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 第1页 [古装迷情] 《月拢玉京春》作者:留春令【完结】 简介: 她是玉京一抹春色,不经意,撩了月 他是世间一等明月,费心机,拢了春 【冷淡一代名将 x 聪慧绝色灭门闺秀】 十二年前 户部右侍郎陈恪端遭人构陷,被满门抄斩,年仅两岁的陈墨语侥倖逃脱。 十二年后 玉京城来了一位灵秀出尘的少年,名叫苏墨。他寄居前太医院院使府上,只为谋个营生,但大周第一将军慕容琅却知道,此人并不简单。 ——— 入夜,苏墨换上夜行衣,推门走到院中,忽觉屋顶上有个身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抬头看去,只见月下之人面若寒潭,眸色清冷。 「慕容琅!」苏墨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慕容琅却玩心肆起,手中晃着苏墨遗失的香囊,香囊下坠着的穗子一盪一盪,似是在挑衅,也是在昭告:他已知道擅闯父亲书房之人就是苏墨! 「既如此,那就不必再费心遮掩了!」苏墨被挑起了怒意,利落地摘下面巾。月光下,少年肤若莹雪,双眸晶亮似星。 慕容琅的心漏跳了一拍! 夜风过处,树叶飒飒作响。二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今夜七夕。 ——— 两年后,叠翠庵。 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起来,看着一身僧袍、将他称作「施主」的陈墨语,慕容琅面色铁青,像极了山雨欲来时的天气。 「怎么?陈大小姐刚离开玉京不久,就不认识我了?」他压着心头的火气,没好气地问道。见陈墨语一副明显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恨不能不由分说就掳她上马,带回府里扔到床上,再与她 「施主」、「贫尼」的好好对话一番。 「陈小姐莫不是想装聋作哑?始乱终弃完了人家,拍拍屁股就不认帐了?」慕容琅转而质问道。 陈墨语一愣。「始乱终弃?」她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了?又拍什么屁股?她见慕容琅说得不像话,只当他是来混闹的,转身便要走。 慕容琅岂肯就这么放过她?他一边向陈墨语走近,一边接着道:「明明占了人家身子,将人家一整颗心都骗了去,现在却把人家抛在脑后,自己跑来这姑子庵里出家!这是你陈墨语定的王法?」 p.s.: 1、男女主全程智商在线,感情拉扯贯穿整本; 2、权谋+爱情 3、1v1,双洁,he 4、故事步步铺陈,前面需要有点耐心,男女主离京后全速推进 内容标籤: 强强相爱相杀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墨,慕容琅 ┃ 配角:程玉姝,谢启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虐甜的极限拉扯 立意:心之所向,终至所归 第1章 满门抄斩 大周。景昭二十三年。玉京。除夕夜。 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像是染了浓烈的暗青色,重重地压在玉京城的夜空。看不到星星,月亮似被一层油纸蒙上,透出瘆瘆的残光。寒风凛凛,应是一路上被抽干了所有的水汽,打在脸上犹如砂砾蹭过面皮,一种说不出的疼。 城内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铺也准备打烊了,「您慢走!给您拜年啦!」掌柜点头哈腰地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抬头看了看天,「像是要下雪啊!」他嘟囔道,脖子不由瑟缩了一下,把手揣进袖笼,正要关门,就看见一个小伙计拎着个礼匣,垂头丧脑地从外面回来。 「你个臭小子,」待小伙计走近,掌柜打了一下他的头:「让你去给陈大人府上送年礼,你怎么原封不动又给拿回来了?」还不容小伙计回话,掌柜又打了他一下:「陈大人平日对咱们关照有加,还从不摆官架子,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你看看你,这么点儿差事都办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小伙计揉了揉脑袋,不服气地辩解道:「又不是我不想送过去,那府里也得有人才行啊!」他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委屈:「总是不听人说话就打人……」 「又胡说!又胡说!」掌柜摇着一根手指,戳着小伙计的额头:「这大过节的,陈府上怎么可能没人!撒谎你都不会!」 「真的。府门紧闭,一个人都没有。」小伙计摆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抬脚就往铺子里走:「陈大人好像出事了。」 掌柜闻言面色一变,立刻一把将他拽了进去:「有话进屋再说。」随即向周围看了看,合上了门板。屋檐下垂挂的两只红灯笼被风吹得晃了一下身。 街上静悄悄的,行人寥寥,大都在匆匆赶路。有人路过户部尚书陈恪端大人的府门时,忽觉周遭一暗,抬头一看,竟发现平日里天刚擦黑就点起来的烫金大红灯笼,今夜却黑着,就像一对怒瞪着的眼睛,阴森森的,唬人一跳。目光再往下一扫,偌大的府门被两张白喇喇的封条牢牢封住了。 一阵风吹过,一张纸页像是被抽出了筋、打折了骨,如鬼魅般,从院墙内忽忽悠悠地飘出来,落到这人脚边。路人忍不住好奇心,几步走到府门前,扒着门缝儿往里看去。只见正对着大门的琉璃彩瓦如意莲纹照壁上,一道暗红色的血渍赫然淋漓其上,甚是骇人! 整座宅院静悄悄的,一点人声也无。檐角铜铃被风吹过,发出的铮铮声,更显得四周一片阴寒的死寂…
第2页 「陈大人……这是……」路人吓得后退了几步,转身下了台阶。临走前,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陈府的匾额,便匆匆离开了…… …… 数月前,都察院左都副御史慕容狄奏请景昭帝,弹劾户部右侍郎、文华殿大学士陈恪端。奏摺上详述,陈恪端贪墨朝廷划拨给太原府阳曲县忻州的赈灾款项八十余万两,致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忻州知州冯纪安四处筹粮,仍无力回天,深感有负朝廷重託,于家中自缢,两房妻儿连同家中老母亦饮毒而去。 景昭帝震怒,立即下旨将陈恪端押入大牢,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但刑部侍郎张启瑞、大理寺卿蔺辰均为陈恪端门生,慕容狄恐此二人因顾念师生情谊,不能秉公执法,故请旨由太子监审。陛下允准。 七日后,陈恪端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在供词上按下血红手印。景昭帝阅完奏摺,怒气沖霄,当庭下旨,于除夕之夜,将陈恪端斩首、陈家满门抄斩,家僕发配边关,永服苦役。 这时,通政使司左通政程韬谏言,请陛下垂念陈恪端为朝廷效力数十载,曾替陛下分忧良多,恳准为其留个全尸,以彰皇恩。陛下思虑片刻,点头默应。 …… 今日就是除夕。两个时辰前,司礼监秉笔太监周德忠先是到刑部大牢宣读圣旨,督监陈恪端饮下毒酒。随后,他同锦衣卫千户赵淮山带领数十人,查抄陈府。陈夫人早已收到消息,携陈家上下六十余口身着孝衣,跪地接旨,齐声喊冤。就在锦衣卫押解陈府一众人犯出府时,陈夫人突然一头撞向照壁,血溅当场,含恨而亡。 「周公公,」赵淮山手里握着名册,踟蹰地向周德忠说道:「刚刚核准陈家人丁,好像……」 「好像什么?」正坐在院中圈椅上悠闲地饮着茶的周德忠问。风吹起了他的袍脚,唿哒唿哒地打在皂靴上,像极了主人的不难烦:「有话快说,咱家还赶着回宫,向皇上復命呢!」 「额…好像少了两个!」赵淮山面露难色。 周德忠缓缓吹着茶盏中的浮沫,闻言面上一顿,清色茶汤上皱起的波澜霎时止了歩,消失在水面。他接过赵淮山递过的名册,看了看被红笔圈出的两列字: 陈墨语,陈恪端嫡次女,景昭二十一年生人,两岁 纪吴氏,乳母,干昭四十九年生人,二十六岁 周德忠皱了皱眉,将名册交还给立在一旁的赵淮山,也不说话,只一口一口的喝着茶。赵淮山不知这位公公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但也不敢催问。周德忠如今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他哪里敢得罪,只得静静站着。 待等茶盏见了底,终于听得周德忠慢条斯理地说道:「赵千户,咱家瞧着你年纪不大,怎么这眼睛就花了?莫不是让今日这差事累着了?」他放下茶盏,向赵淮山瞥了一眼:「得了,一会儿等咱家回去禀明皇上,在君前替你讨个封赏。」 赵淮山一下楞在原地。 周德忠不再瞧他,也不等他回话,起身抚了抚衣襟。一边的小太监见状赶忙伸出手臂停在他的身侧。 周公公将手随意搭上,高声道:「唉……皇上怕底下人办事不利,这大的还特意让咱家亲自走这一遭!好在有赵千户,我瞧着这事儿办得很是妥当!咱家这就回宫交差了!剩下的…就有劳赵千户了。」说罢,便向府外走去,跟着的小太监立刻喊到:「备轿~回宫~」 赵淮山看着周德忠的背影,像是立刻明白了什么,赶忙扬声道,「公公放心!今夜一切顺利,毫无半点差池!」 一阵风吹过,天上雪花飘落,小小的、如同砂砾般,淅淅索索…... 下雪了… …… 轿子颤悠悠地向禁城行去。因是冬季,轿内放置了火盆,以厚呢作帏,暖意融融。周德忠背靠着轿厢,身上寒气渐消。他慢慢揉着太阳穴,思绪渐渐飘散…… 那年他还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做事谨小慎微,生怕出了错挨掌事太监打骂。饶是这样,仍是出了岔子。 记得也是一个雪天,有个贵人去御花园赏雪,手炉里的炭冷了,便命身边的宫女回宫取些热炭。那个宫女也是个惫懒的,转身就将这个差事丢给了他。因催的急,他只得一路小跑着回去,又一路小跑地提着装着热炭的小瓮,回到御花园。 雪正大,园子里都是细石子铺路,上面已裹了一层薄冰,滑熘得很。他一个不留神,脚下没抓稳,「啪」的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地砸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没法动弹。瓮罐子碎了,炭也撒了出来。他急得用手去抓,立刻被燎出了泡。只得生生看着那些炭滚到雪里,灭了。 必然的,他被罚跪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整个人几乎都被冻僵了,头昏昏沉沉的,膝盖早已被硬硬的石子硌得没了知觉。恍惚中有一个小太监走过来,弯下身对他轻声说:「快起来吧。公公说看在陈大人的面子上,不用跪了,但你要长个记性。」说罢,扶着他从地上慢慢站起,一瘸一拐的挪回了去。 「陈大人?自己不认识什么姓陈的大人啊?」年少的周德忠有些纳闷。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当时还是户部侍郎的陈恪端进宫面圣。因他办事得力,颜大悦,赐御花园中的红梅数枝。到御花园选梅枝的陈大人看到了他,便和身边的公公提了一句:「大雪天,怪可怜见的。」过了没多久,他就被叫了起来。
第3页 很多年过去了,周德忠明白,这件事陈大人定已不记得了,即便记得,也不会知道那个小太监的名姓。可在他心里,那是他在这酷冷孤暗的深宫内,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足以支撑他度过每一个冬天。 …… 雪密密匝匝地下着,夹着风,目之所及处只剩下两个颜色,白与黑。 丫头又给炭炉内添了一回炭,便退下了。炭火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在这静静的夜里一点一点地扰动着人心。书房内,程韬穿着中衣,站在窗边,看着雪扑簌簌地飘落,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程夫人走过来,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温柔地道:「今日宫宴饮了不少酒,想必你也乏了。不如早早安歇吧。」 程韬仍是定定地看着窗外,眸中含着悲色:「今夜,陈大人府上……」他喉头一紧,无法再说下去。过了片刻,待抑下恸声,他收回目光,转头看着程夫人道:「无论如何,以陈大人的人品,我都不相信他会做出此等事,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程夫人点点头,柔婉地安慰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已经尽力了。天理昭昭,我相信,终有一天,陈大人会洗雪冤屈的。」她合上窗,两人向内室踱去… 禁城,值房内。 烛芯里爆了一个灯花,只亮了一瞬,又暗了下来。灯火下,周德忠的脸晦暗不明。赵淮山知道的太多了,不过明早他就会被人发现因醉酒坠湖,溺死在水里。「能给陈大人陪葬也算是他的造化。」他一脸阴鸷。 这么多年,周德忠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子,凭的就是过人的谨慎和冷硬的心肠。唯有一簇小小的微光,被他藏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无人知晓。「希望那位陈二小姐能得天护佑吧!」 周德忠心里暗道。 大雪纷飞,掩盖了所有颜色,只剩一片肃杀的白…… 第2章 少年下山 十二年后。 夏日的清晨,空气极为清新。乐清山中,几只山雀在林间嬉闹,叽叽喳喳地飞向更高的枝头。叶子汪着清润的翠色,甚是可人。山花次第开放,整座山坡就像玉京城的「福瑞祥」新进的锦缎,颜色新鲜,又如「馥春堂」刚上柜的香粉,馥郁芬芳。 山路上,一位少年行色匆匆。此刻还没到正午,但日头也渐渐热辣了起来。他停下脚步拿出水囊喝了几口,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和面上渗出的细汗。 少年也就十几岁上下,白皙的肌肤莹洁玉润,眉如远山,眸似琉璃,顾盼生辉间闪着逼人的灵气。乌黑的头髮用一只木簪束成一个髮髻,身着一件粗布青色外袍,腰系一条靛蓝色布带,身量极为纤细。整个人就如同春天山谷中的一株幽兰,俊秀出尘。只是年纪尚小,还带着一股未脱的稚气。 一辆牛车擦身而过,少年连忙挥手,朝赶车人喊了一声:「诶……王大哥!王大哥!」 赶车人一顿,拉驻车,回头看向少年:「苏墨?是你小子啊!」 「王大哥,您这是要下山?」苏墨紧走几步上前问道。 「是啊。你没看车上这些山货么?我打算去京城卖些山货换点银钱,给媳妇打个簪子。嘿嘿。」 王大哥憨憨地说道,他看了看苏墨身后的包袱,继而问:「你这是去哪儿啊?」 苏墨一边收起水囊,一边说:「我也是去京城,准备找个活计……那个,不知王大哥可否顺路带上小弟?」 王大哥点点头,语气有点伤感:「唉,你师父去了,你也是该找个营生做了,总待在庵里也不是个办法。不过,这里到京城可是不近吶!看你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我稍你一程没啥问题,只是…」他打量了一下少年:「…我看你这一身干干净净的,我这车上脏,怕了污了你的衣袍。」 「不妨事,不妨事,」苏墨摆着手:「都是山里长大的,哪有这么多讲究。」说罢拱手施礼,「那小弟就谢过大哥了。」 王大哥也不再多说,「既如此,那就上来吧。」他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片地方,扬首道。 「好嘞!」苏墨将背上的包袱扔到车上,轻快地跳到王大哥身边坐下,牛车一路向山下而去。 ……. 乐清山距京城二百多里,加上山路难行,即便是坐牛车,也要走上三天。苏墨和王大哥为了省钱,白天赶路,夜里就和山货一起挤在车斗里将就着睡。好在现在是夏天,晚上也不冷,两人就这么有说有聊地赶了两天路,倒也不寂寞。 这一日,天快擦黑的时候,他们正巧路过一个客栈。两人已经睡了两晚车斗,浑身酸疼,估摸着明天就能到京城了,于是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落脚,好好睡上一觉。王大哥招唿小二把牛车赶到牲口棚,两人便走进了客堂。 客栈不大,客堂内规整的摆着几张桌椅,供客人歇脚用饭。客房分上下两层,一层是穷人住的大通铺,二层则是单间。 苏墨跟着王大哥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将包袱放在一边,打量着客栈里的情况。堂里人不多,只有两三桌客人,大都低头吃着饭,偶尔聊上几句闲话。只是有一桌看着有点不对劲儿,他们一共三个人,看打扮像是走商的贩子,但脸上却没有那种生意人的精明,反而有股子盗匪贼寇的煞气。 苏墨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这几个人的太阳穴都是突出来的,撸起袖子端碗的时候,还能看到手臂上的刀疤。
第4页 「……这怕不是山匪吧?」他揣度着。 「连着赶了几天路,身上哪里都不得劲儿,」王大哥抬起胳膊抻了抻腰,冲着柜上喊道:「掌柜的,来五个馒头,一盘咸菜!」 「好嘞,爷稍等,这就给您上。」掌柜兼跑堂的回应。 不一会儿,五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就上了桌,掌柜又给他们上了一壶热水,拿了两个空碗。「我们今晚就歇你这店里,」王大哥指了指客房一层,对掌柜说道:「给我们收拾出两张床铺。」 「得嘞!」掌柜回道。 两人这几天都没正经吃饭,眼瞧着终于有了口热乎的,也顾不得许多,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就抓着馒头吃了起来。苏墨看王大哥吃得狼吞虎咽,担心他被噎着,便给他倒了碗水。自己则掰着馒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响,接着就从外面进来一队主僕。走在前面的是个女子,她上身着一件苏绣月华锦衫,下着一条流彩海棠纹云锦裙,身姿婀娜,举止端庄。后面跟着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黑衣护卫。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头上带着帷帽,看不到面容。 只听那丫鬟对柜上说道:「掌柜的,可还有上好的客房?」 「有有有,」掌柜忙不迭地走到那丫鬟跟前,殷勤地说道:「今日客人不多,什么样的客房都有。我带姑娘到楼上瞧瞧。你们觉得哪间好,住下便是。」 丫鬟点点头:「有劳掌柜的头前带路。」说着便扶着她家小姐,随着掌柜的往楼上去。黑衣护卫扫了一圈客堂内的情况,也跟了上去。 「我们家小姐喜静,给我们找间清净不吵人的。」丫鬟摇着手里的帕子扇着风,边走边说。 「好。几位随我来便是。」掌柜殷勤的说。 不一会儿,掌柜就独自下来了。苏墨抬眼看向楼上,那个黑衣护卫守在一间屋门外,想是那位小姐已经安置了下来。 王大哥大口嚼完馒头,困意上头,他打了个哈欠,看苏墨还在一口一口的咽着馒头,便道:「你继续吃,我先进屋睡了。」苏墨点点头:「王大哥你早点歇息,我吃完就去睡。」 这时二楼又传来丫鬟的声音:「掌柜的,给我们送些洗漱的热水,再上些热茶饭食,要好的。」她扶着二楼的栏杆朝楼下喊。 「好嘞!姑娘请稍等,我叫伙计一会儿就送过去。」掌柜应道。 「让小二把我们马车上的行李给抬进屋里。」丫鬟又道。 「行行行,这就安排。」 掌柜道。 苏墨吃完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馒头渣,瞥了眼那三个汉子。就见他们的眼神正朝着那丫鬟瞟去,时不时还交换着眼色。苏墨撇了撇嘴,拎起包袱向屋里走去。 入夜,通铺里鼾声四起,犹如雷鸣。苏墨被吵得头疼,便起身去外面静静。走到堂内,只见那三个汉子中的两个,正和那位黑衣护卫喝着酒聊着天。他赶快蹲下身,以凳子挡住身形,悄悄看向那边。桌子上只点着一根蜡烛,烛火幽暗,能照亮的也就是那一小片,四周反而全部隐入了黑暗。苏墨稍稍送了口气,他应该没被发现。 只见那护卫面色发红,似是已经醉了。他频频摆手,嘴里含混地说道:「说好了只喝……一口,嗝,却一下…..喝了这多,可不能再喝了,嗝,要不……容易误事。」他嘴里说着不喝,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酒壶:「不过,兄弟,你…你这酒…确实不错,嗝。」 「既然觉得好喝,那你就多喝点,」旁边的一个汉子又给他满上了一杯:「如今天下太平,能出啥事。出了事,包在兄弟身上。」 一股清淡的花香顺风飘过,虽然幽微,但还是被苏墨捕捉到了:「蒙汗药!」他暗道。这香味是曼陀罗花的味道。此花含有剧毒,服用达到一定量后会致人昏睡。他不屑地「嗤」了一下,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还真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心里正想着,就听楼梯上的木板发出了「吱呀」一声。苏墨抬头寻声望去,只见三人中的另一个正蹑手蹑脚地沿着楼梯往上走。四下漆黑,那大个子走得极慢,生怕弄出动静。 「看来今晚那位小姐凶多吉少!」想到这,苏墨以蹲行的姿势快速回到屋内,从屋里的后窗翻了出去。屋后就是客栈的后院,有几间土坯房,是掌柜和伙计睡觉的地方,还有灶间、仓库、牲口棚,等等。他借着院子里堆砌的杂物,飞身攀上二楼后墙,摸到那位小姐住的墙外,撬开窗户,利落地翻了进去。 「是谁?」屋内女子一声惊唿,苏墨赶快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我是楼下住店的,有人要害你们。」那女子身体一震,喉咙里因害怕发出的叫声被苏墨的手挡了个严实:「你家护卫已经被灌醉了,我是来救你们的。」苏墨小声说道:「你答应不出声,我就放开你。」那女子点点头,苏墨随即将手放开,女子赶忙躲他远远的。 苏墨这才看清,这人是那个丫鬟:「你家小姐呢?」他问。丫鬟审视着苏墨,眼前这位小哥看上去秀秀气气的,不像是坏人。她指了指里间,苏墨会意。他让丫鬟进去唤醒小姐。小姐闻言也是一阵心惊,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苏墨看了看里间的陈设,最后将她俩藏到了壁柜里。他叮嘱二人无论外面出了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随后关上了柜门。
第5页 苏墨回到外间,以耳贴门,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大个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从腰间掏出一捆麻绳,这是王大哥捆山货用的。刚才他路过牲口棚的时候,顺手从车上拿了几捆。他将麻绳的一头栓在屋门一侧房柱的脚上,另一头握在手中,蹲在屋门的另一侧,静静等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那大个子色眯眯说道:「小美人,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啪叽」一声,他被脚下的绳子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马趴,疼得嗷了一声,但他立刻捂住了嘴,想是怕惊动隔壁的客人,只能骂骂咧咧的小声嘀咕:「他娘的,什么破门槛修这么高?摔死老子了。」 苏墨掩着嘴,憋着笑,看见大个子摸索着要从地上起身,他立刻关上屋门,回身紧走几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大个子的背上。 刚要爬起来的大个子一下又被坐趴在地上,隐约觉得背上坐了个人。他正想翻身,用手推开,就听脑袋上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哎呦,可吓死奴家了。大爷,您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啊?」 第3章 如此春宵 大个子听着这一句麻酥酥、软绵绵的声音,身子都要瘫了,也顾不得琢磨这位小姐是从哪里出来的,为何坐到自己背上,就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扭着头说道:「我……这不是怕吵你睡觉么?小美人你快起来,点上灯,让爷好好瞅瞅。」 「不要嘛,人家害羞。」背上人儿的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苏墨把自己噁心的够呛:「大爷,你让人家等的好苦啊。」 大个子心里暗爽:白日里看着这位小姐很是端庄,没想到都是装的,一到晚上竟比怜香楼的姐儿还要风骚,自己今夜定要好好快活快活。想到此处,他急不可耐地就要爬起来,哪知苏墨又一屁股将他按趴:「大爷,你怕不是想和奴家快活完就走吧,奴家可是不依的。」他娇嗔着,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委屈。 大个子被撩得心里痒痒,急忙说道:「哪能呢,小美人如此可人,大爷我定要日日和你度春宵。」 「奴家不信,你得让奴家栓上你一只脚,这样你就跑不了了。」苏墨俏皮地撒着娇,声音魅惑至极。 大个子想了想,纵然自己被栓一只脚,也不妨碍行那事,说不定还有想不到的乐趣。大不了等完了事,自己再解开便是。于是他连声哄道:「行行行,都依你,你要栓就栓吧,我的小娇娇。」 苏墨强忍着没吐出来。他用握在手中的绳头,紧紧地将大个子的一只脚栓牢。随后就从他身上跳了起来,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大个子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迫不及待就要扑向面前的苏墨,扯下他的衣襟。哪知被绳子繫着的脚怎么也往前挪不动歩,就好像后面有人在使劲拽着。大个子哪里知道,绳子的那一头在他进门前就被苏墨拴在柱子上了,他扯得动才怪。 大个子踉跄着站定,看向苏墨。月光幽暗,苏墨背对着窗,面容揉进夜色。大个子发现眼前这人竟是个小子,着实被吓了一跳:「你是谁?」 「怎么刚爬起来就不认人了?我是你的小娇娇啊。」苏墨语带讥诮。 大个子立刻懵了。这人看打扮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说起话来却是个女的?他暗暗纳闷。他的一只脚还被扯着,动也动不了,后面拽绳子这「人」看样子有把子力气。「不行,自己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他俩。」大个子心里想。 他正欲喊楼下的人上来帮忙,但又一转念,自己若一叫,估计还没等楼下的人上来,说不定他就被屋里这「两个人」弄死了。即便弄不死,也会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到时候他连同楼下的两个可能一个都跑不了。 想到这,他把心一横,从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转身就要去割绳子。苏墨见状,一脚将匕首踢飞。大个子没了傢伙儿,心里一慌,急忙蹲下,用手解绳。哪知这个结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越扯越紧,死活解不开,大个子急出一头汗。苏墨从地上捡起他的匕首,将旁边一把椅子拉到大个子面前,好逸恶劳地坐下,用冰凉的刀背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脸逗弄。 大个子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登时目露凶光。他停下解绳子的动作,趁苏墨不注意,双手突然死死抓住他的双臂,想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按在地上痛打。没想到苏墨借力顺势往地上一躺,两只胳膊紧紧搂着大个子的脖子,将他箍的动弹不得,口中却娇滴滴地说道:「大爷,你轻点嘛,把人家都弄疼了。」说话间,匕首就挨上了他的脖颈。 大个子脖子一凉,身体立刻僵住,不敢再动弹,心里想着,今晚真他娘的邪门儿,住进来的明明是个姑娘,晚上却变成了个小子,可说话竟比女子还女子。看身量,这小子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可自打一进门,自己的功夫就完全使不出来,匕首还被夺了去。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还有后面这「人」,从头到尾连个声儿都没出,鬼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毛。自己打劫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到这么怪的事。别劫色不成,再把命搭进去。 想到这,大个子不再挣扎,连连求饶道:「这位姑….少侠,小的再也不敢了,请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吧。」 哪知苏墨却来了兴致,也不松手,而是摇着身子,假装哭唧唧地说:「不要嘛!大爷才说了要和奴家日日度春宵,怎的刚这么会儿就不算数了?奴家好伤心哪…….」
第6页 大个子早已满头是汗,身子止不住地乱颤:「少侠快莫要取笑了,今日小的认栽,还请少侠饶小的一命。」 苏墨也不恋战,他翻身压住大个子,将他的腰带一撤,捆住他的双手,打了个死结,随后又从他衣服上撕下块布,将他的嘴堵住,一系列动作下来干脆利落。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大个子道:「小爷我还没玩儿够呢,哪能说停就停」。说完,就将他拖到门边藏了起来。 楼下的两人正听着楼上的动静,不时还对视一眼,满脸坏笑。黑衣护卫已经醉死了过去,趴在桌上睡得正酣。苏墨走到屋外,扶着栏杆,模仿着大个子的声音,沖楼下两人悄悄喊道:「你们,一个一个上来。」黑漆漆的堂内辨不清他的身形。 那两人听了这话,美滋滋地想:「老大够仗义!有美事还不忘了咱兄弟。嘿嘿!」说着,其中一个就轻手轻脚的上了楼。 苏墨故技重施,将三人都捆在了屋里。 等解决完这三个人,天已有些蒙蒙亮。苏墨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打着哈欠,进到内室,将柜门打开,里面躲着的主僕二人竟然都睡着了!「心可真大啊!」苏墨嘆道:「不过也好,他们应该没听到自己刚才的声音。」他将嗓音恢復为男声,将二人唤醒,带出房内。出门的时候,两人见到被捆着的三个汉子都吓了一跳。 几个人一起下了楼,丫鬟唤醒护卫。苏墨来到后院,把掌柜喊起来,将事情简短说明。掌柜闻言也是一惊,答应等天亮了就让伙计去报官,随后又安排了另一间房给姑娘歇息。黑衣护卫则上楼将三个山匪看管了起来。这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苏墨回到大通铺,看王大哥正张着大嘴唿唿睡着,自己折腾了一宿,也着实累了,倒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苏墨是被王大哥推醒的。「苏墨,醒醒,醒醒。时辰不早了。」苏墨睁开眼,就见王大哥一张黝黑的大脸怼在眼前:「赶快起来,咱们还要赶路呢。」 苏墨点点头,起身穿鞋下地,简单洗漱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背上包袱就和王大哥出了屋。一入堂内,就见昨日的主僕三人正在等他。那位姑娘今日穿了件金丝白纹海棠花雨丝锦裙,整个人就像一朵娇柔的海棠花,明媚可人。只是头上依然带着帷帽。 见苏墨出来,姑娘连忙起身,柔声道,「这位公子,承蒙你昨晚不顾安危,搭救我们主僕三人性命,小女很是感激。请受小女一拜。」 说罢便行了个福礼,她身边的丫鬟和黑衣护卫也跟着行了礼。 姑娘继续道,「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准备了五十两银票和一些吃食,区区薄礼难成敬意,还请公子一定收下。」说着,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小丫鬟也机灵,赶忙捧着一个小包裹递到苏墨眼前。 苏墨摆了摆手:「这位姑娘不用客气,昨晚我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你们以后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别再这么大意了。」说罢,看了一眼那位黑衣护卫。护卫脸一红,低下头去。 「我们家小姐每个月都去舞柳河採风作画,往常都是走这条路,从未出过事。这次不知怎么,竟遇到了歹人。」小丫鬟似是在为护卫辩解。苏墨想了想,道:「这就是了。你们每个月都走这条路,很容易被山匪盯上。待摸清楚你们的情况,下手只是早晚的事。」 姑娘点点头,又轻声问道:「敢问少侠名姓,以后也许还有机会再见。」 苏墨拱手回道:「姑娘说笑了。在下苏墨,就是一个乡野粗人,怎可能有机会再与姑娘见面。为了姑娘闺誉着想,我不会将此事说与旁人,请姑娘放心。」苏墨并不打算问她的名姓。他知道即使问了,这位小姐也不会告诉他。事关女子清白,对方只怕巴不得自己忘了才好。 小姐面露感激之色,向着苏墨又施了一礼。小丫鬟将包裹塞到苏墨手里,苏墨推辞不过,便将吃食收下,银票塞回给那丫鬟,死活不肯收。小姐见状也不再坚持。这时,只听黑衣护卫上前对她说道:「小姐,时辰已经不早了。长留此处恐再有危险,您还是早些回府吧。」小姐觉得护卫的话有理,便不再耽搁,拜别苏墨,出了客栈,坐上马车走了。 掌柜的走过来告诉苏墨,官府已派人将那三个山匪押走。他俩的房钱和昨晚的饭钱,那位小姐的丫鬟已经付了。站在一旁的王大哥听得一头雾水,感觉自己错过了不少事,正要拉着苏墨盘问。苏墨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迈步向外走:「王大哥,咱们有话路上说。」两人出门驾上牛车,向京城而去。 第4章 青年将军 玉京。 「苏墨,你自己一个人多加小心,京城不比山里,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你生得这么俊,可别让人骗了去做小倌儿。」王大哥走时叮嘱道,两人进了城门就各奔东西。 少年听了这话,立刻红了脸,对着远去的牛车嘟囔道:「什么嘛。」 街市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各色店铺鳞次栉比,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这是苏墨第一次来到玉京,见街上的人竟比他在叠翠庵十几年加起来见的还要多,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他手里紧紧抱着包袱,被比肩迭踵的人流推推搡搡,只觉眼花缭乱,头晕脑胀,路都走不直了。 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没一会儿的工夫,苏墨便被沿街售卖的吃食杂货、演艺杂耍吸引了去,只觉新鲜有趣,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第7页 「……话说,咱们的明威将军贺锋与鞑靼大将阿鲁瓦在霍州的一战可谓惊险万分。当时酷热难耐,太阳晃得人眼冒金星。别说打仗,就是动一动,汗都跟水儿似的往下淌……」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说书人听得津津有味,苏墨紧走几步,钻进人群之中。 只听说书人继续说道:「要说明威将军真不亏是咱们大周的好儿郎!勇勐无敌,胆气过人!他率领两万士兵顶着烈日与鞑靼军于阵前交锋。枪桿被日头晒得像个烧红了的火棍,烫手得紧,厚厚的甲衣压得人透不过气,连喘气都难。」 说书人添油加醋的说道:「饶是这样,咱们明威将军生生跟敌军大战了八百回合,直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打得那群蛮夷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听说阿鲁瓦逃跑的时候,方向都辨不清了,帽子上还插着一支咱们的箭,活像个刺猬似的…」说书人口若悬河,十分卖力。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一阵闹笑。 「明威将军果然威武!」 「真不愧是贺毅老将军的儿子!」 「那些鞑靼兵怕不是还没睡醒呢吧~」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又是一阵闹笑。 「可我知道的,好像并不是这样。」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发出,笑声戛然而止。众人寻着声音找去,目光最后都停留在苏墨身上。大家发现,说话的原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个子不高,生得倒是清秀,手里还抱着个包袱,看样子不像是本地人。 众人不由将身子都向后挪了挪,人群与苏墨之间立刻空出了些距离。说书人也正皱着眉头,盯着苏墨上下打量,心想:「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愣头青?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苏墨原本只是想纠正一下说书人的错误,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成了眼下这个局面,面上不禁一僵,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说书人发现了少年的窘迫,立即面露讥诮,有些挑衅地说道:「哦?看来这位小兄弟知道内情?那不如过来给我们讲讲。」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苏墨怔了怔,有心想往后退,这时不知是谁好死不死地推了他一把,紧跟着就见他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场子中央。 「说说你知道的呗!」 「就是就是,说出来也让大伙儿听听。」 有人起闹道。 也罢,苏墨把心一横,既已如此,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说就说吧,自己的脸面也没那么值钱。 「那在下就失礼了。」他把包袱斜繫到背上,向着说书人拱了拱手,面向人群站定,认真地说道:「据我所知,霍州这场战事打得很是艰难,明威将军率领大军在烈日下苦战确实值得称颂。但若认真计较起来,鞑靼退兵并不是因为不敌我军将士,而是……而是因为其他原因。」苏墨顿了顿。 「什么原因?你倒是说啊。别吞吞吐吐的。」 「你究竟知不知道啊?怕不是你瞎编的吧?」 「敢灭明威将军威风,你小子胆儿够肥的啊。」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闹。 「鞑靼退兵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一种飞虫,名叫黑葬甲。」苏墨看向人群。大家似乎从没听过他说的这个什么甲什么虫,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街对面的茶楼上,半开的窗扇内,青年男子的手正缓缓磨搓着盏沿。这只手骨节分明,如寒玉雕成,泛着冷白色的光。翠色茶盏卧于其中,犹如弦月半拥佳人,姿态风流雅意。只是手的虎口处覆了一层厚茧,杀气冽冽,教人心惊。 窗扇遮去了青年的脸,看不到面容。他本是慵懒地靠在椅中,心不在焉听着对街的这齣好戏,但当听到「黑葬甲」的名字时,他修长的手指不禁一滞,目光瞟向那个青衣少年。 只听苏墨接着说道:「霍州一带,群山环绕,林木浓密。每到春季,树林中就会有大量的黑葬甲破土而出。这种飞虫体小身轻,嗜血为生。他们的体内带有一种毒液,人畜被叮咬后,不仅会大量出汗以致出现脱水症状,还会出现短暂的晕厥。这就是为什么明明这一仗是战于春季,但士兵们却像是在盛夏般汗湿不止。」 苏墨说道:「鞑靼撤兵正是因为士兵们被黑葬甲勐烈叮咬,以致辨不清方向,听不懂指令,只得四处逃窜。」 「那怎么咱们的兵就没事?难道这虫子还长眼睛了? 「是啊,还有只叮鞑靼人的虫子?」 「就是就是。我看他纯粹是在瞎编。」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又发出一阵闹笑。 苏墨听着众人的质疑和取笑并不气恼,他继续淡定地说道:「那是因为一到冬春之交,大周军营都会给将士们服用预防风寒的汤药。而这汤药中恰有一味药草,能抑制这种毒液。虽不能完全化解毒性,但可让人只出汗却不头晕。」 见大家都在怔怔地听,似已信服自己所说,苏墨一直跳得如鼓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大着胆子接着道:「所以,其实明威将军无需苦苦鏖战,只要有心收集这些飞虫,在两军对阵时放出它们,便可让鞑靼不敢犯进,可保霍州暂时无虞。」 「照你这么说,以后用飞虫就行了呗。」 「那这仗我也能打,我也能当将军。」有人附和道,又引来一阵闹笑。 「不不不!黑葬甲只能管一时,不能管一世。」苏墨急忙解释道:「这种虫子的寿命极短,等到秋天就会死去。即便有不死的,体内的毒性也会消失。」
第8页 「我就说么,也不能全指望虫子帮咱们打仗,是吧?」 「那到时候鞑靼再打来可怎么办?」 人群中开始小声议论。 说书人见大家都盯着苏墨,把他晾到了一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他的场子啊!怎么倒成了这小子的了?他小小的眼睛滴熘一转,不怀好意地向苏墨高声问道:「小兄弟,你如此博文广记,着实令在下佩服。那不如你跟我们说说,等到了秋天,鞑靼再率兵来犯,你可有治敌取胜的妙计?」 少年闻言,黑色的眸子闪出琉璃般的晶亮。他扬首一笑,这一笑似春风略过山谷,清新沁人:「山人自有妙计!」随即,他面露出顽皮:「不过嘛……天机不可泄露!」说罢,便闪身走出人群。 「呸,还山人自有妙计!我看你也就是个山人。」说书人心里暗骂。 众人面面相觑:「诶,他就这么走了?」 「我还没听够呢!」 「.…..」 茶楼上,坐在青年对面的绿衣公子眉头微皱,一脸疑惑。他是大周有名的杏林圣手谢鸿的七公子谢启暄。他身子向前凑了凑,隔着桌子,不解地向青年问道:「我说,逸之,霍州一战的内情,应该只有军内的少数人知晓。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的。可刚才那个少年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青年转头看向他,窗扇后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只见他剑眉星目,眸光深邃凌厉,高挺的鼻樑下,薄唇微微上扬,带出一抹清冷的寒意。 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边平静地说道:「此战已结束数月,想必阿鲁瓦为挽回颜面,早已将实情放出风去。如今黑葬甲已不是秘密,只要有心探寻,定能获悉。你没看往日那么傲气的贺锋,这次都没向皇上邀功请赏了么?」青年语带嘲讽。 谢启暄点点头。 「不过……」青年言道:「我倒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更感兴趣。」他向着少年离开的方向看去,心中若有所思。微风穿窗而入,拂过他月白色的衣袍,带出一阵幽微的松香气息。 此人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慕容狄的嫡次子、圣上加封的「怀远将军」慕容琅。慕容琅,自逸之,人称「大周第一将军」。慕容狄对这个儿子极为严苛,在他五岁时,请来当世大儒孔博渊和大周有名的武学泰斗卫青,亲自教习。 十五岁时,慕容琅一举摘得大周文武两榜状元,可谓年少成名。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选择做像父亲那样的文官,而是弃文从武,成为一名武将,常年驻守大周第一要塞朔州,几年间立下赫赫战功。 慕容琅如今年已十九,由于他面容俊朗、风姿卓绝、气质矜贵,又无一丝公子哥的轻浪纨绔,早已是京城众多勛贵世家少女的梦中郎君。只是他待人冷淡疏离,眼眸深沉如渊,嘴角总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不羁,犹如天上之皎月,可望而不可即。 「那不如让御风将他抓回来,你盘问盘问。」 谢启暄看向立在慕容琅身边、着红色劲装的侍卫说道。 「没这个必要。」慕容琅神色桀骜,戏嚯着道:「那人不过是譁众取宠而已!谢七,你该不至于当真吧?依我看,应该让你大哥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自己就会把脉,用不着我大哥!」谢启暄脱口说道,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诶,慕容琅,你这是变着花样骂我呢吧?」 慕容琅嗤笑一声,将盏中茶水饮尽,恣意懒坐于椅中。晚阳落在他绣着金线的月白色衣袍上,流光四溢,映出一室风流。 「玉京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道。 第5章 少女之身 苏墨继续在街上游逛了一会儿,眼见日头西斜,便一路打听着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京城有名的「杏林医馆」。一个小伙计正在医馆外送客,见到苏墨,他笑着迎上前问道:「小兄弟,你是来抓药,还是问诊?我们医馆就要打烊了,你可得抓紧些。」 苏墨立刻拱手,踟蹰地说道:「这位小哥,我……我既不抓药……也不看病,我……我其实是来找人的。」 小伙计一愣,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来医馆找人的,正打算将此人打发走,但见这个少年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便问道:「你要找的人姓甚名谁?确定在我们医馆?」 苏墨小心翼翼地回道:「敢问小哥,这里可有一位谢鸿,谢医尊?」 小伙计闻言一愣,此人要找的竟是谢老爷? 谢鸿原为禁城太医院院使,官至三品。多年前致仕后,便在京城开了这家杏林医馆。由于谢鸿不仅医术精湛,而且宅心仁厚,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均一视同仁。如遇家境贫寒者,甚至不收诊金,药资减半,故而在百姓中口碑极好,杏林医馆也渐渐成为京城最有名的一家医馆。而今,谢鸿年事已高,便在家中颐养天年,不再过问医馆事务。 小伙计看这位少年年纪轻轻,没想到竟会认识谢老爷,便不敢怠慢,殷勤地道:「谢医尊今日不在医馆。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你跟他说吧。」 苏墨连忙道谢,跟着小伙计走了进去。 医馆的正堂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开间,青砖铺地,白墙四壁,药草味甚浓。堂内正中匾额高悬,上书「学精灵素」,南墙供奉着医圣张仲景,东西两侧两排百子柜靠墙而立。此时医馆已近打烊,只有零星一两个客人在等着伙计抓药。小伙计没在正堂多做停留,带着苏墨穿过后门,走到里面一间小院。
第9页 这是一个三进院落,院内种植药草代替寻常花草,散发着奇异的香气。院子的第一进是医馆大夫们问诊的阁间,第二进是花厅、书房、帐房、库房,第三进则是掌柜和伙计们的住处,以及灶房、杂物间等处。小院宁静清幽,干净整洁,让人的心莫名安宁下来。 苏墨跟着小伙计来到二进。姜掌柜正在帐房看帐本,听到小伙计回禀,便让他将苏墨带至花厅,自己稍后便到。苏墨进了花厅,把包袱放下,坐了没一会儿,姜掌柜便进来了。苏墨见此人约莫三十出头,眼睛不大,却透着股精明劲儿。脸上肉乎乎的,鼻大厚唇,身材微胖,看上去颇为和善。 苏墨向他恭敬地行了礼,道:「在下苏墨,见过姜掌柜。」 姜掌柜颔首,刚才小伙计已经告诉他,这位苏公子是来找谢老爷的。他见面前这位少年虽衣衫朴素,却神清秀骨,不染尘俗,便不敢怠慢,谨慎地问道:「不知苏公子找谢老爷所为何事?苏墨闻言,面露难色,道:「请恕苏墨不能告知与您,并非是我刻意隐瞒,只是涉及家中私事,我只能见到谢医尊后,当面向他陈情,还请您见谅。」 姜掌柜是个明白人,没再为难苏墨,想了想便道:「倒不是在下着意打听苏公子家事。只是谢老爷已不问馆务多年,医馆如今是谢家嫡长子谢启晗当家。如不问清楚,我不好向主子回话。……或者……你可有什么信物,证明你的身份?」 苏墨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珍重地交与姜掌柜手中,道:「您可将此物交给谢大公子,请他拿给谢医尊一看便知。」 姜掌柜接过玉佩,对着烛火看了看,只见玉质细腻无暇,翠色莹润,一看就知是上品,便道:「那就多谢苏公子信任在下。你请稍坐,我去去就回。」说着,便提脚出屋往院外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小丫鬟端着茶盘进来:「苏公子,请随意用些茶水点心。我家掌柜往谢府去了,应该过会儿就能回来。」苏墨点头道谢。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苏墨感觉自己身上一晃,接着就听一个女声轻轻唤他:「苏公子,醒一醒。掌柜的回来了。」苏墨一个激灵睁开眼,困意顿消,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他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对着面前的丫鬟说道,「姑娘见谅,我许是连日赶路有些疲乏。」 丫鬟掩口藏住笑意:「苏公子稍等,掌柜这就进来。」说完,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一位青年公子走了进来,姜掌柜和一个小厮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这位公子三十多岁,面容和缓,眼角含笑,身着靛蓝色绣银丝竹叶纹菱锦衣袍,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温文。苏墨赶忙站了起来,正揣度此人身份,只听姜掌柜说道:「有劳苏公子久等。这位就是谢家大公子,你的事我已做了回禀。」 苏墨闻言,拱手行礼道:「谢大公子好,苏墨有礼了。」 那位公子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本人谢启晗。苏公子要找的谢医尊正是家父,他命我亲自来接你过府叙话。」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姜掌柜,姜掌柜毕恭毕敬地将盛着玉佩的托盘递到苏墨眼前:「请苏公子收好。」 苏墨收了玉佩,向姜掌柜道了谢,随后拿起包袱跟着谢启晗,由小厮引着走出医馆,坐上马车,一路来到谢府。 谢府仿照江南园林风格修建,府中假山堆叠,水石相映,花木繁盛,错落有致。山径水廊起伏曲折,忽而疏阔、忽而幽曲,明朗清雅、古朴自然。此时天已全黑,苏墨跟着谢启晗一路走到府内最里面的一处院落。谢鸿正在书房等他。 苏墨进到房内,见面前这位老者已是满头银丝。他较为清瘦,面色红润,可能因为致仕已久,身上已褪去朝中大员敦肃的威仪,反倒是慈眉善目,下巴上飘着一缕山羊须,有着一种名流大家的古雅风范。 见到谢医尊,苏墨赶忙下跪,郑重顿首:「晚辈苏墨,见过医尊。」谢鸿受了礼,请身边老奴将他扶起,随后示意屋里的人全都出去。 苏墨见屋内已无旁人,便从包袱内拿出一封信,恭敬地呈给谢鸿,道:「医尊,这是我义母净慈师太要我带给您的信。请您过目。」谢鸿接过信,对着灯火逐字逐句看完,面露讶异之色,对着苏墨道:「这么说,净慈师太已于三个月前仙逝了?」 「是。义母病重已有一年之久,几月前她自觉大限将至,便不再服药……」说到此处,苏墨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谢鸿见状,眼里也闪出泪光,但仍劝慰他道:「唉,净慈师太自己就是医药大家,她自停服药,想必已是药石无灵。你莫要太过悲伤。」 苏墨自觉失态,赶忙止了泪,见谢鸿正低头沉思,也不敢打扰,房内有一刻的安静。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谢鸿微微一嘆,眼中似盛满回忆:「说起来,净慈师太于老夫有襄助之恩……当年,我还在太医院供职的时候,曾遇到一个疑难病症,苦思不解,各位御医也是一筹莫展。朝堂上对太医院已有微辞……」 他说得极缓极慢,不知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苏墨:「后来,我偶然听闻叠翠庵的净慈师太曾医治过此病,便冒然前往。哪知净慈师太不仅不怪我唐突,反而将其所知倾囊相授,这才解了太医院的困局。我本欲以重金相赠,但师太无论如何不肯收下。我便将那枚玉佩赠与了她,以表感激……」
第10页 「无论是行医还是做人,净慈师太都令老夫自嘆弗如。只可惜她是佛门中人,我们素日来往不多,这几年更是越发少了。」 谢鸿又嘆了口气,随后看向苏墨,似乎已从往事中抽离。 苏墨哽咽地道:「义母去世前,思虑我自幼便跟着她居于庵内,如今已快成年,应多加歷练,便叮嘱我到京城投奔于您。今日晚辈冒然前来,还请医尊勿怪苏墨莽撞。」说罢,苏墨再次跪下磕头。 谢鸿见状起身上前,亲手扶他起来,目光慈祥:「孩子,你快起来。」 随后他坐回太师椅上,示意苏墨坐到一旁下手,接着道:「你既是她的义子,我必会好生看顾。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安心住下。至于后面如何安排,容我想想再说。」 苏墨闻言,再次起身跪谢。谢鸿唤来管家,嘱咐了几句,便将他带了出去。苏墨走后,谢鸿在书房待了许久。他将信反反覆覆看了几遍,最后在烛火上点燃,只留下些许灰烬…… 苏墨被安置在了冬青院,刘管家本想指几个丫鬟和小厮过来服侍,但苏墨推说自己自幼长在山中,凡事习惯亲力亲为,不喜欢被太多人伺候。刘管家想了想,便派了个伶俐的小丫鬟茯苓给他。 苏墨用完晚膳,让茯苓送些热水,以备沐浴。茯苓手脚麻利地将水烧好,提到浴房内倒进浴桶,又准备好了澡豆,便乖巧地立候在一旁。苏墨正欲宽衣,见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不免有些尴尬,便道:「那个……茯苓姑娘,我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你回屋休息就好。」 「这怎么可以?刘管家走前特意叮嘱我要服侍好公子,我要是歇着去了,被他知道,还以为是我偷懒呢。」茯苓说道。 「不会的。」苏墨说道:「要是刘管家为此责罚你,我会替你解释的。」 「那也不成。万一公子要是有个什么需要,奴婢不在,公子使唤谁去?」小丫鬟还挺坚持。 苏墨无语:「那……要不你在门外候着,我若有事就唤你。这样可好?」 茯苓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便点头表示同意:「那奴婢就守在门外,公子有事可要叫我。」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浴房内,烛火摇曳,水汽氤氲,粼粼水波泛起柔和的光晕。少年除去束髮的木簪,褪去青布衣袍。绰绰灯影中,一头墨发倾泻如瀑,藕臂纤柔,雪背莹润,柳腰楚楚不堪盈盈一握,玉腿修长,身姿裊娜,好似瑶池仙子下凡。苏墨低头垂眸,将紧缠于胸部的束带取下,霎时峰峦成影,墙上映出远山般曼妙的曲线,室内春色一片。 他,竟是个女子! 第6章 身世之谜 浴水温热,苏墨将身子浸没其中,清波陡然涨起。他用手轻轻撩动,搅乱了一池春水。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洗好起身,用巾帕擦干了身子,将束胸裹紧,随后穿上衣袍,将头髮绞干,重新束起。一室春光隐没,只留一位清秀的少年。 茯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已经抱着腿睡着了。苏墨将她唤醒,让她先回房去睡,明早再来收拾,自己便回了卧室。少年独坐在镜前,身上已没了连日赶路的疲惫,一颗漂泊无依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桌案上,烛火朦胧,与叠翠庵中的别无二般…… 三个月前。乐清山,叠翠庵内。 天气乍暖还寒,山里的风从细密的窗缝中钻进来,仍旧带着些冷意。香炉上方,一缕青烟被风扯散,转瞬之间不见了踪迹。灯火不安地晃动,烛光落在案中供奉的观音像上,往日里庄严的宝相此刻却半明半昧,更添了房中的阴郁。 一位带髮修行的女尼盘坐于炕上,身上的灰布僧袍落了几处补丁。她面容愁苦,神色黯然,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鬓边却已生出些许华发。苏墨跪立在她面前,静静地听她说道:「墨儿,今夜师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知与你。此事关乎你、我、净慈师太,乃至整个叠翠庵的生死。你听过之后,切记不可告知任何人。你,可能做到?」她问。 苏墨怔住了,他与师姑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从不知道师姑竟有事瞒着自己,更不知为何会严重到攸关生死。但见师姑表情凝重,苏墨便懂事地说道:「师姑,墨儿虽不知您要说的是何事,但墨儿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将您说的话外传出去。」 女尼点点头:「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了。」她疼爱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幽幽地说道:「记得你小时候总缠着我和你师父,问我们为何别人都有爹娘,而你没有?为何你明明是个女娃,却要穿男子的衣服?我和你师父被你磨得没法,只好诓你说,你是被我们从山里捡来的,做男子打扮是为了干活方便,但其实,这些都不是真的。」 苏墨不解地看着女尼,正待要问,只听她又道:「其实你并不姓苏,也不叫苏墨,你真正的名字叫陈墨语。你爹是大周户部右侍郎、文华殿大学士陈恪端,你是他的嫡次女。」 「什么?!」苏墨震惊了!他张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尼。 事实上在苏墨的记忆中,总有一些不明所以的画面。画面中有身穿锦缎的美貌贵妇,一身官服的中年男子,温文有礼的稚气少年,以及很多的奴婢、小厮,他们总是沖自己笑,开心地哄着自己。还有很大很大的宅子,华美的房间,精緻的器皿…… 但他从不知这些记忆从何而来,自顾自地解释为那些是自己做的梦。只是不知为何梦境会如此清晰,就好像曾经亲歷过一般。
第11页 此时此刻,师姑的话令苏墨恍然大悟,或许那正是他为数不多的、关于父母、兄长和幼年生活的记忆。「那……那我父亲如今在何处?还有我母亲呢?为何他们不要我了?」苏墨怯怯地问,神色焦急。 女尼轻轻地抚着苏墨的手,安抚他道:「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事情还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十二年前,除夕夜。 一位妇人跪在蒲团上,头垂得极低。她梳着寻常髮髻,以一只银簪挽住,干净爽利,身着一件雪青色绸布夹棉外衫,略显丰腴。她身边的蒲团上跪立着一个小女孩。粉扑扑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懵懂懂,长长的眼睫一闪一闪,透着十足的灵气。她颈上戴一只赤金雕花镶红宝石项圈,两只肉嘟嘟的小手腕上,有一对八宝吉祥纹金镯,显得极为富贵可爱。 这两人就是年仅两岁的陈墨语和她的乳母纪吴氏。 叠翠庵住持净慈师太正襟端坐,捻着手中的佛珠,垂眸看着两人说道:「半月前,陈夫人托陈家心腹送来一封密函。密函中告知,陈大人遭奸人陷害,恐难逃一死,陈家嫡长子陈砚咏已被圈禁,连同陈氏一族都可能被牵连。陈大人十分疼爱这位二小姐,陈夫人不忍看她被摧折,恳请我无论如何,将她收留在庵中,抚养成人。」 纪吴氏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睛。她只记得,几个月前,就在陈大人被关押的第二日,陈夫人以为老爷祈福为由,带着二小姐和家奴来叠翠庵上香。因她是二小姐的乳母,就一道跟了来。三日后,陈夫人带着家僕先行下山,将二小姐和她留在了庵里。走前叮嘱她照顾好小姐,不日便会遣人来接他们回府。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始终未见到府中来人。她心里一日比一日慌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净慈的话让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但心里反而更加忧惧,她战战兢兢地问道:「那陈家……陈大人他……」 「今夜被满门抄斩,全家无一人倖免!」 净慈颤声道,似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压下内心的悲愤。 「全家无一人倖免……」纪吴氏愣愣地重复。她的身子抖如筛糠,手中的帕子紧攥成一团:「那二小姐……」她看着净慈不安地问道:「您……您……难不成您是打算将二小姐和奴婢交与官府?」 净慈顿了顿,对纪吴氏道:「陈二小姐如今已是罪臣之女。若我将你二人留下,一旦她的身份被揭破,叠翠庵将有无尽祸患。我作为住持,更是难逃窝藏人犯之罪……」 不等净慈说完,纪吴氏勐地屈身一伏,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凛然道:「如您当真做如此想,请准允奴婢带着小姐离开,奴婢保证绝不连累您与一庵女尼。只是如官府前来问话,还请您不要透露小姐与奴婢行踪,只当从未见过。奴婢代陈大人、夫人和二小姐深谢您!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回护之恩!」说着站起身,又重重跪下,连磕三个头,咚咚作响。 身旁的陈墨语愣愣地看着纪吴氏,虽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也学着乳母的样子,乖巧地在蒲团上伏了一伏。她身量小小的,此刻又蜷在一起,看上去像个柔弱无助的粉团。 纪吴氏看着还不知家中已遭浩劫的二小姐,鼻子一酸,忍了很久的泪终是掉落了下来。陈墨语伸出小手,替她拭泪,奶声奶气的说:「乳母不哭,语儿乖乖的。」纪吴氏听闻此言,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洪水决堤,倾泻而出。 净慈未料想到她竟会有如此举动,眼里瞬间濡湿一片,她连忙站起扶她起身,安抚道:「你急什么?可否听我把话说完再做计较?」纪吴氏强压着抽泣,泪眼婆娑的盯着女尼幽深的眸子,听她道:「尽管此事极度兇险,但贫尼愿意拼上这条性命,护陈二小姐周全。」 纪吴氏闻言一怔,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带着二小姐连夜奔逃,至于去到哪里尚还未想好,好在叠翠庵在玉京城外,没有出城的问题,后面只能有多远走多远。所幸陈夫人走前留下不少银票,够她们二人暂时支应一段时间。以后的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歩了。 只是可怜这位出身名门的贵族小姐,本应一世花团锦簇,过着唿奴唤婢、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以后却只能身陷泥渊,贫贱如蚁。 但她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师太竟愿意应下陈夫人的嘱託……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与净慈相处只有数月时间,平时话也不多,怎知她为人是否牢靠?万一她只是靠言语暂时哄住自己,日后将二小姐献给官府,到时岂不是无力回天。稳妥起见,她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想到这,她面色一凛,不由问道:「正如您所说,此事非同小可,或有性命之忧,那么请恕奴婢冒昧,敢问师太,您为何愿意担下此事?」 净慈早就料到纪吴氏会有此一问,道了声「阿弥陀佛」,缓缓将她与陈夫人的过往耐心道来。 净慈的父母在她十几岁时先后染病而亡,她削髮出家后,立志潜心钻研医道。听闻叠翠庵当时的住持济安师太精于药理,她便一路虔诚求教而来。然而那时的叠翠庵已破败不堪,济安师太虽长于药学,却不善理事。庵内仅余十几个老弱女尼,膳食无依。净慈只得一边跟着济安师太习修药学,一边开垦荒田劳作耕种,靠着不多的收成和山中村民的接济勉强度日。
第12页 后有一日,陈夫人返乡探亲途径此处,见庵中生活悽苦,不由心生慈悲,捐助了不少银钱,解了叠翠庵长久以来的困顿。待济安师太圆寂后,净慈便承继住持之职,直至今日。因此,净慈十分感念陈夫人对叠翠庵的仁心善举。 「原来如此。」纪吴氏心下瞭然,面上不禁露出愧色:「请师太勿要怪罪,奴婢也是为了小姐的安危方才有此一问。听您这么说,奴婢也就安心了。」 「人之常情,我怎会怪你?陈家能有你这样一位忠僕,相信陈大人夫妇在九泉之下也能少一些牵挂了。南无阿弥陀佛!」净慈念了句佛号,语气悲切。 陈墨语此时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纪吴氏见状将她一把揽入了怀里。许是感受到了乳母身上的温暖,玉雕般的小人儿又往她心口缩了缩。 「那接下来,您如何打算?」纪吴氏怔怔地看向净慈。 第7章 不悔不退 「今夜锦衣卫抄捡陈府,我已派人留意京中动静。如有抓捕文书张告,必能第一时间得悉。」净慈道:「你带二小姐仍在庵中偏院住着,如往常一般就可。」 见纪吴氏神情凄切,净慈以为她仍不放心,便继续道:「你二人离京已数月有逾,知晓你们藏身在此的只有陈夫人和几名家僕,他们恐在今夜都已死于锦衣卫的刀下。庵内女尼只知你二人是富贵人家的家眷,其余一概不知。再加上叠翠庵远离京城,京中高门贵户很少到访。相信朝廷不会找到这里来。你不必过分担忧。」 纪吴氏点点头,所幸陈二小姐年纪尚幼,她又是乳母之身。二人平日很少出府,见过她们样貌的人应该不多。她正想着,见净慈起身拨了一下火烛,随后看向她道:「只不过……」净慈顿了顿。 「只不过什么?」纪吴氏听完净慈的话,内心的惶然本已有所平復,但听她话锋一转,一颗心再次被提起来。 「为绝后患,陈二小姐从今往后,需做男子打扮。贫尼会将她收为义子,改名苏墨。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陈墨语,她亦不能再称唿你为乳母,而以师姑相称。这……你可同意?」 「您要让二小姐改名换姓?这如何使得!怎么对得起陈家列祖列宗?而且将二小姐扮成男子,待她长大之后,又该如何自处?」纪吴氏有些激动。 「阿弥陀佛!贫尼无能,只能保她一命让她活着,但却不能让她作为陈二小姐活着。难不成你想让她带着陈墨语的名字逃亡一生,终日躲藏?更何况如今因我之故,叠翠庵一众女尼已被无端搅进这场旋涡。她们又有何辜?如你执意不肯,请恕贫尼爱莫能助。天亮后,请自行离去吧。」说罢,净慈合眼默诵经文,再不理人。 纪吴氏愣住了,没想到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师太竟突然如此不近人情。她有心带着小姐一走了之,可再一想,且不说明早是否会有通缉告示出来,即便没有,她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又能走到哪里去?大字不识一个,赚钱的本事也不多,小姐跟着她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万一路上遇着歹人……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纪吴氏咬咬牙,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净慈的话很有道理,她不由有些难堪:「请师太原谅奴婢一时冲动,思虑不周。眼下这情形,哪里还能有比叠翠庵更好的去处呢?一切旦凭您的安排。奴婢感激不尽。」说罢,抱着陈二小姐深深一拜。 「可奴婢仍有一事不明。您为二小姐改名苏墨,可是有什么缘故?」 纪吴氏不懂。 「阿弥陀佛,贫尼自有道理。」净慈答道。 …… 烛芯里爆了一声,将女尼飘至久远的思绪,从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拉了回来。 苏墨早已被刚才那番话震惊得瘫坐在地,昔日琉璃般奕奕的眼眸充满疑惑,她看着师姑,嘴里不住的喃喃道:「怎么可能?……不,这绝不可能?……师姑,您是不是在骗我?」 女尼见状起身,下炕扶起他,道:「墨儿,我料到你听过这些,一时会难以接受,但师姑怎会骗你。关于陈大人和陈家的事,日后我再慢慢与你细说。现在你跟我一同去见你师父。」说罢,拉着仍未回过神的苏墨来到净慈师太的居室。 师太仰面平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被衾。多年的病痛和忧惧,让她面色苍白,脸颊瘦削,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唯有一双眼睛格外通明。她见二人进来,颤巍巍地从被中伸出瘦如枯柴的双手,看向站在床边的苏墨。 苏墨急忙扑身上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只觉一片冰寒:「师父……」苏墨内心慌乱,眼里是掩不住的悲伤,哽咽道:「我在。」 净慈师太有气无力地说道:「墨儿……」她定定地看着苏墨,热泪充满眼眶:「想必你师姑……也就是你的乳母,已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她咳了几声,将双手从苏墨的手心中抽出,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苏墨点点头,听她气短无力地言道:「自从那一日你们来到庵中……这十几年……为师没有一日睡得安稳。如今为师大限将至,但……仍是……放心不下你。」她顿了顿,看向一旁站立的女尼。女尼的眼泪如线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用帕子紧紧地捂住嘴,避免自己哭出声来。 见净慈已虚弱至极,女尼接过话头,呜咽着说:「我和师太本想将此事对你瞒个彻底,只愿你一生无忧无虑。但师太再三思虑,毕竟你是陈家后人,应该知道这一切。至于今后何去何从,应由你自己决定。」
第13页 似是在应和女尼所说,净慈师太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从枕下拿出一封信和一枚玉佩:「墨儿……你已经长大了……以男子身份继续留在庵里多有不便……反而容易引人怀疑。待我去后……你拿着这封信……到玉京城中的杏林医馆……找一位谢医尊。他看完信……自有安排。至于你的乳母……」净慈看向女尼:「就留在庵中了此一生吧……」 苏墨怔怔地接过信和玉佩,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他扑倒在炕边,抱着净慈师太放声大哭:「不,师父,义母,您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墨儿……」 「墨儿,你听我说……」师太开始剧烈的咳嗽,五脏六腑像是都要被咳出来,苏墨见状赶快止住哭声,起身轻抚她的背。过了好一会儿,净慈终于平復下来,继续道:「陈大人虽是含冤而死,但义母却希望……你的内心不要被仇恨占据……变得人不人、魔不魔,最后痛苦的……还是你自己啊……我的墨儿……相信陈大人和陈夫人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你……」 说到此处,师太似已用尽了全部力气。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 苏墨眼里汪洋一片,泪如潮涌。记忆中,家人的面容已模煳不清,他想努力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却只是徒劳。然而不知为何,苏墨似乎依然能从这些支离破碎的影子中,感受到母亲的慈爱,父亲的威严,家人的温暖。他们都是他的挚爱血亲,可如今却天人永隔。他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亲口喊一声「爹」、「娘」了。 还有与他相依为命的师父,病入膏肓,药石无功,细心照料他的乳母师姑一生被困叠翠庵,隐姓埋名,有家难归。当年的一场浩劫何止毁掉了陈家,还牵连了这些本与此事无关、却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置性命于不顾的人。想到此处,苏墨凄入肝脾,泪下如雨。女尼走过来,屈身蹲下,拿着帕子为她拭泪,可自己也已涕泗纵横。 苏墨定了定,努力地压抑着语气中的悲怆,抽噎着对净慈师太说道:「师父……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绝不相信父亲会是……会是一个贪赃枉法、致万民安危于不顾的人……作为陈家唯一的后人……我发誓……一定要弄清真相……为父亲正名!还陈家一个清白!让恶人偿命!将他们欠陈家和欠您和乳母的全部拿回来!」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绝。 师太已说不出话,她爱怜又心疼地看着面前这位少年。他皮肤清透似冰如雪,精緻的五官无可挑剔。整个人就像乐清山中的晨露,净澈晶莹。她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孩子,相信再过几年,定会出落成一位气质如兰的绝世佳人。 然而今夜,少年的眉宇间却生出一抹超出这个年纪的忧郁。往日那么爱说爱笑、要强又倔强、挨打罚跪都不叫一声的孩子,如同山谷中的春日般明媚灿烂的孩子,此刻却泪水连连,脆弱无助。「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啊!」净慈默默想着,不再说话,慢慢合上了眼睛…… …… 桌案上烛火跳动,微风吹过,苏墨的心神又回到了冬青院。他狠狠擦去溢出眼角的泪水,稳了稳心神。沉冤未雪,大仇未报,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当下他要做的,是要用心筹谋如何。 「当年,皇上一怒之下,于除夕之夜,将陈家阖府满门抄斩。既然义母和乳母都说父亲是被奸人所害,那么这其中必定有阴谋,是阴谋就会留下痕迹!」苏墨心里盘算着:「听乳母讲,当年向皇上上书弹劾父亲的是左都副御史慕容狄。那么,此人便是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 「只是如今已过去了十二年,不知慕容狄如今官居何位?当年的案卷是否还在?」苏墨思虑着。 他初到京城,对朝堂情势一无所知。但要想復仇,首先就要摸清朝廷大员和他们彼此之间的勾连。「从哪里才能获得这些消息呢?」苏墨想到了谢鸿。他曾任太医院院使,认识的朝臣众多,虽然已不在朝为官,但从未真正脱离。或许可以将他作为突破口。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净慈师太给谢鸿的那封信,自己是悄悄看过的。信中并未提及他的身世,并在结尾叮嘱谢鸿看完信后,务必烧毁。由此可见,净慈师太对谢鸿并不完全信任,因此没有将实情全盘告知。何况苏墨罪臣遗孤的身份实在敏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是以在不了解谢鸿的情况下,绝不可以冒然向他寻求帮助。 苏墨眉头紧皱,一时无措。他没有想到復仇尚未开始,自己面临的却是这样的局面!但也正是从此刻开始,他真正意识到,从今往后,他走的每一步都攸关生死。莽撞行事,不仅家仇不能得报,还会引火上身。 镜中映出少年的面容,冰寒赛雪,眼神成刀,带着冽冽杀气。或许他今后的人生就是一场暗夜独行,无光,无尽,无伴,可他不惧,不悔,不退! 无光,他燃起怒火! 无尽,他奉上一生! 无伴,他还有自己! 第8章 公子谢七 第二日,苏墨一早就起了床,洗漱过后,茯苓端来早饭。苏墨随手从盘中拿给她一块酥饼,小心问道:「茯苓姑娘,我刚来到这府上,对府里情况不甚清楚,担心行差踏错惹谢老爷不喜。要不你给我讲讲府里的事吧,我以后也好注意着。」 茯苓见这个少年眉清目秀、很是有礼,刚才还帮自己提水,现在又将早饭赏给自己吃,一点儿没有公子哥儿的架子,不由得心生好感。听他这么一说,便忙不迭地咽下嘴里的一口酥饼说:「苏公子,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是府里的家生奴才,我娘是伺候夫人的孙妈妈,这府里的事儿啊,没我不知道的。」
第14页 瞧着她一脸傲娇的小模样,苏墨起了笑意:「那就有劳姑娘说个仔细,在下洗耳恭听。」 小丫鬟「噗嗤」一乐,随即就打开了话匣子,把谢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她知道的事儿一股脑儿的都倒了出来。 原来谢老爷共有一位正妻和三位姨娘。正妻谢夫人,本名曹淑宜,是前朝太常寺卿曹崇光大人家的五小姐。当年,曹大人对谢老爷颇为赏识,曾有举荐之恩。曹淑宜过门后,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一年后就有了长子谢启晗。值得称赞的是,谢夫人贤良淑德,在她有孕后,就为谢鸿纳了两房姨娘和一个通房。 谢老爷的几位妻妾共诞下四位公子和三位小姐,除了刚才提到的长子谢启晗,五公子谢启昀和七公子谢启暄也是谢夫人所生。 特别是这位七公子,他是谢夫人年近四十才怀上的,可说是老蚌含珠。因是老来得子,谢老爷对这个小儿子甚是宠爱,没有为他请私塾先生,而是亲自教养。难得的是,七公子性格十分开朗,平日里待下人极为宽和,府中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如今府上的几位小姐都已嫁人。大公子谢启晗娶了国子监祭酒薛大人之女,育有一儿一女,掌管杏林医馆。四公子和五公子都外放做官,把家眷也带去了任上。七公子年纪最小,他不喜欢读书,倒是对行医十分感兴趣,谢老爷就将自己的毕生绝学尽数传给了他。谢启暄的医术虽还不至于出神入化,但也十分了得,在玉京颇有些名气。 「对了,七少爷特别喜欢绿色,你要是在府中看到着绿色衣袍的小公子,八成就是他了。」茯苓道。 说到穿衣,茯苓跟着就把每个主子的容貌身姿、衣着打扮、脾气秉性又给苏墨介绍了一番。到最后,就连哪位公子掉进过池塘,哪位小姐弹琴像弹棉花,哪个小厮睡觉磨牙,哪个丫鬟说话结巴,甚至哪只小猫刚下了崽儿,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墨听她这一通口若悬河、毫无重点的解说,只觉得头痛不已。好在自己想知道的也差不多了,趁着茯苓喘气的功夫,苏墨赶快倒了盏茶,拿给她道:「茯苓姑娘,我看你说的口干舌燥,赶快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茯苓道了声谢,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正要继续,只听院外一个清脆的男声传了进来:「我听八角说,府里新来了一位客人,是位小公子,可是住这里?」话音未落,只见一位青年公子脚步轻快地走进院中。他身穿一身碧山色雨丝锦衣袍,腰束金色系带,眉毛弯弯,瞳仁灵动,声音和煦。后面跟着一位矮胖矮胖的小厮,应该就是八角了。 茯苓一听,赶忙出屋迎了上去,见到绿衣青年行了一礼,道:「七少爷好。您说的想必就是苏公子。昨儿晚上,刘管家将苏公子安置在了冬青院,又指了奴婢来伺候。现下苏公子正在用饭。」 此时,苏墨已起身走到屋外,听茯苓说完,拱手行礼道:「在下苏墨,见过谢公子。」心中暗想,这府里的消息传得可够快的啊。 谢启暄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半晌才道:「咦,竟然是你?」 「什么……是我?」苏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想难道他见过自己? 「昨天,就昨天,在街上给那个说书的踢馆的少年就是你吧?」谢启暄面露惊喜,玩笑着问道。 「额……」苏墨扶额,有些尴尬:「不错,正是在下。让谢公子见笑了。」 「我说看着你眼熟呢。我当时就坐在对面的茶楼上,看那个说书的被你弄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有趣极了。要知道,他在街上说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被人砸了场子呢!哈哈,可真有你的!」 「哪里哪里,谢公子过奖了。」苏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启暄也不理他的尴尬,抬脚就进了屋,自顾自走到桌旁坐下,示意苏墨也坐,接着道:「别谢公子谢公子的。我今年十六,你多大?」 「在下十四。」苏墨回道。 「那我比你年长两岁,以后你我二人就以兄弟相称,如何?」谢启暄爽快地说。 「这……恐怕不好吧?」苏墨挠了挠头。 「有什么不好的?你既是我父亲的客人,那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用讲那些礼数。听我的,就这么定了!」谢启暄的语气不容置疑。 「既如此,那……就依你所言。」苏墨只得同意,心想果然如茯苓所说,这位七公子确实没什么架子。 「诶,贤弟,你来府上找我父亲何事?」谢启暄好奇地问道。 苏墨闻言,便将来龙去脉向他说了一遍。谢启暄听完想了想,眸中一亮,道:「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要不这样,正好我外出看诊缺个帮手,我看贤弟聪慧过人,不如我求了父亲,以后你就跟着我,给我打打下手什么的。怎么样?」 「啊?这……」苏墨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个想法,想着谢老爷那边还没给他回復,自己现在就应下来恐失了礼数,便道:「不知谢医尊是否已做了安排,请容苏墨问过之后,再答覆谢兄。你看可好?」随后,他又问道:「敢问谢兄都需要我做什么,不知我能否应付得来?」 「很简单。」谢启暄打断他:「平时你就帮我理理诊箱,备好看诊时所用的东西。我看病的时候,你在旁边听着吩咐就行。对了,你要是会写字,我开方子的时候,还可以帮我写写药方。」他看向苏墨,安慰道:「至于我父亲那里,你放心,我去说。」
第15页 侍立在谢启暄身旁的八角听了有点不太高兴,心里暗想:「少爷平时出诊都是自己跟着,怎的今日一见到这位,就一脚把自己踢开了。」他都和周大人府上的丫头都说好了,答应下次见面的时候,给她带个面人呢。那丫头长得怪水灵的….. 谢启暄斜觑了一眼八角肉嘟嘟的脸,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便将身子挺了挺,正色道:「像本公子这么玉树临风、气度不凡、名动京城的青年俊杰,身边跟着的人虽肯定不及我,但也不能和我差太多不是。」 闻言,苏墨、八角、茯苓满脸黑线,集体无语。 谢启暄只当没瞧见众人的表情,从椅子上起身道:「贤弟,你继续用饭,我还有事,先走了。」随后就带着嘟嘟囔囔的八角走了出去。 苏墨此时哪还有心情吃饭。他让茯苓将饭食撤下,自己想要静静。 按道理,他寄居在谢府,凡事应以谢鸿的意见为尊、为先。可刚刚被谢启暄这么一搅合,好像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过……苏墨再一想,自己刚来京城两眼一抹黑,正愁復仇计划不知从何处开始,而谢启暄为各位权贵上门看诊,跟着他的话,对自己了解众朝臣的情况有意想不到的便利。何况这个谢七公子看上去为人热情,没有什么心机,应该是个好相与的。想到此处,他觉得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这时,茯苓闪身进来,对苏墨道:「公子,我刚看见七少爷往老爷那院儿去了,想是去跟老爷说去了。」 说完,她又扬了扬手里的银钱袋子,道:「刚刚刘管家叫了我去,跟我说,您虽不是府上的主子,但如今住在咱们府上,也要当正经主子伺候,让我不得怠慢。而且呀,咱们院儿每月也有月例银子可领。」茯苓卖乖地说道:「对了,刘管家还让我告诉公子,一会儿会有府上的针线婆子过来,给您量身做几件衣衫。」 「有劳姑娘了。」苏墨笑着道。 这日午后,刘管家来到冬青院,他带着苏墨,先是去拜见了府上的几位夫人,然后又被带进了谢老爷的书房。 谢老爷问了问他在府上可还住得习惯,饮食起居上可有什么不妥。苏墨只道一切都好,刘管家安排得很是周全,丫鬟伺候得也尽心。谢老爷颔首,随后说道:「我本想让你跟着姜掌柜学着记帐什么的,日后可以在医馆当个差。不过,你好像颇合我小儿子的眼缘。也罢,以后你就跟着他出诊,熟悉熟悉行医事务,再做计较。」 苏墨拱手道:「晚辈冒然前来已是给府上添了许多麻烦,没想到医尊为苏墨思虑得如此周全,晚辈感激不尽,请受苏墨一拜。」说罢,深深行了一礼。 谢老爷慈眉善目,他看着苏墨笑了笑,觉得净慈师太这位义子温良恭谨,很是令人喜欢,便又嘱咐了他一些去各府看诊的规矩。等见时候不早,便让下人带他回去休息。 就这样,苏墨便开始跟着谢启暄出入京城世勛贵族的府上行医看诊。不出诊的时候,他有时去杏林医馆,跟着姜掌柜学习记帐看帐。虽说谢鸿已免了他这差事,但苏墨觉得还是尽量遵从,以表示自己对谢医尊的尊敬。有时他由谢启暄带着到街上吃喝玩耍,熟悉京城的街巷坊市,这样以后苏墨自己出府也很便宜。 苏墨最爱去的地方,一个是茶楼书场,可以听到玉京最新的八卦消息,另一个则是书馆,他喜欢买些谋略、兵法的书回来揣摩推演。 苏墨在叠翠庵的那些年,净慈师太的好友、不世出的「谋圣」谷道子云游至此,见苏墨毓秀钟灵、聪慧过人,便收为关门弟子,传授他昳丽诡谲的谋策之术。 为教会他学以致用,谷道子会用当朝的一些战事作为真实示例,考校苏墨,让他来制定战略、谋划战术。苏墨之所以知晓明威将军贺锋与鞑靼将军阿鲁瓦一战的内幕,也正因于此。净慈师太圆寂后,谷道子见苏墨已将自己的功力掌握了七八成,恐他再修习下去慧极必伤,便离开叠翠庵,继续云游去了,如今不知所踪。 一段时日后,苏墨已逐渐适应了京城的生活,朝中各位大臣的府邸也去了个四五成。至于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谢启暄这个藏不住事的向他贡献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就是苏墨自己收集来的小道消息。 不过,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从未去过慕容府上看诊。苏墨心里有些纳闷:「难道慕容家的人都不生病么?身体这么好?」 第9章 已经死了 此刻,看着坐在自己对面,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正香的谢启暄,苏墨决定找机会问问。今日,他被谢启暄拉来鸿运楼吃饭,理由是听说这里的大厨新出了一道名菜,说是仙人吃了都想下凡,非要带着他来尝尝。他拗不过,只得跟了来。 谢启暄正埋头苦吃,嘴里不住地贊道:「好吃!太好吃了!贤弟,你别楞着,赶快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苏墨不食荤,只挑着青菜吃,但也配合地说:「是挺好吃的,那你多吃点。」见他心情不错,苏墨一脸虔诚,虚心求教地问道:「不过,谢兄,有个事我想请教你。」 「什么事?你说。」谢启暄嘴里含着块鸭肉,含混着说道。 「那个……我曾听说都察院左都副御史慕容狄大人官至三品,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显赫世家,所以一心想等你看诊的时候,藉机去看看。可是……可是你这几个月都没去过他家府上,难道他们家的人都不生病的么?」苏墨一脸不解地问。
第16页 谢启暄听了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肉喷出来。他赶忙咽下,又喝了口茶,捂着肚子,笑着说道:「哎呦,我说贤弟,你可太有趣了,天底下哪有人会不生病啊?」 「那又是为何?」苏墨认真地问。 「你刚来京城不久,也难怪你不知道。慕容狄大人很多年前就官升至二品,做到了左都御史。他家与我家是世交,慕容大人与我爹又曾一同在朝为官。虽说我爹后来致仕了,但两人的关系还是很好的。所以呀,慕容家的人生病都是我爹亲自去看。」谢启暄解释道。 「哦?是这样……」苏墨没有想到慕容狄已做到二品大员的位子,一想到自己復仇的难度又增加了几成,而且又没有机会去他府上探查,便有了失落之色。谢启暄见他有些不开心,赶忙宽慰道:「你别不高兴嘛。我和他家二公子慕容琅是好朋友。他这阵子正好在玉京,你要是想去,等我有空了就带你去拜访。」 苏墨闻言,笑意又重回了脸上几分:「那就多写谢兄了!」,但没一刻,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问:「不对啊!我听说慕容琅不是镇守朔州么?他怎么会在京城呢?」 「因为慕容大人去年底病重辞世,陛下恩准慕容琅回京守丧。」谢启暄道。 「什么?!」苏墨大惊! 在苏墨的计划中,慕容狄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关键人物。当年就是他罗织了一个贪腐的罪名,害死了陈氏一族。他本想找机会接近慕容狄,逼他吐出当年的实情,再禀明皇上,为陈家洗脱冤屈。但没想到的是,还没等自己见到他,他竟然已经死了! 苏墨有一瞬间的恍惚,茶盏也失手掉落在了地上。谢启暄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让苏墨有这么大反映,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问道:「贤弟,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么?」 苏墨赶紧定了定神,努力掩下慌乱的神色,踟蹰着说道:「额……那个……我只是觉得……慕容大人是朝廷重臣,于国家社稷有功。故而,突闻此噩耗,很是……惋惜,难免有些失态。还请谢兄见谅!」 谢启暄点点头:「唉,当初我听爹说起的时候,也觉得十分突然,我还安慰了逸之兄好一阵子呢。」他喝了口茶,接着道:「哦,逸之是慕容琅的字。他可是咱们大周第一大将军,战无不胜,在我心中战神也不过如此了!」 谢启暄不吝赞美道:「而且呀,他身姿挺拔,生得极为俊美……」说着他顿了顿,用拇指在小指指尖上比划了一下:「当然了,要和我比起来,也就强那么一点点吧。就凭着这副长相还有战功,慕容琅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玉京的姑娘。就那个你见过的定北侯家的三小姐,还有那个工部侍郎孙大人的六妹妹,听说都打定了主意,非他不嫁……」 苏墨听他越说越没边,赶紧给他夹了个鸭腿,想堵住他的嘴:「谢兄,你别只顾着说,多吃点东西。」 谢启暄正说得起劲,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干脆放下筷子,接着道:「不过呢,我觉得他们应该都没什么希望。因为啊,通政使程大人家嫡出的四小姐程玉姝一直钟情于他……要说这位程家四小姐呢,那可真是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笑起来就像一朵明艷的海棠,就是禁城御花园里的百花也比不上她。她可是名动京城的美女,得众多公子王孙倾慕已久。等你见着就知道了…...」 「你说的程大人,可是当年的通政司左通政程韬?」苏墨没心思听谢启暄的一通乱扯,他需要抓重点。 「正是正是!」谢启暄确认道:「不过我说苏墨,你这都是哪年的黄历了?程大人早就升官了,如今是正三品。」 苏墨揉了揉脑袋,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我这不是刚到京城么?以前哪曾留意这些。」他是知道程大人的。乳母师姑曾告诉他,当年正是程大人向皇帝求情,父亲才得以留得全尸。故而苏墨对程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朝中那些人的官位都发生了变化,因此,他更要抓紧摸清楚现在的情况。 苏墨对慕容琅的亲事没有兴趣,更对什么定北侯三小姐、孙家六妹妹不感冒。何况,等他大仇得报,慕容琅有没有命娶媳妇还不一定,谁嫁他谁倒霉!想到这,他心里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谢兄,刚才你说慕容琅是慕容大人的二公子,那他上面可还有兄长?」 「没有,逸之兄只有一个嫡亲的长姐慕容琬,其他的就是慕容大人的几位姨娘生的庶弟庶妹。慕容琬多年前被太子选入东宫,封为良娣,如今已是太子妃。听说太子对她十分宠爱,慕容大人去世后,除去陛下的恩赏,太子也给了慕容家十分丰厚的赏赐,可说是备极哀荣了。」 「哦。」苏墨点点头。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一餐饭竟吃到了日头西斜。眼见天光变暗,这才乘马车回了府。 进到院内,苏墨见茯苓已给屋里点上了灯,昏黄的烛火透过窗纱晕出一片温柔,让他有些杂乱的心神莫名安定了下来。他让茯苓送了洗漱的热水,跟她说自己有些乏,想早点休息。茯苓领会,便转身退了出去。 苏墨缓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纤瘦的身形被烛火投在地上,愈显孤单羸弱。慕容狄去世是他实在没有想到的,这个关键人物的离世使自己的復仇计划突生变数,不得不重新筹谋。既然弹劾父亲的人已不在,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查清他是否曾为父亲一案留下过什么笔记手书或者证据线索。毕竟如今距他去世已半年有余,这些东西每时每刻都有被人毁掉的风险。
第17页 「必须尽快去一趟慕容府!」苏墨心想。虽说谢启暄承诺日后会带他上门拜访,但他不想再等,也不能再等了。想到这,他起身走到朱漆描金雕花卉纹立柜前,从柜子最里面拿出自己小心藏起来的包袱,里面有一套夜行衣。 净慈师太在叠翠庵中抚育苏墨的那些年,因思虑他不可言说的身世,总担心终有一日生出变故。恰好有一年,普渡山虚弥道人练功时不慎摔断手骨,伤势严重,如若寻常医生医治,只能为他接好断骨,但会留下裂隙,日后再运功发力时,力道会受影响。由于净慈师太的医术在江湖中颇有名望,故而虚弥道人来到乐清山,请净慈师太帮他医治。 净慈师太欣然同意并且分文不取,但她恳请虚弥道人在叠翠庵养伤期间,教习苏墨功夫,一来可做防身之用,二来也能强身健体。虚弥道人虽并非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师,但也十分了得。他闻言慨然应允。不过,净慈师太并不想苏墨有武功傍身后,招惹事端或取他人性命,故而请他所授招式以守为主,不要有太强的攻击性。 虚弥道人的伤大约四个月后就復原如初,回到了普渡山。但他见苏墨心思灵透,一点就通,而且不怕吃苦,十分勤勉,甚为喜欢这个孩子,因此每年都会来叠翠庵住上一段时日,一则检查苏墨练功的进展,二则传授新的招式。 令虚弥道人没想到的是,苏墨在轻功一项上竟有青出于蓝的造诣,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亦如飞鸟展翼,极为飘逸灵动。五年过去了,虚弥道人自觉授业功成,便叮嘱苏墨如想更上层楼,可另寻名师,他则回到普渡山中继续修行。 …… 待天已黑透,苏墨换好衣服,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琉璃般的眸子。他将枕头塞入薄衾中,做成自己在床上熟睡的假象,随后将蜡烛吹熄,出了屋门。茯苓房间的烛火已灭,院中静悄悄的。 苏墨施展轻功,脚尖轻点墙面,翻身飞上房顶。他趁着夜色,一路嚮慕容府奔去…… 第10章 乔装夜探 清风习习,驱散了白日的暑热。月华如水,沁着醉人的凉意。一个纤瘦的身影无声地落在慕容府的屋顶,来人正是苏墨。皓月当空,少年的眼眸像璀璨的星辰,明媚了无边夜色。 慕容府极大,是一座中轴对称的五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亭台楼阁曲折迴旋,于端方有序中凭添了几许灵动。院中参天古树苍郁挺拔,月光穿过树阴,漏下一地碎玉。树影斑驳,夜风过处,枝叶飒飒作响,反衬得说不出的静谧。府中有一片栖月湖,环拥半座府邸。一弯银钩浸没水中,湖面清辉熠熠,如仙界的星河落入了凡间。 苏墨此行要去的是慕容狄的书房,可慕容府内各院落的格局甚为相似,仅从外观上很难分辨。加上已经入夜,院里走动的多为府中下人,年纪相仿,衣着样式也完全一样,不能提供任何明确的指引。 苏墨在几处院落的屋顶上飞跳了几个来回,仍是没有摸出门道。可他不甘心今夜就这样无功而返,正踌躇着该如何是好,忽见一个丫鬟从一间后罩房里走了出来。他灵机一动,心下便有了主意。 后罩房通常是府中女僕居住。苏墨一个飞身,如蜻蜓点水,轻轻落至地面,没发出半点声音。他见那个丫鬟已经走远,便找了间黑着灯的屋子,闪身钻了进去。 屋里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桌子、一个妆檯、几把椅子、两张床榻、数只箱笼,一看就是丫鬟所住。他从箱笼里找了一身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衣衫,迅速换上,又坐在镜前,摸着黑将头髮梳成丫鬟的式样。等他将夜行衣藏好,正要出门,只听门「咣当」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人,差点和苏墨撞个满怀。 那人见到苏墨吓了一跳,张口厉声道:「你是谁啊?在屋里怎么不点灯?可吓死我了!」 苏墨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刚才出去的那个丫鬟又回来了。可再定睛一看,此人的身量比刚才那个要高挑些,也更瘦一些,便支吾着道:「我…..我是今天新来的,刚发现进错了屋,正要出去呢。」 那丫鬟快步走到桌边将烛火点亮,回头又打量了一下苏墨。蜜黄色的烛火下,只见少女蛾眉螓首,明眸流眄,细腰雪肤,身姿裊娜。虽未施粉黛,却美得惊心。那丫鬟一时竟看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恨恨地道:「你……你是不是夫人身边的何妈妈找来顶替我的?」说罢也不等苏墨答话,一屁股坐到床上,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苏墨被问楞了,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见那丫鬟越哭越伤心,他担心引来其他人,只好先关上门,上前蹲在那丫鬟身边,安慰道:「这位姐姐,你为何如此说?我……我怎会是来顶替你的呢?」 「你别唬我,我就知道!」那丫鬟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苏墨这才看清她的脸,这丫鬟模样生得十分娇俏,眼角含媚,唇色妖娆,只是略有一点俗艷。只听她抽泣着问:「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兰草,姐姐叫我小兰就行。」苏墨顺嘴胡编。 「我叫晚香,是伺候大夫人的。」她哽咽着道:「不过,明天我就要被赶出去了。」说道此处,她又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额……这是为何?姐姐是犯了什么错么?」苏墨关心地问道。 「我哪里犯什么错,还不是……还不是……」晚香欲言又止,似乎在琢磨着该怎么往下说。
第18页 「还不是……什么?」苏墨不解地问。 晚香顿了一刻,委屈着说道:「今日晚上我奉夫人之命,给二公子送参汤。哪知,二公子见了我,便说我……容色娇艷……惹人爱怜……说他喜欢我很久了,要我做他的通房,然后,就要……就要轻薄我……」 她用帕子擦了擦泪,接着道:「我抵死不从。正巧这时夫人进来,撞见我们二人拉拉扯扯,生了好大的气。哪知二公子反咬一口,说是我不知廉耻勾引他。我百口莫辩,夫人一怒之下,叫来管事的,让明日就将我赶出府去……」说着,她又掉下泪来。 苏墨闻言一怔,心想:「没料到慕容琅这个堂堂的大将军,竟然是个登徒子!」厌恶之情几乎要溢出唇角。他见晚香哭得梨花带雨,便道:「晚香姐姐,你没有和慕容夫人解释么?」 「解释?哼!解释有什么用?」晚香闻言止了哭,横眉竖目,语气中充满恨意:「我就是个低贱的奴婢,谁肯相信我说的呢?」 苏墨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可现下他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帮她讨个公道,于是便对慕容琅更为不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暗暗讥讽道:「老子毁他人官声,儿子就毁姑娘清誉。慕容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苏墨看着晚香,目光温柔,他转而问道:「那晚香姐姐,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被慕容家赶出去,玉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哪个还敢要我?我只能收拾包袱,回乡了……」晚香不甘地说道,心中很是不忿。她看向苏墨,张口问道:「对了,小兰,你是伺候哪位主子的?」 「额……我……我今天刚进府,还没分院儿呢。」苏墨应付道,他哪知道慕容府里有哪几位主子,好在晚香没有追问。他又接着道:「那个,晚香姐姐,我看你人美心善,你可愿意带我去府里转转,认认路。这慕容府好大,我进来都迷路了,要不也不会走错屋。」 「嗯,行。反正我明儿个也要走了,今晚就再逛一次这个园子。你跟我来。」晚香爽快地答应了。她从床上站起来,对着镜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髮,就带着苏墨就走了出去。 两人在府里一路走着,苏墨怕露了行藏,只让晚香带着去了几个主要的院子。尤其是慕容狄书房的院子,他仔仔细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这才送晚香回了屋。趁晚香出去打水洗漱的时候,苏墨快速换上夜行衣,戴上黑巾,见四下无人,便一个腾空,飞身上了屋顶。 「今夜收穫颇多,不仅摸清了慕容府的布局,还知晓了慕容大人书房的位置,就连慕容琅那副道貌岸然的色痞面目都被揭破。真不知谢七要是知道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想到这,苏墨面露嘲讽。 他轻身跃过几个屋顶,打算返回谢府。就在路过一处院落时,忽然瞥见一道寒光。苏墨眼前一晃,立刻收住脚步,俯身趴在屋顶上,屏住唿吸,查看下面院中的动静。 天上,一盘银轮在云中穿行,洒下一地银霜。院中,青年立于月色中,衣袍如雪,英姿卓绝。只见他剑眉入鬓,目若寒星,鼻樑高挺,薄唇微翘,噙着一抹不羁的风流。他,如明珠耀目,他,比月色更美。 此刻,青年右手执剑,剑身若霜似雪,通体寒气慑人。宝剑游走间,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只见青年时而轻若游云,好似谪仙,时而骤如闪电,杀机尽显。剑身过处,花瓣如雨飘落,覆了满地。青年在花雨中游龙穿梭,任清风卷了衣裾,翻飞间带出几分凌厉。一套剑法,竟被他舞得既有行云流水之姿,又有万夫难敌之威。 苏墨看得入神,不用猜他也知道,此人就是谢七的那位逸之兄,慕容琅!凭心而论,慕容琅的剑法已臻化境!两人之间如若不是隔着血海深仇,苏墨也要道一声「佩服!」。然而,作为不同戴天的敌人,苏墨此时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他明白,自己的武功不及慕容琅万分之一。若与他以武力相拼,不仅不能取胜,还可能送命。 剑光飞舞间,苏墨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梦中那些模煳的面孔,温柔的母亲,威严的父亲,亲切的兄长……还有慈祥的净慈师太,愁苦的乳母……似乎这些鲜活的生命,正被慕容琅一一斩于剑下,鲜血浸红了苏墨的双眼。 他心中怒火升腾,看着慕容琅暗道:「既然慕容狄已死,那咱们两家的债,我就只能找你算了!」苏墨清冽的眸中,闪出不寒而慄的凶光: 「慕容琅,纵你是天上皎月,我也要入苍穹,碎玉轮!纵你是水中蛟龙,我也要激沧海,剔甲鳞!」 「此仇不报,吾恨不灭!」 他狠狠发誓,葱白似的手指深深地抠入屋顶的瓦缝中。苏墨再次看了一眼院中舞剑的青年,目光如刀,随即起身,翻身飞出慕容府,消失在玉京沉沉的夜色中。 慕容琅收了招式,只觉屋顶似有异动。他抬头望去,只见皎洁的月色下,一个黑色身影舒展双臂,如飞燕掠空,脚尖轻点,着瓦不响。一阵清风拂过,眨眼之间,屋顶已空无一人,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好厉害的轻功!」慕容琅嘆道。他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眉头紧蹙,眸光深沉,面上像染了月色的寒凉,越来越冷:「竟敢夜探我慕容府!好大的胆子!」 第11章 同意相看
第19页 慕容琅心下存疑,但神色很快恢復如常。他吩咐下人备水,沐浴后换了身家常便服,又将头髮散开,只在头顶处用一根羊脂玉簪束起一小簇。行动间,髮丝随风飘逸,散发出淡淡的松木香气。刚才舞剑时的杀气已消失不见,只留一袭世家公子的风流华美,温润如玉。 他正闲坐椅中翻看着兵书,只听有人轻轻叩门。 「进来。」他随口道,目光依旧落在书上。 一个小厮打开门,走进来向他行了一礼:「二公子,夫人着小的过来,问您今晚是否得空?要是得空的话,夫人想请您过去叙话。」 慕容琅闻言,放下书,抬眸对他说道:「你且回禀母亲,我稍后就去。」 「是。」小厮闻言行礼退下。 …… 裊裊青烟自紫金香炉悠然飘出,檀香满室。供案上一尊和田玉雕的释迦牟尼佛坐像宝相庄严,慕容夫人正跪在佛前慢捻佛珠,默默诵经。 这是一位年逾四十的妇人,身着绛紫色缂丝如意云纹锦裳,仪态端庄娴雅,气质温柔和婉。她的发间已染霜雪,双颊略显丰腴,眼尾处生了些许皱纹,眉宇间似有愁容不散。见到慕容琅进来,慕容夫人便止了诵经,由丫鬟扶起来,缓步走到一张黄花梨雕云纹罗汉床边坐下,随后道:「琅儿,过来坐。」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的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子,示意他坐下。 慕容琅向母亲请安后方才落座。丫鬟为二人奉了茶,随后躬身退下,将门关上。屋内只剩母子二人。 慕容夫人看嚮慕容琅,缓缓说道:「琅儿,有件事为娘已思虑许久,趁你此次回京,想与你做个商量。」 「母亲,您有话请讲。」慕容琅恭敬地回道。 「为娘想说的,便是你的亲事。」她看嚮慕容琅,无奈地嘆了口气:「唉……你早就到了该订亲的年纪,如今莫说亲事未定,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难免府上的丫鬟会起一些歪心思……」 她顿了顿,面色微窘,道:「那个晚香,原也是个规矩的丫头。我看她聪明灵巧,手脚麻利,才留在身边伺候。这几日听何妈妈说,常听见她在丫鬟中提及你,担心又如此前的翠柳那般,我这才加以留意。今日她去给你送参汤,故意弄污你的衣衫,藉机纠缠。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了几个丫鬟小厮在门外看着,她无可抵赖,怕是还有好一通掰扯。」 翠柳是多年前伺候慕容琅的一个丫鬟。一次趁他酒醉,竟自荐枕席,将自己脱得只留一个肚兜,爬到慕容琅的床上,妄想在他意乱情迷之时,藉机勾引,两人行了男女之事,以后便可做个通房,甚至抬个姨娘。 幸而御风发现及时,还没等她将被子盖好,就像拎小鸡一样给她拎了出去。御风最痛恨这种用下作手段污主子清白的奴才,便也不让翠柳穿上衣服,就那么着给她捆了,扔到后院柴房。 慕容琅酒醒后得知此事,面无表情地命御风给翠柳餵下两倍份量的媚药,将府里所有小厮叫到柴房,看她发春时的贱浪模样。随后,他又命下人将自己寝室的床榻、被褥等等,凡是翠柳碰过的衣饰器具全部烧掉,甚至屋内的地都用水擦了五遍。翠柳羞愤不已,上吊自尽。 自从这件事后,慕容琅清退了身边所有丫鬟,全部换成小厮,府里也许久没有丫鬟再敢对慕容琅做不应有的肖想。 此刻,听母亲说完,慕容琅清俊的脸上顿生冷意,声音里透着寒气:「若不是念在晚香是您的丫鬟,只怕此刻她已经去见阎王了。」 慕容夫人是知道这个儿子的,为人冷僻,性情孤傲,因常年征战,会有一些狠辣的手段,故而对他的话并不意外。她接着道:「虽说你父亲刚刚故去半年有余,此时谈论此事不合礼数规矩,但你这些年一直领兵在外,甚少回京。而你父亲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亲事……」 慕容夫人眼角蓄泪,她顿了一会儿,又道:「几日前,你长姐从宫里来信,信中提及一月前曾见到程大人家的四小姐程玉姝,随母亲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位程家小姐才貌出众,且一直心仪于你。你父亲在世时,也曾有意与程大人府上结亲。你看……」 慕容琅不以为意,看向母亲言道:「母亲,琅儿知道您是为孩儿着想。不过,现下孩儿并未考虑娶妻。」 慕容夫人像是对儿子的回答早有预感,嘆了一声道:「……这么多年,每次说到亲事,你总是这句话。」她默了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琅儿,你莫不是……已有心仪之人?如若有,即使家世地位不如咱们,也不要紧,只要心地善良、知书懂礼就是好的。」 「母亲说笑了,我何曾有什么心仪之人。」慕容琅摇摇头,疏淡地说道。 窗外,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屋内的气氛有些僵滞。慕容夫人见状,又将语气软了几分,试探着道:「既然如此,不如趁你在家的这段时日,母亲安排你与京城几位世勛贵族家的小姐相看相看。如有合意的,可先口头定下来。待等除了孝,再过礼。」 见慕容琅迟迟不答,她又补充道:「母亲也是想早日看到慕容家香火延续,以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慕容琅心知今晚如不答应,估计是不能回去睡觉了,便无奈地道:「您既如此说,想必是已经有了打算?」 慕容夫人见他有所松动,心知此事有了转圜,微微一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些日子府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我打算邀请几位家中有适龄小姐的贵族女眷前来赏荷。你可愿意?」
第20页 「孩儿……」慕容琅刚要婉拒,忽然脑中闪过那个黑衣身影,他心思一转,遂改口道:「……母亲都已经抬出父亲来给孩儿施压了,我要是再不同意,恐怕您过几天就要把长姐请回家中,继续在我耳边念叨了。」慕容琅以手扶额,做无语之状。 慕容夫人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口中念念:「说起你长姐,也是让母亲放心不下。自从她被太子选入宫中做了良娣,日子过得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为慕容家招致灾祸。可谁能想到……」 说到此处,慕容夫人赶忙止了口,心跳漏了一拍。待她稳住了心神,才道:「好在她如今已贵为太子妃,又再次有了身孕。母亲只愿她平安诞下这一胎,乐享天家富贵,也不枉……」说着,又禁了声,眼角却闪出一抹慌乱。 慕容琅注意到了母亲的欲言又止,不由眉心微皱,刚要追问。只听慕容夫人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安歇吧。」慕容琅见母亲不欲再说下去,只得起身安慰了她几句,嘱咐丫鬟好生伺候,便从院子里出来,回到自己房内。 慕容琅走后,慕容夫人命丫鬟叫来慕容狄的贴身老僕秦伯。秦伯年近五十,已是满头白髮,有些驼背,但眼神十分精明。 他十几岁时就来到慕容家,伺候慕容狄,一直跟了慕容狄三十多年,深得慕容家的信任。慕容狄去世后,慕容夫人曾准许秦伯告老还乡,但秦伯却说自己习惯了伺候人的日子,不适应老家的生活。何况他的儿女都已成家,老伴也早已故去,他回到家乡只会拖累孩子。慕容夫人见状便将他留在府内,继续管些府内事务。 慕容夫人见秦伯进来,便问道:「这几日,谢鸿大人可有遣人回消息?」 秦伯摇摇头:「还没有。」 「知道了。」慕容夫人颔首,让他退下。随后,她迳自回到供案前,跪到蒲团上,继续诵念经文,直至夜深…… …… 灯火摇曳,青年俊美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玉颜朗润。慕容琅坐在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仔细回想着母亲刚才的话:「自从她被太子选入宫中做了良娣,日子过得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为慕容家招致灾祸。可谁能想到……」 「想到什么呢?」他陷入了沉思。慕容琬被选入东宫时,他年纪尚小,只记得有时随母亲进宫探望长姐,她二人总是对坐垂泪。那时慕容琅以为是思念所致,但此刻他却意识到,或许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思及此处,慕容琅又想到一事。其实从前母亲并不信佛,连寺院都很少去。然而有一年,母亲突然命人将她院内的一间空房收拾出来,设立佛堂。从此之后,她便日日诵经,常年茹素,并让府中的几位姨娘也一道起吃斋念佛。 但那是哪一年呢?他有些记不得了…… 慕容琅幼时并不常居于府内。慕容狄对他管教甚严,为免他沾染那些公子哥的纨绔习气,以至玩物丧志,特意安排他住在慕容家位于京郊的别苑,跟着大儒孔博渊和武学泰斗卫青用心修学,只是偶尔才会回府小住。 慕容琅直到中了状元,才搬回府中,但没多久他就去戍边朔州,多年未归,因此对府里的事未曾过多留意。如今细细想起,他才发现有些细节竟被自己忽略了。 「母亲一定有事瞒着自己!」思及此处,青年眉头深锁,郁色染面。他忽然感觉偌大的慕容府就像一座谜团将自己笼罩其中,而往日的安宁也将随着父亲的离世一去不返…… 屋内燃着淡淡的甘松香,然而这一夜,慕容琅却睡得并不安稳。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那个春日…… 第12章 那年春日 春日的清晨,山中雾霭氤氲,远远看去似有若无,就像仙女臂弯中的轻纱,仙气裊裊。阳光在密密的枝叶间穿梭,色彩交替中投下一片影绰,林中明暗交错。碧草茵茵,静静地蔓延着浅绿。泥土清新,空气中散发着松香的气息。小溪潺潺,泉水汩汩,松鸣鸟语间,山林草木就此生发开来,一派生机盎然。 大周朝京城世家大族的子弟有春日狩猎的习惯,为的是不忘先祖马上定江山的丰功伟绩。这一日,年少的慕容琅与几个玩伴带上各自的家僕一起骑马,来到城郊卧云谷中。 少年以玉冠束髮,剑眉凤目,丹唇外朗,一身白色劲装勒出英武挺拔的腰身,在一群子弟中,尤显风姿灼灼,气宇不凡。 几人来到山下,正商量着此次狩猎的规则。只听一个小胖子抱怨道:「总是这么玩儿可真没劲。每次都是大傢伙儿一起,看见了猎物,还不容我拉开弓,慕容琅就射中了。好没意思!」 「可……可不是么……」另一个小伙伴小声嘟囔道,说完偷偷瞟了慕容琅一眼。见他没有生气,又继续道:「第一名总是慕容琅的,咱们倒像是陪客似的。」 「那你说怎么比?」又有一个小伙伴问。 小胖子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分开走,在太阳落山前,看谁猎的野物多,谁就赢。赢了的,可随意挑选一件其他人的猎物。猎物最少的,回京后请大家在鸿运楼吃饭。你们觉得如何?」 这群少年公子本就各怀心思,有的想射鹿,有的想捕兔,有的则是来郊游踏青赏风景,才不喜什么劳什子骑射。往常一群人一起行动难免会起争执,如今大家分开走,倒是有诸多便宜。
第21页 「好!」 「我贊成!」 「这个有意思!」 小伙伴们纷纷附和。慕容琅也觉得此法甚好,他早就不想和那几个拖油瓶一起玩儿了。记得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发现一只梅花鹿,正要搭弓射箭,就听一群人里的一个好死不死地打了个喷嚏。得,那鹿一惊,立刻奔逃,转瞬就消失在山林中。任凭他怎么追,也没追上。 这次他一定要猎个痛快! 大家约定好未时在山下集合,便骑着马各自走了。家僕们则一直在山脚下等候。 慕容琅很快就甩开了众人,独自往山中行去。还不到两个时辰,他已打到了不少猎物,但仍觉意犹未尽。听说卧云谷里生活着一种既像马、又像鹿的怪物,只在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活动,今日藉此机会,他正好可以探寻一番。如若猎得一只带回京城,准保让那些酒囊饭袋惊掉下巴!想到这,慕容琅薄唇微微上扬,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山中停僮葱翠,浓阴蔽日,再往前走,就没有路了。慕容琅见状,便下马将一路上猎到的獐狍狐兔繫于马背,将马拴好。随后他拿上弓,背着箭筒,徒步向山中走去。山路上已没有行人走过的痕迹,巨大的树冠密密匝匝遮住了日头,周遭霎时黑了下来,枝杈横斜,乱石崎岖,慕容琅手脚并用,行得十分艰难。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他正靠在一棵树干上喝着水,眼前突然一个黑影窜过,随即在不远处停下,扭过头,呆愣楞的看着他,像是在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慕容琅定睛一看,只见这东西脸狭长像马,角像鹿,蹄子宽大像牛,尾细长像驴。 「还真是个奇葩啊!」他心里想,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惊喜,不动声色地收好水囊,轻轻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搭在弓弦上,缓缓拉开。他屏住唿吸,全部的精力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箭头上。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声音:「快跑!」那东西听到,立刻掉头,在密林中闪跳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慕容琅没想到这里竟还有其他人,被吓了一跳。他手上一抖,箭一下射偏了,随后身子一歪,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身体顺着山坡一路滚下,最后头撞在一棵树上,一下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琅渐渐恢復了意识。他只觉得自己平躺在一张木床上,不远处的火上像在煮着什么东西,扑扑作响,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药草香。他缓缓睁开眼,想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然而眼前却是一片朦胧,似蒙着一层水雾,看不清楚。他想挣扎着起身,腿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公子别动。」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如微风吹过竹林般清新,还带着些稚气:「你的左腿摔断了,需要静养。」 慕容琅点点头,寻找着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模煳的身影朝他走来,个子不高,像是一位小少年。 他闷闷地问道:「可……我的眼睛为何看不清?」 「公子滚落下山时撞到了头,眼睛暂时无法视物。」小少年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师父已经给你煮了草药。等你吃了药,再休息一段时日就会好的。」他安慰道。 慕容琅想拱手表示感谢,这才发现双手缠着纱布,应该是皮肉被石头擦伤了,只得抬手示意道:「有劳了。这位小兄弟,请问我现在是在哪里?」 「这里是我师父在山中的茅舍。我和师父每年都会来卧云谷採药,晚上便会歇在这里。」小少年答道:「公子不用担心,我们是出家修行之人,不是坏人。」他似乎看出了慕容琅的心思,说完又对他笑了笑。 慕容琅这才安下心下来。不一会儿,小少年端来药碗:「公子,药已经煮好了。你手上有伤,我来餵你喝吧。」说完,也不等慕容琅回答,就蹲下身,将一勺药汤轻轻吹凉,送到他唇边。 慕容琅一边喝着药,一边用微弱的视力打量着眼前的小少年。依稀可见他巴掌大的脸上,肤若莹雪,眉如远山,双眸晶亮似含着星辰,唇如点绛,呵气如兰,十分清秀脱俗。 「对……对不起。」慕容琅正努力看清面前这位小少年的模样,忽听他轻轻说道。 「什么?」慕容琅不解地问。 「若不是我在公子射那只麋鹿的时候,失声叫了出来,公子也不至于……我……我对不起你……」小少年面有愧色,低着头说。 「原来是你……」慕容琅正要冲他发火,但见小少年一脸通红的模样,似有种女孩子忐忑不安时的情态,一肚子的气顿时不知跑去了哪里,也不知怎的竟改口道:「……没关系……我也不是伤的很严重……你不用过分自责。」 小少年见面前这位公子没有责怪他,心里反而更加过意不去。他慢慢地餵着药,对慕容琅又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给公子捣乱的。只因师父教导我说,众生平等,皆具佛性。故而我见那只鹿可能会死在公子箭下,实在于心不忍。」 慕容琅觉得这个小少年十分真诚,便反过来宽解他道:「好了,我都说了,不怪你。对了,你叫……」慕容琅正欲问他的姓名,只听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随即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沉沉地对小少年说道:「你出去吧,我来餵他喝药。」 小少年回头,唤了声「师父」,起身将药碗递到了女尼手上。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野果,悄悄塞到慕容琅手中,才转身离去。慕容琅握着那只红红的果子,果子上还带着小少年的体温,他唇角不由泛起笑意,一道纤纤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眼里。
第22页 等慕容琅喝完药,女尼告诉他,她刚刚在半山腰遇到了他的同伴,已向他们告知他摔伤的事和茅屋的位置,过一会儿他的家僕便会前来寻他。女尼又道,因她和徒儿是出家之人,与慕容琅共处一室多有不便,让他留在此处耐心等待,自己则先行带着那个小少年离开了。 后来,慕容琅被几个家僕抬到山下,回到府中。慕容狄请来当时还在太医院任职的谢鸿大人看诊,开了方子。七日后,慕容琅的视力恢復如常,三个月后,他的左腿也完全好了。只是有道身影却深深刻在了慕容琅的脑中。那枚红果他一直没有吃,摆在书案上,直到放坏,才被下人扔掉了。 「为何一个女尼会带着一个少年修行呢?」他时常问自己。而且他总觉得那个小少年的眉眼、身姿似有女儿之态,但当时他的视力受损,不敢十分肯定。毕竟「如若真是女孩子,没必要做男子打扮。」他想,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有些自嘲。 后来慕容琅又独自去过卧云谷几次,试图找到那间茅屋,再遇见那对师徒。可山路支叉交错,小路常被野草遮蔽,很难再找见当时的路了,甚至有一次他险些迷失在山里。几个月过去了,他再也没能见到他们,就连那间茅屋也不知所踪。 「难道他们是山中仙子?」这个谜永远留在了慕容琅心里。 第13章 机会上门 这一日,谢启暄不用出诊,因而苏墨也能休息一天。他吃过早饭,正站在书案前,看着手中画的图出神。少年一身天水碧色西番莲缠枝纹湖绸衣袍,腰系银带,仅以一只白玉簪束髮,显得容姿俊雅,神清骨秀。 自那晚夜探慕容府后,苏墨就将府内的布局绘制成图,用来研究今后的行动路线。他要找的东西在慕容狄的书房里,夜间行事需点起火烛,极易暴露。为防不测,计划必须妥善严密。「要是有个机会能白天进去就好了。」苏墨正想着,只听院子里茯苓脆声声地叫道:「七少爷,您来了!」 「嗯。苏墨呢?可在屋里?」谢启暄问,八角跟在他身后。 「在呢。我们公子正在练字。」茯苓回道。 苏墨闻言赶快将手中的布局图藏起,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假装习字。谢启暄也不等茯苓通报,便兴沖沖地往里走,声音却先一步飘进屋内:「苏墨,好消息!」话音未落,八角已推开房门,就见谢启暄大步走了进来,身后带起的风将书桌上的纸吹落了一地。 「我说谢兄,你这是要成仙了么?」苏墨一边和茯苓弯腰拾着地上的纸,一边道。 谢启暄不明所以,纳闷地看着他。 「如今都能唿风唤雨,再过几日怕不是要腾云驾雾了。」苏墨打趣道。他直起身,见谢启暄手中正握着一张帖子。 谢启暄明白苏墨这是在戏嚯他,也不生气,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贤弟莫要玩笑,我来是有正经事。」他转过身,一屁股做在桌旁的椅子上,对着正整理书案的茯苓道:「茯苓,快将你们院子里最好的茶叶拿出来,给小爷沏上。」茯苓应了声:「是。请七少爷稍等片刻。」说罢停下手里的事,转身走了出去。 苏墨闻言一笑,奚落他道:「我这里哪有什么好茶?还不是都你送的那些。」如今两人已非常熟络,说话便不再如最初那般生分客气。谢启暄本就不爱那些繁文缛节,对苏墨拿他当兄弟很是欢喜,便道:「什么送不送的,就当是我把茶叶存在你这里,行不?」 说话间,茯苓已将茶沏好端了进来,果然满室清香。「七少爷和我们公子最是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们公子。」小丫头灵俏的说道。一旁的八角撇了撇嘴,心道:「可真会拿话甜唬人,七少爷的库房都快被你们搬空了。」 苏墨放下笔,走到谢启暄对面坐下,问:「是什么好消息让你这么开心?说来听听。」 谢启暄看了八角一眼,八角会意,带着茯苓一起退了出去。他不再卖关子,道:「你不是总想去慕容府上转转么?我正想着这两日寻个由头约一下慕容琅,哪知机会自己送上门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帖子,塞到苏墨手里:「慕容夫人下帖子邀京城几个高门大户的家眷三日后去府中赏荷。因担心慕容琅那个寡淡性子弄冷了场,而我又和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相熟,因此便也请了我。到时候,我把你也带上。可好?」说完,得意的一笑,端起茶杯,轻吹浮沫,优哉游哉地品起了茶。 苏墨看完手中的帖子,抬头对谢启暄说道:「嗯,有机会去慕容府当然是好。不过,只是赏个荷而已,你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谢启暄听罢,抿唇一笑,笑容颇有几分玩味。苏墨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里面另有内情,但也不追问,只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说。 果然谢启暄是个藏不住事的,见苏墨不问他,只得自己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咳,我还是直接说吧。慕容府上的荷花在整个玉京都很有名,但如果仅仅是赏荷,我自然不会这么开心。这里面其实另有玄机。」 他突然压低声音,身子隔着桌子,往苏墨那边凑了凑:「我猜,赏荷只是个藉口,慕容夫人应该是想藉此机会,让慕容琅和这些小姐们相看相看,尽快将他的亲事定下来。」说到这,他向苏墨眨了眨眼:「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原来如此!」苏墨做了一个如梦方醒的表情。
第23页 谢启暄接着说:「逸之兄虽为男子,但论容貌,绝对可称得上是『人间绝色』。再加上怀远将军的赫赫威名,想必各府小姐早就盼着这一天,到时为博他青眼,定会使出浑身解数。」 苏墨不禁在心中冷笑,暗想:「慕容琅凭着一副好皮囊,外面装的是正人君子,其实内里就是个登徒子!」他一脸不屑,语带讥诮地道:「哼!这哪里是什么赏荷,说是选妃还差不多吧!难不成还当自己是皇帝不成?」 谢启暄闻言一愣,不解地问道:「诶,贤弟,你似乎对慕容琅有很大意见?他又没得罪你。」 「我只是…..替那些世家小姐们不值。好好的姑娘家,为何要为一个男子争风吃醋,博他的欢心?」苏墨掩住神色间的鄙夷,解释道。 「啧啧,真看不出你还如此怜香惜玉。不过啊,等你见到慕容琅,你就知道值不值了。」谢启暄说道,一副等着看苏墨啪啪打脸的表情。 「京城已许久没有这么好玩的事了。」谢启暄笑得脸上就像开了花,好像已经看到了众女眷争奇斗艳的混乱场面。 苏墨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不过一想到他可以趁此机会光明正大的走进慕容府,到时再找机会进入慕容狄的书房查探,心里便也生出十足的企盼,赶忙道:「那到时候,谢兄你可一定要带上我!」 谢启暄拍着胸脯说道:「好说好说,贤弟放心,为兄到时一定叫上你!」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还没等谢启暄看到赏荷日的好戏,倒是让苏墨先看了一出他的好戏。想想也是,慕容夫人的用意既然谢启暄都能猜到,那些收到帖子的高门贵户又怎会不明白。 因着谢启暄和慕容琅是好友,这几日,这些府里的小姐们不管有病没病,都会找个理由遣府里的下人来请他上门看诊。但等谢启暄带着苏墨登了门,苏墨看着她们一个个的比他的面色都好,哪里像是有什么病。小姐们一开始还要装出些身子不适的样子,但不一会儿就拉着谢启暄,一个劲儿地探问慕容琅的喜好,让他为自己做参谋。 「七公子,你说我那天是穿粉红色好,还是穿嫩黄色好?是穿绣合欢花的裙子显得秀气,还是穿绣牡丹花的裙子显得端庄?」 「七公子,慕容公子曾中过状元。赏荷那日,我当着他的面,作荷花诗一首,让他觉得我秀外慧中、才华横溢,如何?」 「七公子,你觉得我是画远山眉好看,还是画柳叶眉好看?还有口脂,慕容公子是喜欢石榴娇,还是嫩吴香?」 「七公子,慕容公子那天不会和小姐们下棋吧?我的棋艺最差了,到时候露了怯就不好了。要不我带上古琴,为他弹凑一曲《高山流水》,让他知晓我的心意可好?」 「七公子,我这有许多钗环首饰,你来帮我选选,看我那天带哪几只能艷压群芳,让慕容公子过目不忘?」 「七公子,我今日做了些荷花酥,你尝尝味道如何?是不是慕容公子喜欢的那种?要是好吃,我到时候带一些过去。相信他看到我亲自为他下厨,一定会感动的。」 「七公子,……」 「七公子,……」 一开始,谢启暄还认真地为她们出谋划策,可没想到,这些贵族小姐实在难缠。谢启暄上午告诉甲小姐一定要怎样,下午乙小姐就能知道,还指责他为何如此好的建议竟率先告诉了别人而没告诉她?下午提醒丙小姐千万不要怎样,第二日上午丁小姐就会晓得,还质问他为何要指点丙小姐。丙小姐要是出了丑,自己岂不是更有机会?….. 谢启暄真是出力还不讨好,一气之下,干脆就开始满嘴胡说。慕容琅明明喜欢东,他偏告诉那些小姐们,他喜欢西;慕容琅明明讨厌黑,他偏劝那些小姐们,不要准备白…… 三日下来,谢启暄口干舌燥,嗓子哑得几乎都说不出话,但每晚回府之后,他一定要趴在床上将慕容琅大骂一通: 「慕容琅,你真以为你是皇上不成?」 「慕容琅,你自个儿选妃,为何要把我搭进去?」 「慕容琅,我又不是你的贴身奴才,她们都来问我是做什么?」 「慕容琅,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是那些世家小姐,我宁可嫁给苏墨,也不嫁你!」 「慕容琅,此事过后,你必须在鸿运楼连摆三日宴席,不,五日,答谢我为你受的这些罪!」 …… 苏墨每每听着谢启暄的一通乱骂,真是觉得既好笑又解气!等到他累得骂不动了,他就用谢启暄之前说他的话全封不动地回敬上一句:「诶,谢兄,你似乎对慕容琅有很大意见?他又没得罪你。」 第14章 诡异脉案 这日午后,禁城太医院院判顾惜衡前来谢府,拜见谢鸿。下人将他带至谢鸿的书房,奉茶后就退了出去。 顾惜衡进门后,向谢鸿毕恭毕敬地跪地顿首。谢鸿见他身着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并非官服,便知应是为私事而来,随即道:「惜衡不必多礼。如今我已不在太医院任职,你不必守着宫里的规矩。在我这里随意些便好。」随后示意他在自己的下手落座。 顾惜衡起身谢过,在一旁坐下。 「不知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谢鸿问道。 顾惜衡踌躇了片刻,道:「学生近日得了一份脉案,反覆研析终不得要领。故而今日带来,想请老师指教一二。」
第24页 谢鸿闻言,捋着山羊鬍笑道:「哦?究竟是什么样的脉案还能难倒惜衡你?为师倒是有些好奇了。如今你已是太医院的院判,擢升院使只待时日,让你都为难的脉案恐怕并不多见。」 顾惜衡听了谢鸿的夸赞却未有喜色,反而直言道:「不瞒老师,这份脉案来自宫里。」 谢鸿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他正颜厉色,语气威重:「惜衡,你应该清楚,宫里贵人们的脉案是不可以私自夹带出宫的!」顾惜衡早已料到谢鸿会有这样的反映,虽面色讪讪,但却十分淡定。 谢鸿见他没有认错的意思,心里便有些怒意,又道:「今日你悄悄将脉案带出,欲将皇室私隐透露于外人,这就是不忠,而你还要拿给为师过目,这就是不义。你可知道,如若此事被人发现,不止你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就连为师一家也会被牵扯进去!」此话已是十分严重了。 顾惜衡见状,连忙起身跪在谢鸿面前,拱手道:「请老师息怒,学生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顾惜衡的坚持反而让谢鸿有了一些犹豫。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学生一向为人沉稳,克己復礼,在行医治学上十分严谨,又喜钻研,虽有些执拗,但医术精湛,曾为太医院解了好几次危急,因此只用了几年就做到了院判的位子。夹带脉案出宫的后果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知道还如此做,这背后一定另有蹊跷。 想到此处,他起身将顾惜衡扶起,无奈地嘆道:「为师刚才是急了些,还请惜衡你勿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在朝为官,当谨言慎行,万事小心为上,方能得始终啊。」 「老师都是为了学生着想,惜衡十分感激。」顾惜衡道,他正思索着如何说服谢鸿。只见谢鸿示意他一旁坐下,随后话锋一转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不妨说说,这脉案究竟有什么问题?」 顾惜衡本以为谢鸿不欲再讨论脉案之事,却没想到竟有了转机,心中一喜,便道:「学生将这位贵人近几年的脉案誊抄了下来,请老师过目。」说罢,双手恭敬呈上。 谢鸿接过脉案,不由一惊,没想到顾惜衡说的并不只是一份脉案,而是一叠脉案。若不是事关重大,他绝不敢如此铤而走险。谢鸿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起初面色如常,然而越看眉头越紧。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看到最后一页,他的手突然僵在了那里。 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这是……」谢鸿看着顾惜衡,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顾惜衡数月前被钦定为皇上的御用太医。因此,即使不说,谢鸿也知道这些脉案是谁的。二人既然都心知肚明,反而没有必要戳破。 顾惜衡看到了谢鸿眼中的惊异之色,似乎早已知道他会有此反映。「是的。」他平静地道。 「老师且听学生细细道来。」顾惜衡说:「这位贵人虽已年迈,但此前身体一直康泰。然而一年多前,在他得过一次风寒之后,身子就开始时好时坏。此前太医每每诊脉,均认为是气血亏虚,故用药以养气补血为主。但就在上月,我为这位贵人请脉时,隐约辨出一缕不同寻常的脉息。只是这缕脉息飘忽不定,待学生再次请脉时,竟又消失了。」 「为此,学生翻阅了这位贵人近几年的脉案。果不其然,在太医院的记档中,这缕脉息时有时无。由于此前为他诊病的太医并不固定,且他也并未出现任何病症,故而竟被忽略了。直到近来,贵人的气血两亏之症在服药后,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有加重之势,学生才开始怀疑。」顾惜衡徐徐说道。 谢鸿默默听着顾惜衡的讲述,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只听顾惜衡又道:「学生大胆推测,恐怕气血亏虚只是表象,真正的病症应是中毒。」 「中毒!」谢鸿像是被面前的学生说中了什么一样,心中漏跳了一拍。 顾惜衡点点头,「是。歷朝歷代的医书中,对于中毒之状在脉像上的表现多有记载。或如雀啄壮枝,忽快忽慢,或如屋漏,缓缓而来,却滴答不止。然而,此毒显然不是。」 他顿了顿,见谢鸿没有打断之意,便接着道:「学生认为,这种毒初时如一粒种子进入体内,柔嫩娇弱,无声无息,以宿主的精血阳气所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通过吸食血气,渐渐积蓄起一定的内力。因仍幼小不壮,在脉象中就会时有时无,不能持久,形同鬼魅,病患则表现为气血不足。」 「可学生担忧的是,假以时日,待其成材如树,它的根茎叶脉将延伸至四肢百骸,那时毒性便会渗出,而宿主的精血也已被吸食殆尽。到时任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说到此处,顾惜衡一脸忧色:「学生从未见过如此阴损之毒,更无能参透个中解法。因兹事体大,故而冒险誊抄脉案,请恩师赐教。」 谢鸿低着头,眉头深锁,面色沉郁好似寒潭。他想到了另一份脉案,其脉象与这位贵人的极为相似,只是那份脉案的主人,如今已离世。由于他见过完整的病发经过,因此知道顾惜衡的推测十分准确。此毒极为弔诡,起初无法察觉,但到成势时,已无药可医。一想到那位病患痛苦的死状,他便不寒而慄。 谢鸿沉默了许久,随后对顾惜衡道:「惜衡,你说的为师都已知晓。这些脉案就先放在我这里,我还要再细细斟酌。」他想了想,又道:「此毒虽一时半刻无法可解,但我这里有一个方子,你可先拿去一试。」
第25页 说罢,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个药方,交给顾惜衡。顾惜衡接过,仔细揣摩了片刻,随即明了,道:「老师的方子果然绝妙。此方的药性效仿人之精血,但比精血更补,可让毒种由食用精血改为食药。其中又有一味洋金花,可对毒种起到麻醉作用,抑制其生长。病患服用后,既可护精养元,又可暂保性命无虞。」 谢鸿颔首,但愁云未消:「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此毒的破解之法。」 顾惜衡又道:「此毒不仅来源不明,它究竟是如何进入贵人体内的,也不得而知。甚是棘手。现下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深得贵人宠信,依老师看,学生是否可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加以留意。」 谢鸿摇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欲顾惜衡深陷其中,便道:「你只是一名御医,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至于旁的事,不要过问。」 顾惜衡其实也明白,此事如果深挖下去,恐怕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可以担当得起的,便道:「学生省得,深谢老师提醒。」 他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谢鸿再次叮嘱:「此事关乎大周国祚,你万万不可对旁人提起。」 「是,学生谨记老师教诲。」顾惜衡拱手道。 …… 入夜,谢鸿的书房烛火仍然亮着。 他将两份脉案从暗格中取出,两相对照,果然如出一辙。只是另一份脉案的毒性更强,发病更快。这份脉案的主人正是慕容狄! 谢鸿为顾惜衡写的方子,乃是他为慕容狄医治时所用的药方。不过,如他所说,此方不能根除毒种,只能拖延一些时日。 在谢鸿几十年的行医生涯中,见过的毒不下百种,然而此毒之诡异在中原并不常见,应是来自蛮夷。如今,鞑靼屡次犯境,已在大周边关燃起多场战事,他揣度此毒极有可能来自鞑靼。 异族之毒现身皇都,如幽灵般深藏于皇帝和朝廷重臣的脉息中……下毒之人恐怕并非常人,背后一定藏着巨大的阴谋。想到此处,谢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只觉乌云压顶,安稳了两百余年的大周山雨欲来…… 第15章 在下苏墨 今日是去慕容府赏荷的日子。 一大早,苏墨起身洗漱完毕,用了早膳,正在紫檀雕花壁柜前拣选着今日要穿的衣裳。他现在的身份,既不是谢启暄的小厮,又不是谢府里的正经主子,属实有些尴尬,因此分寸要拿捏谨慎。平日里,他随谢启暄出入各府看诊,衣着只要质洁素净就好,不宜奢华繁复。但今日慕容府上权贵云集,自己若仍如往常,恐失了礼仪,丢了谢家脸面。 他正想着该做如何装扮才好。这时,小丫鬟茯苓进来,见他犹豫之状,心下已猜到了几分。她快歩走到苏墨身边,指着一件天青色绣兰草纹素锦衣袍,伶俐地说道:「我瞧着公子今日穿这件最好。」 苏墨见这件衣服颜色清淡,面料华贵,既不会抢了谢启暄的风头,又不致太过简素,很是恰当。他随即拿出来换上,又将一根银带繫于腰间,转着身让茯苓参详。 茯苓只见苏墨肤白细糯,眉若春山,星眸皓齿,唇似点绛,墨黑的头髮用镶金玉冠束起,露出一段修长的雪色脖颈。整个人在一袭青色衣袍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清丽雅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都要俊美。 「好看,公子真好看!」茯苓拍着手说道。随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从箱笼内取出一个锦盒,拿出里面的一枚香囊,繫于苏墨腰上,乖巧地道:「奴婢前几日给公子做了一个香囊,里面装着艾叶、兰草、薄荷、茯苓等几味药草,公子戴在身上,可驱蚊虫,还能提神醒脑。」 苏墨将见这枚香囊是用云山蓝色的织锦缎做成,上面绣着花草纹样,下面坠着一根同色的穗子,穗子顶端还串着一颗珍珠,十分小巧精緻。 「奴婢之所以在香囊里面放了茯苓,是因为奴婢的名字就叫茯苓。以后公子每次闻到茯苓的香气,都能想起这是奴婢为公子做的。」茯苓笑着对苏墨说道。 「小丫头果然机灵,真是有劳你了。」苏墨很是喜欢。 茯苓随后又递给苏墨一柄摺扇:「公子再拿上这个,既去暑热,又显得风雅。」苏墨接过,「啪」的一声展开,姿态潇洒风流,把小丫鬟都看呆了。 「贤弟,你……」谢启暄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给两人吓了一跳。原来他二人竟顾着选衣试衣,连谢启暄带着八角进来都没听见。 谢启暄刚要抱怨怎么自己在院子里叫了几声都无人回应,但当瞧见苏墨这一身,他立刻就愣住了,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八角也是一呆,随即偷偷看向谢启暄那五味杂陈的脸。七少爷今天穿了一件明绿色如意云纹织金锦衣袍,看上去也是仪表堂堂,但和面前这位一比,竟是略逊了几分。 他在心里小声嘀咕:「当初嫌我生得不好,带出去不能给七少爷你提气,才选了面前这位苏公子。苏公子平日里不喜打扮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认真穿戴起来,不仅比过了七少爷,就连玉京城的那些富贵公子我看也没几个能超过他的。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到这,他有点幸灾乐祸,嘴角一咧,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谢启暄瞪大眼睛看着苏墨,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绕着苏墨转了个圈,语气里带有明显的酸意:「我说贤弟,真没想到你平日里竟是深藏不露啊!我瞧着,论姿容,这玉京城里,慕容琅排第一,你都能排第三了。」
第26页 「第三?」苏墨收起扇子,不解地问道:「那第二是谁啊?」 「那当然是你谢兄我啊!」谢启暄直了直身子,摆出一副「这么明显你都没看出来吗」的样子。茯苓和八角闻言,对视了片刻,只觉无语。 苏墨一向对谢启暄这股子不知打哪里来的自信很是佩服,但当下又不想和他在言语上争出个高低,就随声附和道:「那是自然。谢兄风度翩翩,贤弟自愧不如。」一句话哄得谢启暄很是开心。 两人不再耽搁,出了府门,坐上马车,便嚮慕容府而去。 慕容府内的「栖月碧荷」是玉京十二景之一,栖月湖最美的光景莫过于此时。只见汤汤碧水,粼粼微波,朵朵荷花含笑伫立,犹如红粉佳人娇羞欲语,片片荷叶连接成壁,碧玉凝珠,盈盈欲滴,真应了隋代杜公瞻「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的诗句。 因慕容狄大人过世不久,今日慕容府内的各处装饰以素净淡雅为主,并不奢华。慕容夫人命人将席面设于栖月湖畔,分作两处,一处位于饮绿榭,作为各府夫人们赏荷小聚之所,另一处位于凝翠榭,供小辈们在内嬉笑玩乐。 两处水榭均临湖而架,部分坐于岸上,部分伸入湖中。水榭四周有栏杆、鹅颈靠椅,供人坐憩凭依。两榭相隔不远,慕容夫人命丫鬟们将落地窗扇全部敞开,如此一来,既空透畅达,又可看到对面榭内的情形。 谢启暄和苏墨到时,凝翠榭内已有三位姑娘,旁边跟着各自的丫鬟。二人走进一看,原来是定北侯戚大人家的三小姐戚芷澜,忠敬伯府孟大人家的五小姐孟敬慈和工部侍郎林大人的六妹林惟意。 戚芷澜梳了一个垂挂髻,头插一只镂空石榴花赤金步摇,上身着粉米色撒花烟罗衫,下穿夕岚色娟纱金丝绣莲花长裙,楚楚动人。孟敬慈薄施粉黛,秀眉如柳,流云似的乌髮以一只和田玉嵌五色碧玺石簪子挽起。一身藤紫色蝶戏水仙裙衫,将她的身姿凸显得玲珑有致,仪态婀娜。林惟意则以一件春辰色琵琶衿上裳,配一条翠微色荷叶暗纹细丝褶缎裙,皓腕上带了一对翡翠镯子,秀丽娇俏。 不一会儿,翰林院学士郑大人的二妹妹和礼部右侍郎史大人的堂妹也带着丫鬟到了,皆是打扮得和美柔婉。因顾及慕容府仍在孝期,众人都没有选择明丽鲜艷的颜色,然而这样的清淡秀雅反而更显佳人清纯。 谢启暄是个顽皮性子,见慕容琅还未到,自己又和这几位小姐甚是熟络,便带着苏墨主动上前见礼。几人见到谢启暄倒是没什么,可当目光落到苏墨身上时,皆不由一怔。 虽说这位少年往日陪谢启暄上门看诊时,她们都是见过的,不过就是一位极为清秀的小公子,话不多,并不惹人注意,但他今天这身打扮,着实给这份清秀中添了一抹明珠般的华彩,熠熠生辉,竟令人移不开眼去。 谢启暄见几人都盯着苏墨,很是不自在,要知道以往慕容琅不在的时候,他才是最受姑娘们欢迎的那一个。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说,几位姐妹们,大家今日是来赏荷的。我瞧着这湖里的荷花开得比往年还要好,咱们可别辜负了才是。」说着便拽着苏墨的衣袖,往水榭内的围栏边走去。 苏墨被姑娘们你一眼我一眼的瞧得十分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见谢启暄拉着自己往窗边走,就顺势跟了上去,心里止不住的抱怨:「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诶,你们看,那不是慕容琅么?」谢启暄指着远处一道玉色身影,高声叫道。众人闻言,纷纷来到栏边,齐齐看向谢启暄所指的方向。谢启暄见此情景,不知是羡慕,是嫉妒,还是羡慕加嫉妒,心中嘆道:哎,真不知这些姑娘们今日究竟是来赏花的,还是来赏人的。 清风不经意地掀起一角月白色的衣襟,青年负手,沿湖岸悠然而行。只见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明亮的眼眸冷冽桀骜,高挺的鼻樑下,粉红色薄唇微微上扬,噙着一抹清浅的不羁。一身流云纹浮光锦衣袍衬得他身姿英伟,矜贵天成。正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翩然风姿娇羞了菡萏,惊艷了众人。 青年遥遥看向水榭内,见一众颜色间,有一道天青色甚是出挑。那是一位少年,他身形清瘦,楚腰蛴领,卓卓而立,气质清新。水波潋滟间,将他的锦衣映得流光耀目,犹如一茎凝着露珠的荷叶,澄澈秀雅,珠辉灿灿。因距离有些远,慕容琅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在他的印象中,玉京城的勛贵世家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位神采出尘的公子。 正疑惑间,人已来至水榭。众位小姐见到慕容琅,各个粉面含羞,嫣然巧笑。虽都想主动上前攀谈,但又碍于闺阁女儿的教养,需稳重持礼,端庄贞静,因此只能借行礼时的机会,殷殷地看向他,将一缕情丝敛于眸中,只盼他能懂。 苏墨盯着慕容琅,却如坠冰窖,周身涌起彻骨寒意。尽管在来之前,他一遍遍的叮嘱自己,见到慕容琅一定要冷静克制,不可让他看出端倪,起了疑心。但此刻,当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就站在面前,他藏于袖内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眸中露出一抹杀意。 慕容琅面无表情,冷淡地回应着各位小姐的见礼,意兴阑珊间,他忽觉一道寒光射向自己,不禁向四周去寻,待目光落到苏墨身上时,苏墨早已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别处。
第27页 「也罢。」苏墨强压下满腔恨意,此刻不是报仇的时候,鲁莽行事不仅达不到目的,还会连累谢家。「为今之计,只有假意迎合,日后再寻良机。」他想。 「诶,逸之,好久没见你了,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谢启暄带着苏墨,几步走到慕容琅跟前:「这位是苏墨,是我父亲好友的义子,如今就住在我家,跟着我一起上门看诊。」他兴沖沖的说道。 苏墨弯腰深施一礼,语气恭敬:「在下苏墨,见过慕容公子!」待起身时,他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慕容琅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苏墨,正是刚才那位风姿卓绝的少年。他颔首,作为还礼。 「我说逸之,你就没发现苏贤弟很是面熟么?」谢启暄一脸狡黠。 「哦?」慕容琅闻言再次看向苏墨,少年眸光璀璨,像掬着碾过的琉璃,「竟然是你!」他道。 苏墨一惊,难道他认出了那夜在屋顶上偷窥他练剑的自己?! 第16章 闺秀争艷 苏墨背上细汗直冒,正盘算着该如何回应。就听谢启暄说道:「是的是的,那天在街上给那个说书的踢馆的少年,就是他。」他看着苏墨,面带得色。苏墨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原来是这事。好险!不过,谢七得意个什么劲儿啊?踢馆的又不是他!」苏墨心想。 「原来那天慕容公子也在,让你见笑了。」苏墨有些尴尬。 「看不出苏贤弟竟对边关战事感兴趣?」慕容琅嘴角上扬,语气中露出一丝探究。 「没有没有。」苏墨解释道:「在下不过是跟随师父修习时,师父曾以霍州一战考校过我,因此略知一二。仅此而已。」 「不知你的师父是……」慕容琅进一步追问。 「我师父只是一个归隐乡间的举子,并非名士大儒。想必说出来,慕容公子也不会知道。」苏墨编了个谎。 慕容琅不再深究,用温和的口吻对他说:「以后叫我逸之就可。」 「啊?」苏墨一愣,没想到慕容琅会如此说,但他也不过多推辞,便道:「哦,好,逸……逸之兄。」。 谢启暄还是头一回见慕容琅这么清高孤傲的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让人以字称唿自己。不免有些讶异!不过这人行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许是今天见了这么多姑娘,心情好吧。 正说着,只听有个丫鬟说道:「众位公子小姐,席面已经备好,请各位入座吧。」 众人闻声看向水榭内的青花石长案,案上已摆满各色精緻茶点、菜餚和时令水果,用斗彩莲花和莲纹青花的瓷盘盛着。桌案上的几只汝窑美人觚内,斜插着刚从湖中採下的香荷碧叶,十分应景,又别致有趣。 不用说,主位当然是留给慕容琅的。众位小姐们分坐桌案两边,许是因为紧张,亦或是不想将对慕容琅的倾慕表现得太过明显,主位两边的位子竟被空了下来。谢启暄见状,主动走到左手边的位子坐下,让苏墨坐在自己身侧。慕容琅右下手的位置却始终空着。 慕容琅懒坐于椅中,眸底含着一缕漫不经心,全然不在意众人的心思。微风拂过,荷香阵阵,青年疏离闲散,似姣莲旁逸,自成一派风流态度,直教人无酒自醉。 此时,有下人通传,通政使程韬府上的四小姐程玉姝到了。话音未落,程玉姝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她的丫鬟。只见她眉如翠羽,目似明珠,唇若含丹。三千青丝绾成一个堕马髻,仅插一只珍珠玲珑八宝白玉簪,清丽脱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袭缴玉色海棠纹薄水烟逶迤裙,衬得她肤白胜雪,身姿如柳,好似一株娇美的海棠,让人见之倾心。 刚刚还沉醉于慕容琅绝世风姿中的众小姐,此刻都死死盯着程玉姝,惊艷、自卑、不屑、气恼……神情各异,水榭内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苏墨正喝着茶,当听到程玉姝的名字时,便抬头看向水榭外。此前,他随谢启暄去过几次程府诊病,但都未见到这位四小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这位程姑娘果然好心机。」谢启暄以扇遮面,歪着头悄声对苏墨道。苏墨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什么心机?」 「你没看出来吗?她今日姗姗来迟一定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等众人落座后再出场,一展芳华,艷惊四座,让慕容琅对她过目不忘,留下深刻的印象。」谢启暄一副参透玄机的模样。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苏墨道:「我看这位程小姐很是娴静有礼。哪像你说的这样。」他不自觉地想为程玉姝辩解。 「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谢启暄一脸玩味地看着苏墨:「我跟你说啊,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她啊,喜欢的是慕容琅。」 此前谢启暄确实提过,程玉姝钟情慕容琅已久。一想到她对慕容家的过往一无所知,而且慕容琅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苏墨内心五味杂陈。 程玉姝向众人行礼后,莲步轻移,走到慕容琅右手边的位子,施施然坐下,毫无羞怯扭捏之态。「果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坦然自若,落落大方。」谢启暄小声赞嘆道。苏墨闻言,斜觑了他一眼:「刚才你不还说人家有心计呢么?」谢启暄无言以对,只得闭嘴。 见众人都不好意思坐了的位置,偏偏让程玉姝沾了便宜,在坐的小姐们都有些后悔,又有些不忿。后悔的是自己没有胆量,顾虑太多,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位置拱手送了人,不忿的是程玉姝就这么大喇喇坐在慕容琅身边,毫无女儿家应有的矜持。「不知羞!」有人嘀咕道。
第28页 慕容琅丝毫不在意席面上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他看了程玉姝一眼,随后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只听程玉姝说道:「慕容公子手中的这只盏,釉色深,胎体厚重,有幽玄静穆之美。《大观茶论》有云: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如玉姝没有猜错,此盏应出自建窑,建窑正是以烧造黑釉瓷器而闻名于世。」 慕容琅听着程玉姝这番品论,渐渐将目光由茶盏移到她的身上:「看来程小姐对茶盏颇有研究。」他声音温润,眼角含笑,语气中带有赞赏之意。这笑似一道夏日艷阳,霎时照亮整座堂榭。程玉姝不禁莞尔:「只是平日闲来无事,看了几页书而已。刚刚不过是班门弄斧,让慕容公子见笑了。」 这下四周气氛又诡异了起来。各府小姐们此前听了谢启暄的主意,各自准备了诸如吟诗、书法、抚琴、作画的才艺,并在家中勤加练习。哪知还没得着机会在慕容琅面前展示,程玉姝竟先跟他论起了茶道! 姑娘们此时都怒视着谢启暄,眸似寒刀,刀刀噼向这个不靠谱的谢七!谢启暄面色惨白,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慕容琅从来都是随性而为,谁知道他琴棋书画会选哪一个?当然了,全都不选也是有的。就比如现在,好死不死地品鑑上了茶盏。 谢启暄只觉得众位小姐的眼神简直比慕容琅的剑还要锋利,都能上阵杀敌了!为保命,他索性埋头吃点心,假装没看见!没看见! 定北侯戚大人家的三小姐戚芷澜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对慕容琅施了一礼,道:「慕容公子,今日芷澜有幸受邀过府赏荷,见湖中荷花开得甚是动人,便即兴作诗一首,请公子指点。」说罢,她身姿裊娜地走到窗边,背倚栏杆,面嚮慕容琅,音色婉转地念起诗来: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一首诗念毕,戚芷澜粉面含羞,以扇掩唇,一双含了春水的眸子脉脉看嚮慕容琅,等待他的回应。气氛瞬间有些凝固。这时,翰林院学士郑大人的二妹妹郑可儿突然「噗嗤」一笑,直言不讳地说道:「芷澜姐姐,你确定这诗是你做的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明明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呢。」 戚芷澜的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怒瞪向郑可儿。其实,戚芷澜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作诗的才情,不过是为了给慕容琅留下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印象。这几日她临时抱佛脚找了几首自以为冷僻的诗句背了一通,哪知竟被郑可儿当面戳破!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她尴尬地解释道:「可儿姑娘好学问。此诗确非芷澜所做,我只是觉得其中的诗句十分应景,故而念出来与大家共赏。」说完埋着头,快步走回座位上,不敢再看慕容琅一眼。 只听慕容琅爽朗一笑,轻轻拍着手道:「果然是好诗!」戚芷澜以为慕容琅是在夸奖自己,正欲表示感激,哪知慕容琅接下来道:「这首诗让我想起了五岁时被师父督促背书时的情景,我着实要感谢芷澜小姐。」 戚芷澜闻言一愣,不知他这是在替自己解围,还是在骂自己不学无术,慕容琅五岁时背的诗自己竟然还拿出来在众人面前献丑。其他小姐有假装喝茶的,有用帕子捂嘴的,总之就是使劲憋着不笑出声来,水榭内顿时有些精彩! 苏墨知道,接下来无非就是其他姑娘找机会在慕容琅面前献艺。他对闺阁小姐们之间的斗法没有兴趣,趁着慕容琅被缠住,他该去做正经事了。想到此处,苏墨捂着肚子,对谢启暄支支吾吾地说:「谢兄,那个……我今早好像吃坏了肚子,现下有些腹痛。我去如个厕,片刻就回。你慢慢吃。」 谢启暄闻言道:「叫个小厮和你一起去吧,别迷路才好。」 「不…..不用了,我打听一下能找到的。」谢启暄点点头,便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 苏墨起身走出水榭。昨晚,他研究过从这里到慕容狄书房的路线。但此时是白天,路上难免会遇到府里的下人,他又不能施展轻功飞上屋顶,故而只能兜兜绕绕,走走停停,不如夜间行动方便。好在今日慕容夫人邀请的客人众多,又都是朝中权贵的家眷,府里下人和护卫大多集中在栖月湖那边,其他地方的守备反而比平日还要少。 他一路小跑,经过一排府内男僕住的屋子,见四下无人,进去快速找了一身小厮的衣衫换上,又抓了把土往脸上蹭了蹭,然后找了块包袱布将自己的衣服包好,斜繫于背上。这样即便有人见了他,也只当是哪个院子里要出府办事的小厮,不会多想。 出了屋子,苏墨一路急行,途中几次闪避,躲开府内的下人,终于来到慕容狄的书房。 慕容狄的书房在一座独立的小院内。院外白墙环护,绿柳周垂,院内石子漫铺成甬路,翠竹掩映,山石点缀,极为幽静。 晚香曾告诉他,因为慕容大人已经去世的缘故,这间院子除了定期有人打扫,平时并无人下人值守。院门锁着,苏墨翻墙进入院中,几步走到房门前。见房门也落了锁,他便围着书房转了一圈,发现有扇窗户因年久失修,窗闩有些松脱,便用力一撬,窗户开了半扇,他一个闪身翻了进去,回身将窗扇合上。 书房不大,窗外四壁薜萝满墙,房间内置数盆剑兰和松桧盆景。墙上挂有几幅山水古画,应出自名家手笔。靠窗处有一盆池,内有红白锦鲤几尾。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另有笔架、墨床、水丞、笔洗、书镇等,书案后一把禅椅。此外,房内还有一张罗汉榻、两张小几,以及几个檀香木箱笼,若干博古架,极为高雅洁净。
第29页 苏墨判断,父亲的案子事关重大,慕容狄一定不会将重要文书置于明面。听说权贵大臣们的书房内都会设有密室或暗格,用于安放秘辛之物。他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摸清密室或暗格的位置。 ------ 此时的水榭内,慕容琅正兴味索然地听着工部侍郎林大人的六妹林惟意抚琴,一个红衣劲装侍卫疾歩走到慕容琅身边,俯身悄声道:「主子,刚收到暗卫回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悄悄进了慕容大人书房的院子。」 第17章 潜入书房 原来,自那日夜里见到屋顶上的黑影,慕容琅便在府内各处加强了戒备,命自己的暗卫严加值守。其实,他对母亲安排的赏荷宴根本毫无兴趣,之所以同意,是揣测那人若得到消息,或许会认为宴席当日府内贵客众多,府中守卫到时会集中一处,对其他各处疏于防范,因此,很可能再次出现。慕容琅则以逸待劳,借赏荷宴引蛇出洞,如果顺利,没准儿还能瓮中捉鳖! 听完御风所言,慕容琅眸色一亮,嘴角微翘,暗道:「果然来了。」他立即起身,向众位小姐拱手行礼,道:「忽有急事处理,请各位恕逸之离席片刻」,说完便匆匆往慕容狄的书房而去,一众小姐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林惟意的琴曲刚弹了一半,此时弹也不是,不弹也不是,气哼哼地嘟起了小嘴儿! 御风本欲跟上,但慕容琅却说:「不必!」那人究竟是谁?此迷如此有趣,他打算自己破! 不远处,饮绿榭内,慕容夫人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这边的动静。她见慕容琅突然离席,便遣了一个小厮让御风过来向自己回禀,又着一个大丫鬟过去安抚众小姐,恐怠慢了诸人,有失东道之仪。 苏墨正在书房内小心翼翼地找着暗格的位置,忽听院门被人打开,还未等他走到窗边看清情况,书房门外便出现一个身影,接着就听到开锁的声音。「不好!有人来了!」苏墨一惊。书房内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多,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也很少,情急之下,他紧走几步,跑到书房最里侧的一个博古架后,蜷身蹲下,屏住唿吸。博古架上摆满了书,将他的身形遮了个严实。 苏墨刚藏好,房门就被打开了。来人缓步走进,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在屋内慢慢走着。书册密密匝匝,苏墨透过其间的缝隙,艰难地辨识着来人。因他是蹲着,在这个高度,无法看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小腿以下的部分。只见那人行动间,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衣袍,「慕容琅!」苏墨惊得差点叫出声来,立刻用手捂住了嘴:「他不是应该在水榭里么?怎会到这里来?」 「糟了!一定是他已得知慕容狄的书房有人闯入!」 苏墨脑中飞转:「如果是府上的其他主子或下人,来慕容狄的书房取物或打扫,都说得过去。但一个此刻本该在水榭内陪客的人,突然出现在水榭之外的地方,一定是出了重要的状况。而当下最重要的状况不就是这里么?不过,此时距自己进入书房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说明周围一定有暗卫!」 苏墨的头上渗出密密的细汗,后背微微汗湿,他责怪自己大意:「没想到慕容琅竟是只狐狸!自己被算计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又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这是书房内的最后一屏书架,后面是一堵坚硬的白墙,无门无窗,他就躲在二者之间。慕容琅正向这边走来,袍脚一起一落,显得步态从容自若。苏墨甚至能想像得出,此刻慕容琅定是一脸讥嘲,等着看闯入之人被抓时的窘迫。而自己逃无可逃! 苏墨紧紧盯着慕容琅的皂靴一步一步靠近,心跳如鼓。眼见仅差一屏书架,他就要走到这里…… 「二少爷,您在这里么?」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 慕容琅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来人。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房内,嚮慕容琅施礼后道:「二少爷,您果然在这里。夫人让您尽快回水榭,莫让众位小姐久候。」 慕容琅沉声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丫鬟闻言退了出去。 苏墨看见那双皂靴在原地停了停,随后便转头向屋外走去。待苏墨听到脚步声走远,书房门又落了锁,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好险!」他长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发现刚才因为太过紧张,袖口都被攥出了褶。 他自觉自己离席的时间已经不短,再耽搁下去,只怕会引起怀疑。好在暗卫不会在慕容琅不在时入院搜捡,因此院子里暂时是安全的。但苏墨知道,此时暗卫正守在院外,只要他一出去,便会被逮个正着。怎么办?怎么办?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冷静!一定会有办法!」苏墨安慰着自己,整个人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勐然想到,那次夜探慕容府时,自己对慕容狄书房院子的四周刻意留了心。这个院子的后墙外有一条溪流,是栖月湖湖水的分支。而溪流对岸又是另一处院落的外墙,因此两墙中间没有可供人所立之处。如此一来,不论是慕容府的守备,还是慕容琅暗卫,都不可能布于后墙外。 这便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苏墨紧了紧背后的包袱,走到那扇窗闩坏了的窗户前,飞身跳了出去,又将窗户合上。他四下看了看,确定院中并无他人,便疾步跑到后墙墙根下,双腿蹬地,腾空而起,脚尖轻点了几次墙面,跟着一个利落的翻身,便跃过院墙,稳稳地落于溪水中的一块石头上。
第30页 苏墨稳稳了身形,在此处快速将衣服换回,将头髮束好,把脸上的土洗净,对着溪水检查了一下并无纰漏,又用包袱皮将小厮的衣服裹了,藏于树丛中,才匆匆回到了宴席。 慕容琅已经回来了,此刻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凭栏眺望着湖面,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各府上的小姐们三两个一群,或嬉闹说笑,或闲坐赏荷。她们已没了一争高下的心思,只是像商量好了似的,故意冷落程玉姝。程玉姝倒也不恼,正在和谢启暄闲聊。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谢启暄见苏墨才回来,忍不住抱怨。 「额……果如谢兄所言,慕容府太大,我回来的时候迷路了,耽搁了些时辰。」苏墨喘着气道。 谢启暄正要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就听程玉姝对苏墨说道:「这位公子看着面善,不知该如何称唿?」苏墨觉得这声音他听起来很是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便拱手道:「在下苏墨,见过程小姐。」 「你是苏墨?真的是你!」程玉姝难掩语气中的兴奋:「你不记得我了?」她问道。 苏墨一怔,谢启暄也愣住了:「你们……以前认识?」他呆呆地看着二人,有些不可思议。 「城外的那个客栈,你还记得么?当时我带着丫鬟和护卫……」程玉姝道,刻意避开了那晚的细节。苏墨闻言,上下打量着她。是她?那晚在客栈,自己救的姑娘竟然是她?他只记得那姑娘一直带着帷帽,未露真容,夜里去她房内救人时,也没有点灯,因而自始至终,苏墨都不知道那位姑娘长什么样。不过,看她的身量和这通身的气度,应该就是她没错了! 苏墨深感意外:「真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见到姑娘!」程玉姝亦是惊喜,正要再说些什么,慕容琅走了过来,对着苏墨语带关切地问:「苏公子出去了许久,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苏墨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尽管他语气和煦如春风,但眸色却染了一层寒凉。 「他这是怀疑自己了?」苏墨心想。 他在回来的路上仔细回想过今日的行动。自己离席不久便很快到下人房里换了衣服。这一段的路程很短,且四周开阔,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因此不可能有暗卫埋伏。那么自己进入慕容狄书房被暗卫发现时,当是穿着小厮的衣服。而自己从慕容狄书房逃出后,立刻在溪水中的石头上换装。也就是说,暗卫没有见过做公子打扮的自己。何况自己的脸上一直覆着一层土,看不清面容。慕容琅这么问,不过是在试探,并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 想到这里,苏墨眼含笑意,略作尴尬地回道:「多谢逸之兄关心。我第一来贵府不太认路,因为找路耽搁了时辰。」 「这样就好。」说罢,慕容琅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墨,转头不再理会。 众人又玩笑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纷纷告辞,各自回府。 …… 入夜。月色如水,静静流泻于院中,满地清辉。清风徐徐,拂过一袭玉色衣袍,松香冽冽。青年负手立于窗边,面色幽凉,眼含清霜。他比夜更沉,比月更冷。 慕容琅的直觉告诉他,当时那人就躲藏在博古架后,自己只差一步就能抓住。不过他亦有他的顾虑:「今日府上贵客众多,而自己尚不知来者何人,又抱着什么目的。一旦有失,恐此人在奔逃途中,会伤及来宾性命。流传出去,对慕容家不利。或许此人也算到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而自己终是投鼠忌器!」 想到此处,他不由皱了皱眉:「只是待自己离开后,曾命暗卫在周围严加防范,想将此人困在书房内。然而等他送走宾客,再次入内搜捡,却发现书房里已空无一人,暗卫也未见到有人从院中出来。他……是怎么逃出去的呢?」慕容琅不解。 正想着,就听有人轻轻叩门:「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御风在门外说道。 「进!」慕容琅道。 御风开门快步进来,躬身抱拳嚮慕容琅道:「主子,属下按照您的命令,仔细搜捡了书房院子的四周,发现院内后墙上有几个脚印,而后属下又在后墙外的树丛里发现了这只包袱。」他抬手将包袱嚮慕容琅呈上:「包袱内有一身府中小厮的衣服。属下判断,应是来人换下的。」 慕容琅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此人是假扮小厮进入书房,待我离开后,从院子的后墙翻出,落入溪中石上,并在此做了易装。」 御风点点头:「属下也是如此认为,否则以暗卫的警觉,不会发现不了此人。」他顿了顿,接着道:「属下已命人在全府搜寻,未见生人踪迹,想必已不在府内了。」 「此人进出慕容府如入无人之境,当我慕容琅的暗卫都是废物吗!所幸书房并未有物品遗失,想来此人尚未得手。传令下去,府内各处严加防范,如有异动,立刻回禀。」 慕容琅并未有一分畅然,反而杀气更胜。 「是!」御风抱拳领命,正要退下,只听慕容琅问道:「今日夫人问你我为何离席,你是怎么回的?」 「属下只说您有件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老爷的书房,过去取来便回。」御风道 慕容琅点点头:「好,你下去吧。」 御风忽又想到一事,脚步一顿,继续对慕容琅说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事回禀。刚刚我在溪中搜捡时,发现了这个。」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慕容琅:「这个香囊恰好被水里的一块石头挡住,属下见到就捡了回来。不知是府上哪位公子不小心掉落的?」
第31页 慕容琅接过香囊,拿在手里端详。只见香囊的云山蓝色织锦缎面上,绣着几株花草,下面坠着的穗子顶端串有一颗珍珠。香囊里面填了些药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然而,它并非府中之物! 慕容府有自己的绣娘,府上主子们的衣衫鞋袜、扇带香囊均出自她们之手。这个香囊的针脚绣工与府中绣娘的手艺十分不同,一看就是外来之物。御风不清楚这点,但慕容琅是知道的。 「这不是府里的东西。」慕容琅道,随即他眉毛一挑,笑中带着一抹邪魅:「不过,巧的是我恰好见过这个香囊,就在今日,就在那位苏贤弟身上!」 「给我查!」他冷冷地道。 「是!」御风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双膝跪下,热泪跪求各位小天使、小可爱、小宝贝添加收藏~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8章 意外暴露 谢府,冬青院。 茯苓噘着嘴,将「不高兴」全都「写」在了脸上,她向苏墨埋怨道:「公子,那枚香囊可是奴婢足足用了两天,一针一线好不容易绣完的。您瞅瞅,就为了绣它,我这手上不知扎了多少个针眼儿!」说着,她就将十根手指直楞楞地捅到苏墨眼前,委屈得简直都要掉下泪来:「您可倒好,去了一趟慕容府,就给弄丢了。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 苏墨自幼在山里长大,平日里不是上山採药,就是跟着师父练功,一年四季都是粗布衣衫,香囊这种富贵人家公子哥的玩意儿,他从没戴过,也就没放在心上。哪知今日刚一回来,茯苓一眼就发觉他身上少了什么,随即就问他香囊去哪了?他这才注意到早上系在腰间的那只香囊不见了! 苏墨仔细回想,隐约记得他从慕容狄书房出来,在溪中的石头上换完衣服,拿了扇子,就没见包袱中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一定是忙乱之中,将它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自己因为没有系挂配饰的习惯,当时就忽略了。 然而,丢了东西事小,苏墨担心的是,今日慕容狄的书房遭外人闯入,慕容琅一定会下令全府搜捡,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被放过,所以这只香囊迟早会被人发现,送到他手中。而他很有可能会将今日擅闯书房的人和自己联繫起来! 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苏墨嚮慕容琅见面行礼的时候,慕容琅是见过这枚香囊的。香囊虽不贵重,但却是贴身之物,也就是说香囊出现在溪水中,只能说明佩戴它的人曾去过那里,而那里正是慕容狄书房的后墙外!赏荷宴中,曾经离席且有这枚香囊的人,只有苏墨!想到慕容琅问他的那句「苏公子出去了许久,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苏墨不由一震,莫不是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暴露了? 此刻他心里已乱作一团,可面对茯苓的不依不饶,苏墨只得佯装淡定:「好了,好了,茯苓姑娘不要生气了,是我对不起你还不成么?」他好言好语地哄着茯苓:「等下次出门,我给你带吉庆斋的糕点回来,算是赔罪。好不好?」 「真的?」茯苓闻言眼睛一亮,吉庆斋的糕点又软又糯,她都想了大半年了。 「当然是真的。」苏墨一脸认真:「我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如意糕,怎么样?」 茯苓点点头,又在苏墨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指:「我还想吃梅花香饼和吉祥酥。」她撒娇道。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理直气壮地张口向公子要东西,她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行行行,都买给你。」苏墨无奈。茯苓惯会见好就收,不再继续为难苏墨,一蹦一跳地就出去准备晚膳了。 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苏墨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遗失香囊就等于承认了今日擅闯慕容狄书房的人就是自己。他从不抱什么侥倖心理,在他看来,面对慕容琅这只狐狸,任何侥倖都是自欺欺人,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 他虽气恼自己的不小心,但事情已然如此,与其在后悔、抱怨上浪费时间,不如用心想想对策。慕容琅接下来一定会探查自己的底细,那他会怎么做呢? 找谢启暄打听?有可能。但谢七知道的无非就是自己告诉他的那些。以谢七那个好打听又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如果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疑问,早就刨根问底了,可他压根儿就没提过,就连净慈师太的名字还是自己告诉他的。所以,慕容琅在谢七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此路显然不通。 向谢老爷询问?没可能。虽说慕容家和谢家是世交,但向一个长辈了解寄居在其家中的外人的消息,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这不就是长舌妇常干的事么?慕容琅应该不至于。 何况净慈师太在那封信的最后,让谢鸿看完信后务必烧毁,谢鸿应该明白,净慈师太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自己和她的这段关系。谢鸿官居太医院院使那么多年,行医数十载,保守秘密已然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所以,即便慕容琅真的向谢鸿问起自己的底细,谢鸿也不太可能会告诉他。此路依然不通。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就是通过官府的户籍黄册调查。想到此处,苏墨不禁讥笑一声,转而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少女独有的狡黠,明媚又可爱:「慕容琅,你可一定要好好查!千万别让我失望!」 …… 这一日,慕容家的老僕秦伯来到谢府求见谢鸿。谢鸿正在书房看书,听下人回禀后,让人将秦伯带至外院堂中等候。秦伯见到谢鸿,俯身行礼,恭敬地道:「谢大人,我家夫人这两日身体不适,恐是中了暑气,吩咐老奴前来请您过府看诊。不知您今日可否得空?」谢鸿听完,心下会意,让秦伯先行回府,自己稍后便去。
第32页 秦伯走后,谢鸿命下人去整理诊箱,自己则回到书房,从暗格中取出慕容狄的脉案,若有所思。以往慕容家需要看诊,都是打发一个小厮过来,告知府内下人即可。而今日秦伯亲自前来请他过府,他就知道慕容夫人并非当真患病,而是另有原因。 慕容夫人对慕容狄的去世心中一直存疑,请求谢鸿详加细查。只因这个病来得很是奇怪。慕容狄十分注重养生,身体保养得一向很好,虽平日偶有小疾,但并不致命。约莫两年多前,他的手部开始出现间歇性的疼痛。不痛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严重的时候,双手会不受控制地抖动,以致无法握笔。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大约三个月后,这种时有时无的疼痛逐渐蔓延至慕容狄的全身,而且持续时间越来越久,到最后几乎没有一刻停歇。同时,他原本微胖的身体迅速消瘦下来,整个人就像被一点点抽掉了精血,面无血色,虚弱无力,只能缠绵病榻。 慕容狄脉象中的异状也如同鬼魅一般,一开始毫无踪迹,后来时有时无,直至最后不再匿影藏形,彻底显现且盘桓不去。谢鸿对慕容狄的病几经推究,判断为中毒,但他始终不敢妄下定论。直至前几日顾惜衡登门,他才笃定自己的猜测为真。他为慕容狄开的药方,如他对顾惜衡所说,只能拖延一些时间,并不能根治,因此慕容狄最后还是不治而亡。 此时有人轻轻叩门,下人在门外向谢鸿回禀说,诊箱已经整理好,马车也在府门外候着了。谢鸿闻言,将脉案放回暗格内,回内室更衣后,乘马车嚮慕容府而去。 慕容夫人正在花厅内等候,见谢鸿来了,便让下人上了茶,随后屏退众人,只留秦伯侍立在门外。 「谢大人,」慕容夫人向谢鸿道,尽管谢鸿已致仕多年,但她仍保留着当年对他的称唿:「今日我请您来府上诊病,实为託词,请您勿怪。想必不用我多做解释,您也能猜到我所为何事。」 谢鸿点点头,道:「夫人所忧之事唯以慕容大人病症为要,谢鸿当然明白。」他略有踟蹰,转而言道:「只是老夫研究大人的脉案已久,并未发现有何异样之处。如今慕容大人已故去半年有余,还望夫人不要忧思过度,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慕容夫人嘆了口气:「哎……这样的话你已劝过多次了。我又何尝不想放下心结,平静度日?只是一想起夫君最后痛楚而死,我实在是坐卧难安。」 谢鸿点点头:「夫人的心情老夫能够理解。狄大人辞世,老夫也万分不舍。但斯人已逝,夫人过度沉湎于哀伤,长此以往对身体无益啊。」 「可是,谢大人,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一个原本身康体健的人会突然身染怪疾?且此病痛时隐时现,妖异非常,最后竟栖身久居,以致我夫君最后剧痛入骨而死!」想起慕容狄痛苦难言的死状,慕容夫人悲恸难当,泪眼婆娑地对谢鸿说道:「还有房中那股异香,究竟从何而来?」 谢鸿见此情形,似有所感,蹙眉心痛不已:「此病确如夫人所说,甚为弔诡,但老夫行医数十载,见过的疑难病症百怪千奇,并不是每一桩背后都有蹊跷。纵然夫人对狄大人有百般不舍,也请不要再做深究了。」 「我与夫君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如今他先我而去,我怎能够说放下就放下……」慕容夫人将信将疑,盯着谢鸿问道:「当真没有任何疑点?」 「没有!」谢鸿的回应十分肯定,没有片刻犹豫。 慕容夫人以帕拭泪,哽咽着道:「既然您笃定他的死因并无可疑之处,那我就相信谢大人,只当一切都是天意使然吧。」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话,谢鸿便起身告辞。 回到府上,谢鸿依然心绪忐忑。如若不是顾惜衡带来了那一摞脉案,如若不是皇上出现了相同的症状,或许他会将实情告知慕容夫人。然而现下,谢鸿知道,此事已不是怪病这么简单。在他未想好万全之策前,不能将内情透露给任何人,否则恐怕朝堂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双膝跪倒,热泪跪求各位小天使、小宝贝、小可爱加个收藏!万分感激!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新年新气象!一万个么么哒送上~ 第19章 自从赏荷宴回来,谢启暄就一直称病,停了去各府的看诊。他只要一想到那些大小姐和自己不依不饶的架势,就脑袋疼,好像慕容琅没看上她们,是他的错似的。他干脆开始放假,去各府诊病的事就让大哥谢启晗安排给了医馆的医师。 苏墨这些天也有些烦闷。探查慕容狄书房不仅打草惊蛇,让慕容琅有所警觉,还将自己暴露了。虽然慕容琅暂时没找他的麻烦,但想必府内已加强了戒备,原本想再探慕容狄书房寻找证据的计划只得搁置。 两个人心情都不好,坐在一起不是长吁短嘆,就是短嘆长吁,眉头简直都要拧成了花。看着谢启暄在屋里晃来晃去,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苏墨不由暗自苦笑,谢七不开心还能向他吐槽,可他自己的苦闷却没法说,以至于谢启暄误认为他是因为对程玉姝爱而不得才如此郁郁寡欢,他也懒得解释。 「我说苏墨,我早就劝你别打程玉姝的主意。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可别生气。程玉姝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她的眼里除了慕容琅就再没有别人了。」一说起八卦,谢启暄忽然就来了精神。
第33页 「慕容琅十六岁那年,一举摘得大周文武两榜状元,轰动了整个玉京。慕容狄大人为了庆祝这件令家门生辉的喜事,特意在府中设宴,答谢慕容琅的两位恩师,同时邀请京城的达官显贵一同出席。程玉姝的父亲、通政使程大人也在受邀之列。他和夫人前去赴宴的时候,还特意带上了程玉姝。」谢启暄打开了话匣子。 「那年程玉姝十一岁,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人曾用唐代武平一写的杂曲中的诗句形容她:『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復恃倾城姿。』」谢启暄就像说书一样,给苏墨讲着当年的旧事。 「听说未开宴之前,程夫人带程玉姝避开众人,单独拜见了慕容夫人。慕容夫人见程玉姝不仅天资国色,还十分温柔懂礼,有名门闺秀的风范,心里极为欢喜,就动了结亲的心思。不过那时慕容琅未加冠,慕容狄大人认为为时尚早。慕容琅又是个冷淡性子,对男女之事从来就不上心,所以就将此事暂时压了下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怕再过几年,慕容家就会请媒人上程家提亲。」 见谢启暄说的头头是道,苏墨不禁打断他道:「说得就好像你亲眼见了似的。」 谢启暄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我虽然不是亲见,但这些都是我听爹娘说的,应该不会错。」他信誓旦旦地道:「因为慕容狄大人在我爹上门给他看诊的时候,还问过他对两家结亲的意见。」 苏墨心里想着:「两家有意结亲或许确实不假,不过,若说慕容琅是个冷淡性子、对男女之事不上心,哼!那谢七可真真是被他骗了!晚香姑娘可是差点被他玷污了清白呢!」 谢启暄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刚才和你说的只是两家长辈的意思。要说程玉姝对慕容琅的心思,那我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慕容琅中了状元之后,就听从慕容狄大人的意见,前去朔州从军。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大将军,而是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跟着其他新兵一起训练,一起打仗,慢慢攒军功,一步一步才做到了如今这个位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身上的伤我看着都心疼。皇上诰封他从三品『怀远将军』,可说是实至名归。有那起子小人说他能获此授封,全是靠着他父亲的关系。说这话的人,就应该把他扔到战场上,让他也打一仗。」谢启暄愤愤不平地说。 「可慕容大人为何要他让去朔州那种苦寒之地戍边呢?打打杀杀的,一不小心没准就会把命都赔上。」苏墨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听说慕容夫人为此和狄大人争执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扭过狄大人。」说到这儿,谢七忽然打了下自己的头:「诶,怎么扯远了,说回程玉姝。慕容夫人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每年都让我配些什么清热解表、温经散寒、活血化瘀、疏风通络的药,还有止血镇痛、促进伤口癒合的药膏。每到这时候,程玉姝就会过来帮忙。要说她也是个千金小姐,平日在家养尊处优,哪里干过什么活儿。可她为了给慕容琅准备草药,洗药、晒药、捣药……都是亲力亲为,从没叫过苦,还乐此不疲的。」 「程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苏墨露出欣赏之意。 「那可不!」谢启暄回应道:「还不止这些呢。程姑娘还让程大人帮她请了师父,学习骑术,希望有一天可以和慕容琅一起策马出行。前年,慕容琅从朔州回京探亲,程姑娘请他到马场指点一二。哪知那天程姑娘的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发起狂来,眼看就要把她从马上甩下来,听说还是慕容琅一个飞身,将她救下。从此程玉姝对慕容琅更加一往情深。玉京城的书场里也多了一段大将军英雄救美的故事。」 「这么说,程姑娘对慕容琅已是十分钟情了?」苏墨问。 「那还用说!所以啊,贤弟,我劝你不要在惦记程姑娘了,她的心啊,早就给了慕容琅。」谢启暄说道。 「可惜,太可惜了……」苏墨不禁为程玉姝惋惜,一想到这么好的姑娘将来会嫁给慕容琅,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但谢启暄却将这句「可惜」误认为是苏墨在嘆自己与程玉姝无缘,便又劝慰道:「行了,你也别太难过。玉京城里那么多好姑娘,总会有适合你的。」 苏墨瞥了他一眼,心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 玉京的夏日暑热难耐,连风都带着炭火般的热度,吹到身上只觉灼人。禁城东宫含凉殿内,四口红木镶金镂雕冰鉴中盛着硕大的冰块,身着宫装的侍婢轻摇风轮,室内顿时凉意阵阵。太子妃慕容琬正在榻上小憩,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再过数月,就将诞下她的第三个孩子。 慕容琬年长慕容琅七岁,今年二十有六。她在十三岁时被选为太子良娣,那时太子妃位空悬,太子尚无子嗣。她入宫一年后就有了喜讯。想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将成为太子长子,她欢喜非常,太子朱瑞安亦是欣悦至极,未等到她诞下婴孩,就将她晋封为太子妃。 然而那个孩子却没有做嫡长子的福气,慕容琬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不幸小产。太子请了数位太医为她悉心调养,可慕容琬因失血过多,元阳受损,加上痛失爱子,悲伤淤积,此后多年都未传佳音。 所幸朱瑞安对她宠爱有佳,尽管几位良媛、承徽在这些年相继诞下了孩子,但始终都没有动摇她的地位,她仍是太子妃。不过毕竟没有子嗣傍身,慕容琬面对太子始终内心惶惶,总觉得亏欠了他。幸运的是,三年前,她再度怀孕,顺利诞下一个男婴,这才让她和慕容家松了口气。如今她梅开三度,听御医说,此胎应该是个女孩。
第34页 慕容夫人听闻这几日慕容琬胃口不佳,就亲手做了她最爱吃的翠缕面,请旨入宫探望。慕容琬此时已睡醒,听小太监回禀慕容夫人正在殿外等候觐见,连忙命侍婢前去接迎。 慕容夫人进殿后,守着宫里的规矩,嚮慕容琬跪地行礼问安,听到「免礼」后方才起身。慕容琬为母亲赐了座。慕容夫人见她略施粉黛,头戴金累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身着一袭珊瑚赤色镂金梅花娇纱裙,肤白如莲藕,面颊略有丰腴,仪态端雅华贵,只是眉目间隐然有一抹疲态。 慕容夫人命丫鬟将食盒交予侍婢,恭敬地说道:「听闻太子妃近日不思饮食,臣妇特意做了您最喜爱的翠缕面,太子妃不妨尝尝。」 侍婢闻言,将食盒打开呈给慕容琬。她低头一看,只见细面根根纤长,色泽翠绿。因面团中揉进了槐叶汁,闻上去有股自然的清香,勾人食慾。慕容琬不禁面露欣喜,正欲张口说话,忽而想起这是在东宫,于是向侍婢使了个眼色,侍婢意会,领着下人都退了出去。 慕容琬见殿中只剩自己与母亲二人,方才兴奋地说道:「小时候一到夏日,母亲就会做翠缕面给我和琅弟。在琬儿心里,宫里的佳肴珍馐也比不上这碗面来得可口!」 慕容夫人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女儿,眸中尽是疼爱:「太子妃喜欢就是臣妇之幸了!」 「母亲切莫多礼,现下殿中并无旁人,咱们说话尽可如在家中一般随意些。」慕容琬温柔地道。 不远处,掐丝珐瑯瑞鹤香薰炉内轻烟裊裊,味道却不似大周宫廷内常用的薰香,慕容夫人好奇地问:「这香……」慕容琬点点头,面颊微红:「传闻这是杨贵妃最爱的帷中衙香,琬儿有一次无意中和殿下说起,谁知他竟留了心,特命香药局沿用古法调制。香药局的宫人花了三个多月才制出来。果然香气清幽淡雅、芳泽溢远。」 慕容夫人一边听着慕容琬的讲述,一边打量着殿内镶金砌玉的繁丽陈设,欣慰地道:「含凉殿清凉奢华,听闻太子殿下专赐给你一人居住,可见对你是十分宠爱了。」 慕容琬以扇掩面,害羞地道:「母亲快莫要取笑女儿了。」 慕容夫人笑了笑,又关切地问道:「近日太子殿下可好?」 慕容琬闻言,刚才还笑意融融的面上却忽然神色一转,像是盛了心事。她压低声音道:「殿下的境况母亲不是不知道。父皇本就对三皇子朱瑞佳甚为喜爱,如今都不加遮掩了,多次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大臣表露赞赏之意。反而殿下常被父皇申斥庸庸碌碌,不思进取。这些年,亏得有皇后娘娘时常在父皇面前美言,两父子才不至于闹僵。」 慕容夫人有些出乎意料,她虽有耳闻三皇子颇得圣宠,但却不知已到了这个地步,便宽慰着女儿道:「或许是皇上对殿下爱之深,责之切,也未可知。」 慕容琬轻嘆一声,头上的步摇晃了几晃:「我也是这么劝他。父皇对太子寄予厚望,要求自然比对其他皇子更为严苛。不过,殿下居于储君之位已有十余年,现在却处处比不过老三,已然落了下风。好在三弟对他这位大哥恭谦有礼,前阵子以避暑之名去了行宫。」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殿下显然要想的更多些。他担心,万一日后父皇再拿住他什么错处,难免不会生出易储之心……」慕容琬以帕掩口,不敢再说下去。 慕容夫人心内一震,端着茶盏的手忽而一抖,茶水泼溅出来,洒了一身。 慕容琬见状欲起身为母亲擦拭,慕容夫人急忙拦住了她,自己慢慢用帕子抹去衣襟上的水珠说道:「看我,太不小心了。」 母亲很少如此失态,慕容琬有些不放心,关切地问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想起了当年之事?」 慕容夫人闻言惊怔!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各位小天使、小宝贝、小可爱收藏订阅!在下感激不尽!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一万个么么哒送上~ 第20章 太子瑞安 慕容夫人没想到慕容琬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她神情凝重,低沉着声音道:「唉……人年纪大了,胆子反而更小了。」她抚了抚鬓髮,继续道:「说道错处,那件事终是我们对不住陈家,母亲余生吃斋念佛也难以消弭罪孽,这个结恐怕是一辈子难解了。」 慕容琬最近心神不定,有些气恼自己的失言,赶忙劝解母亲:「当年,父亲如不是为了琬儿,为了太子,也不会对陈大人……说到底,终是琬儿的错。若有什么罪孽,就都算在琬儿身上吧。琬儿愿替慕容家赎罪,毫无怨言。」 慕容夫人见她有悲泣之态,赶忙安慰:「琬儿,你又何错之有?要怪,就只能怪你嫁入了帝王家。咱们都是身不由己。何况,你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焉知不是来替我们还债的?」她看了看慕容琬微微隆起的小腹,自责着道:「你如今怀着身孕,切莫伤怀。都是母亲不好,不应该再提起那些旧事。」 慕容琬想起当年痛失孩子的情景,有些怅然:「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今年也大约十岁了,皇上见了必定欢喜,亦能够为殿下分忧。终究是他福薄,与我没有母子缘分。」 慕容夫人嘆道:「……或许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慕容琬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对母亲道:「这件事母亲切莫让琅弟知道。琅弟对父亲一向崇敬爱戴,如若知晓此事,恐会茫然无措。」
第35页 慕容夫人颔首:「你放心,母亲知道轻重厉害。当年的事就让它成为咱们永远的秘密吧。」 慕容琬心绪稍稍平缓了些。她看着母亲,发觉她似乎比上次进宫时又添了许多白髮,便柔声道:「如今父亲亡故,母亲一定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让琬儿为您担心。」 慕容夫人见她提起了父亲,不由想到对慕容狄死因的疑惑。她有心想与慕容琬诉说一番,但又担心她听到之后,不能安心养胎,动了胎气,便止了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冰鉴内的冰慢慢融化,滴滴答答的水滴声迴响在殿内……慕容琬见母亲突然静了下来,不由负疚:「母亲难得入宫,咱们母女二人本该欢喜才是。近日琬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总是想起伤心事。」 「孕中多忧思,母亲并不怪你。」慕容夫人慈爱地回道。 慕容琬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对了,听闻前几日家中赏荷宴,京城世勛贵族家的小姐去了不少,琅弟的婚事可是能定下来了?」 慕容夫人有些无奈的苦笑:「你弟弟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对自己的亲事总是不上心。每次和他提起,他都是敷衍。我看那日,他与程大人的千金倒是说了几句,想是对她并不反感。」 「母亲说的可是程玉姝?」慕容琬问,见母亲点头,她便接着道:「琬儿也很喜欢这位程姑娘,模样就不必说了,难得的是知书达礼,不扭捏骄矜,依我看和琅弟十分登对。何况父亲在世时,就有意和程家结亲。母亲不如就定下来,也可了却一桩心事。」 慕容夫人面带微笑:「我也是这么想。只待出了孝期,就请媒人去程大人府上提亲。」 慕容琬和母亲又闲话了好一会儿家常,慕容夫人提醒她不要为太子的事烦心,一定用心调养身体,好好看顾这一胎。眼见日以西斜,侍婢进来提醒慕容琬多次。慕容琬碍于宫规不敢再多留母亲,便命人将慕容夫人好生送出宫去,临别时又赐了很多补品。 …… 入夜,太子宿在了魏良娣的宫里。慕容琬因为白日里和母亲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不免有些疲累。用过晚膳,她由侍婢服侍着沐浴后,回到寝殿。侍婢放下霞色绡纱幔帐,只留了几盏烛火,便退了出去。殿中,四足瑞兽紫铜香炉飘出浅浅的安息香,催人如眠。然而一阵夜风忽卷,蛮横地吹乱了烟迹。殿外雷声阵阵,沁凉的夜雨不期而至。 慕容琬背倚着床榻,半寐半醒。近日她总是多梦,难以深眠。雨声霖霖,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一年…… 那年也是一个夏日,十二岁的慕容琬随母亲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贵族少女黛眉轻画,朱唇略染,天人之姿已初露端倪。然而慕容琬却有几分男儿性子,一身晴蓝色软缎宫装竟被她穿出了英朗之气,行动间是有别与世家女子腼腆羞涩的从容自若。这让见多了皇室女子温柔和婉样子的皇后不禁眼前一亮,心中颇有几分欢喜。 皇后娘娘担心妇人间的闲话,没得拘束了年纪正轻的慕容琬,便贴心地命侍婢带她去御花园游玩。彼时,园中的花木开得正盛,百卉含英,逞妍斗色。慕容琬流连其间,只觉得奇珍异草名贵纷繁,果然是自家花园不可相比的,一时间竟忘了时辰。 夏日的天气如同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热辣辣的日头,剎那间却疾雨忽至。慕容琬连忙让侍婢回宫取伞,自己则以袖遮头,急匆匆地跑到不远处的凉亭内避雨。 刚踏入凉亭,慕容琬却见一个着赩赤色如意纹云锦衣袍、金带皂靴的青年,正负手背对她而立。慕容琬很少进宫,自然不认得此人。她担心自己言行失当,犯了宫规,便怯怯地止了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青年闻声转身,见面前的少女半身跨入了亭内,半身却还在亭外淋着雨,唇角微一扬,笑着道:「难道我长得很可怕?比淋湿了衣衫还可怕?」 青年眉毛弯弯,语气温和,举手投足间是遮不住的清贵。他的声音犹如林间拂过的清风,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忽然就闯进了慕容琬的心里。而他这一笑,竟令满园花容失色,少女的眼中只有面前这团灼灼的红艷。 慕容琬极力掩饰着心中泛起的涟漪,可依然觉得脸上烧得烫人,往日的落落大方不知跑去了何处,竟生出了一抹女儿家的娇羞,她移步上前,对青年行了个福礼,道:「臣女慕容琬参见贵人。请恕臣女无知,不知该如何称唿贵人?」 声音宛若风铃。 「哦,原来是慕容大人的千金。本宫朱瑞安,乃当今太子。」青年声音清卓朗朗。 慕容琬闻言有一丝慌乱,方知自己行错了礼。她正欲跪地稽首,青年见少女白皙的面颊上像染了一抹胭脂,不觉心内一动,抬手示意她平身:「亭内地面湿凉,行礼就免了吧。」 「谢太子殿下/体恤!」慕容琬莞尔道谢,心中的紧张已然淡了几分,便乍着胆子抬头看向了青年。 这一下,四目相对,不知是谁先撞入了谁的心里!慕容琬只知道,从那天开始她的心底深处便有了一个身影,再也忘不掉了…… 二人在亭内说了会儿话,慕容琬已没有了初见太子时的侷促,与朱瑞安谈笑自如。朱瑞安见惯了对自己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的闺秀,而慕容琬的明快率真犹如一道光,一瞬间点亮了他压抑忧闷的太子生活。两人聊得很是投机。
第36页 皇后娘娘的侍婢取伞寻至凉亭,慕容琬便向朱瑞安行礼告退,朱瑞安竟生出了些许不舍。再后来,太子殿下选妃,皇后娘娘本就喜欢慕容琬,便找机会拿着几幅世家少女的画像,婉转地探问太子的意见。太子的目光在慕容琬的画像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皇后娘娘还有什么看不懂的,便寻了机会回禀了皇上。皇上听后亦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后面的事,便水到渠成了。 只是……慕容琬翻了个身,斜靠着迎枕…… 直到她嫁入东宫,真正开始了太子妃的生活,她才知道太子看似表面风光的背后,实则亦多烦忧。朱瑞安的天资平平,在皇上的六位皇子中并不出众。只因他是皇后所生,又是皇上的长子,身份尊贵,无人可及。选他做太子,无人敢有异议。 皇上朱显仁当年的登基之路兇险非常。他虽为先皇长子,但却是一位仅居嫔位的妃子所生。他灵心慧性又敏而好学,在众位皇子中耀目非常,因此,朝堂上为立嫡还是立长,争论了很长时间。最终先皇顾虑皇后母家的势力,便立其所出的朱显睿为太子。 然而随着朱显睿入驻东宫,他兇狠残暴的本性逐渐显露。他视朱显仁为致命威胁,连同皇后,几次三番欲取他和他母妃的性命。朱显仁自知如不能坐上天下最高的那把御座,只怕太子登基之日,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于是,便开始了惨烈的皇位的争夺。虽然最后他如愿君临天下,将废太子永囚天牢,但由此引发的大周朝堂动盪,直至过了三年,才得已平息。 朱显仁至今仍心有余悸,他不愿旧事重演。加之皇后母仪天下,德行垂范后宫,后宫诸妃对她尊崇有加,因此选朱瑞安做太子最为稳妥。于是,皇上便早早将他册立,将朱瑞安当做大周未来的储君培养。 慕容琬与太子确实过了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然而,随着皇上将一些政务交予朱瑞安处理,他深感力不从心,压力越来越大。面对皇上严苛的要求,以及诸位大臣、皇子们审视的目光,朱瑞安束手束脚,生怕被人拿住了错处。但越怕错就越出错,在几件事情处理失当后,他接连被都察院参奏,皇上动了很大的怒气。 偏偏此时,三皇子朱瑞佳主导的几项水利设施圆满完成,恩泽几州的百姓,朝野上下口碑极好。两相比较之下,朱瑞安的脾气愈加急躁,他开始暗自结交权臣,豢养门客,慢慢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慕容琬深知让一个资质平庸的人承担与他能力不匹配的责任,并非明智之举。然而朱瑞安已是骑虎难下,而倘若大周易储,更会将他、乃至整个慕容家族推向万劫不復的境地。试想新的储君如何会愿意留着前太子这样一个威胁?何况朱瑞安的身份仅次于皇上,端的是尊贵无比。想必皇上亦深知此理,故而虽对他颇为不满,但仍是让他这个太子做了十几年。 慕容琬十分理解朱瑞安的处境,尽管对他的一些做法并不认可,但她知道朱瑞安最需要的是肯定,而不是非议,特别是来自身边人的支持,对他而言,尤为可贵。所以,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为他一退再退了呢?慕容琬记不清了。或许自那次凉亭内的相遇,她的心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向朱瑞安倾斜了。 安息香不知何时已经燃尽,殿外雨丝如瀑,打在明黄的琉璃瓦上,啪啪作响。慕容琬有些烦躁。她翻了几次身,脑中不断闪过父亲进退两难的焦灼,母亲无可奈何的嘆息,朱瑞安目光殷殷的切盼……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这些情景仍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一个时辰过后,窗外雨声才渐渐止歇。想到明日定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一切重归干净清明,慕容琬心绪慢慢平復,睡意缓缓上头。「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感慨道,随即长舒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各位小天使、小可爱、小宝贝添加收藏!不胜感激,一万个么么哒~ 第21章 屠户之子 十日后 是夜无星,月亮像被覆了一层轻薄的软烟罗,朦胧了月光,温柔了长空。青年长身立于窗前,一身玉頩色团花暗纹织金锦衣袍,玉带楚腰,容颜清冷,风华如月。 这几日慕容琅并不轻松。自从父亲的书房被苏墨擅闯,那里就变成了府中的机要重地。原本暗卫只埋伏在院外监视异动,现在院内也进行了布防。他猜测苏墨应该也发现自己暴露了行藏,因此这段时日内没有明显的举动,但毕竟他上次并未得手,再探书房只是迟早的事。只是慕容琅不能确定此事究竟是苏墨个人所为,还是他背后另有他人。 慕容狄的书房平日只有慕容夫人、慕容琅能进。自从慕容狄去世,慕容夫人恐睹物思人,再未踏进一步。慕容琅没有将书房发生的事告知母亲,那样只会无端给她平添忧惧。 这段时日,慕容琅将书房细细整理了一遍,将所有书籍、册页、画轴、纸匣尽数展开,检查是否夹有书信或密函,对房内墙面和地砖逐寸敲击,查勘是否建有暗室或密道,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唯一还没有查验的就是几只装有父亲随笔的檀香木雕花嵌玉石箱笼。 慕容狄有记录随笔的习惯,常将自己为官、读书、对谈等时候的心得感悟记录下来,按照年份装订成卷,便于日后查阅。他为官数十载,这些随笔积攒了五大箱。箱子并未上锁,慕容琅逐一打开,按照年份看去,发现唯独少了景昭二十三年的卷册!
