁。 「那个叫阿楼的小傢伙,悟性十分不错。」王怜花转开脸不去看小人得志的玉罗剎,「他的流云飞袖练得不错,假以时日,应当能钻研出一些新鲜东西。」 出自王怜花之手的流云飞袖,早已不单单只是一种身法,只是其他的用处还要等花满楼年岁再长一些才能吃透。 「阿雪很适合练剑。」晏鸿音道。 她在从金陵城回来后便开始检查西门吹雪这几日跟着王怜花都学了些什么。 结果发现,与花满楼陆小凤都不同,西门吹雪没有同王怜花学习任何武功方面的东西。 他只问了些医术蛊毒方面,其他时间都只是按照晏鸿音走时的吩咐,每日天不亮晨起挥剑一千下,白日里读书习字,甚至焚香弹琴,整个人都好似忽然静了下来。 王怜花闭着眼睛悠悠道:「歹竹出好笋。」 身为西门吹雪舅舅的玉罗剎无端端被暗损了一句。 小拇指悄悄勾住晏鸿音的手指,玉罗剎的眼睛里写满了「你看看他看看他」! 晏鸿音:「……」 她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家里那道隔开两个宅院的墙面还是很有存在的必要。 相比起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被王怜花收为徒弟养大的陆小凤,学得东西就相当的杂乱,看上去甚至有些没有章法的感觉,但王怜花本人便是这世上最懂得如何集百家武学于一身的人物,他如何教导徒弟自然有他的想法。 毕竟说起来晏鸿音所会的也有一大半都是源于王怜花。 「男孩子那么精细做什么?再过个两年,那小子就该被我踢出去自己讨生活了,到时候想练什么武功自己写便是。」王怜花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哪点有问题,反而论及另一件事,「对了,李园还在洛阳么?」 晏鸿音:「李寻欢的李?」 王怜花「嗯」了一声,继续道:「当初我出海前将《怜花宝鑑》交给了李寻欢的未婚妻子,既然此番要去洛阳,就去看看我那本《怜花宝鑑》被玩出了什么花样。」 晏鸿音是知道《怜花宝鑑》的,那本书据说融合了王怜花一生所学,里面不仅有武功心法与招式,还有毒术,易容,蛊术,以及曾经让武林忌惮不已的摄心术。 ——至少传闻是这样。 「你还有写书的兴致?」玉罗剎饶有兴趣地转过脸来,「真的假的?」 王怜花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会因为到了年纪没有传人而遗憾的人吧? 而且瞧瞧那起名——《怜花宝鑑》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王怜花写的东西。 身为同类人,玉罗剎可以拿他的脸发誓,这人绝对没存什么好心思! 王怜花轻咳了下,看了眼晏鸿音,小声狡辩:「中原武林太平静不利于后起之辈磨鍊……」 所以你人都出海了,还要在中原武林翻江倒海是吗? 晏鸿音的表情几乎是明晃晃地不贊同。 王怜花避重就轻道:「而且我是把《怜花宝鑑》给了李寻欢,他可是当时江湖上的年轻侠客。」 武林之事锦衣卫虽不参与,但晏鸿音知道的秘幸却是不少,她道:「李寻欢不像是练了《怜花宝鑑》。」 王怜花的医术如何世人皆知,倘若李寻欢真的看过《怜花宝鑑》,还能再日后被龙啸云那等人装病骗得妻子府邸拱手相让,至今还身负沉疴? 王怜花沉默了一下,眼神飘忽:「……当时我走得急,李寻欢不在李园,我就把东西给他未婚妻子了。」 「哟,让我猜猜。」玉罗剎趴在马车里的矮几上,懒洋洋道,「这位未婚妻子并没有将《怜花宝鑑》交给李寻欢?」 回答问题的不是已经出海的王怜花,而是晏鸿音。 晏鸿音对李园的事知道的很清楚,倒不是因为李寻欢的缘故,而是李寻欢那个惊才绝艷却病弱早逝的兄长,李家当年一门三探花,除了李寻欢,其他两个都是在朝为官的。 「林诗音出身书香之家,林家遭难之后便养在李家,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礼乐茶花,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原本便是李大人为年少顽劣的幼子培养出的李氏夫人。」 「这样的一位小姐,自然生性脆弱敏感,只希望李寻欢也同李家家主、兄长一般入朝为官,并不希望丈夫习武沉浸江湖,所以若是她得了《怜花宝鑑》,恐怕并不会将东西真的交给李寻欢。」 王怜花在旁边勾了勾唇角。 他与林诗音只有一面之缘,但只是那一眼,他便看出林诗音与李寻欢之间的隔阂,所以才会将《怜花宝鑑》以託付给李寻欢的名义,交给了林诗音。 只不过可惜的是…… 「我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江湖上有《怜花宝鑑》的传闻。」王怜花语气里带着些幽怨。 第114页 晏鸿音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之后没有再去查李园的消息?」 王怜花眼睛都没抬一下:「玩游戏怎么能舞弊呢?」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归根结底是没空。 从海外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晏梨落晏鸿音这对母子的身上,将晏鸿音身上的毒素过到自己体内之后,王怜花才发觉那毒素中因为天山雪莲和千年雪参的药效,从原本的烈性之毒转变为阴寒之毒,为了将这毒素在体内炼化,王怜花有整整三年都未曾踏出临安府半步。 「林诗音没有嫁给李寻欢,生了一个武学天赋十分一般的孩子。」晏鸿音道,「显然,那个孩子对《怜花宝鑑》的参悟实在是艰难了许多。」 王怜花:「……」 「而就在今早,我收到一条消息。林诗音的儿子龙小云,也同那些失踪案的妇孺以同样的方式失踪了。」 玉罗剎突然举起手,面带兴味道:「既然是妇孺失踪的案子,咱们兵分两路来查如何?」 晏鸿音挑眉。 王怜花坐起身,眯起眼道:「赌什么?」 「就赌……」 玉罗剎的话还没说完,晏鸿音便截断了两人很有可能再度针尖麦芒的相对,一锤定音:「我们去查妇女失踪,让三个孩子去查孩童失踪。」 「他们也到了放出去看看的年纪了。」 马车一个不稳,像是车轮卡在了什么地方一样,在马匹吃痛的嘶鸣声中停了下来。 车厢外,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大人说话,一不留神把马车驾进坑里的三个崽:「……」 早就知道三个对家中大人身份十分好奇的崽在外面偷听,晏鸿音三人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陷入深坑的车轮,又看向旁边排排站,低下头认错态度良好的崽。 「前面不远处便是洛阳城,从现在起,你们三个要一起互帮互助,去查一查洛阳城中孩童失踪案是因为什么,可以做到吗?」晏鸿音走到三个孩子面前,蹲下身来。 被委以重任的三个孩子连忙点头,哪怕冷静自持如西门吹雪,眼睛也不由亮了几分,更别提满脸兴奋的陆小凤。 晏鸿音见状,竖起三根手指:「那咱们约法三章。 一、不能透露我们三位大人的名讳身份 二、任何行事以你们的自身安全为重 三、对于幕后之人,只可查,不可靠近 明白了吗?」 三个孩子当即点头。 晏鸿音对其中最为听话稳重的花满楼道:「阿楼,答应晏姨,看好你哥哥和小伙伴,好不好?」 阿楼眨眨眼,乖巧道:「嗯!」 …… 被和马车银两一起留下的三个崽,目送大人们的背影离开,花满楼小声惊嘆:「原来这就是约法三章呀?」 「嗯?」西门吹雪听出花满楼话里有别的含义,不解侧首。 花满楼从怀中悄悄抽出一张透着朱红色的纸张,打开来递给西门吹雪:「这是在家里的花瓶下面发现的,后面的墨迹有些浅,我摸不出来,但是前面的字好像就是约法三章……?」 陆小凤的小脑袋也凑过来,一字一句读出那张纸上的内容:「约法三章……嗯?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那字着实太小,陆小凤扒着西门吹雪的胳膊,整张脸都凑到纸上才看清:「……晏家……家规?」 「你们家还有家规这种东西的吗?!」一向被散养的小凤凰惊悚地看向两个小伙伴。 花满楼:「……」 西门吹雪:「……」 有……吗? 作者有话说: 加更~搓手手 暗地里肯定有人跟着三个崽的啦 —— 感谢在2022-10-28 23:33:17~2022-10-29 14:5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不吃萝蔔 10瓶;我有药 1瓶;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把从坑里推出来的马车留给三小只,大人们就只能用轻功赶路去最近的驿站。 但最近的驿站并不大,甚至只允许卖出两匹马。 王怜花施施然站到其中一匹的旁边,抬手去摸马鬃,低声道:「乖孩子。」 驿站的马都很温顺,而即使不温顺的马,在王怜花面前也不会有倔脾气——动物总有比人类更加趋利避害的本能。 玉罗剎见晏鸿音走向另一匹,站在原地垂眸沉思。 晏鸿音的这匹毛色偏深一些,这与她养在京城的那匹马很像,脚跟一打,高头大马哒哒哒走到玉罗剎身前,端坐在马上的晏鸿音垂眸问他:「在想什么?」 玉罗剎顿了顿,诚恳道:「我在考虑用轻功赶路去洛阳的可能性。」 晏鸿音看出了玉罗剎的不自在,玉罗剎在晏鸿音面前是惯会撒娇示弱的,只不过一旦旁边有一个王怜花,那种男人之间的攀比就开始不自觉地往上冒尖。 当然,不是那种情敌之间的攀比,更像是毛头小子为了向护犊子的老丈人证明他的确是个十分值得被託付的归宿。 旁边的王怜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笑趴在了马背上,即使这样也不忘用那双写满了看戏意味的眼睛朝向这边。 玉罗剎表情委屈地看着晏鸿音。 晏鸿音心软了一瞬,但…… 「你保证你的骑术没有问题,对吗?」 第115页 她问。 玉罗剎眼睛一亮,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比那晚烤地瓜还甜蜜的糖:「我保证比沙漠最高大的骆驼还要稳!」 晏鸿音扬眉,松开缰绳手掌抵在马鞍上身子往后挪了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玉罗剎在翻身上马之际还不忘当着王怜花的面在晏鸿音脸颊上偷了一个亲亲,这让王怜花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可怜的马匹顿时发出一声嘶鸣。 玉罗剎十分严谨地将晏鸿音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搭好,正色道:「夫人,咱们需要走快一点,还是走慢一点?」 晏鸿音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坐在别人的马背上,把缰绳交託给另一个人了。 她有些不适应地抿着唇,低声道:「和那三个小傢伙差不多前后就行。」 老父亲板着脸驱马走过来,问晏鸿音:「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玉罗剎当即警惕起来,双脚一夹马腹,带着晏鸿音策马而去。 王怜花哼了一声,手掌用力,紧紧跟了上去。 晏鸿音松了口气。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有叫过王怜花父亲。 ……倒不是她不想认或是心有芥蒂,她明明对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埋怨或是不满,也不排斥他的亲近与长辈们谈及时说着「你爹爹」这样的称唿,但就是轮到她自己,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称唿,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玉罗剎的声音顺着风飘到她的耳边:「他不会在意的,毕竟你见到他拢共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罢了。」 晏鸿音也懂玉罗剎的意思,但是…… 她苦恼的皱眉。 这位当之无愧的美人父亲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流露出失落的时候,真的有种我见犹怜的破碎脆弱。 难怪当年娘亲会在信中说——在经歷过像王怜花这样的绝色公子之后,再去看世间大多数男子,便再也难入眼半分。 …… 玉罗剎的暗卫和晏鸿音放出去的报信鸟跟在三小只的后面,而显然,三小只有着一些其他的小想法,并不准备快马加鞭赶往洛阳城。 于是晏鸿音三人也在一处官道旁的茶摊旁边停了下来,准备等等看三小只究竟有怎样的小计划。 茶摊原本并没有什么人,摊主沏了一壶茶送上来,还有一些自己烙的杂粮面饼。 他们坐下来不久,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也停在了路边。 晏鸿音转头看过去,是一个青年和一个病恹恹的男人,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腰间别着一把剑——一把看上去很薄很薄的剑。 那男人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步伐却并不见沉重之色,显然内家功夫极其不错。手指带茧,却并不在掌心内侧,而是分布在指腹与指节侧面,这意味着他的兵器很可能不是刀剑,而是暗器一流。 这样的人…… 玉罗剎侧首靠近晏鸿音,压低声音:「这就是你方才说的李寻欢?」 玉罗剎的声音并不大,但那边的青年却抬眼看过来,那双眼睛锐利冷漠,就像是荒原中的孤狼,带着一种冷傲的狠戾。 「我喜欢他的眼神。」玉罗剎微微一笑。 晏鸿音见王怜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青年的身上,便问:「怎么了?」 王怜花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唇,脸上的表情很是奇异。 「我在想……」王怜花语气玩味道,「希望沈浪还没有来得及回岛上。」 玉罗剎没见过沈浪,但晏鸿音却前不久才刚刚见过,她没有王怜花那样对他人五官的敏感度,但在王怜花的话中她很快反应过来,视线在那被三人齐齐盯着看之后显得越发警惕的青年身上停留了好半晌。 但晏鸿音却感觉到王怜花的心情并不怎么愉悦——依照他与沈浪的关系来看,这种事往往可以让他更加饶有兴趣才对。 青年同状态并不太好的李寻欢说了句什么,李寻欢便朝着三人的方向看过来,礼貌笑了笑,伸手按下了青年已经搭在剑柄上的手,拉着青年朝着这边走来。 随着青年的靠近,听到青年唿吸节奏的玉罗剎表情微微一变。 王怜花见状,唇角微动,对玉罗剎传音道:「我与白飞飞曾经在楼兰古城遗蹟里发现过一种无名心法,这种功法需要自幼练习唿吸吐纳,我与她都不符合条件,我便将功法给了她。」 显而易见的,白飞飞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自己步上后尘,所以并未传授他自己的功法。 玉罗剎闭了闭眼,掩藏起眼眸中的冷冽,传音回去:「不明来歷的内功心法也敢修炼,当真是胆子大。」 这种心法乃是楼兰王室不传之秘,但因为这种功法需孩童从记事起便以特殊的唿吸节奏打底,并在楼兰圣池中浸泡加以拓展经脉,但即便如此,此功法还是会令许多天资根骨不够的孩童爆体而亡。 「白飞飞的医术药理与武学研究并不逊色于我。」王怜花道,「此事便当是我欠你一回,在不涉及阿音的情况下,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 玉罗剎与王怜花对视一眼,随即两人达成交易,一同移开视线。 晏鸿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静静看着玉罗剎。 玉罗剎给了她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 而李寻欢两人在他们旁边落座,语气温和地招唿摊主为他们上一壶热茶。 「如果有一些吃食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说。 第116页 然后他再度朝着三人的方向看过来,这一次,他看到了刚才背对着他的王怜花的脸。 李寻欢的手陡然一抖,险些将方才从酒葫芦里倒出的酒洒出来。 「王前辈?!」他失声惊唿。 但很快,他意识到记忆中的王前辈不应该是这样年轻的脸,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三人,用一种认真的神情思考了许久,才恍然:「原来王前辈已经儿女双全了吗……?」 王怜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李寻欢的头拧下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但他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能贸贸然去拧蠢货的头——王怜花在心里对自己道——他的女儿是当今锦衣卫头子,他一生挚友是个正道大侠。 想着想着,王怜花的情绪再度平和下来。 冷不丁多了一个哥哥的晏鸿音嘴角一抽,明智地保持沉默。 玉罗剎朗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朝着王怜花挤眉弄眼:「那可不?儿女双全,老当益壮~」 王怜花冷笑了一声。 玉罗剎感觉后背一凉,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让他立刻停止了作死的行为,闭上嘴朝着晏鸿音的方向挪了挪。 晏鸿音无声嘆气。 ……你说你惹他做什么? 王怜花端起茶杯径直走到李寻欢那桌坐下,问那个一直都肌肉紧绷满脸警惕的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不理他。 李寻欢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正要开口,就听王怜花接着道:「我的医术很好,能治他,你确定不同我说话?」 王怜花的手指直直指向一副病痨鬼模样的李寻欢。 青年眼睛一亮,立刻道:「我叫阿飞!」 王怜花皱眉:「没有姓?」 这并不像白飞飞的行事风格。 这个孩子是她爱情的结晶,是她与沈浪曾经的延续,她只会让这个孩子身上绝对刻着沈浪与白飞飞的名字。 果不其然,青年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李寻欢,还是开口:「我姓沈,沈飞。」 李寻欢有些吃惊。 他和阿飞相识相伴已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阿飞是有姓的。 王怜花:「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这句话并不是问句。 阿飞也没有反驳。 紧接着,他又问:「你娘……还在么?」 阿飞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迷茫,因为娘离开前说过,或许会有许多人认出来他的父亲是谁,但并没有说会有人问到她。 「你认识我娘?」 王怜花从阿飞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他喝下杯中有些凉的茶水,哑声道:「自然认识。」 *** 李寻欢这次回洛阳,是因为林诗音写信向他求助——因为儿子龙小云的失踪。 而当两拨人相继从茶摊离开时,王怜花已经坐进了李寻欢的马车里。 多出一匹马来,玉罗剎失去了后背贴贴的夫人,看着晏鸿音的眼神很是幽怨。 「天快黑了,」晏鸿音无视玉罗剎欲言又止的暗示,腿部用力,一人一马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风在耳边划出锋锐而光怪陆离的声音,「进城吧。」 …… 洛阳城里同样有锦衣卫与罗剎教的据点,晏鸿音同玉罗剎换了身低调的装扮,此刻正坐在茶楼雅间听着楼下说书先生的惊堂木,眼睛看着斜下方四个头对头蹲在巷子里的崽。 「他们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傢伙?」一身锦衣华服,怎么看都像是大老闆的玉罗剎趴在窗边,看向多出来的那个孩童。 这孩子看上去有些胖嘟嘟的,蹲在那的时候就像是一颗肉丸子,但是这会儿正握着一把小刀在白萝蔔上雕刻的手,看上去却是异常灵活。 晏鸿音看着花满楼与西门吹雪隐隐对那个孩子保持一些距离,但是陆小凤却是贴着那孩子蹲在旁边,亲近的意味十分明显:「应当是小凤凰之前就认识的孩子。」 「啧,这种走到哪都能有朋友的做风……」玉罗剎思考了一下,「你觉得楚留香会不会有想带孩子的想法?」 晏鸿音语气温和:「如果你哪天被毒死或者打死,我一点都不感觉到意外。」 王怜花虽然嘴上对陆小凤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对这个孩子的在意并不少,以他的骄傲和地盘感,能接受陆小凤跟着他们,是因为晏鸿音的缘故,但若是真的换一个人…… 「我又不怕他……」玉罗剎嘀嘀咕咕着,然后在看见那胖嘟嘟的小孩儿手里萝蔔逐渐成型的模样时,眼神一顿,「阿音,你觉得那小孩儿手里的萝蔔章像什么?」 同样看到那萝蔔的晏鸿音无言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将蟒纹那一面翻过去,另一面雕刻的梨花与现在拿在花满楼手里的萝蔔章纹路如出一辙。 她此前并没有深究过为什么锦衣卫指挥使的腰佩会是梨花的雕刻,现在却明白过来,因为正是她的母亲一手建立了如今锦衣卫蔓延各州府的暗部势力。 「嗯……」玉罗剎组织了一下语言,问,「这东西,能随便印么?」 「这一面只是私印,除非是地位较高的锦衣卫,一般的暗桩眼线并不认识。」晏鸿音将玉佩翻了个面,「这一面才是锦衣卫的标志。」 玉罗剎扫了一眼玉佩上的蟒纹,在晏鸿音的默许下将花纹记了下来。 第117页 然后就听到晏鸿音说:「你那牌子是什么来歷?」 「牌子……罗剎牌?」玉罗剎抬头,语气轻快道,「就,号令罗剎教上下啊。」 晏鸿音扬了扬下巴,示意玉罗剎往下看。 那小胖子显然是在试手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图案之后,开始对着另一个复杂无比的下手了。 玉罗剎已经能看到那新的萝蔔章上面逐渐显现出七十二地煞的轮廓了。 「这小胖子……是个人才啊。」玉罗剎若有所思地看着蹲在那,手指间小刀翻飞的小胖墩,「什么来路?」 「鲁班门的传人。」晏鸿音答。 玉罗剎没想到晏鸿音真能给出答案来,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让人去查的?」 「不必查。」晏鸿音倒了杯茶水轻轻啜饮,顺手将锦衣卫玉佩收了回去,「一想便知。」 锦衣卫的情报大多都存于锦衣卫的脑中,而晏鸿音的脑中无疑是情报最终的汇聚之地。 玉罗剎将随身携带的罗剎牌放上来,七十二地煞的轮廓朝上,让两人能清楚看到那小胖墩仅仅凭着一张纸上的印记,便将如此复杂的雕刻还原了近九成。 晏鸿音也不去想这几个孩子印这些章做什么,只问:「你那牌子,认识的人可多?」 玉罗剎闻言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罗剎教与锦衣卫不同,这里面啊……多的是三教九流,魑魅魍魉,还有不少披着人皮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要镇压他们,恐惧是最好用的手段。」 男人的眼角眉梢蜿蜒出危险的血腥气。 「见罗剎牌,如罗剎亲临。」 「希望这几个小傢伙……可不要随便印刻才是。」 不然就像是一条鲶鱼冲进了池塘,非搅动得洛阳城天翻地覆不可。 「夫人,这两天如果下雨的话,就打打孩子怎么样?」玉罗剎想到可能会有的麻烦,语气轻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先要怪你为什么把这样的东西随手乱放。」晏鸿音并不认同玉罗剎推卸责任的做法。 玉罗剎轻哼一声,身周的气势荡然无存,伸手过去勾了勾晏鸿音捏着茶杯的手指,委屈极了:「那再怎么样,小孩子也不能偷拿家里大人的情书呀。」 晏鸿音眉头一跳,看着玉罗剎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管那东西叫情书?」 「怎么不算呢?」玉罗剎尾调轻扬,盪出一股缠绵悱恻的情意,含情脉脉地看着晏鸿音,「那可是我前半生唯一肯签字画押的卖身契了~」 「倒也不是。」晏鸿音拍掉玉罗剎勾勾缠缠的手指,夹起一枚茶点咬下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才缓缓道,「你还签了一张入赘的婚书。」 曾经故意用左手龙飞凤舞写了自己都不认得的「阿玉」二字的玉罗剎:「……」 早知今日,当初签婚书的时候…… 玉罗剎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心中扼腕不已,脑袋里还在回忆当时晏鸿音身着嫁衣时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番懊悔 那可是婚书!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茶楼下方巷子里,小胖墩手里的萝蔔罗剎牌已经成型,几个孩子凑过去皆是惊讶的模样。 晏鸿音将视线落回到表情变幻莫测的玉罗剎身上,忽然道:「一个月后,陛下将会替大公主曲雅甄选驸马,择吉日大婚。」 「啊?」玉罗剎不明所以地抬头,「那公主是你的朋友?」 「不是。」晏鸿音语气平淡,「但她的婚宴我必须提前回京。」 「提前回京?」这种说法可不像只是简简单单参与婚宴的宾客,玉罗剎还是没明白晏鸿音冷不丁说这个的意思,试探着说,「阿音是去帮忙准备婚宴?」 晏鸿音顿了顿,而后端着茶杯,悠悠道:「不,去试嫁衣。」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要再成一次亲的啦~ 所以这次,阿玉你是想娶妻还是入赘? ———— 感谢在2022-10-29 14:02:24~2022-10-29 22:3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不吃萝蔔 10瓶;我有药 1瓶;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你确定这能行吗?」陆小凤拿着手里的萝蔔章,一脸的怀疑。 小胖墩不高兴了,伸手就要去抢陆小凤手里的萝蔔:「不信我就拿来!」 「我相信你的手艺啊!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玉叔晏姨家家规上面的印章,会和那些失踪案有关系。」陆小凤手脚麻利地将那萝蔔章塞进怀里,同时还不忘从朱停手里将家规抽出来递还给花满楼。 花满楼手里拿着那个刻着梨花印记的萝蔔章,闻言也十分好奇。 花满楼大抵是家里对两个大人的身份完全一无所知的崽,他是知道玉叔武功很高,但不知道高到什么地步,他知道晏姨深藏不露,但同样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但他却知道,这个家是他失明的时间以来待过的最舒服自在的地方。 他不觉得自己看不见有什么关系,读书、识字、习武,甚至还有琴艺茶道,花满楼觉得一切好像都变得和那场大变之前一样,但也不一样起来。 他不再因为身边失去大人的庇护而感到不安全,也不会因此草木皆兵不得安眠,甚至在大人离开后,他的心中涌现出一种雏鹰展翅的跃跃欲试。 第118页 西门吹雪知道自家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也其实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让他对自己的舅母——亦或者说是师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与敬畏,因为强者只会对强者低头,他看得出来邻居家的那位前辈也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但师父却就是可以让两人安安稳稳同处一个屋檐下。 但西门吹雪并没有去探究。 因为花满楼拿出的这张「家规」,早在他进来家里的第二天,他便已经看到过了。 在他选择融入并接纳这个家庭的时候,他便默许了家规的威严性,对师父,对阿楼,绝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探究深挖——并且阿楼也是这样做的。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小胖墩气鼓鼓地揣着手,「我只知道他们选小孩并不是随便选的,被选中的小孩手臂上会被印那个梨花一样的印记,然后三天内就会有人把那些小孩带走。」 「但是他们真的很过分!我和小虎明明就是睡在一起的,偏偏那人只抓走了小虎看都不看我一下!」小胖墩说着说着越发生气,站起来一边用力跺脚活动麻了的小腿,一边愤慨道,「其中一个还说我又胖又没天赋?!我没天赋?!我师父可说我是门中最强的一任传人!!!」 「你不是老说夏虫不可语冰嘛!你和那些蠢人计较什么对不对?」陆小凤站起来,一手搭在朱停肩膀上,一手比了个拇指,「朱停可是要成为当世暗器机关大师的人!」 「是第一人!」小胖墩朱停纠正道。 「嗯嗯嗯,第一人,第一人!」陆小凤连连点头,然后冲着西门吹雪使眼色。 西门吹雪拉着花满楼的手站起来,一点点往后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巷子口。 陆小凤则搭着朱停的肩膀不让他往那边看:「那另一个印章呢?你刻那个是也见过吗?」 「你在开玩笑吗?」朱停冷哼一声,满脸骄傲道,「那块牌子原本就是我师父雕刻的,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我在他匣子里见过雕刻图,要不是他发了誓这辈子不再復刻,他定然是忍不住再刻个十七八个出来过瘾的!」 「什么人一句话说不让你师父復刻,你师父就不復刻啦?」陆小凤和朱停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髮小,只不过后来陆小凤跟着王怜花天南海北的跑,两人这两年才不怎么见面了。 但陆小凤是知道朱停一家的,他师父的双手堪称化腐朽为神奇,但是性格嘛……总而言之就是天生的反骨,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对他来说都是没用的。 朱停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嗫嚅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活人和死人,还有那么一两个活人死人只要长了眼睛就不会去招惹的……反正有那东西在,洛阳城不会有人敢动你们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拿出了那张纸,我也是不敢刻的——喂,陆小凤,你刚说了那张纸是那两个小孩家里人写的对吧?」 小胖墩发面馒头一样的脸蛋上开始涌现出后怕,他也只有七八岁,方才那种不服输的劲儿下去之后便开始后悔。 陆小凤安慰地拍拍朱停的后背,唿噜了他两下顺毛:「安心安心,不会让你有事的。那就这样,谢了啊兄弟!」 眼前一花,等到朱停回过神来,陆小凤还有方才站在不远处的那两兄弟已经消失在巷子口了。 「陆小凤你这个混蛋!!!你又不带我一起!!!」 …… 「咱们为什么要跑?」花满楼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转头问追上来的陆小凤。 陆小凤也顺了两下气,断断续续道:「朱停可是他师父师娘的命根子,而且、而且他没法习武,咱们干这种事,还、还是别拽着他了。」 不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师父都护不住想要活噼了他的鲁班门。 西门吹雪的体力远比这两个萝蔔头好得多,他气息平顺道:「下一步?」 陆小凤伸手问花满楼要那个梨花章,从怀里掏出不知道从哪摸来的印泥,给三人的手背上各盖了一个印记。 「要是我想的没错的话,那些人应该是在找有武学根骨的小孩,所以才会那个时候放弃朱停。」 「咱们也盖了章,天要黑了,他们掳小孩肯定更方便了,咱们就逛街吸引注意就行!」 …… 夜色自天边落下,笼罩过屋檐瓦片,伴着月光洒落向人间。 晏鸿音和玉罗剎一直跟在三个萝蔔头的后面,这会儿见三小只也不反抗就被人掳走,晏鸿音默然半晌,开口。 「聪明是有,但不多。」 三个功夫三脚猫的萝蔔头就敢直接这么深入敌营,当真是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身边人搭话,晏鸿音转头看玉罗剎,就见玉罗剎一改之前恍惚炸毛的神情,正皱着眉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 晏鸿音穿着一身普通的素裙,在京城里这样装扮的女子随处可见,走在旁边的玉罗剎还是那身外地大老闆的装扮,但这会儿明显心不在焉。 晏鸿音驻足,挑眉。 玉罗剎往前走了三四步,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伸,没碰到人才反应过来,勐地转身,就看到站在原地一脸淡漠的晏鸿音。 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玉罗剎转身走回到晏鸿音身边,小声道:「你刚叫我啦?」 「没有。」晏鸿音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第119页 玉罗剎却是笑了一下,又凑了上去:「好阿音~我就是在想要怎么抢亲嘛~」 「你也不用担心家里的那三个小的。这三个可没有一个笨的,肯定猜出来咱们在暗地里跟着了,仗着咱们在就有恃无恐撒丫子玩呢。」 晏鸿音其实甚少有这样的小脾气,玉罗剎只有在晏鸿音面对当时晏鸿堂里的那个嬷嬷时才见过,这样可爱的小脾气,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晏鸿音式的撒娇。 这样的别扭骄傲放在王怜花身上叫做难搞,放在阿音身上就是小性子的亲近。 可爱极了。 晏鸿音无言,不理解玉罗剎的脑迴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诡异:「我没有说驸马已经定下了。」 所以这人究竟是怎么想了一个多时辰想到抢亲上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在规划另一条备用计划。」玉罗剎认真诚恳道,「如果没法打动你这位养父的话,恐怕就只能抢亲了。」 「是舅舅。」晏鸿音道,「那你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还有一种更为省力的方法。」 玉罗剎听到晏鸿音说是舅舅,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多少明白了点为什么王怜花早就知道女儿的存在,却没有将女儿从皇室带走了。 原来皇室不仅仅是在他缺席女儿童年的时候给晏鸿音提供了庇护呵护,还有这样一层母系的血亲在。 「什么方法?」玉罗剎好奇问。 「公主成婚分两种,一为嫁驸马,至此不论驸马还是公主都不可另纳新人。」晏鸿音答,「二为娶夫,驸马为正室,但公主仍有纳……」 「一一一!」玉罗剎不用继续往下听就知道他该选什么,然后苦恼道,「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打动你这位舅舅。」 「嗯,不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晏鸿音十分冷酷地在玉罗剎的焦虑上又压了一根稻草,「还有我……嗯,我父亲那边,也别忘了。」 说出来的时候,晏鸿音觉得有点怪,但又好像还行,决定下次见到王怜花后当面试试看。 玉罗剎却是石化当场,拽着晏鸿音的衣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阿音……你看我像有两条命吗?」 让王怜花从他嘴里知道女儿要成亲的消息,还是皇宫里那位给办的婚宴……玉罗剎不得不承认,前两天他对老丈人说话的声音的确是有些大了。 「你得有三条。」晏鸿音伸出三根手指,压下两根,眼中终于流露出笑意,「留着一条和我成亲。」 玉罗剎也绷不住笑了一声,勾住晏鸿音最后竖着的手指,最后转而十指交缠:「如果我做到了,夫人可愿意陪我回西域?」 「看你表现。」晏鸿音不置可否地侧了下脸颊,「不过关外和亲的话,就不是区区美人能打动我的筹码了。」 「这样啊……」玉罗剎凑近晏鸿音,言笑晏晏,「那,西域女王的位置怎么样?」 晏鸿音心情颇好,弯着嘴角同玉罗剎四目相对,看尽那片琥珀色的深潭里:「你确定?」 「只要我是唯一的王夫就行。」玉罗剎眉间蛊惑之意灼灼,艷色-逼人。 在玉罗剎垂眸轻笑之际,晏鸿音的手从玉罗剎指间抽出,拽着他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来,侧首玉罗剎耳边低语:「但是,乱糟糟的西域,我可是会嫌弃的。」 「一月之期,本宫拭目以待。」 晏鸿音轻轻拍了拍这位西域无冕之王的胸膛,随后意味深长地放缓嗓音,带着笑意轻轻唤了句—— 「夫君。」 玉罗剎的眸色陡然暗沉下来,胸前的肌肉霎时间紧绷,晏鸿音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抬手让盘旋在半空中的鸟雀落在手指上。 「走吧,得看着些家里的孩子才是。」 玉罗剎深唿吸,压下心头的旖念,想了想,特意将晏鸿音的手搭在自己手臂间挽着,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上展翅飞起的鸟雀。 作者有话说: 二更达成~我基友都在说我这本真的更好快hhhh,不卡文的感觉好好 玉罗剎:前两天对老丈人说话声音有点大,可以撤回吗qaq ———— 感谢在2022-10-29 22:30:27~2022-10-30 18:2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nran、宿鸟 10瓶; 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掳走陆小凤三人的男子先是用迷-药帕子将三个孩童迷晕过去,在马车上便开始摸骨检查,声音明显能听出惊喜来:「这三个小孩儿可是上等货,带回去小少爷一定满意。」 另一人笑了,却是嗤笑:「小少爷?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得啦,咱们谁也没看得惯那个小屁孩,可谁叫人家出身好,得了那秘籍,上面看重着呢!」 「待到事了,老子第一个宰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鳖孙!」 陆小凤睁开一只眼,在马车颠簸的遮掩下碰了碰花满楼的手,花满楼回碰了他一下。 有西门吹雪在,这种下三流的迷-药是不可能真的迷晕他们的。 这两个掳人的歹徒似是做惯了这种伙计,因为是孩童的缘故,甚至都未曾绑缚他们。 「要我说,还不如分去隔壁,天天温香软玉吃香喝辣的,前不久听说来了一个烈性子的,咬了一个弟兄,被上面直接赐下来给兄弟们了。」 第120页 「可不是?虽说掳来和善后麻烦了些,但总比围着一群小屁孩强。」 「说真的,我有个同乡兄弟,有些门路,倒是能疏通疏通,就是这报酬嘛……」 听着马车外面两个歹徒的污言秽语,三个孩童脸上满是怒气与鄙夷。 西门吹雪的手按着藏在靴筒中的匕首,眼里流露出杀意。 花满楼对旁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当即拉住西门吹雪的袖子:「我们答应了晏姨的,只查,不近。」 西门吹雪闭了闭眼。 他知道晏姨为什么会这样吩咐,他们三个太弱了,弱到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们说……这个有好多张脸的牌子,有多可怕?」 西门吹雪看向陆小凤,陆小凤的手里是那个刻着罗剎牌七十二地煞那一面的萝蔔章。 他沉默了一阵,说:「它能让认出它的人,如见罗剎。」 花满楼皱着眉:「陆小凤!」 陆小凤却只是小声笑了一下,蘸了印泥,在马车车厢底上印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又扯了身上一块布料,印了罗剎印记,再从捲成一小条从马车车窗露出的缝隙里快速塞了出去。 「我们是小孩子嘛,我师父说了,小孩子胡闹是有特权的。」陆小凤将那萝蔔章再度收好,揣着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咱们是挺弱的,但若是能让他们乱起来,趁乱能做的事情便有很多了。」 「大不了回头被玉叔晏姨还有师父打屁-股咯~」 花满楼眨了眨眼,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了。 西门吹雪沉默了。 罗剎牌印记在洛阳城大量出现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他不知道,但…… 他只有十岁,他有点累。 明明白白知道罗剎牌代表什么的西门吹雪,缓缓向后,靠在马车车厢壁上,就当自己没有看见陆小凤的所作所为。 …… 「把抬头看我的那个拖到那边笼子里去!和杜威关在一起!我要看!快点!」 这是一处昏暗潮湿的洞穴,阴冷的风倒吹进来,将火把吹得时不时偏向一边。 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眼睛和脸都圆圆的,一身红色的短袄,雪白的毛领,本该是个看上去十分讨喜俊俏的小少爷,但是那双眼睛和嘴巴里透出的阴狠恶毒让人忍不住皱眉头。 方才抬头看了眼便惹上了事的陆小凤摸了摸鼻樑:「我第一次觉得好看的脸会这么让人讨厌。」 花满楼点头表示同意:「早说过了,你这看脸的毛病是要吃亏的。」 西门吹雪看向那笼子里饿了不知道多少天,此时幽绿色的眼睛里透着兇狠的狼犬:「能行么?」 「试试呗。」 不用旁边的壮汉来抓人,陆小凤自己拍拍衣摆站起来,径直往那笼子的方向走。 「哼,算你识相。」龙小云坐在铺了毛皮的座椅里,娇矜地仰着下巴,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睛里却闪动着恶毒的光。 陆小凤今年七岁,没怎么见过狼犬,但是对狼倒挺熟悉的。 六岁的时候自家师父第一次出门,就是带着他去荒原转了转,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地界上,陆小凤被飢饿的狼群追了两天两夜才等到现身的王怜花。 自那以后,他的师父便不再特意教他练习轻功了。 陆小凤的轻功并不是什么派系身法,而是一种融合了多种武学,在生死关头灵活化用的步伐,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如何闪避,如何进攻,他的敌人自然也不知道——哪怕那是一匹饿了许久,急不可耐的狼犬。 随着那狼犬在笼子里不断的扑空,摔倒,直到开始有些瑟缩,没能看到想看的龙小云表情难看起来,他抬手,袖子从手臂上滑落,寒光闪闪的袖剑直直冲着陆小凤的方向。 这样小的孩子,却有着一颗豺狼般的心,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活泼。 花满楼听到那暗器破空的声音,惊唿道:「小心!」 那暗器却并没有伤到陆小凤,而是深深插-进了狼犬的喉咙里,原本便瘦骨嶙峋的狼犬悽厉哀嚎了声音,重重倒在地上,腥臭的鲜血自那皮毛下缓缓溢出来。 「真可惜,你还活着啊。」龙小云嘻嘻笑了一声。 「小少爷,这三个孩子根骨很不错,您还是注意些得好。」旁边蒙面的男人卡住时机出声,说话虽然带着规劝的意思,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龙小云的脸上蒙上一层阴翳。 根骨不错? 他平生最厌恶的便是那些得上天垂青,根骨极佳的小孩! 他听腻了长辈们说他聪明绝伦却根骨欠佳的话! 龙小云长相精緻,笑起来时好看极了:「是这样呀?那不如,就从他们三个开始,让我试试看摄心术好啦。」 龙小云并不是他们掳来的孩子,而是撞破了他们掳童的现场,非但不害怕,反而主动提出要和他们走,并且说出自己修炼了可以洗-脑控制他人的武功。 今日之前,他已经成功了许多次。 那蒙面男人没再说什么,默许了龙小云的做法。 龙小云当然看出了其他两个孩童对花满楼隐隐的回护,这让他很快确定了第一个目标。 他让人将花满楼绑起来带到他身前,站在花满楼面前,那双猫儿一样的圆眼缓缓变得幽深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第121页 花满楼有些苦恼地歪了下头。 笼子里的陆小凤大笑起来。 龙小云的声音也变得十分飘忽,他说:「跪下。」 花满楼没有动。 龙小云咬牙,再度运转摄心术。 半晌过后,花满楼的脸上浮现出细微的尴尬,他无奈地笑笑,道:「不论你的摄心术是什么,对我都是无用的。」 「不可能!摄心术足以控制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龙小云慌乱之下倒退两步,失声叫道。 「可我是个瞎子。」花满楼缓缓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又如何看得到你的眼睛呢?」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花满楼忽然觉得,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与这双看不见的眼睛,与这突然降临的命运真正和解了。 平静而从容的。 龙小云手臂一抖,他的身上几乎从上到下都戴着暗器,想要要一个孩童的性命实在是太容易的事。 就在他抬手之际,花满楼身侧掠过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冲着龙小云的咽喉要害而去! 花满楼与龙小云同时面色惊变,一直站在龙小云身边冷眼旁观的蒙面男人在千钧一髮之际抓住龙小云的手臂,将人拉到一边躲开了那把匕首,但锋锐的边缘还是刺破了龙小云的脸,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龙小云愤恨地怒视下面白衣服的孩童,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 「为何不敢?」西门吹雪上前来,蒙面男人看到他手中还握着一样东西。 蒙面男人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手里的是什么?」 西门吹雪冷若冰霜的脸忽然笑了下,带着一种怜悯,一种讥讽:「我见过你。」 蒙面男人眼皮一跳。 「你见过它吗?」西门吹雪抬手,手中是雪白晶莹的牌子,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地煞纠缠图,足足有七十二张恶鬼的脸。 那蒙面男人眼神震颤,当即便松开龙小云的胳膊:「这不可能,他……他不可能在洛阳……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天魔玉律曾言,手持罗剎牌者便为少主,你当真不知我是谁?」 罗剎教有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少主,蒙面男人虽然潜入中原,但教中的传闻他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玉罗剎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爱宠,无所不应,只是教主竟然将罗剎牌也传了下去…… 「罗剎无处不在,你们在洛阳做的勾当,还真以为能瞒得住罗剎的眼睛?」 那蒙面男人面色大变,直接将手中的龙小云一掌推下去,身形一掠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内。 原本守在暗穴内的其他黑衣人也相继离开,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听命于龙小云的僕从竟毫不犹豫将龙小云当成了弃子! 龙小云眼珠一转,手中拔出匕首朝扶着他的花满楼刺过去,在花满楼吃痛向后之际朝着洞口的方向拔腿就跑。 西门吹雪面色冰冷地追上龙小云,当胸一脚将他踢到在地:「如此阴狠毒辣,长大必为祸世人。」 龙小云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连声哭喊:「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错了!都是他们逼着我-干的,我也是被逼的!」 西门吹雪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恨意,拿起龙小云掉在身侧的匕首…… 「哥!你要做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花满楼拉住西门吹雪的胳膊,面色慌乱。 西门吹雪冷然:「他若是活着长大,便有更多人因他而死。」 「那你也没有资格就这么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花满楼死死攥着西门吹雪的胳膊。 西门吹雪看着花满楼,眼神困惑:「对你而言,这样一个死不足惜的恶人,比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重要?」 「重要的不是他,是你!」花满楼抿唇,「世间善恶没有分明的黑白,你怎么就能断定他是个纯粹该死的恶人?你今日杀了他,若来日知道他并不是你所想的恶人,那又将如何?」 「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杀过人!我只是帮他们洗-脑别人!我也是被抓来的,真的!我家在兴云庄,我爹爹龙啸云是江湖有名的大侠!」龙小云见状连忙大喊。 西门吹雪:「那你又如何面对日后很可能会死在他手下的无辜之人?」 「那是还未曾发生的事!」花满楼也心生怒气,「你因为可能发生的事而去杀一个人,这与你口中的恶徒有何差别?」 「真的发生之后,再来亡羊补牢?」西门吹雪冷然,「太晚了。」 陆小凤挠了挠头,对这样的局面也有些头疼,他想了想,将龙小云从西门吹雪脚下拖出来,点了穴丢在一边,审问起来:「回答我们的问题,不然……」 龙小云忙不迭出声:「我回答!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们,别杀我!」 陆小凤:「你们为什么要抓那些孩子?」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要那些孩子忘了自己的来歷,然后关起来教导习武,以后为上面的人所用。」 「那这个梨花印呢?」 「这、这也是他们吩咐的,要用这个做标志,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代表上面的人。」 龙小云在受制于人的时候显得尤为配合,见风使舵的示弱姿态简直与方才那跋扈狠毒的模样没有分毫相似。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却是产生了隔阂,两个人各自站在一边,谁都不理会谁。 第122页 …… 站在暗处的晏鸿音与玉罗剎将一切看得真切。 陆小凤这个孩子似乎在探案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即使那个孩子眼珠乱转想着转移陆小凤的重点,但陆小凤盘问的方向却始终没有偏移。 晏鸿音几乎都有一种想将陆小凤收入锦衣卫的想法。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陆小凤这孩子太飘忽,身上有种与楚留香一样的感觉,就像是风,这样的人大抵天生不适合属于哪里,而是适合广阔的天地。 「罗剎教少主?」晏鸿音问。 玉罗剎道:「为了保护阿雪,我让人随便抱了个孩子在教里,只说是我的血脉,其他的事,等到阿雪长大了再处理便是。」 「阿音怎么看?」玉罗剎指了指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的方向。 「阿楼走的是人间道,阿雪走的是无情道,二者相生相悖。」晏鸿音语气平静说,「武道初立时本就心境不稳,他们不适合再养在一处了。」 「阿楼的心被阿雪问乱了啊。」玉罗剎思忖,「不过也好,趁热打铁稳定心境,并不是件坏事。」 「知道那梨花印记的,普天之下不超过五人,而如今在洛阳城的,只有一个。」早在三个小孩决定以身犯险查探的时候,晏鸿音手下的锦衣卫便已经顺藤摸瓜查清楚了洛阳城腌臜事情的底细。 因为龙小云交代的梨花印记,幕后之人是谁已然唿之欲出。 这原本是一个针对晏鸿音的局。 那洛阳知府继续查下去定然会查到梨花印记,到时候上达天听,拐卖妇孺、与二皇子密谋意图造反的罪名便会直接扣在拥有玉佩的晏鸿音身上。 「陆纲?」 「嗯。他是当初下令用西门夫妇激化罗剎教对朝廷仇恨的人。」晏鸿音看向站在那里,面色冷然偏执的西门吹雪,「仇恨种得太久太深,要拔除就来不及了。」 「阿雪如今由你教导,我自然是信你的。」玉罗剎明白晏鸿音想要做什么,他温温和和地一笑,执起晏鸿音的手,轻轻吻了吻那修长微凉的指节,「辛苦阿音了。」 *** 三人将山洞里关着的孩子尽数带出来,随后陆小凤坏心眼的在山洞里印下了几个罗剎印记,这才报官来将那些孩子带走了。 只不过带走龙小云的并不是他口中说的大侠爹,而是李寻欢和阿飞。 花满楼和陆小凤被突然出现的玉罗剎一手一个拎着离开,倔强站在那,就连嵴背都写着「我没有错」的西门吹雪,等来了轻甲黑衣,半张面具遮面的晏鸿音。 「阿雪,当日他带你来时,曾对你承诺,会让你亲手復仇。」 晏鸿音走到西门吹雪身前,朝他伸出手。 「他就在这洛阳城,你可准备好了?」 西门吹雪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惊人的灼热,带着燃烧一切的火焰与疯狂,偏执与恨意。 他紧紧攥住晏鸿音伸出的手,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 陆纲的武功放在江湖之上,虽属一流,但在晏鸿音面前却真真算不得高明。 不仅仅因为晏鸿音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她熟知一切陆纲所习得的东西,还因为陆纲的心思,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在武学之上。 但对于西门吹雪这样一个才入道不久,尚未修习内功的孩童而言,对上陆纲,无疑于蜉蝣撼树。 陆纲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晏鸿音时神情没有一丝慌乱,只是一种带着讥诮的平静。 他只觉得,晏鸿音是自甘堕落去做帝王手中染血的刀,听话的狗,永远这么听话,不懂得去挣脱锁链的可怜人。 晏鸿音没什么同陆纲说的,她给过陆纲太多次机会,但陆纲并没有抓住。 所以摆在他们师兄妹面前的,便只剩下清理门户。 洛阳的冬日花草沉寂,山岭荒芜。 晏鸿音沉默地拎着被她废了气海丹田的陆纲与西门吹雪,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地之间。 她解开陆纲的穴道,将腰间特意带来的剑递给西门吹雪。 陆纲看出了晏鸿音想做什么,怒极反笑:「你便是这样来折辱于我吗?让我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 「你死在我手上,不过是脏了我的手。」晏鸿音气起人来,远比玉罗剎还懂如何捅人心窝子。 因为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情、眼神都极其平静,就像是说着什么平常且本就如此的实言。 「但是你死在他手上,足以让一把绝世好剑醒来。」她道,「师兄,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无意义的决定。」 「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对决,若你赢了,我便放你走。」 「若他死在我手上,你也肯放我走?」 「是。」 陆纲别无选择,他用掌心擦去唇边血迹,冷笑着拔出手中的绣春刀,不屑道:「那便来看看这把剑会不会折在你面前吧!」 陆纲习武三十载,哪怕气海被破,内功被废,也不是西门吹雪这样一个还未曾真正学武的孩童能对付的敌人。 但晏鸿音却对西门吹雪道—— 「阿雪,杀了他。」 林间昏鸦惊起,在晚霞里化作摇曳的暗影。 西门吹雪抽出手中的剑。 他的眼睛一如冬日夜空中的星辰,亮得仿佛在燃烧生命。 第123页 他会赢。 因为输即是死。 他或许并没有真正习得用剑。 但—— 他就是剑。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是晏晏来教导启蒙西门?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道是相似的,他们是为了更好的秩序,选择以杀止杀,镇压深渊的人。 为什么会选择玉罗剎去启蒙花满楼,就在下章啦~养孩子真是不容易啊(嘆息) ———— 感谢在2022-10-30 18:21:39~2022-10-30 23:3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羽雪 5瓶;招财猫mm 2瓶;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甚至在对上陆纲的绣春刀后,被斩断成了两截。 但就是这样一把断剑,割断了陆纲的喉咙。 陆纲的尸体蜷缩在被血液浸透的泥土里,那双原本握刀的手紧紧掐在自己的喉间,黑红色的浓稠血迹从狰狞的指缝中溢出来。 洛阳城今岁的初雪在一个深夜里悄然而至,纷纷扬扬地落下。 鲜红的血从西门吹雪的指尖不断低落,混入湿润凌乱的泥土里,化作带着腥气的黄泉路。 他赢了。 他活着。 他……为父亲母亲,报仇了。 西门吹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纲的尸体,那柄断剑还死死握在手心,手指仿佛已经僵硬成了无法屈张的姿势。 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站在那,哪怕几次西门吹雪命悬一线之际也未曾出手的晏鸿音,终于走过来。 「看到了什么?」她问。 深夜的风寒冷刺骨,浑身是伤的西门吹雪只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直挺挺站在那里。 他听到晏鸿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凝结了血色霜痕的睫毛颤了颤:「我……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曾经日思夜想,无数次在脑中勾勒復仇时的情景,可当他真的身在其中,只觉得有一股寒冷的吸力不知从何处而来,欲要吞噬他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原来杀人时的血,是与其余任何时候的血都是不同的。 「他是我的师兄,也曾是刚正不阿的持刀之人,是条律正义的维护之人。」 晏鸿音站在西门吹雪身侧,抬手拂去了西门吹雪髮丝上的浮雪,将一枚药丸送进西门吹雪口中。 「一步踏错,步步皆错。」晏鸿音冰冷的手指划过西门吹雪的脸颊,声音端肃而沉冷,「看清它,那是深渊。」 晏鸿音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被西门吹雪死死攥着的剑柄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西门吹雪的眼睛很亮,唇色却异常的苍白,他在发抖。 有兴奋,有悸动,或许还有一丝不知来处的畏惧。 「金陵山巅时,我曾问及你的道。」 「你说,你的道是剑。」 「兵戈万千,剑为君子之兵。然兵戈之器,铸于人手,也塑于人心。」 「阿雪,记住。」晏鸿音的视线掠过陆纲的尸体,落到远处黑暗幽静的树林中,「无情为道,绝情为魔,你可以以剑为道,诚于剑。」 「但永远不要忘记,你不是剑,而是人,诚于剑前,先诚于人。」 「红尘七情六慾可以淡漠,不可断绝。」 晏鸿音想起九岁那年绣春刀上绽开的黑红色血花,以及落在自己头顶上温热呵护的掌心。 「……你走的是人间无情道,而非邪魔绝情路。」 西门吹雪只觉得耳边纷乱的嗡鸣声渐渐落下,他好似又能感觉到雪花落在脸颊上的凉意,感受到身侧师长的暖意支撑。 他唤道:「……师父?」 晏鸿音顿了顿,她曾经对玉罗剎说绝不会收西门吹雪为徒,此时却终究「嗯」了一声,应下了这段师徒缘分。 晏鸿音蹲下身子,将西门吹雪拢在怀中。 孩童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开始从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肉处蔓延开来。 晏鸿音将西门吹雪抱在怀中,在她转身之际,西门吹雪最后看向身后那逐渐被雪一点点覆盖的尸体。 「生而为人,便应当对天地生死心存敬畏。你可以视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去追寻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不悔,但身为我的弟子,你决不能将世间性命视为蝼蚁,理所当然去审判他人生死。」 「恶人不该杀吗?」西门吹雪低垂下眼帘,抿着唇角。 「大奸大恶之人,该杀;小奸小恶之人,当惩。」晏鸿音抱着西门吹雪缓缓走在归家的路上,她的手温柔地搭着西门吹雪的嵴背,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未接触到孩童之时便被内力化为雾气,声音却是极轻,极缓,极冷,「执剑者,不可妄杀,不可滥杀,不可弒杀。」 西门吹雪的眼底深处燃起一抹奇特的光亮,似火焰,又似道种。 「师父,无情道……是什么?」 「是以相同的眼光去看待世间万物,哪怕一棵草与一粒尘,一城命与一个人。」 无情道是这世上最难证的道,亦是最易破的道。 无心者绝情入魔沦为邪道,有心者情丝繫于一点道心溃散。 她的师父、母亲,曾以对天下苍生的博爱怜惜入道,发誓剷除世间魑魅魍魉,又以放下男女小爱得证宗师大圆满。 