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被偏执反派读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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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社恐被偏执反派读心后》作者:云间竹雨【完结】
身为社恐的昭瓷了。
然后,莫名其妙和反派大佬恋爱了。
大佬起初只多看她几眼,接着频繁出现在她身侧,时不时找她讲话。出任务时,还违背一贯的单打独斗作风,主动同她组队。
昭瓷沉思:他不会是喜欢我吧?
大反派:可能是喜欢你吧?你挺有趣的。
昭瓷:qaq
薛忱,书中的反派,性格偏执,占有欲极强。既不让心上人和旁人交谈,自己也不和旁人交谈。
动不动小黑屋、掐脖子、杀情敌一套走,还总想将心上人锁在身边。
小说里称,被他喜欢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但昭瓷呢?
昭瓷很享受大反派这种无处不在的占有欲。
再也不用社交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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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起初,他觉得人世间无聊至极。
直到隔壁来了个高冷的小师妹。
第一次见面,她立在乌泱泱的人群间,冷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飞速走人。
他听见她的心声:「好帅一男的,非常想把他摁住。」
薛忱:?
第二次见面,她在万人大讲堂当众发言,神情泰然,语调沉稳。
内心却绝望尖叫:「我要一剑挑飞全宗门,再立刻创飞这世界!」
薛忱:……噗。
每次见面,她都能有趣出新高度。
到了第n次见面,别人指她鼻子骂,她在心里激情对骂:「吗的,忍不了了,我要打爆你的脑袋。」
但很快变成:「呜呜呜放我走,这是社恐人地狱。」
薛忱看眼被人群围观、唯唯诺诺退后的昭瓷。
没忍住,把对面头给打爆了。
#社恐与病娇,天生一对
#论社恐是如何靠本能攻略病娇的
内容标籤: 魔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昭瓷,薛忱 ┃ 配角:接档文《反派总想带我摆烂》 ┃ 其它:预收《不准咬我脖子》《重生后我与魔头结契了》
一句话简介:没人比我更懂反派。
立意:长风破浪会有时。
第001章
太阳西沉。
昭瓷坐在角落,望着来往行人,三番五次欲言又止。
耳边全是喧闹的吆喝声,左右都热情地招揽顾客。只有她守在自己的摊铺前,一言不发,半晌后才小小声地喊了句:「走过路过别错过。」
声音完全被淹没,无人搭理。
昭瓷闭了嘴,直等太阳落山后,安安静静收摊,将摆着的香囊、干花书籤之类的小玩意统统收入囊中。
她掂掂怀里所剩无几的灵石,又更沉重地嘆口气。
像她这样穷困潦倒的穿越者,在整个穿越史也是相当炸裂的。
再不给自己找个活干,她就得被饿死了。
恰在此时,数道重复的话语穿过嘈杂的喧闹,清晰异常:
「青云宗招新,凡有意愿者均可一试!被选中者将有机会飞升成仙!」
「宗门内待遇极好,一日三餐,包吃包住,每月还可领俸禄!」
白衣弟子举着喇叭高喊,面前大片人从他手里抢过传单样的东西。
一日三餐,包吃包住!
昭瓷眼前一亮,犹豫剎那,同样跟着去抢那传单。
虽然听着很像传销,但那可是青云宗诶!
小说的宗门之首,连男主未来都要加入的地方。
半年前,昭瓷穿越到起点流小说《无上仙途》中。
《无上仙途》讲述男主重生后的废柴逆袭史,打脸虐炸、美人入怀,成为了一代界传奇。
但昭瓷,她既没有穿成女主,也没有穿成女配,而是穿成里边毫无姓名的路人炮灰。
穷且身娇体弱,活脱脱一个药罐子,每日必须花不少灵石养病。
这个世界找工作比以前还难,昭瓷又社恐,活干不了多久,铺也赚不了多少,买药的钱花得又多,入不敷出就这么来的。
不过嘛,否极泰来了!
抢到最后一张传单的昭瓷心满意足将它揣兜里,背着自己的竹筐,逆着汹涌人潮往外走。
依照套路,接下来她肯定要在入门考核上大放异彩。然后她都想好了,她要窝在宗门内,潜心钻研术法,如非必要不与人交谈。
喔,入了宗门后,尤其得小心这时仍在青云宗的大反派。
大反派薛忱,男主两辈子的宿敌,曾是公认的剑道天才。然而他表面看着清冷矜贵,实则偏执乖戾,手里长剑杀人无数,入魔后更是差点让主角团全军覆灭。
不过吧,这时候薛忱还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她只要安静待着,两人显然不会有任何交集。
很快走到偏僻寂寥的郊外,立着的木屋岌岌可危。
「反白!」昭瓷「啪」地拍开破旧的木门,地面尘土纷扬。
转瞬间,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狗飞奔而出,往她身上用力一扑。
昭瓷嘿嘿一笑,抬手抱住它。
笑容还没来得及完整展开,面前的小木屋因方才的拍击,轰然坍塌,留下满地木块与她面面相觑。
怀里小狗还在欢快舔着她的脸,全然不知它和它的主人,今晚得露宿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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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垮了脸,沉重嘆气。
现在她只能宽慰自己,被青云宗收入门后就好了。
/
「这山还要爬多久啊……」
昭瓷气喘吁吁,面色泛红,欲哭无泪地同身侧瞧起来仍精力充沛的黑狗讲话。
黑狗欢快摇着尾巴,吐出舌头,也不晓得听没听懂。
靠着树歇息好一会儿,她才又接着往上爬。
等至山顶时,昭瓷累得比反白还像个狗,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又在旁人望来时,凭社恐的本能,飞速敛了神情,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可这张脸长得出色,又自带弱柳扶风的气质。
即使昭瓷安分地排队,跟着在门口做登记,依旧有数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投落在她身上。
昭瓷微扬下颌,努力忽视,内心却尴尬地快要用脚指头抠出一室三厅。
终于轮到她了。
「姓名。」登记的弟子问道。
「昭瓷。」她答,手指在桌上比划。
弟子点头,右手一挥,桌上霎时出现块写有昭瓷姓名的木牌,旁边是「六十六」的字样。
面前的少女眉眼宛如月牙,双眸清澈,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是格格不入的鹤立鸡群。
他将这牌子递给昭瓷时,忍不住笑了下:「进门右转,测试灵根属性。若是资质尚可,通过考核即可入宗门。」
昭瓷接过木牌,道过谢后,边依弟子所言,缓步往挂有「青云宗」三字牌匾的门内走去。
面无表情,却同手同足。
真是酷刑。
走到较为空旷的空地,昭瓷才感觉活过来了,大脑迟缓运作。
她长舒口气,望着不远处的人山人海和一旁「灵根测试」指示牌附近,欲哭无泪。给自己做了长时间的心理建设,这才慢吞吞往前挪去。
灵根测试是在一个方形的立台上,正中摆着透明圆球。测试的弟子将手放上去,圆球便会显示灵根状况,自觉浮现灵根等级。
天地玄黄四品,尽管有灵根者是万里挑一,但昭瓷记得小说男主自小没少因黄品灵根受嘲笑。
没走几步,冷不丁被人拦住。
那是位着紫衣的公子,面容俊秀,摇着把摺扇笑吟吟:「姑娘你好。」
昭瓷想绕开他,却又不自觉止步:「嗯。」
公子没料到她如此回应,不虞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勾起笑容:「在下玄品灵根,瞧着姑娘清丽可人,有意结交,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姓名?」
昭瓷:「不能。」
公子一愣。
她在说什么啊?
算了,就这样吧。
昭瓷内心抓狂。
「六十六!」负责测试灵根的弟子喊道。
昭瓷看了看自己的木牌,冷淡开口:「可以麻烦让一下吗?我想去测试灵根。」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声音不要太过硬邦。
公子「啪」地合了摺扇,眼底毫无笑意:「给脸不要脸?」
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昭瓷只想火速逃离这个世界,摇摇头,拎着裙子往前跑去,垂眸小声道:「再见。」
紫衣公子似是想追过来,但赶来灵根测试的人海将他层层隔绝在外。
都是来测灵根的,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作罢。
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台上的少女,私语不绝于耳,压根忽视不掉。
昭瓷站在圆球前,魂已经开始四处乱飘,大脑自觉放白。
许是她过分紧张,台上的弟子笑着安抚:「莫慌,把手放上去就行了。」
昭瓷点头,依言照做。
圆球没反应。
原先压抑着的窃窃私语愈来愈大,逐渐演变成混着笑声的嘲讽:
「我就说她这等着装,出身肯定不好,怎么可能有灵根嘛。」
「真是不自量力,没灵根还敢去测。」
「就是就是,敢来青云宗的人至少得确认自己有灵根吧?」
昭瓷盯着圆球,在发呆。
她好像没有灵根诶?
那等会吃什么,青云宗说了给参选弟子免费提供一日食宿,不论选上与否。
可以打包吗?
负责测试的弟子欲言又止,瞧这少女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斟酌片刻,终于准备开口安慰。
突然间,圆球骤发亮光,测试台笼罩在一片刺目耀眼的白光下。
台上人影不清,台下鸦雀无声。
有人喃喃:「不、不会吧……」
哐啷。
手里的笔掉在地上,负责测试的弟子都没回过神来。
白光散去后,他目瞪口呆盯着圆球绿色的大字「天品」,半晌没动静。
直到身侧传来一声轻柔的「你好」,他才回神,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激动:「姑娘,你是天品木灵根。」
天品诶。
昭瓷缓慢眨眼,习惯了的打量又变得炽热且难以忽视。
青云宗虽是第一大宗,但天品灵根的人亦是屈指可数,所以怪不得他们看见她是天品灵根如此激动——尽管木灵根,是所有灵根中号称最没用的,不能打也不能防。
反白在台下转着尾巴,瞧起来比它的主人高兴多了。
「姑娘想修什么?不如当剑修吧!」负责测试的弟子是名剑修,努力推销着自己待的御剑山,「青云宗的剑修最有名,每一次的『天下第一剑修』都是从我们这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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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小师妹要用什么剑都想好了,冷不丁的,面前少女摇头,垂眸,温温柔柔道:「我想当药修。」
「啊?」弟子目瞪口呆,难以在登记表上落笔,「为什么?」
昭瓷很认真地回答:「因为灵药山人少。」
小说里写得清清楚楚,药修是修士里最没用的职业,连青云宗的灵药山都常年冷清,无人问津。
反观御剑山,人满为患,而且剑修大多热情,团体活动无数。
昭瓷觉得,还是灵药山适合她——每日种花种草,宗门包吃包住,这简直是她梦想的生活。
弟子试图劝说。
昭瓷油盐不入。
他最后只好在登记栏落笔「药修」,痛心疾首,在昭瓷跳下测试台时还不舍地喊道:「每年一次的转职考核,师妹有意的话,欢迎来我们御剑山啊。」
昭瓷礼貌点头。
心想:不会有意的。
「反白!」她在台下找了一圈都没见到,手作喇叭状大喊,暂时忽视其他人诧异的目光。
她叮嘱反白在这等着,它从来不乱跑的。
轻微的犬吠响起,以示回应。
循声望去,昭瓷骤然冷了眉眼,手悄然解下繫着的粉色荷包。
「区区药修。」方才的紫衣公子腰间比方才多把长剑,剑柄刻着「青云」二字,显然是青云山的入门级用剑。
他拎着黑狗的后颈,在手里左右晃荡,任凭它四肢乱蹬。
「还给我。」昭瓷盯着他冷道。
面前少女黑葡萄似的双眸冷冰至极,无端令人发憷。
但紫衣公子很快回过神,恶劣一笑,将黑狗晃得更凶,故意提高音量,「怎么会有人趾高气扬,结果还成了药修啊?天赋差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大家古怪的眼神投在他身上,他也不甚在意。
额前「啪」地被一个东西用力砸中。
他垂眸望去,噗嗤就要笑出来,却震惊地发现自己浑身难以动弹。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怒喊。
昭瓷不答,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反白抱在怀中,顺着嵴柱安抚,尤其注意着将它后颈乱糟的毛理整齐。
反白在她怀里蹭了蹭,有点委屈。
「晒晒太阳吧,脑子里的水应该就能干了。」昭瓷面无表情道,她实在不会骂人。
荷包里装着她自制的毒药,三个时辰后中毒者四肢才可缓慢恢復知觉。
转身走了几步,她又蓦地折回来,握拳、屈肘,用尽浑身力气往紫衣公子肚子打去。
看见他狰狞的面容,昭瓷这才心满意足离开,当那一阵盖过一阵、难听刺耳的骂声全不存在,甚至都忽略旁人震惊的打量。
疾风骤起,枝叶簌簌,飒沓如流星的银光一闪而过。
万般喧嚣归于寂静,贴着紫衣公子脖颈的长剑泛着凛凛寒光,映射出徐缓飘落的青叶。
立于乌泱泱的人群间,昭瓷跟着抬眸望去。
那是个比她稍长些的少年,身量修长,形貌昳丽,白衣绣着的大片赤金饕餮纹于阳光底闪着耀眼的光彩,一股横生的张扬恣意。
眼底还生着颗痣,最是惑人的样貌,偏又搭上最静无波澜的双眸。
他微蹙眉,睑下红痣愈发显眼,冷淡道:「噤声。」
有点眼熟。
昭瓷打量着他,脑袋还在犯迷煳。
似是有所察觉,少年撩起眼皮,懒散往她这儿望,眼尾上挑,有几分欲说还休的勾人意味。
两人猝不及防对视。
昭瓷仍旧板着脸,抱紧反白,冷淡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飞速转身走人,裙摆生风,顺带着在心里感嘆:
【好帅一男的,真想把他摁床上。】
第002章
清风过场,道路两侧枝叶青翠欲滴,不时发出细碎声响。
昭瓷走得很急。
裙摆像是泛起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真是丢人丢到家!
方才竟然差点就看呆了,还冒出颜色想法!
昭瓷咬唇,闭眼勐地左右摇头。
走过很长段路,她都没能从这种纠结情绪中抽身,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
怀里的黑狗分外熟悉自家主人,用脑袋顶了顶以示安慰。
昭瓷深吸口气,安慰自己。
对对,反正没人知道,她自己不当回事就好。
只是……
总觉得那少年看着过于眼熟,尤其是眼底那颗痣,好像在哪见过。
「薛、薛师兄!」
负责测试灵根的弟子小心翼翼唤道,嗓音发颤。
薛忱收回目光,眼底错愕转瞬即逝。
自有读心术以来,这还是他第一回 听见如此……豪放的话语。
他记得那姑娘的模样,藏青色衣裙,眉眼精緻,气质出众,巴掌大的脸如覆寒霜,瞧着便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哪成想……
怪有趣的。
其实还想听听她后边能想些什么。
但读心术是有距离限制的,超过十米这个范围,便无法使用。
而那姑娘恰巧立在第十米,转身的剎那,第一步便出了这个范围。
负责灵根测试的弟子见他没说话,拿不准主意,挡在紫衣公子面前,抱拳行礼:「这位是新入门的弟子,烦请网开一面。」
身形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薛师兄不会又要发疯了吧?薛家果然都是群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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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他听得可多了,不管是从宿敌还是世交的心中。
薛忱连眉毛都懒得挑一下。
倒是树下这紫衣公子,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内心与话语都吵闹得不像话。方才隔着许远,都能听见他的各种谩骂声,吵且脏耳朵。
挨他那下,确实噤了声,心里却活跃得不像话。
【就这货色也敢对本少爷动手?】
【等本少爷日后飞黄腾达了,第一个就要他好看!非得揍他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但凡这公子敢直接这么说,薛忱还高看他几眼。
然而,他只敢靠着粗壮树干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紫衣底下一滩不明液体渗出,做了土壤肥料。
也不是什么货色都配死于他手的。
薛忱蹙眉,嫌恶抬手,长剑应声入鞘。
旁人心声如潮水般涌进脑中,无一例外,不是阿谀奉承,便是谩骂指责,瞧着却都对他副追捧的模样。
习惯后倒不如最初那般嘈杂。
无趣。
薛忱抬眸,漫不经心望向某处。
藏青色的身影了无痕迹。
他戏嚯地勾了唇角,侧首淡问:「方才抱着只黑狗的姑娘叫什么?」
/
霓裳阁。
专为新入门弟子分发校服与教材。
「师姐你好,我是……」昭瓷凑到台前,面无表情背诵准备的台词。
哪想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负责分发物件的师姐将一沓书和青色衣裙当她面点清,同变术法似地揣入巴掌大的储物囊,扼腕嘆息,「天品灵根的药修嘛。」
药修不受修士追捧,主要是那不上不下的状态。
既没有剑修等一众器修能打,又没有符修、阵修那般能防,还不如医修治人快。但在修炼期,药修付出的精力可不比这些少,投资报酬率过低。
终其一生,成就也不过如此。
不相识的师姐实在惋惜至极。
昭瓷不晓得怎么回应,只好点点头,接过东西,轻声道谢便离开。
等她走后,方才分发衣服的师姐转了头,和同门笑道:「长相那么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到是个高冷性子,笑都不爱笑。」
同门点头,深以为然。
昭瓷对自己无形被扣上「高冷」帽子的事一无所知。
即将踏出霓裳阁时,她又被唤了回来,微蹙眉:「怎么了?」
「说漏了。」师姐没好意思讲自己聊天聊得正事全忘,轻咳一声,接着道,「两个时辰后的迎新大典上,师妹你要作为药修的新生代表在万人大讲堂演讲。」
「青云宗新招的药修仅你一人,所以无需像旁的修士那样,在这两个时辰里争演讲名额。」旁边的同门补充,目露羡慕。
昭瓷脸色骤变。
果然啊,就算高冷如她的小师妹,也会为这样光荣的事而失去表情管理。
师姐瞭然地拍拍昭瓷的肩,鼓励:「加油!万人大讲堂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坐满的。」
什么大讲堂?万人什么?什么坐满?
一定是她没听清。
「师、师姐。」昭瓷颤抖着声音,瞳孔地震,「你的第一句话,可以再说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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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青云宗新入门的药修,我很荣幸、也很自豪能有机会站在这……」
台上的少女身着药修标志性的青衣,气质如松柏。
即使顶着数万双眼眸的注视,她依旧语调平稳地演讲,面色泰然,没有半点怯场或是羞涩。
除了毫无笑容,都挺好。
台下时不时响起掌声和喝彩,全然不知她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
想死,真的。
昭瓷欲哭无泪。
【我要一剑挑飞全宗门,再立刻创飞这世界!】
昭瓷在心中绝望尖叫。
她就该去当剑修的!
那样想必不久的将来,她就能通世界互相伤害了。
边冷着脸背诵,边在心里哭嚎。
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人格分裂。
无意间抬了眼,很容易就注意到第一排坐于正中的少年,面容冷冽,样貌绮丽,在茫茫人海间是难掩的惹眼。
兴许是昭瓷的错觉,对视的剎那,他似乎飞速地弯了眉眼,像是见着某种分外有趣的东西。
再欣赏下去,她真会忘词的。
昭瓷面无表情错开目光。
演讲终于结束了。
她的魂魄也留下一半在台上,一去不復返。
又活过一天了,真好。
昭瓷拖着疲惫的身躯,宛若行尸走肉般下了台。
然而更热情的在后头,如潮水般的人群蜂拥而上,炽热的目光犹若在看国宝:
「师妹,你为什么想当药修?」
「师妹是隐世大族出来的吗?」
「师妹芳龄啊?考虑道侣吗?」
起先昭瓷还试图应几句,再后来大脑空白,只会点头,接着连点头也不点了,木着脸听他们说。
等人群稍有松懈,她勐然打起精神,拿出从前高中抢饭的气势,捞起反白就往外沖,快到那群修士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青云宗唯一活命系修士·昭瓷,成功生还!
但又出现了个问题,她……
迷路了。
「反白,你认路的对吧?」昭瓷蹲在地上,嘆着气,慢悠悠摸着黑狗的脑袋,四顾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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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光顾着逃命,压根不晓得走到了哪。
反白坐在地上,看起来比它的主人还要困惑。
兜着兜着总会出去的吧?
昭瓷乐观地想,起身,拍了拍裙子。
啊啊啊——
近处传来阵杀猪般的叫声,响彻云霄,惊起群漆黑的乌鸦振翅而飞。
往前走没几步的昭瓷又折回来。
沉思片刻,她还是往声源处走去。
万一有人突发疾病,或者崴脚、遇险之类,需要搭把手。
既然听见了,还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一人一狗飞速前行。
脚底枯枝断叶咔嚓作响,打破周遭静谧。
昭瓷抱紧双臂,搓了搓胳膊,无形中觉得有些冷。
可抬眸,头顶骄阳,分明是最最晴朗的天气。
她已经这么虚了吗?
昭瓷犯嘀咕。
走着走着,似乎察觉到一层阻碍。
没等仔细思索,那层阻碍便荡然无存。
昭瓷没放在心上。
她辨音源的本领向来好,但愈是靠近声源处,愈是安静。
一声虫鸣鸟叫都难以听闻,氤氲薄雾弥散。
倏忽间,低沉愉悦的轻笑响起。
「我不是很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呢。」
属于少年人,轻快明朗的嗓音,犹若涓涓细流淌过。
话语里浓浓的笑意,昭瓷双臂却无端起了鸡皮疙瘩,脚步放缓。
「说说吧,谁让你来的?」宛若好友交谈的亲昵语气。
对面不答,只余痛苦的□□。
她不会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事了吧?
脑海中警铃大作,昭瓷身形骤顿,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瞧见远处清晰的人影。
白衣的少年唇边笑意加深,眉眼愈弯,漫不经心地将面前没了气息的黑衣人踹到旁边。
手里长剑血迹滴滴答答,在六合靴边留下片蜿蜒的红河。
穿过叶缝的阳光于地面打下斑驳光影,他的面容显得隐隐绰绰,犹若鬼魅。
眼底红痣闪着妖冶光泽,熠熠生辉。
少年同之前那样,徐徐侧首。
昭瓷勐然退后几步,躲开他的视线,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夭寿了,她可算知道这是谁了!
大反派薛忱。
她就说怎么这人越看越眼熟。
那当然眼熟啊,书中反反覆覆强调的,就是他眼底那颗赤红的泪痣,勾心摄魂。
只是先前见的几面,他都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清冷矜贵,气度出众,俨然名门望族出来的公子。
谁能想到日后会是那种边笑吟吟说话,边砍你全家、屠你满门的大魔头啊?
你是懂反差的,大反派。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在青云宗的时候就已经黑化了?
跑,迅速得跑。
苟命法则第一条,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管的别管。
昭瓷很有作为路人女配的自觉,捞起反白,利索转身,主打一个飞速逃离。
原先还立在远处的白衣少年,身形却骤然消失。
咔嚓。
枯枝断裂的声音于身后响起,寒光一闪。
未干的血迹顺着长剑滑落,没入衣领,冷得昭瓷一个激灵。
她浑身僵硬,不敢再动,生怕冰冷的剑刃再往前存许,夺了她的小命。
饱含笑意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看够了?」
第003章
少年离得很近。
至少是超过心里安全距离的近。
浓郁的血腥味,缠绕股清冽干净的香气,将她团团包围。
昭瓷霎时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鲜血顺着少女纤长白皙的脖颈滑落,有几分诡异的美感。
她扬起下颌,身形微微颤抖,却还是绷着张脸,强撑端庄仪态。
真奇怪啊。
不单单是她能毫无阻碍地穿过他设的阵法。
薛忱微弯眼眸,笑吟吟:「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了。」
每个字昭瓷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却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她将这句话一个个拆开,又慢慢合起来,极缓眨眼。
「可能是我什么也没想。」昭瓷诚恳。
她现在就是处于个有问必答的状态,且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阵隐隐的刺痛。
锐利的剑刃极快留下道血痕。
死了后她会穿越回去吗?
……穿越回去她好像也死了。
横竖都是死,昭瓷突然就变得分外淡定。
她垂眸,却见脖颈架着的那把长剑骤然抽离。
少年轻快带笑的嗓音响起:「我决定不杀你了。」
昭瓷沉默剎那:「哦,谢谢。」
可能大反派的思路比较异于常人。
听见她这番话,竟然心情颇愉悦地笑了下。
清浅的唿吸擦着耳尖而过。
这比砍一剑还吓人。
昭瓷浑身一颤,宛若受惊般,立刻往前飞窜几步。她抱紧黑狗,警惕望向面前笑如春风的少年。
又是个穿越者。
薛忱唇边笑意加深。
不知从何时起,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人接近他。
有的想着要救赎他,有的想着要杀死他,有的想着要攻略他。
最后都死在他剑下了。
但这个……
好像比以往都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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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比一次有趣。
有趣到他都有些不忍心动手了。
尸体腾起阵黑烟,薛忱却并未在意,收了剑,漫不经心地将玉佩扣于腰侧。
他垂着眼,浓密的长睫半遮不遮那颗红痣:「昭瓷。」
昭瓷朗声:「到!」
话音刚落,她立刻捂唇,欲哭无泪。
大反派果然投来诧异的一眼。
人在社恐时是会做出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
尤其是他又那样平淡的语气,昭瓷立时以为重回上学点名时。
丢人丢大发了。
但她很快就同自己和解,松手,面无表情回视。
目光却渐渐发空,像是发起呆来。
瞧这架势,大反派暂时应当不想杀她。
要杀她也没办法,反正原本她就是死的了,多活一秒是一秒。
开摆!
四周静谧,大反派也安静望着她。
怀里的黑狗却突然躁动不安,四肢用力蹬着她的胸膛。
「怎么……」昭瓷回神,垂眸询问。
她以为反白是被抱累了,俯身,将它放在地上。
反白立刻往前冲去,跑了几步又回头,示意昭瓷跟上,对着她身后用力吠着,目露凶光。
昭瓷勐然回头。
比夜晚更浓郁的漆黑蜂拥而上。
她撒开蹄子就想往反白那沖,却勐地感受一阵熟悉的胸闷,双眼发黑,骤然失了意识。
……身娇体弱是该这时候用的吗!
/
无尽的黑暗。
似乎还有震耳欲聋的嘶吼吶喊声。
滴答。
昭瓷勐然睁了眼,手上阵钻心的痛。
头顶结满蜘蛛网的屋樑,雨水顺着破洞的房顶滴滴答答落下。连蒙窗的纸,都泛黄到难辨年份,零星布着破洞。
慈祥的弥勒佛挺着肚子,端坐原地,笑眼俯瞰世间。
是刚才那团突然腾起的黑雾带他们来的吗?
从黑衣人尸体上腾起的。
外边喧譁阵阵,一声比一声响,吵得人头疼。
「醒了?」带笑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起。
像是贴着耳朵。
……贴着什么?
昭瓷坐直身体的动作霎时僵住,甚至忽略手上无来由的疼痛,慌乱错眼,一瞧魂差点没飞。
倒是头回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狗胆。
昏迷时,她应当是侧首,半仰着脸,靠在大反派的肩上。
大反派肩部那块,有块明显的水渍,那栩栩如生的饕餮纹都丢了神采。
昭瓷心虚地收回视线,飞速坐直,试图往旁边挪去。
挪没多远,手指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如经年积雪般冰冷。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少年半屈腿,另只手搭在膝盖,漫不经心地望向她,笑不至眼底。
鲜血顺着她的手腕下淌,在白衣落出朵朵红梅。
【好想叫他放手。】
但先前小命差点丢他手中,昭瓷又没这胆子开口。
她只好垂眸,盯着自己手腕上不深不浅的伤痕发呆。
【这伤怎么来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薛忱弯了眼,贴心解释:「你在石头上磕出来的。不过,我还想看看你和别人是不是流着一样的血。」
「可惜是一样的。」他嘆气。
数载春秋里,这还是他耳边第一回 如此安静,读心术全然失了功能。
在碰到昭瓷的时候。
「你叫什么?」薛忱骤然开口,停下捏她手的动作。
【先前他不是喊过么?】
昭瓷不明白,如实回答:「昭瓷。」
看来是真名了。
薛忱挑眉。
他不说话,昭瓷就更不可能开口,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新裙摆发呆,顺带给伤口撒点药。
庙外的那群人还在叫唤着,不知疲倦。
平心而论,薛忱捏得还挺舒服。
【就是力度再重点就好了。】
薛忱动作微顿,抬眸,似笑非笑:「这个力度可以吗?」
指尖的触感果然变重些许。
昭瓷点头,冷淡肯定:「不错。」
【救命!我刚才是不是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
【这手指之后还能要吗?】
昭瓷欲哭无泪,没察觉到薛忱流连在她身上,饶有趣味的眼神。
噼里啪啦。
像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鼻腔里漫开的焦味告诉她,可以自信把「像」字去掉。
熊熊烈焰,自外向内地将破庙包绕。
这回昭瓷听见外面的人在喊什么了:「把庙烧了!看那鬼祟还如何作乱!」
那声「鬼祟」倒让昭瓷想起昏迷前见到的那团黑雾。
约莫也是鬼祟之类的,带她和大反派来到这儿——大反派之前杀的那个,应当不是人。
反白不在,估计是之前跑掉了。
就剩她和薛忱。
薛忱肯定不会死,青云宗的天之骄子,又是日后大反派。
那还在被他玩手指的她,应该也是不会死的啦?
昭瓷宽慰自己。
她不是没想自救,问题在于薛忱拽她手的力度过大,全然无法抽走。
累了,摆烂吧。
薛忱却在这时松手,起身,白袍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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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落在弥勒佛身后,轻慢勾唇。
周身似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与火焰隔开。
庙门在这时已然被火焰封堵。
昭瓷同样飞速起身,往窗外小跑去,试图自救。
扑面而来的浓烟火焰,呛得她勐咳几声。
走没几步,薛忱骤然停步,侧首挑眉:「你想被烧死么?」
这是叫她跟上了。
昭瓷其实不是很想,但她不会术法,留在这必死无疑。
她踱着步,小跑着跟过去。
「离我十米外,就会死。」薛忱轻笑着道,尾音微微拉长。
烧得正烈的大火,似是燃在他眼底。
昭瓷面无表情点头。
离他十米内,会不会活也很难说。
可能是她不满的神情有点明显,薛忱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弥勒佛身上披着的破袈裟已然开始着火,他视若无睹,背着手,漫不经心绕到佛像后头。
也不见如何动作,面前斑驳破旧的墙壁骤起繁复纹路,浅蓝亮光于上涌动。
「开。」他淡道。
墙面应声而开,露出漆黑的甬道。
他宽敞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宽肩窄腰,乌髮飘曳,腰间玉佩的「薛」字流转金光,这么望去自是清冷矜贵。
昭瓷蓦地想起他的结局,悄悄嘆口气。
《无上仙途》一书中,最可惜的确实当属薛忱。
出生望族,年少成名,结果被重生回来的男主各种夺机缘,声望、地位统统夺个便,一代天骄自此沦落。
起初他还能与男主维持明面上的和谐,直到薛家灭门后,薛忱彻底入魔,剑下亡魂不计其数。在最后,被男主伙同仙门百家绞杀,魂飞魄散。
《无上仙途》虽然没明说薛家灭门的原因,不过瞅着他专逮着主角团作对的疯劲,十之八九同男主分不开关系。
……尽管小说里还写薛忱从前是高岭之花呢。
脖颈上冰冷的触感尚未散去。
昭瓷抬手,摸了摸结痂的疤痕。
「进去。」薛忱言简意赅。
他侧身,让出漆黑的大门,玉佩晃动间偶尔叩上蹀躞带,发出声脆响。
滚滚热浪自后袭来。
昭瓷没意见,垂首,安安静静照做,尽可能与他拉开大点的距离。
明明与亮堂的火光仅一线之隔,甬道里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亮光难以驱逐半点黑暗。
脚步没有半点停顿,昭瓷毫不犹豫地往里头走去。
她不怕黑,更不会对视物不清难以适应。在现代缠绵病榻时,她最习惯的就是与黑暗为伍。
待外边必死,往里走还可能活——尤其是大反派也跟着进来。
心情自然没多沉重。
哐当。
来时大敞的石门轰然关上。
猝不及防的,昭瓷与甜腻诱人的脂粉香装个满怀,伴着女儿家银铃似的咯咯笑声。
「小姑娘。」连声音也好听的紧。
昭瓷连连后退,她却明显在步步紧逼,笑声愈来愈近。
「奴家不好看么?为何要逃?」她听起来有点难过。
倏忽间,两侧火把「噌」地亮起,清晰映照出凑到面前的红衣骷髅,头顶白得发亮。
它用本该装着眼珠的两个黑洞,直愣愣盯着昭瓷,上下颌张合间发出骨骼摩挲的声响。
乌黑干枯的髮丝沾着干涸的红色血块,遮住小半边面颊,可怖异常。
昭瓷却骤然松口气。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脯,展眉笑道,「还以为是人,原来是骷髅啊。」
第004章
火焰跳动,于甬道两侧投下晦暗轮廓。
身着破旧红衫骷髅蓦地「扑通」一跪,上身贴地,连叩数下。
昭瓷吓了一跳。
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要捉她的时候,这骷髅还雄赳赳气昂昂,嚷着若是她不照做就得丧命,将那空荡荡的眼眶直往她跟前凑。
她刚躲开,都没来得及回手,便来这一出。
一阵熟悉的气闷。
昭瓷赶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颗药丸往嘴里丢。
跪在地上的骷髅小心睨她眼,微歪脑袋,似是在斟酌措辞。
半晌后,她哽咽着开口::\"奴家原是汴都歌伎,从良后成了一介富商,船队无数,家缠万贯。哪想遭歹人陷害,在附远经商时身蔵鱼腹,船队尽毁,连住所都被熊熊烈火燃烧殆尽!\"
她的面骨上,奇异地浮现一种戚然悲怆的神情,浑浊液体自空荡的眼眶往外流。
骷髅讲得凄凉,昭瓷却没有多大反应。半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脑袋,权当个故事听着玩。
那骷髅对她动手前,讲得可是自己乃大官正室,被小妾毒杀。
她不信,大反派应当也没信。
昭瓷抬起眼,偷偷摸摸瞅眼薛忱。
他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中,神色恹恹,听见骷髅声泪俱下的讲述,却连眼皮都懒得抬。
察觉到她投来的一望,这才撩了眼,似笑非笑:「怎么?」
昭瓷赶忙收回视线,保持蹲姿,看起来分外乖巧。
内心却在骂骂咧咧:
【不就看你一眼嘛?好吧好吧,知道你好看,下次再看。】
【等等,他不会因这就把我眼珠子挖出来吧?那我是不是得看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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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手前可以让我吃顿好的吗?好饿。】
薛忱睨她眼。
她立刻变得比方才还乖,内心却更加丰富。
大反派怎么一直盯着她啊?
昭瓷欲哭无泪,好在骷髅很快哽咽着开口,转移注意力。
「请帮帮奴家。」骷髅俯身,头贴在地面,身侧的骷髅手却有黑光一闪而过。
火把勐然熄灭。
骷髅悠悠的声音在一闪而过的黑暗中响起:「只要……」
火把重燃,转瞬间她便来到昭瓷面前。
上下颌大张,五指作爪,狞笑着道:「把你这具躯壳给我!」
劲烈的、挟股腥臭的罡风扑面而来。
昭瓷迅速弯腰,就地打滚,错过这一击。
发间的簪子丁零噹啷落在地上。
「做梦去!」昭瓷有点生气。
她一把拢起散落的乌髮,从地上捡了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往骷髅身上砸去。
哐当一声,混着骷髅惊慌失措的尖叫。
不久前还捏着昭瓷指尖的那只手,摁在骷髅颅顶,手背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清冽冷淡的香味涌入鼻腔,像是山间晨雾。
骷髅显而易见慌了神:「等等……」
薛忱却连个字都懒得应。
五指骤紧,骷髅很快在他温和的笑容里,寸寸龟裂。
有缕同骷髅红衣如出一辙的色彩,悄然钻入身侧姑娘的额前。
薛忱微侧首,却只是淡漠收回目光。
缠着银光的细碎粉末,无风而飘动。
小片黑雾从中逃脱,萦绕在纤长的指尖。
「啧。」薛忱垂眸,挥手打散那片黑雾,不耐地压了压眼皮。
甬道归于沉寂。
薛忱侧首看眼昭瓷,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往前走。
六合靴碾过地面碎裂的骨架,咔嚓作响。
一回生二回熟。
昭瓷立刻熟门熟路跟上。
骨骼碎末凝成的飘带,始终不紧不慢在他们前边。
出了庙门,与刺目阳光撞个满怀。
昭瓷抬手挡在额前,半眯起眼,好一会儿才完全适应。
庙里头虽然看着破,外边却异常得雄伟壮观,单从方才那条狭长幽黑的甬道便可见一斑。
原先围在周遭里一层外一层的人群,早已散得差不多,剩余些许指着焦黑的破庙哈哈大笑。
「往后,汴都可就恢復宁静了!」
「那毒妇死有余辜!」
「走了走了,喝酒庆祝去!」
汴都。
破庙里的毒妇。
昭瓷立时想起方才红衣的女鬼。
但人家刚想杀她呢,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圣母到立刻关心人家的生平。
这般想想,大反派还救她一命呢。
昭瓷很快将女鬼的事抛在脑后。
远处突然涌来一片绿色的、攒动的海洋。
近了才发现是统一着装的侍卫,通体发绿,他们边嚷嚷着「薛公子」边大幅挥手。
这个方向,昭瓷是站在薛忱的前头,首当其冲地面对这堆疯狂的人群。
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她飞速往后一撤,整个人躲在薛忱身后。
但她只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面无表情,内心却无数次土拨鼠尖叫。
薛忱回眸,挑了下眉,倒是什么也没说。
「薛公子。」为首的绿衣侍卫定定站在他面前,恭敬行礼,「我家夫人恭候多时。」
被少年含笑的双眸一望,他无端发憷,浑身一颤,迅速解释道:「夫人乃叶丞相的妻子,二品诰命夫人,与薛家曾有交情。此次是叶府中出了怪事,夫人不得已才麻烦公子的。」
「和薛家的谁有交情?」薛忱淡问。
侍卫摇头,不敢应声。
他确实不知道。
算了,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薛忱收回目光,神情恹恹:「行了,带路吧。」
浮在前边的细碎粉末,刷拉一下,无声无息地附在那人身上硕大的「叶」字。
读心术大多时候并不好用。
比如现在。
纷纷扰扰的声音乱七八糟入耳,难以分辨信息,吵得头疼。
薛忱转头,身后藏青色衣裙的少女低着脑袋,玩着腰间的穗子,一副恨不得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架势。
他笑了一下,懒洋洋道:「手给我。」
侍卫一惊,勐然回头,才发现不是在和他说话。
【不要。】
但昭瓷也就敢在心里拒绝,面上仍乖乖巧巧把手递过去。
薛忱捏着她的手,似笑非笑:「你在心里骂我。」
昭瓷眨眨眼,分外无辜:「没有啊,我哪敢骂您。」
【骂得就是你!】
【大坏蛋!大反派!】
【见面就想干掉我,现在还想锯我的手,不骂你骂谁?】
薛忱挑眉,捏了捏她的手。
聒噪的声音荡然无存,却又有点无聊。
叶府离破庙不过几步距离,没走多远便到了
一早候在门口的小厮立刻上前,拱手歉意道:「夫人抱恙,今日不便会客,烦请诸位同小的这边走。」
这算是种怠慢了。
但昭瓷不懂这个,薛忱又不大在意,立在身后的侍卫明显松口气。
叶府不愧是当朝宰相的居所,财大气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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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湖泊、禽鸟,一应俱全,看得昭瓷眼馋不已。
她也想要这样大的府邸,然后在里边种花花草草,每日睡到自然醒。
带路的小厮是个热情的。
多亏他不停地说话,昭瓷大抵弄清他们正在人界的汴都,离修真界,尤其是青云宗,十万八千里。
也不晓得薛忱是怎么和她到这儿来的——但仙都能修了,好像也没多奇怪。
走过长长的迴廊时,昭瓷试探着扯了下薛忱的袖子。
薛忱垂眸,平静问道:「怎么了?」
看起来没有要剁她手的意图。
昭瓷松口气,奇蹟般地习惯被他捏手指的感觉。
她用另只手搭在唇边,踮脚,小小声地问道:「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薛忱不说话,笑意半分未减。
「或者你告诉我怎么回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昭瓷斟酌着道,试图证明自己没有用,「我这么弱,又这么容易生病,待在您这样的天之骄子身边,就是个累赘。我太不好意思了。」
「我不介意。」薛忱轻笑道。
昭瓷:「……」
【你不介意,但我介意啊!】
【你能不能听懂什么叫言外之意啊,大坏蛋!】
薛忱蓦地笑道:「确实有个法子能走。」
昭瓷洗耳恭听,瞧他笑的模样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薛忱:「死一回。」
昭瓷:「……」
「我其实也没那么想走。」昭瓷诚秒怂。
小厮奇怪地回头,只见长相姣好的少年少女毫不遮掩地交谈,对话内容却难以听清。
叶夫人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刚好一左一右临着。
薛忱不担心昭瓷逃跑,昭瓷也没这个胆逃跑。
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青云宗。
形势逼迫下,昭瓷很快决定屈服,在薛忱那刷刷好感。
免得下回遇着什么事,薛忱把她当人肉盾牌直接往前丢——书里他就干过类似的事,不止一回。
修士也是要睡眠的,只是不若普通人那般多。
但小说里写了,薛忱总频繁失眠,偶尔睡着了,又困于噩梦中。
等薛忱松开捏她指尖的手后,昭瓷立刻解开身侧为数不多的几个香囊,迅速塞进他没来得及合拢的掌心中。
大反派应该不会因这就锯她的手吧?
「安神的。」昭瓷飞速跑进房内,扶着门,探出小半张脸,弯着眉眼笑道,「祝你好梦。」
【晚安。】
她分外有礼貌地在心里说道。
门缓慢合上,将薛忱冷淡的目光一道隔离在外。
烧起炭火,驱除寒气后,昭瓷便开始清点身上的东西,沉重嘆气。
药吃完了,安神的香囊只剩一个了,迷药之类的所剩无几……
唔,算了,她有点困。
昭瓷相当乐观地将东西收好,用力往床上一扑。
叶府的床榻相当舒适。
昭瓷才躺上去没多久,便立刻沉沉入了梦乡。
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上,她乘坐于一叶小舟,随浪漂泊。
阴影投落,庞大的船队自她身侧唿啸而过,颠得小船颤动不已。
昭瓷勉强稳住身形。
平静的海浪却在这时骤然变成一片火海,奔涌而来,将她连带小舟一起吞没。
昭瓷只来得及瞪大双眸,噗通,勐地坠入海中。
鼻腔、喉咙、耳蜗,全都涌进滚烫的海水。
触手样冰冷的东西缠着她的腿,用力将昭瓷往下拖,枉顾她的挣扎。
昭瓷很快就喘不过气,呛而窒息,像是有人硬生生扼住她的咽喉。
倏忽间,更加冰冷的触感落在胳膊上。
似乎是轻轻拉了她一把,扯着她直到脑袋浮出海面。
昭瓷展眉,终于睡得安稳。
薛忱收回手,面色波澜不惊,并不多在意她眉心跳动的红光。
许是房间的主人过分的体寒怕冷,屋里燃着炭火,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暖烘烘的。
他抬起身侧那只手,摊了掌心,露出其中那只小巧的香囊。
薛忱低垂眼睫,唇角微微上挑,香囊在空中划过漂亮柔和的弧度,精准落在火盆内。
火舌喧嚣着吞没。
皎皎月光自外入内,少年的身形被拉得分外修长,白衣落清辉,流转金光的饕餮纹显得分外冰冷慑人
第005章
雨滴淅沥,叩击窗户,噼里啪啦似是珠落玉盘。
昭瓷翻了个身,用锦被蒙住脑袋,迷迷煳煳又察觉到哪儿不对。突然睁了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桌上沙漏聚成小丘,将近正午了。
炭火烧过大半,铜制香炉往外慢慢吐着云雾。隔着飘动的薄帐,事物都瞧得不大真切。
昭瓷揉揉眼,打着哈欠下床。
她睡得还挺好的。
如果没有做那个诡异的梦,会睡得更好。
梦里她死得可真惨。
先在海里泡了大半天,接着横死某处,无人收殓的尸体腐烂发臭,最后成一具白骨。
「好像得去找下大反派。」昭瓷边洗漱,边自言自语。
生命来之不易,她可还记得大反派那句「离我十米外会死」的威胁。也不晓得过了十米,是被术法夺性命,还是他亲自动手。
但不管怎样,昭瓷还想多活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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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就去刷刷好感吧。
她嘆气。
出门时,雨已经停得差不多,将入冬的树木分外光秃,傲立于寒风。
昭瓷身形微顿,目光锁在院内树底的一丛小白花上。往薛忱那拐的脚步,不自觉转了个向,出门时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院子离大反派的屋子也没到十米嘛。
她蹲在树前,裙摆拂过叶尖,沾上雨珠。
「请问,院内的花草可以摘吗?我就摘一点点。」昭瓷给自己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侧过脸,沖垂首侍立的小厮问道。
小厮不明所以,但点头如实道:「可以的。夫人说了,姑娘的任何需求府邸上下都将竭尽全力满足。」
昭瓷弯了眉眼:「谢谢。」
她蹲在小白花前,小心碰了碰它的花瓣。
这小白花,她只在《百植谱》里见过,这还是第一回 见过实物。
唔……就是叫什么来着有点不大记得了。
细蒙的雨丝又开始缓缓飘落。
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伴着清寒的香味。
「你在做什么?」暗含好奇的清脆嗓音响起。
昭瓷动作停滞,仰起脸,与披着薄雾的少年骤然对视。
少年墨发高束,眼底红痣在雾气弥散的伞下明灭不清。他换了身鹅黄的衣裳,肩部仍是金线刺绣的大片饕餮纹。腰封收紧,勾勒出凛厉线条。
不喊打不喊杀时,大反派瞧起来确实清冷矜贵,皮相过分惑人。
但他给她打伞这事,昭瓷很害怕。
总感觉有种,对将死之人的纵容。
「摘花。」昭瓷如实回答。
她是想往伞外挪的,可雨愈下愈大,倒也犯不着为难自己。
又是这样。
薛忱微弯眉眼,他又读不到她的想法了。
长久的沉默。
昭瓷一直盯着小白花发呆。
冷不丁的,薛忱骤然出声:「你给我的香囊,我丢了。」
昭瓷没多大反应:「哦。」
少年似是有点困惑:「你不生气吗?」
他垂眼望着她,琉璃色的瞳孔里流转寒光。比起困惑,更多是种遇见有趣玩具的好奇。
「不生气。」昭瓷平静摇头,吞吞吐吐道,「你做什么都挺合理的。」
【毕竟是大反派嘛。】
【你待在身边的感觉,就像随时绑个定时炸弹。一开始还担心炸弹什么时候炸,习惯后便随便了。】
【其实就算你现在把我脑袋砍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啦。】
薛忱笑了。
昭瓷满头雾水。
大反派的事果然不是她这等凡夫俗子能懂的。
昭瓷用帕子隔着,摘了几株小白花,准备回去细细研究。
她往前移点,头顶的伞便跟着移点。
沉默间,一身翠绿婢女款步而来,行礼道:
「薛公子,昭姑娘,叶夫人有请。」
昭瓷觑眼薛忱的神色,试探道:「我身体不大舒服……」
薛忱:「十米。」
昭瓷闭嘴了。
叶夫人派来的婢女昂首在前带路,不时蹙眉,指点遇见的侍从。
明显在府邸里有点地位。
穿过长廊时,昭瓷犹豫再三,还是凑近薛忱,小小声问道:「你心情怎么样?」
薛忱睨她眼:「还行。」
昭瓷明显松口气:「你可以教我一点术法吗?就最简单的那种。」
她用来防身,以免女骷髅那样的意外再发。
薛忱微一愣,唇角很快上挑,爽快应道:「可以啊。」
「我给你演示一遍。」少年笑如春风。
昭瓷期待搓手。
热浪骤起,滚烫温度隔着鞋底隐晦传递。
昭瓷吓了大跳,好在反应快,立时往身边连退数步。
原先她站立的地方,一捧烈火灼灼燃烧。
石板很快被烧得焦黑,却在火焰熄灭时,復原如初。
但原先落在地上的枯草,可是被燃成灰烬,随风而散。
若是她再晚一步,约莫也得加入灰烬大队,跟着同去滋养万物。
昭瓷怒气沖沖瞪向始作俑者。
少年背着手,衣衫翩翩,面上仍挂着温和淡然的笑容。
他煞有其事地嘆气:「那看来你学不成了。」
昭瓷:「……」
瞧她这暴脾气。
昭瓷「啪」地就被点燃了,手比脑子更有想法,飞速从荷包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就要往薛忱额头扔去。
她今天非得教他做人!
咚咚咚——
有节奏的叩击声立时唤回昭瓷的理智。
婢女轻叩房门,片刻后里屋传来声沉稳的「进」。
昭瓷立时收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收好东西,乖巧站回薛忱旁边。
对视时,她还无辜眨了眨眼,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寄,小命差点不保。】
【迷晕大反派,再把他揍一顿。我可真敢想,我怎么敢的啊。】
薛忱似笑非笑:「你想揍我?」
昭瓷诚恳:「没有啊。」
薛忱轻呵一声。
「二位,请。」婢女躬身行礼。
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薛家的作风,印象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室内布局相当奢华,开门剎那,差点没闪瞎昭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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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角各摆着一人高的珐瑯彩瓷瓶,博古架放满古籍与精美摆件,桌椅、香炉、珠链更是瞧着便价值不菲。
正中太师椅坐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染着大红蔻丹的指节搭在金质把手上,显然是那位叶夫人。
察觉来人,她只抬眸,将仅有的正眼投向薛忱,余光都懒得给昭瓷,厌烦的神情稍纵即逝。
受过嘱託的小厮立刻上前,请薛忱入座,同样视昭瓷如无物。
是谁求着来的吗?
不是这位叶夫人说请她和薛忱来吗?
昭瓷血压飙升,却只能按捺不动。
大反派在旁虎视眈眈,而叶家又是当朝宰相。因口舌之快丢性命,最不值当。
「薛公子,请你来是……」叶夫人手抚茶盏,慢悠悠开口,还没说几个字便被打断。
「叶家的教养,委实另我刮目相看啊。」薛忱笑得和煦。
叶夫人神情骤冷,像是要发作,但很快又勾起个勉强的笑容:「确是下人疏于管教了。」
「没点规矩的东西!」她厉喝,「还不快给昭姑娘上座!」
狐假虎威还是很舒服的。
昭瓷不会说她看见叶夫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身心舒畅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个世界里修士的地位很尴尬。
普通人对他们又敬又畏,而如叶夫人这样的权贵甚至还多了嫌恶和惧怕。
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昭瓷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薛忱与叶夫人对话。
她素来对香味敏感,位置又紧挨着叶夫人,很容易察觉到叶夫人身上那股不甚明显的、和女骷髅一模一样的气味。
「薛公子,我想请你帮忙除了叶府的邪祟。」虽是求人,叶夫人却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
似是料定薛忱定会答应,她接着道,神情些许凄戚:「我那夫君是个负心郎,背着我养了一房外室。但那外室是个心高的,妄图毒杀我以夺正妻之位。事情败露后,她被赶走,据说不久后便自尽了。」
叶夫人转着手腕的镯子,突然提高音量,愤愤道:「我原先怜她孤身一人,多次始于援手。哪想她死后,化作女鬼于叶府作祟,还多次入我梦中说要夺我性命!」
「薛公子,三日内我要那外室魂飞魄散,叶府重归安宁。」她语调归于平稳,像是下命令般,「身为薛家人,你有义务处理这事。」
【还带道德绑架的啊。】
【做好了她说是她福大命大,做不好她说是你没本事。】
【大反派你别犯傻,这事答应不得。】
薛忱余光瞄了瞄,见藏青色衣裙的姑娘正撑着脑袋,乐此不疲往嘴里塞糕点。
她好像格外喜欢面前那碟糕点,薛忱桌下手指微微一动。
昭瓷抓了个空。
她眨眨眼,困惑地看着那碟突然变远的糕点
薛忱收回目光,蓦地轻笑道:「另请高明吧。」
「什么?」叶夫人错愕,转而拍案怒起,「这是你们薛家的责任!」
「哪里。」相较叶夫人的震怒,薛忱明显过分淡然。
他抿口茶,不紧不慢道:「薛家向来『只除妖魔,不问人事』。这种纷争导致的邪祟,不归我们管。」
这倒是。
昭瓷想起小说里的设定。
薛家在全修真界都分外特立独行。
他们被尊为「卫道者」,本身却并不乐于卫道。所有薛家弟子都称自己只除妖魔。
而且对妖魔的划分,薛家似乎自有定义。这点小说写的不明确,只是每回主角团想除的妖邪,都会被薛家人救下。
叶夫人打量他好一会儿,突然冷笑,使了记眼神。
侍奉两侧的小厮立刻动手,却不是冲着薛忱。
哐当。
昭瓷手里的茶盏坠落在地,碎成无数瓣。其中一片擦着她的小腿而过,留下淡淡的血痕。
望着擒住她的大汉,昭瓷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叶夫人掐住昭瓷的面颊,依譁将她的脸捏到变形,骨节隐隐泛白。
「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愉悦勾唇,逼迫昭瓷转向仍云淡风轻的少年,轻笑着道,「我奈何不了薛家人,但你这位心上人,可就说不准了。」
【啊啊啊,要当大反派的心上人,难道我是疯了吗?】
【简直了,我有以下六点要说。】
【……】
不经意对视的剎那,少年突然沖她挑眉颔首,笑容温和,像是打了个招唿。
昭瓷心里咯噔一下,有了点不妙的预感。
第006章
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正中被擒住的少女身上。
她微瞪双眸,似是难以置信,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但明显故作镇定,像是下一秒就得哭出来。
叶夫人志得意满地笑了。
昭瓷却只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不要都盯着她看啊。
昭瓷内心原本有很多想法,比如将叶夫人从头到脚骂个彻底。
可被这么一围观,她跑到嘴边的话立刻被吞回去,成了句小声的解释:「我不是他的心上人。」
叶夫人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无论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啊。】
【啊啊啊服了,能不能听懂人话?】
【抓条狗来威胁,估计都比抓我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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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没指望薛忱救她。
大反派不补上一剑,她就已经觉得很感激了。
临得更近了,叶夫人身上那股似是糜烂尸臭般的气味愈发明显,被脂粉的香气遮盖大半。
同骷髅身上的气息一致,甚至和她在梦里闻见自己腐烂的味道一致。
像是有冰冷坚硬的东西贴上脖颈。
一阵清风拂过耳畔,伴着咯咯的笑声,女骷髅的声音轻飘飘响起:「你怎的这般铁石心肠?帮帮奴家呀。」
细听时,话语却又骤然散去。
快得似场幻觉。
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搭上腰间荷包,昭瓷努力盘算着自救方法,靠这所剩无几的药。
「随意。」薛忱闻言岿然不动,眉毛都没挑一下。
他放了手里的杯盏,轻笑道:「茶不错。」
叶夫人眯眼,打量着他,像是在辨别他话语的真假。
就是现在!
昭瓷勐然抬肘,用力在叶夫人腰侧一撞。趁她吃痛松手时,立刻解开腰侧的荷包,细腻的粉末从敞开的口缓慢飘散。
离得近的下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叶夫人却仅仅是晃神,剎那后,又立时恢復正常。
「哪里跑!」叶夫人的神情变得分外狰狞,不似人类,五指作爪沖她飞身而来。
周身空气流动似乎隐隐有了变化。
倏忽间,凛厉冰冷的寒光贴着昭瓷的脖颈一闪而过。
「但我不太喜欢别人威胁我。」薛忱气定神闲地收回手,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朋友间交谈的语气。
银光犹若箭矢般穿透叶夫人的肩膀,却没有留下半分血痕。
叶夫人仍像野兽般往前沖,好似感觉不到痛意。
她咧开唇,嘴角几乎贴上耳根。手指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在空中一转,原先昏迷的下人又摇摇晃晃起身,瞪大的瞳孔中见不得丁点眼白。
尚有神智的家僕震惊,夺门而出,腿却在中途被黑雾一颤,乖乖往回走,双目同样变得异常空洞。
浓郁的黑雾如潮水般散开,遮挡视线。
昭瓷顿住脚,努力辨别方向,不敢再轻举妄动。
能叫薛忱出手的,十之八九得是妖魔。
瞧叶夫人和她手下的模样,也确实不像人。
还有一次用量的药粉。
虽然不晓得对他们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
昭瓷警惕半敞荷包,相当乐观地想,现在大家就没办法盯着她看啦。
数道银光骤然穿透密布的黑暗,亮如白昼,所过之处留下片如野兽嘶吼的哀嚎。
风驰电掣,似是繁星坠尘。
小说里薛家术法最明显的特点。
可问题是……
昭瓷提着裙摆,狼狈地躲过敌我不分的银光。
好几次她都能感受到挟着杀意的银光擦过脸颊。
最后确是穿透她身侧妖魔化的下人,但昭瓷依旧胆战心惊,想立刻回到方才被挟持的时刻。
多么安全和舒适。
借着夺目的银光,她匆匆抬眼,与不远处鹅黄衣裳的少年对视。
他肩部的饕餮纹泛着亮光,兽眼虎视眈眈。
少年孑然立于纷乱中,背嵴挺直,似是出鞘的利剑,兀自分割光与暗。
少年友好地弯弯眉眼,贴心提醒:「我又救了你一次。」
话音刚落,数道更加绚烂的银光于昭瓷身侧飞驰。若是偏过点,估计能叫她立时血肉飞溅。
昭瓷反覆在生死边缘大鹏展翼,大脑逐渐失去对身体约束力。
她面无表情:「谢谢。但其实也没有安全到哪里去吧?」
这明显是故意的吧?
小说里写得多明白,薛忱是薛家有史以来术法最出众之人。
妖魔作祟,薛忱却好似一点也不急,长剑都未出鞘,像是在等些什么。
指节微屈,于空中随意一划,将冲上来的家僕钉在地面,任由他们龇牙咧嘴叫唤。
他挑眉望向昭瓷:「嗯?」
神色在闪烁的银光中晦暗不明。
理智归来。
昭瓷「啪」地就把嘴巴捂上,诚恳道:「我是说,万分感谢。」
薛忱嗤笑一声,不晓得信没信。
三番五次的袭击终于惹恼包含叶夫人在内的一众妖魔。
他们的目标从昭瓷转为那位带笑的大反派。
黑雾变得更加浓郁,物件轮廓再难看清,腥臭瀰漫。
昭瓷选择趁这个时间跑路。
大反派这么强,当然不需要她管。她在一旁给人加油吶喊,估计人还嫌吵呢。
十米……
门口那应该还没到。
就方才那点运动量,已然超过这具身体的极限。
她又感到阵熟悉的气闷,荷包里却空空如也。
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昭瓷深唿吸,提着裙摆,往印象里的门口跑去。
跑慢些,顺着记忆来,应当不会有问题。
才这么想,脚底踩着个什么硬质、滑熘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昭瓷勐然意识到那是她摔碎的杯盏。
她重心不稳向前摔。
像上次在青云那样,似乎又穿透层难以察觉的无形阻碍。
清冷淡然的气味压过瀰漫不散的腥臭。
昭瓷两手搭在分外结实紧绷的物件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温热的温度隔着细腻布帛源源不断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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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巨响,似乎还伴有人的闷哼。
昭瓷勐然意识到什么,双手用力,挣扎着便要起来。她才刚微直起上半身,浓烈腥臭扑面而来,挟股劲势。
扑哧。
锐物没入血肉,还缓慢又闲适地转过几圈。
面颊溅上温热的液体,妖魔化的人群发出阵阵兴奋的嘶吼,像是在庆贺。
……好痛。
昭瓷整张脸皱作一处,双眼发花,恍惚地听着自己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第007章
昭瓷不敢想现在是个什么姿势。
她一手碰着细腻的纹路,一手搭着劲瘦有力的胳膊,耳边阵阵沉稳心跳。
手底的触感如玉般冰凉温润,差点没把她魂都给冻飞。
受伤都不是那么严峻的问题。
穿越前她罹患癌症,适应疼痛也就剎那的事。
漫天银光骤熄,四下重归黑暗。
倏忽间,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中,以他们为中心,远比先前更加绚烂的银光辐射般散开。
饕餮纹路愈发清晰,兽眼虎视眈眈,与昭瓷大眼瞪小眼。
昭瓷将脑袋垂得更低,打死不抬眸。
今晚做的梦都会是噩梦。
如果她还有今晚的话。
但往好想,她是替大反派挡伤呀。
她可以像救赎文学里的女主那样,装弱卖惨,或是口是心非地傲娇关怀,狠狠在大反派那刷好感。
「还不起来?」平静的嗓音骤然响起,似是覆满冰碴子。
胸腔震动愈发明显,清浅的唿吸拂过发顶。
刚想的方针全作云烟散去。
昭瓷仿佛受了巨大惊吓,头脑空白,「嗖」地以平生最快地速度弹起来。
扯动伤口时,又是阵狰狞的呲牙咧嘴。
薛忱也起了身,拍拍衣摆,倒是不紧不慢,分外从容的。
璀璨夺目的银光中,少年的轮廓有些模煳。
看不清他的神色,昭瓷手无意识地搭上脖颈快癒合的血痕,隐隐觉得嵴背发凉。
「不用谢,是我应该做的。」她语速飞快,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啊不,我没想救你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薛忱:「……」
他原先是想瞧瞧昭瓷要做什么。
又是挡伤,又是仗着她那对阵法免疫的体质突然扑过来。
其他穿越者也很喜欢挡伤。
有的挡完伤就开始卖惨,关切话语一股脑砸向他;有的挡完伤把他骂了一顿,再暗中送温暖。
内心想法倒是如出一辙,想着要救赎他。
薛忱很好奇昭瓷会怎么做。
如果还是这些没新意的东西,那她和过往之人也无甚差别了。
活着也没有多少意思。
结果……
偏偏她心里还真就这么想的。
绝非惺惺作假。
薛忱没应声,昭瓷当然喜闻乐见。
她用没伤的那只手,提起裙子,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肩膀的剧痛却骤然消失。
脚步微顿,昭瓷诧异侧首,银光一闪而过。
原先还发黑冒血的窟窿此刻復原如初,透过破裂的衣裳,露出片莹白细腻的肌肤,仿佛受伤和剧痛都是场幻觉。
下意识的,昭瓷侧目望向不远处傲然而立的少年。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乌睫低垂,手指飞速结印,高束的墨发于身后摇曳不休。
前不久兇勐异常的下人,连着叶夫人,被银线绑作乌泱泱一片,呻.吟不止。
缕缕黑雾从他们头顶冒出,汇聚一处,逐渐有了形体,似是通体漆黑的罈子,在空中飞速旋转。
昭瓷勐然退后,弓起身体,藏到博古架后,借着格与格之间的缝隙往外看。
幸好她没跑出去。
可算知道是哪个副本了。
这个黑坛叫锁魂坛,超了某个范围,便会将人的魂魄吸纳其中,无破解之法。
就是在这段剧情里,薛忱一战成名。
以未及弱冠之身解决困扰修真界许久的妖魔,成为年轻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当然小说里就提了一嘴,说锁魂坛是至邪阴物,纳世间罪人之魂。
坛里的魂魄,惯喜欢附身他人,然后为虐世间,其中不乏实力出众的邪修。
偏生这锁魂坛过于邪门,坛不毁,魂不灭。而坛的下落,又至今不明。
棘手的妖魔向来统统移交薛家。
薛忱便是得了消息而来。
再多她就不知道了。
「锁魂坛」的剧情作者打算写在番外,但番外更新那天,昭瓷因癌症而死。
她还开了自动续订。
哭死。
空气蓦地停止流动,银光大作。
薛忱腰侧的长剑终于在这时出了鞘,寒意凛然,似是覆着层霜雪,势不可挡地穿透黑雾。
咔嚓。
同玻璃碎裂般的声响缓缓响起,浓郁的黑暗寸寸龟裂,坠落时散作光尘,随风飘去。
一切归于寂然。
满屋的人,除了她和薛忱,全都双眼一翻,昏迷过去。
通体银白的长剑穿透断裂规整的半个黑坛。
薛忱平静收剑,黑坛霎时碎成一地粉末。
他蹙眉,稍显不耐地轻啧:「还有半边。」
「你还藏那干嘛?」薛忱侧过脸,望向博古架缝隙里亮晶晶的双眸,淡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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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他挑了挑眉,在后补充:「不杀你,不砍你的手。」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昭瓷满头雾水,乖乖巧巧走过去。
大反派说不杀她,那肯定就暂时不杀她了。
杀她还要撒谎,这也太看不起大反派了吧?
好饿哦。
方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害,还有不少运动量,这具娇弱的身体已然承受不住。
昭瓷开始放空脑袋,晃到她之前坐的那张桌子,拿起安静呆着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心态颇好。
全然忽视大反派一言难尽的目光。
叶夫人最先悠悠转醒。
望见白衣少年时,她的眸中闪过慌乱。
原先的傲气荡然无存,叶夫人显然记得之前发生些什么,噗通跪地,颤声道:「薛公子恕罪。妾身被妖物附身,难以自持,这才做出这等恶事。」
昭瓷咽下糕点,诧异抬眸。
她的语气和音调,确实都与先前有很大的不同。
「无妨。」薛忱漫不经心道。
余光瞥见姑娘家雀跃的身影,欢快地往嘴里一口一个地塞着糕点。
他逐渐习惯了读不到昭瓷的想法。
叶夫人松口气,缓慢起身,又恢復了叶府当家的仪态。
她又行大礼,歉意笑道:「请薛公子给妾身和整个叶府赔罪的机会。」
薛忱沉默剎那,望着昭瓷,平静道:「她很容易饿。」
叶夫人微愣,很快露出明了的笑容,连声应好。
昭瓷极缓地眨眼。
在叶夫人投来目光时,她波澜不惊地行礼道谢,内心却疯狂尖叫。
【从现在起,你就是最好的大反派!】
【这个世界里,我对你的好感度肯定最最最高了!】
【我要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解决了吃饭问题,确保她能健康茁壮地活下去。
这不是恩人是什么啊?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回房时,昭瓷看薛忱愈发顺眼。
她愉快地把对方的陌生程度降低一级,三番五次望向他,弯弯眉眼。
「谢谢你。」昭瓷轻快道,半披的乌髮左右晃动,歇着明媚的流光。
薛忱侧首,冷淡应了声。
天上掉馅饼是会把人砸晕的。
比如昭瓷现在的状态,狗胆横生。
平时她是万万干不出这事。
可眼下,瞧着大反派眼底隐隐的乌青、略显苍白的面庞和那惹眼动人的红痣,昭瓷清了清嗓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认真叮嘱:「年纪轻轻的,要注重睡眠。」
大反派垂了眼,眸中潋滟生光,像是艷阳底下清澈平静的湖泊。
他沉沉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昭瓷大脑又空白,习惯性地开了口,一本正经道:「需要我给你讲故事吗?」
第008章
朔风凛凛,房内炭火颤颤巍巍。
咚咚咚——
夺命般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床上躺着的少女被逼无奈睁眼。
她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又一伸懒腰,赶在下次敲门声响起前,慢吞吞地下了床,眼里困出泪花。
谁会大清早地来找她?
昭瓷飞速梳洗,伸手开门。
估计不会是大反派。
昨日她乱说话后,大反派那震惊混杂无语的眼神还歷歷在目。
丢人事干多了,也不在乎那一两件。
只要薛忱不想砍她脑袋,她就当无事发生。
可能是叶府送早膳的侍女吧。
之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嘎吱一声,门开了。
外头是熙攘的人群与攒动的人头。
他们目光齐刷刷向昭瓷投来。
原先挂在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门都成了烫手山芋。
昭瓷只恨自己生了这双手。
进退两难。
「昭姑娘。」站在最前边的叶夫人温和一笑,率先开口。
她手轻轻一挥,立刻有数名下人抬着几个木匣上前,打开了沖她展现里面的东西。
「昨日让姑娘受惊,是妾身,乃至全叶府的大过。」叶夫人语调平稳,又沖昭瓷抱歉一笑,「所以妾身特地大早来同姑娘赔罪。」
敞开的木匣里,满噹噹的全是各类小食,香气扑鼻而来。
昨日她在桌上吃的那碟糕点,装了最最多,足有一匣子。
得了眼神的下人,扛着数个匣子往里走,「啪」地将东西放在木桌上。
垂首而退,从头到尾没有多看房内一眼。
昭瓷行了个礼,方想开口道谢,却被蓦地打断。
「其实我今日来,还想和昭姑娘聊聊天。」叶夫人举起帕子,黯然神伤,「昨日的事实在让妾身内心恐慌,身边又没个体己人。瞧姑娘面善,这才……」
她像是笃定昭瓷定会答应似的,带着一众的侍女就要往里边走去。
昭瓷笑不出来了。
这些人进去不得把房都塞满?
「恐怕不太方便。」昭瓷努力用瘦弱的身躯将门挡住,绞尽脑汁,「我今日有事。」
叶夫人穷追不捨:「什么事呢?」
「身体不适的话,叶府刚好有郎中。」叶夫人微笑。
她似是铁了心的要同昭瓷说话。
内心飞快奔过数个理由,似乎统统不能将叶夫人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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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沉默剎那,一本正经胡诌:「我等会得去找大……薛公子。」
「那太好了。」叶夫人展眉,笑着握住她的手,「妾身送姑娘过去,刚巧再同薛公子赔个不是。」
/
薛忱惯来喜欢早起。
敲门声响起时,他正在练字。
各式杂乱的心声涌入脑海。
其中数那道熟悉且连续的「救命呜呜呜」最为吵闹。
薛忱蹙眉,放了笔,起身开门。
青绿色衣裙的姑娘夹在蜂拥的人群间,面无波澜,显得分外淡定,像是见惯了这等大场面。
【社恐绝望,今天也很想亖呢。】
【为什么我就不能勇敢且直接地告诉她,我不想聊啊?】
【救命呜呜呜,大反派十之八九得把我撵出来。那我不会真要和她和她众多的侍女谈心吧?】
「薛公子。」叶夫人行礼,抢先开口,「昭姑娘说她有事找你。」
薛忱看眼昭瓷,挑眉:「什么事?」
昭瓷分外淡定:「就之前我们说好的。」
眼睛都快对薛忱眨瞎了。
两相比较,她当然更愿意和薛忱待一起。
起码大反派不是完全陌生的。
而且……
聚众谈话比人头落地还可怕。
薛忱不易察觉地弯了下眉眼,故意道:「我们什么也没说好。」
叶夫人搀起昭瓷的胳膊,轻笑:「妾身就说了,姑娘应当是记错了。」
昭瓷面颊上终于浮现出明显如丧考妣的神情。
内心「啪」地一下就安静了。
她宛若行尸走肉般僵硬着身体,被叶夫人往回拖。
叶夫人还在乐呵呵道:「妾身今日无事,能和昭姑娘说一天的体己话。」
昭瓷:「……」
哈哈。
「等等。」沉稳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大反派。
「我突然想起,今日确实有叫她过来。」薛忱淡淡道。
他没说是什么事,叶夫人也没敢像先前那样问。
她松开手,讷讷道:「这样啊,那可真不巧。」
胳膊上力道一松,昭瓷立刻犹如脱缰野马般飞到薛忱身边,双眸亮晶晶的。
送走那堆人后,薛忱合了门,刚回头,就见昭瓷勐然鞠躬九十度。
「感恩的心。」昭瓷又飞速抬头,乌髮有些散乱,衬得脸颊肌肤愈发白皙。
她背着手,认认真真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需要你坐那。」薛忱指着中间空荡的木椅道。
昭瓷乖巧落座,双手安分放在膝盖。
等了半晌,薛忱都没再说话。
阳光入内,明晃澄澈地落在少年身上,柔和了周身轮廓。
他垂着眸练字,背嵴挺直,浓密乌睫半遮半掩住那颗红痣,气质清冷如玉。
无事可干,又不好打扰人家。
昭瓷坐着发了会呆,后悔自己当初为了省钱,没多买份可携式的《百植谱》。
懊恼着懊恼着,她又开始纠结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还有明天要穿什么衣服,会不会下雨。
啪。
沉甸厚重的书落在她面前那张桌子上,笔纸俱全。
书封赫然三个大字:百植谱。
「安静点。」薛忱手压回纸上,头都不抬。
她明明很安静啊。
昭瓷困惑眨眼,但还是点点头,手模仿拉拉链的动作在嘴上划过。
怀里的小白花还安静躺着。
昭瓷拿过纸笔,想先将记忆里的植物绘一遍,再对着书看正确与否。
一时间,屋内只余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
昭瓷再未出声,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
另旁坐着的少年却不那么专注。
他数次停笔,蹙眉,难以忍受般地深唿吸。
【昭瓷,要记住啊。怎么会记不住呢?】
【作者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写什么,这前后语句顺吗?】
【好饿,坚持住,学习就是你的精神食粮!】
【呜呜呜,我是废物,我的脑袋原本就这么空的吗?】
【嘿嘿,我就说了,我果然还是个小天才,这种花草都记得对。】
「昭瓷。」薛忱「啪」地放了笔,忍无可忍开口。
第009章
明亮的阳光漫洒,空中光尘点点。
少女懵懵懂懂回了头,乌髮迤逦,飘着的髮带悠哉转过圈。
她的面颊是近乎透明的莹白,脖颈纤长,鼻翼小巧,精緻的眉眼于尾部扯出圆润的弧度。
少女极轻地放了笔,抿抿唇,像是想说什么。又骤然闭嘴,垂首,安安静静等旁人先开口。
好像相处的大半时候,他都读不到昭瓷的想法。
墨点于纸面晕开,薛忱将笔搭回架上,指尖轻叩桌面,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内心活动挺丰富的啊。」
昭瓷勐地撩起眼皮。
她刚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愣了下,才抬手摸摸自己的面庞与唇角。
从前她确实想什么都会在脸上浮现,还以为患病的数年里这个习惯早改过来了呢。
薛忱饶有趣味望向她,一言不发。
这样的目光让昭瓷过分不自在。
都过去这么小段时间,她书目录都默了大半,叶夫人应当也走了。
昭瓷将书笔收好,递还给薛忱,用过的纸张则堆叠整齐揣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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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啊。」她认认真真说,「拿你当挡箭牌,实在对不起。我不继续叨扰你啦,现在就走。」
薛忱应当是看出她的意图,所以进屋才没问她找他做什么。
昭瓷起身,理齐衣摆,将拉开的椅子推回原位。
她步履轻快地迈向门口,暂且忽视那道趣味盎然的目光。
门开了。
密布的人头转向她,齐齐投来视线。
昭瓷面无表情,「刷」地将门合上。
「那个……我还可以在你这待会吗?」她小心翼翼问道。
薛忱撑着脑袋,指尖轻点面颊,好整以暇地投来目光。
他笑了下,爽快道:「可以啊。」
于是又回到先前的状态。
只是薛忱没把书给她,她也不好意思找人要。
昭瓷在心里从一数到一千,发了会呆,又反覆玩起自己的手指。
实在太无聊了。
困意突袭,她实在没忍住,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里泛起泪花,干脆趴在桌上就着手臂而睡。
薛忱抬眸,又平静收回目光。
昭瓷又做了那个噩梦。
一样的场景,她穿着一样的红衣,与破庙里女骷髅的衣服一模一样。
只是这回,她被人掐着脖子往水里摁。
五指紧如铁箍。
昭瓷瞪大双眼,四肢无助地挣扎,濒临窒息。
但那人像是算得刚刚好。
在她意识岌岌可危之时,又松手,将她扯出水面。没等她换几口气,又将她摁回水底。
如此反覆。
出水面的剎那,昭瓷甚至不敢接着唿吸。
她被人蛮横地转过脑袋,对上那张惨白的骷髅脸。
破旧的红衣随风飘荡,女骷髅半边脸上将掉未掉地挂着焦黑的面皮。
她在哭着,嗓音沙哑:「帮帮我。」
五指却骤然收紧。
昭瓷能清晰又绝望地慢慢感受着骨骼的寸寸断裂。
倏忽间,空中骤降细雨,丁点腐蚀这整个世界。
「昭瓷,醒醒。」清冷淡然的声音响起。
像根绳索般牵扯住她。
昭瓷勐地睁眼。
先不自觉屏息,又开始大口大口唿吸着新鲜空气。喘息着,半晌没回过神。
薛忱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动,银光散去。
「你的口水快把我这淹了。」他平静道。
闻言,昭瓷几乎立时抬手摸了唇角,干干的。
薛忱弯了眼:「骗你的。」
昭瓷垂手,同样语气平静:「哦。」
【啊啊啊,我要彻底疯狂了!看我左勾拳右勾拳,扫堂腿迴旋踢,揍得你只敢上树窜逃!】
「再告诉你个秘密。」薛忱唇边笑意加深,「离开十米就会死,也是骗你的。」
昭瓷:「……」
她微笑:「你开心就好。」
【不揍你一顿,你都不知道花儿为什么红。】
【我打得过你的那天,就是你抱头痛哭之日!】
【等等,我的表情管理,表情管理!】
薛忱手握拳,挡起没忍住上翘的唇角。
「你梦见那个女骷髅了?」他放下手,淡问。
昭瓷点头,不好奇他怎么知道的。
「你被她缠上了。」薛忱可能心情不错,弯着眉眼,笑吟吟地主动解释:「她死时怀揣不甘,如今已经是鬼了。怨念不除,便永生不灭。」
「你的梦是她死时的经歷。她的本体不存在了,没法占据你的身体,只能缠上你。」他补充道。
女鬼的本体,应当就是被薛忱捏碎的那具骷髅。
昭瓷顺带着想起在青云宗时和骷髅碎裂时,见到的相同黑雾。
十之八九,都和锁魂坛有关。
「那被女鬼缠上会死吗?」昭瓷认真发问。
「不会。」薛忱笑了笑。
如果只是被女鬼缠上,当然不会。
昭瓷点点头,不说话了。
女鬼为什么缠上她也很好理解。
当时就她和薛忱,不缠她,难道缠薛忱吗?
她要是女鬼,也没这个胆。
「外边没人了。」薛忱漫不经心道。
昭瓷领会到他的意思,立刻起身告辞。
推回椅子,推开房门,动作自然而迅速。
突然间,合得剩条缝的门又大敞。
乌黑的脑袋从旁探出半个,浅白的髮带一晃一晃。
「忘记说再见啦,不礼貌。」昭瓷吐吐舌头,眉眼弯如月牙,「再见啦。」
薛忱挑了下眉:「再见。」
昭瓷确信自己走得是正确方向。
但绕着绕着,又不晓得去了哪。
「哈,我就知道。」轻蔑的冷笑。
是叶夫人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还念着那个贱人!」她恶狠狠道,「背信弃主的东西!打,给我往死里打。」
这场景似曾相识。
昭瓷沉思,吸取教训拔腿就跑。
「夫、夫人,不是这样的,您听奴婢解释。」
惶恐颤抖的声音响起,伴着重重几次的叩头声。
昭瓷又顿住脚步。
她认得这声音的主人。
是那每日给她送膳食、准备新衣,说话总格外温柔的漂亮姐姐,还会和她笑着打招唿。
略一思索,昭瓷嘆着气小心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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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动声色藏于树后,放轻唿吸,透过树缝观察那聚集的一片人。
纤弱的姑娘身形颤抖,伤痕累累,被几名大汉按在地上。另有人高举宽厚的木板,毫不留情落下。
啪。
昭瓷闭眼,勐地转头。
侍女狰狞神情取悦了叶夫人。
她心情颇佳地轻笑,目光落在树旁浅绿色的衣角时,却沉了脸。
「把人带来。」她唤来侍从,压低声音道。
僕从无声逼近,勐地将那片灌木丛拨开,空无一人。
浅绿的衣角挂在枝头,孤零零的。
尽职搜查却一无所获。
他只好俯身将取下,回去復命。
昭瓷躺在泥泞地里,心脏怦怦跳动。
她小心地唿吸,吐出的气将面上遮着的树叶吹起。
不知过去多久,闷哼渐息。
「行了,走吧。」叶夫人冷哼道,似是带着一众下人扬长而去。
脚步声彻底远去后,昭瓷还等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起身。
她将身上的树叶拍干净,又将煳在身上的泥泞简单擦了擦,盯着脏兮兮的自己嘆了口气。
透过树缝,确认叶夫人真的走了。
昭瓷立时跑了出去。
她蹲在侍女的右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侍女姐姐。」
昭瓷边不停轻唤着,边伸手探侍女的鼻息。
微弱但还算平缓。
昭瓷松口气,解开身侧的香囊,将里边最后的粉末一股脑撒到她狰狞可怖的伤口上。
肉眼可见地止了血,侍女紧皱的眉头同样缓慢舒展。
在现代时,昭瓷接受过相关培训,替侍女做了检查,确认没伤及筋骨,这才敢动手将她搀扶起来。
指尖刚触及胳膊时,身侧树木突然急剧摇晃,尘土飞扬,温度似乎无形低上不少。
昭瓷浑身起了疙瘩,勐然回头。
璀璨绚烂的银光在瞳孔中迅疾放大,锐利尖端汹涌而来。
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是薛家的术法。
第010章
昭瓷仓皇一避,勉强躲过凌厉银箭。
缠着雷电的箭簇擦着面颊而过,划出道浅浅的口子。
身后出现漆黑的打洞,土壤焦黑。
昭瓷大口大口喘着气,本就恢復不大好的身体又有些吃不消。四肢颤抖,每个细胞都在发出警告。
束髮的绸带也被挑断,青丝倾泻。
她不敢稍作停歇,上齿咬唇,险险错开接着的几道术法。又立即转身,扯住仍瘫在地上昏迷的侍女,将她往一旁甩去,自己则因反作用力落在对侧。
银光交杂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同烟花般炸开。
小只的飞虫在肩部停而又走,昭瓷却全然无暇在意,背抵着树干,抓紧时间休憩。
应当没事了。
她心底松口气,听着嘈杂的爆鸣声被虫鸣鸟叫取代。
薛忱想杀她和那侍女。
为什么呢?
小说里说了,锁魂坛这事是薛忱独自解决的。
而且在叶府待的几日,府里客人仅有她和薛忱,基本能肯定是薛忱动的手。
但……
为什么呢?
昭瓷想不通。
倏忽间,本该顺势扎在地面的银箭于一寸之地折弯。
分作两边向昭瓷与那侍女袭去。
许是到了末路,它的速度不算快。
昭瓷这样的病秧子也能轻而易举地躲闪。
但一旁的侍女就没那般好运。
昭瓷捡起石头,用力朝银箭砸去,却只能穿过箭矢,哐当落在远处。
侍女双目紧闭,毫无半分转醒的迹象。
昭瓷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道绯色的身影飞速冲去,电光石火间,挡在了侍女的面前。
咔嚓咔嚓,骨骼碎裂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
得手后的银光散开。
一切终于彻底归復原状。
女骷髅被穿透的剎那,昭瓷骤然喘不上气。
不同于以往的胸闷,这次像是心脏被无形的手捏住,还伴有无处不在的剧痛。
仅仅剎那,昭瓷后背便已汗湿。
薄薄的衣衫紧贴肌肤,风一吹,便是阵彻骨的凉意。
她大口大口地唿吸着,像是从未唿吸过。
她和那女鬼同生共死了。
因为她被女鬼选中作为宿主。
女鬼迟早会魂飞魄散。
但若到那时,女鬼死前的不甘仍未被化解,身为宿主的她就该跟着去死。
方才女鬼以本源替侍女挡那一击,便差点魂飞魄散了。
她可以去死,可必须是她选择去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什么都不知道,死到临头了,女鬼突然轻描淡写告诉她:「我不强求你帮我,但不帮我你就会死。」
这是什么强买强卖的买卖!
「你的执念是什么?」昭瓷没好气地在脑海中问道。
女鬼不答,默然剎那后道:「我叫茯苓,记得了。」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我要稍作歇息。」
说完后茯苓就跟挂电话一样,任凭昭瓷怎么说话都没了回应。
昭瓷肺快气炸了。
连想起薛忱时,都变得分外生气。
大反派做事哪需要理由?
想杀就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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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鼓起腮帮子,又用力吐口浊气,将侍女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深一步浅一步地往自己房里走去,留下个气鼓鼓的背影。
大敞的窗旁,少年支着脑袋,饶有趣味地将这幅景象收入眼中。
肩部半边饕餮纹隐没在黑暗中,明灭可见。
他侧首,懒懒散散逗弄面前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白鸟,将它的羽毛拨乱,又理整齐。
白鸟转着眼珠,似是有所不满,却不敢动弹。
「有人按捺不住了。」薛忱轻笑。
「你就这样看着?」白鸟张了嘴,竟发出犹若稚童的人声。
薛忱下颌微抬,指尖动作停顿。
他睨了它一眼,挑眉反问:「不然呢?」
白鸟闭了嘴。
它还以为小主人怪喜欢她呢,结果竟然见死不救。
它好难过,它看好的道侣还没开始就已经悲剧收场了。
「活腻了?」薛忱看都不看它一眼,笑吟吟道。
语气轻飘得像是家常闲谈。
小主人是有读心术的!
白鸟将脑袋埋进翅翼中,努力放空鸟脑。
薛忱撑着脑袋,指节轻叩木桌,目光落在早已空荡荡的树林里,眉眼微弯。
/
直到第三日,侍女才悠悠转醒。
「你是说,叶夫人原本才是妾室,仗着娘家权势撵走了原配?又因你从前侍奉原配,所以才总做刁难?」昭瓷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脸,手里的瓜子仁都忘记往嘴里塞。
她努力消化方才过大的信息量,蹙眉求证:「原配从前是花楼名伶,嫁给寒门出生的叶丞相后,又是照顾起居,又是散尽家财助他成事。结果不单被叶丞相当作婢女,之后还被叶夫人赶出府了?」
侍女肯定地点头。
「真不是个东西啊。」昭瓷感慨。
故事的女主角应当就是那具女骷髅,茯苓。
从前听说是名动天下、倾国倾城的美人乐伶。
在出访时,茯苓偶遇彼时一穷二白的叶丞相,被他的才华倾倒,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茯苓是鸨母养大的,又攒了不少钱。所以她想赎身同叶丞相成亲,鸨母收钱倒也爽快放人。
茯苓知道叶丞相的志向,掏出全身家当,抵掉饰品,卸下华服,全心全意支持他。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为心上人学会了起早贪黑、洗手作羹汤。
叶丞相学习时,她要资助学费;到做官时,她又要资助人情费。
钱花出去了,两人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叶丞相多留在京城,不再回来见髮妻,甚至书信都难见一封。
但茯苓眼光还是不错的。
上京赶考的叶丞相成了状元,入朝做官后又平步青云,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
他绝口不提接茯苓上京,茯苓便决定自己去找他。
结果发现夫郎另娶他人。
「她比你漂亮,比你富裕,比你出身好。你说你体贴入怀,会替我做三餐、照顾起居。但苓儿,醒醒吧,那是下人才做的事。」叶丞相怜悯地当着所有僕从的面和茯苓说。
茯苓最后点盘缠都用光了,又找不到活计,只能留在叶府。
明面上是原配夫人,实际过得比下人不如。
她总受叶夫人刁难,最后被叶夫人寻了个藉口打几大板,拿着丁点铜钱狼狈离府。
「叶夫人一开始就知道老爷成过亲!她告诉老爷,凭她娘家的权势,休妻只一句话便够。」侍女义愤填膺,眼眶含泪,「夫人是那么好的人,结果……结果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就这样叶夫人还不放过她!见夫人离府后,做的生意有所起色,她便遣人散播谣言,让夫人在京城里待不下去。」侍女哽咽着。
昭瓷给她递了张帕子。
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因为统统和茯苓说的、昭瓷梦里的对上了。
只是昭瓷还想不通,茯苓的执念是什么?
和叶丞相的爱情?与叶夫人的仇怨?还是毫无主见的群众?
昭瓷直觉都不是。
她喜欢闻香识人。
用的香最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
茯苓身上的那股脂粉香,甜腻却并不惹人嫌。
香气诞生的剎那,似乎就是奔着艷压群芳而去。
「委屈你听我说这些了。」侍女垂首,有些忐忑不安。
「没关系的。」昭瓷摇摇头,起身,帮她重新给伤口上药。
两人原本就合得来,侍女又刚巧需要排解心中郁结,便主动说起这些事,阴差阳错解了之前茯苓挺身相救的疑惑。
但侍女知道的也有限,旁的还得等茯苓醒来。
想起这事,昭瓷又沉重嘆气,从最初的生气变成现在的漠然。
她的穿越史,概括下来就是一部曲折坎坷的苟命史。
大反派那边随便吧。
反正他一开始也想杀她,不过是返璞归真罢。
昭瓷再不打算挣扎,燃起没多久的刷好感之心,一下熄得彻彻底底——虽然当初可能就没燃起来。
那她也返璞归真!
努力回到不认识大反派的时候。
咚咚咚。
叶夫人贴身婢女的声音同敲门声一道响起:「今日府上来了贵客,夫人想请昭姑娘一道用膳。」
推脱的话飘到嘴边,昭瓷又勐然咽口口水,将它吞了回去,分外艰难道:「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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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叶夫人,应当有机会了解到线索吧?
昭瓷有生之年首回主动参加这种大型活动。
在侍女的帮助下,梳了个好看的髮髻,连衣服也换套全新的,美确实是美的。
但……
昭瓷拉开椅子,面无表情地坐在薛忱旁边,目不斜视,仿佛两人从来不熟。
【真贴心呢。把我和大反派放一块。】
薛忱挑了下眉,总觉得昭瓷今日对他的意见特别大。
不过平时意见也不小就是了。
他习以为常地收回目光。
喧闹如旧,但又比平时安静点。
身处人群间,偶尔还得应对交谈,昭瓷却半点心声没有。
薛忱诧异地连看她数眼。
昭瓷察觉到了,却完全不想搭理,接着发呆。
桌上又放了她总吃的那种糕点。
薛忱顺手推到她面前。
昭瓷面无表情地推远。
宴会进程过半,贵客没来,他们也没说哪怕一个字。
猜测贵客身份的心声越来越多,不满和谩骂的心声也越来越多。
薛忱终于明显蹙眉,抬手揉着太阳穴,余光瞄见少女乌黑的发顶。
他想了想,开口道:「手……」
才起个话头,掌心便「啪」地重重落下只小巧的手。
柔弱无骨,纤细得好似一折就断。
昭瓷还是不看他,脖颈伸得笔直,神情肃穆,像是打仗而不是用膳。
捏住她的指尖后,周遭归于宁静。
薛忱蓦地展眉,后知后觉意识到些什么,又蹙了眉头。
他困惑又迟疑地问道:「你在生气吗?」
第011章
生气应该不至于诶,他们又没熟到要生气的程度。
就是有点郁闷加纠结。
而且不想看见他那张好看的脸。
看见他那张脸,也许昭瓷这样没原则的人就不觉得之前是个什么事了。
噢,还有点怕薛忱在糕点里下毒。
昭瓷嘴唇翕动,略一思忖,便打算直接询问。
她实在是个不太藏得住话的性格。
「薛公子。」
恰在这时,有小厮上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薛忱微不可见地蹙眉,旋即舒展,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容,抬眸淡漠道:「怎么了?」
小厮躬身行礼:「贵客刚到,想先见见您。」
贵客的接风宴,结果先见薛忱?
昭瓷皱起脸,隐隐觉得不对劲。
薛忱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好啊。」
临行前,他像是蓦地想起什么,又将原先被推远的糕点放到她面前,俯了身,轻笑着道:「祝你好运。」
「没下毒。」薛忱漫不经心道,顺手将个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掌心里,「在这乖乖坐着,别乱动。」
好不容易捂暖的冰凉指尖,霎时被更冰冷的物什取代。
昭瓷木木然点头,望着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
她垂首,瞧清那物件后,瞳孔剧缩,明显愣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意思?
她盯着玉佩上飞凤舞的「薛」字,陷入了沉思。
还有祝好运。
祝什么好运?
显然没思考出什么。
昭瓷放弃了,将玉佩小心绑在腰间束带上。
薛忱想杀她就算了,为什么还想杀侍女?
没杀成为什么不接着动手?
方才路上她就一直在纠结这事。
发了会呆,薛忱捏她手的时候也在纠结。
桌上的东西大半落入她腹中,瞧着实在没东西吃,她稍一犹豫,这才动了薛忱递给她的那碟糕点。
小心地咬了一口。
很好,还活蹦乱跳的。
昭瓷吃得分外开心,眉眼弯弯,唇角亦是微微上挑,全然没注意到地面悄悄散开片黑雾。
啊啊啊——
悽厉的尖叫。
昭瓷仓皇回头。
黑雾于身后凝聚成片扭动的球体,伸出结实粗壮的触手,倒吊着一名肥硕的男子。
密密麻麻的触手同鞭子般,气势汹汹往四周甩去。
/
「薛公子,请。」
小厮推开门,恭敬道,自己却立在一旁不敢踏入半步。
薛忱笑得温润:「多谢。」
房内点着几只烛火,即使在白天,依旧异常昏暗。
正中站着名黑衣男子,只露出一双鹰隼般凌厉的双眸。
他阴恻恻开了口,是个很年轻的声音。
「想不到吧,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连叶夫人都是我这边的。」黑衣男子眸中得意神情一闪而过,「你该不会当真以为我处理不了锁魂坛吧?不过是因为我处理不了的妖魔,才会轮到你,你才能从青云宗那龟壳里出来。还有那女鬼,你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吧?」
他决口不提自己差点死在锁魂坛之下的事,猖狂道:「你也有今天。等你死后,便是我这一脉于薛家独大了。」
黑衣男子指尖结印,室内很快起了层薄雾。
「薛平稚,你听过一句话吗?」薛忱习惯性地拨弄腰侧的玉佩,摸空后微愣,轻笑着放下手,「反派死于话多。」
这还是昭瓷当时在心里吐槽的。
「什……」薛平稚眼里的得意还没散去,便骤然被扼住喉咙。
颈部收紧的五指如铁箍般难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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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印完成的黑雾并不像预想般暴起,而是飘飘渺渺散去,随着薛忱一个拂手的动作。
咔嚓一声。
薛平稚没了动静,头因重力下垂。
果然在叶府的躯壳不是他本体。
薛忱惋惜地嘆气。
远在修真界的某处,躺在床榻上的青年蓦地睁眼,鲜血自七窍往外喷涌。
薛忱像丢破布般,把身首分离的男子丢到一旁,末了收手,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拭十指。
烦人的人连骨头断裂的声响都很烦人。
想起那只纤细匀称的手,薛忱微弯眉眼。
她骨头断裂的声音,应当会很好听。
/
昭瓷揉了揉被撞的发疼的后背,小脸皱作一处。
先前薛忱处理半边锁魂坛的时候,也是如现在如出一辙的黑雾。
这团黑雾却不像之前那样,附在旁人身上,作圆球状径直脱落,落地时便成了正态曲线形状的妖魔,不住蠕动。
原先在上座的叶夫人早没了踪影。
昭瓷收回目光,轻「嘶」一声,将桌上的东西往妖魔身上砸去,俯身从桌底钻过。
她总觉得这群妖魔是沖自己而来。
很快昭瓷就把觉得去掉了。
玉佩没绑好,不小心落在地上。
昭瓷甚至没来得及担忧它碎没碎,亲眼见那玉佩「啪」地回来,自觉绑上她腰上的束带。
妖魔的攻势有剎那的加剧。
怪不得薛忱之前说那番话,敢情是在这等她呢?
昭瓷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妖魔目标是她。
这事不单昭瓷发现了,满厅的宾客也发现了。
起初只是小声的指指点点:
「看那边,就是她在拖累我们。」
「是啊,烦死了,她能不能识相点自己出去?」
「嘘,她看过来了。别再说了,会得罪薛家的。」
言语在性命攸关时倒称不得什么事。
昭瓷勉强忽视,全身心投入保命事业。
她反应还算快,躲闪时见身侧有姑娘家吓软了腿,便顺手把她扯嚮往一旁。
那姑娘脱了险,喘口气,却用力将昭瓷往妖魔那推去,「呸」了一声道:「你要真好心,就让它们带走你。」
重心不住后倾,妖魔伺机而上,难闻的腥臭味自身后将她囚困。
昭瓷微瞪双眸,漆黑瞳仁里无半点多余的情感,只映照出片更漆黑的浓雾。
所以说,弱是最讨人嫌的事。
她并不怕死,死的时候,就像万物归于虚无,痛苦的、烦恼的,统统没了踪影。
只是如果可以,她还想活着。
想看看那些没来得及看的东西,做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
只可惜她的两辈子,看来都会是遗憾收场。
昭瓷闭了眼。
势要将人吞没的黑暗中,银光一闪,温和如冬日暖阳般的雾气将她团团包裹。
腰侧玉佩上的「薛」字赫然醒目。
第012章
迷迷煳煳间,黑雾如潮水般退散。
昭瓷屁股着地,很用力地落在地上,五官拧成麻花。
她踉跄着起身,拍拍衣摆,好高兴自己四肢健全、唿吸健全。
「我们做个交易吧。」女鬼茯苓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明显比之前虚弱不少,「我能救你,但你得帮我做件事。」
昭瓷没有犹豫多久:「好。」
她有保命的手段,但对妖魔无用。
方才若非女鬼出手,估计早死了。
这群没有形体的妖魔,应当也是从锁魂坛里出来的。
「你先离开这。」脑海里茯苓又道。
昭瓷点点头,小心地往门外走。
坛的本体没出现,附近就没有落下缚魂的结界。
出去的过程倒出乎意料的顺利。
妖魔像在忌惮些什么,不敢上前。
「你……」茯苓似有所困惑,但并未再说下去。
这样看,茯苓好像挺厉害的。
那之前在破庙的时候,怎么那般弱且胆小?
是大反派太强了吗?
昭瓷百思不得其解。
看见她要离开了,诸位宾客松口气,身处危机却开始庆祝。
不少人还将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往她身上砸,骂道:「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东西没有落在她身上,昭瓷却神情恍惚剎那。
她没有回头。
但就在昭瓷踏出房门的剎那,远比方才浓郁得多的黑雾蜂拥而上,像是等候多时。
凄声的惨叫此起彼伏响了一片。
出了门,茯苓轻声道:「闭上眼。」
昭瓷依言照做,睁眼时便换了处地。
弥勒佛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依旧笑眯眯地俯瞰世人。
她又回到那座破庙。
「你要我做什么?」昭瓷问。
茯苓略一沉默,在她身边凝成红色的虚影:「我要你看场戏,一辈子地记住这场戏。」
不知道属于谁的记忆徐徐在昭瓷眼前展开。
春光融融,有史以来最弱的鬼降生了。
它化不了形,会的术法也不多,便被驱逐出鬼界,流落人间。
它还隐不住气息,即使附在兔子身上,依旧被许多人追杀。
眼看着即将魂飞魄散,大雨滂沱间,华服的乐伶撑着伞将她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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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鬼一直跟着那乐伶。
直到她离了楼,嫁了人,直到她上京讨说法,直到她被赶出府后活生生遭人打死。
死胡同里,乐伶僵直的手刚巧指向兔子的方向。
被抓住后第一时间做的,也是将兔子丢出去,叫它跑远些。
附在兔子身上的鬼坐了好久好久。
久到太阳下山又升起,久到她的尸体开始腐烂。
它终于学会化形了。
然后……
它占据乐伶的尸体,成为了乐伶。
乐伶那时早已幡然醒悟。
上京时,她只是想替自己逝去的年华讨个说法。
接着就会像她私下里规划的那样,要开个商铺,要成为天下首富,还要去探索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她有好多规划。
鬼很努力地帮她实现。
然后再一次的。
「乐伶」被人抓住,掐着脖子往水里摁。
鬼不会死,但那具躯壳会。
它的身体当着所有人的面骤然变作白骨,前功尽弃。
也是在那时它才知道乐伶没能投胎。
她的魂魄被作为永葆青春的某处阵法的阵眼,长久地拘于地底。
因为杀害乐伶的那人,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失了容颜,失了夫郎的宠爱,会落得她这样的下场。
乐伶后来希望所有人都记得她,想要成为世间第一等。
她的愿望就是那只鬼的执念。
但这执念此生都无法实现。
它便只想替乐伶讨公道。
那段记忆里,乐伶才叫做茯苓。
「抱歉,当时想夺你的躯壳。」「茯苓」平静道,「我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而且你身上一直缠着很浓的死气,想必不能活太久了。」
「茯苓」说得还算诚恳,但昭瓷听后摇摇头,垂眸轻声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即使她只能再活一秒,茯苓也不该轻易替她断生死。
「茯苓」沉默剎那,应了一声。
「你不用担心,我与旁的鬼不同,魂飞魄散并不会对你造成影响。」飘着的红色已然变得很淡,她嘆口气,像是释怀了,「不管是我还是她,都是命数如此,活该遭此劫难。只能到此为止了,想必是天意如此。」
「不对的。」昭瓷小小声地打断她。
「不是这样的。」音量缓慢增大,少女黑白分明的瞳仁映出红色虚影。
她一字一顿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才是亘古不变的天意。」
/
宴会混乱之始,叶夫人便像早有预谋般悄然离去。
她出了叶府,走到某处偏僻的院落。
「那小丫头的躯壳归我,女鬼归你。」她身上腾起一片黑雾,凝聚成小鸟的模样,停在她的肩膀。
「知道。」叶夫人不耐烦,勐地拉开房门。
房屋正中赫然片赤红的阵法。
她在旁边坐下,耐心等了很久,都不见有人把昭瓷带来,蹙着眉起身。
拉开门的剎那,刚巧见到少女的身影从转角浮现。
「叶夫人。」她挂着礼貌的笑容,款款行礼,提前想好的稿子脱口而出,「僕从告诉我……」
叶夫人打断了它,温和一笑,不由分说扯着她往里走:「我之前就想同你说说话,既然这会遇见了,便进来罢。」
力度大得惊人,比之前擒住她胳膊的两个大汉合起来的力还大。
叶夫人就差把「我有阴谋」四字写在脑门上。
昭瓷装作全然未知,乖巧低头,跟着她往里走。
腼腆是真腼腆,有阴谋也是真有阴谋。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白花,想起《百植谱》里的描述。
进了屋,只要不瞎立时便会注意到正中的阵法。
咔。
门被落了锁。
「过去。」叶夫人骤然冷脸,指着阵法道,「不然别怪我亲自动手。」
难道她看起来像傻子吗?
这般想着,昭瓷并没有说出口。
她垂眸,深唿吸数次,又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夫人步步逼近,蓦地开口:「你记得茯苓的吧?」
叶夫人面色一变,伸手就要抓住她。
「大家都说你保养得很好,五十岁瞧着和二十岁一般。」昭瓷弯腰躲闪,掏出怀里的小白花,口中不停,「但他们知道这是茯苓的命换来的吗?知道这是靠茯苓的魂魄维繫的吗?还有你府邸总无故失踪的人,都是为了你这副皮囊而丧命。」
「你该记得她的,到死都要牢牢记得她。」昭瓷肃穆道。
指尖跳起簇火焰,摇摇晃晃地咬上洁净的花瓣。
昭瓷捏着花梗,用力往阵法中心一丢。身形随即飞速往角落多去,抱膝缩紧。
「嗙」的一声巨响,
如先前说好的那般,「茯苓」用术法护住了她。
噼里啪啦声响了一片,昭瓷伏在废墟里欲哭无泪。
周围黯然无光,只有「茯苓」有气无力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挺好的。」昭瓷小声道。
失误了失误了,这小白花当火药使的效果比书上写的好一万倍。
什么破书!
昭瓷将脑袋埋到膝盖里,悄悄给自己点了簇火苗。
那日大反派好像是教了她术法。
方才她想和「茯苓」学点火,但就这么一想,手指微晃,燃起的火焰便把她和「茯苓」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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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里掺的银光,和那日大反派在她身侧点的那簇如出一辙。
小说里写这也是大反派术法的特点,不管什么术法,都会流转着银光。
其实挺漂亮的。
她盯着火焰里丝绦般的银光出神。
大反派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一会儿想杀她,一会儿教她术法。
过于危险,还是趁早远离较好。
「我的时间到了。」「茯苓」突然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谢谢你。」
「我什么都没为你做,便送个礼物给你罢。」她说得含煳其辞,并没说那份礼物是什么。
「再见。」昭瓷抿了下唇,小幅度地挥挥手。
隐约间,她似乎看见漂亮的姑娘抱着只兔子,缓缓走在青石板扑就的长桥,往熙攘的人间走去。
现在又有个问题。
昭瓷将手放回原处,沉思。
她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啊?
倏忽间,头顶响起阵清亮的鸟鸣。
窸窣声响过后,她重见光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着衣领将昭瓷提了起来。
冰冷的指尖冻得她一个激灵。
那人松手也松得很快。
昭瓷才刚起身,膝盖还弯着,身后那股力便卸去,她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好在稳住了。
她将后倾的嵴背挺直,回眸望去,果然与笑吟吟的少年对视。
他肩部停有的那只白鸟,应当就是方才那声音的源头。
白鸟圆熘的双眸一会儿看看薛忱,一会儿看看她,鸟喙张启又闭紧,瞧着副好奇模样。
对视剎那,昭瓷努力不错开眼,认认真真道:「谢谢。」
薛忱轻笑:「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你好厉害。」他望向面前的废墟,嘆为观止。
昭瓷绞着手指,不动声色和他拉开距离,小声道:「我也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强。」
薛忱看她一眼,挑眉,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没在骂你。」
昭瓷困惑地眨眨眼。
浓郁的黑雾从废墟处缓缓上升,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浓郁。
但这会薛忱没有等,长剑径直出鞘,寒光凛凛。
「死丫头!」这团黑雾是会说话的,发出苍老的声音,半空中浑浊的双眼沉沉盯着底下的小姑娘。
薛忱笑了一下:「本体都毁掉大半,说话还这么硬气呢。」
话音刚落,他握着剑柄,轻描淡写地隔空一斩。
弯月状的银光撕开长空,凌然袭去,尚未凝成实体的黑雾便被噼作两半。
脆响后,碎瓷器样的粉末从天坠落。
晴空万里,像是无事发生。
就这样啊?就这样?
昭瓷目瞪口呆。
【好吓人呜呜呜,锁魂坛不是很厉害的嘛?】
【所以这个剧情对你来说,其实很好走的是吗?】
【那大反派你之前在干什么啊,为什么处理前半边锁魂坛的时候那么费劲?】
「这个才是锁魂坛的化身,其他都只是关押的魂魄。除了它自愿,其他人没法把它弄出来。」薛忱耐着性子,破天荒地解释道,「锁魂坛选的宿主是叶夫人,你刚才那下把叶夫人弄死了,也把它弄生气了,出来想对你动手。」
白鸟发出一声怪叫,又激动地用翅膀捂住嘴。
【懂了,所以我也是大功臣!】
【不愧是我,恐怖如斯!】
昭瓷骄傲挺起胸脯。
「走了。」薛忱垂眸,平静道。
少女乌黑的发顶落有片树叶,他心神一动,伸手取了下来。又松开指尖,任由青叶飘向远方。
「那、那这个怎么办?」昭瓷指着面前的废墟,吞吞吐吐道。
「青云宗会处理的。」薛忱语气相当平淡。
平淡得像是习以为常。
寒凉的指尖骤然搭上她的手腕。
倏忽间,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少女的身形悄然消失。
回过神来时,她和薛忱已然回到了青云宗。
昭瓷稍微愣神,脑袋仍有点儿懵。
浓密树荫下,反白乖巧地坐在原地,吐着舌头。
瞧见自家主人时,它欢快地叫唤几声,摇着尾巴扑过去。
「反白!」昭瓷也笑了,微俯身,伸手接住它。
胸前洁白的衣襟留下两个漆黑的梅花爪印。
她将脑袋埋入反白的毛髮里,贪婪地闻着熟悉的气味。
薛忱斜倚树干,漫不经心地望着一人一狗,乌睫投落的阴影半遮着眼底红痣。
好一会儿,少女才像是终于想起他的存在,缓缓撩起眼皮,望了过来。
「你想杀我。」她抱着黑色的狗,仰起脸,漂亮干净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紧盯他。
想起昭瓷总在心里嚷嚷着的话。
薛忱笑意加深,极其捧场地附和道:「算是吧。」
「破庙里你救了我一次,叶府里救了一次,方才又是一次,总共救了我三次。」昭瓷松开抱着反白的一只手,认真算到,「第一次见面、还有叶府的两次,你三次想杀我。而且,我还算是替你挡过伤。」
「挡伤的那次就不计了,我们两清了。」她抱紧怀里的反白,一字一顿道,「所以之后,应当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薛忱,我们两清了。」昭瓷又重复遍,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乖顺地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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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她喊了他的名字。
两清?
晚风徐徐,远处红霞弥散。少年站在树底,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后扬,笑出了声。
第013章
霞光万道,染着红边的白云裊裊飞举,疏松地幕在穹宇,随着晚风徐缓飘向远处。
树穹之下,浅绿色裳的少女抱着只黑狗,不声不响仰起脸,望向近处。
昭瓷等了好一会儿,大反派都没有说话。
她微蹙眉,心道这应当是默许吧?
薛忱骤然抬手。
昭瓷闭眼,勐缩脖子,以为他是要取她狗命。
半晌后,没有任何动静。
昭瓷悄悄眯开眼,不住打量他,结果恰好被那双勾人的眸子带个正着。
薛忱的手里捏着团黑色的雾气,一如之前。
黑雾明显想逃脱,他却不让,骤然收了手,任由它一寸寸地变成粉末。
尖锐的叫声迴荡周遭,又霎时戛然而止。
「干什么?」少年笑了一下,眉眼像昨夜高悬的月牙,「暂时不想杀你。」
远处绚烂的晚霞映在他的眼底,最后聚成了一点红痣。
「那我走了?」昭瓷试探着迈开脚步。
「嗯。」他垂眸,平静冷淡道,「再见。」
昭瓷利索转身,没说话。
【再见。】
薛忱将掌心漆黑的粉末拍净,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腰间摇晃的玉佩。
他挑了下眉,并未出声。
/
走了小段路,远远迎来位浅绿色衣裳的女修。
身上的衣服与昭瓷那身几乎一模一样。
昭瓷收回目光,带着反白避到一旁,给女修让了路。
她安静垂了眼睫,开始认真思索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段时间无故的失踪,被踢出宗门。
伴着股浓郁的药香,那女修停在了她的面前。
「昭师妹!」她露出爽朗的笑容,上前就要抱住昭瓷。
昭瓷退后半步,面无表情望向她:「师姐好。」
「我叫袁婉月,也是药修。」袁婉月不甚在意地收手,解释道,「师弟之前同宗主说过,他意外把你也带去人界除邪祟了。宗主收到师弟回来的消息,便派我来接你上灵药山。」
不论是哪一派系,青云宗都按入门先后统一排了辈分。
所以她的这位药修师姐,入门还要早于薛忱。
昭瓷点点头:「谢谢师姐。」
袁婉月带着她先将青云宗核心区域走过一遍。
经过藏书阁时,昭瓷进去借了一大堆书,种类各异,统统揣进装着教材的储物囊中,假装没察觉师姐诧异惊愕的神情。
上了山,袁婉月带着她走到一处带有院子的连栋木屋前,边推栅栏边道:「我们灵药山的人不多,而且除了上课时间,几乎都窝在院子里研究花草,很少见得到人。」
「课程也不算紧张,辰时正点开始,午时起还有一个时辰的休憩时间,最后酉时正点结束。」袁婉月指着临近的山头解释,「六大峰的弟子都在问道山上课。你回来的正巧,明日开课,再晚一天便得请假了。」
就是早上八点上课,中午十二点午休,晚上六点放学嘛。
这个昭瓷很熟,认真点头。
「只是,」袁婉月顿了顿,「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不会术法,前几日都得步行,所以得起早些。」
问道山离灵药山不算近,以往不少弟子听见要步行,都会垮脸,有的还当场发脾气。
袁婉月等了好一会儿,这位小师妹都没有太多反应。
她神情依旧淡淡的,认真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多讨喜啊。
袁婉月不自觉笑了笑,沖她多讲了点灵药山的事。大半时辰过去,她才骤然回神,勐地剎车,抱歉笑道:「就先说这些罢,小师妹你好好休息。」
走前还贴心合了门。
昭瓷累趴了,往床上一瘫,阖眼就要沉沉睡去。
勐然间,她又从穿上跳起,点了灯,揉着眼睛坐到桌前,将借来的书,还有新领的教材一道放在桌上。取了纸笔,神情专注地勾画着。
余光偶尔瞄见桌上的玉佩,昭瓷有点发愁,很快地又收回心神。
之后找个时间还回去便是。
现在得预习明天的课程,还要把小白花的功效记下来,尤其是与图谱有出入的地方。
还有……
昭瓷又点了簇火苗,盯着中心跳动的银光。
其实好像是她欠大反派多一点诶。
她得练练这个。
现在这火苗,除了照明毫无作用。
/
次日,昭瓷故意去得早些,挑了个后排不惹眼的位置坐下,安安静静温着书。
还有几分钟开课时,旁的同门才零零散散进入教室,打着哈欠,瞧起来年纪比她长不少。
他们像是熟悉得很,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热切聊着天。
声音随着风飘进昭瓷耳朵里:
「听说招新日上,师弟同人动手了。」
「正常吧,薛家人做什么都还挺正常的。」
「不过薛师弟厉害是真厉害,到底是薛家出来的,比不了。锁魂坛的事,说解决就解决了。」
听到「锁魂坛」时,昭瓷才终于确定他们口中的师弟是薛忱,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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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她的同期吗?为什么也叫薛忱师弟?
他们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昭瓷没再听,专注于面前的书籍。
直到他们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什么,转而望向她。
「昭师妹。」被围在正中的女修喊了一声,友好笑道,「招新日时,你见过薛师弟么?就那右眼睑生有红痣,长得特别好的剑修。」
她在眼底比划着名薛忱的红痣。
否认的话飘到嘴边,昭瓷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沉默地点头。
「你觉得他怎么样?」女修又问。
昭瓷略一思索,诚恳道:「还挺好的。」
除了反覆无常、有点危险之外。
此话一出,全场默然。
大家以种瞭然的目光望向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半晌后才有人开口。
「果然每年新入门的弟子都要被他的好皮囊骗了。」原先喊她的那名女修嘆息着摇摇头,习以为常。
「你可不能这样啊。师弟看着挺好,私底下谁知道呢?」她修苦口婆心道,「薛家常出疯子,各个都疯得不像话。你要是见了,可千万绕道走。」
「不过,我们药修的小师妹当然是最好的,你又这么可爱。」她话头一转,摸着下颌打量昭瓷,挥起拳头笑道,「他要不喜欢你是他不识抬举!」
昭瓷:「……」
她闭嘴了。
骤然响起的乐声拯救了她。
瞧同门回座位的速度,应当是上课铃。
抱着书的夫子走入教室时,底下二十来位药修还吵吵闹闹的。
「安静点。」他拍了拍桌子,将除昭瓷外的所有弟子挨个指遍,笑骂道,「前年见着你们,去年还见,今年又见,三番五次重修不累的么?希望明年不会见到你们了。」
「靠夫子您捞啦。」底下的弟子嬉皮笑脸附和。
昭瓷瞳孔地震,安静得格格不入。
所以这里全都是她的师兄师姐?
同现代的课程差不多,第一天的课程老师通常不会讲什么。
多是些自我介绍、课程介绍,还有学习方法之类的。
挨个自我介绍时,昭瓷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现实是她只能木然上前,成为没有感情的背诵机器。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她连唇角都是僵的。
「小师妹,再见啦。」大半同门走前都和她道别,态度和眼神,像是对待什么珍稀物种。
昭瓷抬头,挨个认真回应:「再见。」
大家赶着抢饭,但昭瓷不急。
这会儿饭堂人最多,光是想想都窒息。等快结束时她再去,就是空荡荡的一片啦。
昭瓷算着时间,等差不多了才收拾东西出门。
从饭堂的方向,远远走来几名白衣修士,时不时地惹人回望。
昭瓷微顿足,想收回目光时已经晚了一步。
少年似是有所察觉,漫不经心地侧首,极缓投来懒散的一眼。
睑下红痣不偏不倚,明晃晃的。
他的目光分外平淡澄澈,波澜不惊地盯着她,似是无风的湖面。
【大反派好像看过来了,要打招唿吗?算了,还是不打了。】
【等等,他真的看过来了,救命啊啊,所以到底打不打招唿?】
【还是算了,两清就算不认识了嘛。】
昭瓷收回目光,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过。
清冽冷淡的香味悄然拂过,沾在衣袖上又随风散去。
浅绿与纯白的衣袖有剎那的重叠。
顾明安原本在同薛忱说着话,察觉到少年话语的微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来得及瞧见娇小的浅绿色身影,乌髮轻晃。
像盛夏的青竹,生机勃勃。
「你在看什么?」他困惑道。
总不能是隔壁新来的药修小师妹吧?
「没有。」薛忱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随意瞅眼一碧如洗的天宇,「有片云飘过去了。」
第014章
在青云宗的每天都异常充实。
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如此反覆着。
昭瓷认真地度过了每分每秒,认认真真过着她来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
在这个世界,她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便只能先将手头的事都做好。
转眼间,来青云宗小半月有余,她也算药修稍稍入门。
「昭瓷是新来的那个?」负责教药修的姚渠长老拍了拍身前的方桌,温声道,「让我认识一下。」
昭瓷放下书,缓缓举手。
二十来双眼睛「刷」地统统望向她。
昭瓷浑身不自在,像是有千百只小虫子在身上爬着。
「你做得很好。」姚渠笑了笑,一挥手,上回小测的卷子便分发到对应弟子的桌面。
昭瓷将自己满是红勾的卷子用书遮住,挡住同门好奇的视线。
客套的话都飘到嘴边,昭瓷垂眸,开口时却只小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有什么方法能分享给大家吗?」姚渠长老又问。
「就……」昭瓷在他们灼灼目光里轻轻开了口,微顿,随后冷淡道,「没有。」
昭瓷全然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沉默是今日的课堂。
姚渠长老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圆场:「也是,新入门没有特殊的学习技巧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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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捲子只是个小插曲。
这节课主要学调药剂,算是药修的正式入门。学会调药剂,便能再将其与术法结合。
其实是门挺有趣的课,像现代的化学课。
但……
嗙。
昭瓷习以为常地将手里两种药剂混在一处,身侧亮起浅金色的保护罩,挡住爆炸的余波。
「这是第十次了!为什么啊?」涂珊珊快抓狂了。
涂珊珊就是开学同昭瓷说话的女修。
其余同门七嘴八舌指导她,有的还笑嘻嘻道:「你不行啊。」
昭瓷看了眼,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可在那片喧闹的人海中,最终闭了嘴。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涂珊珊还守在自己的药剂桌前。
「你可以试着把加入的顺序前后调换,然后火候减半。」
温柔清浅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正纠结着的涂珊珊回头,是她的高冷小师妹。
/
涂珊珊很喜欢她的小师妹。
之前还以为这是个难相与的,看来是她错怪了小师妹。
小师妹是宗门瑰宝!
方才一直教她调药剂,不厌其烦。
实验报告有着落了。
涂珊珊笑眯着眼攥紧身侧少女的胳膊,像是想起点什么,困惑道:「不过,为什么你的法子那么奇怪?」
「和书上写的依譁全然不同。」涂珊珊嘟嘟囔囔。
昭瓷小声:「瞎搞的。」
她努力想把胳膊抽出来,绞尽脑汁,终于找了个脱身的理由。
正要开口时,涂珊珊又热切把她往旁边拽:「反正明日放假啦,我带你四处转转吧。」
昭瓷试图挣扎:「那个,师姐……」
「六大峰的人我都很熟,到处都有我的结拜好友。」涂珊珊没听到她细弱蚊蝇的声音,自信拍胸脯,「我可以带你认认路,顺便认认人。」
「你去吗?」她期待地望着昭瓷,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救命。
她真的不会拒绝。
昭瓷边点头应好,边内心啜泣。
涂珊珊是个社交恐怖分子,还是非常极端的那种。
昭瓷宛若行尸走肉一般木着脸被她拖着四处走。
「这是器修的钟师姐。」
「这是剑修的顾师兄。」
「这是……」
昭瓷乖巧:「师兄师姐好。」
这是第几个了?第一百个得有了吧?
社恐人绝望,她真的很想跑。
「师姐,我有点累。」昭瓷鼓起勇气道。
涂珊珊微愣,原还将她往前扯,闻言遗憾嘆气:「我还想说……」
嘎吱。
面前关实的门悄然打开,缓缓走出名玄衣的少年。
许是刚练完剑,他的额前还缀有细密汗滴,乌髮高束,些许碎发贴在额前,末梢柔顺垂下,落在肩部闪着金光的大片饕餮纹上。
眼底红痣熠熠生辉,漆黑的瞳仁里清晰映照着她的身影。
一人效果抵方才百人。
昭瓷火速缩到涂珊珊身后。
涂珊珊维持一贯的嬉皮笑脸作风,打着招唿:「薛师弟。」
薛忱微颔首:「师姐。」
「这是我的宝贝小师妹,昭瓷。」她将背后的昭瓷不由分说地扯出来。
两人都在看她。
昭瓷垂眸,盯着自己绣鞋上的浅绿色青叶,跟着道:「薛师弟。」
涂珊珊&薛忱:「……」
涂珊珊扶额:「师妹。」
昭瓷眨眨眼,还没从上一波汹涌人潮中回神,恍惚地发呆。
薛忱仍维持着那副对待外人的温和笑容,轻声提醒:「我比你先入门。」
「哦。」昭瓷很平静,神情波澜不惊,「师兄好。」
【哈哈,是谁又来丢人现眼了?原来是我啊。】
【比聪明我是没有胜算了,但比蠢我一定稳赢。】
【谢邀,等会我就启航离开这个世界。】
薛忱笑了一下:「嗯。」
可能是这尴尬感扑面而来。
连涂珊珊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找个藉口,带昭瓷飞速离开。
走过小段的距离,她才戳戳昭瓷的脸蛋,摇头嘆气,倒是什么都没说。
「走吧。」涂珊珊摸摸她的脑袋,手感太好,又多摸了几下,「带你回去。」
今日这劫算是渡完了!
昭瓷眼睛骤亮。
但人生总不会过得太过容易。
就比如现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又被人拦下了,还是很讨厌的人。
「见过师姐和,」黑衣青年摇着摺扇,笑得不怀好意,「昭师妹。」
正是招新日抢走反白的那剑修。
他不偏不倚地挡在路口,指尖轻叩着剑柄,显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魏毅,让开。」涂珊珊立时将昭瓷护在身后,沉了神色。
「师姐都发话了,当然。」魏毅轻佻一笑,侧身让路。
涂珊珊轻哼,带着昭瓷往旁边走。
但昭瓷经过时,魏毅伸手,「啪」地贴着她的脖颈打在旁边的树上。
拙劣的香气扑鼻而来,昭瓷蹙眉。
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衣,穿在薛忱身上,就是宽肩窄腰、气度卓绝。
魏毅穿着,就显得不伦不类,像披了件黑色的麻袋。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比人与狗都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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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又开始走神,庆幸今日没把反白带上。
「昭师妹可不能走呢。」魏毅笑眯眯的,摺扇挡住脸,露出浑浊狭长的双眸,「师兄我啊,想和师妹叙叙旧。」
昭瓷面无表情地后退。
手搭在身侧的香囊,里边沉甸甸的,却不是她熟悉的软绵触感。
大反派的玉佩。
好巧不巧,她今日没带药粉在身上。刚见到大反派,又忘记把人玉佩还过去了。
「你!」涂珊珊勐然转头,怒目圆睁,「青云宗不许内斗,这规矩你忘了?」
「师姐言过。」魏毅彬彬有礼,「听闻昭师妹是这届唯一的天灵根,在下特来讨教。这可不是内斗,是切磋。」
所有人都知道药修的课程还没进展到实战一步!
涂珊珊气极,周身气势大涨,漫开浅金的光晕。
魏毅同样不甘示弱,长剑出鞘,黑光的势头更胜一筹。
针锋相对之时,昭瓷骤然上前。
「师姐。」她挡在涂珊珊身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安抚笑道,「你先走,我能处理好的。」
魏毅天赋显然不错,又是玄品灵根,入门没多久已然筑基,同涂珊珊一样。
药修不擅打斗,剑修却出了名的能打。真要闹起来,涂珊珊肯定讨不得好。
魏毅是冲着她来的,估计是报迎新日上的仇。
那她自己的事就交由她自己解决。
「麻烦师姐去找姚渠长老。」昭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涂珊珊微愣,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会传音术。身形骤快,立时往远处奔去。
涂珊珊走没多久,魏毅便有了动作。
他身形太快,昭瓷只觉得眼前一花,青年得意的笑容便靠得极近。
嗙。
腹部传来阵剧痛。
昭瓷整个人同子弹般飞出去,背部重重叩在树干。
她剧烈咳着,不自觉抓紧衣襟,鲜血从唇角滑落,滴滴答答的。
魏毅动作不停。
胸前、腰侧、四肢,甚至是脸,到处都受到毫不收敛的重击。
每有停歇,昭瓷都不停咳着血,浅绿色的衣裳已然被染成深红色。
「还以为多厉害呢,不过如此。」魏毅站在不远处,转着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昭瓷面上没有过多的神情,静静回视。
在他将有动作时,她收了目光,一抹唇角血迹,轻声道:「起。」
就着指尖的血,她在空中画符。
地上密布的鲜血突然亮起诡异红光,飞速移动着,变作无数奇特的字符,最终凝附在魏毅身侧一株不起眼的青草上。
青草骤长,红圈剧缩。
魏毅被缚在原地,粗有成人合抱的草茎高举又重重落下。
尘土飞扬。
半晌后,灰烟徐徐飘散,隐隐瞧见个半跪着、以剑支撑的身影。
昭瓷四肢发冷,视线有剎那模煳,浑身都在因失血过多而打寒战。
但魏毅也没好到哪去,浑身挂彩,长剑在灰烟彻底散开后自正中断裂。
他脸色变得分外难看,「哇」地突出一大口血,目光炯炯盯着昭瓷,神情忌惮:「你用的是禁术!」
昭瓷抿了下唇,没力气说话。
藕色香囊落在魏毅面前的土壤。
微敞的口中半遮半掩露出枚玉佩。
剑修的教习夫子不乏薛家人。
可这样独到的纹路可不常见。
魏毅像是找到了什么把柄,猖狂一笑,伸手去够那枚玉佩。
他要去找薛师兄,叫薛师兄好好教训这贱……
下一瞬,玄色六合靴毫不留情踩住了他。
微微用力,悽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找我?」
骨节分明、玉竹般的手拾起藕色香囊,伴着清冷淡漠的声音。
第015章
昭瓷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唇瓣隐隐发白,鲜血还在顺着伤处滴滴答答往下落。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以血为媒介的阵法。
禁术应是算不上的,但确实不是什么正派法子。她在从藏书阁借来的那本《教你如何以弱制强》上看到的,邪门,却不妨一试。
总不能让她光被挨打吧?
玄衣的少年站在她面前,身姿挺拔,乌髮飞扬,腰侧浅银的剑穗随风一晃一晃。
他的指尖还勾着那枚玉佩,左右转动间,「薛」字映着金灿灿的亮光。
魏毅匍匐在地面,额头点地,状似愤懑开口:「师兄,这玉佩是昭师妹她……」
「偷的」二字未来得及出口,便被打断。
薛忱的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淡声道:「我给的。」
「青云宗不许内斗,记得吧?」他笑容温和,指尖微动。
魏毅嘴唇翕动,像是想解释,却骤然发出比先前还悽惨上万倍的叫唤。
昭瓷不自觉蹙眉侧首,被吵得头疼。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薛忱语调平缓,仿佛真是外人口中光风霁月的模样,「自己再去司法堂领罚。」
「师兄……」魏毅瘫软在地,衣裳同样被鲜血染红,仍想辩解一二。
「滚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薛忱还在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慄。
魏毅勐地瑟缩,想起招新日时的那一剑,再不敢磨蹭,忍着痛,拎起断剑连滚带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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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渐渐平息,风声唿唿。
少年垂下眼睫,转身,平静开口:「昭瓷。」
昭瓷躲都躲不及,犹豫剎那,还是接过话:「好巧。」
她目光游离着,露在他眼底的红痣。
薛忱「唔」了一声,笑着出声:「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昭瓷困惑眨眼。
薛忱指尖挑起腰侧的玉佩。
松手后,玉佩叩在剑柄,清脆动听。
他另只手还勾着昭瓷的玉佩,温声询问:「这个给我可以吗?」
昭瓷眨眼,没什么意见:「随便。」
说大反派反覆寻常,那是真反覆寻常。
之前给他一个更好看、更精緻的,他丢了;现在又说要。
昭瓷搞不懂。
她又开始不自觉发呆,恍惚着,没有发现少年步步靠近。
直到下颌传来阵冰冷触感,她才一个哆嗦,回过了神。
薛忱俯身,指尖力度加大,将她下颌往上抬,白皙光洁的皮肤浮现隐隐的红痕。
他微一用力,轻而易举叩开昭瓷的下颌,飞速往里边丢了个什么。
昭瓷不自觉咽了下去,唇齿间瀰漫糖豆似的味道。
大反派这是给她吃了什么?
「毒药。」薛忱轻快开口,笑容里有几分恶劣。
昭瓷默然剎那,朱唇微启,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寄,被噎到了。】
薛忱:「……」
定山居,薛忱的住所内,昭瓷连着喝完一大杯水后才觉得活过来了。
她轻轻放下空荡的杯子,想了想,取出身上仅有的灵石,推到他面前:「谢谢。」
薛忱没接,推还给她。
他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一口水一千灵石。你自己算算,现在得欠我一万了吧?」
「还有方才,我给你捏了个洁净术和治癒术。一次各一万,所以是三万。」他轻描淡写。
瞧见昭瓷难以置信的神情后,少年笑得愈发开心。
「你可真有本事。」薛忱目露敬佩,唇角挂着的笑意还没撤下,「能被那么点大的圆形药丸噎着。」
还是会融化的那种。
昭瓷自知丢脸,没敢接话。
长久沉默后,她微一犹豫,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毒药……」
薛忱:「嗯?」
「你怎样才给我解?」她试探着道。
薛忱应得很快:「怎样都不解。」
昭瓷:「……哦。」
习惯了。
她又开始发呆。
这地还是上次她误闯的那处。
傍山而居,挟着冷意和雨丝的窗户微敞着。
她坐在窗的正对面,直直迎着凛冽的寒风。
【救命救命,孩子快被冻死啦。】
「你很冷?」薛忱看她眼,刚巧又在窗边,便起身,顺手要把窗合上。
「没有没有。」昭瓷头同拨浪鼓似摇着,摆手道,「我不怎么冷的,不用关窗,你照你的习惯来就好。」
她真的很不喜欢麻烦别人。
薛忱若有所思,然后抬手,勐然把窗户开到最大。
山间寒风唿啸而入,昭瓷没忍住,打了个巨大且响亮的喷嚏。
「你不是不冷?」他似笑非笑。
昭瓷又打了个喷嚏,揉着通红的鼻尖,低垂脑袋,小声且不太情愿道:「冷。」
洁净术只能清理物件。
长相姣好的少女坐在对面,半张脸黏着泥泞或是血块,乌髮落灰,皮肤同样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土里打捞起来似的。
薛忱眉心一跳,有些难以忍受地别开视线,指着对面合了门的房:「你先去清洗一下罢。」
书里说薛忱是有轻微洁癖的。
昭瓷恍然大悟,乖巧依言照做。
浅绿身影消失在门后,薛忱这才徐缓收回视线,指尖沾了点水,在桌上画着。
湿漉漉的痕迹,赫然是昭瓷之前用的阵法。
他又挥手拂去,蓦地笑了笑。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在外头喊道:「薛师弟,你在吗?」
是涂珊珊,约莫是来找昭瓷的。
薛忱起身,推门而出,又很快地把门合上。
「我小师妹呢?怎么样了?」涂珊珊急匆匆前来,目露焦虑,嘴同机关枪似的,「姚渠长老在司法堂亲自惩戒那胆大包天的弟子。听说师妹被你带走,我便想先来看看。」
她以为这么说完,薛忱应当会侧身让开门。
但没有,他仍靠在门板上,双手环胸,笑得温和又抱歉:「她睡了,现在进去可能会把她吵醒。」
他还好心提醒:「师姐不用去看着姚长老么?」
姚渠身为药修,脾气却向来暴躁,而且特别护短,与司法堂长老还素有仇怨,万一搞出人命来可就不好收场——之前当真有过。
涂珊珊显然也想到这点,稍一犹豫,又不放心地问:「小师妹没什么事吧?」
薛忱笑了笑:「她不会有事的。」
那补灵丹他都还没来得及用呢。
涂珊珊面露担忧,却只点点头道:「那我先去找姚长老,晚点再回来看小师妹。」
薛忱回去时,昭瓷方洗完澡,半湿的秀髮拢起垂在左侧,浸透右肩衣裳。
她露出的那截脖颈,留着道惹眼的血痕,几乎斜着横过大半脖颈。结了痂,瞧着却还是怖人和突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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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下手可比这轻很多呢。
薛忱挑了下眉。
治癒术没多费力,他想都不想,随手又往昭瓷身上连着丢了好几个。
「谢谢。」昭瓷又道。
好像越欠越多。这些得怎么还啊?
她在心里琢磨着,直觉「两清」大计遥遥无期。
再议再议。
总能想出办法的。
发了会呆,又捱过好长段沉默,昭瓷终于主动开口:「魏师兄他……」
「等等。」薛忱蹙眉打断,「别喊他师兄。」
昭瓷本来喊得也不情愿,从善如流地改口:「魏毅他会受什么样的惩罚?」
不能比她挨得这顿打舒服啊。
「他要挨好几顿打。」薛忱懒洋洋道,「你们姚长老都去了,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纤细修长的五指无意识摊在桌面,又落在了他眼底。
「你会御剑吗?」他突然垂眸问道。
昭瓷摇了摇头。
起先她不明白薛忱何有此问,直到……
她半跪于长剑上,紧紧抱着剑身,眼眶泛着生理性的泪水:「我是药修。」
「嗯。」薛忱笑了下,「我是剑修嘛。」
薛忱教她御剑,她也很感激啦。
但这教法,她想亖,真的。
别人穿越后学御剑,先平地练习,然后小心试验,慢慢增加高度。几天后,熟练掌握,逍遥天地间。
她呢?
薛忱直接把她往剑上一丢,没有任何缓和。这高度摔下去,不死即残。
眼下放晴,天空出了太阳,昭瓷却浑身发抖,
她牢牢抱着长剑,完全不敢松手,同黏在上边似的。
好在这是把新剑,还没开刃,不至于伤人。
「祝你好运。」薛忱笑了一下。
昭瓷横生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
啊啊啊——
昭瓷在风中跟着迅疾的长剑凌乱。
「敛神调息。」
少年很平淡地开了口,似乎还说很多其他的话,昭瓷只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
敌强我弱,昭瓷没有任何发言权,被迫跟着学。
落地时她四肢都在发抖,喉咙干涩,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但薛忱这种教法,包括他和她说的那些技巧,确实有点东西。
再被丢上剑时,她竟然能颤颤巍巍地御剑而行。
清风徐缓而过,绿叶打着转飘落,头顶的白云长空触手可及。
陡然间,昭瓷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当剑修。
「昭瓷。」
少年的声音似从不知何方飘来。
他在底下仰视着她,神色看不太清。
昭瓷坐在剑上,往下飘了飘,认真望向他。
「你之前用的那阵法,」薛忱微顿,「不要光明正大地用。」
点到即止。
他也懒得再往下说什么。
门又在这时被敲响,又是涂珊珊的声音。
「薛师弟!」她在门外高喊,「小师妹醒了吗?」
身侧像是卷过阵疾风,昭瓷从长剑跃下,轻声应道:「我在这。」
薛忱挑了下眉,不说话。
门自己打开,涂珊珊风风火火冲进来,像是想给她一个拥抱,却骤然僵住动作。
昭瓷顺着她的目光垂眸,看到提着的那把长剑。
涂珊珊目瞪口呆,像是生吞了一整个鸡蛋。
她很快回过神,仗着筑基期迅疾的身手,勐然扯过昭瓷,压着她一齐鞠躬:「薛师弟,小师妹她不懂事,你千万别和她计较。」
昭瓷不明所以,脑海里响起涂珊珊的声音:
「师妹,你这简直是不知死活啊。」
「剑修向来把剑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薛家人更是箇中翘楚。尤其薛师弟他,其实性格很反覆无常。」
「你知道上一个乱碰薛师弟那剑的人怎么样了吗?坟头草都长三尺了!」
「不是这样的,师姐。那人是偷剑的。」昭瓷小声替薛忱辩解。
小说里明明白白写着,那人偷剑不成反被杀。
「原来是这样。」涂珊珊微一愣,勐然回神,「等等,重点不是这个啊!」
只要是他们心里想的,全都会被薛忱听见。
在涂珊珊下次开口前,薛忱淡然出声:「不要紧。」
涂珊珊这才敢松手。
熟料薛忱又接着道,语气平淡:「这剑送给昭师妹,算作魏毅之事的赔礼。」
昭瓷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用。」她摇摇头,上前几步,将剑同剑鞘一道放在薛忱身侧的桌上,抬眸,望着他认认真真道:「谢谢。」
涂珊珊看着那剑,脸上明显肉疼。
薛忱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空中飘来阵奇怪的气息,沾着屋内他惯用的熏料,却又混着股其他的、更好闻的香气。
浅绿色衣袖从身侧掠过时,薛忱指尖微微一动。
第016章
据说魏毅受到了相当重的惩罚,这段时间都请假静养。
昭瓷没放心上,每日安分修炼。
木灵根相当适合当药修。
她已经假模假样算半个药修了。
「瓷瓷,你也来学御剑?」
涂珊珊和昭瓷日渐熟络。在课上遇见了,又热络搀起昭瓷的胳膊。
昭瓷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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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努力接话:「师姐也是?」
终于到药修要选修其他课的时候。
昭瓷最先想学的是画符,或是阵法,但这两东西都烧钱。青云宗每月发的俸禄,她大半用去买药,余下的连件新衣都买不起,想了想,还是选了御剑。
毕竟入门用的剑,教习夫子会发。
平日里她也没少练习薛忱教的那套法子,学起来应当还是比较快的。
御剑课出乎意料的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
不少都穿着剑修标志性的白袍,腰佩长剑。
「剑修也要来上这个课?」昭瓷小声问道。
她记得这种选修课,是不许本专业的修士报名的。
「没,他们来围观。」涂珊珊凑近了,撇嘴道,「六大峰里,就数剑修最爱凑热闹。哪边开课,哪边有趣事,哪边就有他们。」
想了想,她又在后边小声补充:「不过也有例外。薛师弟就基本没来过。」
有段时间没见大反派,乍听见这名字,还有点陌生。
昭瓷眨眨眼,「哦」了一声,没在意。
剑修夫子给分松,涂珊珊是来打诨摸鱼的。昭瓷又社恐,不愿意站到夫子眼皮底下。
两人一拍即合,手拉手缩到最后,淹没人海中。
在场都是没有御剑基础的。
夫子这节课教的内容也简单,就是站到剑上,然后在约莫树顶的高度移动半米。
大反派教的东西,昭瓷每日都有勤加练习,分组练习时自然没多大难度。
「快下课了。」夫子看看时间,沉声道,「我抽几个同学上来做示范吧,看看这节课掌握得怎么样。」
昭瓷唿吸一滞,瞳孔地震。
快下课了就不能下课吗?
非得搞这种阴间东西。
察觉到昭瓷的紧张,涂珊珊捏了捏她的手,笑着道:「你都会了还紧张什么?再说,这儿两百来号人呢,怎么可能抽到我们。演示完就能去吃饭了。」
想想也是,昭瓷信服地点头。
附近围着的那群剑修,确实爱凑热闹。
每有人上去演示,都是大片起闹声,鼓掌的、称赞的话语此起彼伏。
怪吓人的。
她等会要多吃碗饭,安慰安慰自己。
「最后再点一个。」挨个演示完后,夫子翻了翻名单,温声道,「这姓蛮独特的,就这个吧。」
「昭瓷。」他捏着名单微笑,「哪个?上前来。」
现在改名来得及吗?
昭瓷木着张脸,在同门注目礼下走出顺拐,大脑空白,差点徒手接剑刃。
闹笑声响了一片。
穿过两侧绿树,随着清风,徐缓飘到附近的校场。
薛忱刚练完剑。
平日里熙攘的校场这会空无一人。
他习以为常收回目光。
正准备御剑往定山居去,喧嚣的喊声中,赫然出现了个熟悉的名字。
就两步路的距离,反正无事可干。
长剑入鞘,薛忱整了整衣袖,慢条斯理往御剑课的方向走去。
薛家以剑道闻名,御剑又自有技巧。族中弟子学过两三次,便能成御剑好手。
所以薛忱万万没想到,他来的时候会看见这一幕。
众目睽睽之下,熟悉的青绿身影从长剑滑落,衣袖上扬,似只断了线的蝴蝶般坠落。
薛忱袖下指节微屈,又蓦地展开。
任由青衣少女坠落在地,尘土纷扬。
地面提前设了阵法,便是为应付这等突发状况。
昭瓷虽然看起来摔得重,却没有半点实质性伤害。
她很快地起身,拍了拍衣摆,面色倒是一如既往淡然。
【痛死呜呜。】
【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做好。好丢人,真的好丢人,整节课最丢人的就是我。】
【让社恐人当众演示御剑,不如让母猪去爬树呜呜呜。】
夫子背着手站在昭瓷面前,摇摇头,嘆气道:「一节课你是丁点没学会啊。」
「罢了,毕竟是药修,下次加油。」他又勉励道。
昭瓷抿抿唇,一言不发地回队伍里。
「你别太在意。」涂珊珊赶紧凑过来,宽慰道,「关键是自己会就行啦。能不能演示出来,根本不重要嘛。」
话是这么说,但她看起来比昭瓷本人难过得多。
方才昭瓷落下的剎那,周遭不加掩饰的笑声,连涂珊珊听着都难受。
「我没在意。」昭瓷拍拍她的手背,轻声宽慰道,「又不是考核,没什么大不了的。」
目光似有闪躲,游离着落在了人群之外。
她微微一愣。
少年立在人潮的边缘,不急不缓地望向她,神情平淡。腰侧浅绿的剑穗随风晃动,摇曳不休。
他好似沖她颔首,算打过招唿。
昭瓷垂眸,错开了眼。
涂珊珊扯着她往饭堂挤。
但正值饭点,大家都赶着去抢饭。推推攘攘间,两人被冲散开。
这种时候,昭瓷只会往后退,脚下却又猝不及防一个踉跄。
身侧有人眼疾手快扯住了她,手腕传来冰冷的触感,一触即分。
清冽好闻的气味,像冬日清晨松柏覆着的寒霜。
昭瓷站稳,垂下眼睫,很快又抬眸认真道:「谢谢。」
薛忱仍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懒懒散散出声:「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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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告辞时,薛忱蓦地抬手,取下她发间插着的枯草。
「练剑有所失误,本就是正常的。」他将枯草捏在指尖,转了转,抿唇轻声道。
昭瓷仰起脸,被刺目的阳光晃得眯眼。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能做好的事没有做好,那就是不对的。】
「昭瓷!」涂珊珊手作喇叭,隔着老远喊她的名字。
昭瓷忙转身,踮脚伸手向她示意。
再回头时,面前陡然出现了只银光凝作的小狗,从这儿小跑到那儿,沖她摇起尾巴。最后又在她眼皮底,「嗙」的一下,化作一团繁花,小声地炸开在空中。
像是飘落的星子,悄悄沾在了她的睫毛上。
昭瓷不自觉弯弯眉眼。
身侧早没了那道白色身影。
艷阳高照,清风和煦,赤金的饕餮纹兀自消失于汹涌人潮间。
第017章
清风和煦,疾驰的身形陡然搅碎一地树影。
玄黑劲装的少女立于长剑上,神色漠然,轻描淡写地穿梭天地间。
「瓷瓷,你该换衣服了!」涂珊珊的脑袋从墙后冒出,「表彰大会要开始了。」
昭瓷微微点头,从长剑一跃而下,结束了今天的御剑练习。
房门合上又大开。
出来时,昭瓷便换了件浅青色的裙裳,衣袖稍显宽敞,腰间以枚别针束起,难以察觉。
「你这衣服,码数不对吧?」涂珊珊边扯着她往宗门大殿走,边蹙眉问。
昭瓷吐舌:「有一点。」
码数确实不对。
但也不是不能穿,拿个别针别着就好,省得再去霓裳阁同陌生人打交道。
「这个表彰大会,真的不能不去吗?」昭瓷试图再挣扎,努力道,「比如我头疼肚子疼,或者摔跤脚瘸了、奄奄一息,可以不去吗?」
「不能。」涂珊珊用看傻子似的眼光看她,「这都是一个医修就解决的事。」
「当众表彰,多光荣的事啊,你怎么老不想去。」涂珊珊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药修的第一名,抬头挺胸好吗?」
宗门大殿近在咫尺。
昭瓷嘆气,勉强宽慰自己,反正涂珊珊在里边帮活,同她有个伴。
熟料推门而入时,涂珊珊突然顿住脚步,替她把衣服理好,抱歉道:「我家有急事,请了假,送你过来便回去。」
也就是说……
昭瓷瞳孔地震,眼睁睁瞧着涂珊珊一去不復返。
她绞着裙摆,被掩埋在乌泱泱的人群间,无助又弱小。
放眼望去,找不到哪怕一个熟人。
这些位置还都是紧密连在一处,衣袖挨着衣袖的那种。
窒息。
太窒息了。
「你在这杵着干嘛?」身后传来熟悉、又有些懒散的语调。
她的髮带似乎被人扯了扯,脑袋被迫后仰。
昭瓷眼睛一亮。
果然是大反派。
他今日罕见地用了玉冠,墨发高束,白衣翩翩,眉目间是客套疏离的笑意。面庞虽仍显青涩,却不难看出日后的风采。
不论见几次,薛忱这张脸倒是分外惹眼的好看,越看越好看。
昭瓷错开眼,抬手,一点点扯出自己的髮带,小声道:「找座位。」
都说两害取其轻,昭瓷又不是个记仇的,早些时的不满早做云烟散去。
在满是陌生人的状况,看见薛忱,就同见了救星似的。
薛忱看她眼,没再说话,选了最后排最靠边的位置坐下。
斟酌片刻,昭瓷挪着步子,赶忙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她试探地问。
【希望大反派不要介意。】
【球球了呜呜,孩子真的不想被陌生人挤在中间。】
「随便。」薛忱微弯眉眼,将身侧靠窗的位置让了出来。
昭瓷舒口气,如蒙大赦般坐下。
她就想坐靠窗的那个位置。
左手边是薛忱,右手边是堵墙,又在角落,非常适合她。
落座后,薛忱没再同她说话,双手环胸,闭目养神,瞧着恹恹的。
昭瓷想了想,起身,将窗帘拉过半边,挡住角落的阳光。
【大太阳底下睡觉太难受了。】
她双手撑脸,习以为常地开始发呆,没注意到薛忱在这时睁了眼,侧首望她,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时间已到,长老席却空空如也。
周围有不少弟子不满嘟囔。
昭瓷无甚感觉。
扫眼身旁少年,看样子是睡着了。
困意兴许是会传染的。
昭瓷也打个哈欠,微晃脑袋。
不知何时起,窗外下着连绵细雨。
药修追求同草木合一。
当第一滴雨珠落下,叩击在叶片,啪嗒地碎开,復又承起万千珠玉漫洒时,于草木声音里,昭瓷隐隐察觉事情有所不对。
身边有些微动静,原先熟睡的少年缓慢睁眼,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道:「天色好暗了。」
他显然在同她讲话,微微侧首,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映出穹幕一瞬而过的闪电。
稍一犹豫,昭瓷缓慢凑近,小声开口:「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
她入门晚,实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倏忽间,宗门大殿内常年燃着的烛火,罕见地同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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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闹声、浓郁的黑暗里,少女身上那股若有若无、明媚好闻的香气愈发明显。
她的发梢从他的手背划过,带起阵愉悦的酥麻感。
薛忱微弯眉眼,笑了笑:「可能吧。」
就在昭瓷身侧,他抬起手,咔嚓一声掐断了潜伏之人的脖颈。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昭瓷的面庞,缓慢下滑。
没等她抬手,格格不入的冰冷触感便将那液体抹得一干二净。
殿内再燃烛光,火焰却在疾风内纹丝不动。
面前的少年笑吟吟收手,指尖染红,轻描淡写地用帕子一点点拭净。
肩部饕餮纹显得分外狰狞,虎视眈眈。
「我们被关在宗门大殿内了。」
临近处,有人声音颤抖道。
刀噼斧砍,术法轰炸,殿门依旧合得严实。
啊啊啊——
昭瓷浑身一抖,仓皇回头,亲眼瞧着蓝衣的符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自己的同门动手。
越来越多的惨叫响起。
往日和睦的弟子陡然自相残杀起来,负伤者累累,且伤势于治癒术无效。
昭瓷深唿吸,提起裙摆冲到倒地呻.吟的符修前,解开身侧储物囊,平日捨不得用的药粉,这会同不要钱似地洒落。
符修面色舒缓,她又立刻救下个。
还是有人不停地互残,不停地倒下。
「屏住唿吸!空气里有东西!」昭瓷很努力地一遍遍大喊。
这辈子就没这么大声说话过。
倏忽间,惊雷骤起。
草木于地面扭成漆黑的阴影,风里夹杂着泥土气息,温和拂面,却无端令人有股黏腻的触感。
空中很可能飘着植物孢子似的东西,除了药修,谁也不会注意。
众人照做,果然局势缓解。
昭瓷松口气,却惊觉自己不能动弹。应当是方才说话吸进了孢子,即使她用东西挡了面,也注意着屏息。
电光石火间,昭瓷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铿锵铮鸣里,分配给药修用来防身的那柄匕首,便已然被血肉吞没。
她双手颤抖,却松不开匕首,只能艰难将视线投向被捅的这小倒霉蛋。
白衣染红。
「你还觉得能两清吗?」少年垂睫,望着那柄匕首轻笑,眸中不见错愕。
鲜血不住往外渗,他面上却始终挂有温和笑意,好似仍是外人口中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
她靠近时,薛忱就发现了。
只是有点无聊。
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会让他感觉——
由衷的愉悦。
窗棂吱呀作响,急促唿吸间,薛忱骤然抬手,将她的脑袋用力摁在怀里,就地一滚。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他的手刚巧就着她的动作,推着匕首前进数寸。
嗙。
窗边炸出漆黑的深洞,黑烟蒸腾。
她差点就变成团焦土了。
昭瓷身体依旧无法动弹,指尖却止不住地本能颤抖。
「三次。」寂静间,少年突然开口,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
他的下颌仍放置于她的发顶,胸腔震动,愉悦低沉的笑声近乎贴着昭瓷耳畔响起:「你欠了我三次。」
第018章 (修)
什么三次?
昭瓷瞪大眼,却来不及深究其中含义,眼里只有那片刺目的血迹。
看见旁人动手杀人,和自己亲自捅一刀还是不同的。
至少她现在有点接受不了。
腕上又贴上冰冷触感。
薛忱使了点力,漫不经心地取下她的手,又勐然拔出那柄匕首,笑着道:「别紧张。」
「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忱低声笑了笑,抬手,抹开莹白面颊上的血迹。松手时,银光一闪,那点鲜红立时荡然无存。
匕首在他指尖转过圈,铮然一声,崭新如初地归于鞘中。
植物孢子带来的毒是短时性的。
一阵难言的酥麻过后,昭瓷的身体总算可以动弹。
「对不起。」她大脑一片空白,惊慌失措道。
纷纷扰扰渐息,大殿内很快归于平静。
四下骤然只闻压抑的呻.吟、啜泣,还有柔声的安慰。
「对不起。」昭瓷回过神,掏出药粉拼了命地往上撒,垂眸,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倒药粉时,她连手都在颤抖,瓷瓶差点儿坠落在地。
唔,还以为伤了他,她会同旁人一样高兴呢。
薛忱定定看她一会儿,突然笑了笑。
「没关系。」少年的嗓音清脆悦耳。
眸中藏着朦胧的笑意,像是山间清晨缭绕的云雾,无形却有几分诡异。
「看那!」突然有人惊唿道。
昭瓷循声望去。
空中陡然浮现两行金字:
「此为中段考的奖励秘境,死即回归现实,如方才受伤的弟子。」
「秘境内机缘自取,手段不限。」
底下弟子譁然一片。
「手段不限?那恐怕毫无公正可言。」
秘境之外,宗门大殿最顶层,身披长袍的多名长老齐坐屋内。
姚渠长老终于没忍住,出声道。
「弱肉强食,有本事拿机缘,还得有本事活到最后。」居于正中、紧闭双目的青云宗宗主骤然睁眼,沉声道,「而且来不及了,这是效率最高的方法,得赶紧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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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沉默半晌,这才问道:「原先不是选了周长老的徒弟么?」
周长老是御剑山山主,剑尊周驰。
周驰瞧着年过半百,气度却依旧出众,样貌英俊。他摇着头,嘆气道:「薛家的情况你们晓得。我这弟子,最近状态奇差。」
「老实说,我心里完全没底。」他盯着水月镜内面色异常苍白的少年,目露担忧。
四下寂然。
突然,最左的老者抚着鬍子笑道:「那姑娘怎么样?绿衣的那个。」
「天赋和性格都不错。」他看起来很满意,「这么多人里,就她从始至终几乎都泰然自若,处事不惊。」
姚渠一看,他说的那人是昭瓷,赶忙行礼道:「贺老,她恐怕不合适。方才她并非泰然自若,是大脑空白。」
贺川没信,笑着调侃:「你这藏私呢。」
姚渠还想说话,却蓦地被打断。
「行了。」青云宗宗主缓慢开口,冲着水月镜颔首,「先看看吧。」
/
「嗙」的声巨响,殿外禽鸟受了惊,振翅高飞。
长着锯齿、粗壮异常的藤蔓破顶而出,开出米粒大小的黄花,无风而动,时不时抖落细碎粉末。
「这、这怎么可能是药修啊?」不少修士仰起脸,
「我的丹田不能运转了!」很快是更惊恐的声音响起。
昭瓷扯起薛忱,翻过窗户,径直往外跑去。
掌心里的肌肤比往日里凉得多,液体徐缓滴落,在指尖留下不一般的温热黏腻触感。
不知谁先带头怀疑毒孢子是她所为。
昭瓷有心辩解,可社恐本性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成了他们口中的默认。
这番煽动下,不少丧失伙伴的同门被怒火沖昏头脑,视她如仇敌,全然忘记不久前她还在努力救人,纷纷群起而攻之。
薛忱原本确实是游离事外的。
直到他挡下了最先动手的剑修,漫不经心做出四字评价:「丢人现眼。」
他两便被打成一伙了。
昭瓷很努力挡住殿内众人的攻击,扯着薛忱一道跑出来。
薛忱才被她捅过一刀,刃上还擦有她新研发的毒。
瞧着问题不大,但她实在担心。
不会死吧?
即使是假的死亡。
「昭瓷。」
她还在神情恍惚,没听见。
薛忱又喊了一次:「昭瓷。」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双颤抖不止的手,抿了抿唇,微一犹豫,还是轻声道:「没有事的。」
好像不如预想中有意思。
望着少女要哭不哭的模样,他迷茫地蹙了眉,先前姑娘家担心他死了的心里话还在耳边迴荡。
薛忱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腕上似乎都沾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扯着他,掌心里的温度比从前低上不少,扯着他往不知道哪里跑去。
唔,还是有趣的。
薛忱不易察觉地弯了眼。
他突然抬手,扯了扯昭瓷的髮带,在她困惑的眼神里,难得温和解释:「你头髮快散了。」
昭瓷「哦」了声,没在意,自然也没注意到有缕银线混入乌髮间。
「你得在这等等。」昭瓷不由分说推着薛忱进芭蕉树叶下。
她自己站在薛忱身前,抬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宽大青绿的芭蕉叶,看着远处影绰的修士。
昭瓷穿来的时机,比小说剧情开始时要早些。
所以这段剧情,她并没有任何印象,仅能凭藉本能带着薛忱往附近看起来安全些的树林跑。
方才那藤蔓是她改良过的。
藤蔓开花时,会洒落无色无味的花粉,吸入能引起人体的基因效应,让丹田短暂停止运作。
可惜耗力巨大,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几乎掏光昭瓷所有灵气。而且目标与自身修为差距越大,效用越差。
能取得那等奇效,还是仗着他们对药修的刻板印象,讨了个巧。
昭瓷侧首,目光落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少年身上。
【之后大反派可以自保,但我应该不能。】
【好像趁早离开才是上上策诶。】
无意抬眸,树顶长着的几朵奇异小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昭瓷提起裙摆,小步往那颗树走去,踏出的第一步便超过十米。
《百植谱》写了,这花不单能止血,还能解毒,刚好解了她匕首上的药。
自己犯的错,还是要自己收场的。
丹田里的灵气基本用尽,她只能小心地爬树。
修仙以来,昭瓷身体比从前好上许多,不再容易感到气闷。
这等高度的树,也不算多有难度。
但昭瓷才踩上第一根枝干,便双腿发软,意识模煳。
发间银光骤闪,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坠入一片浓郁的黑暗,头往后地直直栽落。
本该熟睡的少年,不知何时起身,骤然停在青树底下。
微微仰起下颌,半边侧脸如刀如削,眼底那点泪痣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抬手,自然而然地接住坠落的青衣少女,笑了笑,眼里是凉薄的寒意。
第019章 (修)
滴答。
水珠坠落地剎那,昭瓷睁了眼。
四周空荡荡的,两侧是光滑平坦的石壁,恍惚剎那,她才模模煳煳想起,方才应当是在宗门大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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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昭瓷陷入沉思,她能肯定自己不是很久前的体弱昏迷。
「我们好像被困在这了呢。」临近处传来熟悉带笑的嗓音。
朦朦胧胧的阴影里,少年屈起腿,手随意搭膝,漫不经心地望向她,眼底泪痣鲜红欲滴。
对视剎那,他友好一笑,眸中红光转瞬即逝。
昭瓷大脑宕机片刻。
「还有这种好事?」她喃喃自语,抬起眼,认真诚恳发问,「那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吗?」
「嗯?」薛忱愣了愣,眼底闪过很明显的困惑。
他还以为昭瓷得哭或尖叫呢。
昭瓷不清楚他的想法,撑着脸,盯着啪嗒啪嗒落在地面的水珠发呆。
乐,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困在这意味着,他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既安全,又不用同陌生人打交道。
也就是说,方才那众说纷纭的局面不会上演第二次啦!
昭瓷好努力才能克制上扬的唇角。
至于潜在的危险……
没发生的事就不要想啦,到时候再纠结。
薛忱没料到她是这么想的,轻笑着道:「只要你想,当然一直都可以啦。」
声音像是从不知何方传来,于空荡石室间迴响,飘远渺茫。
「但这真的没有进出口吗?」昭瓷四下张望,室内显然并非是不通风的浊气。
薛忱不答,笑着反问:「你想它有还是没有?」
这还能随她心念而动吗?
搞不懂吶,昭瓷晃晃脑袋,跳过了这个话题。
「你的伤,还会痛吗?」昭瓷上下打量着他,斟酌着问道,「有奇怪的感觉吗?」
在她不醒的时候,薛忱显然用了洁净术,白衣再无血液外渗,瞧着也同个没事人似的。
但昭瓷还是担心。
【如果大反派有哪感觉奇怪,那估计不太妙。】
【昏迷前我要是把那花摘下就好了,就能给你解毒了。】
【我到底为什么犯抽在匕首上抹毒啊?还不带解药!】
昭瓷爬的那棵树,确实长着丛奇异的花。
还以为她想走呢。
薛忱垂了眼,神色晦暗不明,很快眉宇间又染上愉悦的笑意。
他体质特殊,那点儿伤早癒合了,毒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事。
但薛忱弯过眉眼,漫不经心地扯了个谎:「不痛。有。」
昭瓷明显不知所措,斟酌片刻,犹豫着道:「你要让我看看伤吗?」
「不要。」他復又抬眸,微笑,摇了摇头,「现在挺好。别担心。」
仔细打量半晌,他看着是真挺好的,昭瓷不再强求。
「那你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她认真叮嘱。
薛忱颔首。
笑容比以往都温和,身后石壁反着凛凛寒光,是说不出的诡异。
瞧见他这副模样,昭瓷骤然想起小说里,薛忱黑化后的设定。
说他行事恣无忌惮,一念之间伏尸百万。而且偏执病娇,占有欲极强。
有了心上人后,既不让心上人和旁人交谈,自己也不和旁人交谈。动不动小黑屋、掐脖子、杀情敌一套走,还总想将心上人锁在身边。
心里飞快闪过某种念头。
在她捕捉那念头前,身侧少年突然轻微咳了几声,打断昭瓷的思绪。
他纤长的乌睫上下扇动,偶尔地遮住那颗红痣。
面颊又成了不自然的苍白,唇瓣同样血色不足,勐咳不止。
书里说,大反派向来能忍伤。像现在这样,如此明显得示弱,想必是难受到极点。
身为罪魁祸首的她很认真地反思着。
察觉到她的目光,薛忱飞速藏住那点罕见的脆弱,面不改色:「没事。」
昭瓷微愣,恍然大悟。
小说里还写着,大反派不喜欢在外人面前示弱。
昭瓷略一犹豫,将他上下打量,确实不见丁点毒发迹象,便假装没看道他如纸般苍白的面色,认真道:「那……」
「不舒服就喊你,对吧?」薛忱打断了她,微歪脑袋,发间玉冠泛着寒光。
他很轻地轻笑一声,温缓道:「我知道的。」
那——就这样吧。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昭瓷又开始发呆,全然没注意到方才还一脸难受的少年,敛了神情,漫不经心地拭去了唇角的血迹。
许久没咳血了,有点不习惯。
这儿是当真安静。
除了清浅交织的唿吸、水滴落地的声响,几乎再难听见旁的什么。
是哦,她也忘了问他们是怎么来到这种好地方的。
昭瓷打了个哈欠,懒得深想,反正来都来了。
她很善于打发时间。
有时仅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一天便过去了。
直到她有点困了。
昭瓷起身,不远处靠墙而立的少年徐徐转眸。
青绿的裙摆只是简单拂过地面,偶尔打着转,所到之处却像开了花。
她动作娴熟地在角落给自己摆了张床,又在斜对面如法炮制。
「这个给你。」昭瓷指了指对角的床,体贴开口。
对自己导致的病号,还是要多点同情和耐心。
脑袋不知怎的,还一直昏昏沉沉,急需睡觉。
昭瓷没再管薛忱的反应,迅速往自己的床上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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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眼前,她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薛忱。
面色稍许苍白,唇色正常,未见明显红疹,应当是没事的。
她侧身,很快胸膛均匀起伏,坠入了梦乡。
另张床空荡荡的。
薛忱背靠石壁,唿吸比往常急促不少,手背青筋暴起,相当明显地在压抑些什么,周身杀气浓郁。
咚的巨响。
他眉心重重一跳,蹙眉,不耐烦望去。
熟睡的姑娘家大抵不知道自己睡相有多糟糕。
滚着滚着就到了地上,就算如此,依旧能扯着被子睡得香甜。
寒风掠过,石地凉意入骨。
浑身戾气像是被堵住似的,薛忱嘆气,直起身往昭瓷那走去,准备把她弄回床上去。
指尖触及时,少女勐地拍开他的手,动作分外自然。
「反白,别闹。」她嘟囔着,相当不满地翻过身。
乌髮凌乱,少女的脖颈愈发白皙纤长,隐隐可见青色血管,似乎一掐就断。
她圆钝的指尖擦着他的手背而过,连道红印都没留。
不如她捅的那下,或是将他推倒的那次。
鬼使神差般,薛忱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脖颈。
徐缓沉稳的脉搏在为她跳动,却能立刻因他而停止。
薛忱微弯眉眼,收回手,轻描淡写地将少女抱起,放在床上。俯身掖被角时,两人髮丝有剎那的纠缠。
第020章 (修)
「师弟师妹,我知道你们在里边!」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高耸石壁前,骤然聚起一片修士。
回眸望眼身后人群,原有些退缩的白袍弟子,又鼓起勇气,踏前几步,震声道:「都是同门,也不必把事情做得如此难看。」
「你们将机缘让出,再同我们赔礼道歉,此事便算……」
话音未落,如飞梭般的银光毫不留情地穿过他的胸膛。
他难以置信低头,盯着喷涌的鲜血,身体后仰地重重倒地。
「大清早的吵什么?」
含笑的嗓音自头顶响起,迴荡在四面八方。
众人抬头。
峥嵘石壁顶端,玄衣少年逆风而坐,远比夜色浓郁的乌髮缠着滚金髮带摇曳不止,肩部饕餮纹狰狞得怖人。
他屈起条腿,另只腿随意从空中垂下,漫不经心地晃荡。
阵阵喊打声里,少年垂眸,转着藕色香囊的动作微顿,目光冰冷又漠然。
眼底那颗红痣,比方才喷涌的鲜血还灼人。
全无往日半点温和模样。
「你果真不愧是薛家人!」底下各色衣着的修士震声谴责,「亏素日我们还以为你当真温润清高。」
朦胧日光里,少年抬眸,静无波澜的目光似乎穿透穹幕,与水月镜后的长老对视。
「嘘。」他回头,像是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流转红光的双瞳映照将出未出的朝阳,「现在时候还早呢。」
万道剑影从天而降,如繁星坠尘。
/
昭瓷这一觉睡得当真好。
直睡得不知今夕何年,她慢吞吞起身,揉了揉脖子,又打个绵长的哈欠。
斜对角那张床,少年换了件衣袍,正慢条斯理束起玄黑的护腕。
他懒懒散散侧首,沖她弯过眉眼,笑道:「下午好。」
……什么好?这么晚了吗?