第37页 慕容琅相信父亲多年的习惯不可能在这一年突然中断。那么,这一年的随笔要么就是被父亲藏了起来,要么就是已经被毁掉!如果是后者,那莫说是外人,即使是他也无从知晓随笔中究竟写了什么。如果是被父亲藏了起来,他能够肯定的是一定不在书房内!因此,书房如今只是一个饵,专待鱼上钩的饵!想到此处,他决定不将暗卫撤离,做戏就要做真! 只是……景昭二十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年慕容琅只有七岁,他跟着两位师父一直生活在城郊慕容家的别苑,对于府内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如果父亲在这一年的随笔还在,又是被藏到了哪里呢?…… 慕容琅想到了母亲,那夜母亲奇怪的神色一直萦绕在他心中,「或许她知道些什么。」慕容琅想。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尚未理清头绪,只想待有了一些眉目再说。 月影斑驳,夜风过处,柳叶蹁跹。那随风上下起舞的轻盈姿态,让慕容琅想起了那个在屋顶上一闪而过的纤瘦身影。他回到书案边,拿起刚刚画完的一幅画像仔细端详,只见一张清秀的面庞跃然纸上,螓首蛾眉、杏眼明眸,鼻若琼瑶,朱唇微翘,正是苏墨。「此人和那个夜探慕容府的黑衣身影是否为同一人呢?……」 咚、咚、咚……一阵叩门声打断了慕容琅的思绪,随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主子!」 「进。」慕容琅道。 来人一身红色劲装,身材魁梧,彪形体健,正是御风。他快步走进屋内,嚮慕容琅抱拳行礼,道:「主子,您前几日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查到,今日特来回禀。」 「哦?这么快就查清了?」慕容琅面色微霁,转身走到桌案边坐下。 「额……不知道是算查清了……还是没查清……」御风有些窘迫,支吾着回道。 慕容琅还是第一次见御风这样的神色,不禁皱眉:「查清就是查清,没查清就是没查清。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御风见主子话里起了些怒意,右膝跪地,拱手回道:「主子息怒,容属下禀明。日前主子命属下调查苏公子,属下听苏公子说话为玉京口音,略带郊县音色,故而将查找范围锁定在了玉京城方圆三百里内。这几日,属下一直在官署里翻查户籍黄册,终于找到一个和苏公子名姓相同、年纪也对得上的男子。此人是景昭二十一年生人,今年正好十四。他乃玉京郊县沣水县人士,父亲是一名屠户。」 「屠户?」慕容琅有些疑惑,探身问道。 「对,就是杀猪的。」御风解释。 「嗯,你继续说。」慕容琅道。 「苏公子原名苏五斤,苏墨是后来改的名字。苏五斤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御风认真说道。 「苏五斤?」慕容琅眉头更皱了。他用修长的手抚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是个什么名字啊?」 御风尬笑一声,接着说道:「属下随后到沣水县找过这家人,但没有找到。听街坊邻居说,他家很多年以前就搬走了。」 「哦?」慕容琅道:「那就是查不到了?」 「属下原也这么以为,好在他家街坊是个管不住嘴的,属下给了他一两银子,他就和属下又说了不少苏公子家的事。据他说,苏公子出生时极为瘦小,只有五斤重,因此他爹给他取名苏五斤。」 「苏五斤自打降生就总是生病,一年四季汤药不断。养到一岁多时,他爹请了个半仙儿给算了一卦。半仙儿说是因为他爹整日杀猪,杀戮过重,造了太多杀业,就报应到了苏五斤身上。那个半仙儿给他爹出了个主意,让他把孩子送到庙里修行几年,或许能够化解。」 「他爹本就嫌弃这个孩子,成日病病殃殃的,十分晦气,又常年吃药耗费银钱,就像是来索债的,于是就把苏五斤送到了一个叫叠翠庵的地方。对旁人说是因为这个庵中的住持心慈面善,还懂医术,也许能把孩子的病治好,但其实大伙儿都心知肚明,他爹就是打定主意把孩子扔了,才找了这么个又远又偏的姑子庵。打那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这个孩子。」 「前些年,他爹有一次卖肉的时候和人起了争执,冲动之下一刀将人砍死,被官府判了斩刑。他家没了顶樑柱,一下就散了。苏五斤的两个姐姐早已嫁人,他娘带着最小的两个孩子改嫁到了别的地方,从此之后音讯全无。」 慕容琅一边听着御风的讲述,一边用手指无声地敲着桌面,眸色深沉,像在思索着什么。 御风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属下后来又去叠翠庵查过。这地方在距京城二百多里的乐清山中,庵里的住持净慈师太几月前已经圆寂。庵中的不少女尼都被遣散了,余下女尼所知甚少。不过,她们确认庵中确实曾有一名叫苏墨的少年,是净慈师太的义子,在净慈师太离世不久就下山了,去向不明。至于这个苏墨是否就是改名后的苏五斤,尚不能确定。」 慕容琅闻言手指一顿,面色寒凉,沉声道:「这么说,线索就这么断了?叠翠庵如今的住持是谁?你可曾找她问过。」 「叠翠庵新任住持是浸惠师尼,如今正在闭关,因此当日属下并未见到她。」御风如是说道。 慕容琅凝神了半晌,冷声道:「当下有两点需要确认:一,谢府上的苏墨是否就是那位净慈住持的义子苏墨?二、净慈住持的义子苏墨是否就是当年的苏五斤?这两点目前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
第38页 「可……属下有一事不解?」御风问道:「我瞧着谢公子和苏墨关系甚好,主子为何不问问谢公子?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他?」慕容琅哂笑出声:「如果苏墨有心隐瞒,你觉得谢七能知道多少?恐怕他还不如你我知道的多。」他旋即正色道:「我揣测,叠翠庵的这位新任住持那里恐怕会有一些线索。事不宜迟,明早你同我一道再去一趟。」 慕容琅担心的是,如果苏墨的背后确实有着不可言说的阴谋,那么御风前往叠翠庵的举动恐怕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夜长梦多,他必须要尽快弄清真相。 「是!」御风拱手道。 作者有话要说: 磕头跪谢各位小天使、小宝贝、小可爱添加收藏!一拜天地...... 第22章 叠翠寻迷 第二日,慕容琅和御风主僕二人骑马向乐清山疾驰而去。平日要行三天的路程,因他二人日夜兼程,两日后的下午就到了山中。 夏日的乐清山,绵长的峰峦下林木葱茏,古树参天。头顶上,枝梢交错,绿叶繁盛,接连成片,宛如蓝天下的一片碧云,摇曳万里。耀目的阳光透过层叠的枝丫落于地上,斑斑点点。林中日影细碎,明暗交错,山间溪瀑纵横,流水潺潺,意境幽深空寂。有那么几个时刻,慕容琅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卧云谷春猎时的情景。 山路蜿蜒盘绕,间或苍苔石径。两人骑马缓行,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到叠翠庵门前。二人下马,御风轻轻叩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粗布僧袍的小尼姑开了门。 「这位小师父,我和我家主子是前来拜访浸惠住持的。请问她可在庵中?」御风恭敬地说道。 「阿弥陀佛,住持正在闭关,不见外客。」小尼姑双手合十道,说罢她上下打量了御风一眼,继而又道:「诶……这位施主,你……你是不是几日前来过?」 「小师父好眼力。前几日我确实来过,这次是陪我家主子一起来的。我家主子姓……姓张,是在京城做买卖的。」说罢,他看了眼慕容琅。慕容琅点了点头。 小尼姑又问:「不知两位施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是有关我家主子的一个远方亲戚,名叫苏五斤。十几年前,他被送到了叠翠庵,后来就没了音讯。上一次我来便是为了此事,但我回去禀明后,我家主子想再求见住持一面,故而不得已又来叨扰了。」 御风拱手道。 小尼姑有些为难:「可浸惠住持闭关时是不能打扰的,二位还是请回吧。」 御风一滞,正思忖着该如何回应。这时,慕容琅款款走了过来。小尼姑见此人金冠束髮,玉面剑眉,星眸鼻挺,姿容气度不似凡人,身上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松香,就像山中的清风一样醉人,不由看呆了。 只听慕容琅声如玉石,向她言道:「这位小师父,在下要寻的苏五斤乃我家一位重要亲眷,因失踪多年,家中甚为忧虑。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请小师父帮忙向住持通传一声,在下感激不尽。」说罢,便拱手躬身施礼。 小尼姑听面前这位公子自称「在下」,又向她欣然施礼,十分谦和,不禁面上一红,羞怯地说道:「那……那请二位稍后,容我去试试。」 小尼姑走后,御风偷偷看了慕容琅一眼,心想:「主子这张脸好使自己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连出家人也吃这张颜。哎……主子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那出家人还应该六根清净呢……」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庵门终于开了。小尼姑向着二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让两位施主久等了。住持命我带两位进去。」 慕容琅道了声谢,便跟在小尼姑身后,迈步进入庵中,御风跟在后面。叠翠庵不大,坐西朝东,依山势而建。有殿三进,分为前、后两院。前院有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坛、放生池、钟楼和鼓楼,南北两侧建有配殿。后院建有主殿及南北配殿。 庵中建筑因年久失修,朱漆褪色,壁画剥落,但并没有破败颓然之态,反而更添了古朴清幽。庵内未见香客,只有寥寥女尼静默穿行。放生池中一波碧水倒映蓝天,几尾锦鲤悠游其中,有种超然离世的意境。 慕容琅来到客堂坐等。片刻后,一位三十多岁的师尼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刚才引路的小尼姑。师尼身着黄色海青,头戴僧帽,手握一串檀香佛珠,神色安谧。她见到慕容琅,微微颔首,端然坐下。小尼姑为二人奉上茶水,随后便退了出去。御风则守在门外。 慕容琅猜到此人正是住持浸惠,便起身拱手行礼道:「在下张逸之,见过住持。」 浸惠住持双手合十回礼:「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言毕,示意慕容琅入座便可。 「听闻张公子是来打问本庵曾经收留的一位孩童,名叫苏五斤的消息?」浸惠住持问。 「正是。他是我家的一位远方亲戚。」慕容琅回答,随后欠身道:「听闻住持正在闭关,然此事对在下甚为重要,冒然前来,打扰住持修行实属无奈,还请您见谅」。 浸惠住持语气和缓:「事关张公子家人,贫尼自然理解。只是贫尼来到叠翠庵不过短短数年,关于这个孩子的事,贫尼虽知道一些,但更多是从前任住持净慈师太那里听来的。」 慕容琅闻言,眸中一亮:「这么说,住持是知道苏五斤的?」
第39页 浸惠住持慢捻佛珠,平静地说道:「听净慈师太说,十几年前苏五斤的父亲抱着他来到叠翠庵,请求净慈师太医治这个孩子,并希望留他在庵中修行一段时日。那时苏五斤还不到两岁。净慈师太听着这个名字实在不像话,便想为他改一改。因他父亲希望孩子长大后,不要学自己是个杀猪的,而是做个读书人光耀门楣,净慈师太便为他改名『苏墨』。」 她喝了一口茶,继而又道:「当时,苏墨应是从娘胎里带了一股恶症,骨瘦如柴,身子极为虚弱。虽说能够医治,但需花费很长时日,汤药也不能断。他父亲便恳求净慈师太无论如何将孩子治好,并放下五十文钱,说好以后每月都会过来送药资。」 「然而大约过了半年,渐渐的他父亲来的就少了,一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净慈师太心慈好善,便将这个孩子收留了下来,经过几年的悉心调养,终于治好了他的病。此后,苏墨就跟着净慈师太在庵中修行。」 慕容琅认真听着浸惠住持的讲述,随即问道:「那这位苏墨如今可还在庵中?」 浸惠住持摇摇头,语带苦涩:「想必施主也看到了,叠翠庵平素香客甚少,香火寡薄,生活极为清苦。几年前,净慈师太向周边村中的农户募集了一些银钱,分发给年老体弱的女尼,让她们下山各自返家。如今庵中只有十来个女尼,每日需靠耕种劳作养活自己。净慈师太圆寂后,苏墨就下山了,一则他已经长大,身为男子留在庵中多有不便,二来他也该出去闯一闯,不能在叠翠庵荒度一生。」 「那您可知他去了哪里?」慕容琅又追问道。 「他临行前,说是会去京城。余下的,贫尼就不清楚了。」浸惠住持捻着佛珠,眸色安宁。 慕容琅不语,思忖了片刻,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起身送至她面前,道:「请住持看看,可否见过此人?」 浸惠住持接过画像,展开一看:「这不是苏墨么?」 「哦?您确定他就是苏墨?」慕容琅确认道。 「确定!这么清秀出尘的少年除了他,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浸惠住持答道,看嚮慕容琅。 慕容琅心下瞭然。 浸惠住持见二人已叙话多时,便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已将自己所知都告知与施主。如施主没有其他想问的,恕贫尼就不久留了。」 慕容琅闻言心知这是送客的意思,便躬身深施一礼,道:「多谢住持为逸之解惑。今日在下多有打扰,望您海涵。」 浸惠住持又念了一句佛号,便唤来刚才的小尼姑,让她将慕容琅主僕二人送出庵中。 慕容琅离开前,让御风捐了一百两银票的香火给叠翠庵。小尼姑接过银票,恭谨道谢。二人旋即策马消失于山林间。 叠翠庵正门旁的一条石径小路上,露出一角灰色僧袍,一位带髮修行的师尼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默默不语…… 日暮西垂,晚霞艷丽,为乐清山平添了一抹绚烂。林中光线渐暗,鸟兽归巢,比来时多了几分神秘。慕容琅和御风打马在山道上前行,待转过几个弯,再回首时,只见叠翠庵已没入了密林,仅留一角屋檐。 「果然是个避世的好去处。」慕容琅暗道。他一边行路,一边将浸惠住持的话给御风讲了一遍。御风听完,拍了下大腿,爽朗地道:「这么看来,那位苏公子应该就是沣水县的苏五斤了。」 慕容琅闻言,嘴角上扬,嗤笑一声道:「御风啊御风,没想到这些话连你也给骗了去!」 御风一愣,不解地看着慕容琅:「骗?主子何处此言?」 慕容琅目视前方,眸色深沉:「谢府上的苏墨就是净慈师太的义子,这一点通过浸惠住持对画像的指认已毋庸置疑。至于苏墨就是苏五斤,哼!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御风皱起了眉头,有些纳闷:「可我觉得那位住持说的没什么问题啊。」 「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慕容琅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想想,一个屠户的儿子,在叠翠庵生活了十几年,与京城没有半点干系。如果说,他下山后,寄居谢府是凭着净慈师太与谢鸿的关系还情有可原,但他闯进我父亲的书房,这又是为何?」 「也是。」御风挠挠头,困惑地道:「这么说的话,确实讲不通。」 「据我揣测,当年叠翠庵中除了苏五斤,应该还有另一个孩子。真正的苏五斤已经死了。他死后,这个孩子顶替了他的身份,变成了如今的苏墨。所谓的遣散众尼,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秘密。」慕容琅冷冷地道:「净慈师太要么没对浸惠说实话,要么,就是浸惠在刻意隐瞒!」 御风恍然大悟:「那是否需要属下将浸惠住持抓来审问?」 「不必!」慕容琅眼中生出一丝狠厉,声音中似含了寒冰:「此事不知是否还有他人牵涉其中,这么做只会让他们有所警觉。命暗卫严密布防叠翠庵,如有异动,速速回禀!」 「是!」御风抱拳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致命砒/霜 谢启暄已接连休息好几日,仍没有复诊的打算。苏墨因在慕容狄书房险些被慕容琅逮个正着,觉得有个趁手的兵器做防身之用很是必要,便根据自己手掌的大小和习惯,画了个匕首的图样,来到坊市上的王记铁匠铺。
第40页 王铁匠见苏墨所画的匕首大约七寸长,首中有嵴,两侧皆开有刃,一侧于寻常匕首无异,而另一侧则为锯齿状。这把匕首头尖而薄,很是小巧。他估算了一下工期,对苏墨道:「小公子,这个匕首的样式有些复杂,需要多费些时日。不知你是否急用?」 「倒也不急,但你可要做好才是。」苏墨回道。 「我的手艺公子你大可放心。这个铁匠铺从我曾祖那辈就有了,在玉京谁人不知?公子你五日后来取便可。」王铁匠憨憨地说。 苏墨付了定钱,便离开铁匠铺,来到杏林医馆,帮着姜掌柜理帐。他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在谢府寄居,并非正经主子,不能跟着谢启暄一直胡闹下去,让人觉得他是来吃白饭的。虽然谢鸿不会说什么,但那些下人的脸色,啧啧,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苏墨正在后院看着帐本,就听医馆正堂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哭声都传到了他这儿。 「.…..真是太可怜了……」 「唉,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呜呜呜……呜呜呜……」 苏墨心下好奇,便放下笔,三步并两步走到堂内。只见正堂里密密匝匝地挤满了人,有来医馆看病抓药的,也有从街上进来看热闹的。大堂中间,一位二十来岁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小孩儿双膝跪地,不停地给姜掌柜磕头。医馆里的几位大夫则立在一旁不住地嘆气。 这位妇人打扮十分简素,布衣布鞋,一身麦秆黄色的粗布衣衫上落了几处补丁,头上绾着一个寻常髮髻,横插一根银簪。她怀中的孩子大约三岁左右,脸色煞白如纸,昏迷不醒,嘴角边溢出了一些白色污物。 妇人面色悲苦,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只听她对姜掌柜哀求着说道:「姜掌柜,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我已经去了好几家医馆,都说治不了,让我到杏林医馆来,说您这里可能会有办法……」 姜掌柜手足无措地看向几位大夫,大夫们纷纷摇头,一筹莫展。有个大夫无奈地说:「这位娘子,不是我们不救,只是这孩子吃的是砒/霜。莫说是我们,你就是把神仙请来,也无法可解啊!」 苏墨拉着旁边一个小贩打扮的人问道:「大哥,这位娘子究竟怎么了?」 那人语带同情地嘆道:「唉,她是在坊市卖菜的韩娘子。她男人两年前病死了,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过活,挺不容易的。这几日,她家里闹耗子,她就买了点砒/霜洒在墙角,为的是药耗子。哪知他家小子看见了,还以为是吃的,就给吃了,结果就……唉……孩子也是饿得啊……太惨了……」 韩娘子涕泪横流,接着对姜掌柜说道:「我相公已经没了,孩子要是再死了,我也不活了……」说罢,她抬起头,看向大堂墙角的柱子,随即站直身子,抱着孩子就要往上撞。众人见状,赶快上前阻拦,你一言我一语,好心相劝,一时间大堂里又乱了起来。 「这位娘子,你别急,可否让我看看?」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音。 众人立刻僵住,寻声看去,目光最后都落到了苏墨身上。韩娘子闻言一怔,停止了和身边人的拉扯,呆呆地看着苏墨。只见这位少年年纪不大,眉清目秀,身着一件空黛色竹叶纹绸缎衣袍,并不像是医馆里的大夫。 但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抱着孩子紧走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苏墨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这位公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苏墨立刻将韩娘子搀扶起来,把她的孩子揽入怀中,道:「救人要紧,这位娘子,你跟我来。」说罢,就抱着孩子向后院跑去,韩娘子紧紧跟在后面。 众人十分好奇这位小公子怎么救这个孩子,便一拥而上,也要跟着进去。姜掌柜听到苏墨的话,早就一脸错愕,见一群人都要涌入后院,便向堂内的几个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们会意,忙张开胳膊拦住众人的去路,嘴里不停说道:「别看了,都别看了。」「后院是看病的,闲人勿进,闲人勿进。」「看病有什么好瞧的,赶快回家吧。」大伙儿见进也进不去,看又看不到,留在大堂也没什么意思,没一会儿就散了。 姜掌柜眉头紧皱,见围观的人群已走,让小伙计在正堂值守,自己带着几位大夫匆匆进了后院。他让大夫们回诊室如常诊病,自己则去找苏墨。 苏墨将孩子抱进一间空着的房内,将他平放在诊床上。右手搭脉,思索了片刻,随即点了孩子的几处穴道。他向韩娘子问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吃的砒/霜?」 「大约一炷香之前。」韩娘子已止住了哭声,但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当时在院子里洗衣裳,他在屋里玩,突然就听见他喊肚子疼。我进屋一瞧,见他的嘴边沾着些砒/霜,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赶紧抱起他往医馆跑,但问了三家都说治不了,这才来了这里。」 苏墨听罢,语气平和地道:「所幸他吃的不多,你又抱着他到处跑,孩子身体受到颠簸,将胃里的食物呕出了一些,所以中毒不太深。我刚刚已经封了他的穴道,毒性不会再蔓延。接下来,我就为你孩子解毒。」 韩娘子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不能完全听懂苏墨在说什么,但面前这位少年,神色没有一丝慌乱,语气淡定从容,让她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她接着问道:「既然他中毒不深,为何一直不省人事?」
第41页 「他这是被剧烈的腹痛吓着了,只是晕厥了过去。」苏墨耐心地解释:「不过没关系,他一会儿就能醒过来」。说罢,他起身对韩娘子道:「你在这里稍坐,我去去就回。」 姜掌柜此刻正守在门外,焦急地向里面张望。他见苏墨出来,赶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责备道:「我说苏墨,你要给这个孩子治病,为何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苏墨见他面含怒意,有些纳闷。 姜掌柜继续道:「这孩子吃了砒/霜,谁都知道无药可治,别的医馆都把人往外赶,你可倒好,偏偏把人往屋里带。你万一要是治不好,孩子死在这里,且不说这个娘子会不依不饶,重要的是,咱们医馆的名声可就毁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啊!」姜掌柜越说越生气,话语中含着强烈的斥责。 苏墨这才明白姜掌柜的意思,他拍了拍胸脯道:「姜掌柜,您放心,我一定能把这个孩子治好。现下时间紧迫,我先不和您多说了。」说完,他不等姜掌柜回答,迳自就去配药。 姜掌柜从不知苏墨的医术如何,以为他刚在医馆里当了几天差,就想着给人看病了。「平时看着是个谨慎寡言的,可没想到这么爱出风头!做事没轻没重,早晚得出事!」 他摇了摇头,嘆了一声:「唉,可偏偏这人是谢老爷的客,也不敢说得太重!这可如何是好?」他心里嘀咕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随即想了想,招手喊来一个伙计,让他赶快去谢府禀告谢大公子,让主子过来一趟。小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姜掌柜本想回书房等着谢启晗,但哪里坐得住,没一会儿就又走了出来,他又想去看看苏墨诊病,但觉得自己在旁边只会碍眼,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走到正堂,两只眼睛盯着大门口,巴巴儿地盼着主子赶快来。 苏墨配完药就回了诊室。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有一盘切好的白色方丁,像是某种植物,还有一碟枯矾药粉。此时,小男孩已略微醒转,但因腹痛未消,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韩娘子一边为孩子擦着汗,一边柔声安慰着他。 苏墨将托盘放到桌上,对韩娘子道:「韩娘子,你让孩子先将这盘白色药果吃下,然后用冷水送服这碟药粉。」韩娘子点点头,一一照做。哪知小男孩刚吃完药粉,便剧烈呕吐不止,韩娘子忙用苏墨准备好的木盆接着,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待小男孩全部吐净,腹痛已稍有缓解,他靠在韩娘子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苏墨见状,对韩娘子道:「现在他胃里的东西已经全部吐出来了。你可以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我稍后再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韩娘子正守着迷迷煳煳的孩子发愣,苏墨又端来一碗药,对她说道:「这碗药需分七次服下,约莫一个半时辰服完。你慢慢餵给他,我出去配下一副药。」韩娘子再次依言照做。 小男孩这次吃完药后,原先苍白的脸色却转而如灼烧般通红,心中也发热不止,嘴里不住地喊着:「娘,我好热!好热!」手里不住地扯着衣裳。韩娘子见他全身汗湿不止,身上烫得吓人,原本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心急如焚,几步跑出门外,不停向四周张望,不知苏墨去了何处。 此时正值晌午,树上蝉鸣阵阵,韩娘子的心更加烦躁不安。她来回踱着步,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攥。那帕子已被她手心的汗打湿,都能拧出水来。过了好一阵子,苏墨才出现。他手里捧着一个瓷罐,罐中盛满了汤药。看到焦急的韩娘子,他微微笑道:「让你久等了。这药需要放凉再喝,但眼下天气炎热,药凉得慢,我用井水镇了一会儿,所以来晚了。」 韩娘子见到苏墨来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用手摸了摸瓷罐,果然冰凉透心。苏墨让她将药持续不停地餵给孩子,要等到他的热退了才能停药。小男孩几乎喝光了整罐汤药,身上的温度才降了下来,脸色也没那么红了。苏墨再次搭脉,孩子的脉象节律已趋于均匀,虽仍有些虚浮,但已无性命之危。他随即解了穴道。 小男孩此时有了尿意,苏墨让韩娘子带他去小解,待二人回来后,苏墨已经开好了药方。他拿给韩娘子,对她道:「孩子的毒已基本解了,但身体依然虚弱。你照着方子去正堂拿药,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连服三日。三日后,你带着孩子再来杏林医馆找我,我叫苏墨,你到正堂一问便知。」 韩娘子闻言,简直不敢相信孩子竟然真的被救回来了。「……我……我的孩子真的没事了?」她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眸子。苏墨神色平静,笑着说道:「嗯,是的,已经无大碍了。」 苏墨这句话对韩娘子而言犹如天宫神音,她喜极而泣,立刻跪下就要磕头,苏墨赶快将她扶起,道:「韩娘子莫要多礼,我只是尽力而为。但你以后一定要看好小孩,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韩娘子百感交集,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丈夫去世两年,她一直与孩子相依为命。原本她已做好与孩子共赴黄泉的准备,但此刻,孩子被救活,她竟也有种死而后生的感觉。 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感激地对苏墨说:「谢谢公子!您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以后我和孩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苏墨摆摆手,道:「不必!」他让韩娘子赶快去抓药,早些带着孩子回去休息。韩娘子临走前,苏墨又塞给她二两银子,让她回去给孩子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第42页 韩娘子怔怔地接过钱,硬是跪下给苏墨磕了三个头才肯抱着孩子离开。苏墨看着她带着孩子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只在梦里谋面的娘亲,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苏公子!」苏墨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备註:砒/霜中毒的解法参考了一些资料,但无实证,请切勿效仿。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如何解毒 苏墨闻言一愣,旋即面色恢復如常。他转过身,见谢启晗、谢启暄和姜掌柜正站在他身后。 「谢大公子,谢兄。」苏墨道:「你们怎么来了?」他又看向姜掌柜,见姜掌柜神情复杂,便猜到估计是他害怕弄出人命,着人去将谢大公子请了来。至于谢启暄,八成是来看热闹的。 只听谢启晗说道:「我恰好今日无事,就过来医馆瞧瞧。听闻贤弟你在诊治一个中毒的孩子,便想留下来看看情况。」他面带微笑,语气和煦,有种成熟男子的沉稳不躁,说话间算是替姜掌柜解了围。 「诶,我说贤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给人看病呢?」还不等苏墨回话,谢启暄就跟着一通抢白:「而且一出手就是神仙也救不了的砒/霜之毒,你藏得可够深的啊?」 苏墨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尴尬,谢七这话明明就是在责怪自己有事瞒着他们,没向他们透露实情。谢启晗看出了苏墨的窘迫,便说道:「估计苏贤弟这会儿也累了,不如咱们进屋再叙。」 姜掌柜闻言,带着三人来到后院花厅。此时已过正午,但几人都无心用饭,姜掌柜便命下人送来些茶水点心。谢家两兄弟在等待苏墨诊病的时候,已经大致听姜掌柜讲了韩娘子的事,二人都有些愕然。谢启晗惊讶的是,世上竟有人可解无解之毒!谢启晗惊讶的是,苏墨有这么高的医术,而自己竟然不知! 苏墨大致能猜出谢启暄的心思,但对谢启晗是怎么想的,有些拿捏不稳,不知他是否也像姜掌柜那样觉得自己让医馆担了风险。想到此处,他起身走到谢启晗面前,深深一拜,道:「苏墨今日鲁莽行事,给医馆添了麻烦,恳请大公子原谅!」 「诶,这是哪里的话。」谢启晗上前,扶住苏墨手臂道,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医乃仁术,唐代名医孙思邈有云:『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医家十要》中说:一存人心,二通儒道,其后才是精脉理,识病原,知运气,明经络,识药性,莫嫉妒,勿重利。人命之重,有贵千金,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起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谢启晗一边不疾不徐地说着,一边看向立在一旁的姜掌柜。 姜掌柜此时像只鹌鹑,低着头,红着脸。谢大公子虽是在对苏墨说话,话中不带一句申斥,但他总觉得是在说自己,头上冒出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他也不敢擦,就那么直挺挺地听着,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谢启晗接着道:「传闻时期,江西名医董奉隐居庐山,居山不种田,日为人治病,亦不取钱,重病癒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载,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并以每年所收之杏,资助求医的穷人。至今医界仍流传着『杏林春暖』的佳话。我们『杏林医馆』的名字亦是源自这一典故。所以,贤弟,你刚才说给医馆添了麻烦,实在不该。」 苏墨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让这位谢大公子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他一下就明白为何谢启暄不愿意和他这位大哥一起玩儿了,这简直就是另一个爹啊! 「谢大公子教训得是,是苏墨失言了。」苏墨恭谨地答道。 「贤弟,你赶快说说,那孩子的毒究竟是怎么解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解砒/霜之毒呢。」谢启暄听了他大哥这一通说教,早就安耐不住性子,插嘴说道。 苏墨看谢启暄的样子一脸急切,又看向谢启晗和姜掌柜,他二人也是在等他细说,便道:「其实这个孩子能被救回,有几点缘故。第一,他只舔食了一点砒/霜粉末,加之年纪幼小,胃肠尚未发育完全,因此中毒不深;第二,韩娘子抱着他求医时,在跑动中将他腹中的食物颠簸出来一些,对排毒有所助力;第三,从他中毒之时至来到医馆,时间不长,我搭脉之后发现毒性尚未入心。基于这三点,我判断此毒可解。」 花厅内三人闻言,若有所思,只听谢启暄又问道:「那你是用的什么药?」 「这个嘛……」苏墨挠挠头,有些犹豫。 谢启晗见状,问道:「难道是苏贤弟的家传秘方?不便透露?」 「那倒也不是,」苏墨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担心说出来,会吓到你们。」 「什么药方还能吓到我们?贤弟,你越这么说,我可就越想听了。」谢启暄一脸好奇。苏墨瞧他那样子,感觉自己要是不说,今日就出不去这个门了。 「那我说了,你们可不能笑。」苏墨提前给几人做了个预防。 那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苏墨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嗯嗯,不笑不笑,你就赶快说吧。」谢启暄急得抓耳挠腮。 「我先封了他的几处穴道,防止毒性随血液游走全身。此后,便是解毒。由于病患是个孩童,如药性过勐恐伤及他的脾胃,我思虑了一下,共用了三副药。第一副,萝蔔和枯矾。将萝蔔洗净切成小块,让孩子吃下,随后将枯矾用冷水送服。这副药服下后,孩子必呕吐不止。这是为了让他将胃里的食物排空排净,清除毒源。约一个时辰后,再服第二副药。」
第43页 「第二副,白矾和蛋清。将白矾研末后,与蛋清搅匀,分七次服下,约一个半时辰服完。白矾与蛋清融合,可让病患充分吸收,通过白矾与砒/霜的作用,中和毒性。此过程病患会觉得身体灼烧,发汗不止,这正是毒性在消解的正常反应。随后再吃第三副药。」 「第三副,茄子。将茄子上锅熬煮,待水凉透时,让病患频频饮下,直至心里不热为止。此举是为了消热止汗。由于喝水过多,病患必会排溺,体内之毒便会随之排出。如此,砒/霜之毒便解了。」 苏墨一口气说完,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厅内三人。这三人此时的表情那可真是五彩斑斓。 「萝蔔?蛋清?茄子?这是啥药方啊?!」谢启暄想:「这要是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小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要想唬人,也好歹编个像样的,这简直就是拿我们当傻子耍!」姜掌柜琢磨着。 苏墨早知道就会是如此的情形,因此刚才特意事先言明,但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 好在谢启晗很快缓过神来,一脸赞赏地看着苏墨,道:「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一直以为家父在医馆正堂高悬的匾额『学精灵素』是在赞誉谢家医术超群、心胸广博。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夸赞,分明是在提醒谢家后辈,学无止境,应虚心求教才是。」 「谢大公子过奖了。幸好现在是夏季,这些菜蔬在各家后厨都有,并不难找。而且病患是个孩童,如果是寻常汤药,入口极苦,难以下咽,恐小孩难以配合。因此,这次的解毒过程便顺利了些。」苏墨谦虚地答道。 话音刚落,只听厅内传来一阵「咕咕……」的肠鸣,几人看向谢启暄,他不住地揉着肚子,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贤弟一直说什么萝蔔茄子的,把我都听饿了!」 苏墨一听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这人还真是矫情,肚子饿就肚子饿,扯上他做什么? 谢启晗一看确实过了用饭的时辰,便叫姜掌柜着下人快去准备。姜掌柜可算得了个机会离开此处,赶忙一熘烟儿出去,到后厨吩咐饭食了。 谢启暄却拉着苏墨,对大哥说道:「那个,大哥,我好几天没见苏墨了,有事要和他说。我们就不在此用饭了。」谢启暄知道他这位弟弟的性子,便也不留,让他们自便就是。 谢启暄道了句「多谢大哥!」,苏墨向谢启晗拱了拱手,二人就离开了。谢启晗坐在花厅喝了会儿茶,又到帐房看了几页帐目,待姜掌柜过来告诉他饭食已备好,便去用饭了。 话说,谢启暄拉着苏墨出了医馆,就直奔鸿运楼,说是「今日小爷高兴,要吃顿好的。」苏墨瞧他那样子,就像这毒是他解的。两人到鸿运楼点好了菜,谢启暄八卦的劲头又上来了,拉着苏墨一个劲儿地问他这解毒的本事是和谁学的。 「那个,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师父是净慈师太么?她长于药学,医好过很多疑难病症。只不过我学艺不精,只对解毒感兴趣,不怎么会看病,因此就没告诉你。」苏墨解释道,他知道谢启暄对自己向他隐瞒医术的事有些介怀。 谢启暄好像早就忘了这茬儿,又刨根问底地问道:「可你为何只对解毒感兴趣?」 「还不是因为我自幼在山里长大,总喜欢采各种野果吃,保不齐哪个就是有毒的。中了几次毒之后,我便对解毒有了兴趣。我师父也想让我学会解毒的自救之法,便悉心传授我这方面的学问。」苏墨如实说道。 「原来如此!」谢启暄恍然大悟,随即眸露睛光:「贤弟,你看着吧。明天你的名字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全京城都会知道你解了砒/霜之毒!」 「啊!不会吧?」苏墨怔愣! 註:砒/霜中毒的解法参考了一些资料,但无实证,请切勿效仿。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程家玉姝 第二日,苏墨刚起床,就听为他送水洗漱的茯苓兴奋地道:「公子,你昨儿个是不是做了件大事?」她沖苏墨眨眨眼,接着说:「昨晚我就听八角说了,他说你救了个孩子,为他解了砒/霜之毒。」 苏墨正挽袖低头洗脸,脸上都是胰子沫。他闭着眼睛,嘴里含煳着道:「嗯,是救了个小孩。可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这还不算大事?」茯苓瞪大了眼睛,嘴张得老大:「我滴个乖乖,这简直就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啊,大罗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说着,把手中的巾帕递给了苏墨,又道:「我小时候,我们村子里有个老婆婆因为能给人看个小病小灾,村里人就都拿她当神仙供着。公子此番救人,要是在我们村里,那还不得给你盖座庙天天烧高香啊?」 苏墨听她说得实在夸张,一边用巾帕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说道:「你可别瞎说,什么盖庙烧香的,我听着怎么有点瘆得慌。」他将巾帕交还给茯苓,接着道:「那个,你刚才说,是八角告诉你的?」 茯苓点点头:「是啊!什么事只要让八角知道了,那就等于阖府上下就都知道了。」 「一定是谢七干的!」苏墨心想:「这个谢七!什么事只要让他知道了,不说谢府上下,就是整个玉京都应该知道了!」 「奴婢估计呀,今天整个京城都在议论此事。公子,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茯苓嘻嘻地笑道。她没告诉苏墨,託了这位公子的福,只一夜的功夫,她就成了府里的红人。那些丫鬟小厮,婆子老僕的,都巴巴儿地向她打听这位「神仙公子」。当然了,打听消息可是要付钱的,茯苓借着这个机会,着实收了不少好东西。她还匀了一些给八角。
第44页 苏墨听了此话,心里着实有点后悔。自己一直低调行事,从未想过成为话题人物,但事已如此,也无可挽回,心里念着只要别影响他的大事就好。 他正想着,只听院外一个声音道:「苏墨,你可起来了?」随后就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绿衣身影就立在了屋里,旁边还跟着茯苓刚还说起的小厮八角。不用说,不是谢启暄还能是谁! 苏墨对谢启暄来他这儿就像回自己的院子似的早就无语。幸好他已穿好外袍,要是还穿着中衣,多少都会有些不自在。还没等苏墨问话,就听谢启暄道:「贤弟,你赶快收拾收拾。过会儿咱们去一趟程大人府上。」 「程大人?你说的是程韬大人?」苏墨问,抬手示意茯苓将洗脸水撤下。 「正是。一大早,门上的小厮递了个帖子进来,帖子是程玉姝下的,说是身体抱恙,请我去看诊。」谢启暄道。 「程姑娘病了?」苏墨又问,面露关切。 「可能吧。」谢启暄其实也不确定,因为帖子里还特意叮嘱一句:「请苏公子一道前往。」 「不知道是真病了,还是为见你。」谢启暄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两人一起用了早饭,随后苏墨就拎着谢启暄的诊箱,二人乘马车向程府而去。途中经过街巷的时候,路人的对话不时飘进车里。 「哎,你听说了么?昨天杏林医馆有个大夫救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竟然吃了砒/霜!」 「听说了!听说了!这事儿在我们巷子里都传开了。大伙儿一开始还不信,后来有个街坊恰好认识那孩子的娘,说是真的,这才信了。」 「你说这人怎么这么神呢?」 「据说啊,这人眉心正中有一只眼。他只要用这只眼睛一瞧,就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应该怎么治!」 「真的啊?那可不得了!」 …… 谢启暄听了,使劲儿盯着苏墨的脸瞧了瞧,戏嚯着说道:「我说贤弟,我怎么不知道你长着三只眼呢?那一只在哪呢?赶快给我瞅瞅!」苏墨瞥了一眼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心想:「长了三只眼的那还是人么?那不成了怪物了!」 马车转过一条街,又听有人道:「二柱,你知道杏林医馆那个神医叫什么不?」 「我听说好像姓苏。咋了?」 「这不,我家孩儿他娘去年得了个怪病,总也医不好。我寻思着带她去找这个神医看看,没准儿能给治好了。」 「诶,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我舅舅的二婶的姨母家的四哥的堂弟也是个药罐子。我去跟我舅舅说说,让他那位七拐八绕的堂弟也去找这位神医诊治诊治。」 …… 苏墨听了一路,简直头都要大了,没想到自己一次救人竟然引出这么多后续,这可如何是好?而旁边的谢启暄早已将「不开心」写在了脸上。他琢磨着自己给人看了这么多年病,才积攒出一些名气,没想到苏墨只看了一次病,病患还只是个市井小贩,就轰动了京城。嫉妒!他十分嫉妒! 苏墨何尝没看出谢启暄的心思,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说得不好就像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于是干脆就一言不发地坐着。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来到了程府门前。看门的小厮一见他二人从马车上下来,赶快迎了上去,献着殷勤道:「给两位公子请安。我家小姐已久候多时了,您二位随我进来便好。」 因程大人一早就去上朝,此时还未回来。两人进府后,便没在前院停留,跟着小厮一路行至后院,过了垂花门,先去向程夫人请了安,随后由程玉姝的丫鬟带着,来到府中一处六角攒尖凉亭等候。 此座凉亭并非通常的木质结构,而是选以上好的竹质做成。烈烈夏日,亭内却竹香淡淡,翠色郁郁,无风自清凉,更有「天然去雕饰」的古朴意趣。 有下人奉上了茶水和时令水果。谢启暄和苏墨不是第一次来程府,因此并不拘谨,边吃水果边赏着亭外美景,倒也惬意。 不一会儿,程玉姝便带着丫鬟雪叶来了。只见她柳叶黛眉轻点,眼眸清波流盼,嘴角掬起盈盈笑意。三千青丝高绾起一个随云髻,一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插于其间。她手执一柄玉骨团扇,身着韶粉色烟笼海棠暗纹百水裙,纤纤步态衬得身段如皎花照水,高贵典雅,风姿卓绝。 三人见面互相行了礼。谢启暄打量着程玉姝,见她气色如常,行动自如,便纳闷地问道:「程姑娘,我见你的帖子上说是身体不适,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程玉姝不禁莞尔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请谢公子见谅,玉姝并未有恙。帖子上如是写,只为寻个由头邀两位公子到府上小聚。请谢公子体谅闺中女儿的不便之处。」 谢启暄闻言瞅了苏墨一眼,摆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 程玉姝又对苏墨柔声道:「苏公子此前几次随谢公子来府上为家人诊病,玉姝并未得见。慕容府赏荷宴上有幸与公子匆匆照面,甚觉仓促,故而玉姝今次请谢公子携苏公子一道前来,以表玉姝对公子的朋友之谊。」 苏墨施礼回敬,目光诚挚:「程姑娘莫要这样说。能与姑娘成为朋友乃是在下的荣幸。」言罢,对程玉姝拱了拱手。 程玉姝闻言一喜,笑着说道:「今早起来,我就听雪叶说起坊间传闻。原来苏公子竟能解世间无解之毒,没想到你的医术竟如此了得,实在令人敬佩!」语气中满是夸赞。
第45页 「程姑娘过奖了。只是机缘巧合而已,我也并非什么毒都会解的。」苏墨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说道。 谢启暄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很是投机,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多余的,有了被冷落的小情绪。程玉姝心思细腻,看出了他的不悦,便道:「谢公子,这段时间我按照你写的方子,用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蒲公英等几味草药做了些药包,想不日就发往朔州,让边关将士们服用,可除夏日里体内积蓄的热毒。你可愿去验检验检?」 谢启暄眼中闪过十足的惊喜:「程姑娘果然好心思!前段时间逸之还说起,今夏酷热尤甚往年,担心将士们体内湿毒存积,发不出来。等到了秋天,天气转凉,容易生病。没想到,你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你俩可真是心有灵犀!」 程玉姝面色微红,玉颜含羞,露出一抹醉人的女儿娇态。此时,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雪叶插嘴道:「谢公子,你不知道,我们小姐对此事可用心了。所有的草药都是她自己亲手洗净、晒干的,药包也是我们小姐一个一个装好的。奴婢们想帮忙,小姐都不让。」 说着,她指了指程玉姝的手又道:「谢公子看看我们小姐的手,原来那么白嫩的一双手,被药草划伤了好几个口子。要不是小姐拦着,我都想找个机会去告诉慕容公子。他看不到,也就不知道我们小姐的一片苦心有多金贵。」 谢启暄和苏墨闻言,不由都看向了程玉姝的手。果然见几道浅红色的疤痕落在莹润如玉的皮肤上,让人不觉心生爱怜。谢启暄见状慨嘆道:「京城谁不知道程姑娘人美心善,就是逸之那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等哪天我再去敲打敲打他。」 随后,他对雪叶说:「一会儿我给你家小姐开个祛疤养肤的方子。以后每天用这个方子上的草药煮水洗手,疤痕很快就会消失。」雪叶赶忙施礼道:「那就有劳谢公子了!」,随后便带着谢启暄去查验药包了。 苏墨因着程大人对自己父亲有恩,自己又和程玉姝同岁,对程玉姝莫名就有一种闺阁女儿间的豆蔻情谊。之前听谢启暄说起程玉姝对慕容琅的情意,心内有些着急。他实在不愿见这位姑娘对慕容琅越陷越深,最后落得不好的下场。今日正巧有机会与她私聊,见谢启暄已走远,苏墨便试探着对程玉姝道:「程姑娘果真对慕容公子心存爱慕?」 程玉姝没想到苏墨问的这么直白,羞涩地避开了苏墨探寻的目光,起身看向亭外,道:「说起来不怕苏公子笑话,我对慕容公子倾心已久。幼时,我在两家家宴上见过他几面,就觉得他尔雅温文,颇有谦谦君子风范。后来,他中了文武两榜状元,又做了大将军,为国杀敌,成为大周名将,我更觉得他有勇有谋,是个正直刚毅的男子。你说这样的男子有哪个姑娘会不心动呢?」 程玉姝一席话说得豪不扭捏骄矜,很有大家闺秀的大气端庄。然而苏墨看着她一脸迷醉的样子,却颇为忧心。那夜晚香对苏墨的哭诉犹在耳畔,他不由又问道:「可是程姑娘真的了解慕容公子么?」 程玉姝闻言一怔,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苏墨,目光中充满寻问:「苏公子何出此言?难不成慕容公子有何不妥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奇谲幽冥 苏墨见程玉姝面有急色,但晚香之事是自己乔装夜探无意间得知,无法对她言明,只得改口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外人看到的或许都是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既然程姑娘打算对慕容公子託付终身,还是要谨慎稳妥些才好。」 程玉姝不由松了口气,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说起来,我对慕容公子确实了解不多。他常年驻守朔州,而我又是闺中女子,我们平时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只是…..不知道苏公子能否理解女子的直觉?我相信,慕容公子当是一位正人君子。」 苏墨不解地看着程玉姝,不由纳罕:「仅凭……直觉?」苏墨一直生活在叠翠庵,平日少见男子,故而在男女感情上空白一片。对于程玉姝所描绘的女子情丝牵动的感受,他着实无法理解。在苏墨看来,喜欢一个人总得要了解这个人的为人,听他说了什么,看他做了什么才对。怎能凭着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就动了心呢? 程玉姝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徐徐地说:「想必苏公子一定听过京城书场中流传的慕容公子英雄救美的故事。」 「嗯,听过。」 苏墨点点头。 「那年,慕容公子回京探亲,我正好修习骑术已有一段时日,便请他到马场指点。当时,我的马不知怎么就受惊了,险些将我从马上甩下。说书先生说的都是,『慕容公子策马上前,飞身跳入马上,拥我入怀,制服惊马,最终化险为夷。我们二人共乘一骑,平安而归。』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程玉姝顿了顿,接着道:「慕容公子是策马上前不错,但他只是勒住了惊马的缰绳,将马控制下来,让它不蹄急飞奔。而真正将我救下的,其实是我的马术师父,花娘子。从始至终,慕容公子都未与我有亲密触碰,保全了我的清白。」 「哦?那为何程姑娘不将实情说出,而任谣言流传呢?」苏陌眸中闪过疑惑之色:「难道姑娘不怕污了自己的名节么?」 程玉姝看向苏墨,含笑不语。
第46页 苏墨瞬间明白过来,心想:「这样的谣言或许正是程玉姝所期望的。既坐实了慕容琅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又打击了其他女子对他的思盼之心,还可以给慕容家一些压力。一举三得!」可是……他转念又想:「慕容琅也没有澄清,怕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 想到此处,他不由又问:「那慕容公子是否对程姑娘也有心仪之情呢?」他是想提醒程玉姝,她虽痴心一片,但慕容琅却不一定如她这般。 此言不说便罢,说出来果真勾起了程玉姝的一缕忧色。她幽幽地道:「想必苏公子也知道,慕容公子一向为人淡漠,待人疏离。其实,玉姝到现在也拿捏不准他心中究竟是否有我?只是,这种问题,作为女子,又怎好直接相问……」 见程玉姝神情不郁,苏墨心下终是有些不忍,只得好言宽慰道:「程姑娘姿容殊胜,又知书明理,在京城闺秀中卓尔不群。相信慕容公子定会看到姑娘的好的。」 「真的?你是说,他会认可我,喜欢我?」程玉姝有些激动。 「嗯,是的。」苏墨肯定地回应道,但心中着实不知这样究竟是不是在害她。 或许是苏墨的话给了程玉姝信心,她的容色转而就明艷起来,像一朵在阳光下绽放的海棠,霎时灿亮了周遭风景。 苏墨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当然希望程玉姝事事如意。只是对于她喜欢慕容琅这件事,他始终不知该如何劝慰。若劝她放弃,这显然不是程玉姝想听的,但若祝他们二人喜结连理,那待自己手刃慕容琅之时,程玉姝不知道该是何等伤心,只怕还会与他反目成仇。 谢启暄已和雪叶回来,他看着程玉姝,嘴里不住地贊道:「程姑娘实在心灵手巧!药包中的药草不仅都是上好的,而且洁净干燥,配比无误,实在是用心了。我一定会告知逸之,让他当面答谢姑娘。」 程玉姝闻言掩饰不住笑意,回应道:「谢公子最会哄玉姝开心了!我所做的微不足道,实在不值一提。如能助慕容公子克敌制胜就是玉姝最大的心愿了!」 「能!能!一定能!我都要替边关将士们感谢你了!」谢启暄顺着她的话说道。「对了!」他一拍脑袋:「过几天就是七夕,那晚玉京城的灯会可热闹了。我找机会提醒一下逸之,到时让他邀你去赏灯如何?」 程玉姝以扇掩唇,不胜娇羞:「那就有劳谢公子了。」 「不用客气,包在我身上!」谢启暄道。 …… 二人回到谢府时,正值午饭时分。苏墨和谢启暄一起用了饭,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午憩过后,苏墨起来换了件衣衫,正想着要不要去医馆看看,就有谢鸿的小厮过来,请他到老爷的书房叙话。 苏墨揣测谢鸿找他,可能与□□之事有关。他虽知谢老爷应不会为此事责怪他,但心里仍不免惴惴,于是一刻也不敢耽误,让茯苓端水进来洗了把脸,就随着小厮来见谢鸿。 谢鸿正在书房里饮茶,见苏墨进来,示意他坐下,吩咐下人也为他上了一盏,和蔼地说:「你来的正巧。这是上好的小龙团,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苏墨对茶道没什么研究,却品出茶末中混有香料,香气浓重,反而夺了茶的真味,因此不大喜欢,但他见谢鸿饮得欢喜,只得婉转地说:「晚辈对品茶着实不通,但医尊的茶一定是好的。」 谢鸿看出了苏墨眉间微蹙,呵呵笑道:「其实这茶我并不觉得真有多好,只是偶尔拿出来品品,讨个闲趣儿罢了。」此时的谢老爷就像个老顽童,苏墨不禁笑出声来,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只听谢鸿不无赞赏地道:「你昨日在医馆解毒之事,我已听说了。启晗将完整的解毒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其实我早该想到,你是净慈师太的义子,于医术之事上想必造诣颇深,也许还在启暄之上!只是却从未听你说起过,你未免太过谦虚了。」 苏墨见谢鸿终于说到了正题,十分抱歉地躬了躬身,恭敬地回道:「医尊过奖了。晚辈没有一早向您告知懂医之事,实属不该。其实并非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我跟随义母修习,侧重究研药草的毒理,专攻克毒解毒化毒之道,对医者应习的病疾诊治反而钻研甚少,更不敢与谢兄的医术相提并论。」 「哦?」谢鸿捋着山羊鬍,好奇地问道:「为何你对解毒一事有如此兴趣呢?」苏墨便将幼时在山中贪吃野果中毒,为保命开始接触解毒之法的缘故讲了一遍。谢鸿闻言若有所思,眸中忽而闪过一道睛光。他示意下人退下,才对苏墨问道:「既然你对解毒一事知之甚多,老夫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苏墨闻言一愣,赶忙道:「医尊折煞晚辈了!「请教」二字,我着实不敢当。您请说便是,晚辈定当知无不言。」 只听谢鸿缓缓说道:「此毒乃是老夫偶然听闻,因甚为奇诡,故而印象颇深。此毒在最初之时蛰伏于脉息,以人体血气所养。病患与常人无异,故而无可觉察。随着它吸□□血有渐起之势,毒脉便时有时无,如魅似鬼,病患则表现为气血亏虚,伴有阵痛。待年深日久,毒性侵入肌体,尽数释放,那时病患气血已被蚕食殆尽,痛状剧烈,唯死不能解脱。」 此毒正是皇上和慕容狄所中之毒,但谢鸿只表述了症状,未言及病患是谁。苏墨认真听着,原本笑靥妍妍的脸上,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待谢鸿说完,他思忖了片刻,探寻着问道:「敢问医尊,中毒之人今在何处?您可否见过?」
第47页 「额……这个嘛……」谢鸿有些犹豫,稳妥起见,他决定暂不说出实情:「老夫所述都只是听说,并未亲身见过,更不知病患人在何处。」他回道。 苏墨点点头,说道:「不瞒医尊,晚辈所知有一种毒和您所述之毒状十分相似,但因您未见到病患,因此我不敢肯定是否为同一种毒。」 「哦?!」谢鸿一惊,颇有些意外。他原本只是侥倖一问,并不真的有何指望,没想到面前这位少年竟然知道! 见谢鸿面露讶色,苏墨解释道:「晚辈对研学毒理兴致甚高,化解寻常之毒对我来说毫无挑战。为此,师父便着意托她在江湖中的朋友搜集世间疑难之毒,供我研究。我刚才说到的相似之毒,正是出现在师父搜集的奇毒之中。」 苏墨强咽了口茶,接着说道:「此毒名为『幽冥毒』。名字源于炼制此毒的两种药草。一种名为幽血草,生长于大周。此草通身赤红,单株生长,因对环境要求极高,故而极为少见,听闻曾有採药人在人迹罕至的山谷中见过。」 「另一种药草名为蓝魄冥罗花,生长于鞑靼境内。传说此花只在月圆之夜开放。盛绽之时,花瓣如被黄金镀色,花蕊处闪动幽蓝色的萤光。艷绝瑰丽,妖异非常。此时採撷,毒性最强。」 苏墨顿了顿,看向谢鸿:「两株药草经过炼制,可生成一种似虫如草之物。看上去状如一段枯枝,然而进入体内,便可活化成虫。不过这都是幻象,它实则是一种菌类。」 「此毒入体后,不断探出极为纤细的菌丝,吸收人体养料。如不加抑制,菌丝将逐渐遍布全身。由于蓝魄冥罗花自带一缕甜香,故而此毒在毒发至强盛时,会散发出特殊的香气。晚辈刚才问您是否见过中毒病患,就是想再通过气味做个判断。」 谢鸿颔首不语,他怎会不知呢。慕容狄死前一个月,房中异香扑鼻,然而室内并未放置任何鲜花。香气是从慕容狄体内发出,似乎他本人已化作妖花生长之土,直至最终养分耗尽而终。而皇上因处于中毒初期,异香之状尚未出现。「看来,苏墨所说的幽冥毒,正是皇上和慕容狄所中之毒不错。」谢鸿想。 「但不知此毒是否有法可解?」谢鸿殷殷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各位亲爱的小天使、小宝贝、小可爱添加收藏~ 谢谢各位亲!给大家拜早年啦! 第27章 霍州危局 苏墨摇摇头,语气有些低落:「晚辈曾与师父探讨过此毒的解法,但由于这两种药草世所罕见,中毒之人更是少有人见过,故而尚无法参破。也正因如此,江湖才将此毒称为绝世之毒。」 「这么说,这种毒就是难以逆转了?」谢鸿有些激动,愕然问道。 「这个……恕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一句,其实,我一向不认为世间真有无解之毒。」苏墨踟蹰着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相生相剋。既然存在有毒之物,就一定有克化之法。大周没有,未见得别处就没有。现下没有,未见得今后就没有。蓝魄冥罗花生于鞑靼,或许那里会有破解之法也说不定。」苏墨坦言道。 谢鸿慢慢捋着鬍鬚,虽然苏墨说的他也认同,但一想到皇上的病情以及背后的阴谋,他无法掩饰眼中的黯然。苏墨见谢鸿眉头深锁,面色不郁,便知此事一定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谢鸿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待抬起头时,面色已恢復如常。他对苏墨言道:「刚才是老夫走神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广博的见识,真是后生可畏啊!我真是老啦……」 苏墨拱手道:「医尊实在过誉了!晚辈初出茅庐,只是碰巧知道一些江湖秘闻,今后要向您求教的地方还有很多。」言毕,他见谢鸿已有疲态,似不欲再与他深谈,便起身告辞,退了出去。 苏墨走后,谢鸿将他所述之事提笔记了下来,又给顾惜衡写了封信,用火漆封口,命一位信得过的下人将信送了出去。下人走前,谢鸿特意叮嘱,一定等到顾惜衡看完信烧毁之后再回来。下人闻言便知事关重大,领命退下。 苏墨回到冬青院,静静坐在书案前。少年的眸中不见了往日神彩,却多了几分深沉。关于「幽冥毒」,他对谢鸿其实有所保留。苏墨虽没见过蓝魄冥罗花,但幽血草他不仅见过,而且还与师父採到过。 此草毒性甚强,却有一软肋,即一旦离土,不出两个时辰,便会颜色灰枯,药力衰竭。因此,如用此物炼毒,炼毒之地必不能离它所生之处太远。据此分析,他与师父判断,「幽冥毒」应是在大周境内炼制而成。 而蓝魄冥罗花又称洗金花,原因是它需靠洗金之水日日浇灌,因此非大富大贵之家不可养育,当下只在鞑靼王庭中才有,然数量不足十株,是鞑靼的镇国之宝。 由于炼制「幽冥毒」的药草非凡俗之物,故此毒极为稀有。自有记载以来,「幽冥毒」仅现世过几次,且都与王朝兴替有关。 「莫不是大周朝堂出现了异动?」苏墨大骇! …… 慕容府上,青年负手端立于案前,他着一身冰台色宝花暗纹软缎衣袍,以玉带束腰,显得松形鹤骨,沈腰潘鬓。只是眼中含着愠怒,神情冷峻似刀,即使是常伴他左右的御风此刻也有些不寒而慄。 慕容琅正低头看着从霍州送来的军报。原来,自鞑靼大将阿鲁瓦春日战败后,便一直休养生息,霍州已然平静了数月。然而就在半月前,阿鲁瓦率军突然起兵,发动攻势,将贺锋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两万余人的兵力,一战下来损失过半,伤亡惨重。
第48页 贺锋虽派奇兵营烧毁了鞑靼军的大部分粮草,然而现在并非冬日,粮草补给相对容易。贺锋恐阿鲁瓦不日还将再次来袭。届时如战败,霍州便有失守之危。他自知事关重大,一改往日好大喜功的性子,已发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请求支援。 「这么说,黑葬甲不管用了?」御风有些纳闷:「难道鞑靼已经找到了对付黑葬甲的法子?」 慕容琅摇了摇头,抬手拿起军报,对御风道:「未必。如今玉京虽处夏日,但霍州位于边境,气候比这里要早一到两个节气,想必如今那边已有入秋的味道了。黑葬甲一到秋天就会寿终正寝,阿鲁瓦正是拿捏好了时机,选择在此时发动攻击。」 御风恍然大悟:「嗯,主子说的有理。看来阿鲁瓦并非莽夫,果然不容小觑。」 「莽夫?他是鞑靼有名的军师,只有贺锋这个蠢货才会如此轻敌!」慕容琅剑眉怒目,将军报「啪」地一声掷于案上,似在发泄着怒意:「阿鲁瓦蛰伏这几个月,草原上正是牧草肥美的时候。鞑靼军利用这一良机,以逸待劳,早已人强马壮,摩拳擦掌了!这一仗他们本就是志在必得!」 御风却嘆道:「属下听说,贺将军为了一洗『虫子都比霍州军会打仗』的说法,一直在给士兵们的训练不断加码,军营内早就怨声载道。有几个受不住的兵蛋子半夜逃跑,被抓了回来。当着全体将士们的面,被军法处置了。」话语中透着不满。 慕容琅不由斥道:「士兵们本就心有怨怼,再加上此仗损失惨重,贺锋军内人心不稳。如阿鲁瓦再次来犯,霍州恐怕凶多吉少。」说话间,眉宇中泛起些许忧色, 「贺将军已向朝廷求援。依主子您所见,皇上会如何抉择?」御风问道。 「还能如何?眼下距霍州最近的兵力就在朔州。然而从朔州调兵,最快也要走上将近两个月,远水难解近渴!何况一旦鞑靼得知朔州兵防减弱,焉知他们不会同袭朔州。你别忘了,达慕可汗的儿子达腊就在距朔州三百里处屯兵驻扎。他可是一直对朔州贼心不死!」慕容琅冷静地道。 「正是。这几年,达腊率兵来打几次,主子您就给他打跑几次。依我看,朔州已成了他的心结!要是达腊发现朔州有机可乘,一定会再次来战!」御风如是道。 慕容琅嘴角上挑,讥笑着道:「好在此前一战,我把他腿打折了,让他学乖了些,不敢轻举妄动。朔州那边眼下有副将严恺坐镇,倒也无需太担心。只是从朔州调兵却不太可能。」 「那有无可能从霍州周边的几个边陲小城调兵呢?」御风犹豫着问道。 「更无可能!那几个小城能自保就不错了,哪有多余兵力供给霍州?」慕容琅痛批道:「贺锋驻守霍州这些年,本应招募新兵,教养良将,巩固临近小城边防才是。可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前些年霍州坐拥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一万不到,还要让别人给他擦屁股,真是把他爹贺老将军的脸都丢尽了!」 「这么说,霍州之危便是无法可解了?」御风不安地道。 「相信皇上不日就会宣我进宫,倒时我自有道理。」慕容琅走到窗边,已然换上了一副气定神闲的神色。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青年镀上了一层金光,俨然一位战神,浩气凛凛,英伟轩昂。 御风点点头。大周的几位大将中,他最佩服的就是自己的这位主子。越是危急的时候,他反而就越淡定,莫名就会让身边人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而这么多年下来,也确实如此。 晚饭过后,禁城一位太监过府传旨,命慕容琅明日辰时进宫面圣。慕容夫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下不安。慕容琅待太监走后,便将霍州战事的大致情况告诉了她。哪知慕容夫人闻言更加忐忑。她焦虑地看着慕容琅,忧心忡忡地问道:「琅儿,你回玉京还不到一年,该不会又要去领兵打仗了吧?」 慕容琅不想诓骗她,便直言道:「只怕会被母亲言中。如今霍州深陷危局,贺锋束手无策,想必陛下召见我,应是希望我前去襄助。」 「大周将军众多,为何偏你不成?」慕容夫人不满地道:「平日也就罢了。如今你仍在孝期之中,我就不信皇上会枉顾人伦,强行命你前往?」 「大周将军虽有不少,但大多都已年迈,年轻将领都在边关驻扎,一时难以调动。且大周制度,武将丁忧不解除官职,只有百天。皇上念在父亲于国有功,故而才恩准我在玉京多留一些时日,否则我这已经算是超期了。」慕容琅耐心地为母亲解释。 「超期又如何?你为大周朝立下多少战功?我偏就不许你去,倒要看看哪个言官敢参你!」慕容夫人平日通情达理,然而一旦涉及到慕容琅,她难免护子心切,关心则乱。 慕容琅无奈地笑了笑,道:「母亲又说气话了不是?您的心情琅儿能理解。但事关国家安危,怎能与皇上赌气呢?」 「哎!」慕容夫人长嘆了一口气。她并非不明事理,只是一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儿子总有性命之忧,她的心就放心不下。不过慕容夫人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慕容琅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可母亲捨不得你走啊!」她握着慕容琅的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你难得有机会在家中待上几天,母亲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第49页 慕容琅轻轻拍了拍慕容夫人的手背,安抚她道:「母亲莫急,我又不是马上就走。何况陛下也未必是派我出征,一切还需等我明天进宫后再说。」 第28章 进宫面圣 第二日,御风一早便将慕容琅的坐骑「踏云」牵到府门外。「踏云」通身枣红色,独独在四蹄处各有一圈白毛,如踏着祥云,故而得名「踏云」。「踏云」乃是西域进献给大周的汗血宝马,几年前被皇上赐给了慕容琅。它四肢修长,步伐轻盈,可日行千里,是慕容琅的爱驹。 不一会儿,一双簇新的皂靴从门内迈出,行动间带起的微风掀起了衣袍一角。御风顺着袍脚往上一看,只见青年一身绯色虎豹纹武将官服,头戴纱帽,腰束革带,英姿如玉树临风,迥然独秀。他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如不是眸中闪过的那抹桀骜,真要贊一句君子温润如玉。一时间,御风觉得天气都明朗了起来。 慕容琅虽为三品大员,但他不喜坐轿,在京中仍保留着在朔州时的习惯,一人一马一个随从足矣。二人各乘一骑,约莫一个时辰,便至宫门外。慕容琅命御风在此处等候,自己则下马由小太监引着入了宫。 大周禁城分内外两廷,均是朱墙黄瓦的形制。前庭肃穆庄严,象徵皇权至高无上,内廷则为后妃的居所,幽深紧凑。远远望去,但见殿宇层叠,宫禁森严,慕容琅的神色也不禁郑重起来。 此时,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摺,慕容琅在殿外等了大约半柱香,只见一个面色和善、满脸堆笑的太监从门内出来,躬身拱手,细声细气地对慕容琅道:「让大将军就等了。皇上让奴才宣您进殿叙话。大将军请~」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 慕容琅耳闻此人城府颇深,当下正得盛宠,他虽看不惯阉人做派,但也没必要得罪,便拱手回了礼,迈步向殿内走去。 御书房内,一对御制掐丝珐瑯双鹤香炉分立于书案两旁。淡淡的龙涎香从鹤口中飘出,萦萦绕绕。书案后端坐着的正是当今天子,景昭帝朱显仁。朱显仁已年逾五十,头髮花白,眸色深邃,微胖的面容辨不出喜怒,一袭明黄色的龙纹蟒袍彰显着不容侵犯的天子威仪。 慕容琅跪拜稽首,三唿万岁。朱显仁这才露出笑容,让慕容琅平身,为他赐了座。 「自慕容大人离世,爱卿回京守丧,如今已过了半年有余。家中一切可好?」朱显仁先叙起了家常。 「承蒙皇上关照,家中一切安好。臣感激不尽。」慕容琅答道。 「嗯。」朱显仁点了点头,随即开门见山:「今日朕宣爱卿入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慕容琅恭谨地道:「臣昨日已见军报。如臣猜的不错,皇上定是为了霍州战事。召臣而来,是想与臣商议对策。」 「哈哈哈哈……」朱显仁突然笑了起来,声音爽朗:「朕就喜欢与你们这些武将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省力气得多。不像那些文官,一句话要转好些个弯子。朕与他们整日周旋,真是没得让人心累!」 慕容琅见皇上心情不错,嘴角不觉带出一缕笑意:「皇上说笑了。武将平日舞刀弄枪,操练兵法,难免脾气沖说话直,还请皇上恕臣无状之罪。」 「欸,爱卿不必自责,朕并无怪罪之意。」朱显仁摆摆手,神情又恢復了严肃:「眼下霍州兵力短缺,贺锋向朝廷请求施援。朕知道朔州有二十万大军,依卿所见,可否调派一部分去解霍州燃眉之急?」 慕容琅默了片刻,道:「启禀皇上,臣不仅是朔州军主帅,更是大周将军。如今霍州告急,臣理当设法援救。然而……恕臣直言,调朔州之兵实不可取,还请皇上三思!」 「哦?」朱显仁皱眉问道:「为何?」 「朔州距霍州路途遥远,即使加快脚程,至少也要走上两个月。而一路行军,将士们势必力困体乏,战斗力衰减。抵达霍州后,很难讲可否即刻上阵杀敌。」 慕容琅目光炯炯,语气铿锵:「何况,朔州相比霍州,更是大周的战略要地,鞑靼虎视眈眈已久。如朔州沦陷,鞑靼攻入玉京只是时间问题。臣揣测,我们一旦从朔州调兵援霍,鞑靼很有可能跟着进犯朔州。届时,两州同起战事,大周边关危矣。」 朱显仁闻言沉思,随后道:「从朔州调兵已是朕能想到的最为可行之策。大周虽在西南、东北以及沿海一带还有百万大军,但遣调更难。只怕等走到霍州,霍州早已更名换姓了。」 他顿了顿,又说:「昨日贺老将军进宫,自请代子出征,欲将功折罪,被朕拦下了。」 「贺老将军已七十高龄,如何还能领兵打仗?」慕容琅讶异。 「朕也是这个意思。朕能体谅他对贺锋不满,对霍州战事忧心,但让贺老将军出徵实非良策。」 朱显仁言毕,不动声色地看嚮慕容琅,眸色深沉:「依卿所见,如今可还有其他办法?」 慕容琅早知,今日皇帝与他商谈,其目的便是在此一问。于是,他起身上前,撩袍跪地,拱手向皇上请命道:「臣愿前往霍州,助贺锋一臂之力!请皇上恩准!」 「怎么?你愿前往霍州?」朱显仁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眼中添了一抹柔色,但又体恤着说道:「可你孝期未过,朕怎能让你此时前去边关作战?」 「如今边关危急,国家有难,臣的家事如何能与此相提并论。何况臣乃大周将领,为国上阵杀敌、出生入死乃职责所在。皇上不必思虑过多。」慕容琅掷地有声。
第50页 朱显仁颔首,面露赞许之意。他缓步上前,作势欲将慕容琅扶起。慕容琅见状赶忙起身,躬身谢过皇上。朱显仁示意他就坐,不必拘礼,随后又问:「你此去霍州,朕自然是放心的。然而调兵之事如不能解决,恐怕你到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臣无需借调一兵一卒,亦能取胜!」慕容琅信心满满。 「当真?」朱显仁不可置信。 「皇上面前,臣怎敢戏言?臣愿立下军令状,如不能得胜,自愿降为普通兵卒,将毕生献祭沙场!」慕容琅言之凿凿,不容朱显仁有丝毫怀疑。 「爱卿言重了!你是大周第一将军,朕对你爱重有加,岂能不信你!」朱显仁眼含笑意。 「玉京到霍州约莫一个月的路程。为臣三日后出发,轻车简从,日夜兼程,预计半月有余便能抵达。」慕容琅道。 「好!好!好!那朕就在禁城等着收到你的捷报了!」朱显仁用手拍了拍慕容琅的肩膀,既是鼓励,又是压力。 慕容琅再次稽首跪拜,随后便退了出去。 周德忠用托盘端着一个药碗,缓步来到朱显仁身侧,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您该喝药了。」 朱显仁目送慕容琅走远,随后转过头,耷拉着脸对周德忠佯装怒意:「又喝药!朕已经说了,朕的身子已经好多了。那个顾惜衡偏是不听,天天让朕喝药,没病都喝出病来了!」 周德忠将托盘放到桌上,扶着他坐下,脸上掬着笑:「奴才瞧着,主子近日荣光焕发,身上也有劲儿了,焉知不是顾大人这药的功劳?皇上身子骨康健,再多活个几万岁,也是奴才们的福气不是?」 朱显仁被他这句「几万岁」给逗笑了,点着他的脑袋,道:「你个老顽童!就知道说些好听的哄朕开心!」 周德忠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吹着药,道:「奴才既不像文臣能说会写,又不如武将可打可杀,可不就是说些好听的,逗皇上一乐儿么?皇上开心了,那天下可就都开心了!」 「说到武将,你觉得慕容琅如何?」朱显仁突然话锋一转,抬眼看着周德忠。 周德忠微微一顿,道:「这位小慕容大人乃是堂堂朝中三品大员,岂是我们这等奴才能够品评的?」 「朕准你说。」朱显仁想听。 「嗯……依奴才所见,『雅如温玉,狠若凶狼』。」周德忠边餵着药,边平静地说道。 「你这双眼啊,毒!」朱显仁哈哈大笑。 …… 慕容琅行至宫外,御风牵马迎了上来:「主子,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一切如我所料!」慕容琅翻身上马,对御风道:「你回去准备一下行装,我们三日后出发!」 「三日后就走?去霍州?」御风确认道。 「对!战事危急!刻不容缓!」慕容琅手握缰绳。 「可主子您只带我一个?」御风纳罕地问。 「不!还有……两个!」慕容琅嘴角微翘,一扬马鞭,飞奔而去。只留御风愣愣地待在原地,彻底凌乱。他本意是想问调兵之事如何解决,没想到主子回他的竟是…… 「还有……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 如喜欢本文,欢迎各位小可爱添加收藏哦,后面的内容更精彩!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兔年大吉! 第29章 鸿门之宴 回到府上,慕容琅换了身常服,便来到母亲院中,将今日觐见的情况告诉了她。慕容夫人心里已有准备,但得知慕容琅三日后就要启程,仍是有些意外。她低低长嘆了一声,拉着儿子的手,千叮万嘱了一番,直到眼中泛起潮意。 慕容琅知道母亲其实申明大义,只不过就是捨不得自己。于是贴心地陪着她一起用了午饭,耐心劝慰了好一会儿,立誓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才得以脱身。 因启程日期临近,需抓紧时间在临行前布置好一切。回到书房,慕容琅先是飞鸽传书给朔州副将严恺,让他这几个月盯紧达腊的动向,命朔州军严阵以待,防止达腊趁霍州之乱,向朔州发难。随后又写了封帖子,命下人送了出去。晚饭后,他叫来慕容府护卫统领金铎,将府内的布防图展于案上。二人仔细研究防卫策略,确保没有疏漏,金铎才离开。 待一切处置妥当,已近午夜时分。室内烛火昏黄,慕容琅轻轻揉着额角,闭眼靠在椅中小憩。灯影里,青年乌髮如墨披落,长长的眼睫低垂,弯出诱人的弧度。他玉带松系,仪态慵懒,似睡非睡间,自成一段风流态度,比月更美,比夜更醉。 「咚咚咚……」御风在门外敲门:「主子,我是御风。」 「进!」慕容琅没有抬眼。 御风推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盅参汤。 「主子,您喝些参汤再休息吧。」他关切着道。 「嗯,放在桌上就行。」 御风放下参汤,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慕容琅睁眼见他仍立于桌旁,便问:「有事?」 「主子,您今天出宫时对属下说,此去霍州还要带上两人。不知这两人是谁?」御风问道。 慕容琅不由挑了挑眉,浅凉的眉宇舒展开来:「就这事?」他笑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 第二日,谢启暄又是一大早带着八角来找苏墨。苏墨刚用细盐清了口,正准备洗脸。他看着头束和田玉冠、一身葱倩色菱锦衣袍的谢启暄,戏嚯着道:「我说谢兄,你现在来得可是越来越早了。再过几日,怕不是就要在我这院子住下了吧?」
第51页 茯苓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着道:「七少爷隔三差五就往我们院儿跑,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们公子了?」 八角暗戳戳地瞥了一眼这主僕二人,心中暗道:「切!茯苓姑娘可真会开玩笑。虽说我们主子是来得勤了些,可也不至喜欢一个男人吧。不过…..」他悄悄打量了一眼苏墨,这位苏公子确实生得细皮嫩肉,要是换上女子的衣衫,不知会是个什么样? 他正胡乱想着,就听谢启暄在一旁疾言厉色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茯苓,你可别瞎说。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接着,他转过头,对着正低头洗脸的苏墨道:「贤弟,我找你可是有正事。今天这太阳简直是打西边出来了!」 「什么太阳,西边的?谢兄,你到底在说什么?」苏墨被他这东一言西一语地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擦干脸上的水,示意茯苓将盆撤下。自己走到桌旁,为谢启暄倒了盏茶,自己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你不知道!逸之兄竟然给我下了帖子,请咱们今天去鸿运楼吃饭!」谢启暄满脸惊喜地道。 苏墨听完,差点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自从赏荷宴后,他就没再见过慕容琅。没想到这人竟自己找了过来!苏墨心道:「这只狐狸哪里是请客,分明就是鸿门宴,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谢启暄如何知道苏墨的这些心思。他见苏墨又是呛水又是喷茶的,以为是同自己一样,对慕容琅摆宴的事吃惊不已,便道:「你看,我说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慕容琅这人,清高得很!只有人请他的份儿,什么时候见他请过别人?」 苏墨低头掸了掸衣衫上的水珠,掩住了眸中慌乱的神色,对谢启暄道:「谢兄,你可知慕容公子请咱们吃饭,是所为何事?」 谢启暄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又把问题抛回给了苏墨:「我想不出。贤弟,你猜是为何?」 苏墨觉得这宴席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怎能对谢启暄说出实情,便支吾着道:「我……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去就好,我可不去。」 谢启暄闻言长大了嘴,仿佛听见了一件比慕容琅请客还要难以置信的事:「你不去?为何啊?那可是慕容琅!放眼整个玉京,谁敢驳他的面子?!」 一旁的八角也不由一惊,又偷偷打量了一眼苏墨,想看看这位少年究竟长了几个脑袋,吃过几只豹子胆? 「那又怎样?我…..我今天约好了韩娘子,要给他家孩子复诊。人命和吃饭比起来,哪个重要?」苏墨理直气壮地回道,暗自庆幸这个理由倒也不那么牵强。 「贤弟,你该不是和逸之有什么过节吧?」谢启暄揣度着问。 「哪有什么过节?谢兄,你就别瞎捉摸了!我真的要给韩娘子的孩子再做一次检查。这事在前几天就定下来了,姜掌柜和启晗大哥都知道,我总不好失言吧。那样毁的可是杏林医馆的名声……」苏墨言辞真切,并不像是在推脱。 「……你真的不去?」谢启暄见他十分坚持,最后确认道。 「嗯,不去!烦劳谢兄替我向逸之兄道个歉,以后我再找机会弥补!」苏墨说道。 谢启暄见苏墨如此坚决,也不再相劝。两人一起吃了早饭,谢启暄便带着八角走了。 其实,苏墨今日给韩娘子的儿子复诊不假,但因韩娘子上午要去坊市卖菜,故而两人将时间定在了未时。故而苏墨如想赴约,时间并不冲突。 然而,对于慕容琅,苏墨虽知道他在调查自己,甚至他能查到哪一步,都在苏墨的算计之中,但苏墨却拿捏不准他接下来会採取什么行动。 凭藉朝廷三品大员、第一将军的身份和地位,慕容琅若想凭那枚香囊,直接抓苏墨问罪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却迟迟没有动静。究竟是为什么,苏墨尚未参透。因此,这场猫鼠游戏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都按兵不动,都在等待对方出招。 今日慕容琅突然下帖约见,一定是他那边出现了新的状况,让他不得不打破眼下看似静止的状态,主动出击。在这个风口浪尖,苏墨觉得最好先避一避,待谢启暄赴宴回来,听听他怎么说,再做打算。 此前,为了防患于未然,苏墨已将慕容府的地形图,以及和復仇相关的笔记全部销毁。为免留下蛛丝马迹,他又寻了个由头将茯苓支了出去,自己将房内仔细整理了一番。当看到那身夜行衣的时候,苏墨心中一动。 上一次他探查慕容狄书房,不想却被慕容琅搅合了。仓促之下,苏墨没来得及细细搜捡。他知道慕容琅一定会将书房加强戒备,但想为父亲平冤,就必须拿到证据,而苏墨相信,这些东西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就是慕容狄的书房!因此,尽管明知以身犯险,他也必须再去一趟。只是这次一定要选在慕容琅不在府里的时候。只是……何时去比较稳妥呢? 苏墨仔细盘算着,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明日就是七夕,记得谢启暄曾对程玉姝提过,他会劝慕容琅在七夕当晚请程玉姝去灯会观灯,那么,明晚他一定不在府中!对!就是明晚! 想到此处,少年的脸上神色冷毅,手不由握紧了拳:这一次,她一定要拿到她找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待不下去 这边厢,谢启暄带着八角如约来到鸿运楼。慕容琅让御风定了个雅阁,二人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圈椅中品茶,御风侍立在侧。青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磨搓着青瓷色的盏沿,眸色澄澈,微翘的嘴角带着一抹出尘的逍遥。他身姿懒散闲逸,淡淡松香清新如细雨洗过松林,端的是浑然天成的矜贵风雅。
第52页 慕容琅见谢启暄只带了八角而来,略感意外,但只是一瞬,心下便就明白,不由暗自冷笑。他招唿着谢启暄坐下,故意问:「谢七,你怎么自己来了?你那位形影不离的苏贤弟呢?」 谢启暄听了有些恼,气鼓鼓地道:「我说逸之,你见我第一句话,不是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竟是先问起了苏墨?我可是有些生气了!」 慕容琅嗤笑了一声,揶揄他道:「怎么?这种醋你都吃?我看你最近真是很闲呢。」 谢启暄埋怨道:「可不是很闲么!要说起来,还不是拜你所赐!」他喝了口茶,将赏荷宴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吐槽了一番。直到现在,他都要躲着那些贵府千金,连出诊都中断了好些时日。 慕容琅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些麻烦实在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反而还怨上了旁人。他示意御风吩咐小二上菜。待菜上齐之后,御风便和八角退了出去。 谢启暄见菜色不错,一扫郁闷的心情,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道:「逸之,你今日摆这个席面,究竟为何?」 慕容琅挑眉淡笑:「实不相瞒,谢七,为兄是来替你解围的。」 「哦?解围?」谢启暄有些好奇,身子不由往前探了探,问:「你倒说说看,如何解围?」 「你刚才说,现下不愿出门看诊,在京城又闲来无事。正好我过两日便要前往霍州,不如,你随我一道前往。如何?」慕容琅慢展摺扇,悠闲地扇着风。 「霍州?」谢启暄一愣,正在夹菜的手不由一抖:「你要去霍州?为何?」 慕容琅将贺锋与阿鲁瓦对战的形势对谢启暄大致讲了下。「原来霍州那边已经这么严重了?」谢启暄有些吃惊,转而又不解地问:「那就你自己去?不调兵?」 「嗯,不调兵,到时见机行事。」慕容琅不想和谢启暄解释太多。 「那我去又能做什么呢?我又不会打仗!」谢启暄问。 「霍州军伤亡惨重,听闻随军的医官年迈,难以应对,故而我这次去要再带上一个医官。放眼整个玉京,只有你的医术我是最信任的。」慕容琅放下扇子,为谢启暄盛了一碗汤,看着他道。 谢启暄听了这话,不由面露得色。其实,慕容琅刚刚提议的时候,他就动了心。停诊的这段时日,谢鸿以为他玩物丧志,已经责骂他多次。他心中烦躁,只想离开此处越远越好。 想到这,谢启暄扬了扬脸,刚要答应下来,但忽又想起了什么,随即咬了咬唇,支吾着说:「逸之,能和你前去霍州,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他顿了顿:「我还有个请求,不知你可否同意?」 「哦?什么请求,但说无妨。」慕容琅直言道。 「我可否带上苏墨同去?」谢启暄探求地问。 此话正中慕容琅下怀,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好像有些不情愿:「为何要带上他?莫非……你和他……」 谢启暄闻言,赶快打断:「逸之兄,你想到哪里去了!此去霍州路途遥远,料想你到时定会忙于战事,无暇顾我。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苏墨是我的好友,有他跟着,我还能有个伴儿。」 「这个嘛……」慕容琅面露难色。 「何况,他会解毒,没准儿还能用得上。」谢启暄担心慕容琅不同意,又补充道。 苏墨解了砒/霜之毒的事,慕容琅也听说了。正因如此,他更觉此人深不可测,将苏墨留在玉京,他着实不安。为此,自那日入宫觐见之后,他就已经想好,此行定要将苏墨带在身边,一则为慕容家消除隐患,二则便于监视。此刻,谢启暄主动提起,倒省了他不少事。 「可此行不是游山玩水,边关生活着实艰苦,不知苏贤弟是否受得住?」慕容琅佯装关心地问道。 谢启暄心想:「你都没问我受不受得住,反而担心起他。」便抱怨说:「他自小在山里长大,听说日子清苦得很,有什么苦受不住的?倒是我,一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竟要去那么苦寒的地方行医,也许还有生命危险……」 慕容琅听着谢启暄一通卖惨,便道:「那,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谢启暄以为慕容琅要改变主意,赶忙收了一脸委屈,殷勤地为他布了一箸菜,道:「不!不!不!不用考虑了,我去!我肯定去!我回去就禀明父亲。相信有你这位大将军庇护,他肯定不会反对。当然了,还要感谢逸之兄肯带上苏墨。对了,苏墨今日去医馆复诊,早上还托我跟你说,以后定会找机会弥补他此次失约之过。」 慕容琅假装勉为其难:「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带上吧。后日出发。」 「这么快?」谢启暄正将一勺汤送到嘴边,险些被烫着。 「嗯,军情紧急,要尽早动身。」慕容琅道。 「好!」谢启暄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一顿饭谢启暄吃的很是尽兴。席间,他想说服慕容琅明日请程玉姝前去七夕观灯,但却被慕容琅以临行事多,无暇旁顾为由推了。谢启暄一脸垂头丧气,他之前跟程玉姝信誓旦旦地保证,眼下却没办成。这下他连程玉姝也没脸见了。 「哎!看来,这京城,可真是待不下去了!」 …… 午饭过后,苏墨坐谢府的马车去往杏林医馆。刚转到医馆所在的街,还隔着老远,苏墨就听到嘈杂声一片。他掀开车帘,往前边望了望,看到医馆门口乌泱泱地围着好多人。苏墨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让马车停到路边,下车找了个在路边吹糖人的小贩问道:「这位小哥,那个杏林医馆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何门口围着这么多人?」
第53页 吹糖人的上下打量了苏墨一眼,心想:「这人怕不是第一天出门吧,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随后才对苏墨解释:「公子你恐怕有所不知,杏林医馆出了一位神医,听说是华佗转世,能治百病。门口排队的那些人都是来找他看病的。」 苏墨差点惊掉下巴,「华佗转世」?「能治百病」?这也太邪乎了…… 他赶忙向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认出自己,便三两步跑到马车边,钻了进去。苏墨让车夫转到医馆后面那条街,见医馆后门还算清净,就让马车直接驶了进去,这才下车。 进了医馆,他正要去找姜掌柜问个清楚,恰巧见他从正堂出来,低着头正往院里走,便叫了声:「姜掌柜!」 姜掌柜一脸焦头烂额,见到苏墨吃了一惊,一把薅住他的衣袖,就给他拽进了花厅,转身关上门,急吼吼地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来了?!」 「我,我答应了韩娘子,今日给她家孩子复诊呀。」苏墨向他解释,不明白姜掌柜这是急个什么劲儿。 「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你没瞧见病患都堵门了么?都是来找你的!」姜掌柜手指着外面,也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说话竟有点哆嗦。 苏墨一脸无辜,他就昨天一天没来,哪知竟出了这么大乱子:「您怎么不派人跟我说一声?我要是知道,早就过来了。」 「你要是来了才会出乱子呢!」姜掌柜在屋里踱着歩:「那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到时候你怎么说?」 「就如实说呗!」苏墨觉得这事并不复杂:「就说我不会看病,只会解毒。」 「如实说?是说我们这位苏公子不是大夫,但竟然在医馆给韩娘子的孩子看了诊?还是说苏公子是大夫,但不会看病?」姜掌柜话说得急,苏墨快被他绕晕了。 姜掌柜见他直发愣,就知道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便又解释道:「你没有行医资质呀!我的小祖宗!」姜掌柜满头是汗:「这是要出大事的!」 在大周,医师执业要有行会颁发的行医资质,并在官府备案。这个资质每年审核一次,以核准医师下一年是否可以继续行医。如:品行不端、医德有亏,或误诊、错诊致病患伤残或死亡的,则收回该医师的行医资质,甚至终身禁业。 苏墨上次为韩娘子的孩子解毒,严格说来违反了大周医师行业的律法。如果是苏墨的个人行为,则官府应问责他个人,如是在医馆行医,则官府和行会应问责他和医馆。 苏墨听姜掌柜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他之前只顾救人,却忽略了这一点。而姜掌柜和谢启晗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直到昨天一早医馆被病患堵门,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谢大公子怕你知道了内疚,叮嘱医馆上下,不许将此事告诉你。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姜掌柜已经有点口不择言,说话不再像往日那般客气。 「实在不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来承担所有责任,和医馆无关。」苏墨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给医馆惹了祸,便大义凛然地说道。 姜掌柜见这少年倒有几分义气和担当,语气便缓和了下来,道:「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眼下,我让伙计先稳住门口的那些人,就说你家中有事,已经离开玉京。他们若想让医馆的其他大夫看诊,就排队等候。如果不愿,就请自便。」 「至于行会那边,所幸谢医尊曾任会长,谢大公子也在行会任职,他会与现任会长做个说明。」姜掌柜道:「但你最近就不要来医馆了。先避避风头,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那韩娘子那里怎么办?」苏墨还想着给她孩子复诊的事。 姜掌柜想了想,道:「我一会儿让方医师过来,你跟他交代下。他会代你复诊。」 苏墨眼下也没有更好办法,便同意了姜掌柜的意见。待方医师过来,苏墨将复诊时病患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对策一一说明。随后,他不敢在医馆久留,坐上马车回了谢府。 作者有话要说: 跪谢喜欢此文的小天使、小宝贝添加收藏! 提前祝大家兔年大吉! 第31章 被迫同行 御风随慕容琅从鸿运楼出来,二人上马回府。慕容琅和谢启暄说话的时候,御风一直守在门外,因而听了个大概。此时,他看嚮慕容琅,不解地问:「主子,据属下此前收到的霍州线报,其中并未提及霍州军的医官有何不妥。所以……不知您为何要带上谢七公子?」 慕容琅嘴角微微一扬,笑着对御风说道:「如若不让谢七跟去,如何能带上他那位苏贤弟呢?」 御风一怔,原来主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可现下苏公子的身份还未查明,如若带上他,恐路上会有不测。」 「御风,你是对自己的功夫不放心,还是对我的功夫不放心?」慕容琅端坐于马上,身形如松,衣袍如雪,不住引得路人注目。 御风赶忙解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担心主子您的安危。」 「那你觉得是将他带在身边更危险,还是让他留在玉京更危险?」慕容琅又问。 「这……」御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慕容琅不等他回话,继续道:「苏墨对慕容府图谋不轨,一旦得知我离开京城,只怕会对慕容家不利。府内虽布防严密,但在没有查清他的目的前,切不可掉以轻心。与其我身在霍州还要为此事分神,不如将他带在身边。」
第54页 「原来如此。」御风这才明白主子的心思。 「对了,叠翠庵最近有什么动静?」慕容琅问。 「一切如常。只是暗卫发现那庵里有一处隐秘的偏院,里面住着一个带髮修行的尼姑。不过,此人整日就是吃斋念佛,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暗卫还在调查此人的底细。」御风回道。 「接着查!」 「是!」 …… 晚上,苏墨刚用完饭,让茯苓将碗碟撤下,谢启暄就急匆匆走了进来。苏墨正盘算着要去找他问问今日慕容琅在席间都说了什么,见他不请自来,便道:「谢兄,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先来了。」 谢启暄一屁股坐到苏墨对面,给自己倒了盏茶,道:「贤弟,你赶快收拾收拾行李,我们后日出发。」 「出发?去哪里啊?」苏墨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说愣了。 「去霍州,和逸之一起。贺锋在那边打了败仗,皇上派他过去支援。」谢启暄道。 「哦,是这样。」苏墨若有所思:「那为何我们也要去?」 「贺锋的医官老了不顶事,逸之让我前去帮忙。」谢启暄放下茶盏,低声说:「何况我本来就想出去散散心,总比看那些大小姐的脸色好。」 他没敢告诉苏墨,答应程玉姝的事情没有办成,他的脸已经快丢尽了。 谢启暄说话总是说半句留半句,苏墨已经习惯了,跟着又追问:「那为何我也要去?」 「因为我去,自然你也要同去才行!」谢启暄理直气壮地说道。 苏墨无语。他思忖着,慕容琅离开玉京,对自己到慕容府查找证据,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没有了这只狐狸在身边,他行事起来会更加便宜。 谢启暄见他有犹豫之色,只好道:「算了,我还是和你说实话吧。此事我还没和爹娘说,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一个人去霍州,肯定不放心。可要是有你作伴,他们估计会答应的。」 谢启暄见苏墨仍没有表示,只好起身拽着他的袖子,哀求道:「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有多难,出诊就要看那些大小姐的脸色,不出诊又被我爹说是游手好闲。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你就陪我一起去吧。算我求你,好不好嘛?」 苏墨看他这副模样,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问道:「可逸之兄会同意么?」 「同意!同意!我今天和他一说,他就同意了!」谢启暄见苏墨话头儿松动,赶紧回应道。 「哦?当真?」苏墨有些纳闷。 「当真!我骗你干什么?」谢启暄一脸真诚。 「不对!此事不对!」苏墨微微蹙眉,心中暗道。慕容琅冷漠、疏离,甚至还有些腹黑。这样一个人,绝不会轻易答应谢七如此无礼的要求。毕竟此行不是去游乐,而是去打仗,没理由带上他这么一个闲杂人等。再说,他和慕容琅又没有什么交情。 但……如果是反过来呢?慕容琅因为要前往霍州,不放心将他留在玉京,威胁到慕容府,故而找了个理由让谢七跟随。而以谢七现在的境地,恨不得立刻就跟他走。只要谢七同意,就一定会求慕容琅带上他! 「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苏墨顿悟:「谢七显然是中了慕容琅的套儿。」 苏墨看向谢启暄,突然有点可怜他,心想:「谢七啊谢七,你这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到底行不行嘛?」谢启暄见苏墨一直不答,有些着急。 苏墨有心拒绝,可再一想,他如今已不能去医馆。谢七去霍州之后,他就只能一个人留在府里,无事可做。虽说谢鸿不会说什么,但府里下人的眼色,他是领教过的。何况,谢七一定会让谢鸿来说服他。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应下,也省得麻烦。只是,这样一来,查案的事就只能搁置了。 「不过……」苏墨眸中寒光一闪,心念转动:「这也许倒是另一个机会!」他抬眼对谢启暄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还能不答应么?」 「真的?那就这么说定了!」谢启暄有些兴奋,一拳打在苏墨肩头。苏墨毕竟是个姑娘,不习惯与男子这样直接的触碰,耳朵泛起了红晕。 谢启暄正沉浸在逃离京城的喜悦之中,没发现苏墨的尴尬,他叮嘱道:「贤弟,你明日抓紧将行装收拾好,咱们后日一早便启程。」 「嗯,好。」苏墨回应道。 谢启暄走后,苏墨将后日要走的事告诉了茯苓。茯苓闻言,有些不舍。她与苏墨相处时间虽短,但却十分喜欢这位公子的性子,从不苛责下人,还不时给她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想到苏墨这一走,她不知道又会被管家分到哪个院,不由鼻子酸酸的。 苏墨见茯苓似要垂下泪来,便安抚她道:「你别难过嘛!我不出几个月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和刘管家说说,还让你来伺候我。如何?」 「真的?」小丫鬟闻言由悲转喜。 「嗯,当然是真的。」苏墨肯定地道。 「太好了!」茯苓轻轻拍着手,笑着说:「我这就给公子备水沐浴,公子你今晚早点休息。明日奴婢会将你的行装收拾好的。」 「那就有劳茯苓姑娘了!」苏墨道。 入夜,苏墨趴在窗台上,双手托腮,望着深邃的夜空。月光清冷,照在他莹润的面容上,肌肤胜雪,眼眸晶亮。微风送来一阵阵槐花的香气,有些醉人。苏墨喜欢这样的夏夜,岁月静好,心境平和。然而这样的日子,註定不属于他。
第55页 突如其来的霍州之行,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虽不知慕容琅将对他怎样,但此行註定是兇险非常!不过,兇险中往往暗藏着机会。如谢七所言,此行慕容琅只带一个侍卫,而从玉京到霍州如想加快脚程,势必会弃大路、走小路。如此一来,就是自己对慕容琅下手最好的机会! 他在铁匠铺定制的匕首应已做好,明日便会去取。一想到刺杀计划提前,苏墨忽然觉得家仇得报有了一线曙光,莫名竟有些激动。 …… 慕容府内。 此时,慕容琅正坐在书案前,把玩着苏墨的香囊。他目色寒凉,嘴角却噙着一抹得意。慕容琅对谢七说服苏墨前往霍州并不担心,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事实上,坊间对苏墨医术的夸张传言,也有慕容琅在背后的推波助澜,目的就是为了使苏墨无法继续在医馆立足,不得不随自己北上。 只不过,他始终没有查清那晚的黑衣人与苏墨之间的关系。如果他们是同一伙,至少他现在控制住了苏墨,但若不是,那么慕容府面临的情况就更加复杂。思及至此,他又想起了父亲书房中,那捲消失了的景昭二十三年的随笔…… 慕容琅将香囊收起,整理好衣冠,快步来到母亲院中。慕容夫人的丫鬟见二公子深夜来此,便知是有要事,赶忙进了佛堂回禀。不出半刻,丫鬟得了慕容夫人的准允,让慕容琅进去。 慕容琅进屋,见母亲已在罗汉床上坐定,向她行礼问安后,方才落座。 慕容夫人捻着佛珠,语气温柔,疼爱地道:「琅儿,你后日就要启程。此去霍州,路途遥远。这几日你需早些休息才好。」 「母亲说的是。」慕容琅道:「只是孩儿尚有一事不明,想来问问母亲,不知可否扰了您念佛?」 「无妨,你但说便是。」慕容夫人边说,边示意一旁的丫鬟退下。 「母亲,孩儿日前整理父亲放在那几只紫檀箱笼内的随笔,发现独独少了景昭二十三年的一卷。您可知这一卷是去了何处?」慕容琅直言道。 慕容夫人闻言,捻着佛珠的手突然一顿。她躲开慕容琅探问的目光,转头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待心神稍定,她才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自从你父亲走后,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他的书房了。」 「孩儿只是好奇。不知这卷笔记是遗失了,还是被父亲放到了别处?」慕容琅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心中暗自思量。 「这……」慕容夫人犹豫了片刻,才道:「母亲不知。也许是被你父亲随手放在了哪里,也未可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的手有些抖,险些握不住盏。 「哦?」慕容琅看着母亲的眼睛,再次追问道:「孩儿只是好奇,父亲为官数十年,积攒随笔如山,为何偏偏少了这卷?」 「琅儿!」慕容夫人突然打断他道,语气中含着怒意。恐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顿了顿,转而柔声道:「琅儿,你不日就将离京,就不要理这些小事了。现下夜已渐深,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慕容琅见母亲陡然变色,心下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止住了话题,起身向母亲告辞。 回到房内,慕容琅毫无睡意。他踱至窗边,抬头望向夜空。天上,一轮银月姣姣,月下之人却眸色沉凉。 「以母亲刚才的反应,她一定知道那捲随笔的下落!可她却有意隐瞒,说明景昭二十三年一定对慕容家意义重大。」青年心内揣度着,修长的手指轻敲着窗沿。 「御风!」慕容琅向门外叫道。 「属下在!」御风几步进门,拱手行礼。 「派暗卫去查景昭二十三年,慕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容琅吩咐道:「尤其是和我父亲有关的,要一一查清!」 「这……」御风有些不懂,心里想着:「主子这是要查自己家?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怎么?有问题?」慕容琅见御风迟迟未回应,问道。 「没有问题,只是景昭二十三年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属下担心……不好查。」御风如是道。 「不好查就慢慢查,总能查到。」 「是!属下多嘴问一句,这件事和苏公子有关系么?」御风问。 这话突然点醒了慕容琅,他心中暗忖:「苏墨前番潜入书房,为的是否也是那捲随笔呢?」 「目前尚不清楚,先查来再说。」慕容琅道。 「是!」 御风走后,慕容琅回到书案前,从抽屉中取出那枚香囊,轻轻揉捏着。 「此时,苏墨应是知道了要随行霍州的消息。」他微微冷笑,突然有些好奇苏墨的反应: 「那会是怎样一种精彩呢?」 第32章 今夜七夕 第二日,苏墨一早就起来和茯苓收拾行李。他屋内的壁柜因为藏着夜行衣和束胸带、月事带,所以从不让茯苓触碰。茯苓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小姐通常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怪癖和禁忌,做下人的不要多问,只做好主子让做的事就好。因此,她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茯苓将苏墨的鞋袜被衾、吃食书册什么的整理好,苏墨要穿的衣衫就由他自己收拾。霍州在玉京的正北方向,这个季节天气已有些凉。所幸,苏墨刚进府的时候,府里的针线婆子给他一年四季的衣衫都各做了几套,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第56页 苏墨本身是个简单的人,要带的东西不多。两人分头进行,没一会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苏墨便让茯苓去谢启暄那里帮忙。他则出府到王记铁匠铺,去取那把订制的匕首。 王铁匠正在热腾腾的炉边打铁,见苏墨来了,热情地打了声招唿。他用巾帕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擦了擦手,随后从靠墙的木柜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苏墨。 苏墨刚一打开,就见一道寒光骤然射出,险些晃了他的眼。再定睛一看,只见这把匕首周身冷意逼人,刀片虽薄却质地坚硬,两边的刃形都与他所画的样式别无二般,锋芒极为锐利。王铁匠还动了些小心思,他将刀身开出一道血槽,便于匕首插入物体后轻松拔出,还在手柄处镶了一圈红木,以防止用力时,匕首从手中滑脱。 苏墨拿起来掂了掂,果然有些份量,又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只觉唿唿生风,极为趁手。他将匕首塞进袖中和靴筒中试了试,十分贴身。苏墨很是满意,他付过钱,向王铁匠道了谢,将匕首揣在怀里,一路回到了谢府。 午歇过后,苏墨考虑明日就要动身,临行前需与谢鸿道个别,便换了身衣衫,准备出屋。这时,谢鸿的小厮过来,说老爷请他到书房一趟。苏墨一听,正巧自己也要过去,便跟着小厮来见谢鸿。 谢鸿见了他,仍是一如往常的和善。他已经同意谢启暄随慕容琅一同去霍州,「这孩子被我和他娘宠坏了。如今,连诊都不出了,整日无所事事。此次跟着慕容家的二公子出去,也可歷练歷练,见见人见疾苦!」谢鸿道。说着,他看向苏墨,又以拜託的口吻道:「只是要辛苦你在路上对他多加照应。虽说你比他还小几岁,但却比他懂事得多。」 苏墨有些不好意思,恭敬地回道:「谢医尊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从小与师父相依为命,吃了很多苦。谢七公子本性纯善,日后定成大器。这段时日,我在您府上寄住,给府中上下添了不少麻烦,心中十分感谢。我会好好照顾谢七公子,请您放心。」 谢鸿捋着鬍鬚,微笑着点头:「有你在,老夫就放心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此去霍州,老夫还有一事所託。」 「哦?」苏墨有些意外:「医尊,您有何事託付晚辈,请直言便好。」 「你可还记得我几日前和你提起的幽冥毒?」谢鸿问。 苏墨点点头,继续听谢鸿道:「霍州位于大周与鞑靼的交界。如有机会,你可否前往鞑靼,寻找此毒的破解之法?」 苏墨一惊,没想到谢鸿拜託的竟是此事。见苏墨没有回应,谢鸿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或许有些过分,便道:「当然,这势必要冒极大风险。老夫只是徵询你的意见,倘若你不愿意,我自是不会勉强。」 「不!晚辈愿意!」苏墨干脆地说:「晚辈愿意前往鞑靼,寻找破解幽冥毒的方法。」 谢鸿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胆气,心下不由佩服了几分。 「不瞒医尊,破解幽冥毒一直是我心之所愿。若能找到解药,救人性命,此乃大功德一件。故而晚辈愿尽力一试!」苏墨如实相告。 谢鸿看着苏墨,目光里满是赞许:「不愧是净慈师太的义子!果然一如你师父当年的慈悲心肠。」继而他又叮嘱道:「只是此事你我二人知道便可,切莫要告诉旁人,对启暄也不要说。那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老夫担心万一他哪天说了出去,惹出麻烦。」 苏墨当然明白谢鸿的心思,「幽冥毒」事关重大,为保完全,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见苏墨神情严肃,谢鸿以为自己的话把他吓住了,便想缓和下气氛。他指了指苏墨身侧桌上的葡萄说:「这是我的一个学生送来的,你尝尝,味道很甜。」 葡萄在大周算是稀罕物。苏墨道了谢,捏了一颗放在嘴里,果然蜜汁满口,香甜无比。谢鸿见他吃得欢喜,就吩咐下人取几串,送到他院中,随后又问问了行装收拾得如何,叮嘱他路上一定多加小心,便让他回去早些休息。 …… 晚上,茯苓一边吃着苏墨给她葡萄,一边支支吾吾地向苏墨告假。今日七夕,苏墨当然知道她是和几个小姐妹约好了上街看花灯,便一口准了。茯苓走前,苏墨还塞给她一些银钱,让她在街上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不用着急回来。小丫鬟笑开了花,对苏墨说了一车好听的话,才开开心心地走了。 苏墨看着茯苓欢喜地出了院门,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心里竟有几分不舍,他已经当这个机灵的小丫鬟是自己的小妹了。然而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转身从柜中拿出夜行衣,今晚他还有重要的事做! 苏墨在房内利落地换了装,以黑巾遮面,吹熄蜡烛,推门走到院中。忽然,他感觉右侧的屋顶上有个身影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月下之人身着皦玉色缎面衣袍,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耀如珠晖。微风拂过,青年衣裾舒捲,如仙人下凡,气度卓绝!然而此人却面如寒潭,眸色清冷,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墨。 「慕容琅!」苏墨心内一震,琉璃般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异! 「他没和程玉姝去观灯?!」苏墨纳罕,看来谢启暄答应程玉姝的事没有办到。「这个谢七!」他暗自埋怨:「坏了我的大事!」他的手不由拍了下身侧,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夜行衣。
第57页 慕容琅也没料到今夜竟会撞见如此装扮的苏墨。他趁夜而来,原本只是想看看苏墨得知明日即将随自己启程,今晚会是何等反映?坐立不安、手足无措?还是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然而都不是!这位苏贤弟显然另有要事在身,此刻正要出门……「办事」! 想到此处,慕容琅嘴角微挑,眼睛微眯,仔细打量着苏墨的身形:「看来,那夜在屋顶上偷窥自己练剑之人就是他了!这倒是个意外的收穫。」 不知是不是心情大好,他忽然间起了玩心,修长的手指从怀中优雅地掏出那枚香囊,将香囊上长长的系带在手指上绕了一圈,漫不经心地来回摇晃。香囊下面的穗子一盪一盪,像是无声地挑衅,又像是轻蔑地嘲讽。 苏墨果然被慕容琅的这一举动挑起了几分怒意,这显然就是在向他昭告:慕容琅已经知道赏荷那日,擅闯慕容狄书房之人就是他!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再费心遮掩了!」苏墨利落地将面巾摘下,目光如刀,毫不闪躲地迎嚮慕容琅,竟有种大义凛然之态。 清风拂过少年的面颊,带出鬓边几缕秀髮。夜色将周遭的一切隐入黑暗,月光映照下,唯见少年肤色莹白,眉如远山,双眸灿若星辰……不知为何,慕容琅忽生似曾相识之感,脑中闪过一张模煳不清的小少年的脸,心跳漏了一拍! 地上月影斑驳,夜风过处,树叶飒飒作响。二人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夜已深了,不远处传来茯苓轻快的脚步声,还有其他小丫鬟笑闹的声音。苏墨一个走神,再看向屋顶,屋顶上空空如也,只有风中夹杂的淡淡松香,慕容琅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墨急忙回屋换上里衣,躺到床上,假装已经睡熟。茯苓进到院中,见苏墨房间的灯已熄,想是已经歇下,便放轻脚步,径直回房去了。 苏墨听着门外的动静,见茯苓没有进来,暗暗送了口气。刚才时间匆忙,他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换下,只得扯过被衾挡住。苏墨起身,他今夜已没了去慕容府的兴致,便将衣服彻底换了过来,把夜行衣塞进了行李箱中的最底层。 坐在床边,苏墨将匕首重新压在枕下,若有所思。他不知慕容琅今夜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但显然,此人对自己未动杀机。可能是顾虑自己尚在谢府,想待去往霍州的路上再动手,也可能是还未查清自己的底细,先留自己一命也不一定……总之,慕容琅心机深沉,一定要多加提防!如果家仇未报,自己却先死了,那一定是蠢死的! 此时,慕容琅已回到府内。今夜他临时兴起,突袭谢府,却没想到竟撞破苏墨就是黑衣人的身份。不知他那时要去向何处,但显然自己的出现搅乱了他的计划。想必这位苏贤弟对自己又多了几分恨意!他嗤笑一声:「此人果然不简单!恐怕谢大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府上究竟住了个什么人!」 他手中捏着那枚香囊,不知怎的,感觉竟有点喜欢上了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对于霍州之行,他竟是有些期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走哪条路 今日便是出发的日子。谢府门外,下人已将谢启暄和苏墨的行李放上了马车。苏墨不会骑马,谢启暄虽然会骑,但他只要一想到在马背上风吹日晒,一路颠行,只怕还没到霍州,自己这副小身板儿就散架了,便央求着母亲让管家准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又让下人在里面铺上软垫、备了香薰,布置得极为舒适,就算他和苏墨两人躺着去霍州都行。 慕容琅带着御风已来到谢府门口。二人坐于马上,腰系佩剑。一个玉色衣袍,潇洒俊逸,一个红衣劲装,孔武有力。慕容夫人考虑到慕容琅要连日赶路,途中不一定能在客栈或驿站落脚,便让家丁也备了一辆马车随行,除了放置行装,还可用于慕容琅夜间休息。 二人在府门外等了片刻,只见府内唿啦啦出来一群人。谢启暄和苏墨走在前面,谢启暄身着春辰色销金云纹团花缎面衣袍,一脸兴奋。苏墨则穿一件云山蓝色细布长袍,腰系布带,身姿清卓。他们两人后面便是谢鸿和谢夫人,以及谢鸿的几位姨娘,还有刘管家,八角、茯苓等一众丫鬟小厮,显然都是来送行的。 慕容琅和御风下马向几位长辈行了礼。谢启暄和苏墨向他二人拱手示意。慕容琅见苏墨神色如常,仿佛昨夜无事发生,不禁内心冷笑。 此时,谢夫人走过来,霭然地看嚮慕容琅,请他一路上多担待些谢启暄。她这个小儿子第一次出远门,难免会不适应。慕容琅点头称「是」,让她尽可放心。谢夫人又回身攥着谢启暄的手,千叮万嘱了一番,眼中起了水雾。 谢鸿见谢夫人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担心误了出发的时辰,便上前打断了她。而后,他看向苏墨,低声道:「记得老夫与你说的。」苏墨信誓旦旦地回应:「请医尊放心!」 八角和茯苓亦是捨不得两位小主子,但因是下人身份,他俩不敢多言,只匆匆和二人道了别,就站到一旁。 御风眼见时候不早,想到今日还有一天的路要赶,便嚮慕容琅道:「主子,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嗯!启程!」 慕容琅道。 他二人翻身上马。慕容琅坐到马上,瞥了眼苏墨。苏墨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起身钻进了马车。谢启暄依依不捨地松开了母亲的手,也进了马车。上车后,他掀开车帘,对谢鸿和谢夫人道:「父亲母亲,您们放心,孩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58页 不多时,马车便消失在远处。 谢夫人看向几人前行的方向,用帕子拭了拭濡湿的眼角。谢鸿用手轻抚她的背,几位姨娘也过来柔声安慰。一众人这才进了府。 …… 出京的路上,天高云阔,日朗风清。远山青绿,秀峰起伏,近水潺潺,澄澈叮咚。 谢启暄就像一只飞出樊笼的鸟儿,大口唿吸着自由的空气,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没了父亲的斥责、母亲的念叨,也不用再看那些世家小姐们的脸色,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有多逍遥。兴致高的时候,他就霸占御风的马兜上几圈。御风就只好坐在车夫边上,帮忙赶车。等他玩累了,就倒在马车里,边吃肉干,边和苏墨聊天。 苏墨看着谢启暄上蹿下跳,没个消停,也不理他,只靠在车内翻看带来的兵书。每每这时,谢启暄就会打趣道:「呦!我说贤弟,难不成你也想当将军?」或是指指车外骑于马上的慕容琅,揶揄着道:「苏墨,咱们这已经有一个大周第一将军了,莫非你想当第二?」 苏墨懒得回他,自顾自地看着书。谢启暄连着闹腾了几天,等那股子新鲜劲儿过去了,干脆连马车都懒得下,成日不是睡觉,就是掀起车帘和马上的御风闲扯。 这几日,慕容琅和苏墨除了每日用饭时偶尔说上几句,几乎没有交流。谢启暄只道是他俩不熟,何况慕容琅本就是个冷淡性子,便也没多想。御风知道内情,但也不会挑明。 几人出城后,一直沿官道而行。官道每隔一段路就设有驿站。一行人到了晚间,就赶到就近的驿站歇下,就这样行了三天。 第四日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们几人行至一个岔路口。正巧岔路边有一个茶棚,除了卖茶,还贩卖吃食。谢启暄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正觉得腹内空空。一闻到饭香,便嚷嚷着让马车停下,在这里用完饭再走。 茶棚的老闆娘约莫三十岁上下,打扮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她提着茶壶,一边给几人倒茶,一边道:「几位公子、大爷先喝口水,润润喉咙。」随后,招唿伙计端上了几碟小菜,几个馒头,献着殷勤道:「山野小店,吃食粗陋,几位客官莫要嫌弃。」谢启暄自知出门在外,定不能像在家中那样讲究,也没有挑拣,其他人更不计较,一行人慢慢吃着。 御风见老闆娘为人热情,便问道:「老闆娘,我向您打听个事。这岔道两边的路,哪条是去往霍州的?」 「你们要去霍州?」老闆娘有点出乎意料。自打这几位客人落座,她就注意上了。尤其是那三位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说话的这位应该是个侍卫,还有两个车夫,坐在边上。「听说那边儿正在打仗,可不是好玩的。」她道。 御风笑了笑:「我们不是去玩,是去走亲戚。」 「哦……」老闆娘点点头,随后指着两条岔路,解释道:「这两条路都能到霍州。只不过一条是官道,好走些,就是费些时日。另一条嘛,快倒是快,但是山野小路,平日只有村民和猎户才走。」 她回头又看了看几人,接着说:「我看你们这几人的打扮,身份都贵重得很。你们要是不急,就走官道吧,安全些。」 苏墨立刻听出了老闆娘话里的不寻常,探寻地问:「您的意思是,走小路不安全?」 「何止是不安全?上个月,前村老齐头儿家的大儿子去山里打猎,走的就是这条路。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吓人了!」老闆娘一脸异色。 谢启暄听她说完,脸都白了:「该不是活见鬼了吧?」 苏墨没理他,又接着问:「那没有人进山去找么?」 「怎么没找?前几日,老齐头儿叫了村里的几个青年,一起去山里寻人。要说这几个人都是二十啷噹岁的大小伙子,身上都带着功夫,可过了好些天,他们才从山里出来。出来的时候,一个个的连人模样都没了。衣服扯得稀烂不说,身上都挂了彩。还有一个听说不小心掉下了悬崖,给摔死了!」 「老齐头儿是被好几个人给抬出来的。」她指着旁边一条板凳:「当时他就躺在那张板凳上,人只剩捯气儿的份儿了。啧啧,真是吓人!」老闆娘似乎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不住咋舌。 谢启暄一听这话,手里的馒头都掉在了桌上,看着众人不住地道:「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慕容琅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继续向老闆娘问道:「这位娘子,莫不是他们在山中遇到了山匪?」 老闆娘第一次见这么俊朗的青年,见他此刻正看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红,声音都多了几分婉约:「不瞒这位公子,奴家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奴家」,让正端着碗喝水的御风险些呛住,不住地咳嗽起来。慕容琅斜觑了他一眼,御风赶快捂了嘴,将头扭向一边。 老闆娘没理睬御风的反映,对着慕容琅继续道:「但后来我听他们的话头儿,应该不是山匪,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勐兽!可他们撞见那东西的时候,正是深夜。大家忙着逃命,都没敢回头瞧,火把也跑掉了,所以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恰好茶棚内又进来几人,老闆娘便上前招唿客人去了。 「天哪!那个什么老齐头儿家的儿子,八成就是被野兽吃了!」谢启暄想到此处,对慕容琅道:「逸之,你听见没有!那么多人都没打过那个怪物,更不用说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咱们说什么都不能走小路!」
第59页 「我可不想还没到霍州,连命都没了。」他又嘟囔道。 慕容琅和御风常年戍边,边关多密林,什么勐兽没见过,何止是见过,还猎过不少。而苏墨年少时经常在山中採药,虽从没和野兽正面交战,但至少也是见过的,因此倒也没那么害怕。 三人都没理睬谢启暄的聒噪,反正走哪条路,他说了也不算。倒是一旁的两位车夫,面色不太对劲儿。他们看着慕容琅,都在等着他发话。 「走小路!」慕容琅道。 「什么?你不要命了?」谢启暄急得跳了起来。 「怕什么?」慕容琅冷冷地说:「有我和御风在,你想死也死不了。」 谢启暄又看向苏墨,示意他赶快帮自己说几句,但苏墨自是有他的考虑。一路上,他一直盘算着何时对慕容琅下手。可惜之前他们一直走大路,行动多有不便。如今为了赶时间,慕容琅选择冒险走小路,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正可藉此机会,找准时机,结果了慕容琅的性命。到时,谁知道慕容琅是被野兽弄死的,还是被自己杀死的? 想到这,苏墨转而劝慰着谢启暄道:「谢兄,如今军情紧急,慕容公子需尽快赶往霍州。如若走官道,势必要多耽误些时日,要是为此贻误了军情就不好了。」 「可你不怕死吗?」谢启暄瞪着苏墨:「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慕容琅闻言,不由哂笑一声,心道:「这位苏贤弟的功夫,只怕谢七还没领教过。」 苏墨只当没瞧见慕容琅的讥嘲,继续安慰着谢启暄:「慕容公子和御风的功夫了得。若真遇到野兽,相信他们也能化险为夷!」 谢启暄见苏墨毫无惧色,不仅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还向着别人说话,心里有些不爽:「那咱们可说好了,到时要是真遇到什么危急,我可救不了你。」 「嗯,不用你救!」苏墨道。 谢启暄气鼓鼓的,不再说话。两位车夫闻言,虽心里不愿意,但也没办法。 几人抓紧吃完饭,御风给老闆娘付了钱。一行人便启程,走上了小路……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本文的话,记得点击收藏哦~ 祝各位可爱们兔年大吉!兔然有钱!兔然暴富! 第34章 密林怪兽 路上,几人心里装着老闆娘的话,不再像此前有说有笑,个个神情严肃。车夫也不住挥鞭,马车渐渐加快了速度。大家计划在天黑前赶到附近的村子,在农户家借住一宿。 然而,行了几个时辰,不仅没见到村子,连人影都没瞧见一个,看来这条路果真已无人敢走。谢启暄心中越发不安,坐在马车里不住掀起车帘,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高大的树木逐渐替代了矮草,密密匝匝的枝丫遮住了日光。夕阳西沉,一切渐渐暗了下来。不时传来的几声鸟鸣,为本就幽深的密林又添了几分神秘。 此刻明明是在夏日,但谢启暄却莫名感觉浑身冷飕飕的。他攥着苏墨的袖子,手心里全是汗。苏墨看出了他的紧张,偶尔说些小时候的糗事逗趣。 御风在前面探路,时不时策马回来,嚮慕容琅禀告前方的情况。原来,往前大约十五里左右有几户人家,但以他们的脚程,恐怕天黑前赶不到那里。不远处恰好有条溪流,慕容琅当即决定今夜就在此处歇下,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两个车夫将马车赶到岸边,解开马身上的项圈和挽具,将几匹马带至溪边饮水,吃草,跟着又去附近捡了些枯枝,开始生火烧水。御风则将慕容琅的「踏云」和自己的马牵至溪水中,一下一下地刷着马身,为马清洗。 此刻天色还未全黑,慕容琅拿上弓箭,准备去打几只野兔回来,给大家烤着吃。苏墨见慕容琅要只身入林,心下一动,便道自己正想去摘些野果,可与他同去。 御风有些不放心,也欲跟上,但谢启暄和车夫都不会武功,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危险,无法应对。慕容琅便命御风留下,转身和苏墨向林中走去。 苏墨袖中藏着匕首,一边寻找刺杀慕容琅的时机,一边又时刻戒备着慕容琅对自己下手。慕容琅佩剑在身,并不担心苏墨会对自己不利,他反而更担心那个不知会从何处窜出的野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二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耳边只有脚踩枯枝的声音,咔咔作响。 突然,前方不远处窜过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他们不远处停下。二人都被吓了一跳,赶忙躲到树后。光线昏暗,他们仔细分辨,发现那个较大的东西体躯健壮,四肢粗短,深褐色毛髮,背上长满了鬃毛,脸似猪形。原来是只山猪,那个小的是它的幼崽无疑了。两人都松了口气。 慕容琅见这只山猪送上门来,便不想放过。他轻轻从箭筒里抽出一枝箭,搭在弓弦上,缓缓拉开…… 「快跑!」 慕容琅正要放箭,只听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只山猪听到叫声,带着小猪撒腿便跑,没一会儿就钻进了密林。 慕容琅蓦然僵住,保持着拉弓的姿势迟迟未动。 这个声音! 这个情景! 他一下想到了少年时的卧云谷!那个模煳的小少年的身影! 他勐地回头,看向苏墨,目光炯炯! 苏墨见慕容琅突然盯着自己,心中立刻警觉,袖中的匕首悄悄滑到了掌心。
第60页 「你是……」慕容琅脱口而出,喉头动了动,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苏墨以为慕容琅怪他吓跑了眼看就要到手的猎物,心生怒意要将他置于死地。他正准备挥起匕首,先发制人,却发现慕容琅看向自己的目光不是愤怒,而是…… 疑惑? 诧异? 惊喜? 「这……是个什么意思?」苏墨心里反而不明白了。他停了手上的动作,蹙眉看着面前的青年。 慕容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是一个熟悉的场景而已,自己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他避开苏墨的视线,低头将箭放回箭筒内,佯装不满地道:「以后我打猎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出声?」 慕容琅突然没头没脑地这句话让苏墨有些意外。 「哦!」他回应道,将匕首暗暗藏回了袖中:「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古怪。」 二人都回了回神,继续往林中走。这一次,他们都刻意保持了些距离,苏墨摘了不少野果,慕容琅则顺利地打到几只兔子。眼看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二人不再耽搁,快步回到了溪边。车夫接过野兔,在一旁扒皮去掉内脏,用溪水洗净,就架在火上,烤起了兔肉。不一会儿,香气四溢…… 谢启暄一直躲在车里看着众人,此时闻到肉香,也坐不住了。他下了马车,几步走到火堆旁,见兔肉还没烤好,就抄起一个野果在手上搓了搓,一口咬了下去。苏墨有些无奈:「我说谢兄,那些果子还没洗呢。你小心一会儿肚子疼。」 「就是几个野果,有什么要紧。再说,我就是大夫,就算肚子疼,我也会治。」说着,谢启暄又拿起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继续吃着。 「我是心疼你那身衣裳行了吧。」苏墨拿这个任性的少爷也没有什么办法,将剩下的野果拿到溪水边洗干净,谁知道他还要吃几个。 火上的兔肉已滋滋冒油,待烤得差不多了,御风从行囊中取出一小罐细盐,撒在肉上。谢启暄按奈不住,也顾不得烫,抢着掰了条兔腿,放到嘴里一尝,果然不俗,是京城的鸿运楼也做不出的味道。大家赶了一天路,本就没正经吃东西,早已飢肠辘辘,此刻都顾不上说话,专注地埋头吃着。 苏墨坐在一旁,他不吃肉,只慢慢嚼着干粮,眼睛怔怔地盯着篝火,反覆想着刚刚慕容琅的眼神。慕容琅一会儿也吃完了,他起身抖了抖衣袍,在周围踱着步巡视。 众人吃饱后,慕容琅让车夫把没吃完的兔肉在溪水里洗一下,再用土埋了,掩盖气味,防止吸引夜间出来觅食的动物。谢启暄趁他们不备,偷偷将两块兔肉塞到了车里,打算留着明日路上吃。 待一切收拾停当,几人在溪边简单做了洗漱,就准备早点休息,明天继续赶路。苏墨、谢启暄和慕容琅分别睡在两辆马车里,御风和两位车夫则在车下轮流值夜。慕容琅上车前,又往篝火里加了些柴,想让火烧得时间长些,用以威慑林中的勐兽。 一行人就这样睡着了…… 夜已深,除了潺潺的水声和时有时无的鸟鸣,再没有别的声音,四周是瘆人的静。 「咕……」一阵肠鸣声传来,紧跟着就是腹内一阵一阵地绞痛。谢启暄被疼醒了,头上不住地冒汗。「果然被苏墨说中了!」他心里想,有些后悔没听苏墨的话。他见少年睡得正香,便蹑手蹑脚地下了马车。 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御风和两位车夫靠着车轮也进入了梦乡。赶了一天路,大家都十分疲惫。谢启暄不想叫醒他们,独自往林中走去。 苏墨其实在谢启暄下车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本就浅眠,再加上一直保持戒备,因此根本没有睡熟。他在车里计算着时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还没听见谢启暄回来的声音,苏墨有些不放心。 「啊~~~救命啊~~~」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极为骇人。 这下众人都醒了,慕容琅几乎和苏墨同时跳下车。御风和车夫也站了起来,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张望。 「是谢七!」苏墨大声叫道,他正欲寻声跑去。只听一声惊天裂石般地咆哮响彻山中,「嗷~~~」顷刻间苏墨脚下的地跟着晃了晃!紧跟着,一阵劲风狂卷树叶从林中勐地冲出,几棵碗口粗的小树几乎都要被风折断。 大家全都被吓呆了!两个车夫几乎瘫坐在了地上! 苏墨也怔住了,但只是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就林中奔去。慕容琅抄起佩剑,紧跟其后。御风见状也要跟上,却被慕容琅拦住。他示意御风留在原地,和车夫一起看住马匹。要是这些马受惊跑了,那才是大麻烦! 「救命啊~~~快来人啊~~~」 密林中,谢启暄的叫喊一声比一声尖利。他似乎正被什么东西追着,声音时近时远,飘忽不定。苏墨感觉谢启暄身后那东西似乎身形巨大,跑动中带起的狂风,夹杂着枯枝,在空中乱舞,时不时打在身上,只觉生疼。 周遭漆黑一片,苏墨只能凭着声音,辨别前进的方向。慕容琅渐渐追上了他,二人顾不上说话,一前一后寻声跑着,用尽全力加快着脚步。恐怖的吼声越来越近,两人的耳朵几乎要被震聋,内心惊惧与焦急交织:「不知道谢七现在怎么样了?!」 谢启暄面无血色,魂已经被吓飞了。他慌不择路在林中麻木地兜着圈子,气力几乎被消耗殆尽,衣服被树枝刮成了碎条,鞋子也都跑掉了。他感觉后面那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突然,他脚下被树根一绊,身子向前一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61页 「完了!看来自己这条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心里想着,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欢此文的小可爱们! 祝大家兔年大吉!前兔似锦!兔飞勐进!兔然暴富! 第35章 还不快走 只听背后一道遒劲的风声袭来,那东西「唿」地纵身跃起,巨大的身躯腾于半空,粗壮的前爪向前伸出,向趴在地上的谢启暄直扑而去。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遽然闪过,只见一只利剑穿过树林,直直地向着那东西的前额插去。 「噗!」那东西躲闪不急,被剑尖直中面门,登时血水四溅。 「嗷呜~~~」怪兽从半空摔落在地上,紧跟着便是重重砸地的声音,整个树林仿佛都被撼动,腾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半晌才消散。 「咳咳~」谢启暄被浓烟呛得直咳嗽,身上落了不少灰。他见那东西没扑过来,赶忙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回头一看,见怪兽哀嚎不断,正用前爪不停地捯着头上的剑,晃着脑袋,想把剑弄出去。 趁这当口,他再次撒开腿,向前狂奔。不远处,正有两个人影朝这边赶来。他看不清面孔,但就像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扯着嗓子用力大叫:「快救救我!救命啊!」 苏墨和慕容琅终于见到了谢启暄,沖他大喊:「谢兄,这边!我们来救你了!」谢启暄听出了两人的声音,喜极而泣,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向他们奔去。 谢启暄头髮披散,衣服被扯得破烂不堪,面上毫无血色,人已经被吓得脱了相。他见到二人,泪一下涌了出来,死死抓着他们的手不放,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自己弄丢了。他不住地捯着气,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苏墨见状刚要安慰几句,哪知谢启暄眼睛一翻,向后一仰,竟晕了过去。 苏墨一把拉住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机会么?此刻,谢启暄晕厥,自己正好可以以此为藉口,先背他回去,让慕容琅断后。慕容琅势单力孤,真与那东西打起来,有没有命活着回去还不一定。要是那东西真解决了他,倒给自己省了不少事。 想到这里,他把谢启暄往背上一背,正盘算着怎么开口,却听慕容琅果决地说:「苏墨,你赶快带他离开此处。这里我来应付!」 苏墨一愣,慕容琅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大可命令苏墨留下,或是由他带着谢启暄走,而将这个大麻烦甩给苏墨,可慕容琅却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苏墨想不通:「难道是想拉拢我,让我感动,然后将所有的事对他和盘托出,如实招来?可这代价也太大了吧?说不准连命都要搭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慕容琅大声喝道。他盯着苏墨的眼睛,像在发布一道不容置疑的军令! 「你……你一个人真的可以么?」苏墨问,他突然有些犹豫了。 「嗯!」慕容琅毅然决然。说罢,他不再看苏墨,头也不回地向着那东西跑去。他要趁着它还没起身的当口,将剑拿回来。 苏墨转过身,背着谢启暄往回走。 「嗷~~~」突然,一声惨烈的哀嚎穿透密林,振聋发聩!苏墨只觉得脚下的地都被震得陷了下去。 「要不要回去?」他莫名有些纠结。那东西的叫声越来越暴厉,也越来越狂躁!而苏墨的脚歩却越来越沉,走得也越来越慢。 「嗷呜~~~」又是一阵惊悚的咆哮!狂风吹得他的身子跟着晃了晃。他紧了紧背上的谢启暄,发现脚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理智告诉苏墨,此刻不应该回头,这是不费吹灰之力杀死慕容琅最好的机会!可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总是闪过慕容琅坚毅的目光和有力的声音:「苏墨,你赶快带他离开此处。这里我来应付!」 苏墨自幼与净慈师太和乳母相依为命,日子清苦多艰,最受不得的便是别人对他好,而慕容琅此举让他突然有了一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实在是个意外! 「罢了!」他把心一横,咬着牙心想:「慕容琅,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一次算我输!你最好坚持住等我回去,否则可就不是我见死不救了!「 苏墨迅速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将谢启暄放下,让他背靠着树干,随后转身,向着刚才的方向飞奔而去。 此时,慕容琅已将剑从那东西的头上拔了出来,但因用力过勐,向后跌坐在了地上。而刚才那几声哀嚎正是慕容琅拔剑时,那东西因受不住疼,发出的吼声! 怪兽满脸是血,疼痛使它几近癫狂。它恶狠狠地瞪着半躺在地上慕容琅,眼睛血红,吐着粗气。苏墨这才看清,它竟是一只老虎!只是不知何故,它的叫声与寻常的老虎十分不同。 苏墨正想着,只见那虎张开血盆大口,嚮慕容琅迎面勐扑过来。慕容琅来不及起身,身子就地向旁边一滚,擦着虎爪躲了过去,那虎扑了个空。慕容琅趁机右手持剑,向虎身刺去,然而那虎被这剑伤过一次,显然已有了戒心。它趁慕容琅挥剑之时,立刻回身,前爪嚮慕容琅后肩重重一挠。 慕容琅躲闪不及,后肩的衣裳被锋利的爪子划出几道口子,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直冒。 「嘶~~~」他疼得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然而形势紧急,慕容琅顾不上剧痛,快速从地上跳起,再次看向那虎,二者四目相对,呈对峙之状。那虎见慕容琅被自己击伤,显然有些兴奋。它前腿绷直,后腿半屈,眼看就要再次跃起,发起第二次攻击。
第62页 趁虎身放低之时,苏墨紧跑几步,飞身上前,一下跳上了虎背! 慕容琅见苏墨突然从身后冲出来,有片刻的讶然,但转而又有几分欣慰。 此刻,苏墨左手死死抓住虎皮,右边袖中的匕首滑入掌心。右臂一起一落间,匕首一下又一下地深深刺进那虎的嵴背。 背上刺痛传来,那虎发了疯一样地狂奔。为了甩下背上的少年,它故意将身体撞向树干,一时间,树枝、落叶、烟尘,混成一团。苏墨的头几乎要被巨大的撞击震晕,身上又被虎鞭狠狠抽了几下,只觉火辣辣的疼。但他一刻也不敢松手,左手的指甲几乎都要嵌入虎皮。 老虎的反抗显然起了效果,苏墨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匕首刺扎的次数也少了。他的左手几乎没了力气,加上手心冒汗,只觉得滑腻腻的,很快就要抓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欢此文的小可爱们~ 祝大家兔年大吉!兔飞勐进!大展鸿兔!兔然暴富! 第36章 一场恶战 慕容琅知道再这么下去,苏墨迟早会被甩下来。他灵机一动,大喊一声:「苏墨,闭眼!」 苏墨闻言,立刻用右臂挡住了眼睛。紧接着,慕容琅跑到那虎面前,抓起一把沙土向它的眼睛掷去。那虎没有防备,双眼被迷,立刻睁不开了,下意识地止住了狂奔。苏墨趁机跳下虎背,跑到慕容琅身边,两人直直地盯着那只虎。 那虎先是被慕容琅用剑刺进了眉心,而后又被苏墨在背后扎了数刀,现下满身满脸都是血,像个血红的巨型怪物,十分骇人!此刻它已经缓过来,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二人,爪子一下一下在地上刨着,低低地吐着气,似乎在积蓄力量,准备发起再一次的攻击。 慕容琅和苏墨都受了伤,他们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两人对视一眼,慕容琅用手比划了几下,苏墨当即会意。随即,慕容琅朝那虎吹了声口哨,似是在挑衅。那虎果然被激怒,后腿勐然蹬地,腾身跃起,再次扑嚮慕容琅。然而慕容琅此次却没有闪躲,他举剑直直地迎向扑将过来的巨兽。 苏墨见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纵身钻到正腾在半空的虎身下方,双手死死抓住匕首,刀刃向上,深深地插入了虎腹。借着那虎在向前而去的趋势,苏墨的匕首从前到后,一刀划开了它的肚皮。而慕容琅也趁那虎飞身下落的时机,将剑插进了它的眼睛! 只听一声巨响,那虎狠狠摔在地上,叫声凄烈,没一会儿,渐渐转为低低的哀嚎。它的四爪挣扎了片刻,便没了气息! 慕容琅和苏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在原地盯着这只虎,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搏斗中。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渐渐缓过神来。两人看了看对方狼狈的样子,相视一笑。 少年的眸中灿若繁星,明辉熠熠。慕容琅看得有些入神。苏墨则是第一次见到慕容琅这样的笑容,如春风和暖,内心的坚冰似乎有了裂痕。二人各怀心思,快速移开了目光。 苏墨心神归位,看向了那虎:这只虎的叫声不知为何,竟如此奇特。以致只听声音,没见样貌,都会以为是个怪物。他蹲下身,看向那虎的脖颈。果然,它的咽喉处有一道长而深的疤痕。 「这只虎的声带受过伤,再结合茶棚老闆娘所说,它是不久前才出现在此山之中。我推测,应是它与其他勐兽发生过打斗,被伤了喉咙,战败后才逃来了此处。」苏墨指着那虎的脖颈,认真地分析道。 「嗯!有道理。」慕容琅点了下头,将剑从老虎的眼中拔出,后肩的伤被这个动作扯到,他疼得不由又「嘶」了一下。 苏墨正沉浸在思索中,没注意到慕容琅的反应,他继续道:「这只虎对此处的环境不熟悉,加上曾经受过伤,警惕性极高,因此只敢夜间出来行动。」他一边想一边说:「这阵子,它应该正在为自己划地盘。老齐头的儿子和村中的青年想是不小心闯进了它的领地,所以就遭了袭。」 「只是……之前来咱们来林中打猎的时候,我特意留意过周围是否有野兽便溺的气味,然而并没有,这就说明这里并不是它的地盘……所以,为何它会深夜来到此处呢?」苏墨蹙着眉,起身看嚮慕容琅。这才发现他已疼得嘴唇发白,冷汗直冒。 「一会儿问问谢七,也许就知道了。」慕容琅忍着疼,皱眉说道。 「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上有伤!」苏墨赶忙道歉。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慕容琅微微笑了笑,似宽慰着他道。 「谢兄就被我放在了那边的空地上,咱们赶快过去。」苏墨说着,就往回走。慕容琅跟在后面。 二人来到苏墨放下谢启暄的地方,见他仍靠在树上,双眼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还在晕着。苏墨掐了一下他的人中。 「哎呦!」谢启暄叫出了声,魂儿也回来了。他睁开眼睛,定了定神,见慕容琅和苏墨正看着自己,连忙扯着哑了的嗓子,着急地说道:「有野兽!是怪物!咱们快跑!」说着,就要从地上站起来,哪知腿上一软,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行啦!野兽已经被我们杀死了!现在没事了!」慕容琅见他被吓破胆的样子,嗤笑道。 「真的?你们把它杀死了?」谢启暄一脸不信。 「要不我带你回去看看?」慕容琅接着逗他。
第63页 「不要!」谢启暄死死抱着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回去!」 「好了,别逗他了。」苏墨觉得谢启暄真的是被吓着了,弯下腰对他说:「来,我背你回去。」跟着便调转身子,半蹲下去。 谢启暄见状也没推脱,慢慢爬到苏墨背上,腔子里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 溪边,御风和车夫已经生起了火,他们焦急地望着林中,见到三人安安稳稳地回来了,赶忙迎了上去。 御风接过慕容琅的剑,看了看他后肩的伤,还好只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车夫则帮着苏墨将谢启暄放了下来,搀扶着坐到了火边。 慕容琅见马匹都在,拍了拍御风的臂膀,示意好样的。一个车夫从行李中取了些米,用溪水洗净,在火上架起口锅,为众人煮起了粥。渐渐的,锅中飘出了米香…… 谢启暄已经缓了过来,见自己浑身上下脏污一片,头髮散乱,再看慕容琅和苏墨,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便招唿二人去水中洗澡。 他全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等不及第一个跳进了溪流。此时虽已入夜,但因是夏季,溪水虽凉但不冷,谢启暄刚刚跑了一身臭汗,顿时觉得舒爽无比。他见慕容琅和苏墨还不过来,便将水撩向岸边,催促着二人。 慕容琅觉得谢启暄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外袍脱下,交给御风,正要下水,但见苏墨脸朝向一侧,坐着没动,便问道:「贤弟,你不洗洗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祝各位小可爱、小宝贝们兔年大吉!兔飞勐进!兔然暴富!前兔似锦! 第37章 夜宿农家 苏墨见谢启暄招唿他们下水便觉不妙,正思量着该如何是好。 他刚刚用匕首划破那虎的肚皮,被喷了一身血,有几缕髮丝粘着血,贴在了脸上,十分狼狈。更不用说身上又是土又是汗,污秽不堪,如不清洗,实在说不过去。可自己…..怎么可能和那两个男人一起下水? 此时,他被慕容琅突然一问,怔了一下,支支吾吾道:「那个……你们先洗。我不习惯和旁人共浴,我一会儿去那边洗。」他指了指远处的水面。 慕容琅挑了挑眉,斜觑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走进了溪水中。 「苏墨,你不和我们一起吗?」谢启暄见苏墨起身要走,吓唬他道:「你一个人不安全,小心有老虎。」 「切!哪有那么多老虎?」苏墨撇了他一眼:「你没听过一山不容二虎吗?」 苏墨回到车上,从行李中拿出换洗的衣衫和束胸带,向远处走去。 御风见状刚要跟上,但却又脚步一顿。他觉得监视人家洗澡实在不像是正人君子所为,便看着慕容琅,等他的吩咐。 慕容琅摇了摇头,示意御风不必过度小心,泰然处之便可。「眼下深更半夜,苏墨又没有同伙,他不过是去沐浴,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再说他若是真想对自己不利,刚才在林中就不会回来。」慕容琅心想。 苏墨回头见已经离众人很远,恰好水中有块巨大的礁石可以挡住身子,便将衣衫等物放到礁石上,将身子浸没在水中。 月色清冷,波光细碎。清澈的溪水下,少女脖颈纤长,锁骨含春,腰肢若柳,腿白似雪。娇嫩的脚趾踩着水底的石子,惹得鱼儿不由轻啄嬉戏。整个人如同一朵玉雕芙蓉,不似凡间色。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墨洗好出水。他用巾帕擦干身子和头髮,裹紧束胸带,换上干净的衣衫,又将脏衣服洗好平铺在礁石上。那换下来的束胸洗净后夹在衣中,不会被人看到。 弄好这一切,苏墨才往回走。谢启暄正给慕容琅后肩上的伤口上药。见到苏墨回来,几人招唿他喝粥。苏墨确实有些饿了,见米粥幼滑甜香,一口气吃了半碗。慕容琅已将刚才与苏墨打虎之事说给了几人。大伙儿听后,既是钦佩,又有些后怕。 苏墨放下粥碗,看向谢启暄,问道:「谢兄,刚才你是怎么遇上那只虎的?」 谢启暄回忆着刚才的情景说:「我半夜忽觉腹内绞痛,就下车去林中如厕。等我方便完,系好了裤子,正要往回走,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亮点,一晃一晃的,还发着绿幽幽的光。」 「我好奇嘛,就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谁知那两个亮点见我过去,便不动了。我更好奇了,就紧走几步,待快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两个亮点,竟是两只眼睛!那个怪物竟然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名:「我的天啊!吓得我魂儿都没了,撒腿就跑……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慕容琅听完,提醒众人,后半夜要是去方便,一定结伴而行,不要独自行动。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回到原处休息。苏墨皱着眉,他仍然没想通为何老虎会深夜至此?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难保今夜不会有其他野兽来袭。 他和谢启暄回到马车上,突然闻到车里有股味道。「谢兄,」他捅了捅谢启暄:「你有没有问见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除了兔肉的味道,我什么味儿都没闻见。」 谢启暄皱着鼻子闻了闻。 苏墨大惊:「兔肉?你说兔肉?」 「是啊!咱们晚上吃的兔肉,我给藏起了两块。怎么,你想吃?」谢启暄说着,就向软垫下摸去,将藏在下面用布包着的兔肉递给苏墨。
第64页 「你!」苏墨气得脸都白了:「你要气死我了!」 「怎么了?」谢启暄不明白苏墨气从何来。 「一定是老虎闻到了兔肉的味道,寻着味儿过来的!」苏墨对着谢启暄道,话中带着怒意。 「不会吧?我藏得这么深,那老虎也能闻到?」谢启暄纳闷地问。 「野兽的鼻子十分灵敏,别说这么大块的兔肉,就是你把沾过肉味的东西放在车里,它们也能闻到。」苏墨向他解释。其实他们刚入睡时,苏墨是闻到了这股味儿的,但当时他以为是烤肉时飘过来的肉香留在了车上,所以没有在意。没想到竟是谢七藏的兔肉! 谢启暄听苏墨说完,脸色大变,赶快将手中的肉扔到了地板上,像是拿着什么烫手的山芋!苏墨无语,好在终于找到了诱使老虎出现的原因,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他跳下马车,回身捡起那两块肉,连同包着肉的布一起,拿到远处的地上埋了。这才又回到车上。两人各自睡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墨趁众人未醒,取回了溪边大石上已经晾干的衣服,放回箱中。谢启暄一直睡着,嘴中呓语不断…… 「有怪物!」 「快来救我……」 「苏墨,逸之,你们在哪里……」 他脸红如火,嘴唇干裂,苏墨用手搭在他的额上,烫手得很!原来,谢启暄从虎口逃脱本就内心惊惧,起了肝火,后来又在溪中洗了澡,着了凉风。两下夹击,便发起了高热。 苏墨用溪水浸湿巾帕,拧干搭在谢启暄的头上,然后又从药箱中取了几粒药丸,餵他服下。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谢启暄才稍稍平稳了下来,但热度始终未退。 待众人起来洗漱完毕,苏墨将谢启暄的情形告诉了慕容琅,他担心如果继续赶路,谢启暄的高热难以消退。慕容琅想了想,道:御风昨天打探到前方有几家农户,我们赶到那里借住一天,再做定夺。」 于是,几人简单地吃了几口干粮,便动身上路。慕容琅和御风骑马本就很快,两位车夫则快马加鞭,终于在晌午前赶到了村里。御风提前找好了一户人家,车夫直接将马车赶进了院中。 这户人家姓扈,家中人口简单。男主人是个猎户,大家都叫他扈大哥,他婆娘随夫姓,人称扈娘子,在家中务农纺布。两人成婚不到三年,已经有了个男娃。两口子都是实诚人,见到从京城来的大官儿家的公子,吓得就要跪下磕头。慕容琅急忙将二人扶起,让他们不必多礼。 扈大哥家中院落宽敞,有几间房舍无人居住。此前御风已向夫妇二人说明来意,扈娘子将房舍都收拾了出来,给他们安置。苏墨将谢启暄搀扶下车,让他到房内的炕上躺下,盖上了被子。因持续高热,他的神思已经有些恍惚。 好在他们的行李中是备了些草药的,苏墨虽对医术并不精通,但这点小病还难不倒他。他向扈娘子借了药锅,取了几味药,为谢启暄煮药。一副汤药下去,谢启暄浑身冒汗,略微有了些好转。苏墨为他搭脉,估摸着再喝几副汤药,再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差不多就能痊癒。 此时,午饭已经做好,扈娘子招唿着几人一起在院中用饭。席间,他们得知林中的那个怪兽已被慕容琅和苏墨二人杀死,不由啧啧赞嘆!想不到这两人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清秀出尘,身手竟都这般厉害! 扈大哥想了想,壮着胆子对慕容琅道:「慕容公子,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愿意?」 「扈大哥不必客气,有话直说便是。」慕容琅爽朗地道。 「那个,我过会儿想上山打猎。不知你可愿与我同去,传授些技法给我?嘿嘿!」扈大哥憨憨地挠着头说道。 御风正要回绝,只听慕容琅道:「这有何难?正巧我也无事可做,与你同去便是。」 「真的?那可太好了!」扈大哥笑着道:「你是不知道,我们村儿有个刘猎户,总是仗着他的箭法比我好,在村子里压我一头。」扈大哥明显有些不服气。 「要指着你那箭法,我们娘儿俩就要喝西北风了。」扈娘子玩笑着说。 扈大哥没想到这婆娘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自己做脸,有些尴尬,赶忙解释:「慕容公子,其实我原来就是个种地的,但这种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后来娶了媳妇,又生了娃,日子过得有些艰难。眼看着媳妇肚子里又有了老二……」 他看了眼老婆,扈娘子面色一红,低下头去。扈大哥接着道:「我想着不如学学打猎,这样又能吃肉,还能卖些兽皮换几个钱。」 慕容琅点点头:「这有何难,我陪你去就是。」 「我也去。」御风道。 「那可就太感谢了!」扈大哥向两人拱了拱手。 几人吃完饭,扈娘子收拾了碗筷,便哄孩子去了。两个车夫回房间补觉,慕容琅、御风和扈大哥上山打猎,苏墨则留在院中给谢启暄煮粥。周遭终于安静下来,苏墨看着锅中咕咕作响的水,默默想着心事。 昨夜,他放下谢启暄,转身回去的那一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救人!然而,现在冷静下来,苏墨却有些懊悔,终是错失了一个置仇人于死地的机会。一定是因为慕容琅在危急时刻,那句让他快走,让他动了恻隐之心,还有下午打猎时,他放走了猎物,慕容琅却没有嗔怪,让他心有愧疚。苏墨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了。
第65页 「娘亲,抱抱!」不远处,扈娘子的小宝奶声奶气地向她撒着娇。扈娘子将小宝搂到怀里,一下一下地亲着,画面好不。 苏墨看得入了神,心里想着,或许自己小时候,也曾如此这般向娘亲撒过娇,而她的娘亲也一定如扈娘子这般对她又亲又抱,无比疼爱。苏墨的鼻子有些酸,别过脸去,强迫自己不要看。 骨碌碌……一只木球滚到苏墨脚边,「球……我的球球……」小宝指着木球看着苏墨。苏墨捡起木球,起身走了几步,递给他。小宝怯生生地拿过木球,害羞地一头扑到扈娘子怀里,又回头悄悄看着苏墨。 「谢谢小公子。没有打扰你吧?」扈娘子抱着小宝,向苏墨道谢:「这球是我男人给娃做的,他特别喜欢。」 「并没有。」苏墨走回到炉边,屈身坐下。这种阖家幸福的场面是他最无力消受的。不知道如果父亲在世,对他会像扈大哥这样,无比宠爱,还是做一个严父,不苟言笑?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苏墨再也不会知道了。他的内心无比酸楚,眸中渐渐起了水雾。 他恨! 恨自己为何要回去? 为何放弃那么好的復仇机会? 慕容家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一定要让他们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想到此处,苏墨狠狠折断了手中添柴的木枝,暗暗发誓: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慕容琅,你的命,我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祝各位小可爱、小宝贝们兔年大吉!兔飞勐进!兔然暴富!前兔似锦! 第38章 救与不救 「噗,噗……」粥已经溢出了锅沿。苏墨回过神来,小心地将锅从炉上取下,盛出一碗粥,端进屋内。他将谢启暄扶起,靠在床头,一勺一勺轻轻吹着,餵给半寐半醒的谢启暄。谢启暄的唇色仍然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他喝完粥,又躺倒睡去。 「孩儿他娘!不好了!」 屋外突然传来扈大哥急切的叫声。苏墨正端着空碗出来,见御风背着慕容琅大步往院子里跑,忧形于色,扈大哥也是一脸焦急,紧紧跟在旁边。慕容琅右边的袖子被推了上去,胳膊上紧紧勒着一个布条,整只小臂已经是紫红色。 「这是怎么了?」苏墨问,他快速打量了一下慕容琅的胳膊,发现上面有两个小小的圆洞,像是某种动物的牙印。 「慕容公子被蛇咬了!」扈大哥回道,带着十足的懊恼。 趁两人说话的功夫,御风已将慕容琅背进屋中,放到床上,将他的皂靴脱下,盖上一条薄衾。紧接着,御风用脸盆中的水快速为慕容琅清洗了伤口,又用刀将他的伤口划破,用力挤出蛇毒。 苏墨放下碗,和扈大哥跟了进去。慕容琅嘴唇泛紫,周身发寒,头上一直冒着冷汗,身子不住地抖着,但他显然在努力克制,断断续续地对御风道:「我还挺得住……谢七现在病着…..赶快去村里找大夫!」 御风急忙看向扈大哥,然而扈大哥却嘆了一口气:「唉,俺们村里是有个大夫,只是这个大夫给人看个小病小灾还行。若是被毒蛇咬了,他也不中用。要不李二婶家的小孙女也不会死了。」 「出什么事了?慕容公子怎会被蛇咬了呢?」扈娘子抱着孩子从门外走进来,她听到二人的对话,皱眉问道。 御风瞥了眼扈大哥,动了动嘴唇,没出声。扈大哥后悔不迭,他右手紧攥着拳头,锤着左手的掌心道:「都怪我!我没听慕容公子的话,不小心捅了蛇窝。他出手替我挡蛇,一个不小心,就被蛇咬了一口。」他低着头,不敢看扈娘子的眼睛,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蛇好像有毒……」 「那蛇长什么样?」苏墨紧跟着问。 「大约有3尺多长,蛇头椭圆,通身金色,身上是一圈一圈的翠色环纹,背上还有几个很大的鳞片……」御风仔细回忆着,又道:「主子被咬伤后,我立刻就封了他的穴道,但恐怕还是有毒液窜入了经脉。」 苏墨不语,心中大概有了计较。他们遇到的应该是翠金蛇,唾液中含有剧毒!御风虽然封了慕容琅的穴道,但也只是拖延一些时辰而已。 「可是这种蛇从不主动攻击人,即便是受了威胁,也只是逃遁。」苏墨有些纳闷,随后看向扈大哥,继续追问道:「扈大哥,你刚才是做了什么?」 「我……」扈大哥吞吞吐吐:「我没做什么,就是看它的皮很漂亮,阳光一照像金子似的闪着光。我想着要是能抓一条回来,兴许蛇皮还能卖些钱。」 「这就难怪了!」苏墨解释:「翠金蛇只有在遭到捕捉时,才会毫不客气地反击。」 御风见苏墨说得头头是道,应是很了解此蛇,忽又想起他曾解过砒/霜之毒,说不定也能解这种蛇毒。御风本就为护主不力而深深自责,此刻一改路上因提防苏墨而摆出的冷脸,双手抱拳,低下头恭敬地对苏墨道:「苏公子,在下听闻你于解毒之事上颇为擅长,刚才又从你的话中听出你知晓翠金蛇。可否有劳你为我家主子解毒?」 御风的话音刚落,就见慕容琅身体开始剧烈抖动,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头上落下,人已有些昏迷。他听着几人的对话,看向苏墨,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然而已经发不出声音。 苏墨已错失一次刺杀慕容琅的机会,心中嗟悔不已。如今机会再次上门,他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救。苏墨看着御风,面色沉静,冷冷地道:「御风大哥误会了,我并不会解蛇毒。之所以对翠金蛇比较了解,是因为我自幼生活在山中,採药时遇见过而已。」
第66页 说罢,他便要出门而去。 「噗通!」御风突然双膝跪倒。他抱拳看向苏墨,再次求告:「苏公子,在下相信你一定会解蛇毒。都说医者仁心,在下恳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 苏墨没料到御风会行如此大礼,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但仍决绝地道:「御风大哥高抬我了,我并不是什么医者,也谈不上有何仁心。劝你还是速速去找大夫,为你家主子诊治要紧。」 或许是苏墨的置身事外一下激怒了御风,或许是慕容琅的情况危急让他急火攻心,他「唿」地一下站起身来,冲着苏墨大声道:「苏公子,在下耳闻你是净慈师太的义子。我虽不认识净慈师太,但江湖传言她以慈悲为怀,急人之难。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的义子竟是一个见死不救,心肠冷硬之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来置喙!」苏墨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那你也不顾霍州百姓的死活么?」御风突然质问,苏墨闻言脚下一顿,只听背后之人继续道:「眼下霍州军情十万火急,鞑靼气焰嚣张,大周数千将士每日都在以命相搏!霍州一旦攻陷,城内百姓将面临屠城劫掠!我家主子身为大周第一将军,不顾安危,只身前往边关支援。如今他身中蛇毒,而你却手藏于袖!在下不怕冒犯地问一句:不知苏公子,究竟是不是大周子民!人命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御风这一席话掷地有声,重重地砸在苏墨心上!苏墨错愕,不禁回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扈大哥被御风的话惊得怔住了。他只知慕容琅是京城的富贵公子,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大周的大将军! 一想到慕容琅是因自己才受的伤,要是他死了,恐怕自己也活不成了,连带老婆孩子都要陪葬!扈大哥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苏墨面前,哀嚎着道:「苏公子,慕容公子是为了救我才被咬伤的。他要是死了,我们一家也就活到头儿了!我求求你,你就救救他吧!救救他吧!」说罢,他脑袋撞地,不住地向苏墨磕头。 扈娘子也被吓傻了,没想到夫君竟闯下这么大的祸!她抱着孩子走到扈大哥身边,挨着他跪下,抬头哽咽着向苏墨道:「苏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夫君的错!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你救救慕容公子!救救我们一家老小!」 「我的小宝刚满两岁,腹中还有一个没出世的孩子!看在这两个无辜孩儿的份儿上,我求求你了!」扈娘子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浑身抖如筛糠。她怀中的小宝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哇!」地一声咧开嘴,嚎了起来。 大人哭,孩子闹,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此刻,比屋里更乱的是苏墨的心!他觉得胸口滞闷,像是被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透不过气。面前的几人,御风怒气沖沖,扈大哥一家哭天喊地,似乎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逼他,逼他去救自己的仇人!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慕容琅的命是命,你们的命是命,我爹娘至亲的命就不是命么? 为何还要拿边关将士和霍州百姓来责难我? 我只是要一报还一报而已,何苦扯上什么家国大义? .….. 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从苏墨脑海中涌出,几乎将他击倒。他看向床上已面色惨白的慕容琅,眸光如刀,心中不禁斥道:「慕容琅,你的命就这么要紧?要紧到如果我不救你,就是千古罪人?就要万劫不復?!」 苏墨转过身,他不想再看这些人。他的苦难他们不知,因此无论是诘问还是哭求,无论是怒火还是眼泪,他都无力回应。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屋。背后,扈娘子边哭边拍打着扈大哥,扈大哥则捶着胸口,自责至极。 御风见慕容琅已昏迷过去,右手小臂已渐渐黑紫,心如火焚。他双手拎起扈大哥,吼道:「村里的大夫住在哪里?快带我去!」既然苏墨不救,他只能抓村里的大夫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一试! 「我……我带你去。」扈大哥结结巴巴地说。御风怒气沖顶,杀气腾腾,双眼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扈大哥的胆简直都要被吓破了,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直。御风拖着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出院外,经过苏墨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苏墨心思恍惚,险些跌倒。 天渐渐暗了下来,月色晦暝。山风清凉,苏墨站在院中,神思被风吹得清醒了些。他回头见扈娘子仍跪在地上,将小宝抱在怀里,低声呜呜地哭着。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景昭二十三年那个肃杀的除夕之夜。当时,母亲也应该是像扈娘子这样绝望地跪着,将一切冤愤化作热泪,柔弱却又坚强地抗议。 如果慕容琅死了,扈大哥一家绝逃不过灭门的命运!还有霍州的将士!霍州城内的百姓!他们又有何辜?自己如若对慕容琅坐视不理,与鞑靼的帮凶又有何异! 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国家危急,苏墨几乎要被撕裂了!他不懂,自己不过一介凡人,老天爷为何要给他安排一道如此难解的题?苏墨头痛难捱,心口隐隐地疼。 「义母,如果您在天有灵,求您告诉墨儿,我究竟该怎么做?」苏墨泪盈于睫,望向天空,口中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再遇险象 「义母希望……你的内心不要被仇恨占据……变得人不人、魔不魔,最后痛苦的……还是你自己啊……我的墨儿……相信陈大人和陈夫人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你……」
第67页 一阵清风略过,苏墨耳边传来义母临终前的叮嘱…… 这一刻,他泪流满面,心痛到不能自已! 「父亲、母亲,陈家的列祖列宗在上,请恕墨语不孝!这一次,为了扈大哥一家,为了霍州,为了那里的将士和百姓,墨语不能为陈家报仇了!但墨语发誓,家仇不报,墨语誓不为人!」 「慕容琅,你的命我先留着!待霍州安定之时,就是我来索命之日!」 苏墨心中决然,他用袖擦去了面颊上的泪,快步走进屋内。 扈娘子见他进来,立刻止住了哭声。「苏公子……」她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就见苏墨双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扈娘子,你莫要再哭了。慕容公子的毒,我来解!」苏墨对着她道。 扈娘子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苏墨眼神肯定,她立刻由泣转喜。 「你家有没有镰刀?」苏墨问。 「镰刀?有!有!」扈娘子将小宝放下,边抹着脸上的泪,边道:「我这就给你去拿。」说着,便小跑着出了屋。 苏墨走到慕容琅的床边坐下,慕容琅已昏迷不醒,露在薄衾外的小臂大半都已紫黑。他搭了慕容琅的脉息,毒液还未入侵心脉,但因耽误了一些时辰,情况已十分危急。 这时,慕扈娘子拿着镰刀进了屋。苏墨接过,对她说道:「扈娘子,一会儿辛苦你用巾帕将慕容公子脸上的汗擦净,再餵他喝些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扈娘子蹙眉问道。 「去山上,找解药!」苏墨挥了挥手中的镰刀。 「可……」扈娘子的话还没说完,苏墨早已跑出了院门。 笼罩在月亮上的雾气已散,此时正是月朗云淡。苏墨借着月光,在山路上疾奔。翠金蛇虽有剧毒,但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蛇窝周边生长着一种名叫玄冰花的植物。而此花的花蕊就是蛇毒的解药! 林中草木浓密,苏墨用镰刀拨开草丛,深一脚浅一脚地仔细寻找着。翠金蛇喜阴湿,常盘于石缝、灌草丛中。一到夜间,蛇身上的翠色环纹就会发出幽幽的绿光。此光本是为了威慑宿敌,但此刻却成了苏墨找到它们的指引。 不远处,忽有一圈圈的绿色幽光时隐时现,苏墨用力辨认,果见两条翠金蛇正在窝内交缠而卧。两蛇闭着眼睛,不时吐出红色的信子,应是已经睡熟。蛇窝旁,一株玄冰花正绽放到极致,苏墨已看见红色的花蕊探出头来。他正要大喜,却赫然发现其中一条蛇的蛇尾正好圈住了玄冰花的花茎。他如若下镰刀,必会惊动翠金蛇! 苏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办?」 苏墨抬头观察了下四周,见距离蛇窝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杨树。杨树上旁逸斜出的一条枝杈正位于蛇窝上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树枝和蛇窝的距离,比自己身量略长,如他伸直胳膊,应差不多可以够到玄冰花。 苏墨的想法是用脚勾住树枝,倒吊于蛇窝上方,用手摘取花蕊。如此一来就不用碰到花茎。但此法的危险之处在于,一旦树枝承受不住苏墨的重量,他就会直直摔入蛇窝! 可眼下只能孤注一掷!他将镰刀放到一旁,手脚并用快速爬上了黑杨,随后,他以脚为勾,头向下,身子倒垂,吊于树枝上。 树枝承受着苏墨的重量,一颤一颤的。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平復心神,接着,用脚面发力,一点一点向蛇窝的正上方挪去。明明不远的距离,苏墨却觉得怎么也到不了,全身都已汗湿。 终于挪到了蛇窝的上方,他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向玄冰花探去。就在他的手指碰到紫红色的花瓣,正要伸入花心取蕊时…… 「咔嚓!」 树枝发出一声幽微地断裂声,苏墨的身子跟着向下一沉。他心里一惊,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等了片刻,见树枝没有进一步裂开,苏墨再次屏吸凝神,将手指伸入花心。刚刚还是虫鸣鸟叫的山林,此刻在苏墨的耳中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那株花蕊上。 玄冰花的蕊丝细长,如想取出,需要用些巧劲儿。然而此刻苏墨所有的着力点都压在脚面上,万一力道掌握不好,树枝便会断裂! 「噗、噗……」苏墨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掉入土里,有些则渗进了眼睛,杀得他眼疼。但他无暇顾及,只关注着采蕊的手不要出错。一点又一点,一点又一点,眼看就要将花蕊全部取出了,「咔嚓!」头上又是一声脆响,苏墨知道,这根树枝已撑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断开,他不由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待蕊丝全部取出,苏墨长出一口气,刚将花蕊放入怀中,就听「咔嚓」一声更大的响动,树枝彻底断裂开来,他头朝下,直直冲蛇窝跌落进去…… 眼看就要掉入蛇窝,苏墨急中生智,快速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握于掌心,手柄一转,单臂将刀尖深深插入蛇窝旁的土中。他全身以刀尖为着力点,垂直倒立其上,左臂挥展,就像一只轻盈的飞燕。此刻,苏墨心中无比感激虚弥道人,他传授的轻功,救了自己一命! 随后,苏墨腿部发力,向上一蹬,身体腾空。旋即一个燕子翻身,双脚稳稳落于地上,没有一丝声响。再回头看向蛇窝,两条翠金蛇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睡着,全然不知玄冰花已被人盗去了花蕊!
