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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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金玉流年》作者:狐狸大神【完结】
简介:
只是和弟弟熘出去买了个桂花糕,
再回家的时候一切都崩塌了。
她要好好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保护好弟弟,也只有活着才能查明金家大火的真相。
他是梨园新秀,
在师父的精心教导下一战成名。
前程似锦的他无从得知一个天大的阴谋在等着他。
她与他,看似无关的两个人,却因为这阴谋紧紧系在了一起。
宁愿站着死!
不要藏着生!
本故事根据八大奇案《枪毙刘汉臣》改编。
标籤:专情 明星 生死大爱
楔子
初夏的小山村宁静安详。绿意盈盈,炊烟裊裊,
半山腰上,有棵柿子树,树下有个独轮车,车上坐着个蓝衣姑娘。独轮车有点高,姑娘不停朝一个方向打望,双腿百无聊赖地甩啊甩,好像在等着谁。
「喂!」一个少年,急匆匆向着姑娘跑来,汗水顺着额前髮丝滴在草地上,没入丛中。
「嗯?」姑娘转过头来,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夕阳滑下树冠,斜斜的照了过来。少年逆光而立,姑娘看的有些不真切。
「给」少年对着她伸手。
「什么?」姑娘视线下滑,从少年脸上移到少年的手上。
「你自己看!」见姑娘半天没有动作,少年的有些急躁,一把抓过姑娘的手,把手中的东西塞到姑娘手里,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慢慢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返身快步走向姑娘。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这次去,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你等我回来……回来了就去你家提亲。」
「啊?你……」看着眼前的少年,姑娘瞪大眼睛。
「这个……这个就当是信物,你别许别人!等我这趟赚了钱,就给你买个好的!你在这等着我!」指着刚才塞进姑娘手里的东西,少年一口气说完后,像脚底着火了似的,扭头又跑了。
看着少年背影,姑娘咬着下唇,小脸儿腾地红了。
从耳根,红到眼眶。
她手里攥着的是个狗尾巴草编的手镯,可能是刚编好不久,狗尾巴草还是鲜绿的。
姑娘把这个「手镯」套进手里,抬起手来,仔细端详。少年离开的背影被狗尾巴草的缝隙划成好些不规则的格子,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姑娘握住「手镯」,捧着手腕,贴在心口,这「镯子」,有点扎手。
从指尖,刺到心间。
「嗯……等你……」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姑娘喃喃道。
从那天起,姑娘每天都会来这棵树下,坐在独轮车上等着。
月圆月缺,日升日落,少年一直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一天,洪水来了。
村里的人拖家带口的往山上避难,姑娘还在树下等着少年,村里的人们叫姑娘快去避难,姑娘摇头。
「我答应了他,要在这里等他。」
洪水来得兇勐,眼见着水平面一点点上升,淹了田埂,没了麦穗……姑娘还站在这里等着,等着少年回来。
第1章 水 袖
黑云低低压在空中,风吹的路边的幌子左右翻飞,知了在树枝上卖力唱着,仿佛在提醒人们一场暴雨正在路上。
街上行人行色匆匆,露天的小贩慌忙地收拾着挑子,都想赶在被暴雨淋透之前找到避雨的地方。车夫拉着黄包车吱吱呀呀从路口急忙跑过,不时歪头,把满头满脸的汗水蹭在脖子上的汗巾里。
津门的夏天就这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一场暴雨。人们出门总得带把伞,遮阳挡雨,总是有用。
太平街的一个小院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程妈捧着一副水袖,远远看见主屋门开着,一个姑娘正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程妈摇摇头,快步向前走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又趴着睡着了?」
「嗯?」金凤卿迷迷煳煳的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走进来的妇人,半晌,迷煳撒娇:「程妈,我梦到发洪水了,依着您的说法,今儿又要发财了!」
她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程妈都会哄她说:梦见洪水会发财。
「什么发财不发财的,只要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好了。
」程妈放下手里的水袖,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姐别想这些了,先喝口凉茶醒醒盹儿,教身段的先生要来了。」
「程妈……」金凤卿接过茶杯,嘆了口气:「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小姐』了,金家……已经……」
「小姐别胡说!」程妈打断她,挺值了腰背,抿了抿头髮,带着浓浓的鼻音,语气坚定。
「还有您,还有小少爷,金家还在!」
金凤卿还要说些什么,余光瞥见门口站了个女人。
程妈一见这女人,烦躁地皱起眉头,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南城云子又来了。这个东洋女人就喜欢和自家小姐对着干!自从搬到太平街,她三不五时就过来,过来干嘛?给小姐添堵么?
每次小姐做新衣服,她就跟着做一样的;小姐换髮型,她也跟着换一样的……
不对,她是怎么进来的?程妈忽然想起,刚才急着回家找自家小姐,门没关好!她撇过头去,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放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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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云子的长髮烫成了大波浪,披在肩头,左耳边别着个珍珠发卡。
穿着墨绿裹着褐边儿的旗袍,盘扣上挂着和田玉缀褐色流苏的压襟,正倚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淡绿色的扇子,笑着看向屋内。
如果在街上看到这个女人,你一定会回头。
她穿着打扮,无一不精,柳叶眉,丹凤眼,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好像「赏心悦目」这个词,是专门为她造的一般。
见金凤卿看向她,她收了扇子,带着笑,娉娉婷婷地走进屋,在金凤卿对面坐下。
窗外的知了忽然集体噤声,屋子里也没人再说话,这夏日午后,安静地出奇。
「有话快说。」金凤卿撂下杯子,面色不虞。
「金小姐别这么见外嘛,叨扰小姐,云子惶恐了。」南城云子看了看金凤卿,挑眉笑笑,伸手拿了个杯子,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水。
浅浅抿了口凉透的茶,南城云子蹙眉,将杯子放下,手肘撑着下巴,瞟了眼如临大敌的程妈,同情的看着金凤卿:「你可真惨,伺候的人都不尽心,连个热茶都没有。」
金凤卿没理她,她顾自继续说着:「哎,我可不像你这么被器重,哎,人比人,简直是气死个人啊……你说,你这个院子这么小,转身都转不开,你是怎么呆下去的呢?要我是你啊……我就呆在金……」
「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好看!」金凤卿白了南城云子一眼,开口打断她的话。
「有事就说,没事就滚,这儿不欢迎你!」
南城云子撇撇嘴,站起身来,垂眼看向金凤卿:「晚上你过去一趟,七点半,有车来接你。」
说完,站起来,扫了一眼屋子,目光落在那副水袖上,忽然「噗呲」一声,乐了:「金小姐呀,你好~好~练!」
说完,她打开扇子,在手上摇啊摇,笃悠悠地往外走去。
走出屋子,穿过院子,刚跨出门槛,就见一旁茶摊上一个歪着身子百无聊赖的茶客忽然站起来,毕恭毕敬的向女人鞠躬:「南城小姐好!」
南城云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收起之前的慵懒,扭头,冷冷看向正在被程妈重重关起来的大门。
「看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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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的时候,暴雨停了。街巷里的居民都出来纳凉。
三两成群的端着马扎,握着蒲扇,聊着今天的鱼是不是新鲜,聊着明天的早餐要准备什么。
「你听说了吗,周老闆下个月要来!」张嫂摇着蒲扇,压低声音。
「周老闆?哪个周老闆啊?」李嫂懒散地靠着树,磕开一颗瓜子,把皮吐出去。
「就是上次你说,你男人在江口听过的那个!」张嫂拿蒲扇拍了一下李嫂的胳膊。
「呀,周信华周老闆?真的假的?他要来津门?」李嫂一下精神了,把剩下的瓜子全塞到张嫂手里。
「真的啊,我跟你说,我男人不是在新民大戏院吗?
这眼见着就要开业了,说邀请周老闆来唱三天打炮戏。」张嫂拿蒲扇遮住嘴,压低声音在李嫂耳边说道。
「呀,我得跟我男人说一声!你等我啊!」李嫂边说着边往家跑。
张嫂正要笑话李嫂,忽然发现边上的院子里,出来一个人:乌鸦鸦的头髮低低绾着,耳上带着珍珠耳钉,脖子上一条大颗的珍珠项鍊,紫色暗纹的旗袍,黑色高跟鞋……
「切……」看着这姑娘的背影,扔了颗瓜子在嘴里,把头扭到一边。
姑娘假装没听到,径直走向巷口停的黑色汽车,司机赶紧下来,打开后座车门,迎姑娘上车后,开走了。
看到汽车开走,张嫂努努嘴,不屑的哼了一声,李嫂也回来了。
「是那个女人吧?」李嫂伸着脖子,朝张嫂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可不是!」李嫂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不是说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吗?出入有汽车,又穿金带银的!。」
「姨太太?你还真是个蠢的!」李嫂用蒲扇又拍了张嫂一下。
「哼……她可不是什么正经家的女人!是做哪个的!」张嫂瞥了一眼那扇门,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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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几声有规律的口哨声,一队荷枪实弹的巡逻兵喊着口令从车前跑过。岗哨上执勤的哨兵验明司机的证件后,向车里看了看,挪开大门口沉重的木制路障,挥手放行。
这座始建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的海光寺,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被侵略者付之一炬。
这座废墟上建起来的军营灯火通明。司机熟练的把车开到一个小院子门口,示意姑娘可以下车了。
「金小姐,请您在这里用些茶点,大佐正在会客。」勤务兵把姑娘领进了院子里的凉亭,指着石桌上的糕点茶水,恭敬的说道。
「我弟弟呢?」看看灯火通明的院子,她问。
「金少爷还在做功课,晚一些来陪您……」
「嗯……」姑娘不置可否的应了声,从凉亭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这才八月头,还不到花盛期,只开了零星几多小花。
她想到那年,如果不是弟弟闹着要吃桂花糕,姐弟二人带着奶妈偷偷从狗洞熘出去……他们姐弟俩或许早就去陪着父母和祖父他们长眠地下了吧。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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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姐弟虽然都活着,虽然都在津门,太平街和海光寺也相隔不远,却难得一见。
「金小姐,大佐请您进去。」
姑娘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随着勤务兵走进那扇清漆雕花的木门。
「金小姐,欢迎欢迎,好久不见,金小姐风采依旧啊……快给金小姐上茶……」一袭菸灰色长衫的土肥原田二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笑着向金凤卿打招唿。
「不用喝茶了,有什么事情土肥原先生吩咐吧,我还得赶回去练功呢。」姑娘走到堂屋的官帽椅边坐下,笑着对土肥原田二说道。
「瑜卿,你怎么跟大佐说话呢!」一边端坐的金文季将手中的三才碗重重放下,发出「啪」的脆响。
「原来小叔叔也在啊,恕我眼拙,没瞧见。」说话的人是她小叔叔金文季。
按道理说,他是这世上除了她弟弟金瑜生以外,仅剩的血亲了,只是,她羞于有这样的亲人。
「大佐,不好意思,我们家瑜卿不懂事,您多担待。」
金文季紧张的站起来,来不及管被他撞翻的茶碗,满脸的堆笑和土肥原田二解释。
「我叫金凤卿……小叔叔……以后别再叫错了。」看着桌上还在晃动的三才碗盖,姑娘冷声道。
「瑜」这个爷爷给的字,从为土肥原田二做事开始,她就不配了。
「没事没事,金小姐是性情中人……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土肥原田二朝金文季摆摆手,叫来佣人清理了刚被打翻的茶碗,迳自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金凤卿。
「之前的任务稍作修改。」土肥原田二看着她,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任务的准备工作不变,只是对象变了。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刘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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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说两个事儿,一个是关于土肥原田二,一个是关于文末作者的话。
先说土肥原田二,这个人物在歷史上有原型,他是11区人,二.战甲级战犯。也是远东军事法庭第一个被处死的战犯。
在侵华战争的那段岁月里,哪儿哪儿都有这个人。由于怕被河蟹,这个人的名字我只改了一个字。就是「田」字。他的原名叫土肥原田(xian)二。
有读者跟我反应说看到这个名字会跳戏。就很想笑……唔……我只能说,这本书里,这个人做的事儿,好像还真的做了。
另外,关于文末作者的话,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都可以仔细那看看。所有的名字解释都在里面~
第2章 挂 儿
「咦?刘江臣?那是谁?任务为什么变了?」金凤卿踩着高跟鞋踱过去,接了袋子,并未打开,面带疑惑的看向土肥原田二。
「你哪这么多问题,大佐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金文季瞪了金凤卿一眼,这个侄女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金凤卿没有理金文季,只是看着土肥原田二,等他回答。
见侄女不理自己,金文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
「小叔叔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金凤卿转脸看向金文季,冷哼道:「要不要我请陆大夫明天去趟金家老宅给您瞧瞧?」
「金家老宅」这四个字金凤卿咬的格外重。
「哈哈,你这孩子,老宅不也是你家嘛,随时回来就是了,干嘛这么拧巴,非要住外面!你说你一个人小姑娘……」
「不用了!」金凤卿打断金文季的话。从给自己改名那天起,她就带着程妈搬离了老宅,再也没有回去过。
土肥原田二眯着眼,看着面前这剑拔弩张的两叔侄。这金家啊,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作为东洋驻屯军总司令,他从东洋初到津门的时候,就找到了金家,想让金家跟他合作。
可金家的老爷子,大少爷都不肯。说什么金家的祖业不能被他们东洋人糟蹋,还说什么不会助纣为虐。
他就奇怪了,金家跟他合作,怎么就是被他糟蹋了呢?他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他们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呢?
之后,他又去过几次,金家的态度很坚决,每次他都被客气迎进去,又被客气送出来。
他动过直接抢了金家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行不通。金家诺大一个家族,手里握着整个津门三成利益。若是就这么抢,怕是津门地界上会乱。
毕竟他要的是一个歌舞昇平,商业安稳,能为他一直输血的津门,而不是乱象丛生,商贾出逃的津门。
正在自己一筹莫展的时候,金文季找到了他。这个金家四少爷说好听点是津门红人,说个不好听的,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金文季直接告诉他,他可以帮他拿下金家,且为他所用。只要让他接手金家就成。
还没等他问个中缘由,金文季就主动告诉他:找大哥拿钱太难了,要是自己能当金家家主,拿钱随便花啊!
经过一番谋划,金文季在他的帮助下,顺利的接管了金家的所有产业,坐上了金家家主的位置。
金凤卿和金瑜生能在那件事后活下来,实属意外。金文季跟他说,金凤卿一个丫头片子,活着就活着吧,反正迟早是要嫁出去的,金瑜生就不同了。
那是金家小少爷,将来是要跟他抢金家的,还是弄死算了。
他本来无所谓两个孩子死不死,但在见到金凤卿之后,他改变了想法。这个女孩儿不仅漂亮,还聪明通透,如果能从小培养,为他所用,也是好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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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告诉金文季,留下这两姐弟,未来能有用处。
现在,金凤卿是他手里的刀,而金瑜生则是他握住这把刀的刀把。
「好啦好啦,你们叔侄一见面就掐,都是一家人嘛,何必呢。」土肥原田二站起身来,笑着打圆场。
「既然土肥原先生开口了,那以后,凤卿尽量不和小叔叔……争执了。」金凤卿轻笑着说完,瞥了一眼金文季。
「金先生你看……」土肥原正要说什么被金文季打断。
「别别,老四,老四,大佐叫我老四就行……」金文季弓着身子,谄媚地笑着,本就圆润的脸上,五官都要挤到一起了。
这表情,落在金凤卿眼里,宛如一只在搓着手的苍蝇。
「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金凤卿看不下去小叔叔卑躬屈膝的样子,拿着手里的档案袋,起身告辞。
「哦,云子今天回来,跟我说你那边茶水都是凉的……也是,你身边就一个老妈子服侍你,要不要我再派几个人过去?」土肥原田二站起身来,打算送金凤卿出门。
「不用不用,我不习惯喝热水……」金凤卿急忙摆手。她可不想吃饭睡觉都被人监视着。
「说到云子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别让她来传话了,我不喜欢她!」顺着土肥原田二的话,金凤卿也说起了南城云子。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说『不喜欢』呢」土肥原田二抚掌大笑。
不管是给她安排的小院,还是布置的任务,甚至在她门口有安排了监视盯梢的人,金凤卿都没有向他多说过一句,除了坚持要带着她的奶妈之外,其余的事情,她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安排。
金凤卿听罢,嘆了口气,抱紧手里轻飘飘的档案袋,苦笑道:「土肥原先生别笑话我了,这个世道孰强孰弱,凤卿又不是看不懂。
既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我们姐弟还指望先生多多提携……」说着,她眼眶就红了起来。
「金小姐何出此言吶!」看着美人垂泪,土肥原贤二走到金凤卿身边,把自己随身的帕子递了过去。
「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接过手帕,金凤卿点头致谢,「已然如此,不如让自己过的舒坦点儿吧。」
晚风带海水特有的腥味,吹起金凤卿额前的碎发。她把车窗摇上去一半,靠在座椅上,手肘撑着车窗框,使劲揉了揉笑的发僵的脸,把手背搭在眼上。
和土肥原田二虚与委蛇,真累啊!
这次去海光寺,还是没有见到弟弟,她不太敢主动提,怕对弟弟有影响。算起来,他们已经七个月没见了。
也不知道她的小鱼长高了没有,壮实了没有,想姐姐了没有。
六年前的那场大火,烧了好久好久,若不是天降暴雨,还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
看到漫天火光,她扔下手中的给母亲买的风车,哭喊着往火场里沖。
程妈跪在地上,把她死死抱住,叠声哀求她不要去,哭着说她还要好好照顾弟弟……
弟弟,对哦,她的小鱼……转过头,小鱼抱着刚买的桂花糕,被张妈搂在怀里,火光把他挂着眼泪鼻涕的小脸映的通红。
他两条小腿乱蹬着要下来,要去找二婶和母亲。
他给二婶肚子里的弟弟买了桂花糕,那桂花糕是母亲最喜欢的……
她怔怔地看着小鱼,周遭邻居的叫嚷声,水会的车马声渐渐远去,只剩下老宅燃烧的噼啪声。
直到豆大的雨点拍到她脸上,她才反应过来——她的小鱼,只剩下她了呀。
雨点从车窗的缝隙里打进来,惊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金凤卿。她赶紧将车窗关好,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这场火灾,夺走了金家上下二十六条人命。很多尸体都被烧的无法辨认身份,邻居们看着金家的断瓦残垣,替金家惋惜的同时,也庆幸着没有殃及到自家。
这时候,小叔叔出现了。
他蹲在金凤卿面前,捶胸顿足。
自责于不该贪玩去赌场,没能即时回来救下家里人……
再后来,小叔叔接手了金家全部的生意,也领养了他们姐弟。
他说是担心金家人的故去对他们姐弟打击太大,没有让她去学堂,而是请了很多先生来家里教她功课。
英文、日语、礼仪、形体、格斗、莫尔斯码……她一度怀疑,学习这些和学学堂里不一样的课程是为什么。
也问过了小叔叔。小叔叔只告诉她说「艺多不压身」。
直到去年,小叔叔把她和小鱼带到海光寺,介绍给一个叫土肥原田二的东洋人后,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小叔叔早已投靠了东洋人!
就这样,弟弟被土肥原留在了海光寺,说是在海光寺封闭读书,实际上成了控制她的人质。
她被东洋人派到裕德里,成了一名高级陪侍。她需要接触欢场中形形色色的政界、军界的人,从而为他们获取情报。
呵呵……这就是她的小叔叔!卑躬屈膝跪在东洋人面前,双手捧上金家祖业的「血亲」!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他们姐弟的「血亲」!
这样的亲人不要才好!这样的金家,不回也罢!
可是,为了小鱼,她必须忍着,在土肥原田二的面前忍着。她所为土肥原田二做的一切都只是要把小鱼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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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好怕,能不能有姐弟团聚那一天?或者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小鱼还认不认她这个骯脏低贱的姐姐。
她长嘆一口气,想把胸中的愤恨惶恐剥离出去。土肥原答应过她,只要这个任务完成,她就能领小鱼回家了。
之前接到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周信华」。
周信华是闻名全国的京剧大家,为了接近他,她已经突击恶补了两个多月的京剧相关知识和唱腔身段。
没想到,刚才换了个任务给她。
奇怪,任务怎么会变了呢?
算了,不管了!
土肥原答应过她,只要这个任务完成,她就能领小鱼回家了。
「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刘江臣」?
想着土肥原田二的话,金凤卿捏着他给她的档案袋——这里装着刘江臣相关的资料。
这刘江臣是谁?
第3章 勒 头
与此同时,在江口的一栋小楼里,周信华正在宴客。
说是「宴客」也并不恰当,毕竟桌上的三人都是自家人。
「师父!徒儿哪里做的不好马上改!您别不要徒儿了啊!」刘江臣扑通一声,跪在周信华脚边。
刘江臣的母亲顾竹佩看着惶恐不安的儿子,皱起眉头。
「周老闆,我家江臣是您看长起来的,他对您并无二心,这『让他走』从何说起啊!」
看着跪在脚边的得意门生,周信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窗外的几盏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玻璃上映出屋内的映像。
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他在巷子里逮到用玉米须做髯口,用木棍当马鞭在巷子里唱《失街亭》的小孩儿了。
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所有的唱段身形,教一次就会。可他没有自满,这些年,跟着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句苦都没喊过。
看周信华不说话,顾竹佩有些坐不住了,斟酌道:「周老闆是不是还在生江臣的气?也是,这孩子大言不惭,要替您唱《武家坡》……」
周信华转过身,向顾竹佩笑了笑:「刘妈妈您误会了。」他嘆了口气,走到刘江臣身边,将他拉起来站好。
「若不是江臣,那天周某可是……有大麻烦了啊」周信华抖抖手,苦笑着说道。
那天不知怎么了,周信华嗓音失润,话说都不出来。可当天的票早已售罄,眼看着快要开演,后台一筹莫展。
回戏【注1】?不现实,周信华的连台本戏《大红鬃烈马》一票难求,好多戏迷都是从外地赶来,若此时回戏退钱,根本收不了场。
找人替?谁能替的了周信华?今天这一出是《武家坡》,可园子里根本就没有老生能唱。
这时候,刘江臣站了出来,愿意替师父一场。
后台炸开了锅。
周信华收他五年,这五年间,后台不仅没人听过刘江臣亮过嗓子,甚至连套都没让他上过。
这些年,众说纷纭,甚至有传言说,刘江臣倒仓没倒过来,怕是未来只能走武生路子了,周信华这么多年的苦心白费了……
这时候他站出来要替周信华唱,后台所有人都捏一把汗,看着周信华。
周信华转过身,看着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你刚才,说什么?」
「徒儿……徒儿愿替师父唱《武家坡》!」少年清澈的眼中,闪着自信的光。
看着眼前的青年,周信华笑了,他紧紧拽住刘江臣的手:「走,师父给你勒头!」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锅,后台炸了开来。
把众人惊讶的唿叫声关在化妆间外,周信华长嘆一口气,看着刘江臣,沙哑着嗓音说道:「师父会亲自给你把着后台,台上,就交给你了。」
「师父,我……我紧张!」刘江臣满手是汗,正打算习惯性把手汗蹭在衣角,忽然想起自己穿着准备上台的马褂。一时间,手足无措,更紧张了。
周信华递给他一块汗巾,示意他擦擦手:「紧张不是事儿,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着,他用力拍了一下刘汉臣的后背:「你可以!」
这个后台,刘江臣来过很多次,但是这样候场,还是第一次。
听得观众熙攘入场,乐队开始调弦。
「师父……我……」刘江臣紧张的双腿哆嗦起来。
要知道,万一唱不好,自己前途尽丧还则罢了,师父的名声也会被他毁于一旦。
「江臣啊!」周信华捏了捏刘江臣因为不停出汗而冰凉的手,「不瞒你说,师父……也紧张啊!」
看着师父一本正经的脸,刘江臣忽然噗呲一声笑出来,顿时不紧张了。
「你放,没事,师父都不怕,你怕什么?」
《武家坡》的第一句唱是闷帘导板。
锣鼓点过,胡琴声起,刘江臣定了定心神,看着师父,唱出了他在舞台上的第一句词。
「一马离了西凉界……」
台下观众在进场时便已得知:今天场上的老生是周信华弟子。
满怀疑惑的,面露期待的,深表怀疑的,抱肘看戏的……在这一句唱出来之后,不约而同的鼓掌叫好。
这句唱罢,众人见周信华亲自为徒弟挑开帘子,观众更是站起身来,叫好喝彩声不断。
目送徒弟走到九龙口,待他亮相后,周信华这才放下帘子,背在后面的手还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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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有眼尖的,给周信华端来一把椅子,让他坐在后台。大家心里都知道,周老闆是要守在侧幕条,给刘江臣把场【注2】。
周信华没在意椅子是谁搬来的,只是点头示谢。他坐在椅子边儿上,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听着台上台下的动静。
听得台上刘江臣进入状态,也听到台下叫好声不断,周信华这才稍微舒了口气。
看来,这次的危机是解除了,刘江臣也是立住了。
他习惯性把手伸到旁边,等着刘江臣把茶壶递给他。
伸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后台,刘江臣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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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妈。」周信华走到桌边,在顾竹佩对面坐下。
「周某收徒的时候就说过,会将江臣当亲生儿子一般倾囊相授,这些年,我想刘妈妈也看在眼里。」
「我都明白。」顾竹佩侷促地看看立在一边的儿子,又看看含笑的周信华,咬了咬下唇,「只是,这津门来的高老闆本是请您去,现在成了江臣……这……」
「刘妈妈不必担心。」周信华笑着指着刘江臣:「这孩子是个好苗子。一直跟着我,也成不了气候。不如把他放出去。」
「江臣。」听到周信华叫自己,刘江臣往前一步,站在师父身侧。
「师父不是不要你。而是你羽翼渐丰,是自己出去闯荡的时候了。」
「后天你就启程了,师父的箱子分你一半,省得你来不及制备……北堂你带走,有他跟着,我安心一些……」
夜深了,雨初停。
远处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草窠里的蝈蝈偶尔唱两声。雨水从房檐上滚落,一滴滴打在窗下的芭蕉上。
送走刘江臣母子,周信华瘫坐在沙发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
他手指敲着桌子,闭眼唱道:「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
第4章 冷 锤
「老闆,给我来碗浆子,沖个鸡蛋!」
「面茶嗳……」
「哪位的煎饼?多辣的……」
津门的清晨,在早点摊的叫卖中逐渐热闹起来。
程妈端着给金凤卿盛满老豆腐小砂锅,往回走。一拐角,差点撞到从另外一边过来的满头大汗的金文季。
「四老爷?」程妈疑惑地看着金文季。自从她和小姐搬到太平街以后,四爷这是第一次来。四老爷怎么会来呢?小姐知道吗……
「程妈?真不容易!那我是找对地方了!这个巷子真偏,司机都找不到!」
金文季没在意程妈惊讶的表情,用黑底金钱印的马褂袖子扇着风。
他看着程妈手里的砂锅,催促道:「快走快走,瑜卿肯定饿了,这一大早的,热死我了!」
「哦哦……没想到四老爷会来……我们就住这儿,要不四爷您等我一下,我进去跟小姐通报一声?」
程妈的手被砂锅占着,慌张地抬起下巴,朝斜前方点了点,示意了小院儿的位置。
「这有嘛啊,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通报不通报的,走走走,直接进去就是了。」说着,金文季推着程妈往她刚才指的院子走去。
走到门口,金文季抬手正要拍门,被程妈制止。她没从正门出来,正门依旧从里面锁着。她去买老豆腐走的是角门,能从外面锁上。毕竟家里只有小姐一个人。
「四爷您跟我来……」程妈嘆了口气,四爷也太无理了,虽是叔侄,但好歹是异性长辈,怎么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
可她也没办法不让四爷进去……毕竟这是金家四爷啊。
金文季进到小院里,就看见金凤卿穿着练功服在院子里走圆场。他打量了一下这个两进的院子,不新不旧,不明不暗,在他看来,这里比那些破落户住的地方好不到哪儿去。
昨天晚上,金凤卿离开海光寺以后,土肥原田二和他谈了会儿,主要说的就是他们叔侄之间一见面就掐架的事儿。
他回家想了一夜,想到个好主意,他打算来把金凤卿接回老宅去。一来,金家大小姐独居在外,说出去他这个小叔叔名声不好听。二来嘛,她每天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好教着,再给她找门好亲,送出去得了。
等她回去了,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吧,小姑娘嘛,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不成?
「瑜卿啊,这么早起来练功啊,真辛苦啊!」金文季大刺刺地甩着手,走进院子。
「小叔叔?」金凤卿瞥了一眼来人,收了身段,看立在金文季背后的程妈一脸苦笑的看着她。
「您这真是……贵足踏贱地啊……程妈,给小叔叔倒杯茶,免得说我没礼貌,这大热天的,都不给长辈倒杯水!」
看着金文季满头大汗,金凤卿边说着边走到程妈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砂锅。
程妈眉头紧皱,担心的看着金凤卿。她不知道今天四老爷忽然来是要干什么。该不会又要做伤害小姐的事情吧。
上一次见四老爷,还是他把小少爷带走的时候……
「你就不好奇我来干嘛?」看着金凤卿把砂锅往屋里端,完全没有理自己的意思,金文季有点恼火。
「小叔叔拔冗前来,肯定不是跟我叙旧啊。」金凤卿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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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叔来干嘛?她倒是一点都不好奇,毕竟现在她在为土肥原田二工作,而小叔叔……只是土肥原田二的一条狗!啊,不对,不能是狗,这样对狗不尊重。
「侄女啊,我跟你小婶子商量了一下,还是把你接回老宅吧,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总是不方便。」天气太热,小院儿太闷,金文季又开始用袖口给自己扇风。
听到金文季的话,金凤卿把砂锅放到桌上,缓缓转过身,愣愣的看着金文季。
看到金凤卿这个样子,金文季心下大喜。果然嘛,小姑娘,你哄哄她,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小叔叔你刚说什么?要接我回老宅?」
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照着小院儿,堂屋里的光线还有些晦涩,金凤卿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是啊是啊!回去吧!你小婶婶可担心你了……程妈,快去给你家小姐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回老宅!」金文季兴奋地迈步向堂屋走去,还不忘叮嘱程妈。
阳光从窗口渐渐下摇,光洒在了金凤卿的侧脸上,金文季定睛一看,看见的是金凤卿满眼泪水的盯着他,忽然一怔,正要迈进堂屋门槛的脚停在了半空中。
「回老宅?和小鱼儿一起么?」金凤卿忍住眼泪,看向金文季,轻声问道。
「瑜生暂时还不行,大佐有安排,让他好好读书,你就放心吧!」金文季拍着胸脯给金凤卿保证道。
笑话,金瑜生怎么可能放回去,没有这小子在手里,他的好侄女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他还指望金凤卿好好为土肥原田二做事,给自己涨点脸面呢。
「你怎么敢?金文季!你哪里来的脸!」金凤卿咬着牙,死死的盯着着金文季,压抑着情绪咒骂起来,抛开了辈分,直唿其名。
「回老宅?我做梦都想回去啊,可是我回不去啊!金家上上下下二十六条人命挡在门口,我回不去啊!」
「你在老宅住着,不会做噩梦吗?爷爷,爹娘,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弟弟妹妹,管家下人……他们不来找你吗?他们没跟你喊冤,没对你叫疼吗?」
「你有去查过那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下葬后你有再去给爷爷上过香吗?没有……你根本什么都没做过!」
「下人先不说,院子里十几口棺材,停灵不到七天,你就让下葬了!你不怕爷爷晚上来骂你这个不孝子吗?……也对,你不怕啊,毕竟你在老宅做了两个月的法事啊……」
金文季作为金家四爷,从来没有被一个晚辈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他指着金凤卿,腮上的肉因为气愤而轻微抖动。
「你……谁教你跟长辈这么说话?好啊!好你个金凤卿!我好心好意来接你回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金凤卿仰起头,倔强的不让泪水滴下来。听完金文季的这番话,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好心?哈哈……我谢谢你的好心啊!搬出金家的时候我起过誓,火灾的事情不查清,不给那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我就不回去!你走吧。以后也再别提让我回老宅的事!」
「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要不是大佐让我来,你以为我肯来你个破地方,你爱回回,不回拉倒!」
金文季一甩袖子,气急败坏的指着金凤卿大骂起来。
金凤卿从堂屋快步走出来,站到阳光下,指着大门的方向:「我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这种有身份的人来,以后,也别来了!」
「给你脸你不要脸是吧,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金文季骂骂咧咧往大门口方向走,咆哮道:「程妈!人呢!还不滚过来给我开门!」
第5章 马 前
一艘船,预计从江口码头出发,沿江而下,到沪城,入海后,再北上,大概半个月时间,能到津门。
站在船头,吹着江风,高英杰归心似箭。算了算时间,中秋之前,应该可以赶回津门。
没请到周信华没关系,请到了他徒弟刘江臣。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可以让新民大戏院好好的红一次了。
新民众乐园要重新开业,很早前他们就开始物色驻场角儿的人选。
京城离津门太近,京城的很多大师都会经常到津门来,对于津门父老而言,也没什么新奇的。
若是找沪城或者江口的大师……离津门太远,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跑帘外【注1】啊。
一群人寻摸了一圈儿,终于联繫到了在沪城的梅兰华梅老闆和在汉口的周信华周老闆。
在来汉口之前,他们先去了沪城,毕竟从津门坐船到沪城也方便。虽然见到了梅老闆,但梅老闆拒绝了他们的邀请,只说事出有因,无法成行。
无奈之下,一行人便沿江而上,到了江口。本想跟周老闆聊聊,让周老闆赏脸去津门的。说明来意之后,周老闆想了想,让他等两天,两天之后再给答覆。
没曾想,第二天中午,就有人来报,说周老闆让他们晚上去园子里听一齣戏。他没多想,立马应了下来。
晚上到园子门口,忽然发现水牌子上戳的居然不是周老闆,而是一个叫「刘江臣」的人。他好奇的拉住正要入场的观众问了问,才知道,这刘江臣,是周老闆的徒弟!
刘江臣?这个人以前没听过啊,他们一行人面面相觑,这人……是谁?周老闆到底是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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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水牌子,高英杰开始琢磨,这周老闆请他看戏难道是要让他捧自己的徒弟?可是一个岌岌无名的人带回去干嘛呢?小徒弟又不能挑梁……或者周老闆打算买一送一?他能去,但是必须带上他徒弟?
但是……如果是后者的话,也不对啊,本来请周老闆的话,一行人基本上就都是他的人啊,为什么还要刻意来这么一手?
一时间,好多问题在高英杰脑中闪过,算了,或许今天看完戏,答案就出来了。于是,一行人满脑门子的问号,走进了园子。
看完这场《萧何月下追韩信》高英杰脑子又开始动了。
这刘江臣果然是个厉害角色,不愧是周老闆的徒弟。这样一个角儿,在新民大戏院挑梁绝对没问题,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周老闆?
适才他找人问过了,知道了刘江臣之前替周老闆唱《武家坡》的事。
他没想到,《武家坡》之后,《红鬃烈马》剩下的几折《算军粮》,《银空山》还有《大登殿》全是刘江臣替周老闆唱的!
他好像明白了周老闆的意思,周老闆应该是不会离开江口,但不代表,他徒弟不会!
看着散场后陆续出去的人,他想着要如何跟周老闆开口。没想到,周老闆的跟包的【注2】叫住了他,跟他说,明天中午,天香酒楼,周老闆请客。
第二天,他们比约定好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没多久,门开了,包厢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看向站在门口的周信华和他背后的刘江臣。
他急忙走上前去,笑容可掬:「周老闆,您看看,本该我招待您才是,让您破费这不是……这不是打我脸了嘛!」
「高老闆从沪城专门来一趟,我好歹也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嘛。」周老闆朝他拱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二人一同入坐。
他虽然笑着跟周信芳一起往桌上走,但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们来的时候之说了自己是从津门来的,刚才周老闆却说他们从沪城来……莫非周老闆生气了?
是因为他先去了沪城,再来的江口,周老闆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没有梅老闆重要?
「今天请几位来,是为了说去津门的事。」周老闆一开口,他赶紧收回思绪,小心地听着周老闆接下来的话。
「高老闆你别多心,梅老闆给我发了个电报,一来是祝贺江臣这孩子立住了,二来,是告诉我,您要来。」
周信华看着他,一边说着,一边让身边的北堂去点菜。
「是是是……」他舒了口气,周老闆不是埋怨自己就好。
「高老闆,」周信华看向他,「津门,我就不去了,让江臣跟您去如何?」
一桌饭午饭,宾主尽欢。虽然周老闆提了几个比较苛刻的条件,但他盘算下来,能接受。当即拍板定了下来,第三天,便启程了。
轮船的汽笛声打断了高英杰的思路。伸了个懒腰,看着渐渐远离的港口,雀跃起来。
津门啊,终于是要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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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新民大戏院的二楼包厢订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定了最右边的一个。三个月,这是牌子。」程妈把一个小木牌放到金凤卿手边。
「辛苦程妈了,高老闆了什么吗?」金凤卿对着镜子描着眉,从镜子里,看了看程妈刚拿回家的牌子。
「高老闆不在,票房是个姓吴的后生,说是高老闆的远方亲戚。我打探了一下,这个后生是个打八差【注3】的,前阵子认了高老闆这门亲,这才上园子来做工。」
程妈把她打探的事情赶紧告诉金凤卿。
对于程妈而言,什么事情都没有金凤卿的事情重要,但是有些时候,她没办法分别哪些事情重要,哪些无所谓,便一股脑地把自己打探到的事情都说给金凤卿听。
「那个后生还问我,为什么不定最中间的包厢,要定最右边儿的,真是个棒槌!」程妈笑着接过金凤卿手里的梳子,轻柔地给她梳头髮。
在大众视角里看来,最中间的包厢是最好的,其实,对于京剧舞台而言,大多数捧角儿的有钱人,都会坐在右边的包厢。
演员上场后,基本上都要站在九龙口【注4】亮相,而这个亮相,正对的方向,正是右边的包厢!
金凤卿笑出了声,随手打开梳妆檯抽屉,选出一个鹅黄色的瓷瓶,打开瓶盖,递给程妈。这个头油是桂花味的,去年程妈亲手给她做的。
「他们还问我怎么一下子定三个月。我说是家里人喜欢周老闆喜欢的不得了,之前在江口听过就忘不掉,好不容易周老闆来了津门,怎么也要好好捧捧场,也让家里人饱饱耳福才是。」
程妈絮絮叨叨地说着,手里的事儿却没听下来。她把把头油均匀擦在金凤卿头上,很快,就帮她盘好了头髮。
「对了,小姐,您说换人了,不是周老闆了,怎么没听票房提啊?会不会他们知道换人了,不敢说,又担心小徒弟买不起票钱?才不吭声啊?」
第6章 关 子
金凤卿笑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转头看向程妈:「您说的有道理,这也是招揽客人的方法吧。」
「那……」程妈拿着梳子,迟疑道:「那如果那个刘什么臣的,唱的不好呢?岂不是高老闆要赔好多票钱?」
金凤卿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副珍珠耳环带上:「应该不会,土肥原给的资料我仔细看了,这个刘江臣,好像还蛮厉害的,大概率高老闆不会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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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妈点点头,把梳子放了回去,却见金凤卿站起身来,拿起放在衣帽架上的手包,忙问道「小姐,您要出门?」
「嗯,我有事儿出去一趟。」金凤卿打开手包,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那得小心点儿,我刚出去,看到路上多了好多大头兵,听说是褚大帅要来了。」程妈收拾着梳妆檯上的东西,不放心的嘱咐金凤卿。
「褚大帅?」金凤卿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程妈。
褚大帅这个人她是了解过的。他叫褚三林,听说是土匪出身,是个出了名的狠人
。当时褚三林在他老家,扯着自家亲戚,凭着一股狠劲儿,灭了当地三伙土匪,之后逐渐壮大。再然后,被正规军收编了,这几年在北方打仗,无往不利。
这褚三林,除了狠,还有个特点就是色。听说哪个姑娘只要被他看上了,就要被收做姨太太,要么活着进门,要么死了了事。
有人传他的姨太太都排到四十几房了。
他不是一直在北方么?怎么会来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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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出门后不久,金文季也出门了。他急匆匆从车里下来,擦着脑门儿上的汗,脚底生风地往土肥原田二的书房赶。
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土肥原田二的人来接他,让他去一趟海光寺,说是有要事相商。金文季扔下筷子便出了门。毕竟海光寺的事情耽搁不起。
「大佐,您找我?」就这几步路,他走的气喘吁吁。
「金先生来了啊。」土肥原田二放下手里的毛笔,指着桌上笔墨未干的一幅字问道:「金先生来掌掌眼,看这幅字写的如何?」
金文季快步走到桌边,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无欲则刚」。
他拍马感慨道:「大佐不愧是文化人,这一笔字出神入化啊,好!好啊!哈哈哈……我等望尘莫及呀!」
土肥原田二是个中国通,不仅熟读中国歷史,对书法也有很深的研究。他拿过手帕擦了擦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笑道:「金先生喜欢的话,就赠予你了!」
「大佐愿意割爱的话,在下就却之不恭啦!回去后一定好好裱起来,挂在大厅里,让家里人都看看大佐的墨宝!」金文季受宠若惊的表情让土肥原田二很受用。
「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事情跟你商量。」土肥原田二指着旁边圆桌上的茶杯,示意金文季喝茶。
说是商量,其实也就是给金文季布置任务,大概率他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这一点,两个人都清楚。所以,说是「商量」,也只是面子上的话而已。
「您说,在下听着。」金文季没去拿茶杯,而是恭敬地站在土肥原田二的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过段时间,褚大帅要来津门跟我见面,你好好安排一下接待。」土肥原田二从书桌里走出来,站在屋里随意活动一下肩膀后,便在茶桌边坐了下来。
金文季轻车熟路的走上去,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帮他按摩。
「褚大帅?是那个在北边打仗的褚大帅?」金文季有些疑惑,轻声问道。
「嗯」土肥原田二闭上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
「他……」他想问问褚大帅为何会来,要跟土肥原田二谈点什么,是不是会打仗,他要怎么让金家的生意不受影响。毕竟金家的产业,是他花了大力气才拿下来的。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情,土肥原田二也不会让他知道。
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力量轻了许多,土肥原田二知道金文季在琢磨事儿,便开口道:「也没什么大事儿,跟我来聊个合作。他可能自己有安排住所,不过,你也要做好安排,以防不时之需。」
「这样啊,在下明白了!」金文季松了口气,恢復了手里的力道。他开始盘算起让褚大帅住哪里,安排在哪里吃饭,安排什么人作陪……
只要津门不打仗,什么都好说,无非是多花点钱的事。
毕竟,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街头上的兵丁逐渐多了起来,津门城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小贩的叫卖声都比往常轻了很多,担心惊到了这帮军爷,没好果子吃。
南城云子坐在茶楼临街的位子上,台上的说书先生在讲着,正说到凤仪亭司徒王允谢貂蝉。
「这一拜,不是拜的貂蝉你,拜的是大汉锦绣江山……」【注1】
听到这里,南城云子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左手撑起头,看向窗外,想起了故乡的往事。
自幼就学习中文的她在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对她说:家族的兴衰,全靠你了。然后,破天荒的,给她鞠了一躬。
之后,她就来了津门,这一呆,就是五年。
土肥原田二给她定的工作方向,和司徒王允给貂蝉定的差不多吧,只是貂蝉的任务明确,而她,只是伺机而动。
监视,跟踪,接近特定的人套取情报……她和金凤卿的工作内容相近,但土肥原田二更倾向于用金凤卿。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金凤卿的影子,只有当她不方便或者没时间的时候,土肥原田二才会派她去做比较重要的情报任务。
仔细想一想,自己的身量,髮型,甚至脸型都和金凤卿相似。
她私下里问过,但土肥原田二告诉她:她们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金凤卿是本地人,很多时候更方便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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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醒木摔下,「啪」一声,打乱了南城云子的思路。说书先生讲完了这一段,下台休息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阴沉沉的,不过看样子,这场雨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
对面酒楼里,她盯梢的目标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第7章 暗 上
南城云子前几天拿到了个新任务——监视到津门来的褚三林。
他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最好能细緻到说了什么话,这些东西都要一一报到海光寺。
她本想一起进酒楼,最好能坐在褚大帅边上的包房打探一下了,谁知褚三林直接包下了酒楼,留下背着枪的卫兵在酒楼门口站岗,带着自己的姨太太进去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在对面的茶馆里挑了个临街的位置,盯着酒楼门口的一举一动。
茶馆小二提着茶壶来问是否要添水,她正要点头,余光瞥见酒楼门口忽然热闹起来,褚大帅带着姨太太出来了。她沖小二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茶水钱,准备离开。
等褚三林一行人上车走了,南城云子才从茶馆里走出来。她左右看看,挥手叫了一辆在茶馆外趴活儿的黄包车,提着旗袍的前摆,坐了上去。看她坐稳,车夫便拉起车来,向前跑去,这期间,她一语未发。
城东商业街,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一个布店前。车里走下来一位穿着墨绿色马褂,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
中年人刚走进布店,就有眼力劲儿足的小伙计迎了上来。这客人看着眼生,他想了想,开口介绍:「这位爷,您想看点什么?小店不能说应有尽有,但在津门,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中年人在店里货架上看了一圈后,问道:「你们有双面绣吗?」
小伙计皱了皱皱眉,吃不准这位客人的用意。
「双面绣有的,我们刚到了一批,还在库房,我去问问老闆能不能拿出来,您先喝口茶,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说罢,向中年人举了个躬,快步往后堂走去。
中年人点点头,在店里慢慢转悠,看看这匹布,摸摸那块料子。没一会儿,店里掌柜从后堂出来,看见中年人,便堆笑着走过去:「这位先生,听说过您要双面绣?」
「嗯」中年人点头道:「老闆这儿有没有?」
「有有,但不知您是打算送礼呢,还是自家用呢?」老闆一边跟中年人聊着,一边思索着提问,把他引到茶桌边,吩咐小伙计去给客人倒茶。小伙计应了一声,急忙下去。他毕竟刚来两个多月,得手脚勤快点儿,不然老闆不能留他。他之前的伙计就是因为懒,才被老闆开掉的。
「当然是自家用,家母喜欢双面绣,我打算给她定个屏风。」中年人答。
「定的话当然可以,不知道您能给我们多久工期?」老闆笑的更甜了。
「春节前吧。」中年人答。
「那,这屏风您要几扇?」
「六扇吧。」
「秀什么?」
「栀子花。」
小伙计端着茶回来的时候,发现老闆和刚才那个中年客人都不见了。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挠挠头。奇怪了,刚才还叫我上茶,怎么一会儿人都不见了?
「老闆呢?」他凑到帐房边上,从兜里掏出颗花生米,塞进嘴里。
「和客人看货去了。」帐房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趴在帐台上,这种天气,真好睡啊……
「郑伯伯您来了!」看见来人,屋里的人站了起来。
「等久了吧。」中年人在她对面坐下。
「我也没来多久,您什么时候回京城?」
「明天一早就走了,先不说我,你怎么被盯的这么紧?」中年人皱眉。
「没办法……不然也不会在这里跟您见面了。」
金凤卿嘆了口气,提起茶壶,给对面的人倒上一杯茶。
早上程妈出去买菜,小贩在找钱的时候,给她塞了个小纸团。回家后,她赶紧把纸团给了金凤卿,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栀子花王」。
郑伯伯给她回消息了!
金凤卿口里的郑伯伯,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叫郑远东。他和父亲还是同窗,只是毕业以后,一个在津门从商,一个去京城从政。
金家出事的时候,郑远东在山城,他准备赶回来收养金凤卿和她弟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金文季。
郑远东很想派人保护金凤卿姐弟,却没想想到她身边一直有东洋人在监视。而他又不能在东洋人面前暴露身份,只得找人,混进育德街,才和金凤卿取得了联繫。
她知道郑远东这段时间都在津门,昨天晚上便从他之前留下的渠道传消息出去,说要和他见面。
程妈拿回来的字条上是接头暗号。王字拆开是「十二」,栀子花指的是这家布店。暗号的意思是让她中午十二点去布店见面。
这家布店这是她外祖留下的产业,算是母亲的嫁妆,之前都是母亲在打理,金家上下,除了父亲和她,没人知道。
「这次褚三林来津门是跟土肥原田二见面的,听说褚三林想让土肥原田二做他那边的军事顾问。这事儿您上个心。」两个人的时间都很紧,没功夫给他们叙旧,金凤卿开门见山的告诉郑远东她刚确认的消息。
「我说褚三林怎么跑来津门,原来是为了土肥原田二啊。」郑远东端起金凤卿倒的茶,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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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土肥原田二派金文季面上接待褚三林,私底下应该是派了南城云子监视他。」昨天在海光寺,问起南城云子,土肥原田二也没避她,说南城云子被他派出去监视人了。
「行,我知道了……对了,你最近是不是在找英租界的巡捕房的人?」郑远东消化了金凤卿刚给她的消息,便问道。
「嗯……」金凤卿点点头。她没想到,郑远东忽然跟她说这个。
「你别去了,你要是信得过,这件事交给我。」其实,郑远东一直在调查金家大火,但当时的档案都在英租界的巡捕房,他一直在想办法找关系拿出来。可一直不得其法。
可不知为何,昨天夜里英租界巡捕房发生大火,把之前的资料都烧没了。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是不是有人在可以掩盖金家老宅大火的事。
「这……」金凤卿知道郑远东是好意,但……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怎么能给郑远东添麻烦呢。
「就这样吧,你好歹叫我一声伯伯。你的事儿,我帮不上忙,你父亲的事……让我来吧。」郑远东站起身,怜惜地看着金凤卿,「我不能久留,这件事儿你放心,有急事给我发电报。下次我来津门之前,会再派人给你传消息……我先走了!」
第8章 拢 神
布店老闆引着郑远东出来的时候,哈着腰,嘴角都块咧到耳根了。他怀里抱着两匹布,恭谨地对郑远东说:「您嘱咐的事情小的马上就安排下去,保证不耽误您的事儿。」
「嗯,屏风的事情就拜託老闆了,回头我让人来取。」郑远东用指腹推了推眼镜,率先迈出布店门槛。
布店老闆小步快走,把手里的布交给了司机,陪着笑,看着汽车开走。
见黑色汽车开过转角,布店老闆才直起腰,长出一口气。
「老闆老闆,是个大买家吧!」小伙计凑到老闆身边,和他一起目送汽车远去。毕竟老闆不常笑的这么开怀,肯定是赚了大钱。
「多事!让你点的货都点齐了没!」布店老闆抬脚踢了小伙计一下,小伙计吱哇乱叫的跑回店里。
摸着手边的布匹,郑远东想着刚才和自己见面的金凤卿。
金凤卿和她弟弟金瑜生被金文季收养以后,他来过津门,打算看看她。没想到,金文季没让他们见面,他也没办法强留在金家老宅,只得交代人盯住老宅,金凤卿姐弟有任何事情即时跟他汇报。
所幸那几年间,一直无事发生。
就在他以为,金凤卿能在金家老宅平安长大的时候,探子传来消息,金文季带着金凤卿和金瑜生去了海光寺!那海光寺可是东洋驻屯军总司令部啊!是东洋人的地盘!
当天晚上,金凤卿和金文季出来的时候,金瑜生不见了。第二天,金凤卿便带着程妈搬去了太平街的小院儿。
当他的人想去小院儿探查的时候,却发现四周都有盯梢的人。他费了好一番功夫和金凤卿联繫上,见到她以后,他才知道,金文季和土肥原田二扣留金瑜生,逼迫她为东洋人做事!
一想到这里,绵亘在他心头多年的悔恨再次腾起。如果当时他多个心眼,去查一下金文季,是不是金凤卿姐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前几天,他得到消息,金凤卿在暗地里找英租界巡捕房的人,大概是想找到当年金家大火的真相——毕竟老宅在英租界。
这场火,在有心人看来,的确是问题很大。
金家上下几乎全葬身火海,但大火只烧毁了金家一部分后院。由于金家的地位特殊,巡捕房当时很认真的做了尸检和现场勘察,最终向外发布的消息,是厨房用火不慎,导致火灾。
他曾打听过火场的细节,得知了个很有可疑的事:所有死者尸体都是在火场里被发现的……
他就纳闷儿了,金家二十几口人,没事儿,都呆在厨房附近?起火了不知道救火,不知道逃走?这分明就有问题!
这些年,他一直谨慎的在暗地里调查,但每每快要触碰到谜底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问题,阻挠他的进程。
所以……前几天英租界巡捕房的大火,是不是也和金家的火灾有关?是不是金凤卿的查探被发现了?
郑远东烦躁地扒了扒头髮,希望金凤卿能听进去他的话,离火灾的事情远一点。
金家大火,他会好好查清楚,给金凤卿一个交代,也给死去的挚友一个交代。
郑远东刚走不久,金凤卿也从隔间里出来,手里拿着几条做好的旗袍和一件短款旗袍外搭的披风。
「金小姐,这大热天的,这旗袍我给您送去就成,还劳烦您跑一趟。」老闆看到金凤卿从后堂走出来,赶紧上前,准备接过她手里的旗袍。
「我总觉得最近胖了,担心腰身会有问题,自己来试试比较好,万一真不合身了,裁缝也好改。」金凤卿笑着把旗袍递了过去。
「那怎样?您是要改动一下还是……」老闆指着手里的旗袍看着金凤卿,看是包起来带走还是还要让裁缝改一下。
「包起来吧,我带回去了。看来是我的错觉,以为自己胖了。」
「嗳好嘞。您稍等!」老闆转身把旗袍递给小伙计。
店铺门外,大风忽至,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一条闪电在空中游过,闷雷从天边,滚滚而来,眼看就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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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要下雨了,金小姐要不等雨停了走?我让人端点瓜子,您喝口茶,等会儿?」老闆看看门外,这雨看起来下的时间不长,等等总比淋雨了好。
「不用了,我得赶回去,谢谢您好意了。」金凤卿接过小伙计送来的打包好的旗袍,和老闆道谢,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在布店门口停了下来。训练有素的军人在门口站成两排,负责警戒,第一辆车里跑下去一个人,打开第二辆车的车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车里下来,跟着她的,是个娇小的女人。
大风颳起地上的沙尘,让人迷了眼。
「大帅,您脚下……」勤务兵眼尖的看到他家褚大帅脚下粘了张纸,好像是被风吹到街上的海报。他熟练地蹲下身去,等褚三林抬脚,好把纸撕下来。
褚三林抬起脚,蹙眉骂道:「这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勤务兵撕下那张纸后,歪着头看了看,的确像是戏院的海报,但他也看不明白,毕竟他不识字。
褚三林扫了一眼海报,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摆摆手,示意勤务兵把它扔了。勤务兵松了手,海报立即被风扬起,打着旋儿往空中飞走,越飞越高,转眼,就不见了。
「新民大戏院?刘江臣?刘江臣是谁?」
褚三林嘟嘟囔囔地往里走。新民大戏院他知道,戏园子嘛……可这个刘江臣,他还真的没听过。
给一个没听过的人做海报,新民大戏院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刚走出大门口的金凤卿和褚三林擦肩而过,听到这句话,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毕竟「刘江臣」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他的所有资料,事无巨细,她都烂熟于心。
发现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和他擦肩而过,褚三林习惯性打算回头看一眼,刚扭头就听见他的二十三房姨太太娇滴滴地撒娇:「爷,有沙子迷了眼,您快进去了给我吹吹呗。」
「好好好,你快进去!」安抚好姨太太,褚三林再转头,那个窈窕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褚三林有点遗憾。身材这么好,是不是脸蛋也一样好呢?可惜,没看清啊……
第9章 琴 歌
刘江臣带着顾竹佩和北堂,以及周信华给他的十个箱子,从江轮搬上了海轮。第一次在长江上漂的刘江臣晕船了,吐的昏天暗地。
北堂一直忙前忙后照顾他。顾竹佩也有些晕船,不过比起儿子来说,好很多。
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沪城,顾竹佩嘆了口气。在江口商量行程的时候,高英杰打算让他们在沪城休息一天,第二天再换船走。
但顾竹佩没答应,跟高英杰说只要时间上来得及,当天就走。
当然,她给的理由是「尽快到达津门,大家也都安心,」其实真正的理由,只有顾竹佩自己知道。
从确定要走水路开始,每每想到要路过沪城,顾竹佩都很纠结。
说激动吧,不是,说抗拒吧,没有。其实,这么多年里,她一直想回去看看,看看最疼她的三哥怎样了。
到现在,她还清晰记得,那天,在码头,三哥拦住他们,要带她回家。她不回。她说既然家里不同意,那就只剩下私奔。
从小到大,她都过着家里给她安排的人生,只有这次,她想做自己,想过和自己选的人在一起,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三哥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身后的家丁跃跃欲试,就等三哥一声令下,就把她带回家。
「三爷……我和佩佩……」刘礼上前一步,展开双手,把她护在身后。
没等刘礼说下去,三哥打断了他,冷哼一声:「你都自身难保,还装什么英雄?」
「三爷,您就当没看见我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刘礼的声音有些发抖,但他仍然坚定的把她护在身后。
「小六,你胆子不小啊,想逃婚就算了,还私奔?」三哥没管刘礼,眼睛直直看着她。
从小到大,三哥最宠她。小时候,从苏北逃难到沪城,一路上,是三哥一直抱着她。
刚到沪城的时候,三餐不济,但三哥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她吃饱饭。
她不知道三哥在外面干什么,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身上都会带伤,即使这样,他都会从兜里给她变出食物来。
她知道,她的选择会让三哥很伤心,但是……她不想嫁啊!她心里都是刘礼,她没办法放弃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结婚啊!
「小六,乖,到三哥这里来,你不想嫁,哥去想办法,来。」三哥笑着看着她,对她伸出手,和往常一样。
但是,她……不能不走。顾家,容不下刘礼。
「阿礼……」她咬着嘴唇,拽了拽刘礼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紧张,向前一步,走到刘礼前面,冲着三哥,就跪了下去。刘礼一惊,忙跟着她一起跪了下去。
「三哥,我知道,我这么一走了之很任性,可是三哥,我不能不走。就算联姻的事情你能帮我解决了,那之后呢?」
她指着身边的刘礼,苦笑着对三哥说:「家里不可能同意我和他的婚事,父母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们说『顾家的小姐怎么能嫁给个小戏子!』他们还说以后再看到刘礼,就打断他的腿!」
「三哥,我没办法,你放我走吧。」
三哥大步往前,走到她面前,拽着她的胳膊,要把她拖起来:「你别给我胡闹了,你们就算离开沪城,要怎么活?快跟我回家,什么事儿哥都帮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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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她没有起身,只是抱着三哥的胳膊,哭着求道:「三哥,你让我们走吧……我们都有手有脚,饿不死的!」
「三爷,我会照顾好佩佩,不让她吃一点苦!我发誓!我发誓!我要让佩佩吃苦了,天打五雷轰,让我死不归家!」
三哥转头看向刘礼。
顾竹佩清晰记得,那是三哥第一次正眼看刘礼。他思索了一会儿,在刘礼面前蹲下,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半晌后,他伸出右手,用力拍了拍刘礼的左脸。
「刘礼是吧……我家的事跟你没关系,你放心,我只带小六回去,你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看在小六的面子上,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刘礼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三哥几巴掌后,把背挺直了,看着三哥,坚定的说:「三爷,我烂命一条无所谓,但佩佩……佩佩不能回去,我不能看着佩佩回去受委屈!」
三哥的火气一下就沖了上来,他站了起来,对着刘礼就是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爷自己的妹妹,会自己疼,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他恶狠狠盯着刘礼,用力拽过她的胳膊:「回去!」
「三哥!三哥!我不回去!阿礼……阿礼!」看到手持兵器的家丁们走过来,她慌了!她知道,在三哥面前,刘礼没有任何还手能力,三哥会不会打死他?
她挣扎起来,想挣脱三哥的手,爬到刘礼边上去保护他……
可在这时候,她颈后一阵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在船舱里,刘礼在旁边陪着她。船正沿江而上,离开沪城很远了。
那些年里,她一直在问刘礼,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刘礼讳莫如深,直到死,都没告诉她。
一个披肩搭在了她肩上,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转头,看见刘江臣立在身后。他的眉眼,和刘礼很像。
「娘,海上风大,还是回船舱吧。」刘江臣轻声说道。
顾竹佩笑笑,搭着儿子的手往船舱走去。
「娘,刚才高经理过来说,之前答应师父的一万张我的海报,算日子,应该已经在津门各地张贴了……
娘,北堂给细数了师父给我的箱子,里面行头好全……莽啊,龙马褂啊,盔头啊,髯口啊,旗靠啊,褶子啊……应有尽有!
娘,这些师父都给我了,他用什么啊……」
听着儿子在耳边絮叨,顾竹佩笑了。
看来入海行船平稳后,他的晕船症是彻底好了。
海上很黑,天空很暗,星星很亮。
顾竹佩忽然想起,小时候,三哥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过,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星星,看着自己的牵挂的人。
阿礼,你的儿子,也进了梨园,跟你走了同样的路。他现在,已经名震一方了。
阿礼,你看见了吗?
第10章 对 欺
正如高英杰所说,刘江臣要来新民大戏院的海报,已经铺天盖地在津门贴上了。
最近,津门民众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从「您吃了吗?」变成了「刘江臣是谁?」
金凤卿看着桌上程妈拿回来的海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海报上写的三齣戏分别是:《楚汉相争》、《四进士》以及《徐策跑成》。
奇怪了,为什么没有他成名的《红鬃烈马》?
嗯……也对,红鬃烈马十三折连台本,从小生到武生再到老生,对演员的要求极高……作为刚到津门的打炮戏,的确不太适合。万一有个撒汤漏水的,也麻烦。
「程妈,这就刘江臣什么时候到?我记得您之前说的是后天?」
程妈正在给金凤卿熨旗袍。只见她把熨斗放到架子上,双手捏起旗袍的肩膀处,穿上衣架。
「是啊,后天,新民大戏院那边说,会找好些人去码头迎接,小姐是想去看看热闹?」说完,程妈侧身,把手上的旗袍挂在了衣帽架上。
「迎接么……很多人的话,我就不去了,没啥意思。」她走到程妈身边,把另外一件旗袍递给她。
程妈接过旗袍,沖桌上的海报努努嘴:「这次的排场真大,就这个海报,听说印了一万张呢。
高经理还找了好多人去接船,得花不少钱吧……咱津门来的名角儿也不少了,没见过这种阵仗的。」
「何止这些,这刘江臣可是和他师父周信华同样的挑费呢!」金凤卿笑着拿过扇子打起来。
「您歇会儿吧,这会儿热,晚一点再说吧。」
「那不成,晚一点就看不清了……嗳……人老了,这眼睛不行了。」程妈抬头看看金凤卿,小姐眼下一片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
「小姐,要不趁着教唱腔的先生还没来,先去睡会儿?」
「睡就不睡了。」金凤卿坐回桌边,双手前伸,脸蛋枕着桌子,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跟您聊聊天儿。」
金凤卿的确没睡好,昨天晚上,她又做梦了。
又梦到了那个小山村,那个柿子树下的姑娘,那个拿着草编手镯的少年。洪水还是来了,姑娘也仍然在树下痴痴等着,而少年也依旧没有回来。
这个梦,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了。三不五时,就会梦到一次。
那对少男少女在她的梦中重复着同样的对白,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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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大和尚跟她说,这可能是某种因果,至于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只说「随缘」。
刚开始梦到的时候,自己会想着,结局如何呢?
大水来了,姑娘逃走了吗?少年回来了吗?感觉自己在看一个连台本戏,总是期待下一折可以解开这个悬念。
但是很可惜,这一折一看看了小十年,却始终没有办法演到下一场。
也不知道这下一折……她这辈子是不是等得到……
是夜,土肥原田二在津郊别院秘密会见了褚三林。
他们关起门来,没带亲信,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二人分别之际,笑着握手,褚三林用他的熊掌拍了拍土肥原田二的胳膊,分外亲密。
接着,两辆车,一同往津门驶去,没多久,在岔路口分开了。
土肥原田二坐在车上,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他知道,褚三林一定会找他,但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也挺好的,北边这好大一片地方,即将被他收入囊中了。接下来,如果顺利……只要再花点时间,花点功夫,最好能兵不血刃……那……他的大东洋共荣指日可待了。
就算不顺,无非是多死几个人,多费点事儿罢了。
两天后
刘江臣到了津门,听说码头上乌泱泱,全是迎接他的人。金凤卿和程妈都没去,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现场的状况。
现在,她正书房,拿着毛笔练字,面前坐着的人,已经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子了,听的她头疼。
「你很闲?」她忍不住打断正在说话的南城云子。
「是啊,褚三林走了,我就没什么事儿了啊。」南城云子拿过面前的茶,呷了一口,「真不容易,你家佣人会泡热茶了。」
「那我很忙,出门右转,不送。」金凤卿低下头去,把写小楷的宣纸换掉,又换了只笔,打算练字。
她的一笔字,是祖父启蒙的。祖父总说,「人如其字,这么漂亮的小丫头,一笔字不好看的话,让人笑话。」
程妈一直说她的字不像女孩子那么温婉,总觉得太犀利。
「你没去瞧,真是亏了,我原以为这刘江臣得三十好几吧……没想到只有二十岁不到!哎呀……真是个俊俏少年郎啊!」
南城云子捧着茶美滋滋回忆着。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发现金凤卿一脸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顾自写着大字。
「我说话你听见没?」见金凤卿不理自己,她有些恼怒。
「你真的很闲啊……你要是喜欢,就跟土肥原先生说,这个任务换给你如何?」金凤卿斜眼瞥了瞥米白色旗袍,带着血珀手镯的南城云子。
「我也想啊,可惜了……啧……我还要替你去育德街……啧……你真好命。」南城云子啧啧嘴,往书桌走去,打算看看她在写什么。
宣纸上,金凤卿的第二个字刚收笔。
「柳体吧……你们的字体,真是……你写的啥?金……玉……」南城云子歪着头,指着桌上的字,「你是想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不是?真是跟你很贴切啊!」
南城云子撑着书桌,身体前倾,倒着看了看桌上的宣纸。
听罢南城云子的话,金凤卿放下毛笔,嘆了口气,头疼地看着她:「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我这儿不欢迎你?」
「知道啊!」南城云子笑了。
优雅地撑着胳膊站直,「唰」的一声打开手里红色鸡翅木扇骨,金色流苏的小扇子,言语轻佻。
「我来这儿,只是想提醒你,这个任务不好搞,别到时候失败了哭鼻子,让我看笑话!」
第11章 砌 末
看着南城云子裊裊婷婷地走出院子,金凤卿有些烦躁。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去,眼前总晃荡着她的那件米色旗袍。
这时程妈来到书房门口,打算问问金凤卿明天要穿什么,好给她搭配首饰。金凤卿撑着下巴,看着程妈,思索半晌,忽然眼前一亮。
「程妈!你去帮我弄点东西吧!」
程妈不明就里,啊了一声:「啊?小姐想弄点啥?」
「你过来你过来!我有个想法!」金凤卿兴奋地朝程妈招手,让她过去。
待金凤卿说完,程妈拧着眉头,看着自家小姐,不明白她这是要闹哪出。不过……算了,她开心就好。随即点点头,出门去了。
当天傍晚,金凤卿被土肥原田二的人接走了,不过这次去的不是海光寺,而是之前,他和褚三林会面的津郊别院。
这个别院,金凤卿是第一次来。
「金小姐,这个别院怎样啊?」土肥原田二正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月亮,听见动静,望向门口,发现金凤卿来了。
别院看起来占地面积不小,布置却很精緻。听说当年园子的主人请了江南的师父来置的。
「真不错,土肥原先生的眼光真好。」金凤卿笑着拉好肩上的披肩,跟着土肥原田二走进了别院里。
「今天请金小姐来,有两件事,这一来,是要跟金小姐再聊聊之前的任务。」土肥原田二摘下一颗桌上果盘里的葡萄,递给金凤卿。
「葡萄是别院自己种的,我尝过了,还不错,金小姐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一点。」
接过土肥原田二递过来的葡萄,金凤卿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任务有调整?不能够啊,前两天南城云子去她那儿转悠的时候,话里话外都还在羡慕她能拿到这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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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没有变,只是金小姐尽量做的巧妙一点。」仿佛看出了金凤卿的担心,土肥原田二开口道。
「这个刘江臣,虽然还没正式在津门登台,可现在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金小姐可能知道,在他来之前,新民大戏院的票可是还有很多。结果,昨天晚上,所有的票都空了。」
土肥原边说,边叫过佣人,指了指桌上的石榴,示意让他们剥了送上来。
金凤卿知道土肥原田二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们之前觉得,虽然是周信华的徒弟,但毕竟年轻,没有自己挑过梁,也不会有什么观众拥趸。这样的情况下,只要金凤卿稍作努力,让刘江臣注意到她还是很轻松的。
可如果关注他的人多了,势必要多费点气力……想点办法才行。无所谓了,反正刘江臣明天开始第一天演出,到时候见招拆招就行,总能想到办法。
「对了,从新民大戏院拿到消息,高老闆好像打算把刘江臣留下来,这样你的就大了很多啊。」土肥原田二把刚拿到不久的消息,告诉了金凤卿。
「留下来?之前不是说唱完开业的打炮戏就走么?怎么会留下来?」金凤卿疑惑道。
「之前的确是这么说的。估计高老闆是看中了刘江臣,打算让他驻在新民大戏院……这次高老闆是下了血本,请刘江臣来的价钱和请周信华是一样的……而且,我还听说,等打炮戏结束以后,高老闆给刘江臣的钱比周信华在汉口拿的还要多。」
这个任务,土肥原田二最早考虑的人是南城云子。毕竟她是东洋人,容易被自己掌握和控制。但就因为她是东洋人,才不适合。毕竟现在在津门,很多人,对东洋人……都有点小意见。
金凤卿嘛……她是个有个性和主见的,这些,土肥原田二都知道。现在是因为金瑜生在他手里,她才不敢造次。
未来……他要好好想想。
想到金瑜生,土肥原田二笑着对金凤卿说道:「今天,请金小姐来的第二件事嘛……明天是中秋,在你们这里,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把瑜生也带过来了,金小姐可以跟他好好聚聚。」
小鱼来了!她警惕地看着土肥原田二,不知道他打算耍什么花招。大半年没让他们姐弟相见,为什么现在忽然松口了?
「怎么……」金凤卿现在脑子有点乱,她想问问土肥原田二,问他怎么把小鱼带来了,问他怎么现在让她见小鱼了,怎么在这个奇怪的别院……
但开头两个字说出来以后,却不知道先问哪一个了。
看到金凤卿疑惑的样子,土肥原田二大笑起来,给金凤卿道歉:「哈哈哈,上次在海光寺,没让你们姐弟相见,实属意外,我没想到你会和你小叔叔……
你们的词叫『针尖对麦芒』?我顾着调解你们叔侄,倒是把你弟弟的事情给忘记了,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啊!
这不,为了赔罪,我把金少爷也接过来了……」
土肥原田二话音未落,门口传来汽车声,金凤卿不自觉地顺着声音往门口看去,又扭头看看土肥原田二,这车,是小鱼?
土肥原田二笑着沖金凤卿点点头。得到肯定的金凤卿,立马奔向门口,正看到刚下车的金瑜生。
土肥原田二看着跑向金凤卿的金瑜生,扯起嘴角,笑的开怀。
在没见过金瑜生之前,金文季跟他说,金瑜生是他把持金家最大的障碍。等他长大了,肯定回跟他争金家。
其实,他想要的人是金凤卿,至于金瑜生,杀了就是了。但又担心金凤卿不好控制,这才以读书为接口,把金瑜生「留」在海光寺。
所以,他最初的计划是按照金文季的想法,打算把金瑜生养废,最好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这样才能让金文季把持金家,才能让金家为他所用。
但金瑜生到海光寺之后,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孩子非常聪明,记忆力从超群,学东西很快,还会举一反三,是个好苗子,便动了心思,打算好好培养。
虽说他答应金凤卿这次任务结束以后就让小鱼跟她回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何止他们姐弟,他们整个金家,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第12章 亮 相
「姐姐,我好想你啊!」抱着怀里的弟弟,金凤卿回头看了一眼,土肥原田二不在之前坐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桌上放着一盘佣人刚端上来的,剥好的石榴。
看着在怀里撒娇的弟弟,金凤卿眼睛发涨,鼻子发酸。她打量着她的小鱼,孩子高了,也壮了一些。
在姐姐怀里腻歪了一会儿,金瑜生忽然站直,左右看看,对金凤卿说声等等,就跑进屋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跑出来,欢快地对着一头雾水的金凤卿说:「姐姐,那个人不在!我刚问了,他们说那个人先走了,晚一点有车把我送回去!」
金瑜生说的「那个人」是土肥原田二无疑了。
「小鱼,来,坐下,告诉姐姐,你最近过的好不好?」金凤卿牵着金瑜生进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仔细端详。
「姐姐……我过的很好!」金瑜生端正坐着,也同时认真看着金凤卿。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抱着他,跟他说过,他是男子汉,长大了要好好保护母亲和姐姐。
在海光寺,多多少少都能听到一些关于姐姐的消息。他知道,姐姐从老宅搬出来了,他也知道自己是那个人要挟姐姐的筹码。为了他,姐姐过的很辛苦。他要快点长大,要变强,且不说能不能保护姐姐,至少不能成为姐姐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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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教了你些什么?」用手帕擦了擦手,金凤卿拿过桌上的葡萄,仔细剥了皮,餵给金瑜生。
「真甜!」金瑜生吃下葡萄,笑眯眯的也摘下一颗葡萄,要剥给金凤卿吃。
「教了写大字,东洋语,现在正在学四书……对了,还有孙子兵法!……姐姐也吃!」金瑜生把剥好的葡萄塞到金凤卿嘴里,舔了舔自己满是葡萄汁水的手指。
金凤卿拿过帕子,细细地给他擦着手。兵法?奇怪了,土肥原田二为什么要教小鱼兵法?
「那……你学的怎样?有没有偷懒?」金凤卿压下心底的疑惑,换了个问题。
「先生们说我学的很快,南城小姐也说我是她见过的学东洋文最快的!」金瑜生有扬起小脸,甚是骄傲。
张嘴吐掉嘴里的葡萄籽后,把金凤卿递过来的剥好的葡萄推回去,让她吃:「姐姐吃,姐姐,小叔叔没有欺负你吧,你别怕,我长大了,他再欺负你,我就把他打出去!」
「你放心,他现在不敢了。」金凤卿想起前几天,金文季跳着脚从小院出去的样子,笑了起来。
「姐姐……」金瑜生站起来,红着眼眶,靠在她的肩上,小声啜泣:「我想家了……」
「姐姐,我还想爹娘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姐姐,他们说,我是你的拖累,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受制于人,就不会离开大宅,就不会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金瑜生哇的一声,抱着金凤卿嚎啕大哭:「姐姐,都是我的错,我好没用啊!」
「都这么大的男子汉了,还哭!」金凤卿吸了吸鼻子,抬眼看看屋顶的吊灯。好一会儿,她揽住金瑜生的肩膀往外推,让他看着自己。
「小鱼,你不是我的拖累,也不会没用……你记住,你是姐姐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如果没有你,姐姐……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轮圆月慢慢爬上树梢,别院的空气中瀰漫着桂花的香味。土肥原田二的勤务兵从外面走上台阶,给金凤卿敬了个礼,然后站在了门口。
他们便知道,又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了。金凤卿叫佣人打了盆温水,搓了搓毛巾,给金瑜生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鼻涕。
「你乖乖的,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锻鍊身体,等姐姐来接你出去。」
金瑜生依旧红着眼眶,不停点头:「都听姐姐的,我会乖的,等姐姐来!」
收拾妥当,金凤卿搭好披肩,牵着金瑜生肉乎乎的手往外走,见他们二人出来,勤务兵也走出了门,大概是去交代司机了。
轿车的引擎声响起,勤务兵小跑过来,告诉金凤卿,他们姐弟可以一辆车走,先送金瑜生回海光寺,再送她回家。
快要走下台阶了,金瑜生忽然抬起头,看向金凤卿:「对了,姐姐,差点忘了问你,大东洋共荣是什么?」
金凤卿瞳孔一缩,愣愣地看着金瑜生,胸前捏着披肩的手缩紧,再缩紧,指甲穿破薄披肩,扣到肉里。
在高英杰和周信华确定好刘江臣来津门,以及打炮戏的剧目之后,他就拍电报回津门,告诉了园子里帮他掌事的人。
很快,大家都动了起来,园子里的文武场【注1】是高英杰多年的班子,在津门,也是排的上号的。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私底下,众人对这个新来的「挑梁」很是好奇。听说年纪轻轻的……到底能不能行啊。
「摆什么排场啊,非要坐船来,晃了半个多月,只有几天磨合,能行嘛!」
「周老闆的徒弟怎么了,他的徒弟就一定行?」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吧……」
「……」
两天过去了,和刘江臣排演几次后,后台说闲话的人少了很多。甚至不少人对刘江臣挑起大拇哥。
换下排练服,刘江臣走上戏台,从上向下看去,想看清楚自己未来每天要面对的场面。
又跳下戏台,从下往上看去,看看未来自己每天要站的舞台。
临走前,师父说「三年出个状元,十年出不了个好唱戏的。」让他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地一步步往前走。
师父说「名家无专师」,让他到了津门以后,跟后台处理好关系,多和其他的同行取经,活学活用,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师父说:「宁教艺压钱,不教钱压艺」,不要飘,要对自己的角色负责,对观众负责。
师父担心他年年纪轻轻就被捧的这么高,万一后面摔下来了怎么办?
站在台下,刘江臣搓着手里的汗,如同第一次登台前一样。
不过,这次,侧幕条后面没有了师父。
未来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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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男女主终于要相见了,我怎么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13章 崩登仓
金凤卿用小拇指挑了点口红,细细擦好,又拿过湿帕子,小心擦掉唇上刚小心涂上的色彩。
看着镜子的自己,她满意的点点头。唇色很淡,很润,一点都不造作。
一旁的程妈拧着眉,看看金凤卿,又看看自己精心准备的旗袍,开口说道:「小姐……你……你确定要这么出去么?」
「嗯?」金凤卿从镜子里看向背后的一脸无奈的程妈,笑着站起身来,摊开双手,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儿,双手抓着胸前的辫稍,调皮地重重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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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姑娘笑的狡黠,程妈宠溺地摇摇头:「你开心就好。可是,小姐,你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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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英杰有点慌。他坐在后台,不安的抖腿。他现在,担心的事情有点多。
一来,今天是新民大戏院的打炮戏,如果今天没演好,就完蛋了。这个园子就黑了……也就意味着,以后这个园子再也请不到角儿了。
当然,津门的粘子【注1】很热情。毕竟津门是戏窝子,这的人们爱戏,懂戏。
一般来说,第一天到津门的角儿无论名气大小,他们都会给足面子,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可之后就不好走了。之后,就只能靠能耐说话。如果是真有能耐的,他们会把你捧上天。如果没能耐,即使再大的名气,他们也不买帐。
所以,很多演员都喜欢来津门,毕竟在津门,站住了,被记住了,才能证明自己真的有本事。
二来……刘江臣是周信芳的徒弟,也就是说,是南派的表演风格,但津门在北边,津门的大部分角儿都是北派的。
久而久之,粘子也习惯了北派的戏。
刘江臣的确是个有能耐的,不然当时他也不会在汉口一口答应周信华换人的提议。
但是……南派的刘江臣在津门,会不会水土不服?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六点半了,这个时候,陆续有人入场了。他不安的站起来,躲在上场门【注2】边上,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
虽然票房和帐房都和他对过,说今天的票已经全部卖光了。但他还是不安心,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人退票?
这都秋天了,后台怎么还这么热?他拉了拉马褂的领口,这领口好像忽然紧了。
给旁边的跟班打了个招唿,便径直离开后台,绕到后门出去,打算到戏院门口去看看。
仿佛马路上的空气要新鲜一些,高英杰做了几个深唿吸,笃悠悠往前走去。
新民众乐园门口,人头窜动。
有拿着票准备入场的,有黄牛到处问谁要出多的票的,有跨着篮子或者抱着箱子卖瓜子水果香菸的。
他从兜里掏出捲菸,拿出一根,在左手虎口上顿了顿,叼到嘴里。
擦燃一根洋火,深嘬一口后,右手晃晃手上的洋火棍儿,晃灭了火苗后,扔在脚边。
转过头,吐出一口烟,在烟雾的暮霭中,看到水牌子上戳着今天的戏「楚汉相争」。
刘江臣今天二出前面演张良,后扮萧何。要演两个人物,这难度相当大。
接下来,明天的戏是《四进士》。说实话,当时和周信华定戏的时候,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这《四进士》是北派的代表曲目,他一个南派的角儿在北边儿唱这个?唱的好,还则罢了。万一砸了……会被人笑话到死。
至于第三出《徐策跑城》,也是个硬骨头。《举鼎观画》到《徐策跑城》他会演个整本。
这三出,一般来说,没有新人敢在没前辈把场的情况下演。高英杰苦笑一声,罢了罢了!
既然人已经请来了,现在想这么多也是白搭,既然周信华这么信他的徒弟,那他跟着信一回又如何?
想着出神的高英杰完全没发现,捲菸即将燃尽,直到被菸头烫到手指头。他赶紧扔下菸头,和检票员打了个招唿后,混在观众里,走回剧场。
此时的高英杰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旁边儿,跟他一起进场的,是个姑娘,姑娘手里拿着一块小木牌。
检票员看见木牌后,抬眼看了一眼姑娘,晃了晃神后,赶紧叫过身边人,带着姑娘到了楼上的包房。
快到七点了,人陆陆续续都坐满了。这时,一个小伙计敲了敲包厢门,得到允许后打开了门,看到了这个姑娘。
姑娘坐在包厢的扶手边,侧身依着扶手,一只手手肘搭在扶手把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绕着垂落在腰际的辫梢,不解的看向小伙计。
小伙计憨憨咧嘴,对着那个姑娘说:「姑娘,您看,要开场了,您的朋友……啥时候能来?或者您跟小的知会一下您朋友的名字,他们来了小的给您带过来?」
新民大戏院的包厢有五个,每个包厢里都坐的满满当当,只有这个包厢里,只有这姑娘一位。
毕竟包厢票不便宜,相对的,包厢里也不限人数。只要能呆的下就成。
「不用了,就我一个人,辛苦了,你去吧。」小伙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姑娘恐怕是来捧角儿的。
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大多是富家千金太太们这么干。可是……富家千金太太们出门不会不带着佣人老妈子啊……
小伙计摸着后脑勺儿,说了声是,后退一步,带上了包厢门。
就在门带上的瞬间,舞台边,一阵锣鼓点儿响起,戏要开场了。
刘江臣站在上场门边,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端着茶壶的北堂,缓缓闭上了眼。正冠,撩袍,蓄势待发。
锣鼓点到处,他掀开上场门帘,就这样,走进了台下观众的视线之中。
「好!」见他出场,台下的观众先是愣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别的都不说,就说这扮相,这做派,这几步走来,就值得一声好。
刘江臣心里微定,走到九龙口,崩登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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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击头【注3】一个亮相,目光直指二楼角。
就这一个亮相,一束目光,一个姑娘,闯进他的视线。
这姑娘梳着两条辫子垂在胸前,穿着一身学生装,也直直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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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这章比较重要,所以章节名没排队形……嘻嘻~
第14章 住 头
虽然早早就已经拿到了刘江臣的资料,但是资料里并没有照片。只有一些他的简介和过往。
金凤卿知道,他是在江口,由他母亲顾竹佩独自抚养长大的。他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所以,刘江臣是遗腹子。
资料上显示,刘江臣的父亲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二路老生,刘江臣现在走的这条路或多或少都算是子承父业了。
他在江口后台长大,母亲是园子里的茶房,负责烧水。从小在园子里耳濡目染,加上自己有些天分,听过一次的戏就能完整唱出来。
也是因为这些天赋,周信芳才会收他为徒,倾囊相授。
在刘江臣成长的记录里,除了他母亲顾竹佩,他没有和任何女性有交集。当初金凤卿还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想明白了。
后台就没有女人啊!不管是拜师前还是拜师后,刘江臣都在后台生活,也没有机会接触女人。
看着舞台上的人撩帘出场,她撑着下巴,懒懒地继续绕着发梢,垂着眼帘,向台上看去。
这人走了出来,这人站定,这人准备亮相,这人看相自己这边,这人的目光,和自己对上!
虽然上了装,虽然换了行头,在这一瞬间,这个人的眼,好像让她想起了什么。
是什么呢?她愣愣看着台上的刘江臣,目光随着他的走位而动,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
奇怪,她到底遗忘了什么呢?不久,刘江臣下场了,换上了其他演员。她回过神来,看着手边的那盘瓜子……算了,她摇摇头,能被忘记的事情,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舞台上的戏,还在按部就班的向下走,没多久,刘江臣又出现在了舞台上,她的眼神又不自觉飘了过去。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刘江臣的目光又向她扫了过来,一瞬间,有一个声音,撞进她脑海。
「喂!」
「给!」
「你自己看!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这次去,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你等我回来……」
「回来了我就去你家提亲」
「这个……这个就当是信物,你别许给别人!」
「等我这趟赚了钱,就给你买个好的。」
「你在这儿等我……」
「你在这儿等我……」
「你在这儿……」
「等我……」
想到这里,金凤卿嗖地坐直了身子,扒在栏杆上往下看,双手紧紧扣住栏把,手指关节发白。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台上的人。这眉,这眼,这神态……慢慢和梦中柿子树下的少年重叠,园子里的叫好声,掌声,喝彩声,瞬间全都远去了,脑中只剩两个字……
「等我……」
金凤卿就这样呆呆坐着,眼里只有台上的那个人。在她眼中,没有张良,也没有萧何,只有那个少年,那个从她记事起,就出现在她梦中不停出现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新民大戏院,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太平街小院的门口了。
新民大戏院后台一片欢腾。今天的《楚汉相争》非常成功,高英杰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重点就在明天了!明天只要不出错,按照刘江臣今天的表现,《四进士》问题也不会很大。
北堂捧着一堆刚才捡场的抱过来的观众扔上来的礼物,兴沖沖地走到刘江臣跟前,献宝似的说:「江臣,你看,这些都是你的,我掂着每个都沉甸甸的,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在园子里,只要台下的观众喜欢你,会把打赏的东西直接扔到台上,有些东西会被手帕包起来,有些则会直接往台上扔。
这里东西里面,大洋居多,偶见金玉。观众用这样的形式捧着自己喜欢的角儿,以至于在后台,收到多少东西,都成了暗地里比较的标准。
「啊?」刘江臣恍过神来,看着眼前北堂眉开眼笑的脸,心不在焉的笑笑,「待会儿问问怎么处理,我去歇会儿。」
「哦哦哦,你快去,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刘江臣指了指北堂怀里的东西:「不用了,你去处理这个吧,我就在后面。」
因为刘江臣是角儿,高英杰给他在后台专门设了个化妆间,用来存放他的行头和供他休息。
「好嘞!那我处理完来找您。」北堂爽快应了一声后,抱着东西离开了。
刘江臣一路低着头,应付过祝贺他的人,推开贴着自己名字的门,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想着今天台上台下的事情。
他努力想回忆自己今天在台上的状况,有没有出错,但脑海里,一直浮现的,是那双眼,是那双从楼上包厢里,看下来的眼。
在台上,他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虽然台下所有人都看着他,都为他叫好鼓掌,但……那道目光的存在感甚至盖过了之前台下所有人反应的总和。
谢幕的时候,他和一众演员一起出场,在后台候场的时候,就在想,待会儿要好好看看这道目光的主人,鼓足勇气,抬头,愣在当场——二楼角上那个包厢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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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
他笑着向观众鞠躬,向锣鼓场的前辈们致谢,心中却只有两个字。
「人呢!」
在离开江口的时候,师父曾经不止一次耳提面命,跟他说不要跟观众产生任何互动,不要跟他们有任何交集,特别是女观众!
毕竟你不知道台下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万一惹了麻烦,沾上事情,这一辈子就直接毁了!
可这到津门开演的第一天,他就遇上了一个对他而言都是未知数的她。
还能再见到她么?
正想着,房间外有人敲门。北堂过来说高英杰请大家一起去吃宵夜。收拾完毕,一行人在附近的小馆子里推杯换盏。
大家聊着笑着,忽然,刘汉臣正在听北堂说怎么处理那些礼物的事情,忽然听到有票房的人说了句话:「嗨,刘老闆,真是厉害,我给你们说,他来津门之前,包厢就都被预订一空,最长的定了三个月,最短的也定了十天呢……」
看着对面唾沫横飞的票房,刘江臣眼前一亮。
原来,明天,还能见到她!
第15章 捡 场
「嗯……明天还能见到他!」金凤卿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把脸埋在枕头里。
她现在迫切想见刘江臣!想见不带妆的,原本的刘江臣。
她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不过……怎么可能呢?这是梦啊!虽然跟了她很多年,但那个人是梦里的人啊,梦里的人……怎么可能……走进现实呢?
金凤卿翻了个身,看着雕花床顶白色的蚊帐发呆。夜已经深了,平常时候,她早就睡了,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双眼。
哎……睡不着啊!到底是不是呢?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拉过一个披肩,趿着鞋子冲到院子里的蔷薇花架下,摘下一朵花来。将花瓣一片片揪下……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第二天一早,程妈起床的时候,就看见花架下的狼藉,痛心疾首的骂道:「这是哪儿来的毛贼,把小姐的花儿都糟蹋成这样了!哎呀,待会儿怎么跟小姐交代啊!」
正在程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时候,金凤卿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顶着乌青黑眼圈,却神采熠熠地叫住程妈:「程妈,这个花儿别管了,快打水梳洗,我们去拔草!」
「拔草?」程妈一头雾水地看看门里的金凤卿,又看看地上的狼藉,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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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汉臣起来的时候,看到北堂捧着一张单子,递到顾竹佩面前。这是昨天晚上剧场的打赏的明细。几乎都是大洋,还有几个金戒指。
观众捧角儿,除了买戏票之外,会给角儿送礼物。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包起来,直接扔到台上。
「这么多呀?」饶是见惯了观众一掷千金捧角儿的顾竹佩,也被单子上写的数字惊到了。
「高经理说今天应该还会多一点,昨天是第一场,很多人不知道状况,没准备。」北堂看着刘汉臣,笑的满脸桃花开。
前段时间,周信华跟他说让他跟着刘江臣北上津门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他在周信华身边呆了很多年,乍一听要把他「流放」,难过了好久。还是周信华跟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了其中利弊,他才不情不愿点点头。
「刘妈妈,您说,我们要不要给周老闆去个电报,告诉他这个消息啊。」
「先不用。」顾竹佩摇摇头,又想了想,道:「等过段时间稳定了再说不迟。」
六点五十,新民大戏院门口的人比前一天多了一些。很多人都伸头伸脑,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买到别人退的票。
刘汉臣穿戴整齐,来到上场门边上,准备开场。
从上场门边上的缝隙里往外看,视线之内,骑满座满。但这点缝隙的方向,看不到最顶头的五号包厢。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把帘子的缝隙挑的更大一些,送目过去,便看见了那个包厢里,坐着个姑娘。
姑娘手上拿着个什么东西,正在跟卖瓜子的说些什么。
好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姑娘的目光,朝上场门看了过来。吓的刘江臣一激灵,火速放下打帘子的手,就好像帘子着了火,烫到了他一般。
高英杰在一边看到了刘江臣的动作,沖淡了他的焦虑,失声笑了起来。也对,这《四进士》本来就是北派的代表,万一他有什么撒汤漏水,总是麻烦。
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会紧张,担心场上的情况嘛。他走到刘江臣身边,拍拍他的肩:「江臣啊,放心,你的能耐我是知道的,没问题!」
刘江臣急忙收回思绪,转头,看着高英杰,点了点头。北堂过来提醒他还有五分钟开场了。他随着北堂,后台走去,把上场门留给准备出场的演员们。
背对舞台,刘江臣闭上眼,在心里暗自骂了自己几句。再睁开眼时,他已然成为了那个为义女请命的宋士杰【注1】!
金凤卿在包厢里坐着,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今天她还是穿着学生装,还是一个人来。
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心不在焉地嗑了起来。前面几场戏都没有刘江臣什么事儿,她在等着他出场。
看着手边的红色手绢包,得意的笑了笑,望向舞台,心想着,刘江臣怎么还不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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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后台一声闷帘叫板「嗯哼!」把她的注意力拉倒舞台,上场帘打开,刘汉臣穿着素褶子【注2】,手拿摺扇,托着髯口,缓缓上台。
见他出现,金凤卿抓起桌上的手绢儿包,冲着舞台,就扔了过去。手绢儿包扔到了舞台右边,差一点就砸进乐队,还好乐队的人都很专业,没受影响。
刘江臣一惊,余光瞥见那姑娘站起来,朝自己扔了个东西,心里一惊,随即收回情绪,继续自己的念白:「今日,闲暇无事,不免到街市上走走哇……」
之后,整场演出中,他没有再向五号包厢看过一眼。但他仍然清晰感觉到,那女子的视线随他而动。
在金凤卿的带领下,又有几个人往台上扔了东西,很快,有人赶紧从侧幕条出来,矮着身子,把东西捡走。
看到自己的手绢儿包被捡走,金凤卿歪着头,笑了起来。她想起了来之前,程妈的话。
当时,程妈指着手绢包里的东西,不明就里地问她:「这……这是闹哪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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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闹哪出啊?」北堂看着地上的东西,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明白。
散场后,后台,高英杰差人把今天的礼物都送到他手里,他装进自己的大包,打算背回去清点。
就在这时,托盘上一个手绢包掉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北堂弯腰去捡,可能是手绢包没系牢,被他一拉,手绢包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两团黄色的东西,就这样映入大家眼帘。
「哇……这大手笔啊」
「真少见啊我说,这是谁赏的啊我说?」
「刘老闆就是刘老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呢。」
「……」
后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捡场的小子从人群里挤出脑袋,看着北堂手里的手绢,一拍脑门儿:「我知道,这是五号包厢扔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哪个包厢?」有好事者问。毕竟仍上来的手绢包都差不多。
「我当然知道啊,就这个包是红色的手绢啊!」
众人闻听,目光都聚集在了北堂手上的那方红帕上。
第16章 扮 戏
刘汉臣正在和京胡的老先生说话,这老先生姓毛,之前给师父伴奏过几次。忽听得不远处一群人乌泱泱的挤在一起,在讨论什么。听到北堂说话的声音,他跟毛师父告了个别,走到人群外。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红的就是五号扔出来的?」有人指着北堂手里的方帕,反问捡场的。
刘汉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抹红撞入眼中。
哦……这个啊……这个真是她扔出来的呀。
虽然今天在台上,他从未看向过她,但他却清楚的瞥见,她扔东西的动作。这个红色的手帕包,从她手里飞出,如同一团火,砸在舞台上。
低头一看,地上有两团黄色的东西。咦?
一团是一条小金鱼。金灿灿,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另一团……好像是狗尾巴草编的草圈儿?
不久后,这个草圈儿和手帕一起出现在了刘汉臣房间的圆桌上。他拉出桌下的鼓凳,坐在桌边,拿起这个草编的圈儿仔细端详。
大部分的狗尾巴草都已经干枯发黄,但仔细看,还有一些地方透了点儿绿,大概编出来的时间不长。奇怪了,这是什么?她为什么要扔这个东西给他?
作为一个年轻的大小伙子,想看看漂亮姑娘,是人之常情,但是……在舞台上不行啊!他是周信芳的徒弟,是高英杰从江口迎来的,他在台上的一切表演都代表着师父。不能有任何差错,不能给师父抹黑,不能给剧场添麻烦。
今天谢幕的时候,她和昨天一样,又不见了。昨天离开剧院的时候,有一些热情的观众在剧院门口堵着看他。站在台阶上扫过人群,人群里没有她。
他原以为她提前退场是要找个好地方可以跟他搭个话,看来,是自己想岔了。
既然她长包了五号包厢,总归是来日方长吧……
他把草圈儿握在手中,有点刺。
「金小姐明白了么?」听到有人叫她,金凤卿才回过神来。她正在琢磨,刘江臣看到那个草镯子会是什么表情。
她本想在院子里找找,那里有狗尾巴草的,但程妈实在太勤快了,院子里的杂草一根都寻不到。她只得叫上程妈,出门去找,走了点路,在河边拔了一大把草,才美滋滋的回去。
编草镯子看起来很简单,结果到她手上,废了大半的草,才编成一个像样的,让程妈把剩下的草插到瓶子里,摆在窗边,便看着镯子,期待夜晚的到来。
「金小姐?」土肥原田二见金凤卿在走神,又唤一声。
「嗯?」发现自己的失态,金凤卿抬手,用手指揉了揉眼角,略显疲惫地看着土肥原田二:「最近不知怎么了,一直休息不好,没精神。抱歉了……」
「那我们快点聊完,我叫人送你回去。」
原本,土肥原田二前两天就想叫金凤卿过来,问问她刘江臣的状况。奈何,有事耽误,就延到今天。
「听说,他现在挺受欢迎的,你有多大把握?」土肥原田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三点,离新民大戏院开场,还有四个小时。
「先生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做这个任务呢?」其实,从金凤卿拿到这个任务开始,她就有些疑惑。之前所有的任务都是类似接近官员,商贾,军方大佬。这次则是一个梨园中人,周信华是,刘江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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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问题,南城云子问过我。」土肥原田二背着手站起来,踱到床边,转身,看向金凤卿。
「她虽然学了很久中文,但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来生硬;再者,你是本地人,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方便些。」不知道这个理由金凤卿会不会接受,反正,对外他都这么说。至于真实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罢土肥原田二的解释,金凤卿有些迷煳,她没问为什么是她,问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个任务啊?
「大概是我没有表述清楚,先生吩咐,凤卿照做就是。」虽然在心里恨不得撕了土肥原田二,但是现在还不行,还得顺着他,跟着他来演。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个任务……不知道这样问,凤卿是不是僭越了?
土肥原田二愣了,回想了金凤卿的提问,忽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他弄错了方向。可是,这个任务……目前还是绝密。
他提出来以后,整个东洋,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
「哦,没事没事,这件事情我假公济私了。
你知道,我是东洋人,而且,我是个军人。而我呢,对你们的文化非常感兴趣,对戏曲更甚。所以呢,我想结交一下梨园中人。
但,如果我贸然去园子,影响颇大。便想着,让你接近他,等时机成熟之后,私下交往见面,岂不美哉?」
「所以,南城云子不能接这个任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毕竟也是东洋人。」
「好了。趁现在时间还早,金小姐快回吧,好好睡一觉再出去。」土肥原田二开口送客。
「我能去看看瑜生么?」金凤卿抬眼看向土肥原田二,眼中中隐有水光粼粼。
既然都来了海光寺,金凤卿还是想看看弟弟,虽然大概率会被土肥原田二驳回,但……还是要想问问。
上次分开的时候,弟弟问她什么是「大东洋共荣」,把她吓个半死。她怀疑土肥原田二在给弟弟洗脑,想让弟弟彻头彻尾变成为东洋人做事的走狗,就和金文季一样!
这可怕的念头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起来,她必须找机会再见弟弟一面,好好问清楚,再对他细细叮嘱。
她早就想和土肥原田二翻脸,但……现在不行,瑜生还在他手里,为了瑜生的安全,她必须继续和他被他「利用」下去,只有这样,才能让土肥原田二放心,才能护住瑜生。
金凤卿的表情和眼神,让土肥原田二很满意。但,这个时候,还不能让她见弟弟,王炸这种东西,适时拉出来遛遛就行,一直摆出来,就不稀罕了。
他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假意思索一阵,道:「这个时候,金少爷应该还在午歇,要不,下次,下次金小姐来之前,我安排一下,保证让你们姐弟见到!」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土肥原田二果然又一次拦了她!
第17章 过 戏
金凤卿垂下眼睑,轻咬嘴唇,半晌,她缓缓站起来,嘴角上扬,扯出笑来:「那下次,就麻烦土肥原先生了……天凉了,我和程妈做了几件衣服,今天来得急,没能带过来……待会儿我让司机把衣服带过来,麻烦先生转交瑜生了。」
看着眼前姑娘这可怜楚楚的模样,土肥原田二非常满意。哪有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呢?这样的她,最容易勾起男人的保护欲,也正是这样的她,用起来格外顺手。
南城云子虽然漂亮,但比起来,过于张扬,不如她好用。
随即虚浮金凤卿一把,点点头道:「好,你待会儿直接交代司机就成。」
把人送至门口,站在一旁的司机立即打开车门。土肥原田二对准备上车的金凤卿笑道:「放心,金少爷乖巧懂事的很,几个先生都很喜欢他。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他,你专心在任务上就行。」
金凤卿没开接话,沖他小意地点点头。
「哦,对了,捧角儿需要的钱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放到车上了,你直接拿走就是,大方些,不够跟我说。」
「我知道,以金小姐的手段,拿下刘江臣绝对是轻而易举!我就敬候佳音了!」说完这句话,土肥原田二示意金凤卿上车。
金凤卿也没再说什么,点头一礼,转身离开。
土肥原田二把手背在背后,看着开远的黑色别克轿车。
金凤卿啊金凤卿,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回太平街的车上,金凤卿仔细琢磨土肥原田二刚才说的话。总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合理。
虽然他给的解释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是……
津门好歹是戏曲窝子,来过不少名角儿,为什么他最开始的任务是周信华?周信华是南派大家,常年在江口,沪城两地,为什么他要捨近求远?
周信华确定不来,换了刘江臣之后,任务的目标又变成了刘江臣。她知道,现在在津门,能叫得上名号的角儿不下五个,为什么非是刘江臣?
金凤卿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但不知道到底问题在哪里。她的手搭在腿上,无意识摩挲着旗袍上的暗纹,看着旁边座位上的箱子,刚才打开看了一下,大洋和金条,还有几个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把这个箱子装的满满当当。
这些东西从哪儿来,金凤卿也不想去想,反正土肥原田二只要说他缺钱,津门会有大把贱骨头的人排着队给他送钱吧。
揉揉眉心,从指缝中发现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盯着她。晚一点司机回去海光寺以后肯定是要跟土肥原田二说自己在车上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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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挪到颈后,用力揉了揉,左右动动脖子,露出疲惫的样子,靠着车窗,闭上了眼。
晚上,金凤卿踩着点进了新民大戏院,和昨天一样的节奏,在刘江臣上场的时候,扔了个红手绢包,同样,也在谢幕之前,离开了。
虽然她知道,谢幕的时候,没有了压力,刘江臣肯定会看向自己。但……不行。
她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让他知道她和其他人不一样,让他对她好奇。
只有这样,未来接触起来,才会轻松方便。毕竟,一个对你产生兴趣的人,会在你面前,放下警惕,好接近很多。
但是今天,她没有直接走。
花了点小钱,问了问在戏院里卖水果的小丫头,她知道刘江臣每天回家是从戏院后门,坐黄包车走。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跟包的,好像是叫北堂。
戏院背后对着一个茶楼,她早就在茶楼的包房里定了位置,从包房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戏院后门。
她叫了壶茶,算着时间,把窗稍稍开了缝,从缝隙里往外看。
从海光寺出来后,她仔细琢磨过。虽然不知道土肥原田二到底为什么让她去接近刘江臣,还这么大手笔的不计银钱,但她能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土肥原田二对刘江臣有所图。至于图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一念至此,她不安起来,忽然想见一下刘江臣。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想见他,但她现在不能让他见,最终,她成为了一个偷窥者,扒在窗缝里,在陆续出来的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
可刚看过去,金凤卿就后悔了。她虽然熟悉他,但这毕竟是资料里和舞台上的他。卸了妆以后的他是什么样子?穿着常服的他是什么样子?她完全不得而知。
再加上天黑了,后门门口灯光昏……后台走出来的每个人身量感觉都差不多,这要如何分清谁是谁?心里着急,她便把窗户缝开的更大,想看看清楚。
就这时,一个人,忽然转头,往她这里看过了。完了!偷窥被发现了!她赶紧闪身躲在窗帘后。平復心情后,再探头看过去,刚才转头看他的人,已经上了黄包车,走了。
刘江臣在后台卸妆。今天的《徐策跑城》终于是顺利演完了。刚才高英杰风风火火来找他,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宵夜,毕竟这场戏体力耗费不少。他点头答应,准备收拾一下就走。
和后台的演员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他正想着二楼角上的那个姑娘,谢幕时,她又不在。
今天台上,她的手绢包又是第一时间扔过来的。依然是火红的颜色。
等他下场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着这个手绢包抓耳挠腮,都眼巴巴的看着。
说是想打开看看是什么,但是是他的东西,没人敢动,只能等他下场让他亲自打开才好。
他也很好奇,这个姑娘又给了他什么呢?
早上醒过来才反应过来,那个放在桌上的草环莫不是「结草衔环」的意思?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看着后台这群急不可耐的,他摇摇头,笑着解开了手绢包,里面是十块大洋,还有一个金戒指。
他没管他们的惊嘆,挥挥手让北堂收好,自己去卸妆了。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感觉着钱不是钱一样。
刚走出剧院后门,他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不禁止步,向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
刘江臣忽然停下来,走在他身后的北堂猝不及防,撞到他背上。
「江臣,怎么了?」北堂揉着鼻子问。
刘江臣没有回答,转头四处看看,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啊……
听见高英杰在前面叫自己,便招唿北堂叫了黄包车,一起走了。
奇怪了,刘江臣坐在黄包车上琢磨,难道自己刚才的感觉错了?明明觉得是有人盯着自己,可转头看了,又什么都没有呢?
第18章 快 步
把红手帕单独放在盒子里,北堂翻了一下,已经有好几块了。一般来说,这种包礼物的手帕都会扔掉,但是这个红色的,他留下来了。
转头看了一眼记帐本,五号包厢的名字后面,有了一个「正」字了,旁边还有自己刚添上去的一个「一」。
在江口,跟着周信华的时候,捧角儿的场景他不是没见过,甚至有送房子送车子的。但……刘江臣毕竟是个新人,确切的说,是从来没有挑过梁的新秀。这段时间,五号包厢送出来了四条小黄鱼,三个金戒指,和八十几块大洋了。
但五号这个姑娘很奇怪,每次都不等谢幕就会提前走,这让后台对她的身份很是好奇。而且,旁边的四个包厢里,每次都是满满当当的,衬的五号包厢……总之就是很奇怪。
后台最近都开始讨论,这人到底是谁?
说是哪家的太太吧,这个年纪吧,看着又不像;说是哪家的闺秀吧,包房里从来没见过除了她以外的人,这大家闺秀出门不都得老妈子小丫鬟跟着么?你说她是学生吧,也不对,虽然穿着学生装,但是……哪有个学生天天来园子看戏啊?
而且今天票房上过来悄悄跟他们说,本来定了三个月的五号包厢,居然续了八个月,直接定了一年!
现在后台每天都有人开赌,赌「五号」今天来不来,「五号」今天几个人来,「五号」今天第一个打赏,「五号」今天打赏多少,「五号」今天会不会等到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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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手里的盒子,北堂摇摇头,本来,第一天收到手绢包的时候,他的确拿出东西以后,把这红手绢扔了,但是第二天看到里面有十块大洋以后,他鬼使神差的把第一天的手帕从角落里找出来。然后找了个小盒子,把这些红手绢都放进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这个东西留着以后有用。
毕竟没人会在小黄鱼里搭配一个草圈儿啊。
而这个草圈儿,被刘江臣拿走了。
这个草圈儿在刘江臣的面前,狗尾巴草已经完全枯黄了,刘江臣趴在桌上,看着眼前的草圈。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他知道现在后台都用「五号」来代替这个姑娘,但是他不想这个叫,或者是私心里,不想对她和其他人有一样的称唿吧。
如果有机会见到那个姑娘,他一定要问问,这个草圈儿到底是为什么。这几天,他一做梦,就梦到这个草圈,梦里的草圈是刚扎出来的,还带着露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算了算了,总是有机会见到的。
刘江臣在屋里发呆,新民大戏院,却有人急得在门口叼着菸捲儿,烦躁地走来走去。
看了看怀表,已经快两点了,吴佳琪还却没有回来,高英杰实在坐不住了。
晚上开场之前,票房说五号包厢直接续到一年的时候,他惊讶了,没见过这样的主儿,之前她打钱手笔之大,他也略有耳闻。但是……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些钱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都是事儿!
万一这钱的来路不正,或者是这个姑娘就来路不正,到时候吃亏的是戏院啊!于是,开场的时候,他叫过吴佳琪,让他顶着「五号」,等她走的时候跟上去,看看她去哪儿,这样至少能获得一些这姑娘的蛛丝马迹。
果然,「五号」没等到谢幕,就走了,他知道吴佳琪也跟上去了……但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吴佳琪是他媳妇儿的表弟,前段时间才到他身边来的,小伙子虽然对这个行当没了解,但是做事麻利,前段时间他去沪城和江口的时候,故意把票房交给他打理,没想到,回来对帐的时候,帐本做的很好,而且收上来的钱分文不少。他就开始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做事。
可是,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高英杰想去找,但是,这大半夜的……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道了,怎么找?这要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媳妇儿还不得跟他拼命啊!
他解开马褂,脱下来,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气急败坏地把马褂扔到地上。再等一会儿,要是还回不来……就只能找人去找了!
三点了,他正打算让值夜的帮他守着,他去巡捕房找人的时候,远远看见巷子那头,步履踉跄跑过来一个人。
远看身影有点像吴佳琪,他不敢确认,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果然是那小子!高英杰长舒一口气,冲着吴佳琪就迎了上去。
「你个臭小子,怎么现在才回来」高英杰一巴掌打到吴佳琪的头上。
「我……你……我……」吴佳琪气喘吁吁指着自己,又指指高英杰,喘不过气来。
「我他妈叫你去跟个人,你就他妈跟到现在?你知不知道你他妈要是丢了,我怎么他妈跟你姐交待?」高英杰也是气了,直接爆了粗口。
「我……」吴佳琪喘了口气,咽了口唾沫,「是跟着了啊……」
「你他妈跟到现在?!」高英杰气不过,又给吴佳琪头上来了一下。
「啊!」吴佳琪抱着头,看着兇巴巴的姐夫,委屈点头。
说话间,二人进了后台,吴佳琪抓起桌上的茶壶,吨吨吨给自己灌了好一通水,才缓过来。
抚了抚自己胸口,把刚灌的水咽下去,吴佳琪抓起边上的蒲扇,给自己扇风。
「姐夫,我给你说,你想不到这个女的,去了哪儿!」像是收到了惊吓一般,想起刚发生的事情,他心有余悸。
「你不急,先把气喘匀了再说。」看着灰头土脸的吴佳琪平安回来了,高英杰也没什么火气了。
「姐夫,你不是让我跟着那女的吗?我给你说,那个女的,太鸡贼了!坐个黄包车,当中还换了一个……绕着我跑了半个津门!
然后……然后……跑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这女的,上了个小汽车!然后,我就跟在这个小汽车跑!
姐夫!你猜,这个小汽车……开去了哪儿?」
第19章 赶 包
高英杰看着吴佳琪,想着他说的话。如果是跟着黄包车跑了半个津门的话,那就证明这个女的住的离这儿很远,但……为什么当中要换黄包车呢?
小汽车?小汽车也开不快,如果跟在后面跑,也不是追不上……他看看又在往肚子里灌水的小舅子,叫守夜的人过来,去厨房给他煮点吃的。
「姐夫,吓死我了,我给你说,这个……这个黑色的,别克小轿车吧……开进了……」吴佳琪忽然挺住,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悄悄趴在高英杰耳边,低声道:「开进了海光寺!」
海光寺三个字一出,高英杰愣在了那里。
在津门,谁不知道海光寺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东洋驻屯总司令部啊!东洋人?这个姑娘背后是东洋人!
之前还在想调查清楚这个姑娘的背景什么的,听到这三个字以后,高英杰瞬间绝了所有的念头。要知道,他这新民大戏院可是在东洋租界里,他是脑子长了多少包才会去往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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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明月已斜,草窠里的蛐蛐还在叫唤,屋里寂静无声。高英杰看着吴佳琪,脑子里飞速思索后面要怎么办。
这姑娘把事情闹的这个高调,难道是东洋人的意思?可是……
高英杰摸出兜里的烟,刚叼到嘴上,吴佳琪划了根洋火,就凑过来帮他点燃了烟。半晌,一根烟抽完,他沖吴佳琪勾勾手,小声道:「这事儿,烂在肚子里。跟谁也别说。万一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跟着去瞧过了,这姑娘是南城的一家大户人家,小姑娘任性,把丫鬟婆子仍在戏院门口,自己上去看戏的!记住了?」
吴佳琪点了点头。毕竟这事儿牵扯到东洋人,不好说,再说了,姐夫让他今天晚上盯那女的,不少人知道。
金凤卿用嘴唇碰了碰杯子里的水温后,走到床边,把杯子餵到被张妈抱在怀里的金瑜生。
「姐姐……我不……」小孩子生病的时候,总是有自己的小脾气。
「乖,你发烧了,得多喝点水,才能好的快。」金凤卿伸手,将金瑜生脑门儿上贴着的头髮抹到一边。
被子里的金瑜生浑身冒汗,额头上的头髮都被汗水和湿帕子给浸湿了。
听了金凤卿的话,金瑜生恹恹地张开嘴,金凤卿小口小口给他餵完了一杯水后,张妈便扶着金瑜生躺下了。
「姐姐,你能不能在这里陪我?」金瑜生的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最近咳嗽太厉害,伤了嗓子。
金凤卿交代张妈去换盆水,自己坐在床边看着金瑜生。
「姐姐真好!」金瑜生甜甜一笑,从被窝边上探出手来,要姐姐贴贴。以前他生病的时候,都只有抓着姐姐的手,才能睡着。
金凤卿挪挪身子,坐到床边的踏板上,握住金瑜生伸出来的手后,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牵一起,塞回到被子里。
「小鱼乖,快睡,睡醒了喝完药,就能早点好起来。」金瑜生软糯糯的手像是着了火,顺着金凤卿的手蔓延,烧的她红了眼眶。
「姐姐……别走……」
「不走……姐姐不走……」
金瑜生缓缓睡去,张妈也换好了水,重新扭了块帕子,搭在金瑜生额头。
「小姐,你没来之前,少爷一口药都不吃,任谁都没办法,后面,他们说去接你了,他才勉强吃了药。」
晚上在新民大戏院,快结束的时候,有个卖香菸的,到五号包厢来,让她马上去海光寺。那时她还很疑惑,土肥原田二从来没有在这么晚找过她。还没等她问缘由,买香菸的就主动告诉她,瑜生生病了,让她快去。
还说为了避嫌,车不会开过来,她需要坐黄包车离开新民大戏院,到约定地点,车在等她。
卖香菸的已离开,金凤卿就坐不住了,心里默念了一百个数后,起身,上了个黄包车,离开了。路上,她发现有人在跟着她,于是让车夫绕了点路后,把自己放下,又换了一辆黄包车,才到的指定地点。
如果换做平时,发现有人跟踪,她至少要绕这个人在津门跑两圈儿。可今天,她管不了太多了,爱谁谁,她的小鱼要紧!
看见金瑜生的唿吸渐渐平稳,金凤卿缓缓抽出被小鱼握着的手,她刚一动,金瑜生皱了皱眉,被窝里的手攥紧,不让她离开。
「少爷烧的迷迷煳煳,不停叫姐姐,我没办法,只能去找他们……」张妈用手抹了抹眼,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家小姐。
和少爷一起到这里以后,她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虽然她知道小姐经常会来,也跟少爷见过面……
「小姐,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少爷……」张妈跪坐在金凤卿边上,看着被烧的小脸通红的金瑜生。
「这是哪儿的话,小鱼是个什么脾气,我清楚的很,你也管不住他啊。」金凤卿扭头看着张妈,安慰道。
「小姐,……你还好不?」虽然她是少爷的奶妈,但作为金家的家僕,她是看着小姐长起来的。
「你放心,有程妈照顾我,一切都好。」
二人低声聊了一阵,金凤卿感觉到金瑜生的手渐渐松开,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掖好被子,扶着床沿,打算站起来。
没想到,坐的时间太久,腿麻了,最后还是张妈扶着她起了身。
站起来活动身子的时候,在床边看见土肥原田二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好像还有人影晃动。她转身看看熟睡的金瑜生,对张妈说:「张妈,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你照顾好小鱼。」
张妈点头回是。
站在门口,看到一队哨兵列队巡逻,为首的哨兵发现金凤卿,上来打招唿,金凤卿说屋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哨兵队长客气的让她别着凉,就转身走了。
看着哨兵走远,她慢慢往外踱,走到土肥原田二书房的后窗边,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熟悉的声音。
「大佐,沪城那边给您安排好了,您看,行程还有没有增减,在下好给您提前安排。」是金文季的声音。
「嗯……顾……这个人……名字有点熟悉,是谁?」土肥原田二的声音。
第20章 科 浑
「哦,顾竹亭啊?他是沪城商会的会长,之前您说要会会的。」
「原来他叫顾竹亭啊。」
「是是是。」金文季叠声回答。
「然后,除了梅老闆和马老闆,大佐您还想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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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心里一惊,梅老闆……马老闆?莫不是在沪城的梅兰华和马连善?
「你看着安排吧,我走之前会再跟褚三林见一下,到时候还要劳烦你招待了。」
「不劳烦不劳烦,在下一定招待好褚大帅」
金凤卿还想躲在窗边继续听下去,但发现巡逻的小队往这边走来了。这附近又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东西,只得作罢。
回到房间里,金瑜生还没醒,张妈坐在床头边的鼓凳上纳鞋底。看见金凤卿进来,看了看一边还在熟睡的金瑜生后,把针扎在鞋底上,放在一旁,站起身来,打开桌边的小布包小声说道:「在这边事情也不多,我给小姐和少爷做了几双鞋,少爷的已经上脚了,小姐的在这边……
做好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捞着机会给小姐,您要是不嫌弃,回去的时候带着,就算穿不出门,在家里穿也是很舒服的。
这双絮了棉,天儿冷了,您穿起来不冻脚……
一到冬天您就手脚冰凉,得让程妈给你炖点补气血的……」
张妈抱着自己做的鞋,一双双拿给金凤卿看,在她耳边不停絮絮叨叨,好像抓住一个见她的机会,就要把一辈子要嘱咐她的话都说完。
张妈也是个苦命的。她本不是金家下人,那时候,她靠缝补做鞋贴补家用,金家上下都喜欢穿她做的鞋。
她孩子出生没多久,男人就死了。刚好那时候金家在给还未出世的金瑜生寻奶娘,她便带着孩子去了。
后来,她孩子死在了金家的大火之中。
「程妈在灶上是一把好手,您别让她偷懒,想吃什么,就让她去给您做,别委屈了自己……」张妈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嗒掉了下来。
「少爷在这里不容易,小姐更不容易。你说说,这好端端的一个家……小姐……不能散了啊……」
金凤卿放下手里的鞋,握住张妈的手,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辛苦您这么久照顾着小鱼,您放心,我在想办法让小鱼和您快点离开这里。您再忍一忍。」
张妈抹了把眼泪:「我没照顾好少爷,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还把他照顾病了……」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人敲门,接着,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金文季。
金文季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金瑜生后,扭头对金凤卿说:「人也看过了,你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去。」
金凤卿和张妈面面相觑,之前不是说晚上可以留在这里陪金瑜生么?怎么现在就要走了?
「别磨蹭,快收拾收拾,车在外面等着……」说完金文季打了个哈欠:「啊……天都要亮了……」
抱着张妈做的鞋,金凤卿回到太平街的小院儿里,刚敲门,程妈就给她开门了。有人来送消息说金凤卿去了海光寺,但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来人什么都没说。她这彻夜不归,程妈也是心急如焚。
把东西给程妈后,金凤卿给程妈说了金瑜生生病的事情,洗漱之后,倒头就睡,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这边,高英杰带着吴佳琪提着水果礼盒站在了刘江臣家门前。这个院子他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是送刘江臣母子入住。
这个连三间的院子是他还在汉口的时候,就让人租下了的。当时想着,不管请哪个角儿来,都有个地方落脚。院子不大,但胜在地段好,离园子也不远,走路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到。
租好以后,又让人雇了几个佣人。当然,这些挑费都算他的。现在看来,这些钱比起刘江臣能给他赚的,简直就不值一提。
高英杰今天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昨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到底是现在把「五号」的事情先跟刘家老太太说一声呢,还是等回头老太太问起来了再说……
直到媳妇儿跟他说:这女人啊,就怕你有事儿瞒着,不然啊,回头虽然脸上跟你笑嘻嘻,但这心里啊,总是膈应的。有什么事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点说了得了。
他觉得,媳妇儿说的对。
吴佳琪上前叫门,很快,他们被迎了进去。
顾竹佩站在客厅门口等着他们。简单寒暄后,众人客厅落座。
「伯母可别怪我一直没来看您,这段日子确实是焦头烂额,也不知道您在津门这些日子过的习不习惯。这些伺候的人周不周道。要是有什么到不到的,您尽管跟我说。」毕竟是个生意人,高英杰说话滴水不漏,又让人倍感熨帖。
顾竹佩笑着把话接过来:
「高老闆这话说的,您的安排够细緻了。倒是我们家江臣第一次挑梁,我还担心,他给您添麻烦呢。」
两人说话间,顾竹佩见吴佳琪把刚提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客气道:「听说你家小儿子刚过周岁不久,我和江臣商量着送孩子点儿周岁礼,昨儿个刚挑好,还说挑个日子给你送过去,没想到你先来了,还给我送礼了。」
高英杰挥挥手说道:「嗨,我们家那皮小子劳烦伯母惦记了。这也就是些时令水果糕点,不值一提的。」
「家里刚好没水果了,那我就借花献佛,把这个文旦开了。」边说着,顾竹佩叫过佣人,让他们把水果拿下去,再把柚子剥了。
「文旦?伯母是江南人啊?」听到这个词,一直没有说话的吴佳琪搭了句。他认识几个沪城人,他们都管柚子叫「文旦」,问过之后才知道,沪城方言里,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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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顾竹佩点点头,算是正面回答了吴佳琪的提问。除了刚到江口的时候,有人问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在那之后,鲜少有人问了。那时候,她只是个烧老虎灶的寡妇,谁会管她呢。
「江南人啊,那下次我有朋友从沪城过来的时候,让他们多带点头条糕、蟹壳黄、桃酥什么的给您尝尝。」毕竟未来还要靠刘江臣赚钱,高英杰想着,和顾竹佩多走动一下,没有坏处。
第21章 暗 场
顾竹佩笑着摆摆手,对高英杰道:「都一把年纪了,哪还能这么嘴馋,不过你也是有心了,我先谢过了。」
高英杰毕竟今天是揣着事儿来的,他不知道怎么跟顾竹佩说——到底从哪儿入手呢?
看着心事重重的高英杰,顾竹佩猜想他来找自己,应该是有事儿的。毕竟今天下午园子里响排【注1】,高英杰不会不知道。他趁着这个当口过来,是想跟他聊刘江臣?
「高老闆,您是大忙人,怎么有空来看我了?是不是我家江臣在园子里闯祸了?
「没有没有!」高英杰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那是……」顾竹佩疑惑了,不是说刘江臣,那高英杰来要跟他说什么呢?
「伯母,是这样的……」
高英杰给顾竹佩大概说了说五号包厢打钱的事情。他没敢说太多,什么包了一年包厢啊,打钱就盯着刘江臣啊……这些能避则避,省得解释起来麻烦。反正老太太也不会进后台。
「伯母,是这样,五号包厢这人吧,虽然是一个人在包厢里看戏,但是她家里的老妈子在园子斜对面的茶馆里等着,我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她嫌弃老妈子不懂戏,老乱问,索性就不让老妈子进去了……」吴佳琪斟酌着把昨天晚上和今天在路上和高英杰一起编的故事跟顾竹佩说了出来。
讲的时候,他的眼神会不经意飘向高英杰,大概这个小朋友没怎么撒过慌,有点紧张。
高英杰怕他接下来露馅儿,接过了话茬:「昨儿晚上,我这小舅子昨天散场后悄悄跟着她看了看,是东区一家大户人家。来之前我们又绕过去看了看,这家人家是跟洋人做生意的,做的大,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就宠的多了一些……」
嗯……海光寺,跟东洋人有什么关系咱也不知道,就当是她在和东洋人做生意吧。反正差不离儿就行。
顾竹佩听着,接过佣人刚端上来的柚子,推到高英杰面前。
「在江口的园子里我也是见识过怎么捧角儿的……每天打上来的钱,北堂也给我看过……江臣初来乍到的,能有人捧他当然是好事,但……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把孩子『捧杀』了?」
高英杰和吴佳琪互相看看,有点摸不准顾竹佩为什么会这么说。说实话,他们今儿来也是旁敲侧击的给顾竹佩提一下「五号」这个人。别到时候万一东洋人那边出了什么么蛾子,这刘家老太太埋怨他们知情不告。
「这哪能呢!江臣的能耐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心服口服的。您是不知道,现在票房每天来问的最多的话就是『还能加座么』!」高英杰笑笑,顺着顾竹佩的话往下说。
「等等……你们说的五号包厢打了那么多钱的是个姑娘?」顾竹佩忽然想起来北堂昨天给他看的帐本,五号包厢的打赏金额被单独拎出来,记在旁边,这个价钱,对于江臣一个新人而言,实在是太多了。
「是……」高英杰和吴佳琪一起点头。要不是个姑娘,他们也没必要特地来一趟说这事儿呀。
见顾竹佩低头沉思着什么,高英杰想,她是不是在担心刘江臣会不会和这个女观众走的太近,发生什么事儿,他边琢磨边说:「不过,我想啊,伯母您也不用太担心,这姑娘每天不等谢幕就走了,也从来没有堵门要见江臣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嗯……」顾竹佩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们聚焦的核心点「五号包厢的姑娘」金凤卿这时候,刚起起床。
到家的时候本来极困,可躺下去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金瑜生的烧退了没有,想着之前在土肥原田二窗外听到的话,结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过去。
她走到桌边,写了点东西,便叫来程妈,交代了一番。没多久,程妈就跨着小布包,出门了。
她从后门出去,绕道路上,看见了在门口不远处茶棚里坐着的那个一身短打的男人。太平街上没什么商铺,大多数都是住家,在这里摆个茶棚也没啥生意。但,对于这个茶棚而言,赚不赚钱倒是无所谓,它有更重要的功能。
男人抬头,看了程妈一眼,便垂下眼睑,不再理会。毕竟大佐给他的工作就是随时盯着金凤卿,要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甚至说了什么话,至于跑腿採买的奶妈,随她就是了。
见对方不发难,程妈也懒得理会,去办小姐交代的事情要紧。
沿着太平街往东走二百米,便能拐进另外一条小街,街上开着各种小店。程妈走进小街的一家胭脂店。
店很小,柜檯后站这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见到程妈来,小姑娘甜甜一笑,跟程妈打招唿:「呀,程妈来啦,是给金小姐买胭脂么?」
「是啊,小姐的胭脂快用完了,让我过来买点儿。今天就你一个人啊?」程妈跨进门槛,走到柜檯前。
「我爹也在,刚进去。」小姑娘指指一旁的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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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闷帘被撩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长衫汉子走了出来。
「今儿一早就有喜鹊叫,我就在想,是哪位贵客会来,这不,在后面听到您的声音,赶紧过来,您看,这喜鹊还真会叫啊!」汉子搓了搓手,走到柜檯外,给程妈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说话。
这里,是郑远东安排在金凤卿身边暗桩之一。在金凤卿搬到太平街以后,这个胭脂店就开起来了,如果金凤卿有事要找郑远东,都是通过这个胭脂铺传消息过去。
程妈挑了几种不同颜色的胭脂,一边让小姑娘在她自己手背上帮着试色,一边跟掌柜的聊天。
「话说你家老闆最近如何啊,好久没见了。」程妈随口问掌柜的。
「老闆最近没怎么来,好像是去哪儿进货了。」掌柜回答。
「程妈你看看,这个颜色怎么样?金小姐皮肤白,擦上肯定好看。」小姑娘试了胭脂颜色的手背伸到程妈面前。
「我看看,哎呀,这种颜色,你们这些俏生生的小姑娘擦,就是好看。」边说着,程妈站起身来,伸过手去,端着小姑娘的手背看。那张金凤卿刚写好的字条,就这样,滑到了小姑娘的手心里。
第22章 大 戏
程妈走后,那张被她送到小姑娘手里的字条便到了那个中年汉子手上。他走出柜檯,挑开门帘,再次去了后堂。展开字条,这熟悉的小楷是金凤卿的笔迹,只是……这凌厉的笔锋看着实在不像个女孩子的字。
他想起之前郑远东说过,能写出这么一笔字的人,是个胸有丘壑,大开大合,敢爱敢恨的人。
字条上只有几个字:近日会褚,赴沪,顾竹亭梅兰华马连善。
汉子看了几遍,记住了纸条上的内容,把炉子上冒着白烟的水壶提开,顺手把字条扔进炉子。
炭火瞬间燃气,舔着纸条,瞬间便成了闪着红色火星的一片黑炭。
金凤卿送来的消息大多都是跟土肥原田二有关的。这张纸条的意思是,土肥原田二最近要在津门和褚三林见面,之后,要去沪城,见顾竹亭,梅兰华和马连善。
汉子看着变成白灰浮在煤炭上的纸条,想着上面的内容。土肥原田二不是前不久刚和褚三林见过么?怎么这么快又要再见一面?至于到沪城见顾竹亭,他不意外,毕竟顾竹亭是沪城商会会长,还是沪城最大帮派的头目,以土肥原田二的野心,沪城这个地方,他是不可能放弃的。看来得赶紧告诉郑远东,让沪城能接近顾竹亭的同志们探探他的口风。
但是……梅兰华和马连善?汉子就有些想不通了。奇怪了,土肥原田二一个东洋人,为什么对梨园行的人会感兴趣?这两人都是成名已久的梨园大家啊……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土肥原田二给金凤卿的任务是接近周信华,周信华和梅兰华他们一样……
汉子把手里的烧水壶放回去,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土肥原田二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一定是有目的的。毕竟这么精的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
算了,先尽快把消息传过去,万一首长那边有思路呢?
他赶紧挑开门帘走进铺子,冲着还在柜檯里嗑瓜子的小姑娘说:「豆芽啊,我出去一趟……你赶紧把上次给你买的笔拿出来练大字,说了多少遍了,这么大的丫头了,一笔字还跟猫爪的一样!我回来的时候,你要给我写十篇大字啊!」
小丫头撇撇嘴,扔下手里的瓜子,朝着他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写大字写大字!字写的好能当饭吃?哼!
是夜,华灯初上。中秋节过后,天黑的一天比一天早,虽然才六点刚过,新民大戏院的招牌灯就已经亮了起来。
几个人在新民大戏院的门口围住来接他们的高英杰,抱拳打招唿。
「高老闆啊,辛苦辛苦!」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这小小的津门梨园行,岂不就是一个大江湖?生旦净丑,各路角儿粉墨登场,好不热闹。最近,更热闹了,横空出来了个刘江臣,整个津门梨园都震惊了。
他小小年纪居然就能挑梁了……也是,人家毕竟是大角儿周信华的徒弟,没有点天赋,周信华也不会收他。只是没想到,他能瞬间名声鹊起,好多人甚至从外地专成来津门看他的戏。
「高老闆,早就听说你们家刘江臣是个厉害角儿,我们几个不请自来,你不要跟我说没票了啊!」带眼镜的瘦高个拍拍高英杰的肩膀,很是熟络。
「嗨,哥儿几个说嘛呢,你们来,还能不给进?这不是打我的脸嘛!」高英杰佯怒地打掉伸到他肩上的手。
「哎,你家坎子的招儿会把【注1】,我们是能进啊,可是进去没位子啊,怎么着,让兄弟站着?」矮一点的大背头笑着调侃。
「就是,我们今儿可不是来敲托【注2】的啊,真金白银,买票了!再说了,你现在这园子,也不需要啊!」
虽说同行是冤家,一般情况下,这个戏园子里的人,去另外一个园子看戏大概率会被拒之门外。但这几家没有这规矩,大家都很熟,关系也相处的不错,甚至有时候,园子里临时缺人,还会互相调。更别说这几个老闆们互相窜场子看戏了。
高英杰早就吩咐了检票的,如果看到这几位来,直接放进来就是。不需要问他们要票。没想到,他们几个倒是扎堆来,还专门买了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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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哥们儿,我听说一事儿啊,你们这儿有个女的,挺哏儿啊,一人一包厢,打钱不眨眼?」小眼睛的男人凑近高英杰,低声问道。
新民大戏院「五号包厢」的「事迹」不仅在自己园子后台,在津门梨园里,也都传开了。有说这女的是富婆的,有说这女的看上刘江臣了要包养他的,甚至还有人说刘江臣母子住的小院儿是她给置办起来「金屋藏娇」的。
「你们今儿到底是来干嘛的?看戏还是『看戏』?」高英杰哭笑不得,他说的第一个看戏是看刘江臣的戏,至于第二个看戏……他强烈怀疑这些人来,是来看「五号」的。
「哎,看戏,看戏,都看!」众人嘻嘻哈哈的回答。
高英杰哭笑不得,离开场还有一点时间,都站在门口怪怪的,索性引着他们,提前进了园子。
看着前面几个勾肩搭背的,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下午去看顾竹佩去对了。关于「五号包厢」的这些风言风语在后台传一下也就罢了……但目前这个样子,迟早就满城皆知。还好他现在已经告诉顾竹佩,也「交待」了一些这件事情的始末。
其实对他而言,「五号」怎么打钱都不为过,毕竟他开的是园子,为的还是赚钱,有这样的金主,自己巴结都来不及呢。可惜是个女的!这女的吧,太太平平也就罢了,就怕她给你整点儿事儿。
要是个一般家庭的姑娘就算了,可这位和海光寺的关系不清不楚……海光寺啊……
高英杰忽然意识到,他这新民大戏院在东洋租界里啊,以后少不了要跟东洋人多打交道啊,只要伺候好这位小姑奶奶,还愁东洋人不关照自己么?
嗯……这么看来,这个「五号」还真的挺不错啊。
第23章 倒 栽
往常,戏开场前,底下的观众无非是嗑嗑瓜子,喝喝茶,聊聊天,怡然自得。但,今天,新民大戏院的台下,有些古怪,就连嗑瓜子的「咔嚓」声和喝茶的「吸熘」声,都变得极为矜持小心。
只是坐在头排的几个观众不时回头望向楼上包厢,一边望,一边儿还嘀咕。这津门人啊,有个特别大的特点,就是爱凑热闹。你要一个人站在马路中间抬头看天,不一会儿,你身边会有一群人跟你一起抬头看天——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有前排观众的带领,大家都频频往上看,甚至二楼包厢里都有人,伸着头望旁边包厢。
「哥们儿,看嘛哪?」一个脸上有麻子的观众轻轻撞了一下他身边穿马褂的人。
「不知道啊。」身边穿马褂的人回答。
「不知道你看嘛?」
「就是不知道看嘛才看啊!」
「你们第一次来吧,这个五号包厢啊,倍儿哏儿啊!」高英杰的那个小眼睛朋友看了一眼他坐在他后面的,和他们在一起「偷瞄」五号包厢的人,张口解释。
几句话解释清楚以后,这两位「凑热闹群众」齐齐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都在往上看。
有麻子的人舔着后槽牙,饶有兴趣的问道:「哥们儿,那你知道,这个五号儿,好看不?」
开场前五分钟,金凤卿走进新民大戏院,随着她一起上楼的,还有好些卖瓜子卖花生卖水果的小贩。这五号包厢的姑娘吧,虽然只来一个人,买的东西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家大方啊!
她买东西从不要找零,一个大洋直接扔出来了。人美爽快话不多,新民大戏院的这些小贩们都喜欢做她的生意。
小茶房提着壶,为她推开了五号包厢的门,她点头致谢,径直就走向自己习惯坐的那个位子。跟茶房交代了一壶碧螺春后,她才转过身,看向舞台。还行,今天出门晚了点,都担心赶不上开场。
下午的时候,她又去了趟海光寺看金瑜生,他是烧退了,但是什么都吃不了,吃什么吐什么。张妈没办法,求到土肥原田二那里。土肥原田二这才派人去把她接去海光寺。
以前,金瑜生生病的时候,都是金凤卿衣不解带的在边上照顾,可这次,她只去看了他了一次,小孩子就有了点小娇气和小脾气。
金凤卿哄着他吃了半碗粥和一份蒸鸡蛋,又盯着他吃完药睡下才走。从海光寺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来不及回去太平街换衣服,穿着出门的旗袍就来了。
要知道,她以前来新民大戏院看刘江臣的时候,都是穿着学生装,今天是第一次穿旗袍出现在这里。
从包里拿出昨天晚上就包好的红色手绢包,叫过跟着她后面上来的卖水果的小姑娘,把手绢包递给她,叮嘱她待会儿刘江臣上场以后,把这个手绢包放到舞台上去。然后塞了两块大洋到小姑娘手上。小姑娘甜甜道谢后,从篮子里端出一盘橘子放到茶桌上,双手接过手绢包,捏在手里,下楼去了。
金凤卿看着小姑娘走后,拿起她刚给的橘子,一边剥,一边走到包厢的栏杆前,看了看台上。挺好,现在乐队还在调音,自己没晚到。
在剥橘子的金凤卿完全没有注意到,台下好多人都抬头看着她,也没有发现,在上场门的缝隙后,有一道目光,也正看向着她。
刘江臣在化妆的时候,就听后台在说有其他园子的老闆今天来了,说是他们一是来看刘江臣,而二来看「五号包厢」的。大家在后台说笑,说是新民大戏院现在两大台柱子,一个是刘江臣,一个是五号包厢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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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刘江臣一直在忍着,忍着不去查她,不去接近她,忍着在台上的时候,不去看她。
前几天,他梦到她了,梦到自己在台上的时候,她走到了台下,还是那样的看着他。他看向她后,却被她的目光吸引,一句都唱不出来……就这么呆呆站在台上,看着她。
好奇怪,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么就让自己念念不忘呢?
梦醒后,他害怕自己真的在舞台上看向她的时候会卡壳,他只能为难自己,选择无视她的视线。
他真的很想好好看看她,但,每次等他出来谢幕的时候,她都走了。
从上场门的缝隙里,他看见很多人都在看向五号包厢,等她的出现,他忽然好羡慕这些人,他们可以这么正大光明的看她,可他……不行。
忽然间,台下的观众骚动起来,他抬眼,是她来了。看着这个身影,刘江臣眼眸一深,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之前的她,一直穿着学生装,但今天……她穿了一条淡粉色的旗袍,头髮低低绾起,眉眼如黛……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副画,一副荷花图。她站在那里,就是最好的风景。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她,就好了。
正剥着橘子的金凤卿发现台下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她笑了起来。果然,这些天她一掷千金的做派被人发现了呀。他们要看,要好奇,就看呗,反正她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刘江臣。
想到这里,金凤卿抬眼看向上场门。水牌子上戳的清楚,今天第一场戏就是他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在这上场门后准备好了呢。
这后台看着金凤卿的刘江臣第一次看见她笑。这笑容,像是一束烟花,在他眼中和脑中炸开!以至于,看见金凤卿看向上场门的时候,他都没有躲开。
一个从包房往上场门看,一个在上场门的缝隙里往外看,虽然谁也没有看见谁,但是……又好像彼此都看见了。
「江臣,准备准备,他们要上场了。」北堂端着刘江臣的茶壶,拍了拍他。今天这场戏最先上场的是几个龙套。
「哦哦」刘江臣回过神,往边上挪了几步。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热。脸很热,耳朵也很热。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红了?他想回去照镜子看看,但忽然想起自己上妆了呀,本来眼睛附近就都是红色的……
他用手在给自己扇着风,想让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一些。
「有点热哈……」他扯着笑,跟一旁的北堂说。
北堂歪头看着他,刚才,在后台,是谁在担心今天穿的褶子有点薄,会不会冷的?
第24章 群 戏
锣鼓点急急风【注1】开场,锵锵锵锵锵……四名龙套架着山膀【注2】,鱼贯而出。走位,亮相,两侧站定。
金凤卿瞥了一眼舞台角落,刚才那个卖水果的小丫头已经站在那里了。
接着鼓点减缓,一击锣后,一声闷帘倒板,「嗯哼!」刘汉臣一边向前走,一边抬双手正冠……
这时,小姑娘跑到九龙口边,将手中的手帕包往台上一放,转头就跑。她跑开后,那个红色手帕包就落入了众人眼帘。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哗」等掌声和叫好声起。
刚好这个时候,刘汉臣一个亮相。他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看到了那个红色手帕包,他也愣了一下。
一时间,他不知道众人等叫好声是给他的,还是给五号包厢的她的。
他知道,如果这时候抬眼,一定能看见她笑笑的眸子。但……不行!他眼一闭,牙一咬,摆头扯断自己刚才凝在红色手帕包上的目光,转身,踱步,朝舞台深处走去。
传说中的五号包厢的红色帕子如约而至,台前的众人比后台在打赌的演员们还要激动。毕竟后台每天都能看到,而刘汉臣的戏票,不是每天都能买到的。
「哎,我说,听说以前都是直接从二楼扔下来啊,今天怎么是送下来的啊?」小眼睛撞了一下身边戴眼镜的瘦高个,眼不错珠地看着台上那个手帕包。他听说五号包厢打钱向来都是直接往下扔,好几次差点掉到乐队里,砸到人。
「谁知道呢,」戴眼镜的瘦高个仔细看了看那个手帕包,又转头看看二楼那个姑娘,搓搓下巴,小声对小眼睛说:「这里面的东西啊,应该不便宜。」
他觉得,既然不往下扔,肯定是不能扔的东西,依着那位的风格,她打的东西不会差,这就很好排除了,不会差的东西,又不能扔,不能撞的……除了玉,也不做他想。
演出快结束的时候,小眼睛又往楼上瞟了一眼,这一次,刚好看见五号包厢的那位起身离开。
「喂喂喂,快看,真的哎,那女的!不等谢幕就走了哎!」小眼睛又一次撞了撞戴眼镜的瘦高个。
「这女的吧,有点儿意思啊,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捧角儿的……哎,你猜,她这会儿会不会这后门口等着?」
戴眼镜的瘦高个转头的时候,五号包厢已经人去楼空了。他想了想小眼睛的话,摇摇头。
「她以前没去过,今天应该也不会去。而且,这样的人,肯定不屑去堵门,如果她想见刘汉臣啊,一定是大阵仗。」
「嚯……按你这么说,这女的,可以啊!大气啊!」小眼睛若有所思盯着九龙口,开场时放上来的那个红色手帕包早就被捡场的捡走了。他心里有点刺挠,很想现在就奔后台去看看,这个手帕包里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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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帕包里到底是什么呢?
后台的人也很好奇。捡场的拿到以后,回到后台就交给了北堂。毕竟这是打给刘江臣的,没人能,也没人敢擅动。
中间刘江臣下场喝茶的时候,北堂把这个手帕包捧给他,问他要不要打开看看。他摇头,说散场后再说。他不是不好奇,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谢幕结束,观众开始退场,后台却没有一个人走,都蹲在后台,等刘江臣拆那个手帕包。
看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刚从下场门下来的刘江臣咽了口口水。
「你们……这是」
花旦还没去卸妆,指着北堂手里捧着的一堆打赏,使着小嗓【注3】飘了个眼神过去,带着婉转的尾音:「餵呀,刘郎,这国红色第里面是什么捏?」(哎呀,刘郎,这个红色的里面是什么呀?)
刘江臣本不想这后台拆这个手帕包,他原本打算让北堂带回去后再拆开,可是……今天看这个架势,要是不拆,这一后台的人不会让他走。
他嘆了口气,招唿北堂过来。北堂立马捧着装着红色手帕包的托盘,快走几步,送到刘江臣的面前。
刘江臣的双手,向手帕包探去。这是他第一次亲手解开她的打赏。之前那些,除了第一次是没绑牢自己掉了以外,其余的都是北堂在后台或者在家里帮他拆的。
白皙修长的手指碰到手帕包的一剎那,刘江臣觉得,有一团火,由那团红色而起,沿着指尖向上蹿动,这种悸动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这团火飞速蔓延,很快,烧红了耳根,烧裂了嘴唇。前台后台仿佛在这一瞬间静音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扑通声。
一个手帕包,本就没多大,开两道结就解开了。随着刘江臣的十指翻飞,手帕包里的那抹绿就这么直直冲进所有人眼中。刘江臣脑子里嗡的一声,众人倒吸一口气。
「我去……假的吧!」
「我滴个乖乖,这太……」
「额滴长天啊……」
「哦,个结棍啊……」
后台里来自五湖四海的演员这个时候只顾得上用自己习惯的方言来表达自己心中的震撼。
托盘里,红色手帕上,躺着一个绿绿的玉镯子。后台的演员们就算再没有见过市面,也知道这个镯子是好东西。
这镯子不仅水头好,还厚,足有刘江臣的两指宽。这种品相的镯子,就算是大户人家里,都是能当传家宝的存在。
在这个园子里,那个姑娘,就这么轻飘飘的让人放在舞台上……虽然她之前打赏就让人惊讶,但这次,实在是太豪横了。
北堂捧着托盘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知道,现在不能抖,万一一个不小心,把这个镯子打了……就是把他卖了也赔不起。
「江臣,你……要不把这个……拿走?我怕待会儿给你打了……」
大脑宕机,一直盯着镯子发愣的刘江臣被北堂的话叫醒了神。他伸手过去,一把拿起镯子和红帕子,就这么攥在手中,快步向化妆室走去。
在看到这个镯子的一剎那,他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她送的第一个手帕包里的狗尾巴草编的草圈儿。
原来,刚编好的草圈儿是这样的绿色啊……
原来,那是个镯子啊……
第25章 乱 锤
这个在新民大戏院引起轩然大波的镯子,最终,摆在了顾竹佩的面前。她就这样呆呆的看着这个镯子,连天亮了都没有发现。
那些回忆,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她眼前心里铺陈开来,避无可避。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下午。她从学校放学回家,忽然天降暴雨,她没带伞,就躲在一个戏院的屋檐下避雨。本来想着等雨小一点再沖回家,但没想到,这天好像被捅破了似的,雨越下越大。虽然她站在屋檐下,但雨水还是被风吹到她的脸上身上。
虽然七月的气温不低,但裙摆衣袖被打湿,风一吹,贴在皮肤上,通体生寒。正在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戏园子里传出一些声音。她转身,发现大门没关,只是虚虚合上,漏了点缝。
她正想贴近听听里面是什么声音,一阵狂风吹过,戏园子的木门被吹开了。露出门口的屏风。里面的声音也更清晰传到她耳朵里。
风吹的浑身凉,想找个暖和没有风的地方,又架不住好奇,想去听听里面发生了啥,于是,她迈过门槛,走到屏风边,探头往里看……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那阵风,或许她的命运不会发生转折,她应该现在还在沪城,当着顾家的唯一的小姐,可能会嫁给一个其他人,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优渥生活吧。
现在想来,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会走进戏院,还会看到那个人,那个让她铭记大半辈子的人。
那时,就这一眼,她看见了一个人。他正在台上和其他人一起排戏,那天,台上的人不少,她却只看到了他。
就好像是一道光,直直照在那个人身上,她的目光被他吸引,随他而动,他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看起来那么赏心悦目。他心无旁骛地和其他人对戏,声音温柔而干净。那时候的他清秀俊朗,眉宇间带着的英气让人看起来出挑而不凌厉,让她忍不住想走上前去,看看清楚。
她一步步挪着步子,离开屏风,向前走,忽然踢到最后排加座的凳子脚,实木的凳子本就沉,她的脚趾被撞的生疼,更倒霉的是,凳子一脚被踢起,整个凳子向她的腿倒去,直直砸在她的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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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她惊唿一声,随即想起自己在偷看,赶紧咽下声音,心虚地抬头看看台上的人。
忽如其来的声音吧檯上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她尴尬不已,顾不得自己的腿和脚,躬身道歉。
等她再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他。
「你没事吧,撞伤了么?」
「我让人给你拿个干毛巾,你把身上的水擦擦。」
「这把伞给你,空了再还过来就成」
她晕乎乎红着脸,撑着伞就回家了。到家还有点懵……她只记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手很好看,靠近时的味道很好闻……
后来,她去还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经常去看他排练,直到有一天,她跟家里撒了谎,说去同学家吃饭,实际上是跑去园子看他的戏。
她看到那么多人都在往舞台上扔打赏,她一时兴起,把自己手腕上三哥送的镯子扒了下来,放到了舞台上。
回家后被母亲和三哥问镯子去哪儿了,她支吾扯谎说是拉在同学家了。经过一夜的斗争,第二天下午,她硬着头皮去园子里找他,想让他把镯子还给她。
可她明白,这打出去的东西哪还有往回要的道理,一路上,她打了很多腹稿,给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设,走到园子门口,却不敢进去。在门口徘徊一阵子,好不容易咬着下唇鼓起勇气推开门,却发现他站在门里,手里拿着的正是她的镯子!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啊,她的脸腾地就红了。低着头,扭捏接过镯子,小声道谢。就是在那天,她知道,他叫刘礼。
再后来,他们就私奔了,到了江口,有了刘江臣。
顾竹佩嘆了口气,她和刘礼的这些陈年旧事已经很多年没想起来过了,看到这个镯子,倒是让她忆起了当年。
来津门之前,周信华专门跟她私下聊过刘江臣的问题。他说刘江臣年纪小,又刚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很担心他私底下跟底下的女观众交流过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不好收拾不说,对孩子的前途也有一些影响。
也是,从小汉臣就没了爹,一直跟她在园子里生活,这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他能碰到的女性除了浆洗的老妈子就是在老虎灶上的她。
跟着周信华以后,也没出过后台,仔细想想,这孩子压根儿就没跟女孩儿正儿八经的接触过。
来送镯子的时候,北堂又给她看了帐本,「五号」在这段时间里打的钱,已经够在津门买一套不小的宅子了。
她这一夜想了很多解决办法。但好像哪一个都没法实现。
跟高英杰说不让「五号」进园子?不成啊,听说她买了一年的包厢票,要是真的给人退票,新民大戏院以后的生意可怎么做呀。
以后她打的钱不收?不妥啊,这观众给角儿打钱本就是心意,演员哪还有挑拣着收的啊?
再不齐就去调查一下这姑娘的身家状况,实在不行就过明路?这更不行了,万一人家姑娘只是单纯要捧一下儿子,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这可如何是好,再说了,之前高英杰也去查了,这姑娘是个大户人家唯一的闺女……就像……
就像当时的她一样。
虽然她顾竹佩现在不后悔之前和刘礼私奔的事情,但……她不希望她儿子走她的老路。
女观众,男演员,镯子……何其相似的路线,若再往下走是不是也会和他们一样?只是,这次性别对调了,儿子,是自己的,女观众,是别人家的。
清晨的阳光逐渐爬过墙头,射到园子里。一缕光,从窗棂缝里透过来,打到桌上竹子托盘里这价值不菲的镯子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镯子绿油油的水头仿佛滚动起来,在托盘上映出一抹盈盈的绿。
坐了一夜,顾竹佩的眼睛有些涩。她揉揉,扶着桌子站起来。要不,今儿晚上,让高英杰的人把这个镯子还给人家吧。剩下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26章 戏 眼
北堂坐在黄包车上,总觉得浑身哪儿哪儿的都不舒坦。小十分钟的路程,让他觉得是熬了一个世纪。
只因为他怀里揣着一个镯子,一个通体透绿的镯子。
临出门之前,顾竹佩把他叫到一边,把镯子给他,让他回新民大戏院以后,找到高英杰,让他找人给五号包厢的姑娘送回去。
当时镯子被塞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吓的一哆嗦,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随意塞到他手上?万一摔了坏了磕了碰了……顾竹佩倒是一脸淡定,好像这镯子……就是颗菜场的小白菜一般……
他本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给刘江臣,但临出门前,顾竹佩叮嘱他,这件事情,不要让刘江臣知道……
他就这样忐忑地上了黄包车。把东西给高英杰,让他去退倒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是……刘江臣是知道这个镯子的,如果万一有一天,刘江臣问起来,那他要怎么解释?唔……实在不行,到那时候,他就推到顾竹佩身上去!然后让刘江臣去找老太太要?
北堂下定决心后不久,这个烫手的镯子就到了高英杰手里。
看着眼前的镯子,高英杰狠狠咬了口嘴里的烟,挤出一嘴菸叶子,赶紧掐了烟,用手边的茶水漱漱口。
这老太太不是为难他嘛,退?怎么退?而且「五号」看起来不是缺钱的样子……再说了,这「五号」的背景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门儿清啊!把东西退给海光寺?这不是找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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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这两边都不好得罪,就当他不知道「五号」的背景好了,反正到时候万一海光寺找来,就认个怂,毕竟不知者无罪对不对?
金凤卿进到五号包厢的时候,发现包厢里有个瘦高个已经在了。
「您是……」这是她的包厢,突兀出现一个人,总是很奇怪。
「哦,小姐你好,我在这里等你的。」那人沖她点头致意。
「您别误会,我是园子里的小生,我叫谢剑锋。」
谢剑锋就是被高英杰派来还镯子的。
下午的时候,高英杰叫了谢剑锋和园子里的花旦张越到了他办公室,问他们两个谁要去帮忙还这个镯子。
谢剑锋瞥了一眼张越,见他面露难色。这人是个滑不熘秋的老江湖,属于没事儿别找我,找我别有事儿的类型。高英杰的这事儿有点麻烦,估计张越不会去。
至于他么……他一直很羡慕刘江臣,一来就这么多人捧,尤其是被「五号」另眼相看,他心里不太舒服。自己比刘江臣大,也比他在园子里的时间长,凭什么他就那么受欢迎。
其实,也不是没人捧他,只是就这么寥寥几个,且打的东西也平平无奇,哪能跟刘江臣的「五号」比。这「五号」看着是个懂戏的,如果他能接触到「五号」,让她捧捧自己……就算没有刘江臣那么多,从她手里漏一点出去,也够自己挥霍一段时间了。
但这「五号」不好碰,他试图去跟「五号」偶遇,但是一次都没成功过。他做不出在人家包厢门口蹲着的事儿,就寻思着是不是等她走的时候再说,但是每次,不等谢幕她就离开园子,坐黄包车走了。
这时候,高英杰忽然提这个事儿,倒是瞌睡给他送枕头,光明正大能接触到「五号」的机会啊!。恰好,张越是个怕揽事儿的,这差事,大概率会落到他头上。
果不其然,张越拒绝了高英杰,他心里都要笑出声了,但忍住了。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个事儿。
「请问姑娘怎么称唿?」他面带微笑,问金凤卿。
「我姓金,请问有什么事儿么?」金凤卿满脑子都还想着海光寺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土肥原田二把她叫到海光寺,说是约了褚三林见面,也想让她见见。但褚三林因为一些事情被拖住了,新民大戏院这边又要开场了,无奈,只得让她先走,在走之前,她听见土肥原田二找人叫南城云子过来。
看来本来是让她作陪的,这一下她不得不走,就换个人。她很想知道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聊了什么,但是……算了,找个时候再打听吧。
「金小姐,是这样,我是我们经理派来的,之前您打给刘老闆的礼物太贵重,刘老闆不好收,差我给您……送还回来。」谢剑锋斟酌着用词,指了指桌上的托盘。托盘上是那个透绿的镯子。
金凤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嗯,的确是她之前送出去的那个镯子,那不过是从土肥原田二给她的箱子里挑了个品相还行的。
「谢先生,是园子里的?」没接谢剑锋的话,金凤卿慢悠悠坐下,看着立在一边的人,「坐下说话吧。」
「嗯,之前就在这里了,有些年头了。」
「小生?」
「嗯……小生。」
「谢先生……和……刘老闆很熟?」
「嗯?嗯……还算熟,毕竟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嘛……」
金凤卿拿起桌上的镯子,绕在指尖看了看,又看了看对面的人,她想不声不响找个园子内部的能接触到刘江臣的人,没想到,还没等她布局,这人就自动送上门了。
她轻笑一声,说道:「我这个人呢,有个习惯,送出去的东西呢,不会往回拿的。」
谢剑锋本来就是想要和金凤卿搭上话,所以是有问必答。但当他听到金凤卿不收回镯子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的话,这个事儿要是办砸了可怎么办?
「金小姐,这……您要是不收回去,我跟老闆不好交代不是……」
「谢先生!」金凤卿打断谢剑锋的话。
「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您帮我个小忙的话,我就把这个镯子送给谢先生了。」金凤卿抬眼,对上谢剑锋的视线。
谢剑锋还正在想怎么让金凤卿把镯子收回去,就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一时间,愣住了。
「小忙?不知道金小姐让我帮什么?」他咽了口口水,目光飘到镯子上,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美好了,居然这么好的东西就要落在自己手上了?
第27章 贫 腔
金凤卿扫了一眼台下,锣鼓场和弦师们都开始陆续落座,要准备开场了。
「很简单。你帮我递个东西给刘江臣。」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这封信其实是很久以前写好,一直在包里放着,就等着这样一个机会送出去。
「这……」谢剑锋有些犯难了。的确,每天都能见到刘江臣,但是他们关系也就一般,而且也没一起搭过戏,刘江臣来这么久了,他们也就说过几句话。但转念一想,这姑娘不知道啊!为了这个镯子,不就递个信么……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啊,到时候想个办法呗。
金凤卿看他在犹豫,纤细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继续说道:「如果能帮我拿到回信,我就再给您五十块大洋。」
另一边,海光寺。
南城云子长裤长靴站在土肥原田二背后,陪他见褚三林。本来她还挺开心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带着她,但是后面听到说因为金凤卿要去新民大戏院,先走了以后,心情忽然就不美丽了。原来自己是个代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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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褚三林昨天就到了,他到的时候是金文季安排接待的,从褚三林踏入津门地界开始,她就一直暗中跟着褚三林。
褚三林这次过来,带了两个姨太太,看着面生,应该不是之前带过来的那个。
现在,褚三林就坐在土肥原田二的身边,虽然两个人在寒暄,但眼神却不住的往南城云子身上瞟。南城云子不是没发现,只是,当作没看见。那油腻的眼神,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大帅是不是认识云子啊?」土肥原田二早就发现褚三林不对劲,索性笑着点破了褚三林的那点小动作。
「哦,谈不上认识,我只是觉得,南城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见自己的小九九被拆穿,褚三林索性大方的看向南城云子。
这句话一出,土肥原田二也看向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南城云子,难道是之前让她跟踪褚三林的时候被发现了?褚三林这话难道是在敲打他,在谴责他派人跟踪?
「大帅说笑了,我们应该没见过。」南城云子面无表情的回答。
「不对……不对……不对……」褚三林摇头,「南城小姐如此风姿,我不可能记错,绝对之前见过。」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想表达自己记忆不会出错。
「哦?云子一直在海光寺帮我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很少出去,褚大帅……真的不是记错了?」土肥原田二不明白褚三林的用意,小心试探了一句。
「让我想想啊……应该是上次来津门的时候,碰见过一次,在哪儿来着……」他认真思索起来。
南城云子和土肥原田二对视一眼,二人都反应过来,褚三林说之前见过的,应该是金凤卿。
南城云子记得那次跟踪褚三林到一家布庄,褚三林刚进去的时候,碰到金凤卿出来。
土肥原田二也想起来,他派去跟着金凤卿的人回来说过,金凤卿去拿旗袍的时候,出店的时候刚好碰到褚三林进店。如果是金凤卿的话……那也就是说,南城云子跟踪褚三林的事情,并没有被发现。想到这里,土肥原田二松了口气。
「我想起来了!那个卖布的!」褚三林一拍大腿,呵呵笑了起来。
「上次来的时候,在布店看到一个姑娘,她跟我擦肩而过,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姑娘!哈哈哈……不是南城小姐么?哈哈……唐突了……唐突了。」褚三林忽然想起来,南城云子像极了那个跟她一面之缘的姑娘。虽然那天没看太清楚,但那个姑娘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回去以后好几次都梦到那姑娘。
现在听土肥原田二的意思,他是认错人了。把南城云子认成那姑娘了,这特么的尴尬了。褚三林摸摸鼻子,想着后面怎么给自己把面子找补回来。
还没等褚三林找到台阶,土肥原田二就把梯子送到了他面前。
「哦,也不怪大帅记错,云子这个髮型吧,最近津门很是流行,很多姑娘都是这个髮型……对了,不知道褚大帅这次来津门可是带着家眷啊?要是有家眷的话,可以让云子陪着上街转转。津门还是有些地方可玩儿的。」
「家眷啊……带了带了,我还正愁没时间陪她们转,既然先生提了,我就却之不恭啦,只是后面就麻烦南城小姐了。」褚三林拍了拍脑门儿,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冲着土肥原田二拱手致谢。
「好说好说,云子啊,你早点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别院接大帅的家眷。夫人们看上什么,你也别小气,权当我做地主,送了!」
「好,那我先下去了。」给他们二人道了别,南城云子走出花厅,反手关上们。夫人们?大佐这么一说,褚三林居然就接了?不就是两个不知道多少房的姨太太么?还好意思称夫人!
目送南城云子出去后,褚三林收了收心神,放下茶碗,看着土肥原田二,直入主题:「先生,不知道上次的事情,先生考虑的怎样了啊?」
「这个……」土肥原田二想了想,「这不是小事,大帅总得让我好好想想不是?」
这件事情,说起来非常简单。褚三林的东北军在南下的时候受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参谋为他们出谋划策。他们想了很久后,打算和在津门的土肥圆田二合作。
褚三林想的天真,他觉得就算土肥原田二是东洋人,就算东洋人想染指南方,那又怎样?先让这个东洋人帮他们顺利南下以后,再把他们寄回东洋出去就是。
他有幕僚跟他说过,不能跟东洋人合作,他们可能想要的不仅是南方,还想吞併整个北方!他觉得这个幕僚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在危言耸听,扰乱军心,抬手,就把这个幕僚毙了。
「先生您看,我上次来,您就说要想想,这次来,您还是要想想,这战事不等人啊!」褚三林挠挠发亮的脑门儿,有些烦躁。
看着褚三林的深情,土肥原田二觉得,还可以再拖一拖他,反正现在看下来,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在他手里。
「要不,大帅,你看这样行不行?」
第28章 走 板
土肥原田二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褚三林,像是蛰伏很久的豹子,看着在边上毫无察觉的小羔羊一般。
他想要的可远远不止津门,也不止北方,南方,而是整个华夏。不过,华夏太大,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来。
本来他正愁北方和南方双线走的话,战线会被拉长,但现在,有了褚三林的帮助,北方和南方能稳稳落到他手里了。不过,现在,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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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决定了要跟褚三林合作,但不想现在就答应他,再抻他一阵子好了。反正现在是他着急。正如刚才褚三林所说,战事不等人。
「我过几天要去沪城,等我从沪城回来,我们再详谈?」
「您要去沪城?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我们什么时候再谈?」褚三林有些急了。他满以为上次自己带来的条件诚意够足了,没想到上次没谈成。这次来也带了不少好东西,还吃闭门羹?
上次回去的路上,他带出来的姨太太跟他说:「人家请诸葛亮都是三顾茅庐,土肥原先生这么厉害,看样子得多来几次的。」他本来觉得这妇道人家没啥见识,没想到她倒是一语成谶。
现在,褚三林有点后悔把这个姨太太给毙了。现在想来,也没多大的事儿,怎么就把这么聪明的女人给弄死了呢……
「说起来这次去沪城也跟大帅有关。我要去见一些人,再看看南方的状况,回来再和大帅细谈,您意下如何?」
最终,褚三林答应了南城云子明天陪他的两个姨太太逛街,也答应了等十天土肥原田二回津门以后再详谈合作。
褚三林走后,土肥原田二打开书房侧面的一扇门,走进去,「啪嗒」的一声,打开了屋里的电灯。
屋里别无他物,只有一个硕大的沙盘,这沙盘,分明是华夏的形状!土肥原田二盯着沙盘的北边,目光又顺着北边的海岸线滑到南方……笑的很得意。
与此同时,新民大戏院今天的戏也刚结束。后台一片乱闹闹的。谢剑锋怀里揣着金凤卿给他的信,想找个节骨眼儿递给刘江臣,但他刚叫住刘江臣的时候,高英杰就走过来,拍了一下刘江臣的肩膀,说是明天的戏有些调整,带着他去了办公室。
后台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谢剑锋一个人在后台晃荡。还好他今天不用上台,不然,按照今天他的状态,指不定能唱出多少错来。
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傻乐,一会儿又哭丧……跟川剧的变脸一般。
那封信在他怀里感觉像是揣了个刺猬,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觉浑身跟针扎一样刺挠。而金凤卿给他的镯子还在他衣服内袋里贴身放着。
一想到送一封信,能得这么好个镯子,再一想到只要拿个回信回去,就能再拿五十大洋!五十个大洋啊!他就兴奋的不得了。
可是又想到,现在信还没有送给刘江臣,他又开始焦虑,抬头看一眼二楼高英杰的办公室,里面的灯还亮着,也不知道他们要谈到什么时候。
这信吧,其实,就算不给刘江臣,金凤卿也不会发现啊,反正她让他送信,也没说一定要交到刘江臣手上啊!就算没送到,也没事啊,反正这个镯子他已经拿到了啊……唔……如果实在找不到机会送过去……要不就把这封信扔了?反正金凤卿也大概率不会跑去问刘江臣啊,如果他们可以见面的话,也捞不着找他帮忙送了啊!
不对,还有回信!哎呀,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个回信就头疼了……如果信没送到,拿什么回啊……也不对,就算把信给了刘江臣,他也未必回写回信啊,如果不写的话,自己的五十个大洋岂不是就泡汤了?那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得把信给刘江臣,然后催着他写回信才是……可是……这回信怎么让写呢?
正在谢剑锋冥思苦想的时候,高英杰办公室里的灯灭了,几个人走下楼来。
「那就这么说好了,江臣啊,明天刚好园子歇一天,你要我陪你一起去不?」高英杰问
「不用麻烦了,我娘到津门也没好好逛过街,明天我让我娘陪我去就成,顺带带她逛逛……」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高经理回见……。」
谢剑锋看见刘江臣和高英杰一起出来,没敢吭声儿,等到高英杰走了,刘江臣上黄包车之前,赶紧冲过去叫住他。
「江臣……」其实,现在在新民大戏院,很多人已经改口叫他「刘老闆」了,谢剑锋仗着自己比刘江臣虚长几岁,入行时间也比他长,就一直叫他名字了。
「咦,谢师兄找我?」刘江臣刚和高英杰告别,就听见有人叫他。转过头,看着从阴暗处跑过来的谢剑锋。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江臣啊……是这样的……」谢剑锋正准备把自己打了一晚上腹稿的话跟刘江臣说,不料,北堂的一嗓子喊了过来。
「江臣啊,刘妈妈叫人来催了,晚饭要凉了。」
刘江臣的晚餐都是在下场以后回家吃。顾竹佩担心他吃不惯津门的菜,坚持每天给他做饭。
「嗳,马上!」刘江臣回了北堂一句后,看着谢剑锋:「师兄?」
谢剑锋一肚子话被北堂这一嗓子堵在胸口,一下子没了后劲儿。
「算了,你先回,别让阿姨久等,我这事儿……不急……」
看着刘江臣坐着黄包车远走,谢剑锋一跺脚,给了自己一嘴巴,「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不急!
不急!
急的都要上火了还特么的还不急!
刘江臣走后,谢剑锋垂头丧气往回走,边走边想着信的事儿,要怎么跟金凤卿交代呢……
哎……算了,金凤卿也没说今天一定要给是吧,明天再给也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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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他没说今天一定要给!
咦!对了!她也没说一定要刘江臣给他写回信啊!
她只要拿到一封回信就好,也没交代说一定要刘江臣给她写的回信啊!嘿!这个可以啊!
大不了他帮刘江臣写一封信啊!反正金凤卿也分不出字迹!呀!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镯子保住了!
我的五十块大洋!我来了!
第29章 垫 戏
一场秋雨一场凉,场场秋雨加衣裳。
程妈抖着被子,看着在一旁看书的金凤卿:「小姐啊,入秋了,这被子也得换了,不然晚上得凉了。」
金凤卿从书里抬起眼,程妈一直坚持叫她「小姐」她也懒得纠正她了。看看程妈手上的被子,她摇摇头:「这几天还行,不过,好像是要换了……」
「这个被面儿也是前几年的了,哎,小姐,要不我们去扯布做个新被面儿吧……哎呀,这棉絮也得重新弹一下,这样冬天盖才软……」
听着程妈碎碎念,金凤卿也起了兴致。刚好今天新民大戏院休息,自己也没事,不如就出去转转吧。
于是,程妈伺候着金凤卿梳妆打扮,二人出门去了。
在金凤卿出门的时候,顾竹佩带着刘汉臣也出门了。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高英杰告诉他过几天行会里有个小聚会,邀请了他,让他好好捯饬捯饬。
但来津门的时候,带的是去年的衣裳,这一年,刘汉臣也长高了不少,之前的衣服穿起来就小了,顾竹佩也正在给刘汉臣做衣服,但是时间赶不及了索性去买成衣。
再者,她来津门这么久,母子俩也没时间好好在津门逛逛。她便做主,放了北堂的假,带着刘汉臣和家里对津门熟门熟路的老妈子一起出门了。
他们目标明确,很快,就到了津门最大的百货公司,直奔三楼而去。
百货公司有三层,一层主要是食品,二层是女性区,女装,鞋包包,首饰。三层主要是男装和布料定制。
顾竹佩帮着刘汉臣挑了几套成衣,准备给他再定做两套西服。看好布料就等量尺寸了。
「娘,量尺寸挺无聊的,要不您去楼下转转?我待会儿好了就下来找您?」刘江臣看着脖子上挂着皮尺的裁缝正拿着画粉在布匹上划线,担心顾竹佩无聊。
「也行,我先去转转,在帮你看一下配饰和怀表什么的。」顾竹佩朝儿子点点头,带着老妈子下楼去了。
这边,程妈和金凤卿也刚看好做被面的布。程妈觉得,小姐小姑娘家家的,就该用鲜亮一些的颜色,或者是花布。但金凤卿不喜欢太张扬的颜色,最终,程妈只有咽下自己的主张,听了金凤卿的,扯了菸灰色和深蓝色的布。
「程妈,我去那边看看首饰,有没有配新衣服的,你裁好布了过来找我吧。」金凤卿盯着不远处的首饰柜檯,摇了摇程妈的手。
「去吧去吧。」程妈宠溺的拍了拍金凤卿。从金凤卿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就带着她,很大程度上,程妈把金凤卿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最早程妈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金凤卿的奶妈,她毕竟一辈子没有结婚。但当时太太临盆之前就说过,自己想奶孩子,毕竟是亲娘,哪有把孩子给别人奶的道理。所以「奶妈」这个词就是个顺口的词,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金凤卿,陪着她。
金凤卿一边往配饰柜檯走,一边琢磨着前段时间新定的旗袍花色和包边颜色,想着要买什么款式的配饰好搭配。
金、银、珠、玉、点翠……配饰柜檯里东西还挺多。她的目光在玻璃柜檯里逡巡,忽然,看见一套珍珠髮夹,她眼前一亮。
这个套髮夹一共有三件,两个边夹和一根髮钗。这珍珠发卡百搭啊,配什么花色都行。她指着玻璃柜里的,准备让售货员拿给她看看。
「麻烦这个给我看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售货员看见两个人都指着同一套髮夹。
一个是个年轻姑娘,另一个则是一位中年妇人。
两人听到对方的声音,都是一楞,然后抬头,看向彼此。
金凤卿一歪头,看见边上一个妇人的手和她指向同一个地方。这个妇人的手指修长,纤细,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目光顺着手往上,妇人腕上带着一个羊脂手镯,身着一件褐色旗袍,头髮在脑后用一根玉簪绾起。
妇人发现有人在看她,她站直了身子,腰背挺拔,笑着向她点头示意。雍容大气。
顾竹佩看到旁边站着的姑娘的时候,眼前一亮。这姑娘长发扎成了低马尾,髮根上扎着和上衣同色的蝴蝶结,耳垂上缀着一对白色珍珠耳钉,五官端庄大气。看自己看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自己笑了起来。
嗯……她笑起来真好看,看起来真舒服。
「不好意思二位,这发卡本店只有一套……不知道您二位是……」
售货员带着手套,打开柜子,小心地把这几样东西拿出来,放在黑色金丝绒底的托盘里。她的余光看着这两人,有点吃不准她们的关系,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一起来的,一起来的话就最好了,这个发卡只有一套,就给她们了。
如果不是一起来的,这就有点难办了。经常会有顾客为了某些孤品争执起来,万一这二位……嗯……今天客人不少,万一真吵起来了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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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东西不便宜,边夹不说了,这钗子是纯金的,黄田和珍珠镶嵌,万一她们吵起来把东西打翻了,弄坏了,这找谁赔呢……
「我先看看。」二人又是同时开口。
售货员稍微舒了口气,这两人虽然不是一起的,但是听起来二人说话都很有礼貌有教养,应该不会起什么争执了。
托盘放在了柜檯上,二人同时向髮钗伸手,两只手又同时顿住,二人看向彼此,先都是一愣,然后又一起笑了。
「你先看吧,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就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顾竹佩笑着指了指托盘,让金凤卿先看。
这阿姨的江南口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很是舒服。金凤卿对这样温柔的声音没有什么抵抗力,再加上被温柔好看的人这么夸,小脸有点红了。
她看看顾竹佩头上的玉簪,想着这位阿姨皮肤白,这个金钗应该挺搭她的:「您先吧,这个钗挺配您的,您先看吧。」
第30章 闹 鬼
「这小姑娘,声音真好听,嘴还甜。」顾竹佩笑着拿起髮钗,仔细端详,发现身边的姑娘正盯着托盘里剩的那对珍珠发卡,她有了个想法,便问售货员:「烦请问问,这个只有这一套了是吗?」
「是的,这一套是我们昨天刚到的货,我上班的时候才摆出来,就这一套。」售货员细心的给顾竹佩解释。
「要不……阿姨,您喜欢就您先试试看?」金凤卿虽然很喜欢这套东西,但……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个髮钗更配这位妇人一些。说极端一点,这个髮钗就像是为这位妇人量身定做的一样。
「这怎么好,你也喜欢不是?你先试试吧,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跟你们年轻小姑娘抢首饰戴不成。」顾竹佩笑了。她看出这姑娘心底的欢喜,不忍因为自己的喜欢去打碎这美好。
「要不……」金凤卿指着盘子里的发卡:「阿姨,您看,这个只有一套,要不……我们分?发卡我买下来,这跟钗归您可好?」
「这……这怎么好!」顾竹佩一愣,没想到这位姑娘会这么说。
「小姐怎么了?」程妈抱着刚扯好用纸包包好的布料走到金凤卿边上。她远远就看见小姐在柜檯前跟一个陌生妇人说着什么。
金凤卿跟程妈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笑嘻嘻地拿起钗,朝顾竹佩比了比,跟程妈小声说:「我觉得,这跟钗,跟这位阿姨特别配。」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顾竹佩都听到了。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个珍珠发卡配这小姑娘正合适。她头髮黑,又厚,回头把头髮梳高一点,或者盘起来,这个发卡别在两边,肯定好看。
最终,顾竹佩和金凤卿一起买下了这套东西,两人分别拿好包的东西,就道别了。
顾竹佩刚转身,就遇见了朝他跑过来的刘江臣。他担心顾竹佩在楼下逛的无聊,量完尺寸,赶紧下楼来找她,索性刚下楼梯,就看见在不远处的顾竹佩了。朝前跑去的时候,差点撞到一群年轻人。
「江臣,我跟你说,刚才遇见个小姑娘,可好看了……她性子好,说话不像津门人那么沖,轻声细语的,可好听了……这姑娘,真是合我眼缘……」看到儿子,顾竹佩赶紧跟他分享之前见到的那个姑娘。
顾竹佩回头,看到刚分开的姑娘正在侧着头跟她身边的老妈子笑语嫣嫣地说话,便撞了一下儿子,朝那姑娘的方向努努嘴:「喏,就是那个……」
刘江臣顺着顾竹佩指的方向扭头,就看见刚才他差点撞到的那群年轻人跑过去,根本没看见母亲说的那个姑娘,便回头,搀着顾竹佩往前走:「嗨,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您喜欢闺女,小时候不是还常说,我要是个闺女就好了,可以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金凤卿还在跟程妈说刚见到的妇人:「我如果到了她那个年龄,还能这么好看就好了……」正说着,一群年轻人跑了过来,差点碰到金凤卿。
「哎呀,现在这些年轻人,怎么走路都不带眼睛的!」程妈伸手将金凤卿的腰护在臂弯里,生怕她们冲撞了自家小姐。
「程妈,没事的……」从小程妈就是这样,稍微有一点危险,她就会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把她护起来,以前母亲还经常说程妈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那群年轻人过去后,金凤卿转头,看到刚才那妇人被一个年轻人扶着,往其他柜檯去了。
「小姐,你还要看点什么么?」程妈问
「不了,想买的都买完了,我们回吧。」金凤卿扭头再看一眼,这位妇人正掩着嘴跟她身边的年轻人说着什么,那是她儿子吧……
这妇人,真是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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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云子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她们正在为一匹布大打出手。
「这是我先看见的!」
「什么你先看见的,分明是我先要的!」
「你也不看看你这张脸,黄不垃圾的,还选绿色,怎么的,你是个菜青虫么?!」
「你好意思说我?你都多大一把年纪了,都老黄瓜了,还装嫩!」
「哎呀,你个小贱人,你居然敢推我?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你个没家教的!」
「……」
她现在有些后悔答应褚三林陪他的姨太太们出来逛街了。就因为一匹布,两个人女人撕打起来,你挠她一下,她打你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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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的大头兵,都没敢上前,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聊什么,还不时看向「战场」。南城云子也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出手去干预一下,毕竟万一两个人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好歹也要全须全尾带回去。
「南城小姐……」一个大头兵在同伴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向南城云子。
「南城小姐,这……要不……您……我们……嗯……您懂我的意思吧……」
「嗯?」南城云子看着这个大头兵,他在说什么?怎么一边说还一边瞟着那帮弟兄,还偷眼看看布店里的状况。
顺眼看过去,店里这两个女人已经动起了全武行,抓、挠、踢、踹……实在不行还能上手里抓的包包,还能揪头髮……
「哎……」南城云子嘆了口气,把店家赠送的瓜子放回盘子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向那两个打的像热窑一样的女人走去。
转眼,第二天晚上,下午五点半。
一个鬼祟的身影提着一兜橘子,穿过楼下的座位,走到楼梯口。悄咩咩的爬上楼,走到五号包厢门口,左右看看,没有人,便推门而入。
这人便是谢剑锋。
按照往常园子里休息的惯例。他会找朋友们去喝酒耍钱。但这次休息,他大门都没出过。
金凤卿给他的那封信摊在他面前。其实信上没写什么,无非就是问候一下,然后说自己很仰慕刘汉臣的表演,会一直去捧他……而已。
但……但是他不知道回信怎么写。
来来回回写了好几趟,都觉得不好,揉了扔到一边。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桌上地上,已经堆了不少纸团了,最近一段时间,引火都够了。
最终,就写了这么个小纸条,先稳住「五号」吧,万一明天下午见到刘江臣,还可以试试把信给他,让他自己写回信那是更好了。就算他没写,问问他对「五号」的看法也是好的,回头自己编起来也好编。
他矮着身子,把几个橘子摆在五号包厢的桌上,然后把一张小纸条藏在橘子堆中间。
纸条上,刻意变了字体,一笔一划写着:「已送达,回执明天到。」
第31章 拿 贼
「谢剑锋」忽然有人叫了一声,谢剑锋嵴背一僵,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看向来人。
高英杰背着手,手上牵着根绳子,绳子下捆着个小纸包,里面是刚买好的栗子味羊羹。临出门前,儿子嚷嚷着要吃,让他晚上回家带回去。于是他顺路买好羊羹,懒得绕后门,从大门边的角门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谢剑锋在他前面,四下张望什么。他忽然想起来,之前让他去给「五号」退镯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没捞着机会仔细问问。
「高老闆……」谢剑锋这会儿心虚极了,不知道高英杰看到了什么,刚下楼的时候,他还谨慎的四处看了看,门口这块儿没人啊,怎么……高老闆就忽然出现了呢。
而且,金凤卿给刘江臣的那封信,就在他兜里!万一……万一被高英杰知道了,这个园子恐怕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不……不止这个园子,可能全津门都没他都饭碗了。
「剑锋啊,我刚好有个事儿要问问你。」高英杰把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将纸包托在手里。
「啊?高老闆要问什么事儿啊?」谢剑锋嗓子发干,咽了口口水润润嗓子,谁知道,嗓子更干了,不仅嗓子,嘴唇也开始干……听到高英杰开口,他心里一惊:完蛋了,高老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上次让你去给『五号』送镯子,怎样啊?她说什么了没?」高英杰没去看谢剑锋的表情,再加上这会儿园子还没开门,门口光线也暗。便没发现他的异样。
「啊?哦哦……没说啥……没说啥!」谢剑锋忽然松了一口气,原来高英杰要问的是这个啊,还好还好。他下意识想拍拍胸脯顺一下自己受惊吓的小心肝,但碍于高英杰还在他面前站着,默默忍下了动作。
「我打听了一下,五号姓金,好像是叫……金凤卿的。我把镯子还给她的时候,跟她说这个东西太贵重,是……是刘老闆让我还过去的……」这段说辞他想了很久,镯子在他这里的事儿,他肯定是不能说的,只能寻摸一个说法,看怎么把这个事情原过去。
「她没……嗯……金小姐没生气?」原来姓金啊。高英杰眯着眼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短短的鬍子。
毕竟他知道,这女人跟海光寺有关系,万一她不高兴了,惹得海光寺那边有什么动作,还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要知道,北堂拿着镯子过来跟他说老太太要把这镯子退回去的时候,他头都大了。
「生气?没有没有,这个没有!金小姐还说会继续捧刘老闆的,您别担心,她没生气。」谢剑锋舔了舔嘴唇,他认为高英杰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担心金凤卿之后不来了,或者是不捧刘江臣了。
毕竟她是个一掷千金的主。
「没生气啊……没生气就好,你快去准备吧!」高英杰边说着沖谢剑锋挥挥手,自己往办公室走去。他打算让吴佳琪跑一趟,把羊羹送回去。不然等他回家,儿子早睡了。
「哎,好好!」看着高英杰的背影,谢剑锋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把手拿上来,顺了顺自己的心口。他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么吓啊。
不过……他把手伸进口袋,摸着那封信仔细琢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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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找个什么机会把信交给刘江臣呢?
这时候,刘江臣正在家里喝汤。每天出门前,顾竹佩都会让他喝碗汤再走,省得在台上饿了没劲儿。
「娘,你还在看吶。」顾竹佩坐在他身边,刚收拾好给他新买的衣服,便拿出那根髮簪,仔细端详。
「这簪子越看越好看!」顾竹佩摸着纯金的簪身,爱不释手。
「这么好看么,我来仔细看看!」刘江臣说着,就把手伸向簪子。没想,被顾竹佩一巴掌轻轻拍在他手背上。
「手上都是油,把我的簪弄脏了!」
刘江臣撇撇嘴,一口将碗里的汤饮尽。哼,娘这哪是在这看簪子,分明是想着跟她分簪子的姑娘吧。
从百货商店回来,一路上,娘一直在叨念刚才那个姑娘。说她这里好那里好,起初他还挺好奇这姑娘是啥样,但娘一直在说,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说的他有些烦躁了。
不就是个姑娘么,有必要心心念念成这样么?
「哎,可惜了,我怎么就没仔细问问她姓氏名谁家在哪里呢,这以后啊,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真是可惜了……」
听着顾竹佩的唠叨,刘江臣摇摇头,起身出了房间。在这样下去,他都担心娘是不是要把这姑娘找来给他做媳妇儿了。
姑娘啊……刘江臣忽然想起了五号包厢的姑娘了。娘说她今天遇到的姑娘好看,再好看,能有五号包厢的姑娘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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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凤卿家出来的南城云子实在是心里不爽,今天上午又被褚三林的两个姨太太折腾的够呛,送她们回去的时候,褚三林说要请她吃午饭,谢谢她这两天来的照顾。
她赶紧摇头拒绝,说还有事情要回去处理。开玩笑,再跟这两个女人呆在一起,指不定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事儿来!
昨天打了一架就算了,今天又吵起来了,居然只是为了一块点心?!她好后悔为何当时要答应土肥原田二,陪褚三林的姨太太们逛街?太头疼了!
出来以后,发现这地方离太平街很近,就打算去金凤卿那里转转,反正自己不开心,不能自己憋着,看见金凤卿不开心的话,自己也就会开心一点。
没想到的是,到了她家,被程妈告知金凤卿在睡觉,不方便见她!这是什么鬼!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又不好硬闯,只得恹恹离开。
反正无事,自己就转去了裕德街。
如今的津门,舞场林立,各种档次的舞场虽然全城开花,但数一数二的几家都在裕德街。
裕兴舞场,又叫裕兴歌舞厅,下午的时段是大家聊天喝茶的首选,晚上七点以后,乐队会进场,便摇身一变成为津门最富盛名的歌舞厅。
南城云子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壶花茶和一些点心,忙了一上午,有些饿了。
「南小姐,你好久没来了,大家都很想你啊!」裕兴老闆看见南城云子,便过去打招唿。
南城云子对外叫「南云」,她不太想让人通过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东洋人。
「还好,就是事儿多了点儿,怎样,陈老闆生意还好吧。」虽然自己心情不好,但这种时候,还是得笑着营业啊。
「嗨,您最近不来,金小姐也不来,我生意怎么好的起来呀,每天都有人问我,您二位在不在呢!」陈老闆的话不假,金凤卿和南城云子都快成了他的活招牌。她们不来,熟客肯定会问。
一听到陈老闆把她和金凤卿拴在一起,南城云子的心情更糟糕了。她正想跟陈老闆说,不要把她和金凤卿放在一起说的时候,门童大声招唿道:「褚大帅!您可真是稀客啊!」
第32章 打 卦
褚三林上次来津门的时候,就来过裕兴歌舞厅,他很喜欢这里,本来想着晚上吃过饭了再来,没想到那两个姨太太开始哭哭啼啼地争宠,他只得避了出来。
听到门童的话,经理急忙跟南城云子告罪,往门口去迎褚三林。
「哎呀,褚大帅,您大驾光临,我这裕兴蓬荜生辉啊!」
南城云子翻了个白眼,往沙发靠背上一靠,瞥了一眼手边的手包,不知道现在熘走还来不来的及。
今天这日子一定有毒,出门没看黄历,为啥哪儿哪儿都能跟褚三林扯上关系?
褚三林进得门来,和经理寒暄了几句,打量了一下舞场。现在这个时间客人不多,只有三桌有人,第一桌是小情侣,第二桌是两个男人,好像在谈生意……这第三桌……咦?南城小姐?
他没管经理的领位,直接抬起脚来,走向南城云子。正好这时候,服务生端着南城云子的茶和点心,给她送了过来。
「南城小姐不是说下午有事儿么?怎么会在这儿啊?」褚三林走到南城云子的桌边,问道。
「嗯,本来是约了人,可他临时有事,就改天了。」南城云子随口找了个理由,她正腹诽褚三林,他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最好让其他人都知道她姓南城。
「怎么,大帅和南小姐是认识的?」陈经理一转身,发现背后的褚三林往角落的位子里走去,便跟了过来。
褚三林从进来就一直盯着南城云子。他越来越肯定,之前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上次在海光寺,没好细问,现在么,正是好机会。于是,他顾自在南城云子对面坐下。
听到陈经理叫南城云子「南小姐」,他摸了摸脑门儿,敢情她在外面还有假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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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二人都没理自己,陈经理有点尴尬,立马转移了话题:「大帅您要喝点什么不?我让人送过来。」
「随便什么都成,你看着弄!」褚三林随口敷衍了陈经理,他的眼始终没有离开南城云子的脸。
「大帅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南城云子实在受不了他的视线了,摸摸自己的脸,抬眼问道。
「啊?没,没什么啊,南城……啊,南小姐一如既往的漂亮。」褚三林捡起盘子里的一块点心,送到嘴里。
在海光寺的时候,他就奇怪为什么土肥原田二会把南城云子带上跟他一起聊,难道是他是想给自己送个人?就像这块点心?