第124页 晏鸿音不知道那个惊才绝艷的女子最终牵挂的那一点是男女遗憾之爱,还是母子舔犊之情,但她无疑将她所能给出的所有,都尽数给了她的女儿。 就像她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第一次在她面前笑的灿烂开怀——哪怕面上戴着面具,晏鸿音那时也觉得,她一定是一个极美丽极美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那个笑容,晏鸿音毅然接手了她所留下的锦衣卫,背负起她的誓言,决不允许锦衣卫被魑魅魍魉之人利用,沦为蝇营狗苟之流。 晏鸿音想起记忆中的那抹身影,在黑夜中无声勾唇:「无情,是博爱。」 「阿雪,你将要走的未来,是一条孤独而寒冷的路。」 「记住你所选之道,莫要被任何外物所移。」 西门吹雪趴在晏鸿音的肩膀处,因为重伤失血带来的晕眩感袭来,身体在痛楚中无知无觉软下,视线开始模煳。 「……师父的道……也是无情道吗?」 「世间锦衣卫,当证阎王道。」 寥寥数语,带着肃杀的血腥气与黑暗中剥离而出的狰狞铁骨。 「睡吧,明日起开始学剑。」 「那舅舅呢?舅舅……他……」 晕眩的困意在眼中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西门吹雪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去听晏鸿音说了什么,却怎么努力也没能听真切那散在风里的回答。 「……他是深渊,亦是人间。」 颈侧趴着的孩童陷入沉沉的昏睡,晏鸿音为他把了脉象,方才餵下的丹药已经开始发挥药效。 不远处的山下城中灯火通明,吵嚷声连成一片。 因为罗剎教大张旗鼓的现身,因为那些被救的失踪妇孺。 晏鸿音的脚步顿了顿。 锦衣卫断世间冤案,审奸恶邪佞,镇万丈深渊,护人间安宁。 面具之上勾勒而出的是兇悍冷傲的孤兽。 但…… 想起情报中玉罗剎横空而出,罗剎教建立之后,收拢关外邪魔恶鬼于麾下,向西域王室徵收赋税反哺部落城池百姓的作为;想起关中关外商道渐起的繁荣,想起边疆原本孤寂苍凉的城市里,与异族相互扶持、两方得以安居乐业的百姓。 ——这世间不仅有堕入深渊之鬼,还有置身深渊持刀横断炼狱的罗剎。 他在深渊,却亦护佑人间。 *** 洛阳城的一处宅院里,玉罗剎在纸上写下一条条命令,放在一边用镇纸压住,任由冬日寒风拂过吹干墨迹。 在旁边为他研磨的花满楼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玉罗剎道:「阿雪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和善之人,不通武艺却是文采极佳,母亲天真烂漫,虽幼时吃尽苦头,却天性与人为善。」 花满楼愣了下,手上研磨的动作停住。 「继续,等会儿墨又干了。」玉罗剎的笔一刻都未曾停顿,他似乎有着许多的事情要顾,许多的计划要做,但他却仍旧坐在这,分出心神对旁边的孩童低声引导,「但只是因为他们一时心软,放过了一个可能看到某些事的小厮,因此被告密,引来杀身灭门之祸。」 「阿雪被他的母亲藏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惨死,府中相识之人的鲜血染红了宅院的地面,最后全部消失在沖天的火光之中。」 「阿楼,若你是他,你可能原谅那个告密之人?若能回到从前,你会作何选择?」 「是杀,还是放?」 花满楼的手颤抖着,几息之后,墨条咣当一声掉在砚台之上,溅落起几滴墨迹。 「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能回去,或许杀一人可以救下全府亲人;可那人一来非持刀至恶之人,二来非主谋奸佞之人,三来还未曾做出恶事……该杀,还是该放? 「阿楼,世间有许多人,不是生来便在人间。」窗外寒风唿啸,玉罗剎的声音却是很温和,「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太过规劝世人,只会迷了你自己的道路。」 花满楼抬起头,那双暗淡无光的眼中没有情绪波动,但是犹自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却满是苍白的挣扎:「玉叔……我、是我错了吗?」 玉罗剎不答反问:「阿楼,你觉得你的道是什么?」 花满楼回想起那日在檐下对长辈坚定出言的自己,咬了咬唇,缓缓开口:「是……人?」 「对,是人。」玉罗剎放下笔,揉了揉花满楼的脑袋,「在这条路上,你看似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但却没有一人会与你同行。」 「世人浅薄自私,本能去放大自己的艰辛,忽视他人的苦难。你可以去体会他人的苦难困境,可以去伸手帮助那些向你求救的人,但你控制不了人心。」 「被你帮助之人或许转念便会为恶,为恶之人被你所度转念也会向善,但那些人作的恶是他们之恶,行的善是他们之德,并非你的因果。人心易变,黑白不明,你只能坚守自己的本心,左右不了他人的未来。」 「你选择了你的道,便恪守本心,永远怀揣一颗赤子之心去看、去做、去救、去帮助、去爱护,但你却不能干预别人的人生,他人的选择。」 「阿楼,你所走的,是一条温暖却孤独的路。」 「你要学会去包容,去接受,你的心足够软,但也要足够坚硬。因为你是人,不是佛,你做不到改变世人。」 第125页 玉罗剎的手指轻点花满楼的眉心,抚平孩童的迷茫怅惘。 「就如同方才那个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重回那一刻,阿雪会选择杀,而你会选择放,这不是一个善恶是非的决定,而是个人选择的不同。」 「杀可以,放无错。」 一滴细小的墨迹沿着花满楼的脸颊缓缓滑落,就像是干涸的泪痕一般,他紧紧攥着长辈的衣袖,急切而无助。 「我不觉得他是错的,我、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变得和那些人一样的话……我只是、我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花满楼是一个敏感又聪慧的孩子,他与西门吹雪常在一处,他感觉出了西门吹雪与陆小凤、或是其他任何孩子都不同的地方。 他看到这个爱护自己的哥哥站在悬崖一侧,身前是万丈深渊,想要去拉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靠近他。 玉罗剎抬手用指腹拭去花满楼脸上的墨痕,将花满楼想要开口再说什么的嘴巴捏成小鸭子的模样。 「我自深渊而生,满身杀孽,肆意妄为,藐视条律,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走我想要走的路。救人杀人,为善为恶,一念之间。在世人眼中,我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玉罗剎笑了笑,转头,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今岁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可有一天,我遇到了镇压深渊的阎王,得阎王垂青,窥得人间。」 「至此之后,我甘愿俯首称臣,身负锁链,镇守炼狱。」 「不为人间百姓,只为她。」 只是分别了片刻,玉罗剎便不可抑制地开始想念晏鸿音。 宽袖大袍时,轻甲黑衣时;红尘漫步时,黑夜潜行时。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们的道不同,路不同,但你们所求却未必不同。若你担忧,待到在意之人身陷囹圄,你自去渡他,又有何不可?」 花满楼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就像玉叔和晏姨吗?」 他并不是一个愚钝的孩子,陆小凤从来接龙小云的李寻欢口中问出了许多东西。 比如罗剎教,比如锦衣卫。 玉罗剎将桌上墨迹干透的纸张收拢,叠好,装进将要寄去关外的信封里。 城外山间的雪掩盖了咸腥的血气与冰冷僵硬的尸体,连带着拭去那些横亘在孩童心头的仇恨与执念,从此心如明台,执剑除恶。 城内万家灯火在黑夜初雪中葳蕤,孩童的手抚在胸前,感受着胸膛内的跳动起伏,为所有迷失方向与道义的人点燃一豆烛火。 似有所觉般的,玉罗剎探出身子朝下看去。 走进院中的晏鸿音怀抱幼童,抬眸相望。 「一如我与她。」 作者有话说: 这段终于完了,反覆斟酌写的头髮掉了一撮一撮的,还是言论只属于作者个人想法,求同存异求同存异~ 接下来我要开始让闺女谈恋爱了搓手手 ———— 感谢在2022-10-30 23:39:17~2022-10-31 23:0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中飞舞 64瓶;影影影 30瓶;林深时见鹿 21瓶;滴答滴 19瓶;莫羽雪、何故人 5瓶;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西门吹雪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雪还在下。 他动了一下手指,从筋骨传来的刺痛顿时让他牙关一紧。 「哥你别动!」刚走到门口的花满楼听到闷哼声连忙加快了脚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西门吹雪转头见他就这么小跑过来,忍不住开口:「慢点走。」 「没事啦,家里我熟,不会摔的。」花满楼两三步蹦到窗边,伸手摸索了一下。 西门吹雪的身子默默往后挪了挪,腾出了些位置。 花满楼将托盘放下:「玉叔和晏姨今早去兴云庄了,说是要处理一些善后。」 「晏姨特意说了,今天不挥剑,伤口崩开的话之后就不能学习剑法了。」 原本想着一会儿下床去将挥剑一千下补上的西门吹雪:「……好。」 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龙小云,一个端碗喝粥,一个伸手去检查西门吹雪身上的绷带。 西门吹雪见花满楼每一次都能准确无误地碰到绷带伤口的地方,就知道昨天肯定是花满楼守了他一晚上,喝粥的动作顿了下,少见的有些踌躇:「阿楼……」 花满楼抢在他之前开口:「晏姨说了,要是你出师之后还每次都这么多伤,她绝对不会承认有你这个徒弟的!」 西门吹雪:「……嗯。」 「以后……」花满楼的手指搭在西门吹雪的衣摆上,轻轻捏了捏,道,「哥哥若执剑杀人,一定能做到一击必杀吧?」 西门吹雪定定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牵了下嘴角,眼角弯了弯。 「我的剑只斩大奸大恶之人,不会滥杀、妄杀,亦不会弒杀。」西门吹雪如同立誓一般开口,并不是对花满楼,而是对自己,「我定会做到,一剑必杀。」 「嗯!」花满楼笑开,脸上满是和煦温暖。 一击必杀,是西门吹雪所能做到的,对剑下之徒最温柔的恻隐。 院子外传来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 玉罗剎与晏鸿音同撑一伞缓缓走进来。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油纸伞上覆了不薄的一层积雪。 第126页 两人肩并肩行至屋檐下,玉罗剎抖了抖伞上的积雪,看着外面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有点不肯进屋的新奇。 晏鸿音好笑地看向他:「你又不是头一回来中原,怎的见到雪便走不动路?」 「我不是头一回来中原,可这是我头一回看见这样的雪啊。」玉罗剎理直气壮,「再说了,这可是咱们在一起看的第一场雪,就是很新奇。」 晏鸿音抬手拎着玉罗剎肩头的外衫,将上面沾染的雪花抖落,十分自然地开口:「关外不下雪吗?」 玉罗剎看着看着,就又伸出手去接雪花。 莹白色的雪花冰凉凉地落在手心手指间,唿吸间融成一点湿润。 这就是让无数关外异族想要挤入的中原,连雪都这样温柔。 「冬日的沙漠荒原比夏日的烈焰炙烤还要危险,若是当真下了雪,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茫茫,哪怕是骆驼原本走惯了的行路都会变得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被茫茫无垠的沙漠吞噬,顷刻间痕迹尽消。」 晏鸿音从玉罗剎状似漫不经心的语句中听出些什么,眸光微动,径直问他:「辛苦吗?」 玉罗剎的唿吸一滞,而后缓缓唿出一口气,看着面前散去的白雾,侧头与晏鸿音对视:「就,一点点。」 「那下次也带我去看看吧。」晏鸿音走了两步,伸手从窗台上抓了一把雪,捏实成了一个球,另一只手又抓了一个小一圈的摞在一起,走回到一直看着她的玉罗剎面前,将一大一小摞在一起的两个雪球塞进了他手里,「喏,报酬。」 「到时候记得好好带路。」 玉罗剎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两颗雪球,定定注视了好一会儿,眼中原本的荒原化为江南的春景,不满道:「阿音,你这雪人好生敷衍。」 晏鸿音搓了下手指散去寒意,闻言面不改色道:「你又未曾见过会动的雪人,怎知雪人不长这样?」 玉罗剎被这毫不讲理的回答弄得梗住好半天,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了一圈也没找到能给小雪人做五官手臂的东西,就又凑到晏鸿音身边:「阿音,有黑曜石吗?还有那种小红宝石,我上次见到你梳妆匣里有的……借我用用嘛……」 晏鸿音懒得理他,径直往房间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无语道:「黑曜石红宝石?你想都别想……」 她会用宝石镶嵌的东西多半是暗器,怎能拆了给他胡闹。 「冬日的沙漠半沙半雪好漂亮的,还有红柳烤肉胡椒羊肉串沙枣也特别好吃……你借我用用宝石我就带你去看!」 「不借。我自己也不是不能去。」 「好阿音~夫人~」 站在门边等着的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就这么看着两个大人,一个拽袖子一个扯袖子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原本一脸期待的孩童们不由得双双沉默。 忍了下,没忍住,花满楼小小声道:「玉叔也真的敢想……要是我爹抠了我娘首饰上的宝石做雪人,不得睡上半个月的书房冷板凳?」 更别提玉叔要抠的恐怕还不是首饰上的宝石这么简单。 「他就是仗着师、晏姨宠他。」西门吹雪一针见血。 花满楼深有所感地点头。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进来?」玉罗剎的声音从里间传出。 一家人在洛阳住的宅子是玉罗剎找的,原本是罗剎教的一处据点,被玉罗剎两三句话清了个干净。 至于为什么是这间院子而不是城中那几个几进几出的府宅……主要考虑到这里地处偏僻,且,只有两间卧房。 晏鸿音先给西门吹雪把了脉,满意地点头:「看来阿楼将你看得不错,是没有乱折腾。」 花满楼噗嗤一笑。 西门吹雪:「……」 「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们便启程回金陵。」晏鸿音从袖中取出两本书,两个崽一人一本,「我们会快马赶路,路上的时间里你们要将这两本书的内容背会。」 两人以为可能是内功心法,结果打开来是画了整整两本书的小人。 玉罗剎露出一个鼓励意味十足的微笑:「你们都很聪明,所以我和阿音相信,你们一定能在赶路途中,修习内功的同时练习好剑法与身法的。」 花满楼:「……」 西门吹雪:「……」 见两小只表情恍惚地就要往外走,晏鸿音出声叫住他们,挑眉:「怎的都不问龙小云?」 西门吹雪眼神一动,花满楼捏着书册的手指一紧。 「那日李寻欢将龙小云带走,原本是要送回兴云庄,但因为衙门排查的缘故,龙小云必须要在客栈暂留一晚,他意图偷袭李寻欢逃走,被早有警惕的阿飞一剑废了丹田,武功尽废,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习武。」 虽然两个崽都没问,但晏鸿音自然知道龙小云是挑破两人为人为道不同的契机,将问题悬而不决可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龙小云看过的《怜花宝鑑》……」 晏鸿音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放在桌上,问两个孩童:「你们可有兴趣?」 西门吹雪不需多想便摇了头,不论是暗器还是毒术一流,都非他所想,至于医术,他没必要一定在这本书册中学。 花满楼却是犹豫了一下,问道:「那龙小云会把那种可以控制他人的邪术教给其他人吗?」 玉罗剎用力按揉了一下花满楼的脑袋,成功将小公子原本梳得整齐柔软的头髮抓了个凌乱炸毛:「他不会记得《怜花宝鑑》中的任何内容。」 第127页 就连玉罗剎也没想到,当初因为晏鸿音频繁接触大奸大恶之人而未曾教她易容的王怜花,会在晏鸿音十一岁的时候就将摄心术传给她。 这也难怪不论是多么硬茬的骨头,进了镇抚司见了晏鸿音,就没有不招供的,玉罗剎曾经查过的传闻一度将晏鸿音这个暗部指挥使妖魔化,不少人都认为晏鸿音刑讯逼供的手段了得,对其更是敬畏三分。 晏鸿音这一趟去兴云庄,不仅仅是为了收回《怜花宝鑑》,还用摄心术将龙小云脑中所有关于《怜花宝鑑》的记忆尽数抹去了。 「嗯嗯。」花满楼的身子随着玉罗剎揉搓他的动作而来回晃,乖巧极了。 西门吹雪看不下去自家舅舅撸猫一样的动作,抬手从玉罗剎魔爪下将花满楼拽到了身后。 「别忘了去和陆小凤道个别。」晏鸿音道,「他师姐会接他去临安府,此番不会随我们一起回金陵。」 虽然不知道王怜花给陆小凤安排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晏鸿音和玉罗剎都看得出来,不仅仅花满楼与西门吹雪道成型了,陆小凤的追求也逐渐明确清晰了起来。 人流复杂消息繁多的黑市,对陆小凤而言将会是一个如鱼得水的试炼之地。 *** 五天后。 两大两小回到金陵城,在打开院门后四人都是一愣。 原本挤挤挨挨的前院陡然视野开阔起来,横在隔壁与这边院子中间的墙被拆了个干净,两棵梨树还是并排扎根在地上,修剪过的梨树正是生长的时期,秋日未曾结果,此时入冬多日枝叶竟仍见绿色。 只不过枝条交错缠绕着长在一起的两棵树却并不是那么好分开了。 修整宅院的人便索性不去动他们,而是在他们旁边挖了一片池塘,不知从哪里引来了活水,清凌凌的水下只能看得到斑驳的石块,以及一条悠悠然在池塘里面摆尾巴的大胖鲤鱼。 玉罗剎站在池塘边上同那条胖鲤鱼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看向晏鸿音:「它还活着呢?」 晏鸿音实在是不理解堂堂罗剎教教主为什么非得和一条鲤鱼过不去,只能委婉回答:「你要努力与它和解。」 顿了顿,晏鸿音十分陈恳地补了句:「当时明明是你要去敲它,它又未曾做错什么。」 「我才不是无缘无故敲它,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玉罗剎指着池塘里那条吐泡泡的胖鲤鱼,字正腔圆地告状,「它瞅我了!它就是在挑衅我!」 胖鲤鱼又吐了一连串的泡泡,顺便摆了下尾巴。 「你看,就是现在这样!」 说来也奇怪,好像的确是在看见玉罗剎的时候,这条晏鸿音养了许久的鲤鱼才会这么一下子吐一连串的白泡泡…… 晏鸿音实在是无法调和玉罗剎与鲤鱼之间单方面的不对付,抬手抵着太阳穴挡住玉罗剎指责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抬脚就往房里走。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早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就绕去了后院,果不其然,后院也被扩大了许多,原本药田菜圃的地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另一边的空地却是极其适合两个孩童之后习武练剑的。 玉罗剎:「我的人跟着他去了一趟崑崙山,之后就跟丢了……可是如果他是为了回来金陵准备这些,干嘛要特意把咱们的人都甩开?」 晏鸿音倒是没让人特意去跟着王怜花,毕竟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跟着千面公子,但是当晏鸿音有了成亲的想法后想要去找王怜花时,就发现他竟然毫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晏姨,你看!这盆里面的种子长出来了!」 花满楼抱着一个花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将花盆举起来递到晏鸿音身前,脸上满是兴奋。 晏鸿音愣怔了一瞬,从花满楼手中接过花盆。 盆中土壤里的小苗只长出来不到一寸高,但这苗芽的姿态和小叶片上细小的金色纹路…… 「阿楼,这是什么种子种的?」晏鸿音蹲下身,表情严肃地问面前高兴到脸颊微红的崽。 花满楼不明所以,抬手指向后院屋檐下的架子:「就是放种子的那个匣子里呀,和紫苏白芷那些放在一起的。」 那个匣子里的都是药材种子,每一种都是分门别类,花满楼种的时候也很小心。 晏鸿音将花盆还给花满楼,径直走到架子前将匣子取下来打开。 在最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一个瘪瘪的锦囊,倒出来两颗红褐色的种子,又抓了两颗其他寻常药材的种子在另一只手里,重新走回到花满楼面前。 「阿楼,你确认一下,花盆里的是哪边的种子种出来的?」 花满楼伸出手认真辨认晏鸿音两边手心里躺着的种子,然后捏着那从锦囊里倒出来的种子,语气肯定道:「是这个!」 「我当时用温水泡种子的时候,有一颗怎么都泡都是瘪瘪的,所以我将其他种子都种去药田里了,这颗就一直泡在水里,每天来换一次水。」 「过了好久好久,它才终于软了一点点,但是药田里的种子都发芽了,所以我就找了一个花盆单独种它。」 「但是后来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芽,我还以为它长不出来了呢。」 花满楼伸手去拨弄怀中花盆里长出小苗苗的两片小叶子,脸上满是开心。 「晏姨,这个种子很特殊吗?」 第128页 玉罗剎的视线也落在那小苗上,没看出什么特殊来。 晏鸿音盯着花满楼怀中盆里的小苗,缓缓开口,语气复杂:「这是金丝素缠草,长不大的,发芽便可入药。」 见花满楼和玉罗剎都是一脸没听过的困惑,晏鸿音的声音越来越低。 「是一种很珍贵的药材,野外很难找寻到它们的种子,六扇门费尽人脉也只找到了十颗。」 然后被晏鸿音种死了一大半,剩下的怎么都不敢再贸然尝试。 晏鸿音看着左手手心里躺着的最后两颗种子,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将那两颗种子塞进了花满楼的手心,然后将那已经冒芽的花盆小心翼翼从花满楼怀里换了出来。 花满楼:「……晏姨?」 晏鸿音眼神灼灼地看着花满楼:「阿楼,帮晏姨把这两颗也种出来。」 目送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一个去找花盆刨土,一个去水井打水。 玉罗剎问:「六扇门怎么会帮阿音找种子?」 晏鸿音轻轻捏了下小苗脆弱的叶片,回答:「诸葛神侯府曾经请我前去为盛崖余诊过脉。」 「无情?」玉罗剎扬起一边的眉头又落下,「是他的双腿?」 晏鸿音缓缓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他的腿余毒积累时间太长,已然药石无医,但诸葛神侯当年为了救他将剧毒尽数封在他双腿,随着他年岁见长,毒素也会逐渐蔓延,若是不能解毒,会有碍寿数。」 金丝素缠草是解毒最重要的一味药材,晏鸿音如今当真有些庆幸,在发觉自己种不出来之后,她并没有贸然苛求而是将种子收了起来。 玉罗剎依靠着门板,轻声而笑:「看来咱们家的小太阳不仅仅是惹人喜欢,就连种子也更亲近他些。」 晏鸿音低头凝视着怀中药草,眼神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 冷不丁问:「你礼单写的如何了?」 玉罗剎当即仰出一连串的咳嗽,哀怨地看向晏鸿音:「你怎么能偷看我写礼单呢?!」 「向我提亲的单子,我为何不能看?」晏鸿音侧首,不解反问。 玉罗剎的眼神飘忽,显然是在盘算着什么要瞒着晏鸿音的小心思:「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这几天别再盯着我了!」 「我懒得盯你,」晏鸿音纠正玉罗剎的用词,「是你写礼单抓耳挠腮的样子太显眼了。其实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你只要有个身份由头求娶,陛下自然会选你。」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早在那晚在京城,晏鸿音与帝王便交涉完成了。 「成亲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马虎?」玉罗剎偏头看她,眼神沉凝严肃,面色郑重,「那不仅仅是礼单,还是……」 他默了默,无声咬了几个字,到底仍是没说出什么来。 晏鸿音的注意力倒是不在成亲上,毕竟在她看来,这一次的成亲与那时同阿玉成亲应当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礼仪环节上更繁复些,她的注意力在于…… 「所以这些日子你一碰到我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就是因为这个?」 「那倒也不是……」玉罗剎被问到这个,眼神一滑,掠过晏鸿音的脸颊,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红,吞吞吐吐道,「你父亲走之前给了我一册功法……」 「给你的?什么功法?」晏鸿音想到王怜花熟知百家武学,玉罗剎现在干坤大挪移练得不知道歪去了哪里,或许真的能给出一些建议。 玉罗剎抬手瘙着侧脸颊:「他说当时黑市的那枚舍利子原本是要给你用的,但你那时的体质太弱这才留了一颗。你现在突破在即,需要拓展经脉,最好的办法还是吸收舍利子的药效。」 晏鸿音是知道自己当初用了六颗舍利子的,但是那时她尚未习武又是孩童,现在不说那最后一颗已经被玉罗剎服下,就算是没有,现在的她也应当是断然无法再吸收舍利子的。 玉罗剎知道晏鸿音在疑惑什么,虚咳了一声,道:「我们的经脉中都有舍利子的药效残留,内力也应当会有相生之相,所以……」 晏鸿音陡然明白,也是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玉罗剎打坐调息之时,她总会隐隐觉得丹田内息有被牵引的微妙感觉。 「他给了你合欢派的双修心法?让我看看!」 晏鸿音朝着玉罗剎伸出手,掌心朝上。 一直梗在喉间,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的玉罗剎:「!!!」 作者有话说: 玉罗剎:这、这么直接吗? 晏晏可是被她娘带大的啊……(摸下巴) —— 感谢在2022-10-31 23:09:53~2022-11-01 23: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道去取啥名 20瓶;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册子封皮上的字迹晏鸿音很熟悉。 ——与前不久从兴云庄缴获的那本《怜花宝鑑》如出一辙。 想来这心法并不是王怜花从哪里找来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所写。 但问题就在于…… 以王怜花对玉罗剎的横竖看不惯,他会给玉罗剎一本双修心法? 晏鸿音看向一直将这册子揣在身上的玉罗剎,表情莫名:「你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 玉罗剎点头。 晏鸿音挑眉:「看过了?」 玉罗剎再次点头。 第129页 眼睛里闪动着带了些羞赧的波光,更衬得琥珀色的眼瞳有种惑人心神的蛊。 晏鸿音直觉有些微妙的不对劲,皱了下眉,翻开了手中的册子。 良久,她将翻了一遍的册子合上,默不作声地将那册子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玉罗剎也不问她要,只是仍旧注视着她,眼神专注,带着笑。 这册子的确是一本双修功法,但却并不是晏鸿音之前所想的那种双修。 这本心法乃是一门绝妙的上乘内功,从细根末节处晏鸿音不难窥见王怜花撰写它的目的所在。 因为功法另闢蹊径的缘故,想要练成此心法,必须在每相隔一个阶段时,与内力属性相生相剋之人同练。 二人相对而坐,掌心相抵,阴阳内力自掌心交融回流于二人体内,将二人体内原本极阴极阳的内力转化为更为温和内力属性,以此削弱内力对经脉的负荷,使得丹田与经脉内得以容纳运转更浑厚的内息。 玉罗剎与晏鸿音两人体内都还各自留有两个窍穴的金针封窍,但没有完全把握前,两人都不敢轻易拔除。 晏鸿音内力属阴,又因为审恶杀伐多年,内息锋锐,攻击性极强;玉罗剎内力属阳,带着沙漠荒原特有的灼烧烈焰。 这册子上的双修功法,几乎可以说是王怜花特意根据两人情况所制。 晏鸿音的功法乃是王怜花当年为了压制她体内毒素亲手所写,王怜花自然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晏鸿音迟迟未曾冲击宗师大圆满的顾虑,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试探出了玉罗剎功法的特点及问题所在。 但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重点,倒并不在这里。 晏鸿音抬眸,玉罗剎一直静静看着她。 这本功法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若同练之人为知己好友,内力拉扯间不免客气生疏,计较得失;若同练之人为亲属长辈,内力运转则下意识会有照拂回护之意。 只有爱侣夫妻二人同练,才能领悟到内息水乳-交融时的心意相通,彼此眷恋中的互相扶持,方能将此功法的妙处发挥到极致。 且因为阴阳属性的内力乃是当世最极端的两种内力属性,内力交锋之时会对经脉造成冲击。 因此练功之时需衣物敞开,肌肤之上不留遮蔽,使得内力交融的热气得以及时发散,否则内息回阻,滞塞经脉,同练此功法的二人都有重伤或暴亡的危险。 ——晏鸿音与玉罗剎显然并没有达到能够真正心意相通,向彼此交託己身的地步。 晏鸿音倒是真的希望这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合欢宗双修之法。 两人都并非教条规矩下的君子淑女,身体的交合靠近并不难,真正对他们而言极其难得的,是对彼此完全信任,完全託付的感情。 因为不论是晏鸿音,还是玉罗剎,武功都是他们最为依仗的安身立命的存在。 他们如今的确对彼此有情爱,却又……并没有那么纯粹。 晏鸿音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低声问他:「你可以吗?」 出乎晏鸿音预料的,玉罗剎并没有沉默或否认,而是用一种缓慢的,诚恳的,坚定的语气道:「我想试一试。」 晏鸿音感觉得到玉罗剎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如火焰般灼灼的炙热。 可她却回答不出那一句「我也可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做不到。 他们二人,先动了别样心思的是晏鸿音,可最先栽进去这场阴差阳错的却是玉罗剎。 玉罗剎这个人,看似阴晴不定,正邪难辨,却从不压抑自己的感情,想要什么就去抢,抢不到就去磨,其实最是纯粹,在他身上有种和西门吹雪追求剑道时相同的殉道感。 他可以因为当年关外受到普通百姓的恩惠而在功法大成后建立罗剎教庇护部落,也可以因为年幼流亡时受尽没有权势的苦楚而追求手握大权的肆意张狂,但当他认为晏鸿音比那些都更为重要之时,他亦可以因为晏鸿音的态度将经营了十几年的罗剎教排在次要。 他对晏鸿音的态度变化与感情积累,每一分每一毫都不毫吝啬、毫不遮掩地展示给晏鸿音看。 可是最先招惹了对方的晏鸿音,却因为自年少时起便身处锦衣卫,见惯了世人悲欢离合,看多了浓情之后的凉薄,信任之后的背叛,因为玉罗剎的身份与曾经的作为,她对玉罗剎即使有心动,有喜爱,有欣赏,给予他独一无二的放任、回护,却永远对他存着一丝怀疑与警惕。 怀疑浓情蜜意之后的凉薄,警惕信任亲近之后的背叛。 锦衣卫指挥使从来是内敛深沉,计划周密,控制欲极强的存在,她用强权去镇压作恶之人,用武力去威慑以武犯禁之人,但同时她也将最开始那个纯粹的自己深深埋藏起来,不露一丝一毫的弱点在外。 两人之间,一直是玉罗剎收敛自己的锋芒来包容晏鸿音,他卸下自己的武器表明自己的善意,藏起自己的獠牙证明自己的无害,却始终无法改变他在晏鸿音心中危险勐兽的形象。 晏鸿音骨子里那种经年累月长成的多疑与孤独,此时被尽数掀开来炙烤在阳光下。 她镇压深渊太久,凝视深渊太久,纵然她的人生因为未曾有过极致的绝望与刻骨的情绪,她也因为接触黑暗面太多而对世间人性产生了隔阂。 第130页 她所修炼的功法原本便需要少喜少悲,少怨少怒,因此她将自己重重包裹在盔甲中,吝啬流露情感,付出的感情越少,在被辜负背叛之时便不会悲愤怨怼。 一如她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自幼一起在师父膝下习武长大的师兄,对他们发誓维护道义的背叛,对她毫不留情的追杀与构陷。 晏鸿音第一次避开玉罗剎的眼神,她匆匆说了句「回房研究给无情的药方」,转身快步离开。 背影多少带着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将背后那道温柔而灼热的视线,遗落在了冬日被雪濡湿的地面上。 玉罗剎并不意外晏鸿音的迴避。 晏鸿音性格的复杂与神秘让他沉迷,与她在一起时针锋相对的刺激开怀令他沉沦。 现如今他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更多更多之时,晏鸿音的这些特质,便全都成为了阻拦他靠近的坚硬围墙。 他双臂环胸靠着门柱,抬眸看向远方天际一片雪白中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山峦。 许久,清浅无声的嘆息自唇瓣溢出,化作白雾消散在冷风中。 *** 第二天,特意给晏鸿音留出空间没有回房,跑去静室打坐的玉罗剎早早起来准备早饭。 然后就发现晏鸿音带着那盆刚种出来的草和西门崽,连夜从家里跑了。 跑了。 ——连平日里出门会带在身上的暗器药瓶都来不及捞几件。 玉罗剎站在院中,静立了良久,着实被气得笑出了声。 从房里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的花崽缩了缩脖子,整只崽又缩回了房间里,准备晚一点再出去洗漱练武。 玉叔笑得……有点可怕。 两刻钟后,花满楼被叫出来吃饭。 他看不见玉罗剎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玉罗剎身上压抑着的气势,吃饭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吃着吃着,玉罗剎身周的气场忽然平和了下来,他甚至将汤里的鸡翅根夹给了花满楼,恍若家中无事发生一样,笑道:「这只鸡今天炖得还挺软烂的,阿楼你尝尝。」 花满楼听见玉罗剎的语气情绪都平静了不少,好像忽然想通了似的,甚至开始心情颇好地哼着不地道的江南小调,动了下耳朵尖,试探性地开口:「玉叔,我们要去找晏姨和哥哥吗?」 晏姨居然会一声不吭就离开,也不知道玉叔和晏姨昨天是不是吵架了…… 不过玉叔这么粘着晏姨,肯定会找上去的吧? 这么想着的花满楼,就听到玉罗剎轻哼了一声,开口道:「去找她做什么?我们直接去京城。」 「京城?」才回来没几天的花满楼一脸茫然。 「不是现在,过半个月再去。」玉罗剎面上虽然在笑,舌根却顶着后槽牙微微用力,「玉叔我啊,要准备点东西。」 「原本是想着感情圆满了成亲,是锦上添花,再美满不过。」 「但现在看来……」 「对付这种滑不丢手的小乌龟,还是应该早早昭告天下,把名分定下来人套牢了,再徐徐图之……」 「方、为、上、策。」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面一字一顿挤出来的。 *** 被二半夜从被子里挖出来打包带走的西门吹雪,此时坐在晏鸿音身前,两人一马正飞快疾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西门吹雪的怀里还抱着一盆在劲风中瑟瑟发抖的金线小草。 默默侧了下身子,用衣袖替药草挡开迎面打来的寒风,西门吹雪几次想开口都被灌进嘴的寒风强制合上了嘴巴。 终于,在临近晌午,快马跑出金陵地界一大截的晏鸿音放缓了马速,在不远处的驿站勒缰停马。 西门吹雪抱着花盆,抬头看向吩咐驿站马商换一匹耐力强些的马匹后,正准备拉着他去吃饭的晏鸿音,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浮现出一丝瞭然,耿直道:「师父,你是不是在躲……」 「胡说!」晏鸿音伸手捏住了西门崽的嘴巴,表情严肃认真,语气义正言辞。 「阿楼种出的药草对一个身负沉疴的病人很是重要,那人是天下有名的名捕,与为师有旧交。为他解毒本是多年前便应下的许诺,如今既然有了药材,救命之事迫在眉睫,不应有半分马虎懈怠。」 「此番前去京城,阿雪你除了跟在我身边学习医术,每日早起练剑不能懈怠,平日仍要时时刻刻运转体内心法,明白了吗?」 谈及练武,西门吹雪的表情端肃起来,将方才想要问的话抛到脑后,认认真真地应答:「是!」 晏鸿音暗地松了口气。 低头又看到西门崽那与玉罗剎有七分相似的脸蛋,心虚之下眼神滑到一边。 怎么都出来了,身边还尽是那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对,这功法,就是杨过小龙女练的《玉女心经》改良升级版!由老父亲王怜花呕心沥血,亲手打造xd 一边码字嘴角逐渐上扬起兴奋的弧度.gif ———— 感谢在2022-11-01 23:48:06~2022-11-02 23:0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可爱多 16瓶;虞昧小哥哥 10瓶;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与锦衣卫铺开到各地州监察百官,先斩后奏的性质不同,诸葛神侯府的诸葛正我是完完全全的保皇党,也是明面上处理朝廷与江湖可能存在的纷争、并且也同样肩负维护皇城秩序与帝王安危的重臣。 第131页 诸葛正我座下四个徒弟,四大名铺之名传遍朝野江湖,当地衙门或是六扇门碰上疑难诡异或是无法继续调查的案子,比起名声颇为神秘兇悍的锦衣卫,还是会选择第一时间上报给神侯府来查探。 晏鸿音作为帝王麾下另一个责任相似的组织首领,为了避嫌,她是有意避开诸葛正我与他府中弟子的——倘若让帝王知道她与诸葛神侯府有旧,这可真的便如同一柄铡刀悬在了两人的头颅上方。 但让晏鸿音没想到的是,为了治疗大弟子无情的双腿与身中之毒,诸葛正我一直在明里暗里找寻各地名医,而就在某一天,他找上了晏鸿音。 晏鸿音这个大夫并不如何医治江湖之人,但是达官贵族,世家子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行走江湖的,还有一些通过各种人情求到晏鸿音面前的真正的武林正道君子,晏鸿音也救了不少。 可以说,锦衣卫暗部指挥使这个身份有多让人闻风丧胆,心生恐惧忌惮,晏鸿音这个神医的名头就有多令人趋之若鹜。 只不过晏鸿音行医一向低调,被她医治过的人基本上都不愿意透露她的行踪及长相,真正有意寻找找上门的病患其实很少,大多数都是靠着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繫才能将消息递到晏鸿音面前。 而诸葛正我当初通过他人牵线搭桥将求医信交到晏鸿音手上的时候,晏鸿音当时恰好和查案的无情被丢进了同一个暗坑里。 ——区别只在于,晏鸿音是明着上山採药,暗地里调查一起私铸兵器的案子,这山洞恰好是个出口;无情则是为了查一起义庄尸体离奇消失的案子,被人暗算掉了进来。 后面晏鸿音这个身份就与诸葛神侯府有了交情,但顾忌到身份泄露的可能,晏鸿音并没有加深这样的交情,只是应下了对无情的医治允诺。 所以这也是晏鸿音第一次踏入诸葛神侯府。 神侯府有四座楼,分别由诸葛正我的四个徒弟镇守看顾,无情所镇守的小楼里藏有珍宝画卷书籍孤本无数,楼内精巧诡谲的机关遍布。 虽不会武功,双腿无法行走,但无情的机关与层出不穷的暗器已经做到了令江湖众人无比敬畏的程度,可想而知无情此人的心智之坚定,性情之强韧。 无情这段时间恰好就在京城,但晏鸿音来的太过匆忙,在接到晏鸿音的拜帖之后他甚至都未曾来得及准备,晏鸿音就已经带着徒弟来到了神侯府大门前。 「晏大夫,此番真的是太麻烦您了。」 无情虽已过而立,但因为身负奇毒且双腿不良于行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瘦,坎坷多舛的经歷让他的五官呈现出一种锐利如刀锋般的冷漠,但是在面对晏鸿音时,他的眉眼间还是流露出了些许温和笑意。 站在马边的晏鸿音将西门吹雪从马上端下来,将他怀里的花盆转手塞给无情,然后替一路上死死抱着花盆导致双臂有些僵硬地西门吹雪揉了几下胳膊穴位。 这一路快马加鞭,晏鸿音是习惯了,但是西门吹雪毕竟年幼,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这就是你的主治药材,虽然小了点但是药性很不错。」晏鸿音心里装着事儿,自然也不欲同无情客气,直接道,「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我这次的诊金可不便宜,盛捕头到时候记得付便是。」 西门吹雪倒是特意看了两眼无情。 作为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无情的名头他也是听过的,而且无情的遭遇其实与他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只不过他更为幸运地及时遇见了舅舅和师父。 马匹被下人牵走,无情小心呵护着毫无知觉的膝盖上放着的花盆,驱动轮椅与一大一小往神侯府中走,闻言十分认真道:「晏大夫医治之恩无情铭记于心,不论结果如何,但凡晏大夫有所驱使,定然万死不辞。」 无情的承诺自然是重若千钧的。 但他也并非是贸贸然给出自己的承诺。 这位晏大夫的脾气性情及身份背景他们自然是查过的,一个不同武林江湖有交际的大夫,平日里虽然会医治一些身份敏感的贵人,但却从未牵涉朝政之事,可以说是一位全然知晓自己想要追求什么的神医。 「嗯……难办倒是不难。」晏鸿音沉默了一下,「不知神侯可在府中?」 无情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晏鸿音,回答:「世叔这两日都在宫内,若晏大夫有事,恐怕要等上两日时间了。」 「没事,我先开始为你解毒,我的事不急,等神侯回来再谈便是。」晏鸿音知道诸葛正我在宫里做什么。 皇帝身边的暗卫一半出自锦衣卫,一半由诸葛正我调-教,这人多半是最近去干这个了——曲雅大公主招婿在即,别人不知道要招来的是什么人,诸葛正我作为皇帝亲信,不可能不知道。 在这段时间里,京城的安防恐怕都要上调好几个层次。 无情将师徒俩安排在了距离小楼很近的一处独立院子里。 「小楼内还有些关于医术的孤本珍籍,晏大夫若有兴趣也可翻阅一二。」无情递给晏鸿音一个令牌,「只不过师父的贵客近日也居住在神侯府,经常会在小楼出入,晏大夫若是碰见也无需太过紧张。」 晏鸿音接了令牌收起,无情的手便转动轮子就准备离开。 毕竟晏鸿音与这个孩童的模样一看便是快马赶路过来,没道理今日便要费心诊治。 第132页 结果话音刚落,站在院子前的两大一小就这么直直碰上了方才还在话中提到的「贵客」。 这个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儒雅随和的男人,宝蓝色的袍服十分贵气雅致,与其说是江湖人,倒不如说是什么王公贵族,但无情却在这人初初来神侯府时与诸葛正我过招时不落下风,身法极其玄妙,武功深不可测。 「王前辈。」 无情也着实没想到这位白天里并不会出现的前辈,就这么巧出现在他话里提到之时,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警惕。 晏鸿音看着面前这位「王前辈」,嘴角一抽。 躲到神侯府来结果直接和女儿当面撞上的王怜花:「……」 怎么说,这父子两个躲人的方法还挺千篇一律的。 专从瞅着诸葛神侯府薅。 ……不过也是,现在锦衣卫和罗剎教两方势力都扫不到痕迹的地方,也就只剩下诸葛神侯府了。 以无情的敏锐很快意识到两人之间诡异又尴尬的气氛,眼眸微微垂下,而后笑道:「晏大夫与王前辈可是认识?」 王怜花没说话,看向晏鸿音。 他并不清楚晏鸿音以大夫的身份前来神侯府是因为什么,所以便将主动权交给了晏鸿音。 晏鸿音顿了顿,朝王怜花唤道:「……师父。」 其实说王怜花是晏鸿音的师父,并没有什么不对。 事实上,晏鸿音的爹爹娘亲,都算是晏鸿音的师父——用同一个身份的那种。 王怜花却是因为这一声师父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小音儿既然都认师父了,那距离认爹爹也不远了对不对! 「小……咳,阿音你怎么会来神侯府?」王怜花因为晏鸿音的眼神将涌到嘴边的称唿咽了下去。 「阿楼意外种出了金丝素缠草。」晏鸿音指了下无情腿上放着的那盆乍一看并不起眼的小草。 王怜花当然知道金丝素缠草是什么,正因为他知道,他才觉得诧异。 他靠近两步仔细检查了无情膝上的金丝素缠草,眼神闪烁了一下,看向晏鸿音:「我那还有些之前搜罗来的种子……」 晏鸿音无语:「那您回头自己去和阿楼讲罢。」 总不能让七岁大的孩子天天闷在家里种草药。 无情虽然吃惊于晏鸿音与王前辈的关系,但这位王前辈本就身份来歷成谜,世叔吩咐过不可怠慢不必深查,想必也是知道些许的。 心下想着将府中直视修书一封送入宫中,无情看出两人并不像当着他人的面叙旧,于是便带着那盆金丝素缠草驱动轮椅离开了小院。 将西门崽赶去补觉休息,待到院子里只剩下她与王怜花两人时,晏鸿音率先开口:「您前阵子去了关外?」 王怜花并不意外晏鸿音知道他的行踪。 他从阿飞口中知道了白飞飞的葬身之地,但崑崙雪山绵延数千里,怎么可能找得到一具埋藏多年的白骨,王怜花前去也不过是拜祭故人。 但他却是从白飞飞与阿飞昔日住处的暗格中发现了一些东西,为此,他特意甩掉了身后各方盯着他的尾巴,独自一人轻功快马去了一趟楼兰遗蹟。 当年快活王曾占据那座古城为祸四方,王怜花身为其亲子对那里自然十分熟悉,但是自从快活王与云梦仙子同归于尽后,王怜花便再也未曾踏足过那里。 如若不是白飞飞留下的东西,王怜花根本不可能发现,昔日快活王占据的楼兰遗蹟,根本就只是一个外城的幌子,真正的楼兰古城竟然在与那处遗蹟有一个对外通道相连的另一头。 「他在关外养了一座城,这件事你可知晓?」王怜花注视着晏鸿音的神情变化。 昔日楼兰便是大国,如今关外的三十六小国,与其说是国,不如称作部落,一处地方聚集百姓不过百数,可是玉罗剎如今养起的这座城,百姓数量之多已达万人,城中百姓不止有异族,甚至种植、通商、铸造应有尽有,五脏俱全。 玉罗剎这是明面上立了罗剎教,背地里用罗剎教搜罗而来的金银财宝名副其实地养活了一座城。 就算玉罗剎没有屯武铸兵,他这样养了一座城的百姓,掌控了一座城的事实,一旦传入皇帝耳中,皇帝对罗剎教的态度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平和。 ——这几乎已经是意同谋反了。 就在王怜花查到这件事之后,他就已经后悔将那双修功法给玉罗剎了。 「知道一点。」晏鸿音直言,「一直想亲眼见一见。」 这件事其实并非晏鸿音查到的,而是玉罗剎自己对晏鸿音报备的。 王怜花却是嗤笑一声。 「他有告诉你,那座城有多大么?」 晏鸿音沉默了一下,挑眉。 王怜花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晏鸿音移开视线,思忖了一下,道:「那便的确有些难办了。」 希望日后陛下得知详情,不会太过反应激烈罢。 晏鸿音透露给皇帝的信息并非错误,而是有意隐瞒了一些,等到皇室与楼兰的和亲尘埃落定之后,楼兰不论是作为属国还是邻国,与大明友好的名声便是板上钉钉,至少几十年内楼兰的安宁是有了。 王怜花见晏鸿音的态度如此平和,心下一转,想到京中曲雅公主议亲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顿时福至心灵:「你算计他?!」 第133页 晏鸿音没承认也没反驳。 王怜花想通了一茬,之后的事便全然通畅起来:「你与他做了约定……是和亲?」 皇帝不可能贸贸然这样给晏鸿音议亲,除非是曲雅公主的亲事对于晏鸿音、皇帝、朝廷、楼兰而言都是一件互利共赢的事。 虽然不知道晏鸿音为何会如此相帮楼兰,王怜花直觉不可能是玉罗剎的缘故这么简单,但晏鸿音的谋略眼界王怜花是素来不担心的,在这方面,晏鸿音可以说有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王怜花又将一开始的话题转回来,纳闷道:「这样说来,你来京城也该回宫才是,来这里做什么?」 晏鸿音的表情一僵。 王怜花顿时想到那本双修功法,眼神耐人寻味起来。 「他将功法交给你了?」 「……」 「哦,他想试试看,但阿音你觉得不太行?」 「……」 王怜花两个问题下来,晏鸿音已经隐隐有后退回房的冲动了。 「所以,让我想想……」 王怜花饶有兴趣的绕着晏鸿音走了一圈。 「阿音你不会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傢伙的求爱,所以直接……跑了?」 晏鸿音有些招架不住一猜一个准的王怜花:「……」 王怜花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晏鸿音的身上,在她小腹处停留了一瞬。 作为过来人,深受其害的王怜花表情怪异地,犹豫着开口:「带着孩子跑的?」 晏鸿音眼神颤动。 王怜花脸色大变:「你——」 瞬间反应过来的晏鸿音当即截断他的话,表情狼狈道:「我带着阿雪出来的!」 是这个孩子啊。 王怜花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想了一下,试探道:「其实有了也没事,孩子的父亲不重要,爹爹会帮你的,所以……」 晏鸿音深唿吸,咬牙道:「没有!」 王怜花脸上有些尴尬。 实在不是他想得多,而是当年他着实是深受其害。 还好小音儿在这点上不随她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2 23:04:24~2022-11-04 14: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764035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764035 28瓶;楚漓霜 2瓶;柚子酱 1瓶;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诸葛正我接到无情送来的信,第二日便回了神侯府。 神侯府上下不知道那位「王前辈」的身份,诸葛正我却是知道的。 早年他也算是与王怜花有过几面的交情,王怜花此次不请自来直接闯入神侯府虽并非与他约好,但王怜花借住神侯府对京城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诸葛正我好歹能盯一盯这位早年翻云覆雨,后来改邪归正的人物。 当然,他也存了几分私心想请动王怜花为无情诊治一番,结果没想到那位晏大夫竟然会是王怜花的徒弟,这可真是…… 「晏大夫,老夫听闻崖余说到你似有事需委託神侯府?」 晏鸿音牵起嘴角,徐徐开口:「本宫的婚事劳烦神侯连日操劳,本应不该再劳烦神侯,但此事事关重大,却又非神侯府不可,恰逢金丝素缠草成熟时机凑巧,本宫便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了。」 诸葛正我的瞳孔骤然紧缩,脑中无数条原本散落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最后指向的结果让这位在朝大权在握的神侯也难免喉中晦涩。 曲雅大公主乃是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事,是前不久他受帝王之令护卫时偶然得知。 曲雅大公主此番择婿,已然定下的驸马乃罗剎教教主、昔日楼兰遗脉玉罗剎一事他也知情,但……诸葛正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两重外表看来毫不相干的身份,竟然与早年同神侯府结缘的晏大夫也是同一个人! 「阁下……阁下真的是给老夫出了好大一个难题。」诸葛正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现如今知道了晏鸿音的身份,却还要帮忙遮掩,因为他不能让帝王知道诸葛神侯府与锦衣卫指挥使有交情,否则帝王疑心之下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无法预料。 「神侯一心为国为民,我也定然不会刻意为难神侯。」晏鸿音换掉自称,态度谦和,「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为私情之故,并未涉及朝政,还请神侯安心。」 诸葛正我哪里能安心,他根本就不想知道这种内情。 联想到无情信中所说这位与王怜花的师徒关系,皇室之前关于梨妃不受宠的某些传闻又钻入诸葛正我的脑中。 「阁下便直说罢。」诸葛正我抬手捋了下白须,压下眼中的情绪。 晏鸿音眼中亮光闪过:「我想要借神侯府之口,散出曲雅大公主便是名医晏鸿音的消息。」 诸葛正我沉默不言。 他并不想应下此事,不想参与进任何晏鸿音正在计划算计的事情里。 晏鸿音也不急,就这样等待诸葛正我表态。 良久寂静过后,诸葛正我缓缓开口:「锦衣卫暗使遍布各地,想要散布消息比之神侯府方便隐秘太多,为何阁下要捨近求远呢?」 「自然是因为,锦衣卫与江湖的关系,比不上神侯府在江湖之上的威名。」 第134页 诸葛正我微一愣怔。 晏鸿音是想让这消息从江湖中传出? 「神侯所想实乃多虑,我方才便言此番不过是为私情,与朝堂无关。」晏鸿音笑了笑,「朝中夺嫡之争将近尾声,不论是大公主还是锦衣卫,都不会牵连其中。我只是想用名医晏鸿音的名声,去稍稍护一护内子罢了。」 内子……? 诸葛正我着实是反应了半晌,这才想起那天晚上在陛下寝宫,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称唿罗剎教教主时用的便是「内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老爷子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玩的这一套,只觉得头疼。 晏鸿音见状,下了一剂勐药:「之前在下曾检查过无情捕头的身体,金丝素缠草虽能解毒却对无情捕头的双腿没有增益,但昨日师父曾言,他有办法让无情捕头的双腿可以重新站立。」 诸葛正我勐然抬眸:「此话当真?!」 晏鸿音:「不过无情捕头的双腿沉疴已久,哪怕是师父与我联手医治,也不过只能恢復到少时间脱离外物站立行走,并不能完全同常人无异。」 「……这便已然足够了。」 诸葛正我表情复杂地低语。 四个徒弟中,无情乃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倾注心血最多的徒弟,这么多年来几乎是如同亲子一般。 晏鸿音如今将这样的筹码放在他的面前,实在无法说一句不诱人。 「神侯应当明白,比起神侯,我更不愿意陛下得知你我二人有交。」 …… 在被世叔唤来说让晏大夫与王前辈联手为他医治双腿时,无情并没有太多波澜。 体内毒素这些年来被封在双腿中,除却令他更容易生病之外倒也还算安分,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当晏大夫伸出手检查他的双腿,之后与王前辈交谈几句之后,说出能治的话语后,无情的耳边便轰然一声,周遭的声响都朦胧下来。 他死死攥住轮椅的扶手,勐然看向站在一边的诸葛正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诸葛正我站在大徒弟的身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无情的手臂,眼神安抚。 「不过这个治疗的过程会有些痛苦。」晏鸿音道,「无情捕头的双腿经脉堵塞太多,骨骼也闭合畸形,若要医治,必须要再度打断重新生长接合。」 不得不说,她与王怜花的医术差距还是有的。 早年她不是没有看过无情的双腿,但是当时碍于毒素,她得出的结论就是这双腿已经全部坏死,无法再重新激发活力,但是经过王怜花的悉心点拨,晏鸿音硬是从全然堵死的思路里找出了一条突破口。 不过她直觉并不想询问,王怜花是如何会这般了解人体经脉復生构造的原因。 王怜花也没有详细说的打算。 自家女儿再怎么说现如今也是锦衣卫的头儿,让他去说当年那些打断人四肢研究医术的事儿,这不是明摆着影响父女关系? 小音儿只要知道爹爹很厉害这件事就可以了。 一旁的王怜花束手而立,面上神情是十分符合这张面皮的儒雅随和。 无情抿唇,轻声道:「晏大夫,我的双腿早在多年前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哪怕如今就算直接一把刀砍下来,他也是感觉不到痛楚的。 晏鸿音看了他一眼,道:「毒素去除之后,你被毒素麻痹阻塞的经脉会恢復少许知觉,之后我们会为你调理身体,直到你的双腿恢復到一定程度,才会进行接下来的过程。」 可以说,打断重新生长的这个过程,必须要在无情本人清晰感觉到痛楚,能够给出医者双腿感知反馈的情况下。 无情的眼神一颤,扣在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到几乎泛白。 仅仅过了两个唿吸的时间,他便毅然决绝道:「那便麻烦晏大夫与王前辈了。」 *** 开始对无情的治疗之后,原本住在诸葛正我隔壁院子的王怜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晏鸿音所在的小院。 西门吹雪实在是一个十分好教导的徒弟。 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在剑道一途的领悟力超乎常人,并且自制力极强,不过十岁的孩童就已经能每日自觉坚持枯燥乏味的基础剑法练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的放弃。 这也让晏鸿音多出了更多时间来同王怜花学习。 如今两人的身份说开,王怜花自然是不吝啬将自己所学尽数传授给晏鸿音的,他是个天才,会的东西极其驳杂,但好在晏鸿音也是个天才,哪怕王怜花教导的东西多生僻繁杂,她也能极其快速地理解,甚至举一反三。 这让王怜花兴起一股骄傲的同时,再度体会到后继有人的欣慰畅快。 只不过有两个方面,晏鸿音是半点都没能从王怜花那里继承下来。 一是易容。 被称为千面公子的王怜花,易容一道是他最为出众的手段,但晏鸿音却是极其不适合此道。 也不是说晏鸿音的领悟力有问题,事实上身为医者,晏鸿音学起易容来比起旁人更加得心应手,但问题在于——晏鸿音的气场和眼神。 晏鸿音就像是一把刀,有着自己的弧度与温度,哪怕换掉无数张没有丝毫破绽的脸,熟悉她的人依然能从眼神神态中辨认出她来。 不过好在晏鸿音虽然不能做到千面千人,但是伪装成西域风情与冷面侠客还是能做到的。 第135页 这第二点嘛…… 王怜花递给晏鸿音一小罈子酒:「阿音,相信爹爹,酒量这种东西,喝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 晏鸿音将酒罈子拨到一边,继续研究王怜花前两天写下的毒方,淡然道:「十七岁那年我连着一个月每夜两杯烈酒,后来险些在一场任务中因为恍惚而失手。」 王怜花:「……」 他不理解。 他与阿音的娘亲两人虽然算不得是什么千杯不醉,但是江湖儿女月下拼酒的事时常发生,两人的酒量都是相当不错。 怎么到了小音儿这,便成了三杯就倒? 晏鸿音自从知道自己的这个弱点,在刻意训练改变无果之后,便十分注意饮酒的量,不论何时都不会饮下超过两杯的酒。 只要不到第三杯,她就还能保持清醒。 王怜花于是放弃了锻鍊晏鸿音酒量的想法,自己倒酒喝,一边喝一边道:「那双修功法阿音是如何想的?」 「实在不行,爹爹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王怜花仰头喝下一杯。 他在乎的自然只有晏鸿音,至于玉罗剎能不能突破,会不会走火入魔翘辫子与他何干? 要是真没了,王怜花说不准还得努力压下自己去坟头烧香的雀跃。 晏鸿音放下手中的东西,想了许久,开口:「关于摄心术,我有些事想要请教您一二。」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成~我去写零点的更新啦!么么啾 ———— 感谢在2022-11-04 14:58:26~2022-11-04 17:5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丸酱 1瓶;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这些日子京城之中暗藏动盪,因为无情的要求,晏鸿音加快了诊治的时间,在用药上便重了不少。 拔除毒素本就是带着兇险刻骨的痛楚,但无情却十分享受这样能够感受到双腿存在的痛苦,哪怕每天从晏鸿音院中离开之时都需要小童帮忙推动轮椅。 这几日京城中的江湖之人突然多了起来,一些暗影开始蠢蠢欲动,无情的三个师弟也从各地赶了回来。 倒不是因为无情医治双腿特意回来,而是因为诸葛正我急召在外查案的他们回京维护京城秩序。 追命是最先回来的,回来的第一天晚上翻墙就撞见了坐在房顶喝酒的王怜花,一时酒瘾犯了竟然同这位大佛称兄道弟,谈天谈地了一整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追命发现自己对这位客人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珍藏在楼里的酒有一大半都被套出去给新认的朋友喝了,当即肉疼不已。 