第68页 苏墨擦了擦额上的汗,捡起地上的镰刀,一路狂奔回到扈大哥家。屋内,御风面色通红,手上青筋暴起,正扥着一个人的领子发狠:「你到底会不会治病?」那个人显然被吓坏了,不住地求饶道:「大爷,小的的医术都是跟着医书自学的,医书上没写过这病啊!」 御风气得一把将他扔到墙角,那人重重撞到墙上,不停地「哎呦」…… 扈娘子回头瞧见苏墨正站在门口,赶忙迎上去,众人也都看向苏墨。苏墨面色沉静,没理会几人的神情,掏出怀中玄冰花的花蕊,对扈娘子道:「扈娘子,劳烦你赶快将此药用温水煎了!」玄冰花的花蕊娇嫩,不能用沸水煎煮,水温微热足矣,否则反而会伤了药性。扈娘子接过花蕊,不敢耽搁,急忙到院中在火上架起药锅,煮水煎药。 「敢问苏公子,你这药是解药,还是毒药?要是毒药,麻烦你就省省吧,我们主子已经快不行了!」御风看着苏墨,怒气未消。扈大哥见屋中火药味太浓,好言劝解道:「御风大哥一定是急坏了!这怎么能是毒药呢?看苏公子这满脸的汗,一定是费了不少事才採到的。」 苏墨绕过两人,到床前为慕容琅把了下脉,不由眉头紧皱,毒液已侵入他的心脉,必须要让玄冰花蕊释放出最大的效力,否则恐怕当真要命丧黄泉了!他转过身,几步走到院中,掏出匕首洗净,随后来到药锅前,将手臂悬于药锅上,跟着就要挥刀。 「苏公子,你这是做要什么!」屋外传来扈娘子的惊唿。 御风和扈大哥闻声奔出了屋,看到苏墨的举动也是一惊。 「苏公子,使不得!」扈大哥以为苏墨听了御风的话,想不开要自杀。 「苏公子,你要干什么?」御风也有些担心,他刚才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苏墨要真是因此自伤,他难辞其咎。 「不干什么,不过是取血而已。这药需要以血为引,药力才能达到最佳。」苏墨没有一丝情绪地回应着。 「那用我的血!」 「取我的血!」 御风和扈大哥不约而同地伸出胳膊,把袖子挽了上去。 「你们的血都不行,只能用我的血。」苏墨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匕首利落地割破手臂,鲜红的血瞬时涌出,滴入水中…… 原来,玄冰花乃是至阴之物,靠阴气滋养生长。只有未出嫁少女的血才可做它的药引。只因这类女子尚未沾染男子的阳气,因此是纯阴之体。而他们这一群人中,只有苏墨的血最为符合。但这一点,苏墨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御风和扈大哥搞不懂为何只能用苏墨的血,而他们的血就不行。但情况紧急,不便多问,只好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待花蕊被血水彻底染成了红色,苏墨挪走手臂,从衣服上扯下一个布条将伤口扎好。 苏墨见药煎得差不多了,便让扈娘子盛了一碗,进屋餵慕容琅服下。慕容琅此时已不省人事,御风将他扶起,靠在床头,扈娘子餵一勺,有半勺都会漏在外面。扈娘子耐心地餵着,一碗药餵完,慕容琅没有任何反应。御风不禁有些着急,看向苏墨,眼中充满疑问。 苏墨又把了一下慕容琅的脉,对扈娘子道:「扈娘子,过半个时辰,辛苦您再给慕容公子餵一次药。」随后他又转头对御风道:「慕容公子吃完药就可以解开他的穴道了。」二人听完点点头。 苏墨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御风急忙问:「苏公子,你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月下嘴仗 「我累了,回房睡觉!」苏墨头也不回地答道。 「那慕容公子,这算是……救过来了?」 屋中几人面面相觑。而那个半吊子大夫早就趁乱连滚带爬地跑了。 回到自己房内,苏墨用清水净了面,又仔细擦了几遍身子,换上中衣,然后从行李中拿出止血药粉为伤口上了药,这才躺到床上。头刚沾到枕头,他就沉沉睡去。今夜,他身心俱疲,是真的累了! 一觉黑甜。 「咚!咚!咚!」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墨睁开眼揉了揉,见天光大亮。 「谁啊?」他问,声音中还带着些倦意。 「是我!贤弟!快开门!」谢启暄在门外喊道。 「哎,看来这位祖宗是病好了。」 苏墨无奈地嘆道。 「等一下!」他沖门外说道,随后起身检查了一下束胸,又找了件干净的外袍穿上,这才打开房门。 「贤弟!我已经大好了!」谢启暄急不可耐地跳了进来。 「嗯!听出来了!」苏墨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一眼:「听你说话中气十足,就知道是全好了。」 「你不为我高兴吗?」谢启暄问。 「高兴!我可高兴了!」苏墨木然地回应着,他一大早就被谢启暄吵起来,心里正烦着呢。 苏墨去院中取了水,回来一边洗漱,一边听谢启暄问道:「贤弟,我病了这两天都发生什么事了?御风呢?逸之呢?我怎么没看到?平日他们起得很早啊。」 「逸之兄被蛇咬了,中了毒……」苏墨吐了口中的水,道。 「什么!」谢启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断了苏墨的话:「怎么会被蛇咬了呢?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毒解了么?谁给他解的毒?我得去看他……」谢启暄一连串的发问,也不等苏墨回答,便要向外跑,然而却突然脚下一顿,差点栽个跟头。他从昨天开始一直昏迷,根本不知道慕容琅住哪儿。
第69页 苏墨一边洗脸,一边看着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让谢启暄先坐下,稍安勿躁,自己将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了个七七八八。 「那你就这么放心回来睡觉?也不看看他的毒到底解了没?」谢启暄有些不满:「还有啊,他的右臂能保住么?他可是大将军,以后还要使剑上阵杀敌呢。」 谢启暄念念叨叨,苏墨也不理他,待用巾帕擦干净脸,才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的大将军!」 两人出了屋门。院中,两位车夫在牲口棚餵着马,他们昨夜睡得早,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苏墨没见到御风,连扈大哥和扈娘子也没见到,不禁也有些纳闷:「这人都去哪里了?」 谢启暄忧心忡忡:「该不会是逸之出了什么事,扈大哥一家连夜跑了吧?」苏墨瞥了他一眼,真是无比佩服这位兄台的想像力。 两人快步来到慕容琅房门前,侧耳听房内没有动静,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房内,只见御风坐在椅子上,扈大哥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睡得正沉。慕容琅听见门响,已经醒了,但因身体虚弱,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他见到苏墨和谢启暄,向两人笑了笑。 苏墨走到床边,为他把了脉。脉象平稳,虽然仍有些虚浮,但已无大碍,多休息些时辰就可。谢启暄则抓起慕容琅的右臂,拆了布条,不住的打量。只见黑紫色已经褪去,肤色恢復如常,只是翠金蛇咬的两个小洞还在。此外还多了一道伤口,是昨夜御风用刀为他割血挤毒所致。 慕容琅用微弱的声音对苏墨道:「多谢贤弟为我解毒!为兄感激不尽!」 苏墨则冷冷地回应:「逸之兄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御风大哥和扈大哥一家吧。」说完,转身走出屋去,谢启暄见苏墨似是不高兴,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跟了出去。 御风和扈大哥被几人的声音吵醒,见慕容琅已经好转,都放下心来。然而苏墨的态度却让慕容琅心里存了疑。 御风伺候完慕容琅洗漱,慕容琅知道他和扈大哥在此守了一夜,便让他们二人回房休息,他自己则尝试着下地走动,想尽快恢復体力。 御风从屋内出来,见苏墨正在院子里和谢启暄说话,遂走上前去,撩袍跪地,拱手抱拳道:「苏公子,昨夜你不辞辛苦,救了我家主子,在下不胜感激!慌乱之中,我口不择言,对你多有冒犯。恳请苏公子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御风大哥是关心则乱,你对慕容公子的一片忠心,苏墨着实敬佩!至于感谢吗……就不必了。」苏墨仍是带着些脾气,语气不善:「御风大哥不仅武功高强,口才也着实了得!什么见死不救、心肠冷硬,苏墨可不敢当!」 御风知道苏墨还在生气,便打定主意长跪不起,直到他气消为止。谢启暄在一旁见了,忙着打圆场道:「苏贤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早就原谅你了。御风大哥赶快起来,难道还要像小女子一样,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成。」御风和苏墨一听这话,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气氛终于有了些缓和。 御风借坡下驴,站起身来又向苏墨拜了几拜,才回屋补觉去了。 「呦,你们都起来啦?」院外传来扈娘子的声音。她手中提着菜篮,里面装满了青菜,背上还背着小宝。 「谢公子,你已经好了?」扈娘子见谢启暄生龙活虎的样子,便知道他的烧已经退了,随后她又嚮慕容琅的屋里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慕容公子可醒了?」 「嗯,他已经醒了,身上的毒也解了。」谢启暄抢着说。 「呀!那可太好了!我早上去地里摘了些菜,一会儿就给你们做饭吃。」扈娘子终于露出了笑脸,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晌午,扈娘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扈大哥又拿出了一直捨不得喝的酒,一顿饭大家吃得甚是开心。苏墨架不住几人的好奇,将他取玄冰花花蕊的经过讲了一遍。慕容琅和御风了解苏墨的功夫,倒也不觉意外。扈大哥一家和两位车夫却听得一愣一愣的,谢启暄没想到苏墨竟还有如此好的轻功,不由又对自己敬佩了几分,他选苏墨做朋友真是太有眼光了! 一顿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 由于谢启暄生病和慕容琅中毒,一行人已耽搁了不少日子。慕容琅心里惦记着霍州战事,决定明日启程,不再久留。 入夜,皓月当空,繁星闪耀天穹。慕容琅身披外裳站在院中,对月凝望。月下之人病容仍在,却是另一番清贵风姿。 御风已将昨晚的事告诉了他。在慕容琅看来,苏墨确实对他动了杀心,而最终愿意为他解毒,是因被御风的一番话和扈大哥一家的哀求逼就,并非本愿。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这倒能说明苏墨是明事理,晓大义的。 说起来,打虎那次,慕容琅又何尝没看出苏墨欲弃他与勐虎单打独斗?而他顺水推舟放苏墨背谢启暄先走,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对苏墨的试探——苏墨曾对素不相识的韩娘子施以援手,可见此人不仅不是恶人,甚至可称得上心思纯善。 慕容琅相信,自己当时舍己利他的举动一定会激发苏墨的善念。不出所料,苏墨果然回来了,这让慕容琅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故而当勐虎最后扑向他那一刻,他相信苏墨一定能完成手刃虎腹的任务,因此才丝毫无惧地与勐虎正面相迎。
第70页 至于另一部分原因…… 夜风清凉,吹起青年的袍脚,他紧紧了外裳。天上星光流灿,明辉烁烁,令人移不开眼。这景象他见过,在七夕夜谢府的屋顶,在与勐虎鏖战的林中……那,是苏墨的眼睛。 「逸之兄!」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慕容琅的思绪:「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慕容琅转过头,见苏墨正看着自己,眸中正是天上那副美景。他有片刻的失神。 「在床上躺了一天,现下睡不着,出来走走。」慕容琅回道。他看苏墨手上拿着些枝叶花茎,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好奇地问道:「贤弟,你这是……?」 「哦,那天去摘花蕊时候,我见这山上有不少药草,想采一些带在路上,也许用得着。」苏墨淡淡地回道,抬脚便要回房。 「贤弟,」慕容琅见苏墨要走,立刻叫住了他:「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嗯,逸之兄有话请讲。」苏墨第一次见慕容琅和自己这么客气。 「你……是否与慕容家有什么误会?」感念少年对自己的相救,慕容琅突然不想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想当面问问苏墨究竟与慕容家有何瓜葛,让这位少年夜探慕容府,暗闯父亲书房,甚至欲置他于死地?若真有什么误会,尽快解开也于便日后的相处。 「误会?」苏墨没想到慕容琅问的竟是这个,旋即内心冷笑,暗道,将灭我陈氏满门之事称作误会,可真是会避重就轻。他面色陡然一凛,对慕容琅回道:「逸之兄说笑了!我区区一介草民,怎敢与朝廷重臣有什么误会?」 「可你上次……」慕容琅追问。 「上次?不知逸之兄指的是哪个上次?」苏墨打断他,故意戏嚯着道:「是指我在屋顶上看你练剑那次?还是我遗失香囊那次?亦或是打虎时回来救你那次?还是刚刚为你解毒这次?」 慕容琅没想到苏墨竟如此不加遮掩,就连那晚偷窥自己练剑都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一时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 「看你练剑,是为一睹大周第一将军的风采。遗失香囊,是我的不小心,逸之兄如若拾到,还请还我才好。至于救你这两次,怎么?难道逸之兄还要因此而怪罪我不成?」苏墨咄咄逼人。 慕容琅见苏墨睁着眼说瞎话,还说得理直气壮,不由有些气恼:「贤弟真是好口才!为兄着实佩服!贤弟出手救了为兄两次,为兄自当感激不尽!只是以后贤弟若想看为兄的剑法不妨直言,我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愿意舞上几招。趴在房顶上窥探,实非君子所为,贤弟以后切莫再做了。至于香囊嘛,我确实捡到了一枚,可惜啊,这枚香囊为兄留着还有用,暂时就不还给贤弟了。」 慕容琅一口一个贤弟、一口一个为兄,与苏墨兜着圈子。 「哦?没想到逸之兄这么喜欢在下的东西?」苏墨继续揶揄着他:「难怪七夕之夜都不去观灯,专门跑来招摇。」 「是啊,贤弟如此神秘,连血都与常人不同,让为兄实在好奇得很。以后贤弟要多加小心,别再丢三落四的。如若又让为兄捡了什么去,恐怕就不是还与不还这么简单了!」慕容琅启唇反击。 苏墨如何不知,慕容琅这是将香囊当成了拿住他的把柄,话中尽是威胁。至于血,看来御风连这个细节都记下了,苏墨觉得自己暴露得越来越多。他不欲再与慕容琅纠缠,轻哼一声,转身便向房门走去。 慕容琅其实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一向不与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何况苏墨刚刚救了他一命,自己不应这么盛气凌人才是。然而今晚,他却与苏墨争辩了许久,他这是怎么了? 慕容琅看着苏墨离去的背影,夜色下,少年身形纤瘦,再次戳中了他记忆中的那道身影。而打虎那夜,他让苏墨先走的另一个原因也正是为此——他下意识地生了想要保护苏墨的心思。 「贤弟!」他唤住苏墨:「你等等。」 苏墨脚步一顿,回过头,没好气地道:「还有事?」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去过卧云谷?」慕容琅语气缓和了些,试探着问道。 「卧云谷?」苏墨一惊,心里立刻多了道提防:「难不成他也知道幽冥毒?也知道卧云谷有幽血草?」联想到临行前,谢鸿曾千叮万嘱不要对旁人说起,而苏墨也知道幽冥毒事关重大,恐涉及朝堂。面对慕容琅的发问,苏墨起了戒心。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卧云谷,更未去过,逸之兄恐怕问错人了。」苏墨稳稳了心神,平静地回道。 「当真没去过?」慕容琅再一次确认,似乎有些不甘心。 苏墨嗤笑一声:「没去过就是没去过,我骗你作甚?」说罢,他再不理慕容琅,头也不回地走回房中。 第41章 初到霍州 次日一早,一行人将行李装上马车,再次启程。临走时,御风给了扈大哥十两银子算是这几天叨扰的费用,扈大哥和扈娘子哪里肯收,推拒了半天,最终拗不过,才勉强收下了。扈娘子又给他们带了些山货放在马车上,让他们路上吃。 此后的行程无比顺利,除了苏墨为了撒气,几次将在林中采来的药草汁水悄悄掺到慕容琅的饭食里,让他多如厕了几次,其余相安无事。一行人加快脚程,二十余日后,几人终于来到霍州城外。
第71页 霍州城,大周朝最北方的一座边境小城,是霍州州署所在的城邑。虽地处偏远,但因三面环山,物资丰饶。在大周与鞑靼相安无事的十几年中,城内百姓靠向鞑靼人贩卖山中物产,日子过得倒也富足。 然而,自今年春,鞑靼军师兼大将军阿鲁瓦起兵挑起战事,这座小城就陷入风雨飘摇。此刻,霍州城城门紧闭,无法得见城内情形。城墙上的兵卒足足多了一倍,个个披坚执锐,神情严肃,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紧张的气息。 城门守卫不认识慕容琅,他见这一行人中,一位白衣男子高坐马上,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旁边的劲装侍卫昂藏七尺,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都是富贵人家所用的规制,便知不是寻常人物,遂带着几个兵卒上前盘问。 待御风出示腰牌,城门守卫方知原来端坐马上之人竟是皇上封诰的「怀远将军」!连忙拱手抱拳行礼,命兵卒打开城门,让慕容琅一行入内。随后,又派人通传霍州知州赵仕诚和霍州守将贺锋。 谢启暄和苏墨掀开车帘,打量着周围的情景。此时正值晚饭时分,本应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然而,路上却行人寥寥,街边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门。晚风吹过,已微微泛黄的树叶哗哗作响,有了几分秋天的味道,为这座小城更添了几分凋敝之气。 自从与鞑靼开战,霍州百姓人心惶惶。一战又一战,他们不知道鞑靼什么时候还会打来,下一战又能不能赢。城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要么去外地投奔亲戚,要么举家搬离。如今留在城中的,都是家中有老有小,走不掉的人家。 谢启暄再没了路上的说笑样子,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严酷。其他人也一言不发,一行人面色凝重。 不久后,慕容琅和御风在一处府门前停下。御风在出发前曾飞鸽传书给贺锋的副将李达,得知慕容琅一行不日即将抵达,李达便在隔将军府几条街的位置,徵用了一处当地乡绅闲置不用的私宅,供他们安置。府内的奴僕都是现成的,房间俱已打扫干净。此时,管家已吩咐几个僕人将马车上的行礼取下,抬进院中,马匹和马车则被带至马棚。 这处私宅不大,只有三进,慕容琅为便于防卫,加上还要监视苏墨,决定与谢启暄和苏墨同住一院。他住正房,另外两人分住两边厢房。御风则和管家等人住在后院。 霍州知州赵仕诚收到消息,立刻着下人前来通传,说过一会儿便来拜见慕容琅。慕容琅最不喜官场上这些客套礼数,便以连日赶路,甚是疲惫为由,婉拒了。贺锋因在练兵场彻夜带兵操练,只派了一名亲卫前来,告知明日一早他会在将军府上等候众人,共议战事,到时再见。 「切!仗打得这么烂,架子端得倒稳!」御风待亲卫走后嘟囔道,慕容琅却不以为意。其实练兵这种事只要副将在就可,贺锋显然就是在躲着他。 晚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御风来到慕容琅房内,请示道:「主子,如今我们已安顿下来。您看苏公子后面该如何安排?」 「他?」慕容琅嘴角微翘,眸中闪现一道睛光,颇有几分玩味地说:「苏墨我留着还有用。明日让他跟咱们一起去见贺锋!」 「……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御风很少顶撞主子,他小心地看嚮慕容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苏公子如今身份不明,八成是敌非友。明日所议之事必为军机要务,您若带上他,万一他将重要信息泄露出去……」 「好歹他救了我一命,不是么?」慕容琅挑了挑眉,道:「这至少可以说明他和鞑靼没什么关系。何况,咱们在此处也没有太多人手盯着他,倒不如将他带在身边,也能省些事。」 「对了,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他话锋一转,接着问。 「这个……」御风有些为难:「叠翠庵偏院中那个带髮修行的师尼,只知道是净慈师太任住持时就来到庵中修行的,其余查不到任何信息,线索出了叠翠庵就中断了,似乎……世上就没有这个人。」 慕容琅闻言不仅不恼,反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个人一定有问题!继续盯紧了!」 「是!」御风领命,又继续道:「至于您让查的景昭二十三年之事,慕容大人当年经手的案件不下百余件,暗卫们仍在梳理,恐还需要一些时日。而慕容夫人那里,只查到那年她多次进宫探望太子妃,其余的就查不到了。」 「好,知道了。」慕容琅语气平淡。 苏墨房内。 此刻,沐浴后的少年正躺在床上默默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待霍州战事完结,他便可放手与慕容琅做个彻底的了断,到时再无人可以阻拦。虽有御风在侧,但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杀掉慕容琅后,只需将罪责推到鞑靼人身上,便可全身而退。 而后,他再寻个机会前往鞑靼,搜寻幽冥毒的解药,正好也可藉此避避风头。待拿到解药,他便可回京城向谢鸿復命。届时,慕容琅已死,再去慕容府探查当年的案情,就便利得多了。 只是……苏墨翻了个身,程姑娘终究是要伤心了…… 少年这么想着,渐渐睡着了…… 第42章 两位将军 第二日,将军府内,贺锋和两位副将李达、李茂两兄弟早早便在花厅等候。花厅本该是待客之处,但如今战事吃紧,这里又比书房开阔,贺锋就将这里改成了临时的议事厅。厅内正中有一座霍州城方圆五十里的沙盘,墙上则挂着霍州军的布防图。
第72页 慕容琅本想只带苏墨、御风前去,但谢启暄不愿一个人留在府内,也吵着跟了来。几人在将军府外,待卫兵通传后,便跟着贺锋的亲卫走了进去。 一进议事厅,厅内三人齐齐看嚮慕容琅一行。苏墨见为首的一位披挂全套札甲,戴凤翅盔,簪缨高耸,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贺锋、贺毅老将军的儿子、大周朝的四品「明威将军」。他看上去比慕容琅年纪稍长,生得粗眉立目,身形高大,典型的武将做派。立在他身后的两人模样相像,都穿着布面甲,应是贺锋的属下。 苏墨瞧着,这三人的精神似乎都不大好,面色憔悴,眼中满是血丝。 几人相互见礼,各自做了介绍,随后方落了座。 贺锋本就对慕容琅此行心怀芥蒂,说是来支援,实则怕不是来督查和问责的!此刻他见慕容琅一身瓷秘色云纹缎面衣袍,一副神清气朗的清俊模样,全无敌军压境的紧张之态,心内更加不喜。 李达、李茂第一次见慕容琅,如若不是提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怀远将军」,看这身姿气度,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富贵公子亦或是品阶较高的文官,心内不由「啧啧」赞嘆。 只听贺锋拱手对慕容琅道:「逸之奉旨远道从京城赶来襄援霍州,为兄甚是感激,昨日本应摆宴为你接风,可你也知道,如今战事紧急,据前几日收到的线报,阿鲁瓦那厮已在距霍州城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行军只需半日便可到达城下。故而这些天,将士们都是彻夜操练。还请逸之多多担待,不要怨怪为兄怠慢才好。」 一番话,听着像是道歉,实则姿态甚高。说慕容琅是「奉旨」而来,意思就是这是皇上派你来的,不是我贺锋请你来的,然后又一口一个「为兄」托大,最后道出了自己昨天没露面的缘由,那是在「彻夜操练」。如此一来,慕容琅要是有什么不满,那可就是不以大局为重,就是不懂事了! 「听听!听听!」谢启暄心里暗道:「让此人带兵打仗真是大材小用了,合该去做官才是。」 慕容琅如何没听出贺锋话里的意思,但现下他关心的只是战局,懒得与之做无谓的计较。 「之前看军报上说,贺兄上一战烧毁了鞑靼军的大部分粮草。如今看来,阿鲁瓦已是将粮草都备齐了?」慕容琅确认道。 「正是。眼下还未入冬,草原水草丰美,羊肥牛壮,筹集粮草不是什么难事。阿鲁瓦之所以用了这么些时日才再次发兵,还不是因为上次被我们给打怕了么。」贺锋大言不惭地说道。 御风瞥了他一眼,无语地别过头去。旁边的李达、李茂脸上讪讪的,轻咳了两声,似是在提醒贺锋,上一战的情况军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要编也别编得太离谱。 「这次阿鲁瓦的鞑靼军人数共有多少?」慕容琅没有揭穿他,继续问道。 「约莫不到三万。」贺锋道。 「不到三万?!」慕容琅有些出乎意料。阿鲁瓦虽是鞑靼的大将军,但达慕可汗对他并不完全信任,为防他拥兵自重起了篡位的心思,达慕可汗只给了他三万的兵权。算上他之前几战的伤亡……这岂不是说,阿鲁瓦此次将他所有的兵卒全押在了这一战上? 「不对!」慕容琅蹙眉暗想。 「莫非鞑靼王庭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苏墨在一旁突然说道。 「苏贤弟说的不错。阿鲁瓦和王子达腊不睦已久,但之前碍于达慕可汗的颜面,两边都颇为收敛。但如今二人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连遮掩都懒了。」李达回道。 「对!我们猜测,阿鲁瓦或许有脱离鞑靼王庭的打算。他此次率旗下全军攻打霍州,十有八九是想将霍州作为他的都城,自立为王。因此,他此战志在必胜!」李茂补充道。 看来,阿鲁瓦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来,一定是被鞑靼内政给拖住了。慕容琅想,如此一来,朔州倒是稳了。达腊必然不会在此时进犯朔州而分散大周的兵力。他巴不得大周全力以赴,把阿鲁瓦一举灭了,这样也省得他亲自出手。 想到此处,慕容琅的神情比进来时又轻松了几分。他斜靠着椅背,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姿态此刻落在贺锋等人的眼里,则是一脸的怡然自若。 贺锋见慕容琅听完李茂的讲述,便摆出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心内暗道:「怎么?这是等着见我兵败弃城,将霍州拱手让与阿鲁瓦不成?」 他一改刚刚还自大倨傲的态度,转而对慕容琅谦恭地道:「既然皇上派逸之前来襄助,为兄倒是很想听听你的意见。依你所见,接下来这一战该怎么打才好呢?」说罢,他看嚮慕容琅,目光中带着些许挑衅。 御风将贺锋的心思全部看在了眼里,只觉得此人真真小肚鸡肠,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斗气。李达和李茂知道贺锋对慕容琅一直心有不服,但此刻大敌当前,无论如何也不应失和不睦,不由捅了捅贺锋,提醒他差不多就行了。 贺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见慕容琅尚未答话,赶忙转圜道:「逸之想必也知道,如今霍州军只有不到一万,此战可谓生死一线。为兄刚刚一时心急,若是言语之中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逸之见谅。」 慕容琅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贺兄说得哪里话,何来得罪一说。你我都是大周将领,大战在即,理当同仇敌忾。刚刚我没有回话,是因有一事想与贺兄商议。」
第73页 「不知是何事?逸之但说无妨。」贺锋道。 「如今,你为霍州军主帅,而我奉皇上之命前来襄助。这一军之中有两位将军,如若你我之间有了异议,将士们该听谁的呢?」慕容琅回看向贺锋,目光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请君入套 「这……」贺锋和二李副将闻言皆是一愣,这是要夺兵权的意思? 贺锋怒目圆睁,心道:「好你个慕容琅!说是来支援,但又不调兵,就带着这么几个人,这是哪门子的支援!分明就是想趁机将霍州军的兵权收了去!」 他刚要回呛,李达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对慕容琅拱手抱拳:「事关重大,慕容将军可否容我们商议片刻?」 慕容琅闻言颔首。 李达捅了捅贺锋,示意他起身,随他们两兄弟到偏厅说话。贺锋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抖了抖札甲,回瞪了慕容琅一眼,才转身离去。 偏厅内,贺锋气急败坏地来回踱着步,嘴里骂骂咧咧,很是难听。二李两兄弟了解贺锋的暴脾气,只等他发泄完了,李达才道:「将军可否听我一言?」 「你说!」贺锋气得满脸通红,唿唿地喘着粗气,在李达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 「如今敌我兵力悬殊,咱们没有获胜的把握。依我之见,不如就让慕容将军暂时掌了这兵权,看他如何应对。」李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让我将兵权拱手让与那只狐狸!」贺锋刚消了几分的气,再次上头:「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将军,现在不是计较面子的时候。咱们和阿鲁瓦交手过几次,除了因为……」一旁的李茂忍不出插话:「因为黑葬甲,小胜了几次,其他可都没得着什么便宜。」 「别跟我提黑葬甲!谁跟我提,我跟谁急!」贺锋面红耳赤地沖李茂吼道。 李达瞥了李茂一眼,示意他闭嘴。他这个弟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从坊间开始流传「虫子都比霍州军会打仗」,贺锋就忌讳提虫子,偏李茂还在这个节骨眼儿触他的逆鳞。 「将军息怒!李茂说话不过脑子,为兄带他向将军赔罪!」他代弟弟向贺锋赔罪。趁着贺锋倒气,还没来得及说话的空档,他接着说:「将军不妨换个思路。您想,让慕容将军领兵,如若此战胜了,战功虽都在他身上,但世人也要贊您一句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而万一此战败了,到时朝廷问罪下来,您大可置身事外,将责任都推到慕容将军身上。」 贺锋闻言,刚才还晃个不停的脚步突然一顿,心想:「是哦,李达说得不无道理。慕容琅要是打败了,自己正好可以趁机向朝廷奏一本,将慕容琅来霍州的『钦差做派』好好书写一番,到时……哼!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至此,贺锋立刻转怒为笑:「好,既然他这么想要这兵权,那就给他!老子倒要看看这烫手的山芋,他慕容琅能握到几时!」说着,他大臂一挥,示意两人跟上,三人又进了议事厅。 慕容琅几人将偏厅的动静听了个清楚。慕容琅对贺锋的反应并不意外,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苏墨和谢启暄因为是第一见贺锋,此刻便对他又多了解了几分,真真是一介莽夫!有勇无谋、好大喜功,还喜欢猜忌,难怪霍州军成了这副样子! 贺锋再次落座,对慕容琅言道:「既然逸之是皇上派来的,为兄必当唯你马首是瞻。从明天,不,从今天开始,逸之就是霍州军的主帅。霍州之困一日不解,你便做一日主帅。待彻底将阿鲁瓦打败,为兄再重掌兵权。逸之,你看如此可好?」 谢启暄听了,心里冷哼了一声:「听听,听听,这还赖上了!能把坐享其成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贺锋将军还真不是一般人吶!」 「好!就这么定了!」慕容琅果断回应。 「刚才我们把目前的形势都做了说明,想必逸之来之前,对霍州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那依你看,后面这仗该怎么打?」贺锋故意将问题抛给慕容琅,等着看他下不来台的样子。要知道,以不到一万的兵力去对战阿鲁瓦将近三万的大军,他和两个副将想了好久都没能想出万全之策。要是慕容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拿出作战方略,除非此人真的是战神附体! 「这个嘛……」慕容琅突然转头看向苏墨,笑容深不可测:「听闻苏贤弟有对敌良策,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苏墨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慕容琅在这个风口浪尖竟把他推了出去。 「对哦!我怎么给忘了!苏墨,你在街上给说书的踢馆那天,不是说……那个……那个……」谢启暄拍着脑袋努力回忆着:「对!你说『山人自有妙计』。那你不妨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妙计?」 苏墨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刚到玉京那一天口无遮拦惹下的祸。只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谢启暄竟然还记得,而慕容琅竟然也记得。看来,他带自己来霍州,并不只是监视这么简单。 「这只狐狸!!!」苏墨感觉就像是被人算计了,心里很不舒服。他趁众人没注意,狠狠剜了一眼慕容琅,随后才看向贺锋和二李副将,解释道:「逸之兄过奖了!在下当时不过是一句玩笑,不好当真的。」苏墨无意参与到霍州战事之中,更不想与慕容琅并肩作战。
第74页 「哦?原来这位苏贤弟当打仗是开玩笑啊!」贺锋嘲讽着苏墨,随即哈哈大笑:「逸之,你们这次来,莫不是来玩闹的?」他要的就是让慕容琅等人下不来台。李达和李茂也尴尬地笑了笑,算是附和着贺锋。 苏墨本就不喜欢贺锋的做派,见他如此戏嚯自己,甚至还连他们这几人都一起羞辱,不由燃了几分心火。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有了一丝冷意,语气里也有些不客气:「贺将军误会了,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打仗当然不是开玩笑,但……」他「哼」了一声:「但也不是像你们这样不睡觉!」 昨天贺锋的亲兵给慕容琅回话的时候,苏墨也在,他便猜测这些天霍州军应该都是通宵操练,而今日一进门,看到贺锋和两位副将满脸疲惫,双眼通红,就更加确认。他打心里看不上贺锋这种磋磨士兵的疲劳战术。 贺锋没想到苏墨突然改口发难,话里没一点恭敬的态度,刚压下的火气又腾了起来:「阿鲁瓦的大军都快兵临城下了,哪还有时间睡觉?谁还睡得着觉?!」 「士兵们整日操演,不眠不休,只怕还没上战场就给累死了。即使上了战场,哪还有力气打仗?」苏墨质问他,带着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性。 「你懂什么?」贺锋瞪着眼睛回道:「仗打得不好,就是因为平时操练得少。眼看下一战就要开打,现在不抓紧训练,难道等着阿鲁瓦打上门的时候再练吗?」 慕容琅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中,悠然自得地喝着茶,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二人的唇枪舌战。身后的御风终于明白了主子带苏墨来的用意,不由对慕容琅又佩服了几分。 李达见两边越说越凶,眼看就要吵起来,赶忙劝解:「将军和苏贤弟说得都有道理。两位别急,有话慢慢说。慕容将军让苏贤弟贡献良策,那咱们不妨让苏贤弟把话说完,再做定夺。」 此言一出,倒给贺锋提了个醒,心想:「现在是慕容琅为帅,胜败都与自己无关。苏墨不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慕容琅让他说,那自己就听着呗。」他收回瞪着苏墨的目光,不再言语。 苏墨本想跳出慕容琅给他下的套,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被贺锋这么一激,再加上李达这么一劝,似乎他被人抬着就进了套中,眼下想置身事外都不行了,心中不免又暗暗骂了慕容琅几句,而后才道:「如若听我的对策也可以……」 「第一,让士兵们休整两日,这两日什么都不做,就是休息。两日后如何操练,如何作息,我自会告知。」 「第二,派人向阿鲁瓦放出消息,就说霍州军兵力孱弱,城中粮草殆尽,守将准备弃城而逃。」 「第三,辛苦两位副将着人准备一些绿色的染料,明日备齐。」 苏墨对众人讲着,贺锋和两位副将眉头一皱跟着又一皱,都快拧成了个疙瘩。谢启暄和御风也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苏墨这是要做什么。只有慕容琅,聚精会神地听着苏墨所述,眸色渐沉。 李茂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苏贤弟,我听着,你说的这些好像都和打仗没啥关系啊?什么睡觉啊、染料啊,到底是有啥用?难道不应该讲讲战场上,我们应该用什么兵器,摆什么阵列吗?」 贺锋用眼睛瞟了瞟慕容琅,心道:「这个苏墨,果然是个愣头青。这下看你怎么下台!」 谢启暄突然站了起来,回怼李茂:「怎么没用?我贤弟可是很有本事呢!你听不懂就别乱说话!」 「这么说谢公子是听懂了,那你不妨给我们解释解释?」贺锋言语挑衅。 「我……我又没打过仗,我哪里说得清。」谢启暄嘟囔着,他其实也是一头雾水。 李达见厅内的气氛有些焦灼,现下也快到晌午,便提议众人先用饭,下午再议。 「不必啦!」贺锋有些不耐烦:「一上午都在说些有的没的,浪费了这许多时间。既然霍州军的主帅已是逸之,一切听他的便是。」 他站起身,看向两位副将:「刚刚这位苏贤弟说的,我就当这是逸之的军令了。李达!李茂!」 「在!」两人拱手抱拳。 「传令下去,这两日让将士们回去睡大觉。」贺锋呵呵地笑着说道。 第44章 此计甚妙 「啊?」二李兄弟面面相觑,心里想着:「这还真要睡觉啊?」他们又看嚮慕容琅,见慕容琅沖他们点了点头,二人只好领命。 「对了,苏贤弟说的其他的事也都给办了。省得到时候有人说咱们不配合。」贺锋又补充道。 「是!」两人再次拱手抱拳。 「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留各位用饭了。」贺锋看嚮慕容琅,话中有了送客的意思:「我也要回去睡觉!」 御风见贺锋一个四品将军对慕容琅无半点应有的敬意,话里话外透着轻蔑,拳头早就攥得紧紧的。此刻,见贺锋连饭食都不招待,上的茶都是凉的,火气一下窜到头顶,跟着就要上前拽贺锋的衣领。 慕容琅见状一手拦住了御风,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起身,对贺锋道:「贺兄精疲力倦,逸之自当体谅。为避免打扰贺兄休息,以后军中议事不如就在我府内进行。」他回头看向御风,道:「今日午后就命人将沙盘和布防图挪到府中,不得有误!」 「是!」御风道。 「李达、李茂,你二人可有异议?」慕容琅又看向两位副将。
第75页 「末将不敢有异议!一切旦凭慕容将军安排!」二人低头抱拳。 「你!」贺锋见慕容琅这是彻底让他靠边站了,气得火冒三丈。可慕容琅说得没半点毛病,一时间他火气梗在心里,心口一揪一揪地疼。 慕容琅只当没看见,带着同来的几人起身就出了屋。刚出门没几步,就听花厅内「叮咣」一阵乱想,不用问,一定是贺锋在砸东西! 谢启暄和御风听了,只觉大快人心,真是太解气了!要不是顾及着还在将军府内,他们简直都要拍巴掌了!慕容琅和苏墨则无奈地摇摇头,贺锋如此暴躁,真不是霍州军之幸! 一行人回到府上,用过午饭。御风命下人将贺锋花厅内的物事搬进书房,又着人通传两位副将过府议事。待李达、李茂到了,几人便开始继续商议。 众人对苏墨的计策还记忆犹新,此时想听他再做一番详解。苏墨也不拿乔,直截了当地说道:「想必大家都能理解让士兵们休整两日的用意,目的就是为了养精蓄锐,以饱满的状态上阵杀敌。」说着他看向两位副将。 李达和李茂其实并不认同贺锋那种熬鹰似的带兵方式。别说士兵了,连他俩都快顶不住了,但苦于贺锋的官职和脾气,只好忍着。如今苏墨说出了将士们的心声,他俩心里很是感激。 李达道:「这段时日士兵们日夜操练,确实疲惫不堪,军内存了不少怨气。如能休息两日,士兵们一定会欢欣鼓舞。只是不知两日后,是否还如原先一样操练呢?」他有些担心。 「当然不是!」苏墨答道:「两日后,将士兵们分为三组,第一组,亥时到寅时休息;第二组,卯时到午时休息;第三组,未时到戊时休息。除去休息时间,其余时间则都要训练。」 「这是……」李茂挠了挠头,还是不明白苏墨的用意:「贤弟能否再说得清楚些,这是要做什么?」 「如今霍州军兵力不足,即便是将伤残的士兵都算上,也只有九千多人。以九千人正面对抗将近三万人的鞑靼军,显然没什么胜算。既如此,我们不如就搞一个车轮战。我将一天中的十二时辰分为三段,每一段都有士兵在休息,每一段都有士兵能作战。这样轮流和鞑靼军对峙,可令其疲于应对,睏乏而败。」 「想法倒是不错,可这么分组的话,咱们的兵力不就更分散了么?一组三千人,如何对抗他们的三万人呢?」御风插嘴道。 「御风大哥说的不错。这就用到了我的第二条策略,向阿鲁瓦释放消息,霍州军兵力短缺,守将恐欲弃城。」苏墨继续解释:「这样一来,阿鲁瓦定不会动用三万大军一齐向我们开战,而是尽可能使用小股兵力拿下霍州。要知道,他如今陷入鞑靼王庭的内部争斗,如我料得不错,恐怕他要时刻提防达腊王子向他背后捅刀,因此保存实力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事。」 「是啊是啊,如果能用很少的人就能打赢胜仗,阿鲁瓦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谢启暄有些听懂了。 「那第三点又是什么意思呢?你要绿色的染料是做何用?」谢启暄接着问。 「这个嘛……」苏墨顿了顿,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只听慕容琅在一旁道:「苏贤弟一定是想用染料将士兵们的衣服染成草木色,埋伏于山中。」 霍州城三面环山,北面城门面向鞑靼所居的塞外草原。城门两侧山脉高耸,林木浓密。阿鲁瓦每次率军前来,必途径此处。如今刚刚入秋,山中草木仍绿意盎然,只间或杂有黄色。而大周士兵们的札甲恰为黄色,如若在上面涂上绿色染料,远远看去,很容易与林中树木融为一体。 「待鞑靼军小股兵力一到,山上的草木随风而动,士兵们高声怒吼,他们定会以为草木皆兵而心神大乱,那咱们的赢面就大了!」慕容琅接着说。 苏墨没想到慕容琅竟将自己的心思看得如此通透,有一瞬的怔愣。慕容琅则看着苏墨,眸中意味不明。而一旁的众人听了,只觉恍然大悟,纷纷称赞。 「妙!果然是妙!」 「此计甚好!」 「贤弟,你可真有本事!」 当下对策已明,李达和李茂抱拳告退,回营着手准备。 晚间,霍州知州赵仕诚亲自登门,拜见慕容琅。赵仕诚年近五十,头髮花白,背有些驼,但目光却透着世故精明。他任霍州知州数载,风评还算不错。进到花厅,他见青年姿容俊朗,身形英伟,往厅中一站便有泰山压顶般的名将威仪,不禁暗自称赞「不愧为大周的第一将军」。 两人行了礼,慕容琅又向他介绍了随行的几人,赵仕诚便道,自己已在府内摆下接风宴,请众位一定拨冗出席,以尽他的地主之谊。慕容琅见他态度诚恳,也不再推辞,请赵仕诚先行回府,自己与众人稍后就到。 …… 知州府内。 虽是接风宴,但气氛却有些凝重。如今战事已箭在弦上,霍州城内的每一阵风、每一缕空气都带着紧张的气息。大家不再像往日一般说笑,也没有饮酒作乐的心思,只低头吃着饭。赵仕诚为了活跃气氛,便开始讲些霍州的风土人情和有趣的典故,几人也明白他的心思,尽量摆出一副听得饶有兴致的样子附和着,一餐饭好不容易才吃完。 就在众人告辞,准备离开的时候,赵仕诚请慕容琅走到一旁,低声问:「慕容将军,您此次奉旨前来施援,下官当真感激不尽。然霍州地处偏僻,我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您。那个……」他顿了顿,又道:「您看是否需要安排几个暖榻的姑娘,服侍您的起居?」
第76页 慕容琅闻言皱了皱眉,心想,看来赵仕诚这官做得久了,也沾染了官场上油滑的一套。赵仕诚见慕容琅面色不郁,赶忙解释:「霍州的姑娘容色虽比不上京城,但下官为您选的几位,个个眉清目秀,脾气也很柔顺。将军见了如不喜欢,下官可以再……」 「赵知州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人就不必了,我并没这样的嗜好!」慕容琅打断赵仕诚的话,冷冷地道。赵仕诚忽感周身一阵寒气,吃饭时还温雅和煦的慕容将军此刻却面如寒潭,眸色冷得看上一眼似乎都要被冻僵。他赶快禁了声。 「赵知州如无别的事,我就告辞了。」慕容琅说罢,不等赵仕诚回答,抬脚就出了门。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在苏墨的耳中。他不禁讪笑一声,觉得慕容琅好会做戏!明明是个连府里稍微有点姿色的丫鬟都要霸占的好色之徒,此刻却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真是好笑! 谢启暄听见苏墨的笑声,不明究里,好奇地问道:「贤弟,你笑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笑可笑之人罢了。」苏墨回道。 「可笑之人?」谢启暄听不明白:「谁啊?」 几人走后,赵仕诚站在厅内还在琢磨着慕容琅的话,看这位将军的样子显然是有些不高兴,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赵仕诚的管家从几人进门就一直在旁伺候,将全部经过都看在了眼里。他见老爷眉头紧锁,便走过来道:「老爷,依小的看,您刚才就不应该问慕容将军的意见。我见他年纪轻轻,又当着那么些人,八成是面皮儿薄。不如,您晚一点儿,等众人都歇下了,再让婆子将几位姑娘直接送过去。人都到那了,他还能不收么?」 也是!赵仕诚心想,慕容琅年仅十九就官至三品,想必很是爱惜羽毛,行动做派定于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不同。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唐突了。想到此处,他对管家说:「此事就交给你办,一定要将人送到!」 「好嘞!」管家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喜欢本文的小天使们添加收藏!后面的内容更精彩哦~ 第45章 暖榻之人 入夜,苏墨洗漱完毕,见月色正好,便一个飞身翻上屋顶,躺在屋嵴上,头枕手臂静静地看着夜空。在庵中生活的那些年,自从他学会了轻功,经常一个人乘着夜色,躺在殿宇的屋嵴上静静地看月亮。 边关的月色到底与山中的不同,少了几分妩媚,多了些许苍凉。一轮玉盘高挂穹顶,流光倾泻,就像一道清冷的目光,深情地凝望着霍州城。这道目光他再熟悉不过,就在那位丰神俊朗的大将军眼中…… 「这是想到哪里去了?」苏墨晃了晃头,觉得自己竟然想到了慕容琅,实在有些荒唐。然而此念一起,待他再次向月亮看去,越看越感觉像是在和那人对视。月光照在他身上,就好像正被人审视着一样。 苏墨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衣衫齐整,却像是被看穿了一般,甚至连自己不为人知的计划都被看了去。他的目光不由开始闪躲,渐渐地都不敢再用正眼看了。 「滚!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院中突然传来御风的吼声。苏墨被吓了一跳,探头往下面看去。 院子里站着约莫五六位姑娘,个个面若春桃,身若拂柳,身上的衣料却极为单薄,看得苏墨身上一阵阵发冷。姑娘们的前面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此刻正对着御风,满脸堆笑道:「这位大爷莫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这些姑娘都是我们老爷为大将军千挑万选出来的。您不妨通传一声,让大将军见见可好?」 「我家主子也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御风哼了一声,不客气地道:「敢问这位嬷嬷长了几个脑袋?棺材板可准备好了?」 那婆子听着这话实在没法入耳,但来之前又被管家千叮万嘱一定要将此事办妥,只得忍着气、陪着笑道:「看大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婆子我好心好意来给大将军送几个可心人,您不领情也就罢了,怎的还想要老婆子的命不成?」 御风觉得这婆子难缠得紧。眼下夜已深了,主子正在书房排演战事。苏墨虽给出了对敌之策,但要用其指挥作战,还需很多周密的考量。这婆子再闹下去,扰了主子的要事不说,阖府的人都会被吵醒,到时候可真就是他不会办事了。 想到这,御风「呛啷」一声从腰侧抽出佩剑,剑身寒光一闪,杀气冽冽。众姑娘哪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禁叫出了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那婆子一见,方知面前这位爷敢情是动真格的,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再不走,就先用你的血暖暖我这剑,看它喜欢不喜欢!」说着,御风上前,挥剑作势就要刺向婆子的胸口。 「大爷息怒!我走!我这就走!」婆子吓得面色煞白,语无伦次,转身就要逃。可她哪里还站得起来,只得趴在地上向大门连滚带爬。众位姑娘花容失色,早就惊叫着跑得没影了…… 御风待那婆子彻底爬出了府门,这才将剑入鞘。 「呸!看谁再敢来毁我家主子清誉!」御风狠狠地道,说罢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地:「哎~明天还得让人擦地。真是晦气!」他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苏墨将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不免生疑:看御风的样子,倒不像是演出来的。何况此时众人皆已就寝,慕容琅若当真贪恋美色,也不用顾忌什么,悄悄收在自己屋里就好。难道他真是洁身自好、色不沾身?可那夜晚香说的很是真切,莫非……是在骗人?
第77页 「奇怪!」苏墨有些不解…… 然而他无意在此事上多费心思,慕容琅的艷事对他来讲并不重要。如今他既已被卷进霍州战事,便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 塞外的风到底冷硬了些,山中的树叶哗哗作响,声音传入城中,不知搅了谁的清梦。书房内,灯烛浅照,青年负手静立窗边,眉清目朗,容颜如月,袍脚随风舒捲,端的是风华无量。 他明明是在提笔排兵布阵,可写着写着,苏墨的眉眼却跃然纸上。想着少年与贺锋互怼时毫不畏怯的凛然,想着他向众人阐述谋略时澄莹的双眸,慕容琅嘴角不禁弯了弯,笔尖也不知落向了何处。 院中的喧闹打断了他的遐思,慕容琅回过神,发现自己近日好像莫名就会想到苏墨,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他愕然于自己的失态,心中烦躁,所幸丢下笔,走到窗边,任由风吹着头,虽凉却可静心。 不得不承认,苏墨的才华令他惊艷!原本他只是想利用苏墨锉锉贺锋的戾气,根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毕竟苏墨从未上过战场,毕竟这是一场以少对多的恶战!然而,然而苏墨提出的建议,不仅每一条都出人意表,堪称神机妙策,最重要的,竟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慕容琅征战多年,习惯了独当一面。可自从上次两人在林中合力制服勐虎,再到今日共谋对敌制胜之法,慕容琅突然领略了「默契」为何物,周身竟有了通达畅快之感!他一面莫名的欣喜,但一面却又时常提醒自己:苏墨始终是个隐患,此人对自己和慕容家并非怀有善意。 两种对立的心情在慕容琅心里往復交织,令他有些无措。他一向孤绝冷傲,情绪也如冬日冰封的湖面,鲜有波动。然而近来他却察觉到,自己越来越容易被苏墨牵动起心绪。 「我这是怎么了?」慕容琅揉了揉额角,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又向书案边走去。 …… 三日后。 一只苍鹰矫健地挥动着翅膀,翱翔在万里碧空。它穿过重重云霭直上巍峨的高峰,又一个俯冲良久盘旋于山谷,最后掠过无边的草原,飞入鞑靼的军帐,稳稳落在一个彪悍壮硕男子的左臂之上。 此人正是阿鲁瓦。 阿鲁瓦,鞑靼王庭的军师兼将军,辅佐达慕可汗十余载,为鞑靼战胜草原上的其他异族、对抗大周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勋。然而达慕可汗生性多疑,对阿鲁瓦的军事才能和狼子野心深深忌惮,他担心终有一日会养虎为患。 达腊王子亦将阿鲁瓦视作称王路上最大的威胁,早年他势力犹弱,不敢正面对抗,但如今他手握二十万大军,早已不将阿鲁瓦放在眼中。二人多次起过争执,甚至还兵戎相向。但达慕可汗对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乐见两人相互制衡,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自从今春的几场战事阿鲁瓦大败于贺锋,达腊便联合多名王公大臣,请求达慕可汗罢免阿鲁瓦的将军一职,削了他的兵权。但达慕可汗怎会让达腊有机会一人做大?草原上向来以武力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他日渐老去,达腊却正值盛年。为了登上王座,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没准哪天就一刀割了他的头,要了他的命。于是,他只减了阿鲁瓦的一半粮饷草草了事。 阿鲁瓦愈加觉得这对父子真乃狼心狗肺!自己为鞑靼王庭出生入死多年,却被他们处处戒备,甚至还曾被设计暗算。万一哪天真轮到达腊称汗,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立山头,岂不痛快! 于是,此次向霍州发兵,他将麾下所有兵力全部带上,并向达慕可汗立下军令状,不拿下霍州城,绝不返回王庭,但实则他是准备攻占霍州之后,自称可汗! 「报~~~」帐外传来一个兵卒的声音。 「进!」阿鲁瓦应声道。他微抬左臂,示意一旁的副将、他的亲信拓拓罗将苍鹰「杭盖」接过。 小兵一熘小跑进入帐中,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对阿鲁瓦道:「禀告将军,刚刚收到线报。贺锋因兵力损失惨重,恐不敌我军,准备放弃霍州城,向南退守五十里。」 「哦?」阿鲁瓦闻言微顿,古铜色的脸上神色不明。他与贺锋交手多次,知道贺锋虽脾气暴躁,但却十分刚毅勇勐,宁可苦战到底,也不轻易言败。要说弃城而逃,断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消息可确凿?」他问。 「是咱们混入霍州城的探子传出的消息。这两日城里的百姓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跟着大军一起撤离。」小兵又道。 阿鲁瓦眉头微皱,仍然不置可否。 拓拓罗在旁边插嘴道:「将军,您是担心消息有诈?」 「嗯!你忘了,上次咱们与贺锋交手,他还叫嚣着要血战到底,怎地突然就转了性?」阿鲁瓦几步走回几案边坐下。 「可能是他怕了?毕竟他的兵力被咱们灭掉了一半,现在大不如前。再打下去,简直就是送死。」拓拓罗揣测道。 「怕?」阿鲁瓦「哼」了一声:「贺锋可不是个孬种,他什么时候会怕?」阿鲁瓦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这几日霍州城内可是有什么新的情况?」他又问向小兵。 「有的!三日前,听闻大周的怀远将军慕容琅来了霍州。」小兵如实回道:「只是……探子说没见城内进驻新兵,所以不清楚他是来做什么的。」
第78页 「慕容琅?」阿鲁瓦思索了片刻,随即咧嘴大笑。 拓拓罗见状,不明白有何好笑之处,便直楞楞地问:「将军这是因何发笑?」 阿鲁瓦止了笑,对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在大周,贺锋最不服气的就是慕容琅。虽然不知道慕容琅来霍州目的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贺锋心里一定不爽。所以他很有可能将霍州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慕容琅!」 「噢!原来如此!」拓拓罗也笑了笑:「那这么说,咱们还要感谢慕容琅了?」 「感谢个屁!」阿鲁瓦面色一转,忽染阴鸷,棕色的眸中目光兇悍:「慕容琅的威名远扬,听闻他善于兵行诡道,从无败仗,达腊那货在他那里吃过不少亏!只是我未与他交过手,对此人实在不了解。但他一来,对咱们实非幸事!」 「他再厉害,没有兵,这仗也没法打!」拓拓罗道:「大周不是有句话,再厉害的婆娘,没有米,也做不了饭!」 「你懂什么!」阿鲁瓦瞥了他一眼:「传令下去,让俺答哈率三千士兵即刻向南进发。今日晚间,突袭霍州城!」 「将军莫不是想趁慕容琅和贺锋斗法,霍州城内不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拓拓罗问。 「正是!」 「那为何不直接全军上阵,一举攻下城池?」拓拓罗又问。 「慕容琅此人诡计多端,万不可冒险。咱们先派出小股兵力试他一试。」阿鲁瓦眸光晦暗不明:「再说,待咱们日后攻下霍州,达慕那对狗父子势必起兵征讨,咱们要尽可能多的保存兵力。」 「将军果然思虑深远!在下佩服!」拓拓罗抱拳贊道。 夜色渐深,中军大帐内的烛火通明。阿鲁瓦估算,此时俺答哈与挑选出来的鞑靼精兵应已到达霍州城下。他坐在帐中,等待前方战报回传。 然而一夜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 第46章 用兵如神 阿鲁瓦有些纳闷,他这是第一次与慕容琅交战,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 拓拓罗一早就来到帐内,见阿鲁瓦神色焦急,忙劝道:「将军再等等,也许消息就在路上。」就这样,两人从早上等到晌午,又从晌午等到晚上,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就连后面派出去探查的士兵也没有回来。 「他娘的,这是见了鬼了!」阿鲁瓦急了眼,一把掀翻面前的几案。几案上的饭食一动未动,全都扑进了土里,飞起一阵呛人的烟尘。 拓拓罗也慌了神,心中暗道:「还真他娘的不对劲儿!不管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信儿吧?」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再派五千士兵前往霍州。这次就由你亲自带兵!」阿鲁瓦对拓拓罗突然说道。 拓拓罗一愣:「再派?可……这次的情况还没搞清楚。将军,咱们这么急着再次发兵会不会有些不妥?」他踟蹰着对阿鲁瓦道。 「再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阿鲁瓦道:「必须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我最信任的,这次派你领兵,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派人传信回来。」 阿鲁瓦其实有个担心,俺答哈本身是个墙头草,看似效忠自己,实际还观望着鞑靼王庭的态度,时刻留着后路。但阿鲁瓦现在兵力匮乏,多一个人就是一个,只好先用着,想等到夺下霍州之后再杀。此时阿鲁瓦怀疑,昨天派出去的三千士兵究竟是去了霍州,还是被俺答哈发现了自己的不臣之心,将士兵们带回了鞑靼王庭?因此,这一次他必须用自己最信得过的人。 「是!」拓拓罗领命。 次日一早,拓拓罗再率五千士兵发兵霍州。夜里,阿鲁瓦在帐内坐卧不安。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他多次放「杭盖」飞去巡视,如果拓拓罗见到它,定会带消息回来。可「杭盖」往返了几次,脚上的环扣中空空如也。 「这人都跑到哪儿去了?」阿鲁瓦咆哮道,双眼血红。他紧紧握拳,重重砸在案上。「杭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震,险些摔下他的肩膀。 三天之内,八千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行!必须尽快拿下霍州!」阿鲁瓦心想,脸上似阴云密布。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越不利。独立称汗的计划,只有阿鲁瓦和拓拓罗知道。但现下营中出现了异动,士兵们也觉得这几日的事情有点邪门儿,开始猜测一定是阿鲁瓦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长生天降罪所致。另一边,达慕可汗迟早会发现他的心思,到时率军征讨,他将腹背受敌! 想到此处,阿鲁瓦决定,明日率全部大军,向霍州进发!一定要拿下霍州城! …… 霍州城内,众人正在慕容琅的书房议论这两日的战事。 「干得漂亮!」 「我们霍州军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估计阿鲁瓦想破头也想不出发生了啥?哈哈哈哈!」 「慕容将军果然用兵如神!」 「苏墨,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哪里哪里!都是慕容将军,还有两位副将带兵带得好!」 贺锋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烈,独独自己被晾在一旁,心里很不舒坦!这几日他故意躲在将军府,就想看看这些人靠这么点儿兵,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没想到,慕容琅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阿鲁瓦的八千兵卒。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第79页 「贤弟,你快说说,你们这两次到底是怎么打的?」谢启暄在一旁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些天,慕容琅为确保消息不外泄,与战事无干人员一律不许进他的书房。因此,谢启暄只能待在军营,给那位老医官帮忙。眼瞅着接连打了两场胜仗,士兵们群情激奋,士气大增。谢启暄再也按奈不住好奇心,千求万求慕容琅多次,甚至还发了毒誓,这才有机会过来旁听。 谢启暄这一问,正好问到了贺锋的心坎上。他赶快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那我就说了。」苏墨清了清嗓,看了眼慕容琅,得到他默许后,才对谢启暄道:「第一次,俺答哈率三千鞑靼军趁夜前来。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从外进攻城门,另一路则从山上翻山进入城内,目的是里应外合。」 「我们提前收到消息,将北面城门用粗大的铁钉和木板死死封住。这样一来,俺答哈若想破门,势必会在城门处增加人手,而减弱山上的兵力。我们在城楼上大略数了下,留在城门处的鞑靼兵大约不到两千人,上山的士兵大约一千余人。」 「那你们在城门处和山上各布防了多少兵力?」谢启暄问。 「城门处比鞑靼兵略多些,有二千多人,但山上只有五百人。」慕容琅回道:「这批士兵正是未时到戊时休息的那三千人」。 「五百人?」谢启暄惊掉了下巴:「这也太少了点吧?」 贺锋闻言也是一惊,「这……这不是胡闹么?这么点人怎么打啊?」他心里想。 「是有点少,可我们压根儿就没打算硬碰硬地打。」慕容琅道。 「嗯!是的。咱们的五百士兵埋伏于林中,待那一千鞑靼兵上山后,突然起身发出震天的吼声。风声伴着吼声,再加上山上树叶哗哗地响声。那气势,就说是五万人都不夸张!加上我们的士兵们身着染了绿色的札甲,看上去和林木十分相像,给鞑靼兵造成了满山皆是霍州军的错觉,他们一下就慌了神!」李茂在一旁说道,当时他就在山上坐镇。 「鞑靼兵还以为中了埋伏!走在前面的立刻就掉头往回跑,跟在后面的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往前走,登时就撞在一起,挤成了一团。而我们在前几天将原来的上山路都铺上了草,新开了一条看似好走的路,但实际就在悬崖边。鞑靼军一乱,有人慌不择路,被挤下了悬崖!这下他们就彻底乱了,还以为是咱们的霍州军杀了出来。」 「当时是晚上,山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他们前后两团人,自己和自己就打了起来,误杀了不少人。嘿!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鞑靼兵打了有半晌,才发现弄错了。我们这五百人就在此时,突然杀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剩下的全干掉了。」李茂说道,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可从来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那攻城门的两千鞑靼兵呢?你们又是怎么干掉的?」谢启暄听得聚精会神。 「当时俺答哈就在城门处,指挥鞑靼兵攻城。因为城门被封得牢,他们用木桩一直撞不开,咱们就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势,在城楼上密集放箭,解决掉了一部分敌兵。俺答哈见上山的那波人迟迟没有消息,城内也没听见打起来的声音,便知道山上可能出了岔子。他便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去了山上。这下城门处的鞑靼兵又少了些,最后只留下一千多人。」 「咱们的士兵养精蓄锐这么多日,个个摩拳擦掌,早就崩不住了。我一声号令,大伙儿齐齐跳下城楼,和鞑靼兵贴身肉搏。咱们两个打一个,还愁打不过么?一个时辰便解决了战斗!鞑靼兵全军覆没!俺答哈见势头不妙,想上马逃走,被慕容将军一箭射穿了后心!嘿!可真解气!」李达挥着手臂说道。 「从攻城的鞑靼兵里分出来的那拨人来到山上。我们安排士兵从刚才被杀的鞑靼兵上扒下衣服换上,假扮他们的人,将这拨人带入了我们的包围圈。士兵们刚才打得不过瘾,正想找人再练练,可巧他们送上门来,那还客气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李茂补充道。 「这就结束了?」谢启暄等了半晌,见他们不再继续,简直难以置信,他还没听够呢。 「嗯!打完了!」苏墨道,一脸轻松。 「就是打扫战场费了些事。俘虏了的,带回兵营。死了的,还要将尸首埋了。」李茂憨憨地道。 「那第二天拓拓罗率的五千人也是被这么干掉的?」贺锋终于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过程差不多。只是因为这次作战是在白天,我们换成了在亥时到寅时休息的那拨士兵。」苏墨见贺锋突然发声,便知他坐不住了,淡定地回道。 「这一回山上的那部分鞑靼兵有点麻烦。这次他们大约有二千人,他们听见嘶吼声也被咱们的气势给镇住了,但因为他们这次人多,又是白天,并没有被吓退,仍是继续往前走。」李茂道。 「那咱们在上山的兵力还是五百人么?」谢启暄问。 「不,这次多了些,有一千人,但以二百人为一小队,分成了五队。我们利用鞑靼兵对山上地势不熟,在他们行至山坳或者拐弯处的时候,几个小队突然跳出来,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并且趁着他们和我们打斗的时候,这五个小队分别将他们引至不同的方向,这样他们的队伍就被彻底冲散了。」
第80页 「原来是这样……」贺锋思索着。 「鞑靼兵被冲散后,有些在山上走丢了,在林子里瞎转悠。我们就逐个击破。再往后,随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就将五个小组合併为三个,将兵力更加集中。因为山中的风声伴着士兵们的吼声一直没停,鞑靼兵却七零八落,他们应该很是害怕,见了我们就像见了鬼也一样四处乱跑。所以,到后面,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给他们都干掉了。」李茂道。 「这就是化整为零啊!果然绝妙!」贺锋不禁脱口而出,随后才发现自己竟情不自禁地夸赞了起来,赶忙捂了捂嘴,有些尴尬。 「城门处的情况和上一次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拓拓罗是自刎而死的。」李达道:「苏贤弟的计策惊才绝艷,慕容将军的用兵更是出神入化,末将跟着两位真是学到了不少!」话中是满满地服气。 「确实,如若没有逸之兄精准的调兵遣将,将鞑靼军的每一个反应都考虑周详,再好的计策也发挥不出最大的效用。」苏墨如实说道。 「这两次大战,咱们的士兵伤亡不到百人,但却缴获了许多鞑靼战马。可真是赚了老鼻子了!」李茂呵呵笑道。 「哼!别高兴得太早!我看阿鲁瓦下次只怕要亲自带兵来了。他可不是俺答哈和拓拓罗,这样的战术未必还能管用!」贺锋又开始了阴阳怪气。他就见不得自己手底下的人涨他人志气,特别是涨慕容琅的志气! 「到时候贺将军就知道了。」苏墨胸有成竹。 慕容琅注视着苏墨,眼含笑意,点头不语。 一旁的御风见此情景,有点懵:「主子……这是什么情况?」 第47章 瓮中捉鳖 次日正午,几人正在城楼上向北方眺望。 「报~~~」一个兵卒飞奔而来:「禀告慕容将军,阿鲁瓦率大军正向城门处进发,如今近距离城门只有不到五里。」 「好!」慕容琅回到,他转头看向李达、李茂:「传令下去,按照此前的计划行事!」 「是!」二人领命,下了城楼。 虽已是秋天,但晌午的日头仍是毒辣。此刻,阿鲁瓦率鞑靼兵就在霍州城下。他端坐于马上,嘴唇紧抿,棕色的眸子闪着狠厉的锋芒。半敞的胸襟下,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一缕缕地淌下,混着一路奔袭的尘土,更添了沙场悍将的迫人气势。 在他身后,近两万士兵或骑于马上,或傲然站立,个个体形壮硕,肌肉虬结,透着一股草原勐士的粗狂霸气。城门上方,「杭盖」一直在低空盘旋,不时发出惊空遏云的鹰唳。一场大战眼看就要打响! 只是…… 阿鲁瓦定睛看向城门,只见城门大开,却无人值守。再看城楼上,别说卫兵了,连鬼影都没一个。他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待又仔细看了一遍,他娘的就是没人! 「擦!」阿鲁瓦啐了一口:「慕容琅究竟是哪路神仙下凡?自从和他交手,遇到的全他娘的是怪事?」 他瞧着这空洞洞的城门,越看越觉着古怪。想到之前无声无息就失踪了的八千兵卒,阿鲁瓦不敢冒然行事,决定先派一小队人马作为先锋,进城打探打探。 一炷香的功夫,先锋小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报告将军,我们在城内仔细搜寻了一番,城内空无一人。有些人家的灶上还煮着东西,像是刚离开不久。」小队长道。 「难道还真是弃城了?」阿鲁瓦有些纳罕。慕容琅给他出的这道题,令他陷入两难。进,怕有陷阱。退,那他这是干嘛来了?不进不退,可也不能一直在城外杵着啊!想到这,阿鲁瓦干脆把心一横:「他娘的,大不了就拼了!」于是,他高举手臂,大声喝道:「勇士们,随我进城!」说着,便率先骑马进了城门。 后面的士兵陆续跟着进了城,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山上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什么声音都没有。街上空荡荡的,几辆小贩的推车停在路边,好像上一刻还在卖着东西,这一刻人就不见了。街边的店铺全都大门紧闭,有的屋里还亮着灯,仿佛是昨晚点着的烛火忘记吹了,透过窗纸,发出黄幽幽的光晕。 本来还趾高气昂、大摇大摆进城的鞑靼兵,看这情形不由都放慢了脚步,最后就变成了一点一点往前磨蹭。大家心里都泛着嘀咕: 「诶,我怎么觉得这么瘆得慌呢?」 「可不是么?这大晌午的,日头这么足,可我这身上一阵阵地直发冷!」 「你说,不会从哪儿突然窜出个什么吧?」 …… 「啊!」 话音还未落,就听前面有个士兵突然大叫一声,后面的士兵跟着就停了脚步,再后排的人没剎住脚,一下撞到了前排人的身上,一排撞一排,队伍里一阵骚动。 那个尖叫的士兵站定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从他身前跑过,横穿过队伍,跑到了对街。 「擦!吓死老子了!」他骂道。 阿鲁瓦心里本就不踏实,见这群草原上的汉子竟被一只猫吓破了胆,火气顿时勐窜上头顶,大声喝道:「瞧你们这群怂样!我看谁再敢乱叫,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士兵们这才禁了声,重新整好队伍,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然而,刚刚那个士兵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又大声叫道:「地上!地上这是什么东西?」
第81页 众人纷纷低头看向脚下。只见地面上的砖缝里都是黑黢黢的,像是在原来的黄土里渗了什么东西。因为刚才进城查探的小队都骑在马上,所以没有发现。如若不是那只猫,这个士兵想来也不会注意到。 他蹲下身,用手指在砖缝里抹了一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好像是……好像是油?」他不敢确定。 旁边一个小兵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沾了一下,闻了闻道:「嗯,像是油!」 「真的是油!是火油!」又有人叫道。 阿鲁瓦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将马一勒,回头看向众人,又打量着地上的砖缝。 这时,队伍中最后一个鞑靼兵的脚刚迈入城内。 「咣当!」 他的背后突然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牢牢关闭。阿鲁瓦的军队被全部关入了城中! 突然,城墙上,街道边,不知何时冒出了大量的霍州军。他们人人引弓拉箭,瞄向城中的鞑靼兵,而箭头上,火光熊熊! 阿鲁瓦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勐然大叫:「不好!中计了!」说着就要调转马头,往回跑。可后面的路已被跟进来的鞑靼兵全部堵死。霍州城的街道本就不宽敞,刚刚将近两万人一起进城,街道被堵了个严实,他想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这时,阿鲁瓦只见头顶上无数道火箭从天而降,落到地上。 「唿」地一声,地上瞬间燃起了大火。火苗顺着砖缝里的火油四处流窜,不一会儿城内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鞑靼兵先是被街上空荡荡的景象弄得心里发毛,此刻又突遭大火。大家全都晃了神,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身上就被燎着了!「嗷嗷」地惨叫声立刻响成一片。即使没被燎着的,只要挨上身上着火的士兵,也会被烧着。而地上就像铺上了一层火毯,有士兵为了扑灭着了火的衣服躺地打滚,结果越滚火越旺,人也被烧得像个火人。 「都往外跑!」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 「对!往外跑或许还有生路!」 但没了统一的指挥,这些鞑靼兵就像无头的苍蝇,有的要往北逃,有的想往南跑。兵和兵,人和人撞在了一起,结果就是谁也动不了! 队伍中的战马也受了惊,马蹄乱踏,四处乱撞。有的将背上的士兵甩到了地上,士兵还不待起来,就被惊马踏碎了脑袋。有的则将兵卒拖着横冲直撞,兵卒在地上被火烧着,手又被缰绳死死缠住,疼得大叫,可又无法解脱。 一时间,鞑靼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战马的嘶鸣声乱做一团,空气中开始有了肉被烧焦的气味,街道上方腾起一阵阵黑烟,极为呛人。 明明烈日当空,但霍州城内却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阿鲁瓦因为在队伍的最前方,衣服虽被烧了几个洞,但没有被困住。他抓住缰绳,手握弯刀,向南边的城门策马疾驰。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群黑压压的霍州军。一排、两排、三排……整整十排,每排十人,足足有一百人。他们手持弓/弩,弩箭正齐刷刷地指向他的脑袋! 阿鲁瓦的战马一惊,随即扬蹄嘶鸣,远远停了下来。阿鲁瓦险些摔落马下,他定了定神,正准备打马挥刀再次沖向面前的人墙,却见从队伍一侧款款走出一位青年。 他未着大周将士长穿的札甲,而是着一身冰台色盘长纹缂丝玉锦衣袍,剑眉入鬓,器宇不凡。他的步伐不急不徐,有着武将杀伐决断的从容淡定,但又掺杂了几分富家公子的矜贵懒散。此刻,他面容冷峻,嘴角微挑,冷冽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阿鲁瓦。 阿鲁瓦心里暗忖:「莫非此人就是慕容琅?果然好风采!」 只听青年声音朗朗:「阿鲁瓦将军,这几日得罪了!」 「你就是慕容琅?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比贺锋那个草包强些!」阿鲁瓦嘲讽道。 慕容琅闻言,挑了挑眉:「多谢将军夸奖!对付你刚好够用!」 「你!」阿鲁瓦横眉怒目。他心知此人诡计多端,再纠缠下去不知又会掉进什么陷阱,便欲策马上前,决一死战。 「你觉得你还跑得了么?」慕容琅在军前缓缓踱着步,目光瞥向他,不经意地问道。 阿鲁瓦握缰绳的手一顿,虎视眈眈地道:「哼!我们鞑靼勇士从不做俘虏,就是死也要死在沙场上!」 「将军果然好骨气!只是等你死了,我会将你投降大周的消息散出去。你猜到时候,达慕可汗会怎么想?鞑靼的族人又会怎么想?」慕容琅似笑非笑地说着,像是在和一位朋友聊着天。 「慕容琅,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阿鲁瓦歇斯底里地咆哮。 「怎么?将军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我可是听说,你准备背叛达慕可汗,自立为王啊!」慕容琅语带调侃,他总是能轻易挑起阿鲁瓦的怒火。 「你到底想怎样?」阿鲁瓦不想再兜圈子,直接问道。 「归顺我大周,我或许饶你不死!」慕容琅正色道。 「呸!做你娘的梦!」阿鲁瓦口出恶言,他不再争执,双腿一夹马腹,嚮慕容琅和他身后的霍州军冲去。 慕容琅面色未变,转身拿过身侧一个士兵的弓/弩,对准阿鲁瓦…… 第一箭,射中他的右臂,弯刀掉落在地! 第二箭,射中他的左手,缰绳已然握不紧了! 第三箭第四箭,分别射中他的左右两膝。阿鲁瓦只觉一阵酸麻,再也无法控制身下的战马!
第82页 一箭又一箭,慕容琅密集射向马蹄前方的地面。马儿一阵嘶鸣,连连后退,不敢再上前。 这时,一直在上空盘旋的「杭盖」突然一个俯冲,向着慕容琅疾飞而来。 又是一箭,「杭盖」的胸口被洞穿,直直摔在阿鲁瓦的马蹄之下。 还不等阿鲁瓦反应过来,最后一箭已擦着他的耳侧飞了过去。阿鲁瓦只觉耳边一阵风声,随后身子一歪,应声落地! 慕容琅就像小时候玩射箭游戏一样,一箭又一箭,箭无虚发,直至将阿鲁瓦射落马下!霍州军立刻上前将阿鲁瓦紧紧捆住。 「押到牢中,听候审讯!」慕容琅冷冷地道,说罢将弓/弩还给士兵,拍了拍手,向等在一旁的「踏云」走去。 城墙上,苏墨远远看着阿鲁瓦被慕容琅生擒,面上的喜色渐渐消退。霍州战事已经结束,这意味着他的事就要开始了…… 第48章 庆功宴后 当晚,知州府上红灯高挂,灯火通明,赵仕诚大摆庆功宴为慕容琅等人庆贺。酒过三巡,众人聊得热烈,独独贺锋迟迟未到。大家都知他好面子,也不觉意外——可能是一连三场胜仗,场场赢得漂亮,还生擒了阿鲁瓦,缴获了无数战马,结结实实地打了贺锋的脸,让这位将军有些下不来台吧。 慕容琅示意御风过府去请,给他个台阶,让场面不至于太难看,毕竟今后霍州还是要由贺锋驻守。御风领命。 「诶,逸之,今日下午的一仗能打赢,这功劳是不是也要算我一份?」谢启暄借着酒意,开始邀功。 「嗯!算你一份!」慕容琅见他喝得满脸通红,不免劝道:「你少喝点,当心醉了。」 「我今儿个高兴!你别拦着!」谢启暄端着酒杯,身子有些晃:「要不是我帮着士兵们把城里的百姓转移到山上,他们说不定早就被鞑靼兵杀死了!嗝~ 逸之,你回头给皇上写奏摺的时候,一定要把我的名字,谢!启!暄!写上!嗝~ 让我爹看看我也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李达举着酒杯,走到苏墨身边:「苏贤弟,我敬你一杯。」说罢,他一饮而尽,道:「要不是你想出这个瓮中捉鳖的计策,咱们和阿鲁瓦这一仗也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李副将过誉了!你和李茂副将将时机拿捏得十分精准。若是再晚一刻,等阿鲁瓦反映过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毕竟他们的人太多了!」 苏墨以茶代酒,回敬李达。 「是啊,是啊!我和我哥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什么时候关门,什么时候放箭,绝对要按照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办!」李茂用盛满酒的酒杯碰了下苏墨的茶盏,仰头干了,继而用袖子擦着嘴边溢出的酒液,又道:「就是打扫战场实在费事。那些鞑靼军都烧成了焦尸,士兵们连拉带扛,折腾了好几个时辰。」 「嗯,辛苦大家了!」苏墨也回敬了他一杯茶。 「慕容将军,下官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心内的感激。」赵仕诚对慕容琅恭敬地说道,说着他一撩袍脚,双膝跪地:「下官代表自己和霍州百姓,感谢慕容将军的救命之恩!请慕容将军受下官一拜!」 慕容琅赶忙将他扶起:「赵大人快快请起!我此次前来就是为解霍州之困,如今阿鲁瓦已败,危急已解,总算不负皇上重託!」 赵仕诚又端起酒杯,嚮慕容琅敬道:「慕容将军不愧是我大周名将!果然雄才大略,智谋超群!下官明日就拟奏摺,将您的丰功伟绩回禀皇上!请皇上嘉奖!」 「赵大人如实呈禀就好。」慕容琅举杯回敬道:「另外,仗虽然打完了,但城内烧毁的商铺、民居要尽快重建,烧毁的地砖都要更换,百姓也需要妥善安置,这些事还要有劳赵大人!」 「此乃下官应尽之责!请慕容将军放心!」赵仕诚拱手回道。 李达和李茂走到慕容琅身边,毕恭毕敬地敬了酒,又说了好多恭维的话,随后问道:「慕容将军,这次阿鲁瓦战败,依您看,达慕可汗会不会以此为由,向霍州发兵?」 慕容琅思索了片刻,道:「阿鲁瓦被俘,鞑靼王庭内原有的平衡被打破,达慕可汗暂时会忙于平息内部争斗。何况鞑靼本就将才不多,此次又失了一员大将,即便要发兵,也没有合适人选。你们趁此机会,抓紧补充兵力,增补兵器,切莫大意。」 「是!」两位副将领命。 这时,御风急匆匆走进厅内,来到慕容琅身边,贴耳悄声说道:「主子,地牢里出事了!阿鲁瓦被贺将军给杀了!」 「什么!」慕容琅面上一僵。 「我刚刚去请贺将军,他府里小厮说他去了地牢。我一听就觉不好,赶忙骑马去追,可还是晚了一步。等我到那里的时候,阿鲁瓦已经断了气,身上被贺将军捅了……捅了十多刀!刀刀命中要害!」御风回禀道。 话音刚落,就见贺锋大步走到厅内,通身的杀气未消,札甲上还带着血迹。众人一见全部惊怔,只有喝醉了的谢启暄,迷迷煳煳地未发现什么不妥,对着他满口酒气地说道:「哟!贺将军,你来了!阿鲁瓦已经被逸之抓到了,鞑靼军也都死了,怎么样?就问你服不服?」 「服!当然服!我心服口服!」贺锋不知是一吐一直以来的憋闷,还是真心流露。他走到桌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嚮慕容琅道:「贤弟,以前总有人说你那『怀远将军』的封诰是靠你那二品大员的爹才弄到的。不瞒你说,我也这么想。可经过这次,我贺锋服你!大周第一将军,果然名副其实!这杯酒就当是我为这几日的怠慢向你赔罪!希望你莫与为兄计较!」说罢,他仰头饮尽。
第83页 慕容琅正为他杀了阿鲁瓦气恼,但见他话中又是认错又是赔罪,此刻也不好发作,只得回敬了一杯:「贺兄见外了。我从未生过你的气,又何来计较一说?这次贺兄让我暂代主帅一职,足见你有容人雅量。今后霍州军仍由你统领,你可要守护好大周的边关和这一方百姓,不负皇恩。」 「这是自然!请贤弟放心!」贺锋道,随即他又倒了一杯酒,转头看向苏墨:「这次苏贤弟的计策真可谓是神机妙算,出奇制胜,本将军着实佩服!不知你可否有意留在霍州,做我霍州军的军师啊?」 苏墨一愣,没想到贺锋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将了他一军。他无意从军,对做什么军师的不感兴趣,何况家仇未报,奇毒未解,他实在没有理由留在霍州。可如果直接回绝,又恐驳了贺锋的面子。正踌躇间,就听谢启暄醉醺醺地说道:「我贤弟还要跟我一起回玉京呢,嗝~ 才不会留在这儿给你卖命!」 「嗯。我受谢医尊的嘱託一路陪谢兄而来,自当一起回去。何况在下并没有太大的抱负,碎银几两,安稳度日就是最大的愿望。恐怕要辜负贺将军的美意了!」苏墨赶忙接过谢启暄的话头,担心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来。说罢,他以茶代酒,回敬一杯。 慕容琅瞟了苏墨一眼,「碎银几两?安稳度日?」他不禁暗笑。 「苏贤弟既无此意,那我就不勉强了。」贺锋干了杯中的酒,道:「刚刚我去牢里杀阿鲁瓦的时候,那厮还吵着要见逸之,以为这次全是他一手谋划。他要知道咱们的谋略其实是你小子出的,恐怕下巴都要砸到脚面上!哈哈哈哈……」 「什么?你把阿鲁瓦杀了?」苏墨惊道。 「嗯,是啊!不杀他,难道还留着过年不成?我与那厮势不两立已久,这次他落到我手里,没给他碎尸万段,都算我手下留情!」贺锋咬着牙道,回想起刚才杀阿鲁瓦的情景,他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糟了!」苏墨暗想,他本想找个机会去牢里问问阿鲁瓦关于幽冥毒和蓝魄冥罗花的事,这下全让贺锋搅了。如若再想查找此毒的秘密,只有想办法亲自去一趟鞑靼了。 慕容琅也对贺锋的鲁莽颇为头疼,他活捉阿鲁瓦的目的正是要向他了解鞑靼王庭的情况。 如今达腊对朔州鸱视狼顾,达慕可汗一方面忌惮自己的儿子独自做大,篡夺王位,但另一方面也想借达腊攻打朔州,侵吞大周国土。他们下一步计划究竟是怎样的?阿鲁瓦作为鞑靼的军师,辅佐达慕十余年,一定知道。可如此宝贵的信源,就这么被贺锋杀了!他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席面上的气氛有些僵。赵仕诚向李达、李茂使了个眼色,两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便插科打诨,唠起了霍州的风土人情。席间,几人又轮番嚮慕容琅、贺锋等人敬酒,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 赵仕诚见天色已晚,大家又一连累了几天,就提议众位早些回去休息。谢启暄已醉得不省人事,慕容琅也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了。御风让苏墨照顾谢启暄上了马车,自己则带着慕容琅先行回府。 …… 慕容琅被御风送回房内,放在床上。御风见他并无大碍,便为他盖好被衾,转身出了屋。院中,李达和李茂正等着他。 两兄弟对慕容琅的威名早有耳闻,但亲眼得见风采还是第一次,故而想让御风多给他们讲讲慕容琅的故事。刚刚三人在宴席上已约好要单独小聚一场。御风想着如今战事平定,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何况今天大伙儿都很高兴,便跟着他们去了。 苏墨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扶着烂醉如泥的谢启暄回了房。谢启暄身子一沾床榻,就倒头睡了过去。 苏墨见他醉得像个死人一样,心念一转,推开窗扇,默默看嚮慕容琅所住的正房。此刻,房内漆黑一片,估计他已熄灯睡下。宴席上,慕容琅被众人敬了不少酒,苏墨注意到他出府时的脚步都是乱的,是被御风扶着才勉强上了马。苏墨知道自己的功夫自然无法与清醒时的慕容琅相比,但……若是他醉了呢? 眼下,御风也不在府中,这背后当然也是苏墨推波助澜的结果。这几天,二李兄弟总是时不时向他探问慕容琅往日带兵之事,他便让他二人待霍州之战结束后可找御风一叙。刚刚在席间,苏墨建议他们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约上御风好好闲话一番,二李兄弟果然如他所愿,将御风约了出去。 苏墨看着慕容琅的房门,手中轻抚藏于袖中的匕首。匕首在衣料上形成了一个凸起的轮廓,他用手来来回回地磨搓着。今晚时机正好,也该是他和慕容琅之间的这笔帐清算的时候了。 然而此时此刻,苏墨的内心却是犹豫的。这几日他与慕容琅的合力抗敌,让他见识到了另一个慕容琅,一个不同于陈家仇人的慕容琅。那是一位运筹帷幄、智勇双全,足以威慑异族敌军、有着大将风度的一代明将! 苏墨虽没有见过多少大周将领,但在他心里,将军就应该是慕容琅的样子。而他曾与这样的人一起为大周而战!为霍州的百姓而战!这让他的心里甚至隐约泛起了一丝与有荣焉的荣耀!这样的情绪对于苏墨来讲是陌生的,也正是因为陌生,让他竟有了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因此而沉迷,甚至忘记了陈家的世仇和所受的冤屈!
第84页 不可以!苏墨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他已无路可退,他没有另一条路可走!他若退了,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他若退了,对不起为他殚精竭虑一生的义母和乳母!就在今晚,他必须手刃仇人! 想到此处,苏墨稳了稳心绪,毅然决然地走出屋。他来到慕容琅的正房前拉了拉门,房门纹丝未动,应是从里面上了闩。苏墨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见有一片窗扇未关,他毫不犹豫,一个腾身便跳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浴房刺杀(上) 刚一落地,苏墨只觉脚下一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以手撑地,赶忙站起,发现手上湿乎乎的,裤子后面也湿了一片。「哪里来的这么多水?」苏墨纳闷,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竟跳进了慕容琅的浴房。想是他刚刚沐浴过,下人未及清理,故而地面上还汪着水。 苏墨甩了甩手,幸而他轻功不错,刚刚屁股着地那一刻提了口气,没弄出什么声响。「难怪那片窗扇未合,原来是为了散水汽。」他暗暗吐了口气,竖着耳朵听着浴房外的动静。屋内静静的,落针可闻,慕容琅想是已经睡熟了。苏墨这才放下了心,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咣当!」浴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一道身影立于门口。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苏墨只见那人墨发披散,双手抱胸,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盯着他,目光如鹰,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松香气。微风过处,青年乌髮扬起,好似谪仙! 「慕容琅!」苏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一怔。 「苏贤弟深夜来此,莫不是想与为兄一起沐浴?」慕容琅一步一步款款走进浴房,身上还穿着刚换上的中衣,语气顽劣却又不善:「可惜啊,为兄已经洗完了,下次还请早些。」 苏墨见慕容琅神色清醒,毫无醉酒之状,心知失算。今夜之战势必艰难,但事已至此,只能拼了。 「怎么?原来逸之兄竟好男风?」他挑衅地回道:「怪不得前日赵大人送来的佳人都被退了回去!只是在下并无此好,恕难奉陪!」 苏墨边与慕容琅打着嘴仗,边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暗暗滑入掌心。他握紧手柄,趁慕容琅一个不注意,抬手便向前刺去。慕容琅一个闪身,向右避开。苏墨跟着上歩,调转刀刃方向,跟着一个右刺。慕容琅再次躲闪,苏墨又扑了个空。 浴房不大,中间被浴桶占去了大半的面积,两侧则是放着巾帕、澡豆、换洗衣裳的架子。两人能活动的地方只有围着浴桶的一圈。苏墨不断地上刺,间或撩割、平斩,慕容琅虽身形高大,但因常年习武,身手极为灵活,他在狭小的左躲右闪,几个回合下来,苏墨的匕首始终未能近他的身。 「苏墨,你与慕容家到底有何仇怨?说出来,或许为兄可以帮你。」慕容琅一边躲避着苏墨的刀锋,一边喝问。 「逸之兄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到么?」苏墨讥嘲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他趁慕容琅一直关注着上身的攻击,突然来了一个截腿下刺。慕容琅见状,立刻双手撑着浴桶边沿,身子在半空一个倒立飞身,落于地上,但裤子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道。 「贤弟还说不好男风,连为兄的裤子都划破了!」慕容琅佯装抱怨,话音却带着冰寒。 「裤子算什么,大不了陪你一条,只是你要有命穿才行!」苏墨知道这是慕容琅故意说些怪话,分散他的注意,便不客气地回敬道。 他趁慕容琅落地未稳,立即用单手撑起桶沿,双腿嚮慕容琅踹去。慕容琅见状,迅速弹臂回拨,苏墨的腿被拨转了方向,重重踹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木架受不住力,向前倒地,上面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苏墨落地未歇,紧追不捨,他假装嚮慕容琅的膝盖刺去。慕容琅弯腰抵挡,哪知苏墨紧跟着挥臂一抬,刀尖一个上扬,斜着划破了慕容琅的左肩,霎时一股鲜血冒出,染红了月白色的中衣。 慕容琅右手捂肩,脚下一个踉跄,往后一退,撞上了身后的木架。这一侧木架上的东西也被撞落,地上一片狼藉。 事实上,慕容琅本没将苏墨的行刺当回事。凭他的武功,若是连一个山里出来的小子都打不过,那真是徒负盛名。他只不过想趁机问出苏墨背后的秘密。但现下他见少年刀刀藏着杀机,大有不取他的性命不罢休的架势,心内便生了几分狠厉,面色也愈来愈冷。 此刻,两人相对而立,苏墨站在浴桶的一头,慕容琅则站在相隔不远的浴桶一侧。苏墨虽赢了一招,但他并无必胜的把握,再这么下去,等御风回来,形势会对他更加不利。他见浴桶内的水还未倒,灵机一动,迅速将水撩起,嚮慕容琅泼溅而去。慕容琅挥臂挡水,苏墨趁机一手撑着桶沿,一手握着匕首,身子腾空,直直嚮慕容琅的心口刺去。 「慕容琅,拿命来!」苏墨叫道。 慕容琅只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危机之中,他用力一个挥腿前踢,苏墨的胳膊被这股强大的力道撞到,匕首被震得脱了手,而撑着浴桶的手臂则被慕容琅紧跟着一个侧踹,剧痛袭来,苏墨把手一松,瞬间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掉进桶内,水溅了一身。 「哼!人都坐到桶里了!还说不是来陪为兄沐浴的?」慕容琅戏嚯着,脸上却仍是寒霜一片。
第85页 苏墨已浑身湿透。他虽然繫着束胸,但仍然担心湿了的衣裳紧贴身体,暴露了身形,只好将身子全部浸没水中,后背紧紧贴着桶壁,只留个脑袋露在水面之上。想到面前的青年刚刚在此处洗过澡,苏墨面上微微泛红,眸中含着极致的怒意,瞪着慕容琅。 慕容琅的身上也被溅湿了,中衣内隐隐透出宽阔的胸膛和结实的腹肌。他探身看向苏墨,一张俊颜就悬在苏墨头顶,苏墨抬眼看着慕容琅冷峻的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领。男子的压迫感和少女的羞涩同时袭来,苏墨觉得很不自在,随即别过头去。 慕容琅却将此举看作是苏墨的不屑,他不顾肩伤,用一只手硬生生地将苏墨的脸掰了回来,逼他直视着自己,话音寒气逼人:「你究竟与慕容家有什么过节?先是闯进我父亲的书房,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下手?」 「哼!逸之兄的嘴可真是厉害!我明明救了你一次,今夜也只是第一次袭你,怎地就变成了三番两次要你的命?你这颠倒黑白的功夫,莫不是你们慕容家的家传绝学?」苏墨的脸被慕容琅捏得生疼,却仍然不服输地回应着。 慕容琅手上的虎口恰好抵在苏墨的唇上。苏墨说话时,软嫩的双唇一动一动,刚好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皮肉。慕容琅不知为何,只觉手上又麻又痒,一股热流顺着手臂直达心底。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不仅不舍放手,反而有些贪恋起来。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慕容琅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思有些懊恼,手上也加重了力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山中打虎那次你是怎么想的!」慕容琅接着刚才的讯问。 「哦?知道还让我走,你莫不是傻?」苏墨再次嘲讽道。 「是啊,可贤弟你不是又乖乖回来了么?咱俩究竟是谁傻?」慕容琅嘴角微翘,带着一抹不羁。 「你!」苏墨气得用左手拍了下水,一滴水珠刚好溅到自己的唇上。他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哪知舌尖刚好碰到慕容琅的手上。慕容琅只觉手上像是被烫了一下,不由一颤,跟着用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了苏墨拍水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他来了,他俩在浴房打起来了~ 第50章 浴房刺杀(下) 苏墨使劲挣了挣,但少女的力气怎可与男子相比,何况他现在坐在浴桶里,完全使不上劲儿。苏墨见徒劳无用,又担心动作过大,将衣襟挣松了开,只得停下不动。 「你若真想知道,就让我送你去见你那死了的爹,他会告诉你的!」苏墨以嘴为刀,刀刀噼嚮慕容琅的面门。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说了?」慕容琅的身子又迫近了些,男子温热的唿吸落在苏墨面颊上。两人鼻息交缠,都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 此时,苏墨的一只手死死攥着衣领,另一只手则被慕容琅扣着,身子全然无法动弹。他不知慕容琅要做什么,但与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极为不适,苏墨将身子死死地抵着桶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青年,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好在室内昏黑,慕容琅看不出来。 「唿~」地一下,苏墨只觉身子腾空,肩膀被慕容琅攥着,带离了浴桶,随即他后背重重地撞到墙上,疼得不由「啊」地叫出了声。 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三寸的距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墨只觉笼罩在一片松香之中,清冽、微苦,教人迷醉。苏墨慢慢抬起头,见青年脖颈欣长,喉结处有一道性感的凸起,下颌则是如刀削般的俊逸。他的薄唇紧抿,眸如深潭。苏墨此刻心跳如鼓,他不敢多看,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入潭底。 因二人离得太近,苏墨只得用双手隔着慕容琅的中衣,轻轻抵在他的胸口,防止他进一步靠近,而面上已烧得宛如红霞,是掩饰不住的少女的娇美。 苏墨白皙的面容和精緻的五官落进慕容琅的视线。琉璃般的双眸似藏了天上的星河,是让他一再沉迷的美景。刚才不断触碰到他虎口的双唇眼下就近在咫尺,似染了蔻丹般娇艷,让人想有低头品尝的冲动。而正抵在他胸口上的双手柔嫩纤细,慕容琅全身一僵,跟着就是一阵难以名状的酥麻。周身被苏墨身上淡淡的兰草香气包裹,那是慕容琅不熟悉的、有别于男子的气息…… 慕容琅有一瞬间的错愕,连想要说的话都忘记了。然而他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遇见苏墨,他好像越来越容易出神,就连性命危急的当下,他竟然也能起了别的心思。慕容琅心内苦笑,这苏贤弟果然是有些神通的。 苏墨已回过神,他趁慕容琅怔愣的空档,立刻用尽力气将他向后一推,身子趁着腾出来的空隙,向外一闪,逃离了慕容琅的掌控。他正要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忽觉后背一道阵风袭来,后背的衣衫已被慕容琅牢牢抓住。苏墨如何还能再由慕容琅辖制,他拼命向前挣脱,只听「撕拉」一声,苏墨的外衫被二人两股相反的力道扯开,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苏墨吓得大惊,急忙将双手挡在胸前,脸已经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烧得滚烫。 「你……无耻!」他脱口而出,语气委屈得不行。 慕容琅楞在了当场,手上还抓着苏墨的外衫。这样的作战场面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怎地打着打着,自己竟脱了人家的衣裳?
第86页 眼前之人,中衣湿透,紧紧地裹在身上,勾勒出纤细清丽的身形,借着朦胧的月色,宛若一道浑然天成、秀雅奇美的风景,慕容琅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主子!」 御风的声音突然传来。两人闻言一惊,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御风擎着灯烛,正站在浴房门外,张着嘴,惊诧地看着二人。 此刻,慕容琅和苏墨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二人都身着中衣,一个羞窘满脸,一个尴尬至极,就好像是慕容琅正给苏墨宽衣,恰被人撞见一样。而最要命的是,两人浑身上下全都湿漉漉的…… 「这……是洗过了澡,还是正要洗澡?」御风心里一万匹战马在奔腾。 借着烛火的亮光,御风打量着室内。只见浴房内到处都是水迹,两侧的木架倒的倒,歪的歪,地上凌乱不堪,可想而知刚才的「战况」是多么的……激烈…… 御风闹了个大红脸,恨不能把双眼戳瞎。他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再多看,支支吾吾地道:「那个,我刚在外面听见屋里有动静,不知出了什么事,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回应,就斗胆……将门撞开……我......我这就走……」说完,就消失在了门口。 苏墨羞得手足无措,就好像被人撞见了什么「姦情」。他多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停留,捡起掉落的匕首,就跟着跑了出去。慕容琅看御风的表情就知他误会了,他看着手中握着的苏墨的外衫,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想到此事竟会如此收场。 御风在正房门前大口地喘着气。他和两位副将小聚完回来,正巧收到了朔州的飞鸽传书,本想着来向主子回禀,哪知刚一进院子,就听见正房里传来一阵乱响。他以为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一通敲门未果,情急之下,只好用身子撞开了门。待进了屋,发现声音是从浴房里传出的,他赶快点上火烛,跑了过去,没想到正好撞破主子的……「好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御风仍然懵着。 那个苏墨……主子还在让自己查他的底细,这怎么就……「好」上了? 难不成他对主子使了……美人计? 看不出这小子的心机竟然这么深!阿鲁瓦中了他的计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主子也着了他的道! 虽说苏墨长得确实好看,可他是个男的啊? 等等!莫非主子喜欢……男子?怪不得他这么多年对女的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 可怜程姑娘对主子一往情深,这下可白瞎了! 这事儿要让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得杀到霍州来? 御风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在风中彻底凌乱…… 苏墨跟在后面跑了出来,他用手挡着胸,脸上的红晕未退。见御风立在院中,颇为窘迫地瞥了他一眼,低着头回了自己的房。 御风看苏墨进了屋,又回头看了眼正房,快步闪出了院。 …… 两人走后,慕容琅吩咐下人将浴房重新收拾好,又命人送来热水,他再次沐浴了一遍。待换好中衣,包扎好伤口,已经过了子时。 灯烛下,青年的心绪仍然未平,他从抽屉中取出那枚苏墨遗失的香囊,轻轻在手中揉捏着。淡淡的兰草香气从香囊中发散开来,正如少年身上的清新气味。 这一路,慕容琅从未对苏墨放松警惕,特别是在发现他对自己动了杀机之后,就一直在揣测苏墨下一次会选在什么时候动手。既要等霍州战事平定,又要趁人不备。那么,除了今晚,更待何时! 于是慕容琅在宴席上假意喝醉,回府后又借沐浴让自己彻底清醒。他本想在堂中候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贤弟,但苏墨若是进来得太过容易,定会生了警觉之心,不如……慕容琅临时起意——他将正屋门闩横插,吹熄灯烛,做成已睡下的样子。而浴房的窗扇为了散室内的潮气正半开着,苏墨定会选择从那里进来,他自己不如就在浴房外「守株待兔」! 其实,慕容琅并没有想杀苏墨,至少目前还没有。无论是因为苏墨背后的谜题让他生了浓厚的兴趣,还是出于他对这位少年才华的欣赏,他对苏墨都未到要取其性命的程度,甚至连恨意都谈不上。 今夜,苏墨带着杀气而来,几乎刀刀致命。慕容琅以守代攻,手下处处留着余地。然而,自从他的手沾上了苏墨的唇,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柔软的丹唇一下下不经意地触碰,搅乱着他的心神,带给他的是从未有过的悸动。而少年纤细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抚在他的胸口,更是让他如被点穴般一动也不敢动。 还有少年那雪白的皓腕、纯澈的双眸、独特的体香……慕容琅一点一点迷失,情不自禁地想要一再靠近,就连怒气也减弱了几分,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沉沦于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中,神思恍惚间只想贪恋身前的少年,甚至想要将他紧紧拥进怀中。若不是被御风打断,他今晚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想到苏墨的那句「无耻」,慕容琅无奈地苦笑。只怕当时的情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己像个好色之徒吧…… 如今清醒过来,他不禁有些后怕,他惊讶于自己对苏墨的心思已失控至此,但紧跟而来的问题更让他感到愕然: 「难道自己竟喜欢……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的感情线越来越重啦!
第87页 亲爱的小天使们,要是看完此文有话想说,欢迎在评论区给我留言哦~ 第51章 不辞而别 第二日,御风故意迟来了些。昨夜的尴尬还在,如若不是有朔州的要事回禀,他恨不能一天都躲着主子远远的。 慕容琅已恢復如常,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何事?」他问,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主子,昨夜我收到朔州的飞鸽传书。严副将传消息过来,说朔州城内出现了散发的时疫,卫所也有两个士兵被感染了。所幸发现及时,已将他二人安排在远离卫所的营房内,暂时没有传染给他人。」 「哦?」慕容琅眉头微蹙:「医官怎么说?」 「医官说,这股时疫来得突然,似有蹊跷。」御风道。 朔州地处大周东北方向,一年之中有大半都是冬天。严寒之下,很少会有疫症。慕容琅也觉得此事恐另有缘故。 「还有,严副将说,医官的父亲上月辞世,他照理应回乡丁忧,如今已拖了一个月了。严副将请您的示下,看是从朔州城内徵用一位大夫,还是请朝廷另派一名医官来朔州?」御风又问。 「朔州城内的大夫没查过底细,用起来不放心。向朝廷请旨委派,摺子一来一回就颇费时日,再算上斟酌人选、赶到朔州赴任,没有三个月根本见不到人,咱们耽误不起。」慕容琅有些无奈,不多时,他心中突然一个转念,道:「当下咱们这就有个大夫,何必捨近求远?」 「您是说,谢公子?」御风问。 「嗯,自然是他。」 慕容琅微微一笑。 「只是不知,谢公子是否愿意?」御风有些迟疑。 「他自是乐意的。」以慕容琅对谢启暄的了解,只怕他知道后,会高兴得跳脚:「稍后我写个摺子,奏请皇上恩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这么说来,咱们就从此处回朔州了?」御风本来也是想问问慕容琅,霍州战事完结,下一步是回京城,还是回朔州。 「嗯,回朔州!此次时疫,我担心是有人在背后捣鬼,需要尽快查明真相。此外,阿鲁瓦已死,达腊不日就将收到消息,他没了阿鲁瓦的牵制,又急于在王庭内部树立自己的威信,恐怕会动作不断。为防不测,咱们早些回去为好。你准备一下,明日启程。」慕容琅道。 「是!」御风领命。 谢启暄已经酒醒,他起床后听说即将前往朔州,抱着御风,乐得合不拢嘴。自从观摩了霍州的几场战事,他开始对打仗有了兴趣,原本还担心霍州的事情结束,又要返回京城,如今不仅能去朔州,还能做那里的医官,简直开心得要命,他赶忙跑来敲苏墨的房门。 苏墨昨晚回来,在浴桶内洗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一想到自己坐在慕容琅浴桶内的情景,和那人俯身看向自己的姿势,就越洗脸越红。还有被慕容琅抓着抵到墙上时,自己那一瞬间的意乱情迷……他的眼前再次浮现起青年俊美英朗的线条,和清冽沁人的男子气息…… 苏墨用力摇了摇头,心中只觉莫名的烦躁。不知道慕容琅这又是耍的什么伎俩,让他行刺不成也就罢了,如今竟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就像中了毒一样。再一想到自己被他剥了衣衫、中衣裹身的场面,就好像身子已被慕容琅看了个遍。 「下流!色痞!」苏墨斥道。虽然他当时是男子装扮,但还是觉得被慕容琅轻薄了。 看来晚香说的没错,慕容琅荒淫不羁,只不过他更愿意对着男子行这种勾当!苏墨心里又给慕容琅记上了一笔,可偏偏这种仇又不知该怎么报。他躺在床上,只好拿被子和枕头撒气,又是捶又是打,一宿折腾下来,好好的床铺都快被他揉烂了。 此刻,他被谢启暄吵起来,心里头还堵着口怨气。听说要和慕容琅去朔州,第一反应就是打死都不去!谁知道到了朔州,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再说,昨夜他没有杀掉慕容琅,那人一定会找机会报復。朔州可是慕容琅的地盘儿,他到了那里,只会任人宰割! 「你去朔州做医官,我跟过去干嘛?我又不会治病!」苏墨没好气地道。 「诶,贤弟,这大清早的,你怎么火气这么大?」谢启暄有些不解:「难道是昨夜被梦魇着了?」 「简直比被梦魇着还恐怖!」苏墨心道。 「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苏墨没法和他解释,干脆和谢启暄槓上了。 「那你难不成要一个人回玉京?」谢启暄见苏墨语气不善,回呛道:「等你回了府,见到我爹,怎么跟他说?说你不管我死活,自己跑回去了?」 「我……」苏墨被谢启暄问得一愣,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怼人了?」 不过谢启暄说得倒是不错。如果苏墨只身回了谢府,不仅没法向谢鸿交代,而且他答应谢鸿的事也还没办。思及至此,苏墨便对谢启暄坦白道:「我不回玉京,我要去鞑靼!」 苏墨已经想好了,既然现在杀不成慕容琅,见到他又觉得难堪,不如先去鞑靼查清楚幽冥毒,待回来后再和慕容琅新帐旧帐一起算。 「去鞑靼?」谢启暄愣了愣,惊讶地问:「你去鞑靼做什么?」 「没去过,想去看看不行啊?」苏墨当然不能告诉他实情。 「咱们刚和鞑靼打完仗,你现在去多危险啊?不如等过阵子,一切消停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谢启暄以为苏墨是为了玩儿,一个劲儿地哄劝他说。
第88页 「等我从鞑靼回来,就去找朔州找你。行了吧?」苏墨仍然坚持。 谢启暄见无论自己怎么说,苏墨都不听,有些急了:「你若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只是你可要想好了怎么去?你又不会骑马,若要在霍州城内雇马车,你不妨去打听打听,看谁敢带你去?」 谢启暄此话说到了关键之处。接连不断的战争,留在霍州的百姓本就不多,贸易也早已中断。如今虽打败了阿鲁瓦,但提起鞑靼,城内百姓仍是心惊胆战,避之不及。 苏墨一下冷静了下来,确实如此。恐怕此时给再多的路资,也不会有人愿接这趟买卖。谁会为了几个钱亲自去送人头呢?他虽心有不甘,但待在霍州也找不到办法。权宜之计,只得先跟着大家一起上路,在路上再找机会。苏墨想着,只好点头答应了谢启暄。 「这才对嘛!」谢启暄见苏墨终于被说通,兴奋得想用拳头撞一下他的肩膀。苏墨见状赶快避开,他如今再也受不了和男子这样的亲密触碰。谢启暄扑了个空,险些栽了个跟头,有些尴尬地挠着头道:「那你准备准备,咱们明日就动身。」 「好!」 一整日慕容琅带着御风,前去向赵仕诚和贺锋辞行,又叮嘱了李达和李茂几句。赵仕诚本欲再设宴为慕容琅践行,被慕容琅婉拒。 苏墨则以收拾行李为由,躲在房内一天都没有出去,饭食都是让下人送进来的。他本想嚮慕容琅要回自己的衣衫。他虽扮做男子,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自己的东西放到男子那里实在不妥。但一想到两人见面时的窘迫,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想来慕容琅也不会留着他的东西,何况还是被撕破了的。 「算了,扔就扔了吧,不过就是件衣服。」苏墨宽慰着自己。 转天一早,一行人再次上路,前往朔州。朔州远在霍州城的千里之外,几人快马加鞭,不到两个月便能抵达。 苏墨本是远远避着慕容琅,但见他坦荡磊落的样子,觉得自己再躲下去,就好像做错事的是他似的。何况谢启暄已经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儿,这位少爷要是逼问起来,他可是招架不住。于是,苏墨只好强装无事发生一样,尽量嬉笑如常,只是依然和慕容琅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让场面显得太过古怪,又要提防慕容琅对自己下手。 慕容琅自从与苏墨亲手过招,已大致了解了这位少年的功夫,只要自己多加小心,苏墨杀不了他。他带上苏墨,为的是彻底弄清苏墨与慕容家背后的恩怨。那夜之后,苏墨对他已然有了畏惧,想必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样也好,省得隔三差五,这位贤弟就要来一次刺杀,虽然成不了事,但总这样下去,他未免也会觉得累的慌。 至于他对苏墨别样的情感……或许是那晚的酒意未散之故,总之不是什么大事,而他更不可能喜欢男人! 御风才是三人中最别扭的那个,可作为贴身侍卫,他又必须时时守卫在慕容琅身边,真是尴尬得脚趾抠地。一路上,他不时悄悄打量下主子,又偶尔看看苏墨,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启暄这次倒是老实了许多。有了前一次出行的经验,他不再折腾么蛾子,不是睡觉,就是聊天,要么就是帮车夫赶赶车,很是乖巧。 几人或走官道,或抄小路,大约半个月后来到了塔旗镇。 塔旗镇,镇子不大,本地居民只有两百来人,但因与鞑靼接壤,云集了各地客商。他们将大周的茶叶、丝绸、瓷器贩卖到鞑靼,又从鞑靼带回兽皮、肉干卖给大周内陆的商贩。小镇山高皇帝远,镇上也就难免滋生了些捞偏门的、犯了刑律逃亡的、做皮肉生意的……各色人等鱼龙混杂,镇子里的「水」极深。 这两年虽然大周与鞑靼战事频仍,但非战区的民间贸易并未中断。两地客商因担忧未来的形势,反而加紧了商贸往来的次数,想抓紧时间多赚些钱。因此,镇上的客栈一直爆满。 几人找了间镇上最大的客栈,御风给老闆加了一倍的银子,才盘下几间客房。慕容琅打算在此休整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午饭时分,客堂中坐满了人。几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待伙计上齐了菜,就慢慢吃着,耳边不时传来邻桌的交谈。 「这批绸缎墨尔根催得紧,咱们吃完饭歇一会儿就得出发。」一个身穿青灰色粗布外袍的中年汉子说道。他面上泛着油光,目光中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这么急?明日镇上有赛马大会,我都答应我那个相好带她去了。」坐在他对面的身形精瘦的男子抱怨道。 「没办法,墨尔根在鞑靼生意做得大,咱们好不容易搭上他这条线,得罪不起。」中年汉子边吃边说。 「等这趟走完了,咱们能赚上一大笔,到时候你想看什么不成!听老大的没错!」旁边一个彪形大汉粗声粗气地数落着「精瘦男」,他的左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 慕容琅和御风用余光打量着这几个人,而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苏墨自顾自地低头吃着饭,不时和谢启暄讨论下菜色,完全没在意旁边的情形。 几人吃过了饭,或回房休息,或去镇上熘达,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晚间,又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人坐在桌前点完菜,聊着下午在镇上的见闻,却迟迟不见苏墨下来。谢启暄估摸着他可能睡过了头,就跑上楼,在房门前敲了半天。见始终无人回应,他情急之下,一把将门推开,进到屋中,不由一愣!
第89页 屋内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没动过的样子。要不是装着苏墨行李的箱子放在地上,谢启暄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 桌上的茶盏下压着一张字条,谢启暄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谢兄,我去鞑靼了,莫要来寻。待我回来,会去朔州找你。保重!苏墨。」 他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苏墨会不辞而别。他急忙打开苏墨的箱子确认,果然见里面的行李少了一半,这才相信苏墨是真的走了。 「逸之!逸之!不好了!苏墨走了!他去鞑靼了!」 谢启暄拿着字条,慌慌张张地冲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周末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52章 啪啪打脸 几人闻言全部怔楞。慕容琅接过字条,反覆看着上面的留言。 事实上,慕容琅能感受到苏墨这一路上对他的避忌。如果说,此前苏墨对他的杀心还有所遮掩,但自那一晚之后,这样的杀心无疑已经摆上了明面。想杀但又未杀成,从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来讲,他可以理解苏墨的不告而别,但……为何要去鞑靼呢?慕容琅想不通。看来,这位苏贤弟身上的谜团还真是一个跟着一个! 「出发前,苏墨就说他要去鞑靼。是我好劝歹劝,他才同意去朔州的。」谢启暄嗔怪着苏墨道:「没想到,他竟是骗我的!」 「你可知他去鞑靼所为何事?」慕容琅蹙着眉问。 「他没说,八成是去玩吧。」谢启暄有些生气,气苏墨去玩却不带上自己。 「玩?」慕容琅翘了翘嘴角,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主子,你看我们要不要去找?」御风小心翼翼地问。要搁往常,他才不会关心苏墨的死活,他的主子只有慕容琅一人。可如今主子和苏墨的关系不一般,他拿捏不好这里面的分寸。 「不必!他既要去,就让他去。咱们计划不变,明日启程前往朔州。」慕容琅淡淡地道,像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是!」御风回应。看来主子对这个苏墨也没那么在意,他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倒是谢启暄听了慕容琅的话有些着急:「逸之,咱们不去找苏墨吗?万一他出事怎么办啊?」 「他都说了不让去找,就说明他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你这又是急的什么?」慕容琅揶揄他道:「你这个苏贤弟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可是连阿鲁瓦都给算计了去的!」 「话是这么说,可这个镇子这么复杂,那些人我看着……都不太面善,所以还是不放心。」谢启暄咕哝着说。他没敢告诉慕容琅,他下午在外面闲逛,只一眨眼的功夫,钱袋子就不知道被谁摸了去。幸而他只带了些散碎银两,要是连银票都带上,那可就损失惨重了! 「谢公子,咱们就是找也得有个方向。出了塔旗镇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苏公子也没说是往哪里去,这……不太好找啊?」御风想让他打消这念头。 谢启暄挠了挠头,无言以对。但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认真地说:「苏墨不会骑马,他要走,一定是搭某个客商的货车。咱们找客栈老闆问问,这几个时辰内都有哪些客商退房去了鞑靼,也许会有些眉目。」 「这倒是个办法。可我看苏公子去意已决,咱们即便找到了他,他也未必会愿意跟咱们回来。要不等到了朔州,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御风劝着谢启暄。 谢启暄明白御风这话的意思。凡事应以大局为重,何况他马上就要做朔州军的医官了,更应该以朔州为先才对,只好点了点头,默认了御风的意见。 此时菜已上齐,御风起身招唿大家吃饭。谢启暄因有心事,少了平日的笑语喧譁,加上饭桌上又少了一个人,显得有些冷清。慕容琅似乎也没什么胃口,浅浅吃了几口,就先回房了。 御风见状,又开始琢磨上了:「主子这是不高兴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口不对心?看来他还是记挂苏公子的……哎!可怜主子如此一个大好儿郎,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弄不清底细的男人,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苦呢……」 御风突然有点心疼慕容琅了。他作为贴身护卫,主子的事就是他的事!为主子分忧就是他的责任!于是,待众人吃过饭后,他去找客栈老闆做了一番打听。 原来,明日就是塔旗镇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每到此时,附近村镇的居民都会来参加,就连鞑靼的商贩也会赶来,镇上就像过年一样热闹。两地客商们通常会抓住这个机会结交生意伙伴,顺道卖卖货。因此,除非有急事,要不大多数人都会等赛马大会结束后才走。 今日下午一共有三拨客商退房,一拨去了内陆,两拨去了鞑靼。 去往鞑靼的两拨人中,一拨是做丝绸生意的,一共三人。他们是客栈的常客,这几人一般会先到距塔旗镇不远的小章村与另一拨人汇合,然后才会出发。另一拨客商则是卖茶叶的,茶叶这东西越新鲜越能卖出好价钱,因此他们从不耽搁时间,一行五人退房后,就一路向北,径直往鞑靼去了。 御风谢过老闆,转身便上了楼。路过慕容琅房间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将这些消息告诉慕容琅。弄对了,是他猜出了主子的心思,弄错了,他就是多此一举。可……这两样好像哪样都不合适!
第90页 「御风,你愣在这里干嘛?可是有事?」慕容琅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了他一哆嗦。自从他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一幕之后,每次去找慕容琅,心里都有虚虚的,总害怕又撞见什么不该他瞧的。 「额......没事!啊不,有事!」御风语无伦次。 慕容琅见他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一定有事。 「进来吧!」他道,随即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御风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见慕容琅坐定才道:「主子,刚刚我去找客栈老闆探问了一下消息。据老闆讲,今儿个下午一共有两拨人去了鞑靼……」 「一拨是卖绸缎的,一共三人,一拨是贩茶叶的,一共五人。可对?」慕容琅不能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主子,你怎么知道?」御风有些纳闷。 「你去之前,我就已经问过了。」慕容琅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继续道:「而且据老闆讲,下午有个少年装扮的人,向他打听过绸缎商的房间。」 「这么说,苏公子真的是跟着他们走了?」御风推测道。 「依我看,八九不离十。你忘了?咱们中午用饭的时候,那三个人就坐在邻桌,苏墨应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午饭后,独自找到他们,搭上了他们的车。」 「对哦!」御风一拍脑袋:「您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几个人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不过……他们应该是飞花帮的人吧?」 「对!他们的腰带上都绣着一朵红色的桃花,这是飞花帮的标记。」慕容琅肯定地说。 「可飞花帮在江湖上臭名昭着。他们以做生意为掩护,实则行的是人贩子的勾当。苏公子要是搭上了他们,恐怕会有危险……」御风开始担心苏墨的处境。 「哼!苏墨一直生活在山里,哪知道江湖上这些道道。愚蠢至极,活该被人骗!」慕容琅的话音中含着怒意。 「那……咱们可要去把他找回来?」御风琢磨不出慕容琅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去!他自己找死,咱们还拦着他不成!何况他要是死了,咱们正好少个麻烦!」慕容琅停了敲着桌案的手指,似是在和谁赌气。 「那,那属下就回房休息了。主子您也早点休息。」御风躬身退出,关门时,他又看了慕容琅一眼,确认他不再改变主意,才转身离开。 御风走后,慕容琅心里起了说不出的烦躁。 飞花帮手段下作阴狠,为人所不耻。为了迎合鞑靼贵族的怪癖喜好,不论是妙龄少女,还是细皮嫩肉的少年,都成了他们待价而沽的货品。这些少年少女一旦被卖到鞑靼,遭受的都是非人的待遇,多半会被凌虐折磨而死。这些年,朝廷虽然一直在大力清缴,打击了一部分飞花帮的势力,但毕竟鞭长莫及,像塔旗镇这种边陲小镇,总会有死灰復燃。 苏墨的功夫防卫尚可,但攻击力弱,力道也不够,遇到这些人,一个两个还可以,再用上些计策,顶多对付三个。人再多的话,他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的,不死就算命大。 「他本来就对慕容家不善,让飞花帮解决掉也好。」慕容琅努力说服着自己,准备提笔给母亲写封家书,分散下注意力。可还没写几个字,少年清秀的眉眼就浮上了纸面。慕容琅甩了甩头,试图驱散,哪知画面又变成了苏墨落难后被人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样子,怎么也挥之不去了。慕容琅气得一下将笔掷于桌上,笔上的墨汁飞溅出来,染脏了雪白的信纸。 他揉揉额角,信是写不成了,干脆沐浴睡觉。可等他进了浴房,见到浴桶里的水,霍州那晚的「香艷」场面就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一下涌进了他的脑海…… 「御风!」慕容琅几步走出房间,沖隔壁叫道。 「主子,我在!」御风跌跌撞撞地开了门,身上歪歪斜斜地披着外衣,鞋子还趿拉着,一看就是已经睡下,突然被叫起来的。 「收拾一下,马上走!」慕容琅命令道。 「走?去哪儿?朔州吗?」御风不明白为何大半夜的就启程。难道朔州有什么军情?可他没收到什么信儿啊。 「去小章村!找苏墨!」慕容琅头也不回,率先下了楼。 「啊?」 「哦!」 「是!」 御风已经被这位主子彻底弄煳涂了。真想问问主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啪啪打脸」?他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迅速穿好衣服,提上佩剑,追上了慕容琅。 两人一人一马,乘着夜色,向小章村飞奔而去。 第53章 误入贼窝 此时,苏墨已坐着绸缎商的马车,到了小章村。 原来,午饭时分,他不露声色地将几人的谈话全部听了进去,得知他们下午就要启程,便待饭后大家散了,找到客栈老闆,打听这几个人住的房间。等见到几人,他说明来意,愿以十两银子作为路资,希望能搭个顺风车,一起前往鞑靼。 那位「老大」打量了苏墨一番,又和「精瘦男」、「刀疤脸」交换了下眼色,便同意带苏墨一起上路。只是说好,要和他们一起先到小章村取另一批货,然后再走。苏墨当即同意。 几人申时出发,行了莫一个时辰,就进了小章村的一户人家。马车停进院中,苏墨跳下车,但见五个彪形大汉从屋内出来,对着「老大」拱手行礼。「精瘦男」、「刀疤脸」显然和他们相熟,几人称兄道弟地好一阵寒暄。
第91页 那几人见了苏墨先是一怔,随后用寻问的眼神看向三人。「精瘦男」和其中一人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的嘴角抽了抽,又看了苏墨一眼,才招唿大家一起进屋。 陌生的环境和几人鬼祟的神色让苏墨顿时起了疑。这八个人除了「老大」和「精瘦男」之外,其余全是壮汉,身上都带着佩刀,手上全是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经常舞刀弄枪。这样的行武之人若是保镖也算说得过去,但除了这几人外,就再没有别人了。他们做绸缎生意,难道那粗糙的手指不会把布料弄坏么?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因存了这样的心思,苏墨放下包袱,开始留心观察四周的情况。小院挺大,除了正房,还有东西厢房和几间耳房,后面还带了一个院子。苏墨谎称内急,三步两步跑进了后院。院子里除了茅厕、柴房和杂物间,还有一间较大的屋子,从外面上了锁。 苏墨小心翼翼走到房门前,听着里面好像有动静,便轻声问:「有人吗?」不一会儿,屋内传来「呜呜」地回应。「里面有人?」苏墨琢磨着。「有人吗?」他又问了一遍。还是「呜呜」地回应。「难道是被堵住了嘴?」苏墨心想。 他找了一个破了洞的窗纸,仔细向屋内看去。天已擦黑,屋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苏墨只隐隐约约地见到有几个人影坐在地上,手好像全部被反绑在身后,其他的就怎么也看不清了。 「苏墨,你好了没?」后院外突然传来「刀疤脸」的声音。他见苏墨迟迟没回去,便找了过来。 「哦,好了!这就来!」苏墨急忙回身,向前院跑去,但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此时,饭食已经摆好,「刀疤脸」招唿着苏墨赶快进来,一起用饭。村里人没那么讲究,只在灶房里摆了张桌子,便是饭厅了。 饭桌上,因想着晚上还要赶路,几人都没有喝酒。「精瘦男」给苏墨递了一杯水,客气地说道:「小兄弟,先喝口水吧。」 苏墨接过杯子,道了声谢,低头刚要喝,却突然闻到水中有一股清淡的花香。「蒙汗药!」他心里一惊,但面上却极力保持着镇定。 「啪!」的一声,苏墨假装手一滑,杯子一下掉在了地上,登时摔个粉碎。「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连杯子都拿不稳,还请大哥莫怪。」他不好意思地道着歉。 「精瘦男」没料到会出这个岔子,面上有些不大高兴,但又佯装大度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再给你倒一杯。」 「不必了。我来的路上喝了不少水,现下喝不下。大哥你不用管我,赶快吃饭便是。」苏墨拦了「精瘦男」正要倒水的手。 「那你多吃点肉。」一旁的「老大」招唿着,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烤羊肉。 「谢老大关心,我自幼食素,吃不惯肉,我吃点干粮就行。」苏墨道,说着就从桌上的盘子中拿了个馒头。他见这馒头大家都在吃,应是没什么问题。 「怪不得你这么瘦,跟个娘们儿似的。」一个汉子调笑道。 「哈哈哈哈……」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苏墨被一群汉子猥琐的目光看得十分难受,浑身都不自在。然而他这副样子落在「老大」眼里,却像是在欲拒还迎的挑逗。他暗暗拍了拍大腿,心道:「这小子的皮相真是万里挑一也没有啊!这回简直就是老爷上赶着送钱!」 他沖「刀疤脸」歪了下头,「刀疤脸」会意。 苏墨默默吃着干粮,想着刚才一连串的可疑之处,揣测这几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恐怕做生意只是个幌子,背地里不知行的是什么勾当。此地不可久留,他必须尽快脱身。他悄悄瞥了眼院门,那里始终都有人把守。要是硬闯,估计很难。 一顿饭很快吃完,几人回屋休息,等亥时再出发。他们的货物「贵重」,白天赶路不太方便,赶夜路却便宜得很。入夜草原上漆黑一片,他们既不用害怕有官兵盘查,又不用担心这些「货」会乱跑,除非他们想自己去餵狼。着实令人省心。 此时天色渐晚,屋内陆续起了鼾声。醒着的人,除了院门处的守卫,只有一两个汉子在收拾灶房。苏墨惦记着后院的事,趁他们不备,又悄悄熘到那间主屋外。主屋旁不远处就是院子的后墙,后墙外便是村中的一条小路。跑上小路,或许就能获救。 后墙虽然很高,但以苏墨的轻功,完全不再话下。他其实可以藉此机会飞身翻墙,逃离此地,可他还惦记着屋里的那几个人。若这几人也是被骗来的,他打算将他们一起救出去。 他走到门边正要问话,就听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墨赶快闪到一旁,蹲在一个水缸后面藏住身形,仔细听着这边的动静。 「哗啦~哗啦~」,门锁被打开了,跟着便是有人迈步进屋的声音。随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乱,好像是什么东西被解开了…… 「赶快吃饭。吃完饭就得走了。」大汉说道。苏墨听的出来,正是刚才收拾灶房中的一人。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有个微弱的男子声音传来。 「问那么多干嘛?总之是好地方。」大汉有点不耐烦。 「你们可是要将我们卖掉?」一名女子问道。 「呦!看不出,你这小娘子还怪聪明的。」大汉不怀好意地笑道:「不怕告诉你们几个,这一趟是去鞑靼。到了那里,会有人把你们送到有钱人家的府上。到时候,你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比你们在大周的日子过得好多了!」
第92页 「呜呜呜~~~我不去。听说鞑靼人野蛮得很,不拿人当人。大爷,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想回家。呜呜呜~」另一个小女孩被吓哭了。 「野蛮?哈哈,说不准你还会上瘾呢,哈哈哈……」大汉嘴里吐着荤话。屋中的人听了,哭得更大声了,不时传来磕头的声音,显然是在哀求大汉发发好心,放过他们。 「放了你?放了你,我吃什么,喝什么?」大汉好像用脚踹了一个人,屋内传出一声闷哼,哭声有一刻地中断,继而又都变成了小声的呜咽。 「都别哭了!赶快吃!不想吃饭就饿着!」大汉喝道。 「原来他们竟是人贩子!」苏墨彻底明白过来。他悄悄探出半个身子,看向门口。大汉正背对着门,脸朝向屋里,向坐在地上的几个人说话,看样子应该没有发现他。 苏墨悄悄从水缸后面出来,屏息运气,施展轻功,几个蜻蜓点水,悄无声息地来到大汉身后。屋内人见到苏墨,皆是怔愣。大汉见几人神色不对,猜测背后有异,待转身查看时,苏墨手握匕首,一个飞跳横割,那汉子毫无防备,直接就被划破了喉咙. 「噗」地一下,一道血柱飞溅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兢兢业业的小作者,每天都在想应该给可爱的小读者们掏出什么样的大宝贝~ 第54章 逼至绝境 「噗」地一下,一道血柱从大汉脖颈冲出。幸亏苏墨闪避及时,险些被溅了一身。 大汉应声倒地,苏墨赶快伸手接住,慢慢将他放到了地上。那汉子没一会儿就咽了气。众人见将刚刚还在说话的大汉,转瞬间就成了一具尸体,吓得惊叫连连,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就会轮到自己。 苏墨赶忙回身将门关紧,又将手指抵在唇上,压低声音道:「大家都别出声,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快速扫了眼屋内的情形。四周堆满了不用的废旧桌椅、陶瓷瓦罐,上面厚厚地积了一层灰,显然这里原来是一个放杂物的房间。 地上一共坐着五人,三个姑娘,两个小伙儿,都是十几岁上下。虽然脸上身上脏污不堪,但能看出来,模样都是十分周正。他们的身边散落着刚刚解下来的绳子,还有堵着嘴的破布。 这几人将信将疑地瞪着眼睛看着苏墨,捂着嘴,不敢做声,身子却抖得像筛糠,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苏墨用和缓的语气,继续低声说:「我也是被他们骗来的。现下他们的人都在睡觉,咱们要跑,只能趁这个时候。一旦进了草原,咱们就跑不了了。」 正在这时,就听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响。苏墨开了一道门缝向外看,只见「刀疤脸」正向这边走来,苏墨暗道「不好!」看来他是被人发现了。 「刀疤脸」奉「老大」的命令一直盯着苏墨。他刚刚在床上假装睡熟,其实是眯着眼观察着苏墨的动静。但哪知少年身手灵活,只一个眼错不见的功夫,就没了影。「刀疤脸」在前院找了一圈没见人,后院里的茅厕也没有,便急匆匆直奔主屋而来。 苏墨见「刀疤脸」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来者不善。他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心道:「既然如此,就只能硬拼了!」他回头示意屋内的几人不要动,自己则藏到房门一侧。 「咣当!」「刀疤脸」推门而入,只见送饭的兄弟已经躺在地上,毫无生息,被吓了一跳,顿时提高了警觉。 正在此时,他的耳边突然一道风声传来,「刀疤脸」扭头一看,就见苏墨挥着一把雪亮的匕首迎面刺来。他抬起左臂用力挡去,巨大的力道眼看就要撞向苏墨的手臂,苏墨立即做了个收势,顺利躲过了这一击,转而又向「刀疤脸」的胸口刺去。 「刚才就觉得你小子鬼鬼祟祟,果不其然,终于被我逮到了!」「刀疤脸」一边向后折腰闪身,抵挡着苏墨的匕首,一边恶狠狠地问道:「说,我那兄弟是不是你杀的?」 「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嘛!」苏墨脚下一阵碎步上前,手上接连密集地刺戳,想将「刀疤脸」逼至墙角。 「刀疤脸」察觉到了苏墨的意图,一个快速迴转,跳到了另一侧,喘着气又问:「是谁派你来的?」 「你这不肖子孙,连你家祖宗我都不认识了?没想到你竟干上了人贩子的勾当,祖宗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苏墨见一计不成,调整步子,在准备下一次袭击的空档,大声向「刀疤脸」斥道。 「刀疤脸」被苏墨左一个「祖宗」右一个「祖宗」地挑起了怒火,抡起重拳挥向苏墨。他一把抓住苏墨挥着匕首的右臂,脚下则用力向苏墨的大腿踹去。 苏墨借势以「刀疤脸」紧抓着自己的手为支点,一个腾身,在空中倒立迴转一圈,躲过了身下的一踹。同时左手握拳,勐击「刀疤脸」的脑袋:「还不赶快束手就擒,乖乖给我下跪磕个响头!」 「刀疤脸」一个躲闪不及,脑袋重重挨了一下。苏墨趁他手上力道减弱的时机,挣脱了「刀疤脸」的钳制,落地后跟着就是一个弓步侧刺,扎向「刀疤脸」的腰间。「刀疤脸」低头挥臂回挡,苏墨一个闪身,转到「刀疤脸」的身后,将匕首从后面狠狠扎进了「刀疤脸」的嵴骨。 「啊~~~」「刀疤脸」惨叫一声,只觉后背到双腿一阵酸麻,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没料到这小子竟这么难对付,看来是自己轻敌了。待酸麻的感觉过去,他立刻转身,从腰中抽出了一把长刀,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苏墨。
第93页 此前「老大」特意叮嘱,如若发现苏墨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一定要掌握好分寸,决不能弄死,他可是一棵发财树。但现在他被苏墨步步紧逼,后背还被扎了一刀,早就将「老大」的话抛到了脑后,一心只想弄死眼前这个少年。 屋内的几人被两人的打斗吓得一动不敢动,但见苏墨真的是在和「刀疤脸」拼命,便也生了几分胆气。有人趁「刀疤脸」不注意,抄起一个瓦罐就沖他头上砸去,「刀疤脸」听到身后一阵响动,转头用小臂一挡,花盆应声而碎。跟着,又有一人抄起一个花盆,向「刀疤脸」砸来…… 大家没有什么章法的一通乱砸,「刀疤脸」一边疲于应对,一边又要防着苏墨的匕首接连不断的刺扎,越来越无力招架。他的身上、腿上已连中了几刀,血水不断地往下淌。 「快跑!不要去前院!从后墙翻出去!」苏墨向屋中几人唿喝。几人闻言刚要跑,但瞬间便顿住了脚步,担心地看着苏墨。 「不用管我,你们快跑,出去搬救兵!」苏墨见他们犹豫,又催促道。几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开门便跑。 「刀疤脸」见人都跑了,彻底急了。他大吼一声,拔脚去追,举刀便是一通乱砍……苏墨一个闪身,冲上前抵挡,将「刀疤脸」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快来人啊!他们要跑了!」「刀疤脸」见人已拦不住,冲着前院大喊。 正在屋内睡得迷迷瞪瞪的几人,听见叫喊声,立刻醒了,纷纷抄起傢伙,直奔后院而来。 苏墨觉得再耽搁下去,只怕就逃不出去了。他对着「刀疤脸」接连几个下刺、撩割,又向着他的面门虚晃一招,随即便出门往后墙奔去。 那五个人此刻正连拖带拽地往墙头上爬。他们身上没有功夫,好在墙上凸凹不平,能借些力。眼下只有两个姑娘刚刚翻上墙。苏墨见此情形,赶忙抱起另一个姑娘,给她带到墙头。他让三人从另一侧跳下,到村里找人来帮忙,随后又跳回院中,准备帮另外两个小伙儿翻墙。 这时,「老大」、「精瘦男」,还有几个大汉都已经来到了后院,「刀疤脸」也从屋里追了出来。苏墨和两个小伙儿背靠着后墙,被众人包围了。眼见面前的大汉个个虎背熊腰,如凶神恶煞一般,手里还握着长刀,小伙儿们吓得面如土色,腿上不停地打着哆嗦。 苏墨知道自己的功夫绝不可能一下应对这么多人,此战必定凶多吉少。他不知道那几个姑娘何时才能找人过来,「能撑一刻是一刻!大不了就拼了!」苏墨把心一横,眸色狠绝。他让两个小伙儿不要轻举妄动。面前的这些人,都交给他来对付。 苏墨率先一个上歩,杀到众人面前。他左突右闪,招招都拼尽了全力。站在一旁观战的「老大」却气定神闲,只是面容像换了个人,极为阴森可怖。 「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他对着正在厮杀的苏墨说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整个小章村无人敢管我的闲事。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你做梦!」苏墨回敬道。他的胳膊和腿上已被长刀划出数道血口,但他顾不得疼,仍在顽强抵抗着。他听着「老大」的话,心知那几位姑娘可能搬不来救兵了,但至少让她们三个跑了出去,也算值了。 几个挥刀的汉子一边厮杀,一边看着「老大」的意思。要不是他们还顾及着要给「老大」留个活的,只怕早送苏墨上西天了。可就因为拿捏着力道,有几个人不小心中了苏墨几刀,身上挂了彩,他们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苏墨以一对多,渐渐地脚下有些乱了。不管是武功还是力气,他与面前这些大汉本就难以抗衡,何况这几人刚睡过一觉,正是精神饱满。苏墨只觉得身上的刀口越来越多,血不断地顺着身体往下淌。偏在此时,他忽觉小腹一阵拧绞般的坠痛,跟着便是一股热流,濡湿了里裤。 「怕不是月事来了……」苏墨想着。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他的神志逐渐有些模煳,耳朵也听不清了,手上的动作跟着慢了下来…… 「老大」见状,示意众人停了招式,只等眼前的少年自己认栽。 苏墨脚下一阵踉跄,险些跌倒。他胡乱地舞着匕首,阻止几人靠近。依稀间,少年抬头望向夜空,只见皓月莹白,清辉耀目。温柔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就好像正被那人注视一般……他突然有点想他…… 记得林中打虎那夜,他与那人默契配合,二人合力击退了勐兽。然而此刻,他却孤军奋战,人已到绝境。苏墨鼻子一酸,眼角泛起了泪光。 「可他……」少年苦笑:「又怎会来此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救你的人正在路上,你再坚持一下呀~ 第55章 劫后余生 「呦!这儿可够热闹的啊!」墙头上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弟兄们好身手!只不过几个人打一个,好像不太厚道!」 众人被突然传来的话音惊得怔住了,这大半夜的从哪儿跑出个人啊?大汉们全部转头看去。 只见青年身姿伟岸、眉清目朗,身着一袭冰瓷色销金云纹缎面衣袍,卓卓而立,端的是一派难以形容的跌宕风流。只是他眸光似剑,带着慑人的寒意,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青年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红色劲装的侍卫,浑身上下透着力敌万夫的气勇。
第94页 「慕容……」苏墨精神恍惚,话未说完,就体力不支,倒地晕了过去。 「你是何人?」「老大」心中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这两人来者不善,恐不好对付! 「我家主子的名姓也是尔等配问的?」御风嘲弄道。 「壮士若是想行侠仗义恐怕是走错了地界。我们这是家务事,劝你们莫要插手才好。」「老大」不客气地提醒着:「否则,若误伤了两位,我们可概不负责。」 「御风,这几个人可够你玩的?」慕容琅完全不理会「老大」的威胁,转头对御风调侃道。 「呵呵!少了点,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御风蔑笑着说:「也罢,就当活动活动筋骨吧!」说着,他便纵身一跃,跳进了院中。顿时,厮杀声响成一片。 慕容琅飞身落地,将苏墨半扶着起身,轻轻摇晃他道:「苏墨,醒醒!」 苏墨奋战了许久,又流了不少血,已是疲累至极。他努力睁开眼睛,喃喃地回应着:「你,真的是你?」还未等慕容琅回答,就再次晕了过去。 慕容琅见苏墨昏迷不醒,遂将他一把抱起,冲着御风道:「御风,我先带他回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御风已解决了两个大汉,剩下的几个对他来讲也不在话下。他一边玩闹似地挥剑与几人砍杀,一边回应道:「主子放心,我玩过瘾了就回。」 「别忘了,还有那几个姑娘小伙儿,一起带回镇上!」 「是!忘不了!」 主僕二人就像聊天似的说着话,根本不将在场的几人放在眼里。 「老大」和「精瘦男」见御风越杀越狠,害怕再呆在此处只怕命就没了,便要悄悄熘去前院驾车逃走。哪知御风正巧卸了两个汉子的刀,他将长刀飞掷向两人的腿,只听「噗」「噗」两声,二人的小腿接连被长刀刺穿,顿时摔在地上,疼得哭爹喊娘地满地打滚。 慕容琅已抱着苏墨越过后墙,落到「踏云」之上。那三个跑出来的姑娘立在一旁,目光焦灼地看着他。刚刚慕容琅和御风来到小章村,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苏墨,恰好遇到了惊慌求救的她们,才顺利地来到此处。再晚一刻,只怕苏墨就要被那些人生擒了。 慕容琅告诉她们在此稍等,一会儿御风会带她们回去,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打马往塔旗镇奔去。 夜已深了。大周边境的夜空幽远深邃,星星就像绣在幕布上的宝石一样,闪着迷人的光亮。 月夜下,青年策马狂奔,身前是人事不省的少年。苏墨身上的伤口太多,好在没有致命伤,只是有几道较深的刀口仍在渗着血。他的面色惨白,嘴唇已毫无血色。 慕容琅轻抚了下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他不禁将苏墨向怀里拢了拢。少年的嵴背紧贴着他的前胸,幽微的兰草清香混杂着血腥味传来,但慕容琅却丝毫不觉嫌弃。他只想用自己的体温,暖热这个「蠢」透了的少年。 「踏云」似乎明白主子心内的焦急,马蹄飞驰,快如疾风。为防止苏墨掉下马去,慕容琅想用胳膊箍住他的腰,却发现苏墨简直瘦得不像话,自己的胳膊绕了他的腰一圈还有富余,根本圈不住。没办法,慕容琅只好再将下巴抵在苏墨的头上,帮着固定。 这样的姿势简直比霍州那晚还要亲昵,幸好苏墨不知,否则不知又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慕容琅自嘲着,耳边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和「唿唿」的风声…… 一路的颠簸和后背传来的暖意让苏墨渐渐醒转。他发现自己骑在「踏云」之上,围拢周身的是熟悉的松香气,而他正被人圈在怀中。感受着头顶上那人温热的唿吸,他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苏墨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挣脱才对。可劫后余生,他竟有些迷恋这一刻的美好。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他只在净慈师太和乳母那里体会过,而现下他正紧贴着慕容琅结实的胸膛,男子强健有力的心跳就响在他的耳边,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的让人着迷。 苏墨将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后靠了靠。「就这一次。」他说服着自己,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终于回到了客栈,苏墨的神思已恢復了清明,伤口的血也基本止住了。理智回归,他将身子离开慕容琅,与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慕容琅本欲将他抱下来,但苏墨摇了摇头,挣扎着自己下了马。扯到伤口时,他用力紧咬牙关,始终未喊一声疼。慕容琅看着他慢慢吞吞又颇为古怪的下马姿势,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慕容琅让伙计将马牵回马厩,顺便将马身上的血清洗干净。小二见苏墨浑身是血,慕容琅的衣袍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倒也没有多问。打架伙拼这种事在搭旗镇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们早就见怪不怪。待慕容琅陪苏墨慢慢挪回房中,小二紧跟着就很有眼力见儿地将热水抬了进来。 慕容琅扶着苏墨走到浴房门口,脚步一下顿住了。 苏墨看出了他的尴尬,对他道:「逸之兄,今晚有劳你了。你回房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那你注意尽量不要扯到伤口。一会儿我再过来给你送些药膏。」慕容琅叮嘱着说。 「好,我会小心的。」 慕容琅走后,苏墨咬着牙一点一点将衣衫褪去。由于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干涸,布料被紧紧地粘在了他的皮肤上,每扯动一下,都是一阵钻心的疼。苏墨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衣服脱完,疼得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了。
第95页 他扶着浴桶歇了一会儿,才缓缓坐了进去。浴水温热,苏墨轻轻地洗着身上的脏污和血渍。他的手臂和腿上被长刀划了数道伤痕,好在都是皮外伤,只有几处颇重,不过休息几天就应无大碍了。 苏墨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幸而慕容琅及时出现,否则,他今夜不死也会被卖到鞑靼去。万一被那些歹人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他不敢想下去了。 小腹再次传来一股绞痛,苏墨一惊,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离开客栈时,为防止谢启暄他们发现他行李中的束胸和月事带,他将这些女子用的物件全都装在了包袱内,而那个包袱被落在了小章村的院子里! 「这可如何是好?」苏墨犯了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情人节呀~祝可爱的小读者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56章 亲手上药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苏公子,你在屋里么?」是御风的声音。 「我在沐浴,御风大哥有什么事么?」苏墨来不及起身,赶忙扯了条巾帕挡住了前胸。 「哦,我把你的包袱拿回来了。想给你送进来。」御风道:「你要是不方便,我一会儿再来也行。」 「不不不,御风大哥请进,你放在桌上就好!」苏墨听见他要走,赶忙拦道。得知包袱回来了,苏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要知道这包袱里可是藏着他的宝贝呢!这心情,恐怕只有女孩子能懂,特别是女扮男装的女孩子。御风可真是为他解了一个大难题! 御风闻言,推门进屋,将包袱放到桌上,冲着浴房内说道:「苏公子放心,你的包袱我没动过。一会儿你查验下有没有少东西。要是少的话,我再去找那些人算帐!」 「好,多谢御风大哥!」浴房内传来苏墨的回应。 待御风出了门,苏墨缓缓起身,用巾帕裹住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出浴房。他打开包袱,见里面的物事完好无缺,束胸和月事带也都在,且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他慢慢地将自己收拾停当,因担心扯到伤口,每隔一会儿,他就要停下来歇上几歇。尽管他一再小心,但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还是有伤口被扯开了,向外冒着血点子。苏墨疼得不住地抽气,好不容易才挪到床边,他再没了力气,一下摊倒在床上。 …… 慕容琅沐浴后换了身衣裳。他听过御风的回禀,知道那几个飞花帮的人已被捆在院子里,只待明日一早报官缉拿,几个姑娘小伙儿也坐着马车回到了镇上,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御风那玄妙莫测的眼神看得他实在有些心虚,担心再说下去,御风还指不定会问出什么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就叮嘱了句好生休息,让御风回了房。 说起来,慕容琅也搞不懂自己为何一时冲动,大半夜的跑去救人。而他要救的那人明明是前段时日还要手刃自己的少年!若说是因为他不愿见身为大周子民的苏墨遭异族人凌辱,可在马上,他将苏墨拢在怀中,主动为他暖身,这又是为何呢? 就如同此刻,慕容琅正站在苏墨的房门前,手里拿着药膏,准备敲门。这药膏是慕容夫人请谢鸿专为问他调制的,里面用了十几种名贵的药草,对刀伤剑伤的癒合有奇效,花重金也买不来。可他却将行李中仅有的两瓶全取了出来。明知道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苏墨的伤等谢启暄明早起来,用些寻常的药物也能医好,可他的手脚却偏偏不听自己的使唤。 「莫非自己当真喜欢男人?」慕容琅被这念头弄得头晕,干脆不再和自己较劲,抬手敲了敲门:「苏墨,你睡了么?」 苏墨被伤口和小腹的疼痛折磨得难受至极,听见慕容琅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应道:「我还未睡,逸之兄请进。」 慕容琅进到屋内,见苏墨躺在床上,被衾未盖,头髮也湿漉漉的,心中蓦地起了一股无名之火,觉得这人可真是心大,刚捡回来的命,就这么糟蹋!他刚要申斥上几句,但见榻上之人疼得满头是汗,已然十分痛楚。这股火气忽地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给你拿了些药膏,你一会儿擦上,伤口很快就会好。」说着,他将药膏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抬脚便要走。 「多谢……逸之兄……有劳……你了。」苏墨断断续续地道着谢,本想抱拳示意,但根本抬不起手。 慕容琅见状,嘆了一声,看他这样子,根本不可能给自己上药,「罢了,既然都做到了这一步,就送佛送到西吧。」他心里想。 慕容琅几步走到床边,拉起被子为苏墨盖上,又取了块干净的巾帕,将苏墨半扶起身,慢慢为他擦着头髮。苏墨本欲阻拦,但奈何实在没有力气,也就任由慕容琅做了。少年青丝如瀑,上面还带有澡豆的清香,握在手中就像绸缎般柔软。慕容琅修长的手指在苏墨的发间穿梭往復,不舍停手。他神情专注地擦着每一缕髮丝,静静的房中落针可闻。 苏墨觉得房中的气氛实在暧昧,只好强打起精神说道:「你……为何会知道我在小章村?」 「你以为我这个将军是白当的?」慕容琅反问他,手上动作却没停。 「可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苏墨很是不解。 「除了平民百姓,行走江湖的人,有几个不认识飞花帮腰带上的桃花?人家摆明了就是让不相干的人莫要多管闲事。谁像你这么蠢,还亲自送上门去!还妄想救人!」慕容琅讽刺着苏墨,嗔怪他自不量力。
第96页 「你才蠢!」苏墨没底气地嘟囔着,转而又问:「那你……为何要救我?我之前不是还想……」他本想说自己之前还想要他的命,但终是没有说出口。 「我平生最不喜欢欠人情分,」慕容琅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何况,你救过我两次。我救你一次,也不算亏!」 眼见苏墨的头髮已经差不多干了,慕容琅放下巾帕,取了桌上的药膏。他抬起苏墨的手臂,准备为他上药。苏墨吓得直往后躲,几次试图将手抽回。 「你再动,伤口的血会流得更多!」慕容琅提醒着他,话音虽然冰冷,却满满都是关切。苏墨只得听话老实了些。他不再抗拒慕容琅的「伺候」,只是害羞得偏过头去。 慕容琅将少年的衣袖和裤管轻轻捲起,只见他玉臂纤细,双腿修长,皮肤白皙胜雪,柔滑细腻,若不是上面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俨然一道早春的美景。慕容琅不禁看呆了。他见多了军中男子壮实雄健的身躯,但这样柔美的少年身,他平生从未见过,正要上药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苏墨等了半晌却未觉对面之人有何动作,便又回看向他。 「逸之兄,你怎么了?」苏墨见慕容琅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却待着不动。 「额,没什么。」慕容琅轻咳了几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他随即取了药膏,摒弃了迷乱的心思,心无旁骛地为苏墨上药。 白色的药膏被轻柔地涂在少年的伤口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冰清玉洁的肌肤相触,膏体的清凉与青年指尖的热度两相交织。苏墨的脸不觉烧了起来,身上是难以言说的感觉。药膏所到之处,伤口确实不那么疼了,但继而却又有些热有些痒,这滋味简直比上刑还要折磨人。 慕容琅见苏墨眉头微蹙,以为仍是伤势未愈所致,便和他似不经意地聊着天:「苏墨,你为何要去鞑靼?」 「我是去……」苏墨一时没回过神,差点顺嘴说出了实情,但幸好他及时醒转,连忙改口道:「我只是去看看,并不为何。」 「呵!」慕容琅简直被气笑了,心里想着,这人刚捡回一条命,眼下仍是体力不支,可即便如此,对自己的警惕倒是一刻都没放松。只是现在说起瞎话来,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了。算了,他这次未去成,势必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自己早晚都会知道他去鞑靼的真正目的。 苏墨本来也没指望慕容琅能相信他说的话,对这声呵笑只当没听见。 「那我们可否商量件事?」慕容琅话锋一转,用试探的语气问。 「嗯,你说。」苏墨抬起头,见对面之人目光诚挚。 「眼下朔州不太平,我担心是背后有人作怪。现下我急于赶回卫所,不想在路上过多耽搁,所以……我们可否暂时讲和?」慕容琅顿了顿,又恳切地道:「我不知你到底因为何事与慕容家势不两立,但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再问。在我查清真相前,我不会杀你。你若想杀我,我也会奉陪到底。只是可否避开这段时间?」 慕容琅想在今晚把话说开。他是个坦荡之人,可自从苏墨出现后,两人的相互猜忌已耗费了他不少心神。朔州作为大周最重要的边关,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事关国家安稳。他不想因为个人恩怨影响大局。何况,苏墨几次三番的救人之举,让他完全确信这位少年心地善良,甚至还有些天真。他很想化敌为友,故而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 苏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慕容琅竟会对自己说这些。这是明知自己要杀他,却还与自己做着商量。「这又是哪门子的招数?」苏墨匪夷所思。 其实这段时间在路上,苏墨也在反思。他几次想杀慕容琅都以失败告终,反而阴差阳错地救了这人几命。不仅如此,他还莫名其妙地参与了霍州战事,甚至帮助慕容琅在兵力极为悬殊的情况下,打败了阿鲁瓦。 苏墨深感挫败,但当谢启暄向他讲起慕容琅这些年逢战必赢的战绩,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太轻敌,又太心急了。慕容琅「大周第一将军」的威名并不只是说说,此人的谋略之诡谲、心机之深沉,非他所能及。 苏墨看着面前正为自己上药的青年,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就是一步步地沦陷在了他的「好意」之中——打虎时他让自己先走是如此,小章村他赶来施救是如此,现在又是如此……再加上他俊朗的外貌和倾世的风姿,慕容琅这把裹满蜜糖的刀杀的不是人,而是心!苏墨知道,自己对慕容琅甚至起了不该有的妄念! 虽然慕容琅刚才那番话是讲和之意,可认真想想,一个正常人怎会真的对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存什么好心呢?苏墨心里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计策而已!而他所谓的「奉陪到底」,不过是知道自己的武功根本杀不了他!看似大度,实则讥讽!此人绝非一般的对手! 看来自己这样明目张胆地復仇显然已行不通了,只能从长计议。既然慕容琅挑明暂时不会要自己的命,那不如缓一缓,不必逞一时之勇!自己就服个软,也好让慕容琅卸下堤防。 想到此处,苏墨笑了笑道:「逸之兄的武功比我高出不知多少,我如何能杀得了你?何况今夜若非逸之兄及时出手,我恐怕不是死在那些人的长刀之下,就是被卖去鞑靼。我心中十分感激你的相救之恩。至于恩怨什么的,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第97页 苏墨这话说得很是诚心,好像当真不再想要慕容琅的命一样。慕容琅嘴角微挑,他当然不会全然相信苏墨的话,但至少这段时日,这位少年不会再折腾了。 药已经上完,慕容琅将苏墨的衣袖和裤管放下,见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乌黑的长髮垂落在颊边,有种我见犹怜的娇弱之态,不由暗暗嘆了口气,嘆自己的对苏墨越来越难以言说的感情。 他将药膏留了下来,嘱咐苏墨晚上睡觉盖好被子,便转身就要出门。 「逸之兄,你等等。」苏墨在他身后叫道。 「有事?」慕容琅回过头。 「那个……你能不能教我骑马?」苏墨小声恳求道。 慕容琅闻言嗤笑一声,「看来,苏贤弟对鞑靼真是痴心不改啊!」他调侃道,一下就看穿了苏墨的心思。 「我不是……我没有……」苏墨辩解着,声音微弱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可以教你,但要等你身上的伤养好再说。」慕容琅爽朗地答应着,声音如清风穿过琅玉,十分悦耳。 「谢谢!」苏墨将头埋进了被子里,话音消失在了青年拉门出去的脚步声中…… 第57章 不祥预感 次日清晨,几人在楼下用早饭。慕容琅想着苏墨行动不便,便吩咐小二将饭食送到了他的房间,但足足加了一倍的量,还让小二务必看着他吃完,不能有剩。谢启暄和车夫几人在饭桌上听说苏墨差点被人卖了,昨夜被慕容琅和御风救了回来,惊得目瞪口呆。谢启暄胡乱扒了几口,就跑上楼去找苏墨。 少年正对着面前十碟八碗的海量饭食发愁。他知道慕容琅是想让他多吃些,一则他在养伤,二则估计是看他太瘦。可,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吧?这简直就是在餵猪啊!苏墨见谢启暄进来,高兴得就像找到了救星,挤眉弄眼地让他将小二打发走,招唿他赶紧坐下帮自己一起吃。 谢启暄一边不停嘴地往肚子里塞,一边看着苏墨病恹恹的样子,埋怨他道:「我就说让你别去,你偏不听。要不是逸之他们发现那些人不是好人,赶去救你,估计你现在已经被哪个鞑靼公主看上,收进府中做了小倌呢!诶,我可听说,那些鞑靼公主一个个脸大如盆,又黑又胖。」他打量着苏墨的身子,打趣道:「就你这小身子骨,啧啧,定是无福消受。」 苏墨听着谢启暄的排揎,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便抬起胳膊假装要打。哪知一下扯动了伤口,疼得不住地咧嘴「哎呦」。谢启暄看苏墨这样子也是怪受罪的,便住了嘴,不再开玩笑。他无意中瞥见桌上有两瓶药膏,拿起来打开看了看,感嘆着道:「我滴个乖乖!逸之竟然捨得把这么金贵的药膏给你用?」 苏墨不明就里:「怎么?这个药膏很贵么?」 「何止是贵啊!是根本买不到!这是我爹专门为他研制的方子,专治刀剑伤,止血化瘀,去腐生肌,而且还不留疤。你去打听打听,大周那么多武将,除了他,谁还能有这种东西?」谢启暄大喇喇地说道,说完他忽然面色一转,神秘兮兮地问:「我说贤弟,你和逸之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我见你俩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啊!」 「没,没有……」苏墨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更没想到这药膏竟然还有这么多说头,便道:「想是昨天太晚了,逸之兄不忍叫醒你为我医治,就拿了他的药膏给我。我,我一会儿就还给他。」 「既然给你用,你就用呗。我爹每年都会命人给他做。放心,他不缺这个。」谢启暄安慰着说。 「那,那好吧。」苏墨点点头。 这时,御风在楼下招唿几人准备出发。苏墨的行李已经收拾好,被伙计装上了马车。谢启暄扶着他歪歪斜斜地下了楼,连拉带拽地好歹把他弄进了马车,两人都是一身汗。慕容琅见苏墨上车时的狗熊样子,一脸嫌弃地坏笑了两声,率先打马行了出去。 御风觉得主子今日的心情出奇的好,他瞥了眼车里那位「病娇」少年,「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他小声嘀咕着,一扬马鞭,跟上了慕容琅。 一行人向朔州而去…… 苏墨的伤在休养了十几日后便好了。有赖慕容琅的药膏,他的伤口不仅癒合很快,而且身上没有留下疤痕。少年见身体恢復如初,便支支吾吾地嚮慕容琅提起了学骑马的事。慕容琅知道这人想去鞑靼之心不死,即便自己不教他,他也会找别人。「算了,既然当初答应过他,教就教吧。」他心里想着。 于是,两人在路上就开始了「师徒教学」。御风的马被临时徵用,他只好坐到车夫边上,帮着车夫赶车。 御风心里其实是有些憋屈的,主子为了这位苏公子不惜啪啪打脸,说好不管他的死活却又大半夜跑去救人。自己一个护卫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这也就罢了,眼下自己的马也给赔上了。只怕过不了几天,连「踏云」都要被主子送去讨苏公子的欢心了! 果不其然,慕容琅见苏墨学得认真,进步又快,为了奖励他,一周之后,「踏云」便被献了出去。御风见状着实惊掉了下巴!要知道,「踏云」可是慕容琅的爱骑,从不给别人骑,就连程家四小姐程玉姝学骑马时,想借「踏云」骑几圈,主子都没同意。要是她知道此刻「踏云」正被苏墨骑着飞跑,还不知会怎么想呢!
第98页 御风半眯着眼打量着苏墨,真不知这位苏公子有哪点好?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轻功了得了些,毒解得神奇了些?可他身份不明,来歷不清,还曾想要主子的命。主子那么明白的一个人,怎地就被他迷惑了去?虽说大周民风开化,男子喜欢男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主子可是大周第一将军啊!哎,看来人要是遇到了爱情,不管是谁都会发疯! 谢启暄见苏墨学骑马,便也来了兴致,掀开车帘,在马车里做起了点评。一会儿批评苏墨握缰绳的姿势不对,一会儿又说他腿夹得不紧,气得苏墨用鞭子偷偷甩了拉车的马屁股几下。马车突然飞奔,谢启暄一个没注意,「咣当」一声,额头勐撞到车框上,疼得直咧咧。 「哈哈哈哈哈……」慕容琅和苏墨看着谢启暄的狼狈模样,不住大笑。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见到了开怀的自己…… 要说这一路上还有什么值得一提,那就是苏墨不断被慕容琅逼着多吃饭,害得他一听到「吃饭」这两个字,就条件反射似的心里打哆嗦。没办法,苏墨只好悄悄将慕容琅夹给他的菜分给谢启暄。一路下来,苏墨倒没怎样,谢启暄却是整整胖了一圈,慕容琅简直哭笑不得! 二十余日后,几人终于抵达了朔州。 朔州地处大周的东北方向,一年之中有大半都是冬季。朔州再往北就进入了鞑靼境内。鞑靼皇室位于定昌的离宫与朔州尤其接近,骑马只有四日路程。 如今达腊王子率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定昌。他只要突破了朔州,就进入了大周的平原地区,随后就能长驱直入玉京。因此,朔州自大周立国起,就是阻挡鞑靼入侵的一道重要防线。这也是为何慕容琅一个堂堂三品将军,会来驻守一州的原因。 慕容琅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回到了卫所。朔州卫位于朔州城远郊,卫所内除了慕容琅的院子,还有兵营、练武场、军械库、粮草库、伙房等设施。其实慕容琅在城内有一处将军府,但他更愿意住在这里,与将士们待在一起。 朔州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苏墨和谢启暄望着卫所不远处白雪皑皑的山麓,见满山琼枝玉叶披挂着冰晶,只觉进入了一个冰雪琉璃世界,是全然不同于玉京冬日的美景。两人兴奋得也顾不上冷,跳下马车就打起了雪仗。 此刻,少年身披大氅在雪地中嬉闹。原本欺霜赛雪的脸庞被冻得通红,笑容却如春日般甜美灿烂。慕容琅真担心苏墨若是再多笑几下,朔州厚厚的白雪只怕都要化了! 副将严恺率和两位参将都已等在门前恭候。许久未见大将军,严恺等人见慕容琅风采依旧,又知道他们在霍州打了胜仗,心情难掩激动。几人相互见了礼,忍不住好一阵寒暄。好在严恺提醒众人外面天寒地冻,不如进屋再叙,慕容琅便带着众人进了院子。 慕容琅在卫所的院子格局极为简单,一间正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另有花厅、书房等处。他们的行李已被小兵抬到了各自的房中。 几人随同慕容琅一起来到书房。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一派暖意融融。慕容琅坐在上手,命众人落座,便开始询问起朔州疫病的情况。 早在回来的路上,他接连收到几封严恺的飞鸽传书,大致对疫症有了些了解。朔州的病患原本不多,症状多为发热、咳嗽,因此百姓们最初未当回事,本地的大夫也当成寻常的风寒医治。可是病患服药后,病情不仅未有一丝消减,反而越来越严重。直至生病的人越积越多,一些大夫也被传染上了,大家这才发觉不太对劲。 所幸兵营内部因时刻警惕,除了之前发现的两人外,只增加了五人。他们都被安置在离卫所较远的营房内,但因没有对症之药,病情不容乐观。 「听闻邻近的几个州也出现了相同的病状,实在是古怪。」一位姓廖的参将揣测道:「兴许是达腊在背后搞鬼。」 慕容琅思索了片刻,回道:「我看未必。鞑靼是比朔州更远的北方,他们冬季的时日更长,而严寒正是疫症的天敌。连朔州的大夫都没见过,按道理他们就更应少见此症。何况鞑靼人以放牧为生,疫病乃是他们的大忌。他们避之不及,又怎会故意留存疫种来害人呢?」 「这个……」廖参将一时语噎。 「可否带我去看看那几位得病的士兵?」谢启暄在一旁问。 严恺已知晓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朔州卫医官,便道:「可以。今日议事过后,我就派人带谢医官前去。」 谢启暄被这一句「谢医官」叫得心花怒放,真切地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名有职责在身的小官了。虽然没有什么品级,但他并不在乎。 「属下还有一事回禀。」章参将嚮慕容琅拱手道:「这段时日,达腊手下的几名将领频繁袭击咱们周边的绥州、漠州和伊州。据我们向三个州的守备了解,这些鞑靼兵对他们的兵力部署似乎极为熟悉,专往薄弱的地方打。若不是严副将派我们前去支援,又协助他们变更了防卫计划,只怕这三个州已是达腊的囊中之物了。」 这件事慕容琅在严恺传给他的信中也已知晓。 「而且达腊像是在故意避开朔州似的,绕着咱们打。」严恺补充道:「依属下所见,恐怕他是想先收服了周边几个州,再攻打朔州。」 「有这个可能!」慕容琅朗声道:「达腊与咱们交手过多次,从未赢过。现下他很有可能改变了策略,先攻打绥、漠、伊三州,对朔州形成合围之势。等我们孤立无援时,再一举拿下朔州。」
第99页 「可是,他怎会对他们的兵防布局这么了解呢?」章参将不解地问:「就像拿着他们的兵防图打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达腊拿到了这三个州的兵防图?」廖参将看向他,质疑地说:「这如何可能?别说一下偷三个州的兵防图,他就是能偷去一个,我都点头认他做儿子。」 「噗嗤」一声,廖参将的话把坐在一旁正听得认真的苏墨给逗笑了。 「兵防图乃是一等军事机密,只有当地高品阶的将领才能知晓。但自从几个州起了疫症,再加上咱们将军又不在,梁都指挥使下令,这些州的兵防图都要在辽东都司内留存,以便随时应对不测。」严恺如实说道。 在大周,各地卫所皆由五军都督府掌管。五军即左、右、中、前、后五军。辽东都司为左军都督府所设。朔州卫、绥州卫、漠州卫、伊州卫等,均归属辽东都司管辖。梁义为辽东都司的指挥使,也是最高长官。 「难道是都司内部……」廖参将起了个话头,拿眼瞟了眼慕容琅,不敢往下说了。 章参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摇了摇头:「不可能!要是都司内真有什么问题,那咱们的兵防图应该也一併让达腊知道了。那他为何不直接打咱们?还要这么费事?」 「自从将军去年底回京守丧,这段时日咱们为防达腊来犯,每个月都会变更一次布防。最新的布防策略只有咱们几个心里知道,而兵防图已久未更新了。」严恺道。 「副将的意思是……」廖参将仍是欲言又止。 「都别瞎猜了!」慕容琅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对于达腊的动作,他是有心理准备的。自从阿鲁瓦战败,达慕可汗断然不会让达腊拥兵自重,一人独大。想必达腊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他之所以频频袭击大周边境,一来是想借战功向他爹表明自己的衷心,防止被削减兵力,二来则是拉拢王庭大臣,为日后登上可汗之位铺路。 只是达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各州的兵防布局。这确实出乎慕容琅的意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达腊么?再联繫上突然出现、尚未查明的疫症,这两件事同时发生,不知是巧合?还是阴谋? 慕容琅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8章 玉京来人 三位将领听了慕容琅的话,都止了言。 「这些情况我都已知晓,容我再考虑下。」他的手指轻击着桌面,继续向几人道:「这几日按照既定的计划继续操练。」 「是!」几人抱拳领命。 「将军,朔州知州的人选定下来了!过几日就会到任。」严恺忽又想起一事。 朔州知州原本是尹若甫,他为官期间,朔州在他的治下,百姓富足,社会安定。他与慕容琅一文一武,共保朔州这些年的太平久安,让皇上甚是满意,故而不久前擢升他至布政使司任参政。 前几日,卫所接到朝廷下发的新任朔州知州的任命,新知州将于十日后到任。 「新的知州是谁?」谢启暄好奇地问。 「是程卿筠程大人,他原先在蜀地任知府。」严恺道。 「程卿筠?」谢启暄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慕容琅微微一笑:「就是程韬大人的大公子,你应该认识。」 「是程大哥啊?」谢启暄没想到竟然是程玉姝的大哥:「他在蜀地待得好好的,怎地会来朔州?」 「程兄是个有抱负的人,这些年他在蜀地政绩斐然,但毕竟那里太过安逸。这次很可能是他向皇上自荐的,许是想来朔州歷练下,也可全了自己的报国之心。」慕容琅揉着额角,耐心地解释道。 严恺见慕容琅面露倦色,知道他们这几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应是十分疲惫。如今刚回到卫所,就开始议事,着实辛苦,便体恤着说:「我看今日就先议到此处。几位一路劳苦,先回房休息吧。」 慕容琅点点头,严恺便带着两位参将退了出去。谢启暄虽然也很想回房睡觉,但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惦记着几位患病的士兵,急着想去看看。严恺指派章参将带谢启暄前去,苏墨则提着诊箱,陪他一同前往。两人好似又回到了在玉京的日子。 …… 晚间用饭时,谢启暄嚮慕容琅说起了下午诊病的情况。 「逸之,那几位士兵我已诊治过。其实此次疫病并不是什么新病症,前两年就在东昌府出现过,后来又从广平府传至真定府、河间府,最后被带到了玉京。当时太医院的几位大人连同行会的会长来找我爹,希望杏林医馆与京城其他几家医馆,联手研判病状、斟酌医方。十几位大夫经过好几个月才摸索出对症良策。 「为了这事,我大哥好长时间都没回府。大嫂不放心,还搬去了医馆陪他。」谢启暄喝了口粥,接着道:「只是你那年在朔州驻守,没回京城,所以不知道。」 「就是说,这次的疫病很有可能是从大周内陆的州府传进来的?」慕容琅思索着问。 「这一点我还没想通。按说这病已过去了两年多,此后再没听说有人患病。所以,这个疫症为何会在此时在朔州以及相邻的几州出现?我实在想不明白。」谢启暄皱着眉道。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豢养?」苏墨说出了他的想法。 「豢养?这是何意?」谢启暄和慕容琅齐齐看向他。
第100页 「就是说,有人将得了此病的人养起来,不为他诊治,为的就是将此病的病种保留下来。」苏墨为两人解释。 「可如果不医治的话,病人撑不过多久就会死的。」谢启暄反驳道。 「对,那就不断让新的人染上,这样病种便能一直留存下来。」苏墨道。 「啊!竟然还能如此?这,这也太恶毒了!」谢启暄难以置信地斥道。 「你别生气嘛,我也只是猜测。」苏墨给他夹了一箸菜,安抚道。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慕容琅思忖着,神色越来越凝重。 如果当真如苏墨猜测,此病是从大周内陆蓄意传入,那就说明背后之人从几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并选在达腊再次对朔州图谋不轨之时,来此「投毒」。这时机掐算得如此巧妙,显然是一内一外的里应外合! 难道大周内部出了奸细?! 慕容琅被一阵寒意笼罩,眸色如潭渊般深不可测。 「不管怎样,治病要紧。治疗这种疫症大约需要七八种药草,我和苏墨去库房看了,大部分都有,只缺了几种。所幸缺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药铺就能买到。明日我们就进趟城,全部给买回来。」谢启暄说着自己的打算。 「药方我抄了几份,交给了严副将。本应等小程大人到任后,由他转给其他州的知州。但现下疫情紧急,就先让严副将代劳了。」苏墨道。 「好!现下当务之急是将疫症控制住。后面的事我自有筹谋。」慕容琅回道。 此后的几日,谢启暄和苏墨抓紧制作药包,他们不仅要做出供卫所的将士们用的,还要为朔州的几个医馆做出供百姓们用的,数量着实不少。严恺派了几个小兵和他们一起清洗、晾晒药草,再装袋、扎口。即便这样,也要干上半个多月。 慕容琅带着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一起復盘绥、漠、伊三州与达腊的战事。他发现情况确如几人所说,鞑靼这几仗打得又狠又准。若不是严恺及时派参将带兵襄助,这三个州真有可能已归了达腊。他不由有些后怕。 然而不管多忙,慕容琅每日定会抽出一个时辰教苏墨骑马。卫所中良驹众多,他为苏墨挑了一匹栗褐色的战马。苏墨为它取名「追月」。 这匹马是卫所前些年缴获的鞑靼战马下的一匹小马。此马耐力和速度都完美承袭了鞑靼战马的优良质素,但因为在卫所内长大,脾气温顺得多,没有那么暴烈。不过即便如此,苏墨也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它驯服。 有了日復一日的练习,苏墨的骑术精进得很快。看着少年身着劲装,策马奔驰的飒飒英姿,慕容琅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了去。他在朔州卫驻守多年,对这里春夏秋冬的四时景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苏墨却是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让他怎么都看不够。 待骑术学得差不多了,苏墨又得寸进尺,让慕容琅教他骑射。然而,他的力气不比男子,只拉弓一项就颇为艰难。慕容琅每每上手矫正他的动作,两人最后都会闹个大红脸。 尽管慕容琅心里对自己喜欢男子这事一再拒绝承认,而苏墨也反覆提醒自己,这一切不过都是慕容琅迷惑他的招数,自己切不可掉进狐狸的「迷魂阵」里,但御风在一旁却看得真切——主子每每看向苏墨,眼里都是含着笑,嘴角也会不经意地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他真担心,主子的感情会像炭盆中的火炭,越烧越旺,最后难以收拾。 …… 这一日,卫所外来了两辆马车。一个小厮下车请守卫的士兵通传:「程大人求见慕容将军。」原来,程卿筠昨日已经到任,待在城内府邸安顿好家眷,便前来拜见慕容琅。 慕容琅收到通传,起身披上狐裘前去迎接。原本按照他的品级,大可不必亲自出门相迎,但由于两家是世交,且程卿筠年长他不少,为表尊敬,他还是带着御风来到了门外。谢启暄和苏墨以及部分将领跟在后面。 卫所外,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带着小厮敛衣垂手,端方而立,正是程卿筠。他身姿清瘦欣长,一双凤目极为有神,面上带着极为和暖的笑容,端的是君子如玉,观之则见大周文人之风骨。慕容琅见他头戴乌纱,一身官服打扮,可见极为重视这次拜见。 程卿筠见到慕容琅,率先上前拱手行礼。他二人虽幼时见过几面,但因年纪相差较多,并不算熟络。加上这些年两人一南一北,未曾有什么联繫,情分上也淡了几分。这次能在朔州相见,还要一起共事,两人不免要好好问候一番。 谢启暄也和程卿筠打了招唿,又将苏墨做了介绍。慕容琅正要请程卿筠进屋叙话,却听程卿筠道:「逸之还请稍等。今日为兄并非独自前来,车内还有一人。」说罢,他看向后面的马车。 几人闻言也向马车看去。只见车帘一掀,车内款款出来一人。她身披玉白色狐裘大氅,手中握着「腕底阳春」——铜鎏金缠枝海棠手炉。精巧的单螺髻上插着一只累丝嵌红宝石衔珠金凤簪。女子黛眉轻描,粉黛薄施,一双眼眸似掬了秋水,脉脉含情。如此玉貌花容,就像一株盛开在雪中的海棠,是一抹惊世的艷色! 正是程玉姝!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为慕容将军捏把汗!