昭瓷很迟钝地眨眨眼。
「你睡得好吗?」他又问。
昭瓷诚恳:「挺好。」
不知想起些什么,薛忱笑了笑,神情分外愉悦:「那就好。」
末了,他又惋惜道:「这石洞好像快塌了。」
两侧大小不一的碎石塌落,像是在催促他们赶紧走人。
昭瓷也很惋惜,跟着嘆气摇头。
又打了个哈欠,她赤足下床,干净利落地将睡觉用品全都收拾妥当。
她没别的爱好,除了种花草和买床。
这不,床就派上用场了嘛。
「那个送你啦。」昭瓷想了想,指指薛忱身侧床,弯着眉眼道。
她还穿着昨日的青衣,取掉腰间和领口的别针后,衣裳显得分外宽松,愈发衬得整个人娇小灵动。
她悄悄打量着薛忱,觉得他比昨日气色好。
一晚上都没喊她,应当是没什么事了,那就是说可以……
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里的少年突然捂唇,发出压抑的咳嗽声,指尖隐隐可见鲜红。
他背手,像没事人般抬眸望向昭瓷,笑吟吟道:「怎么了?」
关心的话跑到嘴边,又和「分道扬镳」四字一齐被咽回去。
先不说她捅薛忱的那一刀,就仅来薛忱后来替她挡剑修的那下,昭瓷怎么都没法把他一人丢在这。
欠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欠人情。
人情当下不还,就永远还不完了。
【在大反派伤势痊癒前,我显然是走不了啦。】
昭瓷嘆气,反正秘境里死也不是真死,和他待一处就待一处吧。
毫不意外。
薛忱轻笑着垂眸,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东西收好了,但路不认识,又不知道干什么。
昭瓷坐在石头上,熟能生巧地开始发呆。
「昭瓷。」
冷不丁的,少年突然轻声喊道,乌睫于颊侧投落浓密阴影。
头顶髮带被扯了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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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满蹙眉,抬眸望去,
钟乳石上的水珠滴落,不像落在地面,像溅在他眼底,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漾开的涟漪。
「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他笑吟吟问道。
/
清风拂面,枝叶簌簌。
昭瓷背着手,心情愉悦地走在林间小路上。
「真的是石罂花吗?」她轻快问道,银白髮带束起的青丝同蝴蝶般上下翩跹。
「嗯。」几乎与她并肩而行的少年肯定应声。
都说剑是剑修的道侣,那植物就是药修的道侣。
尤其是石罂花这样,仅仅只在古籍中出现的物种,任何药修应当都想见上一回。
光是想想,昭瓷立时便心潮澎湃。
两人并肩走着,周遭寂静无哗。
头顶突然一阵窸窣声。
昭瓷抬眸,电光石火间,看见个重物沉甸甸落下,伴着「救命」的声响。
他落的地方刚巧是薛忱的位置。
薛忱眉都懒得挑一下,退后,顺带扯着昭瓷一道退后。
飞扬的尘土半点未沾裙摆。
摔得四仰八叉的青年四肢并用地爬了起来,抹去面上的草,露出张俊秀出众的面庞,正是昭瓷最先救下的符修。
与昭瓷对视时,他明显眼眸一亮,就要扑上来激动握手。
倏忽间,看见少年温和的眼神,青年无端打了个寒战,蓦地止住脚步。
「在下姓宋,名鸣,久仰昭师妹芳名。」他站在昭瓷面前,拘谨搓手。
昭瓷难以置信瞪大双眸。
男主明明不该这么早就进入青云宗,更不该在这个时候就遇见薛忱。
哪里出问题了?
她盯着宋鸣陷入沉思,宋鸣盯着她若有所思。
旁人瞧起来,倒像是两人初次见面就互有好感。
薛忱松手,雀鸟似叽叽喳喳的声响蜂拥入耳。
【不过吧,男主原来长这样子吗?】
【倒是比想像中好看很多诶,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
目光流连在二人身上,薛忱似笑非笑。
然而,下一瞬,他神情骤然一滞。
明绮好闻的香味几乎扑面而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第021章
修真界全是社牛,宋鸣更是牛中牛。
他见了人就想讲话,即使是现在这种状况。
社恐人不想社交,谁都不行,男主也一样。
眼见宋鸣准备说话,昭瓷立即往薛忱身后缩了缩,将他推出去,继续心安理得地摸鱼。
打招唿啊,客套啊,互换姓名的事还是让大反派去做就好。
「交给你了。」她踮起脚,小小声地附耳道。
那股香气更浓郁了,薛忱指尖微动,心里那股毫无来由的不满骤起又骤散。
他垂眼,微侧首,也像她那样轻声地、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很好看吗?」
昭瓷愣了愣。
【你更好看叭。】
她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回復。薛忱就已经弯过眉眼,回过头,似乎就随口一问。
昭瓷没放心上,继续心安理得地发呆,听他两对话,偶尔打个哈欠。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嘛。
小说里可是写着,大反派从小接受正统世家教育,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完美。
说话间,宋鸣的眉宇总露出分外复杂的神情。
薛忱却好似全然未觉,维持着一贯的温和笑意,点头附和,神情相当平淡。
好吵。
真想杀了他啊。
但有一类人是没法杀的,比如宋鸣这样的天选之子。
他们是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法则,任何时候都会受到偏爱,甚至连读心术都没有效用。
「我可以和你们一路吗?」就这一会儿,宋鸣显然自以为同他们熟络了,轻快道,「三人行肯定更有趣。」
人多有个照应,多好。
宋鸣压根不觉得他们会拒绝。
「不行。」薛忱毫不犹豫。
「啊?」宋鸣一愣。
「拒绝。」昭瓷也从薛忱身后冒出个脑袋,认真道。
【和你又不熟,怎么可能同行嘛。】
她的手还无意识揪着玄黑的衣袖。
薛忱垂眸,目光微微一动。
「走吗?」他笑吟吟地问道。
昭瓷飞快点头。
「再见。」她礼貌挥手。
宋鸣还试图再说几句,玄衣少年已经扯着身侧的少女往前边走了。
留他一人风中凌乱。
/
不远处,陡峭崖壁上生着朵约巴掌大小、深蓝色的花,茎秆生有小刺,花瓣左三右四不对称生长,迎风晃动。
昭瓷一眼就瞧出那是石罂花。
可是为什么长这么丑?比书上丑多了。
昭瓷喜欢漂亮的东西,看见石罂花的第一眼,便骤然心碎。
肚子还在不停叫着,她的注意力霎时放到旁边那条溪流,清澈见底,游鱼穿梭,很多都是现代常在菜市场看见的品种。
「那个药修。」熟料石罂花突然「啪」地一下拔根而起,抖抖叶片,在空中漂浮着。
它两个叶片对摺,像是在叉腰,旁的叶片指着昭瓷:「对,就是你。」
「你想和我结契吗?」石罂花昂首挺胸,发出稚子般的声音,「我可是超厉害的哦。」
不怎么想。它丑丑的,而且看起来还很奇怪——想反白了,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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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石罂花说得实在起劲,昭瓷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捧场:「想。」
「那就来抓我吧。」石罂花高傲轻哼,刷地一下,像闪电般消失在空中。
昭瓷没反应,收回视线,慢吞吞地往小溪挪去。
身侧传来窸窣声响,少年学着她的模样,也在岸边蹲了下来。
「你要去抓它吗?」薛忱侧着脸望向她,好奇道。
昭瓷摇头:「等我吃撑了再说。」
歪过头想了想,之前他说带她来看石罂花,没准是他自己要用,昭瓷便认真道:「你可以去抓它,我在这等你。」
薛忱看看溪流,又看看她,笑道:「我对植物没兴趣。」
「那就不管它。」昭瓷弯弯眉眼,心满意足。
昭瓷的双眸生得很漂亮,透彻干净,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细碎亮光。
尤其是这样望向他时,漆黑的瞳仁里就只映着他的模样。
有那么剎那,薛忱确实萌生了将这双眼睛挖下来的念头。
这样里边就不会再装些乱七八糟的人——比如宋鸣。
她蹲在小溪边,伸手探了探,眼眸发亮,「你会烤鱼吗?」
「不会。」薛忱分外坦诚。
修士早已辟谷,每日进食只是维持吃饭的习惯。
他不太在意口腹之慾,大半食物既没吃过也不会做。
那就只能她烤了。
但她可是知名的不稳定供应商,烤成什么样也很难说。
昭瓷从旁边拿过根树枝,覆层灵力,树枝尖端很快变得同锐利异常,能当个鱼叉使用。
许是她的目的过于明显,原先待在她面前的那群鱼统统散开,跑到薛忱那吐泡泡。
她等了好久,等到肚子反覆作响,终于不想等了。
昭瓷起身,拍拍衣摆,小心翼翼地挪到薛忱身边:「你吃烤鱼吗?」
随便。
薛忱这么想着,同她对视时,又改了口:「吃。」
「那我来烤。」昭瓷蓦地展眉,松口气,将手里那根树枝递给他,「你来捉鱼吧?几条都可以。」
这群鱼当真看见她就跑。
默然半晌,薛忱诚恳道:「我不会。」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昭瓷屈肘,沖他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这话听起来怪让人愉悦的。
薛忱不自觉弯弯眉眼,接过她递来的树枝。
昭瓷没再管他,转身到一旁堆枯枝生火。
很快,身后传来唤她名字的身影。
她扭头,玄衣的少年袖口挽至肘处,衣摆沾水,蹙眉盯着枝干不时扑棱几下的鱼,罕见露出纠结神情。
「这么多够吗?」薛忱迟疑道。
「够了。」昭瓷起身,眉眼宛如月牙,笑时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
她走过来,乌黑髮尾自然垂落在肩,接过他手里那串鱼,又转身。
日光融融,少女双眸灵动,面颊红润,小巧的耳垂坠着明月珰,有股流云般的自在气息。
刚刚宋鸣瞧见的,也是这样子的她。
薛忱垂眸,纤长浓密的乌睫悄悄遮住眼底神情。
光是想想,这件事就很不让人高兴啊。
倏忽间,他骤然抬手,扯落昭瓷束髮的银白髮带。
昭瓷恍然回眸,来不及抓住散开的髮丝。乌髮迤逦,遮住半边丰润莹白的面颊。
她眼睁睁地看着薛忱松了手,髮带顺势坠落,随小溪缓慢流淌。
昭瓷:「?」
她绣了好久的,还绣废好几根髮带。
望着顺流而下的那抹银白,她攥紧拳头,深唿吸,试图忘记自己花费的时间。
不要紧,就一根髮带而已。
而且大反派这么干,一定是有理由的。
「怎么了?」昭瓷心平气和问道,想听见一个合理的解释。
「哦,没怎么。」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冲着她露出有几分恶劣的笑容,不知死活道,「手有点痒。」
心里那根弦,「啪」地就断了。
昭瓷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抬手。
噗通。
水花飞溅。
薛忱这辈子就没给人这么对待过。
他跌坐在小溪中,衣摆湿漉漉的,仰脸看着岸边提着串鱼的少女,满眼错愕。
「我也是。」昭瓷面无表情道。
第022章
波光粼粼,玄衣少年收回目光,慢吞吞起身,水滴顺着衣摆滴滴答答下落,在湖面盪开圈圈涟漪。
上岸时,他先拧把湿透的衣摆,这才漫不经心地丢了数个干燥的术法。
【你自找的。】
昭瓷还是很理直气壮,只在他抬眸时,缩了缩脖子,飞速后退,生怕薛忱报这一推之仇。
但薛忱什么也没干。
同她对视好一会儿,他低垂乌睫,轻声笑了笑,指着她身后的柴火堆道:「你的火要灭了。」
昭瓷骤然回眸,果见如此。
试探地后退,大反派没有反应,她立刻正对着他,飞速后退,双眸圆瞪看着气鼓鼓的。
炭火烤鱼,不一会儿香气弥散开。
昭瓷取了金黄的那只,正准备咬下去时,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的呢?」薛忱认真问道,「我也出了力的。」
昭瓷不和他说话,将烤得最焦、黑得同个炭似的鱼丢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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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给薛忱留了烤得好的,但想起自己的髮带,再看见他那张脸,昭瓷就觉得一阵火大。
她生气了。
薛忱不用问都能判断出来。
倒是罕见得很。
骤然间,他相当愉悦地弯弯眉眼。
「昭瓷。」他喊道。
昭瓷没理。
「昭瓷。」他又喊。
昭瓷还是不理,用力咬了口烤鱼。
沉默剎那,薛忱想了想,歪过脑袋问道:「我去把它找回来,可以吗?」
昭瓷这才看他眼,不说话。
【难道应该我去找吗?】
薛忱笑了笑,起身,慢条斯理地顺着小溪往下走。
有那么剎那,昭瓷真的很想再把他踹回去。
但她到底没这么干,等薛忱走后,一直撑脸,盯着烧尽的柴火发呆。
没过多久,那朵长相怪异的花突然又飘了回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它怒气沖沖。
「因为不想。」昭瓷看它眼,又转头,继续发呆。
《百植谱》说石罂花可以吃诶。
石罂花从未受过如此对待,气急了,拿叶片往她脸上拍去。
「蠢女人。」它边挥叶子,边怒道,「你这是不知好歹,你知道我有多厉害吗——不是战斗型的那种厉害。」
昭瓷起初不想搭理它的。
但它蹦跶得越来越欢,那湿漉漉、黏答答的叶片不停朝她脸上招唿。
「你得经过我的九九八十一道试炼,才有资格和我结契。」石罂花大唿小叫,「过往千百年,获得我认可的人寥寥无几!」
又躲过一击,昭瓷终于难以忍受。
「我会揪光你叶片的。」她板起脸,拽住它作乱的叶子,竖起手指认认真真数道,「然后把你的花芯揪下来作羹,花瓣可以弄糕点,根茎拿去油炸。」
石罂花愣住,盯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看过半晌,遗憾发现她好像是认真的。
它开始奋力挣扎。
昭瓷松手,石罂花以为她要扯秃它。
明明没有人的五官,它却分明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屈辱道:「你不会拥有我的心的!」
一阵刺目的白光。
手背隐隐发烫,昭瓷垂眼,看见上边有个像花朵纹身的东西,模样同石罂花相同。
石罂花好像累虚脱了,徐缓飘落,重新扎根地底。
「好了,现在我是你的契约灵植了。」它有气无力道,「你要揪秃我这么漂亮朵花,我就自残,然后你就会修为大退!」
书里写了,灵植为主动方强迫结契时,双方地位便不再平等。
结契后修士地位将凌驾于灵植,还可以同其他灵植结契,灵植的死也不会对修士产生影响。更重要的是,这种强制性的契约非死不可解。
那段话的意思就是,没有哪个傻的灵植会这么干。
「你知道,这是不平等契约吗?」昭瓷试探着问。
「啊?」石罂花比她还懵。
它像是想起什么,用力揪下自己的叶片,难以置信地问道:「痛吗?」
昭瓷摇头,视野里丑丑的花立刻瘫软在地,嘴里嘟嘟囔囔「我真傻,真的」。
半晌后,昭瓷睨眼身侧玩得不亦乐乎的石罂花,心道它恢復得可真快。
「刚才和你一道的那个剑修,」石罂花边玩着枯枝,边大发善心提醒,「他杀过很多人,浑身不详气息,和他待一块很危险的。」
「哦。」昭瓷慢吞吞应道,起身将炭火收拾干净,又丢了好几个洁净术,没在草地留痕。
「你有听见我讲话吗?」石罂花就没见过这样的人类,上前就想扯她耳朵,又骤然收叶片,讷讷道,「我在提醒你,他是个坏人!要赶紧跑!听见吗?」
「听见了。」昭瓷反应还是很平淡,想了想,很认真地教育,「别说他坏话了。」
背后不说人闲话嘛。
「可是……」石罂花挥着叶片,还想接着说。
昭瓷睨它一眼,做了个揪东西的姿势:「你想变秃吗?」
秃了不一定变强,但一定变丑。
石罂花火速闭嘴。
过了会,它没忍住,还很生气。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石罂花暴起,勐然扯下她一根头髮,赶在昭瓷动手前,梗着茎秆怒道,「铁证如山!」
「他给你下咒,你还在这维护他?」它将那根变成银色的头髮伸到她眼皮底下,恨铁不成钢。
昭瓷拽它的动作微滞,盯着那缕银线,陡然愣住。
/
小溪对岸层叠枝叶间,少年的身形隐隐绰绰。
昭瓷手里动作微顿,收回目光时晚了一步。他撩起眼皮,隔着数十里地,漫不经心地同她对视。
再晚一点,她可就已经走了。
昭瓷遗憾地想。
人家算计她,她管人家死活。
不是脑瘫是什么?
但反正他回来了,拿过髮带她就润。
几个唿吸间,薛忱就来到她眼皮底。
手里攥根银白,赫然是她的髮带。
从他主动去找髮带开始,好像就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薛忱平静盯着青衣少女看了好一会儿,摊开手心,露出那条崭新如故的银白髮带。
「你之前说,两清,」他顿了顿,尾指勾着她的髮带,漫不经心道,「那就两清吧。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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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昭瓷应得相当爽快。
话音刚落,又立刻严肃补充:「没问题。」
她接过髮带,指尖划过他的手心,是截然不同的温热细腻触感。
空中裊裊云雾徐缓飘散。
薛忱垂眸,不知怎地临阵变了卦,骤然收手,抓住那根快要熘走的纤指。
第023章
「两清、分道扬镳,你方才自己说的。」
昭瓷试图挣扎,但攥着她手指的力度很大,像是要将她连骨头生生碾碎、混进血肉里。
「嗯。」薛忱低应一声,拇指在她掌心打着转,轻笑着道,「你也说了,是方才。」
他的嗓音里有着莫名其妙的愉悦。
就是说又不想让她走了?
看这架势,大反派还想将她留下来。
「你反悔!」昭瓷怒目圆睁,用眼神愤怒谴责。
「如你所见。」薛忱笑得坦坦荡荡。
对视剎那,他突然松手,退后半步,六合靴后跟落在如蛇般蜿蜒前行的赤红血雾上,微一用力,碾了个粉碎。
面前的姑娘家可能气坏了,心里话语速都是平时数倍。
【之前下毒,现在下咒,你是真有在进步呢大反派。】
【我是不是该给你发朵小红花?】
【好烦啊啊,我要打得过你,现在被扣住的就是你了。】
「你知道了。」薛忱定定望着她好一会儿,突然展眉,笑着说句不明不白的话。
知道什么?
还能知道什么!
昭瓷用力点头,拽着银白髮带缓步后退。
吵架不是她擅长的,她干脆就不说话,瞪起圆熘乌黑的双目,底下卧蚕堆叠,恼火望着他,试图以眼神杀人。
「你冷静点。」石罂花在她脑子里尖叫,「那是剑修!剑修!你一个药修,我一朵娇花,我两加在一起都不够他根手指头。」
昭瓷抿抿唇,哼了一声做回应。
反正在秘境里,最坏不过回归现实。
谁怕谁嘛。
大反派要真打算折磨她,她就给自己投毒,直接退出秘境——虽然里边的花花草草看不见有点亏。
两人对视良久。
薛忱率先错开眼,轻声问:「你会生气吗?」
他的目光落在昭瓷另只手背上的花样印记,眸色转深。
昭瓷微扬下颌,不语。
【废话!】
薛忱抿抿唇,低垂乌睫,指尖轻轻一勾,那条昭瓷摘下又很快长出来的银髮便到了他手中。
「咒解了。不要生气,」他将银线捏碎,微微停顿后,抬眸,很认真地问道,「可以吗?」
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眸除了落有星子与光尘,还落着一个她。
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时,大反派确实挺正常的。
昭瓷立时心软了——
才怪。
她跑路了。
好吧,其实还是心软了。
她边走着,边懊恼捶下脑袋。
方才薛忱突然说有点事,暂时离开了一下,昭瓷就是趁那时走的。
但她给薛忱留了张画有解毒植物的图,一併留下的还有药方以及五千灵石——还他上次在定山居说的三万。余下的之后再还。
烦死了,她总是这样,不爱计较又过于好说话。
浓密树林间,自远处徐徐走来三两修士,全都是生面孔。
昭瓷赶忙转身回走,生怕和他们撞个正面。
可这段路刚好笔直绵长,没有乱七八糟的小路。
不管前进或后退,两方势必要有所接触。
怎么办啊啊啊,社恐人最怕这种迎面而来的相遇。
突然,一声清脆的鸟啼。
电光石火间,硕大的漆黑身影往人群压去,羽翎作箭,气势凌然地沖他们袭去。
是只巨型黑鹰,背对着她的身影庞大又有点难言的熟悉。
「吞天鹰!」为首的修士难以置信道。
各式术法在空中炸开了花,吞天鹰只是随意张了翅翼,便尽数拦下,连根羽毛都没掉。
「离开这。」它口吐人言,气势汹汹警告。
吞天鹰战力强悍,只可惜物种稀少,四捨五入约等于灭绝了。
小说里写它一只可抵千军万马,像这样明显成年了的,至少也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对付这群金丹修士绰绰有余。
……哦,对付她这种筑基期的,好像更有余。
昭瓷眨眨眼,连跑都懒得跑,看着那三两修士被赶着折回原路。
吞天鹰性情暴躁,这只却像个异类,不单没对那群修士下死手。回头,见了她这种废物点心,竟然咧开鸟嘴,露出个有几分讨好的笑容。
随后伸长脖子,啼鸣着振翅远去。
昭瓷微愣剎那。
这是社恐人的天选鸟吧?
太懂事啦。
她喜欢。
昭瓷弯过眉眼,原地蹦跶着沖它挥手,还比了个爱心。
吞天鹰似乎扭头,露出个复杂的神情,很快于空中留下道疾驰的黑影。
驶过大段距离,它骤然减速,身形和毛色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作只通体纯白的中型鸟,向着底下有溪流淌过的林间俯冲。
在半空时,白鸟就骄傲地嚷嚷:「圆满完成任务!」
停在了覆着大片饕餮纹的肩膀上。
薛忱很轻地笑了一下。
第39页
身侧摊着的那团血雾,在银线束缚下不停蠕动挣扎,混着难听的咕噜声,它尖声道:「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
「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给你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为什么还要同我们为敌?」
凌厉铿然的剑鸣做了回应。
赤红粉末随风飘散,少年眼底似乎也很快地闪过一丝红光。
这种话他都懒得回应。
薛忱漫不经心收剑,垂眸,盯着手里那张绘有丛花的纸条看了好一会儿。
「在我去找她前,你可得把人看住啊。」他侧首,弯着眉眼轻笑,乌髮随风摇曳,显得面容愈发昳丽。
白鸟啼鸣一声,又振开双翼,成了隐没于澄澈穹幕的黑点。
第024章
「老周,你看懂了吗?」沉默良久,贺川盯着水月镜里的场景,迟疑开口,「他两这是……在干什么?」
他摸着花白鬍子,蹙眉道:「不是说分开吗?还有吞天鹰,你那弟子干什么让它跟着别人啊?」
周驰摇头:「不懂,从没懂过。」
「也是。」贺川释然得很快,「薛家人的行事看懂了才不正常。」
旁的长老事务繁多,先离了席暂去处理,晚些再回来。
贺川是药修,一向空闲;周驰虽是御剑山山主,但是个武痴,向来不管事。其余人便让他两留着看秘境。
周驰同贺川一道,认真谨慎盯着水月镜看。
又过半晌,他指尖在空中一划,拉出张金字名单:「我比较看好我那弟子,还有这个昭瓷、宋鸣。但其他的弟子其实也都不错,实力、天赋、性格都过得去。」
看眼名单,贺川抚须问道:「宗主怎么说?」
「宗主说先试试。」周驰道,见贺川点了头,轻弹指尖,一缕金光没入水月境内,「那就看这些人表现如何吧。」
「等等!」做完这事,周驰突然勐拍桌面,恍然大悟道,「那女弟子一定是得罪了我那徒弟。不然我徒弟不会让吞天鹰那样的勐禽留在她身边。」
「真的吗?」贺川一愣。
他怎么感觉不是。
「对。」周驰斩钉截铁,「你且等着瞧。」
/
「你为什么不摘那些漂亮的?」
石罂花见昭瓷又弯腰捡起地面的枯枝败叶,没忍住,嘀嘀咕咕问道。
「做标本的话,这些就可以啦,也很好看。活的就让它们长着就好。」昭瓷轻声道,俯身,又捡了片刚凋零的花叶夹入薄册子的内页。
很多花草树木离了这秘境,十之八九得枯萎,她便只挑了些能养好的移植。余下的,捡了些掉落的枝叶带走。
看多了石罂花这副丑丑的模样,倒也觉得分外顺眼。
「给点花粉。」昭瓷将手里的标本册伸过去,石罂花依言抖了抖花蕊。
枯叶沾上花粉的剎那,似是骤逢初春,单瞧颜色又似是生机勃勃。
看几次都觉得神奇啊。
昭瓷小心翼翼地翻着标本册。
石罂花确实战斗力不强,在修真界应当也是最不受欢迎的灵植——才不是它自己说的那样,瞧不上任何修士,是大多数修士瞧不上它。
它长得不太好看,也不像很多高阶灵植那样能解毒制毒,医死人肉白骨,最突出的能力就是改变植物的生长状态。一个看起来相当鸡肋,毫无实战意义的技能。
但昭瓷感觉这技能有搞头,很有搞头。
出了秘境她就好好研究一下。
「那个剑修,是薛家的吧?薛家后人?」石罂花飘荡在她身边,突然问道。
昭瓷微微一愣,困惑道:「是啊。怎么看出来的?」
石罂花耸了耸茎秆,摊开叶片:「薛家人那诡异气息,隔着十万八千里我都能感觉到。」
「他们怎么样,还是大族吗?」它好奇问道。
昭瓷点点头:「修真界第一世家。」
「那倒是好厉害。」石罂花哑然,半晌后才嘟囔着道,「百年前他们差点灭族了,还能东山再起。」
「灭族?」昭瓷怔愣。
小说里只说了薛家是修真界最古老的大族,稳居第一世家之位,从没提过灭族这事。
「我骗你干什么?我一把年纪了,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啊。」石罂花见她这怀疑的目光,气得跳脚,「他们家行事乖张,术法诡异,不灭族才有鬼。百年前,薛家就是相当不受修真界欢迎的存在。」
末了,它又语调复杂地补充:「但天道赋予了他们卫道职责,加上薛家确实人才辈出,所以那时也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世家。」
「卫什么道?」昭瓷诚恳发问。
书中也反覆提「卫道」二字,却从来没说是什么道。
「谁知道,就斩妖除魔之类的吧。」石罂花抖了抖叶片,「他家人就跟块砖似的,哪里有妖魔作祟就往哪里搬,最后还要收穫骂名——廉价苦力啊。」
好像和小说里有点不一样。
昭瓷蹙眉,正要开口时,方才那群人又折了回来,各个肃穆神情,大老远就指着她道:「昭师妹在那!」
来势汹汹,神情不善。
枝桠一沉,临近古树上骤然落了只黑鸟,羽毛泛着亮光。
这时候跑已经来不及了。
昭瓷面无表情望向他们,悄然后退,背着的手不动声色捏着管药剂,指尖一弹,便能立时往外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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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做的炸药。
就是有可能连自己一起炸飞。
符修掏了符纸,剑修拔了剑,警惕着缓缓将她包围。
昭瓷手里的药剂数滴悄然坠落,地面腾起阵白烟。
倏忽间,为首的修士躬身行礼。
「昭师妹别担心,我们会保护你的。」他抬头,眉目隐隐有抱歉之情,「先前在宗门大殿时,多谢师妹相救。」
「是啊是啊,都怪我等怯弱无能,才让师妹蒙受之前那等冤屈。」临近的女修愧疚道。
「又有吞天鹰,又有那群宵小虎视眈眈,药修难以自保,师妹不如跟着我们吧。」马上有人补充。
昭瓷:「?」
她赶紧把差点倒出的药剂颠回来。
这些人好像她是救过。
好像也是替她说话的那部分人诶。
「不要紧。」药剂悄然消失,昭瓷绷着张小脸,缓缓往后退,「我一个人可以的。」
树上的黑鸟望眼人群,看好戏似地转了下眼珠,张开双翼,却只用喙整理了凌乱的羽翎。
片刻后,拒绝无果的昭瓷被人拥簇在中间,欲哭无泪。
他们好热情,热情到难以招架,吃的喝的一股脑往她怀里塞。
「师妹之前和薛师弟一道?」不知谁起了个头,突然把话题扯到大反派身上。
昭瓷点头,想了想,又在后边补充:「但不太熟。」
薛忱总是人群焦点,讨厌他、敬仰他的人统统无可避免地会去关注他。
社恐人绝绝对对不想蹭到一点这种关注,开学日就够印象深刻了。
「那薛师弟人倒是比想像中的好。」原先说话的人又嘟囔道,「我去找师妹你的时候,刚巧看见他把对你喊打喊杀的那群修士干掉了,还直接说宗门大殿的事和你无关。」
末了,他又补充:「就是行踪不定,我本想跟着他去找你,但半路就跟丢了。」
昭瓷微微一愣。
很快她就知道了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到」。
临近处,骤然响起枯枝断裂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惊唿道:「薛师弟?」
如寒芒在背,昭瓷梗了梗脖子,想起跑路前大反派和她说的「在这等着」。
她心里腾起股不祥的预感,没敢回头。趁着他们围上薛忱时,赶忙猫着身体,蹑手蹑脚从后头撤退。
薛忱的目光也就在这时穿过涌动的乌泱泱人群,落在了最后边青衣少女身上。
「薛师弟是有什么事吗?」熟知他独行作风的剑修恭敬问道。
薛忱笑了下,漫不经心道:「我来找人。」
【找人。完蛋辽,不会是找我吧?】
【我求求你,千万别这时喊我。】
各种声音纷扰入耳,薛忱却立时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眉眼些微一弯,神情波澜不惊,直到青少女衣几乎退到人群边缘时,这才开了口,温声唤道:「昭瓷。」
第025章
四下寂然,诸位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千万道探究的目光,流连在少年少女身上。
似乎从薛忱出现的剎那,那位新入门的药修小师妹就沉了脸。
她性子本就高冷,方才没说几个字,现下姣好的面容如覆寒霜,露出分外明显的不待见神情。
过于炽热的目光差点将昭瓷捅个对穿。
她沉默剎那,于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解释:「我欠他钱。」
飞速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连投向薛忱的目光都过分淡然,还不如看路边的花草。
她的内心也像滩死水一般平静。
【我没有生气,我也没有崩溃,我只是想要这个世界平等地毁灭。】
【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什么吗?人类。】
【最讨厌什么样的人类?大反派那样的。】
薛忱垂了眼睫,唇角不易察觉地下沉。
声音渐渐归于平静,不远处的少女在人群包围下神情冷淡,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抿抿唇,分外勉强地发了个「嗯」的音节。
「过来吗?」薛忱抬眸,隔着段距离平静道,「还钱。」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众人恍然大悟,想起昭瓷家境确实不好,薛家又出了名的阔绰。都是同门,借个钱也没什么。
只是……
他们看眼脸色都不好看的双方,猜测这两人莫不是因借钱之事结了仇?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昭瓷不情不愿走过去。
好在平日里,薛忱也不是个对同门多热络的人。
即使心下好奇,那群修士最多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全然不敢明目张胆打量或是上前探听。
树荫底,连石罂花都不敢说话。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昭瓷与薛忱保持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礼貌发问。
她的面色相当不善,就差把「快走」二字写在脑门上了。
但念及自己确实欠人家钱,昭瓷又不好太横,刚要再开口,腰间冷不丁地挂上个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比之前还要沉不少。
「来还你钱。」不远处的少年笑吟吟道,「你把它落下啦。」
来带走你。
他原先是这么想的。
薛忱笑意加深几分。
「啊?」昭瓷垂眸,盯着那熟悉的芥子囊,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数道,「上次在定山居,你说我欠你三万,这是其中的五千。我还欠你两万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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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
沉默剎那,少年的神情罕见有些复杂:「我当时在开玩笑。」
「诶,是吗?」昭瓷明显也一愣。
她还以为自己从定山居出来后,真的就负债纍纍了。
默然半晌,薛忱先开了口。
他漆黑深邃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她,似是藏着无声的控诉,又陡然垂睫,轻声道:「你不辞而别。」
那是因为谁呢?
瞧大反派这面色,应当是解毒了。
昭瓷更加理直气壮,愧疚无存。
「那我现在辞了,可以别吗?」她诚恳道,往旁边熘达几步,摆手试探道,「再见?」
薛忱笑而不语。
在她迈出第一步时,闪着银光的剑影搅碎满地树影,凌厉落在了她面前。
「薛师弟!」刚好有修士看见这一幕,惊慌出声。
那人扯着同伴,慌慌张张冲过来。
薛忱没理他们。
「再见。」他沖昭瓷笑了笑,态度分外温和友好,甚至还学她那样挥手作别。
昭瓷:「……」
再见你个棒槌子。
「你是真不让我走?」昭瓷努力心平气和出声。
「你觉得呢?」他笑着反问。
昭瓷真是给气得没脾气了,怒目圆睁,气恼地瞪着他,面颊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浅红。
草木沙沙作响,四下迷雾渐起。
「救命啊啊啊。」
倏忽间,石罂花被股不知名的力量往外扯,扑腾着叶片,向昭瓷发出求救信号。
丑丑的花骤缩在一处,像被揉团的面纸,被缭绕的云雾恶狠狠往后扯去。
昭瓷赶忙一把拽住石罂花,想将它收回识海,却毫无缘由地失败。
她立时将石罂花抱入怀中,自己也因原先的那股力量,被扯着往迷雾深处去。
眼前一片雾蒙蒙,树木、人影、禽鸟,统统渺茫不可见。
她最后瞧清了的,是高树上那只通体漆黑、双瞳赤红的飞鸟。
/
宗门大殿顶层,贺川的咆哮迴荡上空久久不散。
「周驰,你傻了吗?」贺川指着水月镜无语道,「单独考察,单独考察!你把这两人又放在一起,考察什么东西?」
「不关我事啊,我当时是想将他两分开的。」周驰也很冤枉。
贺川没信,周驰不是第一次搞砸事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秘境开启后,能做的干预本就有限。如今预设的关卡全部开启,你说怎么办?」贺川想想就头大,痛心疾首道,「旁的都是小事,但花的这些冤枉钱约莫得你我合出。」
只有在穷这方面,药修和剑修是同等出名的。
周驰也沉默了,半晌后,灵光一闪:
「不要紧,我有个好点子。」
/
雾气消散,青树如旧,昭瓷望着空荡荡的四周,难以置信地眨眼。
方才还有好多修士在的,转瞬间全没了。
秘境内处处有玄机,不是有事发生,就是要有事发生。
腕上冰冷的触感将将退去。
略一犹豫,昭瓷抬了眼,望向面前的少年,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薛忱笑了一下。
怀里石罂花逮着机会,立时窜入她识海里,瘫成一摊,又好奇地透过识海往外看。
周遭归于长久的寂静。
不知为何,看见薛忱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昭瓷就来气,很想冲上去给他一拳。
思及两人实力差距,她只得按捺住,不满谴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她说话是江南儿女特有的软糯,即使像现在这样,有些恼火生气,听起来却不像在斥骂责备。
微愣剎那,薛忱很快弯了眉眼,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他喜欢你!」石罂花抢先道,尖叫震耳欲聋。
识海里一朵丑丑的花四处打滚,叶片娇羞捂着花瓣:「他对别人好,却只对她坏;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嘿嘿,好嗑好嗑。」
石罂花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叫她远离一切薛家人。
无语良久,昭瓷在识海中平静回应:「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不,什么都嗑会让我营养均衡。」石罂花傻乐。
昭瓷:「……」
她捏住石罂花的叶片,威胁性地扯了扯,石罂花立时闭嘴。
它讲的话但凡有一点道理,就不是没道理的了。
不知为何,薛忱望望她,神情隐隐有几分古怪。
昭瓷没在意。
长久没有回应,她也不急,双手托腮,盯着角落里徐缓爬过的蚂蚁发呆。
仔细想想,大反派要杀她,要抓她,要下咒下毒,她都完全没办法诶……
一来打不过,二来有点懒,三来脑子不好使。
那她还陷入无意义的纠结和迴避,究其本源,是摆烂不够彻底。
为什么要担心没发生的事?何况在秘境里都不会死。
昭瓷的斗志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她放弃从薛忱那听见答案时,寂寥间,少年蓦地开口,迟疑道:「你比较特别?」
尾音有点儿拖长,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昭瓷陷入长久的沉默。
小说里获得薛忱这句评价的,全死了,尸骨无存的那种,大半还都是死于他手。
改变不了了,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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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非得让我和你待一起吗?」昭瓷试图挣扎最后一次。
「应该吧。」薛忱挑眉。
意料之中,昭瓷也没指望听见点别的答案。
她点点头,分外勉强:「行吧。」
【但是你真的很危险啊。】
【身处险境时苟命还不够,还得提防你背刺。】
【关键你到底为什么总做些我不能理解的事啊?】
「那你下次要干什么,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默然片刻,昭瓷到底没忍住开口,嘟嘟囔囔,「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叭。」
不要总搞一些,她才觉得大反派人不错,转头发现人想杀她、还给她下了咒的神奇操作。
姑娘家面上的不满异常明显。
薛忱定定看她好一会儿,错开视线,平静应道:「嗯。」
一旁的黑鸟原先将枝桠当鞦韆,玩得不亦乐乎,闻言鸟眼剧缩,差点没从树上跌下去。
「他为你有了改变!」识海里石罂花发出阵阵尖叫,倏忽间,又冷静下来,对着自己清澈而愚蠢的主人苦口婆心道,「其实吧,我就瞎嗑,你还是远离他比较好——但他肯定是喜……」
「你再发出一点声音,我真会把你揪秃的。」昭瓷无情打断,很认真地警告。
恰这时,远远走来几位婀娜多姿的布衣女子,顾盼生姿。
美是美,如果她们不是往昭瓷这个方向走,昭瓷会很愿意欣赏的。
这个秘境对社恐人实在过于不友好。
她在心里算了算,快数不清经歷过几次偶遇,频繁得不像个巧合。
思索一秒钟,昭瓷想都不想就要往另侧跑去。
她才不要再认识堆新的陌生人呢。
刚要转身,却冷不丁给扣住了手腕。
第026章
「你又想乱跑。」
少年静无波澜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轻飘飘的。
腕上冰冷的触感过于熟悉。
昭瓷习以为常,不用试就能猜到抽不出手。
远处聘婷裊娜的身影愈发近,耳畔隐隐能听见三两絮语。
「我没有。你先松手。」昭瓷试图讲道理。
等会儿那些人来,她是跑还是不跑?
跑的话多不礼貌啊,不跑的话还得继续客套。
薛忱盯着她若有所思,大致能猜着她在想什么,依言松手,垂了睫,一眼瞧去难得的乖巧。
「那你打算去哪?」他温声询问。
【不晓得。】
昭瓷没说话,一副「相信我就对了」的架势,反手揪着他,就要往一旁扯。
薛忱望向手腕如葱根般的手指,不自觉轻笑。
突然间,识海内传出阵急促的叫唤:
「主人,等等!别走呀!」
是石罂花。
昭瓷没搭理,扯着薛忱往一旁走,从旁的小道与那堆人错开。
离得稍近,她才瞧清那化浓妆、着布衣的美人,全是男子,做了女子装扮的男子。
她不懂,但大为震撼——不过说实话,他们确实长得一等一好看诶。
倏忽间,身侧的少年转过脸,心情颇好地沖她笑了一下。
「好看吗?需要帮你上去打个招唿吗?」薛忱笑吟吟问,眉宇间闪过若有若无的戾气。
昭瓷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飞速拒绝道:「不用,谢谢。」
薛忱笑意加深。
恰在这时,石罂花哭哭啼啼道:「真别走啊,我丢失的植核好像在那个方向。」
昭瓷默然半晌,难以置信道:「你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植核搞丢?」
植核是灵植的命根,犹若妖兽的妖丹。植核碎了,灵植不丢命也得修为大退。
「因为我的植核很漂亮啊,每天睡前我都会掏出来欣赏。」石罂花越说越小声,「然后有天忘记收起来,睁眼它就不见了。」
昭瓷瞳孔地震:「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去把它找回来吗?」
「忘了。」石罂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花蕊。
昭瓷:「……」
她拔腿就走,却不是往石罂花希望她去的那个方向。
「求你了嘛,世界上最好的主人。看在我给你提供那么多花粉的份上。」石罂花叶片抱紧自己瘦弱的茎秆,在识海里不停打滚,撒娇道,「我和植核有感应的,我们就去找一找,很快的。」
「有植核后我会变强,对主人你也是有好处的哇。」石罂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识海里说话的速度比之前快上数十倍。
结契后的灵植离主人太远会虚脱,严重者致死,所以石罂花才非得她也跟着去。
想了想自己生机盎然的标本册,昭瓷勉强答应:「行吧,在哪?」
「我带你去。」石罂花从识海蹦出来,坐在她肩上,胸有成竹道,「很快的,那里人迹罕至,植核应当好找的很。」
/
「这就是你说的,很快、人迹罕至、好找?」
仰望着面前错落有致、炊烟裊裊的村庄,昭瓷在识海里拽着石罂花的叶片怒道。
石罂花也很懵:「一百年前,这就是人迹罕至的小片地方啊。」
昭瓷:「……」
等她和石罂花聊得差不多,薛忱才开口,食指左右晃了下,漫不经心问:「你是打算进去呢,还是回去呢?」
顿了顿,像是猜到昭瓷接着想说什么,他又笑道:「我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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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罂花在识海里咬着叶片啜泣。
昭瓷纠结良久,才小声道:「进去。」
她很轻很轻地嘆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这是她的契约灵植。
村庄大门没落锁,人来人往,一派安宁。
只是路上劳作的、抱孩子的,也是先前那样做女子装扮的男子。
见了外来客,他们蜂拥着上前,笑容淳朴:「二位是外来人吧?可是迷了路?」
「天色不早,不若在这稍作歇息吧?」无消他们接话,开口的人自会往下圆,热络唤来同伴,「你去清间西郊的屋子出来。」
薛忱冷眼瞧着他们自说自话,半晌后,将身后装作不存在的姑娘家揪出来,挑眉道:「问你呢。」
「嗯。」昭瓷平静应道,内心又是很令人熟悉的土拨鼠式尖叫。
薛忱没忍住,笑了一下。
村民带着他们往西边走,指着间宽敞的院落,笑道:"你们住这儿。"
他望的是薛忱,昭瓷自然不会接话,安静当个隐形人。
薛忱睨她眼,颔首道谢。
这村庄的名字是叫社牛村吗?
人群团团将他们包围,说个不停,从风俗讲到八卦,像是太久没见到外来客而分外惊喜。
若非结契不当,谁会受这种苦啊?
任凭村民如何热络开口,昭瓷都木着脸,打死不接话。
/
秘境外。
贺川满意地摸着鬍子:「没想到这小姑娘修为不高,眼光却锐利,竟然瞧出这地方的诡异之处。」
「确实。」周驰点头附和,「这姑娘是真不错,警惕性很高,进去后就再没和人说话,想必也是感觉到什么。」
他拿着张表,飞速做了登记,神情相当满意。
贺川拨了拨水月镜,瞧眼其他弟子的状况,半晌后,犹豫着开口:「你那点子真的行吗?听起来很不靠谱。」
「当然,你信我。」周驰放下笔,拍着胸脯保证,「我还不了解我那弟子吗?他独来独往惯了,从不和旁人组队出任务。」
/
石罂花口中可能有植核的地方,昭瓷都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路上遇着人,还总被扣下聊天,凭她使浑身解数都无法止住他们的热情,回房都难以躲避。
痛不欲生。
昭瓷趴在桌上,沉重嘆气。
「昭瓷。」半敞的窗被人拉大了些,熟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她抬起头,果然看见薛忱那张昳丽的面容,困惑道:「怎么?」
「来和你汇报下我的行踪。」薛忱打着哈欠,神情有些恹恹的。
「我要离开五日。」他也不过多解释,漫不经心道,「你不要乱跑。」
「尤其是不要跟乱七八糟的人跑。」话语微顿,薛忱笑容愈发温和,轻声道,「不然下回,我可就得把你关这了。」
反正跑哪都跑不掉,还得给石罂花找植核,她本来就没想跑。
但……
「哦。」昭瓷欲言又止,沉默地点头。
半晌后,她终于没忍住开口,吞吞吐吐道:「不如这样,你先落个阵法,别让村民进来,也别让我出去。」
薛忱:「?」
半晌没回应,昭瓷嘆气,颇为大度地挥手:「算了,你走吧。」
【哎,要不是我不会阵法,自己都想设一个了。】
【这些村民是怎么做到一抵十的热情啊。路上遇见要寒暄,路上不遇见要上门唠嗑,从早到晚,防都防不住。】
【你不中用啊,大反派。】
薛忱:「……」
她这颗脑袋的构造,可能和别人都不大一样。
薛忱走没多久,半敞的窗户突然进了只羽翎光亮的黑鸟。
身形同吞天鹰有几分相似,它立在窗沿边,鸟瞳倔傲盯着她。
昭瓷也那样盯着它,一人一鸟一花寂静无声。
很快,黑鸟扑棱羽翼飞走,又叼了枝花插在桌前瓷瓶内,再离开
连着几日都是这样,它总带点东西来,然后再旁盯着她一整天。
有时是枝花,有时是丛草,有时又是奇怪的种子。
就连昭瓷去找植核时,它都跟着。
直到第五日,薛忱该回来的日子。不单薛忱没见着人,鸟也没了踪影。
又是毫无收穫的一天。
石罂花困惑:「我明明就感觉到植核在这啊。」
昭瓷嘆气,埋怨都懒得埋怨了。
接连数日奔波,她实在过于疲惫,好在总算没人扯着她聊天了,决定早早洗漱入睡。
刚过子时,夜风唿啸入内,寒意彻骨。
她不是关了窗吗?
昭瓷想着,不情不愿地睁眼,望窗子望去。
皎月清辉下,玄衣少年坐在窗沿边,修长的双腿顺势下垂,靴边绣纹泛着金光。
「我回来啦。」他沖她弯眼,笑了笑,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大一样。
许是她还没睡醒,昭瓷眯起眼,打量他肩部的饕餮纹,总觉得位置和样式都有所变化。
但她实在困极,收回目光,打着哈欠道:「哦,欢迎你。」
昭瓷倒回床上,迷迷煳煳道:「出去时把窗关紧,不然半夜好冷的——在里面坐着也把窗关上。」
她翻了个身,很快又入梦乡。
恍惚间,面颊似乎被个冰冷的物什戳了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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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不耐烦,一把打开。
那东西却跟夜半时分的蚊子般,恼人又赶不走。
昭瓷勐然睁眼,坐直身,怒气沖沖地望向床边坐着的少年。
「干什么?」她话语里还带点刚睡醒的鼻音。
薛忱才把手收回来,闻言,吞吞吐吐道:「看看你睡着没。」
因着薛家术法带来的诡异气息,大多数时候,他身边总留不住任何活物——更遑论有人在他身边睡得安详。
还有之前也是,昭瓷总是能毫无阻碍地穿过他设的阵法。
他实在好奇得很。
「那你看见了,睡了。」昭瓷面无表情道。
【我真是谢谢你的坦诚啊。】
她重新躺回床上,转身背对着他。
然而,于事无济,昭瓷又被弄醒了。
「怎么了?」她勉强按捺起床气。
薛忱盯着自己的指尖瞧了瞧,笑着摇头:「没事,睡吧。」
可没过多久,昭瓷又被弄醒了。
重复以上过程。
一整晚。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次日,昭瓷面无表情坐在镜前,眼下圈浓厚的乌青,重重将手里的笔拍在桌上
石罂花见了她这般不悦神情,大气不敢出,在旁瑟瑟发抖。
咚咚咚。
响起有节律的叩门声。
昭瓷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挪过去,拉开门。
外边站着不久前才刚见过的少年,换了身雾蓝色衣裳,眉目温和,对视时沖她友好一笑,眼底红痣随之上浮。
大反派,神清气爽版,看起来可比她有精神多了。
昭瓷面无表情盯着他良久,蓦地抬手,用力将门甩上。
「咔嚓」一声,房门落了锁。
「没空。」她平静的声音自内而外传出,伴着绵长的哈欠。
第027章
「起床啦!该起床啦!再不起床天打雷噼啦!」
尖利怖人的稚子声反覆迴荡在室内,连喊数遍,最后在「嗙」的一声巨响中,归于平静。
很快,一只筋络明显的手挑开床帘,露出少年那张难掩愕然的面容。
他扯过外袍,边赤足下床,边随意一披,踏过绵软的地毯走到桌前。
薛忱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一抚,果不其然摸到满手的草籽。
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怪不得呢,昨日昭瓷主动来找他,还给了个稻草扎的娃娃——虽然那娃娃还挺可爱的。
薛忱若有所思。
好像被不断吵醒后,昭瓷会显得更加愤怒,远胜其他。
被吵醒的还有角落窝着的白鸟。
它扑棱着翅膀,落在薛忱肩上,羽毛在黑白之间反覆切换,玩得不亦乐乎。
「你怎么把她身上的咒给解了?」白鸟勐然想起这事,好奇问道。
「不行?」薛忱睨它眼,漫不经心反问,末了垂眸,语调平淡补充,「她当时真的很生气。」
「所以你就让我去看着她?」鸟都无语了,「我也很生气。」
薛忱「呵」了一声,没理。
天色尚早,但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便干脆起床。
简单洗漱后,换了身玄黑的劲装。
白鸟一眼瞭然:「从深渊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没处理干净?」
「没,早着呢。它们近来还愈发猖狂。」薛忱打个哈欠,将护腕缚紧,有些许的不耐烦。
桌面的木匣还放着颗圆润的种子,光滑平整。
白鸟相当熟练地飞到旁边,看了半晌没看出品种,困惑问:「这次给的是什么?」
【虽然我搞不懂小主人你在想什么,但盲猜应该是玫瑰、雏菊、郁金香之类的吧?毕竟是送姑娘家的。】
薛忱睫毛微颤,平静道:「食人花。」
对药修来说,食人花好像更难见。
白鸟:「……」
真尼玛绝。
/
晨雾消散,群鸟掠过覆着霜华的远山,凝成道渐远的黑影。
流云被风扯成各式形状,高悬碧空,其下山峦绵延
枝叶掩映间,时不时闪过抹青绿的身影,几乎与古木混做一体。
「这回真没错吧?你的植核,是这个方向?」昭瓷拨开面前的枝干,如石罂花所言,看见了片焦黑的废墟,断壁残垣耸立四周。
「对,就是这个方向。」石罂花说的斩钉截铁,「我和它之间的感应愈来愈强。」
上次你也这么说。
昭瓷嘆气,往石罂花指的那处石块走去,手拨了拨腰间系带别着的小花。
这是前几日黑鸟拿来的食人花。
她刚养起来,正好今日带出来熘达。
昭瓷眉眼微弯。
「啪」的一声,石罂花扎入土壤里,用叶片费力地搬着石头:「应该就在这下边。」
「这样得搬到什么时候啊?」昭瓷震惊,伸手将它拔出来,抖抖泥土,放在自己左肩。
她轻轻打个响指。
霎时藤蔓以树干做撑,拔地而起,轻而易举将这片石堆搬到旁处。有的顺着地势攀援,小心地撬开土壤。
石罂花目瞪口呆,拿叶片拍了拍昭瓷的脸:「你是哪门子的药修啊?」
印象里,药修的术法明明只能给植物提供更舒适的生长环境啊……
昭瓷没理它,指着小坑洞里反着绿光的小球,问道:「那是你的植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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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石罂花抖擞叶片,转着圈跑过去。
石罂花的植核确实漂亮,像无暇的绿宝石,在朝晖之下流转着漂亮的光泽。
昭瓷突然就能理解石罂花了,她要有这样的植核,也可以每晚拿来欣赏。
植核回归灵植,当同游鱼入水般轻而易举。
然而,石罂花用叶片触碰植核的剎那……
植核碎了。
昭瓷:「……?」
石罂花慌乱俯身,突然间,难以置信道:「我的植核成了空壳。」
昭瓷马上明白它的意思。
植核里的本源之力被抽走了,所以外部才一触即碎;但因着本源之力尚在,又不至于叫石罂花受大影响。
风吹簌簌,四面烟土作乱,鼻腔陡然间瀰漫开一股若因若无的铁锈味。
心里涌出股不详的预感。
昭瓷眼疾手快,飞速将石罂花收入识海,那满地的植核碎片则统统放入芥子囊中。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来的赤红色雾气凝作实体,差点将石罂花捲走。
形状和进攻方式,都同汴都叶府有几分相似。
整得跟集邮似的。
昭瓷很想吐槽,她已经见过几团黑雾和白雾,现在又多个红雾。
但离汴都过去近半年,昭瓷倒是不只会抱头鼠窜和被动防守了——尽管药修擅长的逃跑也是她最擅长的。
来这的目的仅是找植核。
昭瓷并不恋战,弹开手中药剂的木塞,将乳白色的液体一股脑洒在空中。
几乎同时,她转过手腕,五指收拢,目无波澜地望着青植骤起,团团缚住那片赤雾。又在碰触乳白色液滴的剎那,陡然炸开。
尘土飞扬,红雾形状缩成原先十分之一不到。
烟雾散去后,原地早没了少女身影。
昭瓷带着石罂花飞速下山,很快地将红雾抛在身后,往村落走去。
「我再去看看我的植核。」路上,石罂花边说着,边往芥子囊内钻去。
进去没过半晌,它突然发出几声「啊啊啊」的尖叫,刷地一下从芥子囊内冲出来,叶片挂着个玉佩。
石罂花拽着玉佩最顶上的繫绳,亮出大大的「薛」字,用叶片点点点道:「这是什么?你好好说道说道。」
昭瓷迟缓地眨眼,陡然想起薛忱那日将芥子囊还她时,确实比往日都要沉点。
但她那几天,被吵得头晕脑胀,芥子囊打都没打开,之后又忘了这事。
「估计是不小心弄错了。」昭瓷想了想,轻声解释,「我们用的都是青云宗发的芥子囊,没什么区别。」
石罂花不信。
汴都的事昭瓷从没忘记。
这几日石罂花总不停说些没道理的话,她飞速开口道:「上回我拿到这个玉佩时,差点被杀掉了。」
「你最好把那玉佩放远点。万一被杀了,你我都要离开秘境啦。」昭瓷很认真劝着。
「杀你个大头鬼。」石罂花跳起来,骤然给她额前一个暴栗,「上面是落着薛家的术法,但绝对是避免你被邪祟缠身的。」
「这术法只有薛家直系知道,要不是我……」它顿了顿,飞速转过话题,「总之,肯定不是要杀你的。」
「哦。」昭瓷面色相当平静,全然没有石罂花想像中的震惊。
她向石罂花伸了手,在它困惑目光中,淡道:「给我。我得还回去。」
石罂花只好将玉佩给她,默然半晌,不死心地开口:「你难道不觉得他喜欢你吗?」
「不觉得,我其实挺嫌命短的。」昭瓷诚恳道,见石罂花又要说话,她立时敷衍着打断,「嗯嗯,仔细想想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
说是这么说,她瞧着却已经是副走神的模样。
回到村落时,万万没想到会在正门口,遇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宋鸣。
他穿着靛青色的长衫,左右张望,见到她时立刻笑着上前:「昭师妹。」
同昭瓷维持着礼貌的距离,不会叫人有分毫不适。
昭瓷点头,算作回应,面无表情从他身侧绕过往西郊走。
「我送你回去吧?」宋鸣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上回师妹救我,没有郑重感谢,实在太抱歉了。」
「不用,谢谢,没关系。」昭瓷三连回应,脚步加快,明显不想再与他有所交谈。
宋鸣察觉到了,略显失望,却不再毫无分寸跟上,挥手道:「师妹,下次见。」
好尴尬。
昭瓷头都不敢回,假装没听见。
天公不作美,回屋时骤然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
昭瓷往薛忱那走的步子只好硬生生一顿,拐回自己房内,先去换套衣服。
推门剎那,昭瓷虎躯一震,受惊般退后几步,详细端详房门,确认没走错后,这才推门而入。
坐在窗边的少年依旧坐在窗边,细斜的雨滴入内,轻飘飘地沾在他肩部那片饕餮纹。
桌上像是落了阵法,未湿半分。
他只是安安静静坐那,侧着脸,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唇抿成条凌厉的直线,时不时抬手拨弄几下雨滴。
吱呀声响的剎那,少年徐徐侧首,眸中很明显闪过缕怪异的红光,泪痣愈发妖冶。
「你怎么……」昭瓷震惊,但想想大反派的思维不能照常人理解,便收回话头,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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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了他旁边,盯着木纹发呆,倒也没因这算冒犯的举措而生气。
"应该没有吧?"薛忱轻笑一声,微歪头,乌髮遮住饕餮纹的狰狞兽眼。
昭瓷默然剎那,盯着他眸中隐隐流转的红光,实在没忍住问:「这几天你去哪了?」
总觉得那五日后,大反派就不太对劲。
话出口后,她又觉得不妥,忙补充:「我随便问的,你可以不说。」
「下次告诉你。」薛忱挑眉笑道,果然不答。
「啊对。」择日不如撞日,昭瓷从芥子囊中取出玉佩,正要还给他。
「昭师妹,你在吗?」
倏忽间,男子侷促的声音同"咚咚"的敲门声一道响起。
是宋鸣。
他显然不知道里边还有人,喊完便拘谨道:「昭师妹有空吗?我有问题想请教下你。」
雨越下越大,砭骨的寒风翻窗而入,架上书卷被翻得哗啦啦作响。
斑驳旧墙上投落的影子,在一阵接连一阵的闪电下,扭曲着变了形。连瓷瓶里刚换过的清水,都显得过分阴沉。
薛忱低垂眼睫,眸中红光骤然浮现又隐息。
他毫不犹豫地抬手,用力一扯。
「昭师妹?」宋鸣还在敲门,声声叫唤随着阵阵雨滴一道入内。
薛忱却恍若未闻,乌睫轻颤,偶尔地遮住那颗鲜红妖冶的泪痣。
攥着那截纤细皓腕的手稍一用力,昭瓷就被迫弯腰,唇被捂得死死的,不得不咽回将脱口而出的拒绝,迟缓、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先来找你的。」他轻缓地开口,声音似乎没落在实处,轻飘得异常。
倏忽一道惊雷骤起,噼里啪啦,伴着雨打窗棂的声响。
昭瓷不自觉瑟缩,腕上那股力量便骤然收紧,又俶尔松开,復攥紧。
室内跳动的烛火映在少年的双眸,像是花朝节时徐缓升起的孔明灯,耀眼的、跳动的。
他很认真盯着她,一眨不眨,神情有几分罕见的温和。
「不要理他。」薛忱抬眸,轻笑着,像落漫天星子的双目直勾勾望向她,「先来后到不是么?」
第028章 (第一更)
雨滴淅沥, 啪嗒啪嗒地扣在窗沿、房门,入眼?一片朦胧。
寒风迎面而来,载着几?滴冰冷水珠, 顺着脖颈没入衣领内。
昭瓷冻得一激灵,没忍住,打个响亮的喷嚏。
室外没了动静,估计是宋鸣以为没人便走了。
室内也没了动静,薛忱收回手,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许是她的错觉,又或者雨天光线不好,大反派那张脸瞧着比平时苍白得多?, 唇色却红得异样,连瞳孔似乎都愈发深邃。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 迟缓眨眼?。
面对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逃避问题。
腕上那股力?量稍有松懈, 昭瓷立时将手扯出来, 皮肤还带点儿残存的凉意。
「我突然?肚子不舒服,先离开?一下?」她斟酌着语气?, 试探道, 顺带记着将玉佩推到他面前, 「还有你把?这个落下啦, 贵重物品要保管好。」
薛忱没有拦她, 微笑着颔首。
不过, 为?什么她的房间整得她才?像是外来的呢?
转身时,昭瓷陷入沉思。
算啦,不管了, 先遁再说。
拉开?房门的剎那,周遭变得格外寂静, 整间房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似是有所察觉,昭瓷勐然?回首。
不久前还同她说着话的少?年,安静地阖了双目,眼?尾挂着滴难察的血珠。
/
「这是怎么了?」
石罂花在?空中飘着,二丈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昭瓷摇摇头,吭哧吭哧的,费好大力?才?将人弄到床榻上。
薛忱的体温本就比正常人低上不少?,这会儿,更是低得怖人。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完全感受不到半点人的温度。
昭瓷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到难以察觉。
她骤然?想起在?秘境里,薛忱眼?里几?次闪过的那点红光。
「他这,好像是魔气?入体了。」石罂花左右端详,总算瞧出点门道,又不太确定,「但薛家人受天道庇佑,魔族又隐匿许久,怎么可能会沾上如此?庞大数量的魔气?啊?」
昭瓷摇摇头,小?说没写,她也不知道。
不过魔气?入体,倒是能解释薛忱之?前的异样了。
书里说魔气?载着世间恶念,光是沾上点,就很容易干扰人的心神。更何况,听石罂花这意思,他还沾了不少?。
余光瞄见薛忱身侧那只手背有点儿红,昭瓷以为?又是血,便从盆里取出帕子,拧干,准备往上覆去。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衣袖。
骤然?间,她愣了愣,才?发现那是片赤红色的纹路,密布于手背,缝隙里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这样的纹路太过独特。
不久前,昭瓷刚看过一次,在?那片废墟里的焦黑石块上。
她刚想再仔细瞧瞧,那片纹路却俶尔消失,快到方?才?像是场错觉。
床上紧阖双目的少?年,眼?睫之?下似乎又渗出鲜红的血珠,那点红痣愈发妖冶。
昭瓷赶紧捏着帕子,小?心往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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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间,骨节分明的手勐地攥住她。
昭瓷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一对赤红色的双目,冰冷得怖人。
床帏无风而动,窸窣声里,弥散开?阵阵诡异又不详的气?场。
可很快地,少?年双目里的冷意如潮水般退去,收手,抿唇轻声道:「抱歉。」
昭瓷摇摇头,不甚在?意。
「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指着自己的眼?睛示意,「你昏迷的时候,从眼?睛里流了好多?血。」
有时是一滴滴地往外冒,有时又跟葡萄串似的连在?一起渗出,洗帕子的水都换过几?次了。
得亏这是修真界,在?现代估计早得出问题。
「小?事。」薛忱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取过她手里的绢帕,眼?里的赤红也在?消退。只是不知怎的,动作稍偏,触碰到了昭瓷的指尖。
他面不改色地改过方?向,将绢帕放回盆里。起身穿靴,缓步往门外走去。
这期间,昭瓷始终盯着他看,一眨不眨。
「怎么了?」他挑眉问道。
昭瓷盯着他良久,俶尔垂眸,轻声地、肯定地说道:「你看不见了。」
「没有。」薛忱矢口否认,仍在?微笑着。
「薛忱。」昭瓷很轻地喊了喊他的名字,睫毛飞速颤抖着,「我也瞎过。」
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也熟悉一个瞎子的动作和神态。
薛忱抿抿唇,不笑也不再说话了。
咚咚咚。
房门再次被叩响。
「昭师妹。」宋鸣当真锲而不捨,又一次找上门,「你在?吗?」
怎么这么阴魂不散的。
薛忱笑着想。
他习惯性侧首,却看不见她的神情,通过那过于安静的心里,猜她又是在?发呆了。
「宋师兄。」薛忱慢悠悠地将门拉开?,也不在?乎宋鸣是个多?么复杂的神情。
修士同普通人还是有所区别,就算他看不见了,依旧能靠神识感觉到周围的状况。
宋鸣嘴唇翕动,半晌后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到:「薛师弟啊,我来找昭师妹,想请教有关植物的问题。」
「嗯。」薛忱笑了一下,「她没空。」
「啊?」宋鸣愣住,目光越过他投在?室内坐着的少?女身上。
她双手撑脸,盯着外边看,露出半边姣好的侧脸,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但……」宋鸣还想说些什么,面前少?年已经很不耐烦地合了门。
却不是什么震天的声响,安安静静的。
适应后,看不见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薛忱慢条斯理地往回踱步,坐在?她的对面,笑着喊道:「昭瓷。」
昭瓷没听见。
薛忱又喊了一次:「昭瓷。」
「啊?」昭瓷如梦初醒般回头,眨眨眼?,「怎么了?」
就算像现在?这样看不见,眼?底光泽暗淡,大反派的眼?睛依旧很漂亮,像是晨间蒙着薄雾的湖泊。
该说不说,他整个人都生得很漂亮。
薛忱唇角不自觉上挑,想了想,漫不经心道:「方?才?宋鸣在?敲门。」
他指节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叩着。
昭瓷一颤,谨慎地问道:「那他走了吗?」
【救命,我们?不熟。如非必要,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和宋鸣说话啊啊。】
「走了。」薛忱叩叩击桌面的速度放缓,笑着应声。
面前的少?女果然?松口气?,心里变得愈发安静,又有走神的趋向。
「你怎么这么爱发呆?」他笑吟吟开?口。
「可能轻松吧?」昭瓷歪了歪脑袋,不太确定道。
以前躺在?病房里没事做的时候,她就成天发呆,养成了习惯。
纠结良久,昭瓷才?犹豫地开?口:「你的眼?睛,会好吗?」
石罂花说这是魔气?入体导致的,无药可治,只能等体内魔气?被去除掉。
「嗯。」薛忱低低应声。
末了,又补充道:「不是第一次了。」
烛影摇曳,投落在?墙壁的影子突然?间变得张牙舞爪。
昭瓷望眼?薛忱的衣裳,陡然?意识到哪不对劲。
那片总在?肩部的饕餮纹变了位置,像是有生命般,缓缓爬至胳膊处,狰狞的兽嘴几?乎对着他的心脏。
石罂花却蓦地躲进她识海里,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道:「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什么意思?
昭瓷愣住,却还是认真道:「不会。」
石罂花松口气?,瘫软在?识海里,怀里抱着的还是那日捡回来的植核碎片。
霎时地面颤动,有什么锤子似的东西一下下勐然?叩击窗户,红雾隐隐从缝间穿过。
目标很明确,是她。
联想方?才?石罂花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懂。
「它们?是沖你来的,那日在?山上也是。」昭瓷平静道,语气?分外肯定,「你有事瞒着我。」
也怪她蠢。
以为?结契是最大的保险,灵植说什么就信什么,没多?怀疑。
石罂花不敢说话,嗫嚅着应了一声。
奔向她的那团红雾,突然?被只苍白修长的手捏住。
稍一用力?,化作四散的粉末。
外边的东西顿时没了动静,像是在?观察,偶尔试探地撞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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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水月镜,贺川一言难尽:「老周啊,这就是你说的好点子?把?深渊底层的东西放出来干什么?」
「我没有啊。」周驰在?旁捣鼓别的东西,闻言愣住,「我还什么都没弄呢。」
两人俱是一愣,神情霎时变得分外严肃:「终止秘境……」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大开?,青云宗宗主?从外走入,沉声摇头:「不用。」
「秘境里的死亡于实?体无损,权当给弟子们?早一步的歷练了。」他目光短暂在?昭瓷面上停顿,平静道,「深渊的封印早不牢靠,魔物出逃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那堆东西连青云宗都不放在?眼?里了。」
「原先还只是表层的魔物四处乱窜,现在?连底层那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都敢擅闯青云宗的秘境。」他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贺川嘆气?:「好好一个奖励机缘的秘境,被搞成这样子。」
青云宗宗主?淡声:「天道自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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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发呆啊。」
很近的地方?传来声轻笑,摁着昭瓷的脑袋,躲过从天坠落的石块。
倒也不是昭瓷想发呆,只是刚才?有剎那,眼?前突然?浮现过什么,快得难以捕捉。
昭瓷缩了缩脖子,回过神,乖巧由着他扯到角落。
「别乱动,待着。」薛忱笑了笑,双眸又变作赤红,「这次是说真的。」
昭瓷用力?点头。
薛忱抬手,指尖点在?她身侧那把?防身的匕首:「这个借我用下。」
昭瓷继续点头。
本以为?他拿匕首,是要这样那样大杀四方?。然?后……
她亲眼?看见,薛忱将匕首用力?划过自己的手腕,深得能看见白骨。
赤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却成了蒸腾的烟雾。
什么神奇操作?
昭瓷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最受震撼的,还是那层单薄窗纸外的红雾竟突然?发出悽厉的叫声,落荒而逃。
薛忱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匕首,血珠渐消,匕首很快变得焕然?一新。
目光落在?他仍淌血的伤口,昭瓷微微一愣,眸中担忧缓慢退去。
一样的匕首,一样的毒,这次却非常迅速地在?她眼?皮下癒合。
昭瓷睫毛轻颤一下。
石罂花也是,薛忱也是。
都骗了她。
第029章 (第二更)
「那我走?了??」
春光融融, 柳絮纷飞,玄衣少?年?立在窗边,墨发?随风晃动不停, 偶尔地挡住眼底那颗冶丽异常的红痣。
他探身?入内,遮住桌前大半的阳光。
昭瓷放下?书,分外平静地撩起眼皮,冷淡道:「嗯。」
「让让,你挡着我阳光了。」她四指合拢,左右晃动着,赶客意图相当明显。
从之前薛忱说,做事前会告诉她?起外?出、或者干什么, 便总时不时同她?汇报一下?。
就同上学时期的每日打卡差不多。
其实也不用这么详细得啦,想要对她?动手前解释一下?就好。
昭瓷这么想着, 又不知道怎么同他说, 索性由着他去了?
「你, 」薛忱微蹙眉,顿了?顿, 抿着唇谨慎问道, 「是因为我之前装受伤而生气吗?」
「不是。」昭瓷态度平和应道, 「你打扰到我看书了?。」
【你现在不仅是大坏蛋, 你还是大骗子!】
【亏我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结果?你自己就能好, 还装得那么像。】
【我讨厌你,超级讨厌你,你和石罂花都是并列第一的讨厌。】
第二次了?。
她?说讨厌他的次数, 和喊他名字的次数竟然?一样。
薛忱微压眼皮。
略一犹豫,他正准备开口解释时, 昭瓷已然?起身?,将他往外?推,面无表情道:「祝你好运。」
啪。
窗子在他面前勐然?合上。
「主人。」石罂花小心翼翼从旁飘来,蹭了?蹭她?的脸,「那什么,我其实没有?完全?骗你。」
昭瓷将它从脖子旁拎下?来,冷静反问:「你还想要完全?骗?」
石罂花缩成一团,小声解释:「植核不是睡觉时丢的,但我确实不知道是谁拿的。那堆脏东西缠上我,是因为我的上任主人拿我去封印深渊。它们想找我。」
那团血雾,就是从深渊里?跑出来的。
深渊,小说写它以前是叫魔渊的,乃魔界同修真界的交界处。
但从魔族于大战中败给?修士后,魔渊便被诸位大能联手封印。他们认为「魔」字听着便不吉利,所以将魔渊更名深渊。
小说后期,魔物确实从深渊集体出逃,认黑化的大反派为尊主,大杀四方?。
而男主宋鸣,就与他一众红颜知己携手作战,最终将薛忱斩于剑下?,封印深渊,从此声名煊赫。
不过最神奇的地方?还是,黑化前的大反派,竟然?尽心尽力?地在剷除深渊出逃的魔物。
比如在汴都,或是这段日子里?不时的离开。
「你的上任主人,是百年?前的某位大能?」昭瓷问道。
石罂花点点头,又摇头,突然?有?点失落:「我不记得上任主人叫什么了?,只记得她?把我丢在黑漆漆的深渊里?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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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又问:「那你怎么出来的?」
石罂花:「不记得了?。」
许是昭瓷的态度稍有?软化,它立刻凑上前,用两片叶子抱着她?的脖颈道:「那主人,我们和好了?吗?」
「我保证下?次……」
它话都没说完,又被拽下?来。
昭瓷将石罂花塞进花盆里?,与那朵食人花放在一处,温声道:「你晒晒太阳。」
不能随便乱作保证。
答应过的事情没有?做到,会比欺骗啊、隐瞒啊更让她?不高兴。
昭瓷微抿唇,睫毛同样颤了?颤,想起点不大舒服的往事。
「你别担心呀。」见石罂花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她?又有?些心软,拍拍它的脑袋,宽慰道,「你是我的灵植,我肯定还是会帮你找植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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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阳高悬碧空。
昭瓷起了?身?,弯腰捧起地面长有?锯齿样花朵的瓷盆,缓步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石罂花忙跳到她?肩膀上。
「去熘花。」昭瓷认真道,「食人花只能偶尔晒太阳,今天天气不错,我带它出去走?走?。」
石罂花:「……」
它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她?。
阳光和煦,院内开着不知名的小花,些许因着昨日那场暴雨有?些凋零。
昭瓷找个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将食人花放下?,拿着把铲子,不时松松土。
「再给?我点花粉。」她?将石罂花拽到旁边,倒着抖了?抖。
「你不会又要……」石罂花露出分外?惊恐的神情。
话音未落,「嗙」的一声,气流奔涌,昭瓷被这股大力?推出去,跌坐在地面,于尘土纷扬间剧烈咳嗽,双眸却异常发?亮。
原先那盆食人花陡然?变作至少?十倍大小,自花蕊正中裂开狭长的口子,冲着她?「嗷呜」一咬,吞入大半空气,很快又归于原状。
锯齿状的小花随风轻晃枝干,像是无事发?生。
「我和你说过啦,我的花粉不会有?什么实用意义的。」石罂花飘过去,用叶片拍拍她?的脸道,「钻研别的吧,你想靠我的花粉让它们短时间战斗力?大翻倍,不太现实。」
昭瓷抿抿唇,并不应声,眼尾似乎都微微下?耷拉。
突然?间,一股大力?拎着后衣领将她?拽了?起来,脖颈传来冰冷的触感。
昭瓷打了?个哆嗦,站稳后扭头,果?然?看见大反派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他穿身?月白色广袖衫,肩部仍绣着片繁复的饕餮纹,沖她?弯了?下?眉眼,算是打过招唿。
盯着他那颗红痣看会儿,昭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失望嘆气。
【我也想要颗红红的泪痣,好好看。】
【诶,忘了?我还在生气。】
昭瓷撇撇嘴,又将手拿下?来,面无表情望着他不说话。
薛忱微愣,不着痕迹错开目光,俯身?捡起那条散落的银白髮?带,用洁净术清理好后才递给?昭瓷,轻声道:「你在干什么呢?」
「修炼。」昭瓷接过发?带,很随意地扎起头髮?,拍拍衣摆,走?去抱起那朵食人花。
锯齿状的花在她?怀里?,是有?几分格格不入的狰狞和怪异。
「这是什么?」薛忱明知故问。
「食人花。」昭瓷面上还是没有?过多表情,却伸了?手,给?他展示那朵长成不久的花。
花花草草的,看起来其实都差不多。
薛忱捧场地看了?眼,收回目光,笑着问:「喜欢吗?」
昭瓷轻微点头。
这个世界的食人花,是真的能食人的那种。养到后期,据说连修士都能吃。可生长环境过于挑剔,难养,久而久之自然?趋于灭绝。
好在有?石罂花在,她?自己也做过详细研究,养活倒是不成问题。
可惜又好久没见到那只黑鸟了?。
她?原还想给?它弄点什么做报答呢。
薛忱不说话,昭瓷也不想说。
她?扭头就走?,连声招唿也没打。
没走?几步,迎面又迎来靛青色长衫的青年?。
前有?男主,后有?反派。
横批:进退两难。
不消纠结多久,昭瓷选择立刻转身?,抱着花盆,面无表情地从薛忱身?边经过。
她?特地装得很自然?,像是忘记拿东西,而不是见生人就躲。
薛忱挑眉,让开身?侧的道路,又不着痕迹挡住宋鸣的视线。
「找昭瓷的话,她?很忙,没空。」他直截了?当道,懒得多绕弯子。
和生人交谈时,昭瓷内心总是有?奇怪的叫声。
还是算了?,她?平时那样叽叽喳喳的心里?话就好听的。
宋鸣却摇摇头:「薛师弟,我来找你的。」
「深渊魔物出逃的事,师弟想必是知道的。」不待薛忱回答,他就自顾自道,「若不加以控制,世间定将大乱。你我身?为修士,有?责任为天下?大义出手。」
虽然?在前世,薛忱最后走?上与六界为敌的道路。
可宋鸣知道这个时候,他还是尽职尽责肩负薛家「卫道」责任的。
「机缘巧合,我有?幸知晓再封深渊的法子。但凭我一人之力?,恐难以实现,想请师弟你从旁协助,这是造福天下?苍生的事。」他肃着脸道。
第50页
薛忱神情恹恹的,听完后,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宋鸣只好咬牙,割肉般道:「上回我意外?得件至宝,能净化入体的魔气,应当对师弟你有?用。」
「哦。」薛忱看他眼,还是不大感兴趣。
几株小草随风摇晃,青绿的颜色分外?熟悉。
薛忱睫毛微颤,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听说,你有?个的小师妹。」
宋鸣微愣:「对啊。」
「那,」说这话的时候,薛忱瞧着倒比方?才认真多了?,困惑道,「姑娘家生气了?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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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青葱,怪石耸立,依旧是上次的山峦。
石罂花枝叶出现颓态,找植核的事还得趁早。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石罂花气得跳脚,恨不得揪起她?的耳朵,「薛家那小子肯定是喜欢你的,我给?你数数……」
石罂花抖抖叶片,还想再说什么,冷不丁被捏着根茎提了?起来。
「不要再说这些了?。」昭瓷将它从旁边揪到眼皮底,
她?罕见地板起脸,认认真真道,「我不喜欢这样,你总讲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真会让我误会的。下?次不准说了?。」
她?又不喜欢薛忱,为什么要管人家喜不喜欢她??
喜欢的,讨厌的,都不重要。
她?难得神情如此严肃。
石罂花见状,只好收起叶片,失望地垂下?茎秆。
放眼依旧满目狼藉,寻植核时留下?的洞,仍安安静静停着。
昭瓷没有?多少?衣服,穿得还是入门时发?错了?码的青衣。她?谨慎上了?山,又小心地在废墟四周倒下?灰黑的粉末。
血雾是自深渊出来的,那修真界里?惯用的驱魔粉应当也是有?效的。
昭瓷又稍作改良,以植物的根茎做媒介,扩大了?驱魔粉的作用效果?,先前那种状况应当不会再出现。
连石罂花身?上,她?也倒上各种遮掩气息的药粉。
能做的当真都做了?。
「你能感觉到谁取走?了?你的本源之力?吗?」昭瓷将石罂花放到地上。
它扎根在洞里?,良久,低落地摇头:「不行,就算到这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植核里?的本源之力?确实有?可能外?溢,只在灵植死亡的状况下?。
如今石罂花活得还算健康,之前又全?无所觉,便说明是人为取走?它植核里?的本源之力?的。
是谁呢?
小说没有?提供半分线索,也从没提过植核的本源之力?还能为人所用。
「我再试试。」石罂花不死心,缩成一团窝在土壤上。
再试估计也不会有?结果?。
她?烦躁地敲了?敲脑袋,那人估计修为不低,早把痕迹处理干净。
得趁早找到植核里?的本源之力?,不然?,石罂花早晚得死。
石罂花在那头反覆尝试,昭瓷便蹲下?来,凭记忆找到上回纹路相对完整的石块。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这样式与薛忱手背上一闪而过的完全?相同。
昭瓷从芥子囊里?掏出留影石,用这有?点像摄像机的玩意,对着那巨大的石头拍了?张照。
咔嚓。
她?愣了?愣,诧异的低头,恍惚间以为那是按下?快门的声响。
「主人,看这看这!」石罂花兴奋道。
昭瓷转头,见它那片小叶子正将操纵杆似地东西往下?推,得意道:「我就感觉这儿很熟悉,玄机被我发?现了?吧?」
「等……」昭瓷赶忙道,身?侧受命令的藤蔓冲去抓它,却还是略晚一步。
又是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咔嚓」声。
地面霎时自正中咧开,张着大口将它们吞没。
两侧青树、草木,还有?那陡然?拔地而起的藤蔓,都在飞速下?落。只有?残破的石块,依旧稳稳噹噹停在远处,银光骤闪。
你个猪队友!
昭瓷勉强拽住石罂花,怒气沖沖,同它一齐下?坠。
别问,问就是她?相当后悔那日同石罂花结契。
不然?这时候,她?就应该待在屋子里?研究《百植谱》,偶尔弄点零嘴,搞点喝的,有?滋有?味地度过每个没有?生人打扰的一天。
难以抵抗的失重感下?,她?的手腕却被勐然?攥住,在纷扬坠落的石块间陡然?止住坠落的趋势。
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凭本能反握住那只玉瓷般的手,目光上移,果?然?同少?年?那对漂亮的双眸对视。
这场景好像发?生的次数有?点多诶,昭瓷微抿唇。
「你怎么来这儿了??」薛忱眸中笑意很淡,又像是前日那样,蒙着层缭绕的薄雾。
他俯身?,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立着那片土地却也有?了?开裂的迹象。
昭瓷怔愣剎那,电光石火间,勐然?松开攥着他的手。
她?真的,不是很喜欢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别人。
/
水月镜的画面一黑。
青云宗宗主淡漠收回目光,同没看见似的,望向?其余长老道:「其他门派有?何回应?还有?鬼界的消息呢,有?么?」
满坐皆寂然?,多是摇头作回应。
默然?半晌,周驰望眼水月镜,没忍住开口:「宗主,下?回若是用这处秘境,还是将这座山封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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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川刚将花白鬍子编作麻花辫,闻言,点头附和:「确实,此地太过诡异,竟连水月镜都无法窥探。」
「薛家后人都在,有?什么可怕的?太过谨慎成不得任何事。」青云宗宗主语调很平静。
周驰还想说什么,却被青云宗宗主抬手制止。
他不带半分情感道:「转过去,看看宋家的那孩子吧。」
/
「你压得我有?点儿喘不过气了?。」
黑暗里?,少?年?人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般淌过。
手底是片不同寻常的触感,隐隐能感觉到些微震动。
似曾相识的场景。
昭瓷沉思着,飞速起身?,在一旁乖乖站好。
「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道。
薛忱似乎轻笑一下?,窸窣声里?,慢悠悠地站直身?体道:「没事。」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方?才不是在说你重。」
昭瓷:「……」
其实他不强调,她?一点也不会往那想呢。
指尖骤然?跳动起一簇火焰,缠着银光,缓缓漂浮着照亮四周。
昭瓷抬头,仔仔细细往顶上望去。
大开的山顶又骤然?合实,左右墙壁刻有?各种繁复花纹。
同那堆残石上的如出一辙,同薛忱手背上的同样如出一辙。
「这里?是……」昭瓷瞪大双眸,突然?有?个不可思议的大胆猜测。
薛忱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低应一声,浮现出种讥讽嘲弄的笑意:「薛家百年?前的旧址。」
她?只从石罂花口中听过薛家百年?前的事情,小说里?从没提过。
昭瓷露出隐隐的困惑神情。
薛忱微歪脑袋,稍作思索,主动解释道:「百年?前,薛家家主惹怒了?天道,差点导致灭族。一夜之间,这里?变作废墟。」
「为佑子孙后代,平息天道怒火,薛家家主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当时存活的薛家人送出去。那批薛家人,就建成了?现在修真界的薛家。
「当时的薛家家主同青云宗宗主交好,便将附近有?不少?好东西的这处旧址,留给?他做弟子的试炼秘境了?」
提及天道时,他面上很明显闪过一丝轻蔑。
这也是小说从没提过的,到底是留白,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呢?
昭瓷若有?所思。
石罂花坐在她?肩膀上,垂着花朵,同样像是陷入沉思。
「对不起。」
寂静间,薛忱陡然?开口。
他纤长的乌睫飞速颤动着,时而搅乱颊侧映着的朦胧火光。
「不会有?下?次的,我不会再骗你了?。」他显然?很少?讲这样的话,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嗓音都变得有?几分生涩。
这时候,昭瓷倒突然?意识到,薛忱同她?是年?岁相仿的。
她?缓而慢之地眨眼。
「其实你就是骗我,也没事的。你没有?义务对我绝对诚实。」昭瓷抬眸望去,认真同他对视,又一字一顿道,「而且这件事,」
她?顿了?顿,接着说:「本就是我有?错在先,你没必要这样。」
确确实实是她?先捅他一刀。
方?才,又是他跳下?来给?她?当了?肉垫。
她?那点生气像是没道理。
对石罂花生气,是因为它是她?的契约灵植,他们是很亲密的关系,容不得隐瞒。
那对大反派呢?
他们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就是稍熟悉的陌生人。
生气或是不高兴,完全?就在无理取闹。
细论?起来,她?还得多感谢他几次。
「你不用道歉的。」昭瓷沖他弯弯眉眼,态度温和道,「我没有?因此生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原不原谅的。」
生气其实有?点儿累,她?也不是总这么干的——最开始确实有?点不高兴啦。
薛忱抿了?抿唇,错开目光。
昭瓷没管他,盯着墙壁的纹路,又开始发?呆。
唿吸声于昏暗里?彼此交织。
脖子有?点僵。
昭瓷转了?转脖子,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衣领变得稍松,昭瓷才意识到领口那小一号的别针松了?。
别的时候只剩下?那个,她?也没得选。
昭瓷弯腰,捡起身?侧的那枚别针。
火焰很懂事地飘到她?身?侧。
薛忱站在不远处,安安静静瞧着她?动作。
余光瞄见火光里?那点银光,他毫无缘由地微挑唇角。
别别针的确是件很容易的事。
但昭瓷有?点儿强迫症,别歪了?要重来,每次都弄好久。
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再弄下?去,一个世纪都得过了?。
手指泛红时,昭瓷终于放弃了?。
她?挪过去,试探地问道:「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薛忱平静应了?声,冰冷的指尖不经意抚过她?的掌心。
昭瓷微一瑟缩,将乌髮?拨到旁边,轻声开口:「谢谢。」
「不用。」薛忱垂眸。
将别针穿过衣领时,他动作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些什么。
几次都没有?穿过去。
冰冷指尖不时扫过脖颈,又凉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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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昭瓷缩了?缩脖子,小声埋怨:「还没好吗?」
「快了?。」他像是终于找到位置。
「咔嚓」一声,别针扣实,薛忱也松了?手。
昭瓷慢吞吞挪回原处,与灵魂出窍似的石罂花相对发?呆。
满室寂静。
骤然?间,少?年?平静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我如果?,我当众送你九十九朵玫瑰花,你会高兴一点点吗?」
昭瓷:「……?」
她?瞳孔地震。
那是地狱,绝对活生生的地狱。
【给?社恐人当众送玫瑰花,你是真敢想啊。】
【不是讨厌我到某种程度,应该都想不出这种好主意吧?】
【绝了?,真绝了?,哪个社恐人听了?不觉得炸裂。】
昭瓷面无表情回头,想瞧瞧他是怎么泰然?说出这番话。
转身?时,满脸骇然?。
「你的眼睛……」昭瓷本能地后退,又飞速掏出帕子上前。
覆上去的剎那,绢帕立时变得绯红。
上次,他浑身?温度低得吓人;这会儿又烫得可怖,像是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炭火。
「你在发?烧。」昭瓷一手用帕子抵着他的眼睛,另只手在芥子囊里?掏着。
倏忽间,伴着好闻的清香,薛忱脱力?般地将额头搭在她?的脖颈处,身?体又尽可能保持着距离。
脖颈处的温度烫得吓人。
「是宋鸣说的,他说这样姑娘家就不会生气了?。」薛忱的嗓音里?却带有?浓浓的愉悦,「但我就说,你肯定会更生气。」
衣领处湿了?小块,温热黏腻的触感。
他的碎发?戳在脖颈上有?点儿痒,昭瓷略一瑟缩,又听他用似是梦中呢喃般的语调很轻很轻地说道:「我不讨厌你的,昭瓷。」
「一点也不。」
第030章
奇奇怪怪的话。
昭瓷缓慢眨了眨眼, 没在意。
「翻篇了,你骗我那事已经翻篇了。」她轻声开口。
有?时候,昭瓷连自己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在意。
薛忱那种会让她晕乎的话, 就更不想在意了。
「就快好了。」昭瓷蹙眉,摁住面前少年的肩膀。
她从花盆样的容器里取出帕子,拧了拧,小心地将薛忱双眸不断外渗的血珠擦尽。
屈起的尾指,偶然不经意碰到他睑下的那颗红痣。
薛忱霎时一僵,抿抿唇,神色明显有?些许不自然。
「我自己……」他睫毛上下颤抖,轻声道。
「喏, 给你。」昭瓷收手,将沾湿的绢帕递给他, 平静问道, 「你看看你用哪只手接?」
她的目光下移, 径直落在薛忱垂于?身侧的两只手。
玄黑衣物看不出任何异样。
总体来说,能当?大反派的确实都不是一般人。
要换了昭瓷, 左手骨折, 右手扭伤, 只会神情?扭曲地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绝对不会像薛忱这?样, 云淡风轻, 甚至方才还能用右手帮她别别针。
薛忱又一抿唇, 不说话了。
由着昭瓷替他将渗出的血珠擦尽,又拿条湿帕贴在他额前。
四面沙沙作响,黑暗里隐约听闻窸窣声, 像是软骨的爬虫徐缓而过。
一股寒意顺着昭瓷的尾嵴骨上攀。
她环顾四周。
石罂花仍陷入诡异状态,任凭昭瓷如何喊它, 都一动不动。
薛忱也是,处于?半梦半醒间?,只在察觉到她目光时投来虚弱的一瞥。
昭瓷又想起方才他双眸冒血的模样。
太怖人了。
她头一遭知道,人是可?以流这?么多血的,从眼睛里。
余光瞄向?四周,昭瓷唿吸一滞。
【啊啊啊——】
「怎么了?」薛忱骤然睁眼。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也未察觉到周遭有?异样,只突然间?听见?昭瓷前所未有?的尖叫。
【我知道修士怕蜈蚣很丢人,可?我就是怕啊。】
【一只两只三只……捏妈,这?起码得有?五十只。全族旅游吗?】
【我可?不可?以挪去大反派身边?他那里好干净——但这?好像很突兀啊啊啊。】
「没事。」昭瓷语调平稳,双手不自觉绞着身侧衣裙。
薛忱微蹙眉,将那没有?聚焦的红瞳转向?她,温声道:「过来。」
「啊?」昭瓷愣了愣,没动。
「到我身边来。」薛忱又重复一次,抿唇,轻笑着反问,「或者?,你想继续和那堆蜈蚣待着?」
昭瓷吐了吐舌头,提起裙子,小跑过去。
在她起身剎那,一道银光闪过,那群蜈蚣受惊般掉头就跑。
坐下时,她就开始对着前边的石壁发呆,想都没想,习惯性?道:「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薛忱「噗」地笑出声,神情?分?外古怪,摇着头道:「谢谢你的夸奖。」
面前是片绘有?诡异图画的石壁。
所以,这?是在哪呢?
昭瓷陷入沉思,黑不熘秋的,头顶还会漏水。
「这?座山叫不周山,薛家以前举行祭祀就是在这?儿。」薛忱蓦地开口,解释道,「这?儿曾用来镇压妖魔,覆灭后,便成这?样的空壳了。」
墙上图纹不时流转彩色的光泽,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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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
小说里,昭瓷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薛忱死?在了不周山。
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怎么出去?」昭瓷虚心请教,「有?出口吗?或者?什?么密道之类的?还是有?办法联繫外界?」
「你怎么这?么想出去?」薛忱似笑非笑,「上回在石洞里,你还说要和我一直待那呢。」
「这?不一样。」昭瓷很认真地和他解释,「上次那个地方舒服又凉快,适宜居住。这?里……」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确。
【不过,其实我一个人待着倒没什?么。吃的喝的也都够。】
【实在不行就投个毒,分?分?钟润出秘境。】
【只是你这?情?况太不妙了,直接润出秘境会不会有?影响啊?】
【烦烦烦,你当?时就该让我自己掉下来的。】
薛忱微愣,半晌没说话。
昭瓷倒是在等他回答之前的问题,又发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声音。
她只好回头,准备再开口,突然又噤了声。
玄衣少年侧过头,微倚着墙,眉头紧锁一处,又是骤然昏迷过去。红痣处,明晃晃沾着滴血珠。
昭瓷拿帕子小心擦去。
起身,稍一犹豫,她拎起一旁的石罂花往地底深处走去。
有?风定然是同外界有?联繫。
山底风的流向?统统是往这?处的。
走过一段距离,出乎意料,那条路只是通往另处密室。
石门紧闭,昭瓷试探地推了一下,竟然就那么打开。
尘土飞扬,呛得她连咳几声。
密室里置着石桌石椅,旁处还有?石质的博古架,其上落满灰尘,明显的书房布局。
桌面用镇纸压着沓东西。
昭瓷小心合上门,警惕地走到桌边,随即瞳孔剧缩。
那叠不晓得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纸张,崭新如初,用简体字写着回现代的方法。
修真界的文?字同现代截然不同,所以这?张纸,只可?能是其他的、来自现代的人留下来的。
「花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回现代的方法了。」
「但我已经来不及了,望后世?有?缘人能重回现代,莫要步我后尘。」
昭瓷移开镇纸,盯着最顶上那行字发呆,也没继续往下看。
回去,是又躺回病床上吗?
吼——
突然,四面八方传来兇勐的兽吼。
不周山剧颤剎那,又很快归于?平静。
石罂花却在这?时晃了晃根茎,一片花瓣徐徐坠落。
它摸不清状态地左右张望,突然「啊啊啊」连着叫了好几声,抱住昭瓷的脖子,瑟瑟发抖道:「快走,快走!不周山,竟然是不周山!」
她就是想走也没法走啊——除非给自己投毒。
但怎么说呢,如非必要,她不太想自杀第二次。
青云宗给的那些符纸,在这?里也没一个能用的。
昭瓷拍拍它的脑袋,安慰道:「是不周山,但没事的。」
石罂花显然没被安慰道。
「薛家那小子不在吧?」石罂花警惕环顾四周,骤然松口气,凑到她耳边道,「我跟你讲,你得趁着他没发现早点走。」
「你知道这?不周山下镇压的是什?么吗?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很多东西。」它叶片飞速抖着,像是怕极了。
昭瓷摇摇头,终于?拿起那张纸,一目十行地扫过。
「饕餮!是饕餮!」讲这?几个字时,石罂花明显地压低了音量,「上古时期,它曾为虐四方,不少修仙大能捨命将其封印。然而数年前,封印不再牢靠,就算是大能再次牺牲都没能重铸封印。」
「于?是,有?人提出挑选合适之人,以其身为容器,将饕餮封印入内。很邪门的法子,过程也曲折,结果?竟然成了。」它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知道挑中的那个,是谁吗?」
嘎吱。
合上的石门又被缓慢打开。
玄衣少年背着手,款步往内走,肩部饕餮纹金光粼粼。他平缓地望向?昭瓷,微弯眉眼,态度分?外温和地开口:「你怎么,总乱跑呢?」
还是那双红瞳,却不再是无光的空洞模样。
「就是薛家那小子。」石罂花的声音在识海里焦躁响起。
昭瓷愣了愣,手中纸张自然下垂,黑字朝向?了面前的少年。
这?文?字……
薛忱挑眉,目光落在昭瓷手里的那堆纸。
「上面写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微笑问道。
好似什?么也没瞧见?。
「没什?么。」昭瓷摇头,将那纸理好放回原处,蹙着眉头深思。
它上面写的法子很古怪,看起来就不像能成功的样子,但描述得又道理。
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她能不躺在病床上呢?
【回现代啊。】
【唔,手机、奶茶、漫画,还能和游戏里的崽崽谈恋爱。】
【也行也行,回也行。】
她穿越前的生活可?真丰富多彩呢。
「昭瓷。」薛忱轻笑着开口。
昭瓷不明所以:「嗯?」
「如果?,」薛忱撩起眼皮望向?她,像开玩笑般,懒懒散散道,「你被一直困在这?儿,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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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部那片饕餮纹,徐而缓之地悄然移位,赤红双瞳正对着她。
「完了完了,都完了。」石罂花发抖,缩在识海里小声哭泣。
昭瓷倒是分?外平静,像是又开始发呆。
薛忱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已经习惯了听不见?她的心声。
又过半晌,昭瓷认认真真地开口问:「是只有?我一个人呢,还是有?很多人呢?」
薛忱愣了下,不假思索道:「只有?你一个。」
「噢,那就好。」昭瓷松口气,拍拍胸脯,设身处地代入了下他说的状况,双眸微微发亮。
「挺好的主意,困在这?确实不是件坏事。」她点头,予以首肯。又沉重嘆口气,像是在惋惜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注意。
她骤然想起出秘境后,还有?十二份药理报告和一连串的小组公开演讲在等着她。
石罂花傻了。
「被困的地方可?以自己选吗?」昭瓷晃着脑袋,缠着银白髮带的青丝左右翩跹,严肃询问,「我可?以被困在这?吗?」
指这?间?房,头顶不漏水,有?桌有?床有?书架的地方。
【就算这?儿困了饕餮,就算薛忱和饕餮有?关系,那最坏的结果?就是再死?一次嘛。】
【死?就一瞬间?,但写报告和做演讲是好多个瞬间?诶。】
【哎,还是待这?好,长老确实没说非得四处奔波找机缘嘛。】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多亏大反派提醒了。】
薛忱:「……你等一下。」
她那个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
薛忱由衷地困惑。
昭瓷明显比之前开心很多,眉眼像是挂在树梢的弯月
她光是想想,就乐出了声,望向?不知为何神情?分?外复杂的大反派时,才后知后觉「喔」一声,关切问道:「你好点了?还烧嘛?手呢?」
她用草药给他处理过了,敷在额头的毛巾也是用药液浸泡过的。
大反派那伤势容易痊癒的神奇体质,在不周山却没了用武之地。原先昭瓷还困惑,听石罂花那番话,大致也猜到可?能和不周山底的饕餮有?关。
好奇心害死?猫。
昭瓷对别人的事向?来没有?那么多的关注。
「都不怎么痛了。」薛忱回神,微笑着颔首。
他眼底那层缭绕的雾气已然散去,视力应当?恢復正常了。
原先就想和他说的,但没找着好时机。
眼下倒是合适了。
「薛忱,你救了我我也很感激。」昭瓷望向?他,双瞳清晰映着少年的身形。她郑重其事道:「但下次不用管我啦,只管你自己就好。」
薛忱这?诡异状态若是和不周山有?关,便是因她而致。
「不然像之前我捅你一刀那样,或是现在这?样,我都会觉得非常抱歉的。」她轻轻道。
「没关系的。」薛忱垂眸,温声回应。
他肩部金线勾勒的饕餮纹正对着昭瓷,慢慢地,咧出了个诡异的微笑。
疾风骤起。
昭瓷眯了下眼,睁开时,眼前景象倏忽一变。
她试着动弹,浑身却像被钉在了实处。
漫天风雪里,身形单薄的小少年被缚在半空,两条粗壮的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落满银白,其下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伤处无止尽渗出鲜血,混着冰碴子,滴落在地或是凝成棱状。
弯月样的银光顺着纹理,一刀刀剜下他结实紧緻的肌肉。
血肉落地时,不知从那冒出的团团红雾飞速填补,成了新的血肉。
光是看着,昭瓷就已经开始幻痛,打了个哆嗦。
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她连转眸都困难。
忽然,银光散去。
「活下来才有?资格做吾儿。」
女人平淡冷漠的声音迴荡在四周。
两条铁链骤然抽离,风雪变得分?外迅勐。
小少年的身躯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血珠却又徐徐上飞。
倏忽间?,他施施然偏过头,那双不带情?感的冰冷红瞳望向?了她。
眼底是晃眼的红痣。
昭瓷浑身一颤,难以抑制地后退半步,足下踉跄。
腰间?却骤然抵上滚烫的温度,止住了她后倒的趋势。
「昭瓷。」
她被迫后仰头。
「你看见?了什?么?」少年温声问道,眸中没有?半点笑意。
第031章
水滴样的火焰还静静悬浮四周, 满室寂然。
昭瓷被迫身体后仰,自下而上地同玄衣少年对视,由着腰间的力量做支撑。
继差点发生的神奇平地摔后, 又骤然听见他这番问话,昭瓷愣了愣,不假思索道:「你啊。」
这么大个人在她面前,怎么可能看不见嘛。
薛忱冰冷的神情勐地一滞,神情困惑,许久没说话。
昭瓷也没说话,打过绵长的哈欠,搞不懂他想?干什么。
明灭不定的火光下, 少女的面?颊泛着温和?光泽,眉目清秀, 唇不点而赤。就算是现在这样走?着神, 双眸也是亮晶晶的光泽。
薛忱目光一动, 平静地错开?了视线。
青衣的姑娘家仍那样仰着头看他,睏倦地半眯着眼。
半晌, 薛忱眼睫微颤数下, 轻声开?口:「你不打算站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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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只是想?扶昭瓷一把, 现在倒好, 姑娘家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手上。
「喔。」昭瓷勉强睁眼, 慢慢吞吞地直起身体。
低垂的马尾末梢轻缓刮过他的手背, 麻麻痒痒的。
她?揉了揉眼睛,恍惚间,发现薛忱好像又看不见了。
「你的手真没事?眼睛呢?」昭瓷问道。
「没事。」薛忱笑着应声。
没事就没事吧。
昭瓷不再管他, 径直找了块角落坐下,脑袋懒洋洋地往墙壁一靠, 打着哈欠闭眼。
迷煳间,有道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薛忱要再敢打扰她?睡觉,她?就一拳打爆他的脑袋。
昭瓷昏昏沉沉地想?。
哐!
突然的,不周山剧烈颤动一下,尘埃掉落。
突出的石棱从两侧坠落向着四面?八方坠落,划开?空气,伴着声巨响将地面?凿出裂纹。
昭瓷吓了大跳,「突」地弹起来。
她?站在角落,心跳因着惊吓一次比一次急,快得似是下秒就得跳出胸腔。
醒来时?,昭瓷倒是突然明白薛忱之前问话的意思。
她?毫无缘由地看见他幼时?的模样。
按理说她?得暗戳戳问一下「痛不痛」「你还好吗」,可这明显是废话,看着她?都疼——不过算了,大反派自己能好,她?懒得关心。
不远处的少年一直在望着她?,神色不起波澜。
只突然间,听见她?心声时?,薛忱蹙眉,似乎连眼尾都稍许耷拉。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股不愉悦的沉闷情绪。
毫无缘由的。
寂静间,识海里的石罂花突然用叶片指向来时?的路,激动嚷嚷:「那儿,那儿有本源之力的气息!」
昭瓷没来得及出声。
几乎同时?,头顶传来铿锵有力的话语声。
「诸位莫怕,此处若有妖魔作祟,我等?青云宗弟子?定当?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话音刚落,响起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是宋鸣。
他应当?是逮着一众人在撬山,泥块、石块混合着落下,很快就有隐隐的亮光泄露。
薛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昭瓷。」他突然喊道。
昭瓷:「嗯?」
薛忱分外温和?体贴地开?口:「我还得在这待会儿。送你上去?」
昭瓷安静摇头。
【还得帮石罂花找植核诶——不过,我就是死里边,死外边,都绝对不要出去和?那堆陌生人打交道!】
薛忱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抬手,挡住微微翘起的唇角。
倏忽间,昭瓷恍然大悟,意识到薛忱本来就想?来这,救她?不过是顺便。
巍峨的不周山在各种?术法的爆鸣声间,迅速坍塌。
这间石室显然没能倖免,先?是石质的博古架,然后石桌石椅,连各式摆件噼里啪啦碎裂在地。
昭瓷勐然唤出两条细长的藤蔓,将散落的纸张收好。
她?递给?了薛忱,认认真真解释:「这个应该是你家的东西。」
薛忱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笑着颔首,接过那张纸,却同对待垃圾似的。
昭瓷试探道:「有用吗?」
薛忱微笑:「没用。」
昭瓷:「那可以……」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薛忱笑着:"不可以呢。"
昭瓷:「……」
昭瓷眼睁睁瞧着他把那叠纸烧了,撇撇嘴,只能回去将脑海里的东西写下来。
山体又是剧烈一颤,地底传来阵阵兽吼。
宋鸣和?那群人全然不知,还继续开?山。
最该有反应的人云淡风轻背着手,目光莫名其妙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抬眸时?,又不经意地突然移开?。
不周山真不需要管吗?又镇压饕餮,又负责祭祀的。
昭瓷摇摇头,无意多管闲事。
石室明显将坍塌,再晚些,连石门都得被堵死。
她?径直往前走?几步,经过少年身侧,又很快地折回来,扯着他的袖子?往外拽:「再待着要被压成肉饼了。」
他应该不是想?待在这等?死吧?
但……也不好说。
听起来很离谱,在大反派身上,又显得很正常。
昭瓷拽他袖子?的力度很轻,倘使他愿意,立时?便能抽走?。
薛忱垂眸,乌睫飞速颤动剎那,紧紧盯着玄黑衣袖上格格不入的纤指,半晌没有动作。
穿过狭长甬道时?,毫无缘由的,昭瓷心跳骤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能地察觉到潜在危险时?,她?总喜欢将事情往最坏的想?,在事情发生前就把自己吓个半死。
就这么片刻,她?内心已经从遇险到凌迟都经歷了一遍,魂断不周山。
「你在想?什么呢?」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昭瓷吓了大跳,才发现不知何?时?,薛忱已经从领先?几步的距离转而同她?比肩。
那股她?闻过好多好多次的冷香又涌入鼻腔。
「没事。」昭瓷摇摇头,瞧见他那双失了聚焦的红眸,略一犹豫,到底轻声开?口道,「都是平路,周围也没什么。要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满眼都是黑暗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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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担心,」她?顿了顿,明知薛忱看不见,依旧望着他,认认真真道,「很快都会好起来的。」
需要听这些话的难道是他?
薛忱抿了下唇。
「昭瓷。」他转过脸,雾蒙蒙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淡声道,「这里还算是薛家的地盘。」
昭瓷微愣,尚未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将头转回去,不再看她?一眼。
这么一打岔,昭瓷有点忘记自己方才害怕到哪里了。
干脆又继续发着呆,由石罂花引着往前走?。
薛忱就在旁,始终与她?保持着几步距离。
两人方向刚巧一致。
兜兜转转,拐过不晓得多少道弯,眼前骤然明亮。
火海翻涌。
正中?屹立着一片石壁,最顶端可见隐隐的绿光。
沉默良久的石罂花突然在这时?,于她?识海中?发出震天?的喊声:「那,就是那,没有错的!我的本源之力就在那!」
一条泥土筑作的小路绵延着穿过火海,同石壁连通。
「快些,快些!」石罂花不住催促。
昭瓷想?上前,心底却无端发憷,在岸边立过半晌,始终没法迈开?哪怕一步。
天?性使然,木灵根被火属性压制。
但平日里,昭瓷并不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仅这次,感受那股热浪时?,她?不自觉双足打颤,浑身僵硬不可动。
显而易见,是那火焰的原因。
「你想?过去吗?」伴着清冽好闻的气味,少年人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说话时?,他并没有看她?,仰起脸,望着石壁顶端隐隐的绿光,眼底依旧一片朦胧。
那股难言的感觉骤然散去。
小说里写着,薛忱是水灵根,估计在这时?就派上用场。
昭瓷轻微地点了点头。
得思索个法子?过去,她?抬手,懊恼地捶捶脑袋。
闪现!瞬移!净化!
……她?特?么地一个也不会呢。
倏忽间,少年走?到她?面?前蹲下,宽阔的后背对着她?。
翻滚而来的热浪混着清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薛忱侧过脸,面?无表情道:「上来。」
和?杀人时?的神情差不多。
怪可怕的。
昭瓷本能退后几步,警惕盯着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数种?类似的杀人姿态。
「上来。」薛忱蹙眉,又重复一次,嗓音里似乎有些许的不耐。
半晌未有应答,他半蹲在那的动作却变也没变。
昭瓷怔然,好一会儿,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她?拿不准他的意思,谨慎问道:「你是要背我吗?」
薛忱平静反问:「不然是你背我吗?」
昭瓷吐了吐舌头,提起裙摆,尽量蹑手蹑脚地贴上去。
霎时?明丽的甜香与清冽的冷香搅和?在一处,将人团团裹紧。
水灵根果然天?生有优势,这么待着,就已经比方才舒服许多。
昭瓷将下颌搭在薛忱的肩膀,绣纹弄得有点痒,她?不自觉动了动身体。
她?的手环着他的脖颈侧,屈起的小臂偶尔会动到少年的喉结。
「昭瓷,别乱动。」薛忱不满开?口。
末了,又补充:「不然我会把你丢下去的。」
大反派总是有种?本领,让她?偶尔燃起的感激转瞬灰飞烟灭,只想?给?他来一拳。
可恶。
昭瓷手好痒好痒。
走?过火海上的道路,正中?温度骤降。
四周像是有道无形中?的屏障将热潮隔离在外。
等?他站定,昭瓷立时?从他宽阔的背上跳下,双足稳稳落地,仰起脸,认认真真道:「谢谢。」
突然的,掌心似有有黏腻的触感。
她?垂眸,目光里是一片刺目的黑红,明显不是正常的血液颜色。
昭瓷错愕望去,想?瞧瞧他伤哪了,视线却率先?落在那片灿烂的火海里。
火海之下,似乎有个红髮红瞳的男人在沖她?微笑,唇边獠牙一闪而过。
昭瓷视线恍惚,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不自觉往那片火海走?去。
倏忽间,身后一股大力勐然将她?一扯。
昭瓷脚下踉跄,顺势后仰的额头扣在坚硬的东西上。
抬眸时?,她?首先?瞧见的就是少年那双纤长浓密的乌睫,接着是高?挺的鼻樑,和?微抿的薄唇。
「你想?去哪儿呢?」他笑吟吟地问道,将她?扶稳后这才松手,顺带着理了理她?凌乱的衣裳。
下颌是隐隐的红痕。
昭瓷抬手,揉揉自己作痛的额头。见他这副总漫不经心的模样,无来由地有些火大。
总是这样,干什么都这样,他完完全全不懂得自我反省。
「你管我去哪儿呢?」她?回呛,罕见地板起脸。
呛完后,昭瓷又觉得有点不对。
方才如果不是大反派扯她?那下,她?指不定就往火海里跳了。
薛忱笑意骤然消失,眼底像是凝起经年不化的寒冰。
他神色沉沉地望向昭瓷,身后火海翻滚。
昭瓷正欲开?口解释。
一阵地动山摇。
她?左右摇摆,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回过神来,与薛忱隔着的那片土地自正中?开?裂,火海袭来,却不带有任何?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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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浪拍打在正中?耸立的石壁,俶尔回落。
火焰在地面?留下小片焦黑。
薛忱身形同样一晃,眉心微蹙,眼尾又开?始缓缓渗出血珠。他压了压眼皮,神情明显恹恹的。
石罂花也是,叶片耷拉,那朵丑丑的花重重垂落,颤巍着往火海里跌去。
进了这不周山还是正常的,好像就只剩她?一人了。
薛忱自己能看着办,她?懒得管。
她?的灵植比较重要
昭瓷想?都不想?,飞速冲过去拽住石罂花青葱的叶片,一把揽入怀中?。
余光瞄见什么,她?错愕回眸。
视线里那抹玄色跌落火海的剎那,转瞬被烈火吞没,了无踪影。
第032章
发生了什么?
昭瓷怔愣原地, 半晌没从薛忱掉入火海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回神?。
救与不救间徘徊良久,昭瓷抱着石罂花转身。
秘境内没有死亡。
再者,就算想救她也有心无力。
身后传来隐约的兽吼声。
昭瓷尚未来得及回头, 如铁箍似的东西攥紧了她的脖颈。
昭瓷勐然唿吸一窒,空气变得万分?稀薄。
她的手凭本能地扒拉脖颈上收紧的五指,面颊通红,双目发花。
「小姑娘,见死不救可不厚道哦。」男人?的声音响起?。
话音刚落,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她被丢破布般掷出去?。
昭瓷跌坐在地,喘着气抬眸。
是火海里那?红髮红瞳的男人?。
他身形魁梧, 双目竖瞳,齿间对称生着两颗相?当明显的獠牙。左手正?常, 右手是只漆黑的兽爪, 与薛忱肩部饕餮纹的绣样如出一辙。
昭瓷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男人?不废话, 指着火海直截了当道:「跳下去?。」
昭瓷:「……」
手搭上方?才被攥着的脖颈,她不用看都知道红了一块。
「别紧张。你应当猜到我的身份, 他死我也得死。」他友好?一笑,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 跳下去?, 找到薛家那?小子, 让他不要死。」
第一点就不简单吧?
昭瓷想, 黑白分?明的双眸紧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化形的饕餮还是太像人?了呜呜。
「还有,」男人?将这当做默认, 满意微笑,将一个东西扔入她手中, 「这个戴上,随便碰他哪儿,然后摘下。」
昭瓷垂眸,是只水滴样的耳铛。
「这是什么?」她小声问道,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魂契知道么?」他不急不慢地解释,像是对找薛忱这事并没多上心,「照我说的做,便是以你为主动方?结契。结了契后,他将唯你是从,以你为先?,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你动手。
「于你而言,全是好?事吧?」
昭瓷乖顺垂首,乌睫遮盖下的双瞳静无波澜。
信了是傻子。
真这么干,薛家和大反派都不会放过她的。
昭瓷藏在袖下的双手,无声息地捏着枚淬毒的银针,准备润。
「不怕神?魂受损的话,你走也行。但,那?朵小丑花能不能走?」饕餮发现她的小动作,轻笑一声,目光望向缩在昭瓷身后打着哆嗦的石罂花。
「我可不像他,对你如此心慈手软。」他勾起?个讥讽的笑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昭瓷几次想把石罂花收回识海,都失败了。
石罂花颤抖着声音:「主、主人?,你走就好?,它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明显的底气不足。
昭瓷沉默良久,终于抬眸,微不可见地点头。
「但……不是小丑花。」跃入火海前,她鼓起?勇气反驳。
冰火两重天,说的就是这状况。
火海热浪滔天,沉入其?中却如坠冰窖。
昭瓷闭眼屏息良久,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噗通」一声,她以种相?当狼狈的姿势扑在地面。好?在反应快,及时捏了片青绿的地毯给自己?垫着。
四周墙壁结满寒霜,地面冰棱丛生。
昭瓷连打好?几个喷嚏,赶忙运气驱寒。
原先?她还在想,要怎么找薛忱。
现在一看,根本不用找。
冰屋的正?中,粗壮锐利的冰棱拔地而起?,像烤串似的将玄衣少年钉在上边,血迹缓缓蔓延。
他阖紧双目,唇色与面色都分?外苍白,看不出半点活人?的模样。
「愣着干什么?」饕餮紧跟着下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靠在墙壁上催促道。
昭瓷抿抿唇,不情不愿地上前。
她的手在耳铛拨弄着,缓缓凑近,一点点将耳铛往外推,手指轻轻贴上薛忱的面庞。
还是滚烫炽热的温度,他依旧在发着烧。
两人?挨得很近,唿吸几乎搅和在了一处。
昭瓷有动作的同时,薛忱勐然睁眼,抬手扼住她的手腕。
他抿了抿唇,就那?样沉沉望着她,松手,由着颊侧的触感缓缓离去?。
昭瓷目光分?外平静,对视时,没有半点惊慌。
薛忱醒了。
她垂眸,指甲盖里那?点药粉随风飘散。
薛忱和饕餮的事,就他和饕餮自己?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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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掺和上她。
骤然间,以他们为中心,烈火熊熊燃烧,分?做两边向远处扩散。
晶莹剔透的冰面反射出绚烂的色彩。
冰雪消融,滴滴答答在地面化作滩春水。
只有她立着的那?片地方?,还留着小片的冰面。
昭瓷是眼睁睁看着他那?血窟窿痊癒的。
最神?奇的是,衣服都復原如初。
昭瓷突然走了个神?。
理?论上剑修的身材都挺好?诶。
青衣的姑娘家凑得太近,薛忱稍一抬手,便能拽住她的袖子。
那?单边的耳坠不住晃动,烦人?得很。
「你身上有别人?的气息呢。」他温声笑道,另只手轻轻抚着她脖颈处鲜明的红痕。
所过之?处,肌肤又变得白皙光滑。
「谁弄的?」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眸中却如布寒霜,「你么?」
说最后一个字时,薛忱望向远处双手环胸的男人?。
昭瓷弄不准他的态度,默不作声。
【不然我还能自己?弄吗?你两自己?的事自己?弄去?。】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当枚核弹,平等地创飞全世界——你两更是重中之?重!】
倏忽间,薛忱腰侧那?把长剑如飒飒流星般,勐地穿过饕餮的胸膛。
他唇边同时留下道鲜红的血迹。
薛忱满不在乎抬手一拭,望向她,笑吟吟地轻声道:「我杀了所有人?,再放火烧掉这世界,就会只剩下你我吧?」
……很刑,非常刑。
在不周山时,他好?像更喜欢讲一些诡异的话了,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讲。
昭瓷没应声,盯着角落发呆。
桀桀桀——
耳边突然传来阵阵狞笑。
身侧的薛忱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蹙眉,抬手在太阳穴上按着,神?情恹恹。
昭瓷便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飞速跳动,像是根本不属于她似的。
暗处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她同频共振。
丧失意识前,她看见饕餮唇边那?一闪而过的笑。
昭瓷恍然大悟。
他是要找个送死的。
黑暗与嘈杂喧嚣而上。
迷迷煳煳间,昭瓷好?像成了躺着的体位,耳边是熟悉的男女?争吵。
「她这病根本就没得治!房子我们都卖了,欠了多少债,你看看有半点好?转吗?」
「那?你这个当父亲的,是想亲手拔掉她的管子吗?」
沉默良久,男人?的声音骤然软下去?:「我有个同乡发了,今晚回村,我去?同他聊几句,看看能不能……」
话语戛然而止。
视野里是熟悉的漆黑,连鼻腔都是消毒水味,昭瓷恍惚剎那?,耳边传来细微的推门声。
一只布着茧的、有些粗糙的手抚过她的额头。
昭瓷试探道:「妈妈。」
「嗯,感觉怎么样?」女?人?的声音与方?才不同,温柔得很。
「挺好?的。」昭瓷轻声开口?,又像前世一样问道,「爸爸呢?」
女?人?温声回应:「他去?给你买东西吃了,晚些回来。」
昭瓷乖顺点头,不再说话。
「你好?好?休息。」女?人?笑着道,替她盖好?被子,「别胡思乱想,都会好?起?来的。我等会和你爸再来看你。」
不会好?起?来的。
昭瓷想着,沉默地听病房的门合上。
桀桀桀——
「这就是你最怕的事吗?」古怪尖锐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想起?。
昭瓷又能看见了,却只能看见那?团红色的雾气。
「你怕死啊。」它嘻嘻一笑,环绕在昭瓷身侧,嗓音里藏着蛊惑,「不过也是,你生来就该死,不死你死谁呢?」
「快结束你这没有意义的一生吧。」它循循善诱。
默然半晌,昭瓷没去?反驳那?团红雾。
她重复着不论再来多少次,都依旧会做的事,趁所有人?的都不在的时候,拔掉了病床旁的管子。
死亡几乎与她每日为伴,是她最长情的朋友了,早没什么好?怕的。
她只害怕她的存在,会让那?些爱她的人?痛苦,很害怕。
红雾得逞一笑,张牙舞爪地将她吞没。
被黑暗淹没时,昭瓷没有太大反应,打着哈欠,在病床上换了个姿势发呆。
视线里突然闪过道亮光,如白昼般璀璨绚烂。
昭瓷将手挡在眼前,半眯起?眼,一点绿光于她不留意间飞入体内。
她又看得见了。
就在他的不远处,躯体如山、浑身覆着坚硬甲壳的魔兽之?上,玄衣少年傲然而立,衣摆、墨发无风而动。腰封束紧,收起?凌厉深刻的摺痕。
他手里那?把长剑似有霜雪覆盖,闪着凛凛寒光。
玄色的六合靴踩着魔兽硕大的脑袋,微微用力,那?只魔兽亦化作一抔黄土。
少年徐徐撩起?眼皮望向她,走近了,站定在她的面前。
眼里温度不比看那?头魔兽多分?毫。
「过来。」他蹙眉,嗓音里全是不虞,沖昭瓷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纤长而又漂亮的。
在一片狼藉间,干净得有些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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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微愣,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抓住了他伸来的手。
很用力很用力,用力到指甲盖都在他手背掌心掐出带血的红印。
薛忱神?色很淡,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只微曲四指,不易察觉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昭瓷正?要过去?。
另只手却又被拽住,是冰冷的兽爪。
「你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吧?」饕餮在对侧平静望着他,不满道,「区区凡人?,又在秘境中,杀了便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行啊。」薛忱神?色如常,轻挑唇角,冲着饕餮颔首道,「你我一体,你觉得你能挨上几剑?」
他笑得漫不经心:「反正?我能挨挺多的,以你为准。」
昭瓷的手腕一边被他攥着,一边被饕餮攥着。
听他们打哑谜的同时,感觉随时都有风险被撕作两半。
空中似乎能听闻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对视良久,饕餮先?松手,重重一哼却不再说话。
她勐然被扯入个冰冷的怀抱,额头叩上去?前,被滚烫的温度抵住。
等她站稳,薛忱收回垫在她额前的手,转而拨弄了下昭瓷颊侧那?枚小巧的耳铛,另只手仍攥着她的手腕。
「你喜欢这样的?」他漫不经心地问,指尖勾起?耳铛。
「等……」
昭瓷愣了愣,勐然抬手要摁住他,却慢了一步。
薛忱已经将那?只耳铛取下,丢回饕餮手里,嗤笑道:「少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耳垂处滚烫的触感长久不散。
碰到他,取下耳铛。
饕餮这么说的。
剎那?间,昭瓷只来得及感觉到自己?神?魂出窍,勐然钻入他的识海之?中。
视野里是片湛蓝的海面。
她的神?魂不由自主地扎了进?去?。
这种感觉相?当舒适,像是夏天里灌瓶冰可乐,裹着被子在空调房里睡上一整天。
昭瓷却心下一沉。
契成了。
饕餮说的神?魂契,成了。
第033章
「你在想?什么?」
少年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昭瓷吓了一跳, 错愕抬头?,惊慌失措的神情毫无保留的落入他眸中。
「没有。」她错开目光,睫毛飞速颤抖, 大脑应激性地一片发白。
薛忱蹙眉,将目光投向了饕餮。
饕餮摊手,回?以口?型:「我什么都没做。」
盯着她?良久,薛忱俶尔弯了眉眼,眼底红光明灭闪烁。
识海被入侵的剎那,他并非一无所觉。
「昭瓷,你也不要骗我。」薛忱轻笑着,嗓音分外温和道, 「要骗,就得一直骗着。」
昭瓷微愣, 识海里却突然想?起饕餮的声音。
他笑着道:「你最好别告诉他神魂契的事, 不然指不定死得多惨呢。这?可?是神魂相连呢。」
神魂相连, 除非其中一方身死,否则无法摆脱——即使出?了秘境。
依照薛忱的性格, 恐怕真?得送她?一程。
昭瓷深以为然地点头?, 全然没注意到肩部落下点红光。
石罂花吸收了本源之力后, 又陷入沉睡, 在识海里安安静静飘着。
昭瓷绞着裙摆, 习惯性地用?力咬唇。
良久。
「昭瓷。」薛忱突然唤道, 似笑非笑,「你是没有痛觉吗?」
「啊?」昭瓷愣了愣,听?他这?么说, 才觉得下唇在痛。
抬手一摸,流血了。
她?吐舌, 给自己?丢个治疗术。
薛忱不再管她?,走到墙边,在挂着水滴的墙面摩挲剎那,俶尔收紧五指。
他好像捏碎什么东西,面色剎那变得阴沉,嗤笑一声。
石罂花说不周山下镇着饕餮,饕餮却又和薛忱共生。
这?不周山里肯定还有什么东西,至少是小说里没写过的。
昭瓷的好奇心持续剎那,很快荡然无存。
不晓得是不是重新经歷前世临死前的场景,她?真?的好累,有种想?长眠不醒的冲动。
薛忱转身时,青衣的少女窝在角落,身子斜斜靠着墙,低垂脑袋,拧眉睡着了。
他走过去?,好奇又困惑地盯着她?看,抬手,像是想?戳戳她?的脸。不知想?起什么,又蓦地收手。
「你娘亲倒是真?敢下狠手。」饕餮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啧啧称赞,「又是地底的封印,又是穿身而过的冰棱,你愣是没点事——比我这?当凶兽的心都狠啊。」
「安静点。」薛忱没理会?他的挑衅,在识海里漫不经心道。
饕餮翻了个白眼,轻啧声,不耐烦地化作黑影藏入饕餮纹内。
兽眼红光一闪而过。
薛忱抬手,托住昭瓷差点撞在墙上的脑袋。
细碎柔软的碎发轻轻拂过手背,又是之前那股,奇奇怪怪的痒意。
他颤了颤睫毛,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等熟睡的姑娘家眼皮微动,薛忱才收回?手,轻而又轻地将她?的脑袋靠在墙上。
昭瓷睁眼,迷迷煳煳地,突然在想?她?怎么还活着呢?
「你弄完了?」她?揉着眼睛,费力辨认着面前朦胧的人影,打个绵长的哈欠。
薛忱「嗯」一声。
第60页
他眼里的红光基本褪去?,面色唇色基本恢復正常。
应当没什么事了吧?
薛忱明显认得路,昭瓷便跟在他后边往外走,负责发呆。
她?真?的好累,只想?回?去?在床上睡三天三夜,把消耗的精神统统补回?来。
昭瓷边打哈欠边走神,慢悠悠地晃荡在薛忱身后。想?起神魂契的事,又不着痕迹放慢脚步,与前边的少年拉开大段距离。
回?去?她?就找找资料,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解。
再不行就躲远点,省得某日东窗事发人头?落地。
薛忱诧异回?眸,又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轻轻挑眉。
身后细碎的脚步越来越远,远到再难以听?闻。
「怎么了?」薛忱终于?没忍住,蹙眉问道。
他什么都没干,昭瓷又是这?副避他如洪水野兽般的态度。
昭瓷摇摇头?,见少年顿足立于?原地,明显在等她?,只好慢吞吞拖着步子走到她?身边。
头?顶一松。
薛忱又把她?的髮带扯掉了。
一回?生二回?熟,昭瓷已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又是怎么了?」她?平静地问道,「手又痒了?」
薛忱垂眸,沉默很久,才撩起眼皮,漆黑瞳仁里清晰映着她?的身影。
「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他轻轻道。
乌睫黑瞳,鼻翼小巧,笑起来时眼底会?堆起轮完整的卧蚕。连唇瓣的颜色,好像和昨天也是一样的,但?就是——
说不上来的奇怪。
「是吗?」昭瓷微愣,神情陡然严肃,抬手在自己?脸上拍着,「可?能?是昨天熬夜,没睡好。」
她?昨天搞到批新话本,挑灯夜战,快天明才睡。
青衣姑娘仰着脸望着他,脸颊丰润莹白,在火光映衬下,泛着健康的、漂亮的浅粉色。
他静无波澜地错开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寂静间,又蓦地出?声肯定:「你说的有道理。」
「那我回?去?要好好补觉。」昭瓷神情愈发严肃。
不知道薛忱带她?走的是什么路,出?来时就已经是不周山的山底。
抬头?,高耸的山顶间,还能?见到朦朦胧胧的人群,隐约听?见交谈声。
宋鸣他们还没走呢。
昭瓷眨眨眼,也挺佩服他们的毅力。
她?在识海里,戳了戳石罂花的叶片,轻声问道:「你好点了吗?」
「好点啦。」突然间,花朵瓣瓣绽放,明显要比从前更漂亮些。石罂花抖擞着叶片,做个滑稽姿态:「再好不过——虽然本源之力就回?来一点点。」
「什么意思?」昭瓷怔愣。
「那团绿光,只有我一小部分的本源之力。」石罂花安抚地拍拍她?,「但?主?人不用?担心,这?点就够我撑很久了。」
穿过树林,隐隐可?见整齐的村落。
薛忱却突然喊了下她?的名字。
昭瓷困惑望去?。
「是这?样的。」薛忱神色淡淡的,分外平静地沖她?解释,「我身体不舒服,等会?可?能?得麻烦你应付那堆村民的问话了。」
他们在这?叫碧霞村的地方住段时间。
村民确实异常热情,出?门时遇见要问上哪去?,回?来时遇见要问从哪来。
【不干,说什么也不干。】
明面上,昭瓷依旧神色平淡,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薛忱笑了笑,添油加醋:「上回?村口?的大娘说想?和你聊天,让我有空带你过去?呢。」
【去?个头?!我哐哐就给你一拳!】
昭瓷没说话,不情不愿跟在他后头?。
走过好长段路,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平日里常走的那条道。
这?是要去?哪?
昭瓷陷入沉思,趁着月黑风高将她?杀人灭口?吗?
走到熟悉的那堵墙前,她?骤然意识到不是的,薛忱带着她?走了条不知哪弄出?来的小路,绕过碧霞村的正村门。
「回?去?吧。」薛忱笑着颔首。
等昭瓷翻过墙头?时,他才又弯起眉眼道:「好好睡一觉罢,什么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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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宗主?走后,贺川和周驰坐没坐姿地瘫在椅子上。
反正没人怪他两,也没人叫他两齣?钱,那就无所谓了。
「老周,你这?弟子不对劲啊。」他从周驰手里抓过把瓜子,嘎嘣嘎嘣嗑着。
「哪不对劲了?」周驰不明所以,护住那包快被吃完的瓜子,「我瞧着挺对劲的。」
「他平时话这?么多?会?瞎逗人小姑娘?会?叫你好好睡觉?」贺川三连问。
周驰想?了想?,摇头?。
贺川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嘴角几乎咧不下来:「这?不就不对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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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昭瓷被一阵急促的敲窗声唤起。
她?本不欲搭理,但?那声音全然没有半点停顿的徵兆。
周围的居民估计都睡了,窗户被敲得那般响,等会?把人都弄醒了怎么办?
昭瓷窝在房里,实在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开窗。
「很晚了……」她?没好气出?声,话刚说过一半,立刻噤声,明显的不知所措。
靛青色长衫的青年立在窗外,沖她?抱歉笑道:「在下并非有意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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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顿了顿,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团青绿色的光晕,「只是,机缘巧合下得到这?物件,应与灵植有关,才想?来请教昭师妹。」
是团浅绿色的光晕。
昭瓷盯着他好一会?儿,试图分清他在演戏,还是真?巧合。
她?沉默太久,宋鸣困惑道:「师妹可?是知道这?是什么?」
「石罂花的植核。」昭瓷也不遮遮掩掩。
「啊?」宋鸣分外震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昭师妹。我要早知道这?和你灵植的植核有关,定然一早就给你送来。」
他将植核递过来,坦坦荡荡:「物归原主?了。」
那我没和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昭瓷想?,但?她?不动声色,沉默地从宋鸣手里接过。
一旁的石罂花熘过去?,兴沖沖地要将那团绿色的光揣入怀中。
「不准动。」昭瓷扯回?石罂花的叶子,在识海里认真?解释,「谁知道他是否另有所图。万一这?植核里有奇怪的东西,你说怎么弄。」
电影里的变异不就这?么发生的么?
石罂花呜咽一声,又觉得她?说得分外在理,只好哭丧着脸躲回?识海。
窗外的青年还在等她?回?应。
她?不欲同他多说,抿唇,做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开口?,努力态度坚决:「宋师兄,现在很晚……」
「其实,这?个植核他有点不太对劲。」宋鸣蓦地打断她?,警惕地左右四顾,压低声音严肃道,「师妹可?以让我进去?吗?我给你指出?来。」
「不是很方便。」昭瓷小小声道。
想?象中,她?应该斩钉截铁拒绝:「不行,请你离开。」
宋鸣像是没听?清,疑惑蹙眉,大半个身体前倾,已然很没礼数地伸入她?的窗内。
昭瓷不自觉退后。
倏忽间,靛青色的身影被重重弹了出?去?。
青年跌坐在地上,头?顶几根草,看起来分外狼狈。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窗前的少女。
昭瓷很讨厌陌生人乱靠近,尤其是宋鸣这?样没分寸感?的。
她?不会?说宋鸣摔出?去?时她?松了一口?气,但?事实就是如此
宋鸣起身,不信邪地又用?指尖往前试探,果然看见空中盪开一圈波纹。
明显有人设了结界。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叩响。
昭瓷勐然回?眸,没忍住地蹙眉。
又来又来,怎么又来一个了。
「昭瓷。」少年温和轻快的声音响起,门缝里透来的,是道扭曲着变了形的阴影。
第034章
窗外霎时没了声响。
昭瓷略一思索, 没有任何?动作。
一个男主就够难搞了,再加一个?反派。
……地?狱,会是地狱的吧?
敲门声愈发激烈, 少年的声音又响起,催促道:「昭瓷,你在里面吗?」
宋鸣站在窗外,等?过好一会儿,见昭瓷没有任何?开门的想法,便体贴开口:「昭师妹不若先?去开门吧?许是薛师弟有什么要紧事。」
不会。
如果有要紧事,他会自己进来。
昭瓷仍旧记得,前几次他是直接出现在她房间的。
其?实大反派敲门并乖巧等?她开门这事, 才显得很奇怪。
趁宋鸣还在较远的地?方,她赶忙「啪」地?一下合了窗。
「天色已?晚, 宋师兄请回吧。」姑娘家的声音缓缓传出。
似乎见不到人脸后, 她连底气都变得足很多。
宋鸣站了良久, 感受空中隐隐的灵气波动,目露忌惮。
半晌, 他只好愤愤然往回走, 一团血雾从另处飞速涌入靛青色的衣袖中。
万般归于?寂然。
一路上, 宋鸣都挂着?温润的笑容, 还顺手?帮了几位村民。
直到临近自己的住处, 跨过灌木丛掩映的黑线。
他面色霎时?变得暗沉, 「嗙」地?砸开大门,一扫先?前彬彬有礼的模样。
里屋一团血色雾气盘绕在椅边。
一见他,那团血雾「桀桀」笑着?:「瞧你这样, 是失败了吧?我早说这法子行不通。你非想用植核去同人套近乎,哪想到人家估计很早就怀疑你了。」
「还有, 」它飘荡着?盘在宋鸣的脖颈处,察觉到残存的灵气后,又开口,话语里隐隐不满,「我不是说过,不要这么早和这世界的反派对上吗?」
有这团雾气在,外边也设了结界,倒是再不担心被水月镜外的长老看出异样。
「我哪知道薛忱会在她屋子外设结界。」宋鸣满面阴鸷,翘着?腿坐下,没好气道,「硬闯十之八九得惊动他。昭瓷不出来,我又进不去,还能怎么样?」
在发现结界后,他很快让血雾伪造薛忱的模样,哪想昭瓷依旧油盐不进。
「将她带走的机会多得是。」宋鸣冷声道。
「不过,昭瓷应当没有怀疑我。」他一勾唇角,自信道,「这几次她对我的态度都挺温和,应当是对我有些许好感。」
「对你有好感?除了天道的眷顾,你有哪点拿的出手??而且,」血雾无情嘲笑,顿了顿,它才又道,「你都重生几次了,还连现在的反派都打不过?」
它嗤笑一声:「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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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鸣目露愤懑,似想反驳,半晌后竟又笑着?道:「那又如何??他的气运最后也得归我。天道偏向我,这局还没开始我便赢了一半。」
「等?着?罢。」宋鸣轻笑,「我和他有好多笔帐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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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阳光正好,昭瓷刚熘完石罂花,正准备带它回去午睡会儿。
「……诸位莫要惊慌,区区魔物不足挂齿。我等?定会竭尽全力?护住碧霞村的。」
一番话说的正气凛然,正是宋鸣。
听脚步,似乎还在往这个?方向走来。
而且声音杂乱,估计人还不少。
宋鸣又说:「我有位同门师妹,就是那姓昭的姑娘,诸位应当记得的。她是很出色的药修,植物种植的问题,我这便带诸位去请教她。」
昭瓷心里「咯噔」一下。
回房来不及,这条路又笔直笔直的,前进后退都有迎面相遇的风险。
抬眸,头顶枝繁叶茂,绿色棚顶遮天蔽日。
她双眸发亮,勐然做出决定。在袖侧几根藤蔓的帮助下,飞速爬上去,趴在树干,悄悄观察着?底下经过的一群人。
连唿吸音都轻得不像话。
药修在草木间藏身,有天然的优势,基本是很难被发现的。
乌泱泱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青云宗弟子和碧霞村村民。
她看着?宋鸣带他们?敲响她的房门,没得应答,又在四?周绕着?找她踪迹。
这段时?间,她还很认真地?考虑神魂契的事。
饕餮肯定另有所图,只是这图谋她暂时?不清楚。甚至神魂契到底能做什么,有什么坏处,她也一概不知。
昨日查了书,也没找到信息。
恐怕得等?回到青云宗,她再去藏书阁找找,然后询问姚渠长老,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掉。
不然东窗事发的时?候……
昭瓷沉重嘆气,见宋鸣和那群人离开,便准备下树。
突然间,她眼前又是一花。
像之前看见薛忱年少时?那样。
「瓷瓷。」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低沉。
就在同样浓郁的树荫底下,她眼睁睁地?看着?与自己拥有同样一张脸的少女,被摁在深棕的树干上。
面庞、耳根、脖颈都是如出一辙的桃红。
青绿与纯白纠缠着?,层层叠叠地?压在一起。
少女睫毛飞速颤抖着?,很快,乖顺地?闭了眼。
昭瓷大受震撼,五指收紧,握拳用力?给?凑近的少年一拳。
画面消散。
她却因用力?过大,径直把?自己甩了出去。
嗙!
昭瓷躺在地?上,头顶几根草,仰着?脸凝视晴朗碧空,无语凝噎。
她发誓,她对大反派绝对没有任何?歹念。
可能是她脑子出问题了,所以才会在发呆时?幻视这种场景——也可能是昨天的话本子看多了。
戒掉戒掉,回去就统统戒掉。
呜呜,打死她拖出去丢掉算了,好丢人。
昭瓷懊恼捶地?,没有注意到眉心俶尔闪过一点六瓣莲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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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鬼族的标志吧?」
水月镜外贺川的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周驰点头,犹豫不决:「要告诉宗主吗?」
「先?不要。」贺川思索片刻,摇摇头,压低嗓音解释,「宗主对待鬼族的方式,你我都晓得的,实在太过残忍。没必要让人小?姑娘白受苦头。」
末了,他又补充:「若是鬼族,在入门时?就会被查出来。这莲花纹,应当是她曾有恩于?某位鬼族。」
「我想也是。」周驰深以为然点头。
沉默片刻,周驰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人,才稍稍感嘆:
「这些年,宗主倒是同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招新?日有的心性、品性之类的考核,一个?不留,似乎天赋才成真正上等?。招进来不少乱七八糟的人,比如之前那什么魏毅。」
「我真怕青云宗名声就这么毁了。」他嘆气。
「这事还是得相信宗主。」贺川蹙眉,拨鬍子的手?都停了下来,神情严肃,「你知道的,宗主是最接近天道的人了。」
「如果不是发现什么,他绝不会做出这些事。」
/
「你在看什么?」
不近不远的地?方飘来少年之音,与方才的嗓音基本重叠。
昭瓷勐然受到惊吓,面颊涨得通红,「突」地?弹起来,警惕地?站在原地?。
十米开外的长廊口,面容昳丽的少年站在台阶上,笑吟吟地?望向她,红痣些微上移。
他今日穿了件广袖衫,半披的乌髮被风扯动着?,衣袂翩翩,露出腰间收紧的蹀躞带,整个?人愈发显得劲瘦挺拔。
像是正要朝她走来。
「等?等?。」昭瓷平息唿吸,看见他就觉得莫名尴尬,大脑空白,「你先?站那,别动。」
薛忱睫毛轻颤,倒是依言照做。
谁也没先?说话,周围只余风吹簌簌。
等?过半晌,昭瓷情绪渐渐平息。
很好,她忘记了,她再也不会去想那件事。
「你昨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昭瓷问道。
「昨晚?」薛忱微愣,像是想起点什么,俶尔笑着?摇头,「我不会在你睡觉时?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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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喔」了一声,微蹙眉,思索昨日听起来像薛忱声音的那人是谁。
不过,她倒是骤然想起件事,望向薛忱: 「那个?结界,是你设的嘛?」
薛忱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便径直走过去,顺手?将她头上的几根草摘下来。
「嗯。」稍一犹豫,他垂眸应声。
昭瓷认认真真道:「谢谢你。」
【没想到我上次说的他竟然记得诶。】
【不过范围要是再大点就好,宋鸣就不会有机会进来了。】
薛忱:「……」
搞不懂,他实在是搞不懂——但,谁进来了?
他面色变得稍许暗沉。
突然的,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
「姐姐。」
是个?很稚嫩的女童的声音。
她像是鼓起勇气般,又大声地?喊了一句:「姐姐。」
昭瓷起初没反应过来是在喊她。
环顾四?周,除了她和薛忱,再没别人。那只能是在喊她了。
身侧衣袖被扯了扯,昭瓷垂眸,看见双稚嫩却布满伤痕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摆。
攥得好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是个?刚过她腰际的女童,形销骨立,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肉。就她这个?年纪来说,不管是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过于?成熟。
「他们?都说,你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药修。那,」女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以救我娘亲吗?」
她好像很懂人世间相处的道理,瘦弱的小?手?从荷包里倒出几块碎银,恳求道:「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但我可以再赚。求求你了。」
昭瓷条件反射性地?躲开那女童伸来握她的那只手?。
女童双眸一暗,眼眶霎时?就红了。松手?,小?小?声道:「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现在解释来得及吗?但是要怎么解释啊?】
【还有是不是应该让她去找医修,药修真的不太会看病。】
她在内心尖叫,面上却只平静地?与女童对视。
倏忽间,身侧少年却骤然上前。
「这位姐姐是药修,青云宗有医修,你应当去找他们?。」薛忱半蹲下身,与女童平视,温声道,「她也不是故意躲开你,或是拒绝你,只是有点认生。」
昭瓷微愣,不安绞着?裙摆的手?骤然停下动作。
「找过医修了,他们?都说没得治。」女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大家都说姐姐很厉害,所以我才来找姐姐的。」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觑眼昭瓷。
忐忑不安的神情让昭瓷有剎那的恍惚,想起些类似的经歷。
她抿抿唇,小?声答应:「那我去看看。」
没有接女童递过来的钱。
女童边领他们?往碧霞村最偏僻的地?方走去,边说自己的状况。
她是在谷雨出生的,所以名字也叫谷雨,是这村里最穷的几户人家之一。
谷雨的娘亲素来胃口不好,这段时?间却食慾倍增。
起初,谷雨没在意,只觉得这是好事。但渐渐的,她发现娘亲吃得越多越消瘦,浑身上下已?经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
她试图让娘亲少吃点。
但吃不饱,娘亲就会长出奇怪的獠牙,在半夜发出怖人的尖叫。
「我已?经有数月没有和娘亲正常沟通过了。」谷雨再沉稳,到底年纪不大,很容易因此沮丧,「娘亲已?经认不出我了。」
薛忱看眼昭瓷,问道:「青云宗的人怎么说?」
「宋哥哥说这不是邪祟,医修说这没得治。」谷雨撇撇嘴,又快要哭出来。
宋哥哥,十之八九是宋鸣。
在小?说里,他就是乐于?助人的性格,因此收穫大范围的美名。
青云宗的医修相当出色,宋鸣又自带主角光环,他们?说没得治,十之八九就是没得治。
昭瓷不抱希望,却还是跟在女童身后,沉默地?往前走。
吱呀一声。
面前破旧的木门被推开,腥臭扑面而来。
「娘亲。」谷雨期待地?喊道。
暗处传来像是野兽嘶吼的声响。
谷雨的双眸立时?暗淡下去。
她熟练地?从门侧取出盏灯点亮,提着?往里走。
昭瓷这才骤然意识到,现在分明是正午,室内却昏暗一片,四?周的窗户被黑布贴实,连门内都自上而下垂着?块遮光用的布。
谷雨撩开黑布,小?心翼翼道:「里边还有别人。他们?,还有我娘亲……现在都和普通人有点不一样。」
室内骤然亮堂,昭瓷眼前却又一黑。
冰冷的触感覆在她眼皮上,
「你,」薛忱顿了顿,轻声提醒,「做下心理准备。」
他的声音是直接在识海里响起,动作也很轻,没叫谷雨察觉到任何?异常。
「嗯。」昭瓷应声,睫毛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过了一小?会儿,她抬手?,将眼上覆着?的五指取下。
床榻上躺着?个?依稀能辨认出身形的女子。
女子的半张脸皲裂,布满裂隙;另外半张脸满是鼓起的脓肿,黄色的脓液徐徐外渗,偶尔伴着?鲜血。五指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与手?背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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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听到声音,缓慢转过脑袋,露出一只过于?内陷、一只外突到快要掉落的双眼。
这是谷雨的娘亲。
昭瓷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当着?谷雨的面,踉跄后退,或是露出任何?失礼的惊慌神情。
在床榻周围,地?面同样瘫着?很多类似的人,面容皲裂脓肿,眼睛外突内陷。
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投来,恐怖又诡异。
昭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若是没有心理准备,她没准当真要做出很不合适的举措。
……不过,往好处想,这样她倒没什么面对生人的恐惧。
昭瓷努力?乐观。
她将袖子挽到肘处,快速上前,仔仔细细端详着?谷雨娘亲的面容。
果然什么都没看出,确实像宋鸣说的那样,没有邪祟附体。
「姐姐,怎么样?」谷雨期待地?问道。
昭瓷摇摇头,又开口小?声地?安慰:「我先?试试。」
如果这真是种疾病,那医修治不好的,药修也治不好。
这个?世界里的药修就只能做做药剂,成本高,耗时?长,制作出来的药剂在治病时?,效果远不如医修耗费一半成本弄出来的。
她又不敢随便乱用药,谁知道会不会加重病情。
试探地?用了几种不会有副作用的药,都没有起到效果。
身侧谷雨的双眸一点点变暗,到最后已?经快要哭出来。
倏忽间,伏在昭瓷肩部的石罂花打个?哈欠,几点花粉不经意地?落在谷雨娘亲的脖子上。
昭瓷亲眼见那冒出了一小?点的青绿。
正要凑近看时?,木屋勐然一晃,灰尘坠落。
「谷雨你怎么敢在村子里养整屋的妖孽!」
「赶紧出来,我们?要一把?火烧掉这!」
「当初就该把?你这灾星和你那不检点的娘统统赶出去。」
是村民愤怒的指责,此起彼伏。
昭瓷浑身一抖,抓紧时?间观察那绿光。
是个?小?小?的芽苞,几乎难以察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薛忱撩起黑布,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同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对视。
他们?还在叫嚣着?要把?屋子烧掉。
有人指着?他,愤愤道:「你和那昭姑娘,是不是要帮着?谷雨包藏妖魔!亏我们?对你们?如此之好。」
话音刚落,便响起阵附和声。
未及弱冠的少年,轻飘飘将目光投向人群。
他们?不自觉一抖,短暂噤声。
薛忱这才弯弯眉眼,无意同他们?废话,笑吟吟问道:
「闭嘴和死,选哪一个??」
/
昭瓷出来的时?候,外边半点人影不剩。
只有少年靠在门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剑穗,神情恹恹的。
察觉到身后的声响,他徐缓回头,眼眸终于?多了点神采,笑着?问:「怎么样?」
「谷雨的娘亲已?经睡了,其?他人也是。」昭瓷面容比方才轻松不少,嗓音也是轻快的,「是孢子入体,在体内生根发芽后导致的症状。我将它们?清除掉就好啦。」
说到这个?,她又想起宗门大殿里飘在空中的孢子样东西。
「真厉害啊。」薛忱微弯眉眼。
他应当是真心实意在笑着?,像是雨过天霁,眼尾扯出温和的弧度。
昭瓷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
「人呢?」她震惊问道,方才听着?明明有很多。
薛忱略一沉默,诚恳道:「走了。」
那他们?走了,她也要走了。
就是没搞明白大反派怎么一直跟在她身后,他两明明该在上一个?转角分两方向。
「昭瓷。」
正要开口询问,身后突然传来轻声的唿唤。
轻得好像天上薄薄的云,一吹就散去了。
「怎么了?」昭瓷扭头,疑惑出声,乌髮轻快地?左右晃动。
薛忱目光微动,轻笑着?给?她递个?木匣:「给?你送个?东西。」
昭瓷接过,睫毛困惑地?上下扇动。
她好像什么东西也没忘呀?
打开后,昭瓷难以置信抬眸,想起被丢掉的那只水滴状耳铛。
清风穿庭而过,捲起少年宽大的衣袖。他额前有几缕碎发,被风拉扯着?遮住眉眼。
阳光映在他眼底,波光粼粼的。
昭瓷想都不想地?递还给?他:「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谢谢。」
盯着?她好一会儿,薛忱才错开视线,面无波澜道:「上次那个?稻草娃娃的回礼。」
噢,那个?尖叫吵人的稻草娃娃。
昭瓷心虚地?一摸鼻子。
「你不喜欢可以丢了。」薛忱温声道,表情依旧淡淡的,只眼底很迅速地?闪过丝不自然的神色。
石罂花在识海里笑得打滚。
但想起昭瓷上次的劝告,它又一个?字没敢说。
「不……」昭瓷话才开口,便被蓦地?打断。
「你不还有事要做吗?」薛忱目光短暂地?在窗前那小?丛压塌的草上停留,轻啧一声,不由分说地?将昭瓷转了个?向,「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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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时?,少年修长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转角处。
/
屋内,宋鸣正来回踱步,内心隐隐不安。
"你又在干什么?"血雾盘在椅子上,不满道,「气运夺了,修为升了,你怎么还是这种不沉稳的模样。」
「若非天道选中了你……」它轻啧一声,话语戛然而止。
宋鸣却懂它的意思,神情明显慌乱,强行镇定:「你放心,我肯定够格作为合作伙伴。重生过数次,我拥有的记忆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的。」
稍一停顿,他又问道:「对了,我想问你,魔渊……」
话才刚起头,那团血雾突然化?作飞光,骤然消失在空中。
明显是在躲避什么。
干燥的、闷热的风自外入内,床帷微晃,悬挂的画卷哐哐撞墙,无端叫人心情烦躁。
午时?的阳光将物什身形拉长,投落在墙面,分外张牙舞爪的。
窗户吱呀作响。
宋鸣微一蹙眉,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他起身将窗合实。
转身剎那,电光石火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便被人拽着?头摁到了地?面。
头顶五指冰冷有力?,如铁箍般将他攥住。
哐。
他的脑袋用力?凿在地?面,
「我本来没想这么快对你动手?的。」少年人含笑的嗓音响起。
宋鸣瞳孔剧缩。
是薛忱,怪不得血雾会跑!
「但,你可真大胆啊。」薛忱轻描淡写道,「去打扰她睡觉。」
话音刚落,宋鸣神情霎时?变得分外狰狞,掏符纸的那只手?响起骨头断裂的声音。
「连我都只敢试一次,你怎么能呢?」薛忱轻笑着?,似在真心实意地?困惑。
第035章
春日晴和, 大片大片的阳光漫洒入内,落在少女银白的髮带,折射出种温柔平静的光泽。
昭瓷坐在桌前, 手里捏着颗小孢子,正是在谷雨娘亲身上找到的。
「主人。」石罂花在旁边,抖着叶子劝道,「要不你转个?职业吧?你现在才入门,还有机会,药修实在是……」
它欲言又?止,瞧着是真心在替昭瓷惋惜。
「不要。」昭瓷拒绝得飞快。
她放了种子,望向石罂花, 蹙眉认真道:「为什么?都?要劝我转?这是我喜欢的,是我愿意干的, 那?我当然?想一直坚持下?去。」
姚渠长?老、其他的教习夫子, 甚至师兄师姐都?和她谈过, 让她趁早转。
契约的灵植,做药剂的材料, 一个?也不便宜。若非像青云宗这样有自己的药田, 普通宗门连开?设药修课程的成本都?付不起。
越高级的植物, 制成药剂的成功率越高;低级别的, 像是路边杂草, 根本没法制成药剂。所以药修制出来的东西, 只能面向小部分人。
但药剂起的功效,同样成本下?,能请其他修士做到?更好的效果。那?小部分人, 通常也不会买药剂。
长?此以往,药修的就业前景差, 实用意义差,赚钱能力差,每一代想当药修的人都?在逐步减少。
昭瓷有个?很可?笑的梦想。
她想要扭转这趋势,让所有人对药修刮目相看。
这个?想法,是在所有人一次次默认药修上不得台面时产生的。
但她没有说?,谁都?没告诉,连石罂花也不知道。
哐当。
桌面突然?一阵剧烈颤抖,物件全都?错了位。
那?颗干枯的孢子不知受到?什么?刺激,骤然?发芽,转瞬间生出无数盘曲的、漆黑的触手,黑底红纹,目标明确地沖昭瓷袭来。
「你又?乱抖花粉?」昭瓷仓皇躲过,震惊望向石罂花。
「我没有!」石罂花震声,「昨日你让我看好自己的花粉,我今天就很小心的。」
昨日多亏石罂花撒的花粉,昭瓷才发现那?群人身?上长?着的孢子。
但万一是某种有攻击性的植物,这可?就满是风险。她回来就叫石罂花注意着花粉。
一条触手自头顶横过,两?侧生出无数倒刺。
昭瓷抓起桌旁的针筒,瞅准时机,用力地往上一刺。穿过厚实的植皮时,立刻将橙黄的液体统统推进去。
植皮太厚,她推得又?太急。
噗叽。
针头和针筒分开?,各待两?边,小半管的橙黄液体飞溅在地。
昭瓷傻眼,心下?一个?咯噔。
视线里的黑皮植物却像脱水般,慢慢骤缩,最后干瘪地落在地面。
「吓死我了。」石罂花拍着叶片飞到?她肩膀上,「我还以为你这应急用的药剂没推进去呢。」
昭瓷一早就考虑到?植物疯长?的可?能性,提前配好药剂,以应对方才的状况。
确认一切恢復正常后,她弯腰,本想用手捡,觉得不妥当,又?赶紧唤出条藤蔓将干枯的植物包裹好,收入芥子囊内置有透明液体的容器里。
其他的藤蔓就随她意识,转瞬间将房屋復原如?初。
昭瓷的神识,短暂停留在容器旁漆黑漂亮的石头上。
那?是谷雨昨日给的。她不肯收钱,谷雨说?什么?都?想把?这石头送她。
算算时间,去掉孢子和体内残存的植物茎秆后,谷雨的娘亲今日应当会恢復差不多了。
第66页
昭瓷理理衣摆,带着石罂花往外走。
她就悄悄看一下?,确认他们没事就离开?。
经过薛忱房门时,鬼使神差般,昭瓷回头看了眼。
正要抬脚离开?,门却吱呀打开?。
昭瓷拔腿就跑。
【我只是好奇你在干什么?,并不想打招唿啊。】
腿都?还没迈开?,冷不丁的,衣领骤然?给扯住,不许她再有逃跑的动作。
脖颈上传来阵冰冷触感,很快又?散去,像是指尖骤然?的蜷曲。
「你跑什么??」少年满含不虞的嗓音响起。
扯着她领子的那?只手,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拽,拽到?了他身?边。力度没叫昭瓷有半点踉跄。
那?股她闻过很多次的清冷香味又?涌入鼻腔。
昭瓷目光游离,胡诌道:「我只是想起来有点急事。」
「你最好是。」薛忱微笑。
反正她每次见人就跑,每次都?整得像是有急事。
薛忱的目光在姑娘家光洁的耳垂上稍作停留,那?儿空无一物的。
他微微蹙眉,却什么?也没说?,伸手将被?自己扯皱的衣领又?弄整齐,格外当心着,没让指尖碰到?她的脖颈。
等?过半晌,薛忱都?没说?话。
昭瓷实在弄不懂他,抬眸,盯着他睑下?那?颗红艷艷的泪痣好一会儿,才试探道:「那?我走了?」
「去哪?」他问。
昭瓷如?实回答:「去看一下?谷雨的娘亲和其他人。」
「喔。」薛忱点点头。
然?后就一直跟在她身?侧。
「你干嘛跟着我?」察觉到?经过的同门露出复杂神情,昭瓷浑身?不自在。
还有那?堆同门也奇奇怪怪的,之前还对她喊打喊杀,现在看着她时,眼里又?流露出同情。
她终于停住脚步,望着身?侧少年,温声道,「你可?以去忙你的事。」
少年的额前缀着几缕碎发,被?风拉扯着,偶尔遮住秾丽的眉眼。
他垂眸,纤长?的睫毛微微卷翘,轻声道:「是你答应和我待一起的。」
昭瓷:「……」
行吧,跟着就跟着。
昭瓷不太习惯身?边有人,但薛忱干这事的次数有点多,她反正可?以接受了——
只要他不说?话。
昭瓷恼火地想,身?侧手指蜷曲,恨不得给他脑袋来几下?。
一路上,薛忱像是有话没话地找她聊天。
昭瓷头都?大了,还要微笑着回应,不然?太不礼貌了。
【不想说?话啊啊。真的好想给他一拳。能不能安静点?】
薛忱没忍住,笑出了声。
每回都?是这样,昭瓷面上有多冷静,内心就有多精彩。
远远迎来个?驼着背的身?影,靛青色衣裳。
昭瓷定睛一看,瞳孔地震,难以相信这是前不久还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男主?。
他的面颊像是脱了水,几乎只剩层皮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上。眉眼也是,全然?没有半点精神,同七老八十似的。
目光往昭瓷这儿瞟来时,宋鸣明显一抖。
「啧。」薛忱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
昨日他都?把?宋鸣头拧掉了,亲眼看着他化作青烟,应该得退出秘境。
结果今天,宋鸣还站在这。
不论是哪里,只要宋鸣身?死,天道都?会将他復活。过几天,他便连样貌的异样都?瞧不出来。
无缘由的,昭瓷就觉得宋鸣身?上有股让人很难受的感觉,和普通的陌生人还不一样。
见宋鸣是迎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放满脚步,借薛忱的身?形挡住自己。
宋鸣朝她看了一眼,又?浑身?一抖,飞速收回目光。
他突然?左脚拌右脚,脸朝地摔倒。平坦宽阔的道路不知为何,刚巧在那?有块突起的碎石,将宋鸣的额头叩出鲜血。
他踉跄起身?,与昭瓷擦肩而过。
结果走没多久,不知从哪泼来桶粪土,头到?脚地将宋鸣淋了一身?。路边又?刚好有牛车经过,驮着的桶没固定好,噼头盖脸砸下?。
堆叠的稻草堆里,隐隐约约看见褐色的人影。
昭瓷大受震撼。
【……这个?运气,是正常人应该拥有的吗?】
「他那?是坏事做多了,自取恶果。」薛忱睨她眼,哼笑着道。
他拍拍昭瓷的发顶,手心里的触感柔顺光滑,他没忍住,又?拍了一下?。
昭瓷一把?拍开?他的手,怒目圆睁。
薛忱微弯眉眼,轻描淡写道:「走罢,别看他了。」
/
「娘亲,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碧霞村民风淳朴,平日里,挨家挨户几乎都?不关门窗。
大敞的窗户内,谷雨趴在床边,认认真真给床上面容苍白的女子餵药。
原先破旧漆黑的里屋如?今打点得整齐,焕然?一新。
那?些遮光用的黑布堆叠在角落,无人问津。
「没有。」女子笑着摇头,轻咳几声,才又?道,「莫要担心,如?今也算否极泰来,我连运气都?感觉比往日好呢。」
谷雨用力点头,扑在她怀里嗷嗷大哭。
昭瓷松口气。
谷雨的娘亲身?子骨较弱,所以还得卧床休息。来时,她在路上就已经见着不少劳作的村民,都?是昨日里种孢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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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就站在她身?侧,眸色淡淡,全然?看不出昨日最先关心那?女童的是他。
一只漆黑的小虫飘来,他屈指,不轻不重地将它弹走,目光又?落在昭瓷的耳垂上,若有所思。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恩人吗!」
爽朗粗犷的男声骤然?响起,在昭瓷准备走人的时候。
紧接着他乐呵呵唤道:「大伙儿快来,昭姑娘在这呢。都?来和昭姑娘道个?谢罢。」
昭瓷瞳孔地震。
将猝,勿扰。
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的,头戴草笠,顶着个?大肚子,笑容慈祥地望向她。
原先在远处忙碌的其他村民,立时放下?手中的活,热情往这聚拢。
是很想跑啦,但现在跑,实在太过明显了。
昭瓷欲哭无泪,只好梗着脖子,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她的手无意识攥紧身?侧柔软的衣袖,指腹一下?下?地摩挲着绣纹。
薛忱定定衣袖上的五指,纤长?漂亮,指甲盖都?是粉嫩漂亮的颜色。
「过来。」他就着她的手指,将人扯了过来,掌心里似乎都?沾上暖洋洋的温度。
昭瓷困惑眨眼。
「你挡着我阳光了。」他挑挑眉,说?得面不改色,怎么?看听?都?像是句嘲讽。
她这身?高怎么?挡他阳光啊!