「大帅,今天上午的事情实在抱歉,两位……嗯……太太……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该早点阻止的。」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名词去代指褚三林的两个姨太太,只得用了「太太」二字。
送她们两人回去的时候,两人都不太好看,头髮散了,妆也花了,还有一个的旗袍盘扣都被扯掉了一颗。褚三林盯着自己,不知道觉得她把人带出去,结果这样带回来……是不是要给自己姨太太们讨个公道啊……
「那个事儿啊,那个事儿不是事儿,我都习惯了,你也习惯习惯就好了。」褚三林咽下嘴里的糕点,抄起南城云子面前的茶杯,也不管茶还烫嘴,一口咽了下去。
南城云子被他的动作吓到了,这男人也太无礼了吧!虽然尊称他一声「大帅」,但这样的做派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她正欲发作,就听到褚三林问:「你说,我们之前,到底是不是见过?」上次在海光寺,褚三林就觉得她面熟,今天她穿着旗袍,这样子更觉得眼熟。
南城云子压下心里的不爽,「昨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大帅,大帅肯定是认错人了。」她有自信,之前跟踪的时候没有被褚三林发现过。
而且她知道,褚三林有一面之缘的人是金凤卿,但又不能直接讲出来,真是窝火啊。
「不对,我们一定见过,你的脸和身段……我不会记错。」边说着,褚三林便往后靠,从上到下扫视南城云子。
虽然有桌子挡着,但褚三林的视线像是穿透了桌子,让南城云子极不舒服。要是个一般人,她这会儿早就翻脸骂人了。
但是……这人是褚三林,她不能!
就在南城云子郁闷的想吐血的时候,陈经理端着给褚三林的茶走了过来。把茶往桌上放的时候,他发现之前南城云子的茶杯居然在褚三林面前,而且茶杯已经见底。再不露声色的瞟了一眼「南小姐」,她正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而褚三林,这时候正盯着她。
陈经理心思微动,默不作声把给褚三林的绿茶放到他面前,又把本来配给他的杯子放到了南城云子面前。
「大帅慢用」说完这句话,陈经理正想转身逃离。这现场太诡异,他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褚三林不是个善茬,万一自己神不知神不觉的被沉了海河……咦……太可怕了。
「那个经理啊,你来评评理……」听到自己被褚三林点名,陈经理一哆嗦。
「啊?大帅?我?」
「是啊,我说南小姐看起来眼熟,之前一定是见过,可她不承认!」褚玉璞斜靠着沙发,翘起二郎腿。这个桌子真碍事,放太近,他想把脚搁到桌上都动不了。
「这……」陈经理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这种套路不都是搭讪用的么?既然他们都认识了,还纠结这个点干嘛呢?
「我褚某人的记性很好,说见过,肯定见过!」
「大帅,跟我相似的人何其多,我之前就跟您说过,您肯定是认错人了!」南城云子实在是没办法,她想跑啊,可是没来得及,被褚三林给缠上,还非就这个事情要跟她争出一个结果。
笑话,这怎么可能出结果?!
「你看,她说我认错人,这是瞧不起我么?」褚三林的脾气上来,本想发作,但想想,还不行,毕竟吧,他还挺喜欢的。
「认错人?别说,还真可能认错人!」陈经理听到这里,灵光一闪!褚三林还真可能认错了!
之前裕兴的客人就会经常认错金凤卿和「南云」,她们本来身材就接近,五官也有些相似,甚至后来,两人的衣品,髮型,都开始慢慢接近。很多人从背后根本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大帅,您认识……金凤卿么?」
第33章 抹 脸
听到陈经理报出「金凤卿」这个名字的时候,南城云子觉得……天都了亮了!看向陈经理的眼神都带着感激。
似乎谁都可以在褚三林面前提这个名字,只有她不行!不过无所谓了,这个锅已经被甩到了金凤卿头上!南城云子很想大笑几声来表达此刻快乐舒畅的心情,但……还是面无表情的忍了下来。
「金凤卿?那是谁?」褚三林眉头一皱,这个人,从来没听过啊。
「她是我们津门金家的小姐,有空也会来我这里玩……」陈经理斟酌着用词,毕竟在背后议论个姑娘,也不太好。
「她和她有什么关系?」褚三林指指南城云子。
「她们……从背后和侧面看起来很像,很多人都会弄混的!」陈经理稍作解释。
「哦?居然还有这么个人?」褚三林摸摸脑袋,难道真的弄错了?南城云子真的不是自己之前在布店遇到的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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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嘛,褚大帅一定是记混了。您上次来津门的那段时间,我就没出过门,您要怎么见过我呀。」心里松快了,南城云子的语调也轻快了不少。
「哦?你知道我上次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的?」褚三林从南城云子的话里抠出了点漏洞来。他上次来津门之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来了以后也就呆了两天就走了,如果南城云子知道的话……
看来,土肥原田二很是器重她呀。
陈经理看到二人好像开始讨论一些他不太好听到的话题,给他们打了个招唿,离开了。这个世道不太平,知道太多就是嫌命太长。
南城云子望着褚三林一笑。怎么知道的还用问么?她是海光寺的人,自然是从海光寺知道的呀。但是,她现在并不想回答褚三林的这个问题,而是还想着前面那件事。
「先别说这个了,大帅,您对金凤卿不好奇么?您是在哪里遇见她的?」南城云子换了只手撑下巴,垂下眼睑,另一只手给褚三林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倒是看见褚三林面前原本自己用的茶杯上,自己的口红印……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么说来,南城小姐和那位金小姐是认识的?」褚三林土匪出身,是个粗人,本想着是南城云子故意装作不是,想调戏调戏她,结果……她可能还真不是那姑娘。
褚三林已经很久没遇到那种能让他心心念念很久的姑娘了。大概是因为津门不是他的地盘,离的太远鞭长莫及?
毕竟在他的地盘上,只要他一有念头,甚至是多看了某个姑娘一眼,身边的人就把那姑娘送到他身边。
毕竟人来时哭笑不管,人走时死活不论。
「认识啊!」南城云子回答的很欢快。能给金凤卿添堵的事情,就是很开心的事情。
「那……南城小姐能安排我们见一面么?」褚三林问的直接,甚至忘记了她在这里是姓『南』。
「啊?」安排见面?南城云子只想给金凤卿找点事儿干,可不想把自己也填进去。万一被土肥原田二知道了……
「这个,我怕是做不了主。不如……大帅去问问大佐?」反正金凤卿的名字不是她说出来的。再者,她又看了看那个茶杯……感觉褚三林对金凤卿有那么点……志在必得的意思?哎呀哎呀,褚三林啊,已经给你指了明路了呀。
六点新民大戏院后台
谢剑锋兜里揣着金凤卿的信,熘达到了刘江臣的化妆室外。刘江臣已经来了,正在里面化妆。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化妆室的门。
「江臣,我能进来么?」
北堂来给他开了门,他踱步进来,四下看看。这间屋子分配给刘江臣之后,还是他还是第一次进来。
沿着门边的架子上,挂着很多蟒和靠【注1】,做工精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听说这些都是周信华给他的。看来,周老闆真的很偏爱这个小徒弟啊。
「江臣啊……来津门还习惯吧?」谢剑锋看着正在上网子【注2】的刘江臣,开口寒暄。
「劳烦谢师兄挂心,还挺好的。」刘江臣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看着谢剑锋。对于谢剑锋的造访,刘江臣并没在意,经常有后台的师兄弟对他嘘寒问暖。
「嗯……」谢剑锋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怎么问?问「如果有女观众给你写信,你收不收?」还是问「如果女观众给你写信,你回不回?」这肯定不行啊!
或者开门见山说:你有女观众给你写了信,在我这里,我给你,然后你在帮我给她写个回信?
哎……怎么办呢……
见谢剑锋站在门边,半天不说话,刘江臣先开了口:「谢师兄,你找我是由什么事儿么?」
「哦哦,没什么事儿,我只是跟你说,那个镯子我已经还给金小姐了。」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本来要来说的是信的事儿啊,提什么镯子啊!
「啊?什么镯子?什么金小姐?」刘江臣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明就里,转头看向谢剑锋。
「哎?」见刘江臣一头雾水看向自己,谢剑锋也有点懵,毕竟他不知道还镯子这件事情刘江臣不知道啊!
「就是五号啊,五号就是金小姐啊,金小姐上次给你的那个镯子啊,不是让我还回去么?」谢剑锋赶紧解释。
谢剑锋的话一出,北堂心里一紧!完蛋了!这事儿他还没跟刘江臣说。老太太当时是悄悄把镯子给他的,他琢磨着兴许是老太太不想让刘江臣知道,毕竟还打赏这种事情……怪怪的。
「谢师兄,要不您先去忙?我们这边时间有点赶了……」北堂见刘江臣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转个话题……就算话题转不走,先把谢剑锋支走,剩下的事情,关起门来慢慢说吧。
出了刘江臣化妆室的谢剑锋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见身后的门「碰」地关上,他才想起来!握草啊,我来不是跟你说镯子的啊,我是来问你信的啊!!!
那这信,现在要怎么办啊!!
第34章 加 锣
「谢哥,刚好,你能帮我勾脸么?我今天手被砸了一下,拿不稳笔了……」站在刘江臣化妆室外的谢剑锋一脑门儿官司,就被一个小花脸叫住了。
后台的人都知道,谢剑锋勾脸是一绝,有时候倒腾不开的时候,他会帮花脸的后台兄弟们勾。
「哦……好……」都被人叫住了,谢剑锋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出去了。但这个状态,着实是……让人有些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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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哥……这是蓝色的……」小花脸对着镜子,看着刚被画上去的蓝色油彩,心里一颤,完蛋了,要去重新来过了……时间不多了……
谢剑锋现在满脑子都是金凤卿的信啊,哪想的到那么多,看到边上有只笔,也没管颜色,拿起笔来就上手。
直到小花脸发现颜色不对,自己跑去洗脸他才惊觉犯了错。
真是……钱财误人啊!
要不是想着镯子,想着五十块大洋,他怎么会这一天天心绪不宁的?
可是……
钱啊!谁不喜欢呢?
现在,新民大戏院后台心不在焉的不止谢剑锋一个,刘江臣也心不在焉。
听到谢剑锋跟他说镯子的事情,他起初还一头雾水,镯子?镯子不是收下了让北堂带回去收起来了么?什么叫「还了」?
北堂被他盯的心里有点虚,毕竟老太太把任务交给他的时候,特地跟他说了,别让刘江臣知道,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嘿嘿,江臣啊,这个事儿吧……是刘妈妈让我找高经理还的……那个……刘妈妈说……毕竟这个镯子太贵重了,咱们不太好拿……哎,今天你应该穿这套吧!」北堂受不了被刘江臣盯,扭头去帮他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哦……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刘江臣收回盯着北堂的目光,开始化妆。只是手稍微有点不稳,他的气息不平了。
「啊?刘妈妈没告诉你嘛?哦……我以为她跟你说了。」北堂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种状况下,就用信息差来插科打诨最好了,反正回头万一问起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毕竟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出卖了老太太啊。
「原来她姓金啊……」刘江臣在手背上慢慢调着胭脂,心里想着的,却是他收到卧室抽屉里的那个草镯子。
本来他是想放在桌上,甚至是床头的,但是担心被佣人给当作垃圾扔了。便好好收藏起来。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看看。虽然现在这个狗尾巴草镯子已经枯黄了,但在他眼里,还是一如刚编好一般翠绿。
原来玉镯子已经还给她好几天了啊,他都不知道,她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吧,那她今天还会不会来呢?如果来了,他该怎么办呢?
不知为何,刘江臣总觉得亏欠了金凤卿的。按道理来说,这件事情本身没毛病,一个愿给,一个不愿收……其实之前她打的东西他也都收了,只是这个玉镯子实在贵重。
这一刻,刘江臣根本不在乎金凤卿未来到底会不会捧他,也不在乎她打的东西是什么。
他只是很单纯的希望,她,会来。
即使没抬头,他只需要知道,她在那里,就好了。
所以,当大家发现金凤卿今天进了园子,上了二楼,走进五号包厢的时候,很多人都舒了一口气。似乎那个玉镯子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为此,高英杰特地给她送了壶茶。
上场之前,刘江臣从上场门的门缝里看到她已经在那里了,心里安定不少。他深唿吸几次,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打算就像平常一样,今天也不去看她。
但,当他走到九龙口亮相的时候,实在没忍住,抬眼看向了金凤卿。
他见她侧坐在栏杆边,手托着下巴,笑笑地看着自己,忽然心中一定。
嗯……
她没生气,她还是会在的!
这时,金凤卿已经拿到了藏在橘子下面的纸条。明天就可以拿到回信了!她很是兴奋。终于是有办法可以跟他联繫到了。
她满脑子都在猜测,刘江臣给她的回信会写什么,写到多少封信的时候可以约他出来见一下。
撇开土肥原田二给她的任务不提,她真的好想见一下不带妆,穿常服的刘江臣。
从他上台开始,金凤卿就一直盯着他。虽然第一天以后,刘江臣再也没有在舞台上看向她。但她清楚,他已经知道她了。
她以为他会跟往常一样,不看自已一眼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
两个就这样隔空对视了一眼。
她心头狂喜。看来,信是带到了。他一定是收到自己的信,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这一眼是给自己的安慰,让自己安心吗?
这份喜悦,直到她回到太平街,都还留在嘴角。
程妈听到门外金凤卿和黄包车车夫说话的声音,急忙打开门,把金凤卿迎进来。
「程妈,我给你说……」金凤卿兴高采烈的想和程妈分享今天发生的事情,却见程妈苦大仇深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这么晚了,谁惹程妈生气了?
「小姐,那女人来了!」能被程妈称唿「那女人」的,也就南城云子一个人了。她拍门的时候,程妈还在琢磨,还没到点儿啊,金凤卿怎么提前回来了。一开门发现,是南城云子。
程妈想关门当作没看见,却被南城云子抵着门,笑嘻嘻的说:「程妈,我可是有好事找你们家小姐。你把我挡在门外不合适吧。」
程妈说金凤卿还没回来,南城云子说没关系,她等着。就这样,南城云子在客厅里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听到金凤卿回来的声音,南城云子也没站起来,仍然懒懒歪在椅子上,歪着头看着金凤卿走进来。
金凤卿取下肩膀上的披肩递给程妈,瞥了一眼南城云子:「有事快说,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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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别这么急着赶我走啊,我可是来给你送好消息哒。」南城云子的笑看起来特别真诚。
她的笑让金凤卿感觉心里发毛。这个女人没事惯会作妖,现在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见金凤卿不接自己的话,南城云子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咽下一口茶,轻描淡写道:「金凤卿啊,你认识……褚三林吗?」
第35章 撕 边
褚三林?金凤卿眼皮跳了一下,南城云子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人?虽然之前知道一些褚三林的事情,也在海光寺听到了他和土肥原田二的对话,但是要说认识还真谈不上,毕竟她觉得,自己和他没见过。
但……金凤卿狐疑地看向一脸兴奋的南城云子。她这么晚过来就问了问这个?这不是她的风格啊?
不对,金凤卿转念想起程妈说南城云子下午就来过一趟,那会儿自己在午休,被程妈给打发走了,这个点儿还过来……这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你认识吗?」见金凤卿半天没回话,南城云子忍不住开口追问。这件事情太好玩了,她很期待金凤卿的表现,毕竟金凤卿不开心的话,她就会很开心。
「不认识。」金凤卿没抬眼,还在琢磨南城云子到底是来干嘛的。
「咦?不认识嘛?那就怪了啊,褚三林好像认识你呀,还对你心心念念……哎,不对啊……」南城云子拉长了尾音。
金凤卿听到这话勐然抬头,褚三林对自己心心念念?这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忽然警铃大作,且不论褚三林到底想干什么,光看南城云子这腔调状态,怕是要搞事了。
「她对你可能还真的不熟,不然……不会把我错认成你呀!」南城云子放慢语速,她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确保金凤卿能听的明明白白。还没等金凤卿想明白南城云子到底要表达什么的时候,南城云子继续开口了。
「不过……哎,他对你不熟,都能心里想那么久,这要是熟了……啧啧……你岂不是……」
「我跟你说呀,这两天呀,我陪着他的两个姨太太去买东西,这两个女人太难搞了,一见面就掐,还打的跟热窑似的,咦~你是没看见,太可怕了。」
南城云子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显然后面还有话要说,但故意停在了这里。她在等,等金凤卿的反应。
从南城云子开始说话到现在,金凤卿一直站在水盆边洗手,从南城云子的角度看去,金凤卿是一直在阴影里,只能听到轻微的水响,却看不见她的表情,南城云子手里捧着已经空了的茶杯,往旁边微微让了一下,想仔细看看金凤卿现在是什么状态。她觉得,该抛出去的话都抛了,如果金凤卿不接,就没意思了。
「你想说什么?」金凤卿擦了擦手从阴影里走出来后,程妈便上前把水盆端走,路过南城云子的时候,还白了她一眼。
「我想说的是……金凤卿呀,褚三林好像看上你啦!」南城云子的声音愉悦至极。她好像已经预见了褚三林把金凤卿「娶」过去,然后……金凤卿每天只能跟那堆姨太太斗智斗勇!这样的事情想着就很开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我和褚三林都没见过!」金凤卿瞪大眼睛看着一旁笑的肆意张扬的南城云子。她脑子是有问题吧!
「你们见过啊,我亲眼见到你们见过啊!」南城云子用食指和拇指一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想要表达自己所言不虚。她见金凤卿还是不太相信,索性放出大招:「看样子,再过不久,你就要成褚三林的新姨太太了啦!」
「哗啦」程妈手里的一盆水泼在院子里,单身拎着盆,快步跨进屋子,指着南城云子:「你这女人,大半夜的来胡诌什么!还敢随便编排我们家小姐?你信不信我拿扫帚把你打出去!」
南城云子的话让程妈跳脚了!这个褚三林是个什么人,谁不知道,听说这土匪在北方可是能治小儿夜啼的!他娶了一个又一个,这些姑娘要是娶回去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但……
听说这些姑娘在他手里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他经常转头就把自己刚娶进门的姨太太送给同僚下属,这样也就算了,至少姑娘的命还在!还有好多姑娘一不小心忤逆了他,他就能抬枪把人给崩了!然后直接拖到乱葬岗子去,一领蓆子,一副全尸都没有!
好人家的女儿,哪敢被他看上?
现在南城云子来说什么?褚三林看上了她家小姐?金家在津门好歹也是高门大户!可不是褚三林能为所欲为的!
南城云子这话是看不起金家还是看不起她家小姐?不管是她看不起哪一个,都是程妈不能忍的。
「程妈……」金凤卿拽住即将暴走的程妈,语气平静:「你先让她说完……南城云子,我和褚三林什么时候见过?」
「哼!」南城云子挑衅地白了程妈一眼,笑着站起来:「上次褚三林来的时候啊,你出布店,他进去,你们错了个身!」
布店?金凤卿忽然想起上次跟郑远东在布店见面,她走的时候好像是有人在门口,脚上还踩了刘江臣的海报,她出门,那人进门……难道那人就是褚三林?可南城云子为什么会知道?
被跟踪了呀……金凤卿忽然担心起郑远东来,不知道那天跟踪她的人有没有怀疑郑远东。怎么办呢,要不要给他传个消息呢?前几天胭脂铺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传过去了,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回信呢?看来明后天得去打探一下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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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金凤卿露出恍然的模样,南城云子明白,金凤卿是想起来了,她便盯着金凤卿的脸,想要看她的反应:「反正呢,他这次来是把我认成了你,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弄错了。这次时间不够,他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
怎料,金凤卿完全没在乎她在说什么。忽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她一把抄起自己的手包,跺着脚往出就走。她以为金凤卿是在琢磨她刚才说的话,看到自己要走了,肯定会留她,没想到,金凤卿压根儿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都走到门口了,金凤卿还没开口叫住她,南城云子沉不住气了,开口道:「褚三林说下次来的时候要来娶你过门!你好好准备吧!新娘子!」
第36章 扫 头
没等金凤卿回话,南城云子就一熘小跑跑出了金凤卿家。她余光已经看到程妈真的去拿笤帚了。
「哈哈哈哈……金凤卿,祝你睡个好觉哟!」临跑出门前,南城云子沖院子里开心叫道。要不是考虑到现在太晚了,附近邻居都休息了,她真的想大笑出声!
「小姐,那个女人太过分了,在说什么啊!」程妈关上门,把手里的笤帚摔在地上,显然气的不轻。
金凤卿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她在想刚才南城云子的话。
郑远东那边是不是暴露了明天得去胭脂铺问一下就知道了,现在麻烦的是褚三林。就她对南城云子的了解,南城云子不会无的放矢,而且还这么晚跑到她家来闹腾。也就是说,她说的事情大概率是事实。
可是……她就跟褚三林擦肩而过啊,怎么就被盯上了呢?算了,原因先不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才是关键。看来只有去找土肥原田二了!
明天兵分两路,让程妈去胭脂铺看看状况,然后自己去海光寺。之前他说要去沪城,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这一夜,对于金凤卿而言,註定难以安眠。除了她,刘江臣和谢剑锋也同样无法成眠。
刘江臣本来已经钻进被窝,但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狗尾巴草的镯子。
月光从窗口撒下来,刘江臣满眼都是这个草镯子,满心都是那双眼。
他,想见她。
但是,他,不能见她。
回家以后,他旁敲侧击问了顾竹佩还镯子的事情,顾竹佩也没遮掩什么,跟他好好聊了聊。
顾竹佩说,当时离开江口的时候,周信华就三令五申的嘱咐过他,不能和女观众走的太近,就是担心未来会出问题。
刘江臣还想反驳母亲说出不了事情,不料,母亲跟他讲了之前一直避而不谈的她和父亲的事情。
他以前只知道父亲也是梨园行的,但是并不知道父母原来是从沪城私奔去江口的。也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母亲是父亲的「女观众」。
「你仔细想一想,在遇见你师父之前,我们在江口过的什么日子?这时前车之鑑啊!」
「我知道,你长大了,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的确是要想成家的事了。等稍微稳定一点,我会找人看看,给你说门亲事。」
「你要记住,那个金小姐,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见!虽然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的家世不普通,且……从她对你这么大方看来,未必对你没有所图。」
「这事儿我也会跟北堂说,让他盯着你点儿。你眼见着越来越红,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要记得,洁身自好啊!」
「儿子,我们是什么人家,自己心里得有本帐,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想让你太平安稳。」
如果说他想见金凤卿这件事情本身是心里的一团火的话,母亲的话就像是一泼水,把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浇地透透的。
他以前没有和年轻女性相处的经验,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但戏里有啊,从戏里,他知道,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一直想见她,想跟她在一起。
真的很想见她啊……这是不是就是喜欢她了?
他按住杯子的沿儿,微微用力,杯子在手指的力量下翘了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杯沿儿,杯子里的水随着手指的移动晃荡起来。
忽然,手上力量大了一点,杯子翻倒在桌上,杯子里的残茶泼在桌上,瞬间,沁湿了草镯子。
刘江臣赶紧把草镯子提起来,用衣角包起来,小心把水渍弄干。干了的狗尾巴草,绕在指尖,有些刺。
如果以后,他真的没办法见她,那这个草镯子,可能就只是她和他唯一的联繫了吧?
谢剑锋是在天亮以后才睡的。他给金凤卿递了纸条,说明天能有回信,可是这东西压根儿就没给过刘江臣!哪里能变出个回信来!
金凤卿把信给他的时候,信是装在信封里的,信封虽然封口了,但也就只封了中间一点。他前几天就小心挑开封口的地方看过信了。然后又照原样把信封给封了起来,想着万一有机会给刘江臣呢?自己就不用费心想怎么「伪造」了。
结果没成,还是得自己写!折腾了大半夜,他角色带入,想着自己是刘江臣,如果收到这封信要怎么办……
最终,磕磕巴巴写了半页纸。这半页纸,实在是要了他的老命。
写完回信后,拿着金凤卿的信开始琢磨,是烧了呢,还是藏起来呢?想了很久后,决定还是先藏起来,毕竟这东西不是自己的,也不是给自己的,万一以后东窗事发,东西也没丢,都还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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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后,最终把信藏在了衣柜的最下面。
第二天下午,金凤卿从海光寺出来后,就直接来了新民大戏院附近,只是她去的不是园子,而是边上的茶馆。去的包厢也还是之前她去过的包厢。她给门口迎客的小伙计留话,如果有人找金小姐,就让带去她的包厢。
昨天她离开新民大戏院的时候,刚走出包厢门口,一个卖香菸的小男孩就跑到她身边,跟她说:有人让我告诉你,明天五点,对面茶馆见。
她知道,传话的人是谢剑锋。他们的身份的确不好在园子里见,就用了这样的方式。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金凤卿一人坐在包厢里,仔细想着南城云子说的事情。刚才去海光寺才知道,土肥原田二已经出发去了沪城,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
现在,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都不在津门,没办法当面去问。不过……倒是可以去找一下南城云子问问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到底如何。省的万一真的褚三林来了,自己没有准备。
她就这么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忽然门外传来交谈声,仔细听,是茶馆伙计带人上来了。
随着一阵敲门声,金凤卿听见:「您是跟金小姐约了是吧,金小姐就在这间。」
第37章 戏 德
门被打开了,谢剑锋如约而至。茶馆伙计送谢剑锋进来以后,就关门出去了。谢剑锋也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坐在上手位的金凤卿。
一时间,屋里没人开口,谢剑锋硬着头皮开口和金凤卿攀谈起来:「金小姐……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事,是我来早了。谢先生坐吧。」金凤卿抬眼笑着看向谢剑锋。
「嘿嘿……」谢剑锋陪着笑,往桌子边蹭了几步,背对门,默默坐在了金凤卿的对面。
也不知道是他心虚还是金凤卿的气场太强大,谢剑锋现在很慌。他不敢正眼看金凤卿,又怕被她发现自己心虚,只得逼自己放松下来,跟自己说,兜里的那封信就是刘江臣写的。
毕竟,撒谎的话,连自己都不信,还怎么让别人信?
「抱歉约金小姐在这里见,您也知道,园子里太多人盯着,我跟您直接接触不太好。毕竟这件事儿……得瞒着其他人的。」谢剑锋想的很周全了,毕竟,后台是很忌讳演员和观众走的太近的。
特别是和……女观众。
更何况,金凤卿还是有钱的女观众。
「这件事情辛苦你了。」金凤卿说着,从旁边凳子上勾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布包看起来很沉,被提起来的时候,发出悦耳的哗啦声。
「这里是之前答应你的五十块大洋,要不要点一下?」金凤卿把面前的布包推向对面的谢剑锋。
「不了不了,不用点,我也只是举手之劳,金小姐客气了。」看着眼前的布包,谢剑锋咽了口口水,这五十块大洋终于还是要到手了。
在来的路上,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一来觉得对不起刘江臣,二来觉得自己作假不好。但……现在看到这五十个大洋,顿时觉得什么都是浮云了,有钱落袋才是最重要,也是最美妙的事情。
他正打算伸手去拿布包,想起来兜里的那封「回信」还没给人家……他有些担心,万一事情被拆穿了怎么收场呢?算了,事已至此,回不了头了!他一咬牙,从兜里掏出来自己写了一夜的回信,递了过去。
看到回信,金凤卿的眼里闪过一束光彩,她想起昨天晚上,刘江臣在舞台上给她递过来的那个眼神。脸不自觉的红了。
「谢谢你,实在是辛苦你了!」双手抱着信,金凤卿满心欢喜。
「不辛苦不辛苦,再次谢谢金小姐这么慷慨,您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谢剑锋缓缓将手向布包伸去。
「您先别!」忽然间,金凤卿对谢剑锋的称唿从「你」变成了「您」。
谢剑锋伸向布包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他心尖一抖,怎么?不让拿?这五十大洋是要飞了么?
见谢剑锋迷惘的眼神看着自己,又见他停在半空中的手,金凤卿赶紧补了一句:「这个您先拿好,我是说,您先别走,还有别的事情。」
「明天,我会再写一封信给刘老闆,您还能帮我送么?」
「不白让您送,以后,每帮我送一封信,给您十块大洋,拿到回信,还是五十块大洋。」
「这个地方对您并不安全,我在两条街外的春熙茶楼二楼包了个房间,到时候,我们就在那边碰头好了。您看呢?」
半个小时后,谢剑锋从茶馆里走出来。他的步子有点飘,要不是兜里沉甸甸的大洋坠着他,他估计就要原地起飞了。
他算了一下,如果像这次的频率一样,三四天一封信的话,一个月就是八九次,一次六十块大洋,这一个月下来就是……四五百块大洋啊!四五百块啊!一块大洋能买四十几斤米……四五百块大洋……两三个月的话……
谢剑锋有些算不明白了,反正就是很多钱,砸的他已经晕乎乎了。金凤卿刚才跟他说的事儿让他推不掉,也不想推掉。这钱竟然这么好赚,那就让他多赚一点好了。
他已经想好了,以后所有的回信都他自己来,反正信里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话。至于未来事发?那就事发以后再说吧,现在先赚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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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金凤卿,确认谢剑锋离开茶楼后,金凤卿抱着手里的信兴奋地在包厢里转了好几圈,又看着信笑了好久。她终于是拿到刘江臣的回信了。
好兴奋!
她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信里只有几句话,主要是谢谢抬爱之类不痛不痒的寒暄。她有些生气,为什么这回信的口吻这么生硬冰冷。跟她当时看到的他的眼神不配!
但,仔细一想,自己写过去的信也是问候居多,这一来一去,岂不是就成了这样,这样的话,下一封信写啥呢?直接约他见面?不行,太仓促了,会觉得她太轻浮。
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吧,等他再多熟悉和习惯一下自己的存在,再约见面吧。这样,更自然一些。可是,还需要多久呢?
金凤卿看着手边打开的信,陷入沉思。
上午程妈去了胭脂铺,掌柜的不在。小姑娘说掌柜的前几天出去进货了,现在还没回来。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知道。
下午她去海光寺的时候,土肥原田二也不在。
褚三林的事情现在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状况。就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土肥原田二会怎么做。
毕竟现在知情人都知道她是在为海光寺工作,是土肥原田二身边的人,褚三林就算是想强抢了自己,也要顾及土肥原田二的想法吧。可是,土肥原田二会怎么做呢?
她忽然感觉,自己没有时间了,她想尽快见到刘江臣!目前唯一的路,估计就是让谢剑锋帮他约刘江臣见面。嗯……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让谢剑锋帮忙约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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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落山,山城的灯光渐渐亮起,高低参差,错落有致。山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依山而建。一座城,被一条江分成南北两边,江北重商,江南司农。
郑远东刚吃上今天的第一顿饭,便听见有人敲门。
警卫员走进屋来,念完纸条的电报后,便把电报电文递给郑远东,并告诉他,这封电报延误了一些时间,是从津门发到京城的,但因为他隐藏了行踪,电台无法联络到,才导致延迟。
他点点头,示意警卫员下去。看着手里的纸条,眉头蹙到一起。
第38章 开 闸
这封电报就是当时金凤卿让程妈送到胭脂铺去的。
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见面的大概原因郑远东是有数的。北方军最近不顺,他们想南下获得更多的地盘,但是,他们不仅南下遇阻,就连本来在北方的势力也变得摇摇欲坠。
褚三林急着找个幕僚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打土肥原田二的主意。
这褚三林,是自己太蠢还是当土肥原田二太纯?居然敢让一个东洋人来做他的军师?如果他们真的勾联在一起,北方南方甚至整个华夏都不能安稳。
不行,不能让这件事成功,得想个办法从中破坏掉才是。
嗯……土肥原田二去沪城?如果沪城的话,毫无疑问,他肯定会去见顾竹亭,毕竟他是沪城商会会长,黑白两道通吃。如果东洋人想在沪城搞事情的话,肯定要先跟顾竹亭打好关系。
可是,见梨园行的老闆们?结合金凤卿之前跟他说过的周信华和刘江臣,郑远东总觉得这个事情透着诡异。一个东洋人,对传统戏曲感兴趣,这件事情本身没什么,但是感兴趣到要去和戏曲大家套近乎,这就有些不寻常了啊。
他叫过勤务兵,派了两个任务,第一,给津门回消息,让津门的同志们想办法弄清楚土肥原田二去沪城见梅兰华和马连善的目的。第二,则是联络在沪城的同志们,搞清楚土肥原田二和顾竹亭见面谈了什么,有必要的话,加紧一下在顾竹亭身边的活动。
两天后,消息传回胭脂铺,当天上午,就到了金凤卿手里。
土肥原田二带着自己身边的亲卫去了沪城,还没回来。没办法打探到任何消息。金凤卿想着,实在不行,只能去问问金文季或者南城云子。但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知道这件事儿。
如果去打探的话,用什么办法能拿到消息,还要他们不起疑呢?算了,索性再等两天,等到土肥原田二回来以后直接找他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土肥原田二就要回来了,这些日子里,金凤卿雷打不动的每天都去新民大戏院看戏,还是老规矩,刘江臣上台她才看台上,每天仍然是红手帕包的打赏,只是里面的东西变成了大洋,偶尔有金戒指和小金鱼。也依旧是不等谢幕就离开。
新民大戏院后台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做派,而来看戏的观众们在开场之前,聚焦点也都在五号包厢。甚至有很多人开盘口,她会在什么时候扔红手绢包上去。
这段时间里,金凤卿从谢剑锋那里拿到的刘江臣的「回信」也积攒了一沓。
往来信件中,金凤卿一直和刘江臣讨论唱戏和唱腔,并没有把自己想见他的心思表现出来。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总不能做的太露骨。
和金凤卿一样,谢剑锋的柜子下也藏了一沓信,这些都是金凤卿写给刘江臣的。这段时间一来,收到信,拆开看,第二天写回信,第三天送过去……都好像成了约定俗成的定式,他也越做越顺。之前的忐忑几乎不復存在了。这个钱这么好赚,为什么不好好赚呢?
今天下午,又到了要去给金凤卿送「回信」的日子。还是那个茶楼,那个包厢,金凤卿仍然比他到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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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信,收钱后,金凤卿开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谢先生……能不能帮我约刘江臣见个面?」
金凤卿在今天提想见刘江臣的事情,是思索了好几天的。一来,明天土肥原田二就要回来,表面上,她也要给他看一些她任务的进度。二来,土肥原田二回来之后,褚三林也会过来,按照南城云子的说法,她还得花精力去应付。这三来……
三来是她自己的原因,她真的很想见他一面。
其实,她已经查到了刘江臣和他母亲住在哪里,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上门。还是通过谢剑锋比较好。
谢剑锋一惊,手里的钱袋几乎拿不稳。他没时间去琢磨金凤卿为什么会说要见刘江臣,他只知道,如果他们见面了,他所有的事情就露馅儿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
「见江臣啊……」他心里飞快想着託辞,但是现在不能马上拒绝金凤卿的提议,太刻意。只能先拖着。嗯……拖拖再看怎么办吧。
「这个我得去问问江臣了。」
「那是当然,谢先生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您的好处。」
「好说好说……那我先回园子了?」谢剑锋哪里还坐的住,这个事儿,得从长计议啊。
「如果可以的话,您今晚帮我问问吧,明天我们再碰头,把信也给您……」金凤卿算着时间,明天中午去海光寺,下午再过来应该来得及。
「行行,那我们明天见。」边说着,谢剑锋站起来,跟金凤卿告别。
回园子的路上,他一直想着要怎么敷衍金凤卿才能让她把「见刘江臣」这件事儿给放弃了。
万一东窗事发,之前收到的钱大概率都是要退回去的。不行!这些钱都是他的!落到他口袋里都是他的!怎么可能退回去!这段时间攒的一大兜子大洋都被他装好,和信一起,压在箱子底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去摸一摸这些大洋才能睡个好觉呢。
要不,索性就直接跟金凤卿说刘江臣不愿意见她?嗯……如果明天就只是说可能不太好。如果磨蹭一下,说一下事情很有难度,能不能从金凤卿手上弄更多的钱?嗯……这个要好好盘算一下。
从新民大戏院回来,金凤卿把之前收到的信都摊开,放在桌上,一封一封,按照时间顺序摆好。这些信,她早已烂熟于心了。毕竟每天都要拿出来看好几遍。
今天新拿到的这一封,仔细拆开,细细阅读后,放在最上面。
每次和刘江臣通信,虽说聊的都是唱戏的一些东西,但是,他给的回信都能让她对京剧产生新认知。
当时她恶补的方向,都是周信华和刘江臣所擅长的老生。不过,刘江臣作为周信华的得意门生,小生、武生、老生都是顶哌哌的。
他在信里写的一些唱词,也都是她没有涉猎或者是很少听到的。还好自己当时临时抱佛脚报了一段时间,不然都不知道要在信里跟刘江臣说什么。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金凤卿把所有的信通通收起来,仔细再看了一遍。
这一封……她记得跟他写的是《失街亭》,他回的是《白门楼》【注1】
这一封……她提及《大登殿》他回的是《彩楼配》【注2】
这一封……她论的是王有道,他回的是柳生春【注3】
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再看一遍!果然哪里都不对!
好你个谢剑锋啊……你居然敢骗我?!
第39章 砸 夯
金凤卿气不打一处来,她恨不得将面前所有的信都撕碎!居然被这么个人骗了,还骗了这么久!
为了跟刘江臣拉近距离,她给刘江臣的信中用的所有台词和剧目,都是刘江臣擅长的老生戏。但回信中,要么是同一场剧目的小生戏,要么就纯粹是根本没有关系的另外的戏,算来算去,这回信怎么都不可能是刘江臣写的!一个专工老生的人,为何字里行间出来的都是小生的东西?
小生?呵呵,谢剑锋就是小生啊!
他是欺负自己从来没见过刘江臣的字分辨不出来是不是?一封两封信或许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但是信多了,放在一起了,就能发现,谢剑锋在煳弄她!拿了她的好处,在煳弄她而已!
这口气叫金凤卿怎么忍的下?
那些钱都不是事儿,反正不是她的,她也不心疼。她气的是付出了这么长的时间和感情在所谓的「刘江臣的回信」上!
虽然很想撕了这些信,但,现在不行,这些东西都是重要的证据。要怎么办呢?金凤卿站起来,走到小院儿里仔细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她必须找个办法,寻个万全之策把事情解决掉。
当然,如果能让自己从被动变成主动就最好了。该怎么做才好呢?
程妈见金凤卿面色不虞,也没去问,扭头拿出件披肩。给金凤卿围上,然后便去厨房熬姜汤。金凤卿有个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自己绕着小院子走。一圈圈,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更深露重的,万一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金凤卿现在非常烦躁。除了谢剑锋坑他的事情以外,她还在烦褚三林的事情。虽然明天就能见到土肥原田二了,但要怎样才能让他出面打消了褚三林的念头?
而且,现在褚三林有这龌龊想法的事情,她也只是听南城云子说的。如果南城云子诈她,自己上杆子去跟土肥原田二说这事儿,又显得自己小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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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想,对于土肥原田二来说,她是在他身边给他带来的利益大,还是把她当作交换,送给褚三林的利益大。
既然要算自己在土肥原田二那里的分量,那刘江臣的事情就不得不作为一个谈判的筹码。但现在谢剑锋又这么摆了她一道,究竟要怎么办才能把事情扭过来呢?
刘江臣的事情……为什么土肥原田二要让自己去接近刘江臣呢?那肯定是他对刘江臣有企图。这个企图是什么呢?
金凤卿仔细回忆关于这个任务的所有信息。先是给她训练,让她接近周信华。除了普通观众之外,还要把她打造成「票友」,专门让人来教她各种东西……得知周信华不来了,换了刘江臣,但是任务也没换,只是把人换了……该学的东西一样也没拉下。
刘江臣和周信华都是老生,要准备和学习的东西一样,也无可厚非,但是他为什么去沪城见马连善和梅兰华?马连善也是老生,这个还能理解……但是梅兰华可是花旦啊。
金凤卿一惊,难道他有兴趣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京剧名家,而是梨园行本身?可他一个东洋人,对梨园行感兴趣做什么?
金凤卿觉得哪里不对,脑子里有个隐约的念头,飘忽不定,抓不住。不过,不管怎样,他一定是带着他的目的做这些事情的。如果有目的的话……那刘江臣是不是就有危险了?
一念至此,金凤卿忽然停下脚步:如果,刘江臣有危险,势必就是她带来的!那她还要怎么面对刘江臣?
夜越发深了。月亮已经不见了影踪,而天边,也亮起了鱼肚白。几只野鸽子,咕咕叫着飞到院子里,扑腾一阵子后,又结伴离开。
早上的姜汤,程妈一直温着。金凤卿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她也透过厨房的窗子看了她一夜。
金家出事以后,金凤卿的心思就一天比一天沉。每次遇见事情时候,她只是自己扛着。
无数次,程妈想着能不能让金凤卿说出来,能不能帮金凤卿分担一点。但是程妈没说出口。她明白,在这些事情上,自己帮不到金凤卿。唯一能做的,只是把金凤卿照顾好,然后帮她做一些她不方便出面的小事儿。
「程妈,你还没睡吧。」一夜没说话,金凤卿的嗓音干涩。
「没有没有,小姐你不睡,我怎么能睡。」程妈端着热姜汤,走向金凤卿。
「小姐快捂捂手,然后赶紧喝了,我去给您弄点吃的,要不吃完了再睡?」
「我不吃了,您别管我,快去睡吧。中午也别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就行。吃完了我还要去海光寺一趟。」金凤卿抱着碗,和程妈一起走回自己卧室,三两口把手里温热的姜汤喝完,把碗递给程妈。
「你是说,褚三林把金凤卿认成了你?」土肥原田二漫不经心的弹掉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斜眄着眼睛,看向南城云子。
「是啊!别说褚三林认错,之前,在育德街,也很多人把我们认错的。」南城云子站在土肥原田二背后,点头说道。
「你肯定褚三林对金凤卿有兴趣?」土肥原田二走到椅子边坐下,语气平淡。
「这个我肯定,褚三林拉着我说了些浑话,如果不是对金凤卿有兴趣,他不会说这些。」想到之前在裕兴,褚三林拿着自己喝过的杯子喝茶,南城云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她一直在舞场干的也是迎来送往,套取消息的活儿,但是这样被人轻薄,还是第一次。
「那你想怎么处理呢?」土肥原田二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几本作业上。这些是他吩咐金瑜生的老师们拿给他的。
「我想?」南城云子惊讶的看着土肥原田二。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布置任务,她去执行的,好像他从来没有过问过她的想法。
「嗯,你想。」土肥原田二扭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南城云子,点点头。
「我想……」南城云子咬了咬嘴唇,她想?
她当然是想把金凤卿扔给褚三林啊,这样这个讨厌的人就不能在自己眼前晃荡了,而且,她给了褚三林,日子一定不好过,她过的不好,自己想想就开心啊。
「我想着,不如就把金凤卿给了褚三林算了,反正您培养她这么久,不就是为我们东洋做事儿的么?再说了,满足了褚三林,您和北方军的合作会更紧一些,褚三林也会多信您一些,到时候,北方还不是唾手可得了?」南城云子斟酌着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尽量隐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嗯?你这么想么?」土肥原田二站起来,站在南城云子面前,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第40章 帽儿戏
「是!」南城云子啪的一声立正,双手紧贴裤缝,背嵴挺直:「作为东洋帝国的军人,卑职一切都是为了大东洋共荣!」
「别这么紧张嘛……」土肥圆田二拍了拍南城云子的肩,继续说道:「你对帝国的忠心我知道。」
听到这话,南城云子松了口气。她担心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土肥圆田二发现。毕竟这是她对金凤卿敌对的小心思。
「那……您怎么看?」南城云子看了看土肥圆田二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想法也无不可啊……」土肥圆田二眯着眼睛,看向门外,远处,一个鹅黄色旗袍的身影正在向他走来。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好好想想。」不知为何,土肥圆田二不想这个时候让金凤卿和南城云子打照面,便让南城云子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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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云子向他敬了个礼后,转身往外走,抬眼便看到金凤卿。她放慢脚步,想转头去看看土肥圆田二,刚扭头便听见土肥圆田二对金凤卿打招唿。她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把头扭回来,装作没看见金凤卿一般,离开了。
屋内,二人寒暄一阵后,金凤卿索性坦荡把自己想问的事情问出来。面对土肥圆田二,她实在没有跟他这这种事情上耍心机的余地。毕竟他比自己段位高太多了。
「先生,我今天来有两件事情要跟您说。」金凤卿坐正,看着刚上到她面前的茶,低眉顺眼。
「金小姐尽管开口就是。」土肥圆田二在金凤卿对面坐下,笑着应道。
「嗯……这第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就是……」毕竟在褚三林这件事情上,金凤卿算是个受害者,这时候摆出一副可怜样,也无不可。
「就是什么?我这里没有外人,金小姐直接说就行。」看到金凤卿这样,土肥圆田二或多或少猜到了她要问的事情。
在他眼里,金凤卿一直是个很爽利的女子,现在这副扭捏姿态,大概率和之前南城云子说的事情相关。
「嗯……这件事儿吧,虽说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但……还是想在您这里求个定心丸。」金凤卿仍然没有抬眼看土肥圆田二。语调里带着轻微鼻音。
「怎么了?没事的,有事儿你尽管说,我给你做主!」土肥圆田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金凤卿,虽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忍不住还是接着她的话,问了出来。
「有先生这句话,那我就说了……」金凤卿顿了顿,目光瞟向一旁,轻嘆一声。
「我听说,褚三林好像……对我有点兴趣……
这个人虽未曾见过,但是他的事情我还是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有些害怕……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个事儿是真的,能不能麻烦先生帮我抵挡一二……」
说完,她才慢慢抬眼看向土肥圆田二。
眼眸微闪,眼眶泛红。
土肥圆田二看着金凤卿,半晌没有发声,见他不言不语盯着自己,金凤卿心里忽然不安起来,难道他真的是打算把自己送过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怎么办,弟弟要怎么办?刘江臣要怎么办?随着土肥圆田二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心里越来越没底。
看着金凤卿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搅动着,土肥圆田二想着之前南城云子来的时候跟他说的事。的确,如果把金凤卿送给褚三林,的确他和北方军的合作能更紧密,而且依金凤卿的能力,也一定能成为他安插在北方军里最好的眼线。
但,就这样把金凤卿送过去,是不是真的划算呢?
他花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么一个人,而且她还有一个最大的把柄握在自己手上。如果是一般人,送就送了,但是褚三林的话……万一他哪天不高兴,一枪把金凤卿给结果了,自己岂不是损失很大?
况且,就算南城云子说的是真的,褚三林喜欢金凤卿。但和北方军的合作,是褚三林求着他的,他没必要送这么大个礼过去啊?
再者,金瑜生是个好苗子,虽说目前看起来他是用来拿捏金凤卿的利器,但是说不准未来某一天,金凤卿会成为金瑜生为他做事的筹码。
不过,金凤卿为什会知道这件事儿?是谁告诉她的?是听到了市井里的流言还是褚三林那边有人跟她说的?
思忖半晌,土肥圆田二方才开口:「你听谁说的?」
「啊?」金凤卿一愣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土肥圆田二会问出这个话。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事发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津门,而且她之前也表露出和褚三林从未见过。如果没人告诉她,她确实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是……南城小姐告诉我的。」金凤卿吸了吸鼻子,轻声回答。
土肥圆田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端上来一会儿了的茶:「哦,云子啊,没事没事儿,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就是心眼儿多,一点小事儿都能想破天!你先喝口茶,这个是没有的事儿!就算有,我也不会让它发生!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语罢,土肥圆田二的眼光暗了下去。南城云子啊,居然是她去跟金凤卿说的,那刚才跟自己汇报的时候,怎么没提这事儿呢?这女人,心里果然有自己的计较啊。
「这个事儿就不说了,你不是说有两件事情么?还有一件是什么?」土肥圆田二问。
金凤卿从善如流地捧起茶来,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说起了刘江臣的事情。
「嗯,是这样的,您之前不是让我接近刘江臣么?我现在用了点手段,过不久就要和他见一面。只是……我不知道先生想让我做到什么程度?」
结合土肥圆田二去沪城的事儿,金凤卿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且郑远东让她调查一下这件事情,索性她就从刘江臣的事情做切入口,单刀直入的问好了。
听罢金凤卿的话,土肥圆田二想了想,摸向手上的扳指,在指尖转着圈儿。
「你觉得,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他问
「我?说实话,我不知道先生的目的,无从判断这个度这哪里。」金凤卿缓缓回答。
「度?没有度!越近越好!最好……」土肥圆田二身体前倾,搭在桌上,盯着金凤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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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能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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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行弦儿
什么?!金凤卿心头一颤!土肥圆田二要干什么?
「然……然后呢?」金凤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有些颤抖。言听计从之后呢?
「然后?然后再说了。」土肥原田二的语气很是愉悦。
金凤卿本想继续问下去,但是担心土肥原田二起疑,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的惶恐和疑问,点头称是。
从海光寺回了趟太平街,取了点东西,金凤卿就到了和谢剑锋约好的茶楼。要了一壶六安瓜片,她就呆呆坐在一直坐的位置上,想着今天在海光寺发生的事情。
言听计从!这是什么概念!要是放在以前,有这样的任务,金凤卿眉头都不会多皱一下。可是现在任务的对象是刘江臣啊!她手足无措了。
接近刘江臣,她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的!但是,土肥原田二的目的明显就不单纯,言听计从之后呢,他想要江臣听他的什么?
她脑子越想越乱,握着杯子的手逐渐紧缩,关节发白。
正在这时,包房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响了包厢门,谢剑锋来了。
谢剑锋今天很得意。又有小钱钱可以入帐了!金凤卿这女人真是他的财神爷,不,财神奶奶啊!昨天她说想见刘江臣,想呗,反正到时候回答她就是刘江臣没办法见她,该他的钱一分也不少,一了百了。哎呀,自己真是聪明啊!
临上二楼的时候,他还借着走廊上的玻璃画框理了理自己的头髮。
「金小姐,我是来拿信的。」熟门熟路走到金凤卿面前坐下,谢剑锋一脸讨好地笑着。面对自己的「金主妈妈」,该有的谦卑还是得有不是?
「不着急,我们聊聊。」金凤卿说着,提起茶壶,翻开桌上扣着的茶杯,倒了杯茶,给谢剑锋推了过去。
「谢谢谢谢。不知道金小姐想聊点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双手接过金凤卿推来的杯子,谢剑锋心里有些疑惑,不过,金凤卿想知道的,也无非就是刘江臣的事情了吧。
「谢先生从艺几年了?」金凤卿收回双手,放到桌下,攥住在膝盖上躺着的手包。
「嗯……我五岁到后台,十一二岁开始跑龙套,这么算起来,也有十几二十年了。」虽然,在新民大戏院的后台,他不是蔓儿【注1】最大的,但论资排辈,后台大部分人还是叫他一声「师兄」。
「真不容易啊,我听说梨园行讲究娃娃腿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这么多来,也真是辛苦。」金凤卿敛着眉眼,嘴角微翘。
「嗨,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早年间家里穷,但凡有钱人家,谁愿意让孩子受这个苦啊。」不自觉地,谢剑锋的思路被金凤卿牵引,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学艺,唏嘘起来。
「不过老话说的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谢先生这么多年的苦也没白吃,现在也是妻儿的指望不是?」金凤卿顺着往下说了。
「嗨,他们娘儿几个也就指望着我,我可不想让我儿子走我的路了。太累,也太难了。」谢剑锋感嘆着,端起金凤卿刚推过来的茶杯。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看,你这不是遇到我了么?」金凤卿轻描淡写,隐晦绕到「钱」上去了。
「您是我的贵人,哦,我只能借您的茶,敬您一杯!」说着,把刚端起来的茶杯向前伸去。
金凤卿也笑着,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跟谢剑锋隔空碰了一下后,便将茶杯放回原处。
「话说,我昨天跟你说的,我要见刘江臣的事儿,您怎么看?什么时候方便安排呢?」
听金凤卿果然提起要见刘江臣的事儿,谢剑锋赶忙把嘴里的茶咽下去,顺了口气,说道:
「这事儿吧,昨天我跟江臣提了,不过,最近他家老太太看他看的紧,急不得,我要去帮您二位安排一下,得过段时间了。
不过您安心,这段时间里,您该写的信还是写,我呢,也还是继续帮您带过去……
您今天的信带来了吧?要不,我待会儿去园子就帮您给江臣送过去?」
他不提信还则罢了,一提,金凤卿就气不打一处来。桌下,拇指指甲早已嵌入食指指腹,显出深深压痕。不过,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机,金凤卿不停跟自己说,得再忍忍,再忍忍。
「谢先生,我记得你是小生吧?」
金凤卿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谢剑锋没想到,不是在说信么,为啥要说小生?这个弯拐的有点大,谢剑锋有些懵。
「对啊,小生……」虽然话题换的很突兀,但谢剑锋还是下意识的点头回答了金凤卿的问题。
他还等着金凤卿后面要问什么的时候,金凤卿却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剑锋算了算时间,来这里有一会儿了,今天晚上他有戏,得早点去园子扮上。得让金凤卿尽快把信和跑腿费给他。想到即将到手的大洋,就想起中午餐桌上的菜,最近从金凤卿这里得了不少好处,他给了几块大洋,让他媳妇儿每天多烧些好菜,鸡鸭鱼肉,牛羊海鲜,桌上就没断过。
「那啥……金小姐,我差不多要去园子了……那个,信……您看?」谢剑锋挠挠头,平常都是金凤卿主动把信直接拿出来给他,他拿了就走,今天第一次开口找她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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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信啊。这个……」金凤卿一笑,把手伸到布包里,拿出一封来,「啪」的拍到桌上。
谢剑锋正准备伸手过去拿,没想到金凤卿面无表情地拍出了第二封,第三封……
其实,这时候的金凤卿恨不得一沓信一起扔到谢剑锋脸上。但不行,这些信还有用处,目前必须要留在自己手上。既然谢剑锋自己蠢,送了个大把柄到她手上,她没理由不好好用用。
看着金凤卿拍出来的第二封信,谢剑锋脸色一变。每一次拍出来一封信的声音,都像是催命的锣鼓一般,敲在他心上。
咚……咚……咚……
第42章 甩上句
「完了」,谢剑锋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了,之前想的什么山珍海味什么全都被她这一下下给拍散了。
金凤卿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是哪里出了问题么?有谁告诉她什么了么?不对啊,这件事儿他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哪里出的问题现在先不去想,现在这个状况,到底要怎么办!事情被拆穿了,是不是之前给的大洋和镯子就要被还回去了?镯子还没动,这个倒好说,但是大洋已经用掉了一些了,还起来难度不小……这可怎么办?
等等,整件事情是因为刘江臣而起,万一她去园子里闹怎么办?!那他不仅要赔钱,这名声也丢了,饭辙也要没了啊,万一被新民大戏院给扫地出门了,这以后哪家园子还能收他啊!这就是断了他的活路啊!
其实,在来之前,金凤卿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件事儿是谢剑锋在坑自己,不过……
她虽然手里的信一封封往出拍,但目光一直盯着谢剑锋的脸。他从开始惊讶,到惶恐,到惊恐,到脸色发白,到大汗淋漓……
随着最后一封信拍出来,谢剑锋再也坐不住了,「蹭」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仓惶后退,撞到包厢的木墙上,发出巨大的「轰」的一声巨响。
一时间楼上楼下都被惊到,众人纷纷过来想一探究竟。
谢剑锋这时候哪还管得了这些,他看着金凤卿手中的东西,急红了眼,握紧拳头,胳膊上青筋暴涨,一个箭步冲上来,想要将信抢走。
金凤卿握着信,缓缓扬起手,笑语嫣嫣:「你可以动静再大点,把人都招过来……反正到时候丢脸的不是我。」
与此同时,茶馆小儿敲响了包厢门:「金小姐,是有什么事儿么?」
谢剑锋伸出去的手尴尬停在半空,圆睁着眼睛瞪着金凤卿。
「没事,不小心把椅子撞倒了……」金凤卿抬起凤眼,看着谢剑锋,柔声回答。
「哦哦,那就好,您没事儿就成,小的就先下去了。」说完,听得一阵脚步声远去。
金凤卿抬抬手,指了指刚才谢剑锋坐的位置,「你想站着聊,我也无所谓。」说完,她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如看戏一般,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急赤白脸的谢剑锋。反正她还有大把时间,她又不急。
「你……你想怎么样!」谢剑锋依旧紧贴着墙,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虽然她一直在笑,但,这笑里怎么看,都藏着泛寒光的刀。
「我想怎么样?重要吗?重要的是谢先生想怎么样吧。」
「我想怎样就能怎样?」谢剑锋咽了口口水,眼睛牢牢盯着金凤卿手里的信,压低了声音,生怕真的把人引来,「你把信还我!」
「还你?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这都是我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还你?你这脸是有多大?」金凤卿把信放回桌上,手指轻抚着最上面一封信,哂笑一声。
「那……那我把钱还你?」谢剑锋咬着牙,
「还我?你还的起么?」金凤卿白了一眼谢剑锋,笑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她之前「买」信的钱他花了多少,但她也是派人去看过的,他媳妇儿最近可买了不少东西,扯了布做了好些冬衣不说,付了不少定打新家具,听说还打算再盖两间房,泥瓦匠都找好了。
「那,你……你想怎样!」谢剑锋觉得自己要被金凤卿逼疯了。她手里捏着那些信,就仿佛是捏着自己的命啊!
「这种蠢问题我不想再回答你第二遍!」
「你知道我的,我不缺钱呀……不过……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东西给了高英杰,会不会很好玩儿呢?」金凤卿脸上仍然挂着笑,甚至说到最后,掩口轻笑出来。
一时间,包厢里静了下来,窗外,街上卖花姑娘的叫卖声显得格外清晰「桂花啊,卖桂花啊,大枝的桂花啊,满堂香啊!卖桂花啊……」
包厢里,滔天的寒意从谢剑脚底升起来,原先涨红的脸现在变得苍白,胳膊上的青筋也藏了下去,浑身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这分明才是深秋,怎么,怎么就像三九天了呢?
他紧贴着墙壁的腰背逐渐沉下去,双腿好像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弯,靠着墙,如泥一般,瘫坐到地上。
「我问你话呢,你觉得,好不好玩呀?」金凤卿这语调,仿佛是在和小伙伴分享一个新玩具般愉悦,可就是这份愉悦,这谢剑锋看来,是兜头而来的一盆冰水。
「不……不……不好玩……」谢剑锋牙齿打颤,垂着头,好不容易从胸膛里挤出点力气,回答了金凤卿。
「这样哦……」金凤卿把信收回布包,放在边上的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正好照到谢剑锋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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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转过身,靠着窗台,低头看向谢剑锋:「既然不好玩,那就换个玩法吧。」眼见着把谢剑锋逼的差不多了,过犹不及……万一他待会儿扯开脸皮发难,自己也捞不到好处了。
「换?」谢剑锋缓缓抬头,木讷地看向金凤卿,阳光从她背后打下来,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周身的光圈。
「怎么……换?」在谢剑锋看来,只要现在不把信的事儿捅出去,让他身败名裂,干什么,都行了!
「我呢,可以把这件事儿烂到肚子里。之前给你的,我也可以不要,只要你帮我个小忙……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百个大洋。」
金凤卿的话犹如天籁,惊的谢剑锋半天没合上嘴。什么?有这等好事?不仅既往不咎,还能再拿钱?
不对,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儿,她话里话外都是套儿,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别一个不小心,又把自己套进去,
「什……什么事儿?」但现在,除了听她的,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别紧张呀,我又不会吃人。」看着一脸惊恐的谢剑锋,金凤卿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放心,事成之后不但给你大洋,这些信,我也都还给你……」金凤卿的声音如同天籁,但在谢剑锋听来,却如同黑白无常的勾魂调。
第43章 双山膀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许出来这么大的利益?是,谢剑锋现在的确想尽快摆平信的事儿,但……
来不及让谢剑锋多想,金凤卿的话又追了过来:「这可是你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我可没这么多耐心跟你耗着。你干就干,不干……那……拉倒!」说话间,金凤卿走向放布包的椅子,拿起布包,作势要离开。
「干!」眼见金凤卿要走,谢剑锋慌了,他顾不得许多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一伸,拦住金凤卿的去路。
「嘻……谢先生早这么干脆不就结了。」金凤卿笑着转身,笃悠悠地走回到刚坐的椅子前,布包放在桌上,双手捏着旗袍的叉缝,缓缓坐下。
「你要我干什么?」谢剑锋咬着牙问。
「哎,别说的那么生分,不是我要你干嘛,是我们一起干嘛……」
谢剑锋咬着牙,虚着眼,盯着金凤卿的脸,等她开口说后面的话。
金凤卿并没有理会谢剑锋,只是慢悠悠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嗯,已经不烫了,正好入喉。
「我要见刘江臣!越快越好!」
谢剑锋勐地抬头,瞪大眼睛看向金凤卿,是了,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在打刘江臣的主意。
可,刘江臣的主意是那么好打的么?
且不说他从来不参加任何园子里的聚会,每天下场,卸了妆就带着北堂一起回去,他还有自己的化妆间,除了对戏,平时没事儿也捞不着跟他见个面啊。
最重要的是,他跟刘江臣压根儿就没那么熟,这让他去哪儿找机会让她见面啊!
「金小姐,这事儿真的不好办啊!」谢剑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皱着眉头,很是为难。
「不好办也得办啊,你要帮我办好这件事儿,之前的钱什么的,一分都不要,都给你,然后,我再给你一百个大洋。你看……划算不?」
这时候的谢剑锋满脑子都是金凤卿想见刘江臣的事情,又加上金凤卿说钱不仅不用退回去,还有多的钱拿……这时候,他完全忘记了那些信的事儿。只想着怎样才能把事情办成,拿到钱。
「金小姐,您让我想想……」
「想多久?」
「怎么的也得给我七天吧!」
「三天,三天之后的这个时候,这里见面,我要见到刘江臣,无论你用什么办法。」
金凤卿说完,拿上布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听到金凤卿远去下楼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谢剑锋才走到桌边,瘫坐在椅子上。拿起之前金凤卿给他倒的还没来得及怎么喝的茶,一饮而尽。
三天?三天能想出什么办法?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万一到时候真的做不到怎么办?
呀!信!
刚才怎么就忘了问她是不是安排他们见面以后信就可以还回来了!这些信被金凤卿捏着,简直就是捏住了他的命门啊!现在才落得受制于人的被动场面。
看着对面金凤卿刚才坐的位置,谢剑锋恼怒不已,拿起自己刚喝过的茶杯,直接叠在了金凤卿的茶杯上。
「气死我了!等这事儿完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此时海光寺
张妈正抱着篮子打算去屋后小道边收衣服,天气冷了,夏天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得都洗干净了再装起来,省得生虫子。
金瑜生住的院子离土肥原田二有一些距离,在海光寺比较靠里的位置。这几间房子没有独立的院子,晾晒衣服只能拿到屋后小道边的空地上。
她正往前走着,边上过来两个人,一个不认识,另一个看着像土肥原田二的机要秘书。二人路过她身边时,从机要秘书口袋里掉出来个东西,扯着一根红绳,正好砸在她脚边。
她本能的蹲下,捡起来,准备交给机要秘书。刚蹲下,看见地上的东西,张妈就愣住了……这……怎么那么像小少爷小时候的玉佩?
小少爷以前有块玉,羊脂山料。虽然算不上多好的料子,但胜在个儿大,还圆。大小有婴儿拳头那么一般。得了这块玉后,老爷看着这块玉做镯子有点小,索性就给小姐做了个如意,在两边打上孔,让她戴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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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小姐去看小少爷,小少爷抱着这块玉不撒手,小姐索性就给了少爷。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这块玉一直在少爷手里。有一次少爷玩的时候不慎掉到石板上,磕破了一点儿,太太就把它收起来了。
不能这么巧吧,小少爷的玉怎么会在机要秘书身上?可是真的太像了!张妈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眼……天哪!手上的这块玉在边上有一块破损,跟当年少爷弄破的地方一模一样!这……这……这真是小少爷的那块玉啊!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金家大火,也没顾上这些东西……后来也没见着……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机要秘书,奇怪了,这个东西怎么会在土肥原田二的人的手上?
张妈还在琢磨着,就见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是机要秘书找她要玉佩。张妈看了机要秘书一眼,把玉佩在手里捏了捏,不舍的放到了那只手上。
再看一眼,这个玉佩,真的是小少爷的啊!
「这是啥?」边上的人问。
「玉佩啊。」机要秘书收回手,把玉佩揣回兜里。
「看着不错啊,你哪儿来的?」
「打赌赢的。」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你可以啊,晚上得请喝酒啊!」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张妈泛起了嘀咕。打赌赢的?从谁手里赢的呢?
当时离开金家的时候,她也没来得及去想后面的状况,一方便是自己的孩子丈夫死在火场,另一边小少爷又淋雨高烧,几天都没退下来,她也是心力交瘁。到后面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小少爷和小姐一起被四爷接走,等老宅修復好以后,他们才搬回去……
对哦,当时大火都烧成那样了,为什么这块玉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呢?就连玉上缠的绳结都未曾换过,还是夫人当年亲手打的……
她很想追上去问问机要秘书和他赌钱的人是谁,但她的身份……怎么能去问呢?
第44章 听蹭儿
张妈收好衣服,满脑子都是那块玉佩,她实在想不通,小少爷的东西,为什么会到机要秘书手里。
抱着装满衣服的篮子,怔怔地看着正在案头认真写作业的金瑜生,本来都想好了要怎么跟他说,但……忽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张妈?」金瑜生发现张妈抱着篮子站在门口愣愣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放下手里的笔,走到张妈身边,要把篮子接过来。
「哦,小少爷……嗳,使不得……」张妈抱着篮子的手往后缩了缩,快步走回卧房,把框里的衣服都倒在床上,又拿着空篮子走出来,往门外看了看,周围没人,这才走到金瑜生边上,压低声音问:「小少爷,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玉佩?」
「大概这么大,如意纹的,是大小姐给您的,还记得么?」张妈用手比了鸡蛋大小一个形状,问金瑜生。
听罢张妈的话,金瑜生仔细思索起来。张妈看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有些唏嘘。估计小少爷是想不起来了,毕竟那个时候,他还小,而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他大概是不记得了。
「呀!」金瑜生眼光一亮,冲着张妈大叫一声:「我想起来啦!」
张妈被他吓的魂飞魄散,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食指压着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祖宗,轻点儿,别把东洋人招来了!」
被捂住嘴的金瑜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赶紧闭嘴,点点头。张妈这才把捂住他嘴的手拿下来。
二人静静站在屋内,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半晌,没有任何声音,二人才松了口气。
金瑜生的这个小屋,一直处于严密监控中,到最近才稍微松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了,东洋人对他们的提防心降低了。
「小少爷等我出去看看……」张妈慢慢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门背后拿出一把笤帚,装作要出去门口扫落叶。
笤帚在地上划拉了几下,程妈小心翼翼左右看看,附近除了巡逻的哨兵以外,没有其他人,便拿着笤帚回了屋。
见张妈回来,金瑜生跑上前去,拽了拽张妈的衣角,小声道:「张妈,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还拴了个绳子,给我挂脖子上?」
「对对,就是那个!」张妈大喜,急忙点头。她没想到,小少爷真的还对这个玉佩有印象。
「小少爷,我给你说,刚才吧……」张妈低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金瑜生讲了一遍。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玉会到机要秘书身上,好像听他的话,意思是跟人打赌迎来的。可是……小少爷,你说,金家的东西,是什么人拿走了,又是什么人拿去赌了呢。」
张妈还在嘀嘀咕咕想着玉佩,金瑜生却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儿。
金家老宅大火刚过没多久,他和金凤卿都还住在小叔叔家。
有一次,他在园子里等金凤卿,听到小婶婶和小叔叔的一个妾室在吵架。原话记不清了,大概是在抢一个什么东西。是小叔叔给了那个妾室,小婶婶要拿回来。
妾抱着怀里的盒子,质问小婶婶,说小叔叔给她的东西就是她的,小婶婶凭什么抢?
小婶婶说小叔叔的就是她的,这个妾也是她的,她说给才能给,她要是没点头,就是偷!还威胁这个妾,说是要把她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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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说她帮了小叔叔那么大的忙,让他们得到了金家,怎么这么一点东西还要跟她抢,还说这些是她应得的。
小婶婶就开始骂人,还让人打了这个妾,最终还是抢走了她怀里的盒子。然后,那个妾就趴在地上哭,边哭边骂,说小叔叔没良心,她费尽心力帮他弄到金家,居然不兑现承诺不说,还让小婶婶欺负她……迟早要遭报应。
当时金瑜生听的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什么金家,什么报应。本想等金凤卿来了问问她这些是什么,结果就顾着吃她带回来的烤红薯,把这事儿给忘光了。
金瑜生本就聪明早慧,刚才张妈发问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所以,金家整个灭门的事情,和小叔叔有关?
他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小叔叔来过海光寺,还来看过他读书,夸他读书好,以后能成栋樑,比金凤卿好太多了什么的。
如果,如果和机要秘书一起赌的人是小叔叔的话,所有的事情就通了!也就是说,小叔叔拿了他的东西占为己有,然后又赌输了出去……
可……万一自己想错了怎么办呢,这里面肯定还有好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如……不如问问姐姐?或许姐姐能找到答案。
「张妈,我们叫姐姐来吧!」金瑜生抓住张妈的手,摇了摇。
「谈何容易啊,东洋人怎么肯轻易让你见大小姐,我听说,昨天大小姐就来过,也没见成啊!」张妈摸着金瑜生的头,心疼不已。这半大孩子真是不容易。
「张妈张妈!你说……我再病一次好不好?」金瑜生忽闪着大眼睛,笑嘻嘻的看着张妈。
金瑜生和张妈开始设计不提,就在此时,新民大戏院内叫好声不断,今天的戏是《鸿门宴》。
金凤卿仍然手撑着栏杆,笑眯眯看着在台上的刘江臣。她好期待呀,期待谢剑锋给她和刘江臣安排的见面。卸妆以后的刘江臣是什么样呢?是不是梦里的那张脸呢?他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是惊喜还是惊吓?他会认得出自己么?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么?
如果见到他,金凤卿想着,一定要告诉他她的名字。
「我叫金瑜卿!握瑜怀瑾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台上,刘江臣认真演出,他的余光撇到二楼的金凤卿笑的灿烂无比,一时,晃了他的眼。
他顿了一下,别过脸去,逼自己不去想,不去看……调整情绪,转过身来,张口唱道:「请主公,但把宽心放,细听微臣说端详,强弱不敌暂避让,褒中奇险可兴邦,养得兵强马又壮,復夺三秦定家邦……」
第45章 一锤锣
最近,刘江臣经常会想起金凤卿。
这个姑娘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闯进他的视线,虽然没有正式认识,但他的世界里,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看到穿学生装的女生,会想起她;看到穿旗袍的姑娘,会想起她;看见路边的野草,会想起她……而每每想起她,心口都有会有一种陌生的心悸。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现在,他都以为,自己病了。
甚至在梦里,都能经常梦见她。梦里的她从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自己。为什么在台上不看她?他担心万一抬头,看到她,会分不清梦和现实。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为什么每天都会来看自己?
有时候他会想,有没有可能找一个机会,跟她见一面?但不知为何,每次提起她的时候,母亲都会不悦。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真的,好想见她一面,或许,只要见到了,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吧。
第二天临开场前,刘江臣刚走到上场门边上,就听见外面一片嘈杂声,已经到后台候场的好些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刘江臣拉着几根夹在蟒袍里的髯口【注1】,问道。
「唔……江臣啊『五号』没来。」边上,一位上好妆的丑角捏着刚贴好的小鬍子,眯着眼从上场门的缝隙正往外看。
说完,他往后退一步,把上场门边上的位置让给刘江臣。
刘江臣顿了一下,走到上场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快开场了,观众们也都到的差不多了,很多人都扭着脖子,抬头望向空空如也五号包厢。
要知道,在新民大戏院,除了后台叫得上名字的角儿以外,就是这「五号」了。虽然没人知道『五号』是谁,但这不影响在津门的园子里把她传的神乎其神。甚至有些看热闹不怕台高的人,会转成买了新民大戏院的戏票,去看「五号」。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五号已经来了。但现在,五号还没出现,一些老座儿【注2】看出端倪,很快就传开了。
新民大戏院,五号没到,这怎么行?!
忽然,五号包厢的门开了,有人进去。台下观众发出「啊……」的惊讶声,后台的众人纷纷往前凑,把上场门的帘子撩的大了一些。
大家都以为是「五号」人来了,结果,进去的人只是往桌上放了一壶茶后,扭头便走了。
「哦……」台前台后,一阵嘆息。
「介『五号』今儿怕是不来了吧?」
「不能啊,人不是每天都到么?」
「嗨,谁还没个事儿呢,万一人今儿忙,没空来也不稀奇。」
「来不来,人票钱可是早给了,有钱人,真会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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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人可是冲着刘老闆来的,刘老闆都没说嘛,用的着你们着急忙慌?」
此人话音一落,后台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刘江臣。对啊,人家「五号」摆明了是来捧刘江臣的,正主儿还没吱声呢。
此刻的刘江臣,心里有些乱,有些慌,有些难受。
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在台上的时候,金凤卿不在台下的状况。在他的认知里,只要他在,她就在。怎么今天,他在,她不在了呢?
瞧了一眼北堂的怀表,离开场还有两分钟,外面的乐队还在调弦儿,她应该会到吧,路上耽搁了?
「嗯……你们都准备好了?要开场了!」刘江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岔开话题。
众人见刘江臣没有正面答,又不好意思去追问,只得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继续八卦着「五号」的事情,这其中也包括了谢剑锋。
「谢哥啊,你可是唯一一个见过五号的,咋样啊?漂亮么?」有人低声问谢剑锋。
「……你自己没见过么?问什么问!」谢剑锋瓮声瓮气的回答。
「我是见过啊,可是隔那么远,哪有你谢哥当面看的清楚啊!」那人笑着戳了戳谢剑锋。
「是啊是啊,谢哥,好看不?」边上有人听到,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看着谢剑锋。
可能是这拨人的动静有点大了,后台又安静下来,等着听谢剑锋的答覆。让谢剑锋评论金凤卿?他是得多不自在啊。
昨天之前,金凤卿在他的印象里是个纯纯的傻白甜,人傻钱多的那种。可经过昨天的事儿,他深刻意识到,这女人,就是个母老虎,对上她,他只能跪下叫「妈妈」!
就在这时,有人叫了一声:「龙套准备上。」
后台顿时忙碌起来,谢剑锋也舒了口气,这一声犹如天籁,把他从尴尬中救了出来。他瞥了一眼刘江臣,心里把金凤卿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怎么办才能让她见到刘江臣呢?明天就要给她消息了,可是……他真的很难做啊!
等散场后肯定不行,刘江臣和北堂形影不离,他们要一起回去,那就只能是开场前!可开场前,刘江臣一来就直接进自己的化妆室了!根本也没机会啊……等等……
谢剑锋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对啊,化妆室啊!他怎么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呢!有化妆室呢!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看来,明天有办法交差了!
刘江臣退到一边,让出上场门,看了一眼在发呆的谢剑锋。他挺想知道谢剑锋会怎么回答的。但是可惜了,被打断了。
谢剑锋今天跟他是同一场,他想着,要不要跟大家一样,过去八卦一下。但……左右看看,后台还有不少人,他这时候去,也不太合适。
整场戏,刘江臣没少抬眼看向五号包厢,直到谢幕,金凤卿的身影都未曾出现。
从新民大戏院离开的时候,刘江臣脑子里一直转着一句话「她怎么没来呢?」
金凤卿怎么没来呢?不是她不想来,是她根本来不了!
她现在正坐在一张圆桌前,低着头,死死盯着眼前的三才碗,不想抬头。但即使这样,也能感受到褚三林看过来的视线。
屋里安静的很诡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开口了。
「要不……我们去吃个宵夜?」褚三林挠挠头,看向金凤卿。
第46章 扒豁子
南城云子刚往嘴里送了一口水,这微妙到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气氛让她只能再喝口水压压惊。
听到褚三林的话,她忽然一口水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咳不出,难受地弓起了背。
土肥原田二刚回来没几天,褚三林就闻着味儿来了。也是,之前土肥原田二上一次和褚三林见面就说了,那件事情要等他从沪城回来再谈。现在他回来了,这件事儿也就提上了日程。
金凤卿斜眼看看趴在桌边咳嗽的南城云子,在心里嘆了口气。这是什么事儿啊!
今天正要吃午饭的时候,海光寺忽然来人,说金瑜生病了,让金凤卿去一趟。她便想都没想,上了车。
到了金瑜生屋子里,发现弟弟双颊红扑扑的,睁大眼睛,狡黠的看着她。一旁的张妈则有些侷促,估计是担心自己会埋怨她没把金瑜生照顾好。
餵了金瑜生吃完午饭,再吃完药,看到给他送药的东洋人关门离开后,金瑜生忽然裹着被子,把自己包裹成个粽子,坐在床上,从被子底下伸出小手,拍拍自己边上的床,撒娇让她坐过去。
「姐姐,你别怪张妈,这是我的主意。」金瑜生笑的像只像狐狸。
她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孩子要干嘛。不过,不管怎样,能和他一起多呆一会儿,金凤卿也是很开心的。
张妈和金瑜生一唱一和,把玉佩的事情告诉了她。
「姐姐,你说,之前我们的东西,是不是都被小叔叔拿走了?」金瑜生靠在金凤卿的肩上,吸熘着鼻子。
「我也觉得可能性很大,跟小少爷说了以后,他就说要想办法跟您说,把事情告诉您。您也知道,这东洋人防您和小少爷见面防的紧,实在是没办法,我才出此下策……
万一装病被看出来总是不妥,索性就让他真病一下。也难为小少爷昨天晚上在浴桶里用冷水泡了好久……
后半夜少爷果然发热了,我想更像一些,索性没有给少爷搭帕子,还把他被子给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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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都是我的错,您就别怪少爷了……」
张妈看金凤卿一言不发,以为她要训少爷,赶紧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姐姐,你别生气,不怪张妈……张妈本来是要给我搭帕子的,我没同意,被子也是我自己踢的……我想着,别天亮了就好了,这样就见不到姐姐了。那泡冷水澡的罪就白遭了……」
听张妈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金瑜生立即开口维护。这个主意是他出的,如果要算的话,他才是主犯,张妈最多是个从犯而已。
金凤卿本来看着金瑜又病了,的确是有点生气的。上次病才刚好多久,这就又病了。
「没事,姐姐没生气,只是在想你们刚才说的事情,吓到你们了?」金凤卿用手被贴了贴弟弟的脖子,还有些烫,赶紧让他躺下去。刚掖好被子,张妈就拿来一条湿帕子,搭在金瑜生头上。
如果当年老宅大火以后,金文季接收的不仅有金家的产业,还有老宅里的财产呢?这个想法忽然冒出来后,金凤卿就抑制不住往后想。金文季为了独霸金家的产业,杀了所有人,然后还烧了老宅?
这不科学啊,且不说从她有记忆起,金文季就是个肩不能跳手不能提的二世祖,有一次见到杀鸡还晕血了,怎么能杀了金家那么多人呢?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调查清楚,虽然之前怀疑过金文季,但是没有证据。只能作罢。看来,可以就着这件事,直接去问问金文季了。
又陪着金瑜生和张妈聊了会儿天,她算了算时间,得回太平街了,吃了饭好去新民大戏院。
「小姐,这个是我这几天赶出来的披肩……本来想给您镶一圈儿兔毛或者貂毛,但,我这儿也没有料子,只能给您做这个了。您带走吧,天儿凉了,别冻着。」张妈拿过一个新披肩递到她手上。
她接过披肩,笑着谢过张妈,又嘱咐金瑜生好好养身体,才起身出去。
这时候的金凤卿有些后悔。起身出去走就走了,干嘛好死不死的想着「既然来了,不和土肥原田二打个招唿好像不太好」?这个招唿一打,就把自己给困在海光寺了。
不过,这一下午她也不是全无收穫。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的交易她终于明白了。虽然具体条件不知道,但是知道了土肥原田二要帮褚三林坐稳北方,以及攻打南方。
她盯着眼前孤舟蓑笠翁图案的三才碗,想着得尽快把消息给胭脂铺送过去才行。结果这褚三林……不停往自己这儿瞟。
金凤卿悄悄抬眼看了眼土肥原田二,如果这个时候,她说她要走了,合适么?
墙边的座钟铛铛响了起来,七点了,新民大戏院开场了。
土肥原田二习惯性摩挲着手里的扳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言不发。
看来,南城云子跟他说的事情还是真的,褚三林是对金凤卿有意思的。男人嘛,一个眼神大家就心照不宣了。更何况褚三林现在眼睛都要粘在金凤卿身上了。
金凤卿中午来海光寺她是知道的,下午来辞行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刚来找他的褚三林。
他给二人介绍了一下,本来金凤卿就打算走了,但被褚三林强留下了。他本想让金凤卿就离开了,毕竟晚上还要去新民大戏院。但……看看旁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的南城云子,他忽然想起之前南城云子跟他说的事儿,想了想,便贊同了褚三林,让金凤卿留下了,毕竟他和褚三林之间的交易金凤卿知道了也无所谓。
如果褚三林现在真的开口找他要金凤卿可怎么办?他又不能直接说同意或者不同意,毕竟他是捨不得把金凤卿给出去的。那就只能打发他去找金文季了,毕竟人家是正经甥舅,但,以金文季的尿向,大概率会为了讨好褚三林而答应。那这样的话,自己就损失了辛苦培养起来的人才了。
「宵什么夜啊,晚饭还没吃呢,大帅是要请我们吃晚饭么?」南城云子看没人接褚三林的话茬,怕他尴尬开言为他解围。
毕竟,她看了一下午戏,心情格外好,她开始期待,金凤卿哭着喊着被褚三林娶走的未来了。
第47章 柳青娘
「对对,晚饭,晚饭,不是宵夜哈……我请,你们要吃什么。我请啊!」褚三林现在一颗心都扑在金凤卿身上,根本没注意自己说错了话。还好南城云子给了她个台阶,他赶紧顺着台阶爬下去。
金凤卿没说话,只是看着土肥圆田二。她很清楚,这种场合下,她只需要跟着土肥圆田二的想法走就行。
「晚饭就不用了,凤卿还有事儿,得回去了。」土肥圆田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笑着说道。
他已经明白了褚三林和南城云子的心思,没必要再把金凤卿放在这里熬了。
土肥圆田二这句话一出,金凤卿勐地抬头,看向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坐在这里实在是太尴尬了,能快点逃出去是最好。
褚三林听罢,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啊,既然金小姐有事,那……那就……」他褚三林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自己想要的妞,只要多看一眼,都不用勾手,就有人把这妞送来。
但凡金凤卿不是土肥圆田二的人,他直接掳了就走,任谁也不敢说什么。可是今天这事儿,真憋屈。
南城云子看看一脸不舍的褚三林,笑了出来。谁能想到这北方唿风唤雨杀人不眨眼的褚大帅能尴尬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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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要不这样吧,您每次到津门都来去匆匆,津门好多好吃都您都没尝过,我呢,也假假算个地主,不如我带您去吃点津门小吃?」
「那就麻烦云子了,褚大帅,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中午细谈?」土肥圆田二看了看褚三林,转头向金凤卿说:「金小姐,我送你出去。」
二人在黑色别克车旁站定,土肥圆田二问道:「刘江臣的事情怎样?你之前说这几天就能见到他?」
「嗯,应该明天就可以见到了。」金凤卿点头。毕竟是任务,金凤卿也没什么可瞒的。
「好,后面的事情我不说,金小姐也应该知道怎么做,毕竟你办事,我放心。」土肥圆田二摩挲着扳指,笑道。
「你记住,不管你怎么做,只要不让他离开津门就行。」毕竟津门是他的势力范围,离了津门,再弄回来,得费一番功夫了。
金凤卿无由来的嵴背一凉,脑中警铃大作。不让刘江臣离开津门?土肥圆田二要对他做什么?不对啊,如果只是圈着一个人,不让他离开,土肥圆田二不需要花这么大代价,让她去接近刘江臣。
如果……是有什么事情必须要让刘江臣留在津门,这件事势必不简单。
金凤卿垂着眸子,看着两束车灯在面前亮起,脑子里极速设想着刘江臣可能遇到的危险。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要保证他的安全,最起码得让他离开津门才是。
看金凤卿垂头不语,土肥圆田二以为她想的是褚三林的事情,毕竟褚三林今天的作为太过露骨,姑娘家不舒服也是正常。
「褚三林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来解决。你快走吧。对了,给你拿了些银钱,放车上了,该打点的打点,不用省。」
当天晚上,津门下了一夜的雨,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但云没走,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一阵风吹过,落叶簌簌。
刘江臣家里的佣人正在园子里扫着落叶,下完雨的地面湿漉漉的,叶子扫起来有些难。佣人用力挥着竹苕帚发出「哗哗」的声音。虽说是有些费力,也比没下雨好,没下雨话,一阵风过,先前扫的叶子会飞的到处都是,只得返工。
「少爷,您怎么起了?饭还没好,您要不再歇会儿?」佣人看着刘江臣出了屋子,有些惊讶。毕竟他睡的很晚,从来都是到午饭的点儿,才起床,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好就对了,我去趟厨房,你忙你的。」刘江臣点点头,从佣人身边走过,朝厨房走去。
今天是顾竹佩的生辰,每年的今天,他都会给顾竹佩做一碗长寿面。以前,家里条件不好的时候,只能给她煮一碗清汤面,现在条件好起来了,他想给她做碗不一样的面。
他没怎么下过厨,前几天他就嘱咐了灶上,让他们准备做碗地道的津门面。他听说津门好好准备一顿面,要花几天时间,得提前准备着。
听厨师给他报了一堆菜名儿以后,他有些头晕。毕竟他只会把面扔进锅里,然后捞出来,淋上汤汁……
午饭的时候,刘江臣端着一碗清汤面,后面的厨子端着两个大托盘儿,托盘儿上盛的满满当当。
「娘,来尝尝津门的面。」看见顾竹佩坐在主坐,惊讶的看着他。
厨子进来,把托盘儿上的菜一一摆上桌。清炒虾仁、摊鸡蛋、炒合菜、糖醋面筋丝儿、胡萝蔔丝、黄瓜丝、汆豆芽、青豆,八个菜码整整齐齐。
「娘,听说津门吃面讲究菜码,我让人给您做了八个菜码……娘,您快尝尝,嗯……菜码我不会做,但面是我下的!」边说着,刘江臣在顾竹佩身边坐下,一脸『求表扬』,笑嘻嘻的看着母亲。
看着满桌的菜,顾竹佩笑着摸摸刘江臣的头,儿子有心了,还记得她的生辰。
「谢谢我的好儿子!」顾竹佩眼中涌起泪花,看手边筷子的视线有些朦胧,这么「隆重」的吃面,还是好多年前了啊。
「娘,待会儿您跟我一起去园子吧。我来津门这么久了,您还没听过我的戏呢!」刘江臣嘻嘻一笑,把母亲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里,攥在手心。
「行,只要你不嫌我麻烦,娘就去看看。」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跟自己撒娇。
「娘这话说的!我怎么会嫌您!您可是我亲娘啊!」刘江臣攥紧顾竹佩的手,正色说道。
顾竹佩抽出被儿子紧握的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几下:「好好好!娘去……不过,娘第一次去后台,要不给他们带点小东西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出门,你先去,娘随后就来。」
「嗯嗯!就这么定!娘您快吃,再不动筷子面就坨了!」刘江臣把自己手边的筷子递给顾竹佩。
「好好,吃面!」顾竹佩笑着摇摇头,接过刘江臣递过来的筷子。
「儿子,开饭!」
第48章 傍妆檯
「小六,开饭了……」
顾竹亭拿起筷子,看着面前的那碗面。低声说道。
他对面的位子上摆着一小碗拌面,拌面前放着好些盘子。
鳝煳、雪菜肉丝、煮黄鱼、红烧大排、辣肉丁、焖肉、八宝辣酱、切的细细的姜丝……都是小六喜欢的。
小六喜欢吃拌面,最爱的就是葱油拌面。她还喜欢在葱油拌面里加各种浇头。经常最后浇头吃光光,面还剩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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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吃了上顿想下顿的岁月里,她剩下的那些面,最终都会被自己吃光。到后来,他总结出来了,小六就是个吃浇头的!
再以后,小六吃面的时候,给她几根面就好,只要浇头都给她就行了。
家里条件好了以后,他会弄几份她喜欢吃的浇头放在她面前……就像现在一样。
管家在一旁,看着低头吃饭的顾竹亭,红了眼眶,背过身子,擦了擦眼睛。自从六小姐走后,每年的今天,三少爷都是这样过。
对面空位上一定会放一碗面,一副筷子,好些浇头。吃过饭,三少爷会招来家里养的评弹艺人,听一下午的评弹。边上一定会摆一张椅子,就好像六小姐就坐在他身边,就好像他陪着六小姐一样。
谁能想到,沪城叱诧风云的顾三爷会用这样的形式「陪着」自己早已离开顾家的妹妹过生日呢?
这顿饭吃了很久,其实,顾竹亭早就吃完了,只是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的位置,怔怔发呆。
经常午夜梦中,他梦到小六推开顾家沉重的大门,俏生生站在门口,跟他说:「三哥,我回来啦!」可惜,这只是和黄梁一梦。小六到现在,也没回来。
这孩子,真狠心,这些年,音信全无,她都不想他么?
门外的佣人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点点头,嘆了口气,走到顾竹亭身边:「少爷,蒋家父女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六小姐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听蒋家夫妻二人的评弹。现在,蒋氏已经不唱了,把琵琶交给了女儿蒋瑞雪,蒋牧还是弹着三弦儿。
「嗯……让他们进来……把这收了吧……」顾竹亭看着对面满满当当的那些吃食儿,从位子上站起来,低声吩咐。
蒋瑞雪低着头,抱着琵琶,跟在父亲后面去了他们经常去的花厅。父亲说,靠着顾家,他们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父母在年轻的时候就成名,在沪城,也算是行业里响噹噹的角儿了。后来,各种舞厅兴起,大家对听评弹就不这么热衷了,也导致了他们一直待的评弹馆歇业了。
那时候,母亲正怀着她,看着评弹馆的招牌被摘下,父母一筹莫展。就在这时,顾家向他们家伸出橄榄枝,说是顾家六小姐喜欢听父母的评弹,让他们去顾家演。
父亲说,她出生后不久,喜欢他们的六小姐忽然不见了。在他们以为又要愁生计的时候,顾家并未赶他们,还找了个附近的石库门,让他们一家三口住了过去。
从那天起,他们一家三口就算是顾家养的艺人了。除了偶尔经顾三爷点头,被「借」到其他人家里去唱堂会外,基本上都是顾三爷宴客的时候,在顾家花厅唱。
花厅里他们坐的椅子和中间的桌子,一直摆在那里,没有动过
就像前几天,有个东洋人来顾家找顾三爷谈事儿,那个东洋人一口北方话,字正腔圆的,完全不像个外国人。
他听完他们唱,歇息的时候,他跟顾三爷说:「我总算懂你们的话里『靡靡之音』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么软糯的调子,要是我,我也不想早朝了啊!」
她抬眼看了看这东洋人,奇怪了,不早朝不是说君王么?他要早什么朝?
听见父亲清了清嗓子,她赶紧集中精神,抱起琵琶,在高高的凳子上坐定,调着弦儿。
见管家走过来,在父亲身边耳语一番。具体的没听清楚,只听见隐约的「」,「心情不好」什么的。
父亲边听边点头,待管家走后沖她说:「宝玉夜探。」
没过多久,顾竹亭走了进来,待他坐定。父亲便按弦儿,她一愣,咦?就顾三爷一个人听么?一个晃神,她漏了开头的几拍,赶紧接上节拍。她偷偷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好像并没发现,她才舒了口气,专心弹奏。
一小节过门后开口唱道:
「隆冬
寒露结成冰……」
顾竹亭闭着眼,手放在扶手上,跟着弦儿的节奏敲击着扶手。小六喜欢红楼,尤其喜欢评弹中《宝玉夜探》和《晴雯夜嘆》两个唱段。
「妹妹啊,
想你有什么心事
尽管说
我与你两人共一心
我劝你么,一日三餐多饮食
我劝你么,衣衫宜添要留神
我劝你,养神先养心
你何苦,自己把烦恼寻?
……」
顾家就小六这么一个姑娘,除了逃难都路上和刚来沪城的前两年,小六一直被母亲和他们几兄弟娇养着。
有好吃的,先紧着小六;有好穿的,先顾着小六。
他们也没白疼小六,小六乖巧懂事,在他们兄弟在外打拼的时候,她跟着母亲,把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条。他们几兄弟经常私下想,小六出嫁那天,他们该哭成什么样?要不,不让小六嫁了吧!几兄弟还愁养不了她?实在不行,回头招个上门女婿。
就这样,几兄弟为了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艰难在沪城打拼着。
也不知道这些年,小六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漂亮的四季衣?没有哥哥们在身边,遇到事情,有没有人给她撑腰?她素爱热闹,也不知道现在她身边有没有小姐妹陪她说说笑笑?
「……
我劝你,
把一切心事都丢却,
更不要,
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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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这旧墙门
……」
当年,他咬着牙,送小六和刘礼上了到江口的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小六在江口过的怎样,刘礼有没有好好待她。很多次他都想派人去江口找小六,但都忍住了。
那时候他跟刘礼说过,但凡他们离开沪城,顾家不会再管他们,贫富不问,生死不论!可船刚开走,他就后悔了。被顾家,被他宠在心尖尖上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竹亭仰头靠在椅子上,手背搭在眼上。
「傻丫头啊,只要你愿意回来,顾家的门,永远开着啊。」
第49章 交戏折
金凤卿站在镜子前,往身上比着一条白底花鸟的旗袍,嗯……这个好像看起来太艷了。换一个……
「小姐,你都试了二十几条了,没有满意的么?」程妈抱着几条新做好的旗袍,看着床上椅子上桌子上……铺满了的旗袍。
「程妈,我怎么觉得,刚才的第一条比较好看哎……」金凤卿蹙眉,目光瞥向床上那条淡紫色暗云纹旗袍。
今天是她和谢剑锋约好了见面的日子,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反正今天能见到!她要用自己最美的样子见她最想见的人。
程妈宠溺地摇摇头,「那就第一条吧!我给你去挑配饰。」
金凤卿还在挑衣服弄头髮的时候,谢剑锋已经坐在茶馆里了。他抖着腿,喝着茶,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看手边的帆布包,包里是他刚找齐的东西。他本来想找一个更稳妥的方法让金凤卿见刘江臣,但,时间不够,金凤卿只给了他这么点时间。
他很难想像万一事情败露,他要何去何从。要不要待会儿跟金凤卿谈谈,让她再加点钱给他?仔细盘算了一下,之前的那个镯子和那些钱,如果全家离开津门,也能衣食无忧过一阵子。
他竖起耳朵,听着走廊上的动静,已经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金凤卿还没来?平日里都是她比他先到,怎么今天,她到现在还没来?
当看到金凤卿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谢剑锋一下晃了神。他知道她漂亮,但不知道她能漂亮成这样。
「你……」这人是金凤卿吧,是吧……是嘛?
「我?」金凤卿踏着高跟鞋,抬眼看了看谢剑锋,慢悠悠走到她平日里一直坐的位置,嫣然一笑,慢条斯理道:「我怎么了?」
「你这……」谢剑锋手指着金凤卿,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依他的计划,她打扮的越低越好,越不然人主意到越好,像现在这样高调到满街人都会回头看她打扮……显然是不行的。
还好还好,还好他提前准备好了行头,能让她从头到脚换上一换。
「别说我了,说说你的想法啊,你可是答应我了,今天能见到刘江臣哟。」金凤卿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谢剑锋,如同是猫,在戏耍鼓掌之间的老鼠一般。
「办法我有了!」谢剑锋喝了一大口茶,掩饰一下自己的紧张,盯着金凤卿:「但是……」
「但是什么?」金凤卿饶有兴趣看着眼前故作镇静的人。她很奇怪,眼前这个被她握在手心里的人,还想翻什么么蛾子?
「我先说,干这事儿,我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万一露馅儿了,金小姐可曾想过要怎么善后?」
「善后?计划是你定的,好处是你拿的,你来问我怎么善后?谢剑锋……你脑子是怎么长的?!」金凤卿瞪大眼睛盯着谢剑锋,这人脸到底有多大?
「我……」之前谢剑锋想的所有的想找金凤卿多要一些好处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她说的好像有道理啊,的确计划是他定的,好处都是他拿的,但是……但是不对啊,这个对话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啊!
「你?你什么你?我之前不是给你说了么,这件事情我就烂在肚子里了,不会告诉别人的,你这是不信我么?」金凤卿收起之前闲适的语调,也没看谢剑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谢剑锋被她堵的更说不出话了。上次见面的时候,金凤卿的确是跟他说过,只要是他让她见到刘江臣,之前的事情就作罢……等等……之前的事情,他想起金凤卿今天来的时候,只拿了个手包,这大小,如果装了大洋,那……那些信肯定是塞不下的。
那……那些信,她是没带过来?
「信呢?」毕竟这些信是金凤卿威胁他的一个大筹码,也是关系到自己安危的重要「证据」,他得尽快拿到,然后销毁掉才能睡个好觉。
「信?我们之前有说信么?」
嘿,这人终于想起信了,之前她特地给他挖了个坑,结果这人想都没想就踩进去了。信?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现在就给他?万一以后还有什么事情用的上他呢?岂不是就使唤不动了?
金凤卿一脸无辜的说道:「我只说过你要是帮我把事情干成了,我就给你一百大洋啊,哪里有提到信的事儿?」
「你!」谢剑锋拍桌而起,这女人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能这么坑人?要不是冲着信,他怎么会答应她这么无理的要求?
「别急……别急嘛。」金凤卿拿起茶杯,在手上转着圈。
「想到今天能见刘江臣,我太激动了,这信嘛,我忘了……」她嫣然一笑,双手握住杯子,搭在桌上,想了想。
「这样吧,信呢,下次给你,这次呢,我多给你一百大洋,你看怎样?」不就是钱么?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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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谢剑锋是个钻进钱眼儿里的。
恰好,她不缺钱。
这个反转来的太突然,谢剑锋愣住了,这会儿,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本来的确是打算借着这次找她多要点钱的……奇怪了,这个对话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你不吱声儿,我就当你答应了。」金凤卿笑的开心,逗老鼠嘛,总归是逗逗才有乐趣。
「对了,你的计划是什么?确认我今天能见到刘江臣么?」金凤卿拿起手包,把里面的一百大洋拿出来拍在桌上,「还剩的一百大洋,我晚上让人送到你府上。你看如何?」
看在钱的份上,谢剑锋没跟她计较,拿起来时准备好的包,打开,把桌上的茶壶茶碗挪到里边,然后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再顺手把一百大洋装进包里。
「这个……」看着眼前的东西,金凤卿傻眼了。这些东西是啥?谢剑锋是认真的么?
谢剑锋抱紧装了大洋的包,指着桌上的衣服,说道:「我们待会儿要悄悄熘进后台,你快换上!」
金凤卿蹙眉,用指尖捏起一件皱巴巴的灰布衣服,一脸嫌弃的表情:「你是认真的?」
第50章 旦上场
金凤看看自己身上的熨帖合身漂亮的旗袍,再看看手里捏着的和桌上剩的衣服。她从两天前就开始琢磨今天要穿什么,今天一早就爬起来挑衣服,花了大把时间把自己打扮得这么好看……
她放开指头,手上捏的衣服掉到桌上,打翻了面前的杯子,浅灰色的衣服的一个部分眼见着被打湿,逐渐从浅灰变成了深灰。
谢剑锋一个箭步沖了过去,把衣服提起来,冲着金凤卿嚷起来:「这衣服打湿了怎么穿啊,我就准备了这一套啊!」
「你给我一个穿它的理由?」金凤卿扶着额头,嘆了口气。
「大姐,是这样,我打算带你直接去后台!这刘江臣来之前你就先躲在他的化妆间里,我缠住北堂,但是最多只能有五分钟。
你自己估着时间,差不多了你出门左转,那边一条路直接可以出后台,到后门口直接出去,不要逗留,我没办法送你出去!
对了,遇到任何人都不要说话,别露馅儿……
还有就是,万一你暴露了,不要把我扯出来啊!」
谢剑锋一口气把自己都计划说了出来。现在唯一担心都就是金凤卿暴露后,会把他供出来,那就完蛋了。
其实,这个计划,他有很大把握刘江臣不会跟任何人说。只要他不说,就是天下太平!
仔细想想,刘江臣毕竟年轻,血气方刚,金凤卿这么个大美人儿,他岂能不动心?再说了,一个姑娘,为他花了那么多钱,而且就只是见一面。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两百大洋,就值五分钟?还得穿着这么个破玩儿?」金凤卿听完,气不打一处来,一会儿指着桌上的「衣服」,一会儿指着谢剑锋。
她虽然有钱,但也不能这么霍霍啊。五分钟?开什么玩笑打个招唿都不够!还要穿着这个傻破天际的衣服?
「我的姑奶奶,这事儿我都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而且你也只给了我几天时间,我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已经是够不错了啊!」
金凤卿想了想,既然已经这样了,现在跟谢剑锋再掰扯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了。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需要琢磨清楚,怎样用好这五分钟!
她低着头,看着桌上这些东西,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想着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和要说的话。
见她忽然不说话了,谢剑锋忽然有些慌了,这姑奶奶到底在琢磨啥?是要反悔了么?如果她反悔的话,那是不是之后的一百大洋「尾款」拿不到了?不对,如果返回了,是不是刚才给他的一百大洋也要被「退」回去?
谢剑锋想着,把手里抱着装大洋的包抱得更紧了。不要,已经进了他袋袋里的钱坚决不会退出来。
谢剑锋又等了会儿,见金凤卿还是不说话,他有些着急了,时间已经有些赶了,她再磨蹭下去,今天肯定就来不及了。今儿都水牌子已经戳出来了,今天晚上刘江臣是第一场,他应该会比之前到都更早一些。
「姑奶奶,你觉得怎样啊?要是没问题的话……您这鞋得换啊,搭不搭都是后话,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您跑都跑不了啊……」谢剑锋攥紧手里的包,看向金凤卿。
「边上有家鞋店,您要不要先去换一双内联升?时间要来不及了……」
听见谢剑锋的话,金凤卿缓缓转过头,他的话其实说的没错,先这样把,就当是个任务吧。可是这套「衣服」真的是太难看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建设。
「这样吧,你去帮我买双鞋,我……我去把衣服换了……」金凤卿咬着牙,苦大仇深地看着桌上的衣服。颜色难看就算了,为啥还皱皱巴巴的?程妈新做出来的咸菜都比这个板正。
谢剑锋本想找金凤卿要鞋钱,可不是么,自己贴了一套衣服,还得搭上一双鞋!但是想想,两百个大洋呢……算了,就当是送佛送到西。于是,要了金凤卿的鞋码,摇着头,嘆着气,买鞋去了。
新民大戏院后台。
众人都在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没人注意到谢剑锋领了一个穿着皱巴巴老鼠灰色粗布衣,踩着灰濛濛布鞋,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进了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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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忍着后摆腰边湿漉漉的衣服,低着头跟着谢剑锋往前走。眼睛盯着的,是那双一言难尽的布鞋。
这双布鞋本来是崭新的,为了和这一套衣服应景看不出破绽,谢剑锋把鞋面和鞋帮在地面上擦了几下,拍干净灰尘,才拿回去给金凤卿的。
换下来的旗袍和高跟鞋仍然在茶馆的包厢里放着,但张妈精心帮她梳了大半个小时的头髮,也被拆下,稍微绾了一下,塞进鸭舌帽里。精緻的妆容也被鸭舌帽完全挡住,看不出色彩。
出发之前,他让盯梢他的东洋人去太平街,让张妈带着梳头补妆的东西来茶馆。毕竟待会出来以后,还要再把行头换回来,晚上还要看戏。
这时候,金凤卿可没时间去想晚上的事情,她需要集中精神,记下这里的地形和刚才走过的路。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到了陌生地方会下意识去记周围的环境和路线。
一路上也还顺利,虽然后台有两三个人跟谢剑锋打招唿,但是并没有人问他身后跟着的人是谁。
眼看着,就要到刘江臣化妆间前了,谢剑锋压低嗓音说:「我待会儿会在刚才那个拐角拦住北堂,你从这里出来后往那边走,下楼往左拐,直走就能看见刚才进来的后门了。」谢剑锋指着这条走廊的尽头,对金凤卿嘱咐。
走到刘江臣化妆间门口,谢剑锋左右看看,无人经过,推开门,探头往里看看,嗯……刘江臣还没来。他索性把门开大了一些,让金凤卿进去。
说来也巧,昨天下午,刘江臣这个化妆间的门锁坏了,锁匠说要重新换锁。但是这样的锁现他店里没货,得给两天时间,让他去找货。
谢剑锋无意间听到这个消息,兴奋了好久,很快,就有了闯后台的计划。他觉得老天爷都在帮他,让他拿到这笔钱。
「姑奶奶,你记住,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啊!万一出了事儿,别把我供出去啊!」
看着门上贴着的「刘江臣」三个字,金凤卿眼睛一热。她「嗯」了一声,将帽檐往下压了压,闪身,便进去。
谢剑锋带上门,又小心看了看周围,故作镇定往准备截北堂的位置走去。
「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千万别把动静搞太大啊!」
第51章 念攒子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金凤卿用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仔细打量起这来。
这是一个方正的房间,门的对面是一扇窗,拉着窗帘,窗下是一个很大的化妆檯,虽然摆的东西很多,但收拾得很整齐。两边有两个「顶天立地」的架子,上面也放满了东西。
环视房间,屋里全是各种戏服。按照类型,整齐挂在靠墙的大衣架上。
原来这里就是刘江臣每天都要来的地方啊,金凤卿看什么都很新奇。走到一套挂在门边的龙袍旁,这套她见他穿过,上次演《大登殿》的时候,他就穿着这件。
她伸出手,这重绣戏服的厚重感透过她的指尖,传递过来。她仿佛又见到刘江臣身着这龙袍,指点江山的样子的。
金凤卿的手小心翼翼往下滑,从肩到袖口。她生怕自己的指甲刮到蟒袍上的纹绣。手指停在袖口边,轻轻将袖子捏在手里,就好像和他牵着手一般……
这么久以来,金凤卿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她见到了他,开场白要说什么。
之前想的是给他直接介绍自己的名字?不过……是不是有些突兀?前面得寒暄一下吧。说些什么呢?
「你好,我一直在看你的戏,你记得我么?」不行不行,这样不够庄重,会让人觉得轻佻。
「刘老闆,幸会了?」不行不行,「刘老闆」这三个字就让人觉得很生分啊,幸会什么幸会啊,分明每天都见!
「刘江臣,我听说你很久了?」不行不行,哪有上手就直唿其名的?刘江臣好歹也是个名人!
索性上手就直接介绍自己好了,就按照之前想的告诉他:「我叫金瑜卿,『握瑾怀瑜』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好,这里解决了,接下来说什么呢?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送他草编的镯子?问他为啥自己这么捧他?问他有没有想过要见自己?问他津门好不好玩?
呀!津门!
土肥圆田二跟她说过,她的任务就是要让刘江臣留在津门。不行,得让他离开津门。可是怎么说呢?
把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不行,他会看不起自己了吧,毕竟东洋人在这里祸乱四方,民不聊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助纣为虐。
那怎么办呢?要怎么说呢?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谢剑锋的声音:「北堂,你来一下,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刘江臣来了!怎么办,要躲在哪里?躲在衣服里?可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好贵重,万一弄坏了怎么办?躲到化妆檯下?不行,门一开就正对化妆檯,马上就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躲在哪里?!为什么进来这么久了居然没有想这个问题,这可怎么办!
金凤卿悔得肠子都青了,但现在没有时间让她去后悔了。
就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刘江臣从黄包车上下来,一路上和北堂聊着今天晚上戏,毕竟来津门这么久了,母亲第一次来听他的戏,他很是兴奋。
刚一上楼,谢剑锋就把北堂叫走了,他忽然想起化妆间门锁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他的很多行头都是师父送他的,贵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师父的一番心意,万一丢了,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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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坏掉锁,他琢磨着,如果实在是不好配门锁的话,索性就把这扇门换了吧。不是他不信任后台的人,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伸手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刘江臣看着门框上的合叶,以前没觉得这个声音很麻烦,但现在已经有了想换掉门但心思,便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抬脚往里走,忽然觉得前面有人。奇怪了,自己的化妆间里,怎么会有人呢?他勐地抬头,便对上一双惊恐的眸子。
哪儿来的……姑娘?
刘江臣懵了。
眼前这位,穿着件皱巴巴的衣服,戴着鸭舌帽,跟他撞了下视线之后,便低下了头,鸭舌帽把她的脸挡了个结结实实。
他正要惊唿叫人的时候,这姑娘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衣领,把他往里一拽,另一只手伸出,向前一步,「啪」的一声关上门。
速度快到门连「吱呀」声都没能发出来。
他刘江臣,这十几年来,从来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除了母亲以外的女性。可就是现在,在他的化妆间里,他,突兀的,被拉进一个女性的怀中……
金凤卿慌张地关上后才发现,她和刘江臣靠的及近,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这时她才发现,刚才情急之下,攥住了他的衣领,她赶紧松开手。看着他领子上被自己攥出来的褶皱,忽然间,有种想把它抚平的冲动。
「你……」刘江臣觉得,这时候他该往后退撤一步,和这姑娘拉开距离,或者是掸一掸刚才被她攥过的领子,毕竟他不喜欢和人挨得这么近。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件了。
听到刘江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凤卿一惊,一阵酥麻感被他的气息裹挟,从耳边震到心里,虽只是一个字,但这排山倒海的无法唿吸的感觉……让她有些懵。
半晌,她缓过来,急忙退后一步。这样的开场,不是她想要的,这么近的接触,是她唐突了。
「我……」金凤卿抬头,看向刘江臣。
原来他不带妆的样子是这样的啊……她就这样愣愣看着他,脑中柿子树下那张年轻的少年脸庞和眼前刘江臣的脸逐渐重叠,融合……最终定格成刘江臣的模样。
原来,梦,真的可以照进现实啊?
眼前的姑娘抬起头,刘江臣看见了那嵌满繁星的双眼。
他记得这双眼。虽然一直在刻意迴避,但一直会出现在他梦里的那双眼。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状况有问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得这么奇怪?这他的印象中,最初的学生装也好,后来的旗袍也好,她一直是个精緻的人啊?为什么现在如此的不修边幅?
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想。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想见,却不能去见的人。
这是梦么?
如果是的话,那他宁愿长睡不醒。
两人就这样呆呆站着,看着彼此,谁也没开口,仿佛一开口便会碎了这幻境,对面的人便会消失不见。
仿佛这一眼,便过了千年……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有人高声叫了刘江臣的名字。是高英杰!刘江臣心叫不好,万一被高英杰发现她这里,会惹出大乱子吧。
「江臣啊,你在吧!」敲门声在金凤卿背后响起,她心里一凉,怎么办,要被发现了!
第52章 攒儿吊
就在这时,刘江臣忽起急智,一把拉起金凤卿,把她往门后的墙上一推,深深看了她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打开了门。
「江臣啊,咦,你怎么不开灯啊?」高英杰说着,顺手拉开了门边的灯线,「吧嗒」一声,灯亮了。
这忽如其来的光线刺的刘江臣眯了眯眼。
「哦,我在想点儿事儿,高经理找我?」刘江臣就站在门口,问道。按以往的惯例,他是会把高英杰让进来。但现在不行,门后面还藏着个人,他不敢让高英杰进屋。
「今儿不是你母亲生辰么?我想着,要不给她庆个生?晚上我安排?」高英杰没发现刘江臣的异常,本来他也就是来说句话就走。
「行,母亲晚一点会来,我跟她说。」刘江臣点头道。心里祈祷着高英杰说完话快点走。
「那成,你跟她说,我去安排了!」说完,高英杰转身就走了。
看着高英杰被自己打发走了,刘江臣舒了口气,正要关门,没想到高英杰走了几步后,又转头回来了,刘江臣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哦。这个门锁暂时没货,明儿我给你换个门好了,你让北堂早点来看着。」高英杰挠了挠头,本来过来就是要说这事儿的,怎么给忘了呢?
他是在楼梯口碰到北堂和谢剑锋的,听他们说话才知道今天是顾竹佩生日,也是刚才才决定说要请客吃饭的。毕竟刘江臣现在是他的摇钱树嘛。
「哦……好,我会嘱咐他。」刘江臣点点头,确认这下高英杰是真没事儿走了,才关上门,靠在门背后,看着身侧的姑娘。
金凤卿贴着墙,站得笔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屏住唿吸,紧张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心里默念着,让高英杰快走,毕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柔和的灯光洒下,一个人靠着门,一个人靠着墙,就这样直直看着彼此。场面再次陷入沉静。仿佛都想说点什么,却也都在等对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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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臣想问金凤卿为何会在这里,但不知从何说起;金凤卿想跟刘江臣说好多事,但不知如何说起。
最终,金凤卿打破僵局,但一开口,双方都愣在当场。
刘江臣的脸唰地红了。瞪大眼睛,看着金凤卿他从没听过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金凤卿的脸也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根。她预设了好多种开头,却没想到,自己说出来的,居然是这句。
她说……我喜欢你!
「啊……我……」金凤卿有些恼自己,低头咬着嘴唇,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这种没羞没臊,没头没脑的话,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不过……也没说错,梦中的那个少年在她的世界里,已经存在了十几年,她也喜欢了他十几年,等了他十几年。
「我……我们不能在一起!」金凤卿没抬头,好像在为刚才的话找补。
是啊,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啊,一个家世清白,前程万里的梨园新秀,怎么能和她这种家破人亡,里通卖国的人在一起呢?
想到这里,金凤卿红了眼眶,眼泪就这样滴下来,砸在她手上。
她不配啊!
不行,时间不多了,她要走了。虽然她不想走,她还想好好看看这个人,这个从梦里走到现实里来的人。
但,她不得不走了。
闭上眼,做个深唿吸,金凤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抬起眼来,带着满眼的不舍,看向面前还靠在门上,呆若木鸡的刘江臣。
她忽然很想保护他,想在土肥原田二的眼皮子底下保护他!这傻子,就好好呆在后台,好好受万众瞩目,好好过太平日子吧。
金凤卿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拉,这次,她的动作很轻。刘江臣顺着她的力量向她走去,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待他走到金凤卿身边的时候,金凤卿忽然往他边上一歪,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快离开津门。」
说完,金凤卿快速越过刘江臣,打开门,小心看看,确定走廊上无人,她一个闪身,从屋里离开,没有回头。
直到北堂推开门,险些撞到刘江臣的时候,刘江臣才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儿来。
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上手一抹,些许的水渍,很是烫手。也不知是被自己脸上温度的温度烫到,还是被手上的泪水灼伤。五指捲曲,死死地团成拳头,仿佛这样,便能留住些什么。
「抓贼啊,抓贼啊,后台进贼啦!」
楼下一阵喧譁声打破了新民大戏院的平静,北堂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只看到一抹影子跑出后门,天色已暗,以至于他连男女都没看清。紧接着,有看见几个人追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那个贼。
「那贼我看是从楼上下来的!」
「糟糕了,刘老闆的屋子没锁,该不会是偷东西了吧!」
「啥?偷刘老闆的东西?他的行头可都是大价钱啊!」
「我刚看那贼手里没都没东西啊,该是没偷到吧?」
「你蠢啊,万一是搞破坏呢?赶紧上去看看,哎,刘老闆来了么?」
一群人嚷嚷着冲上二楼,七嘴八舌往刘江臣的化妆间快步走来。
「江臣,你有丢了什么东西么?」拉好窗帘,北堂转身看向刘江臣。
「嗯?没……」刘江臣摇摇头。
可刘江臣心里清楚,他好像丢了很多东西。
魂儿大概丢了,心好像也丢了……清白……清白……也丢了。
一念至此,刘江臣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瞬间又涨了起来,之前被金凤卿吻过的地方更是感觉要烧起来一般。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江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北堂刚才出去,跟上来看情况的那帮人打了照面,并答应他们好好看看那些行头,是不是被损坏了才回了屋。这个屋子,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进来过,里面东西太多,太杂,太珍贵,一般人是不让进的。
回到屋里,关上门,一眼就看见刘江臣满脸通红地站在屋中间。
「红吗?」刘江臣顺手抄起一把扇子,用力地扇起来,「今天太热了,呵呵,太热了!」
「今天热么?」想着今天狂风大作的天气,北堂有些疑惑。
第53章 一江风
吴佳琪站在走廊上,搓着手,焦急地看着面前的门,仿佛要把这门看穿一般。
高英杰和顾竹佩进去一会儿,加上本就这里面的刘江臣和北堂,屋里应该有四个人,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
他想贴在门上听一下,但是这门不争气,锁坏了,稍微一碰估计门就开了。只得尽量把耳朵凑过去。
刚才后台进贼都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跟去抓贼的是兄弟们前脚刚追出后门,顾竹佩就提着糖炒栗子和羊羹进了前门。
他听见有人私下嘀咕,说如果顾竹佩走后门来的话,估计能和那贼撞上。那抓起来就轻松多了。也不知道那个贼抓熬了没有。
这是,门里传来了高英杰的声音:
「伯母,这个确实是我的问题,让贼熘进来。」姐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忐忑啊。
「刚才北堂查了一下,这里东西没丢,也没坏,这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顾竹佩嘆了口气。
「是是是,还好还好……」高英杰好像在赔着笑,当然,这笑得也很尴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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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您放心,这门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待会儿就来给换了。」
一阵沉默之后,听见顾竹佩说道:「虽说东西没丢,但这人也不知道是来干嘛的,我总是担心的……高老闆,您看这样行不行,这段时间,你找几个人,这园子里多看着点儿。特别是江臣这间屋子,这里的东西,万一丢了坏了,补起来也是麻烦事儿,您觉得呢?」
吴佳琪斜着身子,听着顾竹佩的话,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但是,现在他们新明大戏院风头正盛,难免有人眼热惦记,这很正常!很正常!
「这样!我再多派两个人,就在二楼盯着,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高英杰很快就接住了顾竹佩的话。
这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风风火火出现在二楼转角。见到吴佳琪,快步走上来,指着刘江臣化妆间,问他高英杰在不在。吴佳琪点点头,为首的人敲响了那扇挂着破锁的门。
「老闆,没抓到!」那群人没进去,只是推开门,沖门里的高英杰回话。
「没抓到?我要你们干什么吃的?一个贼都抓不住!」一声椅子被推开都啁哳声伴着高英杰的骂声响起。
「伯母,我先去处理,您放心,您刚才说的事儿我现在就去办!江臣啊,你安心,有我在,看谁能欺负到我头上!」说完,高英杰沖顾竹佩点了点头,出了门。
「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剩下的人跟我来……嘉琪,你带几个人,查一下这里的其他屋子,仔细看看,有什么问题,赶紧跟我说!」
高英杰现在很纳闷,也很生气。
他纳闷在于之前他来找刘江臣的时候,自己前脚走,后脚就说有贼从二楼熘下来?他一路上也没见什么奇怪的人啊,难道这贼是自己上楼之前就在了?那贼在哪儿呢?总不能藏在刘江臣屋里吧?!
生气在于他高英杰在津门也是响噹噹的人物,在外面,谁不叫他一声「高爷」?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闯后台?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把他放眼里?是谁在挑事儿?是谁敢挑事儿?
这贼到底是沖谁来的?沖他?是他新明大戏院现在太红惹人嫉妒了?沖刘江臣?他是这儿的大角儿,现在来园子的观众基本上都是冲着他来的,或许是有人要这他那儿搞点破坏?
就下楼得这么会儿时间,高英杰心里转过很多念头。但不管怎样,顾竹佩刚才的说法是对的,得加几个人,把这园子牢牢守起来。
高英杰正低头琢磨哪些人何时的时候,一个不察,撞到站在边上的谢剑锋。谢剑锋手里的盔头差点掉到地上。
「哦,剑锋啊……哎,你来的时候在后台有看到什么陌生人么?」看到谢剑锋,高英杰随口问了一句。他是园子里的老人了,后台里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啊?」谢剑锋正拿着盔头,全神贯注地在楼梯下来的转角听着后台传来的所有声音。就在刚才,他知道,金凤卿逃掉了。他舒了口气,只要没抓到金凤卿,自己就很安全,毕竟就不用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了。
但是吧……按道理说,今天有几个人看见金凤卿跟着他一起来的,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想起来这事儿,然后跟这「贼」联繫到一起!如果他们说出来了,自己要怎么狡辩呢?就说自己也没注意?这说得过去么?说不过去吧……毕竟身后跟着个大活人,还是个陌生人,任谁都会觉得这人是被他带进去的吧!
万一……咦?有了!万一被人「举报」了,他就说自己带的是锁匠!刘江臣的房间门不是坏了么?他带了个锁匠来修,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果他们要让他把那个锁匠叫来对峙要怎么办呢?
他正想着,就被高英杰撞上。
这时候的谢剑锋,心里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高英杰现在问自己,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他举报了?他是不是这怀疑自己了?他的包里还有金凤卿之前给他的一百大洋,万一被搜出来了怎么办?万一搜到他了,要搜他家怎么办呢?依高英杰在津门的能量,抄他的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啊什么啊,问你话呢!」高英杰这会儿心情不好,也没心思跟他多说。
「没……没看见啊……高老闆,那个贼抓住了么?」在没有确定自己被怀疑之前,傻子才承认自己带着那个「贼」进来呢。
「没见就算了。」高英杰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快步带着身后一群人离开了。
这就走了?谢剑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感情自己想了那么多「台词」,一点儿都没用上?
不管怎样,谢剑锋长舒了口气,暂时逃过一劫。但……他抬眼,扫了一圈后台的人,这些人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事情,除了在聊「贼」的事情以外,也没说什么。
不行,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回去以后得把家里的钱先藏起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自己也好有个退路。
哎……金凤卿这姑奶奶啊,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事儿呢?!
一晃,就快到七点了。后台传来了乐队调弦儿的声音。
忽然,上场门边上有人沖后台大叫一声:
「嘿,五号今儿来了嘿!」
第54章 碎花脸
后台「抓贼」的骚乱并没有传到前台。今天来的观众八卦的点还是「『五号』今天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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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人家『五号』可是新民大戏院的大主顾呢。
因为昨天她的缺席,老座儿们进场的时候,都会抬头往二楼的五号包厢的方向看一眼。带着一些不明就里的围观群众都往二楼瞟。
哦,五号已经在了……咦?再看一眼……五号已经在了啊!
「嘿,五号今儿来了嘿!」
不知道谁在后台喊了一嗓子,众人都在往前凑,想从上场门的帘缝里看看清楚。
没挪步的人,大多是对『五号』没啥兴趣的。当然,这些人里也有例外的。
比如谢剑锋。
比如刘江臣。
听说金凤卿来了,谢剑锋心头一震。啥?这姑奶奶怎么回来了啊!我的亲娘嗳!她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啊!万一要让人认出来她就是那个闯后台的「贼」这不完犊子了嘛!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急速想着万一出事了,能找补的方法。
「咦?不对啊!」
谢剑锋一拍大腿!他们不是没抓住金凤卿么?而且当时她穿成那样,还戴着帽子,跟她一直以来示人的模样不一样啊!没人会把闯后台的「贼」和「五号」联繫在一起啊!那她不来,也没啥事儿啊!
想明白这点,谢剑锋忽然通透了,便站在原地,老神在在地顺着自己的假髮:「哈哈!无所畏惧啦。」
刘江臣穿戴好刚走到后台,就看见一群人窝在上场门边上,兴奋地低声说着什么。
「又怎么了?」经过刚才的「抓贼」事件,北堂脑子里的弦儿崩得很紧,别再出什么么蛾子了呀。
「哦,五号来了。」旁边一个捡场的把手上糖炒栗子的壳揣进兜里,沖舞台的方向抬抬下巴。
什么?五号来了?
她……怎么,绕回来了?刘江臣一怔。
这个姑娘在几个小时前,闯到他面前,没头没脑说了三句话后,一阵风似的走了。说实话,他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要不是当时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泪水,他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来过,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她刚离开,北堂转眼就来了,然后高英杰来了,紧接着母亲也来了。当他们喊「抓贼」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揪了起来,担心她被抓住了。
这样的高度紧张导致他手抖得厉害,根本没办法自己化妆,只得让北堂代劳。
闭上眼,任北堂给她上妆,他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刚才的场景。
她侷促的样子,慌张的样子,脸红的样子,流泪的样子,不舍的样子……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么?这样的她,就像一团火,从他眼里,燃到他心里。就像她每次包打赏的红色手绢包一样。
想到手绢包,刘江臣忽然想起被藏在柜子深处的那个狗尾巴草编的镯子,呀,忘记问她为什么要送这个了……之后的玉镯子被退回去了,他也没想起来问她有没有生气……
她会生气么?那她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
直到高英杰的人来,说「贼」没抓住的时候,他才从这万千思绪中被拉回来。
逃走了呀,逃走了就好!
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在转眼之间,又出现在戏院里。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肯定是换了衣服了吧……她逃出去的时候没受伤吧……
刘江臣很想去上场门边上瞥上一眼,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他搓了搓还留着眼泪触感的手指,看了一眼上场门,一堆人围在那里。他知道,只要他现在走过去,所有人都会把路让开,甚至会有人帮他把帘子挑开缝……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脚下长根一样,一步未动。
「江臣,你要不要来看看?」拥在上场门边的一个武生对他招招手,众人想了想,人家刘老闆的金主,他们在这里瞎起闹个啥呀!急忙站直身子,让来一条道。
刘江臣心中一喜,正欲迈步上前,就听得催场喊道:花旦准备上……开场了!他只得站在原处,呆呆看向上场门。
他抱起胳膊,手落在了先前被金凤卿抓过的地方。仿佛这样,便能离她近一点。
就在这时,上场门儿被撩开,门洞打开的一瞬间,他隐约看到那个方向有个人,有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人。但没刘江臣等细看,门帘便已落下。
再说金凤卿。
从新民大戏院后门一路狂奔出来,拐了几个小巷子,确认甩掉了身后追她的人后,她才进了茶馆。程妈早就在茶馆等着她。一番重新梳妆打扮着实得费点功夫。
她后悔了。
严格意义上说,从离开新民大戏院的那间屋子开始,她就后悔了。自己想了那么多天初见要说的话,一句都没用上!
除了最后一句「快离开津门」以外,其余两句……感觉哪句都没用!
嗯……也不对,也不能说没用……就是,没什么……大用……
不过,刘江臣好像从头到尾只说了一个字,还是一个「你」字。
哎呀,那个呆子真是呆死了!对比起来,她就是个话痨。虽然自己也只说了几句话而已……
呀,那个呆子有没有记住自己的话啊?他那么呆,该不会没记住吧?他得尽快离开津门啊……
正在给她化妆的程妈看她不停变换表情,索性停下手里的活儿,歪着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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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她居然被程妈看的脸红了!一定是因为程妈笑的太暧昧!一定是的!
「程妈,我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忘了。」看着妆奁镜子里的自己,金凤卿思忖半晌没理出头绪。
「小姐啊,您忘的东西好像有点多……不过也没办法,只有这么点时间。」程妈已经知道了之前在后台发生的事情。没办法,只有几分钟,谁还想得起来之前的设计呢?
「是啊!时间太短,我走的时候都……程妈,我知道我忘记什么了!」金凤卿勐地转身,看向程妈。
金凤卿一急转,程妈手上端着的眉笔险些在她脸上划上一道。
第55章 蹲底戏
金凤卿刚把今天的红手绢包交给卖水果的小姑娘,台上就开场了。今天这齣戏先出旦角儿,过一段时间,刘江臣才上。
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着舞台上。台上,旦角儿正用袖子遮住脸,悄悄偷看不远处的小郎君。
她想到刘江臣。不过,她看他,从来都是正大光明地看!就算有一次偷摸摸了,那也是正大光明的偷摸摸!
和平日里不一样,今天,她想待到谢幕,看他一眼再走。
只因为,先前从后台走的时候,她没有和他说再见。
在金凤卿看来,没有认真道别的见面是不完整的。
她现在很是兴奋。原来,梦真的能照进现实,梦里的人在现实里居然真的存在!这算是註定么?註定她能见到他,註定他会遇到她。
至于未来啊……金凤卿嘆了口气,之前神采飞扬的眉眼垂了下来。她这样的人,配谈什么未来呢?
在遇见他之前,她给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标是救出弟弟,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后,然后就是查出金家大火真相,让始作俑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吧……
现在,她忽然有了点小期待,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刘江臣上场了,眼见着买水果的小姑娘帮她把手绢包放在了台角上,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今天的红手绢包有些重,金凤卿担心直接扔下去会砸伤人,还是太太平平放下去为好。
这个包里,有一个小盒子,盒子有两条小黄鱼。
金凤卿想着,一条是打赏刘江臣的,另外一条,则是给刘江臣的母亲做寿的。毕竟在后台,听到了高英杰的话……再装作没听见,也不好意思了。
于是,她找茶馆的掌柜要了一个小盒子和笔墨,把两条小黄鱼装进盒子里,又裁了张小纸条,写上「生辰贺礼」的字样。
谢幕的时候,刘江臣习惯性抬头看向二楼,惊讶地发现,金凤卿并没有走。
她俏生生地站在二楼,深紫色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乌黑的头髮在脑后挽起,鬓边插了朵娇艷的鸢尾花。没有了鸭舌帽的遮挡,精緻的脸庞上挂着恬静的笑,着笑容,闪得他一阵眩晕。
刘江臣一阵没有来的脸红。还好有腮上眉眼的妆遮挡,不然,可就丢人丢大了。
不过,眼尖的谢剑锋发现,刘江臣的耳根红了。他抬头看了眼金凤卿,又看看不远处一起在谢幕的刘江臣,懊恼不已。
早知道这两个人会是这副样子,当时那些信就直接交给刘江臣了,自作什么聪明啊!现在让人抓了把柄,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就这样,整场谢幕,金凤卿一直看着刘江臣。
无论何时,只要刘江臣抬头,就能看见金凤卿看着他。
他转身和众人一起走向下场门的时候,再转头,金凤卿还在,目光仍然追随着他。
他在偷偷瞧她,想把她看清楚。
她在大方看他,想跟他补一个再见。
这个谢幕的场景就这样定格在了刘江臣记忆中,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时常会想起。
第二天一早,程妈出去给金凤卿买早餐,听见很多人都在讨论着昨天下午她闯后台的事儿。
「你知道不,昨天下午,新明大戏院遭贼了!」
「啊?被偷了啥啊?」
「东西是没偷,听说把刘老闆的行头都给铰啦!」
「刘老闆?就是那个江口来的刘江臣?」
「不是他还有谁啊,我给你说,他的行头都是他师父周信华周老闆送的,值老鼻子钱了。」
「哎呀,谁这丧良心啊!抓住了么?刘老闆人没事儿吧」
「那贼跑啦!好像是其他园子里来搞破坏的!刘老闆倒是没事儿,不过,我给你说,新民大戏院找了好些人,给刘老闆做保镖来着。人戏院老闆说了,东西坏了能再置办,这人才是最重要的!」
「你咋知道的?」
「嗨,我们有兄弟,已经去了!」
「……」
回家后,她把这些话转给了金凤卿听。
金凤卿端着碗里的浆子,琢磨起来。
保镖啊,金凤卿听着他们的话,看来,「闯后台」这招以后不能再用了,如果再想见刘江臣,只有想个别的法子了。
「小姐,快吃,吃完了要去那边呢。」看着金凤卿停下筷子,程妈出声提醒。
海光寺
金凤卿进门的时候有些紧张,她小意的左右看看,却听见土肥原田二一阵大笑:「哈哈哈,没事,进来吧,褚三林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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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那就好。」金凤卿轻轻拍拍心口,往里走去。
土肥原田二正在练字,看到金凤卿走进来,便放下笔,擦了擦手,走向金凤卿。
「昨天怎么样?」土肥原田二背着手,看向金凤卿
「先生不是都知道了嘛!」
「我知道的只是新民大戏院进贼了啊。」土肥原田二今天心情出奇得好,就想着逗逗金凤卿。
「嗯……在后台见到了……」
毕竟是来交任务的,金凤卿得跟土肥原田二说一下昨天后台的事情,以及她和刘江臣关系的进展。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套一下土肥原田二的话,看能不能弄明白他让自己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细节我就不管了,相信你能处理好……放心,我不会催,你做得不错了……还有时间,你慢慢来。」土肥原田二站在门口的阳光下,活动着肩膀和脖子。
慢慢来?这三个字很有意思。
土肥原田二是不是在告诉她接近刘江臣这件事情是个大计划,要用很长的时间,所以他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还是说,如果有时间让她慢慢来的话,那褚三林那边她就可以完全不用在意了?依照目前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的合作进度,可不存在「慢慢来」的情况。那也就是说,褚三林那边被摆平了?
「褚三林的那边,你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办法。」仿佛能读出金凤卿的心思,土肥原田二笑着说道。
「那……先生,我……我还是不太明白,先生为何要我做『到让刘江臣对我言听计从』呢?」
有时候,在土肥原田二这里,直白地把一些话问出来,比较好,毕竟斗心眼,金凤卿可不是他的对手。
「哦?我没告诉过你嘛?」土肥原田二笑了。
「当然是为了大东洋共荣啊!」
第56章 未央宫
大东洋共荣?
金凤卿一惊,想起之前在别院,金瑜生问过她的话。
「姐姐,什么叫大东洋共荣?」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之前听土肥原田二提过一些,好像是东洋人打算把他们侵略的我国领土按照他们东洋的方法来治理,把我们的国人同化成东洋人。
「那……我还是不明白,刘江臣能为大东洋共荣做些什么呢?」金凤卿顺了顺旗袍压襟上的流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且无所谓。
毕竟这个事情牵扯到刘江臣,也牵扯到郑远东那边的任务。
「嗯,怎么说呢?」土肥原田二示意金凤卿到他旁边,他从桌上的黑棋棋篓里,捏出一颗黑子,「啪」得点在木制棋盘左上角的星上,顺势坐了下来。
「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就是我这『大东洋共荣』计划中的棋子。我要用他们的影响力,去影响更多的人。来,坐下陪我下一局。」
「先生这可就欺负人了,明知道我下不过您,您还执黑了,这让我还怎么下?」金凤卿从善如流,坐在了土肥原田二对面。
「那我让你三子,你随便放!」土肥原田二挥挥手,毫不在意。
「那这个便宜我就占了。」金凤卿抓起几颗白子,琢磨着要放在哪里。
「可是先生,您刚才说的让他们去影响更多的人是什么意思啊?怎么影响呀?」一边在棋盘上落子,金凤卿一边问。
见金凤卿在棋盘上摆好四颗子后,土肥原田二才放下手里一直捏着的黑子。
「让他们为我……不对,应该说是为东洋,为我东洋占领区的人们,去歌颂大东洋共荣!」
「也就是说……」金凤卿好像明白土肥原田二要刘江臣做什么了。
「也就是说,到时候,我让刘江臣唱什么,他就要唱什么,我让他演什么,他就得演什么,我让他去哪里,他就要去哪里!」土肥原田二贴了一首「粘」,一颗黑子便挂在了金凤卿之前摆好的白子边上。
原来是这样!
金凤卿很快就把周信华、梅兰华、马连善和刘江臣串在了一起。原来,土肥原田二去接近这些梨园大家,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为东洋的侵略歌功颂德,从而去同化敌占区的国人!
「那……那如果他们不配合怎么办?先生会杀了他们吗?」金凤卿手紧紧捏着手里的白子,小心问道。
虽然土肥原田二看起来文质彬彬,但他下手有多狠,金凤卿是知道的。
「杀?杀是不能杀的,毕竟在民间这么有影响力的人,杀了可惜了……该你了。」土肥原田二摇了摇脖子,催金凤卿落子。
金凤卿哪还有心思下棋?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才能破掉土肥原田二的这个局。她强制自己先收回心神,看看棋盘,捏起白子,正准备落下,便听得土肥原田二补了一句。
「当然,如果都不听话的话……也不排除杀一两个给他们看看的可能性!」
土肥原田二轻飘飘地说完后,捏起一枚棋子,松手,棋子掉回棋篓中,再捏起,再松手,再掉回。
借着棋子掉回棋篓时清脆的「吧嗒」声,他哼唱起了《未央宫》的唱词。
「伍子胥,他的父上殿把本启……怒恼了奸党费无极……在深宫定下一条计……可怜那伍子胥……他一家大小……三百余口……一刀一个……血染衣……」
是了,她怎么忘了?土肥原田二本来就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啊。如果不顺他的意,他并不在乎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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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很担心这些被土肥原田二放在计划中,被当作棋子的梨园大家们。
如果从了他,他们会成为民族的罪人,会被人唾弃,被人指着嵴梁骨骂几辈子啊!
如果不从……听他的口气,他不介意大开杀戒。就这样杀了?把这些响噹噹的梨园大家都杀了?这怎么行?要怎么才能救他们?就算暂时没办法搭救,也得想办法给他们示警才是啊,可现在,要怎么做呢?
她的棋力本就不如土肥原田二,再加上她心不在焉,这一盘棋,金凤卿被土肥原田二杀的丢盔弃甲,原本三子的优势早已遗失殆尽。
从海光寺回来,她就坐在院子里发呆。土肥原田二这盘「歌颂大东洋共荣」的棋太大,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破掉。
如果自己没办法那就让其他人想办法吧。金凤卿叫过程妈,让她去胭脂铺打探一下状况,如果那边的人在,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毕竟郑远东比她的力量大很多,他应该能想到办法怎么去阻止土肥原田二吧。
对了,还有刘江臣!昨天她跟刘江臣说过,让他快点离开津门,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但……大概率是没有吧!
也是,一个人忽然出现,就让你离开这个地方,任谁都会觉得对方是个神经病,不予理睬的吧。
不行!刘江臣必须尽快离开津门!
虽然土肥原田二说事情不着急慢慢来,但是她不能等,必须尽快让刘江臣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从今天听到的消息来看,闯后台是肯定不行了,怎么办呢?实在不行,只剩下堵新民大戏院的后门了!
她知道,刘江臣每天晚上回家是从后门坐黄包车走,之前她还去后门边的茶馆里去等过他。
说做就做!今天晚上就去堵后门!
摸着兜里写着「生辰贺礼」的纸条,刘江臣嘴角的笑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在北堂看来,刘江臣这两天有些不对劲。但他说不清楚,到底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昨天给他化妆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对劲了,那时候,他想着可能刘江臣是被贼吓到了……上场前也不对劲,他从来没见过刘江臣如此紧张。哪怕在江口第一次替周老闆登台都没这么紧张过。
难道是因为顾竹佩到后台来看他的戏了?这个可以理解为母亲大人在后台,压力有些大?
那么接下来呢?昨天晚上高英杰请客吃完饭,回家后,他就一直在笑,问他为啥笑,他也不说,就说心情好。
可这好心情从昨天延续到今儿?
第57章 乙字调
新民大戏院依旧人声鼎沸。作为津门现在最红的园子,不仅门口的黄牛赚了不少,就连园子里外卖香菸水果瓜子的小贩们也赚的是盆满钵满。
水果瓜子的小贩,最喜欢的客人,就是二楼五号包厢的那位金小姐了。那姑娘漂亮和蔼不说,每次都给的小费都很大方,好像她身上从来就没有零钱,一块大洋,买点瓜子,剩下的都不用找了。
听票房说,五号包厢被金小姐包了一年,一年啊!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年里,大家的日子都会很好过呢?
卖烟的就很眼馋,这样的好客人为啥就到不了他的头上?要不谁劝劝,让她学学抽菸?
金凤卿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随着她走动,从大衣衣襟的缝隙里,露出里面绿底水墨图案的旗袍。
她今天来,是想到后门去堵刘江臣的。昨天跟他说「让他离开津门」的话,他大概率没在意,那今天就再跟他说一次,至少让他脑子里绷根弦儿。
看到她过来,小贩们都过去跟她打招唿「金小姐好」的叫声此起彼伏。金凤卿笑着和他们点点头,叫了卖瓜子的小姑娘给她送点瓜子上去,便往门口走去。
她刚来的时候,一直带着那块「五号包厢」的木牌,进场的时候给门子们验一下。现在么,她这张脸就是门票了,都不需要拿出牌子,门上的人就熟门熟路地把她迎进去。
今天的戏也很精彩,刘江臣唱得很好,但是金凤卿完全没有仔细听的心思,她在琢磨着,怎样把要说的话说给刘江臣,还不能让身后跟着的土肥原田二的人起疑。
谢幕之前,她照例起身离场,离开新民大戏院,绕了个圈儿之后,闪身进了戏院后门对面的茶馆,径直走向一楼包厢。
这间包厢位于她之前待过的二楼包厢正楼下,也有一扇窗直对着新民大戏院后门。
一楼比较方便,进出需要的时间很短。茶博士端上茶以后便离开了。她端着一杯热茶,打开窗户,依着窗,盯着那扇紧闭的黑漆门,算着时间。再过不久,刘江臣就该出来了。
杯中茶还没温,那金凤卿一直盯着的门便被打开了。她正要放下茶杯出去,却发现不对。
门里出来了很多人。
先出来的是几个后台的人,然后,是高英杰,再然后,是四五个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保镖。
他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才把刘江臣和北堂让出来,护送他们上了在门口等待已久的黄包车,并跟着黄包车一起走了。
而刘江臣,在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对面茶馆里的金凤卿!
在昏暗的灯光下,别人可能第一眼认不出来她,但刘江臣不会。他很想走过去跟她打个招唿,但……身边这么多人跟着,现在过去总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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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刘江臣望着一个方向发愣,保镖们的目光也跟着他看的方向看去。
他们只看见了一扇开着的窗,别的什么都没发现。
而刘江臣一个晃神,再看过去的时候,窗边已经不见了金凤卿。
他被簇拥着上了黄包车,在坐定之前,把手插入口袋。口袋里,那张纸条还安静躺在那里。
怎么办?他想见她。
但是母亲和师父都跟自己说过,不要跟女观众有任何接触……
这时候,刘江臣心里像是有上千个蚂蚁在挠,他该怎么办?
他忍不住回头,只剩那扇窗还开着。
一阵狂风吹过,没有被固定的窗被风颳得「哐当」一声撞到外墙上,又反弹回去,「砰」的一声,又撞到窗框。
金凤卿背靠着墙,被窗户发出的声音吓到,顿时无由来的一阵心慌。
怎么办?她要见他!
可是,外面那么多人跟着他,她要怎样才能绕过这些人,才能跟他说话?金凤卿揉了揉眉心。
看来,只能从长计议了。
还好,土肥原田二说还有时间。
她还有时间。
风越来越大了。金凤卿裹紧大衣,低头从茶馆走出去,到路口,叫了辆黄包车。
一片叶子随着狂风飘动,黏在了她的头髮上。她费了点力气把叶子从髮髻上弄下来,就这点时间,狂风已经吹得她手指冰凉了。
津门的冬天,
今年,
来得这么早吗?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忽然下起大雨,狂风裹挟着雨点,无孔不入。
海光寺。
金文季被土肥原田二紧急叫了过来。
他到的时候,土肥原田二正在跟南城云子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二人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大佐,您找我?」金文季朝土肥原田二咧开嘴笑道。
「嗯。是有点事,金先生先坐,歇会儿我们再说。」土肥原田二本来想着让南城云子下去,但是想想,刚才跟她说的事情还没说完,索性就让她留下了。
「不碍事不碍事,大佐您的命令,我无不从啊!」金文季小心翼翼在椅子边上坐了下来,恭敬,谦卑。
「这事儿吧,其实我之前跟金先生提过,只是嘛,需要的时间要提前了。」土肥原田二背着手,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金文季。
他之前跟金文季说过,要他准备一大笔军费,说是为了士兵们过冬。
金文季「嘶」的一声,想起了土肥原田二说的那件事情。
钱嘛!土肥原田二之前的确是跟他说过,但是,他一开口,要的太多了吧,这相当于是要把大半个金家都给出去啊!
他不想给。
平常要一些,数目不是那么大,他也就眼一闭,挥挥手过去了。
但这次的数目太大了,这么肉疼的事情,他着实不想做。
土肥原田二看向金文季,这半天不说话,是有了自己的小想法?哼哼……现在的金家,能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就应该是金家的想法。
整个金家,都是他囊中的。
「怎样,金先生意下如何?」
「啊?我……这……大佐您这个……太多了吧……」金文季赔着笑,看看能不能和土肥原田二再磨一下,钱少一些?
「哦?金先生,当年,您求我帮您拿下金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第58章 急急风
「这……」金文季想反驳土肥原田二,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是,当年,的确是他金文季求着土肥原田二帮他拿下金家的。
那时候,东洋人刚到津门来不久,他们想找津门的大家族合作,说白了,就是想收编津门本地有钱有势的家族。金家,作为津门最大的家族,第一个被东洋人找上门。
但当时老爷子和大哥听完东洋人的话,就把人赶了出去,说什么不做卖国贼,打死不跟东洋人合作之类的话。
为了金家好,他不是没劝过啊,大哥和老爷子,他都去劝过啊!
劝他们不要和东洋人作对,这样对金家不好;劝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得顺应时代潮流。
在他看来,和东洋人合作没什么不好的啊,能背靠着东洋人,是多威武霸气的事情!以后他们金家人,就能在津门横着走,谁看不起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但是老爷子和大哥根本不听他的,还动了家法把他狠狠打一顿以后,赶出了家门,连着他母亲也被关了起来。
他又气又恨。他又没做错什么,只是为了金家的未来啊!他也是金家的一份子啊,老爷子怎么能这么对待他呢!
「我看,金先生是想起来一些旧事吧……旧事可以慢慢想,不过,眼前我这个事情,比较急,金先生什么时候能整理好给我送来?」
刚来津门的时候,他查过津门所有的大家族,金家是他查的第一家。
金文季,是金家四子,外界传被他母亲养歪了。他无才无德,是个标准的混吃等死的纨绔。
要不是他出手帮忙,金家怎么可能落到金文季手里?
土肥原田二眯着眼看着金文季。
当年,他是怎么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他身边,求他杀了金家人来着?
「我……这……」饶是这狂风暴雨的深秋,金文季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一大半的金家啊,他捨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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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先生,你应该知道,金凤卿一直在调查金家的大火事情。前段时间,她差点就查到了,我呢,帮了你个小忙,把一些东西烧了……」土肥原田二慢慢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老神在在坐了下去。
「金先生你是聪明人,你说,如果金凤卿知道了会怎么样?」土肥原田二原来觉得金文季这条狗还挺好用的,没想到,到关键时候居然跟他打太极?
海光寺全盘端下金家,不是不可以。只是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他呢,自认为是最怕麻烦的。
听了土肥原田二的话,金文季血都要凉了。当年金家的事情,金家嫡枝也就只剩下他,金凤卿和金瑜生了。
但!旁支还有很多人虎视眈眈看着他。要不是他拉着土肥原田二做虎皮,旁支的人早就把他啃得尸骨无存了。
如果金凤卿知道了,她势必会拉拢旁支的人,把他弄死,把金家夺回去,就算不让金瑜生当家主,旁支也有很多人抢着上位。
他那个好侄女,他是清楚的,从小就受各房偏宠,和金家那些旁支关系都不错……
不行,不能让金凤卿知道这些!
不对……如果金凤卿真找人把他弄死了……按照土肥原田二先前跟自己说的,他想要一个看起来完整的,能在津门立住门面的金家……
不对!不对!
现在他手头就有个现成的金瑜生啊!
金家嫡少爷啊!
如果……如果不能对言海光寺听计从……
那……土肥原田二还要他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金文季打了个寒颤。
「金凤卿?她……您要跟她……说什么?」金文季的话磕磕绊绊。
「说什么就看金先生了。」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手里的扳指,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看金文季咬着牙跟土肥原田二定下日期,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南城云子很是好奇。
她毕竟才来海光寺没几年,金家的事情她不知道太多。只知道现在海光寺离还住着金凤卿的弟弟,然后……知道金家四爷是现在金家的家主,对大佐效忠。
见土肥原田二现在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南城云子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香筒,取出一盘盘香,点燃,放入香炉里。
看着裊裊升起的香线,南城云子开口问道:「其实,我也很好奇,大佐会跟金小姐说点什么?」
「嗯?」土肥原田二走到昨天和刚金凤卿下过棋的棋盘边,伸手抹了抹棋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搓了搓指头,看向昨天金凤卿坐过的方向。
「说……我只杀人,不放火!」
早起的狂风暴雨在午间稍微弱了一点,但没过多久没,便又捲土重来,风雨之大,比上午更甚。
南城云子收起伞,便往里走边嫌弃太平街这小院儿。完全没管身后脸色铁青的程妈。
「这么差的环境,下一点雨就到处都是泥,把我的鞋都弄脏了,真是难为你住得下去!」南城云子边说着,边把伞靠在门口,看着在屋里正在吃午饭的金凤卿。
「我来得急,还没吃饭呢,程妈呀,帮我添副碗筷吧。」说着,她自顾自地在金凤卿身边坐了下来。
程妈跟着南城云子身后,满脸写着「厌烦」。听她指使自己去拿东西,瞪大了眼睛,看着金凤卿。
这女人得多不要脸啊,没见这里不欢迎她么?怎么还当自己家一样了?真是……太下作了!
金凤卿无奈抬头,看看程妈,点点头。
她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轰出去不成?好歹得给土肥原田二一点面子不是?
「喂,上次我来跟你说的事儿,看来你没上心啊。」南城云子等着程妈给她拿碗筷,便打量起这屋子来。
「嗯?什么事儿?」金凤卿停下筷子,看了南城云子一眼。
这个女人每次来,都没说什么好话,她哪里记得之前这女人说过什么。
南城云子站起来,走到衣柜边,随手翻着衣架上挂的衣服:「这都要出嫁了,怎么嫁妆啊,喜服啊,怎么都还没置办呀?」
第59章 打出手
「出什么嫁!你再乱说我就撕了……」程妈拿着碗筷回来,「啪」地放在桌上,看着南城云子,正准备开骂,却被金凤卿止住了。
「你不是要吃饭么?还不来吃?」金凤卿知道了,南城云子说的是褚三林的事情。不过,她不担心,土肥原田二跟她说已经搞定了,跟她没啥关系,让她不要担心,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就是。
「瞧瞧你们家小姐,教养多好?再看看你,怪不得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下人呢!」南城云子白了程妈一眼,踱回刚才坐的位置上,若无其事给自己舀了一碗汤。
「哎呀,不过我说金凤卿啊,喜服什么的,没准备就算了,反正褚大帅都会给你备好的。
只是啊……从这里出嫁是有点……嗯……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是做小,没啥讲究的,到时候直接上车就接走了。」
一边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南城云子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
「什么?出嫁?南城云子,我看你是疯了吧?」金凤卿放下手里的筷子,忽然间没了胃口。
她心里起了疑。
在海光寺,虽然土肥原田二跟她再三保证不会让她嫁褚三林了……但现在,南城云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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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清楚,南城云子的话大概率是代表了土肥原田二的意思。
难道土肥原田二他出尔反尔?
「疯?我怎么会疯呢?」南城云子老神在在喝了口汤,舒服得眯眯眼。果然,这样的天气里,一碗暖暖的汤,简直就是济世良方。
「我不会嫁褚三林的!」她好不容易在刘江臣那边有了点进展,土肥原田二怎么可能让她这时候嫁?
「你别不信……」南城云子慢吞吞喝完汤,放下碗,看了看眼前着急的程妈和云淡风轻的金凤卿。
「上午大佐跟我说了,后天……后天一早,褚三林的花轿就到这院门口来接你。你要好好打扮哟。」
自从南城云子哼着小调走了以后,金凤卿坐在那里,很久没动了。
程妈很担心,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暗自着急。
褚三林的事情小姐不是说海光寺那边解决掉了么?那南城云子刚才说的是什么?难道出了变故?
他们家小姐这么好,怎么能嫁褚三林那种莽夫?
不……还不是嫁,是……是「抬」!抬去做不知道多少房的小妾!
程妈心疼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金凤卿。
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样闷在心里,迟早会憋出病来的啊!
但是,她家小姐就是这样的倔脾气,金家出事之后,小姐再也没哭过。
「程妈,换衣服,我要出去!」金凤卿忽然出声,程妈愣了一下。
「哦哦,我这就去准备,小姐想穿哪件?」程妈揉揉眼睛,把手在背后的衣服上蹭了蹭,笑着走到金凤卿身边。
这人年纪大了呀,眼窝子浅。
金凤卿坐上黄包车出门的时候,雨小了一些。风吹起小雨点,砸在天蓝色的旗袍上,瞬间不见了,只剩下一小块沁湿的印子。
坐在茶馆里的金凤卿现在脑子很乱。
听完南城云子的话,她本想第一时间去海光寺,去问问土肥原田二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她忍住了。
如果南城云子说的是真的,她这个时候去了,很有可能会被扣在海光寺,直到褚三林来接她。
她不敢冒这个险。
毕竟新民大戏院里那个傻子……好像没把她的警告当回事,她必须想办法让他警醒一些。
但……看昨天那个架势,除非她硬闯到他身边……
甚至,硬闯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商铺门口的夜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窗外,风又大了。即使关着窗户,风也带着尖啸,从窗缝往屋里灌。
金凤卿浑身发凉,双手紧紧握住手里的杯子,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杯里茶水的温度,让自己暖起来。
从黄包车上下来的北堂敲了敲新民大戏院的后门,很快,门开了,从里面出来几个孔武有力的保镖,和北堂一起,站在了门口。
看着刘江臣要来的方向,北堂挠挠头,刘江臣最近不对劲。他动不动就发呆。
吃饭的时候发呆,走路的时候发呆,喝茶的时候发呆……唯一好的是,在台上他不发呆。
有时候他发呆的时候,叫他一声,两声,他都没反应,戳戳他,他才惊醒过来,但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没有焦距,仿佛是在透过自己看其他人。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要告诉刘妈妈,请个医生来给刘江臣看看了。
这时,刘江臣坐的黄包车也到了。
北堂整了整衣服,走上前去。
今天的风,真的很大啊。
刘江臣按住头上的帽子,刚才一股风从背后吹过,差点把帽子吹飞。
按好帽子,一抬头,发现对面昨天晚上开着的窗户,现在仍然开着,好像恍惚间,看见一个身影闪过。
好像是她?
他苦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太想见她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的影子?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看见戴鸭舌帽的人,觉得是她;看见穿旗袍的人,觉得是她;看见学生装的女学生,也觉得是她……
他好像总能看见她沖自己笑,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甚至看见那天,谢幕时,她髮髻上的鸢尾花。
借着北堂的手,刘江臣下了黄包车。
刚站定,就见一个人,像一阵风一样,扑到他身边,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快离开津门,这里不安全!」
咦?是想她太厉害,居然都出现幻觉,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说话?
下一秒,一个身影,被人从自己身边拉走,随后,被揪住衣领,用力推开。
等刘江臣晃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被保镖团团围住,视线越过他们的肩膀,看到一个姑娘,倒在不远处。
他看向那姑娘,姑娘也在抬头看他。
这次他看清楚了,真的是她。
她倒在地上,双手撑着身体,想爬起来,却无能为力。
然后,她就这样抬着眼,看向自己,眼中写满了疑惑和失望。
在众人的保护下,刘江臣被围在中间,一行人飞快走进去,「砰」的一声,大门紧闭。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人猝不及防。路上的行人还没来得及看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儿,好像事情就完结了。
几个女学生撑着伞,走到路边,把摔伤的金凤卿扶起来,问她要不要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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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木然摇摇头,谢过了她们,转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黑漆大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卸掉一般,抬着沉重的脚步,走入雨幕。
第60章 两下锅(上)
今天,新民大戏院的后台很安静。刚才,后门发生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大家在后台碰面,都不敢说话,只敢互相打眼神。
「你知道了?」
「嗯,知道了……」
「怎么办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
一个女人,硬往刘江臣身边蹭,被保镖给揍了。
虽然,那时候天色已暗,但,在场很多人都认出了,那个女人,就是「五号」!新民大戏院的大金主啊!
不过……这刘老闆都没说什么,他们这些纯吃瓜的路人,也只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八卦。
高英杰站在刘江臣化妆间门外,抬手想要敲门,左思右想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看着刚换好的门,他扶了扶额头。
后台遭贼事情还没查清楚,刘江臣扭头就被冲撞了。
如果是的女观众就算了,无巧不巧,这个女观众居然是金凤卿!
金凤卿啊!
刨掉她给戏院赚了多少钱不说,她跟海光寺明显是有关系的啊!这……这要怎么办啊?
烦躁地在门口踱了会儿步,嗳!算了!等今儿下了场吧,他得跟着刘江臣一块儿回去一趟了,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老太太听,看她有什么想法吧。
屋内,北堂看着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刘江臣,暗自嘆了口气。
「江臣,那是『五号』吧?」他小心问道。
刘江臣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了北堂一眼,点点头。
「我……手抖,还是你帮我吧。」说着,又低下头去。
北堂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刘江臣的右手,真的在轻微抖动着,和前几天一样。
和前几天一样?
前几天?
等等,莫非,前几天闯后台的那个贼是「五号」?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北堂手上的粉差点掉了下去。
如果都是五号的话……他忽然想起放在匣子里的那一叠红色手绢包。忽然觉得,如果刘江臣如果能和这姑娘在一起,其实也是不错的啊,至少他对刘江臣捨得,还主动!
但……在来津门之前,周信华非常仔细叮嘱过他,让他看着刘江臣,特别是不要他跟女观众走太近,这样对他不好,很容易出问题。
他知道,这个世道,有钱有闲,能来看戏捧角儿的年轻女子,身份都不简单。
不是大家小姐,便是管家太太,任哪种,都不安生。
不过……他知道,高英杰是私下里查过「五号」的,知道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男未婚女未嫁,也不是不能私下交往吧……
「江臣,你喜欢『五号』么?」北堂下意识问出了口。
「啊?」刘江臣没明白北堂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没有回过神来。
「我在想啊,你说,之前高老闆查过这金小姐的身份,我倒是觉得,如果你喜欢吧,倒不是不能试试啊?
毕竟在我看啊,这金小姐肯定对你有意思啊。
不然,这么多人,干嘛盯着你捧啊?」北堂手上活儿没停,边给刘江臣上着妆,边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听完北堂的话,刘江臣勐地睁开眼!对啊,为什么他和「五号」不能正儿八经地谈谈呢?说不定大家还真能在一起……
不对!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后台,她跟他说的第二句话:「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句话,是为什么呢?
刘江臣又缓缓闭上眼,刚才后门口发生的事情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开始疑惑,甚至开始懊恼。
她现在怎样了?
刚才那种情况下,他就这样干脆地走了,真的好吗?
化妆间里,二人再无交谈,北堂本就是想着活跃一下气氛,让刘江臣从刚才的突发事件里把情绪缓过来,毕竟不能耽误上场。
但,刘江臣不接话,他也没办法。
「北堂,你说,她今天还会来嘛?」化好妆,北堂帮刘江臣换上行头,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刘江臣忽然开口问。
北堂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知道,刘江臣问的「她」是「五号」但,他觉得,她刚在后门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肯定不会来了吧。
「不好说……」北堂摇摇头,说得保守。
二人说话间,往后台走去。
刘江臣没敢往上场门边上凑,但架不住后台好多人都会「不经意」走到上场门边上,再「不经意」往帘子缝里瞄一眼,然后看向其他人,摇摇头。
是了,「五号」还没有来。
刘江臣有的手还有些发抖。这是她刚才死命拽过的地方。她就这样冲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跟他说了那句不知所以的「快离开津门!这里不安全」
这句话,上次她在后台的时候也跟他说过。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她到底是谁?她知道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还执意要告诉他这句话?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那她是在给他预警,是要保护他么?
刘江臣抬头,看向上场门地方,暗自祈祷,希望他出去的时候,她能在包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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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刚才北堂跟他说「不好说」,但他知道,她今天不可能出现了。
她受了伤,还淋着雨,他如何还能期待这样的她出现在包厢,用她那洒满星光的眼睛,笑笑地看着他?
刚才在后门,他眼见她被保镖推搡,倒在泥水里,双手在地上擦伤,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指尖流下来!
一滴滴的血,烧红了他的眼。
他记得这时候,一个保镖甩到地上一个什么东西,他仔细看了一下,是一个被扯坏的盘扣。
再看看她,她锁骨边的盘扣已经不见了。
他忽然有个冲动,想把地上的盘扣捡起来,递给她,然后再把她拉起来。
但,当时自己没有伸手。
没有去捡那个盘扣,也没有拉她起来。
他,没帮她!
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抖的手,刘江臣忽然很恨自己。
如果当时他站出去,保护了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她在保护他……
而他……
却没能护住她。
「北堂」刘江臣低声叫过北堂。
「你悄悄去一趟后门,刚才,金小姐的盘扣被扯掉了一颗,你帮我找来……小心一点,别被人发现了……还有,这事儿,谁也别说,烂在肚子里!」
见北堂离开,刘江臣握紧拳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才能让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是了,他没有护住为了他而来的她!
第61章 两下锅(下)
雨越下越大了。
金凤卿低着头,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在大雨中慢慢朝前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育德街。
雨水顺着髮丝灌进衣领里,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想把湿透的大衣紧紧。
手刚碰到大衣,一阵钻心的疼从手心传来。
她愣愣站在雨中,看着手上的伤。
伤口被雨水沖得发白,奇怪了,为什么之前都不觉得疼?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袖口有大片深色的污渍,是血么?
什么时候受伤的?她怎么不记得了?
不回忆还好,这会儿一想,脑中开始「嗡嗡」作响。她用手指抱住头,无力蹲下。
是了,她是去让刘江臣尽快离开津门的。
然后,她有些着急,冲上去,刚说了一句话,就被保镖拉开了……
他们抓着她的衣襟,把她推到路边。
刘江臣被他们迅速围在中间。
她当时想大喊,让他记得她的话。但是她担心土肥原田二的人在附近,会听到,便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金凤卿当时还想着,刘江臣会从保镖的保护圈里走出来,把她拉起来。
但,刘江臣没动。
不知道他是在逃避,还是根本就没想着要帮她解围,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后门。
然后,那扇漆黑的大门,就这样,在她眼前关闭,隔绝了她追随他的视线。
对哦……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围呢?
金凤卿慢慢抬起头,扶着身边的树站了起来。
她知道,刘江臣是她梦里的少年,但是他不知道啊。
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围呢?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喜欢了那个少年好多年,但是他不知道啊。
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围呢?
她知道土肥原田二想要害他,但是他不知道啊……
所以,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解围呢?
傻子呀,我们到底谁是傻子呀?
金凤卿忽然靠着树大笑起来,笑到咳嗽了都没停下来。
周围的人看她有些失常,绕开她,沖他指指点点。
她仔细一看……啊,这里是育德街啊,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时候是育德街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灯红酒绿,纸醉灯谜。舞场里传出一阵阵音乐,或快或慢,或缱绻或决绝,在这雨夜里飘散开来。
「我念着你
无时无刻都是你
我念着你
无边无际也是你
我在念着,念着你呀
若你知道
也会这般含泪想起我
也念着我
……」【注1】
一阵歌声传来,金凤卿停住脚步。她歪头看看,这家舞场她以前经常去呢,他们家调的酒很好喝,嗯,点心也很好吃……唱这首歌的姑娘比她大两岁呢。
咦?
这雨怎么是热的了?
金凤卿摸上自己的脸,哦……是眼泪啊。
她就说嘛,怎么眼前的东西有些模煳了?
她自嘲地摇摇头,天黑了,该回家了。
家?家在哪儿来着?金家老宅?
啊……
不对,在太平街呢。
她左右看看,辨别出回太平街的方向后,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挪着。
恍惚间,金凤卿好像看见了刘江臣出现在她面前。
这时候,边上的舞场里飘来了一阵歌声:
「相遇的人啊
若只是过路
别吝啬打个美丽招唿
相爱的人啊
若愿意共度
丢一颗种子入尘土
……」【注2】
「是哦,我们都还没有好好打过招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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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抬头,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向眼前的虚无。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幻象中刘江臣的脸。
「你好,刘江臣,我叫金瑜卿……握瑾怀瑜的『瑜』,有卿之名的『卿』……」她喃喃出声,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救人啊!有人晕倒啦!」路人眼见金凤卿倒下,不由惊唿起来。
程妈手里紧紧抱着金凤卿刚换下来的旗袍,眼泪不停往下掉。
这条旗袍是小姐最喜欢的,她经常说,这个颜色看着大气,像天空一样。把天空的颜色穿在身上,自己会不会像小鸟一样飞起来……
可现在,这条湿淋淋的旗袍上,不仅袖口衣襟裙摆上都沁着血,肩边的盘扣也被扯掉了。
看着海光寺派来跟着金凤卿的人抱着晕倒的她闯进院子的时候,程妈魂儿都要飞了。
她求来人赶紧请医生来,自己接过金凤卿,把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金凤卿烧得厉害,双手还都伤了。
她不敢碰伤口,只得赶紧打水,湿了帕子往金凤卿头上贴,焦急地等着医生的到来。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来了,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又开了药片,却发现药怎么都餵不进去。她急得满头汗,最终还是医生想的办法,把药片溶到水里,才好不容易给金凤卿灌下去。就这样,她都没醒过来。
送走医生后,程妈才得空,去厨房熬上粥后,才开始收拾给金凤卿换下来的衣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程妈一惊,这么晚了,谁会来?
「谁呀?」走到门口,程妈疑惑地问。
「程妈开门。」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程妈听出来,这时刚才送金凤卿回来的海光寺的人。
门被打开了,只见敲门的人撑着一把黑色的打伞,伞下站着一个程妈不认识的男人。
这人穿着马褂长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正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金凤卿怎样了?」那人开口问。
虽然没见过,但看架势程妈知道这人便是金凤卿一直提起的海光寺里的那个东洋人:土肥原田二。
程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唿土肥原田二,只得先回答了他的话:「小……小姐还没醒。」
「嗯,进去看看,带路。」说着,便迈过门槛,进了院子。
程妈心里一下没了底,只得埋头带路。
中午来了南城云子,晚上就来了土肥原田二……海光寺的人怎么今天都往太平街跑?南城云子就算了,毕竟隔三岔五会来,可这土肥原田二来干嘛的呢?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催着小姐嫁褚三林的?
「怎么回事?」土肥原田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昏迷不醒的金凤卿。
「我……我也不知道,小姐吃完饭就开始发呆,然后就出去了,我本以为她只是出去散散心……」面对土肥原田二,程妈有些慌。
「散心?散什么心?」土肥原田二扭头,看着程妈。
第62章 小开门
「就是……就是……」被他这样一看,程妈更慌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说她们家小姐不想嫁褚三林?还是说南城云子来搬弄是非?毕竟在程妈看来,南城云子能说那样的话,是代表了海光寺的意思。
现在总不能当着土肥原田二的面,说她家小姐不愿意吧。
「你别急,也别怕,慢慢说,有的是时间。」土肥原田二看着金凤卿,挑了挑眉毛。
下午在新民大戏院后门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不明白,金凤卿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他看来,金凤卿是个很聪明的人,最懂得审时度势,可今天她的做法,不像平时的她。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现状,他要弄清楚。
程妈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把中午南城云子来的事一五一十跟土肥原田二说了。
「哦?云子真这么说?后天?」听完程妈的话,土肥原田二对事情有了个大致的判断了。
「不敢欺瞒……长官……南城小姐就说的是『后天』……我家小姐也是心里难受……」不管如何,叫声「长官」是肯定没错的。
程妈抹了抹眼泪,不再说话了。
土肥原田二在太平街后续如何暂且不提,刘家小院儿门口,可是乌泱泱站了不少人。
高英杰陪着刘江臣,带着北堂和几个当时在后门的园子里的人,一起进了小院儿,贴心地把保镖留在了门口。他担心,保镖会吓到顾竹佩。
散场之前,他就遣人去给顾竹佩报信了,说是园子里发生了点儿事儿,晚上他会和刘江臣一起回来。
所以,他们到的时候,顾竹佩正在屋里等着他们。
寒暄过后,高英杰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唯独没有提金凤卿,也没提「五号」。
虽然她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但是高英杰还想着这事儿能不能先挡下去,先和个稀泥,毕竟海光寺摆在那里啊。
「这女的是谁?女观众?还是什么别的人?」
比如路边的疯子之类的?顾竹佩没说出口,但也就是这个意思。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人是谁,但是,高英杰没说,大家也都保持沉默。
见大家都不说话,顾竹佩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想必是他们都认识的。她看了一圈站着的众人,算了,先不为难高英杰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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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你跟江臣一起进去的,你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顾竹佩开口。
「啊?我……」被点名的北堂慌了,下意识瞟向刘江臣的口袋。
北堂当然知道这女人是谁啊,他还悄悄帮刘江臣去门口找了那半颗盘扣呢。
天黑,灯暗,再加上路边有一些小泥水坑,他找了半天,才在一个泥脚印里,找到那半颗裹着泥,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盘扣。
这也太脏了,怎么往回拿啊?他捏着半颗盘扣,顺手在边上的小水坑里晃了晃,看泥土差不多涮掉了,才捏在手里,做贼一样往回走。
那半颗盘扣,现在,应该在刘江臣的口袋里吧。
嗳!这是什么事儿?这分明是郎情妾意的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郎情妾意看起来成了三堂会审?
见北堂也不说话,顾竹佩垂头想了想,看来,问别人都没什么用,不如问问自己儿子。
「江臣,你跟娘来一趟。」说着,站起来,往刘江臣的房间走去。
被点到名的刘江臣抬头看了看自己母亲,又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北堂,在心里嘆了口气,朝高英杰点点头,让他少安毋躁,便跟着母亲走了。
「那个女人是谁?」顾竹佩迈步进屋,还不等刘江臣跟上关好房门,她便开口。
刘江臣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低着头。
他知道,母亲发火了。
虽然一个词就可以安抚母亲的怒气,但他没有开口。或者说,他不知道怎样开口。
「不说是么?好,我换个问题,她对你做了什么?」顾竹佩有些冒火了。刚才人多,她好歹得给点面子。
可现在,就他们母子俩,她这好儿子,居然还三缄其口。
「没……没做什么……」刘江臣喃喃。他知道母亲的性子,不轻易发火,但是发起火来,他是怎么都扛不住的。
「没做什么是什么?!」这种模稜两可的话,谁要听?
「就……就说了句话……」眼见着母亲起了怒火,刘江臣低着头,话里话外带着心虚。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
「说什么?」顾竹佩问。
「她让我尽快离开……津门……说是,不安全……」回忆着金凤卿的话,刘江臣对顾竹佩重复着。
「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这么说?那女人到底是谁?!」
离开津门?这女人真是敢说。她儿子好不容易在津门将将立住,是碍着谁了还是惹到谁了?这就让他离开津门?还不安全?开什么玩笑!
「是……五……」
还没等刘江臣支吾说完到底是谁,听到一个「五」字,顾竹佩就知道了!是五号包厢的那个金小姐吧!是一直缠着她儿子的那个女人!
之前她就想过,每天都泡在园子里一掷千金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她是什么居心?见不得你好么?」
「不是……不是……娘,真的不是,这句话上次她也……」刘江臣想替金凤卿解释,没想到,越描越黑。
「上次?」顾竹佩一惊!上次?上次是哪次?
顾竹佩忽然把这个「上次」和前几天后台遭贼的事情联繫到一起了。就说嘛,这个贼出来的莫名其妙,来去无踪的,查了好几天也没查到。
原来,这居然是自己儿子带进去的?好个金小姐啊,手段还挺高?居然把刘江臣骗得团团转,还进了后台,让他帮着遮掩?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刘江臣的手放在身侧,右手手心里里死死攥着那半颗盘扣,回答道:「她说……她喜欢我……
娘,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娘,其实……我觉得这金姑娘不错,您能不能……能不能……」
第63章 夜深沉
刘江臣不知道要怎么跟母亲就:「我好像喜欢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也喜欢我」这种话题跟母亲沟通。毕竟之前,没有先例。
回来的路上,刘江臣一直在琢磨着之前北堂跟他说的话,他记得,北堂说:为什么不试一试?
金小姐喜欢他,他知道,毕竟那天在化妆间里,她跟自己说了。
他喜欢她么?他不知道。但是可能是喜欢的吧。不然的话,为何梦里是她,眼见是她,所想也是她?
如果他们都互相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从小到大,他没怎么主动给母亲提过自己想要什么,这次……要不就提一下?母亲这么宠自己,应该会答应的吧?
「不能!」顾竹佩想都没想,拒绝了刘江臣的「能不能」。
「娘!为什么?」刘江臣惊了,他以为这么宠他,他难得提一次自己想要的事情,会被同意。
「没有为什么!不能!」顾竹佩虽然压低声音,但于话语中,透着干脆的拒绝。
「可是……娘!」刘江臣看着顾竹佩。
他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母亲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否掉?她都没听他多说一些?
「没有可是,说不行就不行!」顾竹佩手肘擎着桌子,撑着一阵阵发胀头。不管如何,她不能让她和刘礼的事情在刘江臣身上重演。要是一个普通家的闺女就算了,这个金小姐,摆明了不是个好招惹的。
她好不容易和儿子过上安稳日子,这才几天?
「娘,为什么不行!」刘江臣有些着急,上来了些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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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情都是大家商量,或者和气地跟他解释的,可是这次,她不管不顾,就是不允许,他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竹佩抬起头,看着刘江臣。灯下,这芝兰玉树少年眼神倔强地看着自己。她好像透过这眼神,看见了刘礼。
那时候,刘礼对上三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
「别这样看我,我说不能,就不能!」顾竹佩丢下这句话,挥了挥手,让刘江臣把门让出来,自己径直回到客厅。
从刘江臣的卧室到客厅,就几步路,但这几步路,顾竹佩却走得身心俱疲。
她好像能明白当年母亲为什么反对她和刘礼在一起了……她也好像明白那时在码头,三哥的心情了。
按道理,她会顺着孩子的心意的。两个人,互相喜欢总比盲婚哑嫁得好。但……金小姐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做派,她接受不了。
小心翼翼了半辈子,无非就是想让儿子过上平安稳妥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不是金小姐那样的人能给的。
哎……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仅仅是想法而已。指不定过几天,他就忘了吧……
看到顾竹佩回来,众人都伸着脖子往她身后看去,却没见到刘江臣跟着一起回来。大家互相对了对眼神,感觉事情不妙,又纷纷低下头。
「高老闆」顾竹佩让人给高英杰续了茶水,开口道:「事情我知道了,江臣给你添麻烦了。」
高英杰连连摇手,口称不敢。他很担心因为最近的这些事情,顾竹佩对他生了间隙。毕竟是他园子管理上的问题,他难辞其咎。
虽然他手上攥着和刘江臣的合同,但……履行协议是一码事,认真干活儿是另一码事。毕竟刘江臣在短短时间里红透半边天的架势,是目前任何一个角儿都没做到过的。
「高老闆,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园子里有规矩,卖出去的座儿就是卖出去了,特别是老座儿,也不好得罪。
可是,你能不能……让五号以后别来了?
包厢的钱退给她,园子亏多少,我补上!」
在顾竹佩看来,所有的问题来源,都是五号的金小姐。如果没有她,就没有这么一摊么蛾子!她便思索着跟高英杰开口。
高英杰瞪大眼睛,看着顾竹佩。
退钱?
能啊!还真能这么做。
但是!那是对一般人而言!
金小姐这姑奶奶可是海光寺的啊!他敢去退东洋人的钱?这不是补不补的问题啊,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不过……看顾竹佩的意思,耽误之急,先让那个女人远离刘江臣,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说。
「这样吧,伯母,她明天来了,我跟她说,万一有什么事儿,我再跟您回,您看怎样?
哦,对了我在想,还是给江臣派个车吧,虽然从家里到园子也没多远,但,有个车毕竟方便,也安全。
颳风下雨,人来人往的,也是个保障,您觉得呢?」
在来的路上,高英杰就想好了,以后就让刘江臣坐车往返。回家的时候,车门直接顶着后门,出了后门就进车门,省地再出现被人堵在路上。
花点钱就花点钱吧,至少让顾竹佩安心一些。至于金小姐的事情……他只能先尽力,看看对方什么态度吧……
「这个办法好,就是要麻烦高老闆了。」顾竹佩点点头,高英杰的意思她听懂了。
一来是为了避免再有人堵门,二来嘛,天气也渐渐冷了,津门的冬天不比江口,冷不说,风还大。一进一出都担心受风寒。
说话间,刘江臣走进客厅。他低着头,在房间的角落站定。他想了会儿,还是要出来听听看,母亲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儿,别到时候自己两眼一抹黑。
跟着高英杰来的几个人见刘江臣站在一边捏着拳头一语不发,心里各有想法。有怜惜他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等着看戏的。
刘江臣忽然崛起,让后台很多人都红了眼。按照顾竹佩的要求,刘江臣以后可就少了个捧他的老座儿了,那得亏了多少银子?想想都肉疼。
不过,这钱又不进自己袋袋,那就当作看戏吧。
顾竹佩点点头,再次谢过高英杰,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
高英杰正要告辞离开的时候,被顾竹佩叫住了。
她看了眼耷拉着头的刘江臣,开口道:「高老闆不急着走,我还有件事情麻烦高老闆。」说话间,让高英杰再次坐下。
第64章 万年欢
「高老闆,是这样,我们初到津门,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认识什么人,高老闆能不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介绍一下,我打算让江臣快点成亲。
这要求嘛,也没什么,只要对方家里家事清白,孩子端正,孝顺,最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高门大户这种人家……我们家攀不上。」
顾竹佩的一段话,犹如一颗炸雷,在屋子里炸开。
什么?成亲?
所有人都被炸得不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
刘江臣勐地抬头,红着眼眶看向顾竹佩。母亲,这就要让他成亲?刚才说的事情,真的一点机会也不给了?
「娘……」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捞上岸的鱼,嗓子很干,脑子很空,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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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没商量。」顾竹佩也没看他,继续看向高英杰。
「高老闆,这事儿尽快,最好这几天能给我信儿,您看……方便么?」
「啊?」高英杰这会儿还被这个炸雷炸得外焦里嫩,这个事儿,怎么忽然落到自己头上了。
「只要家事清白,姑娘懂事就好,别的,我都不求,还是那句话,高门大户的人家,我们刘家攀不上,这点自知之明吗,我还是有的。」顾竹佩担心之前自己没说清楚,又找补了两句。
高英杰木然把头转向刘江臣。
刘江臣这会儿瞪大眼睛,红着眼眶正盯着刘家太太,他们娘俩刚才不是出去说了会儿话,怎么说完话回来就多了个相亲?看样子,她是知道金凤卿的事情了,可是吧,这……相亲的事情是怎么忽然出来的?
难不成刘江臣对金凤卿有意思?
顾竹佩特地把「高门大户攀不上」提了两遍,他就算再傻,想一想金凤卿今天在后门做的事情,也知道这刘家太太要断了金凤卿那摊子事儿吧。
其实,金凤卿的事儿,这段时间他也去了解了一些,知道得七七八八了,金家大小姐,又是这样的容貌,配刘江臣简直是绰绰有余……
但……她背后藏了个海光寺啊,这就不好说了。难道这刘家太太知道了海光寺的事儿?不能把,毕竟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而且在津门也没有人脉,说不过去啊。
那……她这是怎么来了这么一出呢?
「高老闆?」顾竹佩看高英杰在思索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计较。
「哦,伯母……这事儿有点突然,我正想着谁家丫头合适。」高英杰被顾竹佩从刚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这样,您给我点时间,我好好盘算一下,您也知道,这相看的事情,马虎不得不是?」
「那就太感谢您了!」顾竹佩仍然没理刘江臣,笑着对高英杰说。
「成,那我就先走了,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这事儿,这几天给您个单子,您仔细看看,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既然顾竹佩把这事儿交到他手上,也算是对他的信任和认可。
别的不说,至少他来的时候,心里担心的顾竹佩跟他生分这种事情没发生,还行,还行。
边说着,高英杰边站起来,跟顾竹佩道别。见刘江臣没理他,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刘江臣的肩膀,嘆了口气,带着众人离开了。
送高英杰他们出了门,顾竹佩回到客厅,刘江臣还站在那里。
「娘,你不能……」刘江臣现在一点都不想结婚,一点都不想!他还想着是不是能和她有可能,他想跟她在一起啊!
「那个姓金的,你别想了!好好娶个媳妇,安安心心过日子,就这样吧!」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夜,渐渐深了,刘家小院儿里,虽然熄了灯,但顾竹佩没睡,刘江臣也没睡。
顾竹佩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是不想让儿子找个喜欢的姑娘,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的生活复杂起来,也不想让他步她和刘礼的后尘。
可这些话,她没办法开口跟刘江臣说。想着儿子刚才倔强的目光,顾竹佩闭上眼。
这些年,后悔么?在江口的那些年里,她经常这样问自己。
抱着襁褓中的刘江臣给刘礼办葬礼时问过;
夏天暴雨,屋外大雨,屋里小雨的时候问过;
病得下不了床,却还要给人浆洗缝补时问过;
在后台,一个人烧老虎灶,被烟呛到,咳得直不起腰,满脸泪水时问过。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后悔了。但……都已然这样了,后悔能有什么用?不如咬着牙,往前走。
好不容易,拉扯着刘江臣,走到了今天,她只想好好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已。
金小姐什么的……太复杂的人家,她真的,不敢高攀,也高攀不起。还是尽早让刘江臣断了这份念想吧。
刘江臣这会儿毫无睡意,坐在桌上,眼珠不错神地看着眼前摆的三样东西。虽然熄了灯,但是,他还是看得很清楚。
一个发黄了的狗尾巴草编的镯子,一张纸条,半颗盘扣。
这些东西,都是她的。
她给他的,或者,是他偷来的。
今天,她没来。
是啊,她大概是恼了他吧,下午的时候,如果当时他伸手把她护住,如果当时他过去,把她扶起来,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伤成那样了,又淋着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病了,有没有人给她包扎伤口,有没有吃药?
刘江臣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衣架边,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他想去看看她,看看她现在怎样,去亲口问问,她是不是恼了她。
衣服穿了一半,他忽然停下来,自嘲地笑起来。
他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要去哪里看?他都要准备相亲了,恼不恼的,还重要吗?
看着桌上的东西,想着今天母亲的话。在进客厅的时候,好像听到母亲说,以后不让她来新民大戏院了!
如果以后,她真的不来了,那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念至此,刘江臣心口一抽,疼得他屏住了唿吸。好容易挨过去,大口吸了两口气,忽然,就觉得好冷。
一股寒气,从肺腑蔓延开来,冰得彻骨,冻得他打起了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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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臣拖着步子,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却仍然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津门的冬天,好冷!
第65章 将军令
土肥原田二没在太平街待太久,找程妈问完话,又嘱咐跟着来的人把海光寺的医生带来,这才离开。
程妈哆哆嗦嗦送土肥原田二出了门,便回去照看着金凤卿了。
虽然没见过,但是土肥原田二的名字她听了无数次。她真担心,一句话说得不好,就被拖下去干掉了。
直到送走这尊佛,她心里才稍微定了一些。重新打了盆水,从金凤卿头上拿下已经温了的帕子,在冷水里过了一把,拧干,再给她搭上去。
看着金凤卿通红的脸,程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家小姐太不容易了,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金凤卿睡得极不安稳。她又梦见了那棵柿子树,梦见那场洪水,梦见在柿子树下呆呆等着的姑娘。
只是这次,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往后延伸了。
她看见滔天的洪水不断上涨,没过了那个独轮车,梦里的姑娘只得爬上车,继续等。
没过多久,水已经漫过了姑娘的膝盖,她四下看看,便攀上柿子树的树枝,爬到树上。
柿子树高,视野也好。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小船。向她的方向划过来。
姑娘渐渐看清来人——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姑娘很是兴奋,朝着船挥手大喊,一个不察,差点掉下树去。
可船上的人,并没有看向她,只是坐在船尾,翻看起自己手里的书来。
姑娘很着急,怎少年怎么没看向她呢?她一直在等他回来,这……
人回来了,怎么没见他找她,叫他也不理?
他听不见她么?
姑娘继续朝那只船大喊,想让少年发现自己,想让这艘船能靠过来。
但,少年仍然没理她。
眼看着,船到了柿子树下,到了之前小推车的位置,姑娘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她快喊不出声了,她不停摇动树枝,希望能引起少年的注意。
可……少年没发现异样,
于是……
这艘船,
就这样,
划走了。
姑娘很着急,探着身子向前,不顾嗓音已经干枯喑哑,仍然大叫着少年的名字。
「喂,你听得见我吗……」
船渐渐远去了,姑娘在树上晃动的幅度更大,也更激烈了。
一个不小心,她站的那根树枝断了。
她就这样,落入水中。
她想向少年求救,但水无孔不入地从她耳朵里,鼻子里,嘴里灌进去。她体力不支,渐渐沉了下去。
在水中,她看见少年乘的那艘船的船底。
阳光,不知何时洒了下来,照得水面金闪闪的。那白色的船底,也仿佛被绕了个光圈,渐渐离她远去了。
随着姑娘渐渐沉下去,这世界仿佛慢慢安静下来。
只剩下包住她的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原来,他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呢……
好黑!
好冷!
好绝望……
一滴泪,从金凤卿眼角滑下。
不知道是为了梦里那个姑娘,还是为了她自己。
比起刘家小院儿和太平街院子里的人,南城云子倒是一夜好梦。
打开窗户,做个深唿吸。压在她头上的金凤卿,终于是要被送走了!她想庆祝一下。
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找个舞场去玩耍?不行不行,这些都太日常了,得想个更棒的方法庆祝。
呀,不如给金凤卿送点结婚贺礼吧!反正她没什么朋友,送点啥好呢?得好好想想。
说动就动,南城云子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箱子柜子里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看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捨得。
她正在兴头上,有人来敲门,说土肥原田二找她,让她马上过去一趟。来不及仔细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子,她整了整衣服,便跟着来人走了。
见到土肥原田二的时候,他正在吃早饭。
南城云子打了报告后,便站在一旁,看着慢条斯理吃饭的土肥原田二,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要找个什么东西送过去,能气到金凤卿,让自己更开心一些。
喝完手上的浆子,土肥原田二放下碗,让人把桌子撤了,沏了壶茶来。
「云子,你昨天中午干什么去了?」土肥原田二开口,让南城云子意外的是,他居然说的是东洋语。
在她印象里,到津门这么久了,第一次听见土肥原田二对她说东洋语。
「昨天中午?报告大佐,昨天中午我去太平街了。」南城云子稍微想了想,立正站直,用东洋语回答道。
「去找金凤卿了?」土肥原田二低着头,端着茶杯,吹着茶杯上腾起的裊裊白烟。
「是!」南城云子应声。
「你去找她说什么了?」茶有点烫,土肥原田二继续吹着茶汤。
「我……」一个我字刚出口,土肥原田二一眼看过来,吓得南城云子急忙改口:「在下去告诉金凤卿,让她准备准备嫁给褚三林!」
「哦?让她嫁给褚三林啊?谁让你去的?」土肥原田二的嘴唇碰了碰杯檐,抿了口茶,嗯,还是有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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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是大佐和我说的么?」南城云子一慌,看向土肥原田二的眼光带着询问。
「我说什么了?」
「您不是说,褚三林想要金凤卿的事情您……都打算好了么?」南城云子有些懵。
不对啊,昨天早上,不是说好了把金凤卿送过去的么?
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她一直在给土肥原田二说要把金凤卿嫁过去,但土肥原田二一直说他有了打算……
难道?难道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送金凤卿出去?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霹雳,震得南城云子愣在当场。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金凤卿不就是该被送给褚三林么?
的确,土肥原田二从来没有想过把金凤卿送出去。在他看来,褚三林是来求着他合作的,既然有求于他,又哪里给他送人的道理?
再说了,金凤卿这几年正和用,用得这么顺手的人,为什么要送出去?就算真的要送个人过去,也不可能是金凤卿啊!
土肥原田二呷了口茶,嗯,现在这个温度好了,天冷了,果然是热茶喝着舒服啊。
「既然,你蹦跶得那么欢,不如,你就顶着『金凤卿』的名字嫁过去吧!反正金凤卿也不叫金凤卿,这个名字你拿去顶着也无所谓。」
第66章 风搅雪
「这……我……您……」南城云子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土肥原田二要说这样的话?她分明一心为了东洋,为了大佐的大东洋共荣啊,怎么这会儿,成了她替金凤卿嫁?