第101页 第59章 抱在一起 「程姑娘,你怎么来了?」谢启暄见到程玉姝,赶忙迎上前去。 程玉姝被丫鬟雪叶扶着下了马车,对谢启暄行了个福礼,柔婉地道:「谢公子好!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听闻哥哥调任朔州,便想来见见世面,故而就随哥嫂一家来了。」 程玉姝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她想见世面不假,但程卿筠在蜀地任职多年,她也未曾去过。她之所以要来朔州,无非是因为两家已默许了她和慕容琅的婚事,但慕容琅却迟迟未给慕容夫人明确的答覆。程玉姝不想被动苦等,便写信央求大哥带她一同来朔州。 程卿筠知道两家对这桩婚事颇为重视,因而也想助四妹将她和慕容琅的关系尽早确定。虽说闺阁小姐千里迢迢会见男子于礼不合,但程玉姝已是慕容夫人认可的儿媳,且又有哥嫂相陪,程大人夫妇便不担心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想着让他们二人多相处相处也好,便同意了。于是,程卿筠赴任前,先带着家眷回到玉京接上程玉姝,才向朔州而来。 「对了,程姑娘,七夕那晚我没有说动逸之陪你观灯,你该不会怪我吧?」谢启暄突然想起自己答应程玉姝的事没有办成,担心她秋后算帐。 程玉姝听了此话,反而莞尔一笑:「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谢公子要是不提,玉姝都忘了。你切莫为此事烦恼。慕容公子定是有要事在身才不能相陪,玉姝能理解的。」程玉姝的良好教养让她即使不开心也不会表露出来。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慕容琅和身后众人正看着她。青年丰神俊朗,依然是她心里梦里都千迴百转的男子。她轻移莲步走到慕容琅跟前,向他盈盈施礼:「慕容公子好!玉姝这厢有礼了!」 「程小姐不必多礼!玉京到朔州千里之遥,程小姐一路可好?」慕容琅回礼道。 「玉姝路上有哥嫂照顾,还算平安。多谢慕容公子关心!」自赏荷日之后,两人一别数月。此刻,程玉姝再次见到慕容琅,虽尽力掩饰内心的激动,但话音中仍微微有些颤抖。她似不经意地抬眸看向青年,眼前人目光清朗,唇边含笑,程玉姝不禁面色一红,粉面娇羞。 「程姑娘好!」苏墨上前向程玉姝见礼。 程玉姝从片刻的失态中回过神来,轻轻抚了抚脸。她知道苏墨和谢启暄一起,陪慕容琅去了霍州,如今应是也来到了此处。但当真见到,还是不免惊喜:「呀!苏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想不到咱们如此有缘。」苏墨笑着说道。 「这下可热闹了,咱们几人又像在玉京似的了。」谢启暄在一旁,高兴得合不拢嘴。 御风看着面前几人,心里却犯了嘀咕:程姑娘喜欢主子,主子却喜欢苏公子,……以后这日子……可真替主子捏把汗啊…… 众人一起进了院子。慕容琅带着几名将领请程卿筠去到书房,向他介绍朔州的情况,谢启暄和苏墨则带着程玉姝来到花厅,聊起了一路上的见闻和霍州的几场战事。 「玉姝不知苏公子原来如此了得,竟然助慕容公子打败了鞑靼的将军。」程玉姝话中难掩对苏墨的钦佩。 「哪里!程姑娘实在过奖了。我不过是贡献了几个计策,主要是逸之兄有大将之才,霍州之战才能顺利告捷。」苏墨谦虚地说。 「谢公子如今是朔州卫的医官,苏公子又精于战事谋略。玉姝实在羡慕两位可以为慕容公子分忧。这么一比,我身无长处,实在自惭形秽。」她低下头,懊恼自己没有机会可以一起同慕容琅共事。 「程姑娘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之前在京城做的药包,严副将他们收到后,命人给士兵们熬煮服用,驱散了一个夏日的暑气,大家都很感谢你呢!」谢启暄安慰着她。他脑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跟着向程玉姝提议道:「程姑娘若真想帮忙,不如和我们一起配制治疗疫症的药包可好?」 「治疗疫症的药包?」程玉姝不明白:「怎么?难道朔州现下有了疫症?」 谢启暄便将这段时间疫病的情况给她详述了一番。程玉姝听后,肯定地说:「我很愿为此出一份力。明日开始,我便过来帮你们。」 伺候在一旁的雪叶听了不太高兴,劝解着道:「小姐,你刚到朔州也就一天。这里冰天雪地的,冻手冻脚,很该在屋里歇着才是。保重身子要紧。」 雪叶当然明白自家小姐此举是为了让慕容琅对她更加喜欢,有个词不是叫什么「夫唱妇随」么?然而程玉姝自幼金枝玉桂,是被程大人夫妇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未做过什么粗活。她在玉京为慕容琅的将士们制作药包就已是极限。 即便这样,小姐的一双玉手每做完一批药包都要养上好些日子。而朔州不比京城,要什么没什么。小姐要是还做这些事,那手指定是看不得了,身子怕都要累坏了。 「这个疫病来势汹汹,谢公子和苏公子很需要人手相助。我在府内终日无事,自当来此帮忙。以后你莫要再说这些,我自有道理。」程玉姝正色对雪叶道。 她明白雪叶是一片好心,但她此番来朔州,目的就是为了与慕容琅多相处。本以为慕容琅会住在城内的将军府,这样她住在知州府上,两处相隔不远,也方便日常探望。哪知慕容琅却长居城外的卫所。 她一个姑娘家,怎好没理由地经常不请自来,那样也太容易落人口实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现下正巧可以借制作药包日日前来,这样的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
第102页 雪叶见程玉姝实在坚持,便不再多说。只觉得小姐实在不容易,为了慕容公子付出这么多,希望那位大将军感念小姐一片苦心,尽快应下婚事才好。 就这样,从那日之后,程玉姝便每日带着雪叶一早从城内赶到卫所,同谢启暄和苏墨制作药包,晚间再返回知州府休息。每晚回府后,雪叶都会伺候她用香汤沐浴驱走寒气,再用玫瑰干花煮水为她泡手,擦上香膏。饶是这样,程玉姝的手还是比原先粗糙了些,雪叶忍不住心疼。 这些日子,程玉姝虽日日都在卫所内待上几个时辰,但却很少有机会和慕容琅说话。这位将军不是在书房看军报、写奏摺,就是与将领们商讨军情,亦或是去练兵场看将士们操练,很是忙碌,甚至连用饭都是在书房。 程玉姝抹不开大家闺秀的面子,又担心影响慕容琅的公事,因此除了偶尔在他过来查看药包制作进度的时候,与他说上几句,其他时候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 「切!还大将军呢,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灯火下,雪叶边为程玉姝涂着香膏,边报着委屈。 接连过了十几日,日日如此。这天,程玉姝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热,把雪叶急坏了。因信不过城内的大夫,她等天一亮便请示了小程夫人,坐着马车来到卫所,请谢启暄去府上看诊。谢启暄刚刚起床,正准备去用饭。他听雪叶说完,就立刻提上诊箱,准备随她回府。 哪知雪叶却一下拦了他,大着胆子道:「谢公子请稍等。奴婢想再知会慕容公子一声。若是大将军得空,可一道去看看我家小姐。」 「你想去请逸之?只怕他现在未必方便。这时候他应该在练武场教苏墨骑马呢。」说着,谢启暄抬脚就要往外走,但见雪叶仍站着不动,心下一转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转而接着道:「不过,你去跟他说一下也行。说不准他愿意去呢。」 「嗯,好。那请谢公子稍等片刻。」雪叶说完,便施礼告退,向练武场走去。 …… 天色微蒙,空气清冷。远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琪花玉树高低错落,是朔州冬日独有的浪漫。练武场的雪还没化,微风吹起雪沫,打在人脸上,有些痛又有些痒。 两匹骏马正在场上踏雪疾驰。一匹枣红,一匹栗褐,它们快如骤风,急似闪电,时而并肩,时而赶超,在空旷偌大的练武场上留下串串蹄印。马上二人皆身着白色劲装,马蹄飞奔时带出的劲风将衣角吹起,好不潇洒威风!清脆的唿喝声不时传来,打破了卫所清晨的寂静。 慕容琅平日公事繁忙,他和苏墨便定好,每日晨起在练武场练上一个时辰。前半个时辰赛马,后半个时辰教习骑射。 此时,苏墨正在马上拉弓引箭,向场边的剑靶瞄准。他的骑射功夫还缺些火候,总是掌握不好力道和平衡,箭不是射飞就是射偏。慕容琅在一旁耐心地指导着,时不时为他做着示范。两人全神贯注,就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他俩一般。 「慕容公子这是在教习苏公子骑射?」 站在场边的御风耳边突然传来雪叶的问话。他转过头,见雪叶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场上的二人,神色有些微妙。 「嗯,是!主子一直在教苏公子,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御风如实回道。 「想不到,慕容公子做起师父来,竟是这么耐心。」雪叶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可记得当初慕容琅指点自家小姐骑术时的模样。虽然也有认真点评,但更多都是夸赞,全然不似现在这般一点一点讲解得如此详细,甚至还亲自演示。她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雪叶姑娘今日来得这么早?」御风说道,说着又看了看她的左右,没见程玉姝,便问:「你家小姐呢?」 雪叶看着眼前的情景入神,连正事都差点忘了,被御风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赶忙回道:「我家小姐病了,我来请谢公子过府看诊。顺道也想请慕容公子得空去探望我家小姐。」 「哦,那等主子他们练完,我就告诉他。雪叶姑娘就先回吧。」御风说道:「大冷天的,在外面呆久了会冻着的」。 御风的话听着像是关心,但其实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主子每天教习苏墨骑术,两人之间难免会有肢体接触。虽说是两个大男人,但那场面连他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雪叶这丫鬟心思灵透,再让她待在此处,指不定会看出什么事来。万一她再告诉程小姐,那事情可就大了。他可不能给主子找这种麻烦。 「嗯,好,那就有劳……」 雪叶的话还未说完,就听练武场上传来一声叫喊:「啊~~~」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苏墨被慕容琅拦腰抓着,一把揽到了「踏云」之上。少年的身子被强大的力道一带,竟然面对面地坐到了慕容琅身前。偏生慕容琅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宽大的衣襟被他下意识地向前围拢,就像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御风和雪叶见此情景,瞳孔地震!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有点好奇每天慕容琅教苏墨骑射的时候,御风都能看到些什么不忍直视的场面~~~ 第60章 生了疑心 御风当即面红耳赤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老天爷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是我能看得吗?」他将手指挡在眼前,透过指缝,偷偷打量着场上的情况。
第103页 雪叶虽然年纪不大,但多少也懂了些情爱之事。她刚才见这二人亲密的样子就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有问题。此刻,看到此情此景她终于明白了,这……这明显就是有私情啊!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御风,不可思议地问道:「慕容公子和苏公子……他二人……」 「他,他二人……这,这不很正常么?练骑射,都,都这样。你别胡猜!」御风支支吾吾,躲避着雪叶的眼神:「那个,你不是要让谢公子去给程小姐看病么?赶快去吧。」御风催着她快走。 「哦……」雪叶还没缓过神来,怔怔地往回走去。 其实,刚才苏墨跨马站在脚蹬上,想试试以身子直立的姿势拉弓射箭。但他手上和腿上的力道掌握不好,不知该怎么在射箭的同时,维持身体的平衡。再加上「追月」正向前奔跑,他身子一个摘歪,眼看就要栽下马去。慕容琅见状不好,迅速一个探身,出手抓住他的腰带,顺势带到了自己的马上。 苏墨第二次以这样的姿势与慕容琅身体相贴,实在难为情。他立刻纵身跳下马,红着脸回身沖慕容琅抱拳道:「多谢逸之兄出手。今天,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慕容琅看出了苏墨的尴尬。他其实也觉得刚才的姿势不那么君子,但事出有因,并非故意为之,便若无其事地道了句「好」,随后跳下马,两人牵马向场边走去。 御风见他二人练完了,急走几步上前,将雪叶的话转告给了慕容琅。苏墨在一旁听着,立刻就要去看程玉姝。且不说程家对自己的父亲有恩,这几日程姑娘同他和谢启暄一起制作药包,从不叫苦叫累,很是用心,他实在觉得程玉姝是个不错的姑娘。听闻她病了,苏墨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你等等!」慕容琅在身后叫住了他:「你刚练完,身上还是一身汗,被风吹着容易着凉。你先回去用热水洗洗,换身衣服,一会儿咱们一起去。」 「嗯,好!」苏墨点点头。 御风在后面暗暗翻着白眼,主子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人了? …… 知州府,程玉姝房内。 程玉姝的嫂嫂小程夫人正坐在一旁,看着谢启暄为程玉姝诊病。谢启暄隔着绢帕为她把脉,推测此病乃是因操劳过度,加之染了风寒所致,吃几服药就可痊癒。他便写了个方子,又仔细告知了丫鬟煎药的方法。小程夫人听到小姑无碍,这才放下心来。她指了一名小厮带着那丫鬟去药铺抓药,让谢启暄稍坐片刻,就带着下人离开了。 雪叶见自家小姐烧得神思恍惚,又想到刚才在练武场见到的情景,心里实在难过。她打定主意,暂时先瞒下此事,等小姐病好了,再想想怎么和她说。 此时下人过来回禀,说夫人已命人在花厅备下早饭,请谢启暄过去随意用一些。谢启暄提上诊箱,跟着下人正要往外走,只见门帘一掀,慕容琅和苏墨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进屋后,大致了解了程玉姝的病情,得知她并无大碍,放心了不少。雪叶见到慕容琅来探望小姐本十分高兴,但待见到他身后跟着的苏墨,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了回去。 雪叶从前没有仔细打量过苏墨,此刻见少年玉瓷色的脸上,眉若远山,眸似琉璃,鼻樑纤巧挺直,双唇水润如樱。他外披一件冰台色狐裘,内着一身碧青色织锦衣袍,整个人就像一株生在寂静山谷中的兰草,清雅绝尘,是不同于程玉姝艷丽娇美之色。莫说是男子,即便女子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雪叶突然觉得小姐有了对手! 可她转念一想,即便苏墨的容色再如何过人,他毕竟是个男子。难道慕容公子都不顾忌的么?还是说,他竟好男风?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让她不由一惊!「慕容公子该不至于如此荒唐吧……」 苏墨被雪叶投来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这丫鬟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敌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得罪了她,只能当做没看见,转身向屋内走去。 慕容琅正坐在床边看着程玉姝。榻上的美人虽满脸病容,却是人比花娇,是另一种风景。慕容琅看着她因身体不适而拧紧的眉头,还有缠着纱布的双手,眸中尽染忧色。想着自己连日来因公务繁忙,不仅未对程玉姝多加照拂,反而让她累得病倒,慕容琅的心中不免愧疚。 苏墨见程玉姝的样子,也有些心焦。早知道就应该拦着她,千不该万不该由着她用雪水洗药草,又一趟趟抱到炭火旁烘干。这么又累又重的活儿,自己也就罢了,这位身子娇弱的千金小姐如何受得了? 御风见这几人的神色中各有内容,已经不是他一个护卫能想明白的了。他只希望主子别被感情上的事分了心,误了朔州的大事。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程玉姝仍是没有醒转。由于卫所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慕容琅便嘱咐雪叶好生照顾她家小姐,自己改日再来探望。 雪叶见慕容琅要走,想多留他一会儿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只得恳求道:「那等您日后得空,一定要再来看我家小姐呀!」 慕容琅点头应允,雪叶这才放下心来,眼巴巴地见几人离开,默默嘆了口气。 …… 七日后,程玉姝的病终于好了。期间,除了谢启暄每隔两日就过来为她把一次脉,慕容琅和苏墨也来探望过两次。只是他们每次都待不了多久,一是担心影响程玉姝休息,二是慕容琅这几日正在筹谋一件要事,实在没有太多时间。
第104页 此刻已经入夜,程玉姝靠在迎枕上,一口一口地吃着雪叶餵给她的燕窝。雪叶见小姐气色已经大好,房内又只有她们二人,便咬了咬牙,对程玉姝说道:「小姐,有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雪叶没来由的一句话让程玉姝一愣,随即打趣她道:「你这丫头,平时最是伶牙俐齿的。怎地我生病了几天,你竟转性子了?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就是。」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淡笑着说道。 「那个……奴婢觉得,慕容公子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事已经搁在雪叶心里好几天,把她折磨得够呛。现下终于可以说了,但她又担心分寸掌握不好,让刚刚病好的程玉姝受不住,只得绕几个弯子委婉地说。 「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程玉姝一听是和慕容琅有关,立刻来了兴趣。一直转着帕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雪叶放下碗,直了直身子,看着程玉姝道:「那个,奴婢觉得,慕容公子和苏公子好像关系不一般……」 「就这事?」程玉姝闻言一笑,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们二人都是谢公子的好友,又在霍州一起对抗过鞑靼人,想来关系应是很好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雪叶有点着急,但又不敢直说,只得继续拐着弯子道:「奴婢的意思是,慕容公子和苏公子好像有点,有点那个……」 「那个?」程玉姝听得一头雾水:「那个是哪个?雪叶,你有话直说便是。」 雪叶见程玉姝还是没懂她的意思,觉得这么绕弯子说话实在费劲,干脆直接说道:「小姐,奴婢是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有些暧昧,好像,好像是有私情!」 「你这丫头,究竟在说什么呀?」程玉姝哭笑不得,用手指杵了一下雪叶的眉心:「他们二人怎么会有私情呢?」 「真的,小姐,奴婢没开玩笑。」接着,雪叶就把那天她在练武场亲眼所见的情景和御风躲躲闪闪的回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玉姝。 程玉姝起先还觉得雪叶是在捕风捉影,没来由地瞎猜,但见她越说越郑重,而她所说之事听上去确实不太寻常,便也开始严肃了起来。 「这么说,你是亲眼见到他们二人共乘一骑了?」程玉姝蹙着眉问。 「嗯,是的。当时慕容公子将苏公子搂在怀里,十分亲密。御风也看到了呢。」雪叶回道:「而且那匹『踏云』慕容公子从不让别人骑,小姐您之前想骑上试试,他都没让……」雪叶小声嘟囔道。 「你还看到什么了?」程玉姝又问,神色已然有些慌乱。 「其他就是慕容公子教苏公子骑马和射箭,那个认真劲儿,就别提了,而且他一直在笑。奴婢从没见过那样的慕容公子。平时他连话都很少跟人说,更别说笑了。」雪叶如实回道:「御风说,他们这样都好久了,从霍州来朔州的路上就开始了。」 雪叶见程玉姝怔怔听着,又好心提醒道:「小姐,您别不当回事,依奴婢感觉,他俩的关系当真不一般。」 程玉姝边听边揉着手里的帕子,帕子已皱成了一团。 「可苏公子是个男子呀?」程玉姝不解地道:「难道……难道……」她说不下去了。 雪叶当然明白程玉姝话里的意思,见小姐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紧张,雪叶担心她好不容易好了的身子又病了,一时有些后悔跟她说这么多,便劝道:「兴许是奴婢想多了。慕容公子怎会喜欢男子呢?小姐不要担心。等慕容公子下次再来看您的时候,您旁敲侧击地试探试探就知道了。」 程玉姝点点头,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一直倾慕的男子竟会好男风,但一想到雪叶描述的情景,再加上慕容琅一直对女子冷冷淡淡的,京城那么多世家小姐都不入他的眼,又不由不有此疑虑。 雪叶担心程玉姝晚上睡不好,便让一个小丫鬟煮了碗安神汤,餵她服下后才放心离开。 雪叶走后,程玉姝躺在床上反覆想着她说的话,越想心里的疑心就越重。 她本就拿捏不准慕容琅的心思,连慕容夫人都默许了的婚事,慕容琅却一直不予回应。原本她还能用慕容琅忙于战事、无暇兼顾为由说服自己,而她这次千里迢迢,不畏人言而来,也有倒逼慕容琅给出承诺的算计。 但现在,听到雪叶描述的场景,那个会一直笑,一直耐心教授,还肯将「踏云」献出的慕容琅。那明明就是他对苏墨的偏爱,不是她想否认就能否认得了的! 她有些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各怀心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墨渐渐习惯了每日晨间与慕容琅一起赛马、骑射。如果哪天慕容琅有事不能来,苏墨还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然而此时的他尚不明白这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另一方面,慕容琅破例准许苏墨进出他的书房。他知道苏墨平日喜欢看兵法谋略方面的书籍,而这位少年确实在此方面颇有天赋。但他不知道的是,苏墨乃是「谋圣」谷道子的关门弟子,早就觊觎他书房内的藏书。如今得此便利,苏墨简直如获至宝,有时在那里一待就是一天。若慕容琅得空,两人还会对书中的论述讨论一番。 …… 这一日,慕容琅听谢启暄说起程玉姝已经大好,觉得于情于理还是得再去看她一次,便命御风备马,与苏墨一道前往知州府。
第105页 彼时程玉姝午睡刚醒,听下人通禀慕容琅几人来了,赶忙让雪叶服侍着洗了脸,在镜前用心地上了个妆。待妆容、衣饰样样妥帖,这才带着雪叶去到花厅。慕容琅和苏墨正在厅内用茶,见程玉姝款款而来,便起身行礼。二人见她又恢復了往日的娇艷容色,十分欣慰。 程玉姝见到慕容琅自是欢喜,面上笑颜如花,心里却早如小鹿般乱撞。待她再看向苏墨,却怎么也难以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原本她将这位少年视为同谢启暄一样的朋友,又感念他曾经侠义相救,使她免于落入歹人之手,情谊本应更加亲厚。但现下,她因怀疑苏墨与慕容琅之间有私,心中生出芥蒂,只能勉勉强强维持表面的和气。 苏墨却没注意到程玉姝神色的变化,待几人落座后,他率先愧疚地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不应该让程姑娘做那么粗重的活儿。」 「都是玉姝自愿的,与苏公子无关,你莫要这么说。」程玉姝客气地回应。 「你病了的这几日,我已让严副将增派人手给谢七和苏墨。现下所有的药包都已做完,以后你不必再去帮忙,在府内好生看顾身子吧。」慕容琅关切地说。 「其实我已无大碍。卫所如有需要玉姝的地方,还请慕容公子切莫推辞。」程玉姝回道。慕容琅的话本是关心之意,但程玉姝却感觉像是在嫌弃她给他们添麻烦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卫所里都是男子,平日里不是习武就是操练。程小姐在那里我担心无法护你周全。何况卫所乃军机重地,程姑娘确实不便久留。」慕容琅坦言相告,话音虽然和煦,但落到程玉姝耳中,却着实不那么动听。 程玉姝见慕容琅挑明让她迴避,面上不由讪讪的。她似不经意地瞥了眼苏墨。 苏墨也觉得慕容琅的话有些生硬。程姑娘是自己人,偶尔去趟卫所能出什么事?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青年。 然而这个眼神落在程玉姝眼里,却是另有一番含义。难不成,不让她去卫所是苏墨的主意?程玉姝胡乱想着,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难道他二人的关系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她忽然想趁此机会,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雪叶有些担心地看着程玉姝。如果不能去卫所,那岂不是以后小姐都很难见到慕容公子了?这样一来,小姐指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御风站在慕容琅的后面,将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房内的空气像冻住了一般,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悄悄打量了一下慕容琅,见他竟像没事人一样,淡定地喝着茶,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但又好像所有事都在他心里。 「玉姝准备了一些补品,本想过几日去卫所拿给将士们。既然我今后不便再去,那便劳苏公子和御风大哥,将补品带回去吧。」程玉姝说罢,向雪叶使了个眼色。雪叶立刻会意,招唿着苏墨和御风跟着她一起去库房,屋内只剩下了程玉姝和慕容琅二人。 程玉姝稳了稳心神,开口对慕容琅道:「慕容公子,玉姝此番前来朔州,一则是陪同哥哥赴任,见识下边关的风土人情,二则……二则也是有一个私心。」她慎了慎,终于鼓起勇气继续道:「玉姝自幼时见你的第一面,便心生好感。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心意始终未变,笃定公子就是玉姝此生愿白首相伴之人。但玉姝不知,慕容公子心里可也是这么想的?」 程玉姝虽是千金小姐,但得益于程家的良好教养,她身上并没有那种久居深宅、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落落大方、雍容不迫的行事作风令她在京城众多名媛中一枝独秀。 虽说率先向自己心仪的男子表白,对于一个姑娘而言,属实有些冒失。若被拒绝,不仅会下了自己脸面,以后也很难相处。但对程玉姝而言,她自信于自己的容貌、才学卓然不群,又依仗此行得了父母和慕容夫人的首肯,因此还是有些底气的。与其在闺房中每日坐卧不安地猜测慕容琅的心思,不如当面问清,而后再做打算。 慕容琅听完程玉姝的话,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刚刚的一番言辞,是在毫不遮掩地向他表白爱意。他实在没料到程玉姝竟会有此一举,就像被将了一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平心而论,程玉姝姿容绝色,才学出众。她对自己的倾慕之情,慕容琅是知道的。母亲和长姐也曾多次向他暗示,希望尽早娶程玉姝过门,最近几年尤其频繁。 其实,慕容琅对程玉姝并不反感,但要说到爱……他总觉得两人之间少了些什么?可能是面对程玉姝,他的心永远是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不像苏墨,总是能轻易地调动起他的情绪,或喜、或怒、或担心、或疑虑…… 「怎么又想起苏墨了……」慕容琅嘆了口气。他揉了揉额角,暗暗嗔怪着自己。 见慕容琅迟迟没有说话,面上又露出了无奈之色,程玉姝心中一空,以为是他在否认着她的提问,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接说出口。她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钟情,到头来竟是一场空!虽然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当真面对时,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和委屈,泪水霎时涌上眼眶。她有些颤抖地问道:「难不成,慕容公子心中是有别人?」 慕容琅见程玉姝神色不对,猜到她可能误会自己了,赶忙解释道:「程小姐对我的心意,我自当珍之重之。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需要慎之又慎。眼下朔州和鞑靼关系紧张,我实在没有心情去想此事。不过,请程小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轻慢了你的情意。」
第106页 程玉姝闻言略略松了口气,觉得或许是因为听了雪叶的话,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她做事一向进退有度,但在此事上,确实有些失当了。 「是玉姝心急了,还望慕容公子莫要生气。儿女私情怎可与国家大事相比,这个道理玉姝还是懂得的。」程玉姝不好意思地嚮慕容琅道着歉,又温柔地道:「既然玉姝不便前去探望,那就请慕容公子一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 慕容琅听到这话,忽然意识到,程玉姝所有的情绪或许都源自他刚才那句不让她来卫所。而此刻,她的忍让与懂事,让慕容琅不由也往后退了一步。他安慰程玉姝道:「如你愿意,偶尔来卫所也无妨。我有时间的话,可带你看看朔州城外的风景。」 门外,苏墨、御风其实早已回来。因听见房内二人正在说话,便识趣地等在门外。故而,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对话,有一大半都被他们听了去。 对于苏墨而言,这番对话犹如一计重拳将他打醒了。他突然发现,这段时日,无论是骑射,还是看书,他的身边总有慕容琅陪伴,而他沉溺于这份关爱之中,竟没有发觉已养成了习惯!此时他终于明白慕容琅不在的时候,心中的那种失落是因为何故! 苏墨认为,这些都是慕容琅为他布下的迷魂阵,只为瓦解掉他想杀他之心。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莫要放松警惕,可他还是掉了进去,并且甘之如饴!再这样下去,说不准哪天自己被慕容琅反杀都是有可能的。这太可怕了! 刚刚当着自己的面,慕容琅还曾阻止程玉姝去卫所,然而就在他不在的时候,慕容琅却在邀请程姑娘去看风景!前者只怕是慕容琅故意说给他听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他,而后者才是慕容琅的真实想法!他差一点就被骗了! 「此人对自己的心思竟拿捏得如此精准,甚至玩弄于股掌,真真恐怖至极!」苏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手心一片冰寒。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后怕、懊悔、还有深深的自责……他的身子就像冻住一般,僵直地立在那里。 御风见苏墨的面色不豫,以为他是听了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对话,一时吃味所致。也是,那二位毕竟是两家都认可的姻缘,苏墨是后来的。虽然能看出主子对他确实不一般,但他是个男子,家世身份也没法和程姑娘相比,所以註定是空欢喜一场!想到这,御风竟有些同情苏墨了。 雪叶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墨的表情,心中暗喜。慕容公子对自家小姐十分看重,什么「珍之重之」,什么「一定不会轻慢了你的情意」,这应该就是让小姐放心的意思吧?看来,她确实是想多了。小姐终于可以放心了! 第62章 定昌行动 几人等屋内再无声响,猜测二人大约已经说完,这才进了屋。补品都已装到了马车上,慕容琅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几人一起回到了卫所。 晚饭后,慕容琅和苏墨来到书房,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已等在那里,今晚他们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自从达腊不断骚扰周边的几个州府,且能摸到兵防的薄弱之处,他们的心中都有个疑虑——莫非达腊知道各州的兵防布局?此事细思极恐,必须要尽快确认。为此,慕容琅决定派人秘密前去查探。 达腊王子手握二十万大军,如今驻扎在距朔州三百里的定昌。他本人住在鞑靼皇室位于定昌城内的离宫,而大军则在城外安营扎寨。 在与达腊交手的这些年里,为收集情报,慕容琅费尽心血在定昌城内布下一处暗桩—茗轩茶庄。茶庄表面上售卖大周茶叶,实则查探达腊的动向,刺探军情。 鞑靼人酷爱饮用奶茶,但当地只有又粗又苦的茶砖,而大周的茶叶清香细嫩,用来煮茶,味道极佳,因此颇受鞑靼皇室和贵族的喜爱。达腊王子更是逢饮必用大周茶叶,故而定昌城内做茶叶生意的商家众多。不过,由于离宫採办经常无端剋扣银两,拖欠货款,愿意与皇室做生意的茶庄越来越少。 茗轩茶庄因为茶叶品质上乘,价格公道,加上茶庄老闆为人豪爽,几乎从不催要欠款,深得离宫採办的信任,这几年已成为定昌城内专供离宫用茶的茶庄。每隔一段时日,他们就要进宫送一次茶叶。久而久之,将离宫内的地形打探得十分清楚。 茶庄与朔州卫除用飞鸽传书外,对于重要情报则会利用来大周进货的名义,将信息辗转送到朔州城内一处接应地点,同时又领回新的任务。几年下来,这个暗桩对慕容琅对抗达腊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为谨慎起见,关于茗轩茶庄就是暗桩之事,只有慕容琅和副将严恺知道。章廖两位参将只知道这个暗桩的存在,但具体是什么,并不知晓。 几日前,慕容琅命暗桩悄悄送来一张离宫地图,此刻这张地图就平展在书房的桌案上。 章参将率先提议道:「既然要进入宫内查探,那不如就派咱们暗桩的人去。他们对离宫的布局了如指掌,行事也便利。」 「我以为不妥。」一旁的廖参将不太贊同:「这个暗桩是咱们费了好些心思才设下的。这些年,他们经常出入离宫,离宫的人对他们极为熟悉。若是派他们进宫查探,万一被人发现,咱们这些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对!如非万不得已,轻易不能动这个暗桩!」严恺同意廖参将的想法:「这次行动咱们只能派卫所的人去。就算被抓,也牵扯不到暗桩身上。」
第107页 「可如今外人想进定昌城可不那么容易,听说守卫对每个人都会严加盘查。」章参将说出了他的顾虑。 「不用担心,暗桩的兄弟给咱们伪造了几份通关文牒,是和地图一起送过来的。有了这个,咱们进城想必不会有太多麻烦。」严恺回道。随后,他看嚮慕容琅,问:「只是不知将军这次准备派谁前去?」 「这次任务主要以探查为主,确认达腊是否有几个州的兵防图之后,就撤回来。所有的行动都集中在定昌离宫内部。未免惊动达腊,派去的人必须身手敏捷,懂得随机应变,而且轻功一定要好。」慕容琅说完,用余光瞥了眼苏墨。 苏墨听闻要去定昌,心中早已起了盘算。他寻找幽冥毒解药的事迟迟未有进展,不免有些焦急。而面前的地图上,在离宫的正北方,恰巧有一处御苑。他要找的蓝魄冥罗花会否就在这里呢? 想到此处,他对慕容琅拱手抱拳,郑重说道:「我愿前往定昌,请逸之兄允准!」 「你?」严恺和两位参将看向苏墨,实在没想到这位小兄弟会主动请缨。他们知道苏墨足智多谋,在大败阿鲁瓦的几战里功劳卓越,但身手嘛……却着实不敢恭维。卫所的练武场上不时会有士兵摆擂台比试武艺,这位小兄弟参加过几次,可一次都没赢过。 「要说苏兄弟的聪明才智,我们几位都十分钦佩。但离宫内有侍卫站岗,万一要是和他们打起来,以苏兄弟的武功……我实在有些担心。」严恺如实说道。 「是啊,别事情没查明白,人还挂了,那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章副将应和着道。他们都知道苏墨是慕容琅和谢启暄的朋友,不敢让他以身犯险。 「怎么?你们就这么信不过我?」苏墨见几人一直阻拦,担心去定昌的计划要泡汤,有些不乐意地说道。 「不是信不过苏兄弟,我们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全么?」廖副将赶忙解释。 「就苏墨吧!」慕容琅突然发声:「刚才说了,这次行动要尽量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必须悄悄潜入,再悄悄撤退。苏墨的轻功了得,反应又快,是个合适的人选。」 其实,在想到这个计划时,慕容琅心中的第一人选就是苏墨。虽然也知道他的武功欠佳,但他的轻功上乘,有勇有谋,军中实难找出第二个人能与之媲美。 「末将明白将军的意思,但如果被侍卫发现,少不了会起冲突,最好还是找个身手好的。」严恺再次建议道。 「那就再派个武功高强的小将一同前往。两人行事,相互也可有个照应。」慕容琅道。 「是!末将领命!」严恺和两位参将道。 人选已经定下,接下来的几日,几人反覆研究离宫中的行动路线,制定应对方案。严恺将他们的计划用密信的形式飞鸽传书给定昌的暗桩,让他们到时注意接应。同时,苏墨和派来与他同行的小将王戟,跟着卫所内一位会鞑靼语的士兵,学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 十日后,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苏墨与王戟背上包袱,扮做出游的青年公子,各乘一骑。慕容琅叮嘱二人,如遇危险,一定不能硬拼,立刻撤出来。两人领命,向众人辞行后,马鞭一扬,向北方的草原疾驰而去。慕容琅望着少年飒飒而去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 四日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定昌城。 定昌城隶属鞑靼,因地理位置距离大周较近,最早是两地往来客商中途歇脚的地方。时日一长,有些大周人就在此定居了下来,与城内土生土长的鞑靼人混杂而居,语言互通。 大周人的到来,使城内出现了许多具有大周特色的酒楼商铺。大周时兴的钗环配饰、布料花样也会最先到达这里,继而才会传至鞑靼各处。因此鞑靼王庭在此修建了一座离宫,便于皇室中人来此玩乐。 因着离宫的原因,加上达腊王子正在城内居住,城门守卫对外来的进城人员查验十分严格。不过,这些侍卫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们利用外来客急于进城的心理,藉机敛财,每每都要想办法刁难一通,敲一笔竹槓,才会放人。 苏墨与王戟下马,向一名城门守卫毕恭毕敬地递上了通关文牒。守卫身材壮硕,满脸都是横肉,见他俩年纪不大,身上的衣裳料子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便将拿在手中的文牒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又看,随即面带兇相,横眉立目地道:「你们这个文牒是假的!老实交代,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戟当然知道他们的通关文牒是伪造的,心中不由一颤。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戳穿了,立刻语塞当场,不知该如何回应。苏墨见状,赶忙换上一副笑脸,上前道:「军爷这是说得哪里话?这文牒怎么能是假的呢?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你们来定昌是干嘛的?再不说实话,我可要抓人了!」守卫说着就要举起弯刀,架在苏墨的脖子上。 苏墨没有被守卫的架势吓倒,仍是笑脸相迎。他轻轻按下守卫举着弯刀的右臂,悄悄向其腰中塞了锭金子,小声说道:「这是小的孝敬给军爷吃酒的,还请军爷笑纳。」 守卫感受着腰中金锭的大小,觉着怎么也有好几两,心中颇为满意。不过,他尤嫌不足,又接着训斥着道:「你们的文牒实在潦草,上面的字我看不清。」说完,他打量着苏墨身上的狐裘大氅,露出贪恋的神色。
第108页 苏墨当即会意,赶忙脱下外氅,递了上去:「军爷受累了!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再此站岗,实在辛苦。这件大氅军爷尽管收下,不必客气。」 那守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也软了些:「我又仔细看过一遍,这文牒没有问题。不过你们下次要把字写得清楚些。要不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说罢,他将文牒扔给苏墨,抬手示意他们快走,别挡了后面人的路。 苏墨和王戟连声道谢,随即翻身上马,立刻向城内而去,多一刻都不再停留。 「可吓死我了!」王戟见他们走得离城门远了,小声对苏墨道:「我还以为他真的发现这文牒有问题呢!」 「他要是真的看出来有问题,怎么可能还和咱俩说那么多?早就给咱俩绑起来了。」苏墨回道。 「嗯,有道理!」王戟点点头,自己险些被那守卫的一吓露出破绽,此刻仍心有余悸。 「阿嚏!」苏墨打了个喷嚏,身子瑟缩了一下。冬日的定昌冷得出奇,虽然此刻艷阳高照,但感受不到一丁点暖意。刚才苏墨把自己的大氅给了那守卫,身上只剩下一件棉袍。一阵寒风吹过,苏墨觉得自己从前心凉到了后背,简直都要冻透了! 王戟见状就要脱下自己的外氅给他,但被苏墨拦了下来:「你把你的给我,你穿什么?咱们快点走,等到了客栈就好了。」 定昌城内颇为繁华,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来到城内的「昌周客栈」住下。「昌周客栈」是暗桩与朔州卫的接应地点之一,里面安插了自己人。 傍晚时分,苏墨和王戟正在房内商量着今晚的行动,只听「咚,咚,咚」有人轻轻敲门…… 第63章 夜入离宫 敲门声先是两下,再是三下,后面又跟着两下,随后门外有人说道:「客官,小的给您送热水来了。」 「我没有要热水,我要的是点心。」苏墨回道。 「没有错,您要的就是热水。」那人道。 苏墨闻言,立刻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小二打扮的人。过道内,灯火幽暗,他以帽遮脸,让人看不清面容。小二见到苏墨,话不多说,放下两个水桶,转身就离开了。苏墨将水桶提进屋内,将门关紧。王戟走过来,将桶盖掀开一看,只见桶内是两套离宫侍卫的衣服和腰牌。刚刚那位小二,想必就是暗桩布在客栈里的人。 两人话不多说。苏墨拿起一套衣服和腰牌,走到里间,迅速换上。待出来时,王戟也已经换好了。二人吹熄灯烛,从窗户翻出,骑马向离宫而去。 定昌的冬日寒风透骨,滴水成冰,恨不得连唿出的呵气瞬间都被冻上。现下已是深夜,街上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早早回家烤火取暖。苏墨和王戟骑在马上,只觉北风唿啸而过,打在脸上生疼,若不是带着侍卫的帽子,只怕耳朵都要被冻掉了。 二人快马加鞭,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距东侧宫门不远的地方。他俩找了个隐蔽处,将马拴好,随后遮掩身形,向宫门处张望。 宫墙巍峨,约莫有三丈高。这个高度对于苏墨来讲不在话下,但王戟的轻功没那么好,上个屋顶还行,攀上宫墙就不太可能了。若是苏墨先一步攀上宫墙,再用绳子将王戟拽上来也是个办法,但宫墙上不时有侍卫巡逻,这么做很容易被发现。因此,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从宫门进去。可宫门处,正有四名侍卫站岗。 「要不咱们趁他们不备,将他们杀了?」王戟一边呵着热气暖手,一边提议道。他的身手了得,与苏墨配合,干倒四个壮汉……反正可以试试。 「不行!这些侍卫几个时辰就轮换一班,万一被人发现他们死了,一定会封锁离宫。到时咱们再行事可就难了。」苏墨哆嗦着回应道。 「那怎么办?……」王戟有些犯难。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口,又递给苏墨:「来!暖暖身子!」 苏墨从不喝酒,但此刻确实被冻得不行。他接过酒壶,学着王戟的样子喝了一口。哪知酒液辛辣,他被呛得直咳嗽,壶里的酒也被溅到了身上。苏墨用袖子擦着身上酒液,擦着擦着,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 宫门处无遮无挡,无论下雪还是颳风,侍卫都必须值守,是个又苦又累又没钱赚的差事。通常都是品阶最低或者得罪了上司的兵卒来干。如若天气暖和也还倒好,但一到冬日,特别是夜里,就极其难熬。侍卫们一站就是几个时辰,饶是体格再健壮,也受不住。有的侍卫脚趾都被冻掉几个。 「他娘的!这破差事老子算是受够了!」一个侍卫不停地跺着脚,嘴里骂骂咧咧。 「可不是么!要不是没钱孝敬头儿,我也不会被打发来这儿!」另一个侍卫将手缩在袖子里,哆哆嗦嗦地说道。 「太欺负人了!擦!」旁边的侍卫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感觉我的血都快被冻上了!」年纪最小的侍卫话里带着哭腔:「我想阿妈……」 侍卫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突然见两个黑影向这边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他们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弯刀:「什么人?」 待人走进了,他们才看清,原来是宫里的两个侍卫,一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 「你们是哪个宫的?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闲逛?」一个侍卫说道,心里颇有些不忿。真是同人不同命,他们就得在这站岗,冻得要死,可有人就能出去饮酒作乐。
第109页 「嗝~ 大哥你有所不知,今日是小弟生辰,我和兄弟高兴多喝了几杯,嗝~ 没想到喝着喝着就喝到了这个时辰。」苏墨回道。他将手臂搭在王戟的肩上,径直就往宫门里走。 「站住!」另一个侍卫将弯刀往苏墨身前一挡,拦住了他的去路:「宫门已关,进不去了。你们等明早吧。」 「等明早?凭什么?外面这么冷,你让我们大半夜的去哪儿?」王戟一点也不害怕那刀,对着侍卫吼道,像是在借酒撒风。 「哼!这是你们的事!与老子无干!」 那个侍卫没好气地道。 王戟听完,抡起拳头就要揍他,苏墨一把将他拦了下来,劝道:「有话好好说!这位大哥是跟咱们开玩笑呢!」 「谁和你们开玩笑?快走,离老子远点!」那侍卫不客气地道。 「大哥,你莫要生气嘛,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兄弟?」苏墨睁着醉眼看向那侍卫,问道。 「怎么?你小子还想告我们一状不成?」另一个侍卫晃着膀子走过来:「告你说,告状老子可不怕,这破差事老子正不想干了呢!」 「大哥误会了!小弟不是想告状!嗝~ 」苏墨解释道:「侍卫统领是我亲舅,回头我跟他说一声,给你们换个好差事。」 那几个侍卫一听这话,立刻眼里放光,「当真?满都尔图当真是你舅舅?」他们问道。 「那还有假?我就是他带进宫的,如今就在膳房值守。每日有酒有肉,伙食不知道有多好。嗝~」苏墨晃了晃手中的腰牌,向他们证明。 其中一个侍卫接过腰牌,仔细查验着。「别说,还真是膳房的腰牌。」另外三个侍卫听他一说,也接过腰牌看了看,确实如此。 四个侍卫立刻换了副面孔。在膳房当差,这要是和统领没点关系,那绝对不可能。怪不得这两人身上的酒味那么香,一闻就知道是好酒,这一壶酒的价钱恐怕能顶他们两个月的饭钱! 王戟见他们有所松动,连忙将手里的酒壶塞到一个侍卫手里:「大哥,你尝尝,这酒怎么样?」 那侍卫有些犹豫,站岗的时候不能饮酒,这是命令。何况,万一这酒里下了药…… 王戟见他迟迟不动,猜到是担心酒里有异,便道:「大哥要是不放心,我喝给你看。」 说罢,拿过酒壶仰脖喝了一口。 苏墨见他喝酒,嘴里怨怪着道:「你小子今晚喝了那么多!给我留点,给我留点。」说着,作势就要抢酒壶。 一旁的侍卫赶忙将酒壶夺了过来,攥在手中当个宝贝似的,生怕这两人一人一口给喝完了。 「那我们放你俩进去,你们可一定要让你舅舅给我们换个好差事。」他说道。 「放心!包在我身上!」苏墨拍着胸脯道:「只是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否则都来找我,这事可就办不成了!」 「那是自然。」侍卫们一个劲儿地点头,随后一一报上姓名,巴尔博罗、乌济农……苏墨和王戟假装记下,又重复了几遍。那几个侍卫见他们说的不错,这才将宫门打开,让他俩踉跄着走了进去, 苏墨和王戟直到听见宫门在身后重重合上的声音,才恢復了正常的样子。他俩长出一口气:「总算进来了。」 「苏兄弟,没想到你这主意还真好使。」王戟摸着仍旧疯狂乱跳的心口,向苏墨说道。 「其实我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看来天冷也有天冷的好处!」苏墨庆幸地说。 是啊,外面实在太冷,二人呵了呵手,不再耽搁,一个腾身翻上殿顶,向文宣阁而去。 定昌离宫不大,分为内外两廷。内廷是皇室宫眷的寝宫,外廷则是议事、宴请、祭祀、庆典的地方。根据暗桩给到的情报,达腊平日在文宣阁议事。因此,如果他有三州的兵防图,很有可能会藏在此处。 宫里黑漆漆的,想是为了节省火油,只在一些重要位置点着油灯。偶尔有几队巡逻的侍卫走过,除此之外,只有唿唿的风声。苏墨和王戟借着夜色的掩映,在几个宫殿上快步飞奔,很快便来到了文宣阁的殿顶上。 王戟被冻得涕泪横流,他刚要跳下,想尽快进到阁内暖暖身子,却被苏墨一把抓了回来:「别急,先看看有没有侍卫。」他道。 王戟点点头,两人趴在瓦檐上,向文宣阁门外看去。 门口无人,殿内也暗黑一片,应是无人值守。他俩从殿顶飞身落到地上,见殿门上落着锁。既然走正门不成,那便走窗。苏墨带着王戟快速摸到一处窗扇边,他从袖中取出匕首,伸到窗缝中向上一挑,只听「咔」的一声,窗栓被挑开,两人立刻跳了进去。 殿内没有人,白日里烧的地龙余温仍在,里面暖融融的。他俩抡了抡冻僵的胳膊,踢了踢快要不听使唤的腿,活动了好一阵儿,身上才有了点热乎气儿,身手也灵活多了。 「嚓」地一声,两个火摺子燃起,二人开始在殿内分头查看。书案上,没有;博古架上,没有;箱笼内,还是没有。两人翻找了一圈,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可除了一些摺子、书册、画轴什么的,并没有看到兵防图之类的东西。 「难不成是将军猜错了?」王戟皱着眉,对苏墨悄声道。 第64章 火光熊熊 苏墨将二人手中的火摺子吹灭,犹豫地回道:「会不会是我们没找对地方?」
第110页 「不会吧。情报上说,这里就是达腊处理公务的地方。兵防图不放在这儿,还能在哪呢?」王戟挠了挠头。 「将军不是说了么,达腊的疑心病很重,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兵防图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咱们都能猜到放在这里,那其他人想必也会猜到。」苏墨分析道。 「那咱们难道要把每个殿都翻个遍不成?」王戟皱着眉问:「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苏墨也觉得都翻一遍不太现实,动静这么大容易引起侍卫注意不说,就是时间上也不允许。他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离宫。 他脑中快速思索着:定昌离宫只是鞑靼皇室的临时居所,宫内布置注重舒适安逸,并无太多贵重之物。而且鞑靼国力不比大周,家底并不雄厚,一个连火油都要节省的皇室,养不起太多侍卫。因此,如不是特别重要的宫室,夜间只会上锁,不会安排侍卫值守。 那么,他们只要留意此时哪些宫室外有侍卫把守,那里就很有可能是藏放重要物品的地方! 苏墨把这个想法和王戟一说,立刻获得了王戟的认同。二人快速翻出文宣阁,再次飞身跃到殿顶。他们在外廷的几个大殿上反覆查探了两圈,终于在一处低矮的排房前见到了值守的侍卫。 要说这处排房实在不起眼。它紧靠外廷一侧的北墙,穿过墙边的门洞就会进入内廷。故而,他们两人都以为是侍卫的班房,两次从这儿路过都没注意。可班房本就是侍卫休息的地方,怎么可能还需要值守呢? 这处排房一定大有文章! 但……怎么才能进去呢?两人趴在屋顶上思忖着,一时没了主意。 门前的两个侍卫都生得五大三粗,身材魁梧,是典型的草原壮汉。即便是以王戟的功夫,再加上苏墨的帮衬,想解决掉他们也不容易。何况现在是在宫内,一旦打起来,定会招来其他侍卫,还会惊动达腊,到时候他们再想跑可就难了。两人想着慕容琅的叮嘱,知道绝对不能硬拼! 刺骨的北风唿吼,王戟觉得脸上的皮都要被风揭掉了,苏墨也被冻得上下牙不住地打架。再这么呆下去,只怕他们就要和瓦片冻在一起了。 「太冷了~」王戟吸熘着鼻涕:「要是能有个火堆烤烤身子就好了!」 「想什么呢你?」苏墨瞥了他一眼:「净想美……」 「事」字还没说出口,苏墨突然一顿,脑中闪过一个主意。 达腊生活豪奢,即便是冬日,殿内也必须温暖如春。因此,离宫每日要耗费大量木柴。这些木柴燃烧时产生的热气,会通过火道送至各殿。按照地图上的标记,离宫的东南角便是堆放木柴的地方。 苏墨对王戟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在殿顶上接连几个腾跃,快速来到了柴院。院中的木柴堆积成山,就像一片木头汇成海洋,景象极为壮观。由于天气干燥,木柴极易燃烧,此地通常会派有侍卫严加防范。 然而苏墨在院中值房的屋顶上观察了好一会儿,一个人都没瞧见。想是今夜实在太冷,此处又偏僻,侍卫们都躲到屋里取暖去了。 苏墨从屋顶跳下,落在院中的空地上。此时北风正劲,他在避风处点燃三只火摺子,倏地塞进了几处柴堆的缝隙中。 一开始,柴堆里的火苗就如同一个细小又微弱的嫩芽,在狂风的咆哮下,晃晃悠悠,半明半灭,好像随时都会熄灭。然而,只片刻的功夫,火苗「唿」地一下骤然增大,火光从最初的一个亮点迅速向四周扩散,周围的木柴接连被点燃。 「噼啪!噼啪!」柴堆中发出剧烈的声响,火星四处飞溅,掉落到其他柴堆上,没一会儿,又有几处柴堆被引燃。此时,随着火势的增大,火苗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四处乱窜,所到之处,无不燃起熊熊烈火。 一阵劲风颳过,风助火势,火借风起,「啪」地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照亮了柴院上方的天空,整个柴院变成了一片火海。 苏墨见火势兇勐,立刻翻身上了屋顶。屋中的侍卫睡得正香,此时他们被一阵浓烟呛醒,这才发现出了大事,着急忙慌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着火啦!着火啦!」侍卫们一边大喊,一边抄起木盆飞奔到后墙边。那里沿墙有一排水缸,水缸中的水是专门灭火用的。哪知他们往水缸中一看,全都傻了眼!水缸中的水早就冻成了冰坨,根本砸不动。 情急之下,他们只能找来铁铲,用铁铲一点一点将缸内的冰凿开,再将挖出的冰块扔到火堆上。然而这样做速度极慢,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眼见火越烧越旺,再有一会儿,只怕连他们的值房都要被点着了。已经被黑烟燻得睁不开眼的侍卫们摸着脖子上的脑袋,心里比今夜的温度还冷。 「别傻站着,快去叫人过来帮忙!」一个领头的侍卫突然喊道:「我去找满都尔图大人,让他来想办法。」 「是!」侍卫们听到命令纷纷就往外跑。 「回来!别都去!留下几个继续铲冰!」那个领头的侍卫又叫道。 「是!」已经跑出去的侍卫又折返回来,和后面刚要出门的侍卫迎面撞上! 院中乱成一团! 这边,王戟见东南角烈焰熊熊,知道苏墨已经成事。他一个翻身跳下屋顶,落到那处排房不远处的空地上。随后,他假装急匆匆地跑过两个侍卫面前,对着他们道:「喂,你们怎么还在这站着呢?赶快去救火啊!」
第111页 两个侍卫刚才就见到远处起了火光,正纳闷是怎么回事。此刻见到王戟,虽觉得此人眼生,但也没多想,立刻拦住他问道:「小兄弟,这是哪里着火了?」 「听说是堆木柴的院子着起来了!」王戟急吼吼地道:「快走啊,咱们赶快去救火!」 「啊!」两个侍卫听了吓了一跳:「怪不得火起得这么大!这怕是不好救啊……」 王戟见这二人仍立着不动,立即催促到:「赶快走啊!那边人手不够!」 王戟这话说得不错,夜间值守的侍卫本来就少,现下又遇大火,即便阖宫的侍卫都用上,都不一定够。 「我们不能擅自离岗,要是出了事,上头会怪罪的。」一个侍卫用手指了指天。说完,他往后退了几步,示意自己不能走。 「你在说什么啊?这么大的火你看不见吗?」王戟见他俩不上当,有些急了:「满都尔图大人刚刚下令,命所有在岗的侍卫都去救火,你俩敢不服从命令?」 「真的?统领大人真的是这么说的?」另一个侍卫问道。 「我还骗你不成?」王戟不耐烦地说道:「听说连巴尔博罗和乌济农他们几个都去了。」 「你是说看宫门那几个?」这个侍卫不敢相信。 「是啊,就他们四个。」王戟回道。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又看向着火的方向。远处浓烟滚滚,夜空亮如白昼,隐约还能听见许多人慌乱的叫喊声,呛人的焦煳味甚至都飘到了这里。身旁接连有侍卫跑过,应该都是去救火的。 「竟然连看宫门的都被叫去了……」侍卫喃喃地道。 王戟见他们还是不动,假装怒道:「反正统领大人的命令我传达到了。你们不去,就等着被处置吧!」说完,他转身就要往着火的地方跑。 「诶,小兄弟,你等等。」另一个侍卫叫住了他。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侍卫,犹豫着道:「要不咱们过去看看?万一……」 旁边的侍卫抻着脖子,又看了看柴院的方向。这火确实不是一般的大,要真是因为没去救火被统领处置,挨鞭子不说,还得罚扣军饷。话说就那点军饷,本来就没几个钱…… 「那就去吧!」他终于松了口。说罢,两个侍卫跟上王戟,向柴院跑去。 王戟加快脚步,将他们甩开一大截。接着,他在几个甬道内七拐八绕,终于转回到了排房前。苏墨已经等在这里。刚刚他查看了所有的窗扇,可能是由于此处极为重要,窗扇全部都从里面上了锁,不能再向之前一样撬开。但这难不倒苏墨,走不了门,就走窗;走不了窗,那就走屋顶! 他让王戟站在门口把风,自己飞身上到屋顶。而后,他将瓦片层层掀开,纵身跳进了屋内。 一道火摺子的微光亮起,苏墨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他发现这处排房被分隔成了几间,中间有小门联通。从布置上看,每间屋子的功用不同,有议事的地方,有处理公务的地方,还有供奉神像的地方,以及类似寝室的地方。 苏墨小心翼翼地查探着,所有的东西看完都会按照原样放好,防止被心细的达腊察觉。然而,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苏墨有点着急。 达腊出兵能直指三州要害,背后不可能没有兵防图的加持。在这一点上,他始终相信慕容琅的判断。之所以他没有找到兵防图,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苏墨,加快速度!」 门外传来王戟小声的提醒。 着火虽然是真,但统领的命令却是他们编的。此刻火势兇勐,满都尔图很有可能已经到达柴院。待那两个侍卫跑过去,见到满都尔图,很快就会发现被骗,跟着便会折返回来。柴院虽与此处有一些距离,但一来一回,按照正常的脚程计算,大约也只需要两炷香的时间。 他们只有两炷香的时间! 第65章 排房藏秘 苏墨仔细地观察着屋内四周,心中不住盘算:如若他是达腊,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呢? 听闻达腊自从右腿被慕容琅一箭射穿,就落下了腿疾,走路不稳。这样的人,他的视线与常人必然是不同的。正常人往往留意腰部以上的东西,而腿瘸之人却最关注地面。他们要时刻防止被地面上的异物绊倒。 对!地面! 兵防图很可能被藏到了地砖下面! 只是……这么多间屋子,会是哪里的地砖呢? 苏墨想像着达腊的动作—他从地砖下取出兵防图,展开放在书案上阅览。看完之后,还要再放回去。如此看来,一个行动不便之人,是不可能将兵防图放到离书案太远的地方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书案之下! 思及此处,苏墨快速跑到书案后俯身蹲下,发现案下竟铺着一小块地毯。他将地毯掀起,用手快速敲击每一块地砖。 果然,有一块地砖的声音与其他的都不相同,而且这块地砖上被浅浅地挖出了两个细长的凹槽,将手指放在槽内,向上一抬,地砖一下就被带出地面。苏墨伸手向下摸去,下面有一个较深的空洞,里面放着一个檀木长匣! 苏墨将长匣取出,打开后见里面有好几张图样,都被捲成了桶状。他将这些图样放到书案上展开,藉助火摺子微弱的光亮,定睛一看,不是那几个州的兵防图又是什么!
第112页 终于找到了!苏墨大喜! 他一张一张的仔细看着,突然发现在这几张兵防图中,竟然夹有一张定昌城的!想是达腊平日研究大周兵防的同时,还会加以借鑑,将可取之处用在定昌的兵防上,故而将这些图样放在了一起。 「那就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了!」苏墨坏坏地笑着。 他将案上的烛火点亮,取了一张白纸,快速誊画着定昌兵防图…… 「苏墨!快点!」王戟在门外焦急地朝屋内叫着。 「知道!再等等!」苏墨回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隔了一会儿,王戟见屋内还没有动静,又叫道:「苏墨,你好了没有?」 「马上!就快好了!」苏墨加快了手上的速度,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就在这时,王戟突然瞧见不远处出现了两个高大的人影。他们一步一步地正快速朝这边走着。王戟心道「不好!」,这八成就是那两个侍卫。他略微将声音提高了些,再次喊道:「苏墨!你快出来!他们好像回来了!」 苏墨闻言,立刻吹熄灯烛。他藉助窗扇中透进来的月光,全神贯注地继续画着。 「不行了!我必须要走了。」王戟最后提醒道。 「你赶快走,不用管我。」只差一点,他就要画完了。 就在两个侍卫还差几步就到门前的时候,苏墨终于绘完了最后一笔。他按照原来的顺序将所有兵防图卷好,放回长匣内,又将长匣放入地洞中,将地砖和地毯恢復原样。从表面上看,这里和原来没什么差别。 这时,屋外传来一个侍卫气吼吼的声音:「那小子就是个骗子!我就说么,统领大人曾交代过,无论发生何事,咱俩都不能离开。怎么可能会叫咱们去救火呢?」 「是啊!」另一个侍卫附和着道:「害得咱俩还挨了一顿骂!差点就要挨鞭子!」 「别让我抓到那小子,抓到了一定往死里揍!」侍卫挥着拳头说道。 「可你说,他为啥要骗咱俩呢?」另一个侍卫有些纳闷:「该不会……」他看向屋门…… 旁边的侍卫心里「咯噔」一下:「我刚才往回走的时候,好像看见屋里有亮光,该不会是有人进去偷东西吧?」 二人被这个猜测吓得不轻,要真是丢了东西,他俩的脑袋明日就得搬家。其中一个侍卫赶快从腰间取下钥匙,将屋门打开。两人进到屋内,点亮烛火,一间一间地开始巡视。 屋内空无一人,每个隔间的东西都是原来的样子,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他俩再看向窗户,只见锁扣紧闭,没有任何破损,应是没有人出去过。 一个侍卫突然抽了抽鼻子,疑惑地道:「诶,我怎么觉得,这屋里有股烛火味呢?」 另一个侍卫听到此话,也闻了闻,接着又闻了闻两人的甲衣,解释说:「可能是咱俩身上的味道。柴院的火那么大,估计是刚才咱俩过去的时候,被沾染上了。」 「嗯,有可能。」 「总之,没丢东西就好!」 「估计那亮光是我被火光晃花了眼,看错了。」 「要说那人可是真有病,大半夜的和咱们开这种玩笑!」 「是啊!真不知他图个啥?」 「这年头,啥人都有!」 …… 两个侍卫一边说着,一边吹熄了灯烛,走出屋去。一阵北风吹过,两人的声音被埋在了风里…… 苏墨和王戟在屋顶上听着两人的对话,使劲捂着嘴偷笑。刚刚王戟离开后,立即从排房侧面翻上屋顶,从屋顶上的洞口将苏墨拽了上来。随后,两人快速将瓦片放回原处,是以侍卫进到屋内时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二人见已经得手,便不在此处停留。他们飞速在殿顶上疾跑,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进宫时的那个宫门,躲在暗处悄悄地观察着门口的情况。 定昌离宫的四周,环绕有一条河道。冬日虽冷,但因为河道中的水是活水,故而只在表面结了一层冰。将冰面凿开,下面就是活水。眼下,宫内柴院失火,水缸里的水冻得结实,取冰极为费事。苏墨猜测,满都尔图很可能会命人从宫外的河道中取水进去。这处宫门恰巧位于离宫东侧,离东南角的柴院最近,因此最有可能打开这个宫门取水。 果不其然,此刻,宫门处的运水车一辆接着一辆。为了尽快将火扑灭,连守宫门的侍卫都加入了运水的队伍,场面极度混乱。他们二人可以趁此机会熘出宫外。王戟见一辆运水车正好打他们身边路过,正准备上前跟在后面,却一把被苏墨拽住了衣襟。 王戟回过头,见苏墨从怀中掏出一张图样,塞到他手中,道:「王戟,这是定昌的兵防图,你收好了,回去交给将军。另外,你告诉将军,我刚刚在排房内见到了绥、漠、伊三州的兵防图,达腊之前的几战确实是有备而来。」 王戟闻言喜上眉梢,他没想到就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苏墨竟有这么多的收穫。「苏兄弟不急,等咱们回去,一起向将军禀明。」说着,他就要将图样还给苏墨。 「我还有事要办,不能和你回去了。为防有变,你出宫后,立刻回客栈换好衣服,马上出城,千万不要耽搁!」苏墨叮嘱道,将图样塞进了王戟的怀中。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王戟感到诧异:「你还有什么事啊?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第113页 「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别人帮不上忙。」苏墨摇了摇头,又催促他道:「你赶快回朔州,将咱们查到的消息禀告将军。此事至关重要,切莫拖延。」 此时,刚好又有一辆运水车从旁边经过,苏墨用力推了一把王戟,王戟一个踉跄,冲到了车后。前面拉车的奴僕没留意后面多了个人,继续向前拉着车。苏墨看着王戟顺利混出了宫,随后一个腾身跃上殿顶,直奔御苑而去…… 第66章 意外收穫 御苑位于离宫北侧,是皇室赏花、游乐的地方。御苑内无侍卫值守,只有一处供花匠休息的值房。此时,值房内漆黑一片,苏墨猜测奴僕们应已睡下。 因是冬日,御苑中的大部分花草都被挪进了暖房。苏墨来到房门前,见门上没有挂锁,便轻轻推开门进了屋。他点起火摺子,仔细分辨着蓝魄冥罗花。 传说此花只在月圆之夜开放。盛绽之时,花瓣如被黄金镀色,花蕊处会闪动幽蓝色的萤光。然而,今夜并非十五,苏墨只能凭藉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到底哪一株是蓝魄冥罗花。 可几圈转下来,他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暖房中的花草都是极为普通的品种,只是因为鞑靼地处草原,植物的种类不及大周,因此才会将在大周常见的花草都视为稀有之物。而蓝魄冥罗花并不在这里。 也是!苏墨想,蓝魄冥罗花乃鞑靼国宝,若真是在这里,暖房不可能既不上锁,又不派人把守。他不免有些失落,看来只有去到鞑靼王庭,才能弄清幽冥毒的秘密了。事已至此,苏墨无意多做停留。他吹熄了火摺子,几步走出了暖房。当他正打算穿过御苑,攀上殿顶时,突然看见前面有两个灯笼晃晃荡盪地向这边而来。 苏墨一惊,赶忙一个闪身躲到了墙角,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前面出现了三个人影,中间的那个好像在拉着一辆车,车轱辘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车子两边各有一人,那两个灯笼就在他们手里提着,为的是给中间那人照亮。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真是活见鬼了!这大半夜的竟然着了这么大的火!」 「我猜啊,兴许是那些柴院里的侍卫生火取暖,一不小心把木柴给撩着了。」 「这天确实冷得邪性,在外面站一会儿,皮都能冻掉一层!」 「可咱们招谁惹谁了?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挨到炕上,就被叫起来搬花。」 「哼!要不说呢,咱们的命比这些花都贱!」 待三个人走近了,苏墨借着灯笼的光亮,发现车里装的果然是几盆花。 切!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苏墨心道。 这三人应是御苑的花匠。刚刚值房里黑着灯,并不是屋里的人都睡了,而是他们都出去干活了。三个人走到暖房前,将车停好,把灯笼放在门口的地上,随后就开始将车上的花盆往暖房里搬。 「我说,你俩都少说几句。这花本来是为了迎接大周那位贵人准备的,宫室都给他布置好了,哪知火星子窜到院子里,把屋子给撩着了。你们没听见管事的也在抱怨么?说还得给那位贵人另外安排一间宫室。」 苏墨本想趁几人不注意,悄悄熘出御苑,但当他听到「大周贵人」这几个字,立刻顿住了脚步,将头往暖房那边伸了伸,仔细听着三人的对话。 「那位贵人什么时候到?」 「说是半个月后。」 「还要这么久?那这些花怎么办?」 「先在暖房里养几天,等他的新宫室收拾好了,再给挪过去。」 「听说那位贵人可讲究了,屋子里要挂什么样的帐子,要薰什么样的香,还得摆放鲜花。我看就差给他供起来了!」 「这话你可不能在外面说。他是王子殿下的客人,连王子殿下都要敬他几分。咱们得像伺候主子一样伺候他。」 「要说殿下可真抬举他,好像还要为他举办欢迎宴,就连盛喜班的头牌舞姬芳菲姑娘都被请来为他献舞。」 「你小子说的可是真的?我听伺候过她的一个奴婢说,这芳菲姑娘是大周人,皮肤白白的,身上香香的,屁股软软的。」 「对对对!说是她媚眼一抛,小腰一扭,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和咱们的王子殿下好像还有一腿。」 「哈哈哈,瞧你那色眯眯的样儿!是不是也想摸上一把?」 「何止摸一把啊?我得让她瞧瞧爷的厉害,保管让她三天下不了床!」 几人开始说起了荤话。待花盆都搬进了暖房,他们三个拍拍手,灭了灯笼,又回值房睡觉去了。 苏墨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几乎都要被冻僵了。他将几人的对话全部听了去,这是个意外的发现,苏墨觉得没准可以用来做些文章。只不过现在他的脑子就好像一块冰坨,根本转不动。 他用呵气暖了暖手,揉了揉几乎没有知觉的脸。此刻天色微明,苏墨知道他必须尽快出宫。等到天亮,他在宫内没有地方藏身不说,即便逃到宫外,他穿着这身侍卫的甲衣在街上走,也很容易引起怀疑。 他快速来到刚才的那处宫门,这里仍是车水马龙,甚至比刚才更加乱套。尽管已经救了一段时间的火,但火势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宫内大部分的奴僕和侍卫都被调遣了过来运水。宫门口又是车又是人,谁也顾不上谁。
第114页 手忙脚乱之中,经常有运水车迎面撞上,木桶里的水泼洒出来,落到地上,瞬间就结成了冰。地上滑熘熘的,不时就会有人摔倒,后面的车闪躲不及,一下就轧到了人身上。地上的人和推车的人又是骂,又是叫,简直一团糟。 苏墨就是趁这个当口,混出了宫。他一路狂奔,找到他和王戟拴马的地方,他的「追月」还在那里等他。苏墨翻身上马,直奔客栈。待从后窗翻进房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仍旧跳得厉害。 苏墨一边稳着心神,一边打量着屋里的情况。王戟的包袱已经没了,那身侍卫的甲衣和腰牌又被放回了桶里,小将应是已经离开了。苏墨知道,他也不能耽搁太久。今夜的行动虽然顺利,但他放的这把火实在太大,估计过不了多久,达腊就会封城调查,那时再想走可就难了。他必须尽快出城! 等气喘匀了,身子也稍微暖和些了,苏墨赶忙换回衣服。只是他的狐裘大氅孝敬了城门守卫,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棉袍,不知路上能否扛得住。但此刻不是顾虑此事的时候,出城要紧。他背上包袱,仍从后窗跳下,翻身上马,向城门而去。 定昌离宫的城门在晚上通常关闭。虽然苏墨和王戟持有通关文牒,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通行,但因冬季寒冷,定昌守卫没人愿意大半夜的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出来。因此,除非是达官显贵或愿意使银子的富商,平民百姓几乎不可能在晚上出城。 不过,今日有些特殊。离宫的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味道。城门守卫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他们是最低等级的侍卫,平日里受够了离宫侍卫的傲慢和欺辱。此刻他们见离宫着了大火,不仅不着急,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 苏墨到了城门口,拿出通关文牒和一块金锭一起递了上去。 城门守卫正一边欣赏着火景,一边聊着天。一个守卫拿过金锭在手里掂了掂,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他心里想着,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刚就有个人送了块金锭,这会儿又来一个!他装模作样地瞥了眼苏墨手里的通关文牒,挥了挥手,示意另一个守卫给他开门。 城门打开,苏墨二话不说,扬起马鞭,直奔朔州而去…… 第67章 春梦一场 四日后。 王戟回到朔州卫,小将风尘僕僕,进了卫所连营房都没回,直奔慕容琅的院子求见将军。慕容琅和严恺等人正在书房等候消息。按照他们的计划,如行动顺利,这两日便是苏墨和王戟回来的日子。 慕容琅听到回禀,立刻命人将王戟领了进来。几人见他除了有些疲惫,一切平安,身上也没有负伤,顿感欣慰,可…… 「怎么就你一个人?苏墨呢?」慕容琅蹙眉问道。 「禀告将军,」王戟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我和苏兄弟完成任务后,他让我一个人先行回来。他则留在了定昌离宫,说是……还有事要做。」 慕容琅闻言一愣。他示意王戟起身,在一旁落座,又命人端来热茶,让他暖暖身子慢慢说。 「还有事要做?」章参将重复道,一脸疑惑地看着慕容琅:「难道将军还给了苏兄弟别的任务?」 慕容琅摇摇头:「并没有。」此事定是苏墨擅自行动,只有等他回来问过才知道,现下只希望他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先说说你们此行的情况。」慕容琅决定暂且将此事搁置,让王戟继续说。 「是!我们二人一路赶到定昌,到了城门处,被守卫好一通刁难……」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王戟将他和苏墨在定昌的所有行动一五一十地回禀给了几人。慕容琅等人听着,只觉大开眼界,简直难以置信!他们二人不仅证实了达腊确有绥、漠、伊三州的兵防图,而且没有被离宫侍卫发现。最令人拍手叫绝的是,他们竟然把离宫用来取暖的木柴一把火给点了! 想着定昌冬日的温度,几人不禁瑟缩,仿佛听到了达腊那怒不可遏地咆哮,当然,一定是裹着毯子,打着喷嚏的样子! 「这是我从宫里出来之前,苏墨塞给我的,说是定昌的兵防图。」王戟从怀中掏出图样,双手奉上。 众人眼前一亮。严恺一把接过还带有小将体温的图样,转交给慕容琅。慕容琅展开一看,只见图样上,定昌的兵力部署、设防重点、防御方向等等都标得一清二楚。而且,苏墨还将定昌城外驻扎的二十万大军的驻军图也一起绘在了图上。 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 「太棒了!」慕容琅「唿」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即便是心思一向沉稳的他,此刻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这个兵防图来得正是时候!」 他将兵防图递给严恺和两位参将传阅。几位将领兴奋非常,敌军的兵防图他们不是没见过,但像此次这样,不费一刀一枪,只派两名小将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了,真还就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边看一边不住地赞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慕容琅接着对王戟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回营好好休息吧,后面三日的操练可以免了。」说罢,他又转头向严恺道:「给王戟记一大功,封赏加倍!」 「是!王戟谢过将军!」王戟站起身来,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嚮慕容琅告退。 如今,朔州及邻近几州的疫症已被控制住,达腊掌握绥、漠、伊三州的兵力部署也已被证实,下一步就是要挖出大周内部的奸细了。但从何处着手,众人一时还都没有思路。
第115页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一边研究定昌的兵防图,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苏墨回来。 一日,两日,三日……三日过去了,苏墨连个人影都没有。严恺给定昌城内的暗桩飞鸽传书了几次,可回復都说城内没有发现苏墨的踪迹,但也没有听说达腊抓了什么大周的人,想是已经离开了。 …… 入夜,慕容琅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卧云谷中的密林,一位小少年正轻快地跑在前面,留给他的是一道纤瘦的背影。 「喂,等一下!」慕容琅唤道。然而小少年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就像一只灵动的小鹿,一蹦一跳地在林中穿梭。眼看就要追不上了,慕容琅心下一急,紧跑了几步。哪知他的右脚突然被一根钻出地面的树根绊住,人「啪」地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哎呀!」他忍不住叫出了声,一股钻心的剧痛随之而来。 小少年听到叫喊,终于停了下来。他蓦地回过头,慕容琅立刻定睛朝他看去,可不知为何,仍是看不清他的脸。 小少年见慕容琅扭到了脚,急忙飞奔回来。他蹲在慕容琅的身侧,低头看着慕容琅的脚,愧疚地道:「怎么样?疼不疼?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乱跑。」 「我没事!你回来了就好!」慕容琅疼得冒汗,眼中却带着笑意。 「你等着,我去找人来。」小少年说着就要起身。慕容琅听到他又要走,心里一慌。自己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位小少年,此刻怎么可能再放他走。 他一把拉住了小少年的胳膊,想要阻止他站起。小少年对慕容琅此举毫无防备,他身子一个摘歪,面对面地就撞进了慕容琅怀里,两人的嘴唇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 「刷」地一下,小少年立刻羞红了脸,他赶忙用手抵着慕容琅的胸口,将二人的身体拉开了些距离。 慕容琅看着面前小少年红艷欲滴的朱唇,突然觉得此景似曾相识。那是在霍州那夜,他将前来刺杀他的苏墨抵在墙上时,面前也是这样一张诱人的嘴唇。当时,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低头含吮的冲动。而现下,除了这张让他起了慾念的嘴,小少年身上淡淡的幽兰香气竟然也与苏墨一般无二! 苏墨?怎么又想到了苏墨?他摇了摇头,想甩掉自己胡思乱想的心思,手上却加重了力道,将小少年向自己的怀中又拉近了一寸。 小少年见自己离慕容琅越来越近,又羞又急,脸都红到了耳根。「你……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他一边扭着身子不断地想要逃离,一边躲闪着慕容琅看向他的眼眸,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掉落进去。 慕容琅此刻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只看见一张撩人的小嘴在他面前一张一翕,像是在引诱他一再靠近,而他的身子也在小少年的扭动下渐渐起了热意。 小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他双手用力抵挡着慕容琅逐渐迫近的胸口。可他越是用力,慕容琅就将他搂得越紧,最后竟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压迫。就在他二人的身子眼看就要贴上的时候,小少年不由一阵惊唿。然而这声惊唿还没等发出,就被一个湿热的嘴唇封禁在了喉中! 慕容琅吻上了他! 小少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慕容琅一开始他还拿捏着力道,用嘴唇一下一下轻啄着小少年的双唇,然而片刻之后,他便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开始用舌尖□□,用唇肉揉碾,甚至用牙齿轻咬。他的唿吸越来越急促,而小少年似怨似嗔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彻底击垮。 他用力想要撬开小少年的银牙,手也伸向小少年腰间的系带,要将它一把扯下。小少年发现了慕容琅的意图,使足全身力气,用力将他向后一推,就在慕容琅身子离开小少年的一瞬,「啪」地一声,他的脸上狠狠地挨了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让慕容琅的神志立刻恢復了清明。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他沿着面前被他□□得红肿的嘴唇向上看去,只见小少年肤若莹雪,眉如远山,双眸晶亮似碾碎了的琉璃,但此刻正含着强烈的怒意瞪着他! 「苏墨!」慕容琅一声惊叫,随即醒了过来。 他起身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在朔州卫的寝室中。 「原来只是一场梦……」慕容琅长出了一口气…… 第68章 毡房缠吻 次日一早,慕容琅洗脸时,又问了问御风是否有苏墨的消息,这已成了他的习惯。御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苏墨仍然音信皆无,只怕是凶多吉少。他眼见着主子吃得越来越少,眼底的乌青一天比一天重,想来晚上应也没睡好。 慕容琅烦躁地将巾帕往盆中一掷,突然冷声道:「备马,我亲自去找!」他决定不等了。 「主子,卫所还有很多事等您处理。要不我去吧?」御风劝他道。 「不!我亲自去!」慕容琅说着,起身拿起狐裘和佩剑就往外走。 御风听着慕容琅的语气就知是劝不动的。他紧跟在慕容琅的后面,二人上马一路向北奔去…… …… 苏墨出了定昌城,骑着「追月」急速往朔州而来。 少年自从到了定昌,只在客栈休息了片刻便进了离宫。而后,他在宫内吹了一夜的冷风,待从宫内逃出回到客栈,已经感到有些不适。为了尽快出城,他还未等身子暖透,就即刻动身出发。
第116页 这么长时间下来,没吃没喝不说,现下身上穿的还只是单薄的棉袍,人已经是饥寒交迫到了极点。 草原上的寒风凛冽且骇人,强劲的北风就像一群饿极了的野狼,咆哮着刮过,恨不能将草皮掀掉几层。苏墨骑在马上,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他的嘴唇已被冻裂,握着缰绳的手完全没有了知觉,身上一开始还能感觉到冷,但渐渐地,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努力辨识着前进的方向,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煳,头也越来越沉…… 「不行,我不能睡。」苏墨努力撑着,眼皮上却像压了一个重重的沙袋,只能睁开一条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又一阵狂风席捲而过,他的身子晃得越发厉害。「我不能睡,不能……」终于,他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马背上,再也没有起来。 「追月」像是知道主人情况不好,开足马力一刻不停地往回赶。它不愧为一匹战马,这条路虽然只走过一次,但它就记下来了。三日过去,「追月」只在中途小歇了几次,啃了几口草皮,喝了几口河道中的水,就继续朝朔州奔去…… …… 入夜,慕容琅和御风仍在旷野中寻找着苏墨的踪迹。他们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一粒米未进,水囊中的水也被冻得硬邦邦的。御风几次试图提醒主子时辰不早了,但当看到慕容琅焦急的神色,又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天已黑透,草原上漆黑一片,劲风像给月亮镶上了一层黄边,月光暗淡朦胧。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御风觉得再找下去,只怕苏墨还没找到,主子却被冻病了。他刚要开口劝主子回去,就听慕容琅开口道:「御风,你有没有听见马蹄声?」 「马蹄声?」 御风仔细听了听。耳边除了唿唿的风声,什么也没听到。他摇了摇头。 「你再听听!」慕容琅坚持着。 「嗒,嗒,嗒,嗒……」远处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夹杂在风中。 这时「踏云」突然打了几声响鼻,两只前腿倏然抬起,似是发现了什么。 慕容琅见状,对着前面黑黢黢的草原连打了几个唿哨。如果是「追月」,它应该听得出这个声音。 「嗒,嗒,嗒……」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二人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轮廓。待那个影子离得近了,慕容琅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匹马! 他奋力扬了几下马鞭,「踏云」立刻迎上前去。那匹马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正是「追月」! 慕容琅喜出望外,就像丢了很久的宝贝失而復得一般。他用力夹了几下马腹,「踏云」一骑绝尘,向着前方急奔而去。御风跟在后面。 「追月」见到熟悉的身影,紧跑了几步来到二人面前。它慢慢停下,将头点了两点,似乎是在嚮慕容琅打着招唿。慕容琅摸了摸它的头,意思是「辛苦了」,随后向马背上看去。 少年脸朝下趴在马背上,人已经昏死,没有任何知觉。他的头髮和棉袍上覆了层薄雪,脸和手都被冻伤,身上一点热乎气都没有。慕容琅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还好,还有一口气。他二话不说,立刻脱下狐裘,盖在了苏墨身上。 「你这个笨蛋!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慕容琅忍不住低声斥责道。少年却一改往日的倔强,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他说着。慕容琅不禁鼻子有些酸。 不远处有一间毡房,是牧民的临时住处。如放牧途中遇到风雪不能回家,他们通常会在此住上几天。因此毡房从不上锁,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慕容琅见苏墨情况不好,估计坚持不到返回卫所。于是,他命御风先行回去,让谢启暄带着诊箱过来,尤其是多带一些治疗冻伤的药膏。他自己则牵着「追月」,带苏墨来到了毡房。 毡房内,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慕容琅将苏墨抱到毯子上,从一旁拿了两床被子为他盖好。而后想了想,尤嫌不够,又将自己的狐裘也盖在了他身上。随后,他取了些木柴,开始生火烧水。慕容琅虽是富贵公子出身,但多年在外征战,凡事皆亲力亲为。像这种简单的粗活,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难事。 火堆燃起,毡房内渐渐有了暖意。慕容琅取了一碗煮熟的水,来到苏墨身边。他将少年轻轻揽起,靠在自己的怀中,一勺一勺餵苏墨喝水。 苏墨全身烧得滚烫,依然不省人事。他的嘴唇被风吹得爆皮干裂,甫一碰到热水就觉得刺痛,再加上木勺质地粗糙,唇上的破口处被勺子的倒刺刮擦,疼得要命。苏墨下意识地就向后躲, 慕容琅本就没伺候过人,苏墨又不老实。他笨拙地餵了半晌,一勺水洒出多半勺,水没餵进去多少,人却往他怀里越靠越紧。 少年不自觉地扭动和娇弱的嘤咛,让慕容琅忽而想起了那个梦。梦里,苏墨也是这样在他怀中扭来扭去。只不过那时是他不由自主地靠近,而现下却是苏墨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别动!苏墨,别再动了……」慕容琅苦笑。他低声哀求着少年,身上却渐渐起了燥热。好在他尤记着梦里小少年给他的那一巴掌,因而不敢造次。苏墨像是听到了慕容琅的求告,渐渐平静了下来。 慕容琅将碗放到身侧的地上,转而掏出帕子。用帕子蘸着热水,一点一点在苏墨的唇上轻轻擦着。 少年的嘴唇柔软娇嫩,指尖触上去就像按在松软的棉花上,极有弹性。他唇上的破皮被帕子浸润,一点点掉落,双唇就像红透了的樱桃,甚为诱人。慕容琅怔怔地看着指腹下的娇唇,竟与他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第117页 他记起自己曾放肆地在其上轻啄、舔弄、揉碾,甚至啃咬,不舍停下。可那毕竟是在梦里,所有的感觉都像隔着一层什么,并不真切。而现下梦中之人就被他搂在怀里,樱唇就在他指下抚着,慕容琅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他自以为行事光明磊落,总以正人君子自居,然而此刻却满脑子都是难以启齿的邪念。他张皇地将手从苏墨的唇上移开,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渴…..我好渴……」昏迷中的苏墨喃喃地道。 现下水已经被不烫了,慕容琅舀起一勺水,试着凑向苏墨的嘴边。然而勺子只要碰到少年的嘴,他就痛苦地将脸闪避到一旁,怎么都餵不进去。 「乖,张嘴……」慕容琅耐心地哄道,再一次将勺子伸向苏墨。 「疼……」苏墨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勺子,水全都洒了出来。 慕容琅接连试了几次,仍是无济于事。他本就燥热不堪,现下又怎么都餵不进水,不知是气自己没用,还是气苏墨不配合,他的火气一下被挑了起来。 「好!这次我看你还喝不喝!」他就像赌气一样,端起碗含了一口水,随后将苏墨的脸扭向自己,将嘴唇用力覆在了苏墨的唇上! 唇上突然传来一阵清凉,随后便是一股清泉直抵喉间,高热难耐的苏墨就像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了一片水泊,他贪婪地吸吮着慕容琅的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想再要,再多要一些清泉。 「我要,我还要……」他含混地道,声音融化在慕容琅的嘴里,全然不知这样的举动对慕容琅来说意味着什么。 慕容琅被苏墨不管不顾地索要着更多的水。他的脑中早已一片混沌,只知道不停地含水、餵水。少年的嘴里像含了蜜糖,甘之如饴,稚嫩的小舌如同一条顽皮的小鱼,与他捉着迷藏。慕容琅沉醉其中,一分一秒也不捨得放开,身体的某处不可遏制地起了变化。 此刻,苏墨的性别,与慕容家的仇怨,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只想要这一刻的欢愉,他甘愿向慾念缴械投降! 一碗水餵完,慕容琅翻过身,隔着被子,将苏墨压在了身下。两人唇舌交缠,喘息连连。只觉得越吻越透不过气,越透不过气,就越想从对方的嘴里得到更多。 「毕剥」一声,木柴燃烧发出的声响将慕容琅残存的一点理智唤醒。他立即停了下来。 身下之人正病着,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的缠吻,他已是有罪。他绝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苏墨再有任何过分的举动。 趁着苏墨停嘴喘气的档口,慕容琅赶忙起身,将被子整理好。随后,他慌乱地走到门边,与少年拉开了距离。 苏墨咕哝了几声,便沉沉睡了过去。 毡房内,慕容琅的心跳得厉害,明明是极静的夜,他却觉得四周到处都是他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虽然在外,慕容琅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在情事面前,他却还是个新兵。今晚是他第一次与人接吻,再确切点说,是与「男子」接吻。 对于自己喜欢「男子」这事,他已经放弃挣扎了。他所有的想法和举动都在无比昭彰地告诉他,他喜欢苏墨,甚至不只是喜欢,而是……爱! 慕容琅到毡房外吹了很久的冷风,待欲望消退,神志彻底回归,才回到屋内。 他偷偷瞥了几眼少年,见苏墨仍昏沉沉地睡着,羸弱而又无辜,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混帐东西,与那些趁人之危的登徒子没什么区别! 他打定主意,待苏墨醒转,便找个机会向他道歉。至于要杀要剐,随苏墨处置。 当下,苏墨仍旧高热不退。慕容琅从外面取了一盆雪水,将巾帕浸到水中拧干,覆在他的额头上。待帕子热了,再在雪水中浸透,再拧干覆在他头上。如此反覆,直到苏墨的热度降了,慕容琅才停下。 看着面前跳动的火苗,他的眼皮开始打架。这几日因为担心苏墨,他一夜都没有睡好。今日又在外奔波了一天,消耗了大半体力。所幸人被找了回来,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慕容琅渐渐困意上头,靠着墙睡了过去…… 第69章 未婚之妻 苏墨和王戟去定昌的这几日,程玉姝来过卫所两次。有了之前慕容琅的准许,她再来这里便有了些底气。守卫们都认识这位官家小姐,在她随程知州来的那天就对她印象深刻。毕竟卫所很少来女子,何况这姑娘生得这么美,听说还与将军关系不一般。 朔州卫地处边陲,本就物资匮乏,再加上气候恶劣,缺吃少穿,条件着实艰苦。慕容琅自从多年前来此地驻守,就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从不搞特殊。平日里的饭食就是伙房中的大锅饭,衣裳破了就由卫所里的针线婆子缝补。 幸而将士们不知道慕容琅在玉京过的是什么日子,否则一定不敢相信这么一位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竟愿意来此遭这份罪! 程玉姝看在眼里,觉得这倒给她常来卫所走动找到了理由。 这一日,她亲自下厨,在知州府内精心做了几样小菜,随后悉心妆扮了一番,便带雪叶乘马车过来。因想着谢启暄和苏墨也在这里,程玉姝便也准备了他二人的。待进了慕容琅的院子,程玉姝见他正在书房议事,便让雪叶将慕容琅那份送到伙房温着,自己则来找谢启暄。
第118页 谢启暄打开食盒,见里面的菜色样样精緻,喷香扑鼻,还都是玉京口味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离家这么多日,要说不想家是骗人的。说来也怪,在玉京时,他从没觉得自家的饭菜有多好吃,反而时不时就去鸿运楼吃上一顿。但现下,他最想念的却是家中饭菜的味道,甚至有好几次做梦都是在花厅陪父母亲用饭。 此刻,闻着食盒中菜餚的香味,谢启暄等不及拿去温热。他用筷子夹了一口,就塞进嘴里。天啊!谢启暄简直都要哭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跟着慕容琅东奔西跑,他都记不得自己还是位富家少爷,都快要变成糙汉了! 程玉姝见谢启暄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真怕他噎着,贴心地为他倒了盏茶,而后小心地探问道:「谢公子,玉姝今日前来,怎么没见到苏公子?莫非他在和慕容公子一起议事?」 自从雪叶对程玉姝讲了慕容琅和苏墨之间的事,她就有了心结。虽然慕容琅的一番言语让她稍稍开解,但自此她对苏墨的事就格外留心。今日她进了院子一直没有见到苏墨,不禁有些纳闷。 谢启暄吃得正是欢喜,听到程玉姝问他,也没有多想,便道:「哦,你说苏墨啊,他平日是经常同逸之他们在一起。不过,他这几日不在卫所,听说是出去执行什么任务了。」 「哦?苏公子还有公事在身?」程玉姝不解:「可我记得,他在军中并无官职啊?」 「说的就是呢!他在霍州帮了逸之大忙,从那以后深得逸之信任。这次刚来朔州没几天,就又被派去执行任务,简直都快成逸之的亲兵了!」谢启暄边吃边对程玉姝说。 「看来慕容公子心里是很看重苏公子了。」程玉姝小声道,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重!可看重了!苏墨可以随意进出逸之的书房,连我都没这个权利呢!就拿这回来说,我只知道苏墨有任务在身。可去哪儿?干什么?他们全都不告诉我!」谢启暄不满地抱怨道。 程玉姝听了这话,面色微微一僵。 「想是军中机密,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话听上去是程玉姝在安慰谢启暄,但实际上她也是在安慰着自己。她转而又问:「不过,既是机密,想必会有危险,那苏公子也愿意?」 「何止是愿意?我看他乐得很呢!就跟中了什么彩头似的!」谢启暄满脸怨气地嘟囔着:「可做得再好又怎样?又不加官进爵,又没赏钱拿,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 「看来,苏公子是位心怀家国大义之人哪……」程玉姝嘴上夸赞着苏墨,可手里的帕子却被搅得一团乱,就像她此刻的心。 「我和逸之从小就认识,没想到他竟然连我都信不过。可他才刚认识苏墨几个月,就什么事都跟他说,连我爹给他做的药膏都送了他。」谢启暄就像是在吃醋一样,听上去酸气十足。 这回程玉姝没有说话。她与慕容琅又何尝不是自幼就相识呢?可两人之间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在外人看来,慕容琅对她如谦谦君子,尊重有加,但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客气,而她不想要这样的客气! 谢启暄的注意力全在吃上,全然没注意到程玉姝凝重不悦的神色。他将一份食盒中的菜吃完,见旁边还有一份,便不好意思地道:「程姑娘,反正苏墨也不在,你能不能把这份留下给我?」 「自然可以。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以后经常做些就是了。」程玉姝道。经过这次,她觉得谢启暄倒是可以成为她了解慕容琅和苏墨情况的突破口。 出了谢启暄的屋子,程玉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心思却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慕容琅此前去探望她的时候,为让她放心,话中曾隐晦地表达过不会慢待她的情意。程玉姝知道,以慕容琅的冷淡性子,能和她说到这个份上已很是难得。她为此也着实开心了几天。然而今日听了谢启暄一番话,却让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她没想到,苏墨和慕容琅竟已走得这样近了! 如果说,慕容琅教苏墨骑马射箭尚可用朋友之谊来解释,但苏墨以一介平民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参与军中事务,甚至还能随意进出慕容琅的书房,这背后没有慕容琅的准许是断然不可能的。虽说,苏墨是在为国效力,且不求回报,但……有谁会真的什么都不图,甘愿以身涉险呢? 那么,苏墨图的又是什么呢? 程玉姝怔怔地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雪叶已经回来了。 「小姐?」雪叶轻声唤道。 「啊?」程玉姝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您没事吧?」雪叶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心。 「没,我没什么事。」程玉姝敷衍她道。 雪叶举起食盒,笑着对她说:「饭食已经热好了,小姐要不要给大将军送过去?」 「嗯,好。估计时辰也差不多了。」 程玉姝带着雪叶来到慕容琅的书房门前。御风正在门外守着。 见到程玉姝,又看到雪叶手中的食盒,御风便猜到了二人的来意。他赶忙拱手行礼道:「程小姐好。我家主子刚刚议完事,现下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您请稍等,容我进去回禀一下。」 程玉姝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没一会儿,御风便从书房出来了,他对着程玉姝道:「请程小姐先去花厅稍坐,我家主子稍后便到。」
第119页 程玉姝怔愣了片刻,似是有些失望,她正转身准备往花厅走。哪知雪叶却在一旁不知轻重地说道:「我瞧着书房里也没有别人了,何必要捨近求远非去花厅呢?慕容公子平日不也经常在书房用饭么?」 御风笑着解释道:「雪叶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主子的书房,未经允许,外人是不能入内的。」 「外人?我家小姐也算外人么?」雪叶不高兴地回怼道。 「这……」这个问题御风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看了眼程玉姝。 程玉姝意识到雪叶这话倒是显得她有些自不量力了。她示意雪叶不要任性,继而又向御风微微欠身,道:「是雪叶莽撞了。还请程大哥勿怪。」 「哪里哪里,程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实在是主子的命令,属下也不敢违抗。还请程小姐见谅。」御风连忙道歉。 「御风大哥不必自责,玉姝心里明白。」说罢,她便带着雪叶往花厅去了。 程玉姝此话听上去是理解御风的为难之处,但另外一层意思,则是她明白了慕容琅待苏墨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她暗暗生了与苏墨比较的心思。 好在二人进了花厅没多久,慕容琅便走了进来。见到程玉姝,慕容琅先向她行了礼,为自己的迟来道了声「抱歉」。 程玉姝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她极力掩饰住内心的不悦,让雪叶打开桌上的食盒,温柔地道:「玉姝上次在府中见到慕容公子,感觉清瘦了许多,想是军务繁忙,日夜操劳所致。我便擅自做主,做了些玉京风味的菜餚。请慕容公子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慕容琅见食盒内整齐摆放着七八种精緻的菜餚,且都是他喜欢吃的,看来程玉姝为此没少费心思。感念这位姑娘的一片心意,慕容琅贊道:「没想到程小姐还有这样的手艺。这些菜样样色香味俱全,真是有劳你了。」 「为了做这些菜,我家小姐寅时就起了。每一种食材都是她亲手洗净切好,下厨烹制的,足足费了好几个时辰呢!刚刚到了卫所,小姐又特意命我拿去灶上温热。大将军快吃,要不一会儿就凉了。」雪叶在一旁补充道。 慕容琅没想到程玉姝竟花了这么多时间在此事上,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体恤着道:「其实我平日的饭食很简单,将士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实在不必如此辛苦。」 程玉姝本就敏感,听到慕容琅这话似有阻拦之意,赶忙说道:「慕容公子莫要听雪叶乱说。其实做这些菜并不费事,玉姝只是顺手为之。」说罢,她看了眼雪叶。 雪叶本想帮小姐一把,哪知竟差点好心办成了坏事,忙用帕子掩了口。 「这样就好。你切莫在此事上浪费心神。」慕容琅装作没有看见他们二人的小动作,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其实慕容琅并非不知道程玉姝的用意,只是他觉得两人相处以舒服自然为上。程玉姝如此大费周章,显然是落了些刻意,还有点讨好他的意味,他觉得实在没这个必要。但他说话向来点到即止,若程玉姝执意如此,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一餐饭很快便吃完了。雪叶为了将功补过,提议慕容琅带他家小姐在卫所内转转。慕容琅正巧下午事情不多,便欣然同意。 练武场上,章廖两位参将和几位教头正带着一众士兵操练。兵卒们看到慕容琅身旁的程玉姝,个个眼睛都直了。他们这还是头一回见大将军带女子来呢,而且还是一位天仙似的姑娘。这可真算得上是朔州卫头等新闻! 程玉姝从未见过这么多男子,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面颊不由泛起了红晕。 「诶,你猜那姑娘是咱将军的什么人?」一个小兵捅了捅身边的兄弟。 「还能是什么人?不是妹子,就是相好呗。」 「我看不能是妹子。她和将军长得一点也不像,八成是相好。」另一个小兵说道。 「什么相好相好的?那叫未婚妻。」 「咳!都一样,就是没过门的老婆呗。」 「我说,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就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那可不?咱们将军长得这么俊,一般人哪能配得上?」 士兵们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着,话音顺着风吹到了程玉姝的耳朵里。 程玉姝虽不喜被人议论,但这些话却让她颇为受用,将她刚刚的不快一扫而空。既然大家都将她认作慕容琅的未婚妻,那…… 她偷偷瞟了眼慕容琅,见青年气定神闲,没有任何不悦,那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了呢? 第70章 一件破衣 程玉姝走时,带走了慕容琅的一件外袍。这件袍子前阵子被他不小心剐破了,卫所里的针线婆子只有寻常的棉线,都是用来缝补将士们的衣衫的,没有这种名贵的丝线,而且她们也不会这种特殊的织补手艺。 慕容琅本想让御风送回玉京,让府里的绣娘织补。但御风今日见到雪叶,便多嘴问了一句,他想着或许知州府上的绣娘能做这样的活计也说不定。 雪叶一瞧,果然,小程大人的衣袍就有用这种丝线做的,因此这种丝线是府中常备之物,回头让绣娘补好就行,很是便宜。御风想着这样也好,省得捨近求远,便将慕容琅的外袍交给了雪叶。 这本是一件寻常的小事,谁都没放在心上。然而,没想到的是,由此却引发了一桩祸事!
第120页 两日后,程玉姝带着雪叶来送补好的外袍。到了慕容琅住的小院,程玉姝让雪叶上前对守卫说明来意,请他们进去通传。哪知,守卫却说,慕容将军带着御风去城门处巡视,不在卫所。谢医官正在营房为士兵们做例行检查,此时也不在。 程玉姝不免有些失落,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等改日再来,却听雪叶对其中一个守卫央求道:「这位大哥,我家小姐坐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才从城内赶过来,您总不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您行行好,我们把将军的衣裳放下就走,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如今卫所上下基本上都知道了程玉姝,守卫们也不想得罪这位官家小姐,没准她就是以后的将军夫人,便让二人进了院。院中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兵给她们指了指正房,道:「那就是慕容将军住的屋子,你们自己进去就好。」 程玉姝从未进过慕容琅的屋子,此刻慕容琅不在,她忽然担心若自己擅自进去,回头让慕容琅知道,会不会闹出不快? 雪叶见程玉姝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迟疑模样,便知小姐心有顾虑。她在一旁劝道:「小姐,那位苏公子都能随意进出慕容将军的书房,您只是进他的屋子送件衣裳,他还能怪您不成?」 这句话一下捅到了程玉姝的心事。现下她对苏墨的事越来越在意,而且不知不觉中,总有意与之相比。听了雪叶的话,程玉姝心里就像是堵了口气,忽生出了一争高下的心思。 「你在门口守着,我一会儿就出来。」她对雪叶道。说完,便捧着衣裳便走了进去。 慕容琅住的屋子,陈设极为简洁,除了必备的家具器物,并无过多装饰,是与女儿家的闺房截然不同的男子气质。程玉姝觉得既新奇,又有些羞人。她就像是见到了另一个慕容琅,不是什么大将军,也不是什么矜贵公子,而是一个身着常服的居家郎君。 想到自己与慕容琅成亲后,两人会在一处生活、一处安寝,程玉姝的目光不由嚮慕容琅的床榻上偷看了几眼,随即便是面红耳热,心里就像跑进了一只小鹿,咚咚乱撞。 她捂了捂有些发热的脸,走到壁柜前,打开柜门,将外袍放了进去。就在刚要合上柜门的一瞬,程玉姝不经意地瞥见了一堆古怪的东西。 这堆东西像是一些布料,被叠得整整齐齐,与慕容琅的其他衣衫放在一起。布料虽然很干净,但却破破烂烂的。而且,这些布料的材质与柜子中的衣裳明显不同,虽不是寻常的棉布,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 这样的料子像慕容琅、谢启暄这样的富家公子是不会穿的,而她也只是在……苏墨身上见过。 苏墨?! 程玉姝被这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难道这是苏墨的东西?! 想到此处,她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忍不住将这堆布料拿了出来。待她展开一看,竟是一件衣裳! 这件衣裳像是被人用力撕扯过,袖子几乎都要掉了,只和身上的布连着一点,破口处全是毛边。衣裳的尺码明显比慕容琅的要小上许多,一看就不是他的东西。 程玉姝将衣裳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上面除了清洗后留下的皂角味,以及沾染了慕容琅其他衣衫上的松香味,还有淡淡的兰草香气。 这个味道,她闻到过,就在……她不想想下去了。 程玉姝顿觉心下一空,周身都泛起了冷意。她哆嗦着将布料照原样叠好,重新放回柜里,随后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雪叶见小姐刚才进屋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不知怎的,从屋里出来却是面色苍白,像撞了邪一样,路都要走不稳了。她拉着程玉姝冰凉的手,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然而,程玉姝的耳中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离开此处,越快越好! 雪叶好不容易将程玉姝扶进马车。程玉姝刚一坐进去,强忍着的酸涩与委屈就如同积蓄了已久的洪水瞬间溃堤。她用帕子捂了脸,呜呜地大哭起来…… 回到知州府,程玉姝将自己关在房内啼哭不止,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她的嫂嫂小程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子去了趟卫所,回来就是这副模样,还以为是程玉姝和慕容琅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拉着雪叶问了又问。雪叶也不明所以,只得将她们今日在卫所发生的事照实回禀了她。 既然没见到慕容琅,也没有吵架,难不成她是在慕容琅的屋里看见了什么?小程夫人心想。 由着程玉姝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走到程玉姝的门外,冲着里面道:「玉姝,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派人去请慕容公子过来了。我倒要问问他,他屋里究竟藏了什么,让我家玉姝哭成了个泪人!」 程玉姝听到这话,当下便急了。她本就是偷看了慕容琅的东西,怎么好再去问他呢? 她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回道:「嫂嫂千万不要去请慕容公子!玉姝这就开门!」 小程夫人见刚才的话果然奏效,看来这件事正如她所料,一定是慕容琅有什么秘密被程玉姝发现了。 待进了屋,她见程玉姝鬓髮散乱,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赶忙吩咐雪叶打水为她洗脸,又命下人送来汤饭,连哄带劝地让程玉姝好歹用了些。 等下人都退了出去,小程夫人看着程玉姝红肿的眼睛,柔声问道:「玉姝,能不能告诉嫂嫂,今日你去卫所,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21页 程玉姝闻言,鼻子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小程夫人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让她不要急,慢慢说。程玉姝缓了一会儿,终于平復好情绪,便将今日在慕容琅屋内见到苏墨衣裳的事告诉了嫂嫂。 「你是说,慕容公子收了件苏公子的衣裳放在自己的柜子里?那衣裳还是破的?」小程夫人皱眉问道。 「嗯,」程玉姝点点头:「是的。」 「这可就奇了!他留着件人家的破衣裳做什么?」小程夫人实在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那衣裳虽破,却很干净,应是洗好之后才收到柜子里的。」程玉姝如实说道。 「如若是苏公子的衣裳,那慕容公子应该还给他才是。为何要自己留下呢?若说是苏公子赠与慕容公子的,那就更说不通了。哪有送破衣裳给人的?何况还是衣裳这种贴身之物……」小程夫人忽止了口,她突然察觉到这件事有些不对。 程玉姝见小程夫人慾言又止,有些着急,她扯着嫂嫂的袖子道:「嫂嫂有话直说便是,玉姝听着呢。」 小程夫人思忖了片刻,才道:「嫂嫂是觉得,这件衣裳很可能是慕容公子背着苏公子偷偷留下的。但至于他为何要留这么件衣裳,我……就不好说了。」她抚了抚髮髻,避开了程玉姝的目光。 其实,小程夫人不是不好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对程玉姝说。背着一个人,留下对方的物件,这还能是因为什么?多半是因为思恋,因为情思。小程夫人是过来人,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这里面的玄机。只是慕容公子会喜欢一个男子?她实在不敢相信。 「偷偷留下……」程玉姝喃喃地重复着嫂嫂的话。原本她还抱着一丝侥倖心理,想听听小程夫人有没有什么别的解释。但如今听嫂嫂话里的意思,竟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慕容琅一定对苏墨有情! 思及至此,程玉姝虽然伤心,但更多的却是怒气:慕容琅此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安抚,不是真心的! 她不甘心自己被人欺骗,更不甘心自己这么多年的深情被辜负! 程玉姝止住泪意,正色对小程夫人道:「嫂嫂的意思,玉姝心里明白。其实,我也怀疑慕容公子和苏公子之间有些不清不楚。」随后,她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了小程夫人。 小程夫人听完,只觉得这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慕容琅竟会喜欢上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个白丁!这说出去,谁会信啊?可程玉姝说的这些绝不是毫无根据的捕风捉影,任谁听了都会有所怀疑。难为程玉姝将这么多事藏在心里。幸而今日说了出来,否则时间长了,恐怕是要落下心病的。 不过,她毕竟比程玉姝年长,又在内宅修炼了多年,遇事稳重许多。她觉得,截至目前,所有的这些都是她们的猜测,未经证实,不能轻易就下定论。 她握着程玉姝的手,柔婉地道:「嫂嫂觉得,此事尚有待确认,也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已经是慕容夫人认可的儿媳,决不能在此时自乱阵脚,影响婚事。」 「可怎么证实呢?」程玉姝蹙眉问。 是啊,该怎么证实呢?小程夫人有些为难。 此事属于慕容琅的私隐,她和程玉姝断不便出面寻问。若是让程卿筠去问,虽然从年纪来讲,慕容琅要叫程卿筠一声大哥,但从辈分上论,他与慕容琅却是平辈,且两人并不熟络,实在难以开口。再加上程卿筠刚到朔州上任,需要慕容琅支持的地方还有很多。若因为此事闹得不欢而散,可就得不偿失了。 程玉姝见小程夫人低头不语,便恳求她道:「嫂嫂,玉姝已认定慕容公子就是我的夫君,这份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至于要怎么做,还请嫂嫂帮我拿个主意!」 「慕容琅的事,只能由慕容家的人解决最为稳妥。」小程夫人心里有了个想法,她抬起头对程玉姝道:「明日我给慕容夫人写封信,就以卫所生活艰苦,担忧慕容公子身体为由,让她派一位信得过的奴僕过来服侍。如若慕容公子真有什么不妥,相信这位奴僕自会禀告慕容夫人。想来她是断不能容下这种事的,到时她自会处理。你看,这样可好?」 程玉姝想了想,觉得嫂嫂这个办法很好。既保全了慕容琅的颜面,又不伤两家和气,是个两全的法子。 小程夫人回去后,将此事告诉了程卿筠。程卿筠先是错愕,但待得知了来龙去脉,他觉得此事应尽快弄清才好,以免误了玉姝的终身。当晚,夫妇二人便在灯下反覆斟酌语句,写好了给慕容夫人的信。第二日,便差人送了出去…… 第71章 难以启齿 毡房内。 手背和脸上一阵一阵地刺痒,苏墨下意识地想去挠,但两只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怎么挣不脱。他心里一急,睁开眼,醒了。 这是一座白色圆顶的毡房,房内无人,正中间的火堆上架着一口锅,锅中正煮着水,「噗噗」地向外冒着热气。 苏墨微微起身,见自己正躺在厚厚的毡毯上,身上盖着被子和一件熟悉的狐裘,淡淡的松香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他的手被分别绑在两侧支撑毡房的细柱上,他用力扯了两下,绳扣纹丝未动。 因为还发着低烧,苏墨的脑子木木的,弄不明白当下这是怎样一个状况。他只记得自己骑着马逃出了定昌城,再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正想着,只见厚厚的门帘掀开一角,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第122页 「慕……逸之兄!」他叫道。 「醒了?」慕容琅见苏墨正看着他,微微一笑,几步走了过去,俯身蹲下。他伸手覆上少年的额头,手心中传来略烫的体温。虽然还有些热,但比昨夜已经好多了。 苏墨毫无防备地就被慕容琅摸了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虽然他知道慕容琅并无恶意,但他害怕两人这样的触碰。这样的触碰容易让他生出别的心思,而他不可以有别的心思。 「我这是在哪里?」他问,顿了顿,又问:「你怎么来了?」 慕容琅收回手,见少年呆愣愣的样子,又可爱又好笑,便想逗逗他,于是佯装忧惧地道:「这是在定昌,你被达腊抓回来了。我为了救你,也被一起抓了。」 「什么?!」苏墨大叫。难道自己没跑掉?他「唿」地一下坐直身子,准备往外跑。 慕容琅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傻子!骗你呢!昨天半夜,我和御风在草原上找到了你,把你救了回来。这里是牧民的毡房。你已经安全了。」 「哦!吓死我了~」苏墨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慕容琅说他是「傻子」,便不服气地回怼道:「你才是傻子!」随后他抬起手,对慕容琅兴师问罪道:「那你为什么将我绑起来?」 「你的脸和手都被冻伤了,被热气一烤,一定会觉得痒。我要是不把你的手捆上,只怕你现在已经被自己挠成花猫了!蠢!」慕容琅责备苏墨不懂自己的好心,眸中带着一丝宠溺。 苏墨听着慕容琅一口一个「傻子」、「蠢」的说着,心底却渐渐泛起一丝甜蜜。他害怕被慕容琅发现,便避开慕容琅的目光,在毡房内打量,「御风大哥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我让他回去叫谢启暄过来给你看看,估计再晚一些就能到了。」慕容琅回道。 「哦。其实我没什么事了。」话虽是这么说,但苏墨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毡房内暖意融融,正如他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刚刚慕容琅进来的时候,苏墨一眼就瞥见了他眼底的乌青和疲惫的神色。他昨夜为了照顾自己,一定没睡好,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苏墨觉得心里的防线在逐渐坍塌:慕容琅救了自己,不是么?盖在身上的狐裘、被绑着的手、还有回去叫谢启暄的御风……这些都是慕容琅关爱自己的证明,不是么? 此刻,苏墨不想再去揣测慕容琅这样做的目的,是否又有什么阴谋?这一切究竟是蜜糖还是陷阱?在离宫中执行任务时的紧张、在草原上一路狂奔的彻寒,让他仍然心有余悸。温暖的毡房和身边这个人让他感到无比踏实和安心。他太贪恋这样的感觉了。 苏墨轻抚着慕容琅大氅上的狐毛,柔软的触感熨帖着他的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问。 「已经是申时了。」慕容琅道。 「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苏墨嘟囔道。 「还想睡么?」慕容琅问。 「不睡了。」苏墨微红了脸。他突然意识到昨晚是和慕容琅共处一室,不禁用手揽了揽领口。 「你……你昨晚睡在哪里?」他支吾着问,不敢看慕容琅的眼睛。 「放心,没和你同床共寝。」慕容琅看出了苏墨的心思,戏嚯着道。 「切~」苏墨小声回应。 慕容琅见苏墨不睡了,便起身取了块干净的巾帕在木盆中浸湿,拧干后,又走回苏墨身边,俯下身就要给他擦脸。 苏墨见状,急忙扭头躲闪:「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吧。」他还是抗拒两人间的亲密接触。 「好。」见苏墨不情愿,慕容琅也没再坚持。他将苏墨的双手松开,将帕子递给了他。 苏墨小心翼翼地擦着脸。他的脸上和手上又疼又痒,难受极了,喉咙里也干痒难耐。 「逸之兄,我有些口渴,能否倒些水给我?」苏墨问。 「好,你等着。」慕容琅接过苏墨用完的帕子,走到火堆边,从锅中盛了碗水。 水还有些烫,现下没法入口。他将碗放在苏墨的身侧,道:「等凉一会儿再喝吧。」 苏墨点点头,也许是因为净了脸的缘故,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勐然想起有许多正事还没问,便对慕容琅道:「对了,王戟回卫所了么?他有没有将我们在定昌的事告诉你?定昌的兵防图你可看到了?」 慕容琅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禁感慨这少年身子刚好一点,却还惦记着任务,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揉揉苏墨的脑袋。然而手刚伸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养成了总想碰碰苏墨的习惯,实在不妥。 他立刻将手收了回来,回应道:「放心!王戟几日前就回去了,所有的事我都已知晓。这次的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我会奏请皇上,为你封赏!」 「不不不,逸之兄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墨赶忙拒绝,他对这些奖赏什么的并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依功行赏,论罪责罚是我带兵的原则。这次你立了大功,自是应当受赏的。」慕容琅向他解释。 「我又不是你的兵……」苏墨嘟着嘴低声道,脸上却起了笑意。 慕容琅见少年心情不错,心下一动。有件事他还是想弄清楚,此刻就他们两人,也许是个机会。
第123页 他换了个商量的语气,问向苏墨:「王戟说,你没和他一起回来,是因为还有事要做。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他猜测,这可能和苏墨一直要去鞑靼的原因有关。而上一次他问苏墨这个问题的时候,苏墨的回答明显不想多谈。 苏墨闻言一顿,沉默了半晌。他知道这个问题慕容琅迟早会问,他逃避不了。关于幽冥毒,尽管谢鸿有意隐瞒,但苏墨却明白此毒每每现世,都与朝堂有关。这也是为何谢鸿和他都严把口风的原因,因为他们都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然而,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苏墨深信慕容琅为人正直坦荡,对大周赤胆忠心,满腔热忱。所以,究竟能不能告诉他呢?多一个人知道,或许能多一个帮手,但万一自己判断有误,也有可能是多了一个敌人! 苏墨心中起了犹豫。他答应过谢鸿,不向任何人透露关于幽冥毒的秘密。那么,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遵守这个承诺。 想到此处,他抬起头看着慕容琅,委婉地说道:「逸之兄,此事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这件事与朔州卫没有关系。你可以放心。也许有一天,等我认为可以说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请你原谅!」 这个回答并未出乎慕容琅的预料。苏墨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仍对此人一无所知,可见此人善于掩藏且口风极严,并非一个轻易就会对别人交心的毛头小子。不过,这个回答显然已比之前的进了一步。既然苏墨已经有所松动,那就再等等,反正他不急于这一时,他有足够的耐心。 「好!」慕容琅道:「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苏墨点点头,心里很感谢慕容琅没有对他继续逼问。 慕容琅摸了摸碗边,水已经不烫了,他将碗递给苏墨:「给,可以喝了。」 苏墨接过碗,舀了一勺水送进嘴里。哪知木勺上的刺刮到了他的唇肉,「嘶~」苏墨疼得立刻将勺子拿了出来。慕容琅仔细一看,苏墨的唇上冒出了几滴血珠。 「是我不好,我忘了这个勺子不能用。」慕容琅有些愧疚地道,说着就要用帕子为苏墨擦血。 苏墨立刻将头闪避到一旁。「难道你昨天给我用过这个勺子?」他问道。少年心细如髮,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没……这里也没有别的勺子了。」慕容琅无语轮次地道。他有点紧张,觉得苏墨可能要发现什么了。 苏墨抚着自己的嘴唇,除了刚刚被扎到的地方还有些疼,其他的地方柔软湿润。他记得自己从定昌出来之后,由于水囊被冻上,他一直没喝过水。按理来讲,他的嘴唇应该干裂暴皮,但现下都没有,一定是慕容琅餵过水给他喝。 「那你是怎么餵水给我的?」苏墨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让慕容琅一下僵在原地! 该来的果然来了! 自昨晚之后,慕容琅心里就存了件事。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为吻了苏墨的事道歉。虽然他的发心是好的,但最后会发展成那个样子,都是他的责任。不过,现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那样的情景,他实在难以启齿。而且他也不敢想像苏墨知道后,会怎么想他。 一个面对数十万敌军都了无惧色、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面对一个病弱少年,却萌生了怯意。 「你怎么了?」苏墨见慕容琅怔愣的样子,觉得奇怪。 「我……」慕容琅手心不停地冒汗,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墨越看他越觉得有异,难不成……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你到底是怎么餵水给我的?」苏墨又问了一遍,话中隐隐有了些怒意。 「你……你真想知道?」慕容琅有些心虚,踟蹰地问道。 「嗯!我想知道。」苏墨觉得慕容琅一定对他隐瞒了什么,他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慕容琅被苏墨直视的目光逼得无法,只好一边琢磨着措辞,一边道:「昨晚你一直喊渴,我用勺子餵了几次水……都没餵进去,情急之下,我……我……」 他还是说不出口。 「你到底怎么样啊?」苏墨从没见过慕容琅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急了。 「我……」慕容琅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那个过程。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低头从碗中含了口水,随即一把拉过苏墨,硬生生地覆在了少年的唇上! 苏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僵硬,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时间都停止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贴在自己唇上的青年,青年闭着眼,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苏墨被这气势震得一惊,不受控制地张开嘴,竟将这口水咽了下去! 「咳咳咳……」苏墨被水呛到,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慕容琅,跟着在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个巴掌:「你下流!」 第72章 掩藏真心 慕容琅被这一推,立刻松开了苏墨。他极为窘迫地站起身,脚步凌乱地走到毡房门口,背对着苏墨道:「昨夜我实在无法,只好用这样的方式餵水给你。虽然不是有意轻薄,但也确实不妥。我向你道歉!要杀要剐,都由你!」 说完,他掀开门帘,迈步走了出去。此刻他只想逃离此地。 苏墨心跳得厉害,他捂着胸口,感觉一颗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他不自觉地抓着慕容琅的狐裘,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
第124页 他记得,昨夜,他浑身烧得燥热,嗓子里就像点了把干柴,又干又疼,像要裂开一样。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温柔地说话,虽然听不清话里的内容,但他能分辨得出那是慕容琅的声音。 他渐渐平静下来,接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唇上。他下意识地张开嘴,一股清泉直泻而下,径直到了喉咙。泉水沁凉甘甜,瞬间就浇灭了烈火。他整个人都好像浸润在水中,舒爽至极。 或许是担心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不停地用力吮吸。每吮吸一次,就有一股清泉流下,使得他愈发不想停止。到后来,他甚至开始像乞儿一样,用舌尖去迎接,去舔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 吮吸,舔舐,索要……再吮吸,再舔舐,再索要……他顽固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至什么都记不清了…… 苏墨抚着自己的嘴唇,怔怔想着。 难道,昨夜竟是他一直纠缠慕容琅不放么?! 苏墨心下一惊! 这些日子,慕容琅对他的好,他看在眼里,受用在身上。他之所以不敢面对慕容琅的眼神,害怕两人之间的触碰,就是担心自己会越陷越深,迟早掩饰不住。但昨夜他在病中的反映,其实恰恰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他爱上了慕容琅! 只是他始终不敢确定,慕容琅为他所做的这些,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另有所图?难道慕容琅也对他动了心? 不,不,这绝不可能!慕容琅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苏墨使劲摇晃着脑袋。 一则,慕容琅是知道他的杀意的,二则,他现在是男子身份示人,男子怎会爱上男子?即便这些统统都不考虑,也不提两人之间悬殊的家世、地位,单只慕容琅已经有了程玉姝这个未婚妻,就绝无可能再喜欢他。 程玉姝姿容艷丽、才学过人,对慕容琅一往情深。两人可谓天造地设、极为登对。而且程玉姝一直视自己为好友,且她的父亲程大人对陈家有恩。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介入两人的感情! 何况苏墨始终没忘,他和慕容琅之间终有一战!这是他作为陈家后人无法逃避的宿命! 因此,他必须将对慕容琅的恋慕牢牢锁在心里,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毡房外,天光大亮,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朵。然而草原上的北风却没有半点想停下来的迹象,寒风夹杂着雪沫一阵阵地唿啸而过,打在人身上只觉得生疼。 慕容琅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脸上挨了巴掌的地方依然火辣辣的。他知道,这是他应受的!他活该! 其实,慕容琅也很乱。不知不觉中,苏墨已经占据了他心中的很大一部分,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抵挡,就已经俯首受降。他当然知道苏墨的身份仍是一个潜在的危险,而少年接近他,也是抱着想要他命的目的。 但是,感情和理智就像是马车的两个轮子,永远挨不到一起。或许是做将军久了,他越是知道苏墨对自己暗藏敌意,就越会激起他强烈的征服欲。久而久之,他对苏墨甚至起了从身到心都想要彻底拥有的心思!他从来桀骜不逊,惯不按常理出牌,即便苏墨是个男子又如何! 然而,他与程玉姝的婚事却横亘在其中。虽然这已是两家都默认的事实,但慕容琅却迟迟未做明确的回应。起先,他只是觉得自己和程玉姝之间还差一些火候,需要加以时日培养,然而随着他对苏墨的感情越来越昭彰,他才明白,他对程玉姝并无爱恋之情。因此,程玉姝越是刻意的讨好,他就越负疚。 慕容琅决定,无论苏墨对他的感情是怎样的,他都不想再继续这桩婚事,更不想辜负和耽误程玉姝。他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程玉姝说清楚! 苏墨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虽仍然气恼慕容琅对他的逾矩,但在这件事里,他也算不上清白。慕容琅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冻病的。于是,他挣扎着站起身,想将他叫进来。 哪知他刚一迈步,才发觉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脚步虚浮得要命,跟着便是一个摘歪,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啊~」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慕容琅听见屋里的动静,立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苏墨正趴在地上,忍不住斥道:「你病还没好,起来做什么?」说着,不管苏墨愿不愿意,就将他一把抱起,重新放回毡毯上,用被子和外氅将他盖好。 待做完了这些,慕容琅起身便要向外走。然而,他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住,随后背后有个声音道:「逸之兄,你别出去了,外面太冷了。」 慕容琅闻言顿住了脚步。他回过身,仍有些无措地对苏墨道:「那,你可想好了让我如何赔罪?」 「我……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只是,只是后来……」苏墨咬了咬牙,道:「算了,此事以后谁也别再提!就当没发生过!」 谁也不提?当没发生?……慕容琅听到苏墨说的,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哪怕将他打一顿或者骂一顿,也好歹算是个态度。但现在苏墨却将此事轻易揭过,这是对他做了什么都不在乎么?慕容琅想。 「嗒,嗒,嗒,嗒……」毡房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慕容琅掀起门帘出去,见御风带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谢启暄正从马车上下来。
第125页 谢启暄和慕容琅打了声招唿,三步两步就进了毡房。苏墨见谢启暄进来,刚刚还僵着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谢兄,你怎么来了?」 谢启暄见苏墨精神还好,只是脸上和手上红肿得厉害,便把诊箱往地上一撂,一屁股坐在毡毯上,长出了一口气。他捂着胸口顺气道:「可吓死我了!我听御风说你快死了,吓得我赶紧让他带我过来。我们紧赶慢赶,还好还好,总算见到个活的。」 苏墨瞥了眼后面跟进来的御风,对谢启暄解释说:「御风大哥其实说得也没错。要不是他们把我救了回来,估计这会儿你已经见不到我了。」 「呸呸呸!瞎胡说些什么!」谢启暄生气地道:「你这不好好的嘛!哪就要死了!咱们还要一起打仗!一起回玉京呢!」 「是是是……」苏墨开心地笑着。谢启暄为苏墨把了脉,脉象虚寒,迟而无力,应是气血凝滞,阳气虚损所致。想着苏墨在草原上被冻了多日,又一粒米未进,谢启暄一改刚才的玩笑态度,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苏墨见他要哭了的样子,急忙问道:「谢兄,怎么了?难道我……有什么不好?」 「没有没有,你就是太虚弱了。等回到卫所,我给你开一副方子,好好调理调理,很快便会好的。」谢启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安慰苏墨道。说罢,他从药箱中取出治疗冻伤的药膏,轻轻在苏墨的脸上和手上涂着…… 上一次慕容琅为苏墨上药,苏墨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一动都不敢动,但这次谢启暄为他上药,他却没有那样的感觉。这是为何呢?难道是因为谢启暄是大夫?苏墨想不明白。 慕容琅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启暄的手,一会儿觉得他太用力了,可能会弄疼苏墨,一会儿又觉得他的手在苏墨脸上停留的时间太长,就像是在摸着苏墨的脸一样…… 他压抑着想上前替谢启暄上药的冲动,将脸扭向一边,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可没一会儿就又转了回来,继续盯着谢启暄的手看。 御风瞧着主子的样子,简直就像自己的媳妇被人抢了一样。他撇了撇嘴,转过头,仔细打量着毡房里面的情景。火上正烧着水,一旁还放着木盆和巾帕,看来主子这一天一夜应是都没怎么睡,一直在照顾苏墨。 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自以为对慕容琅已是十分了解,但自打苏墨出现,他觉得他之前可能是跟了个假主子! 待谢启暄为苏墨上完药,又用纱布缠好,几人便不再毡房多留,动身向朔州卫而去。 回到卫所,苏墨没有回房,而是让慕容琅先带他去书房,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回禀。慕容琅见拗不过他,便命人将严恺和章廖两位副将叫了过来。 几人进了书房,见苏墨已经回来了,顿时眉开眼笑。他们担心了这么多天,如今总算是一颗大石头落地。几人刚要上前嘘寒问暖。慕容琅却打断了他们,道:「苏墨还病着,这些虚礼就免了。说正事要紧。」随后,他让苏墨有话快说,说完好回去休息。 苏墨也确实坚持不了多久,他开门见山地道:「几位,我在离宫的时候,有一个重要发现。」 「哦?是什么?」几人见他语气严肃,感觉他接下来要说的事一定不简单。 「我听离宫的僕役说,半月后,达腊王子会宴请大周来的一位贵人,为此不仅专门为他安排了宫舍,而且还邀请了盛喜班的头牌舞姬芳菲姑娘为他献舞。」苏墨如实说道。 「此事当真?」慕容琅眸光晶亮,进一步确认道。 「应该是真的。我们烧的那把火将原本为这个大周贵人准备的宫室给烧着了。为了这事,宫里的奴僕还抱怨来着。」 苏墨说完,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就像自己做了件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哦?」慕容琅心下一动,这个消息举足轻重! 自从他们确认三州兵防图遭人泄露,怀疑的焦点就集中到了存有这些兵防图的辽东都司。但因朔州卫归属辽东都司管辖,且指挥使梁义官居二品,是慕容琅的上司,因此,此事不宜明察,只能暗访。 而苏墨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如果利用得当,他们可以从这个大周贵人处着手,不仅能查清内部的奸细究竟是谁,还可以…… 一个奇谲的计划浮上他的心头! 第73章 大周舞姬 苏墨回房休息去了,慕容琅则将严恺和廖章两位参将留下来继续商议。几人初步计划让严恺假扮盛喜班的老闆,带一名舞姬冒充芳菲姑娘,前去献舞。严恺在宴席上,记牢大周贵客的样貌,待回来绘出画像后,他们再进一步调查此人的来歷。 但慕容琅对此却不置可否,此计看上去不错,可仔细研究,就会发现漏洞百出。何况,他觉得这一趟如若只是弄清那人的长相,未免有些劳而少功,对不住这个消息的份量。 虽然计划尚未完全确定,但并不妨碍其他事宜的推进。严恺飞鸽传书给定昌的暗桩,要暗桩速速打探盛喜班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几日后,暗桩趁着来朔州进货的机会,将情报放到了他们接头的地点。 此刻,这份情报正拿在严恺手上,他和慕容琅等人在书房用心看着。 盛喜班的老闆是鞑靼人,名叫洪果尔,大约四十岁上下。这个舞班主要在鞑靼境内表演。为满足鞑靼人的猎奇心理,再加上大周女子皮肤白嫩,身材窈窕,颇受当地人欢迎,因此他或採买、或招揽了一些大周的女孩子,从小培养。现下舞班中的舞姬,鞑靼人和大周人各占一半。
第126页 原本这个舞班在鞑靼没什么名气,直至芳菲姑娘的加入。芳菲姑娘本是大周人,据传她小时候被人贩子所拐,卖到了鞑靼的一户富裕人家。因年纪尚小,暂时只能当个奴婢养着,待等大一些,便是家中男人淫乐的工具。 有一年,这家老爷为庆祝寿辰,请了盛喜班到家中表演。就是这次机会让洪果尔见到了小芳菲。他见这个小姑娘四肢修长,腰肢柔软,行动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媚态,是个难得的跳舞人才,便求了这家管事的,想以酬劳减半来换小芳菲。 管事的不敢擅自做主,便请示了老爷。老爷哪记得住什么芳菲不芳菲的,只道家中这么多女孩子,暂时也用不上,少一个倒能省些口粮。就这样,管事的便将小姑娘转手卖给了洪果尔。 之后的几年,小芳菲在洪果尔的悉心调教下,舞技突飞勐进。如今,她不仅是盛喜班的头牌舞姬,在鞑靼境内也颇有名气,连带着盛喜班也随之水涨船高,鞑靼王庭中的许多重要宴请都会请他们前去表演。 虽然鞑靼的很多舞班都曾出重金,想挖走芳菲姑娘,但这位姑娘却十分懂得感恩。这些年她和洪果尔相处下来,已情同父女,甚至对洪果尔以「义父」相称,因此从未动过离开的念头。而洪果尔更是将这棵摇钱树看得牢牢的,吃食用度都是舞班中最好的,真是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 这段时日,盛喜班正在外表演,听说,要过一段时间才回定昌。 达腊王子此次宴请,只允许洪果尔和芳菲姑娘二人入内,连服侍芳菲姑娘的奴婢都不能带进去。想是因为这位大周贵客极为重要,故而十分谨慎。 随着这份情报而来的,是两张全身画像,一张是洪果尔的,一张是芳菲姑娘的。 洪果尔满脸络腮鬍,大大的啤酒肚,是典型的鞑靼中年男子的长相。芳菲姑娘则眉清目秀,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尤其勾人。细细看去,只觉眸色含春,眼角带媚,尤其是眉心处一颗红豆大小红点,衬得她极为妖娆。别说是跳舞,就是只看着画像,都觉得勾人得很。 「诶,你们觉不觉得这芳菲姑娘长得像一个人?」廖参将问向几人。 「额……」严恺有些犹豫,他好像猜出了廖参将说的是谁。 「你们有话就说行不行,别吞吞吐吐的。」章参将在一旁道。 「我是觉得,这芳菲姑娘和苏公子颇有几分相似!」廖参将终于说了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啊!芳菲姑娘是女子,苏公子是男子,这一男一女怎么可能长得像?」章参将觉得这人简直信口开河。 「你再仔细看看。」廖参将指着画像对他道:「虽说苏公子清秀,芳菲姑娘妖媚,但打眼一看,这两人确实有点像。」 「我也有同感。」严恺在一旁附和道:「不过,我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像,可能因为都长得很好看吧。而且你看暗桩写来的身量,五尺二寸,和苏公子还真差不多。」其实他刚一看到画像,就想到了苏墨,只是碍于男女相似实在离奇,便没敢出声。 章参将闻言,便又盯着画像看了看。还别说,经他二人提醒,他越看越觉得苏墨和芳菲姑娘简直就是一对孪生兄妹,就像是一家子走出来的。 慕容琅站在一旁,抿着嘴没有说话。他一直觉得苏墨男生女相,有那么几次,他甚至都怀疑苏墨究竟是不是个男子?然而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此刻看着芳菲姑娘的画像,他觉得这两人的上半张脸尤其相似,确实能将人唬住。只不过苏墨的眼睛更加灵动,眼神更加清澈,并非俗气的媚色。 「将军,我有个提议。您觉得让苏公子扮成芳菲姑娘前去献舞可好?」廖参将嚮慕容琅说道。 「不可!」还不待慕容琅回答,严恺便道:「且不说苏公子还病着,只这跳舞一项,就绝无可能!」 「就是,苏公子哪儿会跳舞啊?你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章参将鄙夷地瞥了廖参将一眼,道:「再说了,苏公子本就不是咱朔州卫的人。这次已经是帮了咱们的大忙。若是再让人扮舞姬,不知道的还以为朔州卫没人了呢!」 「那你说怎么办?你可别忘了,达腊是见过芳菲姑娘的,咱们要是随便找个舞姬的话,还没出场就露馅了。」廖参将提醒他道。 「那要不咱们干脆将真的芳菲姑娘绑了来,说服她陪咱们演这一次?」章参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嘛……她虽是大周人,但毕竟在鞑靼生活了多年,又被皇室贵胄供养。万一她的心早就投靠了鞑靼,咱们用她岂非引狼入室?」严恺觉得他们对这个舞姬知之甚少,万不得已不能冒这个险。 这下众人都没了言语。舞姬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此人若不定下来,他们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几人都看嚮慕容琅,想听听他的意见。 慕容琅觉得让苏墨假扮芳菲姑娘,在容貌上无疑是最佳人选,但一则,正如严恺所说,苏墨不会跳舞,二则他也存了一点私心。 这段时日,无论是在霍州,还是在朔州,苏墨都为他们对抗鞑靼出了不少力,甚至险些搭上性命。而苏墨没有大周的一官半职,也就是说他几番献计献策、出生入死,凭的只是他作为大周子民的一腔爱国之心。 慕容琅不忍心再这样利用苏墨,他开始为自己此前的做法后悔和后怕,因为他对这位少年已有了另一种情感,他不忍心苏墨以身犯险。
第127页 「你们的想法我都知道了,容我再考虑考虑。」慕容琅揉了揉额角,道。 此事就这样悬在了这里。 舞姬的人选迟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严恺觉得他们不能坐着干等。接下来的几日,他派人在朔州的舞班中,暗中寻访与芳菲姑娘长相相似的舞姬。不找不知道,一找……还别说,真让他找到了几个! 这几位姑娘都是大周贫苦百姓出身,身家清白,与鞑靼没有任何瓜葛。姑娘们自幼习舞,身段、舞技虽不说有多出类拔萃,但也是不差的。只需找个师父密集调教几日,应也能矇混过去。 为防止计划泄露,严恺没有告诉他们是去定昌离宫为达腊王子献舞,只说是鞑靼的一位贵族办宴,想请一位大周舞姬前去表演。 然而岔子却恰恰出在了这里! 姑娘们一听要去鞑靼跳舞,全部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肯了。 要说起来,还是飞花帮的缘故。飞花帮拐卖人贩的手段众多,其中一种便是藉口鞑靼贵族以重金作为酬劳,请大周舞姬前去跳舞的名义,将少女拐卖过去。 大周姑娘本就很对鞑靼贵族的胃口,再加上舞姬身段娇软,更是奇货可居。此前曾有舞姬看中了丰厚的酬金,被骗了过去。可到了鞑靼,哪有什么贵族、重金,等待她们的是日復一日的辱虐,生不如死。这样的故事她们听得不要太多。 虽说朔州在前任知州尹若甫和慕容琅的治下,飞花帮几乎销声匿迹,但因为这个生意实在赚钱,时不常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干上一票,最后再甩锅给飞花帮。 「这些人贩子,真他娘的造孽!」严恺忍不住骂道。既然姑娘们全都不愿意,他也不能硬逼,只好将人都散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第74章 迫在眉睫 有了谢启暄开的方子,再加上日日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式休息,五日后,苏墨病情已然大好。一大早,他来到练武场,拉筋抻背舒活筋骨,准备恢復此前的骑射练习。看着朔州熟悉的景色,少年心中说不出的熨帖。他大口大口地唿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人又活了过来。 不远处,「追月」嘶鸣一声,向苏墨跑了过来。见到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马儿,苏墨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忍不住又亲又抱,欢喜极了。「追月」看主人又恢復了往日的气色,似乎也很开心。它带着苏墨一口气连跑了好几圈,听着主人在背上发出爽朗的笑声,「追月」忍不住一再加快脚步。几趟跑下来,苏墨觉得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慕容琅出现的时候,苏墨已经练习了小半晌。两人几日未见,毡房内的囧事已在心头逐渐淡去。慕容琅见他全身病气已退,此刻面色红润,眸中神采熠熠,不由也跟着心情大好。 「苏墨,想不想和为兄比上两圈?」他发出了赛马的邀请。 「比就比!这次我肯定赢你!」苏墨笃定地道。 「我看未必!先别着急说大话!」慕容琅估计激他。 「是不是大话,总要比完了才知道!」苏墨显然被慕容琅挑起了好胜心。 二人策马来到起点,待御风一声令下,两匹马就像两只离弦之箭,「嗖」地沖了出去。练武场上,两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白色劲装的衣角在疾风的吹动下冽冽翻飞,「踏云」「追月」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如风似掣。 第一圈,慕容琅领先苏墨半个马身,第二圈过半,苏墨仍落后慕容琅一个马头。眼看就快要到终点,苏墨突然「哎呦」一声,慕容琅听见身后少年的叫喊,立刻勒了缰绳,回头看去。哪知少年御马如流星般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待他再想赶上,已是有些迟了。苏墨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我赢了!」苏墨兴奋地挥着马鞭,嚮慕容琅骄傲地道。 「你故意使诈!这也算赢?」慕容琅反驳道。 其实这次比试,他本就有意让苏墨几分,因此并未使出全力。但见少年一直落在后面,他正想着怎么才能不露声色地再慢一点,直到听到苏墨的那声叫喊,他心知是计,但甘愿将计就计,便顺势将马停住,拱手送苏墨一个第一。 「兵不厌诈!」苏墨理直气壮地道:「要不咱们再比上一圈?」 「好!算你赢,为兄输得心服口服!」慕容琅语气软了下来。苏墨虽然病癒,但身体仍然虚弱,这一早上已消耗了他不少体力。慕容琅担心再比下去,恐怕他会吃不消。 御风早已对主子各种讨好苏墨的举动见怪不怪。他觉得,自己只要再跟着主子继续观摩一段时间,便能开班授课了!什么「英雄救美」、「口是心非」、「主动献宝」、「巧妙示弱」、「借势相拥」、「故意认输」……简直比《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还要精彩! 到那时,全大周的小伙儿都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先生」、「恩师」地叫着。说不定,他还会收到数不清的喜糖,吃不尽的宴席,甚至被邀请去喝孩子的满月酒也是有可能的。 慕容琅今日要去城门例行巡检,他赛完马回去沐浴后,便带着御风走了。苏墨上午陪谢启暄为士兵们看诊,下午则回到练武场,跟着士兵们一起操练。 在休息的空档,章廖两位参将和王戟不约而同地走过来和苏墨问好。他们见少年又和以往一样有说有笑、身手灵活,十分高兴,不住地夸赞他这次给朔州卫立了大功!
第128页 苏墨挠了挠头,被大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他跟他们说的消息,后面有没有什么进展,便问道:「将军这几日可有和两位议事?」两位参将一听,便知苏墨指的是何事,他俩给王戟使了个眼色。小将立刻明白接下来的话不是他这个级别能听的,便懂事地和苏墨告辞,跑到一边去了。 章参将把这些天他们商议的情况和苏墨简单做了复述,如今,事情卡在了舞姬这里,一点进展也没有,眼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们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廖参将仔细打量着苏墨,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芳菲姑娘实在是像,便鼓起勇气,道:「苏兄弟,你是否考虑考虑我的意见?我觉得由你来扮芳菲姑娘再合适也没有了。」 「不不不,」苏墨闻言连忙摆手,道:「这怎么可以?我根本不会跳舞,一上场还不就露馅了。」 「不会跳可以学嘛!」廖参将努力说服他道:「眼下,除了你,实在没有别人了。」 章参将看出了苏墨面上的为难,赶忙替他解围道:「苏兄弟病刚好,你莫要说这些烦心事。那什么,我看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赶快集合队伍,继续操练。」说完,他便拉着廖参将走远了。 苏墨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无奈。 其实,他不愿扮做舞姬,不会跳舞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且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之所以抗拒这件事,是因为他担心一旦「扮」做女子,那就相当于让他穿回女装。慕容琅心细如髮,比狐狸还要狐狸,搞不好会发现什么破绽,进而有暴露他女儿身的危险。因此,这一次他恐怕真的是爱莫能助了! 日子又过了几天。在此期间,苏墨看到了芳菲姑娘的画像。待画像展开的那一刻,他当即就明白为何廖参将一直想怂恿他假扮这个舞姬了。凭心而论,他们的确极其相像。如若再将口鼻掩上,相似度甚至能达到八分,当真能够以假乱真。 这段时日,严恺和廖章两位参将几乎已达成共识,让苏墨假扮芳菲姑娘是眼下最为可行的办法,但慕容琅对此始终不予应允,而苏墨这边也一直没有松口。由于谁都拿不出其他的建议,每日的议事便停了。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就要错过这个可以查出大周内奸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有好几次,苏墨能看出严恺和两位参将对他的欲言又止,但他……仍是没有想好…… 入夜,慕容琅的书房内依然亮着灯。他已经连续熬了几日,想尽了各种办法,仍然没有万全之策。 昨日严恺向他表示,实在不行,就由他一个人假扮洪果尔前去,只要能混进离宫,看到那位大周贵客的面貌,再想办法全身而退便可。如果他不幸被人当场抓住,大不了就是个死。他为国捐躯,无怨无悔。但慕容琅觉得这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自己的将士做无谓的牺牲。 「啪!」地一声,慕容琅焦躁地砸碎了一个茶盏。瓷片碎裂的声音传出书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守在门口的御风被吓了一跳,主子很少喜怒形于色,看来这次是真的急了。 慕容琅虽掷了茶盏,但内心的烦闷并未得到多少缓解,他几步走到书案边,从案下的抽屉中取出那枚苏墨的香囊,放到鼻尖嗅了几嗅。此前他偶然发现,这枚香囊中的兰草香气对他有安抚焦虑的效用。每每他心乱如麻时,只要浅闻上几下,便能舒缓许多。渐渐地,他便上了瘾。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主子,苏公子在门外求见。」御风道。 慕容琅闻言,赶忙将香囊放回抽屉,随后才冲着门口道:「进来!」 苏墨走进屋内,见慕容琅正立在案前,一脸愁容,便道:「逸之兄,抱歉打扰你了。我这么晚来找你,是有事想与你商量。」 「如若不是要紧事,明日再说也可。你早些……」 「我愿假扮芳菲姑娘,为达腊献舞!」 「什么?你再说一遍?」慕容琅一怔。 「我是说,我愿意假扮舞姬,去定昌离宫查出大周内奸。」苏墨又解释了一遍。 慕容琅完全没料到苏墨会主动请缨。据他这几日的观察,苏墨对男扮女装这件事十分抗拒。也是,试问哪个男子会愿意穿上女子衣裳,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呢? 「你可想好了?」他再次确认道,担心苏墨是一时冲动。 「嗯!想好了!」苏墨语气坚定。 但…… 「苏墨,你可知此行只有你们二人独自进宫,不能带一兵一卒。宴席当日,达腊势必会在宫内步步设防,因此,这次的行动可以说异常兇险。而且……」慕容琅顿了顿,继续道:「你并非朔州卫的士兵,也不是大周的官员,如你不愿意,是没有人会逼你的。」 「逸之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这的机会千载难逢,如若错过,恐怕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何况……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情报,要是就这么浪费了,怪可惜的!」苏墨如实道:「再说,除了我,你们也没有别的人选,不是么?」 是啊,苏墨说的没错,除了他,他们没有别的人选了。慕容琅想。 此事已迫在眉睫,是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好!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务必平安归来!」慕容琅看着苏墨的眼睛,等待着他肯定的答覆。
第129页 灯火下,少年眸光炯炯。这一刻,慕容琅突然觉得亏欠他很多。如若苏墨此时再拿着匕首对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还手了…… 「好,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苏墨答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毅。 第75章 教坊习舞 舞姬的人选总算定了下来,大家的心里都如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一日,严恺带着苏墨来到朔州城内的教坊,向一位极有经验的女舞师——香君娘子,拜师学艺。 香君娘子早年也是一位舞姬,在朔州小有名气。后来她嫁为人妇,不便登台,便转而教习刚入教坊的年轻姑娘。她不仅教授过许多舞姬跳舞,极有经验,更为难得的是,她曾经去过鞑靼,见过芳菲姑娘的舞蹈。因此,是教习苏墨的最佳人选。 当香君娘子得知自己的这位学生是位男子,一开始还以为严恺找错了人,应该去找教授男子跳舞的男舞师才对。严恺向她好一通解释,她才弄明白,原来是要教男子扮做女子的样子跳舞。 这样的要求她此前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有特殊的癖好,喜欢让长得秀美的小倌扮做女子,为他们跳舞。不过,这对男子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不仅面容生得要美,身子也要像女子一般纤细柔弱,这样看上去才不会显得突兀,才能得几分赏心悦目。 但严恺说的这位男子……能行么? 待香君娘子见到苏墨,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样貌不输女子的男子,心中的疑虑立刻便减了五成。面前的少年肤若凝脂,生得水秀山明,观之,顿觉风清月皎。他们教坊中的所有姑娘加在一起都没他好看。 她比照着苏墨的身材,选了件尺寸合适的舞衣让他换上。为了衬托舞姬婀娜的身姿,这些舞衣通常都做得极为贴身,再加上胸部有额外的骨架支撑,腰部也会用系带紧束,更会突显出舞姬凸凹有致的曲线。 苏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女子的衣裳。他在内室捣鼓了许久才弄明白舞衣上那些系带、环扣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了男子宽大的外袍遮挡,他修长的四肢和纤细的腰肢显露无疑,再加上这件舞衣以罗纱制成,轻如蝉翼,穿在身上,于飘逸中又有带着似有若无的诱惑。 苏墨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感觉,躲在屋内迟迟不愿出去。 香君娘子和严恺在外面等了许久,死活不见人出来。香君娘子便扣了扣门,问道:「小公子,你可是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我帮忙?」 「啊,不用,不用,」苏墨支吾着道:「我,我这就出去。」说罢,他咬了咬唇,似下了很大决心。 等在门外的两位见门被轻轻拉开,屋中之人两只脚蹭着地,慢吞吞地从屋里往外极不情愿地挪出来,脸上还红一阵白一阵的,感觉难为情的很。 香君娘子盯着身着舞衣的苏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位姑娘……不……这位公子也实在太好看了!他虽然还束着男子的髮髻,但身上的气质却因这一袭舞衣变作了女儿之态。可说是娇而不作,媚而不妖,连教坊中的一众舞姬都叫他比了下去! 她让苏墨原地转了几圈,轻盈的舞衣随风飘起,少年就如同一位误入凡尘的仙子,有着摄人心魄的美丽!她不由看了看严恺,真想问问他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个少年? 严恺自打苏墨从屋里出来那一刻,就已经看傻了。这,这还是苏墨么?他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反覆瞧了又瞧,确实是苏墨没错。他张着大嘴,舌头像打结了似的,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苏墨本就紧张,此刻被两人看得心里发毛,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遂小心谨慎地问道:「是不是……不太行?要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香君娘子和严恺异口同声地打断道:「行!行!行!简直太行了!」 学舞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由于时间紧张,加上卫所不便外人进入,苏墨便留在了教坊中,跟着香君娘子日夜练舞。苏墨自幼学习轻功,因而腰肢柔软,身轻如燕。香君娘子只教了几个动作,便知他的功底不错。 不过,仅有功底还远远不够,若想完美地跳完一只舞,除了要将所有的动作用眼神和肢体表达到位,还要与乐曲、节奏巧妙配合,而最最重要的,则是舞者需要懂得舞蹈的意义,这样才能达到人舞合一的境界。 芳菲姑娘最擅长的是水袖舞。香君娘子结合苏墨的气质,将其中的一些动作做了重新编排,将舞蹈中原本的凌波仙子变为月中嫦娥,使整支舞更加飘逸出尘,见之忘俗。苏墨一边学习一边揣摩,既保留了原有舞蹈中的精华,又考虑了鞑靼人的喜好,这样一来,这只舞可谓是独树一帜,连香君娘子都觉得绝哉!妙哉! …… 严恺回到卫所,章廖两位参将忍不住向他打听苏墨在教坊内的情况。话里话外半是关心,半是好奇。 严恺只知道若从外貌上看,苏墨骗过达腊应没有什么问题,但要说跳舞嘛……他没见到苏墨学舞的样子,但只是想想,就觉得一个大男人跳女人的舞……呵呵,他也不知道会是怎么个结果。因此,面对众人的寻问,他只道:「还好!还好!」实则,他心里也没底。 程玉姝自从那日给慕容琅送过衣服,就再也没来过。慕容琅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一来,他这几日一心扑在完善定昌的计策上,无暇顾及,二来,程玉姝来与不来,本就随她心情。
第130页 倒是谢启暄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一次程玉姝送饭过来,见他吃的欢喜,曾说以后会经常做,但一转眼这都过去好几天了,程玉姝却再也没来过,这是何故呢?趁着这几日没什么事,他便嚮慕容琅告了假,到知州府上去找程玉姝。 程玉姝正在房内绣花。这些日子她之所以没去卫所,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慕容琅。慕容琅对苏墨的好,对苏墨的特殊,甚至留着苏墨破烂的衣衫……这些都让她坐卧不宁。 她不由自主地就会拿自己去比较,比较她与苏墨在慕容琅心中到底谁轻谁重。虽然她也明白这样的比较实在可笑,但她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可笑又让人难以理解的局面。 为了平心静气,也为了打发时间,她只好专心于绣花,绣着绣着,这些烦心事就暂时不会去想了。听到雪叶回禀说谢启暄来了,她放下绣绷,到镜前理了理妆容,便来到外间来见谢启暄。 谢启暄见到程玉姝气色尚佳,只是眉间似有一抹愁容不得舒展,便关心地问:「程姑娘,你好几日没去卫所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程玉姝伏了一礼,道:「多谢谢公子挂念,玉姝并无大碍。只是……只是觉得卫所是军机重地,不便总去叨扰。」 「怕什么,你是自己人,还怕逸之怪你不成?」谢启暄没有听出程玉姝话里的意思,劝慰着道。 他从盘中拿起一颗蜜饯,丢到嘴里,一边吃一边自顾自地抱怨着:「哎,苏墨不在,你也不来,我一个人在卫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怎么,苏公子还没回来么?」程玉姝对苏墨的事极为敏感,任何关于这个少年的消息,她都想知道。 「回是回来了,但病得不轻。御风带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和逸之待在一个牧民的毡房里。他的脸上手上都被冻坏了。我看逸之那样子,应是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光顾着照顾他了。」谢启暄嘆道。 「你是说,慕容公子一直在照顾他?」程玉姝听着,心里就像扎了根刺,难受极了。 「是啊。毡房里就他们两个。不是逸之,还能有谁?」谢启暄回道。 雪叶见程玉姝面色有些苍白,便知谢启暄这番话又触到了小姐的敏感之处,她赶忙打断道:「那苏公子如今可好了?怎地又不在了呢?」 「嗯,好是好了。但这几日他在城内的教坊里,听说在学什么跳舞。」谢启暄吃着蜜饯不停嘴,没一会儿,一小碟蜜饯就见了底。 「学跳舞?」程玉姝有些意外,这又是怎么个情况?她看了看一旁的雪叶,雪叶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具体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他一直住在教坊里,好些天没回来了。我估摸着,没准儿又是为什么新的任务做准备呢。」谢启暄挠了挠头。 程玉姝示意雪叶再添一些蜜饯上来,谢启暄却拦住她道:「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见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说罢,便起身准备告辞。 程玉姝心下一转,叫住他道:「刚刚你说苏公子正在教坊内习舞,可巧教坊离这里只有几条街,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谢启暄闻言眼睛一亮,他一拍双手,道:「好主意!我正纳闷他一个大男人学的哪门子的舞。这下正好可去问问他。」 说罢,程玉姝让谢启暄稍后,她回房换了件衣裳,便带着雪叶,与谢启暄一道,乘马车向教坊而去。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到了教坊门外。门房的小厮见谢启暄出示的腰牌,便知他是卫所的医官大人,点头哈腰地请几位进去。 几人都是第一次来教坊这种地方,见里面一个小院挨着一个小院,歌舞、器乐、戏曲各色技艺皆有,均是几人一组,由有经验的师父带着练习。 他们一路打听着苏墨,然而教坊中却无一人听说过此人。原来,为了防止计划泄露,严恺没有将苏墨的真实姓名告知香君娘子,而是为他取了个假名。学舞的目的则是喜欢芳菲姑娘的舞蹈,想效仿其一二。 香君娘子在教坊中浸淫多年,早听出这些不过都是些骗人的说辞。定是包养这位小公子的少爷想看这柔美又妖媚的水袖舞,才命他来学的。只不过香君娘子不愿点破,毕竟这与她也无甚干系。 程玉姝和谢启暄几人在教坊中来来回回找了几遍,也没见到苏墨的影子。 第76章 临行考校 几人准备打道回府,在路过一处小院时,雪叶一眼瞥见有个舞姬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她立刻叫住了程玉姝和谢启暄,示意他们稍等。 这位舞姬身着一袭绯霞色轻纱舞衣,正在院中翩翩起舞。只见她面若春桃,腰若拂柳,一头浓密的青丝绾成一个飞仙髻,好像画中走出的仙女,灵秀飘逸。 舞姬的玉臂柔若无骨,狭长的水袖似与她连成了一体,绕、翻、甩、抛,旋、转、撩、盘,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那水袖就像活了一般,忽而如流水般疾速,忽而如轻云般慢移,忽而如雨丝般轻快,忽而如骤风般驰掣。令人如梦似幻,久久回味。 几人沉醉于舞姬营造的意境中,一时未回过神。倒是舞姬发现了他们,兴沖沖地向他们跑过来,道:「程姑娘,谢兄,你们怎么来了?」 「苏墨?你是苏墨?」谢启暄惊得长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 苏墨打量了一下四周,见香君娘子不在,才放心地说道:「嗯,是我!」说着,他张开双臂,在谢启暄面前转了个圈,爽朗地道:「怎么样?没认出来吧?」
第131页 「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竟然穿着女人的衣服!」谢启暄纳闷地问,那语气就像见到一个变态一样。 「我……我以后再和你解释。」苏墨含煳着道。 「不过,你还别说,倒是挺好看的。」谢启暄眼睛不住地在苏墨身上打量:「你要是个女的,我都想娶回家去了。」 苏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听着他嘴里的混话,假装生起了气。他挥着手中的长袖,拍打着谢启暄道:「我让你再瞎说!让你再瞎说!」两人一顿笑闹。 程玉姝见面前的苏墨明艷、妩媚,甚至还带着几分妖娆,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见了,都移不开眼。她惊讶得如同木雕泥塑般愣在当场。雪叶见状,悄悄捅了捅她。程玉姝这才反应过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向苏墨道:「想不到苏公子扮做女子,竟是这般丰姿冶丽,连玉姝都看呆了。」 「程姑娘快莫要取笑我了。我这是第一次穿女子的衣裳,实在别扭得很。」苏墨没看出程玉姝的不悦,向她解释道。 「贤弟,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学跳舞啊?是不是逸之又给你派什么任务了?」谢启暄刨根问底地道。 「额……我现在还不能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这次的任务尤其隐秘,苏墨实在不能同谢启暄讲。 「切!左一个不能说,右一个以后再解释,我看啊,你和逸之的秘密可是越来越多了,连我都瞒着。」谢启暄有些不高兴了。 「别这样嘛!」苏墨拉着谢启暄的袖子摇晃着:「等我回去给你赔罪还不行么?」 程玉姝听到谢启暄提起了慕容琅,不由心中一颤:「是啊,若是慕容琅见到苏墨这个样子,会作何反应呢?只怕会更加……」 雪叶见程玉姝神色实在不好,担心再待下去,会被苏墨和谢启暄看出端倪,便提醒道:「小姐,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今日先回去,莫要耽误苏公子练舞。」 「嗯,好!」程玉姝点点头,眼睛仍是怔愣愣地看着苏墨。 程玉姝是被雪叶拽着回到马车上的。谢启暄因为要回卫所,便坐另一辆马车走了。 回到府上,程玉姝仍是没回过神。如果说在此之前,她不明白慕容琅为何会对苏墨心动,但今日见到苏墨「男扮女装」的样子,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墨换上女装,竟似曹植所做《洛神赋》中描述的一般:「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样的倾世之姿,只怕是个男人,都会忘记身份地位,甚至不在乎性别地想拥之入怀吧? 程玉姝坐在镜前,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虽说她也生得一副好颜色,但因她见到了苏墨翩然起舞的仙姿,见到了慕容琅对苏墨的不同,故而生了自卑之心,便怎么都自信不起来了。 雪叶明白小姐的心思,见她似有颓色,便上前鼓励道:「小姐莫要伤怀。苏公子再怎么好看,也毕竟是个男子。就算大将军再喜欢他,慕容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程玉姝闻言却一点喜色也无。「以慕容公子的性子,他想做的事,只怕慕容夫人也拦不住。」程玉姝忧心忡忡地道。 「依我说,小姐您不应该一直躲在府里。您看看,您都多长时间没去卫所了?这样您与大将军只会越来越疏远的。」雪叶劝道。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可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程玉姝诚实地道。确实,若她现在见到慕容琅,只怕连笑都很难挤出一个。 「小姐,您想想。即便大将军与苏公子没什么,您日后与他成婚,过不了几年,他也是要纳妾的。难道大将军还能只守着您一个人不成?到时候,您一样要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倘若您现在都受不了,那以后该怎么办呢?」雪叶发愁地道。 「纳妾?」程玉姝一怔,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下经雪叶提醒,她才意识到,是啊,慕容琅身边总会有旁的女子的。即便像她父亲与母亲这么恩爱,后院也是有几位小妾的。而她的几位哥哥,除了妻妾,还有通房。 或许,这就是女子的命运,即便再如何深爱着夫君,也不可能得到他全部的爱。她应该学着隐忍、大度,这才是当家主母应有的气量。 雪叶见小姐有些被说动了,又道:「奴婢想着,如果您暂时不想见大将军,或许可以找机会和苏公子聊聊,探探他的意思。如若他对慕容公子无意,自是最好。若是他……,您也可以早做筹谋。」 「你是说,我去和苏公子谈谈?」程玉姝看着雪叶问道。 「嗯。苏公子应是知道您对慕容公子的心意,您不如再把话说得明确些,让他能知难而退。这样既没得罪大将军,也能保全您二人的婚事,奴婢觉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程玉姝思忖了片刻,点点头,道:「倒是个办法。不过,这事不宜操之过急,容我想想该怎么和苏公子说。莫要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才好。」 「是呢。若是让人看出您着急,咱们就落了下风了。今儿个苏公子不是说他还有任务在身么,那就等他执行完任务再说。」雪叶建议道。 「好!」程玉姝回道。 …… 苏墨的舞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香君娘子又手把手地教他上妆的技巧。什么傅粉、施朱、画眉、点唇……眉毛又分什么小山眉、垂珠眉、分梢眉、涵烟眉、拂烟眉,还有什么梅花妆、酒晕妆、飞霞妆,堕泪妆……天啊!看着面前这一堆五颜六色的脂粉盒子,苏墨觉得做个女子实在是太麻烦了!
第132页 可是没办法,这次去定昌离宫,身边一个丫鬟都不能带,这些都要靠他亲力亲为。苏墨比照着芳菲姑娘的画像,硬着头皮跟着香君娘子涂涂抹抹,描描画画。一开始画得就像个鬼,别说是香君娘子,就连苏墨自己都看不下去。待认真练习了几日后,还别说,他已经画得有模有样,再过一段时日,就能熟练地为自己上妆了。 苏墨见出发日期临近,便收拾了衣裙妆奁,拜别香君娘子,一路返回卫所。那里还有一场大考等着他。 …… 苏墨在教坊习舞的这些日子,慕容琅命暗桩调查盛喜班的动向。现下盛喜班不在定昌城内,他们去了临近的小城表演,要过几日才会回去。慕容琅得知这个消息,立即让严恺派一队精兵乔装改扮,赶到小城将盛喜班控制住。 他们将班中所有人锁在一处私宅内,严加看守。同时告知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待上几天,就会放他们走。洪果尔还以为是对家为了抢生意找来的打手,见这些人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只好从了。 士兵们从洪果尔的箱笼中搜到了定昌离宫进宫用的腰牌和帖子,派一个人将它们带回了卫所。 此刻,朔州卫,慕容琅的小院内,院门紧闭,几名士兵在门外把守。慕容琅坐在院子正中,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分坐两旁。御风则立在慕容琅身侧。今日,他们要考校苏墨的舞艺,只有过了他们这一关,才有可能骗过达腊。 只见苏墨玉粉敷面,娥眉淡扫,晶莹的眼眸顾盼生辉,额间一点朱红为她平添了一抹别样的妩媚。他用轻纱覆着半张面容,青瓷色的舞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他时而莲步慢移,时而翻飞疾转,两只水袖随着她的手臂旋起,宛若一道玉轮,将她圈入中心。随后,他纤足轻点,腾身跃至半空,轻盈好似飞燕。她臂弯中的披帛随风飘起,就像月宫中的天女,清冷高洁,不染凡尘。 苏墨轻舒长袖,天上霎时出现两道白练,随着几个飘逸的甩袖,白练在空中如云似烟,霎时将周遭烘托得恍若仙境一般。白练所过处,花瓣漫舞,香气醉人。跟着,苏墨连续几个迴旋,稳稳落地。 他舞步细碎飘至众人面前,媚眼如丝,玉指轻挑,瞬间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缠住,再也看不到别的。刚才还纯然如圣女的他,此刻却是千娇百媚,万般妖娆。他眉间的红点一动一动,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跳一跳,简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当真魅惑至极。 最后,他以一个绝妙的卧鱼稳稳收尾,整段舞戛然而止。 苏墨做了一个收势,看向面前的众人。刚才他的心思全都在舞蹈上,没注意几人的神色。现在看去,只见慕容琅的脸黑得就像锅底,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则像是被点穴一般,呆楞楞地坐在椅中。几人都盯着他,一言不发。 「我跳得……是不是……不好?」苏墨怯怯地问。 第77章 妖精变的 「你……真的是苏兄弟?」廖参将将信将疑地问道。他仔细打量着苏墨,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听面前这人说话,确实是苏墨的声音。 「廖参将,你在说什么?不是我,还能是谁?」苏墨觉得他真是明知故问。 「你……这舞……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章参将在一旁,语无伦次地说道。话音刚落,他就觉得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淌了出来。待用手一擦,发现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啊?我跳得就这么难看么?」苏墨还以为章参将是被他的舞蹈吓到了,赶忙递上一块帕子,让他擦擦。 「不是不是,你跳得简直太好了!把我们都看傻了!」严恺赶忙解释,就怕苏墨打退堂鼓:「我虽然没看过芳菲姑娘跳舞,但想来也就是你这样子。不,你应该比她跳得还好!」 「真的?」苏墨觉得严恺可能是为了安慰他,没有说实话。 「真的,严副将说得一点不夸张。」廖参将解释道。随后,他又问向苏墨:「那个,我说苏兄弟,你家中可还有姐妹?内什么,我还没娶妻呢,我想着你要是有姐妹什么的,不如给我介绍介绍……嘿嘿……」 「啊……」苏墨没想到廖参将突然问起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严恺和章参将瞥了廖参将一眼,道:「我们这说正事呢,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廖参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再说话。 由于慕容琅一直没说话,苏墨有些不安。他转过头,看向端坐在椅中的青年,用目光寻问着他的回应。 慕容琅脸上还是阴云密布,像是很不高兴,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苏墨,语气冷冷地道:「让你扮芳菲姑娘,学几分样子也就可以了,何必……何必如此……」 「如此什么?」苏墨歪着头,有些不解。 「也,太勾人了些!」慕容琅极不情愿地说道,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墨出场一亮相,他就被惊得楞在当场!谁能想到,这位少年换上女子的衣衫竟如此惊艷!随着苏墨盈盈起舞,曼妙的舞姿加上婀娜的身段,如妖似仙,勾魂摄魄。慕容琅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毡房那晚一般,周身起了阵阵热意,喉咙干渴得紧。他只能不停地往嘴里灌水。 再看坐在两侧的严恺等人,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连眼都捨不得眨,尤其是廖参将,嘴张得老大,哈喇子都快要流到腿上了。原来,不只是他,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对这样的苏墨着迷!