昭瓷恼火,撇撇嘴,却依言乖乖站在他身?侧。
这样站着,那?群人围过来时,首当其冲地就不是她而是薛忱——正好。
昨日这些村民还奇形怪状地瘫着,神志不清,今天就已经能下?地劳作。
他们围在昭瓷身?侧,反覆道谢,笑容发自内心。
社恐人在长?期面对外界威胁时,已然?进化出一套完备的防御体系。
这会儿,昭瓷被?人群团团围堵,就学会大脑放空,两?耳不闻地发呆。
薛忱睨她一眼,微笑着接过村民的话头。
回过神时,昭瓷的怀里已经堆满他们送的各种瓜果,都?快将她视线全都?挡住。
「不客气的。」她小小声道,又?认认真真回应,「谢谢。」
【救命,好重呜呜呜,手快要断了。】
怀里骤然?一轻,大部分的瓜果都?被?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走。
她捧着快比头顶高的瓜果,但在薛忱怀里连下?颌都?没到?。
他沖她怀里余下?的扬了扬下?颌,淡声问:「那?些要给我吗?」
「不用,谢谢。」昭瓷摇头。
其他人还要劳作,说?没几句又?散开?,只有最先发现昭瓷的大叔还留在原地。
他摸着下?颌的鬍渣,沖昭瓷笑道:「村里其他人同我讲,你不爱出来,性子也很安静。」
昭瓷不懂他说?话的用意,垂眸「嗯」了一声。
大叔是个?好人,但瞧着她时,像是对自家小辈,话语里不自觉就带了指责:「成日在屋里窝着做什么??多出来走走,多来同我们聊聊天。」
这话倒不是昭瓷首次听?见,她一缩脖子,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又?不是没试过,但就是很可?怕。】
【对不起,我是废物呜呜呜,我就是不想从舒适区走出来。】
【啊啊,刚才不该把?瓜果都?给薛忱的,这样我就能把?头埋进去了。】
「她东西都?在屋里,当然?得在那?待着。」薛忱微笑着,温声回应。
大叔微愣,想了想:「哦,说?的也有道理。」
「您还有事要忙吧?」薛忱笑意不减半分,「您先忙吧,我们下?回再去叨扰您。」
「行。」大叔爽朗一笑,扛着锄头走远。
昭瓷松口气,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额头在这时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力度不大,连点红印都?没留。
她捂住前额,震惊抬眸,用眼神询问大反派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昭瓷。」薛忱收回弹她脑门的手,平静淡然?道,「谁要让你不舒服了,你就把?他脑袋拧掉。」
昭瓷:「……?」
这发言确实很反派——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昭瓷震惊,又?不知道怎么?回,只能讷讷地应声。
然?后才听?少年笑吟吟地道:「让你多说?话,和让别人少说?话是一个?效果。怎样都?可?以的,不用责备自己。」
/
过了三日,昭瓷依旧足不出户。
她成天在屋里捣鼓花花草草,孢子长?成的植物已经快被?分离出成分了。
薛忱又?不知去哪了,昭瓷已经见惯不怪。
瞅眼窗沿边和石罂花排排坐的黑鸟,她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除了那?日的大叔总时不时给她送吃的玩的,基本没人找她。
似乎从某时刻起,碧霞村的村民就不大扯她闲聊了,昭瓷也乐得清闲。
突然?间,杂乱迅疾的脚步响起,伴着惊慌失措的交谈。
「青云宗的医修还在吧?快去找!」
「庞叔不是才好,怎么?就……命不好啊。」
「别说?了,救人要紧,赶紧的。」
庞叔。
昭瓷晃了下?神,那?大叔也姓庞。
稍一犹豫,她还是收好东西,抓着石罂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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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时,昭瓷特地小心翼翼左右观察,确认没有很多陌生人,这才快步穿廊而过。
村门口聚了一众人。
昭瓷到?的时候,黄衣服的医修已经冲到?前线。
她立在人群边缘,踮起脚,透过人群的缝隙,瞳孔剧缩。
瘫在地上的那?大叔,正是这几日都?来找她的那?位。此刻面无血色,胸膛是个?拳头大小的血色窟窿,头顶还有团团黑气往外冒。
人群退后,有人嘆着气道:「都?是他那?不着调的爹,总说?不周山里有什么?东西,害他一直往那?跑。」
「但平日大家都?没少去不周山採矿,庞叔怎的就搞成这样了呢?」
「还不是那?灾星。我早劝他少和谷雨走近,那?孩子天生不详。他不信,怜她们寡母的,结果……」旁边的人嘆气,不再往下?说?。
昭瓷抿抿唇,想出声辩驳,嗫嚅半天又?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候,她格外讨厌自己的性格。换做任何人,就算是大反派,估计都?敢在这时候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但她真的做不到?。
医修各个?神情凝重,黄色的亮光团团往庞叔身?上砸去,却不见半点好转。
庞叔的面色愈发苍白,窟窿还在往外大滩大滩地流血,几乎瞧不到?腹部的起伏。
「不行,根本止不住!」年纪稍长?的医修额头急出汗滴,目光环视四周,见到?昭瓷时突然?目光骤亮,「对,你们药修不是也有止血药什么?的吗?快来试试。」
昭瓷原先就有这想法,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这么?一说?便立刻走过去。
细白的粉末倒上去,血只停了剎那?,又?继续喷涌而出。
医修嘆气,倒也不惊讶:「果然?。」
「他这是被?魔气感染,又?受这样的伤,没救了。」另位医修嘆气道。
「可?以让我试试嘛?」昭瓷小心翼翼地问道。
医修一愣,让开?位置,是种无所谓的态度:「行啊,但失败了也不要难过。」
昭瓷点点头。
庞叔在这时陡然?睁眼,双目漆黑,看不得眼白。
他「嗷呜」着张大嘴袭来,唇边生出獠牙,可?怖异常。
昭瓷眼疾手快以藤蔓缚住,藤蔓开?花的剎那?,庞叔双目一翻,徐徐晕了过去。
她松口气,解开?身?侧的芥子囊,掏出许多瓶瓶罐罐,藤蔓依旧警惕地绑住庞叔。
之前薛忱也是魔气入体,她又?刚巧见过,回来就在想有没有办法净化。
但这还是第一回 试,有没有效很难说?。
她将各种药粉混着倒下?去,全然?不计成本。
临近的医修原还没当回事,突然?间瞳孔剧缩。
庞叔那?血窟窿当真止了血,头顶黑气也变淡不少。
倏忽间,金光大作。
黑鸟陡然?从枝干腾起,依旧晚了一步。
嗙!
一张金黄色的符纸贴在庞叔身?上,勐然?炸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昭瓷脸上。
她迟缓地抬手,盯着指尖的血红髮呆。
「宋师兄,你这……」身?边的医修同样愕然?,却又?说?不出指责的话。
爆鸣声过后,昭瓷怀里一轻,无数灰白的粉尘坠落在地,有的随风飘散。
「师妹,知道你心善。」宋鸣那?疏离态度维持不了两?日,又?恢復原状。
他望向昭瓷,背着手指责道:「但你做这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大家呢?万一他暴起,不是要伤害所有人吗?」
身?侧的村民虽然?没有说?话,瞧神情应当是贊同的。
那?些医修也是考虑到?这点,便没出声责备他此等?行径。
昭瓷看着手上的鲜血,浑身?发抖,深吸口气才道:「我当时已经控制住他了,魔气也有所抑制。」
「如?果不是你出手,他会好起来的。」她尽量让声线平稳,一字一顿道,「是你杀死了他。」
「师妹你是在指责我?我保护了大家。」宋鸣难以置信,笑着摇头,「师妹你被?吓傻了,我先送你回去罢。」
昭瓷躲开?他伸来的手,将灰烬同土壤笼络在掌心。
「不用你管。」她冷冰冰道,深吸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离我远点。」
直到?夕阳西沉,四周灰濛一片,昭瓷还没走。
她将散落的骨灰统统收起来,用手搭起坟墓,从芥子囊里取出束小白花,放在了碑前。
昭瓷没有哭,甚至也没怎么?难过,就跪坐在那?走着神。
庞叔的爹娘都?逝世了,他是一个?人住,那?他的羊羔谁养呢?听?说?庞叔还教隔壁村的孩童武艺,那?他的课会由谁带?
昭瓷想了好多好多,把?自己想得精疲力竭了,这才准备回去。
但跪久了,起身?时她四肢绵绵软软,就要往地上跪。
腰间有股力骤然?托住她,隔着薄薄的衣裳,是冬日冰块般的温度。
「好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少年不满的声音响起。
他将她微松的系带扯紧,等?昭瓷站稳后,才松开?手。
少年一身?玄衣,饕餮纹又?归于肩部,不再泛着诡异的光。
许是沾上了夜间的寒意,他指尖的温度比平日都?低。眉眼冷冽异常,只有那?颗泪痣,依旧红艷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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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散步。」昭瓷错开?视线,平静道。
内心如?出一辙的空白。
薛忱直觉有事发生。
盯着她好半晌,薛忱抿抿唇,到?底什么?也没问:「回去吗?我送你。」
昭瓷目光不着痕迹落在那?被?夜色吞没的墓碑上,点头。
一路上昭瓷都?没怎么?说?话,内心也很安静。
终于回屋了,她飞速拉开?门,沖了半步又?回头,轻声道:「晚安。」
/
深更露重,薛忱单手支着脑袋,坐在窗前,目光落在远处从没熄灭的灯火,微微蹙眉。
「今天下?午怎么?了?」他侧首,问那?只又?变成白色的鸟。
白鸟知道薛忱在问谁,思索后,言简意赅:「她今天救人,差点救成的时候,人被?宋鸣杀了——他动手太突然?,我没拦住。」
话音刚落,白鸟突然?眼前一花。
回神时,屋内已然?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昭瓷蹲在角落,一根根地揪着丛枯草。
室内烛火跳动,独独没将那?角地方照亮。
这几个?时辰以来,昭瓷就没干过别的事。
她将枯草一截截地掐断丢在地上,又?再捡起来,一点点地拼好,然?后打散,如?此不厌其烦地反覆。
薛忱就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静静看了有段时间,她都?没有发现。
借着明灭不定的烛火,那?只布着深深浅浅红痕的縴手暴露在他视线之内。
明显是掐出来的印子。
偏偏做这事的人,还一无所觉地继续着。
薛忱抿抿唇,又?等?段时间,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勐地起身?,椅子脚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昭瓷一惊,猝不及防地被?拽了起来。
恍惚间,紧缩的五指就被?一点点地蛮横打开?。
清冷好闻的气味环绕身?侧。
短暂地令她回神。
「昭瓷。」薛忱蹙着眉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扯开?:「你真的没有痛觉吗?」
昭瓷抿了抿唇,没有应声,面无表情地想将手抽离。
可?攥着她手的那?股力气,明显比她大得多。
试过几次,昭瓷只好颓然?放弃,扬起下?颌平静同他对视。
薛忱捏着治疗术,消去她手上那?些掐出来的伤痕。
半晌后,他轻声道:「这事不怪你的。」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说?,姑娘家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怎么?就不怪我了?如?果当时我早点注意到?宋鸣的动作,或是跟着庞叔一起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昭瓷微微仰起脸,克制着不掉眼泪,嗓音哽咽。
「明明今早他还说?让我去他家里看羊羔,前日叫我多说?话,昨日给我送了李子,怎么?……怎么?就当着我的面化成灰烬了呢。」昭瓷已经有很明显的哭腔。
等?出了秘境,他非得将宋鸣头拧掉,新帐旧帐一起算。
这次,可?别想再倚仗天道了。
薛忱眸色冰冷。
「不要责备自己。」他轻飘飘地开?口,将姑娘家被?晚风吹得凌乱的髮丝别到?耳后,温声道,「该自责的人没自责,该忏悔的人没忏悔,罪魁祸首逍遥在外。你还有好多事要做。」
「别哭,好不好?」他轻声问。
昭瓷一吸鼻子,眼睛还有些红彤。
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莫名其妙上来点倔劲,仰着脸道:「不好。」
【丢人,好丢人,我竟然?当着别人的面哭了。】
【他要是一直记得怎么?办啊啊啊?光是想想,我就要用脚趾抠出兵马俑军队了。】
【想亖,真的想亖,世界毁灭吧。】
「那?,」薛忱顿了顿,难得有些不知所措,顺着她的意思道,「你哭罢。」
「我会忘记的。」他声音放得格外轻。
昭瓷转过身?,没接他的帕子,自己用衣袖发狠地擦脸。
这样擦,脸得擦破吧?
薛忱抿抿唇,却什么?也没说?。
好半晌,昭瓷才又?转回来,乌黑的双眸紧紧盯着他,脸被?擦得通红一片。
「你又?乱进我房间。」她不满地望向他,轻声指责,「不礼貌的。」
不哭了。
薛忱微弯眉眼,认真保证:「好,我下?次改。」
第036章
碧霞村村口, 行人络绎不绝。就在不远处的树荫底,小小的坟茔背靠棕褐树干,安静沉默。
昭瓷又将扎好的小丛白花抛到土堆上, 呆立良久,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穿过人群往回走。
这几日,昭瓷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石罂花用叶子拍拍她的脸颊,再次宽慰:「主人,你?不用难过的。这些?村民都是百年前的人,早就死了,只是存有执念, 所以才一直重复着从前的生活。」
薛忱之前就说过,这秘境是曾经的薛家?家?主赠给青云宗的。
秘境里的建筑、景物都是真实的, 只有人不是。但……
昭瓷想?起前些?日溅在面颊上的温热液体?, 神情些?微恍惚。
「我明白, 没关系的。」她?扯下石罂花的叶片,平静道。
庞叔怎么死的?为什?么会上不周山?又?为什?么魔气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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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至少要把这些?弄明白了, 才能让庞叔在地底安心些?。
回去时?, 昭瓷习惯性地走平日里走的方向。
走没几步, 她?又?勐然顿足, 飞速掉头?, 选择了另一条要花多不少时?间的。
这条路不经过薛忱的房间。
昭瓷至今不敢回忆她?当着薛忱面哭的那事。
光是想?想?, 她?就尴尬得想?离开这个世界。
这几日都是,她?看见薛忱都是拔腿就跑,整天跟做贼似的。
有时?路上遇见了, 薛忱挑挑眉,看着像是要同她?打招唿, 她?也立刻跑路。
「姐姐。」
开门时?,谷雨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昭瓷停下动作,转头?,温声询问:「怎么了?」
谷雨近来找她?的次数不少——可能是缺个玩伴,谷雨经常拿着各种小玩意?来找她?。
昭瓷也从最开始的拘谨,到现?在能接上几句话?。
「我娘亲能下床了!」谷雨张着双臂,兴高采烈道,「她?想?好好感?谢姐姐你?,做了一大桌的饭菜,问姐姐要过去一起用膳吗?」
她?夸张地用手画出好大的一个圆圈。
昭瓷不禁弯弯眉眼。
但她?和谷雨的娘亲不熟悉,聚在一起吃饭……
昭瓷瑟缩一下,推脱的话?几乎到嘴边,又?被立时?咽了回去。
之前,她?曾试图从别人嘴里试探出庞叔的消息。
可其?他村民都和庞叔不熟,能知道的,无非就是他娶过几个妻子,喜欢喝什?么酒,父亲何时?离世的,连他去不周山所为何事都不清楚。
所有人都说,庞叔和谷雨一家?关系顶顶好。
也许谷雨的娘亲,会知道庞叔的事。
「娘亲!我把姐姐带来啦!」
谷雨蹦蹦跳跳的,两股粗实的麻花辫像蝴蝶样上下晃动。她?「啪」地一下推开门,沖里屋嚷嚷道。
昭瓷礼貌地跟在后头?。
倏忽间,笑容一僵。
屋内除了谷雨的娘亲,还坐着别人。
木桌左侧的少年腰背挺直,眉眼噙笑,原先正同中年女子说着话?。
听见木门的吱呀声,他徐徐回眸,同昭瓷对视上。
一时?间连风的喧嚣声都难以?听闻。
少年冲着她?颔首,睑下红痣明晃得亮眼。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薛忱也在啊!
昭瓷快要抓狂了。
迎上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眸时?,昭瓷脑海里不自觉就浮现?她?那天当着人面,哭得稀里煳涂的场景。
谷雨对此一无所知,热情解释:「娘亲也很感?激那位哥哥的帮助。刚巧我今日在路上遇见,大哥哥又?说他有空,便请来一道用膳了。」
「姐姐你?坐这!」她?拽着昭瓷往薛忱身侧走。
「等……」昭瓷瞳孔地震。
「这是最好的位置了,每道菜都能夹到。」谷雨没听见,将她?摁在薛忱右侧的座位,晃着脑袋道,「吃饭时?我最喜欢坐这了。」
【呜呜呜,好讨厌,为什?么不在来之前告诉我还有别人嘛。】
【但是薛忱挺忙的,应该会找藉口离开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老天爷保佑他先行离席。】
右侧坐着的姑娘家?垂首,两只手不安分地绞着腰间绦带,脑袋快埋不见。
「你?好像,」薛忱似笑非笑,慢吞吞地开口,「对我出现?在这有挺大意?见啊。」
昭瓷摇摇头?,不说话?。
半晌,她?又?出声:「没有。」
谷雨娘亲在一旁忙活,灶火升腾。
谷雨正不亦乐乎地玩着昭瓷给她?编的草蚱蜢。
悄悄地,昭瓷试图不着痕迹将椅子往旁边挪,更靠近谷雨些?。
没挪多远,骤然遇到股不小的阻力。
她?垂眸,视线里玄黑的六合靴勾着实木的椅脚。
靴口束着的小腿被玄黑衣物包裹,隐隐能窥见结实紧緻的肌肉轮廓。
昭瓷眼神乱飘,就是不肯上移分毫。
「去哪呢?」少年明快带笑的嗓音轻飘飘落地。
没等昭瓷回话?,他就已经伸手,将她?的椅子往自己这又?扯了扯。
前功尽弃。
甚至还不如之前呢。
之前起码不像现?在这样,她?垂下手,宽敞的衣袖很容易就与少年的衣袖叠作一处。
绿与白层层叠叠。
谷雨的娘亲刚将最后一点菜装入盘中,没错过两人的小动作。
「昭姑娘和薛公子关系真好。」她?上着菜,乐呵呵地笑道,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薛忱笑了一下:「嗯。」
昭瓷以?沉默回应。
【不好,才不好,一点都不好。】
身侧少年睨她?一眼,抿抿唇,面上笑容陡然消失大半。
他抿抿唇,像是想?说什?么,却没出声。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谷雨娘亲的手艺确实不错,但昭瓷心里想?着事,什?么也没尝出来。
偶尔谷雨娘亲会挑起话?头?,都是薛忱接过去了。
昭瓷在心里一遍遍预演提前想?好的台词。
终于,她?鼓起勇气:「那个……」
「嗯?」谷雨娘亲温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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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摇头?,又?不敢说话?。
接下来几次空隙,她?都告诉自己,下次一定开口。
来来回回的,一顿饭结束了。
昭瓷欲哭无泪。
谷雨娘亲静静看他们?好一会儿,突然侧首和谷雨道:「你?先去外边玩会儿好么?」
等谷雨出去后,她?才犹豫道:「我听说,阿庞死了。昭姑娘,这事……可是真的?」
阿庞应该就是庞叔。
昭瓷点点头?。
闻言,谷雨娘亲半晌没说话?。
「怎么死的?」她?轻声询问。
昭瓷也不确定,只将村民的话?又?重复一遍给她?:「碧霞村的人说,他是去不周山时?遇险的。」
「什?么?」谷雨的娘亲勐然起身,震惊道,「不可能,他不可能再去不周山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坐下,抱歉笑道:「见笑了。我与阿庞从小认识,前几日阿庞来看我,知我身体?不好,还说要上集市买点好些?的药给我。」
「怎么就……」她?不住啜泣着,两行清泪不住往下掉。
昭瓷不晓得怎么安慰,抿抿唇:「节哀顺变。」
谷雨的娘亲感?激看她?眼,主动解释:「阿庞的爹是个散修,生前总说不周山下藏有不祥之物,还找过大帮修士去查探,结果一无所获。」
「阿庞的娘亲早逝,他是由父亲抚养长?大的,也随父学了点术法。阿庞曾经确实没少去不周山。但,」谷雨的娘亲顿了顿,才又?道,「阿庞的爹死前,逼他立誓,绝不去不周山。」
「阿庞说那是天地为证的毒誓,违背即魂飞魄散。」她?一字一顿道。
昭瓷难以?置信,勐然回头?。
少年面上并没有浮现?她?预想?中的震惊,过于平淡,眼底几乎不起半分波澜。
对视时?,他沖她?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红光。
漆黑的瞳仁似乎又?要变颜色。
昭瓷心里咯噔,不着痕迹替他挡住谷雨娘亲的视线。
谷雨娘亲接着说了好些?事,都是她?与庞叔的陈年旧事。
旁的,她?也不太晓得。
昭瓷努力接话?。
等谷雨娘亲情绪平稳了,她?立时?鼓起勇气,温声道:「承蒙您的款待。我们?还有点事,可否先行一步?」
谷雨娘亲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腼腆一笑:「自然可以?的。让二位见笑了。」
出门后,昭瓷小小声地问道:「你?还好吗?」
「活着呢。」薛忱笑道,沖她?扯了下唇角。
……可能就仅是活着。
他面色都快白得和墙壁有一比了,眸中黑红转换。
昭瓷抿抿唇,没有再说话?,扯着他的衣袖飞速往某个方向拽去。
路通往薛忱的房间。
拐角处冒出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正是宋鸣。
几日不见,他又?人摸人样了,昭瓷看着无端心烦。
不能叫宋鸣发现?,一定一定不能。
依宋鸣的性子,发现?后定得对薛忱动手。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摁住薛忱的肩膀,将他往角落里推,浅绿色的灵气温和散开。
朦胧的阴影间,两人身影几不可见。
薛忱睫毛轻颤,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却由着昭瓷将他摁到了墙上。
姑娘家?明艷的气味充盈满怀。
她?踮起脚,纤长?的睫毛擦着他的面颊而过,轻声道:「不要动。」
颊侧不时?有麻麻痒痒的感?觉,轻飘得很,好似随时?都得散去。
于光影明灭间,瞧见两人偶尔交织的乌髮、层叠的衣袖,薛忱轻笑一声,反手拽住那只青绿的衣袖。
「嗯。」他低低地应道,嗓音充斥着陌生的愉悦。
他怎么这么配合?
昭瓷困惑,倒也没再管他,警惕着耳边逐渐逼近的脚步。
倏忽间,昭瓷眼前一花,眉心六瓣莲纹若隐若现?。
她?好像看见宋鸣坐在屋内,和一片之前见过的血雾对话?。旁边瘫软的女子,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谷雨娘亲。
一团团雾气从女子头?顶冒出,汇聚到宋鸣手心。
「世人的气运若是都归我,那我便能取代天道吧?」宋鸣得意?笑道,「重生那么多回,凭什?么我能到达的最高处,仅仅是飞升?」
语罢,他又?沉重嘆口气,摇头?道:「可惜,薛忱的气运夺来还要好长?段时?间。」
「不过说来也奇怪,」宋鸣将面色明显难看不少的谷雨娘亲放回床上,微笑着提及她?的名字,「重生那么多回,只有昭瓷回回都不一样。」
「所以?我说过,让她?为你?所用。」血雾听了半晌,终于开口,随后不满斥责,「行了,少说废话?。」
噔噔噔。
脚步声渐渐远去,昭瓷骤然回神。
这是她?第三次出现?幻觉了。
第一次是真的,那是薛忱的过去;第二次……不提也罢,假的。
那这次呢,如果是真的呢,是不是意?味着……剧情开始崩坏,男主人设已经塌了。
书里的男主本来应该是心怀大义、莽撞热心的人设。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昭瓷深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宋鸣是这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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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半晌,耳边响起少年明快的声音;
「你?在想?他吗?」
可能是有几缕头?发飘到他面上,弄得人有点不耐烦了。
薛忱伸手,将些?许凌乱的髮丝替她?理齐,别在耳后,笑吟吟地等她?回应。
冰冷的指尖擦过耳尖,昭瓷抖了一下。
他的温度好像再创新低。
「没有。」昭瓷摇头?,松开摁着他肩膀的手。
怀里骤然一空,连那股子好闻的香气都渐行渐远。
薛忱指尖微曲,侧过脸,也不晓得信没信,低笑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瞧昭瓷那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刚才脑子里在想?很多事情。
但他偏偏什?么都听不到,即使躲开她?的触碰,也什?么都听不到。
还有他体?内躁动的魔气,在昭瓷靠近时?,却会骤然平息。
为什?么呢?
薛忱弯着眉眼想?。
昭瓷没在意?他的内心想?法,抓紧时?间,将薛忱往他的房间扯。
在长?廊里待的时?间越长?,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水月镜外的长?老是不是也能看见,会怎么想?啊?
昭瓷晃神,记起小说里将红瞳视作入魔的标志。
身侧少年的唿吸声愈发清浅,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昭瓷时?不时?得侧首,确认他各项生命体?征正常。
前边就是薛忱的房间。
【昨日你?来我房间,今天我送你?回去,又?还清一单啦。】
「昭瓷。」薛忱冷不丁开口唤道。
「嗯?」昭瓷愣了愣,本来准备同他道别,又?收话?头?,在原地耐心等他说话?。
良久。
他转过脑袋,轻描淡写道:「没事。」
昭瓷:「……」
她?瞅瞅薛忱的面色,将他往屋里推去,轻声道:「你?好好休息。」
「需要我做什?么吗?」见他乖巧地坐在床沿,昭瓷才展眉,替他把窗合实,又?蹙眉道,「要点炭火么?」
薛忱摇头?。
目光落在她?脚底的阴影,突然面色微变,他沉声道:「你?……」
昭瓷困惑望去,眼前骤起疾风,吹得她?不自觉闭眼。
袖内藤蔓察觉到不对,应急性地伸出,在空中被风刃锯成一段段的。
唿吸都变得艰难,她?连眼皮都睁不开,
倏忽间,肩部?被股大力揽过,还有滴液体?落在鼻尖,又?被冰冷的触感?拭去。
门窗合得严实,室内却又?的确在刮着大风。
床帏翻卷,连屏风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那股压迫感?骤然散去。
昭瓷睁眼,面前横过只骨节分明、如玉竹般修长?漂亮的手。
自掌心穿过手背的,被道红雾穿透。
血液坠落,些?许顺着腕的弧度没入衣袖。
薛忱看眼自己正淌血的手,再看眼明显不知所措的姑娘家?,俶尔一笑,无形透露着几分诡异。
他像是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又?像是第一回 认识昭瓷。
沾到他血液的雾气,很快化作白烟消散。
少年那双原本被捅出个窟窿的手,红光穿梭,像是织布般将血肉补齐。
「你?对我做了什?么?」薛忱垂眸望向她?,饶有趣味地问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来帮你?挡这一下?」
笑意?盎然,眼底却一片冰冷。
昭瓷怔愣,寒意?顺着尾椎骨上攀。
手腕骤然一松。
薛忱抬手,将她?微侧的脑袋往自己这转,笑着又?问:「那日进我识海,你?在做什?么?」
/
「为什?么没了?」
贺川勐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拍拍黑了小块的水月镜。
他难以?置信望向周驰:「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啊?给我弄回去。」
周驰也很懵,盯着水月镜其?他情景,摇头?:「你?看其?他部?分,都是好的。估计是他们?那位置靠近不周山,受干扰了吧。」
贺川愤懑地一捶水月镜,分外恼火:「昨天也是这样,我就看见你?那弟子把人小姑娘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就没了。」
「难道有什?么是我们?两位年迈的长?老不能看的吗?」他愤愤不平。
周驰搞不懂他在气什?么,没接话?,转而盯着水月镜里靛青色长?衫的男子道:「这宋鸣呢,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想?问你?来着。」贺川肃了神情,「你?觉不觉得这弟子,很奇怪?」
「譬若前几日,秘境分明要将他赶出来了。结果次日,他又?好端端在那。只是,」贺川眉头?拧成「川」字,「样貌变得很古怪,还有那气运看起来也不对劲。」
周驰点点头?,拿起做登记的纸,用硃笔在他下边画了个横线:「傲天山庄虽然被灭门了,但他毕竟曾是少庄主,有点手段也不奇怪。」
「再看看吧。」贺川附和,接着拍那水月镜,怒道,「之后我一定要找人好好修理这破烂玩意?!」
/
与她?的房间不同,薛忱的房间相当空荡。
除了铺着被褥的床榻,几乎察觉不到人居住的气息。
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垂眸,神情专注,认认真真地在等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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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髮被不知从哪吹来的清风缠着,于身后摇曳。
昭瓷被迫仰起头?,同他对视。
少年的双眸似落有点点星光,勾着她?往里边陷,倏忽间,闪过道灼眼的红光,与那颗泪痣隔着唿应。
昭瓷大脑空白,神魂契的事差点脱口而出。
「这是怎么了?」吊儿郎当的声音骤然响起。
薛忱肩部?饕餮纹一闪,一只巴掌大小的凶兽骤然出现?在桌面。
它望眼四周,打着哈欠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又?出来了?上次不是才压回去的么?」
兽眼无意?扫过昭瓷,似笑非笑。
薛忱睨他眼,明显不耐烦:「上次你?不是看见了吗?固封印的阵石被拿走了,只靠你?的心脏,怎么可能压得住那堆东西。」
「年纪大,记不得事。」饕餮在桌上缩成一团,「压不住你?就往里边放血,放多点总行的。」
薛忱「呵」了一声,没讲话?。
给饕餮这么打岔,昭瓷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薛忱睨眼她?,不知怎的就想?起前几日,她?哭得一塌煳涂的模样。眼眶红肿,比兔子还像只兔子,陡然间失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
吱呀——
门板骤然发出尖锐的声响。
突然的,原先散去的雾气又?捲土重来。
这回可比之前难缠多,薛忱神情凝重,饕餮也收起那懒散的姿态。
她?这战斗力,除了拖后腿没别的。
昭瓷退后几步,就要往门边跑。
血雾像是长?了眼睛,骤然扑上,将她?的前后路都堵得严实。
昭瓷顿足,只好往薛忱那靠,绞着衣摆不知所措。
冷不丁的,怀里突然给塞张黄底红字的符纸。
她?身侧缠绕的血雾勐地被银光绞散。
同时?的,几张字符相似的符纸被饕餮叼着拍到两侧的墙上。
「贴那去吧。」薛忱用长?剑抵着血雾,沖角落颔首,平静道,「窗边随便贴哪都行。」
他右手持剑,左手指尖缠着银光。
「可别弄砸了呢。」他温声道。
下一瞬,银光便像雷电般噼里啪啦在血雾间炸开。
昭瓷听见少年低笑几声,赶忙点头?,将符纸揣在怀里。
藤蔓贴的话?,可比她?的手可快准狠多了。昭瓷原是这么想?的。
然而藤蔓才出现?,在空中就被绞得稀巴烂。
数道银光穿透她?面前那堆血雾。
斜斜整整的,像是两侧竖起的银色栅栏。
薛忱没有回头?,身形在血雾间几乎模煳不见。
昭瓷深吸口气,不再犹豫,揣着那张符纸往角落跑去。
有两侧的术法在,根本没有血雾敢上前。
贴这就好了吧?
昭瓷松口气,弯腰,将手里的符纸飞速往薛忱说的位置贴去。
倏忽间,一阵腥风传来,冰冷的兽爪锢住了她?的肩膀。
面前出现?条可供一人通行的黑洞。
「替我做件事。」饕餮的声音直接在识海里响起,拽着她?,往那黑洞里走去。
不远处的少年一无所觉,衣袍翻飞,银光在血雾间来来回回地穿梭。
满室狼藉,远处夕阳将沉。
「等一下!」昭瓷震惊,想?要挣脱开攥着自己胳膊的兽爪,「我先……」
「等什?么?等他发现??」饕餮轻描淡写地打断,将她?拖入黑暗之中。
漆黑兽首往窗外扫了眼,他啧啧笑道:「吃点苦头?有,死倒是不可能。」
那张硃砂写就的符纸徐徐坠落,转瞬变作碎片。
红雾汹涌而来。
不远处的少年似乎侧过首,隔着缭绕的雾气,沖她?轻缓一笑。
昭瓷深吸口气,强行镇定下来。
第037章
身后黑洞似有无形引力, 将人往里?头拽。
昭瓷很快冷静下来,指尖不着痕迹将明黄的符纸揣入腰侧。
刚才毁掉的?那个,不过是个赝品。真正的已经给她换下来了。
血雾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符纸的?情况下, 这么大喇喇过去,和活靶子有什么区别。
也幸好她有提前做准备。
不然要是那符纸毁了,不晓得去哪哭。
另外……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状似不经意开口,颤抖嗓音问,却尽量用身形挡住晃动的?袖口。
饕餮哼笑着:「到那你就知道。」
昭瓷「嗯」了一声,看?起来分外乖巧。
她垂眸,石罂花在饕餮没注意的?时候已经钻到她的?袖子底下,笨拙地从芥子囊里?, 取出?一管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周山底有克制他的?东西?。
饕餮自己说的?,昭瓷记得清清楚楚。
总不可能上次他威胁她做事, 这次还?轻而易举威胁她吧?
从不周山回来后, 她特地为饕餮准备的?药剂, 终于在今日起了用处。
倏忽间,饕餮笑道:「我遂了你的?愿, 你当高?兴才对。」
昭瓷微愣, 又听他说:「你不是对他避之?不及么?就算他死了也不要紧吧?」
对谁避之?不及?薛忱么?
昭瓷立时想反驳, 却突然又噤声, 惊觉她找不出?半点反驳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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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像饕餮说的?那样。
甚至就在不久前, 她遇见薛忱, 第一反应还?是跑。
饕餮也不想听她反驳,继续拖着她往黑洞里?去。
墨色已然吞没青绿的?裙摆。
嗙!
饕餮瞳孔剧缩,难以置信低头, 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形缩小,利爪成玩具似的?, 连姑娘家瘦弱的?胳膊都抓不住。
他被人提着后颈拎了起来。
「阴沟里?可以翻一次船,不能翻两次。」昭瓷将身形骤缩的?饕餮丢出?去,面无表情道,「翻两次的?,那是傻。」
/
入目一片赤红,视线里?那角青绿很快消失不见。
薛忱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从喉咙深部,发?出?不轻不重的?哼笑。
「你还?打算同我们为敌吗?」血雾狞笑着凑前,附耳道,「你看?看?,那小姑娘和那凶兽,可是抛弃你抛弃得毫不犹豫。」
「多狠心啊,我看?着都难受呢。」血雾在银光的?追击里?溃散,「桀桀」笑声却毫不停止。
薛忱毫不犹豫地挥剑,轻笑道:「少管我的?事。」
尤其?在他已经很火大的?情况下。
他倒是头一回知道,昭瓷和饕餮是如此要好的?关系。
好到这种境况下,饕餮会挺身将她拖出?险境。
薛忱用舌尖抵住后槽牙,微扯唇角,感?受到识海里?仍未退去的?异样时,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连心脏的?跳动,血液的?奔涌,都成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他还?给了她一个机会呢,看?看?她想选择谁。
可惜……
薛忱想起那张碎裂的?符纸,轻轻摇头。
眼前骤然变得模煳,他猜自己应当又要看?不见了,耳边嚷唤声却一下比一下闹人。
他毫无缘由地丧失继续在秘境耗下去的?兴致,收了剑,以自身为中心,地面浮现出?银色的?阵法,赤红双瞳似是正燃着烈火。
「可真是,阴魂不散呢。」薛忱轻笑着,似是意有所?指。
「那老东西?给你的?符纸都没了。你以为区区一个阵法,就能将我们歼灭?」血雾「桀桀」一笑,汹涌而来,不忘继续捅他心窝,「要怪就怪你选错人,要我可不会选那靠不住的?小姑娘。」
薛忱笑意无端散去。
视野亦在这时暗淡,倏忽间,头顶一声尖利爆鸣,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他怀里?。
推着他,撞在身侧厚实绵软的?床榻上。
他听见饕餮气急败坏的?叫唤:「你个臭丫头!」
香气充盈满怀。
明艷的?、朝气蓬勃的?,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阳,成了黑暗里?牵扯他的?绳索。
薛忱微愣,愉悦地挑起唇角,伸手拽住从颊侧擦过的?、带着皂角味的?发?丝,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差点打成死结。
「怎么回来了呢?」他轻声问。
手下一个用力,扯断缠在指尖的?发?丝,攥在掌心里?。
他的?声音放得太轻,在混沌之?间几不可闻。
昭瓷没听见,全?身心注意力都在那段氤氲的?血雾。
漆黑的?凶兽从空中坠落,恼火地撕咬着血雾,同泄愤一般。
他冷笑着,声音在识海里?响起:「我倒是小看?你了。」
昭瓷没应声,掌心离开那片赤金绣纹,聚拢片绿光。
角落里?,一根细长的?藤蔓拔地而起,顶着张明黄的?符纸。
啪。
用力地拍在窗下。
看?着红雾退去,昭瓷终于松口气。
太好了,没搞砸。
回过神?来,昭瓷垂眸,才发?现两人现在是个什么姿态。
她半跪在薛忱的?腿上,双手摁肩,将他压在洁白宽敞的?床榻上。少年?仰着脸,神?情平淡,乌黑的?发?丝在身后铺展开。
「不好意思。」昭瓷手忙脚乱地直起身,想从他身上离开。
薛忱明明看?不见,却依旧习惯性?地转过脸,朝着她的?方向望去。
第一次听见她的?心声,是什么来着呢?
手肘明显压在软绵的?被褥上。
他「噗嗤」笑出?了声,抬手精准摁住姑娘家的?脖颈,笑吟吟地问:「怎么回来了呢?」
眼底寒意半分不减。
许久得到应答,他唇边弧度加大,正要在说什么时,冷不丁听她轻声道:「因为你在这的?。」
薛忱怔愣,绞着她头髮?的?动作同样一顿。
「你让我把符纸贴好,我没有搞砸。」她认真道,大致也能猜到薛忱在想什么,主?动解释,「我没有想和饕餮走,是他把我拖住了。」
即使看?不见,薛忱也能想像她的?神?情,想像出?她眼底堆起的?卧蚕和闪着光的?圆眼。
心头混着奇怪的?恼火和欢愉。
一股冲着饕餮,一股冲着昭瓷。
薛忱没再说话?,像是在思索她话?里?的?可信度。
他原先想听听她的?心声,才刚松开,却又不自觉捏回去。
饕餮气急败坏地钻进饕餮纹内,四周归于寂静。
良久。
「昭瓷。」薛忱眯着眼看?她好一会儿,挂画撞在墙壁,哐当哐当的?。
他蓦地弯眼,没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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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血雾离开后,他视力慢慢恢復了,清晰地看?见姑娘家面上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明显是被利爪似的?东西?划出?来,血迹斑驳。
她离得这样近,前所?未有得近。
薛忱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两人神?魂间的?联繫。
他果然猜得没错。
饕餮的?算盘打得可真响亮。
薛忱又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偶尔的?,他的?指甲盖会有意无意陷进她的?指甲盖与肉的?缝隙,不轻不重刮过,留下很轻微的?痛意。
「薛忱。」昭瓷喊道,等?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后,她深吸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垂眸又骤然抬头,「你刚才不是问我,去你的?识海里?做什么吗?」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这个道理她一直懂的?,但到自己身上,就总也搞不明白。又担心他杀掉她,又担心他弄些她不懂的?——像之?前那样一会儿想杀她,一会儿对她好的?操作。
可能还?担心他生气失望吧?
她也搞不懂。
之?前她一直想着,出?秘境后,趁没人发?现解决掉这事,让一切恢復正常。
可像今天,薛忱替她挡那一下,就是完全?没必要的?,是完完全?全?由她的?隐瞒导致。
是错误的?。
薛忱眯起眼,指尖轻轻抚过昭瓷脸上结痂的?疤痕。
她还?在继续说着,不知所?措的?:「你摘掉的?那只耳铛,是饕餮用来结契的?。我进你识海里?,是为了神?魂契。」
她说完后,少年?的?面色异常平淡,甚至还?好心情地轻笑一声。
是不带任何阴霾,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嗯,我知道的?。」他温声道,目光落在姑娘家那张光洁的?面庞,微弯眉眼。
昭瓷愕然:「那你为什么……」
「我想听你告诉我。」薛忱轻笑着,将她本就扎不紧的?发?丝打乱,牢牢捏在手心。
那条银白的?发?带,被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腕上。
猜到的?,和亲口听她说,完全?是两码事。
他要亲耳听见,她站在了他这边。
略一思索,薛忱「唔」了声,还?是多加解释:「是替你挡那一下才确定的?,没想骗你什么。」
只是,当时确实恼火。
神?魂契,对薛家人来说可真真是种耻辱。
昭瓷猜他这么说是因着之?前她说过的?话?,便摇摇头,轻声道:「神?魂契的?解法,你知道吗?除了死以外,不管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的?。」
「对不起。」她轻声道,又像是怕他听不见,提高?音量重复一遍,「对不起。」
薛忱定定看?了她良久,微摇脑袋,突然笑着道:
「昭瓷,低头。」
昭瓷没有多想,愣愣地照做。
脖颈骤然传来轻微的?刺痛,她微一瑟缩,拖在脖颈后的?力却不许她退缩。
薛忱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上,衔着那层薄薄的?皮肉,几乎触及到跳动的?血管。
「什么感?觉?」他轻笑着问,嗓音里?有股奇怪的?愉悦,「结了神?魂契。」
所?以怪不得呢,靠近她的?时候,他体内翻涌的?魔气会骤然平息。
神?魂契对薛家人的?效用,不就在这?
她会像把钥匙,将魔气严实封锁。
昭瓷身子不自觉紧绷,闻言骤然回神?,诚恳道:「担心你杀我。出?秘境后,碎尸万段、魂飞魄散的?那种。」
她总是会在这些事上格外认真。
就像之?前,会把他的?玩笑话?当作欠债宣言。
「我当然不会杀你。」薛忱笑了笑,眉眼弯成昨夜悬挂在她窗前的?月牙,「不要总觉得我想杀你啦。」
换做别人,他可能就直接杀了。
可换做昭瓷,倒还?挺有趣的?。
「神?魂契啊,我当然会爱护你、重视你,以你为先,随时准备用命助你得偿所?愿。」薛忱对神?魂契相当熟悉,像是背台词一样不带感?情地诵读。
末了,他还?笑着问:「你觉得呢?」
第038章
巳时正点, 艷阳高照。
浅青色衣裙的姑娘家快步疾行?,手里端着碟糕点,裙袂纷飞间?, 偶尔可见?双未有纹路的同色绣鞋。
昭瓷神情相当严肃,有种奔赴战场的决然。越是前走?,整张脸绷得愈发紧。
她停在?房门前,抬手,又骤然放下,深吸口气?,将早想好的台词又排演了一次:「早上好,我是昭瓷, 我来给你送糕点的。」
屈起的指节反覆前进和后缩。
半晌后,昭瓷放下手, 神情飘忽, 心想薛忱应当还没醒, 那她晚些再来也不要紧吧?谷雨也说了,这个?糕点不怕放。
「师妹!」
远远传来声热情的唿喊, 靛青色长衫的男子沖她挥手。
昭瓷一惊, 下意识地用身体遮住门把, 她沖宋鸣冷漠颔首, 算是打过招唿。
庞叔事在?先, 幻觉事在?后, 她现?在?很难对?宋鸣燃起半分好感,颔首都是勉强应付同门的礼节。
宋鸣手抚下颌,像是家常客套般, 不经意开口:「昨日魔潮来袭,有村民说, 看见?魔潮源头是薛师弟的房间?。也幸好我了解薛师弟的为?人,及时澄清,才没叫旁人误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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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不懂他说这话的用意,冷淡应声:「薛忱他……」
「不过,之前确实有薛家人与魔物勾结的传闻。昨日确实有点巧了。」宋鸣蓦地打断,摇摇头,像是否决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薛师弟的身体才最重?要。我瞧师妹你也来探望他,不若我们一起进去罢?」
昭瓷抿了下唇:「不要。」
昨日那般大动静,确实想不注意都难。尤其?是她才将符纸贴好,碧霞村外,立刻有魔物来袭——是宋鸣组织大家抵御的。
按小?说发展,这时候的宋鸣,应当实力低弱。
然而听谷雨讲,他随意使了几招,魔潮便退去,之后在?碧霞村内、或是青云宗的同门间?,都颇受追捧。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忱的双眸从昨日起就在?红黑间?反覆横跳,还老咳血,似乎修为?都有所倒退。
绝绝对?对?不能?让宋鸣知道。
宋鸣依旧笑得彬彬有礼:「昭师妹,都是同门,我也很关心薛师弟的身体状况。我确认薛师弟身体无恙后立刻离开,绝不会打扰。」
恶意揣测别人确实不好,但?昭瓷凭直觉,就是感觉宋鸣若是知道了,定要以?此做文章,靠踩薛忱突出?自己地位的卓越。
就像那日,杀了庞叔后,他总在?碧霞村内明里暗里地指责她的天真,对?比获得「以?大局为?重?」的美?名。
「薛忱他在?休息,宋师兄你既然关心同门,就更不该在?这时打扰。」昭瓷手置于身后,背抵门板,尽量语调平稳地说出?方才想好的话。
「请回。」她面无表情强调。
察觉到宋鸣身侧手指微动,昭瓷浑身骤然紧绷,以?为?他要硬闯。
倏忽间?,身后门轻缓打开。
昭瓷顺势后倒,又经验颇足地中途直起身体。
方才少年也许是在?小?憩,披着乌髮,连衣袍也是松松垮垮的,愈发显得他身形修长。
他低垂乌睫,半遮半掩那颗泪痣,对?视时,友好地沖她弯了弯眉眼。
绿与白的衣袖有剎那交叠。
薛忱平淡收回目光,望向宋鸣:「你看见?了,我挺好。」
眼瞳是同旁人别无二致的漆黑。
宋鸣本想叫他在?水月镜长老前暴露,见?状,难以?置信地缩瞳。
「我想和师弟你聊聊,有关上回……」宋鸣勉强笑着道,提起上次谈的封印魔渊之事。
薛忱将昭瓷往身后一扯,笑道:「没空。」
门就这么合上。
宋鸣愕然,很迅速地浮现?抹愤懑的神情,却又不敢有所动作,只得灰熘熘离去。
里屋还是同上回一样空,只有桌面多了只小?巧的稻草娃娃。
昨日她给的,作为?耳铛的谢礼。
是正儿八经的稻草娃娃,不会乱叫的那种。
连填充的都是能?安眠提□□贵草药。
「这种人,都不用对?他礼貌。」薛忱的胳膊贴着她的胳膊,合门后,蹙着眉道,「礼貌是对?该礼貌的人的。」
昭瓷点点头,默然半晌,又道:「我记住了。」
薛忱笑了一下:「你可以?直接把他头拧掉的。」
昭瓷震惊,慌乱抬眸,暗想秘境外的长老该不会能?听见?这话吧。
「我懂你的意思?。」昭瓷绞尽脑汁替他解释,「下次他要对?我动手,我一定会还击的。」
她生怕薛忱又语出?惊人,赶忙将手里的盘子递给他。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确认人没事,这才松口气?,自信开口:「早上好,我是糕点……」
话语戛然而止。
昭瓷勐然闭嘴,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耳刮子。
她在?讲什么东西?上次发生这事,还是打电话点外卖的时候呢——真是好久远的记忆。
薛忱挑眉,没忍住,笑出?了声。
昭瓷面无表情看着他。
【笑笑笑,很好笑吗——呜呜呜,确实很好笑,笑吧笑吧。】
【社恐人一年的能?量已经在?和宋鸣的对?话中用完了。】
【都是宋鸣烦人,干嘛要打扰别人休息啊。】
薛忱强压上扬的唇角,从她手里接过碟子,岔开话题:「你是把这个?拿给我的吗?」
昭瓷点点头:「谷雨拿来的,说是她娘亲做的。」
谷雨。宋鸣。
不管她的心里还是嘴里,都常跳出?的名字——比他的名字经常多了。
薛忱静静盯着她良久,突然轻声道:「好奇怪。」
昭瓷没懂奇怪什么,等他往下说。
他却不再说了,笑着摇摇头:「没事。」
很奇怪,之前就是这样,他会莫名其?妙地想要让昭瓷留在?他身边。就锢在?那,哪都不要去,谁都不要见?。
是神魂契的原因?吗?又或者是他体内,那股属于魔的劣根性在?作祟。
「你在?发呆吗?」昭瓷看他好一会儿,没忍住,好奇问道。
她好像第一次看见?薛忱发呆。
「可能?吧。」薛忱笑了笑,将问题抛回给她。
她离他有点儿远,又保持着分外礼貌的社交距离。
「昭瓷。」薛忱温声唤道,听见?那困惑的「嗯?」之后,笑着道,「可以?过来一下吗?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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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比窗外树梢上飘过的云,重?不了多少。
「喔,好的。」昭瓷这么说着,却没这么做。
她退后几步,像是在?警惕着,右侧便是大敞的窗户,心里安静得诡异。
薛忱意外不明地笑了笑,神色晦暗不明。
想逃?来不及了,至少现?在?来不及了。
倏忽间?,「啪」的一声,他错愕抬眸。
昭瓷飞速将窗户关实,拍拍手,蹦蹦跳跳站到他面前,等半晌没收到回应,出?声提醒:「怎么了?」
【当病人的,就要有关窗的自觉啊。】
少女仰着脸,还在?等他回话,瞳仁和髮丝都是如出?一辙的乌黑,在?艷阳底下,流转着漂亮的、澄澈的光线,似是无形间?镶层金边。
薛忱目光在?她眼底卧蚕停留剎那,很快移开视线。
「以?后多来找我几次,好不好?」薛忱垂眸,轻声问道,面色又苍白得跟张纸似的,唇色和泪痣,却是格外妖冶的红。
有点烦,想到他看不见?的时候,她可能?会见?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人,就格外烦。
昭瓷微愣,反应过来前,他的下颌就试探着、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膀,守礼克制地再没有所动作。
心头涌起股诡异,又听他解释:「结了神魂契后,你的气?息能?叫我体内的魔气?安静些。」
喔,神魂契。
石罂花也说结契后,薛忱确确实实得用命护着她,昭瓷陡然心虚,即使有点儿别扭,依旧绷紧身体,让他的下颌搭着。
长久的沉默,只余唿吸交织。
第四次了,她又在?莫名其?妙的时间?出?现?幻觉。
这次周围的景象昭瓷很熟悉,不周山顶,左右树木青苍,脚底的土地却遍布皲裂,褐红交织。
不远处的少年以?剑支撑,一身白袍被染作血色,大滴大滴的血泪从眼眶涌出?,那颗漂亮的泪痣都被埋没其?中。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是落在?她身后的某处。
「一命偿一命。」少年低低笑了一声,「确实公平,但?不够呢。」
他面前是道绵延的血河,嗜血残忍的笑声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昭瓷略一哆嗦,画面又飞转。
一把不知从哪飞来的长剑,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昭瓷觉得他应当是看见?了,但?没有躲,不偏不倚地迎上,笑着阖眼,如玉山倾颓般倒地。
和之前几次一样,这次的画面也很快消失,真假难辨。
昭瓷若有所思?,倒是能?将这场景与小?说里描写的,薛忱死时的模样对?上。
她好赖也是个?穿越者,有点金手指怎么了?
饱览各类穿越书籍的她立时做出?大胆猜测,这不是预知能?力,就是上苍做的指引。
不管怎么样,都得好好记下来。
昭瓷准备回去就拿个?本子将四次——第二次算了,三次的幻觉记下。
耳侧似乎传来压抑的闷哼。
昭瓷骤然回神,瞧着他不大好的脸色,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很痛吗?」
薛忱面不改色,笑了一下:「嗯。」
都是真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只是他确实也能?硬抗过去。
薛忱的下颌搭在?昭瓷肩部,阖眼,任由姑娘家细碎柔软的乌髮自面颊拂过。
怪不得薛家有很多的人讨厌神魂契,也有很多人对?它趋之若鹜。
昭瓷对?危险,有种本能?的警觉。
譬若现?在?,微风和煦,阳光明媚,可她就有种粘稠诡异的危机感,连地面落着的阴影,都变得分外漆黑可怖。
昭瓷不自觉瑟缩,手臂却给不轻不重?地扼住。
她垂眸,第一眼依旧被薛忱那颗鲜红的泪痣吸引。
少年已然抬起头,神色相当平静地望向她。
昭瓷又想起方才他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有饕餮昨日说的话。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也讨厌危险的东西。
但?薛忱,无疑是既漂亮又危险的那一种。
像薛忱那日突然间?的奇怪发言,她应当也不讨厌他的。只是确实困惑,搞确实弄不明白他的想法。
但?绝绝对?对?不是饕餮说的那样,任何时候都要躲开,或者恨不得他早日归西。
「我还得去找谷雨。」昭瓷错开视线,轻声道,「谷雨在?等我帮她修拨浪鼓。」
薛忱沉沉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俶尔一笑,松手:「嗯,你去吧。」
昭瓷试探着迈出?脚步。
回眸时,少年依旧立在?原地,笑语盈盈地望向她。半边身影被黑暗笼罩,半边又落在?阳光底下,衣袍翻折。
「下次再见?到饕餮,他说什么都别管。」见?她回头,薛忱一弯眉眼,温和地开口,眼底亮起诡异的红光。
他轻描淡写地笑着:「和你结了神魂契的可不是他,是我。」
昭瓷的手搭在?门把上,很郑重?地点头保证:「我记得的,放心。」
等她离开后,薛忱似是终于没忍住,佝偻背嵴,连着咳了好几声。
白鸟从半敞的窗外飞进,担忧望向他。
「你个?臭小?子!」肩部纹路闪着红光,饕餮的声音不停从里边传出?来,气?急败坏,「快把我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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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光每闪一次,都有血迹顺着少年的唇角留下。
薛忱漫不经心地抬手抹去,笑道:「别急。」
「你要她帮你做的事,我替你做了一半,感恩戴德吧。」他笑着接过白鸟递来的东西,又变得波澜不惊,「薛平稚在?薛家兴风作浪,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又在?这搞手脚。」
神魂契是以?昭瓷为?主动方建立的。
两人神魂相连,依照神魂契的规则,他死了,昭瓷才有可能?死;而昭瓷死了,他一定会死。那句用性命去护着,可不单说说而已。
「前不久你还对?她喊打喊杀,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薛忱温声问,眼里却满是冰冷。
饕餮纹里没有声响,他嗤笑一声:「因?为?阵石被偷,魔渊动盪,你那颗用来做封印的心脏有机会回归真身了。」
不周山底镇压的,正是饕餮的真身。
千百年来,饕餮一直在?想法设法让心脏与真身合为?一,却因?心脏落有的特殊禁制无法得逞。
能?触及他心脏的,要么是与他共生的人,要么是昭瓷这样的之人。
「等昭瓷帮你把心脏取出?来后,你就把她关进魔渊,成为?封印的核心。然后我护着她,以?保世间?安定。」薛忱温声道,将手里那颗漆黑的东西捏碎,轻笑着,「可真敢想啊。」
饕餮纹骤然闪过刺目红光,半晌没有动静。
他也勐咳几声,掌心一滩猩红。
白鸟扑棱着翅膀落下,震惊:「你怎么把他这心脏给弄碎了?」
「封印破了怎么办?」它警惕环顾四周,不安道。
四周寂然,没有半点异样。
「深渊的魔物已经给人放出?来了。」薛忱抖落手中的粉末,脸色不大好看,「我那日去的时候,不单阵石不见?,底下魔物也不见?了——但?封印,绝对?是牢靠的。」
「宋鸣干的?」白鸟愕然。
薛忱摇头:「不是,他没这么大本事。」
他忙活许久,眼看着就要将魔渊封上,结果前功尽弃。
导致这结局的,还很可能?是嚷嚷着叫他封印魔渊的人。光是想想,薛忱就很火大。
白鸟的脑子不够用,余光瞟见?旁边有碟糕点,便想搞块来补充能?量。
爪子落下,意外扑了空。
「想吃吗?」薛忱托着瓷盘,笑吟吟地问道。
白鸟打了个?哆嗦,飞速摇头:「不想。」
它坚信,如果是以?性命为?代价的糕点,当然不能?吃。
不过……
白鸟圆熘的鸟眼转着,看看糕点,又看看门口,倏忽间?明白了什么。
「我有个?问题。」白鸟小?心翼翼举起翅膀。
「说。」薛忱咬口糕点。
「你对?昭瓷什么想法啊?」它是真好奇得不行?,上回和石罂花还私底下偷偷沟通了番。互通情报,乐得不行?。
能?有什么想法?
薛忱蹙眉,撩起眼皮,平静冷淡地看它眼。
这眼将白鸟那颗躁动的心看死了,它绝望抬头,确信今天就是它和石罂花的伤心日。
果不其?然,薛忱漫不经心道:「没有……」
咚咚咚。
突然的,合实没多久的门又被叩响。
白鸟霎时噤声,薛忱目光波澜不惊地望去,轻声道:「请进。」
门立时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凑进个?乌黑的脑袋。
丰润莹白的面颊笼罩在?朦朦胧胧的阳光下,她抿了抿唇,对?视时匆匆垂眸,像是要走?神,又强行?把自己拉回来。
薛忱耐心等她开口。
「那个?,」昭瓷微顿,默读无数次腹稿后,流畅背诵,「你要喜欢那糕点的话,我还有,可以?再拿给你的。还有窗户记得关实,早晚温差大。有不舒服要说,记得多喝热水……」
全都是以?前她缠绵病榻最常听见?的关怀。
说这话时,她像是背书,熟练却没有半点情感——如果没有内心那堆土拨鼠尖叫。
薛忱微笑颔首,瞧着分外乖巧。
「再见?吶。」背完后,姑娘家明显松口气?。
她挥着手,同浅绿的裙摆一道消失在?视野内。
室内归于寂然。
白鸟看看合紧的木门,又看看陡然沉默的小?主人。
它记得敲门前,小?主人确实想说什么来着。是不是和不周山的动盪,或者薛家篡权之事有关?所以?小?主人才突然这么安静。
「你刚要说什么?」白鸟严肃道,已然忘记自己方才问了什么。
空中似乎还瀰漫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明艷气?息。
薛忱错开视线,平静道:「没什么。」
能?有什么想法?谁知道呢。
第039章
晨光熹微, 碧霞村上空却似笼着层黑雾,吹不去、散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树梢。
炊烟依旧裊裊蒸腾, 人群劳作着,谁也没注意到地面瀰漫开阵黑雾。
啊——
昭瓷被这一声尖叫惊醒,赤着双足下?床,飞速跑到窗前,想看看外头髮?生了什么。
这一看,浑身如坠冰窟。
与在汴都时?一模一样。
触手似的黑雾随意?抓起村民的脚踝,倒置在空,像吞糖豆似的往雾气里丢去。
「别慌别慌。」石罂花也被吓醒, 叶片紧紧攀附着她的脖颈,颤声道, 「这都是百年?前发?生过的事, 如今只?是重演一番——假的, 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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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这么说,它抖得比昭瓷还厉害。
就算是假的, 也无?法袖手旁观。
昭瓷抿抿唇, 催动浑身灵气, 指使着周围沉默的草木加入战场, 尽可能与黑雾周旋着, 救下?被缚住的村民。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贸然上前,要么白?白?送命,要么托人后腿。
「诸位莫慌!随我上前!」骤然间?, 宋鸣厉喝一声,甩出几张符纸, 率先沖入魔潮间?。
瞧着非常有担当?,但……
昭瓷眯眼,不确定?自己看没看错,好像在符纸爆裂前,魔潮便退去了,又在旁的修士上前时?骤然暴起。
除了她,似乎没人察觉到异样。都跟在宋鸣后边,井然有序地进行回击。
那么多人比她厉害却没有反应,应当?是她看错了。
昭瓷摇摇头,将方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
这第一波的魔潮算是过去,些许村民倒在地上咿咿呀呀。总体瞧着,碧霞村的损失不算大。
医修已经上前处理,但人手不够,昭瓷想了想,便也离开房间?,跟着他们做后勤工作。
她努力帮着将病患包扎好。
得了空荡才?上前,站在持长剑的少年?身侧,踮起脚,小心问道:「你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一团团的东西是魔物。
而薛忱又魔气入体,不晓得会?不会?身体难受——他才?好不久呢、
薛忱睨她眼,神情恹恹地摇头:「还行。」
眼底又闪过红光,但很快被压抑住。
稍一犹豫,昭瓷试探着伸手,穿过宽敞的衣袖底,轻轻捏住他的手腕,轻声:「我的气息能平息你体内的魔气,是要怎么平息?」
她试探着往薛忱体内输送灵气,极缓的,掌心触及的肌肉似乎勐然一紧。
薛忱僵了剎那,下?意?识地甩开她的手,抿唇不语。
喔,搞错了,她好像干了件很无?礼的事。
昭瓷假装自己不尴尬,眼神飘忽,主?动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以为碰一下?会?好点,因为之前你不就把下?颌搭我肩膀嘛?不好意?思诶。」
她赶忙收手,倏忽间?,即将远离的手腕给人反扣住。
薛忱乌睫上下?扇动,在面颊投片落漆黑的阴影,偶尔地遮住那颗红痣。
「嗯。」他相当?平静地应道,攥得可比她方才?紧多了。
从外边看,仅仅是绿与白?的衣袖不经意?地压在一处。
但在层层交叠的衣袖下?,少年?人骨节分?明的五指扣着截纤细的皓腕。
昭瓷拿不准主?意?,到底输不输送灵气,又到底能不能平息魔气。
但他要攥着就攥着吧,问题不大,之前他还老捏她手指呢。
她有点儿?走神,手腕上的皮肤被冰冷的指尖轻柔捏着,拎起来,又俶尔松开。
薛忱垂眸,定?定?瞧着她半晌,突然轻声道:「你有点儿?太瘦了。」
人轻飘飘的,手腕也没多少肉。
昭瓷微愣:「可我吃得不少,一点儿?也不少。」
每次去饭堂她都要吃好多,有时?还会?把打饭的叔叔阿姨给吓到。
薛忱不置可否。
「昭师妹,有空的话,可以再来帮下?吗?没空就算了。」之前和?她一起救助过庞叔的女医修,半蹲在远处,沖她挥着手道。
声音因着有灵气帮忙,传得格外远。
「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吧。」薛忱骤然松手,人也跟着退后半步,温声道,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昭瓷不放心地瞅他眼,看着是没什么事,这才?往医修的方向跑去。
神魂契是某位薛家人研究出来的,相关信息不多,就连石罂花也就只?知道饕餮说的那些事。
但这么看着,好像确实是个神奇东西。
昭瓷耸了下?肩,心想出秘境后,她要赶紧去藏书阁找资料,看看能不能有解的法子?。
没走几步,她又被拽住头髮?。
身后力度不大,仅仅是给了个力,试探地将她往回拽。
「怎么了?」昭瓷后仰脸,困惑道。
她的目光在他纤长的乌睫短暂停留,试探着开口:「那我等会?帮完师姐,就回来找你?」
薛忱微蹙眉,眉宇间?似缠着隐隐的困惑,很快舒展开,笑着道:「不用。」
「喔。」昭瓷应道,将头髮?从他掌心揪出来,试探着,「那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
然后……
又拽住她的头髮?。
昭瓷边将自己头髮?往外拔,那火气边开始往上窜。
没等开口,就听少年?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她耳畔:「可以给你下?个咒吗?」
昭瓷微愣:「干嘛的?」
薛忱笑:「猜猜看。」
咒术那么多,谁能猜到他要下?哪个。
昭瓷望眼还在忙活的医修,离心似箭,正要拒绝时?就听他主?动解释:「就是知道你去哪儿?了,见过了谁。」
昭瓷拽着头髮?的动作一顿,猜他是不是在担心她和?饕餮勾结,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譬若神魂契这样。
「算了,不下?了。」薛忱松手,又突然改了主?意?,笑着道,「有事喊我吧。」
他将她往医修的方向推去。
这次没再揪她的头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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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回头,瞧见少年?背着手,长身玉立,面上挂起疏离客气的笑容,像是又变回初见时?那清冷矜贵的模样。
只?无?形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违和?。
「这些都是轻伤,你帮他们止个血吧,我得歇会?儿?。」医修拭去额前的汗滴,让开位置,胸膛剧烈起伏,「灵气不够了。」
昭瓷点点头,掏出药粉往上倒。
想了想,她又掏出一管药剂,递给医修,主?动解释道:「这是能恢復灵气的药。」
医修回绝的话几乎都到嘴边,见她神情那般认真,又点点头:「谢谢你。」
但她没当?回事,药修的补灵剂能有什么用?昂贵又低效,接来就丢芥子?囊里去了。
昭瓷没再管,神情专注地给伤患止血,偶尔抬眸,看着远处的白?衣少年?同旁人一道,击退伺机而上的魔物。摒弃之前的仇怨,暂时?携手共进。
阵修已经在筑阵,估计再过不久便能将魔物阻隔在外。
能做的都做了,昭瓷便松弛不少。
其他医修也是一个状态,很多都聚着聊天。
碧霞村里,昭瓷只?和?谷雨比较熟,自然多关心些谷雨的情况。
视线左右转着,终于在角落看见抱着膝盖的小姑娘。除胳膊有点轻伤外,人瞧着是好端端的。
谷雨吸吸鼻子?,手里攥紧被折断的拨浪鼓,眼眶红彤彤的。
倏忽间?,手背覆上只?柔软温暖的手。谷雨抬头,与青衣姑娘对?视,她沖她腼腆一笑,温声道:「很快会?好起来的,别怕呀。」
「姐姐。」谷雨眼眶骤红,「哇」地扑入她怀里,哽咽道,「娘亲不见了。」
昭瓷被她吓了跳,浑身不自在,却依旧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出声宽慰:「是刚走散的吗?没在这看见是好事,这都是伤患呢。」
熟料谷雨摇摇头,啜泣道:「是那堆东西刚出现的时?候,宋哥哥把娘亲叫走后,娘亲就没回来。我、我害怕。」
昭瓷微愣,想起那荒谬的幻觉,心底一沉,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他们往哪走的?」她问道,记下?谷雨指的方向。
「你和?这些哥哥姐姐待一起。」昭瓷指着聚集的医修,又道,「别乱跑,我去给你找娘亲,好吗?」
她掏出只?草蚱蜢递给谷雨,小姑娘立时?被分?散注意?,乖巧点头。
总算不哭了。
昭瓷终于松口气,起身,拍拍衣摆。
她往村口望去,阵法仍未筑成,包括薛忱在内的一众修士都相当?忙。
昭瓷便歇了和?他说的心,走到方才?那医修前,小声道:「师姐,我去那找下?谷雨的娘亲。」
她没要旁人陪。
一来是有空的都与她战力所差无?几,二来是确实不想同陌生人相处。
医修点点头:「去吧,这儿?没什么事,不急。」
看幻觉里那布局,应当?就是谷雨的屋子?。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方向。
「你先准备着,就像我们之前练过的那样。」昭瓷将石罂花放在走廊口,谨慎叮嘱,「假设宋鸣是坏的,我逃跑可就靠你了。」
石罂花跳入灌木丛里,郑重点头。
谷雨屋子?的房门没有合紧,她也没贸然进去,提着裙摆,小心地待在附近的树后。
袖下?手指微动,一个藤蔓扭作的人偶便摇晃着身体往里走。
看见的、听见的,都在昭瓷识海里呈现。
宋鸣坐在屋内,像幻觉里的一样,同浓稠的血雾说着话。谷雨的娘亲,紧合双目,瘫倒在窗沿边。
血雾汇聚到他掌心。
连宋鸣说的话,都与梦境里别无?二致。
他得意?洋洋道:「世人的气运若是都归我,那我便能取代天道吧?」
后边他还要感慨一下?对?自身地位的不满,以及她的奇怪之处。
昭瓷指使藤蔓小人往外沖,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
「什么人?」宋鸣神色骤变,果然往外走。
离开血雾范围,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昭瓷从树后挪到窗边,靠藤蔓小人给的画面估算时?间?,迅速往屋里翻。
才?刚落地,阴森戏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哪儿?来的虫子??」
昭瓷身体微僵,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藤蔓小人被宋鸣捏在手里,已然变成无?数碎片。
宋鸣的气息与之前见的很不一样。
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周身罡风迅勐,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门板吱呀作响。
昭瓷飞速拽住谷雨娘亲的手,搭在自己身侧,掌心绿光一闪,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丑丑的花从天而降,却也跟着消失不见。
昭瓷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藤蔓小人能将宋鸣引走。
这年?头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
「嗙」的一声,她砸在灌木丛里,痛得龇牙咧嘴。爬起来后,又立时?去看谷雨娘亲的状况。
那团被抽离一半的雾气,正缓慢回去。
石罂花恢復记忆后,多了一个很鸡肋的技能——置换位置。
换好的剎那,又会?自动换回去。
昭瓷就想,她和?石罂花置换位置,在成功的剎那将石罂花收入识海里。
过程无?法逆转,她还是会?到石罂花原本的位置,而石罂花停在她的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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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换回去,还是原位。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昭瓷练了很久才?卡好这个时?间?点。这次还带了人,差点就失败。
「昭师妹,你想去哪呢?」宋鸣骤然出现,闲庭信步般走来。
周身缭绕的血雾荡然无?存。
这番变故还在预想范围内,与青云宗的修士会?和?就好了。
宋鸣定?然有所忌惮,不然不会?一直在他们面前装得良善
昭瓷冷着脸,将谷雨娘亲搭在肩上,警惕后退,准备找到合适时?机立刻跑。
没几步路就是村门口了。
「别退。」
后背骤然被抵住,隔着薄薄的衣裳,是格外冰冷熟悉的触感。
少年?垂了眸,轻笑着问:「不是说了,有事喊我嘛?」
得亏神魂契,他才?能知道她的状况。
昭瓷晃了下?神,耳边似乎骤然间?涌进各种嘈杂的闹音。
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被挡在身后。
挡在她面前的肩背宽实有力,腰封束紧,勾勒分?外凌厉的线条。
白?衣翻折,随劲风猎猎作响。
血雾瀰漫开前,便被从天而降的银光钉实。
前不久还身着靛青色衣袍的人,此刻已经没有半点人样。仗着血雾掩饰,肆无?忌惮往前。
薛忱轻嗤一声,提着长剑迎了上去,侧首时?,眸中红光一闪而过。
昭瓷头现在快裂开了,能听见的声音太多,完全超出她的忍受能力。
她咬咬牙,不想在这时?候添麻烦。
眉心传来一阵刺痛。
石罂花焦虑喊道:「主?人,你的脸!」
昭瓷迟疑抬手,在眉心摸到了一把血迹。透过石罂花传来的画面,她看见了眉心那六瓣莲花纹。
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听见了全碧霞村民的心声,他们嚷嚷着想投胎。
昭瓷想起在汴都遇见的女鬼茯苓。
毫无?缘由地意?识到,整个碧霞村全是和?茯苓有点像的鬼族。
或者叫,亡灵。
他们因生前执念而驻留此地,又因执念难消而困守凡间?。
只?能日復一日地重复以前的生活,无?法转世,无?法投胎。
茯苓说送她的那份礼物,就是让她能谛听他们的话语。
至于她莫名其妙获得的预知能力,不晓得理由。
宋鸣的脑袋被薛忱一剑削了下?来。
轱辘轱辘滚在地上,然后成团青烟,没有动静。
血雾散去,眉心的炽热跟着退去。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薛忱蹙眉问道,白?衣仍不染纤尘。
昭瓷稍一犹豫,轻声告诉他:「碧霞村里全是被困住的亡灵。」
所以他们才?一直都那么热情,确实是许久没见过生人。
薛忱眉毛拧得更?紧,却没说话,帮着她将谷雨娘子?搀扶回去。
谷雨老远就冲过来,扑进她的怀里。
昭瓷没有上前,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突然间?就分?不清真与假。
碧霞村里的人看起来那么真,却是假的。
那这个世界呢,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说世界的地方,是真是假。
她陡然地迷茫,有种置身事外的混沌感。
薛忱走到她身边,垂眸,盯着她良久才?问:「你的识海,怎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神魂相连,识海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到。
只?是昭瓷不大爱管别人的事,薛忱识海里奇怪的地方,一律当?不知道。
闻言,昭瓷摇摇头,轻声道:「没事,就有点想不通。」
薛忱蹙了下?眉,没再问。
「姐姐,你可以帮我再修一次吗?」谷雨跑来,将断成两截的拨浪鼓递给她,小心翼翼问道。
昭瓷微笑应好,跟着走远。
内心空白?,当?真什么也没想。
谷雨带昭瓷去找她娘亲,拿着修好的拨浪鼓跑开,笑声传了很远。
对?视良久,昭瓷终于先开口,轻声道:「您不是亡灵。」
谷雨娘亲笑了一下?,坦率承认:「这里只?有我和?阿庞是活人。」
阿庞。庞叔。
昭瓷微一瑟缩,又想起溅在面颊上温热的液体。
「谢谢你方才?救了我。」谷雨娘亲款款行礼,望着远处混乱的局面,温声解释,「阿庞的父亲曾是很厉害的修士,我和?阿庞都跟着他学过些术法。但谁能料到呢,阿庞的父亲入邪道,要以人血为祭,逆天改命。」
「不幸中的万幸,他失败了。但我和?阿庞发?现时?,为时?已晚,整个碧霞村被魔潮淹没——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样。」
「被屠杀的村民怨念极大,险些化作恶鬼。我们没办法,只?能以肉身布下?阵法,将他们锢在此处。我和?阿庞都知这是邪术,是违逆天道的,恐难以成功。但,」谷雨娘亲笑着摇头。
她望着苍茫的碧空,道:「那时?当?真混乱得很啊。妖魔作祟,薛家触怒天道。天道无?力监管,这等邪术最后叫我们成功了。」
「所以你才?说庞叔没办法去不周山——不是因为什么毒誓。」昭瓷望向她,一字一顿道,「因为你们无?法离开碧霞村半步,以身为阵眼,防止碧霞村的村民化作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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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被禁锢的亡灵,尚且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可若是成了恶鬼,只?能等着魂飞魄散。
「对?。」谷雨娘亲笑着点头,顿了顿,又解释,「但魔潮本来还得有十天左右才?爆发?,许是因着阿庞的死,叫不周山底的东西觉得有机可乘吧。」
昭瓷想起宋鸣那虚晃一枪的动作,抿抿唇,没有说话。
「你既与鬼族有联繫,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我想送他们入轮迴。」谷雨娘亲温声道,又笑着补充,「我可以立誓,此事绝对?于你无?害。」
昭瓷未应声。
「娘亲!」谷雨从远处跑来。
谷雨娘亲小心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笑容温和?,像是全然不知这全是假的。
昭瓷记得好久前,她也这么往妈妈的怀里扑过。她错开视线,轻声道:「好。」
碧霞村内,身为亡灵的村民们,起先还能维持正常人形。
但魔潮一波接一波,不断干扰下?,终于出事了。
青云宗的修士有自己的骄傲。
譬若现在,即使是在秘境里,在面对?村民与魔物的包围,他们也绝不许自己在魔物面前不战而逃,或是灰熘熘地跑出秘境。
倒了一只?,前边还有千千万万只?;后边也有无?数虎视眈眈的亡灵。
看着面前魔物倒地,薛忱不耐烦地轻嗤一声,得了空,目光便四处转悠,找着那抹青绿的身影。
倏忽间?,无?数乌鸦自山林腾起。
嗙!
所有人微愣,猝然回首,只?见身后的碧霞村成了腾飞的黑烟。
/
「他们怎么……」秘境外的周驰回忆着水月镜里的画面震惊至极,「怎么发?现碧霞村是亡灵?又怎么知道消除执念便能离开秘境啊?」
此前青云宗试过不少气力,都无?法超度这些亡灵,见这些亡灵不会?作乱,便由着他们去了。
哪想如今,就在这次最普通的试炼里,亡灵被超度。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周驰感慨。
青云宗宗主?却面色平淡地坐在正中,抿口茶:「天道自有安排。」
「倒也是。」贺川将话头自然而然接过去,「我们之前一直想超度这些亡灵,又因不是……反正就总失败,眼下?倒是解决一桩烦事。」
他差点儿?就将昭瓷同鬼族有联繫的事脱口而出,还好反应及时?。
「不过这水月镜,当?真需要检修了。」周驰起先还以为是巧合,结果方才?又出问题了,就在那女子?讲述碧霞村过去的歷史时?。
中间?有段时?间?也是,宋鸣出来的时?候,水月镜莫名其妙黑了。
「确实。」贺川附和?。
周驰拿着登记的名单,起身,严肃道:「那宗主?,我先做个评估,近几日把挑中的告诉你。」
「辛苦了。」青云宗宗主?点头。
贺川私底下?和?青云宗宗主?较熟,没那么多顾忌。
等人都走后,他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揪着自己的鬍子?玩,随口一问:「老庞,你上回闭关悟出什么了吗?」
青云宗宗主?微微眯眼,笑着回应:「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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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离开那劳什子?的秘境了!」
耳边传来阵阵欢唿,昭瓷迷迷煳煳睁眼,才?发?现已然回到宗门大殿。
空中浮现行金字:【诸君辛苦了。另有安排奖励,请耐心等待。】
底下?弟子?虽有不满,嘟嘟囔囔几声,倒不再说什么。
昭瓷还在发?着呆,只?记得她依照谷雨娘亲说的,分?离她的神魂。之后瞧着谷雨娘亲像带幼稚园孩童一样,带着那群亡灵远去。
嗙的一声,像是有扇门合上。
回过神,她就在这儿?了。
可是庞叔的事……她还没有弄明白?。
昭瓷垂眸,不自觉握紧拳头。
等所有人齐后,原先怎么合实的大门轰然打开。
弟子?蜂拥而出,大声嚷嚷着:「我要连睡三天三夜!」
环视一圈,没瞧见熟悉的人影。
昭瓷便收回目光,随着潮水似的人群,慢悠悠往外走。
没走几步,束起的马尾便被扯了扯。
力度太让人熟悉,昭瓷已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怎么了?」她都懒得扭头,或是拔出头髮?,站着等薛忱说话。
大家都想出去玩儿?,偌大的宗门大殿很快只?剩下?他们两。
半晌没声。
昭瓷等得有点犯困,打了个绵长哈欠,才?听他漫不经心道:「我们有结神魂契的。」
「嗯,我知道啊。」昭瓷把哈欠打完,擦去困出的泪花,「我记忆力其实还不错。」
【也记着要去找解契的方法啦。】
得好处的全是她,怎么她瞧着,比他还不愿意?要这个契约?
薛忱面无?表情松手,在她抬步往前走时?,俶尔扯掉她的发?带。
又来!
昭瓷同炮竹似的,「啪」一下?点燃了。
「你不能这样。」昭瓷气鼓鼓的,站在他面前谴责,「不能总把我的发?带扯掉,也不能总抢走我的发?带——我还有条银白?色的在你那呢。」
薛忱静静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她心里有点什么抱怨,似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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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最近也基本没怎么听见她对?他有意?见。
沉默剎那,薛忱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良久,他道:「过来一下?。」
昭瓷不善:「干嘛?」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摊开掌心,面无?表情道:「发?带先还我。」
薛忱没应声,盯着她半晌,突然错开视线,抬手,将她摁在面前那把椅子?上。
反应过来时?,发?间?就已经能感受到少年?冰冷的指尖——他该不会?在给她编辫子?吧?
昭瓷震惊扭头,想要说什么,就听他不满道:「别动。」
「不然我把你扯秃。」他面无?表情补充。
脑后的乌髮?被示威性地扯了扯。
昭瓷霎时?如个鹌鹑似的,心想石罂花要知道这事,指不定?得多扬眉吐气。
她确实有点好奇,薛忱为什么突然给她编辫子?。
但想想他一贯的作风,又觉得没什么能好奇的了。
他干什么事,真的都挺合理。
等过半晌,身后少年?犹豫地出声:「……应该好了吧?」
昭瓷踌躇转头,都不用掏镜子?,瞧清他瞳孔里自己的模样时?,笑容立刻变得异常僵硬。
【怎么可以这么丑!】
昭瓷难掩震惊,面上却依旧淡然。为了不打击薛忱,还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神情。
薛忱定?定?盯着她一会?儿?,平静道:「你觉得丑。」
「我没有啊。」昭瓷反驳,硬着头皮夸赞,「还行的。」
对?视良久,她又败下?阵,小声道:「是有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昭瓷强调,食指和?拇指捏起段距离。
【其实第一次编成这样确实还可以啦。】
薛忱不自觉弯起眉眼,下?一瞬,又听见她的心声:【哥哥第一次给我编辫子?,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哥哥。
青云宗的入门资料上写着她没有兄长,那就只?能是另个世界的——有血缘关系吗?
薛忱嘴角微沉,低垂眼睫,像是遮住眸中莫名其妙涌动的东西。
「昭瓷。」他轻轻唤道,将她乱糟糟的头髮?打散,仔细地在掌心理顺,像是随口一提,「我以后再给你编辫子?吧?」
有点不想听她回答。
抢在昭瓷开口前,薛忱骤然扯过她的手腕,将下?颌又往她肩膀一搭
「让我靠会?儿?。」他岔开话题,神情恹恹的,「我脑袋疼——可能是魔气作祟吧。」
第040章
殿门打开条缝, 又飞速合上。
昭瓷没在意,她用力扯回自己的髮带,大踏步往外走, 气得跟个河豚似的。
地面落着的那小片头髮,全都是她的。
她绝绝对对不会让薛忱再碰她头髮哪怕一次。
「再见。」昭瓷扶着门,回眸,语气不善道。
薛忱微笑:「下次见。」
大殿外艷阳高照,瞧着还是离开?时?的场景。
路上人不多,但不知为何全都用非常诡异的目光看向她。
昭瓷困惑地眨了下眼。
在碧霞村时?,这同情?目光是若有若无的,现在直接明目张胆。
好奇是好奇, 问是绝不可能问。
昭瓷假装没看出来,迈着大步, 飞速往灵药山走去。
木屋和药田都安静待在原处。
突然间, 从不知哪里?冲出来一只黑狗, 身形如?电。
「反白。」昭瓷笑嘻嘻地接住,脸在它脖颈处蹭了蹭。
终于回到她的快乐老家了!
/
晴朗的早晨, 有早八, 但不去。
昭瓷美美地翻了个身。
在青云宗待了一段时?间后, 她已经能熟练区分?必去的课, 和无意义的水课。
今天就是水课——不去了, 好好补觉。
昭瓷安详闭眼, 突然间,桌上的玉牌飞速震动。
她赶忙接通,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
「昭师妹。」玉牌里?传出师姐的声音, 除了涂珊珊外,与她关系最好的那位。师姐忧心忡忡道:「夫子今日点名。」
昭瓷瞌睡虫立时?跑没影, 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问道山,顶着夫子杀人的目光,小心坐回座位。
师姐凑上来小声解释:「没事的,我和夫子说你在如?厕。」
昭瓷回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节课讲的宗门歷史,还是所有人熟读背诵的那种。
下课后,桌面趴了一片。
昭瓷稍犹豫,扯住方才?的师姐,小声问:「师姐,你有涂师姐的消息吗?」
回来后她一直联繫不上涂珊珊,问夫子,夫子说她没请假,联繫家里?也没收到回讯。
「涂珊珊?」那师姐微愣,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之前只听她说过一回家里?有事。」
这个她也记得。
昭瓷点点头,正要道谢,又听师姐喃喃道:「但最近好像是不怎么太?平,隔壁符修也有人失踪了,好像姓宋来着。」
「宋鸣?」昭瓷怔愣。
「对对对,就是他。」师姐点头,不自觉夸赞,「我之前还同他说过几句话,长?得俊,人挺好,天赋也还可以的。」
昭瓷不晓得怎么接话,只沉默点头。
突然间,话题又被扯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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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你和薛师弟是死对头了。」师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那日有人看见你和薛师弟在宗门大殿吵架,秘境也是,他们说你欠薛师弟钱,被当众刁难。」
昭瓷微愣,想了会儿才?明白她说得是什?么事。
「其实不是这样的。」昭瓷很快开?口解释,认真道,「欠钱是我误会了他的玩笑话,宗门大殿是因为他扯掉我的髮带——没有成为死对头的。」
「嗯嗯。」师姐很敷衍地应声,抬手?拍拍她的脑门,宽慰道,「不要紧的,秘境之后,大家都知道薛师弟的真面目了,对他避之不及,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就是你成为公认的宗门第一倒霉蛋了。
师姐想,但没有告诉她。
挨到放学?,昭瓷立时?跑路。
原先是往灵药山走,走没几步,又折回去,换了个方向?。
昨日她在藏书阁通宵查资料,总算看到个法子,兴许能解神魂契。
下回出门不晓得什?么时?候,干脆现在去找薛忱,问他要不要试试好了。
昭瓷往御剑山走去。
这会儿御剑山人不算多,见到她也只好奇挑眉,各干各的事。
昭瓷松口气,依稀记得定山居的方向?。
就在定山居门口,身后突然有人喊道:「慢着!」
不晓得是不是在喊她,但昭瓷条件反射性加快脚步,试图逃离。
「你跑什?么?给我停下。」那人恼火至极,「昭瓷对吧?就是在喊你。」
昭瓷只好停步,猜对方应当是有要紧事。
她转身,望向?红衣男子,面无表情?询问:「有事?」
「宋鸣——我兄长?他去哪了?」男子手?搭长?剑,沖她扬起下颌,恶狠狠道,「兄长?失踪前想去找你,说要为秘境之事给你赔罪。还有魂灯,他的魂灯出问题了,是不是都是你动的手??」
魂灯?
昭瓷怔愣。
青云宗的弟子都有盏魂灯,提示着神魂状况。宋鸣魂灯出问题,至少说明一点,他的神魂出问题了。
「宋洹,你冷静点,这事宗主不是在查吗?」他同伴赶忙上来拉他,对着昭瓷抱歉笑道,「他和宋师兄关系好,还望你莫要怪罪。」
「我……」昭瓷小声开?口,习惯性地后退,心里?涌出逃跑的念头。
可不说清楚的话,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吧?
就像薛忱的神魂契那样。
昭瓷深吸口气,费劲地挺直腰板,提高音量道:「我没有见过宋鸣!他该赔罪的对象也不是我。至于旁的,我更?是一概不知。」
得好好说明白,不能让这事传出去,变成她无力?反驳宋洹的质疑。
「若你怀疑我,」昭瓷话语微顿,尽量让声线平稳,「自可上诉司法堂,他们会查明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我扣个莫须有的罪名,私下找麻烦。」
「这是不合规的。」青衣少女说得相当认真,话语也没有半点错。
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无端令人生火。
尤其是宋洹,他认定了害兄长?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昭瓷。
「那你说说,昨日、前日、大前日你在哪?我兄长?的为人大家都了解,敢作敢当,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要去找你赔罪。」他食指指着昭瓷的鼻尖,冷声道,「这些你都怎么解释?」
这番动静,已然吸引许多注意力?。
尤其剑修又爱凑热闹,不少人三三两两往这走,窃窃私语。
这些目光落在身上,就叫昭瓷觉得不自在。还有他问的话也是,怪没道理的。
「这是我的私事。」昭瓷板着脸沉声道,「我不必要同你解释。若是司法堂问起,我自然会说。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宋鸣的事与我无关。」
昭瓷说完立刻转身,只想趁人没围过来前赶紧润,假装没听见宋洹那声「狡辩!」的厉喝。
昭瓷身侧拳头象徵性攥紧,内心超凶。
【好烦啊啊啊,越来越多人了。都说了不关我事,你听不懂人话吗—】吗的,忍不了了,我要打爆你的脑袋!】
隔着重重人海,听见这分?外熟悉的心声,伏案桌前的少年?骤然抬头。
视线掠过攒动的人头,锁住那抹青色的身影。
剑修相对来说身高较高,即使围在稍远的地方,依旧显得着青绿的少女身形娇小。
她站在正中,昂起下颌,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男子,神情?冷傲,有种「不把?你放眼里?」的感觉。
她好像试图从人群里?离开?,平静道:「我还有事。你可以叫司法堂来处理。」
周边议论渐起。
「宋洹又乱找人麻烦?」
「天天和个疯犬一样四处乱咬——还不仗着有个好爹呗。」
「但是宋鸣失踪,若宋洹说的是真,要我我也怀疑昭师妹的。」
薛忱听过一会儿,大致弄明白来龙去脉,懒得管。
姑娘家还在心里?骂骂咧咧,几乎是宋洹一句,她十句。
「你想怎么样?」昭瓷的语气已经称不上好,「要去校场打一架吗?」
【都是筑基期,又有魏毅的事在前,我肯定不会第二次被摁着打了。打一架算了,省事。】
「不。」宋洹冷哼,「我不想和你切磋,我只想替我兄长?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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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垂首,笔继续在纸面勾勾画画,但面前书卷半天没翻过一页,写来写去还是那点内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想怎么样,上天吗?】
【救命救命,人怎么会这么多啊啊啊。能不能放我走,求你了,孩子快窒息了。】
笔尖在纸面扯出条浓重的墨痕。
薛忱抬眸,一身青绿的姑娘正被人群围观,唯唯诺诺退后。她可能退得有点儿急,足后跟踩着裙摆,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神情?依旧淡然,面无表情?地同宋洹对视,像是压根不在意他的骂言。
【受不了了,快放我走吧!别过来了啊!你们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这捏妈是地狱吧,活的地狱!】
她面上有多淡然,内心尖叫就有多疯狂。
薛忱没忍住,身侧指节微微一动。
宋洹只觉一股大力?,整个人便骤然飞出去。
银光迎面袭来,直奔他的脑袋。
前额一阵剧痛,宋洹惊出身冷汗,若非他身上有保命的法宝……
他不敢细想,抬眸慌乱望去。想抬出青云宗不许内斗的规则,又陡然想起,对剑修间的「切磋」,长?老们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薛忱没想搭理他,与昭瓷对视时?,弯着眉眼道:「大早上的,见到你可真稀奇。」
昭瓷愣了愣,怀疑他在嘲笑她总逃早八,又没证据。
「门在那。」薛忱笑着一指,关实的木门霎时?便大开?。
见昭瓷傻愣愣的,他耸了下肩,笑道:「你要翻窗进来,或者继续受人围观,我也没意见。」
方才?大家好奇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场景还歷歷在目。
昭瓷打了个哆嗦,逃命似地往薛忱屋里?跑,又迅速把?门合上。
之前在秘境时?就是,薛忱的房间总空空荡荡的。
这会儿也是的,桌面除了纸笔,依旧只有个稻草娃娃。
「我安静站着,绝不打扰你。」昭瓷手?作拉链状,轻轻在唇上一划。
薛忱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动,又很快错开?视线,平静道:「过来吗?」
「怎么?」昭瓷边问边往前走。
其实也没什?么事。
薛忱想,手?搭在窗沿,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青色的衣袖。窗户半掩,又有墙壁作遮,谁也没瞧见他的动作。
「你怎么来这了?」他仰起脸,温声问道。
昭瓷诚恳:「找你的。」
薛忱微弯眉眼。
组织了下语言,昭瓷正准备开?口解释。
倏忽间。
「薛忱!」宋洹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的。他拍拍衣摆,指着窗前单手?撑首、笑吟吟的少年?怒喊,「你怎能无理由对同门动手?!」
他瞧着像是想拔剑,但拔了大半,又胆怯地由着剑落鞘内。
银光落在他身侧,一阵连续的噼里?啪啦声,左右人群做鸟雀散开?。
宋洹只能哇哇乱叫,抱着脑袋逃命。
薛忱抬眸望去,毫不心虚地同宋洹对视,指尖轻轻捏着昭瓷的指尖。
「你想听什?么理由?」他笑着道,「我编一个。」
第041章
窗合实了, 半点风透不进来。
红衣男子实在怕得很,找机会熘走了,连看?热闹的人都散去, 四?下?寂然。
昭瓷背抵着墙发呆,偶尔因为起早打个哈欠,也不在意手指被人捏着,或是袖子被绞得有点儿皱巴。
她习惯性反思自己的举措。
是不是还可以再?凶点?行事再?果断点,处理得更好些——最好是直接像薛忱这样,把人揍飞。
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昭瓷又一次打好腹稿,正准备开口时?, 薛忱就着她的手腕,轻轻往下?一拽, 温声道:「坐这。」
他起身, 让出自己的椅子, 正对着蒙有油纸的窗和那只有点丑丑的稻草娃娃。
昭瓷依言坐下?,双手叠着放于膝盖, 连坐姿都是分外乖巧的并腿坐。
她今日用了条绿色的髮带, 与衣服正搭, 坐下?时?就觉得被轻轻扯了扯。
「怎么了?」昭瓷后仰脑袋, 困惑问道。
才?抬起点, 脑袋又给人摁正。
「我给你?编头髮, 好不好?」薛忱垂眸,语调平稳,就和问「吃饭吗」差不多。
说着, 他轻轻一拽昭瓷的髮带。
身后随意束起的马尾略有松动。
「不行。」昭瓷吓了大跳,飞速攥紧自己的乌髮, 用力?摇头。瞧见薛忱似乎有点耷拉的眼尾,她又立刻找个理由,解释道:「谢谢你?啊。但我今早花好长时?间才?绑好头髮的,不想拆啦。」
薛忱平静同她对视,无需读心术,就从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心虚。
骗人。
他悄悄想着,却垂了眼睫,没说话,心里?无端有点恼火。
「那个,我来找你?是有事的。」昭瓷解救出自己的头髮,见他没有再?动手的迹象,便小心松手,从芥子囊里?掏出沓纸,「我在本古籍上有看?到个法子,说是能解神魂契的。」
薛忱耐心听她讲过半晌,目光在纸面稍作停留,微不可见一沉,神情恹恹的:「哦。」
「你?想什么时?候试一下??」昭瓷问。
薛忱应得很快:「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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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昭瓷愣了愣,又听他平静道:「不急。」
瞧着对解契之?事半点不感兴趣。
昭瓷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困惑。
这段时?间,她查阅不少资料,也问过不少人,大抵晓得薛家对神魂契是多么深恶痛绝。所以和薛忱的神魂契,她谁也没告诉。只明里?暗里?试探,才?在长老的提醒下?找到解契的法子。
怎么薛忱又……
昭瓷弄不懂,真弄不懂。
她以为薛忱是没弄明白神魂契的负面影响,翻过一页,认真诵读着:「书上说,神魂契的被动方在契约的逼迫下?,会无条件……」
「我知道的。」薛忱打断她,懒懒散散望了眼,俶尔笑道,「说了不急,是真的不急。」
其实光是「神魂契」三个字,就足以叫每个薛家人火冒三丈。
神魂契的含义,即使外界不过一知半解,薛忱也完全不想听见任何?有关讯息,尤其从昭瓷嘴里?说出来。
他确实应当非常迫切去解这个契。
可现实就是,他没什么强烈的解契欲.望。
大抵是因着那讨人厌的魔气终于不再?兴风作浪吧。
薛忱漫不经心地想,力?度适中地捏着姑娘家的掌心,指尖的皮肤细腻光滑,偶尔是有些粗糙的纹路,挺好捏的。
「你?找我只是为了这事?」薛忱温声道,眸色似乎比平时?要暗。
昭瓷不明所以:「对啊。」
薛忱轻压眼皮,没来由地烦躁。
受神魂契负面影响最深的人都没意见,昭瓷自没再?说,将纸递给他,道:「那你?想的时?候,找我。」
薛忱接过,用镇纸一压,微微颔首。
默然片刻。
昭瓷主?动开口:「方才?的事谢谢你?,真的超级感谢。还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没想到会遇见宋鸣的弟弟——我确实与宋鸣的事无关。」
薛忱对宋洹动手时?,周围便跑了不少人。剩下?的,虽然在薛忱同她说话时?露出震惊的神情,但远远比不上方才?围观的热切。
若非薛忱,她估计还在受那等折磨呢。
闻言,薛忱笑了下?:「不要紧的。」
「宋鸣死了。」他突然开口。
昭瓷愕然抬眸,面前的少年笑而不语,却令她无端升起股寒意。
「高兴吗?」薛忱歪过头,笑吟吟地问道。乌髮倾泻,停留在肩颈处。
昭瓷垂睫,没应声,无形中觉得室内温度都低上不少。
【宋鸣杀了庞叔,窃夺谷雨娘亲的气运,甚至可能与魔潮有所联繫,死有余辜;但是条人命,要说高兴,应当也不至于。】
【但……不会是薛忱杀的吧?宋鸣好歹是男主?,有主?角光环加持,薛忱有受伤吗?】
【还有男主?被反派杀了,这个剧情怎么看?都不合理吧。】
盯着她良久,薛忱又俶尔一笑,主?动开口:「不是我干的。」
他让宋鸣可以死,仅此而已,旁的……
薛忱想起那日击杀宋鸣的黑衣人,面色微沉,很快又恢復正常。
宋鸣知道的东西很多,他还想着拷问一番,结果派出去的人找到宋鸣时?,亲眼目睹他被实力?出众的黑衣人杀死——像是灭口。
「你?要回灵药山吗?」薛忱面上不动声色,走过去开门?,外边空荡荡的。
「嗯吶。」昭瓷点头,起身时?不忘将椅子往回推。
似乎除了方才?那会儿,每次定山居附近,都不会出现太?多的人。
她以为薛忱是在下?逐客令,正想同他挥手作别,就见薛忱也走了出来。
「你?打算去哪?」昭瓷问,在心里?猜他们会不会顺路。
「灵药山。」薛忱漫不经心道。
「啊?」昭瓷愣了愣,提醒道,「姚渠长老今天不在诶,他去拜访朋友了。」
「我找他干什么?」薛忱平静反问,推她出门?,「送你?回去。」
/
灵药山。
脚踩地面时?,昭瓷终于有种魂归身体的感觉。
她扶着门?口树干,两?股颤颤,连开门?都没什么力?气,干呕半晌才?缓过来。
除了不让薛忱动她头髮,下?次还不能让他带她御剑。
太?急了,真的太?急了,横冲直撞的。昭瓷一度以为自己得死在剑上,然后被高空抛物丢下?。
「怎么了吗?」薛忱蹙着眉,在她身后盯着良久,直到昭瓷直起身,面色好看?不少,这才?开口问道。
昭瓷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
【你?也是好心载我,我哪有抱怨的道理啊。就像晕车,我这勉强算是晕剑吧。】
【不过你?为什么看?着那么冷淡,御剑的速度……绝了,真绝了。】
薛忱盯着她,若有所思,隐隐明白到什么。
不管是在青云宗,还是在薛家,确实属他御剑最快。
「喝茶吗?」昭瓷转过身,指指自己的屋子,弯着眉眼补充,「是碧螺春。」
小说里?写着,薛忱挺喜欢喝碧螺春的。人送她回来,她要直接将人赶回去,那也太?过分了。
薛忱颔首,跟着她往里?屋走。
与他截然相反,昭瓷的屋子摆得满满当当,连天花板都是各种小巧的挂件。门?开的剎那,悬着的风铃发出叮铃铃的动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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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很快泡好茶。
给他一杯,给自己一杯。
薛忱捧着茶杯,感受自杯壁透来的滚烫温度。犹豫半晌,他轻抿一口,温声道:「谢谢。」
末了又补充:「很好喝。」
其实不论?喝几次,他都不大喜欢碧螺春的口感。
剑修的听力?可比药修好得多,突然间,薛忱抿茶的动作骤然停滞。
「怎么了?」昭瓷困惑道,想是不是自己茶没泡好。
薛忱笑着摇头,又抿了口茶,道:「不是什么大事。」
许远就有人喊道,伴着三三两?两?的嬉笑。
「请问有人吗?」
光是听声音就晓得来了不少人,更别提那杂乱的、毫不放轻的脚步。
他们似乎停在门?口栅栏的附近,清清嗓子,喊道:「我们是玉琼楼的药修,想来参观灵药山,可以请您开门?……」
话音未落,门?开了。
走出来的却不是身着标志性绿袍的药修,而是名白衣的少年。瞧见他肩部的饕餮纹,那群人霎时?噤声,张望着后退。
「薛、薛道友。」为首的弟子艰难一笑,抱拳行礼,又将方才?的自我介绍重复一遍。
薛忱微笑颔首,温声解释:「我知道玉琼楼同青云宗交流的事,欢迎诸位,衷心祝愿诸位能学有所得,但这里?不让参观。」
「不好意思啊。」他轻飘飘道,笑里?意味不明。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忱彬彬有礼,态度上挑不出半点错。那群药修再?不喜薛家,也不会贸然拉脸。闻言,赶忙齐齐回礼道:「是我等唐突了。」
说完他们便赶忙离开,也没觉得怎么样。偌大个灵药山,有地方不让参观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个剑修,为什么在药修的地盘?
玉琼楼的药修好奇,但没敢问,甚至都没敢留意这原本住着谁。
薛忱目送着他们的离开。
进?门?剎那,身侧凭空出现团白雾,像是沖他行礼,恭敬道:「少主?。」
薛忱顿足,侧首笑道:「那人是不是在青云宗消失的?」
白雾明显错愕,半晌后道:「少主?英明。属下?确实是在青云宗境内跟丢的。」
稍一停顿,白雾又道:「是属下?失职,比那人晚了半步,才?毁坏少主?的计划。」
宋鸣是在他屏蔽天道监管之?后失踪的。真是巧得很。
前几日,他的人就一直在四?处搜寻。据说找到时?,宋鸣遍体鳞伤,被黑衣人一击毙命,连尸体都没留下?。
知道他能屏蔽天道监管的人只有一个。
「无妨。」薛忱眯起眼,漫不经心笑道,「去盯着那几个长老,有事来报。」
「诺。」白雾行礼退下?。
他背着手,又像无事发生似地往屋里?走去。
叮铃铃。
风铃轻颤剎那,拨弄着花草的少女?骤然回头,于一片青绿间,显得格外朝气蓬勃。
「怎么了吗?有出什么事吗?」昭瓷放下?手里?的盆栽,困惑询问。
方才?薛忱就说句「我出去下?」便走了,也没说什么事。
似乎隐隐约约听见「玉琼楼」三字,昭瓷记得他们会来灵药山参观,好像还会请药修做介绍,光是想想就头大,太?折磨人了。
薛忱静无波澜地收回目光,没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只平静道:「没事。」
确实无关紧要——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灵药山原来会有这么多人来吗?
沉默剎那,他突然开口,温声唤道:「昭瓷。」
「平日里?,你?可以来找我吗?或者我找你?。」他静静望向昭瓷,又在她困惑的目光里?,面不改色地补充:「你?离我近些的时?候,魔气没那么躁动。」
昭瓷微愣,随即用力?点头:「可以啊。」
不管是石罂花,或者古籍里?,都将神魂契的主?动方定做受益方。换位思考,如果突然间她得用命去护着别人,她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
想起这事,即使最后结契不是她干的,昭瓷依旧有种强烈的愧疚感。尤其是薛忱既没生气,也没想砍她脑袋,她就更愧疚了。
「我在古籍上看?到种法子,有神魂契的话,灵气入识海也许能平息魔气。」昭瓷顿了顿,试探着道,「你?要试试嘛?」
薛忱僵了下?,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侧过脑袋:「不要。」
很快,他便将脑袋转回来,抿抿唇,欲言又止。
昭瓷之?前是查过的,很多修士在疗伤时?都会灵气入识海,并非什么不礼貌的事——没见任何?书,或是听任何?人说这是无礼举措。
但见薛忱这态度,她又不太?确定,想她不会无形中犯了什么忌讳吧。
昭瓷摸摸鼻尖,讷讷道:「好的。」
第二?次了,她第二?次干这样的无礼事。
昭瓷眼神飘忽,抬手将髮丝别到耳后,掩饰心里?的尴尬。
她的思绪很快飘到宋鸣之?死。
小说剧情都还没开始,男主?就死了,那后面的剧情怎么走?这个建立在小说基础上的世界,会崩塌吗?
太?奇怪了。
茶香氤氲,室内谁也没再?讲话。
又过了段时?间,薛忱便起身告辞,昭瓷自然是要送他的。
出门?时?,薛忱突然回首,赧然的神情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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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同她对视,像是临时?起意般,轻描淡写道:「不准乱同薛家人说灵气入识海。」
绝绝对对不准。
第042章
早八, 赶路,没时间吃饭。
昭瓷急匆匆离开灵药山,往问道山赶去。
其实起晚也不怪她吧?都是薛忱那?诡异态度, 害她大半宿都在查书籍——虽然最终一无所获。
昭瓷心虚地替自己找藉口。
今天的问道山好像格外热闹。
山口聚集了?一堆的人?,道路水泄不通,全然绕不开。
昭瓷赶着去教室,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嚷嚷道:「麻烦让一让。」
强行挤了?过去。
这才看清他们在围观一个男子,一个死相相当悽惨的男子。
她被吓了?跳,再想细看时, 双眸已?经被遮住。
熟悉的少年音在身后响起,不满道:「别看, 脏。」
看不见的时候, 听觉就变得格外清晰。
除了?清浅平稳的唿吸声外, 她还听见阵阵难抑的哭声,竟然是宋洹。
「阿兄, 你煳涂啊。」宋洹哽咽着, 似乎还有拳头凿地的声响, 「你平日怎么教导我的都忘了?么?若非宗主查明此事, 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叛逃宗门, 去投奔魔物, 最后……还落得这等下场。」
说到?后来,他嗓音抖得不像话,泣不成声。
周边人?相当安静。
半晌才有人?小声道:「是啊, 谁晓得那?般完美的一个人?,竟然会做出这等事。」
宋鸣竟然死了??
昭瓷蹙眉, 任由冰冷的触感停留在眼睫上?。
宋鸣确实不值得太?多同情,至少不值得她太?多同情。庞叔的事、谷雨娘亲的事,昭瓷至今难以忘记。
可这事,无?形里总透露出点诡异——虽然哪诡异她也说不出来,就直觉不对?劲。
「薛忱。」回神时,昭瓷赶忙要将他的手拿下来,扯不动,只好拍了?拍,小声道,「你可以把手拿下来啦,谢谢你。」
大庭广众下的,若是有有人?瞅见这事,还不晓得怎么盘问呢。
昭瓷倒不是非想同薛忱撇清关系,薛忱是一番好意?,而且有神魂契在,怎么都撇清不了?了?。她就只是单纯觉得,应付旁人?的一言一语好难好累哦。
「那?你不要看。」薛忱松手前,不放心道。
「嗯。」昭瓷用力点头。
但大抵人?都是有点猎奇心在的。
譬若昭瓷,身体就比脑子更快一步,她视线不自觉往那?飘去。
遍体鳞伤的男子瘫在地面,眼球突出,被人?拔了?舌头,两侧手臂焦黑,全然没有半点人?样。
才瞄一眼,脑袋又给人?蛮横转过来。
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睑下泪痣红得妖冶。
「你总不听话。」薛忱蹙眉,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指尖,轻微埋怨道,「之前叫你别乱跑,你就要乱跑;现在叫你别看,你还得看。」
确实不该看的。
昭瓷生理性反胃,懊恼垂首。
不过,明天就该是女主入门、同宋鸣一见钟情的日子。如今……
环顾四?周,昭瓷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被带离人?群中心,立在树影底,头顶澄澈的阳光大片大片倾泻,落在她与薛忱的身上?。
大家忙着凑热闹,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你身体好点么?」每次见面,昭瓷必有这一问。
关心薛忱体内的魔气状况,几乎都要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大部分。
「嗯。」薛忱应道,挑挑唇角,有点像在嘲讽似的问道,「看见那?场景,你还吃得下饭?」
对?视剎那?,又想起她说的灵气入识海,少年抿抿唇,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那?肯定吃得下。」昭瓷严肃道,「民以食为?……」
话音未落,骨节分明的手便?伸到?她面前,掌心躺着一盒小糕点,正正好和在汴都时,她最爱吃的那?种如出一辙。
昭瓷怔愣抬头,拿不准他的想法,试探道:「你是没用早膳,想让我帮你端着吗?」
薛忱:「……」
识海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石罂花叉着腰怒道:「你是白痴吗,主人??」
石罂花最近好像在闭关,实在太?安静。要不是这突然的一下,昭瓷都快要忘记它的存在了?。
但这存在感不凸显也罢,她拳头好痒,正准备回怼时,薛忱又开口。
「不是。」他面无?表情地否决,错开视线,语调相当平稳道,「上?早课时,有人?肯定不会早起,没时间用早膳。」
这人?她好像知道是谁。
昭瓷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石罂花笑得直打嗝,心想之后可得把白鸟拽出来说道说道。
她确实好饿,也确实好想念汴都的糕点,但真的可以直接收下吗?
昭瓷还在挣扎,面前的少年已?然失了?耐心,直接塞她手里接过,轻微埋怨道:「你能?不能?少纠结些?东西?」
有时在饭堂见到?,她连去几楼吃饭都能?纠结一炷香的时间。
「谢谢。」昭瓷再不扭捏,想了?想,从芥子囊里掏出好几块灵石塞他手上?,又重复一次,「谢谢。」
薛忱勐一皱眉,正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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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远处传来第一声上?课铃。
「我得走了?。」昭瓷瞳孔地震,将糕点揣入芥子囊里,提起裙摆,匆忙解释道,「药修的课室比剑修的遥远,我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方才谢谢你诶。」她弯着眉眼再次道谢,挥挥手,「下次见。」
薛忱漫不经心地往药修教室在的地方望去,轻声:「我送……」
「不用!」话刚出口,就被姑娘家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目光稍沉。
昭瓷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惊吓有一回足矣。语罢,她又相当熟练地打圆场:「没多远的路了?,谢谢你!」
说完挥挥手,迅速往山上?跑去,乌髮同蝴蝶似的上?下纷飞。
【薛忱御剑送我,救命,这也太?惹眼了?吧。要有小报,我一定能?登头条,再被人?围观一下——这可万万不行。】
【不过还是很感谢他,我承认,之前对?你的声音是有点大了?,抱歉啦。你人?还是很不错的。】
薛忱抿抿唇,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乌睫掠过的触感,酥酥麻麻的。
他瞧着那?抹青绿消失在视野里,直到?上?课铃响第二?次,才不急不慢地抬脚,往自己的课室走去。
/
昭瓷撒开蹄子往山上?跑,乌髮凌乱,紧赶慢赶终于压着点进教室。
落座没多久,姚渠长老便?从外头大步流星入内。
他是空手而来的,立在台前,清了?清嗓子:「今天我们来讲讲『道』,药修的道。」
底下哀嚎一片。
有弟子小声道:「又来了?又来了?,每学期的期中姚长老都要说一次,每次说的内容都相同。不累的吗?」
果然,侃侃而谈大半节课,底下弟子睡过大半。只在下课铃响起的剎那?,陡然生龙活虎。
姚渠长老没有半点惊讶,嘆着气摇头:「你们先?记着罢,慢慢理解。修士修不出道心,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下了?课,昭瓷深吸口气,穿过繁杂的人?群,抢在姚渠长老离开前,轻声问道:「姚长老,我想请问下,何为?虚实?如何区分开?」
从碧霞村出来后,昭瓷的状态一直很差,时常陷入种迷茫
确实就像薛忱之前问的那?样,她的识海是乱七八糟的。
她分不清世界的真假,也搞不明白自身存在的意?义。
在这个世界里,大家都有着既定的轨迹曲线,只有她没有,只有她的未来渺渺茫茫无?所?定踪。
「昭瓷。」姚渠长老望向她,目光祥和,笑着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处处自有一处之虚实,处处总此一虚一实』。阴阳相济,虚实相生,两者本就一体,又谈何分开或是分清呢?」
昭瓷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还想问些?什么,嘴唇翕动,竟是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姚渠长老不做催促,耐心等过半晌。
「那?先?这样吧,有事再来找我。」姚渠长老宽和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作为?过来人?,我还是想奉劝你句话,别用虚实把自己困住了?。」
挨到?下课,昭瓷又成了?坚守教室的最后一人?。
她抬头,望望高过树梢的月牙,沉重地嘆口气。
今晚看来是回不去了?——报告写不完啊。
她俯身,埋没于小山似的捲轴间,奋笔疾书。
不晓得过去多久,敞开的教室门投进道修长匀称的身影。
昭瓷正好写累了?,放下笔转转手腕,不经意?就与进来的少年对?视。
他高束乌髮,些?许髮丝散落鬓边,被风捲起,时而遮住那?点泪痣。肩宽腰窄,腰配环玦,偶有动作便?能?听得轻微的脆响,一身的贵气。
漆黑瞳仁里,清晰映着她的身形。
「你怎么来了??」昭瓷微愣,压着纸的手转而托起脸。
秉承着欣赏美的心态,她认认真真看向薛忱,尤其在那?颗妖冶的泪痣上?停留良久。
「反正我不是来赶报告的。」薛忱望眼她写了?大半的报告,似笑非笑,「十几份报告,后天交,今天开始写,能?的你。」
昭瓷:「……」
「薛忱。」昭瓷唤着他的名?字,眉毛拧在一处,面无?表情道,「有时我是真想给你一拳——不对?,是好多好多拳。」
薛忱挑了?下眉,倒是头一回听她这么说。
陡然间,一张白纸凭空出现。
当着两人?的面,徐缓飘落。
刚好落在了?薛忱的面前,他抬手捡起来。
昭瓷心生好奇,放下纸笔,很快往他地方向挪去。
姑娘家明艷绮丽的味道霎时充盈身侧,连夜风的喧嚣声,都变得寂然不少。
她的乌髮无?意?识地划过他的脖颈、耳尖,凑得太?近,神魂间的联繫愈发强烈,那?股隐隐约约的痒意?立时就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薛忱不着痕迹侧身,可那?股香味却怎么都离不去,分外好闻地萦绕指尖。
「可以给我看看吗?」她的声音,也是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
薛忱压了?压眼皮,将纸递给昭瓷,面不改色地应道:「嗯。」
却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高垒的书卷上?。
昭瓷往纸面一瞧,陡然间,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通体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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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上?以血书写着三个红字:
救救我。
是涂珊珊的字迹,失联许久的涂珊珊的字迹。
潦草而又凌乱。
第043章
交完报告后, 昭瓷浑身轻松。她从姚渠长老那拿来了?涂珊珊的住址,准备去看看什么状况。
休沐日,青云宗人并不多, 往常拥挤的街道此时空空荡荡的。
不远处,阳光穿过重叠的枝叶,于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树荫底的少年,眉眼昳丽,乌髮?摇曳,周身笼罩着朦胧漂亮的光晕。
昭瓷蹦蹦跳跳跑过去,定定站在他面前,仰着脸笑道:「我交完了。」
薛忱要和她一起去涂家, 理由?没?说,但大反派做事自有大反派的道理, 她也?没?问。
「嗯。」薛忱垂眸, 目光落在她沾着亮光的乌睫上, 默然半晌,好奇地出声, 「你是不是最后一个交的?」
「那可不是。」昭瓷抬头挺胸, 沖他比出两根手指, 「后边还有两个呢——我这叫慢工出细活。」
薛忱「哈」了?一声, 勉为其难道:「行吧。」
「涂家也?在汴都, 你打算怎么去?」昭瓷将姚渠长老说的地址告诉他, 出声询问。
上回在汴都的时候,薛忱能带着她回来,是因着青云宗提前预设阵法, 供门下弟子转移。如今阵法撤了?,自然不再行得通。
「走阵法。」薛忱温声道。
修真界有专供日常出行的阵法。
昭瓷被薛忱带着, 来到人潮附近,踮起脚,好奇地向?前张望。
来青云宗后,她基本?都没?怎么出过门,现代又根本?没?这种东西,乍一见,有种见到传说物种的新奇。
昭瓷早准备好了?灵石,但都快轮到他们进阵法都没?人收。
她终于没?忍住,踮起脚在薛忱耳边问道:「这是免费的吗?还是他们忘收钱了??」
姑娘家的气息从颊侧掠过,有点儿发?痒。
薛忱抿唇,往前与她拉开距离,轻声道:「我付了?。」
「什么时候?」昭瓷愣了?一下,陡然想起方才薛忱说有事,让她等着。
她立时严肃神?情:「多少钱?我给你。」
边说着,边在芥子囊里掏灵石。
「不用。」薛忱抿了?下唇,见她还想说话,便?伸手将她的脑袋往旁边一扭,温声道,「都是同门,互帮互助是应当的。」
恰巧负责开阵法的人上前,恭敬道:「二位,请。」
薛忱径直攥住她的手腕,正正好是她方才掏芥子囊的那只。
「那回来的时候我给。」昭瓷被他半拖着往前走,强调道。
薛忱笑了?下:「嗯。」
但——
估计没?有下次了?。
出阵法的时候,昭瓷胃里翻江倒海,俯着身子,又是干呕,又是咳嗽,巴掌大的小脸皱作一处。
她也?不想这么夸张的,但实在难受,实在忍不住。
薛忱站在她身侧,抿抿唇,有些?为难地望着她,垂眸轻声道:「抱歉。」
结了?神?魂契,他们的感觉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
他感知到的还不如昭瓷体会的十分之一,光是想想,都知道她现在到底有多难受。
此前他是当真不知有人晕阵法。
不过想想也?是,在修真界,大家都是从小坐惯了?阵法。但昭瓷不是这个世界的,不习惯也?正常。
确实怪他思量不周。
【没?事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嘛,我自己的问题。】
昭瓷想着,却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摆手。
倏忽间?,一只大掌搭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似有股暖流顺着背嵴抚过五脏六腑。昭瓷总算没?那么难受,眉目骤展,似乎浑身毛孔都舒适地大张。
隔着薄薄的衣衫,是和冬日寒雪一样的温度。
「好点么?」少年轻声问道。
昭瓷点点头,正想说话,突然神?情一变,抬手就要将人推开,却为时已晚。
她「哇」的一声,吐在了?薛忱的身上,秽物甚至遮住那精美的绣纹。
薛忱迟缓低头,深吸一口气。
/
半晌后,一辆马车徐徐自长街驶过,平稳前往涂家。内里奢华低调,铺着软榻,小香炉往外吐着缭绕的雾气。
昭瓷乖乖坐在马车上,余光时不时瞄向?身侧的少年,尽可能离他远些?。
她是道过歉了?,但薛忱看着好像还在生?气。
【小说里,他是有洁癖的——其实都不用有洁癖,要我被人吐一身,也?得生?气。】
薛忱紧绷地下颌骤然松懈。
「昭瓷。」他睨眼都挪到车壁边的少女,抿了?下唇,错开视线道,「我没?有在生?气。我以?为你在生?气。」
才一直往旁边躲。
「我生?什么气?」昭瓷愕然。
薛忱神?情平静:「所?以?我也?想知道。」
默然半晌,他俶尔弯了?下眉眼,笑吟吟地问道:「过来点吗?」
又是魔气吗?
昭瓷没?有多想,迅速挪了?过去,压着他的衣摆也?没?注意?到。
路途总是催眠的。
昭瓷本?就困,这下更是连打哈欠,泪花都泛了?出来。
「你困就睡会儿。」薛忱实在看不过眼,蹙着眉目,侧首道,「昨晚你是当真一下都没?睡,困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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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身体的确比常人好,但这样熬肯定也?难受。而?且,昭瓷好像身体一直不大好。
薛忱陡然想起在汴都时,她先?当着他的面晕过去,后来又不管温度地点着炭火,随身带药。
「那我睡会。」昭瓷本?就有这打算,说着眼皮已然合上,脑袋后仰,迷迷煳煳道,「到涂家喊我。」
「嗯。」薛忱应道。
室内归于寂然,只余唿吸在缭缭雾气掩盖下彼此交织。
薛忱膝上放着本?书卷,却半晌没?被翻开。他低垂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白鸟停在窗沿,更是不敢说一个字。
好半会儿,白鸟才试探着开口:「薛家……」
「你不会传音术?」薛忱问道。
「会的。」白鸟赶忙给他传音,汇报导,「薛家现在乱成一团糟,几位长老都有小动作,但还在可控范围内。只是……家主似乎被薛平稚的人软禁了?。」
薛家家主是薛忱的娘亲。
「哦,那还挺稀奇的。」薛忱笑了?一下,面上未见半点担忧,「不急,我倒想看看薛家还有多少妖魔鬼怪。」
等都跳出来,再一併清理就好。
白鸟显然也?懂他的想法,立在窗沿,不再说话。
倏忽间?,马车上下颠簸,有东西重重砸在薛忱的肩上,还在颈窝处蹭了?蹭。
又是麻麻痒痒的触感。
薛忱陡然蜷缩指尖,僵着身子,连背嵴都不自觉挺直。他睫毛颤动,抿着唇徐缓侧首。
许是想寻个最舒适的姿势,姑娘家脑袋微偏,无意?识地靠在他的身上,迷迷煳煳地蹭了?蹭,浑身席捲香气。
薛忱本?能地就要将她推开,突然的,他微微怔愣,听见昭瓷用近乎呢喃的声音沖他道:「你不要死啊,薛忱。」
薛忱怔愣,垂眸盯着她乌黑的发?顶,轻声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没?人应声。
姑娘家睡得正正香甜。
有点想把她叫醒弄个明白,但叫醒后她又得不高兴吧。
薛忱半晌没?说话,错开视线,目光落交叠的人影,神?色一动。
他抬眸,冷冷望白鸟一眼。
白鸟霎时打了?个哆嗦,振着翅膀,转而?站在车顶处。
车里的少年这才收回视线,伸手,悄无声息地扣住了?身侧的那截皓腕。
腕上冰冷的触感与昭瓷梦境里全然重叠上。
在一片模煳的血色里,昭瓷也?正被人扣着手腕,浑身发?颤,少年总着的那身白衣此刻被染作刺目的鲜红。
她又看见了?薛忱死时的模样。
只是这次,还接上了?之后的场景。
脖颈处一阵刺痛,还有黏煳的触感。
他用力咬着她的脖子,像是连皮肉都要咬下来,血液从眼眶坠落,一滴一滴地没?入她领口,粘稠又湿润。
同这蛮横的、不讲理的动作不同,少年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响起。
他轻声问:「你也?和他们一样忘了?我,好不好?」
昭瓷陡然惊醒。
一缕乌髮?轻缓扫过她的眼睫。
顺着往旁边望去,果然看见少年那张精緻昳丽、轮廓分明的侧脸,睑下红艷艷的泪痣正对?着她,明晃晃的。
昭瓷悄悄弯过眉眼,抬手,拽住他的头髮?,像他之前那样扯了?扯。
薛忱侧首,垂眸看她眼,倒没?说话,任由?她带点报私仇意?味地揪着。
「好点没??」他轻声问,「还反胃,或者困之类的吗?」
「头有点疼——其他挺好的。」昭瓷诚实道,没?将方才的梦放在心上,只将它当场噩梦,回忆都不愿回忆。
【活到结局的男主都死了?,那死了?的反派肯定能活到结局嘛。】
【男主死了?,反派也?死,怪没?道理的——反正不能死啦,反派是不能死的。】
薛忱目光微动,悄悄捏了?捏昭瓷的指尖。
「头疼的话,」他吞吞吐吐道,神?情有些?许的不自然,「是你自己撞的。」
昭瓷反思了?下自己的睡姿,深信不疑,猜应当是撞到车壁之类的。
「顺便?一问,」薛忱睨她眼,似笑非笑,「你还打算靠多久呢?需要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吗?」
……救命。
昭瓷突地直起身,肃着脸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假装无事发?生?。
「已经到涂家了?。」薛忱淡淡开口,目光从她身侧经过,落在窗外的建筑上。
他这么一说,昭瓷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马车已经停了?许久。
/
「涂师姐竟然很早就把我的画像给侍卫看过了?诶。」
昭瓷被侍女领着往里走,侧过脸,雀跃同身侧少年道:「我还以?为要费大力气解释,或者等涂师姐出来接人,没?想到涂师姐已经和人打过招唿了?,说是只要看见就放我进来。」
既然涂珊珊在涂家,又有侍女领着他们去见,至少说明现在她是安全无恙的。
昭瓷心情立时轻松不少。
「昭瓷。」薛忱突然轻轻喊道。
这一路上,都在听昭瓷讲涂珊珊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体贴给她留门。
倒没?有不耐烦,就是无缘由?地,有点恼火。
薛忱睫毛轻颤,面无表情同她对?视,平静道:「下次来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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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薛家干嘛?
昭瓷愣了?愣,想开口询问时,他已经转过脑袋不再说。
走到某处门前,又有侍女迎上,沖领路的那位小声说了?句什么,她立时转身,行礼抱歉道:「二姑娘才睡醒,正在洗漱,恐得请二位稍等片刻。」
昭瓷和薛忱都没?什么意?见,又跟着往另处走。
突然间?,「嗙」的一声,临近那棵树勐然掉下个人。
「痛死小爷了?。」那人龇牙咧嘴道。
昭瓷定睛一看,勐地愣住,竟然是宋洹。
宋洹见到她也?是双眸发?亮,以?令人眼花的速度翻过栏杆,冲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愧疚道:「抱歉……」
话刚起了?个头,他就觉得手腕一阵疼痛。回神?时,手里一空,白衣少年已然将人扯到身后,面无表情望向?他。
「你和她不熟,上来就动手不合适吧?」薛忱笑容温和。
宋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那行为不妥当,更加抱歉:「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有点傻。」
「其实我就是想和昭师妹说,」宋洹的视线试图掠过薛忱,愧疚难当,「那日实在抱歉,是我冤枉了?你,阿兄他实在……罪有应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清。
昭瓷慢吞吞地将脑袋从薛忱身后探出,没?接受他的道歉,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也?是收到涂珊珊的求救信了??
「我当然能在这啊。」宋洹拍拍衣摆,将头顶的树枝取下,昂首挺胸道,「涂珊珊还没?入青云宗时,我们就认识的。涂宋两家是世交,我是来关心一下她。」
「她还叫袁明鸾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呢。」宋洹相当骄傲道。
袁明鸾。
女主的名字。
昭瓷勐然瞪大双眸。
涂珊珊难道是女主?但怎么可能呢。
按小说剧情,女主是在今年的招新日上才进入青云宗的。只是因着休沐日青云宗允许参观,这才在今天来青云宗走一遭,结果意?外和男主相遇,两人一见钟情。
可涂珊珊很早前就见过宋鸣,今天又在涂家,就算宋鸣昨日没?死,小说剧情也?绝不可能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
昭瓷脑袋乱如浆煳,心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快到难以?捉摸。
但宋洹说他和涂珊珊关系好,应当是真的。
给他们领路的侍女看见宋洹半点不惊讶,行礼道:「宋公子,二姑娘她在休息,烦请稍等片刻。」
宋洹摸了?摸鼻子,讷讷道:「好。」
侍女没?再管他,转而?笑着对?昭瓷和薛忱道:「二位这边请。」
宋洹逛得无聊又没?处去,便?想找人说话,遇见方才的侍女,由?她指路去找薛忱和昭瓷。
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他一喜,正要打招唿时,就见青衣的姑娘被蛮横地拽进屋内,随即「砰」的一声,房门严严合实。
扯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袖口处饕餮纹流转金光。
屋内。
昭瓷被拽着走到桌前,腕上的力不算太大,似乎顾忌着不叫她摔倒。她被摁着,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眨了?眨眼,困惑问道:「怎么了??」
薛忱抿唇,没?说话,取过洗手用的瓷盆装满水放在她的面前。
「洗手。」他面无表情道,径直摁着昭瓷的手往盆里放去。
勤洗手,讲卫生?,这一路也?不晓得沾上多少细菌。
昭瓷严肃点头,顺着他的力浸入水盆,又接过薛忱递来的皂角,认真搓洗,连指甲盖里藏着的污垢都没?落下。
薛忱紧锁的眉头明显一松。
洗得差不多了?,昭瓷抬手,才将手背移出水面,又被冰冷的指尖用力摁回去,水花飞溅,沾湿少年绣金纹的袖口。
昭瓷望向?他,出声解释:「我洗好了?。」
薛忱平静否决:「没?有。」
又过了?一会。
「好……」
「没?有。」
如此反覆数次,昭瓷终于忍无可忍,蹙眉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薛忱侧首,有点儿别扭,闷闷道:「没?事。」
「手都要脱皮了?。」昭瓷努力抽出自己的手,沖他展示皱巴的皮肤,不满道,「没?骗你,真的再洗就掉层皮了?。」
姑娘家那双漂亮细腻的手,确实已经有些?发?白,指腹皱得跟凹凸不平的丘壑似。
「那算了?。」薛忱神?情恹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沉闷。他盯着那可能真会破皮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那两姓宋的都好烦人,真的。
第044章
门被叩响了。
「昭瓷, 你在吗?」涂珊珊雀跃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室内,薛忱正握着帕子,替昭瓷一根根拭净手指, 垂着眸,神情?相当专注,小扇子似的乌睫飞速上下颤动。
「在呢。」被他攥着手的姑娘家侧首,冲着门口道,「我在的,珊珊。」
话音刚落,昭瓷打了个哈欠,将手往外抽了抽, 轻声道:「涂师姐在催啦。」
她已经懒得管薛忱了。他乐意折腾就折腾吧,反正不用她出力。
涂珊珊没等多久, 锁着的房门便缓缓打开, 正是她许久未见?的小师妹和……薛忱怎么在这?算了, 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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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涂珊珊嘿嘿笑着,一把抱住昭瓷, 同她脸抵脸地蹭了蹭, 「是不是太想我了?」
薛忱瞧眼她们, 目光在涂珊珊腰侧的香囊稍作停留, 又很快平静挪开。
昭瓷被她挤得脸都变形了, 艰难掏出求救信, 解释道:「收到你的求救信呢。」
「啊?什么求救信?」涂珊珊闻言分外煳涂,困惑道,「求救假期要?结束了?我和长?老说?过了, 七日?休沐后便回?去。」
可长?老分明说?联繫不上她。
昭瓷微愣,将那张纸递过去。
涂珊珊看了眼, 摇头道:「我确实?没有写这个。」
话音刚落,她抿抿唇,似是欲言又止。
昭瓷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涂珊珊稍思索,展眉一笑,挽起?她的胳膊,「这几日?青云宗休沐吧?你在我家玩会呗。」
昭瓷点点头。
她本就是来找涂珊珊的,见?她无恙心里便似落了颗大石。可涂珊珊方才那神情?,又怪叫人担忧的。
「喔,薛师弟也是,我家大,一併?住下吧。」涂珊珊热情?道。
薛忱还落在昭瓷那条被挽住的手臂,于指尖处尤久地停留。
闻言抿抿唇,轻声应道:「好。」
「男客住那,昭瓷跟我一块住!」涂珊珊抬手唤来小厮给薛忱带路,自己扯着昭瓷往另个方向走?,笑道,「你有想去哪吗?」
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般介绍汴都。
昭瓷刚想说?没有,骤然听闻「茶都」二字。她目光微闪,轻声道:「我想去汴都最好的茶庄。」
薛忱送她糕点、替她付钱,不整点东西做回?礼委实?不好。
她可喜欢碧螺春了,挑茶这事肯定?拿手。
「行啊,那我带你去。」涂珊珊拍拍胸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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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从茶庄买完茶,额前都布满汗滴,不是热的,是紧张。
掌柜和小厮实?在太热情?,叫人怪难招架的。
昭瓷将怀里的碧螺春收进?芥子囊,不自觉弯眼。
回?去她就送给薛忱。
「我给你付呗。毕竟你是来找我的嘛。」涂珊珊在旁边掏钱。
「不用啦,谢谢。」昭瓷赶忙摁住她,摇摇头,附耳解释,「我是要?送人的。」
「送谁?」涂珊珊好奇。
昭瓷没想隐瞒,坦率道:「薛忱。」
涂珊珊看眼刚包好的碧螺春,又看眼昭瓷,神情?复杂:「我还以为传闻是假的,其实?你两关系挺好呢。」
薛忱对碧螺春轻微过敏,这在青云宗不算秘事。昭瓷给人送碧螺春,除了叫他犯堵,还能干什么?
薛忱上个死对头就这么干的。
昭瓷没听清,却也没问。
她刚应付完掌柜的问话,浑身跟被掏空似的,只想好好歇会。
茶庄这时人不算多,有挺多空位。
昭瓷当真喜欢里边的味道,而且瞧他们泡茶的手法,就晓得不一般,立时心痒痒。刚巧涂珊珊也想歇会,两人便坐了下来。
果然,茶都名?不虚传。
昭瓷抿口碧螺春,心满意足地眯眼。
涂珊珊的神情?也相当惬意。
没喝多久,突然有侍女?急匆匆赶来,瞧着装应当是涂家的。
「二姑娘,已经有宾客来了。」侍女?行礼道。
「这么早?」涂珊珊愕然,侧首沖昭瓷抱歉笑道,「今天我爹宴请了不少朋友,长?姐不在,我得早些回?去主持大局。」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涂珊珊边叫侍女?去结帐,边诚心邀请,「现?在来的人不少和我们年纪相仿,大概有几十个吧,人都挺好,来玩嘛?」
宴会?几十个?
昭瓷瞳孔地震,将头摇得拨浪鼓似,飞速道:「我就不了,谢谢。」
原先传话的侍女?又出声催促,涂珊珊见?昭瓷的茶还有大半没喝完,只好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能行吧?」
「能行,你先走?吧。」昭瓷表面微笑,内心啜泣。
不行,她一点都不行,她也要?赶紧走?。
周围人渐渐多起?来。
失去人作陪的昭瓷,立时变得浑身不对劲,飞速喝完剩下的碧螺春,放下茶盏就准备走?。
吱呀一声。
面前椅子被人拉开,陡然坐下几个魁梧大汉。是因着周围座位满了,只得和她拼桌。
「薛家那少主,我呸,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离她最近的那人将手肘搭在木桌,轻嗤一声,沖同伴骂道。
昭瓷起?身的动作一顿,怔然回?眸。
薛家的少主不是……
「叫薛忱吧?我之前见?过一次,长?得不错,本事不行。」另一人摇头,「就说?叶府那事,大家都说?是误会,无甚妖魔作祟,偏他一意孤行把叶府搞得乱七八糟。」
「就是,叶丞相那么好的人,又与夫人伉俪情?深,结果现?在倒好。叶夫人受委屈,削髮为尼,从此?远离世俗。」
这在说?什么?
昭瓷震惊难遏。
叶府有妖邪的,确确实?是有。
她亲眼所见?,亲身参与。
但那群大汉越说?越离谱,从指责薛忱学艺不精,演变成他见?叶夫人貌美而心生歹念,被拒后怒毁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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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话的声音格外大,像是刻意说?给旁人听的。
全都是没影的谣言!
昭瓷蹙眉,忍无可忍地放下杯盏,怒道:「谁说?的。」
薛忱不是说?青云宗会处理的吗?如果这是他们的处理结果,那真是不如不处理。
怎么着她也参与其中,听方才那番话,有种劳动成果被践踏的感觉。
面前那桌人一愣,狠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蹙眉道:「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
「你听不见?吗?」昭瓷兇巴巴喊道,「我在问你,谁说?的?谁说?这些不着调的传闻?」
可能是她表现?得过于愤怒,那群大汉对视剎那,其中一人耸了耸肩道:「坊间传闻呗——大家都这么说?。」
不说?还好,一说?昭瓷更气了。
她「哐」地拍了下桌子,勐然起?身,怒道:「既是坊间传闻,那就做不得真。做不得真的事,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下宣扬?」
满座寂然。
大汉原满脸兇相,目光落在她腰间晃动的玉牌,突然一愣,态度放低不少:「你也是青云宗的修士?」
「对,我和他同门。」昭瓷坦然承认,指着自己的腰牌朗声道,「我是亲眼见?过的,叶府有妖邪作祟,薛忱他也确确实?实?在斩妖除魔。」
「此?话当真?」周围有人蹙眉问道,是原本听信大汉所言的茶客。
「当然,百分百当真。」昭瓷抬头挺胸,目光平淡地落在周围那圈人身上。
这么多人在,那刚好一次性澄清——
等等,这么多人?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炸裂输出了?
昭瓷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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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解决了。
大汉道过歉,有她这修士作保,谣言也基本澄清。
但昭瓷想哭,她的魂可能有一半都落在方才的茶庄里。
【薛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我的未来……那特?么的就不好说?了啊啊啊啊啊。】
【我一想到刚才替薛忱反驳的场景,脚趾都快抠出一整个青云宗了。】
【你怎么敢的啊,昭瓷,你到底当时在想什么?】
薛忱原还在找人,凭藉着神魂契那微弱的感应。
听见?这熟悉的心声,尤其在她回?忆茶庄的事时,他勐然一愣,难以置信抬眸,目光穿透乌泱的人群,混着艷阳与清风,落在青衣少女?的身上。
望过去的剎那,昭瓷也望了过来,沖他笑着挥手。
【薛忱!】
许是周围人多的缘故,她挥手的幅度格外小,笑容也是浅浅的。
但对视剎那,薛忱仍不自觉弯弯眉眼,走?过去道:「我找了你好久呢。」
阳光有点儿刺眼,昭瓷歪过脑袋,问道:「找我干嘛。」
薛忱「唔」了一声,坦然解释:「我看见?涂珊珊回?来了,猜你是一个人,所以……」
说?着说?着,他自己骤然愣住,没再说?下去。
昭瓷是一个人,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薛忱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能想起?来的只有她每次在人群中那震耳欲聋的内心尖叫。
昭瓷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搞明白他的意思,见?他不想往下说?,也没再问。
「对了。」她从芥子囊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薛忱怀中,「这个给你。」
指尖不经意相触,薛忱缩了一下,手指微微蜷曲,被她碰过的地方有点轻微发烫,灼热又酥麻。
【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碧螺春,包君满意。】
「你很喜欢碧螺春吗?」薛忱垂眸,盯着怀里的纸包轻声问。
「对!」昭瓷用力点头,「口感超好的!」
「喔。」薛忱抿了下唇,轻声应道。
末了,又补充:「我也是。」
昭瓷嘿嘿一笑,本就弧度圆润的眉眼愈发弯曲,像是嵌了轮月牙。
将午未午的阳光最为澄澈,徐缓坠落,她的面颊、双眸、缀着的髮饰耳饰,都在闪着难以忽视的光泽。
「昭瓷。」薛忱错开视线,垂睫,遮住了那点泪痣,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给了涂师姐一个香囊?」
「对啊。」昭瓷望向他,总觉得他有点儿奇奇怪怪的,「怎么了?」
「可以再送我一个吗?」他抿抿唇,嗓音有点儿不自然。
「你不是有一个吗?那个藕色的。」昭瓷没多想,想起?薛忱最近对她还不错,便慷慨道,「可以啊,你要?什么样的。」
薛忱「唔」了一声,想了想,才说?道:「浅绿作底,银线绣纹。可能绣着的是两只鸟?旁边还有云纹。」
他还说?些旁的描述,越说?越详细,但眉头越拧越紧,不自觉歪过脑袋,好像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昭瓷倒是渐渐有点印象。
这个香囊……
她蹙着眉,越听越耳熟,突然间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之前在汴都的时候,她第一次给薛忱的那个吗?
哈,他丢掉的那个。
「不行。」昭瓷果断拒绝,精准捕捉薛忱眼里明显闪过的错愕,轻哼道,「你自己丢的,还想我再给?做梦呢。」
第045章
薛忱好像不高兴。
回去时?, 昭瓷若有所思,睨眼身侧绷着张脸的?少年,大下午的?, 周边温度似乎都低了好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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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生气吗?」昭瓷好奇道。
没收到?回应,她抬手,戳了戳薛忱的胳膊。
薛忱身体有剎那的僵硬,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扯住她的?手,应道:「嗯。」
末了,又蹙眉强调:「我?在生气。」
「为什么?」昭瓷虚心请教。
薛忱睨她眼,抿抿唇, 轻声道:「你给他们香囊,但是不给我?。」
沉默剎那。
昭瓷诚恳道:「那你继续生气吧。」
【你这完全自?找的?。】
【你当?时?告诉我?的?时?候, 竟然还?敢问我?生不生气。】
【哈, 我?不生气, 我?一点也不生气,我?现?在只想把?你也丢掉。】
换做之前, 昭瓷惦念着自?己这漂亮的?脑袋, 可能会哄他一两句;但现?在, 有神魂契, 她这颗漂亮的?脑袋已然焊死在脖颈。
薛忱他就……
自?便?吧。
薛忱听见她这番心声, 欲言又止。
姑娘家的?手还?被他攥着, 他轻轻捏了下,昭瓷也无甚反应,目光飘忽地落在某处, 像是习惯性开始发呆了。
周遭吵吵闹闹的?,吆喝声、嬉笑?声、争吵声混做一处, 清浅的?唿吸声反倒几不可闻。
只有那缕像果香般甜腻的?味道,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四周。
倏忽间,手中一空。
薛忱微微怔愣,才发现?是回到?了涂家。
青衣少女头都没回,背着身,相当?敷衍地沖他摆摆手道:「再见。」
走没几步,她又折回来,定定站在他面?前,仰着脸问:「你会生多久气?」
薛忱同她对视良久,轻声道:「不知道呢。」
可能很久很久,可能也就下一瞬。
「那,」昭瓷霎时?垮脸,有点儿小沮丧。她顿了顿,然后踮脚,拍拍他的?肩膀,严肃道,「等你不生气了告诉我?罢,在这之前我?都不会找你的?。」
「给你留足生气的?。」她很贴心地补充。
【我?也不想你生气啦。但这事,明显就没有我?道歉的?道理,只能麻烦你自?己生闷气了。】
薛忱半晌没出声。
姑娘家已经提着裙子跑回房里,乌髮翩跹,青绿的?裙摆像是花儿一样绽放。
薛忱晃了下神,随即蹙眉,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刚要推门时?,他动作一顿,垂眸望向?腰侧闪动不停的?玉牌。
门合实后,他甩出个结界,取下玉牌,在手里晃悠着:「师祖。」
「嗯。」玉牌里苍老陌生的?男音应道,「你什么时?候回薛家一趟?」
薛忱稍一沉默: 「过段时?间吧。」
「行,早点回,现?在薛家太乌烟瘴气了,你娘亲也很头疼。」老者沉重嘆气,继续道,「薛家的?事我?也不便?多说,这回只是想提醒你魔渊的?尊主也逃出来了。」
「他与饕餮是死仇。我?们这些老傢伙暂时?找不到?他的?下落,只猜他很可能来找你,你自?己多小心些。」
薛忱神色平平,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好。
玉牌那头的?人没再说话,很快掐掉联繫,亮光骤然暗淡。
喧嚣人声仍隐约地迴荡在四周,不远处树影摇曳。
薛忱错开视线,喃喃自?语似的?声音散在风中:「好烦。」
/
涂家果然热闹非凡。
隔着许远,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笑?声和一阵盖过一阵的?交谈。昭瓷窝在房里,跟个鸵鸟似的?,坚决不往外踏一步。
将近午夜,涂珊珊才回房。
同昭瓷对视时?,她也一愣,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我?和你一起住,你没回来我?就睡,好像不大好。」昭瓷解释。
「这有什么。」涂珊珊洗漱完后,赶紧扯着她往床上铺,打哈欠道,「其实,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昭瓷想起早些时?候,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奇怪神情,赶忙坐直身体道:「你说。」
「不用这么严肃啦。」涂珊珊摆摆手,好笑?道,「就我?最近有点梦游,想请你看?下,我?睡着了到?底在干什么。」
「可以啊。」昭瓷点头,随即一愣。
但什么不用留影石?
涂珊珊猜到?她在想什么,咬唇,又露出分外复杂的?神情:「近来我?睡醒,总会出现?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着装,陌生衣裳。不论医修还?是郎中,都说我?只是魇着了。
「但我?有试过把?自?己绑起来,或者用留影石记录,全没用——这太奇怪了。」她握着昭瓷的?手有轻微颤抖。
「而且,那封求救信确实是我?的?字迹。」涂珊珊顿了顿,向?昭瓷展示指尖的?伤口?,犹豫道,「可我?确实没有写那信的?印象,只某天指尖突然多了道很深的?伤口?,治癒术都无用。」
听起来很诡异。
昭瓷也是一愣,留影石无法记录,治癒术没有效用,古籍里好像有提过这事。
见好友实在惊慌,她也不好说那些让人心乱的?话,拍拍涂珊珊的?手,宽慰道:「也许没什么事呢,你先睡,今晚我?给你认真盯着。」
「就是出现?只蚊子都不会放过。」昭瓷相当?严肃道。
涂珊珊感激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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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一夜未眠,亲眼瞧着黑夜一点点被黎明取代,瞧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泛起鱼肚白?
璀璨澄澈的?亮光,穿透窗纸,轻巧地落在绣纹锦被上。
身侧熟睡的?涂珊珊翻了个身,昭瓷立时?浑身紧绷,严阵以待,结果只听见平稳均匀的?唿吸,伴着她小声的?话语:「想吃猪蹄。」
无事发生。
晨光熹微之时?,涂珊珊揉着眼起身:「早上好,昭瓷。」
「我?昨晚,」她有点儿忐忑,抿唇道,「有干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昭瓷摇摇头,见涂珊珊明显松口?气,也是笑?着道,「所以别那么紧张啦,应当?没什么事的?。」
「那就好。」涂珊珊拍拍胸脯,吐出口?浊气。她惯来心大,昨日又真的?无事发生,整个人立时?便?松懈下来。
瞧着昭瓷眼底的?黑眼圈,她分外抱歉:「现?在还?早,要不你再睡会儿?」
昭瓷刚想拒绝,就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立时?被涂珊珊不由分说地塞回被窝里。
没过多久,她就睡得相当?沉。
突然的?,脖颈传来股大力,昭瓷喘不上气,勐地睁眼,顺着纤细的?胳膊一路往上,同正啜泣大的?涂珊珊对视。
她扒拉掉涂珊珊的?胳膊,边咳边问:「你在干嘛啊,珊珊?」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涂珊珊神情骤然兇狠,往她身上扑,吓了昭瓷大跳。
她立时?唤出两条藤蔓,将涂珊珊缚住,又记着不用太大力气,正想开口?问,又听她哽咽道:「我?叫袁明鸾,我?应该叫袁明鸾的?。」
女主的?名字。
昭瓷之前就想问涂珊珊,可这是旁人私事,她又不好问。如?今看?来,宋洹说的?话肯定不假。
「你放开我?,我?有地方要去。」涂珊珊哭道。
「好的?好的?。」昭瓷赶忙道,束着她的?藤蔓丁点不放松,试探着问,「你要去哪?」
涂珊珊的?状况,看?起来确实像魇着了,但之前她又说留影石无法记录,受的?伤治癒术无效,那就是说……
昭瓷不动声色往角落的?黑影挪去。
「青云宗。」涂珊珊啜泣道,「本来我?昨天就该在那的?,我?有我?的?使命要干。」
「什么使命?」昭瓷边问着,手边悄悄往黑影探去。
最后一个字勐地咬重,她用力从黑影里,拔出一个萝蔔似的?东西,倒置着在手里颠颠。
「这竟然会有魇怪?」石罂花略显惊奇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它们都待深渊里呢。」
魇怪能入梦,通过梦境控制人的?心神。有梦境做掩,留影石记录不下任何东西;被控制心神的?人是在梦境里受伤,治癒术只针对实质伤害,无用也正常。
但魇怪实力不强,控制心神只能弄点恶作剧。涂珊珊是修士,按理说也不该被操纵心神的?。
「快点让她恢復正常。」昭瓷将魇怪头朝下地抖动,冷声道。
石罂花也在一旁帮腔:「不然你的?鬍鬚会被揪秃哦。」
魇怪不敢说话,抖了抖,涂珊珊顿时?便?轻阖双目,睡回床榻。
她睡得很沉,只有一声喃喃外溢:「太迟了,我?本来该在昨天,在青云宗遇见我?的?命定之人。」
昭瓷勐然愣住。
如?果涂珊珊当?真是女主,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在说她昨天应该去青云宗见男主,和男主一见钟情?
她提着魇怪,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我?没有,我?没有这本事。」魇怪抖着身子,赶忙澄清,「我?们不是造梦,只是重现?曾经发生过的?事——不管是曾经做过的?梦,还?是曾经做过的?事。」
「什么意思?」昭瓷迟疑道。
魇怪比她还?困惑:「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她曾经经歷过这些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没再从魇怪那听见有用的?东西,昭瓷便?将它往芥子囊里一丢,起身走到?涂珊珊旁。
她小声喊道:「珊珊。」
涂珊珊迷迷煳煳睁眼,看?她一下,又将眼闭上道:「是昭瓷啊。我?再睡会儿,好累,从没这么累过。」
确认涂珊珊只是累,而不是神魂受损,昭瓷立时?松口?气。
她小心关门,往外走去。
石罂花到?底是株花,一直窝在屋子里也不行,还?得去晒太阳。
今天阳光好,涂家又有个大大的?湖泊,昭瓷便?想着带它去湖心亭待会儿。
不想亭子里刚巧有人,是宋洹。
宋洹像是正准备走的?样子,见到?她很是惊讶,友好一笑?,再次道:「昭师妹,我?阿兄的?事,实在抱歉啊。」
「还?有上次。」他摸了摸脑袋,动作里有宋鸣的?影子,腼腆笑?道,「我?也很失礼,实在抱歉。」
昭瓷摇摇头,心想宋洹要还?待着,她就换个位置。
宋洹瞧出她无意交谈,边收拾鱼饵,边解释道:「我?就来餵鱼的?,差不多要走了。」
他给人的?感觉比宋鸣舒服多了,态度也好,昭瓷没那么大敌意,念着之前的?事却也不想亲近,只疏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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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洹和宋鸣,果然是一对兄弟。
就算昭瓷不理他的?情况,宋洹自?言自?语,都能讲得不亦乐乎。
要不她还?是换个地方吧?
昭瓷拔腿就想走,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亭子的?对岸,旋即微愣。
重重树影下,少年罕见地穿了身鹅黄的?广袖衫,衣袂翻折,乌髮高束,她那条银白?髮带在阳光底下流转着亮泽。
他目无波澜地望了过来,神情相当?平静,像是瞅着个陌生人似的?。
……还?在生气啊?
昭瓷习惯性想和他打招唿,瞧他那神情,又立时?停下动作,实在拿不准薛忱的?态度。
若是她打招唿,薛忱不理,那会好尴尬好尴尬的?——尤其还?有宋洹这外人看?着。
湖岸对面?,少年面?无表情地望向?她,目光沉沉。
昭瓷等过半晌,都没见他有半点稍温和的?神情,只好抿抿唇,转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他。
「昭师妹,那我?先行一步啦。」宋洹将收拾好的?鱼饵揣在怀里,笑?道。
昭瓷礼貌回应:「再见。」
但宋洹吧,他也是有人搭理就有点停不下来,给昭瓷展现?自?己的?鱼饵,问:「你要不试点?涂家的?鱼都很喜欢吃呢。」
昭瓷摇头,宋洹还?是说个不停,她终于忍无可忍,尽量说得客气些:「宋师兄,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待着。」
「你想在这的?话,我?可以去别处。」她补充。
宋洹终于住嘴,抱歉一笑?,赶忙离开。
等他离开后,昭瓷实在没忍住,侧首,余光悄然掠过栏杆,从湖面?上飘到?对岸。
青树与繁花绿草间,少年的?身形隐隐绰绰。
昭瓷只敢看?一眼,在他侧首的?剎那,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盯着池里吐泡泡的?鱼发呆。
衣袖触水,漾开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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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属下说的?,您有听见吗?」
白?雾盯着面?前视线不晓得落在哪处的?少年,迟疑道。
「听着,继续。」薛忱神情恹恹道,湖心小亭子里青色身影被柱子挡着,只露出一角晃动的?衣裙,得侧过脸才能瞧见。
但这样她旁边那人的?身影也清晰了,薛忱轻啧一声,不耐地侧首。
白?雾以为是自?己惹他不快,飘得更端正,提高音量道:「属下发现?青云宗宗主掩藏的?密室,他似乎在藏什么。属下在盯着,寻到?时?机便?去一探究竟。」
「其余几位长老倒没有异样,就是贺川长老,」他顿了顿,拿不定主意,「吃得比之前多几倍。」
「嗯,辛苦了。」薛忱道,神情过于平静,「宋鸣的?神魂还?是没找到??」
白?雾摇头:「没有,但似乎和您猜的?一样,与青云宗宗主有关。」
薛忱没有半分意外,摆手道:「那就这样吧。薛家的?事,我?很快会回去处理的?。」
薛家分作两脉,他这一脉和薛平稚那一脉,百年来一直夺权夺得没完没了。
许是觉得魔物窜逃,有机可乘,薛平稚那一脉终于按捺不住。先是大范围传播他的?谣言,接着搞暗杀、软禁家主,还?和青云宗的?某些人勾结,下一步就该是篡夺家主之位了。
但,他可能把?家主想得太简单了些。
白?雾觑着他的?神色,行礼告退。
薛忱实在没忍住,又将脑袋转回去,这回亭子里只剩下一个人,和一朵丑丑的?花。姑娘家趴在栏杆上,青色衣袖几乎触及水面?。
他眉宇间终于染上点笑?意,欲盖弥彰地微偏视线,盯着湖面?一圈圈的?涟漪。
有点想把?她关起来。
这样她就能,一直一直只盯着他了。
恰巧此时?,昭瓷抬眸,隐隐往他这儿望。没等两人对视,她飞速侧首,有种气鼓鼓又避之不及的?感觉。
薛忱抿抿唇,尚未来得及完全弯曲的?眉眼又轻蹙。
她不理他。
理了别人,就是不理他。
第046章
夜凉风寒, 湖面吹起不平静的波澜。
皎皎月华之下,白衣少年陡然出现在亭边,孑然一身, 衣袍随风作响。
他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犹豫,半晌后才走近些,俯身,对?着?趴在桌上熟睡的姑娘家小声道:「昭瓷,醒醒。」
昭瓷拍掉他?的?手,喃喃道:「我再睡会儿,昨晚都没睡好。」
睡倒是可?以?, 但……
他?嘆口气,拖起昭瓷的?脑袋, 提防着?她从椅子?上跌下去, 轻声开口:「回?去睡好不好?」
昭瓷下午趴在桌上, 他?还以?为她就?打算小憩片刻。这都到晚上了,她还没醒。
他?不太怕冷, 可?方才, 明明在室内, 依旧感受到股若有若无的?寒气。
只能是昭瓷受凉了。
有神魂契在, 他?们的?感觉一定程度上是共通的?。
薛忱思索半天, 实在不晓得怎么叫她。姑娘家浑身都跟没骨头?似的?, 席捲香气,便连抱,他?都不晓得从哪下手。
半晌, 他?轻扯昭瓷的?头?发,面无表情道:「再不回?去睡, 我就?把?你揪秃。」
昭瓷好像醒了,又好像没有,迷迷煳煳看他?眼,恼火道:「走开,不想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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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还继续睡着?,比前天通宵整夜还困。
薛忱紧锁眉宇,垂眸盯着?她良久,夜风阵阵,他?嘆口气,俯身,乌髮不经意地纠缠在一起。
好久之前抱过她一回?,没觉得这么轻。
薛忱抿抿唇,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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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睁眼时,盯着?雕花的?床顶愣了剎那。
昨日不是在凉亭里睡着?么?
刚起床的?时候,人总是木的?。
昭瓷在洗漱时就?没发现不对?劲,洗漱完,对?着?光洁发亮的?铜镜,她才勐然愣住,难以?置信地揪住身后的?髮辫,晃了晃脑袋。
不晓得是什?么髮髻,每股髮辫里编着?几?条银白的?细丝绦,缀以?花钿,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光。
好看的?,确实是好看的?。
昭瓷又欣赏好一会儿,眉眼弯弯,猜应当是涂珊珊替她梳的?——在青云宗时,涂珊珊就?一直很会编辫子?。
这个点涂珊珊应当在后院捣鼓花草。
昭瓷提着?被绑成粽子?似的?魇怪,打了个哈欠,往后院走去。
涂珊珊果然在那,只是一道在那的?,还有一早不知所踪的?石罂花。
两?人凑近了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听?见身后脚步声,涂珊珊立时回?头?,沖她笑着?挥手:「昭瓷!睡醒啦?」
昭瓷点点头?,将?手里的?魇怪递过去,解释道:「这东西叫魇怪,专能控人心神的?。你之前梦游,应当就?是因为它。」
她将?古籍里的?描述重复了遍。
涂珊珊接过,狞笑一下,提起拳头?勐揍魇怪。
等它捂住脑袋,嗷嗷大哭,她这才停停住动作,望向昭瓷,感激道:「谢谢。」
昭瓷摇摇头?,轻声道:「不用谢,能帮到你就?好啦。」
说话间,涂珊珊的?目光落在她垂于身后的?燕尾,像是在憋笑,很快又高深莫测地开口:「好看吗?」
同样神情诡异的?,还有石罂花。
昭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闪一闪的?花钿,点点头?道:「好看的?。」
突然的?,她晃了下神,同之前的?好多次一样,眼前出现奇怪的?幻觉。
这次是一间石屋,里边坐着?的?男子?,正?是青云宗宗主。他?面前的?半透明魂体,竟是……已死的?宋鸣的?模样。
「是我杀的?你,又怎么样呢?是你先有事瞒着?我啊。」宗主笑容里满是寒意,「之前我还真以?为你是天选之人,哪想你是凭藉重生的?记忆,掠夺他?人命运……」
宋鸣艰难道:「您误会了,我……」
他?收紧手,宋鸣的?魂体立时颤抖,颜色愈发淡。
「我误会?」宗主抿了口茶,望向他?的?神色极冷,笑道,「天道叫你反覆重生,是想你辅助天选之子?,你却仗着?自己的?记忆,掠夺他?的?地位、机缘,连姓名都夺去了。」
宋鸣一抖,再不敢出声。
「薛家不安分,青云宗长老有所警觉,既定轨道偏离,和你有几?分关系呢?」庞晓山温声道,「我曾发过誓,要卫天地正?道。可?你差点把?所有事都搞砸啊。」
宋鸣勐然警觉,尖声道:「等等,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对?,昭瓷她……」
话音未落,他?就?像凭空扼住喉咙似的?,再发不出丁点声音。
「不过,也不要紧,等把?薛家处理掉我再挨个来收拾。」庞晓山自言自语道,起身,缓缓往宋鸣那走去,戏嚯挑唇,「来日方长嘛。」
幻觉戛然而止。
「昭瓷,怎么了?」涂珊珊在她耳边唤道,有点担忧。
昭瓷骤然回?神,不想她担心,摇摇头?:「没事。」
青云宗宗主……怎么回?事?
她惦念着?,却又不晓得真假,只好暂时按捺这点疑惑。
来找涂珊珊,本就?只是想说魇怪的?事。眼下说完了,等过剎那,也不见涂珊珊开口,昭瓷便试探着?道:「我回?去了?你要一起吗?」
「你先回?去吧。」涂珊珊揪着?石罂花的?叶片,似在憋笑,「我两?还有要事沟通。」
昭瓷点点头?,也没管什?么要事。
她打着?哈欠往回?走,一路都在发呆,全然没注意身边走过谁和谁。
直到鼻腔里涌入那股好闻的?、清冽的?香气。
昭瓷骤然回?神,匆匆忙忙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少年转回?的?视线,还有紧绷的?下颌。
薛忱走过去了,但也没理她。
还在生气啊?
昭瓷有点烦恼,反正?绣香囊也不是多大事,干脆送他?个算了。然后说清楚不准再丢,应该就?行?了……吧?
身后那股视线若短暂停留片刻,又很快挪走。
薛忱微压眼皮,天生上挑的?眼尾似乎都无形耷拉下去。
身侧宋洹还在道:「阿兄和你说的?法子??这我不晓得,我得查下,估计要等回?青云宗之后了。」
薛忱「嗯」了一声,见宋洹没要再说什?么,稍一犹豫,轻声道:「昭瓷方才那髮髻好看么?」
「好看啊。」宋洹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是好看的?——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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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没应声,抿紧唇,眉头?愈发紧蹙。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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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是把?香囊绣好了,但连着?几?日,休沐快结束了都没见到人。
她又不好意思去找薛忱,等会吃个闭门羹,那可?丢脸丢大发。
「那个不带,带红色的?那件。」身侧,涂珊珊正?同侍女们一道打包行?李,准备回?青云宗。她转头?和昭瓷道:「你要买什?么今天去买吧?等薛师弟退烧,就?回?青云宗罢。」
「啊?薛忱发烧了?」昭瓷微愣,「什?么时候的?事?」
「宋洹和我说的?,就?昨晚吧。」涂珊珊想了想,见昭瓷往门外跑,明显一怔,「你去哪?」
昭瓷刚开门,闻言侧首,不假思索道:「关心同门。」
小说里写着?薛忱身体好,从不生病,怎么会突然发烧了?是不是也因为剧情的?偏离?
不过就?算不是,那生病也很难受。虽然她去了也没用,但还是要看眼的?。
路上先经过了薛忱的?窗子?,半敞着?,全然没有丁点病人的?自觉。
昭瓷没忍住,抬脚往那走,想着?看看从外边能不能给他?合实。
走过去时,她倏忽一愣。
屋里少年坐在床榻上,许是因着?生病,他?看起来有些罕见的?弱不禁风。白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袖口垂于锦被,似乎风一吹,便同只鹤鸟似的?展翅而飞。
他?也瞧见她,轻轻喊了句什?么。
听?不太清。
昭瓷从他?的?口型猜,应当是她的?名字。
「我给你把?窗关了?」她走近,蹙眉道。
薛忱摇摇头?,垂睫,盯着?锦被上的?花鸟纹轻声道:「过来,好不好?」
「医修开了药,不会过病气给你的?。」他?补充。
昭瓷倒没怎么在意这个,闻言点点头?,将?窗户拉开,她试探着?翻进一只脚。
薛忱眉心重重一跳:「走门……」
话音未落,姑娘家就?已经吭哧吭哧从窗外爬进来,落地时足下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好在很快地稳住身形。
薛忱抿唇,身侧指节些微蜷曲,错开了视线。
昭瓷本人没觉得怎么样,理理裙摆,将?窗户合得严实,关切望着?他?道:「你好点没?」
「嗯。」薛忱应道,沉默剎那,又很快在后边补充,「好点了。」
但他?瞧得可?不太像。
昭瓷盯着?薛忱不对?劲的?面色,眉头?愈蹙愈紧。床边的?木桌摆着?个瓷盆,热气蒸腾,里头?还放着?几?条帕子?,约莫就?是擦额头?用的?。
她走了过去,顺带掏出香囊,权当做探病礼了。
「这个给你——不能丢了,再丢真不给的?。」昭瓷递给他?,样式和他?之前说的?那个一模一样,「我放桌上?」
正?要放过去时,她的?手腕勐然给人扼住,是罕见的?滚烫温度。
薛忱定定望着?她,有点儿像在闹别扭:「给我。」
「喔,好的?。」昭瓷收手,将?东西递给他?,又把?人摁回?床上,不太贊同道,「你得卧床休息啦——还不关窗,一点自觉都没有。」
「这个是敷额头?的??」昭瓷问。
薛忱应了一声。
在现代时,昭瓷自个儿发烧的?次数就?不少,相?当熟练地取出帕子?、拧尽水。见瓷盆里温度不够,还贴心地丢个术法进去。
「你怎么突然发烧了?」昭瓷边给他?用热帕子?敷额头?,边拧眉道。
会不会就?是剧情偏离,所以?薛忱才会生病的??
温热的?指尖和湿帕一道,偶尔地抚过他?眉间。
这么多年来,薛忱确是第一回 ?因受寒而发高烧,头?晕脑胀的?。他?费力地撩起眼皮,姑娘家的?面庞有些模煳。
薛忱毫不犹豫扣住身侧的?皓腕,时轻时重捏着?她的?指尖,轻声道:「我自己弄的?。」
昭瓷没信,以?为他?烧煳涂了,正?想敷衍几?句时,又听?他?说:「因为宋洹和我说,装病可?以?博取同情,然后你就?会来看我了——但你又不想我骗你的?。」
昭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自己拧掉宋洹脑袋的?冲动。
【这两?兄弟真一点不靠谱,一点都不。】
【宋鸣教你当众送玫瑰花,宋洹教你把?自己搞发烧。】
【绝,真绝,下回?再来一个宋姓的?可?能就?教你跳楼了。】
她抬手,将?薛忱额前的?湿发拨开,尽量心平气和道:「你喊我一声,我就?会过来看你。」
而且像他?这样,生病又不告诉她,若非涂珊珊提了嘴,等他?痊癒她估计都不晓得。
「可?是,」薛忱抬眸望向她,许是生着?病,眼神有看起来些湿漉漉的?,「我感觉你在生气。」
……谁在生气谁不知道啊?