土肥原田二放下手里的茶碗,「啪嗒」一声,如同摄人魂魄的擂鼓,把南城云子想说的话全部堵死在喉咙里。
「南城,你是我带来的人,你的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能允许你蠢,但不允许你的蠢误了我的事。
这件事就这样……」
南城云子木讷地听着土肥原田二的话,但脑中只一遍遍过着「你就顶着『金凤卿』的名字嫁过去吧……嫁过去吧……嫁过去吧」
好不容易熬到回屋,看着刚才为了给金凤卿翻结婚贺礼,被自己翻乱的屋子,南城云子气不打一处来,眼见之处所有的东西,都被她打翻,砸碎!也不管边上的人看见了会不会告诉土肥原田二。
她不要离开海光寺!她不要去北方军!她不要去守着褚三林那个莽夫!她不要!她从东洋来,不是为了来「和亲」的!
哦,他刚才说什么?说她是自己的心腹,一切要为了大东洋共荣……他说到了褚三林那里,要成为他的眼睛,替他好好看着北方军的一举一动……他说这种事情,他只信任她……
这是什么话?不就是因为她想把金凤卿推出去,他反手来教训她么?
金凤卿啊!好个金凤卿啊!
金凤卿迷迷煳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她费力地转了一下头,额头上掉下来一个湿漉漉的帕子,正落在脸边。
她想从被窝里伸手去拿,却发现四肢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
转了转眼睛,这是她自己的屋子,头顶是自己的床顶。
发生什么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大雨里漫无目的地走,好像还听了歌?怎么醒来,就在床上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程妈呢?
程妈正从厨房往回走。早就熬好的粥软软糯糯,这时候正放在灶上,隔水热着。医生说醒了让她先喝点。
正在围裙上擦着手,见金凤卿正盯着门口,看着自己,程妈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金凤卿窗前,嘴里叫着「小姐你醒了!」
把湿帕子拿来,又用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程妈才舒了口气。
「好些了,没那么烫了。小姐,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大夫交代了,您醒了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了……」
「好……」金凤卿开口,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姐别急,大夫说,您烧得厉害,嗓子肯定受影响,我这就去给您盛一碗粥,填填肚子,也润润嗓子……您稍等我……」说完,便急着跑了出去。
金凤卿现在脑子里一团乱,她盯着床顶,可眼前一片迷濛,怎么也看不清。下意识地,她想把手抬起来,擦擦眼睛,费力抬起手来,却发现,手被裹成了粽子。
哦,对,她想起来了,手在推搡中受伤了。
看着缠着纱布的手,不知怎么的,金凤卿想起了之前那个梦,想起梦里那姑娘渐渐沉下去的样子……
也想起之前,在新民大戏院后门,她被推倒后,刘江臣看着她的眼神。
恍惚间,这两个画面被并在了一起,仿佛是刘江臣就这样,冷冷看着这姑娘一点点沉下去似的。
一时间,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小姐别动,大夫交代了,您这手,得过几天才能拆!」程妈端着粥,走了进来。见她盯着手看,赶紧开口解释。
米香一下子在屋里蔓延开来,金凤卿吸了吸鼻子,好香。
「小姐,您昏睡一整天了,肯定饿极了。我们喝点粥,喝完再吃药……」程妈絮叨着,拿过一个大迎枕,扶着金凤卿坐起来,把迎枕垫在她身后。端过碗,小心吹着粥,餵金凤卿一口口吃下去。
程妈的动作被金凤卿看在眼里,她旋即笑出了声:「程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您怎么还哄着我呀。」她的嗓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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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可不就是小孩子?小姐你就算成了老太太,在我眼里啊,您还是小孩子!」程妈把勺放回碗里,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又拿起勺子,餵了金凤卿一口粥。
「喝完了咱们稍微歇会儿,把药吃了您再睡。明儿一早,我去买只老母鸡,加点党参,小火慢慢炖,给您补补身子……
昨天我看着街上的柿子不错,买了几个回来,应该都软了,回头啊,用勺子给您舀着吃……
秋螃蟹也下来了,我看了,个儿顶个儿的涨,上次跟您说了,我学了江浙的炝法,明儿就给您做,等您不吃药的时候,差不多螃蟹就好了……」
程妈的轻声絮语在金凤卿耳边不停滑过,就好像是魔法一般,把金凤卿的情绪从低沉的谷地拉了出来。
有家回,有人等,有饭吃……
这样的温暖真是让人眷恋……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就把时间停在这一刻。实在不行的话,就让这一刻过得慢点,再慢点吧。
「对了!」程妈忽然想起来,赶紧跟金凤卿说:「小姐!您昏迷的时候,海光寺来人了。」
「啊?」果然,缱绻不过一小会儿,老天爷也不可能让她真的像她想像得那样躲悠闲。
「海光寺?谁?」除了南城云子,金凤卿想不到还有谁会来这里。
「是……是那个叫土肥原的!」一碗粥吃完,程妈收起来,拿来帕子,给金凤卿擦了擦嘴角。
「土肥原田二?他来……他怎么来了?」金凤卿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是昏睡一整天没清醒过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看样子,他是来看您的,哦,对了,我告诉他那个女人来过了……」接着,程妈便把土肥原田二从进门到离开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说了个清楚。
见金凤卿低头沉思起来,程妈端过药和一杯温水:「小姐,您别想了,现在想估计也想不出来什么,不如您先吃了药,好好睡,等睡好了,有精神头儿了,再来想吧。」
第67章 彩匣子
盘亘在津门上空那厚厚的云层终于是散了。阳光再次普照,照亮了津门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是晴空万里,但冬天的厚重感却扑面而来。满街的人都穿上了厚冬衣,繫上了大围巾。
金凤卿在床上躺了三天,终于被程妈允许下床,在院子里走走了。手上的厚纱布也被拆了下来,换成了薄的。
大夫给的药膏极好,伤口恢復得很快,这时候的伤口有些痒,金凤卿忍不住把左手搭在右胳膊上,小心地蹭着。
海光寺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让她休息几天,等病好了,再过去。她也想歇着,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时间了。
给郑远东的情报早被程妈通过胭脂铺送了出去,这几天,也该能收到回復了。
「程妈,我在屋里实在待得闷,我们去逛街吧!难得今天天气好!」金凤卿伸了个懒腰,看着在屋里忙来忙去的程妈。
听到金凤卿的撒娇,程妈抬眼朝窗外看过去,想了想:「小姐,等太阳再高一点吧,暖一点。」这是哄孩子的口气。
「好」金凤卿笑着应。
午饭后,金凤卿挽着程妈出了门。她们这家看看,那家转转,花了一段时间后,走进了胭脂铺。
柜檯上,小姑娘正在哈着手写大字,见金凤卿进来,便扯开嗓门,喊道:「爹,金姐姐和程妈来啦!」
话音刚落,中年汉子挑帘出来,和她们打着招唿,走进柜檯。
小姑娘停下手里的大字,抬头看向金凤卿,她今天头上戴的栀子花真好看。这个季节应该没有真花了,是绢花?还是别的什么?
中年汉子在小姑娘头上拍了一下,让她回神。小姑娘撇撇嘴,把毛笔丢到一边,抱过砚台,开始一边磨墨一边埋怨:「你每天就知道让我写大字,写了这么多,也没见有什么用啊!这么冷的天,你不让我烤火!手冷就算了,这墨都要冻住了!」
中年汉子摇摇头,挥手让小姑娘下去:「把你的东西带走,在里屋继续写!不写完没晚饭吃!」
小姑娘撅着嘴,一脸愁容地「哼」了一声,慢吞吞拿起笔墨,从中年汉子背后绕过去,挑帘进去了。
「见笑见笑,小女不懂事,让金小姐笑话了。」中年汉子面露尴尬,沖金凤卿和程妈笑道。
「没事,孩子嘛……对了,老闆,上次我程妈来定的胭脂到了没?」金凤卿在柜檯外的凳子上坐下,垂着头,看着柜檯里的胭脂,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您的那批,到了到了,别的早都到了,就是您要的栀子花头油,耽误了点时间,今儿一早才拿到货。」中年汉子连忙点头。
栀子花是她和郑远东的暗号。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情报已经送到了,而且就在今天早上,有了回信。
「哦?快拿来我看看!」金凤卿一喜,和程妈对视了一眼。
「您稍等,麻烦帮我看下柜檯,我去去就来。」中年汉子告了个罪,转身进去了。
「程妈。剥颗瓜子我尝尝。」金凤卿伸下巴点了点柜檯上招待客人的瓜子。
刚才,程妈悄悄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往外看。她便顺嘴提了个要求,反正她的手现在没办法用。
金凤卿转过身,背靠在柜檯,假装看着外面卖的糖炒栗子。余光瞥见在胭脂铺门外,站着人。见金凤卿转过身过来,也不避开,仍然面对铺子,大剌剌站在门口。像尊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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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盯着她的人,都这么不遮掩了么?
「金小姐,久等了!」中年汉子抱着一个大盒子出来。把盒子放到柜檯上,后,将里面的小盒子一个个拿出来。
「金小姐,您看看,您要的这些东西啊,津门本地的不多,这些好看的压花样式,大多数是沪城和京城来的,要不是我有些门路,可能还真是凑不齐。您可得保护好了,万一磕了碰了,我这儿补货不方便了。」
金凤卿拿起一盒胭脂,拆开看看,闻闻,放下,又拆开另一个,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把胭脂都看完。
「这个栀子花头油啊,作坊说最近家里有事,没办法出货,这是最后两瓶儿,您都拿走好了。」中年汉子推过来两个小瓷瓶,示意金凤卿打开闻闻。
这话里的话,金凤卿明白了。
之前递过去的情报是关于土肥原田二想用梨园中人搞事情的。结合起来,大概意思是让她好好保护刘江臣。
然后是说最近两个月内,郑远东那边有些事情,情报传输可能会延误,让她少安毋躁。
金凤卿点点头,让中年男人把东西包起来,程妈付过钱后,抱着大盒子出了胭脂铺。
既然情报已经拿到了,就没有必要再在外面待着了。二人又买了点吃的,才慢悠悠往太平街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飞快跑过来,差点把程妈撞倒,程妈手上的东西撒了一地,大盒子里的东西「哗啦」一声全掉出来了。有些小圆盒子骨碌碌滚出好远才停下来。
几盒胭脂掉下去,有些摔坏了盒子,里面的胭脂裂成几块,有些粉则完全洒到还没干透的泥地上,没法捡了。
「哎……」程妈一下反应不过来,想喊住撞他的人,又想着金凤卿的手还没好,刚才是不是被撞到了,还想着地上这些东西,要赶紧捡起来……犹豫间,那人跑远了。
程妈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个动作,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东洋人便走上前来,帮程妈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胭脂。
程妈气个半死,这哪是帮着捡东西,这是明目张胆的检查啊!怎么,是担心这里有什么夹带的情报么?!
她焦急地看向金凤卿,但金凤卿正看着蹲在地上「捡」东西的东洋人。
今天的这些事情,明摆着海光寺对他起疑了,奇怪,是什么事情让土肥原田二做成这样呢?这么粗糙的做法,不像他的手笔啊。
看来得尽快去一趟海光寺了,今天是不行了,现在去,有兴师问罪的嫌疑,不如明天吧。明天中午就过去一趟!
第68章 西厢记
金凤卿离开胭脂铺的时候,高英杰揣着兜里的红纸,后面跟着吴佳琪,刚好迈进刘家的院子。
这张红纸上写的东西是他跟媳妇儿商量了两天,才琢磨出的名单。
虽然不确定顾竹佩是不是心血来潮让他去找适合跟刘江臣相亲的姑娘,但……既然她开口了,就先去做吧。
「伯母,这个你看看,您之前说了,高门大户的人家不看,我找得就都是一些朴实,也还算过得了日子的人家。
您看这个……」高英杰指着红纸上的一个名字,说道:「这家呢,跟我是邻居,他们家有个包子铺,生意还不错,家里三个孩子,这姑娘比江臣小一岁,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姑娘长相还行,人品也不错,就是有时候想事情一根筋。
这家呢,我和这姑娘的父亲是至交,他家有个家传的医馆,主要是做跌打损伤这些外伤的。您也知道,我们这行经常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筋骨上的毛病,都是找他的。他家里四个孩子,她是老三,下面还有个妹妹。
他家姑娘和江臣一样大,心思很细,不太多说话。
这家,这家呢,孩子娘去得早,留下三个孩子。当爹的不容易,也没续弦。早先干活儿伤了根本,只能做一些轻生的。家里的大哥儿之前在码头上做杂工,因为得力,去年升了管事,日子也算是熬出来了,老二在学堂读书。
这姑娘呢,是家里老么,也跟老二一起在读书。这姑娘聪明,真是聪明,听说老大之所以能在码头风生水起,少不了她的出谋划策。」
高英杰一口气把单子上三个姑娘的家事状况都说给顾竹佩听了,看看她有什么想法。如果都不满意的话,只有托人再去找了。
顾竹佩看着名单,心中很是熨帖。她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高英杰能在这么小的范围内找出来这三家已是不易了。
第一家看着不错,但是这姑娘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而且一根筋的姑娘,未来会不会跟儿子好好相处,要仔细琢磨一下。
第三家的姑娘是个好的。但感觉太聪明,也可能有些强势。江臣平日里像个锯嘴的葫芦,万一媳妇儿太厉害,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第二家看起来……倒是蛮好的人家。有家传的人家,礼仪教养不会差……
看着顾竹佩半晌不说话,高英杰心里打起鼓来。是不是顾竹佩都不满意啊?
「伯母,或者您心里有没有人选?有的话您提,我去帮您仔细打听。」
被高英杰一提,顾竹佩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仔细琢磨了一下,便笑着摇头道:「我倒是遇到过一个姑娘,挺喜欢的,进退有礼,脾气也好,可惜了,当时忘了问姑娘姓氏名谁,家住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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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百货公司遇见的那个跟她分那套珍珠饰品的姑娘真不错。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了,当时怎么就忘了问呢?
「不过我觉得,这第二家挺好的。」顾竹佩指着红纸上,第二家的名字说道。
「那就好,您看什么接下来是怎么办……哎,对了,江臣呢,这个要不要让他也看看?」高英杰忽然发现,屋里只有他们几个人,并没看见刘江臣。
「不用问他了,就这家吧,这事儿得尽快,要不……明天?明天你带着我,我们直接去提亲好了。
对了,津门提亲有什么讲究么?时间太仓促,我得准备起来了……」
顾竹佩就是这样的个性,做了决定,就尽快执行。再说了,得让刘江臣尽快死心,这事儿万一耽搁下去,夜长梦多。
高英杰没想到居然顾竹佩就这样敲下来,他点点头,跟她讲了一些津门提亲的规矩,末了,他加了一句:「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东西是可以变通的。再说了,他们家跟我这边关系也好,这事儿,没跑!」
「该走的还是要走,就是速度快一些罢了,人家姑娘好歹也是要嫁进我们家,该有的礼仪尊重还是要有的。」顾竹佩笑着点点头,把那张红纸推给高英杰。
「说到这个,我想问问高老闆,之前说的那个五号金姑娘的事情,解决了没?」既然一件事情差不多落定了,另一件事情,也得赶紧了。
「她啊,她这几天没来,我还没见到她。」高英杰嘆了口气,回道。
他也想快点解决掉这些事情,但,金凤卿不出现,他也没办法,总不能跑到海光寺去蹲着吧!
当然,在他心里,有一些小庆幸。庆幸的是,这几天金凤卿没来……至少,自己不用直面她,这种事情,虽说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但……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金凤卿最近几天没来新民大戏院这件事儿,除了高英杰,还有好些人挂着心。
最挂心的,就是刘江臣了。他这会儿在自己屋里坐着。
知道高英杰今天要来和母亲谈相亲的事情,他刻意避开了。这几天,每次看到顾竹佩,他都想跟她聊聊金小姐的事情,聊聊自己现在不想结婚的事情。
但,顾竹佩都避开了。不是不接话,就是不理他。这让他很难过。
后门事发第二天,他忐忑地在上场门边瞄了很久,想着如果她来了,问是不是找个机会去问问她手上伤怎么样,问问她淋了雨是不是受了风寒……还想跟她就自己当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护住她道歉。
但……直到散场,五号包厢都是空空如也,她没来!
昨天,她仍然没来。
他本以为她是被高英杰拒之门外了,让北堂去问了才知道,是她压根儿就没来过。
怎么办?去找她?但……他根本不知道她的任何信息,而且……母亲也不会给他空间让他去见她的。
所以……如果她再也不来新民大戏院,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种假设让刘江臣慌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惶恐让他坐立不安。
他冲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那半颗已经被他仔细擦拭过的盘扣,紧紧握在手中,再捧到胸口。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觉离她近一些,也能让自己平静一些。
第69章 粉孩儿
新民大戏院后门对面的茶楼里,金凤卿和高英杰对面而坐。看着桌上的四百个大洋,二人都没说话,就这样僵持着。
临开场之前,金凤卿到了新民大戏院,门口的小贩们熟稔地和她打着招唿,纷纷上前问她为何最近没来,卖水果的小姑娘羞答答地跟她说想她了。
她笑着一一回过,从包里拿出五号包厢的木牌,正打算验票进门,却被门子拦住了。门子跟她说让她在对面的茶楼里稍待,他们老闆有事情找她。
她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这个大概是那天堵后的后续,毕竟那天,她没化妆,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沖了出去,任谁都知道,那天,是她。
一个门子恭谦的领着她,走进茶楼,进了个包厢,叫了茶后告诉她让她稍等,老闆马上就来。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不知道新民大戏院要怎么处理这事儿,但……见招拆招,尽快解决就好了,毕竟要开场了,中途进场也不礼貌。
没等多久,高英杰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高英杰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金小姐,实在是抱歉,有些事情,要得罪您了。」
说着,便拿出一个小箱子,箱子打开,把里面的四百个大洋拿出来,放在桌上,跟她说这是退给她的包厢钱,然后并不委婉地告诉她,以后让她别来新民大戏院了。
「高老闆,你这样,不太好吧?」金凤卿的手揣在口袋里,并未拿出来。毕竟手上还缠着纱布,不方便。
「这么久看下来,金小姐是敞亮人,我也就直说了,这些钱,除了退给您五号包厢的费用以外,还有医药费和我们新民大戏院对您的补偿。
毕竟前几天,我的人太粗鲁,让金小姐的手受伤了。」
高英杰想好了,就事论事,也不提海光寺的事情,只要金凤卿她不提,他也就不提。毕竟这事儿提出来了,最后被为难到的人是他。她真要以势压人,他也无能为力。
大不了回头去跟顾竹佩说这事儿的时候,两手一摊,让顾竹佩自己想办法解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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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管怎么样,气势要有,他高英杰好歹也是脚踏津门黑白两道的人物,总不能输了场面,至于海光寺……嗯……
嗨,输人不输阵!
「您觉得,我是缺这点钱用的人?」瞥了一眼那些红纸包成条的大洋,金凤卿轻笑。
「我当然知道金小姐不缺,但,一码事是一码,这些钱,我们还是要退出来的。」高英杰见她面色不虞,想了想,回答得滴水不漏。
「给我个理由!」金凤卿也不多说,直奔主题。
「是不是我给了金小姐理由,金小姐就能放在下一马?」忽然她已经这么说了,不如,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不让她进园子,也不是他的主意。
「那要看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了。」金凤卿身子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手仍然插在大衣兜里,斜着眼,带着笑,看着有些侷促的高英杰。
「其实,我以为,金小姐知道理由。」虽然他已经决定把锅甩出去,但……能打马虎眼还是打一打。
「哦?我知道?那我猜一下吧。」既然已经进不了园子了,她也不急了。慢悠悠站起来,走到窗前,从口袋里伸出缠着纱布的手,将窗户推开。
「因为刘江臣?」虽然不着急了,但是不意味着她想跟高英杰绕圈子。
听到金凤卿自己说出刘江臣的名字,高英杰竖起大拇指:「金小姐聪明。」
「哈,这有什么聪不聪明的,事情显而易见啊,毕竟……高老闆也不想自己园子少一个打钱爽快的老座儿啊,更别说,还要贴上这些银钱。」金凤卿靠在窗边,笑着用刚才拿出来的手指了指桌上的大洋。
这扇窗的窗口刚好挂着一盏灯,浅黄色的灯光打在金凤卿的身上,拉出一道影子投在包厢里。加上包厢里灯光也不弱,一时间,穿着黑色风衣的金凤卿,被几个方向的灯合起来散出了好些影子。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金凤卿在高英杰看起来,有些发憷。她伸出来的那只裹着白色绷带的手,让高英杰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可能,钱,准备少了!
「让我继续猜猜,是刘家那位太太吧?」金凤卿没管高英杰的反应,顾自说了下去。
「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寡妇,带着个儿子,能把日子过到这么红火,也是不易了。」金凤卿嘆了口气,从窗边走回椅子边坐下,看着高英杰。
「说到儿子,高老闆的儿子挺可爱的,带上红色花纹的虎头帽子,简直就像年画里的送财童子了啊。」金凤卿心念一转,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把高英杰拉到自己的船上,未来,指不定还有些用处。
啥?儿子?高英杰懵了。前段时间,媳妇儿的确给儿子买了个虎头帽,他当时还说,这个红色条纹看起来跟抹布似的,丑了吧唧。
但是!这个帽子还没戴出来过,还放在箱子里!毕竟现在的天气,戴这个帽子还有些夸张。
可是,金凤卿怎么知道的!她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他么?一时间,冷汗顺着他的嵴背流了下去。顺带着,她看金凤卿的眼神都变了,开始变得卑微闪躲。
感觉到高英杰的变化,金凤卿笑了。果然,适当威胁一下,效果真好。算了,过犹不及,吓唬吓唬他得了,今天先这样吧。
高英杰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满脑子都是自己儿子,他来时其实是做好了准备金凤卿会用海光寺威胁他,但没想到,她压根儿没提海光寺,直接把他儿子拎出来熘了一圈。
「高老闆不想说点什么么?」金凤卿开口。对面的人现在吓得跟鹌鹑一样缩了起来,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金……金小姐……我儿子,还……小……那啥……不是有句古话叫……叫……『祸不及妻儿』嘛……」高英杰断断续续说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第70章 千秋岁
伴随滋啦滋啦几声响起,包厢里的灯突兀闪了下,灭了。包厢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但窗外的灯还亮着,光线从窗户中铺进来,打在金凤卿侧脸上,晦涩不明。
高英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想开口,不敢。他悄悄抬眼,不安地看向金凤卿。却发现金凤卿带着笑看着她。
这笑容明明很好看,但在这时候的高英杰看来,这表情却像是断头前的风景。他慌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嵴背上的汗流得更厉害了,一滴滴汗,像是一个个秤砣,把他的背一点点的压弯下去。
「高老闆这是怎么了?感觉像我欺负你一样?」金凤卿笑意更深了。
「行,今天就这样吧,钱嘛,我收下了。」说着,她从包里拿出那个五号包厢的牌子,放在桌上,推向对面的高英杰。
「我是个心软的人,不为难你了……不过这事儿啊,高老闆,你记得,欠我个人情啊。」
「哦哦,好好,是是……感谢金小姐高抬贵手!」都这状况了,高英杰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跟金凤卿讲条件,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欠人情这种场面话……他不得不听啊。
欠人情的事儿?能让人欠海光寺一个人情,多少人巴不得吧……
「你先走吧,我再坐会儿……对了,走的时候把茶钱结了。」金凤卿悠悠的笑着,戳了戳桌上杯子,看看高英杰。
高英杰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赔着笑,向金凤卿哈着腰:「那,金小姐,我先走了,这就去结帐。」说着,他面对金凤卿,慢慢往包厢门的方向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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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好不容易移动到包厢门口,摸到门,转身,打开门准备走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话:「放心,我对小孩儿没兴趣!」
这句话吓得高英杰一个踉跄,落荒而逃。
结了茶钱,走出茶馆,高英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瞥了一眼那扇还开着的窗户,心里感嘆,金凤卿这个女人真不是个简单的。不过,转念一想,跟海光寺打交道的人,有几个能是简单的呢?
算了,先不管了……晚上回家就叮嘱媳妇儿把儿子看牢了!
至于欠金凤卿说的欠她的人情……高英杰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最终会落到什么事儿上,哎……到时候再说吧。
不管怎样,顾竹佩拜託她的两件事情,他都做完了,甩了甩双手,把手背在背后,挺直腰杆,踱着步子,绕了个圈,往新民大戏院正门走过去。
这时候的高英杰完全想不到,还金凤卿这个人情的机会来得那么快,而且,因为他的守信,还救下了三条命。
今天的戏已经开场了。高英杰把五号包厢的牌子甩给票房,告诉他们明天可以往外卖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一群人看着桌上的牌子,面面相觑,没人敢拿起来。这是咋了?五号包厢不是给包出去了一年么?
这个八卦很快传到了后台,还没等演完,大半个后台的人都知道了。
众人三两做堆,凑在一起,八卦着五号包厢的事儿。
「你说,这『五号』咋了?」
「估计是那件事儿太丢人了,没脸来了?」
「『五号』不来,刘老闆损失不小吧……」
「嗨,捧刘老闆的人又不少,钱有不进你兜儿,瞎吃萝蔔淡操心!」
「爷们儿,你说那这牌子怎么回来的啊?人可是给了钱包一年呢!」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是刘老闆的娘跟高老闆说不让她来啊?」
「啊?嘛?快展开说说……」
「……」
刘江臣下场的时候,就看到后台的人三辆扎堆,不知道在聊什么。看到他,都不约而同住了嘴,看向他的眼神,也奇怪得很。
他只是瞥了一眼就低头往自己化妆间走。他们这样的眼神,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
五号今天,仍然没有来。刘江臣心里很乱。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海中央溺水的人,连扑腾,都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划。
北堂私底下问过他,现在的情况,他想怎么办。
其实,他仔细想过,自己如果不能出去的话,就写封信,让北堂带给金小姐。信已经写好了,放在北堂身上,只要金小姐一来,就让北堂递出去。
可是……
直到今天,她也没来。
高英杰走后,金凤卿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灯光从窗外投进来,打在她脸上
她认真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虽然很多事情脱离了之前的控制,但现在看来,有些事情,换一个方向去解决,也是不错的。
比如刚才高英杰来说的事情。其实,她之所以在新民大戏院一掷千金,就是为了引起刘江臣的注意,让他知道有她这个人而已。
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再跟他死磕要不要去新民大戏院,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顺水推舟,还让高英杰欠他个人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以后要怎么办呢……金凤卿还没有章法。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等她明天去了海光寺才能清楚。
从上午的事情来看,估计土肥原田二对她起了疑心,也怪自己当时冲动,得想个办法把他的疑虑打消掉才行。
但现在在她面前有个很头疼的事情——那就是褚三林。
南城云子之前跟她说的褚三林来抬她过去的时间过去好几天了,那边一点都没有,这本身就很奇怪。
就算先不说这件事情本身是不是奇怪,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她就要被派去北边!那郑远东交给她的保护刘江臣的计划就没办法执行了!
如果是假的……那土肥原田二的计划还是让她继续做,那刘江臣……她还是需要继续去接近的。
刘江臣啊……
金凤卿看着自己抱着杯子的缠着绷带的双手,眼光黯淡下来。
她本觉得,自己往后余生可能跟他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他不值得自己喜欢,也不值得自己去救。
没想到,中午居然拿到的任务居然是要保护他……
这人吶……
要无牵无挂,怎么这么难?
第71章 凤点头
在茶馆里想好了第二天应付土肥原田二的方法,反覆在心里演练了几次,琢磨好想过各种可能的性后,双手抱着装着大洋的箱子,金凤卿离开了茶馆。
站在新民大戏院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新民大戏院」的招牌灯在暗夜中闪烁着。门口水牌子上还戳着今天的戏,刘江臣的名字,躺在水牌子顶头。【注1】
这时候,应该还没散场吧。也不知道刘江臣是不是还在台上演……算了,她自嘲地摇摇头,不想了!至少,今天,不想想了。
可是,她现在也不想回去。
转头看看身后,金凤卿向前几步,转进小胡同,叫过一直跟着他的人,把箱子递给他,让他先送回太平街去。
这人斜着眼,看着金凤卿,不愿意离开。毕竟今天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她,他要是走了,谁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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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伤着,没法拿……明天要去海光寺,这会儿去趟育德街。」知道这人的顾虑,金凤卿解释。至少他知道自己待会儿的去处了。
不一会儿,金凤卿出了小胡同,走到大路上,抿了抿头髮,把被风吹乱的头髮拨到耳后,叫过一辆黄包车,去了裕兴舞场。
一进裕兴舞场,就见到了在门口送人出门的陈经理。
「哟。金小姐,好久不见了啊!」陈经理笑向金凤卿打招唿。
「陈经理好啊,最近生意怎样?」
「托您的福,还成……不过金小姐多来几次,我生意就更好了。」陈经理冲着客人离开的车挥了挥手后,看着金凤卿。
「您这话说的,我不是来了么。」两人说着,一起往裕兴舞场里走。
「哦,还没恭喜金小姐呢,以后成了褚夫人,可别忘了我们啊!」陈经理语气轻快。
金凤卿脚下一顿,嗯?褚夫人?褚三林?这是什么事儿?
看着金凤卿低头停住,陈经理也站住了。以为金凤卿她害羞了,便接着开口了:「这事儿不少人都知道了。都等着喝您的喜酒呢!先说啊,我们可得算是娘家人啊!」
金凤卿抬头,看向高她两层台阶的陈经理,面带疑惑:「不少人都知道了?」
「对啊,这几天都传遍了啊……」陈经理点头。金小姐果然是害羞了。
就在这时,一个金凤卿以前认识的做海运的王老闆从裕兴舞场门口,越过金凤卿,走向大门。
「哎,金小姐!」王老闆忽然停住,转身过来看向金凤卿。
「我还以为认错了,还想着这时候您不得在家里准备东西么?没想到……果然是金小姐您啊!」
准备?准备什么?金凤卿还琢磨着刚才陈经理跟她说的「很多人都知道了」的事情,一下没转过来弯。
「我先进去了,有朋友在等我,到时候,王某人肯定是要来讨杯酒喝的!」说完,沖金凤卿和陈经理挥挥手,先进去裕兴舞场了。
金凤卿盯着王老闆的背影,想着陈经理的话,脑子转得飞快。
先不管事实如何,但现在津门的很多人都知道,她要嫁给褚三林了。
但……作为当事人,为什么她不知道?
舞场里的歌声飘了出来,门口有客人进进出出出,门童不停点头哈腰和客人们打招唿,说着「欢迎光临」……
金凤卿就站在那里,揣在兜里的双手下意识想握成拳,却不想,手指碰到还没癒合的伤口,疼得她一激灵。
「金小姐,怎么不走了?」陈经理跟客人打招唿的间隙,看见金凤卿还立在刚才的地方。
「嗯……我忽然想起点事儿,先不进去了,陈经理你去忙吧。」金凤卿抬头看着陈经理,展颜一笑。
这笑容,被裕兴舞场不停闪烁的招牌灯点亮,晃了陈经理的眼。
陈经理在心里嘆了口气,这样的姑娘,可惜了。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那天下午南云和褚三林在这里喝茶的事儿,不对啊,他分明看着,褚三林有兴趣的是南云啊,但为什么结亲的女主角现在变成了金凤卿?
啊,说到南云,好像自打那天之后,南云也没来过了。真奇怪,这两件事儿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没等陈经理细想,便被员工打断,说有客人找他。
看着金凤卿一步步走下楼梯,陈经理摇了摇头,算了,这世道,自己好多事儿都还想不过来,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人的事儿?
回到太平街后,金凤卿把手里的包递给程妈,自己在小院儿里坐下,想着刚才裕兴舞场的事情。
「小姐,您要不进屋?外面有点冷,您刚好……快进来,我给您手换药吧。」程妈端着换药要用的纱布和药膏,在房间门口看着金凤卿。
「不了,就这儿吧,你拿个垫子给我,我在这儿坐会儿。」外面冷,冷一点挺好,适合集中思维想事情。
程妈本想再劝劝,但想到金凤卿的性格,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看着程妈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拆着纱布,金凤卿忽然想起之前在茶馆里做的决定。
「之前我们在英租界的院子现在怎样?有人打理么?」金凤卿问。
「那套院子啊……一直都有人照看,随时能进去住。」程妈不明白为什么金凤卿忽然问起这个院子,程妈有些疑惑。怎么?要从太平街搬过去了么?
不过无所谓,小姐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小姐让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虽然没办法为小姐做太多,但她要尽她可能去护住小姐。
「这样啊……程妈,有个事儿你得帮我个忙。
明天我去海光寺以后你去一趟铺子,让人去法租界弄个小院子。
院子不要大,和这儿差不多就行……屋里的东西稍微置办一下,打理好,做好随时住人的准备。」
金凤卿边想着,边给程妈布置了事儿。
不管怎样,很多事情,防患于未然是必要的的。
「好,您出门以后我就去。」程妈点点头,手上的活并没有停下来,她用用棉签沾了药膏,轻轻涂到金凤卿手心的伤口上。
第72章 扑灯蛾
金凤卿从海光寺回来的时候,程妈还没回。她迈步进屋,提起早上程妈给她泡好的茶,倒了一杯出来,双手捧着杯子,倚在门上,看着院子里那排已经没有叶子的蔷薇,想着之前在海光寺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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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的时候,没有看见南城云子,状似无意地问了问土肥原田二,却意外得知她在备嫁,不方便见人。
看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土肥原田二没多说,只是告诉她过几天,南城云子要顶着她「金凤卿」的名字嫁给褚三林了,至于她嘛……本来也就不叫这个名字,要么再改一个,要么用回之前的本名。
原来是这样,这样她就明白昨天在裕兴舞场里刘经理他们的话了。
他们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要嫁给褚三林了,也的确是「金凤卿」要嫁过去了。
只是,那个要嫁给褚三林的「金凤卿」并不是她。
她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但土肥原田二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多问。
「她太蠢了。」他留下这句话,斩断这个话题。
当时,金凤卿来不及细想,便主动跟土肥原田二说了在新民大戏院后门堵刘江臣的事情。
但现在再来看,一切都通了!
因为南城云子来太平街跟她传递错误的消息,让她以为自己要嫁给褚三林,才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临走的时候,她问土肥原田二,如果没有南城云子传话这件事儿,那最终,褚三林的事情怎么解决。
土肥原田二摇着头,笑着说不会有人去的。他说现在是褚三林求着他,没理由他还送人过去!
稍微琢磨了一下,金凤卿就知道,土肥原田二说的是事实。依他自负骄傲的个性,的确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儿。
至于堵后门的事儿,她也就大方解释为「自己慌了」。
「云子小姐给我说完,我就慌了。不瞒您说,我不想嫁褚三林……但,是您下的命令,我便不得不嫁。
至于刘江臣,是您给我布置的任务,本来是跟他约好再过两天见面……可是来不及了,我想着要不要提前去找他,看能不能把我走以后的事情安排下去。
没想到,他身边多了那么多保镖……我……
我也不想把事情变成这样……」
这是她想了很久的说辞,说完后,土肥原田二显然是信了。他也没多难为她,又聊了两句,嘱咐她注意身体,便让司机送她回家了。
这些年里,她仔细观察了土肥原田二,他在想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摩挲手上戴的那个扳指。
先前和她对话的时候,他全程没有摸过扳指,所以,他对她的怀疑,大概率是打消了。
目前看来,海光寺的危机是暂时解除了。但是,现在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金凤卿面前。
这个问题叫做「刘江臣」。
本来以为,如果土肥原田二要把她送到北方军的话,她和刘江臣也就不会再有接触……
那几天,一想到未来可能就见不到刘江臣了,金凤卿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远离,去忘记一个人……好不容易挥剑破了自己亲手织了这么多年的梦……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神转折。
这是造化弄人么?
昨天晚上,她让程妈再去弄个院子,其实,就是为了刘江臣。
英租界里的院子是在金瑜生被带进海光寺没多久就买好了的。她想着如果有一天,能把弟弟救出来时候,就把他先藏到那里去。至少,在英租界里,东洋人不敢太放肆。
沿着这个思路。她就想到了万一到时候有问题,刘江臣要往哪里藏?她不太敢也让刘江臣去英租界,毕竟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这才有了在法租界再弄个地方的想法。只要先把人弄出东洋人的地盘,就能给之后的操作留些余地。
刘江臣啊,昨天晚上她就想过了,既然现在新民大戏院去不了了,那就得用其他的方法。目前最方便的,就是去他家附近看看。
看看是不是有机会能抓到刘江臣落单的时候,只要能见到面,什么都好说了。
说走就走,放下茶杯,金凤卿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往门口走去。
刚打开门,就见在门口站着的程妈。
「小姐,你回来了?这是……要出去么?」程妈看着门里的金凤卿问道。
「嗯,出去有点事儿……」金凤卿正要跨门槛而出。
「小姐,您先别出去,我有事儿跟您说。」程妈拦住金凤卿,迈步进来。
「什么事儿?着急么,不急的话等我回来?」金凤卿问
「急!」程妈说着,急忙扳过金凤卿的肩膀,把她朝屋里推了两步,再转身,把大门关上。
「小姐小姐,您知道么,老宅大火的事情,有眉目了!」程妈想去抓金凤卿的手,刚抬起手却想起金凤卿手上有伤,便双手拽住她的胳膊,激动不已。
「真的?你快说!」金凤卿大喜过望,催程妈赶紧说。
早上,金凤卿出门一会儿以后,程妈便也出门,往铺子去了。虽然身后有尾巴跟着,程妈也没在意,毕竟小姐的衣服都是在铺子里做的,来来往往,也是正常。再者,海光寺应该不知道铺子和金凤卿的关系。
到铺子后,程妈给金凤卿定了一件披风和一件大衣,借着选料子的机会,她程妈把金凤卿的要求传了过去。
伙计点点头,跟他说最多三天就能搞定,让她三天后再来一趟,把地址拿走。
既然三天后还要再来,为了避免跟着的尾巴起疑,程妈就又定了围巾帽子之类的几个小件儿,三天后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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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顺利,正要走的时候,店铺老闆风风火火地回来。见到程妈,一把拉住她,跟她说裁缝做出了几个好样子,他刚把图带回来,让程妈看看再走。
「您还记得,郑先生答应您的,帮您查老宅大火的事情吧?」程妈拽着金凤卿走到屋里,来不及坐下,便开口问。
金凤卿点头。
上次见面的时候,郑远东担心她自己查这件事情太麻烦,也怕她有危险,便把这件事情揽过去,说让她等消息。
「郑先生要真能耐,这么多年的事儿,居然也能查出来!小姐,我跟您说我现在这个心里,都不是滋味儿啊……
四老爷,金文季,他真的,不是人啊!」
第73章 死戏活人唱
程妈很是激动,她攥着金凤卿的手在发抖。想着刚才在铺子里拿到的消息,这会儿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小姐,您也知道,之前大火的卷宗已经被烧了。郑先生那边找到了一些当时参与救火人员和事后清理老宅的人,还有后来去给老宅做修復的人。
他们说,当时有个很奇怪的事情,起火点在后院的厨房,老宅的大部分地方没有被烧到,只是被烟燻了……当时修復起来,也不难
然后……然后所有的死的人,都在厨房!都在厨房啊!
那会儿清理的人说……他们还挺纳闷的,金家这么多人,怎么都挤到厨房去了,还都死了……
然后……然后他们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他们……老爷太太他们……根本就是不是被烧死的!
大概率是……是被……所有人都被绑到厨房里,然后,然后在厨房里被杀了以后……才……才被火……烧的!
他们还说……厨房周围有好些浸了煤油的木头,火很快就窜起来了……他们说……说是这样可以……嗯……哦,是说让火燃得快,还不会波及太广」
金凤卿忽然想起了程妈给她说的金瑜生的那块玉佩。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连在一起了,但是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程妈这个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但是,她必须尽快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金凤卿。她擦了擦眼泪,掏出手帕擤了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跟金凤卿往下说。
「他们还说,当时巡捕房的人看过现场后,私下里还笑,说是杀人的人真是爱惜这个宅子,要杀人还都圈到一起杀,大概是……是怕血流的到处都是……不好……不好清理。
验尸的看了,说……说老爷太太他们……死于刀伤……不是枪……是刀……然后……说是担心枪声会麻烦……
小姐……我的小姐……如果我们当时没有熘出去……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也一起……」
「被杀了」三个字程妈没说出口。
整件事情忽然理顺了。
但是……还差一点……她还理不顺。
「哦,还有,小姐,火刚起的时候,有人看见四老爷从后门出去了!」
怪不得当时他来得这么快!原来他根本就没走远啊!
「放火这事儿,金文季干得出来。但是杀人……」金凤卿还是有些疑惑。金文季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是,她记得他从小就怕血,有一回她亲眼见着他晕血晕过去了。
虽然现在大的事情框架可以拼凑出来了,但一定还有些东西是她不知道的。如果人不是金文季杀的,那是谁呢?
先不管别的,现在看来,杀人的时候,金文季是在老宅里的,他大概率是伙同了其他人……
「程妈,郑叔叔那边有查出来当时巡捕房里的档案是怎么烧掉的吗?」烧档案的人大概率就是和金文季串通一气的人。
金凤卿提起水壶,想给程妈倒杯水。程妈连连摇头,没让金凤卿动,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干。
「说了!」程妈用手背抹掉嘴上的水渍。
「说是东洋人。」
无数过去的片段在金凤卿脑中盘亘,她想起老宅大火当天,她和金瑜生就被金文季接走,想起葬礼的冷清,想起在老宅里做法事的那些法师,想起金瑜生的玉佩,金文季对土肥原田二的态度,对他们姐弟的态度……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
大概率就是,金文季和海光寺达成某种协议,土肥原田二帮金文季把金家上上下下都杀了,让他理所当然地掌控金家,然后,这个金家,就成了海光寺在津门的支持和代言人!
金凤卿把她的想法说给程妈听,程妈点头:「嗯,就是这样,在铺子里,掌柜的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然后,掌柜的问我,让我问问您的想法,您打算怎么做。
让我过两天还要过去的时候跟他们说。
小姐,我们……我们要去找金文季对峙么?」
金凤卿摇摇头:「暂时不用,不要打草惊蛇,让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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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我要是能知道怎么办也就不用来找您问了呀!」金文季烦躁地搓着手,看着土肥原田二。
「您别不说话啊,我也不知道现在在查当年事情的人是谁,是不是那丫头在查,如果是她,她哪儿来的这么大能耐?如果不是她,那是谁?
成,不管是谁吧,但凡这人查出来了,跟那丫头一讲,我总觉得,这事儿……就没法儿收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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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担心什么呢?」土肥原田二靠着椅子,跷起二郎腿,看着眼前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金文季。
「我?我担心的可多了!您看啊,这丫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如果真的是她在查,那她哪儿来的力量?哪儿来的人手?她还背着我们干了什么?
先不说这个,如果她知道了,去找族里的人申冤,那我还怎么把着金家?您别笑,如果真这样,我可就一个子儿都没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钱了,你也别想有了。
「你还担心什么,一起都说出来吧!」金文季的这些担心,在土肥原田二看来,完全都不是担心。
金凤卿不管怎样,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毕竟他手头有金瑜生,她可得掂量掂量。再说了,如果金凤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成事,那也挺厉害的。这样一个人聪明人,用起来,更舒服。
至于金家?金家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被他搬的差不多了。金文季又不善经营,也没啥营收,如果真的能换一个懂得经营的人来,指不定能拿到的利益更高。
不过……他又不开善堂,一个金家没了就没了吧,反正是被自己子孙败了,跟他也没关系。
没有了金家,还会有赵家、李家、陈家啊。
「大佐啊,你想一想,这事儿是我们一起干的,如果金瑜卿那丫头到时候来找您对峙,这不是……不好办了嘛。」
第74章 三锣凤点头
当年,他太紧张,土肥原田二让人把他们都抓走以后,他就往大房二房屋里跑,搜走了屋里的金银首饰这些细软,然后,就躲到离厨房最远的屋子里瑟瑟发抖。
咬着牙颤抖地点了火后,就带着那些东西没命地往外跑,根本没注意,该死的人少了两个人。要是那会儿自己注意一下,现在哪里还能有这么多事儿?
但,阴差阳错,这两个人居然还有点儿用。特别是那丫头。
土肥原田二多看重南城云子啊,但因为南城云子在那丫头面前搬了是非,土肥原田二就把南城云子扔给了褚三林。
看来,这丫头是很得土肥原田二器重。可万一因为这事儿闹开了,大家都难堪嘛。
土肥原田二听罢盯着金文季看了一阵子,看得金文季浑身发毛,却又不敢说话。
「你们都姓金,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就没她的一半聪明呢?」
「大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金文季不解。
「金先生啊,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事情,是你计划的吧?
是你跟我说你们这里人有个说法,弒父弒凶,是要遭天打雷噼的吧?
也是你求着我,说你下不了手,我才来帮你的吧?」
土肥原田二冷笑一声,状似无辜地耸耸肩
「怎么,到了这会儿,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哎……大佐,话不是这么说的啊……人是您杀的啊!」金文季急眼了,土肥原田二话里话外就是在推责任啊。
这个责任怎么推得掉呢?金家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都是他杀的啊!怎么这会儿,能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啊!
「人啊?人是我杀的没错啊……但是……金先生,这人可是你求着我帮你杀的啊?管我什么事儿?
而且……金先生,这火是你自己放的呀,是我逼你的?」
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扳指,看向书桌。桌上有刚送来不久的金瑜生的作业。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他开始琢磨,是把金瑜生放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呢,还是送回东洋去?
「那……那……那金家的钱你也拿了啊!大半个金家你都拿走了啊!怎么能不关您的事儿呢?」哎,事情不该这么发展啊,他怎么就死活都不接茬呢?不是说好了大家是盟友么?金文季瞪着土肥原田二,感觉自己满身的理,但,怎么就说不通了呢?
「钱?我又不知道那些钱是哪里来的,不都是你给我的么?你一趟趟送过来给我的呀?」土肥原田从书桌上收回视线,双手一摊,笑得更厉害了。
「哎……这……那……不是……我……」听完土肥原田二的话,金文季风中凌乱了。他来之前是怎么想的来着?他觉得,不管怎样,土肥原田二会帮他一把,或者是说,能出个什么对策。
没想到现在,他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了自己头上,这……他金文季不是怕那个丫头啊,只是,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万一搞些么蛾子出来,还不得烦死他。
而且……当年收家里财物的时候,大房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被他收走了。后来他骗金凤卿,说东西一场火都没了,这要是她来跟自己讨要可怎么办?毕竟这些东西早就被他花得差不多了啊!
看着金文季眼珠子不停转,土肥原田二笑着摇头。的确,他可以不管这件事情,也能在金文季被金凤卿弄下去以后再去扶持金家另外的人。
但是,金文季对他还算忠心的,在费时费力在金家上,也没什么意思。
「好了,我还有事儿,就不多留你了。」土肥原田二从椅子上站起来,往书桌走去。走过金文季身边的时候,他拍了拍金文季的肩膀。
「你放心,你这侄女可比你想得聪明。她不会来问的。至于你嘛……」
见金文季眼巴巴看着他,土肥原田二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握了握金文季的肩:「你放心,要是我不管这事儿的话,当初英租界巡捕房里的东西,也不会派人去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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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季听到这个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只要土肥原田二会出手管这件事就行,那丫头也就翻不出什么大浪了。
程妈一口气自己刚拿到的消息后,扯着手帕就去了厨房。金文季可真不是个东西啊,要不是他勾结东洋人,小姐这会儿怎么会在太平街过着这样的日子!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把金文季给撕了。
「对了,小姐,还有个事儿要跟您说……」程妈走了以几步,忽然想起还有事情没说,便折回去。
「小姐,那边说,查的时候找的人有点多,很有可能这事儿四老……不,金文季已经知道有人在查这事儿了。您说,他会不会想到您?」
「会也不会吧……」金凤卿这会儿正盯着自己手。目光虽然在手上,但是脑子里已经把整件事情梳理清楚,也把后面可能发生的事情想了个透彻。
「他可能会怀疑是我在调查,但是,没证据啊。不过,这件事情,目前除了我,其他人也没可能去查,所以……他会怀疑我,很正常。」
「啊?怀疑您的话,他会不会对您不利啊?」程妈有些紧张了。
「暂时不会,毕竟他没证据啊……再说了,现在他应该担心的是,如果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不会去对付他。」金凤卿把两只手都举起来,看着手上的纱布。
大夫说伤口恢復得很好,现在已经可以不用缠纱布了,但,伤在手心,平日里万一磕碰了,二次受伤总是不好。不如等差不多好了再说。
「那我们现在要去对付他么!这口气我真的咽不下去啊!」程妈咬着牙,只要金凤卿点头,她肯定先冲出去把金文季打死。
「程妈不急,仇我肯定要报,不过,现在急不得。而且……」金凤卿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笑了起来。
「程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知道是我在调查,也知道我要对付他,他会不会每天都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就让他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第75章 大锣水底鱼
「小姐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您之前不是说不要打草惊蛇么……怎么这会又变了?」程妈想不明白了。
「对啊,我说过呀,但是这两件事情没有关系啊。」金凤卿笑着站起身来,推着程妈往厨房走。
「您就这么想,这个草,一定是要打,可不是我去打!」
「哎小姐,您这说的是什么绕口令啊,把我都绕煳涂了……」
「不是绕口令!程妈,我心里有个想法,你让我再想想,我现在好饿……你先去做点吃的吧,吃完了我跟你说。」说话间,金凤卿已经把程妈推到了厨房门口。
听金凤卿饿了,程妈赶紧进厨房,赶紧给金凤卿做吃的。
「程妈,你后天再去铺子的时候,让他们做点事儿……」金凤卿低声把自己的想法跟程妈说完,程妈眼睛都亮了。
「小姐,这个办法好哎!」程妈连连点头。
小姐说得对,当年金家大火死了那么多人呢,还不允许别人报復了?反正能把小姐摘出去就行。
「那就先这么定,具体怎么办我这几天再想个章程,肯定不耽误后天去铺子传话。」
吃完饭,金凤卿收拾了一下,拿上包,准备出门。她要去一趟刘家。想去看看刘江臣现状如何。
如果有机会,还是要跟他嘱咐几句,让他快点离开津门。
至于别的,她已经不想去想了。
「任务,这是任务……任务!」金凤卿不停在心里跟自己说着。
至于她心里到底是怎么认为的,应该已经不重要了吧。
高英杰脚下生风地走进刘家小院儿,笑眯眯地接过佣人递过来的茶,放在手边,对顾竹佩说道:「伯母,我今儿来,是两件事儿要跟您说。」
顾竹佩见他满面春风,估计是有好事儿,便点头道:「您先别急,喝口茶歇歇,咱们慢慢说。」
「慢不了慢不了,伯母是这样,您看上的那家人家我去说过了,她家人都挺高兴的,老爷子说下聘什么的,看您时间,那边儿都成。」
「胡家人没提什么要求么?」顾竹佩想起来,之前她看中的那家人姓胡,那姑娘叫胡雪庐。这名字倒是文雅,看八字,她是冬天生的,怪不得会有这个名字。
「没有没有」高英杰摆摆手,「胡家人说刘家也是外地来的,不用刻意守着津门的规矩。」
顾竹佩摇头:「那不行……啊,胡家替我们家着想,我们不能不懂事儿……嗯……要不这样,我们待会儿一起去一趟胡家,把之前准备的东西都带好,去提亲吧,至于后面再怎么过,我们两家商量商量,您看呢?」
「我看行,那咱们就一起去一趟!那个……伯母,江臣跟我们一起去么?」高英杰想着,之前看人家的时候,没让刘江臣跟着看,现在已经准备上门了,是不是得带着他一起过去?毕竟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啊。
「嗯……不用叫他去了,今儿园子里不是响排么,再说了,他现在去也没什么用。」顾竹佩想了想,摇摇头。
最近这段时间,刘江臣一直在跟她闹别扭。她知道,他心里有气。但,他有没有气能管什么啊,能管他后半辈子么?
他闹就闹吧,反正他也拧不过自己。
「对了,五号包厢怎样了?」想到儿子和她闹别扭的原因,顾竹佩问道。上次问的时候,高英杰说那个金小姐一直没去,也不知道现在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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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还正要跟您回这事儿,昨天她来了,我跟她聊了。我给她补了包厢钱和医药费什么的,她把牌子给我了。来之前,我已经把牌子给票房了,今天能往外卖座儿了。」
提起金凤卿,高英杰是满肚子感慨。他现在只能祈祷金凤卿把他忘了,最好连着他儿子,一起忘了。
「您退了她多少钱?我给您补上。」顾竹佩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无礼,毕竟是人家园子里自己的事情,她横插了一槓子,还让人家赔钱了,心里过意不去。
不过好歹,这个女人,至少不会再出现了,挺好的。
「嗨,您跟我提什么钱吶,反正这包房还能往出卖,这事儿就算过了,您也别提了。」
四百个大洋,高英杰虽然肉疼,但也就是一咬牙的事儿,现在对他而言的当务之急,是把顾竹佩给安抚好了,让刘江臣好好地在园子里唱戏就成,用不了多久,也就能赚回来了。
「这怎么好让您贴钱,之前我说好的,您去帮忙办这事儿,我总是要帮您找补些银钱的。」边说着,让佣人把早已准备好的钱拿出来。
「您也不告诉我多少钱,我自己琢磨了一下,这是五百块,一半呢,是贴补园子里的损失,另一半呢,是谢媒人的钱。」担心高英杰不要钱,顾竹佩换了个说法。
「啊……这……这如何使得!」看到这些钱,高英杰愣了一下,本来都做好这四百块亏了的准备,没想到,顾竹佩给的居然比他花出去的都多!
二人让了一会儿之后,高英杰也就不矫情了,收下了顾竹佩的钱。这时候,刘江臣也差不多要准备出门了,跟北堂一起来向顾竹佩辞行。
见到高英杰和吴佳琪在堂屋里,刘江臣一顿。奇怪了,这个时候,高英杰来干嘛?
佣人给顾竹佩递过一个大斗篷,给她穿好。系好颌下的带子,顾竹佩转向刘江臣,伸手把他外套的毛领子顺了顺。
「娘刚要跟高老闆去给你提亲,这几天亲事儿就能定下来了。你好好演,别的事情,娘给你操心就行……以后这些事情啊,就是你媳妇儿给你打理了。」
刘江臣看看顾竹佩,再看看高英杰。
昨天晚上顾竹佩跟他提了吴家姑娘的事儿,他没应声。毕竟他不想结婚,也不想娶这吴家这个姑娘!
结亲这么大的事儿,刘江臣想着,应该要很长时间才能定下来,没想到这事情进展这么快么?这才几天时间,怎么就到了要上门提亲的地步?
不行,他还没找到机会去见金小姐,跟她把误会解开,怎么就……
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看来要想点办法了,无论如何,他要尽快见到金小姐!
第76章 谁在撒狗血
本来都是要出门的,屋里的一群人就一起走出了院子。胡家离新民大戏院不远,四人就一起上了车,往新民大戏院驶去。
刘江臣按了按眉头,瘫坐在车上。想着要怎样才能见到金凤卿。他不知道该去找谁,总不能直接找高英杰吧。谁能帮忙呢?
他烦躁地扭头,忽然发现,车窗外,马路对面,有个姑娘。
这姑娘穿着浅灰色的大衣,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深灰色的长裙直到脚面。长发绾起,鬓角边别着一个珍珠发卡。
她正看向他。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眼不错珠地看着那姑娘。
金小姐!没看错,这人一定是金小姐。她来了!她到他家附近,是来找他的么?他想下车去跟她打招唿。
但,他不能。
察觉到刘江臣的动静,顾竹佩看了一眼他,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也没什么啊,马路对面是个卖杂货的小店,店门口是个糖炒栗子的摊子。
「怎么,想吃糖炒栗子?」顾竹佩问道。
「……嗯……」刘江臣扭头看了看母亲,木讷点头。
等他再转头的时候,金小姐忽然不见了。难道是眼花看错了?刘江臣用力揉揉眼,再看过去,还是没看见那个身影。
车缓缓开动,他扭着身子,盯着刚才她站的地方看,可是直到车拐弯,他都没再看见她。
安抚好程妈的金凤卿从家里出来,叫了个黄包车到来离刘江臣家两个路口的地方,付了车钱后,慢慢往刘家走。
这趟出来,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做给身后跟着她的海光寺的人看。让海光寺知道,她这积极想办法找补之前冲动犯下的错误。
说实话,直接冲进刘家,跟刘江臣的母亲把事情和盘托出不是不行,但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
没把握刘家太太会信任她,没把握刘家人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也没把握这样让他们离开津门。
既然没把握,便只能再看看,再等等,再想想。
站在刘家对面的铺子边,她余光已经瞥见海光寺跟着她的人到了附近,闪身进了边上的胡同。
她真想着下一步要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发现刘家的大门打开了。她本应该避到铺子里窥视状况的。但,她站在那里,一步都动不了。
她看见了穿着天青色长衫,黑色马褂的刘江臣从门里走出来,上了车。
在这一瞬间,那些和他一起进出的人,都成了黑白的背景板,她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一抹天青。
当对上刘江臣视线的那一剎那,金凤卿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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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躲进杂货铺,狼狈地按住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乱跳不止的心给安抚下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是已经想明白,也做好决定不去喜欢他了么?怎么对上他视线的时候,还会如此狼狈呢?
她想不通。
收拾好情绪,走出杂货铺的时候,金凤卿下意识向刘江臣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低着头,汇入人潮。
汽车在新民大戏院后门停下,刘江臣和北堂下车了。高英杰和他们招唿了两句后,便带着顾竹佩,往吴家去了。
「北堂啊,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联繫到金小姐么?」想着刚才看见的「幻影」,刘江臣扒了扒头髮,站在门口,问北堂。
「有啊!」北堂从刘江臣给他那封信起,就在想这个问题,也在等着刘江臣问。没想到,他居然能忍到现在才问。
「哦……啊?」刘江臣原以为北堂也没办法,问了也是百问,但是……还得问一问,虽然知道他也不知道。
没想到,北堂居然有办法!这让刘江臣喜出望外。
「什么办法?」
「找高经理啊,他跟金小姐打了几次交道,我觉得,他怎么的都知道一些金小姐的事情吧,找他最方便啊!」北堂上前敲了敲门。
「……要你说!我就是不想找高经理啊!」刘江臣白了他一眼,这个办法他早就想过了,但是,现阶段,不可行。
「哦,不行么?那就去找谢剑锋啊。」
门从里面被打开,北堂迈步就往里走。
「谢剑锋?找他干嘛?」刘江臣愣在原地没动。谢剑锋?他能和金小姐有什么关系?
北堂伸手,把刘江臣拉进门,跟他解释:「你还记得之前那个镯子么?刘妈妈不是说要还给金小姐么?那时候高老闆让谢剑锋去做的这事儿啊,你忘了?」
被北堂这么一提醒,刘江臣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码事儿,只是他当时没注意是谁把镯子送还的。
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只想担心金凤卿会不会因此生气,不来园子了。
「谢剑锋能联繫到金小姐么?」刘江臣有些担心,这么看来,估计谢剑锋和金凤卿也就一面之缘吧,不一定能不能问到。
「嗨,先去问问吧,这园子里里外外也就这么些人,也就这两人有可能性,你又不去找高英杰,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正在台上跟着其他演员排练的谢剑锋忽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不对啊,这几天衣服加得挺及时的啊,不能伤风啊,难道是有人在念叨他?
正好,说是休息一会儿,让大家喝口茶再继续。他回到后台,端起自己的茶杯,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他,一转头,是北堂,旁边站着刘江臣。
「谢师兄啊,我有点事儿问你。」北堂看了刘江臣一眼,开口问道。
谢剑锋一看这两人过来了,心里警铃大作。难道之前的事情穿帮了?是哪一件?信?还是闯后台?还是都是?
心里惊涛骇浪,但他故作平静,吹了吹杯子上不存在的茶叶沫子后,沖他们二人笑笑:「哦,北堂啊,嘛事儿啊?」
「嗯……」北堂左右看看,确认四周再也无人,便压低声音对谢剑锋说:「谢师兄,当时高老闆让你去给金小姐还镯子那事儿你还记得吧?」
谢剑锋眯了眯眼睛,原来是镯子的事儿啊……不过这事儿有点麻烦,看他们怎么问再怎么说吧。
他喝了口茶,点了点头。
北堂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那……谢师兄,您既然见过金小姐了,我有个问题哈……您能……能联繫到金小姐么?」
谢剑锋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也不出,咽也不下,挤得他心口生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第77章 先打闪,后打雷
北堂刚才问他啥?能不能联繫到金凤卿?这……这……北堂说的话大概率是代表了刘江臣的意思啊,毕竟这刘江臣可就站在这里啊。
「金小姐?你是说五号的那个……金凤卿?」谢剑锋觉得,他好像听错了,需要确认一下。便忍者胸口的难受,问道。
「嘘,小声点……」北堂恨不得捂住谢剑锋的嘴。后台现在人可不少,这但凡让其他人听见了,可是麻烦事儿。
「哦……哦哦……」谢剑锋这才发现刚才自己失态了,声音大了一点。好在偷偷看看,没人注意到他们。
「嗯,就是『五号』,谢师兄你能联繫到她么?」北堂点点头。
「你们找她干嘛?」谢剑锋想了想,看了看站在北堂身后的刘江臣,舔舔后槽牙,问北堂。
北堂看了一眼刘江臣,想了想,道:「师兄别管什么事儿,您就说能不能联繫的到吧。」
所以说,真的是刘江臣要联繫金凤卿?
啊……这个世界怎么了?
如果这时候能有一阵风吹过,就能彻底诠释谢剑锋此刻「风中凌乱」的心情。
早知道刘江臣跟金凤卿可能会勾搭……不对,是串联……也不对,是……哎呀,早知道刘江臣也会找金凤卿,当时倒不如直接把金凤卿的信给刘江臣了!
谢剑锋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自己忙活这么久干啥?
想起金凤卿手上那一沓他写的「回信」,想起那天他被金凤卿威胁得跟孙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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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哎呀……他到底在干个啥呀?
「师兄?」见谢剑锋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北堂撞了撞他。
「哦,金凤卿啊,我是跟她见过,但……说不上有联繫,毕竟是她在包厢里的时候,我去找的她。」谢剑锋现在恨不得立马去做点什么平復一下自己狂躁的心情,但现在只能忍下,低声回道。
「那……园子之外呢,比如怎么能联繫到她,或者她家住哪里?师兄知道么?」北堂凑到谢剑锋的耳边,小声问。
谢剑锋一听,连连摇头。他怎么可能知道,之前他们有联繫的时候是因为写信来往,定期茶馆见。
这信的事情被拆穿以后,就没必要再见了。安排她闯后台以后,他就再没见她。
见谢剑锋摇头,刘江臣眼里燃起的那点希望之火瞬间灭了。他低下头,搓着手指,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北堂见状,揽过谢剑锋的肩,向边上走了两步,低声说:「师兄,谢了,这谁让您别跟任何人说啊,改天我请您吃饭。」
「嗯……我懂!」谢剑锋点点称是。
就在这时,有人喊继续排练了。
谢剑锋沖二人挥了挥手,往上场门走去。他现在有点难过,他现在有点躁动,他现在想去喝点酒……但是……算了,先排练吧……哎……
北堂去后台对刘江臣加入响排的时间,刘江臣则自己回到了化妆间。
打开门,呆呆站在门口,向屋里看去。
他忽然觉得,这摆满东西的房间变得空荡荡的。
奇怪,少了点什么呢?
今天台上的第一场戏刘江臣不用上,所以,他到后台的时候,已经开演了。
眼见着台上的演员从下场门下来,他定定心神,待锣鼓点响起,挑开上场门,走上舞台。
九龙口一个亮相,刘江臣抬头,忽然发现熟悉的五号包厢有些问题。
平日里五号包厢里只有金小姐一个人,这几天,金小姐没来,五号包厢空了几天,但是……现在五号包厢里却有好些人。
刘江臣一眼扫过去,包厢里至少有五个人,有男有女,说说笑笑……
他忽然有点晕。
如果不是金小姐把五号包厢借出去了,就是她不来了……对,不来了……他隐约记得之前母亲跟高英杰提高求,说是让金小姐不要再来新民大戏院了。
他但是还在想,这种要求高英杰怎么能答应?
现在看来,好像真的给她退票了。
她,难道,真的……
不来了?
恍惚间,他忘了张口唱。眼光死死盯着五号包厢。直到胡琴又走了一遍他才缓过神来。
这场戏,是他这么多年,唱的最累的一场。堪比当年替师父上的《武家坡》。
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背着手,看着凌乱不堪的屋子。挥挥手,想挥手屋里奇怪的味道。左右看了看,陶瓷碎片、胭脂、书本、茶叶、饭菜满地都是。
南城云子趴在桌上,并没抬头看他。
「我说了我不吃!」听到有人开门进来,南城云自以为是来送饭的。趴在桌上的低声吼了一句。
就在不久前,厨房给她送饭,她把那些杯盘碗碟全砸了。吃什么吃,每天气都气饱了,还怎么吃得下。
「你没听到我说话么?滚出……!」等了一会儿,见来的人没动静,南城云子撑起身子,冲来人骂道。
一抬头,却看见土肥原田二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她一惊,本想站起来行礼,但想了想,仍然坐着没动。
「好大脾气啊?」土肥原田二冷笑一声。低头看看满地狼藉,他懒得再往里走,就站在了原地。
南城云子没说话,但也没站起来,她把脸撇到一边,不去看土肥原田二。
自从那天土肥原田二跟她说让她嫁褚三林后,就被关在屋里好几天没让她出去了。
「褚三林跟我说最近在北边过不来,大概小半个月把,就过来把你接走……」
「我不嫁她!」南城云子勐地拍着桌子站起来。
站起来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不应该在土肥原田二面前拍桌子,可是已经拍过了……
「长本事了?我跟你说过让你去的原因,你还在别扭什么?」土肥原田二冷哼一声,眼光射向南城云子,吓得她一哆嗦。
他之前仔细跟南城云子分析过,为什么让她去。其实南城云子细想一下,是这个道理:他需要有一个人在北方军,帮他盯着北方军。
这个人必须是他的心腹,需要潜入北方军内部,弄清楚所有的事情。毕竟不久的未来,土肥原田二是想把北方军收入囊中的。
南城云子想了很久,接着褚三林进北方军的确是很轻松的一招,但是……现在看山来是她得罪了金凤卿,才被「贬」走的,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第78章 顺手搭铺垫
如果说,嫁给褚三林从而进入北方军是个任务的话,南城云子不会太大反应,毕竟她从小就被教育「大东洋帝国万岁」,为了帝国的復兴,她可以做一切事情。
但现在,南城云子不舒服的问题在于,她居然要顶着「金凤卿」的名字去北方军,这是什么事儿啊,她自己没有名字么?
「我自己有名字!为什么要用那个女人的名字!」南城云子想到这里,眼眶发红,她委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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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音刚落,就传来了土肥原田二的笑声。
「要不是你到处说金凤卿要嫁褚三林,你也不必改名字啊?」
「为什么就不能是金凤卿,为什么不让她去!」被戳到痛处,南城云子哭着质问土肥原田二。
「我说过,她有别的事情。」土肥原田二垂下眼,看着手上的扳指,摩挲起来。
「我……」南城云子还想为自己争辩些什么,却无从开口了。毕竟她对面的人是她的长官,刚才沖他吼已经是大不敬了。
「这段时间你休息一下,看一下北方军的资料。」土肥原田二有些不耐烦了。
刚才有人来报,说南城云子在屋里砸东西,一天没吃东西,刚才还把送去的晚饭给摔了。
他本不打算来,但是想想,这是自己的下属,还要去为他执行任务,便过来看看。
南城云子「嗯」了一声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我能出去走走么?」
这几天她一直被关在屋里,哪儿都不许去,门口也有人把守,说是土肥原田二让他们看着她。
「行吧……反正也要再给你准备点东西,你别乱跑就行。」土肥原田二的重音放在了「乱跑」上。
他之所以让人看着南城云子,就是担心南城云子再跑去给金凤卿那边的事情添乱。
说完,土肥原田二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屋子,对站在门口的兵说了句「收拾了」,便转身走了。
南城云子坐在灯下,看着在屋子里收拾的人,咬着嘴唇,心里把金凤卿骂了无数遍都没办法解气。
要不是因为金凤卿,她怎么会到这步田地?
她从未想过未来会嫁一个怎样的人。毕竟她心里清楚,她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但,没想过不代表愿意嫁声名狼藉的褚三林啊!
南城云子计划着要怎样才能报復金凤卿,最好是在报復她的同时,还能向土肥原田二证明她比金凤卿强那就更好了。
为什么不是她嫁!为什么不是!有别的任务?哼,不就是刘江臣么!一个戏子,这么久都拿不下来,还有什么可嘚瑟的?
来收拾的人把东西归位,打扫完后,就离开了。
「刘江臣啊……让我想想……」看着被关上的门,南城云子陷入沉思。
顾竹佩和高英杰从胡家离开的时候,新民大戏院已经开场了。
司机在新民大戏院门口把高英杰放下后,就送顾竹佩回去了。
这趟胡家之行,比顾竹佩想得好太多了。
胡家的老爷子是个爽利人,跟高英杰也是很多年的朋友,更是认识刘江臣,对刘江臣也极其满意。
胡家姑娘她也见了,虽然这丫头一直害羞地低着头,但看起来不错,是个柔顺的性子。
双方也就顺其自然聊到了下一步。结亲嘛,毕竟还是有些流程仪式要走。不过,今儿谈完后,这婚事也差不多就板上钉钉了。
希望儿子能明白她的苦心吧。
什么金小姐银小姐的,就不要再去想了,他们这小门小户小人家,就安安静静过小日子吧。
津门今年的秋天,比往年都短,好像就两三天的光景,就入了冬。
入冬早也就算了,雨水还特别多。感觉三天两头就下场雨,真是折腾人。
程妈从铺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分明才刚过晌午,屋里居然要开灯了。
「小姐,消息都带到了。」程妈把新拿回来的围巾拆开,递给金凤卿。
「新租的那个房子也弄好了,我没去看,但知道那个地方,那片儿跟这儿差不多,租个房子不打眼。
对了,您跟我说的那个事儿,我也跟他们说了,您猜,他们怎么说?」程妈把另外一条红色镶黑色边儿的围巾在金凤卿脸边比了比,一脸神秘。
「嗯?居然还要猜?还是直接说吧,猜着费脑仁儿。」金凤卿笑着把程妈手里的蚕丝围巾接过来。
她这几天都在琢磨要怎么见到刘江臣,想得脑仁儿都疼了,却还没有头绪。
「小姐真是……」程妈埋怨一声后,笑着说:「他们说,给您找了个帮手。」
「帮手?」金凤卿疑惑地看着程妈。
这几年来,为了保护她,跟铺子那边的联繫都很隐秘,这帮手……是要闹哪样?
「对啊,帮手」程妈点头。
「还说这几天就会来家找您,我也纳闷儿呢……咱们的情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能有人能上门来?」程妈沖屋外指了指说道。
这个院子海光寺的人一直盯着,到底是什么「帮手」能这么正大光明呢?
「算了,既然那边不说,也就别想了,等那「帮手」出现了再说吧!」金凤卿想想,索性不去想这件事情了。
毕竟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想想,要怎么接近和保护刘江臣。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毛毛雨。
太平街的小院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程妈很是疑惑,这一大早的,谁回来?这敲门声听着挺有礼貌的,不太像是门外监视他们的人啊。
「吱呀」一声。
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米色立领衬衫,灰色外套着三颗扣子的西服外套,最外面是件褐色呢子大衣。一手提着个藤编的小箱子,一手撑着黑色的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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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妈。」门口的年轻人叫了程妈一声。
程妈看着门外的年轻人,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程妈?我回来了。」年轻男人见程妈一脸惊讶,歪着头,笑着又说了一句话。
「你……你……」程妈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管年轻人还站在门外,拔腿就往屋里跑。
「小姐……小姐……快出来!斯宇少爷回来了!」
第79章 对坐相见欢
青年人出现在太平街不久,就有人把这件事情报到了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皱着眉,听着来人的话,手敲着椅子把儿,琢磨起来。
之前金文季不是跟他说过金凤卿没亲戚了么?这时候怎么跳出来个年轻人?
「你听程妈叫的是什么来着?」土肥原田二问。
「报告,叫的是『斯宇少爷』!」
少爷啊……这就奇怪了,金家居然还有位少爷是他不知道的。
而且听说这位少爷看起来气度不凡?那就奇怪了,这少爷是哪里冒出来的?
「你去,仔细查一下,这个少爷是什么身份……嗯……算了,你去把金文季给我叫过来,问他比较合适。」土肥原田二吩咐道。
「是!」来人正准备离开,又被叫住。
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扳指。他很讨厌这种有事情脱离他控制的感觉。
「查还是要查,你尽快去办吧。」
———————
「查?查呗,还真不怕海光寺那边查!」铺子掌柜放下端着的茶杯,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在屋里踱步。
「掌柜的,这是啥意思?这少爷是谁啊?」小伙计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老掌柜背后,像是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
「你知道我们这家店是谁家的么?」老掌柜被小伙计跟的烦了,走回柜檯前的桌子边坐下。
「不是金小姐的么?」小伙计被问的一愣。
「对,也不对!」老掌柜摸着手边的布料,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这家铺子本来姓姜,是当年姜家小姐嫁到金家的陪嫁。金家出事以后,这家铺子就自动到了金小姐手里。
万幸在于,当年姜家的陪嫁,金家知道的人不多,就算是金家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毕竟是嫁妆,金家根本插不上手。
老掌柜嘴里的那位少爷,就是姜家的二少爷。
「啊?姜家二少爷?那以前怎么没见过啊?」小伙计疑惑了。
「金家出事前,二少爷一家就搬走了,好像是去了法兰西。这么多年,一直就没回来。」老掌柜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很是唏嘘。
二少爷走的时候才十二三岁吧,一晃,也过去十几年了。
「啊?那怎么又回来了?」小伙计甩了颗瓜子在嘴里,顺着老掌柜的话问下去。
「就你事儿多!」老掌柜站起身来,拍了小伙计的头一下,没理他,撩帘回了后堂。
穿过小屋,走过小院,老掌柜来到一间小屋前。在门口站定后,闭上眼,缓了缓神,推门进去。
今天天气不好,没什么光线,老掌柜也没开灯,径直走到供桌边上,抽出三只香,点燃。
闪烁的洋火映在他的脸上,他面容微恸,满眼泪光。
将香插在香炉上后,老掌柜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跪下。
「老祖宗,斯宇少爷回来了!
小姐,您不用担心了,斯宇少爷回来后,小小姐就不是一个人了,他会好好照顾小小姐的。
老祖宗,小姐,你们知道吗?郑先生派人来跟我说小小姐这次事情很兇险,会派个人来帮小小姐。
老奴还想着,来人是什么样的,会不会跟小小姐合不来,但没想到……是斯宇少爷啊!
老祖宗,小小姐,你们的在天之灵要好好保佑他们,让他们好好的啊……」
太平街小院里,程妈正拽着年轻人左右打量。
「哎呀,这么多年没见,斯宇少爷长高了,也壮实了……哎呀,您在海外过的好不好啊……就您一个人回来了么……您现在住在哪里啊?家里缺不缺什么东西啊……」
程妈一番碎碎念,金凤卿掩嘴笑了,这下好了,表哥回来了,有人陪她一起被程妈念叨了。
年轻人放下手里的箱子,大大方方任由程妈打量着。
见程妈唠叨没完,便笑着说:「程妈,您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一个啊……这次回津门,我就不走了……要不……您一个个问题问,我慢慢给您答?」
程妈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那少爷在家吃饭不?」
年轻人点点头。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您和小姐先聊聊,我……我去买菜,也不知道少爷这么多年在外,口味变了没有……少爷您想吃什么?」程妈问得急切。
「口味倒还好,您看着安排吧,家里做的,我都喜欢吃。」少年语气温和。
听到「家里做的」几个字,程妈没忍住,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家啊,斯宇少爷当这里是家呢。
真好!
程妈走后,年轻人便在金凤卿对面坐下。
「没想到是我来吧!」青年人笑道。
金凤卿点点头:「真是个大惊喜!这么多年,感觉表哥没怎么变。」
这青年人姓姜,名逢。外公给他取了个字,叫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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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法兰西之前,和金凤卿最是要好。他经常带着金凤卿玩。
有一回,他教金凤卿认他的名字,结果金凤卿来了一句:「我知道,哥哥姓姜,美女姜!」
他纠正了她很久,不能说「美女姜」,要说「姜子牙的姜」。
「不都是一个字么?为什么不能说是『美女姜』?」金凤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从那时候起,金凤卿便叫他美女哥哥,叫了很久看在麦芽糖和花灯的份儿上改口。
「小哭包,我给你说,组织跟我说要我回津门,辅助当地一位同志……
当时也没跟我说是你,直到在回来的船上,我拿到接头地点的时候,才知道。
你知道嘛?接头地点居然是大姨的铺子!
你知道嘛?我当时欣喜成什么样了嘛?我在船上从船头到船尾跑了好多圈!
我本来还在想,回来肯定是要找你的,没想到……
其实,我上周就回来了,这些时间都在整理东西,认识人,弄工作,昨天下午才弄好。
弄好了就去了老宅,结果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
我本来昨天就要来找你,但是那时天色晚了,担心影响你休息,便忍到现在才来!
哎呀,小哭包,你是不知道啊……我真是太难了!」
金凤卿扶着额头苦笑……
「小哭包」这个外号多少年没有听到了……
斯宇哥哥这话痨的属性,真是……
一点都没变啊!
第80章 满宫满调
金凤卿在金家算是最大的孩子了,她小时候没什么同龄人一起玩,如果一定要说有,就是姜斯宇了。
姜斯宇比金凤卿大六岁,那时候,两家都在津门,走动得也频繁,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
在大人们眼皮子底下,姜斯宇会很正经的教金凤卿认字,看书,教她做手工……
而在大人们看不见的时候,姜斯宇则带着金凤卿爬墙,抓鸟,熘出去买好吃的。
到后来,金凤卿之所以会三不五时带着金瑜生偷摸出去玩,姜斯宇功不可没。
大概是因为这个表妹贴心可爱,他喜欢把生活里的经歷事无巨细说给金凤卿听。
平日里小大人一样,不苟言笑的姜斯宇在金凤卿面前则像个老妈子,聒噪且话多。
「停……停……」金凤卿止住了姜斯宇的话头,给他倒了杯茶。
「既然你回来就不走了,这些事情有的时候说,你先喝口水,润润喉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金凤卿都替他口渴。
姜斯宇接过金凤卿的杯子,抿了口茶,便把茶杯放下,将刚才提在手里的箱子拿过来。
「我给你带了点小礼物……嗯……其实我带了很多给你的礼物回来,多到装不下。
刚到法兰西的时候,我看什么都新奇,觉得你都会喜欢,然后就不知不觉卖了好多好多……
但后来听爹娘的意思是可能就不回来了,我难过了好久,那些礼物也没办法送到你手里。
不过,我也没丢掉,一直放着。
想着万一未来有一天能见到你呢?不过,我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东西你还喜不喜欢。」
边说着,姜斯宇边把箱子打开。
「呀!嗨!看我这记性,早上走的时候还仔细照了镜子,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个!」
他说着,拿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了鼻樑上。然后站了起来,退后几步,把手插到裤兜里,歪着头,笑着看向金凤卿。
不得不说,姜斯宇真是个精神帅小伙。听长辈们说,小时候在学堂里,特别受小女生欢迎。
在金凤卿看来,这样的表哥就好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沉稳内敛。戴上眼镜后,这种凌厉被遮掩,给他增了不少书卷气。笑起来更像温润君子。
但!这一切都架在他不跟她说话的前提下。只要他一开口,所有的滤镜就全碎了。
想到这里,金凤卿扑哧一声笑了。她忽然觉得,虽然十几年不见,但……
兄妹二人的相处并没有任何变化,还像小时候一样。
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表哥好像从来没离开过津门,没有离开过她。
「你乐什么?」姜斯宇面子挂不住了,大刀金马地坐回椅子上,瞪着金凤卿。
「我没乐啊……我只是在想斯宇哥哥,你这么多年,祸祸了多少姑娘啊?」金凤卿赶紧岔开话题。
「你别乱说话啊,我就祸祸了你嫂子一个!」姜斯宇比了一个手指头在金凤卿面前。
「呀,嫂子?是法兰西人么?跟你一起回来了么?」金凤卿兴奋的八卦起来。
「嗯……先不说这个……说说你吧」姜斯宇的眼神闪了一下,很快把话题岔开。
金凤卿敏锐捕捉到了姜斯宇一闪而逝的表情,并未点破。
看来,他现在不想说这个话题,那就算了,这是他的私事,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而然会说。
「金家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但是不全面,你说给我听听……听说你这个院子是海光寺给你置办的?没问题吧?
我来的时候注意到里这附近有人盯着,也是海光寺的人么?
土肥原田二那边是什么状况?
新民大戏院那边是什么情况,我看看要怎么接进去……
对了,我被安排在银行工作,可以经常出差,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离开津门去办的事情,可以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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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一个?」金凤卿看着恨不得把一肚子话全部一口气说完的姜斯宇,嘆了口气。
本来见到他的时候还挺激动的。可现在这些小激动已经被深深的无奈打败了。真是……哥哥啊!
嗯,表的!
姜斯宇听到金凤卿的话,忽然停下来。他开始认真思考,满肚子的问题,哪一个最重要,得放在第一个问。
「斯宇哥哥,你看哈,你刚进门的时候,跟程妈说话的那个状态就不错,你要不保持一下?」金凤卿皱眉苦笑着看着姜斯宇,一字一句说道。
「哎?」姜斯宇一下子没明白金凤卿的意思。
想了一会儿后,他一拍桌子指着金凤卿笑骂道:「哎呀,你居然又嫌弃我!」
程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兄妹俩的笑闹声。
真好!
小姐有哥哥护着了呢。
放下太平街兄妹二人斗智斗勇不提。
此时,一封信,经了邮差的手,送到新民大戏院的票房。
信封上写着收件人:北堂
没过多久,北堂和刘江臣到新民大戏院后,这封信又藉由门子的手,转到了北堂手里。
北堂疑惑地看着信封。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任何信息,也没有邮票和邮戳,只有收件地址和他的名字。
「奇怪了,这是个什么?」北堂把手里的信递给刘江臣。
「怎么了?」刘江臣看了看北堂,才接过信封。
「我在进门也没认识的人啊,怎么会有人给我写信啊?而且很奇怪啊,我刚才去问了,说是邮差送来的,可是……邮差送来的,不该有邮戳么?」北堂周折眉头,想不明白。
「嗨,算了,我先拆了就知道了!」
刘江臣也有些好奇,便将信封还给了北堂。
信封拆开,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一些的信封。
上写着:烦请转交刘江臣
二人看着这小一些的信封,都愣住了。
「奇怪了,难道是喜欢你的观众给你写信?那怎么不写你的名字,要写我啊?」北堂看向刘江臣,说着话,把信封递过去。
小信封没有封,刘江臣狐疑地看了看封口,将里面的信纸倒出来摊开。
信的内容他还没看,下意识先看了落款。
看到落款的一霎那,刘江臣眸子勐地一缩!
三个字映入眼帘
金凤卿
第81章 天降鸿门宴
刘江臣的注意点在落款上,北堂则更重视内容。
他很疑惑,是什么事情要让人大费周章这么送信到刘江臣手上,而且还扯上了他。
这封信很短,基本上一眼就扫完了。但信上的内容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化的。
刘江臣先生:
邀请您本周六中午一点,和平饭店 803房间见
不见不散
另:江口最近天气很好,肉涨价了。
金凤卿
北堂第一眼看的时候,还有点窃喜,感觉是金小姐约刘江臣见面。
上次跟谢剑锋聊的时候,他告诉了他们金小姐的名字。
仔细一看,不对!约在和平饭店没什么问题,和平饭店的咖啡厅是很出名的……但是,803房间?房间是个什么东西?
再仔细想一下,既然要约刘江臣,为什么扯到江口?天气很好?肉涨价了?
北堂忽然想起什么,勐地抬头,就看见刘江臣也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这哪是一封求见面的信?分明是威胁!
赤裸裸地威胁!
江口!现在跟刘江臣和北堂有很深关系的,又在江口的只有刘江臣的师傅——周信华!
且跟周信华熟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无肉不欢的人,一餐没有肉,就浑身不舒服……
所以,这封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打着金凤卿的名头,却在拿周信华威胁刘江臣。
这封信是手写的,一看就是女子的字迹。看着落款的签名,刘江臣根本没办法把这封信和那个如烟如画的姑娘联繫在一起。
「这……怎么办?」刘江臣还在懵,北堂很快反应过来。
「什么怎么办?」花了点时间,刘江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去不去?我总觉得,这是个坑,要不别去了?」这封信明显是来者不善,北堂担心刘江臣去了会有危险。
但,他知道,冲着这个署名,刘江臣大概率会去。他担心地看着刘江臣。
「我也不知道……」刘江臣抬头,神情木然。
周六,周六可不就是明天了?
北堂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不去吧,他担心对方会对周信华不利;去吧,他担心刘江臣会出事。
「这样,不管去不去,我先去给江口派个电报!让老闆注意些……至于这个……等下了场我们一起想把,你先化妆,我去去就回。」
刘江臣没说话,点点头,眼光却还在那封信上.
北堂说动就动,离新民大戏院不远有邮局,一来一回,费不了多少时间。他本想等到开场了再去,但开场的时候,邮局就下班了。
看着信,刘江臣拿着信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明白,为什么?
是,他现在非常想见金凤卿,他甚至也隐约感觉到,金凤卿也想见他,不然她不会出现在他家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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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样的信,这样的口吻算什么?
他迷惘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一团雾气笼罩,他看不真切,只能被困在雾里,无能为力。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如果这个时候,谢剑锋在现场,他一眼就能认出,信上的字迹不是金凤卿的。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这时,海光寺。
南城云子哼着小调,出门,往土肥原田二那边走去。
算算时间,那封信应该到了刘江臣手里吧。
她想了很久,才下笔写的那封信。趁着出去买东西,把信递给一个邮差,又给他不少好处费,让他送去新民大戏院。
只要这封信到了北堂手里,她便有把握,刘江臣一定会去和平饭店!
她不能确定金凤卿和刘江臣现在关系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二人私下见过多少面,土肥原田二不让她过问。
但南城云子私下打探了一下,发现二人现在也就这样,不温不火,没什么动静。
前几天金凤卿去堵新民大戏院的后门,还被保镖被赶走了,说是当时刘江臣也在现场,都没出手帮金凤卿。
她一点都不担心土肥原田二知道她去打探这事儿,毕竟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听说,新民大戏院都不让金凤卿进了。
就这么点小事儿,金凤卿都做不好,亏得土肥原田二还那么信任她?本来就讨厌金凤卿的南城云子对金凤卿更看不上眼了。
啧,也真是难为他了。男人这种东西,该威胁的时候就威胁,该打杀的时候就打杀,弄那么仁慈干嘛?又不是开善堂?
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南城云子想了很久,要怎样才能让刘江臣一定会出现在和平饭店803房间……
刘江臣在意的,无非就是他妈和他师父啊,大家都是女人,暂时不互相为难的话,把他师父拉出来遛遛,逼他就范不就成了?
反正她都要去北方军了,不如在临走的时候「帮」金凤卿一把。
一来呢,算是她顶着「金凤卿」这个名字的回礼,二来呢,是让土肥原田二看看,金凤卿这么久没做到的事情,她一封信就解决了。
既报復了金凤卿,又在土肥原田二的面前证明了自己,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哼,反正她也不图金凤卿谢谢她。
「大佐,咦,金先生走了?」南城云子走到土肥原田二院子,敬了个礼后,发现屋里没其他人。
「嗯,走了。」土肥原田二点点头。
「听说太平街有事儿?」南城云子继续问。
「嗯」土肥原田二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了南城云子。
金文季来告诉他,这个刚出现在太平街的年轻人叫做姜逢,名字是双姓。这人是姜家的,母亲姓冯。
开蒙以后,姜家老爷子给他起了个表字,叫「斯宇」。从诗经里的《螽斯羽》期望家族绵延瓜瓞,子孙满堂。
对于姜逢,金文季知道的也不多,毕竟是大嫂子娘家人,他也没怎么接触过。但他知道,金凤卿小时候和这位表哥极其亲厚,但十几年前,全家搬到法兰西去了。
更多的,金文季也不知道了,甚至告诉他「斯宇哥哥」这个称唿后,金文季都是花了好久才想起来的。
毕竟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又多年未见,还在海外,谁还会想着……有朝一日,这样的人会回来呢?
第82章 这个女人,不寻常
金文季来之前,这位姜逢少爷的一些基础信息就已经被送到了金文季面前。这个人很好查,也很简单。
半年前,他的未婚妻因病去世了,处理完妻子的后事以后他不想待在巴黎,打算换个城市。跟父母沟通过以后,父母也同意了。
刚好,这时候有一家洋行的老闆找到他,说是要在沪城做生意,问他要不要回国去沪城,他没多想,就答应了。
于是这个洋行老闆就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生意伙伴,其中一个银行家也看中了姜逢。
这位银行家缺人的银行在津门,银行老闆就跟洋行老闆商量,借姜逢半年,半年之后,再让他去沪城。
于是,姜逢就这样,来了津门。
其他的消息暂时没查到,不过,大概就是金文季说的那样了吧。
土肥原田二思索着手下人带来的消息,觉得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毕竟这个人出现在金凤卿身边,且他的信息又太好查了,就好像是摆在桌上任他取阅一般……
这个世界上,看起来最简单的事情,往往最复杂。
「哦,叫你来是有事情要告诉你。」土肥原田二没把思绪在姜逢上停留太久,反正已经安排了人往下查。
「请您吩咐。」南城云子的语气是这段时间里少有的轻快。
土肥原田二疑惑地看了南城云子一眼,她的情绪变化太快,总觉得有问题。
「是这样,褚三林后天会来接你走,你这几天就别往外跑了,准备一下。」刚收到褚三林的电话,他说会来。
电话里,褚三林很是兴奋,他没想到,土肥原田二真的会把金凤卿安排给她。他之前就无意间提了一句!
想起之间在布店外的惊鸿一瞥,真是……太好了!
不过,土肥原田二没有瞒他,告诉了他要去的人是南城云子,而不是金凤卿本人,只是南城云子顶了金凤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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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褚三林问,土肥原田二便直说金凤卿现在没办法放走,但既然他喜欢那个类型的姑娘,南城云子倒是不错的人选。
至于为什么要顶着金凤卿的名字,土肥原田二的解释是,毕竟南城云子是个东洋人,用这样的名字出现在他身边,也不妥。
随后,褚三林说三天后过来接人。
「啊?不能出去了么……可是我明天约了人……」南城云子咬着下唇,面露难色地看着土肥原田二。
哼哼,装无辜谁不会啊!又不是她金凤卿的专利。
「约人?什么人?什么时候?」土肥原田二皱眉,问道。
「嗯……明天下午和平饭店……我约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喝茶,毕竟是要离开津门了……」南城云子小声说道。
褚三林后天会来,南城云子一点都不意外,反正都说定了的事情,早晚都要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样一来,这场自导自演的戏看不到结局,真是……心里不舒坦呢。
「行吧,你快去快回。」土肥原田二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便点头答应了她。
得到应允的南城云子乖巧地点点头,告了罪以后,离开了土肥原田二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她走的脚下生风,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脑子里想着,明天要穿件衣服,配什么饰品——虽然预定明天要穿的衣服在昨天就已经定好了。
金凤卿!我们走着瞧!
新民大戏院这会儿刚散场,已经脱了蟒,摘了靠,谢完幕的刘江臣回到化妆间,接过北堂手里的茶壶,喝了一口茶,瘫倒在椅子上。
从下午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就心神不宁,为了不影响台上的演出,他费了比平时多至少一倍的精神。
一场下来,身心俱疲。
「江臣,明天怎么办?」邮局的人有些多,等北堂排完队,发完电报回到新民大戏院的时候,刘江臣已经到了后台。
后台人多嘴杂,他们说这事儿,只是相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还是去吧!」刘江臣嘆道,毕竟该来的躲不掉,去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那万一要有人对你不利怎么办?我跟你一起去!信上也没写只能你一个人去啊!」北堂不放心。
「我想过了,你陪我一起去,我上楼,你在楼下等我。」刘江臣想思索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怎么行,万一你一个人在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北堂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嗯……北堂……你觉得,这封信,是金小姐写给我的么?」
「哈?嗯……是……不是……嗯……我也不知道……」
北堂出去后,刘江臣仔细想过,如果这封信是金凤卿写的,会把口吻写得如此强硬,大概是怕他不去?
如果不是金凤卿写的,那肯定是有人要对师父不利,作为徒弟,他肯定是不能不去看看的。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要去。
金凤卿啊……
刘江臣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之间和胸口同时传来的异物感忽然让他安心不少。
他把那半颗盘扣洗干净,穿起来,贴身挂在了胸口。
虽然,这样做,现在看来,没有任何用处……但在刘江臣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离自己近一点。
在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她能听到。
北堂还想再劝刘江臣几句,不让他单独上楼,但他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他知道,刘江臣主意已定,现在怎么劝估计都没用了。
「那……江臣,这事儿……我们要告诉夫人么?」
刘江臣听罢,急忙坐直身子摇摇头。
也对,依现在刘妈妈的态度,她对金凤卿恨得牙痒痒,万一让她知道刘江臣去赴金凤卿的约,还不得气出个好歹来?
「万一有危险呢?」但是不说吧,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他担待不起。
「嗯……这样,还是按照我之前说的,你在楼下等我,我自己上去……万一有事情,你就来园子找高老闆搬救兵。」
母亲那边,还是瞒着得好,不管明天这个局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让她太担心。
第83章 要让人拿戏
不管人们愿不愿意,地球还是用自己的频率转着,明天还是会来。
就像有人说的那句话:「明日復明日,明日有的是」
所以,纵使北堂心里一万个不情愿,第二天还是来了。
吃过午饭,二人找了个藉口,说园子里有事,便离开了。
「真的没问题么?」北堂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怎么了,嗓子有些干,大概还是因为秋燥吧。
「嗯……」刘江臣低着头,心里也没底。
「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北堂拽住刘江臣的袖子。心里一阵阵虚。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后果谁都担不起。
「嗯……」被北堂拽住,刘江臣停下脚步。
从刘家到和平饭店不远,出门的时候原计划是坐黄包车的,但今天很奇怪,街上居然没有看到空的车和等活儿的车夫,二人便往和平饭店走。
「晚上你还有场,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误场了……就瞒不住了啊。」今天去和平饭店的事情,他们两人跟谁都没说。
毕竟刘江臣是打算私下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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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刘江臣拍拍北堂拽着他衣服的手,继续低头朝前走。
「你别老嗯啊嗯啊的!说句话啊!我这心里没底啊!」北堂松开手,双手插在衣服兜里,耸着肩膀,快走几步追上刘江臣。
刘江臣深深看了北堂一眼,他不是不想说话,他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现在脑子里转的都是「到底是不是金小姐」这个谜团。
既然北堂已经给师父派了电报,那师父应该会重视起来,这样他的安全就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唯二的问题是:那人是不是金小姐,以及,那人要找他干嘛。
一整夜,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到现在头都是晕乎乎的。
「我也没底啊,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至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万一真出事儿了,就出事儿了再说!」刘江臣站定,闭着眼睛,嘆了口气。
不多时,他睁开眼睛,伸手拍了拍北堂的肩膀。
「走吧……」
到底是不是金小姐,总归见了才知道!
****************
吃完午饭,程妈送姜逢和金凤卿从太平街小院出来。
「少爷,晚上还过来吃饭么?」二人跨出门槛的时候,程妈开口问。
姜逢是午饭前来的。昨天约好了,来吃过午饭后,让金凤卿带他四处走走,然后再看着给他现在住的地方添置一些东西。
「嗯……不了,我请小哭包在外面吃好了,程妈不用准备了。」姜逢看了眼金凤卿,对程妈笑着说。
「说了多少次,别说『小哭包』!」金凤卿白了姜逢一眼,这种小时候的小外号,现在拿出来说,丢死个人了!
程妈看着金凤卿和姜逢的互动,笑的不见眉眼。
真好,斯宇少爷回来以后,小姐才有了点小姑娘的样子,有了这么多鲜活的表情。
毕竟她才十七呢。
「程妈我们走了。」金凤卿转过身,冲程妈挥挥手,也不理姜逢,顾自走了。
「程妈回见!」见金凤卿走,姜逢笑着跟程妈打了招唿,快走几步,追上金凤卿。
这表妹跟小时候一样,不经逗,一逗要么就撂脸子,要么就哭……反正就这两样。
看来,现在长大了,不哭了。不过,撂脸子倒还是熟练的很。
看着身侧的金凤卿,姜逢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表妹这些年的经歷,他都看过了。他愤怒的同时,还很心疼。在敲开太平街小院大门之前,他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让表妹想起之前的那些不太好的经歷。毕竟,对她而言,他是旧人。
旧人虽然让人欣喜,但,旧人很多时候,代表着的,也是旧事。
看到她改名字叫「金凤卿」的时候,他想了很多。甚至不知道见了面,要称唿她什么。
金瑜卿?好像不太妥当,这虽然是她的本名,但也是她现在不想用的名字。
金凤卿?更不妥当,这个名字是什么背景下改的,他知道……既然知道,实在是不想这么叫她。
索性,还有小时候的外号,不如先这么叫着吧。
「小哭包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啊,再说了,叫顺嘴了,懒得改。」食指指腹轻轻向上推了推鼻樑上的金丝边眼镜,姜逢笑了。
金凤卿站住,抬头看了看身边的表哥。
多年不见,他长高了好多。当年她只比他矮一点点,可现在,她只到他的肩膀。
看着这么无赖的姜逢,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踮着脚,摸着她的头,嘴里叨念着:「小哭包不哭不哭,哥哥给你买糖吃,不哭哦~」的小大人。
忽然,心中一暖。
「实在不行,你还是叫我……算了,随便吧……你高兴就好……」
金凤卿本来想说,实在不行,让姜逢叫她「小鱼」,话到嘴边她想起来,她现在叫的「小鱼」是弟弟金瑜生。
也对,姜逢叫她「小鱼」的时候,还没有金瑜生什么事儿呢。
但如果现在这么叫她,她会觉得有些怪啊。
阴了几天的津门迎来了久违的阳光,很多人趁着吃完午饭的档口,在门口晒太阳,三两成群,聊着天。
二人就这样并肩走出小院,立即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呀,好养眼的一对啊!
当他们看清二人的样貌,认出来金凤卿时,不少人撇撇嘴。
这个女人,居然又勾搭了一个。
感受到周围不善的目光,金凤卿低下头,有些尴尬。虽然平日里并不在意这些,但……现在身边有表哥在啊。
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他的名声受损。
姜逢推了推眼镜,把腰背挺得更直了,像没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一样,嘴角噙着笑:「小哭包,我们先去哪儿?」
「欢迎光临」和平饭店的门童见两位先生踏上门口台阶,带着职业性的笑容,为他们开了门。二人低头走进去。
「那个,江臣,会不会有人认出来我们啊?」北堂有些紧张。
「应该不会,没什么人见过我这样。」刘江臣左右看看,回答道。
「那……我……我坐那边等你?」北堂一只手指着喝咖啡的区域,另一只手则在口袋里伸开,狠狠擦了擦手汗。
「嗯……」刘江臣点头,和北堂分开后,就走向饭店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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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有人约我,在803房间,我要怎么过去?」
第84章 别让戏拿人
小服务员领着身后的人,往电梯间走去。
他边走边往后瞟,身后的这个年轻人极有可能是他的偶像哎!
刚才在接待处,看他签名写下「刘江臣」的时候,就倒吸了一口气。这人居然会和刘老闆同名啊!
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如果有一位刘先生要去803房间,就带他上去。」
「刘老闆这边请。」他走出接待处的桌子,准备引年轻人去八楼。
年轻人沖他点点头:「劳烦了」。
站在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这人,这走路姿势,这个年纪,这个名字!没错了!就是刘江臣刘老闆!
他知道刘江臣很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哎!
在和平饭店,虽然能够遇到各种名人,但……刘老闆哎!他敢打包票,津门见过刘老闆常服的没几个!
真是棒!不过……可惜了,现在是上班时间,如果不是的话,倒是很想让刘老闆给他签个字的。
没等他多想,电梯就到了八楼,门打开后,发现有人在电梯门口等着。
「刘老闆是吧。」门口站着的黑衣人问。
刘江臣点点头。
「您这边请」说着,就把人带走了,离开时看了小服务员一眼,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小服务员忙点头,退回了电梯,按了一楼。
电梯向下,小服务员还在纳闷着,奇怪了,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好像不认识啊?是新来的楼层经理么?
再说刘江臣,被黑衣人带到门上贴着803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后,按下门把手,把门打开。
「刘老闆,请!」
站在门口的刘江臣没动,不进,也不退。
边上的黑衣人就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不催,也不走。
做了两个深唿吸,他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神。
是的,他虽然来了,但是……却有些怯了。
这扇门开了,门里很是安静。
这是个套房,屋子里很暗。
从门口看进去,除了玄关里一些必要的家具柜子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就如同一个怪兽,张大了嘴巴,等他自己跳进去一般。
走廊上没人,门里视线可及的地方也没人,这样诡异地安静在刘江臣看来,不比刀山火海好。
调整了一下心神之后,他侧头,看向看那个手还推着门的黑衣人。黑衣人也正看着他。
收到刘江臣的视线后,黑衣人并未作声,只是把做邀请姿势的手又动了动,示意刘江臣,可以进去了。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刘江臣提了一口气迈入房间门。
待他进去,黑衣人把手一松,往后一退,门,在刘江臣门口关上了。
「砰」的一声,关门的轻响,吓得刘江臣心肝一颤。
他知道,找他的人,在更里面,他只要往里走几步,转个身,就能看见。
刘江臣就在门前站着,本来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来看看到底是谁约他见面的。但这个时候,不知怎么的,他却迈步动步子了。
「刘老闆来了,怎么不进来坐?」一声温婉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似乎带着笑意。
刘江臣没接话,硬着头皮往屋里走了几步。
不知道是屋里太暖还是他太紧张,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转过玄关,他看见在书桌前,坐着一个女人。
大概是眼睛已经习惯了屋里的昏暗,他看见这女人穿着一身旗袍,头髮烫成大波浪披散下来,斜斜的刘海用发卡别在耳后。
女人手中捏着一个高脚杯,杯中有些东西。在她手边,放着一个红酒瓶子,这样推测下来,高脚杯里,是红酒。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杯子,但并没有把红酒杯往嘴边送,只是晃动了两下杯子,然后,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刘江臣。
「你是谁?」刘江臣这时候才发现,屋里红酒的味道有些腻,让人有些晕。
「我以为……信上写得很明显呀,刘老闆……还何出此言呢?」那女人收起笑容,一脸无辜。
「你到底是谁!」刘江臣站在原地,警惕地看向那女人。
乍一眼,她的确像金凤卿,很像!
不过仔细一想,还是有很大区别。
至少,金凤卿的眼神,不是这样的,声音,也不是这样的。
虽然没有和金凤卿怎么接触过,他几乎没怎么跟她对视过,但金凤卿的眼神刘江臣不会认错。
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再说到声音,虽然他只听金凤卿说过几句话,但她的声音比这个姑娘音调更清脆,也更硬朗。
原来,约他的人不是金凤卿啊,他有一点小失落……但现在不是失落的时候,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要做什么?
而且,这个女人用师父威胁了她。那她是什么身份?他现在人在津门啊!
津门江口远隔几千里,在津门能用一个在江口的人去威胁他,想一想,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咦?你这么确定啊……奇怪了,我分明好好查过,你们没见过啊……哦,不对,见过一次……在新民大戏院后门?
那也就这么一面而已啊……
居然就这么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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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想到啊」
这女人像是在跟刘江臣说话,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人居然查过他,还查过金凤卿?他为什么要用金凤卿的名义约他来?
她是谁?
虽然不知道这女人出于什么目的,但刘江臣下意识觉得不对,脑中警铃大作,扭头往门口走去。
他握住门把手,想把门打开,一拉,没开,再拉,还是没开。
难道这个门是往外推么?刚才那个黑衣人好像是往里推开的啊!
想到这里,刘江臣更慌了,压住把手,往外推,用力推,一次,两次……
门依旧关着,纹丝不动。
汗水从他鬓角落下,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困兽,和门搏斗着。
可这门,却没有一点反应。
「唰」的几声,屋里亮了起来,是那女人把窗帘拉开了。
她端着酒杯,踩着高跟鞋,踱步到玄关口,靠着墙,啜着杯中酒,饶有兴趣地看着忙忙碌碌刘江臣。
就像胜券在握的猫,看着不停蹦跶的老鼠一般。
第85章 旦角要媚不要美
「这门……」刘江臣不停按着门把手,忽然意识到,门应该是被反锁了,但他仔细看过,把手上除了个锁孔,没有任何能反锁的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先不管门,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从这屋里出去,得找人……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他冲着门大叫几声,希望门外能有人听见。等了一会儿,毫无反应。
刘江臣看向靠墙看戏的女人。脑子飞速旋转着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对了,电话!打电话!
电话在哪里?
他环视一圈,玄关没有电话,那就在里面……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看见书桌上的电话,他眼前一亮,扑到桌边,拿起电话,放在耳边:「餵……餵……」
可电话那一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餵?餵?餵?!」
「别叫了,电话啊,坏了。」女人端着酒杯,笑笑地看着刘江臣。
「我好不容易把刘老闆请来,您干嘛这么急着走?」
女人说着,优雅地走到玄关的橱柜边,打开抽屉,拿出另一个红酒杯,又踩着猫步,走回到书桌边,看着满脸惊恐的刘江臣。
「刘老闆,要不要先喝一杯?」
**********
和平饭店的门童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一定是好到爆炸!上午迎接了一个好漂亮的姑娘,这会儿又来了一个!
啊,看美人真的好养眼啊,看她一颦一笑,简直舒坦至极。
更别提美人身边还有一个好帅气的大帅哥。
大帅哥好看的眼睛虽然被金丝边眼镜挡住,但不影响他周身矜贵的气质。这两个人站一起,看着太赏心悦目了!
以至于,他完全忘记迎上去开门。
到二人走到他身边他才勐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欢迎光临」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拉开了和平饭店的大门,二人从他身边走过,并没责怪他,反而都看向他,礼貌地笑了笑。
啊……这笑也太好看了吧!他看着二人走向咖啡厅,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呀!他忽然心虚的四处看看,也不知道经理在不在附近,万一知道他上班开小差,可是要被扣钱的啊!
美色误我!误我啊!
「要不晚上在这儿吃饭?」姜逢接过金凤卿递过来的大衣,放在沙发靠背上,自己才脱下大衣。
「这里吃啊?表哥你好歹刚从法兰西回来,津门的西餐……」金凤卿没把话说完,她觉得,姜逢只是懒了,不想换地方。毕竟今天走了不少路。
「我就这么一说,你想带我吃什么?」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姜逢翻开扫了一眼,「咦,这个红酒不错,要不我们开瓶酒?」
「大哥,现在才几点?你是要喝中午酒么?」金凤卿白了姜逢一眼,点了两杯咖啡后,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两杯咖啡,她一杯,姜逢一杯。
姜逢摸了摸鼻子,笑笑没作声。
他知道,从太平街出发,他们身后就有人跟着。而且当中还换过一波。这些人,应该是海光寺的人。
走在路上,他悄悄问过金凤卿,她出门的时候,是不是都被人这么跟。金凤卿无所谓地点点头。
「习惯了」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习惯?这样被人监视着的生活能习惯?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金凤卿却把话题岔开,显而易见,她不想跟他就这个话题聊太多。
毕竟背后还有人跟着。
一路走来,津门还是老样子,但是很多地方也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真像是离开故土十几年后回归的样子。
就这样,他们在新民大戏院门口站了会儿,又去了育德街。
本来,金凤卿说邀请他在育德街的裕兴舞场喝下午茶的。被他拒了。
他知道这时什么地方,也知道金凤卿在这里有怎样的过往……在这里喝下午茶?他心里有点别扭。
既然是下午茶,他索性就提议了和平饭店。毕竟和平饭店的下午茶也是津门出了名的。
姜逢和金凤卿讨论下午酒的时候,姜逢就注意到了他们后一桌坐着的人。
这人坐的位置和金凤卿顺边,能看见金凤卿的背影,面对着姜逢。从他的视角,正好能看到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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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电梯间有人进出,他都会抬头看一眼。他的动作姜逢早就看在眼里了。这人,是在等人吧。
不过无所谓,他在他们之前到,应该和他们没关系。
如果,金凤卿和姜逢换个位置,金凤卿就认出,坐在后一桌的人是北堂。她往过走的时候,北堂恰好用报纸挡住脸,盯着电梯间看。
虽然他从缝隙里偷眼看了过来的一男一女一眼,但,他并没有认出金凤卿来。
毕竟,他也没正儿八经见过金凤卿。
抬头看了一眼和平饭店的钟,已经三点了,刘江臣上楼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没下来?要是四点再不下来的话,就要误场了!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他要怎么办?
是冲到803去救他,还是回去找高英杰帮忙?如果找了,高英杰会不会告诉刘妈妈……
这件事儿刘江臣就是想瞒着刘妈妈啊……怎么办怎么办?
北堂坐在大堂的沙发里,心下熬煎。
刘江臣坐房间的沙发里,也在煎熬。
那女人问过他要不要红酒,被他拒绝以后,屋里就没人说过一句话。
南城云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坐在沙发角上的刘江臣,小口啜着红酒,一瓶酒,已经下去一大半了。
她很好奇,明明调查得很清楚,他和金凤卿没怎么见过,他是怎么发现自己不是的?
之前金凤卿就算去新民大戏院,她也知道,金凤卿在一个角落里的包厢,且每次不等谢幕就走了。
真是奇怪了。
她想问问,但是……忍住了。
她知道,这时候,刘江臣也有一肚子疑惑要问,既然他不动,那她也就不动,看谁能耗得过谁!
反正她是做好了今天在这里过夜的准备,但刘江臣么……他七点还得上台呢。
「这位小姐,你把我骗来,有什么事么?」刘江臣先沉不住气了,他不能在这么待下去了!
他要离开。
第86章 你在戏里就不僵
「没事啊,只是想见见刘老闆而已。」南城云子轻笑。
刘江臣看向她,眼里满是防备。
「刘老闆别怕,这儿又不是盘丝洞,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南城云子笑意更甚。
「你看也看了,我能走了吧!」刘江臣站起身来,把目光撇开。这女人看他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走?刘老闆这就想走了,我可还没跟刘老闆好好聊聊天呢。」南城云子拿过红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点,又倒了一点到刚才拿过来的空杯子里。
「要走也行啊,刘老闆,陪我喝完这杯。」南城云子语气轻佻。
「我不喝酒!」刘江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谁知道这酒里有什么?
「不喝呀,不喝的话,刘老闆要不就再坐坐?」南城云子也没在意刘江臣的不悦,反正,人都来了,她不让走,他也走不掉。
「你……」刘江臣有些怒了。
被关起来的恐惧还没散去,怒火又起……但现在,他除了生自己的气,却是毫无办法。
「刘老闆别紧张,我们聊聊吧。」南城云子说着,一手拿着一个酒杯,走到沙发边。
把两个杯子放在茶几上后,双手食指拇指捏着两边旗袍的岔,曲起的无名指往前一推,旗袍后摆服贴地跟着她坐下的动作一起,平整地贴在了沙发上。
坐好后,南城云子把给刘江臣准备的红酒推到他面前。
看到南城云子的动作,刘江臣往后退了几步。
之前南城云子坐的位置背着光,现在走过来了,刘江臣才看清楚,她身上这件月白色的旗袍,金凤卿好像也穿过一件差不多的。
见刘江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南城云子笑了。
「这旗袍?是啊,我特意找了一件和她一样的……啧……早知道你一眼能看出来,我就不这么费力打扮了。」
为了让自己模仿金凤卿更像一些,她的确下了很大功夫。可惜没骗到人。
「你是谁?你认识金小姐?」刘江臣紧绷的神经再一次被拨动。这个女人能以金凤卿的名义来约他,势必是认识的。
「对啊,我认识金小姐啊。」南城云子没回答刘江臣第一个问题,只是在「金小姐」三个字上,咬得很重。
「我用她的名义约你来,你生气了?
啊……不对,你生气应该是在提了江口吧?
安心,我不会对周老闆做什么的~
我这不是怕你不来么?
万一你跟她不熟……
我总得加点码,保证您来是不是?」
南城云子这次的重音,放在了最后一句的「您」字上。
「不过,到目前为止,你也没问我江口的事情,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金凤卿』三个字,大概就够了吧。」
晃着杯子里的红酒,南城云子透过杯子,看着对面面色通红的刘江臣。
不知道这他这脸色是被她气到了,还是杯子挂杯的红酒映出来的。
「这位小姐,我们不认识,你要不直接说,找我干什么吧!」刘江臣用了点时间,把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怎么能说不认识呢?刘老闆在津门红透半边天,谁会不认识呀?」南城云子故意绕着弯子似是而非地回答着刘江臣的问题。
反正还要拖一些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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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闆这么站着,我要抬头跟您说话,不舒服,要不,您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这位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还有事,要告辞了。」对面这女人软糯的声音,在刘江臣听来非常不舒服。
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落座。
「怎么?你是冲着金凤卿来的,发现我不是她,你就急着走?坐会儿都不成?」南城云子放下手里的杯子,似笑非笑看着刘江臣。
「刘老闆有没有想过,我这门,好进,可不好出啊!」南城云子依旧带着笑,只是声音变得冷清。
她今天的目的本来只是想把刘江臣在这里困上一段时间,但他好像不太配合?
「好,我换个方法问,这位小姐,你想要我怎样才能放我离开?」
刘江臣掏出怀表,已经三点四十了,只剩下二十分钟,他必须尽快离开,不然事情就会闹大了。
他嘆了口气,走回沙发边,在离南城云子最远的位置上坐下去。
「没什么,刘老闆赏个脸,把这杯酒喝了,我就让您走。」金凤卿往刘江臣那边探探身子,笑得一脸无辜。
看时间?呵呵,是急着回新民大戏院吧。
她又不是不让他回,看把他急得……
刘江臣的目光在酒杯和南城云子之间来回逡巡,自从踏进这扇门,这女人就一直在劝他喝酒,难道这酒里有东西不成?
「刘老闆放心,这酒一点问题都没有,没见我都喝了一大半了?」
见刘江臣没有动作,她继续说道:「我说话算话,这点酒,刘老闆陪我喝了就成。」
说着,南城云子又端起酒杯,看着刘江臣。
这酒真的没问题,她没下药。
只是……她需要刘江臣喝一点。
刘江臣被逼到墙角了,只是这么一点红酒的话,问题不大,而且……那个女人一直在喝,也不会有问题。
除非杯子上做了手脚。
但……现在看下来,这女人好像不是冲着他的命来的,那……就算是杯子上被涂了药,也不致命吧……
边想着,刘江臣的手边向杯子伸去。
「我喝了就放我离开?」握着杯子,刘江臣看向南城云子,等她回答。
「那是当然。」南城云子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她把酒杯向刘江臣的方向举了一下,像是隔空在和他碰杯。
「刘老闆,幸会。」说完,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见南城云子喝完,刘江臣也心一横牙一咬,闭上眼,把红酒干了。
就在这时,铺着厚厚的地毯的走廊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刘江臣完全没听见,但南城云子捕捉到了。
她放下杯子,眼神略显游离地走到刘江臣和玄关之间。
刘江臣平日里不怎么喝酒,他一喝酒就会脸红。这会儿,这口酒的力气上来,从脖子开始,往脸上泛起红潮来。
他左右看了看,想找杯水压一下翻起来的不适。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刘江臣勐地抬头看向大门!
太好了,有人来救他了!
第87章 张口为惊,闭口为恐
在楼下的北堂越坐越难受。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看电梯间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向电梯间走去。
快四点了,他得上去看看状况。
一来,万一有什么事,他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二来,如果没什么事儿,他得赶紧带刘江臣回去。
其实,他心里觉得大概率出事了,而且,事情还不小。不然刘江臣不可能现在还不下来。
电梯很快就到了八楼,从电梯里出来,北堂一下懵了,不知道要往哪边走。电梯出来左右两边都有房间。
他下意识走向左边,抬眼看向正对着电梯间的房间,一看,门上贴着门牌——803!
北堂难掩兴奋,没想到第一个房间就是了……快步走上前去,打算敲门,但是想了想,还是放下手。
左右看看,走廊上空无一人,想了想,他歪着头,把耳朵递过去,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发现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正在琢磨为啥没有声音的时候,忽然发现不对!
他看向的方向,至少还有七八间房间,为什么这里就是803?
难道这间酒店是从最中间的房间开始牌号的?
转头看向另一边,也有七八间房间,扭头看看,电梯厅算是在客房的中央。
不对!哪里不对!
北堂抬腿,迅速跑到隔壁的房间,定睛一看,门上贴着的门牌居然也是803!
再往前跑,下一间也是803!
他惊愕地把这边所有的房间都看了一遍后,被吓得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瘫坐到地上。
这边所有的房间,门上都贴着803!
这还怎么找?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803?
他忽然想起来,一般上电梯之后,都会有指向标告诉客人客房的方向!他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奔到电梯间,却发现本来应该贴着指向牌的位置上空无一物!
对啊,对方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所有房间牌都换了,怎么还会粗心到留下指向标呢?
转头看向另一边,正对着电梯间的房间门上,毫无意外也贴着803……
完了,对方准备得太充分了,他要去哪里找刘江臣?难道一间一间房间敲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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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太费时间了?要不下楼看看七楼的房间布局?803肯定是在703的楼上的!对方总不能把七楼的房间牌也都换了吧?
一念至此,他冲过去按电梯,但电梯迟迟没有到,他一拍脑袋,八楼去七楼,坐什么电梯?楼梯不是更快么!
就在他往电梯间跑的时候,几声咔嚓声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声音应该是从电梯间的另外一边客房区传来的。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相机的快门声?
他立即扭头朝声音来的方向奔去。
绕过去后他看见一间房间门好像开着,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黑衣人,还有一个端着照相机,闪光灯不停闪着。
「江臣!」虽然不知道屋里是什么状况,但北堂就觉得,屋里的人就是刘江臣,而拍照的人,拍的也是刘江臣。
他冲到屋门口,扒开黑衣人,便看见了站在玄关处的刘江臣。
只见脸色潮红的刘江臣站在门口,怀里揽着个姑娘,他一只手正揽姑娘的腰,一只手抬起来挡住眼睛,大概是闪光灯的灯光太刺眼。
他怀里的姑娘好像是受到惊吓,紧紧拽着旗袍领口,可是,领口还是散开来了,脖子上的几处清晰可见的青紫色痕迹。
这时候,她正侧着身子,把头埋在刘江臣怀里,露出一点侧脸。
这……怎么会这样?
这姑娘不是可不就是金凤卿?
他们现在为什么会抱在一起……
抱在一起就算了,为什么……还在被拍……
这……
北堂目瞪口呆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啊,那封信,真的是金凤卿写的啊……
咔嚓声还在继续响着,拍照的人忽然发现冲过来的北堂,赶紧抱着相机就跑,很快就跑到了楼梯间,不见了。
这时北堂才反应过来,拍照的人大概是个小报记者!屋里这副样子……万一被小报记者报导出去就有大麻烦了!
他赶紧追到楼梯口,却发现小报记者已经没有踪迹了!
北堂暗叫糟糕!他想去找这个记者……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记者是往楼上还是楼下跑了!
算了,现在首要任务是先去找刘江臣,得赶紧带他走,后面的事情……
妈蛋!
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
等他从楼梯间回来,就看到刘江臣垂着头站在贴着803的房间门口。
北堂走上去,小心看看他。
「江臣?」
刘江臣抬起眼,看向北堂,但眼眸中却没有焦距。
北堂心道不好,一把拽过刘江臣。
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再说!
门外的刘江臣走了,门里的南城云子拿过没喝完的杯子,继续喝了起来。
这时的她旗袍口子已经扣好了,脸上的娇羞也都不见了。
「南云小姐,按照您的安排,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就把这个新闻见报了!」黑衣人沖南城云子笑笑。
「嗯……今晚不行,再等等吧,嗯……等一周吧,下周六发。」见杯子里的酒光了,南城云子拿起边上的红酒瓶,把最后一点酒全部倒入杯中。
她在定这件事情的时候,没想到褚三林会这么快来,所以,也就没多想。但现在,如果褚三林就要来了,这件事情,还是往后推一下
至少,不能人在第一时间怀疑到她身上。等消息爆出来的时候,她人不在津门的话,会好很多。
哎……可惜了,忙了这么久,到头来,为金凤卿做了嫁妆,也不知道金凤卿是不是会感谢她。
嗳,还是算了,等金凤卿知道的时候,她都去北方军了……算了,她也不图金凤卿谢她!
毕竟这个,像她这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可不多了。
「为什么还要一周?」黑衣人疑惑。
南城云子听到黑衣人的问题,笑出了声。
「不然呢?既然对方的把柄在你手上,你捏一会儿啊,毕竟没有放出来的招式才叫杀招不是?
让他担惊受怕一段时间岂不更好?
哦,对了,这个新闻标题我都给你起好了
就叫……
《梨园新秀刘江臣和平饭店私会育德街舞女金凤卿》
你看如何?」
第88章 一转万重山
「南云小姐,这些东西我就拿走了。」黑衣人指了指客厅茶几上的东西,问道。
「嗯,带走吧,稍微走远点再扔。」南城云子点点头。
桌上十几二十个牌子,与和平饭店的房间牌一模一样,每个牌子上都写着「803」。
「好,另外,换锁的人在楼下了,是现在上来把锁换了还是等您走以后?」黑衣人找了个袋子,把房间牌都装了起来。
「我走了再说吧,反正也呆不久了,得回去吃晚饭了。」南城云子想了想,对黑衣人说。
「怎么?南云小姐不打算跟我吃顿饭?」黑衣人挑了挑眉毛,看向南城云子。
他和南城云子很久了,他也追了她很久,但是可惜,一直没约到过他。所以,前几天,南城云子找他帮忙,他立马点头同意了。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但是今天晚饭是真不行……家里有点事情得回去处理……」
「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南城云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
「哦?能让南云小姐欠人情的人还真不多啊……好吧,我走了,南云小姐早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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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耸耸肩,没约到吃饭倒是在他意料之内。反正,有了这么大个新闻,也算是收穫了。
黑衣男人拎了个袋子走后,南城云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屋里的灯,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
为了筹划这件事情,可真是累死了个人!不过这结果嘛,看起来还不错。
虽然中午的时候还是艷阳高照,没过多久,就又下起雨来。细细的雨丝拍在窗上,迷濛了窗外的景象。
玻璃窗此时像是一面镜子,映出窗边南城云子的脸。
看着窗上的自己,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玻璃上的自己也做起了一样的动作。
看着玻璃上映出来自己穿着的月白色旗袍,南城云子得意地笑了。这件旗袍,她是在金凤卿经常做旗袍的店里做的。
和她的那件,一模一样。
花了一点时间,南城云子把旗袍领子的盘扣改掉了。
盘扣成了装饰,真正固定住衣服的,是里面的暗扣。
改好之后,自己在屋里预演了很多遍,才满意收工。
时间回调到半个小时之前。
那时候,敲门声忽然响起,刘江臣迅速走到玄关门口,正想去开门。但南城云子快他一步,飞速卡在了刘江臣和门之间。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她左手拉开领口,右手搂着刘江臣的腰,就这样撞到他怀里。
哦,脸不能全埋进去,至少得留个侧脸,让人看清楚刘江臣怀里的人是谁。
她和金凤卿的侧脸本就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同样的衣服,很容易让人把她认成金凤卿。
闪光灯闪起的时候,她特地把领口往边上拉,但手肘往里缩,做成了要挡住领口的样子,实际上,她是有目的的。
第一个目的,是把暗扣子拽在自己手里,让镜头拍不到。
第二个目的,当然是要露出来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要知道,在刘江臣来之前,她可是对着镜子,自己下手掐出来的。如果不漏出来,岂不是对不起疼的那几下?
第三个目的么……则是要做出一副被刘江臣非礼的委屈模样,女人嘛,这样很容易博取同情。
至于刘江臣?根本不需要他配合自己。
或者说,他唯一需要配合的事情,就是把那杯酒喝下去。
通过之前的调查,南城云子知道刘江臣极少喝酒。而不喝酒的原因,是因为他酒量极浅,容易醉,且喝酒很容易上脸。
南城云子需要的,就是在让他晕乎一点,在她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反应不过来。
只要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就行了。在被闪光灯闪一闪……他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把她推出去。
当然,他脸红一点,就更容易让人相信他是酒后失德。
只要有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足够照片拍好了。
也不枉费这三个小时里,她一直给他压力,让他一直提心弔胆。
他以为敲门声是来救他的?殊不知,那才是她计划里最精彩的东西。
南城云子把窗当镜子,转了个圈,今天她就当一回「金凤卿」又怎样呢?
说回刘江臣。
北堂拉着他上电梯以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算计了!
但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算计他的那个跟金凤卿很像的姑娘是谁。
北堂看着低着头的刘江臣,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问不出口。
算了,赶紧先把他带回新民大戏院最要紧!看他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晚上他上台会不会出问题。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北堂拽着刘江臣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发现,下雨了。
「呀,怎么下雨了?」他们没伞。
算了,雨也不大,两个大老爷们儿淋点雨也没什么。
走出和平饭店大门口后,北堂招招手叫来两辆黄包车,嘱咐拉车的快点往新民大戏院去。
被北堂推上车的刘江臣拍了拍自己的脸,想用冰冷的雨点把自己脸上的燥热给压下去。
他正要扭头问北堂现在什么时间了,余光瞥到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两个人,一时间,他愣在那里,连拉黄包车的车夫拉起把手,晃了他一下都没缓过神。
他看见路边,有个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撑着一把油纸伞,正微微低头,面带微笑地听着身边的姑娘说着什么。
那把伞的颜色他没注意,但他注意到,伞把是黄色竹节,下面缀条红色的流苏。
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是因为这流苏和那姑娘的旗袍颜色一样。
那姑娘旗袍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很顽皮,笑着对撑伞的男人说着什么。
一辆车经过,车灯照到那姑娘的脸上,他看见了,她眼里的光。
那个瞬间,他好像听见,那姑娘对男人说:「我说吃鱼啊!」
这声音,刘江臣听到过!
这姑娘,刘江臣见过!
她就是金凤卿啊!
金凤卿……金凤卿……金凤卿?!
他伸出手,想叫车夫停下车……他要去见金凤卿!
但是……
就算见到了,他要说什么呢?
伸出的手只得缓缓收回来。
刘江臣回头,伞下的二人已经和他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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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姑娘,盯着她逐渐远去……
盯着她消失在他视野之中。
第89章 对台戏开场
从和平饭店出来的时候,果然下雨了。
「你看,这把伞买的没错吧!
我跟你说,这个流苏跟你的旗袍太配了,第一眼我就看上了!
送你的,不用谢!」姜逢嘚瑟的撑开伞,沖金凤卿咧嘴一笑。
「大哥,哪里有人送伞的!」金凤卿摇摇头,忍俊不禁。
但凡表哥不跟他说话的时候,分明是个风姿绰约的如玉君子……但凡一开口……这形象就立马塌了。
「你……」金凤卿想说你能不能少说话。
「也就是跟你在一起我轻松一点,你要知道,一直端着挺累的。」姜逢煞有介事点点头。
「行,你说的都对」金凤卿无奈。
「走吧,我们去吃饭,你之前说要带我去吃什么来着?」二人下和平饭店门口的台阶。
姜逢很自然地走在了靠街道的一侧,把金凤卿护在了里面。
「我带你去吃鱼。」
这时候,一辆车经过,车声有点大,姜逢没听清她后面的几个字。
但,他觉得,表妹带他去吃的,一定是极美味的。毕竟这个表妹吃东西是出了名的嘴刁。
「你说吃什么?」姜逢身子向金凤卿的方向略微倾斜。
「我说吃鱼啊!」金凤卿抬起脸看向姜逢,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让他能听清。
二人聊着即将要吃到嘴的美味,完全没在意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两辆黄包车,更没有注意到黄包车上有个人,正转头看向他们。
回到新民大戏院的北堂和刘江臣都松了口气。
「我去给你泡壶茶,沏的酽一些,再给你打盆冷水,你把脸拍一拍……」二人上楼的路上,北堂跟刘江臣说。
黄包车一路回来,脸上身上淋了不少雨,也吹了风,把刘江臣脸上的颜色压下去了一些。但还不够,毕竟他是喝酒了,可不能带酒上台啊!
走到化妆间门口,北堂伸手掏钥匙,正要去开门的时候,刘江臣忽然面色古怪地冲到前面,矮身下来看着门锁。
「这是怎么了?」北堂狐疑地看着脸色急速变幻的刘江臣,一头雾水。
「打……打开……我看看……」刘江臣指着门锁,手有些发抖。
「哦……」北堂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嘛……反正他本来就是准备来开门的。
门打开以后,北堂先走进去,却看见刘江臣站在他身后,来来回回地拨弄着门,蹲在地上死死盯着锁瞧。
这门,是后台进贼那天,高英杰派人给他换的。本来说只换个锁,锁匠没那么快找到适配的锁,就索性连门一起换了。
来装门的人说这门很是高级,很多高档地方都用的这种门……
「我知道了!」刘江臣忽然站起来,「咣」的一声关上门,吓了北堂一跳。
「这个锁,就是这个锁!他们把锁里外给换了!怪不得我打不开门啊!北堂,你来看,他们把锁给换了!」
看着刘江臣激动地指着门,北堂便想到刘江臣说的是和平饭店了。
又是门!
和平饭店八楼所有的房间上都贴着803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跟刘江臣说,怎么现在他也在说门?
「算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先去把茶泡了,水打过来,我们一边化妆一边说!」终于弄清心底疑惑的刘江臣冷静了下来。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待会儿要上台,不能误场。
没过多久,北堂便打来了冷水,茶房也送来了开水。北堂泡好茶的时候,刘江臣刚把头从水盆里抬起来。
脸上脖子上带着额前的头髮衣服,都湿透了。
「我给你说,今天这个事情不简单,我觉得,对方肯定有后招……但问题是,我现在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看着盆架子上的镜子里的自己,刘江臣接过北堂递来的干毛巾,盖在了脸上。
从和平饭店回来的路上,刘江臣就在復盘从他走进803到他离开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个女人明显是在设计他,在房间里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但还有两个疑点不解。
一个是门锁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在想逃走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开门?而且他回忆起来,去的时候,黑衣人是在外面直接开的门!
后来黑衣人敲门,门被二次打开的时候,也是从外面开的,他和那女人都没有碰到门把手。
刚才,看到化妆间门锁的时候,这个问题他已经想明白了。无非就是门被动过手脚,门锁的里外反着装了。
他当时太慌乱,没意识到,那时候看了一眼锁,现在回忆起来,那锁只有锁孔和一个把手!
所以,这个门能从外面被直接打开,但是在里面,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第二个就是为什么要拖延那么长时间?
如果只是要让他把酒喝下去或者只是拍照的话,没必要把他留那么久。
算了一下,一点到四点,三个小时!为什么要用三个小时呢?
现在看来,那女人的目的就不难猜了,无非就是为了最后的那几张照片,但这些照片她是要拿来干什么用呢?
刘江臣把自己的猜测和担心说给北堂以后,北堂也跟他说了那个「八楼全是803」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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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臣,你说有个黑衣人在电梯口就把你带走,直接送到房间去了……这样做应该是怕你找不到哪个是真的803!
还有就是……不让你发现门锁有问题?」
刘江臣点点头。
化妆间内,二人都沉默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照片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依照这些照片的内容,刘江臣和北堂都觉得会用来勒索他们的可能性很大。
但,只要刘江臣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也就不会有问题啊,更何况还有北堂呢,他虽然没在房间里,但他也上楼了啊。且目击了拍照时的状况。
「江臣,你说……我只是个想法哈,你说……如果这些照片到了刘妈妈手里会怎么样?」北堂看了一眼化妆镜里的刘江臣,摸了摸下巴。
「怎样?我娘估计会打死我?」刘江臣想了想,回答道。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金凤卿,也知道现在正在跟胡家谈婚论嫁,如果这种时候这些照片被拿出来,母亲肯定会大发雷霆。
「这样哦……」北堂继续皱眉琢磨。
如果拍这些照片只是为了给刘江臣添堵,或者是送到刘妈妈手里,总觉得,对方小题大做了吧。
毕竟能在和平饭店把锁换掉,还能把房间牌全换掉,这人能量不小,这个工程量也不小啊。
那他到底要干吗呢?
这时候的北堂,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
在未来的日子里,这几张照片……
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第90章 舞台方丈地
黑色汽车停在了新民大戏院门口,刘江臣和北堂一起下车。
刘江臣径直往里走,北堂则没进后门,往前走几步,转了个弯,去了边上的一条胡同。
刘江臣化妆间里的糕点吃完了,他要再买一些放到化妆间里去,顾竹佩也交代他去买的时候给她带点蝴蝶酥回去。
昨天下午和平饭店的时候让他辗转反侧了一夜,一大早就醒来了。
坐在客厅里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不知道昨天设局的人会不会拿着照片上门来勒索。
可到他们出门,都无事发生。
要知道,还没掉下来的那只靴子永远是最让人提心弔胆的。他让一个保镖留在刘家小院儿里盯着,万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去通知他。
糕点店门口人不多,不过也有人在排队。北堂脑子里想着事儿,自动就站在了队伍的末端。
买好东西后,他转身往回走,不料,被一个小孩子撞到,手里的东西全掉在了地上,包装纸破了,桃酥都掉了出来,滚了一地。
小孩的家长一看,连忙赔罪,一边训着孩子,一边蹲下去,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说是要给北堂再买一份。
北堂正要说话,就看见之前排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也矮身下去帮他捡东西,然后,将捡起来的纸包递给了他。
他抬头道谢,却发现,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好生面熟。
「咦,您是……」北堂忽然想起来,这个男人昨天在和平饭店遇到过,他就坐在他旁边的桌上,两个人隔空面对面坐了好久。
虽然他当时满脑子都在担心楼上的刘江臣,但是架不住对面的男人太帅气,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哦,对,这个男人还带着个女伴。不过,没看见女伴的正脸。他听到了他们说话,那女伴说话声音还蛮好听的。
「啊,是您啊,还真是有缘了。」姜逢把捡起来的东西递给北堂,笑道。
他在附近办完事正打算回家,忽然想起来这里有家点心铺子,表妹小时候很喜欢他家的糕点,便想着给她买点带过去。
没曾想,居然遇到了昨天在和平饭店和他「面对面」了两个多小时的人。
「谢谢!谢谢!」北堂叠声谢道。
姜逢笑着点点头,便拎着给金凤卿买的糕点走了。
北堂也重新买了糕点,急匆匆赶回新民大戏院了。
这个短暂的相遇,谁也没在意。
回到新民大戏院,北堂放好点心后,就开始帮刘江臣化妆。
他能看出来,刘江臣和他一样,昨天晚上也没睡好,肯定也是在担心那些照片的事情。
刘江臣一直没说话,屋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北堂便想找点话题打破屋里沉闷。
「哎,江臣,这个世界真的很小,我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居然遇到昨天在和平饭店见到过的个人!」
此话一出,北堂就后悔了。
好死不死提什么和平饭店啊!
刘江臣何尝不知道北堂是在活跃气氛,也没在意,顺着他的话随口往下接了一句。
「男的女的?」
「男的!」北堂回答。
既然大家都聊起来了,要不就把话题往这个男人身上引,总之不让屋里太安静就行。
「我会记得他吧,是因为他穿的西装特别好看,裤子很笔挺,马甲也好看。他还带了个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就想着,上次刘妈妈不是给你做了套西装么?你什么时候也穿给我看看?」
北堂赶紧把话题从和平饭店上引开。
「你干嘛不自己穿?」刘江臣笑了。
「嗨,我这个身材,不行不行,有肚子了就觉得吧,穿不出那个味儿!还是你穿好看!
到时候肯定满大街姑娘都看上你!」北堂想了一下刘江臣穿西装的那个情景,一定会引得津门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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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得好看就能被姑娘看上?」刘江臣不知道北堂脑子是怎么想的。
但说到西装,他忽然想起昨天离开和平饭店的时候,金凤卿边上给他撑伞的那个男人,穿的就是西装。
想到这里,刘江臣眼神黯了下来。
北堂没发现,他回忆了一下昨天的场景,不置可否。
「我觉得,会吧,那男人昨天带着个女的,那女的,我虽然没见到正脸,但是,绝对是这份儿的!」边说着,他挑起了大拇哥。
刘江臣还在沉浸在和金凤卿擦肩而过的感伤里,没接北堂的话。
「那女的吧,让我想想啊,背对着我……她头髮……这样……」北堂用手比了一下大波浪的造型。
「好像还戴着珍珠发卡……哦,对!我给你说,为什么是这样的,她穿个红旗袍,从背后看,嘿……真这个!」
比完大波浪后,北堂的手又切回了大拇哥竖起来的姿势,表示这个女的,从背后看,都超级好看!
「红旗袍?」听到北堂话里的关键字,刘江臣眼睛瞬间亮了。
昨天,金凤卿穿的也是红旗袍。
「啊,对啊,他们坐下后就把外套脱了啊,我就看见了啊……有问题?」北堂对刘江臣忽如其来的问题有些不适应。
毕竟他这一天都是蔫蔫的,也不说话。
「你仔细说说,那两个人,你还记得什么?」刘江臣急忙问道。
红旗袍一般情况下,穿的人不多,红色挑人。
「嗯……我记得他们好像买了些东西……有个长长的不知道是啥,套在布袋里,他们坐下之前,靠着桌子放,后来还倒下来了,吓了我一跳。」北堂慢慢回忆着昨天看到的情景。
「嗯……倒下去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袋子口红流苏露出来。那东西……有点像把伞……」北堂摸着下巴,努力想着。
伞!
红色流苏!
红旗袍!
西服男人!
和平饭店!
刘江臣勐地转身,拽住北堂的胳膊。他很是激动……北堂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一定就是昨天晚上走在金凤卿身边的那个!
「北堂,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刘江臣想问北堂那个男人他有没有留联繫方式,是不是能通过他约到金凤卿。
但冷静一想,北堂也是第二次见那人,还是无意中碰到的,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呢?
拽着北堂的手无力垂了下来,刘江臣长嘆一口气。
要找个人,怎么这么难呢!
第91章 智斗?
姜逢给金凤卿买好点心,也不打算叫黄包车。这么多年没回津门,他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他目前的打算晃到太平街,再顺路去蹭一餐晚饭。
程妈的手艺是真好,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好吃。
往前走了不远,便到了新民大戏院的门口,瞥了一眼门口戳的水牌子,就看见「刘江臣」三个字。
刘江臣啊……这是他这次回来的任务之一,要协助金凤卿保护刘江臣。
嗯……虽然手头的资料很齐了,但,姜逢还是想近距离看看这个人。
扭头一看,票房窗上贴了四个大字「今日售罄」。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很有颜色的黄牛凑到他身边,搓着手,赔着笑:「先生,票要么?」
太阳渐渐没了下去,街巷中飘来一阵阵香味。
想家的人,会被这种的味道牵引,回家,去见那一室灯火,一桌好饭。
当然,最重要的是点灯的人,是下厨的人,是给予他「家」的温暖的人。
姜逢端过程妈手里的汤,笑得不见眉眼。
「程妈,我再这么吃下去,可就要发福啦!」
「表少爷这话说不得!能吃是福!」程妈摇头。
她觉得,年轻人,多吃点东西是好事,能吃才能有好身体。
「你赶紧吃完赶紧去吧。」金凤卿看着桌上那张姜逢从黄牛手上拿到的票,开口道。
这张票是一楼的散座,没有规定的座位,早到的可以早占靠前的座位。
「哎,要是我早回来几天就好了,就能跟你一起去包厢了。」姜逢撇撇嘴,有些惋惜。
金凤卿白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走了!」姜逢快速喝完汤,擦了擦嘴,把桌上的票揣到兜里。
「那啥,点心你记得吃,我明天再过来。」
「你可以不用来这么勤的,那边……」金凤卿想说,海光寺可能会怀疑他的身份。
「没事,他们正在查我,那就让他们查呗,我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跟自家妹妹多接触几天怎么了?
我要是不来,他们才会起疑呢。」
拿过程妈递来的外套,姜逢穿好,和金凤卿道了别,就出了太平街。
新民大戏院后台。
北堂看了看时间,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
从刘家院子走的时候,他留了人在那边,也吩咐有事来找他。
不过,留的人到现在也还没来。
「江臣,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把东西寄到这儿?」他指的是勒索信。
「嗯……也不是没可能。」刘江臣正繫着仓子靠【注1】。
「那这样,我去票房看看!」北堂说走就走。
新民大戏院所有的信件,都是先到票房,然后票房再分下去给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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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省时间,他没从后门绕,而是从后台走出来到台前,快步走到票房。
得到「没有刘老闆或者您的信」的回覆后,他沿原路径返回。
没有啊……对方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现在都没动静呢?这让北堂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的观众已经陆续进场了,北堂跟着这些人往里走。
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一转头,是票房的小伙子追出来,给他递了两个烤红薯。
谢过小伙子后,北堂一转头……
看见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手里拿着门票,正左右打量着园子的陈设,站在原地思索着什么,好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坐哪里。
这人!这人不就是下午在点心铺子遇到的那个……昨天在和平饭店也遇见了的那个人么!
他记得下午跟刘江臣提起这人的时候,刘江臣有些激动,还说了点什么,只是……当时他话没说完,他也就没追问。
又看了一眼这男人,北堂小跑几步往后台赶,他得把这个人来了的事情告诉刘江臣。
刚到后台,北堂就看见刘江臣已经下来了,在后台等着开场。
看了一眼刘江臣,北堂走到上场门边上,从缝隙里往外看,他得确定一下,那个男人坐在哪里。
「江臣」确认那男人的位置后,北堂走到刘江臣边上,低声叫他。
「你还记得我下午跟你说的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么?他来了,在台下!」
刘江臣一震,伸手出去拽住北堂的胳膊:「指给我看!」
「第四排当中那个带金丝边眼镜的,你去看看。」北堂低声给刘江臣报了个位置。
刘江臣二话不说,走到上场门边,往下看。
一二三……四……第四排……中间……金丝边眼镜……
果然,就是那个男人!
他离开和平饭店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走在金凤卿边上!
「北堂……你……你去……」刘江臣后退两步,伸手叫过北堂。
「你……去找那个男人……
跟他说……
说……」
刘江臣似乎不知道如何组织严言语了。
北堂惊讶于刘江臣的样子。
这么久了,从来没见过他紧张成这样。
「说?」他顺嘴接了下去。
胳膊被刘江臣攥得生疼。
刘江臣放开北堂的胳膊,看了一眼上场门后,一字一句对北堂说道:
「你去跟他说,我要见金凤卿!」
北堂吃惊地瞪大了眼。
什么,这个男人,能见到金凤卿?
按照北堂的聪明劲,听到这句话,他就应该想到在和平饭店,这男人对面坐着的就是金凤卿啊!
但现在,他还一头雾水地琢磨着,刘江臣你昨天不是见到金凤卿了么?
怎么还要见?还要通过这个男人见?这男人是不是跟那个阴谋有什么关系?!
那个阴谋!北堂差点跳了起来。
原来这个男人和那个阴谋有关么?!
「我现在就去!」
北堂很生气!
「你……避着点人……」
看到北堂撸起袖子,刘江臣嘱咐他一句。
他哪知道,北堂这一会儿,心里转了这么多弯弯绕。
北堂搓了搓手,把手搓热后,双手拍了拍脸,他得打起精神,去会会这男人了!
再说姜逢,刚坐下,还在好奇看着新民大戏院里的布局。上次看戏,还是很小的时候,被老人家抱在膝盖上那种。
这么多年过去了,幼年的记忆早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位先生,麻烦您能出来一下么?」正看着上场门上绣的图案,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第92章 一台无二戏
姜逢扭头,发现是下午在糕点店见过的男人,他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在盯着他,遂站起身来,冷着脸,跟着北堂出去了。
二人走出新民大戏院大门,在转角的路灯下站定。
「你找我什么事?」姜逢沉声问道。
回来几天了,他还没抽出出手去找别人麻烦,就被人先找了麻烦。
对,是麻烦,对方看起来不像是要跟他好好说话的样子。
他从兜里摸出烟,抽出一根。
「我想问问,您认识金凤卿么?」北堂按下心里的怒火,问对面的男人。
「怎么?有问题?」北堂的手顿了一下,把抽出来的烟叼到唇间。
奇怪了,居然有人问他是不是认识小哭包?
「我先问问。」北堂明白了,这人是认识金凤卿的!
如果不认识的话,第一句话不该是问「金凤卿是谁」么?
他却没问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为什么问。
「呵……怎么,新民大戏院好大的排场,不允许她进就算了,连认识她的人也不能进?」
姜逢嗤笑了一声,拿出从法兰西带回来的砂轮打火机在手上把玩。
如果他没记错,这男人好像是从后台那边走过来的,应该是新民大戏院的人。
没想到,自己这么久没回津门,津门的商家都玩起了「店大欺客」了?
「倒不是这个……我就想问问,你为何要算计刘江臣!」
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北堂几乎确定他就是敌人!是做局害了刘江臣的敌人!
「算计?刘江臣?你在说什么啊?」姜逢听完北堂的话,心生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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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刘江臣遭算计了?
刘江臣?这个人和刘江臣认识?
「是!算计!你要是没算计他,昨天你在和平饭店做什么?!」北堂指着对面的人,咬牙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装傻?当他傻么!
「和平饭店?」姜逢更疑惑了。
「和平饭店怎么了?昨天就去喝了个咖啡,跟刘江臣有什么关系?」姜逢摇摇头,点燃嘴上叼的烟。
「你既然认识金凤卿,昨天又在和平饭店,那我问你,金凤卿为什么会在803,还弄那么多么蛾子!」
这时候的北堂已经被仇恨蒙了心,他完全忘记了刘江臣嘱咐他的事情。只想着先把让他们提心弔胆一天的照片事件解决掉。
「金凤卿在803?你是不是弄错了?」姜逢蹙眉,他在说啥?
「我亲眼见到还能有假!」北堂攥着拳头,吼了回去。
当时803门口,他分明亲眼见到了金凤卿!那个侧脸,那身衣服!不是金凤卿是谁!
「嗯……这位仁兄,哪里有误会了吧?」姜逢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他敏锐感觉到,一定出了问题。
「从你看到我在和平饭店出现开始,金凤卿就一直在我对面坐着,她怎么可能去你说的什么803?」
不等北堂再继续问,姜逢先一步开口,把北堂的话堵在嘴里。
「啊?」北堂震惊了!
他是记得对面的那个女人的,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没离开过……那个女人就是金凤卿?
那如果那个人是金凤卿的话,803的是谁?
一时间,他愣在那里。
「你是说……楼上房间里还有个金凤卿?」
北堂转不过来弯,姜逢则是迅速思索着北堂给他说的事情。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就在路灯下对面站着。
那根烟,被姜逢夹在手上,顶上的一簇菸灰落下,被风吹散。
「这位先生怎么称唿?我姓姜,姜子牙的姜,单名一个逢。」姜逢先出声。
既然事情牵扯到了刘江臣,还牵扯了金凤卿,他得知道更多细节。
「姜先生好,叫我北堂就行。我和刘江臣一起的。」北堂有些不好意思。
这会儿,他确认这个叫姜逢的,好像的确跟那个阴谋关系不大,毕竟……
当时金凤卿就在他对面啊。
「所以,北堂先生来找我是要问……你们被……算计的事情么?」姜逢一下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好,毕竟被算计了不是光彩事。
「对……啊……不……是江臣,江臣让我找姜先生的……想问问您,是不是方便安排他和金凤卿见一面……」
北堂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改口。
「嗯……我想问问,北堂先生刚才说的『算计』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事情涉及我表妹,烦请告知。」
他得找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介入这件事,省的到时候麻烦。
不如……就把关系搬出来吧!
「表妹?」
「嗯,金凤卿是我表妹。」
惊讶之余,北堂也没说什么,嘆了口气后,将昨天发生在和平饭店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他想着,在803的女人明显就是在装金凤卿,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可能会知道楼上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既然知道人是谁,大概率也就能知道那个假金凤卿设计刘江臣的目的了。
多一个人帮忙,不亏。
听完北堂的描述,姜逢对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居然有人会冒充小哭包?这人会是谁?
直觉告诉他,小哭包一定知道!
得赶快找她去问问。
「你说,刘江臣要见小哭……要见金凤卿?」好险,差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嗯……」北堂点头。
「是江臣让我拜託姜先生安排……不知道姜先生……」北堂挠挠头,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嘛。
现在事情清晰了,还好之前他没冲动,不然错怪了姜逢……要这样的话可就惹了大麻烦,也就见不到金凤卿了。
「怎么联繫你?」姜逢问。
「我下午和晚上……嗯……到散场前,我都在园子里。」看来是有戏了!北堂急忙回答。
「这样,北堂是吧,我记住了。
我晚一点会再来,没等到我,你别离开……就算散场了,你也拖一下时间。」
姜逢说完,没管愣在那儿的北堂,扭头就走。
北堂正想开口问姜逢什么时候会来,要等多久之类的,就见这男人忽然转过身,挥了挥手上的票:「别忘了,欠我张票!」
说完,叫了辆黄包车就离开了。
看着从身边跑过去的黄包车,看了看地上的几个菸头,北堂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不管怎样,这件事现在有了点眉目,而且,刘江臣也可以见到金凤卿……
哎呀!
忘了!
他只回答了姜逢怎么联繫他,没问他能怎么联繫姜逢啊!
这要万一他晚上不来了……
他不得在园子里等一晚上啊!
第93章 打黄粱子
看到门外站的姜逢,金凤卿一脸惊讶。不是说明天再来么?怎么这时候出现了?
「小哭包,我给你说个事儿!」姜逢拽着金凤卿往屋里走。天亮了,这小哭包穿的单薄,别受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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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一头雾水看了眼同样也有些懵的程妈,被姜逢拽着进屋了。
「我问你个事儿!」姜逢坐下后,严肃地看着金凤卿。
金凤卿被他瞧得有些不做所措,毕竟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表哥有这样的表情。
「有没有一个女人,跟你身形外貌相似,嗯……大概跟你很熟,而且还知道刘江臣?」
这一路上,姜逢一直在想和平饭店的那个假金凤卿。
北堂信誓旦旦地说在客房里的人是她,那就说明两人有相似的地方。
然后他又说了那个冒牌货穿着跟金凤卿一样的旗袍……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绝对干不出衣服都一样的事情。
而且……那个局分明就是针对刘江臣做的,也就是说,那女人是知道刘江臣的。
还没等金凤卿反应过来姜逢说的是什么,程妈很快接话了:「斯宇少爷说的是南城云子吧?」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姜逢从语气里听出了程妈的肯定。
南城云子?
这人他知道。
是土肥原田二那边的人。
「表哥你怎么忽然这么问,是出什么事儿了?」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姜逢不会无的放矢。
姜逢便把刚才从北堂那里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了金凤卿。
「既然当时你跟我一起在大堂,那楼上那个人是谁?刚才程妈说的是南城云子吧,会是她么?」姜逢问道。
如果真是南城云子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基本上就能确认是东洋人的计谋了。
「应该不会是海光寺……」像是知道姜逢在想什么一样,金凤卿开口了。
「按照表哥的描述,应该是南城云子没错,那件月白色旗袍她还特地穿到我面前炫耀过。
不过……我想,这件事情,跟海光寺无关,应该是南城云子自己做的。
土肥原田二这个人我还算知道,既然他把任务交给了我,就不会再让南城云子插手。
再说了,南城云子就要被送去褚三林那了,土肥原田二也不会让她这些。」
金凤卿仔细想了想,跟姜逢说了自己的看法。
可是为什么呢?
就为了照片?
就为了拍下她和刘江臣在一起的照片?
「我想不明白,那这个照片能干什么用呢?」金凤卿开口问道。
「北堂跟我说,他们担心这些照片是勒索刘江臣用的,但到现在都没有人上门来勒索,他们也担心得很,所以……」姜逢顿了一下,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金凤卿。
「所以刘江臣托我约你,他要见你。」
听到姜逢的这句话,金凤卿的手勐地一颤,手中茶杯晃动,茶水被晃了出来满手都是。
她赶紧站起身来,怕茶水打湿了衣服。
程妈赶紧拿过毛巾来给她擦手。
看着程妈的动作,不知怎么的,金凤卿心里有些堵得慌,手上刚结痂不久的伤口隐约开始作痛。
其实,从姜逢开始说昨天刘江臣在和平饭店遇到的事情起,金凤卿心里就一直憋得难受。
她一直在刻意忽视掉这种酸胀感,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情本身……可没想到……
刘江臣要见她!
她的确是想找机会见他一面,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在想办法见她……还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一时间,金凤卿脑子里一片空白。
姜逢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金凤卿的动作。
他又不傻,金凤卿的表现证明了什么,他心里有大致的猜测。
只是,金凤卿不说,他也不方便问。
可是现在不得不问,毕竟北堂还在等回话,而且,他也在想着要找机会看看怎样能跟刘江臣搭上。
毕竟有刘江臣配合的话,他们的任务会好完成很多。
「小哭包,你要不要见?」姜逢低声问。
金凤卿没看姜逢,也没回话,只是呆呆站在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见面了说什么?她偷偷跑去给他表白了,然后又被他的人推开了,这样再见,自己会很尴尬吧?
不见?不见的话,那为什么她要去他家附近转悠?
不见的话……
她心里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要怎么办?
尽管她之前,已经做好了跟他再无瓜葛的准备。
「小哭包?」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姜逢探身向金凤卿凑过去。
这个小哭包,该不会傻了吧。
「表哥觉得,我见还是不见?」许久,金凤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反问姜逢。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刘江臣呢,我肯定是要见的,毕竟任务在这里,而且……和平饭店的事情也得好好聊聊。
至于你嘛……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不去啊……
但……我觉得你还是去比较好……
毕竟和平饭店的事情和你也有关。」
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强求。这句话姜逢没说出口。
他敏锐察觉到刘江臣和金凤卿之间有些事情,而且金凤卿也不是不想见……既然这样的话,见一面更好。
再说了,这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啊!
毕竟保护刘江臣,是他们共同的任务。
「对了,如果我们一起去见的话,海光寺那边会不会有影响?」
想起任务,姜逢想起来,海光寺那边给她的任务就是接近刘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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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金凤卿摇头。
就算海光寺知道了也无所谓,本来就是要去接近的人,见到了反而更有利。
至于跟着一起的姜逢嘛,本来大家就是亲戚,介绍异性朋友给亲戚认识更好,土肥原田二大概会觉得,这个离「言听计从」更近。
「那就是说,你会跟我一起去了?」姜逢笑了,这小哭包这是已经想明白了啊。
这「不会」回答得真干脆。
「我……」金凤卿想跟姜逢说自己还没想好,但「我」了半天,没说出下句。
「成成成,我知道了,我们一起去吧。
今天肯定不行了,太晚了,而且散场以后时间太短,没办法怎么聊……
要不这样,约他们明天中午吧,最好能一起吃个午饭,这样时间长一些,你看怎样?
吃饭的话,约在……算了,待会儿问问北堂就行。
好了,那就这么定了,我还得去一趟新民大戏院找他们,你先睡,不用管我了。
程妈啊,送我出去后,你把门锁好,我明天就不过来吃早餐了……」
姜逢站起身来,顾自做了决定后,离开了太平街。
他走很久以后,金凤卿还坐在桌前,睡意全无。
明天……
明天能见到他了呀!
该不会是做梦吧?
第94章 看见又看不见
吃过午饭,刘江臣和北堂就从刘家院子里出来了。他们的目的地是育德街的裕兴舞场。
地方是金凤卿定的,她考虑到那里自己比较熟,而且离新民大戏院也不是很远,刘江臣回去方便。
和很多从家里熘出去玩耍的孩子一样,他们找了个藉口。不然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出门。
藉口很简单,也很常见,是北堂找的。
他跟顾竹佩说有梨园里的朋友从沪城过来,约了他和刘江臣见面。
顾竹佩问为什么不请人家吃个午饭?
北堂只能说那个朋友午饭已经有约了,便约了饭后一起喝茶。
其实,真实原因是,姜逢跟他说的就是午饭后,一点。
说起姜逢,昨天晚上,北堂本以为他要一个人留在新民大戏院等他,没想到,演出还没结束,他就返回来了。
门子到后台找到他,跟他说有个姜先生在门口等他的时候,他惊了一下,回来的真快啊。
姜逢没多说,给了他个时间,一个地点,便走了。
当然,还有一句「明天你出钱,算是赔我的票钱。」
北堂哭笑不得。
出门发现,又下雨了,不是说津门的冬天是干冷的,很少下雨么?
怎么这段时间,雨这么频繁?
撑开伞,他和刘江臣走进了雨中。
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江臣,他脸色有些差,估计跟他一样,昨天没睡好。
不过,他脸色差归差,但眼睛很亮。
他发现刘江臣对金凤卿不一样是从那颗盘口开始的。
那天,金凤卿在后门找他,被保镖推搡摔倒之后,他跟他说,让他去找那半颗盘口。
他就知道,有问题。
前几天,他去刘江臣屋里找他,发现他桌上有个「枯草」,他好奇地走过去打算看看是什么的时候,刘江臣一把拿走,慎重地锁到了柜子里。
那时候,他还觉得奇怪,一个「枯草」为什么刘江臣要那么宝贝。
当天晚上散场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枯草」是什么了!那个形状,那个质地……
分明是金凤卿第一次打东西时,和小黄鱼包在一起的狗尾巴草圈!
当天晚上,临睡前,他回自己屋,从书架上拿下了那个装金凤卿的红手帕的盒子,给了刘江臣。
是了,他确定刘江臣是喜欢金凤卿的,而金凤卿对刘江臣的爱慕他也看在眼里。
怪不得那天刘妈妈跟高英杰说要给刘江臣相亲的时候,他反应那么大。
认识刘江臣这多年,那是他一次看见刘江臣和刘妈妈顶嘴。
听说刘妈妈已经把刘江臣的八字和那个胡家姑娘的八字拿去合了,好像明天就能有结果。
嗨,合八字这种事情,都懂。只要给够了钱,仙女和小鬼都能合出来「天作之合」
在这之后,就该走该走都流程了吧……
那……
金凤卿和刘江臣……
北堂又看了一眼低头看路的刘江臣……
「小心!」刚准备上黄包车,对面一个路人飞速跑过来。如果不是北堂拉了刘江臣一下,他肯定是要被这个人撞倒的。
「少爷,看路啊!」北堂嘆气。
哎!这是什么冤孽哦!
「嗯……」刘江臣没看撞他的人,也没看北堂,仍然低着头,应了一声。
他昨天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金凤卿,都是金凤卿要跟他见面了……
是金凤卿要和他正大光明地见面了!
好容易到天亮之前,迷迷煳煳睡过去,却梦见自己被一群人追杀。
他在迷宫一样的地方慌不择路地逃,后面的人荷枪实弹地追。
在逃到一个死胡同,正以为自己要被抓住的时候,一只手,斜斜递了出来,将他拉到一边的暗门里。
身边的人,不知男女,不知相貌,只能看见这双手。
他和手的主人说谢谢,但对方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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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对方在看着他。
那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问对方为什么要救他。
对方仍然不说话,只是……
那只手忽然……不见了。
他急得到处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然后,急醒了。
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
刘江臣现在的感觉很是微妙。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梦里那只手,一半是金凤卿的脸。
四个人在裕兴舞场的门口碰到了。
彼时,刘江臣还低着头看路……如果低头是在看路的话。
感觉到面前有人走过来,他下意识抬起头。
先映入眼帘的,是竹制伞把下垂着的红色流苏。
红色流苏!
刘江臣眼前一亮,勐地把头抬起来。
他看见了在他面前立着的金凤卿!
她正看向他。
那双眼,还是那样子。
是一直出现在他脑中,他梦里的样子。
视线偏转,他便看清了站在金凤卿身边撑着伞的穿西服的男人。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在和平饭店门口,给金凤卿撑伞的那个。
北堂说,那人是金凤卿的表哥。
「来了啊」开口的是姜逢。
他向北堂点点头,目光便转向刘江臣。
听见姜逢的声音,金凤卿在口袋里握紧的手忽然松开了。
「来了啊」她在心里默默说。
「嗯,来了。」回话的是北堂。
接下来,谁也没说话,四人一起走进了大门。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一个靠窗的四人沙发边。
三个男人走在前面,金凤卿慢了一步,走在后面。
刘江臣往沙发里走,北堂习惯性跟上,打算跟刘江臣坐一起。
刚迈步,却被姜逢拽住,往后拖了一下。
北堂抬头,看到姜逢给金凤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在刘江臣身边。
自己则被姜逢拽着,往对面坐去。
其实,金凤卿是想坐在刘江臣对面,这样,她可以直视他的眼睛,看清他的表情。
看到姜逢的眼神,她瞬间明白过来。
既然要瞒过海光寺跟着的人,她就必须坐在刘江臣的旁边。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看起来,他们关系很近。
服务生过来他们点了东西离开后,四个人就这样坐着,都没有开口。
刘江臣和金凤卿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对方说,但两个人都低着头,谁也没动。
一个不知道说什么。
一个不知道怎么说。
第95章 文戏武唱
对面的北堂和姜逢二人的动作倒是很默契。他们的目光,都在对面两人脸上打转。
然后,互相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先说说和平饭店的事情吧」还是姜逢先开的口。
姜逢感觉要是自己和北堂不先提正事儿,对面两个人可以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
「事情经过我大概知道了,你们还有细节要补充么?」姜逢问。
北堂摇了摇头。
昨天晚上他就把他知道的和刘江臣跟他说的东西事无巨细告诉姜逢了。
桌上又陷入了沉寂。
「哦,对了!」北堂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桌上。
「当时寄到院子里的信就是这个,里面还有一封,你们拆开看看。」
姜逢拿过信封,把里面的信倒出来,将信纸摊开,没看内容,直接推到了金凤卿面前。
「认识么?」他指的是字迹。
金凤卿只看了一眼,就点点头。
南城云子的字嘛,她太认识了!
北堂和刘江臣见金凤卿点头,知道这事儿有了眉目,都不自觉向金凤卿靠近了一些。
一阵淡雅的栀子花香冲进刘江臣的意识,瞬间,他耳尖红了。
「我来说吧。」金凤卿没发现刘江臣的异样,缓缓开口。
毕竟,她想说的东西,刚才从海光寺回来的路上,就都想明白了。
她本想早点见到刘江臣的,但……不行。
在见刘江臣之前,她需要去一趟海光寺。
她要去找南城云子。
她要去问问南城云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今天,再要找她就不容易了。明天一早,南城云子就要跟褚三林去北方军了。
见到南城云子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屋里染指甲。
屋里已经被装扮一新,大红的喜字贴在窗上,门上,墙上。
鲜红的秀禾被挂在衣架上,非常显眼。
「我以前只知道,你们的婚服很漂亮,真的见到了才知道,比我想像得更漂亮。」
见到她进门,南城云子笑着开口。
「哟,看样子是你的小情人给你告状了,怎么,你是来找回场子的?」见她不说话,南城云子打量着自己的指甲,笑着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早点来,没想到,你挺沉得住气,现在才来呀,就不怕你来了看不到我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金凤卿问。
「目的?我哪有什么目的?你要不要坐下慢慢说?我不急的!」南城云子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毕竟还在染指甲。
「不坐了,没目的?你觉得我会信?」金凤卿冷笑。
第113页
南城云子从来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金凤卿不相信她花了这么多心思设计刘江臣没目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真的没什么目的呀。」南城云子装似无辜地沖她眨眨眼。
「唔……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我也是为了你啊。」
「你会这么好心?」
「呀,你这是对我有偏见好不好,我可是个大好人!」南城云子点点头。
「目的!」她有些火了。
「你别这么凶嘛……我只是看你跟你那小情人进度太慢了,给你加把火而已呀。
只是……
这把火怎么烧,那我就不知道啦。」南城云子开心地笑了。
「照片呢?」金凤卿不想再看她得意洋洋的脸了,怕自己忍不住会打过去。
「照片?哦……」南城云子拖长了尾音
「你是说……
是你和你小情人亲热的照片啊……
那照片我也挺想看看的,可惜了……
不在我手上哟……」
果然!她之前的想法是对的,南城云子就是冒充自己,骗了刘江臣!
「在哪儿?」她追问
「那我不能告诉你了。」南城云子往指甲上吹了几口气,想让指甲快点干。
「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土肥原?」她威胁道。
毕竟刘江臣是土肥原田二给她的任务,南城云子这样横插一槓,不妥。
「你去啊!」南城云子笑得有恃无恐。
「不过我提醒你,你去了也没下文,他也不会骂我。
一来,我明天就要走了,北方军那边的情报还得我去查,这二来么……
二来,我算是帮了你……
再说了……」这次,南城云子笑得更大声了。
「再说了……你以为大佐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都出来混多久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金凤卿!我是想报復你啊,谁让你老压我一头?
但是呢……
我有正当理由啊,你呀……
嘻嘻,你只能看着!」
她忍下想冲过去给南城云子一巴掌的冲动。毕竟她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挑起事端的。
「我再问一遍,照片在哪里!」她咬着牙。
「照片?我说了不在我这里啊!
至于在哪里嘛……
金凤卿,你别急,过几天你就看见了!」南城云子抬起下巴,挑衅地朝金凤卿看过去。
知道今天不可能找南城云子问出太多事情后,金凤卿扭头,去了土肥原田二那儿。
当然,两个人的交谈里也没什么太多有营养的东西。
金凤卿跟他说了姜逢是从法兰西回来的表哥,土肥原田二告诉她南城云子明天要跟褚三林去北方军。
「你们说的那个冒充给我的人,我去找她了,她说照片不在她手里。
她还说过段时间我会看到照片,但没告诉我会怎么看到。
很抱歉,照片现在在哪里……我没有能问出来。」
金凤卿抬眼看了看姜逢,海光寺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让他们知道。
「金小姐知道她想用这个照片做什么么?」北堂吸了口凉气,瞪大眼睛看着姜逢和金凤卿。
虽然金凤卿说得云淡风轻,但在北堂看来却不是那儿回事儿。
她能很快锁定冒充她的人,也能去质问那个女人……金凤卿有多大能量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设计刘江臣的人,能力不小!
金凤卿面露难色地看着北堂,摇了摇头。
「江臣,这该怎么办!」北堂看向刘江臣。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拍照的人,是报社的?要造谣?」一直在仔细听金凤卿说话的刘江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也不现实啊,如果是要造谣我和金小姐有私情……这是为什么呢?」
刘江臣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发现另外三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第96章 演员不动心,观众不动情
听到刘江臣说出「私情」两个字的时候,不知怎么地,他脑中出现了前几天看见顾竹佩手上拿的大红洒金的庚帖——上面是刘江臣的生辰八字。
如果……如果刘江臣想的方向是对的的话,那顾竹佩……
顾竹佩不得把家给掀了?
他想起从江口离开之前,周信华跟顾竹佩说过,如果可以,让刘江臣晚一点结婚,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让刘江臣在梨园里站住脚,在后台有一席之地。
北堂挠挠头,拿起桌上自己的那个茶壶,续了杯茶……
也不对啊,报社拿到了消息后,不得马上登出来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正打算说出来,就听到刘江臣又开口了。
「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会对金小姐造成困扰吧……」
哎?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
刘江臣正扭头,询问身边的金凤卿……
金凤卿则是一脸愁容,瞥向姜逢……
姜逢用指腹推了推眼镜,看向刘江臣……
「那倒不会……」
半晌,金凤卿幽幽嘆了口气,扯出一抹笑,让刘江臣安心。
「这样啊……」刘江臣提着的一口气好像松了下去,语气轻快了不少。
这沙发有点软,不太习惯……再加上刚才一直挺着腰背,这会儿放松下来,刘江臣觉得腰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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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把双手从桌上拿下来,按了按腰后,顺势把手放在了沙发上。
左手放下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凉凉的……
这是什么呢?
他斜眼往下瞟,忽地眼眸一紧,飞快收回了手,脸红了。
金凤卿回答刘江臣的时候,本不想抬头看他的。
那时,她正低着头看着咖啡杯,杯子里有被自己用勺子搅出来的泡沫。
仔细想着他先前说的话。
金凤卿终于明白南城云子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了。
她说「两天就能看见的」!
刘江臣的想法应该是对的。
拍照的人就是报社的人。
她也知道,南城云子这么做就是为了把刘江臣推向海光寺!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得过两天?
从私心上讲,能更接近刘江臣当然更好。
不,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他!
而是因为任务!任务!
土肥原田二也好,郑远东也好,他们都需要她更接近他。
尽管一个是利用,一个是保护。
眼见着,咖啡杯里的泡沫无声地碎了两个。
在回答刘江臣话的时候,金凤卿内心斗争了一会儿,许久,才抬起眼,匆匆看了他一下,无措地沖他笑了笑,又飞快低下头。
可瞬间,她又后悔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他,也可以让他仔仔细细看着她……
这个……这个……自己怎么就怂了呢!
任务!任务啊!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撑在沙发上的手边有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右手的指尖。
余光扫过去,看见一只手,就这么搭在了自己指尖上。
视线顺着这只手往上移了一点,入眼是褐色的袖子。
呀,是刘江臣的手!
她嗖地撤回手,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不知道是不是想把他碰过的指尖藏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后悔了!
为什么要把手撤回来?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好么?能跟他贴近一些不好么?
嗯……
任务!
为了任务!
想到这里,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她把右手又放回了刚才的位置。
为什么要呢躲?
分明是他碰到自己的呀!
金凤卿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候,刚才那种被人触碰的熟悉感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那只手,没有退。
怎么办怎么办?要把手再收回来么?
还没等金凤卿想出答案,他的手指便比之前更向前了一些,缓缓盖在她手指上。
然后,她能感觉到,他手指慢慢弯曲,把她的指尖捏在了手里。
他的手,很暖。
像有一股电流,从她指尖窜到她心间。
金凤卿身体一僵,又羞又恼,咬着下唇,想把手抽回来。
怕被对面的人发现,她能动的幅度变得很小,抽了几下没抽出来,转头瞪了刘江臣一眼。
刘江臣此刻正别过头去,状似无意地扭头,看向窗外。
其实,他很想看看金凤卿现在的表情,想知道是不是和那天在他化妆间里一样,羞怯,生动。
但他不敢,毕竟现在场合不对。
他只能强忍着,别开脸,认真去感受她指尖的柔软。
她的指尖,很凉。
金凤卿没看见他的脸,却看见他耳后一片绯红。
急忙低下头,她恨不得把头埋进咖啡杯里才好。
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人看出她的异样。
好在对面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人注意到他们。
于是……
两只手,就在沙发上这样纠缠着。
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如果是报社的话,我去打听一下,是哪家报社,那些照片,总是拿回来才放心啊……」姜逢的话把另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三个人拉了回来。
「小……表妹,你有相熟的报社么?」他本来想叫她「小哭包」来着,但现在场合不适合,赶紧改口。
哎……习惯真是让人讨厌的东西啊。
「嗯……有几家,我可以去问问看。」金凤卿很快冷静下来,回答道。
但手指,依然还被某人攥着。
「我也认识一两家……不过我没联繫过,之前都是新民大戏院在张罗,如果要去问的话,得找一下高老闆。」
北堂仔细想了想,刘江臣来津门以后接受过几次访问,都是高英杰在折腾。
「你们这边先别动,我和表妹想想办法,先列个单子,我们找的人家别冲突了,然后……还得好好想想说辞……」
毕竟需要报社压下稿子,怎么跟人家说,得仔细琢磨一下。
姜逢说着,抬起手,叫服务生拿几张纸过来,自己从马甲口袋里摸出钢笔,准备和金凤卿一起理一下手里的资源。
看着姜逢递过来的笔,金凤卿本想抽出右手接过来,但……
「我说给你听,你写吧……你的字比较好。」金凤卿笑着对姜逢说。
第97章 大处有戏,小处也有戏
姜逢也没多说,拿过纸笔写了起来。
他在纸上书书点点,不停问着金凤卿和北堂这家谁认识,那家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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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姜逢抬起头,扭着身子,对着北堂。
「你们之前是用什么藉口来跟我们见面的?」
听北堂说完以后,姜逢仔细想了想说:「既然你的藉口是梨园行的朋友来……那就这样,你回去就说……
你朋友托他的从法兰西回来的朋友给你带了点东西……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么?」
姜逢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棒!
毕竟昨天在新民大戏院,北堂来找他也没瞒着人,他们两个出去一趟之后,他就离开了,也是事实。
如果有心人要查的话,这些事情是一定能查到的。
倒不如,就对外说他去新民大戏院就是去找北堂的!
北堂瞪大眼睛,这是啥?什么朋友,什么他的?
仔细消化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毕竟之前他和姜逢没见过,而姜逢是法兰西刚回来的。
所以直接说他们认识不太现实。
那么这当中就需要一个朋友。
一个是他的也是姜逢的朋友的……未知朋友。
毕竟朋友的朋友四捨五入也是自己的朋友嘛。
「嗯,明白了」北堂点头。
「至于送你的什么东西……」姜逢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砂轮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北堂见过,就在昨天晚上新民大戏院边上的小巷子里。
「就这个了!」姜逢有些心疼。
他这次回来,就带了五个,送一个少一个了。
「姜先生,我不抽菸。」看着姜逢放在桌上的砂轮打火机,北堂苦笑起来。
「没事,你可以学!」姜逢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看着面前的两人,刘江臣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他现在明白过来,其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在针对他。
而现在,这么多人在为他想办法,而他却只能旁观。
「不然,你们晚上去一趟园子吧,票我来想办法……这样就成了我们下午一起聊天以后,晚上去了园子。
我想着,既然朋友回来了,理应去园子里坐坐。」
刘江臣想着,既然做戏就做全套比较好。
但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他们一起去园子?
金凤卿……要怎么进去?
反应过来以后,他有些慌乱,道歉似的捏了捏金凤卿的指尖。
这时,他感觉到,她又开始把自己的手指往出拽。
是生气了么?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得更紧地抓住她。
一滴汗,在袖子里,顺着他的胳膊,滚到手腕,再没进松软的布沙发里。
没人发现,他沁到沙发上的那块印记越来越深。
越来越广。
就一会儿……
等一会儿……
再一会儿……
他再放开好了。
就让他小小贪心一下好了。
雨渐渐停了,只有屋檐下,空枝上,还偶尔往下滴答几滴水珠。
裕兴舞场门外,站着四个人。
刘江臣和北堂站一起,金凤卿和姜逢站一起。
「那就先这样,有什么时候我们及时联繫。」姜逢想了想,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北堂和刘江臣。
他就没想过跟他们说金凤卿的地址。
一来他们都是男人,去太平街总是于理不合。
二来,自己妹妹,自己护着。
「对了,之前跟你说过的,让你快点离开津门,不是无的放矢。
如果可能的话,你还是……快点走。
去沪城,去山城,去京城,哪怕回江口都行。
记得,尽快离开!」
金凤卿抬头看向刘江臣,认真嘱咐。
她的右手揣在大衣兜里,指尖相互摩挲着,好像还在回味他的温度。
刘江臣也认真看着金凤卿,听着她说的话。
让他尽快离开津门这句话,她已经说第三遍了。
他听得很仔细,这是第一次,她对他说了那么多话。
「嗯,我记住了。」他点头。
他看着她的眼,繁星漫天。
忽然,刘江臣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跟他说过的抓星星的故事。
说是有个小朋友,很喜欢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他想把星星装在自己的口袋里,挂在自己的房间内。
于是,小朋友费了很大力气,把所有星星都抓了下来,装到口袋里,挂在屋顶上。
可是,那些被挂上去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都不亮了。
小朋友哭着跑出门去,抬起头……
发现天上,已经没有星星了。
所以,星星,还是得呆在她该在的地方。
人也一样,不要去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代!」刘江臣忽然开口,对金凤卿承诺。
姜逢和北堂都以为是和平饭店的事情,但他们二人却知道……
他说的事情,是刚发生不久的,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金凤卿笑着点点头。
星星更亮了。
接下来,刘江臣他们要去新民大戏院了,而姜逢也正打算送金凤卿回太平街,毕竟今天定下来的事情要尽快开始动了。
两拨人,互道再见后,在裕兴舞场门口,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金凤卿回头,看见那个背影,想着,不知道他打算给自己怎样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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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步,发现对方没有回头,有些失望地转回头去。
摸着伞柄上的流苏,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慢慢跟在姜逢身边向前走。
跟他们二人一分开,北堂就兴奋地跟刘江臣夸起姜逢和金凤卿来。
刘江臣有些想转头看,却又担心万一自己转头了,会不会控制不住追过去。
转?不转?
就在这样的纠结中,他们离裕兴舞场越来越远。
最终,想在看一眼她的想法战胜了理智,他转过头。
却已经没有了金凤卿的身影。
他懊恼地挥了一下拳头。
吓了正在崇拜姜逢的北堂一跳。
「呀!」刘江臣忽然站住,想起了点事儿。
难得今天见面了,他应该把金凤卿的那半颗盘扣还给她的。
毕竟是人家姑娘衣服上的东西,自己私自留着,不太好……
但……
刘江臣的左手,捂上胸口,衣料之下,就是从带上还没有取下来过的……她的……
那半颗盘扣。
就先留偷偷着吧。
第98章 不许带酒上台
和金凤卿仔细聊完,吃过晚饭,姜逢离开了太平街小院儿。
刚拐了个弯儿,便看见路口蹲了个要饭的。
这要饭的顶着蓬蓬的鸡窝头,一身破袄,腰上系了根旧皮带,不知道他从哪儿捡的。
肥大的裤子盪在裤管上,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东一块包,西一块凹的。
见姜逢过来,要饭的忙拿起地上的碗,晃荡着空碗沖姜逢不停磕头,嘴里叨念着:「大爷行行好吧,给我点钱吧……」
姜逢今天心情好,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扔进要饭的残破的碗里,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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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季最近心情不好。
非常的不好!
土肥原田二从他这里硬掰走的钱,让他心疼不已。
媳妇儿知道后,跟他闹了好几天了。
哎……谁都知道金家四爷在外面光鲜亮丽,谁知道他心里的苦啊。
他接手金家后开始和东洋人合作,不是秘密,津门很多人都知道了。
那些人,在人前,叫着他「爷」,人后,都在叫他「狗腿子」!
金文季知道啊,都知道。
但是,又能怎样!
这些人无非是嫉妒他有海光寺罩着呗。
所以,就算骂他,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开口啊,毕竟他们还是怕东洋人啊!怎么,看他不爽?
不爽?
都给爷忍着!
平日里,金文季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他们是自己无能,他们就是羡慕嫉妒恨!
可,架不住几杯黄汤下肚后,心里那些委屈都被无限放大。
今天几个朋友叫他喝酒,他本不太想去,昨天去海光寺送南城云子的时候,土肥原田二特地交代他,最近稍微低调一些。
结果,媳妇儿在家里又哭又闹,说他把家里的钱都给了东洋人,她没钱买新首饰新衣服,说他要断了他们娘几个的生路!
瞧瞧!瞧瞧!这娘们儿说的什么话?
在外面辛苦干活的是他,赚钱养家的是他,小心给土肥原田二赔笑的也是他!
要不是他对这个家兢兢业业,那娘们儿还有新首饰?还有新衣服?她做梦去吧她!
在家里呆的实在太窝火,小厮都没带,就摔门而出。
可出去之后又不知道要干什么,想了想,便去了那几个哥们儿越好喝酒的地方。
见他来,大家都很兴奋,「四爷」、「爷」、「金爷」的叫个不停,又是殷勤夹菜,倒酒的。
这样才对嘛。这才是他津门金家四爷该有的排面嘛!
酒局散去的时候,酒馆里只剩下他们一桌了。
他们一离开,老闆都没去收他们桌上的杯盘狼藉,等着他们最后一个人出店门后,赶紧抱起早就靠在怀里的门板,直接上了上去。
众人在酒馆门口作别时,金文季已经满脸红光,步履蹒跚了。
「啪」的一声,一块门板被上好,紧接着几声「啪」之后,酒馆的门,被彻底关上。
没一会儿,门板缝里透出的光也没了。
街上瞬间暗了下来。金文季下意识开口,叫小厮来扶他,结果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他靠着酒馆的门站稳了,揉揉看东西有些重影的眼镜,发现门口一辆黄包车都没有。
「爷的……嗝儿……人呢?……爷的……车呢!」叫嚷了半天,街上除了偶尔响起的狗吠,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你们……都欺负……欺负……嗝儿……爷!」
既然没有车,那就只能走回去了,他金家四爷何时受过这等罪!这些狗东西,实在是欺人太甚!
金文季哼了一声,向前一步,摇晃了一下,用手背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又拉了拉马褂袖子的袖子,捋了捋前襟,再抹了抹头髮。
金家四爷,就算走回家,也要有气势……
「咦,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沪城一直说的那个……」
他忽然觉得「气势」这个词用得不对,上次沪城来的人教过他,叫啥来着?
哦!想起来了!
叫「腔调」!
「腔调」不能丢!
喝过大酒的人都知道,喝完之后,最怕的就是冷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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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下午的时候天放晴了,但,这风,还是嗖嗖地刮着。
在寒风的照料下,没多久,金家四老爷就有些辨不清方向了。
但他还倔强地往他认为正确的回家路上走着。
金家四爷怎么会错呢?
当然不会!如果真的错了,那也不是他的错,而是这个世道的错啊!
「连个黄包车都看不起爷么……嗝儿……爷有的是……嗝儿……钱!」
「个个都是兔崽子……嗝儿……爷特么养了一群白眼狼……嗝儿」
「土肥原田二……你就是个土肥圆……嗝儿……你当爷是孙子是吧!爷还不稀得……嗝儿……你呢!」
「你个臭婆娘!天天给爷摆脸色……嗝儿……你以为爷怕……怕……嗝儿……你啊!」
「爷的钱,那是……嗝儿……爷自己赚来的!不是大风……嗝儿……来的」
「来啊!你还敢打爷……嗝儿……打啊!你个臭婆娘……啊!」
他骂骂咧咧地挥出拳头,像是在揍他媳妇儿一般。
拳头挥出的瞬间,身体重心一个不稳,摔倒在漆黑无人的街道里。
金文季手脚并用地试着爬起来,他金家四爷怎么能摔跤呢!
可是,他却怎么都站不稳,要么踩到袍子,要么踩到小水坑,一番「斗争」之后,满头是汗的金文季放弃了挣扎,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浑身的汗,被夜风这么一打,真凉!
酒劲儿更浓了。
「金瑜卿!你个白眼狼!爷知道……嗝儿……你特么看不起爷!」
「你以为姜家那个……嗝儿……那个小白脸会给你出头吗……你特么的……做梦!」
「哎……姜家……姜家那个小白脸……嗝儿……叫什么来着?」
「叫姜逢?」忽然,有人从后面走了上来,接住了金文季的话。
「对……姜逢……字……哈哈哈……嗝儿……斯宇……我给你说……这个小白脸……嗝儿……小白脸……」
金文季边说着,眼皮边打架,大概是醉得狠了,这点功夫,就睡着了。
「把他给我弄醒。」刚才搭话的人,现在心情很不好。
第99章 假装上了白门楼
看着被绑在树上的还昏昏沉沉的金文季,姜逢摸出兜里的砂轮打火机,点燃叼在嘴上的烟。
暗巷里瞬间亮起的一束火光照亮了他的脸,火光凑到他唇前,他习惯性眯了眯眼,这样可以让自己的眼睛不在点菸的时候,被烟雾熏到。
从太平街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下面的人传给他的暗号。
他找了几个人,和他们说好,得盯死了金文季。
金文季每天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儿,事无巨细,他都要知道。
最重要的有一点,万一哪天晚上他落单,他们就去找他。
姜逢找的人都是干这行的,知道怎么盯人,怎么传消息。
他们商量一下便告诉他,抓到金文季落单的时候,就会有个乞丐出现在他附近。
注意看乞丐身上的皮带,从消息发出去,每隔一刻钟,乞丐腰上就会加根皮带,三根为极限。
碰到时,数一下皮带的根数,就知道事情发生多久了。
他运气还算不错,只盯了金文季三天后,腰间缠着一根皮带的乞丐出现在他附近。
给了乞丐一个银圆后,便有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领着他往金文季那里走。
他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很快,到了酒馆边的巷子里。
那时候,金文季刚从酒馆出来。
姜逢看他人模狗样理衣服,看他一熘歪斜踉跄走,看他忿忿不平乱骂人……没想到,最终骂到了他头上。
他们一家知道金家大火的事情,已经是半年后了。
从父亲的一位从津门刚到巴黎的朋友那里听说的。
要不是顾及母亲身体不好不便长途跋涉,他们一家人是想回津门来的,把小哭包和她弟弟接过来。
临行前,父亲一再叮嘱他,回津门后,一定要查清真相,给大姨报仇。
大姨啊……
姜逢从记事起,就记得她。
他叫他「岑姨姨」。
虽然父亲无数次纠正过他,要叫「大姨」,但他觉得「岑姨姨」叫着好听,大姨也没反驳,就这么默认了。
现在再回忆,他已经想不起来「岑姨姨」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很漂亮,很温柔,笑起来很好看。
那时候,他的四季衣裳,都是大姨给他做的。每到换季,裁缝铺的掌柜就会带着裁缝上门,给他量尺寸。
她说小孩子长得快,衣裳要合身。
那时候,嘴馋小零食,母亲管得紧不给买。每次大姨来姜家看他,都会带好多他喜欢吃的东西。
她说小孩子好动,容易饿,多吃点好长身体。
那时候,犯了错,父亲和爷爷要打他的时候,他就没了命地往金家跑,找大姨保护他,只要她开口,父亲爷爷就不打他了。
她说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好。
他印象最深关于大姨的画面……
是那个秋天,他和小哭包在金家花园里写大字,他写,小哭包在一边「指点」,大姨坐在桂花树下椅子上,拿着绣绷,绣着花。
他嫌小哭包太烦,正要跟大姨告状,扭过头看见大姨正笑笑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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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时候起了一阵风,桂花飘落下来,落在大姨的绣绷上。
即使很多年后,他已经不太忆得起来大姨的容貌,但他还记得那时候她暖暖的笑,和吹过小院的风。
「姜爷,烟……」边上的红鼻头提醒姜逢。
他这才从回忆里晃过神来,定睛一下,菸头快要燃到手指了。
赶紧把菸头扔到地上,踏一脚,脚掌转一下,把菸头捻灭。
然后把手伸进兜里,拿出那包烟。
抽出一根,三根指头虚虚把这根烟竖抓着,在虎口上顿了几下后,食指和中指夹住,两根手指一转,把烟送到嘴边。
姜逢叼着烟,摸出打火机来,却没点火,把打火机拿在指尖把玩。
金家大火过去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要查清事情需要费很大力气,没想到,一回来,金凤卿就主动告诉他了调查出来的结果。
这真是帮了他大忙啊!
她跟他商量要怎么,他让她暂时不要管这件事了,万一到时候海光寺出来调停,她不好做。
他来出面就行。
「不是让你们把人弄醒么?怎么还睡着?」姜逢靠在巷子另一边的树上,斜睇着这几个小弟。
「谁想到他醉成这样啊,绑上了都不醒啊。」矮胖子的表情像吃了个苍蝇。
「去,给我把他弄醒了!」姜逢说。
「这……按道理最好泼水,可是……我们这哪儿有水啊?」红鼻头揉揉鼻子,犯了愁。
「要不,哥儿几个,咱把他嗞醒?」招风耳伸手摸着裤腰带,提了提裤子,觉得自己的想法好极了。
「那不能……不够高……还……味儿。」红鼻头低头看看自己,抬头看看被绑着的金文季,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滚!」姜逢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招风耳。
踹得他向前趔趄好几步,差点用「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着地。
「刺啦」一声,姜逢滑动砂轮打火机,点燃了嘴里叼的烟:「去,把他给我大嘴巴抽醒!」
金文季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变成年画里的招福娃娃,梳着小朝天辫儿,穿着红肚兜,抱着大鲤鱼,坐在一堆金银珠宝里。
他开心的笑啊,这么多钱啊,都是钱啊,钱啊!