不过在他知道这位客人是替大师兄诊治之后,所有的肉疼非但化为乌有,还另外从剩下的珍藏里又巴巴送来了几罈子。 王怜花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妙,无情接下来的诊治都由晏鸿音接手,他便索性同追命喝起酒来,就连随后回来的冷血也没逃过两人的荼毒,被平白灌了个烂醉,躲在房里两三天都没出来见人。 铁手却是带着案子回来的。 铁手主办的这一场案子原本只是桩无头尸命案,但顺藤摸瓜越往下查越是拔出一堆烂泥来,其中与京城近日来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更是涉及到户部。 正巧接到神侯府的召回令,索性便带着证据快马回京禀报诸葛正我。 被牵连的乃是户部侍郎刘广原,其实铁手并没有找到确凿钉死刘广原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 就在他思忖着要不要用些手段引蛇出洞时,刘广原却面露惊恐之色连滚带爬找上神侯府说要自首,只说要神侯府一定保他性命无忧,哪里还有半点前些日子问询时倨傲不屑的姿态。 铁手问询出这户部侍郎刘广原背后乃是大皇子,如此大的牵扯他也难以抉择,便回来询问诸葛神侯。 诸葛正我却只是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与大弟子无情对视一眼之后,便让铁手提了那前来自首的刘广原带去户部侍郎府。 「大师兄,三更过了。」铁手靠在圆形的栏杆上,这一路上他就憋着疑问,但是无情一直都是垂着眼思索的表情,让他也有些不好问,「咱们等的人这是睡过头了?」 「时辰未到。」 无情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腹在表面缓缓摩挲,今日他需要出门,晏大夫便允许了今日稍作歇息,明日再度施针。 铁手看了眼刘广原。 他是不知道他们押着刘广原在刘广原府上等什么,神侯府的其他捕快也不知道,但显而易见的——表情淡淡冷静耐心的无情知道,神色越发惶惶几次想要挣脱束缚撞柱自-杀的刘广原也知道。 街上更夫的声音传来,一次,两次,待到几个时辰过去,五更天初至之时,街道上突现一阵马蹄声,地面的微微颤动在寂静的夜里循着风,越来越近。 原本双手抱胸的铁手缓缓放下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用力,蓄势待发。 四人之中,他的内功最强,也同样的,他并不藉助利器兵戈之锐,他的一双手就是最好的武器。 无情抬眼望去。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身着玄色飞鱼服,面上罩有玄色金属面具之人鱼贯而入,手指握住按握住腰间的绣春刀,面具下方露出稍稍能看出些不同特徵的下半张脸,却是全然抿唇冷然的姿态。 第136页 ——镇抚司锦衣卫。 被捕快按压着的刘广原早已经瘫软在地,汗如雨下,他惨白着脸伸手朝着旁边的捕快连声哀求:「我-草菅人命,杀了很多人,还买官卖官,制造冤假错案……快!让我下狱啊!带我走啊!你们在等什么?!能说的我都说了!全都是别人指使我-干的!!」 「刘大人急什么?」 身着红色蟒服的锦衣卫缓步而来,气势锋锐沉冷,嗓音低沉冷冽。 「看来,刘大人对锦衣卫此番办的案子的确知之甚详。」 「是担心本官来了审出些什么刘大人不能招供的东西?」来人信步越过绑缚双手跪在下首的刘广原,「还是说,刘大人觉得自己会翻供之前供认的幕后主使,另咬他人?」 「锦、锦衣卫……指……指挥使……」 刘广原在看到这人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颓败下去,只觉得胃内翻滚,脑中唯余下一片空白。 此前所有的侥倖与挣扎,在看到这人时尽数化为灰烬。 大门被关上,锦衣卫们按着刀柄各自站定。 指挥使缓步走上台阶,在路过无情和铁手时略一颔首。 师兄弟在一顿之后也回以一礼。 同在京城,这却是神侯府第一次与锦衣卫办案相撞,也是头一回亲眼看到这位传闻中真正执掌锦衣卫的暗部指挥使。 走到正厅的主位上坐下,指挥使的手指搭在扶手之上。 一声轻笑。 刘广原的手脚都开始细微的颤抖,那一声笑落在他人耳中微哑戏嚯,可却像是一道利刃狠狠刺进了他的耳膜里。 不能慌,他不可能查到的……殿下说过,一定能保他妻儿平安……一定可以…… 「刘大人这是在怕什么?」 指挥使称唿着大人,言语中却带着一种冷然的嘲讽,面具后的眉梢微动,真正的情绪却未曾露出半分。 刘广原的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大力挣脱开捕快的掣肘,直直冲着一旁的石柱撞去!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身影一动挡在刘广原面前,抬脚将人揣了回去。 「刘大人倒是心急。」上座的指挥使抬手一点点抚平袖口的褶皱,慢声道,「刘大人想要以死谢罪,本官自不会拦着,但是本官这,案子倒是还有些疑点未曾落定,就烦请刘大人稍后片刻,如何?」 随后语调一转,沉声道:「带上来。」 刘广原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铁手看到那被锦衣卫绑缚带来的四人时,眼睛一眯,低声对无情道:「是刘广原的妻妾儿女。」 刘广原看着院中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巴的妻妾儿女,怒急攻心,嘶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指挥使,下官所犯绝无连累族人之罪,莫非锦衣卫办案便是这般祸及家人,株连九族吗?!」 「祸及家人?刘大人这话怎么说的。下官此时断的,乃是另两桩案子,与大人何干呢?」指挥使缓慢道,语气里挟着波澜不惊的冷,「谁能想到这般的大家闺秀会是海沙帮的三当家,出身青楼的婀娜美人会是江湖有名的杀手毒蜘蛛?」 指挥使话音落下,冰冷的盐水就直接泼上了院中的四人,在两名女子隐忍的闷哼与少年少女的狼狈尖叫声陡然在院中落下。 一名锦衣卫出列,低头抱拳,冷声道:「禀大人,海沙帮在江南一带兴风作浪,为祸一方百姓,帮内训练杀手勾结朝廷命官排除异己,草菅人命,证据确凿。」 刘广原尖声道:「住口!!!」 锦衣卫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平稳:「全帮一百三十六名恶人已于昨日伏诛一百三十二,仅剩此四人尚未行刑。」 指挥使唇角微勾,抬手示意锦衣卫退到一边,轻声询问刘广原:「怎么,刘大人对此案有话要说?」 「我、我……我可以说出所有与我买卖的官员,还有……还有幕后之人,只求、求换我妻儿一命!」刘广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急促恳求。 他知道指挥使的目的就在于此,否则根本不必将他的妻儿带来这里。 他可以咬出一些人来,甚至以锦衣卫的办案手段,他可以泼脏水给那些私下里也不见得多干净的清流之臣,只要能换的他刘家的血脉留存,将来王爷成事,他刘家定然还有翻身之日! 「哦?看来刘大人有不少话想说。」指挥使的唇边延出笑意,却是话音一转,「可本官却不想浪费时间。」 刘广原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凝固在一起,瞠大了眼睛瞪视向上首红衣蟒服的武官,显得滑稽又可笑。 「此四人罪行可查清了?」指挥使淡声问。 那名退至一旁的锦衣卫再度出声:「刘李氏,原名李抚,海沙帮三当家,经供认,其手上人命共计一百一十四人,其中灭门十五家,拐卖妇女幼童用于调-教售卖者逾以千数。」 「小俏儿,位列杀手榜三十七名,暗杀人数不详,但据海沙帮帐本记载,其在两年间暗杀朝廷命官多达数十人,曾于丰沛县乐源村上游投毒,致使全村四十一人中毒,形似瘟疫,尽数丧命。」 指挥使的嘴唇微抿,只是细微的变化,整个人从方才压抑着的危险,一瞬间迸发出一种冷戾的杀意。 「动手罢。」 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 刘广原显然知道锦衣卫的手段,疯了一般地伸手要拽住指挥使的衣角,却被两名锦衣卫牵制拖拽到一边,直面即将被行刑的妻妾儿女。 第137页 「我说!我招供!!我背后乃是当朝二皇子!我有证据!我真的留有证据!!!」 指挥使脚下一顿,驻足侧首:「怎么办?刘大人供出幕后之人只有一人,便只够换你妻妾儿女中一人之命,刘大人想要选哪一个?」 刘广原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 铁手和无情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刘府门边,见指挥使出来,师兄弟齐齐抱拳。 指挥使驻足,眼神波澜不惊。 身后是被锦衣卫架出来,面色惨然两股战战的少年。 显然,他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活命的选择下,选择了那个自幼受宠的儿子。 只不过进了锦衣卫的犯人,死不了远比死了更痛苦。 「二位捕头可有要事?」 铁手看了眼自家师兄,又听到府中连绵不绝的悽厉惨叫声,不由道:「恶人作恶,自当按律法判处,指挥使这般判罚是否过于肆意残酷了些?」 师承诸葛神侯的四位名捕,无情最为坚忍重情义,手段诡谲,诸葛神侯曾说其「杀孽过重,过刚易折」;铁手性情沉稳温和,胸襟博大,办案虽铁手无情,但私下里却是四人里最为宽厚敦让的一个。 无情垂眸遮挡住的眸光微动,并没有说话。 指挥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真之语一般,笑了一声,反问道:「敢问铁捕头,一条命,要如何还一百之数?一刀之痛,何以平血流成河之怨?」 铁手并不是什么妇人之仁,他是公差,奉行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之举,指挥使麾下锦衣卫行事与其说是公差,更像是江湖帮派作风,未免有失朝廷威仪:「恶人伏诛便是告慰冤魂,指挥使又何必脏了自己的名声?」 世间有白天黑夜,锦衣卫亦有明暗之分。 明使监察百官,暗访各州;暗使铁甲覆面,修罗染血,送到暗使的罪人从来没有一刀毙命的痛快。 这做派神侯府早有所耳闻,师兄弟四人对此各执一词,而铁手就是其中最不认同这种极度趋近于私刑做派的一方。 「本官用一刀血肉告慰一道亡魂,以血还血,理所应当,谈何脏污?」指挥使的视线瞥过仍旧蹙着眉欲言又止的铁手,淡淡道,「神侯府与六扇门行事光明磊落,断百姓冤案,平江湖纷争,是为当世大侠。但是这世上有的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告慰不了的亡魂。铁捕头,你我各司其职,不必言及同归。」 说罢,指挥使抬步,不再理会身后二人与平府中的血腥惨叫,如来时一般缓缓步入黑暗。 「但刘广原的儿女……」 无情垂眸看着自己近日来已然有所復甦的双腿,这感觉就好似又回到自己全家被灭的那段黑暗之日,低声道:「刘府下埋着尸体,一半之数是京中这些年报案失踪的少女孩童,皆被虐杀于刘广原这一双儿女之手。」 这是铁手之前并没有查出的。 铁手双手握紧,愤恨道:「这家人简直是畜生不如!」 说罢,他拧着眉沉沉嘆出一口气:「这些人的确该死,但也应该罪由律法惩处才是。」 锦衣卫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草莽出身,在百姓眼中锦衣卫与六扇门一样是为朝廷公差,此种行事恐怕传出去更是会引得百姓惶惶,议论纷纷。 轮椅之上的无情却是轻笑了一声,说出自方才开始第一句话:「可那些身在悬崖之人,只会觉得畅快。」 …… 晏鸿音走出去不远,一直隐蔽在一旁看完全程的王怜花缓缓走到她身边。 晏鸿音看他。 王怜花耸肩:「说实话,小音儿,你这排场比起爹爹我当年还差了点。」 晏鸿音无言了半晌,才缓缓道:「怎么说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哪里能和你们这些魔教头子论长短。 王怜花朗声大笑,笑过之后道:「放心吧,今日这些足够了。」 *** 晏鸿音将无情腿上的金针收回扔进盛满水的铜盆中,自旁边取了一小瓶液体倾倒进盆中清洗金针。 无情已经能够凭藉自己的力量稍稍站起来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两息的时间。 他将捲起来的裤腿放下,忽然开口:「近日楼兰祭祀带族人进京觐见陛下的动静,不知晏大夫可有听说?」 晏鸿音与诸葛神侯达成的交易,诸葛正我座下其他三个弟子不清楚,但是无情却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了这位晏大夫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此番楼兰祭祀大张旗鼓求娶的公主。 晏鸿音这几日并未关注京城动向,但应当并未发生什么大事才对。 「什么?」她问。 无情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堪称揶揄的笑意,道:「楼兰族人对京城各处很是好奇,兼之陛下有旨要好生招待楼兰来客,礼部官员这些天便一直带着这些楼兰来客在京城游玩,而京城的百姓也从楼兰来客口中听到了许多……嗯,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晏鸿音眼皮一跳。 那种熟悉的,有人搞事的感觉出现了。 「无情捕头说的,可是曲雅公主微服成晏大夫在民间治病救人之际,遇到被奸人暗算奄奄一息的楼兰祭祀,不但出手相救还带回家中日日衣不解带、悉心照料,终于将生来体弱又身中剧毒的楼兰祭祀从阎王手中拉回。而楼兰祭祀在醒来后对晏大夫一见钟情,并且大肆展开追求的……爱情故事?」 第138页 王怜花自外面大步迈入,袍袖一甩径直拉了座位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晏鸿音,眼中满是揶揄。 晏鸿音默默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默念「玉罗剎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念了几遍之后竟然诡异地心平气和下来,十分淡定地问道:「他还干了什么?」 无情没忍住侧过头,无声耸动着肩膀。 王怜花却是没忍,大笑了好一阵,往后一靠抵在椅背上,两手一摊道:「那楼兰祭祀对晏大夫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自晏大夫回京后日日茶饭不思,夜夜难以安眠,近日听闻晏大夫的真实身份乃是当朝曲雅大公主,陛下又有意为曲雅公主甄选驸马,当即亲率族人带着几十车珍宝贡品入京……」 晏鸿音心底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不禁后退了一小步。 「诚达圣听,直言楼兰全族愿迎曲雅公主为楼兰女王,尊楼兰祭祀为唯一王夫,楼兰自此之后为大明属国,驻守大明边界,岁~岁~修~好~」 晏鸿音:「……」 她是那个时候对玉罗剎说过女王什么的话,但那种话,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理解为她是真的想当什么女王吧? 还唯一王夫…… 晏鸿音忍了又忍,一时间竟是气笑了。 鑑于自己与晏大夫并未相熟到打趣这种事的地步,无情见状便招来小童将自己推了出去。 王怜花笑够了才面色促狭地问晏鸿音:「怎么样,要不要到时候我下手狠一点?」 晏鸿音冷笑一声:「我最是喜欢他那张脸,您到时候照脸抡,打毁容了更好。」 王怜花笑得越发张扬,笑着笑着还不忘比了个了解的手势。 虽然王怜花知道玉罗剎这人惯爱拿乔演戏那副做派,可真正看见威力的时候,王怜花还是忍不住感嘆起来。 这种先斩后奏直接将军的戏码,看得王怜花是拍案叫绝,哪怕他仍旧看玉罗剎不顺眼,并且这几日越发不顺眼,但是作为过来人,王怜花只觉得这一招实在是妙! 妙极了! 作者有话说: 海沙帮的案子在第一章有提到~有始有终嘿嘿 玉罗剎(在作死边缘大鹏展翅):我不在阿音身边?没关系,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和阿音的爱~情~故~事~ ———— 感谢在2022-11-04 17:54:41~2022-11-04 22:1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愿咦 15瓶;莫羽雪 5瓶;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无情治疗的最后一个阶段结束,需要在榻上静养一段时日。 楼兰祭祀和曲雅公主的爱情故事很快就在某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有朝着其他州府蔓延的趋势。 晏鸿音到底是身经百战,早已经练就出在玉罗剎层出不穷的戏码下淡然处之的平和。 随着帝王为大公主曲雅择婿之日渐近,晏鸿音也开始准备回宫赴宴。 ——原本公主择婿并无这样的排场,但被玉罗剎这么大张旗鼓的一搅和,都已然到了国事的程度,按照礼仪规制,帝王需在宫中设宴宴请楼兰,作为和亲的公主,晏鸿音自然也必须出席。 这恐怕就是玉罗剎这么沉得住气,来京城四五天了都没有来找晏鸿音的原因。 曲雅公主虽并不常在后宫走动,但大公主的受宠却是有目共睹,毕竟这是陛下膝下唯一一个刚一出生便被赐予封地封号独具一殿的公主,真要论起来,皇子都未曾有这样的荣宠。 晏鸿音闭着眼坐在铜镜前任由女官折腾,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待到女官终于收手退到一边,晏鸿音睁开眼看向铜镜中明艷灼目,华贵万分的曲雅大公主,感受到头上动一下都会脖颈一沉的重量,欲言又止。 身边的女官唤来宫女奉上华服,低着头恭声道:「请殿下移步穿衣。」 宫女手中托盘上的华服光拎起来都能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 晏鸿音瞳孔一颤:「……」 这笔帐,她在玉罗剎头上记下了。 …… 「阿嚏!」 在侧殿候着的玉罗剎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旁边年长有些的男人顿时关切道:「阁下?」 楼兰城中上下尊玉罗剎为祭祀,他们并不在乎这位阁下对外是何人,他们只知道这位是他们这些原本居无定所,苦不堪言流民的救命神明。 此番祭祀传消息回去想要迎娶大明公主,城中百姓无不欢喜雀跃,几乎是用最快的时间披星戴月赶来为祭祀阁下打点前后,务必要确保阁下抱得美人归。 「没事。」玉罗剎揉了揉脸,嘟囔道,「一定是公主殿下想我了。」 「阁下与公主殿下当真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男人当即开口赞美,眼角眉梢都是真挚的笑意。 「那是当然。」靠坐在椅中的玉罗剎侧了侧脑袋,嘴角微勾。 旁边候着的宫女太监都是宫中老人,多少都见过曲雅公主的冷清模样,闻言心下无言表情微妙,只得将头越发低了些许。 …… 「陛下驾到——」 「大公主到——」 一身华贵冠服的曲雅公主跟在帝王身后缓步进殿。 公主乌髮间簇拥着的是珠翠相映的九翚四凤冠,冠后有鸾凤博鬓四扇,坠以珍珠,深青色的翟衣边缘滚红,织进云凤金纹,玉革玉佩等配饰加身,尊贵非常。 第139页 明眼人看到是身为大公主的曲雅公主却穿着形制等同皇太子妃的礼服,心思活络一些的,早已经私下眼神交汇,猜测帝王是真的如此宠爱这位大公主,还是因为大公主吸引来了楼兰的以属国名义供奉的利益。 关外从来都是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陛下这些年来开关口,倡贸易,无不彰显着对关外的重视,如今关外楼兰现世第一件事便是向朝廷投诚,有了楼兰在关外之地互通有无,朝廷当了一心腹大患。 但不可否认的,在皇帝未曾册立储君之前,曲雅大公主的地位已然凌驾于这些时日夺嫡争执不休的二位皇子之上,也是对朝中心思各异的大臣们的一记当头棒喝。 ——不论两位皇子争斗如何,胜负也不过便是皇帝一旨令下的事。 这天下终究是龙椅之上九五之尊的天下。 楼兰祭祀作为宴请的贵宾,座位在上座下首第一列,晏鸿音抬步上玉阶时转头看了玉罗剎一眼。 楼兰族人生于大漠,喜艷丽颜色,但与中原相同的是,他们同样以墨色、青绿为尊,不论年岁皆不束髮。 楼兰祭祀的长髮如同上好的绸缎,金色嵌朱红的髮饰勾在发间,细细编了几条长辫子的发垂在身前。 深青色滚金边的袍服罩在黑色的中衣之上,繁复华丽的项圈配饰装点脖颈,贴着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滑入肌肉间的沟壑,手指、腰间、腿间的金饰精美绝伦,无一不彰显着楼兰古国的底气与财富。 玉罗剎抬眸与晏鸿音对视,擦身而过间两人眼底均不约而同闪动着笑意。 晏鸿音目不斜视地端着大公主的礼仪越过玉罗剎,突然,传音在众目睽睽之下响在耳畔。 ——「卿卿,晚上老地方见~」 *** 这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戏码,晏鸿音从来不觉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是她还是换掉那一身华服衣冠翻墙出宫,趁着月色来到京郊两人初见的那间茅草屋外。 推门进去,玉罗剎还是那身楼兰祭祀的打扮,侧身躺在茅草屋简陋的床榻之上,长发逶迤,微卷的发尾垂在床边,金色的配饰叠在墨绿交错的礼服间,修长的手指间正捏着一枚飞蝗石垂眸打量。 乍然间,原本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因为这慵懒卧榻的风情美人——蓬荜生辉。 「阿音,瞧我发现了什么?」 听到推门的动静,玉罗剎抬眸而笑,扬起手指间的飞蝗石。 「你我初见之时,听闻你推门而入,当时我手上就扣着这枚飞蝗石,没想到过去这么久,竟然还在这。」 玉罗剎那时晕的猝然,便顺手将这飞蝗石藏在了床榻之间,后来他们二人离开的匆忙急促,玉罗剎竟也忘了这个小东西。 若是晏鸿音那时仔细检查过床铺,恐怕早早便会怀疑玉罗剎的身份。 晏鸿音反手将门关上,走近床榻将玉罗剎的头髮扒拉到一边腾出一个位置坐下,说道:「唔,当时我手中兜帽里的毒针倒是记不清用在了何人身上。」 玉罗剎当即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的伤心模样,哀怨道:「阿音怎的下手如此狠辣?」 晏鸿音垂眸捏着玉罗剎的下巴,轻声漫语:「远不及楼兰祭祀一棋将军的可怕。」 玉罗剎可不知道脸皮是何物,当即抬手握住晏鸿音的手腕,身子一转如同一条美人蛇一般钻进了晏鸿音怀中,舒舒服服枕在了晏鸿音的腿上,抬眼间一派风情万种:「追求者的小手段罢了,公主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晏鸿音身体一僵,旋即缓缓放松下来,被玉罗剎握住的手腕一转反扣回去,指腹滑过玉罗剎掌心:「你既然握刀,手心为何不见刀茧?」 玉罗剎那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当初一度严重干扰了晏鸿音的判断。 虽然敞开的衣衫露出形状饱满结实的胸膛,但当这人收敛气势装起来的时候,就是能给人一种柔弱姿态的玉罗剎闻言轻笑,手指指尖滑过晏鸿音的指腹:「阿音的手也是分外光滑没有丝毫破绽……是用了什么法子?」 「用了特制的脂膏,会有略微灼烧的痛意,不过效果尚可。」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玉罗剎眼睛一亮,话音一转说及自己的法子顺便搏一搏怜惜,「我那时金针封窍隐藏身份,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天衣无缝,我用砂石将手上刀茧尽数磨去,血肉肌肤再生便可柔嫩如初,谁也无法看出破绽来。」 简单直接又血腥粗暴,真真是十分玉罗剎的行为。 「粗鲁。」晏鸿音淡淡评价,手指轻点玉罗剎的手背,「下次要做什么先问过我,嗯?」 玉罗剎眉眼一弯:「好,都听夫人的~」 「阿玉。」 「嗯?」 「你想要什么样的大婚?」 「大婚啊……」玉罗剎闭着眼,鼻间满是晏鸿音身上白日里沾染上的清淡胭脂味,「貌合神离的亲咱们已经成过了,若是可以,我倒是很想经歷一番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婚事会是何种滋味。」 「不过如今这样也不错,若是以后还想再成一次亲,我们大可以回去楼兰再办一次~」 玉罗剎这人向来看得开,从来不拘泥执着于外物,对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从来抓的清晰明确。 成亲这种事只要是他和阿音一起,不论成多少次都没问题,将人拴在身边才是当务之急。 第140页 晏鸿音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你倒是看得开。」 「那我有什么办法嘛?中原不是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玉罗剎睁开一只眼睛偷瞄晏鸿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晏鸿音抬手盖住玉罗剎的眼睛,语气平平:「……你对中原的文化还需要深入研究学习。」 玉罗剎当即大笑出声。 晏鸿音说起今日过来的正事:「二皇子在半个时辰前突发疾病,卧床不起,二皇子一派的人如今都在找寻京城名医,我的身份敏感,他们恐怕不会直接找上我。」 二皇子? 哦,就是皇帝那颗绿油油的帽子果实啊。 玉罗剎无所谓道:「那就是会来绑我?」 「嗯,不过来的人可能会是陆纲之前渗透在锦衣卫中的探子。」晏鸿音道,「他们很有可能猜到了指挥使的身份。」 玉罗剎挑眉:「陆纲效忠的不是大皇子一派?」 「他要的是从龙之功。」晏鸿音别开视线没有再看玉罗剎,「大皇子与二皇子谁上位,他都想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 「胃口倒是不小,可惜没那个本事。」玉罗剎撇嘴,那陆纲人都死了事情却不少,「那阿音需要我帮你在锦衣卫里搅和搅和?」 「嗯,装得像一点。」晏鸿音的手指无意识间开始扒拉玉罗剎的头髮。 玉罗剎的长髮顺滑无比,摸起来比那娇贵的御猫还要手感细腻。 玉罗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用身娇体弱的楼兰祭祀来挡住向晏鸿音求医的人,顺带揪出锦衣卫里的内奸,这游戏可着实有趣。 「小事。」玉罗剎眯了眯眼,被撸得有些发困,「对了,嗯……罗剎教那边这几日会有些不长眼的,阿音你不用留手,直接处理了便是。」 罗剎教中有不少人是知道玉罗剎与楼兰古国之间关系的,毕竟玉罗剎也从未刻意隐瞒过。 晏鸿音这样一个明晃晃的弱点在他们面前晃,不来试探一二是不可能的。 玉罗剎当然可以直接掐了这些苗头,但让晏鸿音自己来立威,恐怕更贴晏鸿音的行事作风。 「嗯。」 晏鸿音应下,抬眸望向床边,视线掠过窗前无风摇晃的檐铃。 「你猜……会是哪一方先来?」她道。 被迫离开美人膝的玉罗剎依依不捨地坐起身,慢吞吞道:「不管来的是那一边的,都极其没有眼色。」 话音刚落,茅草屋的另一边也传来细微的动静。 玉罗剎「啧」了一声:「约好的?」 两人就像是最寻常的相约爱侣一般推门而出。 晏鸿音的手中藏着袖剑暗器,玉罗剎的手指间扣着那枚飞蝗石。 一弯银钩自树林上空升起,冷然的月光洒落在地,闪烁着危险的银辉。 玉罗剎很快认出来人是谁,抬手揽过晏鸿音的腰身,轻轻贴了贴晏鸿音的侧脸,笑着传音:「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阿音想杀便杀,想玩便留一阵子,玩得愉快~」 晏鸿音感觉到玉罗剎塞了样东西到自己手里,面色不变,手指一翻收进袖中,掠过玉罗剎的肩头看向另一侧的暗影,眸光闪动间传音入密:「你那边来的可不好对付,祝你好运……玩得愉快。」 暮色月光下,两个看似相约定情之处的有情人依依不捨地分开。 晏指挥使看着来抓罗剎教教主软肋的那一方,思考了一下,收起袖剑,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而去。 素衣大袖,不染脂粉,背影一派温婉无害。 玉教主看着来抓锦衣卫指挥使软肋的那一方,沉默了一下,站在茅草屋前,皱着眉头,捂胸轻咳嗽。 穿着华贵,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就连原本红润的唇色都咳得褪去了几分血色。 …… 罗剎教派来的人并不像玉罗剎说的那么不堪一击,至少在情报里,这个干瘪的老妇人称蛊婆婆,在关外以饲养毒虫蛇蚁为名,手段十分残忍。 「原来是这么水灵的一个小女娃娃,怪不得就连那种无情无波的罗剎也会上心。」蛊婆婆握着拐杖的手干瘪如骷髅,那看似木质的拐杖近看起来闪动着不详的猩红色。 此时的晏鸿音并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而是一个擅长医术毒术的大夫,是金枝玉叶的当朝大公主。 她冷冷看着挡住去路的一行人,眉梢微扬。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从不远处传来的铃铛声。 三长,一短,然后绵延不绝之下摇晃出如大小珍珠落玉盘的急切,就在蛊婆婆一行暗自戒备之时,那陡然响起的铃声又诡异地归于平静,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原本站在他们对面的晏鸿音眼神迷茫了一瞬。 她眉头微蹙,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她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情绪,手指探入袖中触碰到了左手小臂处的轻弩。 …… 这些蒙面的黑衣人目标十分明确,直直冲着玉罗剎而去。 玉罗剎全然没有还手任由他们将他掳走,结果走到半路还没说什么,从一侧林间掠出一道玄色身影,飞鱼服,面具遮脸,腰间配着绣春刀,正是锦衣卫的打扮。 玉罗剎将将要开口说什么,就见那人抽出腰间佩刀径直朝着他的要害处噼下来! 「什么人?!」 最开始挟持玉罗剎的黑衣人瞬间一慌,为首的黑衣人挡开来人噼下的刀锋,其余人齐刷刷抽出兵器直指来人,凛冽杀意一触即发。 第141页 披着虽然病弱却冷静镇定的楼兰祭祀外皮,玉罗剎揣着手,被这群黑衣人护在中间,十分应景地咳了两声。 蓦地,玉罗剎眼神一滞。 ……等等,那个锦衣卫是不是朝着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来人的武功显然高出这些黑衣人不少,行事风格也十分果决利落,绣春刀毫不留情地将锦衣卫叛徒斩于刀下,最后握着那把不断滴落血痕的刀缓缓走近玉罗剎。 感觉事态好像有些不太对的玉罗剎:「……」 这和阿音说的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对面的锦衣卫并没有想同他说什么的打算,一刀刺出,转瞬间与玉罗剎相距缩短数尺,刀尖径直朝着玉罗剎喉间抹去! 这可不是意在挟持,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玉罗剎眼神凛然,脚步错开间侧身一转,顺着那绣春刀滑向一边,锐利的刀锋斩断了他肩膀上因为身法甩出的金饰,叮噹着掉落在地滚到了各个方向。 一刀未中,二刀随至,与晏鸿音手中一招一式都是夺人要害的绣春刀不同,此人刀法虽迅疾如雷电,但招式间却有种绵延不绝的内劲,让刀下之人永远捉摸不透他的下一刀会噼在哪里。 但玉罗剎很快便知道了! 这人的刀越来越快,身法也越来越诡谲,几乎将玉罗剎逼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铺天盖地的刀光之下,玉罗剎在这种熟悉的压迫感中认出了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与晏鸿音偏向杏眼的形状不同,那眼睛眼尾略挑,带着些风流气,却乍一看与晏鸿音极为相似。 玉罗剎皱着眉,脚尖挑了地上黑衣人散落在一边的兵器,握在手中架住了刀影之中那真真切切砍下来的绣春刀。 「前辈这是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嘴角一抽。 但见黑影一闪,裹挟着一道黑夜中惊鸿如月的刀光,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朝着玉罗剎直直噼刺而来! 玉罗剎终于回过味儿来,王怜花这样的装扮与刀法,如果不是极其熟悉晏鸿音的人,恐怕极难分辨出两人的区别。 但,还是方才那个问题——这一出是在做什么? 王怜花并不回答,只一味的朝着玉罗剎进攻,面具之下的唇抿成一条线,压抑着一种极其不悦的怒气。 突然,刀锋诡异一收,就在玉罗剎暗自警惕之时,一招刀气平平推出,略显笨拙的招式中暗藏劲力,将玉罗剎反击的招式尽数反弹了回去,玉罗剎一时间躲闪不及胸前被气劲刀锋划过,留下一道殷红的刀痕。 虽不见血,位置却当胸划过,兇险无比。 两人此时站立于周遭无人的林间,王怜花立于枯枝之上,玉罗剎站在树干旁侧。 「反应倒是不差。」王怜花的声音也与晏鸿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时的声线极其相似,语气有些没能划到玉罗剎脸的遗憾。 玉罗剎此时意识到晏鸿音与王怜花之间定然是定下了什么瞒着他的计划,眉头蹙起。 「当日她废去龙小云摄心术时,你可在场?」 说实话,玉罗剎对王怜花没有几分对江湖前辈的敬意,毕竟两人都不是什么正道大侠,所有的尊敬忍让都是来源于这人是晏鸿音的生身父亲。 「在。」玉罗剎回答,一种莫名的预感浮上心头,「她说过,只有境界更高之人的摄心术才能压制习得摄心术之人。」 黑夜之下,王怜花一身飞鱼服立于高处,还刀回鞘,将一串玉质无芯的铃铛丢给玉罗剎。 「我封住了她部分记忆,只不过大婚可以延后,她却不能离开太久,机会只有一次,给你的时间并不多。还有,这段时间离京城远些。」 玉罗剎接住那串因为无芯,晃动起来没有声音铃铛,表情难看起来。 王怜花已经提醒地十分明显。 他在阿音的身上用了摄心术——普天之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一手创造了摄心术并且境界达到总是大圆满的王怜花。 等等——阿音此时面对的,是罗剎教中以阴毒蛊虫闻名的蛊婆! 虽不知阿音被封住的记忆有哪些,但…… 玉罗剎握紧手中刀柄,冰寒着面容,当即转身朝着晏鸿音的方向迅疾赶去。 身后,王怜花静静看着玉罗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良久,一声带着嘆息的话语轻飘飘落下。 「她给不了你锦衣卫的底线……却想给你晏鸿音的全部。」 …… 当玉罗剎轻功飞掠几个起落间终于找到有打斗痕迹的地方时,晏鸿音正站在歪七扭八躺了一地的黑衣人中间,旁边还有仍旧在不住扭动的几条蛇虫。 她微微提着衣摆,面上满是不悦。 玉罗剎远远看见晏鸿音衣摆处沾染的血迹,瞳孔骤然一缩。 「阿音!伤到了哪里?!」 玉罗剎身形一转落在晏鸿音身前,伸手便要去查看晏鸿音的伤处。 晏鸿音却是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玉罗剎。 最近宫中因为皇子夺嫡的事暗藏汹涌,凑来她身边的不轨之徒也属实不少。 不过眼前这人一副关外西域的装扮,身上墨色与金绿相间,应当是西域王孙贵族——对了,前些日子来京求亲的楼兰祭祀! 玉罗剎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晏鸿音此时的状态…… 「你……」 第142页 「你便是父皇为我选的那个西域驸马?」晏鸿音的眉眼冷清自持,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好奇与惊艷,「来的好慢。」 面前的男人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点缀着金饰的长髮微卷,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犹如不可多见的珍宝璀璨——这实在是太符合心意的模样。 玉罗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着晏鸿音的话愣愣接道:「我……是?抱歉……那边也有人在追我……」 「嗯。」晏鸿音点点头接受了玉罗剎的说法,但却也没有让玉罗剎去查看自己的脚踝,而是用一种不开心的语气低声道,「我没被伤到,只是踩到了刚才那人放出的蛇——没留神被她跑了。」 那干瘪的老妇人驱使蛊虫的能力倒是不错,就是那些蛇虫实在蠢笨,轻而易举便能被药粉迷失了攻击的目标,与那些一起来绑她的人自相残杀起来。 玉罗剎看着面前这个看似冷清,实则眼神灵动,性格率真的晏鸿音,乍然明白过来。 晏鸿音让王怜花用摄心术封住了她成为锦衣卫的所有记忆,或许还捏造了一些记忆作为填充。 现在站在玉罗剎面前的,是身为皇室大公主的晏鸿音,是身为医毒双全的晏鸿音……是一个没有正邪牵绊的,纯粹的晏鸿音。 玉罗剎喉结上下滚动间垂下眼帘,也同时明白过来为何在茅草屋中,晏鸿音会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大婚。 ……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他心神一定,再度抬眼,迎上面前女子好奇的眼神,玉罗剎勾唇一笑,嗓音低哑,带着一种说不出魅惑蛊人:「殿下,想追上去么?」 晏鸿音挑眉:「你可以?」 玉罗剎迈前一步,伸手一揽,二话不说将晏鸿音单手抱起举在一侧肩头坐下。 「如何?」 在关外,异族的儿郎们在遇到心仪的姑娘时,便会在篝火前将心爱的姑娘稳稳放在肩头,朝着在场众人迎合着飞跃而起的篝火火星昭示着彼此的两情相悦。 玉罗剎很早便想如此做,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之前的晏鸿音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但现在,他可以了。 晏鸿音的瞳孔因为骤然升高的视野紧缩一瞬,但很快,她便双腿交叠稳住身形,在玉罗剎身形起伏、鬼魅穿梭飞掠间感受着耳畔滑过的风,眼神愈发明亮,手指插-进玉罗剎柔顺的髮丝之间,用手上催促的动作回答了方才玉罗剎的问题。 那个干瘪的老妇人在听到身后的动静时逃跑地愈加仓惶,但玉罗剎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驱赶猎物的姿态。 玉罗剎稳稳支撑着晏鸿音的身体,声音慵懒中带着笑意:「能瞄准么?」 晏鸿音抬手,衣袖滑落间露出寒光乍现的轻弩,她几乎是没有多想,凭藉着本能取箭上弦,闭上一只眼睛,朝着前方不停移动的黑影按下了机关按钮。 嗖的破空声中止于老妇人中箭后悽厉的惨叫,玉罗剎不用靠近便知道那弩-箭直直穿透了老妇人的左胸。 这轻弩上只有一支弩-箭,晏鸿音将机关从小臂上拆下,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声音清淡而笃定:「看来,我似乎很擅长这种东西。」 玉罗剎忍笑附和道:「对,殿下的确……咳,很有天赋。」 「对了,父皇说过你们要回楼兰了,既是和亲,我们大婚应当也是在楼兰。」晏鸿音低头看着身下的玉罗剎,「什么时候动身?」 没拿到这剧本的玉罗剎只是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眼中闪动着灼热的情绪,带着越过茫茫荒原而来的碎碎流光。 「即刻动身。」 他的身形落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之上,将晏鸿音轻轻放下站稳,握住她肩头的手忍不住收紧,与这双纯粹清冷的眸子四目相对。 两人发间露出的那对月白玉扣,在月光下流转着幽蓝色的光。 「阿音,我想——带你回楼兰。」 *** 京城某处宅邸外,分别拿到留书的花满楼和西门吹雪面面相觑。 送两人离开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城外。 将分别写给两人的信收起,两只崽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位长辈显然是早已经计划好了两人的去处,才会在金陵时就已经将心法与秘籍交给他们,还带着他们修习了一段时间。 花满楼展开笑容,微微侧头,说:「好吧,看来我要将家里后院里的药草全部带走啦。」 西门吹雪也十分罕见地牵动了下唇角:「只有你能养活那些娇贵的东西。」 「花草本就是需要照顾的。」花满楼眼神温柔道,「你知道,我喜欢干这些事。」 两人起身朝着宅邸外走去,花满楼听到西门吹雪关上了大门,也听到了京城街道上鼎沸的人声。 两人并肩朝着城门口继续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师、晏姨信上说不准我们再回金陵,日后也不得告诉他人你我二人师承何处。」 「嗯,不过金陵距离临安府并不远,晏姨似乎常在临安府,以后或许还会见到。我只是有点可惜,本来以为还能参加晏姨和玉叔的婚宴呢,今日早些时候就听闻圣上旨意说婚期延迟了……」 「还会有的,晏姨那么宠着他,以后定然会有机会的。南方……很适合你。」 「北方的话……好像不太适合花草,但是听说那边的梅花开的很有风骨,也很适合你。」 第143页 「梅花?知道了,我试试看。」 「那我也帮哥哥和晏姨多种些珍稀罕见的药草好了。」 但这段并不长的路终究会走到终点,穿过城门,两辆马车分别侯在左右。 一人将回春暖花开的江南,一人将往风雪凛冽的塞北。 他们相对而立,异口同声: 「你会知道我在哪里。」 「你会知道我在哪里。」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勾唇一笑。 ——当我们日后闻名于江湖,你会知道我在哪里。 「后会有期。」 西门吹雪握紧身侧长剑,像是许下一个承诺。 花满楼最后靠近西门吹雪,轻轻抱了抱这位兄长。 「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阿音是被封了锦衣卫的那部分记忆,不代表会柔弱娇妻哈,后面会恢復,只是性格中柔软直率的那部分这段时间会放大一些,换个地图谈恋爱~ 阿雪和阿楼的分开之前做过铺垫了,他们的道相悖,两个人的性格其实并不太相合,这种分歧相处时间越长距离越近越明显,不如隔江湖相望,给对这段意外的相伴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回收文案剧情,没有要完结hhhh还早呢! ———— 感谢在2022-11-04 22:14:52~2022-11-05 22: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演扇 50瓶;福之所倚 20瓶;祈愿咦 15瓶;招财猫mm 6瓶;天台四万八千丈 5瓶; 第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真正的楼兰城被绵延复杂的沙漠藏在了心脏腹地。 这座城静静盘踞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背靠沙漠中十分罕见的一处面积不小的绿洲。 围绕着城墙内修有一圈马道,从绿洲处引来的一道湖水如同金色洪流中的白练穿城而过。 城中百姓并不都是五官深邃的异族,有将近一半都是中原人的模样,也有许多与异族通婚共同抚养的孩子在城中奔跑嬉笑。 在冬日,楼兰城中百姓居住的房屋顶上也落了积雪,虽不厚却也有了冬日的韵味,只不过那条穿城而过的水道仍旧维持着汩汩流动的生命旋律。 *** 戌时左右,晏鸿音在一声声鸟鸣声中悠悠转醒。 缓缓睁开眼,环视四周。 触目所及与平日里见到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从窗外望去,不再是京城或江南的绿柳婆娑,而是一片高大的椰枣树,视线偏一些,便能看到一片比之最上等的铜镜还要光洁无尘的湖面。 房间里没有旁的伺候的人,只有玉罗剎一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用手撑着脑袋正眼含笑意地注视着晏鸿音。 晏鸿音很自然地伸出手,看向玉罗剎。 玉罗剎一愣。 晏鸿音歪了下脑袋:「祭祀不是以女王之尊迎本宫和亲楼兰?在中原,驸马本就是要伺候公主的,在楼兰,女王的话……应该也是要的吧?」 玉罗剎眸子微挑,眼神有些复杂。 他是真的没想到,阿音就算是没有了身为锦衣卫的记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居人之上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明明身处他的地盘,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来与他争话语权。 「身为王夫,祭祀不该服侍妻主于榻?」晏鸿音收回手,坐起来半靠在床头,嗓音因为刚醒来的缘故带了些许低哑,见面前的西域美男不答话,语气里那种危险的意味却唿之欲出,「莫非这楼兰女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幌子?」 曲雅大公主可与寻常和亲的公主不一样,她是真正拥有自己的封地,自己的属民,并且医生医毒之术出神入化的公主,此番和亲是楼兰想要从她身上获取让作物更容易存活的种植之术、与外界更为连同的商道贸易、以及在药材匮乏的境遇下如何有效治疗疾病伤痛。 这才是曲雅大公主和亲的底气所在。 玉罗剎:「……」 虽说玉罗剎一开始不知道阿音身份的时候,想拐她来大漠的原因便是看上了她的医术与博学,但玉罗剎是真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将人真的拐来了,面临的居然是从头开始的试探交锋。 想起最开始时候和阿音之间的种种情景,玉罗剎只觉得有些头疼。 但到底是做人王夫,话是他自己放的,名分是他自己落实的,服侍于榻这种事他也是应当做的……吧? 看着晏鸿音十分自然地起身下榻,展开双臂,手里拎着衣袍的玉罗剎动作却有些僵硬。 停顿了好一阵,玉罗剎这才朝着晏鸿音的里衣衣带伸出手,不经意抬眸与垂眼砍下来的晏鸿音四目相对。 「罢了。」晏鸿音退后一步,抬手将衣带从玉罗剎手中抽出,伸手从他手中接过衣物放去一边,面色宽容道:「是本宫考虑欠佳,祭祀阁下想来并未修习过如何侍奉妻主,不过祭祀阁下身份尊贵,屈尊做此事也的确是折辱了些,还是本宫自己来罢。」 话都被对方说完了的玉罗剎:「……」 玉罗剎还在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晏鸿音的手指已经搭在里衣衣带上抽出了一截,淡定问他:「祭祀阁下这是想要留下来?」 玉罗剎站在那,一派温和雍容的气场,眼神却是分外深邃:「殿下若想,阿玉也自无不可。」 阿玉? 第144页 晏鸿音心中默念这楼兰祭祀的名字,而后摆手道:「祭祀阁下还是日后先与教习嬷嬷学习一二罢。」 目送楼兰祭祀的背影离开,晏鸿音松了口气,手也从衣带上放下。 果然,这祭祀虽然长着一张明艷蛊惑的脸,晏鸿音有意试探把脉之下却探出他元阳尚在,在这方面是难得的纯情好拿捏。 若非前几日发现了这点,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个下马威——先立规矩的人才是有更多权利的一方。 那楼兰祭祀一路走来似乎有赶路的意味,这也使得他们抵达楼兰之时正值深夜,但晏鸿音还是自兜帽之下窥得了楼兰城的土地。 晏鸿音走到窗边。 她所住的房间位于祭祀居所的最高处,楼兰以祭祀为尊,祭祀的住所修建在对楼兰百姓最为重要的绿洲之中,面朝那片生命之湖,自上而下护卫着城中百姓。 她此时能够看到在临近黄昏时来往穿梭在城中的百姓,想来在此之前应当是那楼兰祭祀的房间。 没有皇宫里那些烦人的后妃,没有争成斗鸡眼的两个皇子,没有乱七八糟的朝堂琐事……更没有招婿之后要面临的后宅纷争。 如今的她拥有了一座百姓热闹民风淳朴的城池,一个美艷惑人却又不失纯情的王夫。 当下只要试探出她这个楼兰女王能够得到的权利,亦或者说她能在那位美丽的楼兰祭祀身上获取到什么…… 晏鸿音缓缓勾起唇角,这座横卧在漫天黄沙之中的城池尽收眼底,视线最近处的湖边,一身金饰的楼兰祭祀似有所觉般抬眼向上看来,与她视线相-交。 晏鸿音矜持温和地对自己的王夫颔首示意。 ——这门亲事和得,当真不错。 …… 「阁下,您怎么能这般贸然就将公主带回楼兰呢?!」被玉罗剎不合礼数的行为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老人跺着手里的拐杖,「还两人一马就这么——于理不合!!」 「哎呀,咱们楼兰又不注重这个,您别看了几本中原的酸儒破书就被带跑了。」玉罗剎本来就在想事情,被这么一念叨更是脑瓜子嗡嗡作响,「中原皇帝那边应允了的,没事!」 「那也不行!这也太怠慢了,您与公主殿下日后可是要过日子的,可不能让殿下对您心生不满!」 楼兰城以祭祀为尊,祭祀之下还有四位大祭师。 玉罗剎身在楼兰的时间本就不多,楼兰城中的一切事务都是由四位大祭师管理。 这四位大祭师对玉罗剎的意义也十分不同,他们并不仅仅对玉罗剎忠心耿耿,他们还是当年于大漠霜雪之中将尚是孩童的玉罗剎救回来,悉心照顾最终抢回性命的恩人。 玉罗剎这个人并没有多少达则兼济天下的思想,他一点点将流浪在大漠中的小部落、流民、走商聚集在这里,建立楼兰城,为楼兰提供庇护,从一开始不过是因为救了他并且养育了他几年的四位恩人提出了这样的愿望罢了。 而这四位如今已然年迈的大祭师也对玉罗剎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操心。 「不行,我得尽快吩咐下去,既然您允诺了楼兰女王的王位,这大婚和册封仪式就要开始准备才行!」 「嗯嗯……都行,都行。」玉罗剎胡乱点头,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身形一转就上了楼梯,「我去看看殿下怎么还没出来!」 玉罗剎进来的时候,晏鸿音正坐在铜镜前面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 她身上的衣裳是玉罗剎准备的她惯常穿的款式,白色的宽袖大袍边缘坠着金线走绣,细枝末节处可以看出尊贵,但是头髮却是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晏鸿音手上还拿着一把缠绕着些许断髮的象牙梳。 玉罗剎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记忆齐全的阿音尚且不会束髮,如今的阿音嘛…… 玉罗剎走到晏鸿音身后,掬起如墨的长髮,自晏鸿音手中轻轻抽出象牙玉梳,看向镜中正打量他的晏鸿音,笑容中满是温柔:「我来帮殿下束髮?」 晏鸿音默许了玉罗剎的动作,在镜中看着这人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穿梭,有些说不出的不适应和僵硬,总有种想将这人踢开的冲动。 奇怪,在宫中被嬷嬷宫女梳发的时候也没这样的感觉…… 玉罗剎从未碰过晏鸿音的长髮。 毕竟头颅之上的遍布要害死穴,对之前的晏鸿音而言,简直就是将性命交託在玉罗剎的手里。 玉罗剎感觉到晏鸿音此时的不自在,手指纷飞间很快便给晏鸿音梳好了头髮。 并不是什么复杂繁琐的髮式,玉罗剎挑了耳侧的两股头髮编成辫子向后绕去,连同晏鸿音披散的长髮在脑后束成了马尾,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支金色的藤蔓模样的发箍扣在了马尾束起的地方。 晏鸿音动了下脑袋,飒爽利落的长髮被束起,马尾间夹进去的两条小辫也因为她的动作滑到了身前。 「手艺不错。」她突然开口,眼睛微眯,「看来祭祀阁下很擅长这等红袖添香的韵事?」 玉罗剎:「??」 为什么明明应该是拉近感情浓情蜜意的束髮,也能被你扯出来怀疑质询的问题? 顶着铜镜中晏鸿音越发危险的注视,玉罗剎的嘴角一抽,缓缓道:「……我惯常替自己……尝试不同的髮式。」 这句倒不是藉口,玉罗剎学习女子穿搭梳发,本来就是为了更方便易容改头换面。 第145页 晏鸿音挑眉,语气微妙:「包括女子髮式?」 玉罗剎:「……」 晏鸿音站起来,转身面对玉罗剎。 虽然早前听人说楼兰祭祀身体娇弱,但闻名不如见面——她的视线掠过楼兰祭祀开叉前襟裸露出的肌肤沟壑,眼神一闪。 娘亲曾教导她对男欢女爱切勿受宫中女官教授礼仪牵绊,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不应当被他人眼光束缚,却也不可纵慾享乐。 有喜爱的美人便不要放过,但也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滥情肆意。 而如今这样一个不论从哪一点看都十分符合审美的驸马……方方面面都极为合适。 ——再观察看看。 晏鸿音的面上浮现出微笑,嘴角的弧度带了些尊重、体谅并且接纳的意味,抬手轻拍了拍玉罗剎的手臂:「没关系,我能接受的。」 不就是有些特殊的癖好? 比起京城里那些熘猫逗狗藏污纳垢的纨绔贵族,她王夫这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玉罗剎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被晏鸿音口出惊人之语堵到不知说什么的憋闷。 ——所以说,当初他们金针封窍相识的时候阿音那般气人的脾性,便是她的本来性格,对吧? 「下次不用偷偷穿,可以穿给我看。」晏鸿音的眼睛一亮,仿佛已经看到了美人横陈的模样,语气诚恳,「王夫生得这般好看,穿什么都是极美的。」 玉罗剎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激灵从尾椎骨暗窜上了天灵盖,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 定睛一看,晏鸿音的眼神表情一如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深唿吸了一下默默收回后退半步的脚,若无其事地飞速转移话题:「天要黑了,城中百姓为我们准备了一场篝火庆典,可要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阿音:嗯…… 阿玉:嗯……? 王怜花(看透一切):这题我做过,想当年我也是这么被睡了,她们母女俩眼光向来可以的。 #审美稳定,看上的还都不是什么良善人# —— 感谢在2022-11-05 22:26:51~2022-11-06 16:2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茶茶 10瓶;青阳 1瓶;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先前晏鸿音自上而下俯视的时候,便注意到楼兰城中央有一个十分宽阔的圆形空旷之地。 黑夜降临之后,不过几刻钟的功夫,这空地的中央就已经被垒起一个足足三人高的篝火架,周遭来来往往的楼兰族人们热情昂扬地穿梭在挨家挨户间。 大一些的手持火把,正在旁边搭着小些用来烧烤的火架,小孩子护着自己头上顶着的托盘,不让旁边偷吃的小伙伴抢了去…… 即使夜幕降临,大漠特有的刺骨寒意侵席而来,但这里的百姓们脸上却都带着笑容,无比开怀,无比期待。 晏鸿音远远便看到那热闹的火光,脚步顿了顿,开口:「这座城同我原本想的……很不一样。」 比起去同晏鸿音交锋,玉罗剎倒是的确更想趁着这次机会真正多了解晏鸿音一些——毕竟在从前,晏鸿音虽说从不骗他,但是毫不遮掩地回答问题却也是几乎没有的。 晏鸿音想得多,心思重,偏生玉罗剎的身份来歷又敏感,她同他说话大多数都是留五分说五分,说的那五分有没有水分除了她没人知道。 「殿下原本觉得这座城会是什么样?」玉罗剎挑眉问她。 晏鸿音的视线远远掠去,淡淡道:「至少并没有这般淳朴真诚。」 而后微侧了头看玉罗剎,意有所指道:「毕竟这座城的祭祀,并不是一个淳朴真诚的美人。」 玉罗剎的表情微滞,而后笑开,笑容中带着些许的无辜与委屈:「得殿下一句美人的称赞本是一件开心事,可殿下对阿玉的印象似乎有些偏差。」 「殿下若有疑问,阿玉一准无所不答;殿下若有驱使,阿玉赴汤蹈火也定能办到。」玉罗剎声音幽幽,眸光深情婉转,「这楼兰城中,不会有旁的人能比我对殿下更加真诚的了。」 「哦?」 晏鸿音哂笑,不再看他,而是朝着那篝火的方向走去。 「你最好是。」 …… 肉质最鲜嫩的小羊羔被献给了尊贵的祭祀与远道而来的公主,除却那巨大的篝火架,楼兰族人们还另外架起了三堆烤肉用的火架,上面串起的全羊尚且能见到肥美的肉脂与经络。 楼兰虽有地位之别,但庆典之上却未曾有高低贵贱之分,玉罗剎这个祭祀只是单独被空出来了块地方。 族人们为祭祀与公主铺上了厚实柔软的羊毛毯,矮几上,银器中盛满了冬日里难得的新鲜瓜果,圆盘里散落着镶嵌宝石的匕首,夜光杯旁的银酒内满溢着单单嗅闻便可醉人的玉液琼浆。 楼兰一族进京之时所带奇珍异宝翡翠金器数量之多震惊朝野,楼兰的富庶也因此揭开了一角神秘的面纱,但并无人知晓一个困于沙漠多年不出的国家是真的如此富庶,还是为了求娶公主而聚敛财物。 但眼下看来…… 晏鸿音的手指挑起那小巧精美的玉杯,并没有倒酒,而是微微举起在月光下端详着玉杯莹润到近乎完美的质地,语调轻扬:「富可敌国,嗯?」 第146页 玉罗剎拿过一颗晏鸿音并未曾见过的果子慢条斯理地剥开,递给晏鸿音,琉璃色的眼眸在火光下越发像是勐兽危险却美丽的瞳孔:「小国之财罢了,比不得中原上国。但是殿下若愿留在楼兰,楼兰必定举国上下供奉女王。」 晏鸿音只是如今人在这,但曲雅公主有自己的封地,甚至在京城反应过来两人先行一步后,还有充足的理由让将士带兵前来驻守楼兰,不论做不做锦衣卫指挥使,晏鸿音的去处都非任何人敢绑架置喙。 晏鸿音的指尖划过身下编织手法繁复华丽的毛毯,这样的物件她并非没见过——在京城亦或者江南一带,每每出现这等华美繁复的编织物件,都会引来大量商贾官宦人家争相出价。 但在楼兰,也不过只是他们身下隔绝沙土抵御寒冷的厚毯罢了。 不过凡事两面,外界视若寻常的药材绿蔬,在楼兰想必便是稀罕到堪比金银了。 晏鸿音垂眸思索之际,玉罗剎并未出声打断她,而是专心致志地翻烤着旁边火架上的羊羔,动作熟稔流畅,看上去得心应手极了。 「庆典何时开始?」她看向给羊羔表面刷着什么的楼兰祭祀。 玉罗剎抬眼看了看天边的月亮,道:「月亮爬上篝火的时候。」 时辰尚早,晏鸿音也不问堂堂楼兰祭祀为何要亲自动手——方才的确是有族人过来的,但是却被这人挥退了——就这么静静-坐着看这人翻烤小羊羔。 暮色越发浓重,今夜并非圆月,一望无际的夜空中缀满繁星,天空好似近到触手可及,那轮银钩弯月也逐渐朝着篝火矗立的高度爬去。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鼓声迎合着胡琴声先行响起,不一会儿,笛子、筚篥、琵琶声从不同的方向加入进来,汇聚在一起燃烧成热闹的景象,篝火那边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不知拿来了什么,正高高抛着哄抢起来。 炙烤多时的羊肉开始散发出油脂混合了香料的香气,玉罗剎面前的那小羊羔更是表面被烤得金黄油亮,除却肉香气,还隐隐带着些果木的味道。 玉罗剎翻着火架上的小羊羔,一只手就要去够旁边盘子上放着的匕首。 晏鸿音伸手将一把匕首递给玉罗剎,顺带将银色的托盘也送了过去。 玉罗剎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回看了她一眼,实在是太长时间未曾亲自动手烤过,玉罗剎先割了一块肉下来,用匕首直接送入口中。 「不愧是我,味道好极了。」 玉罗剎眉飞色舞地自夸了一番,就要为晏鸿音再割几片羊肉下来,蓦地,身体一僵。 晏鸿音眨了下眼,从他手中将那匕首轻轻抽出来,在玉罗剎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指,指腹滑过匕首刃面,带起薄薄的一层油脂放入口中尝了尝,唇角微勾:「啊,这把匕首上好像有些不打紧的毒。」 「方才不小心拿错了匕首,真诚如祭祀阁下,想来并不会介意这等小事?」 被连撩带毒,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的玉罗剎:「……」 晏鸿音将匕首放在一边,转而拿了原本银盘里镶嵌宝石的匕首过来,动作优雅地片了几片羊肉,也学着之前玉罗剎的动作直接用匕首插了送进口中,微微颔首:「阿玉的手艺很好,味道不错。」 玉罗剎没想到,再一次从晏鸿音口中听到「阿玉」这个称唿,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在药理毒理上并非精通,再加上对晏鸿音毫不设防,冷不丁中招了还不知道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但从这种浑身麻痹难以动弹的感觉猜测,应当是晏鸿音手中那几瓶药效十分厉害的蒙汗药之一。 不过玉罗剎好就好在身体十分抗造,经得起晏鸿音的各种手段,之前配着晏鸿音试药也不是没有。 眼下哪怕浑身麻痹动不了,玉罗剎仅凭着一双眼睛一张嘴也能继续撩拨晏鸿音:「殿下喜欢的话,便多吃些——当然,如果能亲手餵我一些便更好了。」 看向晏鸿音的眼神带着哀怨和包容,就像是在说「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嘴上低声下气地卖惨:「殿下~今晚我还未曾吃过别的东西,正是腹中飢饿的时候呢。」 晏鸿音见美人皱眉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竟也大方允了他的小要求,用匕首插了片羊肉,手腕一转就要递到玉罗剎嘴边。 玉罗剎的眼中闪动着笑意,慢吞吞启开唇咬住肉片,眼里的小钩子几乎要缠上晏鸿音的手腕……晏鸿音就被从天而降的一朵绣球花砸了个满怀。 晏鸿音被砸得手抖了一下,肉片被锋利的匕首划开掉在地上。 到嘴的肉片只剩下一小撮,玉罗剎眼神一沉,瞪向绣球飞过来的地方。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这么没有眼力见! 晏鸿音看向篝火旁边你推我搡不敢过来的少男少女们,捏了捏怀里五彩缤纷的绣球花,挑眉:「这是什么?」 玉罗剎憋闷道:「……头彩。那群小混蛋故意的!」 晏鸿音将手中匕首放到一边,来了兴趣:「拿了要做什么?」 「若是阿妹被上一任头彩闭眼抛出的绣球砸中,便要让她的情郎点燃直达月亮的篝火,祈祷来年的生活平顺幸福,也寓意有情人之间……」玉罗剎说到这语气有些揶揄调侃,「如火如焰的爱意岁岁绵长~」 两人说话间,那推搡了好半天的族人们到底还是来到晏鸿音与玉罗剎面前。 第147页 为首的那个小麦肤色,身材娇小却长相十分讨喜的圆脸少女不好意思地笑笑,两只手放在身前紧紧捏着。 