第133页 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将他舞裙上的亮片照得闪闪发亮。慕容琅被这光芒一晃,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苏墨有没有可能是个女子?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他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可能呢?他们之所以从未怀疑过苏墨的男子身份,是因为他第一次出现时就是男子装束、男子打扮。但万一,他是故意假扮的呢? 慕容琅又想到,此前去霍州的路上,由于他们赶时间抄小路,有时会露宿在外。每到沐浴的时候,苏墨都是离他们远远的,从不和他与谢启暄一起洗。他当时以为是少年从山里出来,平日少见生人,因此害羞。但如今想来,的确有些可疑。 慕容琅看着苏墨,心里暗暗存了疑心。 御风在一旁,心里也没闲着:这苏墨一会儿男,一会儿女,迷惑人心的功力着实不浅,怕不是个妖精变的?只怕就是唐僧来了,也招架不住。这回主子……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御风开始默念起了佛。 苏墨实在不明白慕容琅这是在气什么。什么叫「太勾人了些」?说得就好像他在勾引男人一样,可又不是他愿意这样的,这支舞明明就是这个样子的好么?苏墨觉得和这人真是说不通。 「还不去把衣裳换了去!」慕容琅责备道。这舞衣勒得这么紧,简直,简直不成体统!他多一眼都不想让严恺他们看到苏墨这个样子。 「哦!」苏墨撅着嘴,向众人告退,回去换衣服了。 …… 苏墨的扮相和舞姿给了大家极大的信心,感觉他们的计划俨然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看严恺的了。然而,慕容琅想着苏墨柔媚的身影,心中却若有所思…… 这一日,几人正在和扮成洪果尔的严恺打趣。严恺磕磕巴巴地说着鞑靼话,显然有些紧张。 「严副将,你还得加紧练习啊!要不见了达腊,你这一张嘴就暴露了!」廖参将提醒他道。 「我知道。我现在做梦都在练,可毕竟不是咱自己的语言,我也着急呢!」严恺面露急色。 「没事没事,再练练,兴许会好一些。」苏墨在一旁宽慰着道:「实在不行,到时候就说你嗓子痛,不方便说话。」 「别光顾着练鞑靼话,礼仪也要记牢。」章参将补充道:「鞑靼的礼仪你可都记牢了?见了达腊,该怎么行礼?见了大臣,又该怎么行礼?可千万弄错了。」 「知道,我都知道。」严恺嘴上说着「知道」,但他的手脚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手忙脚乱地一通比划,众人不免都皱起了眉头。 慕容琅抿着嘴,忽然想到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鞑靼宫廷用语和民间用语有些细微的差别,有的是发音上的差别,有的则是用词上的差别。若不是土生土长的鞑靼人或是非常熟悉鞑靼语的人,是很难注意到的。 现下,严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然而时间紧急,临时现学怕是来不及了。但如若严恺就这么去了,只要他一张嘴,心细的达腊就会发现破绽。到时,他和苏墨一个都活不了! 慕容琅将此事和众人一说,大家立刻瘪了壳!千想万想,谁能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坑? 章参将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鼓起勇气道:「我听说,将军自打来到朔州,就开始学习鞑靼语。有人说,您的鞑靼语比鞑靼人说得还要好?可有此事?」 慕容琅刚要说话,就被严恺打断道:「咱们将军的鞑靼语确实在朔州卫中无人能及,但这次行动实在兇险,将军是朔州卫的最高将领,万一出了差池,那朔州卫该由谁来指挥?不妥,不妥!」 「那临出发就这么几天了,你能学的会么?」章参将反问道。 「这……」严恺有些含煳,他心里确实没底。 慕容琅见状,果断对众人道:「此次行动事关两个人的性命,更关乎大周内奸,不容有失。这次就由我来扮洪果尔,与苏墨前去定昌!」 「将军三思啊!」廖参将在一旁担忧地道。 严恺颇为惭愧。他觉得,都是因为他的鞑靼语说得不好,才让慕容琅有此想法,便抱歉地道:「将军再给我几日,我肯定能将鞑靼话说好。」 「其实,鞑靼语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原本咱们的计划只是弄清楚那位大周贵客究竟是谁,但既然苏墨为我们带回了定昌的兵防图,我倒有了另一个想法!」说道此处,慕容琅眸光深邃,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不可一视的桀骜。 按照他的部署,他与苏墨二人进入定昌离宫执行任务。定昌城内则提前安插进了数百位朔州卫精兵。他们扮做鞑靼百姓或大周商人的样子,在城内活动,观察城内的兵防。待慕容琅和苏墨事成后逃出离宫,这些精兵便在宫外接应。 同时,章廖两位副将率兵乔装扮做牧民,在定昌城外一百里左右,拦截追击慕容琅等人的鞑靼兵。严恺则坐镇卫所,随时准备支援。 …… 七日后,到了出发的日子。 慕容琅贴着大鬍子,穿着鞑靼人的衣裳,里面塞着的厚厚的软垫撑起一个浑圆的啤酒肚,一下就有了鞑靼中年男子的味道。苏墨则做女子装扮,娇美夺目,媚态天成。他坐在马车内,慕容琅充当车夫,二人挥别众人,一路向定昌而去。 定昌城门处。 城门守卫都认识洪果尔和芳菲,他们见这位班主独自驾着马车进城,立刻伸手示意他停下。一个守卫掀起车帘,用一双贼熘熘、色眯眯的眼睛,打量着车内的苏墨,半晌后才对慕容琅道:「洪班主,怎么就你们两个?你的舞班呢?」
第134页 苏墨和慕容琅的这身打扮只在朔州卫给严恺几人看过,从没接受过他人检验。苏墨见守卫的语气不善,还以为是二人穿了帮,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慕容琅不动声色地将车帘放下,一脸淡定地道:「这位军爷,我的舞班还在别的地方表演。我和芳菲是受达腊王子的邀请,特意赶回来的。」说罢,他从衣服中掏出帖子,毕恭毕敬地递给守卫。 守卫接过到帖子仔细一看,果真是离宫发出来的,赶忙将帖子还了回去,满脸陪笑道:「洪班主还请莫怪。这几日有贵客进城,上头嘱咐对进城的人要严加盘查,还请班主多包涵!」 「明白。我们这次去离宫,就是要给这位贵客表演的!」慕容琅摸着鬍子,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就辛苦二位了!」守卫听了这话,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没有放行的意思。 慕容琅自然明白他那点儿心思,伸手塞给守卫两锭银子。守卫放在手里掂了掂,觉得份量不错,这才让他们进了城门。 苏墨见城门守卫没有看出他二人的不妥,不由有些开心。说来也怪,自经过了毡房一事,他与慕容琅不仅没有彼此疏远,反而更加亲近了。苏墨等他们行得离城门远了,调皮地掀起车帘,对慕容琅开玩笑道:「义父,你刚才的样子好不威风,就像我认识的一位大将军。」 慕容琅被这声「义父」叫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真是的,我有这么老么?」慕容琅心里想着,嘴上却配合地道:「哦?不知我的小芳菲说的是哪位将军啊?」 「还能是哪位?就是大周的第一将军慕容琅呀!」苏墨边说边捂着嘴偷笑。 「慕容琅?没听说过。不过,我倒觉得你有点像我见过的一个人。」慕容琅也起了玩心。 「是谁?」苏墨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啊,这人曾经打败过勐虎,还干掉了阿鲁瓦。虽说是个男子,但若扮成姑娘,却是人间的一抹绝色。」慕容琅故弄玄虚地说着。 苏墨闻言,用帕子捂着嘴,在马车内笑得东倒西歪。他知道慕容琅说得就是他,仍故意问道:「这个人竟然这么有本事?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身在何处呢?」 「此人姓苏名墨,如今就坐在我的马车上,是我的乖女儿。」慕容琅一本正经地答道。 苏墨本来还在笑,一听到「乖女儿」三个字,就像被人占了便宜,没好气地瞪了慕容琅几眼。慕容琅见苏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再也憋不住笑意,「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哈哈哈哈」……马车一路向定昌离宫而去,留下一路笑声。 第78章 为你更衣 离宫,宫门口。 慕容琅向侍卫递上了两人的帖子和腰牌。待侍卫查验完,慕容琅正要赶马车进去,却被另一个侍卫拦了下来。 「你,还有车里面的人,都下来,站到一旁。」侍卫用弯刀点指着慕容琅道。 慕容琅和苏墨对视了一眼,只得依言照做。侍卫们上前,将他二人从上至下全身查验了一遍,随即又让他们将行李打开,把里面的衣衫物事都抖散开,翻弄了好一阵。最后,连他们坐的马车也被里里外外做了一番搜捡,直至确认没有铁器利刃,侍卫们才将他们放行。 慕容琅驾着马车往宫里走,苏墨坐在车内,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宫内各处的侍卫比他上次和王戟来时,足足多了一倍。巡逻的侍卫应该也增加了班次,他们向宫里行这一路,就遇到了两班。看来,这次的宫宴极为重要。为此,达腊特意加强了宫里的戒备。 苏墨下意识抚了抚右侧的袖口。为了通过进宫时的盘查,他没有带匕首,而慕容琅也没有带佩剑,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兵器。所以,严恺说这次的行动兇险,并不是夸张。 到了第二道宫门,宫里的一位奴僕,带着几个杂役正候在此处。慕容琅将马车停好,告知奴僕他们的身份后,奴僕便带着二人到了内廷旁边的一处小院。慕容琅和苏墨这几日就住在这里。 奴僕吩咐杂役将他们的行李放到房里,又叮嘱二人好生休息,无事不可以出院子,每日会有人送来三餐,便准备退出去。 苏墨却柔声对他说道:「大人请留步。」 奴僕闻言转过身,对苏墨道:「我只是一个僕役,不是什么大人,姑娘叫我阿图就好。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嗯,我想向你打听个事。」苏墨顿了顿,接着道:「听说王子这次请我们来,是要为一位大周的贵客表演。你可知这位贵客的名姓?」 阿图听到这话,略带歉意地对苏墨道:「姑娘问的这位贵客,由专门的宫人服侍。除此之外,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样。」苏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阿图见二人没有别的事,便离开了。他走之后,门外多了两位侍卫把守。 宴席将在明日晚间举办。吃过晚饭,慕容琅和苏墨在房内操演了几遍行动方案。由于这次的行动不可控的环节太多,两人的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决定今夜要再熟悉一遍宫内的行动路线。 入夜,二人换上深色衣袍,悄无声息地飞身攀上殿顶,借着夜色的掩映,从内廷向举办宫宴的外廷奔去。为防备检查,他们没有带夜行衣,只装了两身颜色较深的衣袍。二人将袍脚别在腰间的系带上,这样行动起来更加便利。
第135页 守在院门外的侍卫做梦也想不到,院子里这两人不走寻常路,他们要出院子,除了走大门,还能走房上。 空气虽寒,但月色甚明,星星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发出璀璨的光亮。苏墨因为来过一次离宫,故而对宫内的布局十分熟悉。他一路在前,慕容琅则跟在旁边。苏墨不时会停下来,为慕容琅指着他们上次来此行动时经过的殿宇,绘声绘色地讲着当时的情景。 深冬的寒风在耳边唿啸,二人为了行动方便,穿得都十分单薄。慕容琅见少年鼻头和脸颊都冻得通红,却仍然兴致高昂地说着,不由拉过苏墨的手,放到嘴边呵气。苏墨未曾想慕容琅会有如此举动,赶忙将手缩了回来,尴尬地解释说自己不冷。 少年低声地诉说,听上去就像情人间的切切私语。慕容琅一边听,一边被苏墨晶亮的眼眸吸引。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里全是笑意。 这样的夜晚,异邦,寒冷,杀机……明日的此时,慕容琅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但此刻,他却是像吃了一块甜饼,心里面淌的都是糖。 两人在宫内绕了两圈,待将明日的路线牢牢记在了心里。 第二日。 傍晚时分,苏墨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晚宴做准备。灯烛下,少年对镜上妆,一笔一笔描画着妆容。因芳菲姑娘属娇艷的媚色,苏墨也只好着意在眼角眉梢带出一些撩人的风情,朱唇也稍稍加重了些颜色,最后还不忘在眉心处点上一个标志性的红点。 上好妆后,他将一头秀髮高高盘起,绾成一个飞天髻,上面斜插一只镂空兰花银簪。髮饰虽不繁复,但却更能突出她绝色的面容,起舞时也会显得更加轻盈。待妆发全部弄好,苏墨便打开箱笼,聚精会神地挑选起舞衣,全然没发现慕容琅已经走了进来。 少年从箱中拿起一件缕金羽纱裙,摇摇头,布料实在太少,又拿起一件云雾烟罗裙,不行,胸前开得太大……他左一件右一件地拣选着,可落在慕容琅眼里,却像是在比较着哪件更美,哪件更媚。 「呦,挑得这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嫁人呢!」慕容琅突然开口说道,话中透着十足的酸意。自从二人从朔州卫出发,苏墨一路都是女子打扮。慕容琅已逐渐习惯这样装束的苏墨,开始将他当姑娘看待。 苏墨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之人,蹙眉抱怨道:「你吓死我了!怎么进来也不出声啊?」 「是你选衣裳选得太投入,没听见吧?」慕容琅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他看着苏墨精緻的妆容,心里更是莫名窜起一股邪火。 苏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是谁得罪他了么?跑到这里撒气来了? 「是谁惹着你了吗?」他问道。 「笑话,我是那种轻易就被惹怒的人么?」慕容琅嗤笑一声,否认道。 以前确实不是,但现在嘛……不好说。苏墨心想。他不愿与慕容琅闲扯,回过头,继续挑选裙衫。 他刚拿起一件,只听旁边那人道:「不行,这件不行!太透了!」 他又拿起另一件,只听旁边那人又道:「这件也不行,腿都遮不全!」 苏墨一连拿了三四件,慕容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气得苏墨一把将手里正拿着的裙子用力向他怀里一扔,道:「哪件都不行,要不你过来选!」 慕容琅拿着怀里的衣衫,起身走到箱子旁边。他一边拨弄着箱中的衣裙,一边斥道:「你带的这都是些什么?又薄又露,这是正经人穿得东西吗?」 「将军!」苏墨叉腰,没好气地道:「我现在是一个舞姬,舞姬为了跳舞时显得灵动飘逸,就得穿这样的衣裳。难不成要裹成一个粽子吗?」 慕容琅也知道是自己矫情,但仍无理搅三分地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达腊是什么人?贪恋美色,荒淫无度,你就不怕被他……」下面的话,慕容琅有些说不出口。 「你想到哪里去了……」苏墨听出了慕容琅话里的意思,脸上不由微微泛红。「那……好吧,我尽量找一件捂得严实点的。」他支吾着道。 好不容易选了一件两人都看得过去的裙子,苏墨将衣裳拿在手里,见慕容琅并没有出去的意思,便指了指屋中的屏风,道:「我要更衣了,你不出去么?」 「怕什么,你不是个男的么?」也许是因为今夜的行动异常危险,慕容琅心下不安,总想和苏墨多待一会儿。 苏墨觉得慕容琅自打进了屋,说话就阴阳怪气的。好在有个屏风遮挡,要不他真就准备撵人了。 屏风后面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苏墨开始更衣。慕容琅说服着自己不要去听,可他越这么想,耳朵就像故意和他作对一样,听得就越真切。 腰间系带解开的声音,外衫褪下的声音,还有中衣不小心掉落地上的声音……声声入耳,慕容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想着屏风后面的风景,原本偏向一侧的脸不知何时转了过来, 灯火下,屏风上映出了少年的背影。没了衣裳的遮挡,苏墨身体的轮廓清晰地映在了屏风上,形成一幅如画的剪影。瘦削的肩膀,修长的玉臂,纤细的腰身,笔直的双腿……此时虽正值寒冬,但慕容琅却觉得屏风后春色如许,美不胜收。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词可以准确地形容。
第136页 少年将换下来的衣衫随意搭在屏风上,不经意地露出一段藕节般的手臂。慕容琅正屏息静气地看着,见到这一幕就好像见到春光外泄一般,险些赞嘆出声。他赶忙捂住嘴,担心被苏墨发现。 其实,少年站在屏风后面,早已满脸绯红。两人之间虽隔着一道屏障,但苏墨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当着慕容琅的面更衣一样。尽管他已经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可难免还是会有些响动。而此刻,任何一个细微的声响在他耳中都犹如洪钟般响亮,都像是他在故意吸引慕容琅注意一般。 好不容易将身上的衣服脱完,苏墨长舒一口气,开始穿舞裙。这件裙子的水袖极太长,腰间细带还多,他本就很少穿女子衣裳,像这种繁复的舞衣,他就更是弄不明白。只要双手揽住了袖子,就没法去系腰间的细带。他不是将袖子和细带繫到了一起,就是细带系不紧,一动就会松。苏墨折腾了半天,头上渐渐冒出了细汗。 「可是有什么事?」慕容琅见苏墨迟迟不出来,从映出的影子分辨,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我……我系不紧这个系带。」苏墨无奈地道,感觉自己很笨。 「需要我帮忙么?」慕容琅问。 「那,那好吧。」苏墨勉为其难地道,他一个人拿这条裙子实在没办法! 「那我过去了。」慕容琅再次确认道。 「嗯,好。」苏墨回应。 慕容琅走进屏风。屏风内本就只能容纳一人,再加上慕容琅身材高大,他一进来,狭小的空间就显得更为拥挤。两人只好靠近了些。他见苏墨正紧揽着衣襟,一脸窘迫地看着他。 「噗嗤」一声,慕容琅被苏墨的表情都逗笑了。「笨蛋!」他爱怜地道。 「你才笨!」苏墨才不愿承认自己笨。 「过来,我给你系!」说着,慕容琅让苏墨抬起手,他拿起其中一根细带,在苏墨的腰间一圈一圈地繫着。少年的腰肢柔软纤细,慕容琅忽然想起小章村那晚,他曾用手臂围拢了一圈还有富余。他不由拿捏起力道,担心自己一个用力,这柳条般的腰就被细带勒断了。 「再稍微紧一些。」苏墨道,他担心如果太松的话,跳起舞来,衣裳便会松脱。 慕容琅闻言手上微微加了些力道。 「再紧一点。」苏墨又道。 慕容琅只好又用了些力。 「逸之兄,你不用担心弄疼我,尽管系就好。」苏墨看出了慕容琅的顾虑,直言道。 「好!」慕容琅将绕在苏墨腰间的细带用力向两边一拉,苏墨没有准备,突然感觉后腰就像被束紧的细带往前推了一把。他一下被扯到慕容琅身前,身子登时贴上了慕容琅的前胸。 「啊!」苏墨下意识地惊唿出来。嘴唇触到了慕容琅凸起的喉结。 慕容琅只觉得脖颈处被柔软的双唇啄了一口,登时那处就像被火燎了一样,烫得灼人。 两人显然都没有预料到眼前的场景,像石雕泥塑般立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墨率先反应过来,嚮慕容琅惊慌失措地道歉,脸已经红到了耳根。他急忙用手擦抹着慕容琅被触到的地方,那里沾上了他刚涂的口脂。可他擦了两下,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触碰更不合适,赶忙又将手收了起来。 苏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为,对男子来讲与「点火」无异。慕容琅强忍着内心泛起的冲动,绷着脸,声音冷冷地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苏墨急得双手合十,不停嚮慕容琅求饶,简直哭出来了。 「胆敢对三品大员图谋不轨,你想想该承担什么罪责吧?」慕容琅以将军的口吻威慑道。 「要不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苏墨哀求着说。慕容琅手里还握着他裙子的细带,此刻两人依然离得极尽。苏墨本想用手抵着他的胸口,但又担心慕容琅误会他在占便宜,那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慕容琅低下头,便能瞧见那张刚刚对自己犯罪的樱唇。只见唇色嫣红,娇艷欲滴。他尤记得毡房那夜含吮它时,是怎样的动人心魄,蚀骨销魂。是啊,他怎么可能忘呢? 慕容琅专注地想着,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嘴唇一点点地向「罪犯」靠近。 苏墨手足无措,只觉得慕容琅的脸离他越来越近,两人的唿吸都交缠在了一起。他有点喘不上气。这样的贴近让他不安,却不知为何,又有一些期盼,他小声问道:「那我应当承担什么罪责?」 青年薄唇微抿,唇角上翘,噙着一抹不坏好意的浅笑,青色的胡印肆意张扬着男性的气息,刚刚被苏墨触碰过的喉结上下翕动,性感非常。他用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道:「你等下就知道了~」 苏墨的心跳得山响,似在等待着慕容琅的宣判,他仰起头,渐渐闭上了眼睛…… 第79章 南天先生 「班主、芳菲姑娘!你们准备好了么?」院外突然传来阿图的声音。 两人一愣,苏墨立刻张开了眼睛。慕容琅的唇就停在距他不到半指处的地方,而青年满含深情的眼眸,正一错也不错地看着他。苏墨慌乱地低下头,掩饰着心中泛起的渴望和企盼,他就像被人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逸之兄,赶快帮我系好吧……时间来不及了。」他窘迫地催促着慕容琅。
第137页 慕容琅回过神来,他快速将苏墨衣裙的细带打好结,随后快速走出屏风。他镇定地向门外的阿图回应道:「马上就好,请稍等片刻。」 苏墨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慕容琅见他身着冰清色薄水烟逶迤舞裙,高耸的胸撑将胸部完美托起,腰间的细带勒出柳条般的细腰,整个人就像从画里走出的飞天神女。 看着面前飘然若仙的少年,慕容琅突然有些不舍。他握着少年的肩膀,很想问问他,究竟怕不怕?若是行动失败了,被达腊抓住,会不会后悔? 苏墨像是看出了慕容琅的心思,不等他发问,便顽皮地甩了甩水袖,安慰着慕容琅道:「别担心,我们一定会赢的!」说罢,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们?」慕容琅暗自品味着这个词,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他喜欢苏墨说「我们」! 两人出了院子,跟着阿图向水晶殿走去。今晚的宴席就在那里举行。 水晶殿位于定昌离宫的外廷,是皇室宴请重要贵宾的殿宇。之所以称为「水晶殿」,是因为殿内墙壁和屋顶全部铺就有五彩琉璃。无论是在日光照耀下,还是灯烛亮起后,整座宫殿都显得五彩斑斓、晶莹剔透。殿顶正中悬垂下来一座巨大的水晶灯盏,由两百零八片水晶薄片拼接而成,极为华丽耀目,因此得名「水晶殿」。 由于芳菲姑娘是表演的舞姬,因此只能在殿宇一侧的偏房内等候,非传不可入内。而洪果儿因为与达腊王子还算相熟,伺候宴席的奴僕便为他在殿中的一处角落安排了一张小几。他可以坐在那里与其他宾客一同宴饮。 殿外,有众多侍卫把守,手中的弯刀擦得雪亮。阿图将慕容琅带到殿外,就停下了脚步。慕容琅一个人走进殿内,目光快速向四周扫了一圈。 水晶殿内,数十只火烛将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昼。殿内四周除奴僕外,约莫有十几位侍卫靠前站立。殿中两侧仅置了十张几案,上面摆满了美酒佳肴。大臣们具已落座,正低声攀谈着。慕容琅猜测,因大周贵客的身份机密,故而这次达腊只邀请了与他极为亲近的大臣参加。 宴席的主人达腊正坐在殿内高起的宝座上,垂眸看着「洪果尔」。慕容琅上一次见到达腊还是在两军作战时候,如今已隔了许久。此刻他见达腊古铜色的面上,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洋溢着浓密的络腮鬍都遮掩不住的得意,只是一双眼睛仍然阴鸷非常,教人辨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达腊身后的一名奴僕握着一只拐杖。天气寒冷的时候,达腊被慕容琅射穿的右腿就会隐隐作痛,他走路已离不开拐杖的支撑。而他右手边的位子还空着,应是留给今日最重要的客人的,显然这位客人还没到。 慕容琅按照鞑靼的礼仪,毕恭毕敬地向达腊跪地行礼。达腊在「洪果尔」的身上停留了许久,才准他起身,随后缓缓地道:「班主,咱们数月不见,本王怎么觉得你似乎比原来清减了不少?」 「洪果尔」闻言一笑,拍了拍啤酒肚道:「多谢王子关心!您也知道,我们这种卖艺的哪有生意就去哪儿,赚的就是个辛苦钱。许是我这段时日一直带着舞班在外面跑,吃不香睡不好,给累瘦了。哎,我们和您这样尊贵的人儿可不能比呦~呵呵~」 达腊一向疑心病重,对「洪果尔」的回答没做回应。他晃着盛满红色酒液的酒杯,又问:「芳菲姑娘可还好?本王倒有些想她了。」 「她很好,现在正在殿旁候着。等一会儿为您献舞的时候,您就能见到她了。」「洪果尔」憨笑道。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今日宴席上有好酒好肉,班主尽管吃个够!」达腊看着「洪果尔」,仍是带着审视的目光。 「多谢王子殿下!」「洪果尔」又向达腊礼貌地行了个礼,退步回到了座位上。 达腊看着杯中的美酒,心里却起了思量。他总觉得今日的洪果尔和他之前见的有些不一样。虽说样貌没有太大变化,无非是略微瘦了些,可直觉告诉他,此人似乎存着些古怪。究竟是哪里古怪呢?他再一次看向「洪果尔」,这人正坐在角落里,大喇喇地叉着腿,自顾自地吃着肉,看上去倒是与以往的做派一般无二。 只是……气质好像有些不对!对,是气质! 洪果尔是班主出身,说到底,就是个跑江湖的。在达腊的印象里,此人身上总有些流里流气的痞性,再加上年纪大了,多少还有些中年人的油腻。每当提起芳菲,洪果尔眼里总有些闪烁不明的味道。达腊估摸着,洪果尔名义上称芳菲是干女儿,实际上,早就摸遍了她的身子。两人说父女不是父女,说夫妻不是夫妻,乱得很。 可今日的洪果尔似乎这些气质都淡了,身上反而带了些正义凛然的味道。这……确实有些不对劲! 他看了眼站立在一旁的亲信垛儿只。垛儿只会意,垂手紧走几步来到他身侧,将耳朵附在达腊嘴边。达腊小声对他道:「给我盯着那个洪果尔!」 「是!」垛儿只小声回道。 「贵客驾到~」门外有奴僕高声叫道。 殿内众人齐齐看向门外。只见殿门处款步走进一人。此人约莫三十多岁,身量又瘦又高,穿着一身苍蓝色棉布衣袍,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大周百姓。唯独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人生得十分白净,瘦长的脸上,目光极为犀利,下颌光洁无须。
第138页 难道是个……太监?慕容琅思忖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认识此人。 这人走到达腊面前,恭肃地行礼道:「在下燕南天,拜见达腊王子!」 「诶,南天先生快快请起,莫要与本王多礼。」达腊一脸笑意,就像在接待自己的一位朋友。他抬手示意南天先生起身,坐到自己一侧的桌旁。 待南天先生坐定,达腊高举酒杯,大声对殿内众人说道:「众位,让我们一起欢迎从大周远道而来的南天先生!」 众人随着达腊的话音,纷纷高举酒杯,齐声道:「欢迎南天先生!」 南天先生似见过这样的场面,十分从容。他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回应道:「感谢达腊王子的盛情款待!感谢众位大臣的迎接!在下先干为敬!」说罢,他一饮而尽。 达腊和众大臣见他如此豪爽,也相继将酒杯中的酒饮尽。 慕容琅仔细打量着南天先生,见他举着酒杯的手,手背上有数道深浅不一的疤痕,而小指像是被利器削去了一节,比常人都短。「看来是个练家子!」慕容琅心中揣测:「只是不知道武功如何?」趁达腊不注意的时候,慕容琅深深看了南天先生几眼,把他的长相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 此时,垛儿只高声道:「宴席开始!」他拍了拍手,一抹旖旎的身影飘进殿中,正是「芳菲」! 「芳菲姑娘」向达腊王子盈盈一拜,随后缓抬螓首。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她体态适中,高矮合度,肩窄如削,腰细如束,秀美的颈项露出白皙的皮肤。巴掌大的脸上,一对长眉弯曲细长,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只是鼻子以下覆着一层轻薄的面纱,不能一睹其全部芳容。众人虽觉遗憾,却又觉得这样一来反倒为她凭添了一丝神秘,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颇有情致。 达腊已然看呆了,一双眼睛恨不能贴到「芳菲」的身上。他贪恋芳菲的美色,此前就已借她进宫献舞的机会,霸占了她的身子。这几个月因为忙于攻打那几个大周的州城,很久没和她亲热了。 眼下他见这位舞姬比以往更加诱人,简直令人垂涎三尺,今晚……他定要让这个小妖精在自己的床上舞上一舞,好好补偿补偿他这阵子的亏空!达腊这么想着,嘴角不坏好意地向上挑了挑,细长的眼睛里全是贪婪。 殿侧的乐师开始奏乐。轻柔的乐声响起,「芳菲」清扬水袖,蹁跹起舞。她时隐时现像轻云笼月,浮动飘忽似迴风旋雪。时而扬起随风飘动的水袖,蔽光远眺,时而身体轻捷如飞凫,游移无定。远而望之,明洁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视之,鲜丽如绿波间绽开的新荷。薄雾般的裙裾飞转,身上隐隐散发出幽兰的清香。 她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舞动,全身柔弱无骨一般妖媚婉转。每当长袖凌空舒捲,就好似一道飞瀑从仙界垂落,又像一条游龙在云中穿梭。她如同月宫中的神女,眉目含情、颦笑有态,纯真中带着一丝魅惑,魅惑中又带着一丝纯真。她曼妙的身姿婉转开合,轻盈的裙裾如烟似梦,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婀娜,直教人心旌摇曳,不知今夕是何夕。 殿内众人纷纷止了谈笑、停下饮食,目光被她牢牢吸引,就像被施了法术一般,魂飘神盪。 就在此时,「芳菲」一个旋身,向南天先生媚眼一抛,随即挑逗般地将臂弯中的披帛向他凌空掷去。哪知,南天先生面色骤然一凛,他伸出一掌击向披帛,「啪!啪!」几声,薄纱登时在空中碎成数段。乐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抖,「嘭」地一声,琴弦断了一根。 殿内众人全部愣在当场! 第80章 谁是主子 苏墨立刻停下了舞步,定定地看着南天先生。南天先生这才意识到刚才只是「芳菲姑娘」在向他示好,而他的反应明显过激了。他立刻起身,向「芳菲」深施一礼,道:「在下误会了姑娘的意思!还请姑娘见谅!」 「是芳菲唐突了!请先生勿要责怪!」苏墨微微欠身,向南天先生行礼致歉。 「哈哈哈哈,有意思!」达腊突然笑了起来,打破了殿内的尴尬:「芳菲姑娘舞技超群,南天先生的功夫也十分了得!你们都是本王的客人!不必见外!」说罢,他示意奴僕为「芳菲」搬来一只小几,放在自己的左手边,让她坐下。 坐在远处的慕容琅看见这一幕,心里明白,这是苏墨在找机会试探南天先生的武功。此人隔空只一掌便能将水袖击碎,可见功力极为深厚,恐怕自己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慕容琅不由蹙了蹙眉。 垛儿只示意乐师们继续奏乐,殿中又恢復了轻松的气氛。达腊与南天先生边吃边聊,不时还摸一摸「芳菲姑娘」的手。苏墨抑制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不动声色地推拒着,然而在达腊看来,这更像是欲拒还迎,反而更加勾起了他的淫心。 因为乐声的缘故,加上离得有些远,达腊和南天先生在聊什么慕容琅听得并不真切,而且他已经发现,自从宴席开始后,达腊身后的那个奴僕总是时不时地就往他这边瞟。慕容琅揣测,达腊或许已对他起了疑心。他悄悄对苏墨递了个眼色,苏墨会意,沉声静气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达腊和南天先生的对话。 「听说慕容琅那只狐狸已经回朔州了?」 「对,前些日子到的。」 「哼!原以为他会从霍州返回玉京,没想到竟然回了朔州。估计是听说了这边的动静,不放心吧?」
第139页 「想是如此。不过,他除掉了阿鲁瓦,倒是帮了殿下一个大忙。」 「那又怎样?本王虽与阿鲁瓦不睦,但他的军事才能本王还是佩服的。没想到,慕容琅竟然用不到一万兵力就打赢了他,真他娘的诡异!我只要一想起这事,就后背发凉。」达腊饮了口酒,又道:「还有他手下的那个严什么的副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本王原以为有了兵防图,就能占得先机,拿下那三个州。谁知道竟被这姓严的给搅合黄了!」 「是!本来疫症已在各州传开,只要殿下再撑一阵子,等病情在军中蔓延,夺取三州就如同探囊取物了。哪成想,慕容琅带过去的那个医官,竟将疫症给治好了。有时候,我真感觉老天爷都在帮他!」南天先生嘆道:「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殿下切莫心急!」 「从长计议?哼!那是你们大周人的说法。本王只知道属于我的东西,就要尽快收入囊中!」达腊边说,边将五根手指合拢,握成拳状。 「可眼下主子能做的都做了。这也是之前就说好的。」南天先生向达腊强调道。 「之前说好的是给我这三个州,现下兑现了么?本王可是把你家主子要的东西都给他了啊!」达腊明显已有些不悦。 「话虽如此说,可主子也不可能直接将这三州拱手送给殿下,还请殿下理解!」南天先生据理力争。 「本王可不管这么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要是再不按照他当初承诺的来,就别怪本王把他的事告诉大周皇帝!到时候,呵呵……」达腊看向南天先生,目光中透着阴狠。 「殿下还请息怒。我这次前来,就是要与殿下再谋对策,尽快让您拿了那三州去。主子是不会食言的,这一点殿下尽可放心。」南天先生打着圆场说道,他听得出达腊刚才的话是在赤裸裸的威胁他和他背后的主子。 「谈何容易!慕容琅不在的时候都没能拿下,如今他回来了,只怕难上加难!」 「总会有办法的!」 「好!那你就在离宫住下,想不出办法,不能离开!」 「是!在下遵命。」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飘进了苏墨的耳中。此刻,苏墨心跳如鼓,放在桌下的手微微发抖,但他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虽然他们之前已经猜出大周内部出了奸细,但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一笔交易——南天先生背后的主子用绥、漠、伊三州向达腊换取了一样东西。而且为保万全,竟然还散播了疫症。若不是严恺派兵支援、慕容琅回去的及时、谢启暄知晓治疗的药方,恐怕这三州现在已经是达腊的了! 以慕容琅此前的判断,达腊真正觊觎的并非是这三州,他真正目的是藉此对朔州形成合围,让朔州变成一座孤岛。待他取下朔州,那就相当于一脚踏进了大周的大门,接下来,直取玉京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点,恐怕南天先生背后的主子都没有意识到! 另外,谢启暄说过,这个疫病是两年前出现在大周的,但过了几个月就找到了医治的对策,此后这个病便在大周消失了。这说明,这位主子在两年前就已经有预谋的保留下了疫种。 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此人用计之深远,用心之歹毒,简直太可怕了! 想到此处,苏墨已然手脚冰凉。他轻轻抚了抚心口,暗示自己要冷静。 现下,有两点还不明确:一是,这位主子究竟用这三州从达腊手里换取了什么?这件东西既然如此价值连城,想必一定事关重大!二是,这位主子到底是谁?在达腊和南天先生的对话中,他们二人似乎都刻意避讳提及此人的名姓,只以「主子」代称。苏墨隐隐感觉,这个人的身份应该十分贵重,否则不会只派一个手下来见达腊,而达腊对此竟然也没有意见。 苏墨专心致志地想着,全然没注意到达腊不时瞟向他的猥琐的眼神。 达腊与南天先生说完了正事,便命「芳菲」回到场中,继续献舞。殿中的几位大臣则开始轮番向南天先生敬酒,卖力地讨好着这位贵客。 外面已经黑透了,体内酒精作祟,达腊醉醺醺地,满脑子只剩下了夜里和「芳菲」的「好事」。他向垛儿只使了个眼色。垛儿只会意,立即让乐师止了奏乐,宣布今晚的宴请已毕。随后,他命人将南天先生送回去,众位大臣则陆续出了离宫。 「芳菲」和「洪果尔」走上前,向达腊行礼告退。他们准备赶快出殿,好跟在南天先生后面。然而,垛儿只突然来到「芳菲」跟前,对他道:「芳菲姑娘今晚的舞姿实在迷人,还请尽快回去换身衣裳,王子殿下稍后会在寝殿等你。」 「什么!」苏墨大吃一惊,他向垛儿只问道:「请问王子找我,是为何事啊?」 「姑娘真是明知故问,还能是何事?好事呗!」垛儿只掩口笑道。 「哦,哦~」苏墨明白了垛儿只的意思,假意回应道。他没有想到芳菲竟然和达腊有一腿,这个情况他们全都忽略了。 站在一旁的慕容琅心中一凛,但立刻替苏墨解围道:「能服侍王子殿下是芳菲的荣幸,我这就带她回去准备。」 说罢,两人出了水晶殿。阿图正候在殿外,他带着二人回到了小院。 院外,站岗的两名守卫仍然还在。两人快速回到屋内,将房门闭紧。留给他们的时间有限,一时一刻都不能耽搁。
第140页 苏墨快速将他听到的达腊和南天先生的对话告诉给了慕容琅。慕容琅听后面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不止关乎大周边疆的安定,甚至关乎国祚的稳固,而此中最关键的,就是这位南天先生的主子究竟是谁? 不过,现下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在来定昌之前,慕容琅的计划是见到大周贵客,并在今夜将他绑回朔州,为此他在宫外和城外都布下了兵力,以便接应他和苏墨。但现在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了。 一方面,他们在宴席上见识了南天先生的武功,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且达腊一定在他的宫室外安排了重兵把守,因此,今夜势必会有一场恶战,他和苏墨两人都不一定能应付。而现在苏墨突然被传侍寝,单凭慕容琅一人,绝无可能再依计划行事。 另一方面,苏墨到了达腊的寝殿,无异于羊入虎口,一定会被揭破假身份。到时,若苏墨不能全身而退,有性命之忧不说,慕容琅也会被牵连。 两人神色焦急,时间不多了,阿图随时都有可能过来。他们必须在此之前,想到一个完美的计划! …… 「咚,咚,咚……」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阿图在外面叫道:「芳菲姑娘,垛儿只大人命我前来接您。」 「来了!」苏墨回应道。 他已经褪下舞衣,换上了一件寻常的女子衣裙。听到阿图的声音,苏墨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髮簪和敷在脸上的面纱,随后转过头,对慕容琅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义父,我走了。」 慕容琅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多加小心!一定保护好自己!」他握着苏墨的双肩叮嘱道。少年肩膀单薄,但此刻却有千金重担都压在其上,慕容琅的眸中尽是忧色。 「放心!」苏墨回道,目光明亮而坚定。 慕容琅将他送到院门处,看着苏墨跟着阿图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第81章 美人侍寝 达腊的寝殿位于离宫内廷。由于他本性多疑,因此,从不在妃嫔的殿中留宿。不仅如此,达腊还在宫内设置了多处寝殿。每晚歇在哪处,都是由他临时决定。 不过,无论他在哪个寝殿就寝,每每入夜,这些寝殿都会有重兵把守,用以制造假象,迷惑可能前来行刺的杀手。故而,侍寝之人只会在进殿前那一刻,才知道达腊当晚歇在哪里。 阿图将「芳菲」带到内廷入口,就回去了。垛儿只正在那里等他。见到「芳菲」,垛儿只不免又客套了几句,随后便让「芳菲」跟着他,来到了达腊今晚安置的寝殿。 「姑娘自己进去便可,老奴就退下了。」垛儿只指了指殿门,沖「芳菲」说道。 垛儿只走后,苏墨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扣了扣门。等了一会儿,里面隐约传来一声回应「进来!」,苏墨便拢了拢衣襟,推门走了进去。 殿内烛火昏暗,想是达腊为了营造朦胧迷离的气氛,故意灭掉了一些灯烛。整座寝殿布置得像是新人的婚房,大红色的帐曼层层叠叠,在外殿通向内室的路上,一重接着一重,将人引向那充满欲望的御床。四周燃着薰香,想是达腊喜欢浓烈的味道,因而香味极其醇厚,呛得苏墨不住的掩着鼻子。 两侧的墙壁上画得全是各种姿势的春图,苏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此刻只觉得脸红耳热,心里不住地骂着达腊。地龙烧得极热,苏墨刚进来一会儿,身上便已出了汗。他将大氅解掉,放一旁的衣架上挂好,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我的小美人呢?怎么还不进来?」达腊穿着寝衣,从里面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因有腿疾,走路本就不稳。加上今夜酒喝得有些多,现下人正醉着,脚跛得就更加明显。他本想等「芳菲」自己进去,但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他耐不住色欲攻心,便自己出来寻人。 达腊见换上了常服的芳菲立在殿中,少了分妖媚,多了分清丽,心里泛起了痒痒:「数月不见,我的小美人越发可人了,简直都要想死本王了!」说罢,他一下扑上前来,作势就要将苏墨搂在怀里。 苏墨赶忙一个闪身,让达腊扑了个空。达腊转过身来,非但没恼,反而戏嚯地道:「小美人,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是和谁学的?本王倒是很喜欢。」 苏墨被达腊满嘴的酒气薰得想吐,他忍着胃里一股股的噁心,颤着眉心处的红点,用挑逗的语气对达腊说:「殿下若是喜欢,不如来捉奴家。捉到了,奴家就是你的。」说罢,他一挥手,扬起身侧的帐曼,转身向内室跑去。 帐曼忽悠悠地飘荡,正如达腊此刻被苏墨挑起的欲望。他拖着右腿一瘸一拐地追在苏墨身后,前方不时传来撩人的情话,让他急得愈加抓耳挠腮。 苏墨敏捷地躲避着达腊的追逐,他利用殿内的围屏和帐曼遮掩身形,与达腊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几个回合下来,达腊累得气喘吁吁,却连苏墨的身子都没碰着。 达腊又气又急,然而神思却因这样的情绪逐渐清明了起来——今夜的芳菲和原来很不一样。原来的芳菲,每次侍寝,衣裳穿得又少又透不说,对他的要求也是惟命是从,极尽讨好之能事。只需他轻轻一扯,自己就会滚到床上,将他服侍得欲仙欲死,为的不过就是多得些赏赐。 可今夜的芳菲不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好像是在故意躲着他,折腾这么半天了,连根指头都没摸到,和原来那个淫盪的小妖精简直判若两人。最为可疑的是,以往芳菲侍寝的时候,从不带面纱,而今夜,他却连这人的脸都没完全见到!
第141页 不对!达腊越想越觉得有异,他渐渐放慢了脚步。 苏墨一直保持着警惕,此时见达腊不再追他,他便也停了下来。他回过身,对达腊撅着嘴,嗔怪着道:「怎么不玩了?殿下一点情趣都没有!好没意思!」 达腊正站在一盏灯烛前,他的脸上仍浮着淫笑,眸中却半明半昧。他挥手招唿苏墨道:「本王跑不动了,小美人快过来,许久未见,让本王好好瞧瞧。」 苏墨一听这话,便知达腊已对他起了疑,下一步便是要揭开他的面纱了。然而,他的样子远观还可以唬人,但如此近距离地盯着看,一下就会被发现是假冒的。苏墨站着没动,扭着身子撒娇道:「切!殿下一定是忘了人家的样貌!芳菲生气了!才不过去!」 达腊面上笑容未变,可语气中却带了些威胁的意味:「你若再不过来,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他心里已经想好,如若芳菲再不过来,他就唤门外的侍卫进殿护驾。 苏墨知道拖得越久,达腊的疑心就会越重。他像是极不情愿地缓步走到达腊面前,用一双含了春水的眼睛,柔情蜜意地看着达腊。 达腊被这目光看得心神飘忽,顿时色心又起。他一改刚才冷硬的语气,哄着苏墨道:「小美人别生气,来,让本王把你的面纱摘掉。不摘面纱,本王怎么亲你呢?」说着,他将手伸到苏墨一侧的耳畔,将面纱的系带一把扯了下来。 「噗」地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苏墨在面纱掉落的瞬间,立刻吹灭了达腊身侧的灯烛。达腊没料到苏墨会有此一举,眼睛来不及适应突然熄灭的光亮。他只觉眼前一黑,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墨趁着这个空档,立刻抓起一旁的帐曼,兜头就将达腊罩住,又在他的脖子上绕了几圈。达腊心道不好,立刻高喊:「来人!来人!」同时动手去扯缠在自己头上的曼布。 定昌寒冷,离宫中的帐曼并非薄纱质地,而是用绒布做成。达腊的声音被厚重的曼布阻挡,传到殿外,听上去含混不清。一个侍卫听到这声叫喊,看了看其他几人:「诶,你们听没听见,殿下好像叫了一声?」 「嗯,好像是有个声音,但没听清楚是在说啥?」另一个侍卫说道。 「我也没听清,你说,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旁边的侍卫有些犹豫。 「可殿下正在……那个啥,万一咱们弄错了,小命还要不要了?」又一个侍卫说道。 寝殿的侍卫都知道,达腊在办那事的时候,时不时就会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有一次侍卫听见叫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就闯了进去。哪知正好撞见达腊将一位不着寸缕的妃嫔绑在床上,发泄着兽欲。那侍卫因扰了达腊的好事,当即就被达腊夺了手里的弯刀,砍死在床前。 自那以后,每次殿内传出叫声,侍卫们都得琢磨琢磨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要不要进去?几人正犹豫着,就听一个娇滴滴、麻酥酥的声音飘了出来:「殿下轻一些嘛!奴家快要受不住了!」 殿外的侍卫一听,「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殿下果然是在调情。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使劲憋着笑,继续若无其事地站起了岗。 虽然苏墨听到达腊的叫声,急中生智为自己解了围。但他知道,若是达腊再叫第二次,只怕殿外的侍卫就真的会进来了。他一只手阻止达腊扯拽帐曼,另一只手则隔着曼布,死死捂住达腊的嘴。趁着达腊被帐曼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苏墨将他向后勐推几步,达腊的后背一下撞到了殿内的一根柱子上。 此时的达腊,眼前一片漆黑。他没有听见侍卫进殿的声音,准备继续再喊。但他的头被厚厚的布罩着,加上刚才追了半天芳菲,喘气未定,此刻已憋得不行,哪儿再还有力气出声。他不由加大了手上撕扯的力道,同时抬起左腿,向苏墨狠狠踹去。 苏墨的精力全在达腊的头上,没注意到他脚下的动作,被一脚踹到了小腿上。腿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苏墨身子一个不稳,向达腊身前扑去。达腊只觉得一个重物撞到了自己身上,立刻伸出双手去挡。哪知这一下,正好握在了不该握的地方。 第82章 生擒达腊 「啊~」苏墨失声惊叫,他今夜扮做女子,所以没有裹束胸。此刻,达腊颇为得意地狂笑着,苏墨瞬间觉得像是被人凌辱了一般,当即恼羞成怒! 殿外的侍卫听到这声女子的尖叫,笑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他们臆想着御床上香艷的场景,手里不时地比划着名,猜测王子殿下正在怎样「疼爱」着这位舞姬。 苏墨愤怒至极,他使出全身力气,接连几脚踹向达腊。达腊一阵剧痛,立刻松了手! 苏墨趁此时机,用一只手将帐曼紧紧缠住达腊的脖子,而捂着他嘴的手则快速拔下头上的髮簪,将锋利的尖头怼到他眼前,狠狠地说:「混帐东西!再动,我就用簪子戳瞎你的狗眼!」 达腊被帐曼缠得满脸通红,脖子像是被人死死捏到了一起,根本说不出一句整话,只能「呜呜」地叫着。许是被苏墨的话吓到,他将手慢慢举起,放到头两侧,再也不敢乱动。 其实,苏墨也在大口喘着气。晚宴上因有面纱遮挡,他没有吃什么东西。刚刚和达腊的一番较量,几乎耗尽了他大部分力气。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如果慕容琅再不出现,他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第142页 可是,慕容琅怎么才能找到这里呢? ...... 殿门外,侍卫们还在嬉笑不停。一阵冷风吹过,风中像是夹杂着几个细碎的脚步声。声音虽轻,但还是被一个敏感的侍卫捕捉到了。他不经意地瞥了眼院子,只见地面上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这个影子正向殿门处移动。影子很宽,看上去不像是人影,但也不像是任何一种动物的影子。月光将影子一点一点拉长,看上去古怪至极。 「都别笑了!」他忽然严肃地对其他几个侍卫道:「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几人见他神色紧张,立刻止住了笑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的影子还在向殿门口走着,他们沿着影子往上面仔细一瞧,感觉像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交叠在了一起。可是,这两人正好被一处廊檐遮挡,埋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谁在哪里?」一个侍卫问道。 无人说话。 「谁在哪里?再不说话,我可就砍人了!」另一个侍卫又问了一遍。 这时,那两人正好已经走出了阴影,侍卫们定睛一看。原来是舞班的班主「洪果儿」和垛儿只大人。「洪果儿」站在垛儿只的身后,像是在推着垛儿只往前走。 「垛儿只大人,洪果尔班主,你们怎么来了?」侍卫纳闷地问道。 「洪果尔」搡了搡垛儿只,示意他说话。垛儿只觉得抵在他后腰上的弯刀又加重了些力道,他的手心里都是汗,后背早已湿透了。面对「洪果尔」的指令,垛儿只不敢怠慢,他故作镇定地对侍卫道:「洪果尔班主……有……有要事向殿下禀告,你们……你们快将殿门打开!」 侍卫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觉得今日的垛儿只大人有些奇怪。 离宫中,谁不知道王子殿下在临幸女子时,最忌讳被人打扰。而垛儿只大人是殿下的亲信,就更加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怎么会突然在这时候,带「洪果尔」求见殿下呢?再说了,一个舞班的班主,能有什么要事?还非得在半夜求见? 垛儿只说话的时候,「洪果尔」没有停下,他推着垛儿只继续向殿门走。待他们走得近了,一个侍卫突然发现垛儿只正不住地给他们使眼色,示意他们他身后的「洪果尔」藏着些古怪。 侍卫们收到了垛儿只的暗示,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在不伤到垛儿只的情况下,又拿下「洪果尔」。正在他们犹豫的时候,「洪果尔」出其不意,一把将垛儿只向侍卫们的身前一推,侍卫们躲闪不及,两个侍卫立刻被垛儿只胖墩墩的身体压倒在了地上,另两名侍卫则忙着去拉垛儿只。 「洪果尔」趁这个空档,紧跑几步,一脚踹开寝殿的大门,迅速向内室跑去。 苏墨听到殿门外乱闹闹的,随后便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他这边而来。他警惕地看着来人的方向,紧拽着帐曼的手被勒得紫红,攥着簪子的手心则渗出了密密的汗液。 正被钳制着的达腊以为是有侍卫进来了,立刻「呜呜」叫了几声。不过,他始终忌惮着「芳菲」手里的簪子,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悄悄将左脚向柱子的一侧划去。 达腊腿脚不便,因此在他的寝殿内,每隔一根柱子,僕人就会在柱子的底座边放置一个烛台,为的是在夜间给他照亮。但现下,他正靠着的这根柱子旁边有没有烛台,他不确定。 达腊估摸着「芳菲」此时正被来人的脚步声吸引,便伸出左脚,不动声色地试探着。果然,柱子边有个东西,他用脚尖轻轻触碰,能听到细微的烛台刮擦地面的声音。 达腊不再犹豫,脚下一用力,将烛台一下飞踢出去。「咣当」一声,烛台撞到墙上,发出一声脆响。苏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震得一惊,他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些许。达腊趁此机会,立刻用力向两边一扯,裹在他头上的帐曼剎那间被撕成了两半。 重新恢復了视力的达腊,眼前仍有些花。他大口喘着气,不待看清来人,就大吼道:「快来人啊!有刺客!」 只见一道黑影飞一般地沖了进来,达腊以为是来救他的侍卫,正要再次下令,但等黑影来到近前,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你!你!你是慕容琅!」 「正是你祖宗!」慕容琅干脆地回道。他在进殿后,扯掉了头上的包头和贴在脸上的假鬍子,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殿外的侍卫已经爬了起来,听到达腊的叫喊,他们握紧手里的弯刀,立刻冲到了殿中,然而刚一进到内室,他们却一个个地像被点了穴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只见慕容琅一手揽着王子殿下的胸口,一手将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而摘掉了面纱的「芳菲姑娘」则站在慕容琅身侧,怒目圆瞪。 「都不许动!谁敢上前一步,我就要了你们王子殿下的狗命!」慕容琅对着侍卫喝道! 苏墨见士兵们手中握着弯刀,便对达腊道:「让他们都放下兵器!」 「休想!你们既然敢送上门来,就别想活着出去!」达腊恶狠狠地威胁道。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要是死了,一定拉上你陪葬!」说着,慕容琅将弯刀向达腊的脖颈处轻轻一划,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瞬间染红了他身上的寝衣。 他将达腊挡在身前,一点一点推着他向寝殿外走去。苏墨则护在他的身侧,随时防备着侍卫们的偷袭。侍卫们虽然都握着弯刀,但谁都不敢上前。他们随着慕容琅的迫近,纷纷向两旁闪避,竟给慕容琅和苏墨让出一条道来。
第143页 慕容琅带着达腊往宫门处走,沿途不时有侍卫想冲上来。然而每冲上来一个人,慕容琅就将弯刀在达腊的脖颈处浅浅来上一刀,这一刀不至于致命,但却能让达腊的血流个不停。 随着闻讯而来的侍卫们逐渐增多,达腊越来越担心有那么几个不长脑子的,为了出风头冲上前逞什么英雄。慕容琅看似将自己的命和他的绑在了一起,但真要是激怒了慕容琅,他只会死在慕容琅前面。这下,不等慕容琅下令,达腊便主动对着侍卫们大声呵斥着道:「都别轻举妄动!全部给我放下兵器!」 侍卫们听到达腊的命令,只好乖乖地将弯刀放到地上,老实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琅将达腊劫持到宫外。 「慕容琅,我是鞑靼的王子,没有你们大周皇帝的命令,你不敢杀我!」眼看就要走到宫门处,达腊担心慕容琅一旦逃出定昌,就会把他杀掉。他只好重申自己的王子身份,用以警告慕容琅:他的生死事关两国大局,慕容琅应有所忌惮。 「杀你?」慕容琅不屑地道:「哼!那多没意思!我留着你还有大用!」 达腊听着慕容琅话里的意思,想是暂时应该不会要他的命,他暗自舒了一口气。只要慕容琅不杀他,他自有办法回到鞑靼。 慕容琅和苏墨一路架着达腊出了宫。 提前进入定昌城的精兵脱掉百姓的衣裳,换上铠甲候在宫外。他们见将军带着达腊出来,立刻点燃了火把。霎时间,离宫外的大道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精兵们从挎着的篮子里、推着的货车里、墙角处的阴影里……等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地方齐刷刷地抽出利剑,快速上前将几人围拢,其中一个精兵用绳子将达腊的手捆了起来。 随后,他们掉转身子,边走边围绕在慕容琅等人周围,提防着随时可能会冲上来的侍卫,竟是摆出了一个车轮阵! 达腊被眼前这阵势吓到了!他没想到,慕容琅竟然是有备而来!可,不对啊!达腊转念一想,城内一下涌入这么多外人,布防在各处的侍卫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异常,难道他们都瞎了吗? 慕容琅像是看出了达腊的困惑,他哂笑一声,道:「怎么样?我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用得不错吧?」 「你……莫非你偷了定昌的兵防图?」达腊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琅。 「不是我,是『芳菲』姑娘!」慕容琅看向苏墨,道。 「在下苏墨,见过王子殿下!」紧跟着,苏墨用力推了达腊一把。 「你!」达腊一个趔趄,他刚要问苏墨为何会突然来这一下。只听「嗖」地一声,一只冷箭从天而将!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肩头! 原来,宫墙上,几个侍卫趁三人说话的时机,悄悄放了一只冷箭。这只箭本来是冲着慕容琅去的,哪知苏墨反应快,他一把将慕容琅拉到一侧,将达腊推到了慕容琅站的位置。 「嗷~嗷~」达腊疼得嗷嗷大叫! 「好箭法!」慕容琅冲着宫墙上的侍卫戏嚯道,手里用弯刀又蹭了几下达腊的脖子。 「都他娘的给我停下!我看谁还敢动!」达腊怒瞪着城墙上的侍卫吼道。 侍卫们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将弩箭扔下宫墙,双手高举过头顶,示意不会再胡乱妄为。 押运达腊的马车已经备好,精兵们将达腊推了上去,将他的手脚都捆在车框上,又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慕容琅和苏墨穿上精兵们递过来的大氅,随后翻身上马。苏墨嚮慕容琅问道:「南天先生怎么办?咱们就这么让他跑了?」 「放心,他迟早会自己送上门来!」慕容琅胸有成竹地道。 二人打马,率先向城门而去,数百名精兵包围在达腊乘坐的马车四周,跟着后面。 城门处的侍卫已经得知王子被劫,早就吓呆了,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只好乖乖地听慕容琅的命令,将城门打开,让这位大周来的将军带着他们的王子,畅通无阻地出了城。 定昌城北侧驻扎有二十万鞑靼兵,领兵的是乌都木。由于驻军与离宫有一段距离,离宫侍卫又不敢贸然行动,因此,直至慕容琅带着达腊离开了定昌,乌都木才见到从城内飞奔而来传信的侍卫。 然而,等他率兵赶到城门处,慕容琅一行早就没影了。不过,乌都木也知道,即便他们追上了慕容琅,也不敢轻易开战,毕竟王子殿下的命就在慕容琅手上。见无计可施,乌都木只得调转马头,带一小队人马向鞑靼王庭奔去。 慕容琅和苏墨等人在返回朔州卫的路上,遇到了章廖两位参将带兵接应。将士们得知原本要绑回来的大周贵客竟然变成了达腊王子,兴奋得一通跑马,寂静的草原立刻沸腾起来。他们等不及回到卫所,拉着苏墨,立刻就让他给大傢伙儿讲起了整个行动的经过。 慕容琅骑马走在前面。他抬起头,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上,星星闪耀着动人的光芒。深邃的夜幕下,被士兵们围在队伍中间的少年,正在侃侃而谈。 少年还画着女子的妆容,穿着女子的裙衫,月光似乎对他格外偏爱,在这暗黑一片的草原中,独独在他的身上投下一道明亮的月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慕容琅怔怔地看着,感觉就连一向凛冽的北风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些许。他突然生出了希望此刻即永恆的心思,他,不想再离开这位少年……
第144页 第83章 是男是女 这一战不费一兵一卒就活捉了达腊,朔州卫的兵将们兴奋得好几天没合眼,在被窝里就开起了书场,绘声绘色地讲起大将军和苏墨智取鞑靼王子的故事。有些个消息灵通的,还主动贡献了他两人在霍州打的几场战事的详情。 就这样,经过一番添油加醋的描绘,慕容琅在将士们心中已经成了天界下凡的战神,苏墨则就是战神身边的一名得力的护法。 这些话飘到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的耳朵里,只觉得真是越传越邪乎了。不过考虑到没几日就要过年,大伙儿都在兴头上,也就没怎么苛责。这下士兵们更是撒开了花儿,把慕容琅形容得像有了三只眼,苏墨则成了拥有神奇法力,可男可女的仙子。 伙房为了准备年夜饭,杀猪宰羊,忙个不停。他们知道苏墨吃素,特意去城里採买了些干蘑、豆腐等物,还顺道给他带了一些平日吃不到的板栗、瓜子回来,简直快要拿苏墨当宝贝疼了。 总之,朔州卫里里外外都洋溢着过年一样的气氛,喜气洋洋,热闹得很! 谢启暄就更不用说了。为了那些炒货,哦不,应该说,为了关心苏墨,每日除了看诊,就是坐在苏墨的房里嗑瓜子、吃板栗,边吃边让苏墨给他讲在离宫中生擒达腊的经过。 谢启暄的架势,一下就让苏墨想起了玉京的茶楼。那些个公子少爷们也是这样,边吃边喝边听说书的。他不由得十分庆幸自己那一大箱子舞裙都落在了定昌离宫,要不,只怕这位少爷听到兴头上,还得让他给跳上一段,如实还原当时给达腊献舞的情景才行。 说起来,在苏墨扮做芳菲侍寝的当晚,他和慕容琅临时更改了计划。计划的内容依然是劫人,但对象却由大周贵客,变成了达腊。这个计划听上去像是异想天开,但二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几分胜算。 就离宫当晚的情况来看,达腊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加强对大周贵客的防卫上,反而忽略了潜藏在他身边的危险。他在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还精虫上脑,要临幸舞姬。如果趁此机会突袭,一定会令他方寸大乱。 于是,在苏墨跟着阿图去内廷不久,慕容琅便悄无声息地干掉了门口的两个侍卫,将他们的尸体拖到了院子里,又顺手抄了一把弯刀。随后,他飞身上殿,越过外廷的几个殿顶顺利潜入内廷。就在他不知道达腊当晚在何处就寝时,刚好看到送完苏墨要回去睡觉的垛儿只。于是他抓住垛儿只一路胁迫,来到了达腊的寝殿…… 这边厢谢启暄听得入迷,而另一边,慕容琅却失眠了。每晚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苏墨扮做舞姬的样子就会浮现在眼前。那时而清纯,时而魅惑地眼神,那含春锁欲的粉颈和染了口脂的朱唇,还有那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无一处不让他忘我地沦陷。 少年亦男亦女的面容近乎妖孽,光滑的肌肤犹如绸缎。梦境中,苏墨就像花儿被风吹拂一般,摇曳不停,一遍一遍地唤着慕容琅的名字,似嗔似怨。慕容琅沉醉在旖旎的春梦中,喉咙干涸,浑身燥热。 一连几日,御风看着主子眼下的乌青,就知道晚上又没睡好。不过,他还以为是主子为了大周贵客的事忧心。 慕容琅一回到卫所,便命人找来一名画师,按照他和苏墨的描述,将大周贵客的样貌画了出来。从举止做派和面无鬍鬚等几点判断,慕容琅觉得此人极像是从宫里出来的,但他因为常年驻守朔州,进宫次数寥寥无几,因此除了皇上身边的几个公公,对于宫里的其他太监都没有什么印象。 「主子,要不我们将画像拿给小程大人和梁指挥使看看呢?」御风建议道:「或许他们会认得也说不定。」 「不妥!」慕容琅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既然是大周内部的家贼,还是谨慎为好,现下谁也不能相信。」 「那就只有从那位王子嘴里撬出来了。」御风道。 打从达腊被带回卫所,就一直被关在地牢内的一处密室之中。这间密室的位置极为隐蔽,不仅没有窗户,就连门也是一整块厚重的石门,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室内仅有几个孔洞用来通风,保密性极好,是卫所用来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 同时,慕容琅命人找来一个死囚,假扮成达腊的模样,关在另一处普通的牢房之中。与密室看似无人值守不同,这处牢房慕容琅派人严加看守,未经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接近。 达腊刚被关进密室的时候,气焰嚣张,嘴里不干不净地将大周皇帝和慕容琅的祖宗八辈骂了个遍。慕容琅知道了,不气也不恼,只命人停了达腊的饭食。现在三日过去了,听守卫的士兵们说,达腊为了口吃的,都开始管他们叫「大哥」了。 「主子,我们难道就这么一直关着他?」御风问道。 「我已命人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呈报给皇上。州府和都司那里,我也告知给了程卿筠和梁义。但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也做不得主,一切都要听凭朝廷的回覆。」慕容琅道。此外,他揣测,达慕可汗想必也已知道此事,估计很快便会有所动作。 「走,我们去会会他!」慕容琅收好画像,对御风道。御风为他披上了大氅,两人向地牢走去。 到了密室门口,士兵们将石门打开。慕容琅示意御风和他们都留在门外,他独自进了密室。
第145页 密室内烛火昏黄,极为阴冷潮湿,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青苔。墙壁里渗出的水珠,没一会儿就攒成一股细流,一缕一缕地往下淌。但还不等流到地上,水流就会被冻成冰,挂在墙上,留下白花花的一片。 达腊正裹着被子,坐在地上发呆。他被抓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冻得直打喷嚏,后来士兵们给了他一床棉被,让他身上好歹有了些热乎气。 他的头髮像乱草一样随意披散在肩上,身上又是血又是土,脏污不堪,散发着阵阵臭味。脸已经饿得两颊凹陷,只是眼神中精光不减,似乎是他保留的最后一点倔强。谁能想到,这人几天前还是衣着光鲜、在宫殿里大摆宴席的鞑靼王子,如今却连个叫花子都不如。 达腊见到慕容琅分外眼红,他张牙舞爪地起身就要朝慕容琅扑去。奈何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在了墙壁的铁环上,根本近不了慕容琅的身。他徒劳无功地挣蹦了几下,最终一屁股坐回地上,嘴上喘着粗气,不甘心地质问道:「慕容琅!我可是鞑靼的王子,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王子?哼!那是在你们鞑靼的地面上。你如今落到我的手里,就是一个大周的阶下囚!」慕容琅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不屑地道。 「呸!你以为你是谁啊?呵呵,你不过就是你们大周皇帝的一条狗?别以为你抓了我,就能把我怎么样?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大摇大摆地出去!」达腊骂道。 那晚,在他被慕容琅劫持为人质的时候,因为刀就架在脖子上,他确实担心自己被慕容琅的一个冲动给杀了。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冷静下来,他反而不怕了。以他一国王子的身份,他深信,慕容琅不敢轻易动他,否则就会给鞑靼发兵大周留下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而仅凭这一点,恐怕大周皇帝在下旨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 「哦?你确定在那之前,你能活着出去?」慕容琅对达腊的咒骂置若罔闻。他嘴唇微微一挑,盯着达腊的眼睛,反问道。 达腊看着慕容琅幽深的眸色,心里一颤。刚才还倨傲的脸,突然就僵住了。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漏算了一处。 他的手里握有一个惊天的秘密,事关南天先生背后的那位主子。现下,他已被关押了几日,那位主子应该已经知道此事。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除了被人灭口,他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可能! 等他死了,慕容琅自然就是那个背锅的。这样的一箭双鵰,像极了那人行事的风格! 他这时才明白,慕容琅为什么将他关进这个不见天日的密室,其实这是在保护他!当然,也是在保护慕容琅自己! 「怎么?被我说中了?」慕容琅蹲下身子,看着一眼不发的达腊,问道。 「呸!」达腊啐了一口。他心里虽然一惊明白,但却依然嘴硬地说道:「慕容琅,收起你的那套把戏!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好啊!那我们就等等看,看杀你的人什么时候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慕容琅起身,双臂抱在胸前,回头对守在门口的士兵道:「来人,给这位王子换到外面的牢房!」 「是!」两个士兵回道。他们几步走了进来,准备将达腊手上的铁链打开。 「慕容琅,你不能这样!我要是死了,对你有什么好?」达腊见此情形,以为慕容琅要动真格的,一下就急了。他屁股在地上不停地向后蹭着,挥起手腕上的铁链,躲避着士兵们向他伸过来的手。 「我好不好的,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我只知道,要钓大鱼,总得捨得下饵。我要的是鱼,至于饵嘛......只要鱼抓到了,谁还在乎饵呢!」慕容琅戏嚯着达腊:「只怕到时候,就连达慕可汗都要谢我呢!」 达腊听到这话,心彻底凉了。慕容琅所谓的大鱼,指的自然就是那位主子,而他就是钓鱼的鱼饵。只要查出了那位主子的真实身份,即便他死了,慕容琅也有办法全身而退,至于他么…… 他若死了,他爹固然有理由向大周发兵,但达腊心里知道,鞑靼剩下的那些狗屁将军根本不是慕容琅的对手,即便真能杀到玉京,是不是万里送人头都说不好。 而另一方面,他若死了,他爹反而可以高枕无忧,安心在可汗的王位上多坐几年。等他那几个幼弟长大了,再考虑继位的人选。所以,达慕可汗此刻在王庭里究竟是哭还是笑,谁又知道呢?这就是皇家的父子,哪里有什么亲情,一旦涉及到了王位,只有你死我活。 「哈哈哈哈~」想到此处,达腊突然苦笑了出来。无论是与他合作的那位主子,还是他的亲生父亲,竟然比慕容琅更想要他的命!他已经无论可走! 慕容琅见状,知道攻心计已达成,挥手示意士兵出去。 「怎么样?是不是发现,现在你唯一能依靠的人,竟然是我?」慕容琅淡笑着道。 达腊低垂着头,他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但现在能保他活命的却真的只有慕容琅。 「只要你能保我不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全身像被撒了气,低声说道。 「准备与我合作了?」慕容琅问。 「慕容琅,算你狠!」达腊就像在做垂死的挣扎,他咬牙切齿,用言语进行着最后的报復:「但你这次用个女人来算计我,算什么本事?呸!」 「哈哈哈~」慕容琅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小小的密室:「达腊啊达腊,你怕不是醉得连男女都分不清吧?你的芳菲姑娘啊,是个男的!」
第146页 达腊一怔,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胸腔内骤然迸发出一阵剧烈的狂笑,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了:「啊哈哈哈哈~慕容琅,咱俩究竟是谁分不清男女?啊哈哈哈哈~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碰过她吧!哈哈哈哈~那么诱人的一副身子,我摸着都捨不得放手!」 「你说什么?!」慕容琅被达腊的话震惊到了,他一把揪起达腊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一道惊雷 「怎么?看我动了你的女人,心疼了?哈哈哈哈~」达腊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让慕容琅起了这么大的反应。看着慕容琅张皇失措的神色,他感觉就像比武时侥倖胜了一个回合,当即决定乘胜追击。 「这么漂亮的姑娘都被你用来当兵使,你可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说着,他用双手弯弯曲曲地比划着名,像在勾勒出一副女子曼妙的曲线。 慕容琅听着达腊淫邪的笑声,又想到自己此前对苏墨女子身份的怀疑,脸色逐渐铁青。达腊好色纵欲,不知糟蹋过多少姑娘,对女子比他敏感得多,因此不大可能弄错。而且达腊没有必要在此事上骗他。 难道,苏墨当真是个女子!慕容只觉一道惊雷在自己头上炸裂。 「你究竟把他怎么样了?」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拽着达腊衣服的手指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哈哈哈哈~看看,看看,咱们这位大将军果然急了!还能怎么样?就床上那点事呗~」达腊见慕容琅被自己的话气到语塞,就像奸计得逞一般,得意极了。 他开始七荤八素地胡诌起凌虐苏墨的情形。反正他在这方面经验多得是,连想都不用想,只要将他平时在床上的那些兽行如实讲出来,就能让慕容琅发疯。 慕容琅气沖头顶,他听着达腊嘴里喷出的荤话,恨不能将他立刻千刀万剐。虽然他知道达腊这是在故意激怒他,因为无论是按照行动时间推算,还是他在达腊寝殿见到苏墨时的情形,都不可能像达腊说的这样。但即便只是说说,他也觉得好像心爱的东西被人玷污了一样,令他忍无可忍。 慕容琅一计重拳打到达腊的面门上,达腊的鼻樑登时断成了两截。随后,慕容琅就像疯了一样,一连几拳,拳拳到肉,打得达腊原地打滚,满脸满嘴都是血。 达腊虽然几乎要成了一堆烂泥,但嘴里却还在哈哈大笑着。慕容琅越发疯,他就越高兴。谁说慕容琅冷淡孤傲、不近女色,这个女的不就是慕容琅的软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达腊像是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秘密,变态一样地笑着。 慕容琅毫不惜力地打了一阵,直至手背流血,直至达腊的笑声变成了呜咽,才停了下来。达腊躺在慕容琅的脚边,嘴里吐着白沫,像死狗一样,一动也不能动。慕容琅唿唿喘着粗气,他知道不能将达腊弄死,心里再恨也只能到此为止。 「你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另一条腿打瘸!」说完,他向达腊的左腿狠踹一脚,转身便向牢房外走。他今日已没了继续审讯的心情。 达腊对着慕容琅的背影,用尽身上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慕容琅……你最好把我看好了……我要是死了......你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慕容琅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牢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随即便是上锁的声音。密室内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守在门口的御风隐约听见了密室里的打斗,猜测两人一定起了争执。但因石门厚重,两人的对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他正纳闷达腊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心思一向沉稳的主子如此失态,就见慕容琅像一个地狱里的罗剎般从里面走了出来。 慕容琅嘴唇紧抿,面上像覆了一层清霜,周身笼罩着骇人的寒气。他的脸上被溅了一些血点,身上和手上全都是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达腊的,还是他自己的。 御风见此情景,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子后面往回走。有路过的士兵嚮慕容琅行礼,慕容琅就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过去。身后的御风向士兵们不住地使着眼色,叫他们离远些,主子正在气头上。 慕容琅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各种情绪在他心中层叠交织,乱做一团。 苏墨是个女子! 苏墨竟然是个女子! 苏墨真的是个女子! 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屋内,「备水,沐浴!」他背对着御风道,说完就将房门从身后「砰」地关上,将紧紧跟在后面的御风挡在了外面。御风还没来得及停脚,鼻子一下就撞到门上,疼得「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关了门,叫我怎么送水进去啊?」御风看着主子这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动作,揉着鼻子道。 …… 「呲」地一声,御风燃起一根松香,小心退了出去。浴房内烛火温柔,浴水氤氲,松香清冽中略带苦涩的气息淡淡散开,犹如雨后林间草木的清新,让慕容琅被扰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脱掉被血弄污了的衣袍,坐在浴桶内,慢慢擦洗着身上的污渍。 青年剑眉入鬓,鼻樑英挺,此刻洗净了脸,更觉玉颜朗润,俊逸超凡。水波潋滟间,他裸露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结实的胸膛半露在水面,精壮的腰身被浴水遮掩。晶亮的水珠顺着他健硕的手臂滑下,掉落在浴桶中,溅起点点水花。
第147页 整个人如同山间沾染了晨露的青松,又如栖月湖中倒映的月色清影,让人不禁嘆一句:将军好风华! 水雾蒙蒙,苏墨的样子在慕容琅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第一次在茶楼对街,少年身着布衣,却如初生牛犊,在众目睽睽下,不卑不亢地指出说书人的错处; 再到慕容府两人见面,少年在一群艷丽的闺秀中,如同一颗明珠,流光耀目,卓卓而立; 再便是谢府屋顶上,他撞破苏墨的黑衣人身份,少年却从容地摘下面巾,大义凛然地直视回看,毫不躲闪; 接下来二人在林中合力制服勐虎,虎口余生,少年灵动地一笑,让他险些失神; 还有…… 这么多相处的日子,他竟然都没有察觉身边这位少年竟是个女子!要不是这次苏墨假扮舞姬,他只怕仍然不会起疑心! 想到达腊的那些污言秽语,和那双碰了苏墨身子的手,慕容琅再次火冒三丈。他气恼自己的迟钝,险些让苏墨污了清白! 「啪」地一声,他将巾帕用力扔进水里,飞溅出的水花打湿了浴桶下的地面。 温热的浴水晃了几晃,终于平静了下来。慕容琅闭着眼,仰面靠着桶壁,双臂挂在桶沿上,手指一点一点磨搓着光滑的内壁。火气全部发散了出去,他转而忽又有些窃喜:天知道他已经被「喜欢男人」这事困扰了多久?现下他是不是终于可以解脱了? 第85章 京中有旨 玉京,禁城。 禁城的冬夜幽深清冷。甬道上不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靴子踩在宫砖残留的余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倾泻,只是殿顶上的琉璃瓦不再是白日里明晃刺目的黄,而是被一片暗黑的夜色吞噬,黑黢黢的,到处都黑黢黢的。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不知是迫于面前人的威仪,还是今日穿得厚重,老太监的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但他也不敢擦,只得任汗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汗水一路沖开他面皮上涂的□□,露出他皮里真实的颜色,黑黄黑黄的,着实不怎么好看。 裊裊青烟从书案上的青花乳足炉内缓缓飘出,沉水香的味道在殿中四处萦绕,清冽中带着淡淡的苦味。密匝匝绣着金线的袖口内露出一双清癯而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正展着一张细长的纸条。男子的脸半埋在烛火形成的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对躬身立着的老太监道:「这是今日传进来的?」 「是!」老太监的嗓音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尖利,虽仍是细声细气,但音色中到底多了些积年攒下的沉稳:「不过信鸽从鞑靼飞到玉京,路上会耽搁些时日,这纸签上写的应是几日前的事了。」 「这个达腊,果然不堪大用,废物点心一个。」男子挑了挑眉,不屑地说道,就像在议论一个与他无关的旁人。他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点燃,纸上的字迹随即化成了一团黑灰。火星掉落在铺着锦缎的书案上,瞬间烧出了几个小小的圆洞。 「咱家是担心,若慕容琅对他用刑,那会不会将您……」老太监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男子嗤笑一声,对老太监道:「放心!达腊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有皇上说了才算。慕容琅若是在定昌的时候将他干掉,也就罢了。如今带回了朔州,反倒不敢对他怎样。何况,这厮也许还想用本王和慕容琅做笔交易呢,怎会轻易就交代了!」 老太监附和一笑,眼角积聚起来的皱纹里,全是数不清的算计。他道:「是了,蛮夷就是蛮夷,担不得什么大事,有的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他如释重负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擦了擦面上的汗。 「不过,以防万一,此人不能留!」男子瞥了眼老太监手中的帕子,将一抹鄙夷藏在了眼底。 「那您的意思……」老太监试探着问。 「杀!」男子薄薄的嘴唇中不带一丝情绪地吐出一个字。 「这……」老太监有些犹疑、 「怎么?公公觉得不妥?」男子微抬眼皮,眸光落在老太监浑浊的眼眸里。 「咱家只是觉得,若达腊死了,万一达慕可汗雷霆震怒,到时候……」老太监犹疑地说道。 「公公怕不是年纪大了,怎么如今行起事来,前怕狼后怕虎的?」男子面带笑意,说的话却让老太监心里一颤。 「阿鲁瓦已死,达腊又被抓,达慕老贼就是想打也要盘算盘算,他剩下的那几个歪瓜裂枣,能不能敌得过慕容琅?」男子端起案上一盏热茶,掀开盖子,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末:「本王猜测,只怕过段时间,鞑靼就要派使者来议和了。」 「是,倒是咱家多虑了。」老太监恭顺地回道。 「总之本王这次不亏,想要的已经到手,至于达腊嘛……他没能拿到那三州,只能怪他自己。」男子浅浅喝了口茶,又道:「不过……慕容琅始终是个隐患。以他那个性子,此事若追查下去,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莫非您想……」老太监以手做刀,比划了一个斩的动作。 男子摇了摇头,道:「不可!他是大周插在朔州与鞑靼之间的一把利剑。若把他弄死,即便本王日后坐了这皇位,也不得安稳。」 「是!倒是咱家目光短浅了。」老太监接过男子手中的茶盏:「既然不能弄死,那不如就将他变成自己人。」
第148页 「变成自己人?」男子重复着老太监的话,终于正视了一眼身前的这位公公:「只是慕容琅不贪财、不好色,恐怕不太好办!」 老太监阴邪一笑,道:「这有何难?抓他一个把柄,还愁他不对您言听计从、为您所用么?」 「哦?公公可是有妙计?」男子探问向他。 老太监闻言,几步走上前去,俯身贴近男子的耳朵,悄声地说着什么。灯火下,两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案上的青花乳足炉内,沉水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缕清苦的余味盘桓在香炉上方,久久不散…… …… 除夕,朔州。 清晨,慕容琅正在房内用早饭。因今日过节,卫所内的议事和操练都停了,将士们可以好好休养几天。 虽然从达腊口中得知了苏墨的女子身份,但为了稳妥起见,慕容琅想找个机会再向苏墨做个确认。只是该如何开口,他一时还没有想好。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主子,我是御风。」 「进!」慕容琅道。 「主子,程卿筠程大人来了。此刻正在花厅等您。」御风进屋,嚮慕容琅行了一礼,道。 「哦?可知是为何事?」慕容琅放下碗筷,问道。 「属下不知。程大人只说有要事相告,让您用完饭尽快过去。」御风如实道。 「我已经吃完了,现在就过去。」说完,慕容琅起身。御风取下挂在一旁的外氅,为他披上,随即两人出了房门。 花厅内,程卿筠身着官服,正坐在椅中喝茶。他见慕容琅进来,立刻放下茶盏,起身便要行礼。慕容琅抬手示意他不必,随后走到厅内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对他道:「程兄一早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逸之,昨晚朝中来人了,是司礼监的一位文姓公公,还带着几个小太监跟班,说是来宣旨的。」 程卿筠说道。 「宣旨?」慕容琅有点纳闷,他活捉达腊的奏摺刚递出去,按道理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再说,即便是下旨,也应是将批覆的奏摺送回就好,无需劳动宫里的太监走一趟。 「嗯。据文公公说,皇上接到你和霍州知州赵仕诚的奏摺,知道你以不足一万的兵力打败了鞑靼阿鲁瓦将近三万的大军,当庭龙颜大悦,故而下旨封赏。」程卿筠解释道。 他呷了口茶,继续说道:「他们本是要去霍州宣旨,但走到一半,才知道你回了朔州,便改了道,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昨日才到州府。因为天色已晚,我便安排他们住在了城内的驿馆,等今日再宣旨也不迟。」 「原来如此。」慕容琅猜到皇上会对霍州战事加以封赏,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朔州与京城相隔甚远,以往都是我回京述职时,皇上才会一併计功行赏。程兄可知为何这次有所不同呢?」慕容琅不解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下你见到文公公,直接问他便好。」程卿筠说道:「现下,他人已到知州府候着,听说此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周德忠公公的干儿子,你可别怠慢了,赶快换过官服,随我同去吧。」 慕容琅点点头,道:「那请程兄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他起身,带着御风出了花厅。 只一盏茶的功夫,慕容琅便回来了。程卿筠抬眼看去,见青年头戴梁冠,腰束革带,玉树般的身姿将一身三品豹纹官服穿得极为秀拔英挺。行动间,微风带起袍角,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洒脱俊逸。大周第一将军果然英武不凡,封神卓绝! …… 知州府上,文公公正端坐在堂内,一旁的几案上放着他的檀柄拂尘。此人看上去不到三十,面皮白净,一双不大的丹凤眼中透着狡黠,通身一副禁城宫里来人的气势。几个小太监立在他的身后,垂手低眉,卑恭地站着。府内的管家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在一旁伺候,大气都不敢喘。 文公公远远瞧见慕容琅和程卿筠往堂内走,便早早起身,手握拂尘,到门口相迎。待人走进了,他满脸堆笑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咱家文继先,给大将军请安了!大将军好风采!」随即,嚮慕容琅深行一礼。 「公公一路辛苦了!」慕容琅向他拱了拱手。 「大将军容咱家先把差事办了,然后再回大将军的话。」说罢,他礼了礼袍服,换上一副恭肃的神情。身后的小太监赶忙上前奉上圣旨,文公公将拂尘交由另一个人,而后接过奉旨,高声道:「慕容琅将军接旨!」 慕容琅撩袍跪地,稽首行礼。只听文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从三品武官、『怀远将军』慕容琅赤胆忠心,骁勇善战,于霍州战事再立奇功,大败鞑靼贼寇阿鲁瓦,朕心甚慰。特升授为『定远将军』,赏银万两。钦此!」 「慕容琅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琅山唿万岁,领旨谢恩。 文公公上前将慕容琅扶起,笑着道:「赏赐就放在知州府的偏院。辛苦大将军尽快派个人来清点。若没什么问题,就在薄册上画个押,咱家这趟差就算圆满了。」 「好!有劳公公了!」慕容琅向文公公道谢。 几人落座后,又听文公公道:「咱家就是给皇上办差的,这本就是份内事,辛苦是应该的。将军才是劳苦功高,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勋,是大周名副其实的功臣!皇上一提起将军,就笑得合不拢嘴!」文公公边说边伸出大拇指,沖慕容琅比划了一下。
第149页 「公公可知为何赏赐这时候就下了?以往都是我回京面圣时,在宫内颁赏。」慕容琅问道。 文公公听到这话,不免嘆了一声,道:「听周公公说,皇上龙体欠安,总说身上疼,心里边一直郁郁寡欢。几月前,他见到将军和赵知州的奏摺,知道将军又打了胜仗,皱了好长时间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当即就下了圣旨,还特意遣咱家过来,就是想让将军明白他的心意。」 慕容琅点点头,拱手道:「那请公公替我回禀皇上,慕容琅知圣心、感恩泽,定不负皇上重託,为我大周收守好这一方疆土。请皇上万万保重龙体,待我回京时,再当面叩谢隆恩!」 「将军放心,咱家一定将您的话一字不落地禀告给皇上!」文公公乐呵呵地回道。 程卿筠见两人说完,这才插话道:「公公恐怕还不知道。逸之前几日又立了一个大功,他啊,抓到了鞑靼的王子达腊,如今就关押在朔州卫的地牢。」 「当真?」文公公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哎呀,这可不得了!将军果然好本领!皇上要是知道了,病估计都能大好了!这回皇上要是再下旨,只怕大将军就不是升授,而是要高升了!」 「哈哈哈,公公说的是!」 程卿筠笑着说道:「今日恰逢除夕,为给逸之庆功,也为了给公公接风。本官特意在府中备了晚宴,到时请两位一定出席。」 以往的除夕夜,慕容琅都是和将士们一起过,再加上他不喜官场上的应酬,刚要推辞,只听程卿筠又道:「我还邀请了辽东都司的梁义指挥使。他晚上也会过来。逸之,不如你带上卫所的几位将领,一起同他叙叙话?」 「哦?」慕容琅心下一动。为了兵防图泄露一事,他正想寻个机会探探梁义的口风。这下倒是正好。 「好!」他应声道。 第86章 除夕夜宴 朔州今日的天从早起就阴沉沉的,灰濛濛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有些个子高的,像是踮起脚伸手就能摘下一朵。到了下午,北风渐起,天上开始零零星星地掉起雪粒子。等到天快擦黑的时候,雪粒子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是从被子里扯出的棉絮一般,扑簌簌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 苏墨骑在「追月」上,跟着慕容琅和严恺、谢启暄等人向知州府行着。他从大氅内伸出手,放到嘴边呵了口热气,随后揉了揉眼睛。 早上一起床,他的眼皮就不住地跳,跳得他心里发慌,总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谢启暄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让他剪个纸片贴在眼皮上,说是民间偏方。可苏墨贴了一天,半点用都没有,该怎么跳还是怎么跳,他索性将纸片一扔。 跳就跳吧,苏墨心想,随后暗暗摸了摸袖内的匕首,大不了,他万事多加小心就是了。 慕容琅离开卫所前,特地对地牢值守的士兵叮嘱了一遍。他原本打算今日再审达腊,谁想到,文公公突然前来颁旨,审讯的事只好延后。 路上,他佯作不经意地瞟了几眼苏墨。这张脸他不知看了多少次,甚至梦里也反覆出现过,早已经连每一根睫毛都印在了心里。但自从听了达腊的话,得知此人是个女子,他今日再见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总忍不住偷偷打量。 朔州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透着节日的喜兴。街道上,行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忙忙地往家赶,脸上的笑容简直都要溢出来了。慕容琅擒获鞑靼王子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朔州的老百姓除了感激这位大将军,还有就是对来年美好的憧憬。希望万世太平,年年如意! 知州府。 府门外。两只红彤彤的大红灯笼格外显眼,程卿筠亲手写的大红福字和对联贴在门上,让平日里看着肃穆的州府,一下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慕容琅等人下了马,由候在门口的下人领着进了府。府内各处也都被装点了一番,窗扇和屋门上贴着福字、窗花和对联,树上挂着各色样式的灯笼和彩绸。谢启暄和苏墨看得目不暇接,这还是他们在朔州过的第一个新年呢!尤其是谢启暄,他觉得这府里的布置让他好像回到了玉京的家中,眼角竟有点湿湿的。他有些想家了。 程卿筠和文公公已在宴客厅内等候,正在闲聊。慕容琅等人进来,向二人见了礼,刚要落座,便听下人通传道:「辽东都司梁义指挥使到~」 「快请!」程卿筠回道。 不多时,就见一名武将带着两名侍卫大踏步进到厅内。武将约莫四十来岁,生得浓眉立目,膀大腰圆,是一副典型的军人身板。正是梁义! 他原本在玉京的亲军指挥使司任职,后调任辽东都司,并被升任为都指挥使,算起来已有三年。朔州卫虽归他辖管,但他对慕容琅却并不敢执行上下级那一套。 梁义是从京城来的,因而对慕容琅的家世背景多少了解一些。慕容琅生性孤高桀骜,在朔州驻守多年,深得皇上倚重,几乎谁的帐都不买。而且,他的父亲是朝中的二品大员,虽以故去,但余威仍在,他的长姐是东宫太子妃,又诞下了小皇孙,日后等太子登基,慕容琅就是当之无愧的国舅。这谁得罪得起? 因着这些缘故,平日里,梁义没事绝不来朔州卫立什么官威,如若有事,他也是与慕容琅商量着来。好在慕容琅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辈,也从来没有因为军功了得而压梁义一头,这多少让梁义送了口气。只不过,两人之间并无深交,见面顶多也就是说些场面话。
第150页 众人相互见礼后,纷纷落座。程卿筠见人已到齐,便吩咐管家,正式开席! 今晚的席面颇为丰盛,既有朔州当地的,又因为大家都是从京城来的,所以还添了数道玉京特色菜餚。程卿筠特意准备了几坛好酒,一来他听说梁义好酒,二来他到任不久,需要藉此机会维护几方之间的关系,而美酒无疑是最容易拉近彼此距离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庆祝慕容琅荣得皇上嘉奖,且眼见着不日又要被擢升。程卿筠于公作为知州,于私作为慕容琅未来的舅哥,都应有所表示! 众人相互敬了几轮酒,说了一车官话。程卿筠一边招唿着大家吃菜,一边不住命人给众位倒酒,厅内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慕容琅的酒量一般,每到这种场合,他大多只轻抿一口略作表示。然而今日过年,加上皇上恩赏和活捉达腊两件大事,再有无意中得知了苏墨的女子身份,几桩事情加起来,慕容琅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开怀了。于是,面对众人频频向他举杯,他也未作推拒,便渐渐有了些醉意。 这时,梁义端着酒杯朝他走了过来。 「慕容将军,祝贺你又立了大功一件!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梁义敬你一杯!」梁义道,说罢一饮而尽。他的脸因着酒意已经有些泛红。 「多谢梁大人!杀贼擒寇是为将的本份,至于升官与否,我并不在意。」慕容琅直言道,随后回敬了梁义一杯。 「将军为大周效力尽忠,志向高远,梁义深感钦佩!」梁义再次赞嘆道,说完转身就要走。 慕容琅虽然有些头晕,但还惦记着兵防图的事。他叫住正要离开的梁义,问道:「对了,梁大人,听闻我不在朔州期间,您让几个州的卫所将兵防图呈交都司内留存,可有此事?」 梁义完全没料到慕容琅会提起此事,他愣了一下,随后回道:「嗯,确有此事。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慕容琅盯着梁义的眼睛,见他并未躲闪,接着问道:「可是各地都司并无此先例,我只是好奇,梁大人此举所为何故呢?」 「此事说起来,是和疫症有关。你未回朔州那段时间,疫症闹得正凶,各州的卫所相继中招。我担心万一病势严重,影响了边防,那事情可就大了,故而命各州卫所呈交兵防图,这样都司可提前对几州的兵力部署有所了解。如遇危急,也不至于抓瞎。」 梁义放下酒杯,坦然地看着慕容琅,继续道:「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达腊就率兵开始攻打绥、漠、伊三州。所幸,还不等我调兵,严副将就果断派人前去支援,这才化解了危机。呵呵,慕容将军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那,敢问梁大人,都司能接触到兵防图的人都有谁呢?」慕容琅并没有从梁义的话中听出破绽,于是又追问道。 「这个……」梁义停顿了一下,将眼睛移开,看向别处:「兵防图乃各州军事机密,如无必要,平日都是锁在阁内。现下疫症已退,各州的兵防也已调整。原先的兵防图我已经销毁,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慕容琅思索了片刻,不再言语。梁义显然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 气氛一时有些僵,梁义再次将两人的酒杯斟满,对慕容琅道:「慕容将军,今日是大年夜,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来,我再敬你一杯!今夜,咱们不醉不归!」说罢,仰脖一口饮尽。 慕容琅这次却只是举杯示意了一下,酒却没有喝。 苏墨和谢启暄就坐在慕容琅的身侧。因苏墨没有官阶,谢启暄就是个小小的医官,所以席间只有程卿筠过来问候了一下,但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人叫走了。他二人本也不喜欢这种官场上口不对心的逢迎,再说今日的菜很对谢启暄的胃口,还有朔州冬日少见的青菜。两人便一门心思地吃菜闲聊,乐得无人打扰。 谢启暄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这是继霍州之后,他第二次这么放开胆子喝,痛快得很。苏墨以茶代酒地陪着他,不时劝他少喝一点。但谢启暄才不会听苏墨的,喝完一壶,就命下人再上一壶。偏他属于那种有酒胆没酒量的。几杯下肚,头就开始晕乎,没一会儿就醉话连篇了。 这时,文公公端着酒杯来到慕容琅跟前,示意一旁拿着酒壶的小太监给大将军满上。随后,他仰着一张满是笑纹地脸,对慕容琅道:「咱家在宫里就常听到慕容将军的故事,今日得见,将军果然是天降下凡!咱家敬您一杯,祝大将军屡战屡胜,扬我大周国威!」说罢,他率先干了。 「谢公公吉言!」慕容琅客套地回应着,尽管醉意愈浓,但他还是喝完了杯中的酒。 「大将军好酒量!」文公公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会意,又为慕容琅倒上一杯。慕容琅咽下那才那口酒,隐约觉得酒的味道和之前喝的有些不同。他见手里的酒杯又满了,正要摆手,但文公公却道:「今日难得尽兴,将军就看在咱家不辞劳苦,走了那么远的路才来到朔州,就赏脸再饮了这杯吧!」 「也罢!」慕容琅不想与这位公公多作纠缠。他打定主意,只喝这一杯。这一杯之后,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喝了。 文公公见慕容琅空了的酒杯,会心一笑,带着小太监满意地离开了。 苏墨坐在一旁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忽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窜入了他的鼻腔。这味道带着些腥臭,但因为被酒液的辛辣遮掩,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苏墨吸着鼻子,好奇地搜寻着这股味道的来源。找来找去,竟像是从慕容琅手中的酒杯里飘出的。
第151页 他一把将酒杯拿了过来,放在鼻前闻了闻。果然,味道就是从这个酒杯里发出来的。他趁慕容琅没注意,用指尖轻轻沾了一点杯中余下的酒液,用手指挫了挫。指腹上的温度加重了这股味道。苏墨再次放在鼻尖一闻,这下他可以确定这个味道他从前闻过,只是在哪里闻的,一时半刻没想起来。 此刻,慕容琅面色通红。他感觉心里「唿」地一下腾起一股燥热。这股热意瞬间席捲全身,在他体内四处乱窜,每到一处,就会放起一把火。他的脑门上全是汗,喉咙里像被火燎着,干渴至极,整个人烫的不行,然而最要命的,是他身体某处竟然有了极为羞耻的反应! 第87章 媚药作祟(上) 慕容琅的头晕沉沉的,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煳,气息也愈加粗重。正在周身肆虐的欲浪一波接一波,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不断地踏碎他的理智。慕容琅意识到情况不对,这绝不是正常醉酒的反应!他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他迅速抓起御风的小臂,急促地说道:「快,快带我走!」 御风察觉到了主子的异常,还以为是他喝多了,准备扶着他出去醒酒。这时,突然有一个丫鬟走上前,对御风道:「慕容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不如让奴婢伺候将军去客房暂歇片刻吧!」说着,她便要伸手搀扶慕容琅。 御风看了丫鬟一眼,这姑娘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眼角眉梢带着一丝媚态,看上去心思不那么单纯。御风当即就生了警觉。他可忘不了以前慕容府里的丫鬟是怎么趁主子酒醉,自荐枕席的。何况现下又是在外府,他更不可能将主子交予他人。 他颇有些厌恶地将丫鬟一把推开,道:「不劳姑娘费心,我家主子不喜欢奴婢伺候。」说着,便带慕容琅走出了厅外。 那丫鬟被御风一搡,险些撞上一旁的花架。她没好气地瞪了御风一眼,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稍等了片刻就跟了上去。 「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呢?」苏墨握着慕容琅的酒杯,还在努力回想着。 这气味像是某种动物的味道,难道是山獭?对!是山獭骨的味道! 山獭,是一种生活在山中的兽类,性欲极强。乐清山中不时会有山獭出没,村民们偶尔能捕到一只。故而,苏墨曾见过此兽。村民们除了将山獭的皮肉拿去换钱,还会将此兽的嵴骨磨成粉,卖给药铺。 宋人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中曾言:「獭性淫毒,山中有此物。凡牝兽悉避去。」以山獭骨所做的药粉,有壮阳的功能,是江湖上的十大媚药之一。 难道,这酒中竟然掺了山獭骨粉?苏墨惊怔。他将沾了酒液的手指放在舌尖舔了舔,仔细咂摸着其中的味道,这里面几乎是下了十成十的药量! 一个正常男子若是服用此等药量的媚药,药性发作之后,头脑将完全被淫欲支配,毫无任何抵抗之力。而慕容琅酒杯中的药量足以药翻两个成年男子,再加上酒精的催化,其药力可想而知。看来下药之人根本没打算给慕容琅留一丝侥倖! 可是,下这药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苏墨猜不透。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杯酒是文公公命小太监给慕容琅倒的。但药粉是否就是文公公下的,还是他也被蒙在鼓里,现下都不能确定。 苏墨快速扫了眼厅内。文公公正在与严恺攀谈,梁指挥使则和小程大人聊得正酣,谢启暄不停地让伺候在一旁的小厮给他倒酒。苏墨觉得要想查清此事背后的目的,那么现下就不宜打草惊蛇。他趁无人注意,立刻起身,熘了出去。 御风由府内的下人引路,带着慕容琅来到了客房。他扶着主子到床榻上躺下,用冷水拧了块巾帕,为慕容琅擦脸,想用降温的方式让主子清醒过来。 但御风不知道,慕容琅并非醉酒,而是中毒。且他中的这种媚药,药性极为顽固,擦脸的这种方式,不仅不能降低药力,反而是火上浇油。 巾帕在慕容琅的脸上一下一下地摩擦着,慕容琅只觉得在烈火般烧灼的皮肉上,又叠加了一层酥痒,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了。他推开御风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内力压制体内不断叫嚣的邪欲,断断续续地道:「出去……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要进来!」 「可主子,你……」御风见主子满脸涨红,豆大的汗不停地往下掉,十分担心。 「我让你出去!」慕容琅发狂般地吼道! 「是!」御风被主子的叫声吓得立刻起身。他放下手中的帕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客房。 「哎哟,御风大哥,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 御风刚在门外站定,就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定睛一看,正是跟着文公公来的那几个小太监中的一个。 「公公找我可是有事?」御风问。 「嗯,有事。皇上赐的那批赏银,你们还没清点呢。文公公说了,你们不清点,不在簿册上签字画押,这差事就算没完。您想想,那么多银子堆在那儿,这万一丢个一锭两锭的,我这个月可就算白干了。御风大哥,您心疼心疼奴才,尽快清点好成不?这样奴才也就放心了。」小太央求着御风道。 「我家主子醉了,我得在门外守着,现下走不开。再说哪有大半夜点银子的,也看不清啊!」御风道:「要不明日吧。明日我从卫所叫几个小兵过来,跟着一起点。」
第152页 「哎呦!我的好御风大哥!哪儿还能等得到明日呢?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回京了,这要是耽搁了文公公的行程,我有几条小命也赔不起啊。您要是怕看不清,多点几根火烛不就得了?我给您擎着,您就当行行好吧!」 小太监说着就上前拽御风的袖子,拉着他往后院走,边走边说:「御风大哥您就放心吧!这是知州府,您还怕谁把大将军偷了去不成?」 御风由小太监拖着不情不愿地往前走。按道理,作为贴身护卫,他应该与主子寸步不离。但这个小太监是文公公的人,他也不想得罪。现下四下无人,房门紧闭,御风想着自己快去快回,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跟着小太监走了。 御风前脚离开,后脚那个丫鬟就来到了房门前。大雪依然下着,丫鬟衣着单薄,被冻得浑身瑟缩。她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御风,未再停留,快速拉门走了进去。 慕容琅的神志被药粉侵蚀,已完全混沌不清,但身上却极为敏感。他觉得自己正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慢慢轻抚,这手软软的、嫩嫩的,像是被魔法加持一样,每到一处,就在那里引起一阵战抖。他不由自主地哼叫出声,声音极度淫靡。 慕容琅眼皮已经睁不开了,他拼命想要攥住在他身上四处「惹火」的手,但那手却像是在故意戏弄他一般,怎么也抓不到。与此同时,他的脑中开始上演一场你追我赶地热烈追逐。跑在前面的少年,一会儿做公子打扮,清秀出尘,一会儿又扮成舞姬,妖媚至极。两副瑰丽的样貌交替变换,让他难耐到极致。 丫鬟见慕容琅体内的药性已经发作,不觉莞尔一笑。今夜虽是要被人污了身子,但没想到这位将军竟生得如此俊美,想来自己也不亏。她正要宽衣解带,忽听房门「吱呀」一响,还不待她看清来人,正解着衣带的手就被人死死按住了。 「这位姑娘,你怕是走错地方了吧?」那人道,声音像是带着屋外的寒气。 丫鬟被吓得一个哆嗦,抬眼只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冷冷地看着她,正是宴席上坐在慕容琅旁边的那个人。她正在纳闷这人为何走路没声,以至于刚才她都没发现被人跟踪,哪知下一秒就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喉间。 少年质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没,没有,公子弄错了,没有谁派奴婢来……」丫鬟强装镇定,但她眼里慌乱的神色并没有逃过苏墨的眼睛。「哦,不,是程大人见慕容将军醉了,便让奴婢过来伺候……」丫鬟改口道。 「哼!伺候?知州府上的下人都这么放浪么?伺候人都伺候到床榻上去了?」对于这丫鬟说的,苏墨一个字都不信。 为防止她大声叫嚷,苏墨用巾帕堵了她的嘴,又找了条系带,将她的手脚捆紧。现下先救慕容琅要紧,至于这丫鬟嘛……苏墨决定将她丢到客房外的耳房里,只等明早慕容琅醒了再审。 待将这丫鬟处置完,苏墨回到房内查看慕容琅的情况。慕容琅的唿吸越来越急促,汗水濡湿了他的鬓髮,打湿了枕头。想是因为燥热至极,他的嘴唇干裂,领口被扯开,看上去极为痛苦。看来,山獭粉的药劲在酒精的作用下,正在他的体内嚣张作祟。 苏墨虽长于解毒,但媚药之毒属于江湖上最为下作的手段,为正派人士所不耻,因此他只懂分辨,却不知道如何化解。其实,山獭粉在发作之后,根本无法可解,或者说其解法只有一种,便是与人交合,尽泄而出。 苏墨看着慕容琅干渴的模样,便倒了盏冷茶,将他半扶起身,递到了他的唇边。慕容琅可算找到了那双让他欲火焚身的手,他一把将其握住,使劲用力一拽。苏墨一声惊唿,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少年被慕容琅重重地压在了身下。 「不……」苏墨惊叫着,他被慕容琅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要」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身上的男子用唇封在了喉咙之中。 慕容琅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身上烫得惊人,觉得自己从内而外都要被烧化了。他甫一触到苏墨的嘴唇,摸着他柔滑的脸,顿觉舒爽至极,如同夏日在堂中放置的冰鉴,触手生凉,滑腻不已。 他不停地吻着、舔着苏墨的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好过一些。然而越是如此,就越一发不可收拾。 慕容琅含着苏墨香甜嫩滑的粉舌,就像蜜蜂吸取花蜜一般,不舌松口。苏墨觉得自己的舌头就像一只小鱼,在慕容琅的嘴里左躲右闪,急于想要找到出口逃离,但慕容琅却奋力地追逐,恣意地翻搅,让小鱼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他的掌控。 苏墨从没见过这样的慕容琅,他被吻得几乎要窒息,连挣扎得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大口的喘气。 「不……不……要……」苏墨仍然努力地拒绝着,企图唤醒慕容琅,但显然这样的做法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同时,苏墨几次想要将慕容琅从自己身上推开,但无奈男子的力气极大,根本推不动。而且,慕容琅就像在和他斗气一样,他越推,反而就被压得越紧。 更为不妙的是,苏墨的反抗似乎激起了慕容琅的怒意。他用一只手将苏墨的双手紧箍在头顶,另一只手开始解两人的衣衫。 苏墨又羞又急,他感受着慕容琅抵着自己的身体和烫人的热度,耳边全是两人急促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第153页 第88章 媚药作祟(下) 一阵剧痛传来,犹如一道惊雷凌空噼下,苏墨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小船,茫然无措地行驶在暗夜的海上。四周狂风肆虐,暴雨如注,汹涌的海浪不停地撞击着小船。苏墨觉得下一刻他也许就要倾覆,沉入无边的海底…… 「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慕容琅喃喃道,话语因为含吮着苏墨的双唇而含混不清:「我很早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苏墨的鼻息唇间全是慕容琅身上淡淡的松香气。他一边感受着肆虐不停的疾风骤雨,一边听着令人面红耳热的情话,不觉心中一恸,竟哭了出来…… 他知道,此刻慕容琅神思混沌,根本不知道身下之人是谁。而男子口中的「你」指的应该是他的未婚妻程玉姝。想着自己心爱的男子竟将他当做别人,共赴巫山云雨,苏墨又心痛又委屈。 今夜发生的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除了因为不能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还在于他不想有朝一日举刀面对慕容琅的时候,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怜悯,亦或是负疚。想到此处,苏墨将头深深埋进慕容琅的颈窝,任凭泪水恣意流下。 今夜的一切,都只能由他独自承受! 大半个时辰过后,慕容琅终于停了下来。他身上的热度尽数退去,媚药已经解了。 苏墨拭干眼角的泪,咬牙撑起了身子。慕容琅恨不能将他吃拆入腹,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他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身上到处都是青紫痕迹,那一处还隐隐有些疼。 但他知道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只好挣扎着下地,用巾帕擦了擦身子,重新束紧裹胸。他捡起被慕容琅丢在地上的衣衫,快速穿好,又将揉乱的头髮重新束起。随后,他为慕容琅掖了掖被子,将他的衣袍叠好放在一旁。待重新检查了一下,见并无不妥之后,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屋外雪已经停了,厚厚地积了一地。但月亮仍被乌压压的云层遮挡,透不出光亮。今夜是除夕,百姓们都上街放起了烟花炮仗。一簇簇的烟花蹿至半空,奼紫嫣红,竞相绽放,令人目不暇接。 苏墨抬起头,看着五颜六色地花火将半边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昼,大人和孩子们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又淡淡地消失在空气中。 十几年前的今日,陈家被满门抄斩,十几年后的刚刚,他被慕容琅在迷乱之下占有了身子…… 「慕容琅,我恨你……」苏墨闭上眼,一行酸楚的清泪从眼角流下…… 御风总算清点完赏银,疾步走回客房。他正准备抬手敲门,看看主子醒了没。谁知,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拉了开,紧接着低头走出一人。那人没想到门口会有人,也被唬了一跳。待她抬头一看,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雪……程小姐?」御风瞪着眼前的姑娘,甚是意外。 …… 自从得知程卿筠要设宴款待慕容琅等人,程玉姝就兴奋得难以言表。自从她上次去卫所送过餐食之后,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见慕容琅了。这里面既有她使性子的原因,也有慕容琅去定昌执行任务,不在卫所的缘故。 然而,日子一久,她对慕容琅的思念渐渐就盖过了她的气恼和醋意。她反覆思量着雪叶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越避着不见慕容琅,他们二人就会越来越疏远,就越会将慕容琅推向苏墨。既然她仍然想嫁给慕容琅,并没有打算放弃这桩婚事,那她就要学着放下小姐的身段,主动一些。 何况,慕容琅虽然对苏墨有好感,但苏墨是否对慕容琅也有同样的感情还说不定。毕竟两人都是男子,即便慕容琅再桀骜不羁,难道苏墨也不在乎不成? 再说,她与慕容琅的亲事是两家都已默认的,甚至她随母亲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偶尔见到慕容琅的世子妃长姐慕容琬,也被慕容琬当做未来的弟媳相待。所以,她背后有着这么多人的撑腰,她还畏缩什么呢? 今日宴席,因她和嫂嫂都是女眷,不便露面,她就让雪叶吩咐在宴席上伺候的下人,多留意慕容将军。若是慕容将军得空离席,便立刻过来回禀。她想藉此机会过来与他见个面。 因此,那个带着御风和慕容琅去客房的下人退出去之后,便来到了程玉姝的院子,将慕容琅酒醉的事告诉了她。 程玉姝一听慕容琅醉了,心下便有些着急,抬脚就想过来看他。雪叶却将她一把拉住。 「小姐,您这样过去,万一被人撞见,只怕不好!」雪叶提醒她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会污了您的闺誉!」 程玉姝一听,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太过心急了,亏得雪叶提醒。听说,今日来府上赴宴的还有辽东都司的梁大人和京里来的公公,要是被人知道她如此不顾体统,不止会影响她的名声,只怕连程家也会跟着一道蒙羞。 「那怎么办?我实在想去看看他。」她不甘心地对雪叶道。 雪叶自然明白小姐的心思,她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旋即脚步一顿,转身道:「要不这样,您换上我的衣裳,扮做是我。院中灯火昏暗,看不真切。即便有人瞧见,也会以为是您不放心慕容将军,特意派我去瞧瞧他。」 程玉姝觉得这个法子甚好,便依她所言,挑了一件她的衣裙换上,又拆了头髮,重新梳成了丫鬟的髮髻,两人在屋内好一通折腾。雪叶将小姐打扮好之后,为她披上了自己的外氅,这才放她出了院子。
第154页 程玉姝担心被人看见,因此未提灯笼。好在借着雪地映出的光,和天上烟花的闪光,倒也能勉强看清路。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客房外。 她见四下无人,便理了理鬓髮衣衫,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慕容公子,你还好么?」 屋内无人回应。 她又敲了一遍:「慕容公子,你还好么?」 依然无人回应。 莫非是睡着了?程玉姝想着,随即便将门推开,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屋内未点灯烛,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房内的情形。床上,慕容琅正沉沉地睡着,他的双臂裸露着伸出被衾,露出遒劲有力的线条。程玉姝看得脸上一阵一阵发烧。她担心慕容琅这样会着凉,便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想将他的胳膊盖上。 谁知,慕容琅突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嘴里含煳地说着:「别……别走……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程玉姝没想到慕容琅会有此举,险些惊叫出声。她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慕容琅的力道太大,她根本扭不过。 她又羞又急,慌乱之中,一眼瞥见了床榻边的小几。慕容琅的外袍,甚至中衣、亵裤都在上面放着。她这才意识到,慕容琅此时应是未着片缕。这要是突然有人从外面进来,撞见这一幕,那她……那她可怎么好? 程玉姝见硬扯扯不开,只好半哄半骗地对他道:「公子放心,我不走,你先把手松开可好?」 慕容琅想是听懂了她的话,顺从地将手放开,放回了被衾中。程玉姝知道此处不可久留,赶忙跑到门口,哪知刚一拉开门,抬眼便见御风站在门外。她大惊失色,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低着头,红着脸,连招唿都没打,就跑了出去。 御风不明所以,就觉得一向端庄稳重的程小姐今日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不说,竟然还穿着雪叶的衣裳,害他差点认错了人! 他边想边走进屋内,待瞧见主子的衣裳,又想到程玉姝的神色,立刻瞠目结舌! 主子和程小姐,这是……!!! …… 第二日一早。 「砰!砰!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主子,你醒了么?我有要事禀报!」御风在门外急切地说道。 慕容琅睁开眼,他的头还有些疼,神智仍有些迷煳。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外面天光大亮,想是雪已经停了,明亮的日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将屋内的一切照得十分清楚。 这里不是他在朔州卫的寝屋,慕容琅回想了半刻,才忆起昨夜他喝完酒,身上就……随后他让御风将他带离了宴席,但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现下他还在知州府? 听到御风在门外的叫声,慕容琅立刻起身。谁知,他刚一掀被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连亵裤都没穿,而身下的床单上赫然有一滩殷红的血迹!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砰!砰!砰!主子,我是御风!你醒了么?」御风又敲了一遍门,催促着道。 「等一下!」慕容琅沖门口回道,他的嗓子还有些哑。 他赶忙拿起衣裳穿好,又用被衾将床单上的血渍盖住。待收拾停当,才对候在门外的御风道:「进来吧!」 御风推门,快速进屋内。他见主子已穿戴整齐,面上恢復正常的神色,稍安了安心。他对慕容琅拱手抱拳道: 「主子,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阴差阳错 「何事?」慕容琅负手站着,对御风问道。 「刚刚卫所的士兵过来回禀,昨夜有人潜入地牢,打伤了地牢中的几个士兵,将那个假扮达腊的死囚杀死了。所幸他还没逃出卫所,就被我们事先埋伏在地牢外的士兵抓到了。」 「哦?可有问出什么来?」慕容琅道。 「这个……」御风顿了顿:「那个杀手还没等问话,就咬破埋在牙中的毒囊,死了。」 看来是一个死士,慕容琅想。达腊被抓,南天先生一定将此事告知了那位主子,而那位主子为防身份泄露,定然会派杀手前来。慕容琅设置这个假达腊的目的,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进而查出这位「大周主子」究竟是谁。只是他本以为南天先生会亲自来,没想到只是派了一位死士。 「在他身上可有搜出什么凭证?」慕容琅蹙眉问。 「搜了,但什么都没有。看来,他来之前就做好了事败后自杀的打算。」御风如实道。 「好,我知道了!」慕容琅面无表情地说。虽然在此事上,他一无所获,但毕竟还有一副尸首,总要物尽其用才行。他转而对御风道:「将尸首扔进关押达腊的密室,让他好好看看那位『大周主子』送给他的『礼物』!」 「是!」御风领命,转身就要退下。然而慕容琅却把他叫住了。 「慢着,你先别走。你且告诉我,昨夜你把我带出宴席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慕容琅问,比起地牢中发生的事,当下他最关心的反而是这个。 御风一听这话,便知主子对昨夜之事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想到自己撞见的那一幕,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偷偷瞟了眼慕容琅,见主子眸光如炬,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心知躲不过去,只得支吾着道:「那个,那个……昨晚主子您喝多了,我就扶您到客房睡下。原本我想在门外守着,可有个小太监突然跑过来,非拉我去清点赏银。我被他拗得无法,只好跟着去了。等我回来,就看见…...就看见……」御风不敢往下说了。
第155页 「就看见什么?你再这么吞吞吐吐的,这个月的月钱你就别想要了!」慕容琅见御风避重就轻,心中顿生了几分恼意。 「别别别……」御风赶忙摆手,拦住了慕容琅的话,他还要攒钱娶媳妇呢。他见慕容琅当真动了气,只得咬了咬牙,道:「属下就看见,程小姐从您的房中出来,慌慌张张的,和平时不太一样。」御风说完,心里暗暗祈祷程玉姝别怪他才好,他也是被主子逼得啊! 「什么!」慕容琅大惊,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御风的话,让他逐渐回想起昨夜的一些片段。他记得几杯酒下肚,他全身就燥欲难忍。恍惚间,他好像曾在房中与一名女子交欢。但这个女子是谁,长什么样,他完全不记得了。而床上留下的那滩血迹,只有初尝人事的女子才会有。看来,这个女子应该还是个少女。 慕容琅虽未娶妻,但军中有不少已为人夫的汉子。糙老爷们凑到一起,总会讲些荤段子打发时间。因而,对于男女之事,慕容琅多少也知道些。 难道,昨夜与他一番云雨的,竟是程玉姝?! 「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慕容琅厉声对御风道。 「是!」御风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老老实实地说道:「当时,属下正要敲门,想进屋瞧瞧您的情况。哪知房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拉开,有个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差点和她迎面撞上!」 「当时,夜色昏暗,一开始我没瞧清楚那人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待等看清她的脸,才发现竟然是程小姐。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她身上穿着雪叶的衣裳。程小姐见了我,好像被吓到了,连句话都没说,就低着头就跑了……」 慕容琅听完,连退了几步,一下坐在了床上,怔愣了半晌。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御风见主子错愕的样子,心中更加坐实了他此前的揣测。 慕容琅下意识地用手按住盖在那滩血迹上的被衾,用命令的语气对御风道:「此事你我知晓便可,切不可说与他人!否则,我唯你是问!」这件事涉及到程玉姝的清白,乃至一辈子的名声,决不能传扬出去。同时,慕容琅决定找个机会,当面向程玉姝问清楚。若当真发生了那种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必须要对程玉姝负责。 「是!属下明白!」御风当然清楚个中厉害,即使主子不说,他也会将嘴锁得死死的。 慕容默然思忖着,昨夜发生的事太不寻常,因为即便是再烈的酒,他也不应该有那样的反应。他几乎可以断定,那酒一定有问题!八成是掺了媚药一类的东西!再联想到就在昨夜,假达腊被死士所杀。这两件事看似无关,但实际上时机拿捏得非常准。 慕容琅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竟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掉入了一场阴谋! 「严恺他们都回去了么?」慕容琅抬眸,向御风问道。 「并未。昨夜,宴席很晚才散,严副将和谢公子喝得有些多。程大人安排大家在府上留宿。梁大人和文公公也没走,都歇在了客房。卫所那边,我遣人回去告知了章廖两位参将,想来他们会加强防卫。」御风回道。 「好,我知道了!你叫下人备水进来,我先去沐浴。」慕容琅吩咐道。 「是!」御风领命告退,待走到屋外,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慕容琅沐浴后,在房中简单用了些早饭,又将叠起来的床单交给御风,命他收好,不许打开看,随后才去了花厅。 花厅内,严恺正候在里面。慕容琅带着一身肃杀之气而来,他神色冷峻,面上无一丝笑意。进屋后,他让下人全部退了出去。随后将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了严恺。只是他刻意隐去了难以启齿的环节。 严恺听慕容琅说完,简直不敢相信。短短一夜,竟发生了两件大事!而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朔州的地面上,居然还有人敢对将军动手! 立在一旁的御风这时才知道,原来昨夜主子并不是简单的醉酒,竟是被人下了药! 而让慕容琅想不通的是,那下药之人既然有害他之心,为何不给他直接下毒,而是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呢? 几人正各自思量着,苏墨和谢启暄走了进来。 昨夜,苏墨回房后,将自己在浴房内关了足足一个时辰。他轻轻地擦洗着被慕容琅蛮横地啃咬、揉捏、蹂躏过的地方,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地痛哭出声。 「为什么?慕容琅,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如瀑的泪水饱含着心酸与委屈,顺着苏墨瓷白的面颊滑下,掉落进桶里。然而,只一瞬间,这些眼泪就和浴水混在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墨定定地看着这一幕,觉得在慕容琅房内发生的一切正如同此情此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慕容琅醒来一定什么都不记得了,而自己也必须将此事永远掩埋,对谁都不能讲。明日一早,他就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是那个少年苏墨。只有在深夜无人之处,他才能借着烛火的光亮,独自舔舐伤口。 想是心中背负的东西太多,苏墨这一觉竟睡到了辰时。他一睁眼,见日头已升得老高,心道「不好」,赶忙爬起来洗漱。可就在束髮时,他赫然在镜子里,发现脖子上有两处慕容琅留下的吻痕,登时羞得不行。他只好让下人给他寻了条项帕,围在脖颈处,这才敢出门。
第156页 路上,苏墨遇到了因为宿醉也起晚了的谢启暄。谢启暄见到苏墨,一眼就瞧见了脖子上围着的东西。他记得昨天来的时候,苏墨没戴过这么个玩意儿。 「苏墨,你脖子是怎么了?怎么还围着条项帕?」谢启暄问道。 「我……那个……我脖子有点冷,就让丫鬟给弄了一条戴着。」苏墨胡乱编了个理由。 「哦,这样啊。」谢启暄不自觉地竖起了外氅上的毛领。苏墨不说还好,一说他也觉得脖子上有点凉。 两人进了花厅,见慕容琅和严恺正在谈事。苏墨见到慕容琅,心「砰砰」跳得厉害。昨夜绮靡的情景再次翻上脑海,苏墨一瞬间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面对面前的男子。他悄悄地坐到了离慕容琅较远的椅子上。 慕容琅扫了眼苏墨,目光同样落在了他脖颈处的白色项帕上。他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被急走过来、抓着他胳膊的谢启暄打断了。 谢启暄得知昨夜有人在慕容琅的酒里下了药,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立刻又抬了起来。他几步上前,推上慕容琅的袖子,就开始为他把脉。然而,此刻慕容琅的脉象已恢復正常,没有任何中过药的痕迹。 谢启暄长舒一口气,但慕容琅却紧皱着眉头。这消弭于无形的媚药没有他留一丝一毫的证据,他突然有种预感,这背后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苏墨听到几人在议论昨夜之事,忽然想起他昨夜遇到的那个女子。他连忙对几人道:「昨晚还有一件事颇为弔诡。曾有一个侍候宴席的女子进过逸之兄的房间,幸好被我及时发现。我觉得,此人或许和下药之事有关!」 「当真?」几人看向他,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我将那人关进了耳房,现下应该还在那里。」苏墨回道。 「这么说,你昨晚去过我的客房?」慕容琅眸光一闪,看着苏墨问道。 糟糕!苏墨心想,他刚才说漏了嘴,慕容琅想是对自己起了疑。「额……我见那丫鬟鬼鬼祟祟往你的房间走……就跟在她后面……而后,趁她不备就将她打晕捆了起来。」苏墨目光躲闪,没有直接回答慕容琅的问题。 他见慕容琅低头沉思,便又跟着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去看看。这人若真有问题,她这么长时间没露面,一定会引起幕后主使的怀疑的!」 …… 耳房外。 苏墨上前将房门打开,往里一看。还好,那名女子还在里面。 女子手脚被捆,正背对着门口,侧身躺在地上。苏墨叫了几声,她没有回应。 「难道还在睡着?」一旁的严恺走上前推搡了她几下。那女子的身子借着推搡的力道,一下翻转了过来。 只见她面白如纸,眼睛张得极大。眼睛、鼻子、嘴角等处都流出了暗黑色的血。只是血已经干了,牢牢地扒在面皮上,情状极为可怖! 严恺将手放在她的鼻子前,试探鼻息。 「已经断气了!」他道。 第90章 扑朔迷离 「断气了?」苏墨难以置信。他昨晚捆住这女子的时候,人分明还是好好的。他原本打算今日再审,可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呢? 御风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女子的样貌和穿着,不自觉地皱着眉道:「竟然是她?」 几人听到此话,齐齐看向御风,只听御风接着说:「昨夜,主子在宴席上饮酒后感到不适,让我带他离开。我正扶着主子往外走,这时候,这名女子就走了过来。她说要带着主子去客房,但被我拦下了。」 「看来,你虽然在当时拦住了她,但她显然并未死心,后脚就跟了过来。」苏墨推测道。他认真地检查着女子的尸首。只见女子衣衫齐整,身上并无外伤,就连手脚上绑着的系带也是昨夜捆起来时的样子。随后,苏墨将堵在女子口中的帕子取下,发现上面有一大块呕出来的血迹。他拿起帕子,放在鼻前小心地闻了闻,血腥味中掺杂有药粉的味道。 「应是被毒死的!」苏墨道。 「被毒死的?」谢启暄一愣。 「嗯!她嘴里流出的血里,混有鹤顶红的气味。」苏墨举着帕子说道:「但是……这种鹤顶红像是被人改良过,好像与寻常的不太相同。」 「难不成有人过来给她餵了毒?」谢启暄纳闷。 「对!是有人给她餵毒,只不过不是在她被关到耳房之后,而是在昨夜她准备行动之前!」慕容琅朗声道。有了苏墨和御风的陈述,他基本能将昨夜发生的事拼凑起来了。 昨夜,他被人下了媚药,药性很快便在体内发作。此女子受人指使,准备趁此时机,与他交欢,故而才会主动上前,提出带他去客房歇息。御风虽阻止了女子的请求,但还是被她尾随而至。待等小太监将守在门外的御风叫走,女子便顺利地进入了屋内。然而还不待她行动,苏墨便撞破了此事,随后,她便被捆住,丢在了耳房中。 想到此处,慕容琅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如若这女子得逞,那么慕容琅便犯下了嫖宿侍婢、玷污女子清白之罪。而她便是受害者。虽说这种艷事在大周不算什么,但对于一向爱惜羽毛的慕容琅来讲,却是一个极难忍受的污点。那背后的主使之人仅凭这一点,便能将慕容琅拿捏一辈子。 但倘若女子事败,不幸被慕容琅抓住,那么,此女反而会对其背后的主使之人构成威胁。因此,她一定是在行动前被人餵了毒,且此毒会在几个时辰后发作。若她能在此期间完成任务,便可拿到解药,但倘若行动失败,则会毒发身亡,死无对证。总之,无论是何种情形,她背后那人都会隐藏得很好。
第157页 好阴毒的心思! 众人听着慕容琅的讲述,只觉得不寒而慄! 慕容琅的面上就像结了一层冰霜,眸中带着彻骨的冷意,令人生畏! 下在酒中的媚药、中毒身亡的丫鬟、被小太监叫走的御风、刺杀假达腊的杀手,还有被泄露的兵防图和莫名出现的疫症…… 这一连串事件看似相互独立,但彼此之间又似乎暗藏着某种关联:疫症甫一出现,达腊就开始攻打绥、漠、伊三州;而在开战前夕,他恰好拿到了这几个州的兵防图;除夕夜宴当晚,慕容琅被下媚药,险些遭了暗算!而杀手就是趁这个机会,潜入地牢,对「达腊」使出了杀招!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计算得极其精准,慕容琅隐隐觉得,这一切或许都和他们一直再找的大周内奸有关!而他正一步步地走入对方设计好的圈套! 「严恺!」慕容琅命令道。 「末将在!」严恺拱手抱拳。 「你速回朔州卫调一千士兵前来知州府,将府内府外给我层层围住!」 「是!末将领命!」 「御风!苏墨!」 「属下在!」,「在!」 「你二人守在文公公和梁大人门外。他们没我准许,不得擅出!」 「是!」 「谢启暄!」 「逸之,我在!」 「你去请程大人到花厅,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好!」 慕容琅一一传令下去,待几人走后,他命府上的下人将女子的尸首抬到花厅。既然那个背后主使认定他拿死人毫无办法,那么,今日,他就要偏要让这死人开口说话! …… 知州府,书房内。 程卿筠本以为昨夜众人喝了不少酒,今早定会起得晚些,便想着稍等一会儿再去花厅见客。哪知,他刚到书房处理了几页公务,就听小厮过来回禀,说谢公子过来了,请他到花厅与慕容琅叙话。 等程卿筠见到谢启暄,听他七七八八地讲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惊得将手中拿着的公文都掉在了地上。原本好好的一场宴席,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连府上的丫鬟都被卷了进去!听谢启暄说慕容琅动了好大的气,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带着小厮赶了过来! 花厅内,那尸首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地上。程卿筠见了先是一愣,转而便猜到此人应该就是谢启暄说的,那个企图勾引慕容琅而未果的女子。 此刻,慕容琅正用冰冷而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程卿筠瞬间便知道这是连自己也被怀疑了。也是,昨夜是在他府上办的宴,而这个女子又是府内丫鬟的打扮,无论怎么说,他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程卿筠毕竟在官场歷练多年,很快便就镇静下来。他嚮慕容琅行了礼,而后坐到椅中淡定地道:「逸之,昨夜之事我已经听说了。作为知州、亦是作为兄长,我先向你道个歉,是为兄照顾不周,让你受惊了。」他顿了顿,继而又道:「我知道你势必会彻查此事。如若有需要为兄做的,请尽管告知,我定会全力配合。」 「那就有劳程兄了。」慕容琅拱了拱手,对程卿筠道:「现下这里都是自己人,程兄可否对我说句实话,关于昨夜之事,你是否知情?」 程卿筠环视了一周,厅内除了他和跟着的小厮,就只有慕容琅和谢启暄。他们三人都是来自京城深交数十年的权臣世家,说是自己人并不为过。 程卿筠坦然地看嚮慕容琅,道:「逸之,此事我若说毫不知情,想必很难消除你的疑虑。但你不妨想想,我若当真有心害你,何必要在自己府中?何况,于公于私,我都没有害你的道理。」 程卿筠这话说得实在。确实,若他真的参与进此事,定不会在知州府内设宴。再说,程家与慕容家即将联姻,他又需要依仗慕容琅来保朔州的安宁。因此,对慕容琅下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慕容琅闻言不置可否,他虽然觉得程卿筠说的有理,但当下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他指着地上的尸首道:「那请程兄看看,这个丫鬟可是你府上的?」 程卿筠细细检视了半晌,随后对慕容琅摇了摇头,他对此人实在没有印象。府中的下人进进出出是常有的事,除了服侍他和夫人、还有小儿的那些丫鬟,以及程玉姝身边的几个丫鬟,其他人他都记不太清。他命一旁的小厮将管家叫来,管家应该比他知道得详细。 没一刻,管家便跟着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管家比程卿筠大个几岁,是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看面相倒是极为敦厚。他乍一见到尸首,吓得连气都不会喘了,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待好不容易心神归位,他硬着头皮看了几眼女子惨白的脸,不禁皱了皱眉。 「噗通」一声,他跪倒在程卿筠和慕容琅面前,哆哆嗦嗦地回禀道:「主子和大将军明鑑!这个丫鬟,不,这个女子,虽是穿着咱们府里下人的衣裳,但模样却看着眼生,应不是咱们府上的啊。」 程卿筠刚要问话,就听立在他身侧的小厮说道:「主子,管家说的不错。奴才以前也没见过此人。昨日在宴席上第一次见到,奴才还以为是新近採买来的。」 管家听到这话立刻解释:「主子,咱们府上採买丫鬟小厮,都会提前请夫人的示下。咱们上一次採买还是两月前,而且只进了两个小厮,并没有丫鬟啊。这些事在府内都有记档,何年何月,花多少钱,採买了谁。下人姓氏名谁,年纪几何,家在何处……等等都有记录,主子和大将军尽可以详查。」
第158页 「嗯,确实如此。」程卿筠说道,他命管家起来站到一旁,转头又对慕容琅道:「逸之,为免管家所述不实,不如我命府上的丫鬟和小厮全都过来,让他们也都认认!」 慕容琅点点头。 小厮刚要出去,却听慕容琅在后面沖他厉声道:「不许说是什么事,只让他们过来便可!」 「是!奴才省得!」小厮被这一声吓得腿肚子转筋,一熘烟就跑了出去。 第91章 阖府包围 府上的下人林林总总大约有三十来人,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全都齐齐站到了慕容琅和程卿筠面前。 下人们看着地上的尸首,个个面如土色,又见主子板着个脸,大将军的目光像要杀人,这些人哪儿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禁浑身抖如筛糠,几个年纪小的丫鬟几乎都要昏倒。厅内人虽多,但却落针可闻,空气就像被冻住了一样。 程卿筠先发了话。他问一句,下人们就挨个儿答一句。谁也不敢藏着掖着,更不敢编瞎话,恨不能说完就退出去,多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 府里大部分的丫鬟小厮都没见过这名女子,只有昨个儿侍候宴席的几人见过她。不过,这个丫鬟是宴席当晚才出现的。据她说是刚来府上,所以和大家都不认识。她原本要等过几日才上工,但因这个宴席十分重要,就被管家临时抓了差。那几人因忙着侍候,也没有多想。 程卿筠听完下人的回禀,初步推测,这名女子应不是府里的丫鬟,而是趁乱混进来的。他申斥了管家的管束不严之过,罚薪三个月,又命所有人不得将此事外传,才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管家被程卿筠留了下来,立在一旁候着,以便随时回应慕容琅的问话。 许是因为撇清了干系,程卿筠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见厅内的气氛过于压抑,便命人换上热茶,请慕容琅和谢启暄休息片刻。 经过刚才的一番审问,慕容琅对程卿筠的怀疑已略有消减。他喝了口茶,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此人既不是府上的下人,那便是从府外进来的。这样说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翻墙而入,要么就是有人将她带进来的。」 谢启暄坐在一旁,听见慕容琅所言,道:「听苏贤弟说,他昨夜曾与这名女子交过手。就身手来看,此人应该不会武功。所以,这么个弱女子,若说翻墙的话,想是不大可能。」 「知州府虽不比朔州卫有重兵把守,但府外也是有护卫站岗巡逻的。何况昨夜前来赴宴的都是重要宾客,我特意下令加强了防范。外人想通过跃墙进入府内……」程卿筠摇了摇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那她便是有人带进来的。」谢启暄紧接着说,他转头问向程卿筠:「程大哥,昨天都有哪些人来过咱们府上?」 「昨日么……」程卿筠眼睛看向窗外,回忆着道:「昨日一早,文公公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来府上宣旨,且后院又放着朝廷的赏银,我不敢疏忽怠慢,便让管家吩咐下去,府中闭门谢客一日。故而,除了文公公和逸之带的人,便只有梁大人带的亲卫。其余再无旁人进过府内。」 他回过头,看了眼管家,示意他继续说。管家会意,忙补充道:「梁大人带的亲卫一共两人。这两人皆生得五大三粗,肤色很深,一看就是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的汉子。他们进府之后,就一直候在旁边的小厅,并未进过正厅。」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所以他最清楚。 「额……倒是文公公带着的几个小太监,这几个人个个面庞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他们是轮班伺候文公公,当值的时候才露面,不当值的时候就在偏厅休息。」管家对慕容琅说道。 「面庞白净,说话细声细气……」谢启暄嘴里重复着,旋即他对慕容琅道:「那若是其中混有女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慕容琅点点头,看向管家道:「他们既然是轮流当值,这么说来,你其实并不掌握这几人的行踪。若是当中有人熘出去,到丫鬟的房间偷了件衣裙换上,再回到正厅谎称是府里新来的丫鬟,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额……这个嘛……」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如大将军所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去客房,将文公公请过来!」慕容琅命令道。 「是!奴才这就去。」管家看了眼程卿筠,见他没有异议,便小心地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去朔州卫调兵的严恺已经回来。他见程卿筠也在,便向他见了礼,随后对慕容琅復命道:「将军,一千精兵已到府外。末将请将军令,是否现在就将知州府包围?」 程卿筠闻言,面色一僵!什么!慕容琅竟然要包围知州府?!他蓦地站了起来,瞪眼看着慕容琅,难以置信地问道:「逸之,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琅神情严肃,寒潭一样的眸子回看向程卿筠,没有半点退让:「程兄见谅。自从我回到朔州后,接连发生了几桩大事。但因是军机要务,恕我不便告知。昨夜之事,我怀疑正是与这几桩大事有关,故而必须查个彻底!此番包围知州府只是暂且为之,待我查明原委,自会撤兵!还请程兄勿怪!」 「怎么,你连为兄都不相信么?」程卿筠皱着眉道,脸上带了几分薄怒。 「在没有查清之前,我谁都不会相信!」慕容琅直言道:「若程兄确实清白,到时,慕容琅定会登门致歉,请求程兄谅解!」
第159页 程卿筠本以为证明了地上这具尸首并非他府上之人,自己便与此事无干了。哪知,慕容琅却仍然要封府彻查。想到自己顾念着两家的世交以及程玉姝的婚事,对慕容琅一再宽纵,但慕容琅不仅不领情,还一点面子都不给,心中的怒意又增添了几分。 他本欲发作,但见谢启暄和严恺都在,不想将场面弄得过于难堪,便压着火气缓缓坐下,用兄长的口吻对慕容琅说道:「逸之,为兄刚到朔州不久。虽此前也曾听闻朔州州府不大,事务却极其复杂,但当真来到此处,才对此话有真切的理解。」 他顿了顿,又道:「我此生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想踏踏实实地做好一方父母官,为百姓造福,不愧对朝廷重託。今日,你重兵围府,我可以不说什么,但你是否想过,文公公和梁大人如今都在府上,他们那里要如何应对?他们要是禀奏皇上,你可负担得起后果?」 程卿筠的话诚恳中暗含着几分警告,慕容琅向他拱了拱手,道:「我能理解程兄的心情,但也请程兄相信,逸之并非胡来之人。我此番行事,自有我的道理。如若朝廷怪罪下来,一些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 程卿筠一听这话,便知他面前的这位大将军看来是打定主意,谁的面子都不打算给了。他知道再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失了他的体面,遂面无表情地对慕容琅道:「那就请逸之在查清原委后,尽快撤兵,还我知州府清净!」 「逸之多谢程兄理解!」随后,慕容琅站起身来,对严恺正色道:「传我的令,将知州府层层围住。没我的准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是!」严恺抱拳领命,退下去了。 一阵整齐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过后,知州府被朔州卫的士兵里里外外全部包围。别说活人,就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 客房内。 文公公一早起来,收拾停当。他拿起拂尘,拉开门正要出去,却见御风站在门外,抬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御风,你这是何意?」文公公不解地道。 「公公莫急!昨夜府上出了命案,在下是奉我家主子之命,再此看顾公公!照顾公公的周全!」御风恭敬地答道。 「命案?什么命案?」文公公疑惑地问。 「公公恐怕还不知道,有个丫鬟不明不白地死了。现下,我家主子正在调查。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擅出。」御风回道。 文公公一怔!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昨日他等了一夜,红霞始终没有回来復命。他心里不踏实,整晚都没有睡好。而红霞正是扮成丫鬟的模样…… 他挥了一下拂尘,掩住惊慌的神色,带着几分恼意对御风斥道:「胡闹!知州府死了个丫鬟,怎地小程大人不查,偏你家主子查?咱家乃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的。你家主子莫不是将咱家当成了犯人?还想将咱家禁足不成?咱家偏要出去,看谁敢拦着?」说着,他就要向外走。 御风才不吃这一套。他是慕容琅的贴身侍卫,只听慕容琅的差遣。在他眼里,文公公只是宫里的一个奴才。不过就是仗着在皇上身边伺候,惯会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呸!他才不怕这些阉人! 御风见文公公执意要出门,「呛啷」便从腰侧将配剑拔出,冲着文公公大声喝道:「公公若想出去,那就先过了在下的这把剑再说!」说着,他将剑一横,一下拦在了文公公身前。 文公公见御风横眉怒目的模样,不敢再向前迈步。他知道这些侍卫都是一根筋,只听主子的话,不懂得变通。此处山高皇帝远,又是在慕容琅的地盘上,他若真惹怒了眼前这位,想必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也罢,不如先暂且忍这一时,等回到宫里,禀告了皇上,定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至此,文公公缓了缓僵着的脸色,改用商量的语气向御风道:「好,既然你不让咱家出去,那便请你家主子过来,咱家自有话对他说。」 「呵呵,这个恕在下难以从命!擅离职守便是违抗命令,可是要吃棍子的!在下与公公并无交情,实在没道理挨这顿打!」御风收了剑,向屋内一指,对文公公道:「在下劝公公好生歇着,等主子有话要问的时候,自然会请公公过去。」 「你!」文公公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觉得跟他实在说不通。只得瞪了御风一眼,恨恨地一甩袍袖,转身回屋里去了。 然而,文公公哪里坐得住,他在屋内来回踱着步,越想心里越不安。 难道媚药没起作用?不可能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曾命人试过此药。将药粉掺在酒里,药性很快便会发作。服药之人不出半刻便会欲火难耐,非与女子交合不能解脱。 他慕容琅不过是一具肉身凡胎,又不是钢筋铁打的,根本不可能与如此勐烈的药力对抗。待他发泄过后,便会因体力消耗过大,周身无力,很快就会昏睡过去,这正好给了红霞逃脱的时间。这本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但红霞却迟迟没有回来…… 这当中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全部羁押 「御风兄弟,慕容将军让我带文公公过去问话!」 就在文公公焦灼地思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 「他就在屋里,你进去便可。」御风对他道。
第160页 文公公听到两人的对话,赶忙回到椅子上坐下,故作镇定地捋着拂尘。「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管家走了进来。 管家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公公,将军命我带您去前面,他有话要问您。」 「呵!」文公公轻笑一声:「大将军一早便将咱家看管了起来,现下终于想起还有咱家这么个人了?」他拿腔拿调地说道。 「公公说的这是哪里话?」管家陪着笑脸,客气地回应道:「昨夜府中出了大事,想必将军这么做,也是……也是忧心公公您的安危。」 文公公闻言,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说得可真好听!用这种话哄骗咱家,你当咱家还是黄口小儿不成!」说罢,他起身一抖衣袍,道:「去!头前带路!咱家倒要看看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该如何给咱家解释!」 管家垂手低眉,不敢再说一句,生怕哪句说的不对,又开罪了这位公公。他一边走一边心里暗暗吐槽:府上来的这几位大人一个赛一个的全是神仙。如今神仙打架,遭殃的可都是他们这群小鬼! 文公公跟着管家一路行来,御风跟在后面。今日是大年初一,府外街道上,路人相互拜年的吉祥话和小孩子放炮仗的嬉笑声不时传来,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府内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文公公四下里打量着,下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士兵。他们身着札甲,腰带佩剑,个个神情威严,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文公公瞧着这架势,心下便明白知州府已经被朔州卫包围。看来,慕容琅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文公公一进花厅,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已经气绝的女子。「果然是红霞!」他心里一惊,手中的拂尘险些掉在地上。他见红霞双目圆睁,七窍还残留着血迹,显然是毒发身亡的死状。 只是……他拿不准红霞在死前是否曾对慕容琅说了什么,但不管怎样,现下人已经死了,这就是死无对证。不管一会儿慕容琅问什么,他只管一问三不知,尽快离开此地要紧! 心里既有了主意,文公公反而镇定下来。他见慕容琅和程卿筠正盯着自己,遂一改刚才对待管家的倨傲态度,立刻换了副关切的样子,虚情假意地对二人问候道:「咱家听闻昨夜府上出了事,不知将军和小程大人可有受惊?」 「多谢公公关心!喝了公公给我敬的酒,我睡得极好!」慕容琅话里有话的回应道,他鹰一样的目光落在文公公身上,像是要看穿这位太监一样。 文公公心中「咯噔」一下,慕容琅这话分明就是一种暗示:他已经知道那酒有问题了! 程卿筠见慕容琅剑拔弩张的样子,想缓和下气氛,便向文公公拱了拱手,深表歉意地说道:「下官也是今早才知晓此事。都是我管教下人不严之过,让几位受惊了!」说完,他示意文公公到一旁的椅中坐下。 文公公假装没听懂慕容琅话里的意思,只对着程卿筠笑着说道:「小程大人管着一州,又要管一府,人多事杂,难免有些疏漏。好在各位大人都平安无事,可见大家都是有老天庇佑的有福之人哪!」 话音未落,只听慕容琅指着地上的女尸,对他道:「公公仔细瞧瞧,可否认识此人?」 「大将军说笑了!这府上的丫鬟,咱家怎么可能认识呢?」文公公喝了一口下人奉上来的热茶,故作镇定地抬眼看嚮慕容琅,道:「将军应该问问小程大人才是。」 「公公有所不知,此人并非我府上之人,应是昨夜混进府中的。」程卿筠解释着说。 「哦?那小程大人可要好好审审府里的下人,怎地随随便便就让外人混了进来?」文公公阴阳怪气地说道:「昨儿个混进来的是丫鬟,这往后混进来的,还指不定是什么人呢?」 「是,公公说的是!下官一定引以为戒,加强府中防范,万万不会再出现类似之事!」程卿筠惭愧地回应着。 「得了!那就有劳两位大人慢慢审理。咱家的差事也办完了,就不在此多留了!」说罢,文公起身,挥了一下手里的拂尘,对程卿筠道:「有劳小程大人将那几个跟班的小太监交与咱家,咱家这就回京復命了!」 「文公公,你以为你还能走得了么?」慕容琅突然发声,声音冰寒得让厅中所有人都闻之一僵。 文公公有一瞬间地怔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他是皇上派来的人,慕容琅胆子再大,也要顾及皇上的面子。他故意反问道:「慕容将军,咱家不知您此话何意?难不成您认为此事与咱家有关?」 「是否与公公有关,要等审了才知道!」说着,慕容琅沖严恺使了个眼色。严恺二话不说,上前就将文公公用绳子绑了起来。 「慕容琅,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扣押咱家!咱家……」还不待文公公说完,严恺就用块破布将他的嘴堵了个严实。文公公一开始还死命地挣扎,但他一个太监的力道哪里能敌得过武将,只挣蹦了几下,就没了力气。 文公公踉踉跄跄地被几个士兵推上了停在府外的马车。他一屁股摔到地板上,嘴里发出「呜呜」地痛嚎。他瞥眼一看,竟发现梁义也在车里,身上如同自己一样,被绑成了一个粽子,嘴里堵着块破布。 一直听说慕容琅手段狠绝,没想到竟然连自己的顶头上司、官居二品的梁义都敢抓!文公公心里想着,今日他落到此人手里,只怕凶多吉少!他的身上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冷。
第161页 文公公带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有梁义的两名亲卫一同被羁押了起来。慕容琅又命人将那女子的尸首一起带回朔州卫。待一切处理妥当之后,他向程卿筠告辞道:「程兄,我要速回卫所处理此事。在此期间,如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还望你能够配合。」 「有为兄能够帮忙的地方,逸之尽管开口!」程卿筠虽然对慕容琅围府的举动十分不悦,但见他杀伐决断的气势,也只能公事公办地回应。 慕容琅走后,程卿筠回到后院,见到了神色焦急的小程夫人和程玉姝。她二人一早起来,本想到花厅给几位大人见个礼。谁知还未出门,就听有下人过来回禀,说昨日府上死了个人,慕容将军一怒一下派兵将全府包围了。 两人起先觉得难以置信,待等真的见到院门外立着的士兵,这才相信下人的话的确是真的。她们二人不知这短短一夜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问了几个下人,没人能说得清楚。两人心急如焚,直到看见程卿筠安然无恙地回来,才稍稍安了安心。 程卿筠眉头紧锁,见到小程夫人和程玉姝,也不愿多说,只简单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个大概,又道这些士兵过几天就会撤走,让她们且放宽心,便转身进了书房。 程卿筠需要静一静。 在来朔州前,他本以为此地面临的最大威胁是鞑靼。但慕容琅的存在让朔州就如同一道铜墙铁壁,外敌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他作为知州,只要专注民生福祉便可。 然而昨日之事让他突然意识到,由于朔州所处位置对于大周的稳固极为重要,因此,不止是外敌,朝中暗流涌动的各种势力亦会将手伸向此处。所以,即便是镇守一方的名将,在错综复杂的局势面前,也有遭人暗算的危险! 他严重低估了朔州时局的复杂程度! …… 程玉姝回到房内,雪叶将自己随同一众下人去花厅被问讯的情景,向她复述了一遍。程玉姝被吓得花容失色。想到她扮做雪叶的模样偷偷去过慕容琅的房间,出门的时候又恰好被御风撞见,她手心里冷汗直冒! 若是慕容琅严密彻查,该不会将此事也查到吧? 闺阁女子深夜擅入男子寝屋……她……她这脸面该往哪儿搁啊? 程玉姝一时做如针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站在一旁的雪叶看出了小姐的心思,她宽慰着道:「小姐,您不用担心。即便大将军知道您昨夜去看他,相信以他的为人,断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再说,您是担心大将军酒醉后无人照顾,故而才关心则乱。相信他会理解的。」 「真的?他不会认为我……不知廉耻,不知羞么?」程玉姝没有底气地小声问道。 「怎么会呢?小姐不要多想了。等过几日,事情淡了下去,您去卫所见过大将军,给他做个解释便好。」雪叶笑着对程玉姝说道。为避免小姐一直陷在不安的情绪里,雪叶换了个话题,转而道:「今早煮的燕窝粥小姐没用几口,就去见小程夫人了。要不我让厨娘回回温,小姐再吃一点?」 「嗯,也好。」程玉姝点点头。 第93章 酷刑之下 文公公和梁义被押入了朔州卫的地牢,为防不测,两人被分别关进了两间密室。 慕容琅判断,媚药和丫鬟应是彼此关联的两环。因此,此事的突破口就在文公公身上。至于梁义是否参与此事,他尚不能下定论。但他之所以将梁义绑来,是因为三州兵防图泄露一事,这位梁大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两人在密室里大喊大叫了几天,他们一个是皇上身边的太监,一个是慕容琅的上司,仗着这两层身份,他们料想慕容琅并不敢将他们怎样。尤其是文公公,一直扬言等出了地牢,便奏请皇上,治慕容琅一个目无君主的之罪。 慕容琅对两人的叫嚣毫不理睬。他就像对待达腊那样,让地牢的士兵净饿了他们几天。等把人饿得开始将地上铺着的干草往嘴里塞了,慕容琅这才出现。 青年金冠束髮,身着一袭皦玉色缂丝云锦衣袍,端坐在刑室正中的檀木雕花椅中。他低垂眼眸,寒玉般的手指半握着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舒雅的仪态俨然一位矜贵天成的富家公子,让人不禁忽略了这里是阴暗、潮湿,混杂着发霉、恶臭和血腥味的地牢,还当是玉京城的名仕们为附庸风雅而频繁光顾的茶阁。 这几日,慕容琅并没有闲着。他命严恺严审文公公的几个跟班太监,和梁义的两名亲卫。这几人在被用过几次刑之后,将能吐的全都吐干净了。 据严恺回禀,那几个跟班太监道出,文公公在夜宴前夕,曾将一个名叫红霞的女子混在他们当中带进知州府。严恺让他们看了那个女子的尸首,确认正是红霞无误。还有一个小太监交代,在他们从霍州前往朔州卫宣旨的路上,文公公曾接到过从京城而来的飞鸽传书,但具体是什么内容,他就不得而知了。 其余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当晚陪着文公公、给慕容琅斟酒的小太监,也并不知道酒中曾被下过药粉。 至于梁义的两名亲卫,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梁义的安全。关于兵防图,由于此事涉及到军事机密,都司内只有梁义才能接触到,像他们这种级别根本无从知晓。 「慕容琅,你个狗娘养的!」从密室中被带出来的文公公终于见到了慕容琅。他使出全身力气,用最恶毒的语言,发泄着积攒了几日的怒气:「咱家可是代表皇上来朔州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咱家关起来!在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大周?你想反了不成?」
第162页 文公公的双手被麻绳紧紧捆着,原本细嫩的皮肉被质地粗粝的绳子磨破,渗出来的血浸入了麻绳密密匝匝的纹路中。此刻,他已被两名士兵吊在了刑架上,人悬在半空,双脚则被长长的铁链拴着,锁在地上的铁环上。 慕容琅对文公公的咒骂置若罔闻,他一言不发,只挥手示意士兵上鞭刑。 「啊~~~啊~~~」一条足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鞭子抽打在文公公身上,狠厉的抽打声随着悽惶的叫声不绝于耳。约莫三十几鞭过后,文公公再也没了刚进刑室时的嚣张气焰,他一边嘶咧着嘴,一边不甘心地骂着:「慕容琅,你不得好死!……慕容琅,等我出去,一定饶不了你!」 慕容琅斜觑着被打得衣衫破烂、浑身都是血淋淋鞭痕的文公公,嘲弄道:「公公好意志!看来我们朔州卫的鞭子还是不够狠啊,让公公见笑了!」 其实,正是因为慕容琅顾念着文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才让士兵下手留了几分余地。要不以文公公这副身板,此刻只怕嵴梁骨都被打断了! 「来人!」慕容琅放下茶盏,冷声道。 「属下在!」一旁的两名士兵拱手道。 「给公公换个玩法,让他好好尝尝咱们朔州卫的手段!」慕容琅唇角微挑,命令道。 「是!」士兵们领命,转身到墙边的几案上抄起了两把剜刀,向文公公走了过来。这些剜刀是为了上刑而特制的,刀尖短而细,但极为锐利,刀身则是将又薄又快的刀片半围卷出一个凹槽。 文公公哪见过这些东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士兵手上的利器,正猜测着是做什么用的,就听其中一名士兵郑重地对他道:「公公莫怕!我们二人接下来就为公公剜肉。只是这刀刃有好几日没磨了,有些钝。等一会儿上了身,公公且忍耐些!」那表情就像在对文公公认真地回禀事情一样。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看谁敢动我?」文公公一听这话,登时脸色煞白,对着两名士兵尖声喝道。紧跟着,他觉得小腹一紧。随即下身便有一股热流涌出,竟是尿了裤子! 另一名士兵抬手捂了捂鼻子。他晃着手里的剜刀,笑着对文公公道:「公公怎地这般紧张?我这兄弟不过就是实言相告。等会儿我下手轻点儿,定叫公公舒坦!真想不到,我也有机会伺候公公。若是您有命回去见皇上,一定记得给在下美言几句!」 「你们谁也不能动我!我是服侍皇上的,难道你们连皇上都不顾及了不成!」文公公听到士兵提起皇上,像是被提醒了一样,又把皇上抬了出来,试图吓退他们。同时,他扭动着身子,胡乱向士兵们蹬着腿。奈何他脚踝被铁链拴着,根本踢不了多远。 这种场景,士兵们早就见怪不怪。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在文公公惊惧的目光中,淡定地站到他身体两侧,各自抓着他的一条胳膊,就开始剜肉。 刀尖轻松挑起一块皮肉,随后剜刀一边向下扎一边向前推,很快就剜出一绺手指粗细的肉条。士兵们看也不看,将肉条随意甩到地上,继续剜下一刀。 「啊~~~啊~~~啊~~~」文公公发出杀猪般地惨叫。太监的嗓子本就尖利,他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屋顶。就连牢房里跑出来觅食的老鼠,听到这样的叫声,都立刻扔掉爪子里的饼渣,吓得钻回了洞里。 文公公的叫声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住身上非人的剧痛。慕容琅被这叫声刺得耳朵疼,他指了指几案上的破布,让士兵将文公公的嘴堵上。 文公公被堵了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剩下呜咽声。士兵每剜下一条肉,他的身体就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他的眼睛已经张大到极致,眼球向外凸起,好像马上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脸上青筋暴起,汗水像暴雨一样往下淌,煞得他双眼通红,更煞得他的伤口钻心地疼! 地上已经有七八绺肉条,文公公胳膊上的血顺着身子不住的流,上衣和裤子几乎都被浸透了。疼痛让他的脸扭曲变形,人几乎已经昏死过去。士兵们见状,用掺了粗盐的冷水向他身上一泼,文公公全身的伤口被盐水一激,勐烈的刺痛让他的身体剧烈抖动,眼睛随之睁了开来。 慕容琅从椅子中起身,抖了抖衣袍,对着他淡笑着道:「看来公公受用得很!只是慕容琅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说着,便要向门外走去。 「呜~呜~呜~」文公公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叫喊,他用残存的一点气力死命叫住慕容琅。慕容琅闻声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对一名士兵道:「看样子,文公公是有话要说。来,将他的口布取下。」 士兵闻言,将文公公嘴里堵着的破布取了出来。 文公公拼命地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我都告诉你!」他不再以「咱家」自称,而是老老实实地用起了「我」。 慕容琅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文公公不亏是伺候皇上的人,十分懂得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他走回椅子前面,俯身坐下,继续道:「那就请文公公说说吧。慕容琅洗耳恭听。」随后,他示意一旁的文书拿笔记录。 「酒里的药粉……是我下的……这是一种媚药……我下了双倍的量……」 「那个丫鬟……名叫红霞……她不是小程大人府里的……而是我……我带进去的......」
第163页 「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知道。我想问的是,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慕容琅问。 「我……」文公公咬了咬唇:「无人指使……皆是我一人……一人所为……」 「哦?」慕容琅讪笑一声:「那我就不懂了。我与公公素日无怨无仇,不知公公此举是所为何来呢?」 「不……不为什么……就是,就是听说将军……向来孤傲至极。我们做奴才的……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主子……」文公公辩解道。 「呵呵!公公真不愧是宫里来的,果然好口才!说的我简直都要信了!」慕容琅扭头,看向两名士兵:「你们二人可都听见了,公公显然这是没有被伺候好,所以连实话都不肯给咱们说一个字!」 两名士兵气得要命,没想到这个死太监的嘴这么硬,这不是让将军觉得他俩无能么? 「将军息怒!我看公公这一身怪腌臜的,不如让我们给他洗个澡吧!」一名士兵嚮慕容琅拱手道。 洗澡?文公公皱了皱眉,这又是要做什么? 慕容琅挑了挑眉,点头默许。 一名士兵立刻出去备水,另一名士兵则在一旁为他解释道:「公公,您瞧瞧您,这身上又是血,又是汗,还有尿骚味,难闻得很。我们这是想给公公洗干净,再回将军的话。」 文公公听见这话,不明所以,「你们会有这么好心?」他心想。 只听那士兵又道:「对了,公公一定还不知道。在咱们地牢中洗澡,可跟在宫里不一样。咱们的浴桶是架在火上,人呢则坐在桶里。这样不管洗多久,水都是热的。还有一点也要告诉公公,咱们这洗澡水里没有香料,而是加了十足的粗盐。一会儿,我就和我那兄弟替公公搓洗,不劳公公亲自动手!」 正说着,刑室的门便被推开,刚刚出去的那名士兵,推着一辆四轮木车进来。木车下面是一个火盆,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火盆上方的铁架上放着一个浴桶。桶里的水翻腾着,「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气! 这,这是滚开的热盐水啊!文公公差点两眼一翻,差点又被吓昏过去。这是人能受得住的么?!!! 「不……不要!将军饶命!」他努力摇晃着身子,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地作响。士兵们手上没停,他们将文公公从刑架上解了下来,随后,就将他拖到了浴桶边。 文公公趴在桶壁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桶沿,怎么也不肯放开。他扭着头,对着慕容琅嚎哭道:「我说,我全都说......」 第94章 初露端倪 慕容琅命士兵暂且停手。文公公喘了几口气,接下来,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地对慕容琅作了交代。 此番,文公公确实是奉旨而来。然而,行至中途,他收到京里来的飞鸽传书,要他到达之后,寻找机会以下药的方式,想办法污了慕容琅的名声,而媚药和女人自有人为他准备。 等他到了朔州,住进客栈的当晚,一名女子便叩了他的门。此女自称红霞,乃是青楼妓子出身,生得娇娜可人,行动举止自带一股媚态。文公公一见这人的模样和她带着的山獭粉的药量,便知此举是志在必得。 于是,他和红霞串谋了一个计划,让她第二日扮成小太监的样子,跟着他混进知州府。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慕容琅所经歷的。宴席上,文公公借敬酒的机会,让慕容琅饮下掺了山獭粉的酒。然而,由于御风的阻拦,已换装成府内丫鬟的红霞,未能亲自将慕容琅送至客房。文公公便命一个小太监以盘点赏银为藉口,将御风支开,随后跟来的红霞就是趁此机会熘进了慕容琅的房间。 不过,文公公也知道慕容琅不好对付。为防止红霞失手后计划败露,他多了个心眼,提前给她喝下了混有毒粉的茶水,而红霞对此毫不知情。 这个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如若红霞得手,她便会在院中吵嚷开来,到时文公公听到喊声,便会带人过去。那时慕容琅因药劲儿未过,定然还在床上昏睡。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便能彻底坐实慕容琅的奸淫之罪。而红霞就是今后拿捏慕容琅的把柄。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苏墨这一拍。苏墨辨出了山獭粉的味道,抓住了尚未来得及与慕容琅云雨的红霞。红霞被丢进耳房后,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毒发身亡。 文公公本欲将锅甩给小程大人,他自己则可以置身事外,但没想到的是,慕容琅竟然用一个死人,就顺藤摸瓜查到了他!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文公公时断时续地说完,身子就像被抽空了一般,无力地从浴桶边滑倒在地上。 慕容琅眉头深锁,这里面还有太多问题需要弄清了。 「是谁飞鸽传书给你的?红霞又是奉谁的命而来?」慕容琅几步上前,揪起文公公的衣领问道。 文公公摇摇头,气若游丝地道:「红霞奉谁的命而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经歷过一顿酷刑的吼叫,再加上又说了许多话,他的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他吞了口唾沫,接着对慕容琅说:「而飞鸽传书那人……正是……正是我干爹,周德忠周公公……」 周公公?慕容琅惊怔!竟然是皇上身边最为得宠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 可周德忠为何要来害他?慕容琅实在不懂。 他正待要问,只见文公公面如死灰,像是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一样。他大声地痛哭着,口齿含混地道:「娘,求您千万别怪孩儿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第164页 慕容琅见文公公已几近昏厥,立刻命人端了碗参汤给他服下,今日他必须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 文公公被士兵接连灌了几大口,精神终于恢復了一些。他抬起眼皮,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看清慕容琅,然而眼前却始终模煳一片。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病死了……我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娘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一家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娘就把我送到宫里,做了个太监……」 「以后,每到逢年过节,我娘就会到宫门口来看我……次数一多,就被周公公瞧见了……他见我娘生得好,性情又和顺,便让她带着我的弟弟妹妹住进了他在宫外的宅子……名义上是看宅子,实际上,就是将我娘当成了他的对食……我娘见终于有了依靠,我在宫里又能得周公公的照应,便让我认他做了干爹。」 「但我娘不知道,这样一来,他们……反倒成了干爹胁迫我为他做事的人质……这些年,我为干爹做了不少事……但每次干爹只告诉我要做什么,从来不跟我说背后的缘故……这次也是一样,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要对你下手啊,慕容将军……」 「现在我把干爹供了出来,我们一家只怕都要活不成了……」说道此处,文公公痛楚至极,他大声哭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将他带下去,关进密室,严加看管!」慕容琅命令道。 「是!」 …… 梁义正在密室内坐立不安,文公公毛骨悚然的惨叫穿透石门冲进了他的耳中,他听着听着身上不由泛起一股恶寒。 梁义也是军人出身,那些大大小小、花样百出的刑具,他哪样没见过,哪样没给人用过。但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轮到他自己! 「哗啦~哗啦~」 他正聚精会神地想着,就听门锁一阵乱响。他扭过头,见两名士兵开门走了进来,对他道:「梁指挥使,将军有请!」 「你们,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他忐忑地问道。 「到了您自然就知道了。」士兵不愿与他多说,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一前一后地将他夹在中间,推搡着让他快走。 梁义出了密室。由于手脚都被带上了沉重的锁链,他每走一步,锁链就响一声。这响声在不见天日的地牢内发出一阵一阵的回音,听上去就像是在为他送行的乐声。 他跟着士兵走进了刑室。刚刚用刑的味道还未散去,极为难闻。但慕容琅就像习以为常一样,悠闲地坐在椅中,慢慢喝着茶。 「果然是一个狠人!」梁义暗道。 他环视四周,见慕容琅对面的刑架下,地面上汪着几滩血水,还丢着几绺肉条。被烧得滚开的浴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将不大的刑室弄得燥热不堪。然而梁义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用想他也知道刚才文公公经歷过什么。 虽然梁义是军中的汉子,但他毕竟是个血肉之躯,见到这些也是腿软。不过,他知道在慕容琅面前摆官威一点好处都没有,便上前几步,「噗通」跪倒在地,言辞恳切地对慕容琅道:「逸之,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事将我抓来至此。我听那位苏姓兄弟说,除夕夜当晚,知州府内有个丫鬟意图对你不轨,但后来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我对此事真是毫不知情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梁大人,我抓你来,与此事无关。」慕容琅看着梁义,眸色森寒:「你若不知道,我倒不妨提醒你一下。绥、漠、伊三州的兵防图,是怎么跑到达腊的手上的?」 「什么?」梁义被慕容琅的话震住,他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上的铁链随即发出一阵乱响,让他的慌张无所遁行。梁义完全没有料到,慕容琅抓他,竟是为了兵防图! 「这,这,我实在不知啊!」他急忙辩解道。兵防图事关大周边关安定,此事可比那丫鬟的事严重多了。梁义心里清楚,若是他认下了这个罪名,恐怕别想活着走出朔州卫的地牢了。 「哗啦~哗啦~」他身上的铁链不停响动着,时不时将他的话音盖过。「链子太吵,弄得我连梁大人的话都听不清楚。」慕容琅厌嫌地道:「来人,把他手上和脚上的链子除了。」 「是!」一旁的士兵道。 梁义刚要言谢,就听慕容琅跟着道:「换铁刺。」 铁刺,顾名思义,就是在一根长长的铁线上,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根铁刺。铁刺长而刚硬,将其捆住手脚,锋利的刺尖可将皮肉刺穿,一直扎到骨头。梁义曾见过有犯人因被铁刺捆得时间过长,以致手腕处的肉溃烂掉光,生生露出一小节白骨。 「逸之,你我同朝为官,共同效力大周。我的品阶虽高于你,可平日我从未因此刁难或压制过你。甚至朔州卫的事,都是你一人说了算。兵防图的事,我……我当真不知。你我有话好说,何至于此呢?」梁义央告道。 「好一个同朝为官,效力于大周!梁大人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您已改向鞑靼称臣了呢?」慕容琅正颜厉色道。 慕容琅说话间,两旁的士兵已将铁刺拿在了手上。一名士兵将梁义手脚上的铁链除下,随即,另一名士兵立刻将铁刺紧紧捆了上去。 「啊~啊~啊~」梁义的手脚霎时血肉模煳。他被铁刺扎的哇哇乱叫,躺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第165页 「这三州的兵防图,除了各州的卫所,就只在都司内才有。梁大人若不知道,那还有谁能知道呢?」在梁义不要命的嚎叫中,慕容琅开口问道。 「我……这……难道,难道就不能是这几个卫所里的兵防图被人偷去了么?」梁义咬牙辩解着。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慕容琅绝不是个好煳弄的。 「哦?卫所内向来都有重兵把守,梁大人倒说说看,怎么能一下盗取三州的兵防图,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呢?」 「这……」梁义倒抽着凉气,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梁大人,你我二人虽没有什么交情,但我顾念咱们都是武将,本想多少给你留点情面。但你若执意不说,那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慕容琅对两旁的士兵挥了一下手,道:「带梁大人上刑架!」 「是!」 「慕容琅,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实在是冤枉啊!」梁义一边被士兵们拖着,一边对慕容琅叫道。 慕容琅不愿与他多说,他示意士兵继续。于是,一个士兵托着梁义,另一个士兵则将刑架上方的铁钩,勾到了捆着他手腕的铁刺上。等两位士兵一松手,梁义立刻双脚悬空。 那些铁刺本就深深扎进了他的肉里,这下相当于他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铁刺上。他手腕处的皮肉登时从里向外全部翻开,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可想而知,这得有多疼! 梁义登时汗流如注,短暂的昏厥之后,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此刻,他已经无法思考,慕容琅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梁大任既然说我冤枉了你,那究竟是哪里冤枉了,我倒很想听听。」慕容琅起身,走到梁义面前问。 第95章 再审达腊 「逸之……我让各州向都司呈交……兵防图的原因……我之前告诉过你……并没有骗你。只是……我拿到这些兵防图后……被要求誊画一份……至于目的为何……我确实不知,更不知为何会到……会到达腊的手上……」梁义喘息着说。剧烈的疼痛让他每说一句,就要停上片刻。 「是谁让你誊画的?誊画完之后,你又给了谁?」慕容琅立即追问道。 「是一位名叫『南天先生』的人。」梁义抽着气道:「不过……这应该是个化名……」 「南天先生!」慕容琅眸中一闪,好熟悉的名字! 他沖身后的御风道:「御风,去我的书房,将那幅画像拿过来。」 「是!」御风领命,快歩走了出去。 待御风取来画像,慕容琅在梁义面前展开。 「你看看,可是此人?」他道。 梁义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画像,随即点头:「正是!」 「他听命于谁?」慕容琅问。 「这……」梁义面露难色,他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两次烙刑之后,梁义胸前的皮肉已焦黑如炭,人只剩下捯气的份儿了。他耷拉着脑袋,眼睛微张,看着慕容琅道:「逸之……不是我不说……而是此人位高权重......我得罪不起。何况……我的妻儿都在他手上……我若招了……他们的命也就没了……我劝你一句……此事……你不要再往下查了……否则……总有一天……你会查不下去的……」 梁义说完,就晕了过去。 …… 玉京,禁城。 「咣当」一声,案上的青花乳足香炉被男子一把拂到了地上。香炉骨骨碌碌地滚到老太监的脚边,碰到他的靴子,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香灰洒了一地,老太监半新不旧的皂靴上也沾上了些许,但他根本不敢伸手去掸,只弓着身子,将头垂得极低,大气也不敢出。 「周公公,你的人究竟是怎么调教的,怎么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男子坐在椅中面沉如水,低沉的话音中不带一丝起伏。 周德忠只觉得头顶上就像盘踞了一层厚厚的乌云,正黑沉沉地向自己压来。他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对男子道:「此事确实是我那干儿子办事不利,坏了主子的大事。如今他被慕容琅抓了……」 说到此处,周德忠周身一寒。慕容琅的手段他虽未见过,但也略有耳闻。这次文继先暗害慕容琅不成,只怕此时早已在朔州卫的地牢里死去活来过几次了。 当年,他在宫里让刚入宫不久的文继先办了几回差,觉得这小子脑瓜灵活,手脚也麻利,便想将其培养成自己人。后来他见过几次文继先的娘,感觉是个温柔好拿捏的,正好他的外宅缺个女人管家,便让文继先的娘带着孩子搬了过去。文继先则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众多干儿子中的一个。 许多年过去,文继先大大小小帮他办过不少事,倒也算趁手好用。只不过周德忠也知道,这小子虽然一口一个「干爹」地叫着,但对他没什么真感情。不过就是希望他能对他娘和弟弟妹妹好些。但仅凭这一点,就能让周德忠用着放心。 可再忠实的狗遇到慕容琅这头凶狼也得变成一只羊羔。没准儿,这小子受不住刑,已经将他供了出去。然而,对于这一点,周德忠倒也并非全无准备。他在宫中浸淫数十年,早已熬成了人精,任何场面他都有办法应对。当下,他只需先把面前这位主子应付过去。 「主子放心,那小子只知此事是由咱家一手安排,并不知道您,更不会透露您半点信息。」周德忠对主子回应道。
第166页 「哦?那这么说,本王还要感谢公公了?」男子目光阴鸷,冷冷地看着周德忠。 据燕南天传回来的消息,派去刺杀达腊的死士没有回来復命,想必刺杀未遂,人已死在朔州卫。如今,梁义、文继先又落到了慕容琅手里,原本还淡定的他,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虽说达腊仗着鞑靼太子身份,知道慕容琅不能拿他怎样,因而不会轻易将自己供出;梁义的老婆孩子都在自己控制之下,想必也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但慕容琅最擅长的就是兵行诡道,诈谋奇计。保不齐哪天,就会查到自己。但好在,他还有一步保命棋,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 「咱家不敢!」周德忠闻言立刻「噗通」跪下,以头触地,身子微颤:「此次办差不利,咱家任凭主子责罚!」 「公公言重了,将差事办砸了的是文继先,并非公公您。本王不过说了一句,公公何必行如此大礼。」男子不冷不热地说着,但却未让周德忠起身。 「那药……还在用么?」男子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周公公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他不由一愣,待反应过来,立刻抬起头,对男子答道:「嗯,那药还在用着。只不过为防被太医发觉,每次都用的很少,不敢多用。」 「如今可还是顾惜衡为皇上看诊?」男子又问。 「正是此人。」周德忠如实答道:「顾太医师从谢鸿,医术精湛,故而咱家不敢用量太过,恐被他看出端倪。」 「不妨事!此人若碍事,做掉便是!」男子的话音冷森森的,听得周德忠后背一阵发凉:「夜长梦多,加大药量,本王不想再等了!」 「这……」他有些犹豫。 「怎么?公公害怕了?」男子逼视着周德忠:「公公可别忘了,咱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周德忠被这目光看得胆寒,他只得回应道:「是,咱家听凭主子安排。」 …… 朔州卫。 讯问过梁义,慕容琅略作休息,便来到了关押达腊的密室。那个死士的尸首在他的牢房里扔了多日,估摸着已开始腐烂变臭。 现下时机正好!从文公公和梁义嘴里翘不出来的东西,他要从达腊这里拿到。 一进密室的门,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呛得慕容琅接连向后退了几步。为防止重要犯人被劫狱或暗杀,密室无窗,通风仅靠几个小孔。可想而知,现下这里面的味道得有多浓郁。 然而气味只是一方面,开始腐败的尸首更为骇人。死士身上的肉一点一点溃烂流水,像纸一样煞白的皮肤,出现了或红或黑的尸斑,不过最为吓人的,还是死士的眼睛。他的眼睛张得极大,眼球浑浊,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让人一眼便知他死前曾经歷过怎样的痛苦。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这具尸首就像是一只从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达腊从来都是穷奢极欲、养尊处优,哪经歷过和死尸共处一室的情况,简直都要被吓疯了!而对他打击更大的是,死士的出现,让他意识到,那位主子已经对他动了杀心。如果不是慕容琅将他关进了密室,这次恐怕死的就不是那个假冒的,而是他了。 达腊见慕容琅进来,就像见到了救星,跪爬着到慕容琅身前,边哭边说:「慕容琅,只要你把这东西弄出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慕容琅见达腊已没了刚入地牢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他浑身臭气熏天,原本油亮的古铜色皮肤像覆了一层黄土,暗淡蜡黄,浓密的络腮鬍乱得就像稻草,里面还掺杂着草棍、土粒,人更是瘦得脱了相。 慕容琅本以为达腊还要跟他装腔作势地嘴硬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怂了。他示意看守密室的士兵将达腊带到外面的牢房。这密室,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达腊进了牢房,就像进了天堂一样,简直比皇宫还让他受用。又大又宽敞不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令人窒息的气味,也没有吓人的尸首。达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边笑一边拖着铁链,一瘸一拐地在里面小跑起来。 慕容琅没有心情陪达腊玩,他坐在士兵搬进来的椅中,淡淡地道:「这里就是关押你那个替死鬼的地方,那个死士就是在这里服毒自尽的。」 达腊听到这话,刚还疯笑的脸上立刻像结了层霜。他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板起脸对慕容琅道:「你想知道什么?说吧。」 「两件事。第一,南天先生的主子打算用绥、漠、伊三州从你这里换走什么?第二,这位主子究竟是谁?」慕容琅看着达腊,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剜出来一样。 「我要喝水!我要吃饭!」达腊靠着墙,对慕容琅拿起了乔。 「好!给这位尊贵的达腊王子上水、上饭!」慕容琅对士兵道。 一顿狼吞虎咽过后,达腊打着饱嗝,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棍,不慌不忙地剔着牙。他再次嚮慕容琅确认道:「我若告诉你,你保证会把那东西从密室弄出去?」 「嗯,可以!」慕容琅回道。 「好!本王子就信你这一次。」达腊道。 「第一个问题,我不怕告诉你。那三州所换之物,乃是我鞑靼的镇国之宝,蓝魄冥罗花!」达腊说道此处,竟然有些傲娇。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御座危难
第167页 「蓝魄冥罗花?」慕容琅重复了一遍。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难道那位主子用三个州就换了一株花?这笔买卖听上去可不怎么划算。 达腊看出了慕容琅的困惑,不由哈哈大笑:「慕容琅啊慕容琅,别看你擅长带兵打仗,但这些暗地里的阴损伎俩,你可还嫩得很哪!哈哈哈~」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慕容琅打断了达腊的笑声,对他正色道。 「这蓝魄冥罗花乃是一种世所罕见的奇花。它在绽放的时候,花瓣会变成黄金一样的颜色,花蕊中闪烁着幽幽的蓝光,那是用言语都形容不出的美丽。」达腊顿了顿,神神秘秘地道:「不过,你可不要被它的样子迷惑。此花乃是剧毒之物,尤其是在月圆之夜,它的毒性会达到顶峰!」 「有毒?」慕容琅眸光一凛。 「怎么?怕了?呵呵,说起来,蓝魄冥罗花虽然有毒,但这种毒发作起来,与其他致命的毒药其实没什么两样,都是让人立刻死亡。所以,并无甚稀奇。但是……」达腊压低了声音,用琥珀色的眸子看着慕容琅,道:「它若是与你们大周的幽血草共同炼制,便可生成一种新的毒药,名叫,幽、冥、毒。」 慕容琅聚精会神地听着,达腊所说之事太过神奇,现下他无法分辨真假,只能先在心里记下来。 达腊一说起国宝,就显得极为兴奋。他也不管慕容琅是否听得明白,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幽冥毒是一种世间奇毒。它的样子就像一小段干枯的树枝,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旦被人服下,它就会像虫子一样在人体内甦醒。甦醒之后的它,通过吸食人的精血长大。等人发现中毒的时候,就是长生天也救不回来了。」 「这么说,燕南天的主子是要用此花来制毒了?」慕容琅疑惑地问。 达腊将含在嘴里的草棍向旁边一吐,道:「我只是将蓝魄冥罗花交给了燕南天,至于他家主子用去做什么,他没说,我也懒得问。不过,想想都知道,如果不是拿去做成毒药,难不成还是摆在家里观赏么?要知道,蓝魄冥罗花根本不适应你们的气候,在大周活不过三个月就会死掉。」 慕容琅思忖着,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大周主子的身份定然非同寻常,而用三个州换来的毒花,其所炼制的毒药也决计不会用在一般人身上。他后背不由冷汗岑岑,难道……他想到了玉京,想到了禁城…… 「此毒是否有法可解?」慕容琅急急地问向达腊。 「呵呵,既然是世间奇毒,自然没有解药。」达腊戏嚯着说。他贪婪地看着慕容琅失了章法的样子,显然十分享受捉弄这位大将军的快乐。 慕容琅看出达腊是在戏耍自己,觉得这位王子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带着几分愠怒说道:「看来王子殿下很捨不得那个死士,那不如就和他的尸首继续做伴吧!」 「别!别!别!」达腊连忙挥手,吓得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了。那尸首要是再放下去,密室就要变成墓室了,而他就是那个陪葬的! 达腊知道,如今自己被慕容琅攥在手里,任凭他再怎么折腾,也不能逃出升天,无非就是找些嘴上的痛快,但慕容琅的反击只会更狠。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嘆了一声,靠着墙道:「若说解药么,确实是有的。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因此,世人都以为此毒是无解之毒。」 他停了片刻,又继续说:「不过,关于解药,只有鞑靼的可汗才有权知晓。在鞑靼,每当新可汗继位,在他登上王座那一天,族中的大巫师会手捧一只锦盒进献给他,那个锦盒里放的其中一样东西,就是幽冥毒的解法。所以,我虽然贵为王子,对此也一无所知。」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慕容琅:「这是实话,我没有骗你。」 达腊说完便不再说话。他用脚拨弄着地上的稻草,系在他脚踝上的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衬得牢房内十分安静。慕容琅命士兵给他倒了碗水,自己则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他说的话。 如慕容琅猜的不错,那位主子的阴谋直指禁城御座!直指景昭帝!一旦得逞,对于大周来讲,将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巨变! 但,这一切的筹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慕容琅看向达腊:「你只给过那位主子这一株蓝魄冥罗花么?」 「不,早在一年多前,我第一次见那位主子的时候,当做见面礼送给过他一株。如今这个是第二株。」达腊喝完了水,放下空碗说道。 一年多前?…… 难道那时候就开始炼制幽冥毒了? 慕容琅尤记得,他出发霍州之前,最后一次进宫面圣时,在景昭帝的御书房内,曾闻到一缕淡淡的药味。而文公公来朔州宣旨那天,也说近日皇上龙体欠安,总抱怨身上疼。 难道皇上已经…… 慕容琅的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倘若皇上已经中毒,那么当下,最为紧急之事,就是尽快拿到解药! 然而,还有一件事,同样令慕容琅惴惴不安。皇上的日常饮食起居都由周德忠亲自照看,那么有机会下毒、且又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只能是这个与他最为亲近,又深得他信任的人。只怕皇上万万不会想到,他的身边竟然藏了一只毒蝎! 想到文公公交代,命他下媚药暗害自己之人就是周德忠,慕容琅恍然大悟!这一切全都对上了!