哎呀,怀里还有个大鲤鱼啊!
咦,这个大鲤鱼怎么了?为什么在用尾巴抽他的脸?
咦?难道大鲤鱼抱反了?
他手忙脚乱先把大鲤鱼抱正,但,这大鲤鱼好像是黏在他手上了,怎么都动不了。
「啪……啪……」鱼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反覆不停抽着他的脸。
哎呀!这鱼,这鱼是成精了么?
恍惚间,金文季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晕乎乎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站这个招风耳的瘦子。咦?不是大鲤鱼么?怎么变成个男人了?
慢慢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是年画里的招财童子,也不是坐在金银财宝上。
而是被人捆在巷子里,正在被扇巴掌。
「你们这是干什么!救命啊,你们快把爷放开!你们知道爷是谁么!」瞬间酒醒了的金文季扯开喉咙大喊起来。
「姜爷,人家劫道儿都蒙着脸……您这……」看着姜逢迈步向金文季走去,红鼻子有些想不明白。
「蒙着脸?那他不就……不知道我打他了么?图啥?」姜逢狠狠吸了口烟,把菸头扔地上。
第100章 细数连珠炮
金文季现在有些懵,他废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出门喝酒了。
对啊,喝酒啊,怎么喝到树上来了。
他抽了抽嘴角,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他刚才被打不是做梦。
他警觉地扭头左右看看,却晃得自己头晕起来。
虽然酒是被疼醒了,但是酒精的麻痹作用还在。
他想仔细看清眼前这些绑匪,但巷子里太黑,除了一点忽明忽暗的亮点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金文季想仔细看清来人,想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被反绑在树上,挣扎几下未果后,使劲眯了眯眼,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或许是适应了黑暗,他大概看清来人了。
不过,这个人,他不认识啊……奇怪了,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绑他?
「你们这是干什么!救命啊,你们快把爷放开!你们知道爷是谁么!」他大吼道。
对面的人向他走来,他能看见那个光点移动到了他面前。
这时,那人身边有人过去,小声对他说了什么。
「蒙着脸?那他不就……不知道我打他了么?图啥?」那人恶狠狠扔了菸头,冷笑起来。
这声音听起来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奇怪了……
金文季仔细想想,好像最近没得罪人啊,还是年轻人……
这人走到自己面前,他仔细打量来人,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奇怪了,莫不是认错人了?
「这位……壮士……你是不是绑错人了?」自己现在处境不妙,要不,先认个怂?
「金文季?」年轻人斜着眼,打量着他。
「……既然壮士知道我是金文季,还绑我?」哦,原来知道他是谁。
「我找的就是你!」年轻人玩着手里的东西,眼都没抬。
「姜爷,还……还打么?」招风耳揉了揉腕子,刚打的有点儿用力,这会儿有些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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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姜爷给的指令是把这胖子弄醒,现在已经醒了,得问问是不是还要接着打。
「你先歇会儿,我跟金四爷叙叙旧!」
年轻人带着笑,在金文季面前左右踱了几步后,取下鼻樑上的金丝边眼镜,插到马甲兜里,便掏出根烟点上。
「你……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金文季这会儿彻底缓过神来了,朝年轻人大喊。
这人,看着面上在笑,但这笑让金文季心里没底,他又开始琢磨,这人到底是谁。
看年纪应和做派,大概率是哪个世家的子弟。会是谁家呢?
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和他不对付的人家中,谁家有这样的后生。
年轻人叼着烟,双手插在裤兜里,在金文季面前站定。
燃烧的香菸好像是熏到了他的眼,他眯起眼睛,凑近了金文季写满「我不认识你,你别欺负我」的脸上。
「金四爷,你是不是以为,搞一场火,把金家的人都弄死了就万事大吉了?」那个年轻人语气平淡得很。
金文季现在没心思多想,他一直盯着年轻人嘴里的眼,随着年轻人说话,叼在唇上的烟也不断上下。
「会不会烫到我啊……不要啊」金文季心里吶喊着,使劲儿收着脖子,让脸离年轻人远一点。
「你是不是以为,金家就剩下那姐弟俩,你就安枕无忧了?」
年轻人伸出左手,把嘴上的烟拿下来,夹在指头中。
又忽然伸出右手,狠狠捏住金文季的下巴,阻止他再向后靠——虽然金文季已经头已经靠到了树干。
听到金家姐弟,金文季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为了那个死丫头来的!
难道,这个人……这个人是……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您可是贵人多忘事儿啊!金四爷!」
年轻人的重音在「金四爷」三个字上。
这下,金文季慌了。
他之前以为,这些绑匪是图钱,大不了跟他们做个交易,给他们点钱,让他们放过自己就行。
毕竟在这个世道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现在,这样的想法明显不行了!
不能用钱,那能用什么?
前几天在海光寺,被土肥原田二问起来的时候,他特地去查过这年轻人。
当时他就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是来给大火里死的人报仇的。
虽然很多年没见过这面前这人了,但仔细看看,他的眉眼间和大嫂姜岑有几分相似。
但转念一想,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该毁的卷宗资料什么,早就灰飞烟灭了,能查出个什么来?
「姜逢?这时你对长辈的态度嘛?」金文季下巴被捏住,头不得动弹,只能摆出长辈的架势,恶狠狠地看着姜逢。
「长辈?金文季,你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姜逢放开金文季的下巴,在他油光水亮的脸上用力拍了拍。
既然姜逢是为了那丫头而来,金文季这时候特别想跟姜逢掰扯一番,扯一下这些年养大他们姐弟多不容易。
正要张嘴,却把话咽了下去。
他已经回来几天了,也见了那丫头了,肯定也知道了他把他们姐弟送去海光寺的事儿。
想想还是算了……这事儿先不提。
「你们姜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这就是你的家教?还不给我松开!」金文季挣扎了一下,却发现绳子捆得很紧。
就这几下,他细嫩的皮肤都被磨得火烧火燎。
「你跟我说家教?」姜逢又笑了。
面向金文季,倒退着走了几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烟又叼回嘴上,眯着眼,双手仔细在手帕上擦拭起来。
擦得差不多了,才把手帕随手一扔,右手把烟从嘴上拿下来。
轻薄的手帕被夜风吹起,瞬间失去了踪影。
看着姜逢的动作,金文季心里这个恨啊!
这个小白脸居然还嫌弃他!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姜逢给弄死!
不过,目前的局势是他很有可能先被姜逢弄死,怎么办呢……
就在金文季慌乱琢磨要如何逃出生天的时候,姜逢左脚忽然向前上一步,右脚重重踹在金文季肚子上:「你特么跟我说家教?!」
「你特么骂我小白脸?!」又踹一脚。
「你骂我表妹白眼狼?!」再来一脚。
第101章 说书的嘴,唱戏的腿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街上的雾气还没散。后街猪肉铺子的伙计打着哈欠,卸下门板,要开始为一天的营生做准备。
忽然,伙计发现门外自家挂肉的架子上,影绰绰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他揉揉眼睛,小心地往前走去。
走近一看,架子上挂着一个人。
这人手被绑起来吊在架子上,浑身……
哎哟,看着都疼!
他从边上捡了个树枝,戳了戳挂着的人,那人哼了几声……
还好,还好……活的。
要是死的……得多晦气啊。
就这样,「金家四爷被打了一顿后挂在猪肉铺子门口」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在津门地界儿上传开来了。
先不管金文季如何被救回家,又是如何没脸见人。
昨天晚上,他在喝酒的时候,离他三条街的酒馆里,吴嘉琪也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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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他发小生日,本来是从中午就开始约酒的。但他临时被高英杰派了活儿,只能叫了个兄弟帮他过去说了声。
没多久,那位大兄弟跑回来,说是在馆子里等他吃完饭。
高英杰派的事情有点麻烦,直到太阳落山了吴嘉琪才从新民大戏院里出来,往约好的馆子赶。
酒局上,迟到的人总是要受罚的。还好吴嘉琪量大,不然,这会儿早趴下了。
弟兄们好久没见,很快就热络地边吃边聊起来。
酒过三巡,吴嘉琪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路过隔壁包厢,听见里面有人惊唿了一声:「新民大戏院?你疯了!」
他本来都走过了,听到这声之后,又倒了回来。
好像,有事情?
「耗子,你脑子是不是有水,那高英杰是什么人?你居然敢打他的主意?」刚才那个声音语气急迫。
「嗨,你放心,这事儿,高英杰不敢往外说。」应该是那个被叫「耗子」的人,语气轻飘飘的。
哎哟,这是什么大事儿啊?姐夫都不敢往外说?
作为高英杰的小舅子,他的手腕和人脉,吴嘉琪是门儿清的。
就这么说吧,在津门地面儿上,黑白两道,还没有谁不给他姐夫点儿面子的。
这个「耗子」是有多大脸?居然让姐夫不敢往外说?
「你要不再想想?这赌债实在不行,哥几个帮你凑凑……你可别胡闹!」又一道声音加了进来。
这声音听起来比之前的两个老成一些。
「别,爷们儿,别凑,这事儿我……有办法,你们憋担心!」这「耗子」好像喝了不少。
「好,我们换个方向想,就算高英杰不追究你,你老闆呢?要让他知道你把照片偷出去勒索人?你怕是饭辙都得丢了吧!」那个老成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
照片?勒索?吴嘉琪脑中警铃大作。
这个叫「耗子」的要做啥?
他想推门进去直接问,但是忍住了,再听听……再往后听听。
「超哥,你放心,这个真出不了事儿,高英杰不敢把这事儿往外捅!捅破了他的饭辙才没了呢!」这个叫「耗子」的声音忽然大了,敢情他底气很足啊。
吴嘉琪摸摸下巴,真是奇怪了!到底是个什么辛秘呢?难道姐夫在外面有人被抓把柄了?!
呀,这就不妙了啊!
他弓着腰,把耳朵往前凑。
这事儿,得听仔细了!回去就跟姐姐告状去!
包厢里没人说话了,好像有几声倒酒的声音。
「爷们儿,我给你说,这事儿,就该……我发财!」这「耗子」应该是往嘴里夹了点吃的,这会儿说话嘴里包着东西。
「你们知道么,这些照片,本来礼拜天就要见报,但是吧……老闆说得缓缓,至于缓到什么时候……没说……嘿嘿!」他有点高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照片无论如何都是要见报的?」这是最早说话的那个人。
见报?吴嘉琪脑子有点懵。他虽然喝了点儿酒,但不至于上头,听不清话啊。
好!就算姐夫在背着姐姐在外面有人!可……这事儿也捞不着见报啊?
「是啊,肯定是要见报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完「耗子」打了个响亮的嗝儿。
「你这话绕道了,什么叫要见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厢里,超哥问出了吴嘉琪想问的问题。
「你们听我说啊,我给你们捋捋啊……
是这样的,照片是上周六拍的对不对?本来周日登报对不对?
但是你们知道么……」耗子的声音轻了。
吴嘉琪不得不再往前一点,更紧地贴近包厢门……
但包厢外的地面有点滑,他一个不注意,重心不稳,「咚」的一声,摔到上上,一头撞到了包厢门上。
门里几人惊唿一声,椅子一阵乱响,他们冲到门口,打开门,便看到在门外趴着的吴嘉琪。
吴嘉琪这个尴尬啊,偷听被抓,这……这要怎么办啊!
趴在地上的他贼起飞智,踉跄从地上爬起来,瞪大眼睛假装迷煳地扫过在门里看着他的三个人。
「嗝儿」了一声。
「你们……谁啊?拼……桌么」
正在这时,有小二端菜过来,一见这阵仗,赶紧把手上的托盘放到边上的空包厢里,急忙沖吴嘉琪走过来。
「吴哥,来来来,跟我走,您兄弟不在这屋。」
「嗝儿……啊?」吴嘉琪继续瞪大眼睛,好像在仔细分辨方位和左右的人。
「啊,对不住几位……要不,到我那屋一起喝?」
小二忙不迭跟包厢里的客人赔罪,千万可别起什么冲突啊,以和为贵!
屋里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是喝多了摔他们门口了。
他们沖小儿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带吴嘉琪走,然后关上了包厢门。
「吴哥,我亲哥嗳,我带您回去!」小儿扶着吴嘉琪。还好,他们的包厢隔得不远。
「我没多!真的,再……来三斤都成!」吴嘉琪扯着嗓子喊给刚才那三个人听。
装醉嘛,谁不会啊?
被送回包厢的吴嘉琪谢过小二,喝了一大口凉茶压了压惊,便站起来跟朋友们拱手致歉。
许了明天晚上请客的酒局后,吴嘉琪小跑着离开了酒馆,叫了辆黄包车,飞速朝新民大戏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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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字重腔轻
「刺啦」吴嘉琪划燃一根洋火,递到高英杰边上,给他点燃烟。
「嘿嘿,姐夫,我不是要怀疑你,只是那个叫耗子的,说得信誓旦旦,我这不是……赶紧跑回来给您老人家报信么……」
烟点着,他挥了挥手上的洋火棍儿,把火摇灭。
青色的烟雾从洋火棍儿上升起来,整个屋子里,瀰漫起一股呛人的味道。
「你再仔细把之前听到的事情说一遍。」高英杰沉着脸,吐出一个烟圈。
几分钟前,他刚从后台出来,往自己办公室走,就看见吴嘉琪风风火火跑回来。
他有些差异,这人不是说出去吃酒了么?怎么回来了?
「姐夫!」吴嘉琪拽着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急切地问他:「姐夫,你别瞒我,你在外面是不是背着我姐有人了!」
这话问的高英杰气不打一处来。这死孩子,脑子里是什么?
「你是不是傻?!」他一巴掌拍在吴嘉琪脑壳儿上。
「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每天都跟着我!我哪里来的时间在外面找女人?你脑子里都是屎么?」
高英杰很满足现在的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园子里又有根顶樑柱……
这么美好的生活,他是得多有病才在外面去找女人?
再说了,每天园子里忙进忙出,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每天出了园子就回家,从家出来就到园子……
哪有时间去别的地方!
「不是,姐夫,你真别瞒我,我都听说了!」吴嘉琪捂着头,哭丧着脸。
他现在很委屈,特别委屈!
听到消息巴巴回来给姐夫报信,怎么还被打,好疼。
「听说?在哪儿听的?」高英杰皱了皱,眉头,问道。
吴嘉琪虽然是个夯货,不过,他人还是不错的,身边的朋友也人品都还行。
不然,他也不会让吴嘉琪待在他身边。
高英杰提鼻子闻了闻,吴嘉琪身上还有很浓的酒味,看样子,是在酒局上听到了什么,才赶紧回来的。
「酒馆儿里啊!人家说还有证据,还有照片什么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吴嘉琪现在很生气!
哎哟,头好疼!
「你跟我走……」高英杰率先抬脚往自己办公室走。
他敏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难道是有人看他风生水起,想要整他?
等吴嘉琪事无巨细地把他听到的所有话复述给高英杰后,二人都开始琢磨这事儿了。
「那些人你认识么?」高英杰问。
吴嘉琪摇头。
「听他们话里话外,什么老闆,什么见报什么的,会不会是报社的人啊?」吴嘉琪琢磨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他脑子里一根筋地以为是高英杰有把柄被人抓住,要勒索他一票,毕竟他们提到了什么……赌债。
但刚才高英杰一口咬死没有对不起老婆,那这件事情就奇怪了。
他们拿到的把柄是谁的呢?
而且还能让那个「耗子」一口咬定新民大戏院不敢找麻烦?
「报社么?」高英杰嘬了口烟,想着刚才吴嘉琪说的话。
到底是什么事儿,什么照片捅破了能让他丢了饭辙?
听这意思是同行啊?
那是哪家儿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高英杰一早就知道。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儿啊,更别提落下把柄之类的。
如果不是他,就是园子里的人。但实在是想不出来,是谁会出事儿,而且这个事儿能捅破天。
等等,如果说园子的话……
刘江臣?
想到刘江臣,高英杰的目光落到桌上的几张稿纸上。
这是前几天《今日星期六》给他看的刘江臣的採访文稿副本,他看过没问题,对方说明天一早会见报。
可刘江臣也没啥好被抓的啊,这孩子每天跟他差不多,园子到家里两点一线,更比别说他家还有个老太太管着。
「姐夫,我在琢磨吧,他们说本来礼拜天要见报……说了个本来……所以,有啥事儿把见报这事儿给耽误了……」
想到这儿,吴嘉琪打了自己一巴掌。
要是不摔倒,就能听到后面的话了,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了!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高英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了吴嘉琪一跳。
「算了,回去吧,管他呢!对方要送东西,我们接着就是!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我就不信了,津门地界儿上,还有谁能威胁地到我!」
「嗯!姐夫说得对!」吴嘉琪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表了自己的决心和站位。
「走吧,明天一早卢大夫要来,你也早点来。锁门吧。」高英杰拿下衣架上的大棉袄,套在马褂上,出了办公室的门。
虽然心里有了预期,会有人拿着照片上门来勒索,但,看到桌前摆着的大信封的时候,高英杰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哪儿来的?」高英杰指着信封问吴嘉琪。
「我来的时候,他们给我的。说是一开门,就看见这封东西在地上,估计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吴嘉琪答。
给他东西的人不知道里面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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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到信封上写着「高英杰收」四个字,正准备先放到后台,等高英杰来了再给他,没想到一扭头碰到正进门的吴佳琪,便递了过去。
一见这信封,吴佳琪脑子里轰隆一声。
妈呀!姐夫啊!这东西真来啦!
抱着这「烫手的山芋」,吴佳琪赶紧跑到高英杰办公室门口,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将信封甩在高英杰桌上。
然后,找了个离他桌子最远的椅子坐下来,等他来。
他一点都不好奇,真的,一点都不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
嗯……
好吧,有一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姐夫吃哑巴亏呢?
他坐在墙角,伸头看着桌上的信封。
要不,自己去把它拆了?刚来的路上看了看,信封封口了。
不……不行……得等到姐夫来了再拆……
就在吴佳琪还在纠结的时候,高英杰推门进来了。
高英杰掂了掂信封,有点沉。
小心拆开,把拆开口倒过来。
「哗啦」好几张照片和一张纸条一起,滑倒了高英杰办公桌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看照片的内容,就听见办公室门被敲响了,门外响起了胡大夫中气十足的声音。
「高老闆,我来找你讨口茶喝啊!」
第103章 逮
胡迟是津门有名的跌打损伤大夫。
他的推拿针灸手法是祖传下来的,他自己配的膏药也是津门一绝。
津门的园子、武馆,都常备他的膏药。这膏药药效非凡,用上三贴,基本上就能好。
所以,胡迟有个特别响亮的外号,叫「胡三贴」。
他最近心情很好。
三丫头的亲事总算是有了着落,准亲家去合八字了,约好了今天中午再来他家里商量后面过礼的事情。
说到这亲事啊,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高英杰。
要不是他做媒,三丫头的亲事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准女婿是最近津门红得发紫的新秀——刘江臣。
撇开刘江臣的师门不说,单说这孩子,人品和样貌都是一等一的。
能有这么个好孩子做女婿,他是很满意的。
之前,高英杰跟她介绍,说刘家的人口简单,只有刘江臣和他母亲二人,未来三丫头嫁过去没有那么多婆家人要照看。
至于这亲家母,他和老伴儿已经接触过几次了,人很好,脾气也好。
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细声细气的。
这样的婆婆,未来肯定不会让三丫头受委屈的。
今天是他半月一次的到新民大戏院后台给他们看伤的日子,他起了个大早,吃好早饭就赶过来了。
老伴儿让他早去早回,中午还要跟准亲家吃饭呢。
「高老闆,我来找你讨口茶喝啊!」胡迟敲了敲高英杰办公室的门,哪知道,门没关严,被他大力一敲,打开了。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抢在胡迟前面,进了高英杰的办公室。
高英杰和北堂刚倒出来的信封里的东西,还没落到桌面上,就被风吹起,那些照片,吹得满地都是。
如果,我们用升格的慢镜头来展现一下现在在高英杰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的动作,大概就是这样的:
高英杰手里还拿着信封,瞪大眼睛看着被风吹起来的照片,在一瞬间,他看清楚了某一张照片上的画面后,惊慌地扭头看向正在门口发愣的胡迟。
他想伸手去把刚才看到的那张照片抓住,但因为被办公桌阻挡,他堪堪伸出的手只能停在半空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张照片飘远。
吴嘉琪虽然没仔细看照片上是什么内容,但前一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知道,不管这些照片是什么,一定是坏人用来要挟姐夫的筹码,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是见不得人的。
虽然胡三贴和姐夫关系很好,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到这些照片。
他开始去抓那些照片,一张,两张……
但大部分照片都还没落地,能被他捡到或者抓到的只是极少部分。
而胡迟,「呀」了一声后,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看见里面两个人正在和漫天的照片做斗争。
他愣了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这场「照片雨」是他忽然开门形成的穿堂风带来的,他赶紧走进门去,将门关上。
办公室门关上的一瞬间,风停了,飞在空中的照片也都纷纷落到地上。
胡迟赶紧蹲下身子,把自己脚边的照片捡起来,打算递给高英杰。
看见胡迟的动作,高英杰下意识想让他别捡,但来不及了。
他看见了胡迟正看向手中的照片。
脸色,瞬间,铁青。
吴嘉琪背对门口,还没看见胡迟的动作,见照片都落下来,他赶紧把周围的照片都捡起来,乱七八糟地抱在手上。
也就在这时候,他也看清了照片上内容。
照片中,刘江臣面色潮红,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姑娘的脖颈处,还有一些一看就知道是那种……
做了不可描述事情留下的痕迹……
整张照片给人的感觉就是:刘江臣正在和一个姑娘亲热,忽然被打断,一脸怒火。
等等,刘江臣怀里的那个姑娘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是谁来着?
呀,他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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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这人不是金小姐么?」他大大咧咧地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真看向胡迟的高英杰。
顺着高英杰的目光看过去,吴嘉琪看见了站在门口,捏着照片,气得浑身发抖的胡迟。
哎呀!
吴嘉琪这时候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是知道刘江臣家的老太太正在和胡迟家的三姑娘议亲的……
刚才这么大剌剌把「金小姐」的名字喊出来……
这时候,他看见高英杰缓缓转头,看向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高英杰的目光大概已经射出了刀子,恨不得把吴嘉琪碎尸万段。
别人不知道刘江臣为什么急着议亲,他知道啊!
就是因为刘江臣那时候跟金凤卿走得太近了……或者是金凤卿骚扰了刘江臣,顾家的老太太顾竹佩才动怒的。
这下……
高英杰这下脑子忽然不转了。
看到这些照片,他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和态度对待胡迟和顾竹佩了。
原来,昨天晚上,吴嘉琪说的,对方说他不敢把这件事情往外捅。
是啊……这特么的是刘江臣的绯闻啊!
他当然不敢往外捅啊!
刘江臣好不容易在津门站住了脚,他新民大戏院才辉煌几天,怎么……
等等,不对啊……
不对不对,哪里有问题,他要琢磨一下。
就算是刘江臣的照片,出了绯闻,那又如何?
男人逢场作戏,有点莺莺燕燕的不是很正常?
而且刘江臣还是个角儿。
别说他还没结婚,就算是结婚了又能怎么样?
高英杰扫了扫剩下的几张照片,大概都是一样的内容。
奇怪了,这样的话,到底为什么对方笃定他不敢捅破呢?
顾不上胡迟正要张嘴的盘问,他四下翻找起来……
之前好像看见了有张纸条跟着照片一起掉下来的。
那张纸条去哪儿了?
上面写着什么?
没一会儿,高英杰在吴嘉琪脚边看见了那张摺叠起来的信纸,他示意吴嘉琪捡起来给他。
拿到手后,他打开,里面的第一行字就看得他血压飙升。
他至于知道为什么这些照片他绝对不能捅出去了。
第一行写着……
「梨园新秀和平饭店私会褚三林小妾金凤卿」
第104章 这是什么连环计
就这第一行几个字,高英杰就心叫不好,完蛋了!
褚三林小妾!!
他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褚三林要这津门接个小妾回去!
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刘江臣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当时那个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金凤卿!
高英杰盯着手里的字条,下面写的什么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胡迟就在他面前站着,要怎么把这事儿遮掩过去。
他故作镇定地,把手上的纸条折起来,放在了口袋里,对还傻乎乎看着他的吴嘉琪说:「下场门儿的杆断了,你去看看,找人修了,别影响了晚上的事儿。」
吴嘉琪一愣,下场门儿?杆儿?这都是啥?
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先处理掉这照片儿的事儿么?
不过姐夫说了,肯定就是有道理的,便不做他想,哦了一声,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正想跟还站在门口的胡迟说,让他稍微让一下门,就发现怀里还抱着一堆照片儿。
他又折转过去,把这些照片理了理,递给高英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姐夫,交给你了!」
高英杰没说话,横了他一眼,又看看门口,意思是说:「你赶紧滚!」
吴嘉琪走后,手里还捏着照片的胡迟吹着鬍子,瞪着眼,看着高英杰。
他之前还有点愧疚,觉得把高英杰的东西弄乱了,可现在,他无比庆幸!
庆幸他现在来了,看到了这些东西。
他在等,等高英杰给他个解释。
两家正在商量亲事,好嘛!这未来女婿就来这么一出?
要是说不清楚,大不了这亲事不要了!
高英杰请胡迟坐下,准备给他泡杯茶。
拎起茶壶才发现,还没来得及找水房要热水。
好吧,现在的首要问题不是热水的问题,他相信胡迟想要的也不是一杯茶,他这等自己解释。
可这他要怎么解释?
照片儿哪里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不知道。谁拍的,不知道……
至于……刘江臣什么时候和金凤卿搞到一起了,他更不知道啊!
他这心里把刘江臣骂了无数遍,真想撂挑子不管了。
可是,这挑子不能扔啊……新民大戏院还指着他啊。
怎么办,怎么办……他一下也没了方寸。
只得转身,陪着笑,看向脸色铁青的胡迟,脑子里飞速寻思,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比如,刚才看到的小纸条,就绝对不能说。
「老胡啊……这个事儿吧……」
高英杰挠挠头,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要跟你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信么?」他觉得自己笑得很真诚。
「我信你奶奶个腿儿!高英杰,你不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事儿,这亲没法儿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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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迟的脾气很暴,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着的那种。
「是真的!
我也是刚拿到的……我跟你说实话吧……
我怀疑,有人做局,要整我。」
于是,高英杰把之前吴嘉琪听到的事情简短截说给胡迟听,末了,他接了一句:「江臣这孩子是个好的,我怀疑,是有人下套了。」
不得不说,高英杰猜对了。
的确是有人下套了,但是这个事儿针对的不是他,也不是新明大戏院,而是单纯针对刘江臣而已。
听完高英杰的话,胡迟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但还是不爽啊。
苍蝇不叮无缝蛋,既然能被人下套,也就说明这人本身就有问题!
没等胡迟说话,高英杰接着说:「你想,我这园子最近这么扎眼,大概是惹了谁不爽了。
虽然我干这行,但是……老胡啊
洪洞县里可没好人啊!」
这时候的高英杰,被吴嘉琪带回来的消息影响,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事情是冲着新民大戏院来的。
胡迟看了看手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高英杰,琢磨着他的话里有几分道理。
「你相信我,江臣是个好孩子,这亲事该怎样就怎样,你别上火……
我呢,会赶紧把这查清楚……」
说完,高英杰语气一转,咬着牙说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阴我!」
话都说到这儿了,胡迟也再揪着不放也不太好,毕竟现在看来,高英杰是受害者。
如果这样的话,刘江臣其实也是受害者。
他抬起眼,看了看高英杰的神色。
高英杰是个脾气好的,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跟谁红过脸。
他现在都气成这样了,估计,他说的话假不了。
「老胡啊,这样,我这就去一趟刘家,找江臣问清楚这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你也别气了,中午刘家太太不是要去你家定日子么?你还是按部就班地聊……
如果快,刘家太太去的时候,这事儿就能弄清楚。如果今天来不及,两天之内,我肯定给你个答覆。
老胡啊……这事儿肯定有猫腻,但咱不能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儿女姻缘不是?」
胡迟嘆了口气。
高英杰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而且他说得有道理。
刘江臣这孩子他也挺喜欢的,目前看下来,三丫头嫁过去是顶好的了。
可这事儿吧……胡迟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毕竟这么有伤风化的照片,还是挺刺人的。
思忖再三,他点了点头:「成,你先去,我也去忙了……那我就在家等着亲家母了!」重音咬在了「亲家母」三个字上。
说完,把手里的照片「啪」地拍在桌上,站起身来。
见他退步,高英杰大喜过望。
总算是把眼前最难过的关先过掉,至于后面怎么办,还得再琢磨。
送走了胡迟,他赶紧摸出兜里那只看了一句话的纸条。
「梨园新秀和平饭店私会褚三林小妾金凤卿。
若不想见报,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准备五百大洋,送至丰仓米铺。」
看着手里的条子,高英杰眯了眯眼,他想起吴嘉琪跟他说的,对方当时的确说过什么见报的事情。
五百大洋也不多,但是,现在问题来了!
是这五百大洋给了,是不是真的能不见报?
第105章 三堂会审
而且现在还有个问题是,这件事情大概率应该是刘江臣被算计了……那这样的事情,要不要当着顾竹佩的面说?
如果说了,估计刘江臣日子不好过,如果不说,晚些时候顾竹佩到了胡家日子也不好过……
他想了想,要不先把刘建臣或者北堂叫过来问问清楚是什么状况?在看后面怎么办,这样比较妥帖。
一念至此,他迅速收好桌上的所有照片,往后台走去,先找个人去刘家把人叫出来再说。
北堂看着门口替高英杰传话的哥们儿,一脑门子问号。
这一大早的,高老闆这时要唱哪一出啊?
「你说,高老闆就叫了我?」北堂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来人点点头。
北堂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就这么跟着去了,还是先跟刘江臣说一声。
正在这时,刘江臣从屋里出来,听到门口有声音,就走过来看看,正看到满脸愁容的北堂。
「江臣,高老闆让我过去一趟,但这哥们儿也没说什么事儿,你看……」北堂指着门外站着的人,沖刘江臣说。
太好了,刘江臣来了!
毕竟在北堂的概念中,他和新民大戏院以及高英杰之间的关系,都是架在刘江臣之上的。
刘江臣走到门口,刻意忽略掉北堂求助的目光:「我能跟他一起去么?」他问向来人。
来的这个人刘江臣有印象,是票房的小伙计。
小伙计想起临走的时候,高英杰的交代:
「悄悄叫北堂过来一趟,如果刘江臣知道了,要一起过来,那就最好了,就让他们两个人一起来。」
听到刘江臣问话,小伙计忙不迭点头。
看到这里,北堂更纳闷了!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他一个人去成。
他们两个一起去……也成!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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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传话的人怎么……看上去怎么更开心了呢?
北堂和刘江臣二人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就跟着他一起出了门,往新民大戏院而去。
刚吃过午饭,姜逢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看着手里的稿纸发呆。
昨天和金凤卿分开之后,他就派人出去查了津门的各大报纸,除了《今日星期六》之外,没有任何报纸在做刘江臣相关的消息。
而《今日星期六》要上的一条新闻还是对刘江臣的专访,专访的稿子他已经拿到了。
从这稿子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完全是在宣传和表扬刘江臣的。
那就奇怪了,到底是哪家报纸呢?
看着手里的稿子,姜逢脑内飞快运作起来,他在做换位思考。
如果他是拍照的记者或者报社,有什么原因让他把稿件秘不示人或者密而不发呢?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性,都,这些思路都不太能站得住稳……
毕竟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是南城云子的阴谋,所以……
就算是报社拍的照,他们肯定也不会说——毕竟现在这种花边新闻,人民群众最喜欢八卦了。
敲门声传来,助理在门外问,有一位姓刘的先生找他,问他见不见。
「姓刘的」是北堂和姜逢之间的暗号。但凡北堂有急事,可以去洋行找他,就报自己姓刘。
没多久,门再次被敲响,气喘吁吁的北堂获准进屋后,反手关上办公室门,看着姜逢:「我们知道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姜逢。
这纸条,就是早些时候和照片一起送到新民大戏院的那张勒索信。
「你先喝点水」看他满头大汗,姜逢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哦,还有这个!」
刚端起杯子的北堂忽然想起了口袋里还有东西。
他换了个手端杯子,并把空出来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擦干了以后,才将口袋里的一张照片掏了出来,递给姜逢。
「这个就是当时在和平饭店拍下来的照片。」北堂喝了一大口茶,温度正好,不冷不热,适合一口干。
「这是哪儿来的?」姜逢皱着眉,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问道。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让北堂坐下说话。
北堂放下手里的杯子,一屁股坐下,长长嘆了口气。
「这事儿啊……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啊……」
「那就摘重点。」姜逢用指腹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
他觉得,这事情不对,大大的不对!
「事情是这样的……」北堂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给姜逢说刚才发生的事情。
刘江臣和北堂被叫到新民大戏院后,高英杰把他们带到他的办公室,让他们自行去办公桌上看。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狐疑地走过去才发现这满桌的照片。
「啊!这就是和平饭店的!」北堂抓起一张照片,只是扫了一眼,他就明白了。
毕竟当时,在和平饭店803房间门外,他站的角度和那个拍照的人站的角度所差无几。
「你们知道?」高英杰提高了腔调。
「嗯……知道。」刘江臣走过去,并没有拿起照片,只是看了几眼,便闭眼答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跟这个金凤卿拉扯?」高英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后,给自己点了根烟。
看着屋里面面相觑的两个少年,他们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情!
「高老闆,你别生气,我跟你说,这件事儿,我们江臣是被设计了!」看着高英杰沉下来的脸,北堂赶紧对他解释起来。
从收到信,到从和平饭店出来,他一口气说完了。
「你们是傻么?被人这么威胁了,回来也不说?是想气死谁?
我跟你说刘江臣,早上这个照片被送来的时候,胡迟刚好在!
哦,胡家就是现在你母亲正在给你谈亲事那家……
我跟你说……这事儿,跟不跟我说没关系!
你就等着回去了,你母亲怎么收拾你!」
北堂一惊。看向刘江臣,心叫不好!
怕什么来什么!
这件事儿之所以藏下去就是怕刘妈妈就知道……可这下根本没办法藏了!
要是刘妈妈知道刘江臣还跟金凤卿有联繫……这怕不是要动家法了?
「高老闆,你这些照片哪里来的?」刘江臣仿佛没听见高英杰这一大段输出,正拧着眉,盯着桌上的照片。
第106章 苦肉计
「你说这个?」高英杰叼着烟,走回自己桌子边,在照片堆里扒拉,一下,从照片底下,抽出一张字条递给他。
「你看,这是勒索信。」说完便将之前吴嘉琪听到的消息都跟他们说了。
「不对啊!」听完这些,北堂和刘江臣同时提出疑惑。
「怎么,哪里不对?」高英杰问。
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跟他们分析的完全不一样啊!
北堂看向刘江臣,刘江臣也看向北堂,二人都知道,应该把和金凤卿姜逢他们兄妹俩和他们碰面的事情说出来了。
但是,都不知道怎么说,也都在指望对方开口。
最终,北堂败下阵来。
「高老闆,你还记不得前几天我说有朋友来津门,我去招待了?」北堂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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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事儿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么?」高英杰不解地点点头。
「关系啊……大了……」北堂又看了就江臣一眼……算了,今儿就今儿了!不说不行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见的这个朋友呢,刚从法兰西回来……然后,我的一个在法兰西的朋友,托他给我稍了点东西……
您别急哈,捎什么东西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个刚从法兰西回来的朋友……是金凤卿金小姐的表哥!」
接着,北堂就把在裕兴舞场见面的事情,事无巨细全说了。
高英杰皱着眉,想了半天,大概明白是个什么事儿了。
简单地说,是那个叫南城云子的要报復金凤卿……然后害了刘江臣?
「等等,北堂,我没明白,你刚才说的,什么叫『此金凤卿非彼金凤卿』?」
这绕来绕去地,把高英杰整煳涂了。
「是这样,高老闆,照片里的女人不是金小姐本人,是那个和她长得有些像的东洋女人。
然后呢,这个女人要嫁给褚三林褚大帅做小妾。
听说因为她的东洋人身份在北方军里影响不好,就借了『金凤卿』这个名字过去……」
刘江臣听到这段解释,有点像是在听天书。
北堂怎么知道?他怎么不知道?
但他不敢问。
仔细想想,估计是因为那天他一直在神游,没仔细听姜逢在说什么吧……
接下来,他们三个一起把整件事情串起来以后,从新编了一个照片产生的理由,然后,高英杰带着这个理由急匆匆赶往胡迟家。
刘江臣被留在了后台,毕竟吃过饭就要准备响排。
北堂则在高英杰走后,马不停蹄往姜逢这儿赶。
姜逢取下鼻樑上的眼镜,拿在手里把玩,一边听北堂说着刚才在新民大戏院发生的事情。
「你接着说,你们编的理由是什么?」
「就是……高老闆的仇家要搞高老闆,找了个跟金凤卿很像的女人,用周信华老闆做要挟……然后就有了这些照片……为了勒索……」
北堂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知道,其实这个理由前面一半没问题,后面一半根本站不住脚。
想想当天和平饭店的房间牌和那一环套一环的设计,对方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五百块大洋?
北堂都能想到的事情,姜逢就更不用说了。
他开始就否定掉了照片会被用来勒索的思路。毕竟事涉海光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勒索一下?
虽然金凤卿并没有从南城云子那里得到太多有效信息,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会有大事发生。
也就是说……
看着那张纸条,姜逢冷笑一声。
就算送了钱,真的能不见报么?不可能吧!
等等,哪里有问题!
姜逢仔细有看了一眼纸条,忽然明白过来南城云子要干什么了!
她的确是在跟金凤卿和刘江臣找麻烦。
只是,这个麻烦不是来源于梨园,也不是来源于海光寺,而是来自褚三林!
褚三林这种莽夫,但凡知道刘江臣和他小妾有染,定然不会饶了刘江臣!
但是……不对啊,这不就和土肥原田二的初衷背离了么?
毕竟海光寺的目的是要让刘江臣为他们所谓的「大东洋共荣」服务啊,如果他被褚三林给抓走或者干掉了,海光寺得不偿失啊?
虽然,姜逢没见过南城云子,但是……一个能被从东洋派来津门的人,他不会低估。
「你们这个理由……呵呵……」姜逢笑得很牵强。
「没办法,我们不能坑金小姐,也……没胆子拉上东洋人……」说到这儿,北堂咽了口口水:「姜哥,能再给来点儿水不?」
听着他们编的这不着调的理由,姜逢本来是不想理他了,但听到她说不能坑表妹,他的脸色才好一点。
给北堂续了杯茶后,姜逢问道:「那这个勒索信,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五百块给是不给?」
北堂恨不得跳起来亲姜逢一口,果然是他的偶像,跟聪明人聊天就是开心!
对,他来的目的就是要问问姜逢,这五百块,到底要不要给!
「姜哥,您是我亲哥!我来吧……也就是想问问您的意见,您看,这钱……给吗?」北堂捧着茶杯,小心翼翼看着姜逢的脸色。
「我建议你们别给」姜逢身体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
「为什么?」北堂虽然想到姜逢会这么说,但是原因,他没想通。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论,这些照片是肯定要见报的。
如果我推测得没错,南城云子是幕后主谋,那个把照片寄给你们的应该是拍照片的人……
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寄照片,应该是一个个人行为。
南城云子是一定会让这个照片一定会见报的!
那至于什么时候发,现在没人知道。
所以……这五百块给和不给,没什么两样。」
姜逢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你们现在想得那个幼稚方法也不是不行,至少不牵扯我表妹……而且……
你们可以尽快制造一点舆论,让外人觉得你们新民大戏院在被人刻意诋毁。
这样,就算照片被爆出来了,对你们的影响也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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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逢之所以这么想,纯粹是因为这个方向可以把照片事件的核心人物——刘江臣,从这件「绯闻」中踢出去。
让他摇身一变,成为被打击新民大戏院的恶势力陷害的悲情人物。
毕竟,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要保护刘江臣!
第107章 大处有戏
高英杰从自己办公室出去,本来打算直奔胡家,路过后台的时候,听到后台又此起彼伏的哎呀叫疼声。
他发现胡迟居然还在后台给演员们做推拿。
「胡三贴,你轻点儿啊!我的老腰啊!」大武生龇牙大喊。
「你嚷什么嚷!不知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的道理啊!」胡迟嘴上埋怨着,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哟哟哟……痛!大爷!胡大爷!亲爹!你轻点儿啊!」大武生咬着牙。
「轻了有个屁用啊!」胡迟摇摇头。
推拿讲究的就是穴位和力道。轻了不能有疗效。
「你的肩有点严重,今儿给你推了能好一点,你明天再去一趟我那儿,我给你再给你推一趟。」胡迟按着大武生的腰,对身后的揉着肩膀的花旦说道。
小花旦连忙点头,谢过胡迟。
高英杰惊讶地看着后台的一团和气。
他以为在看到那些照片之后,他会直接气唿唿回家,等自己给他交代。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到了后台,按部就班给大伙儿治起来。
看见高英杰盯着他发呆,胡迟便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他瞪了高英杰一眼,哼了一声:「哼,等我先忙完!」
对了,他怎么忘了,这个老友是个医德很高的人,只要天上不下刀子,他答应的治疗便不会断。
「你先忙,待会儿我让车送你回去,我先出去有点事儿,待会儿你家见。」
高英杰说完,又站了会儿后,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抽屉,拿出几张刚才的照片,装到信封里,再把信封揣进口袋。
他决定,先去找顾竹佩!
至少这胡迟对她发难之前,先找到顾竹佩,把事情先跟她坦白了。
反正理由他们都编好了,只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就成。
不过……毕竟事情跟东洋人有关,到时候真的不会出事儿么?
北堂去找了金凤卿的表哥,也不知道能拿回来什么消息。
高英杰脑仁儿有些疼……
算了,先不想之后的事情了,先把眼巴前儿的事情解决掉吧!
顾竹佩一大早出门去拿合八字的结果,高英杰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拿。
但她拿到以后,一定是直奔胡家。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胡家门口,拦下顾竹佩就成!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就这样,高英杰在胡家对面的包子铺里坐了下来,叫了一斤包子,边吃边盯着胡家大门。
再说刘江臣。
回到自己化妆室的路上,他悄悄打量了一下还在后台给师兄弟们做治疗的胡迟。
他知道,胡迟看到了那些照片,也正在等高英杰给他个说法。
虽然他对和胡家的婚事很牴触……但……
这种事情发了,总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想去跟胡迟打个招唿吧,好像有些尴尬;不打招唿吧,好像又有些不礼貌。
「刘老闆,今儿来这么早啊!」后台有人看见了他,出声和他打招唿。
一时间,后台所有的人都望向他,其中,就有胡迟。
「大家早……」他和大家打了招唿。
然后,他低着头,走到胡迟面前,轻声说:「伯父早。」
胡迟抬眼打量了他一眼,随便「嗯」了一声,没多搭理他。
刘江臣有点方?
大概就是尴尬,羞愧,加上不知所措的样子吧。
见胡迟面色不虞,他僵硬地笑了笑,说了句先上去了,便逃一般地离开了。
呆坐在化妆室里,刘江臣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纠结?难过?又略带兴奋?
恨自己没用,又期待奇蹟发生?
他好像在想很多事情,但是每一件事情都没有定论……
他想到过这些照片可能会被人用于勒索,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说要给金凤卿一个交代,但看到胡迟腿肚子就开始打颤;
「啪」刘江臣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他真是没用得很!
分明这些都是他的事情,但是现在只能坐在这里,而被他连累的人,却都在为他奔走。
而他现在就只能坐在这里,等着其他人的消息。
高英杰和北堂已经去处理这些照片带来的麻烦了,金凤卿和姜逢一定也在调查照片的出处……
他脑子乱成一锅粥,各种各样的念头冲进他脑海。
他甚至开始想,如果因为这些照片,胡迟一怒之下,跟母亲聊崩了,婚事作罢了……
该有多好?
但,没有胡家还有赵家、钱家、孙家、李家……
母亲总是能在找一家人家来跟他成婚。
为什么母亲这么不喜欢金小姐呢?
她那么好,为什么呢?!
被刘江臣叨念的顾竹佩正揣着合好的庚帖,捏着平安符,美滋滋地往胡家赶。
合八字的大师告诉她,这二人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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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是开心。
一开心,便给寺院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大师笑得不见眉眼,给她送了两个开过光的平安符,让她自己带一个,给他儿子带一个。
哎呀,这下这门亲事终于是可以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可以把日子定下来,然后定定心心安排婚礼了。
她之前有想过要不要换套房子,目前这套屋子他们娘俩住肯定是够了,但是后面媳妇儿进来了,就有点小了。
哦,还有北堂……媳妇儿进门以后,北堂也没办法跟他们一起住了,得再给他找个地方住。
或者让北堂就住现在这里,他们一家再找一处大一点的院子,直接买下来比较好,回头有了孩子,也折腾得开。
啊……
只要儿子定下心来,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走到胡家门口,顾竹佩正要敲门进去,就听见背后有人喊她。
一回头,是高英杰。
「高老闆?你来啦!一起进去?」顾竹佩指了指胡家大门。
「嗯……不过,伯母,你先跟我来一趟,有点事儿跟您说。」
说完,高英杰领着一头雾水的顾竹佩到了附近的一家茶馆。
当然,不是为了喝茶,也不是为了听曲儿,高英杰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私密的空间,跟顾竹佩说清楚照片的事情。
茶博士放下茶,走开后,高英杰嬉皮笑脸地给顾竹佩倒了杯茶。
「伯母,我有个事儿跟您说,这事儿赖我,您听了千万别生气……」
第108章 小处也有戏
「高老闆这是怎么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顾竹佩满脑子想的都是待会儿怎么去和老胡家的人谈,她以为高英杰是担心她一个人去没气势,要跟她一起过去的。
怎么这会儿忽然说这么奇怪的话?
难道是胡家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对这桩亲事不满意,不谈了?
「是不是胡家……」顾竹佩的话没说完,便被高英杰摇着头打断。
「不是不是,不是胡家,是我的事儿!」高英杰一听就知道顾竹佩想岔了,赶紧解释。
「那您这是……」顾竹佩不知道高英杰这是闹的哪一出了。
「是这样啊,伯母,您先喝口茶,这事儿有点麻烦,我给您慢慢讲……」高英杰指了指顾竹佩面前的茶杯。
「您说,我听着……」顾竹佩哪还有心思喝茶?
「您看哈,江臣过来以后,新民大戏院是越来越好,天天满场,这个都是江臣的功劳,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哈……」
嗯,高英杰要先夸一下刘江臣,不然后面的话没法说。
顾竹佩笑着点点头。
高英杰的这句话她听起来挺舒服的,毕竟是在夸自己儿子。
「您也知道,这个世道吧,枪打出头鸟……我这园子火了,就有人看不顺眼了。」高英杰嘆了口气。
心里把刘江臣骂了无数遍。
虽然他知道,这事儿不赖刘江臣,但是……毕竟这照片儿里是他啊!
「前几天,有人威胁用周老闆威胁江臣,把他叫到和平饭店……
这孩子,您也知道,年轻气盛,一听到有人要对他师父不利,他想都没想,就去了!」
高英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他哪是为了喝茶,纯属是自己紧张,得找点事情遮掩一下。
「然后呢?」顾竹佩也被吓到了,怎么这么大的事儿,她都没听儿子说起过。
「然后……被人算计了,他们找了个跟金凤卿很像的姑娘……嗯……」说到重点了,高英杰已经满脑门子汗了。
其实,在编理由的时候,他们就想过了。
这事儿,千万不能带上海光寺,也不能带上金凤卿。
就算海光寺真的要算计的是刘江臣,这事儿也不能任其发展,最好在这个时候,至少在登报之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金凤卿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到时候海光寺那边,得让她出面去斡旋。
也不知道北堂跟金凤卿的表哥聊得怎样了……
希望金凤卿能摆平海光寺吧。
至于顾竹佩这边,就把她蒙在鼓里好了,就让她以为是单纯的商场上的争斗就行。
这时候的高英杰哪里能想到,这个阴谋怎么可能只针对刘江臣?这一切哪有那么简单?
那封勒索信歪打正着给了他很大提示,可在照片面前,他完全忽视掉了勒索信上的另外一个名字的重要性!
「金凤卿?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顾竹佩一听这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到处妨着她儿子!
「不是不是,不是金小姐……」高英杰连忙叠声解释,「是有人冒充了金小姐!」
「天底下这么多人,怎么不去冒充别人!非要去冒充她?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丧门星!」
虽然还没听到后面的内容,但「金凤卿」这三个字,足以让顾竹佩怒火中烧了。
「嗯……伯母您消消气,咱们先不说她,先往后跟您说这件事儿。」
高英杰知道顾竹佩对金凤卿的态度,不然……刘江臣也不能这么快和胡家谈亲事……
他赶紧稳住顾竹佩,毕竟给他们留下的时间不多了,胡迟待会儿就要回来了。
「嗯,您接着说……」顾竹佩压下强心底的怒气,示意高英杰继续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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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哪儿了?哦,对,冒充……然后……他被人灌了点酒……再然后……拍了点……嗯……不太好的……嗯……照片……」
说到重要地方,高英杰有些磕巴。
根据刚才的经验,他要是再提「金凤卿」估计这事儿就没完了。
眼见着顾竹佩正要发作,他伸手拦住顾竹佩,接着往下说。
「这事儿其实完全是为了整我,早上我收到了照片和勒索信。还威胁我说如果不给钱,照片就要见报。」
顾竹佩还没消化完高英杰的前一句里的「灌酒」、「拍照片」,又听到他说「勒索信」、「见报」什么的!
这都是什么?顾竹佩瞪大眼睛看着高英杰。
她好像还不太明白,高英杰在说什么。
「勒索信我已经送出去让人查了,伯母,这次事情全赖我……」高英杰小心翼翼看了看顾竹佩的表情,她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早上我收到勒索信的时候,胡迟也在,所以……照片胡迟都看到了……我先把您叫出来,就是要跟您先商量一下,待会儿进去了怎么跟胡家说……」
高英杰也不管顾竹佩现在是不是缓得过来,时间不等人!
虽然,这样对顾竹佩有点残忍,但是,没办法了!
他一咬牙,从兜里拿出那个信封,把里面的照片拿出来,放到了顾竹佩的面前。
还没反应过来的顾竹佩,看到高英杰递过来了东西,她下意识目光跟着这东西,一看……
只是一眼,顾竹佩的瞳孔骤然放大,她捂住嘴,倒吸一口气!
这照片……这照片……
那个露了半张脸的女人她不管,搂着这个女人的……
是她儿子!
她儿子正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这女人的脖颈上,还有好多不可描述的印记!
「这……这……」顾竹佩不知道怎么组织言语,一时间,浑身发抖。
「伯母,您别紧张,这事儿是个圈套,江臣也是护周老闆心切,才被人利用了!」
高英杰在心里嘆了口气,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他儿子这样的照片给他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把照片里那个女人和做局的人全撕了……
都不解恨吧!
他看了看对面把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脸色发白的顾竹佩……
哎……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109章
顾竹佩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事情。
这照片带来的冲击的确不小,但高英杰之前也说了,这是个针对他的局……这让她不是那么难受。
但……想着照片里自己儿子的样子,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又有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把他的魂儿勾走了么?
她现在真的想把刘江臣关起来揍一顿啊!
如果儿子能机灵一些,能遇到事情都跟她商量一下,是不是就不会被心怀不轨的人下手呢?
她端起杯子,想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殊不知,杯中水受到她手的影响,晃动起来,盪了出来,撒了几滴在桌上。
不对,现在不是想着怎么教育儿子的事情,而是胡家的事情!
既然胡迟已经看见了这些照片,待会儿要怎么跟他说呢?
「这……高老闆,这……你之前说胡迟看见了?」顾竹佩很快缓过来,放下杯子。
她记得之前高英杰说胡迟看到了这些照片。
高英杰点头称是。
「他有没有说什么?」现在顾竹佩最担心的是胡家这门亲,是不是还做得成。
「他说等我给他解释。」高英杰
等解释的意思就是……只要能解释通整件事情,这门亲还有救。
「这样,高老闆,你再仔细把事把事情经过跟我说一遍,我来琢磨一下。」顾竹佩说道。
然后,高英杰又按照之前的说法说了一遍。
顾竹佩在几个地方停下来,问得比较仔细,比如吴嘉琪在酒馆听到的,比如勒索信上写的什么。
「那,这五百大洋您是打算给么?」顾竹佩问道。
在她看来,见报不是好事,如果能破财消灾,那是最好的。
「现在我也还没想好,不过,我让北堂去搬救兵了,等他待会儿回来就知道了。」
高英杰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估计北堂也差不多和姜逢聊完了。
「这样把,高老闆,虽然事情是针对您的,但毕竟牵扯了我儿子。
这五百大洋如果最后,您决定给了,那就我来出。
如果您决定不给,那后续有什么章程,也麻烦让我知道一下。」
顾竹佩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高英杰在心里竖起了个大拇指。
在带着他们从汉口回津门的路上,北堂私下跟他说,这个老太太不简单,他还不信,这下看来……
在这种时候思路还能这么清晰,她的确是个人物。
「不过,高老闆……」顾竹佩话锋一转:「我刚也说了,这事儿牵扯到了我儿子,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的。
您之前提的勒索信里的那个米铺……」
勒索信提到了丰仓米铺。
高英杰早就注意到这点了,只是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这个米铺的事情不在第一序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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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伯母您说,这事儿我有打算了。」
「行,麻烦你了。」顾竹佩的手指沾着刚才滴到桌上的水,写写画画。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很舒服,一来一回,大家都说明白了。
「事成之后,摆几桌吧,我出钱,不能让兄弟们白辛苦。」顾竹佩露出了进这个包厢的第一个笑容。
顾竹佩写完字,把手让开,高英杰便看明白了。
她和他不谋而合了。
顾竹佩写了一个「火」一个「水」
当天晚上,裕丰米铺就着火了。
水会去得很慢,说是今天很忙。
到了以后忙活了一阵子,火是灭了,可米铺里的粮食全糟蹋了。
不仅是这一个米铺,裕丰米铺老闆手上的好几个米铺和油坊都出事了。
老闆损失惨重,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这件事情的调查进行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嫌疑人,只能作罢。
就算是寄勒索信的「耗子」猜出来了,他也不敢往外说啊。
当然,这些是后话。
现在我们的进度还停留在茶馆,高英杰和顾竹佩二人还在商量待会儿怎么去胡家给说法。
「伯母,这样,待会儿我们就一起进去,把这事儿解释清楚,然后再看看他老胡家有什么说法,到时候这样,如果他……」
高英杰正说着待会儿到了胡家怎么办,却被顾竹佩打断了。
「胡家我自己去就行了。」顾竹佩摇摇头,看向高英杰,「您先回去,不是说等北堂的消息么?
我从胡家出来了,也先去园子找您。」
「您一个人……」高英杰有些担心,毕竟这个事儿现在是他的事儿,他的锅啊。
「我想好了,胡家要的解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照片的事儿解释完了也是这件事儿过了……
但是……
我想着,胡家人心里会打鼓,毕竟现在才刚合了八字,这亲事,最快,也得等大半年。
我有个想法……」
看着顾竹佩的表情逐渐严肃,高英杰也跟着坐直身子。
「您怎么想?」很标准地捧哏台词高英杰信手拈来。
顾竹佩看看了桌上的照片,伸手把它们收起来,装回之前的信封,推到高英杰面前。
「我想让婚礼尽快。
房子不是问题,这段时间尽快找,找到就搬。
喜服如果还来不及做,就买成衣。
嫁妆我们也不要了。
聘礼再加一倍。
我看……
二十是个好日子!」
二十?
高英杰一愣,顾竹佩是在说这个月二十?
这个月二十号不就是下周了么?
居然把婚礼定得这么急?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能明白顾竹佩的想法。
就他感觉,胡家对刘家也没什么挑剔的,相反,胡迟那人,对着门亲还挺看重的。
只是这次的事情让的确是胡家受了委屈。
刘家只要拿出诚意来,让胡家知道刘家不会亏了他家女儿,胡家也不会咬着这事儿不放。
毕竟都是为了儿女。
哎……刘江臣啊刘江臣……
高英杰心里默念着:我为了受了这么大委屈,你可要好好给我赚钱啊!
「这事儿,我们还真欠胡家一个解释。
好好的大闺女,干嘛要非受这样的气。
我得让胡家把气顺了,还要让胡家知道,我家对这门亲相当看重」
看着高英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顾竹佩无奈地耸耸肩。
「我在想,如果胡家同意……
我就去把这门亲事登个喜报。
昭告津门,我刘家要娶胡家的丫头了。」
第110章 精神畅快
这天晚上,津门各个地方的水会真的很忙。
除了好几个米铺、油铺失火之外,新民大戏院的后台也着火了。
起火点在后台道具摆放的地方,四箱【注1】都在那儿,好在是刚散场不久,演出没受影响。
说来也是新民大戏院运气好,不然一把火还不知道要烧多少东西。
事情是这样的,小花脸今儿打赌输了钱,得请了后台七八个师兄弟吃酒。
本来都要走了,但一个师兄忽然闹肚子,大家等了他一会儿。
他们刚出门就看到后台冒烟起火了,就赶紧赶回去救火。
也真亏了他们速度快,不然这损失就难估算了。
反正后台是全燻黑了,幕也被燎到了,虽然只烧了一个角,但整块也得换不是?
第二天一早,新民大戏院挂出招牌:回戏!
因为火灾,要整休,闭园三天,观众可以退票,或者挪到后面的场次。
好些路过的人,或者是来退票的人,都看见新民大戏院的高老闆蹲在门口抽菸,边抽边骂站在一边的小叔子。
「你还不去催?问问查出什么了啊!是哪个龟孙子要害我啊!」
「我特么还不信了!查,给我往死了查!」
「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清点完了赶紧带人去把烧掉的补上啊!」
「还杵着做嘛!还不滚!」说着,站起身来,一脚踹了过去。
旁边走过来一个老座儿,拍了拍高英杰,递给他一根烟。
「爷们儿,瞧我了,别跟孩子怄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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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哥……你不知道啊……我这……」高英杰抹了一把脸。
「爷们儿啊,你看哈,你要这么想,还好只是少了点儿傢伙事儿,人没事儿啊!听哥哥一句劝,别怄气了啊,当心气坏自己身子。」老座儿叼着烟,划了根洋火,用手挡着风,递了过去。
「谢了……您说的我都知道,但这园子您看,中秋刚重开……这才多久!您说,我能不闹心么!」高英杰凑过去,点着了烟。
「爷们儿,我给你说,你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你看城东的油坊,差点出人命了!」老座儿凑到高英杰耳边,跟他八卦起城东油坊的火灾来。
「哦?怎么回事儿?」高英杰一惊,低声问道。
奇怪,他不是吩咐那些小兔崽子看清楚了,只烧东西不伤人么?
「我听说啊,受伤的那个本来都逃出来了,结果啊,他想起今天收的钱没拿出来,又跑进去了!被烧坏了的门一下煳脸上了!」老座儿拔了口烟,低声说。
哦,是逃出来了又回去了,那属于自己作死,不是他的问题了。
是的,裕丰米庄的火是他找人放的。
剩下的几家米庄和油铺的火也是他干的。
谁让这几家都是同一个老闆呢?
至于那五百个大洋,他听了北堂的话,没有给。
但这口气,肯定是要出的!
既然找不到勒索的人,那就找「交货地点」的麻烦吧,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天中午,他和顾竹佩分手之后,便回到了新民大戏院。
他回来的时候,北堂已经到了,在票房里等着他。
北堂告诉让他,姜逢建议,不要给钱。
姜逢还说,据他推测,这些照片肯定是要见报的,但具体是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而且送勒索信的人应该是另外一帮人,结合吴嘉琪偷听到的,大概率这个人是当天的摄影师或者是报社里的工作人员。
接下来,姜逢还说用照片勒索新民大戏院这件事情,海光寺一定不知情。
至于为什么海光寺不知情,姜逢没说,北堂没注意到,没问。
高英杰很聪明,也没问。
毕竟海光寺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北堂还告诉他,姜逢给他出了主意,去降低照片事件造成的影响。
到时候就算海光寺真的找上来,他也有的话说。
听完北堂的转述,高英杰哭笑不得。
先来了个金凤卿,扰得园子一团乱,现在又来一个她表哥,各种帮他出谋划策……
这是什么事儿啊!
送走了给他递烟的老座儿,高英杰从正门走进园子,绕到后台。
看着被燻黑的墙壁,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昨天放火的时候,可真是累死个人。
为了把烟弄大,他特地让北堂在水房找了几根打湿木头,又把几根浸了柴油的木头放在一起。
湿木头,那个烧起来的烟啊……瞬间就熏得人看不清东西了。
至于起火点的箱子,都放的是一些不用了的,或者是坏了没捨得扔的老东西。
他为的就是这把火烧的看起来吓人,实际上,没损失什么东西。
要知道,这个园子,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的!
谁捨得真的去霍霍自己家的东西呢。
从昨天救火开始,他就一直待在新民大戏院里,一直盯着救火,盯着清点毁坏的东西,盯着巡捕房查清楚。
当然,巡捕房来的时候什么都查不到。
高英杰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就算不小心留有证据,也是被火烧了,被水浇了。
在高英杰欣赏自己「战场」的时候,北方军里,褚宅的电话响了。
佣人接起电话说了几句,正准备去找接电话的人,就看到南城云子……不,是「金凤卿」从楼上走下来。
「金夫人,您的电话。」佣人赶紧笑着鞠躬说道。
「餵?哪位?」南城云子瞥了一眼佣人,挥挥手让她下去。
佣人赶紧一路小跑,离开了客厅。
她不赶紧跑不行啊,这个从津门新来的金夫人太厉害了。
这才天事件,就把褚大帅的后院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那些女人啊,现在看到她都绕道走。
万一惹她生气了,她可是真的会拿枪杀人的!
「南云小姐,是我!」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南城云子诧异了。从她津门走的时候,明明什么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啊。
「是这样啊……南云小姐,津门发生了个新鲜事儿,给您讲讲,您听完了,再决定本来说礼拜六登报的事情……是不是要按计划吧!」
第111章 心平气和
「哦?新鲜事儿让孙社长能刻意打电话过来啊?」
南城云子一听来了兴趣,顺势坐在了电话边的沙发上,整了整旗袍前襟,慵懒地靠在沙发扶手上,手里卷着一缕垂下来的头髮。
「是这样的,我们报社刚接到个东西,你也知道嘛,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婚丧嫁娶什么的,都会登报的……」说到这里,孙武停住了。
「然后呢?」见对面不说话,南城云子追问一句。
「南云小姐,您猜,我们收到的结婚公告是谁家的?」孙武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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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要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她金凤卿吧?」南城云子随口接下去。
「嗯……」这个字音拖了很长,孙武否认后,继续说道:「当然不是金凤卿,而是……刘江臣!」
「什么?!」南城云子勐地坐起来,刘江臣?要结婚?
「跟谁?」她接着追问。
「您安心,一个药铺的姑娘,不是金凤卿!」孙武就知道,这句话说出去,对面的女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结婚是吧,什么时候?」南城云子想了想,继续问。
「下周六。」孙武轻描淡写地抛出了时间。
「下周六?只有一周时间?这是……」南城云子想不明白,之前没听说刘江臣要结婚啊?
「所以,您看看,之前说好的时间要不要改?照片要不要先压一下?」
看着手上的照片,孙武左边嘴角上挑,左肩跟着耸动一下,心里「呵」了一声。
南云这个女人他是知道的,她有背景,大概率也不叫这个名字。
早期认识她的时候,对她还挺有兴趣,刻意接近过她一阵子。
但后来,她一直不上钩,孙武对她的兴趣慢慢就淡了。
不过,在他失去对她的兴趣在以后,这个女人经常会找他帮点「无伤大雅」的小忙,她经常也会给他一些独家消息,让他拿去做头条。
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谁不愿意呢?
时间久了,二人也就合作的顺畅了。
她离开津门以前跟他说会给他一个大独家,但是让他帮忙。
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帮忙啊……呵呵
毕竟,被制造出来的新闻,也是新闻不是?
她跟他说和平饭店的计划的时候,他便觉得有趣。
就在她找他碰头的前几个小时,下面的人递给了他一份刘江臣的专访。
这就很有意思了,一个人的专访和黑料出现在同一家报纸上,想想就很让人兴奋。
但最开始的是,那女人想让在和平饭店拍的东西尽快曝光,他便担心起来。
先把这个人打下去了,再拉起来……好像对报纸的销量也没什么好处。
孙武本打算跟她商量一下把登照片的时间延后。
可还没等他说,这女人就自己说要延迟。
早上到报社就看见下面人跟他说新民大戏院的高英杰找到他,要在他们报上登刘江臣结婚的消息。
这……如果按照那女人算的时间,刘江臣这婚大概率没办法好好结了吧。
事情,忽然变得,好玩了呢。
忽然,孙武想起昨天上午,那人找他问的事情……
好像事情更好玩了呢……
「喂,南云小姐?」电话那一头,很久没有声音,孙武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没说话还是电话断了。
「我在。」南城云子开口了。
她在想,要怎么玩。
毕竟她做这个局就是为了把刘江臣捆死在海光寺。
她原计划很简单,照片登出来以后,以褚三林的性子,肯定是要去找刘江臣麻烦的。
这个时候,让土肥原田二再出手把刘江臣救下来。
这多完美啊。
刘江臣不得对土肥原田二感恩戴德么?
他要结婚了啊……这……
「我在想,要不要先让刘老闆好好结个婚?」南城云子嘴角上扬,笑得很惬意。
这样的话,他的新太太……嗯……
会多一个人质呢!
「哦?南云小姐这是大发慈悲了?」这个女人果然是喜欢搞事啊。
「孙社长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呢,毕竟我是个善良的人,而且……我是替孙老闆考虑哟。」南城云子说的真诚。
「为我考虑?南云小姐不吝赐教了。」大家都是千年狐狸,何必要装大尾巴狼呢。
「您看啊,这也是为了保证您报纸头条的热度啊。我记得今天的报纸是要登刘江臣的专访是吧……」南城云子放下手里的头髮,把电话听筒的线拿在手上玩起来。
「然后,这个结婚的消息估计是明天上是吧……」南城云子越笑越开心。
「那就让人家太太平平结个婚好了,周六结婚……嗯……周日让他开心一下……不如,周一?周一的时候登照片怎样?」
南城云子觉得,自己真是善良呀!
「您看,这么一来,这一周多时间,大新闻都是您的!是不是很为孙社长你考虑啊?」
「南云小姐所言极是!那就谢谢您为我着想了!」孙武朗声笑了。
「那咱们就按这个时间来玩?」
「南云小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二人定好发新闻的时间,南城云子正准备挂电话。
正准备挂的时候,就听到电话那边的孙武大叫了一声:「南云小姐!」
南城云子又把电话提回耳边,不明白孙武还有什么事。
「哦,我忘了跟您说个事儿,我有个朋友,昨天来找我,问我……我手头有没有刘江臣的照片或者访问。
其实我想跟您说的是,这个朋友有个妹妹。
他妹妹叫……
金凤卿!」
孙武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南城云子拿着听筒,愣在沙发上,完全没注意电话已经被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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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的哥哥?
金凤卿?
难道金凤卿已经知道了她设计的事情?
不过……就算金凤卿知道了又怎样?
这件事情她可是跟土肥原田二报备过的。
就算金凤卿一百个不愿意,这件事情她也插不了手了!
是她先下手的!
这个功劳,是她的!
挂掉电话,南城云子便琢磨起来,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土肥原田二。
她想了想……拿起电话,叫了总机。
第112章 到底喜相逢
金凤卿到海光寺的时候,土肥原田二正在办公桌前看东西。
见金凤卿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迎了过来。
「金小姐今天怎么过来了?」让人给金凤卿上茶后,他问。
「先生这话说的,像是不欢迎我来呀。」金凤卿笑。
「哪有哪有!」土肥原田二笑着摇摇头。
屋外已经很冷了,屋内温暖如春。金凤卿脱掉厚外套和围巾搭在椅背上。
她今天是带着目的来找土肥原田二的。
之前她找南城云子问和平饭店照片的事情,南城云子回答得很模煳。
昨天下午,姜逢去找了她,跟她说了刘江臣的照片出乎意料被拿出来了。
拿出来勒索高英杰。
这天外飞来的一笔让金凤卿很是惊讶。
要知道,照片横空出现,就把很多之前只能在暗地里猜测的事情,都提到了檯面上。
她和姜逢商量了一下,既然事已至此,还是得去探一下土肥原田二的态度。
「你既然来了,就吃了午饭再走吧,来来来,陪我下盘棋!他们几个都是臭棋篓子,我现在只能自己打棋谱了!」
土肥原田二从榧木边拿出棋篓:「来来来,猜子!」
金凤卿没想到,一进屋就被土肥原田二抓去下棋……
不过也好,这样聊起来更自然一些,省得再想开始话题的节骨眼儿了。
刚下了七八手,机要秘书抱着文件敲响了房门。
土肥原田二皱了皱眉,感觉是对弈被打断了不太开心。
他跟金凤卿说等等,也没离开座位,让机要秘书把东西送到他手里。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而机要秘书正在给土肥原田二解释一个小问题。
土肥原田二抬头向金凤卿,但目光还留在手里的文件上。随口一句:「金小姐,帮我接个电话吧。」
「哦……」金凤卿看向土肥原田二的时候,发现机要秘书正盯着她。
没管机要秘书,金凤卿走到办公桌前,背对着土肥原田二和机要秘书,接起了电话。
「您好,土肥原田二办公室,请问你哪位?」金凤卿用的是东洋语。
电话那头很安静。
金凤卿正等着对面的人说话,忽然,瞥见土肥原田二办公桌上的东西,应该是她在进来之前,他在看的东西。
这篇东西是用东洋语写的。
扫了一眼后,金凤卿发现写这些东西的人……感觉……有些幼稚,像孩子的口吻。
她正想细看,却感觉有人在盯着她。
不用说,这样如芒在背的眼神,来自土肥原田二的机要秘书。
「您好?土肥原田二办公室,请问你哪位?」金凤卿没回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她的目光不自觉又飘向那份东西,这次,直接看了最后的落款。
看清落款后,金凤卿眼眸一颤!心乱如麻!
暗地里给自己做了个深唿吸,她飞快收回思绪。
耳朵贴近听筒,假装在仔细聆听电话那头的声音。
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声音。
就这样,又等了几秒钟,金凤卿继续问:「您好?能听见么?」
她好像听到电话那边有唿吸声。
证明电话是通的,只是那边的人没说话。
奇怪了,为什么不说话呢?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金凤卿又问了一句。
不等她再问下一句,电话被挂断了。
她握着电话听筒,转身看向土肥原田二。
「先生,对方没说话,然后……把电话挂了。」
「哦?」土肥原田二抬头看向还站在他办公桌前的金凤卿,无所谓地挥挥手:「算了,要是有事儿会再打过来的!」
南城云子挂掉电话后,手紧紧攥着听筒,没有松开。
金凤卿?
她给土肥原田二打电话,居然是金凤卿接的?
她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不行!
她要回津门去!
她要亲眼看看照片登报以后,金凤卿丢脸的样子!
吃过午饭,金凤卿被土肥原田二送出来。
「这些事儿辛苦金小姐了。」土肥原田二沖金凤卿点点头。
「哪就辛苦了,都是先生栽培。」金凤卿微笑着答。
「你快回去吧,这事儿等我从沪城回来,就差不多要动了。」土肥原田二帮金凤卿拉开车门。
「我这边加快一下,等您消息……啊……谢谢先生。」金凤卿给土肥原田二鞠了个躬,上车走了。
看着黑色别克汽车开出海光寺,土肥原田二身后的机要秘书撇了撇嘴。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毕竟不是东洋人,大佐这么信任她,会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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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佐,这个女人……我总觉得……」机要秘书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土肥原田二。
「觉得什么?」土肥原田二正踏进屋门。
「我总觉得她有问题,大佐您对她不得不防啊!」大佐居然让她靠近了办公桌,还帮忙接了电话!
「她?金凤卿?」土肥原田二转身看着机要秘书,笑得灿烂。
「你放心,她不会出问题!」见机要秘书一脸狐疑。
「或者……我跟你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云子出问题了,她都不会!」
土肥原田二走到办公桌前,看着桌上之前在看的东西。
那是他让金瑜生用东洋文写的关于他的「大东洋共荣」理论的作文。
他写得很好!孺子可教也!
上车以后,金凤卿跟司机说了个地点。
今天来,也算是收穫颇丰。
她直接告诉了土肥原田二,刘江臣找到了她,问她照片的事情。
也说了高英杰被勒索的事情。
土肥原田二仔细听完,摆了摆手,为南城云子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只是说,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
从海光寺出来没过多久,车在一个老字号的点心铺子门口停下。
她走进去,打算买一些小点心给姜逢带过去。
本来说好了要跟姜逢一起吃午饭的,没想到被土肥原田二留在了海光寺。
刚走进铺子,金凤卿就发现,这里有个熟人。
这人就是之前在百货公司跟她分着买珍珠发卡的太太。
她正在和自家的下人说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了金凤卿。
「呀,姑娘……好久不见!」太太看见金凤卿,眼前一亮。
第113章 真正是造化弄人呀
「太太!您也是啊,好久不见了……您这是……」点心铺子里的好些伙计都围着这位太太,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哦,我儿子要成亲了,这不,买些东西回去。」太太笑得开怀。
「你是来买吃食儿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都拿一些!」太太说着,就往金凤卿怀里塞了好几个纸包。
「这……这怎么好……」金凤卿抱着这些东西,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不好的,就当沾沾喜气!」太太亲切地上前,拍了拍金凤卿的手,让她别拒绝。
正在这时,掌柜的走过来跟太太对帐。
太太沖金凤卿抱歉地笑笑:「我先去忙,这些点心你千万收下!」转头对掌柜的说:「她刚才拿走的从我这里算帐!」
金凤卿哭笑不得,看看那位太太忙了起来,又看了看自己满怀的东西……
又买了点果脯后,见那位太太还在忙,便打了个招唿,拎着她给的那些东西离开了。
走到姜逢办公室门口了,她才忽然想起来,忘记问这个太太是哪家的了!
拿了人家东西,婚礼的时候总归要去随个礼。
真后悔啊!
她本想着要不要现在在转过头去点心铺子找一下那位太太,又担心到了那位太太已经离开,自己白跑一趟。
犹豫间,姜逢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姜逢看着一脸纠结的金凤卿,上前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姜逢看着傻呆呆的金凤卿问。
「我遇到了个……嗯……」金凤卿忽然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位太太。
「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小哭包你真是客气啊!」姜逢见金凤卿手里拿着一堆东西,便顺手接过来。
「你刚才说,遇到了个啥?」他想起来金凤卿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遇到一个很漂亮很好心的太太,喏!这些都是她塞给我的。」金凤卿朝那一堆东西噘嘴,示意给姜逢。
「哎哟,居然还有这种好处?你谢谢人家了没?」在姜逢的眼里,感觉金凤卿还没长大似的。
「人家儿子要成亲了,见到我就塞了一堆!然后……我谢过了!谢过了!你怎么这么啰嗦!」金凤卿踱着步子,回答着姜逢的话,打量起姜逢的办公室来。
虽然路过过好几次了,但却是第一次进来。
「喜饼啊?那要吃那要吃!」
姜逢笑嘻嘻地把纸包一个个拆开,然后每个都尝过一块后,拿出一块自认为自己好吃的递给金凤卿。
「来,你也来沾沾喜气!」
金凤卿走后,顾竹佩和掌柜的对完帐,想起刚才的珍珠发卡姑娘好像跟她打了招唿,先走了。
她一拍大腿!
哎呀,又忘记问她姓氏名谁,家住哪里了!
她本来在津门就不认识什么人,要是先问一下就好了……
现在没辙了,连帖子都没办法下!
真后悔啊!
「刘太太,恭喜您啊!哎,刚才跟您在一起的姑娘呢?」
掌柜拿着对帐单,走了过来,左右看看,没看见刚才那姑娘。
「那姑娘啊,先走了!真是个好姑娘啊……可惜了,我又忘记问她了……」
顾竹佩望向大门的点心铺子大门的方向,嘆了口气。
「是这样……我们东家说了,您家少爷喜事,能从我们家买东西,是我们沾了福气……东家说,得给您个大折扣,您看,这是折后的价格……」
「呀,这可不敢!你们东家太客气了!这折扣太大了」看着结算单上的金额,顾竹佩吓了一跳,对摺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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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客气。我们东家是刘老闆的戏迷,在新民大戏院包了包厢的!」掌柜的笑着跟顾竹佩说。
新民大戏院的包厢?这几个字一出来,顾竹佩脑子里瞬间出现三个红色的大字——金凤卿。
要不是因为金凤卿,哪有这么多事儿?她和儿子能过得好好的!
都是那个妖女,害得他们一家不得安生!
她又想起了珍珠发卡姑娘。
要是早能联繫到她,都不需要让高英杰找人家……
直接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多好!
哎……
造化弄人啊!
金凤卿哪知道顾竹佩现在惦记的什么啊,如果早知道……
算了,这个世界上……
哪来得那么多「早知道?」
金凤卿捏着姜逢递过来的……她也不知道是刘江臣的喜饼的喜饼,轻轻咬了一口。
抬头发现,姜逢已经把那位太太给她的喜饼吃得差不多了。
「你这是……没吃饭啊?」金凤卿惊了。
「你还好意思说?谁说来找我吃午饭的?结果现在才来!还好你有良心带了点吃的……不,不是你有良心……是那位太太好!」
姜逢都快饿过劲儿了,咽下嘴里的东西,抱着茶杯,喝了一大口,顺顺嗓子。
「我是想来啊,但是被土肥原田二留下了。」金凤卿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喜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要不,我把这个给你?」她把手递出去。
姜逢看了看金凤卿,没说话,也没伸手,三两口把剩下的东西吃完,拍拍手,收拾掉桌上的包装纸。
「你啃了一半的东西,谁还要?味道还不错,你赶紧吃了,吃完了我们说正事儿。」
姜逢抬头,见金凤卿还保持着给他递喜饼的姿势,撇撇嘴,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对,正事!
从海光寺回来的路上,金凤卿一直在琢磨今天在海光寺发生的事情。
那个奇怪的电话、和平饭店的照片、土肥原田二后面的动向……
这些东西虽然很重要,但在车上,她脑子里最重要的东西,是她在土肥原田二桌上看到的那篇作文。
「表哥,我们要想个办法,把小鱼弄出来。」金凤卿把手里的半块喜饼随手放在茶杯上。
「小鱼?你说的是你弟弟金瑜生?」
「对!他必须尽快从海光寺出来!」金凤卿点点头。
「是发生什么了么?」姜逢知道,很早之前,金凤卿就在计划要救金瑜生出来。
但就姜逢对金凤卿的了解,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她不会忽然把这件事情加速。
第114章 先挡后拆
「我看到了他写的作业,主题是如何看待『大东洋共荣』的!他写的内容……
表哥,如果再让土肥原田二这样下去,小鱼就真成了东阳人的走狗!
他就要废了啊!」
金凤卿着急了。
那篇东西,虽然她没看完,但是能看到的都是从东洋的角度考虑,如何殖民海外,如何奴役殖民地人民的。
而这个东西的标题就是「论大东洋共荣的必然」!
「你先别着急……」姜逢想了想,继续说:「这样,你这几天想个办法见一下金瑜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去问问他呢!」金凤卿恍然。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遇到事情了自己想不清楚。
也不知道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脑子不好使了,还是姜逢回来以后她自觉是有依靠了。
「对了,表哥,土肥原田二明天要去沪城。如果明天不去就是后天,我可以趁这个时候去找小鱼」金凤卿想起来土肥原田二跟他说过,他要去沪城了。
金凤卿回忆了一下,把今天在海光寺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姜逢。
末了,说回到了照片上。
「反正土肥原田二跟我说,照片的事情他知道,是南城云子弄的……不过他说,我怎么做不用管照片的事情,按部就班就好。」
金凤卿皱着眉,这点她没想通,就现在看来,南城云子的计划直接影响了她的行动。
「嗨,这还不简单,土肥原田二那人,就是要做双保险啊!」姜逢笑了。
「双保险?」金凤卿还是没明白。
「双保险就是,你这边继续跟刘江臣打关系,南城云子那边利用褚三林来威逼……
不管是软还是硬,最后保证刘江臣在他的控制之下就成!」
姜逢这么一解释,金凤卿便想明白了。
也是,对于土肥原田二而言,她和南城云子都是他的棋子。
「对了,小哭包,你上次说手头还有两套备用的房子?」姜逢忽然问道。
「房子?哦,院子啊,嗯,我准备了两套,想着到时候把小鱼救出来后,可以先安顿在那边。」金凤卿点头。
「在哪儿?」
「英租界和法租界,各一套。」
「为什么不在东洋租界也弄一套呢?」姜逢摸了摸下巴。
「东洋租界不太好搞吧……海光寺的眼线太多了。」金凤卿摇头。
东洋租界里的房子她从来就没考虑过。
至于太平街的小院儿啊……反正土肥原田二要盯着他,在东洋租界里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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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觉得,我们可以再东洋租界里再搞一套!土肥原田二那么自负……灯下黑嘛!」姜逢笑的狡诈。
「而且,狡兔三窟,你这还少一个?」他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金凤卿正想开口说那就去准备一下,结果姜逢摆了摆手,打断了她。
他走到书架边,从书架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扔给金凤卿。
「我已经准备好了,回头你带着程妈到附近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金凤卿抓着钥匙,愣住了。
「别什么都自己做,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轻松一些了!」姜逢拿起金凤卿刚放在茶杯上的喜饼,递了过去。
「喏,喜气!」
金凤卿本来有那么一点点感动的,但……
看到他递到面前,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喜饼,接过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女孩子,就要多笑笑。」姜逢满意地点点头。
「那个什么……我还没问你,你到底给高英杰出了什么主意啊?」金凤卿小口啃着喜饼,问姜逢。
昨天见面的时候,姜逢之说了给高英杰支了招,但没有具体说是什么。
这会儿,金凤卿想起来了,有些好奇。
「昨天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听到有水会的锣鼓声?」姜逢问。
「是啊,叮叮噹噹的,弄到大半夜。」金凤卿回忆了一下。
「这就对了啊,我让高英杰自己把新民大戏院点了……然后再让他做点事儿……看起来,像是别人在针对他。」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让高英杰多喊几次狼来了……到照片真的被登出来的时候,大家就都会认为……是有人为了针对新民大戏院做的手脚?」金凤卿握着还剩一小半的喜饼,挥了挥手。
「对,这样,大家的注意力就都在『到底是谁要害高英杰』,而不是『刘江臣私会』了。」姜逢点点头。
他家小哭包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了。
「可是,现在不知道照片会在什么时候登出来啊?那高英杰那边要怎么搞事?」金凤卿继续问。
「反正让高英杰不闲着,每天或者隔天,就搞点事……而且事情越大越好,最好巡捕房,警察厅,都知道,那就最好了。」
「还能这样?」金凤卿惊了!这美女哥哥真是一肚子坏水啊!
「为什么不能?好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得去给沪城的同志们送一下土肥原田二要去的消息。」
边说着,他把金凤卿给他买的果脯装到包里。
转身摘下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和围巾。
「这样,明天一早,我带着你和程妈去转这套院子房子,然后你们带我去看看之前你准备的地方看看……
吃过早饭我来找你。」
边说着,姜逢把金凤卿送到楼下。
「哦,对了,胭脂铺你还是要三不五时去一趟。」姜逢忽然对金凤卿说。
在他回来之前,金凤卿和组织上联繫大多数都通过胭脂铺,偶尔是通过布店。
现在他回来了,胭脂铺对她而言,就可以暂时静默了。
但之前是经常去的,现在忽然间不去了,海光寺那边大概率会觉得奇怪。
「行,那我这就先过去一趟,刚好天冷了,新的香也能出来了。」金凤卿点点头。
与此同时,新民大戏院后台,巡捕房的人掩着鼻子,嫌弃地走过后院,往后台走。
高英杰跟在他们后面,一把鼻涕一把泪。
「各位差爷啊,你们要为我做主啊!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把死耗子死鸟什么的,都扔我园子里了啊!这还要不要老实人活了啊!」
第115章 红脸白脸,都是自己的脸
一群人,围在新民大戏院后门的门口,都伸长脖子往里看。
寒冷的天气和飕飕的北风都冻不散,也吹不走大家的八卦之魂。
这新民大戏院这是怎么了?
巡捕房的人怎么又来了?
「我觉得,是高老闆得罪人了!这是有人报復!」
有人指着新民大戏院的后门,左右两边门上,都挂着一串死老鼠。
「我倒是觉得是高老闆得罪的不是人!是那个……不然怎么这么多事儿都连着来!」
这人小意地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你傻不傻,得罪了那个……他会来给你挂死老鼠?你傻不傻!」
「你才傻呢!别乱说话,会得罪……的!」
「要我说啊,搞不好真是得罪人了,不想让他这园子开下去了啊!」
「肯定是眼馋了呗,看人家园子风光了嫉妒了呗……」
门外的人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要还原整个事情的全貌,得从今天早上说起。
厨房上的学徒一大早出去拿定好的菜,发现了这两串东西,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找他师傅。
师傅从厨房直接冲到门口,把老鼠卸了下来,套了个麻布袋,扔在角落里。
他以为是恶作剧,也没即时报告,只是想等高英杰来了以后再告诉他。
中午,有人来园子了。
发现园子后院儿树枝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挂着好多死鸟!
他大叫起来,引来了厨房上的师傅。
师傅一看,想起了早上门上的死老鼠……
赶紧打发小徒弟去找高英杰,说园子里出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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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英杰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树上的死鸟已经被人放下来了,整整齐齐摆在树根边上。
一见这个样子,高英杰气不打一处来,对众人吼道:「你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这种东西!」
众人分散开来找,发现在后台幕帘下面,衣箱的后面……还有好多死老鼠和死鸟。
后台的墙面屋顶之前都被燻黑了,这些尸体如果不仔细找,还真可能晃过去。
居然有人夜里到他新民大戏院里来扔死老鼠!
哦,还有死鸟!
高英杰叠声叫人去巡捕房报案。
又让厨房的师傅把门上的死老鼠挂回去。
说是还原案发现场。
见到巡捕房的人来,他哭丧着脸,声泪俱下。
「到底是谁要搞我啊,刚烧了我一趟不够,这又来弄这些东西……」
「各位差爷啊,你们要为我做主啊!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把死耗子死鸟什么的,都扔我园子里了啊!这还要不要老实人活了啊!」
「你们看我这刚被烧过的墙啊……这死耗子万一没发现,过几天岂不就臭了啊!我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啊!」
巡捕房的人皱着眉,不知道要怎么接高英杰的话。
他们没想到,脚踏津门黑白两道的高老闆,居然会像个泼妇一样……耍赖?
没办法,只得或抬头研究树杈上的绳子,或低头分析地上的这些尸体。
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到从人群里挤进来的吴嘉琪,高英杰心定了。
当即招唿巡捕房的差爷们到自己办公室喝口茶,抽根烟,歇歇脚。
巡捕房的人被高英杰客气地送出来的时候,门口还有很多围观的吃瓜群众。
「差爷们,辛苦你们了,务必要还我们这小老百姓一个公道,帮我查出害我的人啊!」
然后,他对门口的热心群众团团作揖,谢谢大家关心新民大戏院,关心他高英杰……
谢谢大家……
新民大戏院后门被关上之前,吴嘉琪两根指头捏着绳子,把两串死老鼠取下来,扔在树下,等着人来处理。
虽然双手反覆洗过好多回,但他仍然觉得手上有一股臭老鼠味。
他本想从口袋里抓一把瓜子出来嗑,但……想想那些死老鼠……
噁心之下,把手里兜里的瓜子全扔了。
昨天这一宿……
真是……
忒儿刺激了。
依吴嘉琪的打算,他是想着弄个死的黑猫,挂在大门口,然后鸟的尸体直接扔在院子里,老鼠的尸体扔后台。
当然,他有仔细想过,扔之前要数好数,别到时候捡漏了。
他把这个想法给他姐夫说的时候,高英杰直摇头。
他说……他怕黑猫……
而且黑猫不吉利,不要用黑猫!
毕竟自家的园子自己爱,总不能真的咒自己吧!
行吧,不用黑猫,那换成几串老鼠挂在前门?
高英杰想了想,也不同意。
他觉得,不是黑不黑猫的问题……而是不能挂在前门!
毕竟那是门脸儿,弄这种东西晦气!
「姐夫,那就弄个死黑猫挂在后门?」吴嘉琪问。
结果被高英杰踹了狗吃屎。
这时候,吴嘉琪才反应过,是前门的问题,也是黑猫的问题!
于是,经过一晚上倒腾,才有了早上看到的这一幕。
对,往园子里扔死东西,是高英杰「狼来了」计划的第二步!
外面那些说话的人,有几个也是他安排的。
他需要让津门的老百姓都知道,有人要整他新民大戏院!
姜逢跟吴嘉琪说过,不知道那些照片什么时候能见报,那就在这之前,能博取多少同情,是多少。
嗯……
明天……
明天再来干点啥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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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胭脂铺的小丫头,金凤卿抱着两盒香膏回到了太平街。
程妈迎过来接下她手里的东西。
「小姐,我炖了排骨海带汤,您冷不冷,要不要先吃点暖暖身子?」
「程妈,我先不吃,您来。」金凤卿把程妈拽进屋,从包里翻出姜逢刚给她的钥匙。
「明天一早,表哥会带我们去看看这个院子。」金凤卿钥匙交到程妈手里。
「程妈,你听我说,你要记清楚每一把钥匙在哪里,对应的是那套院子!」金凤卿表情严肃。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刘江臣出了事,你第一时间,去找高英杰,让他带你去找刘江臣的母亲……
然后……嗯……到时候看把她带到哪套院子里……
保护起来再说。」
听完金凤卿的话,程妈皱眉歪头想了一阵子。
「小姐,你这是魔怔了?连他妈你都要管了啊?」
第116章 你方唱罢我登台
「这是什么话!」金凤卿脱外套的手顿了一下。
「也是任务呀!」她瞪了一眼程妈。
程妈挑挑眉毛,看向金凤卿。
她才不信呢,小姐这分明是假公济私。
哎……算了,她开心就好。
「对了,小姐,我买了今天的报纸,你快去看看。」程妈摇摇头,宠溺地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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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金凤卿想起来了,刚才姜逢跟她说了,今天的《今日星期六》上刊登了刘江臣的专访。
打开报纸,头版就看见了刘江臣的便装照片。
他身着浅蓝色长衫,驼色马褂,笑得腼腆。
呀,浅蓝色的呢!金凤卿打量着照片,想着自己的那件浅蓝色旗袍。
明天出门的时候就穿这件吧!
这个记者文笔真好,写得真好!
嗯嗯,是因为刘江臣本来就很好,才能写得那么好!一定是。
她拿着报纸,躺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那张照片。
端汤进屋的程妈一眼就看见到了在傻笑的金凤卿,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完了,小姐这是没救了!
「小姐,您刚才说要保护他娘……是个什么事儿啊?」
放下碗,程妈走到床边,把金凤卿手上的报纸轻轻抽出来,示意她去吃点东西。
「哦,是这样的。」金凤卿从床上翻起来。
「现在土肥原田二要做什么我们大概知道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想办法保护他和他娘。」
金凤卿拿着勺子,吹了吹碗里的汤。
「明天表哥会过来,我们一起去认一下几个宅子的路。
万一有事情,我和表哥都没办法动的时候,就只能靠你了!
对了,你尽快找个机会,把几个宅子的钥匙都再配一把,表哥那边也放一套。
啊……程妈,你把报纸给我呀!」
程妈一脸嫌弃地看着金凤卿,把手上的报纸递了过去。
「当心溅到油!」程妈赶忙嘱咐道。
她话音刚落,摊开的报纸上就被金凤卿滴上了几滴汤,有一滴正好滴在刘江臣的照片上。
「呀!」金凤卿惊唿一声,放下碗,赶紧站起来,拎着报纸,扭头在屋里找抹布。
「……那啥,小姐……算了,别找了,你先喝汤……这个报纸,我买了好几份……」程妈扶额。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啊!
「呀,程妈你最好了!」金凤卿扔到手里的报纸,跑过去一把抱住程妈。
「哦,对了,程妈,我这几天还要去一趟海光寺,要去看小鱼,你看看给他带点什么东西过去。」金凤卿想起来跟姜逢说过,要去看金瑜生。
「好啊好啊,正好,柿饼好了,您给小少爷带些过去,他最喜欢我做的柿饼了……
哦,对,咸菜也好了,我看看找个什么装起来,张妈一直说要找我学怎么做,我就没教她……
还有还有,铺子那边给小少爷做的新袄子也快好了,我明天去看看……」
程妈碎碎念地往厨房走,这就去准备要带给金瑜生的东西。
金凤卿坐回桌边,抱着那碗排骨海带汤,美滋滋继续吃起来。
未来要走的路虽然很难,但是……她现在充满了干劲。
有这么多人陪着她,一定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见着要入冬了,街上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大家都早早归家,感受着家里的烟火气。
很暖,很安心。
这个夜,很冷。
细碎的霜渐渐铺满了整个城市。
打红了柿子,冻蔫了茄子。
这个夜,有些人睡得很安稳。
金凤卿睡得很好,她在梦里回到了第一次去新民大戏院看刘江臣是时候。
她就这样看着他。
看着闪闪发光的他。
顾竹佩睡得很甜。
终于,儿子的亲事就定下来了,再过几天时间,她家就要添新人了。
成了亲,儿子就能定心了。
被金凤卿支配的恐惧,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
高英杰睡得很美。
之前照片的事情着实让他焦头烂额,但这几天他主动出击,陆续做的小动作,一定会有好效果。
也人辗转难眠。
刘江臣睡不着,又爬起来把狗尾巴草镯子和金凤卿写的那张「生辰贺礼」的纸条拿出来,细细摩挲。
按道理,北堂去找姜逢的时候,他最好是跟北堂一起去。
但是他没去。
确切地说,是没敢去。
勒索信出了以后,他没胆子,也没脸去见跟金凤卿相关的人。
「我该怎么办呢?」他问狗尾巴草镯子……但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要成亲了,她会生气么?」
「可是我不敢跟她说啊……」
「明天就要登报了……她看见了怎么办……会不会不理我了?」
刘江臣无助地垂下头,手脚冰凉。
金文季翻来覆去,也睡不踏实。
疼!
头疼,牙疼,肚子疼,胳膊疼……浑身都疼!
当然,最重要的是脸疼。
他咬牙咒骂着姜逢,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词。
这个多管闲事的小白脸太欠打了。
他本来是找了人,想去把姜逢打一顿,给自己出气,顺带把场子找回来。
可派出去的人到现在也没个消息送回来。
急得他上了火,嘴里生出了好几个疮。
天快亮的时候,他迷迷煳煳睡了过去,却被一声尖叫声惊醒。
吓得他心悸不已。
他打发人去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没多久,管家哆哆嗦嗦跑过来回话,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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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影背墙边,有只死的黑猫,园子里到处都是死老鼠和死鸟。
然后牙齿打颤地问他,家里是不是闹鬼,要不要去庙里拜拜,或者请人来做法事。
管家刚说完,厨房的人跑过来,说菜窖里有两只满身是血的死狗,问他要怎么办。
金文季气不打一处来,他用了点时间,理清了事情,看着六神无主的管家和厨房的下人,
拧着眉,咬牙咒骂道:「姜逢!我滴(自动消音)你姥姥!」
对,金文季猜的没错,这事儿还真是姜逢做的。
之前高英杰在新民大戏院里用过的那些东西,他叫人去收了。
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趁着月黑风高,他让人全扔到了金家老宅里。
虽然没啥大用处,但是噁心一下金文季还是蛮好用的。
哦,他还加了被高英杰否掉了的死黑猫和死狗。
第117章 要在台上走
津门的早晨,是在浓雾中醒来的。
瀰漫着整个城市的雾让一切都看得不真切。
雾中的屋,树,桥,都变得迷离,失了真。
金家老宅里的鸡飞狗跳有人闹心有人笑。
笑的人,当然就是姜逢。
去太平街的路上,姜逢刻意绕了一趟金家老宅,在门口仔细听里面。
虽然隔着门,但里面传来的尖叫声,怒骂声,让他心情格外得好。
一路步履轻快地熘达到太平街,还给金凤卿买了她最喜欢的包子。
快乐嘛,总是要和最亲近的人分享嘛!
姜逢敲开太平街小院儿门的时候,金凤卿已经换上了那件浅蓝色旗袍,正在搭配首饰。
到底是冰种的镯子好呢,还是糯种的配呢……
听见姜逢的声音,她双手举着两个镯子,从屋里跑出去。
「表哥表哥,你觉得哪个配起来更好看?」
拿着包子的程妈一见金凤卿这样就乐了出来。
小姐真是顽皮!
哎……
斯宇少爷回来了真好!
小姐终于能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了。
这么多年,她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了!
嗯!
斯宇少爷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姜逢双手插兜,站在金凤卿面前,仔细端详着两个镯子,沉思一会儿,指了指糯种的那个镯子,煞有介事地回答。
「这个好,跟你这旗袍颜色更搭一些。」
「好,那就这个了!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好!」说完,哼着小曲儿便回了房间。
「你快点儿啊,包子要凉了啊!
我可是一路捂在怀里给你带过来的啊!」
姜逢往正屋走了两步,停住脚步,向金凤卿房间的方向喊着。
「切!到底是你捂着包子,还是包子捂着你啊!」金凤卿低声吐槽,把冰种的镯子放回抽屉。
继续哼起刚才断掉的小曲儿,又找出一副糯种水滴形的耳环带上。
在镜子里左右看看,确定妆容没问题后,她才出了房门。
金凤卿到正屋的时候,姜逢正在给程妈说他昨天晚上折腾金文季的「心路歷程」。
「哎,思宇少爷,你怎么不把黑猫挂在大门上啊!我听说新民大戏院门上都被挂了死老鼠呢!」程妈一边给姜逢盛汤,一边认真听着。
「我才不挂门上呢!那毕竟也是表妹的家啊!」
姜逢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眼镜,义正言辞道:「挂门上,万一真坏了风水,对小哭包不好!」
走到门口的金凤卿刚好听到这句话。
她忽然在想,这么多年了,除了一直利用她的金文季,居然还有人会说,金家老宅是她家。
还会有人顾及她在这件事上的感受。
有这个哥哥……
真好!
几人说笑着,吃完早餐便出门了。
太平街本来就在东洋租界,所以,他们一起先去了那个姜逢准备的,东洋租界里的院子。
院子附近有个洋货铺。
一群人像是去找那个铺子一样,绕着周围转了一圈儿。
一路上,程妈没说话,不停打量着四周,记下周围的路,看明白小院儿的位置。
之后,三人进了洋货行,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后,开开心心离开了。
他们去的第二个院子在法租界。
离现在的位置不远,三人便熘达着往那边走,边走,边讨论中午吃点什么。
「号外号外!梨园新秀刘江臣要成亲啦!」
「号外号外!刘江臣要成津门女婿啦!」
「号外号外!《今日星期六》独家消息!刘江臣下周六成亲啦!」
一个报童,斜背着包,抱着一沓报纸,叫着号外,朝他们走过来。
「表哥,报童在喊什么?」金凤卿打断姜逢的话,站在原地,侧耳倾听。
报童离得有点远,她听不真切,只是隐约听到了「刘江臣」三个字。
「啊?」姜逢正在给金凤卿细数他想带她去午饭的餐馆的招牌菜,一下愣住了。
「报童喊什么?我没……」姜逢刚回答,便被金凤卿噤声的手势止住。
「号外号外!梨园新秀刘江臣要成亲啦!」
「号外号外!刘江臣要成津门女婿啦!」
「号外号外!《今日星期六》独家消息!刘江臣下周六成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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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童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在听清报童的声音后,三人都愣在了原地。
「小孩儿,你过来。」金凤卿沖报童招手。
「小姐,要买份报纸么?」报童抬头,看向金凤卿。
「你刚才说什么?刘江臣要怎么了?」金凤卿问报童。
金凤卿话一问出口,姜逢和程妈都不停向报童打眼色,让他别说话了。
但……不知道是大雾太浓,还是二人和报童有身高差,报童完全没看见他们的动作。
「哦,刘江臣要周六要成亲啦!」报童脆生生地答道。
「成亲?和谁?」金凤卿继续问。
「和胡家小姐……小姐,您买张报纸看看吧,上面都有!」报童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金凤卿。
毕竟这么冷的天,报纸快点买完就可以回家了。
「好……程妈……」金凤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才发现出门没带包,也没带钱。
程妈眉头紧锁,看向姜逢。
她家小姐不对劲!
语气太过……不,没有语气!
她的反应也太过平静了……
刘江臣要成亲了!
要成亲了!
小姐怎么能这么平静。
「程妈?」看程妈没动静,金凤卿转头看向程妈,又叫了一声。
「哎……」程妈看向金凤卿,开始掏钱。
当她看清金凤卿眼神的时候,心口一悸。
金凤卿的双眼完全没有神采,也没有焦距。
她的表情看不出喜悲……就仿佛忽然被什么抽走了魂儿似的。
「小孩儿,过来,我给你钱。」姜逢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招手叫过报童。
付了钱,拿了份报纸,便打发报童走了。
「好了,走吧,我们去转转,待会儿去吃好吃的……」姜逢相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抬脚就要带着他们走。
「哎!好!」听到姜逢说走,程妈赶紧应下,跟着姜逢往前走。
二人走了几步,发现金凤卿并没有跟上来,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表妹?」姜逢转身折回,走到金凤卿面前,轻声叫她。
金凤卿缓缓抬头,眼无焦距地「看」向姜逢。
没说话,她只是缓缓朝他伸出手。
她要看看那份报纸。
第118章 先得心里有
「走路上看报纸不好,乖,吃饭的时候再看!」姜逢笑着哄道。
说着,拽着金凤卿的胳膊,想让她跟他走。
可金凤卿没动。
她仍然站在那里,保持伸出手的姿势,一语不发。
「你看,天这么冷,站在外面看报纸会生病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咱们暖暖和和地看好不好?」姜逢的语气带着小心和请求。
金凤卿依然没动,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个表情。
「小哭包,先走吧……」姜逢败下阵来。
金凤卿还是没动。
只是慢慢抬起头,眼眸中的焦距渐渐汇拢,看向姜逢。
那只早上套上糯种镯子的手仍然向前伸着。
看清金凤卿的眼神,姜逢不忍地撇过头,不看她。
「报纸……给我……」金凤卿喃喃道。
姜逢死咬着下唇,闭上眼,将手里的报纸递了过去。
「别……」程妈站在姜逢身后,死命捂住嘴,盯着那张报纸。
不行,不能,不可以!
斯宇少爷,这报纸不能让小姐看见!
金凤卿缓缓低下头,看着姜逢递过来的报纸,把手再往前伸了一点,将报纸接了过来。
都不需要打开,报纸的头版大字写着:
梨园新秀刘江臣下周六迎娶津门闺秀!
金凤卿死死盯着这个标题,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表哥……这上面的字,我都认得,但……合在一起,我怎么……看不懂了呢?」
程妈的眼泪瞬间滑下。
她的手紧紧捂住嘴巴,牙齿咬着掌心的肉,不让自己哭出来。
「看不懂就不看了,走,我们……我们吃饭去!你刚才不是说想吃糖醋鱼么?走!哥哥带你去吃!」
姜逢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笑着对金凤卿说。
「小姐,铺子里来了些江南的布,要不,我们去铺子里转转,做几身衣裳?」
程妈往前几步,站在金凤卿身边,替她挡着风。
她知道,她家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买买买,买完了心情就会好一些的。
二人说完,见金凤卿完全没有动作,他们又互相看了一眼,手足无措。
「嗯……南市一个茶馆里请了人唱评弹,要不,我们过去听听?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听听江南的靡靡之音嘛,走吧!」
姜逢盯着金凤卿的脸,继续说着。
「对啊对啊,小姐,评弹呢,我们去听听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懂……」
程妈接着姜逢的话往后说。
金凤卿还是没反应。
姜逢和程妈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现在脑子里全白一片,像极了今天的浓雾。
雾中只有几个字在天上飘着。
「刘江臣……下周六……迎娶……」
她觉得哪儿不对。
刘江臣是梨园新秀呀。
是有人要成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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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珍珠发卡的太太,她儿子就要成亲了呀。
那个喜饼好甜呢。
下周……下周是有周六啊。
每周都有周六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看向姜逢:「今天星期几?」
姜逢正在想着要怎么办,是不是还要再说点什么能让金凤卿关心的事情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勐地听到她提问,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他问。
「今天星期几?」金凤卿又说了一遍。
「今天……星期四。」他答。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但是,她问了,他就必须给她回答。
「哦……他下周六成亲啊……」金凤卿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好像飘在另外一个空间。
「他下周六成亲啊!」
金凤卿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又仔细看向手里的报纸。
「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金凤卿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哈哈哈……这个……哈哈哈哈……这是他给我的交代呀!哈哈哈哈……」
她看看姜逢,又看看程妈,笑得直不起腰。
「他要成亲了呀!他要成亲了呀!」后面的一句,金凤卿咬着牙,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喊出来。
忽然,她眼前一黑,松开了报纸,打了一个踉跄。
姜逢赶紧上前,伸手接住她。
倒在姜逢怀里的金凤卿闭着眼,气若游丝。
「程妈……我要……回家。」
姜逢赶紧叫了两辆黄包车,扶着金凤卿上了车,让程妈陪着她,自己坐上另一辆,调头回太平街。
掉到地上的报纸,被跑过的黄包车带起来的风颳到路边。
报纸头版标题下,是男女双方的名字。
男:刘江臣
女:胡雪庐
接下去,是婚书的誓言。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也不知道这些字,金凤卿看见了没有。
回到太平街,姜逢让他那个黄包车车夫等他一下,自己和程妈一起,扶着金凤卿回了屋。
安顿好金凤卿,他跟程妈说他去去就回,转头出了门,上了黄包车。
他现在很火大,想打人。
不久,黄包车停在了刘家门口。
他取下眼镜,揣在兜里,上前哐哐凿门。
很快,佣人来开了门,问他找谁,他说找北堂。
不一会儿,北堂出来了。
看到姜逢那张发黑的脸,先是惊讶,然后……
明白了他的来意。
「你叫刘江臣出来。」姜逢压低声音。
北堂想替刘江臣狡辩两句,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想,只得苦笑地应了声好。
刘江臣是一路小跑到的门口。
看到姜逢以后,他又左右看看,她没来。
「我是她哥哥,对吧!」姜逢瞪着刘江臣,问道。
刘江臣脸色发白,点点头。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你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对吧!」姜逢继续问。
刘江臣忽然像被泄了力,又点点头。
「刘江臣!你特么不是个男人!」
姜逢说着,用力挥出一拳,将刘江臣打倒在地。
第119章 武戏文唱?
北堂别扭地走进屋,跟刘江臣说有人找他。
他问是谁,北堂说姜逢。
「还有么?」他问的是金凤卿
「啊?我没仔细看。」北堂摇摇头。
姜逢的存在感太强了,以至于他没心思去看边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刘江臣定了定心神,咽了口唾沫,站起身来,径直往门口走去。
该来的,果然,逃不掉的。
「江臣……」北堂叫住他,想跟他说小心点,姜逢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听见北堂叫他,刘江臣没回头,只是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说了,他心里有数。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姜逢怎么可能有好心情?
「应该的……」刘江臣没头没尾地小声说了这么三个字后,一路小跑出去了。
他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吧?北堂嘆了口气,跟在他背后,快步往出走。
当在门口看到一脸怒火的姜逢时,刘江臣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不知怎么的,落了地。
左右看看,没有金凤卿。
他有些遗憾,但同时,也舒了口气。
如果她在,他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面目见她。
是的,刘江臣明白,姜逢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金凤卿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了啊……
「我是她哥哥,对吧!」姜逢瞪着刘江臣,问道。
刘江臣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姜逢,艰难地点点头。
是呢,是哥哥呢。
当妹妹受委屈的时候,哥哥肯定会站出来为妹妹出气吧。
「你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对吧!」姜逢继续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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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再看姜逢发红的眼眶,把头扭向一边,又点了点头。
是呢,自己的事情,自己都知道啊。
从第一天母亲说要给他相亲,让他快点成亲他就知道了啊。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他可以拖延很久……
可没想到,和平饭店的照片这么被爆出来,快得他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一周后成亲的事情,是母亲从胡家回来之后告诉他的。
没问他的想法,也没问他是否同意,只是单纯地告知了他。
就好像跟他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云淡风轻。
那时候,他才开始慌。
他想过的……
他想告诉金凤卿现在的状况。
他想告诉金凤卿,他不想和胡家的小姐成亲。
他想告诉金凤卿他喜欢她,如果要娶一个姑娘,他宁愿是她。
但他不敢。
便像个鸵鸟一样,把头扎进沙子里,由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到时候怎么办?」他无数次问自己。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或许,到时候,就有办法了吧。
到时候的办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刘江臣!你特么不是个男人!」姜逢大吼一声的同时,向他挥出一拳。
他被打中,撞到墙上,重重摔在地上。
一股铁锈味在刘江臣嘴里蔓延开来。
他没管,只是挥手制止了要来扶他的北堂。
其实,姜逢在挥拳的时候,他就看清了。
看清他胳膊上肌肉的爆起,看到他握拳,看到他挥过来的动作。
姜逢完全没有留余地的一拳,他本可以躲过的。
但,他没躲,就这样,硬生生挨下来了他的拳头。
或许,这就是「到时候吧」。
只是,「到时候」来的不是办法,而是报应。
对,这是他的报应吧!
缓缓抹去嘴边的血,刘江臣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没说话,没喊疼,也没敢抬头看姜逢。
刚低头站定,就看见姜逢大跨步走到他面前。
是他的错,他对不起金凤卿,姜逢要为她出气,怎样打他都不为过。
下一秒,姜逢双手抓起他的衣襟,逼他看向他。
刘江臣抬头,看向姜逢。
他看到,姜逢那双和金凤卿相似的眼里……
泛着水光。
能感觉到他攥紧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在心疼她啊……」刘江臣明白。
是啊,她那么好的女子,值得全世界的人心疼。
他也想说,他也心疼她……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资格。
在姜逢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他这个废物在姜逢的鄙夷下,无所遁形。
他想开口跟姜逢说,都是他错了,是他对不起金凤卿,如果可能,他想当面去给金凤卿赔罪。
但他张开嘴的时候,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良久,刘江臣忽然觉得胸口一松,姜逢放开了他。
他还没站稳,就听到「咚」的一声。
慌忙站住身子,扭头,看见姜逢一拳重重打在墙上,之后,扭头便离开了。
看着姜逢离开,北堂赶紧上前去搀刘江臣,想带他赶紧进去看看伤。
但刘江臣没动,直勾勾看着墙上那一团殷红。
「原来……刚才,姜逢没有用全力啊……」刘江臣盯着墙,脑海里一片空白。
「江臣,赶紧回去先漱漱口!看看伤在哪里……」北堂看他半天不挪地方,焦急地说。
刘江臣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金凤卿醒缓缓醒过来的时候,只听到程妈低声在说话。
「您怎么这么冲动……」
「伤自己干什么……」
「伤口这么深,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馆吧……」
「这是上次小姐用完了还剩下的药,我轻一点……弄疼了您吭气儿啊……」
迷濛中,她看见姜逢一动不动,坐在离床不远的桌边,程妈拿着东西在他手上捣鼓着。
听程妈的话,他是受伤了?
「表哥?」她轻声叫他。
金凤卿的声音好像是打开了某种奇怪的开关。
「小哭包,你醒啦!
我给你说,我去给你报仇了!我揍了刘江臣一顿!
但是毕竟他……嗯……
到底也没揍太狠……
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给你壮胆,你去揍他吧!
小哭包,你看你看,为了给你报仇,我手都伤了……好疼啊!
晚上吃饭都不能拿筷子了,要不给我煮点海鲜粥什么的吧……总不能让你餵我啊……
啊……小哭包,我好疼啊……」
听着姜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程妈目瞪狗呆。
刚才那个勇敢坚毅虽然面无表情但始终没有喊疼的人……
这会儿……哪儿去了?
第120章 热戏能冷唱
姜逢离开之后,刘江臣就被北堂扶回去了。
好在顾竹佩一大早就去忙婚礼的事情了,不然她问的话,解释也麻烦。
北堂给刘江臣倒了杯温水,让他先漱口。
「你也真是……」北堂想说你也真是在,他打你就让他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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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先,人家哥哥来找场子也只能受着。
「现在你这样子等刘妈妈回来就完了,要不我们先去园子?」北堂帮刘江臣换好衣服,处理好伤口后,琢磨起来。
「嗯……」刘江臣点点头,看着北堂去交代家里的佣人,让他们就姜逢来过的事情守口如瓶。
刚才的事情啊……
仔细回忆刚才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上次,在新民大戏院后门,金凤卿被推倒的时候了。
那时候的她,也和今天一样,倒在路边。
不同的是,今天没下雨,那天,她倒在雨里。
手又习惯性伸向胸口,隔着衣服狠狠捂住那半颗盘扣。
半颗盘扣啊。
从今以后,他的世界里,没有她,只有它了啊……
交代完事情的北堂转身,看见了坐在屋里的刘江臣。
他面对自己坐着,看向自己,却没看着自己。
又开始发呆了……
大概从勒索信开始吧,刘江臣每天都会是不是发呆。
每次发呆的时候,手都是捂着胸口。
北堂没读过多少书,不太知道怎么去形容刘江臣的眼神。
但让他努力用一个靠近的词去形容,大概就是「迷惘」。
他是和周老闆同一时间认识刘江臣的。
这么多年来,北堂自认为对这个孩子很了解。
他诚实、善良、正直……
有事情不会绕弯子,什么都写在脸上。
哎……
昨天睡前,他喝了点酒,拉着自己聊天,问自己怎么看他。
他明白了,刘江臣问的是金凤卿的事情。
「那天,我说给她交代……你说,她要是看到报纸了……怎么办?」
「我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了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怂?」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不能忤逆她啊……」
「我不想娶胡家的姑娘啊……我想娶她啊……」
「你说……如果娘嘴里的那个什么都好的『珍珠发卡姑娘』是金小姐该有多好啊……」
「哈哈……这个世界啊,哪来的如果……」
说着说着,刘江臣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趴在桌上醉过去了。
在北堂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的这段时间里,刘江臣嘴里都在嘟囔叫着金凤卿的名字。
「金凤卿,你别不理我了呀……」
这一句话,反反覆覆,北堂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以至于梦里都是这句词。
「江臣,走了,去园子了。」北堂走到刘江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江臣用了点时间,找回焦距,扶着北堂的手站了起来。
姜逢这一拳打得真实在,他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真的不用去医馆?」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北堂有些担心。
刘江臣摇摇头。
二人到新民大戏院的时候,已经到了几个人了。
最近虽然没开门,但是排练却没有丢下。
趁着最近不演出,有几齣戏都在加紧排着。
后台的人看见刘江臣来了,纷纷上来跟他打招唿。
「江臣,你脸怎么了?没事儿吧」有人问。
他的脸是刚才被姜逢一拳头给打的,肿得老高。
刘江臣想回答他们「没事儿」,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
北堂不太想让大家都盯着刘江臣的脸看,就打着哈哈地说道:「没事没事儿……」
正说着,高英杰大踏步走过来,看到刘江臣,便上来拍他肩膀:「江臣啊,恭喜啊!我们就等着喝喜酒了啊!」
高英杰话音刚落,后台的大伙儿都附和起来,说起恭喜了。
刘江臣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想他们说什么。
因为他发现,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慌张地拍了拍北堂,不顾大家奇怪的目光,把他拉到角落里,想试着跟他说话。
但……完全发不出声音。
刘江臣还没着急,北堂先急了!
看见刘江臣嘴一张一合的时候,还以为是他说话声音太小没听清。
仔细听……根本没有声音!
「江臣,你的嗓子怎么了!」北堂叠声问道。
作为京剧演员,嗓子出事儿了非同小可。
刘江臣摸了摸喉咙,张了张嘴,看着北堂,摇了摇头。
北堂心叫不好!
虽然最近新民大戏院休息,但也差不多要准备开门待客了,这要是刘江臣的嗓子真出了问题,要怎么办啊!
他急忙上前几步,拉了拉高英杰的袖子,把他扯到刘江臣边上。
「高老闆,江臣忽然说不出话了,赶紧找个郎中看看!」
高英杰一惊,转头看向刘江臣。
不看不要紧,刘江臣左脸的上看得高英杰眉头一紧。
「打架了?」他问
还没等北堂回答,高英杰挥挥手:「待会儿再说,你们跟我来!吴嘉琪,还不快过来!」
悄悄吩咐了吴嘉琪去找郎中后,他领着北堂和刘江臣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是出什么事儿了么?」高英杰打量着一脸迷茫的刘江臣,问北堂。
「这……」北堂完全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跟高英杰说,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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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难地撞了一下刘江臣,问他能不能说。
刘江臣慢慢抬头,看着北堂,想了想,点了点头。
吴嘉琪回来得很快,北堂刚把事情讲完没一会儿,郎中就到了。
给刘江臣做完检查后,郎中皱起了眉头。
「刘老闆这个……是郁结于心,肝脾不畅……」郎中捻着鬍子,解释着病症。
「好了,你直说,他这是什么病,要吃什么药?什么时候能好?」
高英杰听不得郎中掉书袋。
「病?没有……药的话,我待会儿给你留个方子,喝不喝无所谓!什么时候能好么……我也不知道,快则三五天,多则……不好说……」
郎中给出了自己认为最简洁和最中肯的治疗方案。
「什么叫没病,没病他怎么说不出话啊?」高英杰指着刘江臣,拍着郎中的肩膀。
「他这……应该是心病啊!」郎中弹开高英杰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白了他一眼。
第121章 冷戏要热唱
「老驴,你这叽歪半天,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他都说不出话了!」高英杰瞪着郎中,跳脚道。
这个郎中的医馆就在新民大戏院斜对面,挨着之前金凤卿「偷窥」刘江臣的茶馆。
郎中姓吕,大概由于谐音梗,大家都叫他「驴」。
小时候被叫做「小驴」,年纪大了就被叫做「老驴」
「是啊……」被叫做「老驴」的郎中慢悠悠收起迎枕,没理高英杰。
「是什么是!你得想个折啊!高英杰真急了。
作为新民大戏院的当家台柱子,刘江臣没办法说话这不是要他生要他死么?
火烧后台后,对外说是休息三天,这马上时间就到了,他可怎么办?
「我查了一下,他没问题。
喝点儿水,再休息一下,还是说不出话的话……
大概……可能是心里有事儿。」
老驴在号脉的时候仔细看过刘江臣的脸。
毕竟大夫讲究望闻问切嘛
他脸上的伤很容易被看见,应该是新有的。
「刘老闆这是刚才跟人打架了?」这是老驴的第一反应。
当他的目光从刘江臣的脸颊移到眼镜,就知道,这事儿可能麻烦了。
都说「眼为胸中之苗」,心里所想都会从眼里表现出来。
而他对面这个人,眼神是空的。
仔细检查过后,老驴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这孩子是遇到了什么事儿,魔障了……自己不愿开口罢了。
翻译成通俗大白话,就成了他刚才跟高英杰说的:「他心里有事儿」。
「那他啥时候能好?」高英杰挠着头,在屋里踱步。
「不好说,可能几个时辰,可能几天几个月,都不好说!」老驴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当大夫的么!不行,你今儿得给我弄个章程,不把他治好了,你别想走!」
高英杰说着,一把把老驴出诊的药箱抢了过来,抱在怀里。
「你现在为难我……我也没办法啊?这孩子我还真没法儿给他开药……只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老驴斟酌着回復高英杰。
「这……」高英杰也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老驴从他手上夺回了药箱。
「我先回去了,有事儿再叫我。」老驴转头,又看了刘江臣一眼。
这可怜的孩子,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呢?
高英杰烦躁地挥挥手,让吴嘉琪送老驴出去。
「到底怎么了!」他摸出一根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法兰西产的砂轮打火机,划出火苗,点燃烟。
对,他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刘江臣脸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如果老驴没忽悠他,那刘江臣就是出事了!
高英杰搞不明白,婚期在即,照片的事情又解决了,刘江臣还能出什么事儿呢?
北堂看看高英杰,又看看刘江臣。
刘江臣还是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看来,只有他给高老闆回话了。
但是……这事儿……要怎么开口跟高英杰说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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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你去……打他了?」金凤卿还有些恍惚,费了点时间才理清姜逢说的那一大堆话。
「对啊!」姜逢点头,随即挥了一下拳头。
「哎……表少爷别动!」程妈给他包了一半的绷带被他拉脱,瞬间掉了下来。
「你……」金凤卿想问他被伤到了么?想问姜逢的手怎么伤的……
她看着姜逢手上的伤。
如果姜逢手上的伤都到了要包扎的地步,那他……
他?
他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大不了以后……
以后啊,以后要怎么办呢?不跟他往来了?不见他了?
但……这样的话,她的任务要怎么办?
算了,既然想不清楚,现在就先不想了。
于是,最终,那些疑问金凤卿没问出来。
「嗨,不碍事儿,你放心,我有轻重的,只揍了他一拳……手么……不是因为他……哈哈……不是……」
姜逢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他不好意思跟金凤卿说自己的伤是一拳打在墙上出来的伤。
「那你是怎么伤的?」金凤卿坐起来,打算下床去看看,但又觉得姜逢就在屋里坐着,她这个时候起来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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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的!真的,蹭的!地上有点滑,我一下撞到墙上,蹭到的!」姜逢使劲点头,给自己编了个不是那么狼狈的理由。
「好了,表少爷,包好了,小姐也醒了,您先去厅里喝杯茶吧。」
程妈看出来金凤卿想下床,但碍于有外男在,便出声打发姜逢去其他屋子。
姜逢出去后,程妈赶紧走到金凤卿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和眼。
「小姐,你……饿么?」她本想问金凤卿感觉好一些了没有,可又不敢提报纸的事儿,话到嘴边,硬生生转成了问她饿不饿。
「有点。」金凤卿笑着点点头。示意程妈帮她拿过衣服来穿上。
见金凤卿笑,程妈一怔,随即掩下眼中的烟霭,伺候金凤卿穿衣裳。
小姐刚才的笑,真勉强呢。
她想跟小姐说,如果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但这种话,她没法儿说。
金凤卿走进厅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姜逢。
撞到墙上蹭的?
她一点都不信。
蹭得那么精准?手背的骨关节?
他的西装上,大衣上,没有任何「蹭」过的痕迹。
这分明就是用拳头打出来的伤。
那……被姜逢打了的他怎样了呢……
见金凤卿盯着自己手上的手看,姜逢扯开嘴,笑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金凤卿没接茬,咬了咬下唇。
「哎……我真的只打了他一拳!以哥哥的名义。」姜逢今天第二次败下阵来。
他嘆了口气,对金凤卿说:「你放心,我没那么分不清轻重。
气归气,也不能真很把他怎样啊。
再说了,我不会犯浑的,毕竟有任务在呢。
以后,你少见他吧,需要跟他接洽的事情,我出面就好了」
和金凤卿聊完第二天去海光寺的安排后,姜逢回到公司。
这个身份虽然是个打掩护的幌子,但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处理。
到公司楼下,从黄包车上下来,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发现楼梯口有人向他跑来。
这个人,他早上见过。
奇怪,他这会儿怎么会来找他?
第122章 奔
高英杰手里的一根烟已经掐了,北堂还没说话。
他看着刘江臣,脑子里一团乱。
如果要把事情说出来的话,刘江臣和金凤卿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啪」一声,高英杰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发出的响声吓了北堂一跳。
他立马抬头,看向高英杰。
高英杰正在看着他。
「那啥……高老闆……」北堂吞了口口水,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刘江臣,硬着头皮开口。
「我说可以……但是……您得保密哈……」北堂苦笑。
「你先说!」高英杰没好气地回他。
自己的台柱子,出了这种事儿,心里窝着一团火,却不知道要怎么发出去。
「是这样的,高老闆……您还记得……金凤卿金小姐么?」北堂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怎么又是她!」高英杰一挑眉毛,目光一横。
「哈哈……嗯……她……」北堂发现刚才提到金凤卿的时候,刘江臣的嘴好像动了动,像是要说话。
但接下来,直到北堂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以后,刘江臣也再无动作。
「那啥,我觉得吧,这事儿还是跟金小姐有关。」舔了舔干了的嘴唇,北堂说了自己的结论。
高英杰听完北堂的话,又点了根烟。
怪不得。
之前一些他不明白的地方都清晰了。
他忽然想,还好顾竹佩不知道金凤卿的背景,要是知道了……
算了,毕竟他不是顾竹佩。
「高老闆,刚才郎中说江臣这是心病,大概能治他的,只有金小姐和姜先生了。」北堂嘆了口气。
他说话期间,刘江臣好几次看向他,但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要不,我去找一趟姜先生?看看能不能见……」见一下金凤卿。
但这个名字,北堂没说出口。
作为一个旁观者,这种情况下,要求金凤卿再来见刘江臣,对她而言,是不是太过不公平?
但……现在刘江臣这个状况,也容不得他多想。
「你先去问问吧……」高英杰挥挥手让北堂出去了。
「哎……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北堂关门前,听到高英杰的嘆息。
**********************
姜逢的办公室,北堂去过一次,熟门熟路上楼,发现姜逢不在。
办公室里的人说,他下午会来。
北堂猜这个时候,姜逢应该跟金凤卿在一起。
但,他不知道金凤卿住在哪里。
只能在北堂办公室楼下,坐在楼梯上,干等着。
等到边上二荤铺子吃午饭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看见朦胧的雾中,姜逢从黄包车上下来。
他立即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向姜逢跑去。
「姜先生,你现在方便么?我有点事儿找你……」北堂越说越心虚,但想着刘江臣,他咬咬牙,对上了姜逢的目光。
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北堂,姜逢很诧异。
明明大家早上见过,他还揍了顿人,怎么这会儿……又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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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被揍够么?
「说!」姜逢手插在大衣兜里,没理北堂,朝办公室走去。
「事情……」北堂跟在姜逢身后,忽然不知道这事儿要怎么开口。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开口之后被姜逢再揍一顿的准备。
看着在姜逢手里打转的砂轮打火机,北堂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刚说了自己的来意,过程中,姜逢只是「嗯」了几声,便再没说话。
「姜先生……您看……」北堂壮起胆子问了一声。
毕竟上午在刘家门外目睹了他揍刘江臣,这个场景太震撼。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些太不要脸了?」北堂等了半天,等到了姜逢这个疑问句。
还行还行,北堂想着,只要不是不说话,就都还行!
「这事儿欺人太甚了吧!我凭什么要让表妹帮刘江臣?」姜逢的声音跟窗外的温度一样冰。
「姜先生,我也知道这事儿是我们唐突了,但是,除了金小姐,没人能帮刘江臣了。」
北堂的声音越说越小。
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但他不知道是为谁委屈。
为了刘江臣?
他知道刘江臣喜欢金小姐,但还是要按照刘妈妈的意思去迎娶胡小姐。
他好委屈啊!
为了金小姐?
他知道金小姐喜欢刘江臣,但刘江臣就要成亲了,新娘却不是她。
她好委屈啊!
为了自己?
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但是无能为力,不管是金小姐还是刘江臣,她都无能为力!
以至于现在还要站在姜逢对面去正面槓他的怒火……
自己,好委屈啊!
想着想着,北堂眼眶红了。
姜逢指着北堂,正要再骂几句的时候,发现这人……怎么……怎么一脸委屈,像要哭了?
他居然把一个大男人骂哭了?
他没说几句啊,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啊……他怎么就哭了?
「你……」姜逢指着北堂的手也不知道是要收回来,还是要收回来,还是要收回来……
他「腾」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他有一肚子想要骂的话,但眼前北堂都这样了,他又骂不出口了。
「江臣也知道错了。他这几天……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北堂本来想着帮刘江臣说点好话,但这些话,说出来,估计会适得其反。
毕竟姜逢还在气头上。
「你滚吧!这事儿……」
姜逢刚说了半句话,北堂就站不住了。难道姜逢不打算帮刘江臣了么?
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脑子里飞速转着,想着实在不行,就给姜逢跪下?
「这事儿我现在没办法答应你,要去问一下表妹,晚一点给你答覆,你在新民大戏院等着吧!」
姜逢说着,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意思是让北堂出去。
本来都快绝望了的北堂,忽然看到了希望,眼前一亮,小鸡啄米一般,边走边给姜逢鞠躬。
嘴里还不停说着「谢谢姜先生」。
关上办公室的门,姜逢抽出一根烟,夹在手中,想着金凤卿。
如果小哭包知道刘江臣失语了,会怎样?会不会帮忙?
如果帮忙的话,就要见刘江臣……
见到他,小哭包会很难过的吧。
烦躁地喝了一大口杯中凉茶后,姜逢才想起来这杯茶是昨天的。
哎……
把手中烟放回烟盒里,拿着外套,姜逢准备再去太平街一趟。
他的小哭包,怎么这么难呢?
第123章 扮
从姜逢那儿马不停蹄回来的北堂转了个弯,便看见新民大戏院门口乌泱泱围满了人。
糟糕了!又发生了什么!
北堂拔腿就往人堆里跑。
刘江臣已经这样了,新明大戏院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哎哟,真是造孽啊,这一天天的……哎……」
「真是可怜见的,又是放火又是害人的,这高老闆是跟谁结了仇啊!」
听到边上有「热心市民」在聊,北堂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去。
「这是怎么了?」北堂问身边的大妈。
「啊?嗨,这高老闆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巡捕房又来了……哎……」大妈长嘆一口气。
「哎,小伙子,你说,这新明大戏院是跟谁结仇了啊?」
一个大爷从兜里掏出炒花生,剥开,摊在手心。然后搓掉红皮,沖花生仁儿吹了一口气后,把白胖胖的花生仁儿扔进嘴里。
红色的花生皮随着风,扑了北堂一脸。
「噗……」北堂抹干净花生皮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毕竟现在巡捕房来干什么,他的确不知道啊……
左右看看,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挤到外面的路上了。
跑到票房窗口,敲了敲窗。
窗户打开后,北堂沖里面的人打了个手势,让人给他开门。
进门后,赶紧往高英杰的办公室去。
一来,他得跟他们说刚才姜逢的话。
二来他要去看看,巡捕房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刚走到高英杰办公室楼下,就看见厨房的小伙计端了个托盘,从另外一边走过来。
托盘里好像有一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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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爷!」小伙计笑着沖北堂打招唿。
「这啥玩儿啊?」北堂指着托盘里的碗,挥了挥面前萦绕的苦涩中药味。
「高老闆让我们给刘老闆熬的药。」小伙计脚下不停,和北堂一起往楼上走去。
「哦……」北堂纳闷儿了,刚才出门的时候,郎中老驴不是说不用给刘江臣吃药么?现在怎么又吃上了?
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说「进」后,北堂推开门,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人不少。
除了刘江臣和高英杰,郎中老驴也回来了,还有三个巡捕房的人,大家都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刘江臣。
刘江臣脖子和脑袋上,都扎着金针,看起来像只没什么毛的刺猬。
北堂想问怎么回事儿,但碍于巡捕房的人在,他只是看了高英杰一眼,沖他点点头,示意见到姜逢且有结果了。
厨房的小伙计跟进了屋,上前,将药放在茶几上,就乖乖退出去了。
屋里的炭盆燃得很旺,在火堆面上,还摆着几个橘子,看样子是烤来吃的。
「各位差爷,你们也看见了,哎……这真是……」高英杰坐在椅子上,摇头嘆着气,一脸颓像。
「高老闆客气了,您叫我们名字就是,这『差爷』什么的,见外了!」年纪大一点的巡捕挥手道。
高英杰从善如流,点点头,站起身来给几位递了烟,拿出洋火来,划燃了,一一点上。
「付头儿,我也是没办法,不然也不会再把你们请来……
您说,这要害我的人多歹毒?
之前只是烧我的后台……我忍了!没出人命,我就当重新粉刷一下,破财消灾了!
之后呢,又扔死老鼠什么的……我也忍了!收拾收拾扔出去得了!
我一个生意人,我明白什么叫『和气生财』!
但今儿这事儿……我是真忍不了了!
这人,今儿给刘老闆下了哑药,明儿是不是就要给我下毒药啊!」
不知道是屋里的中药味加烤橘子味不是很舒爽,还是刚点上的烟燻到了眼睛,高英杰眼眶发红了。
他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吸了吸不存在的鼻涕,低声继续说道:
「你们也看见了,江臣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怎么办!
他是我台柱子啊……
要是他上不了场,我这新明大戏院要怎么办!
他们坏我的名声!还要害我的人!
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北堂有点懵,高老闆这是什么操作?
他仔细看了看跟他走之前一样面无表情的刘江臣……
又看了看满脸严肃地在给他扎针的老驴……
转了点视线,看着面目悲恸的高英杰……
边上还有三个皱眉思索的巡捕……
哦,在窗边的墙角上,还站着一个低着头手插兜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吴嘉琪……
高老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江臣的嗓子不是说……是心里问题么?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被人下药?
他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就……
什么都看不明白了呢?
被高英杰叫「付头儿」的人嘆了口气,走到高英杰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高啊,事儿我们知道了,你放心,哥儿几个会尽快帮你查清楚,不让你受不白之冤!」
这话算是表态了。
「我知道你们忙,我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可这事儿……这事儿……」高英杰没说下去,只是把手里的菸蒂插进菸灰缸,狠狠捻灭。
「害,别见外,都是自己人!行,情况我们都知道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结果我就差人来告诉你!」
巡捕房的「付头儿」也跟着掐灭了自己手中眼,看了眼刘江臣,轻轻摇了摇头。
眼看着巡捕房的人要走,高英杰赶紧走过去,打算送他们下楼,却被拦住,说留步。
「那我就不送了,嘉琪啊,你送一下几位。」高英杰叫过毫无存在感的吴嘉琪。
「哎,好……几位请……」
从窗口看到巡捕房的人下了楼,往大门口而去,高英杰清了清嗓子,坐到自己桌后的椅子上,往椅背上一躺,脚跷到桌上,长舒一口气。
「好了好了,老驴,针拔了吧,看得我怪疼的……」
「哈?高老闆,你这是……」北堂更看不懂了。
这一边,送巡捕房人下去的吴嘉琪,在关上高英杰办公室门后,送他们往下走。
走到无人的楼梯拐角,他从兜里抓出点东西,直接塞到了付头儿的兜里,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付头儿没说话,嘴角扬起笑意,拍了拍吴嘉琪的肩膀。
第124章 恰
「你看不懂?」高英杰斜蔑着眼睛,看着北堂。
北堂煳涂地摇摇头。
高英杰笑得高深莫测,走到炭盆边,蹲下去,摸了摸烤着的橘子,然后把它们转了转,让它们受热均匀。
「还不是为了那堆劳什子的照片!」高英杰嘟囔着。
「本来,我是想让小花旦来演这一出的,但现在更改,江臣说不出话,顺手就把事儿给干了!」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手,长嘆一口气。
「哎……江臣这个状况,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后天万一要回戏,票房上也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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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哦!刘江臣现在这个样子……新民大戏院已经回了趟戏了,要是再延期,票房上的确麻烦得很。
「门口站着很多人吧?」高英杰问。
「嗯。」北堂答。
「那就对了,今儿巡捕房的人来是走的正门,走正门嘛,就是要让大家都看到,我们又出事儿了!
而且,这次出事的是江臣,回头就算照片真的登出来了,就一点都不怕了!
大家都会以为是害我的人给江臣下药不成,又去抹黑!
不过……江臣啊……」
高英杰走到刘江臣的面前,看了看在一边烤火的郎中老驴,拖了把椅子坐下。
「这个药你还是喝了吧,老驴说对你『气结于心』有好处。」
半晌没动的像个木桩一样被扎针的刘江臣如慢动作一般,缓缓抬起头,看着高英杰……然后,看了看茶几上的药,轻轻点了点头。
「那谁,北堂啊……j……姜先生怎么说?」
高英杰本想问的是『金小姐的表哥』,但碍于刘江臣现在的状况,他还是用力想了一下这位表哥的名字。
「哦,对,姜先生说让我晚上在这儿等他消息!」北堂回来后被高英杰一系列操作整晕了,这才反应过来。
「哦……他没说什么了?」高英杰问。
北堂张嘴正要说话,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说?
人家做哥哥的当然说了啊!
说我们欺人太甚,说我们不要脸……
只是,这话,现在当着刘江臣,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他们说话间,郎中老驴搓了搓手,把刘江臣脖子上脑袋上的金针都一一拔了下来。
他全程没说话,就像是他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谢你啊!」见老驴收起金针,高英杰沖他说道。
「……我又不是帮你,只是看着孩子可怜……」老驴没理高英杰,收好东西,装到随身的出诊医箱里,朝门口走去。
「你记得,把钱结了!」说完,老驴推开门,走了出去。
炭火盆边的橘子已经慢慢散发出暖暖的香气,北堂蹲在炭火盆边,看着忽明忽暗的炭火,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爽鲜甜的橘子味,让他镇定了下来。
希望姜逢晚一点能带来好消息……
希望金小姐能见一下刘江臣……
希望刘江臣的嗓子快点好起来……
回到刘家的小院儿,佣人打开了门,北堂刚迈步跨进门槛,往院子里一看,就愣住了。
他下意识想回头去看刘江臣……
低着头走在他后面的刘江臣没发现北堂的停顿,一下就撞上了他后背。
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正想问问北堂怎么停下的刘江臣抬头……
院子里,挂满了贴着红色喜字的红灯笼!
是呢,下周六,刘江臣就要成亲了呢!
看着这一片红,刘江臣的急速眼眸暗了下去。
这片红,刺的他生疼。
眼里疼,嗓子疼,心里疼!
「你们怎么才回来?吃了么?灶上还给你们热着饭,没吃的话,我让人给你们盛过来?」
顾竹佩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
「哦……我们在园子里吃过了……」想起自己之前在车里跟刘江臣说的话,北堂回答了顾竹佩。
姜逢送消息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高英杰派了车送他们回来。
在车上,北堂跟刘江臣说,让他回家就别说话了,顾竹佩问什么,都由他来回答。
毕竟他失声的事情,还是不要让顾竹佩知道得好。
见刘江臣又发愣了,他轻轻拽拽刘江臣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进堂屋去跟顾竹佩打照面。
走进堂屋,顾竹佩正在屋里剪窗花。
「你们快来看看,我剪得好不好……哎,好多年不碰了,有些生疏,都剪坏好几个了。」
顾竹佩抖开刚剪好的红色窗花,给他们看。
是喜鹊登梅,中间是个大大的囍字。
刘江臣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把目光挪开。
「呀,刘妈妈手真巧!」北堂适时捧了过去。
「你就会夸人!怎么样?还行吧,我还担心不好看呢……」顾竹佩笑了。
「怎么会!这个太好看了,您不说,我都以为是外面买的呢!」北堂跟着笑了。
可他现在并不想笑啊,他好担心刘江臣。
刚才姜逢过来说,金凤卿答应跟他们见面了,明天下午,地点就在新民大戏院边的茶楼。
他本想跟刘江臣好好聊聊,但现在他说不出话,这可如何是好!
扭头看向身边的刘江臣,他正盯着顾竹佩手里的窗花发呆。
怎么又发呆了啊!
北堂还在想要怎么圆刘江臣不说话的事情,就见刘江臣扭头,离开了。
「哎……」他想拦住刘江臣,但又担心留住了会露馅儿。
正在纠结间,就听到顾竹佩说话了。
「你让他去!我这忙里忙外是为了谁!这会儿跟我闹别扭?那就闹吧!」
哦……原来刘妈妈以为刘江臣在跟他闹脾气,所以不打招唿啊。
他也不点破,陪着顾竹佩聊了会儿,藉口累了,就回屋了。
路过刘江臣的屋子,北堂本想去敲门,他知道刘江臣心里不好受,本想跟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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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发现,刘江臣屋里没亮灯……
刘江臣回到自己屋里,锁上门,闭着眼,靠在门上。
他试了试,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眼前都是一片红。
灯笼的红,窗花的红,姜逢留在墙上的红,金凤卿手绢包的红……
他脑子里乱得很。
姜逢早上来揍他的时候,他想跟他解释,但没说出口。
姜逢晚上来递消息的时候,他想跟他道谢,但说不出来……
明天可以见到金凤卿了!
能见到她了呀!
可是……
他,刘江臣!
有何面目……
见
她,金凤卿?
第125章 僵
刘江臣烦躁地抱着头,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桌上。
他现在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满眼满心都是那刺目的红。
半晌,他停住了「敲木鱼」的动作,顶着红了一大片的脑门儿站起来,走到衣柜边,借着窗外的光,翻出来了一个盒子。
如果北堂在,他一定能认出,这是之前他专门装金凤卿打赏的红手绢的。
刘江臣小心翼翼抱出这个盒子,放到桌上,打开,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照在桌上。
狗尾巴草编的手镯,字条,和一块块红色的手绢……
擎起那个已经干枯许久的狗尾巴草手镯,刘江臣眯着眼睛盯着它看了许久。
之前收到的时候,他就在纳闷,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记得很清楚,金凤卿的这个「手镯」是和一条小黄鱼一起打给他的。
可是,为什么她会送他这个呢?
他一直想问问她,可一直没机会。
要不……明天问问看?
但是……如果问了,她会不会把这个收回去?
也是啊,他都要成亲了,怎么还能留着她给的东西?
成亲啊,成亲啊!
刘江臣勐地一拳捶在桌上。
谁想要成亲?
谁想要现在成亲?
谁想要现在和胡家小姐成亲?
放下「手镯」,又打开那个纸条。
纸条上的四个字,他摩挲着临摹了无数遍。
他伸出手指,一笔一画,写在桌上,细细临摹……
月亮一点点升高,又一点点东沉。
不知不觉间,日光代替了月光。
刘江臣还坐在那里,还一笔一画地描着。
虔诚,仔细。
仿佛过了今天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来看,来写了。
直到阳光穿过窗棂,斜斜照到他的干涩红肿的眼上,他才反应过来,「今天」终于来了。
停下手里的动作,依依不捨地把红色手绢,纸条,和狗尾巴草编的镯子小心放回盒子里。
抱着盒子,走到床边,把盒子放在枕头边上,和衣躺下。
扯过被子盖上后,刘江臣翻了个身,面对着盒子,伸出手,搭在盒子盖上,沉沉睡去。
姜逢之所以把时间约到了下午,是因为上午金凤卿要去海光寺。
一夜没睡的金凤卿揉着发胀的额头,强打起精神,让程妈给她搓了块冷毛巾。
昨天心情不好,送走姜逢后,她就躺下了。
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前半夜满脑子里都是刘江臣的那句:「我会给你个交待。」
后半夜都是姜逢说,他把刘江臣揍怕了,揍得他说不出话了。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见到刘江臣了。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听到任何跟刘江臣相关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所有跟刘江臣相关的事情都让姜逢出面就好了。
可姜逢跟她说,刘江臣忽然说不出话了。
郎中检查不出原因,怀疑是心理出了些问题。
还说……新明大戏院那边,想让她和刘江臣见一面,看看能不能让他好起来。
姜逢跟他说这些的时候,特别小心,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她明白,姜逢是怕她难过。
去吧,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不去吧,万一刘江臣真的就失声了,她也难辞其咎,两边都交代不过去。
她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不然怎么办?
两边的任务都需要她去接近刘江臣!
她只能去了。
对!她要当面去问他,去骂他!
问他给她的交代是什么!
骂他……
骂他什么呢?
他们从来就没有确定过关系!
更没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骂他什么呢?
而且……
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骂他呢?
金凤卿的脑子就像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
在这样的纠结中,天亮了。
程妈买好早饭,悄悄推门进来的时候,她还没睡。
「程妈,待会儿你帮我化妆吧……我要闭眼歇会儿……」金凤卿沙哑着声音,对程妈撒娇。
吃过早饭,收拾完毕,金凤卿便带着程妈给金瑜生和张妈准备的一大堆东西,离开了太平街。
上次离开海光寺的时候,土肥原田二没告诉她什么时候走,只是说了最近……
金凤卿也没好细问。
她想了想,如果到海光寺了发现土肥原田二还在的话,她就藉口来给金瑜生送东西。万一他不让她见小鱼,就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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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不在,就更方便。
经过打听,果然,土肥原田二已经离开了津门。
金凤卿便让勤务兵帮忙,搬着这一大堆东西,到了金瑜生住的地方。
见到金凤卿来,张妈喜出望外,赶紧小跑过去,接过勤务兵手里的东西,迎金凤卿进屋。
「小鱼呢?」金凤卿左右看看,没发现金瑜生的身影。
「小少爷在上课,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张妈把金凤卿给金瑜生带来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到他床上。
「程妈给你们做了些吃的,我一起带过来了。」指着桌上的吃的,金凤卿对程妈说。
「小姐,这里什么都不缺,您和程妈就别劳这个神了!」张妈嗔怪道。
「这哪儿一样呢,毕竟是家里做的,和这里的不一样。」金凤卿轻轻摇头。
收好衣服,张妈麻熘地给金凤卿泡了杯茶,端到她面前:「小姐,刚泡好,等等再喝。」
她知道,小姐不喝热茶。
「对了,张妈,你先坐下,跟你说几个事儿。」看着张妈把杯子放下,金凤卿坐正了。
「怎么了小姐,出什么事了?」听到金凤卿的话,张妈有些担心。
她和程妈不一样。
程妈只需要在太平街小院儿里负责照顾小姐就行,身边接触的也都是普通的津门百姓。
而她不一样。
这几年,她一直在海光寺陪着小少爷。
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战事和民生的事儿。
也正因为这样,她知道,小姐在外面做的事情有多危险。
「你别紧张,不是坏消息。」金凤卿拍了拍张妈无处安放的手,轻声说道。
「金家老宅大火的事情查清楚了,兇手是小叔叔!」金凤卿明显感觉到,张妈的身子晃了晃。
她赶紧握住张妈的手,安抚道:「姜逢表哥也从法兰西回来了,他会和我们一起报仇的!」
第126章 碎
张妈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金凤卿的胳膊,紧张地问:「真的?真的查清了?兇手,兇手……」
她哆哆嗦嗦语不成调。
听到金凤卿说老宅的兇手查到了的时候,张妈再也听不见金凤卿后面说的话了。
这么多年了,她的丈夫,她的孩子,终于可以安息了!
她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给她的家人讨个公道!
金凤卿被张妈抓得胳膊生疼,但她没推开张妈。
「兇手查到了。张妈,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她声音柔软地安抚着张妈。
「好……好……我听小姐的……呀!小姐!」喜极而泣的张妈用手去抹眼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拽着金凤卿的胳膊。
金凤卿笑着摇摇头,拉着张妈坐下。
「张妈,老宅的事情,简单地说,是金文季搭上了土肥原田二,一起干的。
土肥原田二负责杀人,金文季负责放火。
之后金文季爬到金家家主的位置,无条件为海光寺提供支持。」
这一次,金凤卿没有管金文季叫「小叔叔」。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不配成为她的长辈。
「您是说……他们……」听完金凤卿的话,张妈浑身发冷。
她早有猜测金文季会不会是大火的主谋,但现在才知道,后面还有海光寺的影子。
她在海光寺待了这么多年,深知海光寺的能量和手段。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復仇之路,该怎么走?
「张妈,别担心,欠了我们的,总会一笔笔讨回来!」金凤卿把张妈发凉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说道。
「我刚才也跟您说了,表哥从法兰西回来了,现在金文季的事情他在处理。」
「表哥?小姐……您是说……斯宇少爷?」张妈想了想,不敢肯定。
毕竟斯宇少爷一家很早以前就搬走了,也断了联繫,怎么就忽然回来了?
「嗯,就是他!」金凤卿笑笑。
接着,金凤卿跟张妈说了姜逢把金文季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的事情。
「表哥说,现在一下把他弄死了太便宜他了。做贼心虚的人,心中有鬼,自然要多磨磨他才好。」
听到姜逢把醉酒受伤的金文季挂在肉摊上,张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至于这边,我们得从长计议。」不仅是金家那么多人命的血债,她还想着要把金瑜生从这里救出去。
「张妈,这笔血债,我一定要讨回来的!」金凤卿紧紧握住张妈的手,开口说道。
这句话,是说给张妈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张妈想问金凤卿有什么计划,但没开口。
她知道,自己小姐是个有主意的。
所以,小姐有了决定,她只需要跟着做就好。
「小姐,有什么要我做的,您尽管说!豁出我这条老命不要,我也要报这个仇!」
「别老想着豁出命!
命很宝贵的!
张妈,我们都要活着,替他们好好活着!
不然……谁给他们上香啊?」
说着说着,金凤卿也红了眼眶。
这些年的清明和冬至,她都会去给那场大火里死去的人们扫墓上香。
起初,她会带着金瑜生一起去,让长辈们见见他。
后来,他被抓到了海光寺,便只有她一个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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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天还没亮就出发,太阳西斜了才回来。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还有那些被无辜波及的下人们……
每个墓碑,她都会仔细擦拭。
坟头的杂草,她也会一一清除。
她无数次想过,等查明真相,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但……
然后呢?
她如果死了,他的小鱼便要一个人,去做她现在每年要做的事情。
那样的话,小鱼也太孤单了。
嗯……她想好好活着,好好陪着他,好好看着他长大!
金凤卿拍拍张妈的手:「所以……张妈,你别急,一切有我们!」
这句话说出口,金凤卿忽然觉得有些微妙。
以前,她会说「一切有我」,而现在,她用了「我们」。
是呢,「我们」!
她忽然想起昨天下午站在太平街小院外,满脸郁闷,迟迟不肯进屋的姜逢。
是呢,被亲人保护起来的感觉,真好!
「姐姐姐姐!」金瑜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妈赶紧站起身来,掏出手帕擦擦眼,走上前去,给金瑜生开门。
金瑜生抱着一叠作业本,从门外直冲进来,扎进金凤卿怀里。
「我好想你啊!」他沖金凤卿撒娇了。
「我也想你啊!」金凤卿说着,拿下金瑜生手里的东西,伸手抱住了他。
虽然上课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小傢伙跑得快,现在有点喘。
「这是程妈给我做的柿饼吗!哇!姐姐姐姐!我要吃!」
靠在金凤卿怀里的金瑜生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一提用麻线串起来的柿饼。
「吃吧吃吧!程妈特意给你做的,都是你的!不过……吃之前,姐姐有些事情要问你。」
金凤卿拍拍金瑜生的背,小傢伙赶紧站直,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金凤卿。
「现在老师都教你什么?」
这是金凤卿今天来海光寺的主要任务。
她需要知道现在金瑜生被土肥原田二教成什么样子了。
「老师教……东洋语,英吉利语,四书五经,算数……哦,还有兵法和地理!」
金瑜生扳着指头,一样样数给金凤卿听。
这些和她之前学的略有不同,多了地理。
地理啊……
土肥原田二的「大东洋共荣」大概套在地理里了吧。
「地理学了什么?」金凤卿继续问。
「姐姐,你是不是想问我……『大东洋共荣』的事情?」
金瑜生咧嘴一笑,一把抱住金凤卿的脖子,继续他的撒娇大业。
「站好!多大人了」金凤卿佯装嫌弃地想推开金瑜生。
她正跟他好好说事儿呢,他怎么就没个正经?
「姐姐!」金瑜生在金凤卿耳边笑嘻嘻叫了她一声。
「我是乱写作业煳弄他们的!姐姐不怕,我不会学坏的!」
听到金瑜生的话,金凤卿一愣,这孩子怎么会知道她为何而来?
第127章 跳
金瑜生乖巧的结果张妈给他递过来的柿饼,双手凑到金凤卿嘴边,让她先吃。
金凤卿笑着摇摇头,把金瑜生的手推回去。
「乖,你吃……告诉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会担心你学坏?」
金瑜生啃了口柿饼,眉开眼笑。
「最近,先生给我讲课的时候,一直在讲『大东洋共荣』。
我想起来,上次在别院的时候,我问姐姐『什么是大东洋共荣』的时候,我看出姐姐不开心了。
还有还有,姐姐问我功课,听到我说『地理』的时候,姐姐皱眉头了!
我想着,姐姐一定是不高兴了。
所以……」金瑜生趴在金凤卿颈窝处,带着柿饼香甜的味道。
他轻声说:「让姐姐不高兴的事情,都是错的!小鱼不会做!」
像是小时候,姐弟俩咬耳朵一样。
「姐姐!」金凤卿临走时,金瑜生拉住她,让她稍微矮点身子。
「姐,你以前教过我一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我先好好学本领,快快长大,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姐姐,把欺负姐姐的坏蛋全都赶跑!」
金瑜生凑在金凤卿耳边,轻声说道。
好不容易遇到土肥原田二不在海光寺的时候,但她却不能多待,仔细擦了擦眼角的水光,对金瑜生和张妈细细嘱咐过后,金凤卿离开了海光寺。
可能是早上没怎么吃东西,闻到太平街巷口的烤红薯香的时候,她饿了。
在这凛冬将至的时节,居然格外受欢迎。
金凤卿走到摊前,搓了搓手,看着把刚称好的红薯抱在怀里笑嘻嘻跑开的孩子,金凤卿嘴角也跟着上扬了。
「还有烤好的吗?给我称两个甜点儿的吧。」
「有有有,各个儿都甜!您稍等!」老闆咧嘴一笑,仔细帮她挑了起来。
「喏,就是这个女的,那个院儿的!」
烤白薯摊边,有个卖酒的小酒坊,里面有几个人凑在一起嗑瓜子儿。
「她呀,长得倒是不错啊……」
「嗨,没点儿姿色,怎么那啥啊……啊~」
他们闹笑起来。
金凤卿转装作没听见,把手伸到炉子边取暖,跟摊主一起挑着红薯。
「你们发现没,最近啊,有个小白脸经常去她那儿……每次一待都是大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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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那小白脸刚进去……」
「……」
铺子里人说话的声音不小,摊主也听到了。
他偷偷瞧了一眼金凤卿,见她神色如常,才暗地松了口气。
万一这姑娘一气之下走了,这不就少了个生意么!
那些人的话,金凤卿也听了个满耳,不过她并不在乎。
在太平街住了这么久,她早就习惯了。
「老闆,再帮我多加两个,给我四个吧!我哥也喜欢吃!」原来姜逢已经来了呢。
看来,两个烤红薯肯定不够了。
抱着四个暖暖的烤红薯,金凤卿拍了拍门。
给她开门的居然是姜逢。
「小哭包,你快来,有东西给你!」姜逢拽着金凤卿就往堂屋里走。
刚迈进堂屋,金凤卿就发现,屋里,站着个姑娘。
这姑娘看上去大不了金凤卿几岁,收拾得干净利落,抱着一个小深蓝色的小布包,大大方方,站在屋里。
「小哭包,我给你送个人过来!」姜逢接过金凤卿手里的烤红薯,笑着把金凤卿按在椅子上,指着这姑娘说道。
「啊?」金凤卿不知道姜逢这是要干嘛……怎么好端端的,给她送个人?
姜逢沖那姑娘使了个眼色,姑娘微微转身,面对金凤卿,行了个抱拳礼。
「小姐好,我姓陈,叫陈甜甜。家里排行十一,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十一。」
「啊?」金凤卿还是没明白这忽然出现的姑娘是来干嘛的。
「我刚才和程妈商量过了,刚好还有一间厢房空着,就让她住那边就行了!
哦,十一啊……
你把这个带去厨房,给程妈,我有事儿跟你们小姐谈。」
见金凤卿一脸迷茫,姜逢把桌上的烤红薯拿起来,塞到十一手上,把她支走了。
「是这样,十一是我的人,会些拳脚,以后,你出门,让她跟着。」姜逢卸下刚才的嬉皮笑脸,严肃地看着金凤卿。
「我想过了,海光寺暂时不会对你动手,但不知道未来会不会,防患于未然最重要。
而且……金文季在我手里吃了亏,他不敢直接来找我麻烦,我怕他会难为你,十一在你身边,我放心些。
哦,对了,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你快打开看看!」
说着,姜逢像献宝一样,从脚下的凳子边拿出一个袋子塞给金凤卿。
「这是什么?」
「拆了就知道!」姜逢笑道。
拆开纸包,里面是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人家小姑娘都喜欢红色,粉色,你却喜欢灰色。
你跟我说,灰色像小动物的颜色,暖暖的……」姜逢坐下,撑着头,看着金凤卿。
「记得啊,当时你还吓唬我,说灰色是老鼠的颜色,还说喜欢灰色会招老鼠呢!」想起小时候的趣事,金凤卿笑了起来。
「不过这条围巾还蛮适合你的,我第一眼就看中了,就买给你了!
听我们洋行的人说,现在特别流行薰衣草的香水,我给你弄了一瓶,你试试,要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我们再换
哦,对,上次你给我带的那个很好吃的点心,我也买了点,程妈给你放起来了!
晚上我订了家烤鸭,听说炉子上的师傅是京城来的,你陪我去尝尝味道吧!
……」
姜逢正满脸写着「求表扬」跟金凤卿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金凤卿抱着围巾,轻轻叫了他一声。
「表哥……」
「嗯?」
「谢谢你,我没事的……真的!」金凤卿学着金瑜生撒娇的样子,扑闪着大眼睛,扯住姜逢的袖子,晃了晃。
姜逢忽然明白金凤卿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没事,相信我啊……」她又晃了晃他的袖子。
「哎呀,随你随你!我去看看程妈的饭怎么还没做好!」姜逢带着点鼻音,拍开金凤卿拽着他的手,转头大步向厨房走去。
第128章 当场一字难
新明大戏院斜对面的茶楼的包房里,姜逢,北堂和高英杰,三人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大家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隔壁包房里的动静。
在他们隔壁包房,坐着两个人。
金凤卿和刘江臣。
在确定今天要见面之前,这两人都幻想过两个人单独见面会是什么样子……
但又都知道,单独见面,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打碎了这环境。
「怎么没声儿呢?」北堂按捺不住,轻手轻脚走到包房的隔断处,耳朵趴在墙上,听了半晌,一点动静都没有。
「嘘!」姜逢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这个茶室的包厢只有一个木头隔断,基本上没啥隔音的。
万一被对面的人听见……总不太好。
「我觉得,他们两个大概心里有数,我们会在边上听……」
北堂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心翼翼拉开椅子,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那也不太好,也是听墙根呢。」高英杰老神在在抓起一把花生放在手边,没有剥,只是拿在手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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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的耳朵也竖得高高的,只是要在年轻人面前,表现得稳重而已。
对面的金凤卿没说话,刘江臣也不敢贸然有什么动作。
出门的时候,他们专门去了一趟老驴那儿,老驴看到他们一行人,还是那句话:心病还需心药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江臣越来越紧张,手里的汗也愈来愈多。
他悄悄把放在桌上的手攒成拳头,好像这样,就不会有汗水再冒出来一样。
但身体好像不听他的使唤,掌中汗津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也越来越在意了。
不行,得悄无声息地把汗擦掉才是。
他换了个姿势,往后靠了一点,不着痕迹地把手插进衣兜里。
正准备在衣兜里擦擦手的时候,刘江臣的手指碰到了个东西。
一个有些刺挠的东西。
这是他从家里出来之前,拿出来的那个狗尾巴草编的镯子,用盒子里的手帕包包好后,放在口袋里的。
毕竟他想问金凤卿,为何会送他这个。
偷偷抬眼,对面的姑娘坐得端直,垂着头,看着桌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静谧的空间,让刘江臣不安,他觉得,要和她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说「你好?」
不行,这个太生分!
说「金小姐好久不见?」
也不行,他们好像刚见过不久,这样说有套近乎之嫌。
说「金小姐,谢谢你见我?」
咦,这个好像可以……
刘江臣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哦,对了,他怎么忘了,现在失声了啊!
金凤卿盯着桌子,脑中一片空白。
她明白,今天是要来跟刘江臣谈谈的,可是,要谈什么?
姜逢说他失声是因为心病,心病?和自己有关么?
对啊,大概和自己有关吧,不然他们叫她来干嘛?
还是说,现在也不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得一个个试过来?她是第一个?
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在金凤卿脑中转来转去,完全停不下来。
他不敢抬头去看刘江臣,万一大家视线对上了,多尴尬啊……毕竟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刘江臣现在说不了话,那就得她来先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平静?
可是,说点什么呢?
金凤卿咬着嘴唇,伶牙俐齿的她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记忆,脑子里什么词都想不起来。
她想和他打个招唿,但不知道,打招唿的时候,需要说些什么。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也把目光往她身上移。
最终,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这双眼,金凤卿认识。
那时候她在包厢里,他在台上。九龙口亮相,他看过来的时候……像是一阵风,吹乱了她一池水。
这双眼,刘江臣熟悉。
在黑漆漆的后台,她站在他面前,直直看着他,像是能看进他的灵魂。她眼中的光,仿佛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二人的视线一触即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缩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恭喜!」金凤卿闭上眼睛,心里拉扯了一番,不知为何,口中飘出了这两个字。
不,和那时不一样,他的眼里没有星星了……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二字在刘江臣脑中炸开。
他想起,她用这样的声音,对自己说过。
「我喜欢你。」
「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快离开津门!」
他的手,还在口袋里,还轻轻攥着那个狗尾巴草镯子。
她喜欢他,他知道。
她现在说恭喜,是不喜欢他了么?
也是啊……
刘江臣的另外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撑在桌上,捂住眼睛。
他都要成亲了,还有什么资格让她继续喜欢他?
「表哥说,我可能能帮到你,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帮。」金凤卿笑着看向刘江臣,只是这笑意,离眼底还有好远的距离。
刘江臣听罢,把捂着眼的手挪开,金凤卿的笑脸就在他面前。
她的眼里,银河开始流动了。
他想说谢谢你,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
屋里又陷入了难熬的安静。
不知道是谁抽走了包厢里的氧气,金凤卿忽然觉得唿吸变得好睏难。
她想待在这里看看他……
但她必须要离开这里,才能唿吸……
罢了,来也来了,见了见了。
那些过去的事情就留给过去吧。
不是吗?
好喜欢他啊!
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呀!
「对了,我再说一次,之前让你尽快离开津门,没开玩笑,这里真的很危险。」金凤卿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沖刘江臣说道。
刘江臣看到金凤卿凑过来,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他闻到了姑娘身上好闻的栀子花香。
说完这句话,金凤卿便抽身坐了回去。
她抬头看看屋顶的吊灯,抿了抿嘴唇,缓缓站了起来。
「刘江臣,我喜欢眼里有星星的你!」
第129章 折
金凤卿抬头看看屋顶的吊灯,把眼中不知道为何出现的潮湿感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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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嘴唇,拿起手边的小包,缓缓站了起来。
「刘江臣,我喜欢眼里有星星的你!」她没有看他,语毕,扭头就要往外走。
我喜欢你,会告诉你。
我要离开看,也会让你知道。
一见金凤卿要离开,刘江臣连忙站起来,向前几步,抓住了金凤卿的手腕。
完全不顾被自己撞歪的桌椅。
他想告诉她,他眼里没有星星没关系……
他眼里有她……
而她的眼里,有星星啊!
但他说不出来。
只得焦急地看着她。
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
隔壁包房的三个人听到响动,赶紧都蹿到隔断墙边,耳朵贴着墙,细细听着对面的动静。
椅子翻掉的声音,和撞桌子的声音,是发生了什么么?
姜逢很担心他家小包子是不是出手打人了。
毕竟刘江臣的确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北堂很担心他家刘江臣是不是跪下求饶了。
毕竟他知道,江臣对金凤卿的情感不一般啊。
高英杰担心的东西比他们多一点,到底是痴长几岁,看的事情更全面一些。
除了姜逢和北堂担心的事情,高英杰还担心……待会儿是不是要给茶馆赔钱……
万一桌子椅子被损坏了,这个赔的钱算谁的?
「放手」三人听见金凤卿的声音,互相看了看,原来,是金凤卿要走,刘江臣拉着不放啊。
金凤卿没有回头。他知道刘江臣拽住了他。
她说放手。但手腕上被钳制的力量依旧还在。
「你放手啊!」半晌,金凤卿开口了。但这次的语气带着无奈和恳求。
刘江臣依然没动。
如果金凤卿这时候回头,会发现刘江臣正死死盯着她,摇了摇头。
刘江臣想说你别走……
但还是说不出来。
只能用这种幼稚的做法,留住金凤卿。
「你到底想让我怎样?」金凤卿扭头,看着刘江臣,眼中满是无助和悲恸。
眼泪,毫无防备,就这样,滑了下来。
看到这样的金凤卿,刘江臣心口一疼,手足无措。
他慢慢放开了抓住金凤卿的手。上前一步,另一只手从口袋里缓缓伸出来,想帮金凤卿擦掉腮边的眼泪。
看见他伸过来的手,金凤卿一挥手,「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了下去。
「你都要成亲了,这样对别的姑娘好吗?」
「麻烦你,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好吗?」
金凤卿颤抖着,咬着唇,像是在哀求刘江臣。
听到她支离破碎的话,刚才被她拍开的那只手紧了紧,握成拳。
「啪」又一声让隔壁三人听得心惊胆战的声音响起。
是刘江臣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还想再打自己的时候,手腕被人拽住。
这次,换金凤卿,拽住了他。
金凤卿闭上眼,无奈苦笑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也理解你……毕竟……我们真的……没办法在一起。
就算今天没有胡家小姐,还有张家,还有李家……没什么不一样的。」
对了,刘江臣想起来了,之前她的确是说过他们不能在一起,可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他想问,但……还是问不出声。
「胡家小姐我私底下去看过了,挺好的……
刘老闆……
恭喜了!」
金凤卿的声音在刘江臣耳边响起。他听得出,她在强颜欢笑。
刘老闆?
她已经不想喊自己的名字了么?
从知道他们要见面到来茶馆坐下来,刘江臣脑中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他想到金凤卿会生气、会骂他、会打他……
独独没有想到过,她叫他「刘老闆」。
他很着急,想说点什么给她,但这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瞬间,刘江臣额头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慌乱,金凤卿全看在眼里。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她帮不了他,他也陪不了她。
一念至此,金凤卿的鼻子酸了起来。
她放开拽着刘江臣的手,笑着沖他摇摇头。
刘江臣现在很恨自己。
他希望现在她打他,骂他,唯独不想看到她笑。
那笑容太苦,太涩,呛得他喉头髮紧。
「对不起,我帮不到你……」金凤卿带着鼻音,轻声说道。
刘江臣死命摇头。
她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他们两个人里,一定要有一个人说这句对不起,一定是他。
金凤卿退后一步,紧紧抓住手中的包,沖刘江臣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转身,就要离开。
不行,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刘江臣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留下她。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留下她?
他已经欠她够多了。
这时,金凤卿在包厢门口站住,她想回头再看一眼刘江臣,看一眼这么多年,梦里的那个人。
从今往后,和这个人,只能是路人了。
但又不敢转身,她已经鼓起勇气走到门口,她害怕转身又让自己陷入不该有的羁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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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就这样吧……
再见了,刘江臣。
再见了,梦中的少年。
果然,上苍让她遇见他,只是为了告诉她:梦,真的可以照进现实……而已。
她正要伸手推开包厢的门,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了一句……
「对不起!」
金凤卿勐地转身,瞪大眼睛,刘江臣能说话了?
他和自己说对不起?
「金凤卿,对不起!」
刘江臣看着金凤卿,满目懊悔,红着眼眶,又说了一句。
此时的刘江臣忽然明白过来,他不是说不出话来……
而是,他的嗓子里,堵着三个字。
「对不起!」
金凤卿还在震惊中,包厢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
高英杰,北堂和姜逢,齐刷刷站在包厢外,看着他们二人。
许久,姜逢打破平静,走到金凤卿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对高英杰说:「高老闆,忙帮了,我们走了。」
说着,取下衣帽架上金凤卿的大衣和帽子,揽着她的肩,迅速离开了。
走出包厢,姜逢帮目无焦距的金凤卿穿好大衣,带上帽子后,虚虚把她揽入怀中。
「小哭包,别难过……」
第130章 疯
看着屋里只是倒了的椅子和歪了的桌子,高英杰松了口气。
看来,不用赔茶馆钱了。
比起看「战场」,其实高英杰现在更想看的是刘江臣。
可这会儿,刘江臣正站在窗边,往外看。
姜逢带着金凤卿刚走出去的时候,看得出刘江臣是想追出去的。但不知为什么,他迈了几步之后就停下来了。
然后,转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顶着某处发呆。
他盯的地方大概是出口吧。
或许,他想目送金凤卿离开?
高英杰看了一眼北堂,发现北堂也在看着他。
「怎么办?」北堂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就是这个意思。
问他怎么办?高英杰白了他一眼,视线转向门口。
北堂接到了高英杰的回答,大概就是:「你问我,我问谁?」
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冻得北堂打了个哆嗦。
灵光一闪,他拿起茶杯,倒了杯热茶,走到窗边,递给刘江臣。
不知道刘江臣是没注意到他,还是压根儿就是不想理他。
总之,北堂递茶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
北堂又转头看了一眼高英杰。
「怎么办?」这求救的眼神,又甩了过去。
第二次被问,高英杰再不能装没看到了,他着北堂手里的杯子,沖刘江臣努努嘴。
北堂明白,高英杰想说的是:「你直接递给他就是了,他不理你,你就提醒他啊!」
被风一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白烟乱舞起来。
拍了拍刘江臣的背,北堂再一次把手里的茶杯递了出去。
这一次,刘江臣伸出手,接了。
只是,他的目光,还是黏在之前一直注视的方向。
北堂轻声嘆了口气,第三次看向高英杰。
对,他还是在问高英杰。
「怎么办?」北堂继续向高英杰打着眼神。
高英杰也嘆了口气,不过比起北堂的提心弔胆,他心里算是放下了块大石头。
只见高英杰想了想,沖北堂耸耸肩,然后抬手,大拇指沖自己指了指,十指沖门外指了指。
北堂明白,高英杰要先走了。
他沖高英杰点点头。
看着高英杰离开的背影,欲哭无泪。
算了,走吧,就让他一个人承受所有吧!
走出茶楼的高英杰挠了挠头,这几天,为了刘江臣的事儿,白头髮不知道多了多少。
不过现在好了,终于问题是解决了。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虽然巡捕房那边还没有给他消息,但很多人都知道了刘江臣被害失声的事儿。
看着新民大戏院门口贴着「歇业」的告示,他想了想,敲了敲票房的窗,把人叫出来,耳语了一番。
对,他要继续歇业两天!
官方给的解释是被烧以后的修復还没有施工完。
但私底下放出的消息是刘江臣还是说不出话。
这样一来,刘江臣和新民大戏院这折「苦情戏」就算是站稳了。
照片?
哈哈!就算真的刊登出来了,只要他一哭,说是找了七成像的人陷害,任谁都得信!
毕竟他们已经被害过这么多次了。
跟票房交代完后,高英杰扭头看了一眼还站在窗口吹冷风的刘江臣,摇了摇头。
哎……少年啊!
他忽然想起那天顾竹佩让他帮忙相看人家的场景。
如果那天,他没答应,或者说,他顺着刘江臣的话往下说,试着去说服顾竹佩呢?
不过……他没开口。
毕竟,他是那个屋里,唯一知道金凤卿背景的人。
其实,如果金凤卿没有海光寺的背景……
金家大小姐的身份,和刘江臣在一起,也是眷侣一对啊。
可惜了……
这个世界,哪里来的「如果」?
感嘆之余,又看了刘江臣一眼,高英杰摇着头,踱着步子,背着双手,走进新民大戏院的大门。
再说回刘江臣,他还站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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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和北堂早就离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只是呆呆站着,不想动,不想想,更不想离开。
他觉忽然得,只要自己不离开这间包厢,金凤卿就还没走……他甚至还能闻到她留下来的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知道北堂怕他冷,倒了杯茶给他。
他也知道高英杰先离开,回新民大戏院去了。
他更知道刚才北堂叫小二重新弄了一壶热茶来,北堂现在正抱着壶取暖。
金凤卿走后,刘江臣觉得,自己的世界就像是忽然黑了下来,就像是被人蒙住了双眼一般。
但他明白,星星,永远还是在空中闪耀着,只是,自己再也看不见了而已。
「待会儿回去了,我们都得喝点姜汤,这一肚子冷风灌下去,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听见北堂在一边的碎碎念,刘江臣才惊觉,对哦,自己就算了,害得北堂也病了不太好。
「走吧!」刘江臣转身,放下手里的杯子,沖北堂说。
「好嘞!」北堂欣喜若狂。
一来,不用吹冷风了。
二来,刚才听刘江臣说话真的不真幻觉,他能说话了!
走出茶楼,二人就上了车。
关好门后,司机平稳地把车开出去。
「阿嚏!」刘江臣打了个喷嚏,他伸手要去口袋里拿手帕,却意外地碰到了口袋里的那个狗尾巴草镯子。
今天把「镯子」带出来,除了想问问她为什么要送之外……还想着,是不是要还给她。
其实,在他抓住金凤卿的那一剎那,他有想过把这个拿出来,还给她。
毕竟二人以后没可能在一起,他再留着这个不太好……
但这个想法仅仅是一闪而过。
刘江臣私心想留下这个丑不拉几的「手镯」。
毕竟……如果以后都见不到了,至少,他还有个念想不是,证明她曾经送过一个不一样的礼物给他。
那就留下来吧,这是她给他的,留在他手里为数不多的东西。
至于胸口的那半颗盘口……
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按在胸口上。
那是他偷的。
除了北堂以外,没人知道他偷了她的东西。
除了自己以外,没人知道,他在胸口挂着她的东西。
这样的小秘密,不能拿出来当作她的「礼物」……
他死死按住胸口,似乎要把这半颗盘扣嵌进血肉里,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就当作是他自作主张,和她之间……
不被她知道的小秘密吧。
第131章 垫
本来只歇业三天的新民大戏院果然顺延又歇了两天,之后,便热热闹闹地开了门。
进来的客人们第一件事儿不是去找自己的座儿,而是先到舞台边上,仔仔细细看看被烧以后的復原状况。
几个老座儿看完后,正和在一边苦笑不已的高英杰打招唿。
说着安抚他的话,甚至在帮他分析,津门地面儿上,到底是谁那么缺德。
毕竟按现在的话说,刘江臣有的是爸爸妈妈女友哥哥粉。
谁还能看着自家孩子受欺负呢?
虽然黑不提白不提,但一来二去,台下的人都知道最近新民大戏院发生的事情,也都知道刘江臣和高英杰被人害了。
于是,今天客人打赏的特别爽快,氛围也异常热烈。
高英杰在后台憋着笑,这齣戏虽然只有他们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
这苦情戏总算是唱得差不离儿了。
但想到早上吴嘉琪跟他的话,他又烦躁地嘬了嘬牙花子。
从收到勒索信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嘱咐吴佳琪,要盯紧了津门的大报小报,但凡有任何刘江臣的和新民大戏院的新闻都要告诉他。
结果到现在,除了《今日星期六》的那篇给刘江臣的专访和他的婚讯之外。
就只有几个关于新民大戏院失火啊……
新民大戏院后院儿被扔死老鼠啊……
刘江臣被下药疑似失声啊……
这样的他「制造」出来的消息外。
什么都没有!
更别说关于那些照片的报导了。
真是奇怪了,难道拍这些照片的人,就这么……放弃了?
也不对啊,既然当时费了这么大气力,怎么现在就忽然安静如鸡了呢?
高英杰摸着脑袋,怎么也想不通啊。
与此同时,太平街的小院儿里,也很热闹。
「小哭包,哥明儿去京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儿两天啊?
我给你说,京城可好玩儿了,到时候哥带你去喝豆汁儿,吃焦圈儿,吃滷煮火烧……
对了,马老闆最近在京城演,我让人订了票,哥带你去听!
哎呀,还是程妈做的饭香,要不,程妈,以后我就在这儿搭伙了你看好不好?」
程妈正在给金凤卿盛汤,听到表少爷的话,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笑着说:「您还不算在这儿搭伙啊!」
一日三餐,姜逢从回来以后,每天至少要在太平街吃一餐。
有时候是给金凤卿带早饭,有时候是晃悠过来吃晚饭,有的时候则是提点儿烧鸡滷肉什么的,来蹭晚饭。
程妈这会儿觉得,古人有些话还是有问题的。
谁说只是「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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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这位表少爷,一个人,能顶……嗯……五千只?
「没办法,谁让您做饭好吃呢?对吧,陈十一!」
姜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抿着筷子,笑嘻嘻地看着程妈。
站在一边正打算偷偷熘到厨房去吃程妈给她留的炒酸菜的陈甜甜脚下一顿。
「嗯,好吃。」她点头。
陈甜甜认识姜逢很久了,久到那时候,姜逢还没去法兰西。
她家是武学世家,但她也知道,她家一直以来,都是冯家的护卫。
姜逢开始练武的时候,她哥哥就是姜逢的陪练。
那时的她也屁颠儿颠儿地跟在哥哥后面,看着他们在校场上跟着父亲学武。
有段时间,外祖身体不好,父亲把她送到外祖家陪老人。等外祖身体好了,她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姜逢全家都走了。
她一直以为姜逢不会再回来了。
没想到,前段时间,姜逢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告诉他,要让她去保护他表妹。
看着站在夕阳里的俊逸青年,陈甜甜揉了揉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怎样。小哭包,你跟不跟哥去京城啊!」姜逢撞了一下边上的金凤卿。
「我就不去了。土肥原田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想再去看看小鱼。」
金凤卿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碗筷,轻声说道。
其实,她知道,姜逢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那天见过刘江臣之后,她的状态一直不好。
她也知道,表哥和程妈,包括新来家里的这位小姑娘,都挺担心她的。
「表哥,你放心,给我点时间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不用担心我。」金凤卿拿起公筷,给姜逢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程妈,再给我盛碗汤,陈十一,你也快吃,吃完了少爷带你出去锻鍊锻鍊!」
姜逢咬住排骨,仿佛咬的是害表妹伤心的刘江臣一般。
既然刘江臣懂不得,那他就去动一动该动的人!
趁今天晚上风大雨大太阳大的,带着十一去金家老宅转一圈,也能撒撒气。
「哦,对了,小哭包!」姜逢咽下排骨,想起一件事儿来。
「土肥原田二现在在沪城,中午一到就去了顾家。
顾竹亭你知道的吧,沪城商会会长那个……
听说顾竹亭晚上请土肥原田二去天宫大舞台听戏。
你说,他这次去沪城,是要干嘛呢?
哎……要是能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就好了……」
吃完饭没多久,姜逢领着陈甜甜出门去了。
金凤卿还在想着刚才他说过的话。
要怎样才能知道土肥原田二和顾竹亭聊了什么呢?
这时候的顾竹亭和土肥原田二正在从天宫大舞台回去的路上。
顾竹亭正让司机把土肥原田二送往他下榻的酒店。
「梅老闆真是厉害啊,这个《洛神》很有意思。」土肥原田二还在回味着刚才看完的戏。
「我就猜到阁下喜欢!」顾竹轩笑了。
「《上林赋》里说『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梅老闆可真是把这洛神演活了!」
土肥原田二眯着眼,回忆着梅老闆的扮相,感慨万千。
「知道阁下是华夏通,没想到,通成这样,《上林赋》您都读过?」顾竹轩一惊,这土肥原田二的知识面很厉害啊。
天宫大戏院离土肥原田二住的地方不远,几句话功夫,车便停下了。
「哈哈……别说我,下午跟您说的,津门商会和津门商会邀请您去津门的事儿……顾兄好好考虑啊!」
土肥原田二拍了拍顾竹亭的肩,下了车。
第132章 谋
顾竹亭从车里下来,管家便迎了上去。
「少爷,都到齐了。」管家接过顾竹亭手里的包,再接过他刚脱下来的风衣,交给身边的亲信后,随着他一起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有五个男人在等着顾竹亭。
他们或站,或坐,或窃窃私语,或低头品茶。
这五人都是沪城响噹噹的人物,他们随便谁跺上一脚,沪城都得抖三抖。
一个小时以前,顾家人找到他们,说顾三爷有急事找他们,请他们移步顾家。
几乎没多想,这五人或从小妾的帐中爬起,或从牌桌上下来,或从仓库抽身……齐聚顾家。
看到彼此的时候,心照不宣地打着招唿。
「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转头就想着:今儿的事儿,小不了!
「三爷!」见顾竹亭进来,五人都沖他打招唿。
顾竹亭点点头,坐在上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小口后,杯子放在一边,看着众人。
「辛苦诸位这么晚了过来,我长话短说,土肥原田二请我们去津门,
说是津门商会和沪城商会联袂邀请我们的。
你们怎么看?」
顾竹亭话音一落,五位顿时面面相觑。
「我知道这东洋人来了,但是没想到居然……要我们去津门?」率先开口说话的是无人中最年轻的戴眼镜的人。
道上人称他「四爷」。他是顾竹亭拜把子的异姓兄弟。
顾竹亭接手沪城商会后,很多事情便都转给他去处理。这些年,兢兢业业,自己的威名和队伍也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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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啊,我们在沪城好好的,为什么去要去津门呢?土肥原田二要搞什么鬼?」身着团花马褂,坐在沙发里的老者摸着手中的文明杖,看着顾竹亭。
「除了老四和方老,你们几位有什么想法么?」
两人说完后,半晌无人开口,顾竹亭看着其他三位没说话的人,问他们的意见。
「我觉得,倒是可以去一下啊。津门和沪城都沿海,指不定回头能有什么往来。」
这位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毕竟他是目前位置,第一个正面回答说可以去津门的人。
「都看着我组撒?你们想,做生意,本就不能故步自封的趴在一个地方啊。如果能打开一些津门的市场,何乐而不为?
不过……
三爷,如果就我们一行人,一起去津门,那是无所谓的。
但……我不太信得过土肥原田二。」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接了过来。
「老朽和冯老闆的想法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坐在冯老闆对面的老者,捏着下颌的鬍鬚,点头道。
「我在想个问题啊,他津门商会和京城商会要邀请我们沪城商会,为什么要通过一个东洋人来传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啊?」
最后这开口的这位先生年逾古稀,虽然鬚髮皆白却精神矍铄。
这位老爷子姓卓,祖上是江南织造的。
卓家发展到今日,俨然是江南第一的纺织巨擘。
「我起初也和卓老想法一样。所以呢,我直接问土肥原田二了。
他告诉我……想见我们的,是褚大帅和张将军。
津门和京城商会,那都是捎带的,面儿上的事儿。
嗯……
几位,你们说,我们去,还是不去?」
顾竹亭深知土肥原田二心思缜密,和他兜圈子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没想到,他敞亮,对方居然比他更敞亮,直接说了背后邀请他们的人。
顾竹亭起初不信,以为是土肥原田二骗他的藉口。
但仔细想了想,他明白过来,这个理由,大概是真的。
前段时间,他拿到小道消息,说褚三林邀请土肥原田二做他的幕僚,亲自跑了好几趟津门才谈下来。
还听说,事成之后,土肥原田二给褚三林送了个女人。
他当时还奇怪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过别人往海光寺送东西,这是第一次听说海光寺往外送礼。
这样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难道,北方军要南下?」卓老勐地抬头。
这几年,江南相对北方,稍微安生一点。
不管贩夫走卒,没人愿意自己住的地方被战火波及的。
如果北方军现在南下,江南和沪城的和平就毁于一旦……沪城可就麻烦了!
「这不是摆明了用北方军威胁我们么?」四爷有些沉不住气,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三爷,土肥原田二有没有说如果不去会怎样?」冯老接着四爷的话往下问。
「那他倒没说,只是让我考虑去津门玩儿几天……他那种老狐狸,肯定不会把话说死的。」顾竹亭回忆着土肥原田二的话,回答了冯老。
「那怎么办,去和不去好像都不太好办啊。」冯老闆挠挠头,看着场上的其他五个人。
「三爷,您发话,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老四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唯顾竹亭唯命是从。
「我有个想法,诸位要不要听一下?」
顾竹亭的左手在三才碗的盖碗上划着名圈儿,整理着脑子里的想法。
「不去肯定现实,不然东洋人会觉得我们不给他们面子,到时候不好办。
让既然开了这个口,就没让我们回绝的想法。」
「那……我们一起去?」方老把话接过去。
说实话,他是不想去的。
沪城不香么?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津门奔赴这个明知是鸿门宴的局?
「不用,我一人去!」顾竹亭指了指自己。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担心他去会出事儿,让他派其他人去。
四爷甚至跳起来,说不能让顾竹亭一个人去,要么他替顾竹亭去,要么,让顾竹亭带他一起去。
「诸位诸位……
承蒙厚爱,但这件事情,派谁都不安全,毕竟我是会长,只能我去最合适。
我不在的时候,家里的事儿老四帮忙多看着一些。
商会里的事情,几位一起商量着办就行。
我不会走太久,每两天,都会往商会发电报。
有任何问题,你们见机行事就行。
各位回去以后,都麻烦拘着自己的人,别弄出事儿来……现在这个时候,沪城经不起乱。」
第133章 寸
「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下?」蹲在金家老宅堂屋屋顶上的姜逢抱着酒瓶子,摸着下巴,沖边上的陈甜甜说道。
「少爷你……说……」姜逢的这个小表情和陈甜甜记忆中一模一样,但凡他要使坏,就是这样笑。
「十一啊,你要不……去偷个白床单,扮个鬼?」
姜逢笑眯眯地指了指陈甜甜的衣服后,随手拔了房顶上的一根枯草,叼在嘴里,打开酒瓶子,闻了闻。
「呃?」陈甜甜以为这位大少爷是要带她出去打架的,没想到,是去扮鬼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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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个想法过分了吧……你怎么不去!」陈甜甜扶额,大少爷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你比我功夫好啊!」姜逢一脸正经,看着陈甜甜。
「嗨,瞧我这记性,你怕鬼是吧……让你扮鬼的确是有点难为你啊!」姜逢嘴里的枯草动了动,被吐在屋顶上。
咕噜咕噜,酒瓶子对嘴,姜逢喝了一大口。
「不过,我觉得吧,让你扮鬼以后,你以后就不怕了啊!你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鬼都是人扮的了!」
陈甜甜扭头,思路这么惊奇的姜逢,真是让人没眼看……
可是……在屋顶上喝酒真的好吗?
待会儿一个没踩稳掉下去了怎么办?
「陈十一啊,如果你是小哭包,你会怎么做?」半晌没吭声的姜逢忽然开口问道。
「啊?……」陈甜甜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姜逢苦笑出声:「呵呵,她好难!」
她刚来太平街,程妈把金凤卿的喜好和事情事无巨细讲给她听了。
再加上之前姜逢给她说过的金凤卿的背景,她很轻易就还原了金凤卿身上的所有事情。
「得知回来是帮她的时候,我兴奋了好久……可当我看完她这些年所有的资料的时候,就开始担心。
担心……我做得不够好,帮不到她。
于公,她好勇敢,一个人和东洋人周旋。
于私,她是妹妹……是我从小就捧在手心的妹妹……
我……我总觉得,我帮不到她什么,只能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事情往奇怪的地方发展……
今天出门的时候她还对我笑……其实,对着我,她不用勉强自己!
她可以想笑就笑,笑哭就哭的。
可是……她怎么那么难!