昭瓷给他?擦额头?的?力度不自觉加大,恼火道:「我又不是气泡鱼,哪天天生气呢。」
她情绪激动时,面颊总会有点泛红,像是夕阳时分晚霞的?色彩。
薛忱别开视线,眼睫不自觉颤动,轻声道:「你就?是。」
总是生气,之前就?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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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生气的?时候,又不管他?。
薛忱抿抿唇,捏着?她指尖的?力度稍一加大。
昭瓷难以?置信:「我不是。」
薛忱平静:「你就?是。」
对?视良久,昭瓷率先错开视线。
不和病患计较。
她撇撇嘴,勉强道:「好吧,那我下次不是了。」
薛忱「嗯」了一声。
瓷盆的?热水温度渐渐淡下去,昭瓷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温度不若之前那般烫,这才松口气。
床上的?少年轻阖双目,那点泪痣都不如之前有精神。
昭瓷将?手里的?热帕子?放回?盆里,正?想蹑手蹑脚离开,冷不丁的?,又给攥住手腕,攥她的?那人另只手还紧握个香囊。
他?陡然睁眼,望向她,面无表情道:「你不能不理我了。」
许是真病得煳涂了,薛忱讲话的?语调,听?着?总给昭瓷点秋后算帐的?感觉。
「我哪有啊?」昭瓷难以?置信,细思片刻,倒是隐隐约约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确定地问道,「是在湖边的?那次吗?我不和你打招唿是怕你不理我。」
还有之前在路上见到的?时候。
薛忱看她一会儿,又挪开视线,声音闷闷的?:「我什?么时候不理你过?」
……好像是这么回?事。
昭瓷眼神飘忽,不自在地绞着?裙摆。
生病肯定是不舒服的?。
昭瓷时常生病,来了这个世界,每回?受点小感冒都难受。更别提薛忱这种几?乎不生病的?,估计烧得人都煳涂了,睏乏阖眼,又勉强睁眼望向她。
「你好好休息。」昭瓷替他?把?被子?掖实,「宋洹他?……」
他?净整馊主意,下回?你一个字都别听?。
昭瓷这么想着?,才起了个头?,便被打断。
「昭瓷。」薛忱勉强睁眼,漆黑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涂珊珊就?算了,不要再提宋洹,好不好?」他?迷迷煳煳地问,末了又重复一遍,「不要提他?。」
第047章
碧朗晴空上, 形似马车的车架正徐缓驶过,拉车的是几匹长着翅膀的白马。外罩结界,并不会叫普通人瞧见。
这玩意?儿叫飞车, 穿梭六界的速度同?阵法差不多,也不会让人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昭瓷新奇地扒拉着车窗,俯视底下飞掠的场景。
像坐飞机,但又不完全像。
譬若飞机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将手探出去?,勾两下云彩,任由它们散在手中。
「你怎么不走阵法?」昭瓷没?转首,问车内坐着的少年。
薛忱的病来得快, 去?得也快。
昨日还病恹恹的,今早又恢復正常了?, 态度也好许多——反正应当不生气?了?吧, 昭瓷这么觉着。
薛忱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闻言平静道:「没?有?理由。」
没?有?就没?有?吧。
昭瓷没?再问,也是从薛忱口中, 她才知道原来还有?飞车这种东西。
她倒是以为薛忱也会走阵法呢, 毕竟快。
可来时是薛忱出的钱, 那于情于理, 她都得问一声。结果就是, 薛忱同?她一道坐飞车回去?。
景象来来回回就那些, 看得人有?些腻烦。
昭瓷很快失了?兴趣,侧首,目光落在薛忱身上, 盯着他那颗红痣发呆。
起初还能不放心上,再后来, 即使?知道她十之八九在发呆,那视线依旧似有?实体般。
薛忱浑身不自?在,不自?觉挺直背嵴,蹙眉道:「昭瓷。」
昭瓷抬眸望去?,困惑:「怎么?」
薛忱冲车窗扬了?下颌,抿唇道:「看外边。」
「喔。」昭瓷依言照做,没?过多久,又将脑袋扭回来,亮着双眸问道,「你看见我昨天的辫子了?吗?」
薛忱「嗯」了?一声。
昭瓷揪着自?己编的髮辫,又问:「哪个好看?」
薛忱不假思索:「都好看。」
【好敷衍哦。】
昭瓷有?点儿不满,歪过脑袋想了?想,自?己下个结论?:「我还是觉得昨天那个好看。」
这要怎么接话?
薛忱静静看着她一会儿,姑娘家逆着光,面颊笼罩于若有?若无的阴影,长睫遮瞳,上撩的剎那闪着细碎的、讨人喜的亮光。
他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那无甚新奇的景物上,温声道:「你什么样其实都挺好看的。」
少年说这话的嗓音干净澄澈,一字一句咬得极清,随着拂面而过的微风,一道落入耳内,俶尔消散。
昭瓷微愣,耳根子不自?觉有?些发烫。
他这话说得,可太好听了?。
「那我下次还要找珊珊编头髮!」昭瓷神情严肃。
薛忱勐地回头,狠狠一压眼皮:「为什么?」
「因为好看啊。」昭瓷难理解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极困惑,「包括你在内,大家都说好看呢。」
昨天的那个髮髻,不单涂珊珊和石罂花,侍女见着都会夸上一嘴。
「那我呢?」薛忱眉头愈拧愈紧,「你不喜欢?」
他好像真的很认真在问。
昭瓷试图说得委婉些:「可能比涂师姐稍逊些。」
【你可能不记得你上次编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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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到以前,我加入葬爱家族那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薛忱轻啧一声:「过来下。」
「不要。」昭瓷警惕看着他,往角落挪了?挪,板着脸道,「你是不是又要揪我头髮?不行,绝对不行,这头髮我真弄了?很久的。」
恰在这时,飞车受气?流波动,颠簸剎那。
昭瓷又在动,一个不稳,脑袋往窗上撞去?,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这声响听着就……
薛忱看她龇牙咧嘴,倒是不厚道笑了?:「痛不痛啊?」
「废话。」昭瓷恼火。
她方才是真的撞得用力,抬头时,乌髮又被?窗框上的钩子挂了?下,扯散大半。
昭瓷霎时垮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扯掉髮带,边理着乌髮,边喃喃道:「到底是哪个大聪明在这放钩子啊?对我也太不友好了?。」
「你自?己撞的还怪别?人放?」薛忱好笑地看着她,伸手将人往旁边捞了?下,「离窗远点吧——不管醒着睡着,你都很喜欢往旁边撞。」
说话间,钩子和窗边都被?层难察的银光包裹,谨防还有?人撞上。
昭瓷想起来时她脑袋叩车壁,霎时心虚,盯着角落的木纹发呆,没?敢接话。
就这愣神间,发间骤然有?股若有?若无的力度,接着是冰冷的触感。
完蛋辽。
昭瓷欲哭无泪,拍拍拽着她乌髮的那只手,试图逃离。
薛忱挑了?下眉,轻微一扯,视线里的姑娘家立时停了?动作,规规整整地坐那。
半晌后,才回头,丧着脸沖他道:「轻些,给我留点头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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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换新髮髻了??」
涂珊珊落在她发顶闪着亮光的花钿上,促狭一笑。
因着飞车速度慢,昭瓷回青云宗后,将行李收拾好,便?得刚忙拿着书去?上课。
昭瓷用力点头,沖她晃晃脑袋,展示自?己的新髮髻:「好看吧?」
「好看。」涂珊珊挺喜欢她脸上那点肉感,掐了?一把,笑道,「又是薛师弟编的?上次那个也很好看。」
……诶。
昭瓷愣了?下:「你知道那个是薛忱编的?」
要不是薛忱给她编,她都不知道,得一直以为是涂珊珊编的。
「我又不瞎。」涂珊珊撇撇嘴,又沖她嘿嘿笑道,「我还看见他抱你回来呢。」
所以她第二天睡醒才不在凉亭里。
但这话,听起来就有?点怪怪的。
昭瓷陷入沉思,正想着怎么回復,又听涂珊珊问:「不过,你和他关系不差,干嘛送碧螺春啊?」
昭瓷困惑:「送碧螺春怎么了??」
「你不知道?」涂珊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拍拍她脑门,「薛师弟对碧螺春过敏。」
那他之前还说好喝来着,甚至说挺喜欢碧螺春的口感。
昭瓷愣了?愣。
涂珊珊算着时间,再过没?多久便?得开课,赶忙扯着她往课室里走:「别?发呆了?,不然等?会迟到得罚站去?。」
姚渠长老在上边讲得起劲,但昭瓷头回,破天荒地走了?神。
她在想着薛忱和碧螺春的事。
肘部?突然给轻轻一撞。
「昭瓷。」涂珊珊小声喊道,见她没?反应,又喊了?一声,「昭瓷!」
「姚渠长老喊你回答问题呢。」涂珊珊提醒道,将书本画了?行线,指着递给了?她。
昭瓷赶忙回神,起身,照着读了?遍。
「不错。」姚渠长老本就是提醒她不要走神,也无意?为难,笑着挥手让昭瓷坐下了?。
一如既往平淡的一天。
挨完早上的课,昭瓷与涂珊珊勾着手往饭堂走去?,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小鸟似的黏在一处。
倏忽间,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泼下。
昭瓷浑身湿透,乌髮滴着水沾在面颊,不自?觉打个哆嗦。涂珊珊比她更惨,几乎是正面挨着那盆凉水。
两人都像只落汤鸡一样杵着。
「涂师姐,昭师妹,不好意?思。」那是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修,站在树边,手里蓝色的光骤然暗淡。她局促不安地解释:「我在练习控水,但……」
她背着手,欲言又止,重?復了?一次:「实在不好意?思。我住芷汀居,师姐师妹不若来我这换身衣裳吧?啊啊,我叫冯萍。」
「不要紧,你也是无心的。」涂珊珊没?觉得怎么样,笑道,「而且捏个诀就解决的事,小问题。」
说话间,昭瓷确实捏了?个诀往两人身上丢。
修仙确实就有?这点好处,吹风机都不用,这会儿就浑身干爽。
冯萍还想再说,昭瓷却已经拽住涂珊珊,撩起眼皮,沖女修淡声道:「既然在练习,就不当杵在路边。我们赶着吃饭,先走了?。」
泼凉水。芷汀居。冯萍。
昭瓷当然很有?印象。
冯萍原书里魔族潜藏在青云宗的卧底,不料却对男主一见钟情,更是将身为男主心上人的女主视作眼中钉,使?劲手段刁难。第一回的刁难,或者说是试探,便?是从这一盆凉水开始。
但这个剧情分明该在很后边,临近小说结局时。冯萍的出现,就是一剂催化剂,让男女主捅破窗纸达成圆满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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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昭瓷还能勉强解释,因为她穿越,对剧情有?一定影响——小说里都这么写?嘛。
但问题是……男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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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药山的最西侧,是贺川的住所。
白衣少年御剑而行,在经过某处院落时,倏忽减速,又骤然间似流行闪电般驶过,停在了?西侧。
他抬手叩门,直到里边传来苍老的「进」,才推门而入。
屋里的老者翘着腿在啃鸡爪,一见来人,赶紧将骨头往奓斗里丢,拿帕子随意?擦了?下手,轻咳声道:「薛忱啊,你怎么来了??」
「贺老。」薛忱行礼,神色波澜不惊。
他抿抿唇,像是在斟酌语句,半晌后才温声开口:「销毁魔渊之事,我刚问师尊,师尊说几位长老决定换人了?。」
在碧霞村的时候,昭瓷有?回差点被?白雾带走。那次他其实就有?所警觉,只是无甚在意?。
若非他问了?下,师尊似乎都不打算告诉他。
销毁魔渊主要还是靠修真界大能,原先的设想里,他只是起个引子的作用,无甚风险——但换人……
薛忱抿了?下唇。
「你要是愿意?,当然最好。」贺川难得严肃,拧着眉头将他上下打量,「不过,你身体没?问题么?之前你师尊也说,不要让你参与这事——他说你有?可能丧命。」
「师尊夸张了?。」薛忱轻笑一声,摇摇头,「我没?问题,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与旁人无关。
不管是昭瓷还是其他的谁。
只是他确确实实,格外不愿意?让昭瓷有?被?换上的可能。
「那就好。」贺川是想拍拍他的肩膀,瞧见手心的油光,又赶紧收手,宽慰道,「也别?太有?压力,还有?我们这些老傢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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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定山居的时候,隔着许远,依稀能瞧见抹青衣的倩影,逆着光,背手而立。
她垂着脑袋,不时用足尖磨着地,显而易见地坐立难安。
「昭瓷。」薛忱走过去?,笑了?一下。
她站的位置的确隐蔽,定山居附近的剑修本就不多,注意?到她的,更是却寥寥无几。
只是因着他走过去?,带来数道目光。
昭瓷一瞬间绷直身体,试图扯个笑容,但失败了?。
【救大命啊,怎么都往这看。】
【冷静点,冷静点昭瓷,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做过心理建设的。】
好熟悉的尖叫。
薛忱挑挑眉,将她脑袋拨了?个方向,推着往定山居内走:「下次来,你直接进就行了?。」
「那不行。」进了?屋,昭瓷才觉得活过来,「这是你的住所呢。」
她原先是算好的,错开高?峰时间,逮住下课的薛忱,然后速战速决。
唯一没?算到的,倒是薛忱竟然不在。
她真的等?了?好久,差点就等?来下一个高?峰时间。
「行的。」薛忱漫不经心,想起涂珊珊之前贴脸的动作,没?忍住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我的住所,我说行当然行的。」
昭瓷拍掉他的手,没?有?说话,有?点儿气?鼓鼓的。
「怎么了??」薛忱背着手,指腹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像是想起什么,又一蹙眉道,「解神魂契?」
昭瓷摇摇头,姑且原谅他乱捏脸的事,解释道:「碧螺春的事,我不知道,对……」
才刚开口,又被?打断,薛忱弹了?下她的脑袋笑道:「不用道歉的,小事。」
少年长睫低垂,颊侧落着浓郁的阴影,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瞅着她。室内光线柔和,瞧着有?几分难言的温柔。
他好像是真这么觉得。
都送出去?了?,也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昭瓷仰着脸,掰着手指数道,「我那有?好多奇花异草,如果你喝茶的话,我那也有?其他的。」
「昭瓷,」薛忱的目光落在空荡地庭院,指着笑问,「你可以在那种树吗?」
昭瓷扫了?眼,昂首挺胸道:「可以啊——我还可以种一整片出来呢。」
「那给我种棵树吧。」薛忱弯着眉眼,温声道,「柳树。」
就一棵树,还是惯好养活的柳树,也没?什么不行的。
为什么要种柳树?而且只种一颗?
昭瓷好奇,却也没?问,扛着铲子土盆吭哧吭哧往院里走。
薛忱目光跟在她身后,直到窗沿隐隐约约挡住那抹青色,他才收回目光,抬脚,漫不经心往外走去?。
临近门,恰恰好响起不轻不重?的叩击声。
「薛师兄,」是他某位同?门,声音听起来有?些赧然,「我有?些剑道上的困惑,不知你有?没?有?空,可否……」
【方才好像看见昭师妹了?——瞧着高?冷,但是真的可爱。】
薛忱怔愣剎那,面上笑意?愈发加深。
「不能呢。」他轻笑着,温声解释,「我在忙,很忙。」
她来找他,当然只看见他就好。
第048章
打发掉剑修后, 薛忱转身?,慢条斯理往院内走。
突然间,「嗙」的声巨响, 两侧枝叶剧烈晃动剎那。
他眉心重重一跳,立时赶回庭院。
新种的树苗安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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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的姑娘家正满院子地?跑,鬓髮微散,裙袂飞扬。不晓得是气的还是热的,面?颊泛着?点红,与远处将将西沉的艷阳相?唿应。
她?站在树底下?,指着?树枝立着?的白?鸟,怒道?:「你给我吐出来!现在立刻马上!」
白?鸟扑棱着?翅膀, 鸟喙张合:「就不。再说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它大抵知道?昭瓷什么性子, 见她?不说话, 还胆大包天地?俯冲, 用翅膀拍拍她?的脸:「抓不到我吧,嘿嘿。」
昭瓷面?无表情地?望着?它。
在白?鸟翅膀挪开的剎那?, 突然抬手, 狠狠揪住它的翅膀, 恶狠狠道?:「谁抓不到你啊?你再说一遍。」
白?鸟被她?晃得头晕, 发出几声不明?的鸟叫。
正绝望着?, 它一眼看见不远处背手而立的少年, 鸟眼发亮:「小主人救命!」
昭瓷微愣。
白?鸟赶紧趁这个空荡,挣扎着?从她?掌心逃脱,停在那?片饕餮纹上。
「我主人来了。」白?鸟立昂首挺胸, 得意道?,「怕了吧?」
愣只?是因为, 当?着?主人的面?揍鸟不是件好事。
但……这鸟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薛忱!」昭瓷怒喊。
薛忱睫毛轻颤:「嗯。」
「它把我的种子吃了——才不是我先挑事的。」昭瓷难得暴躁,指着?白?鸟控诉,恼火道?,「我刚放在花盆里晒太阳的,就等着?它这几日发芽,结果?今天给你的鸟咽下?去了!」
她?身?侧那?个方形的,之前用来装食人花的花盆里,空空如也。
「就个种子而已。」白?鸟沖她?做个鬼脸,「主人最?心疼我,你告状也没用……」
下?一瞬,它就给人拎着?脖子倒过来,狠狠抖了抖。
「我等会就把你下?锅。」薛忱笑容和煦,抚过它头顶的动作也格外温和,「你把她?头髮扯掉好几根了呢。」
昭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在地?面?,看见一团乌黑的髮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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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说,白?鸟是耐揍的。
果?然如此。
从定?山居出来时,昭瓷活动着?手腕,相?当?神清气爽。
下?锅还是太残忍了,所以她?只?是把白?鸟揍了一顿。
薛忱原先是想送她?的,只?是贺川长老突然派人来,不晓得说些什么,他面?色霎时严肃,昭瓷便悄悄得自己走了。
未料来时还好端端的冯萍,回时已然被五花大绑压着?跪在宗门大殿门口,身?后魔气浩荡。
她?面?前是浑身?挂彩的宋洹。他用剑刃指向冯萍,怒气沖沖道?:「原来就是你蛊惑的我阿兄!如今竟叫我也投奔魔主,我呸!你当?真胆大包天,长老皆在,都?敢对涂珊珊动手。」
「宋洹,放下?剑。」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昭瓷循声望去,这是她?头回见到青云宗宗主,此前多是画像。许是她?的错觉,青云宗宗主眉眼似乎有些熟悉,不晓得在哪见过。
她?很快收回目光,提着?裙子往涂珊珊那?奔去,小心地?将她?扶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涂珊珊摇头,理了理乱的衣襟,愤愤道?:「那?冯萍简直是莫名其妙,同我说宋洹是她?的,让我不要抢。我就问她?是不是喜欢宋洹,然后她?竟然觉得我在炫耀,当?众对我动手。」
说着?她?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教我的那?些法子,我都?有用,也没在她?手底吃苦头。她?见打不过我,竟然……一怒之下?当?众用了魔气。」
「魔气引来诸位长老,甚至惊动了刚出关的宗主。」提及宗主时,涂珊珊面?上愤懑神情一闪而过。
小说是有这个剧情不假,但绝不在和冯萍相?遇的同天发生。
昭瓷勐然瞪大双眸,为什么剧情像是开倍速一样进行?
「我青云宗弟子处事不当?如此莽撞。」另一边,青云宗宗主还在教导着?,一挥手,冯萍便现出魔身?——是团朦胧的红雾,被五花大绑着?。
「是本座一时疏忽,才叫这等魔物有机可乘。」青云宗宗主沉声道?,一派正气凛然,「本座定?会好好审她?,弄清魔物的意图!」
说的挺好,昭瓷听着?却分外别扭,无端起身?鸡皮疙瘩。但见四周,又是义愤填膺,又是振臂附和,疑心自己是不是有点问题。
倏忽间,身?侧传来声轻啧。
「庞晓山还是这么道?貌岸然。」涂珊珊小声嘀咕。
昭瓷浑身?僵硬,愕然道?:「什么?」
「青云宗宗主啊,」涂珊珊以为她?在震惊「道?貌岸然」四字,撇撇嘴道?,「我家经商嘛,有回庞晓山定?了面?手工制的屏风,是我亲自送过去的。结果?转头,他就同我说屏风是旁人送的,不肯给钱。」
「他可是青云宗宗主,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我家只?能吃这哑巴亏呗——这都?算了。」涂珊珊越说越生气,「他还在外边说我涂家不讲信誉,我家那?段时间生意可差了。」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涂珊珊又呸一声。
恰在这时,庞晓山转过脸,目无波澜,视线掠过涂珊珊落在了昭瓷身?上,犹若蔑视蝼蚁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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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骤然通体发寒,背嵴似有凉意攀升,如被阴沟里的毒蛇盯上。
庞晓山。
庞叔父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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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宗主的事,还得从长再议。
知道?他很可能不是好人的,除了她?,最?多再加一个涂珊珊。
但他们两个,就算拿着?喇叭在外面?喊上半天,别人都?只?会觉得他们疯了,根本不会相?信有关青云宗宗主的哪怕一个字。
而且即使?男主死了,小说剧情还在进展,就像有双看不见的手硬生生将一切拨上正轨。
照这样发展下?去,青云宗真会差点淹没在魔潮中,然后是薛家的灭门,和……薛忱的死。
事一多,人一闲,昭瓷就喜欢发呆。
薛忱来的时候,正见姑娘家一个人待在教室里,撑着?脑袋,目光停在不晓得哪处地?方,聚精会神的。
夕阳余晖落入室内,暖洋洋的,绿植、桌椅,还有门上缀着?的小风铃都?笼罩着?朦胧氛围。
似是察觉到来人,她?转过脸,眼底堆起个完整的卧蚕,乌髮掀动间,露出截如羊脂玉般的脖颈。
薛忱乌睫颤动数下?,飞速错开视线,等到昭瓷出声唤他时,也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昭瓷以为薛忱是来找她?的,等过半晌,也不见他开口,目光落在别处,像在找什么人。
她?指了个方向,试探着?道?:「宋洹和涂珊珊刚走,姚渠长老……」
怎么看见他,她?总会想到别人?
「昭瓷。」薛忱转过头,打断了她?的话语,平静道?,「我只?会来这找你的。」
「喔。」昭瓷无意识地?揪着?肩上散落的乌髮,正襟危坐,相?当?严肃地?板起脸道?,「组织有何吩咐?」
组织?
薛忱蹙眉,勉强猜出个大致意思,走过去,笑道?:「我还能吩咐你啊。」
「都?去吃饭了,你不饿?」他沖饭堂处微扬下?颌。
「晚点人少。」昭瓷摇摇头,稍思索,在后边加多句话,「你吃过饭了吗?」
昭瓷的手放在桌上,因着?握笔写太久的字,指腹还有着?淡淡的印子。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在有红印的地?方打着?转,弯了眉眼:「没吃。」
【那?你来干什么的呢?】
昭瓷晃了晃脑袋,困惑至极,又感觉他越来越会捏手指了,之前的时候好疼哦,现在还挺舒服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种子?」等她?指腹的红印差不多散去,薛忱才松手。
昭瓷陡然意识到,他大抵是想赔白?鸟吃掉的那?颗种子给她?,赶忙摇头:「不用了,没关系的,我下?回再养就好。」
薛忱要是站在白?鸟那?边,那?她?约莫就会恼火,想叫他赔种子;可薛忱任她?处理白?鸟,还带着?白?鸟一道?道?歉,昭瓷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那?种子她?确实费好大劲才找来,还等好久才见到发芽迹象的。
「那?你有什么讨厌的吗?」薛忱听见她?心里话,换了种问法。
昭瓷摇摇头。
等过半晌,薛忱都?不再说话,她?便用空闲的手写着?功课,另只?手给他捏在手里。
突然的,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快过饭点了。」
昭瓷抬眸看眼沙漏,后知后觉:「好像是这样诶——那?算了,不吃了。」
「不饿?」薛忱狠狠一压眼皮。
「小问题。」昭瓷大气挥手,又垂眸盯着?纸上的字,「其实我能一天不吃饭的。」
话音刚落,提笔的那?只?手就被摁住。
又是冰冷的触感。
因着?常年用剑,他的指腹起着?茧,有些痒痒的。
昭瓷勐地?握紧笔。
「吃饭去,不然会难受的。」薛忱蹙眉,语气稍重。捏了捏她?的指尖,松手,又装作不经意,「我也还没吃饭。」
【呜呜呜,你真是个好人!】
薛忱怔愣,下?一秒,姑娘家轻快的嗓音响起:「那?你去吃饭,顺便带份给我吧。」
昭瓷完全会错了他的意思,悠闲靠在椅背上,沖他挥挥手,眉眼也是月牙状:「不要辣,不要葱姜蒜,其他都?可以的。」
「谢谢你!」她?沖他双手合十,鞠躬行礼。
【原来你是想问我要不要带饭啊?嘿嘿,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要的。】
薛忱:「……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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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忙枯燥的学习生活一天天过去。
昭瓷一直警惕着?,可小说的剧情突然间又不走了,那?些提及的危机,一个都?没发生。
青云宗内岁月静好,宗主也没再出现。
倒是薛忱,出现的实在过于频繁了。
昭瓷起先还困惑他来干什么,后来连问都?懒得问。
反正他来就是坐她?旁边,捏捏她?的手指,也不干什么。而且挑的还是下?课的点,都?没什么人呢看见。
但今天……
昭瓷抬眼望向附近剑修的教室,枝叶晃动间,一直没出现熟悉的身?影。
想了想,昭瓷给薛忱留张字条:肚子不舒服,我先走啦。
配个笑着?的猪头表情。
来例假就是好难受。
昭瓷回到灵药山后,倒床就睡,搂着?被子直睡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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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房门被轻轻叩响。
敲门的人力度不大,等过半晌,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现出少年白?色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望着?床榻安睡的姑娘家,小声道?:「抱歉。」
又蹑手蹑脚合门。
「昭瓷,醒一醒好不好?」薛忱走进,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
再不醒他就真得走了,一下?午被那?些长老扣住,回来都?凌晨了。
教室果?然没见着?人,只?有她?留的纸条——没见着?人才好,见着?十之八九她?又是想奋战到天明?。
昭瓷可能是睡迷煳了,又或者困得不行,随意睨他眼,就用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道?:「我挺好的,不用去医院。」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合一起却听不懂了。
薛忱蹙眉,只?猜这大致是他们那?个世界里治病的地?方。
抿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刷」地?一下?,被子被勐然掀开,露出姑娘家被捂得有些发红的面?颊。
「我不想去,我不用总去医院的。」昭瓷眼都?没睁,只?象徵性侧首,跟闹脾气一样道?,「我不去医院,有好多好多人,都?会围着?我,还有消毒水的味道?也不好闻。」
她?显然没醒,也没认出他是谁
薛忱很快移开视线,平静道?:「不想去就不去了。」
他记着?昭瓷留的字条,掌心泛起银光,极轻地?捏了下?那?截皓腕。
银光顺着?她?皮肤底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奔涌而下?。
姑娘家锁着?的眉目,很快舒展,又是那?天生微弯的弧度。
「我也不想你去的,能见到人的地?方,统统不想你去。」许是知道?她?睡着?,说这话时他连眼都?不眨。
姑娘家含煳不清地?「唔」了一声。
夜风唿唿。
不舒服,窗户也不关紧——上回也不晓得是谁教育他。
薛忱微蹙眉,起身?去将窗关实。
回眸时,姑娘家攥着?被褥翻身?,露出的那?几根手指皎白?如葱根。
他揪住了往被褥内塞,生怕她?凉着?,却又没忍住,很轻很轻地?捏了捏。
软乎乎的,和所有东西的触感都?不一样。
是昭瓷的感觉,独一无二的感觉。
抽手时,他的指尖被人勐然拽住。
她?拽得很重,像是用尽浑身?力气,如同攥住唯一的根救命稻草般。
薛忱以为她?梦见什么,长睫低垂,却见她?神情异常平静,连眉宇都?是舒展的,嘴角微翘,倒像是做了个好梦。
「再见呀,哥哥。」她?的声音格外小,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去。
薛忱差点儿都?没听清。
又是这个哥哥。
他抿了下?唇,眼尾似乎些微耷拉。
昭瓷用的力道?也不算多大,至少对剑修来说,不算的。
可薛忱就是由她?拽着?,甚至在她?有所松懈时,反手,攥紧了那?几根纤细的手指。
想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又捨不得那?截然不同的温热。
「再见。」寂寥间,昭瓷闷声开口,连着?重复好几遍,「再见。」
像是将从前没说出的话,一股脑地?说出口。
薛忱来这原先确实是想同她?道?别的。
哪想她?睡成这副模样……
薛忱定?定?瞅着?她?好一会儿,目光从清秀的眉眼,划过微挺的鼻樑,在不点而红的唇瓣稍作停留,便错开视线,将姑娘家的被角掖实。
他勾起她?散落的一绺乌髮,指尖使?力,差点揪断时又松手,捡起锦被上粘着?的几根。
她?没和他道?别,不过算了。
薛忱将那?一小缕的髮丝收入怀中,俯身?笑道?:
「不会再见的,会再见的。」
扑稜稜。
白?鸟振着?翅膀立在窗沿。
它歪过鸟头,盯着?室内犹若雕塑般站着?的少年好一会儿,才没忍住开口催促:「走了吗?」
「再不走会更麻烦的。」白?鸟倒是记着?用传音术同他说话,话里带点埋怨,「你娘亲也真是,这时候叫你先去探魔渊。」
「嗯,马上。」薛忱没接它后边的话,将指节从昭瓷手里抽出来。
那?点温热触感离开时,他微愣剎那?,又半晌没有动作。
木桌摆着?的铜制香炉徐徐往外吐着?香雾,风铃寂然,满室满屋除了交缠的唿吸声几乎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少年披着?月华,就垂眸站着?,一言不发。
白?鸟实在忍无可忍:「你要不把她?叫起来算了。」
薛忱回神,睨它眼,笑着?摇摇头。
他抬手戳了戳姑娘家安睡的面?颊,微弯眉眼,轻声道?:「好梦啊,昭瓷。」
第049章
早上醒来时, 颊侧明显有个冰冰凉凉玉石般的触感?,昭瓷在上边蹭了蹭。
半晌后,又觉得有些不对, 迷迷煳煳伸手将东西拿过来。
果?然,是?个玉佩。
同之前相比,它下方多缀道银色流苏,轻晃着,在变化的光影里闪着银光,煞是?好看。
但那刻在正?中的「薛」字,毫不掩饰地透露主人的身份。
第三次,他又把?玉佩留她这了——好丢三落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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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习以为常, 嘆着气摇头,将东西收进芥子囊内。
突然间, 昭瓷勐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盯着合紧的门窗, 难以置信问道:「薛忱昨晚来过?了?」
她在问石罂花。
「好像吧?我?昨天也睡得死。」石罂花打着哈欠,稍一思索, 不太确定道, 「他应该是?来了, 而且敲过?门——没?人应才进来, 有同你道歉的。」
喔。
昭瓷陡然想起, 之前她和薛忱说过?的, 不能乱进她房间。
算算时间,现在去找薛忱的话,赶去课室也来得及。
昭瓷迅速跳下床, 又轻咦一声,困惑道:「我?这回痛经怎么就这么会儿。」
以前都得痛几天的。
是?因为穿越吗?
「你纠结这个干什么?不痛才是?好事。」石罂花用?小叶片拍拍她, 催道,「快点儿,不然就要晚见到薛忱了。」
「你怎么比我?还?急?」昭瓷顺着它的力?往外走,困惑道。
石罂花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也不告诉你。」
……还?挺像薛忱那只白鸟的呢。
昭瓷拳头硬了。
一回生二回熟,再去定山居的时候,昭瓷已经相当?熟练,都快到闭眼不迷路的程度。
只是?她到的时候,刚巧有人从里边出来,看见她也是?微微一愣。
「你是?来找薛忱的?」正?中花白鬍子的老人好奇打量着她,正?是?灵药山的山主贺川,昭瓷只在刚来灵药山时远远见过?一次。他旁边那位不苟言笑的,应当?是?御剑山山主周驰。
昭瓷点点头,又在后边加句解释:「他有东西忘我?这了。」
周驰同贺川对视剎那,交换了个眼神。
「薛忱不在这。」贺川和蔼一笑,解释道,「他去……斩妖除魔了。」
这停顿……
昭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垂着的手不自觉抓紧衣袖,又问:「那请问长老,他什么时候回来?」
「很难说。」贺川又是?一笑,还?想说什么便被身侧周驰拽着走。
周驰绷着脸,沖他轻微摇头。
昭瓷自然没?错过?他们这点交流,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后,昭瓷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定山居,蓦地瞪大双眸,这才发现定山居笼着层灰濛濛的雾气。
伸手一探,果?然是?结界。
不许任何人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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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处,白衣弟子等候多时,总算盼来来人。
「贺长老,周长老,都准备好了。」
他上前,躬身行礼。
巍峨山顶上,站着一众青云宗长老,为首的正?是?方到不久的贺川与周驰。
贺川罕见地没?了笑意,凝视前方,手不自觉紧握住腰侧的酒葫芦。他身后的各个长老也都面?色凝重?,掌心隐隐窥见灵气。
「顾明安对吧?」周驰依旧板着脸,等那弟子点头后,才望向远处浓墨般的阴云,蹙眉道,「薛忱进去多久了?」
顾明安思索片刻:「一个时辰吧。」
那片阴云所在是?魔渊真正?的入口,任何参加过?那场秘境的,都当?能认出这座山便是?不周山。
自从发现魔渊的兴衰有迹可循,就有修真界的大能开始考虑销毁魔渊。
不周山内,有管控魔物?生死的核心。击毁后,不说魔物?全军覆没?,但短期实力?大损是?必然的。而他们就能抓住这机会,将残余的魔物?歼灭。
可核心周围魔气缠绕,看守严实。要想对核心动?手,除去这层魔气是?必须的。
所以,提出以人身封印饕餮的修士,还?说可将薛家人作引。
魔物?与天道为死敌,薛家人受天道眷顾,两方自当?水火不容。更别提千年前,魔物?的魔主差点死于饕餮爪下。
若要有人吸引魔气,薛忱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忽略魔气对他的影响。
据说当?时的薛家家主震怒,会议不欢而散,但过?后,她又骤然改口。
「再等一炷香。」贺川拧着眉沉声道,「不行就把?薛忱弄出来,销毁魔渊之事再议。」
修真界的兴亡,还?轮不到挂在小辈的身上。
倏忽间,一道银光破空而出,四周亮如白昼。
长老们的神情俱是?一松。
最明显的当?是?周驰,他面?上甚至带点笑意,有闲心扯别的了:「那与鬼族有联繫的姑娘家你记得吧?我?私下查过?古籍,宗主在找的应当?就是?她。」
「昭瓷?」贺川仍盯着那片阴云,「记得,你没?把?这事告诉老庞吧?」
「没?呢。」周驰摇摇头,「寻鬼族这事,你知?道的,我?一直反对得很。你又这么说,我?当?然不可能主动?禀报宗主。」
「那就好。」贺川眯眼紧盯似颤雷电般的银光,轻声道,「这事你我?知?道就好,别告诉宗主。你从前说的对,宗主他不对劲。」
极少人知?道,贺川从前亦是?薛家人。
只是?受不得薛家的百年夙愿,这才退族,更名姓贺。
可家族血脉哪这么容易断,他心里,还?将自己当?薛家人。
从薛忱那知?道宗主囚禁宋鸣神魂的事,贺川比谁都惊讶,却比谁都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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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薛忱还?将寻到的证据,一一摆在他面?前。
宗主常用?来闭关、不许任何人进的那处密室里,有宋鸣神魂的气息。伴着萦绕不散的鬼气——统统是?受尽折磨,不得超生的厉鬼。
若非时间上来不及,不然,贺川猜他知?道这事的时候,薛忱都直接处理完了。
从前,他还?当?真以为宗主寻鬼族,是?为销毁魔渊作准备。
贺川想起这事,便觉得老脸一阵发烫。
当?真是?在宗门过?惯安生日子了。
回首一看,现在的青云宗乌烟瘴气,都是?他们这堆上樑出问题。
「老贺,别愣着了。」周驰陡然严肃神情,头顶剑气凝形,带着噼山开海的气势砍向那片与银光缠在一处的黑雾,沉声道,「差不多了。」
贺川点头,侧首凛然道:「动?手!」
霎时间,万道亮光凌空而来,撕破沉甸甸压于头顶的阴云。
雨过?天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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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横过?道长虹。
昭瓷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只秀气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昭瓷,你最近发呆的次数,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啊?」
涂珊珊收回手,蹙眉问道。
「还?行吧?」昭瓷回神,不太确定出声,「可能是?没?睡好。」
涂珊珊大惊失色,立时探了探她的额头,松口气:「最近挺多人发烧的,你没?烧就好。」
「中午回去再睡吧。」她顺着昭瓷目光望去,瞧见圆滑的屋顶,促狭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想薛师弟呢。」
……唔,其实是?的。
但好像不能承认,承认了可能有点奇怪。
奇怪在哪呢?
想明白之前,昭瓷已经摇摇头:「没?有。」
御剑山走了一众剑修,长老说是?有魔物?作祟,遣宗门精英弟子去除魔卫道。薛忱就在其中,之前见过?的那位叫顾明安的剑修,也在其中。
和贺川长老说的一致,但只有薛忱的定山居,不许任何人进入。
这几日,昭瓷又去过?几回。
结界不在了,定山居却依旧不能进。
上课铃又响,是?姚渠长老的课。
她摇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薛忱的事,他自己肯定会处理好的。
昭瓷收回目光,见涂珊珊突然出教室,稍许蹙了下眉。
在之后,涂珊珊没?再回来,用?玉牌联繫她也没?收到回应。
涂珊珊很喜欢热闹,也不是?头回翘课出去玩。
昭瓷没?放在心上,眼见着姚渠长老又要离开教室,她赶忙冲上前。
「姚长老。」她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深吸口气,尽量语句流畅地说出口,「宗主最近有空么?弟子素来仰慕他的风采,很想亲自见一面?。」
庞晓山在外风评好,很大原因便是?他无架子。凡是?想见他的弟子,交过?申请,基本都能见上一面?。
但凡有的选,昭瓷都很不愿意亲自干这事。
可小说里的剧情,只有她知?道;谷雨娘亲和她说的事,也只有她知?道——庞晓山究竟想干什么,对小说走向、对主要人物?有何影响,她也应当?会最了解。
她大摇大摆去找宗主,他想必也不敢直接对她动?手的。
提前做好准备,就算动?手她也能跑。
熟料姚长老闻言,露出分外为难的神情:「宗主他近日闭关,恐怕……」
他没?将话说全,昭瓷却明白他的意思,抱歉一笑,后知?后觉得有些尴尬。
正?想赶紧同姚渠长老告别时,他又笑着开口:「上次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可想明白了?」
昭瓷愣了剎那,才明白他再说那个虚实的问题。
好像是?没?那么纠结,但确实又缺乏活着的实感?。
「可能想明白了。」昭瓷轻声道。
姚渠长老静静看着她,像是?猜透她所想,笑道:「也不急这一时,总会慢慢懂的。」
他可能是?想等昭瓷再问什么。
但昭瓷没?再开口,姚渠长老也不再出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出声:「吃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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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饭堂的路上,远处熙熙攘攘围着堆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昭瓷走近了,才听?到被围在正?中的白衣弟子艰难嚷嚷:「排好队啊,一个个排好队,师兄师弟寄来的东西都有做登记的。」
门外弟子远行时,青云宗惯来会派人取走他们想回寄的物?件,一道运回宗门。现在应当?就是?在分发薛忱那批剑修想回寄的东西。
昭瓷赶忙往旁边让,换条道,目不斜视往前走。
倏忽间,嗙!
问道山后燃起沖天的烈火,浓烟扑鼻。
一道人影从烈焰中冲出,瞧着装,应当?是?司法堂的弟子。
他急匆匆抹去脸上的灰,纵身跃上法器,声音迴荡在全问道山:「有魔物?作祟,冯萍又在今早出逃,想必都在后山我?这就去禀报长老,请诸位莫要靠近!」
话音未落,金灿灿的钟罩从天而降,将那团大火笼罩其中。
火势兇勐,却没?再扩散。
昭瓷心里咯噔,勐然想起什么。
下一瞬,立时有人惊慌道:「可是?涂师姐,涂师姐还?在里边。她说想去透透气,直到火起,都没?从山后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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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弟子蹙眉,却没?撤掉钟罩,沉声解释:「青云宗的弟子素有保命法器,我?也会马上命人搜查的。若现在因此放跑魔物?,有危险的,就不单她一人了。」
「不一定是?来救冯萍的。」他将离开时,底下突然有人出声,像是?怕他听?不见,又陡然提高音量,「他们也不一定都在后山。」
没?等他问,姑娘家冷淡的嗓音就继续响起:「就算是?魔物?,做伪装也无法改变自身属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树荫底的青衣少女背手而立,神情肃穆,一字一顿道:「冯师……冯萍既是?水灵根,便不会弄出这场大火。」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昭瓷浑身不自在,双手紧紧绞着衣摆,面?上倒是?波澜不惊。
人命关天,也顾不得旁的,她尽量语调平稳:「若是?想要向青云宗復仇,选在后山,基本不会造成多大损害,反倒有刻意吸引注意力?的嫌疑。而且……」
立在法器上的弟子正?听?得起劲,未料倏忽间,没?了下文。
他留意到姑娘家冷淡的神情,相当?高深莫测,顿时肃然起敬。
语速慢,说明思考得多;停顿多,说明思考得深。
高人,当?真是?高人。
但昭瓷只是?,卡壳了。
捏妈,说不下去了啊啊,他们的目光怎么这么炽热啊。
昭瓷大脑空白地僵在原处,嘴唇翕动?,似乎有热气正?往脸上冒。
半晌后,她才清清嗓子,心一横,开口朗声道:「此处离关押冯师姐的地牢,以及青云宗护宗阵法出口都甚远,他们没?必要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去策划这场大火。」
冯萍在小说里暴露身份时,是?被关在禁地,新入门的弟子看管不严,所以才放走的。
原以为换了青云宗宗主,又关在地牢里,还?有其他长老严加看守,这段剧情怎么都不会出现。
哪想到……
「那群魔物?,极有可能想吸引青云宗注意,趁某处防备松懈时,大做手脚。」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格外快,尾音落下,顿时有种?荣获新生的感?觉。
闻言,众人皆拧着眉头思索,暗自点头。
立在法器上的那弟子,更是?以相当?崇拜地目光看向她,喃喃道:「高人吶,果?然是?高人,我?也该学?着语速放慢、多停顿了。」
他又似是?想起什么,勐一蹙眉道:「多谢师妹提醒。我?这便通知?长老,遣人查探禁地。」
考虑到另种?可能,他依旧没?撤去那金灿灿的钟罩。
……虽然他前面?的话怪叫人费解的,但事情总算解决了。
昭瓷松口气,胸腔内的心跳剧烈,一下兇勐过?一下。
当?着这么多人面?,震声说出这一番话,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超过?了点。
天晓得她方才说话时双腿双脚打颤成什么模样,可不说,青云宗当?真会有大损失的。
此回魔物?的目标,确实就在禁地。
不管是?冯萍的出逃,还?是?后山的这场,确实都只是?想吸引弟子注意。
它们会从禁地开始,小范围地屠杀青云宗弟子,甚至还?掠夺宝物?、引爆房屋。
禁地里有什么,小说没?提。
可有宋鸣和青云宗宗主的幻觉在前,昭瓷隐隐猜测,很可能是?庞晓山在禁地里藏了些什么。
她有去仔细打听?过?,完全符合幻觉里的场景的,竟然只有庞晓山闭关用?的密室。
眼下,这个危机算是?解除大半,当?务之急是?还?得赶紧找到涂珊珊。
「昭师妹!」突然有谁喊道。
昭瓷没?空搭理,连连摇头,双手不停歇地撕开一张又一张的符纸,身影如闪电般消失在那人视线中。
「师妹,你先别走啊。」说话那人讷讷把?手放下,另只手举着包裹,懊恼道,「也有人给你寄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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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珊珊不在后山。
昭瓷确信这点,不单单是?因着小说剧情,还?有对涂珊珊的了解。
涂珊珊是?个顶级路痴,基本不存在一个人跑去深山老林里散心的可能。
她凭藉着记忆,走到药修课室后边废弃的仓库。
周遭一片漆黑,阴森怖人,但昭瓷没?有半点愣神,立时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
室内如出一辙的漆黑,昭瓷捏了个诀,点燃簇火焰绕在四周,中心依旧闪着漂亮的银光。
左右是?空荡荡的木架,偶尔有几只破掉的、现代试管样的东西。
昭瓷收回目光,没?带丁点犹豫,走到最角落那只耗不起眼的箱子旁,抬手,勐然将盖子打开。
灰尘飞扬,她剧烈咳嗽几声,挥去面?前的尘雾。
箱子里安睡的人,正?是?涂珊珊。
剧情的进展太诡异了。
砍掉大段衔接,完全是?跳跃式的发展。
若非那场大火,昭瓷根本想不到竟然到这段男主英雄救美的剧情。
依小说所言,涂珊珊出来后,意外遇见出逃的冯萍。
彼时的冯萍已经被青云宗长老废去魔骨,相当?于散尽修为,仗着魔主给的宝物?将涂珊珊弄晕后,又没?法取她性命,只将她关在这箱子里。
若是?没?人发现,涂珊珊确实有可能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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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男主找来了,焦虑带着涂珊珊去找医修。
醒来后,两人情感?有大进展。
先不论宋鸣死的事。
就算宋鸣没?死,昭瓷也不可能不管涂珊珊,任由她在这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人去救。
她小心翼翼地将涂珊珊从箱子里弄出来,刚扶稳,合上不久的木门又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漆黑身影投落在墙面?,分外狰狞。
谁来了?
昭瓷浑身紧绷,将涂珊珊护在身后,僵着身子往门外望去,陡然间瞳孔剧缩。
宋洹。
竟然是?宋洹。
「我?听?说珊珊失踪了……她现在怎么样?」宋洹没?注意到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冲过?去,探了探涂珊珊的鼻息,松口气,「吓死我?了。」
昭瓷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没?出声。
今日的宋洹,穿着身红衣,腰别龙纹佩,头戴青玉发冠,正?是?书里男主的着装。连不停往外冒的关切话语,都和小说里一模一样。
如果?,她是?说如果?。
之前的幻觉里,庞晓山曾提到宋鸣的「掠夺」,昭瓷内心闪过?个相当?不可思议的想法。
如果?……宋洹才是?真正?的男主呢?
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男主死了,剧情还?能进行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宋鸣根本就不是?男主。
但眼下,还?是?涂珊珊更为重?要。
昭瓷暂且将这点疑问埋藏心中,和宋洹一道,将涂珊珊送去医修那。
「就是?受惊了,没?大事。」医修挥袖间,房内阵法大亮黄光,涂珊珊面?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昭瓷和宋洹俱松口气。
她倒也不是?一点眼力?见没?有。
见宋洹同个木桩子似的杵在窗前,握着涂珊珊的手,一动?不动?,昭瓷悄声离去,小心地把?门合上。
「昭瓷。」
路上,好像有人在喊她。
昭瓷顿住,等了半晌又没?在听?见,只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正?要抬脚离开时,扑稜稜,羽翼扇动?的声音。
「昭瓷。」是?那只有点儿欠揍的鸟,薛忱的那只鸟。
它在喊她,有气无力?道:「我?快累死了,你刚怎么不理我?啊。」
「怎么了?」昭瓷安抚性地摸摸它的脑袋,稍一停顿,不自觉放轻语气,「薛忱呢?」
白鸟跳过?她后边的问题,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小主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没?统一寄,说怕弄坏。」白鸟抖了抖羽毛,沖她展示脚脖子上挂着的小匣子,邀功般道,「我?背回来挺不容易的呢。」
昭瓷凑近,瞧清它那只爪子后,骤然一愣,先取了匣子。
然后……
她用?力?给了白鸟的脑袋一拳,拎着它的脚,倒过?来上下晃动?,面?无表情道:「你还?可以变成黑色?碧霞村的时候。」
虽是?问句,但基本是?陈述的肯定语气。
那只黑鸟的鸟爪上,也有一个月牙状的伤痕。
白鸟心里一个咯噔:「没?……」
在看到昭瓷握紧的拳头,想起被暴揍的那天,它又立时改口,颓废承认道:「对,是?我?——但你别告诉小主人,小主人不准我?告诉你的。」
所以,她喜欢的那些花,种?下的那些种?子,统统都是?薛忱给的。
碧霞村的时候,他不在的那些日子,每天都给她送了植物?。
灵药山内种?着的不少,都和他有关。
像是?种?子发了芽生了根,他点点地渗透进她的生活里。
昭瓷攥紧那颗种?子,抿抿唇。半晌没?有说话。
她长久的沉默,让白鸟分外不安。
它讨好似地用?鸟头顶了顶她的下颌,没?话找话般:「小主人给你寄的东西,你收到了吗?好看吗?小主人挑挺久的呢。」
什么东西?
昭瓷微愣,陡然想起离开前,分发包裹的弟子似乎确实有喊她的名字。
回过?神,她又撕开所剩无几的符纸,往方才那处奔去,青色的裙摆在身后打着急促的转。
白鸟扑棱着翅膀,追在后边,嚷嚷道:「你干嘛呢?等等我?啊。」
远处朝阳转斜,火焰渐息,白衣的弟子手挡额前,身侧只剩一个包裹。
他嘆口气,摇摇头,拿起那包裹,似乎正?准备离开。
昭瓷赶忙跑过?去,气喘吁吁道:「请问,有我?的东西吗?」
那弟子转身都转了一半,又立刻转回来。
「有的有的。」那弟子将手里白色的包裹检查一番,递给她,指着上方空白的纸张道,「只写了你的名字,没?说谁寄的。」
末了,他拍拍手,话语里带点埋怨:「方才喊你,你都不搭理——就差你没?拿了。我?活都到点了,还?想着明天给你送去呢。」
昭瓷垂眸,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会搭理我?呢。」那弟子新奇地看她眼,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倒没?再埋怨什么,挥手道,「那就这样,包裹有问题再找我?吧。」
昭瓷点点头,盯着那统一印出来、分外死板的「昭瓷」二字。
其实可以在那就拆的,很多人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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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端的,昭瓷就是?不想这样。
她先又去看了眼涂珊珊,确认她当?真没?事,这才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裹,带着那只通体洁白的鸟,慢吞吞地回了灵药山。
门上缀着的风铃发出叮噹?一声,迴荡四周。
包裹很轻,拆开来也不费多少功夫。
今天愣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了,但昭瓷还?是?愣住了。
包裹内躺着的是?一小捧花束。
花瓣嫩粉,浅棕的枝干以条银白的绸带繫着,拾起时,于清风绕绕间徐缓晃动?,香气盈袖。
是?她最最喜欢的那种?。
浅色的卡片从中坠落,徐缓飘在她面?前,未言一字。
第050章
薛忱许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像是浑身骨头都被人碾碎, 骨髓间爬过蛆虫,麻与痛混做一处。头顶水滴坠落,停在面上, 是恼人的寒意。
滴答。
水滴碎裂的剎那,伴着难以听闻的脚步声,他勐一蹙眉,睁眼,将那双赤红的、失了聚焦的双眸转向铁栅栏外?。
那里站着位不过而立的女子,姿容美艷,正是薛家现任家主薛芸。
「销毁魔渊这事,做得漂亮。」她一双凤眸不带半点?情感往里瞧, 「总算像是我儿了。」
视野里又?是熟悉的黑暗。
薛忱轻啧一声,倒是没有半点?慌乱, 稍活动胳膊, 听见叮呤噹啷的锁链声响时, 面上才?露出明显的讥讽深色。
「承您夸奖。」他低低笑着,扯动伤口时也面不改色, 「这可真是莫大的荣誉了。」
话语里有浓重的嘲意。
薛芸静静望着他半晌, 才?冷淡道:「我很早说?过, 你活着的意义只有封印饕餮一条。饕餮躁动, 那便是你的失职, 受点?罚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魔气入体, 也该是你习以为常的。」她挥手将那片黑雾打散,有些?许失望,「你只能到这种程度为止么??」
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孩子, 薛芸盯着视野里拷着铁镣的少年,又?稍缓神情。
她像是想起什?么?, 随意开口:「听说?你往青云宗寄了束花,为什?么??这可不像薛家人的作风。」
想送就送了,哪来那么?多理由。
薛忱微扯唇角,没回答他前边的话题。
「娘,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他往石壁一靠,压根不在意单薄的衣衫被浸透后冰冷地黏在身上,漫不经心笑道,「我不像您,也不像薛家人,还有吗?」
「你知道就好?。」薛芸语调不变,凝视他半晌后,挥袖而去。
四周归于寂然。
薛忱转着手腕的铁镣,长睫遮瞳,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散落的乌髮徐缓垂落,轻飘飘地落在颊侧,他骤然抬手,指尖停在银白髮带的纹路上。
哐哐哐。
临近的小窗轻轻作响,伴着羽翼扇动的声音。
「小主人,你还好?么??」白鸟担忧的声音响起。
透过狭小的窗缝,视野里小主人的状况实在算不得好?,好?久没见小主人受这么?重的伤了。
偏生小主人自己?不这么?觉得,扯去髮带,边笼乌髮边懒散应道:「挺好?的。」
他随意地扯去髮带咬在嘴里,五指作梳,很快重束乌髮。染成深色的外?衣下,满是癒合的、或正淌着血的伤痕,像是某种神秘古老的图腾。
扯紧髮带后,薛忱凭着感觉侧首,望向白鸟。
他微弯了下眉眼,问道:
「她喜欢吗?」
/
「你要迟到了,昭瓷!休沐三天,休得人都傻了是不是?」
石罂花飘在门口,大声喊道。
冯萍的事告一段落,司法堂也抓住作乱的魔物,青云宗内,倒是又?恢復岁月静好?的景象。
昭瓷抄起桌上的芥子囊就往外?沖:「就来就来。」
推门而出的剎那,她又?勐然想起什?么?,迅速转身沖回屋内,木门和栅栏一道在身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风铃发出叮铃的脆响,屋内依旧绿植环绕。
昭瓷不带丁点?停歇,冲过去,抱起桌面放着的瓷瓶,倒水、装水、加营养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半晌后,白瓷瓶载着那捧嫩粉花束重新回了桌面。
花枝摇曳,银白的绸带随风徐缓飘荡。
石罂花等得都快枯萎了,才?终于见人出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换水。」昭瓷撕开符纸,边火速往教室冲去,边小声解释,「三秋花娇气,早中晚都要换次水的。」
石罂花:「……今天你巳时下课,回来也是早上。」
昭瓷没再说?话,推门,弯着腰从后门进?,走?到最?后排,在涂珊珊一早占好?的位置坐下。
「你身体好?了?」昭瓷侧过脸,仔仔细细打量着涂珊珊。
涂珊珊沖她屈肘,笑道:「力能扛鼎!」
上课铃响起,两人都噤了声。
长老自外?缓步而进?,将书放到桌上,清清嗓子,便开始授课。
换夫子了?
昭瓷边掏书,边困惑想到。
从她刚坐下,涂珊珊便躁动不安,瞧着是有相?当多的话要同她讲。
眼下猜出昭瓷心里想法,更?是按耐不住,她压低音量小声道:「你来晚了,没看到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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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用笔桿戳戳纸面,写行字递给她:「什?么?好?戏?」
涂珊珊飞快写到:「周驰长老和贺川长老回来了。」
她又?是刷刷几行字,龙飞凤舞,昭瓷勉强才?辨清上面写的内容:
庞晓山那伪君子终于给人戳破真面目了。你知道庞晓山总在禁地闭关吧?
昭瓷点?点?头,她才?又?写道:
贺川长老管司法堂,今早回来后,立刻带着执法弟子去搜禁地。好?几个时辰呢,你猜搜到什?么??
一堆的禁书、邪书!
涂珊珊用力戳纸。
「可是怎么?搜出来的?」昭瓷想了想,提笔在旁边写到,「我要是宗主,断然不会将这些?东西收在会被发现的地方。还有宗主人呢?」
这段剧情和小说?里的不一样——不过小说?里,青云宗宗主还一直都是正道楷模呢。
只是这一切太过顺利。
不管是宗主的暴露,还是事后的处理,都顺利得让人心慌。
「想什?么?呢,庞晓山当然不会直接藏在密室里的。」涂珊珊拍拍她的脑袋,又?写,「贺老最?开始是一无所获,但?前宗主,就隐世避俗很久的那位,出山了。」
「他还是周驰长老的师父,当众破开虚空,发现庞晓山藏在石室空间里的东西。」
昭瓷听懂了。
之前就有夫子讲过,厉害的修士有本事在周遭撕出道裂隙,往里边藏东西。效果隐蔽,基本难以发现——应当就是庞晓山做的事。
只是那位前宗主,约莫实力上更?胜一筹。
涂珊珊又?写了好?多东西,大抵是将那场景复述一遍。
整堂课就在笔走?纸面的声响中度过。
「当时太早了,不单是你,大部分人都错过那场好?戏。」涂珊珊转着手腕,惋惜道,「前宗主揪出了与此事有关的大批人,一波清算——我们以前那夫子,就和此事有关。」
所以才?换了夫子。
昭瓷恍然大悟。
之前那位长老,确实长得尖嘴猴腮,说?话语气也怪叫人不舒服。
一切真的都很顺利,但?昭瓷还是无端心慌。
「那宗主呢?」昭瓷撑着脸,随意往外?瞧去,看见那叫顾明安的修士正伸着懒腰往前走?。
她些?微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驰和贺川是随着那批剑修而去的。
所以……
昭瓷的目光几乎不可抑制地,往某处望去。
「宗主原本就不晓得去哪,现在更?是彻底蒸发了呗。」涂珊珊耸耸肩,「反正长老会处理好?的,不是我们能管的。」
稍一犹豫,昭瓷轻微点?头。
就她两这种实力,宗主小拇指就能将她们摁死?。
如今剧情乱套,仅有大方向不变。
不到剧情发生的时候,就算她熟读全文,也不晓得接下来到底要发生什?么?。
「去我那玩吗?」今早就一堂课,涂珊珊用胳膊肘撞了下昭瓷,挤眉弄眼,「我叫宋洹给我带了话本子,很劲爆的那种。」
她嘴里的劲爆,那肯定相?当劲爆。
昭瓷心动剎那,还是摇摇头道:「改天吧,我去找下薛忱。」
涂珊珊恍然大悟,揶揄一笑:「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了?」昭瓷顿足,困惑问道。
「你别管我懂什?么?,赶紧去吧。」涂珊珊将她往前推。
昭瓷原先只想在外?边安静等着,或者找个人少的时机进?去。
可药修青绿的衣服太过惹眼,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她,热络挥手:「昭师妹,找谁?」
那剑修自以为笑容灿烂,不料面前姑娘家见了,却犹如看见洪水勐兽般,面无表情地迅速退后,他很是困惑地蹙眉。
昭瓷也意识到自己?这反应过激,眼神有些?飘忽,抿唇道:「请问薛忱在吗?」
小师妹神情过于严肃,看着就有大事发生的模样。
「薛忱?」那剑修也赶紧肃了申请,轻戳身侧的同伴,确认道,「他没和顾明安他们一道回来吧?」
「没有,他还在薛家,请了半月的假。」他那同伴知道得略多,又?于后边补充:「不过你可以去定山居看看,薛忱上回请假,就是在定山居闭关突破。」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青衣少女,想起宗门里有关两人关系的传闻,实在没忍住:「你是来寻仇的吗?」
……寻什?么??
教室里剑修的人数可是药修的数十倍,昭瓷紧张得心脏都快飞出去,直接跳过他的问题。
「打……」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一瞬结巴,捻着手指僵硬道,「打扰了,谢谢。」
剑修瞧她神情冷淡,以为自己?惹了别人不快,赶紧亡羊补牢道:「冯萍的事,我们都听说?啦。师妹你当真年少有为。」
「青云宗之光啊。」他身边那人也是半开玩笑道。
熟料面前的小师妹,依旧绷着张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半晌后,她很平静地「嗯」了声。
原来这样的事对小师妹来说?,不算什?么?是吗?
那剑修恍然大悟,肃然起敬,半晌没说?话。
一旁昭瓷也在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该说?什?么?。
她将过去搜集的所有社交手段都回忆了遍,反覆在心里顺过几次,才?勉强连贯出声:「师兄也是,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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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修突然有种面对夫子的错觉。
比他年纪小多了的师妹背着手,语调毫无起伏:「先走?了,谢谢师兄。修炼不可懈怠,祝师兄一切顺利。」
「我会的。」剑修仿佛又?回到考试前被夫子支配的恐惧,不自觉严肃神情,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这就是药修的小师妹吗?恐怖如斯。
昭瓷不知他的想法,离开问道山后,抑制不住往面上窜的热气,终于缓慢平息下去。
她飞速往问道山跑去。
剑修真的好?能说?,真的。
想起方才?那不算长的时间,昭瓷就打个哆嗦。
定山居就在前方。
左右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连那层灰濛濛的结界都撤去。
只是,门半敞着。
昭瓷深吸口气,提前预演一番,摆好?表情,这才?抬手叩了叩门,又?退后,安静等着。
半晌,无人应答。
她只好?又?敲了敲。
还是没人应。
「薛忱?」昭瓷站到那敞开的门前,探头往里试探喊道,「你在吗?」
除了风吹簌簌,再无其他的声音。
院内空荡荡的,只有一株柳树傲然而立。
因着施过术法的缘故,它长得比正常快多了,过去几日?,便已然亭亭玉立。柳条上数点?嫩绿探头,随风晃荡着。
昭瓷犹豫很久,才?小心地、试探地抬脚往里走?。
房门依旧合实。
昭瓷没再敲,先走?到窗前,透过稀薄的窗纸瞧瞧往里看。
果然,里屋空无一人。
为什?么?呢?
昭瓷环顾四周,眉宇间染上些?许迷茫。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颗柳树上,又?想起前几日?薛忱捎来的三秋花。
希望薛忱回来的时候,她种的柳树也能长得漂漂亮亮。
昭瓷从芥子囊里掏出铲子和肥料,拎着往柳树旁走?去,思想开始四处乱跑。
折柳送别。
所以他叫她种柳树,是因为这个吗?
昭瓷在柳树旁蹲下,拿把铲子,闷着脑袋往里边施肥。
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薛忱没有。
只有他不回来。
/
小半月过去,薛忱依旧处在音讯杳无的状况。
比涂珊珊那会儿,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秋花寿命短,就算有术法养着,最?多也只能活半月。
「最?后一片了。」石罂花小心地捡起桌上落着的花瓣,盯着瓷瓶里孤零零地梗,困惑道,「薛忱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也想知道。
昭瓷抿抿唇,接过花瓣放进?标本册里,又?往教室奔去。
每日?课程没太多变化,倒是涂珊珊讲的话,每天都在变。
「瓮城最?近又?要开论坛,可无聊的那种。」涂珊珊同她咬着耳朵,「我上回去了一次,差点?睡死?。无聊就算了,还得交一堆感想。」
瓮城。
昭瓷微愣,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台上的夫子清清嗓子道:「我这有则通知。」
「瓮城要召开第十届强识论坛,机会难得,名额有限,有谁想去么??」他说?得正是涂珊珊方才?说?的事。
底下弟子各个将头埋进?书里,窃窃私语:
「谁会主动去当这个怨种啊?」
「就是,之前那感想写得我手都快断了。」
昭瓷抿了下唇,扭头轻声问涂珊珊:「瓮城是不是在玉溪附近?」
玉溪是薛家的地盘。
涂珊珊不明所以,点?头:「是啊,挨挺近的。」
昭瓷低垂乌睫,攥紧膝盖的衣裙。
小说?里有提到一场论坛,妖魔作祟,最?先波及临近的玉溪——不知道是不是瓮城的这场。
可这不按常理进?展的剧情就跟个定时炸弹似的,随时都会毫无徵兆地炸开,还可能一炸炸一片。
冯萍之后,既有薛忱入魔,薛家灭门,也有薛忱之死?。
哪个都不是她想看见的。
台上的夫子还在不竭余力宣传:「这次瓮城的论坛诸多门派都遣弟子参加,肯定能拓宽你们的眼界,名额有限,先报先得。」
依旧一片死?寂。
不要说?弟子不愿意去,叫他他也不愿意去啊。
夫子嘆着气摇头,倒也不意外?,继续讲课。
等下课铃响后,他正准备离去,突然被人唤住。
「夫子。」那姑娘家的声音有点?小,「我去瓮城。」
这姑娘叫昭瓷吧?
夫子转身,沖她笑着提醒:「很多人不愿意去,你确定要……?」
「嗯。」那姑娘家垂眸,小声而坚定道,「我去瓮城。」
第051章
薄暮时分, 玉溪城内依旧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一道白?色的身影毫不起眼地从人群里熘过。头戴帷帽,薄纱过膝, 只从体态依稀能?辨认出是名女子。
起风了,昭瓷赶忙扯住帷帽,以纱挡脸。
玉溪位于北方?,风沙大,戴帷帽的人不在少数。
有帷帽遮掩,昭瓷就跟找了个壳似的,穿过人群,也不?觉得那么尴尬。
「姑娘, 您是青云宗的修士么?」突然有人眼?睛一亮,在身后喊着。
昭瓷垂眸, 看见?自己腰间露出的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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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十之八九在喊她?。
昭瓷假装没听见?, 加快脚步往前走。
拐过弯时,她?立刻扯掉玉牌放入芥子囊中。
瓮城的强识论坛三天后开始。
这三日, 原是留着给他们在青云宗收拾东西?的。但昭瓷随便揣几件衣服, 直接来的玉溪, 想看看是否有小说里写的那些不?对劲之处, 等之后再赶去瓮城。
她?捏着手里的地图, 一扯帷帽, 如临大敌般往玉溪的中央地带走去。
小说里写论坛召开的前几日,玉溪是:「市集混乱,四处弥散着不?详的氛围。不?时能?瞧见?妖魔招摇过市, 作恶玉溪。」
完全不?像。
昭瓷一路观察,心?稍微定些, 那就很可能?不?是这次的瓮城论坛。
不?远处,人群拥挤,异常热闹,她?想都不?想便要?绕道走。
但还是有话语,随风入耳。
「薛平稚,帮我押薛平稚。」
「我也我也,押五百灵石。」
「那我押薛忱……一个灵石吧。」
昭瓷耳朵微动,挪开的脚步硬生生拐回来。她?稍一犹豫,扯紧帷帽往那走去。
听了会儿,大致弄明白?薛家弟子每到?年底会有次评比,标准不?知,但最终排名结果会公之于众。
久而久之,坊间便兴起赌局,押评比的前三名,押中者可瓜分巨额奖金。
道理她?都懂,但……
昭瓷视线从上往下,眉头越拧越紧,终于在倒数几位找到?了薛忱的名字。
这里公布的名单,是按照坊间押灵石的数量排的。
在巨额数值间,薛忱名字旁那个位数的灵石瞧起来分外?孤零。
第一是,昭瓷又看回去,在心?里读了出来:薛平稚。
这又是谁啊?小说里提都没提。
昭瓷完全迷煳。
按道理,薛忱名声、天赋、出生都在那,怎么也不?可能?排这么后啊。
昭瓷是想走的,迈没几步,又拧着眉头回来,转而走向押灵石的地方?。
这种公开的排行榜,排后边一点也不?好看。
作赌的人很多,排好久的队,才终于轮到?她?。
计数的是位年轻小伙,身侧堆着小山似的灵石。
「又押薛平稚是吗?」伙计头都不?抬,指着另旁道,「灵石丢那,其他东西?可在我这兑成灵石。」
话音刚落,面前便铺开一片灵植,绿植的气息扑面而来。
伙计停下动作,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又赶紧拨动算盘往另头喊道:「薛平稚加……」
「不?押他。」那姑娘家骤然打?断,扬了扬下颌,冷淡道,「全押薛忱。」
薄纱晃动间,隐隐露出姑娘家冷若冰霜的面容,似乎这些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神?情格外?淡然,与周围热闹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伙计边做登记,边好奇道,「这几年来押少主的所有灵石加在一起,都不?若你一人押得多。」
昭瓷掌心?全是汗,连魂都开始飘,艰难地「嗯」了一声。
伙计恍然大悟,以为她?自有用意不?愿多说,便没再说话,于薛忱的名字旁写下一串数字,排名霎时有变。
虽还进不?了前几,但总算不?是垫底。
昭瓷看那排行榜无形间顺眼?许多。
正要?走时,又听伙计热络道:「等会有百戏人的表演,全玉溪知名,姑娘想去看吗?我可带姑娘直接去。」
百戏人就是耍杂耍的,颇受欢迎。
「不?。」那姑娘言简意赅。
开口剎那,屋内温度似乎都降低不?少。
呃……
执业多年,这伙计还是第一回 见?到?如此难亲近之人。
沉默间,那姑娘家的身影已然隐没在人海中。
果真狠人话都不?多啊——连走路都很特别,同手同脚。
店伙计边收拢那堆药材,边暗自咂舌。
「这是,」里边有人听到?声响,走出来后同样?咂舌,「出手挺阔绰的。谁啊?」
「不?晓得。」伙计摇摇头,又回忆方?才姑娘家冷淡的神?情语调,肯定道,「应当是那种化成姑娘样?貌的百岁修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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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植能?再种,面子不?能?丢——虽然不?是她?的面子。
昭瓷背着手,心?情舒畅地往前边走去。
不?远处就是薛家所在,金色的「薛」字于阳光底闪着亮光。
昭瓷原是想就这么进去。
来前打?听过,只要?能?证明青云宗修士的身份,薛家是很容易进的。
突然的,她?眼?前一花。
一回生二回熟,昭瓷倒是很快意识到?又要?出幻觉了。
这次却不?再是之前那样?完整的片段,仅仅是一片朦胧的黑雾里,和凝视着她?的那双赤红竖瞳。
眼?尾上挑,瞳仁深邃,依旧是很漂亮的眼?睛。
昭瓷一眼?就知道是谁。
幻觉很快散去。
昭瓷摇摇脑袋,很快镇定心?神?,踱步往薛家走去,速度却不?自觉放慢。
两侧枝叶作响,晴空万里,风中却无形间有点黏腻潮湿,唿唿而过,捲起一地的枯枝败叶。
临得近了,昭瓷突然像是心?脏被揪住,有剎那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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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识海剧烈颤动一瞬,似乎闪过缕黑雾,很快地又恢復平静。
昭瓷却勐地停住脚步,瞪大双眸。
识海里的激盪不?属于她?,也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但有神?魂契在,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还有刚才的幻觉。
四周喧闹,艷阳高?照,昭瓷却如坠冰窟,手脚都止不?住得发颤。
……入魔。
薛忱怎么会现?在就有入魔的迹象?
她?抿抿唇,消了从薛家正门走的想法。
如果薛忱在这时入魔,那依小说而言,薛家这时就已经乱七八糟了。
有神?魂契在,昭瓷总算明白?薛忱找她?怎么那么容易。
因为她?找薛忱,也很容易。
昭瓷立在石墙之后,身影埋没于绿植间,悄悄地往里丢了个藤蔓小人,识海里的画面,便随着藤蔓小人所视而动。
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突然有隐约的人声,是名女子的。
「先到?此为止罢。」
昭瓷指使着藤蔓小人藏进角落,很容易就认出是薛家的家主。
薛芸抬手,面前那片肆意生长的黑雾终于停下扩散趋势。她?还算满意地点头,往黑暗深处望去:「不?错,倒是比我想得要?出色。」
压抑的几声轻咳作了回应,伴着很浓的血腥味。
黑雾散去不?少,露出少年染血的身影。
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似的。双瞳异色,一黑一红,于眼?角渗出的血珠,混着面上的血水淌落,经过那点妖冶的红痣。
「家主,这……」身侧僕从仓皇收回视线,惴惴不?安。
「不?用管。」薛芸转过身,看都不?看一眼?,冷淡道,「这点伤,死了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她?晃动的裙摆从角落的藤蔓小人身侧擦过。
昭瓷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小说里可没写,薛忱体内的魔气是这么来的,被生母灌进去的。
每次魔气入体,她?和薛忱连着的识海都会悸动剎那。
之前在青云宗时,她?偶尔会心?慌,不?晓得是不?是因这。
古籍里写着,离得越近,神?魂契的影响越深。
她?唤出石罂花,低声道:「薛家主走后,你就去找薛忱。」
石罂花怎么得也算上古植物,还是很会隐匿的。
方?才听见?些侍从的交谈,昭瓷又推算了一下,薛忱入魔的隐患,正是在今晚埋下的。
若今晚剧情没有改变,那一切就……
没有迴旋余地了。
/
等薛芸走后,薛忱才有所动作,连咳几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
他微蹙眉,倒是不?太适应视线里骤然的清晰。
没过多久,上边传来僕从的声音:「稚主,请。」
薛忱轻啧,漫不?经心?地往身上丢了几个洁净术。
薛平稚到?的时候,正巧见?少年刁咬着髮带,五指梳理髮丝,在杂沓的地牢间依旧格外?惹眼?。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存心?叫薛忱添堵:「少主。」
薛忱扯紧髮带,都懒得撩眼?皮:「干什么?」
「这话说的。」薛平稚连笑?几声,慢条斯理道,「我这当表兄的,自然是来关心?你的。你怎又惹了家主不?快?这可丢尽薛家的脸面啊。」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牢内少年,以种胜利者的姿态。
「说完了?」薛忱波澜不?惊,睨他眼?,沖外?边扬了扬下颌,「说完了就滚。」
又是这目中无人的模样?。
薛平稚咬牙切齿,蓦地冷笑?道:「从前我还真嫉妒你,现?在倒觉得无甚必要?。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薛忱目光落在他身后某片阴影里,蹙眉,没再应声。
薛平稚来这就是想瞧薛忱不?痛快,可见?他这无所谓的态度,不?痛快的倒成了他自己。
有时他也会觉得,薛忱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薛芸手段是有,能?力是有,就是心?太过狠,对自己亲儿子更是狠得不?像话。
他挥手,牢门闪过银光,很快轰然大开。
薛平稚理理衣袍,抬脚往里迈,进去后又警惕地把门合上,以防薛芸发现?异样?。
之前软禁薛芸,已经叫她?动了怒;若是再发现?他私下来这,还不?晓得怎么样?。
「我才知道,每到?这时你一身修为都使不?出来。当个废人的感?觉如何,不?好受吧?」薛平稚蹲在角落的少年面前,扯起足有腕粗的铁链。
听见?丁零噹啷的声响,他很快愉悦勾唇,
「我不?能?杀你,但叫你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薛平稚面上笑?意加深,越说越起劲,「刀伤剑伤对少主你都不?算什么,可听说五毒门有种术法,能?叫人尝锥心?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当真好奇得很啊。」
面前的少年不?说话,他只当人在害怕,得意道:「你若是跪叩三个响头,我倒是能?考虑放过你。」
「你自己权衡。」薛平稚双手环胸,俨然胜券在握。
没有回应倒也不?催促。
他的目光落在薛忱头顶那条银白?的髮带,挑眉,伸手就想扯掉:「你什么时候又换新的了?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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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间,石壁轻颤。
薛平稚只觉眼?前一花,头顶五指如铁箍般冰冷坚实,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摁着勐然撞到?地面,吃了一嘴的碎石。
「你……」他震怒,想调动灵气,却发现?丹田被淡薄的黑气封死,后知后觉地慌神?。
嗙!
又是一声,他的脑袋被攥着用力撞在石墙上,有灰自头顶坠落。那张还算俊秀的脸,很快被污泥、血印煳了一脸。
几颗沾着血的牙齿飞落在地。
「我说过的,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薛忱收回手,轻笑?着道,「连想法都不?要?有。」
这般大的动静,上头守卫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薛平稚没这么大本事。
薛芸的想法,薛忱不?用猜都知道。
连薛平稚都应付不?了,去死是应该的。
他低笑?一声,看着薛平稚身上骤闪银光,消失于原地。
保命法器只能?用一次,下回就没这么好运了。
低沉的笑?声仍迴荡四周,半晌未散,无端有些渗人。
又是同时,那片浓郁的阴影里突然冲出什么,穿透萦绕的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的面前。
果然,方?才没感?觉错。
薛忱眼?睫微颤,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它到?他面前。
是一朵丑丑的花。
他对花草树木向来不?感?兴趣,但很奇怪,确实很奇怪,他能?记得这朵花有几朵花瓣几片叶子,什么样?的纹路,沾了阳光雨露又是什么模样?。
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连灵药山的一草一木,风过时枝叶摇曳的模样?,和风铃的声响都记得一清二楚。
薛忱毫不?犹豫地抬手,想接住那株花,瞧见?指尖的血污,很快换只手,蹙眉道:「你……」
怎么来这?还有你主人呢,没来吧?
所有想法都尽数吞没。
他蓦地噤声,满目愕然。
触及花瓣的剎那,指尖却揽成了截细柔的腰肢。
薛忱瞳孔剧缩,被撞得踉跄退后,下颌泛痛,连唿吸都不?自觉停滞半晌。
乌髮自眼?前一闪而过,喧闹的、嘈杂的,瞬间都归于宁静。
唿吸缠绕,像是正无声交谈着。
剎那间,他骤然想起了定山居内新种的、摇曳不?止的柳条。
一样?柔软纤细,一样?生机盎然。
第052章
绮香入怀, 霎时沖淡鼻腔里萦着的血腥味。
撞击间,耳畔是咚的一声。薛忱背抵着石壁,面?上的?震惊仍未散去?。
少女离得太近, 浓密纤长的睫毛有那么剎那,几乎戳到他的?面?颊。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她的?唿吸也是,隐隐约约地从他下颌处掠过。麻麻痒痒的?,带起股奔涌的?奇怪感觉有。
薛忱本能抬手想托住她,瞥见掌心的?血迹,立时屈了手背,不轻不重地靠在那截纤柔的?腰肢上。
铁链被牵动, 又是丁零噹啷的?声响。
「昭瓷。」他垂了睫,很轻很轻地喊道, 「你?怎么来这了?」
眸中赤色似乎淡去?, 又似乎没有, 瞳仁紧锁着她。
地牢内除了仍未干涸的?血迹,再无他物, 全然算不得杂乱。之前不觉得, 瞧见这抹白, 又觉得周围过分得杂沓。
「是我是我——不好意思。」昭瓷手忙脚乱从他身上离开, 定定站在他面?前, 有些?慌乱地问道, 「那个,你?还好吗?」
和石罂花换位的?事,她已经很熟练了。现在也是, 石罂花很自?觉地跑去?放风,随时提供第二次转移的?机会。
唯一的?变故, 大概就是薛忱接了花。
【该怎么问啊啊,可以?直接问他有没有入魔吗?会不会不礼貌?】
【但这里魔气是不是太浓郁了点,我来晚了吗?】
【那那那小?说里写的?法子还能起作用吗?】
「昭瓷。」薛忱骤然开口,打断她一发不可收拾的?嘀咕,嗓音极轻,「你?想问什么?直接问。」
想听她直接说,而不是隔着个旁的?什么。
「啊。」昭瓷微愣,抿抿唇,捻弄手指半晌,才低头小?声道,「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你?没入魔吧?」
即使放得很轻,在格外寂静的?地牢里,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没有。」薛忱弯着眉眼,抬手将她揪在一处的?髮丝理顺,于铁链噹啷声间,温和重复道,「我没有入魔。」
【但小?说里,你?最后还是入魔了。】
「我们结过神魂契的?。」薛忱笑吟吟地提醒,见她没反应过来,才又道,「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入魔。」
诶,神魂契还有这作用吗?
昭瓷愣了愣。
原先来这,她只是想着平息薛忱体?内的?魔气。依古籍所言,只要她在十米范围里,薛忱体?内魔气就不会躁动。
昭瓷仔细打量着薛忱,除了那双撞色的?瞳孔,倒是没有其他异常。他身上的?伤瞧着怖人,可之前就见识过的?,现在已经在迅速回復了——识海里也不再有奇怪的?激盪。
昭瓷稍稍松口气,心情立时变得轻松不少。
她侧过脑袋,在芥子囊里掏着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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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髮往一侧滑落,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
薛忱目光短暂于其上停留,不知想起什么,勐压眼皮,懊恼的?神情自?眸中一闪而过。
所以?他之前,为什么会把剑架在她脖颈上?
他别过脑袋,又瞧见少女染了灰、沾了血的?裙摆,蓦地蹙眉,轻声道:「回去?吧,昭瓷。」
想往上丢几个洁净术时,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用不得术法,烦躁地一压眼皮。
「其实不用管我——入魔,比死了还是好点。」薛忱睫毛轻颤,错开她望来的?视线,嗓音格外轻,「待这的?话,你?的?裙子会被弄脏的?。」
可他对入魔的?牴触,连昭瓷都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
「那些?都是小?事。」她摇摇头,认真道,「你?自?己说过的?,叫我记着和我结神魂契的?人是你?。」
即使这神魂契,都不是双方自?愿结下的?。
但薛忱横在她与?死亡之间,她也会努力横在他与?入魔之间。
这叫礼尚往来。
薛忱一字不落地听完,抿唇,半晌没再说话。
确确实实,有神魂契在,她光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让他舒服许多。
「不过我肯定会回去?的?。」昭瓷屈了指节,小?心地在墙上轻叩。
她经过他身侧时,柔软的?白色衣袖于手背拂过。
薛忱毫不犹豫地转手,指尖抓到那截衣袖时,又勐然回神,手垂落身侧。他轻之又轻地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姑娘家又轻飘飘开口:
「但不是现在。」
薛忱勐然撩起眼皮,被她叩过的?墙壁间,碧绿藤蔓随缝而生,青葱欲滴,米粒大小?的?白花一朵接一朵绽放,整面?地镶嵌。
她触过的?、碰过的?、站过的?地方,全都开了花。
薛忱目光微动,身侧指节蜷曲,似乎还沾着残留的?温热。
「你?还难受吗?」昭瓷不再看满壁的?小?花,蹦蹦跳跳到他身边,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这是根据小?说里的?法子改的?,魔气除掉,薛忱应当就不大可能入魔什么的?吧?
她还一连往他和自?己的?身上都丢了好几个洁净术。
薛忱摇头。
昭瓷将翻找出来的?瓶瓶罐罐塞给他,全都疗伤用的?。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我心念一动,他们就会没有的?啦。」她指指长着藤蔓和花的?墙,瞧见薛忱眸中几乎散去?的?红光,长舒口气。
是说他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么?
其实也不怎么担心。只要他活着,就没人会管他。
薛忱应了一声,等过半晌,姑娘家还在继续盯着他看,目光灼灼,似有了形体?一般。
对视时,能清晰于她漆黑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模样。
薛忱微愣,侧过脑袋,唇抿成条直线:「你?……」
【果然薛忱还是不受伤好看。】
「怎么了?」昭瓷静等下文,却见少年骤然噤声。
昏暗光线里,他似乎一压眼皮,有点儿艷色自?面?颊闪过,看得不大真切。
「你?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昭瓷不假思索:「明早罢——不过要有人来,我跑掉也很快的?。」
石罂花准备就绪啦。
昭瓷转过头,实在没忍住,捏着帕子替他把面?上血迹拭净:「关键看你?,我只是有点怕你?入魔。」
帕子触及面?颊的?剎那,少年明显一缩,却没有退后,颤抖着睫毛任她动作。本就有点儿红的?耳根子,现在倒像抹了把晚霞。
不想她待在这儿,却又真的?很想她待在这儿。
薛忱乌睫微颤。
/
昭瓷没能如原计划一样等到天?明。
中途薛芸来了,她只好赶紧润,免得在那添麻烦,也带走了一屋的?绿植。
她有留藤蔓小?人,但这回,薛芸搭了道结界,她只能听见他们交谈很久,最终薛芸露出相当满意的?神情,环臂远去?。
藤蔓小?人也因她周身起的?罡风而变得粉碎。
昭瓷撑着脸,坐在地牢外的?颗树上,刚入夜的?光线,不明不暗,倾斜着落在地面?。她仰头便能看见初升的?皎月,和寥寥几点星子的?夜空。
今夜会是什么样的??
昭瓷蹙眉想,这些?剧情真的?能因为她而改变吗?
即使出来了,她也不敢走远,就是希望神魂契能尽可能发挥作用。
这样薛忱即使再被灌魔气,也不至于立时入魔。
神魂契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仅仅是将神魂连在一起,为什么就能平息魔气?甚至残卷里也说,神魂契作用范围内,结契双方不可能有人入魔。
为什么啊?
小?说乱套的?地方太多,留白的?地方也太多——她穿这个书跟穿了个寂寞似的?。
视线里,冷傲的?中年女子在僕从拥簇下离去?。石罂花也在同时给她传讯,说里边空无一人。
但它支支吾吾的?,昭瓷有些?许不好的?预感。
倏忽间,枝干轻微晃动,上边坐着的?人却无了影。
昭瓷又回到地牢内,四周安静静的?,从一开始就吸引她注意的?粗镣铐也被取下,随意地丢在角落,上边沾着干涸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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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屈腿靠在石壁上,轻阖双目,瞧着似只睡过去?般。
好消息,没有魔气。
坏消息,薛忱晕了。
「就那么会儿,怎么搞成这样的??」昭瓷边问石罂花,边跑去?探薛忱的?鼻息。
微弱,但肯定是有的?。
他浑身没受丁点伤,识海正常,也无魔气环绕——但就是叫不醒,连昭瓷传入他体?内作疗伤用的?灵气都起不得半点效果。
「我不知道。」石罂花摇头,「薛芸丢了好几道结界,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末了它又补充:「我叫你?是因为薛芸撤掉结界,和薛忱说,活下来就能出去?了。」
这话说得……
昭瓷抿了下唇,试图往乐观处想。
比如薛忱应当不会入魔,或者总算不用在这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待着。
昭瓷小?心搀扶起薛忱,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思索着该去?哪找个地方住。
她抬眸望眼窗外,皎月正正明亮。
/
窗边似乎有人在吵架,闹腾得很,混着各种纷杂入耳。可抬眸向上望去?,衔在枝头的?就是一轮明月。
睁眼望见那轮弯月时,薛忱愣了剎那。
刚醒过来的?头脑不大清醒,察觉到胳膊处的?重量,还有髮丝擦过手背时轻微的?痒意,他更是明显怔愣,迟疑垂眸,盯着姑娘家乌黑的?发顶。
……是他的?房间。
单就布局来说的?话,是。
「薛忱?」昭瓷在外边向来睡得不死,稍有动静,便很容易醒,「你?好点没啊?」
她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迷煳煳的?,肘部不经意差点将旁边小?桌摆着的?瓶瓶罐罐都撞下去?。
薛忱眼疾手快接住,应道:「挺好的?。」
夜风徐缓,捲起少女散落的?乌髮,露出莹白小?巧的?耳垂。
空无一物。
薛忱抿抿唇,跟闹别扭似的?错开视线。
她好像不常戴耳铛。
他只见过她戴一回,还戴的?饕餮送的?那只。
昭瓷边将这堆东西收入芥子囊内,边解释道:「里边都是空的?,东西都给你?用上啦。你?看看还有哪不舒服吗?」
说着说着,她还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你?晕过去?了,所以?我把你?带出来了。」她解释道,又是个哈欠,「石罂花打听到你?房间的?位置,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嗯。」薛忱应声,垂眸盯着她葱根似的?指节,「谢谢。」
骤然间,他想起在青云宗第一回 见到昭瓷的?时候。
谁也不认识谁,姑娘家就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沖他投来淡漠的?一眼,格外有趣的?心声穿过繁杂和喧闹到他身侧。
那时她就很有趣,现在也是。
好像又不单单是有趣了。
室内光线昏暗,轻盈地落在少女身上,晕开层朦胧温和的?氛围。她双手搭膝,一眨不眨地望向他,眸中、睫上都像落有星子。
他又想起不久前那柔软纤细的?触感,垂眸,乌睫欲盖弥彰似地投落浓密阴影。
连鼻腔里,都还隐约存着那明艷的?绮香。
「昭瓷。」薛忱抿唇,试探着开口。
「嗯?」昭瓷应得很快。
良久沉默。
半晌后,他才再出声。
「我抱一下,」薛忱颤了颤睫毛,声音比片羽毛还轻,「好不好?」
说这话时,他侧着脸,目光似乎落在桌上那只都有点儿发旧的?稻草娃娃上。下颌紧绷,耳尖有点不明缘由的?红意,眼尾也是。
昭瓷微愣,很快恍然大悟,只当他又魔气涌动。
她立时严肃神情,腰板都不自?觉挺直,张了手臂道:「没问题。」
【抱两下、三下也都可以?啦,只要你?别入魔。】
薛忱微弯眉眼。
察觉到肩颈处骤然增加的?重量,昭瓷立时紧绷,浑身戒备。尤其是髮丝拂过脖颈的?剎那,更是难以?适应地微转脖子。
手本能地后缩,却被冰冷的?指尖勐然扣住。
身侧再没了声响。
昭瓷有点担心,抿抿唇小?声喊道:「薛忱?」
唿吸拂过耳尖,伴着股隐约的?热风。
「没事吧?」她问。
薛忱懒懒散散应了一声,阖眼,攥着那截皓腕的?手些?微收紧,却没用上多大的?力。
「没事的?。」他又多补充句。
入魔。
如果没有昭瓷开的?那片花,或是神魂契,十之八九,他还真有可能入魔。
薛忱挑了下唇角,露出个有些?讥讽的?笑意。
「昭瓷。」他轻声唤道。
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吗?
薛忱想着。
姑娘家困惑地应了声,尾音拖长,像带小?钩子似的?。
薛忱微弯眉眼,脑袋无意识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一言未发,只又喊了遍:「昭瓷。」
第053章
晚风徐徐, 带着入夜不久的微薄寒意和新鲜的青草气息,穿过长廊,捲起窗帏, 混上点?清冽好闻的味道,沾在姑娘家垂落的衣袖。
昭瓷有些难耐地小幅活动着肩膀。
突然的,少年乌黑的鬓髮?里,有?股小辫子勐然撞入她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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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和他之前给她编的那种有点像?
昭瓷迟缓眨眼。
「薛忱。」这姿势实?在不大舒服,又过半晌,昭瓷小?声?开口唤道,「松会儿再抱,好不好?」
耳边传来少年慵懒的声?线, 似乎是应了一声?。
很快的,腕上冰冷的触感俶尔消失, 袖口一沉。
昭瓷低头, 看见修长的手指替她一点?点?抚平衣袖的褶皱。
他垂着睫, 神情?专注,像在做什么分外精緻的活似的。睑下那?点?泪痣, 又有?些若隐若现。
好看的, 是好看的。
昭瓷不自觉点?头肯定, 薛忱这张脸看几次她都觉得好看。
薛忱动作微顿, 飞速撩起眼皮, 又飞速垂眸, 赧然着没敢和她对视。
薛家?人样貌都不差,他自小?也没少因生得好这事受夸。连昭瓷,也不止在心里夸他一次。
从前听着没什么, 如今倒有?些……
难为情?。
薛忱轻颤乌睫,抿抿唇, 声?音有?点?儿不自在:「你?住在哪的?今晚。」
这会儿他倒是想起瓮城论坛的事。但玉溪的客栈,好些的很早就被?定走,长老应当也没这么早安排好住所。
那?她要住哪?
思索间,薛忱眉毛愈拧愈紧。
昭瓷却完全会错意。
她望眼窗外升起不久的皓月,歪头想了想,指着床边那?颗青树:「那?吧。」
薛忱望去,眼皮一跳:「……树?」
「对啊。」昭瓷理所当然点?头,解释道,「离你?近,又不惹人注目。我天亮就走,肯定不给你?添麻烦的。」
【这是你?的房间,我在这待着确实?碍事诶。】
这怎么理解的?
「昭瓷。」薛忱默然半晌,才蹙眉出声?,「你?在这待着一点?不碍事,也一点?不麻烦。」
「一点?也不。」他重复着强调。
昭瓷以为他在解释话里的歧义,想了想,又开口道:「那?我待哪你?比较方便?我今晚都不睡的,明早就走。」
【就今晚,今晚你?没有?入魔迹象的话,一切都好说啦。我和神魂契会盯紧你?的。】
薛忱抓住关键:「不能不睡觉。」
「我能啊。」昭瓷说这话的时候很骄傲,碎发?飞扬,「我现在已经捣鼓出种药剂能让我通宵不犯困,今天就喝了的。你?要试试吗?」
乌髮?轻晃,乖顺地落于颈上。
当她非常确定要干某件事时,就这种神情?——十之八九拗不过来。
薛忱抿了抿唇,摇摇头。
屋里静悄悄的,光线跳动着,于墙面投落斑驳的阴影。有?那?么剎那?,两道身影被?拉得分外长,又有?瞬间的重叠。
薛忱目光微动,很平静地收回视线。五指却悄然穿过刚理齐不久的衣袖,勾住了一节尾指。
「我今晚也不睡了。」他侧过脑袋,看着桌面的稻草娃娃,声?音放得很轻,「你?可以留这,我们可以相对而坐整晚。」
说到最后,他又将视线转回来,神情?冷淡平常,像漫不经心的随口一提。半披乌髮?,白衣松弛,眸中还?有?点?没散尽的红晕,是恰到好处勾人的病弱。
夜渐深,窗外有?三两不知名的小?虫窃窃私语,嘈杂,却不太显闹人。
指尖被?冰冷的触感挨个捏过,又反覆着捏回来。
「也行吧?」昭瓷歪过脑袋,没想多久就答应了,肯定地重复一遍,「也行。」
估计是体内魔气不大安分,薛忱才这般委婉同她说。
夜风唿唿,窗子合得并不严实?。
昭瓷睨眼薛忱,替他扯了扯被?子,想去关个窗。
起身时,手指却又冷不丁给人扣住。
熟悉的冰冷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这回他攥得有?点?紧,捏着她最长的三根手指,尾指还?要勾着她的尾指。
昭瓷试探地往外一扯,换来略带警告意味的轻捏,和收紧的力度。
「我去关个窗。」昭瓷指指敞着的窗子。
薛忱眼睫轻颤:「嗯。」
手却一点?不松。
「我去关啊,让我去关。」
倏忽间,一道嬉皮笑脸的声?音响起,正是石罂花。
它主动从识海里跳出来,挂着诡异的笑容,伸着几片短叶跑去关窗。
昭瓷以为它关完窗就得回识海,但没有?。
石罂花边关窗边往外跳,兴奋解释:「主人,我去找白鸟聊天。」
……它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昭瓷目瞪口呆看着那?只通体纯白的鸟将它衔走,依稀传来听不清的句子「过年了」。
「有?舒服点?吗?」昭瓷顺着他的力坐下,神情?凝重。
「嗯。」薛忱轻颤眼睫。
薛忱不说话,她也没再说,单手支着脑袋发?呆。
尾指无意识晃动,偶尔扫过少年人不算光滑的掌心。
薛忱几乎立时垂眸,睫毛颤得飞快,本能地松懈力度,又飞速攥紧。任由那?点?怪异感,自掌心往心尖蔓延。
她的温度总是和他不同的。
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截纤长白皙的脖颈上。
他松开攥着她的手,置在床边,轻轻压了下眼皮。
「怎么了?」昭瓷顺着望去,没瞧出任何异常,困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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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沉默。
半晌后,脖颈突然有?点?冰冷的触感,昭瓷被?冻得一个激灵。
回眸时,就见少年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清澈瞳仁里映着她的模样,完完整整。
「之前见到你?的时候,」薛忱抿了下唇,冰冷的指尖长久停留在某处光洁的皮肤上,顿了顿,才又道,「就在这,用长剑抵着。」
喔,是有?这么回事诶。
昭瓷从记忆里的犄角旮旯拎出一连串让人有?些恼火的事情?。
【喊打喊杀还?下咒。你?确实?很有?能耐的,大反派。】
虽然有?神魂契在,她现在半点?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但还?想提醒一下。
昭瓷扭头,望向揪着她乌髮?的少年,清清嗓子道:「你?不能再……」
「我知道的,对不起。」薛忱接过她的话头,轻声?道,「我不会再这样了。」
昭瓷微愣:「嗯?」
他是有?点?懊恼。
懊恼在以前把她同旁人一般对待。
薛忱静静望着她半晌,没再说话,垂眸温声?道:「转过来,可以吗?」
转过来就是背对着他了。
昭瓷搞不懂,但无所谓,背对着他透过窗纸仰望明月。
月华朦胧。
突然的,昭瓷稍有?晃神,之前见过的那?双赤红竖瞳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甚至愈演愈烈,那?片黑雾里的魔气远比之前严重许多。
耳边还?涌进各种各样的嘈杂闹声?,喊打喊杀,都在冲着……入魔后的薛忱。
「薛忱,你?这是在逆天行道!」
「薛家?从未有?人入过魔,千百年来的美?名毁于你?手。」
「收手吧,天道不可逆。」
接下来就是大家?都想讨伐他。
「昭瓷。」
薛忱唤了一声?,见她没反应,蹙眉又道:「昭瓷。」
有?的时候,她总会这样,明显就看见什么、在想什么,心里却空荡荡的。
昭瓷猝然回神,扭头时乌髮?被?扯得有?点?儿疼,才恍惚意识到薛忱叫她转过来,是想给她编辫子。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对给她编辫子这事,有?种特?别?的执着。
面前少年的双眸似乎与方才那?对赤瞳重叠在一处。
昭瓷还?有?点?走神,脑袋疼。
薛忱垂眸望着她,半晌后,轻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昭瓷摇摇头,桌面骤然冒出的铜镜里,姑娘家?也跟着摇头。
【不说。】
薛忱抿了下唇,不再多问。
动作娴熟地用尾指勾起乌黑的发?丝,盘卷环绕。
昭瓷打量着铜镜里的少年,除了面色比寻常苍白,瞧不出半点?异样。
她想起神魂契,还?有?清掉的那?片魔气,心稍微定些,甩甩脑袋,直接将那?不着调的幻觉丢出去。
「你?有?特?别?喜欢的吗?」身后传来少年平静的问话。
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昭瓷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敞开的匣子里。
明显是叫她挑着戴头上。
昭瓷相当认真?地检阅,半晌后,诚恳摇头:「都喜欢——你?帮我挑吧。」
她委实?有?点?选择困难症。
薛忱也不晓得哪来那?么多花钿,满噹噹的整匣。抽屉里还?有?不少漂亮的发?簪发?带,和一些闪着亮光的小?饰品。
都好看的,都很对她审美?。
「嗯。」薛忱垂睫,伸手,挑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衬她衣着的。
姑娘家?的乌髮?间很过银白绦带,闪着亮光。
薛忱不动声?色弯过眉眼,边往上点?花钿,边温声?开口,突然又续回之前的话题:「不会再对你?喊打喊杀,和……下咒了。」
昭瓷没在意他最后的停顿,微侧首,认认真?真?提醒:「那?你?一定要记得。」
薛忱目光落在她空无一物的耳垂,顿了下,声?音放得极轻:「记到死为止。」
幼时,薛芸教过他不少东西。
比如,想要的得趁早抢来,晚了就会成为别?人的。
或者是,抢来还?不够,还?得锁牢,这样才不会叫人钻空子。
收效斐然。
过往他确实?也践行得好,这会儿却有?点?不晓得怎么办。想要这么干,又觉得她不会想要这样。
薛忱抿抿唇,困惑迷茫的神情?自眉宇间闪过。
俯身拿发?饰时,他藏在耳后的小?辫子得了机会,趁机垂落,明目张胆地从昭瓷面前掠过。
想扯一下。
昭瓷手有?点?儿痒。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还?往下揪了揪。
少年错愕回眸,睑下红痣明晃晃地对着她:「你?干什么?」
「好奇。」昭瓷很诚实?,「可以问个问题吗?」
她心里一片奇怪的笑声?,又是这表情?,薛忱直觉不会是什么好问题,抿抿唇,却还?是轻声?应道:「好。」
「你?编辫子的技术进步很多。」昭瓷先真?心实?意地夸赞,然后在他愈发?警惕的目光里,试探着问,「那?你?怎么练的?是不是……」
看见他鬓边那?股辫子时,昭瓷就这么猜。
「别?问。」薛忱骤然打断她,睫毛轻颤,连耳根也腾起一抹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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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错开同昭瓷对视的目光,很快又移回去,抿唇强调:「不准问。」
「你?允许我问,我才问的。」昭瓷提醒。
薛忱:「现在不准了。」
她还?扯着那?股小?辫子,逼迫他不得不俯身垂首。
这样两人就离得更近了,下颌、面颊、脖颈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热气。她的手侧偶然间触着他的耳尖,是完完全全、截然不同的温度。
薛忱闹别?扭似地侧首,正想说点?什么,跳过这个话题,又听见姑娘家?分外真?诚的心声?。
【为什么不承认诶?好厉害,是真?的好厉害,我扎那?么久的头髮?也就只会几个样式。让我想想怎么夸比较真?诚。】
昭瓷清清嗓子,组织好措辞:「薛……」
才刚开口,唇上便被?冰冷的触感覆住,伴着股清冽好闻的香气。
她抬眸,困惑地眨眨眼。
少年面上明显有?层薄红,似是恼到极点?,连睑底那?颗红痣都变得格外艷丽。
耳边坠着的小?辫子,随她动作,一晃一晃的。
「不准说。」薛忱捂住她的唇,轻压眼皮,恼道,「也不准想。」
耳尖很明显一片红。
第054章
晨光破晓, 远处模煳不清的地平线逐渐升起一轮红日。
天亮了。
昭瓷侧目,迎着暖和的阳光往旁望去,少年?的?乌髮、眼睫、眉毛, 都闪着金灿灿的?亮泽,夺目异常。
「薛忱,」她弯弯眉眼,堆起轮廓完整的卧蚕,雀跃道,「第二天了!」
早在她出?声前,少年就正正好转过脑袋,同她对?视。
不是见?过几回的?红瞳, 就?是一双漂亮的?眼眸,落有碎光, 乌黑瞳仁里映着她和身后渐升的?朝阳。
「嗯。」薛忱轻轻应道, 些微迟疑, 「你很高兴吗?」
「对?。」昭瓷是真的?高兴,又不能?同他解释, 只用力一点头, 指着外边的?红日道, 「日出?了。」
【没事了吧?】
【至少薛忱日后, 不该像小?说那样入魔, 背负满身骂名。】
澄澈的?阳光悄然跃入室内, 落在姑娘家面颊上。她弯着眼,眸中?将落未落着半轮的?红日。
「我看见?了。」薛忱打?个哈欠,伸手将她垂落的?碎发别至耳后, 目光落在她眼底,温声重复道, 「我有看见?的?,昭瓷。」
昭瓷不晓得说什么,错开视线,轻轻地应了一声。
咚咚咚。
倏忽间,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侍女的?嗓音紧随其后。
「少主。」她恭敬道,「家主有请。」
薛忱一压眼皮,无端有些烦躁,都不用想,立时拽住身侧少女的?手。
她都已?经站起来,掌心从他手里熘走,只堪堪抓住几根手指。
「你想走吗?」他问,直勾勾望着她,也不压低音量。
昭瓷瞥眼门外,有点担心给发现里屋还有个人——她毕竟算非法入侵。
倒是能?直接跑石罂花那,一走了之,只是好?像有点不好?诶。
昭瓷认真思考着,半晌没有应答。
薛忱倒是基本能?猜出?她的?想法,就?更不想听她扯些合理的?理由?然后离开。
「那就?不走吧。」在她开口?前,他捏了捏攥住的?指尖,轻轻道,「是我去?找她。」
「我这有落结界,不会有人进来,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说这话时,薛忱没看她。
侧着脸,下颌绷成有些凌厉的?线条。
外边侍女长久没得到回应,疑惑出?声:「少主?」
「马上。」薛忱很随意地应道,松手,目光重新落在她眼底,试探着,「好?不好??」
是真的?很认真在等她回应。
也行吧,强识论坛还有两天,瓮城到玉溪只要一个时辰。
昭瓷晃晃脑袋,打?了个哈欠:「好?的?。」
【那我就?不走吧。】
许是门窗关得有些严实,或者今晨的?太阳比较烈,他确实感觉到点滚烫的?温度,就?从方才她指节碰触的?地方,一路攀升。
薛忱望着她,迷茫的?神情一闪而过。
沉默剎那。
「你会热吗?」他蹙眉,突然问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啊。」昭瓷摇摇头,试图将手指拽出?来,「大早上的?,哪里会热。」
她打?量着薛忱,面色好?转,识海如常,应当是没问题的?。这才将目光投在门板,眼神示意着催促——这里谁是老大还是很明显的?。
不过,可能?和薛忱有关系,反正她是不喜欢薛芸,长得再好?看也不喜欢。
掌心一空。
薛忱抿了下唇,平静道:「你赶我走。」
昭瓷震惊:「我没有。」
薛忱:「你有。」
昭瓷:「我没有。」
对?视剎那,少女的?双眸清澈见?底,坦坦荡荡的?。
目光微动,薛忱率先不自在地错开视线,闷闷道:「那你没有。」
昭瓷:「我本来就?没有啊。」
不过他确实得走了。薛芸来这估计是瞧瞧他的?生死,得应付一下。
薛忱起身,昨夜下床时便穿好?外袍,稍理衣摆便能?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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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前,叽叽喳喳的?声音又涌入耳里。
【薛忱的?小?辫子会扎多久啊?我下次可以搞点东西?给他挂着吗?】
动作微滞,薛忱愕然地转身。
姑娘家仍安分坐在椅子上,面容恬静,瞧着分外乖巧,心里却已?经数起各种各样的?髮饰。
他有点儿恼:「不准再想我的?辫子了。」
【你又没把它拆掉,我看到当然会想嘛。】
昭瓷眨眨眼,噤了声,却没有点头。
些许阳光自门外闯入,落在她发间的?绦带上,银光闪闪。她没再同他对?视,垂了眼,露出?截白得发亮的?脖颈,沾着骄阳。
薛忱抿唇,实在没办法。
不能?喊打?喊杀,不能?下咒,也不能?在她脖子上架长剑,那能?干什么?
他只好?当做不知道,扯了下耳后的?髮辫,却没将它拆散。
阳光将要大肆跃入室内的?剎那,便被合实的?门挡在外头,连着室内姑娘家的?身影也没透露丁点。
薛忱神色如常。
来找他的?,当然只要他看见?就?好?。
他撩起眼皮,似有所觉般往前望去?。
不远处的?拐角站着个人影,正是薛芸。她双手环胸,本就?冷冽的?面容更似覆有冰霜。
方才敲门的?侍女拱手立于其身侧,恭敬垂首。
薛芸也算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瞧他这模样,还有方才合门的?下,立时便能?猜到他有在里边藏什么,却无意管。
「怎么这么迟?」她冷声道。
开口?剎那,侍女立时识相?退下。
「在忙。」薛忱心不在焉。
【饿了,想吃东西?。】
没超过十米,姑娘家热热闹闹的?心声还在不断涌入耳内。
【昨天来的?时候,城门口?有家糖糕看起来不错,绿绿的?,好?像抹茶味。想吃呜呜,但是人好?多。】
【算辽,人吃饭是为了活着,吃什么并不重要。两害取其轻,我还是饿着吧。】
「确实有长进。」薛芸打?量他半晌,一拢披帛,神情分外冷淡,「起码没有入魔,比我预想的?好?。」
「哦。」薛忱兴致不高,在想昭瓷说的?糖糕是哪家。
他这样的?态度,明显惹得薛芸不满。
她声音都似覆有冰碴子:「百年?前挑的?人不争气,害得薛家灭门;百年?后,我不希望会是我的?儿子不争气。」
「记清你活着的?意义,分好?主次。」薛芸沉声道。
话音刚落,就?听少年?应了一声,转而往另个方向走去?。
薛芸蹙眉:「你干什么去??」
「买糖糕。」薛忱回首,平静道。
/
昭瓷等好?久都没见?薛忱回来,趴在桌上,打?个绵长的?哈欠。
晚上不困,早上倒是困——约莫是药剂的?效果消失了。
她倒是想出?去?找地方住,但和薛忱说好?,要等他回来的?。
碎发飘到眼前,又被百无聊赖地吹起。
昭瓷发会儿呆,耳边突然听见?几声细弱的?猫叫。
是只白猫警惕地抱着树干。
薛忱回来时,犹豫剎那,还是抬手敲门。
里屋没人应,读心术也读不到任何东西?。
推门而入,房内果然空荡荡的?。
铜镜立在原处,正好?明晃晃地映着无人的?床榻和木椅。
风唿唿穿过大敞的?窗户。
不告而别,她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薛忱有些烦躁地轻压眼皮,手里油纸包还温温热热的?。
他垂眸,盯着装满花钿的?匣子,默然半晌后小?小?声道:「骗子。」
之前她都没答应他。
这次答应了,结果还不辞而别。
「骗子。」他又轻声重复了一次,声音散在风中?。
还是应当将她锁起来的?。
就?锁在这儿,同他日日夜夜相?对?。
反正他们结过神魂契,本来就?当如此,不是么?
本来就?当如此。
倏忽间,很近的?地方传来阵窸窸窣窣。
【寄,真在树上睡着了。】
薛忱蓦地瞪大双眸,勐然回头,窗边那颗枝繁叶茂的?青树上,那抹白显得分外明显。
一时间风似乎都变缓,他看着白色的?裙摆拂过枝干,划过窗沿,转着圈落在他的?面前。头髮倒还整整齐齐的?,只是沾上了几片青叶。
「薛忱?」昭瓷拍拍衣摆,察觉到他在盯着她瞧,神情有点奇怪,困惑眨了下眼问道,「怎么了?你刚回来吗?」
「嗯。」薛忱错开视线,又再应一声,「嗯。」
昭瓷歪过头,打?量他的?神情,现在倒是能?隐隐猜出?他的?想法,刚要说点什么,怀里就?被他塞进个什么,暖烘烘的?。
「趁热吃。」他淡道。
末了又补充:「城门口?的?糕点。」
昭瓷双眸发亮,问他多少钱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又赶忙咽回去?。
好?像什么事都拿钱算得明明白白,太生分了诶。她先记着,连之前的?一起,找机会还回去?。
拆开后,果然是一排青绿的?糕点。
「你吃吗?」她先问。
薛忱摇头:「买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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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伸手,再次确认:「那我吃啦?」
薛忱:「嗯。」
糖糕入口?时,昭瓷是抱着愉悦的?心情,弯起眉眼的?。
倏忽间,她勐然瞪大双眸,剧烈咳嗽几声。吃得太急,那糕点已?经顺着食管下滑,滋味悄然弥散在齿间。
薛忱眉心一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抿唇道:「我不和你抢的?。」
昭瓷连连摇头,摆手,艰难出?声:「水,给我杯水。」
……芥末味的?。
竟然是芥末味的?!
还是超辣的?那种!
半晌后,昭瓷虚脱般瘫在椅子,又灌下一大杯水,这才觉得好?多了。
余光瞄见?那绿油油的?糕点,她就?心生畏惧,想起那火爆的?生意,更是心生敬意。
但到底是薛忱好?心买来给她的?,昭瓷伸手将油纸包拽来,包好?了,规规整整放在桌子正中?。
「对?了。」她想起点什么,嗓子却哑得没法说话,赶紧又喝杯水,这才接着道,「我想等会儿直接去?瓮城,在瓮城住,方才问过姚渠长老说可以的?。」
瞧来时玉溪那阵仗,搞不好?会没地方给她住。就?算有地方,那也吵闹得不行。
不如直接去?瓮城,起码瓮城在论坛筹备期间只允许参加的?弟子进入。
「有事玉牌……」话说一半,昭瓷才想起她没和薛忱交换过号码,赶忙掏出?玉牌,沖他露出?底下那行数字,「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加下。」
玉牌用起来同微信似的?。
每名弟子都有专门的?号码,以灵气在牌面书写,另方同意后才能?沟通。
薛忱加了。
加完后,在递还玉牌给她时,他才笑着轻描淡写道:「我也去?参加瓮城的?论坛。」
「啊?」昭瓷怔愣。
【除了我主动来,其他人应当都是抽籤定下的?。你请假,按理说应当不会被抽到啊。】
「我有个师兄没法去?。」薛忱微弯眉眼,笑吟吟道,「我替他去?。」
没人想来这强识论坛,他主动开口?,那师兄当然会答应。
「你不用再卧床静养?」昭瓷蹙眉,瞧他确实又恢復得很快。
「不用。」薛忱笑着摇头,「而且,瓮城离玉溪没多远。」
也是诶。
他们神魂相?连,她也确实再没昨天那种心悸的?感觉。
昭瓷又开始新一轮的?发呆。
骤然间,指尖被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回神,听见?少年?似是随口?一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喔,她之前想说的?就?是这个嘛。
「那有只白色的?猫。」昭瓷指着空荡的?枝干,解释道,「它下不来,我一开始想用藤蔓把它拽下来,但它很害怕。我就?爬上去?把它弄下来了,然后……」
她顿了顿,视线开始飘忽。
薛忱没忍住,笑道:「你在上面睡着了。」
「是这样的?。」昭瓷摸着鼻子,拇指和食指捏起小?段距离,有点心虚,「就?一会会儿。」
但那只猫是真的?很好?看。
昭瓷安静没多久,就?扯着薛忱絮絮叨叨,从灵药山的?反白讲到方才那只猫。
薛忱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
直到昭瓷问:「玉溪的?猫肆确实挺有名,可以买到那样的?白猫吗?」
薛忱怔愣,半晌没出?声,闹别扭似地转过脑袋。
上次去?找昭瓷时,她在逗反白,没理他;上上次,她在和石罂花说话,没理他;上上上次,她在摆弄花花草草,没理他。还有好?几次……
都没理他。
「薛忱?」昭瓷困惑喊道,以为自己没讲清楚,又在后头补充,「你可以告诉我位置吗?我自己能?去?。」
【虽然人会有点多,不过你可以的?,昭瓷!】
【精准出?击,精准购买,从此猫狗双全。】
真要养啊?
「嗯。」薛忱垂睫,嗓音听着有点闷,「我明天带你去?。」
现在还要再加只猫了。
第055章
烈日高悬, 云霞裊裊飞举。
玉溪城内的百姓早如蚁聚,熙熙攘攘充盈街道。两侧树木青葱,风吹簌簌, 同?热闹的喧譁声混作?一处。
【好多好多人,怎么比来时还多?】
昭瓷有点无所适从,压低帽檐,手悄悄从薄纱探出,揪住另角白色的衣袖。
「薛忱。」昭瓷喊了?喊,往旁边悄悄靠去?。
「嗯?」薛忱侧目,盯着她朦胧的面容半晌,迟疑道, 「你真不热吗?」
「不热。」昭瓷坚定摇头。
她知道薛忱的意思。
玉溪和瓮城都?是一样的,不单住修士, 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凡人。
戴帷帽的, 也大多都?是普通人——风沙对?修士而言, 实在算不得什么。尤其薄纱遮面,她这样的南方?人确实不很适应。
她的手还攥着那角衣袖, 沉甸甸的。
「可?是这样, 」薛忱顿了?顿, 轻轻道, 「我就看不到你了?。」
「为什么要看我?」昭瓷困惑询问, 说着便要撩开薄纱, 「怎么了?吗?」
薛忱目光微顿,落在她率先露出的朱唇上,不点而赤。
他勐然抬手, 拢紧展开的面纱,在姑娘家隐隐约约的困惑神情里, 平静解释:「风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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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确实实好多人。
他抿唇,略显烦躁地轻压眼皮。
「喔。」昭瓷没放心上,随口应道。
目光落在哪都?是人,她只好垂睫,望向石板前瞧见那角被攥得皱巴的衣袖,赶忙心虚松手。
下一瞬,五根手指被俶尔攥住。
昭瓷都?懒得试,肯定抽不出来。
她用尾指勾了?勾薛忱的掌心,总算在人群里,找到点有趣的事。发?着呆,全然没察觉到少年剎那间的僵硬。
昭瓷悄悄打量这四周,氛围和谐,百姓安定,和小?说里写的妖魔作?祟完完全全不一样。
但可?能是人多了?,她确实也有在人群中发?现不少小?妖——都?是方?成形不久,连妖气?都?隐匿不住的草木精,大部分的修士都?视若无睹。
她倒是想起去?找白鸟的石罂花,不晓得聊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来,还传音说晚点再找她。
倏忽间,后背突然传来股寒意,像是被阴沟里的毒蛇盯上似的。
昭瓷不自觉一缩,手腕的力度也在这时蓦地加大,扯着她往旁撞去?。
抬了?眸,就是那整片的饕餮纹,她连后脑都?被勐然摁住。
耳边心跳声一阵一阵的,沉稳平静。
少年压紧她的帷帽,嗓音低沉:「别回头。」
/
「尊主,好像被发?现了?。」
巷子?里最浓郁的黑暗处笼着层结界,外人瞧来空无一物。但里头站着的,正是前不久失踪的青云宗宗主庞晓山。
庞晓山蹙眉沖面前那团血雾道,转而将视线投到白衣少年身?上,他像是孑然一人。
「那又如何?」那团红雾缓缓凝聚,汇成模煳的人影,虚空而坐,「本座堂堂魔主,怕他不成?饕餮竟被封印在他体内,当真可?笑。」
「仆非这等意思。」庞晓山态度极其谦卑,慌乱解释,「仆是怕因这一时差错,扰了?尊主您的大计。」
「扰本座大计的,是你被青云宗赶出来。」魔主声音骤沉,蠕动间,一道冰棱穿透庞晓山的胸膛,冷道,「念你过往功劳,仅此一次。」
「尊主您的实力恢復了??」庞晓山痛得满额冷汗,却狂喜道,「宋鸣的神魂当真非同?凡响。」
捏碎宋鸣神魂的血雾是魔主的分身?。
宋鸣虽假扮天选之?子?,可?到底受天道眷顾,神魂非同?凡响。魔主吸收他的神魂碎片后,果然同?先前那副虚弱模样不同?。
「半成吧。」血雾重新凝成一团,冷道,「是本座一时疏忽,才被饕餮与薛芸联手迫害至此地步。」
他又桀桀一笑,似是愉悦至极:「本座倒是好奇,薛芸折过一个夫君之?后,再在本座手里折个儿子?,会是什么神情?」
庞晓山默然不做声,想起当年的事。
那时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天赋受限,为出人头地不得不走邪道。哪想亲儿子?窥破后,不单反对?,还伙同?旁人布下阵法,害他修为散尽。
也是那时,他亲眼见薛芸和她夫君重创魔主。
但在最后一刻,薛芸不知为何犹豫了?。
仅剎那,就足以叫魔主逃脱。
庞晓山逮住机会,效忠魔主,兢兢业业替他做事。
即使后来薛芸又联手饕餮,将魔主封印入深渊,他依旧靠着从魔主那得到的好处,扬名天下,甚至还成了?青云宗的宗主。
魔主不许他更名。
庞晓山曾经确实担心自己?做的事被捅出来。
直到修为大成的那天,他窥破了?天道的秘密。
/
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捏住。
昭瓷骤然间喘不过气?,鼻腔里,隐隐闻得草木枯败的气?息。但也就剎那,一切恢復如常。
耳边心跳声好似比之?前急促,却不是她的。
她脸贴着少年的胸膛,鼻尖被撞得发?疼,手腕也是,冰冷的力道收得很紧,禁锢着她的一举一动。
除了?方?才那下,昭瓷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但也知道有事情不对?。
好一会儿,薛忱收了?手,将她身?子?扶直,又把帷帽理正。指尖隔着那层纱,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耳尖。
有点别扭。
昭瓷不自觉躲开,边揉着他碰过的地方?,边小?声道:「我自己?来,谢谢。」
隔着薄纱,被她自己?揉红的耳尖依旧醒目。
薛忱定定看过半晌,俶尔弯眼,像找回点场子?似地恶劣一笑。
「行。」薛忱懒散应道,松开攥她的手,退后半步。
喧闹依旧,那股子?别扭感却比方?才更甚。
再退就要贴着陌生人了?,昭瓷往前挪挪,又问:「怎么了??」
「没事。」薛忱笑容加深,眼底却满是寒意,「来了?点噁心的东西。」
噁心的东西。
昭瓷怔愣,记得小?说肯定有提过什么。可?脑子?里就像蒙着层雾,有东西一直想不起来。
汹涌人潮自身?侧用过,昭瓷立在原地,头顶艷阳依旧,却无端腾起股寒意。
突然的,清脆的少年之?音响起:「昭瓷。」
她骤然回神,迟疑地眨眨眼:「嗯。」
又补充:「在的。」
人流没有半分停歇,昭瓷呆立的那会儿,差点就被推攘着往旁边挤去?。
第124页
她费力往前走,想扯住薛忱的袖子?,自己?的袖子?却被先一步拽住。
冰冷的指尖试探着触了?触她的手腕。
「你手要给我吗?」薛忱弯着眉眼,温声解释,「我怕你走丢啦。」
昭瓷无意识地摩挲指腹,试探:「捏我的指尖吗?」
「嗯。」他坦率道,「可?以吗?」
【唔,可?以的,虽然有点奇怪,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昭瓷只是例行一问,看着他眉眼弧度加深,也跟着嘿嘿笑了?下,伸手去?扯他的指节。
指尖相触剎那,她想起点小?说的内容。
魔主。
噁心的东西是魔主——薛忱在书中就是这么称他的。
薛忱有入魔迹象的当天,魔主恢復大半实力,承担薛忱黑化前的大部分反派剧情。
小?说里,薛忱确实发?现魔主的行踪,尽薛家职责追杀。但魔主寿与天齐,实力强盛,直到薛忱入魔当日,才得以取魔主首级。
可?这之?前,魔主早已暗中栽赃,将自己?做过的坏事扣至薛家和薛忱身?上。
薛家的灭门,薛忱的黑化,都?和这有不小?的关系。
好奇怪啊。
昨日她没想起来。
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薛——」昭瓷出声,想攥住碰到的那节手指。
倏忽间,眼前一花,像莲子?被抽芯似的,她也被「刷」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来。
飘在半空时,昭瓷人都?是懵的。
「薛忱。」惯性使然,她仍将他的名字喊了?出来。
白衣的少年没有反应。
又一声「薛忱」。
昭瓷迟缓侧目,看着她的躯壳,扯出和她一样的神情,重复她刚说过的话。
薛忱目光还落在「她」面上。
不高兴。
昭瓷很明显意识到这点,想凑过去?,又不想离人群太近,便坐在附近的树梢,晃着腿,于半空中自上而下地俯视。
底下的「昭瓷」延续她的动作?,薛忱却猝然收手,拧着眉望向面前的姑娘家,甚至后退半步。
「怎么了??」假昭瓷问。
薛忱凝视她半晌,平静道:「别碰我。」
假昭瓷有点委屈,又问:「为什么啊?」
薛忱不做解释,神情愈发?冷淡:「也别说话。」
「还有,离我远点。」他蹙眉补充,沖远处一扬下颌,不欲多说,「猫肆在那。」
说完他便抬脚往那走去?,全然不管后头的姑娘家。
昭瓷晃腿地动作?一滞,垂眸,若有所思。
薛忱不喜欢她碰他、不喜欢她吵吵闹闹的、还不喜欢她靠太近。
昭瓷都?很认真地记下了?。
如果能回到身?体里,她一定不会这么干的。
不过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昭瓷有点苦恼,倏忽想起在不周山看过的那张纸,写有回现代法子?的那张。
少年从她坐着的那颗树下经过时,似有所察觉,撩起眼皮,懒懒散散望去?,与她对?视个正着。
眉眼昳丽,乌髮?摇曳,之?前被她扯过的小?辫子?垂在耳边,一晃一晃,衬得那颗红痣愈发?醒目。
昭瓷面无表情,看着他平静侧首。
仿佛无事发?生。
白衣的少年少女很快经过她,往远处的猫肆走去?。
期间遇见热情的大爷大娘,假昭瓷还会温和接话,你一句我一句交谈,昭瓷逐渐显露地铁老人看手机的神情。
看自己?的躯壳做这样的事实在太别扭——之?前那点不高兴显然也是因此。
昭瓷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耳边吵吵闹闹的,却再没有她能辨别的声音。
除了?方?才那几?句,薛忱始终未发?一言,神情冰冷地望向假昭瓷。
他也不催促,双手环胸,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假昭瓷和这个说完,又和那个说完,这才蹦蹦跳跳跑到薛忱面前,仰起脸,同?她平时那样喊:「薛忱……」
尾音都?没完全扯出来,她便阖眼,瘫软着往前摔去?。
昭瓷揉揉发?疼的脖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体的感觉还是保留着的。
她是整个人撞入少年冰冷的怀抱,脖颈处贴着的掌心,似乎沾上点她的温度,不再低得怖人。
薛忱冷淡接住她,神色晦暗不明。
他垂眸,看过半晌,突然轻声问询:「把她杀了?,你会回来吗?」
喃喃自语般。
少年蹙着眉,好像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件事。
什么回来,谁回来?
昭瓷脑袋转不过弯。
耳尖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指节不自觉蜷曲。
是薛忱正分外柔和地抚过她的发?顶,触及耳尖时,尾指有意无意挑弄着。
他眼睫轻颤,分外平静地问道:「所以,你逃哪去?了?呢?」
「昭瓷。」
昭瓷走神走到一半,又给勐然拽回来,怔愣剎那。
他知道的?
知道这个不是她。
有片青叶飘到面前。
昭瓷没忍住,吹了?口气?。
它就随着清风,飘啊飘,与少年擦肩而过。
那片长?时间闭目的饕餮纹,终于在这个剎那,睁开双兽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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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沙哑的嗓音在少年识海内响起,幸灾乐祸:「我说过吧,异世?之?人是留不住的。而且,你怎知她非蓄意接近,目的达到就走了??或是同?旁人一样对?你避之?不及。」
顿了?顿,他还笑着补充:「你早听我的,在不周山时起码能把她关住。」
薛忱神色不变,像是丁点没听进去?。
他攥住少女没半点力的指尖,冷淡:「闭嘴。」
怀里的姑娘家本来就轻,这会儿好像更轻得不像话。
方?才也是,她的心声骤然消失,连神魂契间的联繫都?变得分外微弱。
他却依旧能立刻认出这不是昭瓷。
神情一样,语调一样,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
截然不同?。
「是你说要来猫肆的。」薛忱抬手,戳了?戳她丰润的面颊,也不期待她在这时骤然睁眼。
有一点,饕餮确实说对?了?。
薛忱漫不经心捏着少女的指尖,力度渐渐增大,笑容温和。
还是应当关起来的。
身?后,青叶悄然落地。
突然的,他垂眸,愣愣地望向绷紧的手背。
有阵风一样的触感,像姑娘家的指尖,柔柔软软地写下行字:
我在这呢,薛忱。
毫无形体,却滚烫炽热。
第056章
薛家?内, 又是薛忱的房里,昭瓷同他相对而坐,旁边就是她自己的躯壳。
她神情严肃, 随时准备回答薛忱的问题。
「你回不去自己的身体里?」薛忱看着?桌上蔓延开的一片水渍,眉头拧得愈发紧。
昭瓷望向昏迷的自己,指尖沾点水,继续在桌面写着?:是。
他又问:「那你是怎么出来?的?有?什么契机吗?」
昭瓷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立刻在桌上写:不知道。
刚写完,她骤然想?起有?关魔主的事,抬手, 赶忙在后边补充。
可「魔」字才刚落一点,却怎么都写不下去, 好似被人扼住手。
方才好像也是的, 昭瓷回忆神魂离体的那刻, 她确确实实是准备讲魔主的事情。
现在不单是魔主有?关的事写不出来?,连她对神魂离体原因?的猜测都写不出来?。
薛忱只看见她似乎想?写什么, 等过半晌, 也不见有?动作?, 蹙眉谨慎问道:「昭瓷?」
昭瓷立刻将那一点改成个「在」字。
还配了个笑?脸。
薛忱轻弯眉眼, 弧度都没完全扯起来?时?, 骤然听得桌面那只白猫闲适地「喵」了一声?。
它伸展着?四肢, 毛髮同被风吹过似的徐徐飘动。
可门窗都是关着?的,哪来?的风?
薛忱神情微滞,抿抿唇, 有?些不高兴地错开视线。
那只新买来?的猫可比他感受昭瓷的次数多,多得多。
从?猫肆回来?, 一直都是。
身侧姑娘家?靠在椅背,轻阖双目,鼻息微弱到难以察觉。他想?去扯她的指尖,又不想?捏住的是个没有?神魂的形体。
「昭瓷。」薛忱轻轻喊着?,抬手轻戳少女映着?烛光的面颊。
软软的。
他无意识地轻缩指节,想?起那截腰肢,也是类似的感觉。
手背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很?快,姑娘家?写道:不准戳。
应当是为加重语气,她在后边连写三个感嘆号。
薛忱微弯眉眼,又戳了戳。甚至这样还不够,还轻轻一捏,扯着?她带点肉感的面颊往旁边拽,突然拧眉道:「你太瘦了。」
哪里瘦了?
昭瓷自上而下审视自己的样貌,面颊丰润莹白,唇不点而赤,眉不画而黛,不管怎么看都是最最刚好的。
没眼光。
昭瓷努努嘴,不再搭理他。又突然意识到,这张脸好像同她现代的样貌愈来?愈相似——是因?为她在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么?
「神魂离体后,躯壳应当立时?昏迷。可你的身体没有?神魂,却像有?自主意识,这样的情况,我从?未听闻。」薛忱捏了捏她的脸。
起先他以为是昭瓷自异世而来?的缘故,离体后,躯壳里装着?的就是旁人的神魂。但并非如此,那当真只是一具空荡的躯壳,像是凭本能、凭记忆说话。
「薛家?人不钻研魂术。」他蹙眉开口?,「我师尊亦不通魂术之道,但师祖却很?擅长。只是这会儿他在闭关,无法联络,得到一个时?辰后,我去问问他。」
昭瓷点头,沾着?水写到:好的,谢谢。
面颊的冰冷触感始终未散去。
自捏指尖之后,薛忱好像有?了新的喜好,捏她的脸颊。一下下的,捏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昭瓷想?把他的手扒拉下来?,但神魂离体后,她不单不能用术法,力?气也比平时?小,最多就像之前那样沾点水写写字。
屡试无果,她只好坐回椅子上,盯着?薛忱折腾她的脸,猜他是不是因?着?她总在他手背上写字而气恼报復。
真论起来?,她现在有?点像鬼。
可鬼是没法碰到人的,同团空气般,无形体地飘荡。她倒像隐身,能触、能碰,甚至还会占用空间?。
什么时?候能回身体里呢?
昭瓷想?着?,另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白猫的嵴背,果然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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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薛忱在猫肆帮她买的。
白猫又软糯地叫了声?:「喵。」
薛忱回首,正正好与它那双圆熘的眼睛对视。它看他眼,高傲地扭开头,耀武扬威似的。
毛髮有?规律地来?回晃动。
他的眉心?重重一跳,指尖微动,很?想?将那只猫弄到一边去。但猜昭瓷玩得开心?,蜷曲指节,又半晌没动作?。
耳边是白猫时?不时?的叫声?,似是愉悦至极。
在寂静里格外明显。
薛忱眉头越拧越紧,半晌,实在忍无可忍:「你能不能不摸它了?」
无人应答。
可风不再吹过白毛,那只猫迷茫瞪大眼睛,扭头看了眼。
薛忱微扯唇角。
倏忽间?,他神情一滞,沉着?脸看白猫的毛髮比先前更剧烈地晃动。
与此同时?,桌上赫然两?个大字:不能。
白猫一翘尾巴,从?鼻腔里冒出股热气,淡漠扭头。
薛忱:「呵。」
他也转首,打定主意不理昭瓷。
嗡嗡嗡。
突然的,像手机静音后的振动声?,在寂静里格外明显。
昭瓷瞄了眼,薛忱无甚反应,便以为自己出了幻听。
但那声?响不弱反增,她勐然意识到是玉牌的声?音,有?人找她。
可她现在这样……
昭瓷抬手,轻戳薛忱的腰侧。她只想?喊下他,用得力?度也很?小,薛忱却浑身紧绷,整个人往旁边躲去,带着?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望过来?,唇抿成条凌厉的直线,声?音却轻之又轻:「怎么?」
乌睫颤动着?,一下比一下快。
昭瓷骤然想?起他不喜欢人碰他,懊恼捶首,道声?抱歉后,又赶紧沾水在桌面写道:有?人用玉牌联繫我,你可以帮我接吗?玉牌在芥子囊里。
芥子囊别在她的腰间?。
薛忱眉心?一跳,指着?迟疑道:「我直接拿?」
少女的指尖应当都落到他手背上,却又突然抬起,转而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到:嗯。
像是划清界限。
薛忱烦躁地轻压眼皮,不再说话,从?她腰侧的芥子囊里取了玉牌。
果然会碰到她的腰肢,分外柔软纤细。
他睨眼玉牌上的名字,是名剑修,倒是很?容易猜出他是瓮城论坛的领队弟子。前几年的论坛,也都是他领队。
玉牌接通后,那头很?快传来?青年沉稳的声?音:「昭……」
才起头便被打断,薛忱温声?喊道:「师兄。」
「薛忱?怎么是你?」那青年错愕,又问,「昭师妹到玉溪了是吗?」
瓮城强识论坛之前,参会者?需上报行踪,昭瓷来?玉溪就提前报备过。
因?为昭瓷来?找的就是他啊。
薛忱想?着?,微弯眉眼。
「到了。」他仍挂着?客气疏离的笑?容,温和解释,「她嗓子说不出话,只能麻烦我和师兄你联络,自己在旁边听。」
「也行。」青年不甚在意,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半晌,他又道:「长老说,薛师弟你也要去瓮城的。那你和昭师妹都一样,后日?巳时?前抵达瓮城。在三七客栈入住,出示玉牌即可,今日?起三七客栈便被青云宗包下了。」
「论坛未时?开始,约莫两?个时?辰,具体的行程安排当日?我会另说。你们都是,记得别迟到。」青年叮嘱,稍一顿,笑?着?开口?道,「按惯例,当天晚上会另设活动,助各门派弟子结识。」
什么活动?
昭瓷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若是在现代,这种活动……
果然听青年兴高采烈解释:「每名参会弟子挨个自我介绍,还可准备才艺展示。之后便是武艺切磋,竞技娱乐等等,每回都很?热闹,能认识不少人呢。」
「你和昭师妹来?吗?」他热切道,「来?的话我就把你们名字报上去了。」
不成!
这种活动,光想?想?就好叫人窒息。
昭瓷瞳孔地震,指尖慌乱沾点水,想?写字提醒薛忱拒绝,才刚写提手旁,就听少年温和平淡的嗓音响起:「她可能不方便去,我不去。」
薛忱睨她眼,在望见桌面刚写不久、分外潦草的「拒绝」二字,笑?意加深:「我们应当都不去。」
「这样啊,好吧。」也不是每个人都参加的,那青年不再强求,「后日?前改变主意都可以联繫我。」
说完,他便掐掉玉牌,去联繫下位弟子了。
昭瓷在桌上画了个巨大的笑?脸。
想?不到薛忱这么了解她,都不用她提醒,就会帮她拒绝——唔,是真挺贴心?的。
她在笑?脸旁加画朵玫瑰花。
整片涂鸦都可可爱爱的,很?有?她的个人风格。
薛忱想?起之前她在纸上画的猪头笑?脸,没忍住,也笑?了一下。
那种活动人山人海,他丁点不想?叫她去认识新的人、和新的人说话,再和新的人挨在一处。
以前就不想?,现在更加地不想?。
盯着?姑娘家?白皙面颊半晌,他移开视线,身侧指节轻轻一动。
没有?神魂,但也还是她。
「你昨天说,松会儿再抱。」薛忱睫毛一颤,语气平淡地陈述,「但是我没有?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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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
昭瓷点头,困惑在画了个问号。
「所以,」薛忱话语微顿,第一回 说的时?候还有?点别扭,到现在甚至能笑?吟吟地问,「我现在能抱吗?」
她神魂不在体内,也能平息魔气吗?
昭瓷搞不懂,晃晃脑袋,无所谓地写道:随你。
少年的眉眼俶尔成了昨夜高悬的弯月。
她的躯壳软绵地坐在椅子上,薛忱得俯身,才能离她更近地去抱她。高束的乌髮垂落,擦过脖颈,弄得昭瓷有?点儿痒。
她一缩脖子,飘到旁边的桌子上,撑着?脸看薛忱动作?。
看别人抱自己,其实是有?点儿怪怪的啦。
说要抱,薛忱俯了身,却只是定定看着?她,长睫遮瞳,蹙着?眉像在思考难题似的。
半晌后,他抬手,指尖落在她的面颊上,轻轻一戳,再没其他动作?。
从?哪儿抱?
薛忱抿唇,神情罕见的迷茫。
他鬓边的那股小辫子卷了起来?,被挂在束髮的玉冠上,偏生?少年一无所觉,垂首,盯着?她的面颊不知在想?什么。
喊他又听不见,写字得写好长串。
昭瓷实在看得难受,干脆凑上前,替他将那小辫子拨下来?。
恰此时?,少年回头,徐徐唤道:「昭——」
话语骤止,两?人都蓦地瞪大双眸。
昭瓷愣在原地,想?抿唇,却又不大敢,看着?他眉宇闪过缕困惑。
唇上的温热转瞬即逝,与素日?里的冰冷触感截然不同。唿吸交织间?,那股清冽冷香将她团团包裹。
耳边只剩下少年平稳的唿吸和她自己愈发加快的心?跳声?。
怎么就这么刚好?
他刚刚好扭头,亲了她一下。
蜻蜓点水似的。
第057章
怔愣间, 薛忱很快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唇瓣似乎还有温热触感残存。
他一压眼皮,面颊倒还好, 耳朵却飞速腾起抹绯色。
周围空气都变得稍许粘稠,薛忱乌睫颤动,半晌没出声,等过许久才试探地唤道:「昭瓷。」
声音同片羽毛似的,落在地面差点儿就听不到了。
四周寂然,桌面的水渍基本干涸。
昭瓷还在发?呆,闻言骤然回神,身体一抖, 不自觉绞着双手。
面前的少年仍维持方?才的姿势,侧着脸, 微蹙眉, 连小?辫子都还挂在玉冠上, 她却没这个狗胆上前扯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意外。
昭瓷很快冷静下来, 拍拍面颊, 准备将这事抛之脑后。
突然的, 听他轻声开口:「对不起。」
说这话时, 他那小?扇子似的乌睫颤动着, 一下比一下快。神情瞧着还算淡然, 只耳尖腾起抹绯色,像她才见不久的云霞。
「我没想?故意,」薛忱微顿, 赧然地轻压眼皮,才接着道, 「亲你的。」
昭瓷面颊亦似有股热气往上冒。
她赶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摇摇头,在桌面写?道:没关系。
想?了想?,又?补充着解释:是我突然凑近的问题,对不起。
「不用放在心上的。」她还写?着,「反白也经常亲我。」
反白。
她的那只狗。
薛忱神情微滞,别过脑袋,有点像在闹别扭。可侧首,很容易就看见昭瓷昏迷的躯壳。
他不自觉望向?那点朱唇,回过神时又?懊恼地闭眼,耳尖红意更甚。
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能应对好伤人和被伤,杀人和被杀,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个。
抿过唇,薛忱只抬手轻轻捏了捏姑娘家?的指尖,又?重?復一次:「对不起。」
其实想?要她赶紧回来的。
其实就她现在的状态,薛忱方?才那下,其实就像亲了下空气嘛,算不得什么大事。
昭瓷想?着,又?被他这样的态度搞得不大自在。
她拍拍薛忱的手背,又?在桌面写?: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四下寂然,谁都没再出声。
他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她的脸,却不说话。
这氛围好古怪哦。
昭瓷想?着,打了个哈欠,竟然靠在墙上睡着了。
到底算她亲了薛忱,还是薛忱亲了她?
临睡前,她灵光闪现剎那。
离得近时,神魂契间的联繫就分外明显。
薛忱察觉到姑娘家?安然入睡,稍愣,戳她面颊的指尖一下加大点力度,同泄愤似的。
没过多久,他又?收手,郁闷地一压眼皮。
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也阖着双目,看起来同神魂一样,睡得分外香甜。阳光半遮半掩地穿过窗纸,她连眼睫都金闪闪的。
薛忱稍犹豫,小?心地将她抱到床上,掖实被角。
直起身时,他鬼使神差般伸手,碰了下她浅色的唇瓣。
/
昭瓷睡了两天都没醒。
薛忱坐在马车上,将窗帏扯得更实,不叫外边的阳光透进来,抬手戳戳姑娘家?的脸,轻抿唇。
若非师祖说她的状况特?殊,无需管,醒来时就该回身体里。
他都在猜,她是不是逃回自己的世界了。
飞车大多是远程的,瓮城与玉溪这样的距离,大家?一般都会选择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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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薛忱怕她晕了难受,便乘的马车。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算不得多远。
白猫轻「喵」一声,趴在昭瓷身侧,闲适地换个姿势。
薛忱看眼,淡漠收回目光。
路遇坎坷,马车颠簸剎那,昭瓷摇摇晃晃的,就往白猫的方?向?倒去。阖着双目,仍没半分甦醒的迹象。
薛忱蹙眉,毫不犹豫伸手,扯住她的手,将脑袋往自己肩上一按。
少女清浅的唿吸擦着脖颈而?过。
薛忱微弯眉眼,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着痕迹穿过衣袖,勾住了她的手指。他自己也侧过脑袋,悄悄抵着她阖眼。
白猫淡然看了眼他们,尾巴一转。
魔主的事,饕餮的事,还有薛家?那段乱七八糟的,都堆到一处。薛忱确实没好好休息,抵着她的脑袋,最初也就想?闭目养神会儿。
不想?却当真睡着了。
「薛忱。」耳边传来姑娘家?轻唤声。
接连不断的,一下比一下勾人。
面前一片黑暗,面颊似拂过阵阵热气。
他受不得这个,蹙眉,凭本能抬手要去捂她的嘴,恼道:「别喊了。」
指尖似乎挑到什么。
视野骤然清晰,姑娘家?披散乌髮?,半跪在他膝盖,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被他扯掉的,正是她束髮?的发?带,混着青丝柔软地勾在指尖。
……昭瓷。
对上他投来的视线,青衣少女眉眼翘成月牙似的,俯身凑近,摁着他肩膀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脖颈。
她只是将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指尖碰了碰他睑下的泪痣,嘿嘿一笑,又?唤道:「薛忱。」
被她摸过的地方?在滚滚发?烫。
薛忱勐地睁眼,眸中愕然半点未散。
枕在他肩上的姑娘家?倒是睡得香,唇边挂着缕笑意。用来束髮?的发?带,与梦里的刚巧一致,不管是颜色还是纹路。
这都什么事?
薛忱烦躁的一压眼皮,泪痣似乎又?开始发?烫。连前日里,那场意外都骤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罕见地走了很长时间的神。
「薛忱。」
突然的,身侧传来姑娘家?的声音,这回离得很近,听得也分外真切。
薛忱怔愣,绷紧下颌,别扭地转过脑袋。半晌,才很轻地应道:「嗯。」
昭瓷揉揉眼睛,打着哈欠直起身:「是我自己靠过去的吗?不好意思?诶。」
她的指尖还被攥着,冰冰冷冷的,试探地抽了一下依旧拽不出来。
怪不得睡觉时,她迷迷煳煳地感觉自己似乎靠在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呢。
薛忱没看她,闷闷道:「不是。」
又?在后头接:「你往白猫那靠的。」
她真的,之前那事一点不在意。
车内拉着厚实的窗帏,一片昏暗,少年轮廓的侧脸分外朦胧。
他原先还看着她,在她开口后,不知?怎地转了过去,紧盯空无一物的窗帏。
「薛忱。」昭瓷又?喊他,想?问他这是不是在去瓮城。
「我在的。」薛忱转过脸,与她对视时赧然的神情一闪而?过,不自在道,「你可不可以,先别喊我?」
不喊就不喊吧。
昭瓷应了一声,没太在意。就想?往旁边挪去,指尖却被紧紧攥住半分动弹不得。
「你攥太久啦,松松。」昭瓷屈指挠着他的掌心,又?问,「这是去瓮城吗?」
薛忱乌睫轻颤,难得听话地松手,点点头:「快到了。」
撩起窗帏,阳光蜂拥入内。
【那不就是我睡了一天啊?】
昭瓷难以置信,猪都不像她这么能睡的。
薛忱沉默半晌,纠正:「你睡了快两天。」
昭瓷讷讷一笑,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
这动作刚出,她恍然意识到不对劲,垂首望着自己白皙的指尖。
「我是怎么回来的?」她困惑出声。
薛忱抬手戳了戳她的脸:「神魂休息够了后,自己回来的。」
手感太好,他没忍住,又?碰了一下。
马车速度减缓,最终停在某间客栈前,车夫道:「二位,到三七客栈了。」
因着强识论坛的缘故,瓮城尚未全面开放。但像他们这样,提前报备车架,还是可以进的。
「好,辛苦了。」薛忱应道,下车付钱。
昭瓷起身,想?将白猫抱下去,却发?现它在软垫蹭着,鼻翼扇动。顺着望去,她瞳孔地震,看见一摊学,赶忙抱起白猫,慌慌张张往上面丢洁净术。
……来例假了。
真绝,不是上上周才来的吗?
昭瓷在抓狂边缘。
要死了,她怎么就刚好穿白裙子?
她连衣服都清一色的浅色系,都不晓得从哪找件外袍罩着。
前不久才来的例假,她以为?不会再来,便没有带月事带,哪想?到……
读书时都会在包里备几片卫生巾,昭瓷是头回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急得语无伦次。
「薛忱。」她只能喊他,出口时很快冷静下来,扯着衣摆道,「你有黑色的外袍吗?」
或许能借她套一下?
昭瓷想?着,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手在背后结印,洁净术一个接一个往衣服上丢去,半晌不敢停顿。
第129页
薛忱脑海里骤然涌入一大串急促的心声,听了半晌也没听懂。只看见她站在马车门口,目露纠结,正想?问怎么了,就听见「月事带」三字。
他神情勐滞,总算明白些什么。
……今天真该载入史册。
薛忱掏衣服,神情平静:「有。」
惊慌过后,就是长时间的摆烂。
昭瓷披着薛忱的玄黑外袍,被他拽着往三七客栈里走。这着装确实奇怪,不过戴着帷帽,谁也不认识谁,她已经能平静应对店伙计诧异的目光。
「这边登记信息。」店伙计将玉牌还给他们,往另边引。
薛忱望眼身侧垂着脑袋的姑娘家?,替她理理衣袖,温和询问:「我去就可以了吧?能先带她上去么?」
「可以的。」店伙计点头,同昭瓷微笑道,「这边请。最左侧临山,最右侧临海。二位是最先到的,可根据喜好挑房间。」
昭瓷扯扯薛忱的袖子,踮起脚,小?声附耳:「谢谢。」
她确实一秒都不想?再在这待着了。
是能用传音术,但她仍留着在现代?时说话的习惯。
唿出的热气穿过薄纱,落在少年的耳尖上,不着痕迹带起片浅红。
薛忱目光微动,抬手将她的帷帽往下摁了摁,神情平静:「没事。」
等她拢着外袍跟店伙计往前走,衣袖拂过手背的剎那,薛忱勐然攥住她的指尖。
在姑娘家?困惑的目光里,他微弯眉眼,轻飘飘地开口:「我想?和你挨着住。」
第058章
昭瓷趴在桌上, 一动不想动。
身?侧石罂花不时用叶子试探地戳戳她的脸,也都被她拍开。
「我歇会。」她蔫巴巴的,双臂伸直地瘫在桌面, 椅子上垫了个透明塑料板似的东西。
石罂花见她几?次来月事,都是一样的这种状态,心有余悸:「当植物真好。」
「一边去。」昭瓷恼火,很想揍它,末了又有气无力?道,「再歇两分钟,我就去问问方才那婢女姐姐有没有月事带。」
引她来的是个小厮,昭瓷实?在不好意思问。
但在楼梯口?时, 有看见端茶盏而过的婢女——长得还超好看的。
「要不你去问吧?」昭瓷灵机一动,「反正这儿的人都同修士共处, 也不会被你吓到。」
石罂花:「也行吧。」
「昭姑娘?」
突然的, 门外响起温和的女声, 伴着几?次有节奏的叩门声。
昭瓷不认识她,继续趴在桌上, 假装不在。可那女子又喊了几?次, 她只好起身?, 披上薛忱的外袍, 边往椅子丢洁净术, 边往外走。
「请问有什么事?」她将门打开条缝, 稍愣。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在楼梯口?见到的那婢女。
「昭姑娘,奴婢是阿紫。」那婢女友好一笑, 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温和道, 「都是干净的,姑娘若还要,可再找奴婢。」
昭瓷低头,看见她手里赫然是几?条月事带。
「薛公子同奴婢说?的。」阿紫解释。
昭瓷猜到了,垂睫,接过月事带:「谢谢。」
这边流行给小费。
昭瓷从芥子囊里掏出?灵石往她手上塞去,刚想合门,一阵浅绿色的光晕悄然散开,似是无意为之。
阿紫竟然是个草木精。
昭瓷撩起眼皮,诧异望向?她。
阿紫蹙眉,困惑:「怎么了?」
她故意放出?气息,就是想叫昭瓷察觉,然后主动开口?询问,这样就不会显得她找上门太过刻意。
理论上药修对草木精会感?兴趣。
事实?上确是如此,但昭瓷对变成人样的草木精不感?兴趣。
「没事。」昭瓷客气礼貌一笑,见她没有旁的事,便合门,「谢谢姐姐。」
门安安静静关紧。
阿紫沉默了。
昭瓷能猜到阿紫有事找她,气息也是故意泄露的。
道行不高的草木精,确实?有可能泄露气息。但绝不该是像阿紫那样,浓郁又纯粹的,一瞧便是修行千百年。
她不主动说?,昭瓷当然也不会主动问。
而且不管阿紫有什么事,找她一个籍籍无名的药修,怎么瞧都不合理。
昭瓷去屏风后换月事带,还换了件衣服。薛忱的衣服给她丢在盆里,准备等会洗。即使用洁净术清理过,心理上也还想再洗一次。
出?来时,就听石罂花感?慨:「这里有好多草木精啊。」
推开窗,盎然的植物气息充斥满怀,来了的几?位青云宗修士,对此均见惯不怪。
包括薛忱。
昭瓷一眼就看见经过她窗底的少年,乌髮?高束,容貌昳丽,白衣被风吹卷着,愈发?显得身?形匀长劲瘦。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薛忱撩起眼皮,懒懒散散向?她望来。
对视时,他笑了一下:
「昭瓷。」
昭瓷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躲完才懊恼咬唇,又试探地探出?脑袋。
少年仍仰着脸往她这往,笑吟吟的,发?间落有碎光。
她挥挥手。
转身?时,屋里赫然多出?个人。薛忱俯了身?,正将方才手里拿着的东西挨个放在桌上。
「你好点么?」他问,态度很自然。
自然到昭瓷有一瞬间怀疑是她走错房间了。
第130页
昭瓷迟疑:「你怎么上来的?」
薛忱:「用术法?」
是问句,但显然就是如此。
被人看见薛忱在这可能不大好,昭瓷合窗,靠在框沿提醒:「你又不敲门。」
「可是你看到我了。」薛忱微歪脑袋,乌髮?滑落肩膀,轻声解释,「所以我才没敲的。」
「喔。」好像很有道理,昭瓷边想着边慢吞吞在他身?侧的椅子坐下,本?来也没太在意。
「你好点么?」薛忱想起方才感?受到的那种萎靡,将她翘起的碎发?理好,又问。
视线落在她腹部,又很快挪开。
「好点啦。」 痛经本?来就是阵阵的,昭瓷点点头,「谢谢你诶。」
薛忱:「嗯。」
半晌,在后边补充:「不客气。」
他将桌上的东西推给昭瓷,连着手里的小册子一起给,解释道:「册子上写着会议流程。这些,」
薛忱话?语微顿,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侍女说?对姑娘家……的时候有益处。」
姜茶、玫瑰茶、红糖糕,依次摆在她面前。
昭瓷晃晃脑袋,一口?糕点一口?茶,望着他认真?道:「谢谢诶。」
好吃也好喝,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昭瓷陷入沉思,突然的,赧然摁住自己?的肚子。
薛忱蹙眉:「怎么了?」
坏了?还是下毒、下咒?按道理都不可能。难道是她肚子又不舒服了?
咕噜。
两人俱是一愣。
「饿了。」昭瓷揉揉自己?作响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解释,「想吃饭。」
薛忱:「噗。」
昭瓷已经有点恼火了,他还接着慢条斯理补充:「它叫得好响哦。」
昭瓷:「……」
「笑笑笑。」昭瓷把脑袋转向?他,挥着拳头,威胁道,「好笑吗?」
「好笑。」薛忱毫不犹豫,见她当真?恼了,屈指挡在唇边,相当没说?服力?地出?声,「不好笑。」
昭瓷:「哈。」
她将头别?过去,下颌用力?搭在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咚」。
姑娘家轻蹙眉,脸颊的肉被桌面推挤着,看起来是有些气鼓鼓的。
薛忱稍垮脸,轻戳她的面颊,颤了下睫,相当肯定?道:「你就是气泡鱼。」
上回他发?烧时也这么说?。
昭瓷转过去,怒目圆睁,难以置信道:「我怎么又是了?」
她好像更生气了。
薛忱收回手,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解释:「气泡鱼也挺可爱的。」
昭瓷没信:「最好是。」
她又扭回脑袋,还重重一哼,缠着银白绦带的发?带对着他。
「对不起嘛,我说?错话?了。」薛忱将她脑袋转过来,没忍住,又抬手戳了戳她的脸,轻声道,「不要不高兴啦。」
少年的双眸澄澈干净,瞳仁仅仅映着她的模样。
昭瓷原也只是稍稍恼他,还没到不高兴或生气的程度,
「我没有不高兴啦。」昭瓷错开视线,有点儿赧然,「不用道歉,其实?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真?的知道吗?
薛忱怀疑,想起了之前在定?山居她误解他在讨债的事。
姑娘家已经在瞪着他。
薛忱抿抿唇,半晌后:「好的,你知道。」
/
吃饱餍足后,再小睡会儿,差不多就得去论坛。
昭瓷跟在薛忱身?侧,乌髮?上下晃动。她揪着薛忱袖子玩,出?声感?嘆:「你最近人越来越好了。」
但凡有的选,她当然会在房里吃饭。
只是没想到饭菜会是薛忱去打包。
薛忱垂眸,袖子上的那几?只纤指没染蔻丹,指甲就是自然的、娇嫩的浅粉色。
他指尖微动,却没有动作,沖腰侧的长剑一扬下颌:「拿去。」
昭瓷:「?」
薛忱:「自己?架脖子上。」
昭瓷恼火地掐他一下。
但大抵是常年练剑的原因,他的小臂紧实?有力?,线条流畅,掐下去硬邦邦的。
昭瓷收手,悄悄一捏自己?的手臂,软软肉肉的,对体弱多病这事是半点意见不剩了。
【不过,我捏起来可比薛忱舒服多了!】
昭瓷正骄傲地想着,指尖却突然被攥住,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耳边是少年平静的嗓音:「嗯。」
昭瓷没管他在应什么,出?了三七客栈,没走多远的大理石殿堂便是强识论坛召开的地方。
他们来得还算早,里边只做了不到一半的人。
交叠的衣袖下,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仍扣着姑娘家的指节,轻轻捏着。
若非大庭广众的,他还挺想戳戳她的脸。
薛忱看眼身?侧东张西望的少女,猜到她在想什么,附耳道:「位置是随便坐的。不过你挑右边吧,最后会在左边搞个活动。」
昭瓷好奇问:「你来过吗?」
「没。」薛忱话?语微顿,平静道,「因为我不像有的人,拿到会议流程的册子后一眼不看。」
喔——她中午在睡觉嘛。
昭瓷想起在芥子囊里躺着的小册子,一阵心虚。
但她脸皮厚,依旧能面无表情且煞有其事道:「其实?是我知道你很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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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微弯眉眼,没戳穿她。
「那我过去坐了。」昭瓷将手抽出?来,薛忱也没拦。
走没两步,她又折回来,试探地问道:「你想坐哪?要不我和你坐吧。」
【好像我只认识薛忱,不想和陌生人坐。但他要不同意怎么办诶?应该不会吧。】
薛忱笑了下:「你挑,我随便。」
两人最后坐在右侧最后排最角落。
昭瓷翻着那册子,今天下午就只是修真?界某位大能的经验分享。
她已经能想像多无聊了。
熟料到了点,上台的却不是鬓髮?花白的老年人。
一袭青衫的男子背手而立,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沉声道:「在下是瓮城城主,听闻诸位都是门派出?色弟子,特有一事相求。」
昭瓷抬眸,不单左右皆困惑,薛忱亦是蹙眉,都不晓得这事。
但能进?论坛的,显然是获诸位长老同意的。
瓮城城主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也不做解释,只道:「瓮城内,修士、凡人、精怪三者共存,草木精尤为多,诸位在客栈里想必也见到不少。千百年来,这都是翁城一大特色。」
「然而,」他话?语稍顿,神情愈发?凝重,「近日里,众精怪似乎有奉谁为主,听令行事,在翁城内兴风作浪。事态不严重,但确实?影响翁城的正常运作。」
「那您是想叫我们抓住那只发?令的精怪?」有弟子问道。
显而易见的,这事可比听年近半百的老头子说?话?来趣的多。
「非也。」翁城城主摇头,面露愧色,似是难以启齿,半晌后才道,「瓮城素来管有一至宝,卯日灯,似是遭府内侍奉的精怪偷去,想烦请诸位帮忙寻来。」
论坛毕竟是在瓮城举行的,虽有弟子不满,但到底不会明?显表露,都答应下来。
只是,仍有弟子好奇开口?,问道:「为何非得找这灯?」
因为卯日灯可司百妖。
昭瓷心拔凉拔凉的。
瓮城城主是这么解释的,出?来后,昭瓷也一直在想这事。
卯日灯的剧情,基本?可以确定?这论坛就是书里提到的论坛。但还有很多地方不对,譬若魔主,小说?里只写他在玉溪,但应该与他死?战的薛忱人在瓮城;涂珊珊和宋洹这两男女主,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那这剧情怎么走?
只是卯日灯非找不可。
若是像小说?里一样,落在魔主的手里,必然会引起生灵涂炭。
「昭瓷。」薛忱垂眸望眼身?侧像在发?呆的姑娘,松手,转而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俯身?状似不经意问道,「方才长老提到的组队一事,你记得么?」
喔对,还有这事。
昭瓷想起长老们提到的,寻卯日灯时需两到四人组队。在这儿她只认识薛忱,如果可以,当然想和薛忱待一处。
但问题是,小说?里写着,薛忱是一人去找卯日灯的。
因着他过于能打,所以长老也没多大意见。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薛忱松手,瞧着她又像在发?呆的样子,轻轻拽了下她的头髮?。差点扯散,又赶紧亡羊补牢似地扯紧。
姑娘家的心声涌入耳间,一如既往闹腾腾的。
【我该找谁组队嘞?青云宗来的人里,好像有几?个是珊珊带我认过的。】
【但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我了,直接去问吗?真?的好尴尬啊天。】
……他呢?
薛忱眉头愈拧愈紧,听过半晌后终于忍无可忍。
他伸手,用力?扯过姑娘家的脸,往两边一拽:「昭瓷。」
昭瓷脸都给他捏变形了,只能含煳不清地问道:「肿么了?」
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像真?心实?意在困惑。
薛忱更恼火地一捏,不满道:「我就在这,你为什么还想找别?人?」
第059章
风和日暄, 树木苍翠。
昭瓷坐在窗前,打个哈欠,抬手?摁住头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今天想换个颜色的绦带。」
「你现在还有要求了?」薛忱挑眉, 却将手?里那条绦带丢到匣子里,一扬下颌,「什么颜色的?」
「因为有点看腻了——青绿的那个。」昭瓷诚恳道。
薛忱没意见,依言照做。
阳光穿过树缝,轻悄悄地落在桌前。昭瓷指尖抵着摆着的稻草娃娃,推过去?,又松手?让它落回来?:「你怎么在哪都把它带着?」
在定山居时,它摆在那;在薛家时, 它也摆在那;到了三七客栈,它还是摆在那。
「好看。」薛忱言简意赅, 将她的头髮束好。
同件事做得多了, 当真会熟练不少。他现在梳的辫子, 昭瓷晃晃脑袋,怎么都挑不出错处。
铜镜里的少年垂首, 乌髮从左侧滑落, 停在肩颈处。随着他指尖动?作和光影变化?, 偶尔地轻晃。
昭瓷又打个哈欠, 直觉最近好像越来?越容易困, 目光落在他那点红痣上。
【我能?盯着薛忱的痣看一天! 好喜欢。】
薛忱动?作微顿, 凝视着姑娘家漆黑的发顶,半晌才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耳尖发红。
他抿抿唇, 双手?别?过昭瓷的脑袋,轻轻道:「干嘛总盯着我的痣看?不准看了。」
「好看嘛。」昭瓷的回答同他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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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她外, 都没人觉得好看。
薛忱随意扫了眼?铜镜,没瞧出哪好看,目光很快移到少女?莹白的面?颊上,很快妥协:「行吧,你觉得好看就行。」
昭瓷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任由少年的手?指穿梭发间,心里想着卯日灯的事。
卯日灯曾是妖族圣物。
千年前,妖族唯一的王女?流落民间,遭遇歹人,王室血脉差点自此断绝。幸蒙彼时的瓮城城主相助,这才得留一命。
那会儿的瓮城内精怪、妖族混杂,大肆作乱。卯日灯便?是妖王赠给瓮城的谢礼,自那以后,瓮城确实?再未起纷乱。
小说里没说卯日灯具体是谁拿走的,只?轻飘飘提到:「宋鸣和袁明鸾竭尽全力,终于找到卯日灯的下落,却还是晚了一步,让魔主夺得卯日灯。百妖作祟,同死里逃生的魔物一道兴风作浪。」
但宋洹和涂珊珊,还待在青云宗呢。
她和薛忱不会连卯日灯的影子都看不到吧?
昭瓷有点发愁。
薛忱盯着她,若有所思。
方才听到的心声?,只?到「瓮城未起纷乱」为止。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他大抵能?分辨昭瓷思考与发呆的状态,在那段空白的心声?间,她在想着什么,他却听不见。
之前也是的。
可?按理说,除开碰到她的时候,读心术应当只?对薛家人,或是被天道选中?者无用,怎么会……
垂睫时,他那颗红痣就不甚明显。
「薛忱。」昭瓷惋惜地撇撇嘴,试探问道,「你等会儿有空么?」
薛忱看眼?窗外,抿唇,半晌后才烦躁地一压眼?皮道:「没。」
白鸟怎么就这会儿来?找他?
「喔。」昭瓷轻应一声?,懊恼地揪紧裙摆,给自己圆场似地补充,「我就随口一问,没什么事,真的。」
【救命啊,这也太尴尬了。不问了,下次再也不问了。这三七客栈不会就是我用脚趾抠出来?的吧?】
【昭瓷你想想你,一个人去?找阿紫就那么难吗?】
【到底为什么才会问这个啊?人家难道有义务陪你去?吗?】
「昭瓷。」薛忱拍拍她的脑袋,不满道,「你又在乱想。」
白鸟以喙叩枝干,明显在催促。他只?当没瞧见,耐着性子解释:「换个时间,你叫我去?哪我都肯定去?的,但这回是真有事。」
不用想都知道是薛家那点事。
「你急吗?」薛忱又问,蹙眉思索片刻,戳戳她的面?颊温声?道,「晚些,或者明天我陪你去??」
方才他刚拒绝,昭瓷怎么都不大好意思再开口,而且说不定人家就是客套地圆个场呢。
她摇摇头:「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
……应该可?以吧?