她好奇地偷看了一眼就像是天边月亮一样清冷好看的公主殿下,赶忙收回视线,转而问第一次带着女伴参加典礼的祭祀阁下:「祭祀阁下,按照习俗,该您去点篝火啦!」 这点篝火也是有讲究的,点燃的地方越高,便象徵着阿妹的情郎越厉害,对来年的祈祷与祝愿越发灵验,祭祀阁下还从未点过篝火呢! 少女身后偷偷凑过来的族人们也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公主殿下与祭祀阁下。 ——他们在方才偷偷抛绣球的时候,的确也是有故意瞄准的意思,但是祭祀阁下带殿下来参加典礼,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两人间的爱情吗! 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的玉罗剎:「……」 晏鸿音瞥见眼神郁闷的玉罗剎,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笑若月华绽放,分外灼目动人,让旁边一直偷看的年轻族人们几乎看呆了视线。 「咱们的祭祀方才喝多了酒,已然是起不来了。」晏鸿音笑意盈盈着站起身,朝着篝火的方向走去两步,朗声道,「拿弓箭来!」 往年点篝火的方法多种多样,因着是比高度,用弓箭的年轻儿郎不在少数。 晏鸿音勾着弓弦微微拉开试了下紧度,浸了酒液点燃的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高束的马尾在夜风中也并没有遮挡她的视线,身形高挑,气质飒爽的女子神情冷静而专注,手臂横过眼前,半开的弓弦在唿吸之间被轻松拉满。 「嗖!」 一道火光在划开夜幕,伴着星河流光奔向挂在天空中的银月弯钩,下一瞬,火光在篝火最高处爆裂开来,火星四射间自上而下引燃浇了油的篝火木架,霎时间火光沖天而起,炙热的温度将银月高高托起。 打破纪录的篝火高度彻底点燃了典礼,楼兰族人们忍不住一片欢唿雀跃。 「天哪!阿爸,我好喜欢公主殿下!!!她真的好——好——」忍不住一跃而起的小姑娘抱着自家父亲,紧紧攥着兄长的衣襟,脸蛋映着火光通红一片。 「她不是公主……她会是我们楼兰的女王!」她的父亲大笑出声,「咱们的祭祀会是女王的王夫!」 「这就是中原来的殿下吗?我喜欢她!!」 「我也喜欢!!」 「阿兰图,你都有自己的情妹了!少来同我们凑!」 「成婚又怎么了?我阿妹也喜欢殿下!大祭师说了,我们将来都是要效忠殿下的勇士!」 「公主比族中最勇勐的勇士还要强!!」另一边的身材火-辣的女子眼神灼灼地看着不远处白色的背影放下弓,「谁说只有儿郎才配去燃篝火!下一次——」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点!!!没有情郎就不能去点篝火了吗!」 身边骤然窜起接二连三的声音,大家看向那朝着祭祀走过去的尊贵殿下,眼底满是被点燃的火光。 玉罗剎微微抬头看着缓缓走回来的晏鸿音,身后沖天的火光将那袭白衣燃上了瑰丽的金红色,美的张扬而绚丽。 晏鸿音在玉罗剎身侧落座,伴着挑衅的眼神故意道:「满意么,我的情郎?」 世间男儿能做到的事,她晏鸿音只会做到更好,也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玉罗剎斟了两杯淡紫色的酒液,递出一杯给晏鸿音,低低笑道:「国色独绝,世无其二。」 晏鸿音接过玉杯,见玉罗剎这么快便能活动自如,眸色一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与玉罗剎相对饮下了杯中佳酿。 酒液刚一入口,晏鸿音便尝出一股略带酸涩的果味道:「果酒?」 「葡萄酒。」玉罗剎笑道,「烈酒虽刺-激却也伤身,族人们每年都会酿些葡萄酒,只不过数量稀少又不便外输,还未曾有马商带去中原。」 「味道很好。」晏鸿音回味口中滋味,没有其他酒液的涩口,而是一种回甘的酸甜。 玉罗剎见她喜欢,便又给她倒了一杯。 到第三杯时,晏鸿音便放下了酒杯,说什么都不再喝了。 …… 楼兰每一次的庆典都会彻夜欢歌载舞,晏鸿音与玉罗剎在那,总会有年轻的男女或是小孩子前来邀舞,两人坐了一会儿便偷偷熘了出来。 晏鸿音白玉似的脸颊泛起了绯红,眼神也难得有些迷离之色。 她站在原地抬手按着太阳穴,微微愁着眉,轻声道:「……头好晕。」 玉罗剎有些难以置信,面露迟疑。 ……难道是醉了? 可葡萄酒虽说后劲大些,但却到底是果酒,并不醉人……不过记忆中,阿音的确极少饮酒,仅有的几次也不过只浅浅啜饮一杯便放下。 晏鸿音墨色的瞳孔中仿佛闪动着月光的波澜:「有没有清净些的地方?」 玉罗剎见状便牵着晏鸿音一路往绿洲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她。 晏鸿音十分听话地跟着玉罗剎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偶尔还会抬手揉揉眼睛,那情态娇憨动人极了。 玉罗剎并不想考验自己的自制力,时辰尚早,他没有带晏鸿音回房,而是来到推开了一闪高大沉重的石门。 石门在喑哑艰涩的吱呀声中打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月光掠过石门的边缘在玉石铺设的地面上洒下一道拉长的月辉。 第148页 月辉一阶一阶爬上镶嵌着宝石的玉阶,照亮了静放在高处的王座。 这里只有一张权力巅峰的位置——楼兰原本也只有一位无比尊贵之人。 玉罗剎将晏鸿音一步一步引到王座之前,握着晏鸿音的手让她坐下,眼神温柔,语调惑人:「这里是楼兰最冷清的地方,将来也会是殿下的位置。」 晏鸿音乖巧坐着,将手从玉罗剎手中抽出,大袖垂落下来盖住她的双手。 这位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公主垂着眼帘仿佛在思考什么,少倾,她微微抬起眸,看向身边的楼兰祭祀,手指微勾。 玉罗剎的眼中滑过一丝意外,倾身弯腰靠近。 晏鸿音抬手抚上玉罗剎的脸颊,手指在玉罗剎的脸颊边暧昧又温柔地滑动着,就在玉罗剎因为吃惊而瞳孔紧缩,喉结滚动时,她的手指缓缓插-入楼兰祭祀垂下的发间,没入那绸缎般的长捲髮丝…… 刺痛自颈后传来,玉罗剎身子一软,径直朝着晏鸿音倒去! 晏鸿音早有准备地接了男人,身形一转干脆利落地将人压在冰冷的王座之上。 锋锐霸道的气场乍起。 她的膝盖抵在美丽的祭祀双腿之间,封住身下之人反抗的动作,抬手拨开楼兰祭祀脸颊边凌乱的髮丝,唇角微勾:「这王座这般冰冷,本宫并不在意与祭祀阁下同坐王座,只要祭祀阁下……乖乖回答本宫几个问题。」 真的只是想打消晏鸿音戒心方便谈情说爱,却惨遭二次中招的玉罗剎:「……」 等到阿音恢復记忆,他一定要当面诚恳地称赞——这天底下当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那锦衣卫了。 晏鸿音这次用的药很重,且是玉罗剎并未见过她使用的毒,玉罗剎试着驱动内力却只觉得丹田凝滞,内息阻塞。 玉罗剎的体质百毒不侵,但只要是毒,进入体内总有一个被内息吞噬的过程,他垂着眸子,继续气运丹田,却在下一瞬腰间一凉! 束在腰间的腰带被利器齐齐断成两截,原本被腰带托着的衣袍也随之朝着两边散落下去。 「你做什么?!」 玉罗剎一时间忘了解毒,满面惊愕地看向身上的晏鸿音。 楼兰的服饰本就简洁,玉罗剎内息炙热,哪怕在冬日他也并不会穿着繁复。 晏鸿音这一断,就像是剥离开了花朵的花瓣,将玉罗剎整个上半身都自布料中剥离出来。 冰凉如玉的手指顺着华丽的金饰,沿着玉罗剎腰间沟壑起伏的肌肤滑动。 原本应该是旖旎的动作,玉罗剎却在瞬间肌肉紧绷。 ——他感觉到了晏鸿音夹在双指间薄如蝉翼的利刃。 利刃缓缓沿着腹部向上划过,指腹的冰凉与利刃的寒意在玉罗剎的肌肤之上带来酥麻又刺-激的战慄。 晏鸿音单手撑在玉罗剎身侧,倾身靠近他,指腹与利刃抵在蓬□□伏的胸膛之上。 「祭祀阁下可否回答本宫,一个传闻中病弱体虚的楼兰祭祀,何故会有这样一身精瘦结实的身躯以及鬼魅高明的轻功?」 玉罗剎一直都知道,晏鸿音是极美的,宛如夜色,宛如月光,宛如华贵的白色牡丹。 但这一刻—— 玉罗剎只觉得看到了盛开在深渊彼岸的死亡之花。 她的确不应是什么公主,而是孤傲绝艷,冰冷危险的女王。 「何故会在我足以让寻常人昏睡一整天的迷-药下,仅仅不到半刻钟……便能恢復自如?」 她在刑讯逼供他。 用一种堪称温柔的,暧昧的,却又比起尖刀烙铁盐水皮鞭更加残酷,更令玉罗剎难以忍受的方式。 「这几日我日日回想自己脑中记忆,却发现有许多处怪异难解……而你在我言语试探之间却对我很是熟稔。」 玉罗剎百毒不侵的体质发挥了作用,原本剂量不小的毒素在他的内力作用下已经开始逐渐失去作用。 他不动声色地运转内力加速吞噬体内的毒素。 「京中传闻楼兰祭祀因为被我外出行医所救才会痴心一片,倾城求娶,但……祭祀阁下可知,为何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祭祀阁下的存在?」 晏鸿音的手指向上,从玉罗剎的心脏处游曳至凸起的喉结处轻轻画了一个圈。 利刃在玉罗剎喉间留下一道血痕,要害被牵制的威胁让玉罗剎的眼神陡然危险深沉。 殷红的血珠溢了出来,绕过晏鸿音玉色的指腹,滑落进她身下美人的颈窝。 「我是大明公主,亦有一身医毒之术。」 「但我却身上带着许多不该出现的小玩意……以及,足以现在便杀了你的武功。」 晏鸿音的手扼住玉罗剎的脖颈,微微用力间,温热的血液被挤压而出染红了玉白色的手指。 「阿玉,我很喜欢你,并不想伤了你。」 「所以,乖一点,告诉我。」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笑意,眼中清明一片,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我是谁?」 「我的记忆,被何人动了手脚?」 听到这里,玉罗剎顿觉眼前一黑。 ——王、怜、花! 作者有话说: 阿玉:老丈人害我!他干事故意留破绽!!他绝对是故意的有意的存心的!!!! ———— 真刺激!搓手手.gif ———— 第149页 感谢在2022-11-06 16:26:51~2022-11-07 23:1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晏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尐七 10瓶;招财猫mm 5瓶;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阿音,倘若我回答你,你又能信我几分呢?」 玉罗剎微微扬起头注视晏鸿音,明明是这种喉间要害在别人手中的姿势,却偏偏没有半分瑟缩忌惮,挑眉轻笑间带出一分先前内敛的邪气与恣肆。 晏鸿音眸光闪动,但是按在玉罗剎喉间的手却半分没有卸下力道。 月光穿过敞开了一道缝隙的石门落在纠缠到一处的两人身上,冬日微凉的夜风也随之卷进空旷寂冷的大殿内。 晏鸿音的声音放缓和了些,身子朝着玉罗剎的方向俯下,唇瓣贴近玉罗剎的耳畔,宛如情人低喃般轻声道:「那要看你说话真有几分,假又占几分。」 毒药并没有麻痹玉罗剎太久——自从晏鸿音开始为他药浴,随着用药剂量的加大,玉罗剎发现他对任何药毒的耐受性都增加了不少。 抬手握住晏鸿音扼在自己喉间的手,玉罗剎的手指毫不在意地沾染上自己的血液,拇指与食指滑到晏鸿音手腕处缓缓收紧。 晏鸿音察觉到不对,正要脱身,便觉周遭气息一变,天旋地转间身下骤然一轻朝着黑暗坠落下去! 玉罗剎修长的指节握住晏鸿音双手手腕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揽在晏鸿音腰间,在晏鸿音瞪视他之际竟就这样低头吻了下来! 晏鸿音眸子张大一瞬,脸上的表情在黑暗中一时分辨不清是惊愕还是迷茫。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唇瓣间温润炙热的触感让晏鸿音的脑中一片空白,葡萄酒的香气在两人唇齿间逐渐逸散开来,带着唿出白雾的温热唿吸,原本只是浅浅的、试探性的亲吻逐渐失控起来。 玉罗剎放开了晏鸿音的手腕,手心转而扣在晏鸿音的脑后,像是得到应允一般更深更急切地探寻进去。 几息晃神之后,晏鸿音的手攀在玉罗剎的脖颈间,手指缠绕着玉罗剎浓密的髮丝,毫不示弱地吻了回去。 扑通一声巨响,伴随着水花炸裂开的轰鸣声,两人齐齐砸落深不见底的幽潭里! 过了好半晌,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破开寂静,两人才从潭水中冒出头来。 两人身上的衣衫都凌乱极了,晏鸿音拆了头髮松了松髮丝,将捞了水后沉甸甸的外袍脱下随意丢去一边,又将身上绑着的暗器拆下,褪去脚上的鞋袜再度踏进了水中。 她的水性极好,宛如游鱼一般重新没入水下捞了些零碎东西上来放在潭边,皱着眉将髮丝捋到一旁,低声道:「能修出这样的密道,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玉罗剎上半身的衣物被当做两人砸入水中的缓冲,此时已然不知道被水波拽去了哪里,身上的金饰在水波中将他身上勒出几道红印,他倒是未曾直接上岸,而是坐在水边开始卸身上的金饰。 不一会儿谭边便叮咣着堆了一小堆金灿灿,上面还躺着一块玉白莹润的罗剎牌。 「这可不是密道,不过我的确算是个疯子。」 他垂眸一笑,眼波流转间那双琉璃色的瞳孔带出一种极大的压迫力,傲气与凛冽交织,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与冷酷。 这般的姿态与前几日惯会插科打诨嬉笑凑弄的男人硬生生割裂开来。 「能被我带进这里的,不是能交付性命的爱侣,便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总要留一点反应的余地才是。」 晏鸿音嗤笑一声:「做你的爱侣竟然与不死不休的敌人相同的待遇,听上去莫名有些不大舒爽。」 这潭水冒着温吞吞的热气,竟是一眼天然的岩洞温泉,就是不知为何会深藏在绿洲之下几百米深的地方,又是如何被这人找了出来。 潭边水下有几处高低错落的石块,晏鸿音浑身湿透并不想起来,便靠坐在旁微闭着眼。 脑袋似有些昏沉,也不知道是庆典上喝的葡萄酒被这温泉蒸腾起了醉意,还是因为方才那个缠绵激烈带着醇厚酒香气的交吻。 玉罗剎倒是坐在了岸边,精壮的身子毫不在意地裸-露在洞中穿透而过的冷风里,他将晏鸿音方才甩上岸的外袍勾着拽过来,先是拧了拧水,然后开始用内力一点点烘干。 他的内力炙热,多少能做些这种用处,虽然到底与晒干的衣物做不得比较,但好歹一会儿阿音从温泉中出来披着不会着凉。 「你与我相识之初的确是你曾救我性命,只不过那时……」 一人靠坐在温泉水中闭着眼微醺,听着这人从头说着两人曾经的往事,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人在岸上勤勤恳恳地烘干衣裳,一边难得没有添油加醋说着两人的相识相交,撇撇嘴到底没有夹带私货抱怨给自己挖坑的老丈人。 …… 待到玉罗剎说完,也不过才过去了几刻钟的时间。 他稍稍愣了一下。 如今返回头看,他才顿觉他与阿音从相识到如今也不过只短短数月的时间,寻常爱侣之间的缱绻情浓在他们这扒拉着细细找寻才能窥见一点,但不知怎的这般纠缠着便再也分不成两人了。 「说了这么多,以你的性子,恐怕信了的没有三分。」玉罗剎哀怨嘆气。 第150页 晏鸿音却睁开眼看向他,亮若寒星的眸中满是笑意:「不,我都信。」 玉罗剎撇嘴。 晏鸿音的性子有多难搞,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清楚了。 「你说的这些,比起之前公主祭祀之类的鬼话真了不知道多少。」 「况且,」晏鸿音自水中浮起走上来,靠着玉罗剎在岸边坐下,道,「你真以为我选择封了记忆,就是让你同失忆的我再重新认识一回?」 玉罗剎将外袍披在晏鸿音身上:「不是吗?你不信我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弃恶从善的魔教头子?」 阿音的体质与他并不相同,王怜花曾经提起过,阿音幼时因为服用太多寒性药草的缘故,体内淤积过不少寒毒,虽然在之后被王怜花渡走,但到底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影响,平日里她时时刻刻运转内功心法便是如此,她若是真的生病,比起旁人而言要更艰难些。 「那倒不是。」出乎玉罗剎意料地,晏鸿音竟然直接否定了他的说法,「倘若你是那种心怀天下的正道大侠,恐怕我就算救了你也绝对不会于你成亲。」 「为……」玉罗剎刚发出一个声调,便想明白了什么,「也是,你向来对武林正道多有看不上。」 「朝堂有清流之臣,亦有贪-污之鼠,水至清则无鱼这种道理我怎会不明白?」晏鸿音恨铁不成钢地斜睨了眼玉罗剎,「那些武林正道有道貌岸然之徒,也有一心为民为侠的义士,我总不会一桿子尽数看歪。」 「我的性子随我娘亲,自幼便十分霸道。虽然按照你说我的亲生父亲并非圣上,但幼时我曾经问过娘亲为什么不喜爱父皇,她告诉我……」 晏鸿音抬了抬胳膊,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便往玉罗剎的方向一伸。 玉罗剎十分自然地捏了晏鸿音的两只袖子,开始任劳任怨地干活。 晏鸿音看着玉罗剎的动作,接着移开目光,低声道:「娘亲说,如果她因为外貌才情看上一个男子,但那个男子心中永远有比她还重要的女子或事,那么她宁可与这个人只做露水姻缘,享受当下欢愉,不去做谈情说爱之事。如此抽身之时也断然不会拖泥带水,伤人伤己。」 玉罗剎的动作一顿,抬眼与她对视。 晏鸿音的脸颊带着酒意上涌的微红,她的语调很慢,话语也并不那么掷地有声的坚决,却带着一种不容迴转的固执。 「我那时曾对娘亲说,我定会选一个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人的郎君。」 「他不能是京城里迂腐纨绔的世家公子,要能陪我红尘喧嚣,纵马各州;他不能是江湖武林中义字当先,满嘴仁义道德的名流大侠,我救人,他要能陪我制药,我杀人,他需得为我递刀。」 「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我宁愿独身一人也不会像娘亲一样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娘亲曾言年少时若见过足以惊艷的人,之后便会再也看不进去其他的身影。但我不同,」晏鸿音勾唇而笑,眼底流露出从前玉罗剎从未见过的光亮,如火如烛,仿佛燃烧着的冰,「倘若我看中了谁便一定要将其抓在手中,自此红尘遍野在我眼中,他便永远惊艷绝绝的那一人。」 玉罗剎手中的衣袖已然干爽,柔顺的面料自他手背处擦滑落下。 「阿玉,世间皮囊姿容美丽之人,她偏生只看到了你。」没有人比晏鸿音更了解她自己,而从方才这人的描述中,晏鸿音却能看出当初的她心中存着怎样的心思,当下笑晲着他,「你却只觉得是她捡人的眼光不好?」 玉罗剎没反应过来晏鸿音突然说起这个是为什么,只是短短的时间里,他心中从前诸多对两人关系的认知,亦或者是他认为阿音眼中他的模样都被彻底推翻了个遍。 「我或许没有作为锦衣卫的记忆,但我了解我自己。」晏鸿音略想了想,面上露出些许好笑之色,道,「我从不做毫无意义的选择与举动。」 「她查案缉拿之人被关入天牢,而唯独你却被她留在身边,为什么?」 一只手撑在玉罗剎身侧,晏鸿音侧身过去面朝着玉罗剎,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轻轻抚摸着玉罗剎喉间因为泡了水而微微泛白的伤口。 玉罗剎下意识向后一仰,唿吸乱了片刻。 「她有无数种方式来看住你以免你兴风作浪,却偏偏选择了最麻烦,也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一种。」 晏鸿音徐徐挑着唇,声音里染上了明显的笑意。 「因为,他们是锦衣卫的囚徒,而你……只是她的囚徒。」 「傻不傻?平白浪费那些时间。我封去我的记忆,不是让你来与我试探对抗。」先前的锋锐的攻击性被她尽数收敛了起来,晏鸿音此时看着玉罗剎的眼神带着一种鼓励的意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若阿玉想知道什么,想问什么,与其猜测试探,直接来问现在的我,岂不是更好?」 反正,不论之前的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扭捏的事,亦或者蠢事,都与现在的她无甚关系,她对戳破那些小心思小别扭半点心上的妨碍都没有。 玉罗剎却是勐地抬手抓住晏鸿音流连在自己喉间的手,眼神灼灼间喉结滚动,他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吐出干巴巴的一句话:「那你……喜欢吃螃蟹还是烤小羊羔?」 「???」晏鸿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第151页 玉罗剎抿唇,抓着晏鸿音的手不肯让她抽走,眼神催促:「你方才说了让我想问什么就问的,现在却不回答我吗?」 晏鸿音翻了个白眼,有点不想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吃什么螃蟹?一只下来没几口肉,麻烦的要死。小羊羔……你烤的勉强还行吧。」 「你曾经骗我说觉得吃螃蟹妙处极多,亏我特意去学了怎么拆螃蟹!」玉罗剎语气控诉,委屈得不得了。 晏鸿音想了想,肯定道:「不可能。你再仔细想想,她说的是喜爱吃螃蟹,还是喜爱想扒螃蟹壳一样探究他人心性秘密的乐趣?」 玉罗剎嘶了一声,面上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喃喃自语:「……你还真的挺了解你自己哈。」 晏鸿音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玉罗剎。 却见玉罗剎抬起双臂握住她的肩头,内力蒸腾间一股极其温暖的感觉将晏鸿音包裹起来,足以见得玉罗剎对内力的控制到了一种如臂指使的地步。 随后他的手指捋过她贴在颊边的髮丝,一点点去触碰抚摸她的眉,顺着眼,最终落在唇侧。 明明是团炙热的火,目光却柔软似温吞的水。 在靠近晏鸿音的这条路上,纵使从前看不到将来,他也从不畏惧艰难,他愿意敛了性子去迎合,也能做到揣测种种,但走着走着,原本高挂着的月亮忽然跳进他怀里,问他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想去哪里,又想不想与他同去同归。 玉罗剎眨了眨眼,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讨好。 「我签字画押这般久的时日过去,怎的还在牢外面晃悠,进不去围墙里面呢?」 「好阿音,教教我,该如何追你到怀里可好?」 晏鸿音闻言,视线在他的脸颊与胸膛、腹中流连一圈,迤迤然道:「色-诱吧,这法子见效最快,也最有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7 23:19:05~2022-11-08 23:4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狼与山茶 30瓶; 第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两人又说了些从前的琐事,玉罗剎说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哪里便说哪里,前一句还在说京城屋顶之上的烤地瓜,下一句便又说到两个现如今不知道适不适应自己住的孩子。 晏鸿音枕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就这样静静听,偶尔睁开眼看他,总会让玉罗剎说话的动作停顿下来,几次之后,玉罗剎索性伸手盖住了晏鸿音的眼睛,不让那双眼睛直勾勾看他。 他在晏鸿音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从地下那处地方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晕染开朝霞。 送晏鸿音回房睡觉,玉罗剎在楼梯口来回走了好几圈,又定定靠在墙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转身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早起过来特意来堵他的大祭师。 老人仍旧拄着那根拐杖,拽着玉罗剎披在身上的外袍皱眉:「这是殿下的衣裳?你们……」 说着,老人家眼睛睁大了一瞬,提着拐杖就想打他,但转念一想祭祀和公主感情融洽毕竟是好事,只要公主不在意的话…… 老人的拐杖又放了下来,心中将成婚典礼的计划又加快了一些。 玉罗剎丝毫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打,他看到老人之后眼睛亮了一瞬,反手抓了老人的拐杖将老人拉到楼梯拐角下,悄声说:「阿伯,我好开心啊。」 老人更加确信自己方才的想法,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这会儿满脸笑意显得有些憨呆的祭祀,迟疑了好半晌才说:「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也是年轻过的,有过情妹的,这种时候天刚蒙蒙亮,不陪在自己媳妇旁边,出来晃悠什么? 「我好开心啊。」玉罗剎像是没听到老人说话似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笑完又是一皱眉,为难又困惑,「但是我是在不知该如何做……阿音既不是中原那样娇娇弱弱的女子,又不似关外女郎那样的奔放开朗,我该如何同她相处呢?」 「和从前一样吗?」 「不不不,不一样的……不能一样的,但是……」 老人原本关切的表情逐渐拉平,板着脸想要将拐杖从玉罗剎手里抢出来。 但玉罗剎虽然听不见人说话似的自说自话,但是手上把拐杖倒是抓得牢,半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老人伸手,捂住玉罗剎的嘴,面无表情道:「臭小子,你知道我媳妇儿去了三十多年了吧?」 玉罗剎「唔唔」了两声,好歹是给了点反应。 老人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不要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这般作态,平白看着讨打!」 说完,老人再次拽了下玉罗剎手里的拐杖,玉罗剎没反应过来,仍旧不松手,他便重重哼了一声,直接松了拐杖腿脚如风般径直走了。 玉罗剎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根包浆的老木拐杖,眨了眨眼。 阿伯的腿脚看起来挺灵便的嘛……还能再打理楼兰三十年。 玉罗剎又四处晃悠了一会儿,晃悠着晃悠着再次回到晏鸿音房门口,听着里面悠长平稳的唿吸声,站在门口好半晌。 他的眸光有些犹豫,但很快,玉罗剎抿了抿唇,就这样披着晏鸿音的那件宽大的白色外袍,从一旁走廊的窗户处掠走,在将明未明的昏暗夜色里消失在城池的边缘,淹没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 第152页 …… 哪怕是对行商路线最熟练的骆驼商人,都不会说自己永远不会在沙漠中迷路。 所以他们牵着自有一套认路方法的骆驼,带领着商队,每一次有惊无险地来往穿梭在那条固定的商道上。 沙漠很美,但她也同样无情。 一望无际的景象很容易让人迷失在那片金黄色的瑰丽中,而在下过雪的冬日,天地远近皆是一片白茫茫,这种时候就连惊艷最丰富的行商都不会选择在沙漠中行走。 但玉罗剎却这样做了。 前两日刚下过雪,楼兰城周的雪被族人们特意清理过,翻出了下方湿润的沙土,但再往远走些,便是洁净的白茫茫。 披着白袍的玉罗剎在那片洁白柔软的雪地上踩出一行脚印,但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脚印便像是被沙雪吞噬了一般,再度恢復成毫无痕迹的模样,美的柔弱而纯洁。 他像是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全然没有在这片吃人的美丽中迷失方向。 这是楼兰祭祀传承在血脉里的,对这片荒漠天赐的亲和与能力,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能力,幼时的玉罗剎才能得以摆脱身后的追兵,坚持到被其他部落的人从沙子中挖出救下。 ——而现在,这样的能力被他用来藏起记忆中最柔软最隐秘的家人。 他来到一片椰枣树前。 远看像是一片,但其实不过只有三四棵,紧紧挨着簇拥在一起,就像是曾经相依为命的模样。 沙漠中,生命最顽强的植物并非世人所见绿色的刺掌,而是这些根系深达几十上百米的椰枣树,他们生的高大,扎根极稳,一旦立住,便会永远生长在那里,不挪不移。 玉罗剎在它们面前站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盘膝坐了下来。 「……我知道,我并不该来的。」他垂着眸子,低声道。 十几年前,他费尽心血找到了曾经埋骨他处的父母亲姊,独自一人将他们葬在了这里,在茫茫无际的沙漠里,最好的隐藏秘密的地方便是沙漠本身。 也再也没有人能够用他的家人来作为软肋威胁他——早年玉罗剎初初崭露头角的时候,便有人用他阿母的尸骨设下陷阱埋杀他,那一次,他几乎是九死一生爬了出来。 而当他因为侄子的降生看了妹妹妹夫一眼,便给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带去了灭门之灾后,他便再也未曾来过这里。 他不来,便绝对没有人会觉得一片椰枣树会有什么特殊。 「我……」玉罗剎张了张口又,嘴唇嗫嚅了半晌,他坐在那,微仰起头,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沙漠中却长地异常茂盛的椰枣树,哑然失笑,模样有些自嘲,「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就是……想同你们想说点什么。」 「我找到那个人了。」 自从家破人亡之后,玉罗剎在关外辗转流浪,待过最长的地方也不过只有重伤垂危被救回部落的那两年,之后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都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飘荡在关外的荒漠之中。 他一手建立了罗剎教,被千百恶人恐惧忌惮,他庇护新起的楼兰,被万千族人尊敬,他有着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成的基业,却仍不满足。 或许是失去的总分外美好,亦或者只是任性的贪婪,他游荡在世间,冷眼旁观着生死爱恨。 他也想停下来,可沙漠的风带着他总往不知名的远方飘荡流浪,却怎么也找不到属于他自己的那棵椰枣树,直到他去到陌生却绚烂的中原,在那里,遇见了一棵根系牢固,直挺挺向上生长着的高大禾木。 她或许没有经歷过沙漠诡异莫测的风沙,没有见过荒漠夺人性命的贫瘠,但她却比这世上任何一棵椰枣树都要坚定,直挺挺立在那里,就像是沙漠中常青的港湾。 自此,风有了盘旋的归处。 谁能想到,能留下沙漠流浪疾风的禾木,会生长在土地肥沃温柔的中原? 「阿爹,阿娘,阿姊,我好像……」玉罗剎轻轻漾开一抹笑,「又要有家了。」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柔弱可欺的无用孩童。 …… 晏鸿音虽然被封了记忆,但武功还在,身体本能的警惕还在,虽然精神困顿不已,但察觉到一股灼灼的视线后还是强打着精神艰难睁开了眼。 床榻间厚重的帷帘拉着,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榻边趴着的那一坨人晏鸿音还是看得到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宛若孔雀开屏的男人趴在床榻边上,每一根头髮丝都透着一种精心打理过的漂亮,衣服仍旧是西域惯常穿的敞开前襟的样式,衣裳的主人在换衣服的时候还特意选了一个最妥帖的法子,露出晏鸿音每次视线都会停留几分的沟壑。 晏鸿音困极了,恍惚间竟然无视了男人精心装扮下的艷丽,反而自玉罗剎背后看到了一条正疯狂摆动的毛尾巴。 人怎么会有尾巴。 转过头去狠狠闭了闭眼,晏鸿音低哑着声音呢喃:「……你在干什么?」 玉罗剎伸出手勾了勾晏鸿音搭在榻边的手指,眼神灼灼,表情跃跃欲试。 晏鸿音:「……」 诡异地明白过来玉罗剎在做什么,晏鸿音乍然无语了好半晌。 前一天因为醉酒泡温泉且熬了一晚上未睡,才睡了多少时辰又被这人闹醒,晏鸿音有些纳闷:「你歇够时辰了?」 第153页 「什么?」玉罗剎的心头正是满满当当的时候,眼睛里只看得到晏鸿音,「天亮了,我没有睡。」 晏鸿音:「……」 察觉到这人勾着自己的手指正期期艾艾着摩挲,晏鸿音深唿吸嘆了口气出来,就着玉罗剎勾着自己手指的动作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玉罗剎眼睛一亮,顺着力道朝向晏鸿音的方向倾过身子。 「祭祀阁下,大清早的惹人清梦,你这不叫色-诱,而是找揍。」 晏鸿音抬手径直攥住玉罗剎的衣襟直接将人拽上了床榻,二话不说掀起被角将这人同自己一起裹在尚存了暖意的被子里,眼疾手快地捂住玉罗剎的嘴。 皱着眉一头栽进男人暖烘烘的胸膛,晏鸿音顺带将手也挤进玉罗剎胸前的衣襟里,成功将盛装打扮的某人搓乱成了慵懒模样。 玉罗剎僵成了一块木板,任由晏鸿音将睡了几个时辰都仍旧冰冰凉的手脚揣进他腿侧怀中。 「困死了,睡觉。」 厚实的帷幔再度落下遮挡了清晨的日光,晏鸿音小声嘟哝,声调有些迷离的睏倦:「你怎么这么热?」 玉罗剎手里捏着晏鸿音的手指,腿侧贴着晏鸿音的脚踝,喉结动了动,哑声道:「……是你太凉了。」 晏鸿音好似马上要坠入黑甜的梦乡,身子往温暖的地方又挤了挤,直到贴上了才熨帖地长出一口气,满意地安分下来。 玉罗剎见晏鸿音的动作别扭,便伸过手臂将人小心翼翼带进了怀里。 晏鸿音的脑袋顺势往他颈窝里一倾。 唿吸间的温度滚烫,玉罗剎只觉得那处肌肤被灼烧了一般,半点都不敢再动。 这样同榻共枕的交颈,在他们这对成亲几个月的夫妇间尚是初次。 玉罗剎静静抱着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怀里一团冰雪似的心肝也终于被焐热了些。 他动作轻柔地将身上乱七八糟的饰物卸下推到床榻一角,而后注视晏鸿音又往他怀里贴了贴。 阿音说她身上没有任何泄露身份的气味,但在此时,玉罗剎鼻端却满是她髮肤的淡香气,床帐内沉默着滚烫。 然而晏鸿音在被人形的汤婆子暖了全身之后便开始不安分起来,不满手脚被禁锢的不舒服,硬要往自己喜欢的地方钻,三两下就攥住了玉罗剎腰间的衣带。 玉罗剎疲于招架,神情狼狈地将那往不该窜的地方钻的手抽出来,牺牲了后腰处的腰窝才让怀里的冤家勉强如了意,腰部朝着床内侧的方向退了退,根本不敢挨着怀里人。 这一番闹腾,两人身上都出了汗。 一个是热的,一个是累的。 厚重的帷帐将光亮阻绝在外,帐中只有两人缠绵纠缠在一起的气息与热意。 玉罗剎被怀中人绵长的气息带出了疲惫的睡意,微侧着头,脸颊抵在晏鸿音的额迹,闭上眼,迷迷煳煳间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 这一觉再醒过来的时候,玉罗剎怀里的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足了瞌睡熘了出去。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没摸出什么温度来,鼻端却还萦绕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醒了?」 听到动静的晏鸿音走过来撩起床帐,手里拿着什么正往嘴里塞。 玉罗剎刚醒,人还有些犯迷瞪,就那么躺在那,眼神无辜而迷茫地看着她,像是在问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她不在怀里。 晏鸿音的动作一顿。 随着床帐被揭开,日光洒进来照亮了凌乱床榻之上的美人。 长发逶迤,衣衫半解,颈窝处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 「嗯?」玉罗剎被这日光刺得微眯了眼睛,侧头避了避,髮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胸前,他抬手抹过颈窝处,垂眸看了半晌。 晏鸿音想起自己醒来时的动作,沉默了一下,眼底闪过些许微妙的尴尬,先发制人道:「你睡得浑身都是汗,热死了。」 她自十分年幼时便独自歇息,也是昨夜才知道她还能做出那种依恋情态。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睡昏了头。 玉罗剎掀了眼皮看她,见她难得地露出些羞赧,稍瞪着他,好似在威胁他要是再敢说一句便拿了枕头闷他在榻上别起来了一样。 抬手抵在唇边咳了咳掩去笑意,玉罗剎撑着床榻坐直身子,身上仅剩的被子滑落下来,衣衫也随之滑下落在臂间,锁骨处的肌肤落着几簇深浅不一的红。 一瞧便知是被人叼着皮肉磨出来的暧昧痕迹。 「在吃什么?」 晏鸿音强迫自己从面前活色生香的一幕中移开视线,顺手将一颗果子塞进嘴里,含含煳煳道:「桌上发现的果子,从前并未见过。」 桌上? 玉罗剎想起自己摘回来的那一小兜椰枣,眼中倾泻出温柔的笑。 他问:「甜吗?」 晏鸿音点头:「很甜。」 「那就好。」玉罗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关外的人进沙漠前都会带着一兜子这果子,若是迷路寻不到吃食水源,这果子便是救命的东西。」 「这样。」晏鸿音看了看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凑到唇边又咬了一口。 口感独特且甜而不腻,在这沙漠里倒是的确难得。 「……阿音,我睡了好久。」玉罗剎垂了眸子,低声道,「又饿又渴。」 第154页 晏鸿音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和手心,想也不想道:「那便传饭吧。」 玉罗剎拉住了转身欲走的晏鸿音,自下而上委屈又可怜地看着她:「那果子是我昨夜摘回来的,都未曾尝过一颗。」 晏鸿音迎着玉罗剎这样毫不掩饰滚烫热度的视线,有些紧张地绷了绷唇角。 「那你想如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玉罗剎的手臂间还挂着滑落在腰迹的衣衫,晏鸿音看着他,莫名心间一烫。 她咬了咬唇瓣。 玉罗剎提唇而笑,拉了晏鸿音的手腕抵在唇边,在靠近脉搏的地方轻轻一吻,唇瓣感受到那比之平日快速了几分的起伏,视线又再度挑上来看她。 「许多年不曾吃过,我只是想尝尝那果子的滋味……阿音素来宠我,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晏鸿音稳了稳气息,抬腿跪在床榻上倾身靠近玉罗剎。 「这便是阿玉的本事了?」 玉罗剎眼中闪过亮芒,低低笑道:「阿音可还钟意?」 「今日尚且够用。」 晏鸿音抬了玉罗剎的下巴,俯下身子吻上玉罗剎的唇。 唇齿厮磨间微微错开唇瓣,轻声喘息道:「……下次换个花样。」 玉罗剎忍不住笑出声来,手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反客为主再度亲吻上去,好半晌,两人的唇瓣分开,他才餍足地蹭着晏鸿音的脸颊,黏黏煳煳着问:「那下次,阿音是想看西域的美人还是中原的话本子?」 晏鸿音想了想,只觉这二者实在难以选择,十分诚实地回答:「要不,还是都排上日程罢。」 她起来也未曾束髮,玉罗剎在她发上揉了揉,将被压住的髮丝拨开,道:「昨夜带你去那地下,本是想同你说双修功法的事。」 那地方冷热相宜,虽不是空旷之地,却胜在隐蔽,早在看到那功法所写的修习之地时,玉罗剎脑中浮现出的地方便是这里。 这也是他不远千里带晏鸿音来楼兰的原因之一。 「好,我们试试。」 晏鸿音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应了句,而后退开床榻走到一边。 「快起来吧,那位楼兰的大祭师在外面盯着房门好半天了。」 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的玉罗剎纳闷,探出脑袋:「阿伯盯着咱们房间做什么?」 晏鸿音挑眉,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上方才同那些果子放在一起的包浆拐杖:「兴许……是在找被某个不讲理的祭祀抢了的拐杖?」 玉罗剎:「……」 默默抬手再度放下床帐,某人逃避的声音从里面闷闷传来:「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晏鸿音语气揶揄地打趣他:「不饿了?」 玉罗剎想起昨晚拉着人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的丢人言行,往被子里缩了缩:「……不。」 「不渴了?」 「……不。」 晏鸿音一时没忍住:「噗!」 帐中的美人眉心一跳,卷了被子将自己埋进去,安详而坚定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8 23:47:59~2022-11-09 22:4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啦椰 13瓶; 第6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两人再次下到楼兰城祭祀大殿下方的暗道里,晏鸿音这才发现,这地方其实很大,四通八达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暗道朝着黑暗的身处延伸开,卷着与外界连通的风拂过走在其中的两人。 晏鸿音现在住的房间的确在之前是玉罗剎这个楼兰祭祀的住所,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房间,而房间里就曾经被玉罗剎留下了一扇暗门。 「这地方其实是之前楼兰城的遗址,但我的父母并未同我说起过从前楼兰的事情,我命人修整楼兰遗址的时候才发现这下面的暗藏的玄机。」 「那潭温泉上接崑崙雪山,真正的源头尚未可知,暗道的其他尽头通往各个方向,是楼兰遇到灭族之灾时用来疏散族人逃离的后手,只不过那时元兵来的太过突然,族长选择死守楼兰城,真正从这里逃出去的族人十中无一。」 活到现在能回到楼兰的,竟只剩下玉罗剎一个。 「不过后来我修整的时候,将那些出口都封死了,只留了一些不会被人发现的通风口和维持活泉流通的水道。」 这座庞大的地下建筑应当最开始只是一个溶洞,但后来被楼兰人越扩越大,顶部越挖越高,这才形成了现在晏鸿音所看见的,明明藏在地下却半点没有空气凝瑟阻碍。 但…… 晏鸿音转头看玉罗剎,语气直接:「你在紧张?」 玉罗剎从进来密道开始就一直没停的嘴突然像是被人封住了一般,半点声音都没再发出来。 那双修功法虽不知道王怜花是用什么修改编纂而成,但若真要修炼,须寻一处空旷无人之地,褪下衣物,两人一同运功,一人控制内力在二人经脉之中流转运走,一人从旁辅助看护,相併同行。 这不仅仅代表着其中辅助看护的那人要完全信任另一人,任由其控制内力在经脉丹田这等要害之处流转,还需要两人身无衣物,赤-裸相对。 玉罗剎不吭声。 其实他们二人本就已然成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妇,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对晏鸿音名节有损,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两人又实在不算是真正水乳-交融的夫妇,就连交心靠近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 第155页 玉罗剎对自己没有信心。 一、点、都、没、有。 与心爱的女人、拜过堂成了亲的妻子这般敞开衣物相对练功,哪怕他全程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也断然做不到坐怀不乱——况且这功法修炼之时阴阳内力交融,会带来什么感触谁也说不清楚。 晏鸿音看出了玉罗剎的纠结,轻描淡写道:「你正值壮年又身体康健,有所反应本就是人之常情……若你在意,我不看你便是。」 玉罗剎凝噎了下,面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两人在转了一圈之后选定了温泉旁边的空地,这处温泉似乎是因为从雪山之中流转而下,温度并未太高,只是水面上裊裊浮着些许的雾气,但通风口却距离这温泉也很近,两人练功排出的热气能够及时发散。 但万事小心总没有错处,那双修功法一旦运转非一个阶段结束不可停功,控制内力流转两人经脉的人必须时时刻刻集中精神,不可有丝毫懈怠,一人中断,另一人必定经脉错乱内力反噬。 选在这潭水旁边,若是真有意外发生,凭藉两人极佳的水性与吐纳也可遁入泉中隐匿观察。 少倾,两人盘膝而坐。 玉罗剎的手搭在腰带上,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身上整整齐齐一件没少的晏鸿音偏生还坐在对面盯着他看。 玉罗剎:「……阿音,闭上眼。」 晏鸿音:「我不能看吗?」 语气理直气壮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可以是……可以。」玉罗剎艰难道,「但,练功的时候不要这样。」 他顿了顿,抬眸与晏鸿音视线相接,强调了一句:「这样不好。」 晏鸿音咬住唇边的笑意闭上眼睛。 周围十分寂静,静到一点衣物摩擦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在耳畔。 潭水边微湿的雾气与地下偏冷的风掠过两人身周,玉罗剎迟疑了一下,保留了最后那件贴身的亵裤。 「亵裤的话……」晏鸿音闭着眼,话才刚说了一半就被玉罗剎开口提高声音打断—— 「亵裤不用!」 「噗。」晏鸿音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我是想说,亵裤还是留着吧。」 玉罗剎:「……」 不想理对面就是故意逗着他捉弄的晏鸿音,玉罗剎屏息凝神调整唿吸,闭上眼清空脑海中的杂念思绪,完全不敢将注意力放在对面,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 衣衫落地的声音极轻极细微,当玉罗剎的耳朵捕捉到身前气息的浮动时,心念一动,抬其手臂,正正好与晏鸿音手掌相贴。 他们牵手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过这次这般的暧昧难掩。 两人先前便已经达成一致,第一次由晏鸿音先来引导两人体内内力运转,早在今天之前,玉罗剎与晏鸿音便已经熟练了许多次内力行进经脉的顺序及方向。 由此时在武功上更为强悍的玉罗剎辅佐看护,若有意外也能及时反应。 晏鸿音调动丹田内的阴寒内力顺着经脉而上,自右手手心涌出,顺着两人贴合的手掌进入到玉罗剎的体内,而左手间,一股桀骜炙热的阳性内力也随之闯入她的手心,像是一头想要巡视领地的勐兽,带着急切而狂妄的兇悍。 阿玉人这么乖,怎么内力这般不服管教? 晏鸿音心中轻哼一声,集中心神引导玉罗剎的内力缓缓进入经脉中,与她体内原本的内力交相融合,渐渐地,阴阳交汇之下,那股横冲直撞的内力逐渐像是被顺了毛似的安分下来,但与此同时,两人的身体却逐渐开始发热起来。 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小天地中,晏鸿音此时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水,感觉不到雾,她的耳边,脑中,身体内,仿佛只能感受到与她掌心相贴的人。 玉罗剎也将那旖旎的杂念抛诸脑后,习武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内力如此温驯柔和的模样,就像是常年置身烈焰中的人霎时间被温吞柔和的水波包围,他从未想过他与阿音的内力中和交融之后会是这样的感觉。 内力行进中的每一条经脉,每一次流连过丹田都会带来经脉的微小震颤,这种感觉比二人最激烈的唇齿交吻还要深入缠绵,却又更加显得温情脉脉,留恋忘返。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干坤大挪移心法中的内容,而那本双修功法也同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温驯的内力在两人体内不断循环游走,玉罗剎开始下意识将干坤大挪移的心法与双修功法结合起来…… *** 被身后追兵一路追进荒漠,这已经是他在这片白茫茫的死亡之地逗留的第三天。 青年再次横刀在胳膊处划下一道伤口,鲜血涌出的瞬间让他濒临失去意识的灵台骤然清明了一瞬,漠然抬起胳膊凑到唇边大口吸吮,青年的眼睛如同孤狼一般带着狠戾与决绝。 ——他想要活下去!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想要活下去。 他知道一直器重他、提拔他的教主对他已经起了忌惮之心,却没想到这股杀意来的如此迅速,几乎让他没有来得及防备。 暮色降临,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白茫茫,但已经迷路在荒漠三日的青年却知道,死亡的考验再一次侵袭而来。 夜风刺骨,他看不清前方的路——即使看得见也难以分辨,每走一步都是一次生命攸关的赌\\博。 第156页 不知走出去多少距离,体力耐力已然达到临界的青年身体轰然倒下,手中还死死攥着长剑的剑柄。 沉重的身体顺着坡度缓缓朝着流沙的方向滚去,顷刻间整个人都被那无所不在不知通向何方的流沙所淹没。 *** 寂静的地下暗穴中,哪怕有人发出一丝声音都逃不过晏鸿音和玉罗剎的耳朵。 那伴随着衣料摩擦的重物坠落声让玉罗剎瞬间从顿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眼睛勐然睁开! ——有人闯入。 玉罗剎冷峻着神情,眼神中满是惊讶怀疑,但最终归于平静。 两人如今内力交融,还差三个大周天才可收功。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的眼中闯入一片雪白的肌肤,因为功法运转的原因微微泛着绯色——玉罗剎连忙闭上眼,心神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晏鸿音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身上留有亵衣,但玉罗剎根本不敢多看,只看到肩膀处的一片就足以令他身体各处仿佛灼烧起炙热的躁动。 他很明白,这与功法没有丝毫关系,只是男人对心爱之人最原始冲动的欲望。 玉罗剎紧闭着双眼薄唇紧抿,想要将脑中的旖念清除出去,可越是想这样做,方才惊鸿一瞥的白玉便越发在脑海中勾勒清晰。 ……他甚至看到了那染绯的白玉之上沁出的晶莹。 晏鸿音同样听到了那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因为暗穴空旷寂静的缘故传来了过来,但听上去却距离他们不近。 为今之计只能顾着眼下,她再度收敛心神控制内力,将外界的一切都交给了玉罗剎。 但就在这时,空旷的暗穴之中响起一道踉跄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似是朝着这个方向直直走来。 玉罗剎转头看向那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眸中闪动着危险凛冽的杀意。 两人内力运转还差两个大周天,一刻钟的时间并不短,至少并不能阻止那闯入者靠近发现他们二人。 纵然玉罗剎可以在那闯入者靠近的瞬间将其击杀,但是玉罗剎可以不在乎自己,却决不接受用晏鸿音来冒险。 电光火石之间,玉罗剎与晏鸿音相抵的右手微转,与晏鸿音十指相扣将那沁出细密汗水的手掌拉过来,肌肤交错间贴在自己丹田处。 男人结实有力的身躯迫近盘膝而坐的女子,火热的掌心紧贴在晏鸿音的后腰处,将专心运转内力的晏鸿音拦腰抱在怀中,维持两人左手相连,晏鸿音右手抵在他丹田的姿势,内力相合交融间,如同两尾相濡以沫的银鱼一般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潭水中。 玉罗剎的反应极快,两人间的内力双修几乎没有收到任何影响,而就在下水之前,玉罗剎唿吸了一口气吻住了怀中的晏鸿音,将气息渡了过去。 唇齿间是唿吸交缠,内力在两人静脉中流转,后腰处贴着火热的掌心,晏鸿音只觉得所有的感官都被面前的人所占据,所目之处所想之人——皆是他。 她的心头骤然浮现出一丝羞窘和慌乱。 两人左胸处剧烈起伏,晏鸿音感受得到玉罗剎愈加炙热紊乱的气息,深沉而隐忍。 作者有话说: 求求审核太太了,真的没啥了!他们也没干啥啊呜呜呜呜 ———— 感谢在2022-11-09 22:43:41~2022-11-10 22:3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loveyou 10瓶;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玉罗剎在晏鸿音面前惯会插科打诨,扮乖作妖,但他绝不是什么良善柔弱之辈。 两人的身躯被温热的潭水包裹,犹如水乳交融一般随波浮沉,耳边所有外界带来的声音全都消失在悠长的静谧中。 晏鸿音与玉罗剎维持着相贴的左手不知何时错开成了十指交扣的模样,她的另一只手紧紧贴着玉罗剎结实紧緻的腹部,内力在两人的经脉中不停循环行进着,如同正在两人唇齿间不断来回往復的气息与津液。 大漠的风沙烈日赐予男人精瘦却健硕的体魄,在玉罗剎的怀中,那胸膛处急促有力的心跳声覆盖了晏鸿音耳边所有的声响,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不禁手抖了一下,指关节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羞窘感而微微弯曲。 晏鸿音在晏梨落的教导下,的确对于大明女子便应当贤良淑德待字闺中的礼仪教条嗤之以鼻,骨子里在男女之情上也显得十分坦率直白,没有寻常女子谈及时遮掩娇羞的欲语还休,她甚至在执行某些锦衣卫任务的时候,跑去青楼小倌的床下忍着辣耳朵的墙角探听消息,亦或者是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之后遇到玉罗剎,因为玉罗剎刻意收敛的缘故,她也从未在玉罗剎身上感受到过这种类似于危险的蠢蠢欲动的侵略感。 但她到底是未曾经歷人事,直到此时她才隐隐察觉到明白与经歷,着实是十分不同的两码事。 这与对敌时候的紧张戒备截然不同。 晏鸿音瞬间僵直了嵴背,甚至从心底浮现出一股想要逃走的赧意。 玉罗剎当然发现了晏鸿音的走神——两人间内力行进的速度比起之前慢了不少不说,怀中身躯的僵硬他更是能感受得十分真切。 但是这种趁热打铁让挤进去晏鸿音心里特殊位置的机会,玉罗剎怎么可能放过? 第157页 他不仅可以做晏鸿音身边唯一让她放松开怀的存在,他更要做晏鸿音的夫君。 他要让晏鸿音真正明白他对她抱有的男人与女人间心思,并不仅仅只是那般单纯的念想,那些曾在脑中浮现的旖旎,欲要诉之于口的缠绵…… 「阿音,」玉罗剎看似贴心地传音入迷,声音却带着唇齿厮磨间的暧昧,「专心一点哦。」 晏鸿音哪里会猜不到玉罗剎的小心思,羞怒之下掀开眼帘瞪了眼玉罗剎。 但就在这时,晏鸿音在流转不息的内力中发现了端倪,默不作声地朝着玉罗剎更加靠近了一些。 瞬间,原本看似游刃有余的男人僵硬住了身子。 玉罗剎方才知道晏鸿音褪去了亵衣,所以在拥她入怀的时候上半身刻意保持了距离,只是用手掌抵在晏鸿音后腰。 但晏鸿音这一靠近,胸膛处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唇齿相接处气息错乱,随之冒出一连串小气泡升上了水面。 晏鸿音没有在意到那些。 她再度闭上眼,但是这一次,她选择微微低下头更加靠近玉罗剎,额头抵在玉罗剎颈窝处,两人体内的内力运转的速度的的确确比之双手手心相抵之时快了一倍有余。 玉罗剎紧闭着的眼皮一颤,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着。 抑制住脑中的旖念与身体本能的反应,玉罗剎抵在晏鸿音后腰处的手掌微微松开,转而握住晏鸿音的腰身,手指渐渐收紧间将两人原本静静随着水波飘荡的身体一转,双腿轻柔摆动了几下,带着晏鸿音无声无息地浮上靠近水面的地方。 那踉跄的脚步声在中间停顿了一段后再度朝着这边走来,越近,玉罗剎与晏鸿音便听得越真切。 ——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锐器触碰地面的声音,不论来人是谁,想必状态并不算太好。 …… 经歷过三天三夜荒漠雪地的苦熬后,青年的眼睛看任何事物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茫茫,但与此同时,他的其他感觉变得更加敏感。 坠入流沙之后,他原本以为此命休已,但却意外穿过流沙被吐到了一处暗沉冰冷的洞穴里,循着流动的风与鼻间嗅闻到的淡淡硫磺味,他朝着可能的水源或者是出口缓缓移动。 行过几十步开外,虽仍旧看不清面前之物,但青年却能感觉到周遭豁然开朗,甚至还有水流从不远处汩汩流出的声音。 虽然可惜的是温泉水并不能饮用,但只要有热气,只要他足够有耐心,就一定能积蓄到足以解渴的水。 这里似乎许久未有人来过,风里夹杂着腐朽空旷的气味,除了水流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青年扶着墙壁的手指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状若癫狂的笑容。 ——天不绝他! 他的手自墙壁滑落,用剑身支撑着身体朝向潭水的方向靠近。 一步,两步……突然,他的脚下一顿。 剑尖似乎碰触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被绊了一下。 青年微微愣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掀起一人高的水花,伴随着水珠砸落进潭中、地面的声音,一道利器朝着青年的咽喉要害处直直刺穿而去! 玉罗剎下手全然没有半点留情,这一击是朝着要人性命的要害去的。 那青年虽眼前蒙着一层白雾,又因为水花炸裂的声响转移了注意力,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尖锐的玉簪便直指他的咽喉! 青年的后背密密麻麻针扎一般沁出冷汗,生死之间,他的体内迸发出一股决绝的求生之意,原本疲惫沉重到临界点的身体近乎奇蹟般地一扭,与那杀意凛然的玉簪侧身而过,咽喉处被不深不浅隔开一道翻着血肉的伤口,却并没有到要命的程度。 但那被玉罗剎从晏鸿音发间拔出的玉簪自然不会是普通的玉簪,上面沾着的是晏鸿音曾经用来放到玉罗剎的迷-药,对玉罗剎这样强悍的体质尚且能麻痹一时半刻,对付原本就身负重伤的青年更是不在话下。 随着青年身躯的轰然倒地,换了气息的玉罗剎再度护着晏鸿音沉入了潭水之中。 过了一阵,运功完毕,分开的两人破水而出,眨眼间,晏鸿音身上便已然裹上了宽大的衣袍。 玉罗剎却是嫌弃地看了眼倒在他衣服上的青年,赤足而立,精壮的身躯上还滑落着水珠,丝薄的亵裤紧紧贴在肌肤上,朦胧出一种比裸-露在外还要性感的诱惑。 晏鸿音却无法再像之前那般用坦然的眼神去欣赏这副身躯,眼神有些飘忽地别开视线。 玉罗剎蹲下,抬手将那人翻过来面部朝上,在看清那人的长相后眉梢一挑。 「是他?」 「怎么?」整理好身上衣物的晏鸿音走过来,「认识?」 玉罗剎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并未见过,但我知道这个人。」 晏鸿音瞭然:「他对你有用。」 玉罗剎笑,「嗯」了一声大大方方应下。 晏鸿音也懒得多问他,毕竟她现在记忆不全,有些事她并不想过多插手,以免给失忆前的自己安排的计划捅出岔子。 但是有句嘲讽她必须要说:「安全隐蔽,无人发现的地方?嗯?」 玉罗剎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尴尬咳了两声:「所以这人没死倒也正好,还能问问究竟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第158页 闻言,晏鸿音也蹲下抵在这青年手腕间探了脉搏,道:「气血双亏,劳累过度,邪风入体,兼之外伤未愈失血过多,是麻烦些,但一时片刻死不了。」 而后又探了这人的根骨,她的表情有些奇异:「这人的根骨倒是百里挑一,只不过修习的内功心法太过粗浅,平白耽误了最好的习武年岁,今后若想在武道之上有所精益,恐怕唯有奇遇。」 晏鸿音放了青年的手腕站起身,淡淡道:「可惜了。」 「这世上误了大好前程的人多了去,有他一个不多,将来他若是有别的造化,少他一个也不少,同我们扯不上什么干系。」 玉罗剎朗笑一声,用地上散落的衣衫将人卷了拎在手里,而后伸手牵了晏鸿音往暗穴外走。 「不过看情报,这人的心性心机都不错,若能堪用倒是可以省下不少事。」 晏鸿音淡淡应了声,权当是听见了玉罗剎的话。 但玉罗剎却并没有揭过这个话题的意思,而是话音一转,径直道:「此人是日月神教的一个堂主,任我行这两年很是器重这人的办事能力,但也因为他过于优秀而十分忌惮。」 「黑木崖距离大漠相隔千里,他能逃生到这荒漠绝境之地,想必任我行已然容不下他了。」 晏鸿音沉默了片刻,道:「我虽没有锦衣卫的记忆,但皇室秘典曾有记载,日月神教前身乃中原光明顶明教,是大明\\高\\祖皇帝曾经投身的教派,也是最开始支持高\\祖\\皇帝反军的江湖势力。」 「嗯,对。」玉罗剎笑眯眯道,「就是那个日月神教。」 「虽然不知道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的能人是谁,但是任我行和绿帽子的果子合作得倒是很愉悦,这让我有那么一点的不太开心。」 绿帽子,果子…… 玉罗剎话中的含义颇多,晏鸿音又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问他:「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 「绿的那个是老二,但是老大和我也有仇唉。」