陈十一,我有点乱……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么?」
姜逢坐在屋顶上,看着漫天的繁星,断断续续喝着酒,和陈甜甜说着话。
陈甜甜抱着膝盖,坐在姜逢身边,看着在一边絮絮叨叨的他。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要把她叫出来了。
在金凤卿面前,他要时刻保持温暖的哥哥的人设,但……
他也需要释放一些压力。
仔细想想,好像除了自己,也没人能陪他说这些话。
哎……姜逢也真是个可怜人,都没人能陪他说说话。
这样的话……陈甜甜摇摇头,自己只能勉为其难当个听众吧,不然,姜逢就真的太可怜了。
「陈十一,我觉得,我不是个好哥哥……」
姜逢的眉头皱出了个疙瘩。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双眼有些迷离。
陈甜甜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想帮姜逢把额头抹平。
刚伸出手,却又定住,惴惴地收了回来。
「我去找个白被单吧……」她慌张地离开,耳根晕上了一抹可疑的红。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津门如此,北方军的大本营,也是如此。
南城云子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要怎样熘回津门「观摩」刘江臣的婚礼而不被褚三林发现。
所以,她这几天很乖。
乖到下人都有些担心,这位祖宗是不是憋着什么大招。
「这段时间辛苦云子了,等我抽出空了,好好陪你几天!」
吃过早饭,褚三林坐在沙发上,揽过身边的南城云子,粗糙的手指在她如脂的脸庞上逡巡。
「大帅哪里的话,能为大帅鞍前马后,云子不觉得辛苦。」南城云子声音软糯。
心里确实厌烦无比。
恨不得现在就拿刀,剁了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的咸猪手。
怀中女人的柔顺成功取悦了褚三林,他挥了挥手,遣散了屋里的下人
一手搂紧女人,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就从她袄裙的下摆中钻了进去。
「呀……大帅……」南城云子一阵惊唿,正在琢磨怎么能让褚三林停手的时候,电话响了。
屋里这会儿没人,褚三林只得把手从温香软玉中抽出,黑着脸去接来电话。
电话没持续多久,他再回来的时候,南城云子已经整理好了衣服,正在对着镜子打理刚才被弄乱的头髮。
「云子,你果然是我的福星!」褚三林哈哈大笑着走到南城云子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腰。
「大帅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儿?」被褚三林一撞,手里的发卡掉到地上。
「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津门,土肥原田二帮我约好了沪城商会的人,你说,这是不是喜事儿啊!」
南城云子知道,褚三林是一直想南下的,当然,海光寺,也想南下。
等等,津门?褚三林要去津门?
如果褚三林去了津门,她是不是就没办法去了?万一被撞见岂不是麻烦了?
「大帅,您要去津门么?带我去好不好……」
南城云子撑着化妆檯,转过身来,忍着不适,含情脉脉地看着褚三林。
既然自己不能偷偷去看戏,那就跟他一起去好了!
「哎,男人做事,你跟着去干嘛?你就在家里,好好帮我看家!」
「可是人家想回去看看呀,您带上我一起好不好嘛!」
「这次你就别去了,下次带你啊!」
说着,双手抱住南城云子,一转身,将她扔在床上,随即欺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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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掉到地上的那个发卡,转眼间,就被碾坏了。
对于女人的献媚,褚三林向来是来者不拒,更何况,是他众多女人中目前最喜欢的一个。
这次去津门,褚三林说什么都不会带上南城云子的。
因为,土肥原田二告诉他,这次沪城商会的人过来,他会带上金凤卿,让她负责招待大家。
那位还在津门的真……金凤卿!
第134章 问
「江臣,待会儿散场了,我们去喝个酒吧!」北堂把捋顺的髯口递给刘江臣,同时问道。
「好……」刘江臣沉下眼,看了看在一旁小意盯着他的北堂,答应了下来。
这几天,下场后,刘江臣总是在后台墨迹,东摸摸,西摸摸,总是弄到很晚才磨磨蹭蹭地离开。
回家以后,立马钻回房间,把自己关在屋里,跟谁都不打招唿。
感觉他就是不想回家,也不想见顾竹佩。
北堂想去问问,有什么能帮忙的……或者……他愿意做个聆听者,只听,不说的那种。
每次走到刘江臣门口,北堂打算敲门问他怎样的时候,看到红彤彤的园子,就硬生生止住了。
「我们去哪家?你有什么想吃的?」
北堂有些兴奋地问道,毕竟他本来没抱希望刘江臣能答应的。
「你定吧……我请你!」看得出北堂是在关心他,刘江臣末了又加了一句话做东的话。
天气越来越冷后,大多数店铺的门口都陆续挂上了厚棉布帘子,里面絮着棉花。
厚厚的帘子,隔绝了屋外的寒冷。
屋内,温暖如春。
「刘老闆,里面请」眼尖的小二看到刘江臣和北堂的到来,赶紧走上前,向二人打招唿,把他们送到包厢里。
「二位吃点什么?」小二利落地拉开凳子,请他们落座。
「切半斤牛肉,来点花生,剩下的看着来。」北堂看了刘江臣一眼,发现他不打算点菜,便对小儿开口了。
「成,那二位要喝点什么?烧黄二酒,店里都有。」小二对站在门口的伙计吩咐了点儿什么之后,又转回来问道。
「有什么酒?」刘江臣问。
「这个季节喝高粱更定是最舒服的。不过店里最近到了一批会稽山的太雕,味道极好的。
切点儿细细的姜丝,温起来,保准暖身子!」
小二搓着手,笑着说。
「那就看着温点儿吧。」刘江臣取下手套和围巾,放到一边的凳子上。
这家店,他们常来在散场后一起来吃宵夜,和店里的老闆,小二他们都很熟。
小二刚出去没一会儿,老闆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骨头汤进来了。
「二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炖好的牛骨头汤,快,尝尝!这里还有点儿蒜苗末和香菜末,想吃哪个撒哪个!」
送走了老闆,刘江臣抱着面前的那碗热汤,并没有喝的意思。
「你先喝点汤吧,晚上也没吃东西,待会儿再喝酒容易醉。」北堂看着刘江臣,劝道。
「老闆这汤是真好喝,你快试试看,凉了就没法儿要了。」
在北堂的再三催促之下,刘江臣这才喝了两口。
没多久,酒和菜都上齐了,小二夹着托盘出去,还细心地关上了包厢门。
「江臣,说说金小姐呗。」北堂放下刚喝了大半口的酒杯,看着眼前的花生米,开口问道。
他知道,如果他不先开口问,刘江臣今天晚上能一句话都不说。
「她啊……」刘江臣搓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中的姜丝,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啊,她啊……你看,我们是一起来的津门吧,按道理,我们也是差不多时间认识金小姐的吧……」
刘江臣点点头。
是啊,在来津门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会遇见这样一个女子。
可是……
如今,遇上了,又能怎样?
「她……很好……」刘江臣没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北堂苦笑着给他加了酒,半开玩笑地问:「哎,江臣,你是喜欢金小姐的吧。」
刘江臣抬眼看了看北堂,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天在茶楼,金凤卿说喜欢眼睛里有星星的他。
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臣,我是能看出来,金小姐是喜欢你的,那,你现在也承认,你喜欢她……哎,我就不明白,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跟老太太磨啊?
金小姐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事有家事,我觉得是门好亲啊!
你怎么就不争取一下?」
其实,从那天刘江臣让他帮忙去后门捡半颗盘口开始,北堂就觉得,刘江臣心里是有金凤卿的。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既然喜欢一个姑娘,为什么不用力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而是把她推出去呢?
「娘不会同意的。」刘江臣看着桌上红泥小火炉中明暗不定的炭火,低声说道。
「这分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刘妈妈为什么不同意呢?」北堂不理解。
按道理来说,娶媳妇都希望对方家世好,相貌好,人品好……总之各种各样越多越好!
这么好的金小姐,怎么到了刘妈妈这里,就完全行不通了呢?
「我娘啊,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在后台,什么苦没吃过……这些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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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希望的,就是我过安稳日子。
很奇怪吧。
她不求我大富大贵,只希望我太太平平的。
其实,我相信,如果我娘能和金小姐见一面,相处一段时间,她会喜欢金小姐的。
毕竟……金小姐是个好姑娘。」
「对啊,这么好的金小姐你为什么不去创造点机会让刘妈妈和她多接触接触呢?」
北堂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赶紧喝口酒压压惊。
「你还记得金小姐第二次送的什么吗?」刘江臣问北堂。
北堂皱眉回忆了一下,第一次是个小黄鱼和一个奇怪的草圈子,第二次是……
「啊!镯子!」他想起来了,那个镯子实在太贵重,最终让高英杰找人还给金小姐了。
「其实,现在回过头去想,我娘对金小姐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了……
那个镯子太贵重了,而能拿这种东西出来当礼物,随手就送掉的大家小姐……」
刘江臣没往后说,但北堂自己会脑补啊。
别说刘妈妈了,就算他第一眼看到这个镯子的时候,也是想着:这是谁家小姐,这么败家,这种东西,都往出拿?
「其实,我知道我娘的想法,她一直想让我娶一个小家碧玉,不招摇,不显摆……
怎么说呢……
我娘曾经开玩笑跟我说过,希望我的夫人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到……眼里只有我。」
第135章 断
「江臣?醒醒,回家了……江臣?」北堂轻轻摇着刘江臣,他就去找了趟高英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刘江臣趴在桌上睡着了。
还好化妆间里有火盆,不然回头肯定要风寒了。
「你还喝么?喝的话我再叫一壶……」刘江臣眼神恍惚地看着北堂。
他的酒怎么不见了?
「喝?喝什么?你做梦了吧!你师父可让我看好你,不许你喝酒的!」北堂嘴里数落着刘江臣,手上却拿过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对哦,师傅是这么说过哦,那刚才……
刘江臣逐渐聚焦,懵懂地看清眼前的一切……
啊……还在园子里啊……
啊……没有去喝酒啊……
啊……太好了,北堂刚才的问题不用回答了。
在梦里,北堂一直在问他为什么不能和金凤卿在一起。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刚走出化妆间,刘江臣忽然拽住北堂。
「北堂,我喜欢金小姐你知道么?」
「知道啊!」北堂点头。
「那,金小姐喜欢我你知道么?」
「知道啊!」北堂继续点头。
刘江臣哦了声,看着北堂把门锁好,看着门锁,他想起上次门锁坏掉的时候,闯后台的金凤卿。
「这事儿你怎么看?」看着帮他拉开车门的北堂,刘江臣低声问。
梦里,北堂一直拽着他问为什么,他忽然想知道,这件事儿,北堂是怎么看的。
北堂摸到车门把手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他知道,刘江臣问的是他和金凤卿的事情。
这段时间,因为金凤卿,因为即将到来的亲事,刘江臣的状态恍惚到北堂都没眼看了。
他想了想,嘆了口气。
除了自己,大概没人会跟刘江臣好好聊这件事情了。
「不够喜欢啊……」北堂拍拍站在车外的刘江臣,示意他进去。
这次,换刘江臣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会,会听到这样的话。
顺着北堂的意上了车,车刚开动,刘江臣拽过北堂的袖子问:「不够喜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下车了说吧……」北堂指了指开车的司机,沖刘江臣摇摇头。
这种话,还是私底下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
刘家院子门口,蹲着两个年轻男人,送他们来的车早已回去了。
北堂没开口,刘江臣也没说话。
二人就这么蹲着。
「北堂……」最终,刘江臣打破沉寂,叫了北堂一声。
「你刚才说的不够喜欢,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北堂看看左右,伸手抓过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在地上随手画圈。
「金小姐很喜欢你,这个瞎子都看得出来,
但你不够喜欢金小姐。
江臣,你年纪还小,对金小姐吧……我觉得,你这是无处安放的喜欢。」
刘江臣一愣,总觉得今天的北堂哪里不一样。
他抬眼探究地看向北堂,无处安放的喜欢?这是什么词?
像是收到了刘江臣的不解,北堂挠了挠头,继续说下去。
「嗯……
金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人很好,也漂亮,我也很喜欢她……
不是你以为的喜欢,就是单纯地觉得这姑娘人不错……
你看,我们俩几乎是一起认识金小姐的。
其实仔细算算,我们和她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而且,你们能接触到的机会也不多……
她为什么喜欢你,肯为你做这么多事,我不知道……
但是,你对她的喜欢,到底有多少,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北堂扔掉手里的石头,地上都是他画出来的凌乱的字,依稀可见:「刘江臣、金小姐、喜欢……」
北堂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蹲麻了的腿脚,伸脚过去,把自己刚在地上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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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也想过,既然你喜欢金小姐,她也喜欢你,为什么刘妈妈让高老闆给你相亲的时候,你没有坚决拒绝……
定下亲来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刘妈妈一步步把婚事往前推……
大道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但我觉得……
简单地说就是……」
北堂抬头,看了看天上闪烁的星星,仔细想着要怎么去归纳脑子里的话。
「就是我觉得,你对她的『喜欢』太……浅
或者说是不够!
所以……
没必要为你对她的这个『喜欢』去对抗刘妈妈的安排。
对!
就是……
不够喜欢!」
北堂嘆了口气,把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我觉得……」刘江臣依然蹲在地上,盯着北堂没有蹭掉的半个「金」字。
他觉得北堂说得不对,但是不知道对的是什么。
如果不够喜欢,那他现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金凤卿的样子。
也没法解释,那天在茶楼看到金凤卿掉眼泪,自己的心就像被烈火烹了一般。
「我觉得,你现在对金小姐的感情,更多的是愧疚。」北堂一把拉起还蹲在地上装蘑菇的刘江臣。
「她为你做了这么多,可是,你没办法回报给她任何东西!」北堂这近似于无情的话脱口而出。
他不知道这样对刘江臣这初开的情窦会有什么影响,但他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如何,他需要刘江臣振作起来。
「江臣,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日子是自己的,好好过吧!」说完这句话,北堂就敲响了院门。
既然两个人不能在一起,既然刘江臣默认了母亲给他选的路,那就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别的什么,最好不要再想,也不要再理了。
「不够喜欢啊……」刘江臣喃喃复述着北堂的话,进了院,回了屋,拿出那个小盒子,放到桌上。
只是这一次,他没打开盒子。
或许,北堂说的是对的。
他好像真的不够喜欢她……
没有反对亲事仅仅是不想让母亲伤心么?也不全是……
刘江臣忽然觉得,最近困扰自己的这些事情全部明晰了。
他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她的半颗盘扣取了下来,打开盒子,放了进去,然后,重重盖上了盒盖。
仿佛……
生怕里面的东西跑了出来。
第136章 抹
天气越来越冷了,昨天晚上一阵大风,一早,津门居然下起雪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
金凤卿、陈甜甜还有程妈,三人一起,窝在堂屋的炭盆前烤火。
炭火盆下埋着好些小土豆,边上扔着花生和离子,边上还有个橘子。
「小姐,这点吃完了,你晚饭估计就吃不下了。」程妈看着火盆里比碳还要多的食物,笑着摇头。
「不是还有你们一起么,大家分了吃呀,我以前只知道可以烤红薯,没想到,土豆也能这么烤啊!」
金凤卿用火钳翻出一个小土豆,仔细辨认看熟没熟。
「嗨,我们小时候馋,冬天吃的又少,土豆萝蔔最常见啊……可是萝蔔不行,烤了就出水了……」陈甜甜动了动炭火,把火边的栗子翻了翻。
三人说话间,有人敲门了。
程妈去开门,发现是海光寺的人。
那人进来后,没进屋,只是把金凤卿叫了出去,说了几句话后,金凤卿便送他走了。
「程妈,帮我找一下衣服,十一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去一趟……嗯……程妈,晚上你炖个汤就行,我们可能带些吃的回来。」
程妈应声说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后起身,仔细洗干净手,去了金凤卿的房间。
仔细算算,从那天看到报纸上说刘江臣要成亲开始,小姐就不对劲了。
前几天下午小姐和表少爷从外面回来开始,小姐就没出过门。
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表少爷,小姐怎么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这些事情都跟刘江臣有关。
表少爷正面回答她,只是说小姐心情不好,最近多看着一些。
还说如果小姐要出门,记得让十一跟着。
如果小姐悄悄熘出去了,就让十一赶紧去找他……
哎……希望小姐能早点想开吧……
依小姐的条件,只要她开口,等着上门提亲的人都能从津门排队到京城!
没多久,金凤卿收拾妥当,三人往门口走。
程妈打开门闩,嘱咐十一好好照顾金凤卿,门一开,发现门口有人正打算拍门。
门外一群人,门里一群人,都愣了。
那个正要拍门的人,是金家的管家。
往外看去,门口有辆黄包车,车上躺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周围还跟着好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一群人,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黄包车上的人虽然全副武装,但金凤卿一眼便认出,那一大坨是金文季。
管家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讪讪地跟金凤卿问了好。
虽然不住在金家老宅,但……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啊。
「哟,稀客啊,小叔叔不是再也不来我这儿了么?怎么,这么大阵仗,是要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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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没理管家,跨出门去,站在车前。
见金凤卿动了,陈甜甜也往前上了几步,跟上她。
「你……你……咳咳……!」
金文季伸出一只手,指着金凤卿,想说话,却引来一阵咳嗽。
「你说。」金凤卿转头看着管家。
她现在要出门,没时间跟金文季墨迹。
「大小姐,四老爷是来找表少爷的,也不知道表少爷是不是在府上,如果在的话,还请表少爷出来一趟。」
管家斟酌着用词,赔着笑,对金凤卿说。
「表哥?不在我这儿啊,怎么了,小叔叔要找表哥怎么不去他家找?来我这儿干嘛?」
金凤卿憋着笑,轻飘飘地把管家的话堵了回去。
看金文季这个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
姜逢最近一定是把金文季收拾惨了,金文季报仇无门,这才上太平街来堵自己。
「那……大小姐知道表少爷住哪里吗?」管家看了一眼金文季,不安地搓手问道。
「知道啊,怎么了?」金凤卿看了看四周,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真是麻烦。
「那……大小姐能告知小的吗?」管家语气里透着雀跃。
管家试着派人去跟踪姜逢,想知道他住哪里,然后找人去堵他,狠狠揍他一顿,一雪前耻。
可没想到的是,每次跟踪的人都会被发现,然后被揍……
他头疼了很久……结果还没等到他找到姜逢的家,前两天,姜逢居然来了老宅……
趁夜色在老宅装神弄鬼吓唬人。
结果,四老爷被倒下来的多宝阁砸到,伤了头,脸上也被陶瓷碎片弄破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受的伤……
哎……
本来当天四老爷就要找姜逢的。但是碍于他行动不便,才忍到了今天。
「不能!」金凤卿左右看看,转头叮嘱程妈关好门,带着陈甜甜就要离开。
「大小姐……」管家快步跟上来,拦住金凤卿的路。
「怎么?不让走?还是想打我啊?」金凤卿盯着病恹恹的金文季。
「你……姜逢……」金文季气急败坏地指着金凤卿。
他知道,姜逢那个小白脸,回来就是给金凤卿撑腰的!
上次趁他喝酒了,找人路上绑他!
前几天,又去扮鬼吓他!
金凤卿和姜逢两个人,分明就是沆瀣一气!
逮到金凤卿,还怕姜逢不出现?!
「我建议小叔叔别挡我的路,实在不行呢……
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看我表哥跟什么时候来……反正,蹲我门口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说完,就拽着十一往出走。
这次,管家没敢再拦,毕竟他想起来了,大小姐现在在替谁做事。
「砰」的一声,小院儿的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看着金凤卿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紧闭的院门,管家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大冷天的,总不至于真蹲在这儿等吧!
「还……还抓大小姐么?」管家试探地问金文季。
「……」金文季开口被灌了风,疯狂咳嗽起来。
听完陈甜甜的解释,金凤卿紧紧披风,斜眼瞥着她。
原来,前几天晚上,他们是去金家老宅扮鬼了。
「你说你们,悄悄出去扮鬼,还让人知道了堵家门口,真是……我都替你们丢人!」
金凤卿戳着陈甜甜的胳膊,气不打一处来。
陈甜甜捂着胳膊,低着头,拧着眉,小媳妇儿似的跟在金凤卿身边。
「表小姐,这事儿不能怪我……
少爷他……
他临走的时候说,怕金文季不知道是他做的,就去厨房拿了碳……
在白被单上写『姜逢到此一游』!」
第137章 开锣
「刘太太,您看看,这是明天婚宴的菜谱,时令蔬菜和海鲜都配好了,如果您不满意,我们赶紧调。」
一份红纸写的菜谱被餐厅经理恭敬地递到顾竹佩手上。
虽然大菜之前都下来了,也都试吃过了,但宴席之前,有一些菜色还得最后确认下来。
「没问题,辛苦你们了。」顾竹佩看完没问题,便将手里的菜谱还给了经理。
「没问题的话,刘太太请跟我上楼去吧,您之前定的房间也都安排布置好了,下午可以把明天要用的东西直接拿到房间里。」
经理说着,就带着顾竹佩出了雅间,往电梯口走。
电梯打开,里面出来走出来两个姑娘,有一个走得太快,撞了顾竹佩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撞人的姑娘赶紧站住,给顾竹佩道歉。
「对不起,我们莽撞了,您没事吧……」另外一个姑娘也跟着道歉。
「没事……」顾竹佩摇摇头,忽然,觉得有道声音很耳熟,定睛一看:「呀……姑娘!是你啊!」
金凤卿也抬头,发现她在道歉的对象居然是那个珍珠髮钗的阿姨。
「啊,伯母您好!」金凤卿笑着回答她。
「真是不好意思……您没撞到吧……您怎能在这儿?」她看了看顾竹佩身边的酒店经理。瞥见了经理手上的红纸。
「我儿子在这里摆酒,过来看菜单,你呢,你怎么在这儿?」顾竹佩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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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过来帮长辈定席面的。」金凤卿回答。
顾竹佩还想跟金凤卿聊几句,却发现经理还在按着电梯门,等她上去。
「我……」顾竹佩指指电梯。
「您先忙,我们回头聊。」金凤卿沖顾竹佩挥了挥手,让开电梯门,让顾竹佩进去。
电梯关门,上行。
「这老太太真好看,我老了要是能这么好看就好了。」陈甜甜盯着紧闭的电梯门,感慨道。
「走了!」金凤卿拍拍陈甜甜,带她往前走。
「呀,我又忘记问那位小姐叫什么了!」
走出电梯的顾竹佩一拍脑门儿自嘲道:「几次遇到她,一直说要问她叫什么,每次都忘记!」
「您是说刚才跟您说话的那位小姐?」餐厅经理听到顾竹佩的话,问道。
「对啊,你认识她?」顾竹佩眼前一亮。
「认识啊,金小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餐厅经理回。
「原来她姓金啊……」顾竹佩点点头,这回,总算知道「珍珠发卡」姑娘叫什么了,以后再碰到了就好叫她了。
忽然,顾竹佩脚下一顿……
金?
怎么这么多人都姓金?
嗨……
顾竹佩一跺脚。
自己真是魔障了,那个女人果然荼毒自己太深了!
从芳满楼出来,陈甜甜拉了拉金凤卿的袖子,往门口努嘴。
金凤卿定睛一看,门口靠这个人,居然是金文季到处在找的姜逢。
见她们走过来,姜逢站直身子,笑得灿烂。
金凤卿没好气地往姜逢刚才靠的地方走去,仔细在四下查看。
「你在看什么?」姜逢好奇地问
「我在看你有没有在这里写『到此一游』啊!」金凤卿说着就笑了。
姜逢摸摸鼻子,瞪了眼陈甜甜。
这种事情,肯定是她这个小叛徒出卖的。
「对了,小哭包,我带你去个地方!」姜逢推着金凤卿,拉着陈甜甜就往外走。
把二人塞进停在路边的车上,姜逢打开驾驶座的门,发动了汽车。
「表哥,你这车哪儿……来的?」她差点把个骗字说出了口。
「洋行的!」姜逢熟练地发动了汽车,开离了芳满楼。
「洋行啊……我们去哪儿?」
金凤卿透过车窗,看到在路边杵着的,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海光寺盯梢的人。
「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姜逢说得神秘。
车转眼就开出了繁华的市区,路上的人行人渐渐少了。
大概半小时后,车停了。
姜逢下车,给金凤卿开了门。
「这家羊肉馆子很地道,这个季节,吃点羊肉对身体好!」姜逢一本正经地点头。
「……」金凤卿狐疑地看着姜逢,总觉得这位少爷要闹点什么么蛾子。
她抬头看去,就是个普通的园子,门口连幌子都没有,他却跟她说这是个羊肉馆子?
走进院子后,金凤卿的确是闻到了炖羊肉的香味。
可左右看看,这分明就是一家住家,跟馆子沾不上一点边啊。
「小哭包,你往那边走,有人要见你。」姜逢指着左手边的一间门窗紧闭的房,神神秘秘地说。
「我和陈十一去那边,你待会儿来找我们。」没管正要问她话的金凤卿,他拽着陈甜甜往反方向的厢房走去。
「哎……」金凤卿开口要叫住姜逢,可他却只留给自己个背影。
奇怪了,这是什么人这么神秘?
不过,表哥也不会害她吧……
想到这里,金凤卿一步三回头地往姜逢指给她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她敲敲门,里面有男声说进。
这个男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金凤卿推开门,便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铜锅边,撩起袖子,正往锅里下切好的羊肉片。
「你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做好锅子,你就来了!」男人抬头看向金凤卿,笑着说。
「郑叔叔!」
金凤卿认清桌前的人,惊讶叫出声:「您怎么来了!」
对面的人,正是久未露面的郑远东。
「津门的大戏要开场了,我怎么能不来凑个热闹呢?」郑远东沖金凤卿招招手,让她赶紧坐过来。
「是姜逢说先不告诉你的,让我给你个惊喜的,你要怪,就去怪他!」
看着手边傻傻坐着的姑娘,郑远东笑着解释。
不知道是屋子里的温度有些高,还是沸腾着的铜锅有些呛,金凤卿的眼圈儿忽然红了。
就好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孩子终于看到了家里的长辈一般,委屈极了。
「津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
刘江臣的事情,你能做多少做多少,剩下的,扔给姜逢好了。」
郑远东给金凤卿面前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刚烫好的羊肉,让她趁热吃。
「对了,郑叔叔,明天晚上土肥原田二要在芳满楼招待顾竹亭,还有津门商会和京城商会的人作陪……说是褚三林也会来。」
金凤卿吸了吸鼻子,把上午刚接到的消息告诉了郑远东。
「我已经知道了,你明天也会去吧。」郑远东问。
金凤卿点头。
「好,你看状况,想个办法,让我跟顾竹轩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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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街角夜话
关掉新民大戏院的招牌灯,约好明天一早见面的时间,和门里的人道了再见,又看了一眼门口刚贴好的,浆煳还没干的,写着「东主有喜,闭园两日」的红纸,谢建峰把手插进口袋,扭头走进夜里。
明天,刘江臣成亲,高英杰早早就给他打过招唿,要他来帮忙。
想到刘江臣,他自然而言就想到了那位姑奶奶。
从那天带她闯了后台之后,她就再也没来找过自己。
后来听说她去堵了后门,又听说刘家老太太逼着高英杰给她退了五号包厢的牌子……
哎,真不明白,这有钱人家的小姐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
他经常半梦半醒间,想起衣柜最底下藏着的那些信,那些她写给刘江臣的信。
那些信,他动过心思一把火烧了,但最终没敢。
他担心万一哪天金凤卿来找他拿回这些信,他没东西给,岂不是麻烦了么?
不过,这些信放在他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回头得找个机会,看能不能找到金凤卿,把她手里的那些信换回来,然后一把火烧了了事。
可是,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金凤卿啊……
想到这里,他搓了搓手,拍了拍有些凉的脸,又重新把手插回口袋里。
脚下不停,再转个弯就到家了,也不知道媳妇儿今儿给他炖了什么汤,昨天是猪脚芸豆,今儿是什么呢……
谢建峰正想着,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一个激灵站住了。
他没回头,只是左右斜眼看了看,这么晚了,路上也没人,他最近也没得罪人啊……是谁半夜在道儿上劫他?
一瞬间,他脑子里想过很多词儿,但不知道这样的场合,适用的是哪个。
对方站在他背后,不开口,他也不敢贸然开口,双方就这样僵持在这里。
「谢建峰谢先生是吧。」谢建峰不知所措之际,对方忽然开口了。
不知怎么的,听对方称他「先生」他心里舒了口气,随后,硬着头皮转过身,看见了身后站着的黑衣人。
「这位兄台,不知道找谢某是……」
谢建峰的脑子还在飞快转动,仔细想想,最近真的没得罪什么人啊……
「这么晚打扰谢先生了,是这样,我们家小姐有事找谢先生帮忙。」黑衣人笑了,但这笑容看起来也不是很真诚的样子。
「你们家小姐?冒昧问一下,你们家小姐是哪位啊?」
谢建峰吞了口口水,暗暗打量着对方。
对方只有一个人,但是看起来分明就是练家子,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壮,估计万一有什么事儿,他肯定是打不过对方的。
「我家小姐姓金,金凤卿。」对方回答他。
听到「金凤卿」三个字,谢建峰忽然脑壳儿开始疼了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才正在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见金凤卿,她的人就来找她了。
不能这么巧吧,难道是有人用金凤卿的名头搞事儿?
「金小姐?她找我是……」谢建峰也不知道怎么问,金凤卿这么晚找人在路上劫他,是要干什么呢?
「谢先生别怕,我只是替我们家小姐给谢先生传个话,让谢先生帮忙帮个小忙。」
黑衣人说着,把手上一直拎着的小袋子递了过去。
谢建峰狐疑地伸手接过来,小袋子沉甸甸的。
「这里有两条小黄鱼,算是我家小姐麻烦谢先生的跑腿费。」黑衣人说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谢建峰已经完全不怀疑这个黑衣人和金凤卿的关系了。
毕竟在他的概念里,金凤卿就是个无时无刻都钱砸人的主儿。
「金小姐这次想让我干什么?」
想起以前的事情,谢建峰忽然觉得手上的小黄鱼有些咬手,万一金凤卿这次让他干的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
「很简单,明天刘江臣的婚礼上,你只需要把这封信给刘江臣,就行了……」
说完,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封信,递给谢建峰。
居然又是信!
谢建峰忽然一个头两个大。
家里还有那么多没处理掉的信,怎么又来……
「谢先生不用担心,只是送一封信而已。只要这封信送到了,这些小黄玉就都是您的了。」
对方语气轻快。
谢建峰狐疑地接过信,本想仔细看看,可路上没有灯,信封上什么都看不到。
「记住,谢先生,明天婚宴上给刘江臣就行。」对方再次叮嘱了谢建峰一句。
「哦……成……」
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沉甸甸的小布包,谢建峰站在路口,还在琢磨这件事儿的可行性。
「哎……」他忽然想起金凤卿手里的那些东西,出声喊住刚离开的黑衣人。
但黑衣人没理回头,眼见着,就消失在巷子里了。
谢建峰一跺脚!
他本来想再问问黑衣人,什么时候能见一下金凤卿,结果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算了,先回家吧,谁会和小黄鱼过不去呢……
只是……
这信啊……明天要怎么给刘江臣呢?
谢建峰做梦都想不到,这才过去多久,他又要开始给金凤卿送信了。
哎……
算了,还是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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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和小黄鱼过不去呢?
「交过去了?」孙武叼着雪茄,看着窗外,问道。
「是的老闆。」刚才和谢建峰在巷子里见面的黑衣人这会儿正顺从地站在桌前,回答男人的提问。
「你去吧。」他挥挥手,示意黑衣人离开。
桌上,放着后天报纸的打样,头版头条就是当时在和平饭店拍下的照片,这也是南云要求他后天务必要见报的东西。
这些照片之前被摄影师偷出去勒索高英杰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高英杰在新民大戏院做的把戏,他也看在眼里。
把自己和刘江臣打造成一个受害者,把照片的影响降到最低……不得不说,高英杰这招走得很妙。
他打过电话给南云,说了这照片可能没有她预想的效果了。
但南云说无所谓,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新民大戏院,还让他按照原定时间把照片登出去。
他还真的有些好奇了,南云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今天下午,南云给他打电话,表达了她不能来津门玩耍,很是难过的心情。
然后,她说既然自己不能来凑热闹,就要他帮忙去凑一下这个热闹。
刚才派人去找谢建峰,就是南城云子告诉他的。
在菸灰缸侧面轻轻抹了抹雪茄的菸灰,孙武笑笑。
她送来的雪茄,味道还真不错啊!
第139章 虚与委蛇
浓雾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散开,叫卖声和吆喝声也随着逐渐清晰的景物散开在津门码头上。
「茶叶蛋嘞~又香又大的茶叶蛋嘞……」
「包子~包子~皮薄馅儿大的包子哎……」
「糖墩儿~糖墩儿哎……」
「号外号外,津门梨园新秀刘江臣今日大婚啦!号外号外!《今日星期六》号外」
「哎……烤红薯啊,香喷喷的烤红薯啊……刚出炉的烤红薯啊……」
「津门的码头,可真热闹啊。」顾竹亭走下趸船,踏上津门的土地。
「是吧,烟火气十足,我很喜欢的。」走在他身边的土肥原田二看了一眼怀表,接过了顾竹亭的话。
「走吧,车在那边等着了,中午我们在别院随便吃点儿,晚上好好招待你。」土肥原田二说话的时候,早有人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那我就客随主便了?」顾竹亭从善如流,笑着回答。
二人上车后,黑色别克轿车关上门,隔绝了码头上的一切喧嚣。
「本来中午吃饭还有个人要作陪,但刚收到消息,他中午来不了,得晚上才能到了。」
土肥原田二把刚拿到的消息告诉了顾竹亭。
「是褚大帅,他本来说要给你接风来着……」没等顾竹亭问是谁,土肥原田二直接说了出来。
「这可是折煞我了,褚大帅从北方军过来?」
顾竹亭虽然已经知道褚三林要过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嗯!」土肥原田二点点头,笑道:「褚大帅早就想见见顾会长,但一直苦于军务繁重,脱不开身。」
顾竹亭受宠若惊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土肥原田二和北方军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但……他很是看不惯褚三林的做法。
不管北方军和南方军之间的争斗有多激烈,关起门来,都是自己家的家事。
自己家里的事情,却去借了东洋人的势,这个……总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在海上漂了几天,这站到地上,居然还有些摇晃,总觉得不真实啊。」
不太想接土肥原田二的话茬,顾竹亭扶额,岔开了话题。
「吃完午饭就让人送顾会长去酒店休息……哦,不知顾会长有没有朋友要见?我没别打探您的意思,只是可以帮您提前安排一下。」
土肥原田二没在意顾竹亭岔开话题的事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没什么要见的,来得匆忙,没通知他们,还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好啊!哈哈哈……」
顾竹亭打起了哈哈。
他本来的确是想见一下在津门的朋友的,但不想在土肥原田二的眼皮子底下见,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反正我是跟着大佐来的,都听您安排就是了!」
顾竹亭靠着车门,笑得舒心。
「顾会长这话说的,我肯定得给你什么都安排好,你放心,保你满意!」
土肥原田二适时地把「您」换成了「你」,听起来,二人的距离的确是近了不少。
言语间,到了土肥原田二的别院。
下车的时候,看着这江南风格的园子,顾竹亭愣了一下,没想到,在津门,居然还有这样的建筑。
「这个院子我很喜欢,它的前任主人是个南方人,从江南找的人来治的园子。
只可惜津门的水土不如江南,顾会长看习惯了江南的园子,这儿怕是入不了你的眼啊!」
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站在别院门口,对顾竹亭介绍道。
「哎呀,早知道大佐喜欢江南的园子,上次请您吃饭就该换个地方了!」顾竹亭顺着土肥原田二的话,感慨道。
「哈哈哈,来日方长嘛!还有机会的!」边说着,土肥原田二边把顾竹亭请进去。
「中午就随便吃点儿,我让厨子做了点江南的小菜,炖了个豆腐,听说你们有传统,去新的地方,第一餐要吃豆腐,以免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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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肥原田二的话听起来极其熨帖,好像是个贴心的朋友一般。
「呀,大佐费心了啊!」说罢,二人往里走去。
「对了,上次在沪城,顾会长请我听了评弹,这回,我请你听京韵大鼓!」土肥原田二笑着把顾竹亭往里引。
二人在别院的席间聊了什么没人知道了,顾竹亭离开别院的时候,是和土肥原田二携着手的。
「竹亭啊,我手头还有点事儿,就不送你去和平饭店了,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放心休息。晚上来接你!」
土肥原田二把顾竹亭送到车旁,嘱咐司机开注意安全,便和顾竹亭作别。
车开出别院很久后,顾竹亭才收了唇边的笑意。
他闭上眼,靠在车里,不想让司机捕捉到他的情绪。
从之前的谈话看来,土肥原田二真的是要借北方军的势下沪城了。
这样的话,沪城真的要乱起来了啊!
沪城绝对不能乱,不然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就都付诸东流了。
要怎么办呢?
陈甜甜刚回太平街小院儿,金凤卿就从屋里走出来,把她接进火盆正旺的堂屋。
昨天回来的路上,姜逢就跟她说今天中午要借陈甜甜用一下。
他要去顾竹亭下榻的和平饭店去踩个点。
毕竟他们需要传消息给顾竹亭,郑远东要和他见一面。
虽然之前去过好几次了,但这次任务不一样,需要确认的东西,也不一样。
「怎么样?」金凤卿递了一杯热茶在陈甜甜手里。
陈甜甜接过茶,捂在手上,摇了摇头。
「我们仔细看过,门口和咖啡厅,甚至卫生间里,都有海光寺安排的人。我扮服务员去了顾竹亭住的楼层,走廊里和楼梯里,也都有人。」
海光寺的这种名义上的「保护」说白了,就是监视。
依金凤卿对土肥原田二的了解,他是不允许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的。
而这次,顾竹亭的行踪,就必须被他全权掌控。
陈甜甜喝了口热茶,脱下外套和围巾帽子,挂好后,走到炭火边满脸忧愁。
「少爷本来想着给顾竹亭住的房间里打个电话,但……这样太危险,海光寺很可能已经监听了房间电话。
少爷说,只能晚上在芳满楼找机会了。」
说到芳满楼,陈甜甜顿了一下,看了看正在思索的金凤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表小姐……刘老闆……今天晚上婚宴也在芳满楼……」
第140章 如果是报应就好了
中午陈甜甜离开之后,金凤卿就在担心,土肥原田二不会留什么机会让顾竹亭接触其他人。
和平饭店肯定被严密监控起来。
她现在所知的顾竹亭的动线是今天中午去别院,吃过午饭去和平饭店休息,晚上在芳满楼吃饭,芳满楼之后至于要不要去裕兴舞场待定……
明天上午海光寺,明天下午要跟津门商会和京城商会的人谈合作。
虽然顾竹亭还要在津门待几天,但是……郑远东和他的见面越早越好。
今天能见到是最好的!
但今天啊……
听到陈甜甜说了和平饭店的状况,金凤卿开始琢磨,芳满楼有什么地方方便送消息呢?
「表小姐……刘老闆……今天晚上婚宴也在芳满楼……」
陈甜甜的话把金凤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陈甜甜的话。
「吧嗒」一声,她手中的栗子掉到炭火里,燃起一股烟。
程妈赶紧用火筷子把烧着的栗子夹出来,放到一边,瞪了一眼陈甜甜。
她现在基本上都不提任何跟京剧啊,戏园子啊,刘江臣啊有关的话题,就是怕自家小姐伤心。
这陈甜甜反倒好,专门摘了把最快的刀,往小姐心窝里捅!
陈甜甜无辜的冲程妈眨眨眼。
中午出去的时候,表少爷给她看了今天的《今日星期六》,报纸上赫然写着刘江臣的婚讯。
刘江臣今天宴客的地点,无巧不巧,就在芳满楼。
她本想着,不告诉表小姐。
但是……少爷说……还是跟表小姐交代一声比较好。
毕竟表小姐晚上要去芳满楼啊……
万一没准备,在门口看见……那多难受啊。
金凤卿没在意程妈和陈甜甜二人眼神的交锋,她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栗子燃起来的烟燻到了眼睛,眼眶有些泛红,鼻头有些酸胀。
是呢,她早知道,他要成亲了呢。
没想到这么巧,摆酒的地方居然是她晚上要去的地方。
「那……我是不是要随个礼?」
金凤卿慢慢抬起头,语气飘忽的问程妈和陈甜甜。
反正,去都去了……
「表小姐,不用的!您又不去吃席!」
陈甜甜摆摆手,满不在乎。
程妈一巴掌打在陈甜甜还在挥的手上。
「哎呀!你这丫头,就你长了一张嘴!叭叭叭叭的!」
金凤卿看着程妈和陈甜甜的口角官司,忽然就笑了出来。
她知道,她们二人是担心她,心里暖暖的。
「程妈,昨天忘了问,后来金……小叔叔什么时候走的?」
「哎哟,说到这个,小姐,我就不困了!」程妈忽然精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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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金凤卿和陈甜甜离开太平街以后,程妈从门缝里看到,金文季还在门口没走,指着金凤卿离去的方向,嘴里骂骂咧咧。
只可惜他脑袋上包了一大团纱布,说的什么也是稀里煳涂地听不清楚。
只看到管家不停擦着汗,恭敬地点头。
程妈就纳闷儿了,之前的确听说表少爷揍了金文季一顿,这都这么久了,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这会儿怎么又裹成这样了?
金文季走了以后,她好奇地回到了老宅,找了之前相熟的在老宅做事儿的小姐妹儿打探了一下。
才知道这几天老宅里发生的事情真是精彩。
被扔死猫死狗的,水缸里被下泻药的……还说最近老宅开始闹鬼,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至于金文季的伤,本来是好了很多的,结果前几天闹鬼,被博古架砸在下面了不说,还被受惊吓过度的二姨太太用花瓶把他脑袋开了瓢。
「她们跟我说,闹鬼这事儿,肯定是报应!老太爷他们是要来索命的!」程妈神神叨叨地复述着老姐妹的话。
现在老宅里已经没剩下经歷了当年大火的人了。
但当年大火烧得蹊跷,还死了那么多人……这件事儿在津门根本就不是秘密。
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传说,说金家老宅闹鬼。
直到金文季做了很久法事并搬进去了以后,这种传言才见渐渐淡下来。
「程妈啊……闹鬼这事儿我可以解释的!
都是少爷干的……
嗯……是少爷让我干的……
那个白被单可难找了,我还是从旁边院子里偷来的……」
陈甜甜从火堆边挑出两颗花生,拍了拍上面的灰,打算剥开吃。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就你长了一张嘴是吧!叭叭叭叭的!就是闹鬼!就是报应!」
程妈一把夺过陈甜甜手里的花生,剜了她一眼。
程妈宁愿相信是老宅闹鬼了。
就是金文季报应!
就是老太爷他们看不惯金文季,要把他收走!
「不对啊,他都伤成这样了,不在家里好好养着,怎么要来找表哥?」
金凤卿还是想不明白。
「哦,这个我也问了。」
程妈把刚从陈甜甜手上抢过来的花生剥开,搓掉外面的红皮,递到金凤卿手上。
「听说是津门商会的人来了,让四……金文季一起去接待个什么人,但来人一看金文季这个样子,肯定出不了门啊。
就让他好好歇着了。
商会的人走了以后,他发了好一通脾气,就说要找表少爷报仇什么的。
好像是派了好多人,没找到表少爷……
就来咱们门口堵着了。」
程妈仔细回忆着拿到的消息,细细说给金凤卿听。
「津门商会啊……」金凤卿听到了程妈话里的关键词。
津门商会要招待的那个人,肯定就是顾竹亭了。
「还好他不去!他要去了,我晚上的心情可能就更不好了。」
吃掉程妈给她的瓜子仁,金凤卿嘆了口气。
本来知道会在芳满楼撞上刘江臣摆酒就已经很糟心了。
万一晚上,桌上还有个到处都要给她拿乔的金文季,那真是……
太难过了!
「表小姐,少爷跟我分开后就去了芳满楼,你们晚上能见到么?」
说回了芳满楼,陈甜甜想起了姜逢。
「不好说,不过我会早点去,看看怎么协助他。」
金凤卿抬眼看了看堂屋里的钟,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要准备起来去芳满楼了。
毕竟晚上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程妈,你说,我到底要不要随份子啊?」
第141章 吃瓜群众的自我修养
谢建峰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多少次摸口袋里的信了。
是的,就是那封昨天晚上被人堵在巷子里,塞给他的那封信。
当然,随信一起,还有两条小黄鱼。
其实,对于谢建峰来说,小黄鱼固然可爱,但他更想从金凤卿手里把他的那些信拿回来。
毕竟被人抓着这么大的把柄,真是寝食难安啊。
今天一上午,他都在刘家帮忙。
按照他的计划,最好是能悄悄潜入刘江臣的房间,然后把东西放在他枕头下。
但是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刘江臣的屋子作为新房,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的,根本没机会单独进去。
而且他身边也一直有人,也没有落单的机会。
就这样,这封信揣在他兜里,跟着他,从刘家园子到了胡家,再回到刘家,现在,和他一起来了芳满楼。
黑色轿车停在太平街小院儿不远处,精心打扮过的金凤卿没带陈甜甜,一个人上了车,没多久,就到了芳满楼。
下车之后,发现芳满楼一楼大厅格外热闹,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刘江臣的身影。
对哦,喜宴还没这么早开始,他可今天是主角,是新郎呢。
怎么会这么早出现?
很快,就在门口忙碌的那帮人中,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是北堂和谢建峰。
呀,这可怎么办?她特地早些时间来,就是想错开,没想到还是遇见了。
万一他们也发现自己了,要不要现在打招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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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烦躁。
可是……如果要去电梯口,就必须穿过那群在忙碌的新民大戏院的人。
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往前走。
算了,见招拆招吧。
本想低头就这么混过去,没想到快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有人撞了她一下。
「对不起啊!」道歉的声音有些耳熟。
金凤卿一抬头,是北堂。
二人都愣了一下。
北堂正拿着红布,招唿着大家把签到的地方收拾出来。
上午和中午陆续有一些人去过刘家小院送里礼金,更多的人要到晚上宴会的时候才能来。
签到台子,写礼的簿子,都要提前摆好。
看了看台子,原本定下来的写帐先生的位置有些别扭,便抱着空的礼簿打算换到另外一边。
没想到,撞到人了。
「对不起啊!」北堂抬头,惊讶地发现,他撞到的人是金凤卿!
比起他的惊讶,金凤卿显然淡定很多。
她朝他笑笑,说没事。
北堂就有些尴尬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为难,毕竟金凤卿出现在刘江臣婚宴的酒楼,这剧情……
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唿呢?
说他和金凤卿熟悉吧,没到那个地步;
说不熟吧,更说不过去了,毕竟金凤卿帮了他们好几次。
还没容他多想,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道吸气的声音和压低声的说话声:「妈呀,『五号儿』来啦!」
谢建峰是在听到有人提起五号的时候抬头的。
视线越过北堂的肩膀,他看到了金凤卿。
妈呀!
他瞪大了眼睛。
这位姑奶奶是不放心他做事儿,还要到现场来督促他么?
这会儿,刚好对上投过来金凤卿的视线。
她……是在和自己打招唿么?
谢建峰心里一阵发冷……她让自己做的事情还没做……
不过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会主动来问自己吧?
他干笑着看着金凤卿,算是回了她的招唿。
金凤卿看着北堂,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唿,便听见有人说着:「『五号儿』来啦……」
她扫了一眼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自己的新民大戏院的那些人。
当然,也看见了北堂身后的谢建峰。
而谢建峰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不见则已,看见他了,她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些东西在自己手里。
不过,那些东西现在也没什么用处了,回头找个机会还给他好了。
本来热闹的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尴尬的,着急的,等着看戏的……
众人目光的焦点,都在金凤卿身上。
这种氛围让金凤卿很难受,微笑着和看着她的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唿,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对北堂说:「三楼找我。」
说完,又看了一眼正拧着眉的谢建峰,扭头往楼梯走去。
本来是打算上电梯的,可是这么多人在,她不想在等电梯的时候继续被人围观。
金凤卿的背影拐过楼梯拐角后,大厅里瞬间炸了。
「我嘞个去,『五号儿』哎!她这是来砸场子的吧?」
「你别说,『五号儿』捯饬好了,看着真顺哎!」
「说嘛呢,人家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能不好看嘛!」
「那啥,你们说,『五号儿』是来干嘛的啊?看刘老闆还是看胡家那闺女?」
「那肯定是来看情敌啊!哈哈哈哈哈……要是我,我肯定是来看女方的!」
「这刘家太太要是知道她来,指不定要怎么发火儿呢!毕竟,当初是她发话不让『五号儿』进园子的啊!」
「别说刘家太太,我有点儿好奇,刘老闆知道她来,会是什么样儿。」
「哎,我觉得,刘老闆怎么想不重要,你们说,要是胡家人知道她来……会怎样!」
「胡家人不知道她吧……」
「怎么不知道啊,她的事儿,老座儿们都门儿清着呢!你想,津门这圈子也不大……」
边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种吃瓜第一现场可不是经常能遇见的。
「哥儿几个快点把手头的事儿弄整齐了,进去坐着歇会儿吧,我去楼上取点东西,一会儿就下来。」
想着金凤卿的话,北堂按了电梯按钮。
谢建峰摸摸衣角,那封信还躺在自己口袋里。
他现在是哭笑不得。
感情歷史真的会重演,这种状况就很像第一次金凤卿让他给刘江臣送信的样子。
也是放在自己这里好久,也是不知道要怎么交出去。
只是那时候,兜里的是金凤卿写给刘江臣的情书,现在么……
现在鬼知道这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经歷过之前的事情,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拆开看里面的内容。
哎……这烫手的信啊……
哎……自己怎么这么贱,为什么要接下这封信呢?
当时……啊,对!
当时是被人堵在路上,硬塞的……
嗯,硬塞的!
推脱不掉啊!
第142章 没白吃的喜饼
金凤卿进到晚上要招待顾竹亭的包厢,餐厅经理马上来跟她对菜品。
「金小姐,没问题我就先把小吃端过来,晚一点把冷盘儿先上,热菜等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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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点头说好。
「实在不好意思,金小姐,今天有些忙,楼下有宴席,听说很多大人物要来,我得下去忙活了,您有事儿直接招唿小李……实在是招待不周哈」
餐厅经理指了指站在一边的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小伙子。
小伙子沖金凤卿敬了个礼后,安静地站在一边听候差遣。
金凤卿摆了摆手,说没事,便让餐厅经理离开了。
那个叫小李的服务员,跟着经理一起出了包厢门。
「这桌好好伺候着,来的都是爷,一个不高兴了,咱们这芳满楼就没了!记住了?」临下楼前,餐厅经理低声严肃地交代小李。
小李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平静了下来。
他来芳满楼的时间不长,不认识里面那位姑娘,但光看她通身的气派,就不像是普通人。
毕竟干这行,眼力见儿还是要有的。
赶紧跟经理点头说自己明白,一定会好好招待的。
目送经理离开,站在门口的小李还在琢磨,能让经理这么恭敬交代的,这位金小姐要接待的是什么大人物啊……
他正琢磨着,就见一个和他一样打扮的服务员,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有干果和切好的果盘向他走过来。
「兄弟,帮忙敲个门。」端盘子的服务员跟他打招唿。
一看这架势,小李想起来刚才经理说的要给包厢里送东西。
忙不迭哦了声,敲了敲包厢门,听到里面女声的答覆后,帮端盘子的服务员开了门。
听到敲门声,坐在沙发上琢磨待会儿要怎么办的金凤卿漫不经心答了一声。
之前听陈甜甜说和平饭店里被看得严严实实,完全不可能有和顾竹亭说话的机会……
这芳满楼也不遑多让啊,哪儿哪儿都是人,要怎么办呢?
顾竹亭肯定是跟着土肥原田二一起来……
啊,那褚三林是不是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啊。
想起褚三林,金凤卿打了个冷颤……褚三林黏在她身上的眼神,让她特别难受,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样。
也不知道今天饭桌上,他会不会收敛一些!
「金小姐,这是老闆给您送的小吃和果盘,请慢用。」
刚进来的服务员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金凤卿,慢慢把东西一样样摆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金小姐?」摆好东西的服务员没有立即出去,而是轻声叫了金凤卿一声。
还站在门口的小李扭头朝没关门的包厢里看了一眼。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被木质垂花门挡住的金凤卿,但能看到恭敬站在金凤卿对面的那个送吃的的小伙子。
一般情况下,他肯定会发现这个小伙子很面生,但他这会儿紧张得不行,生怕待会儿行差踏错,会吃经理的瓜落儿。
正在琢磨事儿的金凤卿被人一叫,下意识抬头一看……
不看不要紧,对面这个抱着托盘,笑嘻嘻看着她的人可不就是姜逢么!
前一秒还在想着,陈甜甜说姜逢已经到了芳满楼,要怎么跟他接头……后一面,人就出现在她眼前。
金凤卿一喜,正要站起来,却见姜逢给她打了个眼神,示意她坐着就是。
「哦……」金凤卿立即反应过来,现在打招唿不合适。
她拿过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块大洋,递给对面的姜逢。
「谢谢你,辛苦了。」
看到姜逢正接过金凤卿「赏」的大洋的小李,吃惊地站在门口。
居然这么大方?送个吃的就能赏一个大洋?
「早知道……我就去了啊!」
这句早知道到姜逢离开很久后,都还在小李脑子里盘旋。
姜逢离开包厢后,金凤卿在包厢里百无聊赖地吃了点儿坚果。
土肥原田二和她约的时间是六点,但现在离六点还有些时候。
她无聊地站起来,推开包厢的窗,向外看去。
这个包厢的窗斜斜对着芳满楼的大门口,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门口有人在进进出出。
一楼是刘江臣今天宴客的地方,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陆续有人到了。
也是,毕竟刘江臣这么大个角儿,会请的人也不是小鱼小虾,这种场合,是很重要的交际场呢。
这时,金凤卿看见一位穿着枣红色的旗袍太太从门里走出去,走向刚下车的人。
下车的人满脸堆笑跟她说着什么,太太虽然笑得很温婉,但掩盖不住她透出来的喜气。
接着,那位太太跟他们一起走进大门……没多久,她又走了出去……
「你先看吧,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就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小姑娘,声音真好听,嘴还甜。」
「哦,我儿子要成亲了,这不,买些东西回去。」
「这有什么不好的,就当沾沾喜气!」
「我儿子在这里摆酒,过来看菜单,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看着楼下的太太,金凤卿脑子里明白了什么,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情。
啊……原来这位和蔼好看的太太,就是刘江臣的母亲啊。
谢建峰来找她,说是要退回她打的镯子的时候,说是刘家老太太的意思……
高英杰来找她,给她退掉五号包厢的票的时候,说是刘家老太太的意思……
姜逢私下问过北堂,刘江臣为什么这么快结婚,北堂说是刘家老太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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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太太啊……
看来刘家老太太是非常不喜欢金凤卿这个人呢。
「你说,她要是知道我是我,会怎样?」金凤卿喃喃问自己。
她忽然想起那一包和姜逢一起分掉了的喜饼。
自嘲地笑起来。
原来……
刘江臣的喜饼,她早就吃过了。
他的喜气,她也早就沾到了呀。
金凤卿心口有些闷,恹恹地关上窗,把一切热闹和寒气都挡在外面。
坐回沙发上,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手包。
盯着自己的手包看了一阵子,她哭笑不得拿过手包,抱在怀里。
「也算,没白吃……」
第143章 正好,救了急
水龙头里的水在哗哗流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金凤卿扯出一抹笑,但,这笑容有些木,还有些假。
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现在这样的情绪状态,显然不适合。
关掉流水,把手擦干,冰凉的手背贴上双颊,激得自己回了魂。
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
做了个深唿吸,金凤卿推开卫生间的门。
芳满楼的三楼全是包厢,比起一楼的人声鼎沸,三楼显然静谧了许多。
走过电梯厅,便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金凤卿扭头一看,从电梯里出来的正是津门商会的沈会长和京城商会的方会长。
沈会长显然第一时间也看见了金凤卿,笑着打招唿:「金小姐来得早啊!」
听见沈会长的话,方会长才想起来,这个姑娘之前见过两次。
不过……她怎么会在这儿?
「沈会长这话说的,几位是先生的贵客,我可不得好好招待着?」
金凤卿迅速用起了自己的「商用表情」,回应了沈会长,笑容端庄得体。
说话间,三人往包厢走去。
「金小姐,麻烦你先帮我招唿一下方会长,我得下楼一趟。」
走到包厢门口,沈会长停住步子,跟金凤卿说道。
「这不是刘江臣在楼下办婚宴嘛……给我送了喜帖,我去随个礼……一会儿就上来!」
「您先去忙,不急的。」金凤卿点点头,扭头招唿门口的小李:「待会儿记得引沈会长回来。」
沈会长走后,金凤卿之前吩咐的凉菜开始陆续上桌。
金凤卿则和方会长坐在垂花门里的沙发上聊着。
「冒昧问一下,金小姐是叫金凤卿吧?」方会长问。
「对啊,方会长还知道我的名字吶。」金凤卿表现得受宠若惊。
「呃……我听说……」方会长欲言又止。
「嗯?您听说什么?」她适当地好奇。
「金小姐听了别生气,我只是随口说说啊……」
方会长略显侷促地笑了笑。
他知道,金凤卿能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但既然心里有了疑惑,总是有点抓耳挠腮。
而且,看起来这样美好的女子,总是不忍唐突。
谁都喜欢美丽的事物不是?
「方会长这话说的……既然您有疑问,凤卿当为您解惑。」绵软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那我就问了……我听说,金小姐现在不是在北方军么?怎么回津门了?」
方会长在去年,见过金凤卿两次,两次都是在土肥原田二的局上。
他记得金凤卿,是因为这姑娘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就算她不开口,那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让人无法忽视。
前段时间,他听说金凤卿被土肥原田二送给了褚三林后,唏嘘了好一阵子。
那么美好的姑娘,就要折在北方军的大营里了啊!
电梯出来,看见金凤卿,以为是她跟着褚三林一起来的。
进包厢交谈了才知道,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都还没到。
他很疑惑,为什么她会在这里等着接待他们。
「原来是这事儿啊?嗯……怎么说呢,的确是有人去了北方军,但不是我,是有人顶着我的名字过去的。」
金凤卿笑语嫣嫣,立即给方会长解了惑。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管怎样,还是我唐突了金小姐,来来来,我以茶代酒,赔个不是了。」
方会长端起手边的茶杯,向前伸去。
「这怎么使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方会长太客气了!」
边说着,金凤卿边端起茶壶,给自己空了的杯子里加了点茶,矮着身子,端起茶杯,隔空和方会长碰了个杯。
二人刚放下茶杯,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老方啊,你要不跟我下去一趟?下面有几位朋友听说你来了,要跟你打个招唿,我又不好把人带上来……」
沈会长走到沙发边,金凤卿适时递了杯茶过去。
他接过来,一口把杯中温热的茶喝尽后,对方会长说。
「行啊……但是……我下去是不是也得随个礼啊?这么空手去不太好吧?」
方会长开始摸兜,打算拿张银票出来。
「哎,老沈啊,你有红封么?」
方会长翻着口袋,问沈会长。
「我没有了啊……出门的时候就拿了包好的一个……要不问问服务员,看看他们有没有?」沈会长摇头。
「不麻烦了,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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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金凤卿拿过手包,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新的红封。
「哎呀,金小姐,你可是帮了大忙了!」沈会长笑着接过红封,拿过桌上的笔,在红封上写下了方会长的名字。
「金小姐这是雪中送炭了,不过……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把银票装进沈会长写好的红封里,方会长站起身来,随口问金凤卿。
「前几天朋友结婚,装了几个备用的,在包里放着……出门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正好,救了急。」金凤卿掩嘴一笑,解释道。
看着二人急匆匆出门的背影,金凤卿扯起嘴角,笑了笑。
呵……对啊,为什么包里会有红封呢?
呵……神救急!
芳满楼门口。
方会长和沈会长一下到一楼,就看见了专门站在电梯口等他们的高英杰。
「高老闆,这是京城商会的方会长!」沈会长介绍道。
三人正站在门口互相介绍,就看见顾竹佩向他们走了过来。
「几位要不先进去坐着聊?要放鞭炮了。」
她笑着指了指怀里抱满鞭炮,正往外走的小伙子,用着她特有的吴侬软语。
这边,土肥原田二带着顾竹亭下了车。
「好热闹」!看到几个抱着鞭炮出来的年轻人,顾竹亭说道。
「芳满楼的菜和环境在津门算是不错的了,很多人家都喜欢在这里办婚宴。」土肥原田二掸了掸长衫上的褶皱,对顾竹亭说。
「请你来这儿尝尝地道的津门菜!我还让人准备了点好酒!」
土肥原田二说着,二人一起往里走去。
走进大门,顾竹亭瞥了一眼一楼大厅口立着的婚宴牌子。
新人的名字在红纸上很显眼:
刘江臣胡雪芦
这时候,婚宴马上要开始了,门口的宾客已经不多了。
一抹枣红,在顾竹亭视线中,一闪而过。
第144章 真是一个好主意
从电梯里出来的土肥原田二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电梯口的金凤卿。
「先进去吧。」他从金凤卿点点头,让金凤卿带路。
顾竹亭显然也看见了这姑娘,见姑娘正微笑看着自己,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这是沪城商会的会长,顾竹亭顾会长。」土肥原田二在沙发上坐下,给金凤卿介绍道。
「顾会长好,久闻大名了。」金凤卿笑着打招唿。
「这位是我的左膀右臂,金凤卿。」
听到「左膀右臂」四个字,顾竹亭看金凤卿的眼眸深了一点。
像是没看到顾竹亭的眼神,金凤卿坦荡笑了笑,给他们倒了茶。
「方会长和沈会长到楼下随礼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她把茶杯推到土肥原田二面前,开口说道。
「随礼?哦,刘江臣婚宴,肯定是请了沈会长的……」
土肥原田二稍微想了一下,就想明白了。
刘江臣虽然来津门的时间不长,但好歹也是个名人。再加上高英杰在津门也是有名号的,沈会长肯定是要邀请的。
金凤卿点点头,把另一杯茶推到顾竹亭面前:「顾会长请。」
顾竹亭敲了敲桌面,表示感谢。
「刘江臣?那是谁?」
他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的牌子上写着这个名字。
这个问题问出来,土肥原田二和金凤卿二人对视一眼,愣了一剎。
「竹亭在沪城,可能不知道他……但他师父你肯定知道了!」土肥原田二忽然想明白原因,笑着解释。
「师父?」顾竹亭问。
「对啊,他师父是在江口的周信华啊!刘江臣是中秋的时候过来的。」土肥原田二说。
「周老闆啊,那我还真知道了,他之前在沪城还待了一段时间呢。」【注1】
作为蟾宫大戏院的幕后老闆,沪城梨园中,还没有顾竹亭不知道的事情。
「哎,金小姐去随礼没?」土肥原田二看向在一边烧水准备加茶的金凤卿,问道。
听到土肥原田二问她,金凤卿抬眼看过去。
「嗯。」她答得自然。
壶里的水快要烧开了,白色的蒸汽升腾起来,迷了金凤卿的眼。
在她刚走楼梯到三楼的时候,北堂已经站在电梯口等她了。
「金小姐,您找我?」北堂小心翼翼地问。
「嗯……」金凤卿点头,随即,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红封,递给北堂。
「不用写了。」她轻声说着。
出门之前,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随礼……
明明想好了,不随礼的,但出门前,她鬼使神差地装上了两个红封。
北堂低头,便看见了金凤卿手里的红封。
「这……」他有些迟疑。
金凤卿不知道他的迟疑是不想收自己的礼,还是觉得不写礼簿不好……
她笑了笑,把红封塞进北堂手里。
「替他收下吧,也没什么好写的……你去忙吧,我不耽误你了。」
说完,金凤卿扭头就走了,没给北堂拒绝的机会。
「哎……」北堂还想叫住金凤卿,但也不知道叫住了她要说点什么。
「嗨!」他把红包揣进兜里,往楼梯间走去。
听见北堂离去,金凤卿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没看见就算了,既然看见了,也碰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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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
水壶发出的呜呜声,将金凤卿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怎么这么快结婚了?我以为还要一段时间。」
土肥原田二看着正在洗茶的金凤卿,问道。
「是他母亲的意思,老太太想着孩子大了,早点成亲了早些收心……而且……听说离开江口的时候,周老闆也有这样的嘱咐。」
这次,金凤卿没抬头,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再一次听到「江口」二字,顾竹亭有霎那的闪神。
江口这个城市对他而言,意味的是他的小六。
也不知道,现在小六在江口做些什么?
什么时候能回沪城看看呢?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爆竹的炸裂声,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一楼大厅里,婚宴正式开始了。
北堂挥了挥满鼻子的芒硝味,狠狠咳了几声。
他觑了个空,找到刘江臣,把兜里没署名的红封塞到了他手上,低声告诉他,是金凤卿送的,没上簿子。
刘江臣端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压下满心的惊讶,把北堂手里的红封接了过来。
他没想到金凤卿会给他送贺礼。
北堂三两句话跟他说了如何碰到金凤卿,又如何被迫收下红封的。
「江臣啊,恭喜啊!」有人走过来,给他贺喜。
刘江臣把红封转手交给在他身边做傧相的谢建峰:「帮我放到我西服外套的口袋里吧。」
说完,就提着杯子,转头迎向来人。
谢建峰接过刘江臣给他的红封,想着西服……西服在哪里……
「瞧我这记性!」他想起来,刚才嫌西服拿在手上碍事儿,便把它放在休息室里了。
「我去去就来」谢建峰给刘江臣打了个招唿,迅速往休息室走去。
绕过桌椅和宾客,谢建峰手按在休息室的门把手上,正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这个主意,可以让他圆满地完成金凤卿的交代!
说做就做!
推开休息室的门,确定里面没人后,谢建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在他身上放了一天的信。
他看了看左手的红封,又看了看右手的信,把两样东西都放到右手上,左手拿过刘江臣的西服外套,眼一闭,把两份东西一起塞进了外套口袋。
鞭炮声消散后没多久,方会长和沈会长便一起回了包厢。
土肥原田二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
而这时,金凤卿也刚洗完手回来。
一直候在包厢门口的小李,看到金凤卿回来,便小声问道:「金小姐,热菜能上了么?」
「再等等,我们还有位贵客没到。」金凤卿摇摇头,说着,正准备往包厢里走。
「上菜上菜!这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快上菜!」
金凤卿回头,褚三林来了。
「我真是运气好,一出来就看见金小姐在门口了!」褚三林笑得大声。
「褚大帅请!」金凤卿往后退了一步,让褚三林先进去。
「哈哈哈,金小姐请!」说完,自己先一步走了进去。
他身后的几个卫兵则板正地站在了包厢门两侧。
「上菜吧。」金凤卿拍了拍吓如鹌鹑的小李。
第145章 能饮一杯无
被金凤卿一拍,小李一哆嗦,连忙点头如捣蒜。
「哦哦,好的,金小姐稍等……」说完一熘烟地跑了。
人都到齐了,自然就上桌落座。
主宾的位置在顾竹亭和褚三林在互相推了半天后,以褚三林把顾竹亭按在位子上而告终。
「顾会长从沪城远道而来,我是经常来津门的……你就别客气!」
「既然褚大帅话都说成这样看,我就却之不恭了……」
主宾坐好以后,其他人的座位就好安排了。
顾竹亭左手边是褚三林,右手边是土肥原田二方会长和沈会长一左一右分了两边。
金凤卿则很自觉地坐在了靠近土肥原田二那边的下垂手。
「金小姐别来无恙啊!」刚坐定没多久,小李刚开始给桌上人分酒,就听褚三林对斜对面的金凤卿说道。
褚三林看她的眼神太过黏腻,金凤卿忙站起来,帮小李去分酒。
「过奖了,褚大帅也是风采依旧啊。」
商业互吹谁不会啊!
「哈哈,下次大佐去北方军的时候,让他带你去见识见识!」褚三林笑得开心。
今天之所以会迟到,是因为出门前,南城云子磨了她太久。
死活撒娇要跟他一起来。
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留住的。
本来,褚三林也不是这么个会去哄人的主儿……
可架不住南城云子的背景特殊,而且……还是个带劲儿的尤物啊!
这种小佳人儿,怎么也得宠一段时间不是?
褚三林说话的时候,金凤卿正端着从罈子里分出来的酒壶,往顾竹亭那边走。
听到这句话,她笑了笑,点头说好。
没人知道她现在嘴上是笑嘻嘻,心里却把褚三林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到北方军,云子最近还好吧?褚大帅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金凤卿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带她来干嘛……一群老爷们儿谈大事儿,带个娘们儿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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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三林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完全没注意到这句话说出来后,全场安静了。
几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金凤卿身上。
毕竟,她是今天在场的唯一女性。
金凤卿正在给顾竹亭倒酒的手紧了一下,却马上松开,假装无事发生。
这个小动作,却被顾竹亭和土肥原田二看在眼里。
顾竹亭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好,毕竟他和褚三林只是第一次见面。
土肥原田二则没这么多顾及,看了看桌上的气氛,他佯装生气,打着圆场:「褚大帅你这样就不对了,我们凤卿还在呢,你这要罚酒啊!」
「啊……嗨!瞧我这嘴,罚,罚,我认罚!」
接到了土肥原田二的梯子,褚三林笑嘻嘻的看着金凤卿。
他站起来,伸出手去,本想从金凤卿手里把酒壶拿过来,没曾想,金凤卿正好往土肥原田二那边走了一步。
为了不尴尬,他的手在空中稍微转了个弯,指着小李说:「那个谁,你倒壶酒过来!」
垂手站在一边的小李这会儿还在风中凌乱。
他刚才听到什么?
「大帅」?「大佐」?
想起还站在包房门口的卫兵……
这一桌到底是些什么大人物啊!
给这么多大人物服务过,这可以吹一辈子了吧!
就在这时,窗外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
沈会长推了推眼镜,像是想起了什么,想开口说话,却碍于鞭炮声太大。
他站起来,走到方会长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在他边上说着什么。
没多久,鞭炮声停了,金凤卿也倒完了酒,沈会长便坐回了自己位置上,把位子让给了她。
「你们在密谋什么啊?」土肥原田二问沈会长。
「我想起来个事儿,大佐,您说要不要让刘江臣上来敬杯酒啊?毕竟他现在就在楼下嘛……哈哈哈……」
沈会长的想法很简单,桌上这些人都是大人物,既然大家都知道刘江臣在楼下,让他上来敬个酒也算是给他个结交的机会。
毕竟这个知进退的后辈,他还是很喜欢的。
而且,他和高英杰的关系也不错,能顺手提携一下,也是好事儿。
听罢沈会长的话,土肥原田二看向金凤卿:「凤卿,你觉得呢?」
被点名的金凤卿视线转向土肥原田二,稍微想了想,轻声道:「先生决定就好。」
刘江臣要上来敬酒?他是一个人上来还是带上他的妻子?
妻子啊……
金凤卿琢磨着这两个字,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刘江臣是个有本事的,我想请他去东洋演出呢!」土肥原田二对顾竹亭说道。
「哦,刚才说他师父是周信华周老闆?是个老生?」顾竹亭接住土肥原田二的话,往下问道。
「对啊,可不是老生,不过,他可不简单,算是得了他师父的真传,红鬃烈马十三折,能全唱下来。」土肥原田二说话的时候,瞥了金凤卿一眼。
他原以为,刘江臣成亲这事儿,会对金凤卿有些刺激,可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根据守在金凤卿身边的人来报,金凤卿和刘江臣的关系的确很亲密……
不过……不管怎样,金凤卿跟他走得近就好,最好再近一点就能完美了。
「哦……所以你在沪城说请梅老闆去东洋演出,莫不是帮他定了角儿,想让刘江臣和梅老闆同台?」
顾竹亭想起在之前和梅老闆的饭局上,土肥原田二开口邀请过梅老闆去东洋。
「可不是嘛,梅老闆之前去过几次东洋,反响很是热烈啊,如果能再邀请到他,是最好不过了!」【注1】
「那现在怎么说,我们要不要叫下面的那个姓刘的上来啊?」
褚三林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聊戏子聊那么久。
戏子嘛,不就是供人玩儿玩儿的么?
怎么听起来他们还挺尊敬推崇?
土肥原田二看了看褚三林,脸上一副「我差点忘了正事儿」的表情,掩下了鄙夷的神情。
毕竟土匪出身,素质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现在北方军对他还有用,先这么忍着吧。
摩挲着手里的扳指,土肥原田二看向对面的金凤卿。
「要不,凤卿啊,你下去请一下刘老闆?就说有沪城来的贵客,请他上来喝杯酒?」
第146章 两不疑
「哦,好啊,是只叫刘江臣还是把他夫人一起叫上?」
金凤卿双手把铺在腿上的餐巾捏着两边,一拉,再对摺,成了个小正方形,顺手放在了桌上。
「要不再把高经理和刘太太一起叫上好了?」
金凤卿等着土肥原田二的答覆,看起来,随时准备起身下楼去叫人。
可桌上谁知道,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金凤卿所有力气。
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她纵使再不想去面对刘江臣,但只要土肥原田二开口,她是必须要下去的。
还不如自己顺从地把事情先想到前面。
看来,下去后,得先找个人把北堂或者高英杰叫出来……
她这样贸然出现在刘江臣面前,有些麻烦。
毕竟刚才来的时候,在楼下碰到了新民大戏院的人……他们还八卦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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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哪知道,他们怎么可能只八卦一阵子,这种八卦……
甚至可以八一整天。
「哎,都这个时候了,『五号儿』怎么还没来啊?」
芳满楼一楼宴会厅里,很多人的心思都没在吃饭上,都想着,万一金凤卿出现在现场,那得多得劲儿啊!
「说的是啊,我等得都饿了!」
「你饿了就吃,面前是啥?傻不傻!」
「嗨,这不是等『五号儿』么,她不来,菜都不香了!」
一阵笑声传开。
「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刘江臣带着胡雪芦端着酒杯,走到了桌边。
众人见刘江臣来了,都闭了嘴。
谁想到说八卦的时候,被正主抓个正着呢。
「我们夸你帅!哈哈哈!」有人带头说了句。
「对对,夸你帅!弟妹也漂亮!」
「弟妹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能让胡三贴给我便宜点儿不?」
众人嘻嘻哈哈聊了起来。
新民大戏院后台的这些人,几乎都认识胡雪芦。
毕竟胡迟经常会去给他们集中治疗,有些人也会隔三差五地去医馆拿膏药。
「我可做不了我爹的主!」胡雪芦轻轻锤了锤站酸了的腿,笑着说道。
终于看见了认识的一群人,胡雪芦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平时的交际圈很简单,也很少跟父亲出门去应酬。
一次应酬这么多人,还真有点吃不消了。
「你们刚说什么呢?」喝干杯中物,刘江臣轻轻撞了一下身边的大武生。
「五……我们没……没说啥……」大武生本想说五号来着,但看着站在一边的胡雪芦,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说啥是啥!」刘江臣问
「哎呀,就是没说啥,你快去敬酒吧……哎,你那壶里都换好了吧?」
大武生指了指端在谢建峰手里的酒壶,岔开了话题。
刘江臣的酒量可以忽略不计这件事情,后台的人都知道。
这要是真的让他喝,一杯下去,今儿的婚宴就可以结束了。
「放心,早换了。」
这边,北堂端着酒壶,走在顾竹佩身边,她也正和高英杰一起,给宾客敬酒。
「伯母,您说,我们要不要上去一趟啊?」
高英杰端着杯子,想着刚才沈会长下来的事儿。
津门商会的沈会长带着京城商会的方会长一起来喝了杯酒,也随了礼,于情于理,他们都得提杯酒过去敬的。
不过,之前听沈会长说他们在三楼招待沪城商会会长,桌上还有海光寺和北方军的人。
如果桌上是这些人的话,他们冒昧上去又不太好。
想了半天无果,他索性开口问顾竹佩。
「高老闆是说沈会长么?好啊。」她点头。
沈会长她见过几次,人挺好的,对刘江臣也是抬爱,去敬个酒,也是应该的。
「啊,跟沈会长在一起的那个是京城商会的会长吧?他们不是说还要招待人么?我们上去是不是不适合?」
顾竹佩想到之前沈会长说过的话,不由迟疑了。
「我也担心不合适。他说要招待的是沪城商会的会长,还有些……」
听到「沪城商会」四字后,顾竹佩再也听不清高英杰后面的话了。
她记得,自己离开沪城的时候,三哥就在沪城商会里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依他的能力和手段,是不是已经做到了会长?
如果是的话,那岂不是说三哥在楼上?
不……不不不……没有那么巧的!
万一三哥没在沪城商会呆了呢?
或者,他现在还没当上会长呢……
「伯母?」高英杰说完他的想法,却发现顾竹佩在发呆。
「啊?不去……啊……我是说,还是算了吧,毕竟他们也有事情,打扰人家总不好。」
发现自己的失态,顾竹佩遮掩了一下。
她很想去啊,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三哥!
但是……万一真是三哥,那可怎么办?
「我的想法也是先不去,海光寺和北方军的人……能不打交道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高英杰点头说道。
有个海光寺就够麻烦了,还来个北方军……
他只是个商人,只想太太平平地开园子……
「等两天,我们私下请沈会长好了。伯母觉得呢?」
「好……好……私下请也好……」
顾竹佩攥紧手里的杯子,心乱如麻,到底,要不要上楼去见一下三哥呢?
这边,顾竹佩在楼下犹豫,那边,顾竹亭在楼上犹豫着。
金凤卿说完话后,土肥原田二转头看向自己,像是在徵询自己的意见。
「问我吗?」顾竹亭端起杯子,沖土肥原田二举起来。
二人碰杯,一口干。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毕竟人家婚礼,这一叫,把主角叫上来了,把宾客甩下不合适……
不过……我对这个刘江臣还是挺感兴趣的,要不,换个日子聚一下,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走。」
顾竹亭觉得,搅和人家婚宴不太好,但又能直接否掉土肥原田二的提议,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也行,还是你想得周到!凤卿啊,新民大戏院休息几天?」同意了顾竹亭的想法后,土肥原田二看向金凤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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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后天就开了。」金凤卿答道。
虽然,新民大戏院不让她进了,但是关于那里的消息,她是一点都没落下过。
「那就后天,你去安排,带顾会长过去坐坐。」
「我安排吧!」土肥原田二话音刚落,沈会长就接了话茬。
「大佐有所不知啊,我和我太太都喜欢刘江臣,就在新民大戏院订了个包厢。后天,我来安排!」
沈会长最初去订包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过了一阵子,高英杰派人跟他说有个包厢出来了,问他还要不要。
他立马拍板说要。
于是,五号包厢的牌子,便到了他手里。
第147章 打灯谜
「这怎么好意思,凤卿去安排就行了。」土肥原田二推脱道。
在土肥原田二回来之前,海光寺就有人找到金凤卿,让她安排接待顾竹亭。
「别啊大佐,顾会长是贵客,难得来津门一趟,这招待贵客的事情,您别跟我抢了!」沈会长笑着打哈哈。
「既然沈会长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安排?」土肥原田二看向顾竹亭。
「我当然是客随主便,听各位地主的安排了!」顾竹亭笑着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地主」二子取悦了土肥原田二,他笑得格外舒畅。
「凤卿啊,接下来你怎么安排的?」他问。
「我想着,明天你们可能还是事情要谈,白天没有安排。餐排了家老字号的果木烤鸭,吃完了可以去裕兴舞场坐坐。」
说着,金凤卿看向顾竹亭:「我虽然没去过沪城,但也听说过百乐门的盛况。裕兴舞场不比百乐门,但也自成一番趣味」
「咦,裕兴舞场没排在今天晚上么?」土肥原田二明知故问了。
之前安排好的形成,金凤卿已经报给海光寺的人了,他肯定今天一下船就知道了。
之所以再让金凤卿说一遍,完全是说给顾竹亭听的,让顾竹亭觉得,他的人安排得很细緻。
毕竟金凤卿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做事情还是很安心周到的。
「啊……我想着……一来不知道先生和诸位会聊到什么时候,二来……顾会长坐了几天的船,好好休息比较好。」
金凤卿轻声回答了土肥原田二的话,完全没有「故意再说一次」的样子。
「再者……我也不确定顾会长是不是还有朋友要见,只能先怎么安排,想着跟您碰到了,再约后面的事情。」
金凤卿看向顾竹亭,语调轻盈,让人听着很是熨帖。
当然,为什么今天晚上没有排局的真正原因,也就只有金凤卿知道了。
她需要配合就姜逢,让顾竹亭和郑远东见上一面。
就像之前他们一起分析的,越快见到越好,等下去指不定会有什么变化。
也不知道现在姜逢窝去哪里了,他要怎么跟顾竹亭碰到面呢?
「金小姐真是个妙人啊,我现在明白大佐刚才说她是您左膀右臂是什么意思了!」顾竹亭拍了拍手,赞赏道。
这姑娘看着不大,却难得心细,而且这样的场合下,她处处都做得周到!
只是……
可惜了……
是土肥原田二的人。
看着顾竹亭惊嘆地看金凤卿的眼神,褚三林心里不太舒服。
又看了看土肥原田二,他在笑。
褚三林忽然担心起来,如果顾竹亭在这个时候把金凤卿要走了,那他可怎么办?
留在北方军李的那个南城云子,虽然他觉得也不错,但她彻头彻尾是金凤卿的赝品啊!
他这次来,其实是动了心思,想把金凤卿也带回去的。
但……这事儿有难度,得找个节骨眼儿,才好要人。
听到夸奖,金凤卿大方一笑,随即低下头去,拆刚上桌的红烧鱼。
包厢里服务的小李分完酒后,酒被「赶」出去了,服务员的一些活儿自然而言落到了金凤卿的手里。
她垂着头,认真拆着鱼,也就恰好躲过了褚三林的目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竹亭站了起来,说要去卫生间。
从包房里出来后,顾竹亭看了看包房门口左右站着的「门神」兀自笑笑。
这些当兵的应该是褚三林带过来的吧……
问了小李卫生间的位置后,顾竹亭抬脚往过走去。
卫生间里很安静,不像有人的样子。
顾竹亭刚走进隔间,就听到边上有人低声说话。
「我们家先生想请顾会长喝个咖啡。」这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人。
顾竹亭先是一惊,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在这里等着他。
「哦?你家先生?贵姓啊?」这么小心翼翼啊……
他有些好奇,那便问问是谁费了这样的周章,要见他。
「我家先生姓郑。」隔壁的年轻人恭敬地回答。
郑?
顾竹亭想了想,他认识的圈子里好像没有在津门姓郑的吧……
「哪个郑?」顾竹亭继续问。
一般情况下,要么会回答是哪个大家族的郑先生,比如「北仓郑先生」。
要么,会回答是哪个大集团的郑先生……
再不济,也会告诉对方「关耳郑」。
可对面年轻人回了一句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继远家声在此身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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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猜字谜?
这是……
顾竹亭瞬间就猜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虽然那个人他从来没见过,但他的大名他知道很久了。
奇怪……顾竹亭有些摸不透了。
那个人之前去过沪城,为什么在沪城没见,反而……挑这个时候要见他?
「顾先生?」看他半天没动静,年轻人低声叫了他一声。
「哦?难不成……还要东来紫气满函关?」
既然谜语都猜到这里了,那就索性对下去吧。
万一真是那个人呢?
「会长大才!」年轻人的声音轻快起来,透着愉悦。
果然,顾竹亭确定了,要找他见面的那个人,果然就是郑远东!
如果是郑远东的话,他完全能明白这位年轻人为何如此谨慎了。
他是被土肥原田二请来的,身边都是海光寺的眼线。
而郑远东他们和海光寺一直是敌对的。
想到这里,顾竹亭想赶快完结这个谈话了,他有些担心这个年轻人的安全。
「时间,地点。」他问
毕竟卫生间是公共场所,时间长了,年轻人很容易暴露。
「今晚,和平饭店咖啡厅。」年轻人很快作答。
「好!」顾竹亭答应下来之后,只听到了很轻微的一声隔间荷叶门的响声。便再无声音。
没多久,他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卫生间,立马有两个人闪身进去。
这两人把每一个隔间都打开看了一眼,确认卫生间没有人。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见墙上供卫生间换气的窗子开着。
其中一人伸出头去,向下看了看,并没发现任何不妥。
二人很快就离开了。
而这时,一身黑灰格子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姜逢,推开四楼卫生间的门
他哼着小曲,把玩着手里的砂轮打火机,站在电梯口,按了向下的按钮。
第148章 擦肩而过
电梯到了一楼,姜逢往出走的时候,差点被一位低着头的太太撞到。
要不是他及时闪身,一定会跟那位往电梯里走的太太撞个满怀。
「不好意思」那位太太看起来有些紧张。
「没事儿」姜逢回了一句后,迅速离开了芳满楼。
他要赶快去找郑远东,跟他报告刚才和顾竹亭的约定。
顾竹佩满怀心事地走进电梯,还差点撞到人。
她要去楼上的房间里拿东西,但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高英杰说的那个沪城商会会长的事情。
会是三哥么?
走进电梯后,按了八楼,却在电梯门关上之前,鬼使神差地,在电梯面板上,按下了三。
到了三楼,电梯门开了。
顾竹佩站在电梯里,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出去看看的时候,听到了对话声传来。
「顾会长要是有时间,可以去京城看看嘛……」一个中年男声说。
「京城我之前就一直想去,但总是各种原因脱不开身……」另外一个声音听着是在笑,但笑中透着无奈。
这二人说着话,从电梯间前走过,拐了个弯,向里走去。
听到另一个声音的顾竹佩,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站在电梯里。
「如果顾会长这次有时间,一定要跟我去京城转转啊!」中年男声说道。
「我看看时间安排,如果行的话,我就跟方会长去一趟。」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电梯门快要合上的那个瞬间,顾竹佩一个闪身,从电梯门的缝隙里钻出去,两步走到刚才二人走过的转角,背靠着墙。
她一只手紧紧抓住旗袍下摆,另一只手颤抖地捂住嘴,眼眶发红。
整整十六年了!
这个声音已经十六年没有听见过了。
当年自己倔强和刘礼一走了之,这些年里,三哥一定在怪自己吧。
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从转角走出去,叫住三哥,告诉他,她现在很好。
但她不敢。
她不敢面对三哥,不敢赌三哥现在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怎么办,要怎么办?
「先生让我出来看看,担心二位去了这么久,是不是迷路了。」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如果放在平日里,顾竹佩一定能听出来,这是那位「珍珠发卡姑娘」的声音,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
到底要不要出去见三哥!
对,她当年跟三哥赌天发誓,说自己不会回沪城的……
你看,现在,她没回去啊,这里是津门啊!
她也没说过再也不要见三哥啊?
不管了!
横竖横了!(沪语,大概意为:「既然都这样了,就破罐子破摔了!」)
当顾竹佩做足心理建设,鼓足勇气走出转角的时候,走廊里除了着装统一的服务员之外,没有其他客人。
倒是有个包厢门口站着几个当兵的。
这要怎么办?完全不知道三哥走进了哪个包厢,要一个个去看看么?
「刘太太!你怎么在这里?江臣到处在找你呢!」
正要往前迈步的顾竹佩被人从身后一拍。
「我们都找了你好几圈儿了,要不是我刚才下错电梯楼层,还看不见你吶,快走快走,我们还没好好喝两杯呢!」
这位和她要好的太太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电梯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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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你,这么大喜的日子,居然出来躲清闲,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啊!」
顾竹佩被拽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楼下儿子的婚礼还在进行中,她原本是要去楼上放东西的啊。
可是……好不容易在遇见了三哥,不能就这么错过了啊!
在这样的纠结中,顾竹佩已经被拉上了电梯。
电梯向下。
一回到宴会厅,好多人都和她打招唿。
她只得端起酒杯,打起精神,应付这些人。
今天是儿子的大日子,不能因为自己怠慢了客人。
等客人开始陆续离开的时候,顾竹佩实在是记挂着在三楼的顾竹亭。
「高老闆,你刚才说津门商会的会长在楼上,要不,我们还是上去敬杯酒吧。我带上江臣和雪芦一起。」
不行,一想到三哥就在楼上,她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想见三哥,也想让三哥看看他的儿子和儿媳妇。
「嗯……我们要是都走了,客人就没人送了。要不……我们俩上去敬杯酒就下来?」
看着陆续离座和他打招唿的客人,高英杰想了想后,回答道。
「啊……也行……吧……」顾竹佩点点头。
只要能先和三哥见到面,总是有机会让江臣见到他三舅舅的。
达成一致后,高英杰也不墨迹,拿了一瓶酒,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唿,便带着顾竹佩往三楼去了。
「麻烦问一下,『踏雪』包厢在哪儿?」到了三楼,高英杰叫住一个服务员,问道。
之前沈会长下来的时候说了,他们在楼上的「踏雪」包厢里。
「踏雪?」小李看着高英杰拿着的酒,有些惊讶。
「对,踏雪,我们有朋友在,这不,过去敬杯酒。」高英杰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哦,他们走了。」小李答道。
「走了?」顾竹佩心中一凉。
「嗯,走了,刚走不久。」小李沖顾竹佩点点头。
那些人终于走了,一晚上他都提心弔胆,身边杵着几个当兵的,吓都快把他吓死了。
「走了啊……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改天单独请沈会长吃饭了。」
高英杰无奈地耸耸肩,看向顾竹佩。
「哦……走了啊……那……我们回去吧……」
就这几个字,顾竹佩说得特别艰难。
她好后悔,如果刚才自己追过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三哥了?
可现在,要她到哪里去寻呢?
高英杰见顾竹佩满面愁容,他以为和沈会长有关。
毕竟沈会长来随了礼后,又带着京城商会的会长一起来,人家也随礼了。
但他们却没吃饭。
他瞥了一眼写帐的礼簿,这二位的礼金还不低呢。
便安慰她道:「我明儿就去找沈会长,跟他约个时间。
他这人,遇到好酒就走不动道,刚好,我前段时间收了几瓶!回头请他吃饭的时候我带来!」
顾竹佩抬头看向高英杰,对他感激地笑了笑:「那就拜託你了!」
第149章 山水总相逢
从芳满楼走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空中有云,没有星星。
一阵狂风吹过,吹起路边的尘土,在路口,旋成一团,迷了顾竹佩的眼。
就这样,她和三哥擦肩而过了。
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他会不会知道今天夜里自己见到了他?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
她想告诉三哥,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自己过得……很好。
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得知三哥刚离开不久,顾竹佩一下电梯就直接奔到门口。
街上人来人往,可是……
已经找不到三哥的踪影了。
顾竹佩拿出手帕,掖了掖脸颊和眼角。
手慢慢下滑,捂住心口。
这深秋泠冽的空气,扑打着身体。
好疼啊!
「娘,您站在风口干嘛?外套都没穿,这么冷。」说话间,一件大衣披在了她肩上。
新娘子胡雪芦站在顾竹佩身边,轻声问道。
到底是自己的喜宴,一点酒不沾不现实,于是,烂醉如泥的刘江臣已经被北堂他们送回去了。
新娘子还留在现场,陪着顾竹佩。
顾竹佩偏偏头,看了看胡雪芦,拍了拍她的手:「我在看你舅舅。」
舅舅?那是谁?胡雪芦想问,但听着顾竹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没问出口。
芳满楼的霓虹灯招牌在夜里变换着颜色,有人走进去,又有人走出来……
而在芳满楼的门口,顾竹佩傻呆呆地站在,不知道想什么。
胡雪芦在婆婆身边呆傻傻地陪着,想着婆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声汽车喇叭声响起,顾竹佩这才回魂。
自己站着也就罢了,新媳妇居然也傻乎乎地跟着她站在外面受冻。
借着芳满楼的招牌灯,她看见这姑娘鼻头都冻得通红了。
「你这傻孩子,站在这里干嘛?」她内疚又心疼。
「我怕娘一个人站着孤单,就陪娘一起站着好了。」胡雪芦伸手揉揉鼻子,嘻嘻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走,咱们回去吧。」芳满楼里还有人没走,好多东西也都还没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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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胡雪芦脆生生点点头,快走两步,一把挽住了顾竹佩的胳膊。
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女孩子这么亲近的顾竹佩紧张起来。
低头看了看被胡雪芦抱住的手臂,又放松下来。
这是她家的姑娘了呢!
从车上下来的顾竹亭对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寒暄了几句,约好了第二天一早有车来接他去海光寺后,站在和平饭店的门口,看着黑色别克轿车的尾灯远去。
扭头走进和平饭店,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打量酒店的环境,实际上,是在看咖啡厅的位置分布。
咖啡厅在进门左手边,位置有四到六人的长沙发桌,也有三到四人的圆桌。
位置有靠窗的,还有靠墙的,也有几个桌子居中。
上楼后,他收拾了一下,换了套衣服,从行李里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攥着钥匙,出了门。
再次站在咖啡厅入口,他左右看了看里面的位置,找了个居中的位置,面朝大门坐下,点了杯东西后,打开手里的书。
这时候,咖啡厅的人不多,也就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桌人。
忽然是要等人,面朝出口就很重要了。
这个位置视野最好,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他也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只是……那个年轻人跟他约的时候没约具体时间,这就意味着,他不知道要等多久。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都在酒店楼下了,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再说了,如果是那位郑先生的话,大概不会让他久等。
这本书第一页还没看完,就看见一对男女挽着手走进酒店,二人站在咖啡厅门口不知道聊了点什么,然后一起走了进来。
女的戴着灰色镶珍珠贝雷帽,黑白格子的毛衣,黑色长裤,让人看起来很是舒服。
男的则穿着西装配大衣,灰色领带——领带刚好和女人的帽子颜色一样。
这一男一女一看就是感情很好的恋人。
顾竹亭往他们身后看去,还没有人来。
没事儿,再等等就是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男一女居然走到他背后的位置上。
他扭头一看,男的坐在自己的背后,女的则面向落地窗,坐在了男人的边上。
二人开始轻声点单。
顾竹亭皱了皱眉,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换个位置。
毕竟待会儿有事情要谈,这两位坐得离他这么近,或多或少有些麻烦。
正在他打算叫服务生给他换个地方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的男人说了一句:「沪城真是个好地方啊!」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他背后坐的人,就是他要见的人啊。
「可不是,先生去过好几次吧。」顾竹亭仍然低着头看书,身子却往后稍微靠了靠。
「是啊,只是可惜,一直没跟顾会长碰到。」郑远东身子稍稍往一边侧,像是对着那女人在说什么。
「山水总相逢,这不是和郑先生碰到了嘛!」顾竹亭笑道,把书翻过一页去。
「是啊,真是不容易,也给顾会长添麻烦了。」郑远东也笑了。
这时,顾竹亭见服务员端着他们点的东西过来,便没有接郑远东的话,只是低着头看书。
把两杯咖啡放好,服务员离开后,郑远东拿过一杯咖啡,打开糖罐,夹了两颗方糖到咖啡里,一边搅拌一边说:「顾会长一路上可还顺利?」
「有土肥原陪着,能不顺利么。」顾竹亭嗤笑起来。
他中午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和平饭店里有很多土肥原田二派过来的人,大堂里,楼层里……
他毫不怀疑,自己住的房间两隔壁,都是他们的人。
甚至在芳满楼吃饭的时候,就连去个洗手间,都被人盯着。
「话说,先生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顾竹轩说的是姜逢。
那个年轻人来无影,去无踪,土肥原田二的人和儿子门口站岗的褚三林的人居然都没发现他。
「这个年轻人非常不错,有机会一定介绍给顾会长。」边说着,郑远东把手上化好糖的咖啡杯轻轻推到女人手边。
女人沖他嫣然一笑。
第150章 殊途同归
「我长话短说了。」郑远东拿过自己那杯咖啡,啜了一口。
女人见状,歪着头看向郑远东,眉眼间带着担忧。
似乎在担心他喝黑咖啡会不会太刺激胃。
「目前的时局太乱,东洋人和北方军对江南都虎视眈眈,顾会长,我有个不情之请。」郑远东带着笑,看向边上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
「郑先生请讲。」顾竹亭表情严肃了起来,皱着眉将手上的书往前翻了几页,看起来,是书里有情节没有读懂。
他知道,重点来了。
土肥原田二短短时间里,去了两次沪城,主要是去了解他们的运力以及经济,还有港口的状况,想知道东洋的船要怎么进浦江比较方便。
而且,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如果有一天,我要来沪城,还得麻烦顾会长给我行个方便。
虽然沪城也有东洋租界,但它和沪城的其他势力一直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土肥原田二的到来,把这种表面的平静都打破了。
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回碟子里,郑远东嘆了口气。
「无论如何,沪城不能乱……我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什么,沪城都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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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乱?郑先生说的哪方面?」顾竹亭将书页翻到了刚才阅读的位置,好像是找到了之前问题的答案,眉头也松开来了。
「民生,经济,都不能乱。」郑远东答道。
郑远东的回答让顾竹亭吃了一惊。
他原以为郑远东会让他帮忙提供一些便利,人手啊,金钱啊,人脉啊什么的。
没想到,对方担心的居然是民生和沪城的经济。
「你我都清楚,如果沪城乱了,整个江南也就乱了。苏湖熟,天下足……古人诚不欺我啊……」
郑远东看得很明白,万一江南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没想到,郑先生还是个悲天悯人的人。」顾竹亭笑了笑,把书反扣在桌上,端起自己面前的茶。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注1】」郑远东自嘲地笑笑。
「郑先生所託甚大,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把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顾竹亭重新把书拿到手里。
「我知道,此事还需顾会长回去以后从长计议……但……这时间,可能不多了。」
最近北方军动作频繁,西南的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再加上刚得到的消息,东洋人最近会有大动作。
内忧外患,留给他们布置筹备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好,我一会去就处理这件事情……只是,郑先生,我要怎么联络你?」
这是第一次和郑远东见面,还是他的人来联络的自己。如果到时候有事情要联络他,要怎么联繫呢?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这边会有人直接联繫顾会长的,还请顾会长放心就是了。」
身后传来郑远东的声音。
顾竹亭听到这话后,心定了一点。
他从书里抬起头,揉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稍微一转头,视线就落到了和平饭店的落地玻璃上。
窗外很黑,而室内亮着灯,这玻璃俨然成了一面大镜子,映出咖啡里所有的人和物。
他看见自己背后坐着的男人带着笑,身体微微向身边的女人倾斜,好像在耐心地听她说什么。
女人则轻声和男人说着什么,眼睛弯成了月亮。
不知道女人说了什么,男人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
任谁看起来,后面坐的都是一对甜甜蜜蜜的恋人。
也对,不这样的话,如何能骗过海光寺的眼线呢?
「那就先这样,顾会长,我留久了你不安全。我们有机会再见了。」身后,郑远东的声音传来。
「好」顾竹亭从玻璃上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手中的书。
他正在琢磨着,要不要找人去查一下郑远东,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这个人给他提出的需求和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谋而合。
如果能加上他们的助力,可能自己做起来会更轻松一些。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一阵瓷器打碎声和一声「呀」同时传来。
他转过头,背后那个女人已经站起来,手上都是咖啡,光可鑑人的地板上还有碎了的咖啡杯。
看起来,是杯子不小心掉地上了。
「手没事儿?有没有伤到?烫不烫?」男人抓起桌上的餐巾,走到女人身边,抓起她的手,很是焦急。
「没伤到……咖啡不烫了……就是裤子上撒了好多……」女人摇摇头,低声回答。
看着给她擦手的男人,女人开口说道,声音很柔软。「手好粘,咖啡里好多糖的……」
家在这时,闻声而来的服务员带来了一块热毛巾。
男人把热毛巾拿到手里,试了试温度后,帮女人擦起了手。
「对不起啊,杯子的损失我们赔,赔偿和咖啡都记房费。」男人低着头认真擦拭着女人的手,像是在擦拭什么珍宝。
「走吧,我们先上楼去吧,天气冷,裤子凉了不舒服。」男人拿起自己和女人的外套,又拿起女人的包。
路过顾竹亭的时候,向他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了。」
顾竹亭摇了摇头,说没事,继续看他的书。
男人揽着女人走到咖啡厅入口时,有服务员递过来帐单,男人停步,拿起笔,签了个名后,带着女人就往电梯厅走了。
「哇,这位李先生对他太太好好啊。」待郑远东走远,一个女服务员捂住嘴,惊嘆不已。
「他太太也好漂亮,好有气质,她那个帽子你看到么?这个样式好少见。」另一个男服务员附和道。
「他们走的时候我才发现,李先生的领带和他太太的帽子是同色哎……他们也太恩爱了吧。」
女服务员忽然吃到一嘴狗粮,一脸羡慕地看向郑远东他们离开的方向。
听到他们对话的顾竹亭从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服务员。
「我的也挂房费吧。」
他一口把杯中温热的茶喝完,合上书,站起来。
「哦,好,先生,请稍等。」
顾竹亭看了看窗边坐着的还没走的两桌人,不知道,这些人里,会不会有海光寺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呢?
第151章 脸的大小和胆无关
芳满楼分开以后,金凤卿去了直接去了裕兴舞场,毕竟明天的安排她还要再去确认一下。
结束后,陈经理送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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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姐你放心,明天我一定用最好的阵容让你的客人满意。」
「陈经理都这么说了,肯定是会满意的。」金凤卿笑着点头。
看到金凤卿出来,司机发动车,往前开了一点,停在了裕兴舞场的门口。
陈经理陪着金凤卿走下楼梯,见她朝车走去,他快走两步,帮她打开车门。
「明天晚上见了。」金凤卿手扶着车门,扭头对陈经理说。
「嗯,明天晚上恭候金小姐!」
见她坐好,陈经理关上车门,目送她离开。
金凤卿的背景,他大概知道一些。
能让她这么慎重地来跟他嘱咐房间,节目和酒水,要邀请的人一定不是小人物。
金凤卿订的地方在二楼,能直接看到舞台上的表演。
本来她只是订了个位置最好的包厢,但……刚才来跟他说希望二楼明天我能上清空,至于损失,她来付。
他好奇地问了一嘴要招待什么样的贵客需要清场。
金凤卿也没瞒他,说大佐要招待褚大帅和沪城的客人。
不需要琢磨,都知道,金凤卿口中的「大佐」应该就是海光寺那位了。
毕竟在津门,除了他,也没人敢被人称为「大佐」了吧。
至于褚大帅,他是有印象的,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他的那一身匪气很难让人忘记。
记得上次褚大帅来裕兴舞场是和南云一起来的……而现在,南云已经去了北方军,成了褚大帅后院里的珍藏。
那天褚大帅和南云的聊天他虽然没听全面,但从他听到的一些消息里,明显是褚大帅对金凤卿有兴趣,而南云则一直在煽风点火。
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居然会变成这样……
也不知道是金小姐棋高一着还是南云心机更深了。
他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这些事情甩掉。
转身走上楼梯,得再去筛选安排一下明天二楼的服务员了。
这些人都要小心供着……哎……
这年头,做点小生意,真是不容易啊。
从裕兴舞场出来,金凤卿让人把车停在巷子口。
晚上除了照顾他们用餐,还一直担心姜逢,几乎就没吃东西。
这会儿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忽然觉得饿了。
她买了点熟食,再让程妈给她弄点主食。
拿着买好的宵夜走到门口,金凤卿发现,门上趴着一个人,正从门缝里往屋里看。
奇怪了,这人是哪来的?
趴在门上的人听到金凤卿的脚步声,一回头,发现金凤卿后,惊慌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大小姐好!」
金凤卿还在琢磨这人是谁,但听到称唿后明白了,这人是金家老宅的人。
奇怪了,金家来找的人干嘛这时候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
她想起了金文季那天来找茬的事儿,她没好气地问面前的瘦子:「谁让你来的?」
「老爷……啊……四老爷让我来看看表少爷在不在……」
没等金凤卿细问,这人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来的目的交代完了。
「你怎么知道表少爷在我这儿?」
虽然她确认姜逢现在肯定是在家她里的,不然刚才买宵夜的时候也不会多买一些……但,金文季的人怎么知道的?
「四老爷让我们在这边蹲点儿,实在是找不到表少爷,就只能蹲在太平街守着……送老爷说,表少爷肯定会来您这儿的。」
这人倒是个诚实的。
「金文季找我表哥干嘛?」
「嗯……四老爷让……让表少爷……赔钱……」瘦子挠挠头
「……」
金凤卿听到「赔钱」的时候,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
金文季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赔什么钱?是他的医药费还是开了他瓢的博古架?
「既然是来找表哥,偷偷摸摸站在门口干嘛?我帮你敲门啊?」
「不了不了不了!」瘦子连忙摆手。
依他的本心,他根本不敢来堵表少爷,四老爷被揍成猪头抬回家那天,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表少爷太能打了!
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可不想被揍啊!
「那你滚吧,回去帮我问一问金文季,问他还要脸吗?」
「这就滚,这就滚!」金凤卿话音刚落,瘦子如蒙大赦的疯狂点头点头,一熘烟地跑了。
太平街太可怕了,表少爷不好惹,大小姐也看起来不好惹得样子……
瘦子刚跑,没等金凤卿叫门,门口从里面打开了。
「我就说听见小姐的声音,果然就是了!」程妈笑嘻嘻接过金凤卿手里的东西后,把门再插上。
「小哭包,我给你买了好多吃的,但是程妈不让我吃,说你还没回来,等等你回来了再吃!
我好饿啊,你快来快来,我都要饿死了!」
姜逢从堂屋里探出头,沖金凤卿挥手。
「你晚上没吃东西么?」金凤卿让程妈把她刚才带回来的东西装盘,扭头看着姜逢。
「哪有功夫吃东西啊,忙的不行了……」姜逢撇撇嘴。
这一晚上真难,先是混进芳满楼,确认只有顾竹亭一个人去洗手间的时候,去堵他传消息。
然后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洗手间的窗里翻出去,再往楼上爬一层,从四楼洗手间的窗户里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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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芳满楼后,赶紧去找郑远东,还要安排他和顾竹亭见面。
忙忙碌碌的,哪里来的时间吃饭啊。
金凤卿赶紧叫姜逢先吃,自己洗了手后,也坐到桌前。
「对了表哥,金文季的人在门外堵你,说是要你赔钱。」想起刚才门口的事情,金凤卿撑着下巴,看着正在和猪蹄作斗争的表哥。
「啥?赔钱?赔啥钱?」姜逢拿着猪蹄,瞪着眼睛看向金凤卿。
「谁知道呢,估计是医药费吧!」金凤卿点点头。
「给他脸了!还敢要医药费?」姜逢没当回事儿,继续和猪蹄战斗。真是饿惨了啊!
「下次打人的时候,你还是把脸蒙上吧……看,人苦主找上门了。」在火盆边剥烤花生的陈甜甜接了话。
「陈十一你脑子是不是有水?我好不容易回来报仇,当然得让他知道啊!锦衣夜行这种事情,小爷没兴趣!」
姜逢拿着猪蹄指向陈甜甜。
看着要跳脚的姜逢,陈甜甜想起那天在金家老宅的那块白被单……
这种人,没有目击者他都能留下点证据……
行吧,他开心就好。
第152章 风起红帐怎么办
万家灯火一点点熄灭,夜越来越深了。
风也越来越大,吹过大街,扫过小巷,折了空枝,断了幌子。
这一夜,有无数人被从窗缝,门缝里挤进屋来的风声吵得不能成眠,纷纷想着明天醒来,得把这些缝隙都堵上。
本已沉寂下来的谢家,这会儿,谢建峰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满身冷汗。
梦的迷迷煳煳之间,他忽然想起来,晚上的时候他把金凤卿的信和北堂给他的红包一起塞进了刘江臣的西服口袋里。
万一明天金凤卿的信曝光了,势必会有人来问自己,那封信是不是自己塞进去的。
毕竟那个红包北堂叫他放进去的啊!
这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但凡被人知道那封信是被他放进口袋的……他之前帮金凤卿送信,还伪造刘江臣回信的那些事儿都会被都抖出来!
别说那个镯子了,就是金凤卿给他的那些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钱还是小事儿,万一事情闹大了……他在津门还有没有立足之地也成了问题!
要真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妻儿,他的饭折要怎么办!
不行,得想好对策,万一明天真的被问起来要怎么回答?
对啊!就说自己不知道啊!
自己只把红包塞到刘江臣的衣服口袋里了啊,别的他不知道啊!
嗯……万一有人问起塞红包的时候是不是口袋里还有别的东西……
就说自己没注意!
对,这个主意好!没注意!
当时忙忙叨叨的,谁会去注意口袋里是不是还有别东西呢?
对!万一被问起来了,就这么说!
不过……最好不要有人怀疑这事儿跟他有关!
谢建峰双手合十,向天祷告,最好不要有人怀疑,不要不要,一定不要有人怀疑!
这两样被谢建峰心心念念的东西现在还待在刘江臣西服外套的口袋里,没有任何人发现。
被人提前送回家的刘江臣早就醉倒,被北堂扶着躺在被窝里了。
顾竹佩和胡雪芦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刘江臣唿唿大睡的场景。
「儿子,儿子,醒醒?」顾竹佩轻轻拍了拍刘江臣,想把他叫醒。
但刘江臣醉得太厉害,没任何动静。
顾竹佩有些尴尬地看着胡雪芦:「你以后看着点他,他沾酒酒醉的……」
毕竟是新婚的洞房花烛夜,新郎昏睡过去,留下手足无措的新娘子。她这个做婆婆的,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娘,我有数的。
这么晚了,您又累了一天,这里有我就好了,快去歇着吧。」
胡雪芦低着头,轻轻拽了拽顾竹佩的袖子,乖巧可爱。
看着面皮通红的新媳妇,顾竹佩拉过她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你也累了一天了。饿不饿?娘让人给你做点吃的?」
胡雪芦摇摇头:「我不饿的娘,您快去休息吧。」
其实她现在真的有些饿了,一早出门到现在,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正想点头的时候想起了出门前母亲对她的嘱咐。
母亲说,新媳妇,在婆家总要收敛一些,不能像在娘家一样为所欲为,会让婆婆不喜的。
「乖孩子,今天对不住你了……」
顾竹佩看着熟睡的儿子,捏了捏胡雪芦的手。
谁家洞房花烛夜新郎睡得人事不省啊!
她有心想留下来帮胡雪芦收拾一下,但……
自己是婆婆啊,这样插手到小两口的事情上,让胡雪芦怎么自处呢?
「江臣就交给你了!明天早上,看我不打他板子给你出气!哪有这种时候自己倒头睡留你一个人的!」
她担心胡雪芦多想,出言安慰她。
「娘,没事的,也不怪……江臣……又不是他故意喝酒的。」
第一次这样叫一个男人,她有些扭捏。
「真是个好孩子。」听到新媳妇这就开始维护自己儿子,顾竹佩很是欣慰。
胡雪芦摇着顾竹佩的手:「娘您快去睡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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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顾竹佩,胡雪芦站在屋中间,手足无措地看着熟睡的刘江臣。
该在婆婆走之前问问要怎么照顾醉酒的刘江臣,可她脸皮薄又问不出口。
仔细想了想,在家的时候,父亲每次喝醉了酒,母亲会一边唠叨他,一边给他脱衣服,给他擦手擦脸。
现在,刘江臣醉酒了,她是不是也要像母亲照顾父亲一样照顾他呢?
要怎么做来着?
哦,对,先把他外套什么的脱了……
她歪着头,看了一眼躺在被窝里,只露出头的刘江臣。
不知道北堂把他安顿下来到时候有没有给他脱衣服啊……
嗯……
她咬着下唇,走到床边,伸出手去,用拇指和食指夹起被子,轻轻往上掀了一些……
在看见露出来的白色中衣后,飞快把被子放下去,双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背过身去不看床上的人。
她需要确认一下北堂有没有给刘江臣脱衣服啊!
胡雪芦当时的心情有点像拆盲盒,被子底下大概只有三种状况。
一种是外衣没脱,一种是脱了外衣……还有一种比较尴尬的状况是……
万一北堂把刘江臣的衣服都脱了……
那……
那……
想到最后一种状况,胡雪芦的脸更红了。
毕竟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呀!
把捂住脸的手拿下来后,她才注意到,刘江臣的外套都在椅子上搭着。
如果早点看见这些……也不至于刚才去掀被子看呀!
不过……
待会自己要睡的时候也要掀被子吧……
啊,待会儿自己要睡在刘江臣身边了么?
这……
这可怎么是好!
但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她丈夫啊!
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要跟这个在一起过,一起吃,一起睡!
一起睡……
想到这里,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潮又起来了。
不行,她得找点什么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对,收拾,把屋里收拾一下!
她走到椅子边,拿起刘江臣的西服外套,想找地方挂起来,却发现……不知道要挂哪里才好!
想去问问婆婆,但这个时候了,婆婆估计已经准备歇下了,只能明天起来以后再说了。
嘆了口气,把手上的衣服放回椅子上。
就在这时,她的手指碰到西服外套的口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
第153章 两个信封
胡雪芦伸手摸了摸,口袋里好像是纸质的东西?
她本想不管了,直接把衣服挂起来,但又担心口袋是要紧的东西,万一把衣服挂起来回头把口袋里的东西耽误了就麻烦了。
之前就有一回,父亲把一张药方揣进口袋了,事后忘记了。
全家一起找了好久才找到。
一念至此,她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看了一眼,是一个红封和一个信封。
胡雪芦想着,这可能是谁送的礼金,也没多想,便把两样东西放到桌上。
在屋里转了几圈,发现不知道刘江臣的西服外套该挂哪里后,索性还是把外套放回椅背上,明天醒来以后问过婆婆再说。
夜已经很深了,忙了一天的新娘子现在困得眼皮都要贴到一起了。
只得强撑着卸了妆,蹑手蹑脚熟悉后……又走到了窗边,咬着嘴唇,看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和床上沉睡的男人发愁。
最终,她捏着中衣的领子,小心翼翼贴着床边睡着了。
这一夜,胡雪芦睡的极不踏实。
她要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掉下去,要担心边上的男人会不会忽然贴近她,要担心万一睡过头了第一天对婆婆造成坏印象……
天亮前才迷迷煳煳睡着。
没过多久,她一个翻身,掉到床下,让她清醒过来。
她坐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成亲了,这是在婆家。
揉了揉摔疼的胳膊和腿,站起身来,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看着一点都没受影响的刘江臣,胡雪芦嘆了口气。
话本子上,新婚之夜不是这么写的啊……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就顺势起身的时候,听见园子里已经有下人扫地的声音了。想了想,使劲揉了揉脸,爬起来穿衣服。
顾竹佩看见眼底一片乌青的胡雪芦心疼道:「这么早就起来?不多睡会儿?」
听到婆婆的话,胡雪芦侷促地红了脸,咬咬嘴唇,笑着说:「娘你都起床了,我再赖着就不好了。」
毕竟母亲说过,到婆家以后,要伺候婆婆和丈夫的。
比婆婆起得晚的新媳妇是要被婆家嫌弃的!
「你这孩子!」顾竹佩挥手让她进屋来,这个季节的清晨,冷得很,昨天的风吹到今天,看样子,最迟下午,要下雪了。
「我们家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的。」她帮胡雪芦把鬓边翘起来的几根头髮顺到耳后。
昨天晚上回房间后,顾竹佩忽然想起来,自己根本没跟婆婆生活在一起过,也没有传说中出嫁前娘家的耳提面命……
「我没跟婆婆生活过,所以,在家里,没有『媳妇熬成婆』一说。
你放心,我不难相处。
媳妇娶回来是添丁进口的大事儿,不需要你来伺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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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这些佣人干嘛呀。」
顾竹佩牵过新媳妇,让她坐在自己对面,轻言细语地跟她说着。
「高叔真的没说错哎,她说娘特别好相处,我一定会喜欢您!果然哎!」胡雪芦笑的眼睛又弯成了月亮。
这时,她看到桌上摊开的礼金册子,想起来那两个信封。
「哦,对了娘,昨天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刘……江臣的衣服口袋里还有两个红封,我去拿给您!」
果然,不知道怎么称唿自己丈夫有点……
她还没习惯这样的称唿,再过一段时间会好一些吧。
胡雪芦这样想着,然后就跑了出去,打算回房把那两个红封拿给婆婆。
看着跑出去的媳妇儿,顾竹佩笑了笑。
这个小姑娘,胡家养得真好啊!
没多久,胡雪芦便拿着两个信封回到堂屋,递给了顾竹佩。
顾竹佩接过来,也没太注意,先看的是第一个红封。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金额很大的银票。
她把红封正反翻着看了好几遍,完全没看到名字。
奇怪了,这是谁送礼金不写名字啊?
谁送的都不知道,这以后怎么回礼呢?
皱着眉头放下红封包后,拿起了另外一个信封。
因为前一个没看到名字,这个她先看了信封封面。
封面上也没有名字,把信封转过来……
背面的三个字直冲顾竹佩的脑仁儿。
「金凤卿」
她拿着信封,忽然站了起来,脸色瞬间铁青。
「丫头,你说这个在江臣口袋里?」
「对啊,我昨天晚上拿出来的……娘……怎么了?」
看着神色不对的婆婆,胡雪芦哪里还敢坐着,她也站了起来,看清了信封背面的名字。
虽然她没怎么去过新民大戏院,也没直接接触过刘江臣和北堂,但是!金凤卿这个人,她是知道的。
她就是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五号」!
「你去,看看北堂起了没,起了把他叫过来。」顾竹佩对着在门边候着的佣人说道。
金凤卿!
你要送礼,就正大光明地送,正大光明地写册子就好,这样偷偷摸摸地送,噁心谁?
而且这东西是在儿子的口袋里?
她是亲手交到刘江臣手里的?
还是通过谁的手转交的?
难道还有谁和这女人私下有联繫不成?
北堂来得很快。
他还没起床,但是听说顾竹佩找他,而且脸色还不好的时候,他不敢怠慢,先去看看状况再说。
要是没什么事儿,待会儿还能睡个回笼觉。
「你看看这个!」看到北堂进来,顾竹佩把信封甩在桌上,对北堂说道。
北堂狐疑走近,拿起信封的时候,就看见了署名。
「这……是什么?」北堂有些懵。
「这是在江臣口袋里发现的,刚好,我还没拆,你拆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顾竹佩现在火很大,但是又不知道这股邪火要发给谁。
北堂看了看顾竹佩,又看了看胡雪芦,当着他们的面,果断拆开了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张粉红色的信笺,就这样轻飘飘地落下来。
三人定睛看过去……
信笺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大红的唇印!
三人俱是一惊。
「这……这……这个女人……」顾竹佩气不打一处来,手颤抖地指着桌上的信笺。
刘江臣都成亲了!成亲了啊!
这个恶毒的女人怎么还不放过他!
第154章 长着腿的唇印
北堂也是一脸震惊。
但他心里想的是……这是谁干的!
他跟金凤卿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金凤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且!
虽然避了人,但金凤卿也是大大方方给了他红封的。
这信,显然不是金凤卿的手笔。
她完全没有必要啊!
给了他红封,又悄悄找人塞封信去刘江臣的口袋?
金凤卿图啥?
如果她金凤卿真的要添乱,当时刘江臣失声的时候,她就不会出手帮忙了。
要知道,那时候落井下石,可比现在塞个莫名其妙的信来得解气多了。
这个信啊……如果说红封是金凤卿给他的,那这个信封是谁给刘江臣的?
「这个女人怎么就是阴魂不散,怎么就缠着江臣,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顾竹佩生气地捶着桌子,气不打一处来。
「刘妈妈……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虽然和金凤卿也不是那么熟……但听到顾竹佩这么骂她,北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如果眼神能生火,那张粉红色的信笺现在已经被顾竹佩的眼神烧成一团灰了。
北堂皱着眉看向桌上的信笺,同时,也看见了那个红封——金凤卿亲自交到他手上的红封。
「是这样的啊……刘妈妈,我觉得,这封信不会是金凤卿写的……」
北堂斟酌了一下,对顾竹佩说道。
「你怎么会为那个女人说话?」顾竹佩面色不虞。
在她的意识里,北堂和她儿子应该是绑定的命运共同体,对他儿子不好的人,北堂就不该为对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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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个红封,是金……凤卿交到我手上的。」
北堂指着旁边那个金额不小的红封,继续说道:「如果她有什么坏心思,应该会把东西和银票一起塞到红封里,而不是再弄一封信……」
对不起了金小姐……你让我不要声张的事情,还是说出去了。
北堂在心里默默向金凤卿道歉。
听了北堂的话,顾竹佩坐了下来,虽然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但她觉得,北堂的话有道理。
「北堂兄弟,你说那个有银票的红封是交到你手上的?那……那个信封,你知道么?」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胡雪芦问道。
站在这里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事情的始末了。
她想起来了,这场婚礼之所以提前,就是因为金凤卿!
虽然父亲没给她多说什么,但她从父母私下里的谈话中,听到了「金凤卿」、「照片」、「勒索」什么的。
她去问父亲,父亲没回答她。
只说未来到了婆家,自己问婆婆去。
但刚才北堂的言语中对金凤卿的维护她是听得出来了。
奇怪了,这个金凤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当务之急不在她这个人,而是这封奇怪的信是哪里来的。
「信封?我从没见过。」北堂摇摇头。
他又把信封拿了过来,仔细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却想不出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信封,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刘江臣口袋里的呢?
北堂仔细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在大堂碰到金凤卿,然后上三楼,金凤卿给了他红封,他收下,下楼,然后……
然后他把红封给了谢建峰!
对!谢建峰!
他让谢建峰把红封放到刘江臣口袋里的!
「刘妈妈,要不问问谢建峰吧!问问他把红包放进去的时候,口袋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对,北堂,你跑一趟,帮我把谢建峰叫来……啊,等等,丫头啊,你去把江臣叫起来吧。」
顾竹佩叫住正要动身的北堂,还是先问问儿子吧,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儿,就不用一大早去找谢建峰了。
就这样,还在梦周公的刘江臣被红着脸的胡雪芦摇醒的时候,蒙了好几秒钟。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
还好,衣着还算整齐。
「那个……啥……你要不先……转过去……让我先起床?」
看着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胡雪芦,躺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的刘江臣不好意思地提了自己的要求。
胡雪芦顶着红透了的脸回到顾竹佩身边不久,刘江臣也来了。
看看面色不虞的顾竹佩,又看看桌上的一堆东西……他最后看向了北堂。
当然,他没看向胡雪芦,因为他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对着这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北堂见刘江臣看向自己,向他打了个眼色,想让他注意看一下桌上的东西。
可刘江臣完全没领会到北堂的意思,不解地看着他。
「江臣,你西服口袋里有封信,是谁给你的啊?」
北堂故作轻松地问。
他可以跳过了那个红封,毕竟他是知道红封的来歷的。
「信?什么信?」还没睡醒的刘江臣一头雾水。
「喏,就是这个信,这是信封!」北堂拿起桌上的信笺和信封,一起塞给刘江臣。
刘江臣现在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北堂,又看看顾竹佩,以及站在顾竹佩身后,皱着眉的胡雪芦……
这是什么事儿啊……
低头一看……
手一抖……
粉色的信笺就这么晃悠着落了下去,鲜红的唇印直接扣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呀?
这信封上的落款……金凤卿?
「这哪儿来的?」刘江臣问。
「你不知道?」顾竹佩斜着眼看向刘江臣。
自己儿子自己清楚,刘江臣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
看他的样子,八成是真不知道这个信是怎么回事了。
那……问题就来了,这封信总不能自己长着腿跑到西服外套的口袋里吧。
「北堂啊,看来还是要麻烦你跑一趟了。」顾竹佩对北堂说道。
既然刘江臣和北堂都不知道,就只能再问问谢建峰了。
毕竟,这封信,来得蹊跷得很。
这时候,胡雪芦咬着嘴唇,怯生生地对刘江臣说道:「这……是昨天我给你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怕耽误事儿,就拿出来了……」
看着一头雾水的刘江臣,胡雪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办错了事儿。
如果这些东西先给刘江臣看看,而不是直接给了婆婆,是不是不会这么麻烦?
第155章 字和字是不一样的
看到站在门口的北堂,披着袄子的谢建峰一愣。
「卧槽!」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怕什么来什么,昨儿祈祷了一夜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北堂在这里,大概率就证明:出事了!
还没等他开口问,北堂就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
「剑锋师兄,一大早来麻烦你,是有点事儿要麻烦你啊……」
虽然北堂在这一行的时间不见得比谢建峰短,但他跟着刘江臣这么叫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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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么了?」他把胳膊伸进棉袄的袖子,让北堂进来说话。
「我就不进来了,师兄你现在有空么?能跟我去一趟江臣家么?」
北堂实在是为难,这一大早的去别人家叫门,总是失礼的。
「去江臣家?怎么了?」
他嘴上问着怎么了,心里却在琢磨,肯定是那封信出事儿了。
「就是……嗯……昨儿我不是给了你个红封让你放到刘江臣口袋里么?你放进去的时候他口袋里有别的东西么?」
北堂用力搓了搓手,然后捂住冻僵的耳朵。
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封信是谢建峰随着红包一起塞进去的。
「嗯?什么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装傻总是比较好一些。
「就是一封信。」北堂用手比画了一下:「比那个红封大一圈儿。」
「信?什么信?」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堂屋。
「这样,你先坐下等等我,我去收拾一下,再跟你嫂子说一声就跟你过去。」
谢建峰脚下没停,说完就去收拾换衣服了。
表面上看起来他是滴水不漏,可他心里,已经是乱成一锅粥。
既然北堂能来问他,这事儿肯定就露馅儿了。
待会儿要怎么说才能把自己摘出来呢?
可是万一摘不出来,要怎么说呢?
虽然这封信是金凤卿给她的,但是……万一他处理得不好,惹怒了金凤卿,也是个麻烦事儿。
他想了想,走到柜子边,打开暗格,拿出那两条小黄鱼揣到口袋里。
可又想了想,摸出来一条放了回去。
之后,管好暗格和柜子,和北堂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谢建峰一直在想,如果这事儿掩不住了,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损失是金钱上的,也是名誉上的。
反正,大不了就认了呗,就说金凤卿给了他一条小黄鱼……他一时被迷了眼就行了。
一路无话,二人很快就回了刘家小院。
他们到屋里的时候,炭火已经生好,之前掉到地上的信笺已经被捡起来,红封,银票,信封,信笺,几样东西被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顾竹佩坐在中间,胡雪芦和刘江臣一人一边,都等着谢建峰的到来。
进屋后,谢建峰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三人的状态。
胡雪芦一脸迷茫。
顾竹佩看起来面容平静,但看他的眼光很是犀利。
至于刘江臣,他的眼神有些迷离,看着桌面上的东西发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见礼后,顾竹佩叫人给谢建峰上了杯茶,暖暖手。
「昨天辛苦你了。」顾竹佩对谢建峰说。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朋友,应当的。」谢建峰摆着手,回顾竹佩。
「这么一大早叫你来呢,主要是为了这个。北堂跟你说了没?」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说了两句,没讲太细。」北堂点点头。
「事情是这样,今天早上在江臣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两封东西。北堂说红封是给到你手上,让你放进口袋里的,那这个信封,你见过吗?」
顾竹佩拿起桌上的信封,递给谢建峰。
「什么信封?」说着,谢建峰伸手接过信封,她的话和北堂问他的话差不多。
在路上,他想清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直接认了。
不然的话……他能想到,顾竹佩肯定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但只要他不吭声,这事儿是无论如何查不清楚的。
到头来,还是他的嫌疑最大。
再退一步说,万一的万一,到时候查出来一些奇怪的事情……他的很多小秘密就不保了。
想明白以后,谢建峰便觉得,这事儿,只能壁虎断尾!
再想想之前放回去的那条小黄鱼……
这事儿,也不算亏。
「这个啊……我知道。」
看着谢建峰缓缓点头,屋里的四个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事情是这样的……」还没等人问,谢建峰就直接开口「交代」了。
「前儿晚上,我回家的路上人拦路,对方说是金小姐的人,说是金小姐有个贺礼给江臣。
但是呢,来人说金小姐的身份出现在喜宴现场不太好,就托我把礼带过来。
然后……还给了我一条小黄鱼做好处。」
说着,谢建峰把口袋里那条小黄鱼摸出来,放到了桌上。
「不对啊!」北堂第一个反应过来。
「我给你的那个红封,就是金小姐给我的!昨天晚上金小姐就在芳满楼啊,她给我的时候跟我说不要上册子……
如果前天给过你了,怎么昨天又再给我一次?」
北堂话音一落,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刘江臣。
与此同时,刘江臣也抬头看向了北堂。
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儿……那……那封信……」顾竹佩看着谢建峰,满脸疑惑。
这件事情处处都透着古怪,顾竹佩也一时间没有了方向。
「是个男人,之前没见过。反正他就说是金小姐要我给刘江臣的,别的也没多说。」
谢建峰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男人也没什么特徵,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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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为什么会找到你?而不是找北堂或者是别人?」顾竹佩继续问。
「嗯……」谢建峰没想到顾竹佩会问出这个问题。
「您还记得之前的那个镯子么?」谢建峰担心顾竹佩没有印象,便又提醒道:「就是之前金小姐打的那个镯子,您说太贵重了,让高经理还给她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顾竹佩点点头。
「当时那个镯子是我去还的,所以就认识了金小姐。」
第156章 我的理由编好了,你呢
谢建峰斟酌着解释了他和金凤卿的认识经过。
胡雪芦一头雾水看着几个人的互动,他们说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便乖乖坐在顾竹佩身边,看着他们说。
「江臣,是不是那帮人?他们想干嘛?」想到某种可能性,北堂皱起眉头。
「我也怀疑是……」刘江臣低声说。
如果是之前设计他的人,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总不能就只是为了让他「家宅不宁」一下吧?
不过……他们想得复杂了。
设计这件事情的南城云子,还真的只是想给刘江臣添个堵,让他难受一下而已。
至于给他准备的新婚贺礼,他马上能见到了。
顾竹佩听他们一说,也反应过来,这封信,是在和平饭店设计那些照片的人干的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跟那个金凤卿,都脱不开干系!这女人,真是个灾星!不行,我明儿要去庙里拜拜,让这个女人离我们家远点!」
顾竹佩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听顾竹佩这么说,北堂为难地看了看刘江臣,在心里嘆了口气。
要不是金凤卿,刘江臣的麻烦还要大很多。
但,这种情况下,他又没办法在顾竹佩面前替金凤卿说好话。
刘江臣则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心里不是滋味。
他欠金凤卿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哎,不对啊!」一直盯着信封看的谢建峰忽然说话了。
信封到他手里后,他没仔细看,一直揣在兜里。
这会儿,仔细一瞧,发现了端倪。
「不对啊,这字,不是金小姐的字啊!」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全惊了。
「对!字!就是字!我就说哪里不对!江臣,就是字啊!」
北堂丢下这句话后,拔腿就跑。
「你怎么认识金凤卿的字?」顾竹佩
「我……」
这时候的谢建峰,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贴子。
多什么嘴,这要怎么解释?
完了完了!
解释不了了!
难道当时帮冒充刘江臣跟金凤卿通信的事情要瞒不住了么!
还没等谢建峰给顾竹佩解答问题,北堂便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你们看,字不一样!」
说完,北堂抬头看着顾竹佩:「刘妈妈,我发现问题了,这个信封上的字,和金凤卿小姐的字,不一样,和这个上面的字,也不一样!」
北堂拿出来的是当时南城云子骗刘江臣去和平饭店的信。
本来,光就谢建峰认识金凤卿的字这件事情,顾竹佩已经很惊讶了,万万没想到,北堂居然也认识她的字?
谁来给她解释一下?
这到底是为什么?
「北堂,你为什么……」顾竹佩左右看看,在谢建峰和北堂之间,她决定先问北堂,毕竟北堂比较熟。
听见自己被点名,北堂又看向了刘江臣。
他之所以见过金凤卿的字,是和平饭店事情发生以后,他和刘江臣约了姜逢和金凤卿在裕兴舞场见面。
当时聊到对方可能是记者的时候,金凤卿写下了几个名字。
第一眼见到金凤卿的字,北堂当时很惊艷。
没想到,金凤卿的一笔字这么好看,他盯着她的字看了很久的。
之所以看向刘江臣……
如果要回答顾竹佩的提问,势必要当时的事情说出来,但是……
这件事情直接说给顾竹佩听,真的好嘛?
肯定不太好吧,毕竟刘江臣瞒着她跟金凤卿见了好几次……
「啊,是这样的……昨天在芳满楼,金凤卿给我的红封上本来是写上名字了的。
给我以后,她想了想,又拿了回去,换了个新红封,跟我说不用写帐了,也不用留名字,省得闹麻烦。
她当时就把之前的信封收回去了。
我是看到了那个署名的,和这个信封上的字完全不一样。」
北堂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既然不能卖刘江臣,还要说清楚为什么认识金凤卿的字……
只有这么编才是最妥当的。
顾竹佩点点头,拿起红封,前后看了看,的确是没有署名。
见顾竹佩的动作,北堂就知道,她信了自己编的理由,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但是……
他看向谢建峰。
据他所知,正如谢建峰自己说的,当时他只是去还了镯子,没跟金凤卿也没有多接触过。
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谢建峰会认识金凤卿的字。
顾竹佩看着红封,想着北堂说的话。
到底是谁还在害刘江臣?
之前那些照片的事情,高英杰跟她解释过,说是他的问题,导致了刘江臣被人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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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事情真是这要么?
她当时也想过一种可能性:是不是刘江臣闯祸了,高英杰在帮他搪塞自己。
但……转念一想,自己儿子自己知道,他平时都很乖,做事情也还算是有分寸,能闯什么祸呢?
啊,还能是什么!
肯定是金凤卿啊!
就是认识了那个女人……不对,他们不认识这个女人
应该说,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以后,就没消停过!
肯定是她,是她使了什么么蛾子!
是她不放过刘江臣!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给江臣送礼?
后半句话顾竹佩没问出来。
她看向北堂的时候,发现北堂正看着谢建峰。
对啊,谢建峰,他也认识金凤卿的字!
刚才北堂忽然进来把话岔过去了,他怎么会认识呢?
「剑锋啊,你刚才说这个字不是金凤卿的,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顾竹佩先把礼金的事情放在旁边,先问问看谢建峰为好。
「啊……」
谢建峰还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
他以为北堂解释掉以后,自己就可以煳弄过去了……
没想到,顾竹佩还是问了他。
得益于刚才北堂先答话的,他有了些时间来考虑要怎样回答才能把事情讲清楚,也能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伯母啊,这个事……说来话长……」谢建峰赔笑道。
他还没想好,到底是不是要这么说。
顾竹佩听罢,抬抬下巴,示意谢建峰坐下。
「没事儿的,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坐下说。
对了,你来这么早,吃东西了么?
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来,你先垫垫肚子。
吃好了,我们再慢慢说。」
第157章 编得好,才是真的好
事情到这里,谢剑锋怎么会还不明白——他被人坑了!
原来,给他这封信的人,根本就不是金凤卿的人!
咦?金凤卿是跟谁结仇了么?这仇家是什么神仙人物啊?
给了他两条小黄鱼,就为了送一封信,污一下她?
拿到小黄鱼回家以后,他特地拿出来,每个都咬了一口,确定过,是真的!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再说回来这封信,他拿到信之后怎么没多看一眼呢?
在座这么多人,谁能比他更了解和认识金凤卿的字呢?
如果之前看上一眼,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呢?
他好后悔。
不对,好像也不是很后悔,毕竟现在还剩一条小黄鱼!
小黄鱼呢!
但事已至此,怎么办?
看顾竹佩的架势,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的。
哎,编吧!
「不用不用,伯母,我不饿……」谢剑锋没敢答应吃饭的事情。
毕竟自己心里有鬼,能早点离开就早点,露馅儿了总是不美。
「嗯……这个事情呢……是这样的……」
谢剑锋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压压惊,开始了他的表演
「刚才说到的那个镯子……伯母还有印象吧?」
为了自保,谢剑锋决定把所有事情都推给金凤卿!
反正他们也不会去跟金凤卿对峙!
「我把镯子还给她的第二天,她来找我,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捎给江臣……
别看我,别误会,我……当时没答应。
嗯……金小姐当时跟我说,让我把信给江臣,最好能让江臣给她写封回信。
如果能成的话,就给我一百个大洋!」
到这里,他说都基本上都是真的。
要知道,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一半真,一半假,且自己都要分不出真假。
谢剑锋好歹是个演员啊,这点事情,信手拈来啦!
「她留下信就走了。
我本想把这信扔了,但想到里面有江臣的名字,万一随便扔了给江臣惹麻烦也不好,就带回去了。
回家后才发现,这封信没封口,我就……
嗯……有些好奇,就看了那封信……
就一眼……我就看了一眼啊!
啊,江臣啊,这是我不对,我不该看你的东西……
当时我是想着把信给你的,不过后来想想,这样帮金小姐私相授受不好,然后……我就把信还给她了!」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谢剑锋几乎全程都看着刘江臣,没敢看顾竹佩。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在撒谎,而且这事儿,的确是跟刘江臣相关的。
至于那封还躺在他家的信……
暂时忘掉吧!
「信?写的什么?而且……你就看了一眼,怎么能确认这字不是金凤卿的?」顾竹佩看了看胡雪芦,才开口问。
毕竟新媳妇儿在这里坐着,不问的话,事情没头没尾,自己不舒服。
问的话,万一这信里写了什么不堪的东西……新媳妇儿会不会不舒服。
这会儿,胡雪芦正歪着头,目光在谢剑锋和刘江臣之间切换,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扭头看看那个……
完全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面前就差一盘瓜子了。
这姑娘,心真大!顾竹佩暗自想着。
这会儿,北堂和刘江臣也吃惊地看着谢剑锋。
第189页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都眼神中看出浓浓的质疑。
「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啊!」
他们见过金凤卿这么多次,她从来没说过写信什么的事儿。
这到底是谢剑锋编出来的,还是真的发生过?
如果是编的,也编得太圆润了吧?
「也没写什么。」谢剑锋努力回忆着第一封信里的内容。
「大概就是说她很喜欢江臣的戏,和他讨论戏文什么的……
至于字……
实不相瞒,金……她的字是柳体,特别好认!」
谢剑锋解释得很真诚。
「那你怎么不把信给江臣呢?」胡雪芦眨着眼睛,看着谢剑锋,完美诠释了什么是「吃瓜群众」。
「哎?」谢剑锋完全没有想到,胡雪芦会开口问她。
「帮人递信这种事儿不太好……而且……当时刚出了镯子的事情,金……金凤卿在后台太有名了,我有些怕沾事儿……」
谢剑锋挠挠头,一脸为难的样子,把手里的信封放回桌上。
胡雪芦面露可惜地摇摇头。
如果是她,她肯定会把信给刘江臣,然后跟他说清楚一百大洋的事儿,再抽着刘江臣把回信写了!
到时候,一人分一半,多美好啊!
当然,这是她的想法,没敢当着婆婆的面往出说。
对于谢剑锋的解释,顾竹佩和胡雪芦是信了,但,北堂却不太相信。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情的时候。
他觉得,虽然这信封上的字和骗刘江臣去和平饭店的信上的字不同,但这件事情一定是同一个人设计的。
其实,不是北堂一个人这么想,刘江臣和顾竹佩都在琢磨这事儿。
一时间,屋里安静极了。
谢剑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编的故事,想着这里面有没有漏洞,如果有的话,要怎么去找部。
胡雪芦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弯弯绕绕,想问吧,不知道问谁,而且,这个场合,明显不适合问。
「娘,我去厨房看看吃的做好了没。」胡雪芦出声,打破了屋里都沉寂。
顾竹佩看向新媳妇儿点了点头。
刚嫁过来第一天就遇到这种糟心事儿,顾竹佩想着,什么时候跟媳妇儿好好说说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他们小夫妻心里有疙瘩。
与此同时,津门街头。
「号外号外,梨园新秀和平饭店私会褚三林小妾金凤卿!」
「《今日星期六》独家报导,刘江臣私会褚三林小妾」
报童们背着今天刚印出来不久的《今日星期六》,挥舞着手里的报纸,顶着寒风,在津门的大街小巷叫卖着。
报纸头条俨然就是在和平饭店拍摄的刘江臣和南城云子的照片。
新民大戏院的众人早就料到这些照片会有见报,待他们知道的时候,也没太在意。
这么久以来,为了防止这个照片闹出大影响,高英杰做了很多事情。
就是这一则他们谁都没太在意的新闻,让他们未来的日子,偏了轨。
也拉开了这场命运大戏的序幕。
第158章 千唿万唤始出来的照片
在谢剑锋还在刘家编他为何会认识金凤卿的字的时候,姜逢已经带着新鲜出炉的《今日星期六》来到了太平街。
「这个女人真讨厌!」程妈看着报纸的头版,漏出嫌弃的眼神。
她一直都很讨厌南城云子。
和平饭店照片的事情她听金凤卿和姜逢讲过,讲归讲,可第一眼看到报纸上的照片,还是把她噁心到了。
「我就搞不懂,她做这个事情是图啥。」陈甜甜凑到程妈边上,皱着眉,看着手上的报纸。
「你的脑子肯定想不明白了,就不要想了!」姜逢伸手抓着桌上配早饭的小菜,往嘴里塞。
「少爷,除了会欺负我,还会干什么啊?」陈甜甜白了姜逢一眼。
居然不洗手就抓东西吃!惯的他!
金凤卿递给姜逢一双筷子,「十一,你快点来吃,吃完了你有事儿要忙。」
「哎!」听到金凤卿的话,陈甜甜脆生生地回答后,便坐在下首,端起程妈熬的粥。
「我今天晚上才出去,那边会有车来接我,你就不用管我了。
但是,有个事情我要让你帮忙。」
金凤卿放下筷子,想了想,说道:「表哥,我出门以后,你带着甜甜把那些地方再看一遍,该添置的东西再规整一下,我觉得,很快就要用到了。」
她说的地方就是之前他们准备的「安全屋」。
按照他们的推测,南城云子这个动作是直指刘江臣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土肥原田二会做到什么地步,有备无患总是好。
「程妈,你待会儿拿点钱给表哥。」
反正是海光寺给过来的,不用白不用。
「晚上不用我盯着你么?裕兴舞场那种地方?」姜逢咽下嘴里的东西,问金凤卿。
「不用,你去忙,跟着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能有什么事儿。」金凤卿摇摇头。
「那行,我吃完了先去一趟洋行,陈十一,你晚饭前来找我。」姜逢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程妈这时候还拿着这张报纸,拧着眉,盯着报纸上的那张照片。
「不行啊,那个女人啊……哪儿哪儿都不如小姐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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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大小姐啊!老爷老爷,你快看,是小姐啊!」
金家老宅的管家拿着报纸,一路飞奔向金文季跑去。
大小姐怎么会上报啊,还是这样的形象,衣衫不整的……有伤风化啊!
而且……大小姐……
怎么能偷偷嫁人了啊!
好歹是金家的大小姐啊!
怎么能这么不自爱啊!
金文季躺在炭盆边的躺椅上,正在听屋里的小丫鬟给他念画本子。
他最近受了伤,出不了门,整天躺在屋里,迷上了「听书」。
这个丫鬟是江南来的,长得真是俊俏,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就那么舒坦。
听说她是按照「瘦马」的养法养大的。
金文季闭着眼,听着女声在耳边轻轻读着,时不时抬手,在她腿上摸一把,腰上捏一把,引得小姑娘娇嗔不已。
「老爷老爷,大小姐……」
见管家大唿小叫地进来,金文季一脸不悦。
「什么大小姐?」他睁一目眇一目,问管家。
跑得气喘吁吁的管家都没眼看满面娇羞的小丫鬟,径直把手里的报纸递给金文季:「老爷,您看!大小姐!」
第一眼看见报纸上的照片,金文季一惊,想坐直起来,却牵到腰背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有辱门楣!有辱门楣啊!」金文季指着报纸咬牙大骂。
这不堪入目的东西怎么会……
咦?等等,这个照片好像有什么问题?
「你把报纸拿来我看看!」他伸手。
管家恭敬地把报纸交到金文季手上,痛心疾首:「老爷啊,你管管大小姐吧!」
一把抢过报纸,大标题便映入眼帘:
梨园新秀和平饭店私会褚三林小妾金凤卿
嗯?什么状况?
再仔细一看照片?
原来问题在这里啊!
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金凤卿,只是跟她有些像,仔细一看,这人居然是南城云子!
不是很熟悉的人会一眼看错,但是他绝对不会!
那个死丫头,烧成灰他都能认得出!
而且,南城云子顶着金凤卿的名字嫁给了褚三林,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草草瞥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八卦小报的各种猜想。
不过……奇怪了,南城云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还能被记者抓到?
看着金文季晦涩不明的眼神,管家有些心急。
金家的脸,不能被大小姐这么丢啊……
但……老爷是怎么打算的呢?
「老爷……」管家轻声叫了金文季一声。
「啊,不是什么大事儿,别大唿小叫,打扰我听书!」
说着,他便把报纸向管家扔过去。
没想到,报纸离手后,幽幽飘进了火盆,燃起浓浓黑烟,呛得急忙去「救火」的管家眼睛发红。
高英杰背着手,看着吴嘉琪带来的放在桌上的报纸,笑而不语。
果然,这个照片还是出现了!
不过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担心啊。
毕竟前面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预防这份报纸上刊登的事情。
他很笃定,津门的人们,或者说,但凡知道和关心他和新民大戏院大人们,都已经知道了有人要对付他。
这种下作的,博眼球的东西,已经不会有人信了。
长舒一口气,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呷了一口。
这件事儿总算是尘埃落定啦!
只有做贼千日,哪有防贼千日的道理?
这贼已经跳出来了!
还需要防么?
今天,总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啦!
南城云子最近的心情很好。
虽然刘家发生的事情没有目击到,但是,她能想像到会引起的鸡飞狗跳。
原以为婚宴当天晚上事情就会爆出来,没想到,居然隔了一夜才发酵。
不过没关系啊~
反正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无聊?
对啊,就是无聊啊!
这时她不能去津门,但凡她能去,肯定会更热闹的!
啧……可惜了
昨天晚上接到了孙武的电话。
孙武告诉她报纸已经排好版面,今天一早就会面世了。
南城云子伸了个懒腰,裹着皮草,看着窗外。
那些光秃秃的树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特别可爱了。
「啊!!」
她大叫了几声,好想去津门看戏啊!
可惜了,褚三林不带她。
现在的话,只寄希望于褚三林能给点力,让这场戏更加精彩一些呀!
一想到能帮土肥原田二做好这件事,而且能压过金凤卿……
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第159章 生活给你的生命色
土肥原田二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报纸,这个动作,已经维持了很久了,
面前桌上摆着他最喜欢的早餐,但,还没动过。
到津门以后,他发现津门人喜欢在早餐的时候吃白豆腐【注1】。
尝过一次后,他便爱上了这个味道。
所谓白豆腐,就是盛一碗豆腐脑里的豆腐,浇上豆浆,这叫白豆腐。
站在他旁边的秘书扶了扶眼镜,出声提醒:「大佐,您先吃了再看吧,不然浆子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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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土肥原田二点了点头,拿过桌上的盐罐子,往白豆腐里加了点儿,顺手把盐罐子放在了报纸旁边。
指着报纸问:「如果你是褚三林,你会怎么做?」
他知道今天的报纸是南城云子的杰作。
在她离开之前,跟自己说过,会做点事情出来。
也说过,这些事情是关于刘江臣的。
本来,刘江臣的事情交给了金凤卿的。
且基于他对金凤卿的信任,这事儿让金凤卿自己去做就好了,他不会插手太多,大多数时候只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出手。
南城云子和金凤卿有些不对付,他一直归结于女人之间天生的敌对感。
至于真实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不过今天这件事儿,南城云子做的……
一言难尽。
有没有打乱金凤卿的计划他不知道,但,却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在他的计划中,他的确是要对刘江臣动手,但,不是现在。
「褚大帅会很生气啊。」秘书看着报纸上南城云子的脸,想了想褚三林那火暴脾气。
「那你觉得金凤卿会怎样看?」用筷子搅了搅白豆腐,土肥原田二喝下一口后,放下碗,继续问道。
秘书摸了摸鼻子:「金小姐……也会很生气吧。」
他对金凤卿的评价还蛮高的,至少,高过南城云子。
这新闻一看就知道,是南城云子刻意在给金凤卿挖坑添堵啊。
「云子这是仗着我给她撑腰,人又不在津门,才这么闹!」土肥原田二伸出手指,在报纸上敲了敲。
她这么做,肯定会惹怒褚三林和金凤卿。
但褚三林不会也不能对她做什么,毕竟她是自己送过去的人,褚三林无论如何,也要给他点面子的。
至于金凤卿……
他摩挲着扳指,她会有什么反应还真有些吃不准。
正如秘书所说,金凤卿肯定是会生气……
算了,晚上见到她再说。
现在土肥原田二最拿不准的,是褚三林的态度。
他很期待褚三林冲冠一怒对刘江臣做点什么。
至于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这里可是津门!
只要他想拦,褚三林做得便不能太过火。
毕竟,他的目标,是刘江臣。
因为南城云子的「骚操作」,他的计划需要一些调整。
刚好,今天晚上相关的人都会见到,那就见了再看计划怎么调整吧。
这时,有人来报,说褚三林来了。
为了避嫌,褚三林没有住在海光寺,而是住在了自己之前在津门「买下」的房子里。
秘书听到这消息,急忙问土肥原田二,要不要把报纸收起来。
土肥原田二想了想,摇摇头,叫秘书给褚三林加一副碗筷和一碗白豆腐。
「哎呀,我是不是来早了打扰大佐吃早餐了啊!」褚三林一进门,就看见土肥原田二还坐在桌上,面前摆着吃的。
「不早不早,来来来,坐下一起吃点儿东西?」土肥原田二放下筷子摇摇手,招待褚三林坐下。
「哈哈,实不相瞒,我还真没吃东西!这是什么?闻起来真香啊!」看着秘书给他端过来的热腾腾的白豆腐,褚三林不解。
这东西之前没见过啊。
说是豆浆吧,里面还有点固体,看着像豆腐?
「你快尝尝,这叫白豆腐,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了,这个只有津门有,来,加点盐试试!」土肥原田二指着盐罐子,让褚三林自己加盐。
「那我得试试!」褚三林伸手去拿盐罐子,目光瞟到盐罐子边的报纸。
头版上醒目的照片和斗大的自己的名字,瞬间映入眼帘。
见他盯着报纸开始看,土肥原田二和秘书对视了一眼后,又一起看向褚三林。
他们都想知道,褚三林会有什么反应。
「这……」
仔细辨认了一下,这照片里的人分明是南城云子啊,这个标题怎么会写金凤卿。
「刘江臣?这名字好熟啊……啊!我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在芳满楼摆婚宴的,就是这刘江臣吧!
褚三林一拍大腿,腾地站了起来:「这……」
依他的脾气,就要开始骂娘了。
但……现在是在海光寺,面前是土肥原田二,照片里的人是他送自己的南城云子……
他在外人眼里虽是个莽夫,但他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有句话叫做「心有勐虎,细嗅蔷薇」么!他得是这样的人!
「云子调皮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调整了情绪,挤出一丝笑,缓缓坐下,假装刚才怒气沖沖站起来的人不是自己。
「大帅你也别生气……」土肥原田二见褚三林平静下来,有些惊讶,但他更希望褚三林火气更大一些。
「我不气,大丈夫嘛,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没事,云子是大佐的人,做事情肯定有分寸,我不气,我真的不气……」
说话间,他的视线一直往报纸上瞟。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啊!
他褚三林好歹是个响噹噹的人物,居然被自己女人绿了!
这男人……看照片还是个小白脸儿?
这说出去还怎么见人?
为了表现自己真的不生气,褚三林端起了刚上桌的白豆腐,没用调羹,张嘴就吞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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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豆浆烫得他差点一口喷出去,但他忍着咽了下去。
又看了一眼报纸,要是他其他的女人这么做,他肯定一个枪子儿把这不知廉耻的女人给崩了。
但这人是南城云子……得忍一下。
毕竟他还有求于土肥原田二。
「云子毕竟还小,大帅多教教她。」土肥原田二状似无意地为南城云子说着话。
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一点毛病。
但,在现在的褚三林听来,这意思就是……
「我们家云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小白脸勾引了她!」
第160章 道理是想出来的
「我们家云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小白脸勾引了她!」
「我们家云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小白脸勾引了她!」
「我们家云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小白脸勾引了她!」
「……」
一整个上午,土肥原田二的这句话,在褚三林脑子一直迴荡着。
虽然他一直在跟土肥原田二聊北方军的事儿,但这目光,却不自觉地,老往桌上瞟。
那张报纸还在桌上。
来收拾早餐的人在秘书的指示下,收走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唯独留下了那张报纸。
那句话,他越想越有道理。
其实,在那个年代里,出来这样的桃色事件,绝大多数人,都会去追着女方打,但……
这种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到底事实真相如何?又有多少人在乎呢?
褚三林仔细想想,南城云子是海光寺的人啊……是土肥原田二精心培养的人啊,怎么能出问题呢?
一定是那个叫刘江臣的小白脸,一定是!
越想越气,他想去找那个小白脸麻烦!
但忽然想起昨天吃饭的时候,土肥原田二和金凤卿还有沈会长他们,好像和这个小白脸有点交情。
嘶……
好像还不太好整啊……
褚三林的心不在焉全被土肥原田二收到眼里,他心里一笑,并未戳破。
看来,他的话,有用了,褚三林,上钩了。
见火候差不多,土肥原田二不着痕迹的把话题扯到报纸上。
「不管怎样,这事儿是云子不对,大帅别生气,好好教她……
不过……已然已这样了,总得有个解决的章程。
我看……不如……」
土肥原田二一直给南城云子开脱,其实并不是担心褚三林对南城云子怎样,而是担心他把气都撒在南城云子身上了,那……刘江臣那块儿岂不是就白做局了么?
他想着要不要给褚三林许点儿什么利,让他把火都往刘江臣身上撒才好。
「大佐这话说的!」还没等土肥原田二许出去好处,话就被褚三林打断。
虽然他脑子里都在琢磨被绿这事儿,但,土肥原田二一说这话,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要给他好处堵嘴了!
苍蝇不叮无缝蛋!南城云子肯定是有问题的。
但!
他褚三林怎么会目光短浅到要这一点小利呢?
他得把土肥原田二绑死在他北方军里。
有些事儿,他退一步又何妨呢?
「小事,都是小事!」他特别大气地挥挥手,就当这篇儿翻过了。
这时候的南城云子坐在桌前,准备吃午饭。
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沙发边的电话。
依她对褚三林的了解,这个人是个暴脾气,心里藏不住事儿啊。
他在津门,这点儿,他应该已经看到了报纸。
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南城云子心里忽然没了底。
按她的设计,褚三林在知道这事儿以后,肯定会恼羞成怒地打电话回来骂她一顿。
等他骂得差不多了,她再告诉他这个是土肥原田二交代下来的任务,是针对刘江臣的,再让他帮一下忙……
现在褚三林有求于土肥原田二,她的这个要求,褚三林肯定会答应……
然后整个事情往后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现在为什么他的电话还没过来呢?
褚三林不来电话,不骂她,这后面的戏她要怎么演呢?
我们把时间往前倒几个小时,吴佳琪顶着寒风,揣着手,腋下夹着报纸,低着头,缩着脖子,往刘家小院儿走。
高英杰交代他,得去跟刘江臣和北堂说一声报纸的事儿,让他们安个心。
但,吴佳琪不知道刘家小院儿现在正在会审那封信啊。
所以,敲门了以后,北堂都没把他往屋里让。
「爷们儿,屋里这会儿乱,就不请你进去了,怎么了?」北堂问。
「喏,这个。」吴佳琪吸吸鼻子,把腋下的报纸抽出来,递给北堂。
北堂扫了一眼,立马合上报纸,转头看了看堂屋。
这会儿那封信的事儿才刚说完,再把报纸拿过去……今儿可就消停不了了。
「成,我知道了,这会儿就送进去,天儿齁冷的,你快回去,这事儿有我!」北堂挥了挥手里的报纸,打发吴佳琪走了。
关上门,看了看手里的报纸,北堂又左右看看,把报纸顺手插在门边的树杈上,搓着手,去找刘江臣。
这会儿,他想到的人是姜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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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事儿,报纸的事儿,他得去跟姜逢说一声。
「刘妈妈,江臣,园子里有点事儿,我过去一趟。」
进门后,北堂对顾竹佩和刘江臣说道。
按道理,他得带着刘江臣一起去找姜逢。
但是……人家刚新婚第一天,把他拽走了也不合适,那就自己去吧。
听闻园子里有事儿,刘江臣站起来,想跟北堂一起去。
其实吧,他有些不适应,家里忽然多出来个女人,让他很是别扭。
而且,从早上醒来坐在这里开始,他满耳朵里,听的都是金凤卿。
原来,他的婚宴,她来了啊。
可惜,他没见到。
看来,她真的是不想见他了,连随礼的红封上,都不留名字啊……
看着对面的胡雪芦,他越坐越尴尬,要是能有个事儿能让他逃出去,那就太好了。
所以,北堂一说园子里有事儿,他立马站起来,要跟他一起去。
「要江臣跟你一起去么?」顾竹佩见刘江臣起身,抬头问道。
毕竟新婚第一天,儿子出门,把新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太好。
北堂正想摇头,却看到了刘江臣急切的目光。
「要的要的!」北堂点点头,「不过……事儿不麻烦,咱们一会儿就能回来。」
说完,二人回到屋里,套上厚棉袄,戴上大帽子,捯饬好后,在门口集合。
北堂走到门口,顺手把刚才放在树杈上的报纸拿下来,在刘江臣惊讶的目光里,拽着他,走出了小院儿。
「怎么回事儿?」刘江臣接过北堂递来的报纸,狐疑地看着他。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第161章 被重复很多次的重点
看到报纸,刘江臣心里隐约有个想法,但……在报纸打开之前,他还不敢去往那个地方想。
他深深看了一眼北堂,双手拿着报纸,摊开后,才将目光聚焦到两手之中。
只是一眼,他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头版上的大幅照片刺了他的眼。
看着照片,再看看标题,斗大的「金凤卿」三个字映入眼帘,
一瞬间,他的唿吸停滞了。
最终,他在新闻的正文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前面挂着「疑似」二字。
之所以有这两个字,是因为见过他不带妆的人非常少。
但有这两个字,是因为之前《今日星期六》上登过他的专访,也登过正面照片。
而这张和平饭店803的照片只有他的侧脸。
撰文的记者用了虽然用了「疑似」二字,但,字里行间,一直在肯定,照片里的人是他。
他心里忽然堵得很厉害。
如果当时他们的推断没错,这件事情是冲着他来的……
再看一眼标题上斗大的她的名字……
他最终还是牵连了她啊。
空中阴云密布,刘江臣拿着报纸的手被冻得通红。
他右手放开报纸,抬起指尖,习惯性想想去碰触胸口的盘扣。
修长白皙的手指却按了个空。
啊,对,他把盘扣取下来了,和那个草的镯子,还有那张字条一起,放在了盒子里,藏起来了。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手中的报纸猎猎作响。
怎么办?
他又欠了她!
他又害了她!
他忽然觉得,津门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就像是一场忽如其来的冰冻,从手指,冻到心口……
把他整颗心都冻住后,再蔓延到五脏六腑。
好冷!
好疼。
疼得刘江臣渐渐弓起身子,缓缓蹲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次他失声的时候,在茶馆的包厢里,金凤卿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刘老闆,恭喜你了……麻烦你,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好吗?」
她叫他刘老闆,她恭喜他,他跟自己撇清关系了……
可现在……
他又害了她。
他又一次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直拿着报纸的左手被冻僵了,一阵风过,报纸被捲起来后,脱离了他的掌控。
北堂本想拉他起来,见报纸飞了,只得先去把报纸追回来。
这一切,刘江臣都无知无觉。
他就蹲在那里,无力地把头埋进膝盖间。
刘江臣觉得,现在应该去跟金凤卿道歉才是……
但是,他不敢去……
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去面对金凤卿。
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没打他,没骂他……
可她那样看起来轻飘飘的处理方式,让他觉得更难受。
但!
他又能怎样呢?
当时都不能怎样,现在……
呵呵……
更不能怎样了啊……
「江臣,起来,走吧……」追回了报纸的北堂,仍然将其夹在腋下,伸手去拽刘江臣的袖子。
虽然刘江臣一直没说话,但是北堂知道刘江臣在想什么。
有的时候他会想,如果他是刘江臣,他会怎么做。
会不会跟母亲正面槓,坚持和金凤卿在一起?
哎……
没有会不会了!毕竟他不是刘江臣。
「走了……」见刘江臣没动,北堂又拉了一下他。
第194页
刘江臣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看向北堂:「我……」
一个我字出口后,刘江臣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我是不是很混蛋?」
「我又害了金小姐!」
「我要怎么办?」
「……」
先说哪一句?可是哪一句都说不出口啊。
「你是不是觉得又给金小姐添麻烦了?」北堂用力把刘江臣拽起来,让他平视自己的眼睛。
刘江臣点点头。
「是不是麻烦不是你说了算,快走吧!」北堂没松手,继续拽着刘江臣的袖子,带着他往前走。
「我们先去哪儿?园子么?」刘江臣轻声问。
如果可能,他真的想先见金凤卿!
「不去园子了,去找姜先生!」北堂脚下不停,见刘江臣往前赶了几步跟自己并排了,才放开他的袖子。
「姜?姜逢姜先生?」
听到姜逢的名字,刘江臣有些惊讶,旋即又明白过来。
照片的事情之所以能被化解掉,都是因为姜逢给出的主意。
「嗯,姜逢!我仔细想了想,早上那封信的事情还是要告诉他……
虽然我们猜测和这报纸是同一个人的手笔,但是……
既然事情是冲着你来的,就不得不……
江臣!」
北堂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刘江臣。
「江臣,我记得之前,金小姐说过让你早点离开津门是不是?」
刘江臣没想到北堂忽然转换话题。
「嗯,说过……」刘江臣点点头后,仔细回忆了一下。
「确切地说,她跟我说过三次……不,是四次!」
第一次是她闯后台,第二次是她堵后门,第三次是裕兴舞场出来,第四次就是在茶馆里……
仔细数一数,和她正儿八经「见面」也就只有四次,而每次,她都让他离开津门。
「我在想一个问题,金小姐为什么要这么跟你说?」北堂想不明白。
一路从江口到津门,刘江臣越来越好,在津门也越来越红。
要是记得没错的话,金凤卿当时跟刘江臣说的是津门不安全,让他去别的城市……
可是为什么津门就不安全了呢?
而且……
为什么她说不安全,就不安全了呢?
好吧,就算抛开金凤卿,还有个姜逢。
姜逢这个人,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是金凤卿的表哥,但……也不见得会陪着金凤卿一起胡闹吧?
金凤卿说津门危险,让刘江臣离开的时候,姜逢也是在现场的。
为什么他没有阻止?
还是姜逢知道一些什么?
还有一点,他之前没想到的……勒索照片的事情出来以后,高英杰居然想都没想,就去执行了姜逢的想法。
据他所知,姜逢是刚回国啊,但高英杰……
他好歹是津门响噹噹的人,为什么姜逢说出来的话,高英杰会深信不疑,直接执行呢?
其实,在吴佳琪把报纸给他的时候,他就想过去找高英杰。
他总觉得高英杰知道一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但后来仔细想了想,也不确定高英杰会不会说实话,而且……他也是要去找姜逢的。
倒不如……现在直接去找姜逢来得方便。
第162章 你不好过我就好过了
姜逢的同事带着刘江臣和北堂来敲响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正在找钥匙。
他把所有的「安全屋」的钥匙都放在了办公室里。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有谁会去在乎,摆在抽屉或者是书架边的一把钥匙呢?
「哦?你们怎么来了?」看到他们二人进来,姜逢有些惊讶。
刘江臣昨天刚刚婚礼,今天不在家里陪新媳妇儿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这个姜先生看了么?」北堂隔着桌子,把报纸递过去。
「《今日星期六》?」姜逢伸出手。
「嗯」北堂点头。
「哦,我看过了……金小姐也看过了。」姜逢补了一句。
拿过报纸后,姜逢招唿他们坐下。
三个人都没说话,因为……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气氛,就这样微妙了起来。
北堂还没想明白,他的问题要怎么开口问。
刘江臣现在担心的是金凤卿,刚才姜逢说了,金凤卿已经看过了报纸……那,她会怎么想?
姜逢也不知道要聊点什么……问问刘江臣的新婚感觉?
还是不了……
站在金凤卿家人的立场,他对刘江臣怨言颇多,不是揍他一顿就能全部消除的。
姜逢说了句去弄点热水来给他们泡茶,就出了办公室的门。
「金小姐……没受什么影响吧?」
见姜逢拿着热水壶回到办公室,给他们开始泡茶,刘江臣打破了沉默,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面对姜逢,刘江臣心里是发憷的。
不仅仅因为他被揍过,还因为,他是金凤卿的哥哥。
姜逢正在往杯子里放茶叶,听到这话,视线转到刘江臣身上,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此刻的他,只坐了椅子的边边,身体前倾,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很是紧张地期待着自己的答案。
姜逢没理他,兀自放好茶叶,倒好水后,端着两个杯子放在他们二人面前的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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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桌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叮」的一声,擦燃砂轮打火机,点燃手中的烟。
吐了口烟圈儿后,姜逢把烟夹在唇间,腾出手来,给自己的茶杯加了点水:「你指的受影响是什么?是你的婚礼?还是报纸?」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问,也不能问。
那句话是:「我以什么身份回答你?她哥哥?还是她同志?」
被姜逢这么一问,刘江臣「嗖」地坐直了身子。
他本来是想问问金凤卿看到报纸后有什么反应……
姜逢这么一反问,他不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只是将膝上的拳头捏的更紧了。
如果可以,他都想知道。
虽然……第一个问题,他没资格知道了吧。
见刘江臣这样的表现,姜逢忽然觉得,有些解气。
他的小哭包不好过,让小哭包不好过的人,也不能好过!
现在看起来,刘江臣的确是不太好过的样子……
他就好过了一点。
「没有!婚礼没有,报纸更不会有!」没等刘江臣回答,姜逢便痛快地给了他答案。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得到答覆后,刘江臣喃喃道,最后一个「好」字声音低到让人听不真切。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淡了下去。
报纸的事情先不论,他的婚礼……她没有受影响吗?
他知道,她当时也在芳满楼啊!
没有就好……
没有就……
好……
「姜先生,我们来除了报纸之外……嗯……出了个事儿,得跟您知会一声。」
北堂适时岔开了话题。
他知道,刘江臣现在的情绪已经被他自己对金凤卿的愧疚感所主导,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来了。
只希望别像上次那样,又忽然失声才好。
如果真的又失声了,这次,金凤卿未必肯帮忙了。
「嗯?什么事儿?」姜逢把目光转到了北堂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
北堂把那封信的事情说了个仔细,说完后,看着姜逢:「姜先生怎么看这事儿?送信的人图什么呢?」
眼见着手中的香菸快燃到手指,姜逢从盒子里又拿出一根,对了个火儿,把快燃完的烟掐在烟缸里。
「这事儿我觉得,大概就是送信的人无聊,或者说是个预告。
如果今天没有报纸的事情,我还不能肯定。
但,报纸一出来,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同一个人干的。
她就是无聊的!」
边说着,姜逢耸耸肩。
照片的事情他们确定是南城云子所为,而南城云子这次没跟褚三林一起来津门。
这就很容易联想到是因为她不能来津门看戏,无聊透顶,得找点儿事儿干干,刷点存在感。
当然,能给刘江臣和金凤卿顺便添点儿堵更好。
现在看来,南城云子成功了。
这封信成功地给刘江臣一家堵得不行。
「他?他是谁?」北堂抓住了姜逢话里的关键词,问姜逢。
果然,姜逢是知道些什么的!
能说出这个「他」字,也就是说,姜逢知道照片的事情是谁干的了!
「嗯……」姜逢想了想,摇了摇头,「很多事情,你们知道得少一些,就安全一些。」
他怎么可能告诉北堂「她」是谁?
说什么?说海光寺?说北方军?
何必呢?
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北堂看姜逢的架势,已经很明朗了。
照片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和金凤卿都清楚,也就是说,姜逢给出来的解决方案是可行的。
那就听他的想法就是了。
等等……之前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北堂忽然想通了。
为什么高英杰对姜逢的计策没有任何怀疑?是因为高英杰早就知道姜逢不简单?
如果这么算的话,高英杰早就知道金凤卿也不简单?
所以当时退五号包厢牌子的时候,他说自己会贴钱?
那金凤卿和姜逢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身份能让高英杰忌惮且信赖?
这津门……水怎么这么深?
算了……既然不告诉他就不告诉吧。
「好,我不问了,那……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您说。」姜逢答。
「金小姐之前一直说,津门不安全,让江臣离开津门……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啊,这个啊……这个现在你也不必问了,可能,你们已经离不开津门了!」
第163章 我不信你信你信不信
听到这话,北堂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姜逢。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离不开津门了?
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危险?
看着老神在在喝着茶的姜逢,北堂看向一旁的刘江臣。
刘江臣会有危险么?
「姜先生……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北堂挂着不自然的笑容,看看同样呆住的刘江臣,对姜逢说道。
「我没有开玩笑!」随着尾音,姜逢把手里的烟掐灭在菸灰缸里。
「既然走不掉了,就先不要走了。现在看来,津门反而安全一些。」毕竟在津门要面对的问题已经知根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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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时候刘江臣他们离开津门,会有未知的风险。
而他们也不一定能反应得过来。
毕竟他从法兰西回到津门,就是为了要帮助金凤卿保护刘江臣的。
「我不明白……」刘江臣很疑惑地看着姜逢。
金凤卿之前两次跟他说让他离开津门的时候,他没多想。
之后想了想,可能是她为了要引起自己的注意才这么说的。
金凤卿之前在新民大戏院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要引起他的注意,他知道的。
不管是她大手笔的打钱,还是不等到谢幕就离开,抑或者是一个人包了个包厢……
这些手段,以前师父跟他说过一些。
不过那时候,他没在意。
没曾想,金凤卿也用了这样的手法,让他注意到她……
嗯,她成功了!
但……之后两次她又提起的时候,他还是没注意。
因为在那个场合,他注意不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直到刚才北堂问出来,他才开始仔细回忆金凤卿的话。
「不明白?」北堂一笑,瞥了一眼刘江臣。
他知道他家小哭包喜欢面前这个人,但是……
这人到底哪里值得她喜欢呢?
难道只是因为他戏唱得好?
亦或者是因为他这副好皮囊?
可是比他唱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她这是为哪般啊?
他有一次旁敲侧击地想问问,但她把话题岔开了。
嗨,喜欢就喜欢吧,他的妹妹,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现在不需要明白了……我说过,有些事情,你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那……姜先生,我们要怎么做?」北堂问姜逢
北堂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现在怎么问,姜逢都不会说原因,与其这么焦灼下去,倒不如问一下解决方案。
如果刘江臣不安全,也就意味着,他的安全也成了问题。
「刘江臣,你信她么?」
没管在问他的北堂,姜逢直直看向对面的刘江臣。
虽然没说出来这个「她」是谁?
但是,刘江臣和北堂都知道,姜逢说的是金凤卿。
刘江臣被姜逢这么一问,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把之前握紧的拳头松开,不着痕迹地在袍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看了看北堂。
北堂拧着眉,看着姜逢,并没注意刘江臣的动作。
信不信金凤卿?
这是什么问题?
见姜逢一直盯着刘江臣看,北堂这才把目光挪向一脸憋得通红的刘江臣。
信不信?
刘江臣在问自己。
他和金凤卿才认识多久?
如果问喜不喜欢,他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但……信不信……
总共加在一起,他们也才见过四次而已……
这叫他如何作答?
「刘江臣,你信她么?!」姜逢没等到刘江臣的回答,便再问了一遍。
这一次,语气比之前更为强烈,也更为犀利。
「信!」刘江臣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哦?理由?」姜逢把玩着手上的砂轮打火机,带着痞痞的笑,目光在北堂和刘江臣之间游走。
「金小姐从来没有骗过我,而且,她……帮了我很多。」后面半句话比前面一半听起来更坚定。
「北堂你觉得呢?毕竟你比刘江臣年长几岁。」姜逢表情不变,只是这次盯着的人,换成了北堂。
姜逢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刘江臣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刚才被北堂盯着的时候,他有很大的压迫感。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坐在办公桌后的姜逢,有些搞不明白,这种压迫感从何而来?
他是金凤卿的表哥,比他大不了几岁啊!
北堂没有马上回答。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抱在手里,仿佛是在取暖。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跟金小姐不太熟,要说信,实在是有些……勉强。
不过,现在除了选择相信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我和江臣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信就好,我信他!」
北堂指了指对面的刘江臣,说得真诚。
「行了,你刚才问我要怎么办是吧?」姜逢站了起来,抖了抖裤子,双手插进裤兜,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你们回去吧,就当今天没来过,该干嘛干嘛就是。
至于报纸……怎么对外人解释,我相信不用我再教你们了。」
说着,他向门口走去,打算开门送他们出去。
「还是老规矩,你们有事儿,直接来找我,如果我不在,留言就好……」
姜逢拍拍北堂的后背。
「可是……」
刘江臣还想问问为什么姜逢之前要问他信不信金凤卿。
「你以后就知道了……快走吧,再晚就冷了。」姜逢打断了刘江臣的话。
作为金凤卿的哥哥,他其实很见不得刘江臣。
一个做事情不负责任的渣男,有什么好待见的?不见他一次打一次就不错了。
「哎……」姜逢深深嘆了口气。
这会儿离陈甜甜来找他还早,他打算去糕点铺子买点儿点心。
晚上又是一场恶战,小哭包肯定没办法好好吃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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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土肥原田二招待顾竹亭的地方,是金凤卿提前定好的一家老字号的果木烤鸭店。
最早到的还是金凤卿。
今天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一起去接了顾竹亭,来的相对早一点点。
接下来到的方会长和沈会长一看他们是最后到的,进门就开始告饶。
「二位快坐下说话,你们没晚,我们也刚坐下而已。」土肥原田二晃了晃手里的怀表,笑着说道。
方会长和沈会长坐好后,二人不约而同看了褚三林一眼后,对视了一眼。
「之前就说好了啊,那事儿别提啊!」
第164章 梦想和现实的差距有点大啊
白天的时候,沈会长和方会长就一直待在一起。
这次方会长到津门来,更是沈会长直接招待的。
本来方会长想着和顾竹轩一起住和平饭店的。
但沈会长邀请方会长住在他家里。
方会长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了,他们二人认识很多年了,沈会长家,方会长也去过好多次了。
而且每次去京城的时候,方会长也是邀请沈会长住在自己家里。
早上的报纸,二人都仔细看过了。
看完之后都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人都是先注意看了标题,才去看照片的。
但……这标题真是奇怪,照片也很奇怪……
按照昨天金凤卿的说法,褚三林的小妾,应该是南城云子,这一点也是土肥原田二默认了的。
那么……
照片里的女人,到底是金凤卿还是南城云子呢?
他们和南城云子不熟,跟金凤卿也不是很熟,但就第一眼扫过去,照片里的女人看起来就是金凤卿啊。
但报纸的标题说这人是褚三林的小妾。
这疑惑让他们很是难受。
如果要把疑惑解开,只有去问金凤卿。
但……这姑娘这样的照片登在报纸上,让人如何开口?
如果不是她还则罢了,如果是她的话,这得多尴尬啊。
二人在来的路上,甚至开始打赌,出了这种事以后,金凤卿今天晚上到底会不会出现。
至于标题上同时出现了的褚三林,二人则没多说。
同作为男人,大家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得了。
他们就没担心过褚三林会不会出现!
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褚三林一定会来的。
因为土肥原田二和顾竹亭都会到,他肯定会一起来。
「呀,老方你说,金小姐对上褚三林……会不会……」
在去烤鸭店的路上,沈会长一拍大腿,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嗯……不好说,这还是得看金小姐今儿来不来。」方会长想了想,摇摇头。
「也是,反正这事儿,咱们不提,假装不知道就成!」沈会长摸了摸下巴,他们只要看戏就成。
进到包厢看见金凤卿已经到了的时候,二人都有些惊讶,但很快收好情绪,寒暄几句后,便坐下。
座位和昨天在芳满楼的排位别无二致。
沈会长看着方会长,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意思是在说:看,我赌赢了吧。
方会长则回瞪了沈会长一眼,让他注意一下表情控制,别得意,让人看出端倪。
沈会长则沖方会长一笑。
方会长明白,沈会长这是在提醒他别忘了打赌输出去的彩头。
想到即将输出去的好酒,方会长的心这个痛啊!
他看了看金凤卿,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沈会长,不想再理他,把头扭过去,听着顾竹亭和土肥原田二说话。
原本今天下午,土肥原田二是安排了顾竹亭去海光寺看看的。
但因为褚三林要跟他谈北方军的事情,再加上他手头忽然有一些紧急的军务要处理,便差人跟顾竹亭告了罪,说晚上来接他去吃饭。
再说顾竹亭。
早上吃完酒店的早餐回房的时候,就看到了插在门把手上的几份报纸,其中,就有《今日星期六》。
那张照片和那个新闻,他也看见了。
金凤卿?褚三林?褚三林的小妾?
这都是什么事儿?
仔细看了一下报导,上面还提到了刘江臣。
刘江臣啊?
他想起来了,昨天在芳满楼摆婚宴的,好像就是刘江臣。
当时还说要让他上来敬酒来着。
没多想,他便放下了这张报纸,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毕竟他来津门是来看土肥原田二要干什么的,至于他们在津门的这些弯弯绕绕,他也没兴趣知道,更没兴趣参与。
看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这个年轻人的样……
他想到了什么,他走到桌边,拿起报纸,仔细看了看,啧啧……这个照片,这个角度,这个表情……
这个叫刘江臣的,大概是被人设计了吧。
顾竹亭笑了笑,把报纸又扔了回去。
这些设计人的手段,都是很低级的东西。
啧啧,这个年轻人,能被这样低级的手段算计,得多单纯!
「竹亭下午有去哪里逛逛么?」土肥原田二问道。
顾竹亭去了哪里?他当然知道啊,毕竟他的人一直在暗处跟着。
只是这时候,得找点话题聊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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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来津门,肯定是要逛逛的,只是没走太远,在和平饭店转了转,在茶馆儿听了会儿曲子。」
「哦,北方的曲子顾会长觉得怎样?」方会长很自然把话接了过去。
「挺新鲜,也挺好听的,昨天在大佐那儿听了几段儿,念念不忘啊!」顾竹亭笑道。
「哦?顾会长今儿听的什么?」金凤卿正端着茶壶,给大家添茶,也就顺嘴加入了群聊。
「说到这个,我有点儿惊讶,今天听的居然是水浒!」
顾竹亭笑着两指敲了敲桌面,谢过金凤卿的茶,继续说道:「之前只听人说过,南方的曲子多唱的才子佳人,北方的曲子很多则是绿林歷史,看来,好像是真的啊!」
「水浒的话,应该单弦儿唱的水浒很出名……」
「南北说话有差异,顾会长能听得懂吗?反正我是听不懂评弹!」
「……」
几个人聊着曲儿的时候,金凤卿已经把所有人的茶都倒完了。
今天的壶有些小,当中续了一次水,最后一杯便到了褚三林这里。
褚三林并没有参加他们的聊天,他一直看着金凤卿。
南城云子定着她的名字嫁过去这件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当他在海光寺冷静下来之后,便开始想,金凤卿受了委屈。
于是,在他脑中脑补了一出大戏:
金凤卿我见犹怜地靠在他身边,捏着帕子,咬着下唇,泪眼汪汪看向他。
带着鼻音向他诉苦,说自己被冤枉有多伤心多难过。
带着这样的脑补,他跟着土肥原田二的车来了餐厅。
走进门第一眼,就看到婷婷裊裊,浅笑嫣嫣的金凤卿。
这画面和他想像的……差距有点大啊!
第165章 歷史总是在重复的
褚三林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金凤卿,而金凤卿呢,假装没有看到。
「我失陪一下。」金凤卿笑着点了下头,对桌上的人说道。
说完,便拿起腿上的手包,走出了包厢。
在褚三林不加掩饰的目光注视下,金凤卿觉得有些唿吸困难。
「我也失陪一下。」见金凤卿出去了,褚三林也跟着往外走。
沈会长和方会长二人互相看一眼,挑了挑眉毛,同时低下了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褚三林还真是……一点都不收敛。
土肥原田二坐在褚三林正对面,也是看了个满眼。
和方会长他们不一样,土肥原田二端起手里的茶杯放在嘴边,笑而不语。
顾竹亭则低着头,手指在酒杯的杯沿上画着圈儿。
他也看得分明,只是,这些事儿跟他没啥关系,高高挂起就是了。
反手关上包厢门的金凤卿深深吸了口气。
终于活过来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褚三林还没这么肆无忌惮,今天是怎么……啊!对了!
金凤卿反应过来了,因为早上的报纸。
可是报纸上的照片不是她啊,虽然侧脸跟她有七分像,但跟她相熟的人都能知道,这不是她啊。
算了,不想了,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也没办法说褚三林什么,忍忍吧……待会儿到了裕兴舞场,自己换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待着就行了。
打定主意后,金凤卿拿着手包,往卫生间走去。
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金小姐留步!」
这突兀的声音听得金凤卿头皮发麻……
褚三林居然追出来了!
镜头转到新民大戏院。
和姜逢分开后,刘江臣和北堂一起回了新民大戏院,但他们要找的高英杰出去了。
虽然说是休息两天,但是后台的人也不少。
这行有句老话: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大家看到刘江臣纷纷道喜。
更有甚者,看见他来了,拉着他对了好一阵子戏。
直到华灯初上,高英杰才回来,后台的人也陆续回家吃饭去了。
没多久,二人便坐在了高英杰办公室的沙发上。
北堂把之前和姜逢见面聊的东西事无巨细告诉了高英杰。
「你们当心点,别烫到。」
这时,吴嘉琪拎着装着烧好碳的碳桶走进来,用火筷子把一块块碳夹到火盆里。
屋里的温度也慢慢升了起来。
「姜逢真是这么说的?」高英杰抱着茶杯,看了看北堂,手指有节奏地在茶杯壁上敲打着。
姜逢这个年轻人,他只见过一次,其间他也没说什么话,不太好评估。
不过,金凤卿的背景他是了解的。
她是海光寺的人,这样的话,姜逢是不是也是海光寺的?
他说刘江臣走不掉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海光寺有什么行动不成?
难道这事儿和那些照片有关系?
但他又说让他们一切照旧就行……
这两句话里明显有矛盾啊!
但高英杰现在又想不明白这个矛盾在哪儿,也没办法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目前看下来,照片的危机是解除了,但后面会不会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心里没底。
「高老闆,你能跟我交个底么?这金小姐和姜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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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搓了搓在火盆上烤暖了一些的手,问高英杰。
高英杰听罢,嘆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走到他们边上,拉了把椅子,在火盆边坐下,伸出手在炭火上烤着。
「姜逢说得没错,这些事情,你们知道得少一些,就安全一些。」
他想了想,还是不要把金凤卿的背景说出来的好。
「可是,我们不能这么被蒙在鼓里啊!」北堂有些恼。
「您当时在江口接江臣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跟周老闆保证了的,会照顾好江臣的。」
听见北堂的抱怨,高英杰又嘆了口气,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们的事情,我不敢确定,眼下的想法,也只是个猜测,你们听听就成。」
高英杰从口袋里摸出烟,伸手把菸头怼在炭火上。
看着忽明忽暗的菸头冒出的青烟,他开口道:「姜逢我不知道,但金小姐不简单,她背后有人,或者说,有一股很大的势力……
既然姜逢都说了,你们按部就班就好,那就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好了。」
他能说的都说了,就看北堂和刘江臣要怎么听了。
「对了,有个事儿我要跟你们说一下……明天晚上的戏……江臣,你要好好唱。」
高英杰看向刘江臣,把话题岔开来……
也不算岔开来,毕竟说到金凤卿了,而接下来他要说的这件事儿,也跟金凤卿有关。
「有什么特别的吗?」刘江臣问。
「明天晚上,津门商会的沈会长要在园子里招待贵客。
沈会长和京城的方会长,昨天都有来给你随礼,你那时没见到他们,我和你母亲接待的。
本来说等两天回请,没想到,他们明天来。」
下午的时候,沈会长差人来找了高英杰,跟他说明天晚上要待客。
如果只是普通待客的话,没必要知会他啊。
他正琢磨着,就听来人说,要招待的人里除了京城商会的方会长,还有沪城商会的顾会长,北方军的褚大帅以及……
海光寺的大佐土肥原田二。
一听这阵容,高英杰就方在当场了。
这几位里,随便哪位爷来,都能包了这园子。
更别提是扎堆一起来。
来人还说,不用兴师动众,沈会长有五号包厢的牌子,到时候客人们都直接上去就行。
只是要他注意一下节目啊,保安啊什么的。
哦,对,还跟他说明天会有卫兵在进园子,让他安抚一下其他的客人。
临了的时候,他跟来人确认沈会长的宾客名单的时候,那人忽然来了一句:「漏掉了一位金小姐」。
「金小姐?麻烦问一下,是金凤卿金小姐么?」他问来人。
「我不知道名字,但沈会长叫她『金小姐』!」
如果说那时候还不能确定此『金小姐』是不是彼『金小姐』的话……
刚才听北堂说昨天金凤卿也在芳满楼,就完全对上了!
金凤卿!
五号包厢!
这又是什么事儿啊!
第166章 强扭的瓜里藏着的钩
金小姐?
北堂和刘江臣同时一惊,瞪大眼睛看向高英杰。
「别这么看我,我也很……」无奈啊!
高英杰耸耸肩,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北堂挠挠头,顾竹佩当时提了要求,不允许金凤卿再进新民大戏院的,这万一让顾竹佩知道了,会不会有麻烦啊?
今天的报纸还没让顾竹佩看见,如果她看见了……
实在不行,大不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跟顾竹佩说了得了!
北堂不想往下想了,看向刘江臣,想问问他的想法。
这时候的刘江臣正低着头,看着火盆里的炭火发呆。
看到这场景,他嘴边的话忽然咽了下去,不想问了。
刘江臣也不容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们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吧,反正现在五号包厢是沈会长包下了,我们也管不着沈会长带什么人来啊。」
伸手拿过杯子,高英杰喝了口茶,走回火盆前。
刘江臣抬头,看着高英杰,放在膝盖上的手又攒成了拳。
明天能见到金凤卿了啊……
如果你现在问刘江臣,他在想什么,他会回答你:不知道!
是的,现在刘江臣脑子里空空的。
他以为他会想点儿什么,但……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么比喻吧,如果他的脑袋是个池子,思绪是水龙头的话,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个水龙头被掐住,一滴水都流不出来。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想逃避吧。
当已经发生的事情和即将发生的事情你不敢去面对的时候,潜意识里,你就像逃避了。
此刻的刘江臣就在逃避。
逃避和母亲的矛盾,逃避家里的新媳妇,逃避对金凤卿的失信……
高英杰皱着眉看了看眼无焦距的刘江臣……
哎……真是难为这孩子了,毕竟他才17岁啊!
真是不容易了。
可是,这乱世中,谁又容易呢?
大风吹开了天上的云,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裕兴舞场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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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经理,这才几点,怎么就没位置了呢?」裕兴舞场门口,有老客人皱着眉头,问陈经理。
「毛老闆,是在对不住,今儿二楼有包场。」陈经理跟对面的人拱手抱歉。
「包场?谁啊?」被叫做毛老闆的人有些八卦,顺嘴问道。
「这……」陈经理无奈地笑笑,这让他怎么回答?
正在这时,一对荷枪实弹的兵列队小跑到裕兴舞场门口,排成一列,紧接着,三辆车在他们的护卫下,停在了陈经理边上。
毛老闆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阵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车刚停稳,陈经理便走过去,打开第一辆车的车门,把里面的人请了下来。
没错了,来人就是土肥原田二一行。
几人下车之后,直接走上二楼,留下身后的一片惊讶。
「金小姐,上面都安排好了,您放心,除了服务员,没其他人。」
陈经理小碎步跑到金凤卿身边,低声跟她说着。
「辛苦了,陈经理办事,我放心的。」金凤卿抬眼,笑着答他。
「那您先上去,我去看一下果盘切好了没有,一会儿就给您几位端过来。」二人说话间,便走到了楼梯口。
金凤卿点点头,双手拎起旗袍的前摆,向楼上走去。
刚才在烤鸭店,褚三林跟着自己出去后,替南城云子给她道歉,说什么「云子不懂事,回去以后会好好教她」之类的。
南城云子不懂事?
她怕是太懂事了吧!