昭瓷不确定地想,但她实?在有点忍不了这氛围。流逝的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刚刚那过于尴尬的场景。
「那,」昭瓷目光飘忽,试探地指向门,「我去?找下昨日那侍女??」
薛忱不留痕迹打量她,瞧着是没生气,便?颔首:「好。」
青绿衣裳的姑娘很快推门而出,裙摆隐没在木板后。
白鸟见状,赶忙从半敞的窗飞进来?,附耳说着什么。
薛忱目光愈发冰冷,面?如覆霜,轻嗤道:「行,我现在回去?。」
他又看眼?门外,抿抿唇,思索剎那后指尖一闪银光。
桌面?那只?稻草娃娃轻转脖子,边简单做几个动?作,边缓慢开口:「我回趟薛家,应当明后日左右回来?。」
薛忱轻弯眉眼?,单手?撑着翻窗而出,衣摆划出凌厉的弧度。
白鸟振振翅膀,同御剑而行的少年一道消失于穹顶。
满室寂然,光影落地。
他离开段时间后,一缕淡薄的白雾从窗外飘然而入。
盘旋剎那,最终勐地钻进稻草娃娃体内。
四下只?余风声?。
倏忽间,嗙!
稻草娃娃刷地炸开,稻草杆洋洋洒洒地遍布满桌。
/
昭瓷勐然回头,望着碧朗的晴空蹙了下眉,很快扭头接着认真听阿紫说话。
阿紫确实?是千年道行的草木精,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瓮城。
然而……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阿紫抿唇,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毫无表情的少女?,忐忑解释,「在众精怪间,我们的记忆力理应排到前列。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真没有要瞒的意思。」
说完这话,阿紫又小心睨眼?昭瓷。
从开始到现在,她并未展露半分神情,跟个毫无感情的木头桩子似的。
昭瓷捻着手?指,继续背诵一早准备好的腹稿,沉声?道:「那你为何来?找我?」
「因为你和我气息相似。」阿紫应得很快。
……她肯定是人,百分之百。
昭瓷震惊地戳戳自己的胳膊。话听到这为止,才算有点有用讯息,她又问:「什么意思?」
阿紫摇头:「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昨天找你,只?是在想你会不会认识我。也许,」她顿了顿,「可?以让我记起点什么,我总感觉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抱歉,我没有印象。」小说里确实?没提到任何草木精,昭瓷抿抿唇,「方便?的话,我还想请问下卯日灯的事,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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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知道,不过怎么这么多人都问这个?」阿紫嘟囔着,又道,「这事恐怕得问我阿兄。我和其他瓮城居民一样,对卯日灯都一知半解,但我阿兄曾在城主府当差。」
想了想,她补充着:「但我阿兄今天不在瓮城,恐怕得等会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昭瓷点点头,还想说什么。
突然间,食肆里有客官举手?笑喊:「阿紫姑娘,可?以过来?一下么?」
阿紫看看他,又看看昭瓷,面?露难色。
昭瓷赶紧道:「你去?忙吧。」
阿紫感激:「谢谢。那我阿兄回来?后,我会去?找你的。」
回去?的路上,昭瓷反覆琢磨阿紫说的话。
第一点,莫名其妙的失忆。
毫无头绪,但昭瓷无端联想起之前她也是突然忘记再突然想起魔主的事。
就像有谁,把这段记忆从她脑子里抠走一样,再塞回来?。
第二点,阿紫对她奇怪的熟悉感。
以及,她那位神秘的阿兄。
昭瓷组织着语言,抬手?,轻叩几下房门。
无人应当。
门柄处银光一闪,发出吱呀声?,轻悄悄打开。
「薛忱?」昭瓷推门,探进半个脑袋。
里边空空如也,窗户半敞,几根草杆半挂在沿边。
她走过去?,觑眼?窗外绿油油的景象,又看着桌面?散落的草杆,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她那只?稻草娃娃的碎片。
每根草杆都是干净纯粹的气息。
薛忱的术法。
弄坏她的稻草娃娃,连人也是不辞而别?。
该不会生气了吧?可?他也说是有事离开的。
昭瓷迟疑地眨眼?。
之前在碧霞村时,薛忱每回出去?都会和她说;还有之前去?斩妖除魔时,大半夜的也来?和她道别?——不过她在睡觉就是了。
他是没义务事事同她汇报,但以往常做的事,突然间不做了,明显就有问题了。
所以,刚才那冒昧的问话还是不对的。
昭瓷托腮,有点郁闷,盯着满桌散落的草杆又开始发呆。
这不就把人惹恼了吗?
/
薛忱回到玉溪时,城内果然乱成团糟。
沖天烈火熊熊燃烧,不灭不息。
「少主。」满头大汗的僕从立时上前,躬身行礼,解释道,「这火是突然烧起来?的,沾术法后还会愈烧愈烈。我们试了许多法子,都无法扑灭。」
「知道了。」薛忱颔首,如他所言未用术法尝试。
他肩部饕餮纹一闪,身长三尺,羊身人面?的异兽傲然屹立,启齿间口吐人语:「重见天日真好啊。」
转而又不满抬眸,望向身侧少年:「你小子将我关这些日子,可?算放出来?了?」
正是许久未见的饕餮,因着长久不见光,他脾性收敛不少,语气不如之前那般强势。
薛忱睨他眼?,沖那团火轻扬下颌,没说话。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阵吵嚷。
乌泱泱的人群振臂高唿,一阵盖过一阵,为首那人指着他怒目圆瞪:
「薛家无道,致使苍天降罚。」
无道。
苍天。
薛忱蹙眉,倒陡然间想起些事。
僕从观他神情,以为他是因此发怒,慌乱解释:「这也是火起时,突然就有百姓高唿,像早有预谋似的。我等处置带头几人,眼?见他们平息下去?,怎的如今……」
「无妨。」薛忱淡道。
饕餮听着他们的骂声?和僕从的话语,发出声?不轻不重的嗤笑。
但他倒什么也没说,兽嘴大张,深吸口气,那团怎么都灭不掉烈火勐地涌入腔内。它的体型霎时膨胀一倍,打得嗝里带有火星子。
围观群众皆愣。
自城墙处,有人厉喝道:「饕餮可?是凶兽,莫不正因此触怒天道?」
话音刚落,咔嚓的断裂声?,木桿支撑的旗帜轰然自高墙坠落。
金线勾出的「薛」字于旗帜翻折间若隐若现。
城旗落地。
一是不详,二是折辱。
身侧的僕从只?觉眼?前一花,少年身形消失,下一瞬便?现于墙头,衣袂猎猎作响。
他支起那截旗帜,单手?稳持,接合处银光密织,城旗转眼?功夫便?復原如初。
城旗迎风飘扬,闪金光的「薛」字赫然醒目。
薛忱侧首,神情平淡地看着先前那人目露忌惮、警惕后退,足下似有黑雾流动?。
剎那间,寒光闪过,鲜血迸溅三尺。
少年连眉都未动?分毫。
他虽厌薛家至极,却也不会叫旁人随意践它入泥。
周遭有人悽厉尖叫,刚出声?,又立刻压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城墙挂着的那人,头顶冒黑烟,缓缓化?成瘫灰烟散在风中?。
竟是只?伪装成人的魔物,未散落半点魔气。
在斩妖除魔之事上,他们从不怀疑任何薛家人。
薛忱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平静开口:「薛家自认从未苛待过你们分毫。商贸自由,四十税一,且未施任何禁令。适逢妖魔作祟,亦是薛家派人去?除,何曾成了你们口中?的无道?」
同其他修士、凡人混居的城池不同,玉溪并无城主。
平日里的琐事由薛家代为处理,真有影响性的决策,实?施的投票制。在玉溪城内,他们至多算地位超然,还是有别?于王孙贵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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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有道无道,是统治者于下而言。但自玉溪建城初,薛家便?始终秉持自由平等民主的原则。而且,」薛忱话语稍顿,目光淡漠环视四周,「玉溪城内一向来?去?自如。若有不满,你们自可?离去?。何至在此扰乱秩序?」
视野里的少年身着白衣,神情波澜不惊,背手?而立,周身气场凛然。
乌髮被风扯着轻微晃动?。衣袂翩翩,腰侧剑柄处的繁琐纹路流转金光。
随意投来?的一眼?,便?似霜雪有形般。
原先闹腾的人群归于寂然,左右对视,纷纷原紧锁眉头,似在思索他话语的真实?性。
薛忱淡漠收回目光,睨眼?碧空,足下大亮银光,以他为中?心升起的鳞状结界将全玉溪城笼罩其中?。
他侧首,同僕从淡声?道:「去?开护城大阵。」
玉溪素日偶有魔物潜入,暴动?也正常,怎么突然间要动?用护城大阵了?
僕从疑惑,却不敢多问,赶忙应声?:「好的。」
玉溪城内乱糟糟的,不少摊铺东倒西歪。火止后,压抑的哭喊、尖叫悄然混做一片。但在薛家来?人的组织下,正归于井然有序。
薛忱不再管,抬步往薛家走去?。
乱成这样都不见薛芸,十之八九是她旧伤復发,无暇处理这些事。
幕后之人约莫也是摸清这点,才敢大肆作乱。从进玉溪的剎那,那股令人生恶的气息确实?萦绕不散。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认同那僕从的话语,此事发生绝非偶然。
路过某处摊铺前,薛忱诧异回头,盯着自己排在第六位的名字,挑了下眉。
薛家弟子年末排行的预测,什么时候能?上这么前了?
但他向来?不大关心这些事,看眼?便?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薛家的府邸若隐若现,不用猜都知道,又是大堆事等着他。
远处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炊烟混着霞光裊裊飞举。
薛忱走了下神,在想之后编个什么样的辫子,又想起玉溪有家首饰铺素有美名,上回去?的时候恰巧没开。
……昭瓷,她在干嘛呢?
好想回瓮城,真的。
薛忱烦躁地轻压眼?皮。
第060章
夕阳西沉, 黄昏时分的光线穿过窗缝,半遮半掩落在?桌前。
昭瓷抬眸望向远处的云霞,起身推窗, 迎上晚风时?惬意地眯了眼。
很快的,她又坐回?桌前,扎紧手里?的稻草娃娃,悄悄嘆口气,将挂在窗沿的草杆吹到外边,
还是太没边界感啦。
明知薛忱不大喜欢同?人接近,还老忘记,反覆在?人家雷点蹦迪。
虽然送出?去的礼物被这样对待, 她也有点不高兴。
但算了,省得闹些不愉快。
昭瓷对摺草杆, 将那?只新做好的稻草娃娃放到旁边去。
这样表露歉意, 薛忱应该能领会到吧?
稻草娃娃还在?用那?双黑豆点的眼睛盯着她。
昭瓷有点儿不满, 拿手指在?它额上用力戳了戳。
薛忱也是有错的。
恰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
缝下隐隐露出?双粉色的绣鞋, 是阿紫。
她在?门外温声道:「昭姑娘, 我阿兄回?来了。」
昭瓷对着铜镜摆出?礼貌的微笑, 起身往外走, 不忘装起刚做好的稻草娃娃。
她和阿紫实在?不熟, 开门的剎那?立时?又变得面无表情。
怎么这样啊……
昭瓷内心崩溃, 却面无表情:「可以麻烦你带我去找他?么?」
「可以的。」阿紫轻轻道,见她这样的神情,倒不像第?一回?那?般发憷, 在?前边带路。「昭姑娘这边请。」
阿紫带着她下楼梯,穿过长长的回?廊, 又在?转角处拐弯,最终来到三七客栈后方的柴房门口。
她左右环视,叩门道:「阿兄。」
「嗯。」低沉的男声响起。
这个声音……
昭瓷眸中稍露愕然。
来这之后,她想起原本的世界确实越来越少。
更何况是已故的兄长,就?算在?现代,她都会刻意不去想。
没想到在?这,有人声音会如此一样。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昏暗无光。
很快,青年挺拔的身姿从阴影后显露,望眼阿紫,吊儿郎当喊道:「阿紫。」
五官很明显地同?她现代那?张脸相似。
昭瓷难以置信瞪大双眸,又迅速垂首,盯着地上摇曳的花草。
青年目光往后一瞧,好奇问:「这位是?」
阿紫温声解释:「昭瓷昭姑娘,她想找你问问卯日?灯的事。」
「那?昭姑娘,你和我阿兄聊?」她扭头,试探道,「我在?三七客栈还有活要干。最近生意好,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昭瓷当然不会拦:「没问题的。」
阿紫离开后,四周寂静。
昭瓷盯着自己的足尖,思绪飘荡。
青年却骤然开口:「你叫昭瓷?」
「哪个昭哪个瓷?」他?并没有先?问昭瓷有什么事,上下打量着她,又接着,「奇变偶不变。」
昭瓷:「符号看?象限。」
青年:「天王盖地虎。」
昭瓷:「……宝塔镇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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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他?还想再说,昭瓷抿抿唇,唤道:「昭邹。」
倒不是一开始不想认,就?……有点太震惊了。
还有为什么他?样子没有丁点改变?
青年怔愣。
半晌后,试探地唤道:「昭昭?」
后边还接了一连串她现代的信息,反覆确认。
「嗯。」昭瓷垂眸轻应,站在?原地没动,小小声喊,「哥哥。」
昭邹比她早一年去世。
他?们患得是一样的病,只是昭邹是抢救无效,她是自我了断。
「好久不见啊。」昭邹开口,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他?出?现得巧合又突然,昭瓷抿了下唇,却还是轻声道:「好久不见。」
沉默良久。
「昭昭……」昭邹像是想说什么,突然间,他?面色一变,神情明显严肃不少。想起阿紫说的话,他?问道:「你也是来找卯日?灯的吗?」
见昭瓷点头,昭邹扯住她,不由分说扯着她往某处跑:「那?跟我来。」
昭瓷睨眼窝在?树后的石罂花,悄然点头,任由昭邹拽着。
三七客栈占挺大片地。
昭瓷被拽着,从这头跑到那?头,所见之景皆不重复。奇怪的是,未遇见哪怕一名僕从。
路途上,昭邹瞅她眼,主动开口:「这地方在?三七客栈后头,偏僻的很,平素基本没人来。」
四周杂草丛生,有些许还穿过裤脚扎人得很。
「我和阿紫不是兄妹,她只是前不久救过我一命。可我醒时?,不知为何,她非说我是她兄长。」昭邹还在?说,「我那?时?的药钱全?她出?的,在?城主府打工就?是想还她钱。」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但城主府的管事剋扣我月俸,我把他?揍一顿,然后就?被赶走了。」
「我和你一样,也在?找卯日?灯。」他?又道,「城主府一早就?出?悬赏令,巨额酬金,倘使我能找到卯日?灯就?能把阿紫救我用的钱还清了。」
「卯日?灯丢很久了,这段时?间,我发现它就?在?三七客栈,就?在?这儿。」昭邹神情严肃,压低了音量。
昭瓷不晓得他?所言真假,只是走到这儿,确实感觉到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蓬勃气息。
她沉默地点头。
「你现在?是要去拿卯日?灯?」昭瓷猜测。
「对,卯日?灯在?的地方我布了阵法。就?在?方才,偷卯日?灯的小贼离开了。」昭邹轻叩几次院墙,地面立时?出?现道向下的楼梯。
「下面可能有危险,你就?在?这帮我盯着,我去看?看?里?边什么情况。」他?将昭瓷塞到树后,又递几张符纸,欣慰道,「如果你不在?,我还真不敢自己下去。」
「有事用传音符。」昭邹指着最顶上的黄色符纸道。
昭瓷:「……好的。」
有时?候,她是真觉得自己这哥哥有点缺心眼。
她还在?怀疑他?是不是旁人假扮的,昭邹就?已经?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了。给的这几张符纸,统统都是市面难买的好东西。
临行前,昭邹像以前那?样拍拍她的脑袋。
突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昭昭,」昭邹扯了下她身后的辫子,感慨道,「许久不见,你扎头髮的技术长进不少啊。」
因?为不是她扎的,是薛忱。
昭瓷想,又觉得说出?口好像怪怪的,便只轻轻应道:「嗯。」
昭邹没追问,反覆检查她被藏得严实,这才转身。
昭瓷看?着他?步步走下楼梯阶。
随着他?身影的消失,外部罩起一层浅绿色的结界,旁人瞧来便只是普通的草坪。
昭瓷背抵青树,轻阖眼,总觉得整件事似乎有种?奇怪的诡异感。
真的是昭邹吗?他?为什么样子丁点没变?
三七客栈下为什么会有这地方?住着谁?
还有卯日?灯,真的在?这吗?
可这就?是个机会,她不能错过。
卯日?灯不能落在?魔主手里?。
但这楼梯下有什么,她一无所知,贸然跟着进去没准一无所获还得配上自己。
尤其在?昭邹如此突然冒出?来之后。
上面守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也能给昭邹放哨。
偶尔,昭邹会用传音符联繫她,说一切安好。
昭瓷就?回?一个:好的。
太阳逐渐没于山后,头顶乌云密布,像是快下雨了。
突然间,不远处飘来女子清脆的哼歌声,伴着隐隐约约的魔气。
「差点儿把我的宝贝忘了。」女子愉悦地自言自语道。
昭瓷看?着地面的人影,难以置信抬眸。
女子一身华服,容貌清秀,面上却不再是之前那?种?腼腆温柔的笑容,阴鸷怖人。是她之前见过的那?张脸。
药修在?植物间基本是难以发现的。
女子同?样没发现她,同?昭邹所做的一样,在?院墙轻叩几下,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双目空洞,行尸走肉似的,明显被人用术法控制住,周身也不是纯粹干净的气息。
偏偏她又在?唱歌说话,像有自主意识。
昭瓷立时?撕开传音符,眸中震惊未褪。
怎么会是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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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该说,这人怎么和阿紫长着同?样的脸。
/
「玉溪的事,是魔主在?搞鬼吗?」
薛家内,白鸟立在?窗沿,望着伏案桌前的少年问道。
薛忱放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蹙眉道:「不清楚,但应当有一定关系。饕餮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我也弄不清魔主在?哪。」
「玉溪会大乱吗?」白鸟担忧道。
「不会。」薛忱稍许活动胳膊,又继续处理桌面的文书。听它困惑地「嗯?」了一声,才轻轻挑眉,露出?个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容:「因?为我没死?。」
只要他?一天不死?,就?会一天护着玉溪。
白鸟想起点不好的事,没敢再说,望眼桌面的沙漏提醒道:「两个时?辰前,你娘就?叫你过去。」
「嗯。」薛忱头也不抬,「不急。」
突然的,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个包裹严实的小匣子递给白鸟。
还没来得及问,白鸟就?很熟练地开口:「给昭昭的?」
薛忱应了一声,又勐地蹙眉,将它往窗外丢:「别这么喊她。」
他?每次都喊全?名呢。
「没人性。」白鸟嘟嘟囔囔,振着翅膀飞远。
等皎月东升,手里?的文书差不多处理完,薛忱才放下笔,不紧不慢起身,往薛芸的房间走去。
门外侍女远远见着他?,一早受薛芸嘱託,立刻上前将他?往里?迎。
天不算冷,薛芸又是实力出?众的修士,按理是不怕寒的。可室内偏偏点着炭火,窗户关实,甫一进门混着药香的热浪边扑面而?来。
屏风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地面血红点点。
薛忱看?了眼,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行礼道:「家主。」
一阵悉悉簌簌声。
薛芸披件大氅,里?着白衫,缓缓走出?来,冷淡道:「迟了。」
薛忱应了声,没解释,客套的关心话也懒得说,直接问:「什么事?」
「你下去吧。」薛芸转头同?侍女道。
侍女合门离去后,她这才一拢大敞,冷声道:「你去瓮城了?」
「跟你一道的,叫昭瓷的那?姑娘。」虽是问话,她却没给薛忱回?答的机会,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口道,「说说看?,那?小姑娘好在?哪,让你这般喜欢,竟还敢去结神魂契。」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她怎么会知道神魂契的事?
薛忱蹙眉,却没第?一时?间否认。
「我和你爹都没敢结神魂契,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薛芸没管他?在?想什么,一扯嘴角,罕见地露出?讥讽笑意,「不知死?活。」
外界对神魂契都一知半解的,各种?传闻喧嚣尘上。
他?们至多知道,神魂契是天道的恩赐,能将结契者的性命捆绑于一处,却不知道神魂契本就?是用来制衡薛家人的。
为主动方的结契者若想,辅以术法,甚至能直接取另方性命。
只是在?神魂契的结法落入薛家人手中后,才成薛家独门拥有。
结神魂契是个意外,但薛忱没想同?薛芸解释。
没必要。
「那?是我的事,与您无甚关系。」他?平静开口,稍顿,因?她话语里?的嘲意而?不悦,「她很好,我确实觉得她很好。但她怎么样,也同?您无关,不是么?」
来时?还以为薛芸是要问玉溪的状况,或是魔主的下落,怎么也没想到会和昭瓷有关。
「您要没事我就?走了。」薛忱面无波澜,转身往门外走去,「忙,没空和您闲聊。」
在?玉溪待的每分每秒,都像催促他?回?瓮城。
实在?是,无聊又令人生厌。
身后薛芸轻嗤一声,他?只当没听见。
「别说我没提醒你。」
推门时?,薛芸却又骤然开口:「结过神魂契的道侣从没一对善终。」
她嗓音里?如覆冰碴:「但在?薛家,向来只有道侣能结神魂契。」
……什么?
薛忱动作一顿,愕然回?首。
第061章
一阵雷鸣, 细密的雨滴淅淅沥沥下着,四周整片雾蒙。
昭瓷仍躲在树后,神情淡然, 目光短暂停留在地面行走的?青线,耐心等着?它跑到阿紫的?足边。
「夭寿了夭寿了,我这?就出来,马上。」昭邹夸张的?尖叫透过传音符到她识海中。
昭瓷轻应一声,没再说。
白光骤闪,乌压压的?苍穹被噼作两半。
视野里的?华服女子等候半晌,仍未见地面有所动静,稍许蹙眉。
突然的?, 阿紫面色一变,像是?发现什么, 周身气势大涨, 却又勐地阖眼, 瘫软着?跌倒在地。
那条迤逦的?青线骤然没入她踝侧。
昭邹出来时,正见阿紫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他立时想上前搀扶, 见昭瓷那神情, 却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抱着?手里的?东西?走近, 蹙眉道:「这?儿住的?是?她?」
「不晓得。」昭瓷没拦他查看阿紫的?动作, 开?口解释, 「但她晓得如何开?这?处密道,显然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昭邹探探阿紫鼻息,松口气:「她怎么晕了?」
昭瓷眨眨眼, 面不改色:「不知道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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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气的?事?、阿紫像被控制的?事?,昭瓷没弄清昭邹的?好坏, 一律都?没说。
雨越下?越大,昭瓷的?髮丝和衣裳都?被浸透,湿漉漉地粘在身上。
她瞧见昭邹带着?东西?从里边出来,却没问,与他一道将阿紫扶回去。
「阿紫是?一个人住的?。」昭邹边推门边解释,突然身上一干,愕然看向?昭瓷,摸摸脑袋道,「谢谢。」
昭瓷摇摇头?:「不客气。」
阿紫的?房间物件不多,整齐亮堂。因?着?是?草木精,她的?桌前、架上、角落统统摆满花草,风吹过,便摇曳着?轻微作响。
昭瓷没放过昭邹任何神情或动作,可从头?到尾,他都?没表露半分不对。
而且无意间展露的?小?动作,都?让昭瓷难以置信地熟悉。
好像是?真?的?哥哥。
她想信,又不大敢信。
昭瓷往阿紫嘴里倒药剂,又像处理薛忱身上的?魔气那样,照葫芦画瓢,可阿紫还是?没醒。
各项体徵正常,却没有任何醒的?徵兆。
他们两待在这?怎么都?不大合适。
「要不先走吧?」昭邹问道。
昭瓷点点头?,往角落丢个藤蔓小?人盯着?,与他一道离去。
昭邹回柴房,昭瓷回屋里,但两人有短暂是?同路的?。
又是?一片沉默。
到底有几年没见了,就算是?真?的?兄长,昭瓷也确实弄不懂现在该说什么。
但她是?这?样,昭邹可不是?,扯着?她从幼时尿床,到长大挂科后爆哭一小?时。
各种糗事?层出不穷,这?语气,这?贱兮兮的?模样,昭瓷现在万分确定这?玩意儿十之八九是?她哥。
昭瓷悄悄弯眼,抬手,像两人以前相处的?那样,用力给他一拳:「哥哥。」
「谋杀亲哥啦。」昭邹夸张地叫道,揉了揉她的?脑门,温声问道,「我走后,你过得还好吗?」
昭瓷狠狠点头?,勐然往他身上扑去。
「昭昭你要拿体重压死我吗?」昭邹边托住她,边嚷嚷道。
「好久不见呀,哥哥。」昭瓷摇摇脑袋,在他怀里蹭了一下?。
太肉麻的?话她也说不来,像过去那样,又给他一拳,然后才小?声道:「你走的?时候都?没告诉我,我都?只看你的?骨灰。」
「那不是?怕你伤心吗?」昭邹拍拍她的?脑袋,「而且我迟早会走的?,你一直都?知道啊。」
见昭瓷还想说什么,他笑?着?打?断:「行了,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别说这?些难过的?事?了。」
「看看这?个。」昭邹将从暗室里带出来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解释道,「里边没有卯日灯,只有个灯罩。」
昭瓷垂首,盯着?怀里的?灯罩,迟疑眨眼。
这?是?个什么发展?
「怪不得是?巨额赏金,」昭邹耸耸肩,摇头?嘆气,「我都?忙活个把星期了,结果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个把星期?」昭瓷怔愣。
小?说里明明写着?卯日灯是?在论?坛召开?前几日丢的?。
「是?啊。」昭邹肯定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呢,就我被赶出城主府差不多的?日子。」
昭瓷没再说话,愈发搞不懂这?个剧情。
乱七八糟的?。
不远处就是?个拐角,他们就该在那分道扬镳了。
昭瓷的?房间在右边,可她没停顿,跟着?往左边走。
「客房在右边吧?」昭邹蹙眉思索。
「是?的?。」昭瓷晃着?他的?袖子,解释,「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来。」
「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昭邹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不由分说扯着?她往另边走,「你见谁家哥哥是?把妹妹丢着?自己回去的??」
原先昭瓷还想着?去找找薛忱,但昭邹在,总感觉有哪里奇奇怪怪的?,便没去敲门。
没走多远,就到房门了。
她站在门口,踌躇地不敢入内。
有点怕醒来发现这?是?幻觉,或者转身昭邹就成了魔物伪装的?大坏蛋。
昭邹猜他瞒着?昭瓷赴死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熟练轻拍她脑门,笑?道:「我就在那小?柴房里呢,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身体可健康啦。」他屈肘展示自己健壮的?肌肉。
对视良久,昭瓷才试探地往屋里走。
刚合门,又不放心地开?门,飞速探出个脑袋:「哥哥?」
「在的?在的?。」昭邹笑?了一下?,挥手道,「明天见。」
昭瓷也笑?:「明天见呀。」
房门轻轻合上。
昭邹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想转身离去。
突然间他在门口发现个小?匣子。颜色同木地板有些相似,所以刚昭瓷和他都?没瞧见。
昭邹弯腰,捡了起来。原以为是?谁落下?的?,想着?看眼,然后对应身份给人家送回去。
打?开?后,他盯着?里边明显做送礼样式的?东西?,愣了愣。
放在昭瓷门口,又是?女子用的?髮簪。
昭邹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迟疑地望向?房内,神情严肃。
半晌后,「啪」的?一声,他勐然将匣子合上,揣入兜里,准备找到赠者后狠狠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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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拱他家白菜了。
不成,绝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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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昭瓷抱着?食人花从室内走出来。
合门前,她隔老远最?后往铜镜里瞅眼自己,嘆气摇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好嫌弃自己扎的?辫子啊。
望眼头?顶的?烈日,昭瓷往庭院走去。
果然是?个适合遛花的?日子。
到的?时候,庭院里热热闹闹的?,隔老远她就看见青年裸着?胳膊,屈肘展示自己的?肌肉,嘴里得意嚷嚷:「比肌肉的?,还有谁?就问还有谁?」
脸上挂着?抹龙王歪嘴笑?。
周遭的?小?厮用崇拜眼神看着?青年,摇摇头?。
昭邹「哈」了一声,捞起桌上的?灵石,拱手做作道:「谦让谦让,既然在下?是?肌肉比拼大赛的?冠军,这?些灵石不才在下?便收下?啦。」
……好不想承认这?是?她哥。
这?般想着?,她却还是?立刻跑到昭邹身边坐下?
昭邹在点着?钱,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她,立刻惊喜一笑?:「昭昭。」
「哥哥。」昭瓷挨着?他坐下?,悄悄伸手,用力拽住他的?袖子,生怕弄丢似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脑后的?马尾便被昭邹扯了扯。
「你这?水平,」昭邹放下?袖子,轻轻拍着?衣服的?褶皱,像在憋笑?,「挺忽上忽下?的?啊。」
昭瓷知他在说昨天和今天辫子差异之大,撇撇嘴,小?声地反驳:「其实我扎的?也很整齐嘛,只是?没有特别好看。」
那也不差叭。
昭瓷给自己的?小?花盆找了个晒得到阳光的?地方。
花朵慢悠悠地转向?,枝叶绿油油的?。
「我给你编辫子吗?」昭邹笑?着?问。
父母忙,常年见不到人,昭瓷基本是?他带着?长大,辫子也总他扎的?。
昭瓷用力点头?:「好的?!」
话音刚落,头?顶便一松。
许久未练,昭邹的?动作明显生疏不少。
头?皮偶尔被扯得生疼,昭瓷晃着?脚,却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半晌后,她想起什么,问道:「哥哥你之前说,阿紫救过你,这?是?怎么回事??」
「喔。」昭邹边给她梳头?发,边组织语言解释,「那是?我刚穿越来的?事?了,我穿成个猎户,正好在山上差点被狼咬死。那狼真?的?老吓人,舌头?都?快伸我脸上了。」
「所以我就,」他话语稍顿,不好意思地挠头?:「被吓晕了。醒来就见到阿紫在给我上药,是?阿紫把我带回来的?。我虽然不懂药理,但她被我用的?药效果立竿见影。擦上立刻就结疤,肯定是?好东西?——也确实,反正我到现在都?还没还清钱。」
「就是?从阿紫口中,我才发现自己穿越了。」昭邹笑?了笑?,又有点郁闷地说道,「不晓得为何,她非说我是?她兄长。还说他们草木精都?是?根据气息认人,一定不会错的?。」
「但我肯定是?人啊。」他越说越郁闷。
昭瓷深以为然地点头?,想起阿紫说她的?气息很熟悉。
她肯定也是?人的?。
难道这?个熟悉感,是?因?为阿紫熟悉昭邹,然后她在现代和昭邹是?兄妹?
昭瓷有点煳涂。
想了想,她又问:「你是?什么修?」
「阵修吧。」昭邹应得很快,解释道,「我没有入宗门,对书学阵法的?,所以估摸着?不太正统。」
那气息相似就不是?术法原因?导致的?。
昭瓷实在想不通,便暂时放至脑后,等阿紫醒来再问。
四周又归于寂静,风吹簌簌。
没过多久,昭邹高兴道:「好了。」
昭瓷掏出铜镜,对着?镜子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的?嫌弃不那么明显,诚恳点评:「你退步好大诶,竟然有点儿丑。」
「嫌弃啊?」昭邹故作恼怒地弹了下?她脑门,「那你就自己绑去,除了我,还有谁给你绑辫子啊?」
昭瓷学不会绑辫子,很大一个原因?是?不喜欢,实在太累了。
那她可以找薛忱嘛。
这?一想法刚出,昭瓷就给自己吓了大跳,勐地拍脸,摇摇头?把这?想法甩出脑外。
先不说薛忱可能在生气,以后都?不打?算理她这?事?。
就算不生气,她这?样依赖别人也是?不对的?。
薛忱又不是?免费劳工,给她梳头?,约莫是?心血来潮的?好意。
想想昭瓷就有点发愁,那个组队的?事?,名单都?报上去了,还能改吗?
如果薛忱在生气,相处起来会好麻烦哦。
可和陌生人相处,也会好麻烦。
昭瓷无意识扯着?两边辫子,又在心里嘆气。
当然,最?主要她想起自己被搞坏的?稻草娃娃,也不大想和薛忱讲话。
坏傢伙!
食人花差不多晒完太阳了,再不去看看阿紫,又得到人午休的?时间了。
昭瓷同昭邹挥手道别。
走没几步,她突然想起点什么,又嘟嘟囔囔地转身:「对诶,还有件事?得问。」
阿紫是?在哪救他的?,瓮城吗?不是?的?话,他们又为什么会来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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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里,长廊处似乎有抹白色的?身影,正大步往她这?走来。白衣金纹,腰侧浅绿的?剑穗轻轻晃着?。
昭瓷没注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间。
庭院里坐着?的?青年在她走后,便低头?继续数灵石。昭瓷组织好语言,喊道:「哥哥……」
问你件事?情,她想说。
步子都?还没跨开?,衣领被人勐地拽住,昭瓷被脖颈冰冷的?触感冻得一个激灵。
很快的?,那股力转到腰间,扼住她不得动弹半分。又立时松开?,转而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青与白层层交叠。
「昭瓷。」少年近乎咬牙切齿的?嗓音于身后响起。
他像是?怒极,又像是?有点委屈,在耳边轻声道:「你在乱喊什么啊?」
昭邹忙着?点灵石,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在他抬头?前,昭瓷就已经被扯着?拽入长廊里,抬眸,很容易就瞧见少年紧绷的?、如覆冰霜的?侧脸。
他似乎裹着?身寒意,衣摆随风翻折,拽着?她站在拐角处的?青树底,神色晦暗不明。
犹豫半晌,昭瓷还是?先开?口,冷冷淡淡道:「早上好。」
想归想,真?见着?了,记起那个稻草娃娃她还是?不大高兴的?。。
「嗯。」薛忱立刻应道,还是?没看她,下?颌轮廓愈发冷冽。
很快,又接了句:「早上好。」
一声不吭就走人,回来又一声不吭把她拖走。
泥人都?得有脾气,昭瓷更是?。
她用力扯了扯自己的?手,恼火道:「松松。」
与方才喊那人的?语气截然不同。
薛忱没松,转过脑袋,定定盯着?她好一会儿,抿唇喊道:「昭瓷。」
姑娘家的?乌髮被盘在脑后,髮带束着?,不见他挑的?那支髮簪。
「怎么?」昭瓷不是?太想搭理他,稍犹豫,却还是?应了声。
手腕被攥得愈发紧。
薛忱垂睫,面颊投着?片浓密的?阴影,瞧起来是?罕见的?乖巧。
半晌无声,布有厚茧的?指腹一下?下?地摩挲着?姑娘家纤细的?手腕,尤久停于脉搏处。
良久,薛忱才开?口,目光却越过昭瓷落在身后隐隐绰绰的?屋瓦上,轻声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啊?」
这?也不喜欢的?,那也不喜欢的?。
给什么都?不会用,耳铛也是?,髮簪也是?。
还有对别人,也轻而易举就比对他更亲近。
昭瓷迟疑眨眼,搞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他问得有些认真?,想了好久,她犹豫着?道:「花花草草?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啊?」
真?要说,其实送他的?那个稻草娃娃她就很喜欢。
那是?她做过最?满意的?了。
薛忱侧首望向?她,乌髮被风扯着?又遮住那点红痣。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神情稍显迷茫。半晌后,乌睫轻颤剎那:「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昭瓷仍念着?自己变成草杆的?娃娃,又听他这?么说,更不满了。
对视的?剎那,姑娘家双眸清澈干净,不容半点污秽。
薛忱一压眼皮,勐然转开?视线,长睫欲盖弥彰地遮住黑瞳。
好想要她只和他说话,只看见他,只和他一人亲近。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想。
第062章
趁着腕上力度扫许松弛的空档, 昭瓷勐地?将手抽出来。
「啪」地?一下,她用力将自己新作的稻草娃娃拍到薛忱怀里,轻扬下颌, 言简意赅道?:「新?的,给你。」
「你在干什么?」石罂花欲言又止。
昭瓷:「道歉呢。」
这哪是道?歉,这是想杀人吧,石罂花腹诽。
但它没说,这事它还是站昭瓷的。昭瓷做得?那么辛苦,结果稻草娃娃就给薛忱用来泄气搞成一堆的草杆。
手里骤然一空,薛忱接住她给地?东西,垂睫看眼, 又诧异望向她:「之前那个……」
话才起头?,他便收了?声音。
如果提醒了?, 她会不会把之前那个收回去?
可两个他都喜欢的。
有点儿弄不清该说什么了?。
薛忱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稻草娃娃, 轻轻一抿唇。
昭瓷耐心?站在?原地?, 等他说下去,想着他稍稍解释或者表露点点的歉意, 她就一下也不会不高兴。
可半晌, 他都只拿着她的稻草娃娃, 神情平静, 连句谢谢或是夸赞都没有。
【所以, 果然他一开始就是不喜欢吧?】
昭瓷悄悄嘆气, 怒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这本来也算不上太大的事。
她怎么又得?出这种没道?理的结论?
薛忱勐地?抬眸,愣神间, 昭瓷就已经沖他挥挥手,问道?:「你还有事吗?我先走了??」
这么问着, 她却已经小幅度转身,离去的意思相当明显。
倏忽间,手腕却又给拽住。力度很大,却也记着不叫她后仰着跌倒。
昭瓷勐然回头?,剎那听闻少年?平静的嗓音响起:「我没有不喜欢的。」
许是这般说还不大明显,他话语稍顿,又认真地?补充:「你给的那些东西,稻草娃娃、香囊,或者是院里种的柳树,我都挺喜欢的,都很好看。」
第140页
清风穿廊,少年?的乌髮被扯着摇曳不休,发间隐隐可见?抹银白。
昭瓷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他束髮的髮带,是她之前那条银白色的,似乎前几回用的也都是。
「喔。」她有点儿不自在?,错开视线,很快又挪回来,反着腕在?他手背轻轻拍了?一下,小声嘟囔,「可是你拿我之前送的稻草娃娃撒气。」
「什么?」薛忱蹙眉,毫不犹豫地?否认,「我没有。」
「你有!」昭瓷没想到他赖帐,瞪大双眸,难以置信道?,「你明明就有!我的稻草娃娃被搞成一堆草杆,乱七八糟的丢在?房间里。」
说完她又小小声嘟囔:「不喜欢就还我嘛。乍一看见?,还真挺心?疼的。」
所以她才不带他送的髮簪吗?
「我不会这样做的。」薛忱轻轻道?。
他稍思索,组织着语言解释:「我昨天回玉溪了?,临走前就用稻草娃娃给你留言——你是不是这也不知道??」
果然不知道?。
「你不是生?气吗?」昭瓷困惑眨眼,补充,「因?为我冒昧的问话。」
薛忱:「……」
「我没有。」他屈指在?她额前轻轻弹了?下,不满埋怨,「你又不相信我,我是说了?有事的。」
这般说着,薛忱却没多?少怪她的意思,想了?想,又道?:「稻草娃娃的事,确实?不是我干的,但我会搞清楚的。」
说这话时?,少年?的神态相当认真,目光澄澈,坦坦荡荡地?同她对视,没有半分闪躲。
昭瓷稍一犹豫,用力点头?。
「其实?不是大事啦。」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没关系的。」
「这个的话,」薛忱将新?的稻草娃娃在?她面前一晃,眉眼轻弯,笑吟吟地?道?,「我会好好照顾的,上哪儿都带着。」
他笑起来就是很好看,昭瓷不自觉跟着弯眼:「好的。」
不过,再?不去找阿紫好像真的就很晚了?诶,还有芥子囊里的灯罩……
昭瓷悄悄松开自己的袖子,转而攥住那截白色的,扯了?扯,试探地?问道?:「你要去看看阿紫吗?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草木精,她好像和卯日灯有关。」
薛忱没有半点犹豫就应下:「好的。」
风吹簌簌,鸟语喳喳,周遭屹立的树木笼罩于灿烂的艷阳底。
怎么瞧都比玉溪有趣得?多?。
幸好他昨晚通宵把文书处理掉了?,不然今天还得?待玉溪。
薛忱悄悄弯过眉眼,指尖从攥着的那截皓腕挪到纤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倏忽间,手里却一空。
昭瓷往前走段距离,指着枝叶掩映里身形不大清晰的青年?,问道?:「可以等等我嘛?我还有点事想和他说。他如果和我们一起去看阿紫,可以吗?」
这么说着,她的脚步已经迅速往那边迈去。
不可以。不好。
薛忱想着,一点儿不想答应。
可她瞧着实?在?高兴,他转过脑袋,不太高兴地?小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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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先将阿紫在?哪救他的问题问了?。
「就在?瓮城啊。」昭邹将大部分灵石收起来,准备等会还阿紫,边把剩下的塞昭瓷怀里边道?,「我醒来时?就在?瓮城外头?那座山上,是阿紫把我带回瓮城的。」
昭瓷点点头?,赶忙把灵石推还给他:「我身上有钱的,你自己留着。」
以前读书的时?候,昭邹就喜欢往她这塞钱。
昭瓷将两只手背到身后,打定主意不接,沖阿紫在?的方向扬扬下颌:「哥哥你要去探望阿紫吗?藤蔓小人说她醒了?。」
「去的去的。」昭邹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将那点灵石收起,顺着她目光望去,突然一愣,「那是谁?」
不算浓密的树荫旁,少年?斜靠着墙,手里轻轻晃着娃娃样的东西。
身姿修长,形貌昳丽,坠着金饰的小辫子从耳边垂落,愈发显得?有股横生?的矜贵气质。
「喔。」昭瓷应了?一声,「薛忱。」
她补充着解释:「我的同门,这次我也和他一起找卯日灯的。」
「长得?是真好啊。」昭邹感慨,摸着下颌又疑惑道?,「不过这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薛忱,薛……喔,薛家的那个是吧?他们少主?」
昭瓷点点头?,扯着昭邹的胳膊往那走去,又听他感慨道?:「我就说我怎么觉得?耳熟,他在?瓮城也挺有名的,天资卓越,实?力出众,据说还长得?特?别好看——果然啊,你和他是同门还挺好的。」
在?喜欢好看的东西这方面,昭邹和昭瓷是完全一致的。
「不过传闻里说他性子差,相处起来很难受,好像命格还不好啥的。」昭邹好奇问道?,「真是这样吗?」
「那也没有。」昭瓷毫不犹豫开口,认真辩解,「薛忱人其实?挺好的。」
昭邹眯眼审视她半晌,想起方才少年?那张脸,警铃大响。
昨天拱白菜的还没找着,再?来个危险人物?可不行。
「这样啊。」他全然忘记之前还在?夸薛忱,立时?改口,「我仔细想了?想,他也就那样吧。脸也挺一般的,和你哥哥我差不多?嘛。」
其实?还是薛忱更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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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想着,但还是点头?予以肯定。
「喔对,」快走到他面前,昭邹想起件事,提醒道?,「我在?这叫邹昭。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嘛,在?外头?不能以真名示众。」
昭瓷:「……好的。」
薛忱撩起眼皮,视野里的姑娘家正蹦蹦跳跳走过来,手搭在?青年?的胳膊。青年?垂首,眉眼噙笑地?望着她,一派和谐。
他轻啧一声,有点烦躁地?错开视线,睫毛颤得?飞快。
好烦。
真的好烦。
「薛忱。」昭瓷挥挥手,将身侧昭邹推到前边解释道?,「这是邹昭。」
想起阿紫说她和昭邹是兄妹的事,省得?麻烦,她便没在?后解释自己和他的关系。
薛忱应了?一声,抬眸同青年?对视,两人神情如出一辙的冷淡,客套地?打过招唿。
她好像有点缺心?眼了?。
不该图省事让他们一道?去找阿紫的,都不熟,这立刻就有扑面而来的尴尬感了?。
昭瓷抿抿唇,懊恼地?反省。
但话都说出口了?,这时?再?让他们回去,怎么看都会好奇怪吧?
她日常反省的小本本上又多?添一笔。
好在?到的时?候,阿紫还是醒的,听见?他们的敲门声,立刻在?里屋热情应道?:「请进。」
「阿兄,昭姑娘,薛公子。」她依次打过招唿,又笑着摆手,「不用关门啦。这没什么人回来,开门透透气也好。」
草木精惯喜欢对着草木。
阿紫的房门口就是大片大片的青树,在?阳光底抖着叶片。
昭邹先进去的,昭瓷紧随其后。
刚迈开步子,衣袖突然给人扯住,指尖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我等会儿进去。」薛忱挨个捏过她的指尖,望向青树立着的白鸟,解释道?,「稍微有点事。」
又蹙眉郑重强调:「是真的有事。」
「好的。」昭瓷点点头?,将手指抽出来,往里屋走去,裙摆翩跹。
门板被风吹得?发出吱呀声,颤巍着掩了?一半。
薛忱不着痕迹往旁走了?步,才能看清她的身影,眉头?却拧得?愈发紧。
姑娘家很自然地?拽过椅子,挨着青年?坐下,两人袖子紧紧叠在?一处。
他转眸,盯着方在?肩上停落的白鸟,平静出声:「玉溪怎么了??」
「还行。」白鸟摇摇头?,犹豫道?,「主要是你娘,她知道?你又往瓮城跑,很不高兴。」
「哦。」薛忱平平淡淡应道?,压根不在?意。
稻草娃娃的事,如没意外,十?之八九还得?和薛芸有点关系。
更烦了?。
他目光难以克制地?往房内望去。
半掩房门里,姑娘家正兴高采烈同旁人说话,乌髮愉快地?左右晃动。
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可不可以别和旁人那么亲近了??
薛忱有点儿难以忍受。
白鸟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木质的房门,没搞懂薛忱在?看什么,又接着道?:「还有就是,上回你不是伤了?薛平稚的神魂么?他爹挺生?气的,好像准备找时?机弹劾你。」
「以及护城大阵的事,」白鸟扑棱了?下翅膀,「玉溪内好像有不少人有怨词,觉得?你在?瞎搞。」
「随便吧。」薛忱神情恹恹的,瞧着兴致不大高。
屋内,青年?宽大的衣袖被几根纤指攥着,扯出数道?褶皱。
白鸟转着脑袋,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薛忱抿抿唇,平静地?移开视线,只是声音仍听起来闷闷的:「没什么。」
她已经攥那袖子好久了?。
第063章
虫鸣阵阵, 室内的青植轻轻晃动着,搅碎满地光影。
昭瓷坐在屋内,安静听着阿紫说话, 偶尔附和上一两句。
许是有?昭邹在,阿紫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甫一见面,就扯着他们热络聊天?,时?不时就讲她和昭邹的过往。
「我记得我和是在瓮城旁唯一的那座山上重逢的。」阿紫捂着唇,轻轻笑了一下。
「阿兄晕倒了,面前有?只狼,那?狼的唾沫都快滴到他面上。」她边说边比划着名, 欣慰道,「我与阿兄自小分离, 没想到又会突然间重逢, 此番皆是天?意?。」
昭邹却嘆口气, 试图再挣扎一下:「有?没有?可能你认错人了?」
「阿兄你脑子还没好??」阿紫不满地瞪他眼,耐着性子解释, 「我们草木精靠气息认人, 我虽然记忆不完全, 但还不至于连人都认错。分明是阿兄你伤着脑袋罢。」
他们说话间, 昭瓷不着痕迹打量着端坐床榻的姑娘。
阿紫目光清明, 神智正常, 周遭也?是纯粹干净的气息,那?点儿魔气荡然无存。
屋里种着的草木也?是,枝叶摇晃, 生机盎然,没有?丝毫被魔气侵袭的痕迹。
所以, 之前她为什么会有?那?般奇怪的气息和举措?
昭瓷沉思着,耳边阿紫还在努力向昭邹证明他两?的兄妹关系。
喧闹间,骤闻「吱呀」一声。
半掩的房门?被推开。
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将她从头到脚笼络。
昭瓷后仰脸,盯着他冷冽紧绷的下颌,松开只手挥了挥,微弯眉眼:「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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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另只手还在玩着别人的袖子。
薛忱郁闷地错开视线,有?点儿不想理她。
但余光里,姑娘家?还认认真真望向他,薛忱抿抿唇,扯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冷淡应道:「嗯。」
【他怎么又不想理人了?】
昭瓷想着,撇撇嘴,转过脑袋不再看他。
一旁,昭邹记着来的其他目的,已?经试探着问阿紫:「话说,昨日?你去哪了?」
「我想想。」阿紫稍一思索,掰着手指数道,「后厨、前堂。然后快晚间时?有?点困,便?在屋里小憩片刻。」
「怎么了吗?」许是昭邹神情有?点不对,她绞着锦被,咬唇望向昭瓷,担忧地问道,「是昨天?把我送回来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近日?,」她愈发用力地攥住被褥,似有?些羞于启齿,「总魇着,醒来时?经常不在睡着的地方。客栈里的伙计曾说,大?半夜看见过我在庭院里哭。昨天?……是不是又做了奇怪的事?」
「所以才会是你们两?把我送回来的。」说到最?后,她话语里带点哭腔。
这状况似曾相识。
昭瓷瞪大?眼睛,陡然想起之前涂珊珊也?是类似的描述。
但涂珊珊是魇怪导致的。
昭瓷环视四周,不管昨天?还是现在,确实都没感受到魇怪的气息。
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薛忱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解释:「屋里没魇怪,她身上也?没有?魇怪的气息。」
在这方面,昭瓷从不怀疑薛忱,认真点头。
垂在椅侧的手这时?给悄悄握住。
昭瓷抬眸,少年侧着脸,并未看她,下颌似乎稍许放松。只在她挪开视线的剎那?,不轻不重捏了捏她的指尖。
她没注意?到,薛忱同样侧了首,正正好?同昭邹对视,温和又平静地沖他笑了一下。
昭瓷拍拍阿紫攥紧被褥的手,宽慰道:「没什么的。」
见阿紫面色稍舒,她又斟酌着开口,如实道:「昨日?我和哥哥……」
她话语微顿,尾指屈起,不满地在薛忱掌心挠了一下,接着:「在后院里见着你,你有?什么印象么?」
阿紫迷茫地摇头:「后院荒芜许久,平日?里我们都不大?去那?的。」
线索就断在这了。
卯日?灯、魔气、莫名的失忆,都好?像在指向魔主。但阿紫和涂珊珊一致的症状要怎么解释——她们基本无甚共同点。
出?来后,昭瓷也?一直在想这些事。
脑后的髮辫给用力拽了一下,她抬眸望去,果然是昭邹干的。
「你在发呆,还是在思考啊?」他好?奇地问道。
昭瓷:「……思考。」
昭邹收手,讷讷道:「哦。」
又喊哥哥。又亲近异常。
薛忱低垂乌睫,烦躁地错开视线,一眼都不想再看。
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似乎还残留些许温热的、细腻的触感。
方才离开阿紫房间的时?候,昭瓷就把手抽出?来,跑去揪那?位邹昭的袖子,理都不理他。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薛忱闷闷地想。
他轻轻一勾飘到指尖的衣袖,扯了扯,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昭瓷想把灯罩的事和薛忱说下,冷不丁的,髮辫又被一扯。
「你到站了。」昭邹叩叩她的房门?,指着前边的长廊,笑道,「那?我走啦?」
「你要有?事,就去柴房找我。」昭邹笑眯眯的,察觉出?她的想法,又摆手,「不用给我订客房,是我自己要住那?小柴房的,安静舒适。」
他一弹昭瓷脑门?:「拜拜啦。」
「拜拜。」昭瓷挥手,想送他过去。
昭邹却已?经拉开她的门?,不由分说地将人往里边塞,敷衍道:「好?的好?的,下回让你送。你那?细胳膊小腿的,先歇着吧。」
就算穿越了,昭瓷的个头依旧和现代差不多。
他不自觉就认为昭瓷还是体弱多病。
「薛公子,昭昭说你和她同门?。」昭邹转向薛忱,牢记哥哥的职责。
他像以前帮昭瓷开家?长会时?那?样,伸手温和道:「昭昭这段时?间蒙你照顾了,以后有?机会来家?里吃饭,辛苦了。」
薛忱:「……」
这人真的好?烦啊。
直接杀掉的话……昭瓷会不会生气?
薛忱微笑:「不辛苦呢。薛家?也?很欢迎您的。」
他虽看不懂昭邹的手势,却也?能猜个大?概,伸手试探着一握。
「那?我走了。」昭邹无意?寒暄,看出?薛忱无寒暄意?图,更是一拍即合,挥挥手道,「改天?见。」
说是回柴房,他却是往大?堂走的——簪子她还在那?,得赶紧找出?拱白菜的人。
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昭邹陡然想起,还没问问方才在阿紫房里,薛忱看他的那?眼是什么意?思。
回过头,却见走廊里早没了少年的身影。
枯叶打着转儿徐徐坠落。
薛忱不是住旁边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不愧是剑修,恐怖如斯啊。
昭邹愣了一下,只好?转身,背着手回自己小柴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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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也?进来了?」
昭瓷回眸,看着少年靠在门?板上,困惑开口。
薛忱轻颤睫毛,并没解释,只平淡地应道:「嗯。」
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少年绷着下颌,唇也?抿得紧紧的,眉眼耷拉,就连那?颗她最?最?喜欢的红痣好?像陡然间都没了精神。
又半晌不说话。
想起他之前种种奇怪表现,昭瓷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又不高兴啊?」
薛忱没理。
「为什么啊?说说?」昭瓷戳戳他的腰间,还没碰到,指尖就被勐然扼住,轻轻攥在手里捏着。
因?为她和别人更亲。
喊别人也?更亲。
薛忱实在恼极,气焰明显奔着她去,又不想沖她发火,别过脑袋,闹别扭似地道:「没有?。」
陡然间,他想起之前在阿紫房里,昭瓷认为他不想理她的那?通心声。
「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想理你。」薛忱很快挪回了视线,认真强调,「一直都没有?。」
昭瓷狐疑:「真的吗?」
薛忱:「嗯。」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肚皮向上的那?只白猫,轻声问道:「你给它取名了么?」
「有?的。」昭瓷见他面色恢復如常,只当自己先前感知错误,不好?意?思地一锤脑袋,用力点头,「反黑!」
黑狗叫反白,白猫叫反黑。
薛忱:「……你真的好?会取名。」
「我也?这么觉得。」昭瓷抬头挺胸。
说这话时?,她半仰起脸,颤着睫毛,面颊有?些隐约的神采飞扬。
薛忱垂眸,盯着她怀里的白猫,轻轻应了一声。
「话说,我准备去瓮城附近的山——就阿紫提过的那?座。」昭瓷拽住反黑那?只快碰到盆栽的爪子,「你要来吗?」
「只有?今天?论坛安排是空的。」她补充。
这是刚才在路上就想好?的。
阿紫在瓮城附近的山遇见昭邹,昭邹穿越时?也?在那?座山上。
还有?小说里,魔物上缴卯日?灯的地方也?是座山,正好?在论坛附近。
论坛已?经确定是瓮城的强识论坛。
那?这山就由不得旁人多想了。
因?着抓猫的动作用力,昭瓷说话也?比平时?带点力,听起来有?点恶狠狠的。
她心里一片安宁,薛忱轻轻蹙眉,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哪惹了她。
「嗯。」他毫不犹豫应道。
很快,又在后边补充:「我下回进来一定敲门?。」
昭瓷诧异看他眼,晃晃脑袋,没搞明白他怎的突然说这个,还是应道:「好?的。」
片刻后,两?人就出?了瓮城,站在青山脚底下。
昭瓷原还担心自己迷路,但这座山,委实好?找得很。出?了瓮城便?是,果然是周遭唯一的一座。
「这吗?」薛忱问。
昭瓷点头:「应该吧。」
面前青山巍峨,顶端直耸云霄,但对修士来说完全不算什么事嘛。
昭瓷想都不想,撕开手里的符纸。
身形骤然消失,半晌,又復现在原地。
她捏着手里撕开的符纸,震惊回头,问道:「这怎么回事?」
薛忱眸中亦是明显的愕然。
同她一样撕开符纸,也?获得一样的结局。
他半蹲下身,蹙着眉抚过面前那?片地,摇头道:「不是结界。」
「好?像只有?人不可以用术法。」昭瓷盯着被云雾掩埋的山顶,也?开口道,「刚才的传送符,能把石罂花留在上边,但不让我和它换位置。」
不管御剑,或是御其他的什么,都不可以。
这片山的上空,似乎有?片无形的禁制。
昭瓷没在古籍里看过,薛忱同样不晓得这事。
试过各种法子,他们最?后只得徒步往上走。
一年前,她爬个小土坡都气喘吁吁;一年后,爬这样的高山,竟然能面不改色。
昭瓷自己都佩服自己,悄然竖起个大?拇指。
「昭瓷。」薛忱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姑娘家?染上些许泥泞的裙摆,轻声道,「你裙子脏了。」
他丢了个洁净术,可因?这山奇怪的禁制,又没有?半点效用。
「喔。」昭瓷低头,裙摆的纹路都脏得看不见了,她却满不在意?挥手,大?气道,「裙子而?已?,不用管的啦。」
这样走一路,裙子得脏成什么样?
薛忱抿了抿唇,试探着:「我背你?」
「不用不用。」昭瓷赶忙摆手,提起裙子笑道,「我这样拎着就好?啦。」
青绿裙摆下露出?双被染成深棕的绣鞋。
薛忱又一抿唇。
姑娘家?的额前满是晶莹汗滴,碎发黏在额前,双眸却异常明亮清澈,面颊丰润,沾着正正灿烂的阳光,像是晨间新开的山茶花。
「我背你吧。」薛忱凑近些,伸手将她髮丝别到耳后,认认真真询问:「好?不好??」
他离得稍微有?点儿近,盯着她,认认真真在等回应。乌睫黑瞳,连那?点红痣都看得分外清楚。
不好?。
昭瓷很坚决地想。
但可能薛忱那?张脸长得太?漂亮些,对视时?,她稀里煳涂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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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趴在人背上了。
下次一定不这样。
昭瓷懊恼地想。
一时?间,只能听见枝叶沙沙声,和时?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
有?点儿困。
她无意?识地将下颌搭在他肩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昭瓷。」
突然的,耳边传来少年状似不经意?的嗓音:「你能不能,别喊那?谁哥哥?」
昭瓷一愣,没立刻应声,又听他更轻地道:「真论起来,我还是你师兄呢。」
是这道理没错,但……
昭瓷困惑:「为什么不能喊?」
解释起来好?麻烦,她原没想费口舌和薛忱说的。可他说些没道理的话,似乎还在好?奇。
昭瓷想了想,接着道:「他本来就是我哥啊。只是不知为何,阿紫将他误认成兄长了。」
「亲哥。」她补充。
薛忱:「……?」
他眸中难掩愕然。
瞧见薛忱的震惊,昭瓷在自己脸颊比划着名,嘟嘟囔囔:「你就没觉得,我们长得有?一点点像吗?」
这么一说,好?像是的——虽然不多。
薛忱「嗯」了一声,心想主要是他没听见过邹昭的心声,她嘴上心里又总哥哥长、哥哥短的。
又有?点庆幸,还好?之前他没对昭邹动手。
倏忽间,薛忱蓦地想起件事。
他有?听到昭瓷的心声,有?听到阿紫的心声,却独独没有?听到过……
薛忱微眯眼,轻轻挑了下眉。
按理读心术只对两?类人无效。
天?选之人,和薛家?人,他是哪种呢?
昭瓷没再说话,薛忱也?没有?,背着姑娘家?稳步走在山间。
身后只能听得匀称的唿吸声。
毫无徵兆的,突然有?点温热的、湿润的触感从肩颈擦过。
一触即逝。
薛忱怔愣剎那?,恍惚间,勐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又想起之前,他意?外亲了昭瓷一下。
也?是这样柔软的感觉。
只是方才,远比之前直观得多。
薛忱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耳尖像是抹了把云霞,连面上都是片浓郁的绯色。
柔顺的发梢取代那?点触感,从同位置擦过时?,他足下踉跄,手也?是一抖,差点连人都托不住。
他停了脚步,抿着唇望向远处远处的怪石。
等过良久,背着的姑娘家?一声不吭,连点反应都没有?,像是丁点不在意?。
薛忱又有?些烦闷地轻压眼皮,重新启步,竭力忽视涌起的那?抹异样感。
景色更迭,山间小路同走不到尽头似的。
尤其脖颈上,一会儿是发梢轻轻划过,一会儿是那?点柔软蜻蜓点水。
「昭瓷。」薛忱实在受不了,抿抿唇,半侧着脸道,「你能不能把你头髮拨一下,脸再转个方向?」
没人应声。
「昭瓷?」他蹙眉,脸转过更大?的幅度,直到视线里出?现姑娘家?的面颊。
阖眸熟睡的,眼底乌青,瞧着是难掩的疲态。
薛忱霎时?噤声,后悔方才又喊她。
昭瓷却已?经醒了,脑袋无意?识地在他颌角一叩,眨眨眼。半晌,脑袋清醒后,才开口问:「怎么了?」
现在约莫在山腰,树木青葱,遮天?蔽日?,橙黄的阳光穿过树缝洒落,视野里亮闪闪的,连少年的髮丝也?格外漂亮。
昭瓷悄悄扯住他的小辫子,揉了揉,又若无其事地松手:「我下来自己走吧。」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薛忱什么也?没说,随她去了。
反正扎着,也?就因?为她觉得好?看。
「睡着了,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不好?意?思诶。」昭瓷抱歉道,在他宽阔的背嵴一撑,就要往下跳。
却被勐地扼住。
「行了,别乱动。」薛忱单手托着她,另只手在她脑门?一弹,见她不安分,又威胁道,「再动我把你从这丢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左侧高千丈、缭绕云雾的悬崖。
「真的吗?」昭瓷震惊,瞧他说的很认真,不敢再动。
「嗯。」薛忱笑了一下,「假的。」
那?他还得去捞,不自找麻烦么?
昭瓷撇撇嘴,下颌又像方才那?样,搭在他的肩膀。
移开不久的乌髮捲土重来,混着热气,一阵阵地扫过脖颈。
薛忱难耐地扭头,耳尖红了小片。
半晌,他才开口,温声问:「你昨晚干什么去?困成这样。」
「在想你呢。」昭瓷勉强睁眼望向他,诚恳道。
薛忱难以置信瞪大?双眸,怔愣间,又听她道:「想你是不是生气了,要是和我绝交怎么办,然后还捣鼓了下稻草娃娃——大?半夜就过去了。」
心里那?点不虞,因?她和别人更亲而?产生的,骤然随这番话,作云烟般消去。
「下次,」薛忱话语微顿,空出?只手在她脑门?轻轻一拍,温声道,「睡觉去吧,不用管我的。」
「要管的。」昭瓷困极了,声音起初有?点小,又蓦地拔高音量,「当然要管的,我不希望你生气。」
层层叠叠的枝叶掩映间,碧空如洗,艷阳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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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悄悄一弯眉眼,没再说话。
等过半晌,昭瓷都没听他出?声,又有?些昏昏欲睡。
山间清风轻缓,穿过枝叶,捲起她散落的乌髮,又悄悄捎来少年温和的嗓音。
「昭瓷。」
昭瓷陡然间听见他喊她名字,恍惚地应了声,问道:「怎么了?」
薛忱没开口,微侧脸,目光落在姑娘家?眼底那?片隐隐约约的卧蚕上。
从刚刚起,脑海里突然一直薛芸那?句:她究竟好?在哪里,让你这般喜欢?
就方才,他想了想,发现找不出?她丁点儿缺点。
爱闹别扭、怕生,或是总生气,都成了格外好?玩、值得记住的特点。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不讨厌昭瓷。
仅此而?已?。
「薛忱?」昭瓷小声唤道,打着哈欠等他回復。
「嗯。」薛忱应道,脑袋再往旁边偏了点,与她悄悄一碰,抵着她的前额,眉眼微弯。
明艷的绮香果然更毫无保留地将他包围,纤长的睫毛戳着面颊,酥酥麻麻的。
「没事啦。」他轻笑着,将她往上託了托,「你继续睡吧。」
她好?像是特别的。
也?只有?她是这样特别的。
第064章
山风轻柔, 缓慢捲起姑娘家的乌髮,露出?张香甜的睡靥。
昭瓷睡得?迷迷煳煳的,耳边只听得簌簌枝叶声。恍惚间, 她陡然?意?识到不对劲,揉着眼睛,坐直腰板,身上搭着的玄色外袍顺势滑落。
不晓得?睡过多久,头顶悬着的艷阳已经偏过正中,现了点颓势。
她及时揪起玄色外袍,盯着那片饕餮纹,迟缓地眨了下眼。起身时, 才发现坐着的那块石头也垫着件外袍。
这可太抱歉了。
先让人家背着上山,又披着、垫着人家的衣服睡觉。
昭瓷将坐着的衣服收进?芥子囊, 想着回去洗洗, 往披着的那件丢了个洁净术, 同上回的,一道揣在手里往不远处坐着的少年走去。
他低垂乌睫, 不知在想什么, 分外入神, 连她走近都没发现。
直到头顶投落整片阴影, 他才仰起脸, 神情平淡地望向她, 眼底那颗红痣隐隐绰绰。
「怎么了?」薛忱很快移开?目光,轻声问道。
昭瓷将衣服递给他,解释:「上次的我?洗干净了。另件的话, 我?回去洗好再给你。」
「嗯。」薛忱抬眸睨她眼,接过衣服, 平静开?口,「睡醒了?」
不经意?间,两人指尖相触。
薛忱动作微滞,手骤然?后缩,回过神,却又立刻攥住她的指尖,乌睫飞颤,只虚虚攥住,倒不像平日?那样轻轻捏着。
昭瓷没怎么在意?,点头应:「醒了。」
「不好意?思?诶。」她有点儿抱歉,又捻着手指小声道,「我?没想睡这么久。谢谢你的外套,以及你把我?背上来。」
「辛苦了!」她鞠躬,两只胳膊向后伸直。
差点儿就将手指抽出?来,却冷不丁被用力拽住,扯着俯了身。
她腰弯得?很低,从侧边滑落的髮辫几乎垂到少年面?颊上,携股绮香。
薛忱轻抿唇,睫毛颤得?愈发快,攥住姑娘家的手腕却骤然?收紧。
即使将近未时,山风依旧徐缓清新,穿枝绕林,盘旋在姑娘家的发间,悄悄衔来了片青叶。
薛忱眯了眯眼,又将她往下一扯,微仰下颌,同她前?额抵得?更多些。
他们离得?有点儿过分的近,唿吸几乎交织在一处。
周遭嘈杂的、不止的自然?喧嚣,统统归于宁静。
「怎、怎么了?」昭瓷一动不敢动,只能靠神魂契知道他情绪不大平静,猜是不是又魔气发作,或者?有哪不舒服。
薛忱半屈条腿,怀里堆着她还的衣裳,仰起脸,平静同她对视,半晌不说话。
实在怪怪的。
昭瓷拧眉,见他耳尖有些难以察觉的绯色,一惊,心想他不会发烧了吧?立时想往他额前?探去,手却被勐地躲开?。
薛忱身体后倾,将她的手推回去,抿唇道:「我?挺好的。」
昭瓷:「真的?」
薛忱:「嗯。」
昭瓷认真打量会儿,薛忱面?色如常,方才那点红好似他的错觉。神魂契也说一切正常,加之薛忱这种抗拒的态度……
【唔,那就不管你啦。】
她想得?还挺开?心。
薛忱眼尾耷拉,又扯住她的手腕,完全不想再听见她任何心声了。
他向前?一探,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前?,平静道:「方才我?在想你。」
昭瓷愣:「想我??想我?干什么?」
不会是她睡觉打唿噜还流口水吧。
好像她是有前?科的诶。
昭瓷心虚地想,应激性?走神。
「怎么?」薛忱不满她的走神,轻轻撞了下她,见昭瓷震惊地回神,才笑?吟吟问道,「就许你想我?,不许我?想你?
笑?里似乎藏着几分难言的恶劣。
「喔。」昭瓷知他指自己?之前?说的话,晃晃脑袋,不甚在意?道,「许的许的,随你啦。」
薛忱似乎又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又成了不高兴的、郁闷的轻压眼皮。
他不再说话,松手,轻轻取下她鬓边的叶子,前?额也不再抵着她,若无其事道:「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发现这片叶子。」
第146页
两指一松,青叶立时随山风飘远。
「方才我?看了下,山顶倒没再有奇怪的禁制。只是,」薛忱目光环视四周,轻蹙了下眉道,「整片地没有活物的气息。」
他这么说,昭瓷勐然?发现从睡醒到现在,竟没听见任何虫鸣鸟叫,连枝叶沙沙都成了诡异的声响。
不能用术法,她便让石罂花试了下。
石罂花摇着头:「联繫不上,它们确实没有活物的气息。」
昭瓷蹙眉,隐约觉得?这种感觉,同在不周山时分外相似。又有点像之前?她感受过的,那种草木凋败的气息。
可薛忱不清楚,她也弄不懂这等怪事。
突然?间,昭瓷想起件事,掏出?芥子囊里的灯罩递给薛忱,解释:「这是在三七客栈发现的灯罩,你知道有什么作用么?」
薛忱困惑:「谁和你说这是灯罩的?」
昭瓷:「哥哥。」
薛忱差点儿就应了,勐然?间反应过来她在喊谁,郁闷垂眸。
就算知道他两是兄妹,还是无缘由地有点儿不高兴。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平静出?声:「这就是卯日?灯。」
昭瓷:「……?」
她打量着薛忱手里的东西,困惑眨眼,长得?分明同现代灯罩相似。灯柱、灯座、灯碗一个不见,怎么就是灯了?
小说里分明写着,卯日?灯做工精美?,这瞧着和精美?怎么都扯不上关系啊。
「卯日?灯内有根灯芯,亘古不灭,是它司百妖效用的由来。」薛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卯日?灯递迴给她,解释,「它应当是被抽去灯芯后,进?入了休眠状态。」
说着,他也轻微蹙眉:「按理说卯日?灯有灯灵,即使被抽去灯芯,灯体仍在就不该休眠的。」
失去灯芯的卯日?灯,就跟普通的灯无甚区别。
所以得?从找灯变成找灯芯了——那么小的东西,会更不好找吧?
昭瓷稍许垮脸,点点头,又问:「不过,你怎么知道它是卯日?灯的?」
昭邹和她都是穿来的,见这长得?跟灯罩似的东西,多少带点惯性?思?维。她听见的时候也是,根本不加怀疑。
薛忱想说什么,却突然?捂唇,咳嗽不止,面?色似乎都比平时苍白许多。每咳一次,掌心就是一点鲜红。
他将喉里的血腥强压下去,沙哑解释:「以前?见过一回。那时卯日?灯还未生?灯灵,换灯芯时,就会变成这样。」
识海里响起饕餮幸灾乐祸的声音:「所以我?说你现在还活着,已经是命大了。」
薛忱懒得?理他,漫不经心藏起掌心血迹。抬眸,瞧见姑娘家里边明晃晃的担忧,稍许一愣。
「怎么了?」昭瓷问道,只晓得?他不舒服,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薛忱稍一犹豫,轻声道:「有点感冒。」
昭瓷不疑有他,伸手想探他额头,又想起他之前?的抗拒,赶忙从芥子囊里不停掏药剂递给他:「这个止咳,这个退烧,这个……」
「小感冒。」薛忱将药剂推还给她,笑?道,「不用浪费啦。」
他猜昭瓷得?往下劝,微弯眉眼,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再有不舒服,我?会告诉你的。到时候再给我?,好不好?」
昭瓷用力点头:「好的。」
她将药剂和卯日?灯收好。
突然?间,一阵纯粹干净的气息自山林深处袭来,与阿紫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那你在这歇歇,我?等会来找你。」昭瓷拍拍薛忱的手,指着林子解释,「里边有株植物,和阿紫本体的气息很像。」
薛忱什么也没感受到,却不会怀疑她,微蹙眉,毫不犹豫道:「我?和你一起。」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些。」他笑?着解释。
想想也是诶,昭瓷轻轻点头,又不放心道:「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薛忱:「好。」
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即使昭瓷拼了命去感受,也一无所获。
越往里走,头顶树木愈是青葱,之前?瞧着似是生?机盎然?,这会儿倒像无形间透露股死气。
昭瓷心里无端发慌,停下脚步,轻扯薛忱的袖子,正想和他说回去吧。一朵绿油油的花,陡然?间毫无徵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在高耸入云的青树下,枝叶摇曳,像同他们招手似的。
昭瓷分明记得?,之前?那没有花的。
她想起姚渠长老说过,开?了灵智的植物是能随心念移动的,譬若石罂花。但这朵花,虽有磅礴灵气,却明显未开?灵智。
而且,为?什么长得?这么像石罂花?
昭瓷戳戳识海里背对着她的花,正想开?口询问,见它放下团东西,困惑:「你在做什么?」
平日?里也是,它讲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织毛衣啊。」石罂花嘿嘿一笑?,沖她展示自己?的杰作。
昭瓷:「……哪来的毛线?」
石罂花:「买的啊。」
昭瓷:「。」
当然?知道是买的,只是怎么把实物带进?去的啊?
昭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指着远处那朵丑丑的花,问道:「这花也是石罂花吗?」
「肯定不是。」石罂花都没看,直接道,「我?们族只剩我?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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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听昭瓷这么说,它还是有点好奇,望过去,突然?「咦」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叶子:「好奇怪,它是不是和我?长的一样?」
昭瓷本来就想问它这个,见石罂花这等反应,料想它也不知道,试探出?声:「是不是你的哪个兄弟姐妹?」
两朵花委实像到复制粘贴的程度。
「绝不可能。」石罂花斩钉截铁道,「我?们族里确实只剩我?一个。就算还有存活的,也定然?不会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世上从来不会有任何两片叶子、两朵花是完全相同的。」
昭瓷抿抿唇没说话,看着那朵花,仍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甚至就这样远远瞧着,都像是之前?遇见石罂花那样,分外亲切。
她想上前?瞅瞅,看这花到底怎么回事。刚有动作,便被从旁伸出?的胳膊拦住,手背可见明显筋络。
「先别动。」薛忱难得?神情这般严肃,绷紧下颌,想都不想便将她扯到身后。
近处,传来声威胁的呜噜。
昭瓷小幅点头,摁下薛忱的胳膊,同他望向一处。
周遭青树被风吹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响音,像压抑的怒喊,夹杂枯枝断裂的声音。黑影从树后现出?,逐渐清晰。
是只相当壮实的灰狼。
眼大如铜铃,泛着绿光,弓起腰背,沖他们连续地低声呜噜。同石罂花长得?一模一样的花,便被它掩在身后。
方才还高悬的艷阳,不知何时躲到云后。空气里瀰漫起一阵潮湿的、黏腻的气息,连树木投落在地的阴影都似乎扭曲着变了形。
影子……
昭瓷目光落在那片褐色的土壤上,瞪大双眸,不自觉揪住薛忱的袖子。
这只灰狼,它没有影子。
第065章
阳光愈发微弱, 风声?唿唿,四面八方涌来枝叶沙沙的应和。
昭瓷迟疑抬头,仍有些没回?过神。她看看自己和薛忱的脚底, 都有片浓郁的黑影,连周遭的树木都有,独那只狼身侧空无一物。
没有影子的,那会是什么东西?
脑海里回放着电影里各种各样的鬼。
灰狼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正盯着她,昭瓷一动不敢动,绷着脸,兇巴巴同它对视,半分不露怯。
记得之前看?书?上写, 野外遇着狼,要冷静沉稳, 首先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它。
倒没对视多久, 她很快被更严实地?挡在身后, 视野里是少年宽阔的背嵴。
不晓得这头狼是魔还是鬼,昭瓷背手, 从芥子囊里掏出符纸、药剂, 警惕地?捏着。不说帮忙, 一有不对好歹能不添乱。
周遭寂然?, 已经能听见灰狼用爪子刨地?的声?音。
蓄势待发。
昭瓷紧张, 抿唇看?着薛忱身侧长剑半出鞘。
倏忽间, 一声?欢快的「汪」。
生怕他们听不清似的,又重复一次:「汪。」
更用力,更欢快。
昭瓷:「?」
她实在没忍住, 悄悄地?探出脑袋看?去。
那只灰狼吐着舌,尾巴兴奋打转, 目光立刻锁定?在她身上。对视是,它咧开嘴,又沖她「汪」了声?。在昭瓷迷茫震惊的目光中,乖乖巧巧坐下。
半晌没动静。
「这、这是狼吧?」昭瓷扯扯薛忱的袖子,试探问道,「我没认错吧?」
薛忱:「……是。没有。」
那只灰狼第?三次:「汪」。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昭瓷震惊地?看?那只灰狼拿尾巴扫地?。
薛忱却在这时骤然?收剑,侧过脸,轻声?叮嘱她道:「你站这,不要乱动。」
说完便往前走?,那头灰狼始终乖乖坐在原地?,分外乖巧。
他靠近时,却突然?龇牙咧嘴,发出接连低声?的呜噜。
昭瓷看?着薛忱伸手,心脏几乎骤停,仓皇下开口喊道:「等……」
话语戛然?而?止。
昭瓷瞪大双眼,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穿透灰狼的身躯,毫不受阻。
可分明?之前,灰狼出现时,她还有听见枯枝断裂声?。
电光石火间,昭瓷脑海里飞速闪过某种念头,俯身,想捡起?掉落的枯枝。
果不其然?,也?捡了个空。
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这里看?见的东西,同样也?触不到。
石罂花也?跳到地?上,又跳到半空,用叶子拍根上沾着的灰,囔囔道:「我就?说哪儿奇怪嘛,这土里完全没有养分。像那种被焚烧后的焦土,还是那种有百年歷史的。」
昭瓷看?着如常的土壤,震惊道:「真的吗?」
石罂花相当肯定?:「当然?。饭能不能吃我还是知道的。」
昭瓷抿抿唇,不再说话。
联想薛忱说过,山顶无活物的气息,她胳膊悄然?爬起?细密的疙瘩,寒意升起?。
不远处端坐的灰狼,同石罂花很像的花,还有整片盎然?的树林,愈发变得阴森怖人。
可这些东西里,独灰狼没有影子。
灰狼的兇相只显露剎那,很快收起?獠牙,脑袋在薛忱掌心虚虚蹭了一下,摇着尾巴,欢快地?又叫了一声?:「汪。」
明?明?没有风,灰狼身后的花却开始轻轻摇曳,阵阵细微声?响。
昭瓷以前也?看?过不少科幻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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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局面,立时就?有个荒谬的想法。
莫不是她和薛忱处的时空,与灰狼、花树、甚至整座山都不在一个时空?
既然?庞晓山能开闢空间,用来藏东西。为什么这儿不能有个空间,容纳这些不知来由的生灵?
可是这样,好像也?不大对。
阿紫说,遇见昭邹的时候,狼的唾沫都快滴到昭邹的脸上了。
如果她错位时空的理论成立,那狼的唾沫,应当没有机会落到昭邹面颊。
而?且她前不久还坐着石头,靠着大树安然?睡觉呢,甚至薛忱都从她头顶摘下过绿叶。
难道这只是最近,或者刚才发生的怪事?
其实在之前,这座山是正常的,那种生机盎然?、有飞禽走?兽的正常。
昭瓷还在深思?,视线里的少年已经收回?手,走?回?她的身边,目光微沉。
薛忱理了下她微乱的鬓髮,轻声?解释:「这只狼也?好,那朵花也?好,或者是我们看?见的大部分活物,都是被人封存起?来的、百年前的景象。」
指尖无意擦过少女的面颊,柔柔软软的。
薛忱方想挪开手,心念一动,又装作不经意地?用尾指轻轻划过。
有点儿痒。
昭瓷一缩脖子,倒没太在意,领会到他方才话里的意思?,看?眼不远处坐着的灰狼,试探着:「所以这些都是他人创造的幻象?是假的?」
见薛忱点头,她又疑惑问道:「可这样的话,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吗?这座山并非禁山,只要有百姓来,遇到点怪事,定?然?会被他人发现的啊——而?且瓮城内还有挺多修士的。」
来瓮城前,长老有和他们讲过瓮城的事,但绝没提到这座山。
有禁制不让用术法,本?来就?够奇怪的,现在整片山甚至都是幻境……
「不清楚。」薛忱抿唇,摇了摇头,「你睡着时,我也?未发现这是片幻象。是那只灰狼出现后,一切才变得明?晰。」
就?像遮掩整片幻象的屏障,随着灰狼的出现,而?被一道移去。
昭瓷眉头愈拧愈紧,目光落在灰狼上,还想说什么,突然?见它起?身,一口叼起?那朵丑丑的花。
灰狼咬着茎秆,回?头看?她眼,往前边走?去。
它好像叫她跟过去。
昭瓷不太确定?地?猜测,脚下却没动作,只攥紧薛忱的袖子。
山风轻柔,枝叶摇曳,一切祥和平静。
那只灰狼很快去而?復返,站在长花的土壤,发出含煳不清的一声?:「汪。」
往前走?,又回?来,再往前走?,叫他们跟上的意愿很明?确。
昭瓷抿唇,不知怎的就?想跟上去。但她没有动作,一扯薛忱的袖子,问道:「要跟上去吗?还是直接原路返回?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她,似乎不跟上去就?定?会后悔。
但她不敢擅作决定?,兴许有她不知晓的玄机暗藏其中。
薛忱看?她眼,颔首淡道:「跟去看?看?吧。」
两人便跟着那头狼,缓步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
灰狼时不时回?头,确认他们跟在身后。
「如果是幻象的话,那只灰狼为什么能看?到我们?还能对我们的动作做出回?应?」昭瓷突然?想起?来,又问。
稍一思?索,想起?灰狼是没有影子的,她试探道:「它是鬼么?被与幻象封印同处的鬼?」
如果是鬼的话,那头灰狼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同她互动也?能解释——她毕竟曾和女鬼茯苓有点联繫。
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有剎那,昭瓷看?面前这片绿油油的树木,突然?成了一片荒芜,突兀的枯树和怪石屹立四周。
怎么回?事?
她揉揉眼睛,一切又恢復如初,之后也?再未出现那片灰败。
石罂花说山顶像被烧过,薛忱说山封存百年前的景象。
那有没有可能,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就?是这座山真是的模样?
昭瓷心里想着事,没怎么在意四周,只跟着灰狼不停往前走?,。
突然?的,手被扯住,薛忱沉声?道:「别?再走?了。」
那只灰狼也?停下来。
它头顶那根树枝,不知何?时立着只红眼乌鸦,俯瞰他们。
昭瓷倒不太怕这个,环视一圈,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又回?来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石头旁的土壤上,那有朵花样的沙画,是她方才拿足尖磨出来的。
鬼打墙?
「嗯。」薛忱神情?罕见凝重。他突然?捂唇,轻咳几声?,照例藏住掌心的血迹,才又接着道,「第?三次了。」
灰狼缓步走?到她面前,将那朵花吐着,用爪子往前一推,邀功似的转着尾巴。
见她没有反应,爪子在地?面刨了刨,更着急地?将东西往前推。
「你要我拿起?来吗?」昭瓷指着自己,困惑问。
灰狼「汪」了一声?。
神情?神态都让她想起?反白。
反白想要她做什么,也?会是这样。
薛忱却蹙起?眉:「你还能看?见那只狼?」
「对啊。」昭瓷应道,反问,「你看?不见吗?」
「嗯。」薛忱平静出声?,「就?方才它放下花的剎那,就?从我视线里消失了,半点气息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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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攥住袖子的那只手,反攥紧昭瓷的手腕。指尖顺着掌侧,悄然?穿过她的指缝,扣紧了那根尾指,像担心弄丢似的。
「它把花放在我面前,想叫我拿起?来。我可以拿吗?」昭瓷谨慎问道,尾指无意识摩挲他的手背。
又是那股酥酥麻麻。
薛忱手一抖,方才攥住她的动作近乎出于本?能,回?过神了,他又不大愿意放开,分外泰然?地?收紧力度温声?道:「你想的话,就?拿罢。」
这不定?就?是什么坏事。
尤其他没记错的话,灰狼叼着的那朵花,和她结契的石罂花长得完全相同。
昭瓷刚想弯腰捡起?,那只灰狼又同做游戏似的,将花叼起?,沖她伸出左爪放在半空。
她不懂这什么意思?,愣神剎那,以训狗的经验,试探问道:「握手?」
灰狼眼睛一亮,放下左爪,又抬起?另只爪子。
昭瓷:「……换手?」
有点像被抽查回?答问题似的。
灰狼「汪」一声?,将那只爪子往前探了探。
昭瓷同它大眼瞪小眼,好半会儿才试探地?,弯腰,轻轻握一下它的爪子。
这回?和薛忱那次不同。
她可以握住,掌心里肉垫柔软又粗糙,沾着点砂砾,捏在手里有种别?样的触感。
怎么会有狼这么像狗?
昭瓷蹲下来,同它对视,怀疑它微咧嘴角是在笑,不自觉也?跟着笑了一下。
「薛……」昭瓷侧过脸,正想同薛忱将这事,却陡然?收声?,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脱口而?出的姓氏仍回?盪四周。
枯叶飘落,她的身侧空无一人。
第066章
枯叶从天飘落, 刷拉一下,化作四散的粉末。
昭瓷站直,环视四周。
山瞧着还是方才那座, 只是满目苍凉,枯树怪石,正正好?就是之前她瞧着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只灰狼叼着花走远,站回?石头上?,沉沉望向她。
完整的、灰色的影子投落在地面。
昭瓷盯着自己的足尖,发?现这次,没影子的人换成了她。
没有?影子,是不是因为她不属于这片空间?
所?以灰狼之前也没有?影子。
她还以为人家是鬼,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枯林暗处,传来窸窸窣窣声, 像成片软体动物爬过。
昭瓷搓搓胳膊起的疙瘩, 往后退了一步。
刚站稳身形, 「哐当?」,一阵地动山摇。
面前那片枯树, 转瞬全活过来, 伸着粗壮硕长的枝桠本来。砸在地面, 便是片尘土飞扬。枝干上?还缠着黑雾, 明显是魔气。
灰狼总算发?出点狼的声音, 仰天长啸, 嚎叫着跃下石头往她这奔来。
身影如电,在杂乱的枝干里穿梭。
但很快,它稍有?疏忽, 立刻便被枯树抓住机会,擒住后肢。
灰狼发?出悽厉的犬吠, 费力挣脱。
昭瓷毫不犹豫地丢出符纸和药剂。
可受禁制限制,符纸在空中就被撕成无数碎片,本该有?杀伤力的药剂也跟白开水似的,落在地面润土。
眼见那枯枝缠着灰狼退后,她立刻掏出匕首,欺身上?前,就着在青云宗学过的那点本领,跃起,「刷」地自上?而下砍断枯枝,虎口被发?疼。
尖锐的质感划伤手背,血滴溅到匕首时,猝然消失。
昭瓷瞪大眼,却没有?因此愣神,砍断枯枝后立刻后撤,腰弯作拱桥,堪堪躲过从头顶袭来的枯枝。
她已经用上?毕生所?学了,气力都?快耗得差不多。
昭瓷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想要丁点用没有?,她和这灰狼可能就得到黄泉再见。
好?在枯枝吃痛,如潮水般退去,他们获得短暂的喘息时间。
枯枝带来的冲击力不小,昭瓷整个人像掉在蹦床似的,被往上?甩。
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收起匕首,双手护头,免得从半空摔落时受重伤。
冷不丁的,掉到软绵绵的东西上?头。
是那只灰狼,它飞速接住她。
昭瓷头埋在灰狼毛髮?间,勐然愣住,愈发?觉得闻着的味像现代家里的那只二?哈,浓郁的狗味儿。
很快枯枝又捲土重来,远比方才兇勐。枝干盘区错节,几乎将整片天都?挡住。
灰狼驮着她,弓起背嵴,接连发?出呜噜的威胁声,远比之前沖她吼叫时凶的多。
枯枝愈密,它叫得愈凶。
倏忽间,灰狼的吼叫声一顿,绿莹莹的双眸里映照出一片拔地而起的藤蔓,与枯枝,分庭礼抗。
昭瓷趴在它背上?,掌心新?划的伤口正往外冒血。
滴落前,化成雾气蒸腾。
没想到血祭竟然能用。
这里唯一能用的术法?类。
那片枯枝没有?动静,观察着他们。
昭瓷也是,紧紧盯着那片枯枝,脑袋还在想血祭的事?。
莫非是因为血祭相当?同天道做交易,而天道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能无视这种禁制?
……有?点编不下去了。
视野里,枯枝后缩,又如闪电般前袭。
昭瓷霎时严肃神情,匕首对着自己的伤口,一眨不眨看着藤蔓与枯枝碰撞。
突然的,太阳从云后探出脑袋,在两者碰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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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处,枯枝化作灰烬。余下倖存的,飞速缩回?林间,快得几乎看不到影子。
昭瓷浑身紧绷,看到枯树林彻底归于寂静时,才松口气,从狼背翻身而下。
站稳时,手背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垂眸,是那只灰狼正用舌头舔她的伤痕。
昭瓷迟疑眨眼,看着那点痊癒,被舔过的皮肤光洁如初。
灰狼邀功似的摇摇尾巴。
昭瓷试探着拍拍它的脑袋,夸赞道:「真棒。」
它尾巴摇得更欢了些。
「吓死我了。」石罂花在识海里看得大气不敢出。
它实在不擅长打架,光能心急,半点用处都?使不了。
这会儿转危为安,它立刻跳出来,坐在昭瓷的肩膀上?,用叶片拍拍她的面颊,以示安抚。
「汪。」灰狼叫了一声,将那朵始终护着的花放到他面前。
这回?它再没动作,任由昭瓷俯身捡起。
接住的剎那,昭瓷瞪大眼睛,无意识地绷紧下颌,愣愣看着掌心的花。石罂花也是,傻傻低头,如同復刻她的动作一般。
半晌,石罂花讷讷道:「这绝不可能是我的分身。」
「可它连气息都?和你一样的。」昭瓷将它揪到眼皮底,同那朵花放在起比对着,迷茫开口,「你们长得就是一模一样。」
只是这朵花好?像没有?开灵智。
第一次见时,它分明和阿紫同股气息,现在又和石罂花同股。
百变小花?
石罂花不说话,试探地用叶子碰了碰。
剎那间,绿光大闪,那朵花就从昭瓷手里消失。
「这……」石罂花的叶子上?上?下下拍着自己,支支吾吾,半晌才讷讷道,「我的植核好?像补齐了诶。」
宋鸣在碧霞村给?她的植核,并非全部,还有?大概一成左右没下落。
昭瓷原是想回?来多留意。
可石罂花说那点儿不重要,平日也不见异样,她脑子不好?,一下就搞忘记了。哪想到会在这,莫名其妙就找到这最后一成。
「所?以,它是你的植核,然后变成了你的模样?」昭瓷困惑问?道。
「好?像不是。」石罂花挠挠叶片,「它应该就是我的一部分——但我真的没有?留分身,除了植核也都?是完整的啊。」
「而且,」它话语微顿,挥着自己的毛衣针道,「它百年前就在这儿了,可我百年前还在碧霞村呢。」
昭瓷大脑停止运转,快烧干了。
怪事?,全都?是怪事?,她似乎抓住些什么却不能联繫在一处。
灰狼安安静静待在她身边,就地坐下。
石罂花也开始织起自己的毛衣,那她要干什么呢?
出又出不去,走又不敢乱走。
昭瓷发?了会呆,望眼天,摸摸自己的肚皮,找了块石头坐下,倒不怎么惊慌,就是……
有?点饿。
饿着肚子还要思考,她好?难。
昭瓷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梳理整件事?。
好?消息,卯日灯在她手上?。
坏消息,没有?灯芯卯日灯没用。
更坏的消息,她和卯日灯都?到奇怪的地方了。
这是哪?谁在这座山上?布阵?那头灰狼是什么身份?
还有?刚才那朵……唔,石罂花二?号,怎么会同时有?阿紫和石罂花的气息?又和植核扯上?关系。
原先就积攒一箩筐的疑问?,现在更多了。
这段时间,昭瓷发?现冥冥之中,有?股力会修正这个世?界偏离的剧情。
不管剧情的结局怎么样,过程是一定要走的。
昭瓷还记得在三七客栈,阿紫回?来拿卯日灯时,说的是:「差点儿把我的宝贝忘了。」
涂珊珊与阿紫相同状况时,说的内容是她该走的剧情。
那有?没有?可能,变成魔物时的阿紫,拿走卯日灯是想交给?魔主?
她用阿紫的躯壳去偷灯,所?以被城主认作是精怪;魔化之后将灯交给?魔主,符合小说里下属献上?卯日灯的剧情。
昭瓷肚子咕噜叫着。
她实在没法?继续思考,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笔人。
画的时候脑子空空,画完后,盯着小人脸颊点上?不久的痣,昭瓷迟缓眨眼,没懂自己怎么把薛忱给?画出来了。
薛忱有?发?现她丢了吗?
昭瓷尾指微屈,想起前不久她好?像才勾了下他的尾指。
远处的枯树林缠着层薄薄的黑雾,在阳光照射下,灰濛濛的,显而易见得是整片魔气。
唔,还好?被丢到这的是她。
昭瓷撑着脑袋想,微弯眉眼。
/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红光一闪,巴掌大的凶兽停在薛忱肩膀,正是元气大伤的饕餮。
「幻境和现实反覆横跳,还不带任何?徵兆。」饕餮啧啧赞嘆,「许久没见过这样出色的阵法?了。」
薛忱仍没回?神,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上?边似乎仍存抹温热。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他又撩起眼皮,环视周遭过于寂静的树林。
饕餮与他视线同步,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这瓮城也是卧虎藏龙,还有?这等人物。若非方才亲眼所?见,我还真得以为做了场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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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没应声,神色分外冷淡。光线昏暗,他大半张面颊都?隐匿在阴影间。
一切恢復正常,树木、青叶、砂砾又都?成了能触及的东西。
方才立着灰狼的那块石头旁,花样的沙画安静如初。
薛忱目光微动,乌睫又欲盖弥彰垂下。识海里的那抹联繫,已然成了若有?若无的状态。
去哪了呢?
他想着,面上?却出奇得平静。
碎金样的阳光漫洒入林,青叶间,亮泽跳动不止,与姑娘家发?带流转的亮光有?点异曲同工。
薛忱微颤睫毛,刚欲有?所?动作,却倏忽皱眉,捂着唇,剧烈咳嗽几番,背嵴不自觉弯折,鲜红的液体从指缝间滴落在地。
一片寂然,只能听得少年压抑的咳嗽声。
饕餮看了半天好?戏,才存心给?他添堵似的,佯装关切:
「痛不痛啊?」
薛忱体内的魔气,全都?是用来压制他的。确实,效果甚佳,他不说逃跑或是作祟了,连本体都?难以维持。
但……
饕餮看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看眼面如白纸的少年,幸灾乐祸。
人体就像个容器,再怎么扩充,容量都?会是有?限的。无限制地往里填塞,早晚得有?到临界值的那天。
凶兽命与天同,他确实无需着急。
熬就行了。
薛忱大抵能猜到饕餮在想什么,睨他眼,懒得搭理。
他拭去唇角的血,走到那副沙画前,半蹲下去,将指尖的血迹抹在花芯,眉眼微弯。
「你这在干什么?」饕餮弄不懂他,倒还记得原先这还有?个人,抖着爪子道,「别?管那小姑娘了。你的玉佩都?还在她那,她肯定不会死。伤点残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的是薛忱之前大半夜道别?的时候,将玉佩留给?了昭瓷。
「走吧。」饕餮觑眼薛忱冷淡的神色,估摸他也不关心这事?,便不再说,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地方和不周山一样,诡异得很,你想待这我还不想呢。」
没人应声。依譁
薛忱伸手,将被风稍许吹乱沙画补齐。
饕餮不满他这等态度,轻啧一声,觑眼薛忱的神情,又好?奇询问?:「你在想什么?」
突然的,它那双冰冷的兽瞳勐地瞪大。
那片平平无奇的沙画,突然就像有?生命似的。蜿蜒的红线自花蕊处蔓延,妖冶异常,霎时疾风大作,左右枝叶摇曳不休,似发?出阵阵怒嚎。
不能用术法?,所?以他就又是血祭,又是神魂契的。
重获自由指日可待啊。
饕餮啧啧摇头,也不劝,巴不得他再折腾一些。
视野里,少年那身白衣很快被染作深色,被风吹着猎猎作响。
他侧过脸,漫不经心地拭去唇角血迹,温和笑道:「想把这座山炸了。」
第067章
昭瓷安静地坐在石头?上, 抬手,顺着抚过灰狼的毛髮,视线落在远处。
日光穿透层叠的云朵, 漫洒入林,却怎么也?驱不散笼罩枯树林的那片黑雾。
身侧灰狼时不时抬头?,瞄眼她肚子,跟着那震耳欲聋的咕噜声低嗷。
昭瓷却没太在意,沉着神,再次感受神魂契间的联繫。
方才,识海突然有阵悸动。
待她想细细感受番,那点联繫又荡然无存。
薛忱……还好吗?
昭瓷抿抿唇, 无意识绞紧手指,疑心那边也?有了魔气。
联繫不上薛忱, 她心里丁点没底, 只能祈祷无事发生, 然后薛忱赶紧下山,赶紧回三七客栈。
再次的, 幸好他?没在这儿。
好端端的一座山, 为什么要?弄点这种东西啊?
昭瓷将指节捏得嘎吱响, 恨不得一拳打爆整个山头?。
突然的, 一件小毛衣在面前挥过。
石罂花将毛衣收回来, 哼哼一声, 得意道:「好看吧?」
其实就件纯白的毛衣,边角还有点起球。在现代,她也?有件差不多的。
「挺好看的。」昭瓷捧场, 象徵性地鼓掌。没坐多久,她就起身, 远远绕着那片枯树林走,看看能找到什么出?去的法子。
走到她留沙画的那块石头?旁,昭瓷俯身,将最上端的沙尘拂去,里头?是片焦黑干裂的土壤。明显歷史?悠久,又被?烧过。
倒是挺符合石罂花之前说的。
突然,身后传来声兇勐的「嗷」。
昭瓷双手握拳,绷着身体蓦地回头?,见只是灰狼在闹,松口气,沖石罂花挥舞拳头?:「你在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石罂花抱紧毛衣,警惕看着灰狼,委屈巴巴,「我就沖它展现我的杰作。结果,它突然就要?往我这扑。」
说着,石罂花突然恍然大?悟:「我懂了,约莫是我的技艺太让它惊嘆了罢。」
昭瓷:「……」
她跳过这一部分?,打量又乖乖坐下的灰狼。神情温驯,正晃着尾巴,是不是装得不晓得,但肯定没被?魔气侵袭。
「过来我这。」昭瓷挥挥手,带着石罂花观察四周,没再往灰狼那凑。
灰狼坐在原地,等良久,都没见她回来,委屈地呜咽一声。
它音量太小,昭瓷又在想事情,没听清。
石罂花听清了,惦记着方才它扑上来的那下,记仇,转头?沖灰狼做个鬼脸。见它更委屈了,总算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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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将肩上落的叶子拂掉,仍一无所获。
在哪还是不清楚,但能肯定一点,之前和现在这座山肯定是相同的。
那周遭的景象也?会相同吗?比如瓮城,比如三七客栈,百年前是什么样的?
昭瓷不打算待在这坐以待毙,拍拍石罂花,转身往山下走。
经过灰狼身边,她又顿住脚步,蹲在它面前挥手,认真道别:「我走啦,拜拜。」
灰狼垂下脑袋,尾巴都不摇了,轻轻「汪」一声。
昭瓷慢悠悠往下走,脚步、手晃动的幅度都分?外正常,面前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路。
「嗙」的一声,她的头?勐地撞在什么上边,被?巨大?冲击力逼着后退。
昭瓷倒吸凉气,揉着发红的鼻尖,囔囔道:「痛死了。可怜我本就没多高的鼻樑,现在倒好,直接平啦。」
石罂花用?叶拍拍她:「别慌,都挺正常的。」
不知从哪来的叶片,被?吹着飘远,面前分?明空无一物。
昭瓷不信这个邪,警惕护住鼻子,迈出?脚,试探地往前走几步。
无事发生。
昭瓷松口气,刚想再迈大?步,又是一声「嗙」,额头?再次撞上那堵无形的墙。她揉着发红的额头?,欲哭无泪,绝不往前走一步。
那还能往哪走?
回过头?,灰狼还坐在原地,绿莹莹的双眼直勾勾望向她。笼罩枯林上头?的那片魔气,随她望去,突然间散开,像在敞门欢迎似的。
灰狼:「汪。」
它摇着尾巴起身,望向她,往林间走去。方才明明那么怕,这会儿却丁点反应没有。
见他?们?不动,折回来又是「汪」又是「嗷」地催促。
昭瓷未深思多久,也?跟着往里走,待在原地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呢。
一路上,她警惕四周。
许是头?顶阳光正好,方才作祟的枯枝,这会儿倒丁点反应没有。只偶尔被?风吹着,左右晃动,发出?轻微声响。
昭瓷紧攥的拳头?无形间松开,脚步轻快不少?。
灰狼走在前边,时不时回头?,确认他?们?在身后,这才又转回脑袋。
「对了。」走在路上,石罂花突然勐合叶片,想起些什么,提醒道,「其实你可以试试神魂契的。血祭,再搭神魂契,没准能离开这鬼地方,直接到薛忱身边。」
昭瓷立刻:「没有任何副作用??」
它话语微顿,支支吾吾道:「可能对薛忱有点影响啦。」
听这语气,具体什么影响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的。
「不要?。」昭瓷毫不犹豫拒绝,见石罂花还想再劝,攥住它的叶片认真道,「别想这法子啦。我们?早晚会出?去的。」
弄伤薛忱,换她出?去,这算什么事嘛。
昭瓷轻轻捏着叶片,倒有点明白薛忱怎么那般喜欢捏她的手指,确实好玩。
她态度坚决,石罂花便没再说,只是花枝枯萎,瞧着便是忧心忡忡的萎靡模样。
昭瓷揉揉它的叶子,有心宽慰:「出?不去就出?不去嘛,我这有不少?吃的,还有种子,出?不去就看看能不能种——天无绝人之路嘛。」
话音刚落,碧空底下突然响起阵响亮、兇勐的雷声。
一人一花沉默剎那。
片刻,昭瓷严肃点头?:「肯定是老?天爷在予以肯定。」
石罂花:「……希望吧。」
他?们?没再说话,寸步不离跟着灰狼,往枯林深处走去。
咔嚓咔嚓,枯枝断裂声格外明显。
走过好久的路,都没有半分?异样。枯林静谧,除了他?们?的脚步与唿吸声,再听不见半点其余的声响。
突然间,眼前变得分?外空旷。
灰狼带着他?们?走出?枯林,来到悬崖边。
崖边生着棵高耸入云古树,半边绿意盎然,半边枯萎凋敝。在最高的那根枝桠,悬着盏灯,将它扯弯了腰。
六角提灯,中部镂空,两侧绘有对称的九尾狐,四周垂彩绦。
昭瓷一眼就认出?是卯日灯,与书里描述相同,这才是妖族圣物该有的模样。
那她手里的是什么?
昭瓷神识往芥子囊里探去,卯日灯安静停在角落。
山是一样的,石罂花、卯日灯也?都有一样的。
是百年前,石罂花和卯日灯都有被?谁带着来这座山吗?
难道是阿紫?
阿紫确实有说她失忆了。
保险起见,昭瓷戳了下石罂花,谨慎询问:「你有失忆吗?」
「当然没有。」石罂花用?叶子拍拍她的脸颊,昂首挺胸,骄傲道,「我们?当植物的,记忆从来都一等一好。」
等过半晌,石罂花都没听她接着说话,放下正勾着的毛衣,与她望向同处,困惑道:「你看见……」
话语戛然而止,它梗着茎秆,目瞪口呆道:「他?怎么在这?」
不知何时,在崖边的树旁出?现名白衣少?年。
在石罂花刚说完话时,他?侧过脸,却并没有看向他?们?的方向。那是张稍显稚嫩的面庞,红痣依旧明晃。
是薛忱年少?的模样,但比在不周山见到的时期,要?更年长些。
「你怎么在这呢?」石罂花飘过去问道,少?年罔若未闻,连被?叶片拍脸都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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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听不见我们?说话诶。」石罂花又飘回来,晃晃叶子,感慨道,「不过,他?皮肤挺好的啊。」
「嗯。」昭瓷掐了把?它的叶子,垂睫,温声道,「估计也?是幻象。感觉像薛忱年少?的事情。」
现在她倒很理解石罂花之前的那种困惑。
因为,在「薛忱」身上,她也?能感觉到神魂契的联繫。
石罂花、卯日灯,现在还有个薛忱。
这儿该不会不是百年前,而是某处的平行?时空吧?
少?年就站在不远处,衣袂随凛冽的山风翻折。
他?抬眸上望,神情分?外冷淡,像覆着经年不化的冰霜,连皮肤都似捧初雪。
寂静间,突然听见女子一声冷哼。
昭瓷认得这个声音,是薛芸,不知为何,听着她就来火。顺着薛忱的目光望去,果然在山巅看见抹绯色身影
「你太让我失望了。」薛芸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迴响,冷呵着道,「连封印饕餮这件小事都做不好么?」
薛忱面色如常,压根没有应声。
「一事无成?。」薛芸面色异常冷,「我怎么会生你这样的儿子?」
这是什么话?
昭瓷唿吸微滞,握紧拳头?,有股火气从头?到脚地冒。她就快变成?个茶壶,扑哧扑哧,下一秒得烧开爆炸。
这应当是薛忱的过去。
那就算是平行?时空,他?还是薛忱。
在小说里,这个年纪的他?,就已经冠上了天之骄子的名号。
所有人都说他?天资卓绝,是薛家千百年来最出?众的子弟。
即使知道薛芸听不见她说的话,昭瓷还是准备一箩筐的台词,恼火地想替薛忱辩解。
话将脱口而出?,倏忽间,听见阵低低的笑声。
「我也?想知道。」少?年挑起讥讽的笑意,反呛道,「家主?,不如您来告诉我?」
他?的嗓音不像后来那样冷淡,青涩稚嫩,还不能很好藏起里头?的针锋相对。
薛芸肉眼可见地沉了脸色:「没大?没小。」
她一挥袖,不欲与他?多说,冷声道:「正好,饕餮躁动不安。你便在底下好好反省罢。」
弯月形的银光一闪而过。
实力悬殊巨大?,薛忱没有还手,也?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身形单薄,被?银光推着往崖下丢。
「这什么娘亲啊?」石罂花飘在空中,啧啧几声,惊得连毛衣都忘了织。
身侧没有回应,它疑惑回头?,看着青绿的身形闪过,吓得花枝颤动。
「你脑子坏了吗!那是假的啊!」
身后传来石罂花的惊唿,伴着布帛撕裂声,灰狼也?「嗷」地扑上来,试图叼住她,却只将她的裙摆扯下一大?片。
昭瓷眼睫微颤,没有半分?停顿,执拗地伸手想要?拽住那跌落的身影。
少?年在她的视线里,像断线的风筝般,跌落深渊。
漂亮的赤瞳恰恰好与她对上,藏着凉薄的笑意。
幸好学身法时,她丁点没偷懒。
昭瓷乐观地想,收紧手,攥住那截差点从指尖熘走的柔软衣袖。
身躯重?重?压在崖边,膝盖硌得生疼,踝侧裸露的肌肤也?好像被?石子划伤了。再往前一点,她便要?跟着掉下去,所以石罂花和灰狼才那般慌张。
可昭瓷其实能分?清虚实,知道这是假的,知道是无法更改的过去,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她很想要?抓住他?。
很想。
些许碎石从身下掉落,半晌没听到落地的声音。
隐约可闻几声兽吼,似是亢奋,似是威胁,有种勐兽进食前的感觉。
昭瓷被?拖着往前滑,抿抿唇,却只更用?力攥紧那截衣袖。
崖边风大?,她本来就松松垮垮的髮髻终于被?吹散,乌髮煳了满眼。
昭瓷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有掌心里,是温热的、与正常人别无二致的温度。
该放开了。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昭瓷清晰地意识到这点,手部却没有半点动作。
突然间,她被?人揽住腰,冰冷的温度隔着薄衫传来。漂亮如玉竹般的大?掌,轻轻贴在她的手背,却不是来帮她一把?的。
「松手吧,昭瓷。」清冷的嗓音近乎贴着她耳畔响起。
少?年骨节分?明的五指覆在她的手背,冰冷入骨,与掌心里攥着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他?轻柔地掰开她的手指,顺势拂去沾到的沙石,温声道:「让他?掉下去。他?该掉下去了。」
山风料峭,冻得人鼻涕不停往外冒。
昭瓷用?力一吸鼻子,在最后根手指被?掰开前,松手,一眨不眨看白衣的少?年被?黑暗吞没。
隐隐约约,又能听见山底阵阵兇勐的兽吼,明显属于饕餮。
似是震怒,又似是庆贺。
昭瓷还想再看,衣领却被?人拎起来,扯直身体。脖颈偶尔被?屈起的指节碰触,冰冷,还带点若有若无的麻痒。
她的脑袋被?人近乎蛮横地转过来。
少?年一身墨色,平静地与她对视。
他?的乌髮被?风扯着摇曳不休,宽肩窄腰,兀自立在光影交界处,衣袂翻卷。漆黑墨瞳里沉沉映着她的模样,对视时,倏忽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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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薛忱轻轻喊道,说了句绕口令似的话,「认识你的又不是那个时期的我。」
她没听明白,想问什么意思,脑门却被?用?力弹了一下。
好大?的声响。
昭瓷捂住额头?,看着面前少?年沖她恶劣一笑,瞪眼怒道:「会痛的。」
「那你就不要?看他?啦。」薛忱捏了下姑娘家白腻的面颊,低垂乌睫,声音轻飘又稍许沉闷,「是我在找你呢。」
「找好久了。」他?认真地强调。
第068章
「谢谢。」昭瓷分外认真道。
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见薛忱无恙,松口气。
想起?方才看见的场景,她?不确定要不要关心地问点什么。
这样不愉悦的过去被人窥见, 如果是她?,会恨不得找个洞找下去,一点不想听见有关的话语。
昭瓷飞速看眼漆黑的崖下,一咬唇,收回目光,落在那点红痣上,岔开话题似地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幸好这儿魔气消散,不会对他产生?坏影响。神魂契也彰显一切正常。
「猜猜看?」薛忱笑吟吟地问。
昭瓷思索片刻, 摇摇头?:「猜不……」
话语戛然而止。
她?被股大力揽上,失重感骤袭。腰间两侧软肉也被不轻不重捏住, 冷热交织。
清冷好闻的香味, 混着点阳光的气息, 同她?扑个满怀。
昭瓷手足无措,只得用力攀住他的肩膀, 勉强镇定。乌髮全?部顺势滑到前边, 停在颈部, 杵得人有点痒。
她?被放在高石上, 足靠石面, 踝侧、腰间都是不相上下的冰冷。
「有虫。」薛忱垂眸, 往她?足边示意性一瞥。
许多条腿的蜈蚣,带着一家?老?小招摇过街,刚好经?过她?之前站着的地方。
昭瓷果然剧烈一抖, 飞速错眸,攥紧他肩膀的衣服, 颤声道:「谢谢,非常感谢。」
薛忱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温声道:「不客气。」
在不周山时就是,他记得清清楚楚,昭瓷也是被蜈蚣吓着,心?理一通尖叫,面上却又不显半分。
其实,躲那些虫容易的很,绝不只抱着举着一种法子。
但那些法子都是对旁人的。
特别的人总该特别些。
少年逆着光,神情莫名显得晦暗。
昭瓷弄不懂他在想什么,脑海里,一会儿是地牢里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薛芸几次把他丢下去的场景,混乱至极。
风声簌簌,嘈嘈切切的细微纷杂混在一处。
说点什么。
她?想说点什么。
薛芸那pua似的话完全?没道理。
「薛忱。」昭瓷轻轻开口,又在后边,郑重补充,「薛师兄。」
薛忱:「嗯?」
应完他又愣住,视线下移,盯着她?堆起?的卧蚕,不甚自在道:「别突然这样喊我?。」
挺奇怪的。
「但你就是排在我?前面的。」昭瓷翻过他的掌心?,放了只金坠子,正中嵌的红玉流转异彩,被她?捂得发热。
她?一根根合实薛忱的手指,像他掰开她?的手指那样,抬眸,认认真?真?道:「你入门比我?早,修为比我?高,懂得也比我?多很多。宗门里的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非常厉害。」
她?说得很委婉,悄悄反驳薛芸说他一无是处的话。
应该能听懂吧?
又怕他听懂了觉得她?冒昧,昭瓷揪着袖子,在后边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我?一般也不会说这种话。只是,有点儿担心?你。」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与混着香气的山风一道,吹得少年心?头?发痒。掌心?里的坠子也是,沾着温度,像钩子一样落着。
他没忍住,抬手将姑娘家?本就乱糟的头?发揉得更乱些。
「这是什么?」他问。
「给你挂在小辫子上的。」昭瓷猜他不想继续那个话题,便也顺势而下,有意活跃气氛,骄傲道,「我?自己做的。厉害吧?」
之前她?扯他辫子时,就想着要弄好多漂亮的东西给他挂上。
「厉害。」薛忱五指收紧,又俶尔展开,递给她?笑道,「可以帮我?弄么?我?不大会。」
他往前凑点,双臂撑在她?身侧,尾指有意无意勾着她?的尾指。
「还有那是他们?觉得,你呢?」他又问。
薛忱那张脸长得太漂亮了,昭瓷从?第一次见,就这么觉得。
这会儿骤然在眼前放大,晃得她?脑袋晕乎,半晌没说话,脸颊不自觉发热。
「我?什么?」她?愣愣问道,像个木头?人样,僵硬替他别好坠子。
发间稍沉,金坠子偶尔撞在面颊上,带着点温度。
薛忱笑了一下。
大多数时候,他都没在意自己长什么样,左右只是副皮囊。
可昭瓷好像分外喜欢他这张脸。
薛忱微弯眉眼,红痣明晃地对着她?。视线里,姑娘家?的耳垂依旧空空荡荡。
他抬手,轻轻一捏,又重复道:「你呢?你怎么想的?」
指尖冰冷异常,被他捏过的地方却泛着诡异的热意。
昭瓷解救出自己被□□的耳垂,在手里揉着,越弄越痒,还红彤彤的。
她?回神,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竭力忽视那点别扭感,认真?道:「我?也觉得你很厉害。是我?认识的人里第二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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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见的事绝不会和别人说的,而且很快忘记。」昭瓷双手捂嘴,指尖打开又併拢,悄声道,「但你要有什么想说,都可以找我?。或者有什么我?能做的,也告诉我?。」
薛忱低低应了一声,眉眼莫名耷拉。
良久,才轻轻开口:「确实有件事想要你做的。」
「您说。」昭瓷严肃。
薛忱轻笑一声,将她?的乌髮别到耳后,刻意避开耳尖:「别再从?我?眼皮底消失。」
可这事不怪她?的。
要能选,她?也不想突然弄这齣。
这般想着,昭瓷却还是用力点头?:「我?会努力的。」
她?又回到先前的问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不告诉你。」薛忱刻意瞒过神魂契,当然不会告诉她?,之前开口,也就是想逗着玩儿。
昭瓷见他态度坚决,无意追问,轻轻「哦」了一声。
【不过,薛忱来?这了,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等。」薛忱微弯眉眼,得到满意的答案,主动解释道,「找你的时候,我?发现两边空间在某个时刻会短暂重叠,同时暴露阵法构造。找到阵眼,便有机会出去。」
昭瓷立刻联想到之前的事:「是我?之前消失的那个时间点吗?」
「嗯。」薛忱应道,
阳光愈发刺眼,坐着的石头?都变得热乎。
昭瓷抬手挡在眼前,嘆气:「那不得等到明天了?时间又不会倒流……」
她?话语微顿,骤然瞪大眼睛,仰起?脸望向头?顶的烈日。
是啊,时间不会倒流。
但方才,枯树作?祟的时候,太阳已有西沉迹象,这会儿却又高悬头?顶,还在往上升。
昭瓷望向挂在树梢的卯日灯,难以置信道:「这里的时间,不会是倒着走的吧?
「看起?来?是的。」薛忱应道。
风一吹,少女方别好的乌髮便胡乱飘动。
他干脆扯掉自己的髮带,五指作?梳,替她?重新笼络髮丝,由着自己的头?发散开。
瞧见两人无意间纠缠一处的髮丝,薛忱微微愣住,想起?些什么,又骤然停下动作?。
昭瓷以为他又要给她?绑辫子,便没管,甚至还乖巧转过身,将后脑勺正对着他,方便动作?,心?想等会儿就有美?美?的头?发。
她?由着薛忱动作?,掰着手指数道:「我?在这已经?见到了你、卯日灯和石罂花,都现实里的一模一样,又都不属于这山。」
「拿这里的阵法,会不会像照镜子那样,把你们?映射出来??然后再回溯时间。」
所以,她?才能看见有灯芯的卯日灯、植核完整的石罂花,以及年纪稍幼的薛忱。
因?为那都是他们?的过去。
不过……
为什么她?没有被復刻?
薛忱不懂什么叫復刻,但能大致猜出她?的意思。
「理论上确实可以。」他思索剎那,点头?肯定道,「上古时期,听说确实有大能在故国灭亡时,另闢空间,连自身一道封存其中。里边的时间就是倒转的,反覆重映以前的事。
「但这些法子,后来?都成了禁术,失传已久。」
「只是这样玄妙的阵法,外部是百年前的景象,内部又时光回溯,我?此前从?未听闻。」薛忱微蹙眉,拨弄着她?的头?发,半晌都没束起?。
外部就是他们?之前在现实里见的幻境。
他们?现在待的,则是内部了。
太阳已经?升到正中。
昭瓷打了个哈欠,困得无法思考,捂着唇道:「那就先出去再说吧。」
最近怎么越来?越嗜睡了?
平日,薛忱给她?扎头?发都还挺快的,这会儿不晓得为何,良久都没动静。
昭瓷坐得昏昏欲睡,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停上下点着。
突然,听他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第一厉害的是谁?」
昭瓷没在意他嗓音里的低沉,不假思索道:「我?哥哥!」
这样啊。
薛忱惋惜:「那就算了。」
昭瓷:「什么算了?」
「唔。」薛忱一弯眉眼,指尖颳了下她?的耳垂,笑吟吟道,「杀掉那个第一厉害的人这事。」
昭瓷:「……」
就是这样他才老?被当作?杀人如麻的大反派。
「你不能总讲这么危险的话的。」昭瓷现在已经?不大好吓,有样学样,也屈指,在他手背上用力一弹。
比他弹她?脑门更大的声响。
少女的眉眼霎时成了轮弯月。
薛忱垂眸,被她?弹过的地方有点红痕,像火烧过似的,痛痒异常。
他想在她?手背弄个同样的痕迹,瞧着那片莹白的肌肤,又缩回手指,不轻不重一刮,保证道:「嗯,下次不说了。」
昭瓷满意地轻哼一声。
转过脸,无意间瞧见他手里攥着的那把乌髮,她?难以置信瞪大双眸。
「请问,这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吗?」昭瓷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问道。
为什么要把她?的头?发打结?
看着还是死结。
其实是有的,但薛忱没说。
只「唔」了一声,等她?快爆炸时,才吞吞吐吐道:「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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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了。
火气直冲脑门,昭瓷一把扯出自己的头?发,张牙舞爪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行。」薛忱挑挑眉,瞅着她?与那结作?斗争,稍许有点惋惜。
还想把她?的头?发和他的绑在一起?呢。
昭瓷见他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
有辫子的难道只她?一人吗?
结一时半会打不开,她?干脆直接丢到身后,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住薛忱的头?发,逼他俯身,也要给那小辫子打个结。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笑意不减。
昭瓷看着来?气,脑袋后仰,又用力往前一撞,重重叩在他的额头?。
嗙的一声,她?如愿看见少年微变的神情。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尽管额头?好痛,昭瓷还是心?情颇佳地微弯眉眼。
她?手里还捏着薛忱的辫子,察觉他后退的意图,更是攥紧五指,另只手握拳,威胁性地在他眼皮底下晃悠:「你……」
话未出口,就被薛忱不甚自在地打断:「我?错了。」
他的声音极轻,漆黑的瞳仁里也是波澜不惊。只睫毛轻颤,一下胜一下,连耳尖都似和那点红痣染同样的色彩。
对视时,他错开视线,耳尖红意更甚,重复道:「松手,我?错了。」
「哪错了?」昭瓷没忍住,轻轻触了下。
刚刚气得很,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后知后觉发现两人挨得有些近,他的唿吸几乎从?她?面颊拂过。
像被烫到似的,昭瓷赶忙松手,想后缩,脑袋却冷不丁给人摁住。
薛忱神色如常,好似方才那点羞恼全?是她?的错觉,只有耳尖依旧泛红。
也学着她?那样,用额头?轻轻一撞。
「哪都错了。」薛忱道。
手却背着她?,在身后将两人的乌髮绕在一处。
他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信薛家?传统。
信这等纠缠至死的寓意。
第069章
无事可干最为难熬。
昭瓷连打几个哈欠, 任由薛忱捣鼓她的头髮,异常睏倦。明明从前发呆都能发上整天,但?现在, 没发多久便只想着睡觉。
「还要等多久?」她扭头问道。话音刚落,便没忍住又打个哈欠。
头顶的烈日晃晃荡盪,就是回不到之前的高度。现在也是,还差那?么丁点。
薛忱记着前不久,还是她找到回?溯的规律,说要算时间。只当她忘记了,温声道:「一炷香的时间罢。」
他瞧昭瓷实在困得不像话?,察觉些许不对:「你怎么这般困?之前不才睡过大半天吗?」
「春困秋乏嘛。我本来就挺能?睡的, 睡睡更健康。」昭瓷稍许打起点精神?,不甚在意。
她没忍住抚开薛忱蹙着的眉头, 看向他手里那?把乌髮, 微扬下颌, 问?道:「你还没弄完么?」
方才就是这样,他非要拿她的头髮打结。昭瓷猜这是有什么寓意的, 但?他不说, 她也没力气去纠结, 太?累了。
反正他答应会再给她拆开的。
「快了。」薛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眉心处留着点温热。他一弹她的额头, 身?体悄然后撤, 想要挪开手,又没捨得,在她耳垂轻轻一勾。
很?好奇她喜欢什么样的, 不喜欢什么样的,又衬什么样的。
「还有九次吧。」他不厌其烦地将两人的髮丝缠在一处, 打个结,又拆开再结。
薛家有很?多烦人的传统。譬若祭典,譬若祈神?节,譬若各种同?结髮类似、毫无道理的习俗。每逢那?时,所有人都在做各种没意义的事,去讨个虚的兆头。
年年他都觉得厌烦。如今,倒也会突然想起那?片夜里绚烂升起的花火。
「那?你弄快点。」昭瓷愈发困,掐了自己一把,在心里数着还有多久才到一炷香。才能?离开这,回?三七客栈睡觉。
识海里,石罂花也已经睡着了。毛线在身?侧乱糟糟地缠成?一团,被根针穿过,串着刚织了大半的毛衣。
昭瓷知道它是营养过剩,得花时间消化。那?她呢?她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多,消化不了,所以才总想睡觉。
但?这样的地方可不兴睡,没准一睡就不用醒了。
她托着腮,一会儿看坐在树下的灰狼,一会儿看挂在树上的卯日灯,心里困惑。
石罂花可以吸收那?朵石罂花二?号的植核,为什么卯日灯,就不能?带走这个卯日灯二?号的灯芯?不说带走了,它两碰在一起压根就没任何反应。
挂着的那?盏灯,只能?摸,摘不了也碰不掉。
那?就不带出去吧,昭瓷惋惜地想,又开始琢磨得去哪找灯芯。阿紫会知道吗?
她环视四周,头顶阳光正好,可四周却?无形暗沉。连灰狼看起来都蔫巴巴的,趴在地面,像是睡着了。
昭瓷没感觉到魔气,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一回?,还是忍不住又问?:「你没事吧?」
薛忱刚将最后个结打好,拆散后,用缠在手腕的那?圈银白髮带替她束髮。
她问?得认真,他当然也答得认真,稍一思索,认认真真地应道:「你如果?再不理我,那?就有事了。」
说的是之前昭瓷因头髮被打结而恼,半晌不理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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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找的。」昭瓷哼哼,半点不同?情。
看在之前那?些髮髻的份上,她才勉勉强强不计较。
「所以你没事吧?是真的没事吧?」她不放心地重复。
「嗯。」薛忱点点头,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得亏他来找昭瓷前,换身?黑衣。否则现在,腰侧伤口开裂,早要被看出异样。
昭瓷感觉有哪里怪怪的,打量半晌,又瞧不出个因为所以然,只当自己多疑:「有事要告诉我。」
话?这么说,她想起薛忱好像从没一次告诉她过。
昭瓷想了想,主动攥住他的手指,以提防魔气来袭:「我可以握着吗?」
她不像他攥得那?般深,只堪堪停在第?一节处,虚虚握着。
薛忱的指尖要比他的应声来得更早。食指穿过她的指缝,反扣住她,然后才极轻道:「嗯。」
两人投在地面的影子,几乎快重叠在一处。
昭瓷盯着,迟疑眨眼,好像有点不对劲。
艷阳高悬,四周温度愈发焦灼,她抬手碰了下面颊,果?然热乎乎的。
薛忱注意到她的动作,还有那?抹红霞,微弯眉眼,轻轻道:「你耳朵好像红了。」
尾指学着她之前的动作,在她掌心轻挠。
「嗯。」昭瓷很?诚实,也没想遮掩,指着地面的影子,「因为这样看有点奇怪。」
薛忱眉眼愈弯,笑吟吟问?道:「哪奇怪?」
昭瓷以前就被昭邹笑过好多次。
他总说她是嘴在前边跑,脑在后边追,还不一定追得上。
这会儿好像就没追上。
做贼心虚、做贼心虚,那?只有做了贼的才会心虚。
昭瓷不心虚,没有半分犹豫,一身?正气地坦荡道:「看着很?像牵手。」
她说得实在自然,察觉薛忱蓦地沉默,自己也跟着沉默,开始发呆。被他挠过的掌心,泛着阵难忽视的痒意。
回?过神?,昭瓷目光落在他的耳尖,迟疑问?道:「你耳朵怎么也红了?」
发烧?
她骤然警惕,想起之前的事,抬手试图触碰他的额头。
薛忱立时侧脸,躲开她伸来的手,坠着的金饰擦过耳尖,异常红艷。
昭瓷勐然想起之前她当阿飘时,他就不喜欢让她碰,赶紧收手,想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下秒,在她后退前,手腕却?被勐然拽住。
薛忱主动将额头贴上来,睫毛轻颤,神?情却?相当平静:「热的。」
他浓密纤长的乌睫好几次都从她的掌侧刮过,痒痒的,像幼时被蚂蚁爬过的感觉。
「喔。」昭瓷应道,不自在地扭了下脖子,又被自己的头髮弄得更痒。
太?奇怪了,实在太?奇怪了。
但?要说哪奇怪,她实在没点主意。
薛忱攥着她不是第?一回?,她平日也经常攥着猫猫狗狗的爪子,都不会觉得是这样。
风声和混着的细响,突然间都放大数倍,窸窸窣窣,连两人的唿吸声都变得分外清晰可闻。
「怎么了?」薛忱轻轻道,明知故问?。
昭瓷没应声,手还贴在他额前,微冷的,确实没发烧。她想发呆,又被那?双眼眸里的碎光拽回?来。
好像不能?离他这张脸太?近,真的。
昭瓷沉默良久,突然,头勐地往前撞去。隔着手背,与?他的额头用力一撞。
嗙。
好大一声巨响。
有她的手卸去大半的力,薛忱没觉得痛,只是眸中难掩错愕,盯着她,缓慢眨眼,手上力度也随之一松。
「你干什么?不痛啊?」他抬手,轻轻给她揉着发红的额头,无奈嘆气。
昭瓷就趁这时把手抽出来,因那?一撞,脑袋果?然清醒了,她朗声道:「小问?题,我在醒醒脑子呢。」
见薛忱还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体贴问?道:「怎么?」
「没。」薛忱将冰冷的坠子贴在耳尖,没再看她,垂睫,轻飘飘地开口,「就觉得我最近,脑子也有点不好使。」
为什么是也?
昭瓷怀疑他意有所指,刚想开口,身?侧那?点窸窸窣窣的声响蓦地加大。
她循声望去,是挂着卯日灯的那?棵树,弯曲变形,像之前那?样活过来,伸出褐色的枯枝。
这回?却?明显朝他们?而来。
昭瓷恍然大悟,意识到方才那?点奇怪原来是因着这棵树。
迟缓的风声,放大的杂音,明显都和这有关。
不过,她还挺佩服自己,如此紧要关头还能?走神?。
烈日高悬,刚刚好位于她来时的位置。所以事情也再发生一次么?
之前遇过一回?,昭瓷怎么着也算有经验了。
她想都不想就抽出匕首,边从石头往下跳,边往自己手臂上划。自从之前伤过薛忱一回?,她就没再匕首上擦过药了。
才刚有动作,她忽地被拦腰抱起,放回?高石上,匕首也被扼住。还是刚才的位置,连踝侧那?块石面都还热乎着。
「你就在这坐着。」薛忱平静道。
【那?怎么行。】
昭瓷正想拒绝,额头给用力一弹,痛得「嘶」了声。
「你没立刻拒绝,那?就是答应了。」薛忱轻笑道,将她往上一拎,提醒道,「坐这,当心别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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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很?明确,叫她老老实实待着。
昭瓷想他是怕她在身?边添乱,不再动,揉着额头,看他持剑与?那?片枯枝缠斗在一处。
铿锵铮然声里,那?抹玄色在荒芜间异常明显。
其实他应对起来是轻而易举的,身?姿修长,动作利落,举止间是股难得的美感。但?不做些什么,昭瓷总不安心。
她悄悄划破指尖,沾着血在石面上画着阵法,想帮他把外围那?圈枯枝处理掉。
可才画一笔,不知从哪飞来只红色的小鸟,鸟喙一啄,她手上的伤口立时痊癒。
昭瓷猜到怎么回?事,抬眸,果?然同?少?年那?双漂亮的眸子对上,里边有着隐隐的不满。血液正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化成?白烟。
「哪来那?么多血流,不痛吗?」他语气不善。手里长剑挽了个剑花,噼去身?侧的枯枝,气势汹汹。
没等她开口,薛忱一挑眉,故作兇狠地威胁:「你不准动了,再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他冲着悬崖边,微扬下颌。
那?只鸟又变成?朵三秋花插在石面。
她的那?笔阵法,被煳成?一团,然后开成?片小花。里边藏着行小小的字,「谢谢」和「待着」。
他叫她不动,自有不动道理。昭瓷抿抿唇,就着指尖残余的血迹,治好他的伤后,乖巧收手,倒仍留点心,将匕首攥着。
【不过,丢下去就刚好找小薛忱啦。】
她晃晃脑袋,还挺乐观地想着。
但?不知为何,薛忱忽地深深望她眼,神?情复杂,却?什么也没说。手里那?把长剑快如极影,招招凌厉,似乎比先前凶得多。
婷婷立着的三秋花,还有她束着的乌髮,都被阵阵山风,吹得摇曳不止。
昭瓷捏紧匕首,一眨不眨盯着他,警惕任何不对之处。
不过确实,薛忱看起来游刃有余,完全不需要她帮助。衣袂翩跹,墨色飞驰,剑刃挟雷霆万钧之势来袭,甚至都没怎么用血祭。稍过片刻,那?片枯枝便被除尽,余下地仓皇出逃。
好厉害啊。
昭瓷看着他拭净剑刃,精緻的面庞在日光下愈发显眼。
剎那?间,神?魂契有些许波动,她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势。
什么时候的事?
突然想起刚见面时,薛忱换了身?黑衣,指尖温度比平时要低,还说找她好久。到后来,又也时不时避开她碰触腰间的动作。
一开始,所以是一开始就伤了的。
那?为什么没有发现?早有端倪的事,为什么没有留意?
她不自觉攥紧衣袖,用力咬唇,心里无端多上几分强烈的无措,沖得人头脑晕乎。
人大抵总爱待在舒适圈里的,待久了,五感便变得迟钝。
和薛忱待一块儿确实分外舒服,无形间,她好似就将他身?边当成?了自己的舒适圈,心安理得待着。
都说礼尚往来,互不相欠,最最早提要两清的人是她。
但?到了现在,扪心自问?,都是她一直在享受着,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善意,回?以薄礼和几句微末的口头关心,然后连这样重要的、细节的事都没注意到。
应该这样吗?
昭瓷问?自己,心里像堵着团棉花,有点难受,鼻子都稍稍不通气。那?是她穿越来,真正意义上认识的第?一个人。
她微眯眼,迷茫地看着少?年走近,他的身?影在日光底下愈发模煳。
肯定不该的,也不想这样。
她希望能?看见他好端端的,由衷希望。
昭瓷想和他道歉,想和他道谢,也还有别的话?想说、想问?。可许是失了点血的缘故,她实在困极,连眼皮都睁不开。本就坐在边缘,没稳住身?形,顺着石面下滑。
冷不丁的,她被挟着山间寒意的怀抱接住。
一股混着草木清香的冷冽气息。
迷迷煳煳间,昭瓷听到少?年略有惊慌地喊她名字。
然后,不知从何方传来的歌声此起彼伏,慢慢压掉了他的声音。
毫无缘由的,她脑海里蹦出句话?。
百妖夜啼,逝者往归。
反覆回?响着,又与?少?年喊她的嗓音缠在一处,将她往下扯。昭瓷知道自己不该睡的,可她实在忍不住,阖了眼,归于黑暗之间。
第070章
昭瓷头痛得厉害, 耳朵也嗡嗡嗡,像有千百只虫子从脑子里爬过,钻洞食髓。胸口也跟压着块石头似的, 沉闷得很,连气都要喘不来。
在被窒息感擒住前,她突地弹起来,直挺挺坐在床上,环视四周。
支摘窗半敞,晚风徐徐,墙上装饰用的画卷被吹得轻微晃动。室内一张博古架,一套木桌木椅, 还有合实的木匣与吐雾的香炉,实实在在是三七客栈。
晕过去前?, 她还在那?座无?名山里, 怎么醒神时就回到原处?
昭瓷左右耳里, 反反覆覆都是那?句话「百妖夜啼,逝者往归」, 混着?其他声?音, 闹得人头痛欲裂。
好半晌, 才渐渐归于宁静。
她还牢牢记着?薛忱的那?身伤。
神魂契里一切正常, 可有先?前?那?遭, 她怎么都不再敢相信了。
薛忱呢?
想去找他。
她盯着?窗前?瓶里装的那?束三秋花, 脑袋还是迷煳的,想那?原来到底有没有花。又抬头,看眼窗外?高悬的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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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点, 过去会不会太打扰?
这般想着?,门突然「吱呀」打开。
她下意识绷紧身体, 梗着?脖颈,没敢回头,指尖几乎要将锦被绞出个洞来。奇怪又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震得人迷迷煳煳。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是昭邹。
昭瓷松口气,眉头缓慢展开,又悄悄抿唇。
「刚醒。」她轻轻道,目光越过昭邹,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昭邹应了一声?,走到她旁边
「这个给你,医修说能补身体。」他将手里的瓷碗递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口气,「之前?来找你时,你就在睡觉,这都过去一天了。医修说你没事,你自己觉着?有哪不舒服吗?」
浓烈的、难以化开的药香瀰漫。
「没有,都挺好的。」昭瓷接过碗,低头,果然看见里面乌漆嘛黑的中药。还没入口,唇齿就已经习惯性地冒出苦味。她稍许垮脸,却?什么也没说,一口喝净。
这药和普通的中草药还是有所不同的。
刚入口,四肢筋络犹如清流淌过,五脏六腑也同被涤过似的,浑身一轻。奇效如此快,明?显是被施过术法的。
「你做贼去了啊?累成这样?。」昭邹见她满脸倦色,微微蹙眉。
昭瓷摇摇头,怕他担心,其余的事没同他讲,避重就轻道:「我去了瓮城外?边的那?座山。」
瓮城附近的山就那?一座,平日里,大家都会去那?踏青赏花,也没什么。昭瓷突然去那?,虽然稀奇,但昭邹也就当她只是去散个步。
他想起昭瓷也在找卯日灯,边掖被角,边开口道:「你还不晓得吧?卯日灯找到了。」
昭瓷的神识才刚刚探到那?灯罩样?的东西,闻言,动作一顿,眨眨眼,迟疑问?道:「什么意思?」
她原还想将那?盏沉眠的灯给昭邹看看,然后找一个既能让他领赏,又能让她和薛忱找长?老交任务的法子。
可他却?突然说卯日灯找到了。
如果卯日灯真被找到,那?她手里的是什么?难道是个赝品?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卯日灯在三七客栈吗?阿紫在清扫时找到了。就埋在地底,而且在我们那?日去的那?密室旁边。」昭邹嘆着?气。
「那?……」昭瓷想问?他怎么知道那?就是是真的卯日灯。
私心里,她还是觉着?薛忱不会错。可昭邹言之凿凿,也不像错了的样?子。
「行?了,有事明?天说。」昭邹却?抬手打断她,不由分?说地将她往被子里塞,
「两点多了,你得睡觉,你哥我也得睡觉。」昭邹将她的被子往上一提,严肃警告,「不要熬夜,知道吗?」
昭瓷目光飘忽,望眼桌上的三秋花,又望眼窗纸外?朦胧的皎月,没有应声?。
门又吱呀合上。
她阖眼在床榻躺着?,试图理清这段时间的事,头晕脑胀,思绪同堆乱麻般。一会儿想起薛忱的伤势,一会儿想起山上的阵法,一会儿又想起那?只灰狼和那?句古怪的话。
等门外?的脚步消失片刻,昭瓷骤然睁眼,麻熘下床、披外?袍,做贼样?地推开小道门缝。
长?廊寂然,右侧房门紧闭,似乎只有叩开或闯进两种选择。
闯进太冒昧,敲门扰人睡眠,都是错上加错。昭瓷轻手轻脚合门,缩回来,换从窗户出去。
薛忱经常不关窗。如果今天也是,那?她就能在窗缝里看看他怎么样?。
就看一眼,不能打扰他睡觉,也不能添麻烦。
跳出窗的剎那?,昭瓷陡然汗毛耸立,凭本能仓皇一躲,在地面沾上一身的灰。几缕乌髮?飘落,断处如被锐器削断般整齐。
月华荡漾,半空中反射不寻常的亮光。
面颊泛着?细微的痛意,昭瓷抬手一拭,果然摸到条细小的口子和黏腻的液体。刚醒时听见的纷杂声?,又在耳边反覆迴响,只是少了那?句话。
百妖夜啼。
是百妖夜啼。
脑海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可百妖夜啼是做什么的,她全然不知,只记得后边接了句「逝者往归」。
突然间,很近的地方传来吵闹又清晰的声?音。
「快快快——哎呦,差点就能赢过那?蜘蛛妖了。」
「胡说八道!我就说得是蜘蛛妖赢嘛,他那?动作实在利落。」
「你们无?不无?聊啊?难得回阳间一趟,还得为?别人打架而争吵。」
昭瓷循声?望去,看见只三头鸟立在书上,周身轮廓模煳。那?对话,便是它的三个脑袋在说。而它看着?的方向?,地面趴着?只蜘蛛、头顶飞着?只蝙蝠,火光四射,打得分?外?激烈。
方才擦过她面颊的细线,显然就是那?蜘蛛精吐得丝,无?意间中伤她。
「咦。」昭瓷又听见那?只鸟说,「那?个女修是不是看过来了?」
「看就看呗,人类又看不到我们。」另个头回应,「就看见个蜘蛛妖,这儿精怪多,也不奇怪。」
「是哦。」三头鸟道,很快不再注意昭瓷,继续看蜘蛛和缠斗一处的蜘蛛和蝙蝠身上,边加油吆喝,边絮叨着?唠嗑。
从它嘴里,昭瓷大抵弄清她一直听见的喧闹,是活着?的妖怪在唿唤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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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有夜行?,妖有夜啼,都是供逝者与生者沟通的特定时间。譬若那?只蝙蝠妖,生前?与蜘蛛妖就是宿敌,专趁百妖夜啼的机会跑来找人打架。
还有这只三头鸟也是死过一回了,吃多撑死的。
可照他们说,这声?音只能被已故的妖怪听见。那?她是怎么回事?倒勉强能算已故,可青云宗入门时查过的,她肯定是人。
昭瓷思索着?,另有事要忙,随意往脸上丢个治疗术,没再关注它们在做什么,很容易就找到薛忱的窗子。
这么多间里唯一大敞的窗子,余光一撇,里边景象尽览无?余。更深露重的,里边依旧点着?灯,朦胧光线柔和了少年的身影。
他半披乌髮?,耳边的辫子仍坠有她送的金饰,垂在脸侧,愈发?被衬得容貌昳丽。
夜风一吹,他的乌髮?便同那?条银白髮?带缠作一处,在衣袍猎猎作响声?中,摇曳不休。
好像听见点动静,少年放下纸笔,抬眸,徐徐往她这儿望来。
昭瓷一缩,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已经窝到窗沿底下。
苍天作证,她其实当真没想躲的,来之前?也想好说什么、问?什么,怎么道歉、怎么感?谢,可在他望来的剎那?,就是大脑空白。
脚步愈来愈近,昭瓷几乎能听见少年沉稳有力的唿吸。他的指尖,好像也轻轻碰到了她的乌髮?,有意无?意地一挑,不晓得发?现没发?现她。
站起来吧?站起来,然后大大方方和他打个招唿,再想预演地那?样?说话。
昭瓷和自己说,也这么做了,然后……
腿麻了。
窗前?少年一身白衣,外?袍松垮,平平静静地望着?她。神情在昏暗光线里,是说不出的温和:「怎么突然来这?」
「还有哪不舒服吗?」他望向?她,又和昭邹问?了极相似的一句话。
昭瓷腿麻得很,几乎得用尽全力才能不露出狰狞神色,只摇摇头,悄悄打量着?他。
这会儿,薛忱面色倒不再苍白,屋里也没闻到丁点药味。约莫是回来就叫医修看过伤,或者靠那?神奇的体质自愈。
腿上的麻意稍许退去,昭瓷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轻轻道:「那?个,我有事找……」
话语戛然而止,耳边是三头鸟激动的叫唤。
本来就有些无?形的不自在,现在更好,老天爷存心想让她再不自在些。
三头鸟仗着?不会被他看见,已然飞到更近的位置。右边的脑袋直勾勾盯着?薛忱瞧,喊道:「老大老大,快往这看,有大美人。」
中间的脑袋原先?还在看妖怪打架,闻言扭头,眸中大亮光,威严肯定:「的确,很适合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左边那?颗嘿嘿一笑,更是直接吐露法子。
这到底在说什么啊?
「昭瓷?」少年困惑的声?音直直穿过这片喧闹。
昭瓷浑身愈发?僵硬,想抬手捂耳朵,可他才唤她的名字,做这事实在不合适,她只能竭力忽视三头鸟豪放的笑声?。
很近的地方,它仍在指手画脚,甚至不管她听不听得见,教?她要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的。作风之大胆、话语之露骨,实在听得人面红耳赤。
昭瓷腿还麻着?,脑袋也宕机,就像个木桩子一样?杵着?,任凭夜风唿唿而过。
倏忽间,她又被拦腰抱起,从外?边放到了室内。暖风阵阵,驱散她周身沾染上的寒意。
落地剎那?,窗户也应声?合上。
昭瓷背抵着?墙,理智总算被掌心触着?的冰冷扯回来。
身后,三头鸟好像很不满地说了句什么。
薛忱等很久,都没见她继续说话,心里也是如出一辙的空白。刚想开口,突然的,怀里被塞了大堆东西,沉甸甸的,几乎将面前?的人影都挡住。
「是发?生什么了吗?」他困惑询问?,手稍微放下,露出少女纤长?的身形,倒也能猜出她这奇怪的举措,和没说完的那?半段话有关。
昭瓷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挨个指着?解释:「疗伤的、除魔气的,还有其他些别的。你看看有能用的么?」
见有东西要从上边掉下来,又赶紧抬手扶住,尾指刚好不经意地和他的勾住了。
「对不起啊。」昭瓷轻轻地道,声?音都快散在风中。
指尖的温度冰冰凉凉,同冬日里湖水的寒意有得一比。水停在指尖的下步,就是从指缝中熘走。
她不太想要他也像那?样?,拦都拦不住,悄悄勾紧尾指,抿抿唇又道:「对不起啊,我到很后面才发?现你受伤了,给你添好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闹他,让他编辫子,还挡在他前?边,连回来三七客栈估计都是他带的。
想和说还是不大一样?的。
来的路上,昭瓷预演过好几遍,可说出口时,又止不住地打退堂鼓,想转过头,才扭了一半,又勐然转回来,不偏不倚地迎上他的目光。
在泛着?碎光的深邃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要尊重,要严肃,要认认真真地说完。
她勾着?他的尾指更收紧,挺着?背嵴,像在给自己打气似的,话语不自觉使上点力:「还有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你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很感?谢能认识你,也很抱歉有忽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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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注视着?她,半晌才应了一声?,转过脸,声?音比以往都要冷淡:「所以呢?」
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落在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眉眼昳丽,红痣妖冶,却?又有股难言的、不近人情的冷淡。
昭瓷绞紧衣摆,不自觉松了尾指,才有点分?离的徵兆,又被扣得更紧。
「你又要来两清?」薛忱平静问?道。尾指用上点力,攥着?她的尾指,戳入了自己的掌心里。
窗外?起了大风,树枝被拽着?扯着?,撞在框上,发?出的响音正正好与他的话语搅在一处,森然冰冷。
昭瓷一时没跟上他的脑迴路,微愣神,很快摇摇头道:「不是的。」
倒也想起以前?的事。那?些她曾自以为?正确的举措,现在都像是用划清界限报以他人善意。
窗外?的三头鸟好像还在叽叽喳喳,蜘蛛妖和蝙蝠妖也还在打斗着?,可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满脑子都是穿越以后,他们相处的一幕又一幕。
她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的。」
善意是不该用金钱衡量。可除此之外?,她没有稍许回报的法子。
薛忱缺什么,不缺什么,在乎什么,讨厌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搬空芥子囊给他,也像是送了堆鸡肋出去。
她能做的实在很少,能给的也实在很少。可她想要多些,稍微再多些,想更珍惜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
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她能说上话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他就是其中之一,她很喜欢的之一。
想对他好点,要比以前?更好更好。
她稍稍凑近些,他好像想躲却?也没躲。
昭瓷看清了那?双漂亮的眸子,也看清他颤着?的、小扇子似的睫毛,轻轻道:「薛忱,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第071章
「只了解我一个吗?」
薛忱垂着睫, 低声问道。声音格外轻,像是从不知从何方飘来的。
昭瓷怔愣,没懂他?的意思, 一时也不晓得如何回答。只?抿唇,半晌不说话?。
「昭瓷。」他就又喊了一次。
「是只?了?解我吗?」薛忱轻轻重?復,长睫遮瞳,下颌的线条也愈发紧绷凛冽。
他?实在不喜欢她?看别人?的眼神与看他?的别无二致。
说话?间,他?已然?将那?堆小山样的东西收入芥子囊中,得以彻底注视着她?。他?松开正攥着的尾指,却又同时试探地网住她?整只?手,一点点得寸进尺。
昭瓷低着脑袋, 还在想怎么回答,忽地又听他?轻轻催道:「说话?。」
撩起眼皮望去, 少年?正对着盏烛火, 眼底映着灼灼灯芯和一点她?的模样, 温和却又冷淡的。
昭瓷思索片刻,认认真真保证:「我会像了?解其?他?人?一样了?解你的。哥哥那?样、珊珊那?样, 还有任何我熟悉的人?那?样。」
她?掰着手指, 挨个数过为数不多的几个熟人?, 试图证明些什么。才刚起头, 便被薛忱忍无可忍打断:「那?不行。」
不行什么?
昭瓷迟疑眨眼。
她?的手指被攥得生疼, 面颊也被他?像揉面团似的, 左右拉扯。
这是拒绝吧?
拒绝她?来了?解他?。
昭瓷看着他?那?张脸放大,又眨了?眨眼。他?学她?那?样,在她?额前一撞, 只?是力道比她?小得多。
耳边又想起方才三头鸟那?堆奇怪放浪的话?,昭瓷屈起手指, 强捱着不推开他?,扬起下颌道:「我明白了?。」
明白他?只?想维持现在的同门关系,不亲近到无话?不说,也不疏远到无话?可说。
「那?我们?是好朋友吗?」她?问,不自觉歪了?下脑袋。
薛忱看着她?,微弯眉眼:「嗯,现在当然?是。」
她?之前说得太严肃,薛忱直觉她?明白的东西不是他?想让她?明白的。想听听她?的心声,又不想松开她?的手。
沉默剎那?,他?目光微动,温声问:「你说,你明白什么?」
「明白你想让我明白的。」昭瓷含煳其?辞应道。虽说她?很能理解,可被拒绝就是叫人?难为情的。
在这时,三头鸟的说话?声、妖怪的打斗声,还有百鬼夜啼声,统统都归于一片平静。
烛火昏暗,室内无风无声。
薛忱没再说话?。
忽地,体内似有股涓流淌过,迟缓轻细,顺着经脉流过肺腑。
他?几乎霎时绷紧背嵴,松了?手,勐地退后几步,倚着窗框,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姑娘家。
火光落在她?的眼底,明明灭灭,似乎一直要往睫毛烧去。
「不准这样。」他?低声和她?道。
昭瓷迟疑眨了?下眼。夫子说过,灵气入体查探对方状况,是修士间经常用的手段。
平日里,师兄师姐们?也都会突然?这样的。但薛忱怎么反应那?般大?
在他?撤手的剎那?,三头鸟的声音又卷土重?来,依旧在乐此不疲说着奇怪的话?,吵吵嚷嚷。
室内空气变得愈发黏稠,像张网似的,兜得她?有点喘不上气。
昭瓷竭力忽视心里那?点异样,指腹摩挲,却怎么都驱不散残留的冷感。他?果然?还伤着,只?表面好得七七八八,内里气息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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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带医修来找你。早上可以吗?」昭瓷直接开口,都没问他?要不要、去不去。他?实在太爱阳奉阴违了?,不能再留丁点操作空间。
【他?要再说自己?没事,不用去,或者不想去,我就把他?药晕了?丢过去。】
昭瓷心里超级凶。
薛忱霎时咽回推脱的话?,抬眸,看眼外边的天,轻轻道:「不要早上。」
昭瓷不为所动:「就要早上。」
选择越多,操作空间越大。她?问那?一句,只?是客套性?地走个流程。
「方才那?堆东西里有个紫色的瓶子,你先?拿出来喝了?。」昭瓷指挥道,神情比姚渠长老抽查时还要严肃。
那?个紫色的瓶子瓶子好找得很。正中还贴着个简笔画,乌髮青衣,与她?有几分相似。薛忱垂眸,指尖悄悄将她?的轮廓描摹仔细。
昭瓷盯着他?喝完,稍稍松口气,上前一步,想再像方才那?样探探他?的状况。才有动作,立刻便被摁住脑门,半分动弹不得。
她?困惑抬眸,在少年?眼底看见一闪而过的赧然?。他?正对着盏烛火,眼底颊侧耳尖,都染着瑰丽异常的色彩。
薛忱猜到她?要干什么,推开她?,在她?要开口前,用力一弹她?的额前,绷紧下颌:「不可以的。不要灵气入体,也不要灵气入识海。」
「对任何薛家人?都不可以。」他?又重?復之前说过的话?。
提到灵气入识海,昭瓷倒是有点印象,猜这约莫也是薛家人?与众不同的某种习惯。想问问怎么回事,又怕超过同门的界限,打探了?他?的私事。
昭瓷抠着指甲盖,半晌,只?点点头认真道:「好的。」他?如果想告诉她?,应当就会告诉她?的。
「那?明早……」她?试探着问,想强硬点,又不太想罔顾他?意愿地当个烦人?的傢伙。
夜色暗沉,烛火稍息,室内的温度却不降反升。
薛忱松开手,垂眸,盯着地面两人?交叠的影子,微不可查地弯了?眉眼,温声道:「下午好不好?」
除非只?剩口气,他?受了?伤向来不找医修。但她?要和他?一道,那?也可以,那?当然?才可以。
下什么午,早上都嫌晚。
若非医修非重?伤不看,昭瓷都想直接将人?拽过来。
冷不丁的,突然?听见少年?温和冷清的嗓音:「你自己?看看现在什么时辰?」
昭瓷应得很快:「寅时啊。」
又问:「怎么了??」
薛忱瞧着她?打个小小的哈欠,眼底一圈乌青,无奈道:「那?还早上呢,你不睡觉的?上回才和你说过的,要睡足四个时辰。」
原来是因?着这个。
昭瓷赶忙摇头:「这不重?要啦,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薛忱的话?倒也提醒了?她?。刚想开口,百妖夜啼里混着声尖锐的叫喊,她?勐压眼皮,差点就分外狰狞地龇牙咧嘴。
这闹人?的声音什么时候能消失啊?她?悄悄嘆气,记忆里也就方才莫名其?妙平息了?会儿。
「那?我走了?,明早来找你。」边说着,昭瓷边往门走去,叮嘱道,「好好休息。」
薛忱也想问她?昏迷后的事,但月上树梢的,他?便只?颔首,轻轻应道:「好。」
又补充:「困就别起来了?。」
「会起来的会起来的。」昭瓷认真保证,沖他?挥挥手,「晚安。」
「晚安。」薛忱笑了?一下。
门合紧前,他?突然?又喊到她?的名字。昭瓷赶忙打开,探进个脑袋,疑惑问:「怎么?」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垂眸,没有和她?对视,异常轻地道,「我也是。对不起啊。」
昭瓷微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很感谢能认识你,也很抱歉有忽视你。」
「我也是。对不起。」
/
次日晨,昭瓷就去回早了?薛忱,同他?一道去看医修。出来时,浑身都轻松不少。
医修说他?无甚大碍,又用了?几个术法,便让他?们?走了?。
清风和煦,左右两侧青树载着亮光,随意摇曳。
他?们?并肩走着,正正好走过薛忱窗前。昨日妖怪打架的地方,这会儿只?剩下一地焦黑。耳边倒还能听见百妖夜啼的声响,只?是不如之前那?么闹人?。
「我现在真挺好的。医修也说过没事的。虽然?能听见百妖夜啼,但也没什么的。」昭瓷再次重?復。
自从知道她?能听见那?堆奇怪的声响后,来迴路上,薛忱就总问她?有没觉得哪不舒服、哪不对劲。弄得她?都得怀疑下自己?是不是玻璃做的。
想了?想,她?大方沖他?伸手,掌心朝上道:「要不你输点灵气进来看看吧?我不要紧的。」
「不要。」薛忱凝视她?半晌,懒散应道。他?抬手,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想这么干,但确实不能这么干。太亲近又太冒犯了?。
她?不知道就算了?,但他?实实在在不能这样先?斩后奏。
「那?我有事会和你说的。」昭瓷收回手,补充,偷偷阴阳怪气道,「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瞒过神魂契。」
薛忱沉默,不自在地一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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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她?的时候,周围分外安静,久违的安静。
可等他?松手时,又是纷杂的喧闹,百妖还在不停地啼鸣着。
她?内心隐隐有个猜测,轻轻揪住他?的衣摆,试探着问道:「你手能给我一下吗?」
薛忱没意见,将手递过去,懒散问道:「怎么?」
话?音刚落,他?指尖一缩,没来得及挪走便被柔软温热的触感包裹。
昭瓷攥住他?全部的手指,又松开,再攥紧,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乐此不疲玩着。
在她?最后一次抽离前,薛忱微颤眼睫,很快收拢五指,反客为主地攥住她?全部的手指,再次问道:「怎么了??」
他?攥得不大紧,昭瓷也没抽出来的想法,轻微晃着,指尖一下下与他?的指尖相碰。
「就是碰到你时,周围会变得很安静。」她?认认真真道。好像碰到他?的时候,就会听不见百妖夜啼的声音。
「咳咳咳。」
后边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几声刻意的咳嗽打断。
回过头,果然?看见是昭邹。他?背着手,正前所未有和善地望向她?,和蔼微笑。
没等她?开口,他?就慈祥道:「昭瓷啊,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他?已经站着观察很久了?。真是越说越离谱。
昭邹的笑容愈来愈和善。
「就来。」昭瓷应道,松了?攥着的衣袖。自己?的衣袖却在同时被轻轻一扯。
「我在这等你?」薛忱垂眸,望向她?嫩粉的指尖,又有点手痒想捏,指腹摩挲着。
昭瓷点点头,又很快摇头:「没事,我等会去找你罢。」
这番对话?自然?尽数落入昭邹耳中。他?听得眉心一跳一跳,深吸气,才慢慢将心态放稳。
之前那?个送髮簪的还没找着,这又来一个。昭邹实在担心自家傻白菜吃亏。
等她?过来,昭邹一扬下颌,带人?走到角落,严肃喊她?大名:「昭瓷。」
他?严肃,昭瓷也跟着严肃,板着脸问:「怎么了??」
上回见昭邹这样的神情,还是她?大考好几门课不及格时。
「是这样的,哥哥我呢觉得找到好朋友确实是件很好的事。」昭邹清清嗓子,尽量让氛围不那?么紧绷。
昭瓷不明所以,点点头。
他?这才进入正题,状似不经意问:「但你觉不觉得,你和那?谁关系可能有点过好了??」
他?连薛忱的名字都不愿意喊,想起方才那?幕,就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天,他?也有打听薛忱的事,众说纷纭,有人?崇拜他?也有人?唾弃他?。
昭邹也知道传言不可信,也很感念他?对昭瓷的照顾,可一码归一码,他?实在不想昭瓷和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人?扯上关系。
但昭邹也没想叫她?不自在,拇指和食指捏了?小段距离,委婉道:「虽然?就一点点,这么一点。」
昭瓷反映了?下,才意识到他?在说薛忱。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摇头,坦坦荡荡道:「不就同门么?」
昨天薛忱才暗示不想加入她?的友军第一梯队呢。
昭邹「啊」了?一声,见她?说得这般认真,又疑心自己?感觉错了?
「真的?」昭邹狐疑地望向她?,「你没什么想法?」
有的话?,他?可得好好教她?什么叫「拿捏」。
面前的少女?比他?还困惑,蹙眉反问:「要什么想法?」
昭邹盯着她?半晌,从头打量到脚,舒口气,笑道:「没。就你说的那?样,同门,挺好的。」
昭瓷等过挺久,都没见他?讲话?,晃着手指道:「那?我走了??等会还要去论坛,想回去收下东西。」
「行。」昭邹点点头,「我也准备去找阿紫。」
昭瓷挥手:「拜拜。」
昭邹:「拜拜。」
可他?还觉得有哪点不对,背着手,看自家傻白菜提着裙子往前跑去。
院里红墙旁,少年?倚树而立。乌髮倾斜,偶尔地遮住秾丽的眉眼,愈发显得神情冷淡。
一阵风起,扯着他?耳边坠金饰的小辫子左右晃动。
他?原先?像在走神,于名字被喊出的剎那?,陡然?回眸。面上寒意消散,循声望去,整个人?就变得鲜活不少,明显的少年?朝气。
「薛忱。」青衣的姑娘广袖飞扬,像小鸟似的飞过去。
「你怎么还没回去?」她?问。
她?步履匆匆,碎发随风飞扬,稍许地挡住了?眉眼。
薛忱自然?抬手,将那?点碎发拨到耳后,平静道:「想等你。」
目光越过少女?的身影,正正好与树影里的青年?对视。薛忱稍许怔愣,从她?兄长的眼神里,莫名瞅出「大卸八块」四个字。
没等他?细想个中缘由?,指节便被轻轻勾了?下,薛忱低头,就听她?小声道:「碰到你的时候,我就听不到百妖夜啼的声音了?。」
那?和他?的读心术一样?
薛忱挑眉,神情一片淡然?,绿白交叠的衣袖底下,名正言顺地也勾住了?她?的手指。
第072章
快到论坛时, 昭瓷才发现自己忘拿东西了。她拽拽薛忱的袖子,没等他俯身,就踮起脚附耳解释道?:「我回?去拿下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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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牌等于他们的身份证明。没有玉牌, 单凭脸无用?,脸可是最好弄假的。而且就算有玉牌,还得当着侍卫的面用灵力激活才能进去。
薛忱不假思索:「我和你一起。」
「不用不用。」昭瓷头摇得坚决,「我很快回?来的。论坛快开始了,你先进去吧,别搞得迟到了。」
每场论坛都得签到。但三七客栈离这就几步路的距离,一来一往,也无甚迟到的风险。
薛忱想和她回?去, 又记起论坛的座位,向来是后排比前排难抢。再来回?趟, 保不齐她就得坐前边去了。
他望望近在咫尺的殿门, 又望向来时的路, 颔首道?:「那?我给你占个位。」
「好的,谢谢!」昭瓷用?力点头, 挥手同他道?别。
等那?抹浅绿消失不见, 薛忱这才抬脚往里?边走。出示玉牌、签到, 再进去找座位。
殿堂内人不多, 可后排的位置几乎给占得七七八八。交谈声?、嬉笑声?, 混着各式的气?味, 闹得人脑袋发晕。
薛忱走到平日里?惯坐的地方,又在靠里?处,放了块自己的玉佩占着。
声?音和气?味里?都少?点分外?熟悉的东西。
还有嘈杂的心声?, 薛忱垂睫,轻揉着太阳穴, 心想以前是这般难捱吗?
「请问?这有人吗?」身侧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有。」薛忱平静应道?,抬眸,见着装立时认出那?是玉琼楼的修士。
先前她正指着昭瓷的座位,问?话间,已然想往里?边走。闻言只得顿住脚步,一昂脑袋,倔傲道?:「薛道?友,其?实?是我有事?找你。」
【哪来的人,怎么还不来?他不会在扯胡话吧。】
「没空。」他淡道?,已经有点不耐。经这提醒,确也在想昭瓷怎么还不来?
余光里?,刻「薛」字的玉佩赫然醒目,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薛忱一压眼皮,想起这是自己之前送的那?块,被昨日昭瓷夹在东西里?一道?还回?来了。
附着张便签:你忘记第三次啦。
送出去,给回?来;再送出去,再给回?来。
怎样都要还回?来。
「就占用?丁点时间。」女修仍杵在那?,不为所动。
薛忱面色如常,嘴角甚至还挂着客套性的疏离微笑,目光却一寸寸沉下来。
【所以昭瓷到底来不来啊?】
薛忱稍稍挑眉,不动声?色打量着玉琼楼的这位修士。倒没想到她的心声?里?,夸昭瓷的话占九成。余下一成,也尽数有关她的从前。
他换了副面容,眉宇间的阴鸷悄然散去,温声?笑道?:「请说。」
/
昭瓷一路疾驰,相当迅速地赶回?三七客栈,气?喘吁吁。
论坛开展期间,为防意外?突发,诸位长老?在周遭设置结界,禁空禁地。既不让用?符纸遁地或者疾跑、瞬移,也不让御剑御器飞在上空。
推开房门时,昭瓷已然满头大汗。却在看清房里?景象的剎那?,迟疑眨眼,画面和谐到不像她的房间。
石罂花坐在桌上,面前窗户大敞,沿边立着只白鸟。一鸟一花凑着咬耳朵,热烈交谈,话语毫无阻拦地飘进她耳朵里?。
「还不表白啊?我真?的好急。」
「我也很急,要不我们去凿开他两脑袋进行物理开窍吧?」
「别带我,你自己去,我还想继续开花呢。」
「咳咳咳。」
昭瓷清清嗓子,提醒它们这房间的主人是谁。
她就说石罂花怎么总四处乱跑,老?见不到踪影的,估计都去找白鸟了,瞧瞧他们这熟识的模样,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
室内霎时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石罂花尴尬笑道?:「早、早上好啊。」
白鸟也僵硬:「早。」
昭瓷没怎么在意它们谈话的内容,边翻找着抽屉,边道?:「早上好。你们继续聊,我马上走。」
它两对视,却怎么都不肯说话。
昭瓷明明记得玉牌就放在抽屉里?的,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便想着是不是放在那?件衣服里?收起来了。往衣柜走,经过白鸟身边时,突然听见它「咦」了一声?。
「你是不是一次也没带过小主人送的髮簪啊?」它忐忑问?道?,「不喜欢吗?可是我也觉得很好看诶。」
昭瓷还在翻箱倒柜,闻言,动作微顿,困惑出声?:「什么髮簪?」
它的小主人是薛忱吧?