玉罗剎的表情苦恼,「最近他们两个闹得越来越凶了,好几次我的安排都差点没跟上,只好在后面添点油加点醋。」 他说着说着忽然感慨道:「不过老二也是命硬啊,老大给他下那么重的毒,这人都能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也是挺厉害。」 「他们两个手里都有我送出的一颗解毒丸。」晏鸿音看了眼玉罗剎,神色平允淡淡,「那是他们出宫建府时我送出的贺礼,既然二皇子用过了,那下一次就不会再有了。」 玉罗剎眼眸眯了一下,状似漫不经心道:「阿音不介意我对两位皇子下手?」 一开始玉罗剎的确只查出西门夫妇的惨案是大皇子下的命令,但随着他这段时间越查越深,这才发现二皇子在其中起了不少推波助澜的作用,他最开始查到的证据与痕迹大多都是二皇子刻意留下的尾巴。 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大皇子与罗剎教之间的争斗,想利用玉罗剎的仇恨愤怒借江湖之手除掉大皇子,之后他再站出来振臂一唿,除魔卫道为兄报酬,情义双全,名利双收,算盘打的玉罗剎当时远在金陵都听得噼啪作响。 玉罗剎上半生算计过不少人,利用过不少人,可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人手里的刀——因为他并没有那么相信所谓的证据。 大皇子动了手,玉罗剎拿到了证据,所以大皇子要死;二皇子牵涉其中,哪怕没有证据证明,二皇子也绝活不了。 这才是为什么当时在金陵,玉罗剎会那般明示暗示晏鸿音转而支持三皇子的根本原因,他想要通过晏鸿音,去试探皇帝对夺嫡的两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很显然,在之后的几次事件中,玉罗剎通过晏鸿音,窥探到了皇帝的确对大皇子与二皇子充满矛盾意味的旁观,只需要再添加一些旁的利益纠葛,这位尚未年迈的皇帝便会干脆放弃两个已然存有反心的皇子,转立年幼的三皇子重新教导。 不过虽说玉罗剎存着私心,但对比如同豺狼鬣犬之流的年长皇子,年龄尚幼的那个继位对晏鸿音而言也的确利益更大。 「没什么可介意的,该做的安排她都做完了。」晏鸿音眸中星芒微动,抬手摸了摸玉罗剎半湿的发,「把衣裳头髮烘干些,出去吹了风头疼可别来找我哼哼唧唧。」 本想着晚上借着头疼过去讨亲亲抱抱的玉罗剎鼓了鼓腮,算盘落空,哀怨看了眼晏鸿音,十分乖巧地调动体内温驯到有些陌生的内力烘干头髮和身上唯一穿着的亵裤。 亵裤烘干之后虽仍旧轻薄,但好歹没有紧贴着肌肤露出那种若隐若现的肉色,这让晏鸿音眉间舒展了些。 「等等,阿音,什么叫……」玉罗剎忽然反应过来,驻足看她,「『该做的安排她都做完了』?」 晏鸿音转身回眸看他,脑中没有了方才不自在的羞赧,声音也松缓了下来,侧了侧脑袋,道:「依照我对你的了解,医者与长公主的身份,你应当不会越过我贸贸然将二者同为一人的消息散播出去。」 玉罗剎眉间微动。 的确,是他先探查到京中有人散出了曲雅公主微服民间做游医的消息,之后才编了那曲雅公主与楼兰祭祀的爱情故事,也顺理成章提出求娶——能放出这样身份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晏鸿音本人。 他一开始只当是阿音为了方便他求娶,难道……阿音的这两层身份合二为一还有其他的含义? 第159页 「曲雅公主久居深宫,但晏鸿音这些年在京城救下的人,却无一不是达官显贵,世家贵族。一位医毒双全救人无数的大夫,手中握着的人脉人情在盘根错节利益牵绊的世家之中复杂到你无法想像。」 「不过你也无需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阿玉,你只需要知道——」 晏鸿音勾唇笑了一下,眼中满是自信傲然。 这是当年晏鸿音为皇帝年迈新皇即位之后的自己留下的退路,现如今,她也不吝啬提前披露来保护这个一头扎进这场漩涡纷乱中的枕边人。 「只要不是谋反叛逆之事,京城再乱,也无人敢动我晏鸿音的夫君。」 第6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夜半三更·京城 帝王身侧跟着的护卫被帝王示意追击突然出现在皇宫大内中的刺客,此时灯火通明的南书房内,只有高坐其上的地方只有帝王的身躯投下阴影。 吴明的身形无声无息地落在南书房右侧的屋嵴之上,一双鹰般阴鸷锐利的眸子穿过夜色看向那亮着灯火的大殿。 想要将帝王身侧时时护卫之人调走并不容易,但眼下他们得到情报,现如今在京城的锦衣卫暗部指挥使并非真身,而是一道障眼法,所以只要付出足够的筹码引诱走那十几名护卫,今日会是帝王身侧防守最为薄弱之际。 ——机会只有这一次。 吴明的手掌附着一层银白色的手套,似绸似银,在月光下内敛着寒气森然的光。 他身负武学不少,但却尤为擅长变幻莫测的掌法,既然是刺杀皇帝,当然要用最为自信且稳妥的方法——真正在他掌下断气的人,绝不会有任何死而復生的机会。 吴明长着一张十分平凡的面容,平凡到哪怕有人认识他,在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的街道中,都不会一眼注意到他。他很满意这一点,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江湖侠客,而是一个嚮往权力嚮往地位的暗杀者。 总有一天,他用自己的武力与头脑,站在权力的巅峰……皇帝,皇子?不过是他手下的亡魂,手中的棋子罢了。 他下压身形,正要掠去殿下阴影,后背骤然一凛,密密麻麻爬上的针扎一般的冷汗刺出,从上千次生死搏斗中锻鍊出的直觉令吴明生生变化了动作,侧身一转滑到了屋顶的另一边,直直面朝方才隐匿的位置。 只见那地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名身穿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都未曾出鞘,只是负手站在那里静静看向他,吴明就感觉到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忌惮与震颤。 吴明的独子被玉罗剎所杀之后,在万分愤恨悲痛中突破境界,如今已是宗师大圆满,还未曾动手便让他产生这种如芒在背危机感的,思来想去只有那些早已经隐世不出的老怪物。 但那样的人都已经与朝廷签订了条约入山出海,不问世俗之事,怎么可能被皇帝驱使? 还穿着锦衣卫的衣服! ——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王怜花饶有兴趣的看着吴明,这人的身法倒是有点意思,是他未曾见过的来路。 果然还是中原有意思,比海外的乐子多得多。 「报上名来。」他淡淡开口,带着理所当然的倨傲。 王怜花当然不关心对方的名讳,但他知道自家女儿定然是感兴趣的。 「在下吴明,」吴明垂在袖中的手指搓了搓,不欲在此浪费时机,「敢问前辈因何在此?」 王怜花却是笑了:「你们不是满京城在找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如今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敢承认呢?」 吴明面色一变。 「吴明?这名字不太吉利。」王怜花唇角的弧度带着嘲讽,漫不经心道,「是无名之辈还是无命之人?算了,不重要。」 「便当你都是罢。」 话音落下,王怜花的身形已然来到吴明面前! …… 开始时尚且有反击的余地,但随着招式的推移,吴明只觉得面前的人如同一团雾,一捧水,一片云,无处不是他又处处找不到他。 他逐渐变得气急败坏起来,直到王怜花随手一掌翻转而出,吴明面色当即大骇: 「如意兰花手?!你如何使得!」 「哦?没想到你这小辈人的名字起的不如何,招式的名字倒是不错。」王怜花手上的掌法阴劲狠毒,手法的变化更是诡异莫测,比之吴明方才用出来之时威力更加可怖,「不过这掌法虽然有些意思,但学起来太过简单,无趣。」 「你——!!」 吴明当年学习如意兰花手用了三个月,但对于那些学习五年十年甚至十几年才方能见到成效的人已经是天才,可面前的这人若是真仅仅凭藉一眼之力便学会了如意兰花手…… 吴明眼神一冷,手上的掌法再度变幻。 ——醉卧流云七杀手! 「嗯,这个有意思。不过也不难……喏,是这么用的吧?」 ——混元一气功! 「气功啊,这个很容易被人戳破气劲,建议还是改学他功,不过你得今晚先能活下来才行。」 ——大手印! 吴明的双手陡然胀大一倍有余,其中蕴含着充足的气劲,表面紫里透红,血丝隐现。 王怜花并指为刃险些齐齐割下吴明的手指,表情嫌弃:「……这个太丑,拿开。」 第160页 吴明面色一红,急怒攻心之下呕出一口血来! …… 「穷寇莫追,先生不妨下来同朕一道喝杯茶?」 王怜花眉梢微动,看了眼踉跄逃走的吴明,身若背负有翼般轻盈落地,朝着站在南书房门口的帝王看去。 王怜花有些惊讶,小音儿拜託他留在京城假扮锦衣卫指挥使,有多一半是为了在帝王面前掩藏行踪,不过自从小音儿离开,王怜花也并未在帝王面前现身过,只让他知道人在便是。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当然认得出来。」帝王侧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怜花也并不扭捏,径直走过去,与帝王擦肩而过大摇大摆走进了多少朝臣梦寐以求的南书房。 当今圣上并不是个喜好奢靡的人,南书房又不是寝殿,偏殿倒是桌椅茶具齐全,但两人显然也没有移步的意思。 帝王递了一杯茶水给王怜花,王怜花动作自然地接过,随便找了个台阶撩了衣袍便坐了。 帝王微微一愣,而后笑了笑,道:「当年她自江湖归来,见我的第一面,也是坐在那里这般同朕说话。」 王怜花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说什么?」 「说……她来帮朕安邦定国。」帝王也同那时一样端着茶水撩了龙袍坐在台阶上,「说,她有了身孕又懒得成亲嫁人。」 王怜花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留了空茶杯在指间把玩。 两个男人并肩而坐,一个坐姿散漫,一个哪怕坐在台阶之上嵴背也笔直端方。 王怜花忽然开口:「陛下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会忌惮算计,权利制衡。然而想要陛下命的另外两个儿子却能放任至此,倒真是个好父亲。」 话中颇有讽刺之意。 放走吴明,等于放走了大皇子谋逆行刺帝王的证据,皇帝想要平息此事的打算不言而喻。 「放任他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是朕的儿子,而是因为他们对大明尚且有用。」 南书房的殿门微微半敞,月光探进殿门却被金黄的烛火挡在了殿门旁。 「他们先是大明的皇子,而后才是朕的儿子。」帝王回答,那张年轻时候也曾备受京中女子追捧的俊朗容颜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所说的话语冷静到近乎冷酷,「倘若他们不能为朕钓出更多的淤泥污垢,自然便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而阿音……」帝王的眸中掠过一丝复杂,「她很聪慧,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同她的娘亲,很相像。」 「像到朕曾想过立女储。」 帝王平日雍容威严,几乎没有人能够猜得透摸得清他真正的心思,而这些话,早些年尚且有人会同他说,自从唯一的胞妹晏梨落逝去,这位帝王再也没有同别人说过这些。 但现在,他却对着与他全然无从提及交情的江湖草莽说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打算。 并不是因为王怜花这个人。 而是因为晏梨落,因为晏鸿音。 王怜花闻言有些讶然。 倒不是他觉得小音儿配不上,而是他知道这些世家权贵对江湖众人是什么看法,更别提血脉森严的皇室。 小音儿虽说也身负皇室血脉,但在另一位生身父亲是他的情况下,怎么都不应当进入皇帝思量储君的人选内。 更何况大明立国以来虽有女子入仕,但却从未有过女帝女储,倘若真要立一位女储君,皇帝将要面对的风暴可不止是如今两个儿子夺嫡之乱这么简单。 帝王却像是猜到了王怜花的想法,微微一笑,淡淡道:「若是朕不想,你永远不可能认她,她便永远都是朕与梨妃的皇儿,大明无人置喙的大公主。若她能力资质远胜兄弟,心性更加适合执掌一国朝政,朕为何不能立她为储君?」 「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帝王的声音含着与江湖武林截然不同的血海白骨,这是战场厮杀与朝堂刀剑的残酷凛冽,动辄便是流血千里,「朕如此,阿音亦能如此。」 「但……」 帝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却也第一次显现出柔软。 「阿音这孩子,看似面冷刚硬实则良善心软。」 「老大与老二这两个放在一起长大的兄弟,却早已面和心狠,对彼此下手毫不留情面,对她虽知之不多但也存着拉拢利用之心。」 「她却念着老大幼时带她骑过马,所以给了他天下难求的药丸;又记着老二与她一同学堂念书,罚抄课业,也给了老二救命的东西。」 「此番夺嫡乱象,若是朕下旨肃清,接旨行事的必然是锦衣卫,可到了那时,锦衣卫在下任帝王心中便成了一把带毒的利器。」 「她看得分明,看似为求自保不愿参与夺嫡之事,但实则对她而言,旁观老大和老二自相残杀或是死于他人之手已经是最大的限度,她定然是无法冲着两人挥刀的。」 「就连那一直揣着假面与她相处的陆纲,她也未曾亲手处决。」 高坐明堂的帝王久居宫中,可是这世间之事,只要他有心想看,便断然没有看不到的东西。 「阿音这孩子,记得旁人对她的每一滴好与善,可若是身在高位手握权柄,她这颗柔软的心总有一天会化作齑粉,心神崩溃。」 到那时,便是一国之难,百姓之灾。 「……可惜了。」 第161页 帝王眼眸幽静,说着可惜,却并无嘆息。 王怜花的手指划过茶杯边缘,冷然道:「没什么可惜的。她的年龄比之两个皇子小不了多少,若她真是个样样合适的储君人选,恐怕如今的处境也不会好过。」 帝王目光微闪,声音里竟带了些许的笑意:「的确,朕是老了,却仍未甘心。若是年岁再小一些,便最为合适。」 「毕竟,朕虽不甘老矣,但从不逃避死亡。」 「所以仔细着培养陛下的老三,别来惦记我家阿音。」王怜花哼了一声。 王怜花对帝王无所求,无畏惧,自然也没有那等恭敬之态,甚至他这般与帝王独处一殿,应当担心的是旁边的帝王才是。 「也是。」帝王却是难得的好脾性,忍了王怜花的姿态,没什么计较的意思,「希望老三能争气些,不然阿音日后恐怕要辛苦。」 王怜花不开心道:「……神侯府和六扇门的人是不够你们嚯嚯?」 帝王想了想:「六扇门太贪且能力不足,神侯府太直手段不够,锦衣卫还是必不可少的。」 王怜花也知道依照晏鸿音的性子的确没有放下锦衣卫的想法,当即生着闷气不吭声了。 半晌,帝王蓦然道:「朕久闻千面公子之名,如今既然当面,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先生真容?」 王怜花挑眉。 这世间想知道他真容的多了去,但是真正见过的活人屈指可数。 帝王淡声道:「当年梨落逝去,梨妃下葬,但朕并没有让亲妹妹以妃子的身份折辱入棺。」 王怜花心头微跳,他道:「这是交易?」 帝王停顿须臾,嗓音略低:「先生说是,便当做是罢。」 「偏殿放置清水巾帕,先生可随意取用。」 王怜花坐在原地好一阵,默默无言,而后起身抬步拐去了偏殿。 …… 王怜花走出来的时候,仍旧是那身飞鱼服,面上的面具以及易容已然去除,身形也比之方才略有不同。 大抵岁月本就偏爱美人,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过是在那张得神仙雕琢的俊美面容之上留下了些许成熟的刻痕,只平添了别样的气质韵味,未有丝毫老态。 帝王的眼神里带着复杂,忽而一笑,道:「朕曾对她说,这些年过去,哪怕昔日再俊美的容貌时隔多年也会老态横生,哪里就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她只说世上只有一个王怜花,只有真正见过的人才会明白,有些完美的东西就连岁月都难以摧毁。」 「看来,她总是对的。」 王怜花:「……你们一个皇帝,一个暗卫头子,聚在一起便是说这等事?」 「要知道朕可从未放弃要给她纳几房美貌的男子,她也没什么为你守身的意思,但就是看不上朕寻来的人。」帝王说到这又看了眼王怜花,摇头嘆息,「你说她当年怎么就遇见你了呢?」 容貌能及得上王怜花的人,气质韵味却比不得;才气斐然,身手出众的,容貌却又弱了三分。 王怜花咬牙:「……是啊,我怎么就遇上她了呢。」 他这一生虽并非事事如意,但却事事快活,唯独一个晏梨落,当初搅乱了他的心神不说,还彻彻底底算计了他一波,直接让他下半生都多姿多彩,笼罩在她的名字之下。 帝王施施然站起身,走到御案后手法独特地敲打了几下桌面,而后拉出一个暗匣,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精緻的玉质骨灰罈。 十分信守承诺地,亲手递到王怜花面前。 王怜花却迟疑了。 「她……阿音可知道?」 帝王看了眼王怜花,道:「她逝去并非突然,离开前她看过了大明的城墙与百姓,也曾与朕秉烛长嘆,也留下了庇护女儿的安排,唯独未曾见到你。」 「但她不是生来便是大明的公主,朕的胞妹,阿音的母亲。」 「她是晏梨落。」 「晏梨落不会喜欢冰冷华丽的皇陵,更不想看见每年一次大张旗鼓却没有什么真情的坟前做派。」帝王将玉坛交到王怜花手中,轻声道,「朕留她够久了。」 「带她走吧。」 王怜花抿唇,接过那入手并没有多少分量的骨灰罈,眼睫微垂。 曾经那么明媚张扬洒脱的女子,到如今却只有这么一点重量。 「朕知道阿音在哪。她是认定了那楼兰祭祀也好,想让楼兰做今后退路依仗也罢,亦或者在京城世家之中的那些安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也都可以当做不知。」帝王道,「此番多谢,今日之后,先生也不必再留于京城。」 「便让锦衣卫指挥使离京罢。」 晏鸿音会拜託王怜花留在京城,他人看不清缘由,帝王却是知道这就是在防着老大老二手下的江湖人,但今夜王怜花出手,那人鎩羽而归,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动刺杀皇帝的念头。 所以说,阿音那孩子的心……实在是太软了。 王怜花的背影逐渐融入夜色,帝王站在原地,突然问:「对她,你可曾动心过?」 王怜花脚步一顿,没有回答,身形很快被夜色吞没。 帝王重新回到权利巅峰的御案之后,几十年如一日般稳稳坐下,拿过一本奏摺,习惯性想要伸手去触碰什么,却骤然意识到那匣子里已然空了下来。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反手关上匣子锁死,提起御笔敛眸肃容开始批阅奏摺。 第162页 ……孤家寡人啊。 *** 王怜花先是带着晏梨落的骨灰回了一趟临安府,又去金陵的宅子住了两天,待到大雪落满了梨树的枝头,他想了一夜,带着她去往当年告别的出海码头。 拎着一罈子酒,王怜花寻了块望得见海面的高处,随意坐下,那玉质的骨灰罈就放在他的身边。 ——「若我死了?你问这做甚?好吧好吧……让我想想。唔,想想看我还没见过大漠的沙,海外的岛,还有许许多多世间的景象。」 ——「若我死了,不如便把我烧成灰撒到风里,走走停停,多浪漫?」 ——「也省的万一我成了鬼魂,成天盯着一个人看怪也没意思的。」 半罈子酒下去,王怜花看着下方船来船往的码头,眯着眼,低声道:「天底下就唯独一个你,最知如何戳心窝子地气我。」 王怜花的酒量是极好的,但是今日,不过半罈子酒他便已然有了醉意。 他将手搭在骨灰罈上,内力蒸腾间微微用力,冷白色的玉化作齑粉,与原本的骨灰融为一体。 一阵风袭来,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而起,拂过王怜花的发梢脸颊,最终掠过天空,穿过雾,擦过云,飘向世间红尘。 ——「对她,你可曾动心过?」 王怜花仰头闭眼,酒罈中最后的酒划过喉咙,带着酸涩难言的滋味。 良久,他低声呢喃: 「有的。」 只是这世间相遇,太多有始无终。 *** 大漠·楼兰城 最高处的祭台之上,晏鸿音似有所觉抬起头,风吹动她的发梢,扬起又落下。 原本为她讲解楼兰祭坛壁画文字内容的玉罗剎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晏鸿音顿了顿,道,「只是觉得,今日的风……温柔得有些熟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1 22:54:31~2022-11-12 22: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陌离 2瓶;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虽然中途因为不速之客出了些岔子,但是在接下来的功法双修中,两人的进展十分顺利。 他们本就对彼此存有爱意,在功法交融中心意相通,短短几日,两人之间流转的气场便同从前大不相同。 晏鸿音对楼兰城遗留下来的壁画与文字很感兴趣,玉罗剎便也带着她一点点看过去,但玉罗剎到底并不是在楼兰长大,这世上也的确再没有人能回答他们的问题,两人便依照之前知道的文字壁画内容一点点猜测,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楼兰一族之前虽全族上下供养王室,但族内一应事务都以祭祀为尊,每一任的祭祀并非一定出自王族,而是所谓的祭坛天选。 上一任祭祀便是玉罗剎的母亲,玉罗剎却并没有真正被教导关于楼兰祭祀的能力与责任——毕竟楼兰早已破败,楼兰的族人也甚少有敢于回去被他人占据的楼兰城中。 到了如今,重建了楼兰的玉罗剎却真正成了一种神权的象徵,不问楼兰内务,不管城中外事,需要的时候知会他一声,平日里也甚少来楼兰居住。 晏鸿音在知道楼兰上下真的开始准备女王继任大典的时候便皱了眉。 「你是认真的?」她坐在床边,问赖床不起的玉罗剎。 玉罗剎趴在床上,含含煳煳地应了一声,而后道:「自然是认真的,其实事实就是,楼兰真的很需要一个上位者。」 而后又补了一句:「不是我这种。」 晏鸿音赤足抵在脚踏边,略略思索:「楼兰城并不大,若是三位大祭师年事已高,也可以抽调有能力的族人继任。」 玉罗剎的脸颊蹭了蹭枕头,然后抬手支撑起上半身,跪坐在晏鸿音身后。 像是没骨头一样攀上晏鸿音的后背,双臂环在晏鸿音腰间,脑袋十分亲密地搭在晏鸿音肩头:「哪里就是一个楼兰城这么简单?还有罗剎教呢,罗剎教下面西域三十六小国……说实话,打地盘我是挺擅长,但是管他们我是真的烦。」 说着,玉罗剎撇了下嘴:「那群傢伙的嘴脸再掩饰都带着一种虚伪的噁心。」 晏鸿音无语道:「那你弄这么大的摊子做什么?」 玉罗剎理直气壮道:「关外就是这样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不强大不占地盘,别人就会来欺负你。」 而后话音一转,嗓音低了点:「起初是一时之气,年少轻狂的时候谁没有一点把权利踩在脚底的想法? 看着那些从前自诩地位高高在上的国王朝着我摇尾乞怜的模样多解气……再说了,阿伯阿婆他们应当与从前的楼兰有几分关系,或许看出了我的身份也或许没看出,反正他们救过我的命,重建楼兰既然是他们提出的心愿,我又不难办到,就允诺他们了。」 谁能想得到基业越滚越大? 玉罗剎是个枭雄,但他未必是一个王者。 他讨厌被牵绊,讨厌被拘束,也懒得去拘束他人,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恐怕就是用武力恐惧威慑罗剎教座下那群魑魅魍魉,更多的怕是没有了。 「我还想着等阿雪大了把这些丢给他,结果现在看阿雪的性子……哦,阿雪就是我之前说的家里养的两个孩子之一,看剑的眼神比看我这个舅舅还要热络三分。」玉罗剎长长嘆了口气,「他只要日后别拿着剑和我说要同剑成亲,我就知足了。」 第163页 突然真的觉得这傢伙有点惨的晏鸿音:「……拿点帐本和内务来让我看看吧。」 晏鸿音终于松了口。 「好耶!」玉罗剎眼睛一亮,抓住时机凑过去亲了一口晏鸿音。 其实一开始晏鸿音来楼兰的时候,是觉得这座城的确很有价值,但是很显然并没有经营好。 可是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之后,晏鸿音发现虽然城中许多物资稀缺,但是城中百姓却安居乐业,彼此和乐淳朴,比之中原单纯快乐了许多。 晏鸿音偶尔也会闪神去想,倘若这座城真的与外界连通,逐渐强大扩张起来,对这座城中的百姓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又是否会与玉罗剎建立这座城池的初衷相悖? 但现在看来—— 晏鸿音侧头看了看压在她身上黏黏煳煳不想放手的楼兰祭祀,语气平板无波道:「从我身上下去,重死了。」 「我不。」玉罗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抱着晏鸿音极其自然地撒娇,「还早呢,再趴会儿。」 「咳!祭祀阁下,您今日还有行程,您还记得么?」窗户外传来一道慈蔼的声音,带着和煦的笑意,显然是将方才玉罗剎的撒娇听了去。 玉罗剎整个人僵了一下。 晏鸿音只觉得方才缠在自己身上的美人蛇顿时变成了硬邦邦的木头桩,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玉罗剎哀怨地瞅了眼晏鸿音,不情不愿地放开晏鸿音。 晏鸿音终于得以重获自由,当即穿了鞋便走到了一边,一丁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全然看不出睡觉时喜欢贴着玉罗剎抱抱的亲密。 玉罗剎的表情更加委屈,却只能下床穿鞋,拉了旁边衣架上的外袍披着,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站着一个老妇人,头髮编成一大股辫子盘在脑后,身上衣服是楼兰族人惯穿的样式。 她也是楼兰城三大祭师之一,只不过去年入冬以来身子骨便不太康健,平日里并不常出来。 玉罗剎扶着她,动作间是一种晏鸿音从未见过他对旁人展现出的亲近。 老人对晏鸿音含笑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善意与温暖,她拍了拍玉罗剎的手,小声说了句什么,玉罗剎很是得意的扬眉,说:「那当然,阿音是最好的~」 老人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更甚,而后对晏鸿音缓缓道:「殿下,前不久那位昏迷的客人今早醒了过来,不知殿下是否要去看看?」 晏鸿音既然看出玉罗剎对老人的态度不一般,自然也不会将她当做寻常的族人看待,表情放柔走过去,轻声道:「先不急,只要他不在城中乱跑便是。」 老人笑了笑:「乱跑是不能啦!他的眼睛被雪灼伤,恐怕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看不见东西的。」 「那就是少说在外面晃了三天多了?倒是命大。」玉罗剎若有所思,然后问晏鸿音,「阿音,那人的眼睛好治吗?要是用药太多就别管了,反正那计划也不是非他不可。」 楼兰城中的药材稀缺,冬日更甚,用在一个外人的身上可不值得。 晏鸿音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先晾一晾,过两天再说。」 这样的人一看便是硬骨头,不先搓一搓锐气是不好交谈的,既然看不见,还省了关押的麻烦。 「嗯嗯,行,那我先去准备。」 晏鸿音也不问玉罗剎是要去准备什么,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 「殿下?」 晏鸿音循声看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小麦色的肌肤,白衣金饰,捲髮披在身后,是大祭师的装扮。 这应当便是楼兰三位大祭师中的最后一位,没想到会是如此年轻。 像是被这样的眼光看习惯了,男人笑了下道:「上一任大祭师是我阿爸,我继任祭师才半年。」 晏鸿音淡淡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端详湖边的草木,间或碰着土壤观察着什么。 男人也不觉得被怠慢,而是亦步亦趋跟在晏鸿音身后,开口:「殿下可能并不太清楚,楼兰的大祭师虽有三位,但肩负的责任并不相同,大祭师与二祭祀分管城中事务,而我阿爸这一脉则懂得一些草药病理,专门为城中生病手伤的族人医治。」 听到这,晏鸿音终于又看向男人,表情微动:「那么城中的药材种植及买卖也是阁下负责?」 「殿下不必对我用『阁下』的,那是大祭司才有的殊荣,您若是不介意,直接唤我的名字阿伽就行!」 男人连忙摆手,然后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方才说的那些的确是我来做,但是做的并不算好。中原的一些药材很不好带过来,商人们买卖的自然也很贵…… 况且还有很多并不算常用的药材,不买担心用时没有,买来又怕存放不当会发霉……总之,我做的实在是不如我阿爸太多。」 晏鸿音想了想,道:「可否带我去放置药材的地方看看?」 阿伽大喜:「当然可以!」 …… 玉罗剎被二祭师关在小黑屋打磨东西折腾了一整天,出来的时候腰酸背痛,本想找晏鸿音贴贴,转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 纳闷地站在原地,玉罗剎想着晏鸿音会去什么地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玉罗剎看向扶着墙壁缓缓走过来的青年,挑眉:「方堂主好精神。」 第164页 方柏被叫破身份也只是脚下微微一顿,而后脸转了转,朝着玉罗剎所在的方向不偏不倚走了过来。 玉罗剎眼中的欣赏倒是越发浓郁。 他一开始注意到日月神教的这个堂主,就是因为方柏是真正没有靠山,无父无母无家无亲,全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从一个年幼入教的杂役爬到了如今的堂主之位。 这样的智谋心性放在朝堂恐怕会是前途无量,但在江湖之中,尤其是被称为魔教的日月神教里,讲究的从来都是以武为尊。 方柏的智谋再无双,心性再坚韧,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武力,在日月神教便是任由任我行那个没脑子的莽夫捏圆搓扁、随意处置的下属。 他也註定拉拢不到日月神教中的教众、香主、堂主更别提往上的长老,也永远不可能摸到真正的权利与无人可欺的地位。 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他人的一把刀,但也最是容易刀锋毕露之后反杀握刀之人。 方柏一步步走到玉罗剎身侧,落后玉罗剎一步站定,开口道:「听闻玉教主曾庇护一城,方柏在来到此地时并未想到玉教主庇护的城池竟然是如此规模的存在。」 不错嘛,瞎是瞎了,脑子倒是中用,不过醒来一天时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玉罗剎抱胸而立,淡淡道:「你的胆子很大,脑子也很聪明。」 方柏顿了好半晌,而后开口:「玉教主会注意到在下,应当是对日月神教有所看法?」 「看法谈不上,恶意有不少。」玉罗剎嗤笑一声。 方柏看不清面前之人的表情,只能依赖耳朵听到的情绪与声响,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因为玉罗剎的毫不掩饰而噎了噎。 但转念一想,其实江湖中人多数都是如此,所谓的心性智谋似乎在强大的武力压制下显得一文不值。 方柏想到这里,面上的神情浮现出几分阴郁。 「你的根骨十分不错,心性坚韧,若是你处在最佳的习武时间,说不得本座都会心动收你为徒。」玉罗剎的话直白到近乎残忍,「但是现如今你骨骼闭合,白白浪费了天分,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在武道之上有所成就。」 方柏的脸白了白。 若说他在猜出此地主人是玉罗剎后没有半分想法是不可能的,但心头一直以来的期望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毁去,纵然他心性再如何坚韧,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罢了。 他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无情捕头尚且能以双腿不良于行之身扬名江湖……」 「那是他有个作为诸葛神侯的师父,背靠朝廷不说还习得一手机关之术。」玉罗剎垂眸冷笑,「你呢?你又有什么?」 机关之术向来擅者极少,想要找到有收徒之心的大能本就希望渺茫,更别提此种手艺更多都是自幼培养,方柏如今已过弱冠,说难听些,收他为徒保不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哪里会有人肯冒这样的风险? 青年垂在身侧的手一寸寸收紧,唿吸沉重急促起来。 「怎么,还是你也想投靠朝廷?倒也不是不行,本座的确有些门路,她对你确也有几分欣赏。」玉罗剎转过身面朝青年,说话十分不客气。 不仅仅是因为青年并没有什么筹码,还因为这人之前险些打断了他与阿音的双修。 但是看在这人无心插柳让他与阿音更加亲近的份上…… 玉罗剎「啧」了一声,话风一转:「日月神教与大廷有牵连,此事你知道多少?」 「二皇子与任教主有旧,现任的教主夫人曾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女。」方柏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道,「但任教主最为器重的向问天长老,实则应当效忠……大皇子。」 玉罗剎忍不住朝着方柏投以惊讶的目光。 这小子……是把日月神教上下都查了个底朝天? 方柏见玉罗剎不说话,抿了唇,继续道:「任教主在向长老的挑拨下已然对二皇子心生不满,并且坚定认为我已经背地里投靠了二皇子,想要借二皇子之势夺取日月神教教主之位。」 玉罗剎少见的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神色。 这种挑拨,也就任我行那个脑子里都是浑浊黄沙水的莽夫才会相信。 对于当权者而言,任我行这样的远远比方柏更好掌控,毕竟没脑子的好安抚,有脑子的不好骗啊。 玉罗剎看了看天色,已经临近晚膳,索性直说:「本座若是助你登上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你能回报本座什么?」 方柏并不意外玉罗剎的话,而是坦然道:「如若如此,便不是在下能回报玉教主什么,而是玉教主想要什么在下便可给什么。」 玉罗剎朗笑出声,道:「果真是个聪明人!」 但方柏却并没有神色松缓,而是越发紧绷起来。 「倘若本座说,想要京城之中那两位龙子的性命呢?」 方柏的手瞬间紧握成拳。 皇子性命重若千钧,他若是真的成为杀害皇子的兇手,哪怕他到时候成为日月神教的教主,朝廷也断然会不死不休,到那时…… 玉罗剎见方柏的表情瞬间惨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玩笑话罢了!本座与那两位皇子无冤无仇,怎会有这般的心思?」 方柏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无冤无仇? 既然这位如此说了……那可便是未必无仇。 第165页 「行啦,本座也没兴趣继续同你扯这些。」玉罗剎摆摆手,「本座会拨给你一行罗剎教暗卫供你驱使,但也仅仅只是如此。若你在半月之内无法登上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你对本座而言便没有丝毫用处,明白了?」 「若我掌权,玉教主这一批暗卫可是会永远留在日月神教?」方柏的问题直切要害。 玉罗剎玩味道:「那你是希望他们留下,还是不希望呢?」 方柏依靠暗卫的武力扫清障碍收拢人心,若是暗卫离开,他便置身龙潭虎穴有性命之忧,可若是暗卫不走,日月神教终有一日不再是日月神教,而是沦为中原的罗剎教…… 若他也能习得绝世武功…… 方柏不甘心地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不过日月神教底蕴深厚,任我行的功法也是而立之年登上教主之位后改练的吸星大法,但是世间速成的功法多有弊病,或寿数不长,或註定走火入魔,亦或者身体残缺——看任我行那模样,吸星大法恐怕吸得便是他为数不多的脑子,你要是想练倒也不是不行。」 玉罗剎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反正最近你出不去这里,时间还多的是,想好了再来找本座。」 说着便要转身下楼去城中。 方柏却开口:「玉教主可是在找寻一位女子?」 玉罗剎的脚步停下。 方柏又道:「一位与楼兰城中众人分外不同的女子。」 玉罗剎转身:「你遇见过她?」 方柏缓缓道:「在下不曾与公主殿下碰面,但却听到了殿下与一位名叫『阿伽』的人一同离开了。」 说完,他想了想,还补了一句:「两人行走间相谈甚欢,似是一见如故。」 玉罗剎的脸绿了。 什么玩意?阿伽居然找上了阿音?! 两人还……一见如故?! …… 玉罗剎火烧尾巴似的找到阿伽的住处时,就见都穿着一身白的两人在门前并肩而立,看上去有些碍眼的和谐。 阿伽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玉罗剎,眼尾颇为挑衅地上扬了一下,转而朝向晏鸿音说话时又变成了清爽阳光又温言细语的模样。 玉罗剎听到他说—— 「阿音殿下,我还有许多关于药材的学识想要同您讨教,天色不早,不如一道吃个便饭可好?」 玉罗剎险些被气笑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跟谁玩聊斋呢?! 他抬步走向晏鸿音,正要说什么,便听见晏鸿音竟应道:「好,楼兰城中可有什么味道不错的铺子?」 玉罗剎的脚步顿时停住,脸上得意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阿玉:阿……阿音?你好好看看啊!你面前的是只黑皮狐狸精!他、他能有我盘靓条顺会来事吗qaq ———— 谢谢宝贝们的营养液!最近实在是临时接了个案子天天加班,忙完这阵一定加更补给宝贝们~么么啾! ———— 感谢在2022-11-12 22:56:09~2022-11-13 23:1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霁夕 100瓶;锦瑟 50瓶;窈窕绅士 40瓶;不想做选择2.0 10瓶;筱晓 2瓶; 第6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玉罗剎酸熘熘地走到晏鸿音身边,暗地里白了一眼阿伽,而后伸手过去牵住了晏鸿音。 晏鸿音十分自然地顺了下大猫炸起来的毛:「走吧,一起。」 玉罗剎眨眨眼,乖巧点头:「那要不去西街那边?那边有家铺子的奶茶烤得很不错。」 阿伽扬起的眉梢缓缓落下,视线在晏鸿音和玉罗剎身上转了一圈,而后也学着玉罗剎的模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温声道:「我都可以的。」 玉罗剎瞪了一眼学人精。 阿伽回了一个有恃无恐的假笑。 晏鸿音眼眸微眯了下,只当没看出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 三人走在街上引来的注视不少,楼兰族人大多热情大方,有好几个都在招唿他们去家里坐坐。 玉罗剎对这些司空见惯,只是微微笑着,带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却又不失温和,晏鸿音的表情反应也差不多,唯有落后两人一步的阿伽,像是如鱼得水一般同每一个人都能聊上几句,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的良善温柔。 晏鸿音将阿伽的行事作风看在眼里,接合之前同这人的说话,心中大抵有了数。 …… 这一顿饭晏鸿音吃得着实不能说安分。 毕竟她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全然无视两人桌上的阴阳怪气和桌下的动手动脚——玉罗剎有几次去拿腿踢人还被对方使心思别到了她这边来,晃得她碗里的热奶茶洒了一手。 晏鸿音闭了闭眼,手中的筷子轻轻碰了下碗碟边缘。 正和阿伽较劲的玉罗剎立刻收腿,挺直嵴背拿筷子夹菜吃饭,阿伽没这么训练有素的反应,一脚过去结结实实踢了玉罗剎一脚。 玉罗剎顿时好大声地嘶了一声,表情委屈又控诉地看向晏鸿音。 阿伽顿时挤出微笑,转移注意力道:「殿下可需要再加几样菜?」 晏鸿音握着筷子,不咸不淡道:「不必,本宫一个人吃,这些菜倒也够了。」 玉罗剎:「……」 阿伽:「……」 第166页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幼稚的男人低头规规矩矩吃饭,再也没作出什么么蛾子。 …… 晏鸿音和玉罗剎两个人缓步回去房间,晏鸿音坐在桌边,倒了杯僕从准备好的热茶:「说说吧,什么关系?」 后脚才刚踏进房门还没来记得关门的玉罗剎:「……」 玉罗剎抬手摸了摸鼻尖,道:「姑且算是幼时一同长大的玩伴。」 「唔。」晏鸿音应了一声,而后直言,「你知道他在贪墨城中药材的差额银两?」 玉罗剎走过来,用脚勾了椅子过来坐在晏鸿音身前,两人膝头相抵,轻轻晃了晃:「具体他做了什么我没怎么过问,楼兰城的事一向是三个大祭师管理,不过大抵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只负责药材这一方面。」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名声在楼兰城里,应当是除了我之外最好的存在。」 「阿伯和阿婆尚且因为管理城中内务的缘故引来一些埋怨,但是城里恐怕就没人会说一句他的不是,虚情假意得要命。」 玉罗剎撇嘴。 他的好名声是因为他对楼兰的重建与庇护,但是阿伽的好名声纯粹是这人自己日復一日装着那副样子,一点一滴积累出来。 这和阿伽方才说的却是有些出入了。 晏鸿音放下手中茶杯:「他说他才继任大祭师半年。」 玉罗剎呵呵一笑:「确实,半年前他阿爸去世了他才继任的,但是在楼兰重建之初,他就是城中唯一一个会医术的大夫。」 「不愿露面掌权,与城中百姓交好,熟悉城中所有商队进出时间及货物,甚至还知道一些中原地区的物价及商税……这样一个人,很适合做楼兰城的主事人。」 晏鸿音的手指叩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贪墨钱财只要有度,不误百姓性命,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楼兰这样的关外城池本就没什么清水衙门一说,有了把柄才能让双方都放心。 玉罗剎忙不迭趁机上眼药:「他要是乐意做,从一开始他就是了,怎么会现在还在这游手好闲,成天和情郎情妹勾勾搭搭。」 晏鸿音斜睨了眼夹带私货的玉罗剎,眼中掠过一抹好笑:「你哪里就犯得着同他吃味?」 玉罗剎两手一摊,表情坦然:「道理我都懂,但是阿音,男人的吃味怎么会讲道理呢?没有道理可讲的。」 晏鸿音起了逗弄的心思,似笑非笑道:「那阿玉觉得他哪里会吸引我?是五官深邃的容貌,是深如荒漠的肤色,还是温和良善的……」 玉罗剎表情严肃地抬手捂住晏鸿音的唇,十分认真道:「阿音,你再说我就要狠狠亲你了。」 「特别用力特别生气的那种。」 末了觉得威胁可能不够,玉罗剎又加了句: 「特别不高兴的话我会失控,可能还会咬破你的唇,还会……」 晏鸿音眸中挟起笑意,被眼前的男人可爱到心中微微一酥,启唇叼了玉罗剎的手指轻轻咬了咬,在玉罗剎手指一颤却没收回之后,转而用牙齿叼了那一点点的皮肉慢条斯理的磨。 玉罗剎的话戛然而止,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微黯。 原本捂在晏鸿音唇上的手骤然一收,转而扣在晏鸿音的脑后,另一条手臂伸过来竟是揽着晏鸿音的腰身将人带到了双腿之上坐下。 晏鸿音懒洋洋地挑眉。 丝毫不在意这种侧身坐在玉罗剎身上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反而语气镇定地指点道:「这种时候调情的话,腿要分开做才更有感觉,下次记得。」 玉罗剎低低一笑,凑到晏鸿音耳边咬着晏鸿音的耳朵尖,学了她方才的动作叼着一点点皮肉磨,娓娓细语道:「阿音,我是个男人。」 晏鸿音被玉罗剎唿出的气息烫到腰肢有些泛软,但还是努力挺直不肯落于下风,嘴上道:「知道你是,你那器-物雄伟康健,又不是不中用。男人到了而立之年,便不要憋了,憋出病来还要来找我。」 玉罗剎松开齿间焐热的耳朵尖,转而又气又爱地咬了一口晏鸿音的耳垂,双臂收紧,鼻尖贴着晏鸿音脖颈处游曳,哑声道:「就再憋几日,大婚之后阿音可千万要像现在这般嘴硬才是。」 晏鸿音知道玉罗剎最近在暗搓搓准备什么,现在想来应当便是两人的大婚和女王登基的典礼,于是来了兴致,手指划上玉罗剎的胸膛轻轻一戳:「那也就是说,在大婚之前……阿玉随便我玩?」 晏鸿音的身上其实有股藏得十分隐秘的淡香,并不是中原女子或男子衣裳荷包中熏的香粉,而是要贴的十分亲密,鼻间抵着肌肤方才能捕捉到的那一丝幽然的香。 清雅与柔软的温香中带着些许冰雪的冷,却又夹着梨花的甜。 玉罗剎极爱这就连晏鸿音本人都不曾知晓的香气,却从来不敢太多嗅闻,每次只隔靴搔痒碰一碰,整个人就连骨头缝都酥了几分。 玉罗剎喉结一滚,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怀里人的「随便玩」,当即认怂,将人端端正正抱着放回到了对面的椅子上,顺手还用掌心暖了茶水放进了晏鸿音手中。 ——息事宁人的求饶意味甚是浓厚。 玉罗剎可怜巴巴地睇着她,用虚心求教的语气道:「好阿音,你今日是在阿伽身上看到什么了?」 晏鸿音十分大度地放了玉罗剎一马,而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喉,也压了身上的躁意,半晌,才缓缓开口:「他有掌权的念头,方才不过是来试探我的想法罢了。」 第167页 玉罗剎想了一会儿,他并不蠢,只是几个思绪翻腾间他便明白过来,好笑道:「他从前不肯帮理楼兰内务,是因为不相信我?」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建议用刀抵在脖子上问。」晏鸿音淡淡道。 玉罗剎摸着下巴接受建议:「好主意……我拆过他的胳膊腿,还从来没动过他的脖子呢。」 「他身上穿的素色香云锦在临安府也价值不菲,且尚算稀有,绸缎庄子里一般不会公然售卖,给订货的达官富商府上送去一些便无余货了,由此可见,他必然有自己在中原的门路。」 晏鸿音想起阿伽大大咧咧穿在身上的白衣,笑中带哂:「他既然穿出来了,便是在考验我的眼力了。」 「……公主的话,还要学这种东西?」玉罗剎一脸的纳闷。 若是之前的晏鸿音懂这些,玉罗剎并不觉得意外。 晏鸿音几乎能回答玉罗剎一切关于中原的问题,无论是朝堂还是武林。 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晏鸿音,明明是公主出身,在外行走过几年的游医,也需要明白绸缎庄子里的布是什么来头这种事? 晏鸿音见玉罗剎是真好奇,捻了捻指腹,开口道:「当朝大多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外,指的便是科举入仕、战场厮杀亦或者走商行镖,哪怕是务农耕田的人家,女子也都执掌家中银两,规划银钱。 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出身世家,三岁启蒙,十余年精心教导,学得便是管家之道。」 晏鸿音瞥了眼玉罗剎的表情,笑问他:「阿玉以为管家便只是家中上下几十口?」 「女主内,管的是男子家族与女子陪嫁之中所有的田产商铺,外庄内院,若是公主府或是积累之众的世家,家僕奴役便有上万人。 还有与家族交好的世家关系维繫,族人升迁后的人情往来、消息连通等,当家主母要做的远远没有那般简单,这也是为何当朝极少甚至未曾出现过妾室扶正的缘故。」 关外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事实上,在关外,不仅仅是楼兰,许多小国或部落里,男女合眼则聚不合则散,有许多年轻男女甚至不会选择去祭祀处举行典礼结为夫妇,若是有了孩子便一同抚养,但并不一定便是一个家庭。 玉罗剎从前只知道中原的规矩繁复,却并没有心思去了解过这些东西,听闻晏鸿音所言,若有所思道:「那中原所谓的妾室……不也是男人喜欢了才会娶进来的女人?」 「男人喜欢与否或许重要,但又不那么重要。」晏鸿音淡淡道,她是公主,身份放在这里,学习的东西自然比起世家贵女更要姿态高出不少,「以色侍人者,即便是给她当家之权也无能力担起一家之责。」 玉罗剎却是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重复晏鸿音的话,一字一顿,表情凝重:「没有当家能力,不会管理家族内务,喜欢了才娶进门来,以色侍人。」 晏鸿音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玉罗剎这回沉默了好半晌,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我?」 晏鸿音:「!!」 好险没将手中的茶杯打翻,晏鸿音顶着玉罗剎难以置信的眼神将手中的茶杯推到桌内侧,松了口气,侧目看向满脸怀疑人生的玉罗剎。 她是知道玉罗剎抓重点的本事向来歪,但没想到还能这么个歪法。 但这么一说的话…… 嗯……倒是真的每一条都对上了…… 晏鸿音张了张口,少见的有些迟疑。 良久,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安慰自家夫君:「没关系,夫君尚有家产无数,起码……嗯,嫁妆丰厚。」 玉罗剎这会聪明了:「入赘的夫君就不需要打理家业了?」 晏鸿音再度沉默,半晌,她嘆了口气,决定让玉罗剎认清现实:「真要论的话,你这样的不叫入赘,更贴切来说,应当叫做……吃软饭。」 活像是那种家族富庶却留下一个不争气的败家子,没办法才带着守不住的全数家产入赘去另一个手段高明的女子府上,自此以保下半生平安快活,衣食无忧。 玉罗剎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恍惚。 晏鸿音爱怜地抬手摸着玉罗剎光滑柔顺的长髮。 两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话题最终还是拐了回来。 「阿玉,我们在楼兰待不了太久的,你之前还言想要整顿罗剎教,但整顿之后你我不能久镇关外,两位大祭师年事已高,不论是楼兰还是罗剎教,都需要一个能镇守关外的主事者。」 阿伽是晏鸿音目前见过最合适的人选,而阿伽本人也绝对知晓晏鸿音的想法,主动出现在了晏鸿音的面前。 并且还当着晏鸿音的面展现了一番他与玉罗剎的情分——虽然自从玉罗剎出现,阿伽的心智就宛如倒退十几岁,两人展现兄弟旧交的方式十分幼稚且聒噪。 玉罗剎:「……」 阿伽幼时并未习武,那身体魄看似健壮,其实就是看起来唬人的花架子,那人一开始练那些还是为了穿衣裳好看方便他去勾勾搭搭,但玉罗剎一直都知道,若要论起脑筋聪颖与行商搞钱的法子,阿伽要比他强上数倍。 「我们还小的时候,部落居无定所,阿伯阿婆身上并没有什么财物,但阿伽却总能弄到足够我们的金银吃食,待到再大一些……」 玉罗剎顿了顿,眼中滑过一丝怀念。 第168页 「不论我如何回来,是一身血还是半死不活,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将我包了藏得严严实实,顺带藏了我的刀。」 「阿音,我明白你的意思。」玉罗剎轻声道,「我去同他说。」 *** 夜半三更,饶是阿伽知道玉罗剎会来找他,但还是被无声无息出现在床边的黑影吓了个半死。 「……大半夜的,出个声能费祭祀阁下多大力气?」阿伽捂着剧烈跳动的左胸,咬牙切齿着问站在床头活像个讨命鬼的玉罗剎。 「万一你这被子里藏着人呢,我怕看了眼睛疼。」玉罗剎盘膝往地上一坐,抬手撑着脸颊看向被他堵在床榻上的黑皮狐狸。 「明知道你要来,我怎么可能还约人?」 阿伽将衣裳拉好,嗤笑:「带坏了咱们楼兰的纯情祭祀,我可担不起这种责任。」 「所以你是想同我聊聊了?」玉罗剎道。 阿伽在玉罗剎面前可没有对外那种春风化雨般的和煦,他靠在床边上抬手点着脸颊,看着玉罗剎调侃道:「聊啊,聊聊白天里你那么在意,恐怕有几分猫腻吧?」 「让我猜猜,我从未见过这位殿下,更无从谈起交情,唯一能有交集的就只有一个你……唔,中原近来有个挺有意思的故事,讲的是上朝的公主化名在民间行医,救了身娇体弱性情温良的楼兰祭祀,楼兰祭祀一见钟情,自此追随其后,更是以楼兰倾城求娶。」 阿伽在「身娇体弱」「性情温良」这两个词上加重了口音,嘴角噙着风流散漫的笑意。 「不会吧,不会某个人在追媳妇儿的时候,用的是我这种某人惯常看不顺眼的温良嘴脸吧?」 玉罗剎手腕一转,之前藏在身后的金色弯刀在黑夜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寒芒,直直插-进床边的脚踏之上。 横亘在两人的中间。 「聊吗?」 玉罗剎只是不擅长打理内务,整顿人事,但他的魄力与手腕却是关外乃至中原都没有几人能够比拟的。 这样的一位枭雄,自然有他的魅力。 阿伽定定看了他许久,两双眸子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儿,阿伽直起身子,收起散漫的做派,盘膝在床榻上坐下,给玉罗剎让了一半床榻,扬了扬下巴:「大冬天的也不觉得地上冷,坐那说。」 玉罗剎刚在阿伽面前坐定,就听对面的人幽幽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位殿下看上你什么了,但你的眼光着实不错。」 「嫁得好。」 玉罗剎品了品味儿,觉得有些不对。 阿伽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补了一刀:「我是说你嫁得好。」 「你当我看不出来那位殿下看似平淡冷然,实则掌控欲极强?还有你在殿下面前的那副样子……啧。」 「从前我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连男子都设想过,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比你还要强势的女子。」阿伽笑了下,「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对了,她瞧见过你的狼尾巴么?别回头原形毕露,我还要担心你们夫妻不和让我这个无辜的主事人左右为难。」 玉罗剎:「……她能一掌打十个你。」 见阿伽不吭声,玉罗剎鬼使神差般又补了句:「打我也可以。」 阿音就算一时半会拿不下他,她身后还有个不讲道理只疼女儿的老丈人。 ……他的家庭地位向来没那么高来着。 玉罗剎忍不住有些心塞。 阿伽舒了口气:「甚好,这我就放心了。」 「你也别觉得委屈,主要你从前对楼兰也好罗剎教也罢,不过是当做玩物,我是不想与你牵扯过多的。毕竟你发起疯来谁都拴不住,我活到现在是为了好好潇洒享受,可不是为了哪一日身首异处还是被你给砍的。」 玉罗剎噎了噎。 「今日我与那位殿下也算相谈甚欢,她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别这副护食的表情,我对你家那个一掌打十个我的殿下没有旁的心思。」 阿伽无语。 「待到你们大婚,女王即位,给我封个头衔便是。楼兰城的事务没什么难的,主要是罗剎教那边,你有多久没收拾过了?」 玉罗剎摊手:「上次发作过一回,后来去了中原虽然偶尔问两句但也没再太注意过,怎么,那些老鬼又皮痒了?」 对玉罗剎而言,罗剎教的人能用就行,至于他不在的时候有多乱,乱得不行了再收拾便是。 「哦,那你最好回去看看,据说你已经病得快死了,罗剎教中长老在准备替你发殡,扶少主即位呢。」 作者有话说: 阿玉:小妾竟是我自己qaq! 阿音快恢復记忆啦~到时候就要去罗剎教卧底玩了,嗯,未亡人这个名头怎么样(狗头) 第7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中原送嫁的车队在典礼前一天,抵达了这座隐蔽在沙漠中的城池。 当为首的人摘下遮挡风沙的兜帽时,玉罗剎的眼皮一跳。 板着脸的老丈人从纯黑的马匹上跳下,手中的缰绳甩到一边,冷冷睨了眼玉罗剎。 玉罗剎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理直气壮地将视线拽了回来,回看王怜花。 王怜花暗自咬牙。 ——果然。 这只惯会抓机会的西域猫终究还是得手了。 虽然双修功法是自己给出去的,女儿也是喜欢对方的,老父亲还为了给两人创造条件在皇宫里蹲了十多天。 第169页 但是! 王怜花的手指动了动,看玉罗剎的眼神比之从前还要不善。 ——手痒,想揍猫。 眼角的余光扫过四周满面好奇的楼兰百姓,王怜花念在之后这些人都将是自家女儿的属民,姑且给玉罗剎留了点面子,闷声不吭地从袖中取出两叠礼单递到玉罗剎面前。 玉罗剎在看到王怜花身后跟着的那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时就已经有所准备,毕竟能在沙漠中来去自如的马并不多,这种纯黑色颜色极有可能是原本便在西域长大的马种,后来被当做贡品进献给了中原,这一次又随着公主的嫁妆重新回到了这片荒漠的土地上, 可饶是如此,在打开礼单,摺叠起来的长长纸张哗啦啦展开落在地上时,玉罗剎还是忍不住沉默了。 种子、粮食、药材、锦缎、布匹、瓷器、茶叶、丝织、书籍……无一不是楼兰如今所缺之物。 这两份礼单一份来自当今陛下,一份来自面前势力成谜的千面公子。 王怜花挑眉,意有所指道:「听闻典礼便在明日?很好,不枉费我费心赶路。」 玉罗剎:「……」 其实他很欢迎并且很开心他和阿音的大婚上,王怜花这个老丈人会出席,但—— 此时相对而立的两个人都十分清楚,王怜花既然来了,站在这里了,想让他不搞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串铃铛呢?」 王怜花伸出手。 *** 冬日的荒漠仍旧高高悬挂着明亮的太阳,空旷的黄金之中镶嵌着一颗象徵着孕育与心生的绿宝石。 那是绿洲,那是楼兰。 是整个沙海之中最繁华的地方,也是关外西域无数部落歷尽艰辛越过困苦都想要抵达的城池。 平日里,楼兰的族人们取水自有那条穿城而过的河道,他们并不会太过靠近绿洲的中心,所有的种植活动基本都在绿洲的外围,而这片绿洲中央便是昔日覆灭的楼兰族人们曾经修建的祭祀神殿。 这座神殿安静而慈祥地注视着新生的楼兰,它已经没有了侍奉的神明,却拥有一位以人类之躯庇护楼兰的祭祀。 而今天,神殿外排列着前来朝拜的楼兰百姓们,他们并不仅仅是西域人的五官容貌,有些是纯粹中原模样的长相,有些是结合两方血统的柔和外表,但不论血统如何,出身如何,他们站在这里,穿着最隆重的衣裳,便是楼兰的百姓。 他们来见证楼兰第一位女王的加冕,同样,见证楼兰从神权迈向人权的里程。 晏鸿音身为大明的大公主,在及笄之后却极少穿着隆重正统的华服。 上一次是为玉罗剎,这一次,是为楼兰。 金线滚编进庄重的红,楼兰女王的礼服是与祭祀之绿不同的正红色。 楼兰生于沙漠,长于沙漠,在这片黄金之海中,绿色使得生命诞生,红色激发生命怒放。 仍旧是那个华丽冰冷的祭祀大殿,此刻却并不孤寂寒冷。 人们的脸上带着兴奋而火热的喜悦。 殿旁站着三位大祭师,两位垂垂老矣,面带释然与宽慰,一位正值壮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望与抱负。 来自中原的贵客盛装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场盛大的典礼,腰间垂下一串玉色的铃铛。 玉罗剎再次穿着一身他与如今的晏鸿音初见时的祭祀礼服,墨、绿、金三色交融的礼服包裹着他的身躯,嵴背挺直地站在王座台阶之下,目光深邃专注地注视着女王自人群之中缓步而来。 他的手中捧着一顶金色的王冠,镶嵌着沙漠中最为珍贵的月光石,金色与银色交织,带出月光淡淡的冷青色。 晏鸿音走到玉罗剎身前,停下脚步看着他。 玉罗剎朝着她微微勾唇,露出一个属于楼兰祭祀的,清浅自持的笑容。 晏鸿音第一次在玉罗剎面前低下头颅,让面前的楼兰祭祀为她戴上冠冕,从此将楼兰的权柄尽数交到她的手中。 玉罗剎的手自冠冕旁划过,指腹摩挲着晏鸿音发间的细丝,动作自然地滑落至晏鸿音的耳廓边缘,最终缓缓停在晏鸿音戴着红宝石坠子的耳垂上,轻轻一挑。 眼中的笑意越深。 这是他亲手打磨而成的火玉,将他炽热的温度留在晏鸿音的耳侧,从公主到女王。 晏鸿音抬眸看他,只见玉罗剎泰定自若地收回手,仿若刚才那众目睽睽之下暧昧调情的动作从未发生。 楼兰祭祀执起楼兰女王的手,一步步走上高居台阶之上的王座。 在晏鸿音缓缓坐下时,卸下权柄的祭祀单膝触地。 倨傲的头颅低垂抵在女王的手背间,宣告了楼兰祭祀神权的结束。 王怜花眯着眼眸看着面前的情景,腰间的白玉铃铛无风自动,摇晃出清脆悠扬的响声。 殿外,楼兰百姓爆发出热烈的欢唿声,花环与颜色艷丽的编织品被不断抛到天空之中,将那铃铛声淹没其中。 但晏鸿音听到了,玉罗剎也听到了。 玉罗剎的眸色一变,勐地转头看向坐在旁侧的晏鸿音。 在瞬间的表情迷惘之后,晏鸿音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柔软的内心被坚硬的稜角所包裹,身周乍起的气场让玉罗剎下意识身体紧绷,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 …… 玉罗剎期待已久的洞房之夜,被王怜花突然的摄心术搅和了个彻底。 第170页 回到寝室之后,晏鸿音便一直靠坐在床边,闭着眼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阅读最近这段时日所发生的种种。 玉罗剎满脸郁闷地坐在桌边斟酒,一边用眼神瞅着从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的晏鸿音。 他回想着阿音失忆期间发生的种种,脑子里却全都是双修时候的场景,以及十几天同床共枕醒来时在晨光中看到的脸颊。 玉罗剎:「……」 一室寂静中,床榻处传来响动,玉罗剎转头看去,却是晏鸿音在缓缓去掉手臂及身上挂着的繁复金饰珠玉。 玉罗剎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结果人刚走到榻边,手腕一紧便被拖上了床榻,死死按在了床榻之上! 晏鸿音的身上还坠着那身华丽繁复的冕服,沉重而庄重,发间的冠冕在室内也闪动着宝石幽幽的光,髮丝却从中掉下来一缕,垂下来,发尾在玉罗剎的脖颈胸膛间似有若无的瘙弄着。 