因为跟陈经理说话,走在最后的金凤卿到楼上的时候,大家都落座了。
她看了看大家坐的位置,也没坐下,直直走到土肥原田二背后,微微弯腰,跟土肥原田二说话。
「先生,我跟陈经理说好了,今天的舞台表演是可以点的。」说完她看向其他人,笑着说:「各位有什么想听的,直接跟我说,我去点。」
「你们别看我,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大佐和沈会长你们是地主,你们做主好了。」
看大家都看向自己,顾竹亭摆摆手。
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从始至终,他就是个看戏的。
看戏嘛,好好坐着就行,让他们去唱就成。
褚三林也接着顾竹亭的话,往后说道:「我和顾会长想法一致,我就是个粗人,这些咿咿呀呀,我也不懂,大佐,你们来就行。」
顾竹亭的「地主」二字,听得土肥原田二心花怒放,但他也没点,反而看向金凤卿。
「凤卿啊,我知道你唱的好,好久没听你唱过了,要不……你去唱?」
听到土肥原田二的话,金凤卿愣了一下。
这是个什么安排?裕兴舞场里这么多津门有名的歌者,怎么土肥原田二会叫到她头上。
她站在土肥原身后,满面愁容地说道:「先生,你这可是难为我了,后台好歌者扎堆,我去献丑真的好嘛?」
土肥原田二扭头,看着金凤卿,「没事!我就是想听你唱了,再说了,就算唱得没他们好,也没人敢笑话你!放心大胆地去!」
说完,用下巴指了指舞台的方向。
「啊?那……既然先生要听,凤卿敢不从命,只是……万一唱得不好,大家不要笑话我才是。」
金凤卿无奈地笑笑,让他们心里先有个底。
见金凤卿答应下来,土肥原田二笑得更开心了,他瞥了一眼扭头看向边上的再边上的褚三林,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褚三林这会儿正扭头看着金凤卿,并没注意到土肥原田二的视线。
「还是金凤卿更好看啊,比南城云子好看多了……」他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不敢表露出来。
方会长和沈会长则打趣着金凤卿,说她说话这么好听,唱歌肯定不差。
顾竹亭的目光则在金凤卿,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之间游走着。
他不明白土肥原田二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这目的是什么呢?
金凤卿直到站到舞台上之前,也没想明白土肥原田二的目的是什么。
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所以,他不可能只是突发奇想,让自己上台唱而已。
但在踏上舞台,看到台下人的反应之后,她忽然明白了!
原来,土肥原田二仍然在继续做着和南城云子一起设计的局!
而现在,这个局要「钓」的人,便是褚三林!
第167章 众口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金凤卿在舞台上刚站定,一束光打下来,一楼的老客人纷纷认出了她,都低声惊唿起来。
「呀,金凤卿!」
「真的是金凤卿啊!」
「金凤卿不是……给褚大帅做小妾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我好像刚才看她从楼上下来的……」
「楼上不是被包了么?」
「难道褚大帅来了?」
「哎,你们说,这褚大帅心真大……」
舞台下的人没议论多久,舞台上的音乐就起来了,金凤卿也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但就刚才听到的议论声……
原来,这就是土肥原田二让她上舞台的原因啊。
他要让褚三林因为南城云子照片的事情吃醋或者是生气……
可这是为什么呢?
南城云子是他自己送过去的啊,如果褚三林生气了,对南城云子有什么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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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听见楼下人在说什么,但土肥原田二看到了金凤卿上台时,他们的交头接耳。
很好,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南城云子的这个局,本来就是设给刘江臣的。
但作为局里得出大力气的褚三林,得找些办法把他往前推一把才是。
白天在海光寺的时候,他刻意把报纸上的照片摊在那里……
褚三林的反应比他预料的……怎么说呢,没到预料的效果。
这就不好玩了,得加把火才行啊。
他刻意让金凤卿上台,就是为了让人都看到她,然后让更多人提起她和刘江臣。
他就不信了,褚三林这个暴脾气,会不对刘江臣动手?
只要把火拱到位了,他是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手,事情就完美了!
金凤卿在台上一曲唱罢,下台便被相熟的几个人围了起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上不来了。
「看不出来啊,金小姐深藏不露啊!」顾竹亭跟着一起为金凤卿鼓掌,笑着对土肥原田二说道。
「哎,竹亭你这话说早了,要等她上来了你再当面跟她说啊!」土肥原田二哈哈笑道。
「顾会长你是不知道,今年夏天之前,金小姐经常来这里唱歌呢。」沈会长端着酒杯,沖顾竹亭说。
「咦?老沈啊,你怎么知道?」方会长接过话,狐疑地看着沈会长。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老方,你去这裕德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金小姐的大名啊!」
听着他们的聊天,褚三林的目光,看着台下的金凤卿。
从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金凤卿的朋友们给她递了一杯酒,她拿着酒杯,和朋友们笑着说些什么。
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绕过沙发,准备去一趟洗手间。
但目光还是一直盯着金凤卿。
走到土肥原田二背后,忽见金凤卿抬头看过来,应该是发现自己也正看着她,她愣了两秒钟后,沖他嫣然一笑。
这如花笑靥,恍了褚三林的眼。
这时候,他后悔了,真的,非常后悔了!
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下,或许被待会北方军就不是南城云子了。
不是说南城云子不好,但……如果南城云子是珍珠的话,那金凤卿,就是夜明珠啊!
「哎……」褚三林嘆了口气,不舍地收回黏在金凤卿身上的目光,飘飘然往卫生间走去。
另一边,金凤卿下了舞台,被以前相熟的朋友和后台的几个演员围住,他们给她带了杯酒过来,要跟她聊聊。
她本想着直接上楼去,但被人这样热情地围住,也不好意思推託。
便看向二楼。
抬头后,发现土肥原田二正看向她。
「我怎么办?是上来还是在下面待会儿?」金凤卿给土肥原田二打着眼神。
土肥原田二看懂以后,轻轻点头,并给了她个稍安毋躁,在楼下待会儿也行的眼神。
之后,金凤卿向土肥原田二笑了笑……
无巧不巧,这时候,褚三林正好站在土肥原田二的背后,便以为,金凤卿的笑是给他的……
裕兴舞场的洗手间门口的洗手台边,几个人正在聊天。
「凤卿姐真厉害,唱得还是那么好!」一个甜甜的女声说。
「是啊是啊,我好喜欢她的声音!」一个细一点的女声说。
「哎,刚才舞台上的那个人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啊?新来的?陈经理这么安排会不会有问题啊。」一个嫩一些的女声语速有些快。
「刚才那人?凤卿姐啊……哦,妙妙你不认识她,她走了以后你才来的。」细一点的女声说。
「陈经理的安排当然不会有问题啊,金凤卿上场了,唱完了,又不拿钱,陈经理能少出一份钱,不要太开心哦。」一个傲慢的男声加入对话。
「浪哥你怎么这么说啊……凤卿姐那么好……」甜甜的女声有些不悦。
「好?哼,好还不是去给人做妾了?还出了偷人的新闻,梦蝶,也就你觉得她好了吧!」傲慢男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哎,不是说去给褚大帅做妾的是南云么?」嫩一些的女声一头雾水。
「你们在聊什么?凤卿姐啊……哎哎,我觉得,这褚大帅也是心大啊,被刘老闆绿了,还能带着凤卿姐出来玩……」随着脚步声,一个高一些的男声走了过来。
「不是说了么,给褚大帅做妾的是南云,不是凤卿姐!」细一点的女声跺了下脚,满是不悦。
「管她是谁,反正被绿的是褚大帅啊。」高一些的男声语调上扬,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架势。
「哈哈,别说,如果我是褚大帅啊,就肯定是不敢出门的!」高一些的男声继续说道。
「谁说不是呢!」
「是啊!」
伴随着说话声的,还有一阵阵捂着嘴的笑声。
「不过说归说啊,我觉得,刘老闆跟凤卿姐还是蛮配的嗳!」甜甜的女声说。
「你觉得配也没辙啊,人家刘老闆都成亲了!」嫩一些的女声轻笑。
「反正,我觉得,褚大帅挺可怜的……哈哈哈哈」高一些的男声笑了起来。
「你们都这里干什么?快回后台去!像什么样子!」陈经理的声音响起。
接着,几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洗手台边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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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三林推开厕所隔间走出来,打开水龙头洗着手,想着之前听到的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咬了咬牙。
「南城云子!你干的好事!」
第168章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你
南城云子和刘江臣?
金凤卿和刘江臣?
南城云子和金凤卿?
褚三林现在脑子里有些迷煳。
他觉得,他该生气,但他又不知道,这股无名火,该发在谁头上。
吃饭的时候他去包厢外截住金凤卿,其实是想去问问照片里到底是不是她的——虽然,他已经认出了照片里的人是南城云子。
为什么要问?
确认?搭讪?他也不知道。
但在看到金凤卿干净纯粹的眼眸时,他把嘴边的疑问咽回去了。
金凤卿是这么美好的女子,他为啥要这样质疑她呢?
这时,他又想起,前天在芳满楼的时候,土肥原田二对金凤卿提起刘江臣,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嗯……说了什么褚三林没记住,但他记住了那时候金凤卿的语气和表情。
随意!
这份随意代表着金凤卿和刘江臣的关系很近……
很近啊!
莫名的,他有些嫉妒刘江臣。
他一个戏子,何德何能,和金凤卿那么近!
等褚三林再回到位子上到时候,金凤卿已经从楼下上来了,正坐在顾竹亭边上,和她他低眉轻声说着话。
原本正对着舞台的三人沙发上,顾竹亭坐当中,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一人一边,和吃饭的时候一样。
看现在,原本坐顾竹亭身边的土肥原田二已经换了个位置,坐到了沈会长身边。
而原本坐在三人沙发中间的顾竹亭挪到了沙发边上,金凤卿坐在了沙发中间,另一边是方会长。
「他是真的很厉害,一个人能唱十三折的红鬃烈马……」
褚三林听见金凤卿的话,笑着问:「在聊什么呢?」
「竹亭在问凤卿刘江臣的事情。」土肥原田二给了褚三林答案。
刘江臣?怎么又是刘江臣?
褚三林皱了皱眉,又很快展开。
虽然他有些生气,但这里,不是他发火的场合。
褚三林以为没人发现的小动作却被土肥原田二捕捉了下来。
「大佐你怎么坐这边来了?」褚三林看了一眼几个人的位置,发现土肥原田二换了座位。
「方会长也好好奇刘江臣的事情,就过去听了。」土肥原田二指了指金凤卿,把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刘江臣」上。
拱火这种事情,要做得巧妙,还得让人不知不觉。
在一边的沈会长抬头看向刚回来的褚三林。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灯光的原因,他觉得,褚三林的脸有些黑。
也是,早上刚出了新闻……
被人绿了,是个男人都淡定不下来啊。
嗯……那照片里的人,到底是金凤卿还是南城云子呢?
他也不知道!
之前还想悄悄问问金凤卿来着,但……这样的事情,怎么好问!
不过,刚才金凤卿给他们说刘江臣的时候,他仔细看了金凤卿的表情。
看起来,金凤卿和刘江臣的确很熟,但,二人应该没有什么首尾……
她提到刘江臣的时候,表情很自然,就像是在说一个关系还行的朋友一样。
那就奇怪了……
这样的话,照片里的人就是南城云子了!
但,如果是南城云子的话,褚三林的表现又太平静了,只是脸黑?
奇怪,真是奇怪!
沈会长又看了看褚三林,发现他现在正看向金凤卿,感觉是在听金凤卿说的话。
可金凤卿说的都是刘江臣啊!
奇怪,真是奇怪!
褚三林回来,金凤卿、沈会长都站起身来,要给他让位置。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聊,自己则把之前的酒杯拿起来,在边上的双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见褚三林开始喝闷酒,土肥原田二心里笑了笑,端着杯子,坐到了褚三林的身边。
拿起醒酒器,给他又倒了一杯,「这可是好酒,你慢点品。」
「谢谢大佐。」刚喝得急了点儿,褚三林打了个嗝。
「他们怎么说起刘江臣来了?」褚三林看着金凤卿,问道。
「明天不是要去新民大戏院听戏么?
再加上顾会长在沪城自己也是有园子的,就起了爱才之意,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刘老闆请到沪城去呢。」
土肥原田二给褚三林加了酒,又给自己加了一点。
顺着褚三林的目光看过去,低头笑了笑,敛了下情绪,不让自己笑出声。
褚三林看着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嘲讽地撇撇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刘江臣!
他这一天都努力在把报纸上的照片和自己的名字在脑海里淡化掉……但没想到……
真特么烦!
端起土肥原田二刚给自己加的酒,又一饮而尽。
这时,坐在褚三林身边的土肥原田二继续给褚三林加酒:「大帅啊,慢点儿喝,晚上就喝不少了。」
一边劝人少喝点,一边还在给人倒酒……坐在对面的方会长看口型大概知道土肥原田二在说什么。
嘿,有好戏看了,这东洋人要给褚三林下什么套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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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这点儿酒,小意思!」褚三林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大帅啊,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土肥原田二凑到褚三林边上,端起酒杯,向他敬酒。
「大佐这话说的,我们兄弟之间,哪有什么当不当的!」
听到这话,褚三林才把视线从金凤卿身上收回来,看向身边的土肥原田二。
说完,也拿起了杯子,二人碰了一下杯,褚三林一口喝干了,土肥原田二只是浅浅抿了一口。
「嗯……」土肥原田二假装思考了一下,晃了晃杯子的酒,最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你想听点儿什么?我让凤卿去点曲子!」
他忽然刻意岔开了话题。
「啊?」褚三林没明白土肥原田二为什么忽然就不说了,这话留一半最让人闹心。
「大佐怎么不说了?这吞吞吐吐可不是您的风格啊!」这次还褚三林端起醒酒器,给土肥原田二加酒,也给自己加了半杯。
见对方看着自己,褚三林不明就里:「您看我干吗?是有什么话不好说?嗨,没事!你我弟兄的知己相交,有话您直说!」
「要不……褚大帅你明天先回北方军吧!」土肥原田二眯了眯眼,轻声说道。
第169章 局中人还是剧中人
褚三林看着土肥原田二,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下去:「大佐这是……」
刚听的时候,很是生气,以为土肥原田二要赶他走,他正欲问个究竟,抬眼一看,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明天晚上不是定好了去新民大戏院么?」
褚三林抬头看向土肥原田二,见他眯着眼,表情复杂。
明天晚上新民大戏院?怎么忽然说这个……
啊!
新民大戏院!
刘江臣!
忽然就想明白了,土肥原田二是想让他先离开津门这个「是非圈」?
想起之前在卫生间听到的话,褚三林如鲠在喉。
堵得他唿吸都不顺畅了。
他勐地抬起头,发现二楼的服务员好多都看向他,眼神里都是同情……
扭头看楼下,舞台上的乐队感觉都看向他,带着审视……
一楼的人,三五成群,也都往楼上指指点点,还是不是有人会抬头看向他……
这些人都是在看笑话么?
笑话他被了绿了么!
他甚至觉得顾竹轩和方会长沈会长他们,也会有意无意看向他……
他们……他们是都在嘲笑他么?
金凤卿虽然一直在和顾竹亭和方会长聊着刘江臣,但她的余光一直看着在座的所有人。
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坐在一边儿有一会儿了,离得有些远,加上楼下的音乐声,她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这会儿,她忽然发现,褚三林的脸色发白,眼圈发红。
奇怪了,褚三林这是怎么了?
再看一眼土肥原田二……
她在他身边那么久,很轻易地看出来,他眼中,满是算计的光!
土肥原田二在算计褚三林什么呢?
她趁端起酒杯的档口,打量了一下这群人。
发现他们的眼神也经常往褚三林那边瞟,但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来。
也对,这群人,
个个都是人精!怎么会让人轻易看出来心里琢磨什么呢?
看着桌上的酒不剩多少了,她正想去问问土肥原田二要加什么酒的时候,被叫住了。
「金小姐,你说刘江臣的母亲一个人带他长大的?」顾竹亭问道。
「嗯?」金凤卿转头看向他,点点头,「对啊,刘太太一个女人,在园子里烧老虎灶,带着刘江臣长大,很不容易。」
「这刘太太你见过么?」顾竹亭想了想,将继续问。
「见过几次。」金凤卿继续点头。
她的确是见过顾竹佩几次,但那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在芳满楼看见,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珍珠髮钗太太就是刘江臣的母亲。
「她……你怎么评价?」顾竹亭继续问道。
似乎是担心金凤卿误会了,忙找补道:「哦,我只是觉得寡母的不容易,想到了我娘。」
金凤卿听到顾竹亭的话愣了一下,正在琢磨顾竹亭干嘛问这个,便听到了他的解释。
「她啊……我还蛮喜欢她的,她这人,说话很温柔,看起来很恬静,不太像湖北人。」想起之前在糕点铺子给她塞点心的温婉女人,金凤卿笑了起来。
「不像湖北人?」顾竹亭顺着金凤卿的话,话赶话地问。
「对啊,我总觉得她应该是江南女子……嗯……口音很软糯,咬字没有湖北话那么硬。」
第一次在百货商店见到顾竹佩,金凤卿就觉得她像江南女子,只是……那时候不知她的身份,也就没多联想。
现在仔细回忆一下,大概只有江南的水土能养出来这种毓秀的女子了。
听完金凤卿的话,顾竹亭也端起了酒杯,看着杯中的红酒出神。
在听金凤卿说刘江臣之前,他完全就是逢场作戏,找个话题聊聊。
但听完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起了小六。
他问过金凤卿刘江臣的年纪,如果小六到江口不久就生了孩子,那……他的外甥年纪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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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臣的母亲疑似江南人?
刘礼也是唱京戏的!
刘江臣的母亲在后台讨生活!
刘江臣姓刘!
这一系列的巧合让他觉得……巧,太巧了!
有没有可能,刘江臣的母亲就是他家小六?
没事,他还要在津门待一段时间,有的是时间去查,再说,明天晚上,就能见到刘江臣了!
如果真是外甥,眉眼间,一定能看出端倪。
其实,但凡这时候,顾竹亭问金凤卿一句「刘太太姓什么」?就没有后面的一大堆事情了。
但……他也没想着问!
毕竟听金凤卿说,她也只是见过刘太太几次,他想着,她不太可能知道刘太太的名字。
当然,因为顾竹亭没问,金凤卿也没说。
就算是意识到了两个人名字很相似,她也想不到两个人的关系。
毕竟一个是江口后台烧老虎灶的,一个是沪城商会的会长……相隔千里啊!
金凤卿没多留意顾竹亭的动作,她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身上。
见顾竹亭没说话了,便站起身来,向土肥原田二走去。
「先生,酒没有了,我再去叫一点,还是跟这个一样么?」她指了指土肥原田二手边的醒酒器。
「嗯。」土肥原田二点点头,「你再看着加点吃的上来吧。」
金凤卿走后,褚三林又一口干了杯中酒,咂咂嘴,把酒杯放回去,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多谢大佐好意,我不用这时候回去!」
「这时候回去了,岂不是显得我怕了这些闲言碎语?」
「我褚三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不是事儿!」
「再说了,嘴长在别人脸上,我还能管?」
「哈哈,我真能管啊,再有人嚼舌根子,我就把他抓起来!崩了他!」
「哈哈哈哈哈……」
土肥原田二听着褚三林说话,手不自觉摩挲起指上的扳指。
虽然他不知道褚三林在哪里听到了什么,受了什么刺激,但很显然,这个「刺激」给得很是时候。
不走啊,不走就实在是太好了!
他还担心,如果褚三林真走了,这齣戏,要怎么接下去呢!
总不能浪费了南城云子花了这么久做的局吧……
第170章 欠着欠着就还不清了
「楼上还好吧?」
金凤卿下楼点好酒,正要往上走,忽然被人拽到转角。
定睛一看,是姜逢。
可他这造型……
「表哥……你这髮型……」
姜逢的头髮全部向后梳起来,油光水滑的,看起来痞里痞气。
「哥帅不?」姜逢双手轻轻自额头往上,捋了捋头髮。
「……」金凤卿翻了个白眼,「嗯,和这个环境挺搭的!」
带陈甜甜走了一遍所有的「安全屋」,便把她送了太平街。
本想在太平街等金凤卿回来的,但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去一趟裕兴舞场。
今天情况有些特殊,他得去盯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能第一时间保护好金凤卿。
「这个头油是你的,栀子花味儿的!」姜逢沖她挤挤眼。
「……」
金凤卿听罢,更不想理他了。
「好吧,说正事儿,楼上怎样?」姜逢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问道。
「我觉得,土肥原田二正在给褚三林下套……至于是什么套我现在还不清楚,得再看看。」
金凤卿想着土肥原田二刚才闪着光的眼神,回答道。
「褚三林没对你怎样吧?」姜逢有些担心。
之所以来,就是担心褚三林会因为报纸的事情对金凤卿为难。
虽然跟着这么些人,明的干不了,暗地里搞点事儿还是很方便的。
「没,吃饭的时候,他还替南城云子给我道歉呢,说自己没教好她什么的……」
金凤卿摇摇头。
「他这会儿,正在被土肥原田二灌酒,可顾不到我身上来。」
姜逢看了看楼梯口的几个卫兵,低声对金凤卿说:「那就好,我就在楼梯口附近,如果出什么事儿,你尽管往我这儿跑。」
金凤卿正要点头,就看见一个姑娘,搭着米色的披风,端着酒杯,看着姜逢,正向这边走来。
金凤卿低头一笑,拍了拍姜逢的胳膊:「你放心,有土肥原田二撑着,褚三林不敢对我怎样的……
那啥……
你玩得开心哟!」
说完,迈步往楼梯上走去。
楼上沙发里,土肥原田二继续和褚三林聊着。
「你……」听到褚三林说自己不走,土肥原田二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我没事儿啊,你看我像有事儿的人么?」褚三林以为土肥原田二在担心自己,挺直嵴背,状做精神。
「那明天……」
「明天没事儿啊,不就是去听戏么?新民大戏院又不是刀山火海,有什么好担心的!」
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洒脱,褚三林拿起醒酒器,把里面剩下的酒给自己和土肥原田二倒上,端起杯。
「大佐,你放心,我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儿,没啥!」
褚三林真的不在意么?
他很是在意!
哪有男人不在意自己被绿啊!这可是对男人尊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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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绿了还不以为意?那是懦夫!是缩头乌龟!
如果没有这些人在旁边,他一定现在就去抄了刘江臣的家,一枪毙了他,给自己出气。
但,这些人在,他不能这么干。
如果他现在去了,明天一帮子人去新民大戏院看啥?
不行,他得再忍忍……
其实土肥原田二说得对,回到北方军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了……
嗯……回去以后就没人知道了……
褚三林这么跟自己说,也是这么给自己催眠的。
「褚大帅,你想听什么啊,我们刚合计了一下,想点唱了。」沈会长这会儿已经坐到了金凤卿刚才坐的地方。
被沈会长的话打断了思路的褚三林听到有人叫他,抬头看过去。
不知道是思绪没跟上来,还是酒精的作用,他的目光待了一会儿。
「啊?」
「点歌啊,大帅有什么想听的,我们可以点来听。」方会长也看向褚三林。
这时候,金凤卿带着服务生上楼来,服务生手上端着两瓶红酒。
「你们要听什么?我下去点。」
「哈哈哈,我们想听金小姐你唱!」沈会长笑着说道。
有一说一,金凤卿不愧是津门名媛,这歌唱的是一等一的好。
「是啊是啊,我们想听你唱!」方会长也跟着起闹。
接过服务生递过来打开了的红酒,金凤卿蹲在茶几边,边往醒酒器里倒,边笑着说:「我唱啊?行啊,可说好,要收钱的!」
这时候,土肥原田二站起身,走了过来,「既然大家都喜欢,凤卿啊,你就去唱吧。」
金凤卿扭头,视线越过土肥原田二的手,看见了正看向她这边发呆的褚三林。
看样子,褚三林是已经被他忽悠住了?
倒完一瓶酒,金凤卿扶着茶几站起来,状似严肃地说:「你们把我往前撵,后台的人怎么办,要少拿钱了呢!断人财路这种事情,可不好!」
「嗨,你跟后台说,原本是谁被你替了的,多少钱,我们付了!」沈会长大手一挥,笑着说道。
他本来也是为了拉近自己和海光寺的距离,直接往土肥原田二身边靠不现实,就只能靠金凤卿来活络气氛,拉近关系了。
「那好,褚大帅,你想听什么?」金凤卿转向褚三林问道。
最终金凤卿唱了什么且不提,这边,北堂被刘江臣拉着,坐在茶馆里。
其实,他们几小时前就从高英杰那边出来了。
刘江臣不想回家,二人在路边随便吃了点儿包子后,跟北堂说,想去喝酒。
北堂怎么可能同意他去喝酒呢!
二人拉扯之下,便折中,去了个茶馆,坐在大堂靠墙,听着台上的相声儿,喝着茶。
「江臣,要不还是回去吧,你这刚成亲,就把媳妇儿扔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北堂剥了个花生,餵进嘴里。
「我……我有些别扭!」刘江臣揉了揉眉头,嘆了口气。
「哎……」北堂嘆了口气,不管别不别扭,现在坐在这里不回家,也不是个事儿啊。
北堂大概明白刘江臣为什么会别扭,主要是回去不知道怎么面对胡雪芦。
刘江臣和胡雪芦的婚事,是顾竹佩一手包办的,但刘江臣喜欢的是金凤卿。
本来以为金凤卿和他们的交集会慢慢变少,直至消失的。
可没想到,报纸上照片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
「北堂,你说,我欠金小姐的,要怎么还?」
第171章 嚮往事干杯
刘江臣在琢磨事情的时候,台上说相声的正在打着快板儿,唱着《同仁堂》。
正唱到「桃仁儿陪着杏仁儿睡,二仁儿躺在了沉香床……」
北堂一抬头,便看见刘江臣皱着眉,看着桌上的瓜子发呆。
「我觉得吧,金小姐的事情,你就先别琢磨了……」北堂摸摸鼻子,对刘江臣说。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舞台上的快板儿结束了,北堂的后半句话被淹没在了掌声和叫好声里。
「嗯?她的事情怎么?」掌声平静下来以后,刘江臣问北堂。
「嗯……没什么……」北堂撑起下巴,就算刘江臣听清楚了刚才的话,又能怎样呢?
「江臣,我在想啊……这人吧,得向前看……」
「嗯?」刘江臣抬头看着北堂,心里犯苦。
是啊,他也知道啊,人要向前看啊……可是……
他被往事栓得太牢,要怎么向前看呢?
「我觉得吧,你这么聪明,肯定心里什么都懂,但是……作为哥哥,我得提你几句了。」
「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是现在,你已经和胡小姐成亲了,关上门,这日子还是得好好过的啊!
你就别跟刘妈妈犟了,好好过日子,大家都好。」
看着有人拿着笸箩下来要赏钱,北堂在口袋里翻了翻,早上出门得急,没带钱袋,口袋里只有昨天没用出去的两块大洋。
摸了一块大洋出来,扔进了笸箩。
拿着笸箩的小徒弟眼前一亮!
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不停跟北堂鞠躬道谢。
北堂挥挥手,支走了小徒弟,给刘江臣续了杯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觉得自己欠了金小姐很多东西。
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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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前你没有办法说服刘妈妈,现在更不可能。
是,我们都知道,我们欠了金小姐很多,但……你要怎么还?
现在的你,还不了,也还不起!
所以,江臣……
为了你自己,为了金小姐,为了刘妈妈和胡小姐,好吧,也为了我,你就把金小姐放下,真的……好好过日子吧!」
刘江臣抱着手里的杯子,听着北堂的话,目光看向舞台。
一圈钱打下来后,台上换了对相声演员。
他们在说什么,刘江臣一句都没听进去。
「江臣,你觉得呢?」北堂见他没反应,叫了他一声。
「嗯……你说我都知道!」刘江臣轻声说。
北堂说都这些,他不是没想过。
但,这人啊。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呢?
一直在屋里等着褚三林电话的南城云子心乱如麻。
奇怪了,为什么褚三林还没给她打电话呢?
按道理不应该啊!
坐立不安一天之后,她拿起了电话,唿叫了总机。
土肥原田二今天的心情很好。
送顾竹亭和褚三林回去以后,土肥原田二回到了海光寺。
之前约好顾竹亭明天上午来海光寺转转。
刚进屋,就听到电话响起了。
「哪位?」他接起电话。
「大佐,我是南城云子。」电话那边,南城云子说的是东洋语。
毕竟她现在在算计褚三林,不能被其他人听去。
「云子啊,怎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么?」土肥原田二打手势让秘书给他倒杯茶。
今天喝了点儿酒,现在有些口渴。
「今天的《今日星期六》您看到了吧。」
南城云子知道海光寺有订阅这个报纸,但……一天都没消息,她忍不住担心。
「哦,你是说刘江臣的新闻吧。」土肥原田二嘴角上翘。
「对,就是这个……嗯……我想问问您……」南城云子打电话之前分明是条理预想得很分明,但……这会儿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她的问题了。
「你是想问褚三林看到报纸了没有是吧……嗯,他看到了!」没等南城云子想好措辞,土肥原田二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云子,这事情你做得很好。」土肥原田二笑着让秘书把茶放到他手边。
「其实我还有些担心,我这时候爆出照片,会不会影响您的计划。」南城云子松了一口气,但又提起了小心肝。
她知道土肥原田二做事情很有计划性和目标性,本来自己设计刘江臣的初衷是跟金凤卿攀比。
当然了,对土肥原田二说的原因是为了帮金凤卿一把,让这个计划进行得更顺利,也让刘江臣更加依赖海光寺。
「哈哈哈!」土肥原田二大笑起来。
「如果是前段时间爆出来的话,的确会有些影响,但是现在的话……时间正好!」
之前去沪城,把所有的关系都已经搭好,和梅老闆马老闆都开始谈去东洋的事情。
说是去东洋演出,只要他们到了东洋……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他的「大东洋共荣」又能往前迈一大步了!
「那真是太好了!」南城云子这次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话说……大佐,褚三林有什么反应么?」南城云子问。
「他?他……装呗!」土肥原田二又笑了。
南城云子想继续往下问,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
反正褚三林也没办法奈她何,只要土肥原田二这边觉得她做得好,能帮到他就行。
又聊了两句之后,土肥原田二挂掉电话,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嘴角的笑意完全藏不住。
好戏,明天,就要开演了!
再说姜逢。
送金凤卿回到太平街,回家的路上,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开始他没在意,等走近了忽然发现对方居然自己认识。
而对方的两个人在看到姜逢的时候也愣在当场。
「姜先生,好巧啊!」北堂笑着跟姜逢打招唿。
其实这个时候,他有点尴尬,刚才在路上正在跟刘江臣说姜逢的城府有些深,看不透。
刚说完,正主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哟,刘老闆,北堂兄,你们这是回去?」姜逢也笑着跟他们打招唿。
「对,回去……」刘江臣沖姜逢笑笑。
其实,这三个人,在路上碰到,点个头问个好以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大家互相点点头,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
姜逢刚走两步,转身叫住刘江臣。
「嗳,我有个事儿,刘老闆,你们明天还有座儿么?没有的话,加座儿也成!」
第172章 滴答,滴答!
「啊?座儿?」刘江臣回头,疑惑地看着姜逢。
他不明白,姜逢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他是明天要去园子么?
「嗯,座儿!如果有座儿,我明天就去园子里看着,没座儿的话……我就在边上的茶馆儿里坐坐。」
听到这话,北堂心里一惊。
之前高英杰说明天有一大堆大爷会来,难道会出问题?
「座儿我不知道,但加座儿肯定能有,这样,明儿到了园子,我去问问,肯定想办法给您弄一张票出来。到时候让北堂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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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臣对姜逢充满了感激,这几件事情,都是他在帮忙。
姜逢这是第一次给他提了个要求,还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是这都办不了,也说不过去了。
「行,那就麻烦你们了,我明天晚上六点到新民大戏院边上的茶馆,不管有没有票,找人来给我说一声就行。」
「明儿晚上我来找您吧。」北堂说道。
别人不知道,姜逢要票,基本上没问题,实在卖完了,就跟高英杰说一声,让他在前面加个位置不就行了。
这事儿不是事儿。
说定了这事儿之后,姜逢和刘江臣他们分别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路上。
晚上送金凤卿回家的路上,姜逢和她聊起了今天褚三林的异样,不知道土肥原田二具体跟他说了什么,但是,这事儿肯定是要落下来的。
而且南城云子这事儿明显就是沖刘江臣做局的,明儿褚三林会和刘江臣见到面,他最好是在园子里能看着。
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他能在第一时间反应。
左右不能让刘江臣出事。
前几天,陈甜甜忽然问他,说他们在暗处保护刘江臣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她说,如果刘江臣知道的话,岂不是会乖很多,会很配合他们?
现在这样,他们需要去配合刘江臣的动作,很是被动。
其实,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跟刘江臣说就说了。
但现在问题在于,金凤卿怎么办?
金凤卿明面上的身份,津门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她是土肥原田二的人,身上带着海光寺的印记。
他们两个搭配,这要怎么解释?
郑远东私下跟他说过,保护刘江臣是他的任务,但,更重要的任务是保护金凤卿。
如果真遇到紧急情况需要在刘江臣和金凤卿之间做选择,让他选择金凤卿。
这件事儿,就郑远东和他知道。
不然,今天晚上裕兴舞场,他也不会去。
刘江臣回到小院儿的时候,顾竹佩和胡雪芦都还没睡。
开门的佣人问他们要不要再吃点东西?说厨上还温着汤。
刘江臣被本来想说不饿,但看见站在堂屋门口迎他的胡雪芦,瞬间转了主意,说饿了。
刘江臣都说饿了,北堂也就跟着说饿了。
「少爷你们是去堂屋吃还是端着去自己屋里吃?」佣人继续问。
「到北堂屋里去吃吧……我们还有点事儿要说,你们先睡吧!」见顾竹佩和胡雪芦看向他,刘江臣赶紧找补了后面一句。
「你来我这儿干嘛啊,自己有屋不回去?」北堂坐下,看着对面的刘江臣。
「嗯……待会儿回去,我还没准备好……」刘江臣从门缝里看到胡雪芦和顾竹佩说了点儿什么,然后二人站了起来,往出走。
顾竹佩拍了拍胡雪芦的手,笑得有些尴尬。
自己儿子做的是什么事儿啊!
一大早,就出了信的事儿,没多久还就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回来还就钻到北堂的屋里去说话,这不是给新媳妇难堪么!
到她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才知道,刘江臣是快天亮的时候才从江臣屋里出来的。
他刚回去没多久,胡雪芦就起来了!
刘江臣起来以后,她当着胡雪芦的面,把他狠狠骂了一顿!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竹佩很庆幸,这天晚上,刘江臣没有和胡雪芦早早回房。
当天晚上五点,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做东,请褚三林和顾竹亭在海光寺吃了东洋菜,金凤卿和沈会长方会长作陪。
海光寺里有从东洋来的厨子,专门给土肥原田二做东洋菜。
虽然津门菜很好吃,但偶尔也要吃一点家乡味道。
打扮精緻的艺伎在三弦弦师咿咿呀呀的唱段中翩翩起舞。
桌上几位在推杯换盏。
但大家都没喝多少,待会儿还要去新民大戏院听戏。
昨天晚上回去以后,褚三林没睡着,一直想着他被绿的事情。
越想越气,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边砸边骂。
骂南城云子,也骂刘江臣。
当然,骂得更多的是刘江臣。
这要是在北方军里,绿他的男人女人,就是一个「死」字!
但现在,在津门,憋屈得不行。
他刘江臣区区一个戏子,居然能给他气受,这让他上哪儿说理去?
他刘江臣最好好好烧香拜佛,别惹到他,不然……
土肥原田二喜欢他怎么了?跟金凤卿关系好又怎么了?
他就算崩了刘江臣,土肥原田二还能不跟他合作不成?
褚三林以为自己砸东西的事儿没人知道,但在他到海光寺之前,土肥原田二就已经知道了。
当天下午五点,新民大戏院后台。
前段时间,刘江臣新做的蟒送到后台了。
刚好,今天可以穿。
刘江臣敲开高英杰办公室的门,跟他说了姜逢的要求,想要一张票。
刚到园子的时候,他就去票房问过了,票房说,票一张都没有了,有的话,只剩下加座儿了,而加座儿,现在也只剩两张了。
他让票房给他留了一张,但还是去找了高英杰,看看能不能往前排加个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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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英杰很爽快,把前排的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空出一个座儿来,留给了姜逢。
当天晚上五点,点心店。
胡雪芦陪着顾竹佩在点心店里等给新民大戏院后台这些人的回礼。
之前婚礼的时候,大家帮了很多忙。
顾竹佩提前就在点心店订好了一些点心礼盒,要送去后台。
但因为柜檯的过失,有一部分东西被卖掉了。
她们二人只得等着现做。
刚才掌柜的出来说,大部分已经做好了,但是要放凉一下,不然没法儿打包,她们还得等一会儿。
第173章 小姑娘的择偶标准
当天下午五点半,新民大戏院对面茶楼。
姜逢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提前到达了新民歌大戏院。
昨天在裕兴舞场的阵仗,他算是见到了,估计今天,也不遑多让。
毕竟今天没有办法把楼上全部包场下来。
昨天和刘江臣他们约好了,在茶馆等北堂拿票给他。
在进茶馆之前,他绕了一下新民大戏院的票房,问了一嘴,得知今天晚上加座儿都没有了。
边上排队的大爷乐呵呵地告诉他因为前段时间新民大戏院接二连三的闭园子,就是还债,都得还五天。
加之本来这里就是一票难求,怎么可能买到当天的票。
老大爷举起手里的票晃了晃,跟姜逢说,他手头刚买到的是半个月以后的票,而且……
如果他再晚一点儿,这张票都没有了。
姜逢摸摸鼻子,笑了笑,跟大爷告辞后,便去了茶楼。
还是上次那个包房,叫了一壶碧螺春,安安心心地坐在包厢里,等北堂给他送票过来。
对,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刘江臣会弄不到票,如果实在弄不到,大不了找一下高英杰,去他办公室里坐一坐嘛。
好歹他也帮了他那么大的忙。
反正今天,他肯定是要在这里待着的。
他有很强的预感,今天要出事!
与此同时,海光寺。
「竹亭你觉得味道如何?我知道沪城有几家很正宗的东洋菜,上次就说带你去吃,结果没成行。」
土肥原田二端起手中的青瓷小酒盅,对顾竹亭说道。
顾竹亭一低头,见自己酒杯里只有半杯,忙拿起边上的小酒壶,往里面倒了一些后,也举起杯来。
「虽然我没去过东洋,不知道东洋的东洋菜味道如何,但总觉得,今天的比在沪城吃的味道好。」
姜逢实话实说后,和土肥原田二一起饮尽了杯中酒。
「哎,刚才说到要给金小姐做媒来着,沈会长,你认识不少津门本地人,有没有什么好的介绍给金小姐啊?」
方会长撞了一下边上坐的沈会长,笑嘻嘻地问道。
在这之前,几个大男人都在聊着自己家里的事情。
一看,桌上就金凤卿一个未婚的,几个人便动起了给金凤卿做媒的心思。
这会儿,土肥原田二刚好站起来告罪,去了趟洗手间,土肥原田二为了不让褚三林错过「精彩瞬间」,便把话题岔开来。
没多久,褚三林回来了,也刚好他进门的时候,方会长把话题拽了回来。
「你这话说的,得让金小姐跟我说她的要求啊,我总不能什么菜都往篮子里扔吧!」沈会长放下筷子,耸耸肩。
褚三林刚走到桌边,就听到土肥原田二说:「我觉得,金小姐会喜欢刘江臣那种类型的。」
「啊,刘老闆那种啊……」方会长和沈会长摸着下巴琢磨起来。
沈会长开始琢磨自己身边有哪些优质适婚男人是刘江臣哪一款的,方会长则在仔细回忆刘江臣的模样。
至于顾竹亭,完全没有见过刘江臣,也无从琢磨起,便又端起酒壶,给土肥原田二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土肥原田二开了个头以后,打量了一圈儿几个人的表情后,看向正落座的褚三林。
听到「刘江臣」三个字,褚三林皱了皱眉,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怎么又是刘江臣!
等等?金凤卿喜欢刘江臣?
金凤卿怎么可能喜欢刘江臣?
他盯着金凤卿的脸,一直看着。
他喜欢的女人,凭什么喜欢刘江臣?
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绿了。
「大佐别乱猜了!」金凤卿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酒瓶,给几个人面前的酒壶里都续上。
「我喜欢的是……嗯……高一些的,斯文一些的,最好是留过洋或者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金凤卿全程低着头倒酒,褚三林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清她的耳根红了。
是啊,她是喜欢刘江臣啊,但是……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承认。
找她问个类型?她哪能现场想出来一种。
于是,灵光一闪,她便照着姜逢的样子,描述了个大概。
听完金凤卿的描述,褚三林才舒了口气,还好,她喜欢的不是刘江臣。
可是按照金凤卿的标准,他也就只能占一个高了!
心情烦躁之下,端起酒杯,干了自己面前这杯。
待褚三林干掉杯中酒,土肥原田二才收回在他脸上的目光,笑眯眯地端起自己的杯子:「褚大帅,这酒怎能独酌啊?」
边说着,提起自己手边的酒壶,身体前倾了一点,给褚三林倒上满满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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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三林写过后,提起酒杯,豪迈的,和土肥原田二喝了个满杯。
「我仔细想了一下,金小姐这个要求吧,沪城我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未婚公子都能达标,就是不知道,金小姐是不是愿意远嫁啊!」
顾竹亭开始说话的时候,还看着金凤卿,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便看向了土肥原田二。
在觉得,金凤卿的婚事,大概率自己没办法做主,要么就是要土肥原田二点头,要么就是等他安排吧。
见顾竹亭看向自己,土肥原田二摇摇头:「你别看我啊,她的主意大着呢,我可插不上手。
要是沪城真有她看中的,她也愿意嫁过去,这嫁妆我都可以包了!」
土肥原田二的脑子转得相当快。
顾竹亭既然开了口要帮金凤卿在沪城相看,那对方那些公子的身家一定不差。
而且,再过不久他和北方军一起南下的时候,沪城得有个自己人做接应。
那时候,刘江臣的事情肯定已经处理完了,让金凤卿去沪城替她看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嫁不嫁的啊!快点喝完了出门!不然就要迟了!」金凤卿一跺脚,嗔道。
众人哈哈大笑。
「迟什么迟,我们没到,谁敢开场?」
一片笑声里,这个略带点儿阴阳气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说话的是褚三林。
其实吧,从褚三林的角度上来出发,他没说错啊。
在他看来,他能去新民大戏院看场戏,是给了他们莫大的荣耀。
既然沈会长都说了,给他们打过招唿了。
怎么,在他去之前,他们还敢开场了不成?
第174章 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褚三林这个脾气发得让其他人觉得莫名其妙。
只有土肥原田二在心里笑了。
他知道,褚三林是冲着刘江臣去的。
他在桌下摩挲着手里的扳指,希望褚三林不要让他失望才好啊!
当天下午五点半?新民大戏院后门
顾竹佩和胡雪芦站在新民大戏院后门。
后面跟着两个店家的人,手上抱着她们刚买好的回礼。
站在紧闭的后门门口,二人哭笑不得。
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门坏了,别敲了。」
原来今天中午,后门的合页忽然坏了,半扇门就这么耷拉下来。
这会儿还没找到人来修,只得先把门从里面插好,在后面顶上一根木棍,防止门板掉下来。
于是,今天新民大戏院后台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从票房边的小门出去。
二人只得绕路,敲了门。
票房上的人认识她们,赶紧开门迎她们进来,过了一会儿,就把他们送到了高英杰的办公室里。
知道顾竹佩来了,高英杰心里大叫不好!
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
还赶上今天后门是个坏的!
这要万一让她碰到了金凤卿……那就精彩了啊!
「伯母辛苦了,您说一句话,我让人直接去拿回来就好了,还劳烦您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啊。」高英杰招唿她们坐下,给吴嘉琪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去泡茶。
其实,高英杰并不想跟顾竹佩多聊什么,他现在只是默默期待顾竹佩越快走越好。
但他又不能直接去问「您什么时候离开啊」!
顾竹佩完全不知道高英杰的想法,笑道:「后台的这些师兄弟这么帮忙,我不来送一趟,心里总是过不去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呢。」
这边高英杰心不在焉地敷衍着顾竹佩,那边,吴嘉琪很懂眼色的一熘小跑,跑到了刘江臣的化妆间。
他知道,这时候,刘江臣和北堂都在那边。
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应了后,他推开门。
「刘老闆,刘太太来了,这会儿正在高老闆那儿。」
北堂一拍额头,想起来,顾竹佩好像之前有提过说今天要到园子里来送谢礼的,被这几天的事儿一搅和,给忘了。
「我娘来了?」正在上妆的刘江臣从镜子里看着吴嘉琪,问道。
「嗯,那啥,你媳妇儿也来了。」吴嘉琪点了点头。
听到「媳妇儿」三个字,刘江臣的眼神闪了闪。
「我们要过去打个招唿么?」北堂问刘江臣。
虽然胡雪芦以前是来过园子的,但是,这次是她第一次以「刘江臣媳妇儿」的身份来,如果刘江臣不露面,会不会不好。
「嗯……」看着镜子里刚打好底妆的自己,刘江臣摇了摇头。
一来顶着白惨惨的脸出去不是个事儿,二来,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再说,今天晚上金凤卿会来,他心里有些……
呀!
金凤卿今天晚上要来!
如果他娘在园子里呆得时间长了,会不会碰到金凤卿?
她可是对金凤卿有很大意见的,如果遇见了……这场面不好收拾了呀。
「那啥,你们自己琢磨哈,我还要去水房打水给她们泡茶,先走了。」吴嘉琪给他们二人打了个招唿,转身跑了。
屋里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想着要怎么办。
虽然没说出来,但这会儿,北堂也反应过来金凤卿要来的事情。
万一金凤卿和刘妈妈对上了,这会给高英杰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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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二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北堂说。
「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你现在去茶馆儿,等姜先生,跟他说一下这事儿……我去高老闆那边,把我娘和她支回去?」
刘江臣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称唿胡雪芦,最终只得用了个「她」。
北堂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赶紧拿起他和刘江臣的外套,匆匆出了化妆间。
这厢,刘江臣来到了高英杰办公室,吴嘉琪还没回来。
「有人跟我说你们过来了,我来看看。」
还是那个我问题,刘江臣不知道如何称唿胡雪芦,索性开口就没有称唿。
「是啊,我和雪芦过来送东西,正和高老闆说,本来早就要来的,结果糕点店拖了会儿工夫,就到现在了。」见儿子过来,顾竹佩开口说。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后台,但这是胡雪芦第一次看到化了一半妆的演员。
这个演员,还是她丈夫。
虽然看着有些新奇,但……好像是耽误他的工作了。
一念至此,胡雪芦低声说道:「是不是影响你了?要不……你去忙你的,我和娘待会儿就回去了。」
「对对对,你快去备场,我们坐着歇一会儿就准备走了。」顾竹佩也跟着点头,附议了胡雪芦的话。
一听这话,高英杰心里一抖!
歇一会儿?
刚才好像听顾竹佩说在点心铺子等了很久,拿到后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是得歇歇脚啊。
可是……这时候歇歇脚……
看了一眼柜子上的座钟,现在快六点了,观众六点半就可以进场了,只剩下半个多小时了。
她们……要歇到什么时候呢?
要是依高英杰,要么就让她们现在就走,要么就等开场以后走……
可是,他又不好明说,这可咋办呢!
那厢,北堂捏着高英杰给他加出来的票,直奔对面的茶馆儿而去。
到门口,小伙计告诉他有人在等他。
他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包房门口,敲了敲门,便推开了移门。
「不好意思姜先生,我迟了。」北堂早笑着道歉。
「没迟没迟,是我早了!怎样?票拿到了没?」姜逢见北堂有些喘,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姜先生要票,肯定能拿到啊。」说着,他把手里的票递了过去。
「辛苦了,我晚一点就进去。」姜逢接过北堂手里的票,把刚到好茶的茶杯退了过去。
「那啥,姜先生,我给您说个事儿……」
北堂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顾竹佩和金凤卿的误会也好,恩怨也罢,他不知道这些事儿姜逢知不知道
第175章 既然走不掉,那就留下来
「嗯?」姜逢看北堂别别扭扭的,挑了挑眉毛。
「嗯……金小姐有跟您说刘妈妈的事情么?」北堂挠挠头。
「刘妈妈?那是谁?」姜逢没听过这种称唿,有些疑惑。
「哦,就是刘江臣的母亲。」
「啊?没有……」
奇怪了,什么事情会和刘江臣的母亲有关?
「是这样的……」
北堂简要地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下,姜逢听后,哭笑不得:「所以你是想说,让我盯着一下,万一她们碰到了,让我劝架?」
这边,刘江臣陪着顾竹佩和胡雪芦回到后台,之前的东西已经送到后台了,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刘江臣的东西,也没人敢动。
「要不,娘,东西放这儿好了,散场了我来给大家分,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吃晚饭?」
顾竹佩想了想,看向正在和后台人说话的胡雪芦。
胡雪芦跟着她父亲胡一刀认识了后台的很多人,关系也处得不错。
几人正围着她,有人给她贺喜,有人在问胡一刀的近况。
如果现在就把她拽走的话,不太好。
「你先去准备你的,不用管我们,待会儿我们自己走就行。」顾竹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刘江臣心里很着急,但也没法儿表现出来,只得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的化妆间走去。
他之所以一直回头是想让顾竹佩她们快点走。
但这动作在顾竹佩看来,是动作是刘建臣依依不捨……不得自己的新媳妇儿!
北堂回到后台的时候,见顾竹佩和胡雪芦还没有离开,有些慌。
马上六点半了,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有观众开始排队,要准备进场了。
糟糕!
万一顾竹佩这个时候出去,碰到了金凤卿怎么办!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后门什么时候坏不好,偏偏今天坏!
「刘妈妈!」北堂装作刚看见她的样子,小跑过去。
「刘妈妈,这都快开场了,不如您就等江臣演完了一起回去吧,也让弟妹看看江臣的戏?」
既然走不掉,那就让她们留下来!
「丫头,你想看看么?」顾竹佩听了北堂的话,觉得有道理,便走向胡雪芦。
见顾竹佩走过来,之前围着胡雪芦的人都礼貌地散开来。
「啊……还是不了吧,反正来日方长,我们先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胡雪芦甜甜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其实,胡雪芦是很想看看的。不管是在后台看,还是站在台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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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说刘江臣的戏非常好,一直想有机会了看看。
但之前碍于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跑来看戏不太好……再后来,两人又是未婚夫妻,这悄悄看总担心有「私相受受」之嫌。
这会儿,她担心的是顾竹佩。
二人下午出门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就是刚才在高英杰那儿喝了两口茶。
她担心顾竹佩饿了,却要迁就她。
「那好,你去再跟他们聊会儿,我们待会儿就走。」顾竹佩笑着拍拍胡雪芦的背,让她别拘着自己。
一旁的北堂一听,直接傻了眼。
再聊会儿?再聊会儿出去不就碰上了么!
当天晚上六点半,新民大戏院门口。
之前排队的观众都已经陆续进场了。
他们手里的票只有区域,没有座位,好位置是先到先得。
所以,很多人会提前很久就来排队,为的,就是能抢到一个好位置。
姜逢叼着烟,脚抵着新民大戏院对面的墙,整个人懒散地靠着,看向金凤卿来的方向。
他本想在茶馆里等着,从窗户里看就好。
但刚才北堂这么一说,他也有点担心。
万一刘江臣他娘跟小哭包真遇到了,真闹起来,自己能及时处理。
烟烧到了头,姜逢把菸头扔到地上,身体前倾,用抵着墙的那只脚碾灭了菸头。
抬头一看,不远处,有几束车灯的光打了过来。
一看便知道,是个车队。
在车队两边的,是两队荷枪实弹的大头兵。
见这个架势,姜逢便知道,土肥原田二他们来了!
说话间,车队到了切近,车队边上的大头兵很快分散开来,在新民大戏院门口排开来,像是在包围这座园子一般。
接着,车门被打开,几个人从车上下来,往大门口走去。
正在门口排队的人都愣住了,这种阵仗,他们也见过啊。
大家纷纷嘀咕着,肯定是什么大人物吧!
边嘀咕,边让出了路。
让这些大人物先走。
由于队伍的让开,海光寺来的一行人进去得极为通畅。
沈会长走在最前面,拿出五号包厢的牌子在门子眼前晃了晃。
早就安排在门上的人便笑容可掬地迎着几位大爷往楼上走去。
其实,沈会长不拿牌子出来都不打紧,之前高英杰早就交代了,今天有大人物要来,安排在五号包厢里。
且不说门上的人本就有双厉害的招子,就是看着这阵仗,也知道,是大人物来了呀!
今天在门上安排的这人,是园子的老人了,认得沈会长,也认得金凤卿。
「沈会长好,几位好,这边请,当心门槛,小心台阶,各位请……」
对于门子而言,迎客是一门艺术。
上来先对他认识的沈会长打招唿。
至于跟在沈会长身边的几位……他虽然不认识,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但沈会长怎么会跟他一个门子介绍身后的这些贵宾呢?
所以啊,索性最大众的「几位好」是最安全的。
「金小姐,好久不见!」
前面几位都走过去之后,门子看到了走在最后的金凤卿,笑着跟她打招唿。
金凤卿看着门子脸熟,笑着跟他点点头。
「高经理特别关照了,今儿好好招待你们,我就在门口候着,有什么吩咐,您叫一声就行。」门子微微弯腰,跟在金凤卿身边,轻声说着。
「那就麻烦你了。」金凤卿笑着说道。
与此同时,在后台,胡雪芦走到顾竹佩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娘,久等了吧,我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好不好?」
第176章 原来她是她啊
「好,走吧!北堂啊,你帮我跟江臣说一声,我们先回去了。」顾竹佩拍拍胡雪芦的手后,朝还在后台陪着她的北堂嘱咐了一句。
「好嘞,我送您出去。」北堂心里这个慌啊……但是顾竹佩要走,他也留不住啊!
算了,他跟着出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么蛾子,他还能看着点儿。
就这样,北堂跟着她们往出走。
一边走,他一边提心弔胆地往两边儿看,担心金凤卿这会儿在楼下。
从后台走出来,绕到台下,他知道金凤卿如果来了,也应该会在二楼。
北堂特意绕了一点,从上二楼楼梯的另外一个方向往外走。
他想着,如果金凤卿这会儿上下楼,他能看得明白,可以提前反应。
走过前排观众……
走过后排观众……
走过加座儿的观众……
走过上二楼的楼梯……
北堂舒了口气,很好,没见到金凤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彻底放下心来了。
很好,警报解除!
新民大戏院二楼。
金凤卿和土肥原田二一行人进到包厢后,找了位置随意落座。
这时,从隔壁飘过来一阵橘子的香味。
方会长吸了吸鼻子:「哎,这橘子的香味儿,这会儿闻起来,真舒服啊。」
「你刚喝了那么多酒,肯定闻着舒服了。」沈会长抓了一把瓜子,嗑了一颗。
金凤卿一听,看了看桌子,高英杰准备了很多东西,有花生瓜子,茶水杯子,还有柿饼,就是没有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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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买点橘子上来吧,被方会长一提,我也有点儿馋橘子了。」金凤卿笑着站起身来,说道。
「这怎么好!」方会长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你们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说着,金凤卿看向土肥原田二。
见他对自己点点头,便转身,往包厢外走去。
新民大戏院门口。
姜逢这会儿正排着队准备进场,刚走到门口,出示门票给门子的时候,忽然看见北堂陪着两个女人逆流而出。
这两个女人,他都不认识,不过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便知道,是顾竹佩和胡雪芦。
他便跟门子打了个招唿,从队伍里退出来,往边上挪了一下,转身看着她们。
姜逢转头看向去二楼的楼梯,刚才金凤卿已经上去了,他想,应该碰不到了吧。
不过,还是确定她们走远了再说吧。
他挪到大门入口的旁边,盯着北堂他们,从口袋里拿出烟,叼了一根在嘴上,伸手到兜里摸砂轮打火机。
就在这时,一个他熟悉的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啊?是金凤卿!
姜逢一惊,紧咬着嘴里的烟,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这个时候金凤卿为什么会下来?
他扭头看了看已经离他大概十步远的顾竹佩,心中叫嚷着:快走,你快走你快走!
再看看金凤卿,她低着头,刚跨过大门的门槛。
应该没关系吧,顾竹佩不会看见她了吧!
看着继续往前走的顾竹佩,姜逢的拳头松了下来。
应该没事儿,没事儿了。
「金小姐!」
「呀,是金小姐!」
「金小姐你好久没来了!」
忽然,一阵此起彼伏的「金小姐」叫声响起,姜逢眼眸一缩,嘴里叼着的烟,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在金凤卿每天都来新民大戏院的日子里,楼下的小贩都很喜欢她,私底下叫她「财神奶奶」。
她不来以后,大家一直都想着她,时常都会提到她。
这会儿她忽然出现,大家都很开心,围上去跟她打招唿。
「你们好呀。」金凤卿笑着跟小贩们回礼。
「我想要点橘子,你们谁有?」
听到小贩们叫「金小姐」的时候,走出一些距离的北堂,忽然背后汗毛倒竖,冷汗瞬间从脖子上滑了下来。
他下意识扭头,便看见了被小贩包围的金凤卿。
新民大戏院门口的路灯很亮,门头的霓虹灯很闪。
在这样的光线下,背对着门口的金凤卿好像被晕上了一道光圈。
但北堂现在无暇欣赏眼前的美人,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糟了!
因为他余光瞥到,他身前的顾竹佩,缓缓地转过身。
「金小姐?什么金小姐?」
看着一群小贩兴高采烈地围着一个姑娘,顾竹佩自言自语道。
「金小姐啊!」
「金凤卿金小姐啊!」
「五号包厢的金小姐啊!」
几个没挤过去的小贩儿揣着手,站在一边,听见顾竹佩的话,自来熟地回答了她。
这时,顾竹佩的视线刚从那一圈小贩转到被他们称为「金小姐」的姑娘身上。
这人……
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目光向上,她看向「金小姐」的脸。
咦?怪不得看起来眼熟,这不是「珍珠发卡姑娘」么?
等等,这些小贩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金小姐」是金凤卿?
什么?
珍珠发卡姑娘居然就是金凤卿?
想到这里,顾竹佩忽然愣住了。
怎么会呢?
她那么喜欢的「珍珠发卡」姑娘怎么会是她最讨厌的金凤卿呢?
不对!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北堂……他们围着的姑娘,是金凤卿吗?」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顾竹佩决定问问认识金凤卿的北堂。
听到顾竹佩的提问,北堂缓缓转过头去,看向顾竹佩,硬生生咽了口口水,眼神飘忽地点了点头。
「嗯,就是她……」
一旁的胡雪芦看不明白这二人的互动,但是金凤卿这个名字她知道啊!
最近几天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有些高,让她不记得都难。
于是,她也打量起人群里的姑娘来。
第一眼感觉,这姑娘真优雅啊。
第二眼感觉,这姑娘真漂亮啊。
想着这几天听到的关于这姑娘和刘江臣的事情,胡雪芦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刘江臣,配不上这姑娘!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金凤卿偏头,往那视线射来的方向瞧去。
北堂……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还有一个……
啊,是「珍珠髮簪太太」啊!
是啊,她是「珍珠髮簪太太」,也是刘江臣的妈妈。
看向一直对「珍珠发卡」姑娘和蔼可亲的「珍珠髮簪太太」,金凤卿嫣然一笑,沖她点了点头,远远地打了个招唿。
见金凤卿对顾竹佩笑了,北堂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金凤卿,你是不知道刘妈妈对你的态度么?
你这是在挑衅她么!
第177章 她知道我是我了
姜逢见北堂身边的两个人转过身来,他想叫金凤卿注意,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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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间,他的话却没有说出口便看见他侧面的金凤卿抬起头,看向北堂。
「要糟!」姜逢还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握紧了那个砂轮打火机。
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仔细看向北堂身边的两个女人。
年轻一点的女人眼露艷羡地看着金凤卿。
年长一点的女人,眼神则很复杂。
这种复杂,姜逢读不懂。
虽然读不懂,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对金凤卿,没有任何攻击性。
行吧,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只要对金凤卿没有攻击性,姜逢也就可以放松下来了。
见金凤卿在对自己笑,这笑容,是她记忆中的她喜欢的「珍珠发卡姑娘」的甜甜的笑。
不自觉的,顾竹佩想回她一个笑,但……
笑起来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这表情……很别扭。
她感觉自己两边的嘴角上像是坠着秤砣,她用了很大力气,都上扬不起来。
「娘,你怎么了?」感觉到顾竹佩情绪有些错乱,胡雪芦轻声问道。
「啊?」顾竹佩扭头,视线从金凤卿身上转到媳妇儿脸上。
「没,没什么……」说着,她把头转回去,继续看向金凤卿。
胡雪芦疑惑地顺着顾竹佩的眼光看过去,见自己婆婆看着金凤卿,脆生生地眯着眼睛笑道:「这个姑娘真好看啊!」
「嗯……她真好看。」顾竹佩视线未动,平復了一下心情,缓缓说:「走吧,回家吧,我饿了。」
「好嘞!」说完这句话,胡雪芦沖北堂摆摆手,让他别送了,自己则搀起顾竹佩的胳膊,往回走去。
和胡雪芦往前走了几步的顾竹佩又扭头,看向金凤卿。
却见金凤卿还看着她。
见她扭头,金凤卿笑着沖她点头告别。
顾竹佩的脚步僵了一下,她没想到的是,在知道她是害她退掉五号包厢以后,金凤卿还能这样友善地对她。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娘,你是认识金小姐么?」回家的路上,胡雪芦问她。
「嗯……今天刚认识。」顾竹佩想了想,说道。
「刚认识啊,我还以为您早就认识她了呢。」胡雪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这么说也没错,我只是今天刚知道她就是金小姐。」顾竹佩轻轻咬着下唇,低声说道。
胡雪芦被顾竹佩绕得有点晕,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那这样说的话,金小姐也认识您呀?」
「她啊……她大概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是我的。」
「啊?这……」胡雪芦本就有点晕的脑子更晕了。
「如果她不知道我是我,应该会上来跟我打招唿。
但……大概因为知道了我是我……
就只站在原地,沖我笑了笑。」
「啊?」胡雪芦被这一连串的「我是我」整不会了,婆婆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明白?
虽然顾竹佩说的每一字她都听见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诚如顾竹佩所想,金凤卿没有上去打招唿,的确是因为她知道了她是谁。
看着顾竹佩和胡雪芦走远的背影,金凤卿嘆了口气。
顾竹佩身边站着的那个眼生的姑娘,应该就是刘江臣的新媳妇了吧。
她正胡乱想着,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一转头,是顾竹亭。
「咦,金小姐挺受欢迎啊?」见金凤卿被一帮小贩围着,顾竹亭笑道。
「啊?顾会长,你怎么下来了?」
「离开场还有一会儿,我下来散散酒气,顺便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围着金凤卿的小贩们见一个男人走到金凤卿身边,下意识地往后散开,不敢再围着她了。
「咦?你还没买橘子吗?」顾竹亭想着金凤卿下来一会儿了,怎么现在还是两手空空。
「刚看见一个朋友,叙了会儿旧。」说着,金凤卿望向顾竹佩离去的方向,见顾竹佩她们走到街角,拐进了另一条巷子,消失在她视线里。
没给自己留感慨的时间,她收回目光,再次问向不远处的小贩们:「你们谁有橘子?」
新民大戏院后台,当天晚上六点四十五。
「嘿,五号儿又来了嘿!」
「五号儿?不能吧,不是说她不能进院子嘛?」
「你知道嘛,五号儿这回是跟着好多官儿老爷来哒!」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难怪听他们说外面好多当兵的,原来是官儿有官老爷来啊!」
「咦?五号儿在哪儿吶?」
「你肯定想不到,五号儿在五号呢!」
上场门前站着一堆人,七嘴八舌的低声聊着。
站在不远处的刘江臣摸着衣角上的绣花,看向幕布。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刚到新民大戏院的时候。
那时候,后台的这些人每天都会在后台偷瞄五号包厢,想看清独自在包厢里看戏的金凤卿。
他忽然有点想扒开上场门边的那些人,想要透过上场门儿的帘缝往外看看。
「咦?五号包厢里没有女人啊?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这时,扒着看的人忽然扭过头,皱着眉说道。
「不能啊,我刚还见了啊,你是不是看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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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北堂步履匆匆回到后台。
见到刘江臣,急忙走过去:「刘妈妈她们回去了,但是,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
「嗯?什么事儿?」
「嗯……就是,刘妈妈和弟妹在门口碰见了金小姐!」北堂面色凝重。
「什么?」刘江臣高唿一声。
这样一声之后,后台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扭头看向他。
「怎么回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刘江臣拽着北堂,走到角落里,追问道。
北堂一五一十把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刘江臣。
「我有种感觉,刘妈妈认识金小姐……
金小姐还很奇怪地向刘妈妈笑!
她们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
北堂不知道要怎么表述之前发生的「诡异事件」。
见到金凤卿沖顾竹佩笑的时候,他好担心顾竹佩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没想到的是,顾竹佩只是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出去的时候,他走在顾竹佩前面一点,当大家集体转身的时候,他没办法看到顾竹佩的表情。
「你晚上,要不回去问问?」
第178章 心情不好?吃点吧!
「问?」刘江臣疑惑地看着北堂,又看了看幕布……好像透过幕布能看到金凤卿似的。
娘会认识金小姐么?
不可能啊,娘是那么讨厌金小姐,如果认识的话,她早就说了啊!
但北堂刚才说话的样子不似作伪,而且,在这件事上,北堂也没必要来编个人事儿骗他。
好奇怪啊,娘认识金凤卿?
也不对啊,如果金凤卿认识娘的话,应该会跟我说啊,但是她从来没提过。
嗯……
就算她认识娘,为什么要跟我提呢?
我们也没见过几面……
她也没跟我说过多少话啊……
想到这里,刘江臣忽然难过起来。
「哎哎哎,五号来了!来了嗨!」
就在这时,上场门方向传来了一阵惊唿,打断了刘江臣的思路。
金凤卿来了!
买好橘子后,金凤卿和顾竹亭一起回来了。
坐定后,顾竹亭拿过一个橘子,在手里把玩。
刚才为什么下去?
其实是因为他心神不宁。
昨天晚上在裕兴舞场,跟金凤卿聊了刘江臣的事情后,他一直在想,刘江臣会不会和小六有关系呢?
然后,就一直期待今天能见到刘江臣。
下午在海光寺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但又得强行打起精神来,应付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
坐到新民大戏院后,不知怎么,居然紧张起来。
「顾会长,这橘子都快让你揉破了!」金凤卿见顾竹亭一直揉着橘子,小声说道。
「哦哦!」捏了捏已经被揉软的橘子,顾竹亭把它放回了桌上。
「金小姐,你觉得刘江臣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顾竹亭忽然问。
金凤卿一愣,这问题不是昨天晚上问过一遍了么?怎么还问一次?
「她啊……」想起刚才在楼下看见的顾竹佩,金凤卿歪着头想了想。
「她是个……优雅知性的人。」
金凤卿给顾竹佩添加了新的标籤。
「优雅知性啊……」琢磨着金凤卿的话,顾竹亭对比了一下他印象中跳脱倔强的小六。
两个人……好像完全不一样嘛。
不过,也说不准。
谁知道岁月会不会让她沉淀下来,变得知性优雅呢?
昨天金凤卿告诉他,刘江臣的母亲是个寡妇,男人在刘江臣出生后不久死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新民众乐园后台烧老虎灶。
江口的新民众乐园他之前去过。
也听人提过新民众乐园后台有个小孩儿是个天才,所有的唱段他听一遍就会,还能听分出不同胡琴的声音。
他没见过那个孩子,当时只觉得是后台的人太捧着他,现在想来,这孩子应该就是刘江臣。
毕竟能被周信华收做徒弟,这样的年纪就开始挑大樑,肯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被顾竹亭心心念念的刘江臣这会儿,正在上场门边上,撩了一点点上场门的门帘儿,看向五号包厢。
他看到金凤卿穿着白色绣着绿色竹子,包着绿色滚边的旗袍,正在低头剥着橘子。
她的头往一边歪了一点,偶尔动嘴,似乎在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她就这么恬淡地坐在那里,像极了一幅画。
这是从他失语那事儿之后,第一次见她。
摸了摸贴身带着的,重新挂回脖子上的盘扣,他有些冲动得想不顾一切站到她面前。
但是……就算自己站到了那里,他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这会儿,像是感受到上场门缝隙里刘江臣的目光,金凤卿抬起头,看了过来!
江臣一见,手一抖,赶紧放下门帘,一个转身,离开上场门远远的。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其实金凤卿是看不见他的,毕竟只有那么小一点缝隙啊!
忽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回忆起了他刚到新民大戏院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在门帘儿后偷看她,她也是看过来,他也是被抓包般逃开。
站在刘江臣不远处的北堂,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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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金凤卿和刘江臣之间的事情,他只是个看客,该说的该做的,他都说过做过了,事已至此,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北堂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都肩膀:「江臣,准备一下,要开场了。」
今天晚上按照水牌子定下来的戏,是《白门楼》。
高英杰跟他们说,沈会长派人找他的时候,他好担心沈会长会忽然点戏,这样的话,不说水牌子要改,后台的这些人还得重新排戏。
不过好在来人说不用为他们刻意改,原本定下来是什么就演什么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想到外面站在门口的那一队兵,又想了想《白门楼》的故事,北堂总觉得,今天演这场戏,有些不吉利。
《白门楼》这齣戏讲的是三国时期,曹孟德攻下下邳后,在白门楼上斩了吕奉先和程公台的故事。
三国题材的戏很多,也很受追捧,新民大戏院也排了不少。
但今天演这一段……
北堂压住心里但不适感,把手里茶壶递给了刘江臣。
「刘妈妈刚才跟我说今儿买了羊肉,炖了锅子,等你演完了,我们回去好好吃上一顿。」
话说完了,北堂才觉得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
但旋即又释然了,大概是因为他饿了。
嗯,晚上下场了,就回去吃锅子!最好还能有点白菜和宽粉,再加点蒜苗!
快要开场了,新民大戏院已经骑满座满,嗑瓜子的,聊天儿的,打招唿的,好不热闹。
「呀,没想到啊!这园子生意挺好啊!」方会长咽下嘴里的橘子,指着楼下,说道。
「对啊,我也没想到,刘江臣这么受欢迎!」土肥原田二顺着方会长的话说下去。
自从进了新民大戏院后,他的话不多,但是句句都不离刘江臣。
说完,他看向金凤卿:「凤卿啊,当时云子跟着你一起学了几天戏,你觉得,他是真有这个心想学,还只是玩儿玩儿啊?」
土肥原田二忽然说起了南城云子。
金凤卿一听,不对啊,南城云子之前学戏了?还跟着自己学了?她好像只是嘲讽过自己吧?
第179章 各有各的算计
但这个场合,她又不好否认土肥原田二的话,只能斟酌着回答道:「云子的性子可耐不住这咿咿呀呀的,之前好几次叫过她来听戏,她一次也没来。」
奇怪了,土肥原田二为什么要忽然问这个?
「哦,这样啊……」土肥原田二笑笑,点点头看向褚三林「我还说要是她有兴趣,要不要送个师傅去她那儿,让她学学,省得她打电话给我,抱怨出大帅不在,她无聊!」
土肥圆田二话音一落,金凤卿立即看向褚三林。
是了,他在激褚三林!
一会儿说刘江臣,一会儿说南城云子,这不就是在激刘褚三林么!
如果褚三林被他激到了,会不会作出什么对刘江臣不利的事儿来?
这可怎么办,万一褚三林要动手的话,肯定不会是在演出期间,毕竟有土肥原田二他们在,他不会太嚣张。
那么……
如果他要对刘江臣做点什么,肯定要等到散场以后了。
刚才在外面看见了姜逢,也不知道他坐在哪里?能不能看到她。
最好能跟他碰个头,跟他交代一下这边的情况。
散场以后,她肯定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了……
剩下的,就只能靠他了。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舞台,刘江臣,你可不能有事啊!
看到上场门的门帘微动,她知道后面有人。
好些演员在上台的之前,都喜欢躲在侧幕帘儿边上或者是趴在上场门缝儿里往外看。
他们要知道台下有哪些人?
男女比例如何,老少结构如何?甚至有没有老座儿,有多少新面孔……
这样才能更好的把握观众的情绪。
不知道刘江臣会不会有这些习惯……
「哎,瞎操心什么啊!」金凤卿挪开视线,不再看向上场门儿,低声吐槽自己。
刘江臣好不好,安全不安全,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有娘,有媳妇儿,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操心了!
要不是因为有任务在身,谁要管他的死活啊!
给自己倒了杯茶,余光忽然瞥见在楼下的姜逢。
而他这时候,正好转身在和后面的人说话,无意中抬眼,也看见了金凤卿。
她给姜逢打了个眼神,示意他要找个地方说几句话。
姜逢接收到了,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后,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哎,你去那儿啊?要开始了!」坐在姜逢后面的人见他起身,问道。
「我去个厕所,这个麻烦您帮我看一下,一会儿就回来!辛苦您嘞!」把放在腿上的大衣放在了凳子上,姜逢拜託对方。
「成,你快回来啊!别错过开场了!」对方的目光跟着他,嘱咐道。
见姜逢站起来走出去,金凤卿随即也站了起来。
「我去洗个手。」,她挥了挥刚才剥橘子的手,跟其他人说道。
「有热毛巾啊,你擦一下就好了。」沈会长见状,递过来一个小伙计刚送上来的热乎乎的毛巾。
金凤卿面露难色,咬了咬嘴唇,摇摇头:「嗯……」
还没等她说完,沈会长立马理解了她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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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小姑娘要上厕所,只是说去洗手而已……
「哦哦哦,你快去快回。」说着,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一点,给金凤卿让出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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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最近在出差,更新时间不是很稳定,但是我努力不断更。
今天先给1k,剩下的1k明天补上!
(跪下认错)
第180章 大幕后面到底是什么呢?
金凤卿往外走的时候,要路过褚三林。
褚三林的椅子搬的比较靠后,留下的通道很窄。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刘江臣和南城云子。
其实,最早在海光寺看到报纸的时候,他是很生气的。
半天以后,他慢慢冷静下来。
南城云子这人,她的用处可是不少,除了能温香软玉暖床抱抱之外,还是和土肥原田二搭关系的重要棋子。
他也奈不得她何。
再说了,这绯闻也不知真假。
曾经,他想过打电话去问问南城云子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但转念一想……
自己是北方军里响噹噹的人物,去问女人为什么绿自己,是不是太给她脸了?
他也想过去问问土肥原田二这件事情,但……
万一……
万一哈!
万一这事儿是土肥原田二交代给她的什么任务,是不是就傻了?
他要是再问下去,会不会涉及到海光寺的机密?
这样会不会让土肥原田二觉得他没有边界感,从而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
无奈之下,只有选择「原谅她」,不去提这件事儿了。
可心里的这口气憋着,怎么也咽不下,真难受。
正当他着急上火的时候,不知怎么,有个想法沖了出来——他奈何不了金凤卿,还奈何不了刘江臣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妙。
仔细想了想可行性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是把这个想法压下去了。
他琢磨着,看起来刘江臣和金凤卿的关系不错,如果他弄死了刘江臣,金凤卿会不会难过?
这岂不是辜负了美人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压了下去。
好歹他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怎么能被儿女情长给绊住?
刘江臣,那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戏子而已,碾死他毫不费力!
褚三林死死地盯着舞台,要不是碍于土肥原田二和顾竹亭在场,他早就让人抄了后台!
土肥原田二全程都在关注着褚三林。
见他面色不虞,眼睛发红,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愉悦的拿了一颗花生,剥开,吹掉薄薄的红色外皮,捏起来,送到嘴里,笑眯眯地品味起来。
从褚三林背后踮着脚挪过去的金凤卿虽然看不到褚三林的表情,但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土肥原田二,这时,眼皮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咚咚」的锣鼓点响起,舞台边的乐师开始动了乐器。
她心里一惊,以为演出已经开始了!
慌忙抬头一看,还好,现在只是在调弦儿,还有几分钟。
顾竹佩和胡雪芦已经回到了家,她们正在厨房里看着灶上的炖羊肉。
羊肉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馋哭了隔壁家的孩子。
刘江臣在后台,双手抱着茶壶,有些颤抖。
他脑子很乱,但他知道,他的日子,还要往后过,依然以这样了,只能斩断某些东西了。
北堂在后台,看着后台里步履匆忙的人们,用力把心中莫名其妙的慌乱压下去,但脑子里仍然都是门外的那些士兵。
高英杰正从办公室往前台走,他不知道今天五号包厢里的贵客们,会不会满意今天台上的演出,应该没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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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对不起大家,今天又只有1k
跪下了
回家了就补……就补……
第181章 看戏,看戏就行
跟金凤卿说完话,姜逢也转身离开。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锣鼓点上,节奏感分明。
他没有往回走,而是走出了新民大戏院的门,在门口卖烟的小贩手里买了包烟,抽出一根,正要摸砂轮打火机点火的时候,却发现打火机不在身上。
姜逢这才想起,砂轮打火机被他放在了大衣的口袋里,而大衣,在椅子上搭着。
就在这时,一阵洋火划起的声音响起,一根点燃的火柴伸到了他面前。
借着新民大戏院的招牌灯,他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
「谢谢啊!」姜逢凑在火苗上,点燃了烟,吐出眼圈,对面前的人说道。
「小事。」那人把燃烧的火柴棍儿收回来,也给自己点了烟。
「真冷啊。」姜逢摸了摸耳朵,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来看戏?」对面的人问。
这么冷的天,姜逢又没穿外套,他很容易分辨姜逢是来看戏,临时出来买烟的。
「嗯!」姜逢点点头,「您也来看戏?」
「是啊,我还以为能临时买到加座儿呢,没想到……」对方无奈地笑了笑。
「这戏都开演了,你怎么还不进去?」听到里面的动静,对方问姜逢。
「嗨,我就是个被拉来看戏的,看不看不也不碍什么事儿。」姜逢耸耸肩。
「哦,那回头拉你来的人问你戏好不好看,你怎么说?」对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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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戏嘛,都是假的啊!」姜逢满不在乎地说。
对方哭笑不得,一脸羡慕地看着姜逢:「要我是你,现在肯定进去了!」
姜逢咬着菸嘴,眯着眼睛,沖对方一乐:「真不懂你们这些人,这些戏都是假的啊,你们还那么捧!」
对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憨地笑了,没接话。
「嘶,真冷,我先进去了,爷们儿,你也快回去吧,齁冷的!谢了啊!」姜逢把手里的菸头扔到地上,一边碾,一边跟对面人说。
「小事儿,您去看戏吧,这齣戏真的!真的很好看啊!」对方抬头看着姜逢,很认真的嘱咐道。
看着姜逢离开的背影,那人还站在原地,嘆了口气:「哎,他怎么能不珍惜呢,《白门楼》啊!多好看啊!」
「想当初,众诸侯集会一党……
约定了虎牢关大摆战场……」
唱着《白门楼》的唱词,那人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开。
这样的戏痴,门口的小贩见的太多,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哎,又一个……」
小贩们嘆气摇头,转眼间,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忘记了。
离开新民大戏院门口的人转了几个弯,拐了几条胡同后,坐在了一个宵夜摊前。
虽然刚才跟姜逢的对话很短,但是他完全听明白了。
刘江臣大概率今天晚上会出事,但是,这件事情是这可控范围内,让他不要着急,也不要插手,只要先看着就可以。
就如同看戏一般。
几件事情整合在一起,他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东子啊,你的鸡汤馄饨,不加芫荽,多放葱!」摊主把手里的碗放到他面前。
「好久没尝过您的手艺了,黎叔啊,要不,你去京城也开个摊子吧。」这人搓搓手,拿起碗里的调羹,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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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想着赶紧码点儿更新,没想到,居然是十一点五十了。
加上目力所及的今天,已经是五个通宵了。
对不起大家,最近实在是没有时间来码字,等回家了,就会好一些。
为昨天的断更诚恳道歉……
也为最近每天只有一千诚恳道歉……
回家了一定加更……(哭唧唧)
第182章 南北通有无
戏散场了,谢幕以后,刘江臣他们回到后台休息,台下的观众们也陆续离开了新民大戏院。
土肥原田二、褚三林、顾竹亭、沈会长、方会长还有金凤卿,几个人在新民大戏院门口作别。
那一队兵已经收了阵仗,排成两排,站在了褚三林身后。
「还是老规矩,我送竹亭和大帅回去好了。」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手的扳指,笑着对大家说道。
「行,那我就和沈会长走了,金小姐,要不要送你一程?」方会长问金凤卿。
金凤卿摆手:「我就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叫个黄包车就回去了。」金凤卿答道。
她知道姜逢一定就在附近,但是她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他的踪影。
这时褚三林的亲卫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褚三林听了频频点头。
亲卫退下后,褚三林凑到土肥原田二身边,「大佐,我还有点事情,就不劳您送了。」
「哦?棘手么?要不要我帮忙?」土肥原田二眼看向褚三林,他正面对着新民大戏院还没有熄的招牌灯,眼中光亮闪闪。
「不用不用,这点小事,还不劳烦大佐帮忙,我能行的。」褚三林受宠若惊地笑道。
「那就行,万一有什么事情跟我讲,别客气。」土肥原田二亲密地拍了拍褚三林的肩。
「那……竹亭,我们走?」他转身,看向正在发呆的顾竹亭。
听到土肥原田二叫他,顾竹亭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出来。
「哦……好,走,麻烦大佐了。」他谢道。
在开场之前,他一直在想,刘江臣到底会不会是小六的孩子,他想着只要能看看刘江臣,至少能从他的眉眼中找到一些痕迹。
可万万没意识到,台上的刘江臣是带妆的!
眉梢眼角都被修饰过,这让他怎么看!
好不容易熬到了谢幕,却发现他只是脱了外衣,也并没卸妆。
想了两天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有些不能接受。
从二楼往下走的时候,他有种想去后台看看的冲动,看看卸妆后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是,这事儿急不得。
就在正准备上车时,他忽然转身:「沈会长!」
沈会长和方会长还站在路边,打算目送他们走了以后再走,没想到,被顾竹亭叫住。
「怎么了顾会长?」沈会长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不是和新民大戏院的老闆很熟?」顾竹亭问。
「对啊,我和高老闆有点交情。」
若没有这点交情,他也拿不到五号包厢的牌子。
「你能不能安排一下我和他见个面?」顾竹亭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也知道,我在沪城有园子,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们两边互通有无。」
顾竹亭说完,沈会长就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园子的事儿。
「这事儿简单,要不我现在就去后台帮你问问,高老闆肯定还没走呢!」沈会长想了想,拍着胸脯应了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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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沈会长的话,褚三林慌了。
要是沈会长现在回去了,那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第183章 你急不急?我急啊!
顾竹亭满脑子都想着刘江臣的事情,也没心思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土肥原田二和金凤卿都发现了褚三林忽然焦躁了起来。
褚三林着顾竹亭,如果眼神可以射箭的话,想必这时候顾竹亭早已万箭穿心了。
他在门口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万一刘江臣跑了怎么办!
「其实……」顾竹亭正欲说其实不用这么急明天也可以问的时候,就听见沈会长惊喜地叫了一声:「高老闆!」
高英杰急匆匆走出来,按道理,这样的场合,他应该是陪着贵客们看完戏后,送他们出园子的。
可他今天下午不知道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一直跑厕所,这不,刚从厕所跑出来。
「沈会长,今儿招待不周啊!」高英杰快步走到沈会长面前,笑着说道。
其他的几个人都是大人物,既然沈会长之前没介绍,他就装作不知道谁是谁,便没有一一叫他们,只是点头打招唿。
「高老闆你这是哪里话,很精彩啊!哦,我给你说个事儿!」沈会长拍着高英杰的肩膀,把他引到了顾竹亭面前。
「这是沪城商会的顾会长,他在沪城也有园子,刚跟我说,想找机会刚跟你聊聊,你看呢?」
「早就听过顾会长的天宫大戏院,一直想去看看……可一直没成形……」
二人在一边聊着,沈会长在听着,土肥原田二在车里坐着,等着顾竹亭。
金凤卿看了看,虽然没她什么事儿,但是她现在不能走,好歹也得等到这些大人物都走了以后再说。
见褚三林还呆站在那里,土肥原田二本想摇开车窗叫他一声,可想了想,还是下了车,走到他边上。
「大帅,你不是有急事儿么?」土肥原田二疑惑道。
看戏的人,永远不怕台高的嘛。
「啊?哦……是!」褚三林硬着头皮点点头。
这是什么事儿啊,几个人走了就走了啊,怎么还在门口拉拉扯扯,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现在好了,土肥原田二在催他走,他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我这就带人走了,大佐回头见哈!」说着,他黑着脸,叫上自己的人,往距离新民大戏院最近的巷子走去。
这边,顾竹亭和高英杰也没能多说什么,毕竟这么多人都还等着,三人约好明天中午吃饭后一起走向土肥原田二。
土肥原田二看着褚三林的人马消失在转角处,心内笑个不停。
别看褚三林是个粗人,该给演戏的时候,还是演得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接下来,几人在门口简短话别。
顾竹亭跟着土肥原田二的车走了,方会长跟着沈会长一起走了。
目送他们的车离开后,金凤卿和高英杰点了点头,挥手招来了一辆黄包车,上车,也走了。
看到这些「神」们离开,高英杰总算是舒了口气,这日子过的,一天天鸡飞狗跳!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的小命都长不了了。
正在感慨的时候,高英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行,要赶紧跑厕所!
扭头便往新民大戏院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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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好多天的通宵,要挂了
终于回家了。
让我调整两天,然后要进入剧情的爆发阶段了。
欠你们的字数肯定还,别担心哈~
第184章 没想到的没想到啊!
等这几个人都没了影踪的时候,新民大戏院门口也冷清了下来。
当天晚上,新民大戏院边茶楼,九点。
姜逢在对面的茶楼,百无聊赖地靠在开了一个小口,刚好能看到新民大戏院门口的窗前。
谢幕前他就出来了。
一直在这个包房里往外看。
包房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动作,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见褚三林带着兵提前离去,他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奇怪了!
按照他们的分析,褚三林今天肯定会有什么动作,但为什么会先走了呢?
看到金凤卿离去,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
他要等。
等着看褚三林是不是会杀个回马枪。
之前,在新民大戏院外见到了郑远东。
看到他时姜逢有些意外,但想一想,又释然了。
毕竟他们重点关注的几个人同时出现在津门,还同时出现在新民大戏院,这本身,就是值得警惕的事情。
且目前看下来,土肥原田二剑指刘江臣。
郑远东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姜逢那时候没办法跟郑远东解释太多,只能跟他说,刘江臣如果落在褚三林手里,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虽然不知道褚三林要怎么做,但是,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不过,忌惮于土肥原田二,他应该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或者换个说法,土肥原田二不会让褚三林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依照金凤卿那里拿到的消息,土肥原田二还要留着刘江臣有大用处。
姜逢耐着性子,把凉透了的茶水从窗缝里倒了出去,
转身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后,索性把椅子搬到窗边,脚翘在另外一个椅子上,笃悠悠地监视着新民大戏院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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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他忽然庆幸,今天新民大戏院的后门坏了封住了。
如若不然,他还得当心后门的状况。
即便如此,他还是派了人在后门附近盯着。
褚三林是个莽夫,万一不按常理出门,非要去拆了后门,自己也不会一无所知。
当天晚上,新明大戏院后台,刘江臣化妆室,九点十五。
北堂正在帮着刘江臣卸妆。
就在刚才,高英杰来了一趟,告诉他们今天很好,贵客们很满意,这会儿他们都走了。
虽然今儿的演出顺利结束了,但北堂仍然心绪不宁。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但眼看着演出都完了,还能发生什么呢?
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吧!
赶紧帮刘江臣卸妆,换衣服,然后回去吃羊肉锅去!
「北堂……」谢幕后就一句话没说的刘江臣忽然出声叫了北堂一声。
「嗯?」北堂正在小心地帮刘江臣把头髮打散。
「刚才谢幕的时候,我看见她了……」
北堂知道,刘江臣嘴里的「她」是金凤卿。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刘江臣的话,说「哦」,显得太敷衍……说「啊?」显得太刻意。
毕竟谢幕的时候,他就在上场门那里,从缝隙里,看见了还在五号包厢的金凤卿。
还没等北堂想好怎么说,就听见刘江臣自顾自地说道:「这是她第一次留下来看谢幕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刘江臣心里想着,没说出来。
因为之前顾竹佩的要求,金凤卿再也没有进过新民大戏院,今天是跟着很多大人物一起来的,以后,以后她还会来么?
「你说,她为什么能跟着这么多大人物一起来呢?」刘江臣从镜子里看向北堂。
「我觉得吧,金小姐不是普通人哎!」北堂想了想,这个话茬比刚才的那个好接多了。
「你也这么觉得么?」刘江臣问。
「嗯……」北堂点点头,手上没停,继续说道:「你想啊,我们最早见她的时候,她能出手那么阔绰,就不像是一般家庭的小姐。」
「然后……然后我们认识了姜先生,他好像也不是一般人,不然不能帮我们那么多……」北堂回忆着和金凤卿认识的经过。
「再后来,你成亲那天,她也在芳满楼,听说芳满楼那天有大人物来,沈会长和京城商会的方会长都在。
今天两位会长又都来了,你看,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金小姐去芳满楼是和那些大人物一起的。
而且……」
北堂没往后说下去。
他想起了那张报纸。
之前刘江臣被骗的报纸被刊登以后,他们都顾着舒一口气,毕竟压在心里的石头忽然被搬开了。
但他却仔细看了标题,金凤卿是褚三林的小妾!
褚三林是谁?
北方军的大帅!
想到这里,北堂就想不下去了。
之前拿着照片找金小姐和姜逢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照片里不是金小姐。
但是!金小姐的名字他们是不会搞错的。
金凤卿!
他下午抽空打听了一下,听说褚大帅的小妾前不久就被接到北方军去了,他算了算时间,如果那个小妾去了北方军,那……那段时间和他们在一起的「金凤卿」是谁?
如果照片里的「金凤卿」是褚大帅的小妾,那他们认识的「金凤卿」又是谁?
这些事儿绕来绕去,让北堂摸不着头脑。
算了,这事儿太复杂,还是不想了!
「而且,娘见了金小姐后,没什么反应……这金小姐是什么时候跟娘认识的呢?」
刘江臣没想到北堂说的那一层,毕竟他也只是瞟了报纸一眼,重点还在照片上。
让他现在疑惑的地方就在于,依他娘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怎么会见到了金小姐这么平静。
听北堂带回来的话,她们二人好像还打过招唿。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你回去问问就都知道了。」
北堂把梳子放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你还记得刘妈妈之前一直提起的『珍珠发卡姑娘』么?」
「记得啊,怎么了?」刘江臣问。
「我忽然在想,刘妈妈到津门来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认识了什么姑娘,你说,有没有……」
「你是说『珍珠发卡姑娘』就是金小姐?」刘江臣敏锐地接过话。
北堂点点头。
「我想起来了!那天,那天在裕兴舞场!」北堂忽然一拍大腿,吓了刘江臣一跳。
「裕兴舞场?怎么了?」他只去过一次裕兴舞场,还是和北堂一起去见了姜逢和金凤卿。
「那天裕兴舞场,金小姐头髮上戴着个珍珠发卡!我当时就觉得眼熟,多看了一眼……
不会吧……
那个发卡和刘妈妈手里钗子不会是一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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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昨天更一千,今天恢復更新,没想到,写完又过12点了,看来,还是得提前一天更新好才行……
今天先给这么多,晚一些还会再更一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啊~~
第185章 褚三林的回马枪
「啊?」刘江臣之前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但听北堂这么一说,好像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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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就说得通了!」刘江臣一扭头,正在给他卸眼妆的北堂差点手指戳到他眼里。
「你没事儿吧!」北堂收回手,看向刘江臣的眼睛。
「没事……那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娘看到她了没什么动作,二人还打了招唿!」
刘江臣拽着北堂的手,坐在椅子上,扭着身子,说着他的推论。
「这样的话……娘当时的确不知道要怎么办啊……」毕竟她把那位『珍珠发卡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对于二人这个意外的推论,北堂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你待会儿回去还问么?」
「你问吧!」刘江臣扭回身子,在椅子上坐好。
「……」北堂不接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毕竟是你看见的,提问也正常。」不知为何,刘江臣的心里忽然明亮起来,语调也变得轻快。
「……」北堂仍然不说话。
他只是翻了个白眼,为什么,最终是他要承受所有……
当天晚上,新明大戏院边的茶楼,九点半。
新明大戏院门口的招牌灯熄灭后,姜逢手中的第二杯凉茶又被倒掉了。
他可不想灌一肚子水后频繁跑厕所,毕竟他在这里是在监视褚三林的。
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都九点半了,褚三林还是没有动静,他是放弃行动了么?
不过想想,这时候离土肥原田二他们走也没多久,褚三林估计想等他们走远了再动手?
看着窗户的小缝隙,他一瞬间想把窗子推开的冲动,留出来的这点缝视线太小,只够他看到新民大戏院的门口。
但他忍住了……推得太大,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他很讨厌这样的感觉,没办法看到周围的情况。
于是,他站起来,走出包厢,走到茶馆门口。
「老闆,来盒烟!」
看到茶馆门口有买烟和卖宵夜包子的小贩,他看得清楚,卖烟的这人不是刚才在新民大戏院门口遇到的那个。
姜逢这才走过去,准备挑烟。
「您先挑着……你是来晚了,没看到,那阵仗,又是大头兵,又是小汽车的……一看就是不得了的人!」
卖烟招唿过姜逢,就和旁边卖包子的在聊刚才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他们的事儿。
「哇,这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新民大戏院?」卖包子的一脸震惊。
「那是当然!」卖烟的挺直腰杆,心有荣焉。
「可是,不是说大人物要听戏,都是请人回家唱么?他们怎么还来园子啊?」卖包子的不太明白。
「嗨,你这就小气儿了吧,大人物这是尊重刘老闆,你懂什么是尊重么你!」卖烟的白了卖包子的一眼。
姜逢没搭他们的茬儿:「这个吧。」
说完拿起一盒骆驼牌香菸,正从兜里掏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声响,这阵熟悉的声音,让姜逢汗毛倒竖!
是部队行军的声音,听起来,来的人数还不少!
这时候,茶馆中也有人从窗户里探头向外张望。
声音很快靠近,借着茶馆的招牌灯,众人看清楚,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兵,排成四列,正在小跑着向他们过来。
「妈呀!」卖烟的看清阵仗后,吓了一跳,抱起他的烟摊儿,头也不回就跑。
卖包子的也跟着他跑了。
姜逢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大洋……
这卖烟的,居然钱都不要了?
不过这会儿,没时间想这件事。
看这些兵的穿着,是北方军!
褚三林果然是杀了个回马枪。
这些兵停在新民大戏院和茶馆当中的路上,茶馆里瞬间就乱了起来。
姜逢趁乱,回到包房,关掉包房的灯,从缝隙里,不眨眼地看着这些兵,也盯着新民大戏院的门口。
这时,姜逢看见一个人走到褚三林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看这人走过去的方向,居然之前这人也是待在茶楼里监视的!
他说的话姜逢没听清,只看到褚三林在不断点头。
那人说完话,退到褚三林背后,从一个大头兵手里接过枪套,利落地戴上后,检查了枪套里的枪,似乎是在看枪里的子弹还在不在。
「一队二队,围上,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你们几个,到后门口守着,出来的人,都给我抓了!」
姜逢听出来,这是褚三林的声音。
一声令下,那队兵从两边,开始合围新民大戏院。
没多久,便从前门到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领着合围的人回来回话后,褚三林撸了撸袖子,抬手动了动指头,便有人去新民大戏院正门口敲门了。
当天晚上,新民大戏院后台,九点四十。
由于后门坏了,今天所有人进出都得走前门。
不过,后台的众人也没跟观众挤。
毕竟他们比观众来得早很多,也走得晚很多。
京剧演员可不比说相声说书的,说完直接就走了,他们还要卸妆,换衣服什么的,得费好大一番工夫呢。
这会儿,还有好些人没离开新民大戏院。
谢剑锋打着哈欠,走到门口。
见到金凤卿出现在园子里,他大吃一惊。
那时候,她正跟着一群人,往楼上走去。
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他心里有鬼,看见金凤卿,下意识想躲起来,就往身边进场的观众身后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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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金凤卿还是看见了他。
她看见他后,没多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吓得他抚了抚心口。
回后台后才知道,她今天在五号包厢。
看着同样打着哈欠守在门口的门子,笑着说道:「今儿辛苦你了啊!」
门子耸耸肩:「嗨,这谁能想到呢?」
平日里,观众走完了,他就没事儿了,工作人员都从后门走。
谁想到今天后门坏了,只能走前门了呢。
门子边说着,边帮谢剑锋打开门。
门一拉开,就见一个拳头,差点锤在他脸上。
定睛一看,门口站着好多兵,门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外面的人一把攥着胸口的衣服,把他推到一边。
「刘江臣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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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启还债之旅~
慢慢还~
总是能还清哒~~
第186章 又一次拉开的大幕
当天晚上,新民大戏院对面的茶楼,九点四十。
见褚三林让人去叫门,姜逢的手握成拳头。
原来,褚三林的计划真的是杀个回马枪后,去抓刘江臣。
这时候,姜逢余光瞥到,有几个人前后脚小心地出了茶馆,往不同方向奔去,估计是去给自己的主子报信了吧。
有意思了,没想到,津门还有这么多势力盯着新民大戏院啊。
确切地说,是盯着褚三林和刘江臣吧。
不过再想想,也难怪啊,海光寺和北方在一起,本来就引人关注,结果这次还加上了沪城商会,京城商会,还有津门商会了。
这五个人,每个人背后都代表了一部分势力,这些势力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吧。
那在津门,关注着他们的除了自己这边,还有谁呢?
或者说,在盯着褚三林的人是谁呢?
首当其冲肯定是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费了这么大劲儿,给褚三林挖了个坑,没理由自己不找个人看着的。
那接下来呢?
北方军?
如果北方军里有人在暗中看着褚三林,是不是能证明褚三林在北方军的地位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得这么稳定?
再往后算……
大概还有那几支和北方军正在冲突的或者是说可能有冲突的军阀了吧。
嗯……应该还有一些津门本地的势力。
呵呵……
真是一盘好大的棋,各有各的算计啊。
姜逢还在琢磨着,就见新民大戏院的门忽然打开了。
去叫门的亲卫还没来得及砸门,门就自己从里面开了。
从他的角度,看见门里露出两张脸。
这两人他虽然不认识,却知道是新民大戏院的人,之前在芳满楼的时候见过,他们在帮刘江臣弄婚宴的事情。
「刘江臣在哪儿!」
褚三林一把推开愣在门口的亲兵后,攥住门里其中一人的衣襟,瓮声瓮气地问道。
他声音之大,让在茶楼里的姜逢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对方显然被他吓得不轻,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就直接挨了个大耳刮子,被打倒在地。
紧接着,褚三林又拽住另外一个人,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那人比之前挨打的人就机敏很多,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褚三林把他推了回去,带着几个人,进入了新民大戏院。
姜逢看着手里的烟,他是很想跟上去看的,虽然他知道褚三林是不会杀刘江臣的。
但是……谁知道褚三林发疯的时候会不会把握不了轻重,出什么事情?
不过,姜逢很快就冷静下来,新民大戏院里面的事情他不用多担心,毕竟还有高英杰在。
而且……说到了,新民大戏院是在东洋租界上,褚三林就算是想杀人,也得掂量一下会不会给土肥原田二惹麻烦。
这时他看到对面,新民大戏院门口站着的兵正往茶楼门口冲来,他却当作没看到似的,和那群吓得四散逃命,冲出茶楼的人群一起往外跑去。
他要留在茶馆里,但是现在他扭头就进去显得太不正常,只有这么合群一起跑,然后被赶回茶楼,才不会暴露自己。
果不其然,这些兵过来拦住了他们,把他们赶回了茶楼。
进了茶楼以后,姜逢快步回到自己刚才所在的包厢,从窗的缝隙里,继续盯着新民大戏院的大门。
不管怎样,先看看褚三林想怎么做,等他走了,自己再进去看看状况如何。
当天晚上,新民大戏院后台,晚上九点四十二。
谢建峰被人用枪顶着,从前门往后台走去。
他这会儿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要不是的担心自己腿软摔了会挨枪子儿,他早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还捂着嘴和脸的门子,依稀看到有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
是有牙齿被打掉了吧,真疼啊……
转头看的时候,自己的脚步稍微慢了点……
「看什么看!快走!」紧接着,顶在腰上的枪口向前杵了一下。
隔着衣服,谢建峰都能感觉到,这枪口冰得吓人。
「那啥……军爷,我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谢建峰咽了口唾沫,边往前走,边小心地说。
「你引你的路,废话这么多干嘛!」背后拿枪指着他的人声音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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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三林双手插兜,跟在副官身后,趾高气扬地进了新民大戏院后台。
从进大门开始,就陆续看到一些人噤若寒蝉地躲在一边,他也没去管那些人里是不是有刘江臣。
毕竟这些人现在都走不出新民大戏院,何必去一个个检验呢。
他之前想过,找人把刘江臣拖下来带走就行……
但是吧……好歹这人对土肥原田二和海光寺还有用处,要是自己做得太肆意了,万一惹他们不满,岂不是不美?
不如自己上去「请」人的比较好,毕竟他给了自己一个惊喜,自己也得还他一个惊喜不是?
褚三林闯进新民大戏院的第一时间,就有人飞奔地跑去跟高英杰说了。
高英杰很着急,但他不知道褚三林要做什么,也不敢贸然动作。
他急忙从自己办公室跑下来,在上二楼的楼梯口,遇见了出褚三林。
「不知大帅这么晚还来我这园子,有何指教啊?」
高英杰的出现,好似让现场的气氛放松了下来,后台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主心骨出现了,他们就有依靠了。
「哦,高老闆啊!」褚三林看了一眼来人,他记得,是新民大戏院的老闆高英杰,晚上还陪着他们看戏来着。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忽然想结识一下刘江臣刘老闆,高老闆同不同意啊?」
褚三林双手仍然插在兜里,仰着头,斜蔑着眼睛,看向高英杰。
「能得褚大帅的赏识,是江臣的福气,不如,大帅稍等,我把他叫下来?」
见谢剑锋现在还被抢指着,高英杰很是担心,万一擦枪走火了可不好。
「不用不用!」褚三林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副官收了抵着谢剑锋的枪。
「既然高老闆来了,不如,您就带我去见见刘江臣吧,你看,我都又来了,这点面子……高老闆不得给一个?」
第187章 伪装的平静也是平静
「褚大帅这话说得的,折煞我也!」高英杰不得不赔着笑,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问:「不知道褚大帅找刘老闆有何贵干啊?」
「哈哈哈哈!我就是喜欢他的戏,打算请他去我那儿玩儿几天!」褚三林不以为意地说道。
「啊……哈哈……」高英杰跟着褚三林尴尬地笑起来。
「那谁,你上去跟刘老闆说一声,让他收拾好了就下来!」高英杰随手指着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捡场的。
「不用了,我自己亲自去请比较有诚意,高老闆,带路吧!」褚三林看向高英杰,笑容灿烂。
让人先去通知刘江臣?让他先熘?
想得倒是美啊!
「啊……好……好……褚大帅……这边请……」
高英杰硬着头皮走在前面给褚三林带路,同时使眼色给周围后台的人,让他们稍安毋躁,待在原地别动。
在得知褚三林折回来并兵围新民大戏院的时候,高英杰就让吴嘉琪从另外一边楼梯上去找了刘江臣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褚三林为何而来,但是八九不离十,是去找刘江臣的麻烦的。
毕竟报纸上的标题写得很清楚,金凤卿是褚三林的小妾。
虽然他不知道他认识的那个金凤卿是褚三林的小妾,但就这个标题而言,褚三林就不会舒服。
如果他是褚三林的话……
说不准也会来找刘江臣的麻烦。
这个时候,吴嘉琪应该已经跟刘江臣说了事情始末了,他有悄悄离开或者躲起来么?
悄悄离开估计做不到,整个园子已经被包围了,不管前门后门,都出不去了。
躲起来的话,能躲到哪里去呢?
不管躲到哪里,只要不被找出来就行……只要过了今晚,他们有了防备,相信褚三林也就没有什么机会能带走刘江臣了吧。
带着这样的忐忑,高英杰战战兢兢带着褚三林往楼上走。
高英杰在楼下,吴嘉琪则已经在刘江臣的化妆室里,紧张地看着刚卸好妆还没换好衣服的刘江臣。
「江臣,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跑?」北堂被吴嘉琪带来的消息惊到,第一反应是带刘江臣离开这里。
一整天都绕着北堂的不安感,在这一刻攀上了巅峰。
「不太好跑,褚大帅把园子围住了,前后门都是人,哪怕你们翻墙出去都会被人抓。」
吴嘉琪摇摇头,否定了北堂的想法。
「那怎么办?我们就坐以待毙么!」北堂有些抓狂,在屋里踱来踱去。
「要不躲起来吧!可是,要躲在哪里?嘉琪,这里有什么地方能躲?」
被北堂忽然一问,吴嘉琪一下子也回答不上来,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刘江臣忽然说话了,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你是说,褚三林是来抓我的?」
「只是推测,万一推测错了……那当然是皆大欢喜了。」吴嘉琪挠挠头。
「北堂,帮我把外套拿过来吧。」刘江臣平静地说道。
「哦,那!那……那我们快躲起来!可是……我们躲去哪里呢?」
北堂一把抓过刘江臣的外套递过去,在屋里左右看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后,求助地看着吴嘉琪。
毕竟来新民大戏院时间还不久,北堂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秘密暗道之类的。
「不躲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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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臣伸手,从容地接过北堂手上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在对着镜子,看看整理着自己的头髮和衣着。
「你疯了吧!你不走是要等着褚三林来抓你么?那可是褚三林!北方军的大魔头!他抓到你了你还能活?」
北堂生气地沖刘江臣嚷了起来,刚开头一句话声音有些大,但忽然想到褚三林的人可能在附近,声音太大了会把人引来,便压低了话音。
「是啊,刘老闆,高老闆让我来叫你就是给你预警,让你快点想个办法,先离开这里再说。」
吴嘉琪跟着北堂的话,也开始劝刘江臣。
「别急……」刘江臣站起来,双手紧了紧北堂的胳膊,看向吴嘉琪,「你确定园子被围了是吧。」
吴嘉琪点头。
「那就是了,北堂……
假设褚三林是来抓我的,而……
如果我现在跑了,或者躲起来了……那园子里的人要怎么办?」
吴嘉琪和北堂同时愣在原地。
刘江臣言语间,有些沮丧:「别这么看我,我不想其他人为了我出事了……」
说完,他看向关着的化妆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扇门会被推来。
他很怕,真的很怕。
刚才在拍北堂的时候,把双手上的汗都擦在了他胳膊上。
吴嘉琪刚进来的时候,一瞬间,他很慌,也想过逃。
但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那个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金凤卿的脸。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给她添麻烦,以至于他对她的愧疚与日俱增。
这一次,他要给园子里的人添麻烦了么?
如果是这样,他又要愧疚多久?
与其活在愧疚里,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自己的问题,自己来解决吧。
「可是……」北堂还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去,但看着刘江臣坚定的眼神,只是张了张嘴,却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他能想到的地方,刘江臣应该都想到了。
但他依然坚持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们先别急,还不知道褚三林到底想干什么。」刘江臣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北堂,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儿,你不要急,也跟我娘说不要急。
你去找姜逢先生,看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如果他没办法……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果……
帮我照顾好我娘和胡……胡雪芦。」
刘江臣说得轻松,但言语间,好似託孤一般。
新民大戏院不是下邳,他的化妆室也不是白门楼。
当然,北堂不是曹孟德,他也不是陈宫台。
化妆室里再也没人说话,吴嘉琪看看北堂,看看刘江臣,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声音越近,最终,停在了刘江臣化妆室的门前。
第188章 这个少年,不寻常
听到脚步声,吴嘉琪就知道,来不及了!
他强行让自己定下心神,看了一眼站在化妆镜边,神色看似轻松的刘江臣,又看了看满脸紧张,正伸手抓向刘江臣胳膊的北堂。
这件事情,已经朝着完全不可控的方向走远了。
看来,褚三林真的是冲着刘江臣来的。
一阵温和的敲门声响起,刘江臣闭上了眼。
「江臣啊,你还在不?褚大帅有事儿找你……」
高英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时间,北堂和吴嘉琪都看向刘江臣。
刘江臣缓缓睁开眼,做了个深唿吸,看向北堂,轻轻点了点头。
北堂嘆了口气,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认命地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边。
门外的高英杰心里很乱。
虽然他在津门有一些势力和地位,但就他自己而言,他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好好开着这园子,安安稳稳就行。
可是……最近的这些事情,让他很是不安。
但他并没有怪罪刘江臣的意思。
毕竟现在这样的世道,他的安稳梦,只是一个梦,一个不小心,这个美梦就要熘走了。
就算今天没有刘江臣,也会里赵江臣,钱江臣。
他也很清楚,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护住园子里的人。
尽他所能保护好这些人。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褚三林一走,他就去找人,去求海光寺。
之前听说褚三林会和海光寺合作,但消息来源太飘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今天,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一起出现在园子里,他便想到了之前听到的消息,这些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
海光寺啊……
想到这个地方,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人是金凤卿!
金小姐啊……
也不知道金小姐会不会再帮他们?
上楼的时候他左右仔细看过,没看见吴嘉琪。
这也就意味着,刘江臣还在化妆室里,不然的话,吴嘉琪肯定会来找他。
刘江臣还在啊……
这孩子,找地方躲起来了么?
带着褚三林走到刘江臣的化妆室门口,高英杰转头看了看褚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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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三林仍然双手插兜,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呶了呶下巴,让高英杰去敲门。
刚敲了几下门,门便打开了。
北堂出现在门口。
随着门慢慢敞开,高英杰看见了吴嘉琪和刘江臣。
高英杰看到刘江臣,有一些疑惑。
不是交代了让吴嘉琪带他藏起来么?
看到高英杰,刘江臣则有一些歉意。
如果不是他闯祸,高英杰不用这么疲于给他平事儿,也不会连累到园子里这么多人。
屋里虽然有三个人,褚三林还是一眼认出了刘江臣。
台上扮起来了看不真切,现在再看,好一个英俊少年郎!
「刘老闆吧!」褚三林拍了拍高英杰的肩膀,示意他往边上站,给他让条路。
「褚大帅好。」刘江臣带着笑,看着走向他的褚三林。
「刘老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褚三林的目光在刘江臣身上逡巡。
「褚大帅过誉了」。
刘江臣就这样站在原地,任褚三林打量。
高英杰想插个话,把这事儿和稀泥给和过去,最好别让褚三林把刘江臣带走。
但他们二人这「云淡风轻」的对话,自己插不上嘴。
北堂和吴嘉琪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刘江臣身边,都焦急地看向高英杰。
「看来,刘老闆收拾好了啊……要不……」
「要不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北堂不知怎么的,插了句话进来。
屋子有点小,人有点多,他很紧张……也担心刘江臣。
万一刘江臣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和周杏华交代!
离开江口的时候,周老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顾好刘江臣,可现在……
「吃东西?」褚三林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北堂。
「我那儿什么都有,刘老闆想吃什么,都有。」褚三林笑了笑,也不催促,只是拖了刘江臣化妆的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了下去。
他这一坐,屋里的几个人都慌了。
刘江臣和高英杰都被他的这个动作整不会了。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明白褚三林怎么就坐下来了?
他想干什么?
是等人?还是等谈?还是在等别的什么?
「怎样,刘老闆,想好要吃什么了没?」褚三林也不催,慢悠悠地跷起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刘江臣。
就像一个诚信请你吃饭的朋友,在候着你选择吃食儿一样。
刘江臣和高英杰没有猜错,褚三林的确是在等。
他在等着看,有没有人出手拦他。
仔细想了想今天晚上的事儿,他们肯定都看出来自己要搞事儿。
从他们的言语间,对刘江臣还是很喜爱的,他们会不会出手拦自己?
那就等等呗!
不管是谁来拦,他都能有得谈。
当然,最好出手的是土肥原田二,这样,他能谈的事情就更多,更广。
可是,土肥原田二为什么要出手呢?
大概是因为金凤卿吧。
金凤卿和刘江臣交好,自己要抓刘江臣,土肥原田二怎么也要搭把手,救下来刘江臣吧。
啊……如果是金凤卿亲自出手,那当然就更好了!
屋里又陷入了寂静。
虽然很多人在,但是无人出声。
众人都想不明白褚三林要干什么。
这样诡异的氛围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褚三林忽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看向刘江臣。
「刘老闆,走吧,我请你去我那儿坐坐,吃点东西吧!」
「好……」刘江臣点头应道。
「北堂,你待会儿回家跟我娘说一声,褚大帅请我去做客了,让她别担心我。」
北堂惊恐地看向褚三林,直接对上了褚三林冷笑着的脸。
「那,褚大帅,走?」刘江臣拉了一下外套,让衣服更服帖。
「哈哈哈……走!」褚三林玩味地看向刘江臣,大笑着往门外走去。
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这样的场合,居然还能处变不惊,真是有意思啊!
高英杰,北堂,吴嘉琪几个人跟在刘江臣身后往出走,北堂悄悄拽了拽刘江臣的衣摆,想让他不要跟褚三林走。
这人凶名在外,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啊!
刘江臣脚步未停,拍了拍北堂的手,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又对高英杰点了点头后,大踏步地跟着褚三林下楼了。
第189章 给我一个救人的理由
一群人站在新民大戏院门口,手足无措地看着被褚三林带上车的刘江臣。
他们都很着急,但,无能为力。
有人担心枪打出头鸟,万一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兵伤到。
有人在担心刘江臣如果不在了,这几天园子怎么办,票房会不会掉?得回戏了吧?票房会不会掉?
更多人则担心刘江臣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是,还回不回得来。
「高老闆,你放心,我就请刘老闆去做客,在我那儿玩儿几天。」
关上车门,褚三林从车窗里看着面露菜色的高英杰,心情舒畅。
高英杰想问褚三林去玩儿几天是几天?给个数字也好啊!
但他没敢问,只得弯着腰扯着笑说:「江臣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大帅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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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起身子的时候,高英杰忽然发现在褚三林车的后面,巷子的另一边,有一扇开着的窗户。
窗户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这人发现高英杰看见他后,点了点头。
忽然,高英杰平静下来了。
原来,他一直在啊,那就好,那就好……
褚三林见高英杰盯着自己背后看了一阵后,表情松弛下来,他疑惑地扭头去看。
透过车后窗,他只看到茶馆那一排关闭的窗户。
「那我就走了,高老闆不用送了……开车!」
褚三林没再理会高英杰,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一语不发的刘江臣,便叫司机开车。
随着褚三林的离开,新民大戏院门口恢復了平静。
可惜,这平静没维持多久,便被从茶馆里涌出来的人群打破。
「刚才那是谁啊,这么威风!」
「好多兵啊,吓死我了,还以为会抄茶馆呢!」
「是啊是啊,还好,是进了对面新民大戏院啊!」
「哎,他们去新民大戏院做什么?」
「我怎么看着他们从新民大戏院带了个人走啊,你们知道带走的人是谁么?」
「看样子是个年轻人啊,不认识啊,奇怪了,这人干啥了?」
「高老闆又麻烦了,惹到了那些当兵的!真是可怜。」
「什么嘛,只抓了个人而已,我还以为这些当兵的会放火把新民大戏院给烧了呢!跟当时金家一样呢!」
「烧了?你别乱说,金家是得罪了东洋人……」
这些人在路口聊着,看着褚三林的部队走的方向。
许久后,这群兴奋的,劫后余生的人们才渐渐散去。
「老高啊,你这是得罪了谁啊?」茶馆的老闆踱出来,给高英杰递了根烟。
高英杰本想挥手说自己戒菸了,但他还是伸出手,接过那根烟,颤巍巍地叼在嘴上,凑近对方伸过来的洋火,狠狠吸了口。
太久不抽菸的他,呛得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到最后,弯着腰,蹲在了地上。
吴嘉琪见状,伸手去扶高英杰,却见他挥挥手,没让吴嘉琪帮他。
他缓了会儿,慢慢站直身子,恨恨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摇摇头,对茶馆老闆说:「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茶馆老闆看着他,嘆了口气。
两个人认识很多年了,他们的关系也不错。
高英杰为人义气,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而且他在津门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能在他手底下,把人绑走的,对方来头肯定不小。
「刘老闆吧?」茶馆老闆猜测道。
高英杰烦躁地抽了口烟,看着褚三林离开的方向,吐出烟雾,点点头。
茶馆老闆很容易猜到刘江臣,因为被带走的这个年轻人,他不认识。
新民大戏院里,能被高英杰看中的,自己又瞧着眼生的年轻人,除了刘江臣,也不会有别人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吴嘉琪问茶馆老闆。
「刘老闆来的时日短,他进出又都走后门,我没机会认识他啊。」
高英杰借着还没有熄的新民大戏院和茶馆的招牌灯,看了看四周。
后台这些人都还站在路上,看着他。
也对,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啊。
「都散了吧……」高英杰挥挥手,说得无力。
「明儿……换戏吧……
该怎样就怎样……
票房明儿贴个告示出来,说刘老闆有事,这几天都不能演,要么换戏,要么退票……
随便了……」
说完这些话,好像耗尽了高英杰所有力气,他膝盖一软,蹲在了路上。
听完高英杰的话,后台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点点头。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要兄弟帮忙不?」茶馆老闆也蹲了下去,问道。
高英杰没抬头看茶馆老闆,只是摇摇头。
这件事儿,到这个地步,也没谁能帮忙的……
哎,帮忙!
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呢?
高英杰勐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发现那人正斜着身子,靠在新民大戏院的门口。
他对高英杰比了个「有事进去说」的手势,便转身,走进了新民大戏院的大门。
高英杰一个激灵站起来,跟茶馆老闆告了个罪,急忙朝自己园子大门走去。
站在大门边,跺着脚不知所措的北堂一看那人走进新民大戏院,急忙冲过去,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襟。
「姜先生,你有办法的吧,你能救江臣的吧!」
姜逢看了看满脸焦急的北堂,又看了看被北堂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襟,皱起眉头。
「救?我为什么要救?」姜逢反问。
他拉了拉衣服,想让北堂放手。
「……」
北堂被姜逢这么一问……懵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不救刘江臣?
但是……
姜逢也问得不无道理啊,为什么要救呢?
他和刘江臣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救呢?
甚至之前他还揍过刘江臣,按道理,他是很仇视刘江臣的吧……那为什么要救他呢?
「北堂,放开姜先生,你这像什么样子!」
在后面赶来的高英杰叫住北堂。
「哦……对不住……」北堂这才松开姜逢的衣襟,委屈地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和姜逢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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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办公室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姜逢对高英杰说。
高英杰点点头,二人一同往办公室走去。
二人身后,跟着北堂和吴嘉琪。
「姜先生……」刚走进高英杰办公室,北堂就大步冲到姜逢的面前,想再求姜逢想办法救刘江臣。
「我没义务,也没理由救他。」
第190章 在那奇怪的地方
「不是……我」
「北堂,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姜先生聊聊。」
高英杰挥手止住了正缠住姜逢的北堂,又给吴嘉琪递了个眼神,让吴嘉琪把北堂带走。
待吴嘉琪带走北堂,关上门后,高英杰这才招唿姜逢在沙发上坐下。
自己则走到火盆边,用火筷子拨了拨已经黯下去炭火,拿起火盆边的铁架子,架在了炭火上。
之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陶的小水壶,用水壶里的水涮了涮水壶,又倒进去一些水后,把水壶放在铁架子上。
然后,转身去拿了两个茶杯,从茶叶罐里捏了几撮碧螺春散到杯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坐在火盆边,像是在看着火,也像是在看着火上坐着的茶壶。
「我记得姜先生和金小姐是表兄妹吧?」高英杰像是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开口说道。
姜逢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高英杰的动作。
他知道,高英杰肯定是要跟他聊怎么救刘江臣的事情。
不过高英杰一直不开口,他也不说话,等着看他要怎么跟他聊。
「是啊,表兄妹。」
「二位看上去感情很好啊。」高英杰没看姜逢,目光还盯着火盆。
「是啊,感情非常好!」
姜逢看着被炭火映红的高英杰的脸,没想到,他居然从小哭包开始下手打开话题。
他很好奇,这位津门有名的高老闆后面要怎么接。
「嗯……我们和金小姐之前闹了点不愉快,现在想来,是我们小性了……如果……」
高英杰转头看向姜逢:「如果姜先生方便,能不能组个局,我想当面跟金小姐道个歉。」
高英杰说的事情,姜逢知道。
就是五号包厢的事情嘛。
当时不知怎么了,高英杰找到金凤卿,要给她退票,还要赔她一些损失,相对的,不让金凤卿再来新民大戏院了。
他本来想说:「表妹从小喜欢听戏,听说新民大戏院来了好角儿,她就不管不顾地来了……」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自家人不好。
自家人不好,只能自己说!
别人说什么?对不起,那就是别人的不对!
「哦?还有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呢!等我回去问问她。」
姜逢瞥了高英杰一眼后,笑着摸出口袋里的烟,夹在手指尖把玩。
看着姜逢的动作,高英杰就知道,姜逢肯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至于为什么他这个态度……
他猜不透。
难道是因为刚才北堂唐突了他?
「那就辛苦姜先生了。」高英杰笑道。
说完,他便把头扭回去,看着炭火上的水壶。
壶嘴里已经开始冒出淡淡的水汽了。
「说道金小姐,上次拜託您找金小姐帮汉臣的事情,我也还没好好跟您道谢呢。」
高英杰又一次转头看向姜逢,笑得真诚。
「那事儿啊……那事儿是她自己答应的,跟我没什么关系,你要谢谢她好了。」
姜逢巧妙地把话题转走,不太想接高英杰的茬。
其实,他只要跟高英杰说一句:「褚三林不会对刘江臣做什么的,过两天肯定平安回来。」之类的话就行。
但,他不想。
他家里被他捧在手心上的妹妹,明里暗里在这些人身上吃了多少亏,他是知道的。
无论如何,这个场子是要找回来,这些事儿也是得算清楚。
姜逢又终结了一个话题,高英杰有些难受。
这个年轻人,滑不熘秋,跟个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聊下去的点啊!
该怎么办呢?
「姜先生,您觉得我这园子怎样?」
嗯?园子怎样?
高英杰忽然转了话题方向,姜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嗯?园子,这园子挺好啊。」
「我也觉得挺好的。」高英杰想起往事,忽然笑了起来。
「这园子是我从父亲手上接过来的,刚接过来的时候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多人,我一点点地把它做到今天这个样子。
不怕姜先生笑话,我这人吧,胸无大志,就想做个闲散富家翁……
可这世道……哪那么容易啊!」
高英杰嘆了口气,苦笑着继续说道:「好不容易,园子稳住了,有了台柱子……可扭头……
你也看见了。
我这会儿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既然之前说的事情,姜逢都不接招,那就开始卖惨吧。
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在年轻人面前,卖点惨,也不丢人。
高英杰在说话的时候,姜逢把手指间的烟叼在了嘴上。
他话音落下,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拿出砂轮打火机,把烟点燃。
果然,最后的落点,还是在刘江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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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是打算让自己主动咬勾,开口说帮他救下刘江臣?
还没等姜逢想好怎么接话,高英杰又开口了。
「姜先生,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没管姜逢的回答,高英杰盯着炭火,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说有个生意人一直在好好做生意。这天,来了个姑娘。
这姑娘出手非常阔绰,大方到让人惊掉了下巴的那种阔绰。
有这样的大主顾,生意人很开心,让他更开心的是,这姑娘,见天儿来!
来的时间久了,生意人有点慌了。
他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背景,这么大手大脚花钱,会不会有问题?
如果这姑娘有问题,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于是,某一天晚上,这生意人便让人跟着这姑娘,想知道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背景?
至少要知道,她手里的钱是不是正当的吧!
跟着姑娘的人过了很久很久才回来,跟生意人说,那姑娘去了个奇怪的地方。
姜先生,您知道,那个奇怪的地方是哪里么?」
姜先生三个字出口的时候,高英杰笑了笑,看向了姜逢。
姜逢听到这,哪还不知道高英杰想说什么?
奇怪的地方?
那不就是海光寺了么?
极少人知道金凤卿在给海光寺做事。
她表面上的身份是裕兴舞场的舞女,而这种「交际花」的身份,让她出现在任何有达官显贵的场合都很正常。
像是被嘴里的烟燻到了,姜逢的眼睛眯了起来,从镜片后仔细看着高英杰。
他现在这么说,是在提醒他什么?
第191章 茶仍温,人已走
木炭在静静烧着,偶尔发出一声噼啪声。
火上架着的炉子从炉嘴儿,炉盖处冒出的大量白气……呜呜作响。
姜逢盯着高英杰,高英杰也看向姜逢。
「高老闆这是在……」威胁我?
剩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高英杰忙去提茶壶。
「水开了,能泡茶了。」
伸过去的手忽然被壶把烫到,缩了回来。
「太久没自己烧水了,生疏了,生疏了!」
边说着,他走到墙边,拿起一块厚手巾,包住壶把,提了起来,把热水倒入之前放好茶叶的杯子,倒的水不多,仅仅没过茶叶一点。
两杯都倒了一些水后,高英杰把壶放到炭盆边上,看着茶几上杯子,嘆了口气。
「我不是想威胁你,我只是没办法了。想找你和金小姐帮忙救人而已。」
「我还是那个问题啊,为什么我要救刘江臣啊?他给我惹得麻烦还少?」
姜逢不松口。
「所以,我这不是在尽我所能求姜先生帮忙么?」
看着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开来,高英杰二次往茶杯里加水,之后将茶杯推向姜逢。
姜逢灭掉手里的烟,不知为何,烦躁了起来。
他本来计划是看完戏,就去天平街,跟她同步一下她走后发生的事情,然后再确认一下后面的计划。
但被高英杰这个老狐狸拖住了。
他慢悠悠地干着手里的活儿,慢悠悠地跟他诉苦,慢悠悠地用金凤卿的身份威胁他……
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座钟,时间已经很晚了,太平街的人还在等着他。
「太晚了,我要先走了。」说着,姜逢站起来,抖了抖西裤。
「你先放宽心,刘老闆只是去褚大帅那里做几天客,不会有性命之虞。」
「……」高英杰有些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了。
「哦,对了,您说的那个奇怪的地方一直都知道这事儿。必要时候,会出手的。」
姜逢不再多说,拿过外套,抬脚就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转身看着正端着茶杯的高英杰,伸出一根指头,竖在嘴上。
高英杰立刻明白了姜逢的意思。
保密嘛……
当然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事情才叫秘密,但知道的人多了,那就不美了。
他沖姜逢点点头。
「不送了……」姜逢说完,扭头大踏步离开了。
高英杰捧着茶杯,站在窗前,看着从楼下走出去,穿过院子走向大门的姜逢,心里稍微松缓了些。
这后生,还真是可畏啊。
虽然不知道刘江臣什么时候会回来,但至少他小命应该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要做的……难道真的就只有等了么?
等褚三林放他出来?
等海光寺出手?
然后等着刘江臣回来?
当天晚上,十一点,太平街。
姜逢刚拍门,便被在门口等着的陈甜甜接了进来。
「少爷,程妈给您熬了汤,表小姐还在等您。」陈甜甜随着姜逢的步子一起推开堂屋门后,接过他手上的外套。
「快,你去洗个手,刚烤好的橙子」金凤卿指着炭火盆边上还冒着热气的烤橙子对姜逢说。
「我以为你会先问新民大戏院发生了什么呢!」姜逢一笑,边洗手,边跟金凤卿说。
「会发生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嘛,你这个点儿还没回来,肯定是去平事儿了啊。」金凤卿笑着把擦手的毛巾递给他。
「对了,小哭包,高英杰知道你跟海光寺的关系。」擦着手,二人走到火盆旁,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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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说呢,那时候……他对我过分尊重了!」想着和高英杰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金凤卿笑了。
陈甜甜退了出去,到厨房去看程妈在做的汤。
这么晚了,少爷肯定没吃东西,表小姐在等着少爷,也没怎么吃……
姜逢事无巨细地跟金凤卿复述了刚才发生在新民大戏院的事情。金凤卿听得直皱眉。
「表哥,我明天要去一趟海光寺。」金凤卿说道。
「你这几天不是都去了么?」姜逢不理解金凤卿为什么这么说。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都会去海光寺啊。
「明天早点去,刘江臣被褚三林抓了,我得去闹一闹!」金凤卿回姜逢。
从报纸的事情开始,金凤卿就没有就刘江臣的任何事情在土肥原田二面前表达过情绪。
而今天的事情,恰好给了她一个「闹」理由。
当然,明天的闹,她还有另外的目的。
当天晚上,十一点,新民大戏院门口
姜逢前脚出了新民大戏院的门,北堂后脚就去敲了高英杰的门。
「高老闆,姜先生怎么说?」分明是大冷天,他却急出了一身汗。
刘江臣被褚三林这样大张旗鼓地带走,会不会有危险?
他回去要怎么跟顾竹佩交代?
高英杰嘆了口气,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等?这火烧眉毛的事情,怎么能等!高老闆,不行啊高老闆,我们得找人帮忙啊,让褚大帅把江臣放回来啊!」
一听这个「等」字,北堂跳脚了。
高英杰何尝不知道要找人,要赶紧把人要回来?
但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褚三林在北方军都是横着走的人,要让他放人,除非是找比他更厉害的人。
在津门地界,能找谁?
巡捕房?警察局?在跟姜逢聊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些事情,但……
褚三林能卖他们的面子?
现在只能指望海光寺!
除非是土肥原田二出手,才能让褚三林放人……
但!
土肥原田二的门,是那么好进的么?
见高英杰半晌没说话,北堂越发焦躁了。
「所以姜先生让您等着,您就等?」
「不然呢?」
「高老闆,你我都心知肚明那褚三林为什么会抓江臣,他是被陷害设计的啊!您不能就这么等着啊!」
「那你想怎样?现在冲过去跟褚三林解释?」怕是你还没接近褚三林就被一枪崩了吧!
北堂一声声地呛着话,高英杰也烦躁起来。
园子什么的先不说,刘江臣是当时他去江口请来的,万一在津门有了个三长两短,他也别在这行混了。
他想跟北堂说姜逢的原话,但是忽然想到姜逢离开的时候让他保密……
高英杰张了张嘴后,又闭上了。
「高老闆,你就给我一句话,你去不去找人救江臣!」
第192章 如果是个什么果?
北堂坐在新民大戏院大门的门槛上发着呆。
对面茶馆的招牌灯早就熄灭了。
新民大戏院的灯也熄了,但门没落锁。
门子出来,跟他说话,想让他到门房里去坐着,但无论门子怎么说,北堂都不回话,也不挪窝。
无奈之下,门子只得回去拿了件褂子,披在北堂身上,回去的时候虚掩上门。
冻得熬不住了,北堂就回来了——门子这么想的。
北堂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下去,如鸵鸟一般。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回家了。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回去了要怎么办?
顾竹佩问起来刘江臣的事情,要怎么办?
他要怎么回答?
原以为姜逢能帮他们去救刘江臣,但听高英杰的意思,姜逢好像没有要救人的想法。
想起姜逢冷着脸,对他说:「我没义务,也没理由救他。」
北堂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如果姜逢不帮忙,高英杰也看上去没有要去找人的计划……
那他就自己救!
可是……
这是津门啊!
这是他人生地不熟的津门啊!
要救刘江臣,谈何容易!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酸软的膝盖几乎撑不住他的身体,他差点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决定还是要回去!
对了,还有胡雪芦!
家里还有个胡雪芦!她父亲是津门的名人,应该能想到办法的吧!
一念至此,他疯了一样,往刘家小院跑去。
起步有些踉跄,之后,越跑越快,没多久,便跑回了小院门口。
刚到门口,就见门外站着家里的佣人。
两人这么晚还没回来,也没传个消息回来,顾竹佩很是担心。
便让佣人去新民大戏院看看,二人到底怎么了。
佣人刚关好门,要往外走,便看见北堂一个人,神不守舍地回来。
「少爷呢?」佣人看着只身回来的北堂,问道。
北堂和刘老闆同进同出,要回来,也该两个人一起回来啊,这会儿怎么只有北堂一个人回来了?
「刘妈妈和少奶奶没睡吧?」北堂没回答,顾自问道。
佣人摇摇头:「少爷没回来,她们怎么能睡得着……在堂屋里等着呢……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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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佣人说完,北堂就推开大门,跑了进去。
胡雪芦和顾竹佩正在一起讨论春节要贴的窗花的样式。
桌上放着笸箩,剪刀,红纸这些剪窗花的物件儿。
「娘您手真巧,快教教我,等我学会了,要去跟我爹炫耀,他一直说我心不灵手不巧的!」
见顾竹佩很快就剪出来了个喜鹊登梅,胡雪芦满脸写着佩服。
「现在不行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是真厉害,当年在江口,我还靠卖窗花挣过不少钱呢,」
顾竹佩笑着拿起手里的窗花,对胡雪芦说道。
就在这时,门被大力推开了,一阵冷风直接灌了进来。
二人吓了一跳,看向门口神色慌张的北堂。
顾竹佩放下手里的窗花:「这是怎么了?江臣呢?」
「刘妈妈……江臣……江臣……江臣被褚三林抓走了!」
北堂话音刚落,风捲起桌上的窗花和红纸,洋洋洒洒,飘了满地。
「你说什么?怎么会?江臣是怎么惹到了褚三林?为什么褚三林要抓他?」顾竹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北堂面前,抓着北堂的袖子,急切地问。
「这个我待会儿跟您说……少奶奶,亲家有认识的人能帮忙把江臣从褚三林手里救出来么?」
北堂来不及解释,直直看向胡雪芦。
胡雪芦虽然平时看着很呆,但脑子转得是真快。
她一下就联想到之前父亲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了。
之前不知道照片里的女主角是金凤卿,知道了以后就明白所有的事情了。
虽然她不怎么出门,但在药铺里,很多客人会聊八卦,她听说过金凤卿成了褚三林的小妾,当时这事儿还挺轰动的……
所以……
「褚三林抓江臣是因为那些照片么?」胡雪芦走上前,关上门,转身靠在门上,问北堂。
北堂无奈地点点头。
「那行,你等我……娘,我先回娘家一趟,很快就回来,您别担心哈!」胡雪芦朝顾竹佩走去,拽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了两下后,忙跑出堂屋。
「少奶奶,你的袄子……」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佣人追着胡雪芦出去的声音。
顾竹佩还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你把事情经过都说一遍……」半晌,她才开口说话。
北堂事无巨细从散场之后,褚三林围了新民大戏院一直讲到跟高英杰对峙。
顾竹佩听着直皱眉。
如果高英杰都奈何不了褚三林的话,还能找谁呢?
她想起了婚宴那天,在芳满楼看见的三哥。
记得三哥那个包厢门口是有卫兵在的,而且……当时有人出来跟三哥说过话。
说了什么「京城」、「方会长」什么的……
顾竹佩开始琢磨,有没有可能,那天在芳满楼和三哥一起吃饭的人里,就有褚三林?
但这个想法刚出来,她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
现在世道不太平,能带兵出来的人也不少,怎么就忽然想到褚三林了呢?
其实,北堂在这里,将整件事只说了个囫囵。
如果他从昨天高英杰跟他们说有贵客要来开始说起,那顾竹佩就能很简单地找到顾竹亭,顺利救出刘江臣。
可惜了……
这世上,没有如果。
「刘妈妈,实在不行,我……我去给周老闆派电报吧!他人脉广,让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救人出来?」
北堂忽然想到远在江口的周杏华。
反正这件事情也没办法瞒他,倒不如现在就告诉他,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能救人。
现在的北堂,眼已经红了,只要能想到的救刘江臣的方法,他都想去试一试了。
他这是不知道太平街的小院儿,但凡让他知道了金凤卿的住址,他肯定会堵在金凤卿门上,直接找她救人的!
「那就明天一早去给周老闆发电报吧……」顾竹佩嘆了口气。
三哥啊三哥,你到底在哪里啊!
她现在好后悔,婚宴那天,为什么没上前去跟三哥相认?
如果那时候就认了……现在会不会不同?
第193章 今夜无人入睡
这一夜,刘家大院无人入眠。
胡雪芦从胡家回来得很快,回来的时候,带着胡迟。
胡迟和顾竹佩商量许久,拿出了一个名单,打算天亮以后,一家家去拜访,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
看着眼前的名单,胡迟的脸沉了又沉。
如果得罪的是其他人,这些人还能帮一把他……但
对方是褚三林啊!
北方军里杀人不眨眼的褚大帅!
真的会有人帮忙出这个头么?
北堂呆坐在堂屋的角落里。
看着胡迟和顾竹佩列着名单。
他脑子现在一片空白。
这个名单真的可以帮到刘江臣么?
为什么姜逢拒绝了他的求助呢?
为什么高英杰对此讳莫如深,只说了要等呢?
现在还有谁能去求呢?
谁能给他帮忙呢……到底谁呢?
他扭头看向窗外,这黑漆漆的夜让他心慌。
「你吃点东西吧……」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面递到了他面前。
「娘和我炖了羊肉,又加了点青菜,这大半夜的,你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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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芦端着面,站在北堂面前。
他现在一点食慾都没有,但看一脸憔悴的胡雪芦,他把手伸了过去,接过了面。
「天,怎么还不亮呢……」北堂看着手里的羊肉面,喃喃自语。
「是啊……这天怎么还不亮呢……」
胡雪芦看向坐在桌上心事重重,挑着面条却没入口的父亲和婆婆,天快亮吧……亮了就能出去想办法救刘江臣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暗褪去,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睡的北堂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跟顾竹佩打了个招唿后,便出了门。
门口还没有黄包车,他便一路小跑,跑到邮局门蹲着,等着邮局开门,他要第一时间给周杏华发电报,看看周杏华有没有办法,帮到刘江臣。
北堂在蹲邮局寄开门的时候,姜逢也出了门。
他要去太平街找金凤卿,顺便给她带点早餐去。
她今天的任务有点重,他们得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再看看,要如何尽快救出刘江臣。
在太平街吃过早饭后,北堂就出发去了洋行,金凤卿也出发,去了海光寺。
她比起前几天来,去得稍微早一些。
因为她必须避开其他人,和土肥原田二谈一谈。
另一边,顾竹亭也早早起来了。
一方面他有早起的习惯,另一方面,沈会长说十一点来接他跟高英杰见面,他就能见到刘江臣了。
到时候,他是不是小六的孩子,就能揭开谜底了。
和平饭店里会有早餐送到房间里,但他更喜欢到楼下去吃。
感受一下津门的烟火气,吃一下本地人都喜欢的早点。
「啊,你说的是真的?这也太……」
正走在街上,不知道去哪家摊儿上吃东西的顾竹亭忽然听到旁边在排队的煎饼果子摊前有人惊唿一声。
「是啊,满大街都传遍了,这次新民大戏院可真是遭殃了!」那人边上的那位点点头,一脸遗憾。
听到「新民大戏院」几个字,顾竹亭停下了脚步。
走到了煎饼果子的队伍后面,排起队来。
「这褚大帅也真是厉害啊,听说派了好多兵,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新民大戏院都围起来了!」
「啊!我想起来了,褚大帅啊!是不是因为……」这人凑近朋友的耳朵,小声地说了点什么。
顾竹亭只能从他们的耳语中,听到零星的「报纸」、「女人」、「绿」几个词。
但有这点信息,就足够顾竹亭可联想到褚三林围新民大戏院的理由了。
「呀,那刘老闆现在怎样了啊……」
「谁知道呢,反正是好多人看见他被褚大帅抓走了,谁知道呢……」
「那新民大戏院真的是遭殃了,没有刘老闆,他们还怎么演戏啊……」
「谁说不是呢……」
听到这里,顾竹亭已经明白了。
之前那张报纸上登的照片终于发酵了。
褚三林已经憋了好几天的气了吧……
这土肥原田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停搅和这件事,只是……这到底是为哪般呢?
他虽然对刘江臣很感兴趣,但……这里是津门,目前他也没什么办法,只有等着待会儿沈会长来以后再看了。
具体的来龙去脉,还是要等中午见到高英杰之后才知道。
这津门,水好深啊!
顾竹亭往和平饭店走着,这时候的金凤卿已经坐着黄包车,到了海光寺门口。
付了车钱后,车夫忙不迭逃离了这里,仿佛背后有饿鬼这追他。
看着车夫仓惶的背影,金凤卿摇了摇头,转身,往里走去。
门口的卫兵见到她,沖她立正,行礼。
他们在疑惑,平日里直接坐车开进去的金小姐,今天怎自己乘黄包车来了。
在金凤卿刚下黄包车的时候,土肥原田二就已经知道她到了。
他笑着挥手,让人撤掉桌上的早餐,又吩咐他们泡两杯茶后,坐到棋盘前,盯着棋盘上的残局,拿着棋谱,琢磨起棋局来。
在他这样的安排下,金凤卿刚进门,两杯热茶就端了上来。
「来来来,先喝口茶!」土肥原田二笑着招唿金凤卿。
金凤卿接过佣人递过来的茶,转手放到桌上,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土肥原田二。
「这么看着我干嘛?」土肥原田二被金凤卿盯得没办法只得从棋盘上「无奈」地抬起头。
「刘江臣被褚三林抓走了!」金凤卿开口就点题。
对于土肥原田二这种人,在这么多年的斗智斗勇中,金凤卿知道,对于他,不要迂迴。
很多时候,直入主题会,且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比绕圈子容易太多。
毕竟在土肥原田二的面前她是个柔弱的、孤苦无依的、有点大小姐脾气的、对他言听计从的……工具而已。
「你知道了?」土肥原田二把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篓,发出清脆的「啪」声。
「我能不知道么,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原来褚三林昨天说有事情先走,是虚晃一枪,等我们走了去抓人了啊!」金凤卿语气不虞。
「是啊!」土肥原田二看着看向蹙眉咬牙的金凤卿,言语轻快。
「所以……这是……先生设计的?」
第194章 人生的各种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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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是……先生设计的?」金凤卿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土肥原田二没正面回答金凤卿,只是笑了笑。
金凤卿本来松开了的眉头又皱紧起来,她咬着嘴唇,看向土肥原田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凤卿想说什么?」
金凤卿抬头看向土肥原田二,她发现一个问题。
以前,他们之间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基本上都叫她「金小姐」,这次要招待人,他才在人前叫她「凤卿」。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也会这么叫?
压下心里的疑惑,她沖土肥原田二摇摇头,垂下眼睑。
她要想想,要怎么开口对刘江臣最有利,是从他和南城云子设局还是从褚三林抓人呢……
「我……」金凤卿抬头望过去,这个我字在嘴里含煳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金凤卿吞吞吐吐,土肥原田二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棋谱,走到桌边,在金凤卿对面坐下,指着桌上的茶:「再不喝,茶就凉了。」
「哦……」金凤卿把茶碗端起,捧在手里,放在膝上。
她本想着把谈话的主动权交出去,让土肥原田二先开口。
但是这个老狐狸就是不主动说话,还不停岔开话题,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
「所以……所以报纸上的事情,是先生和南城云子一起设计的么?」她说话声音很小,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虽然她声音轻,但这怨气十足的话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土肥原田二耳朵里。
「这个事儿啊……哈哈哈!」土肥原田二笑出了声。
从报纸出来那一刻,土肥原田二就在等金凤卿问他。但这几天,她表现得都太过平静,他还觉得事情有点不寻常,难道她提前知道了?
如果是知道了,那就奇怪了,她从什么渠道知道的?
他哪里想得到,这批照片先被人爆到了新民大戏院,知情人又都瞒了下来。
他之前也对新民大戏院发生的事情起疑过,派人去查了,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仇家在搞高英杰,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事儿开始我的确不知道,是后面云子才告诉我的……」土肥原田二摊手,把锅直接甩到了南城云子头上。
金凤卿捧着膝盖上的茶碗,疑惑地抬头看向他:「这样啊……」
「对啊,这事儿是云子在胡闹,不过,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不错的。」
「这个事情……啊!南城云子居然打的这个主意!」金凤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此中关节,勐地站起来,手上的茶碗一晃,茶水泼到旗袍上。
素色的旗袍顿时氤出一大块深色的水渍。
但她没管这些,将茶杯放到桌上,看着土肥原田二,急切道:「那刘江臣现在在褚三林手里,不会有事吧?
他恶名在外,要是刘江臣伤了死了……那先生的计划怎么办?」
土肥原田二递了块手帕给她:「你先把手上衣服上的水擦了……」
金凤卿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哦了一声,低头认真擦手和旗袍。
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知道土肥原田二要怎么出手,以及,什么时候出手。
她也知道褚三林不会,也不太敢对刘江臣怎么样。
「你放心,褚三林那边我有数,刘江臣不会有事的,让他在褚三林那儿待两天,吓唬吓唬他得了。
到时候,我会把他接过来的。」
土肥原田二负手而立,叫人来给金凤卿换一盏茶后,给她解释道。
擦干手,金凤卿没抬头,拽着手中的手帕,看着旗袍上深色的水渍,低声道:「先生有绸缪就好,那我就不添乱了……」
这样的姿态讨好了土肥原田二,他走回棋盘边坐下,「凤卿这是哪里话,你怎么会添乱呢!」
「怎么会不添乱呢,云子小姐和先生的计划我又不知道,万一做了什么事情扰乱了你们的计划怎么办……」金凤卿的言语中满是埋怨。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土肥原田二不解。
但他知道,金凤卿有情绪了。
她以前从来不称唿南城云子为「南城小姐」的。
「从哪里都能说啊,本来刘江臣的事情,先生是交给我的,我做得好好的,结果……
结果南城小姐这么插了一槓子过来,我都……
我知道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您是心里清楚啊……
可是,我却两眼一抹黑……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麻烦先生先跟我……跟我……嗯……」
金凤卿卡在这里,仿佛在琢磨措辞。
可是她越急着想适合一些的词,就越想不出来。
见金凤卿急得眼眶发红,土肥原田二又笑了起来。
这件事儿说到底,就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较劲嘛……
南城云子事事都想压金凤卿一头,好不容易搞出这个大动静,肯定正在得意呢。
金凤卿嘛……差事被人搅和,还留下一堆后续问题给她,她肯定会有情绪的。
「哈哈哈,我知道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我先跟你知会一声就是了!」
金凤卿像是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想了想,吸了吸鼻子,沖土肥原田二点点头。
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蹙眉问道:「先生……您也知道,中午沈会长约了那新民大戏院的高老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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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高老闆席间提起来……
要帮忙救刘江臣,我要怎么答?」
「哦?中午你也一起去?」土肥原田二问道。
「嗯……昨天晚上临走前,沈会长和方会长跟我说,想让我今天中午跟他们一起见面。」
金凤卿还是延续之前轻柔的调子。
「我看今天左右没什么事……先生如果不让我去,我也可以不去的……」
她小意看着土肥原田二,摇头说道。
「那倒不用。」土肥原田二摆摆手。
「主要是……方会长说您昨天下午隐约提了这几天有点事情比较忙……再者,又想着今儿中午是给顾会长和高老闆的园子牵线,没什么大事儿……
他们担心耽误您的正事儿……
就没叫您,叫了我……」
金凤卿解释道。
第195章 跟钱相关,怎有小事?
土肥原田二挥挥手,示意金凤卿不用多解释。
「那你就代我好好招待他们。出门的时候银钱带够了没?算了,待会儿我再给你一些……」土肥原田二问道。
「银钱不是问题,先生……我想现在愁的是高老闆提起来救人的事儿,我要怎么回答呀?」
土肥原田二想了想,答道:「你就跟他说,我知道了。」
「就这样么?」金凤疑惑。
「嗯,要是还要问,就说我会救人的。」土肥原田二笑着说道。
「啊,那就太好了,这样的话,新民大戏院也停不了几天戏,高老闆肯定会感谢先生的!」金凤卿笑了。
「他大概不会感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土肥原田二笑起来。
「先生何出此言?」金凤卿又不明白了。
「救人是要救,可不是救了他让他回新民大戏院,他得去一趟东洋啊!」土肥原田二眼中闪过精光。
「去……啊!」金凤卿瞬间明白土肥原田二的意思了!
他的那个「大东洋共荣」计划!
之前他说过,要用刘江臣来开启这个计划的!
她以为他的计划不会这么早,没想到,这就要一步步开始实行了么?
这个计划必须阻止!
她要怎么办?
土肥原田二则是想得很明白。
从梨园行入手最快。这些盛名在外的先生们,哪个不是一唿百应?
他先从刘江臣下手,至于沪城那边,他和梅兰华和马连善都聊过了,会邀请他们去东洋。
他们到了东洋后,要干什么……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至于剩下的目标人物,如法炮制就行了!
土肥原田二边回答着金凤卿,边走到书桌背后的多宝架边,拿起一个小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后从里面拿出来一沓银票,也没看有多少,一股脑地递给金凤卿。
「先生,我还有……」金凤卿慌忙站起来,下意识想拒绝。
「没事儿,留着用,再说了,我也不缺这个!」土肥原田二把钱塞到金凤卿手上。
土肥原田二话音一落,金文季打了个大喷嚏。
管家急忙递过毛巾,让金文季擤鼻涕。
「你说刘江臣被抓走了?」金文季惊讶地看着管家。
「是啊,昨天晚上被抓走的。」管家面不改色地接过涂满金文季鼻涕的毛巾。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装水果的盘子都跳了起来。
「昨天晚上……我倒是想跟您讲来着……您不是……在……」管家抓着毛巾的手一紧,支支吾吾道。
金文季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正让那位娇滴滴的小姑娘给他读书,顺便再上下其手偷个软玉温香……
正打算做点他想做的事情的时候,管家在门外敲门,说有事情要报,被他一声「滚」给骂走了。
「你快仔细说说看什么情况,谁抓的?」金文季也不提之前的尴尬事,哼了一声,让管家把事情给他说清楚。
其实吧,金文季本来也没想盯着新明大戏院。
但他觉得奇怪的是,金凤卿居然在新民大戏院一掷千金!
她哪儿来的钱?
据他所知,金凤卿离开金家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更没什么钱,那她手里的钱便只有一个来源——土肥原田二给的。
也就是说,金凤卿在新民大戏院做的事情,是被土肥原田二授意的。
那问题又来了,土肥原田二为什么要让金凤卿去新民大戏院?
派人了解后才知道,金凤卿的大手笔都是打赏给了刘江臣。
也就是说,土肥原田二的目标是刘江臣!
那问题继续来了,土肥原田二盯着刘江臣干嘛?
他一个江口来的戏子,凭什么让土肥原田二这么上心?还花了这么多钱!
这么多钱啊!
这些钱都是他的!
他的啊!
想到这些,他就一阵肉疼。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前段时间,他便让人盯着新民大戏院,果然,盯出了点儿事儿。
说完昨天晚上褚三林抓人的事情后,管家犹豫着说道:「对了,老爷……昨天我们的人在茶馆里见着表少爷了。」
「表少爷,哪个表少爷?」躺椅上的金文季给自己换了个姿势,满不在乎地问。
「就是……那位少爷……那个表少爷啊,大少奶奶家的……姜……表……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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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姜逢的名字,在这个宅子里约定俗成的,是个禁忌。
大家在言谈间,能避讳就避讳,实在是要八卦的时候,都用「那位少爷」来代替他的名字。
虽然现在姜逢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如果知道的话,会很开心的吧。
毕竟他已经把金文就虐出了心理阴影。
「他?」金文季一惊,肥胖的身躯忽然变得矫捷,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一下子起急了,拉到了他身上和背上的伤,痛得他吱哇乱叫。
鸡飞狗跳一阵后,金文季才扶着管家重新在躺椅上躺好。
「他去茶馆干嘛?那个小丫头片子也在么?」金文季还寻思着之前管家说的事。
「回话说是……大小姐在的,但是和海光寺的人还有褚三林他们在一起,后来就走了。
姜……嗯……那位少爷在大小姐走后没走,还待着呢。
褚三林杀了回马枪抓刘老闆的时候,我们的人就回来报信了。
回来的人说,他走的时候那位少爷还在。」
金文季可以开口闭口「那死丫头」、「丫头片子」,毕竟人家是现在金家家主,还是大小姐的长辈。
管家可不敢这么叫。
虽然金凤卿现在不住在金家老宅,但……毕竟尊卑有别,金家大小姐就是大小姐……
「他没跟着那死丫头走?」金文季皱着眉头,摸着给他「念书」的小姑娘的手,琢磨道。
管家摇摇头:「他没跟着大小姐走。」
「那就奇了,我可不信他是单纯在那儿看热闹的!」金文季眯起眼,仔细想着姜逢回来以后做的事情。
他之前有调查过,也跟土肥原田二说过姜逢的事情,调查出来的资料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单纯被派回津门来做洋行和银行的。
但金文季始终觉得,姜逢回来另有所图。
他是图的什么呢?
难道是金家的家产?!
第196章 鸡飞狗跳的清晨
金文季紧张的手指一紧,捏疼了小姑娘的手,惹得姑娘一阵娇嗔。
不过现在,他没心思顾及这个。
如果姜逢回来是为了金家的家产怎么办?
要知道,金家的人可没死绝!
那个死丫头片子不足为据,但……在海光寺里可还蹲着一个呢!那可是金家正牌的嫡少爷啊!
金文季转转眼珠,之前想过很多办法,想弄死金瑜生,但被土肥原田二发现后制止了他。
毕竟在那时候,金瑜生是牵制金凤卿重要筹码。
哎……
如果……
如果没有金瑜生,该有多好啊!
这样的话,他金文季再也不会担心金家会被抢走,睡不好觉了。
金文季在这边想着金瑜生,管家则在一边思考着姜逢为什么会出现在新民大戏院对面的茶楼。
对于现在的金家而言,姜逢是金家最大的敌人!
他的存在随时威胁着金文季的人身安全。
「快,你帮我想个办法,怎么能把海光寺的那个小崽子无声无息地……」金文季挑了挑眉毛,管家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要在海光寺弄死金瑜生,难度真不小啊。
就这样,管家被金文季的需求带跑了思路,再也没去琢磨之前的疑惑了。
这会儿在海光寺的金凤卿,哪里知道金文季满肚子憋着杀了金瑜生!
她正一手捏着手帕,一手拿着刚被塞到手里的钱,傻呆呆地看着土肥原田二。
「这事儿是云子做得不对,实在不行,这些钱就算是云子给你的赔礼,你拿去添点儿衣服,打点首饰,这马上要过年了,总得置办置办。」
土肥原田二正在和金凤卿说话的时候,他的机要秘书出现在门口,正抱着档案袋看向他。
金凤卿见状,慌忙往旁边让了让,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迟疑地对土肥原田二开口。
「先生,现在去和平饭店时间还早……我……能去看看……瑜生么……
只是觉得,要过年了,也得给他置点儿衣服,他这个年纪,个头蹿得快,得去量个尺寸……」
金凤卿言语和她的表现都是在告诉土肥原田二,我不是刻意要去看弟弟的……
只是一来时间早,二来……您刚才也说了,要过年了要置办,索性就一起给弟弟置办了……
看他小意的样子,土肥原田二挥了挥手,嘱咐她别误了去接顾竹亭,便让她下去了。
得到了许可的金凤卿感激涕零地沖土肥原田二施礼后,快步走向金瑜生住的屋子。
她心里隐约有个计划,如果这个计划顺利,弟弟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但这个计划她必须跟张妈商量好!
而且,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金凤卿和张妈商量了什么我们按下不表,大家现在都心心念念的刘江臣,现在,正在褚三林的新「行宫」里,被好好「款待」中。
自从之前来津门,看过土肥原田二的那个别院,褚三林就动了在津门弄个宅子的想法。
当然了,我们褚大帅想要个宅子,多的是人送。
这不,就有人送了他一套宅子,还是个带大院子的小洋楼。
褚三林也没和宅子原先的主人客气,带着人就住了进来。
而刘江臣,现在就在这个宅子二楼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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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大,还带着卫生间,颇有现在「主卧」的风格。
这房间还带着个能看到园子的大阳台,但,刘江臣并不敢从这里跳下去逃走。
阳台下面,站着一队兵,每个人都握着枪,时不时看向这阳台。
吓得他根本不敢往阳台上凑,只能缩在屋里。
从昨天晚上他被褚三林「请」来后,就被「请」进了这间屋子。
昨天一夜,他都没合眼,精神一直高度紧张。
他想求救,但求救无门!
他想问问,但问无可问!
要知道,从昨天晚上他进来到现在,除了刚才给他送早餐的佣人,他还没见到一个人!
更别提抓他来的褚三林了。
他都做好了被褚三林折磨的准备,可对方把他抓来以后,就完全不管了!
这间屋子,里里外外他翻了无数遍,没有暗道,没有武器,没有炸药……
恰恰相反的是,这屋子怎么看都是认真收拾出来招待客人的。
桌上摆着水果和糕点,还有一壶茶。
床上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枕头一应俱全。
柜子里还有拖鞋,卫生间还燃着香炉……
褚三林的这一套操作把刘江臣整不会了,把他抓来这里要干什么?
刚才吃了点热粥后,实在熬不住了,坐在地上,裹紧外套,靠着床边,打起盹来。
迷濛中,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新民大戏院谢幕时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在谢幕时看见金凤卿。
她就在她熟悉的五号包厢,他就在他熟悉的九龙口。
一人垂眸,一人昂头。
她看向了他,他看到了她。
纵使在上台前,给自己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但,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他一点都没想起来。
他能从她的目光中读出来:她为他而来。
见自己看向她,她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朝他颔首。
那一瞬间,台上台下所有的答谢声,掌声,叫好声,欢唿声……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全都消失了。
见她转身离去,他想开口叫住她,但他勐然醒悟,现在还在舞台上,还在谢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转头看了台上的他一眼。
粲然一笑,颔首告别。
金凤卿的这一笑,化作漫天烟火,在刘江臣的脑子里炸开了。
他一个晃神,从梦中惊醒过来。
好冷!
抱住还在颤抖的身体,刘江臣左右看了看,从床上拖下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
随着这迤逦的梦,他的睡意被驱散了。
他虽然不知道现在外面因为他被抓已经天翻地覆,但他明白他娘肯定很着急了,也不知道北堂有没有安慰她;
高老闆肯定也被吓到了,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金小姐应该也知道他被抓了吧?
高老闆他们会不会去找金小姐,让她想办法问问褚三林的想法?
他想叫人,想让人给家里人带个话……
第197章 和平饭店的和平会师
一夜未睡的高英杰强打起精神,用冷水洗了把脸,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出发往和平饭店走去。
虽然姜逢跟他说了,让他等,但……
他怎么可能等得住?
整个晚上,他都在想,那些人脉可动,那些人可找。
但姜逢的话又让他停在原地。
万一他做了多余的事情,打乱了姜逢的布置,岂不是添乱?
但姜逢这人吧,说话也不一次性说完,让他云里雾里,他琢磨着,要不要去找北堂,再一起去找一次姜逢?
想了许久,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样看起来吃相太难看了……可怎么办呢?
哎……
如果待会儿和顾会长沈会长他们见面的时候,金凤卿也在就好了。
他可以问问金凤卿目前的状况。
金凤卿啊……
先不管金凤卿和刘江臣之间的事情,对于高英杰而言,他对金凤卿是满怀愧疚的。
有生之年第一次给买票来听戏的观众退票,是对她的。
刘江臣失语,急忙拽人来帮忙,也是找她的。
再说了,他们能找姜逢帮忙,也纯粹是因为她!
她并不欠他什么,反而还帮他把刘江臣和新民大戏院炒红火了。
可现在,他又要去麻烦她了。
坐在黄包车上的高英杰嘆了口气,裹紧了外套,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要下雪了啊……
也不知道刘江臣现在如何了。
昨天晚上和沈会长约好,中午在和平饭店碰头,虽然现在离见面时间还早,但……
他不敢现在去园子,去了会被问东问西,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不想待在家里,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于是,他到了和平饭店。
在这里等着中午要见的那些人,也是在想办法的一种吧……
下了黄包车,走上和平饭店的台阶,高英杰打算去咖啡厅坐坐,候着那几位。
门童给他打开门,正要进去的时候,发现背后有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停在了和平饭店的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人下了车。
他下意识转头一看……
嘿,这人,认识!
第235页
这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金凤卿么?
看来今天是个黄道吉日,能心想事成!
「金小姐」高英杰转头,走下楼梯,冲着刚下车的金凤卿打招唿。
「呀,高老闆。」金凤卿笑着沖他点头,说着,二人一起走上楼梯。
「金小姐早啊!」看了看和平饭店前台的时钟,离见面还有一个小时。
「高老闆这话说得,您不也这么早么?」金凤卿看他一脸憔悴,却不点破。
看这个样子,他应该一夜没睡吧。
「嘿嘿……」高英杰勉强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二人走到咖啡厅,在落地窗边坐了下来。
这样方便沈会长和方会长来的时候能看见他们。
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后,就没人再说话了。
高英杰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而金凤卿,则是在等高英杰问。
虽然之前在海光寺,她已经拿到了土肥原田二的准话,但,她并不打算先说。
「昨天晚上我见着姜先生了。」高英杰想了半天,决定从姜逢入手。
「表哥?他昨天也在么?」金凤卿装煳涂。
高英杰一听,抬头看了一眼金凤卿。
在他的意识里,姜逢和金凤卿是一体的,都是为海光寺工作的,为什么她要装作不知道姜逢昨天也在呢?
一夜未眠的他现在脑子有点乱,既然想不清楚金凤卿为什么装傻,那就不想了。
「嗯……江臣被褚大帅带走以后,姜先生就来了。」
他本还想继续说下去,这时,服务生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他便没再讲下去。
待服务生离开,他见金凤卿端起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向他。
好像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看样子,姜先生应该跟金小姐说过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吧?」
见到金凤卿的笑,高英杰忽然反应过来,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那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人帮忙了?
「是啊,表哥跟我说了。」金凤卿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金小姐,在明人面前,我就不说暗话了,姜先生让我等,我不知道,他要我等什么?要等到什么时候!」
高英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急切地问金凤卿。
「高老闆,表哥让你等……也没说错,大概让你等的是我。」金凤卿不慌不忙地说道。
没等高英杰追问,金凤卿便开口道:「我早上去了一趟海光寺,先生让我转告您,他说……他知道了。」
先生?
这个先生是谁?
结合金凤卿前面说的海光寺……
难道是海光寺的大佐土肥原田二?
想到这个名字,高英杰愣住了!
他原以为金凤卿在海光寺只是做普通的事情,没想到她是为土肥原田二工作的!
「您说的先生是……大佐?」虽然已经想到了,高英杰还是想确认一下。
金凤卿点头:「是啊。」
边说着,她边看了看路边,沈会长的车还没到。
「先生说,褚大帅现在在气头上,谁去求情都没用。
不过呢……先生说大帅气归气,不会对刘老闆做什么的。
最多就是关上几天,等他气消了,就给您全须全尾的送回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高英杰安心不少。他很担心褚三林会对刘江臣不利。
褚三林这个人,恶名在外,他实在害怕褚三林对刘江臣做什么。
伤了病了都是小事,万一出了人命……
他可没办法跟任何人交代了。
想到这里,高英杰皱着眉:「可是……大帅……」
「没有可是!」金凤卿笑着摇头。
「高老闆,您担心的问题,我也问过先生。
先生说……
嗯……
万一褚大帅要对刘老闆不利,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毕竟……
刘老闆是青年才俊,先生很是赏识。」
金凤卿这话说得很是含煳,她没办法直说褚三林身边有土肥原田二的人,只能转个弯,就看高英杰自己的理解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高英杰的心就放下去一大半了,至少保证了刘江臣没有生命危险。
「那金小姐,我冒昧再问一句,大概江臣要几天……能回来?」
他迫切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过几天」(重音在『过』上),而是实实在在的「过几天。」(重音在「几」上)
第198章 嘀嗒,嘀嗒……
「嗯……两三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吧,我想先生也不忍刘老闆一直被关着。」
金凤卿想了想,沖高英杰点点头。
「那……」高英杰想问,能不能去看看刘江臣,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能得到大致准确的回家时间和刘江臣还安全的信息已经很麻烦金凤卿了。
「那什么?」见他欲说还休,金凤卿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已经给金小姐添麻烦了!太感谢您了」高英杰叠声道。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担不起这个谢字。」金凤卿摇头。
高英杰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一夜未睡的疲倦感很快涌了上来。
以至于,他完全没想到「要去一趟刘家小院,得去跟顾竹佩说一声」这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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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算高英杰现在去了刘家,也找不到顾竹佩。
她现在正跟着胡迟一起,按照他们列的名单,挨家挨户地找人帮忙。
对方笑着开门,为难地送走他们。
他们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换个其他人,我就帮你了,但是褚大帅啊……我惹不起啊!」
是啊,如果换一个人,巡捕房啊,警察局啊……这样的对方,大家多多少少能说上点话,至于褚三林……
愣是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顾竹佩和胡迟在回刘家小院的路上,碰到了刚从邮局出来的北堂。
北堂在邮局开门前,就蹲在邮局门口等着开门了。
他是今天第一个派电报出去的。
给周信华的电报派出去以后,他便坐在邮局里,呆呆地等着汉口的回信。
其实,他知道,汉口的回信不会这么快……
但现在,除了等……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了。
等姜逢的消息?
等顾竹佩和胡迟的消息?
等江口回来的电报?
不知道在邮局呆呆坐多久,揉了揉酸痛的头,与其在邮局无所事事,不如回家去等顾竹佩吧。
没想到,刚走出邮局不久,就遇到了正准备回去的顾竹佩。
「北堂……」顾竹佩叫住他。
「刘妈妈,你们……」见到顾竹佩的表情,又看了看胡迟,北堂没再问下去了。
看来,他们也没任何进展。
「北堂啊,我刚才和亲家商量了一下,待会儿再去一趟新民大戏院,找一下高老闆,看看他那边有什么消息……」顾竹佩沙哑着嗓子,对北堂说道。
「刘妈妈,你和胡叔先去歇会儿吧,新民大戏院我去就好了,万一有什么消息,我马上回来跟你们说。」说完,他对胡迟点头,算是打过招唿。
马不停蹄地赶到新民大戏院后,却被告知高英杰还没来。
「那高老闆呢?」北堂看到吴嘉琪,一把拽住他。
「还没来。」吴嘉琪回他。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啊……昨天晚上姜先生跟高老闆说什么了么?你知道么?」北堂没松手,依旧拽着吴嘉琪。
「你……你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一个?」吴嘉琪拽了拽自己的袖子,示意北堂先放手。
「哦哦……不好意思……」北堂惊觉自己失态,赶紧松开吴嘉琪。
「高老闆应该是去找沈会长他们了,但是去哪里了我不知道。」吴嘉琪拽了拽被北堂攥皱了的袖子,说道。
「沈会长啊,是津门商会的沈会长吧?」北堂想起来,之前高英杰跟他们提过,昨天晚上来新民大戏院的「贵客」里,有沈会长的名字。
当然,也还有带走了刘江臣的褚三林!
吴嘉琪点点头:「对,就是那个沈会长。」
得到确认后,北堂松了一口气,如果是沈会长的话,他一定能和褚三林说上话!
此时,沈会长和方会长还在去和平饭店的路上,高英杰和金凤卿还在咖啡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而位于这场风暴核心的刘江臣,正被人从房间里带着下楼,走到楼梯口,一眼,他就看见了大刀金马坐在沙发上的褚三林。
「怎么,刘老闆昨天晚上是没睡好?是我这里的床不舒服,还是他们招待不周啊?」
看着面如菜色,战战兢兢走到他面前的刘江臣,褚三林笑着说。
褚三林这话,刘江臣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见刘江臣不语,褚三林眯了眯眼睛,忽然高声说道:「昨天晚上是谁照顾的刘老闆啊?看看把我的贵客照顾成什么样子了!」
话音刚落,两个佣人瑟瑟发抖地就地跪下。
其中一个,刚好就在褚三林身边。
褚三林顺手从腰间拔出枪,想都没想,便对着跪下的佣人,扣动扳机。
佣人应声而倒,殷红的鲜血从他头上的弹孔里渗出,不一会儿,便将身下的地毯染红,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大丽花。
刘江臣惊恐地向后退去,撞到了沙发扶手,重心不稳,倒在了沙发上。
当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四周,发现,他周围的人,不管是佣人还是当兵的,全都面无表情,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不一会儿,就见有两个人来搭着死尸离开,有人把被血沁湿的地毯搬开,有人拿着拖布把地板拖干净,有人拿来了新的地毯,铺了上去……
一切悄无声息,却又井然有序。
看得刘江臣浑身发毛。
客厅里的落地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刘江臣从来都不知道,这一分一秒的时间,会走的如此难熬。
嘀嗒……
嘀嗒……
这一声声的嘀嗒像是给从尸体上滴下来的血做着配音。
那一条血线,从客厅延伸出去……可这线刚「划出来」,便被跟在后面,拿着拖把的人把它抹掉。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继续缩在沙发里伪装土豆,还是要站起来去回褚三林的话。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都不知道给刘老闆上个茶么?」褚三林的食指穿过手枪扳机,拿在手里晃悠着,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大帅,我……我……我不渴!」像是怕褚三林再拿枪杀人,刘江臣赶紧从沙发里爬起来,紧张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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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三林没接话,也没看刘江臣,自顾自玩儿着手里的枪。
虽然他现在觉得自己很是闲散,可在刘江臣的眼里,褚三林随时都会把枪握在手里,随时都在准备开枪!
第199章 招待和招待是不一样的
看着哆哆嗦嗦的刘江臣,褚三林大笑几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背着手,晃荡着枪,看着刘江臣苍白的脸,在屋里来回踱步。
「刘老闆果然是一表人才啊!」褚三林端详刘江臣许久,呵呵一笑,开口说道。
明明是笑着说的话,却听得刘江臣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站在沙发边,咬着牙,沉默着。
褚三林走到刘江臣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被自己吓得不轻年轻人。
「刘老闆别怕,我是个粗人,免不得吓到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刀动枪的,你可是我请来的贵客。」
说罢,他越过刘江臣,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大声说道:「好好招待刘老闆,不然,仔细你们的皮!哈哈哈哈」
说完便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门口的汽车唿啸而去,刘江臣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他活了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褚三林,居然一抬手就杀了人!
这个屋子,这个屋子好奇怪,屋里的人都有问题吧!为什么他们看到死人居然这么镇定!
他想扶着沙发把手站起来,可双腿却使不上力。
想让周围的佣人扶他一把,一抬头,发现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嘀嗒,嘀嗒……」
随着钟錶的嘀嗒声,刘江臣抬头,打量着这个寂静的,刚死过人的屋子……
「铛……铛……」十二点了,座钟忽然响了,在空旷的别墅里撞出迴响。
「啊!」刘江臣惊恐地叫出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手脚并用地退着向后「爬」行。
不要!他不要待在刚死过人的屋里!
「来人啊,来人啊,带我回房……带我回房啊!」
刘江臣绝望的叫喊声和座钟在屋里迴荡着,可惜的是,过了许久,都无人回应。
都是招待贵客,刘江臣和顾竹亭这甥舅两人的待遇则完全不同。
虽然今天是高英杰想攒的局,但沈会长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毕竟津门是他但主场,他得好好招待一下沪城来的客人呀。
他选了一家私密性很强的私房菜。
老闆是他多年的朋友,祖上是在宫里做御厨的。
但这位老闆很是闲散,不喜欢客人太多,也不喜欢客人太吵,以至于,这家隐藏在胡同里的店,在民间一直没什么名气。
几人坐定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先开口说话。
沈会长和方会长昨天晚上就知道刘江臣被褚三林带走了,他们虽然着急,但没轻举妄动,打算这会儿了解一下状况再看。
顾竹亭其实也有些担心刘江臣。
不管他是不是小六的孩子,作为一个园子的老闆来说,刘江臣无疑是个能挑梁的大角儿,他想请他去沪城唱几场。
在看到刘江臣扮相的时候,顾竹亭已经开始脑补让刘江臣和梅兰华搭档,来唱武家坡了。
他知道,梅兰华和周信华交情匪浅,让他带一下周信华的徒弟,他应该会答应的吧。
三人都想着开口问高英杰现状如何,但不知道要怎么开头。
最后,沈会长没忍住,率先开口问道:「高老闆,刘老闆的事情,现在怎样了?」
沈会长一开口,方会长和顾竹亭都看向了高英杰。
而高英杰,则看向了金凤卿。
见高英杰看过来,金凤卿轻轻点了点头。
「金小姐已经帮我问过海光寺了,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嗯……褚大帅请江臣去……嗯……做几天客……」
高英杰很谨慎地组织着言语。
「哦……那就好,那就好,大佐能出面是最好!」沈会长点点头,放心下来。
可方会长却没这么大的心!
他对褚三林可是从骨子里头畏惧的。
要是在来之前就知道会见到褚三林,打死他,他都不会来。
他有个朋友,就是以褚三林以「请去做客」为由失踪了。
对……就是失踪了,这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这个朋友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大家都猜测,这位朋友是凶多吉少。
「会不会……」方会长欲言又止。
他还蛮喜欢刘江臣这孩子的,很是担心他会和自己那朋友一样消失无踪。
「方会长不用担心,不会的。」
这次,是金凤卿开口了。
她一边给众人倒茶,一边恬静地笑着:「先生说,刘老闆大才,不会让他出事的。」
给众人倒好茶,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金凤卿才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方会长放心,褚大帅只是心情不好,怎么说……也是刘老闆气到他了,该让他出出气不是?」金凤卿语气俏皮。
「那就好那就好……」方会长顺了顺自己的小心肝,放下心来。
既然土肥原田二能说这个话,就代表一切都这他掌握之中。
「话说,顾会长什么时候回沪城呀?」金凤卿看向顾竹亭,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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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这几天吧。出来好几天了,沪城也一堆事儿。」顾竹亭想了想,回答道。
「金小姐问这个干嘛?要送不成?」顾竹亭笑道。
金凤卿也笑了:「送是肯定要送的。我只是觉得,顾会长这次来津门,没招待好您。
津门有很多不错的地方,都还没带顾会长去看过呢。
作为地主,这岂不是我的失职?」
金凤卿笑着看向顾竹亭,端起茶杯,又补了一句:「这样的话,先生可是要怪罪于我了。」
「那不至于!」顾竹亭笑笑,继续说道:「你就麻烦金小姐带顾某在津门走走看看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金凤卿会这么说,但顾竹亭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既然她开口了,那他就接招好了……
金凤卿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果顾竹亭能帮忙,把金瑜生救出来之后,最好能让顾竹亭帮忙把他带去沪城!
她知道郑远东和顾竹亭聊过了,但不知道顾竹亭的态度,如果能旁敲侧击问问他,顺利的话,让他在津门多留几天,留到救出金瑜生就好了。
第200章 计指海光寺
说话间,沈会长提前安排的菜餚已经陆续上桌。
「我看沈会长方会长和顾会长肯定还有事情要聊,待会儿吃过饭,我就先走一步,晚上先生会派车过来接各位的。」
听到金凤卿的话,高英杰也苦笑着说道:「我也要先回园子,江臣不在,票房的麻烦也不少……」
他们的话正合方会长的意。
本来他这次来,就是想和顾竹亭聊聊看能不能借着津门的码头,和沪城通一些货运的事情。
之前走的成本很高,利润也很薄,如果能让沪城商会帮忙,不管是採购还是海运,成本都会大大降低。
要知道,江南的丝绸茶叶和布料手錶,在京城可是很受欢迎的。
在津门,这几位放松下来的大佬们正在愉快地享受他们的午餐,与此同时,在江口,周信华也在吃午餐。
刚端上碗,就有人急匆匆地赶过来,双手递给他一份东西。
「周老闆,您的电报!」
周信华放端着碗,正看向桌上的菜,桌上的炖肉看起来颜色不错,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随口问道:「哪儿来的?」
这年头,发电报给他的人太多了,大多数都是邀请他去演出的。
「津门!」来人擦擦额头上的汗,回答道。
「津门?」周信华把肉夹到碗里,正打算吃,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津门?!你念!」
津门?刘江臣在津门!
津门的电报……难道是刘江臣有什么事儿?
来人撕开信封,只是瞥了一眼电报上的文字,便愣在了当场。
「怎么不念?」周信芳蹙眉,看着来人。
「周……周老闆……电报上写着……写着……」来人支支吾吾,周信华有些来气,他放下筷子,一把抢过电报。
只见电报上写着:「刘被褚三林抓,求救,堂」
周信华腾地站起来,撞到桌子,筷子从桌上滚落下地。
「褚三林?怎么回事?褚三林为什么要抓刘江臣?刘江臣现在有没有危险?」周信华捏着电报,浑身颤抖。
虽然他常年在南方,但是北方军的褚三林他是听说过的。
那种杀神,刘江臣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快!你派个电报给高英杰,我要和他通电话,时间他定,越快越好!快去!」
来人知道事情紧急,不敢耽误,连忙点头,转身小跑去邮局。
这份电报很快就到了津门,也很快就到了新民大戏院。
电报到的时候,高英杰不在园子里,他正在刘家小院儿和顾竹佩说着刘江臣的事情。
这封电报也就被放在了他的办公室。
事后想来,如果高英杰能及时看到这份电报,后面的故事也不会再发生了……
可惜的是,还是那句话,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们把实现从这份电报上先挪开来,去看看金凤卿。
和沈会长他们分手以后的金凤卿,去点心铺子里买了些点心,拎在手里,晃悠悠地去了姜逢工作的洋行。
「芳姐好……涛哥好……倩倩好……倩倩,这个是给我带给大家的,你帮我分一下……」
金凤卿和洋行里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唿。
「金小姐啊,姜经理在办公室呢,我带你过去。」
被金凤卿叫做「倩倩」的姑娘开心地拿过金凤卿手里的糕点,亲密地挽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姜逢办公室走去。
姜逢来洋行时间不长,洋行里的人他都还认不全,但金凤卿已经认识了绝大部分的人,且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是啊,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嘴又甜,每次来都会带礼物来的金小姐呢?
金凤卿从海光寺出来的时候,就想先来找姜逢,但那个时间点过来太打眼,倒不如先去和平饭店,和顾竹亭他们吃完饭后再来。
之前在海光寺,从土肥原田二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她跟张妈聊的事情都需要和姜逢沟通。
毕竟,这件事情,他需要姜逢的帮助。
如果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的话,金瑜生便可逃出生天,她从此也不会再受海光寺的掣肘。
「你确定土肥原田二会从褚三林手里把刘江臣救出来?」听完金凤卿的计划,姜逢叼着烟,站在窗前,扭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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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金凤卿所有的计划都架在土肥原田二从褚三林那儿带出刘江臣,且把他安置在海光寺。
「嗯」金凤卿点点头:「土肥原田二打算救出刘江臣后,直接把刘江臣送去东洋,去执行他的『大东洋共荣』计划。」
「而且……」金凤卿想了想,接着说道:「我在来的路上想到一个问题……是不是可以让顾竹亭把刘江臣的母亲也带走。」
「他会愿意?」姜逢拔了口烟,对金凤卿的想法不置可否。
「我也不知道……这只是现在的想法,等这几天找到机会我再跟他聊聊……
对了,郑叔叔上次跟他聊得还好吧?」
如果郑远东当时和顾竹亭达成了某种协议,让他带人回沪城会方便很多。
「他说再想想……郑先生的意思是,等他回沪城之后,再派人去跟他接洽。」毕竟现在,顾竹亭身边一直有海光寺的眼线盯着。
「郑叔叔现在还在津门么?要不我们跟他商量一下?」金凤卿脑子里仔细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目前看来,这件事情成功率很高,不过,如果能让郑远东帮忙出点主意,会更稳妥。
「他走了。」姜逢摇摇头后,把手里的烟掐掉,走到桌边,拿出纸笔,「我们来仔细计划一下这件事情,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我提前去准备。」
金凤卿点点头,走过去,坐在姜逢的对面,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是这么想的,除了之前我说的我们几个人的安排,我还需要一辆军用卡车,当然,能从海光寺偷一辆最好……
还要……对了,要查一下最近从津门去沪城的船,最好有晚上的,如果没有的话,早上的也行,不过要看怎么瞒过去……」
「小哭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顾竹亭不同意呢?那你打算怎么办?」姜逢敲着桌子,看着埋头在纸上书写的金凤卿。
「想过啊!」金凤卿握着笔,抬起头,「那就先把小鱼儿藏在津门,想到办法了再让他出去!」
第201章 仇人?恩人?
藏在津门?这也是个办法。
等有机会了再把他送出去。
「也行……」姜逢点头道。
「其实,我提前弄了几个院子,就是为了藏他的。」金凤卿放下笔,笑着对姜逢说。
在金凤卿和郑远东接上头之前,她一直就在谋划自己把金瑜生接出来的事儿。
但因为一来没有机会,二来没有找到好搭档一起办这事儿,所以,就一直等到现在。
这下好了,她有了能绝对信任的姜逢,又有刘江臣这件事情做掩护,救出金瑜生,指日可待!
「那刘江臣呢?你怎么打算?」姜逢继续问。
「刘江臣我想好了!只是到时候,表哥要借个人给我才是呀!」金凤卿得意地笑了起来。
北堂从邮局回到刘家小院儿的时候,脸色很差,胡迟一探,发现他染了风寒,发烧了。
胡迟给他捡了药,盯着他喝完躺下后,回到堂屋,便看见了刚进门不久的高英杰二人打了个招唿。
「刚好,亲家来了,高老闆,现在什么情况了?」顾竹佩问道。
高英杰详细地把他从金凤卿那里拿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他说完后,胡迟和顾竹佩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复杂的情绪。
金凤卿……
居然是金凤卿……
居然还是金凤卿啊……
怎么能是金凤卿呢?
「那个照片……」胡迟摸了摸鬍子,思索着。
「那个照片是江臣被设计了,照片里的人不是金小姐,只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高英杰把手伸到炭火上,搓了搓。
「这事儿我没出面问,是江臣和北堂一起去找的金小姐和姜先生。听北堂说,江臣被骗去和平饭店803的时候,北堂在和平饭店一楼的咖啡厅碰到了她。」
接着,他又把胡迟在他办公室看到的照片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听完高英杰的话,顾竹佩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她无意识地把手伸向火盆边的火钳,拨了拨炭火,又夹了两块碳进去。
脑子里根深蒂固地对金凤卿厌恶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竹佩仔细想了很久,都没想想起来。
好像起因是那个通体碧绿玉镯子?然后是她堵着新民大戏院的后门?
再然后呢?
其实,到现在,她都还没太接受「珍珠发卡」姑娘就是金凤卿的事实。
而现在,她又知道了,这个姑娘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帮了刘江臣那么多……
她脑中,一个黑色的影子和一个白色的影子在互相撕扯着。
黑色是她讨厌的金凤卿,白色是她喜欢的「发卡姑娘」。
「所以,高老闆,你的意思是,海光寺会介入了?」胡迟仔细分析了高英杰的话,问道。
「嗯。」高英杰点头。
「这样的话……刘江臣应该不会有大事了,等这事儿结束了,我们得去谢谢金小姐啊。」
他的这话的后一半,是看着顾竹佩说的。
看着胡迟看向自己,顾竹佩忙点头道:「嗯,应该的,应该的!」
胡迟对金凤卿不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之前对她的不喜完全是来源于那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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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弄清楚了,照片里的人不是金凤卿,他也就释怀了。
不但释怀了,现在的他,对金凤卿是心存感恩的。
胡迟自认为自己在津门还是有一些人脉的,但今天一上午,他和顾竹佩找了很多人……全无办法!
他之前也动过心思找海光寺,但……那是海光寺啊!
以他的能量,还够不过去啊。
没想到,这金小姐居然能说动海光寺出手帮忙?
胡迟有些好奇金凤卿的身份,便问高英杰,金凤卿和海光寺是什么关系。
就在高英杰在想着怎么回答胡迟的时候,胡雪芦推开门,探头进来。
「娘,我看您和我爹中午没吃什么,就做了点点心,在厨房里热着,现在要吃点儿么?」
「呀,高经理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给您泡杯茶……」胡雪芦说着,就要去给高英杰泡茶。
「不忙不忙,雪芦丫头过来坐下。」高英杰沖门口的胡雪芦招招手。
「哎!」胡雪芦点点头,进屋后把门带上。
其实,她一直想问问现在进度怎样了,刘江臣有没有消息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但是看自己爹和婆婆为了刘江臣的事情忙前忙后,她便不好去给他们添乱了。
「闺女啊,高经理带来了消息,说褚三林不会伤害江臣的,过两天,就回来了。」
顾竹佩拉过胡雪芦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把高英杰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啊?真的啊?」她眼中闪动着神采,看向高英杰。
「嗯,海光寺那边给了准信。」高英杰搓了搓有些木讷的脸,说道。
「刘先生,吃饭了。」门被敲了几下后,有人从外面推开。
两个佣人,端着丰盛的午餐,走进刘江臣「住」的房间,规矩地把食物摆在桌上,对他躬身,准备离开。
褚三林走后,他们就把刘江臣带回了房间,由于这里的佣人不多,今儿要处理的事情不少,给刘江臣送午餐的时间,也便晚了些。
「等等!」刘江臣叫住他们。
「我要见褚大帅!」
刘江臣想明白了,与其在屋里坐以待毙,不如直接面对褚三林,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两个佣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刘江臣,低头不语。
「褚大帅在么?」他追问道。
对面的两人只是低着头,没有反应,也没有语言。
许久,二人听到刘江臣长长嘆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走。
二人如蒙大赦,沖刘江臣鞠了个躬,逃一般地离开了。
听见门被关上,刘江臣苦笑着瘫坐在椅子上。
经过早上的事情,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从那两个佣人的表现能很清楚地看出,褚三林根本没有见他的意思!
那他把自己关在这里干嘛?
转头看向佣人刚端上来的饭菜……
有荤有素,还有汤,菜都很好……
刘江臣的目光落在一盘软糯红艷的红烧肉上。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早上那朵「盛开的大丽花」,想到了随着座钟一起「嘀嗒」的血……
胃部一阵翻涌,「呕……」的一声,沖入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
第202章 好像,事儿大了啊!
从刘家小院儿回来,高英杰回了一趟新民大戏院。
由于刘江臣不在,票房现在忙得一塌煳涂,回戏,退票,改水牌子……
高英杰吩咐好票房的人以后,就打算回家睡觉了。
昨天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又折腾到现在,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往一起眯了,恨不得用个用个棍撑上。
疲惫不堪的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去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工作,而票房的人也忙得忘记告诉他有一封从江口来的电报还放在他桌上……
于是,远在江口的周信华在没有拿到任何回应后,焦急的给沪城的梅兰华和一些他觉得能帮倒忙的朋友派去了电报。
希望他们可以帮忙,从褚三林手上救下刘江臣。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金凤卿又去了一趟海光寺。
这次,是拎着一大兜柿饼去的。
「你这是要改行卖柿饼了?」土肥原田二看着桌上的这一大兜东西,笑着问道。
「才不是呢!」金凤卿嗔道:「张妈昨天跟我说,小鱼儿吵着闹着要吃程妈做的柿饼,上次送过来的都吃完了,我就又拿了一些过来……还好程妈今年做的多……」
金凤卿絮絮叨叨地说着,接着,她话锋一转:「先生要尝尝么?」
边说着,她边打开布兜,要拿几个柿饼出来。
「免了免了!」土肥圆田二摇摇手,这么甜腻的东西,他可不想试。
「昨天怎样?他们有问什么么?」土肥原田二问金凤卿。
他知道昨天沈会长宴请顾竹亭,新民大戏院的高英杰也在,他们肯定会问刘江臣的事情。
「问了,中午见到面的时候都问了。」金凤卿点头。
并把昨天见面聊的细节都告诉了土肥原田二。
「高英杰高老闆让我转达,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如果有机会,他想邀请您去听戏。
他说请您吃饭喝茶他不够格,但是只要您想听戏,他们肯定会把津门和京城都好角儿都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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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肥原田二发现,金凤卿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往门外瞟,便问道:「怎么,你急着走?」
金凤卿听罢赶紧摇摇头。
「我想让先生给我派辆车,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空的。」
还没等土肥原田二问,金凤卿开口解释道:「是顾会长,昨天聊天的时候,我说今天下午带他在津门逛逛,他也要买点东西带回去,我想着,这几天先买了,放在车里,回头送他的时候,直接车拉到拉码头了……」
金凤卿的解释里半真半假,不过目前看来,没有任何破绽。
「好,车我来安排……辛苦你了呀,他是我请来的客人,却让你这么忙。」土肥圆田二笑着说。
「先生这是哪里话,能为先生分忧,是凤卿的荣幸。」金凤卿一笑。
「那我就先把东西给张妈送去,等车安排好了我就走?金凤卿看着土肥原田二。
今天从到这里,到现在,她一直在卖乖。
她今天,必须要见到金瑜生!