第168页 可是,他现在不能回玉京勤王。一是因为背后主使尚未露出庐山真面目,燕南天也不知所终。敌在暗,他在明,形势对他不利;二是他一旦轻举妄动,很有可能逼得这些人狗急跳墙,让皇上陷入更大的险境! 他绝不能乱! 慕容琅缓了缓心神,向着达腊走了几步。高大的身形笼罩在头顶上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向坐在地上的达腊袭来:「告诉我,那位主子究竟是谁?」 「等我回到鞑靼王庭,我便告诉你。」达腊不慌不忙地开出了他的条件。 「你做梦!」慕容琅厉声道。 「慕容琅,你把我抓回来这么久,想必早已将此事八百里加急告知你们的大周皇帝陛下。他若想杀我,早就应当下旨了,但为何迟迟没有动静?这个道理,我不相信你想不明白。」达腊慢条斯理地说着。 「慕容琅,咱们交手过那么多次,我敢说,我甚至比你的部下都更了解你。你有远大的抱负,你想荡平鞑靼,让鞑靼归顺大周,向大周俯首称臣。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件事在大周立国的一百年间都没有做成?是没有像你这样的战神将军吗?还是没有像朱显仁这样的有胆识的皇帝?」 「都不是!那是因为鞑靼无论是气候还是风俗习惯,都与大周太不相同了。你们的官员把我们当做蛮夷,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们,更不想了解我们。他们不愿扎根鞑靼,更没有能力治理。」 「所以,即便大周将鞑靼收服,也只能是暂时的。你们的大官最后不是被我们赶跑,就是自己上交辞呈。你信不信,到那时,你们的朝廷只能频繁应对我们鞑靼人的反抗,鞑靼最终会变成大周的拖累。」 达腊说的这些,慕容琅其实都清楚。大周之所以能和鞑靼相处百年,虽然偶有战事,但始终没有将其收归版图,原因正是在此。只是近年来,鞑靼王庭内斗严重,阿鲁瓦想自立称汗,达腊欲借军功逼达慕可汗退位,边境才兵戈不断。 慕容琅揣测,鞑靼此时应该已经派出使者前往玉京,与皇上议和。而最终的结果,如不出所料,达腊将被送回王庭,作为交换,鞑靼会答应大周的一些条件。 「慕容琅,只要你亲自护送我回鞑靼,在路上保证我的安全,到了王庭,我一定会将那个主子的真面目揭开给你看!」达腊信誓旦旦地说道。如今,那位主子一心想杀他灭口,他必须要藉助慕容琅的力量,才能确保自身无虞,活着回去。 「将达腊王子押回密室!」慕容琅命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退让:「那具死士的尸首,埋了吧!」 「是!」 …… 又是一个无眠的深夜。慕容琅坐在书案旁,昏黄的烛火照着他极度疲惫的脸色。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用拳头轻轻敲打着额头。 接连不断的审讯,耗费了他不少心神,而这几人口中吐出的信息,更是让他惊悸。原来,大周真正的敌人并不是鞑靼,而是在朝堂上,在皇帝身边! 那位主子的目的已经十分明了,那就是谋朝篡位,觊觎大周最高的权力。而此人竟然可以将梁义这样的朝中二品大员,和皇上身边的公公都拿捏于指尖…… 慕容琅突然想到梁义最后说的那句:「总有一天……你会查不下去的……」,这句话听上去既像是威胁,又像是警告,但也可能……是一句提醒! 他的脑中倏而闪过一个身影,惊得他一下睁开了眼睛。只是这道身影未及停留,便消失不见。他伸手想努力抓住,却还是让它在指缝间悄无声息地熘走了。 慕容琅怔怔地坐在椅中,陪着他的只有书案上那枚苏墨的香囊…… 第97章 惊心试探 第二日,慕容琅起得有些迟。严恺和御风都知道他连日疲累,现下审讯已暂告段落,他可以多睡一会儿,便将前来求见和回禀的士兵都挡了。待慕容琅起身时,已接近辰时了。 他简单洗漱完毕,打开壁柜,准备拣选今日要穿的外袍,却赫然看见他用过的那条知州府客房内的床单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旁边则是苏墨的被他扯坏的衣衫。慕容琅这才想起,自从他回到卫所后,因忙着审讯三名要犯,只将床单随手放到壁柜内就去了地牢。但除夕那夜在他客房中发生的事,还没来得及思量。 按照御风所述,当晚,他清点完赏银回来,推门时,就看到程玉姝神色慌乱地从客房内出来。只是,御风没有寻问程玉姝在房里发生了什么,同时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两人曾同床共寝,因此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推测。但此事因为涉及女子清白,绝不能就这么煳里煳涂地断了案。 慕容琅轻轻地摩挲着床单,柔软的布料在他指腹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将对自己的恼和对文公公的恨搅成了一团。 自从他与苏墨从定昌离宫回来,就打定主意,准备选个合适的机会,对程玉姝说明自己对她并无爱意,让她不要再执着于自己。谁成想,还不待他见到程玉姝,就始料不及地发生了这件事。倘若当晚之人真是程玉姝,那他除了娶她为妻,根本别无选择。 他将手挪到苏墨的衣衫上,破口处的毛边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手心,让他本就无序的心情更加烦乱。他好不容易敢于直面自己对苏墨的感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纵使苏墨是个男子,他也义无反顾,然而恰在这个当口,命运却和他开了这么个玩笑。
第169页 他紧紧攥着苏墨的衣裳,棉质的衣料在他的力道下,起了皱摺。这一刻,他甚至希望那晚伏在他身下、与他共赴巫山的人,若是苏墨该有多好…… ……. 知州府上,朔州卫的士兵还没有撤。程卿筠虽仍然气不顺,但好在这些士兵除了日夜把守,防止人员随意进出之外,并不妨碍什么。再加上小程夫人和程玉姝柔婉相劝,他的火便渐渐压了下来。 程玉姝琢磨了几日,觉得还是有必要去卫所,将那晚之事嚮慕容琅做个解释。一则,御风一定已将此事禀告给了慕容琅,她若躲着不见,反而会让人对她生疑。日子拖得越久,她再见慕容琅时,就会越尴尬。二来,她正好也可趁此机会,见见苏墨,探探他对慕容琅的心思。这是她之前便想好的,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把她这计划给耽搁了。 如同前几次去卫所一样,程玉姝去厨房做了几样小菜,装到了食盒里。随后她以前去探望慕容琅为由,寻问程卿筠的意见。 程卿筠觉得因除夕夜宴一事,他与慕容琅之间有了些隔阂。他想让慕容琅尽快撤兵,但自己又不方便出面,让程玉姝去见见倒也好。另外,她也确实应该和慕容琅多走动走动,尽快将二人婚事定下来。若是慕容琅早就成了他的妹夫,这次他也不至于被怀疑了。 程卿筠将把守知州府的一个朔州卫的兵长叫来,说明了程玉姝要去卫所的事,请兵长放其出府。如若方便,最好能派几个士兵护送她一程。兵长一听,程小姐这是要去见他们将军,为此事出府应当没有什么问题。正好他每日都要派士兵回卫所汇报知州府的动向,这不过就是捎带手的事,便应允了。 就这样,程玉姝带着雪叶进了卫所,来到了慕容琅住的小院。不过,这次她没急着去见慕容琅,反而先来找了苏墨。雪叶自是知道小姐此番前来的目的,为便于小姐与苏墨说话,她提着食盒,径直去了伙房。程玉姝则一个人来到了苏墨的房前。 自从与慕容琅有了男女之事,苏墨回到朔州卫,一连几日都不思饮食。脖子上的吻痕已经消了,白天他仍可装出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照旧练习骑射,陪谢启暄看诊,但每到晚上,慕容琅那夜在他身上的狂浪和伏在他耳边说的情话,就不受控制地往他脑子里钻。 苏墨的心里矛盾极了。他多想告诉慕容琅,自己是个女子,那夜缠绵在其身下,与之忘情交欢的人正是自己。而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爱上了慕容琅。但,苏墨心里清楚,他不能!不仅不能,而且终有一日,他还要亲手将这份爱撕个粉碎! 内心的折磨加上饮食的减少,让苏墨本就清瘦的身形又消减了许多。他知道,伙房每日为他送来的饭菜里,多出的那一两道菜,是慕容琅吩咐人为他加的。但慕容琅越这样对他,他就越是难过。 「咚,咚,咚……苏公子在么?」程玉姝在门外轻轻叩门。 苏墨听出了程玉姝的声音,有些讶异。 「我在。」苏墨赶忙回应道。他起身走到门口,为程玉姝开了门。 这位官家小姐打扮得如往常一样精緻、明艷。她身着一件彤管色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外罩一件牙绯色织锦镶毛斗篷,精心盘起的青丝间,斜插一只镶五彩宝石的和田玉簪,通身透着一股京城高门嫡女的气度。 正如谢启暄所说,这位程小姐就像一朵春日里傲然绽放的海棠。虽然朔州还未到春日,但苏墨觉得,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程玉姝就是。 苏墨第一次生出了自卑的心思。他想像着程玉姝和慕容琅站在一起,该是怎样的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而自己……苏墨心中暗暗苦笑…… 「苏公子,几日不见,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程玉姝见到苏墨恹恹的样子,关切地问。 「多谢程姑娘关心,我……我没有什么,想是近来胃口不好,东西吃得少。」苏墨解释道。他请程玉姝到屋中坐下,为她倒了盏茶。 「那正好。我今日带了些玉京口味的小菜,让雪叶拿去伙房温着了。一会儿等她回来,你尝尝看,看是否合你的口味?」程玉姝接过茶盏,微笑着道。 「我只知道程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没想到竟然还会做菜。」苏墨有些意外。 程玉姝掩口一笑,不好意思地道:「苏公子过奖了。我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和府上的厨娘浅学了几手。好在慕容公子和谢公子尝过之后,都很喜欢。」 苏墨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是啊,谁不喜欢这样一位「出,能上厅堂,入,能下厨房」的灵秀女子呢。 程玉姝觉得今日的苏墨有些异样,心思飘忽不说,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她不明所以,心里正思量着,忽听苏墨问道:「程姑娘,你这几日可还好?」 「玉姝一切安好,有劳苏公子挂念。」程玉姝柔婉地回道,她知道苏墨指的是知州府被围之事:「哥哥的为人我是清楚的,端方君子,中正无私。他决计做不出加害慕容公子的事。若是他真敢这么做,别说父亲,就是我都饶不了他。」她说着,用帕子捂着嘴,面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苏墨见状,立刻明白了程玉姝话里的意思。她与慕容琅即将结亲,程卿筠绝不可能害自己的妹夫。想到此处,苏墨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意。他强颜欢笑地道:「想必逸之兄也相信小程大人是清白的,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出此下策。」
第170页 「看来,苏公子很了解慕容公子?」程玉姝没有忘记今日来此的目的,她试探地对苏墨问道。 「谈不上了解,只是与逸之兄共过几次事,多少能明白一些他的想法。」苏墨如实说道。 「嗯,我也听说了。你和慕容公子多次联手抗敌,前次还假扮舞姬一起前往鞑靼。只是玉姝不懂,苏公子为何愿意如此呢?难道就不怕有危险么?」程玉姝话音轻柔,但落入苏墨的耳中,却如同一阵劲风,将他心中最隐秘角落不经意地掀起了一角。 如果说在霍州对付阿鲁瓦的时候,苏墨是被慕容琅用激将法被逼就范,他和王戟前往定昌离宫,是为了查找幽冥毒,但他甘愿假扮舞姬,与慕容琅生擒达腊又是为何呢?除了忠君爱国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个最重要的原因……他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更不可能告诉程玉姝! 面对程玉姝探寻的目光,苏墨只好道:「大敌当前,我作为大周子民,理应出一份力。至于危险嘛……有逸之兄在,还有朔州卫这么多将士,其实不用太担心。」 「苏公子果然是大仁大义,是玉姝狭隘了。」程玉姝自责地回道,但苏墨的回答其实并没有说服她,反而加深了她的疑虑。 程玉姝是一个心思聪颖的姑娘,她的父亲和几位兄长都在朝为官,哪句话是官腔,哪句话是真心,她一听便能分辨出来。苏墨的话,在她听来,都是一些场面上的话,听起来一本正经,但实则并非真心。而她与苏墨并非官场上的官员,实在无需虚与委蛇。因此,苏墨这么说,只能说明一点,他在掩饰着什么。 「苏公子与慕容公子相处多日,不知对他的印象如何?」程玉姝转而又问。 苏墨原本以为程玉姝今日过来找他,只是闲聊家常,但几番对话下来,她几乎句句不离慕容琅,而且还在不断地探问他与慕容琅之间的关系,大有步步深入的态势。苏墨忽然意识到不对,难道程玉姝发现了什么? 他拢了拢神,佯装自若地回道:「逸之兄典则俊雅,卓尔不群,又是大周第一将军,我自是仰慕与钦佩。」 「只是仰慕和钦佩么?」程玉姝顿了顿:「假如苏公子是个女子,我是说假如,那么,你是否会爱上慕容公子呢?」她看着苏墨的眼睛,目光中带着逼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泾渭分明 苏墨听闻此话,再看着程玉姝目光灼灼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千般注意、万般小心藏起来的秘密,一下就被人揭穿了。霎时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而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另一个人。 门外,玉台色狐裘大氅的一角被风冽冽吹起,唿哒唿哒地打在青年的腿上,恰如他此刻被搅乱的心绪。 半柱香之前,慕容琅从练武场督监完操练。他带着御风刚进院子,就听门口的侍卫回禀说程家小姐来了。他原以为程玉姝会在花厅等他,但当他经过苏墨的房间,偶然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才知道程玉姝在这里。 他刚想转身回房,然而程玉姝的话音遽然钻进了他的耳中——「假如苏公子是个女子,我是说假如,那么,你是否会爱上慕容公子呢?」——慕容琅闻言,立刻顿住了脚步。 他本不想刻意听墙角的,但这个问题正是他一直想问苏墨、却又问不出口的。此时猝不及防地听到程玉姝说了出来,他的脚就像被粘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等待着苏墨的回应。这一刻,慕容琅心跳得厉害。他比程玉姝知道得多一点,那就是苏墨根本就是个女子,没有假如!然而或许正因如此,两人之间没有了「断袖之癖」这层障碍,慕容琅反而更加想知道苏墨的心意。如果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有一对耳朵,那们它们现在一定都张得老大,不想错漏苏墨说的任何一个字。 屋内静默了片刻,随后苏墨的声音才响起。话音中没了往日的爽朗,而是多了些迟疑,多了些犹豫:「怎……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逸之兄?我不过就是一介布衣,逸之兄则是当朝明将,我们二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 苏墨踟蹰着说道。他不敢看程玉姝的眼睛,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被这位姑娘发现破绽,看出他是口不对心。 「若是他不在乎呢?」程玉姝不等苏墨说完,便急着追问。她知道,慕容琅最不看重的便是这种出身门第之类的东西,甚至有些嫌恶,因此,这根本不会成为苏墨与他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他不在乎……?」苏墨没想到自己搜肠刮肚想出来的理由,被程玉姝轻轻松松地就给否掉了。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逼至墙角,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程玉姝气势咄咄,眼睛紧盯着苏墨,继续等待着他的回覆。而门外之人则紧张得开始手心冒汗,他与程玉姝的心情一样,都想知道苏墨究竟是怎么想的。 苏墨知道今日如果他不给程玉姝一个明确的答覆,只怕她是不会罢休的。他咬了咬牙,断然道:「那我也不会喜欢他!更不可能爱上他!我和逸之兄就如同泾水与渭水,从来都是泾渭分明,互不相容。不知程姑娘为何会问这么古怪的问题!」 程玉姝闻言,不由一怔。虽然苏墨所说的,正是她无比期待的,但她见少年面色冷峻,不带一丝感情,反而有些不适。即便苏墨不喜欢慕容琅,可也不至于将两人说的好像仇人一样吧!
第171页 不过,不管怎样,程玉姝悬着了许久的心终于归了位。她一边抚弄着被自己因为心焦而揉皱了的帕子,一边确认道:「当真?苏公子真的是这么想的?」 「嗯!我视程姑娘为好友,怎会骗你?你与逸之兄才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我祝你们二人早日结为夫妻,鸿案相庄,鸾凤和鸣!」苏墨郑重地说着,心里却早已汪洋一片。 程玉姝当即羞红了脸,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她忽然后悔没有早点来找苏墨问个清楚,害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么久。虽然她仍拿不准慕容琅的心思,但至少苏墨对慕容琅是无意的,这便足以让她放了一半的心。 屋中两人各怀心事,而外面的慕容琅此刻却如坠冰窟,原本在腔子里跳得火热的一颗心仿佛瞬间就被冻住,几乎没了心跳。他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发白。如刀削般俊逸的脸上更是乌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御风站在慕容琅身后不远处,他将屋中的对话隐约听了个大概。苏墨每说一句,他就觉得像是给主子的心上插了一把刀。不,不仅是插刀,还握着刀柄来来回回地拉扯。现下,主子的心只怕不是在滴血,而是在喷血了! 尤其是最后,这位苏公子还好死不死地祝主子和程小姐百年好合。这简直就是给一个濒死之人再来上一记窝心脚!是彻底不给人活路啊! 看这小子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脑子里就像煳了一团浆煳!这人当真心里没点数吗?主子平时是怎么待他的?那桩桩件件不都是在暗示着……那啥吗?主子就差跪在他面前对他说:「宝贝儿,我爱你了!」 御风正天一脚地一脚地想着,只听程玉姝又道:「苏公子,我已经叨扰了你多时,稍后我还要去看望慕容公子,便不久留了。待会儿我让雪叶将食盒拿过来,你可要多吃些。」 「嗯,好,程姑娘慢走。」苏墨松了口气,总算逃过了程玉姝的逼问。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酸楚,淡笑着为程玉姝打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 失落夹杂着气恼,慕容琅回到房内,连外氅都忘了脱。他一屁股坐到椅中,心中反覆回想着苏墨的话。 「我和逸之兄就如同泾水与渭水,从来都是泾渭分明,互不相容。」 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呸!这种昧良心的话,亏你说的出口!这人是健忘还是没长脑子,当真要我把我们二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一件一件地讲一遍吗? 「不知程姑娘为何会问这么古怪的问题!」 古怪?怎么,爱上我很奇怪吗?就那么见不得人吗?别人连问都不能问了? 「那我也不会喜欢他!更不可能爱上他!」 哼!爱我究竟是会让你掉块肉,还是会让你死?我看你不止是不会喜欢我,简直是对我避之不及!这几天远远见到我,就像见了鬼似的绕开走,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祝你们二人早日结为夫妻,鸿案相庄,鸾凤和鸣!」 呦!吉祥话说起来倒是挺熘!不像是在尼姑庵生活了十几年的啊!都快赶上玉京城的那些媒婆了!说得这么动听,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还要给你回个大礼? 慕容琅回想一句,就在心里骂苏墨一句。这些话简直就是在拱他的火,不止拱火,还倒油。慕容琅越想越气,他挥起拳头,一拳砸在身边的几案上,震得案上的茶盏蹦起老高,「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主子!」 「什么事?」 慕容琅带着怒气回道,嘴里就像要喷火。刚走进来的御风还没站定,就被眼前的景象结结实实地给「烫」到了。要说主子更厉害的发火他也见过,而因为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说不爱自己而发火,他还是第一次见。 要知道,主子在京城不知道被多少闺秀小姐们当成自己未来的夫婿,没想到他却不走寻常路地爱上了一个乡野小子。爱就爱吧,谁知道人家却不爱他。 想不到啊想不到,主子这样的人也会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轮迴,苍天绕过谁啊……嘿嘿……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主子生气,御风竟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使劲儿往回憋了憋马上就要窜出来的傻乐,对慕容琅道:「主子,程小姐过来了,在花厅等您呢。」 「嗯,知道了。」慕容琅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他平復了一下情绪,起身看向御风:「你跟我一起去。刚才的事……」 「属下明白!刚才主子没有去过苏公子的房间,也从未听到苏公子和程小姐说话。」御风一板一眼地回道。 「嗯。」慕容琅假装干咳了两声,将尴尬掩饰了过去。 …… 花厅内。 「慕容公子好,玉姝这厢有礼了。」程玉姝见慕容琅进来,起身施了一礼。 「程小姐不必多礼。」慕容琅回礼道。许是路上吹了凉风,他的火气已消了大半,此刻理智回归,他又恢復成了平日的那个慕容琅。 「玉姝听说宴席当晚出了一些状况,不知慕容公子可大安了?」程玉姝关心地问道。直至今日,她仍以为慕容琅那日只是醉酒,并不知是误服了媚药。 「我已经无碍了,多谢程小姐关心。」 慕容琅向程玉姝拱手,又继续道:「朔州卫的士兵已将知州府包围了多日,今日我便会下令撤兵。改日我会亲自登门,向程兄致歉。」
第172页 「慕容公子无碍就好。哥哥那里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他会理解的。」程玉姝温婉地回道。 慕容琅看了眼御风,御风领会主子的意思,几步退了出去。厅内只余慕容琅和程玉姝两人。 慕容琅理了理思绪,对程玉姝问道:「听御风说,宴席当晚,程小姐去过我的房间?」 「这……」程玉姝这次来就是要嚮慕容琅解释此事,但没想到,还没等她说,慕容琅就率先提了起来,这让她反而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一下一下绞着手里的帕子,不好意思地回道:「嗯,我听闻慕容公子吃醉了酒,实在有些不放心,便过去……看了看。」 慕容琅打量着程玉姝的神色,问道:「只是看了看?」 第99章 亲事落定 程玉姝听到此话,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她立刻抬起头,不安地看嚮慕容琅:「不知慕容公子为何如此说?」 慕容琅见她眸带惊慌,便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我的意思是,当时我神志不清,不知可有冒犯到你?」 「这……我……」程玉姝有些结巴,想到她在房内见到慕容琅赤裸的臂膀,还有被他紧抓着手不放,脸上立刻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 慕容琅见此情景,心下已明白了五成。他善于审讯,根本不给程玉姝一丝喘息,继续追问道:「程小姐不必忧心,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且直言便是。那晚,你来看我,我是否做了什么逾矩的事?」 「你……」程玉姝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当着慕容琅的面,描述当晚发生的一切。她见慕容琅一再紧逼,只好咬着嘴唇,支吾着道:「你……你将我……」程玉姝鼓了几次勇气,却还是说不出口,只好避重就轻地道:「总之,我不怪你。都是我不好,不应该那么晚去看你……何况,你当时失了理智……」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嚮慕容琅恳求道:「慕容公子,你可否不要将那晚见到我的事告知他人?还请……顾惜一下女儿家的闺誉。」 程玉姝慌乱的神色和含煳的话语,让慕容琅已几乎确认,当晚被他压在身下纵情欢好的人,就是程玉姝! 「这我自是明白。请程小姐放心便是。」他肯定地回道。 慕容琅静坐在椅中,他忽而有那么一刻的溃败。刚刚还怨苏墨急于和自己撇清干系,此时方才意识到他其实早已没了抱怨的资格。他污了程玉姝,自然就应当对程玉姝负责。不论他曾经喜欢过谁,但从今往后,与他相伴的女子就只能是程玉姝了。 慕容琅起身对程玉姝深施一礼,郑重地说道:「那晚发生之事,所有责任皆在我。我对程小姐深表感激。我定会对你负责!」 慕容琅的话让程玉姝颇为意外,她当然明白慕容琅所说的「负责」是指的什么,不过她只是被慕容琅攥了手而已,倒也没有到一定要负什么责的地步。她没想到慕容琅会将此事看得如此重,甚至愿意为此而与她成婚。 不过……程玉姝转念一想,这不是正和自己心意么?她多年的夙愿突然就在眼前成了真,这让她始料未及,却又欢喜非常。 为了验证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腿,身上传来的浅浅的疼痛令她满心激动。她起身对慕容琅盈盈回了一礼,道:「我知道慕容公子定不会负我。玉姝希望可以伴君左右,为君分忧!」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姐,食盒已经温好,我可以进来么?」是雪叶的声音。 「嗯,进来吧。」程玉姝坐回椅中,按捺着自己「砰砰」跳动的心。程玉姝接过食盒,将其中一盒放在几案上,又让雪叶给苏墨和谢启暄分别送了过去。待她陪着慕容琅用完饭,只去和谢启暄问候了一声,就带着雪叶离开了卫所。她想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嫂嫂,还要写信给父亲母亲,告知他们,慕容琅已经接受了这门亲事。 马车上,程玉姝强作淡定地将她见苏墨和慕容琅的情形一字一句地告诉了雪叶,话音中的喜悦溢于言表。雪叶听完小姐的讲述,靠在车壁上静静想了半刻。 她对苏墨的回答并不意外。莫说是苏墨,任谁知道小姐已是慕容家默认的儿媳,听了小姐的问话,即便再喜欢大将军,也不会当着她的面承认的。只是小姐因为一直纠结于此,甫一听到苏墨否定的回答,就信以为真了。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奇怪的是那位大将军。那晚,小姐从客房回来,就将发生的事说给了她。以雪叶的判断,大将军不至于仅仅因为握了一下小姐的手,就同意娶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可是看着小姐开心的样子,雪叶不忍心将这一点说破。不管怎样,大将军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小姐心愿得偿,这两人的亲事总算尘埃落定,她这个做丫鬟的很应该替小姐高兴才是。 …… 这一日,朔州卫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帘一掀,从车内下来一位老者。他满头白髮,背有些驼,穿着一身藏蓝色棉布长袍,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皂色棉靴。 老者缓步走到守卫跟前,恭正地施了一礼,语气平顺地道:「这位军爷,老奴这厢有礼了。我乃慕容府上的家僕,姓秦,大伙儿都叫我秦伯。我是奉夫人之名从玉京而来,烦请您嚮慕容将军通传一声。」
第173页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慕容府的腰牌,递给了守卫。 守卫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奴。他的年纪约莫五十来岁,脸上全是褶子,不过眼神却透着精明。衣着虽然简朴,但却十分干净。面对带刀的士兵,态度谦和恭顺,不卑不亢,更无半点胆怯,像是见过世面的官府之家的奴僕。 守卫见他自称是奉慕容夫人之命而来,自然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进去,嚮慕容琅回禀。不一会儿,守卫跑了出来,对秦伯道:「抱歉让您老久等了,我们将军请您进去。」 秦伯对着守卫作揖道谢,便进了朔州卫。到了慕容琅住的小院门前,院子的守卫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没有再做盘查,让他进去花厅等候便可。 约莫半柱香之后,慕容琅带着御风走了进来。秦伯见到慕容琅,立刻起身,跟着就要下跪行礼。慕容琅赶忙伸手拦住了他,道:「秦伯莫要多礼,从玉京到朔州,这一路上辛苦了,您快坐下歇着。」 秦伯虽是慕容家的下人,但由于他是慕容狄的贴身奴僕,跟了慕容狄三十多年,因此,深得慕容家的信任。慕容琅将他视作半个长辈,故而待他格外亲厚。 秦伯已有大半年没见二公子,今日一见,觉得他虽然还是那个楚楚不凡的青年将军,剑眉鹰目一如往昔,但眉宇间却带着一抹倦色。秦伯思忖着,想是这些时日二公子操劳太过的缘故。他嚮慕容琅道了谢,便坐到了一旁的椅中。 慕容琅并不知道小程夫妇给慕容夫人写信的事,因而对秦伯的到来十分意外。他不解地对秦伯问道:「此前母亲寄来的信函中,从未提及您要来朔州?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秦伯闻言一笑,对慕容琅道:「二公子多虑了。府上一切安好,老夫人的身体也很康健。只是她知道朔州苦寒,一直放心不下您的起居,便吩咐老奴过来照顾。」 秦伯其实是知道此事的来由的。慕容夫人曾将小程夫人的那封信大略告知过他。尽管信中字里行间都说的是对慕容琅的关切,半字未提及旁人,更未提怀疑慕容琅与旁人有私,但慕容夫人一看便知应是慕容琅和程玉姝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慕容琅戍边多年,慕容夫人虽然从未来过朔州卫,但从御风的嘴里多少也知道些这边的情况。艰苦是必然的,衣食住行无法与玉京想比她也是知道的。当年,慕容狄还在世的时候,慕容夫人曾想让慕容狄凭藉他在朝中的关系,将慕容琅调回京城,然而却遭到了两父子的一致反对。慕容夫人无法,也就由着慕容琅了。 慕容夫人觉得,倘若慕容琅真是吃穿上有差,无非多从玉京送些补品和衣物过来也就是了,但小程夫人的信中却是千叮万嘱,请慕容夫人派一名家僕前来照顾,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慕容夫人猜测,一定是慕容琅这边出了什么不便宣之于口的事,且此事一定牵涉慕容琅和程玉姝的亲事,只能由慕容家的人过来亲眼瞧瞧才好。 于是,她便派了做事稳妥、又懂自己心思的秦伯过来。临行前,她又反覆告诫秦伯,见到二公子,只说是过来照顾他的起居便可,别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慕容琅听到秦伯所说,感觉母亲突然派他过来,原因一定不是像他说的这么简单。不像是来照顾他,反倒像是来监视他的。但他眼下诸事缠身,有太多头绪还没有釐清,暂时没有精神细想此事。反正母亲也不会有什么恶意,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常回信,放心不下他,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大不了就让秦伯先在朔州卫待上一阵子,过段时日,找个理由让他再回玉京便是。 两人在花厅内叙了会儿家常,慕容琅便命御风好好安置秦伯,自己则又回了书房。 御风将秦伯带到了后院,后院除了御风的房间,现下还空着三四间,平日虽没有人住,但也打扫得十分干净。秦伯选了一间挨着御风的。过了一会儿,有两位小兵将他的行李从马车上抬了进来,秦伯道了谢,就这样在卫所里住了下来…… 第100章 惊人发现 朔州卫不比慕容府,平日里没有太多事务需要料理。慕容琅的近身事宜皆由御风负责,只把院中洒扫以及端茶倒水、送饭上菜等事交给了秦伯。考虑到他年事已高,一些粗重的伙计还是由小兵们来做。 秦伯知道谢鸿大人家的七公子谢启暄和他的好友都跟着慕容琅来了朔州,便想去见个礼。他对谢启暄比较熟,知道这位小公子是谢鸿大人最宠爱的小儿子。人虽然顽皮,但医术却得了谢大人的真传,十分了得,如今已是朔州卫的医官了。 而谢启暄的那位好友,秦伯只听说叫苏墨,玉京轰动一时的巧解砒霜之毒的事,就是此人做的,但这个人秦伯却从未见过。 今日谢启暄没去营房看诊,故而,秦伯已经见过了他。倒是这位苏公子,天不亮就去练武场练习骑射去了,而后又跟着士兵们操练,秦伯一上午都没见他人影。 他听谢启暄和御风说,苏墨曾为慕容琅对抗鞑靼立下过大功,这回达腊王子被擒他也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不仅将士们崇拜他,就连慕容琅都对他另眼相待,如今可称得上是朔州卫的「一宝」。不过,此人甚是低调,从没有自视功高就狂妄自大,平日和将士们打成一片,是个满心赤诚、善气迎人的少年郎。 为此,秦伯便对苏墨生了几分兴趣,很想见见他们所说的这「一宝」究竟长什么样。
第174页 直到晌午,苏墨终于从练武场回来了。他正在屋内洗脸,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请进!」苏墨以为是前来送饭的小兵,便头也没抬地说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秦伯端着饭食走了进来。 「将饭放在桌子上就好,有劳了!」苏墨弯着腰,脸埋在铜盆上,仍一下一下地洗着脸。 「好!」身后传来一个老者温和的话音。 苏墨闻声一顿,「不是平日送饭的小兵。」他心里想着,便迅速直起身,拿起盆架上的巾帕快速擦了把脸。待他转过身子,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一个面生的老奴。 「您是……」他问道。 秦伯看着苏墨,仔细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苏公子:比二公子矮了一点儿,倒是和谢启暄差不多高,只是身量偏瘦了些,是个俊秀的少年。然而,待苏墨放下巾帕,露出全部面容,秦伯忽然全身一僵,脸上的笑容霎时像被冻住了一样。 这张脸……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墨见面前的老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以为他是上了年纪,因为耳背没有听清,便又略微抬高了一点嗓音,再次问道:「请问您是?」 秦伯正失神地想着,听到苏墨再次发问,立刻从久远的记忆中跳脱了出来,赶忙回道:「哦,哦,这位小公子,我是慕容夫人派来照顾我家二公子的,你叫我秦伯就好。」 「原来是这样,秦伯好!」苏墨沖他灿烂一笑,道:「我叫苏墨,是谢启暄的朋友。在玉京的时候,我一直借住在谢医尊的府上。」 「苏……墨…..」秦伯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怎么都和脑中所想的对不上。 「小公子姓苏?」他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嗯,是。」苏墨点点头。他见秦伯的神色恍惚,不免担忧地问道:「秦伯,您怎么了?」 「我……我没事……想是……今日的活有点多,给累着了。多谢苏公子关心。」秦伯含混地答道。他定了定神,仍有些不甘心,又继续小心地问道:「敢问……苏公子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秦伯的话让苏墨一愣,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家人的事了,他心中立刻起了警觉,对秦伯说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自幼跟着师父长大。不知……您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那个,那个,我看小公子很是面善,所以就多嘴问上一句。」秦伯说道。他也意识到是自己有些鲁莽了,便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岔开话题道:「苏公子操练了一上午,想是也饿了。你趁热吃,过一会儿,我再来收拾。」 「嗯,好,那您慢走。」苏墨客气地送秦伯出了门。只觉得这个老奴有些古怪,但也没往心里去。他一屁股坐到桌前,用起了饭。 秦伯走到门外,心仍然跳得厉害。他捂着心口,扶着墙定了片刻。苏墨的脸在他眼前不停地浮现,这张脸……像!简直太像了!太像他记忆中的陈恪端大人的髮妻陈夫人了! 十几年前,慕容狄和陈恪端因是同僚,故而两家偶有往来。那时,秦伯还年轻。他跟着慕容狄和慕容夫人曾经去陈大人府上拜访过几次,因此见过陈夫人。这位夫人生得可说是「雪莹修容、纤眉范月」,其秀丽端静的风姿在当年的那些京城贵妇人之中,算得是上冠绝一时,也给秦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秦伯想着,陈大人的一双儿女和全族众人,早已被满门抄斩,成了刀下亡魂。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呢? 莫非……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有很多,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他抬手擦了擦头上冒出的虚汗,回头又看了一眼苏墨的房门,慢慢向后院走去。 …… 入夜,慕容琅书房。 明亮的灯烛下,青年正反覆阅视着文公公、梁义和达腊的审讯记录。他嘴唇紧抿,眉头微皱,手中习惯性地攥着苏墨的香囊。 当下的情况颇为棘手。皇上被周公公下毒谋害,有性命之危,但他此刻却只能按兵不动。而要想拿到解药,就必须去一趟鞑靼王庭。可是,未免皇上中毒之事被泄露,继而引发朝野动盪,这一趟他不能假手于人,只能由他亲自前去。然而,如何处置达腊的旨意还未下,为防有变,他一时还不能离开朔州卫……此外,还有那位主子,以及为他办事的燕南天…… 慕容琅靠着椅背,揉了揉额角,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落入蛛网中的猎物,被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务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他抬眼看着手中的香囊,淡淡的幽兰香气飘入鼻中,令他焦躁的心绪平静了些许。自从他从达腊口中得知苏墨是个女子,还没有来得及与之深谈。但当真要和他说起此事,又该如何开口呢……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主子,是我!我有要事回禀!」御风道。 「进!」慕容琅听到御风的声音,将香囊收好,沖门外说道。 御风进了屋,嚮慕容琅拱手道:「主子,刚刚我收到暗卫寄来的书信,关于景昭二十三年的事,终于有了些眉目!」说着,他将信双手呈给慕容琅。 此前,慕容琅命暗卫详查这一年与父亲以及慕容家有关的事。因久远,且慕容狄经手的案件又多,故而暗卫破费了一番功夫。
第175页 「因信中所述内容较多,暗卫这次没用飞鸽传书,而是改用书信,并用火漆做了封印。为此,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御风解释道。 慕容琅接过信封,果然十分厚重。他迫不及待地将信抽出,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 景昭二十三年,大周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案—户部右侍郎、文华殿大学士陈恪端贪腐案。 当年,陈恪端贪墨朝廷划拨给太原府阳曲县忻州,用于赈灾的八十余万两白银,致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忻州知州冯纪安无力回天,于家中自缢,家中老小亦服毒随他而去。 慕容狄上书朝廷,将陈恪端弹劾。陈家被满门抄斩,家僕发配边关。程韬跪请陛下施恩,为陈大人留了个全尸。 信的后面附上了陈氏一家的全部名姓,应是从当年抄斩时核准人口的名册中誊抄出来的。 慕容琅逐一看着这些人的名字,发现旁边注有一行小字:「陈墨语,陈恪端嫡次女,景昭二十一年生人,两岁」、「纪吴氏,乳母,干昭四十九年生人,二十六岁」。此二人曾被硃笔圈出,后被勾掉。 这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被硃笔圈出,说明在抄斩当日,这两人应是出现了什么状况,因而被监斩官用笔做了标记,而后面又将其勾掉……意思是这两人被如常斩首了? 慕容琅问道:「当日的监斩官是谁?」 「主子可再往下看。监斩官是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周德忠周公公,当时他还是个秉笔太监,还有就是锦衣卫千户赵淮山。不过,赵淮山在当晚就因醉酒不慎掉入湖中,淹死了。」 「周公公?又是他!」慕容琅皱了皱眉,心中暗忖。 「这个赵淮山当晚便溺毙在湖中……是不是有些太巧了?」他转而问道。 「属下也觉得有些蹊跷,但还有更巧的,您再仔细看看红笔圈出的这两个人。」御风对慕容琅接着道:「这位陈小姐是景昭二十一年生人,和苏公子……竟是同一年!」 第101章 即将揭破 慕容琅定睛看去。果然,这位陈家的嫡出二小姐是景昭二十一年出生,与苏墨同岁! 慕容琅命暗卫调查自家之事,本就是由苏墨擅闯父亲书房所引发。而此时,当他发现苏墨竟然与陈墨语有着这一点微妙的联繫,心里感觉就像是触到了什么机关。只要再微微用些力,或许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你的意思是……」慕容琅看向御风。 「属下只是觉得实在有些巧合。不过苏公子是个男子,他和这位陈小姐应该没什么关系。何况,这位陈小姐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御风如实道。 「苏墨是个男子?哼!他把咱们所有人都给骗了!」慕容琅嗤笑一声,心里想着:「至于这位陈小姐是死是活……」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行小字,当年在行刑时一定发生过什么意外,因而才在名册上留下了一个红圈,而赵淮山当晚便死了,只怕也不是醉酒落水这么简单。如若苏墨就是这位陈二小姐,那么他掩饰自己的身份、对慕容家的恨意、对自己的刺杀……这一切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慕容琅转念一想,当年这位陈家小姐年仅两岁,她是怎么从锦衣卫的刀口下逃出升天的呢? 他的目光扫过纪吴氏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动,对御风道:「御风,你可还记得,此前暗卫曾回报说,叠翠庵的一处偏院中有一位带髮修行的师尼?」 「嗯,属下记得!不过,暗卫查来查去,始终未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现下就只是盯着她,没再有其他动作。」 慕容琅沖御风点指着信上的一行字:「纪吴氏,乳母,干昭四十九年生人,二十六岁」,还不待他将话说完,御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口说道:「主子是觉得这位师尼有可能就是陈小姐的乳母纪吴氏?」 「很有可能!从年纪上判断,这位乳母如果还在人世,大约年近四十,这与暗卫给到的信息大致相同。而此人无权无势,又不是什么神仙罗剎,始终查不到任何信息,只能说明她在世上已经不存在了。那么,我猜此人很有可能就是纪吴氏。她在叠翠庵深居简出,为的就是隐藏身份!」 御风骇然,不假思索地接话道:「若她真是纪吴氏,那苏公子就是……!难道,他是个女的?」 「是啊!我这位贤弟,不,或许应该称作姑娘,藏得可是极深呢!」慕容琅眸光晶亮,唇角微挑,翘起一个像是参透了一切的弧度。 「立刻飞鸽传书给暗卫,命他们将这位师尼,连同叠翠庵的浸惠师太严加盘问,务必确定她和苏墨的身份!」慕容琅收起笑容,严肃地下令道。 「是!」御风领命,慕容琅又补充道:「注意不要用刑!不要伤害她们!」 两人说得专注,全然没有发现门外立着一个人影。正是秦伯。 其实,秦伯并非有意偷听慕容琅和御风说话。按照慕容府的习惯,慕容夫人每晚都会让下人为慕容琅准备参汤。今日,他见这么晚了,慕容琅书房的灯还亮着,便依照旧例,也炖了碗汤为慕容琅送来。 然而,还未等走到门口,他便见御风敲门走了进去。他知道慕容琅在议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便候在了门外。谁知,竟将屋内两人的谈话全都听了进去。 此刻,秦伯端着汤碗的手不住地发抖。碗上的盖子随着他的抖动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
第176页 「谁在外面?」屋内突然传来御风的声音。 秦伯闻言一凛,赶忙强作镇定地回道:「是我,秦伯,我来给二公子送参汤。」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朝内打开,御风走了出来。他接过秦伯手中的托盘,笑着道:「有劳秦伯!不过,主子在卫所没有用参汤的习惯,以后不用再送了。」 「是,老奴记下了!」秦伯低下头,对御风回道。漆黑的夜色掩盖了他面上的忐忑。 书房的门再次关上。秦伯不敢久留,他趔趔趄趄地回到房内,哆嗦着给自己倒了盏茶。茶水温热,却怎么也捂不暖他冰冷的手。他捧着茶盏,怔怔地出神。 看来,二公子早就对苏墨的身份有所怀疑,并在暗中调查。只是没想到,他已经查得这么深,竟然查到了当年的贪墨案。刚刚听御风说,苏墨和陈家二小姐的是同年生人,那么这个苏墨莫非真的就是……?一想到那张和陈夫人极为相似的脸,之前被压下的疑惑又翻涌了上来。 倘若苏墨就是陈墨语,那么他改名换姓、女扮男装,处心积虑地接近二公子……想到此处,秦伯不寒而慄。难道,他是为了復仇而来? 秦伯的手勐然一抖,盏中的茶水立刻泼洒出来,湿了他一身。然而他就像没看见一般,只是浑浊的眼底深深地露出一抹杀意…… …… 乐清山,叠翠庵。 暗卫收到御风飞鸽传书的第二日,就将纪吴氏所居的偏院层层围拢。因他们动作极轻,又将身形掩藏得很好,所以,纪吴氏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此时正值夜半,纪吴氏依照惯常在床上盘腿打坐入定。这时,她的耳边忽然略过一阵风声,待她睁眼一看,只见不大的禅房内,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闯进了四个身着黑色劲装、腰带佩剑的少年。这几人都是十几岁上下,但身形精壮有力,一看就是习武出身。四个人神情严肃,目光炯炯,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你,你们……」纪吴氏被面前的情景吓坏了,她摘歪了一下身子,险些把手里的念珠掉在地上。 「师尼莫怕!我等深夜至此,乃是奉我家主子之命,有事相问。如有惊扰,还请师尼见谅!」为首的一名暗卫向纪吴氏抱拳行了一礼,道。 自从当年来到叠翠庵避世,纪吴氏没有一天不担心有朝一日,她们被官府发现,差人前来捉拿,甚至这样的噩梦都不知做过了多少回。 此刻,她手抚着心口,仔细打量着面前几人。这四人并不是官差打扮,刚刚这位少年又提到他家主子,恐怕他们是哪个高门贵户豢养的侍卫。既然不是官府来人,那就还有迴旋的余地。 纪吴氏稍稍松了些心,坦然地松开盘着的双腿,对暗卫道:「阿弥陀佛,我只是一介尼姑,多年不问俗世,几位施主怕是找错人了。」 「没有错,我们找的正是您!」暗卫回道。 「那么不知施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施主口中的主子又是谁呢?」纪吴氏轻捻念珠,向暗卫问道。 「我等也是奉命办事,事出紧急,还请师尼多多包涵。至于我家主子嘛……恕我不能相告。」暗卫对纪吴氏说道。随后,他向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门窗守好。跟着,他上前走了几步,高大的身形立在纪吴氏近前,顿时让她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 只听他问道:「敢问师尼,十几年前,您是否在户部右侍郎陈恪端陈大人府上做过乳娘?」 纪吴氏闻言,心里一揪,捻着念珠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她满眼警觉地看着暗卫,否认道:「我再说一遍,施主认错人了!我一直在庵中修行,哪里知道什么陈大人!更没做过什么乳娘。」 「师尼莫急,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只要您说实话,我家主子保管不会将您和苏公子送交给官府。」暗卫继续耐着性子,好言劝道。 苏公子?莫非他说的是苏墨!难不成墨儿出事了?!纪吴氏心里慌乱地揣测着。 自从去年夏日,她在叠翠庵外,见到那位带着红衣侍卫、自称张姓的男子,看到他那张和慕容狄大人颇有几分相像的面容,本就未曾彻底放下的心就又悬了起来。后来,她在庵中见到浸惠住持,听说此人是来打听苏墨消息的,心中就更加惴惴。 那时,苏墨已下山月余。由于纪吴氏不会写字,再加上苏墨担心书信往来会有危险,因此纪吴氏始终不知道苏墨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苏墨走的时候,对她说一定会让慕容家偿命,为陈家报仇。此后,两人就断了联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日日诵经念佛,祈祷苏墨平安。 她怀疑,这位青年应该就是慕容狄大人的次子慕容琅。说起来,她还是在他小时候,跟着陈夫人参加京城官家夫人们的聚会时,见过他。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当年的那个满身稚气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可是,他突然来到叠翠庵,问及苏墨……难道苏墨在玉京出了什么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关于她们二人的来歷,净慈师太并未向浸惠住持透露过一丝一毫,叠翠庵中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女尼也无人知晓。因此,无论慕容琅怎么探问,都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后来,她偶尔和前来庵中进香的村民闲聊,没听说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而慕容琅也再没来过。她本以为一切又恢復了平静,哪知今夜却突然有人造访,而且上来就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曾是陈家的乳母!
第177页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杀机骤起 纪吴氏紧攥着念珠,手指被坚硬的珠子咯得生疼,她的心跳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变形:「阿弥陀佛,贫尼实在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如若无事,还请几位速速离开。莫要扰了贫尼修行!」纪吴氏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开始赶人。 暗卫已是忍着性子,抱着最大的耐心和她言说。若不是收到主子的命令,不让动刑,他早就将这位尼姑打得满地找牙,只怕这会已经哭爹喊娘,有什么说什么了。 「头儿,别跟她废话!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亮傢伙吧!」站在门边的暗卫说道。 「御风大哥催得紧!明日一早咱们就得飞鸽回信,哪有时间跟她耗着!」另一个暗卫催促着道。 「呛啷」一声,纪吴氏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待她看清情况,一把利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位师尼,没想到你还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暗卫一改刚才的语气,冷硬地道。 「你,你们要做什么?」冰冷的剑身抵着纪吴氏的脖子,让她全身一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再说一遍。我们今夜来此,无非就是为了两件事。第一,老实交代,你是否就是当年户部右侍郎陈恪端大人府上的乳娘纪吴氏?第二,那位曾在叠翠庵中生活的苏墨,是否就是陈大人的嫡次女陈墨语?」暗卫用剑刃慢悠悠地蹭着纪吴氏的皮肉,目光愈发寒凉狠厉。 「我不认识什么陈大人!」纪吴氏声音颤抖,她听着暗卫的问话,越来越担心苏墨的安危,不过她嘴上始终未松口:「至于苏墨,不错,叠翠庵是有这么一个孩子。但他爹是个屠户,他幼时被家人遗弃,是净慈师太收留了他,与什么陈大人的女儿没有半点干系!」 「师尼是不是觉得只要咬死不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暗卫见女尼的神色越来越慌乱,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来人!」他头也不回地对其他几人道:「主子虽然不让咱们动她,但却没说不让动这庵里的人。命外头的兄弟,将叠翠庵一众女尼给我绑起来。若是这位师尼再不说实话,那我问一句,便杀一个,直到杀光为止!」 「是!」那几个暗卫说着便要出去。 「慢着!」纪吴氏突然发声。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若是要这整座叠翠庵的人陪葬,她决计于心不忍。她盯着面前的暗卫一字一顿地道:「要我说实话也可以,但你们要保证不伤及无辜,更不能伤害墨儿!」 「这个嘛……师尼你恐怕还是没明白。现下不是你和我讲条件的时候!处不处置苏墨,那是我们主子说了算,但今夜要不要这叠翠庵中女尼的命,那可是师尼你说了算的!」说着,他沖立在门口的暗卫歪了下头,那暗卫会意,立刻开门,提刀就要出去。 「我说!」纪吴氏赶忙出声,一脚已经迈出门外的暗卫立刻停住了脚步。他退了回来,将门合上,重新站到了门口。 纪吴氏神色委顿,她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不错,我就是陈墨语的乳母纪吴氏。而苏墨……」纪吴氏咬了咬唇,把心一横,继续道:「她的确是陈大人的爱女陈墨语。当年,我们被净慈师太收留,侥倖活了下来。从此隐姓埋名,一直生活在叠翠庵。」 「可还有谁知道此事?」暗卫继续问道。 「没有了。」纪吴氏摇摇头:「我和小姐乃是戴罪之身。为不牵连他人,即使是浸惠住持和其他女尼也不知道我们二人的身份。所以,还请你们行行好,不要伤害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师尼放心!我刚才说了,叠翠庵众人的命,都掌握在师尼你的手里。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们也犯不着再为这世上多添几条冤魂。」说罢,暗卫利落地收起了刀。 「只是这几日还要委屈一下师尼,你暂时不能出这偏院。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去,我们还要等主子的命令。」暗卫道。 「你们是不是慕容家派来的?」纪吴氏反问道。 「这个嘛……请师尼见谅,我不能透露。」 「那你们会怎么处置我和小姐?」纪吴氏又问。 「我们就是给主子办事的,主子没交代的事,我们也不清楚。」暗卫向纪吴氏行了一礼道:「今夜之事多有得罪。请师尼早些休息,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说罢,几名暗卫闪身从屋里退了出去。 暗卫走后,纪吴氏感觉自己憋在胸口里十几年的气,瞬间就泻了,整个人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她趴在床上,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睛里滑落下来,开始只是低低的呜咽,而后就变成痛彻地哀嚎。她心中暗暗发狠:「墨儿若有不测,自己就是化作厉鬼,也饶不了害她之人!」 几日后。 天色微蒙,空气清鲜。朔州卫的练武场上,苏墨已骑着「追月」疾驰了好几圈,身上微微有了些汗意。自从除夕过后,为了避免与慕容琅见面尴尬,他就开始独自一人练习骑射。好在慕容琅此前教得认真,苏墨又聪明灵透,他现在的水平虽还比不上严恺、廖章等人,但也算得上中等了。 最近苏墨晚上总是梦魇,经常会梦见净慈师太临终时,含泪与他喃喃低语的样子。鬓髮花白的乳母也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但她不再是昔日温柔慈爱的模样,而是形容枯藁,苦楚不堪,永远舒展不开的眉间似又添了新愁。乳母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在梦里总是抓着他的手,让他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第178页 每到此时,苏墨就会从梦中惊醒,而后就再也难以入睡。他离开叠翠庵的时日不短,期间从未回去看过。现在他身在与京城相隔万里的朔州,更是无从知晓乳母的境况。他总觉得连日的心神不宁不是个好预兆,但就不知道会在何时,应在什么事上。 醒得早,心里又存着事,苏墨只有到练武场打发时间。随着一支又一支的箭矢射向箭靶,他的胳膊已经有些酸胀。持续练习了两个时辰,就连「追月」都渐渐放缓了速度,但苏墨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 一只白色的信鸽扑稜稜地落到窗外,「咕咕咕」地叫着。御风打开窗,一把抓起鸽子,从它脚上的环扣中,取出一张捲起的纸条。 他展开一看,面色骤变。 此刻已是卯时,御风盘算着主子应该已经起了。他攥着纸条,快步来到慕容琅的房门前敲门通报。听到里面的回应后,他立即走了进去。 秦伯正在院中打扫,他见御风形色匆匆,便知一定是有要事急着向二公子回禀。他轻轻放下扫帚,悄无声息地来到窗外。窗纸透光,为避免被屋里的人发现,他屈身蹲了下去。 屋中静了好一会儿,就在秦伯纳闷的时候,慕容琅突然开了口,语气十分笃定。 「这么说,这个苏墨果然就是陈墨语!而那个女尼就是她的乳母!」 「嗯,暗卫的回覆不会有错!主子,既然如此,属下觉得,苏,陈小姐留在这里对您会是个危险,且她又是朝廷逃犯。您看是否将她关押到地牢,严加审讯?」御风担忧地问道。 屋内又是一阵寂静。 「暂时不必!」慕容琅皱了皱眉,「逃犯」这个字眼听上去实在别扭。虽然知道苏墨,也就是陈墨语,接近他的动机不善,而且在霍州的时候,陈墨语确实曾对他出刀行刺,但经歷过这么多事之后,他对这位少女的感情已不是简单地用「爱」或者「恨」能说清的了。 「容我想想。」慕容琅揉搓着纸条,沉声说道。随后他提醒御风:「切勿将此事泄露给他人,就连谢七也不能说!」 御风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厉害。以陈墨语罪臣之女的身份,倘若被人发现,她必死无疑。不止是她,连带着她的乳母和整个叠翠庵都难逃一死! 但是…… 「主子,属下实在担心您的安危。要不,我暂且将陈小姐紧闭在房中,避免与您接触,如何?」御风建议道。 这段时日,他将主子对陈墨语的感情看在眼里,明白这位从来清冷孤绝的主子其实已经陷得很深。他虽然没经歷过情事,但话本子还是看过不少的。深陷情爱的男女往往不智,因此,御风很担心主子因为一时的心软伤了自己的性命。何况主子与程玉姝已有了肌肤之亲,往后应该离陈墨语越远越好。 「不必!」慕容琅解释道:「越是这样,越容易引起他人怀疑,也会让她生了警惕。」他将纸条用火烧了,又对御风道:「你见到她,一切如常便是,别让她看出什么异样。」 「是!」御风回道。看来,主子仍是放不下。既然如此,自己以后要时刻不离他的身边,千万护好他的周全。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御风从房里退了出来。他见秦伯仍在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扫地,就和他刚进主子房里时一样,便没有多想,对着秦伯道:「秦伯,主子已经起来了。劳您去给他取早饭过来吧。」 「哦,好!」秦伯面上平静无波,但其实双手几乎都要将扫帚把捏碎了。他佯作淡定地将打扫的物事收到杂物间,洗净了手,便向伙房走去。 「陈墨语是个隐患!」秦伯边走边在心里暗暗盘算:「万一被她发现当年案情的真相,后果将不堪设想。不止如此,老爷真正的死因也很有可能被勾连出来……此人绝对不能留了!」 第103章 无处可逃 伺候完慕容琅用完早饭,眼见着他带御风去了书房,秦伯收拾完碗筷,便回到了自己房里。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在角落处留下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秦伯就坐在阴影中,让本就黑黄的肤色显得更加暗沉。 怎么办? 他的手摩挲着桌角,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本以为二公子在得知陈墨语的身世后,会将她抓起来,交予官府。没想到,听二公子的意思,竟是想放此女一马。 这绝对不行! 秦伯眉头紧皱,既然二公子不能指望,他就只能亲自动手了。但自己不会武功,而那个陈墨语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硬拼,他绝对打不过,即便打得过,也不能如此行事,因为这会将他彻底暴露。他必须得神不知鬼不觉,匿迹隐形地将陈墨语做掉…… 匿迹隐形……秦伯忽然眸中一动。他快步走到墙边,打开箱笼,将衣物全部挪了出来。随后,他揭开箱底的夹层,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布袋。袋口处的抽绳紧紧扎着,他用力一拉,随后将袋口朝下,里面的东西瞬间掉落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两段长如米粒的枯枝! …… 在等待皇上旨意的日子里,朔州卫平静无波。据定昌暗桩发来的消息,驻扎在定昌城外的二十万鞑靼兵一直静卧不动,没有任何向大周发兵的意思。看来,他们也在等着鞑靼使者觐见景昭帝的结果。 包围知州府的士兵被撤了回来,慕容琅登门向程卿筠致歉。程卿筠已从程玉姝口中得知慕容琅同意了两人的亲事。想着这位大将军即将成为自己的妹夫,日后程玉姝的幸福都倚赖于他,且慕容琅的长姐乃是当今太子妃,假以时日就会登上后位。这样烈火烹油的豪门权贵,程家当需谨小慎微才是。于是,他便没有为难慕容琅,淡淡地将此事揭过。
第179页 慕容琅告诉程卿筠夫妇,考虑到程大人仍在朝为官,不便告假太久,且两家的亲友、同僚具在玉京。因此,他计划,自己先和程玉姝在朔州订婚,等到年底回京时,再在慕容府上,与程玉姝正式完婚。为表重视,慕容琅觉得订婚仪式上,慕容家不能没有长辈在场。为此,他已飞鸽传书给慕容府护卫统领金铎,让他禀告慕容夫人即刻启程前往朔州,并安排好人手护送。 程卿筠觉得慕容琅的安排很是妥帖。想必他二人的大婚之日,定会成为轰动京城的一桩盛事。不过,婚礼虽然隆重,订婚仪式也不能马虎。小程夫人建议慕容琅将朔州城内他多年不住的将军府收拾出来,订婚仪式可在那里举行。等慕容夫人来了,住在将军府也比在朔州卫更为便宜。 对此,慕容琅没有异议,一切都依程卿筠和小程夫人。 「要说咱们这位姑爷啊,想得可真是周到。」此刻,程玉姝坐在房内,听着雪叶的复述,又欢喜又害羞。手里的帕子一会儿要被她捂着红得像海棠的脸,一会儿又要被甩打着教训雪叶善意的取笑,可都要忙死了。 自打她从朔州卫回来,许是觉得婚事落定,心里面踏实了许多,亦是想着婚前不宜再与慕容琅见面,便没有再去过卫所。这次慕容琅来府上,她也只是让雪叶去了花厅,而她自己则在房内等候消息。 雪叶已被程玉姝缠着反反覆覆讲了好几遍几人对话的情景,从慕容琅的髮饰衣着,到他说话时的语气眼神,都连说带比划地给她讲了个仔细,简直都能演一齣戏了。 「我一定会待程小姐悉心爱护,不负她的一片情意。」雪叶学着慕容琅的语气,将程玉姝当做程卿筠夫妇,躬身拱手说道。 程玉姝喜不自胜,将说得口干舌燥的雪叶一把拉到椅子上坐下,殷勤地奉上一盏香茶:「亲雪叶,好雪叶,你辛苦了!平日都是你服侍我,今日也让我来服侍服侍你吧。」说着,抬手就要给她垂肩。 雪叶哪敢受这样的待遇,她赶忙放下茶盏,跟着便要站起来。程玉姝急忙将她按了回去,俏皮地眨眨眼,开心地说道:「放心,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不会有人知道的。」 雪叶看得出来,小姐今日是真的高兴,她不想扫了小姐的好兴致,便不再推拒,与程玉姝笑闹着,玩了一次主僕互换的游戏。 …… 朔州卫。苏墨日日将自己沉浸在繁重的操练中,用疲累和酸痛麻痹着自己。他不想让自己纠缠在对慕容琅复杂的感情里,忘记了家仇雪恨,也不愿被噩梦缠身,梦中苍老的师父和悽苦的乳母总会让他不自觉地流泪。 这样的麻痹似乎起了作用,苏墨觉得近日的饭食都香甜了起来,每顿他都可以吃上小半碗,就连平日不爱吃的菜也能多吃几口。秦伯对他的照顾也很周到细心,知道他喜欢吃新鲜的菜蔬,便隔三差五地去城里买上一把,专门给他开小灶。谢启暄有时候馋嘴想吃,都被秦伯拦下了。渐渐地苏墨把秦伯当成了自家长辈,觉得他格外亲厚。 只是胃口好了,吃得也比原先多了,但苏墨的气色却并没有好转。他琢磨着,可能是因为近来操练太过,他偶尔会觉得身上的骨节疼,面上也仍是苍白的颜色,没有半点红润。不过这种疼痛转瞬即逝,他没有放心上。而面色不好估计是月事来时,气血不足的缘故。他去伙房要了些晒干的红枣,每日泡水喝,想是能起到些作用。 慕容琅处理军务,谢启暄诊病,苏墨操练,地牢无人来犯……朔州卫似乎进入了一段岁月静好、风恬浪静的日子。然而没有人知道,每每夜半时分,卫所后院的房内,会有一位老者枯坐至更深。 昏黄的灯火下,秦伯攥着空空的布袋,默默失神。按道理,一段枯枝便可要了陈墨语的命,只是费时较长。他虽然知道只有让此人慢慢地死去才不致引起怀疑,但终是敌不过内心的催促。于是,他在陈墨语的饭食中先后下了两段。 想着每次送饭时,陈墨语偶尔向他抱怨手疼、膝盖疼,尽管次数不多,但这正是和老爷最开始中毒时一样的症状,秦伯便知此毒已经开始甦醒活化。 他扬手将干瘪的布袋扔到炭盆中。布袋先是缓缓地冒起黑烟,随后只听「噗」的一声,一团火苗抖然窜起,将布袋烧着。火苗越烧越旺,没一会儿炭盆中就只剩下一团黑灰…… 「哎~」秦伯长嘆一声,低沉的声音融进幽深的夜色,就像一只厉鬼从地狱中发出的哀嘆,听上去极为瘆人。他的面上没有半分阴谋得逞的喜悦,反而却是极度痛楚。他无奈地闭上眼,心中嘆道:就让这一切赶快结束吧…… …… 「砰,砰,砰……」 这日一早,苏墨起来洗漱完,正要去练武场,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墨,你起来没?是我,谢启暄!」谢启暄在门外叫道。 苏墨看看窗外,天还灰濛濛的,只透出一点点亮光。这位少爷是起勐了么?他想。 「进来吧,我已经起了。」苏墨对门口道。 话音未落,谢启暄就推门走了进来。苏墨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纳闷地问道:「你今日怎地起这么早?可是有事?」 谢启暄还未说话,就张嘴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着苏墨无精打采地道:「我也想睡啊,可那个逸之,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大早就让御风过来找我。跟我说,从今日开始,要给营中的兵将们查体。」
第180页 「查体?」苏墨正给谢启暄倒茶,闻言手里一抖,热茶正好浇到他手上,害得他一个没拿稳,将茶盏掉到了桌上。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忙忙叨叨的?」谢启暄见茶盏歪斜,洒到桌上的茶水都快流到地上去了,忙拿起一旁的巾帕擦着。 「查什么体?」苏墨问道。他看着谢启暄一通收拾,竟忘了帮忙,怔怔然地坐到了一旁。 「还能是什么?就是给士兵们做全身查验。」谢启暄回说。随后,他拿起茶壶,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 「全身……查验?」苏墨喃喃重复了一遍。 「嗯,脱掉衣衫,只留一条亵裤,由医官检查。」谢启暄补充了一句。 「什么?」苏墨立刻站了起来,瞪着谢启暄道:「只留一条亵裤?」 第104章 亲自查验 苏墨的反应反倒把谢启暄吓到了:「我说贤弟,你干嘛大惊小怪的?查体不都是这样么?」 苏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尴尬地解释道:「哦……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可难为情的?」谢启暄搞不懂苏墨究竟是哪里为难,不过他也懒得想,指了指喝空了的茶盏,提醒苏墨再给他倒满。 就在苏墨忙活的时候,谢启暄自言自语道:「听御风说,这是朔州卫的惯例。每到开春,卫所都要给士兵们查体。有病的就治病,体弱的就返乡,然后会再补充一批新兵。不过往年查体还要等天气再暖和些,不知今年为何提前了?」 「这……」苏墨脑中飞快地转着,他放下茶壶,进一步问道:「那是不是只给兵卒们查就成,像严副将和章廖参将他们几个,还有我这样的,就不用查了?」 谢启暄说了一早上话,嗓子都要冒烟了。见苏墨慢吞吞的样子,十分不耐烦。他一把抢过茶壶,给自己倒茶。 这下轮到苏墨着急了,「你倒是说话呀!」他拉着谢启暄的袖子催促道。 「都要查!」谢启暄就着盏喝了一口,才回他:「不过士兵数量太多,每百人抽检一人,但像将领、教头什么的,还有你,就都得查。」谢启暄想想都觉得头疼,他正为此事犯愁呢。 「可,可就你一个人,查得过来么?」苏墨想劝他知难而退,找慕容琅说说今年查体要不就算了,或者少查一些人也是好的。 「说得就是呢。」谢启暄烦闷地回道:「就我一个当然查不过来。不过御风说,城内几间医馆的大夫会轮流过来帮忙。」他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末,又喝了一口。 苏墨心里有些乱,一时没想好怎么应对这个突发状况。 「那个,你们会从士兵们查起,对吧?」他问道。 「才不是呢。」谢启暄咽了口茶水,道:「先从将领开始,将领查完,然后才是士兵。」 苏墨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总,总不会今日就开始吧?」他说话时,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嗯,就是从今日开始!」谢启暄无奈地嘆了口气。接连两盏热茶下肚,他的五脏六腑像是泡了个热水澡,怪舒坦的,弄得他困意又起,紧跟着打了个哈欠。 「可,我,我今日不舒服,查不了。」苏墨心里像钻进了一只小猫,四个爪子不停地挠,弄得他感觉乱糟糟的。 「你病啦?」谢启暄听到这话立刻醒了,说着就要拽过苏墨的胳膊,为他把脉。 苏墨还以为谢启暄这就要脱他的衣裳,给他查体,一个激灵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谢启暄的手,人也往后退了几步。 「你别过来!」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是自己口不择言了。 谢启暄正纳闷,只见苏墨上前将他身子一转,朝向门口,不由分说地就给他推了出去。等谢启暄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到门外了。他回过身,正要呛上苏墨两句,哪知「砰」地一声,苏墨将房门紧紧关上,在屋里隔着门对他道:「我今日不舒服,不能查!」 谢启暄的鼻子差点被撞歪了,「一大早的发什么神经!谁招你惹你了!」他在门口叉腰对苏墨嚷道。他早上过来,本是想让苏墨在他给将士们查体的时候,给自己打个下手,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莫名其妙地碰了一鼻子灰。 慕容琅在房内透过窗户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楚。他的眸光露出一抹狡黠,唇角不紧弯出一个上翘的弧度,心中暗道:「有人终于要现原形了!」 …… 军中大大小小的将士连同教头,大约三百人,谢启暄连同城里医馆的大夫查了将近一周。 这一周,苏墨几乎没出门,连骑射和操练都不去了,整日躲在屋里,坐卧不安。他就怕自己一露面,就会被拉去查体,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就连秦伯过来送饭的时候,也只能将托盘通过门缝递进去,人却被挡在门外。苏墨真希望有一种药,能让大家吃了之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只当朔州卫就没他这么个人才好! 入夜,灯烛下,刚处理完军报的慕容琅揉了揉眉心。明日就是给将士查体的最后一日,刚刚谢启暄过来说,苏墨不知道是怎么了,三请四劝死活都不露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又在执行什么他不能知道的任务? 谢启暄嘟囔了一通就走了,慕容琅揉捏着手中的香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戏演到这个时候,想必这位姑娘也知道快要演不下去了。想到自己被她骗了这么久,不知是为了报復,还是为了捉弄,慕容琅决定亲自揭穿她的假面!这种千载难逢的名场面,他当然要亲眼一观了!
第181页 他放下香囊,起身走出书房。虽然即将入春,但朔州卫因地处北方,依然十分冷冽。远处的山林中不时传出几声鸟鸣,让今日的夜显得更为静谧。慕容琅抬头望了望天,往日璀璨的星月皆被云层遮蔽,掩藏不见。远处隐约能听见几声闷雷,空气中夹带着一丝淡淡的土腥味。 莫不是要下雨了?他想。 一阵北风吹过,冷硬了一冬的风夹杂了湿润的潮气,添了些许温柔。慕容琅的袍脚被风吹起,打在他的腿上,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不远处,陈墨语房中的灯还亮着,想是还没睡下。他深吸一口,提歩走了过去…… 苏墨正在房里焦灼地来回踱步。半柱香之前,谢启暄在门外连威胁带吓唬地对他说,如果明日再不去查体,就会叫慕容琅过来。「怎么办?怎么办?」苏墨不停地锤着手。 封门?可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屋里不出去吧?而且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让人怀疑。 称病?他确实有些不舒服,手上、胳膊上、腿上,凡是有骨节的地方,不时就会疼上一下。但此事决不能告诉谢七,万一谢七藉故脱他衣裳,给他查体就麻烦了。 怎么办?苏墨都要急哭了。要不,要不就说自己身上有伤疤,十分丑陋,不能示人?对!就这么说!苏墨把心一横,总之他抵死都不会去查体!他就不信慕容琅还能为此事将他杀了不成! 「咚,咚,咚……」门外一阵敲门声。 「谁,谁呀?」苏墨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现在一听到敲门,心里就哆嗦。 「是我。」慕容琅回道。 慕容琅?老天爷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墨试探地问:「逸之兄,这么晚了,你找我可是有事?」 「嗯,可否开门让我进去?」慕容琅问道。虽然是问话,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 苏墨想着,难不成是因为这几日他没去书房议事,慕容琅有事找他商量?于是,他几步走到门口,只将门拉开一道小缝,探着头说道:「要是有事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慕容琅才不理苏墨说的,抬手便去推门。苏墨则用身子抵着门,对抗着慕容琅的力道,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怎么?贤弟莫非在屋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慕容琅戏嚯着问道。 「没,只是......现下有些晚了,不……不太方便。」苏墨硬是找了个理由。 慕容琅故意看了看天:「刚入亥时,还不算太晚。贤弟有时候在我的书房一待可就是一晚上呢!」 「啊,我……」苏墨有些心虚,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减了几分。慕容琅趁机手上一用力,一把将门推了开来。 苏墨见状不好再拦,只得讪笑着道:「那,请,请进。」 慕容琅负手款步走了进来,御风则候在门外。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苏墨房里。屋内的陈设极为简洁,只是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气,慕容琅再熟悉不过。 他向里面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应该算是女儿家的闺房,他本不应该这么大喇喇地进来,不由脚步一顿。 跟在慕容琅身后的苏墨正盘算他究竟为何事而来,全然没注意到前面之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一下就撞上慕容琅的后背。 「哎呦!」苏墨揉着鼻子道,「对不起!」心里却在吐糟这人怎么走得好好的,连声招唿都不打,就停下了。 慕容琅回身看了眼苏墨。这张脸他不知看了多少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女子身份,但却也只是怀疑,从没有认真追究过。 「逸之兄,你怎么了?」苏墨抬眼见慕容琅正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审视的意味,心里七上八下的。 慕容琅移开了目光,找了张离床榻较远的椅子坐下,故作关心地对苏墨道:「我见你这几日都没有去议事,便想着过来看看你。贤弟,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我,那个,我……」苏墨也不知道该说舒服,还是不舒服。 「要是真有地方不舒服,便叫谢七过来给你看看。」慕容琅看出了苏墨心里的慌张,却不露声色地问道 「不用,就是小毛病,休息几日就会好。」苏墨赶忙拒绝道,强按下内心的忐忑。 「嗯,没事就好。」慕容琅点点头,转瞬间敛起脸上的笑意,突然发问道:「那你为何不去查体?」 第105章 原形毕露 苏墨被这一问吓了个哆嗦。恰在此时,天上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雷声隆隆,几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狂风卷着土砾唿啸而过。「噼噼啪啪」开始有雨滴接连不断地掉在地上。朔州卫的第一场春雨来了! 苏墨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雷电噼了一般,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慕容琅不惊反笑,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幽幽地问道:「贤弟,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怎么。」苏墨惊慌失措,他想将胳膊从慕容琅的手中撤出来,但慕容琅力道极大,他挣了几下不仅没挣出来,反而被攥得越加紧了。 「逸之兄,你先放开我。」他蹙眉对慕容琅道。 「都是男人,怕什么?为兄只是想扶你一把。」当下的苏墨在慕容琅眼里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他越是慌张,慕容琅就越是想逗他。 苏墨看着慕容琅幽深的眸子,心中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他的手腕被慕容琅捏得酸疼,感觉此人今夜来者不善,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当务之急,他先要摆脱慕容琅的钳制。想到此处,他使劲往回一个用力,没想到慕容琅的身子竟然顺势向前,向他贴了过来。苏墨的力道不及收回,两人几乎面对面挨在了一起。
第182页 男子温热的气息拂面,苏墨的脸上立刻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通红一片。他急忙往后退了几步,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哪知,慕容琅却用另一只手揽了他的腰,将他死死定在自己面前。随后,脸一点一点向他逼近,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 苏墨的心已经跳得没了章法,他低下头,不敢直视慕容琅的眼睛,连唿吸都几乎要停滞,生怕自己的气息与慕容琅的交缠在一处,那样的暧昧不是他能承受的。他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但退着退着,后背一下撞到墙上,再也退不了了。 「你,你要做什么?」苏墨怯生生地问。 慕容琅将嘴唇贴在苏墨的耳边,用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为兄忙于公务,对贤弟关照不周,还请贤弟莫怪。」 男子炽热的鼻息打在苏墨的耳朵上,又从耳朵延伸到脖颈,苏墨只觉得一阵酥痒。还不待他想好如何回復,只听慕容琅再次问道:「怎么不去查体?可是……担心什么?」 「没,没有。」苏墨缩起脖子,向一边躲闪着慕容琅的贴近,嘴里说着之前想到的那个理由:「那个,我,我身上有疤,难看得很,实在不,不能给人看。」 「哦?有疤?」慕容琅从苏墨的耳边移开,松开他的手腕,转而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嗓音极具魅惑:「为兄不怕。不如让为兄为你看看,保证不说出去。」 「不,不要。」苏墨吓得顾不上太多,用双手抵着慕容琅的胸口,想把他向后推一推。奈何慕容琅的一只手还箍着他的腰,任凭他怎么使力,两人的距离未有任何变化。 「贤弟莫不是怕被发现什么?」慕容琅盯着苏墨的眸子,像是不怀好意地问道。 苏墨在慕容琅的眼中看到了心慌意急的自己,「我……」他支支吾吾地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琅就像存心跟他过不去一样,有些不高兴地调侃道:「本将军这是平生第一次为人查验,可贤弟看上去,似乎不太领情呢。」说着,他放下捏着苏墨下巴的手,转而就要去扯苏墨腰间的系带。 身前传来少女的体香,慕容琅有一刻的出神。他本只是想逗弄下苏墨,但没想到自己却也入了戏。他拽着那根细细的带子,进退两难。 苏墨这时是真的急了,他抬起一只脚,死命向下一跺。只听「啊」地一声,慕容琅毫无防备,被这一脚踩得吃痛,立刻松开了双手。 苏墨见终于挣脱了慕容琅的禁锢,赶忙用尽力气将他向后一推,自己则趁着这个空档,逃出慕容琅的身前,两人终于拉开了些距离。 然而,就在苏墨惊魂未定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 「陈二小姐,你还想装到几时!」 屋外,雷声大作,狂风裹挟着雨点不停地敲打着窗户。房内,刚才的暧昧气息荡然无存,炭盆中的火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烧尽,冰寒似冬。苏墨唿吸一滞,心跳骤停,全身犹如掉入冰窟,四肢百骇每个毛孔都冒着寒气,他僵愣愣地站在那里。 陈二小姐?慕容琅这是已经知道了! 趁苏墨晃神的空档,慕容琅几步来到他身前,果断出手点住了他的穴位。苏墨慢了半拍,刚要伸手去挡,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被钉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苏墨抬眼看去,只见男子脸上似有薄怒。他自知今夜恐难逃慕容琅的手掌心,反而一改刚才的胆怯,凛然地瞪着面前的男子,脑中却在不停飞转: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都是慕容琅的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是为揭破自己的身份。想到谢启暄曾说,今年的查体时间提前,这恐怕也是慕容琅设的局,只可惜自己后知后觉,竟然没有识破。可……自己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让慕容琅发现了呢? 就在苏墨心思百转的时候,慕容琅出人意料的一把拔掉他束髮的木簪,霎时,瀑布般的青丝流泻下来,空气中还带着一抹幽兰的香气。 慕容琅攥着髮簪,悠然自得地走到苏墨面前,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故作为难地向他问道:「以后,我是该叫你贤弟,还是该叫你陈小姐?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你!」这下轮到苏墨生气了。他虽然被点了穴,但话还是能说的。在大周,女子散下的头髮只有夫君才能看,故而他看着慕容琅,就像看着一个登徒子一般,骂道:「无耻!」 「无耻?」慕容琅被气笑了:「无耻和骗子,到底哪个更坏一点?依我看,倒是半斤八两呢!」 「你!」苏墨攥着拳头,作势想要挥起,可却动弹不得。他目光含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我这位好贤弟,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突然变哑巴了?来,时辰不早,贤弟也该就寝了,不如为兄替贤弟宽衣。」慕容琅将木簪放到桌上,转回头就要上前靠近。 「你,你要做什么?」苏墨的眸中带着五分警觉和五分恐惧。 慕容琅其实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既气苏墨一直以来对他的欺骗,又气自己对苏墨用情至深,但却换不来一丝一毫的真心。 「呲啦~」还不待苏墨反应过来,他的上衣已在男子的力道下化为碎片。少女的身子莹润白皙,纤薄合度。只是胸前裹着一道层层叠叠的束胸,打眼看去,就像一株香娇玉嫩的玉兰,剎那间绽放在慕容琅面前。
第183页 慕容琅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没有想到,那宽宽大大的男子棉袍下裹着的竟是这样一幅绝世美景。少女粉颈含春,玉骨锁欲,被紧紧包裹的酥峰反而有种禁慾之美。哪里有什么丑陋的疤痕,完全就是一只釉色极佳的白玉瓷瓶,细腻幼滑。一时间,他就像被施了法,完全忘了要说什么。 苏墨避无可避,藏无可藏,羞得满脸通红。他想用双手护住露出的肌肤,但根本做不到。此刻,他的警觉与恐惧化作满腔的怒意、委屈和羞辱,眼泪顷刻间涌出。 「你看够了没有!」苏墨流着泪,质问着慕容琅。 慕容琅这才回过神,他轻咳了几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随即将头转向一边,继续毫不客气地奚落道:「陈小姐骗人的本事不浅,把我们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怎么?好玩么?」他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苏墨。 两人心里都带着气,谁也不肯退让,就这么僵持着。 苏墨上身无衣物遮挡,渐渐起了寒意。慕容琅虽然知道不能这么晾着苏墨,但因火气上头,他就像在报復一样,对于苏墨越来越明显的哆嗦和失血的脸色故意当做没看见。 「你究竟知道了多少?」苏墨冷冷地问道。他就像换了个人,满脸泪水,瞪着慕容琅,就像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 第106章 僵持不下 「全都知道了。」慕容琅勾了勾唇,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景昭二十三年,陈恪端大人因贪污赈灾款项,被我父亲弹劾,满门抄斩。而你,陈大人的嫡次女陈墨语,和乳母被净慈师太救下。虽然我不明白净慈师太为何愿意插手此事,但此后,她让你顶替了那个死在叠翠庵的屠户的儿子苏墨。」 「此后的十几年,你改名换姓,男扮女装,直至净慈师太仙逝。再后来,你来到玉京,故意接近慕容家,千方百计骗取我的信任,目的就是给陈家报仇。」 慕容琅顺手拿起苏墨平日用的茶盏,为自己倒了盏茶,抬眼觑着她道:「我说的,可有错?」 「呸!」苏墨厉声斥道,他绝不允许父亲被人说成是贪污犯,尤其是慕容家的人。「我父亲为人正直,两袖清风,怎么可能会侵吞用于赈济灾民的银两?分明是你父亲暗中构陷,置我陈家于死地。」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就是陈墨语了?」慕容琅嗤笑一声,随即又道:「即便不承认也无妨,反正你乳娘全都交代了。」说罢,他将茶盏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苏墨羞恼至极,这盏是她素日用惯了的,此时正在慕容琅手上,还被他碰过,苏墨觉得就好像两人在间接亲吻一样。不过,还不待她发作,就听到慕容琅提到纪吴氏,苏墨紧跟着心里一揪。 「你把我乳母怎么样了?」她脱口而出。乳母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慕容琅敢对她不利,她一定将慕容琅碎尸万段! 「放心!她好的很。」慕容琅放下盏,继续道:「倒是你,你全家被斩那年,你才两岁,怎么就这么笃定你父亲一定是被人诬陷的呢?」 慕容琅说得不错,陈墨语当时年纪尚幼,她对父母、哥哥,以及陈家只有极为模煳的印象。不过,自从净慈师太告知她的身世后,她从乳母那里听说了许多关于父亲的旧事。这一点一滴的事情积累起来,逐渐为她勾勒出父亲的模样。在她心中,父亲克己奉公,为人清正,不容任何人污衊。 不等苏墨回答,慕容琅又继续道:「再说我父亲为何要构陷你父亲?慕容家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哼!这就要去问你娘了!」苏墨硬生生地回怼道。 慕容琅闻言一顿,苏墨的话像是提醒了他。想到那捲消失了的父亲的随笔,想到他向母亲问询此事时,母亲奇怪的神色和不愿多谈的反应,慕容琅突然有些不确定了:难道陈大人的死另有隐情? 就在慕容琅失神的片刻,苏墨终于调运内力沖开了穴道。按道理,她不应该花这么久,但由于她一用功,身上就隐隐作痛,所以才费了些时候。她有点意识到,这疼痛不太对劲,绝不是因为操练过度所致,只是现下她没有时间细想。 恢復了行动的苏墨如闪电般,快速冲到床前,拿起一件外衣穿上。随后,她从枕下抽出匕首,飞也似地抵在慕容琅的身前。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袭春色被遮蔽在衣衫之下,屋内刚刚还旖旎暧昧的气息瞬间荡然无存,只留一室冰寒。 慕容琅并未被苏墨的动作吓到。他此番前来只是想当面确认苏墨的身份,并没打算要对她怎样。刚刚的一切除了是为发泄被蒙在鼓里这么久的怒意,还是想给苏墨一个教训。他的点穴其实稍微有点功夫的人,只需片刻便能解开。而苏墨这么久才沖开穴道,反倒让他有些意外。看来,这位少年,不,应该说是少女的功夫确实不太好。 「怎么?还想杀我为你父亲报仇?墨语。」慕容琅不慌不忙地起身,胸膛迎着明晃晃的匕首,对苏墨淡笑着道。 陈墨语紧握着匕首的手柄,她本是要上前一刀刺入慕容琅心口的,却被那声「墨语」叫乱了心神。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除了师父和乳母之外的人叫自己真正的名字。慕容琅的声音如清风拂过松林,她的名字念在他的嘴里,极为好听,而只叫「墨语」是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有的称唿,她不由心下一动。
第184页 慕容琅看着握着匕首的陈墨语,猜到她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来意。他看着她白沉沉的面色,想着她单薄瘦削的身子,心里不禁嘆了一下。其实,在他撕扯掉陈墨语的衣服,见她受冷哆嗦的时候,就很想将她拥在怀里,为她取暖。但如今,他已身有婚约,任何逾矩的举动都将陷两人于尴尬的境地。面对眼前这个少女,他恨不能,爱不能,真真是手足无措。 他想劝她放弃復仇,他想告诉她,他愿意与她一同查清当年的真相。他还想让她放心,他不会将她交予官府,更不会杀了她,对她的乳母亦如是。但许是因为一贯的傲气作祟,而身前的少女又对他充满了十足的敌意,慕容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窗外,雷声、风声混杂着瓢泼的雨声,一场春雨竟下出了夏日里暴风雨的气势,将两人的思绪浇得凌乱。 陈墨语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那一双眼眸深如幽潭,其中的复杂神色让她既熟悉,又陌生。陈墨语忽然想到了从前,她和慕容琅在山林中制服勐虎,在霍州抗击阿鲁瓦,在小章村对抗飞花帮,在离宫生擒达腊…… 他们出生入死过许多次,她救过慕容琅,慕容琅也救过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早已交织成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子已占据了她心中的一隅。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她一面回味着慕容琅滚烫的吻和与她身体不留一丝缝隙的交缠,一面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家的仇恨,简直都要崩溃了…… 不,陈墨语晃了晃头,那些吻不属于她,那夜的欢爱都是药物使然,并不是出自慕容琅的真心,甚至慕容琅根本不知道是她! 他爱的不是她! 既然慕容琅已经知道了她是谁,那她如今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等待她的要么是亡命天涯,要么就是被押入死牢。想到此处,少女的眸光不再是往日的明辉灿烂,而是覆了一层寒霜,清冷至极,没有一点温度。 就在她提起精神,握紧匕首,准备嚮慕容琅扎去的时候,慕容琅突然抬手轻握陈墨语的手腕,鬼使神差地将她的两只胳膊围拢在自己身后。或许是他看出了陈墨语内心的矛盾,亦或是也想安抚自己不平静的内心,他轻搂住陈墨语,对她道:「墨语,放下仇恨吧。我们和解好不好?」 陈墨语正陷在两种极端的情绪中,找不到出口。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由着慕容琅,和他抱在了一起。然而身上传来的暖意,却又让她无比贪恋。 但当听到慕容琅说和解,她心内刚有些松动的警觉线像被人扯动,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慕容琅在这个时候,还在对她用计。她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太可笑了。就在她几乎要被情爱与世仇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时候,这人竟然还在想方设法让自己放过他。 她后退几步,挣脱出慕容琅的怀抱,笑中带泪道:「哈哈哈~慕容琅,你终于说真话了。原来从头到尾你对我的那些好,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为了让我放过慕容家,放过你,是也不是?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是不是?你假装被蒙在鼓里,静静地看着我拙劣的表演,很有趣,是不是?」 「不!」慕容琅摇着头:「不是这样的!墨语,你听我说。」他欲走几步上前,却被陈墨语挥着匕首挡下了。 陈墨语没有理会慕容琅的话,流着泪又道:「但是你知道吗?比起恨你,我更恨我自己。那些和你一起的过往,那么美,那么好,我知道我应该忘记,但却怎么都忘不掉。它们每晚都钻到我的心里、我的脑子里,反反覆覆地煎熬着我。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程姑娘,可我却一步步陷入你的圈套中,不能自拔,甚至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放下一切,就这样待在你身边。」 慕容琅当即一怔,原来,原来陈墨语是喜欢他的!原来她对程玉姝说的什么与自己泾渭分明的话不是真的!这惊喜来得实在出乎意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想告诉她自己其实也早已对她动情,可一想到程玉姝为了他失去了贞洁,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对别的女子言爱了。慕容琅心里五味杂陈,不禁紧紧握住了拳头。 陈墨语深陷在自己的困顿里,心痛难当,滂沱的泪水模煳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慕容琅的表情。 她继续道:「但我不可以,我身上背负的是陈家的血海深仇。陈家上下几十余口不能白死,乳母和义母的这么多年的悲苦不能说算就算了。我曾经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如今,言犹在耳,所以……」 她突然狠绝地瞪嚮慕容琅,双眼通红:「慕容琅,你我之间,只能是一辈子的仇人!」 第107章 雨夜復仇 「咔啦!」一道惊雷划过,犹如雷霆之音,天神威怒。陈墨语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叱责她,为了情爱而忘了家仇,不由被震得向后趔趄了几步。 慕容琅见状,以为程墨语要摔倒,赶忙上前想扶住她,然而陈墨语却以为慕容琅是要来夺她的匕首,将她擒拿。情急之下,她虚晃一招,跟着一个前刺,刀刃就那么直直地扎入了慕容琅的前心! 两人全部怔住! 「啊~」慕容琅一声惨叫,他看着插进前胸的刀刃,又看着陈墨语,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尽管刚才陈墨语亮出了匕首,但今时今日,他并不认为她会真的刺杀他。他希望的是两人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将两家的仇怨解开,这对于他们是最好的结果。因而他对陈墨语根本毫无防备。
第185页 陈墨语亦被吓呆了。以慕容琅的功夫,即使她手上有武器,也不一定能伤得了他分毫。她本来做好了今夜与慕容琅久战一番的准备,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慕容琅竟然没有任何抵挡,她的匕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刺了进去。 陈墨语极度慌乱,她松开握着手柄的手,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已经倒在地上的慕容琅,心口处正汩汩地向外冒着血。她的心像就被掏空了一样,已经没有了任何章法。 慕容琅忍着剧痛,看着陈墨语惶然无措的情状,满腔满腹的怒气化为一腔怜爱,竟无法调动起任何恨的情绪。 他对陈墨语喃喃道:「墨语,事情……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刚刚……刚刚才知道你的身世。但,我很后悔……很后悔知道得太晚了。要不……要不,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墨语彻底乱了!手刃仇人难道不应该高兴么?大仇得报难道不应该感到痛快么?可她为什么却心如刀绞,痛得像要死了一样!看着慕容琅的心口不住地冒血,她慌得上前蹲下身,双手使劲地捂着他的伤处,想要让血停下来,不要再流了。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没一会儿,慕容琅胸前的衣裳就红成了一片。 「逸之兄!逸之兄!你……我……」陈墨语语无伦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落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没用,做什么也都没用。 慕容琅大口大口地捯着气,身上渐渐起了寒意。他对陈墨语接着道:「如果慕容家当真对不起陈家,那就用我一人的命抵吧。冤冤相报,没有尽头……」说罢,他缓缓地抬起手,想为陈墨语擦去泪。 「你,快走……」因为失血过多,慕容琅的唇上毫无血色,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他努力地最后吐出几个字,随即眼皮向上一翻,昏了过去。 「逸之兄!逸之兄!」陈墨语抱着慕容琅,疯狂地大叫。此时她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痛从何而来——她已经将慕容琅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寥寥无几,如今要再次经歷亲人离去的场景,这是她此生都无法承受之痛! 凌乱的雨声掩盖了屋内的对话,御风在檐下听得并不真切。他隐约感觉主子和苏墨在吵架,他几次想进去看看,但最后又都止住了脚步。直至屋内传来主子的一声惨叫,和随之而来的倒地的声音,紧跟着便是陈墨语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忽觉不好。 「主子?主子?」他在门外唤了两声,没有听到慕容琅的回应,只有陈墨语越来越失控的叫喊。 御风不再多等,他一脚将门踹开,提剑沖了进去。 只见慕容琅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胸前殷了一大滩血迹。而陈墨语则坐在地上,满手是血,呜呜地哭着。 御风一下什么都明白了,「你敢行刺主子!」他怒吼一声! …… 地牢内。 陈墨语已在这里呆了三日。这三日她滴水未进,每天就是抱膝靠着墙,静静地坐着,任凭那夜的情景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闪回。 那日,御风闯进来后,一脚将她踹翻,随即拔剑,将剑抵到了她的脖颈处。她没有任何反抗,任凭御风不断喝问,她只是一言不发地流泪。 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小兵快步跑进来。小兵们见大将军被刺,个个大惊失色。他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按照御风的命令,将苏墨五花大绑。 就在陈墨语即将被带离房间、押至地牢的时候,她听见御风对另外几个小兵道:「快去叫谢医官马上到主子房内!快!快!」说罢,御风抱起慕容琅,急匆匆地冲进了雨中…… 一个多月后。 将军遇刺,御风已将那晚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严恺。虽然具体过程他不甚清楚,但主子被苏墨用匕首刺杀是明摆着的事实,而苏墨对此也没有异议。 关于陈墨语的身份,因事关重大,没有主子的命令,御风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对外他仍将陈墨语以苏墨相称,但这样一来,那晚发生的事就更加无法对他人解释原因。严恺见御风不愿多说,就知事情一定不简单,便不再深问。 慕容琅的情况不容乐观,匕首虽然已经取了出来,可人始终昏迷不醒。当下,外有因王子被抓而羞辱难平的鞑靼,内有始终在暗处尚未查明的「主子」,严恺和御风担心有人趁机来犯,便下令封锁消息。 因此,卫所内,除了几位重要将领和在慕容琅身边照顾他的人知道真实情况,其余人都以为将军和苏墨出城办事了。而那夜值守的几个小兵以及地牢中的士兵更被下了封口的死命令,若有人胆敢将将军和苏墨的实情泄露出去,立刻军法处置。 然而有一件事是瞒不住的。现下苏墨被看押了起来,女子与男子多有不同,御风担心看守的士兵因为不知情,做出什么有违男女大防的事。不得已,他只能将她是女子的事告知众人。这个消息一出,足足震惊了整个朔州卫! 苏墨竟然是个女子! 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惊掉了下巴!那个有勇有谋,和大将军出生入死的少年,竟然是个女的?我滴个乖乖!就是再野的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啊! 军营里立即炸开了窝!一时间,关于苏墨为何女扮男装进入卫所的传言流传出无数个版本。有说她是男生女相,投错了胎,也有说她一定是看上了大将军,所以假扮男子方便跟在他身边,还有说她根本就是仙子下凡,你看他是男便是男,看他是女便是女……大家从没有这么急切地盼着苏墨回来,到时候,一定要拉着她好好问问。
第186页 这一个多月,苏墨一直被关押在地牢。她心如死灰,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样。这期间,除了御风,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分别来过几次。大家虽然都很想知道她和慕容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对将军挥刀相向,但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恐怕不是他们可以打听的。因此,见了苏墨,除了嘆气,就是嘆气。而苏墨迎接几人的只有沉默。 地牢中的士兵都认识苏墨,她曾经为朔州卫立下过大功,是他们心中的小英雄,所以尽管她犯了大罪,但大家私心里都认为一定是因为什么误会,让她误伤了将军。再加上知道了她是个女子,生得清秀脱俗,瞬间触动了怜香惜玉的神经,故而,他们对苏墨格外照顾,一日三餐、被褥衣衫样样不落。 苏墨的眼睛里不见了往日的神采,像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他本就瘦削,再加上现在吃得少,几乎脱了相,和原来那个生机勃勃的少年判若两人。士兵们每每看着原样送进去,又几乎原样端出来的饭食,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现下苏墨心里最记挂的便是慕容琅的伤势。有好几次,在士兵们进来送饭的时候,她很想问问他们慕容将军现在如何了?但她又觉得这种问题一说出口,定会让人误会她的目的。因此,仅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来。 不过,即便苏墨开口探问也是无用的,严恺的封口令不是一般的严格,即便在地牢内看守的士兵对将军的状况也丝毫不知,更不敢随意打听。 「他会死吗?」苏墨想着,她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行清泪。 第108章 命悬一线 谢启暄自从那一晚被人叫起来,就再没出过慕容琅的卧房。慕容琅这次伤得不轻,苏墨的匕首从他的前胸刺入,直奔心脏而去。但不知是因为手抖,还是心志不坚定,刀尖偏离了半寸,插得也不算太深。所以,尽管看上去失血挺多,但尚不至于致命。否则,只怕慕容琅当晚就去阎王殿报导了。 谢启暄一边坐在炉边煎药,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 好好的贤弟,咋就突然变成了个妹子? 逸之平日对苏墨格外厚待,连他看着都忍不住嫉妒,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以逸之的武功,放倒苏墨不是难事,为何生生被扎到了要害?感觉竟像是明摆着等人刺得样子。 还有苏墨,他不是手上这么没准头的人吶!他可是曾在达腊寝殿,与色鬼大战过三百回合的。可瞧瞧逸之身上这一刀,刺得歪歪斜斜的。啧啧,真不是他平日的水准! 谢启暄天一脚地一脚地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头儿的,还是当真看热闹不嫌事大?关于此事,他这天生的八卦体质实在有太多问题了。不过,眼下救人要紧,他极力克制着去地牢找苏墨问个究竟的心思,踏下心来集中精神为慕容琅诊治。 为了救回这位大将军,他使出了看家的本领。他真要感谢自己在向父亲学艺时,没有偷懒,再加上有谢家的祖传秘方为慕容琅吊着,因此,他在给慕容琅取匕首时,没有大出血,这让身边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后,谢启暄一日三次为慕容琅把脉、配药、煎药,不时还要根据他的病情调整药方。这才将慕容琅从黄泉路上拽了回来。只是,命虽然捡回来了,但人仍是不省人事,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谢启暄原本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不仅要照顾慕容琅,还要和御风、秦伯分担一些脏活累活,忙得连觉都不够睡。晚上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他就在屋中临时支起来的榻上对付一宿。 现下,他鬍子拉碴,衣裳不知道几天没换了。因为顾不上洗澡,他身上那味道……连他自己都闻不下去。哪里还有一点世家少爷的样子! 御风和秦伯本就是伺候人的人,倒也不觉得什么,但他们担心再这么下去,要是把谢启暄累病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御风和严恺商量,去知州府将慕容琅遇刺的事悄悄告诉程卿筠夫妇,想徵得他们的同意,请程玉姝过来帮忙。 慕容琅被刺昏迷不醒,而刺客竟是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兄弟,然后这个小兄弟还是女子假扮的……程卿筠夫妇二人恍恍惚惚地听着,感觉御风说的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彻底乱了。 御风也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而自己又不可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们,尤其是苏墨的身份,这是绝对不能对外人透露的,更不要说身为知州的程卿筠了。因此,他只能拣能说的说,别说程卿筠夫妇听着费劲,他自己讲起来也费劲。 程卿筠靠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待神智恢復了些正常,才命人将程玉姝请来。程玉姝过来后,御风少不得又得复述一遍,并千叮咛万嘱咐,事关朔州边防,让二人一定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 程玉姝听说慕容琅被苏墨刺杀,生命垂危,哪里还坐得住。她让雪叶赶快收拾一些日常用的衣裳首饰,就要跟着御风回卫所。 程卿筠本觉得四妹和慕容琅尚未成婚,就这么大喇喇地过去,还要共处一室,不成体统,有失程家脸面。但他见程玉姝心急如焚、几乎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就知道劝也无用。他让小程夫人叮嘱了程玉姝几句,又让雪叶照顾好小姐,这才点头同意。 马车上,程玉姝觉得今日的车走得尤其慢。她不停地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又命雪叶催促车夫再将车赶快一些。
第187页 「小姐,这车再快可就要飞起来了。」雪叶直言道。她将程玉姝撑着车帘的手放下,用帕子为程玉姝擦着额头急出的汗。 「小姐放心,大将军有谢公子医治,又有您照顾,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她安慰程玉姝道。 程玉姝点点头,但手里仍不住地绞着帕子。为了分散她的注意,雪叶转了个话题,道:「刚刚听御风大哥说苏公子竟是个女子,着实给奴婢吓了一跳。怪不得她假扮舞姬的时候,能以假乱真,倒是咱们后知后觉了。可是,小姐你说,她为什么要杀大将军呢?」 程玉姝心里正乱,听到雪叶说的,倒像是提醒了她什么。她忽然想起,之前她去卫所向苏墨探问她对慕容琅的心思时,苏墨回復得决绝。只是当时她只顾着高兴,没有深想。此时,她十分后悔,要是当时多问几句,没准能发现些什么,帮助慕容琅躲过这一劫。 「这下也好,就算大将军以前再怎么喜欢苏公,苏小姐,现在估计也只剩下恨了。」雪叶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程玉姝闻言,心中一动。是呢,正所谓「祸兮,福之所伏」,看来古人说的是没错的。这下她终于可以彻底安心了。程玉姝淡然一笑,虽然慕容琅的情况仍然让她揪心,但想到他以后会一心一意待自己,心情终于好转了起来。 雪叶打量着小姐,见她面上有了些喜色,这才放下心来。 有了程玉姝的帮忙,谢启暄总算能抽空歇一歇。而程玉姝已将自己当成了慕容琅的正妻,也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甚至为他擦身、换药。雪叶想帮忙却都被她拦下,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做一些打下手的事。御风看在眼里,再想起除夕夜当晚发生的事,便将程玉姝当成主子夫人对待了。 这段时间,最不太平的人其实是秦伯。每每入夜,他便在床上辗转反侧,往事不断涌入脑海。他后悔在发现陈墨语的身份和她接近二公子的意图后,没能早些将她除掉,害得二公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二公子是夫人的命根子,她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该如何伤心呢。 秦伯最见不得的便是夫人难过。自从老爷故去,她的身子眼见着是不大好了,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位尚未成家的儿子,只怕……如今她应该已经动身往朔州而来,原本是要来参加二公子和程家小姐的订婚礼的,她心里一定很高兴。但现在…… 「哎!」秦伯低低嘆了一声。好在他已将毒种在了陈墨语体内,只需静静待上一段时日,她就会必死无疑。 「再等等!再等等!」他对自己说道。 凡是伤害到夫人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无论他是谁! 秦伯眼中闪过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阴狠。 …… 又过了半个月。 慕容琅总算醒转了过来,虽然身体依然虚弱,只能在床上躺着,但好在神思清醒。御风见主子终于活了过来,高兴得一连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 慕容琅看着忙进忙出的程玉姝和雪叶,便猜到一定是御风去知州府请她们过来照顾自己的。也是,朔州卫除了针线婆子,一个女子都没有,男子再如何,也到底不如女子心细。但转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谁说朔州卫没有女子,她……不就是个女子么? 慕容琅张了张嘴,想问问御风,苏墨现下人在哪里?但他见屋里始终有人进进出出的,便又将话咽了下去。 「逸之,你总算是醒了!」谢启暄在他床边说道,话音尽是疲惫,似乎还有些小抱怨。 慕容琅抬眼看了看他,脸没洗干净,鬍子也没刮,眼袋几乎都要砸到脚面上了。看来,他这段时日也没怎么休息。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你快点回房补个觉吧。」慕容琅道。 谢启暄确实是撑不住了。他为慕容琅把了回脉,见脉息正常,尽管依然无力,但只需调养一段时日便会好,重要的是没有性命之危了。他打了个哈欠,便抬脚回了房。他准备好好吃上几顿,再睡上几个好觉,不过最重要的是,先得好好洗个澡,将自己往日的风流倜傥找回来。 程玉姝仍是每日悉心照顾着慕容琅,只不过慕容琅醒来后,她将熬药、煮汤的事交给了雪叶,擦身的事她也不便再做,平日更多的是陪在慕容琅床前,要么和他聊天说话,要么餵水餵药,或者等他睡熟时,为他掖被角。 几日后,严恺见将军的脸上恢復了些血色,便将他昏迷这段时日中发生的几件要事向他禀告。 第一件,鞑靼王庭的使者已到玉京觐见了皇上。景昭帝最终下旨,将达腊王子送归鞑靼王庭,但作为交换,鞑靼驻守在定昌的二十万大军需后退千里,此后定昌不可再派兵驻扎。同时,鞑靼与大周签署和约,两国止战五十年。鞑靼向大周俯首称臣,岁岁纳贡。同时,景昭帝下令,达腊不必上京,直接从朔州出发,押送回鞑靼。此间一切事宜由慕容琅全权负责。 第二件,苏墨被关押在地牢,暂未动刑,等候将军的处置。 第三件,慕容夫人已往朔州卫而来,约莫再有十几日便能到了。 第四件,未再有不明身份的死士擅闯地牢,达腊、文公公和梁义关押在密室中,一切如常。 「知道了。」慕容琅靠在迎枕上,哑声说。他揉了揉额角,让严恺退下。他的精神终是不济,在喝完程玉姝递来的药后,又渐渐睡了过去……
第188页 第109章 长梦缠缠 「对……对不起。」一个小少年对慕容琅愧疚地说道。慕容琅低头一看,见自己正躺在山间的一处茅舍内,眼前一片模煳。他用微弱的视力打量着眼前说话之人,依稀可见他巴掌大的脸上,肤若莹雪,双眸晶亮似含着星辰,十分清秀脱俗。 「若不是我在公子射那只鹿的时候,失声叫了出来,公子也不至于……我……我对不起你……」小少年羞愧难当,不敢直视慕容琅的眼睛。 慕容琅刚要出言劝慰,哪知周遭景致忽然一转,他已身处自家府中的凝翠榭内,面前一位少年身着天青色绣兰草纹素锦衣袍,手握摺扇向他弯腰深施一礼,恭敬地道:「在下苏墨,见过慕容公子!」待起身时,他见少年眉如远山,唇似点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叫我逸之便可。」他语气温和的回道。 一阵清风拂过,天色瞬间暗了下来。慕容琅坐在谢府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立在冬青院中的苏墨,手中晃着一枚云山蓝色的织锦缎香囊。月光下,苏墨身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鬓边几缕秀髮随风飘起,正目光含怒地回应着慕容琅挑衅的目光。 他的心漏了一拍!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漆黑密林中,慕容琅向着苏墨大声喝道。 「嘶~」一阵剧痛袭来,就在他的后肩被勐虎的利爪抓得血肉模煳时,苏墨突然从他的身后沖了出来。少年飞身跃上虎背,紧紧抓住虎皮,用匕首接连狠刺进虎背。 在苏墨从虎背跳下以后,慕容琅引着勐虎跃身前扑,苏墨则一个纵身钻到正腾在半空的虎身下方,刀刃向上,深深地插入了虎腹,一刀划破了它的肚皮。而慕容琅趁着那虎掉落的时机,将剑插进了它的眼睛! 只听一声巨响,勐虎狠狠摔在地上,四爪挣扎了片刻,便没了气息。虎口逃生的两人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相视一笑。 苏墨的双眸明辉熠熠,慕容琅有些入神。此时,少年正在霍州将军府中,向贺锋和两位李姓副将胸有成竹地说着对付阿鲁瓦的计策。几日后,鞑靼三万大军灰飞烟灭,一代名将单枪匹马被困城内,最后几乎被慕容琅射成了一个刺猬,跌落马下。 庆功宴上,慕容琅频频举杯,应付着前来敬酒的众人,他不时看向苏墨,却见原本笑意盎然的少年倏而面色一变,手握匕首,身体腾空,不由分说向他刺来,而两人不知为何竟来到了慕容琅的浴房内。 慕容琅见苏墨杀气腾腾,急忙一个侧踹,少年一下掉进了浴桶里,浑身湿透。紧接着,「唿~」地一下,苏墨被慕容琅抓着向上提起,后背重重地撞到墙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三寸的距离。 少年白皙的面容和精緻的五官落进慕容琅的视线。那琉璃般的双眸似藏了天上的星河,他不由沉迷深陷。面对眼下的美景,慕容琅强忍住低头浅吻的冲动。却在苏墨慌乱逃离时,扯下了他的外衫。 「你再动,伤口的血会流得更多!」慕容琅温柔地斥道。少年虚弱地躺在塔旗镇客栈的床上,胳膊和腿上都是被长刀划破的血口。那时,他刚将苏墨从飞花帮的手里救出来,白色的药膏被他轻柔地涂在少年的伤口上,修长的手指与冰清玉洁的肌肤相触,让他一时怔愣出神。 「乖,张嘴……」慕容琅耐心地哄道,再一次将勺子伸向苏墨。 「疼……」苏墨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勺子,水全都洒了出来。 少年高热不退,皱着眉想要喝水。他独自从定昌策马逃出,在草原上一路狂奔。待慕容琅发现时,人已倒在马背上,深度昏厥。慕容琅将他抱到了一间毡房内。 水用木勺餵不进去,气急之下,慕容琅含了一口水,随后将嘴唇覆在苏墨的唇上。然而,一来二去,餵水却变成了缠吻。慕容琅放肆地在少年的唇上轻啄、舔弄、揉碾,甚至啃咬,唿吸越来越急促,苏墨的嘤咛声不时传入耳中。两人唇舌交缠,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彻底击垮。 一条披帛从他面前拂过,苏墨仿若月中仙子,时而清冷高洁,时而千娇百媚。只见长袖舒捲间,「芳菲」姑娘眉目含情、颦笑有态,她曼妙的身姿婉转开合,轻盈的裙裾如烟似梦,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婀娜,直教人心旌摇曳。 「这么漂亮的姑娘都被你用来当兵使,你可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耳边突然传来达腊淫邪地笑声。 慕容琅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上炸响,再转头看向苏墨,只见少年刚才还含情脉脉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抹凌厉的杀意。 「陈二小姐,你还想装到几时!」他质问道。随即,他伸手一扯,苏墨的上衣霎时裂成碎片,掉落在地。少女的胸前裹着一道层层叠叠的束胸,打眼看去,就像一株香娇玉嫩的玉兰,剎那间绽放在慕容琅面前。 羞愤之下,苏墨一个前刺,将刀尖直直地插入了他的前心…… 「墨语!」慕容琅突然心口一疼,失声叫了出来,紧跟着便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一场梦!」他长出一口气。 慕容琅四下打量,见程玉姝伏在他的床边睡着了。雪叶和秦伯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御风则站在门外。幸好大家都没有听见他刚才的叫声。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慕容琅心里想着。刚刚严恺告诉他,苏墨被关了起来,看来那晚她在刺伤自己之后并没有逃,否则以她的轻功,逃离朔州卫还是绰绰有余的。除此之外,严恺没再透露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而其他人也都像说好了一样,在他面前,只字不提苏墨。
第189页 「哎~」慕容琅微微一声低嘆。率兵打仗这么多年,他一向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但眼下对于这个少女,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 一连睡了好几日,又勐吃了几顿好的,谢启暄终于恢復了往日神奇活现的模样。自从苏墨被抓后,他还没去看过。他心里堵了一堆问题,不弄清楚怎么都不得劲儿。现下慕容琅那边不需要他整日都在,他便请示了严恺,来了地牢。 「苏墨,是我,谢启暄。」谢启暄站在牢房外面,对着苏墨挥手道。 苏墨正背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听到谢启暄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 许久未见,两人都瘦了好几圈,只不过一个是累的,一个是熬的。苏墨赶忙起身,几步走到牢门前,抓着栏杆看着谢启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墨,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逸之,实在没有时间过来看你。你可别生我的气啊。」谢启暄解释道。虽然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还愿意当苏墨是朋友。 苏墨摇摇头:「我没有生气,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她淡淡地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逸之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吵嘴,你一时冲动,才对逸之下手的?」谢启暄道,他一厢情愿地为苏墨开脱着:「你别担心,现下逸之已经醒了,回头你向他好好道个歉,我想他会原谅你的。」 苏墨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谢启暄的话,转而问道:「你说逸之兄已经醒了?」 「是啊。多亏了我医术高明,阎王爷都没敢和我抢人。但凡换了别的医官,只怕这会儿他坟头上的土都堆得老高了。」谢启暄一脸傲娇的表情,毫不吝啬地夸着自己的医术。 这是苏墨被关在牢里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关于慕容琅的消息。慕容琅没有死,而是被救了回来,她心里总算一块大石头落地。不过,她也知道,这次没有杀成慕容琅,只怕以后就再也杀不了他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更是不舍。 「逸之兄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她说道。 苏墨看着谢启暄,从心里到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她无比羡慕慕容琅的身边有这么多关心他、爱护他的人,而她,除了乳母,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苏墨,我现在是该叫你贤弟,还是……姑娘?」谢启暄为难地说道,「可是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啊?」 「我……」苏墨一顿,看来她是女子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只是谢启暄仍称她为苏墨,说明御风并没有将自己是陈墨语的事告知众人。也是,一旦他们知道她就是陈墨语,是潜逃的罪臣遗孤,只怕自己早已被交给官府了。 「我……穿男装行动比较方便,不……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他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可真笨!你是从叠翠庵来的,叠翠庵里住的都是姑子,怎么可能会有男子呢!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呀!」 怪不得那时候他们宿在野外,每到洗澡的时候,苏墨就要避开他们,原来她是个女子。自己也太后知后觉了些。谢启暄自顾自地想着。 苏墨脸上讪讪的,「对不起,瞒了你们这么久……」她向谢启暄道歉。 「没事,没事。」谢启暄安抚她道,看着苏墨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他知道这段时间她一定过得不好,于是很多事先准备好的质问的话一下都抛到了脑后,反而只想着怎么安慰她才好。 「苏墨,要不我跟逸之兄说说。等他能下床了,就来见见你。你俩有什么话好好说,即便有什么误会,也是能解开的。他总不能一直将你关在这里吧。你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给苏墨出着主意。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苏墨暗自重复着谢启暄的话,握着栏杆的手微微一抖,慕容琅一定已是恨她入骨了! 第110章 母亲驾到 谢启暄仔细打量着牢房里的情景。其实这些牢房没有什么区别,非要说苏墨住的这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木板床平整些,床上的被衾看上去新一些,还有就是地上铺的稻草多一些。然而,谢启暄仍觉得这里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换作是他,只怕一个时辰都待不下去。何况,苏墨还是个女孩子。 听到谢启暄要让慕容琅过来,苏墨立即制止道:「不要!千万不要!」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慕容琅,何况只怕慕容琅现在也不想见她。 「你别急。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再说,就再说。」谢启暄妥协道。 他始终觉得慕容琅和苏墨之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墨虽然刺伤了慕容琅,但那刀口一看就是留了情的。如果她当真做了什么于法不容的事,慕容琅醒来这么多天,早就下令处置了。可那人每日就是吃饭、睡觉、养病,半个字都没提还在地牢里关着的这人,显然是还在赌气呢。这两人都属于没带嘴的,他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帮起。 「你知道么,听说慕容夫人就快到了。她是来参加逸之和程姑娘的订婚礼的。」谢启暄突然想起了一件八卦,兴沖沖地说道:「你可是不知道,逸之病了的这些日子,程姑娘照顾得可尽心了。而且呀,她已经带着雪叶住在卫所里了。你想想,一个大家闺秀,尚未成婚,就亲自给慕容琅擦身、餵药,这得有多大勇气啊!啧啧,要说逸之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让程姑娘这么死心塌地!」
第190页 苏墨心中苦笑,慕容琅即将订婚她是知道的。那时她为了排遣内心的苦闷,发狠地操练,晚上回房洗漱后,倒头就睡,不给自己留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 这样也好,她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或许,她早就应该放下了。苏墨想着。蓦地,一阵刺痛顺着嵴骨自下而上地窜起,苏墨不禁皱眉低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谢启暄见她五官都拧到了一起,急忙地问道。 「没,没什么。」苏墨回道。这疼痛就像幽灵一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走的时候也不打什么招唿。真是奇……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谢启暄八卦兴致正浓,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那你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 「嗯,我在听。」苏墨回过神,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道:「你说逸之兄和程姑娘要订婚了,那应该恭喜他们二人了。」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还订什么婚这么费事,干脆直接成亲得了。不过,好像逸之还挺重视的,想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程姑娘,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也都要请一请,所以他准备回玉京的时候,再举行正式的婚礼。不过,这样也好,咱们呀,可以吃上两顿好的了,哈哈~」谢启暄自顾自兴奋地说着。 「是啊,他们二人早就应该成亲了。家世相当,容貌相当,当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苏墨怅然地说道。 谢启暄没注意苏墨的神色,继续说道:「对了,程姑娘本来也想来看你,但逸之那边需要人照顾,她一时抽不开身。她托我……托我……向你问好。」他有点心虚,最后一句其实是他自己编的。 他瞥了眼苏墨,又不忿地说道:「话说,要不是逸之伤得这么重,程姑娘也不会有机会来卫所与他待上这么些日子。这下可好,逸之不用处理公务,程姑娘就整日陪着他。那亲亲我我的劲儿,简直让人都没眼看。」 谢启暄说话的样子就像在吃醋一样,一下给苏墨逗笑了。想想也是,如今,苏墨被关在牢里,程玉姝霸占着慕容琅,御风除了睡觉,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慕容琅的房前把守,秦伯和雪叶忙着送饭、煎药,严恺等那些将领则一心扑在军务上。谢启暄一下就成了孤家寡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把他郁闷坏了。 「咕~咕~」腹中传来一阵肠鸣,谢启暄揉了揉肚子,这是饿了。 苏墨看着他想走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便道:「你来了这么久,不知道逸之兄那边有没有事,你快过去看看吧。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谢启暄闻言,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士兵,道:「那你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就让他们给我带个话。」 「嗯,好!」苏墨回应道。 谢启暄边走,边呵着被冻得冰凉的手,嘀咕道:「这地牢里也太冷了,也不知道苏墨怎么待得住?」 …… 这一日,严恺和御风、程玉姝以及谢启暄、秦伯等人来到卫所门外。他们几日前收到消息,说慕容夫人今晨便会到朔州卫,因此便早早候在门外。 果不其然,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远处驶来一架宽大的马车,周围跟着十来个护卫。御风一眼就认出,这马车正是慕容府上的,护卫也都是府上人的打扮,车内之人定是慕容夫人无疑了。 马车驶到近前停稳,一位老僕模样打扮的人从车内掀起车帘,探出身来。御风一看,是跟在慕容夫人身边的何妈妈。他几步上前,扶着何妈妈下了车。待何妈妈站定后,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慕容夫人缓歩下了车。 多半年不见,慕容夫人瘦了许多,头上又添了不少银丝,眼尾处的皱纹也深了些。她身着檀褐色镂金丝钮牡丹纹蜀锦外裳,外披一件织锦镶毛斗篷,气质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 众人纷纷上前,向她见礼。慕容夫人一一回应,见程玉姝也在,便一把拉起她的手,亲切地问道:「好孩子,你怎么也过来了?」慕容夫人还不知道慕容琅受伤的事,因此见到程玉姝颇为意外,以为她是特意从城内赶过来的。 程玉姝看了眼御风的眼色,转而才对慕容夫人道:「夫人好。哥哥嫂嫂得知您要从玉京过来,早早便叮嘱玉姝,一定要前来迎接,才不致失了礼数。」 「好孩子,咱们很快便是一家人了,你真是有心了。」慕容夫人轻拍着她的手道。 程玉姝不禁莞尔一笑,害羞得低下了头。 谁知,谢启暄突然在一旁说了句:「夫人不知道,程姑娘是特意来照顾逸之的,多亏她衣不解带在身边侍候,逸之才恢復得这么好!」 「什么?」慕容夫人有点懵,什么叫照顾逸之?她瞬间脸色大变,这才发现她站这里半天了,却没有看到慕容琅。 「琅儿,琅儿他怎么了?」她急切地问道。 谢启暄只觉得周遭一阵寒气袭来,他看向其他几人,发觉人人都瞪着自己,个个恨不得用眼神杀了他。他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慕容琅被刺的事,大家一直瞒着慕容夫人,就是担心她年纪大了,一时接受不了,急火攻心。这下可倒好,全让谢启暄给搅合了! 「夫人,您别急!二公子现下已经大好了,一会儿您见到他就知道了。」秦伯上前劝道。 「是啊,将军已经没大碍了,夫人您且放宽心。」严恺附和着说。
第191页 慕容夫人本是满心欢喜地前来朔州,一想到能见到儿子,和程家的婚事也已落定,她心里说不出的快慰。谁知刚一下车,不仅没见到慕容琅,还得知了这么个噩耗,早就慌了神,哪儿还能听得进去他们说的,踉跄着就往卫所里走。何妈妈急忙扶着她,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御风紧走几步,在前面带路。程玉姝、谢启暄和秦伯跟在后面。严恺则留下安置车夫和护卫。 慕容琅正靠在迎枕上看书,见慕容夫人行色匆匆地进来,唤了声「母亲」,立刻就要下床见礼。 「琅儿,你躺着别动!」慕容夫人说道。她紧走几步,来到慕容琅的床边。正在屋中伺候的雪叶赶忙给她搬了个杌子。慕容夫人坐下还不待说话,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几人知道母子二人要说些体己话,便没再跟进去。雪叶也悄悄退了出来,将房门掩上。屋内只留下了御风和何妈妈。 其实慕容琅气色尚好,只是因为伤口还未痊癒,谢启暄担心他一动便会扯到伤口,便不让他下床走动。再加上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所以看上去有些吓人。 「母亲莫要伤心,孩儿这不是好好的么。」慕容琅握着她的手说道。 「琅儿,你和母亲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突然弄成了这样?」慕容夫人用帕子擦着泪,何妈妈轻轻揉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这……」慕容琅咬了咬唇,此事涉及到慕容家和陈家的仇怨,还会暴露苏墨的身份,他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告诉母亲。 「你不愿说,那就御风说!」慕容夫人见慕容琅支支吾吾的样子,感觉一定有事在瞒着自己。于是,她转头看向御风,以命令的口吻道。 「啊?」御风心里一抖,夫人虽然一贯温婉,待下人也好,但当真发起怒的时候,也是能吓死人的。尤其是这回的事又涉及到主子,看来他是躲不过了。 何妈妈见二公子和御风为难的样子,赶忙打着圆场,柔声劝道:「夫人不要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咱们大将军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您刚到卫所,不如先歇一会儿,等……」 「怎么?有什么事是不能讲给我听的?」慕容夫人打断了何妈妈的话,她的面上像染了一层寒霜,有种迫人的威仪。 第111章 可疑之人 「那个,就是,那个……」御风偷偷瞥着慕容琅,想让主子给点暗示,他究竟说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但慕容夫人一下就看出他的心思,立刻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于是何妈妈便好巧不巧地将身子挡在了御风面前,阻止这主僕两人「串供」。 御风看不到主子的反馈,心知是逃不掉了,只得「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硬着头皮道:「主子……主子是被人刺伤的。匕首插进了……前心,险些扎到了心脏……」御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什么!」慕容夫人一下从杌子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着点指着御风,道:「你,你……」 何妈妈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她道:「夫人别急,有话慢慢说。」 慕容夫人心里后怕得很,没想到差一点儿就见不到琅儿了。想到前年刚失了丈夫,若是再失去儿子……她不敢想下去了。 她又惊又气,浑身发抖,咬着牙一口气说道:「好你个御风,这么大的事都敢隐瞒不报!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是琅儿的贴身护卫,他遇刺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何没挡住?既不如实禀告,又不能护主子周全,我要你何用?!」 说着,她四下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想找个东西砸向这个不知轻重的护卫出气。可慕容琅的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只得作罢。 何妈妈扶着慕容夫人慢慢坐回杌子上,不住地瞟着御风,示意他赶快向夫人赔罪认错。 「都是属下的错!属下没有看顾好主子,请夫人尽管责罚,属下绝不敢有任何怨言!」御风明白何妈妈的意思,赶忙说道。说话的时候,头几乎都要挨到地上, 「母亲,此事不怪御风。孩儿遇刺的时候,他并不在旁。」慕容琅插话道,说着,便要起身嚮慕容夫人解释。 慕容夫人立刻将他拦下,柔声道:「你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随后,她转头对御风正色道:「让主子只身涉险,也是护主不力。罚俸半年,其余责罚待回京后,你自己去找金统领去领!以后若再有此等事情发生,我们慕容家断不能容你,即便琅儿说情也没用!」 「是!属下谢过夫人!」御风嚮慕容夫人郑重地磕了个头。 慕容夫人继续问道:「刺客是谁?可抓到了?」 「刺客名叫苏墨,如今就关押在地牢。」御风老老实实地回道,再不敢有任何隐瞒。 「苏墨,苏墨?」慕容夫人慢慢品咂着这个名字:「可是那个寄居在谢鸿大人府上的小公子?」 慕容琅一愣,母亲怎么会知道苏墨?除了去年赏荷那日,苏墨曾在府上拜见过母亲一次,平时和慕容家没有任何往来。母亲的记性竟然这么好? 「嗯,正是。她和谢七公子一同陪主子去了霍州,后来又一道来了朔州卫。」御风回道:「不过,不过她是个女子,不是……不是什么小公子。」 「女子?」慕容夫人皱了皱眉,她回头看嚮慕容琅,等待着他的反馈。
第192页 「母亲,这里面的事情有点复杂,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同您解释。」慕容琅对母亲说道。御风听到此话,便知和苏墨有关的其他事不能再说了。 「我来朔州前,谢鸿大人写了封信,特意托我转交给苏墨。为防止弄错,他还千叮万嘱跟我说,苏墨就是那个跟着谢启暄的小公子,让我一定亲手把信交给他。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女子了?」慕容夫人不解地问道:「再说,她既是跟着启暄那孩子的,那你们应该也算得上是朋友,为何突然要刺杀你呢?」 见母亲不停地发问,大有不弄清原委不罢休的意思,慕容琅突然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说道:「母亲,我心口有些疼,能否叫谢七进来给我看看?」 慕容夫人见慕容琅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处,立刻慌了,也顾不上「审案」了,立刻让御风起来,去把谢启暄叫过来。随后她抚着慕容琅内疚地道:「都怪母亲,让你一下说了这么多话,琅儿你现在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御风如闻大赦,赶忙飞奔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谢启暄进来了。 谢启暄为慕容琅把了脉,「这也没什么事啊?」他心里嘀咕着,抬眼看了看慕容琅。只见慕容琅不住地沖他挤眼睛,他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一本正经地对慕容夫人道:「夫人,逸之这病最重要的就是静养,想是刚刚他费了太多精神,一时间气滞阻塞,血流不畅,故而出现了阵痛。夫人,您不如让他休息休息,有什么话,过几日再说也是好的。」 「是啊。夫人,您赶了这么久的路,一路上没睡过几个安稳觉。这一刚到卫所,又说了这会子话,也该歇歇了。反正咱们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日后有的是时间,等二公子好了,慢慢说与您便是。」何妈妈也在一旁劝道。 「都怪我,是我心急了,忘了琅儿的身子还没好全。」慕容夫人不住地责备着自己。她握着慕容琅的手,道:「那你好生歇着。母亲稍晚再来看你。」 「母亲放心,孩儿没有大碍,睡一会儿就好。」慕容琅捂着心口说道。 慕容夫人将他背靠的迎枕拿下,让他平躺在床上,掖好被子。随后,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 她本想留在朔州卫,方便照看儿子,但一来,慕容琅的小院本就不大,程玉姝带着雪叶过来之后,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二来住在卫所,饮食、起居就要服从营内要求,年轻人还好,慕容夫人上了年纪,定是受不了的。 于是,在众人的劝说下,慕容夫人便同意住到城内的将军府。将军府早已收拾了出来,条件比卫所好上许多,她去了便可住下。严恺派兵护送慕容夫人一行过去后,又在府外布了二十余名士兵值守,确保慕容夫人的安全。 程卿筠夫妇得知慕容夫人来了朔州,少不得到府上拜访。他们见偌大个将军府,服侍的下人却不多,便临时从知州府拨了些人手过来。没几日,秦伯也被慕容琅派了过来,成了将军府的管家,一时间採买丫鬟小厮、打理府上事务,忙得不亦乐乎。 …… 地牢内。 谢启暄走后,一切又恢復了平静。苏墨已从士兵们的闲聊中知道慕容夫人来了,将军府也开始为慕容琅和程玉姝的订婚礼做准备。士兵们每每闲聊到一些筹备的细节,苏墨听在耳中,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为了分散注意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苏墨开始用地牢中的稻草,编起了小动物。这是她儿时在叠翠庵中经常玩的游戏。那时的日子清寒,平日里只能用这些山野中最寻常不过的草木玩耍,但因为有师父和乳母在身边,她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童。 「嘶~」苏墨的手指骨节一阵刺痛,手里刚编好的一只小狐狸随即掉在了地上。这已是今日的第三次了。第一次是膝盖,第二次是脚踝。疼痛的次数和时间比之前又长了些,苏墨越来越怀疑自己恐怕是中了幽冥毒。 可幽冥毒并非寻常毒药,而是绝世奇毒,见过它的人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它极为昂贵,是千金也买不到的贵重。这卫所里的人有谁会拥有此毒,并且用在她身上呢? 苏墨的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面孔,严恺、廖参将、章参将……但随后她又一一否认掉了。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像是能有这种毒的人。而且,她在卫所住了这么久,若是想害她,早就害了,何必要等到这时候呢? 但,如果不是朔州卫的人呢?苏墨眸光一闪,她开始感到疼痛的那段时间里,从外面来到卫所的只有一人。 秦伯! 苏墨正想着,突然牢门的铁锁一阵乱响,她侧头看去,竟是御风。 「苏……姑娘。」御风习惯性地向苏墨拱手行礼。 由于慕容琅一直没说对苏墨如何处置,御风拿捏不准她到底算不算犯人。虽然他对苏墨刺杀主子的事耿耿于怀,恨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这些日子他揣测主子的意思,感觉主子似乎有意在拖延时间。难道是想等大家都淡忘了,再找个理由放过她?御风有些怀疑。 不过,既然苏墨没有被定罪,那他便还是照以前的行事比较稳妥。如今,他已经得罪了慕容夫人,可不能再得罪主子了。 只听御风继续道:「那个,我今日来是有封信要拿给你。」 说着,他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这是谢鸿大人托慕容夫人带给你的。慕容夫人不便过来,托我代为转交。」
第193页 「有劳御风大哥了。」苏墨站起身,双手接过信,对御风谢道。 御风一眼就瞥见了掉在地上的小狐狸,他心下一动:「苏姑娘,你编这个小狐狸我瞧着挺可爱的,不知能否送与我?」 「啊?哦。」待苏墨反应过来,御风已经将小狐狸捡了起来,小心地捧在手里,生怕弄坏了似的。 苏墨没想到御风这么大人了,竟然还会喜欢这种小孩儿的玩意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若喜欢,就拿去吧。」她说道。 御风道了谢,便出了牢房。待他走远,苏墨立刻拿起信封,三两下揭了封口处的火漆,将信拿了出来。她心里有种预感,谢鸿一定是要问她关于幽冥毒的事。她离开玉京这么久,谢鸿迟迟收不到消息,想必非常着急。 难道禁城之中出了什么变故? 第112章 谢鸿之信 谢鸿的信并不长,除了叮嘱她照护好自己,同时看顾好谢启暄、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之外,便是问询关于幽冥毒解药的进展,字里行间都透着急切。 其实,谢鸿从未对苏墨言明中毒之人乃是当今圣上,但由于幽冥毒极为罕有,每每现世,必会引发朝堂动盪,甚至王朝兴替,因此,谢鸿第一次对她提及此毒的时候,苏墨便猜到定与禁城御座之上的那位有关。 苏墨将信反覆看了几遍,随后便向士兵要了火,将信烧了个干净。 「小哥,有件事不知可否拜託你帮个忙?」苏墨对看守地牢的一名士兵说道。 「苏姑娘,你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你请说便是。」士兵回道。 「我想请谢医官过来一趟,不知你可否……」苏墨探寻着问道。 「谢医官?苏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士兵上下打量着苏墨,有点紧张。御风走的时候,曾嘱咐他们看好苏墨,有任何事情都要随时向严恺禀报。 「没,你别误会。我找他是有事想问他。」苏墨解释道。由于谢鸿在信里没有透露过多的信息,苏墨便想从谢启暄那里再打探打探。谢启暄每隔几个月就会收到家中来信,或许他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哦,哦,你没事就好。等我得空的时候,就去通禀,你且等等。」士兵憨憨地回道。 「嗯,好,多谢你了。」苏墨向他拱了拱手。 …… 御风捧着草编的小狐狸兴沖沖地回来。他在老家有个喜欢的姑娘,那姑娘心灵手巧,尤其擅长用田间的稻草编织各种小动物。御风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前些年她随父亲到玉京卖山货的时候,一晃两人也许久未见了。今日他在牢里看见苏墨编的这个,一下就想到了那个姑娘。 慕容琅已经能下地了,正在房内缓步走着。御风只顾着把玩小狐狸,一个没留神,险些撞到他身上。 「主子!」御风赶忙剎住了脚。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慕容琅好奇地问道,说着便探头向御风的手里看去。 「没,没什么。」御风把手藏到背后,不想让他看见。 「嗯?」慕容琅瞬间绷起了脸。御风越是藏,他就越想弄清楚究竟。 御风无法,只好将手伸出来,手心中有一只用草编的小狐狸,活灵活现的,甚为可爱。 慕容琅小心地用手捏起小狐狸的尾巴,笑着道:「这是哪儿来的?总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主子别开玩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御风憨憨地挠着头道:「是陈……苏姑娘编的,我刚才去给她送信,见她正编这个,便向她讨了来。」 「哦?」慕容琅拎起来仔细一看,果然用来编小狐狸的草就是地牢里舖在地上的稻草。他心念一转,轻轻将小狐狸握在手里,负手道:「御风,去看看我的药好没好?」 「是!」御风边往外走,边纳闷,主子自从好得差不多了,对于吃药都是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要主动吃药了? 御风回来的时候,慕容琅正靠在床上看兵书。 「主子,雪叶姑娘说,您的药还得再熬一会儿。等好了,程小姐会给您送来。」御风回道。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慕容琅若无其事地道。 「是!主子,我那个草编的……」御风提醒慕容琅,把那只小狐狸还给他。 「那东西是小孩子才玩的,你都多大了?」慕容琅的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看也没看御风。 「可……」御风刚要出言辩驳,但见慕容琅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后背。他知道主子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只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但心里可是老大不情愿,暗地里嘟囔道:「切,主子比我还大上一岁,怎么还要和我抢东西?」 听到房里没了动静,慕容琅转过身,待确认御风已经离开,才小心翼翼地将藏在枕边的小狐狸拿在手里,饶有兴味地端详着。要说,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可今日听御风说此物是陈墨语编的,不知怎地,突然就不想放手了,竟起了据为己有的心思。 「小狐狸……」他嘴里喃喃道。陈墨语生气的时候,曾经称他为狐狸。如今再看到这一只,他不禁呵呵笑出了声:「狐狸其实也挺可爱的,不是么?」 …… 待地牢内点起了灯,谢启暄才过来。如今慕容琅那边虽然没有太多事了,但他还要给营内的士兵看诊。以往都有苏墨陪他,两人互相帮衬倒也不觉得什么,但现下就剩他一个人了,大事小事都要亲力亲为,一天下来,身子都要散架了。
第194页 「苏墨,听御风说,你有事找我。是什么事啊?」谢启暄没精打采的,他一边捶着肩膀,一边道。 「我想问问你,你最近一次收到家书是什么时候?信里可有说了什么?」苏墨问道。 「就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让我想想……」谢启暄当真是累了,他也不管地牢里腌不腌臜,一屁股坐到地上,接着道:「最近一次家书,大约是一个月前吧。你也知道,朔州离玉京太远了,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这回的信不是我父亲写的,而是大哥写的。」 苏墨见谢启暄坐在地上,也跟着蹲下身去,与他视线平行,着急地问道:「是启晗大哥写的?那谢医尊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父亲好得很。」谢启暄解释道:「大哥说,是父亲的学生、如今的太医院院判顾惜衡将父亲请了回去,说是有什么疑难病症需要父亲指点。现在父亲每隔几日就要去太医院,辛苦得很,所以写信这事就由大哥代劳了。」 苏墨若有所思。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谢启暄纳闷地问。他并不知道谢鸿托慕容夫人给苏墨带信的事。 「哦,我就是,就是有点想家了……」苏墨含煳地应付着。 「我也想家了。」谢启暄听苏墨提到了家,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当初他任性离家,虽然知道边关苦寒,但当真到了这里,才知道何止是苦寒,还要面对鞑靼随时可能的进犯,还有永远也诊不完的兵将。 不过,他如今已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医官,算是为自己扬眉吐气了一回,不能再像之前那么不懂事了。他要像父亲证明,他也可以像几位哥哥那样,做一个对大周、对朝廷有用的人。 苏墨见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勾起了谢启暄的伤心,赶忙安慰道:「你别哭嘛,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 「我知道,我没怪你。」谢启暄抹了把泪,语气有些委屈:「苏墨,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你要是在就好了,好歹还有人陪陪我。」 苏墨「噗嗤」一声笑了,轻轻拍了拍他:「谢七啊谢七,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是在撒娇呢。」 「才没有!」谢启暄嘴硬地回道,而后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两人又叙了会儿话,苏墨见他困得不停地打呵欠,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地牢内又安静了下来。苏墨靠着墙,仔细回想着谢启暄的话。她猜测,谢鸿此番重回太医院,很可能是因为皇上的病情又加重了。 事实上,苏墨猜的不错。去年,顾惜衡最初发现景昭帝中毒之后,曾请谢鸿开过一个方子。那个药方令皇上的病情有所缓解,但它毕竟只是一个权宜之计,随着时间的推移,龙体内恣意生长的毒丝已有弹压不住的迹象。 因兹事体大,顾惜衡不敢将实情告知其他太医,故而他们并不知道皇上身上愈演愈烈的疼痛乃身中剧毒之故,只以为是一种罕见的病症。无奈之下,顾惜衡只得将谢鸿请了回去。谢鸿重新为皇上把了脉,思索了好几日,才重新拟了一个方子。 太医们研读谢鸿的药方,发现此方的目的并非为止痛镇定,而是用于滋补,间或还有麻醉的效力,颇为诧异。不过,皇上依方吃了几副,病情确实有缓解的趋势,他们便不敢再指摘什么。顾惜衡不敢大意,仍请谢鸿隔几日便去宫里诊脉,以便随时根据景昭帝的病情,调整药方。 谢鸿心知皇上体内的毒虽然不至于立刻致命,但倾尽他毕生的医术,也就只能再撑半年。如果到年底,仍寻不到解药,只怕……因此,他只得给苏墨写了封信,催促她尽快找到解药。 苏墨之所以答应谢鸿寻找破解幽冥毒的方法,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幼对研学毒理颇感兴趣,另一方面则是出于私心——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查清当年父亲贪墨案的真相,请景昭帝为陈家平冤。看过谢鸿的信后,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现下她被困在地牢里,别说鞑靼,就连朔州都出不去。她想着卫所中和自己相熟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让她敢将此事託付,除了…… 他! 第113章 难以置信 转眼,慕容夫人已来了有段时日,慕容琅的身子在程玉姝的悉心照料下,基本痊癒。在此期间,由于严恺的防卫措施严密,他受伤病重的事没有泄露出去。当慕容琅再次出现在练武场的时候,将士们只以为他是外出办事回来,没有半点生疑。至于苏墨么,大家猜测,估摸着是还在执行任务,所以一直没见到人。 既然慕容琅已好,程玉姝便没有理由再待在卫所,再者,他二人订婚的日子临近,她也要回府准备了。马车上,雪叶看着这阵子累瘦了一圈的小姐,有些心疼。 「小姐,您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了。亏得有您,大将军才能好得这么快。我看呀,大将军都已经离不开您了呢。」她嘴甜地哄着程玉姝说道。 程玉姝靠着车内的软枕,她人虽然累,但精神却好。听到雪叶的话,她莞尔一笑。这段日子,她日日和慕容琅待在一起,两人的感情确实增进了不少,至少慕容琅对她说话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客气。他二人虽然不如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但程玉姝觉得,或许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是他们这种世家勛贵子女的夫妻相处之道。
第195页 只听雪叶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咱们待了这么久,也没弄明白那个苏小姐究竟为何要刺杀大将军?我看其他人在大将军面前,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呢。」 这话倒提点了程玉姝,她在卫所这么些日子,满心满眼都是慕容琅,都没有去地牢里看过苏墨。这姑娘虽然伤了她的未婚夫,但毕竟曾经在郊野客栈中救过她,两人此前也算是好友,她这么做会不会显得太无情了? 「雪叶,你说,苏姑娘会不会怪我?」程玉姝有些不安地问道。 「怪您?为何?」雪叶不解。 「怪我没有去探望她……」程玉姝道。 雪叶「嗤」了一声,「我说小姐,就是好心也不是您这么个好法。您可别忘了,她差点把大将军害死。您不记恨她就不错了,她怎么还敢怪您呢?」雪叶直言道:「再说了,您去看她,您对她说什么?问她好,您肯定说不出口,骂她打她,您又不会。要我说啊,不见最好。您如今就专心准备和大将军的订婚礼,旁的事什么都不要想。」 「可是……」程玉姝有些迟疑。她总觉得苏墨和慕容琅之间的事不简单,否则苏墨将慕容琅伤得这么深,为何不见慕容琅有所处置?不仅不处置,连一句狠话都没有。而且听谢启暄说,苏墨在牢里除了住得差点儿,其他没受什么罪,还好吃好喝地待着。这太奇怪了。她现在如此薄待苏墨,万一日后慕容琅知道了,会不会生她的气? 雪叶见程玉姝欲言又止,就知她又多心了。其实,关于这件事,她曾悄悄向御风打听过,但御风对她一问三不知,口风把得极严,到后来,干脆躲着她走。御风越是这样,就越让雪叶起疑。 没办法,她只好又求助秦伯。秦伯却是一副淡定坦然的样子,让她转告程小姐,只管踏踏实实地照顾二公子。苏墨与她们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有了秦伯这句话,雪叶才彻底踏实。秦伯是慕容家的资深老僕,他肯定知道些内情。既然他都这么说,那一定是不会错的。 「小姐,您瞧瞧您,总是皱着眉头,可生起了皱纹。」雪叶拉着程玉姝的手,开解她道:「您听我的,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大家都不提苏小姐,说明她是大将军的忌讳。别人不提,您千万也别提,更别想着去看她什么的。总之,她碍不着咱们,可别让这些污糟事搅了您的好事。」 「嗯,好,我听你的。」程玉姝点点头,将这事彻底抛到了脑后。两人毕竟都是女儿家,没一会儿就开始议论起哪家铺子的珠钗好,哪家铺子的衣裳美,哪家铺子的脂粉香,一路上说说笑笑就回了知州府。 …... 这一日,慕容琅带御风到将军府拜见母亲。慕容夫人见他身体復原,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青年将军,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连带着对御风的态度都缓和了些。 何妈妈吩咐厨子准备了一桌子慕容琅爱吃的菜。席间,慕容夫人不住地给慕容琅布菜,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完,跟着又担心他积食,忙嘱咐下人去准备消食茶,一时间府里忙得不亦乐乎。 秦伯笑呵呵地看着夫人,看得出她定是极为开心,他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其实,慕容琅今日前来,除了给母亲问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在陈墨语刺杀他那晚,他曾问她「慕容家为何要陷害陈大人」,而陈墨语却一脸愤懑地让他去问他母亲。慕容琅本就怀疑母亲对他刻意隐瞒了什么,否则也不至于一提起父亲消失的那捲随笔,就言辞闪躲。他被陈墨语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就更加想弄清当年的真相。 而慕容夫人正想找个时机,弄清楚儿子的遇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算今日慕容琅不来,她也想这几日去一趟卫所,否则她心里总不踏实。 两人的心思在此刻就这么对上了。 慕容夫人向立在一旁的秦伯、何妈妈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房内只留母子二人。御风则在房门外把守。 「琅儿,你今日来,只怕不止是来给母亲请安吧?」慕容夫人开口对慕容琅道。 「母亲说得不错。孩儿是有件旧事,想向您弄个清楚。」慕容琅回道。 「哦?正巧母亲也有事想问你。」慕容夫人将一盏消食茶递给慕容琅,道:「那不如,你先说说看,究竟是何旧事?」 慕容琅喝了一口茶,对慕容夫人继续道:「母亲可还记得,去年我出发前往霍州前,曾向您问过父亲书房里那捲景昭二十三年的随笔不见了的事?」 慕容夫人没想到慕容琅要问的竟是这件事,心里不由一揪,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慕容琅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接着道:「景昭二十三年,父亲以贪墨朝廷赈灾银两为由,弹劾了当时的户部右侍郎、文华殿大学士陈恪端。陈家因此被满门抄斩。母亲,可有此事?」 「这……是有此事不错。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好端端的,你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慕容夫人抚着心口,故作镇定:「那时你还小,平日又多住在别苑,所以朝中的许多事你并不知晓。」 说到此处,她忽觉不对,警觉地看嚮慕容琅:「难道……难道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 「母亲多虑了,并没有人对孩儿说什么。」慕容琅回道。实际上,截至目前,他知道的所有事,都是通过暗卫查到的。「母亲可否让孩儿看看父亲的那捲随笔?」他看着母亲的眼睛说道。他有种预感,这卷随笔没有丢,而是被母亲藏了起来。
第196页 「那捲随笔……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琅儿,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再问了。」慕容夫人避开了慕容琅审视的目光。 「母亲执意不给我看,莫非那随笔中可是写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慕容琅不想再兜圈子,直接挑明。 「琅儿!」慕容夫人见慕容琅步步紧逼,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怒意:「我已经说了,此事已过去了很久,你不要在这上面浪费心神!」 接着,她故意转了个话题:「倒是你,你倒说说,那个苏墨为什么要杀你?他……是不是鞑靼派来的奸细?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通了。」 慕容琅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母亲不是想知道孩儿被刺的缘由么?倘若我说,此事恰与景昭二十三之事有关,母亲可会相信?」 「你说什么?」慕容夫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琅。 「母亲可知这个苏墨是何许人?」慕容琅顿了顿。 「她……是谁?」慕容夫人心跳得厉害,直觉告诉她,慕容琅接下来的话会更加惊世骇俗。 慕容琅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苏墨并非她的真名。她本姓陈,名墨语。她就是陈大人的嫡次女、当年的陈家二小姐,陈墨语!」 「什么?」慕容夫人瞬间脸色大变,立刻惊怔在了当场。 第114章 前尘往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慕容夫人嘴里讷讷地说着。慕容琅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在她头上炸响,显然她已经失了心智。那位陈家小姐应该在十几年前就死于锦衣卫的刀下了,准确的说,所有陈家人,包括下人,都应该已经死绝了。怎么可能还有活口呢?难道是冤魂出来索命不成? 慕容夫人怔怔地想着,眼前只看见慕容琅的嘴一张一合地跟她说着什么,但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渐渐地,她只觉得目光所及的事物越来越模煳,直至一片花白,随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慕容夫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分。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皮,见慕容琅、何妈妈,还有秦伯正守在床前,满脸焦急地看着她。 「夫人,您总算醒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何妈妈率先发现慕容夫人醒转,嘴里不住地念着佛。 慕容夫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得抬手,示意自己要起来。何妈妈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撑着她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随后又拿了个迎枕放到她身后,让她靠着。 秦伯从后厨端来一碗参汤,递给慕容琅。慕容琅接过之后,一勺一勺地吹凉,餵给母亲。他心中很是懊悔,刚才不应该把话说得那么直接,要是再婉转些或许母亲也不至于昏厥。不过,母亲如此过度的反应反倒恰恰说明,当年之事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碗参汤喝完,慕容夫人的精神终于缓上来一些。慕容琅见状,便欲告退,他想让母亲好生休息,关于这件事等以后再找合适的机会说。谁知慕容夫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对他低声道:「琅儿,你先别走,母亲有话和你说。」随即,她看了看何妈妈和秦伯,二人会意,悄声退出了房间。 「母亲,您刚醒,现下身子还未完全恢復,有什么话,不如……」 「琅儿,」慕容夫人出言打断了他,随后慢慢说道:「母亲问你,你说那个苏墨就是陈大人家的二小姐,此话当真?」就在刚刚醒转的半刻,她忆起了晕倒之前慕容琅所说的话。虽然她仍出于震惊之中,但如果不弄清楚,她恐怕今夜,乃至往后,都无法再安心了。 慕容琅微微点了点头:「是真的。不瞒母亲,孩儿其实一早便发现苏墨的不同寻常,一直命人在暗暗追查。就在不久前,我收到消息,确认苏墨便是陈墨语,而且不仅如此,她的乳母也尚在人世。」 慕容琅说得极慢,生怕又刺激到母亲。慕容夫人听完,垂首微微一嘆。这声嘆息似乎是从十几年前穿越而来,当中带着积年累月的岁月的封印,沉重而又悲怆。再抬眼时,她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她颤巍巍地握着慕容琅的手,未及开口,泪已扑簌簌地落下:「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只是为何偏要应在我的琅儿身上啊?」 「母亲,」慕容琅捂着母亲冰凉的双手,道:「您能否告诉孩儿,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弹劾陈大人,真的是因为他贪墨了赈灾银两么?」 「哎……」慕容夫人又是一声无奈的哀嘆。她怔怔地看着床头的灯烛,往事如海浪般翻涌上她的脑海…… …… 景昭二十三年,慕容府。 入夜,幽暗的烛火下,慕容狄眉头深锁,焦灼地在房里踱着步。慕容夫人和已被封为太子妃的慕容琬坐在一旁。慕容琬此时已身怀有孕,这是她和太子朱瑞安的第一个孩子。然而此时,她没有半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反而低声抽泣着,慕容夫人则在一旁柔声劝慰。慕容琬断断续续的哭声落到慕容狄耳中,更加剧了他的烦躁。 「没想到,太子竟荒唐至此!竟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他指着慕容琬,恨铁不成钢地道:「还有琬儿,你不知规劝太子也就罢了,竟然还以腹中的皇孙要挟老夫!你……你……为父真后悔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慕容琬一听这话,知道父亲动了大怒,她立刻起身,不顾自己的身份,几步走到慕容狄身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跟着便磕了一个头。慕容夫人见状,赶忙上前,要将她扶起。慕容狄也吓得惊住,伸手屈身道:「太子妃快快请起!老夫刚才口不择言,冲撞了太子妃,请太子妃见谅!」
第197页 慕容琬执拗地推开母亲的手,泪眼婆娑地看嚮慕容狄道:「父亲,此处是在慕容府。这里没有太子妃,只有慕容琬。琬儿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女儿不孝,理当跪地向二老叩首告罪!还请二老听我把话说完!」 慕容夫人见她执意不起,便道:「琬儿,你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也要顾及你腹中的孩儿。倘若有个闪失,伤了皇孙,你让父亲和母亲如何向皇上和太子交代啊?」说罢,她再次伸手,要将慕容琬扶起来。 慕容琬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这孩子虽还未出世,却是天命贵胄,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慕容家难辞其咎。她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站了起来。 慕容夫人总算松了口气,她将慕容琬扶到椅中重新坐下,自己也坐到另一侧,握着慕容琬的手,轻声安抚道:「琬儿,你有话慢慢说。你父亲刚刚也是心急,才信口胡言的。他不是那个意思。」随后,她沖慕容狄努了努嘴,示意他到对面坐下。 慕容琬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抬头对慕容狄道:「父亲有所不知,自从殿下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便明白大周未来的江山社稷都压在他的肩上。为此,他日日勤勉,不敢有半分懈怠。但无奈……无奈他资质平庸,心余力绌。无论他如何努力,总难得到皇上的认可,更比不上聪明睿智的三皇子。」 「那他就去结交权臣,豢养门客吗?」慕容狄脱口而出,语气中仍带着怒意,慕容夫人立即沖他摇了摇头。 「豢养门客实属无奈之举。殿下庸懦,需要倚赖智囊为他出谋划策,至于结交权臣……琬儿也曾劝过他,皇上最忌惮的就是皇子与朝臣过从甚密。但父亲您也知道,朝中的一些大臣对皇上早早册立太子本就怀有异议,如今更是用对未来君主的标准要求殿下。殿下的任何一点瑕疵,都会被放大,都会被参奏。他担心再这么下去,不知道哪天,他这太子就会被......所以,只好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慕容琬哽咽地说道。 「哎~」慕容狄长嘆了一口气。皇上册立太子朱瑞安的时候,他其实也不太贊成。虽说,朱瑞安乃皇上长子,又是中宫所出,立为太子可谓名正言顺,但那时,朱瑞安还小,很难预知他是否有为一国君主的潜质。何况大周幅员辽阔、外敌狼顾,非明君不可主宰。皇上此举,当真有些冒险。 此后几年,几位皇子逐渐长大。如妃所出的三皇子朱瑞佳逐渐显露出非凡的才智。慕容狄看得出来,皇上每每看向三皇子,目光中都带着嘉许。而望向朱瑞安的眼神,则更多地是审视,甚至还有些犹疑。或许,皇上也在反思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吧? 想到此处,他无可奈何地对慕容琬道:「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能挪用……挪用朝廷拨付的赈灾款项啊?这可是忻州百姓的救命钱哪!」 当年,太原府阳曲县忻州在麦收时节突遭蝗灾,全州一年的粮食颗粒无收。朝廷紧急调拨周边临县的粮仓支援,偏在此时,忻州突发地震,山崩地裂,道路被落石阻断,外县的粮食根本运不进去。一夜之间,全州数十万人口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转眼就成了灾民。 待地震过去以后,主管此事的户部右侍郎陈恪端大人,立即拨付给忻州八十余万白银用于道路重修、民房重建。 「琬儿也知此事确实是殿下做错了。这些年,太子为了在朝中扶植自己人,花了不少银子,再加上养着百余名门客,这些人每年的吃穿用度更是耗费巨大。东宫看上去表面风光,实则内里已捉紧见肘。因此才打了这笔赈灾款的主意。」慕容琬愧疚地说道。 「这么说,银子到了忻州只是走了个过场,最后却进了太子府?」慕容狄将信将疑地瞪着慕容琬问道。 慕容琬点点头,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煳涂!真是煳涂啊!一步错!步步错!」慕容狄又激动起来:「眼下见事情就要败露,你们便想让老夫将罪责按到陈大人身上?你可知,那陈大人不仅是户部右侍郎,还是文华殿大学士。他为官清廉,才学卓然,是大周不可多得的人才,连老夫也要敬上三分。而今,你们竟让老夫去……」 「父亲!」慕容琬痛哭出声,她不顾慕容夫人劝阻,跌跌撞撞地走到慕容狄身前再次跪下,哭着说:「父亲您一定要救救太子啊!太子也知道这次做得太过,但这笔赈灾款项是从陈大人手上划拨出去的,如今也只能由陈大人顶这个罪了!求父亲可怜可怜太子,可怜可怜琬儿。此事若是被查出来,太子就完了!琬儿,琬儿也不想活了!」说着,她跪行了几步,双手紧紧抱住慕容狄的腿,苦苦哀求。 「你……」慕容狄忽觉一阵头晕,他的身子晃了一晃,用手扶住额头,道:「即便依你所言,将此事推卸到陈大人身上,那忻州知州冯纪安难道是吃白饭的?他一纸奏摺上书皇上,太子一样难逃罪责啊?」 「父亲有所不知,冯纪安已经自缢身亡,他的家人全部服毒自尽了……」慕容琬的头低低的,越说声音越小。 「什么!」慕容狄大惊,他「腾」地一下从椅中站了起来,看着慕容琬,哆哆嗦嗦地指着慕容琬道:「你……你们……」 慕容琬泪水滂沱,原本精緻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沖刷得面目全非。她摇着头对慕容狄道:「父亲,琬儿也是事后才知晓此事,琬儿也没想到殿下会如此行事啊……求父亲看在琬儿腹中孩子的份上,救救太子吧,琬儿不能没有太子啊……」
第198页 慕容狄头痛欲裂,他万万没想到,太子为了填补东宫帐上的窟窿,竟然挪用银两,构陷朝臣,甚至害人性命。如若东窗事发,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他被废黜,押入天牢。而陈大人,冯大人,还有忻州数十万百姓的性命……这真的是当初皇上选中的储君么? 看着慕容琬哭得红肿的双眼,慕容狄眼前一黑…… 第115章 骑虎难下 第二日早上,慕容狄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己躺在卧房的床上,身上盖着锦被。慕容夫人则合衣靠在床栏上,闭着眼。看样子,应是照顾了他一晚。 慕容狄轻轻抬起身,想拿过床头小几上的一件外衣给她盖上。哪知他这一动,慕容夫人立刻睁开了眼。 「老爷,你醒了?」慕容夫人看着慕容狄,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慕容狄点点头:「我并无大碍,倒是夫人你,想是一夜没睡,快补补眠吧。」 「哎!」慕容夫人嘆了口气,「我如何睡得着啊?」 「琬儿可回去了?」慕容狄想着昨晚跪在自己面前、痛哭不已的慕容琬,担忧地问道。 「她担心老爷你,怎么劝都不肯走。加上情绪激动,还怀着身孕,我实在不放心,便让她歇在了府里。今日一早,她才回去。临走前,又哭了一通。」慕容夫人无奈地道,说着眼中起了潮意。 「太子做得实在太过了!!!」慕容狄发狠地捶着床,道:「竟然还要利用琬儿和她腹中的孩儿来胁迫老夫!琬儿看不清,老夫可是明白得很。」 「琬儿也是实在无法。老爷想想看,倘若太子真的被……,且不说皇上会册立哪位皇子做新太子,但等这新太子登基,断不会留着如今的殿下。到时候琬儿陪葬不说,只怕咱们慕容家也难逃一死。咱们已是黄土埋了半个身子的人了,早已将生死看淡。可琅儿他还小啊……」说到此处,慕容夫人用帕子捂着脸,止不住地呜咽。 「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当初就不应该让琬儿嫁与帝王家啊……」慕容狄老泪横流,用拳头打着胸口,后悔不迭。 「老爷切莫过分自责,当心伤了身子。」慕容夫人紧拉着慕容狄的手,防止他弄伤自己。 他们二人明白,自从慕容琬嫁给太子,慕容家就与东宫绑在了一起,如今更是骑虎难下。他们除了帮助太子把罪责掩盖过去,别无他法。 为确保将贪墨赈灾款项的罪名加给陈大人,慕容狄以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卿均为陈大人门生、恐徇私情为由,向皇上请旨由太子监审。这样一来,原本的三司会审实际就被太子和慕容狄把持。最终,陈大人被斩首,陈家满门抄斩,家僕发配边关,永服苦役。 此事过后,慕容夫人便在慕容府自己的院中设立了一间佛堂。她日日诵经,常年茹素,就连慕容狄的几位妾室也被要求跟着她一道吃斋念佛。众人不知为何一向不信佛的慕容夫人突然转了性,只有何妈妈、秦伯这两位跟了慕容狄夫妇多年的下人才知道背后真正的原因。 …… 将军府。 慕容夫人靠在迎枕上,缓缓地说着。或许是往事太过沉重,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她就像是被掏空了所有气力,一下瘫倒在床上。 慕容琅坐在床边呆愣了许久,母亲所说之事大大超出了此前他所有的猜测。慕容狄在都察院为官数十载,倾尽一生,不知查处了多少贪官污吏,守护了大周的朝纲威严。在他心中,父亲始终是一个如高山、如青松般的存在。小时候,他对父亲是怕、是畏,长大后,他对父亲则更多是尊、是敬。 他曾立志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不畏强权、刚直豪迈。然而,此刻,他却开始怀疑了。这个助纣为虐、颠倒黑白的人,真的是他的父亲么?他觉得心中的一处神殿坍塌了…… 慕容琅神情委顿,他缓缓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何妈妈和秦伯正守在外面,见慕容琅出来,赶忙上前问候。然而,慕容琅却对他们二人视而不见,跌跌撞撞地走向院外。 恰好御风正迈进院门。刚才,他见天色已晚,估摸着今夜主子可能就歇在府里了,便去给慕容琅收拾房间。哪知刚一回来,就见主子神思恍惚地往外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开口要问,只见慕容琅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一下趴到他身上,对他沉声说:「御风,带我回卫所!我要回卫所!」话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哭腔。 御风从没见过这样茫然无助的主子,登时被吓坏了。「好,好,主子稍等,属下这就带您走。」他急忙回道。 慕容琅的样子显然已经骑不了马了,御风命秦伯准备了一辆马车,将主子放到马车里。他则骑着自己的马,另一只手牵着慕容琅的「踏云」,跟在后面。 等回到卫所的时候,已过了丑时。御风伺候慕容琅做了简单的洗漱,又给他端了一碗安神汤,看着他喝完才离开。 往后的几日,慕容琅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想见。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只是脑中会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母亲所说的话。 他发现整件事从头至尾,竟不知应该怪谁。父亲?长姐?太子?皇上?陈大人家的冤案,正是由这些人一步一步造成的。如果皇上没有那么早册立太子,如果太子不豢养门客,如果长姐未嫁去东宫,如果父亲不在都察院……可是太多「如果」了,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如果」呢?