玉罗剎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而后定定看着晏鸿音。 原本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晏鸿音轻轻笑了笑,露出玉罗剎这些日子早已经万分熟悉的,只属于晏鸿音的笑。 她微微拱起身子,膝头分开跪在他身体两侧,放开牵制着玉罗剎手腕的双手,低声命令他:「拿下它。」 两人身上的礼服交错缠绕在床榻间,遮挡住了交叠的身躯。 玉罗剎的手伸向晏鸿音发间,将那顶王权的冠冕轻轻取下。 「好乖。」晏鸿音的唇抵在玉罗剎敞开的衣襟处亲了亲,在他的脖颈间动作生涩地辗转啄吻,而后微微直起身子探到玉罗剎的耳边,问他,「就只是想拿下它吗?」 玉罗剎的眼睛变得极亮,他的手不知何时扣在了晏鸿音的腰间,一点点将那沉重的外袍剥离到床帐一边,顺着床沿缓缓滑落下去,盖住了洒落月光的脚踏。 晏鸿音的视线定定落在玉罗剎的脸上,眼神带着亲昵爱意,却又夹杂着迷茫与些许无法言说的陌生。 记忆将将恢復的现下,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割裂的不适。 玉罗剎鼻息一紧,抬手扣在晏鸿音的脑后,让她低下头与自己额头相抵,手指微动间拆乱了晏鸿音的髮髻,让髮丝尽数散乱下来,抬眸注视着她。 晏鸿音看着他好一会儿,而后低下腰身贴近他,轻轻吻了吻他。 ……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放进一处温热的潭水中,就在她要睁眼时,脸颊微痒,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垂下来碰触她的脸庞,末尾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锁骨上触碰。 眉间微蹙,她睁开眼,眼睛被一条朦胧的红色轻纱覆盖,面前所有的一切被罩上一层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带着妖冶的旖旎与朦胧的暧昧。 「阿音……」她听到他的声音自后颈处传来,轻柔的吻落在颈侧,「可还觉得陌生?」 不…… 晏鸿音却来不及回答,再度被拖进了迷离斑驳的漩涡之中。 *** 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两人再度从新房出来时,晏鸿音面色红润,脸颊染粉,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反观站在她身边的玉罗剎,走出来的步子竟有些虚浮,眼底带着些青色。 路过的僕从无一不是羞红了脸,唯有站在不远处走廊间的阿伽一脸啧啧的摇了摇头。 「瞧瞧这虚的,要不开点补药给你们祭祀吃两副?」一道明显带着看热闹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阿伽转头看去,便看到那跟着中原礼队前来的贵客,此时也正双手抱胸兴致勃勃地注视那边终于出门的新人。 看着一副萎靡相的玉罗剎,阿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察觉到这位客人身上脾性相投的感觉,发出邀请道: 「客人也懂得药理?不如随我前去仓库挑拣几味药材,我看祭祀阁下的确是需要补一补的……」 两人虽说声音并不大,但这不近不远的距离,足以让两个武功高强的新人将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晏鸿音侧过头,抬手握拳抵在唇边,隐去面上的笑意,却没有半点要为某人解释的意思。 将人欺负过了头被踢下床一整天,而后记吃不记打继续欺负又被反覆踢下床,导致这几日基本没怎么睡觉,所以神色萎靡的玉罗剎:「……」 将脸埋进手里深深嘆了口气,玉罗剎已经不忍去想自己在阿伽和王怜花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正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 那声音并不似温顺时亲昵的咕咕声,而是带着催促与急切的嘶哑。 晏鸿音面色一变,手指抵在唇边吹出唿哨。 巨大的海东青收拢双翼俯冲而下,稳稳停在了晏鸿音身侧的窗台之上,寒光乍现的利爪将木质的窗台抓出几道痕迹。 晏鸿音自鹰爪中取下密信,展开来飞快扫了一眼,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玉罗剎见状,问道:「锦衣卫的信?怎么了?」 「不是锦衣卫,是陛下密旨。」晏鸿音摇头,脸上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京中大乱,太平王妃自尽于府,南王府幕僚吴明欲拐平太平王世子离京,却被三皇子发现跟了上去。结果却遭了海难,船被打翻,暗卫就此跟丢,两个孩子都消失在了海上,命我前去寻回。」 太平王世子倒是不重要,但是三皇子……要立储君的那个? 第171页 这也能丢? 玉罗剎张了张嘴,半晌,无语道:「那怎么办?」 「吴明出海,应当是有座海岛,我们不如——」晏鸿音的话尚未说完,自房檐之上突然跃下一条黑影,半跪在二人身前。 玉罗剎有些意外,与晏鸿音对视一眼,命暗卫开口禀报。 「启禀教主、启禀殿下,罗剎教中传来消息,少主被歹徒袭击刺伤,危在旦夕。」 玉罗剎反应了一下。 哦,那个他放在罗剎教当靶子,结果被长老要扶持上位的「少主」。 叫什么来着……他有给那个孩子取名吧? 「这种事需要禀报?本座不是吩咐他们想做什么便做么?」玉罗剎不悦。 那暗卫顿了下,补充道:「那动手的少年自称是……太平王世子。」 晏鸿音:「。」 玉罗剎:「……?」 太平王世子? 不是说在海上失踪了?怎么短短时间,就跑到了关外罗剎教老巢里? 「他身边可还有人?」晏鸿音问。 「他们是一行三人被抓进教中的,其中一个……」暗卫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应当是白云城少主。」 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是怎么凑到一起的暂且不论。 但白云城……晏鸿音的眸光微动。 叶氏?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太太,是不是上班太早了?我描写的时候就脱了个外套,两人里面都没脱,全在脖子以上,还能怎么删啊????? 眼睛上蒙个纱,又没描写后面的东西,全拉灯,还要我怎么改??? 还有,脚步虚浮那是没睡好!我真的脑壳痛,要缺氧了tat ———— 感谢在2022-11-14 23:01:19~2022-11-15 22:3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窈窕绅士 40瓶;柚子酱 1瓶; 第7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所以那个太平王世子……是个不认路的?」玉罗剎放下手里看得脑壳痛的册子,整个人趴在了桌面上摊平。 两人典礼之后便消失了好几天,库房里压着的东西都尚未来得及整理。 大多数都是来自朝廷和王怜花带来的孤宝珍品以及粮食作物,甚至还有几棵蔫蔫巴巴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活的茶树——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往沙漠里面送茶树,就算是有绿洲,沙漠这样的气候哪里是能伺候这种娇气树种的。 这两方的礼物尚且还有礼册盘点,阿伽在两人闭门不出的时候都已经整理了差不多,剩下的一些来自莫名其妙地方的贺礼就比较让人头疼了。 关外地域辽阔,部落小国分散,但是行商的人却十分固定,有本事在荒漠里行走经商的驼队都有着自己的门路,在之前玉罗剎的授意下,早已经将楼兰女王的事宣扬了出去,收到消息的西域国家,不论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楼兰或是女王抱有什么样的态度,亦或者隐约知道楼兰被谁庇护的那些国王,都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罪楼兰。 紧赶慢赶着送来了贺礼,有些小国还斟酌着送上了请柬或拜帖,想要接触一番这个曾经消失又再度出现的城池。 晏鸿音这两天便是压着玉罗剎在筛这些,玉罗剎向来就不是一个能坐得住去看这些东西的人,耐着性子看了一多半后终于忍不住趴下。 「反正在御花园里他都是经常迷路的主,京城里也没见他认得路,出门在外太平王世子都是派人跟着的。」晏鸿音显然是对那位太平王世子有印象,「三皇子幼时长在深宫,母妃早逝,外家不盛,住的地方自然也十分偏僻。他要是不迷路,很难找得到三皇子居住的寝宫。」 皇宫那么大,三皇子又是个几乎毫无存在感且足不出殿门的幼童,那太平王世子能遇到三皇子也是奇葩。 「那看来他们关系还挺好。」玉罗剎的脑袋侧过来,脸颊贴在桌面上看向神色认真的晏鸿音,「一个被掳走了,另一个还要跟上。」 晏鸿音的手顿了顿,神色微妙道:「倒也未必。」 「嗯?」 「三皇子……」晏鸿音沉默了下,而后斟酌了语气道,「他比较,聪明。」 「并且,十分嚮往江湖。」 玉罗剎眨眨眼:「哇哦,所以他故意被掳走?」 晏鸿音点头,嘆了口气,有些头疼:「毕竟他并不知道,储君的位子已经落在了他的头上。」 *** 「阿嚏!」 偏瘦却长相精緻的孩童打了个喷嚏,引来旁边的小少年一阵烦躁。 「你是不是风寒了!」少年紧紧皱着眉,开始环视四周找有没有能取暖的东西,嘴上还在嫌弃,「都说了你这么弱不要跟着我!你偏要扒着我!之前在驿站还能送你去官府,现在你想回都回不去!」 孩童将自己团了团,揣进少年的怀里,抬手十分轻车熟路地顺毛:「九哥安心啦,没风寒,不冷,你抱着我就好啦~」 少年板着脸,别别扭扭地抱住小糰子,开始生闷气。 离家出走的是他,被那个叫吴明的老鼠抓了的也是他,世子在听到那吴明抓着自己说骨骼清奇的时候,心里就打好了算盘,这个人绝对是可以利用的——更别提这人还计划出海。 想要离家出走到太平王找不到的地方,让他毕生在后悔中煎熬,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得足够远,彻彻底底消失地杳无音信,并且再次出现在太平王面前的时候,做一个彻头彻尾十足的坏胚。 第172页 对那个一心守卫大明,为了江山社稷连妻子都可以残忍杀害的男人,没有什么是比亲生儿子、唯一的世子谋权篡位犯上作乱更严重的了。 太平王世子明明计划列了一条一条又一条,却完全没有料到深宫里的那个柔软小糰子居然会混进他的箱子里,还在吴明按计划来抓他的时候挂在了他的腿上!!! 这个从小弱不拉几,一巴掌就能被人拍死的小崽子怎么敢的!! 两人现在被关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靠近崑崙山脉的罗剎教,地底是冰雪浸透的寒冷,这对因为早产身体孱弱的小崽子来说绝对是足以要命的地方。 而他们会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世子咬牙,眼中流露出狠色。 那个猪猡一样好色又噁心的罗剎教少主,最好是真的死了,否则…… 「哗啦啦」锁链松动的声音响起,世子和小糰子一起抬头,看到了站在牢门边上握着长剑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回剑入鞘,冷冷淡淡开口:「不想出来?」 被包着的小糰子从世子怀里露出脑袋,双眼发光地看向白衣少年:「这就是江湖少侠吗!好厉害……白衣佳……」 捂住这小崽子的嘴,世子的嘴角一抽:「……」 又来了,这崽子看脸的毛病又犯了! 这崽子忘了第一眼见到这傢伙的时候跑上去说人好看,然后被一剑差点穿成糖葫芦的事儿了? 记吃不记打的破崽子。 胳膊下面夹着小糰子站起身,世子走到牢门旁边看了眼被噼开的锁链,又看了眼外面倒了一地的罗剎教教众,在跟着白衣少年走出去的时候飞快蹲下查看了一番这些人,而后有些迟疑道:「你居然没杀他们?」 「这里是罗剎教。」白衣少年头也不回,「我只是出门歷练,不想被罗剎追杀。」 世子撇嘴:「那罗剎教教主未必多在乎罗剎教,我们大闹了这么一通,他儿子被我捅穿了也没见他出来。说不定就像是那些人说的,那老头儿病的都快死了。」 白衣少年脚步一顿,侧头道:「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看别的。」 世子:「什么?」 刚刚劫囚成功,再过不了多久也会加入罗剎教追捕名单的白衣少年缓缓道: 「今晚住哪。」 「唔唔!」小糰子扒拉开世子捂着他嘴的手,举起自己的短胳膊,「我!我知道去哪!」 世子低头,挑眉。 白衣少年也看向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小糰子,沉思。 小糰子在世子夹着他的胳膊下面扭了几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钥匙:「往西走遇到枯树左拐,遇到小溪右拐,再直走,有个小院子!」 世子从糰子手里拿起那把钥匙,灵魂发问:「哪来的?」 不仅知道钥匙,还知道房子在哪? 「九哥之前被带去见罗剎教少主的时候,我和外面的护卫大哥聊了一下……」小糰子被世子和嚮往的白衣少侠一同注视,有些害羞,嗫嚅道,「大哥人很好,就是在九哥捅了少主之后不小心死掉了。」 世子:「……」 哦,那长老发疯的时候是殃及到了不少人。 「然后我趁乱找到大哥,摸走了他身上的钥匙。」小糰子展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不过我们要帮大哥浇花养鸡餵大黄哦!」 世子:「……」 白衣少年:「……」 两个人默契跳过了养鸡和大黄,对视一眼后朝地牢外走去。 白衣少年的视线第一次落在小拖油瓶的身上,语气认真:「你,很好。」 「!!!」 小糰子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世子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 *** 楼兰城 晏鸿音抽出一张礼单,有些疑惑地上下端详了一圈。 玉罗剎凑过去看,发现这礼单上全然没有称谓落款,只是简简单单随意写了两个字。 晏鸿音盯着这两个简简单单的文字,却仿佛窥见了写字之人从战场厮杀、绝境逢生的冷酷决绝,以及那种浴火而生的顽强生机,她的手指拂过那拜帖上的字迹,迟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字迹。」 每个人的字迹都带有自己的性格特徵,独一无二。 晏鸿音确定,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十分相似甚至是相同的字迹。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晏鸿音的沉思。 来人是阿伽。 白衣的执政官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女王拿在手里的礼单,笑道:「陛下,臣正要同您说这件事。」 「这礼单是过你的手放进来的?」晏鸿音顿时明白过来。 「是,这是臣的先生听闻楼兰女王加冕,陛下又与祭祀大婚,特意嘱咐臣送上的礼单。」阿伽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请柬递给晏鸿音,「这是一同送来的请柬。」 玉罗剎抬眸:「你还有老师?」 「当然有。」阿伽看玉罗剎的眼神颇有种调侃,「我并非生而知之,要识文断字,学会打理城池内务,当然有先生教导。不过祭祀阁下,今日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玉罗剎贴着晏鸿音,脑袋往晏鸿音肩膀上一搭:「陛下说喝药我才喝,你熬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我才不敢喝~」 阿伽和玉罗剎的不对付不是一两天的事儿,这两人凑在一起就是不停地斗嘴,什么事儿都能掐起来叭叭个不停。 第173页 在两人的斗嘴声里,晏鸿音拆开了那张拜帖,一目十行掠过内容,最终停在了落款的名讳上,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骤然紧缩,手指也收紧捏皱了纸质的请柬。 她听到自己有些艰难且干涩的声音,自喉中挤出:「你的先生……是……」 一瞬间,眼熟的字迹找到了来源——那是锦衣卫中曾经保存的,关于金风细雨楼的记载。 是世间仅存的,金风细雨楼歷任楼主中,最浓墨重彩轰轰烈烈的那一任楼主的亲笔书信。 「苏、梦、枕?!」 原本和阿伽拌嘴的玉罗剎也被这个名字镇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纷争乃是在先帝在位时期,那段时间中原有多混乱,哪怕是关外都有所耳闻,玉罗剎幼时曾经听母亲与族人说起过。 玉罗剎不仅听过苏梦枕的名字,听过那个以一己之力带着金风细雨楼远赴边关与千万元兵同归于尽的江湖英雄的故事,还因为对母亲族人十分眷恋的缘故对这个幼年哄睡故事里出现的名字有种别样的崇敬。 但是…… 「那个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可他……」 ——他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埋骨边关了吗? 作者有话说: 武侠世界的时间线就以二创为主啦,么么啾~ 摸鱼写了一章,不用请假啦,搓手手 ———— 感谢在2022-11-15 22:39:22~2022-11-17 11:3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素素 2瓶; 第7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晏鸿音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回罗剎教实在是没有什么疑虑的问题,但玉罗剎要用什么脸什么身份回去,在这件事上,晏鸿音和玉罗剎难得有了分歧。 晏鸿音手指勾着一件轻飘飘的红色纱衣,胳膊上还搭着一个厚实的貂毛斗篷,兴致勃勃道:「就这套,这套合适,里面穿这个好看,外面穿这个保暖。」 玉罗剎的脸僵硬了一下,好半晌,才低头揉开了表情,嘆了口气,幽幽道:「可是阿音啊……这是套女装。」 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晏鸿音当然知道这是套女装,这还是从她的衣柜里挑出来的衣裳,绝对符合玉罗剎的审美:「你会缩骨,眉眼又生的好看,没问题的,快来试试!」 玉罗剎:「……」 其实他以前也不觉得易容成女子有什么不对,甚至在当年没能练就武功的时候,他发现易容成女子更容易降低敌人的警惕心,倒也真没少穿,但是在晏鸿音面前穿——不知道为什么,顶着晏鸿音难得闪闪发亮的眼睛,跃跃欲试的表情,迟到了十几年的羞耻心爬上了心头。 「这衣服有点小了,虽然是缩骨,但是也没有那么神奇……」玉罗剎艰难找补着理由。 旁边嗑瓜子的王怜花开口了:「瞎说,干坤大挪移的缩骨多精妙我是练过的,不过要是你学艺不精的话,为父也可以帮你改改衣裳的尺寸。」 玉罗剎皮笑肉不笑道:「您还真是……无所不能哈。」 「小事。」王怜花又摸了一串葡萄过来拿在手里,一颗一颗揪着吃,「比不得教主家大业大,我们这种走江湖的什么手艺活多少都会点。」 楼兰冬日的葡萄都是冰冻存储下来的,一部分用来做冰葡萄酒,一部分便供给地位尊贵之人,晏鸿音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但是玉罗剎和王怜花倒是吃的不少。 玉罗剎把牙齿咬的咯吱响。 如果是他穿女装给阿音看也就算了!权当中原人说的那什么——闺房之乐,对,闺房之乐! 但是为什么他还要穿给这两个人看?! 没错,房间里除了王怜花,还有一个最近与王怜花相谈甚欢兴趣相投,几乎快要成为忘年交的阿伽! 阿伽面色无辜地回看了眼玉罗剎接过王怜花递过来的葡萄,笑眯眯点头:「对呀,他穿裙子很好看的,不开口的时候就像是沙漠里最可爱耀眼的小姑娘。」 去你的小姑娘! 玉罗剎瞪着阿伽的视线带上了些许想刀人的意味。 总归是损友,阿伽不像王怜花那样致力于把玉罗剎往死里坑,看了会儿戏还是清了清嗓子道:「其实除了贴身的侍女,还有一种身份可以随行陛下左右。」 玉罗剎是楼兰祭祀的身份算是罗剎教上层教众中不算秘密的秘密,晏鸿音的画像也早已传入了罗剎教中,谁也不知道罗剎教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长老和魑魅魍魉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敢造谣玉罗剎病死,扶个傀儡少主上位,但…… 晏鸿音此番前去罗剎教,比起去看一群在玉罗剎死亡震慑下心怀鬼胎的教众,她更想看看那潭淤泥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牛鬼蛇神。 ——尤其在知道苏梦枕的存在后,她对罗剎教的好奇探究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陛下曾经下令让锦衣卫彻查罗剎教,只不过后面发生的事太多,罗剎教的首领都被晏鸿音拴在了身边,这件事便被一直搁置到了现在,现如今在罗剎教中传言玉罗剎病死这样的时机里,她这个新婚丧夫的未亡人回-教奔丧并且名正言顺继承夫志…… 说实话,哪怕是锦衣卫天衣无缝的身份捏造,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至于她刚刚在楼兰成亲,就回罗剎教奔丧这种事经不经得起推敲——罗剎教里那些上层的教众,难道就真的相信玉罗剎病死这种鬼话? 第174页 同鬼说人话是行不通的,治鬼就要说鬼话,走鬼走的路子,方能顺藤摸瓜,一击必中。 玉罗剎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眼下没有比他女装更不好的事了,他连忙道:「什么身份?」 阿伽不紧不慢地剥着葡萄皮,将这口果肉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这才意味深长道:「陛下的男宠啊。」 晏鸿音一愣。 玉罗剎一脸的「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怜花却是立刻明白过来,抚掌道:「是极,是极!这中原的公主本就是和亲而来,又加冕为王,后宫虽然承诺了只有祭祀一人,但说不得还是思念故土家乡,喜爱的也是京城中白衣斯文的翩翩公子啊!」 玉罗剎:「……」 是自己没想过的角度,在男女之事上并不太能转过弯的晏鸿音恍然大悟,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可行。」 玉罗剎一脸费解地发问:「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会愿意给自己戴绿帽子?」 还戴得整个罗剎教人尽皆知? 「反正之后都会身份昭然,也就一段时日罢了。」阿伽耸肩,「那要不,你继续试裙子?喜欢什么首饰我哪多得很,随便挑~」 玉罗剎的脸青青白白了好一阵子,憋气道:「……那就这个。」 待到商量好之后的一些安排,王怜花和阿伽相继离开,晏鸿音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走到玉罗剎身边抬手抚摸他的长髮。 「生气了?」 正在想事情的玉罗剎诧异抬头:「嗯?生什么气?」 晏鸿音并不是一个会积累问题的人,她直白道:「易容的事,如果不行的话,你在暗处跟着我也是可以的。」 「没有的事,阿伽其实是好心,让咱爹爹嘴上占占便宜,省得老丈人心里堵,总想着找女婿不痛快。至于易容……暗处跟着总有些不方便,而且我总是想同你在一起处的。」玉罗剎抬手握住晏鸿音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贴了贴,「我是在想要怎么回。」 他身边的暗卫的确是一直跟着的,但若是让暗卫护送,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晏鸿音顺着玉罗剎的动作,手指的关节来回摩挲玉罗剎的脸颊:「直接传信回去,让罗剎教恭迎教主夫人回-教。」 这样一来,罗剎教接到命令只会自乱阵脚,却又不得不真的派人来一探究竟。 到那时排场有了,身份有了,罗剎教自己接回去的夫人还得自己供着。 玉罗剎顿时明白晏鸿音的意思,笑着张口咬了下唇边的手指,含住半晌后才用舌尖微微顶出来,促狭道:「夫人心思真坏。」 晏鸿音的手指用力又探进玉罗剎唇间,指腹搅动着缓缓俯下身靠近玉罗剎的脸颊,轻声道:「喜欢么?」 「自然是……」玉罗剎咬住晏鸿音的手指,眼角眉梢都是蛊人的诱惑,齿间轻轻摩挲着用力,「喜欢极了。」 两人对视间,周遭气氛逐渐暧昧流转,玉罗剎站起身伸臂一用力,将人直接抗在肩头便往床边走。 结果在路过衣架的时候,玉罗剎脚步一顿。 晏鸿音腰间用力转过身来稳稳坐在玉罗剎肩头,眯起眸子低头看停下脚步的男人,语气危险:「你在想什么?」 玉罗剎想搞事的时候丝毫不带怕,他从衣架上将方才晏鸿音随手搭上去的红色纱衣取下来,搭在臂弯间,翘了眼角道:「夫人呀……」 晏鸿音见到了玉罗剎的动作,又听到玉罗剎这语气,当即伸手撑在玉罗剎肩上横腰一翻回身就是一踹。 玉罗剎哪里肯放开,一个下腰躲开晏鸿音的腿风,脚下一转拦着晏鸿音的腰身不放,顺着晏鸿音身上的惯性两人齐齐倒在床榻之上。 双臂牢牢抱住怀中爱人,玉罗剎贴近晏鸿音开始撒娇:「好阿音~」 「我都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了,你就宠我一次好不好~」 「我想看阿音穿这个……」 「这个斗篷很暖的,一点都不冷……」 *** 另一边,远在罗剎教的两大一小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前找到了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这院子并不大,只有分了内外间的一间房,院子旁边的篱笆圈了四五只明显养的膘肥体壮的母鸡,门口还拴着一只看长相十分兇悍的大黄狗。 世子看了眼那开始龇牙的黄狗,抱着小糰子,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唯一一个会武功的少年剑客。 少年沉默了一下,视线在旁边逡巡,结果转眼间,就被小糰子递过来一颗看上去圆熘熘的小石子。 世子纳闷地看着一路上就没离开自己视线的小糰子:「这又是哪来的?」 小糰子眨眨眼:「那条小溪旁边捡的呀。」 而后他伸长脖子去问旁边的少年剑客:「少侠哥哥,一颗够嘛?我这里还有哦!」 少年剑客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细微的弧度,没有回答,只是捻着石子屈指一弹,嗖得破空声响起,那凶神恶煞的大黄狗便嗷呜一声倒了下去。 只不过看毛绒绒的胸膛还在起伏,明显只是被打晕了。 两个少年先进去一步查探内里,外面的大黄就留给了自告奋勇跃跃欲试的小糰子。 小糰子将大黄的手脚无师自通地捆在一起,中间还不知道从哪里又摸了一根粗树枝从中间穿了过去。 待到两个少年出来时,就看见了一只满脸写着求表扬,身边还躺着一只已经醒过来却只能嗷呜嗷呜龇牙的大黄狗。 第175页 世子没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声音越发张扬,到最后直接扶着门框停不下来,直笑得弯下腰去,喘着气声音颤抖道:「我说小崽子,你是……你是想今晚吃……吃烤狗肉?」 白衣少年站在他旁边,皱了下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理解,脚步往旁边挪了挪。 他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有什么好笑的——少年的视线在气鼓鼓的小糰子和可怜兮兮的大黄狗上一掠而过,顿了顿——或许的确有些有趣。 ……但绝对不至于笑成这般。 小糰子不理那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哥哥,抱着大黄狗费劲搬到一边,而后噘着嘴抱着小肚子道:「……肚子饿了……」 世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向小糰子,又看了看白衣少年。 他和小糰子不必说,一个是太平王独子,一个是再不受宠也是当今陛下子嗣单薄的情况下活下来的皇子,自然从小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厨房门从哪里进都不知道。 而这个少年…… 他们在海上遇难,被少年捞上船的时候,世子虽说并未出过京城,但自幼养成的眼界在那,那船上的陈列以及婢女僕从,无一不彰显着少年家世的不凡。 这样的一个小少爷,恐怕连菜都不会切吧? 察觉到世子看过来的眼神,少年剑客思考了一下,道:「切菜可以。」 世子狐疑的视线转而落在少年手中的剑上。 少年剑客脸黑了一下:「用菜刀。」 「剑客哥哥好厉害,居然会切菜吗?」小糰子特意绕过世子过来,径直抱住了少年剑客的大腿,抬头用崇拜的小眼神看着他。 少年的身体顿时僵硬住,微微挣扎了一下没从小糰子手里抽出,过了好一会儿身体才逐渐放松。 「家中父亲传授剑法前……」少年说着说着,表情带出一丝与一路走来气质截然不同的怨念,「曾让我切片切丝上万刀。」 世子想要学剑的决心动摇了一下:「你们练剑……还要学这个?」 小糰子高举双手:「我要学我要学!!」 少年剑客将小糰子的手压下去,看向世子:「谁生火做饭?」 …… 在厨房被炸成了一片狼藉之后,两个少年并一个小糰子,还是从柴房里挑拣了柴火出来,在院子里堆了火堆,捉了只母鸡烤来吃。 虽然滋味寡淡了些,但好歹能熟且……能吃。 「剑客哥哥,我叫姬子昂。」小糰子吃鸡腿吃得小脸蛋上满是油光,小嘴巴一动一动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世子听到这也是眼神一动,手里捏着鸡骨头在火焰前晃啊晃的,随意道:「我叫宫九,是这个麻烦小崽子的表哥。」 少年剑客吃东西的仪态比起旁边一个世子一个皇子的姿态还要端方规矩,既要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吃食,道:「我叫叶孤城。」 南海叶家的确底蕴深厚,但是白云城两代未曾在中原闻名,他的父亲更是因为身体的缘故终身未曾踏足中原。 所以对中原人而言,白云城也不过就是在海上商人或是渔民口中能听闻些许的岛屿罢了,没什么值得稀奇觊觎的。 「叶……孤城,哥哥的名字也好听。」小糰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小小啃了一口鸡腿,开始咀嚼,含含煳煳道,「我和哥哥是离家出走啦,我们都想拜师学艺,闯荡江湖!」 宫九额角的青筋一蹦:「是我离家出走,你该被送回去!」 「那反正我已经在这里了呀。」小糰子伸着小手敷衍了事地顺着宫九的毛,「九哥,冷静……冷静。」 叶孤城有些跟不上这两兄弟的话,迟疑道:「离家出走到罗剎教?」 他在海上救了这两兄弟之后,在码头便分道扬镳。 他一开始来中原歷练的一个目的便是来罗剎教找一样药材,结果才刚混入罗剎教没两天,罗剎教就被面前的兄弟俩搅和了个天翻地覆。 再难靠近那罗剎教少主。 小糰子抬起头,迷茫道:「我们一开始是往京城的方向走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偏……」 宫九:「谁知道,可能是天黑赶路的时候不小心走错了吧。」 而后揭过这个话题,状似无意道:「那叶公子呢?为什么要来地牢救我们?」 叶孤城:「我想要的东西在那个罗剎教少主的手里。」 一句话,看似没有回答宫九的问题,却道出了许多东西。 宫九勾唇,那张虽然未曾全然长开但已经能看得出俊美的脸上露出笑意:「各取所需,这很好。我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保护这个小崽子活着离开这里,怎么样?」 宫九的手指向对面的小糰子。 小糰子啃鸡腿的动作一顿,嘴巴嗫嚅了两下,到底还是没出声。 叶孤城也看了眼小糰子,点头应下。 …… 上半夜是叶孤城守夜,小糰子和宫九进去里屋休息。 半个时辰后,小糰子却出来了。 闭目养神的叶孤城睁开眼,低头看向旁边。 小糰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揪着叶孤城的衣角往下轻轻拽了拽,压低声音问道:「叶哥哥,你会看病吗?」 叶孤城:「不会。」 小糰子失落道:「……好吧。」 「那,那叶哥哥能不能在我们离开罗剎教之后帮我拉住九哥?」小糰子再度提出请求。 第176页 叶孤城垂眸:「为何?」 小糰子犹豫了一下,像是纠结了一阵才道:「九哥生病了,很痛很痛,他每天都睡不着,而且还会伤害自己……」 叶孤城的眸光很平静。 宫九对他而言本来就只是一个合作的过客而已。 不过小糰子的描述更像是习武之人的走火入魔,但宫九除了些灵活的拳脚功夫意外并不会武功,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症? 「你可以在离开这里之后带他去找大夫。」 「可是九哥不想看大夫。」小糰子嘆气。 「那就是他自己选的路。」叶孤城抱剑而立,淡淡道,「你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小糰子缓缓松开叶孤城的衣角,愣愣站了良久。 直到里屋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和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小糰子才陡然反应过来,连忙往屋里跑去。 屋内很快传来小糰子耐心又奶里奶气哄睡兄长的声音。 屋外,叶孤城抬头看着冬日的月色,想起远在天南海角的家人。 父亲……您一定要等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7 11:37:12~2022-11-17 22: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曼陀花开 10瓶; 第7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罗剎教教主座下往下看,便是三大护教长老,分别为孤竹、枯松、以及死在中原的寒梅。 护教长老并非一成不变的三人,但是自从玉罗剎开宗立派以来,枯松与寒梅接连因为身死更迭了三四人,为首的孤竹却一直都是那一个人。 而这十几年来的蛰伏,屈居于一个比他年岁小许多的年轻人之下的不甘,足以让他变成一个行将就木、不愿意再收敛等待的老人。 孤竹遇见玉罗剎的时间足够早,早到他是罗剎教中真正见过玉罗剎真实身形的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中原的公主怎么会知道罗剎教?!」孤竹的脸色难看极了,「还有,之前派去中原截杀和亲公主的蛊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吗?」 才顶替了寒梅长老之位的,是一个相貌美丽的女人。 但她身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妖媚惑人,而是真的如同寒梅这个名号一样,肤色如雪白寒梅,娴静似娇花临水,不说话时那双眼睛欲语还休般看过来,破碎的柔弱感恰如寒风中落雪而抖的花瓣。 这是一个取梅花表象之美却不曾有梅枝傲骨的女子,但比起那清冷孤傲之类倒是的确更易使得世间之人放松警惕。 「蛊婆想必已然是死了,要知道教主可是亲临京城提亲,若是在掳那公主之时得遇教主,岂有活下来的道理。」寒梅抬手掩唇而笑,从袖中取出一张摺叠的画纸,「大长老与其担心此事,不如关心一下这个,如何?」 孤竹嗤笑:「我知道你与蛊婆有隙,但教中正是多事之秋,紧要关头,此次便罢了,你若是再敢生事,我能提你坐上长老的位置,也能将你打回原形。」 这个女人武功不高,蛊惑人心的本事倒是有一手,谈不上多聪慧谋略,手段却是荤素不忌阴狠毒辣,敲打之后是把得力好用的刀。 接过寒梅递过来的画纸,孤竹将其展开来,便看到一个女子的画像跃然纸上,眉眼灼灼逼人,雍容典雅,的的确确是世人眼中最端庄大气的公主。 「曲雅公主?」孤竹顿时意识到画像之人是谁。 「教主不可能无缘无故求娶中原朝廷的公主,京城里的传闻想必大长老也有所耳闻,结合那传闻,妾身关于这位公主倒是有些猜测。」 这个女人不论嘴上在说着什么计划,神态语气都是一派温柔纯洁。 「教主必然是在金针封窍之时重伤,被公主所救,他是个男人,在这样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之下,自然也会对一个极美的女人动情。而教主动了情,便不允许这个女人另嫁他人,是以宁愿动用一直隐藏的楼兰势力也要求娶公主。」 孤竹的神色随着寒梅的话有了些许波动,他已然想到了什么。 「但即使这位公主的医术再强,也只能医治教主体外的伤势。教主当初兵行险着宁愿内力全封也要动用此法,必定是功法出了岔子。」寒梅柔声道,「所以,妾身猜测教主绝不会跟在这位公主身侧太久,而公主在亲事落定后立刻动身前往楼兰也验证了妾身的猜测。」 「也多亏了这次教主让楼兰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才让妾身找到了突破口,窥探到从前探子半点难以渗透进去的楼兰城。」 想起那个在楼兰掌有权势、地位不低,却成为自己裙下之臣的西域男人,寒梅的眼角微微上挑,这才露出一抹娇艷的魅色。 孤竹当然清楚寒梅前不久的动向,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在罗剎教,只要活着,达到目的,便是有本事的人,男人女人各有手段,没什么上流下流一说,强者为尊。 「你得了关于教主的消息?」 「楼兰被整治得固若金汤,无人敢泄露祭祀真容及行踪,但男人在床榻间总是极好说话的。」寒梅轻轻柔柔的笑着,「他不敢给出教主的画像,却画了公主的肖像给我,还告诉了我一桩看似小事却对我们而言可以利用的事。」 「教主仅仅只在与公主大婚典礼时出现过,第二天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她意味深长道,「而楼兰祭祀便是罗剎教教主的消息,是这位公主从楼兰中查探而出的讯息。要知道,楼兰受罗剎庇护,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177页 孤竹也笑了:「……所以,真、正的教主为什么不能在我们这里呢?」 真正两个字被孤竹咬重了些音。 「迎接这位教主夫人回-教的事,便交给你了。」孤竹的眼中露出一丝阴狠,「那个小废物为了男色平白得罪了身份不明的人,现如今重伤未醒,眼下这位教主夫人倒是出现得很是时候。」 一个真真切切的未亡人,可比一个自幼便没受到教主教导的少主,要更名正言顺成为继承罗剎教的靶子。 「对了,那个自称是太平王世子的刺客找到了么?」 「在南后山里,三只闹腾的小老鼠,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先不急处理。」孤竹抬手抚了抚全白的长须,眯着眼,「正好用来试试这位教主夫人的深浅。」 …… 与此同时,远在楼兰城中的阿伽重重打了个喷嚏。 向来荤素不忌,除了良家男女其他都沾的黑皮狐狸放下手中的楼兰内务,往后抻了抻腰身。 累死了。 对了,算算时间罗剎教那边也该派人出来了吧? 嗯,还是要给阿玉的新身份加点保险才行……给梅儿写封信吧,苍鹰飞的是要比沙舟快些。 阿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出来,提笔就是一串暧昧撩人的情意绵绵。 *** 罗剎教派来接晏鸿音的是一座巨大的沙舟,由狼群飞鹰拖拽在平滑的沙地之上行驶,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 但是拿着命令来接教主夫人的人,却是在看到教主夫人身边跟着的俊美男宠时,都不由得瞠目结舌。 ——没人觉得,世间会有女子敢在与罗剎教教主新婚之时,便带着男宠昭然过街的。 可是眼前的女人便就是做了,还做的大张旗鼓,毫无遮掩之意。 「还不出发?」衣着虽没有过多的配饰,却依旧能看出周身气场的公主冷冷开口,面上是不加掩饰的不悦。 旁边那个身着青衣,手中握着玉笛的男人当即侧身靠近公主,轻声笑语道:「陛下莫要生气,赶路途中枯燥,笛儿为您吹奏一曲开心快活一些可好?」 公主的面色稍缓,竟是就着侧卧在贵妃榻上的姿势,将那男宠拉到身边来贴着坐下,旁若无人般握了那男宠的手细细摩挲,漫不经心道:「还是笛儿贴心如意,本宫怎捨得让旁人享受,笛儿受累?」 男人笑得越发像是掺了蜜糖一般,在公主的默许下伸出手为闭目养神的公主按捏起身体来。 旁边的罗剎教教众看得无一不表情微妙,几乎不敢言语。 几人的视线扫过公主带上沙船的两队护卫,噤声之下互相交换着眼神,最终还是为首的拿了注意,用眼神示意婢女将人伺候好了,转身前去掌舵开船。 他们接到的命令便是恭迎夫人回-教,至于迎多少人回去,夫人身旁有谁,便不是他们这些小角色能操心的事了。 …… 几日后 沙舟在驶入罗剎教地界后不久便停了下来,晏鸿音与玉罗剎被大张旗鼓地迎上了马车,似是有巡视罗剎教之意。 玉罗剎哼笑:「这是想让那些教众都知道,教里来了个值钱的主儿。」 他的手里勾着那块雕刻了梵文与神佛的玉牌,一下又一下地戳着晏鸿音的手背:「阿音要不要再添点筹码,玩得更开心些?」 晏鸿音毫不客气地将罗剎牌收入怀中,视线一直落在两侧掠过的房屋景色与表情各异的人群。 罗剎教与楼兰城有些相似,这里的人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中原面孔更多。 聚在这里也并非都干着刀口舔血的营生,有不少是成了家,在崑崙山山脚下建房开地,甚至做起了些生意的。 晏鸿音甚至还看到了一家眼熟的当铺,名字赫然正是当初玉罗剎在临安府时的据点之一。 「看什么呢?这般认真?」玉罗剎十分沉浸扮演自己的新身份,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含情脉脉又伏低做小的神情,那双改换了眸色的眼睛也内敛了许多张扬。 「在看这罗剎教,的确是富裕得十分诱人。」晏鸿音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玉罗剎,抬手抚上玉罗剎的眼角,「眼睛可还难受?」 玉罗剎原本的瞳色太过少见,虽然楼兰中人消息走漏的情况很少,为了做戏全套,晏鸿音与王怜花还是想了种法子短暂改换玉罗剎的瞳色,只是那药汁滴入眼中成膜,总归是不舒服的。 「还行,等会演完那一波去了便是。」玉罗剎将一个得宠的情人演得可谓是入木三分,眉眼间竟然还带出了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风骨,看着颇有中原公子的模样,「教中富裕?何以见得?」 两人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哪怕是武功再高的人,隔着不近的距离也是断然无法听到的。 「喏,看那个。」晏鸿音的指尖指向街边卖包子的妇人,引得一直用眼角余光瞥向这边的妇人嵴背一僵,「江湖上有名的人肉包子西施,悬赏五十两黄金。」 「还有那个,」指尖划到包子摊旁边看似老实本分的杂货商人,「临安府几桩奸\\杀悬案的兇手,受害者都是大家公子,到如今赏金已经滚到了三百两金子。」 「那个,两百两。」 「这个,五百两。」 「方才走过去的那个,四百两,还有富商追加良田千亩。」 第178页 「哦,还有马车前面走过来的这个。」晏鸿音的语气有些感嘆,「这个最值钱,整整一千两黄金。」 玉罗剎:「……」 「纵然我见过不少场面,这种赏金遍地走的阵仗,还是头一回。」晏鸿音抬手抚掌,给了旁边坐着的罗剎教教主一个失敬的眼神,「这便是西域罗剎教,嗯……当真不凡。」 玉罗剎知道会来罗剎教寻求庇护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着实被晏鸿音的衡量方式震撼到无语,木然道:「小银小钱的……夫人倒是记得挺详细。」 晏鸿音瞥眼扫了他一眼,淡然自若道:「晏大夫出门在外总是需要银钱的,再者晏鸿堂当初养着不少人,总要有些额外的进帐才是。」 额外的进帐,就是用锦衣卫的身份翻值钱的人头,然后用晏鸿音的身份去刷人头,是吗? 过了好一会儿,玉罗剎幽幽发问:「敢问夫人,那罗剎教教主的悬赏……价值几何?」 作者有话说: 周六应该会有二更,时间不确定,我尽量搞快点,么么啾 ———— 感谢在2022-11-17 22:55:49~2022-11-18 22:2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居、曼陀花开 10瓶;lilgoldfish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嗯…… 玉罗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鸿音,见她只是笑不说话,也来了兴致,开始猜测:「我怎么也会比刚才那个白面书生贵些,两千两?」 晏鸿音摇了摇头。 「一千两?」 摇头。 「……七百,不能再低了。」 玉罗剎看着晏鸿音的神色,沉默了一下,妥协:「好吧,那就五百。」 晏鸿音给了他一个眼神。 玉罗剎深唿吸了一口气,咬牙挤出几个字:「我总不可能和卖包子的一个价吧?!」 已经降到五十两,罗剎教教主的承受能力显然已经岌岌可危。 晏鸿音抬手捋了玉罗剎耳边的碎发别到他脑后,试图尽量言辞委婉地安慰他:「衙门的赏金是由判定的案子界定,而其他追加的赏金则是由江湖或者百姓自掏腰包,你名声在外,自然是不会有人大张旗鼓悬赏你的。」 玉罗剎木着表情停顿了好一会儿,而后眉眼低垂着不看晏鸿音,喃声道:「哦,也就是说,我连五十两都没有……是吗?」 晏鸿音安抚般地拍了拍玉罗剎的手背。 「本座的价钱,还比不上一个卖包子的。」玉罗剎幽幽拉长语调。 晏鸿音转过头,不让玉罗剎看到自己眼角眉梢憋不住的笑意。 「整个罗剎教,就我不值钱。」玉罗剎的眼神逐渐哀怨。 晏鸿音好险憋回去了笑,转回头来捏着玉罗剎的下巴倾身过去,当街给了委屈巴巴的夫君一记亲吻,学着玉罗剎平日里的蜜糖情语,有些不自在地说:「所以你是无价之宝。」 玉罗剎脸上所有的雾霾尽数一扫而空,笑得眉眼弯弯,春日灿烂。 「说起来……你见过最高的赏金是谁?」玉罗剎有些好奇。 晏鸿音的表情微妙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前些年应当是李寻欢最值钱些,现在……之前看了一眼,楚留香已经后来居上了。」 玉罗剎:「?」 是他有什么不知道的情报漏掉了? 这两个人不是江湖正派的侠客? 晏鸿音微扬着语气,道:「这世间被辜负了情意的女子要比许多男人更可怕些,而想要做处处留情的江湖浪子,除了要有俊俏出众的姿容身段,还要有出类拔萃的活命本事。」 「而这两个人招惹的女子,也要比寻常见到的女子更可怕些,也更记仇些。」 玉罗剎:「……所以楚留香现在值多少?」 晏鸿音低头,眉梢微动。 「我知道他在哪。」玉罗剎的表情十分纯良,诚恳道,「我只是对金子有些心动罢了,谁会不喜欢金子呢?」 一点都没有羡慕妒忌这人排面的意思。 ——绝对、一丁点、都没有。 *** 「那个男宠是什么来路?」 这个公主自从进来罗剎教,每一言每一行都不在两人的预料之中,这让孤竹有些事态隐隐脱离掌控的不妙感。 寒梅才接到楼兰那人的来信,笑了声,道:「不过是养了一两个男宠罢了,这位公主在中原便是极为受宠,去了楼兰又加冕为王分去了楼兰的权柄,如何便养不得了。」 「只不过公主言语中未曾提及教主半分,如此看来,咱们的这位教主恐怕并不得这位公主的芳心,是那中原皇帝被楼兰财帛商路所动强行指了婚和亲的。」 这对新婚夫妻不是一条心,与他们而言反倒是再好不过的事。 想起方才与公主会面时,那男宠偎在一旁装腔作势的模样,孤竹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心烦气躁,下意识地便去注意那男宠。 想了半晌也不觉得那男宠同记忆中的什么人有相似之处,孤竹捻须的手一紧,不耐道:「那公主不是说信不过咱们的人,要才进教的孩童去伺候?就把南山那三个近日想方设法混进来的麻烦丢过去。」 若是往日,孤竹直接杀了那三个找死的小老鼠便是,可如今筹谋大事将成,死一个太平王世子,少不得要引来神侯府或是锦衣卫,孤竹并不想因为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少年而惹上朝廷的麻烦。 第179页 「那公主提出要去探望少主……?」 「让她去。他们这些时日想方设法靠近天宝院定是盯上了什么,那少年是不是真的太平王世子,到时一见面便知!」 *** 「天宝院……这什么名字?」晏鸿音走进距离罗剎教主院并不远的院落里,这里便是罗剎教少主玉天宝的居所。 总算是想起来那个孩子叫什么了的玉罗剎:「他父母给起的名就叫天宝,我也懒得再改,直接用了。」 「嗯?」晏鸿音侧目,「不是你抢来的孩子?」 玉罗剎:「哪里用得着费那功夫,关外养不活扔掉或是卖走的婴孩遍地都是,我不过就是随手买了一个罢了。」 「你买来时候多大?」中原的买卖妇孺晏鸿音尚且能管上一管,但关外却并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况且关外苦寒,家中孩子太多养不起的百姓并不在少数,岂是一两锭银子能解决的问题。 「记事了,那小鬼滑头的很。」玉罗剎久不在教中,并不知道这些年来玉天宝在教中是什么模样,可他尚且记得当初他要买的可不是玉天宝,而是更小一些的一个孩子,是玉天宝自己抓住了他的衣角,他才改变了主意,「所以你来看他,是为了钓你家里的那两个?」 「嗯,你的暗卫不是说那三个小傢伙总往这里凑?」这院子里的把守外紧内松,来往伺候的婢女不少,功夫好的护卫却是没几个,罗剎教里对这个少主的态度可想而知,「我有些感兴趣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两人进去房间里,就见到原本应该重伤在床的玉天宝正抱着点心盘子在床上吃的满衣襟都是点心渣。 晏鸿音:「……」 玉罗剎:「……」 玉天宝:「……!!咳、咳咳咳!!」 房间陈设尽是上品,床上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白净圆润,身上穿着也都是上好的绸缎,这会儿正忙不迭将盘子放到一边,努力拍干净身上的点心渣,朝着晏鸿音乖巧抱拳行礼。 「天宝见过娘亲。」 第一次被如此称唿,还是一个已经个头及腰的少年。 晏鸿音的嘴抽了抽。 玉罗剎却是暗自满意地点头,不愧是当初我挑中的小孩儿,就是机灵。 「娘亲初至教中,天宝未曾亲自迎接,是天宝的不知礼数。」少年说起话来眼珠子却是不安分地乱转,面上一派为难之色,「只是天宝前些日子被刺客重伤,教众长老将天宝看得紧,连院门都难出一步的。」 字字句句看似赔礼,实则上眼药挑拨长老与这位教主夫人的关系。 晏鸿音眯了下眼。 之前情报中说罗剎教少主什么来着? 识文断字武学内功无一不行,实乃蠢笨不堪,朽木不可雕也,小小年纪贪图美色,院中被其掳来的绝色婢女不在少数,前段时间正是因为调戏良家儿郎才被匕首刺中,一度性命垂危。 「你如何便知我是谁?」晏鸿音没应那声称谓,侧身坐在榻边。 玉天宝弯了唇角笑笑,说:「娘亲回-教的消息教中上下皆知,除了您,长老们又会如何放心旁人来看我呢?」 「只不过,天宝却是没想到,娘亲与传闻中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玉天宝意有所指地看向旁边站着并不怎么说话的男人。 晏鸿音没有丝毫介绍的意思,也顺着他的话施施然道:「你同传闻中也很不同。」 玉天宝噎了一下,而后努力再度端着那乖巧有礼的模样继续道:「娘亲此番来天宝院中,可是想问天宝父亲的消息?」 「他?他不重要。」晏鸿音淡淡道,「我是来看你的。」 玉天宝被晏鸿音接二连三不按套路来的话弄的表情僵硬,嘴唇嗫嚅了好半晌,才又说:「传闻父亲对娘亲一见钟情,两人伉俪情深……」 晏鸿音嗤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和亲这种事,哪里来的两情相悦。」 玉天宝:「……」 彻底聊不下去了,玉天宝只觉得这人来意不善,拖着伤口还未癒合的身体往后挪了挪,视线悄悄朝着窗户的方向看。 晏鸿音挑眉:「在看什么?外面有本宫的暗卫守着,一只鸟都飞不进来。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本宫可不在乎他在成亲之前有过几个孩子,还是说,天宝当真有意继承罗剎教?」 站在旁边当花瓶的玉罗剎闻言,哀怨瞥了眼晏鸿音。 玉天宝听到这话却是大大松了口气,连忙表态:「罗剎教一定是娘、不是,是殿下,或者是教主与殿下日后的孩子继承,天宝知道天宝该做什么,绝对不会存着这般大不敬心思的!」 「陛下,瞧瞧您把孩子吓得,连娘亲都不敢叫了。」玉罗剎在旁边站得有些无聊,听到屋外的动静,便往晏鸿音身边凑了凑,又贴了上去。 玉天宝看着面前敢给罗剎教教主戴绿帽子的两个人,眼皮一跳,只觉得分外牙疼。 屋外传来叩门的声响。 「夫人,少主,可否需要添些茶水?」 玉天宝皱眉,低声道:「哪里来的下人?连自称都不会。」 不会?不会就对了。 晏鸿音眼神一闪。 毕竟不论是她的三弟还是太平王世子,还是南海白云城的少主,都绝对不可能对他人自称为奴的。 晏鸿音抬了抬下巴,玉天宝会意,反正比起他公主可金贵的多,就算来人是刺客也成不了气候,当即扬声道:「进来!」 第180页 三个低着头端着托盘的小少年鱼贯而入,最小的那个走在中间,刚一走进来就抬眼往床榻的方向看,正正好对上晏鸿音的视线。 「皇——唔!」 睁大眼睛惊讶不已的小糰子脱口而出一声惊唿,宫九眼疾手快放了托盘抬手捂住了小糰子的嘴。 下一瞬,一道剑光朝着床榻之上的玉天宝直直刺来! 作者有话说: 说好听点:无价之宝 说真实一点:没人悬赏,不值钱 看到评论区的玉娇娇哈哈哈哈,这味儿太沖了,脑子里全是玉罗剎娇娇的各种画面hhhh ———— 感谢在2022-11-18 22:22:10~2022-11-19 15:2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居、啦啦啦啦椰 10瓶;漓橦 5瓶; 第7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想到了来人不善却没想到来人直接冲着取他性命,玉天宝几乎是吓得不顾身上的伤口,最快速度爬起来躲到了晏鸿音的身后,瑟缩在床边的角落里。 晏鸿音的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而是微微眯着,审视被那少年护在怀里捂住嘴的小糰子。 于是满室寂静间,就见那文雅如京城书生的男宠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一曲一弹,轻描淡写般将那长剑击落到一边,自少年手中脱手而出,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资质不错,剑法欠缺火候。」玉罗剎揣着手又往晏鸿音身上软软靠过去,「叶少城主还需再多练几年。」 全力刺出的一剑却被如此轻描淡写挡了回来,被径直叫出身份的叶孤城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长剑,面沉如水,眼中情绪汹涌。 宫九也因为面前的一幕而顿了顿,他将想要往前凑的小糰子往身后一塞,走过去先是行了个礼,而后面朝晏鸿音道:「皇姐。」 太平王虽驻守边疆战功赫赫,但到底久不在京城,王妃又体弱多病,几乎不与京城命妇走动,是以宫九虽几次入宫拜见,却并未见过身为女眷的曲雅公主。 毕竟曲雅公主身份高贵又得受盛宠,宫中后妃根本请不动这位大公主,所有的宴会诗会都从未有过曲雅公主的身影。 「太平王世子?」晏鸿音的声音冷淡。 太平王世子在宗亲中排行第九,宫九这个名字如何而来便很容易想通。 宫九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应道:「……是。」 晏鸿音颔首,视线越过两个少年,直直落在缩在后面抓耳挠腮的小糰子身上:「还不过来?」 小糰子蹭过来,给了宫九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揪着晏鸿音的衣角绕啊绕地,用小奶音讨好卖乖道:「皇姐~我就是想出来玩嘛,宫里这段时间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去,闷得要命!」 小心是为什么?还不是怕你这个唯一的苗苗不小心被人给掐了! 结果这被明里暗里护着的苗可倒好,自己从土里拔出腿来颠颠的往危险的地方钻,还阴差阳错找了个皇帝都伸不过来手的地界。 「说,来罗剎教是谁的主意?」 晏鸿音见过这只小糰子好几次,自从有一次在树上小憩时被这糰子一声不吭屏住唿吸守醒,之后偶尔夜里从宫外回来去陛下身边执勤,还会给小糰子带些吃食。 这糰子人小,但却十分聪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出的晏鸿音身份有问题,去问他,他就笑得傻兮兮,说晏鸿音身上有江湖气,他一闻就知道。 所以玉罗剎在提出支持三皇子为储时,晏鸿音才会那般轻易地便接受了这个建议。 ——三皇子小小年纪十分聪慧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晏鸿音与他的关系比起其他两个真正自幼长大的皇子而言,反而更加纯粹亲近。 小糰子揉巴晏鸿音的衣角,一双狗狗眼水汪汪的:「没有主意呀,我和九哥迷路了嘛……」 晏鸿音看了眼满脸写着不想吭声二字的宫九,点点头算是信了这个理由。 「那你们杀我做什么!我不过……不过就是……」玉天宝见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壮着胆子探出脑袋,在接触到宫九杀人的目光时又忍不住缩了回来,小声嘀咕道,「不过就是算计你那兄长一下,他也捅了我一匕首啊!我还让人悄悄放他们从地牢出去呢……这不是两清?算什么深仇大恨……」 「呃……其实……」小糰子有些迟疑。 宫九冷笑一声,直接道:「我们欠了人一个人情,要为他找一样东西。听闻皇姐亲临,那罗剎教教主将死,皇姐若有意执掌接管罗剎教,杀了那个明面上的傀儡少主便是!所以便想用玉天宝的性命与皇姐做交换。」 「若是皇姐不想他死,自然也救得下他,那便再谈其他条件便是。」 玉天宝满脸的不可置信,抬手指了指自己,嘴巴一张一合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小糰子这时转头看了眼自家皇姐旁边的男人,想了想,小小声道:「……楼兰、祭祀?」 玉罗剎挑眉:「看来夫人说得不错,三皇子殿下果真聪慧过人。」 「不不不……我不聪明的,我学东西特别慢!」小糰子连连摆手,脑袋也跟着摆起来,惊慌的模样让晏鸿音不由得想起小糰子在宫里,隔三差五头疼肚子疼逃课的事迹。 楼兰祭祀? 那不是…… 宫九、叶孤城还有玉天宝的神情乍然一变。 第181页 尤其是方才在晏鸿音面前扯七扯八的玉天宝,和才说了罗剎教教主将死的宫九,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精彩。 玉天宝瞳孔震颤,神情恍惚,咽了口水小声道:「天宝,见过……父、父亲。」 那个记忆中霸气危险,说一不二,威慑关外的罗剎教教主,怎么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变成了……这个……这个样子…… 玉罗剎毫不忌讳地偏过头去,笑眯眯应了:「乖。」 玉天宝连忙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说说吧,叶少城主来本座的罗剎教,是想找什么宝贝?」玉罗剎只是换了个坐姿的功夫,周身便透出危险冷冽的气场,杀意逐渐蔓延开来,让小糰子不由得靠近了晏鸿音几分。 宫九却是身子一抖,脸侧微鼓,像是在咬牙隐忍着什么。 叶孤城扛着大部分的气场压制与杀意凛冽,不一会儿,额角便沁出汗水,手臂、手指、身体开始接连颤抖起来,就在他咬死最后的倔强不肯屈膝,眼见着就要受伤之际,玉罗剎的气场陡然一收,外放的内力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上突然去掉一座大山,叶孤城连连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但神情已然没有之前的冷清矜贵,显得有些狼狈。 一直暗自咬牙的宫九也松了一口气,后退两步用桌角牴住后腰稳住发软的双腿,坚持着没有瘫软在地。 「南海叶孤城,见过教主。」叶孤城站稳身子,苍白着脸颊朝着玉罗剎抱拳见礼,「家父身患沉疴之疾,所配药方中缺少一味『黑玉竹』,听闻这药材曾在关外出现过,后被进献给了教主,这才特意前来,教主若肯割爱,但有驱使交换,晚辈与白云城定无不应。」 「黑玉竹?」玉罗剎听都没听过这东西,转而看向一脸恍然大悟的玉天宝。 玉天宝小声道:「是前两年扎木合送过来的礼,后来孩儿瞧着那东西长得奇特,便从孤竹长老手里要来了。」 玉罗剎没再说什么,但叶孤城闻言,握拳的手收紧,眼中光芒大盛。 晏鸿音若有所思的视线在宫九身上一掠而过,然后将小糰子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松开,沉声道:「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旁侧,罗剎教的事不允许再牵扯半分,课业也不能落下。」 小糰子的眼睛很快雾蒙蒙了一片,可怜巴巴地看着晏鸿音:「那阿姐会教我习武吗?」 晏鸿音冷酷道:「我早就说过,你的体质无法习武,还是安心从文罢。」 小糰子抽了抽鼻子,身子一扭跑到宫九身边抱住宫九的大腿不吭声了。 宫九冷不丁被这么一碰,好险及时用手撑住了桌面,这才没有出丑。 「你也跟着一起来,在本宫没说放你走之前,最好不要想着偷熘。」晏鸿音看向宫九,「你很聪明,应当明白没有本宫的允许,你出不去罗剎教。」 「哦……你还不认路,更出不去。」 宫九:「……」 不认路怎么了!不认路照样能出得去! 下山需要认路吗?一直往前走不就是了! 但曲雅公主身边跟着罗剎教教主,她不放人的话…… 宫九低着头,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 「我没想一直拘着你。」晏鸿音道,「只是不让你添麻烦罢了,待到罗剎教此间事了,你随意去向何处。」 太平王府里的事儿也不少,太平王这两年接连战事失利,南疆那边虽不至于失守,却被外族掳去不少百姓财物。 此番太平王妃被查出是来自外族的奸细,虽然已然自杀,但这些年来传递的京中情报数量尚未可知,牵扯的细枝末节不在少数。 