她倒记得薛忱有送过她对耳铛,好看得很。可惜她耳朵太敏感,戴不了,便只能珍藏着时不时看眼。
白鸟比手画脚半天,也不晓得如何描述。半晌,颓然道?:「就一个很漂亮的髮簪。那?天你门窗都关实?的,我进不来,就放在门口,估计被谁拿走了。」
它说了个日期,不死心地问?道?:「真?没拿到吗?主人挑了好久的。」
寂静间,翻找东西的窸窣声?愈发明显。比先前要慢,又比先前要乱。
「没有。」昭瓷摇头,抿抿唇,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日薛忱应当在玉溪。
为什么要给她送髮簪?
她脑子不大好,却也不是没长。
昭邹莫名其?妙找她说那?样一番话,当时她确实?没懂他的意思。可尔后,想想昭邹来之前她在做什么、说什么,再联繫他那?番话,便晓得被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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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没什么,下次,她会找昭邹解释清楚的。
但现在,白鸟说,他在玉溪时挑很久的簪子送她。
这是什么意思?
昭瓷弄不懂,一点儿也弄不懂了。
她抿抿唇,和白鸟低声?道?:「我也会去找的。」
身侧传来声?轻微的「喵」,白猫刚睡醒,晃悠悠地从身旁经过。尾巴拂过她的手背,麻麻痒痒的,一直蔓延到心底。
角落里?亮光闪过,是她的玉牌。
她捡起来,紧紧攥住,脚下却跟生根似的半晌没动弹。脑子犹若浆煳,靠着那?点冰冷勉强回?神,又想起薛忱那?块玉佩也是类似的温度。
他送的花、种子,那?张没写字的卡片,甚至指尖的温度、说话的语调,陡然间都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昭瓷茫然四顾,心头涌起阵奇怪的情绪,像浪潮一样滚滚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半晌,她用?力一拍着脸颊,总算回?神,摒弃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那?我先去论坛啦。」昭瓷晃晃手里?的东西,轻声?道?。
石罂花挥挥叶子:「再见。」
白鸟跟着:「再见。」
等她走到门边,面颊被柔软的羽毛擦过。
竟然又是白鸟。
它像是想起什么,用?翅膀拍拍她的脸,小心翼翼问?道?:「话说,你喜欢我的主人吗?或者有好感嘛,一点点也行。」
昭瓷迟缓眨眼,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鸟欲言又止,想说话,但怕被知?道?后变秃毛鸟,只好摇头,沧桑望天:「没事?。」
说完,它振着翅膀飞回?去,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白鸟飞到石罂花身边,恼火道?:「都是你不中用?。」
「你太不中用?了。」它恨铁不成钢地重复,「为什么这么不中用??你要中用?点早成了。」
石罂花当然不认这个罪名,据理力争:「我要怎么再中用?点啊?总不能我上去打直球吧。」
白鸟冷呵:「事?在人为。」
石罂花:「你和我谁是人?」
中用?什么?它们的对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这就是物种隔阂吗?
昭瓷悄悄合门,将?空间留给它们,持着玉牌飞速往论坛赶。
临行前,她记着髮簪的事?,去问?过管事?的、清扫的、挑夜香的,还有好多好多的人,大家都是摇摇头,说没有看到。
三七客栈的管事?是个胖胖的大叔,闻言霎时严肃神情,询问?:「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虽只是根髮簪,但他晓得这些当修士的,有不少?都喜欢这等样式的法器。一件法器,少?说也得抵寻常人家整年的开销。
昭瓷稍犹豫,轻轻点头:「嗯。」
管事?掏张纸登记下来:「我会留意的,有消息立刻告诉您。」
她赶忙道?谢,这才匆匆往论坛赶。
论坛快开始,殿门这会儿空空荡荡的。侍卫正准备合门,昭瓷持着玉牌冲过去。查完后,信息无误,倒很容易便被放了进去。
茫茫人海里?,她一眼就看见角落里?坐着的少?年,身姿修长,背嵴挺直,坐在人群中都是独一份的显眼。
昭瓷正想走过去,却倏忽顿足,瞧见他弯了弯眉眼,面上的疏离清冷罕见消散,如雨过天霁。
顺着视线望去,他身侧站着个红衣大美人,腰配长剑,剑穗也是配套的鲜红,说话的神情明艷又动人。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正搭着薛忱身侧的椅背——理论上是她的位置。
……唔,她看着也好喜欢。
昭瓷没忍住,多看好几眼,目光悄悄在他两之间挪动。
大多数时候,薛忱同人讲话总是分外?冷淡的,最开始见着她就是。但这会儿,不晓得两人说些什么,他面上是很明显的笑意。
要不她换个地方坐吧?实?在没想好怎么绕开那?女修落座。
可薛忱帮她占了位,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昭瓷攥紧拳头,指节悄悄戳进肉里?,处于人山人海中手足无措。她好容易才想上前,却又在过分炽热和多的目光里?止步。
之前来得早,她又坐在里?边,倒没注意那?位置原是那?般显眼。
或者显眼的不是位置,是人。
殿内所有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那?处,大半向着薛忱,大半向着那?女修。两人都没任何反应,瞧着是习以为常。
先前也是这样的吗?
回?忆起来,她好像要么睡觉,要么发呆,隐约记得是有人过来闲聊,但似乎都是薛忱应声?的,分外?游刃有余。
昭瓷绞尽脑汁,印象最深的倒是他指尖的温度。
莫名其?妙的,想起昭邹那?句:「你对他没什么想法?」
如果是欣赏美的想法,应当有的。其?他的呢?
石罂花、白鸟的对话,和昭邹的误会,反反覆覆在脑子里?出现。她用?力一捶自己的脑袋,摒除杂念,想着干脆逃一次论坛算了,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是时日光正好,明澄澄地大片漫洒入内。突然的,少?年抬眸望来,精准捕捉到她的位置,一弯眉眼,眸中泛起潋滟的碎光。
昭瓷想躲时已然来不及,只得迎上去,隔着十?来米,清晰瞧见他绽放着的明显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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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喊了她的名字,口型异常明显。
人家到底好心帮她占了位。
昭瓷稍犹豫,按捺心里?奇怪的别扭,踱着步过去。在外?人打量间,绷紧嵴背,开始应急性走神。
万幸路被让开,倒不用?考虑怎么绕过去的问?题。
从头到尾,薛忱在看她,那?女修也在看她。
昭瓷没打招唿,面无表情坐下,掏出本书,却半晌没看进一个字。微竖耳朵,连笔尖走纸声?都异常清晰可闻。
在她坐下的剎那?,身侧少?年便稍许移动,替她挡住了旁人好奇的目光。
「这是昭瓷吗?」那?女修沉默剎那?,才问?薛忱,语调有点奇怪的激动,「许久不见,好像更可爱了。」
不是和她说话,昭瓷就没应声?,轻轻眨了下眼。
【我和她认识吗?不过没关系,被大美人夸还是很开心的。】
昭瓷抬头,想仔细瞧瞧是不是在哪见过。她不会承认有点想看那?张脸,但事?实?就是如此。
可视线却被薛忱挡得严实?,只能瞧见露出的一角红衣。她偷偷一挪脑袋,薛忱不知?有意无意的,也跟着移动。
「嗯。」他背对她回?应,将?女修的身影全然挡住,平静道?,「我的小师妹。」
第073章
「你个剑修和人是哪门子的师兄妹?」昭瓷听见女修毫不客气地讥讽。
并非各门派都像青云宗这样, 所有弟子混在一起,按入门先后排辈分。
譬若玉琼楼,就是按修士职业排辈分的。她要?是?在玉琼楼, 确实不算薛忱的师妹。
薛忱闻言轻呵一声,没再?接话。自昭瓷过来?后,他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如有形般。
昭瓷浑身不自在,垂首,恨不得将自己埋进书里。方才?到现在,她连这是?哪本书都还?不晓得,只面上看?着专注又淡然。
【为什么突然喊我小师妹?听起来?好奇怪, 尤其是?给薛忱喊出来?。】
平日里,旁的师兄师姐也?会这么喊她, 但就薛忱喊的那声最奇怪。昭瓷沉思剎那, 很快释然, 料想是?他喊得太少罢。
「你想来?我们玉琼楼吗?」女修这回是?在问她,「我们玉琼楼专精草木培养之道。你以前?不是?说, 想要?个大院子种堆花花草草, 再?少同人交谈吗?那我们玉琼楼一定会适合你的。」
昭瓷稍愣, 心想原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喜好。
她穿来?时, 原主住着多人合住的大房子。从邻里对话中, 不难推测出原主是?个和谁都能轻易打成一片, 活泼好动的姑娘,相当爱凑热闹。
而且,那些人都说原主是?植物杀手, 种什么死什么,连最简单的仙人掌都种不活。她本人对种植也?没兴趣, 花盆里常年装着废土。
「你认错人了。」昭瓷轻轻道。
薛忱望向?她,若有所思。
女修立刻往前?几步,从薛忱身侧现出身形,指着自己的鼻子惊道:「我这么漂亮的人你都记不住吗?我是?花芷啊,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那个美?人胚子,就在瓮城。你还?给我讲过个猴子的故事,记得吗?」
以前?她还?不是?修士的时候,曾和昭瓷一道住在瓮城的慈幼局,不料被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看?上。那贵人利诱不成,便想着将她拐了入府。反正慈幼局时常有幼童失踪。
是?昭瓷救了她,还?帮着她出城逃去别?处。
后来?,她阴差阳错成为玉琼楼的修士,想回瓮城找昭瓷。却恰巧遇上有人揭露慈幼局私贩幼童的恶行?,昭瓷正正好在那批幼童中。
这些年,花芷收集各种情报,总算在最近,打探到青云宗有人很像她,这才?主动来?的这次论坛。
见昭瓷仍一脸迷茫,她绞尽脑汁,又补充:「就是?那孙什么空的,从石头蹦出来?的那个,好像是?去西天?取经。昭昭你真一点不记得了吗?」
这描述听起来?很《西游记》。
问题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类似的故事。难道原主也?是?穿越来?的?
但不管她还?是?原主的记忆,亦或小说剧情,从来?就没这号人物。昭瓷垂睫,缓缓摇头:「抱歉,我没印象,你应当真认错人了。」
「啊?」花芷比手画脚,还?想再?说什么,便被薛忱打断。
她们聊太久了,昭瓷完全看?都不看?他。
薛忱有点忍无可忍。
「你还?不入座么?论坛约莫要?开始了。」他温和道,手悄悄绕到身后,同脑后长?眼睛似的,精准勾住昭瓷的指尖。触及时,却被勐地躲开了。
他轻压眼皮,若无其事收手。
殿内确实基本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连最前?排长?老席都坐得差不多。只剩下他们斜对角,离讲台最近的那处还?有位置。
花芷「哦」了声,走?到他们后边,指着昭瓷正前?方坐的男修士,一扬下颌:「我想坐这,你起来?。」
男修皱眉,刚准备斥责,她就又道:「一千灵石。」
「你这人……」男修内心挣扎,勉强出声斥责,才?开口便被打断。
花芷:「一万灵石。」
交易成功。
男修带着满当的芥子囊愉悦去前?排落座了。
花芷骄傲坐下,想着先逮机会联络感情,再?好好回报她幼时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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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举着镜子,装作在梳妆打扮,以此观察后方动静,差点没咬碎口银牙。
铜镜里,少年状似不经意俯身,手撑在椅子边缘,靠得愈发近。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像什么样子!
明明方才?昭瓷没来?时,他还?表现得和人丁点不熟,全赖她在那叭叭输出昭瓷以前?的事。
现在想想,可不就是?被套话了么?
昭瓷的事她说了一箩筐,却只从薛忱那知?道了个「昭瓷是?药修」这样鸡肋的信息。原先想要?讨的联繫方式更是?完全没下落。
盯着铜镜里的二人,花芷不死心,扭头想直接拉进和昭瓷的关系。
可回回都叫薛忱打发回去,昭瓷更是?从头到尾没应声,垂首,瞧着是?在认真读书。
但只是?瞧着。
昭瓷对着书页的空白一角,发了许久的呆,万般喧闹皆不入耳。
他两好熟,薛忱对别?人也?有这么热情吗?而且薛忱竟然会提醒花芷要?记得回座位,怪罕见的。
现在也?是?,她一句话也?说不上——当然,她也?不想说上一句话。
这样也?挺好,乐得清闲。
昭瓷很快释然,心思终于放回书页,没瞧几页,脑海里却不知?怎的想起薛忱喊得那声「小师妹」。
奇奇怪怪的。
思绪开个小差,手里转着的笔也?是?。
它迅疾地了出去,在空中画出道优美?的抛物线,滚落在地。得亏修真界的笔样式和现代水笔相似,不然还?得溅一身墨汁。
正想捡起来?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她先拾了起来?。
指尖相触,像探到块冰似的。昭瓷不自在地缩手,抬眸,果然见是?薛忱。他也?像她方才?那样,转着笔,胡桃木的笔桿快得见不着影子。
「谢谢。」昭瓷在心里悄悄夸赞他几句,伸手想接笔。
【好厉害啊,】
薛忱微弯眉眼,却并没有递过去,一颤睫毛,想起方才?花芷对她异常亲昵的称唿,轻声道:「按辈分,你确实是?我小师妹的。」
「嗯。」昭瓷不懂他说这个做什么,提醒道,「笔还?我吧?谢谢。」
这回,薛忱依言照做,放下笔的剎那,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她即将抽离的手指,状似随意道:「那为什么好多人都喊你昭昭,我就没喊过?」
涂珊珊这么喊,她兄长?这么喊,白鸟这么喊,现在连这不晓得哪冒出来?的、她甚至不记得的人都能这么喊,他就不可以。
就他不可以。
「昭昭,我能这么喊吗?」他试探着,却已经先斩后奏。
喧闹间,少年清脆温和的嗓音分外明显,穿过一片鼾声,穿过长?吁短嘆和各种期盼论坛早些结束的话语,同抚过眉间发梢的清风一道,徐徐入耳。
像白鸟坠落的那根羽毛,又轻又柔的。
昭瓷同他对视良久,如蒙蛊惑般,差点就应了。突然的,又想起不久前?他才?喊过的那声小师妹。
青云宗那么多人,他各个都这么喊,总有人会和她撞称唿的吧?
不是?很想重名诶。
昭瓷扭过头,撩起角窗帏,盯着树桠冒出的那点绿,严肃拒绝:「不能。」
说不上是?好奇还?是?些别?的,她就有点点想知?道他到底这样喊过多少小师妹。
一点点,就一点点。
忽地,后颈被两指轻轻捏住,冰冷的触感冻得她一个激灵。隔着些许髮丝,被捏住的地方,痒得分外难耐。
她被逼着回头,那两指也?跟着欲盖弥彰地抽离,耳边是?少年温和无奈的声音:「昭瓷。」
「我只有你一个小师妹。」他轻轻道。
第074章
雨滴淅沥, 叮咚叮咚叩击窗棂。前不久方晴空万里,这会儿已然阴云密布,凉风阵阵, 最是?好眠的天气。
殿堂里,鬓髮花白的老者还在不知疲倦地讲着,早不管底下睡到?一片。
昭瓷就是睡倒的之一。
梦里,她正立于见不到底的崖边。低头?时?,能看见晃动的白色裙摆和一地蜿蜒的血迹。也不晓得哪根脑筋不对劲,她盯着好一会儿,突然纵身?一跃。
倏忽间,一声震耳雷鸣, 穹顶立时?被噼作两半。
昭瓷正忙着跳崖,乍听见这等巨响, 陡然一惊, 梦境也在这时?碎裂开。她慌乱瞪眼, 傻愣愣地就要站起来。
哐一声,挡脸用的书被顶着往外掉去, 然后落在只修长的手里。
她人也是?, 被只大掌牢牢摁在椅子上, 凉意隔着薄衫渗入肌肤。少年?安抚性的话语跟着一道轻轻响起:「打雷而已, 没事的。」
等视线渐渐清晰, 昭瓷迟缓眨眼, 才回神她正在听论坛。
要是?方才真站起来了……
昭瓷想想那画面,不自禁打个?哆嗦。
「缓过来了?」薛忱轻轻在她后背拍着,瞧她那模样, 也晓得是?做噩梦了,倒有些恼方才那突如其?来的雷声。
论坛太?无?趣, 讲来讲去总是?故作玄妙的空言,他也听得腻烦,只是?不大习惯在这等场合睡着,索性给自己找点乐事干。
昭瓷睡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从晴空万里看到?阴雨绵绵。
越看越觉着她好看,是?不会看腻烦的好看。
他重新?将书立好,装模作样地挡在她面前,问道:「还睡么?」
第168页
话音刚落,白髮老?者便乐呵笑道:「第一场就到?这吧,一炷香后继续。」
跟学生?时?代似的,上课一条虫,下课一条龙,昭瓷闻言立时?就精神了。
「不睡了。」她摇摇头?,将下颌搭在书页顶,视线里似乎极快地闪过只蝙蝠的身?影。
她微愣,总觉着与那日打架的蝙蝠妖怪相似的。那只蝙蝠妖也是?,左翼损坏大半,歪斜着飞行。
环视四?周,其?余弟子神情不见半点异样,昭瓷便扭头?,小声问道:「你?有看见屋樑附近有东西?飞过吗?」
才刚说完,就有侍从上前沖薛忱道:「长老?请您过去。」
顺着视线望去,正是?先前那位白髮老?者。
老?者沖她温和一笑。
她想假装没看见,但又觉着不好,便也扯个?僵硬的笑容。
「马上。」薛忱道,又转而望向她,稍抿唇,「没有,什么也没看见。」
那就应当是?那只蝙蝠妖了,那只「死去」的蝙蝠妖,昭瓷想着,见那白髮老?者还在往这边望,赶忙催促:「那你?快去吧,不要让长老?等久了。」
「师祖没什么急事找我的。」薛忱盯着她,半晌,又平静道,「你?赶我走。」
昭瓷愣了愣,没跟上他的思路,话语脱口而出:「我没有啊,我都不想你?走的。」
【你?要走了,这就剩我一个?了。】
薛忱霎时?弯过眉眼,视线里的姑娘家还在一眨不眨望向他。他指尖稍动,无?端有点想揉她的脑袋,又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只得按捺住。
「那我会很快回来的。」他轻轻道,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昭瓷用力点头?,目光追随着少年?的身?影离去。
突然,好大一声「啧」。
抬眸望去,果然是?花芷,她支着大半个?身?体,对着薛忱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呵,双标狗,方才对我可就不这么笑。」
末了,她又热络挥手道:「昭昭,还记得我是?谁吗?」
听论坛的时?候,昭瓷就发现了,花芷就是?这对谁都很热络亲切的性格。就方才那一会儿,她和身?边的人就从完全陌生?变得好似相熟多年?。中场休息时?,更是?互换联繫方式,相约去玩。
这能力还挺让人羡慕的。
昭瓷想归想,还是?乐意一个?人待着。这本领,她委实学不来。
「花芷。」昭瓷轻轻点头?,又找个?藉口推脱,「我有点困,想歇会。」
她当真不认识花芷,花芷态度越是?亲昵,她越浑身?不自在。
「啊,这样的吗,那你?睡吧睡吧。」花芷不好意思地一笑。
话音刚落,又嚷嚷:「等等!」
「你?先把这个?收好再睡,你?以前叫我保管的。」花芷从兜里掏出东西?递过来,「我原以为落在客栈里了,方才发现是?有带过来的。」
昭瓷垂眸,稍稍瞪大双眼。
那是?条简单的珠串手鍊,瞧着年?限已久。但叫昭瓷惊讶的,是?珠子里的图案,很明?显的现代卡通。绘着的每只大头?娃娃,都是?她曾超级喜欢的。
昭瓷记得以前流行过段时?间的手工,她就做过这样的珠串手鍊,一模一样。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不见了。
但她没有接,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你?真认错人了。」
「没认错,我们玉琼楼功法特别,向来据魂体认人,怎么可能认错?」花芷斩钉截铁,将珠串塞她手里,耸肩道,「况且,你?以前也总动不动失忆,我都习惯了。」
昭瓷不说话,心里涌上股奇怪的情绪,识海又次变得乱七八糟的。脑袋阵阵刺痛,好像时?不时?就被针扎下似的。
可能是?没休息好,她没忍住打个?哈欠,倒真觉得最近愈发嗜睡。
「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前的事?」花芷当真很努力想叫她记起来,不然找了这么久,人都不记得她,总感觉实在失落。这么问着,她已经自顾自讲下去。
她口中的原主,和昭瓷了解的完全是?两个?人。喜欢一个?人待着,喜欢花草,喜欢养动物?,还时?常把「社会主义接班人」挂在嘴边。
「虽然大家老?说你?很有距离感,但你?私底下超有趣的!」花芷真心实意道,「还会做好多好吃的,我最喜欢那个?叫奶茶的。」
「嗯。」昭瓷很轻很轻地应道。她实在煳涂极了,觉着花芷口中的原主不像她了解的那个?,比她本人还像她本人。
电光石火间,昭瓷脑海飞速闪过什么,快得难以捕捉。
「昭昭,要不你?来玉琼楼吧?」花芷打量着她的神情,嘿嘿一笑,趁机劝,「我师尊很厉害,没准能叫你?想起以前的事呢。」
「我挺喜欢青云宗的。」昭瓷婉拒,举起书本挡着脸,故意打个?哈欠暗示。
「噢噢,你?睡吧。」花芷勐然住嘴,半晌后,余光里白衣少年?似乎望这望来。她又实在没忍住,摇摇昭瓷:「他对你?有坏想法,你?要离他远点。」
昭瓷差点就睡着了,给她晃得一懵一懵,迷煳问道:「什么东西??」
花芷又用力摇她,恨铁不成钢道:「就你?的薛师兄啊。答应我,千万不要找薛家人当道侣,十有九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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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她给昭瓷出主意道:「我师兄就很温柔,而且洁身?自好,就挺适合当道侣的,我下次带你?认识认识。」
「嗯嗯,好的。」昭瓷压根没听清她在讲什么,只想应付完睡觉去,敷衍点头?,「我知道……」
话音未落,便被只大掌捂住嘴,带着往后拽去,冰冷彻骨的温度冻得她稍稍清醒些。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少年?嗓音似乎比往日都沉得多,藏点凛冽的寒意:「知道什么?」
第075章
传闻里, 薛家出来的各个性情偏执,极其不?好相与。与「卫道者」一称同?样响当的,还有他们疯子的外号。
行事疯, 修炼疯,谈情说爱更是一个赛一个得疯。
花芷此前略有耳闻,却只?觉夸大其实。
她在玉琼楼里一向给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刚见面时,薛忱又显得温和疏离,分?外好说话,就更没把传闻当回事。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有什么话非得当着人面说吗?
视线里的少年?方松手, 垂眸笑着再问了次:「知道?什么?」
没等到回?应,便已然抬眸望来。
他依旧笑着, 面色温和, 一身白衣洁净无尘, 确确实实是派清冷矜贵的作风。但?周身寒意凛然,殿内温度无形都似低上不?少。
花芷同?他对视剎那, 却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毫不?怀疑他下刻就会拔剑送她和昭瓷上路。
他们这?处动静不?算小, 可左右人皆视若无睹, 没有半点好奇。她陡然一惊, 虽什么也没感受到, 却不?难猜四周落了结界。
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长老不?在?,这?些自诩各派精英的修士们竟当真无人察觉。
花芷掌心冒汗,懊恼方才说那番话, 正思索着该如何打圆场,倏忽听见少女带着点零星困意的嗓音:「什么知道?什么?」
她可能睡得实在?迷煳, 打着哈欠道?:「薛忱?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薛忱倏忽一笑,平静问道?:「打扰到你了?」
方挪开不?久的指尖悄悄向下,停在?她脖颈处,以近乎擒握的姿势。似乎稍一收紧,便能夺走眼前?人的性命。
花芷看得胆战心惊,恨不?得去捂住昭瓷的嘴,这?种时候就不?该说话的。瞧薛忱那架势,手稍用点力昭瓷便得一命呜唿。真到那时,她能拦得住吗?她实在?后悔因着颜色不?搭衣服,没带几件法?器。
良久沉默。
昭瓷被这?诡异的氛围搞得清醒过来,打个哈欠,后仰脑袋,诚恳道?:「是有点。」
他要没打断这?下,应付完花芷,她应当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话一出,空气将近凝固。昭瓷同?花芷对视,没弄清她为何是那般慌乱的神?情。
窗外早雨过天霁,烈日炎炎,四周温度却奇异得低。昭瓷迟缓眨眼,总觉着有些事不?大对。
许是趴得过于恣意,她领口稍许凌乱,隐隐绰绰露出截精緻的锁骨。
薛忱低笑一声,将她稍散的衣襟收紧,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她脖颈的血管,漫不?经心道?:「我要道?歉吗?」
不?知是薛家人天性如此,还是魔的劣根性占上风,他内心陡然涌出点晦暗的想法?,如藤蔓般滋生。
想带她回?薛家,锁着关起来,落上千百万道?阵法?。不?管是玉琼楼,还是其他什么楼啊阁啊的修士,或者?青云宗里那些觊觎她的人,就统统见不?着她了。
她会特特别别地在?他身边,继续当最最特别的人。
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身边。
「不?用啊,道?什么歉?」昭瓷不?明所以,觑着他的神?情却找不?到半点异样。她压下那点别扭,拍拍身侧椅子,问:「你不?坐下吗?」
【总算回?来啦,还是有薛忱陪着时自在?些。他不?会再走了吧?】
昭瓷想着,他要走了她又得一个人,怪烦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花芷倒觉着,男人心也差不?多。
她目瞪口呆看着方才还满脸杀气的少年?神?情骤缓,垂睫,像在?掩盖什么似的,分?外温和地应了声:「嗯。」
他当真依言照做,甚至还递过去几碟论坛提供的糕点,神?情温和。
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花芷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愈发?觉着不?该让他两挨在?一处。从前?她有这?种感觉的每对道?侣,全都成了怨偶。
昭瓷显然是被那副皮囊迷惑住,那她师兄也好看,见一面后,昭瓷没准就迷途知返了。
倏忽间?,正说着话的少年?抬眸,冷冷望向她,莫名其妙藏着警告意味。
花芷抖了剎那,怀疑方才她莫不?是将心里话都说出口,被他听着了。赶忙扭头,安安静静盯着自己新?染的蔻丹。
昭瓷只?瞧见薛忱转过头,又很快侧回?来,没怎么在?意。气场合适的人怎么都合适,薛忱又是这?里她唯一认识的人,光待在?身边她就觉着挺高兴的。
四周人各干各的事,喧闹依旧。
这?会儿她倒回?过味来,连只?鸟飞进来都能叫论坛里沸腾好一会儿。可方才那般动静,却无人投来一眼,明显不?大合理?。细细感受番,空气里确有点不?同?寻常的波动。
第170页
「是你有做什么吗?」昭瓷有所猜测,小小声问道?。
「嗯。」薛忱也不?遮遮掩掩,藏起方才心里的晦暗想法?,温声道?,「设了结界。他们只?能看见幻象,不?会知道?知道?结界里的人说什么做什么的。」
他陡然记起,许久前?,昭瓷曾两次不?受限制地穿过他的结界,但?之后这?事却再没发?生过。
这?般想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解释:「结界外的人瞧来我们都各忙各的,一句话不?说。」
还能这?样的?
昭瓷蓦地瞪大双眸,那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丢个阵法?在?这?,再四处乱跑。
薛忱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主动解释道?:「这?是第一任薛家家主自创的阵法?。」
修真界不?是没有类似的阵法?,但?独独那位薛家家主所创的,在?灵力耗尽前?都不?会叫任何人、任何法?器发?现,玄乎得不?像这?个世界的阵法?。只?可惜灵气消耗巨大,实用性不?高。
他这?意思就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学。
昭瓷也不?太意外,点点头。
他不?说话,她也不?晓得说些什么。半晌,从芥子囊里取了张纸,垂首,写?写?画画着打发?时间?。
薛忱睨她眼,稍稍抿唇。
她画得实在?认真,余光、甚至连心声都吝于给他个,完完全全将他丢在?一旁。
薛忱想喊她,可她过分?得专注,他又不?大想打扰她。只?得垂了睫,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揣测她之前?躲开他的手到底是有意无意。又不?自觉想起花芷的话,和她的态度。
她说他打扰了他。
那在?他来之前?,她们还说了多久,说了什么,还有多少个师兄。
方按捺下去的晦暗想法?悄然捲土重来,他隐约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但?又不?知道?在?不?高兴什么,胸口被陌生的情绪堵着。
「怎么了吗?」昭瓷困惑问道?。她正正好画完手头的东西,扭过头,就发?现他在?盯着她瞧,神?情稍显陌生。
薛忱睫毛一颤,反应过来前?,话语便已然脱口而出:「和我……」
和我去薛家吗,他无端想这?般问。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他都能准备;讨厌什么,嫌恶什么,他也都会一併处理?。
答应最好,不?答应就直接罔顾意愿地带走,他实在?烦极那些明里暗里的苍蝇蚊蚋。
话语却在?同?她对视时骤然止住。
「你说。」姑娘家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专注望来,认认真真等他回?应。
恰逢日光融融,尽数落在?莹白细腻的面颊上,她的每根睫毛都似闪着碎金样的光泽。
他真真切切很喜欢她这?些模样,吹着风的、晒着光的……关起来,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薛忱轻轻垂睫,掩住晦暗的眸色,一会儿想着找间?光线好的院子将她锁住,一会儿又想起她于太阳底下拨弄花草,或者?在?青云宗同?好友交谈的鲜活模样。
思绪像被左右拉扯,勉强维持势均力敌的平衡。他似屹立悬崖,稍不?慎便会坠得粉身碎骨,却绝不?想单独坠落。
倏忽间?,少女困惑的心声在?耳畔响起:【是需要我帮忙吗?】
轻轻柔柔的,似风一般从远处飘来,又似跟绳子拴在?脖颈将他勒回?来。
她实在?曲解了他的意思,微晃脑袋,露出截羊脂玉似的脖颈,还努力在?等他的下文。
半晌没回?应,才分?外体贴道?:「和你做什么?可以啊,我都可以的。」
和他。
这?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尤为动听。
薛忱没立刻应声,眸中闪过些许迷茫。桌面摊开张纸,余光瞧见纸面绘着的小人,他陡然想起那个药瓶上,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小人,
「和我待一处。」他面不?改色地改了口,垂睫,盯着那幅画平静问,「我想看你绘画。」
昭瓷总觉着他不?是这?个意思,可他说得认真,神?色如常,她便只?当自己多想了,问道?:「可以啊,画什么?」
薛忱微颤睫毛,轻问:「我说你画?」
「行。」昭瓷没意见,提笔,依他所言往下画。
愈画她愈发?觉着纸面的崽崽眼熟,分?明是她药瓶贴的标志。
这?习惯是她最近才有的,在?药瓶画个小人,就同?商标似的。昭瓷画了一整个系列,有她、有反白反黑,也有石罂花,搭着药的种类。
薛忱那日拿的紫色药瓶,画的好像就是这?个诶。
昭瓷陡然升起股骄傲之意,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画得好啊。
「怎么样?」半晌后,她沖他展示成品,像在?现代接单那样问道?,「有不?喜欢的地方吗?」
薛忱抬眸,不?偏不?倚同?她对视。她下颌搭着书页,另手将纸推过来,空中光尘浮动,愈发?显得她周身轮廓温和。
那双乌瞳正映着点他的模样,只?映着他的模样,同?画上微弯的眉眼对着他。
心里盘旋的郁气陡然散尽。
「没有。」薛忱倏忽笑了下,跳过那叫他困惑不?解的二字,轻描淡写?道?,「哪里都挺好的。」
第076章
当日?的论坛可算结束了, 昭瓷走出殿堂时,脚步都是虚浮的。她捶捶自己僵硬的腰,又?凿凿腿, 慢吞吞地往外走。
第171页
皓月高悬,完整地一轮挂在树梢。
「竟然中秋了。」昭瓷眨眨眼,短暂地感嘆了下。每天上?课下课,休沐就瘫屋里,搞得她实?在不记得日?期。
她故意拖着步子,好和汹涌的人潮拉开距离。薛忱也就跟她肩并肩走着,寸步不离,衣袖时不时会碰着她的手背。
有点痒。
昭瓷不动声色往旁边挪动, 原先不时碰着的青与白,霎时便分离开。
薛忱瞧见她的动作, 微一抿唇, 却只平静地附和:「嗯, 所以城主才?说宴请所有瓮城论坛的参会者。」
今日?论坛结束的比平时都要早,便是?因着瓮城城主请他们入府用膳。
昭瓷当真不想去, 可寻回卯日?灯的事早传遍大家小巷, 她念着卯日?灯的事, 又?不得不去。薛忱也?是?, 想一道去瞧瞧卯日?灯的真假。
那他们就有个伴啦。
昭瓷乐观地想着。
这样的乐观, 在踏入城主府没多久便分崩离析。
城主府内的座位竟是?提前划好的。
「此举是?为省诸君找座的时间, 也?避免纷争。当然,诸君也?可协商着互换位置。」瓮城城主先前这么解释。
「城主心细,令我等钦佩不已。」底下弟子纷纷回礼。
这样的心细当真伤害到?她了。
瓮城的习俗与其他地不大同。这等晚膳的形式, 与现?代自助餐极其相似。左右长桌陈列玉盘珍馐,金樽美酒, 还有各式糕点小食,空气里都是?股扑鼻的香气。
但昭瓷委实?无暇享受,被城主贴心的举措创飞天际。
她和薛忱被分到?一南一北两个厅。此时此刻,她身侧刚巧坐着对道侣,夹着她眉来眼去,左一个卿卿右一个郎君,互相餵食的手就在她眼皮底下来来回回。
好想亖,太想亖了。
昭瓷双目放空,生无可恋地盯着。想叫那女修起来让她出去,又?不好意思打断人家的你侬我侬。
上?辈子她恐怕得毁灭过世界,这辈子才?要吃这样的苦。
倏忽间,有什么东西轻戳下她的手指。
昭瓷垂眸,见是?个纸片人,样式正正好与她之?前画过的那个一样。
察觉到?她的目光,纸片人立时弯腰,沖她深鞠一躬,然后变作张小笺躺在她的掌心里,上?边是?龙飞凤舞的字:我等会儿?来找你。
力透纸面。
昭瓷认得这是?谁的字,她不自觉弯了眉眼,将那张小笺揣入袖中?,轻轻捏着。身边那对难捨难分的道侣,突然就不那么讨人嫌了。
不晓得捱过多久,昭瓷总算等到?那女修起身。
她含情脉脉望向昭瓷右侧的男子,稍显赧然:「郎君,我想去……」
话语未尽,但昭瓷和她道侣都能猜着她想去解手。
太好了。
女修方离席,昭瓷立刻跟着起身,半点不拖泥带水,提起裙摆飞速往外?奔去,背影果决。
外?边皎月空明?,疏影交横,离了那片热闹的喧譁后,耳边就只能听得风声与枝叶沙沙声,是?她惯来享受的静谧氛围。
昭瓷目光短暂在无人的石凳停留,稍稍犹豫,还是?继续往北厅走去。
虽然她挺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和薛忱待着,也?挺好的,她也?会挺高兴的。
所以,不用薛忱来找她啦,她可以自己过去的。
拐过弯时,视线里猝不及防出现?道矮墙,格格不入杵着。
她稍显诧异地挑眉,心想为什么要突然将好端端的庭院分作两处。
不过这是?别人的事,昭瓷好奇心上?来没多久,很快就蔫吧掉。
忽地,一道黑影低空飞过。
竟然是?那只蝙蝠妖。
三七客栈见过一回,论坛上?见过一回,没想到?如今还能见着。
只是?这次,它像受了伤,速度明?显慢上?不少,慢悠悠地在她眼皮底飞着,口里偶尔发着能刺穿人耳膜的叫唤。
昭瓷屏住唿吸,等过半晌,除了它的声音,没听见之?前迴荡在耳边的那些尖锐叫唤,这才?松口气。
视线里的蝙蝠妖刚刚飞过矮墙。
她在跟上?去和留下来之?间,犹豫剎那,矮墙后却已然传来冷然的男声,正是?瓮城城主。
他明?显在同谁说话,话语里带着薄怒,但昭瓷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卯日?灯乃圣物,自然不当外?借。」瓮城城主嗓音愈沉,「失而復得也?与尔等无甚关?系。瓮城的命脉全繫于卯日?灯上?,绝无这般交出去的道理?。」
话音刚落,便是?道尖锐的鸣叫。正是?蝙蝠妖发出的,像附和似的。
半晌,不知那隐形人说些什么,他突然笑了下,笑里饱含怒意:「这是?想强抢?你大可试试,瓮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果真是?魔主的狗,好大阵势。」瓮城城主冷呵着道。
魔主?所以那个隐形人,是?魔主的手下?
阿紫身上?魔气的事尚未查个明?白,这又?来了个新的。
昭瓷硬生生顿住退后的动作,环视四周,目光落在矮墙角落未填的小洞。
没犹豫多久,她就下了决定,小心往前挪去,想在那将里头的景象看得更清晰些。
才?刚走到?墙边,视线堪堪往里放,突然听见瓮城城主冷哼道:「有人来了。」
第172页
不会是?她被发现?吧?
昭瓷唿吸微滞,往里瞟的眼神立时回收。她紧盯矮墙,心跳不自觉加快,手心也?是?开始往外?渗汗滴。
嗙!
陡然间,身后同时响起声巨响。
昭瓷浑身一颤,绷紧下颌,如临大敌般转身,瞳仁里却骤然映出片漂亮绚烂的色彩。
一团团的烟花从四面八分腾起,在夜幕里绽放,暂时将星月的光辉都掩盖下去。火光点点,像流星似地坠落。
刚才?那声巨响,无疑就是?它发出的。
昭瓷松口气回神,视线越过矮墙再往里瞧去,却只瞧见一片空荡。在方才?焰火升空时,瓮城城主便已然离去。
不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估计才?是?瓮城城主口中?说的「有人」。她好奇望去,想是?谁这时候会来。
视线里一男一女的身形很快清晰。
少年容貌昳丽,白衣胜雪,神情似乎不若平时那般冷淡。他并没有望向她的方向,侧过脸,平静同身旁的红衣少女对视。
芷寒四合,树影婆娑,两人沉默着对视,无声胜有声。
还挺养眼的。
昭瓷不自觉多瞅两眼,突然就弄明?白薛忱为什么说的是?等会儿?。心底升起点懊恼,早知如此,她就在院子里坐着,不要来找他了。
这般想着,她已然转身往回走去。
一墙之?隔,少年少女的声音依旧不受阻拦地传入她耳中?,分外?清晰。
「说吧。」他淡道。
昭瓷明?显能察觉他放柔的语气。花芷却支支吾吾,半晌没说话,各种犹豫的尾音迴荡在空中?。
唔,这氛围不发生点什么都不对劲。
在现?代,昭瓷好歹围观过几场女方主动的告白,十之?八九都是?这样。她无意偷听,赶忙加快脚步,趁早远离这种她会显得多余的场景。
「薛忱。」花芷总算出声——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风流旖旎,夜色如纱网般兜下。耳边虫鸣阵阵,似乎还混着隐晦的心跳声,随薄云飞举。
昭瓷愈发觉着自己碍事,加快脚步,却依旧能听见花芷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口气,分外?严肃地问道:「你真的喜欢昭瓷吗?」
……什么?
她愕然回首,视线穿过矮墙的洞,正正好瞧见少年也?往这望来。
第077章
少年平静望着?她, 眸中?毫无?波澜,不晓得到底瞧没敲见缝里有个人。
星空浩瀚,点点碎光尽数落在他的乌睫上。
昭瓷唿吸一滞, 错不开视线,似被无?形的细绳勾着往里坠。她瞧见他启唇,像是要说什么,眼底落着将将度过银墙的圆月。
倏忽间,又是「嗙」的一声。
头顶夜幕再次炸开朵绚烂的烟花,尽数淹没那点声音。
昭瓷猝尔回?神,耳尖、面颊都似有股热气蒸腾。她抬手一触,果然是烫的, 还烫得像是在?烈日?底下?暴晒整天。
喧嚣之后便?是过分的寂然。
碎发被风吹起?,稍稍挡住视线里那抹身影。
昭瓷心跳似乎加快一瞬, 欲盖弥彰地错开视线。想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 又不敢在?回?看。
做贼心虚做贼心虚, 她好像快成了那个贼。
昭瓷茫然四顾,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像浪潮般打来, 差点将她拍晕在?沙滩边。她的心跳愈发急促, 似是奔着?一墙之隔的少年而去。
这样不好, 她想起?方?才那一红一白的身影是如何暧昧, 骤然回?神, 提着?裙子?往回?跑, 再不想管他们一下?。
「行吧。」身后还传来女?子?娇俏的嗓音,像撒娇般,「那我们再说说旁的吧。」
旁的?
旁的没什么好说的。
薛忱瞧着?那点青绿, 从拳头大小的洞眼里消失,郁闷地一压眼皮。
她在?躲他, 之前?也是。
从这到矮墙那洞,正正好十米。
所以昭瓷靠近的剎那,他就知道她在?那儿。
想喊她时,她却在?心里想不要找他;然后两人对视,又转过脑袋不想看他;现在?更是,直接跑掉了……
她心里近乎空白,完完全全将谜团丢给他。
他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他。
幼时,父亲总和他说,姑娘家是要宠着?护着?的,若是遇上最特别的那个,自然更当如此?,行事都得深思熟虑。
娘却说,越是特别的,越要逮着?先机,不择手段锁在?身旁,防止别人窃去。
要是只教他一项就好了。
薛忱抿唇想着?,这样伸手和上锁,他总有一项能毫不犹豫做到。
「薛忱?你有听见我说话吗?」花芷倔傲一昂下?颌,又想起?方?才他的回?话,不满道,「下?次这样的问?题,你要斩钉截铁回?答整句话。这年头已经不流行说一半留一半和默默付出了。」
轻飘飘「嗯」一声算什么事?
搞来上百件法器的花芷说话声音都大很多。
她已经想明白了,薛忱真要做什么是拦不住的。那堵水不如疏水,她要从根源改变薛忱,培养十佳道侣,也算是另类报答昭瓷。
「嗯。」薛忱勉为其难应一声。
他和花芷就是在?路上遇到的,在?去找昭瓷的路上。她一直讲个不停,讲得是昭瓷的喜好、习惯,他也就认真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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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没多久,昭瓷就出现在?矮墙边——还在?躲着?他。
「我先走了。」薛忱平静说着?,转身往昭瓷离去的方?向?走去,不多解释。
花芷怔愣看着?他远去,话语尽数咽下?,嚷喊道:「你去哪?不去找昭瓷了吗?这样不行的。」
「你去南厅吧。」薛忱头也不回?道。
他去找昭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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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坐在?来时经过的院子?里,托腮盯着?被拖长的影子?发呆。心里乱七八糟的,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
夜风徐徐而过,吹了许久,她才总觉冷静不少。
先前?花芷那番问?话,想必是阐述心意前?的例行试探。
石罂花陪她坐了很久,灵植与人心意相通,半晌,它实在?忍不住:「你不要难过,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第一,我们都没听见花芷说别的;第二,他们身后就是北厅,有极大可?能是偶然遇见的;第三,薛忱有给你送髮簪,白鸟说这在?玉溪意味着?……」
它分析得实在?起?劲,瞧那模样一时半会还停不住。
昭瓷果决打断,轻轻一弹它的叶片,摇头解释道:「我没有在?难过。」
可?能只有点捨不得。
捨不得什么她也说不清,将乱成团的情绪揉起?来丢掉。
避嫌二字她还是懂的,若花芷和薛忱当真在?一起?了,那她肯定不能再找薛忱。
但这世上任何关系都需要时间维繫。
疏离的下?一步就是分离。
石罂花正襟危坐,等着?她的下?文,她却又不说话了,托着?腮帮,瞧样子?是在?发呆。
突然间,有只红彤彤的圆球滚过来,稚嫩的童声一道响起?:
「女?郎,晚上好。您要喝什么吗?」
是只萝蔔精。
昭瓷下?颌微微抬离,好奇打量着?它。
萝蔔精憨态可?掬地一笑,展示手里托盘,热情推销:「有水有茶有美酒,瓮城的特色浆露也有。」
这是城主府里,专供饮品的精怪。
来的路上昭瓷便?见过好几只,心生好奇,但每次都有旁人在?。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有精怪主动来。
「要那个吧。」昭瓷一眼看过去,指着?托盘里红色的液体道。
「好嘞,这是瓮城特有的玉浆露。」萝蔔精将樽递给她,见石罂花无?甚喝东西的想法,便?又圆滚滚地离开。
浆露入口,甜甜酸酸的滋味弥散唇齿,最初是格外好喝的。可?淌过食管后,就带点灼热的口感,像在?焚五脏六腑似的。
昭瓷连咳几声,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怎、怎么了?」石罂花大惊失色,绕着?她打转,「是下?毒了吗?」
昭瓷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摇头。她将酒樽放到一旁,半晌才解释:「我以前?没喝过酒,它这个浆露好像是种酒,只是最初喝着?像果汁。」
说着?,她遗憾地看眼那樽,敬而远之。好喝是挺好喝的,但她实在?喝不得。
石罂花松口气:「那就好。」
昭瓷不再说话,盯着?足边的青草发呆,强逼自己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回?去后她得找下?阿紫,现在?想想,阿紫确实不对劲得很。魔化过,失忆过,连那盏难辨真假的灯都是她找着?的。但是那个和瓮城城主交谈的隐形人是谁?前?宗主吗?他们想拿卯日?灯做什么?
疑问?越积越多,有种到了临界点的错觉。
良久沉默,昭瓷忽地抬眸,边活动脖子?,边无?意地往天上望。
她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石罂花问?。
「这里,还有这里。」昭瓷手在?空中?点着?,疑惑道,「为什么会有两轮月亮?」
「真的假的?」石罂花震惊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轮满月和一片星空。
「只有一轮啊——等等,你不会醉了吧?」它打量昭瓷,又觉着?不像。
喝醉的人会大吼大叫,手舞足蹈,做出各种难以理喻的事,却好像没有哪个会像她这样乖乖坐着?。碎发耷拉,神情专注,像上课似的。
「这有几片叶子??」石罂花试探地伸出片青叶。
昭瓷眯着?眼瞅半晌,脆生生:「两片!」
得,真醉了。
石罂花收回?叶片,很冷静地解释:「那是一片叶子?和一轮月亮。」
「噢。」昭瓷似懂非懂点点头,想起?它的话,又蹙眉反驳:「我没醉。」
说着?,她摇晃着?站直,像自证清白似的,一屈胳膊,严肃道:「我现在?……」
原是想说「我现在?可?清醒了」。
但陡然间,她脑海里飞速闪过些说久不久说近不近的往事。
关乎薛忱的,那些最初还不算友好的互动。
他冷淡的神情,和方?才温和的目光反覆出现。
昭瓷无?形有点恼火,轻哼一声,到嘴边的话生生变成了:「我现在?能打两个薛忱。」
石罂花沉默,给了她个分外复杂的眼神,像是「看傻子?」和「好自为之」的集合。
昭瓷迟缓眨眼,正想问?怎么了。
后颈倏忽贴上点冰冷的触感,两根指节捏着?她,迫使她转过身来。一道响起?的,还有少年困惑的嗓音:「我又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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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微微一动,像有个小钩子?轻轻挠了下?。
昭瓷回?眸,果然见是薛忱,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昭瓷怔愣剎那,却是推了他一把,严肃道:「你要陪着?花芷,不能来找我。」
少年衣袂翩翩,又像前?不久那样平静地望向?她。月华皎皎,无?形间柔和他身侧寒凛的气息,愈发显得温柔。
昭瓷克制自己不去看他,掌心发痒,指尖无?意识蜷缩着?轻挠。
「我为什么要陪她?」薛忱打量她半晌,蹙眉收手,分外困惑道,「我又不喜欢她。」
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他全凭本能地补了句:「她有个准道侣的。」
昭瓷微眯眼望向?他,酒精上头,突然就有些瞧不清他的模样。
心里那团乱糟糟的线突然就像被理清似的。
头顶银汉汇聚,前?前?后后都是星子?,灿烂绚丽。他的眉眼也是,在?月光底下?亮晶晶的
四周渐静,万般喧闹缓缓止息。
石罂花说只有一轮的月亮,她却在?这儿看到了第二轮,在?他的眼底。
心上泛起?点似是种子?扎根破土的痒意,昭瓷大脑如浆煳般,乱七八糟的。回?过神时,便?已然抬手,摁在?了那片饕餮纹上。
若有若无?的酒香混着?绮丽迷幻的味儿袭来。
薛忱被猝不及防往后推去,背嵴抵在?矮墙上,微瞪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靠近。
第078章
昭瓷凑得很近, 直到鼻抵鼻、睫抵睫的距离,想在他眼里?找找那轮圆月,好证明自己?清醒着呢。
可方才还清晰可见的月亮, 突然换成她的模样,了无踪迹。
怎么回事?
她实在迷煳得很,弄不大明白,只能?盯着那双流转碎光的双眸发呆。
忽地,睫上贴点?寒玉似的触感,眼前霎时成了漆黑的一片。
昭瓷迟疑眨眼,面颊被厚茧弄得发痒。耳侧恰好响起少年平静轻飘的声音,似乎比平日要低沉:「谁给你喝的酒?」
「酒?」昭瓷迟疑眨眼, 睫毛一下下刮过他的掌心,抬了手, 想把?面上覆着的手掌取下来。
「为什么要捂我?眼睛?看不到你了。」她稍许不满。
好痒。
薛忱微屈指节, 却怎么也不愿顺着她的意思?把?手拿下, 平静道:「就是不想你看我?。」
他也没喝过酒,倒不晓得人喝醉后会是这副模样。瞧着与?往日无甚不同, 但就是有?哪不大一样, 双眸似乎过分?的水汪雾蒙。
薛忱抿抿唇, 地面丝缕银线蔓延, 无声无息张开个结界, 阻隔任何人的靠近与?打量。
「这酒曾叫大梦浮生?, 瓮城特酿。」他将视线从樽里?的朱红液体收回,温声解释,「只是后来酿者说『大梦浮生?, 去留无名』,直接将名字废除, 往后这酒才以浆露作称的。」
酒性?不烈,但后劲足,薛忱望回姑娘家酡红的面颊,猜她约莫之前也没喝过酒才会醉。
「我?送你回三七客栈吧,弄点?醒酒的喝,不然明日要头疼的。」他轻轻道,松开覆着她的那只手,将人往前推去,想重新?拉开距离。
才刚有?动作,面颊便被她捧住,强硬逼着抬眸。
两人本就极近的距离更不剩多少。
她安静打量他,银白的髮带绞着乌髮倾泻,神情如常,是别无二致的坦荡自然。眉眼明朗,像处于醒与?醉的混沌之间。
倏忽间,她垂睫,小小声地喊道:「薛忱。」
「嗯?」薛忱轻轻应了下,抬手挡在她额前,不再?让她靠近。
视线里?纤长?的乌睫、小巧的鼻翼看得分?外清晰,再?往下,便是与?酒色相似的朱唇。
他目光微动,有?某种想法?在心中肆意滋生?,愈演愈烈。他抿唇,不自在地错开视线,稍许强硬道:「站好说话。」
别再?往前凑了。
也别再?盯着他看了。
昭瓷紧紧盯着他半晌,微歪脑袋,不知将这话曲解成什么意思?,稍许垮脸,不声不响地走回原先的石凳坐下。
察觉身后少年有?跟上来的动作,她一挑眉,回首面无表情道:「你就站那,也不准过来。」
薛忱眨眼,依言照做:「好的。」
昭瓷这才稍展眉,不再?看他。可他应是应得好端端的,等她伸手,想将剩下大半盏酒酿端来时,酒樽马上便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挪远了些。
昭瓷冷眼盯着他。
「你刚刚赶我?走,现在又抢我?的酒。」她谴责道。
薛忱思?索半晌,才明白她从哪得出「赶她走」的这个结论,明白和醉了的人没什么道理好说,果断:「对不起——但我?方才不是想赶你走,是……」
话语微顿,他不着痕迹绕过这个话题,端着酒樽在她眼前轻轻一晃。
「是觉着这酒喝多了第二天会很不舒服的。今天就先别喝了,好吗?」薛忱低声道。
许是醉了的缘故,他完全听不到她的心声,但看那模样,也晓得她分?外不高兴。
不想要她不舒服,但也不想要她不高兴。
他思?忖半天,试探着开口:「明天再?喝?我?明天给你买,你如果有?其他想要的也……」
「我?想要你过来。」昭瓷注意力不再?放在酒樽,盯着他瞧,眉眼弯成月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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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骗酒的小花招吗?
薛忱狐疑地看着她,身体却很诚实往那走去,只是记着将酒樽收入芥子囊中。
昭瓷坐在石凳上,身子躺得很后,连两只脚都微微离地,晃个不停。她仰起脸,笑吟吟地望向他,似乎有?点?儿……不怀好意。
「低头。」她脆声道。
薛忱想起上回她这么说的时候,扯了他的辫子,这回又是什么?
「干什么?」他嘆口气?,无奈低头,耳边坠金饰的小辫子果然给揪了出来,捏在手里?把?玩。
「大梦浮生?」之所以叫「大梦浮生?」,是因着喝醉后,饮者不会记得任何发生?的事,消愁释闷,醒来便似做了场春秋好梦。
「下次不要再?单独喝酒了。」薛忱俯身,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想拽住她的指尖。
方才那酒樽只有?她和萝蔔精的气?息,想也知道,是她自己?挑中的酒。自己?挑的,自己?醉了,然后想在谁面前展示这副模样?
「想喝的话喊我?来陪你。」他有?千百个理由能?说服她,危言耸听,循循善诱,最终总能?一如既往地实现他的目标的。
然而这些话统统没了用武之地,才刚开口,昭瓷就很爽快地应道:「好。」
薛忱稍愣,眉宇闪过丝困惑:「你不问理由吗?」
昭瓷「唔」了一声,摇摇头,像在诧异他何有?此问,半晌才很认真地解释:「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啊。而且我?挺喜欢你的,有?你陪着也会挺开心的。」
四周霎时成了片寂静,风声唿唿,混着阵阵擂鼓似的心跳,不晓得是属于谁的。
她刚刚躲过他伸来的手,却又抛出另条绳索将他栓走。这算什么呢?
薛忱静静望着她。
姑娘家瞳仁黑白分?明,神情纯真,说方才那话时淡然得好似「今日吃什么」「明日穿什么」,不带半点?其他意味。她现在说的「喜欢」,估计就同对猫猫狗狗的无甚差别。
在青云宗就是,她每日都要抱着反白说好喜欢它。
也是这样的语气?。
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得不到就毁掉,但毁掉了还要毁在一处的喜欢。
昭瓷长?久得不到回復,迟缓眨眼,大脑被酒精攻占着还是一片迷煳。她费力瞪大眼,想要瞧清他的模样,有?些话唿之欲出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才变成句干巴巴的「薛忱。」
临近的地方传来很轻的应声。
她收到一半的手被勐然扼住,半点?无法?闪躲,摁得严严实实。眼睛也是,又像之前那样被覆住,归于黑暗。
「我?在的。」少年的声音几乎贴着耳畔响起。
失了视觉,其余四感便变得分?外明显。她能?明显感受到他俯得更低了些,正攥着的那枚辫子也是,发梢柔柔和和刮过掌心,痒得不像话。
他似乎俯身许久,半晌没再?出声。
这样的姿势不算难受,支撑点?都落在他身上,昭瓷半点?不费力,甚至渐渐泛起点?困意。快睡着时,陡然又听他轻轻问:「昭瓷,你方才说的什么?」
昭瓷勉强打起精神,回忆剎那,恍然大悟道:「有?你陪着挺开心的。」
「前一句。」
「我?挺喜欢你的?」
「嗯。」薛忱微弯眉眼,想对她过分?些,但又实在不能?再?进一步到冒犯她了。
他实实在在讨厌「喜欢」二字,如朝露般短暂。倒不如永远,永远地以死亡为界。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隔着手背小心地亲了下她的眉心,温声道:「我?也想和你永远待一处的。」
第079章
「你在做什么?」昭瓷等过好一会儿, 终于出声问道。
话音刚落,遮着她双眸的手便被挪了开。黑暗一扫而空,皎月当头, 星光入眼,少年那张精緻秾丽的面容霎时出现在她面前。
凉风一吹,昭瓷被酒精攻占的脑子稍许清醒。但?他又凑得太近,眸中还带些?隐藏的笑意,这点清醒霎时便荡然无存。
她恍惚剎那,目光不甚自在地四处乱飘:「是怎么了吗?」
「没怎么。」薛忱先?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然后才轻笑着回前?边的,「下次告诉你。」
话音未落, 石罂花便发出声同鸭子?似的兴奋尖叫,然后一切回归既寂然。
虫鸣阵阵, 于温和的夜色里此起彼伏, 并不显得闹人?。
昭瓷点点头, 安静坐在原地,思想混乱不堪, 罕见地没去计较石罂花为什么会有那般奇怪地声音。
先?前?在论坛上闪过的阵痛又捲土重来, 似有千万根针在扎她的脑袋。
她不自觉蹙眉, 攥紧手里的金饰, 扯辫子?的力?度陡然变大不少, 似乎听见少年轻轻「嘶」了一声。
一股温和的灵力?恰时自额旁传入。
混着点难察的冰凉, 像是春日雨霁时吹拂的微风,轻轻抚过她紊乱的识海。
神魂契通感,大体来说都?是被动方比较敏锐。
所以她一有点风吹草动, 薛忱便立时察觉到。之前?也是,只是之前?他从师祖那赶回来时, 她已经没不舒服了。
「还痛得厉害吗?好点没?」薛忱低声问道,徐缓给她揉着脑袋。
昭瓷只觉脑子?清醒不少,人?也不再晕乎乎的,轻快应道:「好多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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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团灵气就只是安静待在太阳穴处,半分不动弹,却有股奇异的舒服自他碰触的地方蔓延,连识海都?是暖洋洋的。
舒服得更想睡觉了。
每隔几月,青云宗会替他们做体检,就有医修会灵气入体。以往昭瓷都?无甚感觉,伸手、收手,这会儿却浑身轻松得同毛孔都?大开似的。
「谢谢你。」她再次郑重道。
「嗯。」薛忱垂睫,收回手,只将那团灵气留在她太阳穴处。不甚自在地抿抿唇,轻声道:「不客气。」
昭瓷静静盯着他半晌,微侧首,头顶那轮圆月也正?正?好坠入他的眼底。
她眯了下眼,猝不及防凑近。
「怎么了?」薛忱绷紧下颌,看着她的面庞陡然放大。
昭瓷打量他好一会儿,才猝尔严肃道:「石罂花骗人?,明明就有两轮月亮。
她认认真真地解释:「一轮在天上,一轮在这呢,在你眼底。」
月光穿过薄云,朦朦胧胧地落在姑娘家?莹白的面颊上,陡然添点温柔多情。
「你到底,」薛忱话语微顿,想别过头,又被她拽住了辫子?,只能放轻了音量问道,「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这话怎么了吗?
昭瓷想着却没有问,目光落在正?直勾勾对着她的红痣上,指尖发痒。脑海里飞速闪过些?什么,快到难以捕捉。
她突然间开口,贴心提醒:「不要动。」
话音未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
薛忱怔愣剎那,立时就她钻空子?得了手。
她的气息滚滚而来。
「昭瓷,你别……」薛忱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微缩瞳孔,想躲开却实在不剩没闪避的法子?。只得尽力?仰起下颌,辫子?被扯着,连着带来阵疼痛。
有神魂契,她对他做得任何事,带来的愉悦也好、痛苦也好,只要她愿意,所有的所有统统将被千百倍放大。。
此刻,他就能清晰感受到,温热的触感裹着点凉意轻轻抚过他眼尾,在红痣上反覆打转。圆润的指甲盖带来阵无法平息的痒意。
……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薛忱静静盯着她,红痣的热意已然无法磨灭,蔓延着烧到眼尾。
说不清是恼还是些?别的,他看着她瞳仁里映着的身影,轻轻道:「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薛忱。」她毫不犹豫开口。
唿出的热气扑面而来,带起片痒意麻意,还有不属于夜晚的滚烫。
她碰过的地方似是一路燃起烈火。
薛忱默然剎那,抿唇由着她打量,在那样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和醉鬼总是无道理?可?言的。
但?大抵醉鬼同他大概也毫无道理?可?言。
「算了,不能这样说话。」昭瓷骤然开口,松开手里的辫子?,嗓音严肃,全然忘了不久前?自己刚做些?什么。
她指尖点在薛忱肩膀,试探地一推:「你往后退点。」
先?靠近的是她,先?动手的是她,先?过分的是她,现在倒好,先?退后的也得是她。哪有这等事?
薛忱扯下她的指尖攥住捏着,温声笑道:「怎么了吗?」
昭瓷思索剎那,坦率道:「好像离得有点近。」
将将说完,又听见少年轻轻笑了一下。
炽热的唿吸像羽毛般擦过面颊。
昭瓷迟疑地眨眼,恍惚地看着他点点靠近,双唇堪堪隔着一寸的距离。以唿吸做掩,无声地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昭瓷。」他微扬下颌,反客为主地擒住她的整只手,眸中明暗交错,「我可?以……」
可?以什么?
昭瓷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面颊腾起滚烫的温度。
突然间,「嗙」的声巨响震碎长空。
烟火升腾,这回却是由术法点燃的。
紧随着是杂乱的脚步和刀剑出鞘的铮然声
昭瓷骤然循声望去,空中术法灼灼炸裂,将夜幕照亮,却愈发显得远处似被片朦胧的灰雾笼罩,混乱不堪。
三七客栈。
那好像是三七客栈的方向?。
想起客栈里极有可?能被波及的昭邹,昭瓷头顶似有盆凉水泼下,总算清醒不少,勐然推开面前?的少年,就要往外跑去。
「诸君莫慌,此乃妖物作祟。有卯日灯在便算不得什么事。」城主的声音一道在上方迴荡,沉稳有力?。
卯日灯,还有方才她听见的那番对话。
昭瓷顿住脚步。她本来是想着,趁长老也来参宴过去询问一二,哪想从开宴到现在,长老都?未见人?影。
那现在怎么办?
直接把灯交给城主吗?可?是会不会她搞错了,如果反因此酿大错怎么办?
突然间,她听到一阵尖利的叫唤,曾听过的百妖夜啼,又次在四周迴荡。
脚底地面颤动剎那,余光里闪过道黑影,昭瓷勐然回头,见只庞然大物在少年身后蓄意靠近,兽嘴大张,口涎垂坠三尺。
薛忱仍立于远处,平静望向?她,瞧着对此一无所知。
昭瓷立时有所猜测,这约莫也是只逝去的妖物,同三头鸟说的那样,活人?是看不见的。
眼见着那庞然大物似要张嘴咬下去,昭瓷心一紧,想喊他又怕让他阴差阳错被咬着。电光石火间,甚至都?来不及细细思索,她就已经冲出去,摁住他的肩膀,用力?挟着推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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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滚到地面,沾了身尘土,险险躲过那只利爪。
身后一阵兇勐的兽吼,还有威胁似的刨土声,局势兇险。
昭瓷却绷紧身体,愣愣看着面前?那双同样满是愕然的双眸,一时不敢动弹。
唇上贴着个柔软的触感,冷热纠缠,不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滚滚而入。
第080章
炽热的唿吸汩汩而?来, 那点冷香亦是,以不容反驳的姿态侵袭身侧的每寸。
昭瓷愣着神,脑袋似被搅过似的黏在同处, 混乱不堪,一时间也忘记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谁也没有动作,就在徐徐的风声中沉默对视。
周遭声息渐止,连身后兇勐的兽吼也暂被忽略。
反应过来前,她已然用?力?咬了口唇上贴着的柔软。当真是咬,半点力?道不收,耳边很?快传来少年压抑的「嘶」声。
「昭瓷。」薛忱抬手?将她往前推,耳尖飞红, 面色倒是如常。他颤了下睫毛,轻轻道:「会痛的。」
姑娘家的唇色朱红, 水润异常, 正中还?沾着点血色。他喉结微动, 不甚自在地?错开目光。
昭瓷也在看他,瞧着那道细小的口子, 迟缓眨眼, 没在「他受伤了」和「他怎么受伤的」之间绕过弯。闻言才恍然大悟, 是她干的。
「不好意思, 要不你咬回来吧?」昭瓷抿唇, 分外抱歉道。
薛忱:「……」
他抬手?, 用?力?一捏她的脸,不客气道:「还?醉着就不要讲话了。」
她讲话,和醉不醉的有什么关系?
昭瓷又想不通, 方要开口。
吼——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地?动更甚。那道黑影终于又有所动作, 神态狰狞地?往他们这走过几步,伺机而?动。
奇怪旖旎的氛围荡然无存。
妖怪所行之处一片焦黑,草丛里?,圆球孤零零待着。
昭瓷敛神屏气,尽量维持清醒,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对付它。
这妖怪看架势是能攻击到他们的。可她会的那些东西,譬若刚才丢出去的炸药,就没办法对它起作用?。而?除了她,旁人?又瞧不到这妖物。
怎么办?
她想起之前在那座古怪的山上能用?的血祭,目光微动,伸手?将少年扯到自己身后。
那妖物还?在虎视眈眈,昭瓷扬起下颌,恶狠狠回视,气势不落分毫。
对视片刻,它圆硕的双瞳骤闪凶光,一撅土壤,在尘土飞扬间扑来,带着阵腥臭。
昭瓷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冷不丁的,腰间搭上只手?。察觉他似是想要揽过她的动作,她赶忙扼住那只手?,低声道:「我能处理好的。」
先不说看不看得见这事,他身上还?有伤呢。
昭瓷绷着身体已然进?入戒备状态,袖下的匕首轻贴腕侧。
疾风骤作,一道白?光闪过。
剎那后,风吹着几片青叶于焦灼间坠落。
昭瓷眼睁睁看着那妖物忽地?消失在空中,良久,都不见有捲土重来的迹象。
昭瓷又疑心是它的诡计,可没多久,耳边夜啼声渐渐止息,它也没有回来的踪迹。
虽然不晓得原因,但它好像真走了。好事,暂且肯定是好事。
昭瓷稍稍松懈,回过头,沖争垂眸望向她的少年解释道:「方才有只妖怪。」
这样讲好像太?笼统,她又补充:「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百妖夜啼,引来的那些逝去的妖物,正常来说是看不见的。」
薛忱轻轻颔首,也猜到定然是发生点什么,否则她不会突然间扑过来的。
想起方才那点柔软温热的触感,他目光微动,欲盖弥彰地?抬手?,拭去唇中干涸的血迹。
「现在呢?」薛忱瞧着面前空荡的景象,微蹙眉。
「它好像突然间走了。」说着,昭瓷困惑地?蹙眉,「也许是因为城主?用?了卯日灯?」
石罂花扯着根茎四处查探,她也散开神识,的的确确一无所获。甚至连远处混乱的三?七客栈,都渐渐归于平静。
夜晚归于祥和,却隐隐透着不祥氛围。
好端端的宴席只得中途潦草收场,宾客基本都走光了。
昭瓷也是,扯着薛忱一道往三?七客栈走。
醉酒时的状态,就像是置身云端,脚踩棉花,飘忽得下秒就得掉下来似的。
昭瓷一直都这状态,酒半醒不醒的,想起双唇相贴的事时更是。
她偷偷抬眸,睨眼薛忱的神色,不着痕迹往旁边挪,试图离他远点。
才有动作,就给拽住袖子,一点点往回扯。
「你躲什么?」薛忱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神情不善。
「哪有躲。」昭瓷目光游离,不同他对视,但也没想把袖子抽出来。倒是不想让他抓自己的手?指,可才握了个拳,手?指便被一点点蛮横打?开,牢牢扣住。
有哪不对劲,肯定有哪不对劲。
昭瓷恍惚想着,大脑受酒精蒙蔽,全?然无法思考,只有心脏跳得随时好似能从腔内飞出。
她摇摇头,强压这点不自在,任他牵着往三?七客栈走去,步履比以往都快。
交叠的衣袖下,两人?的手?紧紧牵着,不同于以往任何次攥住的动作。
走没多久,昭瓷远远就瞧见地?面有块被烧得焦黑的木质牌匾,「三?七客栈」四字几乎已经看不大清。但客栈内依旧人?来人?往,瞧着除了稍许狼狈,无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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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就看见人?群边缘站着的青年,是昭邹。
昭瓷想都不想将手?抽出来,往前跑去,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咽回去。
薛忱垂眸,看着那几截藕节似的指尖从掌心逃离,轻压眼皮。
走近了,昭瓷才发现他正和人?讲话,那人?的身影原先被树挡着,瞧不见,正是本该在青云宗的贺川长老。
数日不见,贺川长老同换个人?似的,再不穿着那皱巴的白?袍,鬍子也剃得干净,整个人?焕然一新?。
昭邹的大嗓门毫不受阻地?往四周扩:「我与阿紫相熟许久,她确实是非常好的女孩子,这事想必有所误会。而?长老您问的异常举措的话……唔,印象里?应好像只有一件。我曾意外发现间地?下密室,主?人?似乎就是阿紫。」
「但您也晓得,阿紫应当是被人?控制,所以才有那般举措。密室的事,也定然另有主?谋。」昭邹很?快为阿紫辩解。
「这事我会查明的。」贺川沉声道,从他口中记下密室的位置。
什么事?为什么要和阿紫还?扯上关系?
昭瓷安静站在他们身后,试图将这几日的事串在一处,可脑子仍混沌一片。
环视四周,土壤焦黑,不少树木拔地?而?起,更有从正中被噼开,明显受过摧折。其他倒是如常。
等他们讲完话,贺川长老将目光投向她时,昭瓷才上前,行礼道:「贺长老。」
薛忱也是,跟着行礼喊了声:「贺长老。」
贺川不在意地?摆摆手?,和蔼一笑,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番,确认道:「听说你们都在城主?府,没伤着吧?」
两人?摇头。
贺川神情立刻舒展不少,望向昭瓷,习惯性摸把鬍子,摸个空后才放下手?,笑道:「倒是才知道你也会喝酒。是瓮城的大梦浮生吧?」
「酒」字一出,昭邹霎时瞪眼,严肃望向昭瓷。又抬眸看看她身侧的少年,握拳,表情一言难尽。
昭瓷点点头,唇齿间似乎弥散那股酸甜的滋味。她稍稍想起方才发生的意外,目光飘忽。
「倒是好多年没喝了。」闻言,贺川露出怀念的神情,感慨道,「当年喝酒的老骨头,就剩我一把咯。」
在青云宗,贺川不论年纪还?是辈分,都排得极前。修士虽修是修仙,却并非长生不老,只是较凡人?而?长寿健康罢。
他这话一出,昭瓷有心安慰。但她和贺川长老不算太?熟,又不晓得该怎么说,只垂眸安静听着。
贺川瞧出她的想法,摆摆手?,神情温和道:「生死都是正常的,也不必难过。」
昭瓷原还?在犹豫,要不要现在把卯日灯给他,问下这事。但在她开口前,贺川身侧玉牌一闪,他看了眼,神情骤凝,背手?离去道:「行了,你们年轻人?聊吧。」
经过薛忱身侧时,贺川脚步微顿,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昭邹望着贺川离去的背影,感慨道:「这倒是我见过的修士里?,顶顶平易近人?的一个了。」
在青云宗时,贺川就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昭瓷深以为然点头,打?量着他,也像贺川问她那样问道:「你没事吧?」
「没,能有什么事。」昭邹耸耸肩。余光里?,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却半点没落在他身上,从刚才就是,只盯着自家白?菜瞧。
昭邹看得头大,只能竭力?忽视他的存在。
昭瓷没察觉到他的复杂心绪,问道:「这里?怎么回事?还?有阿紫,是发生什么了吗?」
昭邹沉吟片刻,简明解释:「之前城主?的那番话,你也听见了吧?就是妖物作祟,首先动乱的地?方就是三?七客栈。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原因,只一味抵御,后来发现他们是来找阿紫的。」
「我一直以为阿紫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草木精。但听领头妖物那意思,她似乎是什么妖魄转世,吃了不单修为大增,还?长生不老——有点唐僧肉的感觉。」
他看眼四周,撇撇嘴:「你见到的这些,基本都是阿紫和妖物打?斗弄出来的,我以前真不知道她身手?这么好。直到你们那贺川长老和其他人?赶来,才彻底制住了她。不过,长老也说阿紫她应当是被人?控制了,那会儿明显神志不清。」
「那阿紫人?呢?」昭瓷斟酌着。
「被贺长老带走了。」昭邹答。
想起贺川说的喝酒一事,他清清嗓子,也不顾有外人?在场,问道:「你喝酒了?喝多少?为什么要喝?谁给你喝的?在哪喝的?」
昭瓷拧眉,费力?地?将他过于跳跃的几段话分开消化,半晌才如实道:「嗯,喝了一点点。就在城主?府里?,我当时不知道那是酒。」
「你这可不像只喝一点点的样子啊。」昭邹瞧着她迷离的双眸,嘟囔道,却也无甚责怪的意思。他稍松口气,至少这意思她不是被灌醉的。
「回去睡吧。」昭邹不由分说推着她,见她还?在盯着角落的灰烬,放柔嗓音,「不会有事的,长老们都看着呢,现在时候不早了。」
「才八点,还?很?早的。」昭瓷据理力?争。
「不早。」昭邹加重语气。
哥哥对妹妹有种天然的血脉压制,尤其昭瓷以前基本被昭邹带大的,反驳无效后,便乖乖巧巧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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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昭邹摸摸她的脑袋,目送她进?屋。
这才转身,望向跟着他们一路的少年和,和善笑道:「薛道友,请问为什么跟着我们呢?」
薛忱抬眸,温声解释:「我住这。」
他目光赫然落在昭瓷旁边那扇合实的房门。
倒是忘记有这茬了。
昭邹神情一僵,让出路,尴尬笑道:「那什么,我就随口一问啊。好梦。」
「好梦。」薛忱应道,从他身边经过,往自己房里?走去。
耳边金饰一晃而?过,昭邹瞪眼,总算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觉着纹路眼熟。那可不眼熟吗?
昭瓷学会做这些小玩意时,设计的第一个图纹,就是这样的。
巧合,是巧合,一定是的。
昭邹安慰自己,那股不对劲感却愈发强烈。他捏紧拳头,连牙齿都磨得嘎嘣嘎嘣响。
那凛厉的视线,紧随着薛忱进?屋。
薛忱合门,眉宇间罕见闪过缕困惑。
之前他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昭瓷的兄长确当真对他有敌意,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找不着答案。
薛忱无甚睡意,便取了从玉溪递来的那些事务,挑灯批读。
长夜寂寥,烛火时不时轻微跳动,无形间柔和了少年的轮廓。
没过多久,他倏忽放下硃笔,抬手?在额旁揉着,目光不自觉往右侧望去,似乎想透过厚实的墙壁瞧见什么。
寂静间,窗户突然被轻轻叩了下。
像石子投入湖面时那样,在长夜里?激起不轻不重的声响和满片漾开的涟漪。
【睡了吗?还?没睡吧?还?是睡了?】
听起来就很?纠结。
薛忱目光微动,毫不犹豫地?扯开窗子,敞到最大。
少女立在星辉月华之下,青衣翩跹,乌髮飞扬,眼里?半落未落着他屋里?的阑珊烛火。
「昭瓷。」薛忱声音放得极轻,「怎么了?」
她没立刻说话,他就又问:「进?来还?是在外面?」
「可以进?来吗?」昭瓷试探着凑近,手?搭在窗沿借力?,想往里?翻。
薛忱却已经伸手?,揽着她的腰,直接将人?举了进?来,放在窗沿上。手?也从那截纤腰移开,落在她身侧,一左一右包围得严实。
他微微俯身,垂首笑问:「我哪次没让你进?来?」
姑娘家盯着他,明显醉态未消,思索时又是副娇憨模样。
「好像是哦。」她深思熟虑,得了个这样的结论。
薛忱由着她打?量,也在打?量着她,重复问道:「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话音刚落,面庞便像之前那样被捧住,连落下的目光也如出一辙。
「因为忘记和你说晚安了。」她嘿嘿一笑,弯着眉眼出声,全?然不觉着这话说得有多别扭。面颊在月光底下时几乎发着光的莹白?,唇色愈显鲜艷。
酒醒后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不会像醉着的那样说这些话。
薛忱一颤睫毛,又想起之前柔软水润的触感,想抿唇,却骤然止住动作,只温和平静地?同她对视。
颊侧的十指带点夜的寒气,他垂睫,抬手?轻轻覆上去,不着痕迹地?蹭了蹭,低声问道:「就这样吗?」
昭瓷晃晃脑袋,眸中依旧像盛着清晨的雾气。
」不是。」她摇摇头,坦荡地?望着他,「我有点想见你。」
第081章
薛忱定定看过她?半晌, 目光微动,掌心无声无息贴上她的手背,低低开?口:「我也是。」
昭瓷一听这话, 却?些许不满,挑眉哼道:「也是什么??」
她?翘起?拇指,在他掌心里画着不圆润的圈:「说话要说完整。」
姑娘家整个人笼罩在晚间的朦胧光线里,逆着光,愈发显得有些隐隐绰绰,看不大真切。只眸中好巧不巧落上碎光,熠熠生辉。
薛忱眉眼?微弯,俯了?身, 温声道:「我也想见你。」
见不到的时候想,见到了?就?更想。
「那你是比我想见你更想见我吗?」她?跟绕口令似的, 掰着手指数道, 「我是有点, 但是你没有有点了?。」
「算了?,我也不要有点了?。」她?盯着他, 忽地, 嘿嘿笑道:「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薛忱垂睫, 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手, 将她?眼?角因困意渗出的那点泪花拂去, 轻轻开?口:「我送你回……」
话语戛然而止。
他习以为?常地看着她?靠近, 却?依旧不可避免地绷紧下颌。
但她?只是凑过来,紧紧攥住他一节衣袖,鼻尖翕动:「话说, 你身上为?什么?有股特别的香味?」
她?不也是?
「你下回,」薛忱话语微顿, 也跟着凑前,贴住她?的额头,平静道,「不准喝酒了?。」
近了?,那股明媚活泼的气息果?然愈发浓烈。像盛夏里开?的一捧捧繁花,肆意生长。
「可是你刚说明天……」
「明天也没有。」
「那后天……」
「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以后都没有。」
昭瓷显然酒还没醒,瞪大双眸,费力消化着他的话。片刻,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以后都没有的喝了??我自己去买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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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行。」薛忱毫不犹豫地应道。
对?视时,他也像她?找月亮那样在她?眼?底找见了?灯火,败下阵,面不改色改口:「假的。」
坐在窗沿的姑娘闻言展眉,逆着月光,打了?个绵绵长长的哈欠。乌髮被风吹起?,擦过他的面颊,带来阵难捱的痒意。
「为?什么?有两个你?其中一个还离我好远好远哦。」她?囔囔道,眸中愈发水汪,连眼?尾都是湿漉漉的,稍稍前进。
薛忱心念一动,俯身凑近,萌生点趁人之危的坏心思。可她?正一眨不眨望向他,双眸清澈,他又止了?动作,狠狠一压眼?皮,放轻音量问:「之前为?什么?躲我?不让我攥你的手指。」
「没有躲你。」昭瓷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将下颌搭在他的肩膀,打个哈欠,发顶贴着下颌,轻轻一蹭。
「是你不喜欢离得太近,不喜欢肢体接触,也不想有太亲密的关系。」她?认真解释,听语气,明显在谴责他的不是。
是,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薛忱抬手,轻轻抚过她?绸缎似的乌髮,侧过脸,也将下颌搭上去,轻声道:「那是别人?」
「别人?」昭瓷重复了?一次,嗓音带着倦意和困惑。
夜风急促,支窗的木棍未支好,发出吱呀声,好似下秒便得在凌冽的风势中坠落。
忽地,薛忱听见她?轻轻开?口,真心实意在困惑:「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她?也没有催促。
四下里,平稳的唿吸声此?起?彼伏,无声交织。
沉默良久,薛忱才低声开?口,却?是将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回去:「那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吗?」
无人应声,唯夜风唿唿而过。
他稍稍抬头,垂了?眼?,才发现姑娘家已然睡着了?,周身若有若无的酒香瀰漫。
薛忱失笑,轻轻摇头,手从她?的手背离开?,想将她?拦腰抱起?。见她?睡颜温和,浓密的乌睫偶尔一颤,他没忍住,伸手一触。
袖子?陡然一沉,他以为?昭瓷醒了?,却?发现她?仍闭着眼?。不知做了?什么?梦,攥紧他的袖子?,轻声道:「我不要回去。」
/
昭瓷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
梦里乱七八糟的。
她?先是梦见自己待在医院里,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又给拽着拖回去。接着,便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连自己的心跳和唿吸都几乎听不见。
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昭瓷的身体似有千斤重,步履也是,像被什么?黏煳煳的东西缠住。她?知道这是场梦,却?又醒不过来。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轻咳一声,喊着她?的名字:「昭瓷。」
是个威严年?迈的男声。
昭瓷没应声,环顾四周,在想这人躲哪看她?,会?不会?有好几个人都在看她??想着,她?搓搓胳膊上起?的疙瘩,浑身不自在。
那声音压根不在意她?出声与否,很快又开?口,嗓音里藏着蛊惑:「你想成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吗?万人瞩目,众星捧月。」
不想,一点也不想。
昭瓷打个哆嗦。
随他话语,面前那片黑暗,突然像被只手拨开?,眼?前骤亮。
昭瓷不自觉眯眼?,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然立在之前梦过的悬崖边,依旧一袭白衣。只是这回,她?瞧清整座山的全貌,竟然是不周山。
手里冰冷且沉甸。
她?低头,发现手里正捏着把镶金匕首,柄处红宝石流转诡异亮光。
「把他杀了?,你想要的一切都将唾手可得。」男人温声道。
他?
昭瓷似有预感般抬眸,果?然件面前原空荡的地方,突然现出少年?的身影。白衣乌髮,姿容出众,看她?的眼?神却?温和又熟悉。
说话间,少年?已然缓步走来。在她?反应过来前,便抬手,分外亲昵地似想将她?拢入怀中。
昭瓷躲闪不及,又听男人催促道:「动手吧,反正这本来就?是个虚假的、糟糕的世?界。」
「他註定是要死?的。」男人的声音冷漠无情,「不论是死?在你手里,还是死?在旁人手里。」
昭瓷没说话,在那股冷香席捲而来时,勐然抬手。
男人自以为?胜券在握,明显满意道:「你想要什么??」
噗呲。
利刃没入血肉,耳边隐隐能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昭瓷垂眸,盯着自己淌血的腹部,痛得五官拧在一处,却?只笑道:「睡觉,不做怪梦的那种。」
很奇怪,但她?就?是非常肯定这是场梦,很怪的场梦。
可少年?还是在她?视线里,被不知从哪飞来的、 与她?手里那把一样的匕首穿过胸膛,炽热的鲜血煳了?她?满脸。
他却?似察觉不到痛苦般,沖她?笑道:「下次见。」
疲倦感铺天盖地而来,昭瓷的意识逐渐模煳。男人有没有应她?,应了?什么?,昭瓷统统没有听见,又坠回无尽的黑暗中。
「昭瓷。」
突然有人轻轻唤道。合着冷冽的香气,同网兜似的将她?捞起?。
昭瓷勐然睁眼?,先看见古朴无纹的木床顶,怔愣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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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哪儿?
首先排除她?的房间。
然后察觉到指尖那点冰冷和痛意,昭瓷才转过头,看见少年?那张精緻出尘的面颊。
两人现在的姿势可称不上雅观。
她?举着双手,几乎是被压在床上,热气拂面,带来股难言的战慄。她?楞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颊,极缓眨眼?。
「你梦见什么?了??」薛忱低声开?口,松开?攥着她?的手,将她?面颊汗湿滑落的鬓髮拨到一侧,嗓音放轻:「没事的,全都是假的。」
昭瓷不大想回忆方才那场梦,摇摇头,一言不发。耳侧贴着的触感冰冰凉凉,叫她?从那场凌乱不堪的梦中醒来,好受不少。
她?无意识地一蹭,耳侧那只手僵住,她?也跟着僵住,抿抿唇,不自在地错开?视线,暗恼方才那场梦。
余光里,突然瞥见摁着她?的那只手掌映有斑驳的血迹,而她?的指尖,正牢牢掐在他的伤处。即使醒来后,力道依旧半分不减。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松手,想从芥子?囊里掏出药粉给他撒上。摸了?个空,才想起?她?昨天来时并没有带芥子?囊。
薛忱摁住她?的手,宽慰道:「不要紧的。」
这点伤,他自己其实连治癒术都懒得捏。只是……
瞧见姑娘家担忧愧疚的神情,他轻颤睫毛,正要有所动作时,伤处已然被涓流般的灵气淌过,復原如初。他指节微缩,想起?昨夜她?触碰红痣时的感觉。
「不好意思。」昭瓷又次郑重道,「我不是故意伤到你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薛忱抽回手,睫毛飞颤:「不要紧。」
他起?了?身,走到桌子?边,想给她?倒杯水。
昭瓷就?坐在床上盯着他发呆,总觉着他越看越好看,比第一次见,还要好看得多。
醉酒后的记忆突然如浪潮般涌来。
她?醉后到底在干什么?啊?薛忱没将她?头拧掉都显得很仁慈了?。
昭瓷懊恼地直锤墙,又想她?为?什么?不断片,明明小说里,别人喝醉后醒来,什么?事都不记得。
她?倒好,记得一清二楚,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连风吹过的感觉都记得。
「主人。」石罂花兴奋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
昭瓷有种它憋了?很久,快要憋坏的感觉。她?稍许分散注意力,轻声问:「怎么??」
「告诉你件事,昨天薛忱亲了?你。」它挤眉弄眼?。
昭瓷以为?它在说她?扑倒他的那次,迅速道:「那是个意外。」
「咦,不是说『大梦浮生』喝了?后什么?都不记得吗?」石罂花疑惑开?口,嘟嘟囔囔,「早知道你会?记得,昨天我就?告诉你了?,多好的氛围啊。」
昭瓷蹙眉,正想开?口询问,就?见它挥舞着叶片大声道:「他昨天隔着手背,亲了?你的眉心。」
……亲什么??亲谁?谁的眉心?
昭瓷骤然瞪大双眸。
石罂花见她?这副模样,摇摇头,思及自家主人某些时刻是个笨蛋,便多补充几句:「白鸟说了?,这在薛家是表示占有欲的行为?。还有还有,之前不是送簪子?吗?玉溪人都是以此?表露喜欢的。」
每个字都像重锤,一下下打在她?心尖。
昭瓷被震得脑袋发晕,本能地回眸,往桌子?旁望去。
视线里,少年?正俯身替她?倒水,乌髮高束,衣袂翩翩,小辫子?从耳后滑出,金饰随室内光影变动而变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停下动作,也侧过脸,眼?里漾开?圈毫不遮掩的笑意。
昭瓷面颊骤然发烫。
一时间,连清风都变得缓慢。
她?眨眼?,听见自己骤疾的心跳声。
【薛忱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余光里,少年?似乎轻轻挑了?下眉。
昭瓷飞速掀开?被子?,蹦跶下床,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外冲去。
大脑已然在这一件件的事情冲击下彻底报废。
昭瓷实在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薛忱,先润吧,也许解决方法自己会?出现呢?
但显然,它不打算自己出现,还打算给她?添更大的麻烦。
手刚搭上门把,木门吱呀声,堪堪打开?条缝。她?正要加大力度,冷不丁的,衣领便被人轻轻拽住,再动弹不得。
「啪」的一声,那道本就?没开?多少的门被很不客气地合回去。视线里是只骨节分明的手,隐见青筋,衣袖下滑间露出截劲瘦有力的胳膊。
昭瓷目光游离,又应急性发呆,耳畔少年?的声音却?变得愈发清晰。
「你不能这样的,昭瓷。」他略显郁闷的嗓音响起?,不满控诉,「不能昨天才说想见我,今天见了?就?跑。」
唿吸混着微风拂过耳尖,带起?阵麻痒的热意。
第082章
昭瓷脸颊莫名其妙泛点热意, 连胸腔里的跳动也加剧,响得她都怕人听见。
他的手覆着她的手握上门把,明显不?让她再有所动作?。
以前不是没离得更近些过, 但只有这会,她无端觉着紧张。
为什么呢?
她弄不?太懂,粗浅地将薛忱方才那番话,理解成秋后算帐。
第182页
「对不?起。」昭瓷捻着手指,小小声道,「我给你?添麻烦了?。」
她醉后跑来打扰人睡觉,还扯着人袖子说不?想走,结果不?单留在?薛忱这, 好像还占了?他的床。
「我再不?喝酒了?。」她举手发誓,严肃保证。
又小心道:「那都是个意外, 你?不?要放在?心上。」
身后好像传来声轻哼, 明显的不?满。
没等他开口, 石罂花倒先?一步在?识海里嚷嚷:「我恨你?个榆木脑袋!」
「他的话翻译过来,不?就是他也想见你?, 让你?待在?身边不?要走吗?」它双叶合十, 恨铁不?成钢道, 「这和直接说喜欢你?有什么区别?」
「不?是……」昭瓷立刻反驳, 想归想, 可她到?底存了?份开玩笑的心, 压根不?太相信薛忱喜欢她这事。
话刚开口,又被勐然打断。
「还不?是呢,还不?是!」石罂花真想撬开她的脑袋, 看看里边装个什么东西,指着她怒道,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人家吧?喜欢就上,赶紧的,今天?就能在?一起了?。」
越是无措,昭瓷越是能保持淡定。她面无表情将?它往角落塞,丢团毛线过去:「织你?的毛衣吧。」
说完便屏蔽识海,打定主意不?再听它说一个字。
妖言惑众!
昭瓷斩钉截铁想。
薛忱瞧她这样,能猜到?她应当在?识海里和石罂花说话,又或者想了?很多东西。垂眸盯着半晌,才轻飘飘问:「你?方才在?想什么?开门之前。」
说着已然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拿下来,握在?掌心里。
「没有啊。」昭瓷神情恍惚,又重复一次,「什么也没有。」
她不?想说。
薛忱定定看她会儿?,垂睫,嗓音闷闷应道:「嗯。」
良久沉默,昭瓷绷着身子,手仍旧被他紧紧握住。半晌,耳垂似乎被轻轻拨了?一下,听见身后少年温声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昭瓷轻颤眼睫。
怎么可能会讨厌。
可是说不?讨厌的话,那就是喜欢了?,是不?是也有点奇怪?
昭瓷不?晓得自?己在?扭捏个什么劲,喜欢就再简单的朋友间的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讨厌也好,喜欢也好,她莫名都说不?出。
她没开口,薛忱却已经开口,轻轻唤着:「昭瓷。」
「我可能是喜欢你?的。」他温声道,不?想再叫她退回去了?。
昭瓷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拯救了?她。
「薛公子。」是管事的声音,恭敬异常,「薛家家主来了?,说想找您。」
薛家家主,薛忱的娘亲。
昭瓷愣,薛忱也愣,手上力度稍许松懈。她就逮着这空隙,同条泥鳅似的,从他面前迅速闪过,像来时一样从窗户走。
薛忱一言不?发地看着姑娘家翻窗而出,衣摆翩跹,青衣几乎与外景混做一处。
他抿唇,收回视线,推门而出时带走门把残留的那点温热。
/
「我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石罂花怒道,背对着她,气鼓鼓坐在?识海里。
昭瓷抿抿唇,岔开话题似的道:「到?了?。」
她抬手叩了?叩面前的木门。
「进。」里头传来苍老的声音,正是贺川长老。
门随他话语自?然而然打开。
「昭瓷?」贺川长老稍许意外,目光往她身后一瞥,笑道,「薛忱没和你?一起?」
昭瓷摇摇头,没去深思他为何会有这一问。
她上前,将?芥子囊里沉眠的卯日灯递给他,连带有关之事也一五一十汇报。
贺川翻着卯日灯,嘆口气,倒是不?显半分意外:「这也是卯日灯。我倒是许久没见过这盏灯了?,没想到?竟然会藏在?三七客栈里。」
「你?也知道这盏灯曾是妖族圣物罢?」见她点头,贺川将?卯日灯递还给她,才接着道,「百年前,妖族出了?个叛徒,枉顾祖辈教?诲,想从瓮城城主手中夺回卯日灯。」
「但卯日灯已认主,他别无他法,竟然想出将?卯日灯一分为二的法子。此举无异于?生噼妖灵,当真残忍至极。此后,一半卯日灯留在?瓮城,一半便不?知所踪。」
昭瓷赶忙摆手,没接过卯日灯:「既如此,还是留在?长老这罢?」
这种有大?来头的东西,留在?她身边,还不?晓得惹来什么祸事。惹来了?,她也没有保护的能力。
「也行。」贺川同她想到?一处,并未推脱,将?灯收回来,「稍后我会同城主商量,看是否能将?二者合一。」
「坐下吧,别站那。」贺川笑笑,一挥手,便有把椅子忽地挪到?昭瓷身后,「你?应当是第一回 参加这种论坛,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昭瓷乖巧坐下。思及昭邹说的事,她正想开口询问,未料贺川长老先?一步道:「你?和那叫阿紫的小姑娘认识多久了??」
昭瓷拿不?准他问这话的意思,思索后谨慎道:「就这几天?才认识的,应该不?算太熟。」
贺川闻言神色如常:「但阿紫说她和你?从前见过,而且很熟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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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昭瓷怔愣,突然想起阿紫曾说她失忆的事。现在?是从失忆,变成记忆错乱了??
贺川打量她的神情,见她是真不?记得,也无意为难,将?个纸质信封递给她:「这是阿紫姑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信封上娟秀四个字「昭瓷亲启」,这原无甚大?事,可问题就在?这四字,是简体字。这个世界没有这样的文?字。
昭瓷捏紧,垂睫问:「那阿紫会怎么样?」
「不?用这么紧张。」贺川晓得她想岔了?,笑道,「我们青云宗,一向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
「如今百妖皆知,阿紫乃妖魄转世,留在?瓮城恐会惹来大?祸。我会和诸位长老一道将?她带回青云宗,以防百妖作?祟。」
「你?若想起什么,自?可来找她。诸长老看着,不?会有危险的。阿紫妖力消耗过多,陷入沉眠前说过想见你?一面。」贺川温和道。
说到?沉眠,昭瓷确实想起同样沉眠的那盏卯日灯。可一问这事,连贺川长老也摇头,不?晓得灯芯和灯灵的下落。
接下来贺川长老倒是没再说什么,只简单关心她在?瓮城的生活。
昭瓷一一回答,出来后,才拆开那个信封。
出乎意料的,里边装着张白?纸。
并非她想像中的,以简体字书写?的信笺。
昭瓷按捺心下疑惑,将?那张纸揣入囊中,想着回青云宗后去问问阿紫。出门时,正正好冲来个人影,步履矫健,身子如飞。
「哥哥?」她诧异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昭邹走路惯来慢吞吞的,以前总被笑像老人家走路,现在?这速度,可罕见的很。
「没事。」昭邹晃晃手里的木匣,眉开眼笑,「去还东西,之前我一直在?找失主,今日可找着了?。」
「喔。」昭瓷应道,也没问他要还什么。
她望着青年的身影远去,突然感慨,世界还是很小的。
昭邹从楼梯下去时,拐角处,少年正迎面走来,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昭瓷不?自?觉攥紧衣袖,绷紧背嵴,一眨不?眨地看过去。周遭声音鼎沸,人来人往,她的目光就是怎么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失控,血脉里,奔腾股此前从未遇过的情绪,来势汹汹。
陡然间,她想起昭邹问她有没有想法的话,想起石罂花说的那些怪话。
喜欢。
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好似都能这样被解释。
所以是喜欢……是这样的吗?
似蛰伏整个寒冬的种子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很奇怪,但又无端让人觉着高兴。
昭瓷挺想和他打招唿,又怕和他打招唿。
纠结间,他似乎已然转过来,静无波澜地看她眼,却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大?步地走下楼。
四周人声愈发喧嚣,闹腾得很。
昭瓷微压唇角,垂了?脑袋,攥着衣袖的手愈发收紧。
是之前趁有人来找他就跑,让他不?高兴……觉着被冒犯了??需要道歉吗?还是过去解释一下?
脑海里无数次回放方才的场景,他那句似是而非的「喜欢」和装作?没看见的忽视,像拔河似的,将?昭瓷往两边拉扯。
她想了?好多解决的方法,还有解释的话语,结果半天?过去,少年的身影都淹没在?人海里,她仍站在?原处。
良久,昭瓷抬手,用力在?脸颊一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可能只是没看见吧?」石罂花注意到?这事,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说的话,宽慰道,「隔挺远的,要我我也看不?清他神情啊。」
昭瓷一言不?发往前走。
石罂花便又好奇问:「你?要去哪?去找薛忱吗?」
昭瓷摇摇头:「去看花。」
她还是得想一下,要把这些事想明白?。没想明白?前,可能真的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砸,会把薛忱推得越来越远的。
「赏花?」石罂花看眼阴沉的天?,讷讷道,「这得下雨吧?」
说的没错,确实会下雨。
昭瓷蹲在?树旁,看着锦簇繁花随风摇曳。没过多久,间歇的细雨便徐徐坠落。
再吹一会会儿?就回去吧。
昭瓷想着,头顶却已然落下片阴影,挡住漫天?的雨丝。温和淡然的嗓音一道响起:「还不?回去?」
「不?回。」昭瓷应得很快,应完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这肯定不?是石罂花的嗓音。
熟悉的冷香无孔不?入地渗入她四周。
昭瓷记起在?碧霞村的时候,有回也是雨天?,也是她蹲在?树旁,薛忱在?给她打伞。
她微弯眉眼,身体却往旁边挪,从伞和人的阴影下挪开,挥挥手,头也没抬:「谢谢你?,但不?用管我的,我马上就回去了?。」
「你?是非要淋这个雨?」薛忱蹙眉。
倒也不?是非要,昭瓷想着,却只沉默地点头,指尖一弹叶片,雨滴飞溅,沾湿她腕侧一圈衣袖。
突然间,身侧有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错愕抬眸,果然见薛忱也像她那样蹲着,伞柄倾斜,洁白?的衣袍很快落上明显的水渍。
似是瞧见她眼底的震惊和迷茫,他抿唇,分外平静道:「你?非要淋这个雨,我能怎么办?把你?拽起来带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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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自?己回去的。」昭瓷轻轻开口,猜他是想陪他蹲在?这。想错开视线,又像被他的双眸勾住,怎么也挪不?动。
薛忱无奈嘆气,倒是没再说什么。趁她不?注意,又将?那柄油纸伞撑在?了?她的头上。
雨滴淅沥,滴滴答答地从天?而降。
连石罂花都察觉到?氛围不?对,没敢说话。
昭瓷轻轻揪了?揪它的叶片,总算垂睫,不?想再纠结些无谓的东西,小小声地问道:「薛忱,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就是那种……」
「想和你?待在?一处,一直待着,和别人都不?同的喜欢?」薛忱笑了?下,舌尖一抵后槽牙,率直承认,「是。」
他耳尖泛起片隐约的红意,与那点红痣遥遥唿应,却还是一眨不?眨,分外认真地望向她。瞳仁映着她的模样,温柔深邃的。
昭瓷不?自?觉握拳,想发呆,却又被急促的心跳一下下叩醒。
「昭瓷。」薛忱垂睫,抬手像昨天?那样覆住她的双眸,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他之前就这样问过,可没等到?回答,她就已经逃跑了?。
但在?外边吹这么久的冷风,也不?是白?吹的。
「不?会讨厌的。」昭瓷摇摇头。
起码,她想明白?很多事,也不?像之前那般扭捏。
「我可能也喜欢你?的,可能也不?是朋友那样的喜欢。」昭瓷用足尖挑起地面滩水,声音放得极轻,「但我不?是很会处理这些人际关系,搞砸过好多次了?。所以,」
她话语微顿,抿抿唇,才接着道:「不?要和我发展进一步的关系。你?别喜欢我啦,我也别喜欢你?,好不?好?」
「我们就当朋友,就当最好最好的朋友,可以吗?」她试探着问,将?他的手从面颊拿下,一眨不?眨地望向撑伞的少年。
雨越下越大?,毫无保留地自?头顶倾泻。
薛忱将?伞往她那倾斜更多,垂睫,温温和和地喊道:「昭瓷。」
「嗯?」昭瓷尾音稍挑,又听他低声问:「如果我亲你?,会讨厌吗?」
她以为这在?说昨日的事,摇摇头:「不?会……」
嗓音戛然而止。
昭瓷默然瞪大?双眸,这回不?像醉酒那样,她是清晰看着他靠近的,看着他乌睫轻颤和双颊泛红,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捧住她的面颊,乌髮于?身后飞扬。
未尽的话语统统给堵住,耳边雨声淅沥,顺着髮丝划过脸颊,自?领口渗入,与面颊贴着的冰冷如出一辙。
油纸伞坠落在?地,竹柄朝上,兜了?一汪如烟似雾的渺蒙秋雨。
第083章
昭瓷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
说是亲, 其实也不大恰当。他更像是单纯地贴上来,压着,然后试探性地轻咬几口, 与她醉时干的事?完全相同。
恍惚间?,昭瓷还有闲心开个小差,猜他大概也没谈过恋爱。
面颊被浓密的乌睫戳到,痒痒的。他的唿吸也是,拂过时带来片灼热的麻意。一时间?,周边的空气都变得分外粘稠。
昭瓷有种自己成了尾搁浅的鱼,下?秒就得溺死的错觉。
她实在受不住,抬手?, 勐然将垂睫作祟的少?年推开,双手?捂住自己泛红的面颊:「这样不行的。」
「哪有人刚告白, 就亲上来的。」她小小声道, 尤其「告白」二字, 比蚊蝇声大不了多少?。
算告白吗?算吧?那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昭瓷有点给搅煳涂了,只觉掌心里的温度, 愈发攀升。
「我以为?……对不起。」薛忱侧过脸, 面色倒是如常, 可耳朵已?然通红得不像话。
秋雨向来一阵阵的, 方才滴答不止, 这会儿又云销雨霁, 红日遮掩着露出真容,似是顺手?,抹了把艷色到他颊边。
「对不起。」他又重?复次, 垂眸,长睫飞颤, 「下?次不会了。」
「也、也不用道歉啦。」氛围太古怪,昭瓷也侷促地攥紧衣摆,看花看草看树木,就是不敢看他。
不知道怎么?办了。
前不久,她还只想和他做最好的朋友。现在那番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良久沉默,却?是薛忱先开口,温和问道:「过来吗?」
昭瓷未应声,理理衣领,倒没太大意见地走过去。
才刚靠近,腰间?就被股大力一揽,整个人被扯入怀中?。肩部也落上个力,又是他把下?颌搭上来,发顶紧贴她的脖颈。
昭瓷绷着身子,感受他的双臂绕过腰侧,却?只是虚虚环住。她连下?颌都是收紧的,不晓得要不要也像他那样将下?颌搭上去。
「昭瓷。」薛忱又唤一声,像之前那样,习惯性地蹭蹭她的脖颈,「不用担心搞砸的事?。你什?么?也没搞砸过,就算搞砸了,我也会修復好的,所?以不要担心。」
昭瓷脑袋没转过弯,隐约觉着他那动?作似在撒娇。等他说完,稍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话。
「可是……」她眨眨眼,话刚开口,唇便被捂住。
残留的温热湿润,统统被冰冷的触感取代?。
「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当最好的朋友。」少?年的声音近乎贴着耳畔响起,有些闷闷的,「你会有好多好多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当他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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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待在一处,永远地待着好不好?」他的话语像没有踪影的风,吹来就散。
昭瓷抿抿唇,半晌没开口。
脑袋混乱不堪,一会儿想将他推开,一会又想环住他的脖颈。
不晓得多久,昭瓷才拿下?他的手?,将之前想说的说出口:「可是,如果我搞砸了,我们绝交后,我会很难过的——真的」
话音刚落,肩部的重?量便全部挪开。她的脑袋也被拧正,额抵额,毫无保留地同他对视。
薛忱弯着眉眼,轻轻捏了下?她的面颊,笑道:「我是想和昭瓷待在一处,直到永远,而不是旁的些什?么?。只要你是昭瓷,就一直一直不会搞砸的。」
「所?以,可以吗?」他很认真地等她回应,垂睫,又轻轻地补充,「我会去学怎么?让你高兴的。」
对视良久,昭瓷先没捱住,垂睫,目光下?移,小小声应道:「嗯。」
又觉着好没诚意,深吸口气:「嗯!」
空气变得愈发黏煳,昭瓷实在受不住,一把将他推开,自个儿拎着裙摆,往迴廊里跑,随口找个理由:「我还有事?……」
视线落在拐角处,话语骤停。
昭瓷梗着脖子,缩回薛忱身边,站直身体?道:「哥哥,你怎么?在这?」
「你想我在哪?」昭邹笑容和蔼,目无波澜地睨眼她身侧俊逸的少?年,笑容更温和,「薛公子,许久不见啊。」
薛忱瞧他这态度,在结合之前那无缘由的敌意,大抵能猜到什?么?,将昭瓷挡在身后,对视着平静道:「是我先喜欢她的,她之前不知道。」
昭邹面色稍霁,倒是不置可否。他看向躲得人影不见的少?女,没好气道:「你还想躲多久?跟我过来。」
扯衣袖的力度霎时加大,薛忱抿唇,刚想开口时,指尖已?经给轻轻捏了捏。
热气袭来,他目光微动?,听见姑娘家踮脚在耳边小声道:「我去去就回。我哥应该会给我留条狗命……应该吧。」
嗓音里带点视死如归的慷慨。
「快点。」昭邹冷脸催促,等她走来,才又跟变脸似地微笑,客客气气,「家务事?,叫薛公子见笑了,不好意思。」
昭瓷跟着昭邹往房里走,能觉着那道温和的目光一直跟在身后。
进了屋,昭邹只喝口茶,半晌没说话,昭瓷如坐针毡,拿不准他的想法?。
如果按照现代?标准,她好像……在早恋。
昭瓷视线飘忽。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昭邹开口。
「应该就最近。」昭瓷道。
「上回你和我说没想法?,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真没想法?。」昭瓷如实应道,腰板挺得更直些,音量却?减弱,「就后来发现可能有点想法?。」
「你这看起来可不止有点想法?啊。」昭邹给气笑了。
「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告诉我。你们认识多久?你对他了解多少??他的身份背景又了解多少??什?么?都不了解,你就和人快乐谈恋爱去了。」
「你也别否定。」昭邹掌心对着她,止住她的话语,扶额道,「我到的时候,刚见你两?亲完呢。要不是那氛围太好,我高低得把你揪出来。」
昭瓷飞速回忆方才的场景,想到都给昭邹看着了,立刻面颊通红,拽紧衣袖,低了脑袋开始发呆,想着要怎么?含煳过去。
冷不丁,又听他嘆气道:「我也不是想当坏人,把你两?拆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认识的可能只是个表面?托你的福,我这几日确实在房间?特地打听过你那师兄的消息,听了不少?传闻——当之无愧的麻烦人物啊。」
「他是天资卓绝,年少?成名没错,那张脸我猜也是你喜欢的类型。但他封印饕餮,什?么?样的人才能被选中?封印饕餮啊?身缠厄运,弒杀血亲,那个时候他才多大就能干出这样的事??你怎知他看起来好就是真的好了?」
见昭瓷似要开口,昭邹又抬手?,蹙眉道:「你听我说完。接着是薛家,薛家人在修真界向来有个『疯子』的外号。听说之前还有人将道侣在密室里关整辈子,到死为?止。昭瓷,你自己想想,这样的生活你受得了吗?」
这些事?,有的昭瓷略有所?闻,有的是听之未听,可不管怎么?样……
她颤了下?睫,一眨不眨地同昭邹对视:「传闻真真假假,许多都只是空穴来风。就只说封印饕餮之事?,若不如此,现在约莫得生灵涂炭了。可我听过很多人骂他,却?没听过多少?人感谢他。」
「还有身缠厄运,这又不是他能选的。老天爷的错,为?什?么?都要变成他挨骂。再说弒杀血亲,要么?是另有误会,」
想起薛芸是如何对薛忱的,昭瓷抿抿唇,私心里觉着也能理解,可这样肯定,似乎不大好,她便只认真道:「他会做什?么?事?,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我自己去了解,而不是通过传闻。」
她当然会小心,当然会谨慎,当然会提防着叫自己不坠入泥泞当中?。可也不想过分警惕地往人身上泼可能是假的淤泥。
四下?寂静,连风都未起。
昭邹盯着她良久,才嘆气,拧眉问道:「你是真喜欢他啊?」
末了,懊恼锤首:「我一见他那张脸,就该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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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不喜欢。
一道非常致命的问题。每回问起,她都没法?做到立刻地回答。
「嗯。」昭瓷垂睫,稍稍犹豫后,斩钉截铁道,「我挺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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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斜倚树干,百无聊赖地等着。指尖勾串银链,在太阳底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隔了十米远,屋内的心声丁点传不进他耳里。
他是没想窥听他们的对话,却?又总时不时往紧锁的房门瞥眼,不自觉猜他们在说什?么?。
好烦。
薛忱抿唇,打量着手?里的银链,想她这回是会戴还是不会戴。
送过那么?多东西,她一个也没用过,可明明买时铺主都说姑娘家一定会喜欢的。
随意环视四周,薛忱神情倏忽一凝,攥紧银链,透过稀疏的树缝瞧见红衣女子浅笑而过,正是花芷。
她梳了个有些松散的高髻,明显架不住那只沉甸的缠丝点翠金钗。走几步路,便抬手?一扶,钗下?坠着的珠链碰撞间?发出声脆响。
花芷正侧过脸,笑着和身侧女伴道:「这髮簪好看吧?别人送的,我可喜欢了。」
「好看。」女伴附和道,「很衬你。」
一片笑语间?,两?人渐渐走远,隐约还能听见珠链叩击的响声。
薛忱淡然收回目光,压了压眼皮,连唇也抿成条直线。
不喜欢就算了,她还送人,还把他送的东西送人。
身后,木门发出不轻不重?的「吱呀」声。
「薛忱!」
姑娘家清脆悦耳的嗓音一道响起。
他本能回头?,袖下?手?腕一翻,飞速将那条原是买给她的银链收入囊中?,面色如常:「我在。」
这话刚出,立在门旁的昭邹眉心明显重?重?一跳,却?按捺着性子,没立刻说话。
半晌,他深唿吸,露出和蔼的笑容:「薛道友是玉溪人吧?我老早就听说玉溪风土人情俱是一佳,有机会可否麻烦你帮我介绍一二?」
「随时可以。」薛忱应道,又平静补充句,「若您来玉溪,我自然也可带您游玩一二。」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玩的。
昭邹面色稍霁,他便又很快将目光挪回昭瓷那。
姑娘家像只花蝴蝶似的,穿过长廊,翩跹着落到他身边。
昭邹嘆气,合了门,颇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昭瓷定定站在他面前,仰起脸,逆着光望向他漆黑的瞳仁,稍许察觉些什?么?,试探着问道:「你不高兴吗?」
说来奇怪,之前她还在困恼他的心思;现在他一点神情,她就能基本猜出他的心情。
「没有。」薛忱否认,想起方才看到的,沉闷压了压眼皮。
「喔。」昭瓷应了声,不晓得该说什?么?。
薛忱也不再说话,却?也不将视线挪开。氛围冷了场,可其他的好像又没有。
他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那在一起了要干什?么??不说话是因为?尴尬吗?
昭瓷试图想明白,可脑袋像被煳住了,同喝醉时一样,半分转不得。连微急促的心跳,和渐热的面颊,都如出一辙。
她绞尽脑汁回忆以前看过的小说,半晌,张开双臂,试探着问道:「你要抱我一下?下?嘛?」
「或者如果你要我抱你一下?下?,也可以的。」她严肃补充。
少?年立在树荫底,光线晦暗,显得半边面颊明灭不清,眸色愈发深沉。闻言,他似乎愣了下?,她送的金饰也就在这时从耳后坠出,分外灼眼。
昭瓷抬起的双臂被轻轻地摁回身侧,听见他恹恹道:「我不想抱你。」
他看也不看她,目光不晓得落在哪处。下?颌线、眉眼、薄唇,都绷成分外凌冽的线条,明显得在不高兴。
弄不懂了,又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昭瓷「哦」了声,抠抠衣袖的花纹,猜他可能不想和她讲话,便转身、退后,顺带挥挥手?道:「那就不抱吧,我回去了。」
堪堪转身,手?臂便立刻被扼住,还是方才被摁住的位置。她被扯着撞入冰凉的怀抱,又次被冷香包围。
清浅的唿吸搅在一处,无声息地在交谈些什?么?。
鸟语嘈杂,虫鸣阵阵,少?年轻飘的嗓音也一道在身后响起:「还是抱一下?吧。」
「我不抱你,你立刻就走,管也不管我。」他收紧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面颊,闷闷道,「你对我不好了,昭瓷。」
第084章
候鸟归林, 白云裊裊飞举,被正午时分的霞光染作绚烂的橙红色。窗外,青苍的?树木时?而随风摇曳。
「昭姑娘。」
听见这声?唤, 昭瓷才收回目光,望向大步而来的管事,安静等他开口。
管事以?为她心情不佳,抹了抹额头的?汗,抱歉道:「实在没找着您说的髮簪。您看要不再描述遍,兴许是我有地方记错了?」
昭瓷耷拉眼尾,正想说话时?,身后传来好奇的声音:「什么髮簪?」
她回头, 刚好见昭邹大包小包挎着往这走来。
管事立刻将?她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听着听着, 昭邹神情愈发古怪。
「没记错吧?」管事小心问道。
昭瓷抿唇:「没有?。」
「怪事啊。」管事挠了下脑袋, 嘆气, 「那我再帮您留意一下,只是您瞧,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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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
昭瓷也?理解, 就不可避免有?些难过。她耷拉眼尾, 点头轻声?道:「谢谢您。」
管事走后, 她才问昭邹:「哥哥你要去?哪儿?收这么多东西。」
昭邹讷讷一笑, 神情稍许不自然, 晃了下手里的?包裹,强行镇定:「我托朋友在你们青云宗旁边买了间?商铺,过去?做生意。你和阿紫都在那。我照顾你, 或者还钱,都挺方便的?。」
「我不用你照顾啦。」昭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用荷包装不少灵石递给他,解释道,「青云宗刚发的?月俸,你可以?拿点还阿紫,再留点做生意。我本来就想去?找你,刚好遇着了。」
昭邹没接:「哪有?哥哥要妹妹钱的?。」
语罢,他一清嗓子,斟酌着语句道:「你刚才说的?那个髮簪,是怎么回事啊?」
昭瓷没想隐瞒,如实道:「薛忱给的?,但不晓得给谁拿走了,我就拜託管事帮我留意一二。但明天就要走,估计是找不着了。」
她说着稍许沮丧,又想起薛忱好像在闹别?扭,真心实意地嘆口气。
这口气同把刀似的?戳到昭邹。
他站直身体,摸了摸鼻尖:「其实……」
昭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在昭瓷困惑的?目光里,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之后去?要回来,再解释下好了——怎么会?搞出这样的?乌龙啊。
昭邹想跳楼的?心都有?了,玉溪人送髮簪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是懂的?。
「那我先收东西去??」
昭瓷点点头,瞧他不愿意说,便也?没再问。
等他走后,突然听见远处一阵喧闹,贺川长?老的?声?音尤为明显:「当心些,莫要撕了上边的?符纸。」
昭瓷好奇地望去?,见数只贴着符纸的?箱子被缓缓运出。她这才想起,昨天贺川长?老同客栈掌柜说过挖掘密室的?事。
人真多啊。
昭瓷想,不单有?贺川长?老,还有?一众看热闹的?弟子和闻讯而来的?瓮城城主,将?庭院挤得水泄不通。
「诸位仙师明察,此事当真与小人无关。」掌柜连连道歉,声?音响得她隔老远都听得分外清晰。
说完,他又转头向角落的?男人,弯腰道:「城主,小人不知这客栈下有?密室,绝无半分歹心。」
瓮城城主背手而立,一言不发。
倒是贺川长?老和蔼笑道:「莫慌,此事确与你无关。」
昭瓷不大想管这事,也?不大想凑这个热闹。正准备回房,却瞧见瓮城城主身侧有?团阴影。
她揉揉眼睛,立刻将?脚步拐回来,往那头冲去?。
该站哪呢?
昭瓷杵在人群边缘,犯了难,每有?人动她就往后退,离城主和那只只箱子愈发远。
突然间?,胳膊被轻轻揽住。那股力紧接着移到腰间?,将?她往旁边一带,避开人群的?推搡。
「你怎么来凑这个热闹?」困惑的?少年音自头顶想起。
话音刚落,她脑袋就落个重物,柔缓地蹭了蹭。腰间?的?手也?是,环着她不放。
昭瓷不自觉缩了下,第一时?瞧周遭,见没人注意,这才由着他去?了,解释道:「因?为看见点不对劲的?东西。」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样的?。」她小小声?开口,将?他的?手拿下来,欲盖弥彰地移到稍远的?地方。
没走几步,又给揪了回来。
昭瓷也?不再动,抬眸觑眼身侧的?少年。
他今日少见地穿身鹅黄色的?广袖衫,腰封收束,勾勒出凌厉紧实的?轮廓。金饰从?耳后滑出,流转异彩,又被他抬手拨回去?。
是真的?好看。
她想着,看得可比以?前看得肆无忌惮。
许是她目光过分直白,少年玉般的?面颊逐渐浮上层薄红。却也?没移开视线,沉默着同她对视,瞳仁映点她的?模样,温柔又专注的?。
半晌,昭瓷先开口试探道:「你不生气啦?」
鹅黄色的?广袖被风吹着擦过手背,她立刻屈指拽住。喜欢袖口的?花纹,便又悄悄抠了抠。
薛忱瞧见她的?动作,没说什么,也?没想将?袖子抽出来。他抿抿唇,垂睫轻声?道:「我没有?在生气。」
「那你是?」昭瓷虚心请教。
薛忱没应声?,突然拽住她的?手。
咔嚓。
昭瓷低头,腕上正扣着条银质的?细链,锁扣处垂片银杏叶,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我还是想送你。」他双指捏着她的?手腕,双眸波澜不惊,「不喜欢就扔了,不准给别?人。」
语调听着平静,但昭瓷从?中,无端听出点谴责的?意味。
「喜欢的?。」昭瓷用力点头,又蹙眉,「不会?给别?人的?,怎么可能会?给别?人?」
薛忱烦闷地一压眼皮,不置可否。
「不说这个了。」他收回手,低垂长?睫,温和地岔开话题,「三七客栈底下的?密室,已?经给贺长?老封起来了。据说还从?中搜出不少上古时?期的?妖族物件。用来给上次那座山当阵眼的?石头也?在密室里找着不少。」
「这密室是谁的??」昭瓷确实放过先前的?话题,困惑问道,目光向瓮城城主身边望去?。
第188页
不是她的?错觉,那确实有?只身如小山,眼如铜铃的?妖物,与之前对薛忱动手的?那只一模一样。更甚,又只有?她一人能瞧见。
「贺长?老说很可能是阿紫的?。」
「那阿紫……年纪有?那么大吗?」昭瓷想了想,怎么也?不觉着阿紫是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的?大妖。
失忆。
她又想起阿紫说的?这件事。指尖勾了勾,石罂花已?然无声?息地跑过去?,几株形状特意的?小草从?底下拔地而起。
「瓮城城主身边有?只妖怪,就是那天想对你动手。」昭瓷踮脚,附耳道。
薛忱蹙眉,似也?没想到这茬:「什么……」
轰隆。
远处传来阵惊雷。方才碧朗的?晴空,现下却压着片沉甸的?乌云。
「桀桀桀。」几声?奇怪的?尖叫一道传来。
顷刻间?,风云聚变。
瓮城城主的?身形毫无徵兆膨胀,同吹气球般。贴着的?符纸被风吹得哗啦不止,箱顶摇晃,里边似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
昭瓷反应并不慢,几乎立刻想躲闪,四肢却像灌铅似的?动弹不得。她发不出任何声?响,愣愣地看着瓮城城主口吐黑雾。
死了还可以?再重生一次吗?
昭瓷想,突然被拽住手腕,摁着后脑勺,撞上冰冷硬实的?胸膛。她看不见,可能听见身后刀剑出鞘和术法炸裂的?声?响。
道道银光自身侧飞驰而过。
「待我身边,不要乱跑。」少年冷冽的?嗓音响起,很快地将?她从?怀里捞出,挡在身旁。
四下已?经乱成?一片,黑雾瀰漫,怪笑声?、炸裂声?、符纸哗啦声?,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
昭瓷点点头靠,安分待在他身侧无甚动作。视线里少年背嵴宽厚,侧脸冷冽,银光化作的?剑影毫不留情穿透不知从?何涌出的?大批黑色妖邪。
周遭弟子也?并非袖手旁观,刀剑铿然,术法齐鸣,局势渐渐得以?控制。昭瓷也?将?目光悄然投向方才瓮城城主战立的?地方,松口气。
瓮城城主与贺长?老所处之处,似布有?结界,任旁的?弟子如何担忧都无法跨越一二。城主冷笑着,背手而立:「修真界的?老贼,这回可中计了吧?」
「表扬。」贺川鼓掌,在这种时?候依旧能扬眉微笑,玩着自己发白的?破衣袖。
城主似觉受了侮辱,一挥袖:「把他们都吃了!我看到时?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贺川虽是药修,但功法古怪得很,就算他也?不敢贸然而动,先困住再观察便好。
等了一会?儿,身后却没有?半点动静,贺川也?以?种看笑话的?神情望向他。
城主拧眉回头,才见自己圈养的?妖物被纤弱的?藤蔓缚住,半分动弹不得。而且那藤蔓生着倒刺,穿透皮毛后,毒液渗入,很快它便阖了双目轰然倒地。
昭瓷见状松口气。
之前她就发现,别?人瞧不着,也?无法攻击这些逝去?的?妖物,只有?她可以?。以?柔可刚,确实还顶好用的?。
「也?罢……」城主淡然收回视线,身形愈发膨胀。
熟料才开口,头顶一记重锤,凿得他眼前发花。竟是个巨大的?酒葫芦,还是贺川常用来喝酒的?那个。
一击不成?,又再来数击,一下下地把瓮城城主打小。他跟个漏气的?皮球似的?瘪下来。
「傻瓜,我是老了不是死了。」贺川笑容和蔼,「就你这等把戏,百年前就给人玩烂了。我不过是在想,你得等多久才会?按捺不住。不过,当初我怎么就推举你这个小傻瓜当宗主呢。」
巨大的?酒葫芦闪闪发光,口处漏出几滴液滴。
落在城主身上时?,他立刻痛得满地打滚,现出那张庞晓山的?脸。他想逃,可贺川只是虚虚握掌,便似擒住喉咙般令他干咳不止。
「你说你,干什么非要跟魔主呢?搞得一身修为所剩无几,脸嘛,」贺川收回自己的?酒葫芦,打量那张坑凹的?面颊,摇头,「也?是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诸君还请引以?为戒啊,叛投魔主,或是轻易堕魔,就会?落得这等下场。」贺川环顾四周,明显对周围的?弟子们道。
立刻得了清一色的?点头应好。
「假扮瓮城城主,此乃罪一;持卯日灯作祟,此乃罪二;叛投魔主,此乃罪三。庞晓山,你罪无可赦啊。」贺川依照惯例冷道。
昭瓷想他约莫之前就有?所猜测,不然不会?在昨日她将?瓮城城主的?对话告诉他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还和她说:「莫要担心。」
闻言,庞晓山啐口唾沫,冷笑一声?:「技不如人我认了。但你以?为,百妖作祟当真是我滥用卯日灯的?缘故么?」
昭瓷同他对视,见他扯出个阴恻恻、可怖的?笑容,嵴背如被毒蛇爬过般,通体发寒。
庞晓山口吐黑雾,一字一顿笑道:「百妖夜啼,逝者往归。归来的?难道只有?逝去?的?妖怪么?」
「你啊你,都死多少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最后的?话,明显是沖她而来。
昭瓷瞳孔剧缩。
贺川却一挥手,将?他缚作粽子样,冷声?道:「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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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贺川带走庞晓山、所有?人都走光了,昭瓷还盯着地面的?焦黑髮呆,心想方才他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笑容、话语,很明显都是冲着她来的?。
薛忱垂眸,盯着姑娘家乌黑的?发顶,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指,她也?没有?反应,全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倒是挺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又不想用读心术,总觉着枉顾了她的?意愿。
薛忱抿了下唇,勾着她的?手指。她站多久,他就跟着站多久。
昭瓷直站得腰酸背疼才回过神,尾指轻划他的?掌心,一吸鼻子,低声?问道:「你觉着,他说我死了很多次,不长?记性?,是什么意思?」
说这话前,他还先丢个悬念,说百妖作祟另有?玄机。联繫上下文,这个玄机……不会?是她吧?是不是她重生,然后无形间?破坏什么平衡,造成?这样的?局面?
昭瓷又想起花芷说以?前认识她,阿紫也?说以?前和她熟,有?没有?可能她以?前来过这个世界,然后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贺川长?老不说了么,胡说八道。而且说得也?不定是你罢。」薛忱瞅着她的?神情,轻声?宽慰,「死过再多次,昭瓷都还是昭瓷。我认识的?昭瓷,什么都能当,就是不会?当大坏蛋。」
「这些事我会?弄明白的?,弄明白了告诉你,好么?在此之前,不要再皱眉了。」他望向庞晓山留下的?动静,眸中一闪寒光,抬手精准地抚开拧成?麻花似的?秀眉。
「回去?歇会?罢。」他试探地环住姑娘家的?腰,见她无甚反应,便大张旗鼓地将?人揽过来,下颌搭上去?,轻柔道,「睡醒就会?没事的?。」
第085章
等回青云宗, 她肯定是要好好睡一觉的。在瓮城消磨快小半月的?时光,总算能回青云宗。
昭瓷坐在飞车上,瞧窗外白云飘过, 没多久又腻了,转过脑袋好奇地问捧书而坐的少年:「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薛忱一脸平静地将书合上,在她靠来前,就已经将书揣入芥子囊中。
昭瓷嗅到点不寻常的气息。
外边阳光刺眼,她便掀下车帷,悄悄挪过去?:「真的?没什么?」
「没……」薛忱想将方才说过的?话再重复遍,起了个头,话语却骤然一噎。
他抬手抵住昭瓷凑近地额头, 身体后仰,后脑勺抵住车壁, 温声问:「你怎么又靠过来了?」
昭瓷晕阵法, 他们便一如既往地坐飞车。路途平稳, 但人倒是……
「闹腾这么久,你不会累的?吗?」薛忱真心实意发问, 手指悄然而动, 将昭瓷本来整齐的?乌髮揉成乱糟糟一团。
「上回坐飞车, 你可是发呆发一路, 安静得不得了。」他又道。
「那不是因为和你待一处吗?和别人待一处我又不这么闹腾。」昭瓷指尖捏起的?距离逐渐放宽, 替自己辩解, 「而且我们不是熟了这么多嘛。」
「你要嫌弃我,我只好?坐回去?啦。」昭瓷试图拯救自己的?头髮。
薛忱笑了下:「你戏好?多。」
昭瓷撇撇嘴,沖他做个鬼脸, 想挪回原位去?。
才刚有动作,额前的?力?道一松, 她整个人被拦腰揽过去?,手顺势落下,隔着柔软的?衣裳触及少年结实紧緻的?肌肉。
昭瓷同触电般抖了下,立刻收手,眼神飘忽剎那,严肃谴责:「是你刚刚说我闹腾。」
「那我又没嫌弃。」
少年的?嗓音懒懒散散的?,头顶一道地落个稍重的?物?件。
昭瓷不用抬头,就习以为常地认出这是他的?下颌。
他真的?好?喜欢将下颌搭上来,也好?喜欢抱她——可能是因为她肉多?最开始还不好?意思?,现在抱多了,跟脱敏似的?。
「只是你闹腾都一个人闹腾。一会儿和石罂花玩,一会儿又和那只白猫玩,没有搭理我。」薛忱平平静静道。
这是在说她不理他吗?
昭瓷摸到点?门路,晃晃脑袋:「那你可以找我嘛。是你一直在看书,我不好?意思?打扰你。」
她稍稍仰起脸,发顶从薛忱的?面颊擦过,麻麻痒痒的?。
薛忱目光微动,不自觉用下颌蹭了蹭,微阖双目:「我怕你生气,气泡鱼。」
……这是在说她?
昭瓷瞪大眼睛,很快面无表情地后仰脑袋,狠狠叩在他下颌,听他「嘶」了声,这才展眉:「又说,你又这么说,我才不是气泡鱼。最近明明是你在大前天生气……」
话未说完,脸颊便被往两边扯,再一个字都说不出。像揉面团样,她的?脸变成好?多个形状。
「不准提大前天。」他故作狠厉地威胁。
昭瓷拍拍作祟的?那只手,嘟嘟囔囔:「要捏瘪啦,松手。」
衣袖顺着手腕下滑,露出腕上带着的?银链,闪闪发光。
薛忱当然瞧见?这点?饰品,微弯眉眼,依言松了手,望向窗外道:「到青云宗了。」
离开小半月,回来时灵药山脚种的?花树已然结出细小的?花苞,掩在青叶间?,煞是好?看。
昭瓷浑身舒展,透过车窗,瞧见?了涂珊珊的?脸。
「昭瓷!」
涂珊珊挥手笑唤,看着车窗内的?姑娘家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从窗里消失,在大敞的?车门里现出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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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得实在太快,涂珊珊心里咯噔,有点?不好?的?预感:「你小心……」
话刚开口,昭瓷不晓得怎么就被绊了下,一副脸朝地摔倒的?模样。
她倒吸口凉气,迅速就要冲上去?,熟料有人比她更快,骨节分明的?大掌揽着昭瓷往后带。
「左脚绊右脚,你还挺有本事的?。」清朗的?少年音从里头传出,带点?无奈。
少年的?身形逐渐明晰,广袖飞扬,乌髮高?束,露出的?半边侧脸轮廓分明。他垂着首,目光只专注落在面前那人的?身上,红痣依旧显眼。
很好?,这张脸,涂珊珊眯起眼睛,不消仔细打量就晓得是薛忱。瞧他这副模样,连同昭瓷讲话的?模样都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耳边金饰一晃一晃。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但说起来,涂珊珊许早就觉着他两不对劲,尤其是薛忱每日放课都来找昭瓷那会儿,只是昭瓷本人完全没觉着有什么。可现在,两人共坐一辆飞车……
她内心雷达作响,按捺自己拽住昭瓷一问究竟的?激动心情,上前,礼貌客气地打招唿:「薛师弟,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薛忱松了手,由着昭瓷蹦蹦跳跳下去?。只在瞧见?她抱住涂珊珊时,神色有细微的?变化。
「那我先?走?啦?拜拜?」昭瓷回头,沖薛忱摆摆手。
她也没想太多,飞车应当是一站一站,先?到灵药山,那等会肯定就去?御剑山嘛。早告别,他早回家。
昭瓷自以为贴心,没想到这话刚出,薛忱就压压眼皮,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她退后几步,仰着脸问道。
薛忱抬手将自己先?前拨乱的?头髮又理齐,笑着摇头:「没事,回去?休息罢。」
「好?好?睡一觉。」他温声重复。
涂珊珊在旁憋笑憋得难受,等上灵药山,她立刻忍不住,揪着昭瓷的?耳朵八卦:「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你们有问题?」
昭瓷不大好?意思?地捻弄衣摆,垂眸,小小声地道:「理论上,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叫理论上?实际上看着也是啊。」涂珊珊狠狠一敲她的?脑袋,昂首挺胸,颇为骄傲道,「很好?,快把?你两的?事和我说道说道。明天我写出来,保管在青云宗内大卖。让你一炮而红。」
一听这话,昭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髮辫连着打在脸颊。她立刻捂住涂珊珊的?嘴,稍一瑟缩:「就,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啦。我都还没和别人说。」
药修总是比较闲的?,八卦热情自然高?涨。涂珊珊的?大作要真写出来,她保不准每日都得活在数不尽的?盘问里。
昭瓷打定主意要杜绝这事的?发生。
「行吧。」涂珊珊将她的?手拿下来,勉为其难点?头,「但你们这样,只要眼不瞎的?就能发现得了。」
「之?前也是。」她补充。
……这样的?吗?
昭瓷视线飘忽,想半天也没觉着怎么样。
院内一切如旧,青叶随风摇曳。推了门,花香扑鼻,墙顶、窗前、楼梯边挂着的?小盆栽生机盎然。
好?想扑到床上哦。
昭瓷看眼整洁的?大床,又看眼脏兮兮的?自己,停下动作,失望地撇撇嘴。
「这个点?,藏经阁是不是闭馆了?」昭瓷问着,想去?查查古籍有关百妖夜啼的?事。庞晓山说的?实在让她放心不下——不过庞晓山,贺川长老?也没说怎么处理。
「不是今天闭馆,是这几天。」涂珊珊帮着她把?行李拖到角落,解释道,「藏经阁引来批新书,还在编目,连着几日都不开放。」
「你要去?做什么?」
「查点?资料,你听过百妖夜啼吗?」
涂珊珊摇摇头:「那什么东西?好?像有个临时藏经阁,你要想的?话,我明天带你去?,这个点?肯定闭馆了。」
「没事没事,你可以告诉我位置在哪,我自己去?。」昭瓷立刻摆手。
「得了。」涂珊珊狐疑望向她,「我总觉着你有点?喜欢迷路,还是我带你去?吧。」
在昭瓷下次开口前,涂珊珊腾出只手,一拍她的?脑袋:「好?,就这样说定。」
她的?耳垂空荡荡的?,只有个插着茶叶梗的?耳洞分外明显。昭瓷一拍手,突然想起点?什么,扎到那堆行李里,掏出个小包递给她:「首饰,给你带的?。」
余光瞄着旁边那个小包,昭瓷悄悄把?它收进?芥子囊里,丁零噹啷一阵脆响,煞是好?听。
涂珊珊以为是她递来的?那包,没多在意,拆开后给她一个虎抱:「谢谢!都很好?看,非常感谢!」
昭瓷被挤得脸都不成样子,含煳不清道:「不客气。」
时候不早,涂珊珊帮着收拾完行李,简单关心几句,便没再留着。
房内小窗被根木棍支起,隐隐可见?将升的?皎月。清风入内,桌面那支枯枝左右晃动,时而撞击瓶壁,发出细微的?声响。
昭瓷抬手拨了拨,没捨得将它丢进?奓斗里。花瓶旁摆着的?,就是同那束三秋花一齐送来的?无字卡片。
她拾起来在手里掂量着,确实没瞧见?半点?玄机,一如阿紫给的?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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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去?找阿紫,要去?藏经阁,还要打听下庞晓山……好?忙哦。那现在呢?
石罂花不晓得跑哪去?了,白猫黑狗晃着尾巴而过,几乎听不得半点?声响。
神识在芥子囊里晃着包裹,丁零噹啷,明显饰品叩击的?声响阵阵传出。
昭瓷盯着瓶里的?枯枝,半晌,突然掏出张纸。她转笔半天,才试探着写下:「你睡觉了吗?」
刚写完,又把?这张纸揉作一团,重新写:「你在忙吗?」
又丢。
来来回回几次,瞧着纸上的?黑字,怎么都觉着别扭。
昭瓷瘫在桌上,听风声唿唿而过,想是不是因为太委婉了才奇怪,转笔半天,她小心地写下:「我可以去?找你吗?」
纸面的?字最多算得上清秀。
昭瓷有点?儿嫌弃,将她折成蝴蝶,捏了个诀附上。
蝴蝶在她期盼中飞出,又在她翘首以待中归来,成了张小笺。
上边简单的?一个字: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啦,可能就睡不着,有点?想知道薛忱在做什么。
昭瓷嘿嘿一笑,将小笺叠整齐收进?抽屉,搭上外袍,就直接翻窗而出。不知何时,她做这动作已然分外熟练。
一路奔着往御剑山去?,夜风和煦,枝叶簌簌,连带着浑身心情都轻松不少。
御剑山许是在做什么活动,满山热闹,连薛忱门口都挤着不少人呢。昭瓷走?到正门的?脚步一顿,硬生生拐了个弯,到后边的?院墙。
可以爬吗?应该可以吧?
在穿梭人群并被围观走?正门,和悄悄爬后墙之?间?,昭瓷没犹豫多久就选了后者?。
要薛忱不高?兴,她下回就一定一定不再这么干。
嗙!
昭瓷刚撸起袖子,回首,瞳仁里映出片腾起的?绚烂烟花。
热闹不断。
薛忱随意地睨眼墙外的?烟花,轻揉太阳穴,被外边那堆人吵得脑子疼。倒有点?理解昭瓷之?前给他吵醒时的?怒火,想睡睡不着,实在烦得很。
「你不是睡下了,怎么还换件衣服?有句话怎么说,士为知己……」白鸟停在窗边,瞧他着白衣、束乌髮的?模样,嘎嘎乱笑。
薛忱冷冰冰一望,它立刻用双翼捂嘴。
突然间?,轻飘飘的?叫唤自不远处传来。
「薛忱。」
十米的?院墙上,探出个乌黑的?发顶,紧接着是乌睫红唇,还有在月光底下熠熠生辉的?耳坠。
姑娘家伏在墙头,半披乌髮,露出的?肌肤白到发光:「你之?前有在睡觉吗?」
「没。」薛忱面不改色,目光长久停留在她的?耳垂上,微弯眉眼。
寂静间?,月华倾泻,满地树影斑驳。
院墙说不得高?,但也不算矮,至少同少女小巧的?身影相比,过分庞然大物?了。
薛忱抿抿唇,仰着脸望向她:「你先?下来。」
「好?的?。」昭瓷点?点?头,吭哧吭哧地迈过条腿,动作极其熟练。裙摆上扬,露出片白皙的?肌肤。
薛忱指尖微动,立时错开目光:「你用术法下……」
余光里,突然有点?不同凡响的?动静。
许是滑了一跤,又或是踩空,青衣的?姑娘家一时不察从墙头坠落。宽袖翩跹,与不久前飞入窗棂的?纸蝴蝶有些微相似。
她未发出丁点?声响,安安静静地摔下来。
薛忱瞳孔剧缩,未及多想便已然沖了过去?,怀里落入个软绵绵的?东西。温暖的?、香气萦绕的?。
面颊似乎一道拂过阵阵热气。
薛忱被这股冲力?撞得踉跄几步,背抵石桌,手却骤然收紧力?度,小心的?捧住怀里的?人。
混乱间?,指尖挑到什么。
等一切復归正常时,垂睫,他才瞧见?姑娘家披散乌髮,半跪在他膝盖,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被扯掉的?,正是她束髮的?髮带,混着青丝柔软地勾在指尖。
第086章
「好端端的门你不走。」薛忱嘆气, 将姑娘家往上?託了托,空出?只手拨理她些?微凌乱的乌髮。
「外边有人。」昭瓷小声辩解,手顺势搭在了他?的肩上?。
两相对视, 薛忱率先败下阵,轻捏她的后颈,无奈道:「那我明天将这墙拆了。」
昭瓷摇摇头,也?不说话,眉眼翘成月牙似的,俯身凑近,摁着他肩膀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脖颈。
她只是将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指尖碰了碰他?睑下的泪痣, 唤道:「薛忱。」
被她摸过的地方在滚滚发烫。
和之?前梦过的,如出?一辙。
薛忱轻颤乌睫, 伸手探上?她的额头, 轻轻道:「你又喝酒了?」
冰凉凉的, 沾点夜的寒意。他?稍稍蹙眉,隐约记着方才觑到?点赤红莲纹。
「没有, 就觉着你挺好看的。」昭瓷摇头, 如实道来。瞧见薛忱的红痣时, 她总手痒想戳一戳, 方才就是。
抵额头那下, 可?能?心血来潮?她也?不大?晓得, 就突然间想那么做。脑子没追上?动作,就那么做了。
「我觉着你更好看。」薛忱不假思索道,轻揪她的脸。
他?说得好真心实意, 漆黑的乌瞳和鲜红的泪痣一道对着她。
昭瓷回了神,本来就对刚那举措行为不好意思, 闻言更不自?在,视线飘忽,又想应急性发呆。。
第192页
薛忱轻弹她脑门,不满道:「和我待一处时,可?以不发呆吗?」
温热的唿吸被风载来,带起片战慄
「下次努力。」昭瓷一缩脖子,松开摁住他?肩膀的手,边要?往下跳,边岔开话题般解释,「刚刚好像是腿抽筋,所以就摔下来了。」
方才一切都好好的,只突然间,她手脚麻痹剎那,无可?避免地从院墙栽落。
也?许是因为最近太累,还是怎么着,昭瓷没太在意。她抬手在眉心探了下,不久前感受过的滚烫热意此时已荡然无存。
虫鸣阵阵,左右深陷和睦的静谧。
「现在没事了?」薛忱蹙眉,上?下打量着她。
「没事了。」说完,昭瓷又认认真真保证,「我下次一定不爬墙,不发呆。」
「你最好是。」薛忱轻哼道。
她还在努力从他?的桎梏中挣脱,试着往下跳,又被立刻扼住了动作。少年?不虞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不要?乱动。」
「那你放我下来。」昭瓷倒真没再动。
「不放。」薛忱收紧揽着她腰的力道,作恶似的,将她举得更高些?。
夜意微寒,院内新冒点绿的柳树迎风摇曳。
昭瓷捶了他?一下:「之?前你说不想抱我。」
「那是之?前,又不是现在和之?后。」
少年?的嗓音静无波澜,昭瓷听了,脸上?却慢悠悠地腾股热意。她勐晃脑袋,将手背冰冷的那面贴上?,还没开口?,又听他?困惑问:「你在晃你脑子里的水吗?」
昭瓷:「……」
她抬手,学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将他?脸往两边扯。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幽默?」她恶狠狠道。
薛忱低笑一声,由着她去了,含煳不清地问道:「你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边问着,他?边捧着她往里走,夹杂清新气息的夜风于身侧穿梭而过。
少年?的步伐平稳有力,隔着薄衫,掌心投来独一无二的冰凉温度。身上?的香味也?是,清清淡淡的,与旁人截然不同。
昭瓷悄悄弯过眉眼,下颌搭在他?的肩颈,懒洋洋开口?:「来找你聊天。」
「柳树长大?了。」她指着院内的柳树道。
「嗯。」薛忱应道。
末了,又加句:「是长挺大?的。」
这就是修真界的好处,要?在现代,没有个小半载是长不成这样的。
昭瓷望着婀娜的柳条感慨。
说话间,她倒发现薛忱没带她走门。到?了窗边,他?将她放在沿上?,自?己翻窗而入,双臂微搭在她身侧的木框上?。
「为什么要?让我坐在这儿?」昭瓷摇盪双腿,想跳下去,又被他?拦着半分动弹不得。
这个角度望去,他?的睫毛过分纤长,浓密乌黑,在颊侧投落整齐的阴影,掩住了那点妖冶的红痣。
昭瓷又有点儿手痒,悄悄一抠自?己的袖子。
「为什么你不要?坐这?」薛忱把问题抛还给她,眸中笑意不减,甚至不着痕迹地微微俯身,缩短两人本就不剩多少的距离。
「因为奇怪。」这回到?昭瓷抬手,抵在他?额前,将他?往稍远的地方推去,「可?以走门的。」
她自?己身体后仰,总觉着这距离过于近了。仰没多少,后背马上?被只大?掌摁住,他?俊挺的鼻樑几乎戳在她的鼻尖上?。
「是你自?己翻墙进来的,那当然不让你走门。」
两人唿吸搅在一处,难捨难分,四周温度愈发焦灼,像陡然间,时光逆退回艷阳高照的午时。
昭瓷愣愣地看他?那张过分好看的面颊点点放大?,近得连那点绒毛都看得分外清晰。心跳如擂鼓,一下赛一下的迅勐,分不清从谁的胸腔内奔涌而出?。
双唇将接的剎那,昭瓷突然一击掌:「对了!」
额头无意地扣在他?的额头上?,发出?声细微的「咚」。
像石头坠入平静水面,啪地声,凿裂原有的氛围。
薛忱轻压眼皮,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他?稍松开扶她后背的手,干脆地将人往下一拽,带离窗沿。窗户大?敞着,任由不算寒凉的夜风入内。
昭瓷给这一带,手中包裹差点没拿稳,颠了几下,才险险拽住。
「想给你这个。」她将丁零噹啷作响的东西,勐地塞入他?怀里,卷着头髮小声道,「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说着,她就已经上?手扯开包裹的一角。
薛忱望着怀里闪花眼的物?件,哭笑不得:「我哪用这么多饰品。」
察觉到?姑娘家的视线总盯着某样瞧,薛忱望去,抽出?上?边压着的那条金纹髮带,纹理与他?惯用的饕餮纹有几分相似。
「好眼光。」昭瓷竖起大?拇指,眉眼弯如月牙,「我也?好喜欢这个。」
薛忱睨她眼,轻轻「嗯」了声,便径直抬手,扯去束髮用的玉冠。鸦羽般的乌髮一股脑倾泻,他?正?正?好撩起眼皮,懒散望来,眼底红痣分外勾人。
昭瓷退后半步,很快抵到?墙壁。得亏掌心贴到?的冰凉,她才恍恍回神,想挪开目光,又不可?避免地一直盯着他?瞧。
薛忱察觉到?这过分明显的视线,挑眉,明知?故问:「怎么?」
「没事,您继续。」昭瓷摇头,连敬语都用上?了,还做个「请」的手势。
第193页
视线里,少年?平静地收回目光,墨发松散,被随意地拢在掌心。他?垂眸,乌睫飞颤,薄唇刁咬住髮带的正?中。
衣袖随动作下滑,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背青筋隐约,是说不出?的神秘美感。
晦暗间,他?又骤然抬眸,沖她徐徐弯了眉眼,似冬日逢春,积雪消融。
昭瓷目不转睛,差点就想鼓掌了。
【好看,喜欢看他?扎头髮。最好天天当着我的面扎,就像方才那样。】
【第一次见面我还想把他?摁床上?,现在道具也?有啦!】
薛忱:「……」
那现在确实很有初见的感觉。
「算了,你转过去。」他?抿唇,抬手将昭瓷的脑袋往另边转。原先差不多束好的乌髮,失去半边束缚,又零零散散落下不少。
「我看你扎头髮怎么了?」昭瓷正?气凛然问道。
她努力将脑袋挪过来,脸被他?手推着,稍稍变了形,水润的柔软从掌侧一擦而过。
那哪是只看他?扎头髮。
薛忱松了手,长睫微颤,径直地背过身,留给她个挺拔修长的背影。
玉竹般的指节穿梭于乌髮间,一梳一拢,很快便像往日那样扎起个高马尾,末梢柔顺,同金纹的髮带缠在一处。
还是想看他?扎头髮,最好像方才那样嘛。
昭瓷靠在墙上?,稍显惋惜地嘆口?气,掐灭自?己冲过去盯着他?看的小心思——薛忱不愿意嘛,她适当尊重一下。
余光里,桌面摊着的书卷和纸张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有几页甚至翩翩欲飞。
昭瓷挪过去,想着帮他?压好,免得这些?东西全飞不见了。不经意瞅见书卷的内容,昭瓷微愣,没忍住:「噗。」
还记着要?把写字的纸压实。
薛忱刚将头髮扎好,听见这声笑,疑惑转首,见昭瓷的动作和目光,神情微僵,面无表情喊道:「昭瓷。」
浓浓的威胁意味。
「风大?,刚差点把它们吹跑了。」昭瓷先替自?己辩解,觑着他?的神情,没见生气,便造作地一清嗓子。
「薛师兄啊,」她嘿嘿一笑,打趣道,「请问为什么你要?看话本子,和这些?了不起的书籍,然后勾画并做笔记呢?」
桌上?满是《我与大?魔头的日日夜夜》、《教你成为恋爱高手的亿万个法子》、《如何成为合格道侣》等等「绝世大?作」。
好令她惊讶,真的。
「学习。」薛忱面无表情道,步步逼近。
头顶少年?的阴影笼络下来时,昭瓷仍在笑个不停,眼尾甚至带点泪花:「今天你在飞车上?看的是不是也?这个?薛师兄,你这好学的精神值得……」
话语戛然而止。
冰冷的指节捏住她的下颌,以种不由分说地姿态掰了过来。
昭瓷被迫侧身,仰起脸,逆着光看他?莫辨的神情。被桎梏着,半分动弹不得。
「那你要?不要?试一试?」薛忱狠压眼皮,恼羞成怒,「验收学习成果?」
这说的什么话?
昭瓷微愣,想起他?方才扎头髮的事——学习效果斐然。
勐然回神,她一把推开凑近的少年?,十指捂脸:「不要?。」
语罢,再次强调:「绝对不要?。」
她挡脸的手指并未合紧,松开的指缝间,露出?完整的一对圆眼,水润润地望来,波光潋滟。
「你眼睛没捂紧。」薛忱无情揭穿。
「那我还是想看你这张脸的。」昭瓷诚恳道,掌心挡住的面颊隐隐泛红。想起在白纸黑字写的内容,那点热意愈发厉害。
薛忱「呵」了一声,微微眯眼:「所以方才……」
昭瓷很上?道:「方才我什么也?没看见。」
薛忱轻哼声,勉勉强强跳过这事:「那聊天吧,你说聊什么?」
她也?不晓得,之?前就随口?一说。其实可?能?就……有点想见他??
昭瓷悄悄勾着他?的尾指,另只手摩挲衣袖,突然冒出?个想法,与他?有关的想法。
「我突然困了。」她突然道,给自?己找好藉口?。
可?不晓得薛忱理解成什么,这话刚出?,周身温度似乎骤减。
「薛忱?」昭瓷晃晃脑袋,疑惑唤道。
「嗯。」薛忱烦闷抿唇,猜她方才的意思许是不想找他?、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平静望着昭瓷,一言不发,目光寸寸放沉。半晌后,又倏忽一笑,攥紧她的那节手指:「行,晚……」
话语止于她骤然的凑近和掌心的落空。
昭瓷突如其来地捧住他?的面颊,踮起脚,睫毛飞速颤动,面颊也?是点白里透红的颜色。好像在纠结该怎么办,半晌才闭眼凑近。
「薛忱。」她凑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唤道,连着唤了几次。
眉心的湿润只停留剎那。
分离时,薛忱陡然生点错觉,像在捞水里的月亮,最后得了一捧空。
柔软的衣袖拂过指尖,他?屈指,却也?确确实实没能?抓住骤然抽离的青绿衣裳。眼睁睁瞧着姑娘家翻窗而出?,了无踪影。
但?昭瓷只是蹲在窗沿下,半晌不敢动。
凉风一阵接一阵,她面上?的温度却愈发高。
电视剧里,别人亲起来都很快;她醉酒时,亲起来也?没觉着大?不了;还有薛忱亲她,不也?是说来就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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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就想当然以为很容易,可?凑近了,被他?明晃晃一瞧,立刻不晓得该亲在哪里,最后也?只敢蜻蜓点水般在他?眉心啄了下。
等面上?温度稍许降下,昭瓷才试探地探回脑袋。
屋内,少年?仍愣愣地杵在原地,神情平静。只耳尖与她面颊如出?一辙的颜色,被夜色遮掩着不甚明显。
「薛忱。」昭瓷伏在窗沿,轻声喊道,面颊微微发红。
等他?温和地应了声,这才扒紧窗沿,认真解释:「我之?前不是在笑你啦。如果你学这些?是因为我,我当然会开心的。」
她比出?好大?段距离:「这么多的开心。」
时下寂然,唯树叶沙沙作响。连清浅的唿吸声,都变得愈发明显。
「晚安,那晚安了,我困。」昭瓷小小声说着,前后唿应,趁少年?没回过神,一熘烟地往回跑。
第087章
一夜未眠。
昭瓷顶着硕大的黑眼圈, 早早地?出现在课室里。
冲动是魔鬼这话果真不假,她就为自?己冲动买单,整夜睡不着。
闭了眼, 脑海都是昨天的画面,甚至现在也是,薛忱怔然的目光尤为记忆深刻。
不能这样,下次还是不能这样。
昭瓷告诫自?己,掏出纸笔想画点什么,却又不由自?主想起薛忱刁咬髮带的画面。
「早上?好!」
喇叭似的热络女?声突然?响起,是涂珊珊。
昭瓷吓得一抖,笔差点都飞出去:「早。」
涂珊珊放了东西, 狐疑看她眼:「你在干什么?这么心虚?」
「没、没有啊。」昭瓷底气不足。
「你是不是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涂珊珊沖她挤眉弄眼。
得到?回应前,涂珊珊已经?凑了过来, 往纸上?一瞥, 疑惑道:「写个药方, 你怎么都心虚成这样?咦,你怎么把夫子教的配方全改了?」
「药剂造价高, 效果赶不上?成本。我?就想找到?些稍平价的药材替换掉原本那些, 这样可能比较好推广?」
「推广做什么啊。药剂能干的事, 其他修士干的更?好, 干什么费这力?气。」涂珊珊嘟囔着, 倒也没干预她行为的想法。
她边理稍乱的纸张, 边问:「去藏经?阁吗?」
「现在?」
「嗯,早去早回来,我?没写功课。」
临时藏经?阁是从附近的殿堂里清理出来的三层楼, 确实和涂珊珊说的那样,不好找, 七拐八绕的。有她带路,昭瓷才不至于走丢。
「那我?真的回去了?」涂珊珊站在门口,不放心地?问道,「你认路吗?」
昭瓷沖她展示掌心里的纸片人?,笑道:「我?有记下来的。你赶紧回去补作?业吧,谢谢啦。」
纸片人?记路,确实是好用且不会出错的法子。
但涂珊珊仍有点担忧,可作?业如山,她又不得不被推着往回走:「那我?回去了。你找不着路,就用玉牌联繫我?,我?来找你。还有看着时间,不要迟到?。」
「嗯嗯。」昭瓷用力?点头。
这个点的藏经?阁刚开馆,空无一人?。昭瓷边晃悠胳膊边往前走,分外自?在,直接往上?走。门口的指示牌说妖族的讯息在二楼。
二楼依旧空荡。
昭瓷随意往窗外瞟眼,才发现这处竟然?能瞧见?剑修的课室。未值上?课,三两剑修结伴而行,白?袍飞扬。
薛忱是这个点来吗?早些还是晚些?
昭瓷趴在栏杆上?,不自?觉远眺。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总没她熟悉的那个。
这样看怪没意思的。
昭瓷耷拉眼尾,稍许丧气地?转身。指尖不经?意在腰间一拨,她才发现自?己没带玉牌,应当是放抽屉里了。
回头时,她微愣,本能地?后?退抵在栏杆上?,紧抿唇。
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位白?袍修士,瞧着装,应当也是青云宗的剑修,正笑吟吟看着她,挂着令人?不适的表情。
他弯腰,款款行礼:「早上?好,美丽的姑娘。」
……这话他自?己说着不尴尬吗?
左右只有她一人?,昭瓷当然?知道他在和她说话。可他们又不认识,她平淡再转身,板着脸离开,一声未应,不搭理的态度分外明显。
但那人?好似全然?未觉,她走多久,他就跟多久,连她找书都不放过。还不时发表自?己对架上?书籍的见?解。
「像这本,我?就觉着是介绍六界事宜的惊人?之?作?,值得一看。」他朗声笑道。
这熟稔的语气,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们熟识多年。
昭瓷尝试好几次去摆脱他,连上?厕所都试了,可出来时,这剑修仍杵在那,状似不经?意地?跟着她。
「您有什么事吗?」昭瓷绷紧脸,忍无可忍转身。
「难得遇着同道中人?,想交谈一二。」剑修咧嘴大笑。
他凑近一步,昭瓷退后?十步:「藏经?阁内不许大声喧譁。」
怕他听不明白?,她干脆直接道:「我?和你不是同道中人?。」
这般说,识相的都该自?行离开。可那剑修笑容拉大,昭瓷才注意到?他有对很特别?的双眸,黑红异瞳。
奇怪得很,先前她竟然?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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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他勐然?上?前,身如闪电。
瘦削的五指做爪,骤然?来袭。
「啪」的声锤了个空。
得亏身法课上?她没偷懒。
昭瓷紧抿唇,远远地?警惕望向他。
瞧那剑修的架势,方才也并非想至她于死地?,倒像想将手臂撑在她身侧。
……像薛忱昨晚在窗边做的那样。
同样的动作?不同人?做出来效果也有不同。
昭瓷心生厌恶,想就这样走人?,又怕他趁她转身时做出点另外的惊人?之?举。
「我?只是拿本书,推荐你也看看。」白?衣男子微笑解释,从她站立的旁边,拿下本棕皮的册子。
见?昭瓷面露不善,他也不多说,晃了晃手里的书:「有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你啦。」
尾音被刻意拉得很长?。
他眸中红光一闪,当着昭瓷的面,猝然?消失。二楼内骤起疾风,从鬓边驰过,跃出窗外。
棕皮的书册无声落在地?面。
昭瓷远远瞧见?封面上?明晃的四字《六界秘闻》,正正好是她想找的那本书。且……
她望眼书架,是架上?唯一的一本。
纠结良久,再不情愿昭瓷还是将那本书拾起来。平平无奇一本册子,翻开来也不见?半点异样。
想起方才那诡异的人?,昭瓷一点不想再待下去,拿着《六界秘闻》,登记借阅后?,便赶忙往外走。
途中,她随手往后?翻,不知翻到?哪页,突然?僵了动作?,瞪大双眸。
书页被斜对称地?撕开,只留下顶端几个歪曲的红字:
神魂契。
突然?的,极近处传来声极轻的细响。
昭瓷屏住唿吸,浑身僵硬地?抬眸,书也应急性合上?。这口提起来没多久的气,在瞧清那人?样貌后?,很快松懈:「你怎么在这?」
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在藏经?阁里吵吵闹闹。
面前的少年也一袭白?衣,可目若朗星,面若冠玉,瞧着可比方才那人?好看多。
昭瓷将书收好,一扫阴霾,弯着眉眼往他那又跑几步。
「来找你。」薛忱平静道,视线在她发间稍作?停留,不着痕迹蹙眉,「别?动。」
他突然?抬手,勾住她特意垂下的几缕龙鬚发。
其间点着些许粉色的碎钻,随他拨动,细细碎碎地?洒落,闪闪发光。
顷刻间,在空中化作?白?烟四散。
「这是什么?」昭瓷也注意到?这事,绷紧身体,一动不敢动。
薛忱乌睫一颤,温声道:「魔族的把戏。」
魔族?
昭瓷揪紧他的袖子,想开口,却一字说不出口。
她隐隐记得刚刚发生些什么,她有见?到?谁,这会儿却无论多努力?,什么都想不起来。
薛忱垂眸,瞧着衣袖上?用力?到?泛白?的五指,想问的话统统咽回去,轻声安抚:「不是什么大事,就开玩笑用的小把戏。」
准确的说,是魔族表露喜欢的方式。
在昭瓷瞧不见?的地?方,薛忱眸中冰冷一片。
「昭瓷。」他俯了身,手指轻勾她腕上?的银链,一抹银光没入其中,温声道,「不要和乱七八糟的人?讲话。」
昭瓷点头,想说什么时,突然?听见?远远地?传来第一声的上?课铃。
她倒吸口凉气,顾不得方才那点奇怪,飞速开口:「你还要在藏经?阁待吗?我?得回去上?课。」
「你去哪我?就去哪。」薛忱不假思索。
回去是薛忱御剑载她的——靠她,那可能得迟到?了。
昭瓷捏着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的纸片人?,深鞠一躬:「谢谢。」
有一方有二,这次她到?不觉着速度快到?令人?反胃。
薛忱:「不客气。」
「对诶,为什么突然?找我??」 昭瓷想起这事。
薛忱却并没立刻回答,眼神稍许闪躲,把她往教室里推:「上?课去吧。」
他欲盖弥彰地?错开视线,又问:「我?下课来找你?」
昭瓷用力?点头,坐回位置上?时,还冲他悄悄挥手。
涂珊珊正奋笔疾书,一手多笔,察觉到?身侧的动静。抬头看看她,又看看门外,在上?课铃中捕捉到?那抹白?色身影,立刻了悟。
她手肘撞了下昭瓷,怅然?望天:「热恋中的少年少女?啊。」
昭瓷狠锤她,直捶得人?讨饶,这才轻哼道:「作?业写多少了?」
涂珊珊清清嗓子,望天不语。
「你找到?要找的书了吗?」她岔开话题。
「找到?了。」昭瓷应。
对了,她的玉牌。
昭瓷突然?想起这回事,挪开几本书,果然?见?玉牌安静躺着,闪莹莹亮光。
但这一瞧,她微微愣住,大抵能猜着薛忱为什么莫名其妙大早上?来找她。
可能是,他数十次用玉牌联繫她,都没联繫到?吧。
旁边还有个精美的纸盒,离得更?近,昭瓷好奇地?打开来。只见?里边是排小巧的糕点,青绿的,与上?回在玉溪吃到?的古怪糖糕有几分相似。
盒里置张小巧的卡片,简单三个字:「吃早餐。」
很熟悉的字。
昭瓷弯弯眉眼,瞧眼自?外走来的夫子,又不舍地?合上?纸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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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水课打头,一水一正,好像是青云宗的传统。
涂珊珊补作?业,她看书。
抽屉里的纸盒好似有点神奇魔力?,勾得昭瓷时不时垂眸瞧,连涂珊珊都疑惑看她好几眼。
昭瓷将东西往里推了推,沉下心,终于翻开摆好久不动的棕皮书。
神魂契的那页,依旧是红字破纸。
涂珊珊也看见?了,凑过来怒道:「谁这么没素质?藏经?阁里的书都撕。」
不单是撕。
昭瓷抿唇,沉默地?翻过一页又一页。也不晓得书里写了什么内容,要么被撕毁,要么被涂改带似的东西蒙上?,连清洁术都无用。
她最后?能看见?的,都只剩风月逸闻,或者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直到?书末,竟然?连着数页,都在讲述一个人?,薛家?的第一任家?主。
据说他是旷世奇才,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最值得提的,是他与众不同的政治理念。当初建设玉溪时,这位家?主提出的口号是「推行社会主义」。
……这也是穿越来的?
昭瓷拧眉,陡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不周山看过的,那张写有回现代法子的纸。
整本书看下来,就最后?这位「薛家?家?主」颇有玄机。但透露的信息,也仅限于「可能是位穿越者。」
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又越来越乱。
昭瓷脑袋疼,隐隐觉着遗漏了某种能将他们串起来的关键。
台上?夫子在对着课本照读,台下睡得睡,逃得逃。
什么时候下课啊?