第199页 然而,站在这些人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想想,似乎每个人的做法又都有着充足的理由和被命运胁迫的无奈。倘若大家都没有错,那么错的究竟是谁呢? 慕容琅彻底乱了!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父亲为何在他当年一举摘得文武两榜状元后,执意让他弃文从武,成为一名武将。只怕就是不愿让他捲入朝堂中的这些居心险恶的争斗。与其谋算人心或被人心谋算,将自己变得不人不鬼,倒不如去边关杀敌、保家卫国来得快意。 慕容琅低低地嘆了一声……如今陈墨语还被关在地牢里,以慕容家的所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对待她?只是,他又有何等面目去当面向她解释、争取她的原谅呢…… …… 就在慕容琅避门不出的这几日,将军府、知州府和卫所几乎要翻了天。已经恢復精神的慕容夫人忙着与程卿筠夫妇商议订婚礼的细节。虽然朔州不比京城,只能一切从简,但两府内的布置、两家的备礼、席面的安排、宾客的邀请、物事的採买……等等,却是一点儿都不能错的。 将军府和知州府的家僕们都被调动了起来。毕竟这是两府极为重要的大事,又是喜事一桩,若是办好了,个个儿有赏。于是,大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着手中的差事。虽然每天下工后,累得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脸上却都是笑吟吟的。 而严恺等人则忙着准备押送达腊回鞑靼的事宜。为免夜长梦多,他们计划,等将军的订婚礼结束,押送队伍就于次日出发。由于订婚礼就在五日后,因此,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这期间,要完成加固囚车、筛选精兵、准备粮草、规划路线、卫所守备等诸多事宜。为此,严恺和章廖两位副将每日只能睡上几个时辰。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订婚当日。 将军府邸,门头的匾额挂上了簇新的红绸,原本的两只尚有八成新的灯笼,均被换成了金丝镶边、尺寸更大的大红灯笼,透着富贵和喜气。府内各处披红挂彩,窗棱上贴着大红喜字,树干上缠着绸布,就连下人的衣服都换上了一水的红色。 慕容琅提前一日住在了将军府。今日很早他便起来,由府里的下人为他装扮。虽然订婚不比正式的大婚隆重,但新人也要穿红。慕容琅的礼服是由城内有名的裁缝师傅为他量身定做的,昨日才做好送来。 御风打量着面前已换好衣裳的主子。只见他穿着一身大红绣八宝如意纹缂丝锦袍,腰束金色革带,头戴贴金衬额花装饰梁冠,脚蹬金丝皂靴。他本就生得英武,再加上鹤骨松姿、宽肩窄腰,这身礼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他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尊崇,竟让人有种高不可攀之感。 然而,慕容琅的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喜色。尽管依旧是剑眉入鬓,鼻樑高挺,俊朗好似谪仙,但他原本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却暗淡至极,没有半点往日的神采。不仅如此,他紧抿的薄唇、紧蹙的眉头,无不在表明他藏着难言的心事。 下人将他穿戴妥帖之后,便退了出去。御风站在一旁,看着主子的神情有些着急。「主子,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您得笑啊。」御风压低声音,提醒他道。 谁知,慕容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抚着额头,无可奈何地道:「御风,我也想笑,可我怎么笑得出来啊?」 「主子,属下知道您还在为那件事烦心。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难道您还想为陈大人翻案不成?那样得罪的可是太子啊。何况太子妃是您的亲姐……要我说,您干脆就忘了吧,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本来也怨不得您……」御风劝解着道。 慕容琅听御风说完,只觉得困扰他多日的头疼又加重了,他用力揉着太阳穴,对御风道:「你悄悄去后厨找何妈妈,让她把那副治头痛的草药再给我熬上一碗。记住,千万别让我母亲知道,要不她又该担心了。」 「是!属下这就去。」御风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第116章 订婚仪式 知州府。 程玉姝寅时便被雪叶唤了起来。雪叶先是伺候她用香汤沐浴,通身都为她擦上了细滑的香粉,当真是玉体香肌,兰熏桂馥。随后,程玉姝坐到镜前,让雪叶为她用螺黛画眉,胭脂染颊,口脂点唇。 其实,程玉姝姿容艷丽,不需要过多的妆扮便已楚楚动人。但今日特殊,她希望可以美一些,再美一些。何况她还有个小小的私心——苏墨扮做舞姬的模样她是见过的,那几乎是一种并非凡人可以拥有的绝色,那时她心中便存了一较高下的心思。既然她不能像苏墨那样,陪慕容琅上阵杀敌,那么在美貌上,她一定不能再输给苏墨。她要让慕容琅的目光从此只看向她一人! 这个妆足足画了小半个时辰,程玉姝对镜自顾,白皙胜雪的皮肤吹弹可破,香娇玉嫩的秀靥艷比花娇,端的是极致的雍容华贵、端庄美艷,就连在一旁正为她的礼服薰香的小丫鬟都看呆了。 为了和妆容相得益彰,雪叶给程玉姝精心梳了一个繁复华丽的牡丹髻,头上插一对累丝镶宝石并蒂莲海棠金钗,再加一只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 两个小丫鬟为她穿上一袭艷红色绣大朵牡丹礼服,细细的金线勾出精緻轮廓,裙尾长摆拖曳及地足有三尺,腰带则是一条同色绣牡丹花朵图样的缎带,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第200页 等全部装扮完毕,恰好此时天光大亮。程玉姝一身金钗华服被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一照,满屋流光溢彩! 「小姐可真好看!」雪叶在一旁忍不住夸赞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小姐更美的女子了!」 「嗯嗯,小姐就像……就像宫里的娘娘。」小丫鬟不太会说话,搜肠刮肚地想着词。 程玉姝笑得灿烂,她正要和雪叶说话,突然想到两个小丫鬟还在,便掩了口,让她们先退下去。待房里只剩她和雪叶两人,她才问道:「雪叶,你说,我和苏墨相比,谁更好看?」 「当然是小姐您了!」雪叶一下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假思索地回道:「苏小姐不过就是个乡野姑娘,如何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小姐您拿自己和她相比,就如同是御花园中的海棠与山林间的野花做较,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嘛!」 「真的?」程玉姝担心雪叶只会说好听的哄她,不禁再次确认道。 「当然是真的!」雪叶帮程玉姝正了正髮钗道:「小姐今日这模样,等会儿大将军见了,只怕都要后悔没早点和您订婚呢!」 「你这丫头,我好心问你,你竟敢拿我打趣?」程玉姝噘着嘴,假装生气,实则心里早已笑开了花。 「奴婢给小姐赔罪,还请小姐,哦不,还请将军夫人,恕奴婢口无遮拦!」雪叶作势就要屈身给程玉姝赔不是。 程玉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将军夫人」弄得红霞覆面,半羞半嗔地用帕子打向雪叶,不许她再浑说。 两人正嬉闹着,小程夫人带着丫鬟推门进来。她见了程玉姝,也是一愣,几步上前围着程玉姝绕了个圈,边看边道:「哎呀,小姑实在太美了。我刚一进来,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夫人,刚刚我也是这么说,可小姐还以为是我在哄她呢。」雪叶在一旁不服气地插嘴道。 「真的好看!」小程夫人认真地对程玉姝说:「我看呀,兴许等不到回京城,咱们这府里呀就要办婚礼了。」 「嫂嫂~」程玉姝害羞地低下了头,她当然明白小程夫人话里的意思。 「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走吧。」小程夫人拉着程玉姝的手,向外走。 「就是就是,可别让大将军等急了。」雪叶凑趣道。 程玉姝瞟了她一眼,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 订婚礼不比婚礼,没有太多繁复的仪式。再加上三书六礼那些程序,慕容夫人准备回京再正式完成,因此,今日的仪程只是在各位宾客的见证下,慕容家和程家定下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婚约。 程卿筠、小程夫人和程玉姝由知州府乘轿而来。秦伯早已在府门口等着,见他们的轿子到了,赶忙命人进去通传,他则笑呵呵地上前迎接。一行人在家僕的簇拥下,进了将军府。不多时,各位宾客也陆续到来。 此次邀请的都是临近州府的官员,因此,招唿宾客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程卿筠身上。慕容夫人和小程夫人则主要负责订婚礼仪式,以及款待官员的女眷等事宜。何妈妈盯着后厨,秦伯督促下人。 将军府的席面安排在了晌午,晚间在知州府还会另开一个席面,款待晚上留在朔州不走的宾客。 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由于事先准备充分,订婚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唯一让众人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便出在慕容琅身上——虽然这位大将军看上去是在笑,但总让人觉得他笑得……不那么正常,感觉就像是,就像是生挤出来的,极为勉强。这样的感觉在一旁笑颜嫣然的程玉姝衬托下,就更加明显。然而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私下交换着眼神儿,暗自揣测着缘故。 等仪式完毕,开了席面,程玉姝就被慕容夫人带去了女眷那边。慕容琅则留在各州官员这边轮流敬酒。他就像是在应付什么一般,毫无感情地一杯一杯地喝着,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反倒是小程大人一直满脸堆笑,感谢大家远道而来,为他打着圆场。 这情景就连御风都快看不下去了。他知道主子向来不喜官场上的应酬,可这次是自己的订婚宴,怎么也能这么敷衍?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几分开心才像话啊! 终于敬完了一圈,慕容琅本就头痛,现下又添了酒醉,便想让御风扶着他回房。 「主子,宾客们还没走,您现在就离席只怕不大好。」御风为难地对慕容琅道。 「我实在难受,让程兄陪着他们就行了。」慕容琅小声对御风说。 「这怎么成?今日又不是小程大人订婚?」御风提醒他道:」您要是不舒服,不如我让谢公子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他正吃得开心,别扰了他的兴致。」慕容琅看着不远处正吃得投入的谢启暄说道。 「那,那要不这样,我先扶您回房歇会儿。等您好些了,再出来陪客人?」御风跟他打着商量。 慕容琅点点头,「也好。走吧。」说着,他扶着御风的胳膊,向后院走去。 到了房里,慕容琅摘下头上的梁冠,褪下繁琐的礼服,才觉得稍微松快了些。以往他穿重达几斤的札甲都没感觉这么累过。他靠在床栏上,喝了一碗御风端来的醒酒茶,随后便挥挥手。 御风明白主子要小憩一会儿,便将房门掩了,在外面候着。 慕容琅揉着额角,回想着订婚礼上的情景。不得不承认,今日的程玉姝确实让他眼前一亮。这位程家小姐的美貌名动京城,慕容琅如何不知?当他看着妆容精緻、华服加身的程玉姝向他款款走来,更觉得她明艷不可方物。
第201页 然而,对慕容琅而言,程玉姝就像是一只精美至极但又脆弱易碎的瓷瓶。这样的女子只适合在深宅大院中养尊处优地供着。可他是个武将,此生註定是在沙场上征战,在马背上杀敌。程玉姝的日子,他过不了。他的日子,程玉姝恐怕也受不住。因此,无论程玉姝有多么的赏心悦目,却始终无法让他真正动心。 可是命运偏就喜欢开玩笑!谁能想到,除夕那夜,他会以那种方式与程玉姝产生了此生都不可分割的关联呢? 而他真正想要的妻子,是可以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明白自己的所有想法,支持自己的所有决定,能够与自己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女子,就像苏…… 慕容琅晃了晃头,怎么又想起苏墨了? 谁都不知道,就在刚才,他与程玉姝行订婚仪的时候,许是挥之不去的头痛弄得他心思恍惚,一个走神,他竟将程玉姝看成了苏墨。他满脸狂喜,正想问:「苏墨,怎么会是你?」,然而待「苏」字出口,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扯,突然意识到不对,立即收了音。好在程玉姝没有听到,而慕容琅却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惊出一身冷汗。 他已经订婚,不管怎样,他的心里都不应该再想着另外一个女子。何况,慕容家有愧于她,纵然自己赔上一生,都难以还清慕容家对她的亏欠。 慕容琅眼皮有些沉,他翻了个身,渐渐睡去。原来,御风知道主子这几日都没睡好,便在醒酒汤里悄悄加了一点有安神作用的药汁,想让他安安稳稳地小睡一会儿。 一炷香后,慕容琅被御风叫了起来。他的精神稍好了些,便在御风的服侍下,将梁冠、礼服重新穿戴好,再次去了前院…… …… 知州府。 灯烛下,程玉姝在浴房内,将身子浸没入温热的浴水中。 因为她和慕容琅只是订婚,现在还不能住在一起。两人必须要等正式的大,才能圆房。故而,订婚礼结束后,程玉姝又坐轿回到了知州府。此刻,她正由雪叶伺候着沐浴。小程夫妇则在前面陪着今夜留宿在府上客房的宾客。 夜里安静。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道喜声此起彼落,断断续续地透过窗纸飘进屋内,然而程玉姝却一改早上的喜色,只觉得烦躁不堪。雪叶看出小姐自从回府后,就神色不对,但又不敢问是什么缘故,只好一点一点地为程玉姝擦着身子。 抬眼间,她见程玉姝的眼角流下一行泪,吓得不知所措,赶忙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您可不能哭啊。这不吉利!」 程玉姝心里本就酸楚,但一直咬牙忍着,可雪叶这么一说,反倒刺激了她。「哇」地一声,她大声哭了出来。 第117章 是「苏」是「姝」 雪叶立刻慌了,浴房外有两个小丫鬟正在收拾程玉姝今日穿的礼服,整理她的床榻,可万万不能让她们听见,要不保不齐小程夫人就会知道。再说,前面还有那么些宾客,小姐这哭声要是传过去…… 她立刻用帕子轻轻捂住程玉姝的嘴,屋内只剩下低低的呜呜声徘徊。雪叶这才放了心,她悄声问:「小姐,您是不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嫁人,捨不得程大人和程夫人?」在雪叶的印象里,新娘子嫁人就表示要离开视自己如珍宝的父母,从此一切的喜怒哀乐都繫于夫君一人,所以都是要哭鼻子的。她猜测,小姐哭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哪知,程玉姝却摇了摇头。她用手扶着挡在嘴上的帕子,过了好一会儿,等泪留得差不多了,才抽噎着对雪叶道:「雪叶,有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就连嫂嫂也不可以。」 雪叶见她说得郑重,不由有些慌。她猜不出程玉姝要对她说什么,只得点点头,抬手发誓道:「小姐放心,我一定为您保密!」 程玉姝顿了顿,像是在整理着思绪,而后才道:「今日我在和慕容公子行订婚仪时,我听他喊了声……喊了声……」不知怎的,她的泪又涌了上来,再也说不下去。 雪叶虽然心急,但并不敢催促,只一下一下地为程玉姝篦着头髮,等她自己缓过来。终于,程玉姝长出一口气,她用手抹了下脸上的泪,将雪叶拉到身前,泪眼婆娑地说道:「我在和慕容公子行订婚仪时,我听他喊了声……『苏墨』!」 「什么?」雪叶一惊,手上一抖,梳头的篦子垂直掉落进了浴桶。 「这怎么可能?小姐,您是不是听错了?」她一边挽起袖子,在浴桶内摸着篦子,一边对程玉姝说道:「您确定听到了『苏墨』两个字?」 程玉姝摇了摇头,道:「倒也没有,可是我听到了他说『苏』……」 今日在将军府,程玉姝和慕容琅分别由下人引着,步入正堂。两人已有数日未见,程玉姝本以为慕容琅会同自己一样,见面时会抑制不住地激动。可出乎她所料,慕容琅带着一身寒气而来,满脸倦容不说,心思飘忽得像是完全不在这里。她一颗火热的心就像被泼了瓢冷水,瞬间就凉了下来。 程玉姝本是极为期待见到慕容琅的笑容的。这里面还有个缘故。由于慕容琅平日都是一副孤冷桀骜的样子,许是物以稀为贵,他笑起来的时候就让人觉得格外的迷人。 记得在玉京时,有一次,程玉姝从郊外游玩回来,靠在马车里小憩。回府路上,路过城内一处茶楼时,车帘恰好被风吹起。程玉姝无意间一瞥,正巧看见慕容琅与几个友人坐在靠窗的阁间里谈笑风生。
第202页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慕容琅放松开怀的样子。男子俊美的面庞和爽朗的笑声让她久久移不开眼,直到马车离远了,她才回过神。「原来他笑起来竟是如此的好看。」程玉姝心里暗暗想着。从此,这笑容便印在了她的心里。 程玉姝原想着会在今日再次得见那样的笑容。谁成想,慕容琅的笑却像是不情不愿,努力装出来的样子。「是我打扮得不够美么?或是,他不喜欢我这样的装扮?」程玉姝毫无头绪地揣度着,尽力让自己笑得再灿烂些,想用笑容去感染慕容琅。 就在两人面对面交换信物的时候,慕容琅终于展颜笑了出来,她心里正欢喜,然而这欢喜还没持续多久,就听见慕容琅嘴里吐出一个「苏」字。她的心立时漏跳了几拍。 「苏?……苏墨?他是在叫『苏墨』?」程玉姝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苏墨。由于行礼时,两人不能说话,她只能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慕容琅。慕容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就止了声,只是他脸上的笑容也随着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浴房内,程玉姝默默回想着订婚时的情景,而雪叶的脑子里却是在飞快地转着。她是个心思极为灵透的丫鬟,程玉姝说的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只能往假里说。要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否则若当真闹起来,不仅小姐的婚事还能不能办都要两说,更有可能会影响到程家和慕容家的关系。程玉姝想必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所以才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保密。 「苏?」雪叶嘴里反覆念着这个字,忽然灵光一闪,跟着道:「小姐,奴婢觉得,您呀,一定是听错了。」她握着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篦子,对程玉姝淡笑着说道。篦子上的木齿扎着她的手心微微有些刺痛。 「怎么?」程玉姝一听这话,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当时我虽然不在您身边,但是,我猜,大将军一定说的是『玉姝』,是在唤您的名字呢!」雪叶接着道:「这『姝』和『苏』的发音很像,再加上周遭杂乱,或许您一下就给听岔了。」 「可……」程玉姝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雪叶当即打断道:「小姐,今日您很早就起了,又折腾了一天,不如早些安置。明日大将军就要启程前往鞑靼,您不是还想去送行呢么?」 程玉姝这才想起明日还有正事。慕容琅押送达腊,一走就是几个月。她作为未婚妻,是一定是要去送行的。刚刚她只顾着伤心,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想到此处,她也没了继续纠缠慕容琅究竟说的是「苏」,还是「姝」的心思,让雪叶给她擦净身子,穿好寝衣,吩咐雪叶明早务必要按时叫醒她,便上了床。 雪叶见小姐不再提大将军「口误」的事,算是松了口气。其实大将军究竟说的是什么有什么重要呢?小姐与他已经订婚,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即便大将军心里有别人,那也只能放在心里,小姐永远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这就足够了。小姐总是将心思放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上,这可不是当家主母应有的作风。 「哎~」她小声嘆了口气。小姐对大将军实在是情根深种,最后苦的只怕会是小姐自己。她没奈何地摇了摇头,燃起一根安息香,悄悄退了出去。 实际上,慕容琅的不对劲,也没有逃过小程夫妇的眼睛。只是他们二人以为是他伤势未愈的缘故,因此便也没有深究。不管怎样,订婚礼做得十分圆满,等到年底再办完大婚,两家的这桩心事就算是了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程卿筠在灯下给父亲写着信,事无巨细地详述着今日的情况。「想必父亲收到信,再说与母亲,二人定是会十分开心的。」小程夫人在一旁说道。 …… 朔州卫。 「砰砰砰,砰砰砰……」入夜,慕容琅的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逸之,醒醒!别睡了!别睡了!」谢启暄一边用力地敲着门,一边大声吵嚷着。 慕容琅揉揉眼,还不到子时。「谢七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在撒什么酒疯!」他心中斥道,随后调转了个身子,将脸冲着墙,不想去理会。 将军府的席面散了之后,慕容琅送程玉姝回到知州府,随后便策马回了卫所。整整一个下午,他骑马在练武场上不惜力地跑了十几圈,直到人和马都彻底累瘫了,才停下来。御风明白主子这几日的反常一定和陈家的事有关,但深劝无用,只能等着主子自己将内心的苦闷发泄出来,才能消停。 晚间,慕容琅和严恺等人仔细对了一遍达腊的押送事宜,沐浴之后,便上床睡下了。许是因为筋疲力尽,这一觉他睡得十分香甜,头竟然也不怎么痛了。谁知,却被谢启暄给吵醒了。 「咣!咣!咣!」敲门已经变为了砸门。 「逸之,你听没听见!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你别躲在屋里不出来!赶快给我起来!」谢启暄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说话就像变了个人。 「谢公子,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啊?主子已经睡下了。」屋外传来御风的声音。显然他也被谢启暄的动静给吵了起来。御风今夜本是要守门的,但因为明日就要跟去鞑靼,慕容琅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让他去睡了。 「睡什么睡!让他赶快给我起来!老子有话跟他说。」谢启暄中午的酒还没醒,满口的醉话。 慕容琅被吵得无法,只好一掀被衾,就下了地。他燃起灯,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第203页 门外两人见他出来,先是一愣。等谢启暄反应过来,踉跄了几步地走到慕容琅跟前,薅住他的领口,质问道:「逸之,我知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应该来烦你。嗝~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苏墨她病了!她……高热不退,一直在说胡话……」 「你说什么?」慕容琅一把攥住了谢启暄的手。 第118章 昏迷不醒 谢启暄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死命夺回手,继续气势汹汹地说道:「慕容琅,我问你,下午我让地牢里的士兵过来通传过几次,都被你挡了回去。你是什么意思?嗝~我不知道你和苏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曾经为朔州卫立过那么多战功,连小命儿都差点搭上。没想到,没想到你竟如此狠心!嗝~苏墨她病了,你连问都不问!」 「你去看看她住的地方,那是给好人住的吗?又湿又冷,被子薄得跟面片似的,我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住,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嗝~」 「你是有了未婚妻了,嗝~那就不顾兄弟死活了?亏你还睡得着!」 谢启暄满脸通红,他借着酒劲儿,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晃着身子不停地说着,甚至开始直唿慕容琅的名字。 慕容琅错愕至极。苏墨病了?有人过来通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他一脸疑惑地看向御风。御风心知自己闯了祸,赶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御风,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对御风喝道。 「主子……主子,您别着急。要不您先进屋,我进去再和您说。」御风见慕容琅身上只穿着寝衣,担心他受寒。 「进来!」慕容琅冷冷地道,转身走进了屋内。谢启暄和御风跟在他后面。 待进了屋,谢启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就要取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慕容琅打了一下他的手:「冷的!」谢启暄只好恹恹地放下。 「先说事!」慕容琅看着立在面前的御风,道。 「是!」御风把头垂得极低,不敢直视慕容琅的眼睛。他低声说:「今日下午,有地牢里的小兵过来通传,说是……苏姑娘病了,谢公子正在为她诊治。当时,您正在练武场上跑马,属下……属下不想打扰您。我想着既然谢公子在那里,想是不会有什么大事,就……」 「就擅自做主,将此事隐瞒不报。是不是?」慕容琅将话接了过去。 御风闻言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拱手道:「属下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倒不知,如今这朔州卫竟是你说了算!」慕容琅毫不客气地对御风道。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御风急忙辩解道。他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张嘴,现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解释得清。主子这几日都没提苏墨,身边也没人敢提,他还以为是主子不想理、不想见、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谁成想竟是他错了主意。 「不必等下次,你现在就给我滚回玉京!我这里用不起你了!」慕容琅脸色铁青,用手指着御风,大声斥道。 御风再笨也听得出来慕容琅这是气急了,立刻以头点地,不住地磕头道:「主子息怒!我再也不敢了!您可千万别赶我走啊!我自小就跟着主子您……」说着,他把嘴一咧,竟嚎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慕容琅被御风嚎丧似的哭声弄得头痛病又犯了。他一只手揉着额头,另一只手指着谢启暄,对御风道:「把他给我扛回屋去。」 谢启暄一早起来到将军府参加慕容琅的订婚礼,午后刚回卫所就被叫去给苏墨诊病,刚才又发了一通酒疯,实打实地折腾了一天。此时困意上头,人已经有些迷煳,不住地在椅中打着瞌睡。 「是!」御风抹了把泪,赶忙起身,上前就要将谢启暄扛到肩上。他见慕容琅回身取了外袍,正往身上穿,脱口问了句:「主子,您这是?」 「去地牢!」慕容琅道。说罢,他将腰带扎好,疾步向门外走去。 …… 地牢内。 午饭时分,苏墨看着士兵送进来的饭食,蹙了蹙眉。平日的牢饭只有两样小菜,一碗白饭或是一个馒头。今日却添了一道菜,还是极为难得的青蔬,另外还加了一碗飘着蛋花的热汤。她对士兵苦笑着道:「小哥,今日的饭食如此丰盛,我是不是……就要被处死了?这是断头饭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将军何时说要处死你了?」士兵喜笑颜开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今日是将军和程小姐订婚,卫所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严副将让伙房做了许多好菜,就连牢饭都丰盛了呢。」 「你说,今日将军和程姑娘订婚?」苏墨怔怔地问。 「是啊!听说是慕容夫人特意请人挑的好日子!你是没瞧见,咱们将军本就生得俊,今日装扮起来,可威风了。大傢伙儿都在起闹,想让他们二人早日完婚,赶紧生几个小将军出来,哈哈哈~」士兵说得欢乐,全然没发现苏墨暗淡的眸色。 「苏姑娘,你赶快吃吧,要不一会儿就凉了。那个,我先不和你说了,哥儿几个还在等我吃饭呢。」士兵说完,就退出了牢房。 苏墨的脑子懵懵的,士兵和她说的话,她大部分都没听进去。她的口中就像吞了一把黄连,从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面前的饭食虽然比平日丰盛,可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屈膝靠墙坐着,将头深深埋进腿间。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第204页 但慕容琅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可以哭呢?苏墨不想自己的哭声引起士兵的注意,只能极力压抑着心里的苦涩,而肩膀却因抽泣而不停地抖着。 与慕容琅相处的一幕又一幕就这么不请自来地冲进她的脑海。从开始的相互猜忌、怀疑、戒备,再到后来的彼此信任、协作、默契。他们共同经歷过最危险的时刻,也有过最热烈的肌肤之亲。 苏墨清楚自己早已爱上了慕容琅,只是她不愿面对,更不能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慕容琅从来不属于她,他只能是程玉姝的。然而尽管如此,当面对他订婚的消息时,她的心仍然像被人剜掉一样的疼。 苏墨的身上一阵阵地发寒,间或掺杂着骨节处隐隐的疼痛,渐渐地就没有了知觉。恍惚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叠翠庵。她跟着净慈师太从山上採药回来,乳母为她卸下背篓,疼爱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汗。吃饭时,乳母有时候会像变戏法一样,给她手里塞上一个小小的白馍,那就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我想回去……」苏墨迷迷煳煳地说着:「我好想回去……」 士兵们是过来收拾碗筷时,才发现苏墨不对的。饭食一口没动,人却倒在了地上。有个小兵伸手一摸苏墨的额头,烫得吓人。 「赶快去禀告严副将!」另一个士兵道。 「嗯!」小兵一熘儿小跑出了地牢。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谢启暄带着一身酒气来到了地牢。原来,小兵将苏墨高热的事禀告严恺后,正巧赶上慕容琅、谢启暄等人回来。由于今天是慕容琅的好日子,严恺不敢惊动他,只让谢启暄先去地牢给苏墨看看。 谢启暄虽然在宴席上喝了些酒,但人还算清醒,勉强还能诊病。他进了地牢,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的苏墨,只听她嘴里不住地说着什么「乳母……回家……」,显然人已经烧煳涂了。 他开了个药方,让士兵照方熬药,给苏墨服下。整整一个下午,苏墨喝了两副汤药,但热度却始终没有退下来。 谢启暄看着阴冷潮湿、往下淌水的墙面,又看了看苏墨身上盖着的单薄的棉被,他一咬牙,让士兵去请将军的示下。哪知,士兵一连跑了三趟,可连慕容琅的面都没见到。谢启暄看着跑得唿哧带喘的士兵,气得一跺脚,转身便出了牢房…… 此刻,慕容琅蹲在苏墨床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简陋的木板床上,苏墨依然昏迷。她眉头紧拧,脸颊因为高热烧得通红,嘴里不住地念着师父和乳母,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她本就瘦,现在更是瘦得几乎就剩下了一把骨头。 慕容琅自从被刺之后,就再没见过苏墨。现下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他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在得知当年事件的真相后,他本应立刻将苏墨从地牢里放出来,然而他却没有。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被自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姑娘,如何向她解释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有多蠢,也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有多想她。他甚至想把苏墨的样子一寸一寸地刻在脑子里,此生都不忘记。慕容琅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轻轻握住了苏墨的手,尽管他知道这样做不对。 冰凉的触感似乎让苏墨有了片刻的舒缓,她以为是乳母真的回来了,紧紧握住慕容琅的手不放,闭着眼哭求道:「乳母,别走,带我回叠翠庵,好不好……」 听到此话,慕容琅一把掀开盖在苏墨身上的被子,双臂将她牢牢抱起,快步走出了地牢…… 第119章 推迟启程 苏墨一路被慕容琅抱回了她原来的房间。所幸夜已经深了,无人看到。 御风将谢启暄扛回屋里之后,便去地牢寻主子,却被士兵告知将军抱着苏墨走了。御风一听这话,便猜到主子一定是将苏墨带回房了。他快步飞奔回来,在苏墨房门口,正撞见拿着铜盆出来寻热水的主子。 「回来得正好,去打盆热水。」慕容琅对御风道。 「是!」御风接过铜盆。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哪儿敢多问。 没一会儿,热水便打了回来。御风见苏墨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衾,但人依然没有醒过来。 慕容琅将巾帕用热水打湿,轻柔地为她擦着脸和手。朔州卫没有女僕,这活儿除了他做,其他谁做都不合适。 苏墨的脸瓷白如玉,但手上却布满了各种细小的伤痕和茧子。慕容琅捧着这样一双手,小心地抚着上面的疤痕红印,鼻子不由有些酸。如果不是当年自家制造的那起冤案,这双手拿的本应是针线、脂粉、香料等女孩儿家的玩意儿,可如今却只有匕首、刀剑,还有马鞭,和军营里的糙汉没什么两样。 御风见慕容琅的面色越来越沉,只得静静地在一旁站着。他现在只希望苏墨赶快好起来,否则他和主子的主僕缘分恐怕也就到头了。 「去我屋里,端几个炭盆过来。」 「泡一壶热茶,看她这样子,应是好久都没喝水了。」 「看看伙房还有什么吃的,先放火上温着。她一会儿要是醒了,也许会饿。」 「谢七开的药方可还在?再去熬一副药来。」 慕容琅一口气吩咐了许多事,御风一一应着。待忙活完,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刚想靠墙歇一会儿,只听慕容琅又道:「等天亮了,你去城里採买两个身家清白、服侍过人的小丫鬟,以后就专门伺候苏墨。」
第205页 「这……主子,您忘了,我要护送您押解达腊回鞑靼。採买丫鬟这事……要不我交代给严副将,让他安排人做吧。」御风提醒慕容琅道,显然主子的心思全在苏墨身上,已经不记得这事了。他接着又道:「现下时辰不早了,主子您再去睡会儿吧。等下便要出发了。」 慕容琅闻言一顿,片刻后,他对御风道:「去通知严恺,押送日期延后,暂时不走了。」 「啊?主子,这……」御风刚要说什么,但等他看见慕容琅瞪向他的眼神,便住了嘴,转身便去严恺房里传令了。 慕容琅坐在苏墨床边,为她掖了掖被角。想是屋里暖和,床榻也比牢里的舒服不少,苏墨喝过慕容琅餵的药,人逐渐平静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慕容琅明白自己不应该在此处多留,但他此刻却只想守着她,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苏墨这次生病,让慕容琅十分后怕,就好像险些失去自己一直最珍爱的东西,那是他承受不起的痛。直至看着苏墨唿吸平稳,面色有了好转,他才稍稍放了心。 这一趟押送达腊,路上往返要花费几个月。他担心在此期间,万一苏墨又出什么事……不行!他不能冒这个险!他绝不允许苏墨再出事了!他……他要为陈家看顾好唯一的后人,他要替慕容家赎罪——慕容琅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着——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对苏墨有爱,不是这样,而是因为责任,因为内疚。 慕容琅靠在床栏上,默默地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天上,一轮圆月偷偷从云中探出了头,洁净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流泻到院中,留下一地光华。一朵桃花竟然在枝头绽放开来,红色的花瓣娇俏柔嫩,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暗香。朔州的春天终于来了…… …… 程玉姝一早起来才知道慕容琅推迟了启程的日期。 「究竟是因为何事?可是他身子不舒服?」她拉着雪叶,紧张地问道。想到昨日慕容琅在订婚礼上精神恍惚的样子,程玉姝不免有些担心:「难道是他病了?」 「小姐您别乱想,许是……许是卫所还没有准备妥当吧。」雪叶含煳地回道。 今日,御风一大早过来给小程夫妇传信的时候,雪叶恰好也在堂内。她刚听完小程夫人的吩咐,让她等会儿在大家给慕容将军送行时,多劝慰着小姐,莫要让她太过伤心。 然而,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报,说慕容将军的贴身护卫御风求见。程卿筠一听是御风,便知定是和慕容琅有关,忙让下人将他带进来。果然,御风进门见过小程夫妇之后,便将主子决定将出发日期延后的事做了回禀。 程卿筠当即心里便生了疑,押送达腊回鞑靼乃是圣旨,这不仅是朔州卫的事,也是他知州府的事。虽然具体的押送日期皇上命慕容琅可根据军务自行决定,但既然日子已经定下,断没有更改的道理。他让小程夫人和其他人都退下,独自将御风留下,向他如实回禀缘由。 不过雪叶留了个心眼儿,她故意走慢了几步,落在众人最后。待人都走远后,她悄悄绕道屋侧,将窗户开了一道缝,伸耳努力听着。但是,她听来听去,只听到御风说是主子认为之前的押送计划有些疏漏,要等完善之后才能动身。待程卿筠问得再细些,御风便以军机不可泄露为由,委婉地应付了过去。 雪叶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待御风从堂内退出来,就将他连拉带拽地到了一处背人的角落。 「雪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御风一边走,一边埋怨。 雪叶也不理他,径直就往前走。直到两人站定,她打量着四下无人,才道:「御风大哥,你跟我说实话,大将军为何今日不走了?」 「这……这是卫所机密,不能告诉你。」御风从雪叶手里扯过自己的袖子,转身就要走。 「哼!不瞒御风大哥,我可是替我家小姐问的。既然御风大哥眼里没有她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那可就别怪我去慕容夫人那里告你的状了!」雪叶甩着手里的帕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御风一听这话,脚步一顿,立刻头大如斗。我滴个老天爷,这差事可真不是人干得啊!不久前,他得罪了夫人,昨天,他开罪了主子,今日难道还要见罪于程小姐不成?这位可是慕容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御风心里想着,只觉得自己离捲铺盖捲儿走人的日子不远了。 雪叶见御风愣神,便觉得有戏。她将语气软了几分,微微一嘆:「哎~御风大哥,咱们都是做下人的,都是替主子办事。你是大将军的护卫,我是小姐的丫鬟,咱们就别互相难为了,好不好?」 「是,雪叶姑娘,咱们有话好说。」御风赶忙陪上笑脸,继而又委屈地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只是主子有命在先。我要是说了,只怕明日就要滚蛋了。」 雪叶故意同情地看着御风,掏心窝子似的道:「御风大哥的难处,我如何不知?要不这样,你只告诉我一个,我斟酌着说与小姐。你看这样行吗?」 御风为难地挠了挠头,踟蹰地道:「我是怕这事万一哪天传到主子耳朵里,我……」 雪叶见她无论怎么说,面前这位大哥都不愿吐露半个字,不由有些急了,发狠道:「我家小姐眼瞅着就是将军夫人了,大将军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再者说,你现在不说,就不怕以后我家小姐跟你算后帐?」
第206页 「也是!」御风心里想着。这事程玉姝早晚都会知道,与其让她对自己生了嫌隙,不如现在跟她那里卖个好。以后自己有什么事,没准儿她还能替自己说句话。 「那我说了,你一定让你家小姐保密,千万别让主子知道!」御风郑重其事地道。 雪叶一看有门儿,立刻点头答应道:「御风大哥放心,我保准不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大将军!」 御风无奈,只好将苏墨生病,慕容琅将她从地牢里放出来养病的事告诉了雪叶,又说只怕要等苏墨病好,主子才会走。只不过他到底不傻,没有说慕容琅是将苏墨抱出来的,更没有提在房里照顾了她一夜的事。 「就因为苏姑娘病了,所以……大将军就要推迟出发?」雪叶难以置信地看着御风。 「兴许,兴许是吧。主子想是不放心她的身子。你是没瞅见,苏姑娘现在瘦得厉害,恨不能刮阵风都能吹倒。」御风对雪叶说道。 雪叶正欲再问,御风却不想再与她纠缠,便道:「雪叶姑娘,我出来的时辰不短了,还得去将军府给夫人传话呢,就不多待了啊!」临走,他还不忘提醒雪叶:「记得,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跑没了影。 雪叶一边往程玉姝的院子里走,一边琢磨着御风的话。押送达腊回鞑靼这是多大的事,可就因为苏姑娘病了,大将军就不走了?这……她突然又想到,昨夜程玉姝告诉她,订婚礼上慕容琅曾脱口而出「苏」。 雪叶突然脚下一住,大将军的心里难道还想着苏墨?! 第120章 如何是好 雪叶莫名地冒出一身冷汗。自从她在练武场上,亲眼见到慕容琅拦腰抱住苏墨,那一刻她就意识到这位将军对苏墨是有情的。只不过那时苏墨还是个「男子」,她并不觉得这会从根本上撼动她家小姐的姻缘。 直到苏墨的女儿身被揭露,她才觉得不妙。但与此消息一同而来的竟是苏墨刺伤了大将军。她便想着,这样一来,无论慕容琅对苏小姐再怎么有情,只怕也被这照着心口的一刀给刺没了。 可如今听上去,这情分不仅没断,怎么好像还更深了呢? 「真是蹊跷!」雪叶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想着想着,人不觉已来到程玉姝的房门前。就在拉门的时候,雪叶心里忽然有了计较,御风跟她说的这些事,她绝对不能告诉小姐。小姐虽然订婚了,但疑神疑鬼的心思反而越来越重。这事倘若让她知道了,肯定又要想东想西的。她必须保证小姐在和大将军正式大婚前,不能出任何岔子。 因此,待进屋后,面对程玉姝的发问,她就编了个理由,将慕容琅出发延后的事应付了过去。同时,为了防止程玉姝去卫所见慕容琅时,看到苏墨,她又劝程玉姝:「大将军这几日想必很忙,小姐暂时不要前去打扰为好。不如,您多去将军府陪陪慕容夫人,还可以趁机学学怎么料理内宅,拉近婆媳关系。」 程玉姝觉得雪叶说的有道理,慕容琅是最不喜欢专注公务时,被人搅扰的。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于是,她便点点头,决定依言照做。 …… 将军府。 慕容夫人得知慕容琅要推后几日再走,反而有几分高兴。她本就觉得军内之前定下订婚后的次日便启程,太过仓促。何况慕容琅的伤刚好,多加静养才更稳妥。她才不管什么圣旨、什么鞑靼,如今她的心里只有她的琅儿,只要儿子平安,旁的都不重要。 御风面见慕容夫人的时候,因为他知道慕容家和陈家的恩怨干系重大,加上之前隐瞒主子的伤势被夫人好生一顿训斥,因此,这回不等夫人发问,他就将苏墨生病,被主子从地牢中放出来的事如实交代了。 御风走后,慕容夫人显得心事重重,她将何妈妈和秦伯留了下来。有件事,她放在心里已经有些日子,但始终拿不定主意。加上后来忙于慕容琅和程玉姝的订婚礼,就拖了下来。现下这件事也该有个决断了。 「夫人可是想说陈墨语,陈小姐的事?」秦伯不愧是慕容府里的「老人儿」,一下就看穿了慕容夫人的心思。 慕容夫人念了句佛号,面上染了一抹悲色,道:「阿弥陀佛!说到底,终究是我们对不起陈大人一家。既然他的女儿还活着,又让琅儿遇到,这或许就是天意。我想着,不如将她收留在府上,认个干女儿,好生照看着,或许还能减轻些慕容家的罪孽。以后,倘若我与陈大人夫妇在黄泉相见,也好求得他的宽恕。」 「夫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何妈妈见夫人眼里蓄起了泪,赶忙劝道:「好好的,提什么黄泉不黄泉的。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只是可不能再伤心了。您这眼睛已是不大好了,再经不起伤心流泪了。」说着,她拿出帕子,为夫人轻轻拭了拭眼角。 秦伯本想劝夫人打消收留陈墨语的念头。这姑娘的来意十分明确,就是为陈家报仇来的,而且已经伤了二公子。若是将她留在府上,且不说是否会落个窝藏逃犯的罪名,只怕以后对夫人不利也未可知。 但他见夫人伤心,不知怎地,心里也跟着一扯,便转了念,对慕容夫人道:「夫人说得极是。依老奴看,二公子迟迟未下令处置陈小姐,现在又将她放了,只怕也是这个意思,您母子二人竟是想到一处去了。不过……」
第207页 慕容夫人正听得认真,见秦伯突然不说了,急着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 「是!」秦伯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是否要认陈小姐做干女儿,老奴想着,这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眼下,陈小姐的身份实在敏感,夫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慕容氏一族考虑。倘若有朝一日她的身份暴露,慕容家难逃干系不说,恐怕当年的事还会被翻出来。到时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慕容夫人闻言,手不觉一抖,竟将帕子掉在了地上。何妈妈俯身帮她拾起,掸了掸灰,交还她手上。只听慕容夫人问道:「这么看来,倒是我把此事想简单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么……」秦伯想了想,回道:「御风刚刚说,陈小姐病了,您不如找天,假借去卫所探望二公子的名义,去看看她,先探探她的态度。至于以后么,等她病癒之后,咱们再做计较。」 秦伯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知道陈墨语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夫人心肠软,不愿斩草除根,可留着她,对他们所有人都是个威胁。好在他此前当机立断给她下了毒,陈墨语活不过年底。等她一死,所有的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不过,夫人对她还是不能泄了提防。您虽无害她之心,但她却未必没有伤人之意。」何妈妈在一旁说道。 慕容夫人听着他们二人说的,微微颔首,继而又提醒何妈妈和秦伯道:「如今,陈小姐住在卫所,关于她的事,你们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切莫给琅儿招致灾祸。」 「这个夫人放心,老奴明白。」何妈妈和秦伯信誓旦旦地应道。 …… 三日后,苏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她这病乃是因为急火攻心,加之外感风寒所致,只是因为病势突然,她身体又羸弱,所以当时看着有些吓人。等后来回了房,又有了专人伺候,病情便稳定了。待连服了几副汤药后,面上有了红晕,人跟着一天比一天好。 此刻,苏墨穿着簇新的中衣,披散着头髮,靠在迎枕上,喝着念夏餵给她的汤药。念夏是御风去城里採买的小丫鬟之一,另一个叫敛秋,正在给苏墨收拾箱笼。 说来也怪,今年朔州的春天来得虽晚,可自从桃花开了,天气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冬日的棉衣已经穿不住了,需要将春天穿的薄衫拿出来晾晒,然后还要烫平叠好。所幸这些活计都是她们做熟了的,倒也不觉费事。 不过,敛秋好奇的是,这位苏小姐明明是个女子,怎么这箱笼里全是男子的衣衫,竟一件女子的裙装都没有?这还只是其一。还有就是,这屋里连个梳妆檯都没有,更别说脂粉钗环什么的了。苏小姐虽说生得不是一般的好看,但女孩子只有希望自己更美、再美一点的,哪儿有不喜欢打扮的?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只是她这些疑惑只敢存在心里,不敢声张。主人家的事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打探的。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哪位?」敛秋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头问道。 「是我,慕容琅。」门外之人回道。 「咳咳,咳咳……」苏墨刚喝完药,正用念夏递过来的水漱口。她听到慕容琅说话,险些被呛到。她沖敛秋点点头,示意请他进来。 敛秋将箱笼的盖子盖好,走到门前,为慕容琅拉开了门。「请,请进!」 慕容琅依言走了进来。两个小丫鬟见他进来,赶忙站到一边,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年纪都还小,迫于大将军的威名和他通身的气度,对他颇有些惧怕。 苏墨见她俩手足无措的样子,便推说花瓶里的花该换了,让她们结伴去附近山上再折几枝回来。两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赶忙沖慕容琅见了礼,齐齐退了出去。 刚才还略显拥挤的房里,瞬间只剩下慕容琅和苏墨二人。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两人。一时间,他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周遭安静得甚至能听到两人「砰砰」的心跳声。 慕容琅虽然进了屋,却没有走到苏墨床前,也没有立刻坐下。显然,他有些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将军,」苏墨先开了口,她一改以往「逸之兄」的称唿,而是用了极为生疏和客套的叫法。「你坐吧。」她抬手指了指离门口较近的一把椅子。 「好!」慕容琅听见苏墨说的,这才坐下。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嘴,声音撞到了一起。 「还是你先说吧。」慕容琅让了一步。 苏墨默了半刻,才道:「你今日来,可是有事?」她低着头,看着缎面被子上的花纹问道。 「我是……想来看看……你的病怎么样了?」慕容琅踟蹰地说道,修长的手指搓着椅子扶手的木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 再次相见 「已经好很多了。」苏墨撑着床榻,向上提了提身子,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谢谢你。」她继续道。这声谢包含了许多东西,既是谢慕容琅虽然将她关进地牢,却没让人对她用刑,现下还将她放了出来,再有也是谢慕容琅帮她掩藏身份,并请人悉心照顾。
第208页 前几日,严恺得知苏墨已出了地牢,便在请示慕容琅后,放出风去,称她已经执行完任务,回到了卫所。兵将们听说之后,原本都想趁操练时,问问苏墨她女扮男装的事,可哪知一连几日都未见到人。后来大伙儿才知道,原来苏墨「外出受了伤,正在养病」,只好作罢。 接着,慕容琅让伙房变着花样给苏墨做吃的,甚至下了命令,让他们至少要把苏墨餵胖五斤!这可愁坏了一群伙头兵。苏墨食素,每顿吃的又不多,能把他们每顿送过去的饭吃完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长多少肉呢?可既然将军下令,那就要执行。 于是,伙房原本一周才去城里採买一次食材,现在变成了每两日就要去一次。苏墨原本一天只吃三顿饭,如今被生生加成了五顿。除早午晚饭外,还有下午的茶点,和晚上的夜宵。临睡前,还要喝一碗牛乳。而且慕容琅还让伙房盯着,每顿饭不许有剩!也不许让谢启暄帮忙吃!弄得苏墨现在一见饭食就反胃! 房内,慕容琅忍不住打量苏墨的样子,墨发如瀑,双眸晶亮,气色也不错,「只是还是太瘦了。」他心道。 「你的伤……」苏墨转过头,抬眼看向他道。 「哦,已无大碍了。」慕容琅赶快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回道。 苏墨点点头,像是放了心,接着又道:「听念夏说,是你让御风找来的她们?」 「嗯。卫所里没有女婢,照顾你不太方便。」慕容琅支吾着道。 「给你添麻烦了!」苏墨向前倾了倾身,客气地回应着。 「不!你别这么说!」慕容琅很想向上前扶住苏墨,但终是没有动。 「你不恨我么?」苏墨低声道:「我险些取了你的性命。」 「恨你?」慕容琅一下被问住了。说来也怪,自从他认识苏墨,他对她有过怀疑、有过试探、有过气愤……有过很多很多种情绪,可唯独就是没有过恨。「这是为什么呢?」他问着自己,显然他也不知道答案。 屋中再次安静了下来。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礼貌又疏离,就像是一对刚认识的陌生人,连屋内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让人透不过气。他们心里虽然都想打破这样僵持的状态,但又不知该怎么做。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再也回不去了,不由莫名的都有些伤心。 慕容琅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尴尬,他应该走了,可身子就像粘在了椅子上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其实十分珍惜这样与苏墨独处的时刻,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似乎他一旦出了门,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听说你和程姑娘订婚了,你们……你们二人很般配……」苏墨终于开了口,她想说些高兴的事,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然而想来想去,好像近来也只有这件事会让慕容琅开心。她克制着内心的酸楚说着,说完便看着慕容琅的眼睛,希望他能露出一些笑意。 然而,慕容琅听了这句话,脸上瞬间变了色,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是啊,任谁听见自己喜欢的女子祝福自己与别人订亲,都不知该是喜还是悲吧? 慕容琅心里莫名起了一阵火气,然而他知道站在苏墨的立场上,这么说一点错都没有。他不知该作何回应,甚至他根本不想回应。由于担心苏墨接下来又会出说什么让他不想面对的话题,慕容琅「腾」地一下从椅中站了起来,背对着苏墨道:「你……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抬脚就要走。 苏墨不明白慕容琅为何听到自己的「好话」,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还没说,「将军,请等一下。」她立刻叫住慕容琅。 「怎么?还有事?」慕容琅冷冷地回道,他不想再听到什么祝福、恭喜之类的话了。他打定主意,要是苏墨再提自己订婚的事,他马上就走,再也……不……半年……或者……至少从鞑靼回来之前,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关于我的身份,都有谁知道了?」苏墨不安地问。 慕容琅闻听此言,方知苏墨要与他说正事,这才转过身来,道:「知道的人不多。除了母亲、我和御风,还有就是何妈妈和秦伯。他们都是可靠之人,不会说出去的。」 「难道你……你不打算要我的命?或者,送我去见官?」苏墨原以为自己病好之后,迎接她的就是被处死的命运。毕竟她是罪臣之女,而这个罪臣之女还差点要了大周第一将军的命。 「噗嗤」一声,慕容琅竟被苏墨这句话给气笑了:「傻子!我要是想让你死,还用等到今天?还放你出来养病做什么?」 「可我……」苏墨刚想说话,却被慕容琅打断道:「终究是慕容家对不住你!你放心,从今以后,你只是苏墨,不会有人提起陈墨语,更不会有人因此要你的命。」 苏墨从慕容琅的话里听出了一线端倪:「这么说,你都已经知道了?」 慕容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只顾着安慰苏墨,竟然失言了。 苏墨见慕容琅不说话,急着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琅后背一阵寒凉。他试图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并非他不想告诉苏墨实情,只是当年的事牵扯到东宫,若苏墨得知真相后,想为父亲翻案,势必会惊动太子。到时候不仅陈大人的冤情洗不脱,很可能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保。何况,他还要顾及他的长姐……
第209页 他想了想,此事只能也必须到此为止,不能让苏墨知道更多了。于是,他走到苏墨床前,撩袍跪地,肃然道:「让陈大人平白蒙冤,让陈家遭灭门之祸,这一切都是慕容家的错。我愿意竭尽一切补偿你!」接着,他从袖中拿出苏墨那把匕首,双手奉上,继续道:「你若心有不甘,可以再刺我一刀,我绝不还手!」 苏墨见慕容琅在自己面前跪下,实在出乎意料,她正要起身将他扶起,却被他递过来的匕首惊得怔愣住了。只见慕容琅双目紧闭,像是在等着她行刑一般。 苏墨慢慢伸出手,拿过匕首,心里却翻江倒海。慕容琅这番话说得含煳,有很多问题都没有解释清楚:慕容狄为何要害父亲?两家之间难道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仇怨?可若是如此,怎么她从未听乳母提起过?而且即便当真是有仇有怨,为什么不能私下解决,竟然要闹上朝堂,由三司会审、皇帝下旨? 慕容琅等了片刻,没有听到苏墨的动静,便睁开了眼。他见苏墨握着匕首,蹙着眉,心思飘忽,便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墨方才回过神,她见慕容琅仍然跪着,便将匕首放在一旁,抬手示意道:「将军,你先起来。我尚有一事不明。」 慕容琅见她说得郑重,便抬腿站起,说道:「苏姑娘有话直说便可。」 「既然你说我父亲是被你家所害,那你可否告诉我,我们两家可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为此,慕容家竟然要取陈家满门的性命?」苏墨逼视着慕容琅,等待他的回应。 「这……」慕容琅面上一僵,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走,便敷衍道:「你现下身子还未好全,暂时不要想这些事。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说与你听。」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想快些离开此处。 「可……」苏墨刚要叫住他,忽觉从小腿处窜起一股钻心的疼痛,「啊~」她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 慕容琅听到苏墨痛苦的叫喊,赶忙驻了足。他几步走回床前,俯下身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苏墨疼得拧紧了眉头,一时说不出话。 慕容琅见苏墨额头上疼出了汗,便想去拿铜盆架上的巾帕给她擦。可他将帕子拿在手里,刚要往苏墨头上按,手却忽地停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苏墨看出了他的窘迫,伸手将帕子接过,自己轻轻擦着。 「要不要我叫谢七过来给你看看?」若是以往,在这种情况下,慕容琅根本不会徵求苏墨的意见,直接就会命人将谢启暄找来。然而现下,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器,慕容琅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失手打碎了,再也不得復原。因此,他不敢擅做决断,只得先徵求苏墨的意见。 「不,不用。」苏墨喘了一口气,待疼痛稍减,她继续道:「我这病,找他也无用。」 「嗯?」慕容琅不解。 「我,我可能是中毒了!」苏墨咬着唇,用力克服着仍然残留的一丝疼痛。 第122章 一言为定 「我,我可能是中毒了!」苏墨咬着唇,用力克服着仍然残留的一丝疼痛:「这毒就是再高明的大夫一时也很难分辨出来。」 「什么!」慕容琅大惊,苏墨的话令他猝不及防。他不自觉地抓着苏墨的肩膀,大声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中毒?」 苏墨自知体内的幽冥毒已经越来越勐,她恐怕瞒不了多久。于是,她示意慕容琅放开抓着自己的手,坐到一旁,才幽幽地道:「我虽然不十分肯定,但从症状来看,很像我知道的一种绝世奇毒,」她顿了顿:「名叫『幽冥毒』。」 「幽冥毒?!」慕容琅蓦地睁大了眼睛,这名字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在审问达腊时,达腊曾告诉他,那位「主子」用绥、漠、伊三州所换得的蓝魄冥罗花,正是用来炼制幽冥毒! 苏墨看着慕容琅的神色,像是听说过的样子,便疑惑地问:「你……你知道此毒?」 慕容琅点头,道:「你可还记得达腊设宴迎接燕南天那晚,他曾说那位主子用三个州换取了一样东西?」 「嗯,记得。」苏墨回应。 「那样东西正是蓝魄冥罗花!」慕容琅道。 「蓝魄幽冥花!用来制毒?」苏墨只觉唿吸一滞。 「那位主子并未告诉达腊此花的用途,但他是这么推测的。」慕容琅道:「他还说,幽冥毒需要用蓝魄冥罗花和大周的幽血草共同炼制,才能得到幽冥毒。这种毒刚进入人体时,没有任何症状。待中毒至深后,便……」慕容琅突然住了口。他看着苏墨,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你这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转而问道,面上染了一层忧色。 「具体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而且我最初感觉疼时,并没有当回事,还以为是操练太狠的缘故。只是近日这疼来得越来越频繁,我才意识到可能是中了毒。」苏墨回想着说。 「那你可知这毒是谁下的?」慕容琅话音中掩不住焦急。 「我……」苏墨想告诉慕容琅,她思来想去怀疑是秦伯所为。可是,一来,她没有证据,二来,秦伯只是一个下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毒药呢? 她不想因为自己无端的猜疑而让好人蒙冤,尤其是在自家经歷过类似遭遇后,她就更不想将自身所受之痛加诸在别人身上。因此,她便道:「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第210页 「你别担心,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的毒,我也一定可以帮你解!」慕容琅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一次他押送达腊回鞑靼,除了弄清楚主子的身份,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拿到幽冥毒的解药。 苏墨并不知道慕容琅在审讯过达腊后,已经怀疑皇上也中了幽冥毒,她也不知达腊明确告诉过慕容琅,幽冥毒的解药就在鞑靼,在他父王手上。故而,她只当慕容琅说这些话,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她想到谢鸿在信中的催促,便正色对慕容琅道:「将军,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拜託你。但你可否答应我,此事在你知晓后,不会告诉第二个人?」人真的很奇怪,原本一开始她对慕容琅百般憎恶,但现在却是无比信任。甚至慕容琅已成为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 慕容琅不知苏墨要说什么,但见她语重心沉,只觉一定非同小可,便正了正身子,诚挚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只听苏墨道:「我此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鞑靼,你可知所为何事?」不待慕容琅回答,她便自答道:「因为我要去寻幽冥毒的解药!」 慕容琅皱了皱眉。他记得苏墨第一次要去鞑靼,是他们从霍州回朔州卫经过塔旗镇的时候。可那还是在去年。他不解地问道:「但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有中毒吧?」 苏墨摇摇头:「我去寻解药,并非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为了皇上!」 「什么?!」慕容琅一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墨,心道:「难道她也知道皇上中毒的事?」 对于慕容琅这样的反应,苏墨早有预料。她如常地说道:「谢医尊在我随同谢七前往霍州前,曾向我打听过幽冥毒。因为我师父净慈师太长于药理,而我又曾解过砒霜之毒,故而他觉得我或许会知道一二。」 「不过,医尊并没有言明中毒之人就是皇上,但以我对幽冥毒的了解,自古以来,此毒现世都与王朝更迭有关。而且谢七告诉我,医尊不久前被太医院请了回去。而他托慕容夫人带给我的信里,一直在催促解药的下落,所以……」 「是的!正是!」慕容琅突然说道:「达腊说,他第一次见那个主子的时候,曾将蓝魄冥罗花作为见面礼送给过他一株。文公公前来宣旨的时候,也曾说,皇上总抱怨身上疼!」 「原来你也知道?」苏墨颇为意外,下意识地拽住了慕容琅的袖子。 慕容琅看着她的手,身子微微一顿。苏墨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她赶忙松开手,将手放到身侧,难为情地红了脸。 慕容琅故意装作无事发生,替苏墨解了围。「将咱们两人所知的拼凑在一起,我基本可以断定,皇上确实中了幽冥毒!」他说道,眸色深得像一口寒潭,一眼望不到底。 「不过,我其实并不确定幽冥毒是否有解药。即便有,我也不敢肯定就在鞑靼。」苏墨微微一嘆。 「有!幽冥毒有解药,而且就在鞑靼,只是只有达慕可汗一人知晓。」慕容琅斩钉截铁地道:「此次,我押送达腊回鞑靼,有一项隐秘的任务,就是要拿到这个解药!」 「你要送达腊回王庭?」苏墨问。她一直被关在地牢内,对圣旨一无所知。 「是。听说,达慕可汗本想遣使者到朔州卫将达腊接走,但皇上考虑,万一他们在返程途中遭遇不测,恐会被达慕可汗用来做文章。因此才下旨,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朔州卫。」慕容琅解释道:「而这一程,我将亲自护送。」 「当真?」苏墨不敢相信,原来慕容琅对此早有计划,而且势在必得!她心中一动,直言道:「将军,你此去鞑靼,我可否一路同行?」 「你?」慕容琅有些迟疑。他判断,这一趟押送虽是朝廷与鞑靼达成的和解条件之一,但此行不仅不会太平,反而兇险非常。而且到了鞑靼,达慕可汗很有可能出尔反尔,将他们扣留作为人质,以要挟皇上,推翻此前与大周订立的和约。 可是,由于此行乃是押送,并非出兵,他只能率一千兵将随行。因此,苏墨若一同前往,他无法保证她的安全。不行!他绝不能让苏墨冒这个险! 慕容琅正想以苏墨身体虚弱,又身中剧毒为由,让她安心在朔州卫静养。却听苏墨道:「我懂毒理,又略通医术,倘若达慕可汗用一个假解药矇骗你,我或许能够看出些端倪。」 慕容琅思忖了半刻,苏墨虽然说得有道理,可是…… 「可是,难道你不怨怪皇上么?毕竟当初是他下旨将陈大人……」慕容琅踟蹰地问道。 苏墨苦笑一声,道:「怨怪?如果我说,我恨不能杀了他,你信么?可是他死了,又能怎样?我父亲的冤屈就能洗脱了么?陈家死去的几十条人命就活过来了么?当然不能!比起要他的命,我更希望他能当着我的面,承认当年错处,为我父亲翻案,还我陈家一个公道!」 慕容琅听后心里一嘆,苏墨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过,关于达慕可汗,苏墨说得对,那人生性多疑又阴险狡诈,他不得不多加提防。而他此行必须拿到解药,不容有失! 「好!」他果断地说,转而又道:「只是你要尽快要好身子,我们不日就将出发。」 「我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再有个一两天就能痊癒了。」苏墨道。
第211页 「那我们就定后日出发!」慕容琅道。 「现在你能否告诉我,你我两家到底有何仇怨?」苏墨话锋一转,突然发问。 慕容琅被苏墨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惊得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门外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传来念夏的声音:「姑娘,我们採花回来了。」 「进来!」苏墨应道。 念夏和敛秋推门进来,见将军还没走,以为打扰了两人说话,便想告退出去。慕容琅正愁无法脱身,此刻见到她们二人就像见到了救星,怎可让她们再出去,赶忙道:「苏姑娘说了半日的话,现下该休息了。你们好生伺候着。」说罢,也不等苏墨说话,就疾步就出了门。 两个小丫鬟举着几株桃花,面面相觑,不觉纳闷:「怎么大将军看着像是被狗追着似的?」 苏墨看着慕容琅出门的背影,心有不甘。慕容琅如此逃避她的问话,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 第123章 不情之请 夜已深,慕容琅却睡不着。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中衣,披着外氅站在窗前。屋外虽仍有一些清寒,但毕竟入了春,空气中飘着一缕淡淡的花香。他的头髮披散下来,鬓角处的髮丝被风轻轻带起,如谪似仙。月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清阔舒朗,不知究竟是他衬了月,还是月映了他。 慕容琅手里攥着苏墨的香囊,静静地想着心事。他在订婚那日之前,本将这枚香囊收到了壁柜里,决定将其永远封存,再不触碰。就如同他对苏墨的感情一样,从此深埋至心底,无人可以探知。 然而,在从苏墨那里确认皇上中毒之后,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安。对于这种情绪,往常他习惯用这枚香囊中的幽兰香气来纾解,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依赖。于是,今夜,这枚香囊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自从得知当年陈氏一族冤案的始作俑者是太子之后,他曾闪过一个念头:太子和「主子」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太子将贪墨案嫁祸给陈大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避免被皇上发现而被废黜,而「主子」则更像是为了谋朝篡位,为此不惜将大周国土拱手送与外敌,用来换取致命的幽冥毒以暗杀皇帝,这二者应是没有任何关联。不仅没有关联,反而更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对手。 在慕容琅的心里,能成为太子劲敌,与之相抗衡的,只有如今颇受皇上赏识的三皇子朱瑞佳。 难道是他?! …… 慕容琅即将启程,并要带苏墨一同前往鞑靼的消息,第二日便传遍了朔州卫。将士们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初就是将军和苏墨一同擒拿的达腊,如今再一同送回去,也说得通。 虽然苏墨是个女子,但大家都见过她在练武场上操练时的样子,当真和一名兵卒没有什么不同,一点儿也不娇里娇气。为此,大伙儿还调侃过:这个苏姑娘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呦?虽说长得是真的好看,可哪个男子敢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女儿家该会的活计一样不会,但一言不和,她可是能三拳两脚就能把男的打倒在地。而且袖子里常年藏着一把匕首,随时能要人小命。 可怕!啧啧,简直太可怕了! 比起卫所里的平静,朔州卫外,却有两个人坐不住了。这两人一位是慕容夫人,另一位则是程玉姝。这日,程玉姝正巧来将军府探望慕容夫人。自从她听了雪叶的建议,每隔几日,便到将军府上走动。故而,卫所差人来嚮慕容夫人禀报的时候,程玉姝恰好也在场。 「你是说,将军要和苏墨一起去鞑靼?」慕容夫人和程玉姝异口同声地问道。 小兵年纪还小,没怎么和女子打过交道,再加上面前这两位一个是将军的母亲,一个是将军未来的夫人,他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嗯,是……是的。」 「你可知是何缘故?」 「这是将军的决定,还是苏姑娘要求的?」 慕容夫人和程玉姝又问。 小兵只是个传信的,这些问题他哪里知道啊,可他又担心得罪面前的两位,可给难为坏了,生生急出了一头汗。慕容夫人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什么也问不出来,便命秦伯带他下去,给他倒碗热茶,等喝完落落汗,再回卫所。 小兵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慕容夫人和程玉姝却各自起了难以言说的心思。 慕容夫人是有些害怕,苏墨刺杀慕容琅的事她仍心有余悸。琅儿好不容易才被救了回来。万一路上,苏墨又动了杀心……不行,一定是琅儿没想清楚!她决定用过午饭就去一趟卫所,劝琅儿收回成命。顺便再去见见这位陈家小姐,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 程玉姝则是完全懵了。苏墨被从地牢放出来的事,雪叶一直瞒着她,所以她一时转不过弯:苏墨不是还被关押着么?怎么突然又要去鞑靼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用探问的目光看向雪叶,想看看这丫鬟是否知道些什么。可雪叶哪敢和她对视,赶忙低了头,避开程玉姝的眼神。 这下程玉姝更觉不对,雪叶一定有事瞒着她!可当着慕容夫人的面,她也不好申斥。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助慕容夫人:「夫人,这苏姑娘不是还在地牢里么?怎么会……」 慕容夫人听她如此说,便知有些事她还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反而麻烦。
第212页 「哎~」只听慕容夫人低声一嘆,道:「此事说来话长,现下不便同你讲。总之,你不要管这些,好生待在府上,等着与琅儿完婚就是了。」 程玉姝见慕容夫人言辞闪烁,更加重了她的疑心。 她原以为她在卫所照顾慕容琅的那段日子,两人的感情已由淡转浓,这多少是让她有些欢喜的。然而慕容琅在订婚礼上,当着她的面,情不自禁的那声「苏」,让她的心又悬了起来。尽管后来雪叶找个理由煳弄了过去,但那个理由并没有太多说服力,程玉姝到底是落下了心结。 此时突然得知苏墨竟然被释放,而且连慕容夫人都不追究,她顿时觉得自己此前的怀疑是对的——苏墨和慕容琅之间绝对不简单! 想到慕容琅这次一走就是几个月,苏墨若是同去,两人保不齐会发生点什么。程玉姝心里慌慌的,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她和慕容琅恐怕…… 「夫人,」程玉姝起身,走到慕容夫人面前,施了一礼,道:「玉姝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夫人见程玉姝如此正式,不知她要说什么,只得道:「好孩子,切莫如此见外。有话直说便是。」 程玉姝顿了顿,接着道:「我想求夫人准允,随同慕容公子一同前往鞑靼?」 慕容夫人一愣,「这……此行不比游山玩水,一路风餐露宿,辛苦得很。你是个大家闺秀,自幼锦衣玉食地养着,怎么可能受得住?」她以为是程玉姝在知州府上待得闷了,想出去透透气,因此才一时兴起,有了这么个想法。 「嗯,夫人说得极是。可正因如此,玉姝才想歷练歷练。慕容公子乃大周名将,盛名在外,我作为他的……」程玉姝微微红了脸,继续道:「总不好一点军务都不通。这样日后如何对慕容公子有所助益?」 慕容夫人听了,默了片刻。她虽然同意程玉姝所说,但这随行的主意到底有些冒险。如果路上出什么事,她没法向程家交代。正犹豫着,只见雪叶几步上前,对她躬身道:「夫人有所不知,自从大将军遇刺,我家小姐总说大将军身边缺个贴心的人照顾。虽然凡事都有御风大哥帮忙打理,但有些事还是得女子做才更妥帖。只是大将军一向不用女婢,所以,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 雪叶说的不无道理,琅儿身边确实少个能服侍他饮食起居的贴心人。这次他的伤能恢復得这么好,当中少不了程玉姝悉心照料的功劳。而且,琅儿身边多一个人陪着,苏墨就会多一层忌惮。慕容夫人这样想着。 旋即,她对程玉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放心不下琅儿。有你这样的好孩子做我们慕容家的儿媳,我欣慰得很。不过,此事只我答应还不够,你还得问问你哥嫂的意思才是。」 程玉姝闻言,便知慕容夫人这就算是同意了。她立刻莞尔一笑,柔婉地道:「多谢夫人成全!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慕容公子的。至于大哥那里,玉姝回去便向他说明缘由,相信大哥也不会反对。」 慕容夫人笑着拉过程玉姝的手,两人又叙了会儿家常。说话间,程玉姝不住地向外看,显然有些坐不住了。慕容夫人明白她是着急回去找程卿筠,便收了话头,让她带着雪叶回去了。 回府的路上,程玉姝上了马车刚一坐定,便冷脸瞪着雪叶道:「雪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雪叶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只好硬着头皮,将那日御风对她讲的如实回禀了程玉姝。说完又解释道:「小姐,奴婢之所以没告诉您,就是怕您多想。再过几个月,等到年底,您和大将军就要大婚了,咱们可不能出任何岔子啊!」 「是了!就是不能出任何岔子!」程玉姝显然对这句话另有一番理解。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决绝地道。 程玉姝神色凛然,雪叶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姐,便道:「小姐想同大将军一同前往鞑靼,可是因为不放心?」 程玉姝见雪叶点破了自己的心事,便不再遮掩,用力地点了点头。 雪叶见状,便直言道:「小姐,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要不我也不会在慕容夫人面前替您说话。只是,您这么做,即便夫人和小程大人都同意,可大将军那里……」她是想说,慕容琅未必会同意带程玉姝一起出行。 「雪叶,以我对慕容公子的了解,此事若是直接去跟他说,他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待出发那日,咱们带上行李直接去卫所。那时,夫人和哥嫂都在,即使他不愿意,但因为要顾及这些人的面子,他也不好反驳。」程玉姝笃定地道。 「话虽如此说,但这样一来,奴婢就是怕大将军和小姐您之间生了嫌隙。」雪叶不免忧心地道:「这样就不好了……」 程玉姝无奈地嘆息了一声:「我又如何不知呢?只是除了这样,我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想到他们二人要在一起那么多日,我就……」 雪叶看着程玉姝,有些心疼。小姐曾经是一个多么出挑的大家闺秀,生得美艷动人,行事大方得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整个人都是明媚灿烂的。用谢公子的话来形容,就是盛放在春日中的一株海棠。一枝独秀,艷压群芳。 可自从来了朔州卫,或者说,自从发现大将军待苏姑娘不一般之后,小姐就像变了个人。时常坐在房里发呆,面上时喜时忧,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么来看,这桩婚事对小姐而言,真的是对的么?她有些动摇了。但现下,两人已经订婚,不管等在前面的是什么,小姐都只能往前走,断然是不能后退的。
第213页 「怎么才能帮到小姐呢?」雪叶心里琢磨着。 马车内,气氛压抑,两人就这样回了知州府。 第124章 夫人登门 午饭后,慕容夫人由秦伯陪着来到了卫所。明日就要出发,慕容琅正在书房里与严恺、廖章两位参将交代一些事宜。听到守卫通传,他让严恺等人继续议事,自己则带着御风去花厅面见母亲。 花厅内,慕容夫人免了慕容琅行礼,开门见山地道:「琅儿,今早有个小兵来府上通传,说你明日就要启程了?」 「是。押送达腊一事因故拖延了几日,孩儿也知不妥,便决定尽早动身。」慕容琅回道。 慕容夫人心里明白,之所以行程被耽搁,还不是因为要等苏墨病癒。但她也不便说破,继续道:「此事乃是朝廷大事,母亲一个妇道人家,不好置喙什么。只是此去鞑靼路途遥远,你一定千万小心,莫要让我挂心。」 「孩儿明白,母亲尽管放心便是。」慕容琅安慰她道。 慕容夫人顿了顿,继而忧心忡忡地问道:「听说,那位陈……苏小姐要与你同去?母亲不明白,此事与她有何相干?若是你觉得慕容家对她不住,不放心将她留在卫所,不如我让秦伯回来,好生看顾她便是,或者……或者让她搬去将军府也可,那里比卫所到底舒适些。母亲是害怕,万一路上她对你再……」 慕容琅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不由打断她的话道:「母亲有所不知,孩儿此次带她前往,是因她有要务在身,孩儿需依仗她襄助才能成事。至于您所说的事……我相信,她不会再鲁莽行事。」慕容琅语气坚定。 慕容琅的话,慕容夫人听不懂。苏墨明明前些日子还想要琅儿的命,怎么这回又要帮他成事?「琅儿,性命攸关,你可千万别当儿戏。」她提醒道。她是怕慕容琅被苏墨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母亲,我的事,我心里有数。」慕容琅显然不愿多说:「只是军机要务无法向您说明,还请母亲见谅。」 慕容夫人揉了揉额角,或许真是年纪大了,她越来越弄不懂琅儿在做什么,而她这个儿子又是一向有主意的,凡是他认定的事,谁也劝不住。 「罢了!」慕容夫人嘆了口气,抚着慕容琅的手:「总之,你万事留意,母亲等着你平安回来。」 「嗯!母亲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忧心。」慕容琅安慰她道。 「对了,那位苏小姐,母亲还未曾见过。可否带我去见见她?」慕容夫人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这......」慕容琅原以为母亲此次前来不过就是来看看自己,没想到竟是奔着苏墨来的。他一时语噎,有些拿不定主意。 「怎么?不方便?」慕容夫人问道。 「那倒没有。」慕容琅忐忑地回道:「只是……只是她的病才刚好,您若是要为此前的事找她……」 「你以为母亲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慕容夫人接话道:「母亲在你心里竟是个不通情理之人么?」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母亲误会了。」慕容琅马上解释道。 「想想咱们家对陈大人一家所做的,苏小姐再怎么样我都能理解。若是可以,母亲宁愿向她以死谢罪,只求她能放过你……」说到此处,她的眼眶不觉又湿了。 「母亲!」慕容琅见母亲神色悲苦,赶忙起身轻抚她的后背,道:「当年的实情我并未告知她,要不定然要掀起一场大风波。母亲等会儿见到她,千万不要说漏嘴。」 慕容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你做得对!这件事咱们只能烂在肚子里!你放心,母亲只是过去看看她,不会对她做什么。说起来,我上一次见这孩子,还是在陈夫人给她办满月酒的时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这孩子如今出落成什么样了?」 慕容琅听母亲如此说,才放了心。他让秦伯留在花厅等候,自己则带着母亲往苏墨的屋子走。 念夏和敛秋正在为苏墨收拾行李。由于她的女子身份已经公开,像束胸和月事带之类的物事就不用再避讳人,有两个丫鬟为她准备这些东西倒也方便。 「姑娘为何要带束胸呀?裹着身子又闷又热,不难受么?」念夏好奇地问。她和敛秋与苏墨相处了几日,发现这位小姐脾气和气得很,不矫情不骄矜,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甚至有时候还和她们一起干活,完全不像她们以前伺候过的那些小姐。因此,胆子便逐渐大了些。 「因为我要穿男装嘛,男装行事方便。」苏墨解释道。 「哦!这样啊!」念夏恍然大悟。 「说起来,我们还没见过姑娘穿裙装的样子呢!奴婢想着,姑娘穿裙装一定好看!」敛秋一边叠着一件外袍,一边道。 「嗯,我也这么想。姑娘生得实在好看,不打扮起来真是有点可惜呢。」念夏附和着。 「就是就是!姑娘这样貌,我觉得,整个卫所里呀,只有大将军才能配得上。」敛秋笑嘻嘻地说道。 念夏急忙推了她一下,紧张地道:「别胡说!大将军已经定亲了!这话可不敢乱讲!」 敛秋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吓得吐了吐舌头,立刻住了嘴。 苏墨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用巾帕擦着手中的匕首。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214页 「苏墨,是我。」慕容琅说道:「我……我母亲过来了。她想进去探望你,你可方便?」 苏墨闻言,手上一颤,慕容夫人?她怎么过来了? 苏墨虽然知道慕容夫人为了慕容琅订婚专程从玉京赶来,现下就住在将军府,但她从没想过慕容夫人会来看她,更没想过两人见面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这是来和我算帐的?」她心里猜度着。 念夏和敛秋见苏墨愣神,便小声提醒道:「姑娘,大将军还在外面等您回话呢。」 「哦!」苏墨一下反应过来:「请,请进!」说着,将匕首塞在了枕下。 门一下被拉开,慕容琅引着一位贵妇人款款走了进来。苏墨站起身,怔怔地看着慕容夫人。 这是一位四十有余的妇人,身着吉金色萱草宝莲纹玉锦外裳,头绾一个堕马髻,上插一只和田玉镶翡翠髮簪。虽然没有繁复的妆饰,但通身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京城权贵的家眷。只是她的眉宇间隐着一缕淡淡的愁容,即使面上薄施香粉也遮掩不住。 两个小丫鬟被慕容夫人的贵气镇得愣在原地。慕容琅向她们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立刻退了出去。 慕容夫人向苏墨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似乎在和回忆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做着对比。眼前的姑娘肤白细糯,眉若春山,晶亮的眼眸好像碾碎的琉璃。墨黑的长髮用一根素简的木簪束起,露出一段修长的雪色脖颈。整个人就像仙谷中的一株幽兰,没有沾染半点世俗的浊气。若不是身上穿着男子的衣袍,当真是一位堪可倾世的绝色佳人。 慕容夫人不由又向前迈了几步,想将苏墨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些。 苏墨率先反应了过来,她嚮慕容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夫人好!晚辈苏墨,给夫人请安!」 「好!好!」慕容夫人这才回过神,可眼睛仍停留在苏墨的脸上,捨不得移开。她喃喃道:「像,太像了。你和你母亲长得太像了。」她的眼中渐渐蓄起了泪水。 苏墨身子一僵,突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母亲,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慕容琅见气氛尴尬,便轻轻扯了扯慕容夫人的衣袖,低声道:「母亲,有话您不如坐下慢慢说。」 「看我,只顾着想自己心里那点事,竟失态了。好孩子,你别见怪。」慕容夫人对苏墨自责道,随后扶着慕容琅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慢平復着情绪。 苏墨本做好了被慕容夫人打骂一顿的准备,但此时,她却觉得眼前这位夫人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连一句狠话都没说,竟像是,像是来见一个故人的孩子。她用探问的目光看嚮慕容琅,慕容琅看出了苏墨的疑惑,开口安慰道:「你别紧张,母亲听说你病好了,想过来看看你。」 「可我……」苏墨想到自己险些要了慕容琅的命,难道慕容夫人竟愿意如此轻松地放过自己? 第125章 痛心彻骨 「孩子,你过来坐。」慕容夫人看出了苏墨的心思,抬手示意她过来坐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慈爱而又和缓地说道:「你别害怕。我今日来,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看看你身子好些没,可还需要些什么?」 说着,她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皱着眉道:「这屋子太过简素了些,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住的地方像个雪洞似的?回头我让何妈妈再给你添置些家具、摆件。」 「对了,刚才那两个可是你的丫鬟?我看着年纪太小,若是她们伺候得不尽心,等下我让人从将军府给你拨几个过来,你挑好的留下……」 慕容夫人一口气说了好多,苏墨不知道该先答那句。 「好孩子,你太瘦了,这么下去可怎么行?是不是卫所里的饭食你吃不习惯?」说着,她转头看嚮慕容琅,语带责备地道:「琅儿,一会儿让秦伯去城里再请个厨子来,以后专门在卫所负责苏姑娘的饮食,切不可马虎。」 「母亲,您忘了,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鞑靼了。」慕容琅提醒道。 「那就等你们回来!」慕容夫人不容反驳地说。 「夫人,不用这么麻烦,将军已经很关照我了。我很感激的。」苏墨低声回应道。 「好孩子,切莫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这些都是慕容家亏欠你的,如今再怎么补偿都不够。你这么说,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慕容夫人眼底濡湿一片,接着道:「实不相瞒,你刺伤了琅儿,我确实很伤心,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这个儿子了。但说起来你也许会不信,我从没有怨怪过你。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慕容家先前种下的恶因,现下我只当是在还债。」 「孩子,我念了十几年的佛,就是为了给陈大人一家超度,为慕容家赎罪。当琅儿告诉我,你就是陈大人的后人,我想一定是佛祖听到了我诚心的忏悔和祝祷,保佑你活了下来,还,还生得这么好……」慕容夫人忍了很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慕容夫人低低的呜咽,声音中像是饱含着无数的悔过和歉意。 苏墨看着慕容夫人的样子有些出神,这位夫人和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在她的想像里,慕容家全员恶人,一定都是面目狰狞,状如恶鬼,心如蛇蝎。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慕容夫人不仅面容和善,连说话都十分温柔。
第215页 这让她一下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果母亲还活着,想来也应该是慕容夫人这样,既雍容华贵又娴静柔婉。自己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心事,一定会说与母亲听,而后再在母亲的怀里撒娇,永不满足地享受着母爱的宠溺。 她本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此刻却被慕容夫人的哭声感染,什么都说不出来。随后,鼻子突然一酸,竟也跟着落下泪来。 慕容琅见状,上前劝慰母亲道:「母亲,莫要太伤心了。您不是来看苏姑娘的么,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慕容夫人听了,旋即用帕子擦了擦泪,说道:「我一见这孩子,就想起了当年的事,就控制不住……」 她伸手握住苏墨的手,殷切地说道:「好孩子,慕容家以前愧对陈家,以后我会倾尽所有弥补。等回了玉京,你就搬到府里来住,慕容府就是你的家。我会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女儿来疼。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千万别见外。」 手上传来的温热顺着血脉一直传到了苏墨的心里。剎那间,被她压抑了多年的思亲之情如山崩地裂,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当她听到慕容夫人说到「家」,说到「当做亲女儿」,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积郁的悲苦,眼泪如同潮水冲破了堤防,「哇」地一声失声痛哭出来! 哭声中是对父母诉不尽的眠思梦想,是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是无数个日夜的担惊受怕……苏墨将脸埋在慕容夫人的手中,身体因恸哭而不住摇晃,看上去就像一只小舟在暴风雨的汪洋中上下颠簸,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好孩子,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慕容夫人忍不住起身,心疼地将苏墨搂在怀里,两人哭成一片。慕容琅第一次见到苏墨如此脆弱的一面,不觉亦湿失了眼角。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屋内的哭声才渐渐止了。许是因为被巨大的哀伤抽干了气力,慕容夫人腿上一软,险些摔倒。慕容琅立即将她扶住,劝她道:「母亲,咱们来的时辰不短了。明日苏姑娘就要随我一同启程,想必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咱们不如先回去。以后有机会您再同她叙话。」 慕容夫人神色萎靡,想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所致。苏墨见状,颇为后悔刚才的失控。她知道今日不便再多说什么,便抹了脸上的泪,道:「夫人,都怨我,惹您伤心了。您早些回去歇着,保重身子为要。」 慕容夫人当真有些倦了,比起身体的疲累,更重要的是往事太过沉重,而她的心再也经不起更多的磋磨。她轻轻地拍着苏墨的肩膀,嘱咐她好生休息,随后便扶着慕容琅的手臂,缓步向门外走。 哪知,还未到门口,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脚步突然一顿。随即,她转过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苏墨和慕容琅见状大惊。 「夫人!」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慕容夫人用力推开慕容琅搀扶她的手,对苏墨哀求道:「苏姑娘,这次你同琅儿一起去鞑靼,作为琅儿的母亲,我是万般不放心的。我害怕……害怕……你再伤了他。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要是琅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好不容易止了哭的慕容夫人再次声泪俱下,她捶着胸口道:「你若是,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尽管朝我来便是,我绝无怨言。还请你千万放过琅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慕容氏一族来世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还请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口气没倒上来,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情急之下,慕容琅一把将母亲抱起,就向门外走。苏墨不放心,想要跟上去,然而慕容琅却道:「这个时候你暂时别露面了,我来处理就好。」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御风,去把谢七叫来!快!」他对守在门口的御风道。 御风见慕容夫人被主子抱在怀里,人事不省,二话不说,立刻朝谢启暄的屋子飞奔过去。 苏墨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 知州府。 「胡闹!」程卿筠「啪」地拍了下几案,从椅子上「腾」地站起,对程玉姝道:「逸之此去鞑靼是有要事在身,带上你成何体统?如今你也算是慕容家的半个儿媳,不说循规蹈矩,端庄持重,反而比以前更加任性了。这要是让父亲母亲知道,定会说你丢了程家的颜面。」说罢,他指着雪叶,道:「身边的丫鬟不说规劝,反而由着小姐乱来,一会儿自己去回禀管家领罚!」 灯火下,程卿筠神情严肃,像是在升堂审案一般的威严。 雪叶吓得赶快跪下,颤声道:「奴婢知错了。还请大人息怒!」 其实说起来,程卿筠也很无奈。前阵子慕容琅被人下药,知州府被围,接着文公公和梁义又被抓,好好的朔州弄得人仰马翻。他这个知州一面要处理州府的政务,一面又听说几个临近州府的知州都在看他的笑话,说他到底是从安逸的蜀地过来的,以为朔州也是好玩的呢,弄得他着实郁闷了好久。 这阵子好不容易消停了,他又借着慕容琅和程玉姝订婚,拉拢了与其他州府官员的关系,刚感觉可以松口气,哪知这位平时最是知书达礼的妹子,却开始「作妖」。程卿筠只觉得头疼。 程玉姝虽然料到大哥听说自己要跟着慕容琅同行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被他的怒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第216页 「夫君切莫动气。」小程夫人在一旁劝道:「小姑也是关心则乱,大将军身体才刚好,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她想来必定不放心,才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程卿筠闻言,语气稍缓和了些:「话虽这么说,但跟着逸之的不是护卫,就是士兵,全都是一群壮汉。玉姝跟在里面,怎么说都是不妥当的。」 「谁说的。不是还有苏姑娘么?她也同去呢!」程玉姝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道。 这事程卿筠也有耳闻,不过因为苏墨一直是男子装扮,而且又会功夫,程卿筠从未拿她当个真正的女子看待。再说,押解鞑靼的事皇上命慕容琅全权负责。慕容琅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即便是他这个知州,也不好干涉。 他刚想再说什么,忽然看见小程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一愣,感觉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 对了!他勐然想到,之前他这个四妹误会过慕容琅对苏墨有情。为了这事,他们夫妇还给慕容夫人写过信,秦伯就是因为此事才被派来朔州卫的……可是,现在四妹都和慕容琅订婚了,难道还不放心?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女孩儿家的心思,你哪里能懂呢!」小程夫人淡笑着对程卿筠说道:「何况这事小姑已经请示过慕容夫人,她也是点了头的。既然你说小姑已经是人家的半个儿媳了,婆家都同意的事,咱们娘家人还拦着不成?」 小程夫人这一番言辞,让称卿筠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若是硬拦下程玉姝,岂不是驳了慕容夫人的面子?「罢了,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就由着四妹去吧!」他心中暗道。 「就算我们都同意,你也要问问逸之的意见。他若觉得不妥,切莫勉强。」他嘱咐道。 程玉姝见大哥终于松了口,不禁喜笑颜盈腮。她走上前,对程卿筠盈盈一拜:「玉姝多谢哥哥成全!」说罢,她偷偷向小程夫人眨了眨眼。小程夫人会意,含笑不语。 程卿筠又板起脸孔对雪叶道:「你跟着小姐一起去,务必照顾好她,就当将功折罪!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是!请大人放心,奴婢省得!」雪叶向程卿筠磕了个头。随后才敢起身,站到了一旁。 「时辰不早了,夫君不是还有公务要处理吗?就先去忙吧。」小程夫人见目的已达成,催促着程卿筠离开。 程卿筠知道他们姑嫂二人定是还有体己话要说,便也不再多留,起身出了房门。 第126章 三人同行 鞑靼王庭位于勒都。勒都乃鞑靼第一大城,占地甚广,分为外城和皇城。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以及可汗的诸多阏氏,还有诸王、贵子们等皇室众人均居于皇城。外城则是大臣和平民们居住,亦有其他异邦小国的百姓在此定居,或将此处作为去往大周的中转站。 由于人口众多,多民族聚集,勒都互市繁盛,贸易通达,多种文化、语言、风俗在此地交汇相融,形成了独特的风土人情,堪称草原上的一颗明珠。 相比朔州到达定昌骑马仅需四天,朔州去往勒都则要走上将近一个月。慕容琅预感此行势必危急四伏——燕南天虽然隐身了很久,但他并未消失,一定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而之前前来刺杀达腊的死士迟迟未归,想必那位「主子」已经猜到行动失败。这次很有可能派燕南天亲自前来,务必置达腊于死地。 达腊一死,大周和鞑靼签订的和约就会被推翻,两国之间将再起纷争,那位主子便可趁机浑水摸鱼,获取渔翁之利。而慕容琅自己则会因为押解不利,被皇上责罚。届时,那位主子再出手「好意」拉自己一把,自己则就会彻底沦为他的鹰犬。 真可谓是「一箭三雕」! 为防备燕南天,慕容琅命人对现有的囚车进行加固改造,在木质的框架外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铁皮,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箭失刺穿车壁,亦可防备有人从车顶跳入车内。马车的车门和车窗极为窄小,平时只留一道缝隙用于通风,并且全部上锁,仅在送饭或中途如厕时才会开启。同时,慕容琅让严恺情挑细选了一千名精兵随行,将囚车层层包围。 不过,尽管如此,慕容琅明白,以燕南天的武功,无论他们准备得多严密,也未必能挡住他不知何时到来的刺杀。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在慕容琅去往勒都期间,卫所内亦做了周全的安排。朔州卫依然交由严恺坐镇,章廖两位参将协助。慕容琅命几人除了打理好军务,还要注意密室内的文公公和梁义。此二人是重要证人,他担心那位主子会趁他不在朔州卫,再派杀手而来,因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严恺和章廖参将均领命称「是」。 谢启暄也被留在了卫所,一是因为再过一段时日,朔州就要进入春夏之交。按照往年情形,兵将们极易染上痢疾等肠道疾病,谢启暄需要提前准备草药以备所需。二是因为他不会功夫,带上他只会让慕容琅分神。少一个人,就少一个累赘。 谢启暄虽然很想去鞑靼见识见识,但他做医官许久,比原先成熟了许多,明白以大局为重的道理。因此,听了慕容琅的安排,他只是嘟囔了几句,便也不说什么了。 今日,天高云淡,微风轻送,是个出发的好日子。慕容琅在朔州卫外集结人马,整装待发。章廖两位参将正在率兵清点随军所带的粮草和军帐。由于此行一路皆是草原,很少会经过驿站,晚间他们只能择地扎营休息,故而粮草和军帐是必须之物。
第217页 「哗啦哗啦~」随着一阵铁链擦地的响动,四名士兵将达腊从密室中带到了马车前。一个时辰前,达腊被准许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剃鬚梳发,脱下了那件臭不可闻、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中衣,换上一件大周的男子衣袍,看上去体面了许多。 他已被关了许久,甫一从暗无天日的地牢出来,被明晃晃的光线刺得不敢睁眼。待渐渐适应了外面的环境,他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贪婪地唿吸着久违的清新空气,瞬间感觉自己从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他本想多享受一下这种再次做人的感觉,奈何身后的士兵不停推搡,他只得悻悻然地钻进了马车。 队伍中,苏墨一身春碧色棉布衣袍,外罩一件大氅,骑在「追月」之上。慕容琅看着马上的少女,晶莹如雪的面容只有淡淡的血色,原本红如点绛的朱唇也褪色成粉。好在精气神仍在,依然是英姿飒飒,冽冽清卓。 慕容琅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尽管他不放心苏墨随军出行,但当看到苏墨的身影在队伍中出现,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程卿筠夫妇,以及朔州卫的将领们都站在一旁。慕容夫人虽然身子仍然虚弱,但她执意要求何妈妈带她从将军府赶来,为慕容琅送行。此刻,她一脸不舍地看着慕容琅,道:「琅儿,此行辛劳,你一定千万小心,母亲等你平安归来。」 「孩儿知道,母亲放心便是。」慕容琅安慰她道。 慕容夫人瞥了眼坐在马上的苏墨,再次问嚮慕容琅:「那位苏姑娘,你还是一定要带上么?要不我再与她谈谈……」 「母亲,」慕容琅拍着慕容夫人的手,语气坚定地道:「此事事关军务,不容更改。母亲莫要再说此话了。」 「哎~」慕容夫人嘆了口气,攥着慕容琅的手道:「也罢!总之,你万事留意。」 小程夫人见慕容夫人久久不愿撒手,便走上前,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将军他们该启程了。」跟着,她又转头对慕容琅道:「将军不用挂心夫人的身子,我们会照顾好她。你安心去便是。」 慕容夫人点点头,遂放开了拉着慕容琅的手。 「有劳了!」慕容琅对小程夫人拱手深行一礼。 随后,程卿筠和严恺等将士一一嚮慕容琅道别。 跟在慕容琅身后的御风不住地向送行的人群中打量,但找来找去也没看见程玉姝的身影。「奇怪,平时程小姐那么在乎主子,怎么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反倒不来了?」他心里纳闷:「莫不是因为订了婚,就开始拿乔了?」 慕容琅已经翻身上马,御风赶忙骑到自己的马上。只听慕容琅挥臂大声道:「出~」然而,「发」字还没出口,一辆马车突然驶来,横到了队伍的前方。 众人皆是一愣,定睛看去,只见车夫勒马停住后,车内快速下来主僕两人,竟是程玉姝和雪叶! 今日程玉姝不像平日一般穿着繁丽的襦裙,她的装扮得极为清丽,头上只戴了一根髮簪。只是脸上的妆容依然精緻,一看就是精心描画过的。她带着雪叶快步走嚮慕容琅,边走边道:「慕容公子,请等一等!」 慕容琅见到她,立刻下马,走到程玉姝面前,疑惑地问:「程小姐匆匆而来,可是有事?」 程玉姝嚮慕容琅行了一礼,壮起胆子道:「慕容公子,我听闻你要去鞑靼王庭,心里便生了个想法。我……我可否与你一同前往?」 「你要与我同去?」 慕容琅一愣,严肃地道:「程小姐,我此次率兵去鞑靼,是遵从圣旨送达腊回王庭,此乃朔州卫第一要事,不是儿戏。如你想去鞑靼游览,待以后有机会,我再……」 「我不是要去游玩!」程玉姝立刻打断他的话,解释道:「我是记挂你的安危。如今你我二人已经订婚,虽然尚未行正式的大婚礼,但在我心里,已将你视作夫君。夫妻本为一体,故而,我想与你同行。有苦同吃,有难同当!」 「大将军有所不知,自从知道您要前往鞑靼执行军务,我家小姐就心绪不宁,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雪叶在一旁帮衬道:「此次您若是不带上小姐,奴婢真怕她会病倒。」 「勒都距朔州千里,路上要行数十日,赶上驿站还好,若没有驿站,只能支帐露营,条件很是艰苦,与你在知州府的生活不可相比。我担心,你会吃不消。」慕容琅对程玉姝如实说道:「何况此行沿途恐有危险。你们主僕二人都不会武功。刀剑无眼,万一误伤了你们,我无法向程大人和程兄交代。」 「慕容公子放心,我决不会拖你们的后退。」程玉姝急忙辩解道:「我虽然一直在闺阁之内,但却不是娇弱不能自顾的女子。衣食住行,我皆可与众人一样。如若,如若你觉得我坐马车随行不便,那我骑马也可。你忘记了,我也是会骑马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慕容琅一时语噎,不知说什么才好。 倘若是在平时,他大可命人直接将程玉姝送回知州府。然而,现下他身背后就是数千双兵将的眼睛,一旁还有送行的几位亲人。若是闹起来,大家的面子上都过不去,他不能不顾及。 此时,程卿筠夫妇和母亲已经走到近前。程卿筠见状,便知四妹一定没有提前和慕容琅说好,刚欲发作,却听慕容夫人说道:「琅儿,玉姝这是挂心你,让她待在府里想是也过不安稳。再说,将军夫人不是寻常的内宅妇人,要有眼界和气度,日后才能扶持好夫君,教育好儿女。此行,不如就让她同往吧。若是皇上知道了,说不准还会认为是一段佳话。」
第218页 有了慕容夫人出面解围,程玉姝不由挺了挺胸,底气足了许多。 慕容琅觉得程玉姝此举实在无理取闹,可既然母亲发话,他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程小姐既然心意已决,那便随军同行吧。不过,军中皆为男子,为免不便,你还是乘马车为宜。」 「是!」程玉姝立刻面露喜色,嚮慕容琅道:「多谢慕容公子!」 御风坐在马上,远远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虽然听不清几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看情状也能猜出几分。 他心里不住地盘算着:「主子难不成真的同意了带上程小姐一起?」他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苏墨,心道:「他这是还嫌自己的事不够多吗?」 自打苏墨被主子从地牢里抱出来,又是採买丫鬟、又是给伙房下令,他便明白,主子的心里还是没放下这姑娘。不仅没放下,反而对苏墨更上心了。要是程小姐知道,主子和她订婚当晚,竟是守着生病的苏墨过了一夜,恐怕朔州卫的天都要翻过来! 可是说来也怪,程小姐一向通情达理,怎么会突然提出如此反常的要求呢?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御风心里一惊,是呢,程小姐身边那个雪叶简直就是个人精!想到那日自己被雪叶盘问得差点什么都招了,心里还有些后怕。 想到此处,御风不由替慕容琅捏了把汗。万一这一路上,主子一个没藏住,被她们主僕二人发现了对苏墨的情意,那这……这会不会就像话本子里写的,夫君独宠小妾,惹正妻醋妒?然后,正妻一怒之下,命丫鬟将小妾关进柴房,还饿着不给饭吃? 御风使劲摇了摇头,自己想得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这种事他也帮不上忙。他看了眼慕容琅,心说:「主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苏墨见到程玉姝急切的表情,大概也能明白是所为何事。此前程玉姝曾因怀疑她与慕容琅有私,而来卫所藉机试探。后来,她被押入地牢,程玉姝从没来探望过她。想必此时此刻,程玉姝对她应该更多的是恨与堤防。因此,难怪非要与慕容琅同行了。 苏墨的「追月」原本与慕容琅的「踏云」并排而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苏墨拉了拉缰绳,让「追月」后退了几步,有意与「踏云」拉开了距离。 慕容琅扶程玉姝上了马车,自己则重新翻身上马。他振臂一唿,高声道:「出发!」 大军随即向勒都缓缓行去…… 第127章 醋意渐起 押送的队伍约莫行进了十余天,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不过,经常和慕容琅出征的兵将却觉出了一丝古怪——将军每每带兵出征,都是急行军,可谓分秒必争。为的就是快速到达作战地,为熟悉周遭环境、进行有效的兵力部署留出充裕的时间。 这次他们虽然不是去打仗,可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慢啊。这一行人走走停停的,简直不是在赶路,而是像在等什么人。 但是,将军的决定自有将军的道理,兵将们虽然心里纳闷,却也不敢说什么,只管径直走路便是。 另一边,这样的慢行军倒是让程玉姝起了个心思。在玉京的时候,她跟着花娘子学过一段时日的骑术,中间还曾得过慕容琅的指点,但那时她其实是为了投慕容琅所好,因此只学了些皮毛,在马场里跑跑还行,要是真让她骑马外出,她就掌控不住了。后来到了朔州,她一直住在知州府里,被程卿筠管得严,渐渐的连之前的那点皮毛也丢了。 虽然在出发时,她曾用自己会骑马作为理由说服慕容琅带她随行,但其实她心里明白,那只不过情急之下的是一个说辞,真要让她在草原上骑马,她是万万也不能的。 这些日子,她坐在马车里,看着苏墨和慕容琅一前一后骑马前行的背影,心里渐渐生了妒意。慕容琅身形英伟,苏墨则纤瘦秀美,两人走在一起甚是好看,就连她有时候都会看得入神。正因这个缘故,程玉姝便也想做一个可以与慕容琅骑马并肩而行的女子,而慕容琅的身边人必须是她,也只能是她!于是,她便生了再次学习骑术的想法。 「小姐,您要三思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忘了,您在京城学骑马的时候,差点被甩下来。奴婢现在想想都还觉得后怕呢。」马车上,雪叶攥着帕子,捂着心口对程玉姝劝道。 「我听说,苏姑娘先前也不会骑马,后来是慕容公子教会的她。你看她现在骑得多好!难道我就比她笨不成?」程玉姝不服气地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雪叶急忙解释。她发现,这一路上,小姐时不时就会掀起车帘打量骑马走在前方的大将军和苏墨。虽说那二人始终隔着段距离,也不怎么说话,但小姐却是像存了心事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小姐的心结是在此事上。 「奴婢的意思是,苏姑娘原本就会些功夫,后来又跟着大将军走南闯北,骑马的机会多,故而学得快、骑得好,也在情理之中。可小姐您和她不一样。您以后是将军夫人,是当家主母,帮着大将军打理好府上事务才是正经。要我说,这骑马不学也罢。」雪叶对程玉姝说道。 「话是如此说。可是你看,咱们走了这么多天,慕容公子骑在马上,我却坐在车内,我们二人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可若是我能骑马,那和他交谈起来就便宜多了。」马车走得摇摇晃晃,更衬得程玉姝的坚持有几分道理。
第219页 「嗯,小姐说的是。」雪叶附和着道。她最了解程玉姝的脾气,凡是小姐认定的事,旁人越是阻拦,小姐就越是固执。眼下,她苦劝无果,倒不如就随了小姐的意。等她练习几日受不住苦,自己也就放弃了。 「那小姐千万当心,莫要伤了自己。」雪叶提心弔胆地提醒道。程卿筠对她说的话,仍言犹在耳。 「嗯,放心!」程玉姝笑着回应。幸亏雪叶为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带上了几套骑装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果然用上了。 此行路途遥远,为防止途中有马匹病亡,军中有十几匹战马留作备用。程玉姝请慕容琅为她挑选了一匹体型较小、脾气温顺的,她本欲让慕容琅亲自教她,但现下时机不宜,一则是慕容琅奉旨外出执行任务,有正事在身,二则当着兵将的面,二人不好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因此,程玉姝便将教她骑马的事交给了御风。 御风听了程玉姝的请求,感觉就像接了个烫手山芋,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他也不敢不答应。他看着慕容琅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在心里将主子埋怨了个遍,心道:主子这一手「击鼓传锅」玩得可真是熘!传来传去就会传给我。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于是,大军行进途中,御风和程玉姝便走在最后,开始了实地教学。但是教程玉姝,和教其他人完全不一样。教多了,怕她累着,教少了,又担心她觉得自己煳弄。而且还碰不得,说不得,这分寸实在难拿捏,把御风愁得满头包! 但是程玉姝却很高兴,因为她发现不管自己学得如何,她却找到了和慕容琅聊天的话题。每逢队伍在中途停下来小憩,或是晚上扎营休息时,她便来嚮慕容琅请教练习中遇到的问题,尽管这些问题御风都给她解答过。 慕容琅见她学得仔细,便也愿意多说一些,甚至有时候会上马,为她亲身示范一二。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落在士兵们眼里,只觉得将军和程小姐感情真的很好。一来二去,士兵们对程玉姝更加恭敬有礼。 相比之下,苏墨却越来越沉默。除了慕容琅和她议事的时候,她会如常表达自己的意见,其余时间,她不是离慕容琅和程玉姝远远的,就是待在军帐中,只有出发上路的时候才会露面。 大傢伙儿觉得,原来那个爱说笑、和他们打成一片的苏兄弟,打从病好之后,就像换了个人。脸色不怎么好不说,还不爱说话了,甚至连人都很少见。就算是见了,也总是一副揣了很多心事的样子。 「御风大哥,苏兄,苏姑娘这是怎么了?为啥都不跟我们一起玩儿了?」一个小兵没忍住,偷偷向御风打听道。 「玩儿,玩儿,你就知道玩儿!」御风指着面前的一片草原,数落着他道:「别人的事少打听。实在闲得慌你就去跑几圈,这地方这么大,还不够你撒花儿的?」御风本来就没好气,这下一股脑地把心里的气都撒在了小兵身上。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没心没肺的?」另一个士兵继续怼道:「人家现在是个姑娘家,怎么好和咱们这群糙汉子成日混在一起?总得避避嫌才行,你懂不懂?」 「哦!」小兵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了。 大军又前行了数日。这日晚间,在途径一处密林时,慕容琅突然下令队伍在此处扎营休整。 「又休息?」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将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们两个时辰前刚刚休息过,大伙儿还以为今晚要赶夜路。谁成想,这还没走多一会儿,又要休息。 「将军说扎营就扎营,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对正在小声嘀咕的几个兄弟道。说罢,他转身就去取军帐。随后,大伙儿扎帐篷的札帐篷,生火的生火,烧水的烧水,煮饭的煮饭,各司其职,一切倒也井然有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明月高挂苍穹,夜幕上繁星璀璨,好像黑色的绒布上缀满五彩斑斓的宝石,流光四溢,惹人注目。这景象程玉姝虽已看了多日,但仍是不舍错目。她坐在篝火前,指着夜空中的星星,与慕容琅浅笑低语着。两人的说话声被夜风吹盪在营地四处,士兵们都能感受到风中夹带的甜蜜。 苏墨和御风、雪叶三人坐在一起,正慢慢喝着煮好的粥。雪叶一边拉着御风盘问小姐的马骑得怎么样了,一边不时用眼睛瞟着苏墨,像是在观察她的神色。 苏墨发现,这一路上,雪叶总是在似有若无地监视她,弄得她感觉背上就像长了一对眼睛。每到停下休息的时候,雪叶就会拉着她坐得远远的,给程玉姝创造和慕容琅独处的机会。苏墨虽然十分清楚雪叶的私心,却也不说破,只由着她来便是。 御风正看着被程玉姝扯着袖子的主子。他觉得今日的主子好像格外有兴致,不仅和程小姐说了许多话,还亲手为她递了一只烤好的兔腿,哄得程小姐十分开心。「主子这是转性了?」他心里琢磨着,随后又扭头看了看苏墨。只见苏墨正低头用着饭,像是完全没看到那边的情形。 待一顿饭吃完,几人起身准备各自回帐休息。苏墨突然悄悄拉过御风,低声道:「御风大哥,今夜你警醒着些,只怕有人会来敲门!」 「敲门?」御风挠了挠头,「苏姑娘,你这是何意啊?」 「可能会有个我们惦记了许久的人不请自来!」苏墨解释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你还是提防些,别睡得太沉!」
第220页 「嗯,好!」御风见苏墨神情严肃,立刻点头应诺。 第128章 不请自来 草原上的夜静谧非常。苏墨躺在军帐子内,听到外面士兵们喧沸的声音渐渐止了,只留下隐约传来的篝火「噼噼啵啵」的声音,想是大家都已经回帐就寝。 因着心里有事,再加上身上时有时无的疼痛,这段日子以来,苏墨越来越难入睡。她睁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篷顶,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她与慕容琅在毡房那晚的情景。 那次,她独自从定昌离宫逃出来,险些冻死在草原上。前来寻人的慕容琅发现了倒在「追月」背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将她抱进了牧民的毡房里照顾了一整夜。由于她在昏迷中叫渴,慕容琅不得不以嘴相抵,以双唇相吻的方式为她口中送进了水。但那夜她一直昏睡,全然不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虽然第二日慕容琅为此事向她道歉,而她也假装毫不在意地揭过,可是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呢?那是一个少女的初吻啊!难道不是会被铭记一生的么? 苏墨下意识地抚了抚唇,但她又该如何在意呢? 她始终记得在自己挥刀刺杀慕容琅的那个雨夜,当匕首扎进他的心口之后,慕容琅在昏厥前一刻,好像曾对她说过喜欢。只是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再加上外面暴雨如注,她不知道从慕容琅口中听到的那些话,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来,慕容琅伤好之后,再也没有提起那夜的事,而她也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他喜欢的是程玉姝!即使他中了媚药,被欲望支配将我压在身下,脑子里想的也是程小姐!」苏墨默默想着,泪水如瀑布般顺着瓷白的面颊滑落。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慕容琅因世仇而起的恨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再怀疑他关心自己的动机,取而代之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思慕与爱恋。这份感情日益疯长,几乎占据了她内心的全部,让她无法自拔。 然而,这是对的么?她用力摇了摇头,不!她不可以!爱上仇家之子,这相当于是对自己家族的背叛!虽然她还没有查明慕容狄构陷父亲的真正原因,但父亲和陈家是因慕容狄而遭灭门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她不可以这么错下去!她和慕容琅根本就是鱼与飞鸟,是水与火,是日与夜,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一边是仇恨,一边是情爱,苏墨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这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道撕扯开了,只留下鲜血淋淋的伤口!这样的痛她无力承受!她打定主意,即便陈墨语的仇此生无法得报,苏墨的爱也不可以被任何人知晓!待一切结束之后,她就回到叠翠庵,与乳母共度余生,从此再不入红尘半步! 苏墨出神地想着,嵴骨处突然窜起一阵钻心的痛,「嘶~」她疼得一下从毡毯上坐了起来。「反正也睡不着,与其在帐子里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走。」想到此处,她起身穿上外袍,拉开帐门,几步走了出去。 营地中静悄悄的,军帐内的灯烛已全都熄灭。只有每隔一段燃着的篝火亮着。苏墨看了眼慕容琅的帐子,里面亦是漆黑一片。为了避免被人偷袭,慕容琅所住的军帐和士兵们的完全相同,且外面不安排任何士兵。就连御风也是在帐内护卫,晚上就睡在离慕容琅不远的一处角落。 天已黑透,营地内还未入帐休息的人,除了苏墨,就只有负责巡逻的两小队士兵,和在达腊囚车周围值守的几名士兵。程玉姝的马车与达腊的囚车并排停在一处,但她们主僕二人夜间都住军帐,车夫也是和小兵们住在一起。因此,马车边并没有人站岗。 苏墨边走边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高悬于穹宇的银盘就像能读懂她的心事一样,她走,它也跟着走,并为她投以最温柔的光亮。苏墨不由住了脚,深情地向明月回望。月色如水,静默不语,只将一袭光华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正如同那人曾看向她的眸光。 苏墨心事沉沉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营地边的那片密林外。 「哎呦!」,有个小兵突然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她未来得及躲闪,被那小兵撞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苏墨一边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小兵的背影。他正向达腊囚车的方向跑去,看上去应是其中一名守卫。 苏墨看着小兵跑远了的背影,忽然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朔州卫士兵众多,苏墨相熟的人其实十分有限。但即便如此,直觉告诉她,此人不是朔州卫的人。因为他跑起来的样子不是兵卒特有的那种铿锵有力的步子,反而极为轻盈,倒像是练家子出身,而且他跑过去的时候,风里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奇怪,苏墨有点纳闷,难道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一个大男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脂粉气,又不是太监! 太监! 苏墨一怔!她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身影。难道是他? 苏墨按下心里的不安,转头看向密林。刚才这个小兵正是从这片林子中跑出来的,这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古怪?思及至此,苏墨疾走几步进入林中,低下头仔细找寻着异常之处。这片林子长在草原上,平日没什么人来,因此地上的杂草密密匝匝,生得直挺挺的。可在此之中,唯独有一趟杂草却东倒西歪,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 林中光线昏暗,苏墨努力辨识着压痕的方向,随着它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不多时,在密林深处,杂草的压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男尸!
第221页 「啊~」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苏墨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吓得惊叫了一声,全身汗毛直立。只见男尸的五官极度扭曲,眼睛睁得大大的,死状十分痛苦。月光透过细密的枝叶落在他的脸上,或明或暗的光斑更增添了十二分的可怖。 苏墨赶忙捂住嘴,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林中除了夜风吹动叶子的声音,再没有别的人声。她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她抚了抚心口,让心跳快速平復,随后屈身蹲下,伸手摸了摸尸体的温度。 男尸身上尚有余温,皮肉还有弹性,可见是刚死不久。但奇怪的是,他全身上下只着中衣,未穿外袍。要知道,虽然现在已经入春,但草原上依然寒冷。现下又是夜间,任何人都不可能只穿这么少就出来。苏墨心中存了疑,不由加快了查验的速度。 她翻起男尸中衣的衣角,只见衣角处有一个用红色棉线缝制的「朔」字!苏墨一骇!朔州卫士兵的衣物都是统一发放的,每一件衣衫的衣角处都会被针线婆子绣上一个「朔」字。难道此人是朔州卫的人?! 苏墨又抬起男尸的右手,细细摸着。他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显然是平日经常练剑而留下的。此时她心里已有了大概,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朔州卫的士兵! 男尸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她继续向上寻去,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勒痕,伤口之深几乎将脖颈勒断。 苏墨判断,此人很有可能是出来方便,却被埋伏在此处的歹人杀害,随后尸体被拖至林中。而他身上消失的札甲,一定是被那人扒去穿在了自己身上,混进了在营地值守的士兵当中。 不好!苏墨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个身影。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个刚刚跑过去的小兵,正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人! 事不宜迟,她当即发动轻功,接连几个蹬地,转瞬间便来到达腊的囚车近旁。一顶军帐之后,苏墨掩住身形,暗地里观察着囚车边的情况,右臂中藏着的匕首已悄然滑落到了掌心。 围在囚车外的几个士兵具已倒地身亡,脖颈处全部都是与刚才男尸身上一样的勒痕。「好厉害的功夫!」苏墨心道。只在片刻的时间里,这人单枪匹马一口气放倒了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并且没有惊动任何人,四周也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巡逻的两队士兵恰好在此时与另外两队换班,因而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 「果不其然,他已经跟了我们很久了!把营地的作息规律摸得一清二楚!」苏墨心里想着。好在这一切皆在慕容琅的掌控之中,只是他们唯独不知道此人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 此刻,那个「小兵」正在几个士兵的身上摸索着,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找囚车的钥匙。 苏墨借着篝火的光亮,仔细辨认着他。这人将头盔压得低低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但能看清楚的是,他的下颌光洁无须。而他露出的面皮和双手的肤色极为白皙,这绝不是常年在练武场风吹日晒的士兵的肤色。那一身札甲穿在他身上就像给他套了个麻袋,松松垮垮,极不合身,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燕南天!」苏墨大喝一声。 「小兵」听到这声叫喊,先是一愣,随即停下了正在摸索的手。但很快他便回过了神,低着头慢慢站了起来。 第129章 别来无恙 自从达腊被慕容琅和苏墨从离宫带走后,燕南天当晚便从定昌城逃了出来。不过,他没有回玉京,而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在朔州潜伏了下来,暗中盯着知州府和卫所内的动向。刺杀达腊的死士和除夕夜勾引慕容琅的红霞都是他一手安排,文公公和梁义被抓的消息也是他传回玉京的。 由于前几次的行动皆以失败告终,主子动了大怒,斥他办事不利。因此,这次在押送路上刺杀达腊的计划,主子命他务必亲自完成,不得假手于人。为避免人多暴露行藏,燕南天决定此次只身前来。 当下这个季节,草原上的牧草低矮稀疏,视野十分开阔,非常不利于藏身。燕南天假扮成在草原上放牧的牧民模样,赶着羊群,远远地跟在慕容琅的队伍后面。尽管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下手,但在此期间,他摸清了士兵们在扎营过夜时,达腊马车停靠的位置和营内的布防安排。 今日,他遥遥望见押解的队伍选在一处密林边扎营,暗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待夜色渐深,他便一路疾驰,悄然飞奔至林中潜伏了下来。 燕南天只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便有个士兵一路小跑着过来小解。他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给他送上门的礼物。还不待小兵反应过来,他就从袖中拉出一条极细的钢丝,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勒住了小兵的脖颈。可怜那个小兵连燕南天的脸都没看清,就一命呜唿了。 随后,燕南天将小兵的尸体拖进密林,将其身上的札甲脱下来换上,打算用这身行头混进朔州卫的士兵当中。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从林子里跑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人,而且还是个老熟人。 「燕南天!」此刻,苏墨已经从军帐后走了出来,就站在距他不远处。 燕南天的功夫,苏墨是见识过的。那是在定昌离宫中的水晶殿,当假扮芳菲的苏墨将身上的披帛抛向燕南天,燕南天只凌空一掌便将披帛击成几段。其功力深厚,可见一斑。苏墨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但现下周围的军帐内都是朔州卫的精兵,因此,她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
第222页 事实上,在跟踪押送队伍的这些日子里,燕南天也认出了苏墨。这个姑娘就是那个在宴席上,为达腊献舞的舞姬。虽然他不清楚当晚苏墨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与慕容琅两人就将达腊从寝殿内劫持走,但他明白此人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必须极快除掉。 燕南天反应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一个闪身来到苏墨身前。他伸出状如鹰爪的手,打算扣住她的喉咙,以防她的叫声招来旁人。燕南天知道,今夜他必须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对他越不利。 苏墨见状,立刻张开双臂,腾身飞起,向后退出三尺。哪知燕南天紧追不放,目光中透露出极致的阴狠,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脖子。苏墨心里清楚,倘若自己落到燕南天手里,一定必死无疑。为此,她亟需尽快在营地内发出警示! 在快速的后退中,苏墨用余光扫看着周围,试图找到一些能让她弄出响动的东西。然而,四周除了一团团的火堆,什么都没有。火堆就火堆!她急中生智,用脚尖接连踢起数块烧得通红的木炭。一块块的木炭相继飞出,在空中划出几道高高的弧线,随后便落到近处的几顶军帐之上。木炭掉落处,先是冒起了烟,继而便燃起了火。 「着火啦!着火啦!」帐内的士兵被浓烟呛醒,赶忙提剑冲到帐外,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叫着。刚刚交接完毕的巡逻小队见不远处的军帐着火了,立即敲锣示警,同时向这边急速奔来。密集的锣声惊动了营地内所有的军帐,不一会儿,一顶顶的帐内全都亮起了灯。 苏墨暗自送了口气,燕南天这次一定逃不掉了! 正在追赶苏墨的燕南天心里一震!没想到这姑娘竟然临危不乱,反应如此敏捷,难怪慕容琅走哪儿都会带上她,看来是自己大意了!他本想提速上前,快速解决掉苏墨,但是……他心念一转:如此一来,苏墨是死了,可所有的士兵都已被叫醒,他这次的任务几乎等于失败。就算他能全身而退,以后再想找今夜这样的机会就难了。倒不如……他心中忽生一计。 燕南天发动内力,如一道疾风向苏墨逼近。苏墨的轻功本属上乘,若在平时,即使是燕南天,也无法与她相较。但如今她身中剧毒,每一次运功都会周身疼痛,因此功力也打了折扣。此时,燕南天已经绕到苏墨身后,苏墨担心他要使出钢丝勒喉,立刻一个转身,挥起手中的匕首,跟着便是一个横刺。 燕南天俯身急遽闪避,苏墨扑了个空,脚上跟着一个趔趄。燕南天当即起身,一个抬腿,用力踢向苏墨的手臂。苏墨的动作慢了半拍,右臂被燕南天腿上的力道一震,一股剧痛连带着说不出的酥麻自下而上顷刻传遍整个臂膀,匕首差点从手中松脱。 「啊~」她失声脱口叫道,左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颤抖不停的小臂。 燕南天忽然有些纳闷:之前还以为这姑娘的功夫有多厉害,几招下来,感觉也不过如此。想到此处,他不再有所忌惮,手上加快了出击的动作。只见他挥起一记重拳打向苏墨的左肩,苏墨左边的身子向后一歪,左手从右臂上移了开来。燕南天趁此时机,一掌钳住苏墨的右腕,用力一捏。 苏墨只觉手腕处一阵酸痛,不知是被燕南天捏的,还是从体内传来的。「啪」地一声,她手中的匕首掉落在了地上。但与此同时,苏墨伸出左手,将燕南天的头盔拽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只在转瞬间。冲出营帐准备救火的士兵和刚刚跑过来的巡逻小队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只看见苏墨与一个士兵打斗正酣,还以为两人是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都怔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先救火,还是应该先劝架。直至他们看清燕南天的脸,才发现这人根本不认识。 「他不是咱们的兄弟!」一个士兵大声说道。 「他是燕南天!」苏墨朝众人大声吼道:「他是来杀达腊的!」此时,燕南天已将苏墨劫持,他的胳膊从苏墨的背身环到身前,从袖中拉出一段钢丝抵在她的脖颈处。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燕南天是谁,但一听说他是奔着达腊来的,还抓了苏墨,便知是敌非友。待等看到达腊囚车下面躺着的弟兄们的尸首,更加确认此人并非善类。 起火的军帐火光熊熊,但众人都没了救火的心思。 「快来人啊!」 「有歹人闯入!」 「苏墨被抓了!」 几个士兵冲着营地内大声喊道。其余军帐内的士兵先是听到一阵急促的鸣锣声,而后又听到近乎狂躁的叫喊,已知出了状况。这群精兵为了防止半夜营地被敌军偷袭,即使入睡也都穿着扎甲,佩剑不离身,因此反应极快,不多时便全部寻声跑到了燕南天和苏墨近前,成合围之势。 燕南天挟制着苏墨,就像在身前挡着一个护身符,根本不惧将他层层包围的一千兵士。 「你逃不了了!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狗娘养的东西,我看你敢动苏墨一根毫毛!」 「将苏墨放开,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士兵们手握利剑,怒目圆瞪,接二连三地对燕南天怒喝道。只是他们迫于燕南天横在苏墨颈前的钢丝,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士兵们的呵斥,燕南天就好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会周遭愈来愈盛的火气。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蝼蚁,而他真正等的那人还没出现,他要用苏墨与那人做一笔交易!
第223页 「燕南天,你今日定是逃不掉了,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早点投降为妙!」苏墨对站在身后的燕南天道。 「哦?我可不这么认为!」燕南天哂笑一声:「有你在,我死不了!」 「那你太高看我了!」苏墨苦笑:「我没你想得那么重要!」 「重不重要咱们走着瞧就是了!」燕南天胸有成竹地回应道。苏墨为达腊献舞的情景他仍然记忆犹新。这样一个天生尤物,他不信慕容琅会无动于衷。而这个姑娘甘愿以已做饵,为慕容琅深入虎穴,只怕她对慕容琅也是存了爱慕之情的。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燕南天!别来无恙!」 包围圈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隔空传来。士兵们随即向两旁闪开一条路,只见一位头戴金玉发冠、身着春碧色虎镇纹软缎衣袍的青年负手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红衣劲装护卫。青年风姿特秀、容貌俊朗,远望如芝兰玉树。他走到距燕南天约莫五尺处停下,眸光冷毅。 燕南天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琅! 「托将军的福,在下好得很!」燕南天面带讥诮,直截了当地道:「我就不和将军兜圈子了。将军是个聪明人,定然猜得到我今日是为何而来。」 「自然知道。」慕容琅唇角一挑,抬眼睨视他道:「只是南天先生怕是搞错了,这囚车之内并没有你要找之人。」 「哈哈哈哈~」燕南天登时仰天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慕容琅,你是在骗鬼吗?」 慕容琅故作不闻,只对着身后的御风使了个眼色。御风会意,走到马车边,从倒地的士兵身上取出钥匙,将囚车门上的铁锁打了开来。车门四下大敞,借着周遭烈烈的火光,燕南天向里探头一看,车内空无一人! 第130章 爱谁多些 刚刚还乱糟糟的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不仅燕南天怔住了,士兵们也都呆愣在原地。 「达腊……他人呢?」大伙儿心里嘀咕着。他们明明白日里还看见他从囚车里出来,由几个士兵押着去小解,还有士兵给他递水送饭,怎么这会儿突然不见了? 「慕容琅,你耍的这是什么把戏?」燕南天一股无名火蓦地从心底窜气,大声质问道:「你把达腊藏到哪里去了?」 慕容琅「嗤」笑一声,面露嘲讽,全然不理会燕南天的怒意。 「把她放了,我就告诉你。」慕容琅指着苏墨,对燕南天说道。 「你先告诉我达腊在哪儿,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了她。」燕南天说着扯了扯手里的钢丝,钢丝髮出「铮铮」地响声,在静寂的夜里听起来尤其骇人。 「燕南天,你恐怕还不清楚你目前的处境。现在不是你和我谈条件的时候!」慕容琅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果眸光可以杀人,只怕燕南天早已被噼成两半了。 四周的士兵以为燕南天要伤害苏墨,纷纷拔出佩剑。霎时间,一道道冰寒的剑光在燕南天面前闪过,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我看谁敢动我!」燕南天厉声威胁道。他相信有苏墨在手,任何人都不敢将他怎么样。 果然,慕容琅抬手,示意士兵们不要贸然行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他道。 「怎么?害怕了?」燕南天见慕容琅果然因为苏墨而投鼠忌器,心里对这姑娘在慕容琅心中的份量又加重了几分。他觉得有了手上这张王牌,今夜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这是出什么事了?慕容公子,你可还好?」众士兵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大家寻声看去,原来是程玉姝带着雪叶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今夜,程玉姝在军帐内睡得极为酣甜。连日来,她又是跟着慕容琅行军赶路,又是学习骑术,身子早已乏累得不行。她毕竟是个出门就要坐马车,晚间还要热水沐浴,睡檀木榻、盖织锦被的大家闺秀,能够忍上这么多天已属不易。 今晚她用过晚饭,眼皮就开始不停打架,本打算早早安置。但夜色甚美,慕容琅似乎兴致颇高,她不想扫了他的兴,便强打着精神,陪慕容琅多说了些话。等到好不容易可以回帐休息,程玉姝由雪叶服侍着只简单做了洗漱,便倒头睡下。因此,刚刚营地中发生了什么程玉姝全然不知。要不是雪叶将她叫醒,她可能会一觉睡到明日早上。 她迷迷煳煳地听着雪叶跟她说营地着火,好像还进了歹人,心里一惊,立刻睡意全无。 「那慕容公子可有事?」听完雪叶讲的,程玉姝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慕容琅的安危。但雪叶知道的这些,全是她透过帐门的缝隙看到的。至于更多的事,她也不知道。 程玉姝见雪叶一问三不知,便起身要出帐亲自去看。 「小姐,您还没穿外裳!」雪叶见小姐已慌乱得没了章法,赶忙将她一把拉住。 程玉姝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中衣,立刻羞红了脸。亏得雪叶拉得快,否则这身装束出去,被人瞧见,她的脸面可都要没地方搁了。程玉姝催促雪叶快些为她穿好裙衫,又理了理头髮,确认没有不妥之后,主僕二人才从帐内出来。 果不其然,刚走出帐外,程玉姝便看到几顶军帐火势浓浓,有的已经烧没了大半,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救火。所有的士兵都围在远处的一块空地中,腰中的佩剑全部都被抽了出来,握在手上。
第224页 「难道真是进了歹人?」程玉姝的心跳得慌乱,不由加快了脚步。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危急的场面。而慕容琅一定就在那里,她必须要上前看个究竟。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雪叶拉着程玉姝的袖子,缩了缩脖:「前面可能有危险!」 「怕什么?」程玉姝头也不回地道:「有慕容公子,还有这么多士兵,有什么好怕的!你若是怕,你自己回去便是。」 「那,小姐,您慢点走,仔细摔着!」雪叶怎么可能丢下小姐自己回去,只得紧紧跟在后面。她有些后悔把程玉姝叫了起来,但若是明日小姐知道今晚营地出事,而她没说,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待程玉姝走得进了,果然看到了慕容琅的身影。她不顾雪叶阻拦,毫不犹豫地就提裙走进了士兵们的阵列中。大家见程玉姝来了,连忙纷纷避让。程玉姝走到慕容琅身边,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白面无须的歹人正将苏墨挡在身前,与慕容琅对峙。 此刻,苏墨身上宽大的男子衣袍被风吹起,更显得身形瘦削,人比黄花。她头上束髮用的木簪不知何时掉落,一头墨发垂散及腰,几缕髮丝随风轻盈舞动,凭添了一抹仙气。整个人就像是月中嫦娥下界,美得不像凡人。只是她始终蹙着眉,似有种难以名状的痛楚。 燕南天见到程玉姝,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感觉今夜这齣戏要更精彩了!他盯着程玉姝,对慕容琅道:「朝中都道慕容将军孤清桀骜,拔情绝爱,看来竟是误传。依我说,将军艷福不浅才是真的!要不然怎么就连执行公务的时候,都要带上两个绝色女子形影不离呢?」 「你胡说些什么!」慕容琅冷声打断他道。 程玉姝从未听过这种市井荤话,脸上登时有些下不来。她有心转身就走,但又觉得此时正是她这个准将军夫人彰显气量的时候,若是一走了之,反倒显得自己小气。再说,她若走了,留慕容琅和苏墨在此地,她实在不甘心…… 「罢了!」程玉姝咬了咬牙,将燕南天的话忍了下去。 「就是不知道这两位姑娘在将军的心里,会更爱谁多一点呢?」燕南天将程玉姝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感觉这招果然管用,便故意用话继续激着慕容琅。 话音顺着风飘到正站在囚车边的御风耳中,他只觉浑身一哆嗦。燕南天的功夫了得,没想到揣测人心的功夫也着实不差。只这么一会儿,便将主子、程小姐和苏姑娘之间剪不断、理更乱的关系摸了个清楚。只是他离得有些远,看不清这几人的表情。 程玉姝听见此话,深觉被冒犯,十分不快。但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也是她很想问慕容琅,却始终问不出口的。她偷偷瞥了眼身前的青年,像是再查探他的神色,又似是在等待着答案。 周遭安静得吓人。 「燕南天,你太可笑了。慕容将军和程小姐已经订婚,而我只不过暂留朔州卫,连将军的朋友都算不上。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苏墨突然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哈哈哈哈~」燕南天仰天大笑:「苏姑娘,看来你对这位将军的心思还真是不了解呢!不如我这就了结了你,看看咱们这位多情的将军会不会救你!」说着,他就将手上的钢丝向苏墨的脖颈处靠了靠。钢丝触到苏墨脖颈的皮肉,顿时勒出了一道口子,血当即涌了出来。 「你敢!」慕容琅见状,立刻伸手示意燕南天停下,身子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断喝道:「燕南天,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今夜就别想活着出去,更不要妄想见到达腊!」 燕南天拖着苏墨向后退了两步,阴阳怪气地道:「啧啧啧啧,我只是说了一句,还没怎么样呢,将军就急了。看来你在将军心中的地位可比你想得要高得多呢!」他对苏墨道。 「燕南天,你到底要做什么?」慕容琅直截了当地问道,他不想再与这人做这种无谓的纠缠。 「很简单,一命换一命!」燕南天看着慕容琅,终于道出了他的意图:「只要你当着我的面,杀了达腊那货,我便将她还给你。」 「你做梦!」不待慕容琅回应,苏墨抢先说道。 「哦?是不是做梦,你说了不算。要等将军的回覆才算数。」燕南天意味深长地一笑,定定地看着慕容琅。 程玉姝也在焦灼地看着慕容琅。他的眼睛像是被苏墨全部占满了,眼中尽是担忧、焦心和放不下……这样的目光,绝不是普通朋友之间会有的。 「御风,把达腊带过来!」慕容琅对御风挥了下手臂,眼睛却始终盯着燕南天的手,生怕自己一个错目,燕南天就会对苏墨下手。 士兵们听到慕容琅所说,原本看着燕南天的眼睛齐刷刷转向御风,他们也很想知道达腊究竟被将军藏到哪里去了。 「是!」御风听见主子的命令,立刻回道。 「慢着!」苏墨突然高声道:「将军,你莫要被燕南天的伎俩给骗了!」 第131章 斩杀达腊 御风听到此话,微微一顿。苏墨说的也有道理,主子恐怕是一时心急没想明白就下了令…… 「哈哈哈哈~」燕南天见御风停了手,更加卖力地挑衅道:「慕容琅,你果然是个情种啊!为了个女人,竟然连皇上的旨意都不顾了。哈哈哈哈~可见,我猜的不错,这位苏姑娘才是你真正所爱之人吶~哈哈哈哈~」
第225页 程玉姝听到此话,面上一僵。她见慕容琅竟然没有反驳此人所说的意思,更是感觉被下了面子。明明自己才是慕容琅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为何他不出言维护自己,反而由着外人浑说?这以后,她还怎么在士兵面前自处?她不停地揉着手中的帕子,心里的火气已经升到了高处。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墨见程玉姝神色不对,便猜到她一定被燕南天所说扰动了情绪,立刻张口向背后的燕南天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挑拨离间这招儿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燕南天像是没有听见苏墨说的,他咂着嘴,假装遗憾地道:「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今日就要死在我的手上。不知道来年忌日的时候,将军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救下苏姑娘呢?」说罢,他将钢丝再次勒向苏墨的脖颈,白瓷色的皮肉上又被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慕容琅心里跟着一揪,十分担心燕南天一个发狠,就将苏墨置于死地。他转过头,对御风大声怒喝道:「我说去把达腊押过来!御风,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御风见主子动了气,不敢再有迟疑,急忙三步两步走到与囚车并排的程玉姝的马车前,伸手将车门打了开来。 马车内,达腊手脚带着锁链。人则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香! 原来,慕容琅预感今晚燕南天可能会出现,便生出了一个调包计的念头。晚饭后,他向程玉姝探问是否可以借马车一用,只说是要办大事,但不便将缘由告知。程玉姝觉得这是慕容琅第一次有求于她,实在不能拒绝,何况她为自己总算能帮上慕容琅的忙而感到高兴,便欣然应允。因此,众人看到的慕容琅与程玉姝在篝火边闲聊,实则是在谈此事。 为防止达腊在夜间作妖,押解路上,他每晚临睡前都会被要求服下安息汤。汤药服下之后,不出半刻他便会睡死过去,外面即使下刀子都不会醒。今夜,慕容琅命值守的士兵在众人回帐后,将已经睡熟了的达腊抬到程玉姝的马车上。士兵们则依然守在囚车外,营造出达腊在囚车里的假象。 看到达腊,燕南天气得胸口都要裂开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儿要找的人竟然就躺在囚车旁边的马车内,而且车门没有上锁,外边连看守的士兵都没有。 「这个狐狸!」他咬着牙,低声骂道。不知怎地,他突然发觉,今夜不是他来偷袭,反倒像是慕容琅在钓鱼!而达腊就是慕容琅给他下的饵。 包围着燕南天的士兵们也是一愣:原来达腊竟然在程小姐的马车上?! 不知内情的众人以为这是将军与程玉姝早就商量好的,不禁对这位没过门的将军夫人又多钦佩了几分,更加觉得燕南天刚才挑拨两人关系的话简直就是满嘴胡吣,纯属搬弄是非!将军和程小姐的感情分明是极好的!要不,怎么连他们都不知道的计划,将军竟然都愿与程小姐说,而且程小姐还甘心献出自己的马车!两人的关系可见非同一般! 程玉姝和雪叶则以帕掩口,掩饰着自己的出乎意料。「小姐,这是您同意的?」雪叶皱着眉头对程玉姝小声问道:「他……他那么腌臜,怎地能用小姐的马车?」 「我……」程玉姝舌头打结,她想说自己并不知道,想说若是早知道慕容琅问她借马车是做此用处,她怎么都不会同意。可现下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扮好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将军的未婚妻。于是,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过就是一辆马车而已,有什么要紧?」 此时,御风已经叫了几个士兵和他一起将达腊抬下了车,随后取了几盆冷水兜头浇在达腊头上。达腊被冷水一激,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没一会儿便醒了过来。他躺在地上,看着面前御风和几个小兵瞪着他的眼睛,不禁有些怔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御风见达腊已醒,便让士兵们将浑身湿漉漉的他拖到了慕容琅跟前。达腊双膝跪倒,迎面对着燕南天。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状况,当即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燕南天看到达腊,眸光贼亮,就像猎人见到了久违的猎物一般。他刚要出声,只听达腊恶狠狠地瞪着他道:「南天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王子殿下,别来无恙啊~」燕南天不屑地回道:「玩女人将自己玩成阶下囚的,据我所知,你还真是古今第一人呢!哈哈哈~」 「你!」听着燕南天的嘲笑,达腊怒不可遏,他不客气地回应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你可别忘了,你家主子姓氏名谁,本王可是知道的。本王原想着回到王庭,再戳穿你主子的真面目,但看眼下的形势,南天先生竟是想即刻就要了本王的命。那不如本王现在就将你家主子是谁告诉给慕容琅!」 燕南天闻言霎时脸色一变,他运用内力,飞起一脚,将一颗小石子踢向达腊。说时迟那时快,石子打到达腊的喉咙处,马上就封了他的哑穴。 达腊张嘴「啊啊」了几下,发现出不了声,立刻发疯似地就要冲向燕南天,却一把被身后的士兵按住了。 「疯狗!」燕南天斥道:「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咬!早知道,真应该在离宫的时候就把你做掉!」 事实上,上次燕南天去离宫赴宴,真实目的就是刺杀达腊。因为第二株蓝魄冥罗花主子已经拿到,达腊对他们来说已毫无用处。不仅没用,他知道主子的身份,留着反而是个危险。但他没想到的是,还不等自己动手,达腊就被慕容琅和苏墨截了胡。为此,主子命他这次必须除掉达腊,永诀后患!
第226页 达腊双眼通红,「呜呜呜」地低吼着,对燕南天和他听命之人已然是恨到了极点。 「慕容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燕南天看着慕容琅道。 「将军,千万不要!」苏墨急忙阻拦。达腊绝对不能死,不仅是因为他知道主子是谁,更重要的是,他的性命关系着大周和鞑靼两国的情势。他若死了,太多变故都会发生。 「将军不杀达腊,那苏姑娘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燕南天对慕容琅重申道。 「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让你死?你不准死!」慕容琅的话虽是对苏墨说的,但实际上却是讲给燕南天听的。 「哎哟哟,什么死啊活的,你们这些小情人之间说的话,我听着脸都红了。」燕南天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阴阳怪气地道:「慕容琅,既然你捨不得她,那还不赶快动手?」他用嘴朝达腊努了努。 慕容琅没有犹豫,他将剑缓缓从剑鞘中拔出,只见寒光一闪,无比锋利的剑身已经来到了达腊面前。达腊一边大声呜咽,一边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他想警告慕容琅,不能杀他!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但是因为说不出话,他只能啊啊乱叫。 营地内静得出奇,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大家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琅,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的动作。慕容琅抬起握着剑的手臂,将剑抵在达腊脖颈上方。达腊觉得脖子上一片冰凉,他终于停止了无畏的挣扎,像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啊~」一道悽厉的惨叫响彻当空。 第132章 活捉南天 最初,大家都以为这是达腊被慕容琅所杀所发出的声音,但只过了片刻,他们便发现达腊根本没死,不仅没死,脖子上连血都没有,头还一晃一晃地在动,显然人还活着。 那刚才这叫声…… 众人寻声找去,赫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御风竟然站到了燕南天背后。 刚刚,达腊被从马车里带出来,慕容琅发现燕南天的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达腊。他灵机一动,对御风使了个眼色。多年的主僕配合,让他们二人之间有着深厚的默契。御风当即便明白主子的意思,趁他们几人打嘴仗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绕到燕南天身后,站在了士兵们的包围圈外。 他知道,主子挥起利剑、欲斩杀达腊之时,正是燕南天自以为阴谋得逞、放松大意的时候。此时就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否则,一旦燕南天看出主子是在使诈,一怒之下,很可能会对苏墨不利。于是,就在与慕容琅剑身下落的时刻,他飞身越过士兵的包围圈,同步举剑向燕南天的后背刺去! 「啊~」刚才那声悽厉的惨叫就是燕南天发出的。 燕南天只觉得一阵刻骨的疼痛从背上袭来,下意识地松了手。苏墨抓住机会,从他的钳制中逃离了出来。此时,燕南天的身体已转向御风,众人见他的札甲被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刀口,皮开肉绽,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你竟敢偷袭我!」燕南天忍着疼,对御风恶狠狠地说道。此人坏了他的大事,他恨不得将其撕成两半! 「难不成还要跟你打个招唿?」御风戏嚯地道。 燕南天不想再和他废话,他收起钢丝,快速从靴中拔出一柄短刀,向御风杀去。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趁此当口,苏墨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也加入了战斗。 慕容琅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他面色冷峻,果断下令道:「来人,将程小姐带回军帐,好生看顾!把达腊带回囚车,严加防范!」 「不!我不走!慕容公子,我要留在这里,我要陪在你身边。」听到慕容琅让自己走,程玉姝立即开口恳求道。她不能走,因为她不放心,既不放心慕容琅,也不放心慕容琅去救苏墨。她要站在这里,要对慕容琅做个提醒——他已是订婚之人,而她就是他的未婚妻! 程玉姝就像是吃了秤砣一般,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动。一旁的士兵对她既不敢硬拉,又不敢说狠话,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雪叶突然出了声,她发现慕容琅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赶忙对程玉姝道:「您留在这里只会让大将军分心,咱们还是赶快回帐吧。」说罢,她拉着程玉姝的胳膊,就要带她走。 程玉姝极不情愿,但当她看到雪叶沖她一个劲儿地眨眼,便明白,若她执意留在这里,只会下慕容琅的面子,更会让士兵们看笑话。要知道,在军中,从来没有人敢违抗将军的命令。她若是在此时使小性儿,那可真是不懂事了! 无奈之下,程玉姝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临走前,她特意嘱咐慕容琅:「慕容公子一定万事小心!」 慕容琅点点头,示意士兵尽快将程玉姝带走。见程玉姝回帐,达腊也被重新锁在了囚车内,慕容琅提剑一个飞身,和苏墨、御风两人一起,与燕南天战在一处。 周围的士兵全都被这突如起来的反转惊呆了。他们小心谨慎地挪着步子,不断缩小包围圈,将正在酣战的四人紧紧锁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里。有的士兵举起弓弩,想要射杀燕南天。但几人混战在一起,上下翻飞,位置不停地变换,根本无法瞄准。 燕南天的功夫果然了得,他身负重伤,以一敌三,竟然也没有败下阵来,甚至难分伯仲。不过,慕容琅三人心中有数,他们根本不急于在一时半刻拿下他。因此,使出的招数多以防守为主,他们要的就是拖延时间。
第227页 然而,对燕南天来说,他既要顾及慕容琅和御风的前后夹击,又要防着苏墨的近身偷袭,再加上他后背上的伤势不轻,只有速战速决对他才是最有利的。可眼前三人却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调,他一退,他们就跟,他一追,他们就跑。尽管他用的全是杀招,但奈何这几人完全不接招,他招招落空,时间一长,体力就有些跟不上了。 燕南天心知拖得越久,形势对他就越不利。于是,他嚮慕容琅和御风接连几个挑、刺、噼、斩,其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慕容琅和御风接连后退,像是无力招架。燕南天趁机展臂,以脚尖点地,半个身子在内力的带动下腾空而起,眼看就要飞出士兵们的包围。 这时,苏墨突然如闪电般冲上前去。她纵身一跃,用力一挥,匕首在燕南天的左脚脚裸处一个横噼。同时,手握弓弩的士兵向燕南天射出数道弩箭。 「啊~」又是一声惨叫,燕南天刚刚腾起的身子像坠石般跌落在地。他抱着左脚大声唿痛,苏墨竟然将他的脚筋噼断了!而他的前身和后背都中了弩箭,活像个刺猬, 燕南天心知大事不妙,立刻就要咬破后槽牙,那里面藏着一颗毒丸!慕容琅看出了他的意图,一个跨步上前,抬手便卸了他的下巴!等御风将毒丸从他的嘴里取了出来,慕容琅才给他的下巴重新装回去。 燕南天彻底败了!其实,在行动前,他就预感此行兇多吉少。慕容琅是一只狐狸,一只孤狼,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但主子逼得紧,多留达腊一日,对他们就是多一日的威胁。为此,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他顺利混入了营地。没成想竟撞到了苏墨,还中了慕容琅的奸计!要不,他也不至于输得如此难堪! 「妈的!」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这个女人和慕容琅还真他娘的是绝配!」 「来人!将燕南天押下去,给他治治伤!记住,我要活的!」慕容琅收起剑,向士兵命令道。 「是!」几名士兵上前,将燕南天五花大绑,又将他的嘴堵上,带了下去。 「巡逻小队今夜加强巡逻,切不可疏忽大意!被燕南天杀害的士兵好生安葬!其余人回帐休息!明早照常出发!」慕容琅命令道。 「是!」士兵们领命,陆续回去睡觉。被烧毁的几顶军帐中的士兵被分到了其他帐中。半柱香过后,营地内只剩下慕容琅、苏墨和御风三人。 御风见主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苏墨,欲言又止,明白自己是个碍事的,再在这里待下去就是不识趣了,便嚮慕容琅告退。但他因为要护卫慕容琅的安全,故而也不敢走远,只默默走到了几十米开外,确保听不见两人说话才停了下来。 一路上,为避免程玉姝多心,加上雪叶的「监视」,苏墨刻意与慕容琅保持着距离。除了慕容琅召她到帐内议事,其余时间两人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现下突然只剩下他俩,苏墨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两人僵持了半刻,不知是因为受不住慕容琅幽深的眸光,还是刚才与燕南天的打斗消耗了太多体力,苏墨忽然觉得腿有些软,再加上身上不时传来的疼痛,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忍着眼前一阵阵的眩晕,道了句「将军好好休息」,抬脚便要离开。 「苏墨!」慕容琅见她要走,终于开口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苏墨这才想起脖颈处有两道被燕南天勒出的血口。她伸手摸了摸,发现血已经凝固住了,想是不打紧,便摇了摇头,回慕容琅道:「都是小伤,将军不用挂心。」 「一会儿我让御风给你送瓶药膏,你想着涂!」慕容琅关切地说。 「不用,不用麻…..」苏墨的话还没说完,忽觉得眼前一黑。 「苏墨!」慕容琅心里一惊,见苏墨要昏倒在地,立刻几步跑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托住,人就这么倒在了他的怀里。「苏墨,你怎么了?你醒醒!」他轻晃着苏墨的肩膀,大声喊道。 苏墨终于被慕容琅的晃动摇醒。她的身上不住地冒着虚汗,嘴唇发白,迷迷煳煳地回应道:「我,我没事!」说完,她有气无力地推了推慕容琅的胳膊,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们这样亲密的举动是不对的。但慕容琅哪里肯放,他一把将苏墨打横抱起,就向她的军帐走。 御风远远看到苏墨倒地,又见主子将她抱在了怀里,当即就错愕在了原地。「我……我是应该在帐里,还是应该在帐底?」他心里胡乱想着,这题他真不会啊! 但乱想归乱想,现下燕南天刚被抓,尚不确定他有没有同伙,因此御风不敢大意。待慕容琅抱着苏墨进了帐,他便三步并做两步,守在了帐外。 只是,他们三人都没有发现,这一切都被立在远处的程玉姝看在了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3章 抱入帐中 方才,程玉姝虽然被士兵们送了回来,但她如何坐得住。帐外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和兵器冷硬的撞击声,不断地加重着她的焦虑。她几次想出去看个究竟,但都被守在帐外的士兵拦住了。直至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几名士兵告诉她:「燕南山已被将军制服,程小姐可以安睡了。」她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急切,趁雪叶一个不注意,从帐里跑了出来。 哪知,刚一出帐,她就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苏墨靠在慕容琅的怀里,两人不知说着什么,随后慕容琅将人抱了起来,一同进了军帐。
第228页 程玉姝瞬间便惊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对追出来的雪叶道:「雪叶,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慕容公子……他是抱着苏姑娘么?」 「这……」雪叶也被看到的情景震惊住了,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怎的,程玉姝心底忽然涌上来一阵委屈。为了求得慕容夫人和哥嫂同意她此次随行,她不顾自己的脸面,甚至做好了与大哥闹翻的准备,才说服几人同意。一路上,生活起居、吃穿用度一切从简也就罢了,为了能与慕容琅更亲近,她每日还要忍着身上的酸乏,咬牙坚持学习骑马。而今夜,就因为慕容琅的一个请求,她想都没想,就把马车借与了他。 她付出了这么多,却始终都没有得到慕容琅的心,明明她才是与慕容琅订婚之人,却总感觉自己就像个横插在慕容琅和苏墨之间的第三人。想到这里,她等不及雪叶的回答,立刻朝苏墨的军帐走去。她要过去问个究竟! 「小姐,您现在不能过去!」雪叶焦急地道。她紧跑几步,拦在了程玉姝的面前。 「你难道没看见?」程玉姝脸色煞白:「慕容公子和苏姑娘……他们二人……」 「奴婢瞧见了!正因为奴婢瞧见了,就更不能让您过去!」雪叶一边将程玉姝往帐子里拉,一边道:「您想没想过?您要是过去了,不止会让大将军和苏姑娘难堪,就连您自己也无地立足!您要是还想和大将军成婚,现在就跟奴婢回去!」 程玉姝被雪叶的一番话给唬住了,心里顿时没了主意,只好怏怏不平地跟着雪叶往回走。 好不容易将程玉姝拉进了帐子里,雪叶将她按到地上的毡毯上,大口喘着气道:「小姐,您冷静冷静,先听我说。奴婢听着刚才外面喊打喊杀的动静,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猜也能猜到,一定是经歷了好一番打斗,大将军他们才将那歹人拿下。」 「您也看到了,苏姑娘被歹人劫持受了伤。奴婢想着,她肯定还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大将军此刻一定是顾惜苏姑娘多些。您若是此时冒冒然过去,大将军一方面要顾着您,一方面又放不下苏姑娘。您这不是让大将军为难么?」 「可我不放心,雪叶,我就是不放心。」程玉姝攥着雪叶的手,难过地几乎要落下泪来:「一想到慕容公子看苏姑娘的眼神,一想到他那么亲密地抱着她,还有以前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我就觉得心慌。我真怕有一天,有一天,慕容公子他会……」 「小姐,我明白,我全都明白。」雪叶用帕子为程玉姝擦着眼角的泪珠:「但越是这样,您就越要镇定,千万不能自乱阵脚,让人拿了把柄,说您不贤德,说您醋妒!这可是犯了七出,是不合妇德的!」 程玉姝被雪叶说得一愣,不合妇德?她只是在乎慕容琅,不想看到他和别的女子亲密,怎么竟会扯到妇德上? 雪叶见到程玉姝的表情,便知她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话,便继续道:「咱们暂且不论大将军对苏姑娘到底有没有情意,只拿今日这事来说,奴婢原以为大将军威风凛凛、风光无限,却从没想过原来围绕在他身边的危险竟然这么多!咱们这还只是跟了他区区十来日,可想而知大将军平日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所以,若您是大将军,您会更在意谁些?是在意可以为自己分忧解难、冲锋陷阵的苏姑娘,还是只顾着儿女私情,吃醋生闷气的……」雪叶没敢继续往下说。 程玉姝手里揉捏着帕子,心里默默咂摸着雪叶的话。是啊,自己整日里想的全是打扮得美不美,能不能吸引住慕容琅的目光?和慕容琅聊些什么附庸风雅的话题,以显得自己博闻广识?可从来没有站在慕容琅的立场上,考虑过他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 直至雪叶的这一番点拨,她才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与苏墨的差距。那根本不是什么样貌、出身、学识等等这些东西,而是苏墨懂慕容琅!但她,不懂!在这一点上,甚至雪叶都比自己要看得通透! 「您若是实在看不开,不如这么想。大将军一定是将苏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士兵。他手下的士兵被人劫持,还受了伤,大将军自然会关心。要不怎么整个朔州卫的兵将都会对大将军如此赤胆忠心,甚至甘愿献出自己的性命呢?」雪叶继续劝慰道。 「雪叶,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懂事?就像常年生活在深宅大院中的那些妇道人家一样,只会拈酸吃醋,讨好夫君?」程玉姝不自信地问道。 「怎么会呢?小姐,您样貌出众,才学又好,想求娶您的王孙公子都要从玉京排到朔州了。这是多少权贵家的千金小姐都羡慕不来的。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菲薄自己。您不过就是因为太在意大将军了,才会事事处处想得多些。」雪叶安慰她道。 听着雪叶的劝导,程玉姝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折腾了一个晚上,她终于有些撑不住。雪叶重新为她洗漱,伺候她睡下。 …… 在毡毯上躺了一会儿,苏墨渐渐缓了上来。她抬眼对上慕容琅焦急的目光,淡淡一笑:「我好多了,将军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慕容琅皱着眉道。他刚刚抱起苏墨的时候,觉得她比原来更轻了,虽然比皮包骨头强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再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被疼痛折磨、不时拧紧的眉头,慕容琅觉得苏墨中的毒可能更加深了。
第229页 「你跟我说实话,你现在的身子到底怎么样?还能撑多久?」慕容琅目光灼灼,带着不容欺骗的威力。 苏墨苦笑一声:「别害怕,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再说,还没帮你拿到解药,我怎么都不会死。」 「苏墨!」慕容琅又气又急,他的鼻头一阵泛酸,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圈。他忍了好一阵,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你以为我是因为害怕你不能帮我拿到解药,才担心你么?」 「你……别……」苏墨没见过这样的慕容琅,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的毒一定能解!慕容家也会好好补偿对你和陈家的亏欠!」慕容琅毅然决然地道。 「好!」苏墨点点头,声音虚弱。她忽然觉得好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倦怠。自己的家仇、主子的阴谋、鬼魅的幽冥毒,还有她对慕容琅的感情……这一切就像是一根根的锁链,层层叠叠缠绕在她身上,不断收紧,锢得她透不过气。 此刻,她最想念的就是叠翠庵,是有师父和乳母在身边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那么的无牵无挂、无忧无虑。 「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去?」苏墨低声喃喃着,渐渐睡了过去。 慕容琅看着熟睡的苏墨,很想上手轻轻抚一下她的面庞。这无关男女情爱,而是心疼与愧疚,但,他终是忍住了。 「到底是谁下的毒呢?」这个问题再次浮上他的心头。自从他得知苏墨中了幽冥毒,就一直在揣测那下毒之人究竟是谁。朔州卫的人是首先被排除在外的。因为他严格禁止手下兵将使用这样的伎俩克敌制胜。原因在于,他认为制毒、下毒的过程比的是谁更阴损,久而久之,内心将与蛇蝎无异。故而,朔州卫中从不允许有带毒之物。 但若不是卫所中的人,那么这些日子出现在苏墨身边的,就只有母亲、何妈妈和秦伯了。莫非苏墨被下毒陷害,仍和当年之事有关?有人打算斩草除根,对陈家赶尽杀绝?莫容琅周身一阵发寒。 「主子,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赶路,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御风在帐外小声提醒道。 「嗯!」慕容琅被御风的声音唤回了神。他掖了掖苏墨的被角,起身走了出去。 …… 次日一早。 慕容琅从军帐内出来的时候,程玉姝已经端坐在了马上,等候出发。一身绯霞色的骑装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让她本就明丽的面容更添一抹娇艷,当真是一朵盛放在草原上的海棠,把营地内的士兵都看呆了。 「咱们的将军夫人可真好看!」 「我要是有将军一半的福气就知足了!」 「也不知道将军夫人家还有没有妹子?」 「怎么?你还想娶人家妹子不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怎么着,我想想都不行嘛?」 士兵们小声嘀咕着,声音传到程玉姝的耳朵里,让她觉得格外欣慰。经过昨夜雪叶的提点,程玉姝决定从今往后,凡事多从慕容琅的角度去思考。若实在不知如何做,就仿效苏墨。于是,她便拿了个主意——从今日起,开始骑马随行,将马车留给雪叶一人。雪叶让士兵们用清水将马车里里外外刷洗了几遍,终于觉得没有达腊身上的那股子腌臜味儿了,才放心坐了进去。 「程小姐,你这是……」慕容琅走过来,对程玉姝不解地问道。 「慕容公子,我的骑术学得差不多了。从今儿个起,我就改为骑马。」程玉姝笑语嫣然地回应:「你不知道,坐在马车里实在太闷。而且草原上的景色这么美,我自是不会错过的。」 第134章 特殊偏爱 苏墨的精神已有所好转,她见以往跟在队伍最后、由御风教授骑术的程玉姝,今日却与慕容琅在马上并排而立,当即便明白了程玉姝的心思。于是,她上马之后,向后勒了勒缰绳,让「追月」和御风的马站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御风的前面便是程玉姝,旁边则是苏墨。现下,御风只顾着庆幸自己终于不用教程小姐骑马,还没有意识到他夹在这二人之间,将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这次还要多谢程小姐,昨日肯将马车借我一用。」慕容琅对程玉姝谢道:「只是因为掉包计划不便告知,所以未能事先与你说明用途,还请程小姐莫要见怪!」 「慕容公子不必客气,能为军中出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下次如若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尽管言说便是。我一定不会推辞!」程玉姝笑着回应慕容琅。 「程小姐可真是个爽快人!要不说,夫人总念叨着想早日让您进门呢!」御风憨憨地插嘴道。 他本想着恭维一下程玉姝,这样方便以后主子再有事相求。可他的话刚一出口,就见慕容琅转头向他横扫过来的眼神里,像是夹杂着积年不化的冰霜,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而他旁边的苏墨则一言不发,甚至连个动静都没有,就如同压根儿没这个人一样。只有程玉姝最为开心,但却又像是不好太过张扬,只用帕子掩着唇浅浅地笑着。 御风立刻意识到是自己多嘴了,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自己都理不清,他做什么还要好死不死地往里插上一脚?真是作死!他提醒自己,以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要说话,就先在肚子里盘算上几遍,确认不会得罪人再说。但不管说什么,最重要的是不能引起误会,让主子生气,让程小姐多心,让苏姑娘为难。
第230页 「我的老天爷啊!」御风在心里感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雪叶坐在马车里,跟在他们的后面。虽然看不到这几人的神色,但她觉得大将军和苏姑娘越是相互避开、越是不理睬对方,就越是有问题。这是在于他们二人落了「刻意」两个字。其实她知道小姐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甚至她觉得,如果自己是大将军,没准儿也会多偏爱苏姑娘几分。 只不过,她看得清楚,这些权贵之间的联姻不是仅凭喜欢就够的,还要考虑家世、地位、财富等等许多方面,甚至这些才是决定一桩婚事是否能成的因素。相比之下,喜欢不喜欢反而倒没那么重要了。 大将军的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员,虽已亡故,但朝中很多官员都是他的门生,余威犹在。大将军的长姐是当今太子妃,待太子登基继承大统,那就是中宫皇后。这样的家世,就连程家与之联姻都有些高攀了,更别说苏姑娘这样的一介平民了。 所以,雪叶认定,不管大将军与苏姑娘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两人终究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小姐的担心不过是白担心一场,最后还是会欢欢喜喜地做她的将军夫人。 雪叶正想着,只见一名士兵快步跑到慕容琅前方,向他跪地抱拳行礼。 「报~属下有要事向将军回禀!」 「停!」慕容琅抬手,命队伍停下,随后对士兵道:「讲!」 「是!燕南天自昨夜被俘后,今晨便发起了高热,疑是伤口感染化脓所致。我们用随军常备的草药给他服下,但高热始终不退。属下担心这样下去,恐危及其性命。故而来请将军示下,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 「前方可会路过村镇?想必村镇上会有大夫,到时或可为他医治。」不等慕容琅回復,程玉姝率先提议道。 士兵见程玉姝问向自己,赶忙回应说:「程小姐有所不知,草原上多为牧民。他们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无固定居所。我们已知有村镇的地方,均靠近勒都,距离此处还有数十日的路程。但以燕南天的病情来看,他恐怕撑不了这么久。」 「哦,原来如此。」程玉姝点点头。她本想为慕容琅出谋划策,却没想到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一时有些难为情。 慕容琅见苏墨一直默不作声,转过头问道:「苏姑娘,你可有建议?」 苏墨的心里原是有个想法,但她见程玉姝先发了言,便不欲再讲。此刻,她被慕容琅点问到,只好回应说:「燕南天背部的伤势确实不轻,加上他又中了许多弩箭。这样的伤最忌脏污,最忌扯动。可我们一路行军,各种条件都无法满足。即便他能撑到勒都,但进了鞑靼境内,且不说变数太多,就是达腊也不会放过他。与其到时我们被他掣肘,不如现在派兵护送他回朔州卫,严加看管,再让谢启暄为他医治。这样于我们而言,也少了一个拖累。」 「苏姑娘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就要抽调一些兵力。此次随行的士兵本就不多,要是再为此事减员,我怕等到了勒都,万一动起手来……」御风在一旁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其实无差。即便燕南天没病,待我们到了勒都,也需要安排士兵看守,等同于减员。」慕容琅道,他当即对面前的士兵下令:「调一百精兵护送燕南天回朔州卫医治,注意防范路上可能出现的截杀!」接着,他又命御风道:「飞鸽传书给严恺,要他即刻派兵出卫所相迎。告诉他,此人极为重要,需关入密室看押,决不能出任何岔子!」 「是!」 「是!」 士兵和御风拱手领命,各自忙活去了。 程玉姝面上讪讪的,她对军事谋略实在不通。苏墨说的那些,她只听懂了个大概,可又不好意思细问,那样只会让人加重对她「不通又鲁莽」的印象。而苏墨说完之后,慕容琅竟真的按照她所说的执行,可见慕容琅对苏墨的认可与信任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 苏墨又恢復了闭口无言的状态,好像她只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话,平时就是个哑巴。 慕容琅率全军继续行进。由于之前为「等」燕南天耽误了一些时间,他命令队伍加快步伐,全速前进,士兵们觉得这才是往日正常的行军速度。 …… 大约又过了十来日,队伍在经过一处名为「望绥客栈」的时候,停了下来。 「望勒客栈」顾名思义,意味着见到这座客栈,就离勒都不远了。这座客栈说是客栈,实则就是一座鞑靼风格的二层小楼,前面用土坯盖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院墙,后面则是牲口的圈舍。说得好听点叫粗犷,说得不好听的就是简陋。不过,能在草原上找到这么一处可以睡到床的地方,已经实属难得了。 客栈老闆姓杨,名叫杨生,是大周人。传闻他早年间犯了事,为逃避官兵抓捕跑到此处,被一户善良的牧民所救。后来,他就留了下来,为这户牧民放牧牛羊。时间一长,杨生就被牧民的女儿给看上了,觉得他比草原上的那些莽汉生得斯文,脾气也好,要是能嫁给他,指定不会挨打受骂。杨生自知不能再回大周,自己在鞑靼又没有亲戚可以投奔,索性就同意了这桩婚事,两人便结为了夫妻。 婚后,因为杨生过不惯游牧的生活,两人就在朔州和勒都之间的官道上盖了这间客栈,为途径的客商、旅人提供住宿、餐食。而「望绥客栈」也是到达勒都前,唯一的客栈。
第231页 按道理,押解队伍一路扎营,没有必要在客栈停留。但是苏墨的身体越来越弱,尤其是因为她被疼痛折磨,夜间难以入睡,令她的疲态已经到了难以掩饰的地步,有时候在马背上都会打起盹。 慕容琅看得出来,为了不拖延队伍行进的速度,苏墨一直在努力强打精神,但眼下距离勒都还有一段距离,她若始终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只怕还没到王庭,身子就先垮了。因此,见到这间客栈,慕容琅果断下令,队伍在此休整一日。他想让苏墨好好睡上一晚。 客栈不大,加上还有其他入住的客人,无法容纳慕容琅和一众士兵。于是,士兵们依然在外扎营,只给慕容琅、程玉姝和苏墨安排了房间,御风、雪叶则跟着主子。慕容琅命几人先回房休整,待晚饭时,一起到客堂用饭。 程玉姝一进房,就命雪叶找小二要了几桶热水,她要好好洗个澡。平日在府里,她每日睡前都要焚香沐浴,而后还要擦上香膏。然而,自从随军出发,这一路上她只能晚间在帐内让雪叶给她用热水擦擦身子,实在让她难受得很。 「小姐,大将军对您真是有心了呢!」雪叶一边用巾帕为程玉姝清洗玉臂,一边笑着道。 「此话怎么说?」程玉姝慵懒地问道。许是因为浴水温热,她积攒了数十日的疲累瞬间从每个毛孔中涌出,此刻已有了些困意。 「大将军一定是见您这些日子辛苦得很,担心把您累坏了,才特意停下来,让您在客栈里好好休息。」雪叶猜度着道。她故意加重了「特意」两个字。她知道,小姐最在乎的就是这份「特意」。 程玉姝听着雪叶说的,心中俨然有些欢喜,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若无其事地回道:「不许乱讲。也许是慕容公子或者苏姑娘想休息也未可知。」 「大将军经常在外领兵作战,苏姑娘原来扮做男子的时候,听说也和卫所中的那些士兵们没什么两样。他们都是习惯了住军帐的,何必非要巴巴地来住这个客栈呢?依奴婢看啊,大将军此举全都是为了小姐。」雪叶认真分析着说。 程玉姝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心花怒放。慕容琅抱着苏墨回帐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甚至还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几次。加上此前她在慕容琅壁柜中见到的苏墨的破衣,以及订婚礼上,慕容琅那声抑制不住欢喜的「苏」,还有最关键的、也是最令她百思不解的,苏墨明明刺伤了慕容琅,但慕容家的人都没有追究她的罪过。她被这些事反覆折磨,只觉得慕容琅对苏墨实在太过不同。 另一方面,程玉姝也在不自觉地收集着慕容琅对她的好。比如,她生病之后,前来知州府探望,比如,带她到练武场让全军将士得见,再比如,她在照顾他的那段日子,两人常在一起聊天…… 程玉姝这些的小心思雪叶看得最明白,于是便会在恰当的时候,着意提醒那些大将军对小姐的「特殊」。虽然程玉姝不说,但雪叶知道,每每此时,便是小姐最为开心和受用的时刻。 第135章 背地「偷情」 终于洗完了澡,程玉姝换了一身新的骑装。其实,今日不用赶路,她穿女子衣裙就可,但程玉姝觉得自从她穿了骑装,又改为骑马,似乎和慕容琅的关系便更加亲近了些。 想想也是,这一整个队伍里全是男子,即便是苏墨也是男装打扮,只有她和雪叶是女子装束,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别人,她与大家不同,她是个千金小姐。弄得大伙儿就连跟她说话,都要不自觉地要站远点,生怕声音大了吓到她。而她换上骑装,至少在视觉上和士兵们的差异减弱了些,故而关系也能有所拉近。 只不过程玉姝并非女扮男装,因此她没有束胸,更不知道有束胸带这种东西,所以她尽管穿着骑装,女子的曲线却仍在,略微有些不伦不类。 程玉姝下楼的时候,其他几人已在客堂内等候了多时。慕容琅和苏墨虽也沐浴,但行军之人都比较利索,不多时便收拾停当。而程玉姝洗得仔细,加上又要涂香膏,还要拣选衣衫,所以费了不少时候。不过大家都能理解,这位平日里连大门都很少出的闺秀能跟他们走到此处已是不易,就不要再苛求什么了。 御风早就饿得抓心挠肝,看到程玉姝终于带着雪叶下来,赶忙吩咐小二上菜。 雪叶见慕容琅独自坐在一张桌前,苏墨和御风坐了另外一张桌子,立刻引着程玉姝坐到了慕容琅的对面,自己则坐到苏墨旁边,有意无意地挡着苏墨的视线。 苏墨心里明白,这一路上,雪叶都在用各种方式阻止她与慕容琅接触,她已经习惯了。御风也看出了雪叶的用意,只不过他真是懒得理这几个人之间的事,便也不说破,只当做没看见。三人各怀心思,都闷着头吃饭,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另一张桌上,程玉姝一边为慕容琅布菜,一边说着路上见到的新奇景物,又说等到回朔州之后,要画一幅草原行军图,为这一趟押解之旅留个念想,到时候请慕容琅为她点评。慕容琅不时应和几声,两人就像一对新婚小夫妻在闲话家常。 一餐饭,两桌的气氛却是天壤之别。一边聊得热络,一边则……三个哑巴。 饭后,大家各自回房安置。雪叶为程玉姝铺好了床,伺候她睡下,自己又去浴房做了洗漱。待一切做完,已是睏乏到了极致。她一头倒在程玉姝床边的榻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232页 「嘶,好冷~」 半夜,雪叶打了个冷战,一下就醒了。她睁眼往身上一看,发现自己因为太困,连被子都没盖就睡了过去。她起身揉了揉眼睛,见程玉姝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地走到柜子前,取了一床棉被。就在她刚把柜门合上的时候,隐约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似乎有动静。 「吱呀,吱呀……」像是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响声。 「莫不是又有山匪?」雪叶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没忘去年她陪小姐去郊外採风,在客栈中遭遇匪徒的事。当时要不是正好遇到苏墨,将她们救下,只怕她和小姐就被掳到山里去了。 想到这里,她屏住唿吸,一歩一歩地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拉开了一道缝。走廊上黑黢黢的,好在一楼的柜上点着根蜡烛,有个小伙计在那里值夜,只不过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借着烛火传到二楼的微弱的光亮,雪叶依稀看到有个身着劲装、腰系佩剑的人正立在苏墨的门外,来回踱着歩。 雪叶听到的声音,正是这人踩在地板上发出来的。 「御风大哥?」雪叶在心里念叨着:「这么晚了,他不跟着大将军,在苏姑娘门前转悠什么?」 她的好奇心顿时被吊了起来,立刻睡意全无,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只见御风时不时地在苏墨的房门前驻足,侧身伸长耳朵,像是在听着房里的动静。雪叶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在雪叶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苏墨的房门突然向里打开,一个欣长伟岸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将军!」雪叶吓得睁大了眼睛,差点失声叫出来。她赶快用怀里的被子死死地捂住了嘴。 「大将军竟然在苏姑娘房里?!」她心里一惊:「怪不得御风会在苏姑娘的房门前,原来是给大将军把风!」雪叶像是撞破了什么说不得的姦情,顿时手脚冰凉。 「雪叶,你在那儿做什么?」背后突然传来程玉姝迷迷煳煳的声音 雪叶被吓了个哆嗦,手上一松,抱着的被子掉到了地上。 「没,没什么。」她慌慌张张地将被子捡起,转过身见程玉姝正一只手撑着身子,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小姐,你怎么醒了?」雪叶将被子放在榻上,神色有些慌乱。幸亏屋中漆黑,程玉姝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 「我有些口渴,想让你给我倒盏茶来。」程玉姝懵懵地说着,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你好端端地,站在门口干什么?」 「没,我……我是听到走廊上好像有些动静,就过去看了看。」雪叶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她走到桌前,给程玉姝倒了盏茶。 「什么?」程玉姝被雪叶的话吓了个激灵:「什么动静?可是有歹人?」显然她也对遇到山匪的事心有余悸。 「没有!没有!是奴婢听错了,什么都没有!」雪叶将茶盏递给程玉姝,一屁股坐到床边。她就怕小姐听了自己说的,要起身到门口去看,所以干脆用身子挡住了程玉姝。 「没有就好!可吓死我了!」程玉姝手抚着心口,她此刻是万万也不想挪动一步的。喝完盏里的茶,她将茶盏交还给雪叶,又道:「既然无事,你也赶快睡吧,这些日子可把你累狠了。」 「嗯,奴婢这就睡。」雪叶扶着程玉姝重新躺下,为她掖了掖被角,柔声说道。 程玉姝确实是累了。她打了个呵欠,随后翻了个身,脸朝里侧,又睡了过去。 雪叶见程玉姝睡熟了,便再次走到门边,向外望了望。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慕容琅房里的灯却亮了起来。显然,御风已经和大将军回了房。 雪叶关上门,不知所措地走到塌边,抱着被子,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大将军半夜出现在苏姑娘的房间,还让御风守着门。这任谁见了,不会起疑心啊?今晚这是正好让她看到了,那她没看到的那些个晚上……难道大将军也都是如此?莫非大将军和苏姑娘一直在背着小姐偷情?! 雪叶心里乱成了一团。 …… 慕容琅和御风一前一后回到房内,御风为主子铺着床榻,慕容琅则坐在椅中,像是在想着什么。 据苏墨所说,幽冥毒的毒性发作快慢是因人而已的。越是年纪轻,毒发得就会越快。因此,她虽然中毒的时间不长,但现下的症状却已经十分严重。她吃下去的东西全部被幽冥毒的毒丝吸收,不仅不能为她补身,反而还助力了毒丝的生长,但是不吃东西又不行。 此外,入睡困难又是对苏墨的另一种折磨。慕容琅想着,苏墨白日要随军赶路,晚上又睡不好,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的煎熬。 慕容琅急在心上,恨不能立刻飞到鞑靼,拿到解药。今日晚饭时,他听着程玉姝的闲聊,脑子里却一直在盘算用什么办法可以为苏墨克制毒性,至少能让她晚上可以入睡。 他隐约记起,他的师父、武学泰斗卫青曾对他讲,如若不小心中了毒,又无法立即救治,可以暂时通过点穴的方式阻止血液流动,为解毒争取时间。不过使用这个办法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肌体会因为血液凝滞而坏死。 既然如此,那么可否通过点穴,暂停血液流动,让苏墨暂时陷入昏厥的状态,感受不到痛楚。待她熟睡之后,再解开穴道呢?