宫九孤身在外,派人跟着,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其他的外族势力。 再加上太平王对那王妃情深,这个儿子更是愧疚深重,若是宫九日后拒不归朝,倒是一个名正言顺收回太平王兵权爵位的缘由。 叶孤城的事不适合此时谈论,晏鸿音便没有说什么。 最后看向身后缩成一团的玉天宝。 「至于你……」 玉天宝连忙举起双臂:「您说做什么孩儿就做什么,不存他心,绝无二话!」 玉罗剎轻笑了一声。 晏鸿音嘆了口气:「你过来,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宫九那一匕首不轻,位置更是伤在腰腹,玉天宝方才那么折腾了几下,伤口早就张了口子渗出了血来。 *** 接下来的两天,便在晏鸿音与孤竹几人的斡旋中悄悄熘走,玉罗剎在教中来无影去无踪晃了几天,回来只感慨他都有些陌生这地界,引来晏鸿音十分无语的一瞥。 直到第三天,两人才腾出手来,再度抽出了那封署名写着苏梦枕的请柬。 顺着信笺中所说的路线,两人逐渐深入崑崙山脉,最终停在了一处山谷的入口。 玉罗剎摩挲着手指,道:「崑崙山脉地势复杂,险象丛生,哪怕是我也不敢言尽数踏寻,但是这里……」 他是知道的。 当地人称唿此处为死亡谷,因为只要是误入此处的人,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 在这里生活的放牧者,宁愿让羊群马匹因为没有牧草果腹饿死在戈壁滩上,也不敢驱赶羊群马群,进入这个看似牧草繁茂肥沃的深谷。 山谷入口两侧是冰雪皑皑的山峦蔓延至天际,不远处却能看到碧绿澄澈,未曾结冰的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一切都显得那么古老而沉寂。 第182页 突然,晏鸿音与玉罗剎同时朝着对方伸手,齐刷刷拉着对方后退了一步,面色凝重地低头看去! 就在他们二人方才站立的地方,缓缓生长出一条暗红色的荆棘。 本该是阴森恐怖的一幕,但是那荆棘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晶亮如玉,教人看着便心生欢喜,提不出丝毫忌惮畏惧之心。 荆棘中卷着一张字条递到晏鸿音身前。 上面依旧是苏梦枕的字迹。 ——跟我来。 玉罗剎却是蹲下去,仗着自己体质特殊,身边又跟着医术高明的大夫,伸出手就去碰那荆棘。 那荆棘原地抖了一下,憋了好一会儿,竟然冲着玉罗剎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的花。 看着像是十分腼腆害羞的模样。 「给我的?」玉罗剎挑眉,「谢谢,真好看。」 晏鸿音:「……」 是她接受能力太差,还是玉罗剎淡定地着实有些不正常? 玉罗剎的手指捻着荆棘送的小花,站起身,笑着道:「这里可是崑崙山,发生什么我们这些生活在关外的人都不稀奇的。」 「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有些宝贝可能不太了解宫九在原着中提及的身世,简单来说就是他娘是奸细,身份败露之后自杀在了他爹怀里,结果被躲在柜子里的宫九看见了,误以为是他爹杀了他娘,所以黑化了。 ———— 感谢在2022-11-19 15:26:30~2022-11-19 21:1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愿咦 2瓶; 第7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一夜盛雪独吐艷,惊风疾雨红袖刀。』1 对这一代的许多人来说,苏梦枕是一个传奇。 他是金风细雨楼的第二任楼主,却也是最为惊心动魄,宜泣宜歌,令世人感嘆惋惜一任。 苏梦枕年幼时在襁褓之中便被敌人所伤,终其一生註定身负沉疴难以治癒,但即使如此,他仍旧可以拖着虚弱却不孱弱的身躯拜师学艺,练就绝学,继承金风细雨楼。 然而命运并没有对他温柔相待。 先帝并无出众德行,登基乃是因其兄弟叔伯为皇位互相残杀,只有他侥倖存活。 登基后整日沉迷书画丝竹乐器,不理朝政。朝中奸相一手遮天,佞臣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苏梦枕虽冷傲,却始终以国家兴亡昌衰为毕生己任,纵然金风细雨楼只是一介江湖势力,却统领江湖白道,与魑魅魍魉之辈分庭抗礼,镇压京城,护佑家国朝廷。 然而好景不长,「苦水铺」一战,苏梦枕染上剧毒,不得已截掉一条腿保住性命,下半生註定卧病在榻。 因为重病在身,他将金风细雨楼交给了原本全心信任扶持的兄弟,却不料所託非人,被亲近的兄弟下毒暗杀意欲谋权篡位。 所幸他即使对兄弟爱重,十分欣赏有才能的年轻人,却始终为自己留有一番退路,这才得了一线生机。 之后拖着已然病入膏肓的沉疴之躯算计筹谋,最终将存有不轨之心的人尽数扳倒,夺回了金风细雨楼。 就在人们怅惘这位举世再难见到第二的人物便要就此陨落时,苏梦枕的身体却有如神助一般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好了起来。 断肢不能重生,但他却可以凭藉轮椅之力自由来去,腰间的红袖刀依旧殷红似血。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苏梦枕并没有扩张手中势力,而是尽可能收敛金风细雨楼。 先帝猝然驾崩,朝堂大乱之时,苏梦枕一力扶持边疆归来并无任何朝堂根基、尚未加冠的七皇子登基,却并未接受任何封赏。 第二年,苏梦枕自请率领金风细雨楼远赴南疆对抗入侵外族,而后以少胜多打下了朝廷从未有过的大胜之战,战死边疆。 曾经江湖白道大名鼎鼎的金风细雨楼,也随之淹没在了歷史的记载中。 苏梦枕这个名字,也在这之后,不仅仅响彻在江湖,代表着金风细雨楼,也因此传入大明上下每一个百姓的耳中,成为了一个英雄,一个传奇。 …… 深谷潭水边起了一座竹楼,那竹楼面朝碧绿的湖面,背靠连绵婀娜的雪山,四周蔓延生长着为晏鸿音与玉罗剎带路的红玉荆棘藤蔓。 男人坐在轮椅之中,远远朝着他们走近的方向看来。 清隽的眉眼间带着轻漫的疏狂,那双眼睛很亮,堆积着岁月燃尽的寒焰,燃烧着最艷丽执着的生命力。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阳光撒下来在男人身周镀上一层金边,不復许多年前那连绵不断的凄冷决绝的阴雨天,暖意生辉。 ——苏梦枕。 晏鸿音的脚下一顿。 她从未想过她会亲眼见到那个在故事中惊才绝艷的人物,而这个男人如今还是正值壮年的模样,仿佛终于被命运爱怜,又好似被岁月遗忘。 「小荆果然还是很喜欢你。」苏梦枕看向被红玉荆棘时不时挨挨蹭蹭一下的玉罗剎,唇角染上笑意。 一路走来和红玉荆棘玩的十分投入的玉罗剎愣怔了一下:「前辈曾见过晚辈?」 苏梦枕指了指竹楼后的雪山:「你从上面掉下来过,是小荆将你捡了回来。只不过你还没从昏迷中醒来,阿伽那孩子便孤身一人深入谷中,将你带了回去。」 第183页 玉罗剎:「……」 年幼之时便开始在关外摸爬滚打,他重伤垂危的次数实在太多,其中有许多次醒过来的时候都是被阿伽捡回去,如今这样冷不丁提起,玉罗剎怎么也想不出还有这一茬。 但这么说来的话—— 「您是那时收阿伽为徒的?」 苏梦枕却摇了摇头:「我未曾收过徒弟,只是教他识文断字罢了。」 而后他看向晏鸿音,轻轻点了下头:「微臣苏梦枕,见过殿下。」 苏梦枕在自请远赴边关时,朝廷是封了他将军职位的,他如今称唿晏鸿音的也依旧是中原朝廷的身份称谓,哪怕身处关外,也仍旧以中原之人自居。 晏鸿音抿唇,抬手前曲深深一礼:「曲雅见过苏将军。」 这一礼不仅仅是代表了晏鸿音,代表了中原朝廷,也代表了当年被苏梦枕所救下的一城百姓。 苏梦枕坦然受了这一礼,看着晏鸿音,缓声道:「殿下会武。」 晏鸿音眼中乍起凝然。 苏梦枕是迄今为止,晏鸿音遇到的唯一一个,只是一个照面便看出曲雅公主或是晏大夫会武的人。 苏梦枕的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刀。 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刀锋,刀身是宛若流动着生命的绯红色,足以令人一见便为之倾倒,钟情难忘。 ——红袖刀! 他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这似乎只是一种习惯,却将他身上的眸中特质无限放大开来,周身的气势让几步远的玉罗剎也不由得身体紧绷起来。 苏梦枕问道:「不知苏某可有荣幸讨教一二?」 晏鸿音缓缓抽出腰间软剑,手腕一转伴随着铮鸣声乍起,剑身注入内力,霎时间坚硬无比,削铁如泥。 「请前辈赐教。」 玉罗剎往后退了两步,挑了块表面干爽的石头,揣着手盘膝坐了下来。 ……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两人间便已经过了数十招。 晏鸿音手中的袖剑断成了两截,虽然气息不顺面色却并无大碍。 苏梦枕收起手中的兵器,眸中刺骨的孤傲与灼烧的专注缓缓褪去。 「果然,想必殿下便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晏鸿音在动手之前,便不意外这个武功超绝,智多近妖的人物会猜出她的身份,被叫破也不过是抱拳应下。 苏梦枕笑了一笑,又咳了几声,这才伸手转动轮椅侧过身,道:「不若入内再叙。」 …… 「前辈是说,是这红玉荆棘将自己的生命力给了您,从而使得您活下来?」晏鸿音看向一边正收敛了尖刺搭在玉罗剎腿上一翘一翘的红玉荆棘,欲言又止了一瞬,「那前辈当年在战场……」 「我的确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来到了这里。」 苏梦枕揭开茶壶的盖子,当着晏鸿音的面往里面扔了两朵白色小花,而后斟了两杯茶水出来。 「小荆不同颜色的花葯效不同,白色的平心静气,滋味甘醇留香,不妨尝尝看。」 窗边两人相对而坐,斟茶而谈。 屋子另一边,玉罗剎的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拽了根羽毛,此时正像是逗猫似的左右晃荡着逗荆棘玩。 那荆棘的确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巴巴地追着羽毛左右摇摆,急切之时还会开出鹅黄色的小花,不一会儿就开满了一条荆棘,抖落了一地气唿唿的嫩黄色。 玉罗剎被逗得哈哈大笑,只觉得这小东西比猫猫狗狗什么的好玩多了,甚至要比小崽子都好玩。 小荆将自己团成一盘生了半天闷气,而后气沖沖跑到窗台边上将自己的花盆卷过来,砰地一声放在玉罗剎面前,荆枝伸过来催促玉罗剎重来一次。 ——我把脑子带过来了,咱们继续! 「还玩啊?但你又赢不了我~」玉罗剎贱兮兮地嘲笑小荆棘,故意道,「总是赢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玩了。」 正与晏鸿音相谈甚欢的苏梦枕只觉下摆一紧,低头看去,就见小荆委屈巴巴地拽着他的衣摆,拧巴着翻腾。 之前便听见玉罗剎的笑声和言语,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的晏鸿音:「……」 玉罗剎不服气道:「它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告状呢?!」 苏梦枕和晏鸿音的对话,玉罗剎也听得见。 依照苏梦枕的叙述,这荆棘是他一手从种子养大,逐渐长成如今蔓延到整个山谷的架势,怎么也不是个小宝宝了吧? 小荆开出一朵红艷艷的小花,拽着苏梦枕的衣服下摆,另一条荆枝连连指向玉罗剎,告状的意味甚浓。 苏梦枕抬手压下小荆指着玉罗剎的荆枝,温和耐心道:「小荆不是一直都想同人玩耍?倘若不想输,就要努力想办法靠自己去赢才是。」 「还有,不可以这样指人,今晚的大字加两页。」 红玉荆棘像是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的噩耗,整条荆棘都暗淡下来,松开苏梦枕的下摆,蔫哒哒地往小缩,直到一头栽进玉罗剎身边的花盆里,变成了一株栽种在土里一动不动的红珊瑚。 「荆棘……也要读书写字?」玉罗剎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苏梦枕轻轻啜饮茶水,淡淡道:「它也是孩子,心性未定之前,自然要读书写字,识人明理。」 「前辈所言甚是。」晏鸿音很贊同这一点,孩子的心智极为容易扭曲,小荆这样的特殊存在,更需好生教导。 第184页 玉罗剎:「……」 无语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花盆里总感觉在掉眼泪的小荆,抬手伸进去碰了碰表面光滑的红玉荆棘,试探道:「要不……咱们出去玩?」 小荆立刻支棱起来,卷了玉罗剎的手腕就往屋子外面拽。 「晚上按时回来。」苏梦枕的声音从竹楼里飘了出来。 玉罗剎只觉得小荆拽着他跑路的力道更重了两分。 …… 时间在晏鸿音与苏梦枕的交谈中相继流逝,苏梦枕给晏鸿音送去请柬的原因也明朗起来。 小荆说不清是如何将他带来崑崙山谷的,但是苏梦枕曾经试过,一旦他踏出山谷入口的分界线,小荆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他的身体越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衰败下来,距离死亡只有短短几个唿吸的距离。 崑崙山谷地处偏僻,关外的百姓又对此地避之唯恐不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苏梦枕与外界几乎是阻隔了联繫。 直到小荆开始积蓄从前为了救苏梦枕消耗过多的力量后,它开始能逐渐朝着山谷外延伸一些,也是因为这样,它才会捡到重伤垂危的玉罗剎,才会给在山谷处徘徊的阿伽指路,将他引到了这里。 自此之后,有了阿伽的眼睛,苏梦枕才开始陆陆续续得知一些外界的事务。 比如中原朝廷的现状、比如神侯府、比如六扇门、比如锦衣卫…… 当年的金风细雨楼并未随着苏梦枕葬身边关,而是改头换面诈死脱身,避开了羽翼渐丰,对江湖怀有浓重戒备之心的帝王。 帝王不会在意这些人是否是真的死了,只要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消失在京城,将京城还给本应当掌控她的帝王手中便足矣。 只是数十年过去,曾经的故人已然失去踪影,或游歷江湖自此销声匿迹,或黄土一捧反哺故土,但仅仅凭着阿伽的身份能力,打探不到太多关于当年的秘幸与牵扯甚多的故人。 晏鸿音的不凡让嗅觉灵敏的苏梦枕隐隐猜测到什么,他与当今陛下曾有过短暂的接触,他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怎样为人处事的皇子。 苏梦枕赌这位曲雅公主的身份并不一般——如果帝王真的会信任一个人,将暗部的暗卫势力交付,那么这个人,必定出身皇室,与帝王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绊联繫才是。 这才是为什么苏梦枕会在得知晏鸿音身处关外后,写信约见的原因。 ——他到底还是挂念曾经那些捨命相陪的兄弟的。 而苏梦枕赌对了,帝王曾经查过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残留之人的踪迹,相关的线报的确留存在锦衣卫记载中。 除却高坐明堂的帝王与已然逝去的晏梨落,只有晏鸿音能回答苏梦枕想要知道的问题。 「这样啊……也好。」听到晏鸿音一一叙述故人旧事,苏梦枕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茶杯。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幸福平淡或是志向实现的日子,但至少他们都是自由畅快地活了下来。 晏鸿音顿了顿,没忍住道:「您不想问问雷纯堂主吗?」 苏楼主与雷纯堂主之间的爱恨权势纠葛,在当时也是世人皆知的轰轰烈烈。 在当年苏梦枕自请前往南疆之后,六分半堂的主事人雷纯与狄飞惊也相继失踪。 六分半堂群雄无首,最终被朝廷分而击破,以罪论处,从此消失在京城之中。 苏梦枕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沉默了良久,他摇了摇头,只道:「不必了。」 竹楼外传来脚步声和荆棘滑过地面的沙沙声。 是玉罗剎和小荆回来了。 晏鸿音偏头看了眼天色,便起身告辞:「晚辈今日叨扰已久,还请前辈见谅。」 苏梦枕眼中浮现出笑意:「谈何叨扰?苏某只觉得今日时辰过的着实快了些。」 晏鸿音也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晚辈将在崑崙山脉停留数月,不知这段时间可否常来拜会前辈?」 苏梦枕虽然被困于此,但他却从未有过自怨自艾,疯狂颓废。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或许是死而復生应当付出的代价,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可以做许多事情。 他是苏梦枕,他绝不会让自己浑浑噩噩地生存,他会让自己所存于这世间的每一天、每一刻,都会活得有价值。 他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数刻在竹简之上,武功秘籍,身法刀法,智谋策略,治理经纶…… 晏鸿音在看到那几乎堆满了一间房间的竹简时,只觉得心中震撼难以言喻。 苏梦枕眸光微暖:「自无不可。」 …… 走出去好一阵子,晏鸿音道:「如何?」 「那荆棘还挺有意思的,像个小孩子,没什么戒心,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在地上写字,看来苏前辈教导得不错。」玉罗剎捏着下巴,完全没有套小孩子话的害臊,饶有兴趣道,「我都有点心动想养一个了。」 「是么?」 晏鸿音眸光微沉。 就在方才晏鸿音正要走出房门时,她忽然转身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前辈,这等玄妙奇特的种子是从何得来?」 苏梦枕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只听他道:「是一家花店。」 「开在何处?如何模样?」 「你何时需要它,它便开在何处。」苏梦枕想起那个凄冷的雨夜,垂眸而笑,「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第185页 *** 罗剎教主院内 睡在内间的叶孤城眉心紧紧皱在一起,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沁出,不知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睡得极其不安稳。 「父亲……父亲!」 …… 「城儿,你母亲病故一事,你心中存有疑虑,为父明白。」哪怕在春日的天气身上都披着厚实大氅的男人站在十五岁的叶孤城身前,抬头看着城中府中的一片缟素,「可你真的做好准备,去知晓一切了吗?」 白衣的少年神情坚定:「是,父亲。」 他跟着父亲走进只有白云城歷代城主才有资格开启进入的地下暗室中,在父亲的默许下将曾经根本无法接触到的秘幸一一看过。 前朝后裔…… 復国责任…… 血统混淆…… 为祸中原…… 叶孤城端坐在石桌之后,手中是摊开的一方摺子。 地下阴冷,城主低头咳嗽了几声,而后像是牵动了什么一般咳得越发撕心裂肺。 「父亲!」 城主抬手阻止了儿子的搀扶,撑着桌面,抬头看向对面已经进入议亲年岁的独子,缓缓开口:「阿城,你看到了什么?」 叶孤城沉默了许久,一字一顿道:「蚍蜉撼树。」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温瑞安老先生的《说英雄谁是英雄》 苏梦枕的原着结局太让我意难平了qaq 阿城的身世和白云城的秘辛马上要揭开啦~ ———— 感谢在2022-11-19 21:12:20~2022-11-20 19:0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曼陀花开 10瓶; 第7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蚍蜉撼树……」城主似是笑了一下,而后一点点直起身子,背对着叶孤城看向暗室周围的墙壁。 墙壁上雕刻着不知年岁记忆的壁画,是曾经叶氏辉煌的王朝。 「是啊,蚍蜉撼大树……」清瘦的男人身上挂着厚实沉重的衣袍大氅,像是压在他孱弱身躯上难以撼动的重量,抬头凝视墙上的壁画,低声喃语道,「可笑不自量。」 叶孤城攥着书册的手指一紧,张口欲言。 然而从父亲喉间逸出的轻飘飘的笑声却打断了少年想要说的话,叶孤城犹豫着,迟疑地看向父亲。 「可是自诩抱有鸿鹄之志的蚍蜉却看不清眼前的庞然大物,只觉得自己仍旧处在当年那艘乘风破浪无人能挡的舰船之上,只觉得叶氏……」男人的唇角勾起漠然冰冷的弧度,「还能回到曾经高居宫闱一手遮天的风光荣耀。」 叶孤城看着父亲的背影,安静地将父亲今日所言每一词每一句都深深记在心底。 「当年元兵入关,连破城池直捣中原腹地,叶氏一族与将士百姓死守京城、临安、金陵三城。 但在暗中,还是收敛了一部分财物,让年迈长老将族中所有襁褓中的婴孩带离了中原,逃往海外。 在海上飘荡数月之后,船只最终搁浅在一片荒岛之上,船只已然破损再无力出海,叶氏族人便就此安顿下来,为这座岛取名……飞仙岛。」 「很快,叶氏族人发现了岛上原本居住的蛮夷部落,在斗争冲突中占据了这座岛,压迫其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建立起了这座城池。 曾经岛上的蛮夷被教化为城中百姓,他们教其穿衣洁面,教其与中原无异的语言,读书、识字…… 最终,这座城池成了一座海上的孤城,名为,白云城。」 城主深深凝视着墙面上的壁画,口中叙述着一个灭亡朝代最后的火种,如何从微弱的火把,最终一点一点积累薪柴燃烧成了如今的一城之火。 叶氏王朝虽未曾以云纹为尊,但皇城雕刻,服饰绣纹皆可见云纹裊裊。 飞仙岛中白云城,是独属于叶氏一族的浪漫与眷恋。 隔着海,与那片已经物是人非的故土遥遥相望。 少年不知何时走出来,在父亲的身后侧站定,同父亲一起一点一点看着墙上的壁画。 但他自幼并未向其他族中兄弟一般被长老们教导,而是由父亲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教养。 父亲从来只说他是白云城的少城主,是飞仙岛的接班人,从未提及过有关前朝叶氏哪怕只字片语,是以叶孤城对叶氏王朝并没有许多荣辱归属,反而对脚下的这座城池牵挂眷恋。 叶孤城的视线逐渐从壁画偏离到父亲的身上,他注视着父亲因为常年带着病容的面庞,心中暗自忖度。 这样的父亲……真的会让他此后毕生以颠覆中原王朝、復兴叶氏王朝为己任吗? 「你的母亲,按照叶氏族谱来看,你也完全可以称唿她一句姑母。」 男人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猝然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划开了叶孤城脑中的清明。 他瞠目看向自己的父亲,震惊道:「怎么会……母亲不是父亲您的表妹……」 叶孤城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哪怕逢年过节也闭门不出,几乎不与叶孤城有过什么接触,但即使如此,对母亲的天然嚮往还是让叶孤城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了许多关于母亲的事。 男人的声腔清淡,说着冷酷的言语,眼中却因为想起她而染上温柔暖意。 「她是长老们为叶氏族长选择的主母,是血统最为纯正,没有与蛮夷通婚过的叶氏血脉。」 第186页 「叶氏的歷代直系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维持着血统的纯正,一代一代下来,白云城的城主、叶氏的族长,无一不是身体孱弱之辈,便是性情暴力难控,城中事务被长老堂尽数捏在手中。」 男人说到这里,笑了一下,道:「幸好,为父没有健康长寿的躯体,却有着十分清明的神智。」 「而更幸运的是,你的母亲也同样是如此。」 男人转过身来,双臂抬起轻轻握住叶孤城的肩膀,低下身子平视这个个头已然不矮的儿子。 「阿城,你的母亲几乎是拼尽全力生下了你,不是因为叶氏的责任,而是因为,她很爱你。」 「只是,她不敢见你,也不能见你。」 叶孤城咬着下唇,瞳孔颤动。 「叶氏主母没有叶氏族长的自由,她们从一出生便被当做主母候选人培养,待到年龄选拔出最为合适的一个与叶氏族长成婚,其余人便会被送去其他血统相对纯正的叶氏嫡系府上。 你的母亲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在白云城一手遮天的长老堂,所以便收敛自己的心性,成为了最出色的那一个,来到了为父的身边。」 「我们本不想生育,让所谓的叶氏皇室血脉就此断绝,叶氏族长之位从其他并未病入膏肓的嫡系或是旁支挑选。」 「但……长老堂在你母亲身边安插了眼睛,得知我们一直未曾圆房之后,给你母亲下了易于生育的药,而后调换了我们房中的燃香。」 「我们那时才明白,叶氏直系不是没有过聪慧之人,只是这些从宫闱之中流传下来的下作手段,长老堂在叶氏直系身上已然用得轻车熟路,信手拈来。长老堂已经将叶氏蚕食控制至此,孤身一人被困城主府的叶氏族长,什么都做不到。」 「只要叶氏的嫡子不诞生,便会有更多失去控制的意外。」 「不久后,你的母亲被诊出有孕。」 男人缓缓放开儿子的肩膀,手掌顿了顿,微一用力向下压了压,而后滑下来垂直身侧。 他向旁边走了两步,这一迈步又牵动了体内气息,咳嗽声不止,再被叶孤城小心搀扶到椅子中坐下后良久才稍稍顺下气息。 「可是阿城,让我们惊讶又喜悦的是,你心智聪颖,身体康健……宛若一个奇蹟。」他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病容含笑,坦然道,「所以,我们决不允许长老堂的手,伸到你的身边来。」 原本垂眸沉思的叶孤城勐地抬眼看向父亲,扶在他胳膊上未曾撤去的手骤然用力,像是穷尽了所有的力气,颤抖着、不敢置信着。 「双亲亡故,须得各守孝三年。」男人的眼中闪过不忍,但还是一字一顿,将鲜血淋漓的真相刻进了儿子的胸膛,「三年后,便是为父。」 为了这个,那个温婉坚韧的女子熬着一年又一年的病痛,缠绵病榻形容枯藁,不敢见心爱的儿子哪怕一眼。 为了这个,不论多么痛苦,男人也要在儿子长成之前挡在儿子身前,熬到油尽灯枯,拼尽所有为他争取时间,将他毕生钻研尽心教授。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安抚般的摩挲着少年苍白的脸颊。 「阿城,飞仙岛是一座孤岛,白云城是一座孤城。」 「这里困住了曾经骄傲明媚的叶氏,困住了先祖想让叶氏血脉存留的良苦用心。」 「魑魅秃鹫之流窃取了叶氏的火种,孵化孕育着他们腐烂可笑的野望,他们将手伸向中原,伸向大明王朝,甚至……已然伸向了皇族。」 当朝二皇子的体内,流淌着伪善侵略者的血,侵占了这座孤城的秃鹫盘旋着,闹笑着,庆祝着他们将要迎来的胜利,却浑然不觉覆灭的波涛将要来临。 「大明的皇帝知道二皇子血统不正,却在这些年来含而不发,便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要么,叶氏一族获罪献上城池;要么……前朝余孽,斩草除根。」 「你本不该从孤字,是为父说服长老堂,说你会是为飞仙岛、为白云城带来荣耀的城主,自称为孤,最为恰当。」 男人的掌心温度微凉,指尖有着细微的颤抖。 「但为父与你的母亲真正想要给你的,是孤城二字。」 「叶氏王朝虽不復存在,但叶氏子孙尚存,叶氏城池犹在。」 「阿城,你为叶氏子孙,当以叶氏祖训为守则,理应肃清宵小,庇佑城池百姓,还治下一个晴朗之空。」 「你要拔除这片曾经带给叶氏子孙存续希望孤岛上的腐朽盘根,守住这座叶氏最后留下的孤城。」 「阿城,这座城在等你长大,你守得住她吗?」 冰冷昏暗的密室中一片静谧,少年抬起手,扣住父亲贴在他侧脸颊边的手,一字一顿,风仪严峻,凛不可犯:「父亲。」 ——儿子以胸中炽热,手中长剑,向您立誓,向叶氏先祖立誓。 「叶氏孤城,守得住。」 …… 「现如今武林虽在朝廷压制下,不復大明先帝在位时期昌盛,但我叶氏在二皇子一事上已然触怒皇帝,且当今皇帝非性情良和之辈,绝不可轻举妄动。」 「如今之计从江湖旁侧谋算不失为良策,但叶氏所存内功心法及绝世武学虽多,为父却无力在此道继续教导于你。」 「阿城,你记住,此去中原,虽为歷练,但若有幸得遇良师,定要虚心求教。」 第187页 「中原皇室如今只有两位皇子有可登大宝之身,大皇子野心勃勃,不好相与,且皇帝如今未至暮年,恐怕不会立这般年岁的储君。」 「记下这个图案,若是得遇与此图案有关之人,定要与其交好。」 「若能通过此人与中原三皇子结下良缘,在如今夺嫡争夺混乱时插手相帮,待其登基再行商谈飞仙岛一事,便为上上之策。」 *** 叶孤城勐然坐起身,身上已然被冷汗浸湿。 自从他出海前往中原,又一步步甩开长老堂安插在他身边的婢女暗卫,孤身一人来到关外罗剎教,数月以来他从未梦见过离开前父亲与他的这段对话。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将这段对话淡忘。 叶孤城翻身下床,缓缓走到窗边,伸手支起窗户,看着窗外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静静出神。 他忽然拿过桌上的纸笔,倒了茶水研磨,提笔走势在纸上画下了一枝梨花。 三枝六花,栩栩如生。 「叶哥哥,你也睡不着吗?」 突然从窗户下面冒出来的小脑袋让叶孤城的笔尖一顿。 方才走神之际,他居然真的未曾察觉到窗户下面还蹲着一个小糰子。 「……嗯。」 「我也睡不着,有点担心九哥。他这两天都怪怪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出来。」小糰子小大人一样惆怅嘆气,踮着脚扒在窗户旁边,使劲儿往窗户里面看,「叶哥哥在画什么呀?」 这图案父亲只说是故人印章,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叶孤城便将纸张往窗户边推了推。 下一瞬,便听到小糰子轻咦了一声。 叶孤城眼神一凝,声音急切道:「你见过这个图案?!」 小糰子被吓得手一松,扒拉着窗户的小身子顿时朝下跌去! 「小心!」 叶孤城瞳孔一缩,连忙伸手探出窗外去拽。 小糰子的手从他的手指尖滑过,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掠过来讲小糰子稳稳接在了怀中。 叶孤城愣了一下,迟疑道:「……殿下?」 晏鸿音单手抱着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难得老老实实缩在她怀里的小糰子,另一只手伸进窗内将桌上的纸张拿了起来。 「这梨花,你从何处得来?」 作者有话说: 如果真的展开这样一个角色的身份背景,那么我觉得,叶孤城执剑,不诚于人,他诚于己,诚于剑,诚于那座孤岛之城。 文中内容只是作者个人之见,私设颇多,大家求同存异~么么啾! ———— 感谢在2022-11-20 19:07:32~2022-11-21 22:4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晓 20瓶;lilgoldfish 5瓶; 第7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晏鸿音回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影,里间屏风后的沐浴间里传来水波哗啦啦的轻响,玉罗剎正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 晏鸿音的手指划过浴桶边缘,而后划着名浴桶水面的温热,掠过玉罗剎露在外面的肩膀,手指尖勾了下这人盛着些许水意的锁骨,染了湿润的触感。 「罗剎教乱得一塌煳涂,你这个做教主的倒是会享清净。」 「为了阿音要的东西,我今天可是在库房翻了好半天,头髮都弄脏了。」玉罗剎轻哼一声,大有一种如果不是晏鸿音要他才懒得去干这种事的意味,「夫人不说奖励我,还变着法儿地说我。」 她要的东西? 玉罗剎在浴桶中转了个身,懒懒趴在浴桶边缘,结实有力的臂膀带起水波,挂着的水珠顺着肌肤滑落,在浴桶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最终隐没进柔软精美的长毛地毯里。 晏鸿音眸光微动,朝着玉罗剎手指的方向看去。 外间桌面上被随手放了一个红木匣子,上面还落着未曾擦拭的一层浮灰和某人手指嫌弃捏着留下的指印。 「『黑玉竹』?」晏鸿音瞭然。 「嗯哼。」玉罗剎撇嘴,「一开始我找了半天,根本就没往这东西上面想,『黑玉竹』这种文绉绉的名儿一听就感觉是中原的花样。」 「找了两圈没踪影,这才想起来据说这东西是扎木合送我的,我就大概心里有点数了。」 玉罗剎捞了自己漂浮在水面的长髮轻轻搓了几下,看着髮丝干净丝滑地散开,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你和沙漠之王扎木合还有交情?」晏鸿音也不出去,就靠在屏风旁边的架子旁,双臂环胸,欣赏着面前这副美人沐浴的景色。 「也就是你们中原常说的那种生死之交吧。」玉罗剎眨眨眼,「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奖励给我吗?」 「嗯……有吧。」晏鸿音想了想,对玉罗剎道,「你闭上眼睛,缩回去。」 晏鸿音其实是个十分直率坦然的性格,她在面对玉罗剎的时候大多数是强势的进攻,很少有中原人那种含蓄内敛的暧昧行径。 听到这话,玉罗剎面上闪过惊讶,身体却十分诚实地闭上眼,乖巧地缩回到浴桶里等待晏鸿音的奖励。 一阵风自房中掠过,玉罗剎博捉到晏鸿音自窗户翻出去又很快回来的动静,衣摆在窗棂处划过摩擦的沙沙声。 鼻间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玉罗剎心头一动,顿时猜到晏鸿音从外面带回来了什么。 第188页 唇角勾起笑意,心中勐然起了坏心思,玉罗剎身子一矮直接没入水下,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深棕色长髮在水面上惑人地漂浮荡漾着。 晏鸿音挑眉,手中的山茶花没有了送出的对象。 「不想要?」 水里的人吐出了一个泡泡,似乎在控诉晏鸿音的敷衍和不浪漫。 「好吧。」 晏鸿音站在浴桶边上,抬手将红艷艷的山茶花瓣揪下来随手洒进浴桶里,很快,原本清澈的水面被漂浮着的山茶花花瓣占据,逐渐淹没了玉罗剎的影子。 「这样的话……其实也可以当做收到奖励了,对吧。」晏鸿音的嗓音含着笑。 水面浮起的泡泡愤怒地将一小片地方的山茶花瓣顶开。 玉罗剎揣着手缩在浴桶里,其实他这么大一只缩在水下并不舒服,但是不蒸馒头争口气,他要让阿音明白不能敷衍他的重要性! 不过……阿音的声音距离水面似乎近了些,听上去好像是趴在了浴桶边缘一样? 「这么喜欢泡澡啊?那要不然我再加点热水进来?」 玉罗剎:「……」 他是知道中原的女子内敛端方,但是他家的这个好像已经不是内敛端方的问题了,是撩不动的直杆竹子,简直比他们说的那什么柳下惠还柳下惠! 阿音就是比柳下惠还要不解风情的晏下惠! 憋闷了好一会儿,玉罗剎暗搓搓给晏鸿音起了一个绰号,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算了,还是说正事吧,阿音就对这个感兴趣。 玉罗剎心里酸熘熘地想着,腰间用力像是一条游鱼出水般自水面露出上半身,却在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之际,被唇上印过来的温热触感讶然当场。 晏鸿音两只手撑在浴桶边缘,上半身倾身过去吻住了湿淋淋的玉罗剎。 乌黑的长髮自一边滑落的髮丝越过遮蔽的山茶花瓣轻触水面,发尾濡湿了温热,朝上蒸腾着雾气。 这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碰触,而是唇齿辗转厮磨的交融。 玉罗剎在刚开始的愣怔之后,于水中浮起的手扣住晏鸿音握在浴桶两边的手,就这样仰着头,侧过脸颊追逐那清浅温热的唿吸,唇舌柔韧,深入缠绵。 良久,微微喘息的两人分开唇瓣,晏鸿音用额头抵着玉罗剎的额头,轻声道:「这个姿势累死了。」 「是吗?那我下次会记得把阿音拖进浴桶里。」玉罗剎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喑哑的笑。 这个拖字就很玉罗剎。 「怎么突然这么热情?」玉罗剎深唿吸了一下,「险些要了我的命。」 晏鸿音轻笑了一声:「这便受不住了?那你真应该看看我办案时候见到的那些事儿。」 晏鸿音额头用力,将玉罗剎往水下压了一下,随后起身站直了身子。 玉罗剎打定主意此番事了一定要回中原长长见识。 看来论玩还得是中原人花样多。 晏鸿音整理着因为一番胡闹有些泛潮的衣袖,信步走去外间将那匣子随手打开,露出里面躺在丝绒垫布里的黑色枯枝。 抽了手帕垫着拿起那东西,晏鸿音屏住唿吸端详了一番,竟然没能认出来这是什么药材。 但这东西给她的感觉不太好,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不善。 「这是什么?」她问。 玉罗剎从浴桶里出来,擦干了身上的水分,外袍披在身上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繫着,任由髮丝打湿了嵴背处的衣袍,紧紧贴在身上。 「一种专门长在关外的罕见毒物,我们叫它耶西琳,意思就是美妙的东西。」 玉罗剎翻开个茶杯,倒了杯茶压下心头燥意。 「这东西哪怕在关外都很稀罕,是一种生长在绿洲的毒竹子养出的虫子,寻常人根本无法发现竹子内部一动不动的虫子,更别提这玩意会随着竹子的开花而死亡。」 「只有在竹子开花的前一晚将竹虫所在的那届竹子砍下埋在土壤里,经过一年时间的腐烂,竹子的毒性彻底融入竹虫里,竹虫就会变成这种看上去像是树皮的模样。」 晏鸿音摸出一把飞刀,自那黑玉竹上轻轻颳了些粉末下来,指腹捻着凑到鼻间,顿了好一会儿,才用舌尖稍稍触碰了些。 瞭然道:「这毒会使人迷失心智?」 玉罗剎饶有兴趣道:「这毒会让人看见最执念的愿望实现,阿音看到什么了?」 「你穿着红裙子躺在床上。」晏鸿音老实回答。 玉罗剎:「……」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差不多吧,中此毒死亡的人,据说脸上都是带着满足的笑容,幸福地死去。」玉罗剎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东西应该是为数不多能影响我心智的毒物了,难为扎木合这么辛苦寻到巴巴地送过来。」 可惜他人又不在罗剎教。 晏鸿音察觉到不对劲,重复了一遍方才玉罗剎的话:「生死之交扎木合?」 「我戳瞎他一只眼睛砍了一只手,他给我肚子上开了个洞,这还不算生死之交么!」玉罗剎理直气壮道。 「……也可以算。」晏鸿音艰难道,而后想到一个问题,「西域三十六国,你的生死之交有多少?」 玉罗剎干脆地伸出三根手指。 晏鸿音点头。 ——三个,那还好,之后收拢整治西域势力应当不会太难。 第189页 「有三个关系还行,见好就收,其他的差不多只要不打死,都能用刀说上两句话吧。」 「……行。」 晏鸿音对玉罗剎的树敌本领,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她有些费解:「你的罗剎教究竟是怎么建起来的?」 「靠打啊。」玉罗剎歪了下脑袋,「打服了就归顺我,很简单。所以这不是一群人天天想着推翻我,好谋权篡位么?」 「关外的人都很质朴的,没有中原人那么多花花肠子。」 晏鸿音手指骨节曲起,敲了两下桌面,慢悠悠道:「没记错的话,某个关外人是需要我这个中原人的花花肠子帮忙料理烂摊子?」 「哎呀,哪有什么关外人中原人的。」向来能屈能伸的玉罗剎凑过去,伸手包住晏鸿音的手,湿漉漉的脑袋就往晏鸿音身上蹭,黏黏煳煳道,「咱们是自己人~」 晏鸿音本来绷着脸扮严肃,结果被这人蹭了两下便笑了出来,而后抬手揉了揉玉罗剎还在滴水的头髮,道:「坐好,我帮你把头髮收拾收拾。」 「好哦。」 玉罗剎用脚尖勾了椅子过来,反着趴在椅背上背对着晏鸿音,感受身后人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的温暖。 「那个白云城的小孩儿,要这东西是给他父亲用,你说他知道这东西的毒性么?至少在这之前,没人试过用这玩意儿配药。」 耶西琳剧毒又稀罕,关外人鲜少倒腾制药,玉罗剎还从没听过什么救命的药里用这个。 晏鸿音素来喜欢玉罗剎的长捲髮,温顺的内力运于掌上蒸干了手心髮丝的水珠,耐心又专注。 「若是真如他所说,他的父亲因为先天不足之症已然病入膏肓,那么药效强劲的杀人药用对了的确有可能便做救命药。」 玉罗剎被晏鸿音的动作弄的有些昏昏欲睡,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抵在手背上:「那你方才进来时怎么一副沉思不解的样子?」 晏鸿音的动作一顿,道:「白云城的城主与我的母亲,似是故交。」 「……咱娘亲跑的地方还挺远。」玉罗剎也诧异了一瞬,「不过阿音对白云城似乎很上心,那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 「白云城叶氏是前朝皇室遗脉,陛下一直未曾放下对白云城的监视。」晏鸿音道,「二皇子的母妃,便是同叶氏的旁支通姦,诞下了二皇子。」 听到这个,玉罗剎可不困了:「所以皇帝也知道这事儿?」 皇帝留着二皇子绝对是等着秋后算帐。 晏鸿音:「倒也不是一开始便知,是二皇子加冠那年锦衣卫查到了一起案件,这才顺藤摸瓜查出来的丑闻。」 「当皇帝的都这么能忍么?」玉罗剎的语气里带着佩服。 「先帝在位时局势动盪,朝政乱象丛生,是当今陛下用了数十多年的时间,一点点收拢权利整肃朝纲。二皇子母家外戚势力多为举足轻重的文人,陛下不会因为一时之气而乱了朝局平衡。」 晏鸿音将玉罗剎的头髮梳成两股,开始编辫子。 她并不会束髮,自从恢復记忆,她的头髮一直都是玉罗剎在梳,偶尔她看着玉罗剎的长捲髮也会有几分手痒。 「比起一时之气,利用白云城给二皇子母家连带安上勾结前朝余孽通敌卖国的罪名,一箭双鵰一劳永逸,才是符合当今圣上的行事准则。」 「不过说起来,白云城歷代就没出过习武天赋极高的族长,这位叶少城主资质心性皆为上乘,倒是头一个。」 「那还挺可惜的,毕竟皇帝要是动手了,白云城至少叶氏一族都得死绝吧?这做法叫什么来着……唔,株连九族?」玉罗剎懒洋洋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年对楼兰不也是这样?倘若我是叶氏之人……」玉罗剎半眯着眼,漫不经心道,「分出一部分人任由朝廷处置,然后保留族里年年纪小或者天分高的小辈,最好是像我这样根骨资质不错的,有这种灭城之仇焚烧督促,至少叶氏绝对不可能灭绝。」 「若是这些小孩儿里再出一个能像我这样开宗立派的,这叶氏不就回来了?」 晏鸿音的动作戛然停下。 玉罗剎微侧过头:「……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晏鸿音站在原地思索了好一阵,抬手将玉罗剎的脑袋扶正,又开始摆弄玉罗剎的头髮:「叶氏在飞仙岛传承至今,每一任族长都身患奇症,素来短命,若是情报不错,叶氏嫡系恐怕早已被架空。」 「按照你说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无疑是刮骨疗伤最好的办法。只不过叶氏恐怕不会轻易决定放弃白云城。」 「又是中原人的故土情怀?」玉罗剎笑,「好吧,那让我继续猜猜看。」 「如果是我的话……」 玉罗剎感觉到身后晏鸿音将他的头髮编成了许多的小辫子,由着她难得的兴趣摆弄着玩。 「我会和二皇子合作,先对付大皇子,然后只要皇帝驾崩,上位的就只剩下还是个小孩儿的三皇子。如此一来,白云城至少有了十多年的喘息时间,这段时间能做的事儿就太多了……」 「如果还能和年纪尚幼的小皇帝达成一些交易,朝廷未必会追着远在海外的白云城不放。」玉罗剎道,「你看当今圣上不就连关外的楼兰都不想搭理?」 玉罗剎越说越来劲。 第190页 「其实倒也不用等三皇子上位,先让两个年纪大点的皇子自相残杀,然后先暗地里弄死一个,之后再潜入宫内给皇帝下点……嗷——疼疼疼!」 晏鸿音放开手里攥着的头髮,冷声道:「还说不说?」 「我就嘴上说说嘛。」玉罗剎抬手揉着髮根,语气委屈。 「我看你一天想的也挺齐全周到。」晏鸿音也不戳破他。 玉罗剎的话看似临时起意,简单至极,实则可行性极强,西门夫妇的杀身之仇尚在,如若没有晏鸿音,玉罗剎说得这些恐怕便会被他付诸行动。 不过是少杀多杀的区别罢了,对曾经没链子拴着的玉罗剎而言,这根本算不得事。 晏鸿音继续道:「白云城打的也差不多便是这个主意,想要借朝廷的刀去杀趴在白云城上吸血的蜱虫。」 她将手里几根编好的长辫子左边比划一下,右边比划一下,开始随心所欲弯曲盘叠起来。 「那现在这位少城主可是真正切切和下一任的帝王接触到了。」玉罗剎拉长了语调,「指挥使大人这是想要强拆鸳鸯么?」 晏鸿音无语:「……鸳鸯没有这么个用法。你真的该和那几个小的一起读书。」 「阿音教我我就读,」玉罗剎的手往后探,勾着晏鸿音的衣摆绕啊绕的,「保~管~听~话。」 懒得理这人的猫爪子,晏鸿音继续在玉罗剎头上发挥才能:「这几个小的怎么安排我还没想好,再等等看,你这几天帮我注意一下宫九。」 「你也察觉到那小孩了?他……」 玉罗剎的话陡然停顿,晏鸿音也随之抬眼看向房门的方向。 一阵脚步声靠近,来人轻轻扣响房门,温声细语道:「夫人可歇下了?不知梅儿可否叨扰夫人一二。」 寒梅是两人一直在等的一个突破口,放过了这次,下次来寒梅必定心中有疑。 晏鸿音看着手中玉罗剎的头髮,眼皮一跳,心虚地将玉罗剎拉起来随手往贵妃榻上一推,拽了旁边叠放着的毛毯就将人包了进去。 然后才整理了衣裳,过去打开了门。 寒梅步履轻柔地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贵妃榻上躺的歪七扭八的毛毯卷,神色一滞:「这是……」 晏鸿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毯下探出,贵妃榻上的人半撑起身子面色慵懒中带着些许羞赧,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张半遮面的面具,一双眼睛望向晏鸿音的方向又依依不捨地垂下眼帘。 一副含情带怯,又欲语还休的模样。 晏鸿音心虚地闭上眼睛。 寒梅看着白日里见过的那位公主男宠,沉默了良久,有些僵硬的面上才重新挂上笑容,勉强夸赞道:「……这难道是中原新兴的髮式?倒是……十分童稚可爱。」 髮式?可爱? 玉罗剎顿觉不对,抬手去摸脑袋,手指摸到了两坨包起来凸起的发包。 「……?!」 晏鸿音避开玉罗剎控诉的眼神,左移一步挡住贵妃榻上的玉罗剎,面朝寒梅,抬手轻咳了声,淡淡道:「不过寻常闺房之乐罢了,寒梅长老有何大惊小怪?」 寒梅一时间竟有些忘了自己的来意,脑子里只剩下那对盘在男宠脑袋上的包包头。 寻常……吗? 「笛儿,愣着作甚?还不快去里间替本宫暖着衾被?」 身上就一件湿哒哒的外袍,一看便是鬼混过的公主男宠,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埋在毯子里,带着自己的包包头髮式,三步并作两步熘进了内间给公主暖被子。 晏鸿音清了清嗓子,面上毫无异色,抬手道:「寒梅长老,请坐。」 寒梅下意识坐下,脑中原本打的腹稿尽数空白。 ……我要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 阿玉:谢邀,连夜买站票逃离罗剎教 ———— 感谢在2022-11-21 22:49:39~2022-11-22 23: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窈窕绅士 40瓶;空梦长安 5瓶; 第7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那次交谈之后,原本暗潮涌动的罗剎教突然安静了下来。 孤竹与寒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明面上几乎是停止了一切的谋划,一举一动都像是为了罗剎教考虑的掌教长老。 晏鸿音这几日每天都被塞了罗剎教许多的帐本,上到各国的进奉,下到山腰与山脚处教众们开店行商的税收,全部都明明白白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被严密监视的玉天宝院子周围的护卫也一夜之间撤走,换上了再寻常不过的婢女侍从。 ——就连之前暗卫探查到的那个被准备好假扮「病重玉罗剎」的人,也被第一时间抹了喉咙深丢进了崑崙山无人能探的悬崖峡谷下。 晏鸿音有种抽刀断水,水却在停滞之后继续仿若无事流动的憋屈无力。 罗剎教名下庇护的店铺多为晏鸿音眼中那些「行走的赏金」们所开,帐本记录可以用乱七八糟,不成章法来形容,但却又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错误,小心谨慎到了一种让晏鸿音咋舌的程度。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是那些悬赏中逍遥法外,藐视律令的恶徒。 但不论多忙,晏鸿音连着大半个月都会每日来苏梦枕的竹楼坐一坐,有时同苏梦枕交谈,谈论那些曾经在中原办过的案子,见过的人事;有时只是静静看苏梦枕教导小荆。 第191页 玉罗剎几乎日日夜夜跟在她身边,时常拐了需要上课的小荆出去玩,但苏梦枕这位先生也不见得有多生气,而是笑着对晏鸿音开玩笑,他道这里也是能多教两位小孩子的,她家这个看起来就很需要被教导。 苏梦枕的父亲是参与过朝廷科考的读书人,骨子里带着读书人的清贵。 他教导出的苏梦枕,便是那种表面上斯斯文文甚至有些孱弱的样子,但是细看来这人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处肌肤都印刻着坚韧与力量,笑起来哪怕是很温和的样子,也带着一种细雨濛濛的压迫感。 总结而言,就是玉罗剎最讨厌的那种会武功的读书人。 玉罗剎的脸都绿了,小荆高兴地满屋子打滚,和玉罗剎的逃课联盟破裂了好几天。 玉罗剎这个人很奇特,他的身上带着野兽的残忍冷酷与游走黑暗的漠然,大概除了楼兰的百姓,没有人会觉得玉罗剎是个好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怎么看都危险的男人,却在小孩子中很受欢迎。 在楼兰晏鸿音便发现,楼兰的百姓们对玉罗剎这位楼兰祭祀十分尊重,少年少女们偶尔也会大着胆子在玉罗剎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时候,凑上前说两句俏皮的话,但那些在满城跑来跑去的小萝蔔头们,只要看到玉罗剎,一准在他身上挂成一连串。 不仅如此,楼兰里的猫狗飞鹰也都很是喜欢他,路过都会专程过来蹭蹭玉罗剎,除了锦衣卫训练出传信用的海东青,在玉罗剎的骚扰下总表现出冷艷高贵不要靠近的样子。 后来仔细想想,敏感的花小糰子自从第一眼见到玉罗剎,便没有表现出什么牴触的情绪,反而亲近玉罗剎胜过晏鸿音。 晏鸿音就不一样了,她其实很不讨小孩子喜欢,甚至一些没有经过训练的鹰犬猫宠也大多不敢靠近她,池塘里那条鱼是晏鸿音唯一养活了的活物,这也是晏鸿音对玉罗剎的头髮总是爱不释手的原因。 苏梦枕听晏鸿音感慨,便笑:「小孩子总是喜欢与小孩子的玩的。」 晏鸿音挑眉。 苏梦枕没忍住又笑了笑:「并不因为年纪的缘故,而是因为小孩子与那些猫犬大多单纯率真,他们年幼弱小,也自有一番保护自己的方法。一眼辨认出自己的『同类』,这大抵是我们在长大过程中逐渐消失的趋利避害的本领罢。」 「我本以为,赤子之心只会出现在大门派被呵护爱护的稚子身上,远离人群,远离纷争,远离冲突,却没想到在关外这样混乱无序的地方,也能孕育出这么一颗赤子之心。」 这远比坚守本心,坚毅守道还要难。 晏鸿音低头抿了口茶,她自然知道这些。 从她将花满楼交给玉罗剎教导时,她便知道。 西门吹雪和晏鸿音一样,走的是坚守的道,走的是磨练,是修行,是像淬刀的过程一样不断打磨自己的路。 但玉罗剎和花满楼,从始至终,都只是做自己。 苏梦枕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了一碟点心,红彤彤的,看着像是一个个的小灯笼,十分可爱:「这是小荆今早做的,苏某可是顶着小荆的催促特意等殿下来。」 晏鸿音:「……」 苏前辈不觉得,这糕点的红色看上去,很像小荆被玉罗剎气得跳脚时候开花的颜色? 晏鸿音拿出一根银针试了试,没异常。 苏梦枕便表情自若地切了一小块放在嘴里,过了一会儿,表情微妙道:「……倒也能吃。」 严格来讲,小荆是根毒荆,但是问题在于,它自己每次做的东西里会掺杂什么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好的很美妙,坏的…… 有一次晏鸿音来拜访苏梦枕的时候,就见到这一人一荆倒在竹楼里,怎么叫都叫不醒,苏梦枕的心跳甚至一度停滞,但好在很快,晃晃悠悠的小荆就努力爬了起来,连带着苏梦枕也活了过来。 自此,苏梦枕便养成了等大夫就位再试吃的习惯。 「这段时间,殿下应当十分头疼关外的整顿困境吧?」苏梦枕这次破天荒的没有继续吃下去,而是将小勺子放到了一边。 晏鸿音看向苏梦枕:「先生可有高见?」 「殿下的治理之策并无大错,可也只是无错。」苏梦枕年少时其实是想过科举做官的,但是很多选择并不是想要去选,而是你只有那样选。 苏梦枕缓缓道:「关外与中原,不仅仅是地处位置的不同,还有许许多多的差异,而楼兰与罗剎教,更是天差地别。」 「中原自古为礼仪之邦,王权之国,哪怕曾经歷经战乱烽火,分分合合,但那片土地上的百姓骨子里带着安居乐业的嚮往,带着遵循律令的规矩,带着对强权地位的畏惧。」 「但是关外则不同。」 苏梦枕来到这里的时间并不短,哪怕他并不能离开这里,但凭藉着他的智慧和眼界,他已然可以看得比晏鸿音更加透彻,更加真实。 「这里的民族在荒漠中扎根生存,在贫瘠里汲取养分,在无序中生出联盟。这里的人们坚韧、自我、矛盾、不被束缚,他们会选择为了相对安稳的生活忍受部落首领的剥削,却也可以因为破了一袋水囊,在一夜之间拿起砍刀殊死而战。」 「对关外人而言,权利、地位、美人、地盘……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苏梦枕眯起眼,看向窗外的雪山晴空。 第192页 关外的美丽是粗犷与圣洁并存的矛盾之美,是危险与安稳交织起伏的刺-激之风。 「活着,才是刻在骨子里的欲望。」 晏鸿音的眸光闪动,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为什么罗剎教中可以一夜之间放弃那些蝇营狗苟的小动作,因为他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他们宁愿蛰伏观察,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付出生命。 「罗剎教起于关外,却与关外百姓十分不同。」 「罗剎教中哪怕是年幼的孩童少年,都很难去界定他们是否手染无辜的鲜血,是否为恶徒。那些从各个地方来到这里的逃犯,更是如此。」 「这里是魑魅魍魉的恶鬼聚集之地。」 「这些恶鬼或被中原驱逐,或被关外部落小国排斥,他们凶神恶煞,手染鲜血,走上了不归之路,但人生来便是想要安身之所的,哪怕是化为恶鬼的人,也同样逃脱不掉生而为人的天性。」 「罗剎教是他们唯一的容身之地。」 晏鸿音皱眉。 的确,罗剎教中有大奸大恶之人,但也有许多恶人之后,亦或者犯下罪责并不足以付出性命的人,亦或者在许许多多冤假错案或是株连审判中被流放关外的犯人,对于他们而言,罗剎教是唯一接纳他们的地方。 「这些恶鬼或许心有忏悔,或许天生坏种,也有许多善恶难辨,立场不明的人,但有一件事,他们却达成了相同的认知。」 「他们决不允许任何人,毁了罗剎教,毁掉这个他们唯一的安身之所。」 晏鸿音:「没有律法约束,如此聚集,长久以往必成祸患,所以罗剎教便更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晏鸿音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她的心不够狠,也不够冷,她见惯了生死,却始终谨慎审判每个人的罪行。 她自幼所学与寻常女子和士人不同,她学的是洞察秋毫,练的是锦衣夜行。 她并不擅长梳理整治,只是记得那些有能的官员,治理战乱之后混乱之城的方法。 搬过来用在罗剎教上。 在楼兰她便是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才为楼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执政官,但是罗剎教太过混乱,与已经形成了秩序的楼兰截然不同。 她不可能找到一个可以託付的人,却又寻不到更合适的法子。 已至午后,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给房间里带来暖意。 「谁说罗剎教没有律法约束?」 苏梦枕笑了,缓缓开口。 「殿下以为,为何关外之人称唿魔教,从来都只言罗剎教?」 「罗剎教能够安安稳稳存在发展至今,自然有他们的律法。」 晏鸿音愣了下:「什么?」 苏梦枕的手心捧着温热的茶杯,轻声道:「罗剎教的律法,叫做『玉罗剎』。」 「殿下若不知该如何梳理整治罗剎教,为何不去问问枕侧之人?」 罗剎教的人骨子里带着反叛与不忠,但是他们叛乱的所有前提,都必须在玉罗剎病重或死亡的情况下。 他们对玉罗剎的存在敏感到让晏鸿音根本无法理解的地步,就连阿伽也未曾料到这一点。 玉罗剎什么都没有做,让孤竹寒梅意识到玉罗剎存在的,是晏鸿音。 没有人比孤竹寒梅更清楚玉罗剎是否病重,他们之所以没有在晏鸿音踏足罗剎教第一步便动手刺杀,顾忌的便是晏鸿音身后的玉罗剎。 寒梅那日来房中,看似被晏鸿音带着说了许多话,交代了许多事,但她也并非毫无收穫, ——应该说,她得到了最想知道的东西。 她从晏鸿音这里得到了玉罗剎并无伤重的可能,便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所有的计划,再度蛰伏。 犹如最狡猾谨慎的毒蛇。 晏鸿音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半晌,开口道:「他想让我去找他。」 玉罗剎早就知道晏鸿音会遇到的问题,但是晏鸿音的性格就是这样,在面临问题的时候,她永远想到的便是如何自己解决,而非求助旁人。 玉罗剎身为罗剎教的教主,说着将这些交给晏鸿音却又要插手,只怕还会惹来晏鸿音下意识的警惕。 所以他才会日日黏在她身边,总是似有若无地说着罗剎教当年建立时候的往事,在晏鸿音身边转着暗示她,想要等来晏鸿音的开口。 苏梦枕想到这段时间看玉罗剎偶尔在看向晏鸿音时露出的无奈神色,便觉得这对夫妻着实有趣。 「他心里着急苏某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小荆这几日累得写字都歪歪扭扭应付了事,这可不行。」 晏鸿音轻咳了一声,站起身对苏梦枕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指点。」 苏梦枕眼中笑意更甚。 他还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之时,便及其爱重有才后辈,大力提携,这些身体康健才能过人的年轻人才是未来和希望,他卧病在床,或许有过羡慕,但却从未嫉妒。 他抬手正要扶起晏鸿音,就听晏鸿音开口道:「不知先生可愿意收下三位学生?」 苏梦枕下意识道:「玉罗剎不要。」 晏鸿音:「……不是他。」 苏梦枕面上浮现出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让晏鸿音特意对他开口,将人送来这与世隔绝的深谷之中跟随他学习? 「一个是前朝叶氏嫡系少主,一个是您曾经驻守南疆边境一道出生入死的同袍,太平王唯一的血脉。」 第193页 苏梦枕的手指微动。 「还有一个……」晏鸿音抬眸直视苏梦枕。 她这些时日以来日日拜访苏梦枕,自然有她的用意。 「乃是当朝三皇子,大明朝未曾下旨册封的储君。」 前朝叶氏少主,太平王独子,大明储君,这三个身份带着冲突色彩的人阴差阳错相遇,并且和谐相处了那般时日,晏鸿音突生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她传信给千里之外的帝王,而当今圣上也的确是位及其有魄力的皇帝。 「这三位学生,您,可敢收?」 作者有话说: 这三个学生,阿音和阿玉是教不了的。 他们身上担负的不是简单的武林纷争,而是身在武林江湖却搅动城池冲突,兵戈冲突。这样的事儿,苏梦枕可太擅长了,金风细雨楼一贯做的,便是从江湖稳定朝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度。 再没有比世人眼中已经死亡的苏梦枕,更为合适的先生了。 小糰子比起他父皇,赢在了起跑线上hhhh ———— 感谢在2022-11-22 23:31:10~2022-11-24 11:2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吧唧胸口碎大石 31瓶;林深时见鹿 5瓶; 第8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晏鸿音从苏梦枕处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玉罗剎,而是小荆指了指深谷外面,甩了两下荆条发出了几声嗖嗖的破空声。 晏鸿音:「?」 苏梦枕却是看懂了,道:「应当是有人来找他,他跟着去了。」 能来这里找玉罗剎的,只有那些跟在玉罗剎身边的暗卫死士。 …… 晏鸿音回到罗剎教,才进来房间,便耳尖一动听到了些许动静。 这动静…… 晏鸿音将食盒随手放在桌上,循声来到一处墙壁前,手指在墙壁间游走探查,最后停在一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机关处。 她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视线一寸一寸扫过机关周围的墙壁,然后在身体侧过来遮挡住屋内阳光时,发现了墙面上被人用淡淡银粉留下的痕迹。 按下机关,手指勾住铜环,左三右五提一按四。 咔哒一声,被地毯覆盖的地面处发出一声清脆的机关开启声。 …… 楼梯连接着一间暗室。 显然,玉罗剎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密室着实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玉罗剎侧坐在一张椅子间,双腿交叠,手肘抵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下巴间,捲髮披散在额角肩头,显得慵懒又随意。 