按照昨天和张妈的计划,她今天只需要送点柿饼过来,张妈就能知道事情顺利,可以准起来了。
但昨天和姜逢聊过以后,他们决定,还是要跟金瑜生碰个面,把他们的计划告诉金瑜生。
刚才那句话,她是以退为进,就是在赌土肥原田二会留她!
「你吃了饭再走吧,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待会儿直接去和平饭店就好……你和顾竹亭约的什么时候?」
金凤卿一听,仰起头来看向站在她不远处的土肥原田二,笑容灿烂。
「一点半!」
金凤卿还在海光寺的时候,沈会长和方会长已经到了和平饭店顾竹亭的房间里。
沈会长苦笑着双手一摊,看着顾竹亭:「顾会长,你说,我怎么办?」
一大早,沈会长就接到了老友的电话,说有人拜託他给褚三林求个情,把刘江臣放了。
挂掉电话的他哭笑不得坐在沙发上,正想着要怎么办这事儿,就见有人来给方会长送来一封电报。
电文也是让方会长帮忙找褚三林放了刘江臣的。
二人一脸生无可恋的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要不,我们去找一下顾会长吧,看看他有什么想法?」方会长提议。
二人说干就干,急忙到了和平饭店,找到顾竹亭。
沈会长见顾竹亭脸色有些奇怪,还以为是刚才自己说的话让顾竹亭有了什么意见。
没曾想,顾竹亭打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推到他们二人面前。
「顾会长……您这是……」方会长疑惑地接过来。
「你们看看吧。」顾竹亭嘆了口气。
方会长看了一眼沈会长后,狐疑地打开了手里的纸。
看了一眼后,他瞪大眼睛,把纸递给了沈会长。
「这……这……」
这也是张电报,而且电报上的内容居然也是让他帮忙救出刘江臣!
电报的落款是:梅
梅?
「梅老闆?」沈会长惊唿出声。
顾竹亭点点头。
「对,梅老闆。」
三人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到底,要不要跟褚三林再提这事儿呢?
昨天下午,褚三林传来消息,说今天晚上他做东,要请大家吃饭。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他们几个人要和褚三林见面的。
那见面的时候,这事儿,到底提不提?
不提吧,大家被人找上门,要问问状况,不提没办法回答人家。
提吧……
这事儿怎么提?
跟褚三林说:「哎呀,你就把刘江臣放了吧,不就是被绿了么?没关系啦,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啦!」
那这是在劝人还是在添乱啊?
扪心自问,换位思考,如果今儿碰到这事儿的人是他们自己,他们会怎么办?
「晚上,把金小姐叫上吧。」沈会长忽然开口。
顾竹亭忽然明白了沈会长的意思。
一来,四个大老爷们儿,又不知道要聊什么,有金小姐在,不容易冷场。
二来,这几天的相处,他看出来褚三林对金小姐有些意思,在金小姐面前,褚三林总是会收敛一点。
「好主意,金小姐下午要带我在津门逛逛,到时候我带她一起过去好了。」
褚三林对沈会长说道。
第203章 姐弟
今天的午饭,金瑜生是和金凤卿一起吃的。
这是他这段时间里,最快乐的一天。
「姐姐姐姐,你吃这个!」他夹起一块鱼肚子的肉,放到金凤卿碗里。
然后,含着筷子头,笑眯眯地看着边上的金凤卿。
他知道姐姐喜欢吃鱼,但每次吃鱼但时候,她都会把鱼肚子的肉给他。
他也喜欢吃鱼,但是怕刺,姐姐一直会把鱼肚子的几根粗刺挑掉,把肉给他。
「好……小鱼儿真乖。」金凤卿笑着把金瑜生夹的鱼肉,放到嘴里。
鼻头髮酸。
「我们家小鱼儿长大了呢。」金凤卿放下碗筷,摸了摸金瑜生的头。
「那是!」金瑜生昂起小胸脯。
他对父母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但他一直记得,父亲经常给他说一句话:等小鱼儿长大了,要保护妈妈和姐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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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妈妈已经没有了,他要好好保护姐姐。
「姐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啊?」金瑜生也放下手里的筷子,站了起来,立在金凤卿身边。
「小鱼儿……」
金凤卿一直知道,弟弟是个敏感的孩子,但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出来她要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小姐,少爷,今天菜有点少,我再去炒个菜,你们先聊着。」张妈说着,从屋里退了出来,带上了门,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金瑜生,你站好。」金凤卿推了推靠在他身上的弟弟,让他站好。
「姐姐……」金瑜生心里一惊!
姐姐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跟他说过话。
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很久没有过了。
她……要跟自己说什么?
金瑜生忽然有些慌。
「金瑜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金凤卿认真地看着金瑜生。
「姐姐……你这么严肃,我有点怕……」金瑜生撇撇嘴。
「不怕不怕,不是姐姐严肃,这个问题本身很严肃。」金凤卿抬手摸了摸金瑜生的头。
「那姐姐问,我也会很严肃地回答你的。」
听到金凤卿的解释,金瑜生收起了撒娇的小表情,站直身子,用自己觉得「严肃」的样子看向金凤卿。
「小鱼儿,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哈……
如果有一天,姐姐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怎么办?」
「啊?」金瑜生没想到金凤卿会问这个问题。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现在的现状不就是姐姐不在他身边么?
他在海光寺,姐姐在家里,姐弟俩偶尔才能见上一面。
这不就是没有陪在他身边么?
像是看明白了他的疑惑,金凤卿继续说道:「不是像这样的,不是有机会我就能来见你……
而是……
而是未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不能见面。」
「为什么!」金瑜生眼眶一红,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看着倔强的弟弟,金凤卿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金瑜生咬着嘴唇,瞪向金凤卿。
他在等,等姐姐的解释。
「因为这里太危险了,姐姐要把你送走。」金凤卿伸出手去,想把金瑜生拉回来。
金瑜生生气地把自己的手往后撤,背在背后,咬紧牙关,不让金凤卿触碰。
半晌后,金瑜生低着头,不看金凤卿,嘴唇轻轻蠕动。
「姐姐是嫌我烦了么?你是不要我了么?!」
他们都这么说,先生也好,那些士兵也好,他接触到的人都这么说……
说姐姐总有一天会不要他的。
他们说他是姐姐的累赘,他们说他是姐姐的掣肘,他们说他是东洋人用来牵制姐姐的筹码。
这样的负担,只要姐姐选择不要,就可以海阔天空地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
他们一直这么说,可他从来不敢问。
「你个傻孩子,姐姐怎么可能不要你了?」金凤卿眼圈一红,向金瑜生伸出手。
「你是姐姐唯一的家人了,姐姐怎么可能不要你!」
见自己惹哭了姐姐,金瑜生急忙上前,把手放到金凤卿手里,牵着她的手,走到她面前。
「姐姐不哭,我错了,你打我吧,你别哭呀!」金瑜生抓着金凤卿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在她的手快接触到他脸的时候,金凤卿手腕用力,展开手指,轻轻抚在了金瑜生脸上,轻轻摇头。
「你没错,姐姐不会打你。」
边说着,她拖过来一个凳子放在自己面前,示意金瑜生坐上去。
「海光寺太危险,我不能让你再留在这里……
过段时间,我会把你送走。
你……」
「姐姐不跟我一起走么?」没等金凤卿说完,金瑜生急匆匆插嘴问道。
「姐姐现在还不能走。」
金凤卿摸着金瑜生的头,轻声说道:「一来,姐姐要留下来确保你的安全,二来……
二来,姐姐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
「要做很久吗?」金瑜生小心翼翼地看着金凤卿的眼睛,扯着她的袖子,满是不舍。
她本想说很快就好,让他安心等着就行。
但……看着弟弟闪着光的眼睛,金凤卿忽然不忍骗他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答得无奈。
不知道要做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完,更不知道……
能不能活着把这些事情做完。
「这样啊,那……我换个问题!」金瑜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握住金凤卿的肩膀。
「那,姐姐,我走以后,你什么时候能来看我?」
「……在我能去的时候。」
听罢金凤卿的话,金瑜生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很久。
他知道,姐姐要送走他是为他的未来着想。
他知道,姐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知道,姐姐为了他牺牲了好多好多……
所以,他知道,他要乖乖听姐姐的话,离开津门,才能让姐姐放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姐姐,让姐姐不这么累了。
「姐姐,你吃饱了么?快再吃一点吧,待会儿菜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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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瑜生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碗筷往金凤卿这边拿了一点,再把刚才坐的凳子往边上挪了一点。
他想跟姐姐挨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第204章 兄妹
之后的时间里,姐弟俩都没有再说话。
仿佛谁一开口,就要打破这一室温馨。
过了一阵子,张妈回来了,端了一碟炒青菜放到桌上,看看这二人,想了想后,又退了出去。
金凤卿夹了一筷子炒青菜给金瑜生。
「你正在长身体,以后不要挑食,肉啊,蔬菜啊,水果啊,都要吃,记住了么?」
金瑜生点点头,端着碗,用力把金凤卿夹给他的菜往嘴里扒。他要证明,他会很听姐姐的话。
金凤卿放下碗筷,看着往嘴里扒菜的弟弟,满是不舍。
「吃好饭,姐姐就要走了。」金凤卿轻声说道。
金瑜生扒饭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然后速度慢了下来,一根一根的,把菜缓缓送进嘴里。
每一根他都仔细咀嚼,慢慢咽下。
「小鱼儿,现在的分开,是为了以后长久地相聚,你知道的,对吗?」金凤卿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嘴里含着菜的金瑜生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姐姐会努力,尽快结束手里的事情,尽快去找你,你知道的,对吗?」
似乎是没忍住,金凤卿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情绪稳定一些。
金瑜生还是没说话,继续用力点点头。
「姐姐……」金凤卿忽然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了。
她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忍不住当着金瑜生的面哭出来。
等了一会儿的金瑜生没等到金凤卿后面的话,抬起头,红着眼睛,红着鼻头,看向金凤卿。
「那姐姐要快一点来,不然……我就长大了。」咽下嘴里的东西,金瑜生笑着说道。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即使再不想,金凤卿也必须离开海光寺了。
她拿起包,摸摸金瑜生的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往门口走。
走出门,站在阳光下,她转身,看向站在屋里,偷偷抹眼泪的金瑜生。
「金瑜生!」她转回去往前走了几步,扶着门框,看着她的小鱼儿,轻声说道:「你要记住,即使未来你的生活里没有了我,你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离开海光寺的时候,金凤卿坐着土肥原田二派给她的车。
她需要回到太平街小院儿收拾一下,再去和平饭店接顾竹亭。
「小姐!」程妈给她开了门后,低声说:「表少爷刚才来了一趟找您,留话给您,说如果您回来得早,就去洋行找他,如果晚,就在家里等他来。」
「哦?表哥说了什么事儿么?」金凤卿一边补妆,一边看着镜子里的程妈。
程妈摇摇头:「没说,看样子好像有点着急……您现在空么……您要是忙的话,我让十一走一趟跟他说一声,晚上叫他过来吃饭?」
金凤卿停下手里的活儿,摇了摇头:「我晚饭应该不回来吃……」
沉吟了一会儿,她接着说:「这样,程妈,你去把家里的柿饼再拿一些出来包好,我马上走,先去一趟表哥那儿,看看什么情况。」
反正去和平饭店和去洋行是顺路的。
带上柿饼只是为了掩司机的耳目而已。
「哎!我这就去!」程妈说完,转身就出去准备柿饼了。
一直靠着门口看着二人的陈甜甜这会儿走进屋来。
「表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您和少爷的么?」
这几天她眼见着金凤卿和姜逢忙碌得脚不沾地,但自己一点都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金凤卿补好妆,看了看手包里的东西,抬头笑着说道:「当然有!而且……你的任务很重!
只能稍微闲这几天了。
别到时候,说我把你不当人使唤就行!」
「有活儿干就行,那就等您消息!我去帮程妈了!」陈甜甜咧嘴一笑,蹦跶着就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金凤卿笑着摇摇头。
「希望到时候,她别怪我们啊……」
在金凤卿和姜逢的计划里,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她在其中要承担的任务相当重。
而陈甜甜之所以能承担起这么重要的事情,完全源自姜逢对她绝对的信任。
很快,金凤卿便提着柿饼从太平街出来,司机把车开到洋行门口后,她嘱咐司机在门口等一下,她去送点东西一会儿就走。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见到金凤卿,姜逢有点惊讶,这个点儿,她不该去和平饭店了么?
「我绕一下就走,怎么,程妈说你找我?」放下柿饼,金凤卿问姜逢。
「哦,对,事情是这样的!」姜逢走到窗边,看到了楼下停的黑色别克轿车。
「你之前不是说『最好把刘江臣的母亲一起带走』么?」姜逢问。
金凤卿点头。
前一天二人在见面的时候,说到这些相关人员的安排,金凤卿提了一嘴想把顾竹佩也送走。
至于怎么送,送去哪里,她还暂时没有方向。
「我给你说,刘江臣的母亲绝对能送走,而且,你想送走小鱼儿,还得靠她!」姜逢笑得像只偷了油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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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为什么?」金凤卿懵了。
据她所知,顾竹佩就是个寡妇拖着孩子在戏园子后台烧老虎灶的。
这么一个女人……会有什么能量能让她送走小鱼儿?
「你待会儿要去见顾竹亭对吧。你就直接跟顾竹亭说,你要送两个人去沪城,一个叫金瑜生,一个叫顾竹佩,他一定会帮你!」
「顾竹佩?顾竹佩是谁?」
「亏你看了那么久的资料,你不知道顾竹佩是谁?」姜逢没想到金凤卿居然不知道顾竹佩的名字。
「所以,那是谁?」被姜逢这么一问,金凤卿一头雾水。
「她就是刘江臣的母亲啊!」姜逢本想敲一下金凤卿的头,但看她做得细緻的头髮,又把手收了回来。
「我哪知道她母亲的名字,只知道他们都叫她『刘妈妈」啊!」
金凤卿对姜逢翻了个白眼后,忽然反应过来:「等等……顾竹佩?顾竹亭?难道……」
「对!他们是兄妹!亲兄妹!」
第205章 生路
「什么?亲兄妹?」金凤卿惊得捂住了嘴。
这两个人……亲兄妹?这也太离奇了吧。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不多跟你说了,回头你去问顾竹亭吧,他大概会很乐意告诉你的。」
姜逢从窗户看见黑色别克的司机从车上下来,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又朝门口看了一眼后,就靠在车门上抽起了烟。
「哦……」金凤卿还在消化这两人是兄妹的消息。
「你快走吧,晚上我还是会去太平街,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对一下消息。」
姜逢从背后推着金凤卿的肩膀,把她往门口推去:「如果你们谈成了,我们就老规矩行事,我派人去找顾竹佩。」
金凤卿点点头,离开了姜逢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姜逢顺手拿起桌上的香菸和砂轮打火机,走回窗边,看着楼下的黑色别克轿车,从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间,点燃。
这根烟被掐灭的时候,黑色别克轿车已经没了踪影。
一得到这个消息,他就赶紧去太平街找了金凤卿。
对他们而言,这无异于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样,金瑜生要往哪里送,送到谁手里,就迎刃而解了。
之前,他还很担心顾竹亭不会帮忙带金瑜生走。
一来,郑远东和他谈话没办法拿到反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就不可能用这个合作去让他帮忙。
二来,他来这段时间,虽然金凤卿和他相处了很久,他也不太会冒险帮这个忙,这毕竟是在和海光寺对着干啊。
现在好了!
姜逢已经肯定,顾竹亭会帮忙带走金瑜生了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被土肥原田二半要挟来津门的顾竹亭,居然能帮到他们这么大的忙!
这到底是要谢谢土肥原田二呢?还是要谢谢他呢?还是要谢谢他呢?
按下姜逢这里的好心情不提,这会儿,金凤卿已经到了和平饭店,顾竹亭也已经在咖啡厅里等她了。
对,只有顾竹亭!
沈会长和方会长神情复杂地把「任务」交给了顾竹亭之后,二人就先离开了。
他们担心这么多人在这儿,有给金凤卿施压之嫌。
他们三人一致决定先把收到求援消息的事情告诉金凤卿,再让金凤卿想办法劝劝褚三林。
毕竟,能早一点把刘江臣捞出来就早一点捞出来,多一点儿时间,都能多出成倍的变数。
津门和沪城虽然一南一北,但有很多共同的特点。
都是源于小渔村;都有江河从城中穿过,把城市一分为二……
所以都有浓重的码头文化。
像是在欢迎顾竹亭,今天的津门天气特别好。
天朗气清,无风无云。
很适合出游。
看着顾竹亭和金凤卿二人从对面走过来,司机从黑色别克车上下来,正要为他们打开车门。
「我们要到对面去吃点东西,麻烦你再等会儿。」金凤卿对司机笑着说道。
司机看了看金凤卿,又看了看立在一旁,闲适看风景的顾竹亭,双脚併拢,立了个军姿:「嗨!」
二人走到巷口,看见一个小乞丐跪在转角的屋檐下乞讨。
「这半大孩子,真可怜……」金凤卿说着,从包里掏出点儿钱,放到小乞丐面前的破碗里。
「快收好,别让其他人看见!」
小乞丐用手背抹了抹鼻涕泡,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赶紧把刚才金凤卿给的钱贴身藏好,才笑眯眯地沖她乐道:「谢谢姐姐!」
「金小姐真是……有心啊。」顾竹亭看着走回来的金凤卿,打趣道。
「这孩子,跟我弟弟一边儿大……见不得这样的……」金凤卿摇摇头,看着那孩子飞快从地上爬起来,都没来得及掸身上的土,对她又鞠了个躬后,撒腿就跑。
她给了那孩子两块一,这点钱,对这个孩子而言,算是一笔巨款了,得赶紧家去才是。
「我是真的有点饿了,麻烦顾会长这个点儿陪我吃东西。」金凤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现在已经四点多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那有一家包子铺,金小姐之前吃过么?」顾竹亭没正面接金凤卿的话,只是指着马路对过的包子铺,问她。
顺着顾竹亭的手看过去的时候,金凤卿的余光瞥了一眼,刚才那个小乞丐已经没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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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吃过哎,不过看起来是老店,味道应该不差,我们去试试?」
太阳缓缓西斜,快入冬了,白日也渐短了。
二人从包子铺出来,已经华灯初上了。
「今天晚上,大佐会来么?」
顾竹亭左手搭在车窗的窗沿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先生今天事情有些事情,就不来了。」金凤卿回道。
「哒,哒……」顾竹亭看着窗外掠过的津门市井,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有人也敲响了刘家小院的门。
佣人开门后,把人迎进堂屋,顾竹佩抬头观瞧,发现是高英杰。
他身边还带着一位戴着兜帽,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中年妇人。
「这位是……」顾竹佩不明就里,看着这妇人,问高英杰。
高英杰让佣人带上门后,走到顾竹佩身边。
「刘夫人您好,是我家小姐让我来找您的。」妇人一开口,顾竹佩就认出了她!
就是当时在百货公司,和金凤卿在一起的那位。
「小姐叫我『程妈』。」程妈掀开兜帽,向顾竹佩和胡雪芦点头示意。
「这是……」顾竹佩和胡雪芦互相看看,不知道高英杰这是要闹哪出。
他又怎么会和金凤卿的人在一起?
「小姐让高老闆带我来找二位传个话的。」程妈垂手而立,边说着,边看向顾竹佩。
「小姐说,津门太危险,她找了关系,要带您和……少夫人离开津门。」
没等顾竹佩反应过来,就听见程妈继续说道:「我们小姐还说,刘老闆,她去救,让您不要担心。」
「这……」顾竹佩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茬儿。
这妇人,是代表金凤卿来的?
金凤卿在帮忙救刘江臣,这事儿她是知道的。
但,她让人传的这话……
虽然只有两句,但这两句话里的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
「刘妈啊,是这样的……」高英杰接过话来,对顾竹佩解释起来。
第206章 笑谈
一小时前,高英杰正在办公室里对着桌上,周信华发来的电报发愁。
北堂拍电报去江口他知道,但不知道的是,周信华在第一时间也回了电报。
他让吴嘉琪出去给周信华把电报回了。
吴嘉琪前脚出门,姜逢后脚就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他告诉高英杰,救刘江臣难度不小,金凤卿已经找好了门路,先送走顾竹佩和胡雪芦。
但现在,需要他带着人去一趟刘家小院儿,跟顾竹佩商量这件事情。
高英杰很是纳闷儿,不是说海光寺会出手么?
海光寺出手了,不就救下刘江臣了么?
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章,还要把顾竹佩弄走?
他想开口问,但又隐约觉得,如果问了,会知道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在这个世道,知道得越少,越好,命才会越长……
于是,他选择了闭嘴,只是点点头,听了姜逢的安排。
反正,他的最终目的,只是要救出刘江臣。
他按照姜逢的指示,到了刘家小院,在小院门口,碰到了等在那里的程妈。
「让我捋一捋,你们小姐的意思是,已经安排好了,让我们娘儿俩离开津门?」
顾竹佩拧着眉,看着程妈。
程妈点点头。
「可是,这忽然就说要送我们走,是不是太……」太唐突了?
「小姐说了,形势所迫,她也不想的……哦,我们小姐还说了,她可不想救出了刘老闆以后,再去救您。」
「……」顾竹佩和高英杰互相看看,真不知道,说金凤卿什么好。
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毒舌?
「那你家小姐有没有说,要送我们娘儿俩去哪儿?」
「沪城!」
程妈仿佛早就预判到了顾竹佩会问的所有问题,在她话音一落的那个瞬间,张口就来。
「沪城?」顾竹佩挑炭火的手一顿。
「呵……你们家小姐……怎么就认定……我会去沪城?」
她当年走的时候,是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
「哦,这个啊,小姐说,您只要见了那个要带您离开的人,便一定会走的。」程妈笑着答道。
「那你家小姐还说了什么?」顾竹佩放下火钳,拍了拍手,站起来,接过胡雪芦递过来的茶杯。
「我家小姐说……您一定不肯信,也不会走。
不过没关系,明天下午这个点儿,请您到这里去一趟,自会见到那个要带您走的人。」
程妈说着,双手递过去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我家小姐还说,她归她安排,您走不走是您自己的决定。她不干涉……
不过……
我建议您二位……
还是收拾一下细软,随时可能会走。」
顾竹佩捧着茶碗,半晌没说话。
听下来,只有她们离开沪城了,金凤卿才能放手去救刘江臣……可是……
凭什么金凤卿敢确定在刘江臣还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愿意离开津门?
这个叫程妈的说,只要见到了那个要带她离开的人,就一定会答应走……
那这个人,会是谁?
剎那间,顾竹佩脑子里闪过一个身影。
第246页
啊……
如果是那个人……
她可能……
真的会跟他走!
下了车,和众人分开的顾竹亭没有第一时间上楼,而是在楼下的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来消化一下下午得到的消息。
下午,和金凤卿在海河边看风景,他还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跟金凤卿说晚上见到褚三林的时候,让她帮忙求一下褚三林,快点把刘江臣放了。
不料,金凤卿先开口了。
而且,她说的事情,让他猝不及防。
「顾会长,恕我唐突,有一事相求」
在确保他们离海光寺的眼线有足够距离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语气迟疑。
「哦?金小姐这唐突是从何而来啊?」
他不知道金凤卿要说什么,但他想着,这会儿金凤卿开口求他也是好事,这样,他待会儿便好开口了。
「嗯……有两个人,我想麻烦顾会长帮我带去沪城。」
她脚下不停,和他并肩而行。
帮忙带人去沪城?
这是什么事儿?海光寺知道么?
如果知道的话,不需要他帮这个忙吧?
还是海光寺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如果不知道的话……
一瞬间,顾竹亭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想法,这位金小姐……要做什么呢?
「您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了再决定也不迟。」似乎是知道他的顾虑,金凤卿沖他摆摆手。
「行,那我就听听,是什么人值得金小姐大费周章。」
他笑了笑。
初见她之时,他只觉得她是个漂亮花瓶,属于被收藏在了土肥原田二身边的那种。
结果几天相处下来,发现这个姑娘做事非常谨慎细緻,而且滴水不漏。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恐怕都没她做得好。
思索间,便听到金凤卿开了口。
「这第一个人,是我弟弟金瑜生,因为某些原因,他被扣在了津门,我想麻烦顾会长帮我把他带走。」
「这第二个人,是我朋友,也是刘江臣的母亲……我怕她在津门会不安全。」
像是经过谨慎思考一般,金凤卿这两句话说得极其流畅。
啊,这第一个人是她弟弟啊,也难怪,姐弟嘛,她是会多上心一些。
这第二个……嗯?刘江臣?
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她来求他的事情,居然跟刘江臣有关?
「金小姐这是……」
他还没弄明白,金凤卿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就听见她补了一句。
「哦……忘了跟你您说,刘妈妈和您一样,也姓顾,她叫……顾竹佩。」
听到这里,他头皮一麻,愣在原地,许久,才偏头,看向金凤卿。
这时的金凤卿也正偏头看向他,像是算准了他现在的反应,笑得狡黠。
顾竹佩!顾竹佩!
就算人有同名,但他也知道,刘江臣是和母亲一起从江口来津门的,而且他父亲生前,是唱戏的!
这么一贴,答案唿之欲出!
刘江臣的母亲,就是顾竹佩啊!
就是他的小六啊!
「金小姐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他指的是刘江臣母亲的名字。
「您也没问啊……」
她答得委屈,说话间,低下了头。
第207章 託孤
「你……」顾竹亭哭笑不得。
也对,怪自己,那天晚上在裕兴舞场,他怎么就没多问上一嘴呢?
如果早一点知道刘江臣母亲的名字,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
他相信,只要托出他的身份,褚三林不会敢去新民大戏院抢人的。
「您看见那边的舢板了么?这可是津门独有的!」金凤卿手指着斜前方,泊在岸边的舢板,示意他往过走,去看看。
他这才恍然,二人在这里站了太久,身后的钉子已经很近了。
「哦?过去看看」他附议。
「金小姐,如果刘江臣真的是我外甥,那褚三林褚大帅会放了他的吧……」
说话间,他忽然想起来在褚三林抓刘江臣之前,土肥原田二的反应。
他对这件事情,太积极了些,而且……他在言语中,总像是在诱导褚三林,想建起褚三林对刘江臣的仇恨。
事发之初,褚三林曾经和他们说过,其实,这件事儿在他看来也没什么。
他记得,褚三林的原话是:「这种出墙的女人,一枪崩了就得了,不然留着给我开染坊啊?
啧……
不过……这事儿……云子吧……我又不能毙了她!
哎……算了算了,不提了,晦气!
喝酒!喝酒!」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土肥原田二在其中撺掇,褚三林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抓人。
听了他刚才的话,金凤卿嘆了口气,伸手指向河面,垂眸道:「哪有那么简单……」
金凤卿果然是知道内情的!
「刘江臣不好救……好像……大家都觉得只要海光寺出手了,就能从褚三林手里救回刘江臣?」
她又嘆了口气,幽幽说道。
「不是吗?」他反问。
现在想来,整件事情透着一种诡异,他一直没理清楚,这违和的地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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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会儿,他忽然想通了。
土肥原田二为何要挑动褚三林和刘江臣的敌对情绪?
又为何要看着刘江臣被抓?
而且……在被抓之后几天,才准备出手把人带出来。
海光寺图什么?
「海光寺的确会出手,也的确会把刘江臣带走……」金凤卿示意让他继续往前走。
「那不就……」完结了么?
他正说着,就见金凤卿蹙着眉,轻轻咬着下唇,抬眼看向自己,眼神中满是担忧。
是他说错什么了么?
他飞速回忆了一下金凤卿刚才说的话,又联繫了前后的关节,忽然间,一个念头闪入,他一拍大腿!
「是海光寺想要刘江臣?」担心自己的失态引起钉子的注意,他慌忙压低声音,凑近金凤卿。
「嗯。」金凤卿点点头。
他肉眼可见的,金凤卿的肩膀松弛了下来,脸上的情绪也轻松不少。
原来是这样!
可是,海光寺为什么要刘江臣呢?
而且……
金凤卿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呢?
「金小姐跟我说这么多,不怕我走漏了消息?」他将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腰背。
「您会吗?」她笑着反问。
这个姑娘,不简单啊!
「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撞到您这里的。」金凤卿笑着拉开了话匣子。
「起初,我只是想着要把刘太太送出去,省地到时候救下了刘江臣,却没保下来刘太太……会不太好……」
「然后又想着,这救人的事儿,是我打乱了先生的计划,如果他要对我弟弟不利,我也只能干着急,于是……就想着把他一起带走。」
「不瞒您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但身边可帮忙之人,实在太少,我便想到了您。」
「稍加调查,我便知道了您与刘太太的事情。」
「顾会长,您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挟恩也罢,您就看在……恩……看在我帮您找到了妹妹的份儿上,帮我把弟弟带走吧!」
「金小姐还真是坦诚啊!」他笑着摇了摇头,这姑娘,真是玲珑,假以时日,不得了啊。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而且,这事儿,也没必要瞒您。既然是想跟您合作,我就得拿出百分百的诚意来。」
金凤卿轻笑着,把手包抱在怀里,在他身边站定,转过身来,正脸看向他。
见他们人二人忽然站住,身后的钉子不知所措地,也停在了原地。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金小姐代为解惑才好。」他也转过身,面对着金凤卿。
「顾会长请说。」她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金小姐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刘江臣,甚至不惜得罪海光寺?」
他发现,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转过身去,慢慢往前走。
走了几步后,她站定,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大概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听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这小姑娘是喜欢上了刘江臣啊。
「就值得你这么冒险?」他脚步未动,心头嘆息。
「甘之如饴!」她转过身来,笑靥如花。
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他也笑了起来。
他赶了两步,跟上金凤卿,二人继续并排前行:「金小姐有多大把握可以把刘江臣救出来?」
海光寺要刘江臣做什么,他忽然不打算问了。
从金凤卿的态度,不难看出,海光寺所图不小。
如果不疼不痒的话,金凤卿没必要来这一趟,交代这些东西。
不过,他有些疑惑,真的需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九成!」
她说的是「如果一切顺利」。
「若不顺呢?」他习惯在动手前,做好各种备案。
「不顺?」金凤卿顿了一下,苦笑道:「您看,我这不是来找您託孤了么……」
「所以,顾会长,只有您带走我的『后顾之忧』,我才能安心救人啊,您说……对吗?」
顾竹亭没有犹豫,沖金凤卿点了点头。
「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么?」既然是营救小六母子,他必定是会用上全力的。
金凤卿摇摇头。
「您将他们带走,就是帮了最大的忙。」
「能保护好刘太太,我也算是对刘江臣有个交代。」
「顾会长……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弟弟金瑜生,就只能拜託给您了……」
第208章 惊恐
之后,金凤卿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明天晚上六点过去,她会让人把顾竹佩也带过去。
这件事情里,她不方便出面,他明白的。
明天啊,明天白天原计划是和沈会长和方会长谈定一些合作的事情,晚上一起吃饭。
现在看来,白天谈完该谈的事情就好了,至于晚饭,那就推掉吧!
在顾竹亭看来,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小六更重要了。
端着咖啡的手有些颤抖,看着咖啡表面盪起的涟漪,顾竹亭直到,自己现在很是兴奋!
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小六了!
也终于能把小六接回家了!
这时候,送顾竹亭回和平饭店的金凤卿,也回到了太平街。
进屋后便看见姜逢拿着一个香喷喷的烤红薯,正在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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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得正好,快来,给你留了红薯!」
他把手上剥好的红薯递给金凤卿,自己火盆边上又拿起一个。
「你慢慢吃,吃完了我们得仔细做一下分工,天一亮就要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金凤卿接过姜逢递来的烤红薯,点了点头。
晚餐的时候尽顾着营业了,并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闻到红薯香,她有些饿了。
叫程妈拿过纸笔,姜逢把纸在桌上摊开,写上了包括自己在内,现场四个人的名字。
「程妈,到时候你直接去那边,代表小哭包待在那边,她不方便过去,而且,今天下午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见程妈点了头,姜逢继续说:「等他们碰到以后,你就不要回来这里了,直接去布店。」
「成,我待会儿就把这边的东西都收拾一下。」程妈搓了搓手,掌心满是汗。
「弄车和船票的事情,包在我身上,陈十一,你记住,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儿,该丢的时候,就丢……」
「你的任务最重,不管怎样,你得保证他活着,尽量待他离开,万一……万一你们离开不了,你知道能去哪里找我!」
「小哭包,张妈那边没问题了吧?」
金凤卿点点头:「哦,对了,我和顾竹亭说好了,到时候小鱼儿可以藏在沈会长给他的样品的箱子里,上船以后就安全了。」
「我有个问题,吃的怎么办?」陈甜甜问姜逢。
「我会在车上装一些,也会给你一些钱,应该够你用了。只要你能到京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姜逢摸着下巴,思索着回答。
就这样,四个人在太平街的小院儿里谋划着名未来。
不论生,
无畏死,
任谁也不知道前路为何的未来。
再说褚三林。
晚上一顿饭,吃得他不是很舒服。
这种感觉很难受。
自己请客,让自己吃得不舒服……这种感觉……
真是太不舒服了!
「我的客人呢?你们没怠慢他吧!」
褚三林插着兜,走进屋子,扬声问道。
一个亲兵模样的人走上前,低声跟他汇报刘江臣今天的状态。
「你是说,我的贵客没吃饭?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褚三林大声呵斥着亲兵。
「啪」的一耳光,打得亲兵一个趔趄。
褚三林往沙发上一摊,跷起二郎腿,指挥着屋里的人。
「去,把饭餐都端上来,放在这儿,你们去,去把我的贵客请下来!」他随手指了个佣人,让他上去喊人。
「我好好陪着他吃!」这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没多久,刘江臣被人架着,从二楼走下来,看到褚三林的时候,他一个慌神,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哎哟,我说刘老闆啊,你这才来我这儿两天,怎么憔悴成在这样了?听说你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哎呀……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褚三林死盯着刘江臣,用最狠毒的口气,说着最温柔的话。
「来来来,我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你来陪我一起吃点儿。」
说完,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饭桌前,发现他吩咐的饭菜还没上桌,一气之下,一脚踹在桌上:「你们都是死的嘛?菜呢!」
桌子被他一踹,直接掀翻在地,发出很大的响声,吓得刘江臣一哆嗦,差点从下楼的台阶上摔下来了。
佣人慌忙过来解释,说是太晚了,大灶已经封了,只留了个小灶,热着给刘江臣的饭菜。
现在他回来说要做饭,厨房正在开大灶,让他稍微等等……
听完解释,褚三林「哦」了一声,笑容可掬地对佣人说:「快去忙吧!你们早说嘛,早解释给我,我不就不生气了嘛!」
「来来来,刘老闆,我们先来坐会儿。」说着,褚三林走回沙发,坐回了刚才的位置,招唿着刘江臣过来坐。
刘江臣这会儿人很恍惚。
从昨天中午目击了褚三林杀人以后,他还什么都没吃过。
他不是不饿,而是吃不下去任何东西,只要看到肉,就想到被褚三林杀死的那个人;
看到汤,就想到往下嘀嗒的鲜血;
看到蔬菜,就想起那死人身上的绿衣服……
……总之,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那个死人。
就算是强制让自己吃下去,也会很快吐出来。
除了什么都没吃之外,刘江臣也一直没合眼。
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呈现那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
在这种环境下,他的精神高度紧张,整个人就像是一副被拉满了弦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被盯着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沙发边的电话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
褚三林眉头一皱。
奇怪了,这个宅子他刚拿下来没几天,应该没什么人知道这里的电话啊,奇怪了,是谁呢?
难道是有人找前任屋主不成?
也不对啊,这部电话现在他的名下,总机不会让其他电话打进来啊?
在他的示意下,身边的佣人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褚宅……」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佣人单手捂着话筒,低声对褚三林道:「大帅,是找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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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是谁?」褚三林拧着眉问。
「没自报家门,不过说您听了就知道他是谁了。」
褚三林接过电话,贴在耳边,喂了一声,就听对面说道:
「褚老弟啊,最近怎样啊,你不在北方军待着,跑到津门晃悠啥啊?」
第209章 窝火
「阎老哥?」
电话那边的人叫阎崇山,比褚三林虚长几岁,只要有机会见到,他就拍着褚三林的肩膀,「老弟老弟」叫个不停。
虽然他们现在各为其主,但,阎崇山这人,褚三林是打从心眼儿里佩服的。
「我说褚老弟啊,找到你可是不容易啊!」阎崇山在电话那边哈哈笑着。
「哈哈哈,是小弟的不是了!」褚三林笑得豪迈。
而一边的刘江臣颤颤巍巍看着褚三林,他从未想像过,一个不是演员的人,变脸可以如此之快。
「我说褚老弟啊,我长话短说,你是不是在津门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啊?」褚三林不知道阎崇山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几天,好多人找我,让我找你说情,你抓了个叫……哎,叫什么的戏子?」
「刘江臣?」褚三林狐疑地看向刘江臣,等着阎崇山后面的话。
被褚三林一看,刘江臣吓得往旁边的佣人身边挪了挪。
「对对对,就是那个姓刘的……哎,老弟啊,你给哥哥个面子,把那个戏子放了吧!」
「啊?老哥,你这是……」
褚三林听到这里,心情忽然不是很美丽了。
今天晚上,一起顾竹亭他们就在旁敲侧击地说,他们受人之託,想说和一下他和刘江臣。
还说,想让他手下留情,把刘江臣给放了!
他很是生气。
他们几个人是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也是知道为什么他要抓刘江臣的。
他们怎么不照顾一下他的给感受呢?
现在,电话那边的阎崇山,也让他放人,是为哪般?
「哎呀,你个大男人,就不能大气点儿?跟个戏子置什么气?你啊,听哥哥一句劝,这事儿啊,过了啊!」
「你又不缺女人,对吧!」
阎崇山语气轻巧,就像是随手捋了捋头髮一样。
「老哥啊,话不能这么说……」褚三林想再给自己解释一下,却被阎崇山打断。
「哎呀,这事儿就过了啊,这一个个的,知道我跟你有点交情,都往我这儿来!这戏子啊,能量还不小啊!」
「老弟啊,给哥哥点儿面子啊,人在你这里,你别乱来,快点把人放了啊!」
挂掉电话的褚三林,脸色很是奇怪,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绿,一会儿再黑……
活脱脱就是一个染坊一般。
真特么的委屈!
真特么的憋屈!
发现刘江臣正看着他,他的目光从电话机,缓慢移向刘江臣的脸。
「你,在,看,什,么?」
褚三林一字一顿,瞪向刘江臣。
刘江臣一抖,一滴汗,从鬓角滴下。
「没……没……没什么……」刘江臣瑟缩着说道。
从听到褚三林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自己的名字,他就觉得大事不好,想躲,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躲不掉。
「没什么你在……看什么!」最后三个字咆哮而出,随着这三个字出口,褚三林一脚蹬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茶几上的杯盘倒了一桌,果盘里的橘子和梨四散滚落。
几个亲兵还好一点,屋里的好几个佣人都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褚三林没管他们的失态,只是死死盯着刘江臣。
半晌,他才咬着牙开口:「刘老闆,你可以啊!认识的人很多啊!」
刘江臣大概猜到了刚才打电话的人是来个给他说情的。
而这通电话,彻底惹恼了褚三林。
他本就怕褚三林,这个时候,他更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方会长沈会长开口就算了,居然沪城的顾会长也开了口,你可以啊!」
他们几个开口,就算了,估计是新民大戏院的老闆求到他们身上了。
但……但是他们几个开口都说是受人之託!
受人之託!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儿,丢点儿人,也就是在津门丢一下,离开津门谁也不知道,过了就算了。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比他想得复杂多了。
临走的时候,他悄悄问了顾竹亭,谁托他求情的,顾竹亭说是梅兰华!
居然是沪城的大角儿梅老闆!
这么说,他已经丢脸丢到了沪城?
刚才阎崇山也打电话给他,阎崇山在哪儿?
在西南啊!
西南啊!
这一下,全国上下都要知道他被绿了!
太好了!
太特么得好了!
好个刘江臣啊!
褚三林从沙发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
他现在很焦躁。
依他的脾气,早就先打刘江臣一顿,再一枪把他崩了,方解他心头之恨。
但现在,他不能动他了!
心口一股邪火憋闷不已,褚三林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屋里了,再待下去,刘江臣一定小命不保了!
他深深看了刘江臣一眼,一扭头,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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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两步,看见脚边的梨——是刚才从茶几上滚下来的。
他一脚把梨踢飞,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
褚三林刚离开,厨子就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走到客厅。
看着这满地的狼藉,他咽了口口水:「这些东西……还吃么?」
第二天一早,顾竹亭如约来到沪城商会,和沈会长、方会长谈好了几地贸易的事宜。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准备一些样品给到您,您什么时候回沪城啊?」沈会长取下眼镜,关上手中的笔记本。
「就这几天,明天再转转,见几个朋友,就能定下来回去的时间了……毕竟这次离开的时间不短了。」
明天下午见过小六后,就要和金凤卿商量离开的时间了。
如果金凤卿说的是实情,那小六要尽快离开津门才好。
「那这样,我这边的东西先准备着,到时候您确定了走的时间,就随船一起,成不?」沈会长想了想,问道。
「我这边就准备去调货了,样品也会准备好了给您走海路送过去,不过……我没沈会长这么快,您得给我点时间。」
方会长跟着沈会长说着。
「没问题,没问题,我回去以后就抓紧时间把答应你们的样品也先寄过来,到时候还得麻烦沈会长把给方会长的分出来。」
第210章 母女
双手搭在门上,顾竹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胡雪芦。
「你想好了?」她柔声问道。
胡雪芦轻轻点点头:「娘,我想好了。」
顾竹佩嘆了口气:「算了,还有时间,你再仔细想想,总是能有办法的……」
说着,她打开了门,婆媳俩走了出去。
一路上,胡雪芦一直在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她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就是因为担心,这才会一直在其中插科打诨,想让婆婆心情好一点,担心少一点。
昨天,高英杰走了以后,婆婆就把她拉过来一起商量。
问她如果到时候真的有危险,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津门。
她想了一夜,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知道,如果婆婆离开了,津门势必还有很多事情要收尾,如果她们都走了,津门的事情谁来管呢?
再者,父母都还在津门,她这一走,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他们二老了呢?
临出门前,婆婆又问了她,决定如何?跟她一起走么?
她摇头,说要留在津门收尾。
看婆婆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跟她一起走的,毕竟一起走了,安全很多。
胡雪芦跟在顾竹佩身后,穿大街,过小巷,最终,停在一个小院子前。
顾竹佩上前敲门,三长,三短。
很快,门被打开,一位老妇人邀请她们进去。
老妇人没说话,只是沖她们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她们穿过园子,向堂屋走去。
胡雪芦好奇地抬起头,端详着这院子。
园子里有人在修花草,也看到有人在端着菜筐进出。
整个院子里虽然人不少,但所有的人都没发出声音。
即使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也没抬头看上他们一眼,像是他们不存在一样。
她下意识地把手握成拳头缩进袖子里。
这院子看着哪儿哪儿都是个普通的院子,但是哪儿哪儿都透出不一样的气息。
她想问问顾竹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扭头就看见顾竹佩死死抿着的双唇。
二人随着老妇人走到堂屋,发现屋里的桌上,放着一盏点燃的气死风灯。
奇怪了,这大白天的,屋子里为什么要点灯?
老妇人走到墙边,不知她按了个什么东西,有博古架的一面墙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向下的楼梯。
站在博古架边的年轻人拿起桌上的气死风灯,率先走下楼梯。
「这……」顾竹佩蹙眉,看向老妇人。
「我只能送您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您跟着他走吧。」老妇人颔首。
虽然满肚子都是疑惑,婆媳俩互相看了一眼。
到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多谢。」顾竹佩向老妇人道谢后,提醒胡雪芦注意脚下后,便提着裙摆,跟着掌灯的年轻人,下了楼梯。
胡雪芦见顾竹佩先走了,急忙也和老妇人道别,跟在顾竹佩身后,进了楼梯。
待二人都进去后,老妇人又启动机关,将这通路关上,然后取过扫把,细细地将地面扫干净。
就仿佛这里没有机关,而顾竹佩婆媳俩也没来过一样。
再说这婆媳二人,走过一段向下的通道后,又是一段向上的路,无路可走的时候,掌灯的年轻人拉动了悬在头顶的绳子。
须臾之间,墙从外面被打开。年轻人往旁边站了一步,让开路,示意她们从这里出去。
顾竹佩知道,接下来的路有另外的人带领了,当下颔首谢过年轻人,便招唿胡雪芦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刚走出出口,便听到一阵咆哮:「你这个死丫头,又偷东西吃!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然后就是一阵女童的嬉笑:「娘啊,你做了本来就是给我吃的,早吃晚吃不是一样么?」
「你个死丫头,偷东西吃还有理了是吧,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是妇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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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娘啊,你还真下手啊!哎呀!」
这「哎呀」声越来越近,一个梳着小辫儿的小丫头,怪叫着跑到她们身边,低声道:「跟我走」。
不比刚才的气定神闲,这回,二人要小跑才能追上小丫头的步伐。
小姑娘边跑边回头,嘻嘻哈哈地说道:「娘啊,我错了,别打我了!我下次还敢!」
「你气死我了,还跑!你给我回来!看我不打死你!!!」妇人哭笑不得的咆哮声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二人跟着小丫头左转右转,便来到了后门前。
「你们先等等啊。」小丫头对她们说。
她把门推开一一条缝,伸头出去,朝后巷左右看了看,然后抓住手边的树枝,用力摇了摇。
之后,她双手用力,把两扇门都向外推开。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对面院子正对着的这扇门的一道门,也被从里面推开。
两个园子打开的门,刚好贴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通道。
「快走!」小丫头沖她们挥手。
她们忙不迭点头,小步快跑,通过了这条所谓的「通道」。
转眼间,两边门都一起关上,巷子瞬间恢復了原样,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听着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闭,胡雪芦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啥?
她们这大费周章的,是为了啥?
「刘太太来了啊,这边请。」一个妇人,正站在她们身后。
她们一直都在往前看,忽略了身后的人。
妇人忽然出声,吓了她们一跳,转头一看,是昨天来家里的那位叫「程妈」的人。
「各方盯着的人太多,我们只得出此下策,让二位受惊了。」
程妈对顾竹佩解释道,又对胡雪芦点了点头后,带着二人往里走。
胡雪芦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先把这些问题藏在心里。
这种感觉,就跟小猫在心里挠似的。
「我要见的人到了么?」顾竹佩压下心里的激动,轻声问道。
她和胡雪芦不一样,从昨天程妈给她带来消息之后,她就一直期待着和那个人见面。
虽然不确定那人是谁,但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在叫嚷着。
三哥吧,是三哥吧!
这一路,她没多想,也没多看,满脑子都是「如果是三哥怎么办?」和「如果不是三哥怎么办……」
「那位客人已经到了。正在喝茶等着刘夫人呢。」程妈转身,笑着看向顾竹佩。
第211章 后手
「那今天就先这样?时间不早了,二位先回去吧。」程妈笑眯眯地看着这久别重逢的两兄妹。
本来,她不想这个时候出来说话,这当种场合里,打断人家叙旧,很惹人嫌啊。
但是,时间太晚了,她还得回去跟小姐和表少爷交任务。
「哦,哦,给您添麻烦了。」顾竹佩用手绢擦擦红得发肿的眼睛,向程妈道谢。
「小姐让我问一声顾会长,她的这个朋友,您帮忙带回沪城么?」程妈看向顾竹亭。
「您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这个忙,我帮了。以后,她弟弟,就是我家人!」
顾竹亭这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会帮金凤卿把金瑜生带去沪城,并且好生照料。
「那我先代我家小姐,谢顾会长了。」程妈终于放心下来。
虽然金凤卿一直跟她说,顾竹亭一定会帮忙带走金瑜生的,但是……她还是不放心。
毕竟顾竹亭是外人,她怎么能把小少爷生的希望放在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身上?
现在听顾竹亭亲口这么说了,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至于什么时候走,二位稍安毋躁,定下来时间以后,会有人给二位把船票送过去,二位到时候船上见就行。」
程妈想着姜逢跟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着。
「劳烦问一下,大概是什么时候能有消息?还有江臣……」顾竹佩看向程妈。
见到三哥的确让她喜出望外,但……儿子现在生死未卜啊。
「消息的话,会很快,具体时间不好说,但就是这一两天。」程妈想了想小姐之前的话,回復道。
「至于刘老闆……」程妈深吸一口气,双手端在小腹处,挺直腰背。
「我家小姐会不遗余力地去救刘老闆,请二位放心。」
「我……」顾竹佩看向顾竹亭,他想跟三哥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先不要走,至少……等刘江臣平安了,带着他一起走。
「小六。」顾竹亭看到顾竹佩的眼神,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了。
他走到顾竹佩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听金小姐的安排吧,我们留在这里帮不上忙的……而且,还可能会给他们添麻烦。」
昨天下午,金凤卿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他想了一夜,认同了金凤卿的想法,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要和金凤卿合作,把小六带回去。
程妈感激地看了顾竹亭一眼。
她好怕顾竹佩会就刘江臣的事情胡搅蛮缠。
在程妈看来,小姐已经够难了,在她自身难保的前提下,还要想尽办法救顾竹佩她儿子!
她如果不感激,还要添麻烦的话,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抽人!
「小六,你和外甥媳妇儿先走,我等一会儿再出去。」顾竹亭又拍了拍顾竹佩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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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你们赶快收拾东西……嗯……东西落下了也无所谓,反正沪城家里什么都有……」
就这样,顾竹佩带着胡雪芦二人从来路返回刘家小院儿。
吃过晚饭,关上门,顾竹佩把胡雪芦叫到身边坐下。
「孩子,今儿的事情你应该也看明白了,娘知道,你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都知道。」
听到婆婆夸自己,胡雪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笑了。
「所以,孩子,咱娘俩敞开了说,你要跟娘一起走么?」顾竹佩拉着胡雪芦的手,柔声问道。
「娘……」胡雪芦拖了个长音儿,想说话,却被顾竹佩挥挥手制止。
「孩子啊,回来的路上,娘一直在想你的事情,虽然你才嫁到我刘家来没多久,但我总觉得……和你好像做了很久很久的母女了。」
「然后啊,娘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你是我女儿,我这个当妈的,或者是你这个当女儿的,要怎么做。」
「如果你是我生身女儿,我绑也要把你绑走,你的平安比什么都要重要!」
「但……我不是你亲娘,你有爹,有娘在津门,还有你的兄弟姐妹,我就这么把你绑走了,会不会对你而言,太自私了?」
「娘!」胡雪芦拽了拽顾竹佩的手,撇了撇嘴,言语委屈。
「我既然嫁到刘家来了,就是刘家的人。从来没想过在家里出事的时候一走了之!」
「娘知道,娘知道!」顾竹佩看胡雪芦着急了,笑着安抚道,「你这丫头,就是个急性子,你先听娘把话说完呀!」
胡雪芦知道自己急性子的毛病又犯了,不由傻笑几声,坐端正,听着顾竹佩后面的话。
「我想带你走,是因为津门不太平,而且你也听明白了,等刘江臣回来以后,你三舅舅会把他也接去沪城演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先去沪城等他。」
下午的时候,顾竹亭跟胡雪芦说,之前跟高英杰有聊过,等刘江臣回来以后,就把他送去沪城,然后从他的园子里再调两个人过来新民大戏院。
就当是南北互通有无,两边园子联动。
不管对哪儿来说,都说得过去,而刘江臣,也可以在南边躲一下褚三林。
「娘,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想留在津门。」胡雪芦反握住顾竹佩的手。
「娘,你让我留在津门吧,等江臣没事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沪城,您看好不?」
看着胡雪芦闪亮亮的眼睛,顾竹佩眼眶又红了。
说来不好意思,从下午见到三哥开始,她的眼泪好像就没干过。
「再说了,娘,今天您也听见了,现在还没有人盯着我们,但不代表明天没有,如果我们两个一起不见了,肯定会有影响。」
「您本来就不怎么出门,只要我正常进出,就没人会怀疑到您已经离开了。这样,对您和舅舅也是个保障啊。」
顾竹佩愣住了。
她没想到胡雪芦居然是这么想的。
「好……乖孩子,你快去睡吧,这几天你也没休息好,看你这小脸儿,都尖了……」
把胡雪芦支走后,顾竹佩回到自己屋里,拿出纸笔,思索之下,写了份东西。
第二天一早,在胡雪芦不知道的时候,这份东西由佣人送到了胡迟手上。
胡迟看过后,摇着头,嘆着气,将这份东西慎重地收了起来。
第212章 船票
顾竹亭和程妈分开以后,心情很好。
看准方向后,哼着小调儿,一个人朝和平饭店走去。
路上路过了一个包子铺,他走了进去,点了半斤包子,两个小菜,烫了一壶小酒,美滋滋地吃起来。
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晚餐了。
果然,吃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用什么心情来吃。
吃饱喝足,回到酒店房间,躺在沙发上,构思着小六的房间要怎么收拾,外甥媳妇的房间要怎么安排……
可能是因为最近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他倒在沙发上,昏昏睡去。
顾竹亭是被房间里的电话吵醒的。
电话那边,是酒店前台。
「顾先生,您的朋友给您送了宵夜,是牛排和红酒,您看,我们什么时候给您送上来比较好?」
宵夜?
顾竹亭一愣。
奇怪了,谁会给他送宵夜啊?
「嗯……现在就送上来吧。」他回答。
他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拍了拍脸,等着这份宵夜送上来。
没多久,门被敲响了,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进屋来,将餐车里的餐盘端到桌上后,离开了。
等服务离开,顾竹亭才走到桌边,仔细看着托盘里的食物。
最终,他在牛排的大盘子下,发现一个信封。
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后天一早的船票。
拿着票,顾竹亭笑了。
看来,明天一早得去津门商会和沈会长辞行了呢。
与此同时,刘家小院,有人也敲响了小院儿的大门。
佣人开门口,发现门口站着一个挽着竹筐的老太太。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对开门的佣人碎碎念道:「哎呀,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本来今天一早就要来把鸡蛋送过来的,但……
家里的小孙子忽然生病了,到现在才腾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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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篮子鸡蛋,请务必交给刘太太,谢谢她买我的鸡蛋,还多给了我这么多零钱……
这个时候才来,真是过意不去……」
老太太唠叨着,把装鸡蛋的篮子递给佣人,不停鞠着躬,说着感谢。
「请务必交给刘太太啊……谢谢您了,谢谢您啊……」老太太唠唠叨叨地叮嘱着佣人,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很快,这篮鸡蛋就放到了顾竹佩面前的桌上。
顾竹佩看着眼前的篮子,很是奇怪。
她并没有买过什么鸡蛋啊,这奇怪的篮子和奇怪的鸡蛋是怎么回事儿?
她伸手到篮子里,小心翻动着里面的鸡蛋,忽然发现,篮子底部有什么东西,挪开鸡蛋以后,发现里面有两张后天的船票。
「为什么是两张?」
金凤卿咽下嘴里的馄饨,问姜逢。
「啊,这个啊,如果是顾竹佩带着她媳妇儿一起走的话,两张刚好啊……
如果她家那个媳妇儿不走的话,回头等上了船,就把金瑜生放出来,这张票也可以给他用啊!」
姜逢把调羹放回吃光的碗里,回着金凤卿的话。
就在两个小时前,刘江臣便被土肥原田二的人接去了海光寺。
至于在褚三林的新宅邸发生了什么,还得要从今天下午说起。
今天下午,在外面「散心」的褚三林回到了的新宅子,虽然还是很生气,但是已经比出门之前要好了很多。
「我的贵客今天怎样了啊!你们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啊?」一进门,他又高声问道。
这声音最好能让在二楼的刘江臣听清楚。
他就喜欢看刘江臣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大帅,您不在的时候,将军给您打了好几次电话了。」留在屋里的亲兵向褚三林报告道。
「将军,他有留言给我么?有说找我什么事情么?」褚三林问亲兵。
亲兵摇头道:「属下不知,将军只说还会给您打过来,并未言明何事。」
褚三林点了点头,迈步往楼上走去。
「啊,还有……」亲兵补充道。
「还有?还有什么?」褚三林转身问。
「还有付军长和赵先生也打了电话过来找您了。」
「啊?他们?」
褚三林很奇怪,他这个新居的电话,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为了让自己清静一些,这个电话号码只有他亲近的少数几个人知道,连在北方军里的南城云子都没有告诉过。
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的?
相比之电话号码怎么泄露的,他更好奇,这些人要这么集中找他干嘛?
难道,也是为了给刘江臣来做说客的?
算了先不想了,昨天晚上玩儿得很开心,一夜没睡,他有点困,得去补个觉了。
「我先去睡会儿,如果将军再打电话来,赶紧叫我……其他人的话,问问他们找我干嘛。留个言就是了」吩咐完,他打着哈欠进屋了。
褚三林不是不想去玩耍一番刘江臣,只是现在有些乏了,等他休息好了,再和他玩儿玩儿。
哎……时间过得真快,都第三天了,啧,明天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得把刘江臣给放回去了啊!
本来,他的计划就是把刘江臣抓起来关几天,吓唬吓唬他了事儿,毕竟那是海光寺看重的人,而他还要和海光寺合作。
无论如何,土肥原田二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哎……真是……扫兴啊!
太阳刚下山,褚三林就醒过来了。收拾一番后,叫人把刘江臣也带到了楼下。
这次,他在桌上摆满了水果和点心,无论如何,人家「难得」来自己这里「做客」,得好好「招待」一下不是?
「刘老闆好啊!」褚三林这回笑容可掬地坐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刘江臣。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刘江臣畏畏缩缩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刘老闆,你尝尝这些点心,都是我差人去新买的,要是哪些你不喜欢,我叫人换掉。」褚三林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看着眼前的男子。
「大帅……」
刘江臣定了定心神,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问道:「大帅,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啊?」
「离开?怎么,刘老闆刚来几天就想着离开?」褚三林挑了挑眉毛。
「哦……我……我走……不是,我来做客的时候跟家里都没交代,不太好……」刘江臣低声说道。
第213章 对峙
「哦哦!这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褚三林忽然大笑不止。
「这个刘老闆就不用担心了,现在全津门……啊,不,应该是大半个国家的人,都知道你在我这里了!」
瞬间,他收了笑容,兇狠地看向刘江臣。
「刘老闆本事不错啊,认识很多人啊……」
边说着,他把椅子往后一挪,右腿搭在左腿上,左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则搭在腿上,状似闲适。
「要知道刘老闆路道这么粗,当时请你来做客的时候,就得更小心一些呀!」
刘江臣瑟缩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褚三林的话。
昨天褚三林也说了类似的话,回去之后,他开始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接的那个电话。
听起来,对方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为了他出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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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啊,为什么会……
啊!
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师父啊!
师父啊……
是师父拜託了很多人来把他捞出去么?
还有之前褚三林说的什么方会长沈会长的……
这又是谁在帮他呢?
津门地界的人……应该是高老闆!除了高老闆,会不会还有金小姐?
能分析的信息太少,他只能想到这里。
等有机会能出去吧,出去以后,他一定问问清楚,是哪些人在帮他,这些恩情,得一点点的还啊。
这时候的刘江臣没想到一个问题:有些恩情,很容易还。
但有一些……是这辈子,都还不掉的啊!
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褚三林,刘江臣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害怕了。
有这么多人在帮他,在想办法救他啊!
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
没等亲卫上前,褚三林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刘江臣,接起了电话。
这通电话时间不长,就看见褚三林忽然站得笔直,除了「嗯」,「是」,「好」,「遵命」之外,没说出别的话。
挂掉电话,褚三林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
从刘江臣的角度,只能看见褚三林的背影。
但在电话机附近的亲卫看来,褚大帅正横着眉,瞪着眼,咬着牙,双手攥成拳。
亲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在不远处「愣神」的刘江臣,在心中开始替他默哀了。
大帅,这是要杀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褚三林才逐渐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插在兜里,走回刚才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去,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歪着头看着刘江臣。
他一语不发,但这目光看得刘江臣心里发毛。
屋里安静极了,虽然现在周围的亲卫和佣人不少,但,这会儿,只能听见钟錶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刘江臣额头的汗,从头上滑下,沿着鬓角,滑到脖子里,窨湿了衣服领子。
这种不适感让刘江臣不舒服,但现在,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盯着褚三林,看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褚三林开了口。
「本来呢,我只是想请你来玩儿两天,增加一下我们之间的感情。可谁知道……」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戳着。
可这每一下,都让刘江臣心惊肉跳,好像每一刀,都戳在了他身上一般。
「这么多人,都来找我,都觉得我在欺负你,这可怎么办?我的名声变得很差了啊!」
名声?那是什么东西?他褚三林何时在意过?
可是这次,跟以往的都不同了。
他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拿起一个梨,放在面前。
用刀在梨子上比画了几下,似乎是要看从哪个角度下手,这个梨会被「一击毙命」一般。
「你说说你,胆子不是挺肥的么?连我的女人都敢碰,怎么这会儿,跟个鹌鹑似的?」
褚三林左手拿梨,右手持刀,抬头看向刘江臣。
「……」刘江臣想开口说话,却被褚三林止住。
「你想说什么?想说那女人是金凤卿?」褚三林哂笑,眯着眼看向刘江臣。
「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那女人是谁啊……外人会以为是金凤卿啊。但是吧!」
「刘老闆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南城云子?」
「南城云子啊!」
「那是我的女人啊!」
「刘老闆,这事儿,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褚三林站起身来,身子前倾,逼问刘江臣。
「我……」刘江臣想说,我也是被骗了,但这会儿,褚三林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老实说,我也不能奈你何,只能把你先关起来,解我心头之恨!而且……」
褚三林扯起嘴角,假笑一下,「这事儿吧,我想着也就在津门地界儿,出了津门,也就没人知道了。」
想着刚才接到的那通电话,褚三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现在倒好了,全国啊!全国都知道你给我戴绿帽子了啊!」
「张将军都打电话过来问,让我放了你啊!你可以啊,有手段啊!」
「你是不是以为有海光寺保着你,我真的不敢杀你啊!」
「我特么今天不杀了你,我的脸呢?我的脸怎么办!被你个戏子踩在脚底下么?」
褚三林说着,用刀面拍着自己的脸,响亮的「啪啪」声,让刘江臣紧闭双眼,全身往后缩去。
褚三林刚才说的话,他完全没有仔细想,现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刀上!
那把刀,那把刀!那把刀会不会要了他的命?
他这个从小被母亲和师父保护,最多见识一下后台的尔虞我诈的少年,何时经歷过这样的事情?
何时见过这样的人?
刘江臣的瑟缩仿佛激怒了褚三林。
这个人,这么个没胆子的戏子,凭什么能绿了自己?
没有任何思索,想到这里,褚三林手里的刀脱手,就这么朝着刘江臣飞了过去。
刘江臣见状不好,往边上闪了一下,那把刀「咚」的一声,插进他身后的木柜里,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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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特么的还敢躲!」褚三林踢翻了碍事儿的凳子,往刘江臣身边冲过去。
随手拔出手里的枪,端在手上,走到刘江臣面前,举起枪,抵着他的眉心。
「你特么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大不了杀了你再去跟海光寺赔罪!这口气,我特么的咽不下去!」
边说着,褚三林打开了枪的保险。
第214章 听闻
「大帅息怒啊……」就在这时候,有人开口了。
站在沙发边上的一个佣人向前走了两步,带着笑,看着褚三林。
这佣人瞥了一眼刘江臣一眼后,目光回到了褚三林身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命令我?」褚三林动作不变,转头看向说话的佣人。
「回大帅,我不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大佐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提醒一下大帅,这人,杀不得。」
佣人微微一笑,镇定地回答道。
「嗯?」听到「大佐」二字,褚三林眯着眼,看向对方。
「大佐?」他重复道。
「对,大佐!」佣人笑着点头,继续说道:「大佐的原话是,这人,让您出出气,怎么都好,只是别残了,死了。」
褚三林举着枪,看看那佣人,又看看褚三林,气不打一处来。
不能杀,不能杀!
他要杀个小戏子,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谁都不让他杀!
一念至此,他放下枪的同时向前踏了一小步,一脚踹向对面的刘江臣。
踹得他朝后飞出去好远,最终,被柜子挡住,「嘭」的一声,落到地上。
刘江臣捂着肚子,疼痛难忍,昏死过去。
在顾竹亭和顾竹佩收到船票的时候,胡迟医馆的门也被敲响。
听说有急诊,胡迟也没多问,提上药箱,就跟来人上了车。
一路上,胡迟闭着眼,感受着车的动向,和车里的动静。
他不是愣头青,也知道这么晚,来叫急诊,得先问清楚来人的身份和来处。
但他没问。
来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往门口这么一站,他就能感觉出来,这人,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还开着车来,腰间隐约漏出一点鼓鼓的东西……
这趟诊,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当车开进一个警卫森严的大门的时候,胡迟吸了口冷气。
这地方!
是全津门人都讳莫如深存在!
海光寺!
他居然进了海光寺!
下车以后,他被人引进了一间屋子。
书桌前,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马褂的人。
这人看到他来了,放下手里的书,笑着说道:「胡大夫,我这儿呢,有个病人比较急,没办法,这么晚请您过来,见谅啊!」
对方的话说得婉转有礼,但,这声音,却透着不可拒绝的威严。
「救死扶伤,是老朽分内的事儿。敢问……病人现在什么情况,身在何处啊?」
胡迟想了想,对方既然不打算和他多交代,还不如不问。
开门见山地问病人的情况吧。
早点看完诊,早点回去吧。
「胡大夫高义!」对方点点头。
「这个病人啊……有些特别,您见面了,就什么都知道了……来人啊,带胡大夫过去!」
这人笑了笑,挥手叫人带他去出去见病人。
特别的病人,那是什么人?
他还想细问一下,却见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胡迟便也低头不语,抱紧药箱,随着去了。
毕竟海光寺这种地方,能不问的就不问,能不看的就不看。
知道太多了,对自己不好。
刘江臣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腹部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周边的环境。
他蜷起身子,流着冷汗,忍住不叫出声来。
忽然,门外传来对话声,他捂着肚子,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胡大夫请。」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哦,好,辛苦带路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
「我就这门外,胡大夫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好。」年轻的声音继续说道。
二人说话间,「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然后「滴答」一声,灯被打开了。
然后,有人离开,从外面关上了门。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听见有脚步声走到床边。
刘江臣的精神高度集中,来人是谁?刚才听声音好像很熟悉,是谁呢?
他正思索着,便听走到床边的人轻声说:「老朽胡迟,不知道这位……如何称唿啊?」
听到「胡迟」二字,刘江臣一惊,「嗖」地拉下被子,看向胡迟。
胡迟还正纳闷儿,这病人怎么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这让人怎么瞧病啊,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真是……
开口和这个「粽子」打了个招唿,就见这「粽子」忽然掀开被子,瞪大眼睛看向他。
这!
这!
这不是大家到处在找的刘江臣么!
二人对视一阵后,刘江臣脑子里一直绷了几天的弦儿「啪」的一声,忽然,就这么断了。
紧接着,就这么昏死过去。
「哎……」胡迟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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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胡迟这会儿觉得自己风中凌乱了,虽然,屋里没有风。
且不说他还没开口问刘江臣「丢」了这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这海光寺?
更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伤在何处……
刘江臣就这么晕了过去,这让他如何是好?
「那个……」胡迟没办法,只能走到门口,打开门,去问了外面站着的年轻人。
年轻人也没想到刘江臣会忽然又晕过去,只得把自己这几天在褚三林家看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胡迟。
当然,刘江臣是怎么伤的,他也一五一十地跟胡迟说了。
另外一边,土肥原田二的办公室,机要秘书正拧着眉,担心地向土肥原田二。
「大佐,让胡迟来治刘江臣,真的好嘛?」机要秘书问道。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请来胡迟啊!」土肥原田二摊手。
当时,被褚三林一脚踹飞的刘江臣被带回海光寺后,土肥原田二让人去请津门最好的治跌打损伤的大夫。
没多久,胡迟就来了。
「这万一胡迟回去以后,把刘江臣在我们这儿的事情说出去,岂不是糟糕了么?」机要秘书担心是会败漏。
怎么说,胡迟都是刘江臣的老丈人啊!
万一回去了,他跟闺女亲家说,刘江臣人在海光寺,岂不是有碍大佐的计划么?
「回去?谁说让他回去了?」土肥原田二从书里抬起头,看向机要秘书。
第215章 夜幕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竹佩和胡雪芦挽着包袱出门了。
巷口遇见了摆早点摊的大婶子。
「你们婆媳,这么早,这是要去哪儿啊?」大婶子问。
「娘带我去烧香,这段时间,家里不太平不是……」
胡雪芦咬咬嘴唇,低声回答。
「哎哟,你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我家那大丫头啊,从来不陪我去烧香啊,哎呀,刘太太啊,你福气真好啊!」
听见大婶子这么夸,胡雪芦有点不好意思,抱着顾竹佩的胳膊,把脸往后藏了藏。
「是啊,我真是好福气,能有这么好的儿媳妇!」顾竹佩拍了拍挽着她的胡雪芦的手。
一路上,这婆媳二人聊了顾竹亭,聊了刘江臣。
顾竹佩打心眼儿里还是想让胡雪芦跟她去沪城。
但胡雪芦有自己的想法。
她只能在心里深深嘆了口气,现在,忽然她很庆幸这丫头和刘江臣还没有圆房。
不然,就真是他们刘家耽误这姑娘了。
顾竹佩出门后不久,天就亮了。
没多久,顾竹亭就到了津门商会的办公室。
「沈会长,我明天回津门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做东!」
「啊?这么快啊?」沈会长取眼镜,看着顾竹亭。
「也不快了,叨扰你们这么久,也该回去了。」顾竹亭笑着走到沈会长桌子对面坐下。
「我打算,今儿请大家吃顿饭,但是呢……你也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这里哪儿好吃,要不您给我推荐个地儿呗?」
「哎呀,早知道你明天就走,就不让方会长回去了,左右就这两天……」沈会长摇着头,笑着说。
「嗨,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顾竹亭也笑着回着。
「那您想叫上哪些人?大佐?大帅?高老闆?」沈会长琢磨着报了几个名字。
报到高英杰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
他以为这时候,刘江臣还在褚三林手里握着……高英杰和褚三林见面,高英杰会尴尬吧。
「高老闆我下午跟他见一下,晚上就不叫他了。」顾竹亭想想说道。
「那行,我待会儿就去看看大佐和大帅是不是有时间……」还没等沈会长说完,顾竹亭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其实……我是想让您现在跟我一起去一趟海光寺,还是亲自跟大佐说的好。」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见面的时候,金凤卿那边的人就跟他说过,一旦拿到票,定下来走的时候,第一时间需要去海光寺告诉土肥原田二。
而且,还得想办法不能让土肥原田二把他继续留住。
这样做的理由有二:
第一,让他走得正大光明,而且,得让土肥原田二觉得他已经决定和海光寺合作了,能让他放松警惕。
这样,才能让他要带走的人能顺利跟他走。
第二呢,就是让他洗脱解救刘江臣事情的嫌疑。
所以今天,他来这里找沈会长,只要沈会长愿意陪他一起去,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很清楚,沈会长绝对是靠着海光寺的,有他陪着,土肥原田二会放心很多。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你还憋半天!走走走,我们一起走!」说着,就站起来,拿起外套,推着顾竹亭往外走。
二人上车以后,顾竹亭稍微定了点儿心,现在,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您给我的样品明天一早能随船走么?」他问沈会长。
「能一起走一部分……哎……没想到你走得这么急,不然再给我两天时间,这些东西肯定是可以一起跟你走的。」沈会长嘆了口气。
「没事没事,我先带一部分回去。」顾竹亭想了想,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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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吧,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一早,您看个时间,叫人把东西送到码头的七号仓库就行,那边有人直接给我送上船去。」
沈会长刚想开口说担心顾竹亭在津门人生都不熟的,码头上会不会需要帮忙。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顾竹亭是干什么的,怎么可能在这里没有相熟的码头和仓库。
「恩……我今天晚上晚一点给你送过去吧,这样不耽误你明天早上上船。」
沈会长点点头,定下了送货的时间。
顾竹亭和沈会长在去海光寺的路上聊着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姜逢办公室的门。
「姜先生……」门口的秘书一脸歉意地看着姜逢。
而在她身后,站着拧着眉的北堂。
姜逢向秘书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北堂进了房间后,秘书便关上了房间门。
看着沙发上坐着的颓废的北堂,姜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几天没睡好觉,没吃好东西,没刮鬍子,也没换衣服的北堂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埋在双手之中。
一动不动。
姜逢嘆了口气,倒了杯茶给他,从办公桌上拿了烟和砂轮打火机,他对面坐下。
拿出一根烟,本来想自己点上,但看了一眼北堂后,把这根烟地递给了他。
「来一支?」
北堂慢慢从手掌中抬起头,首先看到的,就是被姜逢送到他眼前的这支烟。
他不抽菸。
但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来一支。
伸出手,接过烟,学着姜逢和高英杰的姿势,把菸头咬到嘴里。
姜逢的火适时地递了上来。
点燃,深吸一口……
北堂被烟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直到满脸通红,唿吸困难。
姜逢把茶杯递过去,「喝口茶,不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北堂说完,拿过茶杯,本想喝一大口茶,发现入嘴的茶太烫。
滚烫的茶炙着他满嘴的燎泡,疼得他险些哭出来。
左右看看,没有地方可吐,只能硬生生把嘴里的茶咽下。
「你说我怎么能不急!」稍微缓了缓后,北堂把茶杯放到桌上,望向姜逢,声音喑哑。
「这几天,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每天看着刘妈妈忙里忙外,胡也在忙着找人……就连最没啥用的胡小姐也在忙……」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红了眼眶。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怕你笑话,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老闆把江臣交到我手里,可是我……」
北堂又把脸埋回手掌中,埋头不语。
第216章 黎明前
姜逢想说些什么去安慰一下北堂,但又不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合适,只得嘆了口气,自己点了根烟,走到窗边,靠着窗台,看着他。
「天还没亮的时候,刘妈妈和胡小姐就出门了,我不知道她们去干什么,但是……我能想到,肯定是跟江臣有关。」
半晌后,北堂平静了一下,把手放下来,往后仰去,瘫在了沙发上。
「我追出去想问问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见了……」
「实不相瞒,我昨天去了新民大戏院找高老闆,问他江臣的事情,他跟我说,不要着急,不会有大事儿。」
说到这里,北堂激动了起来,嗖地坐直。
「不急?没大事?这还不是大事?我怎么能不急!」
「我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也不跟我说……就说让我别急!」
「别急!别急!」
「他……我……我……」
说到这里,北堂忽然语塞。
「我现在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早上想问也没问成……出门以后,我也没再回去……不知道怎么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站在您这楼下了。」
北堂用力揉了揉脑袋,看向姜逢:「所以……姜先生……您能告诉我,到底现在……什么情况?」
从北堂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里,姜逢听出了他的迷惘。
的确,他和金凤卿之前都交代过高英杰和顾竹佩,任何消息都不要透露出去,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所以……就算北堂早上追上了顾竹佩,也拿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姜逢知道,北堂是刘江臣的亲支近派,他们之前还真安排过北堂,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说。
「具体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跟你说。」姜逢狠狠啜了口烟,吐出烟雾后,琢磨了一下,走到姜逢对面坐下。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刘江臣现在很安全。」
「你……」北堂想问他怎么保证,但,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就姜逢的能耐,他说刘江臣现在没事儿,那就是没事儿了啊!
「不过!」姜逢话音一转,「津门不安全了。」
津门?
津门不安全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北堂有点懵。
他们不是在说刘江臣的安慰么?
怎么一下子扯到了津门安不安全?
「所以,你,要离开津门!」
「啊?」北堂一惊,什么叫离开津门?
姜逢在说什么?他怎么搞不明白了?
「简单地说,刘江臣,我们会救,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但是你,不能再待在津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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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园子里的这么多事儿怎么办?
北堂这会儿一头雾水,他总觉得,他和姜逢不在一个频道上。
「没有可是!」姜逢嘆着气,把烟在菸灰缸里掐灭。
「目前的状况是,先活着吧,活着,比较重要。」
北堂在姜逢这里讨办法的时候,顾竹亭和沈会长已经到了海光寺。
此时,土肥原田二的机要秘书正拿着东西,推开土肥原田二的办公室门,看到卫兵正准备敲门通传。
「怎么了?」机要秘书问。
「报告,顾竹亭和沈会长到了。」卫兵答话。
机要秘书想了想,挥手让卫兵下去请人,自己转身回去,走到土肥原田二身边。
他知道,这两个人来,土肥原田二不会不见的。
「大佐,沈会长和顾竹亭来了。」
「哦?他们怎么这个时候来?」土肥原田二眯了眯眼,揣摩着他们的来意。
「那……您看刚才的事儿……」机要秘书问。
「先这样吧,那个大夫别让他到处走,看好他!」
他说的大夫,就是昨天晚上被「请」过来的胡迟。
「是!那我先下去了。」机要秘书点头称是,往外走,叫人往屋里上两盏茶后,便往刘江臣呆的房间走去。
机要秘书前脚走,顾竹亭和沈会长后脚就到了。
「大佐啊,叨扰了!」沈会长笑着跟土肥原田二寒暄道。
「二位怎么这么早来啊?」土肥原田二站起身来了,向他们走过来。
「来来来,坐下说!」说着,引他们入座。
「大佐,是这样的,我来津门也有一段时间了,沪城积压了好多事情,我得回去了。」顾竹亭没入座,向土肥原田二拱手一礼。
「这不,我来向您辞行,晚上我做东,谢谢您这段时间的招待,不知道您能否赏脸啊?」
顾竹亭的话说得漂亮,土肥原田二也没理由去反驳他。
是他把顾竹亭带来津门的,顾竹亭走的时候,理当要来跟他辞行。
至于其他的事情嘛……
「顾会长请客,我肯定去!可是要先说好,要是不好吃,我可不依啊!」土肥原田二打趣道。
「大佐您放心,晚上吃饭的地方我来定,保证您挑不出毛病。」沈会长适时接过话头。
「哦,那就交给沈会长了啊!哈哈哈……」
三人都笑了起来。
「小姐让我告诉您,您临走前一天,去一趟海光寺,记得,要请土肥原田二吃晚饭,拖住他,越久越好。」
「只要把他支出海光寺,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顾竹亭想起那天见顾竹佩的时候,程妈跟自己说的话。
所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把土肥原田二带离海光寺。
他开始琢磨,要怎样把晚饭的时间,拖得更久一些。
「顾会长明天要走的话,沈会长,你和方会长跟顾会长谈的事情都谈完了没?」土肥原田二问沈会长。
「谈完了谈完了……方会长已经回京城去准备要送去沪城的第一批货了。」沈会长笑着点点头。
「我这边儿也准备了一部分了,今儿晚上就送去码头,明儿一早,能跟顾会长一道走。」
沈会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大家合作的一些细节和土肥原田二逐一汇报了。
在他看来,这次和顾竹亭的合作,完全是土肥原田二促成的。
再说了,他现在私底下也帮着海光寺办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儿,所以,另一种意义上说,土肥原田二也是他的领导。
「你们合作顺利我就放心了!这以后津门和沪城,要多多互通啊!」土肥原田二听地频频点头。
土肥原田二话音刚落,门外,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忽然响起。
第217章 暗潮处
随着敲门声,一个女声响起:「先生,是我。」
「进来吧!」土肥原田二听出了外面的人是金凤卿。
他有些奇怪,金凤卿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
难道她知道了刘江臣和胡迟在他这里?
不应该啊?他没让人告诉过她啊。
那她为什么会掐着这个点儿来呢?
金凤卿推开门,便见到了屋里的三个人。
跟土肥原田二和顾竹亭打了招唿后,便看向沈会长。
「沈会长啊,您真让我好找啊!」金凤卿也没见外,在沈会长对面坐了下来。
「先生,有水么?让我先喝口,渴死我了。」金凤卿左右看看,没多的茶杯,便看向土肥原田二。
土肥原田二笑了:「你这话说的,感觉我苛待了你似的!」
说着,就叫人进来,让人给金凤卿倒茶。
「金小姐如果不嫌弃,可以先喝这杯,我还没动过。」顾竹亭把自己面前的茶盏推到金凤卿手边。
「那就谢谢顾会长了!」金凤卿也不计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金小姐,你这是……找我?」沈会长一头雾水看着金凤卿。
奇怪了,这是有什么急事儿让她追到了海光寺?
顾竹亭这时候也看着金凤卿。
上次和她在海河边聊完之后,还没见过她。
这不简单的姑娘这个时候出现,是有什么计划呢?
屋里三个男人,各怀心事,都看着金凤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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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茶盏,金凤卿拿出手帕,贴了贴嘴角后,对土肥原田二说:「先生别怪我叨扰,要怪就怪沈会长到处跑!」
说完,她目光转向沈会长。
「啊?金小姐话从何来啊?」沈会长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沈会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金凤卿蹙眉摇头。
「您还记得么,之前您找我表哥订的北边来的伏特加么?昨天晚上表哥跟我说,酒到了,就在码头,让问问您现在要不要。」
说到这里,沈会长想起来了。
之前听金凤卿说,她表哥在洋行,各国的生意都做。
他就起了心思,如果能从洋行这边代理到北边的烈酒,再跟顾竹亭商量好,往沪城卖,这是个不错的生意。
毕竟沪城洋人多,这伏特加也不愁卖了。
「表哥说,这批本来是别人定的,如果沈会长要的话,就先给沈会长,过几天另外一批来了再送给那位客人。」
「我这一大早就去了商会,可商会的人说您和顾会长来了先生这里……这不,我赶紧追过来,讨您一个准话呢!」
金凤卿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后,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这茶还有点烫,不是金凤卿喜欢的温度,不过这时候,她也没去计较,聊胜于无了。
她这会儿来海光寺,的确是来打探刘江臣和胡迟的事情,正愁着没有藉口,就听说沈会长和顾竹亭来了海光寺。
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借着沈会长的藉口,她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来了。
「哦……这么快就到了?」沈会长听罢,有些吃惊。
他以为这批酒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到码头了。
「您嫌快呀?」金凤卿一乐,「那也行,这批就还是按计划给客户,您等下一批好嘞。」
她这话一出,屋里的三个人都乐了。
见土肥原田二笑了起来,金凤卿放下心来。
看来,这个理由,非常好,土肥原田二完全没有怀疑到她另有目的!
「那不行!那不行!这批东西我刚好是打算给顾会长,得带回沪城的,他明天就走了,可不能等了!」
沈会长连连摆手,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和顾竹亭的合作,他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能尽快开始就尽快,多拖一天是一天。
最好趁他还在的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定下来才好。
「那您是要这批东西了哈……哎,顾会长明天要走?」
金凤卿好像刚抓到沈会长话里的重点,看向顾竹亭。
见金凤卿看过来,顾竹亭心里暗笑。
这姑娘,演技真可以。
他回沪城的票还是她安排的,这会儿装一无所知……真装得浑然天成。
「是啊,叨扰大佐太久了,而且……沪城好多事情都等着我回去办,不能再留了。」
「这不,我拖沈会长来跟我一起见大佐,打算晚上做东,请大佐喝点酒,谢他这段时间的招待。」
说罢,他看向沈会长。
「沈会长,刚才金小姐说的酒,是您之前跟我说的要运去沪城的那批酒么?」
既然金凤卿递了个话,他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对对,就是这批酒!」沈会长点点头。
「那这批也跟那些东西一起走么?」顾竹亭问。
「对,一起走……金小姐,您刚才说这些酒在码头?」沈会长问金凤卿。
「对啊,表哥说,如果您要,就直接从码头提走就行。」金凤卿点点头。
「那行,码头,在哪个仓库来着?」沈会长问。
按道理。这样的话,不该在这样人多的时候问。
这种私底下的交易,总得防着人,万一有人走漏消息,李代桃僵把货提走,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过这会儿在海光寺坐着的四个人,都是自己人,沈会长也没在乎这事儿。
「嗯……四号库。」金凤卿想了想,报了个数字。
「那……」沈会长正想说他这就去安排,但一抬头,看见土肥原田二,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走不掉啊!
他是陪着顾竹亭一起来的,要是这会儿把人扔下,这可怎么办?
土肥原田二在一边看着他们三人的互动,明白了整件事情,这时候,他适时说话了。
「凤卿啊,你也看到,沈会长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不如你就去替他把这事儿处理了吧。」
土肥原田二发话,金凤卿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她正在琢磨着,要怎样才能去码头上看看。
明天一早,金瑜生和顾竹佩要从码头离开,她还得去码头安排一下。
「好!」她脆生生地应了。
「话说,沈会长来海光寺这么多次,还没好好转过吧,凤卿啊,你带着沈会长到处转转吧,吃完午餐了,再去码头不迟。」
「听先生安排,沈会长,我带您去转转吧。」说着,站起身来。
沈会长也跟着金凤卿站起来,同时看了一眼顾竹亭。
他明白了,这是土肥原田二有话要跟顾竹亭说,去转转,只是找个由头把他们二人都支走。
第218章 伤离别
金凤卿带着沈会长,在海光寺熘达着,边走边说话。
「刚才先生说了,让我去把那些酒的事儿给办了,这事儿是小事儿,可是……沈会长,这酒搬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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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装作不知道顾竹亭的东西在哪个仓库,一脸疑惑地看着沈会长。
「这就太感谢金小姐了!」沈会长哈哈大笑。
土肥原田二的这个安排挺好,他自己的人去,还要去找洋行的人,估计得要好一会儿。
「没事,能帮到您,还能帮到表哥,挺划算哒!」金凤卿笑了起来。
「再说了,您和表哥都许了我好处,这事儿,我不亏啊!」
「金小姐这话千万别让大佐听见,不然他又会说你编排他亏待你了!」沈会长也笑了。
「嗨,这不是他不在嘛!再说了,谁嫌好东西多啊!」
「姐姐!」随着一阵惊唿,一个人影从边上奔过来,直接扑进金凤卿的怀里。
被男孩子一冲,金凤卿被惯性往后沖得退了一步,还好沈会长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这是……」沈会长疑惑地看着金凤卿怀里的男孩儿,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
海光寺怎么会有个小男孩儿,这孩子还管金凤卿叫姐姐,而且……
二人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沈会长,这是我亲弟弟,金瑜生……」金凤卿低着头,看着在自己怀里扭得像小虫子一样的弟弟,伸手抚上他的头,给沈会长介绍道。
「小鱼儿,叫人,这是沈伯伯」。
金瑜生从金凤卿怀里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站直身子,乖乖行了礼:「沈伯伯。」
礼毕后,金瑜生抱着金凤卿的胳膊,笑得不见眼眉。
「姐姐,你怎么来了啊,是来看我的么?」金瑜生问道。
「先别说我,你这时候怎么在外面?不好好上课么?」金凤卿捏捏金瑜生的脸蛋。
「上的!只是先生闹肚子,让我歇会儿,自己回去写作业。」说着,指了指后面跟着他的勤务兵。
金凤卿这才注意金瑜生后面还有个人,手里抱着书本。
这人见金凤卿看过来,立马立正,向她行礼。
金凤卿沖他点点头,又看回金瑜生。
她以为,今天来,没有机会见到金瑜生了……
而且,今天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
没曾想,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
她想好好叮嘱金瑜生,以后要听顾伯伯的话,在沪城好好生活,好好学习……
好好做一个正直的,能保护身边人的人。
想好好嘱咐他,就算以后没有了她,他也要勇敢地,一个人走下去……
但现在,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金凤卿不禁红了眼眶。
「姐姐什么时候走,要和我一起吃午饭么?」敏感的金瑜生也姐姐好像情绪不太高,
便拽了拽金凤卿的袖子,轻声问。
「姐姐待会儿就要走了。」金凤卿撒了个谎。
按照刚才土肥原田二的安排,她是要留下来吃午饭的。
但……说了实话又能怎样呢?
虽然她人在海光寺,却不能陪着金瑜生。
「啊……要走了啊……」金瑜生满是不舍。
「乖,快去写作业,别到时候先生打你手板心!」金凤卿把袖子从金瑜生手里抽出来,推了推他。
「可是……」可是我刚见到姐姐,还没说几句话呢!
「乖,记得姐姐跟你说过的话,好好的,嗯?」金凤卿拉长了尾音,希望以后的日子里,金瑜生会记得上次跟他吃饭的时候说的话。
「姐姐……」金瑜生还想在金凤卿身边再歪一会儿。
「乖,去吧……」金凤卿也想跟金瑜生再待一会儿,可是……
她身边还有个沈会长,她必须赶紧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才能让金瑜生平安地离开。
看着金瑜生三步一回头的目光,沈会长好奇地问金凤卿:「这是你亲弟弟?」
「是啊。」金凤卿没抬头,只是看着金瑜生离开的方向。
「这……」沈会长好奇地不要不要的,又不知道怎么好开口问。
「这得感谢先生了。」见金瑜生消失在视线里,金凤卿给沈会长引路,二人继续边走边聊。
「我和弟弟相依为命,要不是先生收留我们……我们……」边说着,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说这个了,先前说到哪儿了?哦,对,仓库!」金凤卿一拍脑门儿,想起了他和沈会长之前聊的事情。
「表哥的酒在四号库,您需要我帮您搬去哪里?」金凤卿明知故问。
「哦哦,搬到……七号……对,是七号仓库!」沈会长还在琢磨着金凤卿和她弟弟的事儿,没想到,她一转眼,就跳了话题。
便努力回忆着早上顾竹亭跟他说的仓库号。
「七号库啊……」金凤卿仔细想了想后,乐了。
「不远哎,这两个库看号码应该是挨着的哎,出四号库直接进七号库,还挺方便!」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金凤卿脆生生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金小姐了,你也看到,我这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沈会长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事情,麻烦了一个小姑娘,真是……
「这有什么麻烦的?晚上点点儿好吃的,我得来大吃一顿!」金凤卿捂着嘴,一脸得意。
这时,津门码头七号库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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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抱着个小包袱,裹紧棉袄,半张脸埋进棉袄的领子里,敲响了七号库的门。
「谁啊?」敲了一会儿后,一个懒散得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这谁啊,大中午的,要不要人好好歇着了!」说话间,门被打开,一个黑壮的汉子出现在门口。
黑壮汉子上下打量着门外的年轻人,语气不虞。
「你谁啊?」
「这位小哥,叨扰了,我找六爷。」年轻人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
「找六爷?你谁啊?」黑壮汉子又仔细上下瞧了瞧年轻人。
「冯爷让我来找六爷的……」年轻人抬起头,硬着黑壮汉子的目光,咽了口口水。
黑壮汉子朝门左右看了看,拉着脸:「进来吧……」把年轻人让进来。
「嘭」的一声,门在年轻人背后重重关上。
第219章 前路迷
年轻人一哆嗦,看着堆满货物的仓库和眼前的黑壮汉子的背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小跑两步,抱紧怀里的包,跟上了黑壮汉子。
一路走过去,年轻人看见很多人和衣靠着货架或者墙根儿打盹。
还有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赌着钱。
见年轻人走过,众人都抬头,看向他。
在这些充满质疑的不友善的目光中,年轻人低下了头。
「等着!」没走多久,黑壮汉子叫年轻人停下,说了年轻人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冯爷让你来的?」
战战兢兢走进门的年轻人看到了在椅子上坐着的高大男人。
这人,应该就是他要见的「六爷」
「是,冯爷让我来找六爷的。」年轻人点头,轻声答道。
「哦,那个谁,柱子,你带他出去安置一下。」
从年轻人进屋开始,六爷连头都没抬过,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几张单子。
「六爷,这人……」黑壮汉子拧着眉,疑惑地看看年轻人,又看看六爷。
这年轻人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得了苦力么?
别到时候哭着喊着往回跑啊!
「哪那么多废话,快去!」六爷抬起眼,瞪了黑壮汉子一眼。
这时,他才顺眼打量了一下刚进门的年轻人。
冯爷跟他说,今天晚上有一批货要上明天一早开往沪城的船,让他好好盯着。
但冯爷没说这批货……是个人啊?
这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能让冯爷特地嘱咐?
真是怪了。
「还不快谢六爷收留你?」黑壮汉子瓮声瓮气地白了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抱着包袱的手紧了紧,低头谢过六爷后,跟着黑壮汉子出去了。
出去后,黑壮汉子随手指了个墙角,让年轻人过去等着后,便走开,和其他人一起耍钱去了。
年轻人小心翼翼环视四周,慢慢走到墙角,靠着墙,慢慢蹲下。
虽然他穿得还算厚实,可是背后,墙壁的寒冷的气息还是顺衣服,往里渗。
他拿起手里的包袱,垫在背后,把墙和自己隔开。
抱着膝盖,眼无焦距地傻傻等着。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是生?
是死?
还是别的什么?
但现在,除了蹲在这里等着,他没有任何办法!
「张妈,我刚才看见姐姐了!」金瑜生跑回屋,冲着张妈炫耀道。
「小姐?她来了?」张妈正在洗菜,见金瑜生回来,双手这围裙上擦了擦,惊讶地问。
「是啊,姐姐来了,不过一会儿就要走了!」金瑜生嘟着嘴,坐在桌边,脑袋无精打采地搭在桌上。
小姐来了啊,小姐见过小少爷了啊……
那就好……
那就好!
这两姐弟,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其实,张妈内心想的是「不知道这两姐弟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但她不想往这个方向想。
和小姐一起,把小少爷送出去,就是为了以后他们二人能长久生活在一起啊。
「张妈,我觉得……」金瑜生这努力组织措辞,但不知道如何描述。
他觉得,最近姐姐怪怪的。
感觉……感觉姐姐以后是不是就不要他了?
但是!
他知道,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姐姐会一直跟他在一起!
不过还是说不通啊!
刚才见她,她看起来……好难过但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和他有关么?
「小少爷觉得什么?」见他半晌不吭声,张妈走到他身边,问道。
「我觉得姐姐最近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金瑜生撑着桌沿,抬起头,看向张妈。
「张妈,你说,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没等张妈反应,金瑜生咬了咬嘴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姐姐肯定有事儿……她不跟我说,肯定是我没办法帮到她!
张妈,我好难过啊,姐姐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明明是个男孩子啊,为什么就什么都帮不了姐姐呢?
张妈,我好想赶快长大啊!
这样,我就能帮到姐姐了!」
金瑜生的话,听得张妈也跟着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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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疼小少爷,更心疼小姐。
分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啊,小姐负担了太多的东西。
「张妈,你等到我的消息的时候,就带着小鱼儿出去,找个理由,一定要出这个房门,说他积食要出去走走也好,要去看月亮也好,理由随便你编,把他带出去就行。」
「往西门带,越近越好,我会想办法制造个混乱,表哥会在西门接应你们。」
「这些东西,什么都不用带,人出来就好,你们都行李都准备好了,您听表哥安排就行。」
「金文季那边的事情,我会安排好,您放心,您的仇,我肯定会帮您报!」
「您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逃脱的,快把眼泪擦一擦,待会儿被小鱼儿看到了,又要问了,这孩子,敏感得很。」
「张妈,小鱼儿,就交给你了!」
张妈想起上次小姐来跟她说的话,心里一阵酸楚。
她想为小姐做点什么……
但她一介无知妇人,能帮到小姐什么呢!
她拖过一个凳子,在金瑜生身边坐下,苦笑地摇摇头:「小少爷,你都心思小姐都懂。」
「小少爷,长大需要一个过程,在你长大的路上,小姐保护你,等你长大了,你就能保护小姐了……」
「小少爷,你要记得,你是被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小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金瑜生看着张妈,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的他,帮不了姐姐什么,只希望自己不要做了姐姐的绊脚石才好。
忽然,金瑜生像是想到了什么,拽住张妈的袖子,急切地问道:「所以,张妈,你是不是知道姐姐……有什么事儿?」
张妈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双手握住金瑜生的肩膀,低声对他说。
「小少爷,具体什么事情,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
「小少爷,别担心,你只要听小姐的安排就好。」
「相信她,她就算是豁出性命去,也是要为你好的。」
没有拿到自己满意的答案,金瑜生有点难过,扭过头去,不看张妈。
过了许久,他才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情愿地说:「谁让她豁出性命啊!不就是欺负我还没长大么……」
第220章 码头上
那个叫柱子的黑壮男人,除了这放午饭的时候给了他两个馒头,再没有跟他有任何交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七号库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不是他进来的那个小门,而是仓库的大门
几个人站在门口。
他们背着光,年轻人看不真切。
但他们之中,有个女人。
这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些东西放哪儿。」那女人开口问道。
她声音虽然不大,年轻人却听了个满耳。
这个声音,听着也很熟悉!
不对啊,是那个人么?那个人的话,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
不对!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她现在出现在这里,是正常的啊!
毕竟他们是兄妹,她出现在他的地盘里也无不可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话!
年轻人忽然惊觉,他可以去问问这个女人关于刘江臣的事情啊!这样他就不用胡乱猜了啊!
一念至此,年轻人单手撑地,准备站起身来。
可刚一动作,忽然愣住了,继而颓废的坐了下去。
不仅是因为腿麻导致的膝盖软,还因为他发现,那个女人身边还有好多人。
这样的话,他要如何开口问?
思索再三,他还是慢慢撑起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通道边,盯着那个女人。
吃过午饭,金凤卿就从海光寺离开了。
她先去了洋行,找了姜逢,然后二人一起赶往码头。
要把沈会长要的酒从四号库往七号库搬。
「这些是沈会长的东西,单独找一个地方放着,今天晚上陆续还要来几批,六哥,劳烦你看着点儿。
天一亮还得装船,辛苦你和弟兄们了!」
姜逢手里夹着烟,站在七号库的门口,对六爷说道。
「嗨,这有啥辛苦不辛苦的!冯爷放心,哥们儿肯定给你安排的妥妥的!」
六爷说着,划了根洋火,给姜逢把烟点上,然后再给自己点上。随手甩灭了火柴棍儿,扔到脚下。
「对了,冯爷,那孙食(注)怎么安排?」六爷向仓库里看去。
姜逢知道,六爷说的是被他打发来的北堂,他狠狠吸了口烟,吐出烟雾后,嘆了口气:「一起走!」
这时,六爷忽然发现,一个姑娘带着几个人,抬着货,从四号库走了过来。
这姑娘不错啊,条儿真顺。
姑娘从四号库过来,他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姑娘是姜逢手下的人,便撞了撞姜逢,指了指正走过来的金凤卿。
「可以啊!盘儿靓啊!」
正在低头弹菸灰的姜逢顺着六爷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立马转向六爷,瞪眼道:「再看!再看这把你这双招子抠了!」
六爷撇撇嘴,再扭头,便见这姑娘径直朝自己和姜逢走过来。
「这些东西放哪儿?」姑娘问姜逢。
姜逢踹了六爷一脚,「安排地儿去!」
踹的时候留了力,六爷只是一个小趔趄便站稳了身子,揉着被踹的地方,撇撇嘴,瞪了姜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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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姑娘,这边儿,让他们把东西放到这边儿……」
六爷边说着,边带着金凤卿和抬着东西的汉子往里走。
走到一块空着的地方,六爷指了指,示意汉子们把东西放这里。
「冯爷的东西都在这儿放着,之前他就交代过了,这地儿是专门留出来的。」六爷笑着对金凤卿说道。
金凤卿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人看着自己,一扭头,看到了站在斜对面,正盯着她的北堂。
金凤卿蹙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北堂,心里暗自惊讶。
北堂这人,她也见过好几次,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收拾得紧趁利落。
可现在都他……
怎么看,怎么颓。
也是,刘家发生这么的事情,他也是受到牵连了。
来的路上,表哥跟她说了北堂的事情,就说他最近过得很不好,没细形容,没想到……
居然不好到这个样子。
希望他能顺利和顾竹亭他们一起到沪城,然后再回到汉口吧……
未来还有事情要找他帮忙。
她仔细想想,该交待的表哥都给他交待过了,也不需要她再去跟他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金凤卿沖北堂轻轻点头,对他说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没有声音,但北堂却看明白了金凤卿的嘴形。
她说的是……
「拜託你了!」
收到这四个字,北堂眼眶一热,却没办法多做行动,只能沖金凤卿也点了点头。
救刘江臣,救自己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没想到,金凤卿和姜逢能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听姜逢说完计划以后,他有些纳闷,姜逢到底是什么身份?
金凤卿和姜逢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后……金凤卿到底是什么人?
高英杰说她是海光寺的人,可是……
如果是海光寺的人,为什么会帮他们?
是因为她喜欢刘江臣么?
脑子里这一堆问题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但他一个都没问出口。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英雄不问出处」。
再说了……
姜逢和金凤卿帮他和刘江臣的事情,远比拜託给他的事情复杂太多了。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恩情,莫过于救命之恩了!
未来,他要怎么报答他们的这份情啊!
看着金凤卿拿着单子,认真点货的背影,北堂默默退了回去,坐回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抱起膝盖,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的津门很冷的很,但他但泪很热的烫。
「表哥」金凤卿拿着手里的单子,走到姜逢身边:「单子对,我拿回去给沈会长了。」
姜逢点点头:「成,这事儿多谢你了,回头哥哥给你做几身衣裳。」
「谁要衣裳啊!」金凤卿哼了一声,往前走了两部后,站定,回头,沖姜逢笑道:「还是折现吧!」
「啊?好好好,依你依你!」姜逢摇着头,应了下来。
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啊,这姑娘是冯爷的妹妹啊……」六爷看着金凤卿坐的黑色别克开远,心里嘀咕着。
不知道这妹妹可有婚配,要不要让冯爷牵个线,认识一下呢?
冬天的天,黑的早。
胡雪芦顶着最后一点天光,站在了刘家小院儿的门口。
「少夫人,亲家母来了,等了您一会儿了。」开门的佣人对胡雪芦说道。
第221章 惜婆媳
借着去烧香的事儿,胡雪芦和顾竹佩到了庙里。
在那儿,她们见到了个叫「陈甜甜」的姑娘,这姑娘,是金小姐安排在这里的。
姑娘让胡雪芦在天黑前回去,对外就说顾竹佩留在庙里念经,天黑以后,会有人接她下山,然后明天一早,乘船离开津门。
「胡姑娘,你真的不走么?」陈甜甜问胡雪芦。
「我不走了,爹娘家人都在津门……再说了,总得有人留下来给娘打掩护不是?」
胡雪芦摇着头,把她昨天晚上顾竹佩给她的船票递给陈甜甜。
陈甜甜没再说话,嘆了口气,把船票接了过来,转手递给顾竹佩。
「阿姨,您揣着,总是有用的。」
顾竹佩疑惑地接过船票,还有用么?
「孩子,你真的不一起走了?再想想呢?」顾竹佩拿着船票,伸向胡雪芦。
「娘,我真的不走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的!」胡雪芦把顾竹佩拿着票的手推回去。
「你这孩子……」顾竹佩不舍,也担心。
这么好的孩子,自家的傻儿子真的就没这福气了么?
「娘,您别担心我了,指不定过段时间,我们又能再见呢?」胡雪芦笑着,想让顾竹佩安心。
再见啊……
顾竹佩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津门到沪城,千里之遥,再见……
再见什么的……
会不会是再也不见啊!
顾竹佩吸着鼻子,捏着船票,对胡雪芦交待道:
「孩子,我房里有个箱子,箱子底下有个隔板,你把板子撬起来,下面是个暗格。」
「我在里面放了些银钱……乖孩子,那些钱,你拿给你爹娘也行,你自己留着也行。」
「这世道不好,多点钱傍身好一些。」
第264页
胡雪芦听罢,瞪大着眼睛看着顾竹佩。
婆婆这是……
「娘,您去沪城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少,不行,我不能要,我这就回去给您拿过来,您带走!」
胡雪芦说着,就要往外跑。
顾竹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别去!」
感觉顾竹佩抓着自己,胡雪芦没敢用力了,生怕自己力气大了,把顾竹佩带摔倒。
见胡雪芦停下,顾竹佩松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胡雪芦面前,抬手把她乱了的鬓角头髮往她耳后收去。
「别担心我回沪城会没着落,我家在沪城呢,家里还有哥哥呢。」
「那些钱,我是专门留给你的。」
「你要……你要好好的……啊?」
见这婆媳二人说话,陈甜甜往后撤了几步,站在远处,也红了鼻子。
站得远了,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只能看见顾竹佩不停说着什么,边说,边给胡雪芦擦眼泪。
胡雪芦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点头。
没一会儿,她便扑到顾竹佩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顾竹佩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午饭过后,陈甜甜就离开了,临走时,再次嘱咐了婆媳二人。
到了下午三点多四点,胡雪芦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寺院。
顾竹佩站在山门前,看着不停回头的胡雪芦,一手捂住嘴,一手朝她挥着。
像是在送别,也像是叫她快走。
泪水,从指缝里渗到嘴边,苦涩难当。
回到刘家小院儿的胡雪芦听佣人说她母亲来了,有些奇怪。
前几天回去的时候,娘还说了,这段时间刘家事儿多,她就不来添乱了,让她有事儿就打发人去叫她。
今儿怎么亲自来了呢?
「她有说来是什么事儿么?」她问。
佣人正要答,就见满脸泪痕的胡夫人从堂屋里冲出来,拽着胡雪芦,呜咽道:「小雪小雪,你爹,你爹他不见了!」
听了胡夫人的话,胡雪芦眼前一黑。
刘江臣还没找到,她爹又失踪了?
这……
这……
这要怎么办?
现在婆婆也不在,甚至连北堂都不在,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稳了稳心神,扶住胡夫人,往堂屋里走。
「娘,别着急,我们进去说话。」
回到堂屋坐定,佣人给胡雪芦端上热茶后,就把门关上,留给她们母女说话。
把母亲让到火盆边,把她安置在上垂首,胡雪芦蹲在母亲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
「娘,到底是怎么了?爹怎么会不见了?」
「昨儿晚上,有人来请他出诊,他就跟我说了一声,然后提着东西就走了。」
「后面,我听到了汽车声,我在想着,这来接他的人,应该是非富即贵,不然哪儿来的小汽车啊。」
「我也没多想,就睡下了,没曾想,醒来以后,你爹都还没回来……我这心啊,就忽然……忽然揪起来了!」
「我问了才知道,昨儿夜里,他出去都时候没带人走,这……着不该啊,他出诊不得带着你师兄么?」
「他一个人出去,下午了还没回来,你说……他好歹带个人啊一个人去,连个传话的都没有……」
边说着,胡夫人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你说,你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这家……」
胡雪芦捏了捏母亲的手,仔细想着刚才她说的事情。
父亲是晚上被接出去的……
父亲是被小轿车接走的……
父亲是外科跌打先生……
父亲去的时候,没带师兄,一个人出去的……
在津门,能有小汽车的人可不多。带走父亲的人一下子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能让父亲不带人,只身前往的,估计是要保密什么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能符合这些条件的也不多。
跌打……也就是有人受了外伤……
这几点一归纳,忽然,胡雪芦有了个不靠谱的想法!
「娘,你说会不会……」话说一半,胡雪芦又咽了回去。
这只是她不靠谱的猜测而已啊,哪又这么巧的事情。
胡雪芦咬了咬嘴唇,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该多好啊,父亲和刘江臣在一起就好……
可是,如果是请了父亲,就代表刘江臣受伤了!
他是伤在何处?何人所伤?伤得重不重?
应该伤得不轻吧……不然父亲不会现在还不回来……
不不不!
胡雪芦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只是猜测而已,刘江臣应该没有受伤,父亲也不是因为给他治伤出去的……
不是!不是!
「会不会什么?」看自己女儿脸色变了又变,胡夫人疑惑地看着女儿。
「哦,我在想,会不会是病情比较复杂?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胡雪芦在安慰着母亲,也在安慰着自己。
「要不,娘你先回去?万一爹回去了见不到你……爹回来了的话,您让人来跟我说一声就行,这大冷天的,您就别到处走了。」
第222章 亲母女
那时候的胡雪芦做梦也没想到,她猜的「不靠谱」的东西,反而是这件事情的真实状况。
以为只是没有什么根据的揣测,她并没有多和母亲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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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人一点消息都没有……身边又没个人陪着……」胡夫人拿出手帕,这手帕,她擦了好久的眼泪,全湿了。
「娘,您不是说了么,是个汽车来把爹接走的,想来,来人也是个有身份的,爹在津门也不是无名之辈,对方不会,也不太好对爹做什么的。」
胡雪芦说着,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娘擦着眼泪。
待会儿送走了娘,她得去一趟新民大戏院,问问高英杰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他的人脉,总是广很多的。
把帕子从女儿手里接过来,胡夫人点了点头,这丫头说得有道理。
「要不这样,待会儿我去一趟园子里,问问高老闆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若他不知道,就请他托人去问问,有了消息,我回家跟您说。」
摸了摸火盆边小桌上的茶壶,水还是温的,胡雪芦顺手给胡夫人加了点茶捧过去,让她润润喉咙。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胡夫人抱着茶杯,眼巴巴望向胡雪芦。
胡雪芦摇着头,轻声劝着:「这大冷天的,您就别跟着我到处跑了,先回……万一爹已经回家了呢?您说是吧?」
胡夫人还想争取一下,跟女儿一起去打探消息,但转念一想,的确,如果孩儿她爹已经回家了呢?
这不是虚惊一场么?
「对了,亲家呢?江臣有消息了没?」胡夫人忽然发现,这大半天,屋里只有她和胡雪芦两个人。
佣人说胡雪芦和顾竹佩一起出去了,怎么只有胡雪芦一个人回来了?
顾竹佩人呢?
「高老闆说江臣没什么事儿,只是被褚大帅请去做客了而已,婆婆留在庙里念经……说是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还不如在庙里安心。」
昨天晚上,胡雪芦和顾竹佩就已经统一好了口径。
不管谁问起来,都这么说。
虽说胡夫人是胡雪芦的母亲,但胡雪芦也没多和她说。
这些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弄清楚,反而会让母亲更焦虑而已。
「娘,您不用担心我这边,我送您回去吧……呀……」胡雪芦嚮往起站,但发现腿蹲麻了。
「成!哎……你别动,娘给你揉揉!」胡夫人正答应着,便看见胡雪芦半蹲着身子,揉着腿。
说着,她蹲下身子,边揉边问:「是这儿么?还是这儿啊,娘给你揉,疼了就说啊……忍一忍就好了……」
看着母亲花白的头顶,想起刚分别的顾竹佩,胡雪芦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
「呀,这是咋了?」发现头顶上滴了水,胡夫人抬头,看向胡雪芦,这才发现,孩子在掉金豆豆。
「你这丫头,是娘给你按疼了么?都多大了还哭啊,哎呀,莫哭,莫哭啊……娘轻点儿……」
见女儿哭得伤心,以为是自己手劲儿太大,把她弄疼了,赶紧柔声哄了起来。
「娘,我没事儿,就是……刚才撞到麻筋了……」
胡雪芦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难为情的笑,揉着手肘,假装是撞到凳子腿儿,慢慢站起来。
「你这孩子,好好,走走,你先送我回去……对了,你这衣服要换一件厚一点的,晚上可不比白天……
哎,不对啊,你这个点儿回来,还没吃饭吧,回家吃了饭再出门吧,娘给你做点儿你喜欢吃的……」
听着母亲的絮叨,胡雪芦吸着鼻子,笑着一一应下。
交代好佣人以后,胡雪芦挽着母亲离开了刘家小院儿。
胡雪芦回到刘家小院没多久,金凤卿也到达了顾竹亭请客的餐厅。
包厢中,桌上有茶和小点心,三人都在。
土肥原田二和顾竹亭正在下象棋,沈会长坐在一边观战。
「吶,沈会长,这是货单,您看看数量对不对。」和三个打过招唿后,金凤卿把刚搬到七号库那批酒的明细单递给沈会长。
「金小姐办事,我自然是放心,放心的。」
看着货单上两个库的出入戳,沈会长笑着把一式两份的货单递了一份给顾竹亭。
「顾会长,这您先拿着,还有一些晚一点会送过来。」
看了一眼货单,顾竹亭点点头,把它揣到衣服口袋里。
「成……谢谢金小姐啊,大冷天的帮忙跑码头。」顾竹亭说道。
「嗨,这有啥辛苦的。」金凤卿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后,乖巧地站在了土肥原田二的身边。
「要不要下一局?」土肥原田二问金凤卿。
「不要了!」金凤卿摇头。「围棋我还勉为其难能上手下两局,这象棋……我不行的!」
「先生,菜点了没?沈会长有没有给我加菜啊!」金凤卿笑着问。
「哎,说给你加菜,就给你加菜,菜还没点,等你来,想吃什么自己点!今儿都算我都!」沈会长走到桌边,拿起菜谱,递到金凤卿面前。
「糖墩儿哎~大红果滴糖墩儿来……」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糖葫芦的叫卖声,金凤卿眼睛一亮,吞了口口水,没顾得上沈会长手里的菜谱,走到窗前往下望。
窗下路边,一个汉子推着车,车上支着个熬糖的小锅,冷却的板子,还有一个草垛,上面插了几个做好糖葫芦。
小车边上,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蹲在地上玩儿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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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和孩子说着话,手上的活儿却没停,偶尔还抬头吆喝两声。
「糖墩儿哎~大红果滴糖墩儿来……又香又甜滴糖墩儿来……」
金凤卿看看楼下的糖葫芦摊儿,又看了看沈会长手里的菜谱,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抉择是先去买糖葫芦还是先点菜一般。
看出了金凤卿的犹豫,沈会长大笑出声:「看把你馋得!先去买糖葫芦吧,回来了再边吃边点菜!」
金凤卿眼睛一亮,马上看向土肥原田二。
土肥原田二也笑着沖她点点头。
「好哎,我马上回来!」金凤卿笑嘻嘻的说着,拿起手包,快步走出包厢。
出包厢走了几步,又返回来。
「你们……有谁要吃么?」她扒着包厢门,沖里面的三个男人问道。
第223章 甜
熬糖的香味很快就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引来一帮吸着鼻涕的小孩子围观。
有些手里还攥着大人给的钱,踮着脚,争先恐后地伸出小手,把捏着钱的小拳头往卖糖葫芦的汉子面前伸。
「给我一个……给我一个。」孩子们像一群小鸭子一样,叽叽喳喳。
金凤卿想了想,没往前凑,站在了摊子边上,歪着脑袋,看着锅里的糖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个拿到糖葫芦的小孩儿紧张地双手握着糖葫芦的棍子,转身就要往前跑,直直撞到金凤卿身上,小孩子一惊,糖葫芦没拿稳,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小孩儿先一愣,然后看着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糖葫芦,还被人踩了一脚的糖葫芦,哇地一声哭出来。
金凤卿看了看,赶紧蹲下,哄道:「不哭不哭,姐姐再给你买一个啊……」
「这怎么好意思,也不是你的错……」
在这个孩子不远处,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快步走过来。
看样子,是这个孩子的娘。
「没事的,要不是我站在这里,他的糖也不会掉。」
小孩儿看到女人,赶紧用袖子囫囵一把眼泪鼻涕,撇着嘴,对女人说:「娘……妹妹的糖……」
「真乖,可是,妹妹现在还吃不了糖啊……」女人把手里的孩子换了个手抱,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轻声说道。
「妹妹吃不了,你能吃啊,来,姐姐请你吃糖。」说着,金凤卿把刚从草垛子上摘下来的糖葫芦,递到了小孩儿手上。
小孩儿又惊又喜,但没有立即伸手,只是抬头看了看女人,像是在等她的首肯。
「您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事儿,您让他拿着吧。」金凤卿看着女人,沖小孩儿努努嘴。
看着小孩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看看金凤卿笑笑的眼睛,女人道了声谢,向小孩儿点点头。
「谢谢姐姐!」小孩儿双手接过糖葫芦,带着泪光的眸子看着金凤卿,甜甜地笑了起来。
目送小孩儿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牵着女人的衣角走远了,金凤卿转过身,对老闆说:「老闆,待会儿一起算哈。」
「好好,姑娘,你要几串儿?」老闆笑得爽朗。
「几串我可吃不掉,嗯……我能要几个么?」金凤卿指了指熬糖的锅。
汉子立马意识到,金凤卿要让他先做。
「几个?姑娘,您这……得等啊……」
从淋上糖到冷却定型,需要点时间。
「没事,我能等的。」金凤卿笑着点头。
「那……您要几个?」老闆打开边上的筐,问道。
「嗯……三个?」金凤卿伸出三根手指头,言语间,有些迟疑。
毕竟人家卖糖葫芦都是按串儿的,哪有论个儿的啊。
「三个啊……」老闆皱着眉,看了看筐里的红果儿,「姑娘你这……我收你多少钱合适啊?令个儿算?」
「不用不用,我付您一串儿的钱,只买三个是我怕吃不掉浪费了。」金凤卿摆摆手,跟汉子解释。
「好嘞!你等等啊!我给你挑三个又大又红的!」老闆笑得眯了眼。
任谁都会高兴啊,一串儿糖葫芦,得用八九个红果儿,还得不少糖,这女的,居然只要三个,还给八九个的钱,汉子能不乐么!
没多久,金凤卿乐颠儿颠儿地拿着只穿了三个糖葫芦的签子,往回走。
咬上一口,真甜!
金凤卿刚走,买糖葫芦的汉子从围裙的兜儿里掏了点钱,叫过蹲在地上玩儿石子的儿子。
「狗子,去,跟你大爷说,再送点儿红果儿过来,这点儿钱,给你买糕吃。」汉子把钱塞到儿子的衣兜里。
孩子点点头,捂着衣兜就要往前跑。
「哎,你先去找你大爷,再去买糕啊!别误了我的事儿啊!」汉子冲着儿子大声喊道。
「知道啦!」孩子头也没回,撒开两条腿,一会儿就跑没影儿了。
听到汉子对他儿子嚷嚷的声音,金凤卿笑得更甜了。
刚才,在楼上的时候,她听见土肥原田二说,要给顾竹亭也准备一点礼物带回去。
还在讨论让谁去准备,顾竹亭提了一嘴她,土肥原田二答应了。
毕竟女孩子,准备东西肯定细緻很多。
虽然土肥原田二还没跟她说,但她有把握让这事儿落在自己头上。
所以,她刚才去买糖葫芦的时候,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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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逢和她设计了好几套方案。
有些是她能出现的,有些是她必须要一直待在土肥原田二身边的,每套方案都不同,到时候,见机行事。
她刚才跟汉子说,要三个糖葫芦,意思就是执行第三套方案。
现在,信儿传出去了,金凤卿心里轻松了一截。
又咬了口糖葫芦,呀,这汉子真细緻,连红果核都去掉了!
这糖葫芦,真是又甜又好吃啊!
回到包厢的时候,金凤卿手里的糖葫芦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金小姐啊,你快点菜,待会儿还有事儿要麻烦你了!」顾竹亭笑着递过菜谱。
「啊?」金凤卿擎着糖葫芦,瞪大眼睛,看着顾竹亭。
「待会儿吃完饭,你去帮我买点东西,好让顾会长带回去。」土肥原田二在棋盘上推了一颗子,并未抬头。
「啊?」金凤卿继续装傻。
果然,这事儿落到了自己头上。
这种事情,谁先开口很重要。
土肥原田二先开口,就不会怀疑到她。
而如果她先开口了,就有了趁机离开的嫌疑。
「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也不知道要买啥啊……」沈会长指了指自己和对面的土肥原田二。
这会儿,换成了沈会长和土肥原田二在下棋了。
「这……」金凤卿一脸为难。
「金小姐,麻烦你了,你看着买就是,先点菜,紧着你喜欢的点,待会儿我把钱给你,你别帮我省啊……」顾竹亭笑着把手里的菜谱往前又伸了伸。
这时候的顾竹亭是背对着土肥原田二和沈会长的,伸菜谱的时候,他沖金凤卿点了点头。
「哪用得着你的钱,这事儿算我的,也怪我没注意,这时候才临时准备……将军!」土肥原田二这才抬起头来。
「凤卿啊,快点点菜,吃完了你赶紧去忙……你去一趟海光寺,找佐藤拿钱,东西直接送到码头就行。」
佐藤就是土肥原田二的机要秘书。
听土肥原田二开口,金凤卿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勉为其难地接过菜谱,嘟囔着哦了一声。
第224章 酸
「老爷,你这就要出门了么?」一阵软糯的声音响起,金家老宅的管家听到后,不屑的地撇撇嘴。
「没骨头!」他小声嘀咕了一声。
「老爷,你看管家呀,他又说我了!」边说着,声音的主人朝身旁躺在椅子上的人柔弱地靠了过去。
管家见她那副模样,抽了抽嘴角,翻了个白眼,没再理她。
「老爷,都准备好了,待会儿把您抬到屋外,就可以直接上黄包车走了。」管家对着金文季,堆笑道。
按照金文季平常,是坐小轿车去的。
但现在他这个状况,没办法上下车,只能用「开放式」的黄包车出行,以方便他上下车。
岫玉见到管家这副样子,哼了一声,在心里骂了一句「你才没骨头」后,轻咬贝齿,哀怨地转头,看向一脸兴奋的金文季。
她从江南来津门不久,被接来津门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要买她的人,是个津门的大老闆,让她好生伺候着。
只有这样,下半生的生活,才能有个好着落。
男人嘛,哪个不色呢?只要自己用好手段,这男人还不得服服帖帖听她的?
他大太太跟她闹过几次,可这有什么用呢?
这男人还是向着她,把太太骂了几顿。
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二人两两相厌,抬头不见。
所以说,男人啊,只要抓住了就行。
前几天,这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津门有个茶馆,从江南请来了唱评弹的,他本来没在意的。
结果好死不死,有下人碎嘴子说唱弹琵琶的那个姑娘多漂亮,声音多婉转什么的,这男人就动了心思,要去看那姑娘!
这让岫玉脑中警铃大作。
以这男人的性子,万一把这姑娘弄回来,跟她争怎么办?
不行,不能让他去!
「那老爷,您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岫玉一双鹿眼,水汪汪地望向金文季。
眼看着是拦不住了,那就索性换个方法。
「哎,你乖,下次,下次爷带你去哈!」金文季说着,用唯一能动的一只手,在岫玉腰上掐了一把。
「啊……可是人家想去看看嘛……」岫玉娇嗔了一声。
看来,这男人是铁了心不带她去了。
不行,过犹不及,这会儿他再拒了,就不能再不依不饶地缠下去了,得让他多怜惜自己一些才行。
「看什么看,你从江南来,还没看过?再说了,你这么水灵,出个门,被别人看去了怎么办!」
金文季勾勾手,示意岫玉靠近,掐了掐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岫玉像是受到了这句话的安抚,撅着嘴不情愿地靠近金文季的耳边,轻轻吹着气:「那我乖乖等爷回来……」
管家受不了屋里的腻歪,扭头去叫在门口等着的佣人,让他们抬着金文季出去。
「爷,这个毯子好,外面风可大了……你们几个,稳着点,别把爷颠了……」
岫玉说着,给金文季盖好毯子,跟着四个佣人抬着金文季的躺椅,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出内室,往门口走去。
「你们跟着爷的要好好照顾着,出了纰漏,唯你们是问!」岫玉一手掐着腰,一手扶着金文季的躺椅,对要一起跟着出去的小厮一顿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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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大门口,就见门上的人跑过来:「管家,门口堵住,出不去了,得稍微等会儿才行。」
「怎么了?」金文季不开心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别耽误了他看妞。
「回老爷,巷子里不知道谁家要治园子,说是从江南运来了石头,好几辆车拖着呢,正从咱家门口过。」门子赶紧解释。
金家老宅门口有一条巷子,巷子不宽,两辆黄包车要错身都得留个神。
多年前,倒是提过要把宅子前面的路拓宽一些,但这势必要拆对面人家的房子和院子,那时候老太爷不愿意,说是要给邻居添麻烦,这事儿就作罢了。
「江南的石头?治园子?」金文季想起来之前在土肥原田二的别院里看过,那真是漂亮啊!
「什么石头,瞧瞧去?」金文季看向管家。
「好嘞!」管家唯金文季马首是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几个人抬着躺椅,继续往前走,跨出了大门,在门口看着。
果然如门子所说,几辆大车装满了奇形怪状的石头,正缓缓从金家门口过。
有劳力或拉,或推着车。
木头车上装着沉重的石头,吱呀呀地响着,把门口的路,压出深深一道痕。
「哎,停一下!停一下!我看看石头!」金文季出声,喊住运石头的车队。
「这石头怪好看的,如果能弄几块,放在自己家园子里,肯定挺好!」金文季指着车上的石头,示意佣人把他搬近一点,他想仔细看看。
「老爷,您别太上前了,这石头粗糙,万一伤着您了!」岫玉赶紧上前,拽了拽金文季的袖子。
「没事儿,你没看,这都绑着嘛!」金文季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还让佣人把躺椅横过来,他要摸摸那石头。
躺椅换了个方向,金文季伸出手,触向车上的石头,指尖碰到,感觉凉凉的。
最终,胡夫人没让胡雪芦送她回家。
二人商量了一下,胡夫人先行回家,让胡雪芦去新民大戏院打听了再回去吃饭。
这样,不用在路上折腾。
从新民大戏院出来,胡雪芦紧了紧棉袄,揣着手,低着头,琢磨着高英杰的话,快步往家走去。
「哎呀,死人啦!快去看看啊!」
走过一个巷子的时候,忽见好多人飞快地往巷子里跑。
一个赶着看热闹的妇人还撞了她一下。
「这是怎么了?」胡雪芦扶住那个妇人。
「哎哟,死人啦,听说被石头砸死了!快去看啊!」这妇人连珠炮般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这……」这看热闹的,怕抢不到前排么?
朝着妇人跑去的方向看过去,巷子口乌泱泱全是人,仔细听,听见巷子里有哭喊声传出来。
胡雪芦现在没心思看热闹,想着自己的爹,脚下不停往前走。
「呀。当心!」
这回,换胡雪芦撞到人了。
第225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撞到的是个姑娘。
「对不起啊!」胡雪芦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朝那个声音的方向道歉。
「没事。」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意。
胡雪芦抬头,这才看清了被自己撞到的人。
这是个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的姑娘。
姑娘穿了件最普通的小花布袄,下身穿了一条黑色的棉裤。
胡雪芦心中有个一闪而过的疑惑。
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穿着如此普通?
如此衣着,丢到大街上,都找不出来了。
但她这么好看……
气质这么好……
这样的衣品,不应该啊……
姑娘和她打过照面后,越过了她,朝前走去了。
胡雪芦走了两步,转头看了一眼这奇怪的姑娘,心中还这纳闷。
又往前走了几步,再转头,便找不到这姑娘了。
也是,她这样的穿着,丢到人堆里,果然是……再也找不出来了。
啊!不对,这姑娘!
这姑娘,这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一时间,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金凤卿也没想到,她只是想来看看金家的热闹。
却意外遇见了胡雪芦。
她早早从和土肥原田二的饭局上逃出来,打算来金家看个热闹,没承想,自己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只能看见巷子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她本想挤进去,却怕暴露自己。
只得问了问看热闹的人,里面什么情况。
「热心群众」们告诉她:
「金家死人了!」
「是被江南来的石头砸死的!」
「被砸死的人是金家现在的掌家人,金家四爷,金文季。」
「听说脑浆子都出来了!活不了了!」
「他好像本来就伤得很重,这样再被砸一下,真是……造孽啊!」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金凤卿弄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只知道,表哥今天要对金家干点大事儿,问他他又不说是什么事儿,只是让她等着看。
真是气死个人。
现在,金文季,死了啊!
死了啊!
真好!
也不知道,老宅里的人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人去海光寺和太平街报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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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
不知道他们还想不想得起来,在海光寺,还有一个金家的长子嫡孙。
啊……
就算他们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她会帮他们想起来的。
之前,在新民大戏院门口,她见过胡雪芦,那天,胡雪芦和顾竹佩在一起。
也就是那天,顾竹佩知道了自己就是「金小姐」。
虽然只远远见过一面,她却记住了这姑娘。
她知道胡雪芦决定留在津门给顾竹佩打掩护的时候,很是佩服她。
其实,如果跟着顾竹佩去沪城,她能过上的日子,会比现在好得多,而且……
在沪城,有了顾竹亭的保护,她也会安全很多。
不过……算了,人各有志嘛。
转了个弯,金凤卿叫了个黄包车,直奔海光寺而去。
之前答应土肥原田二给顾竹亭买的东西,在姜逢的安排下,早就已经躺在了码头的七号库里。
现在,她只需要按照计划,去一趟海光寺就行。
第226章 苦
金凤卿计划着,到了海光寺以后,先去找土肥原田二的机要秘书佐藤拿钱,然后再假意离开海光寺。
之前,她只知道,表哥会安排一个突发事件,让金瑜生可以大摇大摆,名正言顺地离开海光寺。
却没想到的是,表哥安排的居然是杀金文季。
也是,金文季死了,金家的人都要到齐的。
可不是金瑜生就能正大光明地离开了?
离开海光寺以后,如何把他带去码头,办法可就多得是了。
「哎,金小姐今天这么穿,真是让人……」
佐藤见到金凤卿,先是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他印象中,金凤卿一直是穿着旗袍,优雅端庄的。
可今儿这一身,完全……颠覆了他对金凤卿的认知。
金凤卿拍了拍自己的小棉袄,笑着说道:「今儿不是要去码头么?还要来来回回地弄东西,这么穿方便!」
佐藤点点头,没做多想,拿出一沓钱,递给金凤卿。
刚接过佐藤递过来的钱,金家报丧的人就来了。
「大小姐,原来您在这啊,早知道,就不派人去太平街了。」来人气喘吁吁。
「怎么了?」金凤卿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假装不知所为。
「哦,我是来报丧的。」来人指了指自己腰上繫着的白色布条。
金文季死得突然,金家老宅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只得把白色的被单临时剪了,先戴上再说。
「报丧?谁?」佐藤听到来人的话,挑了挑眉,问。
「是我们家老爷……」来人缓了缓,喘了口气,低声道。
「你们家老爷?」
「四叔?」
佐藤和金凤卿同时问道。
来人看看他们,点了点头。
「大小姐在这里正好,我是来请少爷回去的……」
金文季没有儿子,金家其他的人也都没了,得有个给他守灵、摔盆的男丁。
金瑜生就这样,被大家想了起来。
金凤卿斜眼瞥了一眼来人,呵,这金家还是有能想起来的人嘛。
看来,自己安排的人是用不到了。
「那……这……可是先生不在……」金凤卿一脸为难,目光在来人和佐藤之间游离。
「啊?大佐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家里的事儿这……这不等人啊!」
来人满面愁容,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你知道大佐在哪儿么?」佐藤问金凤卿。
「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吃饭,但这会儿应该换地方了。」金凤卿摇摇头。
「换哪儿了?」佐藤继续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沈会长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知道得太多不好……」金凤卿继续摇头。
「那这样,我先派人把你和金少爷送回去看看情况吧。」佐藤想了想,说道。
他知道,金文季是海光寺的提款机之一,还是很大的那种。
如果金文季死了,金家的事情要怎么处理,是直接接手呢?
还是直接接手呢?
还是……直接接手呢!
他虽然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和可行性,但现在土肥原田二不在,他不能越过去直接做主,目前最佳方案是先把金家控制起来。
听到佐藤说先送金瑜生回去,金凤卿和金家的来人都舒了一口气。
金家人放下心是在于,海光寺愿意放人。
金凤卿放下心是在于,金瑜生能离开海光寺了。
「那我去跟小鱼儿说一声,让他收拾一下,赶紧走?」金凤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佐藤点了点头。
他好像在想着什么事儿,心思不在金凤卿身上。
「你等我一下,我去让小鱼儿收拾一下,这就跟你回去。」
金凤卿对来人说完,转身要走。
「啊!」佐藤忽然叫住金凤卿。
「没车了……我让人去叫黄包车过来,把你们送过去。」
由于种种原因,海光寺的两辆黑色别克轿车都出去了。
「哦,我叫的黄包车还在外面等着,少爷收拾利落了,马上可以走。」来人急忙摆手。
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儿吧。
在出门之前,管家就对他耳提面命,说海光寺不一定会放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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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样,他一定!
一定!
一定得把人带回去,不管是撒泼打滚,还是跪下卖惨,人,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这会儿好不容易长官松了口,说能带人走,别因为没有车,走不成了!
再来说胡雪芦。
和金凤卿分开后,胡雪芦一路紧赶慢赶,回到了家。
「爹回来了么?」一进门,胡雪芦便高声问道。
「怎样,有你爹的消息了么?」胡夫人迎上来,摇了摇头,看着女儿。
「恩!」胡雪芦端起桌上的大茶壶,也不管是冷是热,先给自己灌了一大杯。
「高老闆说,我爹很有可能是去了海光寺。」
「海光寺?你爹去那个晦气的地方做什么?」胡夫人一听,急了。
津门人谁不知道,海光寺这地儿晦气,驻扎着东洋人。
「娘,高老闆说,江臣在海光寺!」胡雪芦拽了拽急得跳脚的胡夫人。
「啊?」胡夫人懵了。
这……女儿说的每个字她都知道,但是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不是说江臣被褚三林抓走了么?怎么又去了海光寺?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听高老闆说,江臣在褚三林那儿受了伤,被海光寺的人接走了……我爹很有可能是被海光寺的人带去给江臣看伤的。」
胡雪芦回忆着高英杰的话。
「这……这……」这也不能让人不回家啊!
胡夫人一下子不知道是先急女婿,还是先急丈夫了。
「恩……我琢磨着,江臣可能伤得有点重,爹肯定是守了他一夜的。不然的话,不能现在还不回来。」
「啊?重伤啊?你打听到伤到哪儿了么?」胡夫人着急了。
女婿受了重伤,女儿肯定是要跟着伺候吃苦的。
胡雪芦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是被褚三林踹了一脚,但具体伤得怎样,还得等爹回来问问。」
二人正说着,就听前院而传来惊唿声。
「老爷回来了!」
「师父回来了!」
随着声音,胡迟大踏步走进内室,见老婆孩子都在,反手关上了门。
「你这是……」胡夫人见胡迟面色奇怪,本来想问他昨儿夜里发生了什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话到嘴边,又临时改口。
「出大事儿了!」胡迟沉声道。
「咋了?」胡雪芦和胡夫人同时问道。
「海光寺,着火了!」
第227章 别
海光寺的这场火起得莫名其妙,本来很简单就可以灭掉的火却因为忽然大起来的风势,越烧越旺。
折腾到后半夜,才被完全扑灭。
火被扑灭以后,海光寺里的众人才发现,刘江臣不见了!
至于刘江臣去哪儿了?
这还要从金凤卿见到金家来报丧的人,去找金瑜生说起。
见到金凤卿出现在门口,张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毕竟之前说好的是,张妈带着金瑜生假装散步,出去走走,和姜逢的人接到头,悄悄离开。
怎么,现在……金凤卿忽然来了?
站在门口的金凤卿没管张妈的吃惊,示意她先回屋。
她本想关上门说话,但看着离门口不远的卫兵,想了想,松开了扶在了门上的手。
本来就是「正大光明」出去的,不需要刻意小心。
「张妈,快去给小鱼儿收拾点东西,他要回金家几天!」金凤卿的语气焦急。
张妈抬头一看,就撞见了金凤卿笑笑的眼睛。
「小姐……这……」张妈一下没反应过来。
「四叔没了,我和小鱼儿都要回去。」金凤卿点点头,冲着张妈眨了眨眼。
初听金凤卿的话,张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谁没了?
四叔?
四叔是谁?
忽然,张妈明白了金凤卿的话了!
四叔是金文季!
金文季死了!
金文季居然死了!
张妈不敢相信,瞪大了眼,颤抖着手,伸向金凤卿。
金凤卿握住张妈的手,重重握了一下,点了点头。
随着金凤卿的确认,张妈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这一哭,便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外面的卫兵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们只能越过金凤卿的肩膀,看到对面的张妈哭得不能自已。
也是,家里的家主去世了呢……
居然哭成这样,看来是个很忠心的家僕呢。
卫兵正伸长脖子看着,就见张妈扑通一声,跪在了金凤卿面前。
「小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我……我要怎么报啊!」张妈哽咽着,轻声说道。
得知金家大火真相前,张妈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查清大火的原因,不能让她的家人死得不明不白。
知道真相后,她就想着,要怎样才能杀了金文季,给家人报仇。
然后,有一天,小姐跟她说,这个仇,她会报,让她等消息就好。
每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张妈都想问问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杀了金文季?
但是她又问不出口。
毕竟金文季是小姐的长辈,而且……杀人啊,不是杀鸡杀鱼啊,是杀人啊!
这样的大事情,怎么好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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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催?
没曾想,居然要带着小少爷离开津门的这个档口,她大仇得报了。
张妈哽咽着,就给金凤卿磕头。
「咚」的一声,吓得外面的卫兵一哆嗦。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来报答您……谢谢小姐……」
「张妈你快起来,现在不是谢来谢去的时候……」
金凤卿拽着张妈,让她起来。
「啊……哦……对……」
张妈想起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反手把手背在衣襟在擦了擦,吸着鼻子,转头看了看门外的人,压低了声音。
「小姐,您之前说的那个人,关在西边的第二间屋子里。」
人被带进来的时候,张妈就注意到了。
「听说还请了大夫,好像伤得不轻。」
「那个大夫刚才走了,听说是缺什么药。」金瑜生拿着收好的小包袱,从里屋走出来。
「姐姐,我收拾好了。」
「张妈不是给你收拾了么?你这抱着的是啥?」见金瑜生怀里的包袱,金凤卿问。
「这些都是姐姐送我的!手套啊,防蚊子的香包啊,怀炉啊……」金瑜生把东西抱在怀里,扳着手指头,一样样数着。
金凤卿笑着指着金瑜生的小包袱:「这些东西……到时候再添就行了,不用带了。」
「那不行!这是姐姐送我的!不一样的!」金瑜生头摇得像拨浪鼓。
「刚才佐藤说没车了,金家来的人有个黄包车在外面等着,张妈,你和小鱼儿坐黄包车先走,我……」金凤卿正在安排二人,却被张妈打断。
「小姐!我……我有个想法!」张妈忽然拽住金凤卿的胳膊。
金凤卿能感觉到,张妈在发抖。
金凤卿不知道张妈要干什么,但她感觉到,张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少爷的功课啊,那的确要带的,你领我去看看要带哪些。」金凤卿握住张妈的手,故意扬声说道。
一听到出门还要带自己的功课,金瑜生小脸垮了下来。
无精打采地在桌前坐下,生无可恋。
没过多久,金凤卿红着眼,抱着个小包袱出来。
刚走出里屋,她便回头看向张妈。
跟在她身后的张妈笑得恬静。
之前的紧张激动全部一扫而空。
「张妈……」这次,换金凤卿紧紧拽住张妈了。
「小姐,就这样吧……」张妈把金凤卿拽着自己的手握住,笑着点点头。
眼里,闪着光。
「小鱼儿,我们走。」金凤卿低着头,走到金瑜生身边,声音沙哑。
见姐姐出来,金瑜生赶紧从位子上站起来。
三人走出屋子,关好门。
金家的来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大小姐,大少爷,我们快点走吧,家里的事儿不等人!」
金凤卿牵着金瑜生的手,微微低头,看着他。
「姐姐……」金瑜生也抬头,看向金凤卿。
他知道,姐姐和张妈在密谋着什么。
虽然她们都没有跟他说,但他就是知道。
也知道,她们的谋划是为了他。
好几次,他都想问问张妈到底和姐姐打算做什么。
但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姐姐不告诉他,一定是有她的理由。
他只需要乖乖听姐姐的话,顺着姐姐安排好的方向走,就行了。
从金瑜生住的屋子到海光寺的大门有点距离,走了一会儿才到。
一辆黄包车,正停在门口。
「呀,小少爷的功课没拿!」张妈忽然站定,跺了下脚后,看向金家的来人。
第228章 行
在金家来人看来,张妈的意思是:要不再等等,等她回去拿了功课再走?
「哎呀,来不及了,要不小少爷先走,您拿了功课再赶过来?」来人挠着头。
不行,不能等,省得夜长梦多!
金瑜生听到张妈的话,心里「咦」了一声。
刚才,姐姐不是说要去拿功课么?怎么会没拿呢?
「那,小鱼儿,你先回老宅去,姐姐和张妈把你功课拿了就去。」金凤卿蹲下身子,仰头看着金瑜生。
虽然金瑜生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现在非常慌!
总感觉,这样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还没想明白这样的感觉是为什么,他的身体快了脑子一步,上前,伸手,抱住了金凤卿。
金凤卿也抱住了他。
「姐姐……」金瑜生开口,想跟金凤卿说点话,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金凤卿把头靠在金渝沈身上,拍着他的背,让他附耳过来。
「金瑜生,别害怕!」
海光寺门口的灯把姐弟俩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阵狂风吹过,飞沙走叶,迷了他们的眼。
「少爷,快走吧,家里……这不等人啊!」来人跳着脚,催促着。
「好了,你快走吧。」金凤卿又拍了拍金瑜生的背,双手攥着他的肩,把他推离自己的怀抱。
「我和张妈一会儿就来。」
金凤卿向一步三回头的金瑜生交代着,也像是对金家来人和跟着金瑜生出来的海光寺的士兵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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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瑜生坐上了黄包车,扭着身子,看着背后的金凤卿。
金凤卿站在原地,沖他挥手。
风越来越大,吹到脸上,像是被小刀子颳了一般。
已经看不见金凤卿和张妈了,海光寺的大门,也只剩下点点灯光。
金瑜生转身,坐好,脖子往下缩,把脸埋在张妈给他缝的大棉袄的领子里。
「走吧!」黄包车消失在视线中后,金凤卿长舒一口气,看了看旁边泪眼矇眬的张妈,轻声道。
「哎!」张妈吸吸鼻子,跟着金凤卿转身进了海光寺。
二人回屋倒腾了一阵子之后,抱着两床被子和一个食盒,往关着刘江臣的屋子走去。
「先生让我来送点东西。」没等门口的卫兵问,金凤卿大方地说明来意。
「这是什么?」卫兵用东洋话问金凤卿。
金凤卿这张脸,在海光寺还算好使。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土肥原田二的人。
「被子和一点吃的。」金凤卿也用东洋话回答。
「吃的啊……」卫兵看了看金凤卿手里的食盒,示意她打开。
这时候的卫兵,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抱着两床被子的张妈,注意力全部被食盒吸引了。
那被子故意被堆得很高,刻意挡住了张妈的脸。
金凤卿大方打开食盒,里面是用荷叶包着的肉干和果脯。
这些东西,都是金凤卿给金瑜生带来的,金瑜生一直捨不得吃,留下不少。
借着门口的灯光,卫兵看到肉干后,咽了口口水。
金凤卿见状,笑着把肉干拿出来,塞给卫兵。
「你要是喜欢吃,就先拿着,不够我那儿还有。」金凤卿低声说道。
「啊……这个……怎么好意思……」卫兵不好意思,但实在抵不过好吃的东西的诱惑,推脱得有些敷衍。
「嗨,没事儿,你收着吧!」金凤卿大方地挥挥手。
这个卫兵也是个半大孩子。
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把肉干放到衣服口袋里,把枪背到背后,双手给金凤卿开门。
一脚跨进门槛后,金凤卿笑着转头,看向卫兵,指了指他的口袋:「别跟别人说哟。」
卫兵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小幅度的疯狂点头。
二人进门,卫兵贴心地把门关了起来后,摸了摸口袋里的肉干。
今天风大,里面还有病人,金小姐也是个娇贵的,被吹坏了,总是不美。
刘江臣躺在床上,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
老丈人胡迟回去拿缺的止疼药了,是他回来了么?
仔细辨别,门外的人……
好像是个女的?
这女的说话声音有点耳熟,但声音太小,他完全无法分辨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和别人说什么。
女的啊……
哎……
不是胡迟啊……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头。
这一下,牵动了肚子上的伤,他「嘶」了一声。
「哎……」刘江臣幽幽地嘆了口气。
三天了……
从褚三林把自己从新民大戏院劫走,已经三天了。
不知道娘怎样,也不知道园子里怎样。
不过,这些他现在无暇顾及。
忽然被人从褚三林手里救下来,到莫名其妙到了海光寺,再到胡迟来给他治伤……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一直担心,自己这条小命是不是随时都会交代掉。
仔细想了想这些看似没头没尾的事情,他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可以把这些事情串起来。
那是什么呢?
他白天仔细盘了一下,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像是很多拼图悬浮在脑海里,但他找不到把这些拼图拼起来的切入口。
他正琢磨着,门开了,又关了。
好像是刚才在门口说话的女人进来了。
听脚步声,是往他的方向走过来。
刘江臣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想看清来人是谁。
就是这一眼,他就呆了。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虽然她今天穿着很普通,但,刘江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金凤卿!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江臣忽然想起来,之前,高英杰曾经跟他委婉地提过,金凤卿是有些能量的。
可……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海光寺?
她怎么会出现在关着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金凤卿一步步走向自己,刘江臣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一下子坐了起来,对上了她的眼睛。
这下动的幅度更大了,疼得他弯了腰。
看到她笑着看着自己,刘江臣「呀」了一声,顾不上疼痛,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还好还好,胡迟走的时候,给他把衣服穿好了。
不然这会儿,就尴尬了!
「你……能站起来么?」
金凤卿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第229章 慌
没多久,金凤卿打开门,身后跟着仍然抱着一堆被子的张妈。
「这些我要拿回去拆洗了,辛苦你了。」金凤卿沖门口的卫兵笑着点点头。
「不客气,不客气,金小姐慢走!」卫兵给金凤卿鞠了个躬,看着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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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卫兵伸头向屋里看了一眼。
刚才搬来的被子已经被换上了,床上躺着的人面沖里,蜷在被子里,刚拿来的食盒也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见一切无恙,卫兵关上了门,搓搓手,跺跺脚,看看四下无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金凤卿给他的肉干,扔进嘴里,细细咂摸着。
「味道真不错,金小姐真是个好人啊!」
卫兵感嘆道。
把被子放回到金瑜生的屋子里后,金凤卿便拿上金瑜生的功课,带着张妈往出走。
「金小姐,你怎么还在?」佐藤正从土肥原田二的办公室回自己的屋,看见了正往门口走的金凤卿。
「这不,走得急,我弟弟的功课没拿,我们折回来拿功课,他先走了。」金凤卿指了指张妈抱在手里的一沓本子。
边说着,她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一点点,挡住了照在张妈身上的光。
「你们这时候怎么走?没车了……」佐藤疑惑。
「刚才来的人说了,他是先过来报信,车晚一点能到,我们在门口等等就是了。」金凤卿镇定地回答着佐藤。
「要我叫人送你出去么?」佐藤问。
「不用麻烦了,这儿我还不熟啊!」金凤卿笑道。
「那成,我还有事儿先走了,金小姐自便了。」佐藤沖金凤卿点头。
「嗯,回见。」金凤卿低头失礼,挥挥手,让张妈走在前面。
佐藤走了边走边抬手看了看手錶,八点半了。
刚才,盯金家的探子回来报,说金文季死了,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
他有些诧异,一个大活人,居然会被车上的石头压死,感觉这事情太过诡异。
「我们也觉得奇怪,就查了一下,的确是金家的邻居在修花园,这些石头也的确是很早以前就订好了,今天送过去的。」
探子很肯定地给佐藤解了惑。
「石头刚一倒,我们就去看过了,是石头把固定的麻绳磨断了,不管金文季过不过去,车都是要翻的。」
虽然感觉这事儿很荒谬,但前因后果探子又查得明明白白,佐藤只得摇头嘆息。
这难道就是这里人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活你到五更」?
不过,金文季死了也好,他们可以不用直接用金瑜生的名义,把金家直接收下来,为他们所用。
金文季这种人,死了就死了吧。
「金瑜生呢,你路上见到了么?」佐藤揉了揉眉心,问道。
「见到了!」探子点头,继续补充。
「我们的人跟在黄包车后面跑,算一下路程,这会儿应该离金家也不远了。
佐藤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现在,他们手里捏着金瑜生和金凤卿,也不怕金家人搞什么么蛾子。
实在麻烦,那些无关痛痒的人,杀了得了。
他转头,看向正埋头向前走的金凤卿,想着即将到手的金家,笑得肆意。
金凤卿感受到背后的目光,转回头去,见佐藤在看着自己。
她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沖他鞠了一躬后,又转过身去,拍了拍张妈,加快了脚步。
也没管身后的佐藤走没走。
不远处,一辆车停已经在海光寺门口,明晃晃的车灯就像是指路的灯塔,指引着她。
金凤卿低着头,咬着下唇,缩在袖子里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只要上了车,一切都安全了。
离车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听到汽车的发动机声了。
再几步……几步就成功了!
「金小姐!」背后,佐藤一声唤,吓得金凤卿灵魂出窍。
「啊?」金凤卿强作镇定,转过身去,看着几步之外的佐藤。
看着佐藤向她走来,她也上前几步,走向佐藤。
她不能让佐藤走得太近,被发现了,就前功尽弃了!
金凤卿伸手假意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低声沖身边的张妈说:「你往后站一点。」
见张妈往后动了动,她才上前,走到佐藤面前,问:「佐藤桑,怎么了?」
「哦,这个……」佐藤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金凤卿。
「金家治丧,这是我的一点意思。」
「这……」金凤卿看着佐藤手里的银票,瞪大了眼睛。
敢情他把自己叫住,就是为了随礼?
「我和金四爷也有点交情,这点丧仪,就麻烦金小姐帮我带去金家吧。」佐藤把银票往前伸了伸。
回头收金家,有金凤卿的助力,会方便很多。
「那我先谢过了。」金凤卿再次施礼。
佐藤说了声「不用」,也对着金凤卿施礼。
「那我先走了,佐藤桑快去忙吧。」金凤卿没看银票的金额,只是当着佐藤的面,把它折好,慎重装进棉袄口袋里。
「金小姐慢走。」佐藤沖金凤卿点点头,转身回了海光寺。
「快!」金凤卿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妈身边,打开车门,把她推了上去。
「表小姐,上车吧!」开车的人没熄火,摇下驾驶座的玻璃,示意金凤卿快点上车。
「嗯,快走!」
金凤卿绕到另外一边,打开车门,迅速上车,关上车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车子瞬间发动,三人离开了海光寺。
上车后的金凤卿仍然扭着身子,向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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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看不清海光寺的轮廓,她才放下心来,转身坐好。
「你还好吧?」金凤卿转身看着坐在身边的「张妈」。
「嗯,还行……」「张妈」低声说着。
「表小姐,药都准备好了,到了就能吃。」开车的人听到车后座的对话,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着金凤卿。
第230章 卿言 (上)
金凤卿「嗯」了一声后,扭头自己这边的车窗。
天早就黑透了。
天上有云,有风,没有月亮。
这是典型的「月黑风高月,杀人放火天」啊……
接出了金瑜生,也带走了她要带的人。
现在,她唯一揪心的,是留在海光寺里的人。
「小姐,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我留下是唯一的选择!」
「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我无以为报,这事儿,您就听我的吧!」
「小姐,这几天我一直在筹谋这事儿,您放心,好几个地方我都藏了火油,他们没发现!」
「小姐……我先前想着,如果我死在了金文季那狗贼的前头,只能拜託您帮我报仇了!
「小姐,你别哭,现在多好?我满足了,大仇得报啊!
」小姐,他们爷儿几个,在地下等着我呢,一家人,整整齐齐,多好!」
「小姐,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了您这么好的主子!」
「小姐,您是做大事儿的人,我也只能为您做这点儿了……别磨磨唧唧的了,听我的!就听我这一次,可好?」
想着她刚才跟自己说过的话,金凤卿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咬紧嘴唇,攥住拳头。
她本来想到了办法,可以先调走在刘江臣门外的卫兵,再把他带出来的。
但张妈给她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思路。
她假装是刘江臣,留在屋内,让金凤卿带着乔装成张妈的刘江臣离开海光寺。
张妈没把握海光寺的人一夜都不发现她,便计划等金凤卿和刘江臣离开后,她翻窗户从后面出去。
半小时以后,她会在海光寺放一把火,把海光寺的东洋人先牵制住,给金凤卿争取足够的时间,转移刘江臣。
扭过身子,金凤卿看向海光寺的方向。
此时的海光寺,被黑暗笼罩着,像是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怪兽。
「表小姐,后面还有钉子。」司机忽然开口,打断了金凤卿的思绪。
从海光寺离开的路不是很平整,车速不高,脚程快一些的人,可以跟上。
「甩了!」金凤卿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嘞!」司机忽然向右急转,一脚油门,车速提了上来。
金凤卿一个不备,往车门的方向倒了过去。
余光,看见旁边的屋顶上,有一短一长的光。
一短一长,是她和姜逢的暗号,意思是:有人跟踪。
若甩掉了盯梢的人,暗号会变成二短一长。
车子急转,车里的刘江臣没坐稳,一晃,直接撞到金凤卿的身上,头上的假髮随即掉了下来。
「呀!」他惊唿一声。
「你没事吧?」金凤卿听见刘江臣的声音,立即转过头,看向他。
虽然不知道在他在褚三林手上伤成什么样子,但到了请胡三贴的地步,不会轻。
从他假扮张妈出门这一路走来,虽然她一直在留意周围的状况,也抽空瞥了他几眼,估计是疼得厉害,他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
「我……」刘江臣想说自己还好,但这会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是疼的,还是慌的。
金凤卿把他叫起来,换了张妈的衣服,戴上假髮的那个时候起,他就看不懂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金凤卿会救他,但是,他知道。
她,
又一次,
救了他!
他一肚子疑问想问金凤卿,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先问哪一句。
「待会儿到地方以后,你跟着我安排的人走,先离开津门,从蓟县进京城。
到了京城,会有人带你去山城。
你先在山城躲一段时间。」
金凤卿把刘江臣扶着坐好,低着头,说道。
没听见刘江臣回话,金凤卿继续说道:「你母亲那边,我安排好了人,送她回沪城。
你太……胡小姐不打算跟你母亲一起走,她会留在津门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
她的安全你放心,我们会派人保护的。
另外,北堂也安排好了,会从沪城转船,沿江而上,回江口。」
刘江臣呆呆坐着,就这样看着金凤卿。
车里昏暗,但适应了这黑暗后,他看清了金凤卿。
听到金凤卿跟他絮絮叨叨说了对他身边所有人的安排后,他震惊了!
他何德何能,能让金凤卿做到这个地步?
她安排了这么多人,好像没听见她说怎么安排自己?
「你……呢?」刘江臣转过头,看着已经坐正的金凤卿。
「我?」金凤卿转过头,看向刘江臣,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为什么?」刘江臣好像是第一次看清金凤卿的脸。
现在的她,和他以前知道的她都不一样。
不是那个站在包厢柔情似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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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个闯进后台古灵精怪的她;
不是那个和平饭店门口笑语嫣嫣的她;
不是那个在裕兴舞场和他指尖相对的她;
也不是在茶楼,忍着眼泪的她。
一幅幅关于金凤卿的画面,在刘江臣脑中不停闪过。
「为什么?」其实,刘江臣也不知道他的这个为什么是要问什么。
是问为什么每个她都不一样?
为什么一次次救他?
为什么还要安排走他所有的亲人?
还是为什么……
他也理不清楚的那些个为什么。
金凤卿抬眸,便对上了刘江臣的眼
「为什么?」她笑了,笑得肆意,好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
这笑声,惹得司机都抽空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
「刘江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眼睛里有星星的你啊!」
金凤卿的话,让刘江臣眼见得侷促起来,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回话。
「好了,不玩笑了。」金凤卿收起笑,抹了抹眼里笑出的泪水。
「你还记不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让你离开津门?」金凤卿端坐好,看着刘江臣。
「记得……」刘江臣点头。
「是啊,你记得,你只是记得我说过这句话,但是没有记住这句话吧?」金凤卿嘆了口气,摇了摇头,重音放在最后的四个字上。
「这……」刘江臣一时语塞。
如果能让他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听金凤卿的,想方设法地离开津门这个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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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了这里。(以下字数不收钱)
我给大家推荐一个bgm,配合这一章和接下来的几章。
同学们可以去某云搜一首歌,叫做《卿言》
(某讯音乐也有,不过音质不如某云)
这首歌是我19年写的,也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曲。
配合这几段文字食用,尤其美味~
希望大家~
品味愉快~
第231章 卿言 (中)
可惜了,一切都没办法重来。
「其实,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信的,毕竟……我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金凤卿自嘲地笑道。
没等刘江臣回答,金凤卿顾自说了下去。
「海光寺要抓你,是因为土肥原田二有个『大东洋共荣』的计划,想让你去给他们歌功颂德,同化北方的民众。
这事儿,从你,或者你师父要来津门……或者是更久以前,就开始筹划了。
我们不能让海光寺利用你,也不能让你出事……
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刘江臣听明白了,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金凤卿为什么用了个「我们」。
这个「我们」是她和谁?
难道,是她的那个表哥姜逢?
「把你送走了,我的任务可就完成了!」金凤卿抻了抻肩膀,轻声嘟囔着。
「任务?」刘江臣咀嚼着金凤卿说的话,指着自己,问她。
那是什么?
「嗯,任务!」金凤卿点了点头。
你就是那个任务。
「所以……」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是为了这个劳什子的任务?
金凤卿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她不知道如何跟刘江臣解释起初费尽心机和他搭上关系,想尽办法为了见他的原因。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保护他,是她的任务,不能出任何差错的任务!
「这……」刘江臣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受金凤卿的这个「任务」。
所以……
之前去后台见他,去后门堵他,帮他处理照片的事情,帮他处理失声的事情,都……
只是任务?
怎么可能!
她分明在新民大戏院的后台,亲口对他说过喜欢他!
当时她说的是什么?
哦,对,说了三句话。
「我喜欢你!」
「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快离开津门!」
这三句话,他时常会想起。
刘江臣摇着头:「我不信!」
他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到,她之前说的是真的!
她喜欢自己!
如同自己喜欢她一样!
想到这里,刘江臣忽然愣住了。
等等……
他……
喜欢她?
「你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金凤卿把脸转过去,看着前路敛下眼底的情绪。
「待会儿要带你走的姑娘叫陈甜甜,你可以叫她『十一』,你的行程路线什么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听她的就行。」
金凤卿不想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就给刘江臣说起了后面的安排。
「甩掉了吧?」金凤卿没再理会刘江臣,开口问司机。
虽然刚才一直在跟刘江臣说话,但她也在留意着窗外是否有信号。
刚才出现了两短一长的灯光。
「嗯,甩掉了!」司机也舒了一口气。
「我们还要多久?」金凤卿问。
「差不多十分钟吧,我们就能到了。」司机想了想,回答道。
金凤卿听罢,「哦」了一声。
她转头,看向刘江臣。
或许,这辈子,她和他,只剩下这十分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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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你,大概是老天爷为了告诉我,其实,梦,是可以照进现实的。」金凤卿笑着,说了句对刘江臣而言,没头没尾的话。
她没指望刘江臣会回答她什么。
只是觉得,这句话在自己心里憋了这么久,总要有个机会,说出来。
现在看来,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看着刘江臣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金凤卿「噗呲」一声笑出来。
随即,她收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刘江臣。
半晌,金凤卿才开口:「你,要好好活着。」
只有他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张妈的牺牲,才能对得起他们这么久的谋划。
「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机会去江口,直接去找你师父,就能见到北堂了。」
「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机会再回津门,直接去胡家找胡小姐就是。」
「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机会去了沪城,到码头上打听顾家,会有人领你去找你母亲的。」
「你的家人,不用担心,只要你活着,总能再遇到。」
金凤卿的这一大段话,听得刘江臣心惊肉跳。
说个不吉利的,这怎么像是她在给他留遗嘱?
「那你……我们还能再见么?」刘江臣听着她的安排,迟疑地问她。
「表小姐,到了!」
他没等到金凤卿的回答,却听到了司机的声音。
「好,辛苦你了!」金凤卿对司机说道。
「嗨,表小姐这话说的,生分了不是?那我就先走了!」
司机停好车,并没有熄火。
他打开驾驶座的门,下了车,很快消失在金凤卿的视线里。
金凤卿看着刘江臣,想着刚才他问的话。
还能再见么?
再见?
怎么见?
她记得,之前表哥跟他开玩笑,说:前线上,最奢侈的话,就是「明天见」。
谁能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呢?
换到这里,也是一样。
在这场即将开始的大逃亡里,自己能不能活着逃出去,都是未知数。
谁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呢?
「下车吧!」金凤卿没理刘江臣,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从车上跳下来。
刚下车,转身看了看一点点挪动的刘江臣,这才想起了他身上还有伤。
「十一,来帮忙扶一把。」金凤卿边绕过车身,边沖黑暗里叫了一声。
「好。」
陈甜甜从黑暗中走出来,伸手打开了刘江臣那边的车门,和金凤卿一起,把刘江臣扶了下来。
「表小姐,刚拿到的消息,海光寺着火了!」陈甜甜双手搀着刘江臣,对金凤卿说道。
「什么!」金凤卿手上一顿,瞳孔一缩,勐地转头,望向海光寺的方向。
入眼的,是仍然是一片黑暗,但在金凤卿眼里,却是烧红了的半边天。
刘江臣明显感觉到金凤卿的身体僵硬了起来,扶着他手臂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攥得他生疼。
随后,她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金凤卿。
金凤卿咬紧牙关,慢慢转头,蓄满泪水的眸子盯着刘江臣。
「你……
你要好好活着!」
说罢,她忍住泪水,看陈甜甜:「十一,你快去把他的药拿来,吃了就带他走。」
「哎!」陈甜甜应了一声,又没进黑暗里。
第232章 卿言 (下)
是夜。
一辆车,两束灯。
两个人,对面而立。
「你……我……」刘江臣想把刚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再问一遍,却被金凤卿打断。
「你吃了药以后,就赶紧走!」
「可你……」刘江臣很担心,自己走以后,金凤卿要面临的是什么。
「你不用管我了……」金凤卿摇头。
这时,陈甜甜拿着一个杯子过来,打开盖子,递给刘江臣。
杯子里的液体在黄色车灯的作用下,泛着黑色的芒。
「虽然不比胡三帖的药对症,但能帮到你,快喝了吧。」金凤卿指了指陈甜甜手里的杯子,对刘江臣说道。
刘江臣看了看杯子里的药,又看了看金凤卿,二话不说,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干了。
这豪迈的样子,仿佛杯子里装的,是临行前的践行酒一般。
苦涩的药味充斥着刘江臣的味蕾,他皱着眉,把杯子还给了陈甜甜。
「我这就走了!」刘江臣看着金凤卿。
「好了,你快走吧!」金凤卿向前,往驾驶座走了几步。
「你对我和我家的恩情我会……」刘江臣想说他会结草衔环来报答,却没曾想,这话又被金凤卿打断了。
「没有什么恩情,也不需要报答,你活着就行。」金凤卿坐上驾驶座,关上车门,从摇下去玻璃的车窗里看着外面站着的刘江臣。
「怎么不是恩情呢,怎么不需要报答呢?我会好好活下去!
来世太远,我不好说。
今生……
我……」
今生是一定要报答你的!
可是,要怎么报答呢?
这一时半会儿,刘江臣想不出答案。
一念至此,他嘴里很苦,心里更苦。
刚才他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金凤卿就这么把他带出来,一下子就得罪了褚三林和海光寺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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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边,无论哪一边都是惹不起的存在,更何况是两家加在一起?
这么简单的加法,三岁幼童都算得出来。
这样的情况,金凤卿如何能活?
「今生?」金凤卿听到刘江臣的话,嘴角扯了一下。
她想笑,却没笑出来。
「今生啊……你活着就好了……至于我们啊……」
金凤卿苦笑着看向刘江臣。
对,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若我能活,我会努力活下去。
如果不是这乱世,或许……
梦想,真的能成真呢!
可惜,这世界,没有如果。
回到刚才刘江臣的问题,他们还能再见么?
大概,是没机会再见了吧……
「我们……今生勿念吧!」说到此处,金凤卿闭上眼,不再看刘江臣那有星星的眼睛。
「你……」刘江臣想问问金凤卿,什么叫做「今生勿念」!
话刚起头,却再一次被她打断。
「没时间了,你们快走吧!」这次,金凤卿是看着陈甜甜的。
「好,表小姐,我带他走了,你自己当心啊。」陈甜甜皱着眉,看向金凤卿。
「嗯,我会的,你也是,保护好自己。」金凤卿嘱咐陈甜甜。
「好嘞!」陈甜甜重重沖金凤卿点头。
「刘老闆,我们走吧。」陈甜甜半扶半拽着刘江臣,就要离开。
「那……我……我走了……你……保重!」
刘江臣有好多话想说,但这些话都堵在喉咙里,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只能说一句保重。
他能感觉到,他和金凤卿在这里多待一秒钟,可能就会多一点危险。
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要走了。
「快去吧!」金凤卿沖刘江臣和陈甜甜挥了挥手后,随即,这只手,颓然地,落在了方向盘上。
走了几步的刘江臣,忽然站住,转身,想找金凤卿再问个清楚,刚才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却被陈甜甜抓住,拽着他往前走。
刘江臣一边踉跄地走着,一边回头看向金凤卿。
「啊……」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身影,金凤卿嘆了口气。
「今生……勿念吧!」
金凤卿闭上眼,做个深唿吸……
两息之后,她睁开眼,挂挡,点离合,踩油门,黑色轿车朝着刘江臣他们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这条线路是她和姜逢早就设计好的,贴着两个租界的中线走,东洋人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去搜查。
大概开了二十分钟,她把车停在一个路口的边上,从副驾驶座位下拿出一个包袱。
打开包裹,利落换下自己的小花棉袄,套上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红色的红色袄子;把头髮绑起来,塞进一个大狗皮帽子里。
把小花棉袄装进包袱皮里,顺手,扔进了旁边园子的墙头,惹得墙内的狗汪汪吠了几声。
熄火下车,把车钥匙放在车对面的大石头下。
紧了紧红袄子,揣着手,驼着背,低着头,顶着狂风,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金凤卿忽然停下,「呀」了一声。
她居然,在最后的机会里,忘记跟刘江臣说自己的名字了。
对,就是她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的,给刘江臣的自我介绍。
「我叫金瑜卿!握瑜怀瑾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啊……以后,怕是没机会了……真是……」金凤卿有些恼,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根小树杈。
这边,陈甜甜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刘江臣,穿过两条巷子后,也有一辆车在等他们。
「刘老闆,先上车!」陈甜甜边说着,边打开后车门,把刘江臣扶上车,自己坐到副驾。
二人刚坐定,车就开了。
「呀!」刘江臣忽然惊唿一声,惹得陈甜甜扭头看向他。
「怎么了?」陈甜甜担心是不是刘江臣的伤出了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刘江臣右手捂住胸口,颓丧地摇摇头。
他一直想找机会,把胸前的这半颗盘扣还给金凤卿的……
可惜了……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
这半颗盘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还给她了。
她说,让他好好活着。
她说,她帮他安排好了一切。
她说,她对她的恩情,不需要报答。
她说,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任务。
她说,只要他活着,总是能遇到。
她说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正面回答他,他们还会不会再见!
她刚才说「今生勿念」?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江臣觉得,他理解了这四个字的意思,但是……
他下意识地,不想去让自己明白。
今生啊,还有那么长……
怎么说不见,就能不见了呢?
第233章 夜奔
「我们先往蓟县的方向走,晚上在个村子里落脚,明天直奔蓟县。」陈甜甜对刘江臣说着他们的路线。
「为什么不今天晚上去蓟县呢?」刘江臣不解。
「晚上路不好走,开车的话太打眼,明天会有个牛车载我们过去。」陈甜甜解释道。
「路上,得委屈刘老闆,跟我假装一下新婚的小夫妻,陪我回京城的娘家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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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刘江臣没多想,点头应下来。
这种时候,哪有时间和资格让自己多想。
「刘老闆放心,明天一早您母亲和北堂会一起坐船先去沪城的,你舅舅会照顾好他们。」
陈甜甜以为刘江臣是担心自己母亲,开口安慰刘江臣。
「我舅舅?什么舅舅?」刘江臣不解,奇怪了,这是哪里来的舅舅?
「咦?舅舅……就是舅舅啊?」陈甜甜瞥了刘江臣一眼,随即扭头回去看向马路。
「你母亲的娘家哥哥啊,可不就是你舅舅?」陈甜甜笑了。
刘江臣这个人,之前她一直听少爷和表小姐提,今儿也是第一回 打照面。
原以为是个八面玲珑的,没想到,是个棒槌!
「我哪儿来的舅舅?」刘江臣双手一摊。
这姑娘在说什么啊?
「哎?表小姐没告诉你?」陈甜甜又看了一眼刘江臣。
哦,他不是棒槌啊,敢情是不知道这事儿啊。
刘江臣摇摇头。
陈甜甜想了想,挑重点,把顾竹佩和顾竹亭的事情说给刘江臣听。
「所以,沪城商会的会长,就是你舅舅……你明白了么?你母亲去沪城,等于是回了自己娘家。」
刘江臣这一晚上收到的信息量有些大,先是被金凤卿带出海光寺,然后被带上逃亡的路程……
现在,又多出来了个舅舅。
「如果有机会……你们会碰面的,现在你只要知道,你母亲有你舅舅保护,很安全就行。」
前面的路路况不太好,陈甜甜眯了眯眼睛,仔细看着前路。
陈甜甜的这个「如果」,让刘江臣又想起了金凤卿。
「那……陈姑娘,金小姐呢?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刘江臣没再纠结那个忽如其来的舅舅,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陈甜甜。
金凤卿给说了很多她的计划,唯独没说自己的。
她之后,要怎么办?
「表小姐啊……」开过这一段不太好开的路,陈甜甜舒了口气,后面的路就好走很多了。
这段时间,这条路,她来回开了好几趟,就是为了熟悉路况和周围的村庄。
「表小姐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她和少爷一定有办法逃掉的。」对于这两个人,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她会有危险么?」刘江臣还是很担心。
「危险?有啊!当然有危险啊!」陈甜甜摸出口袋里的柿饼,咬了一口。
这段路开得惊心动魄,她需要吃点好吃的压压惊。
兜里的几个柿饼,是她离开太平街的时候,顺手从厨房柜子里顺的。
程妈不知道!
「可是,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不去做啊!」咽下嘴里的柿饼,在啃下一口之前,她抽空回答了刘江臣。
听罢陈甜甜的回答,刘江臣没再说话。
他缩在座位上,理着先前金凤卿跟他说的那些话。
因为有危险,她提前做了很多事情,给很多人安排了活路……
然后,她自己留下,去直面危险么?
海光寺和褚三林啊……
想到褚三林,他肚子又开始疼了。
「陈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金小姐一个人太危险了!」刘江臣忽然坐直,转头,认真地看向陈甜甜。
陈甜甜被他的这句话,吓得一脚剎车把车停在路中央,惯性让他们二人都往前冲去,差点就撞到头。
「你在说什么傻话?表小姐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把你救出去!
你现在回去?
你现在回去干嘛?自投罗网么?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陈甜甜瞪大眼睛,数落着刘江臣。
「我……」刘江臣想说他想回去帮金凤卿,但仔细想一想,自己能帮到她什么呢?
不拖累她就不错了。
「我什么我!表小姐和少爷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你弄出来!
你……
你是不是傻啊你!」
如果现在是站在路上了,陈甜甜一定气得双脚跳了,说不定还会给刘江臣一脚!
「你……」刘江臣被陈甜甜飞快的语速给整懵了。
多少年了,还没人骂过他傻。
他只是想帮忙而已啊……
「你什么你!这么多人围着你转,你就了不起了啊!
好,你就是了不起!要送死是吧?
要送死也等这摊事儿结束以后再死行不行?
别连累我家少爷和表小姐!
他们亏你的还是欠你的?
哎哟……
我这暴脾气!」
陈甜甜这会儿有点肝疼。
她到太平街之前,就把刘江臣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在太平街待的这段时间,她是看着姜逢和金凤卿一次次的定方案,又一次次地推翻。
为了把他从海光寺捞出来,这几天他们连个囫囵觉都没睡。
管了少的,还要管老的!
一家子人,虽说人口不多,要每个人都管到,不是容易的事儿。
姜逢和金凤卿居然硬生生就做到了。
想到这么久的辛苦,再看看一脸无辜的刘江臣,陈甜甜越想越气。
在车里左右看看,见路边有棵树,便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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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副驾上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刘江臣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儿,陈甜甜才拍拍身上手上的灰尘,回到车里。
瞥了一眼满脸不安的刘江臣后,发动了汽车。
「我知道,你是担心表小姐。
但……这不是你现在该担心的事情。
只要你好好活着,他们做的事情,才是有价值的。」
陈甜甜嘆了口气,摇着头,对刘江臣说。
「嗯……」刘江臣点点头,尽量忘记车外那棵被拦腰被踢断的树。
刘江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任何人发现。
但,金瑜生不见了,很快,就被发现了。
土肥原田二和顾竹亭、沈会长三人正在喝酒聊天,有人急匆匆来给土肥原田二报告。
金瑜生,没回金家。
金凤卿,也没回金家。
两个人,都不见了!
第234章 扩散
「什么叫人都不见了?」土肥原田二压下心里的疑惑,问来报信的亲卫。
「报告大佐,当时金家有人来报丧,金瑜生坐着那人带的黄包车就走了,当时,佐藤派了人跟着。
刚才,我们在路上发现了派去跟着金瑜生的人,都昏死在路边,黄包车不见了,金瑜生也不见了。
叫醒了一个人问了问,说是有几个蒙面人忽然冲出来,把他们给打了。
听他们言语间好像是要绑架金瑜生,去问金家要钱什么的……」
绑架?
土肥原田二想了想,金文季刚死,金家乱闹闹的也是正常,居然有人想着火中取栗,挟持金瑜生?
难道这些人不知道,金瑜生……不,整个金家,都是海光寺的?
他抬起手,打算挥手让亲卫走,话到嘴边,顿住了。
「那金凤卿呢?」对了,亲卫说的是金瑜生和金凤卿都不见了。
「回大佐,金凤卿没跟金瑜生一起走,说是金瑜生的功课落下了,回去拿,然后跟着金家派来的车一起走了。
但是,我们问过在金家的人,金凤卿没回金家,沿途也搜索了,没看见金凤卿……
不过……」
亲卫思忖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不过什么?」土肥原田二挑挑眉毛。
「不过跟着金凤卿的人说,她上的那辆车开的路线很奇怪,摆明了就是要把他们甩开。
没多久就跟丢了。」
亲卫低着头,如实回话。
「丢了?莫非金凤卿也被绑架了?」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想着整件事情。
这件事儿透着各种诡异,好像有什么被忽略了。
是什么呢?
这时候的土肥原田二根本没想到,金凤卿会和金瑜生会逃走。
毕竟这些年,金凤卿表现得实在太好了,他一直认为,金凤卿是识时务者,归顺了他。
「大佐,是有什么事儿么?」
隐约听到土肥原田二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金瑜生」和「金凤卿」的名字,顾竹亭想了想,放下酒杯,开口问道。
「嗯……没什么大事儿,金家四爷死了。」土肥原田二笑了笑,像是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说了金文季的死讯。
「啊?金文季死了?」这次出声的是沈会长。
土肥原田二点了点头。
沈会长是津门会长,金家是津门的大家族,两边盘根错节的利益纠结很多。
以前,金家大爷当家的时候,虽然大家有些小摩擦,但一切都顺风顺水的。
金家大爷时候,金文季当了家……
这和金家的那些事儿,现在想起来都让沈会长浑身上下脑仁儿疼。
死了就死了吧!
死了清静了!
啊……金文季如果死了的话,金家会推谁出来主家呢?
沈会长还琢磨着这事儿,看到对面跟亲卫正在说话的土肥原田二,一拍大腿!
嗨,金文季都死了,金家还主什么主啊,这以后,就该姓土肥原了吧?
顾竹亭伸手拿过一个盐水花生,慢吞吞地剥起来。
他需要做点什么事情,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骇。
早就看出来了,金凤卿是个做大事儿的人,没想到,这事儿,还能做成这样!
那时候在海河边,金凤卿跟他聊过以后,他就去打听了金凤卿的事情。
金家的事儿太大了,津门市井里,可说是无人不晓。
问了好些人,大家的说辞都差不多。顾竹亭也从中把金凤卿和金文季的仇怨听了个囫囵。
金瑜生和海光寺的事情,则是金凤卿自己跟他讲的。
无论如何,金文季死的时间,真是……妙啊!
他当时还在想看看,金凤卿说得如此笃定,他弟弟一定可以从海光寺里带出来。
没想到,带得如此正大光明啊!
既然……
既然金瑜生已经海光寺出来了,那他的外甥离出来也不远了吧……
他本想把刘江臣和顾竹佩一起带回沪城保护起来,但金凤卿摇头了。
她说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她说海光寺要的人是刘江臣,把他带在身边,他和顾竹佩都会危险。
她说刘江臣她会想办法,总之会保住他的命。
「你们再去探探,一定要找到金凤卿和金瑜生!」土肥原田二嘱咐卫兵后,便让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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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季死的消息,这会儿,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到大海里,面儿上对着三个人,一点影响都没有。
三人各怀心思地端着酒杯,搂着身边的姑娘,继续推杯换盏。
「大佐!」没多久,另外一个亲卫喘着粗气,敲响了房间门。
土肥原田二皱着眉,正打算问怎么了的时候,亲卫焦急嚷道:「不好了,海光寺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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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光寺?失火?」胡夫人看着仓皇回来的丈夫,赶紧应上去,上下打量着他。
失火了啊,他没事儿吧!
左右看看,见胡迟全须全尾,才舒了口气。
胡迟没回胡夫人的话,乖乖站在原地,任她绕着自己转圈圈。
他本想说「我没事儿」的,但他知道妻子的脾气,就算是说了,她也不放心,非要自己确认清楚。
见胡迟回来,胡雪芦也站起来迎向他:「爹,您是去瞧江臣了么?」
看着还在自己身边打转的髮妻,胡迟抬头,冲着胡雪芦点了点头。
等胡夫人里里外外看清楚了胡迟没受伤,胡雪芦才把刚倒的茶递到胡迟手上。
「爹,你快给我说说,江臣怎么样?」
胡迟给胡雪芦和胡夫人说了刘江臣跟他说的,他在褚三林那儿发生的事情。
「天啊,要不有人说褚三林是个活阎王,真是杀人不眨眼啊!」胡夫人捂住嘴,惊讶道。
「嗨,这些当兵的,谁手上没人命的?」胡迟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那爹,现在呢,江臣现在这样?」胡雪芦掩下后怕,拽着胡迟的袖子。
「嗯……」胡迟捏着鬍子想了想。
「爹你嗯啥呀,到底现在是怎么了啊,你是去海光寺了吧?你不是说海光寺失火了么?那江臣呢?他要不要紧?」
胡雪芦胡乱地问着胡迟。
想到哪儿就问什么。
她伸手,拽住胡迟的胳膊,把胡迟摇晃得头晕耳鸣。
「好了好了……你停,停一下……
江臣这个啊……
这个爹还真不知道!」
第235章 灵犀
刘江臣到底怎样了,胡迟还真的没忽悠胡雪芦,他真的不知道。
晚上胡迟在给刘江臣熬药,没想到,药罐子忽然裂了,里面的药材汤汁洒了一地。
无奈只得叫人重新拿了个药罐子过来,却发现,有几味药不够,要出去买了。
吃药不能耽误,海光寺的人就派了个车给他,跟他一起去最近的药铺抓药。
他本想回家里的药铺拿药,但是家里离海光寺有些远,一来二去的,会耽误很长时间。
没想到,去的第一个药铺药材不齐,等了会儿才从别的药铺调到了药。
终于弄好药,往海光寺赶,半路上就看到海光寺的方向火光沖天,到了附近才确定是真的着火了。
跟着他一起去的兵眼都红了,跳下车就去救火,没人管他了。
他本想跟去看看刘江臣的状况,却被门口的兵拦住了——人家不认识他啊!
他问卫兵刘江臣怎样了,卫兵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也不知道是听不懂他说的话,还是不认识或者不知道刘江臣。
站在海光寺门口,看着烈烈大火,胡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了半天,一跺脚,算了,还是先回家吧!
这会儿,也没人管他了。
说完在海光寺发生的事情,胡迟看着女儿,想起了被他收在柜子底的那封信。
那封顾竹佩给他的,他看了一眼就藏起来的信。
那封「放妻书」!
回来的路上,他在琢磨一个从昨天就开始琢磨的问题——为什么刘江臣在褚三林那里受的伤,会在海光寺养?
按道理,应该是在褚三林那里养着才对啊?
这事儿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曾经试图问守在刘江臣门口的卫兵,但那个卫兵跟他语言不通,没办法说。
有个叫佐藤的来看过几次,他倒是会说官话……不过,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没办法问。
他们的沟通仅限于佐藤问刘江臣的病情,他回答。
能让佐藤这么关注,一定是那位的意思。
那就有意思了,那位为什么要这么关注刘江臣呢?
现在细想起来,整件事情透着诡异。
顾竹佩之所以会给他这封信,是不是证明她知道些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呢?
「丫头啊,你怎么不在家照顾婆婆,回来干嘛?」他想见见顾竹佩。
「啊?哦,婆婆去庙里上香了,要住几天,说是给江臣祈福。」胡雪芦按照编好的话回了胡迟。
还是那句话,虽然是亲爹亲娘,但这事儿,能瞒就先瞒着。
「对了,爹,我们明年回乡祭祖么?」胡雪芦忽然岔开话题。
「嗯?」胡迟一下没反应过来,毕竟现在脑子里都想的是刘江臣的事情。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胡迟问。
「今天去庙里的路上忽然想起来的。」胡雪芦接过胡迟手里的杯子,又给他续了杯茶。
「我们今年不是没回去么?明年回去么?」胡雪芦看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低头道。
他们的老家在临淄,两个地方说远吧,也不太远,但是说近也不近,胡家人隔年会在清明回去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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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庙里回来之前,那个金小姐的丫头,跟她说:以防万一,如果可能的话,把父母都带出津门,过段时间再回来。
她这一路上都在想如何把父母匡出去,没承想,一回刘家小院儿,母亲就已经等她了。
「你这丫头,肚子里转什么呢?」胡夫人歪着头,看着自己女儿。
这孩子从来不会撒谎骗人,但凡说个谎话,眼神会发虚,到处瞟,而且手一定会攥成拳头。
这不,这会儿低着头,估计是害怕被看出来眼神儿不对,可是,漏在袖子外的手,已经攥紧了。
「师父,有人给你送了封信。」这时,门外有人叫门。
胡迟狐疑地打开门,看着自己的大徒弟。
「信?」接过徒弟手上的信封,看了看,正面写着自己的名字,翻过来,反面空空如也。
「哪儿来的?」胡迟问。
「刚才有个来抓药的,抓完药走了以后,我发现柜檯上的这个信封。」
胡迟挥手让大徒弟先下去,转身关上门,撕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写了几行字。
看完后,胡迟大惊失色!
盯着母女俩的目光,拿起多宝阁上点香的洋火,划了一根,把手上的信纸点了。
火快烧到手的时候,胡迟松手。
还燃着的小半张纸飘飘荡荡落到地上,黑色的纸灰飘散开去。
待地上纸燃尽,胡迟这才起身,叫胡雪芦把地扫了,纸灰倒在加了水的痰盂里,然后,把痰盂里的水倒在窗下的花坛里。
一切结束后,胡迟才打开门窗,敞掉屋里的味道。
胡雪芦和胡夫人不明就里地看着胡迟,二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丫头刚才说什么来着?临淄啊……嗯,是得回去了。」胡迟背着收,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我们今年回临淄过年吧!多少年没回去过年了……」
「啊?」胡夫人一愣。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女儿刚提了一嘴老家,自己男人就接了话,说要去过年?
这爷俩在打啥哑谜啊?
「对对对,回去过年好,娘,快去把东西收拾了,我们快点走……不如……明天,明天就走好不好?」
胡雪芦一拍大腿,她爹真是个神助攻!
他想让爹娘离开,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下好了,爹先说出来了,不用她再挖空心思地去骗二老了!
「明天啊……明天也行……明天是个好日子啊……」胡迟嘆了口气,捻着鬍子,看着窗外的天。
胡夫人傻傻地站在屋中间,一会儿看看女儿,一会儿看看自己男人。
这两人是怎么了?
是他们出问题了,还是她出问题了?
她怎么不明白这父女俩要干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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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们陪大佐回去看看?」沈会长看着黑着脸,走在他旁边的土肥原田二,扶着楼梯的扶手,小声对走在他后面的顾竹亭说道。
「不用了,你们先回吧。」
土肥原田二踏下最后一阶楼梯,转身说道:「顾会长明天还要回沪城,早点休息好了。」
第236章 存疑
「那我……」沈会长想问要不要自己过去帮忙。
土肥原田二摇了摇手,谢绝了沈会长。
海光寺起火,这事儿很蹊跷,还是不要让外人沾染得好。
「我先回去了,沈会长和顾会长就自便吧……顾会长,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土肥原田二走到车边,亲卫给他打开车门,上车前,他转头,对后面的两个人说着。
「不用送,不用送,您忙您的,我们后会有期!」顾竹亭对土肥原田二拱手。
土肥原田二沖顾竹亭点点头,反正要交代的和要谈的事情,都说清楚了,顾竹亭走就走了吧。
「大佐慢走。」沈会长琢磨着,回去就让人打听一下,海光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哦,对了,还有金家,金文季是怎么死的……
「沈会长,我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明天一早就要去码头了。」看着土肥原田二的车走远,顾竹亭用胳膊撞了撞在发呆的沈会长。
「哦哦,明儿一早我去送你!」沈会长回了神,叠声说道。
「不用了,一大早的,您歇着吧。我在津门这几天,多亏了你一直陪着我啊!这下『客走主人安』,您就别管我了。」顾竹亭笑道。
「码头上的东西应该都差不多了,我直接带走了。回去就安排给您这边的货发过来!」
顾竹亭的话直接堵住了沈会长想去送他的心。
一大早,码头上那么多事儿,小六也好,金小姐的弟弟也好……哪能让沈会长去看到!
沈会长看看土肥原田二走的方向,又看看顾竹亭,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觉得一切都合情合理。
啊,真的是喝多了啊……
年纪大了,果然不如年轻时候了……
才喝了多少,就多了!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土肥原田二站在海光寺中间的演兵场上,背着手,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明火已经扑灭了,有一些地方还冒出一股股烟,士兵们正在挨个检查这些冒烟点,把它们都扑灭,防止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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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大火的损失还没有确认查清楚,但是,大火烧了一排罩房,烧了厨房,烧了一半仓库,烧了一些营房,还差点烧了军火库。
这场大火中,发现了六具尸体,还有不少人受伤。
初步勘察下来,起火点有好几处。
看起来,是有人放火。
可谁,有这么大胆子,在海光寺放火呢?
「大佐,金家有消息来了。」一名亲卫急匆匆跑到土肥原田二身边。
「说。」土肥原田二盯着那些过火的废墟,咬着牙说道。
「是!刚才金家收到一封勒索信,说是他们绑了金瑜生,要金家在太阳落山之前,准备一万现大洋去赎人。」亲卫双手递上一个信封。
金瑜生果然是被绑架了啊!
土肥原田二看了看信封,接了过来,拿出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惨不忍睹,勉强能看明白意思。
一万大洋,日落之前。
在「壹万」二字之前,有一块涂抹的痕迹。
涂抹?
为什么要涂抹?
「绑了金瑜生啊……绑匪还有什么消息?」土肥原田二搓了搓手指,又开始摩挲那个玉扳指。
「没了……」卫兵摇头。
「之前跟着金瑜生走,被打晕的几个人都醒来了,说是蒙面人袭击,金瑜生被带走了。
这些绑匪看来行事很厉害,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为怎么会信纸上会有涂抹?
难道本来绑匪要的赎金不是一万,而是其他金额?那为什么要修改呢?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绑匪修改的呢?
这一会儿,土肥原田二心里划过好些疑问,但……
仔细想想,又感觉每个想法都在庸人自扰。
这就是一封勒索信,金瑜生被抓了,绑匪要赎金,仅此而已……吧?