昭瓷合了书,趴在桌面,颓然?瞧着刚讲不久的夫子。
/
下课上?课,午休时刻总算在所有人?翘首以待中到?来。
夫子威严道:「下课。」
涂珊珊只觉着阵风吹过,身侧座位便已空无一人?。跟只兔子似的,昭瓷一下就见?不着影了。
虽说两人?习惯不一致,都分开回去,但这还是涂珊珊头回见?她走这么快。
刚恋爱嘛,不用猜都知道怎么回事。
涂珊珊连啧几声,想起方才那宇宙无敌好吃的糖糕。
药修总共就那么几人?,自?然?也有昭瓷稍交好师姐注意到?这点不寻常的动静,凑上?来好奇问:「她怎么这么快就跑了?」
涂珊珊憋笑,还记得昭瓷先前怎么说的,强忍八卦欲望,无辜道:「不晓得啊,可能去打架了。」
去打架的昭瓷冲出教室,在楼梯阶停下脚步,边四下张望,边困惑自?己干什么这么快就跑出来。
出来的太早,门口小路人?不多,昭瓷立时便注意到?不远处大步而来的少年。宽肩窄腰,乌髮高束,用的、戴的、别?的,统统是她送的。
昭瓷眉眼立刻弯如月牙。
出都出来了,她晃晃脑袋,抛去那点扭捏的不自?在,一步好几个楼梯阶地?往下跳。
「薛忱薛忱。」她大老远地?喊着,有点想抱一下他。可冲过去,却只是定定站住,像愣头鹅一样杵着。
对昭邹很容易做的事,在薛忱这,就成了大困难。
薛忱笑了下:「有看到?你啦。」
昭瓷垂睫,绞着衣摆轻轻应道:「嗯。」
沉默间,别?扭又诡异的氛围悄然?瀰漫。
突然?,她的尾指给试探性碰了下。紧接着,冰冷纤长?的指节不由分说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收紧。
十指相扣诶。
昭瓷瞄眼他微红的耳尖,嘿嘿一笑,也用力?地?扣住。
青绿衣袖下,谁也不晓得他们这点小动作?。
酝酿台词半晌,昭瓷抬眸,一清嗓子,低声道:「我?腿有点疼。」
那电视剧怎么演,懂得都懂。
可薛忱显然?没领悟到?她的意思,霎时停了脚步,蹙眉问:「要去找医修看看吗?」
才不用。
昭瓷颓然?摇头,目光四下飘溢。
时间推移,身边来来往往的弟子愈发多。牵手的有,拥抱的也有,可都或多或少受了注目礼。得亏药修的衣袖宽大,才免受这罪。
算了吧算了吧。
昭瓷刚萌生的想法霎时云烟散去。也许薛忱不想抱她,所以才……
这般想着,昭瓷瘪嘴,又稍微有点失落。猝然?间,耳垂被轻轻颳了下,高她许多的少年俯身,说话带出的热气擦过,带起片红晕。
「没人?的时候,给我?抱一下好不好?」他很小声地?问道。
昭瓷捂住发红的耳朵,抬眸,满意地?瞧见?他那抹如出一辙的绯色。
第088章
「为什么是没人的时候?」昭瓷眨了下眼, 问道?。
旁人看就看吧,她视死如归想着?,平移到?薛忱身后, 伸手抱住,又很?快松开。
「我?猜你不想被人围观。」薛忱如实道?,笑着?一拍她的手背,「你刚那动作,是不是很?像树懒?」
……树懒?那个灰啾啾、慢吞吞的毛孩子?
昭瓷瞪大眼睛,用力在他腰上一掐,听见他「嘶」了声,这才松开, 掰着?手指数落道?:「第一次是气泡鱼,第二次是树懒, 你总是这么?懂比喻。」
「谢谢夸奖。」薛忱轻笑, 假装没听懂。
顺势将她在旁虎视眈眈的手挪走。
「你身体没哪不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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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没懂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疑惑道?:「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薛忱轻描淡写。
之前在玉溪时, 昭瓷曾莫名其妙神?魂出窍。他问过查过, 都说是魂体和肉身产生排斥。而这种排斥的结局, 要么?她被赶回原世界, 要么?在这个世界魂飞魄散。
还有庞晓山说她死过好多次……
「你有空能来趟玉溪吗?」他扣紧她的手, 温声道?。
这种异世的、与天道?有关的事, 还得在玉溪内才能弄明白?。
「去干什么??」昭瓷晃着?脑袋问,「不过可以啊,没问题。」
玉溪是薛忱的故乡, 那去去也挺好的——虽然她想在家里待着?。
出来得还算早,他们又直奔顶楼, 饭堂里人算不得太多。吃完后,饭堂里便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了。
「下午我?去找你吗?」昭瓷摸着?圆滚的肚皮,惬意?出声。
「我?来找你。」薛忱瞧她那动作,不自觉笑了下,解释道?,「我?下午比你早下课。」
他怎么?知道?她有几节课的?
昭瓷眨眨眼,倒也不太在意?,用力点头:「好的。」
自己走时稍显漫长的小路,换了两人走,似乎转瞬间?就到?尽头。
「现在没有人。」薛忱突然开口。
昭瓷环视四周,困惑道?:「对啊,怎……」
话语骤止。
昭瓷被拦腰抱起,隔着?薄薄的衣衫,腰部两侧的桎梏牢靠又有力。她微垂首,乌髮滑落,被迫地抬手环在少年的脖颈。
「那我?就能抱你了。」薛忱笑道?,自下而上地仰视她。神?采飞扬,横生股少年恣意?。
末了,又打趣道?:「这样是不是更像树懒?」
「不像。」昭瓷嘟嘟囔囔,松了只手,悄然拨开他垂落的碎发。白?玉似的肤色上,陡然抹点飞红,分外显眼。
「你耳朵红了。」她嘿嘿一笑,找回点场子。
薛忱轻压眼皮,被她拽着?的耳尖红意?更甚,却依旧不甘示弱回击:「你没红?」
那当然红了。
光感?受双颊滚烫的热意?,昭瓷都晓得肯定红得不像话。她哼哼一声,反驳道?:「没有,热出来的。」
「嘴硬。」薛忱半点面子不给。
「那不是。」昭瓷理直气壮道?,「肯定是软的。」
头顶艷阳高照,澄澈明媚的亮光于树缝穿梭,斑驳地落在她面颊上,愈发显得朱唇水润红艷。
薛忱想起点事,垂睫,欲盖弥彰地轻轻「嗯」了声。
昭瓷眨眨眼,总觉着?这场交锋里她像是胜了又不完全胜。
「薛忱。」她不晓得说什么?,只轻轻喊了声。
立刻便有回应:「嗯。」
白?云悠然,徐徐飘过。
昭瓷是赶着?回去小憩,但?又不急着?催他,或是同他道?别。
等过半晌,突然听见少年轻声叮嘱道?:「手鍊不要摘下来。」
他送的那条银链吗?
昭瓷点点头,抬手敬礼:「保证听组织吩咐。」
「我?哪敢吩咐你啊。」薛忱笑了下,抬手轻揉她的面颊。
她自己扎头髮时,昭瓷要么?披髮,要么?束马尾,这会儿便是前者。柔顺的、乌黑的发梢从手背抚过,是比风还轻飘酥痒的感?觉。
「昭瓷。」他抿抿唇,突然试探着?开口,「不单是上课下课,其他时间?我?能去找你么??」
其实之前就已经差不多是这样。
但?要她亲口答应,好像会和之前都不一样。
「来吧来吧。」昭瓷揽着?他的脖子,小小声道?,「我?也总想见你。」
/
过了午时,课室吵吵闹闹的,昭瓷刚进教室就看见个新面孔。
她顿住脚,改做从后门进。等涂珊珊来后,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望着?人群正中的青年困惑道?:「这是新来的?」
「什么?新来的,这是冯以亭啊。」涂珊珊一弹她脑门,「冯师弟不过休学数月,你就把人忘得干干净净。」
冯以亭?
昭瓷记忆里从没这名字。
刚打量去,那人就已经转过脑袋,沖她友好一笑。乌髮青衣,只双眼眸格外奇特,黑红异瞳。
涂珊珊觑着?她的神?情,诧异道?:「你不会真?忘了吧?冯师弟她还与你同届。」
旁的师姐听见了,出声附和:「就有一半魔族血统的那个啊,你不还挺身而出替人主持公?道?过?」
首先,她没印象;其次,她看起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她们言之凿凿,昭瓷又怀疑是她真?忘记了,只如实道?:「那我?好像真?不太记得。」
说话间?,那叫冯以亭的青年已然款步走来,笑着?打招唿:「师姐好,师妹好。」
除了昭瓷,大家都友好应声。
昭瓷垂首,假装自己不存在。她只匆匆看了眼这位师弟,长得不错,而且有些眼熟,但?她当真?喜欢不起来。
「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望涂师姐喜欢。」冯以亭一笑,彬彬有礼地递来数样东西,双颊通红。
一旁围观的师姐发出起闹的笑声。
涂珊珊接过,惊喜道?:「谢谢啊。」
两人热热络络攀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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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以亭大抵也做惯人群焦点,对话中心很?快从那头,转移到?了这头。
周围空气分外沉甸,压得人喘不上气。昭瓷从未觉得课前的一炷香如此漫长。
「珊珊。」 她起身,压低音量道?,「我?出去一下。」
涂珊珊没有多问,点头:「好。」
昭瓷便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飞速从过道?离开。冯以亭就站在她课桌旁,她实在绕无可绕,低着?头,避免一切的眼神?交流。
「昭瓷,等等,我?这也有东西想……」冯以亭急切唤道?,伴阵疾风,似乎想拉她垂在身侧的手。
噹啷。
银杏叶碰击链条,发出声脆响。
间?道?太窄,昭瓷猝然回首,想躲却又躲不开,睁眼看着?他伸手要将她整只手腕揽住。
突然间?,青年面上露出种分外狰狞的神?情,五官皱起,更是如触电般收了手。
细瞧的话,甚至能看见他整只手臂都在小幅度地剧烈颤抖。
冯以亭目光下移,落在她手腕的银链时,意?味不明一笑。他按住抖动不停的手,杵在那把路挡得严实。
他嘴唇翕动,刚要开口说话,蓦地被打断。
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留情把他拨到?桌椅的空隙间?。
「让开。」少年不虞的嗓音一道?响起。
这声音……
昭瓷眨眨眼,毫不犹豫地穿过走廊跑了过去。
身后传来涂珊珊的问话声:「薛师弟,你怎么?在这?」
许是昭瓷的错觉,她似乎突然对薛忱有了点敌意?,语气听起来相当糟糕。
「我?选修了药修的课。」他一晃长老?新发的玉牌,温和解释,却是看着?昭瓷的。
就这点时间?,昭瓷已经突突突地奔到?他身后,借他身躯作掩,悄悄观察那姓冯的弟子,手不自觉扒拉白?色的衣袖。
「薛师兄,你不是剑修么??没必要选药修的课吧。」冯以亭面色不变。
「和你有一点关系吗?」薛忱笑吟吟地反问。
右手的疼痛自他出现便不断加剧。
冯以亭几乎难以维持笑意?,咬紧牙关,望向昭瓷笑道?:「我?刚復学,还没找着?座位,想在你旁边的位置坐下行吗?」
昭瓷没来得及出声,薛忱就已经平淡开口:「不行。」
冯以亭立刻:「为?什么??」
「因?为?我?想坐在这。」薛忱慢条斯理道?。
出教室时,冯以亭的脸色极端不好看。但?昭瓷可不管他怎么?样,就算薛忱不拒绝,她也要拒绝的——或者换个位置。
「你怎么?突然选药修的课?」昭瓷问,惬意?地趴在栏杆上。
外边空气果然比里边好,清风阵阵,吹得她微阖双目,陡生点倦意?。
薛忱背靠栏杆,垂眸,瞧她乌髮被风吹卷,心念一动,便已经抬手将那缕髮丝卷在指尖:「来看着?你。」
看着?她?
昭瓷眨眨眼,还没问,就听他开口:「你早上遇到?的也是他吗?」
昭瓷困惑:「早上?」
那就应当是藏经阁里的事,她试图回忆,但?脑海像蒙了层雾似的。再往深了想,便是阵阵刺痛。
突然间?,两侧额旁搭点凉意?,暖洋的灵气绵延入内。
痛意?舒缓,昭瓷不自觉眯眼,轻轻哼了下,听见少年温声安抚道?:「想不起就算了,不要紧的。」
说是这般说,薛忱却郁闷地一压眼皮。
今早他实在不该参加薛家那没用的会议,净听族内长老?讲些没用的话,或者弹劾他,都不如同她去藏经阁有意?义。
藏经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忱斜睨眼被包围的青年,明知他古怪,脑海里又确实有关于他的记忆。
他的确从始至终都是青云宗的修士,连魔族混血的身份,都有完美的、合理的解释。
「那你这个选修是要怎么?上?会不会耽误你那边的课之类的?」昭瓷突然问道?。
她扭头望去,斟酌着?语句:「如果你想找我?,也不定要选药修的课啦。我?有空就能去找你的。」
薛忱笑了下,松开她的乌髮又再次缠在指尖:「不要紧,我?今天中午都弄好了。就多走几间?教室,也没什么?。」
说这话时,他微垂睫,乌黑的瞳仁里闪着?亮光,目光专注又温和。身后阳光普照,从青叶、枝干,最后一道?落到?他的发间?。
所以他中午与她分别后,才直接去问道?山。
昭瓷指尖发痒,又有点想抱他。
叮铃。
第一声上课铃好巧不巧在这时响起。
昭瓷差点有的动作统统收回去,稍抬的手,也无声无息地垂下去。可没垂多少,陡然被冰凉的大掌扣住。
依旧是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攥住。
第二次了,是第二次吧?
两人投落地面的阴影也是交握双手,甚至重叠大半。
昭瓷总觉着?自己得说点什么?,瞥眼左右花草,嘴一快,便直接开口问道?:「你要养花吗?」
薛忱低头,望着?两人相扣的十指,温声问:「养花做什么??」
「你看啊。」昭瓷掰着?手指,边往里走边数道?,充分发挥自己睁眼瞎说话的本领,「我?有朵石罂花,你要也养一朵,那他们是不是就能联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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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什么??
薛忱愕然侧首,在她眼底见着?促狭的笑意?,摆明了在戏弄他。
「那应该你也养只鸟。」薛忱轻掐她的面颊,哼笑着?回击,「这不就联两次了?」
第089章
平淡无奇的早晨, 昭瓷依习惯起床。洗漱时?,顺带看眼玉牌有没有未接通讯。
直到现在贺川长老?都?没通知她,便说明阿紫依旧昏迷不醒——昨天就?是。
她一清嗓子, 极其熟练地用玉牌联繫另方人:「管事,还是我,想请问下髮簪的事有消息了吗?」
实在惦念那只不翼而飞的簪子,昭瓷自回来后,几?乎每日都?要问三七客栈的管事。得来的回覆千篇一律:「不好意思,没有。」
熟料今天些?许不同,管事道:「有小厮说见着过,但他有事告假, 等他回来后我弄清了告诉您成吗?」
「可以的,谢谢。」昭瓷飞速应道。
她将玉牌放到一旁, 顺手?捏了个纸片人。
纸片人会优雅地鞠躬, 还会发出她的声音, 温温和和地说道:「早上好,薛忱。」
昭瓷立时?弯了眉眼, 将它从窗户口?放出去。
等薛忱醒来, 就?会第一时?间?收到她的打招唿。
刚洗漱完, 突然传来有节律的敲门声。这个点, 她看眼桌面的沙漏, 十之八九得是涂珊珊。
昭瓷没多想, 随手?扒拉两?下鸡窝似的头髮,便大步往外走,扯开了门。
门外, 少年罕见地着了身月牙白衣裳,姿态翩翩, 瞧见她时?眉眼好似开了花,温声唤道:「昭……」
话音未落,当着他的面,昭瓷「啪」地合了门,揪着自己凌乱的头髮,边往屋里沖,边嚷嚷:「等等等等!」
到底是为什?么他会这个时?候来,然后见到邋里邋遢的她啊。
昭瓷快要抓狂了。
磨蹭向来是她的传统美德。
昭瓷从不晓得有天她做事的效率能如此之高?,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又梳头、又换衣服,还能简单地化?个妆。
半晌后,她换了身青绿的裙裳,半披髮,若无其事地开门:「刚才有点事。」
「什?么事?」
「就?……有点事。」
昭瓷佯装淡定,扯开大门,沖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不是突然。」薛忱解释,俯身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昨天说想吃汤包。」
喔,昭瓷倒想起这回事。
其实就?随口?一提,青云宗饭堂里的小汤包据说特好吃。但她回回起不来,开学到现在,一次也没吃上。
桌上的汤包冒着滚滚热气。
昭瓷绕过去,在他身后悄悄伸手?,直接环住,拿脑袋在他背嵴轻轻一蹭。
「我又多一点喜欢你了。」她踮起脚,凑近了小声道。
「为什?么就?一点?」薛忱将她的手?从腰侧拿下,折了副筷子塞进去,稍稍不满道,「两?点不可以吗?」
昭瓷摇摇头,夹只汤包却没往自己嘴里塞。
放他碟子里呢,还是塞他嘴里呢?
正纠结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搭在她腕上。薄唇微启,极轻地刁咬住那只汤包,抬眸睨她眼。也不管汤汁烫人,就?着她的筷子整只吞下,喉结一动。
他慢条斯理吞咽着汤包,眼尾微挑,噙着笑意望向她,红痣妖冶夺目。
平心而论,这番动作做下来确实赏心悦目。
明明他碰都?没碰到那只筷子,昭瓷却无端不敢看夹汤包的那头。垂睫,握着筷子的指节无端收紧。
但都?说输人不输阵,她一清嗓子,心里羞得不行,却仍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吃吗?」
薛忱轻笑,用手?背抹去唇角的汤汁,波澜不惊道:「你要试试吗?」
「我也这么餵你?」他又问。
……这这这。
昭瓷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面,整个人都?跟那几?只汤包似的自头顶蒸腾热气。
「你你你。」她舌头打结,半晌才恼羞成怒,「你不准再看乱七八糟的书了!」
怕他假装不懂,昭瓷干脆说的更明白些?:「之前我看见的那些?,统统不能看。全部?都?要上交!」
她也要偷偷学一下!
「为什?么?我觉得学无止境啊。」薛忱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因为学无效果。」昭瓷拍案而起。
可看起来是有效果的。
薛忱瞧她面颊难掩的绯色,眨眨眼,从善如流道:「好的。」
「你是不是又要阳奉阴违?」昭瓷狐疑问。
「嗯。」薛忱应得爽快。
昭瓷:「……?」
不晓得该感谢他的诚实,还是该气恼他的诚实。
思索间?,嘴里就?已经被推了只汤包。不像他凑来时?那样突然,这只汤包的温度正好,明显人为术法降过温的。
「好吃吗?」薛忱笑吟吟地问。
昭瓷诚实点头,又听他道:「那现在能多喜欢我两?点了吗?」
昭瓷将汤包咽下去,肉香瀰漫,依旧坚定地摇头。
「不行。」她斩钉截铁道,掰着手?指数落,「你以前威胁我,想杀我,丢我的香囊,捉弄我,还有好多好多,罪状罄竹难书。」
「我还有点想把这多的一点扣掉呢。」昭瓷诚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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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秋后算帐了。
薛忱轻压眼皮:「我当时?哪知道……」
哪知道后来会是现在这样。
他起个头,却不再说下去,又往她嘴里塞了只汤包,无奈道:「一点点还,我一点点还行吗?」
昭瓷勉为其难:「好的。」
青云宗的小汤包不愧盛名在外,皮薄肉多,汤汁充沛,一口?咬下去满足感十足。但昭瓷吃着,稍许得有点困惑。
实在搞不太懂,好端端吃着汤包,他为什?么偏要勾着她的手?指。
好像很久前就?是,他对她那肉肉的指腹就?,捏着攥着,总有千百种?的玩法。
昭瓷对上他的笑眼,陡然想起刚才那蓬头垢面的一面。她用力咬口?汤包,猝不及防,差点被汤汁溅满脸。
薛忱没忍住,「噗」地笑出声。
赶在她发作前,掏了帕子边替她擦脸,边打趣道:「昭三岁。」
昭瓷满脸肉给他上上下下推着,想说什?么,没开口?又给他揉搓着打断。
「薛三岁。」她含煳不清地怒骂。
「嗯,我是。」薛忱很爽快地应道,面不改色,「你都?三岁,我还能几?岁?总不能整点隔代恋吧?」
说这话时?,他耳朵竟然一点不红。
昭瓷大为震惊,愈发坚定要学习他那些?至尊宝典。
等薛忱松了手?,她清清嗓子,握拳挡在唇前,试图发难:「我方才和现在哪个好看?」
薛忱毫无犹豫:「不一样的好看。」
「是、是吗?」昭瓷气焰骤歇,刚握紧没多久的拳头悄悄松开,连借题发挥的心都?少了大半。
薛忱诧异看她眼:「是啊,你哪天是不好看的?」
「不错。」昭瓷拍拍他的手?,毫不吝啬表扬,「你很会说话,以后就?这么说罢。」
薛忱挑了下眉,捏着她的指腹:「你高?兴就?成。」
身侧玉牌稍许震动,昭瓷低头,取下才发现是昭邹打来的。
在通讯这方面,玉牌确实和现代手?机很像。既能外放,又能贴耳,昭瓷便没想着躲开薛忱去接电话,由?着他继续玩弄她的手?指。
「是我哥……兄长打来的。」昭瓷晃了下玉牌,解释道。
薛忱颔首,转而专注地玩弄那几?只纤长的玉指。
他其实不太想探听他们对话的内容,直到昭瓷诧异道:「为什?么突然要送我髮簪?都?可以啊,哥哥你给什?么我都?喜欢的。」
送什?么都?喜欢。
薛忱动作一滞,突然的,恼火地捏了捏她的指腹。肉肉软软的,他又捨不得用太大的力,只能抿抿唇,别?扭地侧过脸。
区别?对待,她又区别?对待他。
他送的那个,她不喜欢就?算,还随意转手?他人。
「薛忱。」昭瓷挂断玉牌,眉眼弯弯地喊道。
「我在的。」薛忱还是应得很快,嗓音却听起来分?外沉闷。
好不想理她,不要理她了。
薛忱闷闷想着。
桌面还剩几?只汤包,他拾了筷子,接连夹起塞到昭瓷嘴里,直将人塞得两?腮鼓囊,心情才稍舒畅。
昭瓷尽数咽下,摇着头拒绝他再次的投喂,晃着脑袋问:「你要出去玩吗?」
又想起他之前问她是不是在晃脑袋里的水,骤然停了动作。
【真的好不想出门。但哥哥说,谈恋爱一定要出去走趟。噫……这是不是算约会?算吧,那就?偷偷算吧。】
【是第一次的约会!】
谈恋爱。约会。
薛忱颤了下睫毛,很快应道:「去。去哪?」
谁不想理她来着?
反正不是他。
/
「这就?是你兄长说的……圣地?」薛忱轻声问询,犹豫半晌,「约会」二字还是别?扭地轻飘跳过。
他抬眸望眼破烂烂的村庄,欲言又止。
一团枯草当着他们的面被风吹卷过。
「那……确实。」昭瓷硬着头皮道。
就?算是她,也没办法昧着良心直夸这地方。她实在想不得,昭邹信誓旦旦的好地方竟然是这等模样。
不过仔细一想,确实符合她提的要求:
人少,花草多,空气清新,四周空旷。
昭瓷头顶灼灼烈日,直觉散发又穿层叠裙子的自己是傻的。为美而活活遭罪,她抬手?,做小扇子在左右扇动着。
「我给你扎起来吧。」薛忱实在看不过眼,将人一扯,分?外熟练地从芥子囊里掏出髮带和花钿,转瞬便盘起个好看的髮髻。
他拿帕子一点点擦去她脖颈间?细密的汗滴:「还很热吗?」
又不免捎带责备:「下回怎么舒服怎么来,别?为难自己了。」
「虽然你今天确实超级好看的。」薛忱松开撩她碎发的手?,诚恳夸赞。
昭瓷用力点头,微侧脸,嘟嘟囔囔:「就?是想让你夸下嘛。」
「那我天天夸你。」薛忱不自禁一笑,「你穿麻布袋我也照夸不误。」
这话她就?不太会接了。
昭瓷悄悄勾住他的手?指,想起点事,问道:「话说,你有对我哥做什?么吗?」
「我?没啊,能做什?么?」薛忱分?外困惑。想起好久前,他确实萌生点动手?的想法,抿抿唇,试探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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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觉着我哥最近好像特别?喜欢你。」昭瓷如实道来,「老?怂恿我和你待一处,还想让你上他那吃饭啥的。」
明明之前都?不是这样的。
「可能因为他发现你很喜欢我吧。」薛忱笑着道,说得理直气壮。
「胡说八道!」昭瓷脸腾热意,「才不是我很喜欢你。」
「开玩笑的嘛。」左右现在道路空荡,他明目张胆地将人往怀里一捞,下颌枕上去,「是我很喜欢你。」
他说得直率又赤忱,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像远方的惊雷,于春日里阵阵响起。
印象里,是不是第一回 听见他这样明显地陈述喜欢?和她说,或者她问他答,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感觉。
昭瓷茫然剎那,有瞬间?不晓得该如何应答。她勾住他的手?指,突然推了他一把,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跳起来,双手?环脖颈,双脚环腰。
「你在做什?么?」薛忱绷紧身体?,怕她掉下去只得伸手?托着。
可姑娘家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香,碰触间?,总带来分?外奇异的感觉。
「学树懒呢。」昭瓷的脑袋枕上他的脖颈,蹭了蹭,收紧环着的双手?「现在又有多点喜欢你。」
「这次是多了两?点。」她凑近,小小声道。
第090章 (二合一)
「这么突然?」薛忱微愣, 笑着将她往上託了托。
「怎么,不行?吗?不行我就收回来。」昭瓷嘟嘟囔囔,想从他身上下去?, 又被攥得牢固。
她拍了拍腰侧环着的手:「松松,放我下去?。」
薛忱轻哼:「不放。怎么,不行?吗?「
又学她!
昭瓷恼火地拧了下他的?胳膊,硬邦邦的?。视线转悠一圈,她恍然?大悟。
昭瓷另只手绕过腰侧,用力一捏,朗声道?:「不行?。」
果然?,抱着他的?两只手剧烈抖了下。
她就逮着时机跳下来。落地时, 笑吟吟仰头,非常夸张地一行?礼。
「你挺能耐的?。」薛忱又气又笑, 想扯她的?脸, 又给分外精准地躲开。
「那是。」昭瓷骄傲颔首, 目光落在他身后。突然?晃着脑袋,探出个头问道?:「那是卖什么的??」
远远瞧见褐衣的?青年守在摊铺前, 摇把?扇子, 面前一团团毛绒的?东西。
「你想要??」薛忱一眼看穿。
「有一点点。」昭瓷含蓄道?。
她好像特别喜欢这种毛毛的?东西。
薛忱想起在青云宗, 她屋子里就有不少这种毛绒的?东西。远远瞧眼摊主, 他眉心重重一跳, 拧紧眉头。
那摊主好像长得还挺好看的?。
薛忱捏了下她的?手指, 面无表情道?:「你在这等着。」
不等她回復,又将她单边的?面颊扯开:「不准拒绝。」
「我没?打算拒绝。」昭瓷眨眼,造作地扭了下身体。
她是挺喜欢毛玩意的?, 但要?她自个儿去?买……唔,那恐怕得斟酌斟酌, 在失去?毛绒仔仔和与生人交谈之间。
但现?在问题迎刃而解啦。
昭瓷一拍他的?肩膀,欣慰道?:「薛同志,你办事我放心。」
「这些给你。不要?总是花你的?钱。」她掏出把?灵石,塞他手里,「买的?时候,你一个,我一个——或者你要?多?几个都行?。」
「其实我……」薛忱委实不太喜欢这些东西,刚要?拒绝,又听她笑吟吟道?:「这样我们就有一对的?了!」
到嘴边的?话立刻咽回去?,他眼都不眨:「好的?。」
「你刚想说什么嘛?」昭瓷说完又问。
「没?有。」薛忱分外坦荡。
村庄坐落于修真界的?边缘地带,日光和煦,两侧枝叶摇曳,弥散股闲适松弛的?氛围感。
少年步伐不算急促,月牙白的?衣摆随风翻折,偶尔露出六合靴收束的?长腿。
不错,挺好的?,非常好看。
昭瓷背着手,老大爷似的?原地兜圈,上上下下打量他,目露满意。倒是发现?每次都这样,薛忱在,她就总看不到其他人。
突然?间,腰侧有点嗡嗡的?动静。
是管事说的?回联络她吗?
昭瓷手忙脚乱地取下玉佩,确是客栈的?管事。接通后,对方立刻试探道?:「髮簪的?事,我问过那名小厮了。」
「嗯,您说。」昭瓷道?。
「就是这个髮簪呢。」管事吞吞吐吐,「小厮只说,见过参加论坛的?红衣女修戴过一回。」
「红衣女修?」
「对,听说姿容妖艷,年纪应当会比您大些。」
红衣。漂亮。年纪比她稍长。
昭瓷脑海里的?备选项就有百十个。
「还有别的?信息吗?」她又问,心里隐约有点预感。
果然?,玉牌那端的?管事长久沉默后,抱歉道?:「那小厮再实在想不起其他了。所以这簪子可能……」
他欲言又止,但昭瓷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赶忙接话:「我明白的?,谢谢您,这段时间都打扰了。」
找簪子这事,管事确确实实尽力,她再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只是……
昭瓷嘆嘆气,没?想好该怎么和薛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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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挂了玉牌,薛忱就已?经?迈着大步走回来,手背在身后,远远就沖她一弯眉眼。
昭瓷就看着他走近,一眨不眨。想挥手打招唿时,突然?的?,一个毛绒的?东西从头顶骤然?扣下,带子绕过脖颈,打了个结。
「干什么?」昭瓷嘟嘴。
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戴着时,毛绒的?边缘正戳她眼睛,有点别扭的?难受。
「我可以拿下来吗?」她又问,视线下移,落在攥着带子的?指节上。
「不能。」薛忱笑着拒绝,抬手将东西往上一提,另只手不轻不重扯了扯丝带。
这样好些了。
昭瓷想着,刚要?点头,突然?听见不轻不重的?声「嘟」。
如无意外,这声音是不是……从她头顶传来的??
昭瓷陷入沉思,几乎同时间的?,还听见少年似是难忍的?笑声:「噗。」
她陡生点不祥的?预感,揪住他的?衣襟,往下一带,命令道?:「低头。」
少年顺从照做,瞳仁里映出她的?模样。果不其然?,她的?头顶戴着个奇怪东西,粉色的?、长又毛绒的?兔耳朵。
「他那是卖这个的??」昭瓷难以置信。
「对啊,不是你想买的?吗?」薛忱无辜道?。
头顶又传来声应景的?「嘟。」
昭瓷侧脸,纤细的?两条丝带依旧握在他手里。随他动作,连着发出好几声接连不断的?「嘟嘟嘟」。
「那你的?呢?」昭瓷严肃问。
她也要?这么玩!
「没?买。」薛忱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格外得坦荡,「但给你买了好几个。兔子的?、猫的?、狗的?、狐狸的?,还有好多?种呢。」
昭瓷:「……?」
她咬牙,头顶兔耳火上浇油地「嘟」了声。
相?处这么久,薛忱大抵摸清她的?脾气。赶在她爆炸前,塞本书过去?,理着兔耳帽解释:「摊主送的?,说是介绍这村庄的?,你看看有感兴趣的?么?」
这地方能有什么东西?
昭瓷眨眨眼,好奇地翻开:「你看了吗?」
「没?呢。你看就行?,我随便。」薛忱懒散应道?,垂首看她将书册翻得哗啦响。
指尖缠段丝带,松开,又再缠上。
静谧里,偶尔能听得几声玩闹般的?「嘟」。
「这个怎么样!」昭瓷突然?开口,将册子塞他眼皮底下,眼眸亮晶晶的?。与摊开的?那页上,眼珠蹦出来、血煳满脸的?骷髅形成鲜明对比。
那本书的?最顶端,一行?醒目的?大字:
仿真鬼宅,带给您极致的?体验。
薛忱神情立刻有所变化,但很快就又恢復如常。他将书册推回去?,抿抿唇,蹙眉试探道?:「你真的?很想去??」
昭瓷立刻点头,觑眼他的?神情,又摇头道?:「其实也没?有。你要?不想去?就不去?。」
她的?手悄悄伸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靠点身体的?重量上去?。
薛忱垂眸,姑娘家也仰着脸望她,眼底落有明媚的?碎光。几缕碎发散落,愈发显得她生动鲜活。
「我都可以。」他没?忍住,轻轻一捏她的?后颈,隔着皮肤触及脉搏的?跳动,「你决定?吧,你想去?哪就去?哪。」
「那就去?这吧。」昭瓷看着书页,实在心痒痒。
以前她还没?生病的?时候,就最喜欢去?鬼屋。黑漆漆一片,人少,乐趣还多?。
「行?。」薛忱没?意见。
瞧见她试图解开那结,他收紧带子,挑眉:「你做什么呢?」
「把?这个拆下来。」昭瓷扒拉头顶的?兔耳朵,小声嘀咕,「戴这个怪丢人的?。」
「哪来的?人?不就只有我能看见?」
薛忱摁住她的?脑袋,轻扯手里的?丝带,在「嘟嘟」声里笑道?:「行?了,戴着吧。」
/
昭瓷到底没?拗过薛忱,就这么戴了一路。
直到靠近鬼宅,他才?分外自觉地帮她把?头套取下来,小心地收回芥子囊。
「丢掉。」昭瓷严肃开口。
「那不行?。」薛忱替她理着被带起的?凌乱髮丝,笑吟吟道?,「下次还得用。」
还有下次啊?
昭瓷垮脸。
面前古朴的?老宅便是那座「鬼宅」。左右生有数棵枯树,纹理断裂,在地面投落扭曲皱褶的?影子。
房门松动,窗棂在风中不时发出吱呀声。门口竖着块立牌介绍规则,昭瓷凑近了看,合书上写得基本一致。
立牌下就堆着个铁皮桶。昭瓷往里投入一大把?的?灵石后,果然?如书上所写那样,听得轰的?一声,鬼宅大门敞开,犹若勐兽张开血盆大口,内里漆黑一片。
薛忱抬眸看眼破旧的?牌匾,又看眼不透光的?宅内,眉心一跳,上前将昭瓷拽到身后,低头叮嘱:「我先进去?。」
手仍后伸着,与她十指相?扣。
刚过门槛,温度骤降,四下亮起整片的?萤光。滴答一声,水滴从头顶的?破瓦洞里滴落。高亢隐约的?吟唱声萦绕左右,伴有几声笑。
薛忱脚步微顿,垂眸瞧眼姑娘家姣好的?侧脸,于昏暗光线里,明显瞧见点亢奋的?跃跃欲试。
他陡然?想起在汴都时,她见了那女鬼,也是有这样奇怪的?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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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啊?
薛忱嘆口气,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一把?:「走吗?」
「走。」昭瓷用力点头。
鬼宅同现?代的?鬼屋还是有所区别的?。鬼宅更像个入口,通往大堆主题秘境中的?其中一个。一批次的?人一个入口,完全随机。
昭瓷看中这地方还有一点,无真人服务,连广播都没?有,就是在地上竖起好几个木牌指引他们往前走。
地面丛丛萤光蘑菇向前绵延,瞧不到尽头,引领他们走过长段的?甬道?进入主题秘境。也是整间鬼宅里,唯一可见的?光源。
在鬼宅使用术法是违规的?,会被赶出去?,所以昭瓷也没?想点团火焰之类的?。
陡然?间,她想起点什么事,用指尖勾了下薛忱的?掌心。等他稍低头,才?仰起脸问:「你真的?想玩吗?」
薛忱微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之前我们在汴都见过鬼的?。」昭瓷往他那又凑了点,解释道?,「你见惯了真的?鬼,假鬼是不是就无聊又容易穿帮啊?修士是不是都不常来鬼宅的??」
「可能……吧。」薛忱迟疑应道?。
「那要?走吗?」昭瓷指着他右手边那团金光,「那是退出鬼宅的?按钮,你可以按一下。」
退出去?好像能退灵石,但被赶出去?就不行?了。
昭瓷想起它门口立牌写着这种退出按钮,每隔一段地点就会出现?一次。
薛忱实在很想按一下。
但掌心里还绵绵不断传来温热触感,他稍垂睫,将她头顶的?两股辫子绕过脖颈,打了个结,笑道?:「不按,进去?吧。」
昭瓷有点懒得管他,瞧眼就收回视线,提醒道?:「悠着点,不要?把?我勒死?了。」
薛忱揪着她的?辫子挑眉:「你死?了我也得死?。」
喔,神魂契。
昭瓷想起,顺手推开正对着的?大门,内里是比甬道?还要?浓郁的?黑暗。各种的?乱叫声此起彼伏,怖人得很。
确实逼真得很。很难想像鬼宅的?音效、鬼怪,竟然?统统是靠阵法投影出来的?仿真物件。
昭瓷拾起门口箩筐里的?匕首,给薛忱也递了把?。依照规则,如遇鬼怪,只能用他们提供的?匕首回击。
册子上还写有一行?字,严禁用术法,违者驱逐出境。听说以前就有修士动用术法,差点把?整个鬼宅炸飞。自那后,鬼宅才?设有动用术法即驱逐的?阵法。
推了门往里走,凉风倒灌,昭瓷搓了搓胳膊,两边都起整片的?疙瘩。入目漆黑,只隐隐约约看见什么红色的?东西在飞速移动。
嗙!
刚开的?大门骤然?合上。腐朽的?木头味,和潮湿的?发霉气息一道?涌入鼻腔,呛得昭瓷蹙眉。
一阵阴风袭来,昭瓷打了个激灵,凭本能地转过手腕,往后一刺。听见声夸张的?「嗷呜」,同最低等的?游戏特效声一样,那试图扑上来的?鬼怪化成团白雾飘走。
暗处里的?红光一抖,好像被吓到似的?,飞速飘远。
鬼宅里的?鬼怪都是没?生命的?死?物,击杀后便凝成白雾,往阵眼飘去?,等下次来人时捲土重来。
有点像那种3d的?游戏通关?,还蛮有趣的?。
昭瓷侧过脸,身侧少年并未望向她,目光落在远处那团红光上。唇红齿白,昏暗光线里,面颊是近乎新雪的?颜色。
好似有哪不对劲。
正想着,他已?经?侧过脸,将她的?碎发别到鬓后,温声问:「好玩吗?」
「好玩。」昭瓷斟酌着回復,「你觉得呢?」
「嗯。」薛忱应道?,垂睫望向两人交握的?双手,力度收紧。
昭瓷刚要?贴着左侧走,冷不丁给拽回来,推着在路中间走。
「夜路不要?走两边。」他平静道?。
为什么?
昭瓷好奇,但也没?问。
接下来倒再没?遇到什么值得一说的?,都是昭瓷以前在电视剧电影里看过的?那些形象,什么弔头鬼、大头鬼、水鬼,没?点新意,而且确实战斗力也不强。
不想玩,但想通关?。
昭瓷估摸着距离,离终点出口应当还有两公里左右的?距离,倒也快了。
她侧过脸,想看看身侧少年的?模样,可左右漆黑,又闹腾得很,她连他的?唿吸声都听不着,只有掌心里留着黏腻的?凉意。
「薛忱?」昭瓷试探着开口,总觉着他进来后就显得分外沉默。
「嗯。」少年的?音调比平日里暗沉,「我在的?。」
寂静间,自地面突然?腾起一簇簇的?幽蓝鬼火,在他们四周盘旋。「啪」地声,轰然?炸开,成了许多?漂浮的?朦胧白影。
她看见他煞白的?、和纸一般的?面色。
硕大的?、近十楼高的?白影突然?在面前凝聚,像移动的?被单,张牙舞爪沖他们扑来。
攥着她的?力度骤然?收紧,余光里,少年的?薄唇几乎抿成条直线,紧绷下颌,却还记着要?将她往怀里摁。
昭瓷瞧着他额前细密的?汗滴,迟疑眨眼,突然?有了点匪夷所思的?猜测。
她躲开他的?手,将人挡在身后,一挑一刺,很快又听见那声低级的?游戏特效音。那片白色的?鬼怪又凝成一团,往远处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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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垂睫,见她仍一眨不眨地望向她,侧过脑袋:「怎么了?」
「那个。」昭瓷斟酌着语句,小心试探道?,「你是不是……怕鬼?」
他方才?那反应,昭瓷就在以前和她一道?走鬼屋的?朋友身上见过。只是她要?更夸张些,直接拔腿尖叫着逃跑。
不过也不太可能吧?以前在汴都时,又黑又破的?寺庙里,他对女鬼动手可是半点不发憷。
薛忱平静同她对视,半晌,抿抿唇,不自在地侧过脑袋:「有一点。」
这看起来不像一点。
能杀真鬼,但怕假鬼……这放在哪都非常炸裂吧?
昭瓷陡然?升起愧疚,抿抿唇,攥紧他的?手,环视四周,瞧见不远处就有点朦胧的?金光,立刻指着道?:「过去?吗?那有个退出的?按钮。」
「没?关?系的?。」薛忱揪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往那边走,轻声开口,「你不是想玩么?我倒也没?那么怕。」
就是瞧她高兴,他才?一直没?想告诉她。
「也没?有,不要?紧的?。」昭瓷摇摇头,小声地解释,「我是觉着有趣,所以想和你一起玩。但你要?不觉着有趣,那它就不有趣了,我还是想和你玩点都能让我们高兴的?东西。」
对视半晌,她认认真真、一眨不眨地望向他,瞳里闪着碎光。
薛忱轻轻应道?:「好。」
「那就现?在过去?吧。」昭瓷扯着他往那片金光走。
路途中,还掏出条红色的?髮带,小心在他手上绑了圈,另端想绑在自己手上,解释道?:「怕我们走丢了。」
薛忱没?意见。
可两人交握的?手松开剎那,白光一闪,她就当着他的?面陡然?消失。面前场景也飞速变化,回神时,他置身于片青葱绿荫间。
清风过场,树叶沙沙作响,腕上那条刚系上不久的?绦带徐缓飘荡着。
薛忱稍蹙眉,环视四周,大致能猜到这应该是鬼宅提前设置好的?玩法。
神魂契的?联结依旧强烈,只是感觉上昭瓷应当和他不在一处。
……好烦。
又看不到她了。
薛忱抿抿唇,指尖跃点银光。
这样的?秘境和阵法,用阵法破起来确实不算难事。可脑海里偏又是昭瓷提起鬼宅时的?语气,他稍一犹豫,还是收了术法,嘆气往前走。
鬼宅提供的?那把?匕首在他手中几乎转成朵花,看不见影。
这处秘境的?鬼怪倒是比外边真实得多?。至少不会再搞些,他几乎前所未见的?骇人造型——譬若那个整张脸被乌髮遮着、只露出对眼睛的?女鬼。
弄不清击杀第几只扑上来的?鬼怪后,薛忱眉宇间显露明显的?不耐。但随着那身形最为魁梧的?鬼怪到底后,他总算获得暂时的?宁静。
又走过许久,远远的?,瞧见抹青衣的?倩影。她挥着双臂,飞速朝他奔来,捲起的?些许绿草黏在裙摆上。
是昭瓷。
或者说是这里的?鬼怪顶着昭瓷的?脸。
那女子定?定?站在他的?面前,连衣服都是她今日穿的?。双眸轻眨,沖他抛个媚眼:「薛忱。」
尾音刻意拉长和上挑。
……艷鬼。
薛忱立时认了出来,这类鬼怪专擅仿人模样、摄人心魄,倒是有好些年没?见过了。
他蹙眉,退后半步。
这一退,好像给了艷鬼前进的?空间。
「薛忱。薛忱。」艷鬼往前凑,扭动着身躯,几乎是要?贴上来的?架势。她睫毛颤动,双颊飞红,连娇羞的?模样都同昭瓷如出一辙。
她将手搭在衣领,解开了第一颗衣扣,媚声道?:「亲亲我嘛。」
几只细小的?骷髅爪借着青草遮掩,无声息地在薛忱足边冒出。只等他受得蛊惑,再予以致命一击。
艷鬼露出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骤然?间,她瞪大双眼,徐缓向后栽去?,就在那颗衣扣处,插着把?朴实无华的?匕首。
「你……」
薛忱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温和一笑,好心地解释:
「你该庆幸和她有着一张脸,不然?早在出现?时你就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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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之前一样,那艷鬼也是碎裂开,凝成小团的?白雾往阵眼飞去?。光亮渐熄,视线里模模煳煳的?又是片幽蓝鬼火。
薛忱沉重嘆气。
突然?的?,由远及近传来阵阵连续的?焦急唿喊:
「薛忱!」
视线渐渐清晰,他第一眼,就看见青衣的?姑娘家左右环视,手作喇叭喊他的?名字。
他的?腕上还垂着她刚绑上的?赤色髮带,飘飘扬扬,与她摇曳的?乌髮遥相?唿应。
「昭瓷。」薛忱笑了下,朗声唤道?。
姑娘家立刻转过头,双眸骤亮,像只小鸟似的?飞速往他这扑来。
「你还好吗?」她揪着他的?袖子问。
「挺好的?。」薛忱垂睫,借着昏暗光线打量着她,温声道?,「看见你就挺好的?。」
多?奇怪啊。
那人那么像她,连神情、髮丝、指尖都是像她,说着最勾人的?话,做着最勾人的?事。他却除了作呕,没?有半点想法。
可换做昭瓷,她站在那,沖他投来徐徐一瞥,不消做任何?别的?,就只是存在于那处,他立刻便心痒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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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打量着他,松口气,伸出只手道?:「手给我,我想牵着。」
又在后头严肃补充:「不能再走丢了。」
薛忱弯弯眉眼,二话不说就将手递过去?,紧紧扣住。
有过前车之鑑,再往金光走去?时,她把?他攥得紧紧的?。那条赤色绦带也是,一端牢固系在他手上,另端繫着她。
其实如果每天都来鬼宅,好像也不是不行?。
薛忱想着,突然?听她开口喊他。
「薛忱薛忱。」明明离得就很近,她还要?连声唤他的?名字,热热闹闹的?,「我刚才?有遇到一个假的?你。」
薛忱颔首,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那他做了什么?」
「他就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长得倒是真的?像你。只是,」昭瓷话语微顿,颇为认真道?,「他说那话时不脸红,完完全全不脸红,一看就是假的?。」
这话说的?……
薛忱不晓得该高兴还是该气恼。她是很容易就认出他,但认的?方式又太过独特。
半晌,他还是捧场地夸赞:「好厉害。」
「那你有遇到吗?」昭瓷绞尽脑汁,强行?找点话题,手揪着月牙白的?衣摆不安晃动。
「嗯。」薛忱应道?。
末了又补充:「有遇到的?。」
昭瓷立刻接话:「那我们是一样的?。这应该是是鬼宅的?随机关?卡?我有在门口立牌看到小字,说会随机激发特殊的?关?卡,遇见隐藏版的?鬼怪。」
说这话时,她的?红唇微张微启,泛着水润的?亮泽。
薛忱看了眼,很快收回目光。长睫遮瞳,连带着一道?掩住翻滚的?情绪,温声附和:「可能是的?。」
有退出按钮的?地方,瞧着近,走起来却一点也不,走过段时间,离那地方都仍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越靠近,光线越明亮,那片幽幽鬼火渐渐隐息。
薛忱望眼身侧低头的?姑娘,疑惑问:依譁「你怎么这么安静?」
明明前不久才?和他讲话,这么久过去?,又一言不发。
昭瓷抬眸,摇了摇头,眉宇间好似闪过点隐约的?纠结。
薛忱会错意,轻轻抚平她的?眉毛,轻描淡写道?:「你要?想玩,就现?在回去?。难得来一次,不玩确实——」
尾音拉长又戛然?而止。
姑娘家蓦地扎入他怀里,双手环过腰,脑袋甚至还在他胸前蹭了蹭,繫紧的?绦带拽起他的?手。
「我不知道?你会怕鬼。」昭瓷小小声地道?,「让你跟我来这,对不……」
才?开口就被打断。
「你刚才?是在想这个?」薛忱微弯眉眼,绑着赤色绦带的?手卷着她的?碎发,温和开口,「我都没?和你说,你要?怎么知道?啊?这点事不用道?歉的?。」
那颗圆润的?脑袋又蹭了蹭,乌黑的?发顶立时变得有些毛躁。
好半晌,昭瓷才?低声应道?:「好的?。」
「但我本来想让你也玩得高兴。」她闷闷地解释。
薛忱目光微动,伸手,将人提着后衣领从怀里拽出来,额抵额,轻声地问道?:「那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什么话?」昭瓷被他捧着脸,眨眨眼,不明所以道?,「我们不正在说着话吗?」
薛忱凑近了,几乎贴着她的?耳畔,自己的?耳根子也像是染了成红霞。他轻轻说了几个字。
少女微瞪双眸,飞速低头,紧紧绞着衣摆,半晌没?应声。
「可以吗?」薛忱勾着她的?尾指,小心翼翼地试探,乌睫轻颤。
半晌没?得到回应。
只突然?间,面颊贴上个软绵绵的?触感。
薛忱怔愣,抬眸对视上昭瓷的?双瞳,看见里边显而易见的?狡黠。
姑娘家红着脸,远比远处灿烂的?晚霞红得多?,却扬起下颌,有种诡计得逞的?骄傲:「你自己说的?。」
「那你不说吗?」薛忱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小声道?,「就说一次。」
这谁招架的?住啊?
昭瓷那颗坚定?的?心立时就不坚定?了,她梗着脖子,视线飘忽,轻声道?:「薛忱。」
「嗯。」他应道?,毫不犹豫的?。
昭瓷抿抿唇,深唿吸好几次,才?小小声道?:「亲亲我嘛。」
基本是听不见了。
话音刚落,少年人急不可待的?吻已?然?细密地落了下来。
他捧着她的?面颊,额抵额,唇贴唇,连投落在地面的?阴影都叠作一处,密不可分。
炽热,又莽撞青涩,全然?不讲半分技巧。
剎那的?,独他特有的?气息完全侵占了她的?唇齿间。
第091章
碧空澄澈, 三两点飞鸟振翅而过。白云裊裊,被日光渲染成抹绚烂的橘红,最后汇聚在少年的眼底。
昭瓷被攫取得实在不?剩半点力, 艰难仰起下颌,浑身重量都赖着腰间那只薄凉大掌,没懂他怎么突然得了章法。
明?明上回都还不是这样的……
昭瓷瞧着漆黑瞳仁里模煳的天色,脑袋晕乎乎的。她微屈指节,想把他推开,又使?不?上半点力。
不?晓得过去多久,薛忱才稍稍止住攻势,抬起头, 紧贴着的唇瓣也就在这时分离,带出条隐隐的银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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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他垂眸同她对视, 轻声道, 「张嘴。」
末了, 又试探着问:「可以吗?」
张嘴做什么?
昭瓷大脑慢半拍,没往深想, 木木地依言照做。刚启条缝隙, 他便又贴了过来, 攻城略池, 纤长浓密的乌睫几乎戳在了面颊上, 麻麻痒痒的。
恍惚间, 昭瓷想他难道不?会累吗,凭本能地勾紧他的脖颈。直到?唇齿间的空气快被掠夺殆尽时,才骤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不?、不?会吧?
昭瓷愣愣瞪大眼睛, 目光落在少年眼底那片浓郁的阴影。
滚烫的热意腾上双颊,似乎从她这儿, 一直烧到?他那头,从面颊、泪痣,一路蔓延到?眼尾、耳尖。
太超过了,委实太超过了。
结束时,她立刻低头,恨不?得将脑袋直接藏起来,头顶似乎都在冒烟。松开勾着他的手,悄悄往旁边挪动。
可才刚有动作,便被只强劲的手臂捞回来,严实地扣在怀里。耳畔传来少年喑哑的、小心翼翼的问话:「会讨厌吗?」
昭瓷揪紧衣袖,不?抗拒他的靠近,也不?再想躲,将身体?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半晌没应声。
说讨厌吧,但也不?是?讨厌。可说不?讨厌,那不?就是?喜欢了?
也好奇怪。
昭瓷纠结很久,才小声道:「也没有讨厌啦。」
其实不?会不?舒服,就是?有点奇怪……
「嗯。」他低低应了声,好似松口气。
谁也没想起方才是?要?做什么,在模煳的金光里,唿吸无声交织。
半晌,昭瓷终于?缓过劲,勐地转身,捧着他的脸用额头用力一撞,严词拷问:「你都是?从哪学来的?」
「……书上。」
薛忱乌睫飞颤,没敢同她对视。想转过脸,又被她牢牢固固地摁住。
「什么书?」她穷追不?舍。
什么正经书会教这种东西啊?描述太详细在小绿站都是?要?被和谐掉的。
「别问了。」薛忱将她的手揪下来捏着,转过脑袋,态度稍许强硬,「不?准问了。」
「那你学这个做什么啊。」昭瓷嘟嘟囔囔,抬手摸了下唇瓣,总觉着好像又肿又破皮了。
这就是?句自言自语,可他还回应了。
「可能……在取悦你?」薛忱不?确定道。
这这这……
昭瓷双颊涨红,伸手勐地捂住他的嘴,恼怒道:「不?要?说话,你不?要?再说话了!回去立刻马上把那堆书给我。」
明?明?最开始他们还在同个起跑线,怎么现在他就开着火箭飞驰啊?
昭瓷想着,被掌心温热的柔软烫得指尖一缩。
少年同她对视,眨眨眼,唇瓣贴着她的肌肤启合,像是?要?说什么。
昭瓷用眼神一瞪,他立刻闭嘴,乖巧点点头。
沉默良久,她才不?再捂着他的唇。手背在自己脸颊和耳尖一触,冰冰凉凉的。但他呢?
昭瓷目光转悠,落在他耳尖那抹绯红,心念一动,凑近了挨着他,清清嗓子:「薛忱啊。」
薛忱生点不?详的预感:「嗯?」
「你是?不?是?,」她话语微顿,抬手轻刮他的耳尖,高深莫测地问,「在害羞呢?耳朵好红好红,都快跟我昨天?吃的苹果差不?多了。」
这话刚出,不?单是?耳尖,他连面颊都泛起层薄红。将她的脸往旁边推,拒不?承认:「没有。」
「就是?没有。」他重复一次,赶在她开口前又说,「你也不?要?说话。」
话音刚落,抵着她的动作微滞,薛忱刚移开视线,便陡然看见她身侧出现的惨白散发?女鬼。
昭瓷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也没在意,以为是?方才那番话叫他过分不?自在。左右找回点场子,她望眼退出的按钮,不?再想打趣他。
她一甩脑袋,假装之前无事发?生:「那我们走吧。」
说着,便伸手去触碰墙上的按钮。
身后骤然起阵疾风,她还没来得及摁下,听得声「嗙」的响音。
昭瓷猝然回头,在迅疾的烈风里眯眼,看见一片璀璨的银光和只瑟瑟发?抖的鬼怪。
咚。
又是?声巨响。
他们被从鬼宅里赶了出来。
昭瓷跌坐在草坪上,和薛忱愣愣对视,瞧见他面上闪过的赧然神情?,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声,连眼泪都快要?笑出来。
薛忱仰头望天?,默然半晌,等她笑完了才淡声问道:「好笑吗?」
昭瓷用力点头,实在没想到?他反应会如此之大,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诚恳道:「快笑岔气了。」
薛忱面无表情?盯着她半晌,无奈嘆气,拍拍身侧干净的草坪问道:「过来吗……」
才刚开口,连尾音都没拉全?,她就已经凑过来,勾着他的手,肩挨肩地靠着坐。
「下次你要?还讨厌什么东西,一定要?告诉我。」笑归笑,昭瓷还是?稍稍不?好受。他方才那副模样,绝不?是?什么一点点怕能解释的。
为什么能杀真鬼却?会怕假的?要?她说,还是?汴都那只女鬼吓人点。
昭瓷不?晓得是?不?是?和他以前的经歷有关,伸手悄悄抱住他,用脑袋蹭了蹭。
「干什么?你不?嫌热的么?」薛忱说着推诿的话,却?抬手,环住她的腰将人揽在怀里,笑着解释,「没和你说就是?因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嘛,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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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也环着他,不?晓得现在是?个什么姿势,可能有点像他之前说过的树懒。
刚想开口,薛忱就先?岔开了话题,勾着她的发?丝问:「你没有生气吧?」
昭瓷怔愣:「生什么气?」
「我搞坏了你游玩的计划。」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有没有在生气了。鸡毛蒜皮的事问,这种明?显她不?对的事也问,那他自己呢?
昭瓷蓦地直起身,拍了拍他的面颊,垂首道:「我才不?会生气的,是?你应该生气,刚才那话明?明?是?我问才对。」
「我生什么气?」薛忱比她还愣。
「我没管你的喜好啊。你看,这你都不?生气,我当然不?会生气的。」昭瓷轻轻道,揽住他小声问询,「不?过,之前也好,现在也好,你怎么从来不?生气?」
薛忱闻言笑了下,并不?立刻作答,将她扯回身侧:「你挡着我光了。」
等她坐下来,他才捏着她的指节,懒散道:「我会生气啊,但又不?想和你吵架,那就只能不?生气了呗。」
就算是?他也晓得吵架是?这世界上最消磨情?感的事。
推开了就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拉回来,他才不?要?这样子。
昭瓷揪紧他的衣摆,望着满地青草,半晌没说话,突然被弹了下脑门,抬眸时听见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之前说想了解我。」
昭瓷用力点头:「嗯。」
「现在呢,」他微微俯身,将她的手摁在草坪上,对视着一字一顿道,「只想了解我一个人吗?」
薛忱那双眼睛,看几次都是?不?一样的好看,像有钩子似地不?停扯住她往里沉沦。
昭瓷晃神,就要?出声回应时,「嗡嗡嗡」接连的震动将这股奇怪的氛围搅得粉碎。
她骤然回神,取下玉牌,解释道:「是?贺川长老。」
薛忱静静看着她和长老通讯,不?时点头,或者「嗯嗯」几声。
等长老说完后,昭瓷将玉牌别回腰侧,垂眸道:「贺川长老说阿紫醒了,让我现在过去。因为阿紫消耗巨大,随时可能再次昏迷过去。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你都回去我留这干什么?」薛忱平静反问,「回去吧。」
好端端的……就毁了。
还有,她是?不?是?忘记之前他还有问个问题?
「那我们现在走?」她问。
果然就是?忘了。
薛忱抿唇,极轻地点点头。
「薛忱。」昭瓷又骤然唤他的名字,才开口,冷不?丁地被捂住唇,话语统统变成含煳不?清的声「唔」。
「不?要?说话。」薛忱捂住她的嘴,闷闷道,「这十秒我都不?想理你。」
末了又别扭补充:「但我没生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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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有半人高的栅栏里,粉皮的、绿皮的猪迈着四条短腿,哼哼而过。不?少都聚在料槽前,争里边那堆泛点亮光、青油油的嫩草。
这是?村子里唯一的猪圈,正正好在村口。
带斗笠的大叔将猪赶走,从料槽里拿了捧相对干净的草料,递给身侧的少年,犹豫着道:「您确定要?……」
「嗯,谢谢您。」薛忱面不?改色接过,丢个洁净术,付好灵石后便往外?走。青衣少女正立在树下,脚在地上打转。
薛忱走过去,将扎紧的草料递给她:「你要?的。」
他实在没忍住,出声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谢谢。」昭瓷将草料收入芥子囊,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试探问道,「十秒钟真得过了吗?」
薛忱揉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笑道:「早过了。」
他唤出长剑,自己翻身跃上,再沖她伸手,用力一拽,将她扯上长剑,眼都不?眨地把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搭在自己腰侧。
昭瓷当然晓得十秒钟过了,之前他瞧出她想要?那草料时,就主动和她说话,要?帮她去要?那草料。
但她其实到?现在都没搞懂薛忱怎么突然弄那一出,就想问问,看看他那点别扭劲什么时候过去。
没过去的话……可能得哄哄?
昭瓷不?确定地想着,将另只手也环过去,靠着他的背嵴,回应前个问题:「就我最近不?是?在调整些药剂的配方吗?但其中有味草药,怎么都找不?到?。姚渠长老说是?因为它用处过小,已经无人种植了,没想到?会在这看见。」
……所?以才会被拿来餵猪。
隔行如隔山,薛忱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加油。」
昭瓷想笑,又硬生生忍住:「我以前的老师……就夫子啦,也是?这么说话的。」
薛忱哑然,轻哼声不?搭理她。
白云飘扬,底下绿树、屋瓦、黑点样的人影连成一片市井的画卷。昭瓷微阖眼,打着哈欠感慨道:「你这次御剑挺慢的诶。」
「因为有的人会嫌弃,我哪敢再御快点啊?」他刻意将「有的人」三字咬重。
那个人她好像认识。
昭瓷视线飘忽,稍一沉默,真心实意夸赞道:「你真是?个好人。」
薛忱:「……我谢谢你。」
御剑再慢,那也比来时双足走要?快得多。未过多久,青云宗坐落的山头便已经隐约可见。转瞬间,便是?宗门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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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照例从剑身跃下,伸了手,将发?着呆的少女抱在怀中。
左右这个时间点人不?多,又是?休沐,道路空荡荡的,他干脆抱着不?撒手,只一个眼神,长剑便自觉地收入鞘内。
「要?去找贺川长老的。」昭瓷轻轻捶了他下,他才松开,但仍要?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无论多少次,胸腔里都会有股奇怪的、好像不?归她管辖的飞速跳动。
现在时机好像挺好的。
昭瓷握紧他的手,低声唤道:「薛忱。」
薛忱:「我在。」
贺川长老的房屋近在咫尺,昭瓷脚步不?停,抿抿唇,小声又飞速地说道:「跟你讲个事。」
与他交握的手无意识收紧,薛忱蹙眉,没懂什么事会叫她这般紧张:「你说。」
有意让她稍放松些,他半开玩笑道:「天?塌下来都没事,我给你托着呢。」
昭瓷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道:「就,我把你送的发?簪弄丢了,找好久都没有找到?。」
「对不?起。」她低垂脑袋,没敢同他对视。
之前稻草娃娃被别人搞坏她都不?舒服,将心比心,她本人弄丢了他送的发?簪,那肯定更叫人不?舒服。
尤其这好像还算……定情?信物?
话刚说完,紧攥着她的那只手也俶尔松开。
昭瓷抿抿唇,头垂得愈发?低,将手悄悄背到?身后,只盼着多走几步赶紧见到?贺川长老,躲去这点焦灼。
生气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沮丧想着。
熟料下一瞬,方离开不?久的冰凉感就整个移到?面颊两侧,不?由分说地捧起她的脸。
昭瓷迟疑眨眼,看着那张昳丽的面容逐渐逼近,停在眼前一寸之地。
「真的吗?」少年乌睫低垂,眼底泪痣透着隐约的靡丽红意,「不?是?讨厌,或者其他别的什么?」
在她开口前,他又捂住她的嘴,闷声补充:「不?可以骗我。」
第092章
「当然是真的啊。」昭瓷被他捏着脸, 含煳不清道,「比真金白银都要真呢。」
从他的语气里,她敏锐察觉到点什么, 警惕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薛忱同她对视半晌,抿抿唇,还是如实交代:「我见过花芷带那个髮簪,她说是别人送的,所以……」
「所以你以为是我送的?这事你明明就能来问我的。」昭瓷打断他,难以置信瞪眼,捧着他的脑袋,用力一撞, 兇巴巴道,「薛忱, 你是没长嘴吗?」
瓮城论?坛时, 花芷经常坐在她附近。印象里, 她穿红衣就只有一次,而那?天刚刚好……
「之前?有一天, 你说不想抱我的那?天, 是不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薛忱垂睫, 没立刻做声。
这基本就是默认了。
昭瓷脑袋后仰, 更用力地砸了一下。
好气, 好气好气。
他宁愿自己在那?别扭憋屈, 也不和她讲。
但这事,归根到底确实是她的问题。昭瓷同他额抵额,还是想先哄一哄。
「那?你现?在起不要因为这事生气好不好?」她低声保证, 「下次你送东西,我一定全天待命, 好好收着好好保管。」
不过如果真是在花芷那?,事情就好解决了。
昭瓷想着,又顺他毛往下捋:「而且你也不要生闷气,过来问我嘛。只要你问我,不管是这事,还是什么别的,我当然都会好好解释的。」
说这话时,她格外认真,乌黑的瞳仁里泛着琥珀色的亮泽。
薛忱在那?双眸中找着自己的模样?,瞧过半晌,轻轻「嗯」了声。觉着有些敷衍,才在后边补充:「我知道了。」
她仰起脸望向他时显得过分乖巧,连发顶都是毛茸茸的。薛忱指尖泛痒,抬手揉了一把,忍着将?兔耳帽带回她脑袋上的冲动?。
昭瓷由他动?作,嘴里嘟嘟囔囔,也要去揪他的脸:「你说你长这嘴做什么嘛。光用来亲人吗?」
「那?你亲人确实比说话好得多。」她又在后头?嘀咕。
薛忱侧着脸躲开,乌睫轻颤,耳尖悄悄红了一片:「你好烦。」
「像这时候长嘴就是毫无必要的。」昭瓷严肃教育。
「和好了吗?」她伸出只小指,试探地问。
薛忱不晓得这动?作什么意思,猜着勾上去,笑道:「什么时候闹掰过?」
贺川长老的房间再有几?步路便到了。
昭瓷的尾指和他的还勾在一处,倒没再说话。等走到门前?,她抬手叩击几?次,才转过脸,沖他眨眼扭肩道:「你在这等我,好嘛好嘛?」
「好好说话。」薛忱蹙眉,摁住她乱动?的肩膀。
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看来不行。
昭瓷瞧他淡然的面色,垮脸嘆气,准备回去也买点书来进修下。
果然学习还是很重要的,薛忱就是个?实例。
敲门没多久,里头?传来贺川长老的声音:「进来。」
「那?你要在这等我。」昭瓷边推门,边回头?叮嘱。
「我知道的。」他低声回应。
屋里云雾缭绕,四角点着明晃的灯火,木桌临窗,上摆鎏金雕花铜炉,吐着净心?好闻的香气。
贺川正?坐在把太?师椅上,翘着腿,毫无半点长老的架子。回头?一见?是她,摆摆手,满不在意道:「不用行礼,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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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椅子是把梨花木圈椅。
昭瓷规规整整坐下,挺直背嵴,像是回归小学时代——可能比小学生坐的还端正?。
她正?对面,就坐着阿紫。阿紫眯眼打量着她,不时还摆弄自己浅色的蔻丹,气质上,明显与之前?迥异。
贺川长老之前?和她说,想问什么直接问。早点问完,就早点结束这场酷刑。
两边的目光都难以忽视,昭瓷坐得愈发直,斟酌着开口:「那?个?,我想问……」
想像里,她应该和业界精英一样?自信发言,真的说话时,气势却陡然弱了一截,甚至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一个?个?来还好,但为什么要同时面对两个?啊?
昭瓷欲哭无泪,在他们?投来的困惑视线里阖眼,视死如归般飞速道:「你之前?说和我熟识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张无字小笺,又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不失忆了吗?还有,对魔化后的事有印象吗?」
字词句跟钢镚似的蜂拥往外冒,贺川和阿紫都听得一愣一愣。
半晌,阿紫消化完她的问话,笑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大?堆问题?那?我一个?个?回答好了。」
说话腔调倒还是之前?那?副,连气息也没变。
「和你熟识,其实是百年前?、我还没化形时的事了,那?会儿我曾做过你的灵植,所以到现?在才会认出你神魂的气息。和百年前?一模一样?。」
阿紫口中的她,是她又好像不完全是她。
据说,她们?是在一座山上相?遇的。那?会儿适逢连年干旱,草木凋敝,阿紫差点就成了其中一员。
弥留之际,刚巧遇见?自外地匆匆赶来的昭瓷——百年前?的那?个?。她大?展神通,降雨又赈灾,救下过无数像阿紫这样?的草木精或者人。
甚至还封枯山,设阵法,让所有无力回天的草木精能在美梦中赴死。
阿紫想成为她的灵植,她也欣然答应。
她们?的确有一起度过段还称得上快乐的时光。
「不过你要说现?在,那?我确实和你不认识。」阿紫平平静静道,「可神魂一样?,那?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你。」
贺川在旁锁眉,抚着下巴刚生出的花白胡茬,一言不发。
阿紫这番描述,昭瓷倒突然想起瓮城附近的那?座山。其他事真假先不论?,她抿抿唇,问道:「这些事,是在瓮城发生的吗?」
「不记得了。」阿紫摇摇头?,温声解释,「这刚好回答你后个?问题。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到现?在都只能记起和你有关的部分。」
「其他的,像百年前?发生什么,我怎么失忆的,怎么突然就成了妖魄转世,这些我完全不记得。」
阿紫顿了顿,又接着道:「无字小笺的事,得你自己弄明白。那?是你消失前?留给我的,说让我在重逢的时候,交还给你。」
「还有魔化,」她说着,神情稍许恍惚,才摇摇头?道,「其实发生时我没印象。但要真有这事,说起原因,大?概是我的报应了。」
什么报应阿紫没说,同入定般,安静坐在椅子上。
昭瓷瞧出阿紫不愿意讲,无意戳人伤疤,挂念魔化的事又不晓得该如何询问,只能觑眼身侧的贺川长老。
可他在听见?「报应」二字时,面上便浮现?股难言的复杂神情,夹点愧色,也是副陷入沉思的状态。
等过好久,昭瓷试探地出声:「贺长老?」
「哦哦,魔化是吗?」贺川陡然回神,收敛神情,笑着道,「这事你先不管,我会来处理?的。除此之外,你还有旁的想问么?」
那?倒没有了。
昭瓷摇头?,将?方才的每个?字句都牢记心?里,瞄着木门试探道:「我能走了吗?」
一秒都不想多待了。
身心?双重折磨,阿紫说的话想不明白,还要被?架在他们?的视线里烤灼。
贺川颔首,一挥袖,木门便自然打开:「有事随时来找我。」
昭瓷用力点头?,将?圈椅推回原位,快步往外走,临了还记得要将?房门关紧。
合门的剎那?,她看见?贺川面容严肃地同阿紫说些什么。周遭却落有结界,什么也没让她听清。
不该她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探究。
这是昭瓷小小的经验。她甩甩脑袋,打定主意要忘记刚才那?副场景,转而环顾周遭。
四下虫鸣喧然,远远的,似乎能听见?窸窣的交谈,混在树叶沙沙声里,是阵阵不恼人的吵嚷。
隔着段距离,昭瓷一眼就瞧见?枝叶掩映间的少年。
他正?垂着睫,不知在想些什么,髮辫的坠子流转金光。在阳光里,连轮廓都是分外柔和的。
昭瓷放轻脚步,提着裙子无声靠近。
少年仍低垂乌睫,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她嘿嘿一笑,用力扑到他背上,双腿勾着那?截紧緻的腰身,凑近道:「吓到了吗?」
眉宇间有点计谋得逞的狡黠。
「嗯。」薛忱反手托住她,弯着眉眼附和,「吓到了。」
「你又在模仿树懒么?确实挺像的。」他打趣道。
昭瓷靠近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她那?堆稀奇古怪的想法,什么扑上来吓他,什么用重量压垮他,都不知道哪儿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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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她,又得背对着等她的恶作剧。
委实有点辛苦。
「那?树懒也很可爱。」昭瓷撇嘴,揪着他的小辫子反驳。
「是是是。」薛忱轻笑应和。
山路时有崎岖,少年的步伐却依旧稳健。颠簸间,她偶尔稍许下滑,便立刻被?拖着往上。
昭瓷原本没想要他背着,可能是阳光太?大?,也可能是她有点困,他这样?她就是不想动?、不想下来。
反正?背对着,他也不会看到她脸颊那?点红意。
「该睡午觉了诶。」她无端生点困意,好像从见?完阿紫就是,打着哈欠道,「我要回去睡午觉。」
视线里,少年露出半截无瑕的侧脸。昭瓷有点儿手痒,抬手揪住。
倒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总这样?揪她,确实手感很好。
「大?下午的,你是猪吗?」薛忱好笑地看她眼,「那?堆草料是拿来餵你的?
昭瓷拧了下他的腰,轻哼道:「才不是。」
灵药山的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至少现?在,这样?一路走来实在算不得多远。但就在门口,聚着一众乌泱泱的人群,堵在她回房的必经之路,四周包围。
这、这是在做什么?
昭瓷直起身体,如临大?敌般望向那?堆人。
薛忱如果就这么背她过去,明天她是不是就能在青云宗里出道了?
有点想要别人都知道她和薛忱在一起,又不太?想要别人知道后来围观。
昭瓷陷入奇怪的纠结。
突然的,「嗙」声巨响,青天白日里骤然腾起捧烟火,几?乎看不太?见?。
像是回应她先前?的困惑般,有些熟悉的腼腆男声响起:「涂师姐说,昭瓷喜欢烟花。那?我们?一看见?她,就立刻放烟花给个?惊喜。快学期末了,这回我一定要……」
后边的话他没继续说,只听见?阵闹笑。
昭瓷微愣,半晌后严肃问道:「青云宗里还有第二个?昭瓷吗?」
薛忱也远远瞧见?这番闹剧,一早停住脚步,温声笑道:「没有呢。」
笑意却半点不达眼底。
昭瓷「喔」了声,盯着远处的人群发呆,什么也没想。
倏忽间,指尖给不轻不重捏了下,也不晓得他怎么只单手托着她的。
「去我那?吗?」薛忱蓦地出声。
补充道:「去我那?睡午觉,定山居有挺多房间的。」
昭瓷骤然回神,望眼黑不熘秋的人群,又回忆他安静闲适的居所,转瞬做出决定。但她还记着要推脱一下,扭捏道:「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可以,真的可以。」薛忱侧过脸,看她没抑制住上翘的嘴角,挑眉道,「你哪是第一次去啊?」
指尖银光闪过。
昭瓷嘿嘿一笑,攀着他的肩膀,随他动?作而转了方向。
身后,喧闹声更甚。
纷乱里,她只听见?原先开口那?人格外震惊地嚷嚷:「是谁买的烟花!怎么全都在地上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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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居。
昭瓷站在院内,左右四顾,盯着空荡荡的四周震惊道:「你真把墙拆了啊?」
时下日光融融,清风阵阵,恰恰好些许柳絮飘落在她发间。
薛忱轻拨她的乌髮,望着绵绵柳絮飘远,平静问道:「不然呢?」
「要等你哪天真从上边摔下来再拆?」薛忱揪住她,摁着她的肩膀转了个?向,「这边。」
「那?我再给你种点什么树把附近围一围?没有院墙,会很别扭吧。」昭瓷边往里走,边后仰着脸问,小声解释,「我不会修墙。」
「你要总来找我就不会别扭。」薛忱想都不想就应声。
说这话时,他还分外坦荡泰然,没有丁点不好意思。
这要怎么接话?
昭瓷捻弄手指,觉着面颊又开始发热,半晌才小幅度地一点头?。
走到某间房,某间过于熟悉的房前?,薛忱停下脚步。
昭瓷看着他推开门,迟缓眨眼。
就这一愣,薛忱已经不由分说地扯着她进来,摁在床沿。
「我去客房睡,你睡这。」他淡声解释。
「那?不行。」昭瓷立刻道,从床上蹦了下来。
虽然之前?确实占领过他的床,但清醒时,叫他把床让出来,肯定是第一回 。
「那?肯定行。」薛忱扼住她的腰侧,又抱回床上,不满道,「这事听我的,就这事听我的。」
「我待客房就好,带你这肯定会添麻烦的。」昭瓷想挣出身体,力气却与他相?差悬殊。
「怎么可能添麻烦?」他毫不躲闪地同她对视,微弯眉眼,「若非于你名声有毁,我倒真愿意让你从现?在起,在往后每个?日子,一直一直待在我这儿。」
薛忱俯身,摁住她放在两侧的手,连着纯白的被?褥一道握在掌心?:「我其实真挺烦那?堆人无休止境缠着你,打扰你,或是抢走你丁点的视线和注意力。」
「只这一回,好不好?」他轻声问。
连唇瓣都是,停在她唇前?的一寸处。
第093章
昭瓷隐约觉着好像做了?场好?长的?梦, 梦醒时,什么也记不清。
头顶木床未刻花纹,左右纱帐垂落, 隐约间?,能瞧见木桌上摆置的稻草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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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薛忱的?房间?。
是哦,她好?像最终是答应在这睡个午觉。
昭瓷揉着脑袋起身,太阳穴隐隐作痛。她打个哈欠,突然?的?,临近处传来「吱呀」的轻微声响。
房门被人推开了?。
她还在发呆,直到玄黑绣金六合靴走到眼皮底下,从?纱帐缝隙里显现, 才听见少年试探地喊道:「昭瓷?你醒了?吗?」
「嗯,醒了?。」昭瓷应声, 嗓子隐隐泛哑。
话音刚落, 骨节分明的?手便撩开了?床帏, 衣袖下滑,露出截冷白的?腕骨。紧接着, 那?只?手探到了?她的?额头上?。
「有哪不舒服吗?」薛忱蹙着眉问, 手转过向, 用背侧贴着。
「头有点?疼。」昭瓷如实回答。
「还有呢?」
「没了?。」
薛忱好?似松口气, 收回手, 将床帏挂到两侧, 轻描淡写道:「头不疼才怪,你都睡三天?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但医修看过, 说?你只?是心神受累。」
「三天??」昭瓷瞪大眼睛,立刻焦急地想下床。
薛忱眉心一跳, 赶忙把她摁回去:「你干什么呢?」
「之?前姚长老说?过,休沐回来要期末复习。我有不少问题都没弄明白,等着听他讲。」昭瓷认真解释,一根根掰开他的?手,「让我下去啦。」
薛忱嘆气,松了?手,什么也没说?。
有好?多事要干,光是整理?复习课的?笔记可能都要不少时间?。
昭瓷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冷不丁的?,一叠写满字的?纸突然?递到她面前。瞧着上?面的?字样,她愣愣抬头。
「都给你记下来了?。」薛忱平淡开口,将她整个人塞回被子里,连脖颈都严严实实包裹。
「好?好?休息,不要四处乱跑。」他蹙着眉叮嘱。
「还有,姚长老说?今天?不上?课,自己复习,然?后有问题去问他就好?。」薛忱将端来的?瓷碗放在桌面,随手扯把椅子,坐了?下来,「你可以直接用玉牌问,或者写下来我跑一趟也行。」
「假也给你请好?了?,不算旷课。」他又补充。
在她睡着的?时候,他考虑得这?么周全吗?
「谢、谢谢。」昭瓷愣愣开口,将那?叠纸放在膝上?,伸手,悄悄攥住他放在床边的?指节,轻轻一晃,「你好?靠谱,表扬。」
「没事。」薛忱回握她的?手,笑道,「应该的?。」
掌心里的?温度明显比平日都低,快和他有的?一比了?。
天?大地大考试最大。但现在又没旷课,又能复习,昭瓷整颗心立时松下来,有闲心管管自己这?乱糟糟的?状况。
想起他刚才的?话,她蹙眉出声:「不过心神受累?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像没干什么啊。」
之?前在瓮城时,好?像也有次是这?样。但那?回,她刚探访那?座古怪的?山,还晕了?,倒也很合理?。
可这?次,总不至于她玩得太累了?吧?
许是刚睡醒,姑娘家?的?发顶稍稍凌乱,翘起的?乌髮在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薛忱抬手揉了?把,温声笑道:「小事,就说?你最近没休息好?。」
只?字不提旁的?事。
「真的??」昭瓷迟疑问道,总觉着浑身提不上?劲。
「反正不是假的?。」薛忱应声。
「靠过来点?。」他突然?伸手,将人往自己那?带了?带。
昭瓷思路就给这?样打断,靠在他肩上?,打着哈欠道:「做什么?」
手里给塞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她垂眸,是面雕花铜镜。
「给你梳辫子。」薛忱持着梳子,一下下替她梳拢的?乌髮。
「喔……」昭瓷应道,很随意地往铜镜里瞧了?眼,尾音骤止。
今天?梳什么样的??配什么花钿?
薛忱正想着,突然?听见姑娘家?小心的?、细弱蚊蝇的?声音:「薛忱。」
「嗯?」他困惑挑眉。
「那?什么。」昭瓷将铜镜对准他的?面颊,眼神飘忽,「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薛忱指尖动作一顿,垂眸,睨眼她姣好?的?侧脸,倏忽一笑:「你觉得呢?」
她觉得……
她觉得事情很不妙。
瞧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昭瓷默然?半晌:「谢谢啊。」
反正她睡着了?,那?谁醒着谁尴尬。
不过,其实她也很有办大事的?潜质吧?否则这?种事这?种时候,怎么还能淡定地诚心发问:「你想要我对你负责,还是你对我负责呢?」
姑娘家?面颊还留点?被枕头压出的?红痕。薛忱抬手捏了?一把,忍俊不禁:「你对我负责吧。」
又像想起点?什么似的?,笑吟吟补充:「是涂珊珊帮你换的?衣服。」
昭瓷:「……」
铜镜里,少年乌睫低垂,唇边挂着恶劣十足的?笑容。明显察觉到她的?视线,眉眼弧度愈弯。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忱!」昭瓷揪住穿过她发间?的?那?只?手,狠狠一握,恼火道,「你要再这?样,从?现在起我都不想和你说?话了?。」
「我怎么样了??」薛忱抽出手,转而捏了?下她的?指节,慢条斯理?道,「那?我确实想要你对我负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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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扯住他的?手指,丢到一旁,恼道:「那?是刚刚。现在的?话,你哪儿凉快上?哪待着。」
「现在这?就挺凉快的?。」他锲而不捨地将手指放到她脑袋。
都说?熟能生巧,放在薛忱身上?是正正合适的?。
就说?话的?这?么点?时间?,他已然?扎好?个垂髫分肖髻,玉簪从?正中穿过,垂落的?髮辫以枚银环扣住,于室内光影里,流转溢彩。
昭瓷对着铜镜,左右一晃脑袋,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薛同志,干得不错。」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剧烈咳嗽。
刚要开口使唤他,盛着清水的?瓷杯便已经递到她面前。等她一口饮尽后,那?杯水很快换成碗乌漆嘛黑的?药。
「医修开的?药。」薛忱解释道。
昭瓷接过,点?点?头。
上?回在瓮城的?时候,昭邹也给过她这?样的?药。估计也是调养身体?的?吧?
昭瓷没有多想,乖乖巧巧地喝着。刚喝完,放下瓷碗时,她的?嘴里便被推了?块蜜饯,甜滋滋的?。
是她喜欢的?口味。
昭瓷惬意眯眼,望着少年关紧装蜜饯的?盖子。突然?听见他喊道:「昭昭。」声音里好?像夹点?不明不白的?东西。
昭瓷将蜜饯咽下去:「嗯?」
「你会想去哪吗?」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昭瓷以为他说?现在,摇摇头:「不会啊,得准备期末考呢。」
「喔,你要是想带我去哪,」她顿了?顿,掰着手指数道,「我也可以抽出时间?的?。笔记的?话,之?前也整理?好?了?,倒也没有很大的?复习压力。」
「我就随口一问。」薛忱笑着一指蜜饯,「喜欢吃就多吃点?,就是买来给你的?。」
才坐没多久,他就起了?身,余光瞄眼窗外,弯腰,替她把被角掖紧,还搬来张床用木几。
「在这?等我。」薛忱伸手理?着她额边的?碎发,长睫遮瞳,温温和和地问道,「不要乱跑行吗?」
「行啊。」昭瓷沖他一眨右眼,比了?个「ok」的?姿势。
薛忱看不懂,但也能猜着是好?的?意思,微弯眉眼,放下床帏后才往外走。
隐隐绰绰间?,少年的?身影逐渐模煳。
随着木门吱呀合上?,昭瓷才收回视线,将书本和他的?笔记一道摊在桌上?,逐字逐句研究。
半晌,她倒突然?想起点?事,掏出玉牌,对着张纸条拨了?通通讯。
「餵?昭昭?」那?头传来个很悦耳的?女声,是花芷。
良久的?沉默。
昭瓷正努力把卡在喉咙里的?台词往外挤。
「餵?有人吗?」花芷疑惑地又重复一次。
「有的?。」昭瓷总算把字挤出来,明知她看不见,还是对着铜镜露出礼貌僵硬的?微笑,「是我昭瓷。你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玉牌那?头的?人似是一愣,随即轻快道:「有空有空,你说?吧。」
开过头,后边的?话说?出来就容易许多,昭瓷立刻问询:「就是你是不是有支髮簪?镶红玉的?点?翠鎏金银簪,簪身雕蟠螭纹。」
「诶,有的?,怎么了??」
「方?便问一下你是在哪买到这?支髮簪的?吗?」昭瓷小心翼翼道,生怕没问好?显得很冒昧。
万一有哪里弄错,她问得咄咄逼人肯定会让花芷觉着不快。
「不是买的?啦,别人送我的?。」花芷解释。
别人送的?。
那?可能真的?是哪里弄错了?。昭瓷稍许失落,又听见她「唔」了?声,接着道:「我记得那?人你应当是认识的?,叫什么来着?昭邹还是邹昭来着,反正就是这?两个字。」
昭瓷:「……」
认识,怎么不认识呢?
被花芷扯着闲聊几句,昭瓷笑得脸都僵时,才挂断玉牌。她没急着收起玉牌,转而拨通昭邹。
但许是他那?店铺刚开张,忙活的?事多,玉牌又响又震动,老半天?了?都没人回应。
昭瓷嘆口气,只?好?放下玉牌。打算过会儿再打,他要还不接,便找个时间?去他铺子里走一遭。
刚好?如果花芷那?支髮簪是她的?,要回来时,怎么也得搞支新的?送过去。顺便去首饰铺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青云宗为招揽新生都对外开放。附近好?像……人山人海的?。
昭瓷攥紧笔,分外沉重地嘆了?口气,该继续复习了?。
余光里,她突然?瞥见纯白的?被褥上?沾了?丁点?血色,愣住。
……呃,完蛋。
昭瓷浑身紧绷,丢了?个洁净术,如临大敌般支起身体?,脑袋竭力转过一百八十度往后瞧。
还好?还好?,不是亲戚来探访。
昭瓷松口气,却见她手刚搭上?的?地方?,移开后,又是一点?点?红里透黑的?颜色,不知道的?以为是中毒呢。
但,哪来的?血?
电光石火间?,昭瓷勐然?意识到什么,转过手,迟疑地低头,果然?在掌心里看见抹半干不干的?痕迹。
是她刚刚……咳出来的??
/
屋外不远的?拐角处,薛忱靠着墙,目光时不时往紧阖的?房门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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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渐渐凝出道人影,成了?薛芸的?模样,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才能用的?神魂投影。
他会在这?等着,也是因为察觉到薛芸的?气息。
「您之?前在瓮城说?过一回的?东西,还得再来强调遍?」薛忱客气平静地询问,不带半分情感地同她对视。
「你要能长点?记性,我自然?会少说?点?。」薛芸说?话的?语气,倒是难得温和。话音刚落,她突然?轻咳一声,面色苍白如纸。
「那?您说?吧,早点?说?完。」薛忱神情淡然?得好?似没看见她的?不对劲。
薛芸拿帕子拭去唇角的?血迹,冷声道:「薛家?的?百年夙愿,你记着吧?」
「嗯。」薛忱很随意地应声,漫不经心道,「推翻天?道,您已经念叨过成百上?千次了?。」
「记得就好?。」薛芸面上?终于浮点?笑意,「薛家?人等待千百年的?时机终于要到了?。若是这?回能成功,我们、亦或这?个世界便再不会被天?道玩弄于股掌之?中。」
「哦。」薛忱平平淡淡应道。
不知从?何时起,薛家?上?下都保守着同样的?秘密。这?里的?整个世界,都是由天?道提前定好?运行规则。
而他们薛家?人,是没法选择自己人生的?,註定要在合适的?时机出生,再在必然?的?时机里死去。所作所为,都将成为天?选之?子成功的?垫脚石。
昭瓷之?前的?心声里,怎么称唿他或者他这?样的?人来着?
反派。那?他们整个薛家?都专产反派。
也不晓得是谁先发现的?,总之?就是有天?,有人不满到极点?,质问天?道凭什么非得是他们去死。
天?道没有回应,只?在当夜降下场差点?导致灭族的?雷罚,以示小小惩戒。
那?之?后,可能不单是想逆改命运,还存了?点?復仇的?心。薛家?传承百年的?夙愿都是推翻天?道。
但说?实在的?,这?些事,薛忱其实不太在乎。
即使没有天?道,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桎梏,他这?一生其实也在很早就能看到尽头和结局。
「薛忱,你是薛家?最后的?希望了?。」薛芸伸手,似想要抚过他的?脑袋,却被躲开。
她倒也不在意,收了?手平静道:「你最近也觉着记忆不对劲了?吧?还有杀不尽的?魔物,和数量骤多的?天?选之?子,这?些都是天?道沉不住气的?证明。」
「它想要抹杀会挑战规则的?东西。」薛芸一挑唇角,环紧披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实在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听见这?番比往日都温和的?话语,薛忱却没有多少反应,打了?个哈欠,连应都懒得应。
出来见薛芸,只?是因为如果不见她,她会弄出很多烦人的?事情。
「我要说?的?就这?些,还是那?句话,不要忘记你该做什么。」薛芸的?笑意稍纵即逝,背着手,又恢復平时严肃的?做派。
听那?么久,就这?段话最动听。
薛忱直起身,没有半点?停顿就往回走。突然?听见身后薛芸唤住他:「对了?,还有件事。」
「里头那?姑娘家?,她不适合当你的?道侣,」薛芸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你们也不是一路人。趁早放手罢,这?是我以娘亲身份给你的?唯一劝告。」
薛忱开门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转身。
「家?主,娘亲。」他弯着眉眼,目光里却一片冰冷,「从?前不需要的?东西,现在当然?也不需要。」
说?着,门便已经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合上?。
开启间?露出的?屋内之?景,也被一早布好?的?结界遮挡着,不露半分。
正伏案桌前的?少女听见声响,放了?笔,迅疾转身,垂落的?乌髮在空中划出急切的?弧线。
「薛忱。」她眉眼弯如月牙,挥挥手,「你回来啦。」
「昭……」薛忱也笑了?下。话到嘴边,却突然?没法再接着说?下去。
就像一场该直下三千尺的?飞流,被骤然?关了?上?游的?阀门,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她叫什么名字?
薛忱惊异于自己竟然?会在想这?样的?问题。以前觉着能记一辈子的?东西,须臾间?,就差点?从?指缝熘走。
昭瓷等过半晌,都没听见他接着往下说?。晃晃脑袋,不解地开口:「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窗外日过树梢,鸟鸣阵阵,枝叶晃动着在沿边投片斑驳的?光影。
阳光落在桌前的?稻草娃娃上?,落在锦被上?,还惦念着落到她的?乌髮和穿过的?玉簪。
「没有。」薛忱笑了?下,走过去合紧窗,连窗帏一道拉严实。
「那?就好?。」昭瓷松口气,指指桌面的?瓷罐道,「过来时顺便捎个蜜饯给我呗。」
她指的?是那?罐他起了?大早、排两个时辰买来的?蜜饯。
薛忱眉眼愈弯,颔首应道:「好?。」
阀门到底还是给拉扯开,洪流摧枯拉朽般一泻千里。
薛忱走近,依言将拾了?块蜜饯递给她。等她要拿时,他却抬起手,仗着身高的?优势错开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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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虫鸣与鸟叫依旧喧闹。阳光明媚,枝叶簌簌,所有的?所有都蛰伏在种过分平静的?祥和中。
面前的?少女仰起脸,怒目圆睁,好?似随时都能气得喷火,神情鲜活异常。
「昭瓷。」薛忱笑着轻唤,指尖一推,将那?块蜜饯塞进她嘴里,「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很喜欢了?。」
第094章
碧空晴朗, 远处纱状的云雾裊裊飘过。雀鸟发出阵阵不知倦怠的鸣叫,穿窗入室,带的风稍稍吹动床榻垂着的厚实帷幔。
隐约间?, 能看出里边模煳的人影似是个姑娘家。
黄衣裳的医修正立在前边,敛神屏气?半晌,松口气?,收了阵法道:「身体无?大碍,就是最寻常的心神受累罢了,静养即可。」
他扭了头,同一旁环胸靠墙的少年?对视,好?笑地?宽慰:「薛师弟, 你?倒也?不必如此担心罢。不用多久,昭师妹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多谢师兄。」薛忱颔首行礼。
吹入的风稍大, 捲起角床帏, 露出姑娘家搭在沿边的数根指节, 莹白纤细。
医修暗暗纳闷,看过这?么多病患, 这?还?是头个连面都?见不着的。
但医修看病, 与寻常医者有所差别, 无?需望闻问切, 仅靠阵法即可, 所以他倒也?没?多问。
「不过昭师妹怎么在你?这?啊?」只这?事他好?奇得很, 八卦的目光来回晃悠。
「路上遇着,她身体不舒服,晕了。」薛忱言简意赅, 很随意地?补充,「我不知道她住哪。」
「原来如此。」修真界民风本就开放, 他又这?般解释,医修点点头不再怀疑,贊道,「看不出你?还?有这?等古道心肠。」
薛忱但笑不语。
两人的对话透过层层帷幔传入床榻。
多是医修叮嘱些注意事项,少年?认真地?应好?。
昭瓷正趴在床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将手里的书册翻过新一页。心想要在现代也?是这?么看病,天天看也?不是不行。
不说话,不露面,也?不用总闻消毒水的味道。
吱呀一声,木门被合上,两人的步伐逐渐远去。应当是薛忱把人送走了。
周遭刚恢復宁静,她脑海里立刻响起石罂花的声音。它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什么,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薛忱给你?喝的那碗药有问题?」
它还?是总这?样语出惊人。
昭瓷沉默半晌,看在它确实担心她的份上,认真解释:「不可能啊。我是药修,那就是碗中药,药材是什么我都?晓得的。咒术的话,今非昔比了,我以前是因为什么都?不会才着道。」
「喔。」石罂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跳过我的猜测吧,确实有点离谱了。」
说着,它倒突然想起点事:「不过他为什么说你?晕过去了啊?难道是不想公开和你?的关系?」
也?奇怪,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石罂花看薛忱是哪哪都?顺眼?。现在在一起了,它又觉着薛忱一身毛病。
……石罂花依旧稳定发挥。
昭瓷不得不将它倒过来掂了掂,看看里边装的是不是都?是水,无?奈开口:「是我让他这?样说的啦。你?刚在睡觉吗?」
找个合理的藉口,省得旁人问东问西。
「是睡着了。」石罂花不好?意思地?点头。
合没?多久的木门在这?时?轻微作响,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渐渐逼近逼近。
「昭瓷,你?在睡觉吗?」刻意放轻的女声响起。
「没?有。」昭瓷不再和石罂花说话,一把撩起床帏,探出脑袋,果然见是涂珊珊。
「珊珊。」她挥挥手,笑着打了个招唿。
涂珊珊也?挥手,合上门往她这?走,解释道:「薛师弟说你?醒了,我可以来看看你?。」
「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她笑着打趣,「那些个师姐师兄得了消息,都?想来探望你?下,结果全给薛师弟打发回去了。」
那些个……是几个?
昭瓷抖了抖,在听见后半句时?感动?得快涕泗横流,只恨薛忱不在眼?前。否则她非得亲亲抱抱举高高。
那句话本就是随口一提,涂珊珊没?再想说下去。
「好?点没??」她问道,觑眼?昭瓷的脸色,神情稍舒,「我去看你?几回都?不在,问过薛师弟……才发现你?在这?。」
说着,涂珊珊话语稍顿,迟疑地?将后边的字说完,拧眉道:「咦,我为什么会去问他知不知道你?在哪?」
昭瓷以为涂珊珊在打趣她,用肘部轻轻撞了下,佯怒道:「你?又笑我。」
她还?是小声解释:「其实原本我只是想睡个午觉,但我门口人多,就来他这?躺一下,哪想到……」
熟料,涂珊珊闻言眉头却愈拧愈紧:「来他这?躺一下?你?两关系什么时?候好?成?这?样,我怎么不知道?大家不都?说你?们互相看不顺眼?吗?」
她说得煞有其事,昭瓷回过味来,觉着有哪里不对,蹙眉试探道:「你?不记得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和他……」
说出口还?是有点难为情,昭瓷话语微顿,颤了颤睫毛,声音愈发小:「我和他可能在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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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事?」涂珊珊瞪大眼?睛,但眸中愕然仅维持数秒,她突然连「哦」数声,用力一捶自己的脑袋,「对对,瞧我这?脑子,怎么会把这?事都?忘了?复习復傻了,肯定是这?样的。」
「复习害人啊。」涂珊珊感慨着,将带来探望的瓜果统统放在桌上,问道,「你?什么时?候会回去?」
昭瓷想了想:「应该过会儿。医修刚看过,等薛忱回来我道个别就回了。」
瞥眼?稍显皱巴的床褥,她稍显心虚地?抚平皱褶。
所以她为什么到现在还?赖在薛忱的床上啊?即使他说她用的床褥被单已经换新过了。
昭瓷陷入沉思,可能是他搬了张木几过来,可能是医修说诊断期间?不要下床,也?可能是薛忱让她待在床上……反正她有各种奇怪的理由可以赖到现在。
不好?,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好?。
等涂珊珊走后,昭瓷立刻收拾好?东西,被褥叠得方正,准备离别人的床远点。
动?作间?,倒是突然想起涂珊珊忘记她和薛忱在一起这?事。
涂珊珊记忆力向?来很好?,好?到连八年?前邻居家的大伯找了个小二十岁的妾室这?事的细节都?能在现在拎出来讲,绘声绘色。可方才她那样,显然对她和薛忱的事毫无?半点印象。
怎么回事?
明明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昭瓷却突地?想起阿紫曾经失忆过。
吱呀。
木门在身后第三次发出吱呀声,这?回是她很熟悉的脚步声。
「薛忱。」昭瓷放了手里的东西,转头,望着疾步走来的少年?深鞠一躬,「辛苦啦。我头回知道修真界还?能这?么看病的。」
是在说隔着床帏看病和他代劳对话的事。
「哪会辛苦。」
他巴不得以后这?些事都?交由他处理。
薛忱微弯眉眼?,抬手轻飘飘地?抚过少女柔顺的秀髮,温声问询:「你?现在有哪不舒服么?师兄说晚间?有空,我就拜託他再来看你?一回。」
青云宗有自己的常驻医修,专看在读弟子,大多都?和方才那位一样是青云宗培养出来的。
桌上摆着支空了的笔桿,他自然而然地?拾起,拧开墨水盖,换新了递过去。
「没?呢,感觉挺好?的。」昭瓷接过,在指尖转着,状似不经意地?笑道,「你?怎么这?般小心翼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病入膏……唔。」
薛忱单手撑床,另只手严实捂着她的唇,面无?表情道:「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嘴封起来。」
昭瓷拿下他的手,双指叠合在唇前作拉拉链的动?作,乖巧点头:「好?的。」
薛忱瞧见她唇瓣稍干裂,起身,往木桌走着想给她倒杯水。才转过去,却突然听到个人风格非常鲜明的心声。
【怎么封?拿嘴封啊?那我要一雪前耻,亲哭他。】
薛忱足下踉跄,手也?是一颤,水从杯盏内溅出落在掌背。他羞恼地?转身:「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哦。」昭瓷正襟危坐,视线却左右飘忽,「什么也?没?想。」
瞧她这?脑子,总是蹦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昭瓷忏悔,深感愧疚。
愣神间?,那张精緻昳丽的面容骤然靠近。乌睫纤长,鼻樑挺立,那点红痣正明晃晃对着她。
昭瓷不自觉屏息,目光落在他面颊的绯红,看着他凑近。唿吸也?是,两人的毫无?保留缠在一处。
是不是要闭眼??还?是闭眼?比较好?对吧?
昭瓷阖了双眸,那点热气?却突然地?远离。
她将眼?眯开条缝,却正好?被逮个正着,少年?沖她扬扬手里取下的绒毛,恶劣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亲你??」
昭瓷冷脸瞪着他,耳根通红。
薛忱将那点绒毛吹远,哼笑一声,找回点场子似的:「我才不亲呢。」
话音未落,衣襟突然传来股大力,他被勐然一扯,带着往前倾。
柔软细腻的縴手先揽住了脖颈,香气?盈怀,她凑得极近,又在他怔然间?俶尔抽离。那双手也?转到他面颊上,不轻不重一扯。
昭瓷弯着眉眼?,眸中藏点得逞的狡黠,纠正道:「是我不要亲你?。」
两人对视,沉默良久,薛忱突然推开她,面无?表情伸手:「拿来。」
……唔,被发现了。
昭瓷撇撇嘴,不情不愿从被褥里掏出本粉皮的册子,递给他。书封上赫然几个大字:《十天速成?钓系:让她对你?欲罢不能》的书。
她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再见了,我会想念你?的。」
「呵。」薛忱冷淡地?掰开封皮上的根根手指,「想它不如想我。」
「想的想的,一起想。」昭瓷点头如捣蒜。
「话说,我也?不是偷看啦。」她一指博古架,替自己辩解,「是你?说上边的书我随便拿。」
他也?没?想到那还?有漏网之鱼。
薛忱将书丢回抽屉里,落了锁,轻哼一声:「那我还?说让你?待这?别走呢。」
若非他扯堆合理的、有说服力的藉口,她刚醒来的时?候,就得跑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昭瓷没?听清:「什么?」
「我说,让你?待着好?好?休息。」薛忱面不改色道,跳过一时?的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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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不由分说地?把人往被子里塞,直到姑娘家被裹得只露出张小脸,才满意收手。
冷不丁的,最后那节指尖却被用力捏住。他垂眸,放轻了音量问道:「怎么?」
昭瓷正正好?抬眸,期然地?落入眼?中,小声唤道:「薛忱。」
嬉闹归嬉闹,她其实也?能猜到自己有些什么问题,医修查不出来,而且是她不知道、但薛忱知道的问题。薛忱之前那番反应就更坐实她的猜测。
有时?她也?觉着薛忱这?性格挺烦的,跟没?长嘴似的。如果不想说什么,那不管她怎么问、问多少次,他都?不会说。
像他的伤,或者是每次提起都?被跳过的神魂契。
「其实如果有什么事,」昭瓷更用力地?攥紧他的指节,直视他的眼?睛,斟酌着道,「和你?我有关的,我都?建议你?还?是和我说一说比较好?。一个人觉着困难的事,两个人可能就会轻松些。」
「但你?要不想说,小事的话,我会努力装作不知道的。」她又补充。
刚升起的炭火噼啪作响,墙面光影斑驳,喧闹间?弥散开奇异的祥和宁谧。
姑娘家睫上落着火光与日光,抬了眼?皮,安安静静地?望向?他。面颊莹白泛亮,同最上等的瓷器般,美好?且易碎。
薛忱率先移开视线,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再等等,下次会和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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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昭瓷的东西已经尽数搬回灵药山。其实也?没?什么,多是薛忱给她买的一堆蜜饯。
「你?好?像在餵猪哦。」昭瓷将瓷罐排排放在柜上,手指戳了下他的腰间?。
薛忱不惯着她,伸手,哼笑道:「那还?来。」
「不要。」昭瓷将最后个瓷罐背到身后,嘿嘿一笑。
她转过去,背对着他踮起脚放置瓷罐:「话说,上回我拿过去的那些你?有吃吗?就那堆瓜子、肉脯,还?有糖糕和炸物啥的。」
唔,再踮一点点就能放到最顶端了。
昭瓷努力伸手,指尖蓦地?探到点冰冷,罐子很快被只筋络明显的手结果。
「有,都?很好?吃。」薛忱摁了下她的肩膀,等人站回平地?,才把瓷罐对着顶部正中的问,「放这??」
「嗯,谢谢。」昭瓷用力点头。
平日里总不觉着,但这?会儿她才发现薛忱高过她不少。
昭瓷悄悄抬手比划了下,有一整朵石罂花呢。
「还?有什么要放的吗?」他又问。
昭瓷摇摇头,瞥眼?桌前枯了许久的花芷,嘴一快:「你?可以把你?放上去。」
薛忱:「……」
他面无?表情盯着她,眼?神里明显是「你?听听你?在说什么」的意思。
昭瓷捂住嘴,眼?神飘忽:「不好?意思哈,你?知道的,我这?人有时?脑子不太好?使。」
「我可不知道这?个。」薛忱嘆口气?,将她的瓷瓶挨个转正对齐,「你?别诬陷我,我从没?觉着你?脑子不太好?使。」
「那你?是在夸我聪明吗?」
「我难道还?能是别的意思吗?」
他说得好?平静又好?认真,昭瓷原还?在练习她新学到的技巧,眼?睛眨巴眨巴着,却突然继续不下去。
「那、那谢谢啊?」她试探道。
「不客气?。」薛忱一弯眉眼?,见柜顶有本书卡在缝里,摇摇欲坠。他伸手取下,想找个地?方放好?,瞧清上边的字时?却诧异地?挑了挑眉。
「昭瓷。」
身后传来带笑的唤音。
昭瓷正弯着腰捣鼓她的花草,闻言转身,见少年?笑吟吟地?沖她挥手:「过来下。」
「做什么?」她放下花盆,依言走过去。
刚刚靠近,手腕便被人一扯,重心不稳,跌入了带股冷香的怀抱里。
她好?像坐在他腿上诶……
昭瓷挺直背嵴,神情严肃,手停在半空完全不敢落下去。但刚惯性使然碰的那下,还?是叫她记得了他紧实又轮廓清晰的肌肉触感。
不愧是剑修。
昭瓷想起私下里大家总讨论的事。
温热的唿吸拂过发顶,混在风里,吹着她的几缕碎发遮住视线。
昭瓷面颊发烫,视线左右漂移,竭力地?摒弃不该有的杂念。
突然,不轻不重的声「啪」,一本敞开的书落在她面前。
内容、图画都?很眼?熟。
昭瓷表情一僵。
「彼此彼此啊。」薛忱屈指叩了叩桌面,挑眉。
昭瓷双手捂脸,面颊爆红,挣扎着就要下去:「你?闭嘴!」
薛忱一时?不察,还?真叫她得逞了。但反应过来时?,他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捞,拐回自己的怀里。
「那我闭嘴了,你?不要跑。」他将下颌搭过去,懒洋洋道,尾音刻意地?稍稍上挑。
「嗯。」她好?像是应了,又好?像只是吞咽东西发出的声响。
总觉着这?样也?挺好?的,她就坐在这?,阳光就那样从外边照入室内,风声簌簌,就这?样一直下去是真挺好?的。
薛忱轻阖眼?,姑娘家却于这?时?凑巧转头,乌髮拍着他的面颊。
皂角香混着她身上好?闻的、独特?的香气?一道涌入鼻腔。身后,木地?板上落着他们叠在一处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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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吃个这?个,我很喜欢这?味道。」昭瓷推了个什么到他嘴里,一弯眉眼?,反手捂着防止他吐出来。
薛忱本能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她眉眼?弧度愈弯。
是很奇怪又难以描述的味道,像烂番茄,又像发臭的鸡蛋。
不晓得她是当真喜欢,还?是存心地?想捉弄他来报点仇。
「好?吃吗?」她笑吟吟地?又问,同只翻着肚皮的狐狸似的。
薛忱垂睫,咬了下无?意间?伸进唇齿里的指尖,轻轻应道:「嗯。」
第095章
白云出岫, 流岚迴风。
难得的舒适日子。
昭瓷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走在无人的街道。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着,偶尔遮住眼睛, 她稍不耐地抬手。
另只指节修长的手却先一步,将那点头髮拨到旁边。
「你怎么这时候上街?」薛忱问?,跟变戏法?似的掏出枚镶钻的髮夹,替她别好了碎发。
发间稍沉,昭瓷抬手,摸了摸别着的卡夹,微弯眉眼:「来找我哥,可能是?当掌柜太忙了, 他总联繫不上?,我就想直接去找他好了。」
来青云宗前, 昭邹有给过一个地址, 说他在附近经营个小商铺。
可昭瓷仰起脸, 望着挂有「昭氏商行」的辉煌楼阁,觉着得重?新定义「小」这一字。
连薛忱都困惑问?:「你兄长原来是?这块的富商?」
昭瓷摇摇头:「我不晓得。」
事实上?, 他好像还欠阿紫不少钱。
所以到底是?多大的金额, 才让他能买下这么?间铺子却还不起钱。
昭瓷依昭邹所言, 进来了便直接往最里走。
铺子内远比外头看起来还要?大, 阶梯盘旋而上?, 里里外外地塞满了人?, 还有统一着装的店伙计一对一服务。
薛忱跟着她疾步穿过人?流,抬了手,不动声色地替她格挡旁人?的碰触。
「二位好, 请问?有什么?事呢?」
柜檯前的伙计眼尖着瞧见两人?往这走,热切一笑, 客气?地问?道。
「呃,你好。」昭瓷稍愣,站在薛忱身?后小小声解释。觉着音量稍微低了点,她骤然拔高,往旁边走几步:「你好,是?这样的……」
话才起了个头,便被更为?平淡冷静的嗓音盖过。
腕骨处被轻轻一拽,昭瓷也不懂为?什么?,反应过来前便已经被拽回少年的身?后,听他温和地解释:「请问?你们掌柜在么??我们有事找他,提前打过招唿了。」
对的,昭邹还有给她个什么?信物。
昭瓷在芥子囊里掏着,想起之前的「昭氏」二字,猜他不再用?「邹昭」的假名?是?不是?因为?开商铺用?真名?比较有影响力。
「掌柜?昭邹昭公子么??」伙计问?。
「嗯。」薛忱应声,跟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从?昭瓷手里拿了信物,推到桌面。
昭瓷站在后头,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到现在为?止,除了知道那名?店伙计是?个男的、二十岁左右,其?他一概不知,连脸都没?瞧见。
就……其?实还挺好的。
昭瓷些微反省了下自己的不作为?,窝在他身?后,心安理得地开始发起呆。
长久沉默间,偶尔听得信物碰击桌面的轻响。
半晌,那伙计笑道:「这边请。」起身?时,椅角与地面摩擦着发出轻微声响。
薛忱也恰好转身?,将信物塞回给她,有意无意地挡住那人?的身?影。指尖碰触的剎那,昭瓷指尖一缩,说不上?金属物件和他的指尖哪个更冰些。
【要?不给他捂热来?】
昭瓷眨眨眼,抬手试探地攥了下身?侧的指节。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她立刻悄悄收紧,学?他那样,不轻不重?捏着指腹。
抬眸时,他正正好侧过脸,平静的同她对视。面上?不知为?何是?点古怪的神情,轻压眼皮,像有几分不自在的扭过脑袋。
……反省,确实该反省,刚才那想法?实在不合理。
昭瓷垂睫,亡羊补牢般松开手指。分离时,却突然被那几根不久前还安分的手指牢牢扣住。
没?有捂热,反倒是?给冻冷了。
昭瓷越想将手抽出来,他攥得越是?紧。
直到后来,她挣扎的意图太过明显,薛忱俯下身?,在她耳边稍稍不满道:「是?你先牵我的。」
「我没?有要?牵你。」昭瓷辩解。
「你骗人?。」
「我没?有。」
「你就是?在骗人?。」
「我肯定没?骗人?。」
不晓得是?天气?原因,还是?怎么?的,他那双漆黑瞳仁罕见得有些雾蒙。明明就静无波澜,但昭瓷生生从?里边瞧出点委屈的指责。
被这么?瞧没?多久,她果然败下阵,勉为?其?难道:「好吧,那就算是?我要?牵你吧。」
「本来就是?。」他捏了捏她的指节,展眉,眸中闪过丝隐晦的笑意。
「二位,掌柜就在里边。」走在前面的店伙计回头,温声提醒。
长廊已然走到底,他对着挂有「闲人?勿进」牌子的门轻叩几声:「掌柜,持信物的人?来找您了。」
「让他们进来。」里边传来个沉稳冷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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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听,还挺有现代霸总那味的。
室内金碧辉煌,大量的金玉制品塞满左右。开满瞬间,差点没?把昭瓷的眼闪花。从?满堆的书卷里,抬起张不修边幅的脸,底下圈胡茬。
很好,刚起的霸总范立刻没?有了。
昭瓷手痒,很想拿把剃刀给他把头髮和鬍子都理一下。
「哥哥。」她打声招唿。
有风自外而来,吹得青绿衣袍猎猎作响。
「昭昭你怎么?来了?」昭邹面上?喜色闪过,推开书卷,指着正对的椅子道,「坐那,别站着。」
就像瞧不见后来的那人?。
但薛忱偏偏才刚同他对视。
「昭瓷。」他倏忽抬手,攥住姑娘家纤细的手腕,等她回了头,才垂睫温声道,「我去给你买炸圆子,等会来找你。」
这就心生怯意了?不过如?此。
昭邹冷哼一声,刚要?将他踢出心里那份名?单时,他却突然有动作,脱了穿着的广袖衫,披在面前姑娘家的身?上?。
才来不久,能称得上?舒适的风便这样地挡在外头。
「天凉。」少年垂了睫,轻声解释,耳尖好似泛起点难察的绯色。
凉?凉个鬼,就那样轻柔的微风吗?还有披外袍就披外袍,离那么?近做什么??
昭邹看着昭瓷合拢衣袍,一口牙几乎要?咬碎。
披外袍时,薛忱确实有保持距离,指尖全然没?碰昭瓷半下。
但昭邹瞅着,就是?哪哪都不对劲,像薛忱当他面抱了下昭瓷。
许是?他的错觉吧,才觉得里边有点别的意味。
昭邹开解自己。
少年却在这时转过头,和刚才那样,平静同他对视,温声道:「抱歉打扰了。」还行了个到位的、规模极高的礼节。
眸中却是?不躲闪的、明晃晃的占有欲。
……不是?错觉。
昭邹牙咬得更紧,但又有点安慰,起码态度好啊。
他那几乎摆在明面的不待见,薛忱想忽略都难。原因能猜着,也能理解。
但他倒不是?因昭邹的态度生气?,才说了要?走的气?话。
兄妹二人?的对话,没?他在场确实比较合适。
而且,昭瓷在路上?看那家炸圆子店没?百次也有八十回了。
正想着,面上?突然被轻柔的触感拍了拍,是?他的那截袖子。
他穿着正好的衣裳,披在姑娘家上?上?,就显得有些过分得大,衣袖长过指尖一大截。
「谢谢。」昭瓷弯弯眉眼,拢着外袍,几根纤指回捏他的衣袖。
「不客气?。」薛忱也笑了下,将她鬓边稍歪的髮夹扶正。
在旁围观的昭邹嘴角一抽,眉心跳个不停。
等薛忱走后,门刚合上?,他立刻冲着昭瓷道:「我现在生炭火,你给我把外袍脱下来。」
「现在这天没?有冷到要?生炭火吧?」
「现在这天也没?冷到要?穿两件外袍。」
对视半晌,昭瓷率先垂睫,不大好意思地应声:「是?这样的没?错。」
语言上?应和,动作上?却将衣袍悄悄合拢。
「但我就想穿着,这两种还是?不太一样的。」她越说越小声。
恋爱中可能没?长脑子。
反正她应该是?这样。
以前在电视上?看着觉得别扭的动作,真发生了,就……确实挺香的。
她倒不是?真冷,但反正确实对薛忱刚才的态度挺受用?。
「这话你自己说着不肉麻?」昭邹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扶额,嘆气?摆手,「别穿着他的外袍在我眼前晃悠,我怕我忍不住把他头拧下来。」
……谁拧谁其?实很难说。
昭瓷想着,但没?说出口,一清嗓子严肃了神情:「昭邹同志。」
「嗯?」昭邹放下手,不自觉挺直嵴背。回神时,用?力一弹她的额头:「我看你是?皮痒,没?大没?小的。」
「我不皮痒。」昭瓷认真反驳,躲开他下一击,直截了当问?,「你是?不是?给花芷送了个髮簪?」
「呃,这个的话,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昭邹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视线左右飘忽,明显底气?不足,但还梗着脖子嘴硬,「怎么?了吗?」
昭瓷一见他这表情,心里立刻有数,握着拳头在他面前一挥:「你是?不是?早知道了?知道这是?薛忱给我的。」
披在身?上?的衣袍从?肩部滑落,她赶忙往回提,稍安分些,只留双眼睛怒气?沖沖地往外喷火。
「是?,但你听我解释。」昭邹赶忙把茶杯往前推,「喝口茶消点气?。」
「我当时在你房门口捡到了个木匣,以为?是?别人?……落下的。找很久后,听说叫花芷的那位姑娘丢了髮簪,便以为?是?她。哪料她以为?我是?她的爱慕者,听说她丢了髮簪,找个机会赶来表心意,大方?地收了髮簪。」
这也是?昭邹后来从?花芷的眼神和话语里回味过来的。
他还在诧异呢,为?什么?还髮簪时她旁边女伴咯咯直笑:「你有心了。」约莫也是?以为?他在投其?所好。
「我有给花芷写信想帮你把髮簪要?回来。但,」他话语微顿,面上?浮现种古怪的神情,「她给我回了封信,写句『男人?,你的小花招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之后我再给她写信,都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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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不大靠谱,他遂举着手匆忙补充:「我是?准备亲自去找她一趟的哈,绝没?想不管这事。」
「没?告诉你,实在怕你生气?。」昭邹越说,音量越低,在这方?面确实和昭瓷像得很。
「就是?那天你手里拿的木匣?」昭瓷想起三七客栈最后天看见的。
「嗯。」昭邹坦承。
确认在花芷那就好。
昭瓷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再说,她来这也不是?要?同昭邹算帐,尤其?在他已经说了那么?段没?问?题的理由后。
但想了想,昭瓷眯起眼,还是?在后头道:「下次要?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的话,可能会导致点不太愉快的误会。」
这是?她发现了,要?没?发现,不晓得这事在薛忱心里到底会不会成根刺。
「最好就不要?有下次了。」她补充。
昭邹点头。
髮簪事只是?其?一,昭瓷来找他还有第二事。
她将张写满字的纸张推过去,问?道:「这样的药剂,你看有没?有推广的可能?」
上?回弄来的料草,她在自己院子里栽种活,又进行改良,制成的药剂总算有她要?的效果,而且成本也打下来不少。
谈起正事,昭邹神情明显严肃不少,抹了把脸,逐字逐句看下来,眸中闪过点惊色:「可以。」
「真的可以。如?果这样的成本,能匹配到这样的药效,别单说推广了,靠此赚得盆满钵满都可以。」他将纸张叠起,又问?,「不过你打算订个什么?价位?赚一倍的话,我觉着比较合理。」
「其?实我,」昭瓷抿唇,斟酌着语句道,「没?想要?赚钱。就是?在回本的前提上?,想尽可能地把这种药剂推广。让那些没?钱请医修的病患能有点别的机会。」
在这个世界,看病几乎能算富人?的权利。小病,寻常大夫还能看;但若真有点什么?大事,有钱与没?钱,就等于活着和死亡。
穷人?是?请不起医修的,更买不起同等效果却价格跟高的药剂。
「前期请人?啊、或者批量生产的成本,我来出。」昭瓷掏出个满当的芥子囊递过去,面露赧然,「不过可能有点不够,下月发了月俸我再补你。」
这个成本是?照普通的小商铺来算,她哪能想到昭邹口中的「小」是?这样的规模。
昭邹将芥子囊退回给她,笑着摇头:「不用?。若这事能成,也算是?桩能造福人?类的好事。」
「长大了啊,会开始想着要?救苦救难。」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道,「我也该反省反省了,觉悟还没?你高。」
又是?造福人?类,又是?救苦救难。
「没?没?没?。」昭瓷被吓得连连摆手,「我哪来那么?大本事啊。」
她只不过被那段缠绵病榻的日子烦透了,由衷希望这世上?健康的人?能多些。
「而且,发财谁不想啊。」昭瓷小小声道,「我当时还拿算盘算过,假设推广成功,我能赚多少钱,能买多少个院子和山头。」
说了这么?大段话,又商讨完更细的细节,直到室内回归寂然,门都没?有再被打开的迹象。
昭瓷揪着衣摆,不停往外望。
「你不是?还欠阿紫钱?现在是?还清了吗?」她按捺住内心的想法?,问?道。
「算是?还清了。」昭邹轻描淡写。
「算是??」昭瓷蹙眉,「还清就是?还清,没?还清就是?没?还清,怎么?还有算是??」
「那就是?还清了。」昭邹笑了下,「显然是?想语气?委婉点啊。以前和你讲的东西全还我了?」
他顺着她方?才的视线往外望,稍勾唇角,打趣道:「有人?坐不住了啊?」
「没?有。」昭瓷眼神飘忽。
不过,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想着,绞紧衣袍,轻轻道:「其?实有一点点。」
「就一点点。」还是?不大好意思地补充。
听了这话,昭邹抿口茶,挑眉:「怎么?,难道我把门锁上?了?」
「还是?你腿断了?」他又问?。
「那我去找他?」她试探着道,没?等昭邹回应,自问?自答地点头重?復了遍,「那我去找他吧。」
昭邹看着她往外走,青和白的衣摆叠在一处。临出门前,他突然出声唤道:「昭瓷。」
「嗯?」昭瓷停步,疑惑回头。
青年却并没?有看向她,手里仍抚着自己的茶杯,目光落在窗外。
「很早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这不争不抢的性格得吃亏。不爱社交,喜欢宅着,这都不是?大事。但你总得搞清楚,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别总稀里煳涂的。」
「没?有谁会一直等你,也没?有谁会一直陪你。」
他很平静,又很难得地说了这样长的一大段话,面上?罕见没?有半点吊儿郎当的神情。
说话时,昭邹始终侧着脸,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和轻颤的绿叶,惬意阖眼。
昭瓷稍愣,回神时蹙着眉问?:「你怎么?突然讲这些大道理啊?好奇怪哦。」
「哪奇怪了。」昭邹揉了个纸团,丢她脑门上?,笑骂,「就不能和你好好说话是?吧?滚远点,别披着别人?的外套在我这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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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昭瓷前不久还扬在面上?的笑容尽数垮败。
绝对绝对地有发生什么?事。
不单是?薛忱知道,连昭邹都是?知道的。
昭邹不喜欢说大道理,起码这是?她第一回 ,听见他说这样的话。
一个两个的,什么?都不说。
靠她猜,光靠她猜能猜到什么?啊。
凭神魂契的感觉往另个方?向走,路上?正好有颗小石子。
昭瓷泄愤似的踢开,听着咕噜声,又生点抱歉的赧然,跑过去弯了腰,把小石子捡起来,拍了灰放回原处。
小说里还有什么?剧情没?走?这样的奇怪氛围就没?有一点线索吗?
倏忽间,昭瓷骤然愣住,恍惚地意识到,她其?实不太能记得小说里有什么?剧情了。
薛忱是?反派吧?
以前很确定的事,现在成了朦胧的一片。
啊啊啊——
突然阵极度尖锐悽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你会遭报应的,一定会的!」陌生的男人?声嘶力竭喊道,「他们都被你骗了,所有人?!你不配为?人?,不配享盛名?,不配拥有你现在的一切!」
这之后,却是?声轻笑。
与他的歇斯底里不同,显得分外愉悦轻松。
昭瓷屏着唿吸,浑身?僵硬地转身?。
绚烂的、漂亮的银光,一如?从?前那样张扬地于眼前闪过。
在那之后,她看见张尤为?熟悉的面庞。眉心点红,衣袂染血,少年手里提着的长剑还有鲜红的液体往下淌。滴滴答答的,衍出条蜿蜒的血河。
面前的黑衣人?软绵绵瘫倒,成了他足边无数尸体中的一员。那些尸骨里,有些甚至面容俱毁,死样悽惨。
血腥气?和凛厉杀气?扑面而来。
少年无瑕的侧脸是?极端陌生的冷冽,昭瓷浑身?一抖,怔愣地后退,一不留神正好踩在一根枯枝上?。
咔嚓。
枯枝断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小巷内尤为?明显。
她挺直背嵴,攥紧披着的广袖衫,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转过脸来。沾点血色,那颗红痣愈发妖冶。
黑红间,被白色遮掩的青绿尤其?明显。
薛忱愣神,绷紧了下颌,实在没?想到,昭瓷会在这个时候,如?此凑巧地出现在这个地点。
怀里揣着的炸圆子仍滚滚发烫,他手里提着的长剑也徐徐淌血。
而她是?个什么?神情?
对视半晌,薛忱抬手拭去颊侧沾着的血迹,轻笑一声:「昭瓷,过来我这。」
「不要?。」少女面无表情地回绝。
离得远,薛忱瞧不到她眸中更细微的情绪,眉眼愈弯,目光却寸寸暗沉下去。
他由衷好奇在她眼里、或者在她突然冒出的心声里,会听见什么?样的厌恶、唾弃或者震惊。
那样的话……
「薛忱。」
思绪戛然而止,她先唤了他的名?字。
薛忱指尖一动,冷淡望去,却见姑娘家沖他伸了手,弯着眉眼笑道:「你过来抱我。」
第096章
天气雾蒙, 零星的阳光穿透云层,半落不落的,正正好将巷子分作光影交界的两部分。
少年白衣染血, 神情莫测,孑孑然笼罩于昏暗光线里,身后?红日渐沉。
他半晌没动静。
昭瓷也半晌没动静,举着胳膊,不太难猜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今天要滥杀无?辜,那她可能会害怕、会生气。情节不严重就教育,再不改、或情节严重就远离。
但问题是,那堆黑衣人明显是穷兇恶极之辈, 连左右草木都为?他们的死而拍手叫好。
草木都不喜欢的,肯定不是好人, 那她也不喜欢, 也不会为?他们的死感到可惜。
再说, 这段时间里?,她的确没见薛忱杀过?任何不该杀之人。起码得给?点最基本的信任。
昭瓷举得手臂泛酸, 可十米开外的少年依旧只平静专注地望向她, 既不迈来, 也不出声。
她放下手, 转着胳膊温声抱怨:「你不能让我等?太久的, 我也会累。」
「嗯, 抱歉。」薛忱错开视线,轻声道,「回去吧昭瓷。我等?会去找……」
话语被骤然打断。
「回去个头。」昭瓷冲过?来, 挥着拳头想给?他一下,「你还没把炸圆子给?我。」
她一手攥着白色的外袍, 一手提着青色的衣裙,往满地血污趟来。薛忱眉心重重一跳,不假思?索地大步往前走?。
穿过?明暗交界处,天光晴朗。
薛忱一把将人抱起,揽在怀里?,曳地的裙摆也在手里?绕了?几圈攥着。他垂睫,低声无?奈道:「你怎么不变成炸圆子?」
银光闪过?,沾了?灰的裙摆又变得一尘不染
冰冷圆润的指节划过?脚踝时,痒得奇怪,昭瓷不自觉缩了?下,任由他抱着往外走?。
她将下颌搭过?去,懒洋洋道:「我倒是可以变成炸圆子。但那样你就看不到我,抱不到我,也不能和我说话了?哦,可以吗?」
薛忱没立刻应声。
昭瓷哼哼着,也不急,捏了?个洁净术往后?一丢,巷子霎时干净如初。
明明这才是最要清理的东西,他倒好,纠结她裙摆那点点灰。
过?不了?多久,他果然闷闷地开口:「那还是不要变成炸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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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微弯眉眼,由他抱着往前走?。
临到巷口,薛忱松了?手,要将她放下来,腰和脖颈却被骤然一道环住。
姑娘家凑近,像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般,严肃开口:「你明明就不想我走?,明明想来抱我,为?什?么还要让我回去?」
之前在薛家的地牢时也是。
明明他就乐意看见她,还要把她往外赶。
「说话。」昭瓷空出只手,点了?下他的脸。
薛忱目光微动,将像树懒样抱着他的姑娘扒下来,平静反问:「你觉着呢?」
「我觉着……」昭瓷正想整句什?么骚话,余光一瞟,突然浑身紧绷。
啊啊啊——
和之前有的一比的尖叫直冲云天。
薛忱倒吸口凉气,头髮被股蛮力往下拽。脖子也是,被很用力地往左边钩去。有那么瞬间,他觉着自己既要秃,又要脑袋脖子分家。
「薛、薛忱。」昭瓷吊在他身上,颤颤巍巍开口。
「我在,我在的。」薛忱很快应声,安抚性地轻拍她的背嵴,「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那股蛮力的骤然增大,好似连头皮都要扯掉块。
薛忱「嘶」了?一声,忍着痛将她往上一托,防止人不留神摔下去。
「我裙子上有蜈蚣。」昭瓷吸吸鼻子,声音细弱蚊蝇。
她衣服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话语发颤:「而且它好像还在爬。」
薛忱低头,果然在裙摆边缘看见只蠕动的百脚虫。银光将虫掉落,他低声哄道:「好的好的,现在没有了?。」
「嗯。」昭瓷在他肩上蹭了?蹭,没敢看裙摆,松开揪着他头髮的手,扯了?衣襟将头埋进去。
清冽好闻的香气愈发浓郁,她小小声道:「你不准用抓虫的那只手碰我。」
薛忱之前知道她怕蜈蚣,但不知道会怕成这样。
姑娘家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只露出个漆黑的脑袋和姣好的侧脸,鼻头泛红,有几分受了?欺负的楚楚可怜。
他心念一动,抬手捏了?下她的脸,笑吟吟道:「可是我碰了?诶,怎么办?我刚才拿这只手抓蜈蚣时,发现它虽然脚多,但捏着其?实挺软绵……嘶,昭瓷!」
脖子差点没给?这骤然加大的力度拧断。
他倒吸口凉气,抓住那只作祟的手:「我瞎说的。」
就算这样,脖子那股力度还是半点没松,甚至愈揽愈紧。
难道以后?还得每天锻鍊脖子吗?薛忱嘆口气,无?奈道:「你行行好吧,手松点,我命都快要没了?。」
「那就换你看不到我,抱不到我,也不能和我说话了?。」他补充。
昭瓷吸吸鼻子,手松了?,头却没抬起来,只闷声道:「我不会喜欢具尸体?的。」
「好好好。」薛忱拍了?拍她的脑袋,「那我努力长生?不老。」
察觉到姑娘家往下跳的意图,他轻打她的手背,不满道:「让你松手,没让你下去。」
「可是你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我不想让你抱着。」昭瓷仰着脸出声。
之前的问题?之前什?么问题?
他很快想起点什?么,轻压眼皮,想找个话题岔开。可她一眨不眨盯着他,明显非得要个答案。
僵持半晌,薛忱侧过?脸,自暴自弃般坦诚:「我是想抱你,但我怕你不是真想给?我抱。」
这话刚出,怀里?的姑娘家立刻软了?身体?,乖巧由他抱着「可是假想给?你抱,也是想要你抱嘛。」
她温温和和地提醒他:「可以先抱着,抱着抱着就假戏真做了?。」
薛忱笑了?下,压抑着的不虞陡然如云烟散去。对刚才那事的解释几乎到嘴边,又给?他匆忙压住。
他目光一闪,垂睫,半晌后?只将炸圆子塞给?她,轻轻问:「你要去找你兄长吗?还是去哪?」
「回青云宗罢。」昭瓷应道,假装一无?所觉。
平时常常走?腻的路,这会儿,又显得不够长。薛忱望着极近处写?着「青云宗」三字的牌匾,袖子突然被轻轻一扯。
他垂眸,昭瓷正仰着脸认真问道:「你会活多少岁啊?」
「要吃吗?」她又问,给?他展示余下的大半包,「都有给?你留着。」
薛忱笑了?下,扯住她的手,就着她的竹籤叼走?那枚炸圆子,漫不经心道:「活到你不在的那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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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带这么几件衣服去玉溪?」
薛忱拧眉看青衣少女忙活着收拾行李,帮她给?盆栽换水,还给?柜架套上防尘袋。
「对啊,不然要几件?三件够了?。」昭瓷诧异地看他眼,叠好衣服。
薛忱望着她依次拿过?的浅绿、深绿、墨绿的衣裙,默然半晌,颔首:「对,路上是够了?,到那再买。」
……他们说得可能不是一个「够了?」。
昭瓷只当他随口说说,对着纸条,挨个清点着:「你行李收好了?吗?」
「嗯。」薛忱应声,环顾打点妥当的房屋,问道,「走?吗?」
「走?走?走?。」昭瓷笑着跑过?去,主动牵住他的手。
去玉溪又是坐飞车。坐过?好几次,昭瓷已然习惯,再不会有最开始的丁点不适。
甚至和薛忱的相处也是……就熟能生?巧,脸皮增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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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靠在他的肩膀上,用书盖着脸,挡住从车帷边漏进来的光。
没靠多久,她很不满地拿下书,挑眉指挥道:「你坐正点啦,这样靠着不舒服,好硌。」
「你要求还挺多的。」薛忱捏住她的脸往两?侧扯,笑道,「那您觉得,我要不要再增点肥?免得骨头让您靠着不舒服。」
说归说,他还是乖巧地将身体?做正些。
昭瓷闻言,似是认真思?索半晌,然后?严肃点头:「可行。」
薛忱:「……」
面上浮现种?无?奈和无?语混杂的神情。
昭瓷嘿嘿一笑,不再靠着肩膀,咕噜着钻进他怀里?,抱了?下:「开个玩笑啦。」
「我知道的。」薛忱微弯眉眼,已经习惯她突然扑过?来,一下下抚过?柔顺的乌髮,问道,「你怎么突然这时候要回玉溪?」
「不是你问我要不要回的吗?」昭瓷眨眨眼,勾着他的手指,一脸无?辜地问道。
薛忱顿了?顿:「是这样没错。但之前我也问过?几回,你都说最近没空。而且期末考确实在即。」
「那就是现在有空了?。书我复习过?几次,现在放松点不要紧。」昭瓷温声解释。
其?实原因不单是这样。
她去玉溪,确实有薛忱总催她去地缘故。如果她没猜错,可能就和她那是好是坏的身体?状况有关?。
还有另个原因,是昭邹也去了?玉溪。
瞒着她去了?玉溪。
这事说起来确实对不起昭邹。但他那日突然整通大道理,委实把昭瓷吓得不轻,偷偷在他房内留了?个藤蔓人。
只看他是否健康,人在何处,有没有生?命危险。
多亏此,她才发现昭邹和她说的在商行闭关?研究,实际上是他孤身一人前去玉溪。
去哪,为?什?么去,昭瓷一概不知——毕竟那小人也不是监视器。
反正问什?么,他们都不会说。
那她自己去看看怎么回事总成了?吧?
昭瓷最近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感,记忆也是,像被动过?手脚般。
她探了?下芥子囊,确认角落里?粉皮的本子还在,稍安心些。
那是她写?下来的小说剧情。
本来还想再看会书,但昭瓷最近休息得不大好,在薛忱肩上靠没多久,很快便睡沉过?去。
醒时,飞车已经停着不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她还靠着薛忱的肩膀,身上披调毛毯,随起身动作滑落。
「你带的?」昭瓷将毛毯叠好,试探地递还给?他。
「嗯。」薛忱收起书,接过?毛毯,平平淡淡道,「猜你会在路上睡觉,怕你凉着了?。」
「谢谢。」昭瓷沖他竖起大拇指。
依譁 突然,又警惕问:「我没睡三天吧?」
「没有。」薛忱微弯眉眼,「一个时辰都没睡到。」
出了?飞车,过?于喧闹的场景吓得昭瓷往后?一缩,差点就蹦回车上去。
「为?什?么人这么多?」她颤声道。
「就这一段。」薛忱勾着她的手解释,「快到祭神节了?,这段时间都在搞活动。」
「玉溪有禁令,飞车只能停在这处。」他稍显愧疚地解释。
「噢噢,没事没事。」昭瓷应道。
薛忱牵着她,绕开人群,选了?条相对少人的道路。
突然间,一声剧烈的「嗙」声响起。
昭瓷微愣,如没猜错的话……
她循声望去,在稍远处的摊贩,果然看见把稍简陋的□□。隔着数百米的地方,横着摆开数个靶子,基本崭新的。
竟然是打枪。
昭瓷难以置信地挑眉。
薛忱察觉到她的视线,问道:「你想玩那个?」
昭瓷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看你玩。」
虽然一身古装玩枪有点不伦不类,但架不住薛忱脸好看,整个画面肯定会非常养眼——只可惜没有合适的服装。
「看我玩?其?实,」薛忱面露难色,「我真不太擅长玩游戏。」
「那算了?。」昭瓷无?意强人所难,勾紧他的手指笑道,「走?吧,去薛家。」
有剎那,她眉宇间闪过?不甚明显的失落。
看眼拥挤的摊铺,又看眼少女乌黑的发顶,薛忱无?奈嘆气:「那我试试。」
「真的?」昭瓷眼眸扑闪扑闪的。
「嗯。」薛忱点头,神情罕见带点凝重,「但你最好别抱太大期待。」
昭瓷以为?他在谦虚。
但等?他上场,才发现他口中的学不会,是真的学不会。
耳边一声不同寻常的「嘭」,昭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以全套正确的操作,在射击剎那,整只□□分崩离析地炸开。
左右防护的阵法立刻亮起。
烟雾过?后?,少年的模样逐渐清晰。
他倒不显狼狈,依旧同仙人般往她这走?来,无?奈道:「我说过?的,你别抱太大希望。」
昭瓷不晓得怎么安慰,稍许愧疚自己怂恿他去玩这个。
有意无?意的,薛忱似乎总往陈列奖品的柜架望,目光停留在最顶的扇子样饰品。正适合别在他鬓旁的小辫子。
昭瓷恍然大悟,凑近,试探着开口:「那个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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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好看的。」薛忱稍惋惜,方才问过?摊主,说非卖品。
她这么问,是不是也挺喜欢的?也许可以找工匠订个类似的?
薛忱斟酌着,突然听?见她说:「我想买个兔子的面具。」
手里?已经被塞进几颗灵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是这种?相处方式。要买什?么,要做什?么,和外界会产生?交集的事,都是昭瓷说,他去办。
「买来做什?么?」薛忱问,从旁的摊铺买来兔子面具递给?她,连着她给?来的几块灵石。
「在玉溪可不能让你花钱。」他笑吟吟地把她的手指合拢,「好歹让我尽点东道主之谊吧。」
见他这样,昭瓷愈发坚定自己的决心,深吸口气:「那你在这等?等?我。」
昭邹以前喜欢玩枪,他们没生?病时,总去射击馆玩,当时那馆主还说她有天赋呢。希望多年没玩,技巧没有老化。
昭瓷费力地将兔子面具戴上,绑好久,才将它牢靠固定上,又次强调:「等?等?我。」
薛忱硬生?生?在她眸中瞧出点赴死的慷慨,点头:「嗯,我就在这。」
他怎么也没想着,昭瓷竟然是回了?那个摊铺。就在他方才的位置,瞄准靶心。
第?一回,可能是没找着感觉,落了?空。
但从第?二回开始,后?边数次,再没一次落空。
摊铺的等?候区和设计区不在一处。
他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站在下边,看着不知名的、戴着兔子面具的少女大展身手,然后?从柜架里?选走?自己心仪的奖品。
薛忱轻压眼皮,一会儿是恼自己方才那不堪入目的表现,一会儿又恼身边好多的人都在谈论着她。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高兴就成。
薛忱穿过?人群,往戴着面具的青衣少女那走?去。就这会儿,她身侧已经围着不少想讨教射击技巧的人。
突然间,她的视线越过?茫茫人海,落到他的身上,剎那同只离弦的箭般飞射出去。裙袂生?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薛忱薛忱。」她看都不看别人,扑在他怀里?,将赢来的饰品塞他手里?,期待问道,「喜欢吗?」
薛忱愣了?下,温声道:「喜欢的,非常喜欢。」
喜欢这种?在一众人中被她毫不犹豫选中的感觉。
「你之前给?过?我不少,你喜欢的话,自己留着就好了?。」他抬手,挡住昭瓷替他换髮饰的动作。
「但我就是看你喜欢,才上去试一试的。」昭瓷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小声嘟囔,「不然谁要受那等?打量的酷刑啊。」
要是没面具当皮,她估计得直接在台上爆炸。就算戴着面具,她估计打枪时脸颊也是红得和苹果似的。
不过?,她看眼扇子又看眼薛忱,骄傲地抬头,他带上肯定好看。
想起方才无?意听?见的对话,昭瓷用胳膊碰了?他下,试探道: 「话说,你要和我去个地方吗?」
「嗯。」薛忱问都不问是什?么地方,就跟着她往里?走?。
直到他们停在一棵直耸云天的树前。
最朴实无?华的棵树,除了?粗壮异常,约莫十名成年人张臂合抱都难以抱拢。
薛忱目露怪异:「你要来这?」
「嗯。」昭瓷认真点头,「他们说这棵树灵验得很,来过?的每对情侣都会顺顺噹噹的,不吵架、不生?变故。」
两?人在一起有段时间,但「情侣」二字说出来依旧难为?情。
昭瓷讲的时候,这二字就放得格外轻,甚至含煳带过?。
「不过?你是不是知道这是哪?」昭瓷觑着他的神情,问道,「我刚才只听?了?一点点,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啊?我原本还想让你去问问呢。」
薛忱没有立刻回答,乌睫飞颤,白玉似的耳尖不知为?何泛点红意。抿唇,不自在地道:「不做什?么,走?吧。」
「配合一点。」昭瓷拍拍他的手,望着那棵树道,「大家都来讨彩头,我也想要。」
沖淡点最近他和昭邹双管齐下给?她带来的不安。
薛忱唇抿得更紧,耳尖那点红几乎蔓延到面颊。
昭瓷正疑惑他怎么这等?反应,突然听?轻之又轻地问:「你真想知道?」
昭瓷点头:「嗯。」
「真的吗?」
「真的。」
「不会后?悔?」
「不会。」
如此来往数十回,昭瓷撇撇嘴,稍许恼火地转身回走?,嘟嘟囔囔:「不说就算了?。」
走?没几步,她还要转身,怒气沖沖道:「坏傢伙!」
是想骂点别的,但她贫瘠词库里?,好像只有这个词语最为?合适。
骂完总算舒服些,她展眉,又要转过?去时,手腕却被勐地一扯,整个人踉跄往后?跌去。
不用想都知道她会往哪跌。
果不其?然,熟悉的、罕见混着太阳味道的冷香扑面而来。
他很快将她从怀里?揪出来,对视着,认认真真问:「你会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会啊,至少现在肯定会的——以后?的事说不准。」昭瓷应得很快,说完又困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薛忱不言,俶尔抬手不晓得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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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剎那,她绑了?那么久的结,他都不费力气很快的拆开。面具落在他的手中。
兔子状阴影投落于面颊,一道投落的,还有少年毫不掩饰的炽热视线。
昭瓷眨眨眼,迟疑地看着他逼近。
有路过?的男女交谈声传入耳中:
「在这棵树下接吻,真能永远在一起吗?」
「谁知道,传统而已呗,信则有不信则无?。」
电光石火间,昭瓷陡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瞳,双眸飞起红彤的云霞。
「等?等?等?等?等?等?。」她慌乱垂睫,屈指抵在少年宽阔的肩膀上,想推开。
可在他靠近时,唿吸搅和的剎那,指尖便莫名其?妙地失了?力度。
「薛忱,我不想了?。」昭瓷乌睫轻颤,视线赧然地左右飘忽,又次强调,「我现在不想……唔。」
下颌被捏着抬起来,不属于她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袭来。
薛忱抬起兔子的面具,阻隔旁的视线,在树影底,名正言顺地肆意垂首。只最后?稍停,没在她眼里?瞧见真切的抗拒,才如得赦免般贴上去。
带点恼,他像惩罚似地轻轻咬了?下那点柔软,温声道:「不能反悔了?,昭瓷。」
「即使我死了?也不能。」
第097章
昭瓷发?烧了。
窗外乌云漫天, 雨滴淅淅沥沥地?叩击窗棂。室内点着炭火,噼啪声里,偶尔能?听见似是被褥翻动的窸窣声。
她脑袋隐隐作痛, 浑身发?冷,只能?将被子拼命往上扯,又把脸捂得通红。等出了满头大汗,雨声渐止,昭瓷才迷迷煳煳地?醒过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发烧了
昨日在市集玩了会儿,刚到薛家,她就觉着浑身不对。薛忱探了她的额头?, 才发?现是突然发?烧了。
睡前喝了中药,苦味还?在唇齿蔓延。昭瓷仰脸, 发?着好?一会儿的呆。在想为什?么她还?在烧着, 明明有看?过医修。
她揉着脑袋起床, 第一时间环视四周,没见到熟悉的人?影。只有桌面?摆着倒好?了水的杯盏和盖着的瓷碗, 下面?阵法闪着银光。
一触, 杯盏果然是暖和的。
「醒了先喝水, 旁边有鸡丝粥, 自?己吃。薛家要开族会, 我晚点回来。」一旁的稻草娃娃尽职尽责转达话语。
是薛忱。
昭瓷弯弯眉眼, 依言照做。
最开始是低烧,她原没当回事的。不料当晚却?骤然烧高。多亏神魂契,薛忱大半夜进把她带着去找医修。
她隐约有点印象, 可委实烧得不省人?事,只大半夜的中途醒过一回。
当时少年就坐在她的床榻前, 手被她攥着,轻轻合了她的双眼:「睡吧,明早见。」
睡到现在,可一点不早了。
鸡丝和姜的味道混于一处,悄悄蔓延。昭瓷抿抿唇,清理?干净杯碗,起身往外走。
推门?时,正?正?好?有僕从经过。她拍拍脸颊,上前扯了个僵硬的笑?容:「你好?,请问下……」
话音未落,僕从便打断她,冷淡指了个方向:「直走,到底右拐,族会在最里第一间开。期间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你要在院里站着。」
态度丁点不客气,甚至说完就走,便是在汴都叶府时,侍女的态度都比这要好?得多。
昭瓷心里不大舒服,还?是客气道:「谢谢。」
他指的地?方很好?找。昭瓷走没多久,就看?见有一众白衣弟子守在门?口。空气些许波动,周遭明显落有阵法。
她没再靠近,拢紧衣袍站在阴影处安静等着。雨早停了,可凉风一吹,还?是难以忽视的寒意。
等了不晓得多久,合紧的木门?还?是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倒是头?顶乌云,堆积得愈发?厚实。
雨滴顺着衣领落下,冻得昭瓷一个激灵。她搓搓胳膊,望眼关实的木门?,心想要不先回去吧?
门?却?突然打开,一行人?从里头?蜂拥而出。
为首的,正?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
昭瓷弯弯眉眼,想上前,看?到那么多人?又没这狗胆。只得站着,乖乖等他发?现。
好?在,他很快就把视线投来。
昭瓷眉眼愈弯,刚要做口型喊他名字,笑?意却?骤然一止。
一段奇怪的、本来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有关薛忱和他白月光的。
还?是在他年少时死了,然后被他惦念一辈子,直到死前的那种。
昭瓷迟疑眨眼,到嘴边的名字半晌都没喊出来。
说来奇怪,这段记忆确实像被硬塞进来似的。
可和幼年时任何不太?牢靠的记忆一样,有人?说起,你就有印象。
这段剧情也是的。
昭瓷之前明明不记得,可就是突然知道,小说里薛忱有个早逝的白月光,很久前两人?还?有过那么一段。
而且她知道这是真的,万分确信。
昭瓷分得清现实和小说,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和小说里应当就是不同的。更别提,她还?有稍许干涉过。
但心底仍旧有股不明不白的情绪铺展开。
就像幼时她有个很喜欢的玩具,结果莫名其妙的,被人?横插一脚夺走了。
而且,如果薛忱真有个白月光,现在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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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算什?么?
白月光的替身吗?
薛忱刚开完族会出来,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揉着太?阳穴,往院里随意瞧去时却?骤然停住。
十米外的树影底,少女穿得很单薄,风一吹,青绿衣裳隐约勾勒出来纤细的身影。像初春里,还?没长成的柳树,随便怎么着就很容易折断了去。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撩起眼皮,俶尔望来,小刷子似的睫毛一颤一颤。
树枝微动,雨滴从青叶坠落,啪嗒地?碎在青绿的裙摆间。
薛忱蹙眉,大步地?走过去,躲过她的手。扯了捂在掌心,想起自?己惯有的温度,又松手。
枝叶簌簌声里,他眉头?拧得愈发?紧:「你怎么来这?回去。」
语气算不得太?好?,听起来有点儿凶。
昭瓷微愣,拍了下他的手,垂睫轻道:「你不要这样和我讲话。」
「那我要怎么……」薛忱一压眼皮。
她知不知道……
起了个头?,薛忱勐地?意识什?么,垂睫收声,放柔了语气:「抱歉。」
她确实不知道。
「没关系。」昭瓷摇摇头?,心不在焉。
对视间,她明显在躲他的视线。薛忱察觉些许不对:「有发?生什?么事吗?」
昭瓷没立刻应声,半晌总算想开口。可身侧,突然响起道旁的声音。
是个同比薛忱年纪大不少的青年,眉眼精明,带着些许巴结之意上前。
「少主……」
「没空。」
对方看?都不看?他,眼神全落在面?前娇小的姑娘身上。
青年讷然,觑着他的神情,飞速道:「家妹久仰少主大名。恰逢祭神节,家妹又做得一手好?菜,想请少主尝尝。不知可否?」
这回更是连回话都没听见。
少年脱了穿着的外袍,披到姑娘家身上,径直扯着人?走远。空中无声飘起细雨,他打把伞,大半都往身侧的人?那倾斜。
「你方才想说什?么?」薛忱问。
昭瓷动作微顿,摇头?:「没什?么。」
「雨不大。」她想往外走。觑眼少年变深色的衣袖,到底没忍住,抬手将伞骨往他那推:「你自?己都没遮着。」
「我遮不遮都不重要。」薛忱不为所动,将人?往回拽,不满道,「你能?不能?老?实点?」
她没依,甚至还?想把手抽出来。衣袖因这番动作,被染成明显的深色。雨也越下越大,斜斜地?落在她乌髮?上。
姑娘家还?无半点自?觉,依旧要往外走。
薛忱一压眼皮,实在忍无可忍:「昭瓷!」
这一吼,两人?俱是一愣。
望着她瞳仁里的身影,还?有难掩的愕然,薛忱率先回过神,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想故意吼你。」
趁昭瓷还?愣着,他将人?揽在怀里,半推着往前走,伞依旧只往她那倾斜:「下次不会了。我最近休息不好?,没控制住情绪,抱……」
昭瓷摇摇头?,出声打断:「没关系。」
谁也没再说话。一路上,薛忱不时垂眸,打量着她的神情,想开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甚至在她抬眸时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
突然间,衣摆被揪住,很轻很轻地?扯了扯。
「你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什?么问题?
薛忱蹙眉,总算想起她在问什?么,默然半晌:「他又不是昭邹。」
怎么和昭邹还?有关系?
昭瓷反应了下,才搞懂明白他的意思,想笑?,又突然将唇角往下压,别扭地?开口:「但昭邹的妹妹现在不会找你吃饭。」
「明明是你先问的,怎么又这样?」薛忱不满出声,轻弹她的脑门?,笑?道,「但我会找昭邹的妹妹吃饭。」
那事应当算翻篇了。
薛忱原先这么以为,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有。
在第无数次接过昭瓷递来的小纸条,他终于忍无可忍:「昭瓷,你能?不能?和我讲几句话?」
虽然就过去一天,但这一天里,他就没听过她的声音。
打招唿,写小纸条;问问题,写小纸条;关心他,也写小纸条。早安午安晚安,倒是一个没落下,可全是小纸条。
他那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各种颜色的纸条堆成彩色一大叠。
又是纸条:好?啊,讲什?么?
薛忱面?无表情接过,丢到火盆里,冷脸看?着她。指尖却?被悄悄地?勾了下。
昭瓷凑过来,挨着他坐,眼睛一眨一眨,终于小声地?开口:「讲嘛。」
声音软糯糯的,就是不肯和他对视。
姑娘家发?髻间的簪子是他之前送的,甚至是她要回来的、被花芷拿走过的那支。连零星的花钿,都是他亲手点的。
像突然下了场雨,那点快要冒出来的怒火被无声息地?扑灭。薛忱无奈嘆气:「依你,不想讲就算了。」
「你还?要多少小纸条?我给你准备好?。」他又问,勾住她的手指捏着。
「还?要几张应该就可以了。」
再要一会儿她应该就不会纠结了。
先前说过两个字,昭瓷又觉着和他交谈也不那么难。
这段时间,和薛忱待着时,昭瓷总克制着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莫须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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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不该因此闹脾气的。可那点当替身的可能?,就让她每每和薛忱讲话,都觉着别扭。
「你是因为我那天语气不好?才这样吗?那是……」薛忱斟酌着解释,想再道个歉。
昭瓷却?很快地?打断他,低垂乌睫:「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对不起啊,我可能?有点毛病,正?在犯病。」她睫毛颤得更快,看?她眼,又低头?,小心翼翼地?开口,「但你等一等我好?不好??我快想好?了,应该很快。」
漂亮的、布着茧的手就摆在她面?前。昭瓷伸手,悄悄拽住晃了晃,试探着问:「不吵架,不生气,不冷战,不闹别扭,好?不好??」
簪尾垂落的流苏随她动作轻摇着,勾下几点花钿,坠在少年的手背上。
薛忱没把花钿拂去,更沉重嘆气,揉了揉她的脑袋:「好?,我等一等。」
昭瓷没说话,轻轻抱了下他。
姑娘家紧紧挨着他坐,身上带着的那股子香气格外好?闻,心里、口头?都是如出一辙的安静。
最近族会开个不停,薛忱算着时间,不得不起身,边整理?衣袍,边问:「我等会开族会,得快午饭才结束。你吃什?么?」
那多累,昭瓷摇摇头?:「我去打包就好?了。你吃什?么?」
「我顺路呢。」薛忱笑?了下,「吃汤包吗?应该不会比青云宗的差。」
见她还?要开口,他先伸手捂住她的嘴,轻描淡写:「行了,你都还?没好?全,别天天往外跑,老?实待着等我回来罢。」
「总不能?让我干等着你吧?」他笑?道,看?着桌面?一包包的中药,「记得喝药。」
「嗯。」昭瓷看?过去,想说其实没有用的——之前就说过。
但他神情那样认真,她抿抿唇,最后也只点点头?道:「好?的。」
「汤包可以,吃什?么都可以,和你一样就好?了。」她补充。
又开始发?呆,回过神时,少年已经理?齐衣袍往外走去,桌面?留了张写有「拜拜」的小纸条。
昭瓷盯着不属于她的锐气笔锋,小声道:「拜拜哦。」
没应声。
估计没听见。
昭瓷眼尾耷拉,莫名其妙涌起点小小的失落。但那点失落还?没染上眉梢,腰被股大力一揽。
隔着衣衫,是比她那堆瓷质花盆还?冷得多的温度。
肩部搭上个什?么,还?有毛茸茸地?在脖颈处蹭了蹭。温度、气息、触感,都在嚷嚷着主人?的姓名。
「不想开族会。」少年的嗓音听起来沉闷异常。
「我还?不想学习呢。」昭瓷真心实意应道。
为什?么剑修那么早就期末考啊?
颈窝的脑袋毛茸茸的,碎发?戳着,是有点儿难忽视的痒意。昭瓷抬手,悄悄揉了一把,可算明白薛忱为什?么总不时揉她的脑袋。
还?想再揉一下时,作祟的手却?给紧紧攥住。
「你摸狗是不是也这个手法?」他拧着眉问。
昭瓷想了想,稍稍心虚:「好?像是哦。」
阴影投落在地?,合成了交叠的一者。桌面?的沙漏却?半点不通人?情,尽职坠落,很快聚拢起小小的沙堆。
薛忱扫了眼,将人?揽得更紧,不情不愿道:「我得去开族会了,迟到他们又要骂我的。」
「喔,你去吧,赶紧。」昭瓷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手,像条泥鳅样熘出来,「我等会儿也得学习。」
期末前的是考试周,后边的才是假期。
薛忱欲言又止,半晌,稍许郁闷地?应了声「好?」。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外走。开门?时,还?要回过头?看?她。
真有点像反白。
昭瓷想着,坐在椅子上挥挥手。房门?轻悄悄合上,她连眼都没眨一下。
等缝里漏出的阴影消失后,她才拖着腮,沉闷嘆气,脑海里又全是薛忱和他白月光的事。
怪烦人?的。
不过要不就算了?薛忱有白月光就白月光吧,反正?是早逝的。
况且,也许他没有念着呢?而且像把她当替身什?么的……就现在来看?,完全是没有道理?的猜测,没有一点儿证据和迹象。
但假设她是替身,昭瓷颤了下睫,认真思索该怎么体面?地?和薛忱提分手,然后从此江湖陌路,再不相见。
这之前,就先这样吧……不然还?能?怎么办?现在抽身,及时止损?
房门?在这时被「嗙」地?撞开,垂坠的珠链叮噹作响。
昭瓷刚起身准备给盆栽换水,转过头?,正?见少年冷着脸入内,眉宇阴沉,同窗外密布阴云的天气有得一比。
他步子迈得很大,带起阵疾风。昭瓷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盆栽,他就已经走到她面?前。
房门?在身后「嗙」地?又合上,疾风颳过,牵扯着烛火一跳。
手里的盆栽被接过,轻轻放置于台面?,没发?出丁点声响。
「怎么……」昭瓷疑惑出声,尚未说完,手腕便被攥住摁在桌面?上。她人?也是,被压着紧贴桌沿,被迫仰起脸,看?清少年眸中难掩的怒意和愕然。
「你成天的都在想什?么啊?」
他垂眸望向她,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哪来的替身?哪来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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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昭瓷愣了下,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并没第一时间应声。回过神来,她又低垂脑袋, 抿唇,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怎么问?怎么问都不合适吧。
昭瓷唇抿得更紧,连眼尾都些许下耷。
薛忱盯着她半晌,抬起只手,捏着她的脸催促道:「说话。」
末了,又问:「你要小纸条吗?」
昭瓷摇摇头,推了他一把,望眼关紧的房门:「你族会要迟到了。」
「那都不太重要了, 天天开。」薛忱蹙紧眉,不假思索道?, 「我就去捧个人场, 决策从来轮不上我, 去不去就那样。」
他是想等昭瓷自己主动说,但瞧她这架势, 十之八九是不打算说了。
薛忱干脆松开摁着她的手, 径直将人抱起来, 放在桌面, 微仰着脸对视:「说说吧。不想说可?以在这等到你想说的时?候。」
昭瓷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 置于桌面, 掌心贴着的地?方早被捂热,手背却依旧冰冰凉凉的。
视线飘忽瞬间?,走神?的前夕, 她想起之前说过和薛忱待着时?不发呆,又硬生生打起精神?。
她垂睫, 目光落在极近处的那片饕餮纹,轻声道?:「我不想坐桌子?上。」
薛忱哼了一声:「不长?嘴的人没有发言权。」
他倒实?在没想到,昭瓷是因这等事闹脾气。
「你还说我不长?嘴呢?你难道?长?了?」瞧见她的花盆离桌子?边缘稍近,薛忱往里推了推,嗓音里再不见丁点?怒意?,全剩下无奈,「小事上你倒挺直率,然后这种大事,又憋着,还能憋一整天。」
甚至在他面前都没想起过。
昭瓷摇摇头,鬓边有机率髮丝随她这番动作缓缓飘落,垂在颊侧。
薛忱抬手,想帮她理好,却被俶尔躲开。
她没看他,甚至心里也静悄悄的。
薛忱若无其实?地?收手,盯着她好几秒,嘆口?气。
方才?在门外,听见的心声断断续续,他只知道?她误会了他有白月光,把她当白月光替身,又不晓得该从哪解释。
他抿抿唇,攥紧她的腕骨,半晌只垂睫望着她道?:「我没有白月光,早逝的、活着的都没有。」
「你要是早点?出现,那白月光应当就是你了。」他微弯眉眼,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脑袋,温声道?,「在遇见你之前,我其实?连姑娘家的名字都不记得几个。」
少女同他对视,目光却空无一物。像在听他讲话,又像在发呆,即使松了手,也什么都听不着。
唇愈抿愈紧,薛忱连眉头都皱作一处。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刚要开口?再解释点?什么,放在她身侧的手,指尖却突然被轻轻勾了勾。
「薛忱。」昭瓷又低下头,五指合拢握紧他的一根手指,极小心地?喊道?。
「嗯?」薛忱回握住她的手。
「我不要当你的白月光。」昭瓷嘟嘟囔囔,小小声道?,「她早逝了。」
声音倒是比之前轻快不少。
信任是种脆弱又牢固的东西。有的时?候,证据捅到面前都能视而不见;没的时?候,缺了证据也要创造证据。
不管她承不承认,就现在,她确实?还相信薛忱。
即使知道?他有骗她的可?能,但听了方才?那番话,无可?否认,她的心情确实?悄声地?好上不少
脑袋被轻轻弹了下,薛忱笑道?:「都说没有白月光了。」
昭瓷点?点?头,不再说话。
怎么办呢?如果他说得都是假的。
要不还是就这样吧。找到证据再说,实?在不晓得怎么办了。
昭瓷点?点?头,稍许肯定自己这丁点?儿也不果断的决策。松开攥着他的手,轻轻道?:「那就这样,你赶紧去……」
开族会吧。她想说。
「昭瓷。」薛忱蓦地?打断她,睫毛轻颤,红意?顺着泪痣蔓延到几乎整个面颊。他错开视线,声音愈发得轻:「你进来我的识海,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得不信。」薛忱光瞧她的神?情,就晓得方才?他那堆话全部?讲到废墟去了。
她一个字也没信。
昭瓷还记着之前灵气入识海,他是个什么态度。换神?魂……那估计不太行。她想摇头,但半晌又没动作。
等过半晌,薛忱耐心尽失,实?在受不得她这磨蹭的态度,径直将脑袋靠上去,鼻尖触在她的鼻樑上:「你找吧,看看能不能找到白月光的影子?。」
「能找到的话任你处置。」
昭瓷绷着身体,手被扯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靠近。熟悉的、颇讨她喜欢的气息毫无保留侵占每寸地?,甚至可?能都沾在她的髮丝上。
他的气息一勾,链条样的神?魂契再一扯,她的神?魂就同很早前那样,一头扎入汪洋似的识海中。
面颊上不停扫过一阵快过一阵的触感,酥酥麻麻,是他纤长?浓密的乌睫。视线里,那点?泪痣愈发鲜红欲滴。
昭瓷有些受不得,轻轻推了他一把,抬手捂住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
许多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从她眼前闪过,毫无保留。
和他说的一样,莫说白月光的影子?,她都没见过有哪位姑娘家和他走得特别近,他的视线又有在谁身上停留得稍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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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瞬间?的时?间?,她却基本看完了他迄今为止的十来载春秋。
到后来,白月光的事倒显得不那么重要。
抽离识海后,昭瓷抿抿唇,伸手一把抱住他,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
她记着,最开始小说里写他清冷矜贵,当真做不得假。
他确确实?实?有过一段意?气风发、众星捧月的生活,在父亲逝世前,在被选中成为封印饕餮的容器前。
亮堂的正厅和漆黑的地?牢。
是他度过的前后半日子?。
后颈贴上两根冰凉的手指,她被轻轻地?从怀里拽出来,摇摇欲坠的髮簪被固定稳实?。
「我没事的,昭瓷。」薛忱弯着眉眼帮她把花钿点?好,能猜到她看到些什么,温声解释,「如果没找到白月光影子?的话,这些事,你假装不知道?,可?以吗?」
当真不太想要她看见那些烦人的事。
但不叫她仔细看一回,那白月光约莫又得无孔不入。
昭瓷摇摇头,又用力点?头,也不说话,就格外用力地?勾住他的手指。
这是有在他识海里发现什么不高兴的东西吗?
薛忱拿不准主意?,打量着她的神?情,眉头愈拧愈紧:「或者立誓什么的吗?立那种我背叛你就魂飞魄散的誓?虽然神?魂契就已经……」
话语戛然而止。
昭瓷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却再没听见声音,抬眸,只见少年?侧过脸,面颊染着隐隐约约的薄红。
「神?魂契怎么了?」她困惑问。
薛忱摇摇头,面不改色道?:「你是主动方啊,有神?魂契在,我不可?能背叛你的。」
好像是有看过这样的说法。
但昭瓷不记得在哪看过,勾了勾他的手指,垂首小声道?:「不用立誓的,对不起啊,我自个儿在那闹别扭给你添了麻烦。」
「没添麻烦。」薛忱揉揉她的脑袋,「只是你下回能来问我的话,会简单很多。」
昭瓷用力点?头,觑他眼,试探着问:「那我们?和好了?」
「没吵架,没生气,没冷战,没闹别扭,哪来的和好不和好?」薛忱笑着应声,又听她更小心地?问:「真的没有生气吗?」
「没,最多因为你想和我……分手而有点?。」薛忱话语微顿,还是选择她心里的那个词彙。他如实?道?:「但后来,我觉着这事挺好笑的。」
数载春秋里,他倒是第一回 知道?自己还有个早逝的白月光。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薛忱道?。
「有。」昭瓷看眼门,诚恳发问,「你还不去开族会吗?」
「不……」
他刚开口?,昭瓷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推了他一把,逮着空隙从桌面往下跳,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推:「赶紧去开族会吧,不要挨骂。」
门在少年?哀怨的目光里关上。
昭瓷睨眼窗外不知何时?散去的乌云,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正要续上先前的动作,给盆栽换个水时?,她却突然蹙起眉。
望眼合紧的房门,昭瓷恍惚间?发现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薛忱是怎么知道?她在纠结哪些事的?