在他的面前,白衣的少年蜷缩在一起大汗淋漓得如同刚从水中被捞出,发抖的躯体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寒冷,但整个暗室内却温暖得犹如置身暖炉旁侧。 暗室中没有火把,没有夜明珠,只有一个被挖出的暖炉正噼啪燃烧着木柴,熊熊的火焰悦动起伏着,像是要将这并不大的暗室蒸干一般。 玉罗剎的一半身躯被染上火光的橙红色,唇角微勾带着笑,一半隐没在阴影里,放任野兽的杀意吞吐逡巡。 他只是微微眯着眼坐在那,眼底并没有多少刺骨的杀意,却给人一种危险至极的战慄感。 因为晏鸿音的到来,封闭又死寂的暗室通进来几缕微风,这让濒临窒息的宫九宛如解脱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玉罗剎并没有回身看晏鸿音,而是一直用那种打量又揣度的眼神注视着宫九。 晏鸿音也没有开口,反手将密道的入口重新封闭,就像是没有察觉到暗室内令人窒息的稀薄感,一步步走下台阶,双手抱胸靠在了墙壁之上,静静看着他们。 在小糰子面前,宫九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十分正常的爱护弟弟的别扭兄长,偶尔出谋划策让两人眼前一亮。 不会武,甚至前十几年也并未练习什么拳脚功夫,王室宗亲的身份让他读了规矩的四书五经,诗词典籍,再加上他那不认路不认数的性格,三人中乍看上去倒显得宫九最为稀松平常。 但晏鸿音和玉罗剎当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身份贵重的小糰子,也不是铮铮剑骨的叶孤城,而是不温不火看上去没有丝毫特别的宫九。 晏鸿音见过许多穷途末路之人,也见过许多穷凶极恶之人,但是她从未见过宫九这样的眼神,疯狂,挣扎,矛盾,憎恶,期盼…… 如果他对太平王的恨意已经扭曲到了这样的程度,那么晏鸿音并不觉得这样听之任之是一件好事。 宫九太聪明了。 是的,他甚至将自己的聪明隐没在小糰子身后,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 并且,晏鸿音注意到宫九在偷偷比划练习叶孤城的剑法。 一个未曾学过武的文弱世子,在只旁观过几次,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将叶孤城的剑法学去了五六分。 这样可怕的天赋让晏鸿音第一时间想到了王怜花。 但宫九却不是王怜花,他或许有王怜花的天赋根骨,眼睛里深埋着的却是冷漠与憎恨。 晏鸿音在宫九身上看到了一种令她心生寒意的特质。 ——宫九与罗剎教太过契合,契合到他仿佛就属于这里。 一个从前未曾见过血的宗族世子,在见过母亲的死亡的血光之后,看着罗剎教中之人肆意杀戮,他的眼神居然是平静到平淡的毫无波澜。 第194页 就好似死一个人与死一只鸟儿,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让晏鸿音一直找不到该用怎样的态度去接触宫九,亦或者说,是否要去干涉宫九的选择。 暖炉中的木柴噼啪作响,玉罗剎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虚空轻点了几下,嘴角含笑道:「如何?」 宫九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觉得黑白的光影交织成一片瑰丽的雾气,他的骨骼筋挛着,身体也在一抽一抽的,但是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到痛苦。 他甚至感觉到一种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极致的喜悦感与幸福感。 「嗤——」 玉罗剎将手中的水囊随意丢进了火堆里,原本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发黑的木柴被玉罗剎的内力拂去一边,露出了木柴下方通风的几处孔洞。 暗室内的空气开始流通,原本的窒息憋闷也随之消散,唯独地上的宫九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头髮散乱在身侧。 「所以……你也迷恋过,对么?」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宫九用手掌撑着地面一点点支起身子,坐在地上,仰着头,纵然面色惨白髮丝濡湿贴在脸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的嘴角却竟然带着笑。 「逼近死亡的感觉……比活着,要美妙太多了。」 如今的宫九在玉罗剎面前,弱小地仿佛一个念头便能碾死的蝼蚁,但是宫九却对玉罗剎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低头,他就像是全然不在乎方才玉罗剎缓慢折磨逼迫他近乎死亡的惩罚,那双眼睛亮得可怕。 「你呢?你也很喜欢这样的发泄吧?」少年低低笑出声来,「不然,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间密室?」 「是啊,毕竟当初的我同你一样,无比厌恶憎恨着一个人的存在。」玉罗剎仍旧是那散漫的坐姿,俯视宫九的姿态,眼中流露出几分杀伐兴味,「无数次在想,他什么还活着?」 晏鸿音看向玉罗剎。 心中忍不住揣测玉罗剎指得是谁,这样只要熄灭火苗便能生还,却又在极度窒息下动弹不得的房间,将人玩弄在濒死未死的崩溃边缘……又是准备来想要折磨怎样深仇大恨的敌人? 「我也无数次地在想,为什么我没能杀了我的好父亲……这样,他就能永远陪伴我的母亲了。」宫九脸上的憎恶就像是九幽之下的厉鬼,带着无比憎恶的痛恨,「他那么爱她,为什么不一起去死呢?」 「你恨的人,是你的仇人?」玉罗剎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而后仰头大笑起来,直笑得身体发颤,连声线都颤抖上扬起来,「你恨你的父亲?」 宫九坐在那,仰视着玉罗剎,一声不吭。 玉罗剎直笑到眼角微红才逐渐收歇,换了个姿势,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声线愉悦:「可是你的母亲,不是为你而死的吗?」 宫九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不被一个身为外族奸细的母亲连累至死;为了保住你的世子之位,锦衣玉食权势在握,甚至算计了太平王死在他的怀里,最后在这个可怜又可悲的男人心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是不是?」 玉罗剎看着所有的表情僵硬凝固在脸上,定格成滑稽假面的宫九,身子往后靠去,有种得逞的快意和看愚昧者的嘆息。 「你的母亲给了你足够的聪明,可你身上的懦弱逃避却与你的父亲一脉相承。」 「你终其一生,都逃不掉他们的烙印,永远活在那天的血色里,憎恨你父亲的懦弱犹豫,憎恨你母亲的抛弃放弃,还憎恨什么呢?」 「哦,对了。」玉罗剎轻轻合掌,「还有你自己。」 「你恨你自己为什么没有冲出去杀了你的父亲,你恨你自己为什么看清了所有的真相,你恨你自己的无法接受,你恨你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你恨你自己为什么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宫九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太平王都未曾大张旗鼓的找寻。 为什么? 因为太平王选择了太平王一脉,他不能将王妃自尽这件事闹大,只能用最隐秘的病逝掩盖一切,自然也没有太平王世子的愤怒离开。 宫九被死去的母亲抛弃,同时被活着的父亲再度抛弃。 宫九的牙关死死咬紧,眼神就像是想要撕碎面前的男人。 「你可不能不讲道理啊小傢伙,这可是你先挑起的话茬。」玉罗剎自始至终都在笑,时而从容,时而疯狂,「你问我憎恨过什么人?」 「小傢伙,你这么聪明,没有看出来吗?」 话说到这里,宫九自然看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玉罗剎憎恶的人,不是什么仇人,能被他这样反反覆覆折磨却留有一线生机的,是他自己。 「濒临死亡的感觉的确快活到令人沉迷,只可惜如若有朝一日你真的死了,那便是死在你对自己愚蠢懦弱的放任之中。」玉罗剎弹了弹手指,视线落在宫九身上,「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和你父亲一脉同承的无能,懦弱,失败,可笑。」 宫九惨白的脸颊浮现出红晕,一种被塞了什么东西的噁心伴随着几欲呕吐的冲动涌上喉咙。 他痛苦地趴伏在地上,喘息着,干呕着,感觉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在叫嚣着痛苦与噁心。 他迷恋一切能带给他快乐的东西,却噁心与那个男人相似的所有。 第195页 玉罗剎走近宫九,将少年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轻描淡写的动作就像是提着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流浪猫。 「这么多年发现本座秘密的只有你一个,如若不是本座先遇到了阿音,本座会收你为徒也说不定。」玉罗剎看着宫九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欣赏,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玩味,他轻笑一声,感嘆道:「真是个小可怜。」 宫九忍无可忍,大骂出声:「滚开!关外蛮夷!也配来可怜本世子?!」 「小世子,就连这种时候,你拥有的筹码也只有太平王世子这个身份?」玉罗剎啧了一声,「不论在哪里,同样的筹码用第二遍可就不好使了。」 「我还是大公主的驸马呢,小世子,你觉得我现在当着公主的面杀了你,她会不会阻止?」 「……你究竟想干什么。」 宫九的指甲几乎将手心的软肉剜出一弯又一弯的血痕,用力之大甚至溢出了几滴血珠挂在指间。 「只是以前辈的身份,给你一个小小的忠告。」 玉罗剎的髮丝滑落下来,他顺手拂开长发,将宫九放开,站在黑暗的阴影里轻轻拍去衣袖的褶皱。 「心太脆弱的话,记得给自己磨一个足够坚韧到无坚不摧的身体出来。」 「你想让我自我克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聪明如宫九,骤然明白过来玉罗剎的言下之意,笑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致的笑话,「多么可笑啊,一个疯子来教一个疯子自我克制!」 「小疯子,见过蜗牛么?」玉罗剎淡淡道,「没了那层壳,你那脆弱的心只要暴晒在日光下便足以杀了你。」 「不过想想看,有朝一日有人三言两语戳破你脆弱的心,搅动你敏感的弦,让你发疯之下在阴暗的角落自我了断……多懦弱悲哀的死法。」 「不可能!我和他们不一样!」宫九嘶哑着声音低吼,「哪怕死亡,我也会死的轰轰烈烈让所有我在乎的东西为我陪葬!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听到我的名字,记住我的声音——我是宫九,不是朱明翰!」 「哦?本座便拭目以待。」玉罗剎的声音平静,再也没有看宫九一眼,「行了,你可以滚出去了。」 宫九咬唇,眼中滑过一丝意外,他哑声道:「你不打算收下我?」 玉罗剎说的话影响到了宫九,起初他并不觉得做一个疯子有什么不好,只要能报復太平王,折磨他,看着他痛苦,宫九便觉得畅快。 可现在他却滋生出一种强烈的掌控欲,他要掌控他自己,掌控身边的人,掌控所有能够影响他的东西。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有任何背叛,哪怕是死亡,也只会是他最满意的轰轰烈烈的圆满谢幕。 ——他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像那个男人一样,懦弱无能到连妻儿都只能抛弃。 怎样都好,只要他留在罗剎教,只要他能修习武功…… 如若玉罗剎这条路走不通,他还能如何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本座没有精力浪费在你身上,再不滚,本座就让你永远留在这里。」玉罗剎隐没在阴影中的眸子杀意乍现,不耐烦道,「噼了你当做焚烧的木柴。」 …… 玉罗剎又坐回到椅子上,暗室陡然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清浅到几不可闻的唿吸声。 晏鸿音走向他,站在他两步远的地方。 玉罗剎沉默了一阵,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低低道:「要过来吗?」 晏鸿音却道:「我想见玉罗剎,你先让阿玉回去。」 玉罗剎愣了愣,无奈摇了摇头,而后侧了脸颊,嗓音低沉:「过来。」 晏鸿音勾唇,走过去牵住了玉罗剎的手。 玉罗剎抬手环住晏鸿音的腰身,将脸埋在晏鸿音腰间,自嘲道:「比起玉罗剎,还是阿玉更好些,对吗?」 晏鸿音的手插入玉罗剎发间,丝滑的长髮在指间缠绕,看完了方才那一幕,她的神情却一如平常。 「想听实话?」 「嗯。」 「真的?」 「……嗯。」 「床上的话,应该会是玉罗剎更好些。」晏鸿音诚恳提出建议,「你不觉得阿玉每次都在被我欺负?」 「况且,不论是阿玉还是玉罗剎,都是属于我的囚徒。你不能总让玉罗剎闷在角落里不来见我,这对我可不公平。」 作者有话说: 阿音:哇哦,快乐超级加倍 —— 其实这两天一直有点卡,宫九这个人物太复杂,凤舞九天原着最后又是被代笔写完,所以这个人物我总觉得前后割裂,瞬间人设崩塌,差了点意思。 宫九在我看来其实是一个既无坚不摧又极度脆弱的人,敏感坚硬,自我封闭。 原着里的沙曼,这个和她母亲长相相似的慰藉,我更觉得古老先生安排她,不是为了风花雪月也不是为了狼狈收场,而是给了宫九一个戏剧冲突的圆满落幕。 他人生的转折在于抛弃,沙曼是他一手塑造出的「角色」,最终的最终,他用死亡抛弃了「母亲」,同自己和解。 个人之见,宝贝们看文求同存异么么啾! 差不多快要正文完结啦,番外会写几章男神们长大之后~ 第8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个房间对玉罗剎来说是个极其特别的存在。 它并不大,甚至两个人在的时候有些逼仄感,但说是刑房却又不像,更贴合感觉的倒确是宫九所说的那个词。 第196页 ——发泄。 晏鸿音转了一只手去背后将玉罗剎的右手从她腰上拽下来,仔细看了看这人食指指腹的银粉:「外面机关旁边的痕迹用什么划拉的?」 那应当是玉罗剎抓了宫九之后,特意给晏鸿音留了个进来的标记。 「掰了点碎银子碾碎了。」玉罗剎的手臂又黏黏煳煳放回到晏鸿音腰间,将人往自己这又搂了搂,「这地方从前除了我没人进来过,宫九那小子有点东西。」 宫九前段时间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玉罗剎和晏鸿音有别的事要做并没有顾得上他,但玉罗剎对宫九的注意比其他两个更甚,便吩咐了暗卫盯着宫九。 没想到宫九竟然摸清了他们每日去苏梦枕处的机会,从后窗顺着树枝避开婢女护卫偷熘进了玉罗剎的房间。 未曾学武就有这种本事,玉罗剎是真的对宫九有些欣赏,这样的天才若是打磨得当,恐怕是极其好用的刀。 「败家。」晏鸿音对玉罗剎的行为做出不贊同的评价,「你想留下宫九?」 玉罗剎这次认真想了很久,而后摇头:「不。」 晏鸿音有些意外。 之前对那方柏,玉罗剎都愿意伸把手,对明显他更为欣赏的宫九,玉罗剎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我没有适合他的功法,他的行为举止可能会对我有所影响……而且罗剎教留下他,日后驾驭不住恐怕难以收场。」 罗剎教并没有什么传承积累,玉罗剎也懒得去弄那些,他自己的功法都练的独树一帜,去教宫九还不知道会教出怎样的乱子。 「你这段时间一直往苏前辈那里跑,不就是想把他们三个送过去?」 「嗯,那就让苏前辈去头疼。」晏鸿音应了一声,将今日在苏梦枕处的对话娓娓道来,而后问玉罗剎,「罗剎教是怎么回事?」 玉罗剎着实没想到苏梦枕对他的评价还挺高,愣了好半晌,才道:「其实也没做什么,我说我不擅长治理教中是真的,前些年没有信任的人,阿伽又不想掺和我的事,我只能另闢蹊径。」 「不过也和罗剎教的创立有关,罗剎教建立之初的恶人大部分都是接了关外悬赏来杀我的刺客,后来被我一个一个打没了大半条命,脖子上架着刀问要不要跟我-干。都是拿钱办事,倒也没几个骨头硬的。」 「后来西域的那些小国,也基本被我挨个挑了个遍。」 「不过后来他们伤好之后总是隔三差五来给我找麻烦,我那时候……」玉罗剎顿了顿,「我那时候在各地搜寻我父母阿姊的遗骨,不欲同他们浪费时间,便想了一个办法。」 「我将罗剎教的选址定在了雪山之下,每一个加入罗剎教的人都要亲手在附近的雪山上埋一颗火雷。」 「罗剎教的人越来越多,雪山之下的火雷也交错重叠着蔓延到未知的地方,只要引爆一处便是尽数坍塌。」 「每个人都想活着,罗剎教是唯一容纳恶鬼的地方,所以他们只能互相约束,互相管制,一人发疯,所有人陪葬。」 「而但凡有知道这个足以葬送罗剎教秘密的教众想要离开罗剎教,自然会有无数不想离开这里的人,会为求自保不远万里不计后果地杀了那个人。」 「在中原我知道有教众反叛之时,我并无多少忧心。」 「因为有人会比我这个教主更加知道如何让那些人闭上嘴,守住不该说出的秘密。」 玉罗剎的手掌抵在晏鸿音腰间,晏鸿音的手揉着玉罗剎的脑袋,听着他变闷变低哑的声音。 「他们与皇子合作,无非就是想要走到阳光底下,从恶鬼变成真正的人,我本不在乎他们的欲望与尝试,却没想到因为我的放任最终害了阿雪的父母。」 极度的愤怒与后悔引发了玉罗剎心中对自我的憎恶,那一次也是他时隔多年之后再度走进这间暗室。 密室被熄灭了火光之后很暗,暗到哪怕以晏鸿音的目力也看不出墙面地面上隐隐约约的暗色究竟是什么,不过看到宫九之前的反应,晏鸿音也不难想像那些痕迹是如何而来,只是放在玉罗剎脑后的手转移到他的后脖颈处揉了揉。 敏感的要害处被人揉搓来揉搓去,玉罗剎被揉得没了脾气,一开始还会象徵性僵硬身子,到最后如同被驯服的勐兽一般,任凭这人怎么揉搓,一门心思地扎在晏鸿音怀里吸夫人。 这件房间遗留下来的气息让玉罗剎从一开始就有些躁动,可是抱着晏鸿音嗅闻到那股只有他才能闻到的幽香时,玉罗剎只觉得终于能够平静下来。 「你知道所有火雷的埋藏之处?」晏鸿音其实没有想明白苏梦枕话中罗剎教的律法是玉罗剎的含义。 如果玉罗剎只是做了这些事,那也无非是让罗剎教中之人互相制衡约束罢了。 玉罗剎僵硬了一下,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那倒也不是。我以前……有一点点疯。」 「……一点点是多少点?」晏鸿音从无数的前车之鑑中,完全有理由怀疑玉罗剎的表述。 玉罗剎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抬手很勉强地比了一个小拇指节大小的距离,表示真的是一点点。 晏鸿音眯起眼,不为所动地追问:「比起方才的宫九呢?」 玉罗剎:「……宫九那个,在罗剎教都排不上号。」 晏鸿音长出了一口气,淡淡道:「你这罗剎教,还真是能给我惊喜。」 第197页 玉罗剎识趣噤声。 「你直说你还干了什么。」 「我没埋火雷。」玉罗剎舔了舔唇,「我……嗯,我埋了好几条引线。」 而后忙不迭解释:「这个行为要就地论处的,我那个时候大小算个不讲道理的疯子,做出什么事来就……就不能算在现在的我头上的。」 引线在玉罗剎手里,他哪天不高兴了,发疯了,甚至不需要什么武功卓绝,就算只要有一口气,他也能带着整个罗剎教覆灭在雪山下。 甚至这样轰轰烈烈的动静,恐怕关外也会被连累,荒漠之中的地动甚是要命,之前走过的路线都极有可能变得十分不安全,这对西域的其他部落小国来说无疑是天降横祸。 罗剎教这个开宗立派的选址,这人还真是动了脑子的。 晏鸿音消化了一阵,终于是悟了,缓缓道:「你们所谓的律法,就是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疯起来要所有人命的,对吧?」 玉罗剎无辜道:「所以才被叫魔教嘛。」 晏鸿音点头,表情有些无语:「可以,这很魔教。」 她一时只觉得手痒,忽然想起从前在京中看到的妇人训夫的场面,迟疑了一下,手指摸上了玉罗剎的耳垂,顺手捏了捏。 毫无所觉的玉罗剎表情还有些得意:「我当时想了挺久的,我还把引线的位置用梵文颠倒顺序刻在了罗剎牌上,等到以后我老了要传位的时候,我就让他们打破了头去抢罗剎牌,然后再煽风点火一阵子,最后活着的都是好拿捏的。」 晏鸿音听着听着,捏着玉罗剎耳垂的手用力一拧,在玉罗剎脱口而出的嗷嗷叫声中,温柔发问:「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天我看了多少的帐本书册,嗯?」 「下次要是再敢揣着明白装煳涂,遇事当面不说憋着玩……」 「夫人松手夫人松手!没有了没有了,我就真的一个罗剎教了!疼疼疼——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充分了解融入罗剎教嘛!」玉罗剎好不容易从晏鸿音手里抢回自己的耳朵,一边揉一边委屈控诉地看向晏鸿音,「夫人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招式?这动作还怪疼的……」 ……主要是还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 晏鸿音想了想,慢吞吞道:「做锦衣卫的时候,看到过许多东西。」 玉罗剎忍不住嘀咕:「做锦衣卫这么有意思的吗?」 末了抬手指了指自己:「阿音,我能走个后门也捞个锦衣卫做做吗?我会很听话的!」 让玉罗剎当锦衣卫? 她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同意这种事。 晏鸿音冷酷拒绝:「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24 23:29:29~2022-11-25 14:1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可爱多 10瓶; 第8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三个学生都被晏鸿音送去了苏梦枕的竹楼,而他们跟着这位先生学习的东西各有不同。 小糰子只觉得自己学的大差不离还是在宫里的那些,但是这位苏先生却比宫中的学官讲得更为有趣易懂。 他似乎真的亲眼见过大明的山水,了解每一处地方的风土人情与官吏制度,但与此同时,苏先生又知道许多小糰子从前一直好奇的,关于江湖,关于百姓的许多事。 这让苏梦枕很快越过小糰子身边所有的先生,一跃成为小糰子最崇敬的师长。 ——虽然他的习武请求仍旧被先生拒绝了,但是先生却教了他许多江湖黑话与江湖八卦,这让小糰子对每日的上课有着从未兴起过的积极。 叶孤城学习的却是曾经苏梦枕教导金风细雨楼的那些,苏梦枕并没有灌输什么忠君爱国的想法给叶孤城,只是会偶尔给叶孤城一些题目,问如果是叶孤城应当做怎样的选择。 而后再细细掰开来讲利弊一一讲清,从不论对错,只谈选择。 ——当然,叶孤城的根骨极佳,苏梦枕自然不会放任这个学生平白浪费天赋。 叶孤城之前的问题便是内功尚可,剑法不足。 他的剑法一半来自叶氏的藏书,另一半却是他日復一日在海边伴随潮汐练剑所悟,虽然这些剑法在苏梦枕他们看来尚且稚嫩,但这无疑展现出了叶孤城在剑道一途的天赋。 苏梦枕将叶孤城的剑法重新梳理并做了融会贯通,还特意找来了各路兵器都通晓一二的晏鸿音,至此叶孤城的剑法有了完整的雏形,而他自从一年前便停滞的内功心法终于有了长进。 至于宫九…… 掉进苏梦枕的藏书楼里,他几乎就像是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最开始的那几日谁同他说话他都半点未曾理会,一门心思扎进那些典籍里。 当苏梦枕发现宫九已经开始无意识跟着那些他昔日搜罗的武功心法练习时,强硬地将这个小少年拎出了藏书的房间。 那间房间里有许多方面的书籍,但宫九只偏爱武林功法,苏梦枕看出了宫九对这些的渴望,却也看出了这个少年自控能力的薄弱与隐忍的压抑。 他让小荆暗自看守藏书房,告诉宫九,只有宫□□习透彻一本他指定的书籍,通过他的考核,宫九才能得到一本他想看的功法,而第一本便是儒家经典,足足有八卷竹简那么沉。 宫九阴沉着小脸瞅着苏梦枕好一阵子,他虽然偏激,但却是知好歹的,便一言不发着去背书了。 第198页 三个学生在竹楼上课的时间都是岔开的,苏梦枕也一直让小荆避着些三个学生,毕竟小荆的存在过于奇特。 但到底还是被心思细腻的宫九发现了。 小荆对人类本就存着好奇,再加上宫九好几次想偷熘进去藏书房都是被小荆勾住衣角摔出动静,在宫九的有意诱惑之下,终于还是被宫九抓了个正着。 小荆并没有见过太多人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太友善的那种,吓得浑身利刺乍起,扎了宫九满手都是血。 但是宫九却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血连成一条线滴落在地上,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点放松,盘膝坐下来将小荆抻直甩一甩,盘起来捏一捏的。 小荆一开始不想理他,而且宫九的血滴在它身上让它觉得有种本能的渴求。 小荆这颗种子发芽极其不易,养大这颗种子的过程中,苏梦枕几乎是以鲜血作为养料,但是苏梦枕作为它的父亲,却严令禁止过它吸食他人血液的。 单纯的小荆哪里是宫九的对手,宫九很快便看出了小荆的忍耐,看着小荆通体血红如晶的颜色,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温柔地抚摸荆棘,轻声道:「喝吧,没关系的,就一点点而已,我不会告诉先生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手下的红色荆棘受惊一般抖了一下,飞快地窜入了楼梯的阴影处消失不见,而宫九的手心也被荆棘飞速掠过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加速涌出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 宫九皱了皱眉,手握成拳,但唇角却勾了起来。 他喜欢这个小妖怪,多合他心意的小东西! 他喜欢的东西…… 转过身,却看见苏梦枕的轮椅就停在他身后不远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知看了多久。 至此之后,宫九再也没能找到那根红色的小妖怪。 原本的背一本典籍便可以看一册武学,被明晃晃惩治他的先生改成了背五本才能看一册。 …… 今岁的上元节,晏鸿音并未注意到,反而是玉罗剎早早的张罗了不少,剪纸窗花,烟花爆竹,甚至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浮元子。 最重要的是,一直留在楼兰城没有回去中原的王怜花,也来了罗剎教。 王怜花当年掀风作浪的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哪怕他易容成了另一张脸,但还是有几个老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至此罗剎教对晏鸿音的恭敬防备更上一层楼,惹得晏鸿音都觉得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堂堂大明公主,锦衣卫指挥使,结果身边两个往旁边一站,倒显得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正派之人。 朱家板上钉钉的储君,也跟着玉罗剎和王怜花学了一堆有的没的,前段时间这两个人居然还抱着小糰子、拽着叶孤城、拎着宫九跑去青楼给三个孩子长见识。 晏鸿音过去逮人的时候,爷们五个正在二楼雅间里排成排嗑干果,前边吹拉弹唱扭来扭去的舞-女一个没缺。 因着这件事,晏鸿音无情剥夺了大小五个上元节出去玩爆竹的自由,绑了玉罗剎的手让唯一会做饭的人站在旁边教其他四个包饺子,从来没进过厨房的四个将灶台弄的一塌煳涂,险些将半个主院烧了。 急得玉罗剎真恨不得扯断了绳子自己上——如果晏鸿音没在旁边不咸不淡咳嗽的话。 最后的最后,为了大家能在上元节的晚上吃上一口能吃的热乎菜,晏鸿音终于松了口让玉罗剎夺回了厨房的掌勺大权。 但其他人也愣是没有从厨房成功熘走,用刀用剑的去切菜,手巧的那个负责包饺子,最矮的那个蹲在灶台边上努力吹火。 只不过有件事…… 玉罗剎之前说他没什么能教宫九的,但现在看来,宫九倒是唯一一个学会了玉罗剎厨艺的人。 厨房里面包饺子做浮元子最快最好的,居然不是自诩手上功夫了得的王怜花,而是看过一眼学了两下便飞快上手的宫九。 等到吃饭时,宫九已经在玉罗剎的指点下动作麻利地炒出一盘拔丝地瓜了。 …… 冬去春来,季春将至,京城传来了消息。 二皇子犯上逼宫,被酒驾心切的大皇子斩于剑下,二皇子母家一脉尽是读书之人,也被大皇子手下士兵沖入府中屠杀殆尽,宫中贵妃听闻噩耗怒急攻心,昏厥过去,没过几天便香消玉殒。 大皇子屠杀手无寸铁读书之人的行为在朝中引起譁然,一时之间文人的口诛笔伐如同利刃一般对准了大皇子一党,偏偏就在这时,有御史殿前死谏。 言二皇子犯上之举实属被逼无奈,大皇子一党把持军权,暗囤兵马,私铸银钱兵器,且十余年来大皇子手下官员卖官鬻爵,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之案屡见不鲜,却始终未能上达天听,势力猖獗至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就在这浩浩荡荡的声讨中,大皇子驻扎在玉门关的亲舅舅也开始蠢蠢欲动。 晏鸿音合上密折,对玉罗剎道:「准备好回京了吗?」 玉罗剎系好兜帽的线绳,唇角微弯:「当然。」 多么巧合的一件事,自罗剎教回京,有一座必经之城,便叫做——玉、门、关。 大皇子在乎什么呢? 他的皇子地位与权势?还是带给他底气的宠妃母亲、手握兵权骁勇善战的舅舅? 没关系,很快,他便会一无所有。 第199页 玉罗剎看向窗外。 这个时候的中原,已经是青绿一片,郁郁葱葱了吧? 中原的皇帝讲究父慈子孝,不会轻易杀子,即使犯下滔天的罪孽,也不过便是终身圈禁。 多好。 玉罗剎觉得,他一定会同这位未曾谋面的大皇子,玩得…… 十、分、愉、快。 *** 即将被封为储君的小糰子被皇帝派来的暗卫先行一步接回京城。 原本一直压着自己用最快速度学习的叶孤城,在接到白云城的家信后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再出来时,身上原本布料昂贵的衣衫换成了粗麻丧服,再也没有了想要短时间内回去白云城的迫切,整个人沉下心跟在苏梦枕身边学习。 宫九手段尽出凭着自己的本事看完了苏梦枕的藏书,这段时间总是在罗剎教各处晃悠。 晏鸿音在苏梦枕的提醒下意识到他想跑,她并无干涉宫九一定要回京,不过本意还是要让宫九再留一阵,在这段时间中原紧张的时候不能让宫九出去搞事。 但宫九听到小糰子要离开时,态度坚决地要护送小糰子回去,而后于回京途中,在皇帝暗卫的重重守卫之下,跑了个无影无踪。 晏鸿音手下的锦衣卫最后一次找到他的踪迹,是在扬州城的出海码头附近,至此音信全无。 王怜花也离开了罗剎教,据他说,他计划带着放养了许久的小凤凰去看看荒原的恶狼,在那里,应该会逼出陆小凤一些未曾展露的潜力与天赋。 回京的路上,晏鸿音和玉罗剎先去了玉门关,而后去了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所在的山头半山腰有一片山坡,上面颜色斑斓的小野花长了一整个山坡,看上去十分热闹,倒是衬得山上的庄子有些冷冷清清。 西门吹雪的剑法已经初见锋芒,很快,他需要的便不再是闭门悟剑,而是在实战对决中领悟他的剑道。 只不过这个时候,不论是晏鸿音还是玉罗剎都未曾料到,西门吹雪最终採用的方法,竟然是通过约死战去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磨鍊提升他的道。 ——这的确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但也是不论哪个长辈都不会认同孩子走的道。 之后他们换乘水路去了临安府。 临安府还是之前的模样,只不过多了一个在闹市之中与酒店客栈比邻而居的小楼。 晏鸿音和玉罗剎坐在酒楼二层,看着帮邻居家的小女孩从树上将狸奴抱下来的花小糰子,明明只是分别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觉得他比起之前沉稳长大了许多。 在两人与花满楼擦身而过的时候,花满楼停下了脚步,表情变得有些迟疑,他眨了眨眼,下意识伸出手去拽住了玉罗剎的衣角。 玉罗剎当即大笑出声,将小糰子扛在肩上,两大一小就这么回了花满楼的小楼里,一路上全是小糰子手舞足蹈对最近生活的描述,脸上满是开怀真挚的笑意。 夕阳西下,三人坠在身后的影子被拉长,最终连在了一起。 岁岁似今年,万喜万般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啦~谢谢宝贝们的陪伴,番外有想要看的情节可以许愿,能写的我尽量满足~么么啾! —————— 感谢在2022-11-25 14:19:27~2022-11-25 23:4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愿咦、曼陀花开 20瓶; 第8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临安府·秋 九月的临安府已然染上了金黄的颜色,小楼里的花也开过凋谢了不少,显得有些寂寥。 花满楼打理好昨晚吹风折断的花枝,在旁边的铜盆中净了净手。 在之后经年流逝的时间里,他并未见过太多次两位长辈。 在大皇子缠绵病榻最终死在一个冬季之后,陛下亲封三皇子为大明储君,绵延了一年多的京城乱象,终于尘埃落定。 晏姨和玉叔似乎定居在了京城,没有同从前那样时常去别处游玩居住,只不过金陵城的小院倒是经常有人打扫。 起初两位长辈在偶尔路过办事时还会来小楼坐坐,直到他志学之年(十五岁)后,晏姨和玉叔便断了与他的联繫,就连书信也未曾往来过。 花满楼并没有觉得悲伤或者不能接受,他幼时便猜测出了晏姨的身份,后面几年也不难推测出玉叔的来歷。 年幼的孩子做任何事都是值得宽容放纵的,但当他长大独立行事之后,他便是花家对外的七公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花家,与晏姨玉叔来往密切很有可能为花家招来灾祸。 两位长辈总是为他着想的。 不过花满楼相信,这世间的缘分自有註定,心生牵挂的人们兜兜转转总会再次相遇。 一如他与陆小凤,一如他与兄长阿雪。 说起来,他听到兄长阿雪的消息其实很早,毕竟来自塞北的少年剑客接连约战江湖成名已久剑客的传闻,早已经插上翅膀从遥远的塞北传入了其他州府的各个角落。 白衣少年,乌鞘长剑,还有伫立在苦寒塞北却有万梅山庄一称的居所。 这让花满楼在酒楼听到这个传闻时,立刻便知道那是谁。 那一年,西门吹雪十四岁。 也就在那一年,十一岁的花满楼在回小楼的途中,救下了一个模样狼狈,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第200页 *** 从酒楼出来,花满楼在得知故人的消息后心情便很是愉悦,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在路过一道巷子口的时候,迎面从墙上栽下来一阵冷风。 花满楼本来想躲,但在听出布料衣角的摩擦声后停住了闪开的身法,将毫无知觉的少年接了个满怀,触手一摸,背部全是粘腻的血。 此处离花满楼的小楼不远,花满楼便将人架着带回了小楼。 找来小厮为少年梳洗了一番,因为少年背部被人有一道极深的刀口,花满楼还请了郎中过来。 谁料到郎中的手还没碰到这人的脉搏,床上的少年便自己醒来,冲着他的方向叫了一声—— 「阿楼?」 花满楼眨眨眼,脸颊侧回来「看」向陆小凤的方向,也笑了:「陆小凤。」 他着实没想到,第一个与他重逢的,竟然是当初分别最早,而后一直杳无音讯的陆小凤。 陆小凤也笑了起来,没再抗拒郎中为他把脉的动作,只不过身子不安分地在床上扭来扭去,一不小心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疼得直哈气。 在知道作死受伤的人是陆小凤之后,花满楼将手里原本端着的茶盏放下,态度可以说是肉眼可见地强硬了些,对旁边的小厮温声道:「去将陆公子翻过来。」 于是后背有伤的陆小凤被剥夺了正常躺着的权利,只能趴在被子里任由郎中在背部煳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包了个结结实实。 待到郎中和小厮都离开房间,陆小凤也放松下来,下巴蹭了蹭怀里的枕头,转过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花满楼,嘿嘿笑了一声。 花满楼也不问他在做什么,亦或者是惹了什么事,就这么任由陆小凤盯着看,动作自然地继续饮茶。 就听见陆小凤长长嘆了口气:「从前我就在想,阿楼小时候那般好看,长大了不知道要被多少小姑娘惦记,现在看来……啧啧。」 这时的花满楼只能算少年,但原本小糰子模样的五官已然开始长开,周身温润的公子气,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世家风骨。 花满楼挑眉:「你这般说,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你如今的模样了。」 陆小凤要比花满楼年长些,但也并没有大多少,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 陆小凤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身子,大方道:「那你来摸摸呗。」 花满楼还真的过去上手摸了两下,然后从陆小凤的鬓髮间扯下来一撮……毛? 花满楼表情怪异的摸着手里的那撮毛,怎么辨认都觉得像是半条假鬍子。 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哪里就需要贴假鬍子扮成熟了? 陆小凤见到花满楼手里的东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洗易容的时候急匆匆的,可能不小心粘到头髮上了……」 还好是在阿楼这被发现,要是这么回去被师父看见,少说得挨一顿削。 花满楼无奈摇了摇头,将那假鬍子塞还给陆小凤,转身走回桌边坐下,沉吟道:「你这模样……」 陆小凤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停!别说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就连小时候可可爱爱的阿楼长大后都长开了五官,唯独他,几年过去还是一张娃娃脸! 「等我再长大些,我一定要蓄鬚!」陆小凤郁闷咬牙,「你是不知道!小娘子们看我都一副怜爱慈爱的表情,这简直……」 抬盏喝茶的花满楼因为这话被险些呛到,笑了个不停。 陆小凤这几年去了不少地方,他将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都一一讲给花满楼听,想到哪就说到哪,想起谁便说谁,直到说起在湖北一带时,他顿了顿,道: 「阿楼,你知道西门……」 花满楼坦然点头:「知道,不过还未曾见到过。他还好吗?」 「挺好的。」陆小凤想到西门吹雪就牙疼,「他一见面就把坐在我对面喝酒的人穿喉一剑弄死了!我话都还没问完呢!」 说完,陆小凤眼皮一跳,想起曾经当初龙小云一事上两人起过的争执,连忙补充道:「那人恶贯满盈,杀兄霸嫂,欺辱良家,着实死有余辜。我也是为了查一件事才接触到他的。」 「嗯,我知道的。」花满楼轻轻笑了笑。 「咳、对了,我再给你讲讲荒原的恶狼吧?阿楼你是不知道,我师父他……」 …… 陆小凤在小楼里停留了九日,待到后背的伤势转好,他挖了花满楼后院埋着的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花满楼听小厮说后院树下的酒被人偷了个干净后,无奈地嘆了口气。 他这是初学酿酒,先不说时日不足,那味道他都不知道时好时坏,这陆小凤也不怕喝了闹肚子! 让人将那被刨得毫不见外的土坑填平,花满楼摇了摇头。 ——等到下次见到陆小凤的时候,再问问看味道如何吧。 ***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花满楼微微笑了下。 那次之后,他也未曾想到,再见陆小凤竟然是几年之后。 那时他奉父命去查花家名下大通钱庄银票造假一案,结果发现这人和假银票扯上了关系,便将这人从府衙地牢里赎了出来。 从地牢里大摇大摆出来的陆小凤唇上终于有了两撇小鬍子,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一见面便问他要酒喝。 第201页 嗯,他还一併见到了幼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朱停。 朱停的手艺更胜从前,但性子却是一点没变,还是一见陆小凤就斗嘴,只不过现在话里话外全是心爱的夫人,惹得陆小凤和他说不了两句就觉得牙酸。 忽然,下面的街道传来一阵骚动,小楼的楼梯上随即也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花满楼转过身,正对着楼梯的方向。 那里正站着一个气息不稳的小姑娘,楼梯口的风吹动着一阵幽香飘来,窗边的檐铃清脆作响。 这并不是花满楼认识的人,但他的小楼常年大开着门,不论是谁有了麻烦,都是可以来避一避的。 于是他语气温和,微微笑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小姑娘的唿吸有些急促,仓惶又犹豫道:「后面有人在追我,他们有刀,真的会杀了我的,我能在这里躲一躲吗?」 「能。」 花满楼没有问那些人为什么会追杀一个小姑娘,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下了小姑娘的求救。 小姑娘松了口气,而后走近花满楼道:「谢谢你,我叫上官飞燕,要怎么称唿你呀?」 「我叫……」 花满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窗外射进来的一枚飞镖打断了话语。 他下意识抬手夹住了那枚直直冲着上官飞燕去的飞镖,指腹摩挲着飞镖的表面,神色诧异地看向窗户的方向。 「我就知道你又要骗老实人!你都好几个入幕之宾了还嫌不够?上官丹凤姑且算是个公主都没你这种排场,你一个冒牌货哪来的脸让人一天一个的侍寝啊?」 窗户外面灵巧轻盈地翻进来一个小姑娘,那身法十分高明,如若不是她先出了手,花满楼甚至都捕捉不到她落地时的脚步声。 花满楼张口正要说什么,左边袖子就被那小姑娘一拽,整个人被小姑娘护在了身后。 花满楼:「……」 相貌俊秀的青年面上掠过一丝无奈,竟然就真的这么站在小姑娘的身后不说话了。 「你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上官飞燕的脸被小姑娘的几句话几乎气得扭曲成可怖的表情。 但碍于花满楼的存在,她说出口的声音竟然还是那般天真烂漫带着楚楚可怜的语调:「花公子,这位姑娘是……?她好似将我误认成了他人,这番过分的言语实在是……」 说到后面居然带了些委屈哭腔。 但是那双大大的杏仁眼里却带着些许恶毒和嫉妒。 对面的小姑娘虽然看上去不过七//八岁没长开的模样,但是五官精緻,一双异于中原人的琉璃色眼睛更是为这张脸增色了几分,小小年纪便姿色至此,长大之后……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计较,冷哼一声说:「你确定要在这浪费时间?陆小凤可是已经提前出发,快到临安府了。」 上官飞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得到的消息明明是陆小凤被红颜知己欧阳情留住了,怎么会…… 但陆小凤到底要比花满楼重要,没有了花满楼这个筹码,她还有其他的方法引诱逼迫陆小凤为她办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截住陆小凤。 上官飞燕这样想着,刚要说话,外面那些「追杀」她的人已经冲进了小楼里,开始演戏。 上官飞燕咬牙,她本来准备给花满楼的英雄救美被搅了个一塌煳涂,但…… 「花公子是个好人,小楼里的花草这般精緻,飞燕绝对不会让这些人毁了花公子的心血的!」上官飞燕语气坚韧地开口,不等花满楼开口便朝着楼梯下方跑去。 只听到下面乱糟糟地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那个带着香风的女孩子和一群凶神恶煞的追杀大汉便都消失在了小楼里。 「陆小凤会哭的。」花满楼嘆了口气,柔声道,「他惦记我这的酒好多天了。」 陆小凤自从出师,第一案就遇上花满楼后,便于花满楼恢復了联繫,隔三差五跑来他的小楼里赖上几天,尤其在秋日花满楼酿的酒到时候的那段时间,几乎是雷打不动地往临安府跑。 「没关系啊,不管是上官飞燕还是上官丹凤,长得其实都还不错。」小姑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情报里都说了陆哥哥素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花满楼顿了顿,心里居然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 小姑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手:「差点把正事忘了。」 花满楼:「?」 一封信被递到花满楼面前,花满楼刚伸手接过来,还没拆开,就听到身前的小姑娘道:「阿楼哥哥,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住几天呀?」 小姑娘的年龄虽然并不大,但是从方才那枚飞镖和小姑娘对他和陆小凤的称唿来看,花满楼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 虽说年纪尚幼,但花满楼还是道:「你是女孩子,住在我这里与你的声名有碍,不如……」 小姑娘歪了下脑袋,恍然大悟,将花满楼手里的信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阿楼哥哥先看看信。」 花满楼于是抽出信纸,上面的用墨很重,足以让花满楼轻松摸出内容。 前半段的笔迹是玉叔的,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家常,「看」得花满楼唇角忍不住勾起,到后面便是晏姨的字迹,询问了两句近况后又说了这次大金鹏王朝的案子。 大概意思是大金鹏王案子牵扯到朝事,晏姨那边虽然派了锦衣卫过来,但是这次的锦衣卫没什么江湖经验又是个不省心的混世魔王,怕闹出太大动静,想让花满楼管束一二。 第202页 读着读着,花满楼的手指戛然停滞,笑容凝固—— 「爱子……晏川?」 ……锦衣卫?! 五岁便打赢了锦衣卫教习,成为了年纪最小锦衣卫暗使的「小姑娘」点头,抬手挠了挠下巴,晃了晃手腕上叮叮噹噹的铃铛,毫不在意道:「女孩子的衣裙多好看,每次犯了错,打扮得漂漂亮亮撒个娇,娘亲一准不会罚我,都去打我爹爹来着。」 「唉,可惜我个子长得太快了,再过几年可能这招就不好用了。」 「娘亲还是更喜欢爹爹那样的风情美人……」继承了自家爹爹眸色的晏川揪过来自己的发尾,语气遗憾,「我怎么就没继承爹爹的捲髮呢?」 娘亲可喜欢爹爹的头髮了! 花满楼欲言又止,神色微妙。 怎么说呢…… 听上去莫名有种亲切感。 就,的确很符合晏姨和玉叔的相处模式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25 19:39:36~2022-11-26 22:1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曼陀花开 20瓶;云韵 10瓶; 第8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小凤发现,自从花满楼身边多了一个走起路来叮叮噹噹的小姑娘后,他办的案子多少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憋闷。 倒不是说案子过程中有什么不痛快,或者小姑娘多事——这小姑娘武功到现在他都没探出来深浅,而且每次都能拉着花满楼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不是堵住要逃跑的霍休,就是生擒了他没抓住的金九龄。 而是,自打这个小姑娘出现,陆小凤办的每一个案子,最后扫尾受益的都成了锦衣卫。 哦,有时候也有诸葛神侯府的出没。 他是不是该感谢这小姑娘明晃晃地看不顺眼六扇门,这种扫尾的好事从来就没想着叫过六扇门,不然他陆小凤就真的成了满江湖到处给朝廷抄家搂钱的前锋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离了。 大金鹏王朝一案,正儿八经大金鹏王朝并没有什么宝藏,但是霍休这个老貔貅有啊! 青衣楼几乎就是被挖空了一座山,里面填满了霍休一辈子从各个地方搜刮而来的金银财宝,那小姑娘叫来人手往京城运的时候,陆小凤揣着手在旁边的屋顶上面看得直发愣。 不过陆小凤是从来不沾染这些钱财的,他缺钱自有他来钱的渠道,如果是单纯霍休的赃物他摸两件无所谓,但是朝廷的东西沾了就是一手腥。 这案子没过去多久,苦瓜大师的素斋宴开了。 陆小凤之前就答应了花满楼要带他去尝尝苦瓜大师的素斋,那个到现在都没告诉他姓甚名谁只让他叫小铃铛的小姑娘,自然也跟了过来。 这一跟过来不要紧,陆小凤身上又被苦瓜大师和六扇门的金九龄贴上了「查出抓获绣花大盗」的麻烦。 往常嘛,陆小凤被麻烦沾染惯了,敲两下朋友的竹槓蹭点好酒好菜也就接了,但是现在…… 他看了看花满楼旁边表情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知怎的,一股恶寒从后嵴梁骨窜了上来。 …… 很好,陆小凤确认,他那不祥的预感根本就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他的确应该相信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救了自己的直觉。 「这一次查到最后又是陆哥哥的朋友啊……」小姑娘看着从金九龄住处缴获的赃款,一副若有所思又恍然大悟还带着一点点心动的表情。 虽然没有霍休那的那么令人震撼,但这金九龄还是个附庸风雅的,房子不大,珍玩古董不少,置换一下也能值不少钱。 如果能反过来利用一下…… 衣裙艷丽活泼的小姑娘几步跳到陆小凤面前,弯腰问盘膝坐在墙边独自反省的陆小凤:「陆哥哥,你身边还有没有那种,特别有钱的朋友?」 陆小凤多聪明多会举一反三一脑瓜啊,呵呵笑了下,毫不客气地抬手指向不远处树下轻摇摺扇的花满楼:「小铃铛觉得,这江湖里还有比花姓更有钱的侠客么?」 小姑娘的偏心十分不讲道理:「阿楼哥哥不算,第二有钱的呢?」 这一次陆小凤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白云城主和万梅山庄庄主,选一个?」 小姑娘显然是知道这两个人是谁的,当即给了陆小凤一个白眼。 陆小凤掰回一城,哈哈大笑。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白云城啊……那边好像也有娘亲和爹爹的熟人来着。 小姑娘垂着眼,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陆哥哥……那要不咱们出海玩?」 陆小凤满脸惊悚:「?」 不是,你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谁的麻烦都敢找?! 正在这时,那边抄家的锦衣卫发现了东西,朝着两人走过来,然后在称唿上卡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姑娘,我们发现了这个。」 小姑娘十分没有心理负担地接过锦衣卫递过来的红色布料,手指一搓,露出角落里绣着的猫头鹰。 ……猫头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到这个绣着猫头鹰的红底布料了。 虽然前两次都是在女子所穿的鞋子上。 「上官飞燕和落霞寺里的青衣女尼都穿着绣了猫头鹰的红色绣花鞋。」 第203页 小姑娘见陆小凤好奇探头过来,直接将东西塞进他手里。 「这是一个叫红鞋子的组织,里面的成员全部都是女子,为首的那个公孙大娘也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熊姥姥、女屠夫,这个组织对男子下手很是残忍,聚会是要携带割下的部位比较数量,每一个人都有偏好的部位。」 没成想陆小凤看完之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小姑娘顿时福至心灵,眨眨眼:「不是吧……陆哥哥,你这表情告诉我,你好像睡过不止一个?」 「需要再详细一点的线报嘛?比如上官飞燕喜欢切哪个部位?」 「……薛冰和欧阳情也穿着这样的鞋子。」陆小凤声音艰涩道。 薛冰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在这次绣花大盗的案子里险些被金九龄杀害,陆小凤救下她之后便让人将她护送回了神针山庄。 欧阳情则是怡情院中的一位花魁,只不过这位花魁的本事并不小,沦落风尘十几年成了名声响噹噹的花魁美人不说,入幕之宾如过江之卿却仍旧未曾失身,一手制香易容之术十分玄妙。 而上官飞燕,她假扮上官丹凤的时候便和陆小凤搅和在一起过。 对于红鞋子,锦衣卫追查道现在也只不过确定了她们应当一共有九个女人,没想到陆小凤一个人的红颜知己就占了三个,谁能不感慨一句陆小凤看女人的眼光之独到。 「喔,是这样啊。」小姑娘蹲在陆小凤旁边,抬手撑着侧脸笑吟吟道,「那看来咱们去不了海外啦,只能让荆姐姐跑这一趟了。」 熟悉的恶寒再度窜上了嵴梁骨,陆小凤整个人往身后的墙面一贴,警惕道:「你又有什么折腾人的鬼主意?」 「什么叫鬼主意?」小姑娘不满地撇嘴,「就是看在陆哥哥被女人骗得这么惨的份上,人家想帮陆哥哥清理一下有毒的桃花劫嘛~」 「锦衣卫在查红鞋子哦,很认真很认真的那种。」 「一旦红鞋子真的被捲入了那件事,又是锦衣卫铁面无私公正断案的话,不论是薛冰姑娘还是欧阳情姑娘,恐怕都……」 小姑娘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然清晰明了。 陆小凤顿了顿,捏着自己的小鬍子低头苦笑:「好吧,我去查。但你总要给我一个方向,从哪查起用什么名头吧?」 小姑娘笑了:「绣花大盗盗窃南王府库,金九龄不是将陆哥哥引荐给了平南王世子?陆哥哥便先从平南王府查起好了,总觉得会有大惊喜也说不定。」 他就知道跟在陆小凤的身后绝对有大收穫,这样还能控制不必要的损失,比之从前锦衣卫总是之后扫尾收拾烂摊子得到的情报和好处更多。 不会使唤别人就要自己累到死,比起折腾自己,晏川向来更喜欢折腾别人。 之前他看过娘亲办理的几件江湖大案的卷宗,似乎江湖每每隔上那么一段时日便会出现一个惊才绝艷气运在身的大侠。 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在位时的气运之子是沈浪,娘亲那时应当是楚留香,而到了他这里…… 小姑娘看着陆小凤的眼神越发温柔和善,天真亲近。 陆哥哥,以后就靠你啦! 要好好破案哦。 *** 那一边,男扮女装跟在陆小凤花满楼身边玩得起劲的晏川抽不开身,但继承了父母一人八百个心眼子,生下来浑身就是心眼的小魔王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飞鸽传书拜託自己的姐姐去一趟海外,亲眼看看海外的白云城目前究竟是什么状况。 ——简单来讲就是,去明确白云城主叶孤城如今的立场。 平南王的势力频繁出现在港口码头,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平南王同样是皇室中人,他还曾经与当今陛下争夺皇位,他知道前朝的阴私,更知道如今的白云城是什么来歷。 另一边,身着红色劲装一身干练的少女从船上跳下,环视四周看了一圈昏暗夜色里飞仙岛的码头。 她的腰间别着一尾长鞭,那长鞭暗红似玉却又带着皮革交错的鳞片感,看上去锋锐极了。 少女生了一张冷艷无暇的面容,眉若远山,眸似星河,本是被男子追求的佳人,但是腰间的长鞭却让人望而生畏,退避三尺,不敢有非分之想。 苏小荆是苏梦枕之女,在苏梦枕亡故后被晏鸿音与玉罗剎带出了崑崙山深谷,收为义女。 之后更是在两人回去京城常年驻守后一力挑起了镇压罗剎教的重担,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已经是罗剎教板上钉钉的继任者。 「苏姑娘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城主已等候多时了。」前来迎接的侍女手持宫灯,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侧身抬手,「请。」 苏小荆的视线在侍女腰间的短匕上一扫而过。 这侍女脚下功夫不弱,行走在柔软沙滩之上脚印却很是浅淡,应当是白云城主身边的剑侍。 苏小荆没说什么,沉默着跟在侍女身后,只不过那侍女在途中不经意回身引路时,发现一路走来竟只有她一人的浅显脚印。 飞仙岛临海的地方土质松软,行走于上极易陷入,可身后的红衣少女鞋面裙摆却是干净如新,没有一丝一毫的泥土沾染。 她收回视线,垂下眼帘,为苏小荆抬手推开了白云城夜里宵禁的城门。 …… 白云城·城主府 第204页 坐在上首主位的白衣男人一身锋锐剑气,必然是白云城主叶孤城无疑,但坐在旁边的这个同样身穿白衣的男人…… 苏小荆也不知怎的,见到这人的第一眼,手就按上了腰间的长鞭。 白衣男人端酒杯的手一顿,朝着苏小荆看过来。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里闪动着温柔的笑意,细看去又似带着一抹含情脉脉的吸引力。 苏小荆的手指收紧,已经扣在了长鞭的握柄处。 这些年她的忍耐力在爹爹以及干爹干娘的训练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现在不过是一个照面,她就有一种想露出荆条舒展蔓延的冲动。 ——这是她觉得危险时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但给她这个感觉的,却不是大名鼎鼎的剑仙叶孤城,而是一个素未谋面不知身份底细的男人。 叶孤城的眼帘抬起,出声打断了两人间无声的僵持:「苏姑娘,请坐。」 苏小荆站在原地顿了一下,才走过去落座,对面恰好便是那个身上罩着白色狐裘的男人。 并不冷的天气,这人却将自己裹得严实,但不得不说,那一圈洁白无瑕的毛领的确无形中减少了几分他容貌上的姝丽,也减弱了些眉眼间显露出的危险。 苏小荆的手始终没有离开长鞭。 男人微微笑着,一派温润无害:「苏姑娘无需这般防备于我,在下少年时期也曾身处罗剎教,短暂师从苏先生,多亏了当年苏先生的悉心教导,这才有了如今的我。」 又是一个戏精。 苏小荆心中暗下结论。 这般表里不一喜欢演戏的人她从小到大实在是见了太多,干爹是这样,晏川弟弟也是如此,只不过家中人对她从未有过恶意,但对面这个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师从爹爹? 苏小荆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当年的确在竹楼学习,却半路逃跑,唯一一个没有被爹爹视为出师的学生。 「宫九?」苏小荆看向对面的男人,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曾经少年的痕迹。 那个失踪了这么多年的太平王世子? 但是小荆对宫九的印象实在是太浅了,仅仅只是见过几次,时隔多年很难找出半点相似,更何况,小荆身为植物成精,有一个堪称致命的、只有家里人知道的弱点。 ——她不认人。 或者说,她不能靠面容认人。 她记人从来是靠气味和颜色,或是什么别的特徵,总而言之两个字……脸盲。 自认为当年给小荆留下深刻印象,宫九满意地点头,唇角勾起。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苏小荆便毫不留恋地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叶孤城:「不知叶城主之心,经年事移,可有更改?」 叶孤城的神情很是冷静,他递给苏小荆一封信:「苏姑娘在海上漂流时日已久,不如看看前两日才从中原发来的急报。」 苏小荆接过来拆开,眸色一变。 【皇帝急症驾崩,储君不日继位】 叶孤城又道:「平南王曾派人前来问询,想让平南王世子拜在叶某门下,如今平南王世子还逗留在白云城未曾离开。」 她的唿吸急促了两分,抿唇合上信纸,开口:「不知在下可否在城主府借宿几日。」 「善。」叶孤城应了下来,而后道,「叶某立场并未更改,但这位九公子是否值得信任,叶某不做任何干涉。」 宫九也不在乎叶孤城这一句撇清关系的话。 事实上他和苏小荆不过就是前后脚登岛,这些年他虽然也在海上,但是可从来没有找过叶孤城,两人之间那点少年时微薄的情谊又算得了什么呢? 练武很有意思,但是到了他现在的境界,练武也已经不再有太强的吸引力,反倒是造反谋逆看看太平王脸上的表情会是如何,这可是有趣太多的事。 但…… 宫九含笑注视着苏小荆。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小妖怪好像要更有趣一点。 十年前他没能抓住据为己有,十年后…… 九公子见少女看过来的眼神暗含警惕与警告,仍旧笑得温润无害。 作者有话说: 番外嘛,也不会多写,就是每个长大的崽都会带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