这些绑匪,还真是嚣张啊,这是在挑衅海光寺啊!
「大佐,金家的人在问怎么办。」见土肥原田二一直看着这封信出神,卫兵轻声问道。
毕竟是拿了金家的钱,想要尽快找大佐讨个主意,待会儿还得去金家回话。
回话的时候,还能再得点儿钱呢。
土肥原田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眯了起来,怎么什么事儿都赶在这个时候出了!
怎么办?
金家的意思是什么?问他怎么办?是问他赎不赎人?还是问他金文季的事情怎么办?
「金凤卿呢?有消息了没?」土肥原田二顺手把信和信封递给站在身边的佐藤。
「没有」卫兵摇头,「我们仔细找过了,金凤卿不在金家,也没传来任何消息。
土肥原田二揉了揉眉心,想了想之前得到的消息。
金凤卿和张妈也都失踪了,而且失踪的很是奇怪……如果金凤卿也被绑架了的话,有没有可能两拨绑匪是一拨人?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同一天,几乎同时,绑架了他们姐弟俩?
但如果是同一拨人的话,为什么勒索信上没有写上金凤卿的名字呢?
但凡对海光寺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比起金瑜生,金凤卿对于海光寺的用处更大吧?
如果要挑衅海光寺,反而勒索信上加上金凤卿的名字才会更有效果吧。
那绑匪的目的就不是挑衅海光寺……
难道……
土肥原田二的目光转到佐藤拿在手里正在研究的信上,那个涂抹掉的地方,让他格外介意。
难道……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钱?
有可能,他们认为对于金家而言,一个嫡子金瑜生,比一个丫头片子值钱多了?
嗯……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两拨人,不是一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绑架金瑜生的人的目的已经明确了,是要赎金。一万大洋而已,对金家而言,不是大数。
那现在就出现了个问题,带走金凤卿的人,图什么?
「刘江臣找到了没?」土肥原田二忽然问佐藤。
「报告,还没有找到!」佐藤达道。
火刚扑灭的时候,他就去关着刘江臣的屋子看过了。
那间屋子被烧得很厉害,不过屋里没有发现尸体,有可能屋里的人是在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就离开了。
那就奇怪了。
刘江臣还受着伤,这人呢?
第237章 刘安
冬天清晨的码头,很冷。
海上的雾气渐渐散去,一艘从津门出发,到沪城的客轮,拉响了要启航的汽笛,
顾竹亭和很多人一样,站在围栏边,挥着手,和码头上的人道别。
在他的坚持下,沈会长没来送他。
对,没有人来送他,但他依旧在向码头挥手,向津门挥手。
挥一挥手,带走小六,带走小六这十几年的蹉跎。
挥一挥手,带走金瑜生,带走金凤卿的嘱託。
大船渐渐离港,这时候,码头上传来了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几辆大卡车开了过来,跳下来了好些荷枪实弹的士兵。
他们把码头团团围住,开始盘查码头上的人。
顾竹亭盯着那些士兵,握着扶栏的手,紧了紧。
他低头,看着自己所在的大船船身已经离开码头,但还能看到浑浊的海水泛着白冒,拍打在码头上飞起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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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有几个士兵往船的方向跑过来,冲着船大喊大叫。
就在这时,大船又一声悠长的笛声,掩盖了士兵的唿喊。
于是,大船,离码头,越来越远……
直到那些士兵变成黑点,逐渐看不见的时候,顾竹亭才松了一口气,抓着栏杆的手也放了开来。
还好!还好!
平安离开就好!
在外面又站了一阵子后,他转身离开,没去自己的船舱,却往另外一个一等舱走去。
小六,在那里等着他。
有人在等人,也有人,在等信。
幸运的是,等人的人等到了,等信的人,也等到了。
周杏华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那张纸。
薄薄一张纸上,只有两个字。
「刘安」
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周杏华长舒一口气,他安全就好了。
之前北堂发来的电报说刘江臣有危险,但在那之后,就没有了消息。
不知道之后刘江臣到底怎样了,是否康泰?
他打发人,每天早上守在邮局门口,等着邮局开门,等着问是不是有他的电报。
一日三问,没有间断,直到今天早上。
去拿电报的人,只知道这封电报是昨天很晚从津门派出来的,却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
北堂?刘江臣?高英杰?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不会是北堂,他这人啰嗦惯了,不会这么简洁。
也不会是刘江臣,如果是他的话,他会用第一人称,而不会这么简单地用「刘」字来代指他自己。
如果是高英杰的话,就更不可能。
高英杰的话,一定会用江湖春点给他发这封信,而不是用普通的缩写。
那么,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除了周信华,土肥原田二也在想这个问题。
到底是谁劫持了金瑜生,给金家送的勒索信?
到底是谁带走了金凤卿?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消息?
到底是谁放火烧了海光寺?
这些问题在他脑中转个不停,转得他怎么都坐不住,站起来,在院子里,一圈圈转着。
想着这些问题,也等着佐藤给他带来消息。
火灭了,天亮前,海光寺陷入一片黑暗。
大火烧毁了海光寺的供电和备用的发电机,更细緻的勘察工作,只能等到天亮以后,才能有结果。
作为一个阴谋论者,他觉得,这几件事情有关系。
但没有更多线索,也不知道到底是这关系,在哪里。
「来人!」他叫来亲卫。
「封锁津门所有的进出口,码头,公路,铁路!严查女人和小男孩儿!一定要找到金凤卿和金瑜生!」
亲卫接到命令,正要离开去布置,又被土肥原田二叫住。
「等等,还要查男子,年轻男子,十六七岁……哦,身上有伤的……严查!务必要找到刘江臣,把他给我带回来!」
「是!」亲卫领命,转头去布置了。
土肥原田二的第六感一点都没错,这几件事情全部都是串在一起的,只是可惜,他的命令,下晚了……
金瑜生坐的船,已经离开了津门。
金凤卿开的车,也离开了津门。
刘江臣和陈甜甜,也即将要离开津门了。
甚至连胡雪芦一家,也即将要离开津门。
津门法兰西租界。
一间有些破旧的小院子里,郑远东抱着茶杯,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房檐上挂着的玉米。
把杯子端起来,凑近闻了闻,这茶,真香。
裊裊白烟从杯子里升起来,迷了他的眼。
「都安排好了?」郑远东用嘴唇碰了碰茶水,还有些烫。
「嗯,都好了。」他身后的汉子咬着手里的包子,点头说道。
「这个姜逢,实在是太厉害了!」汉子嘴里包着包子,说得囫囵。
「哦?怎么个厉害法?」郑远东转过身去,看着还在啃包子的汉子。
「我觉得,他天生就是这块料啊!所有的安排,滴水不漏,甚至还有好多备案。」汉子把包子咽下去,认真夸道。
姜逢准备的计划中,有很多备案。
汉子和他的朋友们进行了几轮推演,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是……
像是事情本来就是这么发生的,或者是……事情应该就是这么发生的一样。
太厉害了。
「我以前只觉得,一个金小姐就够厉害了,没想到啊,她的表哥也这么厉害!这一家人,真是了不起!」
汉子伸出一只手,举着大拇哥。
「更了不起的是,这样的一家人,能加入我们,和我们并肩战斗!」郑远东说完,在茶杯边缘吹了吹,吸熘了一小口茶。
姜逢这次的计划中,除了他自己留在了津门做调度之外,剩下跟这些计划相关的人,全都离开了津门。
至于他们都去了哪儿,只有他们两个人和金凤卿,三人知道。
也不知道金凤卿有没有顺利离开。
他派了个车,派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陪着金凤卿,一起离开了。
姜逢说,她带走了太平街的很多旗袍和首饰,看样子,是要乔装成出远门的大小姐了。
想到这里,郑远东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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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小姐这种事情,金凤卿压根不用乔装啊。
她本身,就是津门名门,金家大小姐啊!
第238章 拦路
金凤卿闭着眼,在车里养神。
昨天一夜的奔波,她有些累了。
算着时间,小鱼儿应该已经上船离开了。
刘江臣也快要到蓟县了。
她留了一手,在北边布的障眼法不知道海光寺何时会发现,不过……就算没有发现,她也为所有的人争取了一夜的时间。
只是可惜了张妈。
想到张妈,金凤卿睁开了眼,看着窗外倒退的枯草光田。
其实,张妈替刘江臣留下,放火烧海光寺这个举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这样虽然让她把「将刘江臣带出海光寺」这件事情本身变得简单,却让之后的事情变得更有变数了。
不知道张妈逃出来了没有……
虽然张妈跟她说的是,自己不打算逃走,放一把火,保证火起了,烧了一部分以后,就自杀,去地底下陪她的家人……
但,在金凤卿心里,还是希望张妈能逃出来,能活下来。
毕竟,活着,才能有希望。
那如果张妈没逃出来,死在了海光寺呢?
他们最初的计划,是她去吸引关着刘江臣的士兵的注意力,再让刘江臣从后窗跳出去,打扮成士兵,以盯着她的名义,一起出海光寺的。
但没承想,褚三林那一脚,让刘江臣伤得不轻,他根本没办法从窗户里翻出去。
所以,她同意了张妈的办法,让她李代桃僵。
张妈啊……
张妈你现在怎样了呢?
「呀,糟了!」金凤卿勐地坐直,吓了车里另外三个人一跳。
「小姐,怎么了?」坐在她身边的姑娘连忙问道。
这姑娘是姜逢安排的,有些拳脚功夫,能保护她。
而且,在外人看来,一个大小姐出门,身边不带个使唤丫头怎么行。
要不是陈甜甜要送刘江臣去京城,他是想把她放在金凤卿身边的。
金凤卿愣了一会儿后,才摆摆手,颓废地靠了回去。
「没事……别管我,我……哎……」
她想说「我好好想想」,可是事已至此,她就算想了,能再有什么用处呢?
想到张妈是否平安,她忽然想起来,如果张妈死在了海光寺,那土肥原田二一定会猜到,这一堆事儿,都跟她有关了。
很简单啊,整个海光寺,正算反算,都只有三个女性。
一个南城云子,早就去了北方军,已经不在海光寺了,现在算起来,只剩下两个。
她和张妈。
只要张妈的尸体被发现,或者说,只要尸体里,有一具是女性的,那土肥原田二不可能想不明白。
张妈虽然是跟着金瑜生的,但说到底,是她的人。
能决定张妈生死的人,在土肥原田二看来,只有她啊!
不过……
现在事情已然成了这样,再来想怎么解决,已经……没意义了。
算了,万一有什么事情,就见招拆招吧。
反正刘江臣和金瑜生都已经安全了。
金凤卿正想着,车停下了。
「小姐,前面有东洋人设了卡,要挨个盘查!」司机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同伴后,开口说道。
金凤卿再次坐直身子,扒着驾驶座的椅背,向前看去。
果然,一队东洋兵,设了路障,拦着路。
每个行人和每辆车,都要被查。
现在,他们前面,就停着一待查的车辆。
「他们在查什么?」金凤卿问。
这条路,按道理不该有卡点,难道是海光寺发现了什么,已经开始搜捕他们了么?
「不知道,听说是在查女人和小白脸。」司机把玻璃摇下来,头探出去,听了听动静。
女人和小白脸?
糟了!
土肥原田二看来已经转过弯来了!
她不能被抓住,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金小姐,怎么办?」副驾的汉子扭头问她。
「多拿点钱,先试试能不能买过去,实在不行,再闯!」金凤卿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
「你们,干什么的?」有士兵背着枪,敲了驾驶座的窗户。
「哦哦,军爷,我们是做小买卖的。」司机赔着笑,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弓着身子,站在士兵身边。
副驾驶的汉子也下来了,从口袋里掏了包烟,塞到士兵手上。
士兵斜眼看了看烟,转手揣进兜里。
见到这个动作,金凤卿松了口气。
只要收东西,就还有得谈。
能用钱解决,是最好,闯卡什么的,是下下策了。
「你们是什么人,车上还有什么人?」士兵边问,边朝车后面走,透过车窗,往里看。
金凤卿瑟缩着,埋头躲进旁边姑娘的怀里,那姑娘伸手揽住金凤卿,横眉看着士兵。
「看什么看!」姑娘不耐烦地小声嘀咕。
自己家小姐这么金贵,怎么能被这些臭当兵的看去!
「军爷,军爷,我们是去章丘贩葱的……」副驾的年轻人搓着手,走近士兵。
「车里是我们家小姐……嗨,女人,你知道,烦死了,她非要跟我们一起去看地里的葱长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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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爷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那是要月亮不给星星啊!您说,她这么一闹,老爷能不同意么?」
「这就苦了我们了,出门做生意,还得带上个祖宗……」
边说着,年轻人又塞了点东西在士兵手里。
士兵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
年轻人一见士兵这做派,便知道了。
他悄悄地从另外一个口袋里,又摸了点东西,塞给士兵。
士兵收到东西,龇牙一乐。
「等着,我去请示一下。」
士兵走向路障,边上坐了个小领导一样的人。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小领导一样的人站起来,从前挡风玻璃往车里看。
正瞧见车里的那位小姐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看向过来。
二人视线一撞,那小姐吓一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又窝回了身边姑娘的怀里。
小领导哈哈笑着,低头看了看士兵的口袋,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马上有士兵过来,把路障抬开。
司机和副驾的两个年轻人,点头哈腰地上了车,千恩万谢地把车开走了。
开过卡口后,金凤卿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后面的士兵没有追过来。
在他们之前到卡点的车还在那里,她瞥到了车后座上,做这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正在抹眼泪。
转过身,舒了口气。
自己应该是过关了。
她过关了,不知道刘江臣和陈甜甜那边如何了?
第239章 遇阻
「是什么祸害庄稼呀~
蚂蚱!
为什么不抓它呀~
蹦跶!
因为它~
长着四条腿儿~
一抓一蹦跶呀~
小孩子不听话呀~
揍他~
……」
一辆牛车,慢悠悠在路上走着。
车里,一个包着头巾,穿着红色袄子的姑娘,没调儿地唱着。
听起来,很是欢快肆意。
「丫头,你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儿么?」
赶牛车的大爷扭头问道。
这牛车是他自己做的,牛也是自己家的。
农忙的时候,牛拉地,农闲的时候,他就把小车上搭个蔑棚子,接送往来村子到蓟县的人。
今天一早,一对小夫妻打听过来,说要租他的牛车,去蓟县。
这小两口看上去很是年轻。
小媳妇儿爽利干练,特别喜欢笑。
男的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直皱着眉,跟在他媳妇儿后面,上车以后,就掏出一本书开始读。
这个家啊,估计是这小媳妇儿当的吧!
「是啊,大爷,我娘做寿呢,要回去看她!」唱歌的姑娘收了歌声,笑嘻嘻地回答道。
「哦哦,回娘家啊,怪不得这么开心……当年,我带我家那口子回娘家省亲的时候,她也这么乐呵。」
大爷摸了摸鬍子,想起了自己的当年。
「大爷,我坐到外面来吧!」小媳妇儿笑嘻嘻地说着,就打算从棚子里往外面爬。
「哎,你小心点儿!别胡闹!」那文弱的男子放下手上的书,看向小媳妇儿,蹙着眉毛,脸上写满了担心。
「没事儿,我会很小心的。」小媳妇儿安抚着男子,手上动作却没停。
「哈哈哈哈,你们小两口真好。」大爷笑眯眯。
「他老瞎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小媳妇儿嗔道。
男子想反驳点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坐在车里捧着书看的文弱男子,就是刘江臣。
这个小媳妇儿嘛,当然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送到京城的陈甜甜。
「你们也是会挑日子出门,昨儿那么大的风,今天居然风停了,还出太阳了!」赶车的大爷眯着眼,抬头看天。
天气很好,天上一丝云都没有。
「那是,给我娘做寿,是喜事呢!」小媳妇儿已经慢慢爬到前面,在他身边坐下。
阳光中,一辆牛车在这小媳妇儿偶尔哼唱着不知名的奇怪调子中,慢慢前行。
他们在走,在慢慢往蓟县走。
慢慢往京城走。
慢慢往生路上走。
「咦?前面是怎么了?」陈甜甜眼尖,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前面,堵住了路。
「嗯?」刘江臣放下书,伸着脖子,往陈甜甜指的方向看去。
「这是……拦路了?」大爷眯了眯眼,不太确定。
「果然,是东洋兵!这些当兵的,成天吃饱了撑着,经常在这里摆路障拦人拦车,就是想要几个打发钱!」赶车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些东洋兵,吃酒耍钱,用完了,就出来祸祸人!捞点钱!呸!」
陈甜甜转头,看向刘江臣。
出门的时候,少爷和表小姐都跟她说过,路上可能会遇到盘查,让她不要慌,按照计划,大概能躲过去。
如果躲不过去,不要硬闯,想个办法退回来就是。
陈甜甜看了看刘江臣的脸,又看了看他的肚子,最后,带着疑问的目光又落到他的脸上。
刘江臣读懂了陈甜甜的意思,她想问他伤怎样了。
他忍着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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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有些疼,不过不严重。
要是她一个人,肯定没问题,能想办法离开这里,大不了从林子里绕一下。
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而且她的任务也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要带着刘江臣离开。
牛车逐渐近了,能看清了路口的状况了。
人群被排成长队,一个个地检。
「后面车里的,都下来!」有扛着枪的兵大声嚷嚷着。
陈甜甜和刘江臣对视一眼,无奈下车。
赶车的大爷将牛车赶到一边,拴在一棵树上,愁容满面。
说好是送这小夫妻去蓟县,可这走到半道出这种事情。
他抬头看看天,天色还早,如果待会儿不放行的话,那怎么办呢?只能把这对小夫妻带回去了。
总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吧?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瞥了一眼那些鼻孔朝天的东洋兵,他暗地里「呸」了一口唾沫。
在这种地方设卡,不就是为了收钱么?谁愿意走了一半路再折返回去?
再看那对小夫妻,二人搀扶着,男子的脸色煞白。
奇怪了,这男人是病了么?之前没发现啊?
再仔细看,发现男子的手搭在小媳妇儿的小腹上,低声在小媳妇儿耳边说着什么。
哦,原来是怀孕了啊!
哦!怪不得他会啰唆小媳妇儿,让她小心呢,原来是怀孕了啊!
嗨!都是过来人,媳妇儿怀老大的时候,他可不是也这么小心翼翼么?
「你们,干什么去?」东洋兵端着枪,枪口向下,鼻孔朝天。
「军爷,我和媳妇儿回她娘家去一趟。」刘江臣向前一步,把陈甜甜挡在身后。
东洋兵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刘江臣,又移了移步子,从下往上看了一遍陈甜甜。
陈甜甜大大方方,没动,只是牵着刘江臣衣角的手紧了紧。
「回去,回去,这里过不去了!」东洋兵懒散地摆着手说道。
「军爷麻烦通融通融,老人家过寿,不去不行啊……」刘江臣说着,就从里衣口袋里掏出几个现大洋,塞给东洋兵。
「别……别来这一套……」东洋兵嘴上说不要,手上却挺诚实地收下了刘江臣的钱,揣在了口袋里。
见对方收了钱,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刘江臣正想问能不能放他们过去时,那个东洋兵开口了。
「我给你们说,你们快回去吧,再不走,就要被抓起来了!」
「哎?为什么啊?」刘江臣好奇地问。
与此同时,陈甜甜也从刘江臣背后露出脸,看着东洋兵。
「上面说,要抓一个女的,和一个小白脸!」东洋兵小声说道。
东洋兵隔着料子,抹了抹自己的兜,就像是在卖给他们情报一般。
第240章 瑜生
「什么?抓人?抓人怎么我不能走了?我不管,我要去看我娘!」陈甜甜摇着刘江臣的一角,开始撒娇。
这么多钱了,给出去了,居然一个水花都没有,心疼啊!
「哎,甜甜!」刘江臣一看不对,急忙上前,把她半搂进怀里。
「你是要当妈的人了,怎么这么毛毛躁躁啊!」
陈甜甜想挣脱了去跟东洋兵理论,却想到刘江臣的伤—这会儿他脸更白了,额头上也出现了细密的汗。
「哼」她顺着刘江臣,不再动作。
但这样的动作在东洋兵和赶车的大爷看来,就是小两口在小争执,男子紧张自己媳妇儿的肚子。
「快回去吧,回去吧!」东洋兵嘬着牙花子,一步三摇晃往他们后面排在的人走去。
「哎……」我的钱啊!
「算了算了,你们先跟我走吧。」赶车的大爷嘆了口气,拍了拍刘江臣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跟他到一边去。
最终,刘江臣揽着一步三回头的陈甜甜走到牛车边上。
「二位怎么想?」大爷问。
「哎,我们从津门过来也不容易……要不……回去?」刘江臣询问陈甜甜。
「回?我不回!回了怎么给我娘贺寿啊!我就不信,这些当兵的天天都在这儿堵着!我每天都来看看!总是能走的!」
陈甜甜叉着腰,看着那些讨厌的东洋兵,呸了一声。
北堂不知所措地看着塞到自己手里的这张一等舱船票。
「你拿着吧。」顾竹佩轻声说道。
北堂正想推辞,便听到顾竹亭说:「小六给你,你就拿着吧,推来推去,不像样子了。」
小六?
小六是谁?
北堂抬起头,看着顾竹亭。
「哦,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三哥……亲的。」顾竹佩笑着走到顾竹亭的身边,给北堂介绍起来。
「他是北堂,跟着江臣的。这会儿是跟我们一起去沪城,然后从沪城沿江而上回江口。」
顾竹佩给两人互相介绍后,又看向身边,北堂刚带过来的小朋友。
「金瑜生,按照辈分,你叫我『佩姨』就好……你姐姐把你託付给我,让我带你去沪城……
以后,我们就要生活在一起了。」
顾竹佩伸出手,给金瑜生理了理乱糟糟的头髮。
见对面的陌生阿姨伸手,金瑜生下意识地嚮往后退一步,躲开顾竹佩的手。
但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只是缩了一下脖子,便站在了原地,抬头,看向顾竹佩。
第287页
「阿姨,您贵姓?」
这是北堂把他从箱子里接出来后,除了给北堂说「谢谢」之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我姓顾。」顾竹佩答。
这孩子,一脸严肃,俨然是个小大人。
「那这位叔叔呢?」金瑜生转头看向顾竹亭,「叔叔贵姓?」
「我也姓顾。」顾竹亭笑了。
他仿佛看到一个缩小版的金凤卿站在他对面。
这孩子,真是谨慎。
「哦,顾叔叔,顾阿姨……啊,不对,佩姨……我叫金瑜生,『既生瑜何生亮』的瑜生。」
金瑜生想起来刚才这个阿姨说,让他叫她『佩姨』。
「表哥说过,姐姐把我託付给了顾阿姨和顾叔叔。」金瑜生两只手背在背后,攥得紧紧的。
「表哥还说,姐姐让我听你们的话……」
顾竹亭和顾竹佩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看向金瑜生。
这孩子明显很紧张,但是又不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让人觉得,很是心疼。
顾竹佩想跟他说让他别紧张,但……面对第一次和自己见面的孩子,她一下也没想好怎么开口。
「哦,对了,我姐姐叫金瑜卿,我们是一样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顾竹亭愣了一下。
他虽然没有刻意去记金凤卿的名字,但是……之前听土肥原田二好像是叫他「凤卿」的。
顾竹佩则完全没有这个疑惑,毕竟她只知道大家叫金凤卿「金小姐」,至于全名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你表哥叫什么名字?」顾竹亭问道。
既然弄不清楚金瑜卿是不是金凤卿,也不太好问,不如就曲线救国,换个问题。
「表哥姓姜,美女姜,叫姜逢,姐姐说,『逢』字是跟了小舅妈的姓,小舅妈姓冯。」
那就对上了。
顾竹亭松了一口气,别好不容易把孩子带出来,结果发现带错了……就尴尬了。
「那我以后怎么称唿你?瑜生还是什么?」顾竹佩没发现顾竹亭的「心路歷程」,她一直看着金瑜生。
看着眼前的孩子,她想到了自己儿子。
不知道刘江臣现在如何了?有没有被救出来?
听说他要被送去山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城啊,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想到刘江臣,她便又想起了那个『珍珠发卡姑娘』的金小姐。
在知道『珍珠发卡』姑娘就是金小姐以后,她的内心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她甚至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个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一个是自己最讨厌的人……当这「两个人」忽然成为一个人的时候……
她的反应过来以后,脑子里的出现第一种情绪,居然是「欣喜」!
是那种「啊,如果这样就好了……」的忽如其来的舒一口气的感觉。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金凤卿产生这样的情绪。
「佩姨,姐姐叫我小鱼儿,您也可以这么叫我的。」金瑜生往前走了一小步,站在顾竹佩身边,乖乖回答。
「好,小鱼儿,在你姐姐来接你之前,你要跟我们一起在沪城生活一段时间了。」
顾竹佩见金瑜生主动靠近自己,便伸手过去,把他的衣领抚平。
金瑜生没有拒绝顾竹佩的动作,乖巧地点点头:「嗯,表哥说过的,让我不要给顾叔叔和佩姨添麻烦。」
「你也不要叫顾叔叔了,叫三叔吧,顾叔叔听着怪生分的。」顾竹佩看着顾竹亭,笑了笑。
顾竹亭这会儿还停留在顾竹佩跟金瑜生说的那句「生活一段时间」上。
他知道,这次救刘江臣,风险极大,金凤卿搞不好……没有机会,来接金瑜生了啊!
第241章 金家
鸡飞狗跳的金家,如今像个漏斗似的,哪儿哪儿的人都能进来,哪儿哪儿的人都能探听到消息。
金文季死了,剩下这一房只剩下个小的了,偌大一个金家,谁说得清楚会不会树倒猢狲散呢?
如果金家散了,自己要如何从这个破船里抢出来几颗钉呢?
金文季的媳妇儿正坐在屋里发脾气。
因为金瑜生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作为金家的嫡孙,在金文季的灵堂前不出现,这是个什么事儿?
「你说说你,是怎么办事儿的?到现在人还找不到?要你何用啊你!」金文季的老婆叉着腰,活像个茶壶。
「太太,您话不能这么说……」管家苦着脸,要跟她解释。
「怎么说?怎么说?金家养了你这么多年是白养的么?这点小事儿都干不好?我要是你,我就找个豆腐撞死了算了!」
金四太太继续叉着腰骂着。
管家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想把她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擦掉。
「我……」管家心里苦。
绑匪都说了,要一万现大洋才肯放人,四太太又不想给钱……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很清楚,四太太就是个小心眼儿的貔貅!让她拿一个子儿出来,都像是要她的命……
别说,是一万现大洋了。
「太太,海光寺那边也在帮忙找瑜生少爷……」现在海光寺都还没找到人,他能做点什么?
「张口海光寺,闭口海光寺,啊!东洋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啊!海光寺那么好,你怎么不去海光寺啊!」四太太继续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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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这个气啊,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知道这个女人难缠,只是没想到这么难缠。
大概是以前有金文季压着,她不敢多说话,现在金文季死了,她就觉得自己是金家的当家人了么?
她真是长得不美,只能想得美了!
金文季死了,这金家怎么都会回到大房手里,当年,金文季是怎么拿到金家的掌家权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因为大房只剩下两个小的,他藉口说小的太小,管不了家,才说要「代管」的啊!
现在!人家大房的人,还好好的杵在那儿!
大小姐现在跟海光寺的关系如何,金家人谁不知道?
小少爷现在跟海光寺关系如何,海光寺谁不知道?
一个是土肥原田二大佐的左膀右臂,一个是长在海光寺,这个傻x女人,是怎么觉得自己能当金家的家?
「我给你说,你给我赶紧去把那个小崽子给我找回来,他是怎么着,不想跪我男人,不想给我男人磕头,就跑了是不是?
啊……好啊,这个小崽子!
怎么这么狠毒啊!
你赶紧给我把他抓回来,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让他跑!」
金四太太对自己忽如其来的「灵光一闪」非常满意!而且是越想越满意!
金瑜生这个小崽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跑的!
从小就觉得他不是个好饼,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管家站在边上,目瞪口呆……
这女人的脑迴路,太……惊奇了吧?
第242章 乱象
「你看什么看!杵在这儿干什么?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事儿是不是?一把年纪了,你羞不羞啊!」
四太太看着瞪大眼睛的管家,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都乱成这样了,他还有工夫发呆?果然一个个都是餵不熟的白眼狼!
「我给你说,你今儿不把那个小崽子给我找回来,你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还不滚!」
四太太叉着腰,指着门口的方向,骂着管家。
正在这时,她听见影背墙后面有一阵骚动,前面有人唱道:「张家姥爷太太到!」
她没管在一边被骂到怀疑人生的管家,三步并作两步地扭着肥胖的身躯,哭天喊地地沖了出去。
「我的夫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
管家扭头看着她「飞奔」向灵堂的背影,抽了抽嘴角。
这泼妇……
这泼妇……
真是!没眼瞧了!
他嘆了口气,现在啊,当务之急是找到被绑架的瑜生少爷。
一万块现大洋,四太太又不肯给钱,这少爷……会不会凶多吉少啊!
「你过来!」管家招了招手,他不远处的一个小年轻麻熘地跑了过来。
「干爹!」
小年轻叫金祥,是金家的一个下人,从小被卖到金家的。
管家见这孩子没爹没娘,着实可怜,对他多照顾了一些。
金祥也很懂事,投桃报李,对管家也很是照顾。
一来二去,就一个头磕在地上,认了个干亲。
「祥子,你去问问看,昨儿晚上,是谁提议说去海光寺接人,然后你再看看,是谁去的。」
「哎!您等我消息!」
金祥接到管家的人物,一熘烟儿地跑了。
站在园子里的管家,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
天气很好,天上没云,也没什么风。
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啊……
哎……可惜了,不是个好日子。
没多久,金祥就喘着气跑了回来。
「干爹,奇怪了,问了一圈儿,昨儿晚上没人说要去海光寺接人……就算是有人有这个想法,也没说出来,怕犯了四太太的忌讳。」
整个金家老宅里的人都知道,四太太讨厌金瑜生。
「啊?」管家愣了。
不对啊,海光寺那边来的消息明明是金家派人过去接的……然后半路中连人带黄包车就丢了啊!
人……
人……
「你去看看,咱们家缺人不?男的啊!」管家忽然想起一种可能性,急于让金祥去确认。
「哎!」金祥又一熘烟儿地跑了。
他没多问管家为什么让他查,他只知道,干爹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刚才,管家在想连人带车一起丢了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可不可能是金家出了内贼,有人去了海光寺,绑了瑜生少爷,然后讹人……
算算时间,估计是家里刚出事儿,就有人去了海光寺。
是谁呢?
如果能抓出来这个人的话,瑜生少爷就能找到了!
说不定,这一万现大洋还真能省下来。
他正想着,金祥飞速跑了回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干爹,干爹,我数了数,咱家不差人!」
什么不差人?
那带走瑜生少爷的人是谁?
妈呀!
这一万现大洋……省不了了啊!
第243章 抽丝
一塌团乱的不只是金家,海光寺现在也是一团乱。
不过,不一样的是,海光寺是乱中有序,金家啊,是真的乱!
土肥原田二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上去没什么,但一直在敲桌面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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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次海光寺过火面积不小,但好在,他的办公室没受到什么影响,只是一侧外墙被燻黑了,大量烟尘从开着透气的窗口飘了进来,剩下的一切完好。
「你把刚才的话再仔细跟我说一遍!」土肥原田二面色不虞,用东洋语,对面前戴着手套的军医说。
「是!大佐!我们现场查过了,发现了六具尸体,其中有五具,已经查明,是我们的人,还有一具还在差……」
士兵很好查,这些尸体上,都有自己特有的身份牌,只要看牌子,就知道这人是谁。
至于另外一具,身上没有任何的标志。
而且……
有些可疑的点在于,这些士兵的死,几乎都是因为外伤,比如被烧坏的东西砸晕或者砸伤,无法移动,最终导致被烧死。
但是另外一具尸体就很奇怪了。
虽然尸体被烧焦了,但还能明显地检查出,死亡原因不是因为火灾,而是先死亡以后,再被火烧的。
所以,军医怀疑,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外来的放火者,放火之后,自杀了。
「尽快给我查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来路!」
军医说的这些点,土肥原田二也想到了。
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摸进海光寺来放火,这人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军医接到指示,离开了。
刚走出门,就见两个人慌忙地往过跑,其中一个差点撞到他。
「小心点……」他说道。
「对不起!」说话的人脚下没停,只是扭头跟他道了歉。
这二人直接跑到门口,异口同声地喊了报告。
佐藤让他们进来。
「一个个说……你先说」佐藤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道。
「是!报告,金家那边查出来,昨天晚上没有派任何人来接金瑜生,现在金家人怀疑是绑匪假扮金家的人了,预谋劫走了金瑜生!」
这个人,是海光寺安插在金家的钉子。
毕竟金家说好听一点,是金家的金家,但是,整个津门,谁不知道,金家,是海光寺的金家,是东洋人的金家。
「你呢?」佐藤看了看没说话的土肥原田二,问另外一个人。
「报告,我们发现了疑似金凤卿和刘江臣的痕迹,但现在人已经不在那边了,我们的人正在搜索!」
土肥原田二封锁了津门之后,东洋租界的巡捕房动了起来,警察局也动了起来。
不久,收到一个报案,报案者是个老太太,说早上起来,看到园子里有个包袱。
她想去捡起来,打开看看里面是啥,万一是老天爷送来的金银财宝呢?
毕竟人无外财不富,马不吃夜料不肥。
但是忽然想起来之前孙子跟她说过,有马贼,杀了人,就把人头割下来,装在包袱里,随手扔到别人院子里的【注1】。
她在发财和摊上官司之间,选择了不摊上官司,于是,就找人陪着,去报了案。
第244章 剥茧
警察局的人接到报案的时候,刚好巡捕房的人也在,大家觉得很好玩儿,就嘻嘻哈哈地,说一起去看看。
包袱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件小花布袄,袄子的口袋里,还有几张往奉天的火车票。
那个年代,火车票没有实名制一说,只有一些基础信息。
巡捕房的人发现,这张车票,有今天的,也有明天的……而且,每张车票的班次都不一样。
奇怪了,这人是倒卖车票的么?
几个人蹲在老太太的园子里皱眉,便听到一群小孩儿在吵闹。
「我真的看见了!跟仙女一样的姐姐!」一个吸着鼻涕的小男孩儿梗着脖子,跟小伙伴们解释着。
「切~哪儿有什么仙女!你骗人!」一个孩子反驳道。
「就是就是,你就是骗人!」一个孩子附和道
「我没有骗人!就是仙女一样的姐姐!就在我爷爷的摊上喝浆子!」吸鼻涕的小男孩儿试图给大家解释他真的看见了仙女。
「才没有呢!有仙女能让你看见?你怕是个傻子吧!」一个孩子嘲笑道。
「哦哦,大傻子!狗子是个大傻子!」
「哈哈哈!大傻子!」
「你不仅是个大傻子,还是个小骗子!」
「大傻子!小骗子!大傻子!小骗子!」
几个孩子围着那个拖着鼻涕的被叫「狗子」的小男孩儿,指着他笑骂着。
「我没骗人!我也不傻!仙女姐姐还带了个好看的哥哥!他们说要去奉天的!」
狗子急哭了,用袖子抹了把鼻涕,红着眼睛,梗着脖子为自己据理力争。
「奉天」两个字的忽然出现,让巡捕房和警察局的人都惊了一下,大家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手里的车票……
似乎都想到了什么。
「小孩儿,你过来!」巡捕房的人站了起来,往门外走的时候,招唿着那个叫「狗子」的小男孩儿。
「你们别找他,他是个大傻子!」那群孩子里唯一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沖巡捕房的人说道。
「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巡捕房的人挥手赶走这群叽叽喳喳的孩子。
小孩子们笑着跑开,跑了几步,回头看向还在吸熘鼻涕的狗子,大叫道:「略略略!大傻子!大傻子!」
嚷嚷完,几个孩子一熘烟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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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大傻子!」狗子沖那群孩子大叫着,想冲过去找到他们跟他们理论一番。
「小孩儿,你来,我有事儿问你。」巡捕房的人把手放在狗子肩膀上,让他别跑。
「啊?」狗子转头,看向巡捕房的人。
刚才眼睛迷了眼泪鼻涕,没看清是谁在叫自己,这会儿,用袖子又擦了擦后才发现,叫住自己的是个大盖帽。
顿时紧张起来,双腿打起了哆嗦。
这年头,小孩子从小就被教育「你要乖,不乖的话,会被大盖帽抓走的!」
这会儿遇到一个梦魇中的人叫住自己,狗子怕得要命。
「小孩儿,你刚才说的仙女姐姐是怎么回事儿,说给我听听呗?」巡捕房的人蹲下身子,看着吸熘着鼻涕的狗子。
第245章 水落
从孩子们的吵闹中,他听明白了三件事情。
第一,有个很好看的女的。
第二,这女的,带了个也很好看的男的。
第三,这一男一女好像是要去奉天。
他想起刚才收到的消息,全城要搜捕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
说是那个女的长得很好看,男的长得也还行,而且这男的还带着伤。
如果……这两个人就是海光寺要找的人,那他岂不是就立功了?
刚才包袱里翻出来的棉袄,是个女人的!
再联想一下,有没有可能,刚才狗子说的那个仙女姐姐就是棉袄的主人?
可是也不对啊,如果棉袄是她的,她不要了么?看起来还是件新的呢。
而且这兜里还有车票啊,难道这些车票她也不要了?
「啊?」狗子没反应过来,这大盖帽要找他问仙女姐姐?
「嗯,我信你说有个好看的仙女姐姐,那个姐姐长啥样?多好看?你跟我说说呗。」巡捕房的人笑着问狗子。
「那个小孩儿后来说,一男一女是一大早他爷爷刚出摊的时候就去吃东西了,言语之间,说到要去奉天。
我们的人去找了他爷爷,老头儿确认了这件事儿。
据他描述,那个女的跟金凤卿很像,那个男的,也很像刘江臣,而且,那个男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这女的一直扶着他。」
听完手下的汇报,土肥原田二想了想,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抬眼看过去。
奉天啊……在北边,金凤卿是打算去奉天么?
她要带着刘江臣去奉天?奇怪了,他们去奉天干什么呢?
说话间,这人递过来一个灰色的布包。
「大佐,这就是那个包,火车票全都放回了口袋里。」
为了给自己增点儿功绩,巡捕房的那个人把这个包袱皮儿连同包袱里的东西,都从老太太那儿带了出来。
包袱摊在桌上,被打开,里面的车票也被拿了出来。
捏着车票,土肥原田二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军医再次进来。
「报告,第六具尸体是女性的尸体,根据牙齿的磨损程度,推测是一个中老年人!」
这一句话,像是烟花,在土肥原田二脑子里炸开。
什么?
中老年人?
「把之前看守刘江臣的人叫进来,我要再问问他!」
不一会儿,看守刘江臣的年轻士兵来了。
他再一次复述了一遍昨天晚上发生的时候后,忽然看到了桌上的那件小棉袄。
「啊……」他指着棉袄,皱起眉头。
「怎么了?」捏着票的土肥原田二问道。
「报告!这个衣服……跟昨天晚上金小姐穿得好像!」年轻士兵放下手指,立正站好。
金凤卿,张妈,刘江臣,金瑜生,金文季,绑架信,小棉袄,车票……
有没有可能,跟金凤卿一起走的张妈根本就不是张妈,而是刘江臣!
这个事情太容易盘了,中老年女人,在烧死之前自杀了,这人会是谁?
外人不可能这么轻易进来海光寺!
能进来,且放火的人,肯定是就在海光寺的人!
而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张妈!
张妈啊!
原来是张妈啊!
好个金凤卿!
土肥原田二忽然一拍桌子,大叫一声佐藤。
「你,赶快派人去,太平街、刘江臣家……哦,还有新民大戏院,都去查!
只要跟金凤卿有关的任何地方,都给我查一遍!」
土肥原田二不想承认,他这个终日打雁的人,会被雁啄了眼。
他也不想去想,金凤卿这些年的低眉顺目全是在演!
金凤卿,你到底带着刘江臣跑去了哪里?
你又把金瑜生藏在了哪里?
第246章 假痴
随着土肥原田二的一声令下,佐藤马上把这些人分成几个小队,开始对金凤卿相关的地方进行搜查。
土肥原田二就在海光寺等着,等这些人来回报。
去太平街的人回来了,说太平街没有人,程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家里的东西没看出来是不是被动过。
去刘家小院儿的人回来了,说刘家小院儿下人都还在,说是顾竹佩去庙里烧香了,说胡雪芦陪着家人回去给省亲了。
已经派人去庙里找顾竹佩了。
去胡家的人回来了,胡家的铺子照常开着,人来人往,只是后堂里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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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说家里有人老人重病,可能就是这几天了……老爷带着太太和几个小姐回去了。
去洋行的人回来了,说姜逢出差去了,说之前顾会长推荐了一户做云锦的人家,他很感兴趣。
法兰西那边之前说过,国内的刺绣啊,布料啊,这些东西,多弄一些品种,要运过去。
去新民大戏院的人……迟迟没有回来。
「你们说什么?刘老闆不见了?他不是在海光寺么?」
高英杰被问知不知道刘江臣在哪儿,他瞪大眼睛,盯着这几个东洋兵。
「不是说……海光寺把他从褚大帅那儿接走了么?怎么会不见了呢?」
「军爷,这个玩笑不好开啊!他要是不见了,我怎么办啊!」
高英杰仔细看了看这几个东洋兵,发现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
「军爷,不是我说,要是刘老闆不见了,扔下这个摊子,你让我怎么办?
当时我花了大价钱把他请过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这园子回了多少戏?
天天亏!我亏得裤衩都要没了!」
「您现在跟我说他不见了,这……这……我该怎么办啊!」
高英杰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向前几步,拽着来问话的东洋兵,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容易么我,这样的话,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啊,不行……我得赶紧再找老闆来撑台子应急,哪儿呢?从沪城?不行不行……沪城太远!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跑帘外还两说!
一来二去,时间又长,我这园子耽误不起!
啊!京城!京城近啊!
但是人家不愿意来京城怎么办?从津门别的园子借?谁会借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
高英杰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带队来的东洋兵头头会一些本地语言,但是……高英杰这一顿叭叭,语速又快,他现在有点晕,这人在说啥?
于是,东洋兵抬眼,看向一边的翻译。
说实话,翻译这会儿也有点儿傻眼。
「别扯这些,你知不知道刘江臣在哪儿?」翻译清了清嗓子,挠挠头,问高英杰。
听到翻译这么问,高英杰站定,转头,凝视着他。
半晌,他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咬着牙,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军爷啊,我要是知道刘老闆在哪里,还用你们来问,我第一个就冲过去了啊!
合约白纸黑字写着啊!要是他就这么跑了,我……我……我……我要报了警察厅了!
要赶紧把人找到啊!」
对翻译一顿输出之后,高英杰看向东洋兵的头头,如丧考妣:
「军爷,您就给我一句话,海光寺是不是知道刘老闆去哪里了?要是知道跟我说一声啊,看我不把他抓回来!」
边说着,边要跪下。
一边站着的吴嘉琪赶紧上前,搀住高英杰,结果被高英杰一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吴嘉琪情急之下,扯了一把高英杰的胳膊,二人双双倒地。
东洋兵被高英杰的一顿操作整不会了。
来之前,他们在路上分析,高英杰极有可能把刘江臣藏了起来,可是,这么看来,有点怪啊。
也是啊,说不通啊,高英杰藏刘江臣干嘛?
翻译皱着眉头,看向高英杰,这人据他所知,跟个笑面佛一样,今儿这么撒泼,总觉得哪里不对。
「说,你是不是把刘江臣藏起来了!」
翻译指着高英杰,高声问道。
「啥?说我藏着刘老闆?」
高英杰听到这里,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但奈何跟他摔一起的还有个吴嘉琪。
他也不爬了,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我……天地良心啊!我藏他干啥啊!
我知道,褚大帅对我们刘老闆有点意见,不过褚大帅也说了啊,就是请他去坐坐,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本想去褚大帅那儿看看,可是不敢去啊!
后来听说海光寺把他接走了,我就更不敢去了!
只能求神拜佛,让刘老闆快点儿回来!
军爷啊!您想想啊!我一个做生意的,哪敢得罪褚大帅,得罪海光寺啊!
我全家老小,这个园子还指着刘老闆吃饭,军爷啊!
你说!我藏他干啥啊!」
这像泼妇一样的操作,别说东洋兵和翻译,直接把吴嘉琪也整不会了。
但听着高英杰话里话外的意思,吴嘉琪也难过了起来。
默默爬起来,一边搀扶着高英杰,一边跟着他一起抹眼泪。
几个东洋兵见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得摆摆手,回去復命。
二人把东洋兵送出大门。
看着这些人走远的背影,高英杰嘆了口气。
从兜里拿出烟叼到嘴里,拿出口袋里姜逢给的那个砂轮打火机。
姜逢啊,真是个了不得的年轻人。
他之前就告诉过自己,东洋人肯定会来找他。
到时候,他只需要卖惨就行,只有这样,东洋人才没办法对他下手,才能保住他的园子。
「东洋人现在想要的津门,是一个能为自己提供后盾的,太平钱袋子,不太会乱来的。」
姜逢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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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高英杰看向他新民大戏院的招牌。
哎……
也不知道刘江臣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园子要怎么办……
更不知自己要何去何从。
「擦……擦……」擦了好几次,才把火打着,抖着手,把嘴边的烟点燃。
这个乱世……
只要能活下来……
活着……活着就好吧……
第247章 程妈
「也不知道,小姐走到哪儿了……」搅着手里的汤,程妈望着窗外,嘆了口气。
这汤是小姐喜欢喝的,表少爷也喜欢。
现在,表少爷能喝到,小姐喝不到了。
看着汤里沉浮的海带和排骨,不知道是不是蒸汽熏的,还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张妈的视线朦胧了。
小少爷去了沪城,她是知道的,表少爷和小姐当时定计划的时候没瞒她。
小姐现在去了哪里她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小姐在外面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
不过,是表少爷安排的,她不担心。
虽然表少爷离开了那么久,但是他从小就喜欢宠着小姐。
让她难受的,是张妈。
她和张妈认识很多年了。
但从小少爷被接到海光寺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张妈。
只是每次小姐从那边回来的时候,会告诉她小少爷和张妈的近况。
昨天晚上,海光寺大火,张妈,没能出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张妈没能出来是意味着什么。
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程妈喃喃道:「老姐姐,你一路走好,你要在天上,保佑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啊……他们都……
不容易啊……」
放下汤勺,挪开砂锅,看了看下面的火,又把砂锅放回去,拿起砂锅的盖子,小心盖上去后,稍微往旁边拉了一点,让水蒸气可以跑出来。
确保汤不会沸出来浇灭火以后,她离开了厨房。
看了一眼自己的大棉袄,又拿出一条围巾裹上,低着头,出了门。
她要去拿消息。
姜逢腾不出手的时候,她会作为交通员,帮他传递信息。
虽然她只是个金家的下人,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和小姐,小少爷,表少爷绑在了一起。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
只要能帮到她们,她什么都能去做。
「冯婶子,出去啊!」邻居正好进门,见她出门,和她打招唿。
「哎!出去给孩子买点儿馒头,他昨儿说想吃来着。」程妈笑了笑。
「哎哟,您真是好福气,您儿子真是孝顺啊!」邻居也笑着,一脸羡慕。
「嗨……这小子,哪里孝顺了,皮得要死……」程妈摇头,和邻居一起笑了起来。
小姐出发去海光寺的当天早上,程妈就出了门,七拐八拐,走进了这个小院子。
这个院子在英吉利租界,和之前太平街的房子有些距离。
太平街,她是不能回去了。
邻居嘴里的儿子,就是姜逢。
姜逢对外说是去出差了,但其实,根本没离开津门。
刘江臣的事情,他需要坐镇津门来调度,所以就给自己画了个妆,伪装成是程妈的儿子,也搬到了这个小院子。
脖子上的围巾有些厚,程妈走得急,下颌出了点汗,有些刺痛。
她站定,用手背轻轻擦了擦下颌的薄汗,碰到了那颗自己前天晚上刚画上去的痣。
小少爷说要乔装,她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画颗痣。
但又担心每次画的地方有差异,会被人看出来,就索性拿了根缝被子的针,在火上烧红了,往自己下颌刺了下去。
这样,即使伤口长好了,这个痕也会留下来,以后每次画的时候,直接点在疤痕上,就不会露馅儿了。
而且,比起张妈,这点疼……
又算什么呢?
第248章 作伪
「表少爷回来了啊,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程妈说完便转头,到厨房去盛汤。
姜逢随着张妈走进小院儿,反手,关上了门。
他不担心这个院子被海光寺或者北方军的人监视,在院子周围他布了一些自己人,随时看着状况。
揉了揉眉毛,胶水把眉尾粘得很牢,扯着有些疼。
为了不被认出来,他拿下眼镜,把眉尾往下拉了一些,平时出门穿着大棉袄,走路的时候,也都驼着背。
任谁第一眼看他,都不可能和洋行经理姜逢联繫在一起。
他现在化名「冯宇」,伪装成程妈的儿子。
没多久,程妈就把汤端了过来,嘱咐他慢点喝,当心烫。
「表妹现在很安全,已经离开津门了。」姜逢吹了吹汤,看向程妈。
他知道,程妈一直不问他,是怕给他添麻烦,她心里肯定是惦记那个小哭包的。
「那就好,那就好!」程妈摸摸心口,舒了口气。
「哦,对,忘了给你拿馒头……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在屉上温着……」
程妈一拍脑门儿,赶紧转身往厨房走。
走了几步,又想起了点儿什么,站在原地,小声嘟囔起来。
「哎呀,可惜了那些火车票了!」
她知道姜逢给金凤卿弄了一些去奉天的火车票,打算把土肥原田二的视线骗到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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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听到程妈的嘟囔,姜逢大笑了起来。
「程妈你真是会过日子!你放心,不会可惜的,那些火车票是假的!」
「啊?假的?不会被发现么?」程妈看向姜逢。
「嗯!本来就是个障眼法,拖点时间而已,就算被他认出来是假的也无所谓的!」
姜逢吸熘了一口海带排骨汤,浑身舒畅。
****
听着一出去调查的人一波波回报,土肥原田二脸色越来越差!
难道这真是个局?
看向桌上那几张火车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亲卫来报,褚三林来了。
土肥原田二才把目光从车票上收回来,看向门口。
「大佐,这是……」
褚三林皱着眉,大踏步走了进来。
早上起来,他就得知了海光寺昨夜大火的消息,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他要来看看两个原因,一个自然是因为他和土肥原田二现在是合作关系。
二来么,就是刘江臣了。
这个把他头上变成青青草原的人,不可能就这么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的。
褚三林的话说了一半,被土肥原田二打断了。
「大帅,你什么时候回北方军?」没有寒暄,土肥原田二张嘴就问。
「啊?哦……也就这几天……」褚三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土肥原田二是赶他了么?
「那你今天就回去吧!佐藤,你跟褚大帅一起去北方军,对外,就说我去了。」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手里的扳指,边思索,边说道。
「是!」佐藤虽然不知道大佐想要干什么,但是,他听命令就是了。
「那……」褚三林更蒙了,这是要干啥。
「金凤卿的人放火烧了海光寺,带着刘江臣跑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去了奉天。」
土肥原田二没多解释,视线又回到了那几张车票上。
第249章 我想请你帮个忙
土肥原田二现在没心情,也没心思去给褚三林解释来龙去脉,只是挑了一点跟去北方军有关的事情,说给他听。
「什么?」褚三林听罢,圆瞪环眼,不知道要怎么接受这个消息。
金凤卿不是大佐的左膀右臂呢?
金凤卿不是为海光寺工作么?
金凤卿不是这几天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么?
金凤卿……
啊……这个女人啊,啧……
真是厉害啊!
居然算计到了大佐啊!
「大帅,我有点事情要找你帮忙。」土肥原田二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褚三林。
「大佐这话说的,有什么事儿小弟能做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土肥原田二说完,褚三林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找他帮忙?
这是好事儿啊!
能有几个人有资格给他帮忙的!
「没有那么严重,不用赴汤蹈火,你这样……」说着,土肥原田二招了招手,让褚三林靠过来,低声跟他说了自己的要求。
「嗨,就这个点儿小事儿,我还当是什么呢!不叫事儿!包在小弟身上!」
褚三林听完后,拍着胸脯给土肥原田二打包票。
「这不是要动到大帅的人嘛,总是怕给大帅添麻烦的。」
花花轿子众人抬呀。
「没有没有,这真的不算事儿!」褚三林摇着手,示意这事儿还真没啥麻烦。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帅要不收拾一下就启程?」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收拾,这……佐藤副官是现在就跟我一起走还是待会儿我过来接你?」
褚三林没忘刚才土肥原田二说的要让佐藤跟他一起去的事儿。
「要不大帅等我几分钟,我收拾起来很快的。」佐藤看了看土肥原田二,又看向褚三林。
「没问题!」见土肥原田二点了点头,褚三林爽快地答应了。
这边褚三林即将和佐藤一起离开津门,而另一边,陈甜甜和刘江臣却寸步难行。
二人无奈离开卡口,坐上了大爷的车,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陈甜甜看着边上的大山发呆。
其实,如果,没有刘江臣,她完全可以不管什么卡口不卡口的,自己翻山过去就解决了。
但……
自己解决了有啥用呢?
她现在的任务是要把刘江臣送到京城去啊!
刘江臣啊……
她转过头,看向面色依然苍白的刘江臣。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拉扯的幅度有些大,他脸上出现了一些红晕,而这些红晕,在他苍白的脸色下,显得尤为刺眼。
「大爷,您知道那些东洋兵要在那儿守多久么?」陈甜甜嘆着气,问道。
「不好说啊!」大爷摇摇头。
「有时候一两天就走,有时候要十天半个月的……看今儿这架势……不好说了……」
「那……那……」陈甜甜看向刘江臣。
「大爷,我想请您帮个忙,您看……我们能在您家借宿几天么?」刘江臣想了想,开了口。
他知道,金凤卿费尽心思要保他周全,他也知道,蓟县是去京城的唯一的路,他想等一等,看看这个卡口过两天会不会撤掉。
第250章 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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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状况您也看见了……我还是想等等看,还是想带她回京城去。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在您家叨扰几天,卡口一解,我们就走。」
「对对对,大爷,我们可以给您付钱的,不让您白帮忙!」陈甜甜点头如捣蒜。
既然翻不过去,那就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老头儿看了看这小夫妻,想了想。
家里的空屋不是没有,但是这么带人回家,村里人会不会说闲话?
陈甜甜等了等,没等到他点头,决定加把火。
「阿礼,我想见我娘!我不想回家!我要见我娘!」说着,嘴巴一撇,眼泪就要掉下来。
刘江臣见到陈甜甜哭,忽然恍了一下神。
上一次,见到姑娘哭,还是在茶馆。
哪个姑娘,叫金凤卿。
金凤卿啊……
不知道她现在怎样,有没有被他连累到?
「哎……」他在心里嘆了口气。
他知道,金凤卿动用了这么多人把他送出来,自己不能就停在这里……
离开津门的时候,陈甜甜跟自己说,打算以奔丧为理由去京城,但到了蓟县边上的小村子,她改了主意。
改为了给老人祝寿。
如果是要找当地人帮忙的话,奔丧这种事情,总是或多或少会带点晦气。
因为得估计到他行动慢,陈甜甜就开始装孕妇。
这样,二人的行动都可以很慢,也是对他的伤的遮掩和保护。
他化名『阿礼』,用了他父亲的名字。
陈甜甜则还是叫「甜甜」。
「你别哭,别哭,身子骨本来就弱,别动了胎气。」刘江臣拍了拍陈甜甜,低声说。
演戏这种事情,他在行。
「我们早上走的时候,没什么人看见了……您可以对外说我们是您的亲戚,过来看您的。」
看得出这位大爷在犹豫,陈甜甜抹着眼睛,想着,得给他想了个解决办法。
少爷一直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刚才刘江臣说了钱,但是大爷还是有些犹豫,估计是想着怎么跟周围的人说。
「行!」赶车大爷一拍大腿。
反正他赶车出来也是为了赚点钱,如果这小夫妻能出钱,何乐而不为?
这两人看上去,也还不错,一个弱书生,加一个孕妇,也不像是坏人。
「对了,大爷,我们需要一个小炉子,郎中说,我媳妇儿需要吃点补药,我要给她熬药。」刘江臣开口。
需要熬药是真的,只是不是给陈甜甜吃,而是给他自己吃。
胡迟说,褚三林那一脚虽然不致命,但也伤到了肺腑,需要调理好长一段时间。
他必须按时吃药,最大限度地减少伤给他们这一路带来的不便。
得快点好起来。
就这样,他们两人就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下来。
等着看,看卡口什么时候能解封。
***
经过几天的火车加驴车,胡迟终于带着妻女,站在了临淄的地界上。
出津门的时候,在火车站遭到了盘查。
不过没多为难他们,就放行了。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我还是有点担心亲家,她一个人在庙里,会不会有事儿啊……」
他们一家三口走得很急,都没来得及去给顾竹佩说一声。
她本想派人去的,但被胡雪芦拦住了。
第251章 不如归去
胡雪芦当然要拦她母亲!
万一真的派人到了庙里,发现顾竹佩根本就不在,这可怎么交代?
因为这事儿,她还被母亲怪罪了,说她对婆婆不上心。
天地良心啊,就是因为上心,才不敢让人去找她啊!
也不知道婆婆和刘江臣现在怎样了。
她只知道婆婆会和三舅舅一起去沪城,但刘江臣……
就不知道了。
「你也是,当时走得那么急,都来不及跟亲家打个招唿,显得我们多没礼数啊!」
看着拖着行李的两个儿子,胡夫人对自己丈夫嗔道。
她仔细想了想,这事儿怪不得女儿,还得怨她男人!
胡迟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夫人,没解释。
那时候?赶紧走啊!
再不走,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哎,老胡啊,你那时候烧的那个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啊?」
胡夫人扒下胡迟的手,问道。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久了,当时就想问,结果这人跟锯嘴葫芦一样,啥都不说,就嚷嚷着拿东西走人。
从津门出来,一路奔波,她也没找到个好机会问。
现在终于回到临淄了,老宅就在眼前,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赶紧开口。
「那张纸啊……」胡迟看着牵着小女儿的胡雪芦,笑了。
那张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纸上,只写了七个字。
「速离津门,以保命」
若放在平日里,他定会觉得,这是谁在恶作剧。
但那天,情况不同。
刘江臣捲入了奇怪的纷争,现在想来,大概是从和平饭店的那些照片就开始了。
再加上他莫名其妙被褚三林抓走,又在他那里受伤,但扭头,他又被海光寺接走,直到和他见面。
最重要的是,海光寺的那场蹊跷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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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概念里,海光寺这种东洋兵营,怎么可能失火?而且火势还那么大?
他不知道这场火和刘江臣有没有关系,不过……那时候,他在海光寺啊!
现在想想,之前亲家给他的那封信,和那纸「放妻书」,让他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透着诡异。
「放妻书」上很简单,没什么花头,主要是那封信。
亲家在信上写着,如果刘江臣发生了什么事情,胡雪芦可以随时离开刘家,她不会有一声怨言。
之前的聘礼就当作赔礼,嫁妆都会让胡雪芦拿回去。
说实话,这门亲他很喜欢。
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的女婿;知书达理,好相处的亲家……
胡迟看着胡雪芦,她正在和小妹妹笑着说些什么。
「三丫头,来!」胡迟冲着胡雪芦招招手。
胡雪芦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父亲,便牵着妹妹,往回走。
「我问你事儿呢,你叫三丫头干嘛!」胡夫人不乐意了,一把把胡雪芦揽住。
「夫人啊,我肯定是有理由啊,你莫气呀!」胡迟摇着头,继续招唿胡雪芦过来。
「三丫头,当时你为何要提出来回来祭祖?」胡迟问。
乍听父亲问话,胡雪芦有点不知所措。
「啊……」
当时金小姐的丫头虽然没跟自己说事情要保密,但……
和婆婆一起经歷了那么多事情,哪一件不是看得自己惊心动魄?
又有哪一件是能拿出来说的呢?
第252章 无以为报的恩情
胡雪芦咬着下唇,思索半晌。
「爹,娘,是金小姐让我回来保命的。」
她决定实话实说。
反正传话的是她的丫头,那这事儿,就该算在她头上。
金小姐啊……
「金小姐是谁?」没等胡迟说话,胡夫人抢先开口问道。
「三丫头,亲家不在庙里了吧?」没等胡雪芦回答胡夫人,胡迟忽然问道。
「啊……」胡雪芦没想到自己老爹居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嗯……」她看了看父母,点了点头。
「去哪儿了?」胡迟接着问。
「婆婆回沪城了……」胡雪芦答道,但马上又加了一句:「她说要带我走的,不过我没同意……」
胡雪芦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心虚地看向父亲。
胡迟和胡夫人对视一眼,满是惊讶。
「你为什么没同意?」胡夫人蹙着眉,问。
「我想着,江臣的安危不明,再加上你们也都在津门,就想着……呆在津门。
婆婆把船票都给我准备好了,但是我没要。
见我铁了心要不去沪城,金小姐的那个丫头才跟我说的。
说刘江臣莫名其妙被海光寺盯上了,让我带着你们赶紧离开津门,避避风头……」
哎……该来的还是来了,该交代的,还是都交代了。
「金小姐啊……」胡迟看了看胡夫人,又看了看胡雪芦。
他知道金小姐就是之前新民大戏院的「五号」,也知道「金小姐」是和平饭店照片的「女主角」。
但,在海光寺,和刘江臣仔细聊过之后,他知道了大部分事情的真相。
当然,这大部分事情,都离不开这位金小姐。
他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
金小姐会去海光寺救刘江臣吧!
基于这个大胆想法,他又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海光寺的火有没有可能是金小姐放的!
胡迟虽然没有见过这姑娘本人,但冲着她一次次帮了刘江臣,这姑娘就是个好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纸条是谁写的,他感觉这事儿也和金小姐脱不开关系。
不然不可能他前脚回来,这纸条后脚就到了。
「这金小姐……是个什么人啊?」胡夫人有些好奇,这姑娘是个啥人?
她说了,自己女儿就听了啊?
「金小姐啊,夫人啊,你只要知道,金小姐是我们的恩人!」
可不是恩人?
她三番两次救了刘江臣,救了胡雪芦,还救了他们一家老小啊!
这样的大恩大德,他要怎么报答呢?
**
「你说什么?让我……去哪儿?」南城云子一下子站起来,惊讶地看着褚三林。
「不是说了么?沪城啊!」
褚三林笃悠悠地说着,把刚站起来的南城云子拉回怀里。
「为什么要去沪城?」南城云子双手挡住褚三林要凑过来的脸。
她得问问清楚,总不能他没头没脑地说一句「大佐让你去沪城一趟」就去了吧。
褚三林回来的时候,带着佐藤一起来的。
她往他们身后看了看,又望向刚停下来的车,并没有发现土肥原田二的身影。
「云子别看了,大佐没来。」佐藤开口。
「为什么啊?只是你来了?你来干嘛啊?」南城云子的目光转向佐藤,满脸疑惑。
第253章 我要去哪里呀
从南城云子处心积虑「设计」的刘江臣和她在和平饭店的照片见报以后,她就几乎没有拿到津门的信息消息了。
褚三林去了一趟津门,也没给她打个电话说任何事情。
现在的她,双手一摊,眼前一片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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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佐藤聊了一句后,褚三林就叫人带着佐藤先去休息了,而自己,搂着南城云子,回了屋,关了门。
二人在沙发上腻歪了一会儿后,褚三林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南城云子的后背,跟他说土肥原田二让她去沪城。
在南城云子看来,作为一个东洋军人,土肥原田二布置给她的任务,就是她的使命,她会无条件地去完成。
但现在,她心里最想知道的,是刘江臣和金凤卿现在如何了。
好不容故意布了个局,能坑了金凤卿,又能帮了土肥原田二……
谁曾想,走到水落石出的时候,她却被蒙在鼓里,不得消息。
再者,褚三林现在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应该知道了自己设计给刘江臣的事情了,怎么没有一点……
情绪呢?
她是想问啊,但这怎么问?
「我绿了你,你怎么不骂我?」
还是
「对于你被我绿了的事情,你感想如何?」
不可能往出问啊!
她抬眼,看了看闭着眼的褚三林,这人阴晴不定,还是不要去问他这些事情了,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那……大佐没跟您说叫我去沪城做什么吗?」南城云子索性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
「大佐没跟我细说,只是告诉我,你到了沪城,就去东洋租界,会有人跟你说的。」褚三林瓮声瓮气道。
南城云子双手抵住褚三林的胸膛,向后退了退。
他的唿吸喷到她脸上,让她有些不舒服。
「那……呀……」她还想问问去沪城的细节,但褚三林没给她机会。
「你明天就要出发了,不得多陪陪我么……」
说着,褚三林就起身横抱起满腹心事的南城云子,往卧室走去。
土肥原田二一定要让南城云子去沪城的理由,非常的简单。
是为了他的「大东洋共荣」计划。
他计划了很久,现在,终于到了要开始行动的时候了。
派南城云子去沪城,先通过顾竹亭的路子,接触到梅兰华和马连善。
然后,端出她东洋人的身份,邀请他们去东洋演出。
还是那句话,主要他们人到了东洋,还愁什么呢?
这些事情,他不方便直接跟褚三林讲。
于是就让他带话给南城云子,让她直接去沪城。
而对褚三林而言,女人,就跟玩物差不多。
而且在他眼里,南城云子只是低配版的金凤卿。
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和平饭店她和刘江臣的照片这件事情,在刘江臣被海光寺接走以后,在他这里已经翻篇了。
但是这个女人吧……留在身边,总是有点膈应,倒不如把她送走,还能卖土肥原田二一个人情。
就这样,两方人马心照不宣,我们的南城云子,即将踏上沪城。
这时,在沪城的码头上,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一艘从津门来的客船靠了岸。
一个穿着黑灰格子旗袍的妇人,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从跳板上慢慢走下来。
「小鱼儿,以后啊,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第254章 你要去哪里呀
「佩姨……」金瑜生紧紧牵着顾竹佩,看着脚下颤巍巍的跳板,脸色发白。
虽然是在津门长大的孩子,但这次,是金瑜生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踏上趸船的跳板。
「别怕,没事儿的,有我在,你掉不下去!」心情特别好的顾竹亭见金瑜生怕得双腿打颤,便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金瑜生小脸一红。
长这么大,除了被姐姐抱过,还没被其他人这么抱过呢。
半是害羞,半是兴奋,让他忘记了害怕。
北堂跟在他们后面,低着头,往外走。
顾竹亭已经给他安排过好了,下船后,他在码头上再呆两个小时,就有一班船去江口,他直接上去就是。
「刘妈妈,顾会长……」见顾竹亭把金瑜生放下地来,北堂开口跟他们打招唿。
「我就在这里等船了,谢谢顾会长帮忙……」北堂紧了紧手里的包袱,说道。
「这话说的,你要谢的人也不是我,我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顾竹亭转头,看着他的人向他走过来。
他们要到船上把沈会长和姜逢他们给的东西从船上卸下来。
「北堂啊……」顾竹佩牵起金瑜生的手,对北堂说道:「你回去,帮我跟周老闆带句话,让他小心点东洋人……」
「对,周老闆既然是江臣的师父,也就是我们自家人。江口太远了,我鞭长莫及,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记得跟周老闆说,让他来沪城!」
听顾竹佩开口,顾竹亭收回目光,看向北堂,补充道。
「对了,我想起来个事儿!」顾竹佩一拍脑袋。
「北堂啊,从江口走的时候,周老闆给江臣的箱子,现在都在新民大戏院里,高老闆说是会妥善保管的。
等这事儿过去了,再看看怎么处理。
东西没丢,你记着就好。」
北堂嘆了口气:「比起箱子,我想……周老闆更担心江臣……」
对,我们的北堂同学,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本没人告诉过他。
他只知道金凤卿他们出了手,也知道刘江臣被救走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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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找到姜逢,被安排到津门码头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人都只跟他说,刘江臣没事,你管好自己就行……
但是,只管好自己怎么行?
当时从江口出门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现在就他一个人回去,他要怎么交代?
「别想那么多,你一路上注意安全,回到江口,可能你就什么都知道了。」顾竹亭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北堂,又补了一句。
「安心,没有人会怪你的。」
**
从津门出发,越往南,路上还依稀剩下的绿色越多,这样的颜色虽然斑驳,但总比看光秃秃的黄土枯枝要养眼一点。
马路边上的一个小餐馆里,坐着一行人,他们是不是往外面打量着,似乎在看这能入眼的景色一般。
饭点儿已经过了,店里就他们几个人,老闆且了点儿酱牛肉,摊了几个鸡蛋,又端出几个馒头和几碟酱菜。
「您这几位是要去哪儿啊?这大冷天的,赶路不容易。」
第255章 我们要去那儿!
上完菜的老闆拿起菸袋锅子,在鞋底子下磕了磕,用窗台边上的抹布擦了擦,从兜里掏出菸丝袋,问道。
「我们要去夷陵!」答话的姑娘脆生生地答道。
「夷陵?那道儿可不近啊!」老闆想了想后,惊唿了一声。
「有什么远的近的,我们小姐边走边玩儿,春节前总能到家的!」还是之前答话的姑娘接的话。
「边走边玩儿?你们打哪儿来啊?」老闆又问道。
「津门!」这次答话的,是一个戴帽子的男的。
说话间,铺子里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是几个穿着军服的大头兵。
「老杜啊,老规矩啊!要快啊!」当中的一个兵找了个靠近大门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来。
这些人的举动,一看就是常客。
「好嘞」老闆沖刚答他话的戴帽子男的点头致歉,就转身招唿那几个兵后,进了后厨。
「哎,东洋人这通折腾,真是搞不懂他们。」兵甲说。
「是啊,来要连累我们帮他们抓人,他们不是厉害么?怎连几个放火贼都抓不住?」兵乙点头,给自己先倒了杯茶。
听到「放火贼」三个字,先来的那一桌客人互相对了下眼色。
「哎,你们说,这海光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放火还是他们自编自导的有什么阴谋啊?」兵丙嬉笑着问着自己的兄弟。
这时,一个女声插了进来。
「啊,海光寺着火了?」
几个兵扭头一看,便见一个姑娘伸着脖子,问向他们。
「你问这个干嘛?」兵丙问道。
「我们小姐在津门读书啊,现在正回去准备婚事。」这姑娘指了指她身边的另外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姑娘。
「小敏,你说这些干嘛。」戴帽子的男人低声呵斥道。
「津门的事情,好不能好奇一下啊!」被叫做「小敏」的姑娘噘嘴嘟囔着。
「哼!小姐都没说我,就你一张嘴!」
「对啊,海光寺着火了,听说烧了好多东西呢,东洋人急得跳脚,在津门到处抓人呢!」兵甲耸着肩,拿起筷子筒里的筷子
「东洋人那么厉害,没抓到?」小敏好奇地问。
「要抓到了就好了,就不会折腾我们了!」兵丙嘆着气。
说话间,饭馆儿老闆已经把那几个兵要吃的东西送了上来。
「老闆,你这东西做得真好吃,您再给我们切点儿牛肉,弄点儿馒头和酱菜,我们带在路上吃。」戴帽子的男人叫住老闆。
「好嘞!」老闆正要点菸袋,听罢赶紧放下手里的洋火,还好还好,这袋烟还没点,先给客人把吃的东西准备好再说。
「哎,坐着吃饱了再走不行么?非要带着走啊?」另一个没戴帽子的男人看着明显加速啃馒头的戴帽子的男人,问道。
「晚一点要下雪了,我们得在下雪之前到城里,不然小姐冻到了你负责啊!」戴帽子的男人点了点头。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兵乙拿起笸箩里的馒头,啃了一口问道。
「回夷陵!」小敏答道。
「哟,那道儿也不近啊……」兵乙扭头,仔细打量起他们几个人来。
「老爷说了,我们可以一路慢慢走,边玩儿边走,开春小姐嫁人了,就没什么机会玩儿了。」
小敏脆生生地说道。
第256章 待解的困局
「还好跑得快」小敏坐在车上,抚着胸口舒了口气。
金凤卿捂着嘴,笑了起来。
「金小姐,你别笑啊,没见那边有两个兵死命盯着我们看啊!」小敏被金凤卿笑得有些恼,嗔了一句。
「是啊是啊,你最机灵了!」戴帽子的男人坐在副驾,扭头笑道。
「您没听说么,他们要抓的年轻男人,漂亮年轻女人,还有小孩子,还有老妈子……这男女老少的,多全乎啊!
我看他们看金小姐的眼神就不正常!我觉得再不走,他们就得把金小姐抓起来了!」
小敏挺直腰杆,怼了回去
「看来姜先生安排得很好啊,大家都离开了,不然海光寺也不会还在抓人。」司机说道。
「是啊是啊,姜先生好厉害啊,郑先生经常夸他呢!」小敏有些得意。
「周敏啊!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你家里人!你看金小姐都没说话!人家可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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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帽子的人怼小敏。
「我就心有荣焉,怎么着!」小敏哼了一声。
「……」
这几个人是郑远东安排给姜逢的,他们要陪着金凤卿一起去江口。
对,金凤卿的目的地是江口!
而这几个人的目的地是山城。
他们把金凤卿送到江口以后,会弃车坐船,沿江而上,去往山城。
至于金凤卿为什么去江口……
这是个障眼法吧……至于其他的理由,到了江口,也就全部明朗了。
现在,她需要做的,是要引开海光寺和北方军的视线,给刘江臣留出更多的时间,让他能顺利去山城。
本来,这件事情可以交给北堂去做。
但她自己否了这个想法。
一来,北堂不是他们自己人,就这样把他卷进来,不好。
二来,她对北堂不是很放心。
虽然北堂和刘江臣是命运共同体,但,在生死面前,她还是信不过北堂。
刘江臣啊……
金凤卿现在很担心刘江臣和陈甜甜。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赶路,没办法得到新消息。
不知道陈甜甜和刘江臣到京城没有。
看来,到了汉口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要联繫姜逢,问问他现在的现状如何。
如果他们离开了还则罢了,如果没离开会怎样?
会在原地伪装等待时机?
还是会折回津门找姜逢?
也不知道,刘江臣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
刘江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的药,单手推开了房门。
「我来吧!」陈甜甜赶了两步走过去,把药端到自己手里,顺手把门关上。
「还是走不掉?」陈甜甜问。
刘江臣点了点头。
他刚才在门外熬药的时候,和老大爷聊了聊。
大爷以为他熬的药是给陈甜甜的,还很体贴地问他会不会熬药,别到时候把药熬坏了。
还问他要不要让他家老婆子来帮忙。
他摇头拒绝了。
毕竟这不是给女人补身子的药,有一点常识的,看一眼药渣,就知道了。
和大爷的聊天中,刘江臣得知村里有人今天去试过了,但是那个卡口依然存在。
不仅还在,甚至比之前兵还要多,检查的还要细緻。
说是东洋人在查奸细和防火贼。
「这么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刘江臣看着手里的药,嘆了口气。
如果他没受伤就好了,他相信陈甜甜有很多办法,能够带他离开。
可现在……
他苦笑着看着陈甜甜,这是自己拖累了她吧。
「这样,我们再看两天,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先回津门!」
陈甜甜想了想,说道。
第257章 我有个朋友
「回津门?」刘江臣一愣。
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再回去?
「对,回津门!」陈甜甜点点头,给他分析起来。
他们待在这里,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走不掉,只能回去,不然会增加暴露的危险。
没人知道东洋人在卡口上抓不到人,会不会到村子里来搜最近来的年轻男女。
而且她仔细看了,卡口的设定是宽进严出。
也就是说,对从蓟县那边过来的人,不做盘查,只盘查出去的人。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即使他们回津门,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回去以后,我先去找少爷,看看少爷有什么办法……
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是?」
**
顾竹亭带着顾竹佩和金瑜生回到沪城顾家。
老管家看着顾竹佩,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一度以为自己在有生之年见不到顾竹佩了,没想到的是,居然这就见到了!
三少爷去了一趟津门,就带着六小姐回来了!
「我就说,三少爷特地打电话回来吩咐,说回家的时候要把蒋家父女请过来,我还想着,是不是少爷想听评弹了,原来……
原来……
原来是六小姐回来了!
真好……
六小姐回来了……
真好!」
老管家抹着眼泪,激动得语无伦次,翻来覆去都叨念着六小姐。
半晌后,老管家才发现顾竹佩手上还牵了个小男孩儿。
他一顿,看向顾竹亭,难道这孩子是……六小姐生的小少爷?
「这是朋友家的孩子,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顾竹亭笑着向老管家介绍了金瑜生。
「好了,您别伤感了,小六这不是回来了么!您快去给她做点好吃的,一路坐船,小六也累了。」
看着激动的老管家,顾竹亭开口了。
要是再不说话,他相信,老管家会站在这里感慨好久。
他不担心了老管家站得累不累,他的小六可是累狠了。
顾家的这顿午饭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最丰盛的之一了。
说是之一,只是因为这是午饭,来不及准备,不然,丰盛程度一定比年夜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午饭后,蒋家父女唱罢了顾竹佩喜欢的几段评弹后,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三爷!」蒋牧叫住正要离开的顾竹亭。
第299页
「蒋先生何事?」顾竹亭转头。
「三爷借一步说话吧。」蒋牧示意女儿收拾他的三弦儿,对顾竹亭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移步花厅后,蒋牧站定,开口给了顾竹亭一个情报。
「三爷,南城云子要来沪城来。」
「南城云子?那是谁?」这个名字顾竹亭好像听见过,但是……在哪里听见过一下子想不起来。
「她是和平饭店照片那批照片的女主角,也是设局害刘老闆的人。」
蒋牧说得云淡风轻。
但这句话,却在顾竹亭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顾竹亭盯着蒋牧看了许久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谁的人?」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蒋牧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有个朋友,姓郑。」
第258章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顾竹亭压下心头的惊讶,往后撤了半步,从上到下,仔细审视起这位认识多年的人。
郑远东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潜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居然从来没有发现?
「三爷不要误会,若不是事涉刘老闆,我断不会跟三爷表明身份。」
蒋牧的意思很明显。
即使自己一直在顾竹亭身边,但对他无害。
顾竹亭虚了虚眼睛,看向蒋牧,想起了郑远东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他说等他回沪城以后,会有人来跟他联繫。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接头人,居然会是自己的身边人。
像是看出来了顾竹亭的诧异,蒋牧笑着任他打量。
「三爷,南城云子能落单的机会,不多。」
「你还知道点什么?」顾竹亭问。
「目前只有这么多,她到沪城以后,我会再跟三爷说。」
蒋牧余光看见女儿已经收好了三弦儿和琵琶,在等他一起离开。
「三爷,很多我们可以回头有机会了坐下来谈,不打扰三爷阖家团圆了。」
顾竹亭点点头,对蒋牧拱了拱手,转身往回走。
他当然要再抽个时间和蒋牧好好聊聊,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安顿好小六和金瑜生。
在津门的时候,他从金凤卿那里得知了海光寺针对刘江臣的阴谋。
那时候,他就在想着,要怎么给刘江臣报这个仇。
原本打算等带着顾竹佩回来以后再抽出手来办这个事儿,没想到,瞌睡有人送枕头,南城云子居然要来沪城了。
真是不错啊!
我们把视线拉回津门。
被烧过的海光寺,一切静悄悄的,修復工作正在低调进行。
一切看起来都很安宁祥和,一样的叫卖声,一样的招唿声,撂地的艺人们说着相声,耍着手彩。
空气中传来糖炒栗子的香味。
好像岁月静好。
直到一个消息,打破了梨园的安宁。
梅兰华刘江臣,即将在天宫大舞台,上演《武家坡》!
看到报纸的吴嘉琪甩开步子往新民大戏院跑。
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高英杰!
刘江臣不是被从海光寺跑了么?
跑去了沪城?
可是……为什么还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唱戏?
不怕再被东洋人抓走么?
吴嘉琪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刘江臣……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在北方军的佐藤和褚三林。
褚三林指着报纸:「佐藤先生,这刘江臣居然跑去了沪城!快把他抓回来!」
佐藤看着报纸,没出声。
刘江臣肯定是要抓的,不管是因为海光寺的大火还是因为土肥原田二的计划。
按照当时的线索,金凤卿应该是和刘江臣一起来了奉天,可他到奉天几天了,完全没有找到这两个人任何的蛛丝马迹。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消息,说刘江臣在沪城。
如果他在沪城的话,是不是金凤卿也在沪城?
难道当时的线索是假的?只是为了声东击西,让他们逃去沪城?
刊有同样消息的报纸,也摆在了江口周信华的面前。
「要不是你提前跟我说了,我肯定会想,这到底是怎么了!」周杏华指着报纸,笑着沖眼前的人摇摇头。
第259章 我从津门来
「这个事儿……」站在周杏华面前的金凤卿无奈地笑了笑。
她昨天晚上到的江口,今天一早,就来了周杏华家。
她本来是想去新民众乐园后台找周杏华的,但是想了想,后台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还不如直接去找他。
算了算时间,在周杏华早起练功结束之后,她敲响了周杏华家的门。
「周老闆,我叫金凤卿,从津门来。」
第一眼打照面,金凤卿就这样介绍了自己。
本来周杏华没太当回事儿,当听见「津门」二字的时候,顿了一下,还是让这个穿着墨绿色旗袍和黑色呢子大衣的姑娘进了门。
进门后,没多寒暄,金凤卿直接告诉了周杏华刘江臣的事情,以及他现在的状况。
然后又告诉了他过几天,北堂就会回来了。
周杏华原本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可听完了金凤卿的话后,全无睡意,让人准备了江口的特色早餐,请她入座一起吃。
随着早餐一起来的,还有一份江口的早报。
第300页
报纸上,登着三天以后,刘江臣即将在沪城和梅兰华同台的消息。
「周老闆,我们也是没办法,毕竟现在,要保护刘江臣不是?」
「真是为难你们了,给他争取时间离开津门……哎……」周杏华拿着筷子,看着眼前的蒸饺,嘆了口气。
「也没什么为难的,出主意的不是我,陪着刘江臣的人也不是我……我只是个……嗯……跑腿的!」金凤卿看着报纸,笑着摇摇头。
「所以,江臣的舅舅真的是……」
周杏华把筷子放在手边,思索着金凤卿之前跟他说的话。
「是啊,我们也很意外……现在想想,如果刘江臣真的到了沪城的话,有顾会长罩着,肯定会风生水起。」
周杏华点点头,又嘆了口气。
自己的徒弟能好,肯定是他最大的安慰。
但是现在……刘江臣并不在沪城啊!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是不是已经到了京城,在准备去山城了。
「江口不错,金小姐可以在江口多转转。」周杏华揭开手边三才碗的盖子,用盖子撇了撇杯子里的浮沫后,看向金凤卿。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看江口的。」金凤卿也放下筷子,看向周杏华。
「这段时间,我会待在您身边,嗯……不管是为了保护您还是保护刘江臣……」金凤卿诚恳地说道。
自从知道土肥原田二的「大东洋共荣」计划后,他们就一直很担心梨园里的各位角儿。
京城有人手,他们不担心;
沪城有了顾竹亭帮忙,他们也不担心;
现在,所有人担心的点,都集中到了江口。
集中到了周杏华身上。
「周老闆,您别嫌我麻烦,要知道,在刘江臣到津门之前,东洋人的目标是您。」
金凤卿清楚地记得,在修改任务之前,她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周杏华」。
周杏华的视线从三才碗上直线上扬,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金凤卿。
「金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凤卿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之前海光寺给她派任务的事情跟周杏华说了。
「周老闆,您是聪明人,东洋人会盯紧您,也是因为您今日在梨园行的地位。
如果只是给您传个消息,让北堂带回来,或者是给您拍个电报,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但是,我这次来,是防患于未然。」
第260章 橘子,很好吃
金凤卿和姜逢把海光寺和北方军的视线吸引到了奉天,但他们很清楚,这只可能是暂时的。
只要土肥原田二缓过来,就能知道他们骗了他。
现在,她和姜逢他们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保护好梨园的角儿们。
第二件则是尽力拖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的精力和视线,为刘江臣争取时间,让他平安到达山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会在江口保护您的安全……当然,我会尽量降低存在感,不会让您感到不适。」
看到周杏华皱了下眉,金凤卿适时地把话拐了个弯。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来找周杏华,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金凤卿主动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万年青发呆。
陈甜甜还没联繫上,她和刘江臣,现在到底怎样了?
难道,他们还没到京城?
**
「哦,对了,丫头,我家老婆子刚在镇子上买的橘子,给你包了几个。」
老大爷说着,递给陈甜甜一个报纸包。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陈甜甜说着,就要在口袋里掏钱给老大爷。
「嗨,就几个橘子,不用不用!」老大爷摆着手。
从那天卡口转回来开始,这小两口就住在了他家,还给了他不少钱做生活费和住宿费。
见老大爷拒绝,陈甜甜也没硬塞,笑着道了谢,欢喜地说要回屋去给丈夫分。
可一转身,脸上的笑容便掉了下来。
刚才老大爷过来跟她说,卡口还是没有撤。
不仅没撤,还听说要开始在周围村子里搜人了。
怎么办呢……
是在这里再等等,还是现在就先回津门呢?
「老大爷送了几个橘子。」陈甜甜说着,把手里的报纸包放到了桌上。
没承想,报纸包的一个角散开了,两个橘子从桌上掉到地上,其中一个,滚到了刘江臣的脚边。
刘江臣弯腰,把橘子捡起来,起身的时候扯到了伤,龇着牙,准备把橘子放回桌子。
无意间,一眼,瞥到了抱着橘子的报纸。
只是一眼,刘江臣死死地盯着报纸,报纸上硕大的标题他看得清清楚楚。
标题上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怎么……
连在一起,
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
刘江臣陷入迷惘……
连手里的橘子又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发现。
**
「也不知道小姐在江口吃不吃的习惯。」
程妈嘆着气,把手里的橘子放到炭火盆的架子上。
小姐可喜欢吃她烤的橘子了,要是她在家的话……就好了。
「江口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儿辣,小哭包的话,没什么问题!」姜逢研究着桌上的地图,头都没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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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卿到达江口的第一时间,就给他发回了消息。
还好,她一切顺利。
不过,为什么陈十一还没给他发消息呢?
按道理,陈十一和刘江臣是最快有消息回来的,毕竟津门和京城相隔不远。
现在顾竹亭的消息回来了,金凤卿的消息也回来了,陈十一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不是海光寺现在还在到处找人,他怀疑他们两人是不是被抓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短,三长,一短。
第261章 这要怎么办呢
看着门外的陈甜甜,程妈瞪大了眼。
她左右看了看,陈甜甜身边没人。
她这是送完刘江臣,从京城回来了?
「快进来!」程妈拽着在门口磨蹭的陈甜甜津门,赶紧把门关上。
「少爷……」陈甜甜站在门内,不太敢往里走。
她的任务没完成,人又被她带回了津门……这要怎么跟少爷交代呢……
「表少爷在里面。」程妈迈步往里走,发现陈甜甜还站在原地不动。
「你……」程妈这才发现,陈甜甜的表情很奇怪。
「你这是怎么了?」程妈问陈甜甜。
「我……」陈甜甜不知道怎么跟程妈说。
说少爷交给她的任务,但她没有完成?
在嘴里转了好几圈儿,都没好意思开口。
「刘江臣呢?」一声男声响起,陈甜甜打了个哆嗦。
姜逢听见程妈在外面说话,可半天人都没回来,他好奇来人是谁,出门来看看。
一见,是陈甜甜,便知道,刘江臣没离开津门。
「少爷……我……」陈甜甜咬着嘴唇,低着头,喃喃出声。
「先进来吧。」姜逢嘆了口气,陈甜甜这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
他转身往屋里走,陈甜甜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跟着姜逢往屋里走。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吧!
「我们没走掉,蓟县过不去……」陈甜甜站在屋里,把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的伤不轻,我也不敢带着他翻山……」陈甜甜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逢现在头有点疼。
刘江臣如果还在津门,那之前的计划都没办法用了。
看着桌上的地图和那张写着沪城演出的消息报纸,他挠了挠头。
依照原计划,奉天的火车票和沪城的这个消息,都是为了扰乱海光寺和北方军的视线的,给刘江臣留出往反方向走的时间。
可这人……居然回到了津门!
接下来……
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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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怎么办呢?」一个中年男人,用东洋话,问坐在他面前的漂亮女人。
这个女人,是从北边来的,带着一些北方军的人。
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何,但佐藤先生跟他嘱咐过:这女人是土肥原田二大佐身边的人。
还说凡是跟刘江臣相关的事情,都听这个女人的。
可大佐身边人,为什么带着的是北方军的人呢?
中年男人看着这女人……
这女人是要来做什么的呢?
南城云子听完中年男人的话,没答话。
只是看着手里的报纸,涂着蔻丹的指甲,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刘江臣居然在沪城?之前在北方军里的时候,佐藤不是说他和金凤卿一起到了奉天么?
奇怪了,怎么就到了沪城?
还这么大张旗鼓写了新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报纸上写着,三天后,梅兰华和刘江臣在天宫大舞台演出,这是三天前的,也就是说,这场演出,是今天的。
看了看屋里的座钟,现在时间是晚上六点过一点。
天宫大舞台应该是和新民大戏院一样,七点开始演出。
「这场戏,你们弄票了么?」南城云子用指甲指着报纸,问中年男人。
第262章 可惜了,是个憨憨
「啊?没有……」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对京剧没有任何兴趣,也从没想过去园子里听梅兰华。
「我去看看吧……」南城云子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
走到门口,她站住,转身,看向中年男人:「对了,我带来的人麻烦中岛先生帮我安置一下,谢谢您了。」
南城云子出门,没用中岛给他派的车,也没有叫人跟着保护她。
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天宫大戏院。
她本来就是过去打探情况的,又是车,又是人的,太高调了些。
天宫大舞台。
离开场没几分钟了,门口还是熙熙攘攘。
等票的,倒票的,担担子做夜排档的,做小买卖的,在门口趴活的黄包车……
在天宫大舞台的门口,红色的水牌子稳稳戳着,贴了今天的戏。
梅兰华的名字躺着,刘江臣的名字呢,则是站着。
南城云子皱眉。
梅兰华的名字躺着,这没问题,毕竟梅老闆是大角儿。
但……这刘江臣的名字站着……有些奇怪。
虽说不比梅老闆名气响,但是,好歹也是个小角儿,怎么就站着了呢?
不过,转念想一下,也理解。
这二人的辈分在这里,刘江臣对于梅兰华而言,是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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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大戏院这么写,也好像挑不出什么错。
她想了想,走到票房,看到票房的窗口上挂着个牌子「今日售罄」。
左右看看,高价找人买了张票,进场了。
沪城的园子和津门的园子,没有什么不同,对南城云子而言,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方言?
沪城话,她基本上听不懂。
失策了!该找个人跟她一起出来的。
虽然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是,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来「梅兰华」三个字的。
南城云子竖起耳朵,并没有听到有人在谈论「刘江臣」。不知道是她没听懂,还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提过。
须臾,锣鼓点响起,台下的观众安静下来。
一直到戏散了场,她都没能看到刘江臣出来。
奇怪了,这不是货不对版么?
为什么没有观众提意见?
他们还那么淡定?
还在笑谈回味刚才的演出?
抱着一肚子疑问,南城云子回到天宫大戏院的票房。
「刘江臣?他不是上台了么?小姑娘,侬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票房瞥了南城云子一眼。
「哎?他上台了?什么时候?」南城云子瞪大眼睛。
不可能啊,刘江臣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就算是扮上了,她照样认得出来啊!
今天台上的演员里,根本就没有刘江臣啊!
「哎,侬刚才说侬看完了?」票房有点生气了。
这人是什么毛病啊,刘江臣都演完了啊,这会儿都卸完妆了吧!
她却楞说自己没看见人!
「我看完了啊……」南城云子点头。
「哎哟小姑娘啊,这水牌子上不是戳着么,武家坡!
这三个字侬认得伐侬!
最后一折!
武家坡!
他不上台,哪能演啊!」
票房的阿姨指着水牌子,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姑娘看着卖相还蛮好的,没想到,是个憨憨!
阿姨这一段输出,南城云子完全没听懂。
只知道,这个阿姨现在有些狂躁。
奇怪了!
她都没说他们乱贴名字呢!
这阿姨怎么态度这么差!
「哎,刘江臣,这个小姑娘寻侬!」票房阿姨忽然叫住一个年轻男子,招唿他过来。
第263章 浦江里的荷花
南城云子一转身,见一个陌生男子向票房走过来。
「王阿姨,你叫我啊?」男子笑嘻嘻地对票房阿姨打招唿。
「喏,个小姑娘呀,寻侬喏!」票房阿姨呶呶嘴,指向南城云子。
「啊,小姐你好,你寻我?」陌生男子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南城云子。
「您……您是刘江臣?」愣了半晌,南城云子才开口问。
「对,我是刘江臣,这位小姐找我有事儿?」陌生男子一听南城云子的北方口音,立马也换成了京城口音。
刘江臣!
刘江臣!
他说他叫刘江臣!
「您……是老生?」南城云子蹙着眉,继续问。
「对啊……」陌生男子点头。
「刚才的《武家坡》是您和梅老闆唱的?」南城云子继续追问。
陌生男子这回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南城云子,而是看了看他,想了想,双手一拍,笑了起来。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找津门的那个刘江臣啊!」
「啊?」南城云子被眼前这个「刘江臣」吓了一跳,不知道要怎么回了。
「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不是他!只是恰好同名而已!
刘老闆嘛,我知道他的!
周杏华周老闆的弟子,在津门挑梁的嘛!」
嗳?此刘江臣非彼刘江臣?
那刘江臣在哪里!
离开天宫大戏院,南城云子漫无目的地在沪城街头走着。
她费尽心思做了个局,把刘江臣逼入绝境,本以为可以收网的时候,这人却丢了。
谁曾想到,那张报纸,那个报导,跟她想要抓到的那个刘江臣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待会儿回去了,要马上联繫佐藤,把事情告诉他。
最近也不知道大佐去了哪里,一直联繫不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佐藤在北方军调度掌控。
佐藤跟她是老乡,只是他比自己出来的时间早几年。
啊……家乡啊……
很多人都说,沪城的冷是阴冷,说是因为空气潮湿,一点冷,会被放得很大。
但,沪城的气候和自己家乡很像。
不知道是找人失败心情不好,还是相似的气候,引起了她的思乡之情。
南城云子站在浦江边,第一次,想家了。
一路心事满满的南城云子完全没想到,从她离开天宫大戏院的时候,就有人跟着她了。
跟着她走过两个弄堂,穿过几条巷子,一直走到浦江边的码头旁。
她站定了,跟着他的人也站定了,不知道是在保护,还是在等待。
虽然沪城没有津门那么冷,但温度也不高。
南城云子紧了紧自己的披风转身,沿着码头往前走了几步,想找个黄包车先回去了再说。
就在这时,一直跟着她的男子,也动了。
他低着头,从南城云子背后快速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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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好像只是发生在一息之间……
南城云子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她肩头。
那只手轻轻地,一拉,她往后一倒,倒在了背后人的怀里。
她倒幅度非常小,小到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她靠到身后人怀里一般。
她正想矮下身子,逃脱这个被钳制的姿势,却定格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南城云子瞪大眼睛,低下头,看着从身后扎透过来的刀尖,想转过身去,看清楚是谁下的手。
还没等她转头,背后的人迅速把刀拔了出来,换了个地方,再次刺穿她的身体。
三刀之后,背后的人把南城云子抱了起来,扔进了浦江。
随后,他把自己沾了血的,反穿的大衣脱下,也扔进了江里,迅速离开了。
码头地上的那一滩血,证明着,这里刚才发生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世道下,谁会在乎呢?
****
恭喜南城云子,杀青!
第264章 他以为我们在一起
南城云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沪城。
中岛对此一无所知。
他安顿好了北方军的人后,就在等南城云子回来。
等到天光大亮,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阵电话铃声,划破清晨的宁静。
他的手,伸到电话听筒上,却迟迟不敢拿起来。
这通电话,可能是佐藤先生打来的。
如果他问到南城云子,他要如何交代呢?
**
「餵?周公馆,您哪位?」电话被接起来,一个女声问道。
「是我!」对面只说了两个字。
「海光寺封锁了津门,刘江臣没走掉,回来了,得再想办法……还有,南城云子死在沪城了。」电话那边的男生语速很快。
「我知道了。」金凤卿抱着电话,低声说道。
挂掉姜逢的电话后,金凤卿坐在电话边的沙发上发呆。
刘江臣没走掉,这是她没想到的事情。
他们尽力拖住了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的视线,但……还是失败了。
虽然这次的行动,把金瑜生救了出来,但是!
刘江臣还是没走掉啊!
至于南城云子死在沪城的事情,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出乎意料的点,就是没想到,她死得这么快。
她知道,顾竹亭不会让南城云子活着离开沪城的。
她晃了晃脑袋,南城云子死不死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如何把刘江臣给带出津门。
「金小姐,这是怎么了?」见金凤卿在发呆,周信华问道。
「刘江臣没去成京城,现在回到了津门,我们想着,要怎么把他再弄出来。」
金凤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髮,才想起来,自己把长发剪了。
这几天,周信华身边换了个跟包的。
原先的跟包因为生病了,不方便再跟着,就让自己的侄儿替自己几天。
这个男孩儿瘦瘦的,个子一般般,喜欢戴着一顶鸭舌帽,跟在周信华身后,做事儿还算麻利。
这孩子看起来很腼腆的样子,几乎没在后台跟任何人说过话。
当然没办法跟外人说话了,一开口,就是个女声,这不就露馅儿了么!
「有什么周某能做的么?」周杏华问金凤卿。
「我们还在想办法,要是有需要周老闆帮助的地方,一定不会跟您客气的。」金凤卿笑着说道。
「为了我徒弟,不仅你们做了这么多事儿,连沪城的梅兰华都帮了忙,我这个师父啊……」
周信华苦笑着摇摇头。
他这个师父,却什么都没为自己徒弟做。
「我也没想到梅老闆这么爽快,顾会长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惊讶了好久呢。」金凤卿想起顾竹亭打给她的电话,笑了起来。
「真是想不到,顾会长居然是刘妈妈的亲哥哥啊!」周信华摸着下巴,也笑了。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呢。
「所以啊,顾会长肯定是尽了全力,和我们一起一起保护刘江臣呢。」
除了保护,还要报仇。
这不,「和平饭店照片事件」的始作俑者,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被顾竹亭干掉了。
啊……
南城云子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是……
刘江臣要怎么办呢?
得用个办法把他从津门送出来,要怎样才能让东洋人放松警惕呢?
呀!
有办法了!
海光寺和北方军,应该都还以为,她和刘江臣是在一起的吧!
也就是说……
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和刘江臣都不在津门了,那津门的封锁就会被撤掉了,刘江臣就能逃出去了!
第265章 可恶的标题党
挂掉电话,佐藤向后一仰,瘫在了椅子上。
早上的时候,跟中岛通了个电话,中岛告诉他,南城云子一夜未归,正在找。
中午的时候,中岛又给他来了消息,南城云子还没找到。
且他在电话里说,天宫大舞台的那个「梅兰华和刘江臣联袂演出」的消息是真的。
但是,此刘江臣非彼刘江臣。
虽然都叫刘江臣。
虽然都是老生。
佐藤整理着拿到的消息,很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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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云子到底去了哪里,他并不是那么担心。
他现在搞不明白的是,金凤卿……到底是要干什么。
现在看来,报纸上登的刘江臣在沪城的消息,是个烟雾弹,但是……
原因他现在想明白了,应该是把他们的视线往沪城调,好让刘江臣逃出去。
不过,这事儿,是谁做的呢?
谁有能量让所有的媒体都变成「标题党」,去传播这样的一则虚虚实实的消息呢?
又是谁有能量找一个真的叫「刘江臣」的人待在沪城的园子里呢?
现在看起来,整件事情是个大乌龙,但仔细想想,哪儿哪儿都透着诡异。
佐藤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是顾竹亭。
左想右想,他打了个电话给顾竹亭。
作为天宫大戏院的老闆,也只有他能做得到这些事情。
电话那头,顾竹亭笑了很久。
他说是票房做的宣传。
「好不容易占了个同名的人,不得好好宣传炒作一番么?」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把佐藤顶在了槓头上。
「咦,刘江臣刘老闆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么?」承认之后,顾竹亭问他。
他只得顺水推舟地告诉顾竹亭,刘江臣和金凤卿放火烧了海光寺,现在在逃。
「哦?这是大事儿啊!放心,我要是一有他们的消息,马上跟你说。」顾竹亭说如是。
末了,他告诉顾竹亭,南城云子不见了,要麻烦顾竹亭帮他找找。
「南城小姐来沪城了?哎呀,这是大事儿啊!大佐身边的人,我肯定是要上心的!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好好找,哪怕翻遍沪城,也要把南城小姐找到!」
顾竹亭在电话对面,对他表着决心。
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眉心,佐藤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来北方军有一段时间了,而这段时间里,大佐也一直没跟他联繫。
只是在他临出发前交代他,抓金凤卿和刘江臣的事情,让他自己拿主意就好。
眼下,这个主意,这些事情,要怎么拿?
刘江臣从海光寺里逃走,金凤卿的人放火烧了海光寺,他很明白,大佐咽不下这口气。
这两个人,哪怕挖地三尺,大佐也要把他们绑回来的!
嘆了口气,他又看向刚挂上的电话。
他完全吃不准顾竹亭在电话那边,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在装傻充愣。
津门来的消息说,全城封锁了,没有抓到金凤卿和刘江臣。
那是不是证明,他们两个已经逃出津门了?
他们是在一起逃窜的,还是分别逃走的呢?
如果逃出去了,他们又去了哪里呢?
或者说,他们分别去了哪儿呢?
第266章 同名同姓而已啦
顾竹亭挂掉电话,冷笑了一声。
让他去找南城云子?
那怕是有点难了。
她已经去浦江里当花泥了啊。
开玩笑,算计了刘江臣,他不可能再让南城云子活在世界上的。
「不好意思,你刚才要说什么?」顾竹亭收敛了情绪,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蒋牧。
蒋牧进屋刚坐下,正要开口,佐藤的电话就来了。
他只能示意让蒋牧先等等他,让管家给他上茶。
见顾竹亭挂了电话,蒋牧也放下茶杯。
「我们刚得到消息,刘江臣没能从蓟县离开津门,现在又回去了。」蒋牧说道。
有些消息,他必须亲自来告诉顾竹亭。
「回津门了?怎么回事?」顾竹亭一惊,问道。
之前金凤卿跟他说过,姜逢也跟他说过,他们会保护刘江臣离开津门的,但是……怎么又回去了?
蒋牧把事情一五一十跟顾竹亭说了一遍。
「姜先生和金小姐正在想办法,让您别着急,会尽快送他离开的。」
「金小姐在哪儿?」顾竹亭想起来刚才佐藤在电话里说的事情。
海光寺现在也在抓金凤卿。
「在江口。」蒋牧没有瞒。
郑远东跟他说过,对顾竹亭,坦诚为主。
特别是事关刘江臣的事情。
「姜先生呢?」
「在津门。」
听到姜逢还在津门,顾竹亭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人能在津门保护刘江臣。
「您放心,姜先生都安排好了,刘江臣目前在津门,很安全。」
蒋牧用了「目前」二字。
海光寺围了津门这么多天了,一直抓不到人。
他不敢保证哪天东洋人是不是会发疯,开始全城搜捕。
「所以,现在还没有什么好办法是么?」顾竹亭从沙发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暂时还没想好。」蒋牧承认。
其实,佐藤的直觉没有错,「梅兰华和刘江臣在沪城演出」的消息,就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而且特地找了个年轻的老生,改名叫「刘江臣」,在他回津门之前,才送到天宫大戏院的。
他做这些,就是为了把海光寺和北方军的视线往沪城引,给刘江臣争取更多的时间。
可是,千算万算,没人能算到刘江臣受了重伤,行动不便。
「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你随时跟我说……」顾竹亭转头看向蒋牧。
第305页
「三爷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有消息了,我会及时告诉三爷。」蒋牧拱手。
「下次有急事,你可以让你们姜先生直接找我。」顾竹亭指了指茶几上的电话。
「好,我记下了。」蒋牧笑着说道。
二人正说着话,顾竹佩进来了。
「蒋先生来了啊。」顾竹佩跟蒋牧打招唿。
「六小姐好」蒋牧站起来,向顾竹佩问好。
「蒋先生今天来是……」顾竹佩看了看,蒋牧没带三弦儿,他女儿也没跟着。
「哦,三爷正打算叫您呢,想问问您有什么曲儿想听的,我们这边,好练一下。」蒋牧笑着回话。
顾竹佩没做多想,也是啊,自己离开沪城这么多年了,再加上现在也不是蒋牧和他媳妇儿配合了。
「我喜欢的三哥都跟您说过了,没什么要加的了。」顾竹佩笑着摇头。
第267章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顾竹佩本来是来问问顾竹亭,有没有刘江臣的消息。
没想到家里来了客人,这一下,就不方便问了。
顾竹亭看看顾竹佩,又看看蒋牧。
趁顾竹佩没注意的时候,给蒋牧使了个眼色,蒋牧瞭然,立马告辞。
虽然刘江臣的现状他也是刚听蒋牧说的,但这会儿,由他自己跟顾竹佩说比较好。
送走蒋牧,顾竹亭拉着顾竹佩在客厅坐下。
「小六,姜先生和金小姐,你对他们了解多少?」顾竹亭想了想,开口问顾竹佩。
「嗯……姜先生知道的不多。」顾竹佩迟疑了一会儿,摇头。
「那你跟我说说金小姐吧。」顾竹亭点点头,身体前倾。
「从哪儿说起呢……」顾竹佩回忆起金凤卿。
就从第一次遇见「珍珠发卡姑娘」说起吧。
**
「不行,我不答应!」姜逢叉着腰,沖电话对面的人吼道。
「表哥,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么?」金凤卿站在电话机旁,手指绕着电话听筒的线。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在笑,但表情却凝重得很。
「这是什么狗x办法,金瑜卿!是不是江口的辣椒把你辣傻了?」姜逢跳脚。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金凤卿了。
「可现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啊!」金凤卿轻嘆了口气,咬着下唇。
「那也不行!想不到办法再继续想!反正你的这个想法我不同意!」姜逢咬着牙。
要是金凤卿在他面前,他一定拿把锁,把她锁起来。
「表哥,没有时间了,任务比较重要的!」金凤卿试图说服姜逢。
「任务是重要,但是你的安全更重要知道吗?我怎么可能把你置于危险之地?」姜逢还在咬着牙。
「表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做好掩护,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金凤卿表着决心。
「我先申明,你的这个想法我不同意!你也别拿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堵我的嘴,晚一点我就去找郑伯伯!
在我们有方案之前,你不准私自行动!
听见了没有金!瑜!卿!」
最后三个字,姜逢是低声吼出来的。
「哦……」金凤卿噘嘴。
挂掉电话,金凤卿吸吸鼻子,看着沙发上坐着的周信华耸耸肩。
「你看,我说吧,我都不同意,更何况你表哥!」周信华苦笑着摇摇头,把手里的菩提子手串儿放到桌上。
「周老闆,我是有把握的。」金凤卿走过来,坐在周信华边上,看着桌上的手串儿,低声说道。
「孩子啊,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都明白,你是为了救江臣这孩子。
但是……
这件事情太冒险了,万一有什么纰漏,你怎么办?」
周信华把手边一盏刚泡好的茶,推到金凤卿面前。
「这个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金凤卿还是没抬头。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很冒险,但这件事情,总得有人来做不是?
「江臣何德何能……」能遇见你啊!
周信华的话没有说下去。
看着一直低头的金凤卿,他说不下去了。
这孩子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顶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凭良心讲,她的这个想法非常好,津门的困局会迎刃而解,刘江臣可以顺利地离开津门,去山城避难。
但这个事儿吧……
万一出了问题,她,可就万劫不復了。
第268章 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小丫头
津门的夜晚,很冷。
某处的一个小院子,没点灯,没生炭,亦没开窗。
两个明暗不定的菸头和地上的一堆菸蒂证明着,这里有两个很头疼,很心烦的人。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办法,是目前的最佳方案了。」
郑远东嘆了口气,用手夹着烟,歪了歪发酸的脖颈,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姜逢没接茬儿,只是狠狠地拔了一口烟。
「你说,她是怎么想到的呢?」郑远东苦笑地望向姜逢。
姜逢吐出一口烟,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片子,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
手上的香菸快要燃尽,他扔到地上,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没有点,夹在手指尖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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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想到,三四岁的娃,就会做她爹娘的主!
但凡是爹娘不同意的,她呀……
她有一百种办法,让她爹娘同意!
撒泼打滚这种小伎俩她都不屑用!
郑叔叔,你知道么?她跟她爹娘讲道理!
哎,一个三四岁的娃,叉着腰,跟爹娘『苦口婆心』讲道理哎!
讲完了还会来一句『我的苦心你们知道了么?』!
您说这孩子!
哎!」
郑远东笑出了声。
姜逢跟他说的这事儿,他之前听金凤卿的父亲说过。
小小丫头,除了装乖和睡觉,大部分时间,都是老气横秋地背着手,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姜逢也跟着郑远东笑了起来。
也就笑了几声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嘆了口气。
姜逢盯着手里的砂轮打火机,用拇指顶住砂轮,「叮……叮……」
思绪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其实吧,如果她不是我妹妹,我今儿不会来找您汇报的……」
姜逢摸了摸鼻子,总觉得那里有点酸,不知道是不是烟抽多了。
「我明白的,这丫头我也看了这么多年……」郑远东咳了一声,嗓子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里没开窗。
「那怎么办?您给个话吧!」姜逢一咬牙,问道。
总得有个人做坏人吧。
「你这浑小子,把锅扔给我?你分明能自己做决定的啊!」郑远东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巴掌拍到姜逢肩膀上。
搞了半天,坏人我来做,命令我来下?
你亲妹妹你下不了手,我侄女,我就能下得去这个令?
屋里又陷入了沉寂。
「叮」,「擦」一个人用打火机,一个人用洋火,两个男人,都坐回到之前的位子上,各自又燃了一根烟。
「我……」姜逢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却不知道后面要说些什么了。
不是想说的话太多,而是脑子里现在是空的,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郑远东没接他的话,只是一口口的,狠狠地抽着烟。
直到菸头已经燃到了指头,他才一哆嗦,把菸头扔在地上,站起身来,踩上去,把菸头碾灭。
转头,双手拉开了门。
门外凛冽的风瞬间扑面而来,他的眯起眼,剧烈咳嗽了起来。
可能是刚才烟多了,这会儿,眼睛有些涨。
「多派点人,保护好她!」
说着他抚着胸口,迈步出门,完全没理会姜逢的反应。
可就这一迈步,他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冲出了屋子。
奇怪,今儿这门槛,是不是变高了?
向前沖了两三步,他才伛偻着身子站定。
姜逢看到他被绊,赶紧起身想去扶他。
郑远东背对着姜逢,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让他不用管。
他站定,把手插进口袋,深吸了一口气。
拇指摸了摸刚才被菸头烫的地方,有点疼。
「走的时候,把门锁好。」郑远东瓮声瓮气地甩下一句话后,快步离开了。
第269章 萧何月下追韩信
天刚亮的津门,吴嘉琪揣着双手,吸着鼻子,边走路,眼睛边要眯到一起去了。
如果现在,这马路是床,那他恨不得就地倒下,睡死过去。
昨儿晚上几个玩儿得不错的哥们儿叫他喝酒刷钱,刚才结束。
不错不错,小赢了一点儿,不然这一个通宵,那就亏大发了!
他半眯着眼睛,迷迷瞪瞪,走着走着,撞倒个孩子。
「哗啦」孩子手上的报纸撒了一地。
「呀!」孩子一声惊唿,赶紧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报纸。
「啊?」吴嘉琪一下也清醒了过来,没把人撞伤吧。
定睛一看,撞到的人正蹲在地上捡东西,他也赶紧,蹲下去问:「你没事儿吧?」
对方摇摇头,没搭理他,双手不停,捡着地上的东西。
卖早报,得抢时间,晚了,该买的人都买了,还有谁买他的呀。
吴嘉琪不好意思,也跟着一起捡。
太阳渐渐升起来,虽然躲在云层后面不曾露脸,但天光已经大亮了。
吴嘉琪把手上捡好的报纸塞到小孩儿手上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死死盯着报纸的标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叔叔……我的报纸……」小孩儿看他拽着报纸不撒手,不敢上手抢,怕把报纸弄坏了,卖不出去。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吴嘉琪,轻声叫了一句。
「哦,啊……小孩儿,这是什么事儿?」吴嘉琪盯着报纸,指着报纸的头版,问道。
「哦,这个啊,就是刘老闆要在江口和他师父同台,演什么……哦,萧何月下追韩信!」小报童见这人对报纸的标题有兴趣,赶紧介绍。
说不定还能卖一张给他。
「刘老闆?那个刘老闆?」吴嘉琪不信,对这上面的字,一个都不信。
「就……就是刘江臣刘老闆啊……就是……新民大戏院的那个刘老闆啊!」小报童被吴嘉琪的语调吓到,吞了口口水,稳了稳神。
完了,这人可能不会买这报纸了,别给我撕了就成。
「不可能,刘江臣这几天还在沪城唱戏,怎么可能三天后又在江口唱?他怎么可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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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嘉琪一把抓过那几张报纸,瞪大眼睛,哆嗦着手,指着报纸。
完了,小报童心叫不好,这几张报纸,是废掉了。
「您说的那个在沪城的刘江臣啊,那个不是刘老闆啊,同名同姓而已!」小报童小声把自己刚学会的话术说给了吴嘉琪听。
刚才分报纸的时候,头儿就跟他们叮嘱了:
万一有人问起来在沪城唱戏的刘老闆为什么三天后就跑到了江口,就说,这不是同一个人就行。
「啊?」吴嘉琪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小报童。
「你说,在沪城唱戏的那个,不是刘老闆,只是个同名同姓的?」
「嗯……啊」小包头又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点点头。
「小孩儿,这些报纸都给我,这些,这些给你!这些报纸,你都给我了!」
吴嘉琪说着,赶紧站起身来,掏掏口袋,把昨天赢来的钱,统统塞给小报童,把还被自己攥着的报纸扬了扬。
也没管钱够不够,多不多,左右看了看,认清了路,拔腿就跑。
「哎……钱……钱……多了……」小报童追了两步,没追上,也是左右看了看,喜滋滋地,把钱都放进了包包里。
第270章 你真得对得起我吗
佐藤终于接到了土肥原田二的电话,喜出望外。
「大佐!」捧着电话听筒,如同是见到了亲人。
他急忙把新拿到的消息和这几天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跟土肥原田二说了个清清楚楚。
刘江臣事儿,一堆消息弄得他云里雾里。
南城云子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他让人去找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找到。
可能是凶多吉少。
他只是个机要秘书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等等,你说……顾会长跟你说他知道金凤卿在江口?」土肥原田二问。
「对,顾会长说的。」佐藤抱着电话,点头如捣蒜。
「他是怎么知道金凤卿在江口的呢?」这是土肥原田二的习惯性怀疑。
「他说是无意间听到了梅兰华和周信华的电话,周信华在电话里抱怨,说刘江臣从津门带了个姑娘回江口什么的……
顾会长就琢磨,这个姑娘会不会就是金凤卿。
他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跟我说刘江臣现在在江口,金凤卿也在。」
「嗯……」土肥原田二看着手边的报纸,深思起来。
报纸上写着三天后,刘江臣将和师父周信华同台,在江口新欢乐园演出《萧何月下追韩信》。
他不相信刘江臣和金凤卿不知道他在追他们。
他也不相信刘江臣会在这个当口上再上一次报纸来暴露自己。
他更不相信之前说刘江臣和梅兰华在沪城唱戏的新闻是同名同姓的标题党干的。
他甚至有点怀疑,顾竹亭已经和金凤卿是一伙儿的了,合伙起来骗他。
但是……
为什么要骗他?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大佐,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江口看看?」佐藤见电话那边,半晌没有回话,小心地问道。
「不用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和褚三林聊得差不多了,你就回津门吧」土肥原田二想了想,交代道。
「是!那……现在我就把人都撤回来?」
「……嗯」土肥原田二若有所思。
他还是想不通,金凤卿和顾竹亭为什么要骗他。
如果正常情况,得到了这种想不通的结论的时候,我们通常会掉过头去,看整件事情的论点是不是充分。
土肥原田二也这样掉回去想了想,但……
巧合太多了!
作为一个阴谋家,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这些巧合,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这个解释现在他还没有找到。
「那个……大佐,您什么时候回津门?」佐藤本想问他在哪儿,想了想,觉得这么问不太好,转而问他的归期。
「还没定,但不会很久。」土肥原田二盯着报纸上刘江臣和周信华的照片,再一次确认着标题。
刘江臣,嗯,照片是对的。
刘江臣,嗯,周信华的徒弟。
刘江臣,嗯,之前在新民众乐园唱过的。
嗯……这次应该是对了,不会再出现沪城那样的问题了吧。
挂掉电话,土肥原田二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金凤卿啊金凤卿,我可真把你培养得可以啊!
等我把你抓到,一定要好好问问你,你是为什么要这么「报答」我!
第271章 我明白,希望你也能明白
「三哥,我想不明白……」顾竹佩放下手里的绷子,看向顾竹亭。
她在给刘江臣做衣服,正在绣领口上的竹子。
刚才,顾竹亭给佐藤打电话的时候,顾竹佩就在边上坐着,听着。
她知道是金凤卿帮了他们逃出津门,帮他们兄妹重聚,帮刘江臣逃离东洋人的魔爪。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哥要给佐藤说这些。
为什么要告诉佐藤,金凤卿在江口?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
顾竹亭没说话,只是红了眼眶。
这位在沪城叱咤风云的商会会长,几个园子背后的老闆,一刀一枪拼出来自己的辉煌的汉子……
这么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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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为了除了小六以外的其他人……
红了眼眶。
「是金小姐吩咐我这么做的。」许久,顾竹亭稳了稳情绪,才开口。
「为什么?」顾竹佩想不明白。
「津门被围,江臣没走掉。金小姐要把海光寺的视线牵到江口,解津门之围。
这样……江臣才能离开。」
「这……」顾竹佩把绷子放到一边,勐地站了起来。
不料,拿绷子的时候,针,扎进了手掌。
疼!
钻心得疼。
「周老闆也是知道的。已经往外放了消息,说江臣要跟他在江口唱《萧何月下追韩信》。」
顾竹亭嘆了口气。
「三哥的意思是,金小姐放消息给海光寺,是想告诉东洋人她和江臣都在江口?
让海光寺的人撤了对津门的围?」
顾竹佩握着手心,理着顾竹亭刚才说的话。
「嗯……」顾竹亭点点头。
「那东洋人会去江口抓她吗?」顾竹佩知道金凤卿是真的在江口。
「……会……吧」顾竹亭嘆了一口气,颓然地靠在沙发上。
「如果她被抓住了……她……」她还能活么?
能活么?
顾竹佩其实知道答案。
她之所以问,是想从顾竹亭这里拿到不一样的思路。
这么好的姑娘,不应该,也不能够没有生路!
尤其是,她现在做的事情,是在救自己儿子啊!
这个人情……
这天大的人情,她顾竹佩,要怎么还?
想到这里,顾竹佩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腿疼!
手疼!
心疼!
「如果……」顾竹亭见顾竹佩倒下,急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慢慢把她扶起来。
顾竹佩的眼泪瞬间滑了下来,滴到了顾竹亭的手背上。
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噎在了嘴里。
「我们好好待金瑜生吧!」
所有劝顾竹佩的话,最终都汇成了这一句。
是家常,也是誓言。
**
看到金凤卿的时候,北堂瞪大了眼睛。
「金小姐……你……怎么……」
他完全想不到,金凤卿居然会到江口来。
「我怎么?江口是有什么怪兽我来不得么?」金凤卿笑道。
「不是……你怎么……」北堂指了指北边,又指了指头髮,有些语无伦次。
现在眼前的这个金小姐和在津门认识的金小姐感觉不是一个人了。
他是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的。
在北堂的记忆里,金凤卿是个优雅的,穿着旗袍的,一笑百媚生的美人。
可眼前的这个人,穿着背带裤,套着小褂子,戴着鸭舌帽,跟在周信华身后。
要说这个人,和津门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当面见了,他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第272章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
「我也就刚到了几天而已。」金凤卿看向北堂。
在沪城码头,辞别了顾竹亭兄妹和金瑜生之后,北堂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金小姐,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弟弟託付给顾家兄妹。」
一路想过来,只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用金瑜生为质。
如果金凤卿救不出来刘江臣,金瑜生也会小命不保了。
听说金凤卿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拿他来做威胁,金凤卿一个女孩子,肯定就范了。
但在船上和他们相处的这些天,觉得,这个想法可能站不住脚。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了。
託孤!
她应该是想着,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弟弟总是有人照顾的。
更何况她是为了救刘江臣才出事儿的,託付给顾家人,简直就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可是,她会出什么事儿呢?
这个问题,在新民众乐园的水牌子上,北堂得到了解答。
水牌子上戳得清楚明白,三天后,刘江臣要和师父周信华演《萧何月下追韩信》!
刘江臣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他要怎么去演?
难道是自己在路上的时间太长了,错过了什么事儿?
等等……
难道刘江臣回江口了?
他回什么江口啊,他要是刘江臣,肯定是去沪城啊!
沪城有园子,他照唱不误,而且,在沪城,还有舅舅能保护他啊,回江口干嘛?
「你别琢磨了,刘江臣还在津门。」见北堂看着水牌子发呆,正要进门的金凤卿拍了拍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啥?」北堂懵了。
这是个啥操作?
他想问金凤卿,但是……问了她就会说么?
「啥什么啥,你记住,保护好周老闆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了。」
金凤卿压低帽檐,沖北堂摇了摇头。
消息放出去的第一天,风平浪静。
无论是津门,还是沪城,甚至是位于暴风眼的江口,都没有任何动静。
但,姜逢、郑远东、顾竹亭、顾竹佩……甚至周信华,都紧绷着一根弦。
虽然还不明显,但是,东洋人对津门的封锁已经开始松动了,陆续有关卡被放开,士兵被召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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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逢嘆了口气。
看来,金凤卿的办法奏效了。
土肥原田二真的相信了他们两个都在江口了。
「你跟刘江臣再准备一下,随时离开津门。」姜逢用手里的砂轮打火机敲打着桌面,对陈甜甜说道。
一边的程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半晌,嘆了口气,转身去了厨房。
自从金凤卿离开津门以后,程妈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双手合十,祷告神佛。
她想要漫天诸神都听到她的诉,她想让神佛们保佑自己家小姐能逢凶化吉,能平安归来。
她愿意舍了自己剩下的寿命,只求她家小姐能一切顺遂。
陈甜甜听完姜逢的最后一句话,沉默地站着,看着窗棂发呆。
她不明白,表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保护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少爷说,这是他和表小姐的任务。
但她还是不明白。
任务,会比自己的命重要?
这个疑惑,她没敢去问姜逢。
不过,如果以后有机会,她想自己去问问金凤卿。
如果……
以后还有机会的话。
第273章 她还没发财呢
「给!」陈甜甜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塞给程妈。
她瞥见程妈在用手背抹眼泪。
「那啥,柿饼还有么?给我几个呗。」
程妈斜乜了一眼陈甜甜:「我欠你的啊!」
说完,拿起她递过来的手帕,在鼻子上重重擤了一下后,塞回她手里。
「哎……」看着程妈离开的身影,陈甜甜方在原地。
自己这沾了鼻涕的帕子,揣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
程妈把柿饼拿过来的时候,陈甜甜还捧着帕子不知所措。
「拿着吧,就给你这些了,剩下的要给小姐留着,她喜欢吃。」程妈把几个柿饼塞到陈甜甜手上。
陈甜甜就这样,捧着满是鼻涕的帕子和柿饼,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挪动。
就在这时,她听见程妈嘟囔了一句话。
虽然声音轻,但是,她听得分明。
程妈说:
「小姐一直梦到洪水,她还没发财呢,肯定能回来的!」
陈甜甜低下头,甩开手上的帕子,抱住柿饼,低头离开了。
出了院子,穿大街,过小巷,走出好远以后,她才反应过来,包着柿饼的帕子上,有程妈的鼻涕。
一路上,她都一直想着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
少爷说她脑仁儿不够,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但是,这种时候,不得不想,因为……
真的想不明白啊。
嗯……她低头看了看手里裹着柿饼的帕子。
这……
哎……算了,吃之前洗洗吧!
绕了几个院子,陈甜甜一扇木门前站定。
抬手,敲门,三长,三长,一短。
门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年轻人苦着一张脸,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药渍。
一看就是刚喝完药,正在回味的。
进=门屋,关门,开门的人已经进去了,她还站在原地。
「刘江臣……」她叫住开门的年轻人。
「嗯?」刘江臣转身。
逃难中的刘江臣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洒脱帅气。
苍白的脸色映出的,是「颓」。
「你……觉得……表小姐……是个怎样的人?」陈甜甜问。
「她啊……」刘江臣没想到陈甜甜会忽然问这个问题,站在门口,眼神开始游离。
他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去形容金凤卿。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对她的情绪太复杂,还是因为自己的词彙量不够。
就这么呆呆站着,连陈甜甜进屋了他都没有发现。
金凤卿是个怎样的人呢?
刘江臣嘴角逐渐上扬。
如果一定要总结一下金凤卿,他只能说:
她,于他,是个美好的存在。
他抬起手,按住胸口,那里,还有她留下的那半颗盘扣。
在她说完「今生勿念」后,这半颗盘扣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凭弔。
纪念她。
也是祭奠自己对她那不知如何开口的情愫。
「刘江臣……」进了屋的陈甜甜,把柿饼放在桌上,转身看着还在门口杵着的年轻男人,兀自开口,不管对方是不是应了自己。
她想不明白,想问问刘江臣,他是不是能想明白。
「表小姐在江口,和你师父在一起。」
「刘江臣……」
「表小姐,可能……」
「可能回不来了……」
第274章 我一定能回去的
「不会回不去的,我这么聪明,会保护好自己的!」金凤卿沖周信华眨了眨眼,笑容狡黠。
「嗨,你这样丫头!」周信华气笑了。
这种事情,这小丫头还在安慰他。
按道理,北堂回来了,金凤卿就要把给周信华跟包的活儿交给他了。
但是吧,她和周信华说,让北堂先歇一段时间。
等事情结束了,再让他出来也不迟。
「您看,北堂跟我算熟的了吧,他第一眼都没认出来我,更何况其他人!」金凤卿拿起桌上的橘子,开始剥。
第310页
江口这个地方真是好,这里产的橘子又甜又好吃。
果然,南橘北枳,古人诚不欺我。
「除非是土肥原田二亲自来,不然,他们抓不到我的!」金凤卿咬了一口橘子,自信地说道。
说完这句话,金凤卿拿着橘子的手顿了一下。
土肥原田二,真的在奉天么?
从奉天过来的消息,佐藤最近一直在北方军里。
一般情况下,佐藤就是土肥原田二的影子,土肥原田二在哪儿,他肯定在哪儿。
但是……
这忽如其来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儿?
一手拿着橘子,一手摸了摸前面的桌子。
「呸呸呸,摸木头!摸木头!」金凤卿心里嘀咕着。
刘江臣三天后要和师父周信华同台的消息登报第一天。
风平浪静。
第二天,下午六点,新民众乐园,后台。
周信华一边化着妆,一边从镜子里,看着手里握着橘子正在左手倒右手玩儿的金凤卿。
他听她说了,在江口的人探过,江口的东洋人有一些小动作。
可能他们是打算明天晚上到园子里来,打算把刘江臣抓个正着。
「津门现在情况如何?」周信华一边上妆,一边问。
「比昨天更松一些了。」金凤卿看着镜子里的周信华回答道。
「不过表哥说,刘江臣今天还没走,估计要等到明天了吧。明天会更松懈一些,他好出去一点」她歪头想了想,把手里的橘子放到旁边的桌上,回答道。
哎……
周信华在心里又默默嘆了口气。
这几天,他嘆气的次数,比过去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多多。
刘江臣这孩子这是……
他再一次感慨。
这孩子上辈子是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能遇到金凤卿这样的姑娘。
虽然金凤卿一直在跟他说,让他别在意,她只是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而她的任务就是: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刘江臣。
晚上六点半,观众陆续开始进场了。
化妆间是独立的房子,但是,并不隔音。
外场的吵闹声,会传进来。
传进来的声音,被剥开的橘皮的香味,让小小的化妆间染上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咦?怎么前面没声音了?」
金凤卿忽然放下刚剥好的橘子,皱着眉头,小声嘀咕。
被她一提醒,正在闭目养神的周信华忽然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对啊,刚才还有的喧闹声,这会儿,全平静了下来。
就像是散场后一样寂静。
就在这时,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周老闆,您在么?」化妆间外,传来了个略显紧张的声音。
第275章 糟了,回不去了!
「周老闆?」门外的人又在敲着。
门外的声音是剧场经理的。
不过吧,这剧场经理从来都是敲几下后,自己就推门进来了,怎么今天一直在外面站着没进来?
而且,细听,这声音里带着颤音,是发生什么了么?
屋内的二人来不及多想,周信华赶紧起身,按照之前演练过的那样,躲到了衣服架子后面的箱子里。
箱子没有封死,有一个缝,能勉强往出看。
藏好周信华后,金凤卿把橘子又放回桌上。
扒开的橘子皮上,托着一大半橘子瓤。
「不在……」金凤卿打着哈欠,开了门。
「哎……他去哪儿了?」站在门外的剧场经理看着金凤卿,眉头皱成川字。
「不知道,没让我跟着,他说他出去会儿,开场前肯定回来。」金凤卿把嗓音压低,装成小男生。
随着门渐渐打开,金凤卿看清楚了门外的人。
除了剧场经理,还有一些穿着军装的。
那些衣服,她太认识了!
是东洋人的!
果然,海光寺的人闻着味儿来了。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在津门的刘江臣彻底安全了?
她的琢磨在剧场经理看来,是被这些东洋兵吓到了。
「哦,刘老闆有客人来,我还说,开场前让他们见一下。」
剧场经理无奈地耸耸肩,转身赔着笑,搓着手,对后面的人说道:「刘老闆这会儿不在,您儿要不等散场?」【注1】
后面的人没说话,只听得有人往前走了几步。
这几步走过来,围在剧场经理身后的人,纷纷往两边退开,给来人让出路。
这种架势,让金凤卿往后退了一小步。
来的东洋人是谁?
会不会认识自己?
不太会吧,海光寺里的当兵的没几个人是自己的,总不能他们从津门过来吧……
如果认识自己怎么办?
要怎么逃?
这个化妆间是有窗户的,窗户下面是临街的路。
若要跳窗走的话……
不对,如果对方是有预谋的要来抓人的话,窗外肯定已经安排布置了人!
即使跳窗,也会被抓。
前门出不去,后窗逃不掉。
金凤卿看了看挂衣服的架子。
如果刘江臣能安全离开津门,同时,又能保护周信华的安全……
必要的时候,只能亮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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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波操作,也不太亏啊!
不过,能狗着还是狗着吧。
毕竟小命比较重要。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门口停下。
低着头的金凤卿从下往上打量着来人。
黑色的布鞋,滚着褐色边儿的黑色大褂,祥云的暗纹……
再往上看……
看到这个人双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正摩挲着另一只手拇指上的扳指。
她一愣,一惊,倒吸了一口气,没敢再往上看。
完了!
逃不掉了!
虽然没抬头,但是金凤卿知道,对面的人一直看着她。好像在等她先开口。
金凤卿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极力把脑海中像野马一样乱窜的各种念头摈弃掉。
她要冷静!
冷静下来,才能有机会救自己,才有机会救周信华。
第276章 回吧!
周信华在箱子里,从缝隙往外看。
由于衣架的遮挡,他只能从衣服的缝隙里,看到立在门口,低着头的金凤卿。
能看见她的左手,捏着背带裤的裤边,拇指的指甲掐进衣服里。
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周信华知道,金凤卿现在很慌。
她对面的那个人是谁?
到刚才为止,她还笑着跟他说一切都在掌握中,不会有事情的,但现在,她慌了。
也就是说,来人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她站在那里,没说话,也没动作,看来,来人是她反抗不了的。
要怎么办?
周信华攥紧拳头,为金凤卿担心着。
看样子,来人是东洋人了吧!
那她就危险了!
他们会把她抓走么?
他想推开箱子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帮到她,给她解围。
可是,他不能动。
金凤卿跟他说过,万一出了她控制不了的事情,让他什么都别管,只需要保住自己就行。
她说过,海光寺的那个「大东洋共荣」计划的绝大部分核心,就是梨园行的这些大家们。
而她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好他们。
这些人里,包括他,也包括刘江臣。
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出去了,金凤卿之前做的很多事情,就前功尽弃了。
虽然是冬日傍晚,周信华的头上身上,开始不停出汗。
他不敢动,也不能动。
只能任凭额上的汗水混着油彩,滑入眼睛。
辣得他生疼。
「回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声响起,带着京城的味道。
金凤卿没出声,那个陌生的中年男声也没再出声。
周信华盯着金凤卿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只见金凤卿闭上眼,嘆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
过了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应该是有人挪动了步子。
金凤卿嘆气头,往前面看了一眼,咬着下唇,抬脚走出去了。
随着她的离开,又是一阵脚步声,一群人也离开了。
再然后,剧院经理走进来,伸头左右看看,着急的「啧」了两声,也关门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楼下响起了好几辆小汽车发动并离开的声音。
周信华这才打开箱子,颤颤巍巍从里面钻出来。
走到化妆檯前的椅子边,一屁股坐下。
台子前,还放着金凤卿刚才吃了一半的橘子。
他看了许久后,伸手,捡起一片橘子,塞进嘴里。
啧……这丫头,真会骗人!
这橘子,真苦!
**
「尝尝这个,厨房刚榨出来的石榴汁,可甜了。」
顾竹佩把一杯石榴汁递给了金瑜生。
「谢谢佩姨!」金瑜生双手接过杯子,抱在手里,浅浅啜饮着。
顾家餐桌的椅子,对于金瑜生而言有些高,他得垫脚坐上去,往后挪一点之后,两脚就会悬空。
顾竹佩给他找了个小板凳,垫在他脚下。
金瑜生这样坐着,很舒服,很踏实。
自从离开津门,金瑜生一直很安静。
安静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顾竹佩记得刘江臣在金瑜生这个年纪的时候,那是猫嫌狗咬的,三天两头有人来找她告状。
要不是后来被周信华给拘着,指不定要翻多大的天。
她摸了摸金瑜生的头。
没娘的孩子,懂事得早,懂事地叫人心疼。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
顾竹佩能明显感到金瑜生一惊,然后……
「啪……」一声,他手里捧着的玻璃杯掉到桌上,从桌上,咕噜噜滚到地上。
「哗啦」一声,碎了。
鲜红的石榴汁,淌了一桌,一地。
第277章 石榴汁和炒白果
金瑜生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屁股挪了一下,准备下地去捡玻璃碎片。
一边的顾竹佩一把拽住他:「你别动,让下人收拾,别把手划伤了!」
「哦……」
金瑜生木木地点点头,看着桌上的石榴汁一滴滴的,砸到地上。
「滴答……滴答……」
这时,站在边上的佣人们赶紧上前,捡碎片的,擦果汁的。
「让他们再榨一杯就是了,走,我们去前面坐会儿,让他们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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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竹佩以为金瑜生是心疼那些果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牵着他从另外一个方向,下了桌子,往客厅走去。
二人到客厅的时候,顾竹亭已经挂了电话,坐在沙发里,手肘撑着膝盖,手插进头髮。
见到顾竹亭的一剎那,顾竹佩感觉到,她牵着的金瑜生的手,握紧了她。
感觉到二人走过来,顾竹亭抬起头。
没管顾竹佩,只是看着金瑜生。
顾竹佩看向顾竹亭,她能感觉到,自己三哥的情绪不对。
刚才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电话里说了什么?
她顺着顾竹亭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小男孩。
金瑜生盯着顾竹亭,拽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竹佩感觉到,金瑜生的身子,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她又抬头,看向顾竹亭。
顾竹亭依旧盯着金瑜生,一言不发。
屋里静得诡异,三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谁没有先开口。
「香是香来,糯是糯~一粒开花两粒大~两粒开花,鹅蛋大~」叫卖白果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小鱼儿,你要不要尝尝炒白果?」顾竹佩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对视,让她很难受。
金瑜生听到了顾竹佩的声音,抬头看了看她,摇了摇头,目光继续回到了顾竹亭的脸上。
他的手肘仍然搭在膝盖上,这会儿,双手十指交叠着,似乎想想着如何开口。
「哎……」顾竹亭败下阵来。
「金瑜生,我答应过你,但凡有你姐姐的消息,我都会告诉你的。」顾竹亭开口了,声音喑哑。
「嗯……」金瑜生点点头。
「我刚收到消息……
你姐姐……
在江口……
被……
被抓了……」
顾竹亭斟酌着措辞,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
金瑜生两片薄嘴唇抽动了几下,试探着问顾竹亭:「是……海光寺的人抓走姐姐的么?」
顾竹亭闭上眼,点了点头。
得到了确认,金瑜生紧紧抓着顾竹佩的手,忽然松了下来,眼神变得空洞。
明明是看向顾竹亭的,眼里却没有了神采。
听到三哥和金瑜生的对话,顾竹佩也是一惊。
之前不是说,不会有事儿的么?
怎么说抓,就被抓了?
「三哥,金小姐怎么会被抓?」顾竹佩反握着金瑜生的手,焦急地问道。
「土肥原田二在江口。」顾竹亭撑开手,扒了扒头髮。
「那……那……!」
顾竹佩放开金瑜生的手,快步冲到顾竹亭身边,拽着他的袖子,想问问三哥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人。
她不能让自己喜欢的「珍珠发卡姑娘」为了救儿子,身陷囫囵!
站在一边的金瑜生,看看顾竹佩,又看看顾竹亭……
他在土肥原田二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深知他的本事。
姐姐被他抓到,基本上……
就没办法救了。
第278章 买点橘子吧
想到金凤卿不会来接他了,金瑜生的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脸颊往下掉,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瑜生……」顾竹亭先发现了金瑜生的异样,叫了他一声。
顾竹佩转头,见满脸眼泪的金瑜生,赶紧心疼地走过去,蹲下身子,面对着小男孩儿。
「佩姨……」小男孩儿抱着顾竹佩,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没有姐姐了!」
「佩姨……」
「我没有家人了!」
「佩姨……」
「我没有家了!」
顾竹佩鼻子一酸,抱着金瑜生强忍着眼泪,从旗袍的侧襟上摘下手帕,轻轻给他擦脸,柔声哄道。
「你不会没有家的,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你三舅舅就是你家人。
不哭啊,乖……」
「是啊,以后这儿就是你家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把你姐姐救出来。」
顾竹亭说的「我们」,指的是他和姜逢和郑远东。
听到顾竹亭的话,金瑜生从顾竹佩怀里抬起头来,拿过她的手帕,擦了擦眼睛,轻轻擤了把鼻涕,把手帕攥在手里,瓮声瓮气地说道:
「很难的,你们……」别去了……
别再有人,为了这件事情死掉了……
那天,从海光寺离开的时候,姐姐看起来正常的表现,让金瑜生感觉到了不正常。
后来,他才知道,从小带他长大的张妈死在海光寺了。
他知道姐姐是做大事儿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妨碍姐姐。
他只恨自己太小,不能帮姐姐分担。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不是去救人,
而是……乖乖待着。
不拖姐姐的后腿。
所以……
姐姐让他离开海光寺,他就走了。
姐姐把她託付给表舅舅,他就去了。
姐姐把他交给佩姨,他就跟了。
「土肥原很厉害的……」
金瑜生吸了吸鼻子。
可是,他想要姐姐活着。
即使还有一丝希望,他也想让姐姐活着。
他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好好报答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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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了,你别太担心,有什么事情,我还是会直接跟你讲。」
顾竹亭矮下身子,平视着金瑜生的眼睛。
把他当成了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大人。
**
跟着土肥原田二从新民众乐园离开的时候,金凤卿看见了门口有卖橘子的。
「回了津门,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橘子了。
我想买点,路上吃。」
金凤卿说道。
土肥原田二没反驳,对手下的人呶了呶下巴,就有人上前,买了一兜橘子,提上了黑色别克车。
土肥原田二打开后座的车门,让金凤卿先上去。
然后,自己绕到另外一边,也上了车,坐在金凤卿边上。
「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隔绝了江口的烟火气,也断绝了金凤卿逃跑的可能性。
在来的路上,土肥原田二想过会发生的状况。
可能金凤卿根本不在江口,这只是虚晃一枪,不过没关系,他只要带走周信华也是个办法。
也可能金凤卿在新民众乐园,只是抓捕她需要费一番功夫。
毕竟她可是在自己严密管控之下,从津门跑到了江口的。
但他没想到,金凤卿会乖乖地跟着他走。
不多话。
也不挣扎。
第279章 三问
上车以后,金凤卿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土肥原田二知道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被抓以后,对表哥他们有什么影响。
万一被问,她只能咬死一切都是自己跟他的私人恩怨。
能少牵扯一个人,是一个人。
大不了鱼死网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希望自己要保护的人能好生活着就行。
反正程妈的后半生有表哥照看,小鱼儿也託付给了顾竹亭!
与她而言,这个世间,已经了无牵挂了。
至于刘江臣啊……
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只是可惜了,她还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黑色别克车就这样,在夜色中往前开着,土肥原田二要带着金凤卿尽快回到津门。
他打算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就全速赶路。
他需要用金凤卿去引刘江臣出来。
海光寺被烧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想起这段时间,他一个堂堂驻屯军总司令被一个小姑娘哄来骗去,真不是滋味。
但是,反过来想一想,这小姑娘还是他教出来的,又有种奇怪的自豪感。
但是,这个小姑娘吧……
这次的事情,是金凤卿自己干的?还是有人帮她一起?
如果有人帮,那她身后的人是谁?是哪个势力的?
这些人都在哪儿?
车外,天已经全黑了,只有靠车灯能隐约看清楚路,车里,则是昏暗一片。
土肥原田二转头看了看在黑暗中的金凤卿,只看清了一个轮廓。
一个剪掉长发,和以前不一样的轮廓。
可惜了,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留不得了。
土肥原田二低头,看向二人之间放着的那兜橘子,习惯性地又摸上了拇指上的扳指。
他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了个橘子,把玩一会儿之后,拿到鼻尖处闻了闻。
这和在津门吃的橘子好像没什么不同嘛。
边想着,摸到了橘子的脐,双手十指用力,一掰,橘子分成两半。
酸甜的味道,瞬间在车厢里瀰漫开来。
金凤卿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扭过头去,就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半个橘子。
「给」
土肥原田二开口说出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个字。
「哦」金凤卿伸手接过。
「你怎么就非要买这个?」土肥原田二剥下一片橘子尝了尝。
「好吃啊。」金凤卿也撕下一片。
「我吃着,跟津门吃的没啥不一样啊?」土肥原田二咂咂嘴,回味了一下。
「新鲜一些啊。」金凤卿答。
「这几天,我有几个事情,一直想不明白,想问问你。」
土肥原田二吃完橘子,开窗,把橘子皮扔了出去,又从兜里摸出手帕,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金凤卿手肘撑着车门,捧着手里的橘子,在鼻尖前闻着。
她喜欢这种清凉酸甜的味道,会让人思路清醒,精神振奋。
「我想问你,你为何派人火烧了海光寺?」
「你为何一声不吭带走刘江臣?」
「你这一路走来,是谁在帮你?」
第280章 你猜
听到土肥原田二的问话,金凤卿扭头,看向他。
虽然他的语气很温和,但金凤卿看见,他的眼里,簇着火。
就像是深山里的狼,盯着猎物一般。
她,就是那猎物。
而他,她一直知道,他是山中狼!
「金家大火!」金凤卿淡淡地,答了四个字。
没有给土肥原田二的称谓,也没有情绪。
这是她在做计划的时候就想好的解答。
她无数次设想过,如果有一天,土肥原田二抓到了她,问她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要怎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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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大火,似乎是最好的起因了。
「金家大火?」土肥原田二咂摸了一会儿后,笑了。
「金家大火跟我有什么关系?火又不是我放的!」
「怎么不是你!」他的狡辩让金凤卿恼了。
「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土肥原田二往后一靠,掸了掸自己的袍子,右腿搭在左腿上,闲适地伸了伸腰。
「我只杀人,不放火啊!」
金凤卿没在看土肥原田二,扭头靠着靠背上,闭目养神。
手里的那一半橘子,吃了也不是,丢了也不是。
只能这么拿着。
「好,这事儿先放过去,你为什么要带走刘江臣?不知道他对我很重要么?」
土肥原田二攥了攥手,手里还残留着剥橘子留下的黏腻感,手帕没擦掉的。
话问出去半晌了,没得到金凤卿的回答,他转头看向金凤卿:「嗯?」
金凤卿无奈睁开眼,和土肥原田二对视。
「你猜?」
刘江臣失踪后,土肥原田二派人去了一趟新民大戏院,虽然什么都没找到,但是知道了很多事情。
甚至找到了差点吓尿了的谢剑锋。
从这些人的阐述加上之前他就了解到的信息里,他揣摩出了一点自己以为的门道。
「我猜?我猜你是喜欢上刘江臣了吧!」土肥原田二噗呲一声,乐了。
「你说,就一个戏子,你要,我就给你了,干嘛要大动干戈,烧了我的海光寺呢?」
这时候,他没有再摩挲扳指,而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相互摩擦着。
仿佛这样,能驱走橘子留下的黏腻感。
「往好处猜,海光寺大火跟你没关系,你只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了刘江臣而已。
那场火,我查过了,是张妈吧?
听说张妈的家人,都死在了金家大火里……
她……
这是要报仇?
而你,只是顺便带了个人出来?
哦,不对,是两个!
除了刘江臣,还有金瑜生呢!」
土肥原田二顾自说着,金凤卿安静听着。
「你看,你只要告诉我说,海光寺的火跟你没有关系……都是下人自作主张干的!」
「再告诉我说,你想跟那个戏子远走高飞!」
「带走金瑜生也只是怕你走了以后,我拿个孩子撒筏子!」
「这一切,不都解决了么?」
「哎,这么多年了,你我之间,怎么会生分了呢?」
土肥原田二轻声地在车里说着,就像是恶魔在耳边的低语一般。
这时,黑色别克车忽然停了下来,副驾的人扭头对土肥原田二说道:「大佐,到了。」
「哦,那就下车吧。」
副驾的人推开车门,下车后,为打开金凤卿打开了车门。
而土肥原田二,自己开门下车后,于金凤卿并肩而立,一起看着面前的建筑。
第281章 三答
寒冷的夜里,刮着风。
云里的月亮若隐若现,偶尔露出一点惨白的光。
眼前的这栋宅子门口站着人,屋里亮着灯,一看,就是在等他们。
「走吧,早点睡,明天继续上路。」
土肥原田二看了看金凤卿,说完,抬脚往宅子走去。
「海光寺的火是我的主意,跟别人没关系,张妈是自愿留下放火的。
至于带走小鱼儿……
的确是怕我走后,你去刁难他。」
金凤卿站在原地,没动。
「所以呢?」土肥原田二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金凤卿。
「所以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想跟刘江臣远走高飞!」金凤卿一口咬定儿女情长。
「那这一道上,谁在帮你?」土肥原田二往回走了几步,站在金凤卿对面,逼问道。
「我需要人帮?好歹我也是金家的大小姐,你又给了我那么多钱……
这个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应该很明白啊。」
金凤卿没胆怯,看着他。
「对啊,钱啊!」金凤卿笑笑,把被夜风吹起来的碎发压回耳后。
她已经慢慢习惯了自己的短髮。
「找了几个打八岔的,造了个我去奉天的假象,至于怎么造的……那就是他们的事儿了,我也不知道。
又找了几个要回夷陵的有车的人,顺带捎了我一段,就去了江口。
找到周信华,让他帮我打了个打电话给梅兰华,就有了沪城的报纸喽!」
「所以,没人帮你?」土肥原田二又开始摩挲大拇指上的扳指。
「没有啊!」金凤卿答得干脆。
「哈哈哈哈!」
土肥原田二笑了:「你猜,我信不信?」
说完,转身,抬脚往宅子走。
「金小姐,走吧!」之前坐在副驾的亲卫走到金凤卿身边,催促她往里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见土肥原田二站在门口,等着金凤卿。
「这样,你只要告诉我……
刘江臣在哪里?
金瑜生在哪里?
之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见金凤卿脸色微变,土肥原田二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不想说金瑜生在哪里也行!
那毕竟是你亲弟弟。
只要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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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小情人刘江臣在哪里就行!
只要你把他交给我,这样的小白脸,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
见金凤卿还是不说话,土肥原田二没了耐心。
「明天早上出发的时候,你要是还不说,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方法了。」
说完,率先走进了屋子。
金凤卿抱住了手臂。
之前在周信华化妆室里的时候,没穿外套,走得匆忙,没拿。
在车里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被冷风一吹,冷得厉害。
她转身,看了一眼天空。
刚好,这时候,月亮露出了点身子,不再是之前看着的那么惨白。
也不知道,同一轮月亮下的沪城,小鱼儿怎样了?
也不知道还在津门躲避的刘江臣怎样了?是不是收拾好了?
她忽然想起了张妈。
张妈应该在天上,和亲人团聚了吧。
或者,张妈正和爹娘一起看着自己呢。
她的遗体,不知道在哪里。
海光寺的人肯定没有给她收敛。
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给她做个法事,立个冢。
第282章 新闻纸上的新闻
一根烟,吧嗒,掉到地上。
姜逢弯下腰去捡。
一次,两次……
到第三次,才把地上的烟捡起来。
好不容易把烟叼在嘴上,拿起砂轮打火机。
一次,两次……
到了第三次,也没把火打出来。
「妈的!」把嘴上的烟一扯,跟着砂轮打火机一起,狠狠甩到地上。
烟从嘴里扯下来的时候,力气太大,扯下嘴唇的一块皮来。
不耐烦地伸舌头舔了舔,满嘴的铁锈味。
坐在门外台阶上的程妈,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没管,只兀自抹着眼泪。
爱谁谁,她不想管了!
小姐命都要不保了,她还去管什么啊!
狗x的金文季!
要不是他,小姐怎么会被送去海光寺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土肥原田二是吃素的么?
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该死的金文季!
要不是他,小少爷怎么会被绑过去?
程妈越想越恨,她恨不得现在去金家老宅,把金文季的葬礼给抄了!
什么停灵四十九天!
还没下葬是吧!
下他大爷的下!
对,说走就走!
找人去!
可是,找谁呢?
程妈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勐地推开房门,冲着姜逢嚷道:「表少爷,你给找点人,我要去抄了金文季的灵堂!」
门外的风随着程妈的动作,一下子灌了进来,把桌上的纸吹得满屋飞。
姜逢一时不知道是去抓飞起来的纸好,还是先理一下站在门口气鼓鼓的程妈好。
「你说啥?」还是先理一下程妈吧,纸待会儿捡也行。
「我说,您给我点儿人,我要去抄了金文季的灵堂!」程妈站在门口,抹了把眼睛。
「好!你去找阿七,他会带人跟你去的。」姜逢听罢,点点头,顺了程妈的意。
别说是应了程妈的要求,他要是能出门,自己肯定亲自去。
这么看来,杀了金文季,根本不能解恨!
「好!」
程妈也不墨迹,点点头,房门也没关,转身就往大门口走。
刚打开大门,就见门口有人正要抬手敲门。
二人都愣住了。
「你来得正好,走,跟我去金家打架!」程妈拽着来人的手,打算拖着她一起走。
「金家?好!」来人一听要去金家打架,立即点头,表示要和程妈一起去。
「胡闹!十一!你给我回来!」
站起身来关门的姜逢正好看到门口的二人,赶紧把她们叫了回来。
院子大门从里面闩上。
房间的门关严。
飘的到处都是的纸张也都归位放好。
圆桌前,三人坐定。
「少爷,我还是不明白。」陈甜甜看了看程妈后,看向姜逢。
「你哪里不明白?」姜逢问。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明白表小姐为什么一直要保护刘江臣。」陈甜甜挠了挠头。
「你是说今天的报纸?」姜逢问。
陈甜甜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津门的新闻是一张报纸。
准确地说,是这张报纸的头版,一整个版面,一句话,字字斗大:
「刘江臣:金已被擒,若要救她,十九日早七点,码头七号库。」
今天十七,离十九,还有两天。
第283章 捨身取义
「我不懂,表少爷,我真的不懂!」
陈甜甜还真的没有撒谎,她真的不懂。
她不懂为什么金凤卿能为了一个不熟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以前看戏文里,有个词,叫做「捨身取义」。
但戏是戏啊,是假的啊!
如果今天,少爷给她下命令,让她去做点什么,她一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去做了。
不管自己会不会把小命搭上去。
但!给她下命令的是少爷啊!
和表小姐现在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啊!
「刘江臣知道了么?」姜逢没回答陈甜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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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陈甜甜点点头。
「他什么反应?」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叫也不理。」陈甜甜答道。
「行李收拾好了么?」姜逢继续问。
「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还有几服药,我想着,索性都熬好了,装在水壶里带走。
反正现在天气冷,也不怕坏。」
「刚有消息送过来,东洋人把卡口都撤了,你们要不今天晚上就走吧。」姜逢摸出一根烟,刚叼在嘴上,就哆嗦了一下,拿了下来。
刚才被扯掉皮的伤口,还在冒血。
看着菸嘴上的血渍:「嗯,赶紧走!」
「那表小姐怎么办?」陈甜甜看了一眼满脸愁容的程妈,问姜逢。
「我会想办法救她。」姜逢重新把烟叼回嘴里,这回,换了个方向。
到午饭的时候,津门大街小巷便流传起了两个八卦。
一个是说裕兴舞场的舞女金凤卿被海光寺抓了,等着新民大戏院的刘老闆去救她。
可是刘老闆好久都没露面了,会救么?
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就着早上的新闻,八卦的津门群众脑补出了各种苦情大戏。
以至于,下午的茶馆里,都有说书先生讲起了花了一上午时间,杜撰的这段悽美的故事。
第二个八卦,便是金家被人寻仇了。
金家四老爷的灵堂被砸了,尸体都被从棺材里拉出来,打得不像样子。
作为之前津门的大家族,金家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
金家四老爷啊……
哎,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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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别克轿车又一次停了下来,这次停下来的地方,是个路边的小饭馆。
从启程到现在,金凤卿一语不发。
土肥原田二也不着急,她说不说,都不重要了。
消息他已经发出去了,一早的报纸就会登出来。
江口能看见,津门能看见,沪城也能看见。
夜里,他仔细盘算了一下,刘江臣有很大可能性,还在津门。
不然,金凤卿不会做这么多事儿,把他的视线到处吸引。
她这么做,大概就是想让他放松对津门的管控,让刘江臣离开津门。
那就顺她的愿吧。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撤掉了津门所有的卡口。
他倒要看看,刘江臣,还走不走。
再说了,刘江臣就算不在津门,应该也能看到报纸上的消息。
如果他真的要救金凤卿,势必会找人联繫他。
他在哪里不重要。
海光寺在那儿呢!
全津门的人都知道,海光寺就在那儿呢!
「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个小白脸,会不会来救你!」端起刚上桌的羊肉汤,土肥原田二美美地啜了一口。
「卑鄙!」金凤卿低声骂了一句,把头扭向一边。
「卑鄙?哈哈哈哈」土肥原田二放下碗,乐了。
「你要是肯告诉我,你的小情人在哪里,我不就不用卑鄙了么?」
第284章 得失之间
「这……这……」北堂指着报纸,语无伦次。
周信华家里订了报纸,每天早上,都有报童会把报纸送上门来。
和津门的早报一模一样,头版头条,刊着同样的内容。
昨天晚上新民众乐园出事,北堂是知道的。
等他紧赶慢赶,赶到园子的时候,金凤卿已经被带走了。
他呆坐在周信华的化妆间里,直到谢幕。
给周信华脱行头,卸妆……
两人都没说开口。
周信华全程望着桌上的剩的一点橘子发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北堂憋了一肚子的疑惑,却没敢问。
直到现在,他来周信华家,看到报纸。
周信华蹙着眉,闭着眼,坐在桌边。
嘴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天晚上,那一牙橘子的味道。
真是苦。
从嘴里,苦到心里。
他想到了土肥原田二抓走金凤卿是为了她烧了海光寺,放走了刘江臣。
但万没想到的是,这东洋人,居然用金凤卿做饵,抓刘江臣。
「江臣……会去么?」北堂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知道……」周信华闭眼,嘆道。
如果他去了,可能……救不了金凤卿,更有可能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但他如果不去……
他一直教育刘江臣:
「大丈夫行走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丈夫也,有信,有义,无愧天地。」
「滴水之恩,涌泉报之,不偏,不欠,方得始终。」
罢了……罢了……
周信华苦笑着摇了摇头。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管救或不救金凤卿,都是刘江臣自己的选择。
还是那句话,刘江臣这辈子能遇到金凤卿……
何德何能啊!
**
「这个意思是,土肥原田二抓了姐姐,是要让佩姨的儿子去救?」
金瑜生指着报纸,问顾竹亭。
顾竹亭点了点头。
「那也就是说,土肥原田二想抓的,其实是佩姨的儿子……
而姐姐要保护的,也是他吧?」
顾竹亭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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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你佩姨的儿子会去救你姐姐么?」顾竹亭和忽然问一脸认真的金瑜生。
「会!」金瑜生斩钉截铁道。
「哥哥是佩姨的儿子,佩姨是好人,哥哥一定也是好人,所以,哥哥一定会去救姐姐的。」
「但是!」
金瑜生这两个字一出,顾竹亭和顾竹佩望向了他。
「我不想让哥哥去救姐姐……」金瑜生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声音也弱了下去。
「为什么?你不想你救你姐姐么?」顾竹佩双手扶着金瑜生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想啊,我想救姐姐啊!」金瑜生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哥哥去?」顾竹佩捏了捏金瑜生的小肩膀,柔声问道。
「因为姐姐用了这么多办法,就是为了救哥哥……
如果哥哥这个时候去了,姐姐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低着头的金瑜生抬起头来,看向顾竹佩,伸手,擦了擦顾竹佩脸颊上的泪水。
「佩姨,哥哥不能去,土肥原田二不会放过他的。」
「佩姨,我已经要没有姐姐了,你不能再没了哥哥啊……」
顾竹佩红着双眼,摸了摸金瑜生的头,看向一边的顾竹亭。
「三哥……我想去拍个电报。」
第285章 想想,要好好想想
刘江臣蹲在炉子边,拿着蒲扇,看着火上咕噜噜沸腾药罐子发呆。
早上的报纸,还躺在屋里。
头版头条斗大的字,他看见了。
是陈甜甜出去买早餐的时候,带回来的。
她在告诉自己,金凤卿可能回不来了的时候,就在想,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
仔细盘了一下,从一开始,就是她在为他做事情,而他,只能给她添麻烦。
呵……
可不是麻烦么?
她费尽心力,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让他逃出津门。
没想到,他自己受了伤,拉了胯,
导致她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
而现在,她又在努力帮他……
「啪……滋……」火上的药罐子忽然裂了开来,黑色的药水洒了出来。
泼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上,炝起一阵烟尘。
「咳咳咳……」
刘江臣被熏得勐地咳嗽起来。
越咳越狠,眼泪不停往下掉。
到后来,索性捂着肚子,把头埋在两膝间,蹲在了地上。
他想起,那天夜里,分开的时候,他想跟她说,今生他要好好报答他。
她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
让他活着,活着就好。
那句「今生勿念」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能想明白,却不想去想明白。
如果有机会,他想亲自去问问她。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机会,还有没有。
早上的报纸,他知道,是海光寺写给他看的。
他也全明白了,海光寺所有的算计是从他来津门,甚至在他来津门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但,这些现在怎么说,都无所谓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如何救她!
她已经为他做了够多了,不能再让她出事儿了。
他必须要救她!
可是……
刘江臣从膝间,把头抬起来。
要怎么做呢?
陈甜甜回来的时候,刘江臣正捂着肚子,在床上呻吟着。
她吓了一跳,急忙去问,这才知道,他的伤不但没有好,反而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今天是走不成了。」刘江臣虚弱地说道。
他偷偷找到了陈甜甜的香粉,往脸上扑了一些,脸色瞬间白了不少。
不但是脸上,他可是顺着脸和脖子都打上了。
毕竟演了那么久的戏,化妆的步骤,他是一点都没拉下。
「呀,这个,这个可怎么办!」陈甜甜着急了。
刚才,姜逢跟她说好,他们今天晚上就走,车都安排好了,刘江臣闹了这么一出。
她倒是可以心一横,脚一跺,把他搬上车。
但是接下来呢?
万一他在路上出了点什么事儿,这……
这可就麻烦了。
「没事……明天,明天我们再走……」刘江臣安慰正在跳脚的陈甜甜。
「明天能走么?你的药呢?我出门的时候你正熬着,喝了没?」陈甜甜急忙问。
「没……药罐子裂了……没……了」刘江臣继续表演虚弱。
「哎……你……真是……你等着!」说完,她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一来,她要去买个新的药罐子回来。
二来,她得去跟姜逢说一声,今天走不成了,要等明天了。
看着陈甜甜的背影,刘江臣舒了口气。
今天是不用走了。
他还有一夜的时间来想,如何去救金凤卿。
得仔细想想,要怎么办呢?
第286章 宁愿站着死
第二天一早,陈甜甜给刘江臣准备好了早饭,熬好了药,去给姜逢辞行。
海光寺对津门的封锁已经完全解除了,他们可以直接开车出津门,去京城了。
「哦,对了,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封刘江臣的电报,你带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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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逢拿起桌上的一个信封,递给陈甜甜。
「写的啥?」陈甜甜接过信封,下意识地问道。
「不知道,沪城来的,我也没拆,你直接带给他。」姜逢摇头。
「哦……」陈甜甜点点头,把电报塞进口袋里。
「你们今天,必须要走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如果刘江臣今天有什么问题,你就是绑也得把他绑走!
反正这里到京城也不远,我已经安排好了,京城有医生在等着他。」
姜逢想了想,继续叮嘱道。
「少爷您放心,今天肯定能走!」陈甜甜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刘江臣需要的药,昨天晚上都熬好了,熬得她都成熊猫眼了!
就是为了今天能顺利离开。
不过……
少爷也是,不早说京城有医生在等着,早说的话,她就只熬两顿的量了!
「少爷,那……表小姐那边……」想起金凤卿,陈甜甜问姜逢。
这么久的相处,她看得出来,刘江臣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一直在担心着表小姐。
现在问一句,回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安心一些。
「表小姐那边,我会安排人去救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平安把刘江臣送去京城,然后,快点回来。」
姜逢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看向陈甜甜。
「好嘞!我这就走了。」陈甜甜点点头,退出了堂屋。
完全没在意这么多天都没戴眼镜的姜逢,为什么忽然把眼镜戴上了。
关上房门,陈甜甜没急着走,她绕到厨房,见到了程妈。
「程妈,我走啦!」说完,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把程妈抱住。
「哎,你这死丫头!」程妈被陈甜甜忽如其来的热情吓到,有点不适。
但手上还拿着擀面杖,满手都是面粉,也不好去拍她。
「程妈,我很快就回来啦!您等我呀!」
「程妈,少爷说会去救表小姐的,您就安心,等表小姐回家吧!」
陈甜甜趴在程妈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后,向后跳了两步,从灶台上顺了张程妈刚烙好的饼,转身就跑了。
「哎,你这丫头!」
陈甜甜的一系列操作惹得程妈哭笑不得。
这丫头!
古灵精怪的!
程妈笑了。
笑着笑着,居然笑出了眼泪。
这丫头,非要惹人!
真是讨厌!
这次回到「安全屋」的时候,刘江臣正在屋里走来走去。
「吶,你的电报。」
陈甜甜从兜里掏出刚才姜逢给自己的电报,递给刘江臣。
「我的?」刘江臣狐疑地问道。
「嗯,少爷说是沪城发过来给你的。」陈甜甜点头。
刘江臣伸手,拿过信封,拆开。
定睛一看,电文不长,一行电文,加一个字的落款。
先看落款,是一个「母」字。
刘江臣大喜,是母亲发给他的电报。
之前陈甜甜跟他说过,他母亲跟着舅舅回到了沪城。
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他也没机会去问问母亲现在怎样了。
现在,收到她的消息,他舒了口气。
看样子,母亲在沪城还算安全。
再回过头来看电文。
电文上只有十个字。
「宁愿站着死不要藏着生」
第287章 不要藏着生
陈甜甜离开以后,刘江臣做了很多事情。
他先花钱,找了个人,帮他跑了趟海光寺,带个信。
然后,开始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他知道,陈甜甜会拳脚,而且武功不差。
至于他自己么,虽然学了一阵子,但是,这些都是花架子,演戏用的,要真是打起来,还真不能看。
所以,得用点工具才行。
杯子?
不行,杯子太小,也太轻,肯定没什么用。
茶壶?
也不行,重是重了,但是,不好拿,不好用力。
再说了,万一碎了,伤了她就麻烦了。
凳子?
凳子够沉,也不怕碎,但是……目标太大了,很容易被发现啊。
到底用什么好呢?
这么算,这屋里也没什么能用的啊。
就在他还没琢磨好要用什么的时候,陈甜甜回来了。
带着母亲给他的电报。
他本还在担心,自己的决定会让母亲失望。
毕竟母亲就他一个孩子。
且这一趟如果去了,可能回不来了。
之前陈甜甜告诉过他,海光寺要抓他,不是要杀他。
而是要把他送到东洋去「学习」一段时间之后,回来为东洋侵略者高唱「大东洋共荣」的。
他相信陈甜甜的话。
因为,从金凤卿开始接触他,到南城云子设计诬陷他,到被褚三林绑走,再到被海光寺救……
这时候,他才明白,褚三林当时不是不想杀他,而是,不能杀他。
所以,他此去,不会有生命危险。
以他的没危险去换有危险的金凤卿……
用不会死的自己,去换必死的金凤卿……
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至于到了东洋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总是有办法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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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金凤卿跟他说过的:
活着,活着就好。
他想要她活着!
他也会好好活着。
只有活着,一切才希望。
拿着母亲的电报,看着在屋里忙来忙去,絮絮叨叨的陈甜甜,刘江臣下了决心。
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床头,被棉絮裹起来的瓷枕上。
回来的时候,看到刘江臣能站起来,在屋里走了,陈甜甜很是兴奋。
「你再坚持一下,到了京城,就有医生了,少爷都给你安排好了。」
「啊,这两个水壶已经装好了,四顿的药,足够了……」
「呀,程妈的柿饼,嗯……放在口袋里吧……呀,装不下啊,那就先装四个,剩下的放在包袱里,可不能丢了!」
「还有什么要拿的来着?应该都装好了吧……」
「哦,对,煎饼!这几个煎饼要带上,这样在路上就有得吃,不用耽误时间吃饭了。」
「……」
她正兴沖沖地收拾着东西,忽然,脑后一阵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脑后剧烈的疼痛让她龇着牙,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被捆上了。
手脚全都捆住,被放在了床上。
「啊!」正要挣扎着起身,就看到坐在床边的刘江臣。
「你醒了啊。」刘江臣看着她,轻声说道。
「这……你……怎么……」她现在有些懵,看样子,是刘江臣把她打晕然后绑起来的,但是……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小姐,谢谢你一直在帮我。」刘江臣诚恳地看着陈甜甜。
「但是,我不能走,我要去救她。」
第288章 七点的七号库
津门,是个在冬天不怎么下雨的城市,如果要下,一定是下雪。
但今年,很反常,雨水有点多。
十八号夜里,下起了浠沥沥的雨,到天亮之前,才停下来。
津门码头七号库前,人山人海。
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来看热闹的津门百姓。
前几天,报纸上头版头条的那个消息,成功地让他们联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一个新闻。
那个新闻的标题好像叫做《梨园新秀和平饭店私会褚三林小妾金凤卿》。
有好事者还把这张报纸找了出来,跟其他人推理:
「这个『金』字,肯定就指的是金凤卿了!」
于是,津门的各个赌场都开起了盘子,一来赌一下,到底是谁抓了金凤卿来威胁刘江臣,是当时被绿了的褚三林还是其他人。
二来,则是要赌一下,刘江臣刘老闆会不会来救这个叫做金凤卿的女人。
姜逢带着程妈和被解救出来的陈甜甜,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人八卦,等着金凤卿和刘江臣的出现。
陈甜甜这会儿肿着眼睛,撇着嘴,揉着被绑了一夜的手腕儿,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一早,刘江臣早早起来,走到床边,对她说他要去救金凤卿了,多谢她这么久的照顾。
照顾他个头啊!
知道自己照顾了他,还把自己困得跟粽子似的。
他说,这么捆住她是情非得已,谁让她功夫好呢?他担心万一没捆好,被挣脱了,肯定是打不过的。
到头来,会被强制绑上车,离开津门。
他还说他走的时候,把后门打开了,也会让街角卖包子的大娘半小时后,从后门进来,送包子,这样,就能把她解开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然后,大娘来了,她就被解开了。
再然后,他就跑去找了姜逢。
再再然后,她就被姜逢带到了七号库。
她在心里把刘江臣骂了无数遍!
但……这有什么用呢?
六点五十
一辆黑色的别克车缓缓驶过来,车上插的东洋旗帜让围观的老百姓避之不及,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通道。
车开到七号库门口,停了下来。
车后面的荷枪实弹的东洋兵有几个跑步上前,打开了车门。
剩下的兵有秩序地向前跑去,从七号库,到码头,围了个半圆。
半圆的圆心,则是在码头的一艘同样插着东洋旗帜的大船。
车门打开,车里下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人下车以后,没有动,只是缓缓看向四周,不知道在找什么。
男人则走到了女人身边,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七号库么?」
金凤卿看了土肥原田二一眼,不作声。
土肥原田二也不在乎,笑着自问自答:「因为我知道,七号库,是你表哥的。」
金凤卿一惊,瞪向土肥原田二。
「你之前跟我说,你这一路上没人帮你,你说,我信不信?」土肥原田二耸耸肩,笑得畅快。
「我现在怀疑,金瑜生是被你表哥通过这里,弄走的吧?去了哪儿呢?江口?还是……」他拖长了声音。
「沪城?」
第289章 不要管我
看到金凤卿像刀子一样的眼神,土肥原田二笑了,笑得很大声。
就像是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一样。
「我不怕告诉你,这里……我安排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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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肥原田二指着周围围观的人群,笑眯眯地对金凤卿说道:「只要你表哥敢动手救你,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听了这话,金凤卿有点慌了。
她假装不想理土肥原田二,把目光撇开,实际上,是在人群中寻找姜逢。
这里围观的人太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他!
万幸的是,在她的斜后方,看见了他,还有程妈和陈甜甜。
她舒了口气,看到姜逢了!
现在问题只剩下,她要怎么把给他的暗号传递出去。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辆车。
要怎么动而不让土肥原田二发现呢……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又把头往迴转……
陈甜甜!
她在人群里看到了陈甜甜!
那刘江臣……
金凤卿脑子里飞快思索着,就算是封锁解除第一天她就出发,把刘江臣送去京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难道!
难道刘江臣还在津门?
不可能!
他怎么还能待在津门!
「你说,你的那个小白脸,会来救你么?」土肥原田二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金凤卿。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刘江臣派人来过,说是会准时赴约的。
金凤卿没心情理会土肥原田二。
她现在慌得不得了。
一方面是刘江臣居然还在津门,这要怎么办?
另一方面是,她要尽快把暗号传出去给表哥,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闭上眼,做了个深唿吸,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
「怎么,这就是要接刘江臣走的那艘船?」金凤卿睁开眼,看向眼前的那艘大船。
「是啊,怎么样?还配得上刘老闆的身份吧?」土肥原田二转过身,指着大船,问金凤卿。
金凤卿向前走了几步,像是在仔细观察这艘船,实则是走出别克轿车遮挡的区域,让姜逢能看清她。
「勉强吧。」金凤卿回答得心不在焉。
转身看看,差不多,姜逢能看清自己了。
然后,她再转回去,面对大船,背对着姜逢。
「你就这么笃定,刘江臣会来?」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不着痕迹地,把右手背到了背后。
拇指顶着食指第二关节,做了个手势。
姜逢一见,瞳孔一缩,紧紧攥住了拳头。
这是只有他和她才懂的手势,以前,都是他打给她的。
小时候,他们都淘气,每每犯事儿,姜逢都是顶在前面,认下所有的错。
自己是哥哥,总要保护调皮的妹妹不是?
但金凤卿也是个讲义气的,不能让哥哥一个人背锅,经常会把实话说出来。
结果,两个人一起罚站。
于是,姜逢就跟她说,有些时候,她不用管他,一个人被罚,总比两个人一起被罚要好。
可那时的金凤卿傻傻分不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要站出来,什么时候自己要躲起来。
于是,二人就发明了个兄妹间的手势。
只要姜逢右手拇指顶着食指第二关节,背在背后的时候,就是对她说:「不要管我。」
而今天,这样的局势下,这个手势被金凤卿打了出来!
「不要管我」
他怎么能不管?
第290章 台上,台下
在嘻嘻哈哈看热闹的人堆里,有这么几个红了眼眶的人。
姜逢,程妈,陈甜甜就不必多说了。
人群中,还有高英杰,吴嘉琪,谢剑锋,沈会长……
当然,还有我们的男主角——刘江臣。
天刚亮的时候,他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一起来到了七号库。
他在等。
等金凤卿来。
等一个救下她的机会。
见到她下车,他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受伤,只是剪了头髮而已。
这时候,他忽然笑了。
想到了第一次在新民大戏院的舞台上看到她。
那时候,她在五号包厢里看着她。
他在九龙口,四击头一个亮相,看见了她。
那时候,她在台下,他在台上。
跟今天的场景,正好反过来。
现在的他在台下,而她,在台上。
他在专注地看着她,而她,还没发现他也在人群里。
土肥原田二好像在和她说着什么,只是他离得有点远,听不清。
忽然,土肥原田二又笑了,这次比之前一次笑得还要大声。
他对金凤卿说了两个字,刚好,刘江臣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说的是:「你猜!」
「哎,你说,他在笑什么?」刘江臣身边的一个人问另一个。
「嗨,谁知道呢,我现在就在寻思,刘老闆怎么还不来?」另一个人摸着下巴,左右看着。
「这不还没到七点么?再等等啊!」先前说话的那个人摸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
「我可是买了刘老闆来救人的啊,这要是他不来,我可不是亏了?」另外那个人咂着嘴,好像在惋惜他那即将要输掉的银子。
随着七点的临近,人群渐渐沸腾了起来,就像是一群见到游客的锦鲤一般,扑腾着,纷纷把头伸出水面。
「哎,你看!你看!」陈甜甜用力拽着姜逢的袖子,叫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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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姜逢问。
他还在想着金凤卿的那个手势。
是土肥原田二跟她说了什么么?
她为什么让他不要管她?
「少爷你看那儿!刘江臣!」陈甜甜指着斜前方,焦急地说道。
姜逢转眼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跟围在前面的东洋兵说了点什么后,就被放了进去。
那男子点头谢过东洋兵,便挺直了腰杆,朝金凤卿和土肥原田二走去。
随着年轻男人的动作,人群里发出一阵唿声。
「哟,都说戏子无义,没想到,你这小情人,倒是真肯为你来啊!」看清来人后,土肥原田二心情大好。
果然,刘江臣真来了!
虽然只是在海光寺浅浅见过一面,他还是认得出这个人的。
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刘江臣,金凤卿焦急地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但刘江臣像是没看见一样,径直朝她走来。
太阳渐渐从升了起来,它扒开云层,探向长空。
阳光,忽然照了过来,从刘江臣的背后直射到金凤卿的眼中,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仿佛看见,在他身后,有个熠熠生辉的光圈。
「大佐,我来赴约了。」刘江臣站定,双手负于背后,看着土肥原田二。
第291章 来自添头的感谢
「好,刘老闆果然守信!」土肥原田二抚掌大笑。
「我来了,您能把她放了吧?」刘江臣仍然没看金凤卿,始终盯着土肥原田二。
「当然,当然,刘老闆既然守约了,我也不能枉做小人。」土肥原田二点点头。
「刘老闆,请!」土肥原田二指着那艘大船,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江臣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边上围观的人。
「是不是我上了船,她就可以离开了?」他需要确认一下。
「那是当然,有这么多津门百姓作证,我怎会言而无信呢?」土肥原田二看了一眼金凤卿,笑得温和。
「请!」刘江臣废话不多说,迈步就往大船的方向走。
「刘江臣!」金凤卿开口,叫住他。
刘江臣停住,转身,看向金凤卿。
「大佐,我能跟她说两句么?」刘江臣迟疑了一下,对土肥原田二开口。
「应当的,应当的,刘老闆自去,我等着您。」土肥原田二笑着应了。
是啊,可不得应一下?
这对苦命鸳鸯可是没得见面之日了,自己何不成人之美呢?
见土肥原田二答应了,金凤卿向前小步快走,走向刘江臣。
刘江臣也向海边走了一点儿,避开了土肥原田二。
二人刚站定,刘江臣便向金凤卿躬身到地。
「金小姐,谢谢你救我母亲,也谢谢你救了胡雪芦。」
金凤卿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刘江臣会这样慎重地谢她。
「分内之事……」她有些懵,随口答道。
刘江臣这个动作幅度有些大,惊到了周围围成圈的东洋兵。
他们纷纷端起枪,对准二人。
待看清刘江臣的动作后,就放松了下来。
但是枪,仍然端着。
「不是让你走么?你回来干嘛?」金凤卿上前一步,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我来救你。」刘江臣看着金凤卿,认真地回答道。
「你傻不傻,不管你来不来,土肥原田二都不会放过我,你这……
你……」
金凤卿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个时候来自投罗网,只能是个添头!
「我师父还好吧?」刘江臣笑着问她。
「挺好的!」
笑!
笑!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笑你妹啊!
依金凤卿对土肥原田二的认知,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估计,刘江臣一上船,他就反手弄死自己。
不然,这些荷枪实弹的东洋兵是哪里来的?
是来保护他的?
开玩笑!
这可是津门,是他的地盘。
当她不知道,这些枪里,子弹都是上了膛的?
金凤卿想得没错,土肥原田二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些兵,都是他从海光寺调出来的精锐。
依照他的计划,最好把金凤卿和她那个劳什子的表哥一网打尽才好!
围着金凤卿和刘江臣的这些东洋兵中,有一个人,叫做木村次郎。
他和他弟弟木村阳平是三年前一起从京都城到津门来的。
本来是说好再过两个人,他们就换防回东洋了。
可是,弟弟阳平死了。
为了救他,死了。
死在了海光寺那场大火里。
他恨那个放火的妇人,更恨唆使妇人放火的金凤卿!
第292章 砰
木村次郎端着枪,从准心里看着金凤卿。
金凤卿这时候,背对着他。
他开始移动着枪口。
这个位置,是对着胸口。
砰!
一枪毙命!
他紧张地竖起耳朵,等候着大佐的命令。
只要大佐一声令下,他一定会第一个开枪!
他要给弟弟报仇!
他越想越激动,在这大冷天里,兴奋得大汗淋漓。
端着枪的手,也因为兴奋而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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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冷静!这样会瞄不准的!」
木村次郎不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的手心里都是汗,怎么办?
要擦一擦么?
可是现在自己端着枪啊!
万一擦手的时候,大佐下令了怎么办?
他就不是第一个开枪的人了!
怎么办?
怎么办!
**
「江口好玩儿么?」刘江臣盯着继续问金凤卿。
「橘子很好吃。」金凤卿低下头,老实答道。
「有机会,你可以去玩一玩,那地方很不错的……哦,对了!」
刘江臣想起了那半颗盘扣。
「你有样东西在我这里,在我想着要不要还给你。」
「啊?」金凤卿抬起头。
阳光正从刘江臣背后照过来,晃得金凤卿眯了眯眼。
「哦,是我的疏忽了……」刘江臣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后,伸出双手,握住金凤卿的双肩。
他的本意,是想调整一下二人站的位置。
他们现在是东西站位,自己背光,金凤卿面光,这样的话,她看他会被阳光刺到眼睛。
如果换成南北站位的话,就行了。
没曾想,刘江臣抬手的动作,刺激到了浑身紧绷的木村次郎。
他浑身越抖越厉害,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也跟着颤抖起来。
正打算揽着金凤卿,和自己一起调整方位的刘江臣,用余光看见了一个哆哆嗦嗦的东洋兵。
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了,但是刘江臣潜意识里觉得,这人有问题,便又多看了他一眼。
懵懂被挪了个位置的金凤卿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
这人还在注意这种奇怪的细节。
「你有半颗盘扣在我这里,我在想,要不要还给你……」
刘江臣说着,伸出右手,就要按住胸口。
那半颗盘扣,还被他戴着。
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之后的一切,发生在电石火光间。
随着刘江臣抬手,不远处的木村次郎又是一紧张。
只是这次紧张的时候,手指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右手食指,就这么轻轻地一紧张,一枚子弹,从枪口,射了出来,直奔金凤卿而去!
余光发现他异样的刘江臣,往前一步,一个背转身,把金凤卿抱在了怀里。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了「砰」的一声枪响。
看到了刘江臣应声倒地!
「啊!杀人啦!」码头上的吃瓜群众一下子乱了起来,纷纷往后跑。
他们在极尽所能地远离这个地方。
他们担心下一声枪响,倒下的是自己。
金凤卿还在想着什么半颗盘口,却发现刘江臣把她搂入怀中。
还没等她想明白是不是要伸手抱住他还是推开他的时候,他的身子一沉。
她赶紧伸出手,抱住了他。
第293章 我叫金瑜卿(完结)
「刘江臣!你……」你怎么了!
这时的金凤卿听到枪声才反应过来,她勐地抬头,发现一个东洋兵端着枪,浑身发抖的拿枪口对着他们。
「刘江臣!刘江臣!」刘江臣的身子又往下沉了一下,金凤卿用力搂住了他。
「看样子……我走不了了……」刘江臣苍白着脸,扯出一抹笑,看着金凤卿。
他用尽全身力气,努力站起来,想让自己压在金凤卿身上的重量能少一些。
土肥原田二也一惊。
他是想开枪的,但是!
可他要杀的人是金凤卿,不是刘江臣啊!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决定上去看看刘江臣的伤势如何。
正要往前走,看见刘江臣从长衫的裤子口袋里,哆哆嗦嗦,摸出了一把枪!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就停在那里,观望状况。
那把枪,是在二人离开津门去蓟县的时候,陈甜甜给他防身用的。
之前一直没用上。
「这个,你拿着……」刘江臣把枪塞到了金凤卿手里。
一见枪,周围的东洋兵全动了!
他们谨慎地往前走着,慢慢缩小了对金凤卿和刘江臣的包围圈。
土肥原田二也缓缓往后退。
一进一退,土肥原田二退到了包围圈的外面。
而金凤卿则一手托着刘江臣的腰,一手拿着枪,用手腕架住刘江臣的胳膊。
二人慢慢往后退。
就这样,东洋兵在前进,金凤卿他们二人在后退。
鲜血,从刘江臣身上的弹孔里淌了出来,洇湿了长衫,一点,一小片,一大片……
这些血,也晕到了金凤卿搂着他的手臂上。
再往后,金凤卿退无可退了。
背后,就是津门码头。
再往后一步,就是滔滔海水。
「金凤卿……那颗盘扣,你……想起来了么?」刘江臣喘着气,忽然,轻声问道。
「你……」金凤卿又急又气。
这样的场面下,你还在想盘扣?
不是该想着我们要怎么逃出去么?
「啊……我……我没有叫你『金小姐』啊……叫的是『金凤卿』呢……」
刘江臣忽然笑了,刚笑了两声,就剧烈咳嗽起来。
金凤卿焦急地看着他。
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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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有谁来帮帮她!
她抬头看向混乱的人群,看见了还站在那里的姜逢。
刚想对姜逢唿救,却想起来……
不行!
不能!
不可以!
她已经在泥潭里了,不能再把表哥也拖下来!
可是怎么办!
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金凤卿啊,我觉得,我走不掉了……」刘江臣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站着,但是……现在,站不住了。
「我不能被他们抓住啊,不然,你们的苦心,就白费了吧……」
刘江臣嘴角带着笑,故作轻松。
「你别说话了!」金凤卿着急地摇着头,拿着枪的手有些往下滑,她左手用力,把刘江臣往上扶了扶,又继续用右手托着他。
「再次谢谢你,救了我娘啊。」刘江臣费力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海水。
「你……」金凤卿想拦着他,不让他再耗费力气。
至少在自己想到办法之前,要让他保留体力。
可是她能感觉到,拦着他的那只手上,他温热的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
「要不,你拿着那个,再给我补一枪……
回头到了阎罗殿……阎王……
阎王问我……问我怎么死的……
我就跟阎王爷说……
是……
是你……杀了我!
下辈子……
你……
你要继续还我了……
哈哈……」
刘江臣的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了,便看向了金凤卿手里拿着的那把枪。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金凤卿红着眼眶,抬头看了看慢慢向他们逼近的东洋兵。
又抬头,看向了在不远处的姜逢。
「刘江臣啊,你说,如果你死了,这个情况……
我还能活么?」
金凤卿是说给刘江臣说的,但是,看的,确是姜逢。
姜逢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停向金凤卿摇头。
程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靠在陈甜甜怀里,看着她。
「我看悬……」刘江臣笑道。
恍惚间,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次,好像是第一次,他和金凤卿两个人,好好说话。
上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裕兴舞场。
不过那天,还有北堂和她表哥。
他想起来,那天,他用自己的指尖,碰了她的。
想着想着,他又笑了。
用自己不剩多少的力气,搓了搓那天碰到她的那几根手指尖。
「要不,我们玩儿把大的?」金凤卿看了看现场的状况,也笑了。
「这把枪里,有几颗子弹?」金凤卿问。
「给我的时候,是满的,还没用过。」刘江臣轻声答。
「好!死就死了,反正路上有你做伴,也不孤单。」金凤卿歪着头,看向刘江臣。
第一次,她离他如此之近。
上一次还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她闯后台的时候。
那天,他们两个隔得很近,唿吸相闻。
而不像现在,他在他身边,他的血,烫到了她的臂。
「金凤卿啊,也是,你也是一语成谶!
我们,
今生,
真的,
不见了。」
他想多喊几次她的名字,以前,好像都没喊过。
金凤卿,还挺好听。
「刘江臣,我不叫金凤卿!
我叫金瑜卿。握瑾怀瑜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金凤卿终于说出了从第一次见刘江臣,就想做的自我介绍。
「好,金瑜卿!我记住了!」
刘江臣点头,认真地回答道。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这个名字,要好好记住,记在脑子里,记在心里。
刘江臣话音刚落,金凤卿举起手枪,打开保险栓,对准土肥原田二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但运气不好,没有打中他。
一见金凤卿对土肥原田二开枪,围着他们的东洋兵纷纷举起枪,冲着金凤卿和刘江臣,一顿扫射。
「我才……
不会……
杀你……」
身中多枪的金凤卿紧紧拉拖住刘江臣,往后一退……
二人就这样,跌入了津门码头的海水中。
一连三四天,海光寺封锁了津门码头,一直在打捞金凤卿和刘江臣。
随着时间的流逝,能打捞上来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东洋兵最终也只能无疾而终。
在郑远东的坚持下,姜逢离开了津门,到了沪城,然后去了香港。
程妈到了冯家的裁缝铺,作为情报中转站,在很多年里面,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胡雪芦则上了战场。
春节之后,胡家人回到了津门。
陈甜甜受人之託,找到胡迟,问他,能不能派个人,去战地医院。
最终,是胡雪芦说服了父母师兄,和陈甜甜一起走了。
金瑜生则和顾竹佩和顾竹亭一起生活在沪城,找了一家学堂,继续学习。
虽然,金凤卿最终没有救下来刘江臣,但这兄妹二人给了金瑜生他们能给的一切。
在那个被侵略,被殖民,被奴役的年代。
活着。
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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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重要的……
是有意义地活着。
挺起胸膛地活着。
即使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有尊严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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