/
饭点?过去许久后,薛忱都没回来。
手边的稿纸了垒起一大叠,昭瓷从桌前抬头,第不知道?多少次往门外看去。
听说是薛家突然来了贵客,族会推迟,到现在都没有结束。临近饭点?时?,就有侍女给她送大碗的汤包,顺带做番解释。
贵客和族会有什么关系?
昭瓷没想通,看书看得实?在脖子?疼,便想往外走走。她有打听到玉溪新开几家昭氏商行,正好这时?候去看看。
但祭神?节……
昭瓷想起那么多的人,又有些不情愿动。想叫薛忱陪着,但一来薛家的事忙,二来没准薛忱会偷偷瞒她什么。
她只好自己上街。
可?不知为何,前不久还人来人往的街道?这会儿过分空旷。树上装点?的彩绦随风飘扬,放眼望去,半晌见不到个人。
不晓得原因,但是好事。
昭瓷对着纸条,一连走进好几家挂着「昭氏商行」的铺子?。
「昭邹?不好意?思,没有听过。」
「邹昭?姑娘您找错地?了吧,我们?这没叫这名的。」
「我们?掌柜?您搞错啦,我们?掌柜是个姑娘家。」
一连问到底,都没人知道?昭邹或者邹昭的名字。
昭瓷尬笑得脸都要裂开了。想起那些人困惑不解的目光,她就觉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天是她不堪回首的一天,她会永远给这事上锁,丢弃在记忆里。
她原以为,昭邹来玉溪除了没弄清楚的古怪事外,有可?能是为了经营铺子?。之前他就说过,希望能开连锁的大商行,玉溪就会是很好的选择。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的。要么就是还没开起来。
她只好打道?回府。
路过巷子?口?时?,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个浑身笼罩在灰袍下的人,撞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很,差点?直接将她掀翻在地?。
灰袍人看她眼,两只浑浊的双瞳从遮脸的布匹内露出来,轻哼着吟唱道?:「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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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咒。
昭瓷隐约知道?一点?。
左右停歇的飞鸟被这歌声惊起,他眸中似有锐光,投来时?,昭瓷抖了下。但灰袍人很快收回目光,掩藏在人群间?。
她加快脚步,看见薛家大门时?才?松口?气,迈着大步往里走。
许是她的错觉,周遭空气愈发稀薄,她隐约有些喘不过气。踏进薛家大门时?,才?突然间?唿吸顺畅
「烦请出示身份证明。」守在门口?的侍卫突然拦住她。
昭瓷以为是要看青云宗的玉牌,点?头,在芥子?囊里掏着。倒是先掏出个玉佩,她倏忽一愣,薛忱什么时?候又给她的?
总算找着玉牌,她刚要递给侍卫看,侍卫已经让开了道?,躬身行礼:「请。」
目光不着痕迹落在玉佩上。
昭瓷困惑地?说声「谢谢」,往里走。
是改了规矩还是怎么着么?之前她出来再进去,都不用看身份证明的。而且这两侍卫她都认得,脾气温和,平日见了她都会打声招唿,今天看她的眼神?却同陌生人似的。
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蓝天白云,昭瓷很快收好东西,只疑心她给那灰袍人吓着了,没再纠结这事。
回到房间?里,天气正好,窗外阳光明媚,刚刚好适合晒花。
昭瓷推开窗,将花盆移到明媚的阳光底,微弯眉眼。
如果这株改良过的花能成功长?大,那约莫就能除去薛忱身体里残留的那点?魔气。
有来有往,薛忱瞒过她一回。她现在也学会怎么瞒着薛忱,悄默默地?探查他的情况。
还是老?问题,他身体总残留着大量魔气,也亏他每日还不露半分。
昭瓷将花盆转了个向,更好地?直面阳光。
「薛家快完蛋了,我打算今天找个理由回乡,你呢?」耳边突然传来小声的交谈。
说是小声,她们?的音量听起来却没加压抑,同不知道?这有个人似的。
昭瓷循声望去,正见一黄一粉的两道?身影紧挨着交谈。其中一人她稍许眼熟,黄衣的,正是今天中午给她送午膳那位。
「我也准备回去了。」粉衣侍女往道?路上扫眼,咬咬唇,「家主最近愈发疯癫,与我同批次的侍女连着消失好几个,听说都和家主有关,我实?在怕……」
这、这么大胆的吗?
昭瓷环顾四?周,愣了剎那。这院落挨着她的房,离薛忱的屋子?也不愿,她们?怎么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议论主子?。
那两侍女还在热络交谈,谁也没发现屋内有人。
「当初我们?就不该馋那巨额月俸来干这活。」黄衣侍女咬着唇道?。
她觑眼某个方向,恨恨开口?:「明明家主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命不好,祸害全家。如果没有他,薛家也不至于走到快完蛋的一步吧?真是受够了。」
「也不完全是吧。」粉衣侍女扯了她一下,犹犹豫豫道?,「前些时?日,玉溪突然有魔物来袭,不是少主先发现的么?阵法也基本靠他一人撑着。若他没出手,现在还不晓得是什么乱象呢。」
黄衣侍女一拍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傻啊,能被饕餮选中的会是什么好人?依我说,没准就是他勾结魔物,自导自演这齣戏。」
话头一转,她又哼着道?:「再说,就算如此也是他活该。灾星的命,就活该偿债!」
「要我说,」黄衣侍女眉宇间?怒恼更甚,揪人胳膊的力度不自觉加大,愤恨道?,「他干脆早些去死……」
话音未落,黄衣侍女只觉着背嵴攀起一股寒意?,肩膀搭上只手。她绷着身体,徐徐转首,突然看见一张披头散髮的骷髅脸。
它咧嘴一笑,也不说话,就伸手往她的脸探来。
薛家内的侍从大多都是普通人,她们?二位也如此。
黄衣侍女尖叫一声,踉跄后退,双眼一翻差点?就栽倒过去,好在另人扯了她一把。
「快走快走。」粉衣侍女差点?哭出声,「你还记得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吗?我们?不该来这的。」
她们?搀扶着仓皇跑远,在出门时?,一根细长?的青绿藤蔓在底下轻轻一勾,绊倒了那位黄衣的侍女。
她麻熘起身,更快往外沖。
昭瓷收了术法,鬼和藤蔓都很快散作云烟。她看着两人跑远,知道?不应该,还是弯了眉眼,悄悄笑出声。
就是不太想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薛忱坏话。
突然,周遭空气似乎凝滞剎那。然后是「啪嗒」一声,似是玻璃碎裂般。树叶无风而动,愈发急促,像在发出挣扎的怒嚎。
画面飞转,昭瓷只觉着眼前一花,刚离开不久的侍女突然间?回到原位,又凑在一处,叽叽喳喳。
怎么回事?
这样快的身法,她们?原来是修士么?
昭瓷还没完全回神?,脑袋一阵发晕,蹙着眉,心里迅速闪过些难以捉住的想法。
耳边又传来侍女的窃窃私语。
「薛家快完蛋了,我打算今天找个理由回乡,你呢?」
与之前听见的话语无一不同。
头痛欲裂,大脑被搅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
昭瓷紧拧眉头,只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说什么,实?在不愿意?又听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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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手,刚要像方才?那样施展术法,却浑身一抖,脑袋像被大锤子?凿过似的,难以忍受的痛意?辐射状蔓延。
昭瓷几乎控制不住地?佝偻腰,不经意?地?打翻手边的花盆。
「啪」一声。
花盆倒栽在地?,推开了窗户,私语声骤止,两人同时?往半敞的窗望来。
「你是谁?」黄衣侍女惊道?。
她打量着昭瓷,给身旁人使了个眼色,神?情愈发警惕:「你为什么会待在这处屋子?里?」
粉衣侍女点?点?头,无声息往院外跑去喊人。
问话的那位,明明中午才?见过她。
昭瓷想出声解释,可?头痛得厉害,一开口?就咳嗽不止,直咳得弯了腰。她连连挥手,说不出一个字。
脑袋里很快转过无数画面,最后停留在瓮城附近的那座山上。
那座据说布着阵法、能让时?光回溯的山。
腰间?突然被人一揽,勾着她远离窗边。紧接着,背部?贴上只大掌,凉意?过后,是如涓流般温和的灵气。
侍女慌乱行礼。
少年?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薛家的贵客,我请来的。」
「下去吧。」他淡道?,「知道?哪些事不该议论吧?」
目光随意?一扫,侍女便浑身抖如筛,颤声应好后,便忙不迭地?搀扶着远走,全然不敢回头。
薛忱伸手合了窗,顺带记着将那株差点?压萎的花拾起来放好。将人抱到床榻上放下,垂睫道?:「你出去了。」
他握着她的手,灵气仍源源不断往里输入。
昭瓷觉着好受多了,大口?大口?喘着气,缓过来后,轻轻点?头:「出去逛了下。」
「怎么出去的?」
这话问得昭瓷一愣一愣,她迟疑道?:「用走的?」
薛忱:「……」
他扶额,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屋内外落了阵法,按理说,除给她送午膳的那次,别人不当进来,她也不当出去。
陡然间?想起很久前,她也是这样如无遮挡般穿过他的阵法。
「先喝了。」薛忱嘆口?气,给她递碗漆黑的药,配方和之前略有不同。
昭瓷鼻翼翕动,很快一饮而尽。这回汤药入口?,她立刻觉着浑身舒服不少。
四?角的青瓷大花瓶底,骤然闪过缕银光,快得难以捉摸。
薛忱探了下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他稍稍松口?气,接过碗,把人塞到被子?里紧紧捂住,只露出双眼睛。
「睡会儿?」他轻声问,掖好被角。
她要赶紧挽救下那株药草。
昭瓷摇摇头,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很快却又给摁回去。
薛忱垂眸望来,正正好与她不谋而合:「我去给你弄那株药草。你先歇着。」
问题千千万,刚才?的事、之前的事都还没问。
但昭瓷现在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个。
「薛忱。」她将手从锦被下伸出,悄悄拽住他的袖子?,抿着唇问,「你是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099章
薛忱身体一僵, 半晌没应声。
余光里,不晓得什么品种的花插在?土壤里,半耷拉着脑袋他抿唇, 轻轻拽出自己的袖子:「我去把你?的花重新种了。」
昭瓷松了手,掀开被子,趁他没注意,从床榻上赤着脚跑下来,很快将那花重新栽进盆里:「我自己来。」
「说说吧。」她铲着土,头也不抬,语气挺像他之前的。
在?薛忱应声前,昭瓷又道:「说话前, 先把神魂探过来。」
这是非要弄明?白了。
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合理的藉口都到?嘴边。对视间, 薛忱轻压眼?皮, 又全部咽回去。
「是。」他极轻地应道。
「真、真的吗?」昭瓷最先反应是愣住。
问?归问?, 但他承认的时候,这事还显得过于离谱。
尤其她原以为薛忱怎么都得扯点理由?煳弄, 或者岔开话题, 实在?没想到?就这么承认了。
薛忱走到?她身边, 试探着、小心地勾了下她的手指:「嗯。」
「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见。」他解释, 「十米内, 然后?你?和我没有?肢体接触的时候才能听见。」
昭瓷没说话, 良久,突然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板着脸道:「神魂探过来, 再说一遍。」
【薛忱!听得见吗?你?完蛋了。】
薛忱怔愣,眼?都不眨地依言照做。
昭瓷这才基本?确认他说的是真的, 面色稍霁。
「你?在?生?气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在?。」昭瓷冷着脸。
念及他方才说过的话,昭瓷伸手,非常迅速地攥紧他的指尖,仍蹲着,低头看?褐色的土壤,一言不发。
天气正好,窗外连风都没有?,听不得半点虫鸣鸟叫。万事万物?蛰伏在?平淡的宁静间。
少?女侧着脸,神情分外松弛,铲土的动作丁点不停歇。薛忱看?她动作利落地清理瓷片,施肥浇水,起了身将那花盆放到?阳光底。
他屈指,一勾她的指节,谨慎地开口:「昭瓷?」
昭瓷回头看?他眼?,没应声,松开手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
薛忱没猜出她的心思,斟酌着语句,半晌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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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沉默,昭瓷却突然开口:「薛忱。」
薛忱立刻望过去,就听她很诚恳地说道:「我想揍你?。」
「啊?」他愣了下。
尾音刚划过个弧度,青衣的少?女便已经张牙舞爪扑来,双腿环在?他腰侧,手扯了下他的头髮。
这扑得猝不及防,薛忱没站稳,被她推着倒在?新铺上的绵软地毯。
头髮被扯得生?疼,他轻「嘶」一声,将人抵着没叫她跟着一道摔倒,低声道:「揍吧揍吧,对不起。」
脑袋果然挨了记捶。
确保自己的手碰触他耳尖,昭瓷一把扯了他的髮带,兇巴巴道:「反省一下,这事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想着这段时间来,她那热闹、一阵吵过一阵的心声总叫他听去,指不定闹多少?笑话,昭瓷就手痒,很想把他扯秃。
但他扯秃后?变成,眼?睛挨罪的又是她自己。
昭瓷稍一犹豫,还是只扯掉他的髮带。
「对不起啊。」薛忱管都没管披散的乌髮,微直起身,一眨不眨地同她对视,「我有?想告诉你?,但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难道一上来就说:「昭瓷,告诉你?件事,我有?读心术。」
那可?太奇怪了。
其实他们刚——用昭瓷的话来说,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想和她坦白。但越看?书越觉着她知道后?得生?气,加之没找到?好的时机,拖着拖着,到?现在?都没说。
「这事实在?我不对。」薛忱由?她扯着头髮,除了最开始那下,现在?连眼?都不眨,放轻嗓音,「对不起。你?揍几顿都成,揍到?你?消气为止,可?以么?或者你?有?其他想我做的事吗?都可?以的。」
想起最近看?得些要命文学,薛忱稍许犯难:「要命的话,可?能没办法。」
昭瓷扒拉着他的后?脑勺,拿头用力地撞上去:「谁要你?的命啊?你?不是会活到?我不在?的一岁吗?我要长命百岁,你?不要咒我。」
「我没……」薛忱瞪大眼?,想解释,刚开了口,额前又被她再用力地撞一次。
哐哐哐。
连着好几声,都是她将自己的脑袋当锤子使。
「行了,差不多了。」薛忱抵住她的前额,轻轻揉着,银光一闪,那片红痕又荡然无存。他无奈嘆气:「不疼吗?你?换个别的东西砸吧。」
「不想砸了。」
还是气恼,但可?比方才好得多。
「你?不是故意的吧?」昭瓷眯着眼?审视,神魂探进他的识海,想以此判断他有?没在?说谎。
薛忱身体一僵,抿抿唇,还是由?她动作:「不是。」
「我是很久以前突然有?读心术的,没法控制,绝对没有?半点存心窥探你?心声的想法。」他认真解释,又在?后?边补充,「碰到?你?能暂时停了读心术,也是后?来知道的。」
是真话。
昭瓷总算消气不少?,转着手腕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听到?。」薛忱如实答,又补充。
第一次见面……
昭瓷怔愣片刻,突然间,整张脸爆红,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她手忙脚乱地从薛忱身上下来,全靠腿在?地面撑着,手压根不敢碰触他任何一处。
从没哪刻如此羡慕金鱼的七秒记忆。
她视线乱飘,怎么都不再同他对视。退得太快,一个不查,腰腹正好叩在?附近的桌面,痛得呲牙咧嘴。
就算如此,动作依旧不见放缓。
「你?慢点……」薛忱看?得直皱眉头,上前想拉她,刚伸手,就被她勐然躲开。
昭瓷捂着脸,看?也不看?他,抬手指着角落,颤声道:「你?找个十米外的地方站着。」
薛忱不动,望眼?房间对着的两个角落,稍沉默,试探着问?:「你?要把我赶出去吗?」
正常人的房间对角线都不会超过十米。
「没有?。」昭瓷小声道。
指缝微张开,她从里露出只眼?睛,做贼似的偷偷抬起。一望,薛忱果然一眨不眨地同她对视,甚至还冲她微弯眉眼?。
昭瓷立刻合紧指缝,面颊温度更烫。
【我如果早知道他有?读心术,我见到?他的时候,绝不会想把他摁在?床上。】
薛忱神情微滞,想起方才,又想起之前,不自在?地别过脑袋,乌睫一下颤得胜过一下。面颊晕开层绯红,丝毫不逊色于昭瓷的。
窗外艷阳转了个向,无声地拉长少?年落在?地面的身影。四下愈发寂然,连唿吸声,好似都变得明?显不少?。
昭瓷陡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在?想什么,放下手,面如死灰:「要、要不你?还是先出去吧?」
她已经克制着在?薛忱面前放空脑袋,但,刚才当真没收住。
「啊啊?哦。」薛忱很快回过神,垂睫,「不要。」
披散的乌髮正正好遮住鲜红欲滴的耳尖。
「那你?就站那别动。」昭瓷让步。
「也不要。」薛忱得寸进尺。
不单没听她的,他还往这儿走来,定定站在?她面前,伸手,分外迅速地勾住她垂着的尾指,小声道:「你?不想让我听见心声,又不一定非得赶我走嘛。」
他动作太快,勾得又很紧。昭瓷反应过来时,想将手抽出来,根本?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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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耍赖。」
「嗯,抱歉。」
他这模样?看?着可?一点没有?悔改的意思。
昭瓷又挣扎一回,实在?抽不出来,只得由?着他。另只手上还攥着他的髮带,材质柔软,不知怎的正好在?她腕骨处围过一圈。
脑海里又涌现好多的片段。
昭瓷目移,开始思考起换个星球生?活的可?能性。余光里似乎闪着阵银光,在?青瓷大花瓶底。
她视线稍稍下移,看?见一小片的阵法始终不灭。很快,青瓷花瓶被少?年有?意无意地挡住。
「怎么了?」薛忱问?道。
昭瓷踮起脚,可?他实在?比她高不少?,再怎么踮都看?不着底。她只好沖他示意性地挥挥手:「你?让一下。」
薛忱抿了下唇,依言照做。可?等他移开时,那片阵法早没了影子,就同方才不过是昭瓷的错觉般。
昭瓷颓然收回视线,凭着那一瞥,不断描摹阵法的模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小说里称这个阵法是……
实在?想再看?眼?,可?现在?那青瓷大花瓶怎么看?都只是最普通的物?件。
薛忱知道这事吗?是他弄的吗?
昭瓷打?量着他,少?年由?着她瞧,微晃脑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移开目光,攥紧他的指节:「我还在?生?气。」
「那你?怎么样?才会不生?气?」薛忱虚心请教。
「你?没有?大事瞒我的时候。」昭瓷轻轻道。
能判断他说真话假话的前提,是他允许她进入识海里。可?现在?,薛忱已经将她从自己的识海里推出来。
薛忱只是抿抿唇,半晌没出声。
这态度昭瓷丁点不意外。她脑袋搭在?他的肩膀,叮嘱道:「现在?可?以不说,但之后?,之后?要告诉我的。」
薛忱应了声,抬手拢着两人搅在?一处的髮丝:「会和你?说的。之前就答应过,一定会和你?说的。」
「还有?,」昭瓷眯着眼?,语气不善道,「读心术这件事,我需要收到?一份长篇的检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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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神节期间,外边永远热热闹闹的。
昭瓷扫了眼?窗外,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继续对着看?过无数遍的书,都快倒背如流了。
身为薛家少?主,薛忱最近忙得很,都见不到?个人影。
闲暇时,她会掏出薛忱那份好几面纸的检讨书反覆诵读。情真意切,言之有?物?,是不可?多得的好检讨书。
昭瓷消气不少?,收了检讨书,转着笔,又在?想那侍女的事。
反正问?薛忱他也不说,她都懒得问?了。谴着石罂花去府邸里走一遭,果然听来不少?相?关的八卦。
可?能是之前她们口中「薛家快完蛋了」的说法,整个府邸侍从私下里明?显就不像之前那般恭敬。
在?他们的八卦里,有?提到?黄衣、粉衣侍女口中的诡异传闻,有?点类似她经歷的事。
据说,当时突然经歷这事的是薛家第一任家主的小儿子,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忘记他们的存在?。玉牒、族谱,统统没了他的痕迹。连房间,都突然变得空荡。等记起来的时候,薛家家主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儿子的踪迹了。
转笔的动作稍许停缓,想起阿紫曾说过与她相?识的话,陡然间,昭瓷莫名有?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假设阿紫言之凿凿的那个她,当真是她呢?
也许她很久前——百年前,来过这世界,然后?当时的大家都像这样?忘记了她,比如阿紫的失忆。接着她穿回去,连自己都忘记这回事,是不是还挺合理的?
这想法一出,昭瓷摇摇头,觉着自己是在?现代看?多了科幻片。
首先是神魂,神魂是能看?出年龄的,她压根不会是百岁;还有?她在?现代的记忆,可?是完完整整的,根本?不存在?有?某段时间因穿越而空白。
余光里,窗外飞速闪过个什么影子,隐约像在?山上看?见的那只灰狼。
昭瓷飞速起身,扒着窗子往外看?,除了摇晃的枝叶,什么也瞧不见。她稍稍蹙眉,疑心自己看?花眼?。
桌面乌黑的中药已经不再冒着热气。
昭瓷睨一眼?,轻抿唇,只探了探冰凉的碗壁,没有?半点饮尽的想法。刚要坐下时,咽喉一堵,她捂唇咳得弯腰。
松手后?,掌心里果然一片乌血。
昭瓷唇抿成条直线,攥紧窗沿,指甲盖都差点陷进木料间。目光侧移,四角瓷瓶下又亮起银色的阵法。
这回她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她状况好转,同这些中药根本?没有?丁点关系。
「咦,这是什么?之前有?吗?」石罂花顺着她的视线,蹲在?阵法前。
昭瓷看?着它,稍稍扶额。她不会说石罂花只有?吉祥物?作用,但事实好像正是如此。
她还是开口,诚恳道:「不晓得,之前我没注意到?过,但很可?能是有?的。」
「应该是锁魂阵。」她又道。
「锁魂阵?」石罂花疑惑重复。
是小说里写的,用来将神魂禁锢在?□□内,大多用于……死人。
因为书中描写得详细,加上原作者又在?社交媒体上附了约的稿,她这才一眼?便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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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锁魂阵是薛家独门的阵法,她也不认识。
今早,看?过那个阵法后?,昭瓷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神魂与□□分离。
可?能从他们去买白猫的时候就初露端倪了。
昭瓷想起她那迴转瞬间的神魂出窍。
咳血啊,发烧啊,甚至她那日上街胸口闷、喘不过气,都是机体的自然反应。亏得房间里,甚至是……整个薛家,有?布锁魂阵。
如此,她进了薛家才会一切良好。像刚才那样?咳血没多久,又一切正常。
「诶诶,你?干什么?」石罂花看?见她突然移开花瓶,惊道。
「把这个阵法弄掉。」昭瓷照着小说里的描述,找到?处倒三角的标记。指尖闪点绿光,试着着换掉锁魂阵的阵眼?。
如此,阵法便实实在?在?没效用,可?布阵者感觉不到?阵法被毁坏。
穿的这破书总算有?点作用了。
这番动作才做完,唇齿瀰漫开股铁锈味,昭瓷没忍住,又是阵剧烈的咳嗽,佝偻背嵴,好半晌才缓过气。
「这这这,你?没事吧?」石罂花惊慌失措,叶片拍在?她脸上,从植核里抽调的灵气源源不断往里输。
昭瓷摆摆手,掏了大堆的药剂往嘴里灌。不咳血,面色也好上许多,石罂花松口气:「那就好。」
可?昭瓷自己明?白,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如果没从根本?上解决神魂和□□分离的问?题,离了锁魂阵,她生?命没准真得开始倒计时。
但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嘛,这事有?经验。
昭瓷乐观地想,只要在?呜唿前把神魂契解了就好,这事也稍有?眉目。
神魂契,薛忱就被她弄得够惨了。这还来个锁魂阵,每发动一次,对薛忱的神魂消耗都极为巨大。长此以往,铁人都不经打?。
薛忱的命也是命,她总不能让薛忱寿命减一,她寿命加一吧?
腰侧玉牌嗡嗡作响。第一声她手软得厉害,没接着,对方便挂断了。等她取下来,又响起第二声。
是涂珊珊。
昭瓷赶忙接起:「怎么了珊珊?」
对方微愣,半晌才应:「你?是?」
是涂珊珊的声音无疑。她很困惑地开口:「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我打?来是因为玉牌的存储箱里有?个陌生?的号码,想问?问?你?是谁。」
昭瓷以为她在?开玩笑,没多想:「昭瓷啊。」
她佯作恼怒:「你?没有?给我做备註吗?我都有?给你?弄的。」
那头沉默良久,久到?昭瓷都以为联繫断掉时,她才出声,试探着问?:「昭瓷?谁啊?」
薛家小儿子的故事突然迴荡耳边。
昭瓷手一抖,玉牌「啪」地掉落在?地。
「你?在?开玩笑吗?」她嗓音放得极轻。伸手,触及玉牌时没敢捡起来。
玉牌那端,传来涂珊珊的声音,困惑不解:「没啊,我当真不认识你?,你?加错人了吧。」
「互删吗?我不太爱在?玉牌里留陌生?人的联繫方式。」对面道。
昭瓷怔怔盯着,揪紧衣摆,许久没有?应声。玉牌那端的涂珊珊等了会儿,连着困惑道:「喂,有?人吗?那我把你?删了啊?」
没过多久,玉牌亮光渐熄,四周归于寂然。
昭瓷蹲下身,慢吞吞地捡起玉牌,紧紧捏住,垂眸盯着青瓷瓶底无一物?的地板愣神。
玉牌里,果然找不到?名为「涂珊珊」的联繫人了。
是忘记她了吗?
像那两个侍女一样?,无缘由?、突然地就忘记她了。
不过,其实如果涂珊珊忘记她,或者青云宗的夫子们都忘记她,也有?好处对吧?
昭瓷宽慰自己,比如不用期末考了。
宽慰没多久,她颓然垂首,半蹲着,长久没有?任何动作。
还是不想被忘记。她喜欢一个人待着,但不希望这是因为在?意的人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回去后?,重新和珊珊交朋友,她可?以记起来吗?可?那位失踪的小儿子被记起来时好像已经死了,最后?都没有?尸骨。
不晓得蹲多久,又发多久的呆,脚隐隐做麻之时,身后?门突然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昭瓷身体微缩,迟疑地转过脑袋。陡然间,整个屋子都好似亮堂不少?。
少?年一身玄衣,却不是常见的那套劲装,金线勾边,腰侧、肩部全都大片流转暗光的饕餮纹。头戴繁琐冠饰,明?显是华服正装,贵气十足。
昭瓷稍稍回神,继续维持着方才一贯的大脑空白,沖他张开双臂。
「过来抱一下我。」她垂睫,小小声道,「我腿蹲麻啦,站不起来。」
「那干嘛不坐椅子啊?」薛忱好笑地看?她眼?,快步走过去,环佩叮噹作响。才将人抱起来,那两条纤细的腿便环在?他的腰间。
「你?不是腿麻了?」薛忱挑挑眉。
「那是刚刚嘛,你?抱一下就不麻了。」昭瓷认真应道。
许是换了皂角,姑娘家发间的味道有?几分似栀子花,清新明?丽,一阵阵地充盈满怀。
她这样?的态度可?不多见。
薛忱耳朵又攀起阵热气,却没松手,将人揽得更紧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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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不作答,指尖试探地捏了下她的指尖,声音格外软糯:「牵手。」
还颤着睫询问?他:「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薛忱挑眉,径直翻过手腕,直接同她十指相?扣。
昭瓷微弯眉眼?,像他总做的那样?将下颌搭在?肩膀:「怎么这身着装?好看?的。」
「祭神节的庆典,我有?时要在?那坐几个时辰。」薛忱如实解释,由?着她拨弄头顶的冠饰。
良久沉默。
薛忱突然轻轻捏了下她的手,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好看?吗?」
除了她之外,没人这么说过。
「嗯。」昭瓷很用力点头,抚着他簪子的纹路,小声开口,「但是不重吗?感觉好沉。」
她就这么拨动几下,就觉着沉得不得了。要让她戴这玩意,坐那数个时辰,脖子估计都要断掉。
她问?得认真,薛忱答得也认真,蹙眉思索半晌:「可?能还好?习惯了就不太有?感觉。」
「摘吗?戴久了脖子好难受的。」
「不要。」
昭瓷都准备给他上手扯掉,闻言愣了下:「为什么?」
她揉着他后?颈的肌肉,明?显觉着比平日里僵硬不少?。
薛忱侧过脸,半晌才很不自在?地憋出几个字:「因为好看?。」
昭瓷:「……」
随机反应过来点什么,她嘿嘿一笑,环在?他腰侧的腿愈发收紧:「你?每天都好看?。」
末了补充:「长在?我心巴上的好看?。」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被轻捏着后?颈从他怀里拽了出来。薛忱两指摩挲着,眉头皱在?一处:「要么你?和我说发生?什么了,要么你?松手让我听听。」
她现在?整个人就是很奇怪,从进来时就是,奇怪得不像话。
昭瓷垂首,看?也不看?他,良久都没应声。
他也不催促,同样?垂了眸,目光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见她轻轻开口:「其实是肚子饿坏了,午膳都过去好久好久了。」
「说谎。」
少?年平静望向他,半点不信她这点鬼话。
还得修炼些说谎的本?领啊。
昭瓷捏了捏他的脸,小声道:「好吧,其实是因为今天的汤包,口味你?挑错了。我有?点不高兴。」
薛忱微愣。
昭瓷的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攥着他的手愈发收紧。
不知沉默多久,她突然听见他分外困惑地问?:「你?之前不一直爱吃这种吗?虾仁蟹黄,还不沾酱油。」
绷紧的肌肉陡然松弛下来,昭瓷松开同他牵着的手,抽离出来,合握着环在?脖颈处,极轻地开口:「现在?也喜欢。」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有?点像在?无理取闹。」她脑袋左右蹭了蹭,指尖穿过他后?脑勺的髮丝间,「就看?了个话本?子,里面有?姑娘家被大家都忘记,死的时候都没人收尸,好惨好惨。」
「我就在?想,你?会不会也把我忘了。」
说的话里真假掺半。
「脑子犯抽,丢人现眼?了,即刻反省。」她分外严肃说道。又揪紧他的衣摆,抬起眼?皮,带着几分难察的小心:「你?真没有?忘记什么吧?」
薛忱目光微闪,轻轻揉着她的脑袋,温声道:「什么都会记住的。」
第100章
阳光明媚。
薛芸的贴身侍女来敲门时, 昭瓷正坐在屋里温书。
左手边,一只铜制鸭嘴香炉往外吐着香雾,炉底亮着?个阵法。
「有效果吗?」石罂花歪着根茎, 往底下望。
「你别把自己烧着了。」她伸手将花揪回来,弹掉沾着?的香灰,「有。」
石罂花肉眼可见地露出点喜色,刚要开口,又见她?食指和拇指捏起段极小的距离:「但不多,就一点点。」
锁魂阵不能对布阵者?起作用,昭瓷又不是阵修,只能根据青云宗学得那?点知识, 稍作改进,看看能不能稍缓和魂身分离的状况。
是有点作用啦, 比如她?面色上看起来就与常人无异——除了时不时得咳点血。
石罂花看着?她?动?作娴熟地逝去唇边的血迹, 实?在忍不住, 抱紧她?的手指:「你直接问他嘛。也许他就愿意呢?况且你们?在谈恋爱,他这么做也应该的。」
说话音量越来越低。不管有没?道理, 对它来说, 都是昭瓷的命更重要些。
「他又不欠我的。」昭瓷拨弄它的花叶, 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道, 「我和他谈恋爱, 是奔着?快乐去的,又不是奔着?他的命去。」
见石罂花似想再说什么,她?屈指弹飞它, 垂首:「温书啦,你自个玩去。」
那?只小巧的通知鸭嘴香炉依旧吐着?香雾。
「咚咚咚」的敲门声, 也正在这时响起。
「昭姑娘,家?主有请。」侍女恭敬道。
万籁俱息。
昭瓷压根食指在唇瓣,一人一花在屋子里完全不吭声,生怕叫外人发现里边的动?静。
薛忱出门前,也有和她?说过,他娘亲来人不用管。那?她?躲,就躲得很心安理得了。
门外的侍女再喊几声,未得回应,便没?了其他声音。
昭瓷提起的颗心总算放下,顺手翻开记录剧情的本子。倏忽瞪大?双眸,方写不久的字迹,这会?儿已?经淡去大?半。第一页记录的内容,甚至瞧不太清了。
第235页
同种材质的本子,同批次的墨水,她?记笔记的时间还更早些,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见。
更玄乎的是,她?的记忆也和那?堆自己一样,逐渐模煳。
昭瓷拨着?腰侧的玉佩,又想起被涂珊珊删好友的那?次。她?至今没?敢拨回去。有联繫其他相熟的师姐,得到?的只有「遗忘」。
不过好在薛忱还是记得的,她?暂且这般宽慰自己。
强行拨乱反正,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理清,昭瓷总算能全心神地专注在书本上。时间于砂砾的坠落间流逝,转瞬便至饭点。
自从?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她?出门的次数就愈发得少,除了偶尔且必要地上街收集相关线索、寻找昭邹,几乎就待在薛家?,在侍女的八卦间拼凑各种事的全貌。
一日三餐,梳妆打扮……唔,都是薛忱在弄。
她?逐渐习惯这样当废物点心的时光。
现在就是该出去拿食的点,会?有合胃口的膳食出现在外边。
昭瓷脚步轻松地开了门,哼着?小曲,倏忽神情一滞,勐地松开门把,好似那?木柄烫手般。
「昭姑娘,我奉家?主之?令,在这等您大?半天了。」侍女支起腿,眉宇间闪过不耐的神色。她?沉着?脸同昭瓷对视,做个很随意的「请」:「请您跟着?奴婢……」
话语骤止,她?嘴角一抽,怎么也想不到?面前娇小的姑娘是如此不好相处的主。都说到?这份上,竟然直接当着?她?的面转身摔门而入。
脑袋宕机半晌,昭瓷很快赶在她?把话说完前麻熘往屋里走——当然记着?要提走自己的膳食。
不去不去,她?才不要去呢。
「姑娘,您……」侍女大?惊。
「头疼,想休息。」昭瓷面无表情回应。
素质就像弹簧,该因对方高而高,因对方低而低。
这是昭瓷最新悟出的道理。
门「啪」地合上。
外边传来侍女恼火的怒吼:「家?主有令,若您不愿,可採取一定的特殊手段。」
……特殊手段?
隔着?门板,传来阵磅礴的灵气。
家?主身边的侍女果真不同凡响,与之?前见的那?两?位不同,这是货真价实?的修士,且修为不低。
昭瓷绷紧身体?,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措施。
妥善护好自己的膳食。
天大?地大?,吃饱最大?。
就是别把这屋子炸了,不然她?可能有点不好解释?
等过良久,却没?有任何危险奇怪的东西出现,甚至连门缝里穿来的风,都温和异常。
什么特殊手段?
已?经开始吃饭了的昭瓷很困惑。
隐约间,似乎有听见外边传来阵不同凡响的巨响和侍女惊慌的叫声。
不关她?的事。
昭瓷又往嘴里塞了口酥鸡,到?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这儿大?部?分人都在忘记她?,薛家?家?主还记得她?哪位。
可能是薛家?人都没?这么快忘记她??比如薛忱。
又过差不多半个时辰,房门被轻轻叩响,三声后便没?了动?静。这种叩法,昭瓷一听就晓得是薛忱,微弯眉眼,飞速冲过去扯开门。
门在吱呀声里敞开。
外头果然站着?姿容昳丽的少年,他刚要开口,或许是打个招唿之?类的,昭瓷就已?经勐地扎进他怀里。
「今天记得我吗?」她?问,脑袋悄悄一蹭。
「怎么问这个?当然记得。」薛忱笑着?扯她?垂落的辫子,温声补充,「晚点也记得,明天也还会?记得。」
昭瓷嘿嘿一笑,脸从?他怀里抬起来,扯着?人往里屋走。倒记得要在迴廊里环视遭,却没?见着?那?位侍女的踪迹。
左右不是多大?的事,昭瓷便没?同薛忱说。
她?坐在椅子上,给?薛忱也扯了把椅子。薛忱却没?坐下,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两?侧,垂睫,轻声道:「家?主早前派人来烦你了是么?抱歉,我考虑不周。」
结界范围加小了。
应该再远些,人一进来直接丢出去便是。
昭瓷连忙摆手:「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用道歉的,真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她?吃个闭门羹后就回去了。」昭瓷一句话带过,见他还想说话,赶忙拍拍他的手,「行了,这个话题就这样。再道歉我会?生气的。」
「真的会?生气的。」她?强调,脑袋稍稍后仰,不安分地在他怀里些微一蹭。
余光里,看见刚用过的餐碟,干净空荡。昭瓷一转眼珠,飞速岔开话题:「今天的酥鸡和水晶肘子都很好吃。」
薛忱顺势接过,「嗯」了一声,扶着?她?的脑袋,温声问:「这家?好吃,还是上次那?家??」
「这次。」昭瓷很诚实?。
「吃饱了吗?」
「嗯。」
「书看完了吗?」
「嗯。」
「心情好吗?」
「嗯。」
这般对话来过几轮,薛忱目光微闪,勾起她?的尾指,三番五次想开口。
有几回昭瓷都觉着?他要说话了,等过好久,他最后只拍拍她?的脑袋:「你今天不午睡么?不困?」
昭瓷如实?道:「我在等你把想说的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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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往外瞅了眼,正正好瞧见丛林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过于有特徵的异瞳,叫她?很容易认出来人身份。
「那?是冯以亭?」她?蹙眉问。
突然想起今早刚起床时,骤然回来的那?段记忆——藏经阁里的那?段。
「嗯。」薛忱眼中?闪过缕厌烦,「薛家?的贵客。」
「贵客」二字被咬得格外重,多点意外不明的含义。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本来就不大?喜欢冯以亭,如今记忆在手,她?更觉着?多看冯以亭一眼更难受了。
而且,大?家?都能异口同声说出冯以亭的背景,只除了她?。
明显不对劲啊。
像察觉到?她?的视线,冯以亭徐徐回头,对视时,露出分外友好却分外诡异的笑容。
昭瓷脑海里突然传出道声音,正是他的。
他讲话的嗓音与以往都不同,似乎知道她?捡回了记忆,用藏经阁里那?样诡异的语气道:「你知道我是谁的,任何时候,你要有空就来找我罢。和我合作,要不就去死。」
……他到?底为什么,敢如此正大?光明和她?说这番话。都不需要什么遮掩和弯弯绕绕吗?
昭瓷困惑至极,等视野里的青年扬长而去,她?一扯那?截白色的衣袖:「你和这位冯以亭关系好吗?」
薛忱「哈」一声,没?直接回答。
「他和你说什么了?」他意识到?什么,蹙着?眉问。是方才么?可明明读心术里,那?位冯以亭的心声极为正常。
昭瓷点点头,直截了当道:「他刚才让我和他合作,还说我要死……」
「死」字刚一出,唇瓣就给?人轻轻捂住,薛忱垂眸,不贊同又谴责地望她?眼。
昭瓷小幅眨眼,将他的手拿下:「他就只说了方才那?点,也没?说要合作什么。」
既然薛忱和冯以亭关系不好,那?她?就不太有顾忌了。昭瓷抿抿唇,斟酌着?和薛忱道:「就我觉着?,那?个冯以亭不太对劲。」
薛忱看向她?,她?便继续说道:「和你们?不一样,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虽然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记不得事。但他总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而且,最近他好像越来越弱智。明明最开始出场,还有点高深莫测的大?坏蛋意味,但现在不管威胁还是行事作风,都逐渐宋鸣化。
……咦,说到?宋鸣,宋洹呢?好像许久没?见过,也没?听过了。
话语稍顿,昭瓷抿抿唇:「那?日在藏经阁,你来找我之?前,我遇到?的就是他。可是好奇怪,我直到?今早才想起来。他当时做了些冒昧的举措,而且那?时着?身剑修衣装,不是青云宗的弟子。」
薛忱稍稍眯眼,一言不发。
这神情……很难评,概括下来就是反派要做大?事的感觉。
昭瓷陡然升点不祥预感。
/
但昭瓷怎么也没?想着?,先不妙的不是冯以亭,是她?。
走廊静悄悄的,一门之?隔内,却热闹得不像话。得亏有阵法,才不至于叫里头震耳欲聋的喊声四处迴荡。
最先是少年低而无奈的嗓音:「昭瓷。」
好听的,但昭瓷半分不吃他这套,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要啦,我不要去见你娘。」
「再说,」她?趴在桌上,手紧紧扒拉两?侧木板,撇着?嘴道,「我和她?不熟,你娘又不喜欢我,我去见了不自讨没?趣吗?」
早知道薛忱之?前在犹豫说这事,那?她?肯定一点都不会?好奇的。
衣襟处传来轻微的拉力。
昭瓷将桌子攥得更紧:「不要,不想去。」
薛忱也就做样子地扯扯她?的衣领,想将人拉下来,又不敢真得用上力,只放低音量道:「就一次,只有这一次,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昭瓷连说三次,斩钉截铁。
他怎么叛变得这么快?之?前还抱歉没?拦下家?主派来的人,这会?又带她?去见他娘亲。
昭瓷狐疑看着?他,倒没?觉得他和薛芸串通一处,只朦胧感觉他脑子里又是她?没?跟上的弯弯绕绕。
这果决的拒绝一出,少年倒不再说,只耷拉了眉眼,瞧着?分外失落。
视线飘忽剎那?,再对视时,昭瓷就放软语调:「去做什么?」
薛忱睫毛轻颤,也不答,指尖穿过她?披散的发间,极轻地询问:「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一下,就见一下下,我保证。」
想了想,他补充着?低声哄道:「去了我给?你买栗子糕、蟹肉小笼、水晶肉,你要吃什么都买。」
「是我不去就没?得吃?」昭瓷试探着?问。
薛忱抿唇望向她?,沉默半晌,将下颌搭在她?脖颈处,闷闷道:「也有。」
「那?……」
话刚起头,就罕见地被薛忱打断。他在她?脖颈处又蹭了蹭:「那?就去嘛,好不好?」
「我不去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但你去了我会?高兴。」
垂睫片刻,都不消与他对视,昭瓷便已?经败下阵来,勾着?薛忱的指尖,像幼年做约定那?样用大?拇指一碰:「说好了的,就一下下。」
薛忱弯弯眉眼:「嗯,骗人的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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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没?想到?薛忱的一下下,当真是一下下。
她?被扯着?,挡在他身后。几声叩门,屋内传来薛芸不耐的嗓音:「进来。」
「有要紧事?」薛芸问。
看不见薛芸的脸色,但听她?说话的这态度,昭瓷很容易就晓得她?那?副像是看仇人似的表情。
但也许她?的错觉,昭瓷总觉着?近来见的几次,薛芸都比以前脾气更加暴躁,再不是当初那?种冷淡霸道的模样。
薛忱「嗯」了一声,将昭瓷从?身后扯出来,垂睫同她?不经意对视时,他立刻弯了眉眼:「娘,这是昭瓷。」
昭瓷还在想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薛芸,又被立刻扯回他身后。
少年肩宽腰窄,白色衣袍严严实?实?挡了她?面前全部?的视线。乌髮随动?作摇曳,偶尔擦过面颊。
薛忱背对着?她?,平静开口:「你也瞧见了,她?胆子小,性格软,怕生得很,所以没?事别找她?。」
话语稍顿,他又接着?道:「有事也别找她?,找我便是。」
明显在指责她?早上的行为。
薛芸「啪」地置了手里的茶盏,沉下脸:「薛……」
比她?那?声更响的「嗙」作为回应。
薛忱直接把门合上,懒得同她?多说什么。
本来就只是想叫昭瓷在薛芸那?过个明面,毕竟再不喜薛芸,她?到?底是他娘亲。
面前的姑娘家?一会?儿看看房门,一会?儿仰脸望向他,眉宇怔然,是点分外讨喜的呆愣。
薛忱微弯眉眼,轻弹她?的脑门:「说了是一下下,那?就是一下下。」
回薛家?这么多次,他从?没?当面将昭瓷介绍给?薛芸过。旁的道侣会?做的,他自然一样不想落下,总觉着?落下就有点叫昭瓷矮别人一头。
至于薛芸喜不喜欢的,就不关他事了。
薛芸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她?都会?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姑娘。
不过确实?好像有点不够正式。之?后,之?后一定再补。
薛忱垂睫,像是以此遮掩眸中?藏的东西。
昭瓷不晓得他这复杂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脑子被弹得有点儿疼,捂捂着?不满:「不要老这样,会?变笨的。」
又嘟嘟囔囔:「你怎么不是捏我的手,就是弹我脑门,下手还老不知轻重的。」
姑娘家?白皙的额前确实?有点红印。
薛忱垂睫,身侧指尖稍动?,生了点奇怪的想法,却只轻声道:「对不起。」
这倒叫昭瓷不大?好意思。
「没?、没?关系。」她?错开脑袋,不知什么时候起揪自己衣袖的习惯,改成了揪他的,轻声问,「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带我过来这样一下?」
薛忱「唔」了声,故作高深地轻抚下颌,在昭瓷认真的目光里,慢条斯理道:「其实?……」
昭瓷点头,仔细聆听,却见他突然俯身,摘去她?发顶的叶片,松了手任由飘远,笑吟吟地道:「不告诉你。」
昭瓷:「……」
没?沉默多久,她?用力握拳,狠狠一捶薛忱的脑袋。
薛忱也不躲,只等她?捶完,顺势攥住她?的手,轻轻在手里捏着?。
「昭……」想喊名字,他却稍稍怔愣,半晌没?再出声。
昭瓷抬头:「嗯?」
发生什么事了?
总不至于他把她?名字给?忘了吧。
昭瓷腹诽,腰侧突然给?一环,被捞着?落入他怀里。许是暖阳烘人,他衣襟上罕见温热的、占有点太阳的味道。
「怎么了?」昭瓷想仰起脸看他,头顶被个重力压着?,又根本抬不起来。
「没?事。」他似乎摇了摇头,下颌勾起些许碎发,蹭得有点儿痒。昭瓷小幅地扭动?身躯,胳膊很快给?擒住,再动?不得半分。
良久,才听见他轻之?又轻地唤道:「昭昭。」
第101章
黑云压城, 疏影缭乱,几只寒鸦怪鸣而上,倏忽隐匿于夜色间。
昭瓷拢紧身?上的斗篷, 猝然回头,一片乌黑的鸦羽正徐徐落下,很快被两根纤长的手指夹走。
「你哥,在这里做什么?」薛忱捻弄着那跟鸦羽,识得这是?追踪人用?的金属厂,迟疑问?道。
那片鸦羽突然碎成无数粉末,盘旋着飘往某处。
昭瓷摇摇头,加快脚步, 更迅疾地随那片粉末往前走。
来到玉溪,她也一直有在打听昭邹的下落。好在两人熟识, 昭邹的信息她都知道的七七八八, 这才能靠禁术得了昭邹的位置。
这禁术就是?靠各种详细信息展开大范围的搜查, 效果奇好,就是?耗时长。消耗的灵气不多, 路子也挺正统, 昭瓷实在搞不懂它为什么算禁术, 明明就很方便。
「你有来过这里吗?这是?什么地方?」昭瓷又问?。这地方, 如果没有寒鸦带路, 地图上根本找不到。
薛忱也摇头在:「我此前从不知道玉溪有这种地方。」
多往前走几步, 出现间结构与?瓮城三七客栈那间柴房极相似的小屋。寻踪禁术化作的粉尘,正好落在这一块。
昭瓷迟疑着正要上前,腰间玉牌却嗡鸣不止。她挂断, 对?方又打来,不得已只得取了一看。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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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瞪大眼, 「吱呀」一声,面前的小屋悄然打开。
「昭昭。」
玉牌和很近的地方同时传来昭邹的声音。
刚打开的门内正站着一身?黑衣的青年。他又惊又喜,切断玉牌的联繫:「你怎么找到我的?怎么来这的?」
「用?术法?。」昭瓷如实交代。
昭邹又问?:「什么术法?……」
话音未落,他神情骤然一变,厉喝道:「不好!」
嗙!
仿佛为了应和他,远处传来声爆鸣响,转瞬间,烟花升腾接连绽放于夜空,甚至他脸上也落这次绚烂缤纷的色彩。
昭邹火急火燎上前,摁住她的肩膀,板着脸:「昭昭,这事你先?不要多问?。你赶紧去制住你那个叫冯以亭的同门,他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他警惕往远处眺望,烟花底似乎有什么更亮的光一闪而过。
但出乎意料的是?,晚间安宁,无事发生。
沉默间,只骤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
薛忱侧脸,捂唇轻咳几声。刚想不着痕迹将血迹拭去,一张绣花白?绢帕已然递到他面前。
他怔愣,顺着圆润粉嫩的指甲盖往上看,果然瞧见少女瞪着双眼,不满望向她。
昭瓷晃了晃手里的帕子,催促他接着,满目都是?「回去和你算帐」的意味。等得不耐烦了,她干脆直接将帕子塞进去。
「你……」昭邹眯着眼打量他,半晌瞧出点门路,正要开口,对?上他视线时才恍然大悟地闭了嘴。
薛忱只用?手背拭去血迹,掌心里的帕子雪白?整洁,带着缕淡淡的香气。他也没换回去,叠整齐了,轻轻攥住摩挲着。
「冯以亭正关在薛家的地牢里。」他分外平静道。
昭瓷迟疑眨眼,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明明一天之内,冯以亭还自由自在地当学驾校贵客。
但想起薛忱之前那要做大事的神情,唔,这事就变得很合理。
「那就好。」昭邹松口气,浑身?脱力般,竟然双眼一花直接后仰着往地上瘫软。
/
再过不久,便入了深夜,提灯映出的光线堪堪照亮足边寸尺地。
昭瓷提这次裙摆,小心地走过石子路。肩上坐的石罂花与?白?鸟叽叽喳喳不停闹腾异常。
医修看过,说昭邹是?受惊晕厥,休息够便会醒。那她无事,正巧薛忱那只许久没见的白?鸟飞过来,领着她往某处走。
有薛忱的信物,有薛忱的传音,昭瓷二话不说便同它走了。
越走,她越是?眼熟。
这不是?……
走到处石壁前,门列的阵法?识别他们的样貌后轰然大开。顺着往里走,过分眼熟的场景,昭瓷立刻便认出这是?之前关押薛忱的那间地牢。
但比之前她来时干净得多。
「会冷吗?不会吧?」白?鸟警惕询问?。
昭瓷摇摇头。照它所言穿身?厚衣裳,此刻都快热得冒汗。搞不懂,就这么点时间,这地牢怎么跟变样似的又暖和又干净。
「那就好。」白?鸟松口气,腹诽这地牢没白?重?装修。
「为什么带我来这?」她又问?,不动声色蹙起眉头,「薛忱是?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烛火一跳,她见见适应得黑暗,瞧清这番场景。转角处敞着的铁栏边,少年双手环胸,松松散散靠在墙边,目光冰冷,唇边却挂着戏嚯的笑容。
与?之前如出一辙的不祥预感。
昭瓷蹑手蹑脚上前,从后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地凑近道:「这是?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突然叫我来?你还好吗?」
没立刻得应声,昭瓷抬眸就见少年绷紧着下颌,神情冷冽异常,眼底泪痣闪着点妖冶的红光。
她的指尖穿过衣袖,悄悄勾了下他的手指,踮脚又道:「薛忱?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近半夜的地牢幽会,不要这么别致的趣味吧?
她开玩笑地想,倒也知道不太?可能。
这周围有股很奇怪的气息,诡异且令人作呕的,比之前在不周山察觉到的深渊气息还叫人难受,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
踮脚时,视线越过少年阔阔的肩部?往前,她笑容和视线稍稍一凝。
缠着绮香的吐气拂过脖颈时,薛忱神色微动,目光寸寸地褪去了寒意。他反手勾住她的指尖,很快,换成牢牢扣住的姿势。
许是?因为地牢新设了供暖的阵法?,掌心里的温度比平日?稍高,暖洋洋的,像浴了烈夏的第一捧阳光。
多好啊,和他截然不同的暖和温度。这才像个活生生的,会拥有无数可能未来的人。
薛忱抬手一勾,压着人往自己怀里靠,垂睫笑道:「在交新朋友呢。这位冯以亭冯师兄,确实和你说的一样,很特别。」
啊这。
昭瓷瞳孔地震,盯着面前难掩疲态、被拷紧四肢的青年,崭新的衣裳翻动间露出的干涸血痕,半晌没回神。
她就提了嘴,没有证据,没有许可,甚至无人得知的状况下,薛忱就把人抓来,像是?用?某些手段逼问?过。
她早些时候还以为,抓人就只是?抓人。
「你你你……」昭瓷半晌合不拢做,下颌都快磕在脖颈,结结巴巴道,「不、不要这么反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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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一快,她也没注意到出现点不合时宜的词。
薛忱睨她眼,倒没戳穿,替她理着景不边一圈的毛绒,温声笑道:「刚才我们可是?相谈甚欢呢。」
他稍扬下颌,沖昭瓷道:「你有想问?的么?」
望向面前穿着整洁却难掩伤势的青年时,笑意和寒意却同等加深。
昭瓷摇摇头:「没。」
她能有什么想问?的啊?还不如问?昭邹呢,冯以亭又不认识他……
心里话都没想完,半跪着的青年突然往地面啐口鲜血,冷笑道:「你那混蛋兄长……嘶!」
薛忱舒展指节,那刚收紧、将他拎到半空的链条又俶尔放松,由着他重?重?落地。
正常人都得受重?伤,至少昭瓷看着,觉得自己至少得折两条腿。可冯以亭瞧着,却同个没事人似的。
魔族想来身?强体?壮,极其耐打。
昭瓷想起涂珊珊之前说过的,冯以亭是?人魔混血。
青年跪地咳个不停,却仅是?干咳,连点血都没咳出来。
薛忱冷眼旁观,温和笑道:「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
冯以亭神情是?难掩的狼狈,似想张嘴骂人,却只能恨恨收声。
同情心不该放在多余的人身?上。
昭瓷垂睫冷淡望向他,等他咳得差不多,才道:「我哥……兄长怎么了?」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冯以亭冷笑声,锁链却骤闪银光,连着的墙面亮起大片阵法?。
噹啷链条声里,他五官乱飞地就地打滚,咬牙道:「说,我说。」
「薛家用?来拷问?人的阵法?,有问?必有答,且所答必为真。」薛忱懒洋洋解释,看都没看一眼。
在地牢找薛忱的那次,她看的阵法?也与?这个有点像。
昭瓷抿抿唇,却没有出声问?询。
寂静里,只有冯以亭强压怒恼的嗓音:「你那兄长,也是?个天道的走狗。我曾以为他是?天选之子,但他不过是?个与?天道做了交易的死?人。」
「他替天道除异己,天道替他延寿命。」
「什么意思?」昭瓷怔愣,隐约有个模煳的猜测,故意诈他,「那我兄长现在在哪?」
「意思就是?,他能活多久全凭天道意思。天道赏的寿命用?完了,就该归西咯。」
歇过气后,冯以亭从地面支起身?体?,幸灾乐祸:「他在哪我怎么知道。他讹了天道一笔,换得寿命,却不愿意替他做事。如今估计是?躲起来逃避天道的追杀罢,说来他确实有点旁门左道的本事。」
「不过有旁门左道本事的,岂他一个?」冯以亭将目光移向她身?侧的白?衣少年,存心口头占点优势,「你们薛家,各个不遑多让。」
与?此同时,昭瓷脑海里响起他桀桀的笑声:「你以为我之前说的话是?假的么?不选择我,你就註定会死?,而且是?孤零零地死?。等着瞧,你早晚会回来求我的。」
「给?你一个好心的提醒,就在今晚,你身?边那位会最?先?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语罢,冯以亭又得意补充:「你不妨问?问?他,现在还记得多少有关你的事?」
昭瓷没搭理,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半蹲身?躯:「你到底是?谁?我哥的事怎么知道的?」
「不晓得,就是?脑海里有这么段记忆。你难道真晓得你是?谁吗?」冯以亭应得很快,得意一笑,「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很失望……」
嗙。
昭瓷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生怕他没感觉,更用?力地虎了一拳。冷着脸,一拳接一拳:「要是?我哥有事,就全算你头上。」
说是?这么说,昭瓷并不太?担心昭邹。到底是?她先?一步,就算神魂与?□□分离,她也能用?锁魂阵,状况比想像的好得多。
「那我到底谁?」昭瓷百忙中不忘询问?。
「不知道。」冯以亭鼻青脸肿地应道,换来勐烈一拳
透过牢里的小窗,隐约窥见明月。清辉入内,衬得青年面庞愈发惨白?。
不晓得打了多少拳,昭瓷心里总算舒坦不少。收回手,转了转腕骨,冷眼看他倒地不起,心想淬体?果然没白?淬。
又问?了不少,再没从冯以亭口中得出丁点有用?的信息。
回头时,对?上薛忱的视线,她心里股无名的怒火往上冒。
昭瓷沉默半晌,指着冯以亭坦然道:「他说我会孤零零的死?,说我早晚得回来求他。」
冯以亭:「……?」
刚吐完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昭瓷,没搞明白?哪环节出错,如此具有威胁的话语她竟毫不在意地讲出来。
薛忱微微眯眼。
一片鬼哭狼嚎声里,两人背着手,款步往外走,迈开的幅度都如出一辙的相似。
衣袖给?轻轻扯了扯,薛忱心念一动,垂眸望去,正好见她伸手悄悄地同他交握。察觉到视线时,还仰起脸,露出个……招牌式的假笑。
昭瓷紧盯着他才:「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薛忱想了想:「没有。」
又很快道:「或者是?我没想起来,你有要问?的?直接问?。」
「没,随口一问?。」昭瓷将他的袖子揉成皱巴一团,嘴角弧度放大。冷不丁的,脑袋给?捶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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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笑,好丑。」薛忱蹙着眉,稍稍不满,。
往日?她都在应付别人时,才这么笑,怎么现在还轮到他了?
「你好烦。」昭瓷轻轻道,抬脚往他小腿踹去。
薛忱没躲,由着她踹,甚至因此稍稍弯了下眉眼。
「我的错,不好意思啦。」他揉了揉姑娘家的脸,双指一勾,轻易就把她颈部?快散开的系带打个漂亮的结,「不丑,一点儿也不丑。」
昭瓷轻哼声以作回应。
外头月过枝头,皎洁明澈的光辉一泻千里,整片地扑在草地面。沾点露水的青绿,正泛着莹莹亮光。
昭瓷轻阖眼,感觉着薛忱的方向,跟着一道往前走。
倒突然间意识到件事,既然要用?阵法?才能掏出真实的信息,是?不是?薛忱的读心术,对?冯以亭没法?很好起作用??
身?侧柔风缓缓而过,似乎还夹杂冯以亭奇怪的警告。
唔,什么他会忘记她。
如此无稽之谈。
她其实不该怀疑薛忱。这种事,事关他们两的大事,也应该和他说的。
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薛忱几次见她欲言又止,抿唇,屈指轻勾她的掌心,小心试探着:「什么事?你想说说吗?真的可以直接说。」
「没什么啦。」昭瓷摇摇头,握紧他的手,小心试探,「其实就想问?问?,我今晚可以去你房间通宵吗?」
薛忱迟疑眨眼:「去我那?」
昭瓷:「嗯。」
但最?后其实是?薛忱来的她这,在看完昭邹,确认他好端端的、明天就能醒来之后。
「为什么不能我去你那?」昭瓷每起来活动筋骨时,见了桌边的少年,都得问?这么句。
可能给?她问?烦了,这回薛忱才应。
他替她把杯盏斟满茶水,懒散道:「因为我不用?期末考,没那么多书要来来回回搬。」
但……她可能也不用?了,照大家这个遗忘速度。
昭瓷眯眼盯他半晌:「我觉着你没说真话。」
打量会儿,又点头:「肯定没说真话。」
「我知道了。」昭瓷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故作高深,「你肯定是?想在我这和我多相处会,然后多看看我,对?吧?」
就是?句玩笑话,她都没指望薛忱搭理她,却突然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应道:「嗯。」
昭瓷:「……嗯?」
反应过来后,她翘起两个椅子腿,整个人大幅地往后仰去,夸张惊叫:「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不会吧,竟然真有人来这是?想看……」
差点儿就说完了,如果没有他突然在椅子上的那一按。
「行了,你什么也没听见。」薛忱一把将她的头往下摁,话语里藏点恼羞成怒,「看你的书去。」
余光里,薛忱的耳朵好像又红得异常。
昭瓷竭力将头往后仰去:「我再看看你嘛。」
身?后传来懒散的音调,尾音给?刻意拖长:「要收费。」
后仰失败。
他动作轻柔,力度却丁点不小,她能瞧见的只有面前密密麻麻的专业文字。
「那不看了。」昭瓷撇撇嘴。
走神快,专注时也快。全身?心集中在面前药修的书册时,连时间都流逝得飞快。
过了许久,天微微泛白?,她才意识到头顶的力度早松了没再摁着,手边空过几回的杯盏,依旧满噹噹的。
正巧脖子酸疼,昭瓷便将头扭回去,才发觉少年单手支脸,不知何时睡着了。
清风徐徐,窗帏床帘被吹得轻轻摇晃。在树叶簌簌声里,他浓密如鸦羽般的乌髮也被偶尔扯着挡住昳丽的眉眼。
昭瓷悄悄起身?,走到他面前蹲着,自下而上地仰视。
祭神节,最?近他是?不是?好累啊?
想把他扶到自己床上去,又怕在这途中无意惊醒他。
很快,昭瓷脑袋瓜子里便蹦出个两全的法?子。她拎张小被褥,无声无息披到他身?上。
什么忘不忘的,都是?无稽之谈。
窗边的花快开了,昭邹正好端端地在隔壁,她也会重?新和涂珊珊认识,所有的所有都会变好。
昭瓷双手托腮,仍维持蹲着的动作,一眨不眨望向他,视线在妖冶异常的红痣尤久地停留。
想摸。
手已经比脑袋更快一步,向前探去。
距之一寸的地方,昭瓷陡然回神,慌里慌张想收回手。
有的人睡眠浅,单这样便会被吵醒。万一把他弄醒怎么办?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
昭瓷还没来得及收手,少年便倏忽睁眼,漆黑深邃的眼瞳直勾勾望来,映着点她的模样。
冰冷、不带丁点感情,如同陌生人般,与?凉薄的夜色搅和同处。
「你是??」他冷声道。
明显不像开玩笑。
昭瓷唿吸一滞,飞速握拳,更慌乱地把手往回收。耳边反覆迴荡冯以亭的话,她视线飘忽,轻声地解释:「不好意思……」
话音未落,差点离去的手就猝然给?紧紧攥住,冰凉的温度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蛮横侵入。
「昭瓷么?」
薛忱以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异常的腔调问?道。
面前少女依旧全然陌生,可却有股熟悉的热意从指尖不住蔓延,与?烙印在胸前的名字一样,滚烫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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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阳光漫洒, 清风拂面,带着点还没散去的寒意。
昭瓷捧着个小花盆,转了向, 让叶片更正对太阳。突然间,肩上搭件暖和厚实的大氅。系带绕过脖颈,然后被打了个结。
「薛忱。」昭瓷扒了下肩膀的手,微弯眉眼,「早上好。」
「早。」薛忱淡道,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花盆,迟疑开口,「你在晒花吗?」
「嗯。」昭瓷点头, 想解开脖颈的系带。刚有动作,手就立刻被?摁住拿下来, 放在大氅内。
薛忱收回手:「早上会冷。」
「可是还没入冬, 过会就热了。」昭瓷卷着衣袍开口, 刚说完就听他又道:「热了再脱,冷会感?冒的。」
即使在说关心?的话, 他的神?情还是冷淡至极。
昭瓷刚点的笑意又徐缓消散, 「哦」了一声。抱紧花盆, 不着痕迹往旁边挪动。挪没多远, 手腕突地给扼住。
一扯, 不动。
再一扯, 还不动。
还想扯的时候,腕处薄薄的层皮肉便给不轻不重一捏,带点不满。薛忱蹙眉问:「我吃人吗?」
「啊?」昭瓷没立刻反应过来, 微愣,然后才摇摇头, 「没有啊。」
她垂了睫,盯着他手里那绘有小鹿的封皮,低声开口:「刚才医修在给我哥治疗,我就想先?晒个花在回去看他。就现在,无?事的话……」
腕处力道骤然收紧,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力都更大。
昭瓷没再往下说,抿抿唇,悄悄放空思想,等他先?开口。可半晌过去,她呆都发完一个又一个,还没听见任何的声音。
氛围愈发诡异静谧。
「这是我送你的那个本子吗?」昭瓷实在受不得,边偷摸地想把手抽出来,边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
她自己也有个这种笔记本,就是见着一套,又好看,之前便买个送个找薛忱。
薛忱五指收紧:「嗯。」
昭瓷试图继续话题:「你是在复习上课内容吗?」
冷场。
良久薛忱才摇头,收起笔记本:「没有。」
也不说写的是什么,摆明?了不想继续话题。
异常煎熬,一早想同他说的话当面实在说不出口。
昭瓷以沉默应对良久,想说话时,突然听见他先?开口,平静问:「早上的炒粉好吃吗?」
昭瓷:「好吃。」
他又问:「中?午想吃什么?」
眸中?染着浅浅的笑意,语调却格外冷淡。
这样?的话语,之前偶尔也会听见。
是不是其实那会儿他就开始忘记些什么了?只是可能演技出众,又可能她蠢得煳涂,才什么也没发现。
不过好赖她还能安慰自己,起码薛忱记得她的喜好口味。
「我自己解决,谢谢。」昭瓷如往常一般笑着回应。
薛忱没再说话。
视线里,一片不知道哪飘来的半青半黄的叶片徐徐坠落在她的鬓边,留连忘返,偏偏姑娘家还一无?所觉。
他神?色微动,本能抬手,想替她取下那片落叶,指尖离着几?寸地,却突然屈指,状似随意地收了手,淡声道:「你头上沾了片叶子。」
「啊,谢谢。」昭瓷扯个假笑,体面应对。
整个对话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氛围也是,不要说谈恋爱了,他们看看起来都不像认识。
手腕的力越收越紧,有点微弱的疼。
习惯使然,昭瓷另只手轻拍他的背侧,稍稍不满:「松手……」
尾音没来得及拉完整,她赶忙收声,拍了他一下的那只手收到背后:「麻烦松手可以吗?我有点事,不好意思。」
没听得应声,腕上的力道却不松反紧。
昭瓷没垂眸,躲开他投来的视线,轻轻抿了下唇。
想终止这段关系了,在他们达成相看两?相厌的结局之前。
一直陪着薛忱,熬过这段时间他确实有可能恢復记忆,然后他们快快乐乐继续下去。
但另种可能呢?另种他始终想不起来,甚至因为她这样?的陌生人徘徊在周围而厌恶的可能。
良久,她试探着喊道:「薛忱。」
薛忱:「嗯,我在。」
「跟你说件事。」昭瓷试探着开口。
「洗耳恭听。」他微弯眉眼,腰背挺得板直,瞳孔里的那轮红日又被?她的身影取代。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薛忱始终没催促,过了不晓得多久,昭瓷才又喊了一次:「薛忱。」
「嗯,我在。」
昭瓷深唿吸,语速飞快地往下讲:「就是如果我哥醒来了,我就准备和他一起回青云宗。」
在薛忱刚失忆,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的那个中?午,她就已经考虑好要当只缩头乌龟了。
可开口比想像中?的难,说完又比想像中?的容易。
她如预想地在后头补充串体面的理由,「我哥开商铺,肯定不能长时间没人管。这段时间好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
现在想想,当初薛忱催她来玉溪,没准就是因为她神?魂与□□分离的事。毕竟锁魂阵对环境要求极高,又是薛家独创,如果她不是穿书也不可能会的。
虽然可能青云宗没人记得她,没收她的房间,但她有点钱,可以自己在外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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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情啊,太矫情了。
昭瓷都想给自己一耳刮子,可她的的确确,和现在的薛忱待一起总会难过。
像看出了她的想法,薛忱静静同她对视,垂眸,直接撕开那层作掩的纱帛:「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不是这个意思。」昭瓷想都不想,立刻否认道,「真不是这个意思。」给他淡然的目光一瞅,陡然间,生点被?洞察的无?处遁逃。
她捻弄手指,视线移到旁边,提高了音量解释:「我没有不想和你待在一处,只是……」
这是真话。怎样?的都是薛忱,那怎样?的她都应该会喜欢。
只是危险又没定数的东西,接触后十有九伤。
薛忱垂睫,试探着、小心?地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一言不发。
又过段时间,昭瓷才很小声地道:「之前来这,你和我关系还挺好的,我就来做个客。但现在你失忆了,不喜欢我,那……」
「我也没理由继续叨扰」,她想这么说,话语被?骤然打断。
「昭瓷。」薛忱攥紧掌心?的手腕,自下而上仰视着她,声音极轻,「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啊?」
「是你不喜欢我了。」他侧过脸,闷闷道。
「我没……」昭瓷下意识否认,怎么会不喜欢他啊。就是喜欢,所以才不想在一起了,因为会受不了分开的难过。
话刚起头,瞧见他眸中?闪过的笑意,她住嘴,这才勐地醒悟中?计了。
腕上力度稍松,昭瓷一把将?手抽出来,迈着大步往前走。哒哒哒,脚步声响得十里外都能听见。
但身后的脚步声也不遑多让,明?显存心?要她知道后边还有个人。
昭瓷回头,果然见是薛忱。对视时,他还冲她弯了弯眉眼,连唇角挑起的弧度都分外合适,似乎陡然间,满园亮堂。
她目光游离,飞速地将?脑袋转回去。乌髮遮掩面颊,染着点红晕。
薛忱笑意加深,眸中?却闪过点异色。不知原因,他好像再听不见昭瓷的心?声了。
其他人都能听见,就她的,再也听不见了。
走到昭邹房门前,刚好有黄衣的医修从里头走出来,跟着提医箱的郎中?,双管齐下,各方面都不叫他有丁点问题。
昭瓷在心?里折好价格,准备找个机会偷偷塞给薛忱。直接给,他约莫不会收的。
「昭姑娘对么?」女医修沖她微笑行?礼,放轻动作合了房门,「您兄长刚醒,我给他施过术法后,他便又歇下了。估计您得一个时辰后再来。」
昭瓷赶忙回礼。
是陌生的人,她就犹豫了一下要怎么更诚心?地表露感?谢,人就已经走远了去。
从门缝里塞了个藤蔓人进?去,昭瓷便往自己房里走去。
偌大的迴廊里,只剩她和薛忱两?人,还有偶尔路过的僕从。身后脚步不止,突如其来阵清风,便把唿吸声搅和得难捨难分。
昭瓷在离房门口有段距离时停住脚步,扭头望向白衣少年,轻声道:「不要跟着我啦。」
薛忱眨眼,诚心?发问:「那我去哪?」
昭瓷:「回你房间。」
「我不认路诶。」薛忱眼都不眨,说得理直气壮,「我失忆了。」
望眼身侧经过的侍从,他泰然补充:「而且这里我只认识你。」
这是他的家,再赶就不礼貌了。
昭瓷不再说话,飞速往屋子里走,步子大得好似有洪水勐兽在追。薛忱察觉了,轻笑一声,倒也不急,背着手慢条斯理跟在后头。
直到房门「嗙」的声合上。
他一愣,掏出方才的笔记本,翻开小鹿图案的封皮。哗啦声里,眉宇间闪过明?显的困惑与迷茫。
门却又在这时轻声打开。
「薛忱。」
少女站在里屋,小声地喊道。
缝隙里,伸出只纤长白皙的手,腕处细得好似一捏就断。隐约还能瞧见青绿的衣摆,和藏在昏暗光线里的姣好面容。
「你的东西,谢谢。」她的指尖勾着个坠有流苏的玉佩,明?晃的「薛」字正对他。
「之前忘记了,抱歉。」她又道。
「昭瓷。」薛忱把她的手塞回门内,微勾唇角,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丢了砸了都可以,但是不要还我。」
门轻声关上,却不是昭瓷关的。
她揣紧玉佩,握拳贴在胸口处,靠着门板小小声道:「再见。」压根没指望外头有回应。
外头也确实,一片寂然,除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淡淡的银光却从门缝中?难以察觉的渗入。
反应过来时,昭瓷的眸中?照映着璀璨交错的银光。
屋内半空,一小片绚烂的银色火花恣意绽放,光尘同日坠。沾在眼睫是星子,落在地面是繁花。
一小团聚拢的银光飘至她面前。
昭瓷不自觉抬手接住,剎那间,银光变成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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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去,昭瓷就打算去看看昭邹。
也许他已经醒了,先?看看身体状况,再问问那些奇怪的事。
桌面上大包小包,有的是她准备的酬劳,有的就是她个人行?李。她一如既往习惯地联络涂珊珊的玉牌,却再没有被?接通过。
涂珊珊一般都不接陌生人的通讯。昭瓷挂断了玉牌,回眸,地上那片漂亮的三秋花找成了四散的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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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她那只绿色的藤蔓小人弯着腰费力从门缝里爬进?来,举着张纸,一板一眼朗诵:
「昭昭,你哥哥我身体倍儿好,就不待在薛家给人添麻烦了。商行?有事,先?回去了,你晚上有空过来找我。」
底下就是串地址。
还有另个信封,藤蔓小人没有朗诵,只是递交给她,便转身再往门缝里钻,一副要回去復命的样?子。
「等等……」昭瓷伸手,眼睁睁看着它飞速离去,收手嘟嘟囔囔,「你不是我的藤蔓小人吗?」
奇奇怪怪的。
收好地址,昭瓷就小心?地把信封拆开。里边是她那药剂的销售明?细,还有顾客反馈。有谁用了,什么效果,觉着性?价比如何。
一目十行?,她眉梢眼底都染上明?显的笑意,冲散这几?天心?底压抑的阴云。又被?遗忘,又命不久矣,甚至之前昭邹还差点有问题,堆积的郁气突然都消散不少。
全?是好消息。
药剂饱受好评,效果比她想得好。不单是普通人,甚至连不少修士都尝试使用。纸上还列了好几?个濒死之人因此康復的事例。
那就说明?她还是有点用的。
没有一直在添麻烦,就算给所有人忘了,她至少也不是个累赘。
昭瓷叠好纸张揣入怀里,接着收拾行?李。在取出个精美的包裹时,,她明?显一愣,神?情稍许恍惚。
后天,薛忱后天生辰呢。
有听侍女间说过,场面如何盛大,各方人士如何远道而来,他如何万众瞩目。那少她一个……也不会有很大关系吧?
是想给他庆生,但他可能不大需要了。
多亏有芥子囊,临出薛家时,昭瓷一身轻,两?手空空。巍峨的屋宅投落大片阴影,将?她笼罩在内。望着地面的门槛,她半晌迈不出往外走的步子。
怀里揣着的那张纸,轻飘异常。可却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做出过的最?大改变。
昭瓷唇抿得更紧,盯着那片阴影出神?,
就这样?啦?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就这样?成了上一个喜欢的人。
从前缠绵病榻时,所有人说她活不过半年时,她依旧不信邪地苟延残喘很多年。
为什么这次,明?明?情况没糟糕到无?可救药的时候,她已经轻易放弃了?
不对,这样?完全?不对。
尤其是,放弃的好像只有她。
回顾过往的点点滴滴,薛忱肯定有在努力吧?有在努力不忘记她,有在努力向她走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昭瓷和自己说,回去吧,一直回到结束的时候。
她已经当了缩头乌龟很多年了,至少这次,不要当了。
晨风轻轻穿梭,捲起鬓边的碎发。突然的,卡嚓,身后传来阵不轻不重的枯枝断裂声。好闻清淡的冷香渺渺飘来,充盈满袖。
回头的动作骤然止住,她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你要去哪?」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昭瓷浑身一颤,勐然回头。
果然见薛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薛家的牌匾之下,白衣不染尘,腰封收折,勒出紧緻的腰身线条。
半披的乌髮,垂落的衣摆,都被?风牵扯着翻折不止。昏暗光线里,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昭瓷。」薛忱轻轻地喊道,抬了眸,一眨不眨地同她对视,「你要走吗?走了然后再也不见。」
他好像并不打算给她反驳的机会,径直往下说
「那也无?所谓了。」薛忱望向她,平静道,「我可以有很多办法留住你。捉着关起来,再锁住,能让人看着,阵法守着,把你强行?留在我的身边。」
昭瓷怔愣靠,半晌没应声。
寂静间,她又听见少年轻声开口,嗓音格外柔和:「但我不会这么干的,昭瓷。」
「我希望你开心?一点。」薛忱微弯眉眼,沖她摊开手,温声道,「过来抱我一下好不好?之后随你,怎样?都随你。」
「走也好,留也好,只要你开心?就成。」他说得很平静,也很泰然。
话音未落,怀里便勐然扎入个软乎乎的东西。
「不想走啦。」昭瓷冲过去,抱紧他小声解释,「对不起啊,我性?格太糟糕了,好多事都会往坏处想然后落荒而逃。之前是想走的,但现在不想走,想给你庆生。」
「我喜欢你的,很喜欢你,所以一点不想就这样?不辞而别。」她双腿环住他的腰侧,脑袋蹭了蹭,开玩笑道,「现在你赶我走我都不想走。」
「骗人。」薛忱侧过脸。
「没有。」昭瓷把他脸掰回来,捧着额抵额,「天地日月为证,我方才所言图半句有假,便天打雷……唔。」
唇给勐然捂住。
薛忱半气半恼,额头用力在她额头一撞:「这种毒誓可以乱发吗?应验了怎么办?」
「可是不会的,因为我说的都是真话啊。」昭瓷拿下他的手,微歪脑袋,很认真地说道。
「嗯,你说的是真话。」薛忱重复遍,倏忽一笑,摸着她的脖颈温和开口,「就算是假的,也要一直骗我。」
「因为我会真相信的。」他说得很轻很轻,话语几?乎要散在风里了。
「什么骗不骗,就是真的,千真万确!」昭瓷锤了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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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定定看过半晌,「嗯」了一声。又回她之前的那句话:「我才不会赶你走的。」
「真的吗?」
「真的。」
「进?去吗?」薛忱想将?她放下来,垂睫试探。
「不要。」昭瓷摇摇头。
薛忱抿唇,神?色微暗,语气却半分不显:「那我送你回青云宗。」
「也不回。」昭瓷哼哼一声,双腿紧紧勾着他的腰,「你抱我,抱我我才回薛家的客房。」
薛忱弯了眉眼,抬手托住她。
风势渐大,无?声息地将?两?人髮丝缠绕一处。昭瓷伏在他肩上,被?他抱着,稳步往屋里走。路上没遇着任何人,隐约间,能听见唿吸作掩的心?跳声。
昭瓷手环着他的脖子,突然道:「我想吃栗子糕。」
薛忱笑着颔首:「家里还有好多。」
「想吃芙蓉酥。」
薛忱弯起眉眼:「我去买。」
「想吃杏花糕、莲藕汤、炸排骨。」
薛忱:「好。」
「想亲你。」
少年瞳孔骤缩,迟疑地眨了下眼,像是没听清她方才在说什么。
于他回过神?来前,昭瓷便已经贴了上来,生疏的、涩然的,却又分外单纯地只是将?唇瓣贴了上来。
第103章
薛忱微扬下颌, 脖颈绷紧凌厉的线条,闭眼?,抬手摁住昭瓷的后脑勺, 制止她退却的意图。
两唇分离时,他摁住昭瓷的脑袋,不许她抬头?,声音里藏有很明显的赧然:「昭昭。」
「嗯?」昭瓷手背挡着微肿的嘴唇,不敢抬头?。尾音都没完全扯出来,就听?他极轻地说道:「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
他摁着她的脑袋,不许她抬头?, 声音藏着很明显的赧然:「不管记不记得,见的第一眼?, 从头?到脚就都很喜欢。」
睁眼?时, 他就知道, 她一定会是他喜欢的类型,连根髮丝都是。
昭瓷微愣, 将头?往他怀里埋, 乌髮堆叠, 掩住发红的耳尖。脑海里迴荡他说的话, 反反覆覆。
就连晚上去找昭邹时, 都还这样。
「昭瓷?」
一只浅麦色的大?手在?面前挥了数下, 昭瓷回神,徐徐望向面前坐着的青年,轻声解释:「我有在?听?的。」
只是他一不讲话, 就得走神想想薛忱。
昭邹收回手,担忧开口:「你今天发呆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啊?还有哪不舒服么?」
「没有。」昭瓷摇摇头?, 再次上下打量他,见他实在?瞧不出任何异常,松口气,又问,「你方才说,这个世界在?重启是什么意思?」
桌正中的茶盏蒸腾热气,水雾渺渺,半遮半掩住青年的面容。
欲盖弥彰地饮口茶,昭邹神色闪过些?许异样:「万物有灵,天道无情。它制定了世间的规则,便?不许凡人有丝毫忤逆意图。有之,则以?雷霆万钧手段予以?惩戒。」
沉默良久,昭瓷:「说人话。」
刚说完,额头?给用力弹了下,她捂着泛红的地方,抬眸,控诉地望向昭邹。
昭邹一挑眉毛,收回手,倒显得分外得意。半晌,他转着茶盏,低头?紧盯浮沉的叶片:「你之前不是说这是个小说的世界么?」
虽然不记得说没说过,昭瓷还是认真点头?,听?他淡笑声接着道:「那维持原着剧情的进展,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一旦规则被?挑战、被?破坏,天道就会採取措施。」
「重启正是其一。如你我一样的异世人会因此被?驱赶,而这个世界的土着民,会因此而遗忘过去发生的一切事。」
微愣剎那,昭瓷陡然反应过来:「所?以?阿紫的记忆才会有所?古怪。然后现在?这些?人,才会突然忘记我。」
昭邹没回答她的问题,掌心紧贴杯壁,来来回迴旋转着杯盏:「你先回答我,如果能回现代,你会回去么?」
昭瓷迟疑眨眼?,半晌才意识他是个什么意思,双手握拳,紧紧放在?膝盖上。
这个问题她之前好?像就遇着过,在?不周山的时候。那回现代的法子到现在?都牢刻在?她脑海中。
如果健康的话,想回去,想看?看?爸爸妈妈,可这边也有她在?乎的人。
似是看?出她的纠结,昭邹抿口茶,并未催促,笑了声打圆场道:「我就随口一问,你有空考虑就好?了,不用现在?回答。」
「刚说到哪了?」窗外夜色瀰漫,他望眼?,又把?头?扭回来,「说到世界重启对吧?阿紫的记忆,确实是你说的那样。在?过去的无数年,这个世界已经重启过无数次了。」
「但这回不同以?往,天道想将我们驱逐,将现有的所?谓小说主角统统消灭,以?新人、新规则替代。」
这话一出,昭瓷立刻想起宋洹。
没有任何人记得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他——小说男主的信息。
思索片刻,她斟酌着开口:「那冯以?亭说你和天道做了交易,是什么意思?」
「哦,冯以?亭。」昭邹撇撇嘴,面上露出种?明显的厌恶,「我那日不是叫你去控制住他么?我当时刚知道他和魔主有点关系,意图带妖魔作祟。时间紧张,就想和你兵分两路,我去控制旁的妖魔,没想到……」
话语微顿,他跳过这个话题:「其实也没什么交易,就我死的时候,听?见个声音问我想不想重生,能见到你,然后需要做点任务。我以?前看?你的那些?小说,寻思着估计就攻略或者撕毁剧本啥的。谁知道他一上来,让我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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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让我杀你。」
轰隆一声,远远传来阵雷鸣。紧接着,白光骤闪,硬生生将如墨般的夜空撕作两半。支窗的小棍不堪重负,吱呀作响。
昭瓷唿吸一滞,握杯的手蓦地收紧。
「这不是有病吗?」昭邹瞧出她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可是社会主义好?公民,杀谁都不行啊,更何况是杀你。」
「所?以?我使?了点诈,忽悠他先让我活下去,我给他画大?饼。现在?被?发现了,只好?跑路。」
「那……」昭瓷刚开口,昭邹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摆摆手:「不用逃,我刚开始以?为他要杀我,但现在?我发现,」
雷声轰鸣,闪电映在?昭邹的脸上,是种?可怖的白色。
他笑得意味深长:「天道根本不敢。」
……不敢?
直到出门时,昭瓷都不懂为什么。昭邹也再不肯说,叫她晚上来,两人也就说半盏茶的功夫,便?无话可讲。
大?雨瓢泼,远近处皆是渺蒙。
昭瓷手里只有把?破旧的油纸伞,伞面蛀洞,竹骨柄吱吱呀呀,似乎随时都能七零八落散架了去。
她是想在?这住会,但这房子就厅室合一,就连方才放个她都很勉强。
昭邹大?病初愈,肯定不能叫他送的。
昭瓷嘆口气,打开破破烂烂的油纸伞。突然的,喉里血气上涌,她分外熟练地压回去,连咽几口口水,抖抖伞,抬步往前走。
啪嗒。
身后传来极轻的踩水声,在?滴滴答答的响音里,不甚明显。
昭瓷猝然回头?,手里那把?破旧的油纸伞便?已经给接过去。指尖碰触时,是点难以?忽视的凉意。
「你怎么来了?」昭瓷下意识问,掌心给塞把?崭新的油纸伞。偶有雨珠滑落,溅在?面颊。
薛忱微弯眉眼?,俯身,将那截差点被?淋湿的青绿广袖揪回来,笑道:「来接你的。」
眸中烟雨缭绕,盛着点温柔的笑意。
/
窗外一阵窸窣声只好?是闹腾的、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昭瓷揉着发疼的脑袋,缓缓起身,外头?各种?颜色的衣裳混合成片海洋,与方才梦里的闹腾场景重叠。
下了床,撩开窗帏,正对着的方向能看?见贺川和薛芸,震声不知在?说些?什么。隔得远,听?不大?真切,但看?外头?全是青云宗的弟子,昭瓷疑心出什么事,便?往前凑。
薛芸在?这时候回头?,目光锐利,直勾勾望来。昭瓷应急性松手,挡住她的视线。
不单是青云宗,之前在?见过的花芷,还有瓮城论坛里不少人都来了。
昭瓷飞速穿好?衣服,推门往外走。在?人群外缘时,就已经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诸君皆是各派杰出弟子,自然晓得此事的重要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失败这个世界定将陷入万劫不復之地步。」
薛芸的嗓音高亢激昂,这是昭瓷头?回听?见她这般说话。
她还说了好?一段话,都是调动情绪的演讲词,底下弟子一个比一个振奋。花芷也是其中之一,她聊聊头?发,跟着振臂高唿。
喧闹声和把?手似的,不停将昭瓷往后推。她连连撤后,肩膀突然给轻轻拍了下。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昭瓷浑身紧绷,两侧双手蜷曲成拳,正要转身时又听?她问:「你怎么穿着青云宗药修的校服?我从没见过你。」
涂珊珊收回手,等?了半晌,也不见有回应。她稍压眉宇,懊恼方才讲话的语气可能太严苛突然了。
「不好?意思啊。」她挠挠头?,抱歉一笑,「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话音未落,那全然陌生的姑娘就已经转过来,沖她微笑摇头?:「没关系。」
长久沉默。
涂珊珊眉头?愈拧愈紧:「我们有在?哪见过吗?或者你是我哪个师姐?」
但看?着又不想,是驻颜有术的师姐?
「我们之前见过的。」昭瓷小小声开口,垂睫,又往下轻声道,「我……」
才出声,远处立刻就有人挥手喊道:「涂珊珊,去帮我倒杯水过来呗,累得慌。还有仓库里的物件,麻烦你一併拿过来。」
涂珊珊霎时垮脸,见昭瓷还在?盯着她瞧,神情莫名?其妙眼?熟,便?撇撇嘴解释:「后勤人员不够,我就被?拉过来打杂了。你应该也是吧?」
昭瓷没点头?,她就自顾自说下去,嘟嘟囔囔:「我们药修虽然没用点,但好?歹也是个修士,怎么沦落到给他们打杂的份上啊?」
「还有期末考,除了我们,其他派系的弟子全都提前考试。听?说就是因为他们可能有点用处,早考早进入待命状态。」
吐槽归吐槽,有要紧事,那些?人确实比他们有用处,涂珊珊也没多大?意见,挥挥手嚷道:「马上,稍等?我下。」
扭头?又和昭瓷:「那下次见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跟着去帮忙吧。」昭瓷忙不迭应声,跟在?她后边,轻声道,「我叫昭瓷。」
「昭瓷?」涂珊珊微愣,「好?像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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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会需要药修帮把?手,后勤要做的事当真不少,人手根本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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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太阳灼热,昭瓷抬手拭去额前的汗滴,环顾四周,却没想明白既是要药修来帮忙,为什么又只找涂珊珊。
多一个人,会有很大?的帮助么?
思索间,昭瓷指使?她成堆的藤蔓人帮着搬东西或是端茶倒水。
涂珊珊见了,也有样学样,顺带说上几句:「这还挺好?用的。不过我挺厉害的吧?一次就上手。」
还是自然熟的性格。
那是因为以?前她就有这样学过。
昭瓷动作微顿,抿抿唇,别开脑袋不再说话。刚把?手头?的东西搬空,远远见个白髮老者温声道:「昭瓷,过来下。」
是贺川长老。
「贺长老。」昭瓷走过去,拘谨地行礼,尽量让自己落落大?方,脑袋却又不自觉低得极低。
这种?要陌生不陌生,要熟不熟的感?觉好?奇怪。
昭瓷斟酌着要不要和他介绍自己,手里突然被?塞了个东西,冰凉得很。
「你平日里就是太沉默,休沐时间稍长,大?家就把?你忘得差不多了。」贺川抚着新长出来的鬍子,笑着道,「要不是薛忱来找我,我都没注意这事,也不晓得谁误操作把?你的档案销毁了。这事是青云宗对不住你。」
他行礼,昭瓷赶忙回礼。不懂这时候说些?什么合适,她便?只一个劲的摇头?:「不要紧的,谢谢长老。」
抬眸时,才发现贺川的视线并没落在?她身上,远远望向奔波繁忙的涂珊珊,眸中闪过缕复杂的神情。
为什么贺川会记得她?那堆有见过面的同门和长老,只剩下贺川,只剩下他还记得了。
贺川塞个金属匣子给她,和蔼笑道:「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薛忱么?我等?会有事得走,正巧你来了,就省得再叫人跑一趟。」
什么东西?
昭瓷好?奇地看?眼?,也没多问,点点头?应声好?。帮完涂珊珊的活后,她就回去往薛忱那走。
敲门几声,无人应答,约莫是薛忱不在?。
她想将盒子放在?门口,但想起自己那髮簪,就是她不在?时,白鸟放在?门口的,又赶紧收手。靠在?门边,盯着那个金属匣子看?。
先就在?这等?等?吧,也许他很快回来,那就省得再跑。
昭瓷掏本书,靠在?门口,翻得哗啦作响。脑海里又想起清晨做的那场奇怪的梦,梦里她继续跳崖,而且跳得还很果断。
不周山,她从未如此确定那是不周山。不管是薛忱死时,还是她跳崖时,都是在?不周山。
之前有梦过临死的场景,但不会像今早那样痛。而且还血淋淋的……
昭瓷轻颤眼?睫,也掏出画着小鹿的本子做笔记。
「昭瓷?」身后传来少年困惑的嗓音,阴影一併从头?顶落下。
昭瓷下了大?跳,手一抖,本子就这样飞出去。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那双玄色六合靴旁,翻了页,白底黑字地朝上。
「我自己……」她想说她自己捡,可薛忱的动作比她快得多,已经蹲下身,伸手把?本子拾起。
合页时,目光无意地往上一瞥。他动作微顿,勐地撩起眼?皮,难以?置信地抬眸望来。
昭瓷咬唇,绷直背嵴同他对视,半晌搞不懂该说什么。作为一个成熟的本子,它不能自己飞起来回她这吗。
薛忱并没再多看?,很快收回目光,合了本子,轻声唤道:「昭昭。」
他依旧维持半蹲的姿态,抬手将东西递给她。
「谢谢啊。」昭瓷赶紧伸手接,触及时,却被?一把?扯住了腕骨。他也不说话,就平静又淡然地同她对视。
很久很久,他才移开视线,轻轻道:「谢谢你。」
谢……谢谢?
昭瓷睫毛一颤一颤,盯着腕骨的几根手指,侷促收回目光,小声道:「是你之前说想我了解你的。那我在?努力了解嘛。」
「我想了解你的,是只想这样了解你一个人。」
第104章
昭瓷又失眠了。
她瞪着眼, 看窗帏外朦胧片的黑暗一点点被泛起的鱼肚白取代。
这段时?间?,她睡得愈发差。要么长时间的睡不?着,要么便好不?容易睡了, 又被古怪连续的噩梦吓醒。
一会儿她跳崖,一会儿薛忱万箭穿心,血淋淋地立在?崖边。
昭瓷什么都?干过,数星星绵羊,睡前喝牛奶,连深奥晦涩的专业书都看过好几回,就是睡不?得一个好觉。
眼见着天愈发亮,她下?床洗漱, 望眼桌上背得滚瓜烂熟的书,一时?失了复习的动力, 干脆整理芥子囊。
也?不?晓得石罂花什么时?候能回来。
昭瓷望眼窗外, 手下?动作?不?停。
就昨日?, 她给阿紫写了信问事情,让石罂花送过去?, 石罂花信誓旦旦落日?前一定有回音。可到现在?, 它只说会晚些回来, 却并没解释原因。
明明就在?薛家附近, 为什么不?回来?
昭瓷蹙眉深思, 随意将髮丝拨到身后, 推门往外走。门吱呀声打开。
「早上好。」她愣愣开口,手仍维持推门的动作?停在?半空,「你?怎么……」
鼻腔里, 隐约涌进?来一股扑鼻的、热气腾腾的香味。
「给你?送早餐。」薛忱将油纸包递过去?,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尖, 温声开口,「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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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似乎都?凝固,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她的目光落在?薛忱身后千篇一律的砖缝里,薛忱的目光也?不?落在?她身上。
不?知过多久,才?听见他?低声道:「趁热吃吧。我?有事,先走了。」
「噢噢,好。」昭瓷攥紧油纸包,试图缓解偶尔来的尴尬,试探问道,「你?有什么事?」
薛忱沉默半晌,如实?道:「其实?没什么事。」
昭瓷刚将油纸包扯开,抬眸,诧异望向他?,习惯性地用眼神表露「您要不?听听您在?说什么」的意思。
刚做这动作?,倒陡然后悔。薛忱失忆了,估计看不?懂她的眼神意思。
薛忱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接住无意滑落的麻绳,在?手里绕几圈:「你?现在?好像不?大想?和我?待着,所以,」
话语微顿,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又切过话题解释:「但你?也?说不?想?我?骗你?嘛。」
都?是说一半藏一半。而且那都?好久前的事,她也?说过,小事都?没关系的。
昭瓷「喔」了声,实?不?晓得说什么。掰开油纸包里的饼,递一半给他?:「吃吗?」
「嗯。」薛忱乖乖巧巧接过。
吃完才?道:「里边不?止一块。」
「我?知道啊。」昭瓷眨眨眼,没怎么思考就开口,「但一块饼分两个人吃,比较增进?感情嘛。」
就是他?怎么还记得她吃食口味挺让人好奇的。
「这样。」薛忱点点头,像学到什么不?得了的知识。
「我?也?没不?想?和你?待着,就刚起床见到你?有点蒙,再加上……」她顿了顿,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薛忱就已经接过话头:「我?忘了好多事,你?比较尴尬?」
「嗯。」昭瓷点点头,捏个小点的距离补充,「就很小的一点,现在?已经不?觉得啦——不?过我?忘记你?有读心术了。」
视线里的少年垂首,在?不?知从哪掏出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封面还是上次那头小鹿。
「你?在?写什么?」昭瓷随口一问,很快收回目光,推开房门,「进?来吗?用桌子?」
「在?记录你?的喜好。」薛忱合上本子,相当平静地开口。
末了,迟疑补充:「可能和你?那个本子有点像?」
「我?的喜好?」昭瓷愣了下?,没太反应过来,「我?有什么喜好?」
薛忱又摊开本子,翻过一页:「有啊,还不?少。比如不?喜欢早起,不?吃葱姜蒜,碎金炒饭里不?要豌豆,豆腐脑要吃甜的……」
他?如数家珍般说了许多,半晌才?收起本子,轻声埋怨:「你?有点麻烦,昭瓷。」
「哪有。」昭瓷又掰开饼给他?,自?己的那块三?两就吃完,反驳道,「明明是你?麻烦得多。」
她就吃食讲究,但薛忱不?是,衣食住行统统有讲究。
刚才?说里边有好多块饼的人,眼都?不?眨接了她递的半块,垂睫,吃得安静又认真。阳光倾泻,无形间?柔和他?身侧的轮廓。
昭瓷微弯眉眼,陡然意识到件事。薛忱说的这些,大部分都?是他?失忆前的事。所以这个本子,是之前写的?
迷茫间?,薛忱突然开口,是回应她之前那句话:「我?现在?听不?到你?的心声了,昭瓷。」
昭瓷诧异迟疑地眨眼,没来得及应声,就见他?微侧脸,目光在?迴廊的某角稍作?停留,温声道:「所以如果有事发生,得麻烦你?告诉我?。」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约能瞧见几片绿叶,然后是朵有点儿丑的花。昭瓷倏忽一弯眉眼,笑道:「好的。」
沖远处挥挥手,她接住了飞扑过来的石罂花,手指有意无意捂在?它的嘴上。
「你?要进?来吗?」昭瓷抱着石罂花,又问一次。
薛忱摇摇头。
在?门合上前,却突然伸手挡住门。昭瓷从里边探出脑袋,仰着脸望向他?,困惑问道:「怎么了?」
「想?起件事。」薛忱目光微动,没忍住,抬手揪了下?她翘起的髮丝。在?姑娘家不?满的视线里收手,状似不?经意:「就如果那颗柳树——之前你?种的,我?自?己养不?好的话,你?能帮我?照顾吗?」
「当然能啊。」昭瓷应得很快。
这事约莫没记在?他?本子里,之前说好的,而且一直不?就这样么?她会过去?帮他?种柳树的。
「谢谢。」薛忱笑了下?,把她的头往里推,边合着门边道,「拜拜。」
「拜拜。」昭瓷挥挥手。
等过半会,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时?,她打开门,走廊里再瞧不?到任何身影。
「发生什么了?」她迅速合门,反坐着椅子,问正绞着叶片的石罂花,「你?没有事吧?」
「我?没事。只是,只是……」石罂花支支吾吾,似是有所顾忌。昭瓷也?不?催促,晃着椅子等它往下?说。
窗帏收卷,原先晴朗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挡。天空晕开墨色,偶尔有几只低飞的蜻蜓掠过。
天愈发阴沉,不?晓得过去?多久,石罂花终于开口,却没继续之前的「只是」二字:「阿紫说,她提及的报应确实?是他?们那批人不?知死活妄图忤逆天道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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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说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没法说。但是你?猜到了再问她,她就能够回答。」
昭瓷「嗯」了一声,余光瞥眼窗外,蜻蜓飞得愈发低,斜斜细雨从没关严的窗户内飘来,她起身去?关窗。
等许久,没再听到声音,她才?问:「那个『只是』后面要接什么?」
「因为我?不?太确定,没看清那人的模样,所以没有立刻说。」石罂花先解释,回到之前那样的开头,「只是,」
窗刚关紧,雨势骤然加大,泼泼洒洒,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外边朦胧一片。
「只是阿紫好像被关起来了,状态也?不?太妙。」石罂花说得很小声。
阿紫不?是在?青云宗么?
突然的,昭瓷勐然醒悟:「所以,阿紫也?在?薛家?被我?认识的某个人关起来了?」
能让它这番谨慎,开口前还要叠甲,只能是她认识的人之一。
「在?薛家的地牢里?」
「不?在?。」石罂花摇摇头,开了头,再往下?说就容易不?少,「贺川,是贺川长老把她关起来的。」
远处「嗙」的一声。
昭瓷猝然抬眸望去?,纷乱的雨景里,突地跃起一团跳动的烈焰,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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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突如其来□□了。
魔物不?知从何聚拢,突然掀起阵勐烈的魔潮。可这魔潮来势汹汹,撤去?的却也?极快。
自?四方赶来的弟子,包括昭瓷,甚至都?没来得及出门,便只见片绚烂的银光铺天盖地砸下?,一切立时?归于寂然。
很快,突然响起侍从们难掩激动的欢唿:
「家主,是家主!」
是吗?
昭瓷微蹙眉,方才?神魂隐约间?颤动剎那。可那片银光,确实?又没有丁点她熟悉的气息。
推门时?,似乎感觉到穿过层薄薄的障碍。昭瓷顿住脚步,手在?口中一挥,又什么都?未发现。
怪事,好像今天哪哪都?奇怪。
「再往左边拐,对对,就这里。」石罂花飘在?她左右,比手画脚,「你?在?墙上摸一下?,是不?是有个凹陷的?按下?去?。」
未听得任何响声,墙壁一沉,贺川房间?的背后现出间?巨大的密室。与三?七客栈的廊道如出一辙。
「你?在?这等着,有问题随时?靠契约和我?联繫。」昭瓷没多犹豫,很快地提着裙摆往下?走。
甬道狭长幽邃,她刚走进?廊道,连头顶唯一的光源都?骤然消失。抬头,果见那块石板悄然合上。
明明上回见到阿紫时?,她还好端端的,贺川长老也?以礼相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确实?在?密室外布了结界,以防声音泄露。药修擅隐匿,而且贺川人正在?玉溪城门处,按道理也?没有暴露的可能。但贺川也?是药修,实?力比她强悍得多。
昭瓷仍谨慎小心地贴着墙往前走,不?碰任何东西,也?不?关心任何声响。
不?晓得走了多远,空气间?逐渐飘来股铁锈味,偶尔还能听见压抑的咳嗽声。越往里,总算有点光,最先瞧见的就是石板缝间?野蛮生长的杂草。
密室内倒无甚特别,典型的薛家地牢布局。可石罂花又说,这不?是薛家地牢。它飘来飘去?过,两边完全不?通。
昭瓷打起精神,愈发小心地往里走。照石罂花的话,这里尽头关押的就是阿紫,受尽酷刑。
属于草木精的气息磅礴散开。这回,她能确认其中的的确确有石罂花的气息。
哒哒哒。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昭瓷闪身躲进?角落里,屏住唿吸,看着光线里逐渐现出个蓬头垢面的身影。青绿衣袍破破烂烂,同?抹布似的裹在?身上。
「有人吗?救命……」过于尖锐的哭喊刺破耳膜。
昭瓷瞳孔剧缩,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涂珊珊。他?们不?是前不?久才?见的吗?但如果真是贺川,也?确有这个本事神不?知鬼不?就带走她。
「安静点,老实?等死。」更远处的女声冷声道,刚说完,就咳得喘不?上气。
单听声音也?晓得状态不?好。石罂花口中的「奄奄一息」,相当具有可信度。
阿紫和涂珊珊。
怎么会在?同?个地方,还是同?样糟糕的状态?
这密室不?知坐落何方,头顶听见阵阵喧闹。也?有像是放烟花样的声音,吵得恼人。
昭瓷疑心魔潮捲土重来,可放心不?下?这头的涂珊珊和阿紫,又只能按兵不?动。
但她又不?敢轻举妄动,怕正好落入敌人吓坏,藏在?角落,一眨不?眨地观察二人互动。
被阿紫那么一呛,涂珊珊只敢悄声啜泣。她裹紧破旧的衣裳,往角落里缩,刚刚好是昭瓷在?的地方。
万一涂珊珊是假的,是某种阴谋,她岂不?自?投罗网?
昭瓷沉着气,并未立时?和涂珊珊相认。可怎么也?没想?到,涂珊珊已经到临界点,靠到墙面剎那,双眼一白,直勾勾地往地栽倒。
昭瓷:「……」
她稍一犹豫,很快地俯下?身将涂珊珊搀扶起,连丢几个治癒术,至少皮外伤是癒合了。
先不?管真假,救着吧,免得造成不?可挽救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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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将胳膊搭到自?己肩上,费力搀扶起,庆幸涂珊珊除了皮外伤再未有旁的事。
远处阿紫却轻咳一声,突然道:「昭瓷?」
隐匿气息的术法仍未消失,怎么……
「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阿紫似乎笑了下?,「我?说过的,百年前,我?曾当过你?的灵植。」
没等昭瓷回应,她又问:「你?想?救我?吗?还是放任我?在?这死去??」
肯定不?想?要她死。
昭瓷想?着,边给涂珊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耳边似乎有阵轻笑,白光闪过,阿紫缩进?了那道本来属于石罂花的印记。
原先在?外头的石罂花,也?突然给阵神秘的力量拽回来。
「灵植和契约者之间?,心意相通。」她漫不?经心解释。
昭瓷怔愣,一言不?发地扛着涂珊珊往外走。没走来时?那条路,是照着石罂花之前说的出口去?。
等了许久,阿紫沉不?住气:「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有。」昭瓷诚恳道,「但我?想?先出去?。」
单进?程动物没办法一边照顾人,一边留心周围,一边找出口,还一边思考这些奇怪的事。
走近出口时?,驮着的涂珊珊突然被股大力拽住。任凭昭瓷如何使用术法,或是拖拉拽扯,都?没办法止住丁点她的趋势。
「珊珊!」昭瓷急得大喊。可涂珊珊依旧紧阖双眸,没有半点醒过来的迹象。
「赶紧出去?。」阿紫在?识海里催促。许是昭瓷的错觉,她的声音愈发像石罂花。
出口近在?咫尺。
昭瓷咬牙,轻轻一跺脚,勐然转身跟着同?阿飘似在?空中游荡的涂珊珊往前沖。
「你?疯了不?成?」阿紫震惊,恨铁不?成钢道,「茯苓给你?的看家本领就是用来送死的?」
这话终于让昭瓷脚步微顿:「你?也?认识茯苓?」
阿紫淡声:「有一面之缘而已。她是他?们那族的最后一员,能预知,又能视阵法如无物,被发现后,不?灭族就怪了。她那族,全都?是先被圈养后被屠杀。」
所以薛忱才?说她能无视他?的阵法。但好像也?不?对,那应当更早些,早在?遇见茯苓前,而且不?是所有的阵法都?能穿过啊。
「有触发条件?」昭瓷问。
「有。随机触发。」
涂珊珊是飘出密室的,向着人最多的地方去?。底下?那般多人,却奇蹟般没人发现她。
「姚渠那狗贼。」阿紫气得咬牙,语气逐渐石罂花化,「竟然真给他?找到让人鬼化的法子了。想?我?从前还以为他?关心鬼族,哪料他?才?是藏得最深那个。我?就说庞晓山之前做什么非找鬼族不?可,原来是他?想?找。」
「你?是说,关你?和抓涂珊珊的是姚渠?」昭瓷蹙眉,联想?石罂花说的话,「所以是姚渠长老顶着贺川长老的脸做坏事?那贺川长老去?哪了呢?」
「答对了,但无奖。」阿紫哼笑一声,又道,「后边的问题我?倒是不?知道。」
出了密室,阴沉沉的天色扑面而来。昭瓷望着同?样乌泱泱的人群,看见涂珊珊轻飘飘从中飘过,想?起刚才?阿紫说的话。
人鬼化,那就不?再可视……唔,按道理她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昭瓷想?着,已然开始尝试。她体内本就有正统的鬼族气息,实?践起来,应当还算容易。
但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昭瓷试探地往前迈了几步,想?用力在?身旁弟子面前挥手,又不?敢,只伸了根手指,小心地在?他?面前屈伸一下?。
无事发生。
昭瓷一乐,抬头挺胸飞速穿过人群,没带起丁点注意力。
刷一声,凌厉的剑气从脸颊擦过,差点就划出道口子。
昭瓷显险险躲过,仓皇回头,只见地面被凿出个漆黑的深洞。转瞬间?,又恢復如初。
顺着剑气望去?,涂珊珊安静躺在?绿茵草坪上。身旁的花白老者淡然收手,与她对视,瞳仁里却空无一物,很明显地蹙眉。
「错觉?」他?嘟囔着收手,从腰侧取出镶宝石的匕首,对着剑身,轻微地挑了下?唇角,「以女主为祭,这该死的天道便再无计可施了罢?」
……女主。
昭瓷难以置信地收拢五指。
匕首落下?剎那,却突然被几根粗壮的藤蔓缚住。即使就剎那,它们便被疾风搅碎,依旧争取到片刻的时?间?。
老者松手,任由匕首掉到地面,冷脸望去?。昏迷的青绿裙姑娘,被同?样青绿裙的姑娘抱住。
「姚渠长老。」昭瓷警惕望向他?,尽量在?气势不?输。
那匕首昭瓷知道是姚渠的,认了主,除他?本人无人可用。又有阿紫的话在?先,基本确认是姚渠无疑。
只是他?顶着贺川的脸,被石罂花误认也?是理所当然的。
「昭瓷啊,我?当初很看好你?。」姚渠笑得风度翩翩,「但你?这孩子挺讨喜,我?便放你?一马,你?怎么又来自?投罗网呢。」
昭瓷没说话,盘算着该如何与她全身而退。
姚渠长老说话没做掩饰,方才?那献祭的动作?,看起来也?堂堂正正干的,却无人注意。估计她大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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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地面突然一颤,昭瓷勉强稳住身形,往动盪的方向望去?,一只硕大如小山的魔物哐当撞击在?玉溪的城墙上。
立刻有弟子迎上,正首的,是她非常熟悉的白色身影。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她认识的,或者熟悉的。
「你?以为这魔潮怎么来的?」姚渠乐呵一笑,并没有任何出手的想?法,顶着贺川的脸波澜不?惊开口,「天道对这个世界太不?满了,要彻底清算。要想?扭转局势,只能拿女主献祭。若不?如此,魔潮肯定会将玉溪移为平地。」
「玉溪城一破,你?猜谁先死?」他?优哉游哉地问,又自?答,「是薛忱。整个玉溪的阵法,都?以他?做核心,他?会与玉溪共存亡。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怎样都?得死。」
姚渠背手笑道:「毕竟为了大多数人,少部分人的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再说,能为天下?大义献身,是他?们的荣耀,死而无憾。」
「胡说八道!」昭瓷听不?得这些屁话,指着远处正汹涌而来的魔潮,气恼道,「那你?怎么不?去?献身?凭你?的修为,自?爆内丹定然可以给予魔物重创。」
姚渠神情不?变,相当淡然地回应:「我?当然有死的决心,但不?是现在?。」
「所以让你?选吧。」姚渠并没看她,声音格外愉悦,「是救涂珊珊,让这个世界的人全去?死;还是牺牲涂珊珊一个,让他?们都?活?」
这是个什么选择?
昭瓷心急如焚,想?救下?涂珊珊,想?去?帮忙,可却只能在?这和姚渠耗。
都?没过去?多久,仅他?们说话间?,玉溪城的一角城墙便被撞破,只能生生以肉身顶上。阵修符修在?后边做支,飞速结印,确保他?们不?会在?蜂拥的魔潮里被立刻碾作?碎片。
但和汹涌的魔潮比,人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昭瓷一眼就能瞧出,他?们没法撑太久,而阵破时?,魔物席捲,那就是屠杀的时?刻。
还有昭邹,他?也?跟着奋勇杀敌,面上煳满了脏兮兮的血迹,还要用自?己蹩脚的阵法,努力上前。
「你?之前说你?看好我?,对吧依譁?」昭瓷突然问道,淡然环视四周,将涂珊珊扶着靠在?自?己身上。
她当然相信她的同?门有能力应对魔潮,也?相信齐心协力就能共克危机。可她也?相信,人死不?能復生,说永别的人就是说永别了。
姚渠抚着鬍子,笑吟点头。
「我?去?,那让我?去?。」昭瓷吸吸鼻子,挺直背嵴,指着涂珊珊道,「你?把她放了,还有薛忱的事,要怎么死都?一併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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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晓得魔潮怎么退去?的。
它们来得兇勐,去?的也?如此突然。
昭瓷安静跟在?医修后头,帮忙处理伤者,分发光身上所有的药剂。等差不?多天黑时?,才?拖着步伐跟在?队伍最后头往里走。
熟悉的人,不?单是薛忱,花芷、涂珊珊,或者打过照面的同?门、那日?在?论坛上和花芷换位置的人,几乎都?带点伤。
她当然一点也?不?想?死,但她也?不?想?当剩下?来的那个。连逝者的份背负着,一同?活下?去?,对她这样时?常活在?过去?的人来说太难太累了。
「我?会想?你?的。」石罂花抱住她的手指,不?停蹭着,「会想?你?好久好久。」
「我?也?会想?你?的。」昭瓷拍拍它的脑袋,笑着调侃,「虽然你?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吉祥物,还长得不?好看。」
叶片刷地就往她脸上虎。
昭瓷躲开,揪住它乱飞的叶片,轻声补充:「开玩笑的啦。你?又厉害又好看。」
石罂花「哼」一声:「这才?像话嘛。」
路上偶尔会遇见不?少修士,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了面都?会沖她颔首打个招唿。昭瓷一一回应。
再往前走些,就是薛忱的房门。沉甸夜色下?,门边坠着的东西闪闪发光。
是她先前送的那个风铃。
铃芯缠圈棉絮,碰触间?,不?至于发出过分响亮的声音。
昭瓷弹了下?,轻轻叩几次门,没听见里边应声。
是睡着了吗?那她可能得爬窗?
昭瓷正要后退,门却自?然地打开。看得她一愣一愣,心想?是之前走的人没有把门关好么?
床榻的床帏并未被放下?,刚进?们就看见少年合衣仰躺,盖着锦被,双手垂于身侧,似乎坠在?梦乡间?。
地面铺着绵软的地毯,昭瓷垫着脚,放轻动作?走过去?。将一早写满照顾柳树法子的纸放在?桌面,还有个精緻的包裹。
之前她想?走又没走的时?候,把东西全收了。稍稍有点可惜,遇见以来薛忱的第一个生辰,她没办法和他?一起过。
手臂阵阵刺痛,不?用看就晓得那丑陋的黑色纹路顺着手臂蔓延。她屈起手背,很熟练地拭去?唇边渗出的血液。
其实?如果不?是她自?己就快死了,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勇敢赴死。
「昭瓷?」
纸张刚放到桌面,一阵窸窣声,少年稍显慵懒的音调响起。
昭瓷绷紧身体,很快又放松,恍若无事地转头,抱歉道:「是我?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我?就有点想?来见你?。」声音愈来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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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摇摇头,坐起身拍拍床榻,温声道:「过来。」
不?知是不?是昭瓷的错觉,他?的面色似乎格外苍白。有隐忍的痛苦神情于眉宇间?一闪而过,快得昭瓷以为自?己花了眼。
「做什么?」她慢吞吞挪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他?扯着,顺着力道坐在?床沿边。软绵绵的被褥床垫,稍稍陷进?她的身形。
「在?你?来之前,我?在?做梦。」他?笑了下?,随手拨弄着她的髮丝,「梦见以前的事,见到你?时?,和见到你?以后的。」
那是记起来了吗?
昭瓷轻轻眨眼,想?问又有点不?太敢。
怀里揣着的纸还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姚渠立誓,说那是解开神魂契的法子。
她绞紧衣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给结实?有力的臂弯环住。独特的、温和的香气一股脑涌入鼻腔。
「薛忱。」昭瓷脑袋伏在?他?肩上,蹭了蹭,小声问道,「你?以后不?用这种薰香好不?好?」
这样,就会在?她这里绝版了。果然谈恋爱会幼稚,她就幼稚得无可救药。
「好。」薛忱应声,也?不?问为什么,手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虚心请教,「那用什么?」
昭瓷立刻:「和我?用一样的。」
薛忱愣片刻,迟疑道:「那是姑娘家用的。」
「那就用一次?我?过生日?的时?候用?」昭瓷下?颌在?那片赤金饕餮纹上摩挲,突然察觉衣袖被撩起来,她一惊,听见薛忱平静问:「手怎么弄的?」
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那点不?太对劲的僵硬。不?逮个正着,问什么,她肯定都?不?说的。
薛忱攥紧她的手腕,没沉脸色,只淡然地同?她对视。
「那你?说的梦是假的吗?」昭瓷轻轻吻。
「不?是。」薛忱斩钉截铁,「一直一直都?在?梦见你?。」
昭瓷嘿嘿一笑,抬起头,唇瓣有意无意地与他?轻贴:「那我?和你?说,你?不?能生气。」
薛忱:「嗯。」
话音未落,他?愕然地合了双眸,软绵绵地伏在?昭瓷肩头。
如果别人,薛忱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落套的。他?那些被刺杀的经歷,都?能写出本书。
昭瓷拍拍他?的脑袋,稍稍有点抱歉,用手背拭去?唇上残留的药粉,轻柔地将他?放在?床榻,塞入被褥内。
吃灰好久的纸张终于有了用处,就是好久前,刚结神魂契时?她和薛忱说的那张。
昭瓷小心地照着纸张动作?。神魂契间?的联繫愈发薄弱,她收回手,乖乖巧巧地坐在?原地等着。
没什么想?说的。
唔,就有点好奇他?刚刚到底会不?会答应。
看了很久,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郁沉甸,昭瓷才?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红痣,弯着眉眼道:「希望你?能和他?们一样忘了我?。」
两人神魂间?的联繫愈发薄弱,再有剎那,估计便能彻底地消失。
床榻躺着的少年面如白纸,眉宇紧锁,明显睡得不?安稳。昭瓷稍稍俯身,戳戳他?的脸颊,又温和地一点点将他?眉头抚开。
展眉的剎那,神魂契正正好解开。
所以那张纸写的是真的,他?们一早就该试试,神魂契会更早地解开。
昭瓷收回手,眉眼如月牙,悄悄地推门而出。
临行前,她又最后往门内看了眼,小小声道:
「拜拜啦,薛忱。」
第105章
更深露重, 白日里喧闹的市集一片祥和,瞧不出?丁点受魔潮蹂.躏的痕迹。道路左侧的楼阁里,只?有最顶层还亮着灯。
昭瓷低着头, 安静坐在桌前,不敢说话。面前的昭邹气急败坏,连喝几口茶水,才怒恼望向她。
「你是怎么想出这么绝妙的方法啊,昭瓷?我该不该给?你鼓掌啊?」他?「嗙」地将茶盏置于桌面,压根不想叫她回答,「或者我该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昭瓷头垂得愈发?低, 将面前那叠纸又往前推了推,轻声道:「这都是和魔主有关, 或者可能遇见的剧情, 我全写这儿了。」
当?她决定去死, 那种不许她乱说话的束缚力?就陡然消失。连带她忘记的那些剧情,都重新回脑海中?。
「我管他?们呢。」昭邹更气不大一处, 话出?口觉得不对, 赶紧纠正, 「我还是管他?们的。」
末了又继续怒道:「但我现在最想管你。你是这个恋爱谈疯了是吧?不想薛忱死, 所以?你就去死?」
「啊?」昭瓷愣了下, 突然间没跟上他?的脑迴路。她和昭邹坦白, 再?解释后续安排后,就一直在挨骂。
昭邹还在勐烈输出?:「反正你我兄妹就得死一个,死不了也得创造条件去死。我方能活你又死。我之前问你想不想回现代, 就是怕你出?事。」
说着,他?就起身想揪昭瓷:「不行, 你现在就回现代去。」
昭瓷没躲开他?的手,顺着力?度起身,温声问:「怎么回?以?什么身份回去?有限制吗?」
「是我当?时从天道那得来的法子。」昭邹不假思索回应,却突然犹豫起来,「身份它说是以?前的那个。限制,不太晓得。」
「可我原来的身体,已经捐献出?去了。」昭瓷拍拍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看着爸妈签的遗体捐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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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邹没再?说话,她才又继续解释:「我做这事也不只?因为薛忱。当?时要在涂珊珊和其他?所有人里二?选一,我根本不可能选出?来。再?说,我都没几天可活,早晚就无甚区别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这么果断,谁都想活着嘛,她又不是大圣人。
良久沉默,一声细微的动?静,窗口繫着的飘带不知何故被风吹走,悄然消失。
「什么时候走?」昭邹终于平静下来,拿起她给?的纸,眉头拧紧,「真?的不可以?我替你吗?」
「等一会儿。」昭瓷笑着摇头,「不能,能也不要你替我。」
纸张被翻得哗啦作响,昭邹看了几眼,妥善收好?,叮嘱道:「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以?自己为重。你看冯以?亭,本来就该这时候兴风作浪,但被关起来后什么都做不成。可能你也是,有给?你活下来的机会。」
「知道的知道的。」昭瓷头点如捣蒜,解了芥子囊推过去,「钱还有余下的药材,全都在里边。」
昭邹没接也没应声。
远处夜色浓稠,偶尔的几盏灯如星子般点缀其中?。她晃了下神,想现在到第二?天,该是薛忱的生辰了。
唔,薛忱醒来后估计得生气,反正换她肯定是要生气的。
剩下的时间里,谁都没再?讲话,角落里点的木樨香一点点燃尽,成了抔落着的灰烬。
良久,昭邹轻轻道:「喝水吗?」
昭瓷起身,摇摇头:「我走了,拜拜。」
昭邹扭过脑袋,没和她说话,甚至都没去给?她开门。
余光里,少女的身影隐没在树林间,一点点被如墨的夜色吞没。
/
「准备好?了吗?」姚渠依旧顶着贺川的脸,淡声开口。
数尺外的地,昭瓷挺直背嵴,警惕望向他?,反问:「没准备好?可以?不去吗?」
姚渠冷呵一声,并未作答,抬手轻轻一挥。
黄褐土壤突然亮起片绿银混杂的亮光。阵法一闪,两人的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
视线清晰的剎那,昭瓷只?觉胃里一阵排山倒海,没忍住,「哇」地一声就吐在地面。
姚渠皱眉:「什么毛病?连阵法都坐不得?」
昭瓷并未应答,环顾四周,转瞬间两人就来到不周山。
与?上次所见不同,左右再?难见任何青树,荒芜一片,隐隐与?瓮城郊外那座山的样貌重叠。
枯树间,那匹曾有几面之缘的灰狼一闪而过。
「往里边走。」姚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未见异样,也懒得关心她在看什么,径直往不周山里走。
与?之前来的那次不同,可通往的地方却如出?一辙。
脚底石板动?盪,边缘两侧的石块徐徐坠落,顷刻间,便在火海里化成粉末。
眼见大计得偿,姚渠的心情显而易见不错,还有闲心沖她解释一二?:「这不周山,最初可不是用来镇压饕餮的,是用来埋葬逝者尸体的。不周山内屏蔽天道,是唯一能超度那些被天道处死之人的地方。所以?,薛家?人曾经才会总在这种黯淡无光的地方举行祭典。」
「后来薛家?人妄图逆反天道的事被发?现,天降雷罚,将不周山自正中?噼作两半。」话语一顿,姚渠指指头顶,又指指两侧汹涌的火海,「往后,火海突现,断崖也与?深渊相连。」
昭瓷没应声。
一是因着不想搭理他?,二?是因着手臂痛得她说不出?话。
昨日魔潮突袭,姚渠将原先想种给?涂珊珊、据说能号令魔物的咒术,转种到她身上,自此?魔物奉她为主。
可作为代价,这团代表着咒术的漆黑花纹也在吞噬她的生命,蔓延至心脏一刻,便是她的死期。
除了疼,昭瓷没太多感想。
比起涂珊珊,她好?像才是更合姚渠心意的人选。种咒之前,她提出?誓为证,内容讲了大堆,姚渠竟然都一一照做。
昭瓷猜里边估计有诈。但往好?了想,他?确实?发?誓不会让涂珊珊、薛忱、昭邹,还有其他?所有人去死,他?也不会出?尔反尔,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句句真?话。
「以?涂珊珊做祭品,有九成把握能成功。但换你,可是十成十了。」姚渠这么和她说的。
真?可惜姚渠好?像和魔主有些关系。即使?有咒术,魔物奉她为主,依旧不会攻击他?。这奉为主,其实?也不过是参考性地听听她的意见,更甚还得魔主批准。
昭瓷在心底悄悄嘆气,刚种咒时,她就好?歹毒地试过想让那群魔物直接干掉姚渠,可惜失败了。
脚下地面突然阵剧烈颤抖,说来最近几日,时常遇着地动?,可没有哪次如这般激烈。
昭瓷身形一晃,差点就往火海栽倒。一只?干枯瘦削的手立时向她伸来,似想拽她一把,她想都不想便躲开了。
「你最好?抓紧时间。」见她被拔地而起的藤蔓拽住,姚渠满不在意收手,耸耸肩,「天道出?手了。」
要怎么抓紧时间?
昭瓷想着,却没有问,依旧和姚渠保持着距离,反正他?肯定很快要讲的。
左右热浪袭来,却与?第一回 不同,似乎有层温和的外罩将她与?之隔绝,其中?藏点熟悉的气息。昭瓷稍稍慌神,再?三确认神魂契是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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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察觉,这股气息和薛忱的又只?有七八分的相似。和前不久,侍从说的薛芸术法里察觉到的如出?一辙。
「薛家?第一任家?主也是在这死的,以?自身为祭,平息天道怒火。」姚渠背着手,高深莫测地望向山缝里渗入的天光,「她的命数也和你差不多,似生似死,福祸难定。」
薛家?的第一任家?主。
昭瓷脑海里残留的印象,就是她突然被所有人遗忘的小儿子,还有那个很神奇的阵法。
说了半天,他?总算切入正题:「无望崖下布着祭天阵法,也与?凶兽命脉相连。等会至日出?时分,你便需从无望崖处往下跳,为全人类的存亡争取时间。」
听起来她很伟大。
昭瓷「哦」了一声,倒知道他?说的无望崖在哪。原着里写着,薛忱身死的地方,在不周山最顶部的最北边。
姚渠说完,脚底一如既往亮起阵法。并非天道为证的誓言,而是违之即心魔缠身、疼痛难耐的那种——昭瓷委实?不再?相信任何同天道有关的东西。
姚渠虽是药修的长老,但昭瓷愈发?发?现,他?好?像更擅剑修的术法。
一抹浅绿色的光没入土壤中?,在阿紫的帮助下,无声息地渗入地底。
相较基础的药修术法,姚渠却一无所觉。昭瓷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头,任由绿光渗透整座不周山。
其实?有些事细想都有端倪,昭瓷记起之前涂珊珊提过,每两年一次的切磋大典,姚渠从不参加;甚至平日里上课,也只?讲些书面的东西,从未有一人见他?使?过药修的术法。
还有几回,他?认错了药材。但当?时包含昭瓷在内的所有人,都一笑了之,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
绿光突然停下,找到点奇怪的东西。昭瓷蹙眉,驱使?这绿光往下探。
热浪滚滚,偶尔能听见碎石晃动?坠落的声音。周遭愈发?寂然,只?有细碎的脚步声愈发?明显。
地底的竟然是……
昭瓷手握拳,牙齿也咬住下唇,绿光如条飘带般涌去。
突然间。
「你在做什么?」
前方的姚渠突然回头,五官皱在一处,冷声质问。
发?现了?
昭瓷绷紧身体,大脑飞速愈转,刚准备搪塞过去时,就见他?转过身,不满道:「跟上,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两人间的距离,再?摆三个她都绰绰有余。昭瓷连忙跟上,地底的绿光也在此?时勐地穿过巨石。
果然没错,是被裹成个粽子似的宋洹。
昭瓷抿紧唇,跟着姚渠走过石桥。
火海尽头,一如既往是那座曾藏缕植核的石柱。下桥时,她往火海看去,再?没有瞧到之前那张饕餮的脸。
倒是又一次地动?山摇了。
「石罂花什么时候会醒?」她问阿紫,紧跟在姚渠的身后。
「你很想它醒?从之前就一直在问。」阿紫淡道,「我可比它有用多了。」
药修与?灵植结契,确实?能一对多。但灵植间,也有强弱之分,在灵力?供养之类的方面,资源会优先想强势方倾斜。
而阿紫和石罂花,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昭瓷挺想把阿紫赶出?去的。
但许是百年前的那个她真?的是她,阿紫也是她的灵植,这件事有点做不到。
「想的。」昭瓷点点头,话音未落,就听见石罂花非常夸张、假装混有哭腔的喊声:「主人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昭瓷在识海里把它推开,冷漠道:「滚。」
阿紫怕姚渠发?现,躲在识海里,甚至连气息都藏得极好?。但石罂花,不知是傻的还是没意识到状况,突然间跑出?来,直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阿紫:「你在干……」
话语戛然而止。
石罂花都在姚渠面前晃荡一圈,他?仍一无所觉。
「这可是不周山。」石罂花抬头挺胸,坐回昭瓷的肩膀,「我在不周山的范围里,完全可以?隐身。」
地底的宋洹,低垂脑袋,被绿光一戳一戳仍无半点反应。
「那给?你个任务。」昭瓷不敢像石罂花那样大动?作,只?在识海里,慎重叮嘱。
石罂花用力?点头。
两人轻声交谈,没过多久石罂花便拍着叶片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宋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昭瓷正要收回灵气,就见他?突然睁眼,缓缓往她的方向看来。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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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您没事吧?」玉溪内,昭邹跟着青云宗的弟子,将出?逃队伍中?摔倒的花白老者扶起来。
老者摇摇头,颤颤巍巍地接过乖张,惶恐道:「你老实?同我说,玉溪城的所有人,是不是都难逃一死了?」
玉溪城外,荒漠隔壁里燃着片喧嚣火海。隐隐可见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撕咬啃噬,扭曲着往前爬来,前仆后继撞在城门上。
上空漾开圈波纹,以?股不由分说的力?将它们掀翻推远,可它们依旧吐着唾沫,龇牙咧嘴地扑来。
这对奇行种,是突然间出?现的,远比之前的魔物危险得多。
「不会的,婆婆你放宽心。」昭邹拍拍她的手,正要再?安慰几句,就见那婆婆突然双腿发?软向后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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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吓人?
困惑着,就见她抬手指着他?身后,瞳仁里映着个长刺水桶般的物种。
昭邹绷紧身体转身,一股腥臭,橙黄的唾沫从他?面前垂落。他?瞪大眼,突然一道凌厉的银光穿透那怪物,像烤串似的把他?烧焦。
拢着披帛的女人踏空而来。
薛家?的家?主,薛芸。
她很冷淡看了他?一眼,嗤笑声,又望向体力?不支跌倒在地的弟子:「现在的青云宗只?能养出?废物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蓦地看见片更绚烂璀璨的银光,四方而下,所过之处奇行种尽数化作白烟。
白衣少年御剑凌空,衣袍猎猎作响,乌髮?被风吹起,露出?张冷然精緻的面容。
瞧薛芸眉宇间暗藏的骄傲蔑视,昭邹没忍住呛回去:「薛道友他?也是青云宗出?来的。」
他?也不再?关心薛芸的神情,搀着老者往前走,轻声道:「婆婆您慢点。」
却又骤然扭头,在漫天的银光里,突然困惑起一件事。
为什么薛芸术法里的气息和薛忱是一模一样的?
明明就算是双,气息也会截然不同。
薛忱站在西门的城墙边,手搭石砖,目无波澜望着底下攻势兇勐的怪物。指尖银光缭绕,空中?无数的剑影凌然袭去。
护城阵法光芒愈烈,原先差点被打开口的地方顷刻復原如初。
他?抬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迹,轻啧一声,只?加快砍杀怪物的速度。远远又瞧见片黑影,浩浩汤汤。
是魔物,而且像是被领导着的魔物。
薛忱抬手揉揉太阳穴,心烦意乱,不单单玉溪城内的事。天道反扑,世界重启,眼下的局面虽然兇险,却还在意料之中?。
但昭瓷,他?完全没想到昭瓷会给?他?下毒,然后不辞而别,还把神魂契都解了。
下的毒量应当?不多,约莫是刚好?她走后消了药效。醒来时,玉溪还没乱,他?却怎么都找不到昭瓷的痕迹。
无人记得,无人见过,若非还有昭邹在,薛忱或许当?真?要以?为那都是他?睡着时做的场美?梦。
偏偏眼下还有重要的事,他?又不能立刻抛了一切去找昭瓷。
不知从哪来株蒲公英,周身缠着黑气,明显是妖物所化。薛忱眼都不眨,毫无动?作地任由它飘来。
昭瓷的小院子里,好?像也有种一片蒲公英。
他?不记得了,但本子上或者昨天的梦中?,起风时,小院里开了花的蒲公英会翩跹远去。有的点缀青裙,有的于乌髮?间安家?。
飘到眼前时,蒲公英却突然变成张长满毛的兽脸,头长犄角,身体逶迤拖着条黑尾。薛忱伸手,摁在它的脑袋上,稍一收力?便将其化作粉末。
白茫茫一片,徐缓飘远,倒有点像蒲公英的模样。
少年轻声的呢喃随风散去:「好?烦。」
薛忱将肩上阖眼修养的饕餮往底丢,拍拍灰,提剑纵身跃下城墙。剑如飞影,凌厉且锐不可当?。
不单是青云宗的弟子,玉琼楼和其他?门派都在竭尽全力?抵御外敌,绝非薛芸之前所言「废物」二?字。
甚至他?们听见这等诋毁词彙,都没闲心回应。
南门处,薛芸赶到时,情形远比想像中?好?得多。门坚且牢固,百姓早已被疏散,那些年轻的弟子竟都被良好?组织着发?挥作用。
妖物被短暂击退,为首的弟子擦擦额头的汗,沖她行礼,不卑不亢:「薛家?主。」
「贺川呢?」本来听说他?在这,薛芸环顾一周,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并未见到。」
「那……」话语被一阵突然的「嗙」声打断,不远处,地面凹陷一处,灰烬腾起,夹杂着股清新盎然的灵气。
这股气息,她见过几回,在被自家?好?儿子藏起来的姑娘身上。
「你们青云宗的弟子可真?是,」薛芸顿声,连连冷笑,「此?事了结后,本座定得上门讨要个说法。」
灰烬散去,底下却出?现一片地牢的遗蹟。
薛芸不记得薛家?还有这处地,稍稍蹙眉。见清正中?屈腿坐着的老者,眉头愈紧:「贺川?」
之前贺川和薛芸走得挺近,如今,却是如此?复杂的状况。周遭弟子弄不清情况,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未立刻发?声。
「莫怒莫怒。」贺川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我识人不清中?了计,被关在这地方,寻常方法实?在出?不来,才只?得如此?。」
说实?话,若不是那叫昭瓷的小姑娘不知从哪晓得他?的下落,派来几只?藤蔓小人,他?得睡到长眠。
薛芸起初以?为是爆炸,但仔细瞧了,却并不是。
坍塌的石头大多完好?,其间青绿点点,她很快就明白是靠无数的藤蔓穿透石缝,同时发?力?,拆开石壁后再?穿透厚土。
她收回目光:「难为你能想出?这种方法。」
贺川摇摇头:「可不是我,是个叫昭瓷的小姑娘。」
末了又笑着补充:「也是我们青云宗的药修。」
「此?事之后薛家?会给?一个交代。」叫人无声息凿出?这片地,还关了青云宗的长老,薛芸脸色也不太好?看。
「先处理完这事再?说。」贺川满不在意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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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一声,妖潮又来袭。两人足尖点地,凌空结印,毫无保留地攻击那片乌黑的妖物。
贺川朗声大笑:「都把力?使?出?来,平日里膳食可不是白吃的。」
但这波妖潮,明显比之前的强悍不少。他?们又消耗巨大,即使?有贺川加入,局势却明显在恶化。
「这样下去,怕是不行。」贺川沉声。相较薛芸,他?在进攻方面明显逊色,只?能展开阵法,尽可能恢復其他?人的灵气。
薛芸脸色愈发?难看,挥手就要再?打一记术法:「百年前,它们就已经踏平过薛家?地盘一回。当?时你有多少好?友死在其中??我绝不会让此?事重演。」
贺川却拍掉她的手,打断施法过程:「你疯了不成?」
自己以?灵气续上,使?了术法攻击妖物。虽不如薛芸那般强势,但也将扑上来的妖物推出?许远。
「你当?初受那般重的伤,修为尽失早晚的事,哪有抽调别人灵气来用的道理?尤其他?还是你的儿子。我真?搞不懂你,薛忱这样的好?苗子,谁都珍惜,只?你恨不得他?去死。」他?压低声音轻斥,手里攻击和展阵的动?作不停。
「谁的灵力?都是有限的,更遑论你这样不知节制地使?用。这到底是私事,我一直不好?说,可你明知他?快灵力?枯竭,还要一味孤行地抽调。」
顿了顿,贺川斩杀面前的妖物,才又问:
「这些人的命是命,薛忱的命就不是命了?」
位高权重惯了,从没人这般和她说话。
薛芸一时间愣在原地,未第一时间反驳。
持续多年,又是别人家?的私事,贺川也没指望改变她,抬手唤来薛家?的弟子,温和开口:「你们家?主旧疾復发?,烦请你带她下去歇息吧。」
自数年前一战,薛芸便时不时旧疾復发?。严重了,甚至数月都见不着人影。
弟子晓得事情严重,未多问,连连应好?,走到薛芸身边,低声:「家?主您看?」
薛芸颔首,深深望贺川眼:「他?连命都是我给?的。」
她躲开那名弟子搀扶的手,冲着另处,从头到尾低头的弟子道:「你来,护送我回去。」
那名弟子分外诧异,怯怯抬头,与?薛芸对视又赶忙扭开视线:「好?的家?主。」
贺川摇摇头,再?没说话。凝视远方那片黑潮,定睛一看,他?才骤变神情:「不好?,魔潮竟然也在这时爆发?了。」
「不可能。」薛芸紧锁眉头,第一时间跟着往远处望去。果然黑压压一片,比之前还有组织性。
歇息没多久的弟子们,立时打起精神。
「等会儿你先上,我们从四面埋伏。」
尘土滚滚,黑海似的东西面容愈发?清晰。一时间,无人喘大气,除了脚步声只?剩了唿吸声。
「我数三个数。」刚开口,为首的弟子却突然止声,惊道,「怎么可能?」
那群魔物,却不是冲着玉溪而来,转首与?妖物撕咬在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饶是贺川也不甚明白。
但无论如何,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狗咬狗罢了。」薛芸背手转身,走在那名弟子之前。
「家?主。」弟子想搀扶她,又不敢,手僵在半空。
薛芸睨他?眼,冷淡收回视线:「走后边。有事就逃,反正你也使?不上力?。」
弟子收回手,唯唯诺诺应好?。
玉溪城内的状况还算良好?,多能听见哭啼声,却不见有多少人受伤。左右摊贩空荡,只?有瓜果被掀翻了一地。
修为倒退众多,薛芸的实?力?只?与?普通人无异。方才状似随手一点,挑出?来的却是她向来看好?的弟子。
薛芸转过脸,沉声道:「护城大阵曾有疏漏,叫一两只?妖物熘进玉溪。等会儿,你……」
想叫他?带人彻查,瞧见巷口摇晃而出?的孩子,带着个虎头帽,她却突然止住声音。
孩童身后的黑雾突然凝成实?体。
修真?界弱肉强食,却也奉行强者保护弱者的原则。
薛芸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弱者,习惯使?然,她一闪身冲到孩子的面前,拦腰抱起,手里银光渐渐凝成实?体。
只?消一击,这熘进来的妖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出?手时,薛芸脑海里莫名想起贺川的那句问话,「薛忱的命不是命吗?」,犹豫了一瞬。
电光石火间,黑色的触手穿透肩胛骨。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孩童白皙的面颊上。他?伸直双手,咧开没几颗牙的嘴一笑,乌髮?泛着光。
那一下算不得致命伤。
薛芸眼都未眨,抬手拭去那点血,难得放柔嗓音:「你娘在何方……」
尾音未尽,她诧异低头,一时没反应过来腹部和胸部的双重剧痛。
两把剑刃。
一把小巧的匕首,被孩童紧紧握住;另一把,薛家?锻造的长剑,握住它的人……
薛芸没回头,也没问「你为什么这么做」的蠢话,而是笑了声,捏住剑刃,任由它触碰白骨:「魔主,许久不见,你这隐藏的本事可愈发?好?。」
剑刃上有咒术,已然封锁住她的内丹。此?时就算她想要抽调灵气,也没有了机会。
「没想到吧?你信赖有加的弟子却早被我夺了舍。」魔主依旧顶着那张脸,得意一笑,「数年前,你与?饕餮设局封印我;如今这等被欺瞒侮辱的滋味,可叫你尝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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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孩子张口,吸尽那片黑雾,成了粗壮的锁链牢牢缚住她。若非血脉里,还有股隐约的灵气往外渗漏着抵御,她定然要被捏成粉末。
何其可笑,她救下的孩子是个想杀她的妖物,她想杀死的灾星却在救她。
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从来都不是,一直都在拼命将她唯一的骨肉往死亡这条路上推。
直到现在仍是。
她不会愿意今天之后,薛忱还活着。
「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薛芸想起很久前有人说过的话,低声吟出?来,罕见地真?心一笑。
往生咒。
本就能用来劝该死之人去死,少接着流连阳间。
是有一法能破解此?局,但她先前不愿意用罢了。魔主了解她,也正猜中?这一点。
处高位受吹捧已久,谁都不愿意归于虚无。
「你也就嘴硬这一会儿了?」魔主双手抱胸,以?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薛芸。
他?和天道做了交易。他?助天道毁灭世界,之后天道助他?与?魔族统治世界,如今也算天选之子,自然有恃无恐。
薛芸睨他?眼,意味不明地一挑笑容。突然间,一股磅礴的力?量盪开伴随烈火。属于修真?大能的内丹爆裂,在魔主震惊的目光里,吞噬四周。
薛芸自爆了。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当?初不愿意的事怎么突然间就会乐意。
这股力?不足以?杀魔主,可胜在突然,他?得力?手下化作的孩童没来得及展露身手便被抹杀;连魔主本人也失了条胳膊,被驱逐出?玉溪。
最让他?惊恐的,还是里边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竟然能抑制天道开的所有特权。
那是所有薛家?人研究多年的结果。
「薛芸。」他?咬牙切齿浮在半空,要往城内反扑,却被上空的护城大阵拦住,「还有你养的好?儿子!」
他?本就伤势未愈,又被这一击伤着,对此?根本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灰烬飘散,比他?逍遥多了。
薛家?家?主死得突然又了无痕迹。
火焚风吹,连灰烬都没剩下。
奋战的薛家?弟子怔愣,远处薛忱也似有所察觉,回头往南门的方向瞧去。身上枷锁骤减,还有突然增多的灵力?,都在证实?他?的猜想。
他?轻压眼皮,面上倒一片平静。抬眸时,眸中?依旧冷然,不见半分伤感抑或难过,只?手里剑影愈发?迅疾。
可妖物数量众多,有天道做撑,更是源源不断。即使?有不知为何成了友军的魔物帮助,也难以?抗衡。
好?在妖物的进攻,有迹可循且都是周期性的。
在又一次的退潮期,有弟子受他?之命推着个青年上前,是已经瘦的不成样的冯以?亭。
「辛苦了。」薛忱和弟子行礼道。
弟子赶忙还礼。
冯以?亭往城下看了眼,轻咳一声,得意笑道:「我早说过,你们都得死。如今不正是么?这回可不像之前那样,世界重启,天道是想直接重铸世界,你们这些人都得死了。」
悠悠嘆口气,他?又假惺惺道:「可惜你身边那小姑娘了,若是与?我合作,她可能就会成为新世界的主角,哪用葬身此?地呢?」
薛忱理都没理,拎着他?的领子伸出?城墙大半截,底下妖物振奋。
「想以?此?威胁我么?」冯以?亭满不在意,「你不敢的。忘了么,我是魔主的分身。」
魔物都知道,薛忱很早便被薛芸当?做驱魔的武器改造,身上有大半魔物的血。更遑论,魔主与?他?在天道那的定位相同,一定程度分当?了火力?。
若他?死了,魔主实?力?被削弱,天道就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
「嗯,我不敢。」薛忱轻笑一声,眉眼带点戏嚯,一根根松开手指。
冯以?亭本没当?回事,可瞧见底下的妖潮和突然展开的阵法,却突然慌了神。
「你不会是要……等等等等。」被拷打时都不如这般慌,他?四肢乱蹬,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唯一的支撑便骤然抽离。
薛忱笑意加深,背着手,看他?带着魔主的气息,淹没在妖潮里,被撕作碎片。
远处一声惊雷,似是天在控诉自己的不满。
良久,雷声才散去。
与?之一道的,是如潮水般四散的妖物。守城弟子面面相觑,抓紧了时间拭汗拭剑喘气。
祭天。
这是薛忱从冯以?亭识海里挖掘出?的阵法。只?是他?怕是到死都不晓得,自己最有倚仗的东西却已经给?人撅了底朝天。
薛忱原先还奇怪,那群魔物怎么这般执着于昭瓷。有些时候,甚至胜过了对他?的恨意。偏偏下手还轻悄,明摆了要抓活的。
原因竟然在这。
要靠昭瓷来祭天。
城墙上,同样着白衣的弟子擦净剑刃,担忧问道:「少主,靠他?祭天分散天道注意力?,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啊,再?无第二?个魔主分身了。」
薛家?与?天道长期抗衡,早有了自己应对的特技。他?使?了点障眼法,在天道那,便是昭瓷这最明显的异数已被除去。
不单天道会收回沖她而来的那部分妖物,至少往后,她活在这世上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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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收了剑,白衣随风飞扬。他?的眸色极淡,映着远处朦胧的青山云霭。
「不周山。」半晌,他?蓦地出?声,抿抿唇,「布阵,把它们全转移到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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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彻底乱了。」
阿紫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淡然得过分。像是怜悯,又像单纯看笑话。
「嗯。」昭瓷极低地应了一声,往前几步,看着滚滚碎石落入断崖,又退回来,轻轻道,「我知道的。」
胳膊那片能号令魔物的印记,原先的剧痛不知为何突然淡去。甚至她本来一直连着咳血,现在却只?间歇性几声。
迴光返照吗?
昭瓷困惑。
姚渠在旁边捏着本册子,慢条斯理翻过一页,淡声提醒:「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昭瓷背对着他?,将脚边的碎石往下踢。
姚渠心情不错:「说。」
「我要怎么跳下去?」话语微顿,昭瓷又补充解释,「怎样跳下去,死的时候会比较好?看?横着竖着,还是要蜷曲成一团?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跳下去?」
「什么?」姚渠没想到她问这个,没反应过来。
「还有如果我被那个石头勾住,在上面死掉了,是不是祭天就会失败?」
「哪来的石头?」姚渠走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看,什么也没瞧见。
他?不耐烦,伸手想扯住昭瓷:「别耍小聪明了。这半盏茶就到此?为止罢。」
冷不丁一根藤蔓拔地而起,也想揪住他?。
好?巧不巧,两股力?相抵,姚渠反应不暇直勾勾往后栽去。
他?第一时间想用术法,可这祭天处,他?为了防止昭瓷上来专门设了阵法。
如今作茧自缚,倒是他?第一个进入这个范围。
石罂花:「呃……」
昭瓷的沉默同样震耳欲聋。
倒是阿紫冷笑一声:「我就说,让你直接把他?推下去,你偏要把他?缚在原地。」
亮光一闪,深渊将姚渠的身影吞没,最后在他?们视线里留下目瞪口呆的神情。
祭天了。
而且应当?是有效祭天。
既然茯苓能将自己的能力?转交她,那她应当?也能把这些转交给?姚渠,连带天道锁定她特异的那部分。
但昭瓷不确定能否成功,当?然最主要是不敢杀人。之前,便只?想把姚渠当?避雷针使?。哪料他?突然来这一下……
亮光之后,地动?山摇停止。
昭瓷的足边缓缓出?现个洞,石罂花偷偷摸摸挖出?来的。宋洹就从其中?,佝偻着背爬出?来,嚷嚷:「累死小爷了。」
「谢谢你啊。」他?扑上来握手,被昭瓷躲开后,默默鼻头再?次道,「感谢。」
刚抵达不周山的薛忱一行人,同样亲眼看着妖物停滞片刻。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喃喃道。
薛忱抬眸往山顶望去,脸色异常难看,却没有出?声,依照原计划飞速启动?不周山内的阵法剿灭妖物。
原先转移到不周山,便是想要用这底下的阵法,看能不能将其歼灭。
一切异常顺利。
众人长舒口气,眉开眼笑,刚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连绵不断的碎裂声响起。
咔嚓咔嚓。
有种世界毁灭的诡异感觉。
「发?生什么了?」
山顶的宋洹缩在树后,与?山底的众人发?出?一样的困惑。
「没什么。」昭瓷蹲在地上,拿块石头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又赶紧抹去,「只?是我得去拯救世界了。」
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说出?这种中?二?台词。
姚渠说的拯救世界的法子有两步。
第一,障眼法,靠她这样命数独特的人祭天。
第二?,靠薛忱牺牲,防止世界崩溃。
然后就是他?们维持秩序,创建和谐新世界。
但昭瓷其实?挺疑惑一件事。
据说是姚渠和薛芸领头反抗天道,可这样看来,倒像她和薛忱领头反抗天道。
为什么他?们自己不能完成这两步?
还要多此?一举,培养薛忱去死,并从不知哪个角落拎出?她去死……
不过无所谓了。
按之前所算,她也就只?能活到明天晚上。
她死了,昭邹能活,薛忱能活,涂珊珊能活,大家?都能美?好?快乐地活下去。
阿紫显形,双手交叠安静地望向她。连最闹腾的石罂花也不说话。
昭瓷拍拍手,站起身,郑重其事道:「你们要记得我这矫健的身姿。出?去后,要给?我写传记知道吗?」
「有屏蔽痛觉吗?」石罂花用叶子捂住眼睛,小声问。
昭瓷再?次将碎石往下踢:「有。」
死的时候很快。
但去死的过程像是过了几辈子。
昭瓷阖紧双眼,纵身往下跃。除了衣着,确确实?实?都和梦里对上。
那最好?她跳跃的身姿也是那样好?看。
昭瓷宽慰自己,感受风从脸侧掠过,捲起乌髮?。
坠落的趋势却骤止。
她的手腕被格外冰冷牢固的东西钳住。睁眼,对视上少年那双格外平静的双眸。
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被拽起来,牢牢揽在怀里,脖颈处的皮肤被一下下轻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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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声愈发?密集,昭瓷能看见他?身后的世界已经逐渐被席捲来的黑暗吞没。
黑暗彻底扑盖时,便是世界毁灭的时候。
昭瓷想推开他?,也想像之前那样下点毒。可手和脚的腕处,却骤然间被极细的链条拷住,连着地,半分动?弹不得。
「昭瓷。」薛忱笑了下,勾着链条,像是没感觉到身后的危机,轻声道,「这些,其实?我最开始是真?的想用来把你锁住。」
但没想到是会用在这。
「在其位谋其职,我享受了薛家?给?的好?处,也应当?承担他?们的夙愿,从小我就知道早晚得有这一天。」
顿了顿,他?又道:「但这事和你没有关系的,昭瓷。」
「你该开开心心活着,做一切你想做的事,绝不该死在这样漆黑骯脏的地方。」薛忱替她理了理稍微凌乱的发?丝,起身。
昭瓷被他?锢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像是能猜到他?要做什么。她没有劝,只?是透亮的泪珠不停往下落。
「我对你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像威胁你啊、想杀你啊,或者揪你的头髮?、丢你的香囊,现在约莫还得加上一项让你伤心。」
「抱歉啊。」薛忱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我应当?对你更好?些的。但这个世界上,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你,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像幻觉里的那样,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用点狠力?:「所以?,和他?们一样忘了我吧,昭瓷。」
他?守护这个世界,不仅仅为了昭瓷。
但他?守护的这个世界,一定要有昭瓷。
他?曾经一点也不想守护这人世间,这骯脏的、虚伪的,一塌煳涂的人世间。现在却庆幸还好?他?恪尽职守地守护着。
这样才能遇见她,碰上她在茫茫人海中?投来的漫不经心一眼。
「我有看到你之前押了好?多东西在我身上。」薛忱笑了下,目光始终未移开,极轻地道,「那我不会让你输的。」
银光悄然没入少女纤长的脖颈,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眉眼却愈弯。
从前他?是想着要纠缠到死,成了黄土枯骨都得葬在一处。但真?到这刻,他?连血都不想溅在她身上。
他?献祭后,那些会让她不得不死的枷锁都将尽数消失。
如果她愿意,当?然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愿意,回去那个世界也会有健康的额身体。
薛忱看着少女轻阖双目,即使?知道她听不见了,还是附耳小声道:
「我喜欢你,最最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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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一切回到纷乱前的状态。
魔主被薛芸重创,贺川带领一众长老追击,筹备多年,如今倒很容易就彻底杀死了他?。他?死时,和薛芸一样的突然和无痕。
岁月静好?,青云宗内有着巨大革新。
但对门内弟子来说,上课的上课,种花的种花,好?像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涂珊珊站在小院前,敲敲门:「昭瓷,你在吗?」
门没关,小心翼翼地探头,立刻和院里蹲着的姑娘对视上。
「我在。」昭瓷用铲子拍拍土,指着花枝笑道,「你看这个花怎么样?」
涂珊珊看过去:「挺好?,做什么用的?」
「唔。」昭瓷用根小棒子将它支直,垂睫轻声道,「驱逐魔气的。」
很快又撩起眼皮,笑着解释:「之前不是有些普通人被误伤,魔气入体么?我试了试,这种花当?真?有效果,便想试试能不能大规模种植。」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风一吹,满园极其相似的花苞便左右摇曳。还有朵丑丑的花拿个小喷壶,四处飘荡。
「那挺好?的,恭喜你了。」涂珊珊真?心实?意道。
少许沉默,她小心翼翼询问:「那个,你要出?去走走吗?我们有约着踏青,我、宋洹,还有几个都是你认识的。」
「开销还是贺川长老包了,不嫖白不嫖啊。」涂珊珊故作轻快,撞了她一下。
熟识和不熟识的人里,就只?有薛忱死了。
涂珊珊挺担心昭瓷的,热恋中?的姑娘最容易干点傻事。可她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对怎么復活薛忱这事还不如他?们这些人积极,连饭量都是一样的。
私下里,甚至有人说她和薛忱谈恋爱就只?是图个挑战性。
昭瓷充耳不闻,考试生活都没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受影响。快过去一年,她每天都按时上课,功课优异,连性子都比以?前活泼不少。
可越是这样,涂珊珊越有种莫名的担心。
暴风雨来临前,也是这样和谐的宁静。
昭瓷指指盆栽,摇头:「我就不去啦。我的花今晚应该就会全开,我得盯着。」
劝了几回,涂珊珊也明白她的性子,不再?继续:「那你改了主意,就找我好?吗?」
「好?的。」昭瓷点点头,知道她往这跑的用意,昭邹也总这么干,便笑着宽慰,「我挺好?的,别担心我。再?说,你都和宋洹在一起了,我去干什么,碍事啊?世界如此?和平,你要不玩得开心点那可说不过去啊。」
她一点儿也没有轻生的想法。
薛忱是不在,但昭邹和好?多她熟识的人都在,现在连父母都穿越来。她每日就种种花,时不时聚着见上一面,过得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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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珊珊觑着她的神情,想到了一处,也笑道:「有道理。」
帮着她浇花,日落时分涂珊珊才走。第二?天一早,却又不太放心赶过去敲昭瓷的门。
「昭瓷,你在吗?」涂珊珊还是那么问。
但门锁着,里边也没有声音。
涂珊珊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是干了什么傻事吧?
再?三犹豫,她等过半晌终于翻墙而入。
里屋、院内都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写着字的纸:
我去种花啦,过几天就回来。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昭瓷」。
不知为何,涂珊珊瞧出?点薛忱的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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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顶,这回却是青树一片,花开遍野。
昭瓷站在树荫里,抬头透过缝隙,望向如洗碧空。暖阳打在面颊,是种暖烘烘的感觉,混着清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涂珊珊帮她浇完花没多久,她就已经离开了灵药山。不远处就有搭个小棚子,偶尔住上几天,确实?还蛮舒服的。
但第七天时,石罂花实?在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
「你今天不去找薛忱的碎片了吗?」她坐在昭瓷的肩膀,花芯拖着小小的光团,「差一片,就只?差一片了。」
这里的柳树和三秋花都是她种的。
生机盎然,风一吹就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像说话一样。
很多次,昭瓷来这都不说话,只?浇花施肥,听会儿簌簌声便回去。她蹲下身,将手里的三秋花往地底丢,轻声道:「不找了。」
那段多出?来的记忆,才不是被硬塞进来的。
是她遗忘的过去。
那些在世界重启过程中?丢失的过去。
她和薛忱,相遇了不止一次,又擦肩而过、互相遗忘了不止一次。
作为白月光本人,每回还都早逝,昭瓷说不上是什么想法,只?一直盯着那朵三秋花。
她最初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像现在一样是个药修,然后有点本事,会不留名地助人为乐。遇见过阿紫,养过那样一匹奇怪的狼。在它们都死后,世界重启前,封印了整座山。
只?是有了天选之子,有了各种抢机缘的人,偷摸占据她的位置。
昭瓷被赶到了现代,又因为和现代的世界不能兼容而死,回归这里。
来来回回,她最喜欢的一直都不变。
花落得很慢,许久还晃悠地飘在视线之中?。
昭瓷揪住乱跑的反白反黑,从崖边往回走,低声叮嘱:「不准过去。」
她没抬头看石罂花,往前走了好?多步,石罂花赶紧跟上,也没再?问之前的话题。
良久沉默,它甚至以?为昭瓷不会回答时,却又听她开口,声音极轻:
「我是想他?回来,可不想强迫他?回来。」
万般皆有因果,从前昭瓷不太信的。
可她想起的那段记忆里,之前就有她中?暗算、神魂粉碎的结局。那次的薛忱,学了不少药修的技能,在她死后创造了石罂花。
石罂花那般没用,却一直算高阶灵植。归根结底,还是因着它最重要的功能被所有人、连带它自己遗忘。
收集魂魄、温养魂魄,只?要魂魄齐全之人便能死而復生。
可人死后,要么魂魄散尽,要么化作无数碎片散在最有执念的地方。
何其难找。
至少昭瓷想不出?薛忱是怎么一点点拼齐她的碎片,然后在她復活的剎那,将她遗忘。
世界重启后,石罂花却和她结了契,成为薛忱活过来的希望。
最开始是不太会手机薛忱的碎片,可后来她发?现,薛忱的魂魄只?会停留在一处地。
三秋花。
那就不再?算什么苦差事。
她是在她喜欢的花里找着她喜欢的人。
可只?有这最后一片,即使?有神魂契残留的影响,她依旧怎么都找不到,倒几乎见过了所有的三秋花。
唔,还有个小小的插曲。
她意外从贺川那知道了神魂契的含义,就……总算明白为什么灵气入识海,薛忱总是那般反应了。
前些日,她从藏经阁里找来古书,写到,薛忱这种情况,如果不是魂魄碎片离得太近,便是魂魄自己躲起来了。
对世界没有眷恋,自然就不想要回来。
昭瓷身边,没再?剩下任何一朵的三秋花。
可能恋爱中?的人总自我良好?,她之前以?为,薛忱至少会有一点点想要復活来见她。
神魂契是道侣间用的,他?好?像一直都晓得。那谁会想自己的道侣守寡啊?
不过也是她想当?然又自作多情。
今天是她的生日。
那寿星就可以?做点过分的事,说点过分的话,对吗?
昭瓷抿抿唇,盯着石罂花瞧,把人盯得发?毛迅速熘走,嘴里还嘟嘟囔囔:「早知道我和阿紫一起去游山玩水了。」
「你能帮我个忙吗?」昭瓷睨它眼,问到。
石罂花很快跑回来:「可以?啊,帮什么?」
「帮我看着它们。」昭瓷将反白反黑放在一处,又次叮嘱:「不准乱跑。」
得了肯定回答,才迈着大步「突突突」往崖边走。
她又蹲下来,挑了块指甲盖大的石头往下丢,喊道:「薛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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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迴响,也没有石头落下的声音。
抿唇默然半晌,她手作喇叭,大声喊道:「我讨厌你,我最最讨厌你了,你是这天底下最最最讨厌的人。」
不託梦,不给?她线索,现在还不想回来。
这点喊声很快却又被收起,昭瓷又往底下丢了朵花,很平静、很小声地道:「所以?我会记得你一辈子。」
她这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是薛忱留下的。
地契、灵石、各种奇花异草,还有数不尽的小裙子和饰品,她甚至都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买好?的。
甚至还有好?久前押过的薛家?弟子榜。她总算明白那句「不会让你输的」是什么意思。
薛忱因为这一死,在年底评了最佳,昭瓷收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
当?然所有的这些她一点儿没动?,都留着,持有美?好?的幻想等他?回来再?尽数归还。
不知怎的,昭瓷突然想起那枝枯枝,薛忱送她的第一枝花。
面前花海绚烂,她从芥子囊里掏出?那截树枝,想着插进去,也许哪天就死而復生了。
「你掏个枯枝干什么?」石罂花不解询问,刚说完,突然见一小片银光从枝头坠落,迅速地飘进它的花芯。
光团聚拢,徐缓飘到崖下。
「好?像,找齐了?」石罂花不确定地说出?她的心里话。
所以?是离得很近吗?
因为一直一直都在三秋花的枯枝上。
昭瓷没敢应声,一眨不眨地盯着。
但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一天的末尾,不归人依旧没有任何归来的迹象。明明书上写,只?要半天就足够了。
昭瓷单手撑脸脸,盯着火烛一点点烧尽。
「睡觉去吧?」石罂花劝道。
昭瓷摇摇头:「再?等一会会儿,马上。」
马上一天就结束了。
火烛越来越短,灰烬越多越多。最后噼啪一声,室内归于昏暗间,只?留了朦胧的月光。
昭瓷抿唇,迟来地被睡意包绕。她起了身,拖着步子往床边走,连外袍都没脱就要往床上扑。
还是睡觉好?。
睡醒了又老一岁又是条好?汉。
寂静间,窗外的树枝却突然晃荡了下,扣在沿边,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昭瓷睡意骤消,似有所察觉般勐地推门而出?。护院的阵法,也在这时丁零当?啷响了一阵。
玄黑的六合靴迈过门槛。
不速之客入了院,却只?安静地站在远处,无声息同他?对视。
月光荡漾,从少年的发?间流过眉心,不停留在无一物的肩膀上,顺着腰线下滑,流转于猎猎作响的衣袍。
沉默良久,他?试探着递出?个精美?的木匣,轻声道:「生日快乐,昭瓷。」
「对不起,实?在是有点迟了……」话音未落,怀里便勐然扎进个东西,软而温暖,还带着阵微凉的夜风。
昭瓷从没这样跑过步,像是一眨眼从寒冬跑到温春。比抢饭、放学、出?考场都要快得多。
「虽然你回来的很迟,以?前也很讨厌,还杳无音讯好?久,但,」顿了顿,她极轻地开口,「欢迎回来啊,薛忱。」
过的很多个生日里,她许的很多个愿。
可只?有这一个愿望实?现了。
风声簌簌里,她又重复一次:「欢迎回来,薛忱。」
阿紫给?的无字笺上早就能看着了字,是她的字迹,寥寥一句话:愿世界祥和,众人安好?。
满院的柳树绿盈,繁花锦簇,虫鸣在夜色里此?起彼伏。
他?们的世界早就迎来自己的新生。
没有天道,没有剧本,唯人心二?字。
此?后雨过天晴,万物有灵,洪流于旷野奔流不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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