第233页 慕容琅决定试试。 就在慕容琅敲门的时候,苏墨正靠在床栏处发呆。每到入夜,四周万籁俱寂,她感觉体内传来的疼痛会比白日里来得更加清晰、更加张扬。那不知何时、会在何处出现、又将在何时消失的阵痛,就像是一只热衷于捉迷藏的幽灵,一只行踪不定的鬼魅,时隐时现,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苏墨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还没有被疼死,气血还没有被吸干,人就先会疯掉。 听到敲门声,苏墨回过了神,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向门外问道:「是谁?」 「苏墨,是我。」慕容琅回道。 「将军这么晚来,可是有事?」苏墨看了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显然夜已经很深了。 「我想到了一个可以助你入睡的法子,想为你一试。你开开门可好?」慕容琅用商量的口气对苏墨说道。 苏墨本想拒绝,但一想起夜夜在床上等待下一阵疼痛的出现,几乎让她对睡觉这件事生出了恐惧,便起身为慕容琅开了门。 房门打开,慕容琅命御风守在门外,防止外人闯入,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待他进入屋内,房门在他身后合上,慕容琅这才意识到,本就不大的房中现下只有他和苏墨两人…… 第136章 等待「圆房」 「你……今日觉得如何?」慕容琅没话找话地问道。许是因为紧张,他的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就……还是老样子。」苏墨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努力地缓和屋里的气氛:「那个,将军刚才说想到了一个能够助眠的方法,具体是什么?可否说来听听?」 慕容琅见苏墨有兴趣,便将师父卫青曾经对他讲的,以及他自己的想法做了一番阐述。苏墨听后寻思了半刻,点头道:「将军所讲颇有些道理,或许可行。」 「可是此法需要先将你的穴道封住,待你入睡之后,才能将穴道解开。你……可信得过我?」慕容琅徵求着苏墨的意见。由于她在被封住穴道之后,无法行动,且不久后将进入深度睡眠,人事不知,可以说几乎是以性命相託付,因此只有苏墨信得过自己,慕容琅才能施行。 「我信将军!」苏墨果决地道。她现在可以信赖之人,除了乳母,就只有慕容琅。而这其中的缘故,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苏墨的回答让慕容琅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指了指床榻,对苏墨道:「你现在过去床上平躺。」 「哦。」苏墨几步走到床边,就在快要挨到床榻的时候,突然止了歩。原来,她尴尬地发现自己刚才答应得过于干脆,竟然没顾上想接下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一个情境。此刻,她的身上还穿着外袍,按说睡觉时应该穿中衣,但她若是当着慕容琅的面更衣,实在是难为情。何况中衣单薄,被男子的目光看着,就像……就像没穿衣服一样。 「罢了!索性今晚就这么睡吧。」苏墨心里想着,脸上微微发红。她松开头髮,不自觉地紧了紧领口,随后脱了鞋,合衣平躺在了床上。 慕容琅显然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眼前竟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女青丝如墨,浓密的髮丝顺着枕头散落在榻上,如同一袭上好的玄色绸缎。她身形修长,宽松的外袍由于躺平而垂坠,更加凸显了她的纤瘦,当真是细腰楚楚,不堪盈盈一握。只是原本仙姿玉色的容貌因为被内毒折磨,显得苍白如纸,唇淡无色,让人不免生出一丝怜惜。 慕容琅看得怔愣,竟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苏墨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上前,只好出声提醒道:「将军,可以开始了。」 慕容琅轻咳了几下,草草地掩饰过自己的出神,而后慢慢走到苏墨的床边坐下。 苏墨其实也很忐忑,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像是随时都能蹦出腔子。她不是没有被点过穴。刺杀慕容琅那晚,她就曾被他封住穴道多时。只是那时的情景和现在不同。那时,两人之间都带着气,剑拔弩张,但现下,苏墨却觉得他们二人有些像男女成亲当晚,新娘躺在床上,等待夫君与自己圆房。 她的手藏在袖中,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床褥。她的脸越来越热,身上越来越烫。苏墨感觉快要窒息了。随着慕容琅抬起手臂,她忽然有些担心:他该不会解了自己的衣服,趁机轻薄自己吧?她被这个想法弄得又羞又臊,干脆闭上了眼睛。 苏墨的侷促慕容琅也注意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排除杂念,心无旁骛。接着,他屏气凝神,调动内力,开始为苏墨点穴。慕容琅每点一处,就会告知苏墨穴道的名称,让她知晓自己被封了哪些穴道。这样的方式,一方面有助加深苏墨对他的信任,另一方面,也缓解了二人之间极为暧昧的窘境。 苏墨师从净慈师太,怎会不知这些穴道的名字?但她听着慕容琅低声的叨念,男子声音朗朗,伴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松香,让她犹如身处松林之中。清风拂过处,她的心中只觉有无限的畅快,竟真的感觉不到那股邪魅般的疼痛了。渐渐地,苏墨的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慕容琅的声音也慢慢听不清了。她睡了过去。 看着苏墨熟睡的样子,慕容琅莫名有些开怀,心中满是宽慰。他伸手拉过一床被子为她盖上,又细心地拂去贴在她脸颊上的一缕髮丝,继而就在床边静静地坐着,像是守护着少女难得的好睡。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待确认苏墨已经睡得深了,慕容琅才将她的穴道解开。随后,他吹熄了蜡烛,蹑手蹑脚地从她的房中走了出来,生怕把她吵醒。
第234页 …… 「主子!」御风低低地唤了一声,慕容琅瞬间就醒了。 「怎么?可是苏墨有事?」他紧张地问道,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境中回过神。 「不是,我是想说,床已经铺好了,您不如去床上睡吧。」御风解释着。 慕容琅这才发现自己想着想着,竟然就在椅中睡着了。他用手轻轻捶了捶额头,随即起身更衣,上床安然地睡去…… 第二日。 一大早,御风就收到了飞鸽传书,这是慕容琅在定昌布下的暗桩发来的。御风将字条交与慕容琅过目,只听他吩咐道:「早饭后,叫苏墨到我房中议事。」 「是!」御风领命,刚要退下,慕容琅又道:「立刻传书给严恺,让他给将军府增派人手,盯紧秦伯、何妈妈,还有……还有母亲。」 「这……」御风一愣。这又是出啥事了?主子先前查自己父亲经手的案件和苏墨的身世,把暗卫们累得够呛,好歹总算是不辱使命。这还没消停多久,又要监视将军府。御风觉得主子真是越发让他看不懂了。好好的将军疯起来,怎么这么吓人呢? 要知道,秦伯、何妈妈,那都是在府上做了多年的老人,深得慕容大人和夫人的信任,难道他们也有问题?就算主子信不过他们二人,那为何连自己的娘都要监视呢?这是将慕容夫人都怀疑上了?想到此处,御风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襟,他感觉这差事再做下去,恐怕主子连他可能都要查上一查了。 「嗯?」慕容琅没等到御风的回应,看了他一眼。 「哦,是!属下这就去办。」御风赶忙回道:「对了,早饭我已经让小二备好了,主子您要是收拾完了,就下楼用饭吧。」 「好!我稍后便下去!」慕容琅说着,将手中的字条塞进了袖中。 …… 众人已在楼下用饭多时,但苏墨却迟迟没有出现。御风正要上楼去叫,却被慕容琅拦了下来。 「她难得好睡,让她多睡会儿。等会儿让小二将早饭送到她房里。」慕容琅道。 「是!」御风坐了回来,继续低头吃饭。 程玉姝听到此话,正拿着勺子舀粥的手突然一顿,心里咯噔一下。「慕容公子怎么会知道苏姑娘睡得好不好?」她心里纳闷。 雪叶的脸上早就变了色。联想到昨夜她看到的一幕,莫不是大将军和苏姑娘二人……欢爱太过,把苏姑娘累着了……「哎呀!我这是在想些什么?」她面上烧得火烫,暗地里啐了自己一口。雪叶用手捂了捂脸,偷偷瞟了眼程玉姝,果然见小姐脸上亦有不悦,显然大将军的话让小姐也起了疑。 「小姐,您多用点小菜。这小菜是当地的风味,在朔州吃不到呢。」她稳了稳神,对程玉姝道。 「嗯,好。」程玉姝似笑非笑地应和着,心里却还在想着慕容琅的话。 慕容琅和御风却神态自若地用着饭,并未注意这主僕二人的神色。 「慕容公子,昨夜睡得可好?」程玉姝向坐在对面的慕容琅问道,话里面带着试探。 「还好。行军作战之人,走到哪里都能睡。倒是你,可还习惯?」慕容琅问道。 程玉姝见慕容琅语带关切,刚刚的不悦便减了几分,柔婉地回道:「多谢慕容公子关心。我昨夜睡得很好。」 「嗯。用过饭,你可以再回房休息片刻,稍后我们又要启程,再往后就只有军帐睡了。」慕容琅说道。 「是。慕容公子费心了。」程玉姝笑着回应。她正欲给慕容琅布菜,却见慕容琅放下碗筷,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了。」说罢,便起身往楼上走去。 御风见状,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胡乱填进了嘴里,几步跟了上去。 程玉姝夹着菜的手悬在了半空,好一会儿才放下来。她转过头,目光一错不错地跟着慕容琅。只见他经过苏墨房门前,停了下来,抬手像是要敲门,然而顿了一顿,却将手收了回来,而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只剩程玉姝和雪叶两人。程玉姝让雪叶过来自己身边,不安地对她道:「雪叶,你刚刚听没听见慕容公子说的?他说,苏姑娘难得好睡……你说,他怎么会知道苏姑娘睡得好不好?难不成他看到了?他们二人……昨夜是在一起?」 雪叶被程玉姝问得心里一颤,虽然她也有同样的想法,但面对小姐,对于这种事只能否认。「小姐,您别疑神疑鬼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和苏姑娘在,在一起呢?我猜兴许是……兴许是……昨晚苏姑娘比平日睡得早,今早又没起来,想必是睡得沉,所以大将军才会这么说。」 「真的?」程玉姝不置可否。她虽然知道雪叶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的直觉总是和雪叶唱反调,而且这种直觉越来越强烈,以至对于雪叶说过的话,她现在都要打个问号。 「小姐,要不您再用点粥?」雪叶不想程玉姝在纠缠这个话题,开始打起了岔:「这粥煮得比军中的伙头兵做的强些。」 「不了,我已经吃饱了。」慕容琅一走,程玉姝也没了继续用饭的心思。她起身上楼,雪叶跟在后面。两人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第137章 如实招来 苏墨醒来,见窗外天光大亮,便知是晚了。不过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甚至身上的力气都足了些。看来慕容琅为她点穴入睡的法子确实有效。
第235页 待洗漱完毕,就有小二送来饭食。许是因为心情好,苏墨觉得今日的早饭都格外香甜,便多用了些。她正吃着,就听御风在外面敲门:「苏姑娘,你可起来了?」 「嗯,起来了。御风大哥请进。」苏墨随手放下了筷子。 御风进到屋中,见苏墨正吃早饭,桌上碗碟中的饭菜只剩了一点,不由有些惊讶:「许久没见苏姑娘吃这么多东西了。主子整日都为你吃东西发愁,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嘿嘿!难得今天胃口好,就用得多了些。」苏墨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御风大哥找我可是有事?」 「哦,主子收到了暗桩的传信,想请你过去,说是有事相商。」御风回道。 「好,正好我也吃完了,我这就过去!」说完,她喝了口茶,起身便同御风出了门。 …… 雪叶帮着程玉姝将衣什物件收进箱笼,又让小二找了几个伙计将行李抬到她们的马车上。回来的时候,她见慕容琅的房门紧闭,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发,便让程玉姝再在房里歇会儿,自己则寻了个理由又熘了出来。 此刻,御风正扶着剑柄,守在慕容琅房前。雪叶走过去,正待开口,忽然听见房内隐隐传来苏墨说话的声音。 「这两人是又在一起了?」她心里猜度着:「昨晚就在一起,今早又在一起。难道都不避讳的么?」 「雪叶姑娘,」御风看到雪叶,出言问道:「你不在房里陪着程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怎么?不行么?」雪叶觉得御风这话明显就是做贼心虚,在有意遮掩着什么,不由挺了挺胸,理直气壮地回道。 「我不过就是问一句,你干嘛上来就怼我?」御风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姑娘,觉得今日的雪叶实在有点反常。 见御风委屈巴巴的样子,雪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赶忙换了副笑脸,道:「御风大哥,我和你开玩笑呢!」她指了指慕容琅的房门,问:「大将军这是在和苏姑娘说话?」 「嗯!他们二人正在议事。你若是无事的话,就回房吧。主子议事的时候,外面不许留人。」御风提醒她道。 「切!你以为我喜欢在这里待着?」雪叶撅着嘴,一脸为难的样子:「还不是因为有事找你。」说着,她拉着御风的衣襟,将他带离了房门口。 御风一见雪叶这动作,就知不是什么好事。他一把甩开雪叶的手,不耐烦地道:「你有话就说,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雪叶打量四下无人,便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御风大哥,苏姑娘怎么总和大将军待在一起呀?她是不是在缠着大将军?」 御风一听这话,脸立刻耷拉了下来,不客气地回应道:「我说雪叶姑娘,你一个姑娘家,整日里胡说些什么?苏姑娘何时缠着主子了?是主子有事要与苏姑娘商议,才把她请过来的。」 雪叶见御风动了气,便知自己的话说得有些欠考虑,于是陪笑道:「御风大哥,你莫生气嘛!我只是见他们二人总在一起,所以才有些好奇。」 「他们什么时候总在一起了?这一路上,除了议事,苏姑娘和主子连闲话都没说上几句。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要是再敢混说,污了主子的名声,毁了苏姑娘的清誉,我这剑可不是吃素的!」御风沖雪叶挥了挥手里的剑,想吓唬吓唬她。 雪叶被御风的动作吓得连着后退了几步,感觉这人不像是在闹着玩,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只好壮着胆子嘟囔道:「那我昨晚怎么见大将军从苏姑娘房里出来呢?」她的声音虽小,但也足够能让御风听见了。 御风一惊,立刻上前用手捂住了雪叶的嘴,紧张地道:「你瞎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雪叶被他捂得紧,脸瞬间憋得通红,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她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质问道:「我……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这个你怎么说?」 御风急得就差给面前这位祖宗跪下了。他不住地给雪叶作着揖,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小点声!当心让别人听见!」 雪叶见御风的样子,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一下就有了底气。她假意威胁道:「那你快点告诉我,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我就去告诉我家小姐,到时候闹起来,你可别怨我!」 御风没奈何地敲了几下脑袋,当即就泄了气。他都想改名了,他不是御风,而是「御疯」!昨晚他千防万防,怎么就没防住雪叶这双眼睛呢!真是要了命了! 他双手合十,愁眉苦脸地恳求道:「雪叶姑娘,好姑娘,这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实在要紧。你要是说出去,主子立刻就会撵我走,只怕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雪叶见御风说得郑重,便收了玩笑的心思。她本以为自己撞见了大将军与苏墨的「姦情」,但看御风这样子,似乎另有隐情。 「御风大哥,我刚才是吓你的,你别当真。你放心,你跟我说的话,我保准不对小姐讲。可我若不弄个清楚,心里总是不踏实。」她安慰御风道。 御风其实能够体谅雪叶的心思,他们这些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自然事事处处以主子为重,将主子的事当成自己的事。雪叶看到主子半夜从苏姑娘房里出来,难免不往别处想。
第236页 想到此处,他咬了咬嘴唇,对雪叶道:「雪叶姑娘有所不知。苏姑娘……苏姑娘她患了重病,现下谢公子不在,主子自己琢磨了一个医治的法子,想让她晚上睡得好些。昨夜才刚说试试,哪成想就被你看到了。」 关于苏墨中毒的事,慕容琅没有告诉给第二个人。但因为他在晚间给苏墨点穴时,需要御风在外面守着,慕容琅觉得要是不对御风讲明,时间一长,会让御风多心。于是,他谎称苏墨患了重病,影响到了睡眠,自己要想办法为她医治。但即便如此,慕容琅仍然严厉告诫御风,绝对不可以将此事泄露出去。 御风对于之前苏墨晕倒在地牢,他因为隐瞒不报而被主子训斥的事还记忆犹新。他以为苏墨这病可能和上一次的晕倒有关,那次主子动了好大的气,他差点儿被赶回玉京。为此,他打定主意,这回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有差池了。可谁知,竟然让雪叶撞破了! 「苏姑娘生了重病?」雪叶有些吃惊,怪不得她见苏墨的脸色一直不好,人也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又瘦了许多。「你可知是什么病?」雪叶关切地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道。主子没说,我也不敢问。」御风为难地道:「这事主子只告诉给了我一个人,所以,要是再有旁人知晓,主子一定知道是我给说出去的。要不是怕你误会主子和苏姑娘,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接着,他又千叮咛万嘱咐地道:「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可千万别告诉程小姐。就当我求求你了,我这命可都在你手上攥着呢!」 「御风大哥!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告诉小姐。」雪叶信誓旦旦地道。她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并不想害御风。何况她把这事告诉程玉姝,小姐没准儿又会多想。到时候她又得编无数个瞎话去哄,想想都觉得累。 「你赶快回房吧,要不待会儿程小姐出来找,看你在这里,难保不问。」御风道。 「好!那我走了。」雪叶定了定神,转身回了房。 …… 房内。 慕容琅立在桌前,见苏墨进来,让她过来到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然而,苏墨却只是向前走了几步,避开了门口,人却仍站着。 自从她出了地牢,两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不知是为了让慕容琅放心自己不会再刺杀他,还是避免两人见面无话可说的尴尬,在卫所的时候,每次慕容琅过来探望,苏墨都会让念夏或者敛秋陪在一旁。 后来苏墨随军上路,因为有程玉姝随行,她更是有意与慕容琅拉开距离。尽管两人多次在军帐中议事,但那时帐外多有士兵走动,声音嘈杂,多少削弱了两人独处的感觉。 现下,屋中只有她和慕容琅,不由又让她想起了昨夜的情形。苏墨往旁边挪了挪,想离慕容琅尽量远一些。而后,她才怯生生地问:「不知将军命我前来,是有何事相商?」 慕容琅从燕南天手里救下苏墨,又为她点穴助眠,本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缓解。然而没想到,眼前这人反而与他更加疏远,一副距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慕容琅带着气问道:「苏姑娘这是还想站到哪里去?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第138章 一步废棋 「我……只是见将军还站着,不好自己坐下……」苏墨努力辩解道。 「好!那我也坐,这下你可能坐了?」慕容琅像是在和苏墨赌气。他撩袍坐到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眼睛看着苏墨。 苏墨被慕容琅逼得无法,只得坐到了对面。 慕容琅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这是我让御风刚泡好的茶,你若是渴了,就自己取盏,自己倒。」 「是!多谢将军!」苏墨客气地回应着。 「将军,将军……」慕容琅被苏墨这左一个「将军」又一个「将军」早就弄得不耐烦。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忍受这种刻意的疏远。但其实苏墨这么称唿他并没有什么错处。她已恢復了女子身份,不便再与他称兄道弟。既然不能称他为「逸之兄」,那还能叫什么呢?总不能直接叫「逸之」吧?那样也太亲密了些。显然,「将军」、「慕容公子」这样的称唿是最合适的。只是他还不习惯而已。 「罢了!」慕容琅捻灭了心中刚要窜起的怒意,恢復了严肃的神色。他从袖中掏出字条,递给苏墨,道:「今早我收到暗桩的消息。数日前,他们从定昌出发,赶去勒都,再过两日便可到达约定地点。」 达腊被俘后,大周在与鞑靼签订的和约中,要求驻扎在定昌的二十万鞑靼兵后退千里,此后那里不可再派兵驻扎。因此,定昌的鞑靼守备军对于朔州卫,或者说对于大周的威胁已经解除。 此外,由于达腊是在离宫出的事,疑心颇重的达慕可汗怀疑宫里的奴僕或侍卫中混有大周的内奸,是内奸与慕容琅等人里应外合做下了此局。一怒之下,他下令将离宫中的奴僕和侍卫全部斩杀,离宫也被永久封锁。 至此,对于慕容琅早年间在定昌布下的暗桩来说,他们的使命趋于结束。除了留下少数几人继续维持茶庄的运转,以备今后有再次启用的可能,其余人则全部撤回朔州卫。不过,在他们回到卫所之前,慕容琅命他们先要配合完成此次的押解任务。 就在押解队伍从朔州卫出发的前几日,严恺飞鸽传书给暗桩,让他们按照将军的命令,提前到达距离勒都十里之外的察依尔,并着手准备所需物资。为防止信鸽被人截获,严恺没有向暗桩透露慕容琅到达勒都后的具体计划,字条上所用的也都是暗语。
第237页 此时,苏墨正拿着字条,认真地看着上面所写,面上掩不住喜色。她抬眼对慕容琅激动地道:「这么说,那个计划马上就要启动了?」 「对!」慕容琅点头应道:「队伍再有十日也将到达察依尔。我找你来,就是要再和你对一些细节。」 凭慕容琅对达慕可汗的了解,他担心,一旦押送队伍到达勒都附近,达慕可汗很有可能出兵将他们全部拿下。随后,他会以慕容琅的性命为要挟,反将景昭帝一军! 如若景昭帝为此掣肘,被迫妥协,不仅两国刚刚签订不久的和约会被撕毁,大周恐怕还要答应达慕可汗的一些无理条件。如若景昭帝不愿被胁迫而发兵鞑靼,那么两国之间就会再起战事。大周虽不惧鞑靼,但这样一来,幽冥毒的解药却是再也无法拿到了。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局面,他们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既可以保证押解队伍全身而退,最关键的是,他们还要能够拿到救命的解药。由于幽冥毒一事乃是绝密,慕容琅并未告知严恺等人,因此,出发前,严恺和廖章两位参将制定的只是一个押送计划。他们根本不知道将军在到达勒都后,还有另一件事要办。而能与慕容琅共谋此事的人只有苏墨。 押解路上,他们二人不断地完善着后续的计划。事关皇上和苏墨的性命,慕容琅绝不允许有任何疏漏之处。虽然两人已讨论过多次,但每一次讨论都能发现一些新的问题。尽管问题都不大,但有时候,恰恰是这种无足轻重的细节,会对整个计划造成致命的打击。 房内,苏墨神情专注,在一些环节上,有理有据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和意见。慕容琅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眸光晶亮,思路清晰,全然不像往日那样,虚弱得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喘口气。说到兴奋处,少女的脸上还会露出一抹颇有感染力的笑意,就像一袭春风拂过人的心尖。 「看来昨晚她休息得不错。」慕容琅心想。他已经很久没见苏墨笑了,一时间,感觉自己紧绷了一路的神经都舒缓了下来。待苏墨说完,只见慕容琅用手轻击桌案,道了声「好」!有了苏墨的补充,这份计划已堪称完美。「我这就飞鸽传书给暗桩,让他们到达之后,立刻开始准备!」 「事无万全,而且达慕可汗十分善变,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苏墨提醒他道。 「咱们?」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慕容琅一震。「咱们……咱们……」他在心里默默品咂着这个词。 苏墨没注意慕容琅的表情,她将字条用火烧了,随后恭敬地道:「将军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房了。」 「哦,那个,咱们马上就要启程,你赶快回去收拾收拾,别误了时辰。」慕容琅嘱咐道,也有意地用了「咱们」。 「是!」苏墨退了出去。 …… 玉京,禁城。 连着下了三日的雨,到处都潮哄哄,湿漉漉的,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殿内阴冷,周德忠躬身垂手立在青砖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上了年纪,受不住寒,再加上一到阴雨天,腿上的风湿症就会发作,疼得几乎快要站不住了。他只觉得浑身都冷,哪哪儿都疼。 书案后的男子已经坐在椅中,默了小半个时辰。他白净的手指从密密匝匝、绣满金线的袖口中伸出,无声地磨搓着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不清楚在想些什么。周德忠这辈子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儿,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但此刻,他觉得此人的心思,即便是自己也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案上,一顶簇新的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内,飘出了最后一缕沉水香,那人终于出了声。 「周公公!」男子唤道。 「咱家在!」周德忠没有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打了个哆嗦。 「公公是个有见识的。依你之见,燕南天这么多日都没有传回来消息,可是出事了?」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听上去倒减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厉,反而带着些许请教的意味。 「主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咱家了!」周德忠腿上一软,当即便跪了下来。主子的话貌似是在向他徵询意见,但语气却更像是一种试探。「难道说,他怀疑燕南天的失踪与自己有关?」周德忠心中暗忖。 此前文继先和梁义一起出事,如今燕南天又下落不明,主子难保不怀疑其中有暗鬼。而知道主子全盘计划的人,就只有他。看来,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撇清干系,证明自己对主子的忠心。 「本王不过就是想听听公公的想法,你紧张什么?」男子见周德忠跪下,面上似笑非笑,将手上的骨节按得「咔咔」作响。声音在静得落针可闻的殿内迴荡,使本就阴森的气氛又添了几分恐怖。「你只回答本王的问话便是。」 「是。咱家既然搭了主子的这条船,便就是将身家性命都繫于主子一人,凡事必以主子为重,主子才是咱家心里真正的主子。」周德忠小心翼翼地回道:「咱家身居大内,平日只顾着伺候皇上,再不然就是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哪里知道那么多呢。但既然主子问了,那少不得咱家就将自己个儿的心思,向主子明明白白地做个交代。」他将头埋的极低,额头几乎都要碰到地面。 「公公明白就好。你且将头抬起来,如常说话就可。」男子点点头,对周德忠的这一番说辞似乎极为满意,刚才还尖锐的目光此刻也变得柔和了些。
第238页 「是。咱家以为,燕南天身手了得,即便是慕容琅,想要拿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只不过……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正是这一身功夫,难免让燕南天妄自尊大,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听说他在那群主子豢养的死士面前,常以当家人自居,咱家真不知他是当的是哪个家?又是谁让他当的这个家?」说到此处,周德忠故意顿了顿,眼睛不经意地瞟向书案后那人,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 男子若有所思,见周德忠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便抬手道:「公公继续说,不用有什么顾虑。」 周德忠直了直身子,继而又道:「可那慕容琅是什么人?别看他生了一副君子的皮囊,若是狠起来,比狼还凶。而且谁也摸不透他的脉,活脱儿就是一只狐狸。说得好听是神机妙算,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诡计多端。这次燕南天与他撞上,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 其实,当周德忠得知主子与燕南天失去了联繫,不用掐指细算也知一定是凶多吉少。遇到慕容琅,不死是就是命大,若是被擒住了,那后面等着燕南天的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大周第一将军」的名号难道是浑叫的?可燕南天是主子为数不多的亲信,也是最为得意的干将。如果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简直就是在打主子的脸!他,不傻! 何况,周德忠对燕南天也有几分忌惮。此人神出鬼没,专行暗杀之类的勾当,而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说不准等他把主子送上御座,下一个被燕南天拧断脖子的就是他。若是此人能借着慕容琅的手除掉,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仅是好事,他还得想办法踩上几脚,也让主子知道知道,这个亲信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周德忠说完,就跪在地上等待着主子发作,但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书案后的一片沉默。好在这次没过多久,就听男子幽幽地嘆道:「燕南天这步棋恐怕是废了……」 第139章 提前静候 「哎~」周德忠嘆了口气,像是惋惜地说道:「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就怕……」 「你是担心他嚮慕容琅供出我的身份?」男子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周德忠心里所想,他像是意料之中地道:「这是早晚的事。即便他不说,等达腊回了鞑靼,慕容琅也会知道。」 「原先本王在意此事,不过是不想太早暴露。但燕南天这次出事,反倒让本王想明白了。事到如今,本王已没有了回头路。与其前怕狼后怕虎,不如放手一搏。反正本王手里还有一张王牌!」他微微一顿:「哼!那慕容琅即便知道谁在幕后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乖乖臣服于本王脚下?」 男子的面色如同今日的天气般阴沉,低低的声音里是极度的冷静。周德忠只觉得自己本已好转了些的腿,突然间又疼了起来。 「不过么……」男子露出邪魅一笑:「在那之前,我得给咱们这位将军准备一份大礼。朔州卫的将军府又该热闹了!」 周德忠被这笑声吓得一阵心悸。不知道他是因为上了年纪,容易心软,还是这位主子的手段越来越阴狠毒辣。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真的是对的么?周德忠在心里低嘆了一声:「事已至此,主子都没了回头路,我又何尝不是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周公公,那药是不是快用完了?」男子止了笑,抬眼看向周德忠,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嗯,是……是快用完了。」周德忠用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砖,手掌在袖中来回蹭着,暗搓搓地擦着手心里冒出的汗。 「没关系,达腊给的第二株蓝魄冥罗花很是及时。下一批药就快炼好了,三日后你捡个方便的时候,亲自找我来取。」说罢,男子唇角一挑,面露讥诮地道:「没想到皇上的身子这么硬朗,竟然撑了这么久。什么绝世奇毒,本王看也不过如此!」 周德忠静静地听着,背上早已汗湿一片。只听男子又道:「听说公公让手下找了几个地痞,借着醉酒,在顾惜衡回府的路上,把他的腿给打断了?」 「是。上次咱家听了主子的吩咐,原是想把顾大人除掉。但又一想,若是取了他的性命,到时官府介入,又是一桩案子。虽说花些银子就能摆平,但到底横生出一段枝节,还留了个把柄。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咱家不想给主子找麻烦。于是便想了个主意断了他的腿,让他无法来太医院当值就是。」周德忠战战兢兢地回道。 「嗯!公公说得有理,眼下还是稳着些好。本王就喜欢公公这种做事周全的。」说着,男子就像是突然才发现了什么似的,语带关切道:「看我,公公跪了这么久,竟忘了让你起身了。来,公公快请起,地上凉,你上了岁数,身子骨受不住。」 「咱家谢过主子!」周德忠闻言,毕恭毕敬地叩了个头,这才咬牙撑着身子,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男子继续道:「那现在是谁给父皇看诊?」 「以往皇上的龙体都是由顾太医照看。如今顾太医卧床,其他太医也不敢擅专,现在是轮流当值。只不过,顾太医出事前,请示了太医院现任院使,将谢鸿谢大人给请了回来。谢大人有时候会来给皇上诊诊脉,与太医们议议方子,倒也没什么妨碍。」周德忠如实说道。 男子「嗤」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太医院果然是一群废物,自己不忠用,又找了一个更不忠用的来。谢鸿那个老匹夫,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能看出个鬼?不过也好,倒便宜了我们行事。到时候,就让他给太医院背锅吧。」
第239页 天色昏暗,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雨点稀稀拉拉地掉在地上,就像鼓槌轻敲在锣鼓上的鼓点,而这鼓槌也敲在了周德忠的心上。他是趁皇上午睡的时候出来的,自觉在此处待的时辰已然不短。若是回去晚了,皇上醒来见他不在,到时又要费一番口舌解释。 男子看出了周德忠的心思,挥了挥手,道:「公公想必还有事要忙,我这里也没别的吩咐了,你退下吧。」 「是!」周德忠又行了一礼,忍着腿上的疼,一瘸一拐地往殿外走。 「公公出去的时候,烦劳叫外面候着的小太监进来一个,给添些香。」背后又响起了男子的声音。 看着周德忠出去的背影,男子抚了抚还有些温热的铜炉,喃喃地道:「有些人就如同这香一样,说不出哪里好,不过就是用得习惯了,懒得换。可再好的香又如何?早晚都有燃尽的时候。」 …… 数十日前,暗桩接到严恺的传信后,为首的「大掌柜」安排好茶庄的事宜,便率领二十余人从定昌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向察依尔而来。 「大掌柜」本名白杰,朔州人。家中世代务农,穷得叮噹响。他的上面有一哥一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娘受不住穷,在他很小的时候,跟着一个来大周做生意的鞑靼人跑了。后来有人说,那个生意人实际上是个人贩子,把他母亲骗到鞑靼之后,就转手卖给了当地人。他娘受不了鞑靼人的凌辱,趁人不备,一头撞墙死了。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白杰不知道,但从那时开始,他就恨上了鞑靼。再后来,朔州卫招募新兵,他瞒着他爹报了名,没想到还真被选上了。他爹知道以后,觉得这倒也是个出路,总比一辈子干农活强。而且白杰进了军营,不仅省了家里的嚼用,还能挣钱补贴家里。要是以后再立个大功,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白杰人十分机灵,学东西快,操练时不惜力,还有点小计谋。教头给他分派的几次任务,他都完成得十分出色,时间长了,就被章参将留意上了。那时候朔州卫缺人才,章参将觉得此人是个好苗子,便着意培养。后来,白杰学会了鞑靼语,正巧慕容琅准备在定昌布设暗桩,便派他带着朔州卫的士兵,假扮客商前去筹建。 白杰等人到达定昌之后,经过细緻的观察,发现大周的茶叶很受当地人,特别是皇室的欢迎。而他们正好可以借从朔州进货的机会,往来两地传递消息。于是,他决定以茶庄作为掩护,在城内潜伏下来。随着「茗轩茶庄」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对定昌和离宫的渗透也越来越深。这些年来,为朔州卫贡献了许多价值极高的情报。 白杰和兄弟们是几日前到达察依尔的。 察依尔位于勒都之外十里处。当地零星分布有五个村子。草原幅员辽阔,这些村子之间相隔都很远,最远的,跑马也要跑上两个时辰。察依尔则是对这些村子的统称。 村里都是以放牧为生的牧民。他们大多数时候就是在草原放牧牛羊,每个月会去勒都城内贩卖皮毛、肉干或是奶酪、奶砖什么的,顺便再买回一些日常生活所需。由于他们长期在草原生活,消息极为闭塞,即使村与村之间都很少联繫,更不用提察依尔之外。 察依尔偶尔会有从别的村子迁徙过来的牧民,也有做生意失败、重操旧业做回牧民的商人。白杰等人长期在定昌生活,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样貌举止,都与鞑靼人别无二致,而且他们个个都说得一口流利的鞑靼语。因此,这些人的到来并未引起村民的怀疑。 白杰和二十几个兄弟分头在这些村子里转悠了几天,迅速摸排这里的情况。在再三确认此地没有鞑靼皇室安插的眼线之后,他们从几个牧民手里或买或赁了几个闲置的院子,又买了些牛羊,然后便在几个村子里安顿了下来。由于他们都是分开行动,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村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其实是一伙的。 在等待押解队伍到达的日子里,白天,他们一部分人赶着牛羊到草原上放牧,一部分人则去勒都城内按照慕容琅的命令採买物资。入夜,他们则会悄悄聚集到其中一处院中,开挖地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0章 销声匿迹 十日后。 今夜天空阴沉,月光比平日要暗淡上几分,星星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努力地透出几缕微弱的光线。天上不时有雨丝飘落,虽然不大,却给本就漆黑的草原笼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一臂之外就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样的天气,牧民们早早就熄灯睡觉,牛羊也都归了圈。方圆几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吠,才让路过此地的人知道这里不是荒村。 押解队伍终于抵达了察依尔。 白杰提前收到消息,早早就带着兄弟们等在了距此地两里处的官道旁。他们举着火把,为押解队伍指引着方向。终于,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车轮撵过地面的声音,随后不久,就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列队整齐地向这边走来。 白杰等人立刻打马上前迎了过去。待慕容琅的身影出现在火把照亮的范围里,他们面上一喜,赶忙跳下马背,跪地行礼道:「白杰及众兄弟拜见慕容将军!属下们已在此恭候将军多时了!」
第240页 「停!」慕容琅见到白杰他们,抬起手臂,示意身后的士兵停下。随后,他下马走到白杰身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其他兄弟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慕容琅拍了拍白杰的肩膀,道:「白杰,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白杰自从被派往定昌,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与朔州卫之间只是靠传递消息保持联繫,他和慕容琅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即使上一次慕容琅与苏墨去定昌执行任务,白杰都没有露面。现在茗轩茶庄进入静默期,白杰等人被召回,他们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 白杰看着久违的慕容琅,高兴得满眼是泪,激动地说道:「真想不到我与将军还有再见面的一天。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什么都没变,风采更胜从前!」 慕容琅握着白杰的手臂,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着他。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的沧桑,为了贴近鞑靼人的样貌,他还留起了络腮鬍子,长出了肚腩,更显得稳重了不少。「这些年辛苦你和兄弟们了!」慕容琅感慨道。 「将军说得哪里话!我们能为将军效劳,高兴还来不及呢!」白杰抹去了眼中的泪,笑呵呵地回应。慕容琅的到来让他心里感到格外的踏实。 程玉姝、苏墨和御风、雪叶跟在慕容琅的后面。几人相互见礼,略略作了寒暄。白杰见到苏墨,得知她就是跟着将军,把达腊从离宫中劫走的那位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眼中既有讶异,又带着敬佩。「将军治军有方,如今的朔州卫,可真是人才济济!」他不由赞嘆道。 慕容琅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不想过多解释,便正色向白杰问道:「我命你准备的东西,你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将军,属下已按照您的命令,将所有物资备齐。现下就在后面的马车上。」白杰回身,用火把照了照不远处的马车。那里,有几个他带过来的兄弟正围在马车周围,手里也都擎着火把。 慕容琅顺着火光看去,果然见几辆平板马车上堆着几摞高高的东西,可仔细一看,竟是一捆捆的牧草。他皱了皱眉。 「将军别误会,我们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在外面铺一层厚厚的牧草。真正的东西就在牧草下面。」白杰解释道。 「做得好!」慕容琅着重地点了点头。他转身面向身后的士兵,命令道:「众士兵听令!立刻分成五小队,每队跟着白杰带领的兄弟们分头行动。」 「是!」士兵们低声回道。 原来,此前严恺在给白杰的传信中,命他们到达察依尔后,要准备好上千套牧民的装束。这些装束为的就是用在此时。 不过一下置办如此多的衣服,很容易引起旁人怀疑。于是,白杰将兄弟们兵分几路,命大家通过不同的方式筹措。因此,这些衣服有的是从较远的村子里收购来的,有的是从勒都城内的成衣店购买来的,还有的则是拣牧民丢弃的旧衣。什么样式的都有,新旧程度也各有不同。但这样一来,反而便于士兵们掩藏身份。 此刻,大雾和黑夜就是最好的屏障,士兵们不用找地方遮挡,直接就在草原上做起了变装。他们常年在卫所风吹日晒,全都是肤色黝黑,皮糙肉厚,加上终日操练的缘故,身形健壮,虎背熊腰。等换上这些衣服,打眼看去,几乎和彪悍的鞑靼牧民没有什么区别。 一阵风贴着地皮吹过,押解队伍就像变戏法一样,刚才还是一身戎装的大周精兵,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变成了察依尔村子里,再普通不过的牧民。白杰和兄弟们将士兵们换下来的札甲和佩剑装到马车上,用牧草裹了个严实。 紧接着,慕容琅一声号令,分成五队的士兵们暗夜行军。他们高抬脚轻落歩,悄无声息地跟着白杰他们分散进入了察依尔的五个村子。达腊则被押进了提前挖好的地窖之中…… …… 次日一早。 许是因为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天气极佳。天空就像被水洗过一样,碧蓝澄澈。大朵大朵的云彩飘荡在天上,在日光的照射下,在草原上投下斑驳的倒影。鞑靼的季节虽然比朔州要晚一些,但此时也已草青叶绿,一派生机盎然。 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好不容易可以停下来做个彻底的休整,无论是慕容琅等人,还是士兵们,精气神都格外地好。 白杰为慕容琅和程玉姝、苏墨安排了一处单独的院子,并让跟着他的两个小兄弟伺候几人的饭食、用水。此时,众人都已各自在屋内用完早饭,御风正准备去叫白杰过来议事,可巧白杰就进了院子。 「白大哥来得正好!」御风道:「主子正说让我去找你,你就来了。」 「我还怕自己来早了,扰了将军好眠。」白杰爽利地回道:「我也有事要向将军回禀,请御风兄弟帮忙通传吧。」 「好!你且稍等。」御风三步并两步地进了屋。 不大一会儿,白杰就被叫了进去。他嚮慕容琅行完礼,正要开口,只听慕容琅道:「稍等,等苏墨来了,大家一起商议。」 话音未落,苏墨便走了进来。昨夜众人歇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慕容琅依然为苏墨点穴助眠,并让她今早用过饭就过来,有重要的事谈。苏墨记在心里,天一亮便起身收拾停当,在房里等着。刚刚她见白杰进了慕容琅的屋子,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就起身往这边走来。
第241页 白杰打量着苏墨,昨晚光线太暗,他对这位姑娘只瞧了个大概,今日一见,方才明白为何将军要选此人假扮芳菲。这位苏姑娘果然与那个艷绝鞑靼的舞姬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她的美有种世间少见的超脱凡尘之感,让人见之忘俗,而芳菲则因为常年混迹于市井,沾染了太多风尘气。 不过,苏墨虽然气色勉强说得过去,但却像是带着股病气,身子骨显得十分单薄。白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凭着这副身板,将达腊从离宫中带出来的。但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等苏墨与他和慕容琅见了礼,几人立刻围在一处,商讨起接下来的计划。御风则在屋外把守。 白杰听慕容琅说完才知道,原来他们此行不止是向鞑靼王庭送还达腊这么简单,还要拿到幽冥毒的解药。关于幽冥毒,白杰从未听说过。但从慕容琅的话语里,他能感觉到,此毒应非寻常之物,因为它竟然要用鞑靼的国宝——蓝魄冥罗花来炼制。 「将军,我在定昌的时候,因为与离宫的採办混得很熟,从他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此花的传闻,或许对您这次的计划能有些帮助。」白杰认真地道。 「哦?具体是什么?说说看。」慕容琅眸光一亮。 「好。」白杰说着,将他知道的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蓝魄冥罗花,此花虽然被视为鞑靼独一无二的珍宝,但平民老百姓却将它称之为『洗金花』,也有人叫它『败家花』。原因在于,浇灌此花的水十分特殊。」 「我听说,是先要将金块泡在水中,晒上三日,这样得来的水才能浇花。由于整个过程就像将金子洗了一遍,故而得名『洗金花』。」苏墨在一旁接话道。 「苏姑娘说得不错,正因如此,这种花一般老百姓是养不起的,加上它的数量稀少,几乎全部被鞑靼王庭搜罗了起来。有一次我请那个採办吃酒,他喝多了告诉我,蓝魄冥罗花珍贵至极,即便是离宫中也不得见,全都被养在了勒都的皇城内。达慕可汗甚至为它专门开了一个殿阁,请奴僕精心照料。」 「你可知这个殿阁叫什么?」慕容琅紧跟着问。 白杰摇摇头,当时他只是当八卦顺耳一听,哪里知道此花竟如此重要。别说是他,即便鞑靼皇城里的人,也无非只当此花是个名贵品种,根本想不到还能和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幽冥毒」扯上关系。 「白大哥说的这些已经很有用了。剩下的,我们一定有办法打探到。」苏墨见白杰神色有些懊恼,当即出言宽慰道。 「可……你们为何要找幽冥毒的解药呢?难道说有人中了毒?」白杰好奇地问向苏墨。 「这个么……」苏墨有些犹疑,她拿不准是否应该告知他实情。 「先不说这个。你在定昌这么久,可知道关于鞑靼皇室的消息?」慕容琅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听说,达慕可汗的妻子阿回那可敦十分不简单。」 第141章 孤家寡人 白杰见将军不愿继续幽冥毒的事,便知此事不是他能打听的,立刻收了话头。他今日来见慕容琅,本就是为了禀告鞑靼皇室的消息,此刻见慕容琅发问,忙不迭道:「说到阿回那可敦,就不能不提她背后的家族。阿回那在鞑靼是一个古老的姓氏,这个家族已在这里生活了几个世代。」 白杰打开了话匣子:「据说,他们最初也是以放牧为生的牧民,但他们的祖上极为有头脑,他们用贩卖牛羊所得的钱物,购买和圈占水草丰美的土地,而这些土地在当时并不值钱。经过几代的积累,如今,鞑靼最好的草场几乎有八成都在阿回那家族的手中。」 「他们将这些草场和草场上数以万计的牛羊租赁给牧民,让牧民们为他们打理草场,为他们放牧,每年向他们缴纳银钱。就这样,阿回那家族成为了鞑靼最富有的家族,甚至超过了皇室。」 「但是,这个家族并不满足于此,他们希望自己的财富和地位能够得到巩固,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为此,他们开始将势力向皇室渗透。」 「当年,达慕可汗的父亲、已故的老可汗有十几个儿子,孔武有力者有,善于谋算者有,但当时还是少女的阿回那可敦却偏偏看上了毫不起眼的达慕,并嫁给了他。有人说,是因为达慕年轻的时候生得英俊,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母亲出身不好,达慕更便于掌控……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藉助阿回那家族的势力,达慕真的从王位争夺的腥风血雨中搏杀了出来,最终坐上了可汗之位。」 「不过,在达慕可汗执掌鞑靼王庭后,他赫然发现,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竟然都出自这一家族,他处处受到挟制,尤其是在达腊出生后,这种态势就变得愈加明显。他开始怀疑,阿回那家族的真正目的,是要将鞑靼牢牢地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因此,他们要扶持一个带有自己血脉的人上位,而这个人就是达腊王子。」 「自从发现了这一点,达慕可汗对达腊的感情就变得十分微妙。虽说仍有父子亲情,但这样的情感随着达腊的成年越来越淡漠,加上他本性多疑,现在更是将达腊当成他最大的威胁,时时加以堤防。」 白杰陆陆续续地说着。慕容琅和苏墨听得专注,看来鞑靼皇室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各怀心思,如今已几乎到了撕破脸的程度。 怪不得达腊常年生活在定昌离宫,不与达慕可汗亲近;怪不得他图谋绥、漠和伊三州,并妄想拿下朔州,进而攻入玉京,因为这样才能加快他上位的步伐,让一切来得名正言顺;怪不得在达腊被擒后,达慕可汗并没有立即动作,而是过了好些时日,才派了个使者前来大周议和,全然不像一个即将失去儿子的父亲那样急迫。
第242页 原因正在于此! 「将军可能想不到,定昌离宫中的奴僕和侍卫悉数被杀,固然是因为达慕可汗疑心其中有大周内奸之故,但实际上,下令斩杀他们的却是阿回那可敦。而阿回那可敦的用意是在于灭口。」白杰继续说道。 「对于达腊被抓去大周,鞑靼皇室对外一直宣称是他在与将军作战时,不幸被俘。试想,如果离宫中一旦有人将真相泄露出来,那么鞑靼皇室的面子受损还是小事,更要紧的是,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影响达腊日后的上位。这才是阿回那可敦最在意的。为此,她不仅下令屠宫,就连盛喜班的一干人如今也已不知所踪了。」 听着白杰所说,慕容琅和苏墨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相互对视了一眼:白杰的情报价值极高,只是他们如何才能加以利用呢? …… 勒都王庭。 「啪」地一声,王座上的达慕可汗一掌拍向面前的几案,案上的酒壶被震得弹起老高,随后掉落在地上,滚到了正跪在台阶下的突日和腿边。 突日和今年二十出头,别看年纪不大,却已做到了勒都守备军统领,负责勒都城的守卫。由于鞑靼显赫的皇室贵族和王公大臣都居于此,因此城内的守备极为严密,守备军统领一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突日和之所以能做到这个位子,除了骁勇善战之外,还在于达慕可汗看中此人是平民出身,不与皇室中任何一派的势力有所牵连,对他有绝对的忠诚。 「你再说一遍!」达慕可汗怒瞪着眼睛,看向突日和说道。 达慕可汗说起来只有四十多岁,但或许是草原的风沙催人老,也可能是宫廷的内斗让他竭尽了心力,他看上去就像个年逾五十的长者,满头花白的捲髮和眼角层层堆叠的皱纹中,似乎都藏着不能为外人道的心计。 不过,到底是执掌了鞑靼几十年,他通身的气度有着不同常人的威仪。再加上身体发福,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每个音节都彰显着君主的底气。刚刚那一声问话在殿中久久迴荡,压迫感瞬间拉满,吓得突日和不敢抬头。 他松了松领口,深吸一口气,再次回禀道:「回可汗,慕容将军的押解队伍自二十余日前从朔州卫出发,前往王庭。按照日子推算,这几日就应到达勒都。然而,守备军一连三日派出骑兵查探,都未发现押解队伍,也没有看到王子的囚车。他们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混帐!」达慕可汗一把将案上装有果品的银盘挥到地上:「那不是几个人,而是足足有一千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达慕可汗如此震怒是有原因的。自始至终,他根本没打算让慕容琅带着达腊进入都城。他的算计是寻个藉口,以慕容琅藐视鞑靼王庭为由,派出守备军将他们在勒都城外围剿,目的就是抓住慕容琅以要挟大周。 他不仅要以这位大周第一将军为筹码,推翻那份极为羞辱的和约,还要向大周索要更多的东西。而达腊王子在此次混战中,将恰好被「误伤」致死。 达慕可汗要的就是这样的一箭双鵰! 因此,他命突日和这几日密切注意草原上的动向,要在慕容琅的队伍抵达勒都前,将其进行拦截。可是……人呢? 突日和将头压得极低,他想不通的是,朔州卫此前曾通过信使向鞑靼王庭呈递过信函,告知了他们的启程日期。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再过两日,押解队伍便将到达勒都。他的骑兵连日向勒都的南方一带搜寻,但草原上除了放牧的牧民,就再无别的。 其实,突日和手下的兵马找不到慕容琅,倒真不是因为他们偷懒或者不上心。出了勒都城,便是茫茫无际的草原。依常理讲,别说一个接近千人的队伍,就是一头牛、一只羊,都无处遁行。 既然骑兵们在草原上没见到人,突日和也想过,或许慕容琅的队伍是躲进了村子里休整。但到过草原的人都知道,在草原上,村庄就像天上的星星,分布极为分散。有时候要走上好几里才能见到一户村落。若是将勒都附近的村子挨个查找一遍,恐怕没有一两个月是完不成的。 「还请可汗再宽容些时日,我们会加快搜寻速度,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必会立即回禀!」突日和恳求道,不过他也说不好到底还需要多久,需要几天。 「一群废物!」达慕可汗气得哆嗦,身上的肥肉跟着一阵乱颤:「继续探!继续报!」 「是!」突日和抱拳领命,飞也似的退了出去。他担心再晚半步,没准儿脑袋就要搬家了。 达慕可汗在王座内喘着粗气,心中喃喃自语:「要是阿鲁瓦还在……」 以前阿鲁瓦在的时候,作为鞑靼的军师,都是他为达慕可汗出谋划策,对抗阿回那一派的老臣。二人联手,不仅数次拆穿他们的阴谋,还打败了草原上的其他异族,让达慕可汗的王座坐得还算稳当。 但是,阿鲁瓦功高盖主之后,野心日渐膨胀,有了自己称汗的想法。他开始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并且敢违背达慕可汗的意志行事,这让达慕可汗有了忌惮之心。 阿回那的势力固然可畏,但对阿鲁瓦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达慕可汗开始戒备阿鲁瓦,只给他三万兵权。好在不等达慕可汗出手,心浮气躁的达腊受阿回那一族的怂恿,就想欲先除掉阿鲁瓦。两人纷争不断,这倒让达慕可汗乐得轻松,只在一旁观看两虎相争的好戏便可。
第243页 终于,阿鲁瓦在去年起兵造反,不过还不待他成事,就死在了慕容琅的手上。阿鲁瓦没了,达慕可汗只能重新物色人选,突日和便是在这个时候落到了他的眼中。然而,突日和毕竟年轻,心机还嫩得很,远不如阿鲁瓦深沉,这让达慕可汗反而念起阿鲁瓦的好。 达腊被慕容琅生擒,达慕可汗觉得这是长生天显灵,他真想让这个儿子在大周的地牢里自生自灭,大不了以后从那些阙氏生的儿子中选一个继承王位。但阿回那可敦和众多大臣在他面前再三逼迫,称达腊乃是鞑靼王子,王子落入敌国之手,成为阶下囚,将是鞑靼永久的耻辱。他们要他不管使用什么方法,必须将达腊救回来,否则他就是鞑靼的罪人!阿回那家族当初是怎么让他坐上的王位,现今就可以怎么让他滚下来! 达慕可汗无法,只得与大周签订了和约,但这也让他与阿回那可敦的关系跌到了冰点。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达慕可汗一人。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而阿回那家族的势力却对他越逼越紧…… 第142章 一男两女 两日后,黄昏。 达慕可汗正在洪禧殿与众位大臣议事。反正无论什么事,只要不涉及到阿回那家族的利益,这些老头们无非都些陈腔滥调、老生常谈,可达慕可汗又不得不走这一遍过场,好让他们知道他不会擅专。就在达慕可汗昏昏欲睡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突日和的声音:「勒都守备军统领突日和有要事求见可汗!」 达慕可汗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对身侧的亲信乌卓木道:「让他进来!」 「准!」乌卓木听后,向殿外高声宣道。 突日和听到殿内宣见,快步走了进来,屈身下跪,对达慕可汗道:「启禀可汗,大周将军慕容琅已进入勒都,现正在皇城南门外请求觐见!」 「什么?」达慕可汗「腾」地一下从王座中站起。大臣们也为之一震,互相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地想「我们的王子这是回来了?」 达慕可汗看了乌卓木一眼,乌卓木会意,朝殿内的几位大臣道:「时辰不早了,今日议事完毕。请大人们回去休息吧。」这是让他们退下的意思。 「是!」大臣们向达慕可汗告退,陆续走出了殿内。慕容琅已到,但可汗却有意避开他们,这里面一定有事,但他们却丝毫不担心,反正这个可汗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他们之所以还愿意对他毕恭毕敬,不过就是看在他仍是可汗的面子。但这个局面随着达腊王子的归来,也许很快就要有变化了。 待最后一名大臣出了殿,乌卓木将殿中其他奴僕也遣散了。此刻殿门紧闭,殿中只有达慕可汗、突日和与乌卓木三人。 「突日和,你究竟是怎么做事的!」达慕可汗的手紧握着扶手上的兽头,强忍着怒意道:「我之前不是有旨,让你将慕容琅……」 「可汗的旨意,属下哪敢不遵?」突日和接话道:「但慕容将军来是来了,可身边只有他的未婚妻和一名丫鬟跟着,没看到达腊王子,也没见到押送随行的士兵。而慕容将军就连佩剑都没带。」 「什么?」达慕可汗难以置信,再次向突日和确认道:「只有三个人?」 「是,是的!」突日和回道:「侍卫们回禀的时候,属下也觉得奇怪,就亲自去城门处查验。来人确实是慕容琅。至于达腊王子么……他说先要见到可汗您,才能交出王子。属下担心冒然出兵将他擒拿,会对王子不利,便放他进了外城。眼下他们在皇城外候着。」 「这个慕容琅果然有一套!」达慕可汗捋着浓密的络腮鬍,心道:「看来,他是料到了本汗的心思,故意来了这么一手。这样一来,本汗反而不敢将他如何了。」 「关于此事,你怎么看?」他转而问向突日和。 「以属下之见,这里面恐怕有诈!」突日和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明明是奉旨前来送还王子的,但如今王子没见到,他却要进入皇城。属下猜测他是想对可汗图谋不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座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笑声让突日和心里发毛,他不明白可汗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说得对,还是在嘲笑他想错了? 「图谋不轨是一定的。这个慕容琅,最是狡猾多端。他带上两名女子大摇大摆地进入勒都,无非是想让城内的百姓们都看到,他一没有士兵,二没有武器。如果这样都被本汗拒之门外,倒显得是本汗怕了他。」达慕可汗说道。 「是!可汗说得有理。」突日和满头是汗,看来是他草率了。 「不过,本汗倒不知道慕容琅竟然成婚了?他不是一直都不近女色的么?」达慕可汗问道。当初,在鞑靼与慕容琅的几次对战中,他曾想过使用「美人计」,用女色迷惑这位将军。但阿鲁瓦告诉他,慕容琅性子冷淡,对女人不感兴趣,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男子。这让达慕可汗纳闷了好一阵子,甚至以为慕容琅喜欢男人。 「并非成婚,而是订婚。此事不是什么秘密。不久前,有往来朔州和勒都之间的商人在茶坊里提过一嘴,说他的未婚妻姓程,是朔州知州程卿筠的妹子,他们的父亲是大周的朝廷重臣,所以这位程小姐也算是出身名门,是一位大家闺秀。这事儿现在勒都城内的人都知道。」突日和如实回禀道。
第244页 慕容琅的美名不止局限在大周,鞑靼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儿、甚至皇室中的公主都暗地里倾心于他。只不过由于两国一直呈敌对态势,姑娘们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偷偷打听关于他的消息。有贩卖女儿家所用之物的商人看中这一点,每每到朔州进货,都会搜集关于慕容琅的传闻,为的就是通过此举吸引鞑靼的女孩子购买他们的货品,甚至有时候还会夹带慕容琅的画像回来卖钱。 「呵,成婚、订婚,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娶老婆的意思。」达慕可汗直白地道:「但是,跟在他身边的女子真的是他的老婆么?」 「这个么……」突日和迟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高举过头顶,道:「这是慕容将军递交的国书,以及他和他未婚妻的印信,请可汗查验。」 乌卓木走下台阶,将突日和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呈给了达慕可汗。达慕可汗看了眼国书,里面无非就是将两国的和约再次重复了一遍,提醒他务必奉行。而那两枚印信他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刻,慕容琅的那枚不用说,自然是真的,至于他未婚妻的那枚么,从形制上看,也确实不像是假的。 「说起来,慕容将军的未婚妻容貌确实美丽,看上去与他十分登对。」突日和补充道。 「现在说的是她的身份,没问你漂亮不漂亮!」见突日和始终抓不住重点,达慕可汗很是头疼。 朔州被慕容琅守得像个铁桶,鞑靼始终无法安插眼线进去,以至于他两眼一抹黑,像个瞎子,连慕容琅的未婚妻长什么样都无从知晓。不过,同样的,为了防止有大周的内线渗透进皇城,他要求皇城内的奴僕和侍卫必须出自鞑靼本地的世家,血统必须纯正。 这虽然使得慕容琅无法在勒都设立暗桩,却也导致了鞑靼上至朝堂后宫,下至军队僕从,均与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时候,达慕可汗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层层蛛网缠住的猎物,挣不脱又逃不掉。 「还有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突日和被达慕可汗申斥,心里有些犹豫。 「有事就说!本汗最烦吞吞吐吐的。」达慕可汗将国书和印信交给乌卓木,让他将国书留下,印信还给突日和。 「是。跟着慕容将军未婚妻一起来的丫鬟,依照属下的眼光,感觉比那位未婚妻还要美上几分,就像是长生天派来的神女。而且她长得与咱们鞑靼有名的舞姬芳菲姑娘很是相似。」突日和将印信放进怀里,对达慕可汗说道。 达慕可汗听完突日和说的前半句,正要骂他不开窍,作为守备军统领都不知道应该将心思放在什么上头,但待他听到后半句,立刻止了声。 「长得像芳菲?」他幽幽一笑,在心里念叨着。看来慕容琅将那位在离宫中劫走达腊的姑娘也带来了。达慕可汗的兴趣一下就被吊了起来,他想亲眼看看达腊那个蠢货当初是栽在谁的手里的。 「准慕容琅三人进入皇城,本汗就在这里见他们。」他对突日和道。 突日和领命,正要退下,就听站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乌卓木道:「且慢!请可汗三思,听闻那个慕容琅一向做事不按常理,今日他轻装简从,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可汗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可如今他人就在皇城门口,还递交了国书,本汗要是避而不见,传出去是咱们理亏。再说,达腊现如今在他手上,本汗即便不想见,可敦可会答应?只怕她已经在来洪禧殿的路上了。」 果不其然,达慕可汗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殿外有奴僕高声道:「阿回那可敦到~」还不待达慕可汗示意乌卓木宣见,只见殿门被一把推开,阿回那可敦已经款步走了进来。 阿回那可敦比达慕可汗小十几岁,虽然生过孩子,但因保养得宜,身材依然如少女一般。只是她长了一张鞑靼人典型的圆脸,面部扁平,颧骨突出,加上蹋鼻樑、丹凤眼。平心而论,与「美女」两个字的距离有些远。 如若不是因为她背后的家族实力非凡,当年达慕可汗也不会愿意娶她为妻。所以在阿回那可敦生下达腊之后,达慕可汗就很少再主动碰她,即便有,也都是敷衍了事。加上后来,阿回那可敦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准许达慕可汗娶了几名阙氏,两人就很少睡在一处了。同床都还能异梦,何况不同床呢? 「可敦拜见可汗,愿长生天永远庇佑可汗!」阿回那可敦面向王座,恭谨行礼。 「可敦快快请起,来本汗旁边坐。」达慕可汗抬手回道。他知道,他的这位可敦拜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这个王座。 「谢可汗!」阿回那可敦再施一礼。 两人笑得真切,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对伉俪情深。但乌卓木和突日和心里都明白,这不过都是些表面功夫,可敦和可汗相互较量演技罢了。 「听说大周的慕容将军已经到了?」阿回那可敦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挑明了来意。刚刚退出殿的大臣中,早有人给她递了消息。 「是!人已经在皇城外了。」达慕可汗回道:「我正要命突日和将他们带进来,可巧可敦就来了。」 「这么说,我儿达腊也回来了?」阿回那可敦眼里掩饰不住喜悦。 「按道理应该是这样,但突日和并未见到达腊。」达慕可汗看着阿回那可敦,似乎很享受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的神色。
第245页 「没见到我儿?那他人呢?」阿回那可敦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局面,焦急地道:「突日和,还不快快让慕容琅进殿回话!」 突日和看了眼达慕可汗,,没有动作。他是可汗的人,只奉可汗一人的命令行事,不受可敦指挥,但阿回那可敦一直想突破这个边界。 达慕可汗沖他使了个眼色,道:「就听可敦的,还不快去!」 「是!」突日和心领神会。 第143章 一个破绽 皇城外。 慕容琅、程玉姝、苏墨骑在马上,正在等候侍卫的通传。此番,慕容琅未带一兵一卒,甚至连佩剑都没带。因为他知道,以达慕可汗多疑的性子,带上这些,他们就进不了皇城了。 在慕容琅和苏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将苏墨「顺理成章」地送进皇城之内。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却出了一个意外。 这日清晨,匆匆用过早饭,苏墨就开始梳洗打扮。为了让达慕可汗一眼认出她就是那名假扮芳菲的女子,她必须再次画上芳菲的妆容。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等物,白杰已经为她准备好,而苏墨对于如何打扮得更像芳菲也是轻车熟路,只是…… 苏墨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几套衣裙,犯起了愁。 这些衣裙都是舞姬所穿的样式,想是白杰为了让她看起来就是那个在定昌离宫、为达腊献舞的舞姬,特意命人买回来的。但是她此去皇城和去离宫的所为不同,拜见达慕可汗涉及两国邦交,是正事,也是大事,穿成这样实在不合礼仪,而且反而容易暴露他们的目的。可现下再去重新採买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有什么就穿什么吧。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苏墨心里想着。她特意挑了一件相比之下露得不太多的裙子换上。从镜中看去,女扮男装的苏墨消失了,屋中只有鞑靼舞姬芳菲姑娘。为了防备达慕可汗临时起意让她献舞,苏墨在收拾停当后,便走到院中,准备温习一段香君娘子教她的舞蹈。 就是这支舞,引来了雪叶的注意。自从在御风那里得知苏墨生了重病,大将军每晚都要为她止疼助眠,雪叶便日夜留意两人的动静。对于苏墨,站在程玉姝贴身丫鬟的角度,她要防备这两人之间产生男女之情,但站在女孩子的角度,特别是同为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的角度,她对苏墨又有些心疼。 今早她出屋去叫程玉姝起床,刚走到院子里,就见苏墨穿着舞姬的裙子翩翩起舞。这让她一下就想起此前她陪小姐在朔州城内的教坊中,看苏墨学舞的情景。「苏姑娘这是又要和大将军外出执行任务了?」雪叶心里想着。上一次苏墨打扮成这个样子,就是和大将军一起去了定昌。 等她把程玉姝叫起来,将此事一说。程玉姝不顾自己只穿着中衣,就跑到了窗边。果然,苏墨身穿一袭桃夭色的舞衣,正在认真地练习着舞步。舞衣轻薄,包裹在苏墨身上,将她纤细的身形勾勒了个清楚。天鹅一般修长的脖颈下,诱人白皙的胸脯仅用一块似有若无的绞纱遮挡,充满了十足的魅惑。 只见她时而一连十几个原地迴旋,时而腾空跃起,跟着一个漂亮的倒踢紫金冠。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她无双的姿容和超群的舞姿让人仿若置身仙界,神思都被眼前的仙女所吸引。 程玉姝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心里想着:「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苏墨和慕容公子单独去执行任务。」此前她无名无分,不能跟着慕容琅也就罢了。这次她既然随了军,无论如何不能再任由此二人孤男寡女待在一处。 「雪叶,」程玉姝火急火燎地唤道:「衣裳我自己可以穿!你赶快去打水,我要洗漱!」 「是!奴婢这就去。」雪叶听到小姐话语中带着颤音,赶忙拿起铜盆取热水去了。 程玉姝着急忙慌地洗漱完,简单上了个妆,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出了屋门。此时,苏墨已经练完舞,她回屋收拾了几件衣裙,又在包袱里塞了几件首饰钗环、脂粉香膏,系好外氅,便向外走。 「苏姑娘!」程玉姝叫住了她。 苏墨正想着刚才的舞步,身上的疼痛让她有些动作不由自主地变了形,不过煳弄煳弄达慕可汗应该还是可以的。她听到有人叫她,脚步一顿,抬起头见程玉姝正站在房门口,向她这边看着。 「程姑娘?你这么早就起来了?你叫我可是有事?」苏墨道。 程玉姝上前几步,走到苏墨跟前,故作镇定地问道:「苏姑娘,你这是要出门?」 「嗯。等下我要同将军去勒都,觐见达慕可汗。」苏墨紧了紧背上的包袱。 程玉姝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苏墨,而后才道:「你去见鞑靼的可汗,就穿……这个?」 苏墨也知道身上的衣裙过于透、过于露,可又不知道该怎么给程玉姝解释。就在她兀自琢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琅玉般的声音:「你们两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程玉姝和苏墨同时转头看去,只见慕容琅身着大周三品豹纹官服,头戴梁冠,腰束革带,外罩一件空黛色披风,正站在院门处,看着她们二人。青年容貌俊美,身姿挺拔,被微风吹起的袍脚为他平添了一抹潇洒飘逸,端的是丰神异彩,一表非凡! 因今日要出发前往勒都,他一早起来,去旁边的院子叮嘱了白杰几句,又同御风将他的「踏云」和苏墨的「追月」从马厩里牵了出来。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程玉姝和苏墨的对话。
第246页 「慕容公子早!」程玉姝嚮慕容琅行了一礼,道:「我刚刚听苏姑娘说,她要同你一同去拜见达慕可汗。玉姝有些好奇,不知苏姑娘此去是以何种身份呢?该不会说是慕容公子的舞姬吧?」程玉姝问道。 慕容琅性子淡漠,不好美色,不用女婢服侍,此事几乎人尽皆知,更不用说在朔州卫里养一个舞姬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苏墨与慕容琅同入皇城,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头。恰好慕容琅订婚之事在朔州和几个临近州府都已传开,想必勒都也应知晓。于是,他们便计划让苏墨假称是程玉姝,以其「未婚妻」的名义随同前往。所幸见过程玉姝的人不多,不会有人拆穿。 「实不相瞒,苏姑娘此行是要假扮程小姐,以我未婚妻的名义求见达慕可汗。」慕容琅见程玉姝问起,只得如实道。这本就是一个权宜之计,事先没有告知她,一则是不想惹她不悦,二则是担心她刨根问底,触及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什么?」许是因为慕容琅的话太过出乎意料,程玉姝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只是一个说法,程小姐你不要多想。」苏墨见程玉姝脸色都变了,急忙解释。 「你要假扮……我?」程玉姝向苏墨确认道。 「嗯……是。」苏墨为难地点了点头。 跟在慕容琅身后的御风和站在离程玉姝不远处的雪叶只觉得有一大朵乌云压在了头顶上,原本风清日朗的天气,瞬间就阴沉了下来。苏墨假扮程玉姝,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简直是离了个大谱!他们二人的脸上顿时数道黑线密布。 「主子这脑子是被雷噼了么……」 「这回又要编什么瞎话来哄小姐啊……」 两人心里各自吐着槽。 程玉姝倒是瞬间回过了神,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暗自提醒自己不能被一时的情绪沖昏了头脑。她理了理思路,回苏墨道:「我猜,苏姑娘和慕容公子此去皇城并不只是为了面见可汗,一定还有要事在身。玉姝无意打听具体是何事,不过,苏姑娘穿这身衣服假扮我,岂不是一个很大的破绽么?」 程玉姝此话在理。慕容琅乃是大周程已故二品大员慕容狄的嫡次子,家世显赫,与他订亲的程玉姝则是正三品通政使程韬大人家的四小姐,门第亦十分高贵。一个名门闺秀怎么可能打穿成舞姬的样子前去拜见一国的君主呢?这一看就是假的。 「程小姐说得是,可我没有别的衣裳了。」苏墨面露难色。 慕容琅一听便知这是白杰的疏漏。不过此事也怪不得他,白杰是农户出身,进了朔州卫之后,当兵没几年就去了定昌。他哪里知道觐见君主应该穿什么。尤其是程玉姝现在也整日穿着一身骑装,连个参照都没有。 慕容琅没想到会在此事上出问题,他只怪自己此前忘了提醒白杰,但事已至此,现在只能想个妥善的办法解决。 「我倒是有个法子,慕容公子可愿听听?」程玉姝微微一笑。 「什么法子?程小姐旦说便是。」慕容琅看着程玉姝,示意她继续。 程玉姝眸光一闪,对慕容琅道:「慕容公子的未婚妻就在此,何须让苏姑娘假扮?不如我随你一道入朝。而苏姑娘则可以换上雪叶的衣裳,暂时扮做我的丫鬟,这样她进入皇城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只是此举就要委屈苏姑娘了。」 第144章 进入皇城 「小姐,你可是疯魔了?」站在程玉姝身后的雪叶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急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 那鞑靼皇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可以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么?再者说,这些鞑靼人生得五大三粗,嗓门大,脾气又暴躁,她们在村子里住了这些天,每日都能听到牧民打老婆的声音,可吓死人了!而那达慕可汗是鞑靼人的王,只怕有过之无不及,也许跟个罗剎差不多。小姐这要是去了,小命儿没准儿都要送掉。 程玉姝明白雪叶在想什么,这丫鬟是不放心自己。但她不想再做那个整日待在房里,置身所有事之外,需要人保护和照顾的娇小姐了。她想要更多地参与到慕容琅的生命中,同他度过一个又一个重要的时刻,就像苏墨那样。程玉姝不会功夫,对她而言,这样的机会本就不多,眼前正好有一个,何其难得,她怎么可能放过? 「这怎么可以!」慕容琅果断地否定了程玉姝的提议:「此行危险重重,何况进入皇城不能带士兵和武器,连御风都只能在城外等着。如遇危急,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程小姐还是在此处等候为妥。这里有白杰和众多士兵守护,我也可放心。」 「那慕容公子就不担心,达慕可汗拆穿你们的谎言,将你们拦在皇城之外?」程玉姝不甘心,继续说服慕容琅道。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就要尽力一试:「而慕容公子携刚订婚不久的未婚妻前去觐见,既显得正式,也许还能让可汗消减几分防备之心。」 程玉姝此言一下说到了点子上,这下,慕容琅不说话了。他这次与苏墨前往勒都,必须要见到达慕可汗,只有见到他,才能开展后面的行动,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小姐,要不您把您的衣裙借给苏姑娘,这样是不是也可以?」雪叶想到了一个主意,在程玉姝耳边小声道。程玉姝听完,带着几分愠怒,瞥了雪叶一眼。她的目的是陪在慕容琅身边,衣裙借给了苏墨,她还怎么去?
第247页 慕容琅和苏墨其实也有此意。但慕容琅是男子,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他不便指手画脚,而苏墨知道程玉姝对她有戒心,就更不敢提了。 程玉姝见慕容琅沉默不语,只好转头向苏墨求助道:「苏姑娘,我是真心为你们着想。不如你帮我劝劝慕容公子吧。」 女孩子最懂女孩子。苏墨瞒着程玉姝,顶着慕容琅未婚妻的名头,已是心中有愧,此时若再不出言相助,更会加重程玉姝对她的猜忌,认为她是别有用心。不过,她要当真去劝慕容琅答应,那无疑会让程玉姝深陷险境。苏墨左右为难,只得踟蹰着道:「程小姐,你真的想好了么?」 「嗯,我想得很清楚。」程玉姝语气坚定。 「好……」苏墨咬了咬牙,面嚮慕容琅,正要开口,只听慕容琅道:「就依程小姐所说,你们二人速速回去准备。一炷香之后,我们便出发!」 程玉姝没想到慕容琅竟然真的同意了,高兴得沖他福了一福,拉着苏墨就往房内走,边走边对跟在后面的雪叶道:「雪叶抓紧给苏姑娘挑几身你穿的衣裙。看苏姑娘还缺什么,都为她准备好。」 「小姐,您真的……」雪叶想再劝劝小姐:「依奴婢说,您还是……」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程玉姝不待她说完,就立刻打断。 「是,奴婢这就照做。」雪叶见小姐的样子像是要发火,赶忙改了口。 看着几人进了屋,御风走到慕容琅跟前,不安地问:「主子,您真打算带上程小姐?」 「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现下当务之急是要进入皇城,见到达慕可汗。至于之后的事,只能见机行事。好在咱们有达腊在手,相信可汗不敢轻举妄动。」慕容琅分析着说。程玉姝的临时加入,让他和苏墨此前定下来的计划也要做出改动,他心里正在盘算此事。 「我不在这几日,你和白杰一定看好达腊,决不能有任何差池!」慕容琅严肃地命令道。 「是!属下明白!请主子放心!」御风拱手领命。随后,他便去马厩将程玉姝的马牵了过来。 不多时,程玉姝和苏墨从房里走了出来。程玉姝已换上了平日里的小姐装束,苏墨的妆容没变,仍是芳菲的样子,只是换上了雪叶的衣裳,看上去倒真的很像高门大户家的丫鬟。她将舞姬的衣裙收到了包袱里,又装了几件雪叶给她的衣服。 慕容琅、程玉姝、苏墨三人陆续上马。慕容琅嘱咐程玉姝道:「程小姐,皇城内戒备森严,我与苏墨又有要务在身,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谨慎小心,听我命令,决不能擅自行动。」 程玉姝还处在喜悦中,听到慕容琅这一说,心下突然泛起了紧张,但为了让慕容琅放心,她爽快地应道:「慕容公子放心!玉姝明白!」 雪叶将程玉姝的包袱递到她的手里,愁眉苦脸地道:「小姐,这是您的行囊,奴婢已经为您打点好了。您此去千万小心!」 程玉姝学着苏墨的样子,将包袱往背上一系,安慰雪叶道:「放心吧!有慕容公子在,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三人打马,向勒都城奔去…… …… 因着早上这一番耽搁,再加上程玉姝的马骑得不太熟练,三人到达皇城的时候,已临近傍晚。他们在外面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几名侍卫和女僕跟在一个像是统领的男子身后,从大门处走了出来。三人立即下了马。 慕容琅虽是大周三品将军,但突日和见到他并不用下跪,他只是行了个鞑靼的平礼,道:「本人乃勒都守备军统领突日和,奉可汗之名,请慕容将军携家眷入王庭觐见~」说着,他掏出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印信,递还给了两人。 「有劳统领头前带路。」慕容琅伸手接过,道。 「将军还请稍等,按照规矩,我们还要对将军和您的家眷做一番搜捡。」突日和道。他朝身后的侍卫和女僕挥了下手,就见几人分别走到慕容琅和程玉姝、苏墨的跟前,开始细细地搜身。 直到确认他们身上未携带任何兵器,突日和这才带着侍卫,引着几人,向皇城内走去。 鞑靼皇城的宫殿布局与大周的禁城很不相同,殿阁各自成群,互不对称。除了可汗理政的场所,还有他与可敦、若干阙氏居住的内廷。此外,由于鞑靼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因此,皇城内还有鹰房、羊圈等这种带有典型游牧文化的地方。 慕容琅和程玉姝、苏墨边走边看着两侧的建筑,他们都是第一次进入皇城,此前没有任何情报可供参详。突日和一路上为慕容琅介绍着每座殿宇的名字,程玉姝听不懂鞑靼语,只觉得既新奇又忐忑,而苏墨则暗暗将地形记在了心里。 三人进入洪禧殿的时候,达慕可汗已经在王座上等了多时,阿回那可敦则正襟危坐在一侧,气势威严。他们入殿后,殿内外迅速被侍卫值守了起来。 慕容琅和程玉姝、苏墨面向二人,行大周的跪拜大礼,待达慕可汗准许平身,才从地上站起。昏黄的日光从殿门处投射进来,就像给他们身上镀了层金光,犹如仙人下界。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坐在阴影里,一眼不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玉阶下的几人。殿内静得出奇。 达慕可汗从未与慕容琅在战场上交过手,只是见过这位将军的画像。今日一见,感觉画像只是还原了慕容琅的样貌,却未能描绘出神魂。他在心中暗道,难怪此人被称为大周第一将军,果然气宇轩昂,雄姿飒飒。纵观鞑靼所有的将帅,竟找不出一人能与之媲美。
第248页 再看他身后的两位女子,他这才明白为何突日和一再提及两人的容色。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一位明艷照人,一位清秀脱俗,此二人中的任何一位都堪称倾国倾城,就像大周的瓷器,细腻光润,洁如凝脂,只看上一眼都震慑心魄。相比之下,他们鞑靼的姑娘就显得粗粝了。 从穿着打扮上判断,达慕可汗一眼便看出哪位是慕容琅的未婚妻,哪位是丫鬟。只是这位未婚妻嘴唇紧抿,身子轻微地颤动,手中死死攥着一方帕子,看样子极为惶恐。那个丫鬟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目光炯炯,看不出丝毫慌乱,比她服侍的小姐还要冷静。而她那张长得酷似芳菲的脸,此刻就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这让达慕可汗不由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眼神深邃而沉郁。 「怪不得达腊会落入此女的手里。这位姑娘说是与芳菲长相相似,但实际上姿色远超芳菲。」他心内暗忖,即便是他这个上了年纪、又遍尝美色的国君都会有一时的悸动,何况正值盛年的达腊呢?想到此处,他竟有些原谅这个儿子了。 「咳咳……」王座旁传来几声轻咳,是阿回那可敦发出的。她见可汗一直盯着那个丫鬟看个不住,便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他「该回回神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达慕可汗整了整衣襟,正色对慕容琅问道:「慕容将军此番是来交还达腊王子,可怎么王子没见到,却只有将军的家眷?」 「什么?」阿回那可敦没见到儿子,心中正在纳闷。听到这话,才知道慕容琅根本没有带达腊进宫。「你把我的儿子藏到哪里去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请可汗与可敦稍安勿躁。慕容琅奉旨行军千里而来,就是要将达腊王子移交贵国,不会有差。只是么……」慕容琅顿了顿,望向达慕可汗,开诚布公地道:「此次我所带士兵不过千人,只为确保押解途中达腊王子的安全。可在下不知待王子回到皇城之后,达慕可汗如何保证我与我的士兵能够安全离开鞑靼?」 第145章 达成一致 「这……」见慕容琅直截了当地戳破了自己的阴谋,达慕可汗像是被噎住了一样,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阿回那可敦大袖一挥,起身指着慕容琅,高声喝道:「放肆!慕容将军此番前来,本就是来交还我儿。眼下不见王子,却还来质问我们如何护将军周全?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还请将军速速交出王子,否则莫怪本可敦对将军不客气!」 达慕可汗瞥了她一眼,心中不屑:「哼!一提起儿子,真是连仪态都不顾了!」可他嘴上却劝慰道:「可敦莫急,大殿之上,不可失仪。」随后,他扯了扯阿回那可敦的衣袍,示意她先坐下,又小声耳语道:「眼下达腊仍在慕容琅手里,激怒他,对咱们没有好处。」听上去很是为她着想。 阿回那可敦经此提醒,意识到是自己莽撞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达慕可汗,心想:「这个老傢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来人!」达慕可汗对乌卓木道:「慕容将军携家眷入殿许久,还不快请他们入座。」 「是!」乌卓木躬身应道。他走下玉阶,将三人带到大殿一侧的矮桌前。慕容琅从容地盘腿坐下。程玉姝从未见过这样的坐姿,觉得十分粗鄙,但她知道此刻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便扶着苏墨的手,假装淡定地半跪到了慕容琅一旁,苏墨则站在程玉姝的身后。 其实,程玉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大周,她虽然时常随母亲进宫向皇后问安,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但鞑靼与大周太不一样了。无论是皇城建筑、风俗礼仪,还是模样长相、衣着装扮,都透着一种野蛮、未受教化的样子。特别是刚才阿回那可敦的一顿怒喝,声音粗哑,嗓门高企,全然不像端庄的一国之母,也没有半点女子的婉约,反倒像个站在田间地头吵嚷的乡下村妇。 程玉姝听不懂几人都说了些什么,但从语气中,她能感觉到王座上的这两人是不高兴的。她偷偷看了看站在玉阶旁的突日和,以及殿内外的侍卫。鞑靼男子皮肤粗糙黝黑,身子粗壮像个铁桶,眼睛犹如铜铃般圆瞪,腰间还带着把锋利的弯刀,就像庙里的金刚,地狱里的夜叉,凶神恶煞的样子好不怕人。她不由往慕容琅身边靠了靠。 苏墨对现下的局面早有准备。从刚才达慕可汗盯视她的目光里,她确认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就是那个假芳菲。「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她想。 「慕容将军的意思本汗明白。不过么,在咱们两国签订的和约里,可没有要本汗保证将军安全这一条啊。哈哈哈~」达慕可汗抚着络腮鬍,假意笑道:「将军这显然是额外的要求了。」 他心里清楚,即便慕容琅带的都是精兵强将,但面对勒都数十万的大军,这点儿人根本不值一提。 慕容琅听着达慕可汗无赖般的话语,不仅没恼,反而顺着他的话道:「可汗说得对,这确实是在下个人的要求。不过,勒都城只守备军就有两万,更不要说城外驻扎的几十万大军。所以,我有此担心也是人之常情,还请可汗理解。」 「听闻慕容将军善于兵行诡道,此前在霍州以不足一万的兵力战胜了鞑靼叛贼阿鲁瓦的三万大军。怎么,现如今倒怕了?」达慕可汗明夸暗讽,随即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道:「也对!毕竟你这次只有一千士兵,再有什么诡计恐怕也使不出来了。哈哈哈~」
第249页 达慕可汗想通过言语激怒慕容琅,随后名正言顺地治他个藐视君主的罪名,将他拿下。哪知,慕容琅却不上当,只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任由他羞辱。他正盘算着接下来如何是好,只听慕容琅拱手对他道:「如若可汗能给我一个保证,作为答谢,我愿将此丫鬟进献给可汗,供可汗驱使。」 慕容琅语气随意,可落在程玉姝和苏墨的耳朵里,却皆是一惊。还不待程玉姝反应过来,苏墨便仓皇跪地,嚮慕容琅哭求道:「还请将军疼惜奴婢!奴婢愿为将军当牛做马,只求将军不要让奴婢留在鞑靼~」 「当着可汗和可敦的面,你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莫要丢了本将军的脸面!」慕容琅横眉怒目,对苏墨斥道:「以你一人换得全体士兵的全身而退,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还不快去求可汗将你收下!」 由于事发突然,程玉姝有些懵。她一直疑心慕容琅对苏墨怀有私情,可为何此时却将她像个物件一样献了出去?难道慕容琅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竟能做出这样的事?程玉姝脑中一片空白,这实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慕容琅。 看着苏墨痛哭流涕的样子,程玉姝的心一下就软了。纵使她一直对苏墨心存芥蒂,但同为女子,苏墨留在鞑靼将面临什么,她不用想也知道。于是,她低声劝慕容琅道:「慕容公子,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苏姑娘她毕竟是咱们大周人,她……」 「妇人之仁!」慕容琅开口打断了她:「本将军的决定,岂有你置喙的道理。」 达慕可汗不动声色地看着玉阶下的一切,就像在看一场好戏,觉得十分有趣。慕容琅和这个丫鬟演得不错,可惜却骗不了他。这里面的破绽太明显了,此女明明就是假扮芳菲的那个,和慕容琅一起出生入死,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他未婚妻的丫鬟?再说,既然此女是他未婚妻的丫鬟,那为何她的去留却又是掌控在慕容琅的手里?这哪哪儿都讲不通啊! 「慕容琅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达慕可汗心里琢磨着。 阿回那可敦其实也早已识破了苏墨就是「假芳菲」。她对此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要不是这个女人,她的达腊也不会被慕容琅劫持到大周,险些让阿回那家族这么多年来的布局毁于一旦!而且这个女人知道达腊被劫的经过,简直就是活着的证据! 虽然达腊好色在鞑靼不是什么秘密,但若百姓们知道他们的王子竟然荒淫到险些命丧敌手,绝对不会拥护这样的君主!她此前没抓到此女也就罢了,如今被慕容琅亲自送到手边,她绝对不会让她活着出去! 于是,还不待达慕可汗回应,阿回那可敦便道:「好!我代可汗答应慕容将军,只要将军将此女留下,我们可以确保慕容将军和你带来的士兵安全出境!」比起要慕容琅的命,她眼下最关心的是尽快让达腊回来,顺利登上王座。 「可敦!」达腊可汗立刻开腔,带着责备的语气道:「你怎可轻易就答应这个条件?」 「我只想尽快见到王子!他多在外人手上留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阿回那可敦冷冷地回应,她随即挑了挑眉,故意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在乎咱们的儿子?」 「可敦说得这是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不在乎达腊?」达慕可汗解释着。 对于留下「假芳菲」,他心里有个顾虑。当初,达腊被擒就是因为在离宫中留下了这个女子,导致落入了慕容琅的圈套。现下慕容琅主动将此女献给出,焉知不是想故技重施? 不过,达慕可汗转念一想,慕容琅若是真有所图,必然会在此后再入皇城。皇城内没有大周的奸细,而他也不是达腊那个蠢货,慕容琅想要再次得手,简直难于登天!而他将此女做饵,届时便可将慕容琅一举抓获。到那时,他仍可藉此向大周索取好处。既然他已无法阻止达腊回朝,但至少也不算是毫无收穫。 然而,成就这一切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慕容琅与此女的关系匪浅,甘愿为了救她而以身犯险。否则,慕容琅大可带兵一走了之,就像他说的「以她一人性命换得全体士兵的全身而退」。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没想到阿回那可敦就率先答应了慕容琅。这让他大为光火,觉得这个可敦越来越不将他这个可汗放在眼里了。但当着外人,他必须顾及鞑靼皇室的颜面,只得硬生生地将这口气咽下! 慕容琅见达慕可汗迟迟不点头,像是有点不耐烦。他索性起身,向着玉阶上的两人行了一礼,道:「既然可汗与可敦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达腊王子交还一事不如日后再议。慕容琅等人告退!」 说罢,他带着程玉姝,便向殿门处走去。苏墨擦了把脸上的泪,紧紧跟在后面。 「站住!慕容将军,我鞑靼皇城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来人!给我拿下!」达慕可汗吼道。突日和听到命令,带着殿内的众侍卫立刻上前。他们手举弯刀,将三人迅速围拢了起来。殿外的侍卫则拦挡在外面。殿门被几个宽阔的身形一挡,使光线本就暗淡的殿内瞬间黑了下来。 「慕容将军,我刚才已经说了,只要将军将此女留下,我们可以确保慕容将军和你带来的士兵安全出境!」阿回那可敦像是铁了心,再次重复道。「我的意思就是可汗的意思。可汗,你说是么?」她看着达慕可汗,语气不容反驳。
第250页 达慕可汗觉得心口就像堵了上百头牛,如若不是受制于可敦背后的家族,他这个可汗也不至于当得如此憋屈。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是!可敦的意思,就是本汗的意思!突日和,还不快让你的兵退下!」 「是!」突日和打了个手势,殿内外的侍卫迅速回到了刚才各自所站的位置。 程玉姝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她刚才被几个面目狰狞的侍卫挡住去路,他们手里的弯刀晃得她目眩,现在这些侍卫突然又撤了下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程玉姝回身看着玉阶上的两人。太阳已经落山,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的身影就像两只黑色的怪兽,盘踞在殿上,叽叽哇哇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程玉姝觉得头晕晕的,眼前金星乱闪,喘不上气。她只看见慕容琅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终于,她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小姐!你怎么了?」苏墨见程玉姝晕倒,立刻蹲下,抓着她的肩膀焦急地叫道。慕容琅也急忙俯身说道:「程小姐,你醒醒!」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殿内剑拔弩张的局面得到了缓和。达慕可汗见状,心中瞬间生出一计,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弄清楚慕容琅和「假芳菲」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假芳菲」这个饵究竟价值几何? 「今日天色已晚,加上慕容将军的未婚妻身体抱恙,不如你们就在皇城里小住几日。至于慕容将军提出的那个条件么,好说,好说。」达慕可汗道。 「多谢可汗体谅!那我就当是可汗同意了。」慕容琅跪地行礼。苏墨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达慕可汗阴阴一笑,心道:「这个丫鬟的戏还真多。我们不妨走着瞧。」 第146章 入住内廷 程玉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极富鞑靼风情的房内。她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只见墙面上画满了色彩夸张而又艷丽的壁画,内容都是草原上的青年男女相互追逐、嬉戏,还有牵手、亲吻的画面。 程玉姝看得脸红,心道:「原来鞑靼这个民族不讲究男女大防,成年的男子与女子如果彼此爱慕,是可以直接向对方袒露心迹、甚至肌肤相亲的。」仿佛被戳中了藏在心中羞于启齿的隐秘,她忍不住看了又看,说不清是因为嚮往,还是羡慕。 待她的目光移向墙壁的另一侧,只见一个巨大的野牛头骨挂在墙面正中。它的皮毛已被剥去,眼睛也被剜掉,脸上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在昏暗的室内就像一头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出击的勐兽,几乎唬了程玉姝一跳。 「蛮夷果然就是蛮夷!」她嘟囔着,刚刚才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墨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程小姐,你醒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惊喜,声音却比平日提高了一些。 苏墨将铜盆放在一旁的盆架上,随后几步走到床边,轻轻拉过程玉姝的右臂,将手搭在她的脉上。过了片刻,她道:「程小姐,刚刚你因为太过紧张,导致气血上涌,所以在殿上晕了过去。不过,现下已经无事了。」 「我……我这是在哪里?」程玉姝虽然醒转,但仍有些迷煳。 「我们被可汗安排住进了内廷,这里是内廷中的一处小院。」苏墨解释道。 说话间,程玉姝被苏墨扶着,支起了半个身子。她靠在床栏上,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和慕容公子担心了。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程小姐且放宽心。你安心静养便是,其余的不要多想。」苏墨继续安慰她。 「真的?你不怪我?」程玉姝觉得苏墨说的都是些客气话,她的心里还是十分愧疚。 「嗯。说出来,程小姐可能不信。我还要感谢你呢。」苏墨笑着道:「你这一晕,不仅没有给我们添麻烦,反而帮了我们大忙。」苏墨此话不假,程玉姝的晕倒,为她留在皇城提供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帮了你们大忙?」程玉姝纳闷。她看着苏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用帕子捂住她的嘴,悄声提醒说:「苏姑娘,我忘了,怎么你也忘了?如今你是在假扮我的丫鬟,刚刚咱俩说的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是会坏事的。」 「程小姐不用害怕,我自有道理。」苏墨在她耳边低声说,说完,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的人影。 窗外,几个鞑靼奴僕正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扫着地。他们是乌卓木派来伺候慕容琅等人的,精通大周语,同时,他们也是乌卓木的心腹,奉命监视三人的一举一动。乌卓木走时曾提醒他们,对慕容将军和那个丫鬟装扮的女子要格外留意,此女恐怕根本不是什么丫鬟。 果不其然,刚刚他们听见苏墨和程玉姝的对话,这个丫鬟一口一个「程小姐」地叫着,显得极为客套。但若真是丫鬟,难道不应该称唿主子为「小姐」么?还有那个程小姐,一直在问是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这哪里是一个小姐与丫鬟说话时应有的样子? 「看来,这个所谓的丫鬟的确有问题!」几人想着。 但他们不知道,这个破绽其实是苏墨有意露出来的。事实上,在洪禧殿上,她与慕容琅从达慕可汗的举动中,已经确认他看出了自己这个丫鬟不过是为了进入皇城而假借的一个身份,自己就是那个假芳菲。
第251页 然而,达慕可汗却并没有当庭揭穿这一点。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他不满足于此,关于苏墨,他还想知道更多。既然如此,苏墨与慕容琅便决定顺了达慕可汗的意,为他继续演一出他想看的戏。 房内,苏墨用热水拧了块巾帕,轻柔地为程玉姝擦着手和脸。「对了,咱们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怎么没见慕容公子?他人呢?」程玉姝没见到慕容琅,有些不放心,刚才他们在大殿上被侍卫包围的一幕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去。 「将军正在外面与达慕可汗的亲信乌卓木说话,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苏墨说道。 果然,话音刚落,慕容琅就推门走了进来。 「程小姐,你可好些了?」慕容琅一进屋就见程玉姝醒了,赶忙关切地问道。 程玉姝点点头:「让慕容公子挂心了,我已经好些了。」 慕容琅见苏墨在伺候程玉姝,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程玉姝不知苏墨身中剧毒,但他却是知道的。相比程玉姝,苏墨才是真正需要被人照顾的那个,可她却…… 他想阻拦却又不能阻拦,不禁皱起了眉头。苏墨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忍着身上的疼,装作满不在乎地道:「将军不必在意,你在一旁坐着就好。」 待苏墨将程玉姝的脸和手都擦干净了,有几个奴僕手捧托盘,端了许多饭食和果蔬进来。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奴道:「尊贵的慕容将军,小人奉命来传可敦口谕,今日慕容将军携家眷前来皇城,可敦本应与可汗设宴为几位接风。但由于您的未婚妻身体欠佳,因此,设宴一事暂且就免了。这几日委屈您几位在房内用餐,还请将军不要介意。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尽量满足。」 「请替我给可敦回话,就说慕容琅及家眷谢过可敦!」慕容琅回道。他与苏墨不露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心有默契:看来这个院中的奴僕中,既有达慕可汗的人,也有阿回那可敦的人。两边都在派人监视他们。 奴僕见苏墨也在,继而又对她道:「您的饭食也已送到了您的房中,请姑娘慢用。」 「好的!有劳了!」苏墨起身道谢。 程玉姝这时才知道,原来他们所住的这一处小院,只有一间正房和几间偏房。由于在鞑靼人的概念里,没有「未婚妻」这个说法。既然是妻,那就应该与丈夫同床共寝,因此,正房是给慕容琅和她所住的。而苏墨的身份既然是丫鬟,那她就只能住在偏房。而其余几间偏房则是给鞑靼的奴僕居住。 奴僕走后,苏墨将房内的油灯里又添了些火油,便也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慕容琅和程玉姝两人。 刚刚人多时不觉得,现在人一下都走了,程玉姝突然感觉此情此景,像极了大婚当夜。虽然她在心中设想了无数次那晚的情景,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让她羞于启齿却又心思嚮往的时刻,竟会在鞑靼皇城中的一处小院中提前到来。如此突然,又如此的……难为情。程玉姝的面上不由讪讪的。 「程小姐若是好些了,不如下床一起用饭吧。」倒是慕容琅率先打破了尴尬。 「哦,好!」程玉姝用帕子捂了捂微烫的面颊,穿鞋下了床。 几只托盘足足摆了一桌,显得极为丰盛。程玉姝一一看去,只见有炖熟的牛肉、烤制的羊肉,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肉干、肉铺,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只是都油腻腻的。只有少量的青蔬和水果点缀在盘中,作为陪衬。一旁放着的两只酒壶中,不时飘出来一缕缕的酒气,闻起来没有酒香,只觉得呛人。程玉姝蹙了蹙眉,这些东西实在引不起她的胃口。 慕容琅净完手,从怀中掏出银针,将食物仔细验过。在确认无毒之后,他一边为程玉姝布菜,一边道:「这些都是鞑靼口味的饭食,可能你吃不习惯。但就是再不喜欢,也要用一些。咱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才能出去。不吃东西,你的身子会受不了。」 程玉姝听着慕容琅的话,感觉就像一位夫君在关心着他的妻子一般,刚才还令她反胃的饭食竟然看上去都香甜了起来。她柔婉地回应道:「慕容公子放心,我多少都能吃一些的。你也多用点,今日你辛苦了。」 「好!」慕容琅爽朗地道。说着,他为程玉姝浅浅地斟了杯酒。 饭食用的多少,不止反应了一个人的胃口,还可以体现出一个人的心情。因此,身在敌国,饭桌也成了战场。慕容琅虽然毫无食慾,但为了麻痹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是极为放松。 屋内,杯盘碗碟的撞击声不时响起,还有他与程玉姝说笑的声音。这些声音一起飘到屋外,飘入了正在外面候着的奴僕耳中。 一餐饭用了小半个时辰,程玉姝虽然也想多吃,但奈何她实在受不了这些肉类的腥膻气,更受不了用手抓着吃的粗鲁方式,在努力地用了几口之后,她实在咽不下了。故而,桌上大部分的饭食都是慕容琅吃掉的。 程玉姝不明究里,只认为是慕容琅的胃口好。而进来收拾的奴僕见了,却有些讶异,心想:「这位将军果然不一般,明明是被可汗看管在此处,常人都会不思饮食,而他竟然还能和自己的女人谈笑风生,还吃了这么多。」 用完了饭,慕容琅走到院中,恰好见奴僕从苏墨的房中取了托盘出来。苏墨不食肉,而且又是下人,晚饭只有一些馕饼和热汤。慕容琅见盘中所剩不多,便知她也明白用食量作战的道理。不过苏墨吃的一向很少,这些食物她应是用尽全力才吃下的。
第252页 「小姐要安置了,你去帮她沐浴吧。」他走到苏墨门外,并不进去,只高声对里面的人说道。虽然此话与主人家吩咐下人做事没什么两样,但语气却是存着几分勉强。苏墨听到慕容琅的声音,几步走出房内,沖他白了一眼,娇声娇气地道:「是!奴婢这就去!」说完,还撅了撅嘴。 慕容琅像是情不自禁,一把攥着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身前,跟着就想凑上去吻。苏墨慌张地用手抵在他的胸口,嗔怪着道:「将军,你做什么,这里还有外人呢。」 「那就等晚上,等没有外人的时候。」慕容琅凑在苏墨耳边说着,声音低哑而有磁性。 「呸!作死!」苏墨嚮慕容琅啐了一口,扭着腰跑进了正房。 一旁捧着托盘的奴僕将这一切听了个一清二楚…… 第147章 如何同床 浴房内。 苏墨吩咐奴僕们送来几桶热水,之后便让他们退了出去。 「苏姑娘,要不……你还是回房歇着吧。我……我自己也可以洗的。」程玉姝道。苏墨毕竟不是雪叶,她实在不好意思让苏墨当真如丫鬟一样,伺候她沐浴。 苏墨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程玉姝暂时不要出声。她走到后窗跟前,将窗扇掀起一道窄缝,探头向外看去。窗外是一条狭小的甬道,由于不是内廷主路,几乎没有人来往,更不会有人在此停留。 苏墨这才放下心,她将后窗重新合上,走回浴桶旁,对程玉姝道:「程小姐,你且安心,我服侍你是因为我是顶着丫鬟的名头进来的,这场戏不管看得人信不信,咱们做戏之人,总归要做得周全些。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苏墨坦然道。 「这……」程玉姝还在犹豫,苏墨却已将热水倒进了浴桶,并取了些澡豆放在一旁。 见苏墨泰然自若地做着这些事,程玉姝感觉如果再扭捏下去,倒显得是自己骄矜了。于是,她将衣衫悉数褪下,随后便坐进了浴桶之中。 浴水氤氲,程玉姝在晚饭时喝了些酒,醉意上头。此时她周身被热水包围,心神逐渐恍惚。她出神地看着半蹲在浴桶一侧的苏墨。这姑娘穿着雪叶的衣裙,打扮得十分很简素,但浑身上下却有种说不出的不染凡尘的美。许是干活的时候头髮松脱,有两缕髮丝垂落在她白净的颊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为这种美凭添了一抹灵动。 程玉姝心思百转,苏墨自幼在山中长大,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高深的才学,但却可以常伴慕容琅左右,与他出生入死、同仇敌忾。反观自己,虽然是大家闺秀,却被各种教条约束,无论做什么,都先要想一想是否与礼数相合,始终不得自由。 她不由想起墙上的那些壁画。鞑靼虽然被大周视作蛮夷,但他们想爱就爱、想恨就恨的性格,此时在程玉姝的心里倒品出了一些可爱。如果当初她大胆嚮慕容琅表白心迹,那慕容琅是不是就不会对苏墨倾心了? 苏墨挽起袖子,用巾帕为程玉姝擦着身子。她看着程玉姝不时撩起浴水的手,这是一双用来写字、画画的手,纤细修长,白皙柔软,一看便知从来没有干过活。这双手只可能属于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 而自己的手却布满了破口和老茧,既有幼时上山採药时留下的,也有在朔州卫操练时留下的,粗糙并且丑陋,全然不像一个女儿家的手。她悄悄用巾帕将手指裹住,生怕自己的手一个不小心碰到程玉姝的身子,将她娇嫩的皮肉划破。 浴房内热气蒸腾,苏墨有一瞬间的晃神。如果陈家没被抄斩,如果父亲还在,自己也应该是一个贵族小姐吧?她想着,每日锦衣玉食、唿奴唤婢,还有先生教导,也许她也可以写一手漂亮的好字,或者像程玉姝那样,博览群书,出口成章,可…… 苏墨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如今,她就是一个山野村民,无父无母,甚至连自己真正的名姓都不能告知于人。但她不自卑,她有慈悲心肠的师父和纯善无私的乳母,她也是被人爱过的。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不再说话。浴房内除了裊裊的热气和淅沥的水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终于为程玉姝沐浴完,苏墨为她擦干头髮,换上中衣,扶着她回到了床上。慕容琅已在另一处浴房洗完,此刻也换上了中衣,正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将军、程小姐,你们两位早点安置,奴婢这就退下了。」苏墨将门在身后关上,屋内又归于宁静。 程玉姝侧着身子坐在床上,手里不停地揉着帕子,心跳得慌乱。房内只有一张床,「难不成今夜要和他要睡在一处?」她心里惴惴的,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既有羞怯,又带着几分说不出口的期盼。 自她和慕容琅订婚后,雪叶曾偷偷塞过一本「秘戏图」给她,告诉她真正与大将军洞房的时候,就是要行图画上面的事。雪叶的本意是让她提前有个准备,以免到时手忙脚乱,惹大将军不悦。然而待程玉姝打开来看,才知这「秘戏图」上的画实在……实在难以启齿,把她弄了个大红脸,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现下她与慕容琅独处于一室,两人都只穿着中衣,她一下就想到了「秘戏图」里头的画面,只觉得面上烧得滚烫,手心里都出了汗。她将头垂得极低,心里琢磨着,如果慕容琅等下过来,她是应该同意,还是应该拒绝。
第253页 慕容琅没注意程玉姝的表情,眼下的情景让他想起除夕那夜,在知州府上,他被文公公下在酒中的媚药所迫,在迷乱中要了程玉姝的身子。此事有损女儿家的清白,故而两人都没有说破。出于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同意与程玉姝订婚,算是对她做了一个郑重的交代。 不过,在慕容琅心里,那夜是他意乱情迷之后的失态之举。既然他们二人尚未正式大婚,他就不能与程玉姝同塌而眠。这既是对程玉姝的尊重,也是他作为男子应该恪守的操行。何况……今夜他还另有要事——达慕可汗如此的费心安排,他总要做点什么,才算不辜负可汗这一番良苦用心…… 「程小姐。」慕容琅走到床边,对她说道。 「啊?」程玉姝正回想着「秘戏图」,勐然听到慕容琅唤她,心里一颤,险些将手上的帕子掉在地上。 「慕容公子,可是……可是有事?」话一出口,程玉姝就有些后悔。夜深人静,除了睡觉,还能有什么事?她这句话就像是在明知故问。 「程小姐,你我二人尚未大婚,睡在一处实在有失体统。你不必担忧,我们在院中所住这几晚,你睡床,我睡在地上便可。」慕容琅道。 「这……」慕容琅处处为她着想,按理说,程玉姝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她对慕容琅道:「我明白慕容公子的意思,可这地上又凉又硬,你身子可受得住?」 房内的地上其实铺了一层不薄不厚的地毯,既不凉也不硬。程玉姝说完才意识到,她这么说,就像是在邀请慕容琅上床睡觉一样。 「军帐都睡得,此处如何睡不得?再说,此前我对程小姐做了那样逾矩之事,已是追悔莫及。如今万万不能再做出任何伤及你闺誉的事了。」慕容琅神情严肃。 见慕容琅说得义正辞严,程玉姝心里不免起了疑。「逾矩之事?」在她的记忆里,慕容琅唯一一次称得上是过分的举动,不过就是在醉酒后,拉过一次她的手。但是,看慕容琅说话的神色,并不像是只有拉手这么简单。不过,依照大周礼教,未婚男女之间,任何肌肤的触碰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慕容琅称此举是「逾矩」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你就这样睡在地上么?虽说现下已是春日,但鞑靼的夜里还是很凉的。」程玉姝担心地道。 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几声轻轻地敲门声:「慕容将军,您睡下了么?乌卓木大人吩咐我给您送来几床被褥,说是您要的。」 慕容琅将门打开,果然见一个男僕手上捧着几床崭新的锦被站在门外。事实上,慕容琅初一进到这间房,就意识到了晚间睡觉的问题。那时他便以未婚妻身子娇弱、夜晚怕冷为由,让乌卓木吩咐下人再给他们添几床被褥。乌卓木遵从达慕可汗的命令,无论慕容琅要什么,都为他准备。达慕可汗要的是让慕容琅自己露出马脚。 「有劳了!」慕容琅接过锦被道。男僕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程玉姝见到被褥,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既然如此,那慕容公子就多铺几床在地上,晚上小心不要受风。」说话间,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担惊受怕了一天,她已是睏乏得很,现在恨不能立刻就躺下。 「好!」慕容琅将被褥在地上铺好,随后便灭了灯,两人就这样各自睡了下来。 正房熄灯后,偏房的灯也陆续灭了。院中空无一人。只是在一些偏房内,有几双棕褐色的眼睛正隐没在黑暗背后,悄悄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慕容琅躺在地上闭眼假寐,心里却在计算着时间。他要等程玉姝睡实,但同时他又不能让那些奴僕等得太久。领兵作战,讲究的就是时机。 一个时辰后,床上传来程玉姝平缓而沉稳的唿吸声,看来已经进入了梦乡。慕容琅悄悄起身,掀开被子,小心地走到门边,将门轻轻一拉,抬脚走了出去。而他的身上只穿着中衣。 勒都位于草原深处,没有高大的密林,也没有野兽鸟禽的鸣叫,这里的夜比朔州还要静。碎银般的月光倾泻在地上,将院中照了个亮堂。 慕容琅身形英伟,一袭玉白色的中衣穿在他身上,犹如月中下凡的仙君,紧紧锁住了暗处那些棕褐色的眼睛。只见他快步走到一间偏房门前,向四下张望了几眼,确认无人发现之后,便一个闪身进了屋。 这间偏房正是苏墨所住的那间! 第148章 勾搭成奸 「吱呀,吱呀……」一阵床架晃动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打破了院中的寂静,让清冷的夜晚瞬间有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暧昧。 「吱呀,吱呀,吱呀……」又一阵床架摇晃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声音比之刚才大了些,当中还夹杂着少女含混却又撩人的嘤咛。 「将军……将军……」女子娇音缠绵,断续的喘息声中杂糅着几分痛苦,痛苦中又带着几分欢愉。 「小妖精,现在没有外人,本将军可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男子发狠般地说道。 「将军饶命……人家,人家后悔了……」女子嘴上说着求饶,但话音中却带着极致的魅惑,反而更像是在挑逗。 「哈哈哈~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本将军让你好好尝尝被男人爱的滋味。哈哈哈~」男子喘着粗气,浪笑不断。 「吱呀,吱呀,吱呀……」床架摇得更大声了。
第254页 像是积蓄了很久的情欲在这一刻勐然爆发,房中男女终于扯下了心中那层禁锢,他们不再有任何顾忌,院中充斥着不堪入耳的话语。 「喵~」趴在房顶上的花狸猫被男女纵情的声音吵醒,慵懒地叫了一声。它不满地瞥了一眼苏墨的房门,随后将脑袋蜷缩进了肥嘟嘟的身子里,继续唿唿睡去。 「你这小妖精伺候人的功夫着实不浅,本将军竟有些招架不住了……」男子语气兴奋,显然已是情到浓处。 「将军莫要忘了……当初要不是……要不是我把达腊王子迷得神魂颠倒……将军怎么能……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抓到他呢?」女子上气不接下气,但嘴上却还在逞强,夸耀着自己的功绩。 「这么说,我该要好好谢谢小妖精才是啊……」男子语带邪魅,似是加重了身下的力道。 「啊~~~啊~~~」女子叫得花枝乱颤:「这……这可是将军自己说的。将军要是不能让人家满意,那……」 「那要怎样?」男子好奇地问道。 「那人家就……」女子妖娆的声音隐匿在了凌乱的喘息里,男子听后大笑不止。 「吱呀,吱呀,吱呀……」床架听上去几乎快被摇散了。 与屋内激烈的「酣战」形成对比的是,院内,一个身披夕岚色外氅的女子正立在苏墨的房门外,周身冰寒。 正是程玉姝! 程玉姝本是睡着了的,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和慕容琅在夜间共处一室,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再加上身处一个既危险又陌生的环境,难免会有些不安全感。于是,待最初的睏乏劲儿一过,她便醒了。 起先,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担心自己不小心弄出声响,吵醒慕容琅。可过不多时,她无聊地瞪着悬在头顶上的帐曼,心里忽然起了一个顽皮的念头——她想看看慕容琅睡觉时是什么样子的。这个男子白日里总是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面孔,难不成他睡着了也是如此么? 想着想着,她便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向地上看去。可谁知,地上只有一床铺好的被褥和掀起来的被子,哪里有人! 程玉姝心里一惊,登时就站了起来。她点亮油灯,在房内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慕容琅。「难道他抛下自己走了?」她胡乱想着,随后又摇了摇头,否认道:「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就在程玉姝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见院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声音中有男有女,两人像是在说话,但又像是在调笑。而话音听上去很像慕容琅和苏墨。 她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开,寻声找去。果然,声音是从苏墨所住的偏房传出来的。程玉姝见院中无人,便披上外氅,几步就出了屋。 她一步一步向苏墨的偏房靠近,男女放荡的话语愈渐清晰。果然是他们二人! 程玉姝心内的震惊无以言表! 慕容琅和苏墨就像是完全沉浸在欢爱之中,无暇旁顾,欢叫声混杂着床架的「吱呀」声不断从房内飘出。 程玉姝怔愣在门口! 她听着房里的动静,立刻便联想到了「秘戏图」,不用说她也知道里面现下是怎样一番场景,用雪叶的话来形容,就是「妖精打架」。程玉姝瞬间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随即扶墙干呕不止,她的身子就像掉进了冰窟,不住地打着哆嗦。 长这么大,她哪里听过这样的污言秽语。她一边恨不能将耳朵堵上,好像多听一刻都会脏了自己,可一边又想听个真切,看看这二人究竟还要淫乱到何种地步! 「怪不得苏墨刺杀慕容琅之后,慕容琅不仅没有处置她,还将她带在路上。怪不得他们要甩开旁人,独自进入皇城。怪不得苏墨要假扮慕容琅的未婚妻,与他一道前来。怪不得慕容琅在晚饭时劝自己饮酒……」 程玉姝像是突然就想通了此前的一切——因为他们二人要背着人行苟且之事!如若不是自己执意跟来,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 原以为慕容琅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他背地里竟然和苏墨勾搭成奸。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答应与自己的亲事?霎时间,积压在程玉姝心里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可疑之事,都变成了两人「通姦」的证明。她的胸口被一口气堵了个结实,几乎要憋闷过去。 程玉姝紧咬着嘴唇,攥着帕子的手不停地抖着。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戏耍!被人践踏自己的感情!她要去揭破他们二人的丑陋嘴脸,要去问问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程玉姝将手放在房门上,正要用力去推。这时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她一直发热的头脑陡然间降了温。 她手上一顿。 现下是在鞑靼皇城,自己若是就这么闹起来,失的不止是他们三人的颜面,更是大周的脸面。程玉姝想着,何况,她一旦与慕容琅撕破脸,他们之间恐怕就再难挽回了?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放得下这个她爱慕了多年的男子么?万一,万一他只是被苏墨一时迷了心窍呢? 接着,雪叶的劝告在她的耳畔响起——大周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慕容琅这样的身份地位!即使没有苏墨,迟早也会有别的女子。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忍。只要她能忍得下这口气,正妻的地位便无人可以撼动! 程玉姝果断将手缩了回来。 房顶上的花狸猫终于被吵醒了。它「突」地从房顶蹿下,擦着程玉姝的脚边跑了过去。程玉姝毫无防备,被吓得身子一晃,向后趔趄了两步,险些叫出声。她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只觉面颊上冰凉一片。她下意识地用帕子一擦,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泪湿满面。
第255页 房内男女放纵的声音仍然没有止息的迹象,可是程玉姝却再也不想在此地待下去了。她拢了拢外氅,转身回了正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9章 肆无忌惮 次日一早,阳光刚照进房内,苏墨便醒了。她躺在床上,细细回想着昨夜的情景。 昨夜她和慕容琅好一番「颠鸾倒凤」、「不负良宵」,直把她累得唿哧带喘,身上的疼痛都加重了。幸好慕容琅走前,为她用了点穴入睡的法子,才让她勉强安睡了几个时辰。 想着他们二人的那些话语,苏墨的脸上烫得就像着了火,实在是太羞人了!真想不到,她的嘴里竟能说出那样的词句,简直就像是在青楼里浸淫多年、专长服侍男人的妓子才能说出口的。好在当时房内没有点灯,慕容琅看不到她的表情,否则,她当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苏墨面红耳赤,用被子蒙住的脸上除了羞怯,却还有一抹不能示人的甜蜜。纵然昨夜堪称荒唐,可对她而言,竟也不失为一桩意外得来的美好。既然她对慕容琅的感情无法呈现于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在无人得见的夜里,与他扮做情人,是否也算是一种弥补遗憾的方式?对她而言,慕容琅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既然是梦,就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出现。 「哗啦,哗啦……」院中传来扫把擦过地面的声音,已有奴僕在洒扫了。苏墨看了看窗外,她刚刚一阵胡思乱想,耽搁了些时辰,现下已然不早。不过晚也有晚的好处,经过昨夜,院中的所有人都应该知道她这个丫鬟是假的,那么起得晚不是很正常么? 苏墨起身换好衣服,拿起铜盆,出门去灶房取洗漱的热水。不出所料,昨日还对她行待客之礼、笑容可掬的奴僕,今日却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甚至当她转过身子,背对着这些人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一双双棕褐色的眼睛里,全是刀光剑影,齐刷刷地刺向她的后背。 苏墨在心里笑了笑,面上只当没有察觉。她回到房里洗漱完,简单用了些饭食,便往正房而来。 「将军,程小姐,你们可起来了?」苏墨轻轻敲门,柔声问道。 「进来!」慕容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苏墨推门进去,见慕容琅穿戴整齐,正坐在椅中翻看一本鞑靼文的书册。程玉姝则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中衣,显然是刚刚睡醒。 「来得正好。快去伺候小姐晨起,等下就要用早饭了。」慕容琅对苏墨吩咐道,语气如常。说完,他将目光落回了手中的书册上,不再理会苏墨。 「是!奴婢省得。」苏墨嚮慕容琅行了一礼。 程玉姝看着面前二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想到了昨夜她听到的那些不知羞耻的话,顿时一阵反胃。「这二人真是好会做戏!竟当我是个傻子么?」程玉姝心里想着。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要忍,但真当见到这男盗女娼的两人,她才知道能忍下这口气的女子绝非一般人,她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程玉姝伸手拿过苏墨手里的衣裙,面色不豫地道:「我的衣裳我自己会穿,不用劳烦你。」 程玉姝语气冰冷,让苏墨和慕容琅都不觉一怔。这位小姐说话一直都是谦和有礼、温婉柔嘉的,今日这是怎么了?苏墨不解地看嚮慕容琅,用目光向他探问着,慕容琅微微摇头以做回应,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两人的样子落在程玉姝眼里,就像是在眉来眼去的调情,她心里强压的火气又窜高了几寸。 「程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苏墨从慕容琅那里得不到答案,只好向程玉姝问道。 程玉姝见苏墨一脸无辜的样子,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明知故问」。为了不至于失态,她干脆转过身背向她,毫无感情地道:「没什么,我昨夜被梦魇着了,梦到两只小鬼打架,一时还没缓过来。」说完,她走到屏风后,自顾自地穿起了衣裳。 慕容琅闻言,正在翻书的手指一停,他感觉程玉姝话里像是有所指。苏墨却没有多想,她隔着屏风道:「左右今日无事,不如等下用完饭,程小姐再睡一会儿。」 「我自己的事会自己安排,不劳苏姑娘费心!」程玉姝回应道。随后,屏风后面的人再不言语,只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苏墨不明就里,亦不敢再说话,忙吩咐奴僕送来了热水。程玉姝自己漱了口洗了脸,连巾帕都是自己拧的,像是有意不让苏墨碰她用的东西。只不过这些简单的小事她尚可自己做,但到了绾髮梳妆的时候,她就没办法了,因为她不会。她只得忍着心中的不悦,让苏墨帮她做完一切。 早饭时,程玉姝推说没有胃口,只敷衍地吃了几口,而后又称头晕,就到床上靠着去了。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两人在自己眼前,这总会让她动不动就想到「秘戏图」上的图画。慕容琅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多说,而苏墨则以为她的身子还没好全,让她好生歇着便是。 一整天,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都没有召见慕容琅,慕容琅也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待一本书看完,他走到院中,气定神闲地练起了拳脚。因为程玉姝一直在房里「养病」,不用人伺候,故而苏墨在大多数时候,都陪在慕容琅身边。她的领口开得极低,胸脯上的两团白肉若隐若现,晃得人眼晕。 慕容琅借苏墨为自己倒水、擦汗的时候,时不常会做些拉拉扯扯、颇为暧昧的小动作。院中的奴僕们看在眼里,心里更加有了数。
第256页 午饭后,几人聚在一处,边晒太阳,边聊着天。 「诶,我说,昨晚那个动静你们都听见没有?」 「那么大的声,怎么可能没听见?就是死猪都能被吵醒吧!」 「看来乌卓木大人说的不错,这个女子哪里是什么丫鬟,我看吶,是这位将军的情妇还差不多!」 「就是就是!看她生得眉清目秀的,没想到做起那种事来,比窑子里的姐儿还豁得出去。把那将军迷得□□的,两个人的喉咙都要喊破了!可真是不害臊!」 「看样子,这位将军更喜欢这个女子多一些。他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亲亲我我,都不避人的。」 「可是好奇怪,昨晚我明明看见这将军的未婚妻在门口站了好久,可就是没进去。你说,她为什么不进去捉姦呢?」 「是呢!我也想不通。要是我家那个凶婆娘,早就冲进去打破头了!」 「她可能早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吧?只是碍着面子,不愿意捅破。我听说,大周的女子在这方面很能忍,和咱们鞑靼的婆娘完全不同!」 「还有这样的好事?那以后我也娶个大周的婆娘,这样我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没人管了!」 「哈哈哈~可真有你的!」 「我说哥儿几个,玩笑归玩笑,等会儿咱们得派个人将昨日的情况向乌卓木大人禀告。到时候,可一个字儿都不能落下。」 「那可敦那边呢?」 「可敦那边自有人去回禀,不用你操心!」他指着距他们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另外几个奴僕道。 这一日的白天,无事发生。入夜,小院中各房的灯相继熄灭。偏房里,大家毫无睡意,他们躲在黑暗里,像藏身在林中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正房的门被人悄悄拉开了,一个俊伟的身影穿着中衣,在夜色的掩映下,闪进了苏墨的房内。不多时,院中再次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那两人似乎以为昨夜的事无人发现,今夜的动静便又大了许多,说的话也更加没有廉耻。 「将军……将军,你快要弄坏人家了……人家身子娇嫩……还请将军疼惜……」 「小妖精,今日撩拨了本将军一日,现在知道怕了?你故意打扮成那副妖妖叨叨的样子,是给谁看?」 「给谁看?当然是只给将军你看了。」 「哈哈哈~~~我的心肝儿,本将军真是一天也离不得你!」 「啊~啊~啊~」女子像是被男子的力道弄得狠了,忍不住□□了一番,随即又道:「将军,你既爱重人家,为何还要把人家留在这里?人家好怕。」话音中带着些哭腔。 「怕什么?不出三日,本将军必定将你救出去。」男子笃定地道。 「真的?将军果真会回来救我?」女子向男子确认道:「将军要是敢骗人家,人家就是做鬼,都不放过你!」 「当然,本将军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 女子一阵媚笑:「那,那人家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将军……」 「小妖精,看你这么可人,本将军这就带你共登极乐……」 「吱呀,吱呀,吱呀……」床架一阵勐烈摇晃。 「啊~啊~啊~」半柱香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了舒畅的叫声,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欢愉。 就这样,房内男女放纵得毫无顾忌,淫靡之音透过窗纸传到院中,令整个院子都迴荡着媚人的春情。 程玉姝立在窗前,眼睛透过拉开的窗缝,直勾勾地盯着苏墨的房门。 灯熄后,她一直在床上假睡,待慕容琅推门出去,她紧跟着便起身下了地。此刻,她的手指发狠地抠着窗棱,木刺嵌入了她的皮肉,一颗颗地向外冒着血珠,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比起手上的疼,她的心要疼上百倍千倍。 「冷静!冷静!冷静!」她不停地告诫着自己。「错的不是慕容琅,而是苏墨!她明明知道慕容琅和自己订了婚,却还不知避嫌,还要勾引他!更为可恨的是,她还曾经当着自己的面,说她与慕容琅泾渭分明!她不会喜欢他!更不可能爱上他!」 「哼!都睡到一处了,这算哪门子的泾渭分明!」程玉姝在心里冷笑一声:「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还信了,还视苏墨为朋友。没想到,她却背着自己,将慕容琅拐上了床!」 寂寂长夜,偌大的正房内,只有挂在墙上的野牛头陪着她,黑黢黢的眼洞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毛骨悚然。程玉姝又害怕又无助。鞑靼的一切对她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的长相,陌生的语言,甚至连月亮和风都是陌生的。在这里,她唯一能够依靠和信任的人就只有慕容琅,可这个人却深深地伤害了她。 昨日她还庆幸自己跟了来,好让她得以撞见两人的姦情。可现下她却后悔走了这一遭。若是她留在朔州,留在知州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等着做慕容琅的新娘?做将军府上的当家主母? 程玉姝开始想家,想对她刻板又严厉的大哥,想能读懂自己一切心事的嫂嫂,还想经常为自己出谋划策的雪叶。他们才是真正为她好的人啊。 程玉姝的泪如决了堤的洪水,止都止不住,但她害怕被人听到,只得用帕子死命地捂着嘴,不敢吐露一声。「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为什么反而是我要忍气吞声!」她想不明白。
第257页 程玉姝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床,她感觉身子从里到外都虚脱到了极致,脸上还带着泪痕,就睡了过去。 而苏墨房里的欢爱一直持续到丑时才偃旗息鼓。等慕容琅「意犹未尽」地走出偏房,奴僕们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皇城中的第二日就这么过去了…… 第150章 捉姦在床 一连两日,夜夜如此。到第三日夜里的时候,程玉姝终于忍不下去了。她好歹是个名门千金,程家与慕容家也算是望族联姻,不管苏墨今后算是慕容琅的通房还是妾,总大不过她这个正妻去。即便是再不知礼数的女子,也应该知道不能夜夜霸占着夫君。何况还要顾及夫君的身子,怎能如此荒淫无度! 程玉姝觉得,如若她此时不立威,只怕以后苏墨恃宠而骄,等她再想立威的时候,都无济于事了。再说,眼下苏墨名义上是她的丫鬟,还对她说过什么「咱们做戏之人,总归要做得周全些」之类的话。那她管教自己的丫鬟,又有什么错?趁此刻奴僕们都睡下了,她去做一番理论也不算丢人。 想到此处,程玉姝「倏」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对着镜子理了理头髮,随后穿上了衣裙就走了出去。 院内,男女的欢爱之声从苏墨房内传出,不绝于耳,声音比前两日又大上了许多。 「将军,人家捨不得你啊~你要是带着程小姐走了,将人家一个人留在这里,人家会想你的~」女子向男子撒娇道,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委屈。 「小妖精,本将军也捨不得你。」男子宠溺地说道:「可我在殿上已经给达慕可汗开出了这个条件,总不能出尔反尔吧?那我这个将军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可都过了三日了,那个可汗也没给咱们个准信儿。依我看,他或许不答应……呜~~~」女子像是被男子以吻封住了唇,话音融化在了一片热烈的呜咽声中。 片刻之后,只听男子急促地喘着气,道:「小妖精,以后不许说这种话!如若我能带着队伍安全离开鞑靼,我就给你记上一大功!到时我一定会回来将你救出去!」 「嗯,我信将军!」女子回应坚决,随后又用勾魂的嗓音道:「那将军今夜要好好爱爱人家,就算是补偿我们的分离之苦……」 「小妖精,我就喜欢你这副骚起来的样子。告诉我,你想要怎么个补偿法儿?」男子声音低沉,话音中带着挑逗。 还不待女子回话,只听「咣当」一声,苏墨的房门勐然被一把推开,程玉姝带着满身的火气,大步走了进去…… 躲在房内窥视着外面动静的奴僕们全都愣住了! 虽然这种捉姦在床的戏码最是为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百看不厌,从古至今备受全世界各族人民的喜爱,为大家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丰厚的谈资和无限的乐趣,甚至成为一种新型的社交话题。不过,在这些奴僕心里,他们一直认为这位将军的未婚妻是个没什么脾性的弱女子,要不也不能任由那二人肆无忌惮了两夜,将她彻底不放在眼里。 「哎~看来再好的性子,也架不住被人将一顶绿帽子结结实实地扣在头上啊!」一个奴僕心里嘆道。 大傢伙儿虽然身处不同的房中,又分别听命于两位主子,但他们都很有默契地装了把「死人」,没有一个人出去劝架,都在暗处屏息凝神,眼巴巴地等着看后面的大戏,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 程玉姝进屋后,刚才还将床架摇得山响的房内立刻静了下来。这种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大家好奇怎么没了动静的时候,只听见 「啪、啪、啪」地接连几声,是茶壶、茶盏被人砸碎的声音, 「咣噹噹」,是铜盆被从盆架上掷于地上的声音,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敢背着我勾引慕容公子!」是将军的未婚妻斥责女子的声音, 「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当本将军是死的吗!」是男子被未婚妻搅了好事的怒骂声, 「呜呜呜~程小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是女子不住的求饶声…… 一时间,苏墨的房里挤满了各种声音,好不热闹。 大家正在猜测此事该如何收尾,就见程玉姝用帕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来。房内女子亦是啼哭不断,抽抽泣泣足有半柱香的时间。等她的哭声渐弱,将军才从偏房出来。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惊动旁人,才回了正房。而今夜此三人全部的对话都被奴僕们默记在了心里…… 次日一早,慕容琅和程玉姝刚用过早饭,就有奴僕过来通传:「慕容将军,可汗与可敦在洪禧殿召见将军,命您带家眷即刻前往。」 「好。我们收拾一下,请你稍后片刻。」慕容琅看了眼阴沉着脸的程玉姝,对奴僕道。而机灵的奴僕发现,整整一个早上,苏墨除了去正房伺候将军的未婚妻梳妆,之后就一直躲在房里,不肯露面,只怕她是能不见就不见这位小姐了。而那位小姐自然也不想见她。 待慕容琅和程玉姝收拾完行装,命奴僕唤上了苏墨,三人便由人带着,向洪禧殿走去。 殿内,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正襟危坐,乌卓木立在可汗身旁。虽然他们召见的是慕容琅,但二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苏墨身上,好像她才是真正关键的人物。
第258页 这些日子小院中奴僕们传回的消息,二人皆已收到。尽管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流,但都一致默认苏墨在慕容琅心中的地位绝对不低,甚至已经越过了他的未婚妻。 阿回那可敦觉得,只要拿住此女,就不怕慕容琅在归还达腊一事上再耍花招。待达腊回到王庭,她定要将此女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而达慕可汗认为,将此女关在皇城之内,一定可以钓出慕容琅。等抓到慕容琅,他就能与大周的皇帝老儿坐到一个桌子上,谈谈条件了。 两人心里各有计较,但面上仍保持着君主的礼仪。 「将军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奴僕们伺候得可还尽心?」阿回那可敦面带关切。 「我与未婚妻过得很好,多谢可敦关心。」慕容琅回道,继而又向达慕可汗问道:「只是不知道,关于我提出的条件,可汗考虑得怎么样了?」 「本汗深思熟虑过了,」达慕可汗指着立在慕容琅身后的苏墨,道:「就依将军所说,只要你将此女留下,本汗就保证将军和你的士兵平安离开我国!」随后,他转而看向站在殿内一侧的突日和:「突日和!」 「属下在!」突日和走到玉阶下,对达慕可汗跪地行礼。 「待慕容将军交还达腊王子,你便亲自率兵护送他们出境,不得有误!」达慕可汗命令道。 「是!属下领命!」突日和抱拳拱手。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比慕容琅想像得顺利很多。双方约定明日在距勒都城外五里处,交接达腊王子。只是苏墨在被带回小院前,抱着慕容琅的腿不肯撒手,被慕容琅耐心地哄劝了一阵。达慕可汗在王座上看着两人依依不捨的神情,还有程玉姝白里透黑的脸色,露出了一副洞悉一切的笑容。 慕容琅带着程玉姝出了皇城,两人从守卫军那里取回了马,待行至城外时,见到了等候在此的白杰。 由于不知道慕容琅几人何时能出城,此前白杰与御风说好,他们每人一天,轮流在皇城外等候,另一人则留在察依尔,与众位士兵一起,看管达腊。 白杰见慕容琅和程玉姝毫髮无损地出来,却没见到苏墨,便知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心中甚是开心。他骑马轻松地跑在前面,为身后的两人带路。等出了外城,彻底离开了勒都,一路上已经看不到守备军的影子,但慕容琅和白杰仍不敢放松警惕,他们决定在草原上绕路跑上几圈,因此,三人回到察依尔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慕容琅此行隐秘,加上士兵们分住在几个村子,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这几日将军根本不在。大家白日依旧扮做牧民出去放牧,晚上则等村民都睡熟之后,再开始一日的操练。另有一部分士兵负责守卫达腊所住的地窖,确保没有大周的死士前来暗杀,或鞑靼的兵将过来劫人。 御风和雪叶见到主子和小姐全须全尾地回来,心里自是高兴得很,忙不迭地伺候几人洗手用饭。一顿丰盛的晚饭过后,慕容琅让程玉姝好生休息,而后便同白杰回了房。他要根据从皇城内获得的最新信息,对后续计划做些调整。 雪叶见程玉姝气色尚佳,只是有些疲累,吊了三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烧了热热的浴水,为程玉姝好好洗了个澡。程玉姝似乎还没从兴奋中缓过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出了浴房,她便靠在床栏上,迫不及待地要将这几日自己在皇城内的所见所闻说给雪叶听。 雪叶其实早就想问了,只是担心程玉姝身子太累,才没敢说。此时见程玉姝主动要讲,立刻来了精神,她重新泡了一壶香茶,搬了一个杌子坐在程玉姝的床边,大有准备一宿不睡的架势。 程玉姝一边回忆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她的文采极好,将这一番经歷描述得绘声绘色,雪叶觉得简直比玉京城里最好的说书先生讲得还要好听。皇城小院内前两日的事已足以让雪叶目瞪口呆,待程玉姝讲到她「捉姦」那段时,雪叶甚至连唿吸都停止了。 「小姐,您进屋之后,都看到……看到了什么?」雪叶顶着个大红脸问道。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男女做那种事的时候,无非都是光着身子,乱战一气。不过,大将军丰神俊朗,苏墨生得也美,这两人若是「打起架」来,应该比「秘戏图」上画得还要吸引人。她刚才听程玉姝复述的两人的「房中话」已是淫乱至极,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比那些更……更刺激的。 看着雪叶急不可耐的样子,程玉姝故意顿了顿,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末,一口一口慢慢啜着。雪叶等得心焦,好言好语地央求她快点讲,她这才用帕子擦了擦溢出口边的茶水,故作神秘地道:「后面的事,我敢保证,你一定想破头都想不到!」 「哎呀,小姐,奴婢求您就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奴婢吧。」雪叶抢过程玉姝手里的茶盏,生怕她又要以喝茶为由拿乔。 程玉姝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好了,不逗你了。我跟你说,我推门进去之后,就看见……」 第151章 戏假情真 白杰走后,慕容琅便沐浴更衣,却没有立即就寝。虽说在皇城中的几日他没睡过一个整觉,但此刻他毫无睡意。皎洁的月光透射进来,让他仿佛又回到了苏墨的偏房内。 在来鞑靼的路上,他与苏墨在商议行动计划时,将达慕可汗的心思拿捏了个通透,后来有了白杰补充的信息,他们便知进入皇城以后,必须通过极端手段,让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尽快同意「以苏墨一人换押解士兵千人平安」的条件,而且只有将苏墨留在皇城,之后的计划才能得以实施。否则他们在鞑靼停留的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大。
第259页 阿回那可敦心系儿子,又恨「假芳菲」苏墨,让她答应这个条件相对容易。但达慕可汗的目标却是慕容琅,他希图的是用慕容琅来与大周讨价还价,所以他们的难题在于要让达慕可汗相信留下苏墨之后,他仍然可以达成这个目的,否则他很有可能一举否决。为此,慕容琅必须抓住机会,向达慕可汗传递一个信息,即自己与苏墨有着很深的羁绊,一定会为了救她再返皇城。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苏墨会假扮慕容琅的未婚妻,这样就能够使此事显得十分顺理成章。但程玉姝的临时加入,让慕容琅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于是,慕容琅和苏墨就从「夫妻之情」变成「背地偷情」。 夫妻之情,未婚妻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证明,不需要再额外做什么,但背地里的偷情,则需要上演一出又一出的香艷大戏,这样才能让人信服。多疑的达慕可汗之所以借程玉姝晕倒让他们暂留皇城,无非也是想通过暗中监视,确认这一点。 慕容琅知道,白日里,无论他和苏墨在人前如何假装暧昧,对于精明的达慕可汗来讲,都只会认为他们是在做样子,没有太多说服力,只有夜里发生的一切,那才是「真格的」。所以,当第一日的晚上,慕容琅穿着中衣来到苏墨房里的时候,两人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淫乱戏码。这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在执行任务……」慕容琅站得离苏墨有三尺远,支吾着解释道。 「我知道,咱们只是做戏给那些奴僕们看。」苏墨扭捏地揉着衣角,低着头回应。 「那,那我们……开……开始吧,总不好让他们等太久……」慕容琅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毫无底气的语气发布命令。说着,他便朝苏墨走了过去。 「啊!」虽然知道是要做戏,但当听到慕容琅说「开始」,苏墨仍是惊唿了一声。「我们真的要……做那事么?」她看着青年不断靠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小腿抵到了床榻才停下。 「不是不是!我们就是假装……假装在做那事。」慕容琅立刻站住脚回道,说话时特意强调了「假装」两个字。在他心里,苏墨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即便他对她的感情早已浓得化不开,但今时今日,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他都不可能真的要了苏墨。 苏墨听到此话,大大地松了口气。「不是真的就好。」她心里想着。虽然她的心已被慕容琅占了个彻底,但她完全没有做好与他行房的准备。而且此前她被慕容琅在意识混沌时,夺了处子之身,此事始终被她藏在心里。如若今夜他们二人假戏真做,一定会被慕容琅发现,到时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不过,最重要的是,慕容琅已与程玉姝有了婚约,她不能做出对不起程小姐的事! 「那……那要怎么做?」苏墨一脸窘迫地问道。 慕容琅径直走上前,绕过苏墨,来到床架一侧。随后,他双手抓着床栏,沖她道:「这种戏也是有许多种演法的,你过来!」 苏墨不知道慕容琅要做什么,只好脚蹭着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站立。 「学我的样子,手抓着床栏,我们将这个床架摇起来,最好能发出点响动。」慕容琅像个耐心的教头,指挥着苏墨道。 「哦!」苏墨点点头,她似乎有点明白了慕容琅的意图。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施展动作,因而都没有怎么用力,笨重的床架只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声音小得如同蚊子。这样的音量显然不足以让那些躲在房内的奴僕听见。慕容琅觉得这样不行,苏墨也觉得不行,两人不约而同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吱呀,吱呀……」又是一阵响动,声音明显大了许多,这下应该足以穿透房门和窗扇,传到院中了。不过,只有床架摇晃的声音还不够,男女欢好之时,正是情浓意浓,总不免说些情话助兴。 「你……会不会哼唧?会不会说……那种话?」慕容琅小声对苏墨问道。 慕容琅不好说得太明白,但苏墨还是领会了他的意思,红着脸回道:「我可以……试试。不过,将军可不许笑话我!」 「不笑,不笑!你说得越不堪,这戏就越像真的。你放心,我会配合你的!」慕容琅安慰着苏墨。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是太难为一个清清白白的未出阁的姑娘了。 苏墨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声娇媚入骨的嘤咛之声便从她的嘴里传了出来。这声音如妖似魅且出乎意料,慕容琅当即全身犹如被电击一般,一股蚀骨的酥麻感劲儿直冲向天灵盖。 「将军,我这么叫可以么?」苏墨尴尬地徵求着慕容琅的意见。房内漆黑,她完全没有发现慕容琅的神色有些不对。 「可,可以!」慕容琅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攥着床栏的手微微渗出了汗:「你继续如此便好。可以再说一些话,让人觉得咱们之间的情分已经到了那种……那种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 「好!我明白!」苏墨把心一横,反正现在慕容琅也看不到自己的脸,羞人也好,害臊也罢,为了尽快达成目的,她只有豁出去了。否则,遮遮掩掩、像又不像的反而易令人生疑。 「将军……将军……你……你轻些,你把人家弄疼了……」苏墨回想着除夕夜慕容琅对她所做的举动,同时又想像着自己是一个正与他偷情的女子,终于说出了第一句。
第260页 然而,毕竟她是第一次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讲如此脸都不要的情话,声音因为紧张和难为情而不自觉地发颤,喘息的节奏也甚为凌乱。 苏墨的话音传到慕容琅的耳朵里,他感觉自己瞬间被一阵热浪沖袭。如果说中了媚药那次,他是在药物的支配下,被迫行事。当时他神志不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次,他却是要在极度清醒的状态下,与苏墨假装完成一次并不存在的欢好。 如果他对苏墨没有动情或许还能好些,但要命的是,他私下里不知做过多少次与苏墨在一起的春梦,现下梦中的情形就在眼前,要不是他是个正人君子,心中始终有个不能越过的雷池,只怕他早就将苏墨推倒在床榻上,假戏成真了! 慕容琅用意志压制着心魔,操着浪荡的口吻回应苏墨道:「小妖精,现在没有外人,本将军可是能为所欲为了?今晚我一定要让你这个小妖精记上一辈子!」 苏墨心里一怔!在她心里,慕容琅一直是位沙场上的盖世英雄、玉京城的贵族公子,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慕容琅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而且说的还是如此不堪的内容。不过,这样的反差着实令人好笑,她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这一笑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即刻放松了下来,甚至连身上不时窜出的疼痛都减弱了几分。 苏墨顿时起了玩心,她想看看慕容琅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于是,凭藉着她封存在记忆深处的那次特别的体验,她彻底放下了矜持,壮起胆子,将自己投入到这片她与慕容琅共同编织的情天慾海之中。 慕容琅配合着苏墨想像出来的情节,也在卖力表演着。他看着这个仍在肆无忌惮地发出让人意乱情迷的「魔音」的少女,显然她完全不知道到她身边的男人已经在她不间断的撩拨之下,心中的礼教、体统、廉耻等等这些束缚,几欲土崩瓦解。 当下的慕容琅只想狠狠将苏墨那「害人」的小嘴堵住,让她的叫声融化在他令人窒息的热吻中! 这样的念头不断地从慕容琅的心底上涌,他被自己这些罪恶的想法吓得一颤!原来他这些年的不近女色、孤冷清傲,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真正心动的女子。一旦遇到,他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好在慕容琅的最后一丝理智还在,邪念终究只是邪念。只是可怜了床栏,都快被他紧攥着的手捏断了! 感觉两人「折腾」的时辰已经不短,床架再这么摇下去只怕要散架了,只听苏墨发出「啊~~~」的一声长吟,像是在告诉慕容琅「今夜的戏就演到此处吧」。 伴随着这声听上去既愉悦又含着些意犹未尽的娇嗔,慕容琅再也忍不住了,「啊~~~」他嗓音低沉,突然有种什么东西被释放出来的感觉,霎时怔愣在了当场! 第152章 「酷刑」之首 慕容琅身上的中衣已被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让他的囧态无所遁行。好在苏墨没有向他这边张望一眼,好在房内没有什么光线……慕容琅暗暗庆幸,就像一个做了坏事却没有被抓到的孩子。 苏墨揉了揉酸胀的手指,为了将这个死沉死沉的床架摇晃起来,她着实费了不少力气。不仅如此,摇床的同时还要不停地想着那些香艷的「台词」,还要恰到好处地发出媚人的娇喘……这,这简直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干得活儿,可真真难为死她了!早知道这次的任务要做这个,她应该先找个青楼听听墙角什么的。 「嘶~」才从刚刚的一场「情事」中抽离出来,苏墨背上蓦地腾起一阵妖疼,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这股疼痛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转瞬即逝,而是顺着血脉在她的体内四处乱窜,不多时便在她的肩膀、胳膊、手腕、大腿等处相继显现,像是有长期扎根的打算。 苏墨心里明白,这样的症状说明她已经中毒至深,是幽冥毒所致疼痛将要持久显现的迹象。由于刚才的一番折腾耗费了她不少力气,现下的这股剧痛让她的双腿再也无法继续支撑,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想尽快回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可还没等她走到床边,便「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正在一旁平復心绪的慕容琅听见这声响动,转头就见苏墨躺在了地上。少女的身子不停地抽搐,像是背负着极大的痛苦,他立刻明白这是幽冥毒又发作了。 「苏墨!你忍一忍,我这就给你点穴。」慕容琅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 「谢谢……谢谢……将军!」苏墨疼得满头是汗,她咬紧牙关,努力地回应着慕容琅。 慕容琅俯身将苏墨从地上抱起,平放到床上,随后调运内力,逐一封住她的穴道。穴道被封,苏墨的血液暂时停止了运行,幽冥毒无法顺着血流游走,疼痛只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了。苏墨已然是累极了,她没有力气再与慕容琅说什么,唿吸渐沉,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慕容琅看着眼前面色如纸的少女,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平时在外人面前,苏墨总是一副生机勃勃、神采奕奕的样子,可有谁知道她内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呢?无论是家仇还是幽冥毒,哪一样都足矣令人崩溃,但她这副羸弱的身子却独自扛下了两个。 慕容琅坐在床边,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苏墨脸上。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可以没有顾忌地看她。许是因为刚才演得卖力,苏墨的头髮被汗水打湿,有一缕贴在了面颊上。慕容琅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头髮拨开,生怕搅了她的好睡。
第261页 「苏墨,没有我的命令,你绝对不可以死! 我一定要让你好好活着!」他的手紧握成拳,心中暗暗发誓。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慕容琅才将苏墨的穴道解开。他身上的中衣也差不多干了,待为苏墨掖了掖被角,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第一日的夜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日,他们继续如法炮制,只是为了加快进度,给达慕可汗吃颗定心丸,慕容琅将他会回来救苏墨的计划编入了二人床戏时的「对白」。他们二人盘算,只要他们将这个信息巧妙地传递给奴僕,达慕可汗必会召见他们,并答应慕容琅开出的条件,而且时间不会拖太久。因为即使达慕可汗不着急,想必惦记儿子的阿回那可敦也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有了第一夜的经验,两人再次演起「男盗女娼」的戏份便不再像最初那样放不开,反而开始互相飙戏,比谁说得更放荡,比谁的情绪更到位。甚至有那么一刻,两人各自都有些恍惚,难道他们真的是一对在背地里偷情的「野鸳鸯」? 在苏墨一声又一声「春意盎然」的呻吟声中,慕容琅脑中的那根弦松了又松。他禁不住感嘆,这简直可以称得上十大酷刑之首,比他在朔州卫给人用的刑罚还要狠毒,完全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可要是这样的诱惑他都能顶得住,他还是男人么? 有好几次,他都想对苏墨大吼,让她停下那该死的浪叫!可是他不能!他知道在院中的那些偏房里,在那些漆黑的窗扇后,是一双双正在窥视他们的眼睛。如果他们现在停下,便是功亏一篑! 有好几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干脆将苏墨扔到床上,将自己当下所受之苦彻底解放!可他亦不能!他已有了未婚妻,若是再「霸王硬上弓」,要了苏墨的身子,那他真的要怀疑自己究竟是「君子」还是「色痞」了! 慕容琅想离苏墨远一点,再远一点,或许这样就能减轻一些他想犯罪的念头。但床就这么宽,两人站得再远能远到哪里去?而苏墨摇晃床架的时候,她被带起的衣摆会时不时地碰到他的腿,她散发着幽兰香气的髮丝会扫过他的耳边。一时间,慕容琅觉得他的身子从内到外、从上下都在痒,欲望转瞬便达到了顶峰。他的喉咙中发出几声暗哑的低吼。 苏墨心里一颤,上一次慕容琅在强要她的时候,她是听过这样的声音的。她知道这对于男人来讲意味着什么。此刻,她恨不能将头埋到中衣里。 话说回来,这样的「床戏」莫说慕容琅受不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在脑中回味了多少次两人同房时的情景。她甚至有些懊悔,那次因为太过紧张,又因为心里委屈,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根本没有看到慕容琅的表情。「他在这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是像平日一样板着一张俊美的脸,还是……」苏墨傻傻地想着,不自觉地将脸转向了慕容琅。 这一转头看不要紧,苏墨发现,慕容琅正喘着粗气,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双眸之中尽是情欲。苏墨明白,她应该立刻别过脸去,躲过这样炽烈的目光,可不知为何,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也动不了,眼睛仿佛被丝线紧紧缠住,怎么都移不开。 她感觉这情丝越扯越紧,让她的头自动嚮慕容琅靠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即使在昏暗的房间内,她也能看清慕容琅的喉结随着不断地吞咽口水而上下动作,看清他性感的薄唇上青色的须印,看清他因为急促的喘息而一张一翕的唇瓣,看清…… 蓦地,苏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停了下来,那感觉就像正在狂奔的马儿突然被人勒住了缰绳。她的脸停在了距慕容琅不到半寸的地方,两人的唿吸几乎都交缠在了一起,分不清到底谁的更重,谁的更乱。 「我这是在做什么!」苏墨慌慌的,刚刚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吻上慕容琅了! 她赶忙移开了脸,将身子向外挪了挪,生怕被慕容琅听到她「砰砰」作响的心跳。 慕容琅显然也才从刚刚的一幕中回过神,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庆幸没有碰到苏墨,否则他真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 好一阵,两人才重新恢復了理智。该说的「台词」都已说完,二人又摇了一会儿床架,便以如同昨日一样的方式收了尾。 慕容琅走出苏墨房门的时候,抚了抚仍然烫手的额头。他有点担心明晚,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把持不住,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 虽然两人都备受煎熬,但好在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是由于慕容琅的精力全在与苏墨的配合上,却忽略了程玉姝。而岔子就是这样出现的!尽管慕容琅每日在晚饭时,都会有意劝程玉姝喝些酒,好让她睡得更沉,但他不知道的是,程玉姝根本没有睡着,不仅没睡着,还将他和苏墨说的那些荤话全都听了去。 到了第三日夜,可以说三个人的情绪都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只不过慕容琅和苏墨是因为情动,而程玉姝则是因为被人背叛! 慕容琅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持续了两日的非人的煎熬,让他在心理上有了微微的扭曲。他甚至觉得苏墨是在故意虐待他,要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是在逼他向她下跪,任由她差遣使唤。慕容琅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难受得几乎都要哭了。
第262页 他看着苏墨双手抓着床栏,一前一后地摇着床架,细腰如柳的身子一起一伏,既像是无言地邀请,又像是明目张胆地勾引。就在他脑中的弦将断不断的时刻,苏墨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娇滴滴、软绵绵的嘤咛。 许是有了前两日的练习,这一声就像一只修炼了千年的狐妖动用无与伦比的「媚功」发出的靡音,足以秽乱人间、迷惑天庭!听上一耳,别说凡夫俗子,就是神仙罗剎也无一人能招架。 慕容琅觉得自己已被苏墨逼成了一个由欲望化身的「疯魔」!他双眼通红,全身充血。此刻,什么婚约,什么名声,什么礼数,什么教养,他通通顾不得了。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苏墨!现在就要!他要与这个女子情缠爱绵,直到地老天荒。为此,他就算背负上万世的骂名,他也认了! 想到此处,他一把抓住苏墨的手腕,下一秒就要将她打横抱起。正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房门被一把推开,有个人走了进来。 慕容琅当场愣住!房门大敞,借着照进来的月光,他才看清来人竟是程玉姝!他不由身子一抖,当即便松开了抓着苏墨的手。苏墨本就被慕容琅逾矩的动作吓住了,偏偏程玉姝又在此时闯了进来,两人顿时真有一种被人「捉姦捉在当场」的感觉。 程玉姝怒意拉满,正要发作,但她突然吃惊地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慕容琅和苏墨都站在床架的一侧,而身上的衣裳一件不少,全然不是她想像的那种「秘戏图」上热火朝天的场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她惊怔在了原地。 苏墨率先反应了过来,她疾步走到程玉姝近前,用食指挡在唇上,示意程玉姝别说话。她猜测,程玉姝破门而入一定是因为听到了她与慕容琅的「酣战」之声。现下他们的戏才刚演到一半,如果此时被捅破真相,一切就前功尽弃了。为今之计,只有拉上程玉姝一起演! 于是,苏墨压低声音,简略地给程玉姝说明了他们的计划,并让程玉姝扮成一个发现了自己的未婚夫与丫鬟有姦情,半夜前来抓人的女子。 「程小姐,你有多大声就喊多大声,怎么说的难听就怎么说!千万不要难为情!更不要怕得罪我!」苏墨道。 这就是为什么奴僕们发现程玉姝进屋后,屋内出现了一盏茶时间的安静。那是因为苏墨在给程玉姝「说戏」。 事情出人意料的反转让程玉姝措手不及。她没想到,从头到尾竟是她误会了慕容琅和苏墨。待她听完苏墨的解释,更加意识到自己差点坏了慕容琅的大事,心里后悔不迭。现在苏墨突然拉着她「演戏」,可她哪里会演什么戏?更不会像个泼妇骂街? 「程小姐,事关重大,请你无论如何都要配合!」慕容琅上前对程玉姝道。他刚才的激情已经退了个一干二净,现下情况紧急,不容程玉姝犹豫。 「啪、啪、啪……咣噹噹……」不等程玉姝回应,苏墨已将桌上的茶壶、茶盏砸了个稀烂,随后又取了盆架上的铜盆狠狠地摔到地上。 「程小姐,你就骂我,就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敢背着我勾引慕容公子!』」苏墨为程玉姝编着台词。 「好!我说!」程玉姝知道自己闯了祸,必须要尽力弥补,否认她以后都没脸再见慕容琅了。她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假装生气地指着苏墨道:「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敢背着我勾引慕容公子!」 见程玉姝终于入了戏,慕容琅也插了进来,斥责她道:「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当本将军是死的吗!」 「呜呜呜~程小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苏墨不住地向程玉姝「求饶」…… 说完了苏墨教的话,程玉姝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演。她手足无措地看向对面的两人,请他们继续教教她。苏墨觉得以程玉姝的状态,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容易露出马脚。于是,她让程玉姝用帕子捂着脸,嘴里发出呜呜的哭腔,跑出去就行。程玉姝如闻大赦,立刻照做,她恨不能赶快离开此地才好。 等慕容琅「哄」好苏墨,回到正房,程玉姝正坐在一片黑暗里不停地抽泣着。这回她是真哭了。她打定主意,今晚豁出去脸面不要,也要嚮慕容琅解释,向他赔礼道歉,还要请求他的原谅。然而,她刚一开口,慕容琅就打断了她。 今夜程玉姝的突然出现是慕容琅始料未及的。幸亏苏墨反应快,否则一旦被奴僕们发现了可疑之处,达慕可汗很快便会查明真相。到时,他们三个人一个都走不出皇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出现这样的纰漏,归根到底是他没有注意到程玉姝的情绪,以至于让她产生了误会。这里面若说有错,错在他自己更多一些。此外,他心里也确实生了龌龊背德的想法,因此他没有道理责怪程玉姝,反而还要感谢她及时出现。不然,他可能真的会对苏墨做出令他后悔一生的事情! 现下不是继续掰扯此事的时候,他要做的是告诉程玉姝,他们的戏还没有结束,既然她撞破了他与苏墨的「姦情」,那么第二日,她就要表现出不高兴,不想见苏墨,甚至对苏墨恨之入骨的样子。 程玉姝听完点点头,半愧疚半保证地道:「慕容公子,你放心。我明日一定好好表现,一定不会再像今夜这样冒失了!」 好在,这几日慕容琅和苏墨的表演已经让达慕可汗信服,再加上心急如焚的阿回那可敦不停地催促,族中大臣也藉机向达慕可汗施压,转天一早,他们就被再次宣见,达慕可汗终于同意了慕容琅的条件,苏墨被独自留在了皇城。
第263页 第153章 交还达腊 「主子,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睡吧。」守在门外的御风小声道。已经过了丑时,房内的烛火却依旧亮着。想到明日还有大事要办,他担心主子再不睡下,只怕到时会精神不济。 慕容琅被这句提醒唤回了神。他看了看窗外,夜色犹如一块浓稠的墨砚,一层一层地晕染开来,将周遭的一切都融进了一片深沉静谧之中。察依尔的村民们全部进入了梦乡,就连白日里吠个不停的野狗,此刻也没了动静。 「知道了。」慕容琅淡淡地回道。他灭了灯烛,缓步走到床边,拉过被衾躺下,但脑子里却仍止不住地想着苏墨。少女所中之毒日渐兇勐,如今已到了甚为严重的程度。每晚如果不用点穴做片刻的缓解,她几乎无法入睡。然而,现下她独自一人留在危机四伏的皇城,有谁能为她点穴呢? 慕容琅揉着额角,满腔的愁绪无处安放。他发现除了母亲和长姐,自己有了另一个牵挂。一个让他朝思暮想,再难割捨之人…… …… 程玉姝房内。 「哼!这两人以前无论藏得多好,这下还不是露了马脚?」雪叶心里想着。她原以为大将军和苏墨终于情动难耐,故而借身处皇城,远离众人之时,便「偷鸡摸狗」,做下不顾脸面的事。只不过好巧不巧地被小姐抓了个正着。 她正寻思着该如何劝小姐想开些——大将军只不过是犯了天下男子都会犯的错。若小姐仍想二人的婚事继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揪着此事不放,这样反而会让大将军觉得小姐大度能容,也许以后对她更加爱重。而苏姑娘有了这样的把柄在小姐手上,想必今后也要收敛些。 哪知待程玉姝讲完,她才知道,原来此二人是在做戏给那些暗地里监视他们的奴僕们看。而小姐在冲动之下,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险些搅乱了大将军的计划!这下她反而要替程玉姝捏把汗了! 「小姐,大将军回房后,可有对您说什么?」雪叶皱着眉头问道。 「哎~」程玉姝微微嘆了口气:「我等在房里一直没敢睡,就是想等他回来,为此事向他道歉。可他进来之后,还不容我说话,就打断了我。他只告诉我第二日该如何继续将这戏演下去,而后便让我安置了。」 「果真?大将军没有埋怨您,或是说什么责备的话?」雪叶继续问道。 程玉姝摇了摇头:「没有。想是当时太晚了,若是再说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何况……」她顿了顿,又道:「何况他在苏墨房里吼我那句,我现在想起来还怕怕的。慕容公子就好像真的被我搅了好事一样,话里面的火气简直都能将房顶掀翻!吓得我连心都不会跳了,差一点儿坐到地上!」程玉姝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雪叶见小姐面带委屈,眼中含泪,应是又忆起了当晚的情景,赶忙上前用手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那都是『戏词』,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嗯,我也知道是假的,只是他说的太像真的了!」程玉姝揉着帕子小声抱怨道。她看着雪叶,心里七上八下:「雪叶,你说慕容公子该不是真生我的气了吧?」 「生气是一定会的,这是人之常情。」雪叶停了手上的动作,坦言道:「哪怕大将军再好的教养,他也是有脾气的。试想若是换做您,您能不气么?不过大将军没有责备您,甚至连句重话都没对小姐您说。可见,他也知道一个巴掌怕不响,此事也不能只怪您。不过……」 「『不过』什么?」程玉姝急着让雪叶往下说。 「不过,您当时如果再沉得住气些就好了。哪怕等大将军从苏姑娘房里回来,您私下里问问他,也比直接去……去当场抓人要好得多。」雪叶「事后诸葛」地道:「您这样做,显然是不信任大将军呢!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我都要后悔死了。可雪叶,你是不知道,他们当时在房内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响动,任谁听了都会当真的。」程玉姝为自己辩解着,尽管她知道这样的说辞于事无补。 「我的小姐,只有越像真的,才能越让人相信呀!难不成您想让那些奴僕听出破绽?」她将程玉姝身上盖着的被衾往上提了提,又道:「好在虽然出了这个岔子,但没有坏事,也算是万幸。」 程玉姝点点头,连着打了两个呵欠。雪叶知道她是困了,想想也是,这几日小姐在皇城里一定是过得提心弔胆,晚上又没睡安稳,加上刚刚说了这么久的话,估计早就撑不住了。她扶着程玉姝躺好,跟着放下了帐帘。不多时,帐内便起了鼾声,可见程玉姝当真是累极了。 雪叶看着程玉姝的身影,心底的隐忧越来越盛。对于小姐和大将军这桩婚事,不管之前如何,她现在很是不看好。按常理讲,小姐闯了这么大祸,任谁都要忍不住呵斥几句,可大将军却无半句怪罪,这……这给她的感觉是大将军与小姐的关系并不亲密,两人不像是小两口,反而倒像是主客的关系。客人在主人家里犯了错,主人碍于情面,总不好说什么,甚至还会好言安慰。 反倒是苏姑娘,面对这样一桩突发状况,竟然能够迅速出手,将一场危机巧妙地化解了过去。恐怕经此一事,这姑娘在大将军心里的份量又重了几分。想到此处,雪叶摇摇头,她觉得小姐忙活了半天,也许到头来,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
第264页 可是,转念一想,御风曾告诉过她,苏姑娘身患重疾,已经到了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的地步。看御风说话时愁眉苦脸的样子,这病像是也没有个解法。若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小姐和大将军之间还有转机,大将军总不会娶个「病秧子」吧?她只希望不管过程如何波折,只要最后能皆大欢喜就好。 雪叶吹熄了烛火,在一旁的榻上躺下。这些天其实她也没睡好,对她来讲,程玉姝的安危就是最大的事,其他的事再怎么样,对她而言都不重要。眼下看着小姐平安无事地回来,总算谢天谢地。等回了知州府,她也能对小程大人夫妇有个交代了。 「阿弥陀佛……」雪叶在心里念了句佛号…… …… 次日一早。 今日是慕容琅与达慕可汗约定交还达腊的日子。慕容琅起来的时候,白杰已将分散在五个村子的士兵列队集结。士兵们重新换上札甲,带上佩剑,个个威风凛凛,表情肃杀。 察依尔的村民们见了吓得连屋都没敢出。他们不知道这么多的大周士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了他们的村子,看这架势简直就是神兵天降!长生天一定是打盹了! 白杰按照他与慕容琅昨晚的商议,将这不到千人的士兵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护送程玉姝主僕二人回朔州,另一部分则由慕容琅率领,完成今日交接鞑靼王子的任务。 由于后半程的计划不可控因素太多,即便是慕容琅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因此,他不能让程玉姝继续跟着他们冒险。趁着今日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的心都在交还达腊一事上,他决定让程玉姝带雪叶率先返程,并安排三百人左右的士兵护送。同时,他命御风一早飞鸽传书给严恺,让严恺提前安排朔州卫的人等在路上,提前接应。 程玉姝从御风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错愕。 「雪叶,慕容公子这是嫌弃我了么?」她无助地看着雪叶,问道:「是不是嫌我碍了他的事,所以才打发我回去?」 「小姐,看您想到哪里去了?大将军今日有要事在身,白杰和御风都要跟着一道去。想是他觉得照顾您的安全,这才让咱们提前回去。」雪叶猜度着道:「再说,您即便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依奴婢看,还不如早些走。」 「你也觉得我是个拖累么?」程玉姝盯着雪叶的眼睛,似怒似嗔地说道。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雪叶见程玉姝误会了自己,赶忙辩称道:「奴婢的意思是,小姐您眼下还是照大将军的话做比较好,千万别再背了他的意。您可不能再惹大将军生气了!」 程玉姝一听这话,自知理亏,立刻收了说服慕容琅让她继续留下的心思。「是,我是不能再让他生气了。」她心里想。她「捉姦」一事已经让慕容琅不悦,若是再耍小性,自己之前攒下来的好名声会败光不说,还会给慕容琅留下一个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印象,两人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 「那,那你去给我收拾行装吧。」程玉姝对雪叶吩咐道,人像泄了气一般。这一趟随军,不仅没有按照她想像的那样,增进她与慕容琅的感情,反而暴露了她的莽撞和无用。她与苏墨,一个是需要人时时保护、甚至偶尔还要给人添乱的「草包」小姐,一个则是能够化险为夷,现如今还滞留在鞑靼皇城的聪慧又勇毅的姑娘。程玉姝感到极度的挫败。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当初她真应该听大哥的话,做什么非要走这一遭?她本是不放心慕容琅和苏墨一路相伴,感情日深,结果反倒是她弄巧成拙,将慕容琅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真是何苦来哉!」程玉姝哽咽着自嘲道。 …… 目送程玉姝和雪叶坐上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走远,慕容琅转头便命白杰派几名士兵将达腊带出地窖。 由于他们到达察依尔的时候是半夜,又逢大雾,因此达腊从那时起就再没见过太阳。不过,算算日子,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勒都不远了。至于慕容琅为何不直接赶到勒都,将自己交出,而是在此停留了几天,他懒得想,也懒得猜。反正他只要知道,有圣旨在手,慕容琅不会要他的命,会将他活着交还给他的可汗和可敦就可以了。 自从被慕容琅从离宫劫走,这些日子以来,达腊越来越认识到阿鲁瓦说的没错,慕容琅就是一只狐狸,谁也算不准此人的心思。他警告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他登上可汗之位,只要慕容琅在一日,他就绝不会对大周冒然出兵。他吃过亏已经够大了!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又在地窖里关了几天,现如今达腊身上的味儿恨不能熏死一头牛!士兵们捏着鼻子将带着铁链的他带到白杰面前。白杰也觉得呛得慌,赶忙吩咐几人带他先去洗个澡,刮刮鬍子,换身衣裳,再为他备上早饭,待收拾利落了再去见将军。 「达腊,你的父王和母后会在距勒都城五里处迎接你。等下我便会率兵带你过去,在那里做个正式的交接。」慕容琅对站在面前、恢復了人样的达腊说道。 「呵呵,慕容琅,你是想让我谢谢你么?呸!做梦!」毕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达腊说话的底气都比原来足了许多。 「我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慕容琅正色道。
第265页 「哈哈哈哈~」达腊咧嘴大笑,拍着胸脯道:「原来你还没忘了此事!你放心,我达腊是说话算话之人。既然那位主子几次三番想要我的命,我也没道理再为他隐瞒什么。等我见到可汗和可敦,我一定会将那位主子的名姓如实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慕容琅眼眸晶亮。终于,他终于要揭开那位主子的面纱了! 「白杰!」慕容琅向门外唤道。 「属下在!」白杰闻言立刻走进屋内,嚮慕容琅拱手抱拳。 「传我的令,将达腊王子带上囚车,余下的士兵们排布在囚车四周,全军出发!」 「是!」白杰郑重领命。 …… 勒都城外五里处。 突日和早已率两千守备军等在此处,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则坐在一辆巨大的皇室专用的马车内。四周还站着十几位前来恭迎达腊王子归国的大臣。 透过车内的纱帘,阿回那可敦见慕容琅骑着高头大马,带兵押解囚车浩荡而来,她再难抑制心中的急切,立刻唤了奴僕过来,搀扶她下了马车。达慕可汗瞟了她一眼,也极不情愿地跟了下来。 囚车在不远处稳稳停下,达腊脚步蹒跚地从车上下来。阿回那可敦见到儿子,就像失了神志一样,怔怔地就要朝达腊走过去,却被达慕可汗一把拉住:「可敦莫急,待仪式完毕,咱们的儿子达腊就会回来。」 「哦,好!好!」阿回那可敦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重新站定。 突日和默默地数着慕容琅带来的士兵,他记得慕容琅曾说此次随行士兵共约千人,但现下看去,撑死也就六百人,那…….剩下的人呢?他心里打起了鼓:「难道慕容琅还布了个局不成?」 他不是没想过趁此时机做个突袭,一举拿下慕容琅,那对他而言将是极大的军功,他有望藉此由守备军统领一举升为可以率领数十万大军的将军。但因达慕可汗此前下旨保慕容琅等人的安全,再加上他拿不准剩下的大周士兵被慕容琅安排到了哪里。倘若冒然出击,万一中计,不仅自己的目的没达到,还会落下一个抗旨的罪名,到时连小命都会不保! 而且达慕可汗已将后续的安排告知了他,眼下他只要先将慕容琅等人送出境,然后再等着慕容琅回来自投罗网便好。「切不可自作聪明,横生枝节!」突日和在心里告诫自己。于是,他挺了挺胸,骑在马上领兵站在达慕可汗的身后,不再做他想。 因着双方都不想在交接之事上浪费时间,所以仪式规程被一减再减。慕容琅上前,代表大周将国书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则「顺从」地表示一定谨遵,不敢有违,仪式就算结束了。 慕容琅回头,沖站在达腊身边的白杰挥了挥手。白杰会意,命几个士兵打开达腊手脚上的铁链,随后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达腊明白这是放自己走了的意思。他理了理头髮和衣衫,一瘸一拐地向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走去。 常人只需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走完的路程,达腊因为右腿有残疾,用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就在他经过慕容琅的时候,他脚下一停,伏在慕容琅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慕容琅听到达腊嘴里吐出的名字,登时震惊在了当场! 第154章 护送出境 他曾经无数次揣测过「主子」的身份,并认为最有可能行谋朝篡位、大逆不道之举的便是三皇子朱瑞佳。然而,当听见另一个名字从达腊的齿间道出,慕容琅如遭雷噼,怎么会是他?! 「主子!」站在慕容琅身后的御风见他失了魂魄的样子,立刻唤道。 现下,达腊移交结束,士兵们都在看着慕容琅,等待他接下来的号令。 御风的声音让慕容琅迅速从震惊中抽离了出来。他定了定神,对达慕可汗道:「如可汗所见,在下已按照两国签订的和约,将达腊王子送还。还请可汗履行我们此前达成的协议,由突日和统领护送我等一干兵将出境!」 「好!」达慕可汗朝身侧一扬手,对乌卓木道:「传突日和!」 「是!」乌卓木受命,回身高声道:「可汗传突日和统领上前!」 突日和闻声,赶忙下马,小歩跑到达慕可汗身前,跪地见礼:「属下在!」 「突日和,本汗命你即刻率兵,将慕容将军和他的士兵送出国境,不得拖延!」达慕可汗下令道。 「是!请可汗放心,属下一定按照您的旨意保慕容将军等人平安离开!」说罢,他站起身来。只是在起身的时候,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看着慕容琅率兵离去的背影,达慕可汗眸光渐深,心中暗道:「慕容琅,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阿回那可敦已在马车内候了多时,见他站在那里迟迟不动,便不耐烦地催促道:「可汗快上车吧。今日皇城为王子备下了接风宴,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达腊当初被抓,却被阿回那可敦生生美化成了「与大周第一将军战败被俘,在异国受尽酷刑,视死如归」的民族「英雄」。如今这位「英雄」好不容被解救回来,自然要大肆庆贺一番。并且阿回那家族还想藉此举,将达腊原先在民众心中的污糟名声洗刷清白,加快他上位的速度。 「接风宴?色鬼阶下囚回国也要办接风宴?」达慕可汗觉得好笑得很:「也罢!且让他们乐一阵子,等本汗抓到了慕容琅,恐怕他们就乐不起来了!要知道,即便没了阿鲁瓦,本汗一样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第266页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回了勒都。 …… 突日和是在第四日的夜里回到皇城的。入夜,刚刚就寝的达慕可汗听到乌卓木通传,连外袍都没穿,只着一身寝衣就在偏殿召见了他。 从勒都到鞑靼边境,一路行军大约需要十来日,往返则需要双倍的时间。突日和知道,只有等他带兵离开,慕容琅才有可能返回皇城,来救那个「假芳菲」。所以,他不可能真的一直陪慕容琅等人走到国境。那样的话,等慕容琅再回来,二十多日都过去了。达慕可汗等不了这么久! 于是,在交接达腊的前一日,达慕可汗与突日和商议,他只需率兵护送慕容琅等人行进两日。两日后,他便以皇城突发要事,亟需回来处置为由,交给慕容琅一份达慕可汗的亲笔手书。凭此样信物,一样可以保他们出境无虞。 突日和依计行事,在第二日的晚间便用这套说辞,辞别慕容琅。不过,他在回程的路上,留下了两个伪装成牧民的士兵。此二人负责盯着慕容琅的一举一动,每隔一日向他飞鸽传书汇报情况。在他今日收到的传信中,突日和得知,就在自己率兵离开后不久,慕容琅的队伍便不再前行。 「好!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不出本汗所料,慕容琅过不了多久便会调转方向,向皇城而来!你让人继续盯紧,有消息随时通禀!」达慕可汗笑得阴邪。 「是!」突日和应道。 …… 达腊在回到皇城参加完接风宴后,就被达慕可汗关在了寝殿内,闭门反省。这一次,达腊破天荒地未做争辩,毕竟他也知道自己属实太过荒唐,害的父汗为了将他救回,被大周胁迫,不得以签了那个丢人现眼的和约,因此,便乖乖地待在了殿里。阿回那可敦对达慕可汗的旨意也没有反对,她想让达腊记住这次的教训,要不以后即使登上可汗之位,也坐不稳王座。 不过,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达腊来讲,反省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事。之后他便恢復了骄奢淫逸的本色,成日在殿里吃喝玩乐,纵情享受,发誓要把在朔州卫的地牢里受的那些罪,好好补偿回来。 关于「假芳菲」眼下就在皇城一事,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分别对自己的奴僕下令,让他们对达腊封口。 对达慕可汗来说,用此女诱捕慕容琅的计划,他已精心策划了多日,眼见成事在望,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被达腊这个「废物点心」坏了事。而阿回那可敦则想尽快找个机会,解决掉「假芳菲」,让达腊那桩丑事永远石沉大海。因为担心达腊见到此女后,再次色心上头,从中作梗,因此她只字未向达腊提起。 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同床异梦多年的两人却在此事上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 苏墨原以为从洪禧殿出来之后,自己会被关进大牢,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又被带回了原来的那个小院。只不过原先伺候的奴僕都被撤下,每日只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僕赛雅负责她的饮食起居。而小院外除了原先把守的四名侍卫,现在又增加了一倍。 达慕可汗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有他自己的考虑。 皇城乃是鞑靼皇室的居所,为了彰显身份的尊贵,以及保护众位贵胄的安全,皇城内并未设立关押犯人之所。关押犯人的大牢位于外城的一处偏僻角落。尽管突日和统领的守备军全权负责勒都皇城和外城的守卫,且他们全部是达慕可汗的亲兵,只惟可汗一人的命令是从,但勒都大牢却是归由兵部管辖,这里面有阿回那家族安插的势力。 因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鱼饵」攥在自己的手里,达慕可汗便将苏墨留在了皇城内的小院,留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再说,他早就知道他那位可敦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她就算再想要这个「假芳菲」的命,也得等他抓到了慕容琅再说。 四天过去了,小院里除了赛雅日日过来送饭、烧水、洒扫之外,再无其他动静。因被盘桓不去的疼痛折磨,苏墨这几日几乎没怎么睡,眼底一片乌青。她知道,无论是达慕可汗还是阿回那可敦,他们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为此,她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期限,十日,顶多十日,她必须拿到幽冥毒的解药,再从皇城里逃出去,否则越往后拖,她的危险就越大,最终等待她的只有被处死的命运。 因为,这一次,慕容琅根本就不会来! 第155章 神秘殿阁 夕阳西下,天空被彩霞映得一片火红。苏墨在院中的台阶上坐了一个下午。她本是在为如何拿到解药一事犯愁,哪知不经意地一个抬头,就被远处这幅绚丽耀目的景色所吸引,一时间竟看得痴醉。霞光照在她的身上,为她苍白的面色染了一层薄胭,整个人像是被镶了一圈赤金色的光晕,宛若九天神女下凡。以至于送饭来的赛雅在推开院门的一剎那,整个人都看呆了。 苏墨见赛雅站在门口愣神儿,便笑着道:「赛雅,你不进来,杵在那里做什么?」 赛雅出身鞑靼的最底层,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又几经转手,直到一年前被皇城负责採买奴僕的大人看中,将她买回来做了一个小杂役。 从慕容琅带着程玉姝离开皇城那天起,阿回那可敦就让她的人从小院里撤了出来。她巴不得这个害了她儿子的女人早点死,怎么可能还让人伺候她。而达慕可汗担心这个「假芳菲」用美色将他原先安插在此处的奴僕勾引了去,套出些她不该知道的消息,便命乌卓木只安排一个年纪小、且刚入皇城时间不长的女孩子留在此处,供她使唤便可。
第267页 于是,赛雅就被选中了。几日相处下来,苏墨发现,小姑娘虽然命途多舛,但性格却好,脸上总是挂着笑,两人很快便成了朋友。 「姐姐,你生得可真好看!」赛雅走进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台阶上,对苏墨甜甜地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美丽的姐姐!」 「我们的赛雅也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呀!等你以后长大了,一定也是个大美人!」苏墨疼爱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头,说道。 赛雅听了苏墨的话,红扑扑地小脸笑得像个甜甜的小苹果。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打开食盒的盖子,对苏墨兴奋地道:「姐姐,今日的晚饭有鱼肉,你快尝尝!」 鞑靼依草原而生,以牛羊为食,很少见到鱼。所以,能吃到鱼肉是件很稀罕的事。 「听说呀,为了给王子准备接风宴,膳房特意买了许多条鱼回来,一直养在盆里,想让王子尝个新鲜。」赛雅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一边自顾自地道:「谁知道,做好的鱼王子只吃了一口,就被鱼刺卡住了,登时就掀了几案,说是有刺客要暗杀他。做鱼的厨子还不等宴席结束,就被拖走砍了头。」 「唉,真是可怜!」她嘆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些鱼本来是要被丢掉的,但有几个胆子大的厨子觉得扔了实在可惜,就偷偷藏了起来。这几日暗地里做给大伙儿吃。我看姐姐这几日吃得少,就特意留下一条给你。你吃吃看,看喜欢不喜欢!」 苏墨不吃肉,加上身上疼痛难捱,根本没有什么食慾。每顿只喝几口稀饭,或吃一块饼就匆匆了事。她将装鱼的盘子推到赛雅身边,道:「我平日只吃素,吃不惯这些肉。你要是喜欢,给你吃。」 赛雅一听,两眼像猫闻到鱼腥味一样放光。她今天晚上和其他几个奴僕分着吃了一条鱼,自己都没吃上几口。这条她没捨得吃,特意趁人不备藏在了食盒里,带给苏墨。现下苏墨说要将这一整条鱼都给她吃,馋得她直咽口水。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刚要抓起一块鱼肉送到嘴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踟蹰地道:「姐姐,你,你真的不吃么?」 「嗯,我不吃,都给你。」苏墨看着赛雅天真的样子,肯定地道。 「那,谢谢姐姐!」赛雅将一大块鱼肉放进了嘴里,不大的小嘴立刻被撑得鼓鼓囊囊。她将盛着烤饼的盘子递给苏墨,含混着道:「姐姐吃这个,还热乎着呢。好吃!」 苏墨接过烤饼,被赛雅的样子逗得忍不住发笑,继而又提醒她道:「你慢点吃,小心鱼刺。」 「嗯嗯!」赛雅点头应着,手里却又抓了块鱼肉塞进了嘴里。 一餐饭,两人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说笑着就解决完了。 天色暗了下来。苏墨在院中坐了许久,现下准备回房。她刚一站起身,一阵刺骨的疼痛便从脚踝处窜了出来,随后沿小腿往上,顺着血流一直到了膝盖。「哎呦~」她腿上一软,眼瞧着就要摔下台阶。正巧赛雅在一旁收拾食盒,情急之下,苏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总算是稳住了身子。 「啊!」赛雅痛苦地叫出了声。她就像被雷击中了一样,立刻扔了手上的食盒,慌忙从苏墨的手中抽回胳膊。「好疼!」她叫道,眼中瞬间涌出了泪花。 「你......你这是怎么了?」小姑娘这没来由的一哭,吓了苏墨一跳:「可是我弄疼了你?」 赛雅攥着胳膊,摇了摇头。她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委屈地道:「和姐姐没关系。半月前,我挨了管事的打,身上的伤还没好。刚才被姐姐一抓,应是碰到了伤口。」 「挨打?」苏墨没想到会是这样。赛雅平时总是笑嘻嘻地忙前忙后,像是一个永远没有烦心事的小太阳。谁能想到,这小姑娘的心里竟然装着这么多的苦楚。苏墨向院门处看了看,门外的守卫没有动静,应该没有听见赛雅的叫声。她轻轻拉起赛雅的手,一转身走进了房里。 烛火下,苏墨将赛雅的袖子轻轻捲起,赫然见她细小干瘦的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鞭痕,有破皮的地方甚至都流出了脓水。难怪她刚才疼得直哭。 「他是因为什么打你?怎地下手这么狠!」苏墨看着这些可怖的伤口,鼻头不禁一酸。 「姐姐,你别难过。」赛雅见苏墨脸色难看,哽咽着喉咙,反而安慰起了她:「都是我自己不好,笨手笨脚地不会做事,一个不小心把浇灌洗金花的水给打翻了,惹得管事生了好大的气。」 「洗金花?」苏墨心中勐然一动。她看着赛雅,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此花?我听说洗金花是鞑靼的国宝,一般人难以得见。赛雅,难道你见过?」 赛雅正低头一点一点地放着袖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苏墨讶异的表情,只是没好气地抱怨道:「哎,别提了。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个破花可难伺候了!照看这花就像是被一把弯刀架了在脖子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整个皇城里的奴僕,只有像我这种没有靠山,又给不起银子孝敬管事的人,才会被发落去干这种活。姐姐,要不是你被关在这里,我被临时指派了来,只怕这个时候还在披香阁里干活呢。」 「披香阁?你是说,这些洗金花都被养在了披香阁里?」苏墨一边让赛雅坐到一旁,一边不露痕迹地套着她的话。 「嗯!可说呢。别的花都是养在御花园,偏这花却专门有座殿阁。简直比人还要金贵!姐姐,你没看见,那个披香阁里的四面墙全都被覆上了一层金箔,阁顶上垂下来一盏牛头大的琉璃灯。一到晚上,灯火点亮,整座阁里都是金灿灿的,就像,就像是金子做的。那些光映在墙上,就好像活了一样,光影在阁里旋转,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第268页 赛雅像是正处在流光飞舞的披香阁,话里透着兴奋。 「这披香阁果然神奇!」苏墨假意赞嘆道,继而又问:「这么说来,它的位置一定很隐蔽吧?」 要是在平时,赛雅听到有人向她打听披香阁,她是怎么都不会说的。因为管事的曾告诫过他们几个负责照管洗金花的奴僕:此花极为珍贵难得,故而,连带着放置它的殿阁都成为整座皇城中,尤为重要的机密所在。即使在皇城的地图上,此地都是一片空白。除了他们这些侍弄花的奴僕,只有在可汗和可敦身边伺候的下人才知道。但即便是这些人,也要凭特殊的腰牌才能进入阁内。 不过,也许是因为吃了苏墨给的一整条鱼,也许是想到了前些日子所受的虐待,赛雅的心中忽然生出一抹报復似的逆反,加上她知道面前这位姐姐被关在这里,根本出不去,于是,在心里憋了多时的秘密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决定一吐为快。 她凑近苏墨,低声道:「姐姐,你对我好,所以我不瞒你。披香阁虽然神秘,但其实它并不难找。出了这个院门,向东走,走到吉庆门,然后再向北拐,沿着甬道一路走到头,直到看见祥安殿。很多人以为祥安殿前面就没路了,其实不然。祥安殿的里面有一个暗门,穿过暗门,便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小道。顺着这条小道再往前走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是披香阁了。」 「不过,披香阁守卫森严,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说着,赛雅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在苏墨眼前晃了晃:「只有凭这个腰牌,才能进去。」 苏墨认真听着,将赛雅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里。 第156章 竟然是他 突日和带兵走后,慕容琅将达慕可汗的手书收好,随即便命全体士兵原地扎营。勒都他是一定会回去的,只是他不急于这一时。因为他知道,突日和虽然走了,但不会走得太「干净」,一定会给他留下几双「眼睛」。 因此,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把「眼睛」戳瞎,否则他们的一起一坐都会暴露在突日和眼皮之下,被人了如指掌。这个仅剩下区区六百余人的队伍,虽说都是朔州卫勇勐善战的精兵,但奈何人数太少。即便有达慕可汗的手书,也不得不防突日和哪天动了什么歪心思,擅自出兵。到时,慕容琅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凭藉这么点儿人,与勒都数万守备军抗衡。他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慕容琅派白杰率领一支十人的小分队在周边仔细搜寻,务必尽快将「眼睛」挖出来。白杰做了多年「暗桩」头子,对于伪装、盯梢等事最为在行,加上大草原地广人稀,想找几个人并不难。因此,他们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抓到了突日和留下的那两个鞑靼兵。 经过一番时间并不算太长的审讯,两人把突日和的命令交代了个彻底。第二日,慕容琅便指挥其中一人按照他口述的内容,将第一则消息传了出去。 与此同时,由于察依尔不能再回了,白杰和他的小分队要为众人再寻一个藏身之处,而且这个地方还不能离勒都太远。或许是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们,白杰等人还真觅得了这样一处地方。 此地原是勒都城内的一户富商放牧牛羊之处,距勒都只有半天不到的脚程。富商阔绰,牛羊全部加起来总共有上千头之多,圈占了好大一片草场。如此多的牛羊,照管它们的人手自然也需要不少,富商便僱佣了十几户牧民。他们白天放牧,晚上就在此地居住。久而久之,这里便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村落。 没成想,富商去年染了风寒,竟然一命呜唿。家中的大小老婆,外加养在外面的女人,为争家产打破了头。谁还顾得上这些草原上不会说话的牲口?而牧民们迟迟拿不到工钱,又见不到主家,便跑去城里要钱。这一去才知道,富商人没了,家也快散了。几个人回来一合计,便决定将这些牛羊当做工钱,私下里分了。 可这些人毕竟都是老实巴交的牧民,胆子小得很。他们担心万一哪天被人发现,报给官府,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十几户人家连夜赶着分得的牛羊,举家搬迁,从此再没了音信。只留下一片土坯房,还有几十个硕大的牛羊圈。 想是牧民们搬家时走的急,土坯房里剩了不少锅碗瓢盆、被褥衣袍,不但住下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各家各户的地窖里,还都堆放了不少粮油米面,和风干的肉干、酸酪等吃食,很够他们这几百人吃上几天的。白杰见状,高兴得一拍大腿,「嘿!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真他娘地带劲!」 不出一日,慕容琅便率队到此,潜伏了下来。 突日和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留下的「眼线」早已被慕容琅操控,他收到的那些消息,不过是慕容琅用来迷惑他的假象。而他盯着的这只「狐狸」,早就熘回到了勒都脚下,伺机而动。 「慕容琅的队伍仍旧留在原地,每日只是操练,没有其他动作。」听着主子让鞑靼兵写下的第二个字条,御风在一旁捂嘴偷笑,心里不由同情起那个被当成傻子耍的突日和:「唉~想和我家主子斗,只怕他还得多长几个心眼儿才行!」 瞎话写完,鞑靼兵被带了下去。御风将字条收好,按照突日和与这两个眼线约定的时间,这个字条他明日才会发出。眼见时辰不早,待服侍慕容琅洗漱完毕,他便也退了出去,在门外值夜。
第269页 这些天忙着达腊的移交,跟着又是与突日和隔空「斗法」,慕容琅一直没有闲着。现下这些事已处理了七七八八,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想想另一件事了。 土坯房里没有点烛火,牧民的住处也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不大的屋内,一切的简陋都被夜色掩盖,只有姣姣的月光映照在墙面和地上,留下满室清辉。 慕容琅坐在炕沿上,心底压制了多日的情景再次涌上脑海。 那一日,达腊下了囚车,脚步蹒跚地向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走去。就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达腊站住了脚,随后凑近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低声说道:「慕容琅,如若不是我,只怕你永远都猜不到那位主子是谁!现在我要回鞑靼了,临走前我便告诉你,也算是为了报答你救过我一命,送给你的一份大礼。你且听好了,那位主子的名字是:朱!瑞!安!也就是你们大周的当朝太子!」 朱!瑞!安! 大周的当朝太子! 慕容琅在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当日。他想不通,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明明等到今上退位,太子便可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登基称帝,可他为何却要下毒谋害皇上,并且为此而通敌叛国呢?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如若被人发现,与自掘坟墓无异!所以不管怎么说,都解释不通! 可是,当慕容琅想到文公公的背后主使、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还有梁义受刑时对他说的那句「此事你不要再往下查了,否则,总有一天你会查不下去的……」,他又不得不承认,能让皇上身边的当红太监以及辽东都司指挥使乖乖听命的,放眼整个大周,除了太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慕容琅的心里忽然起了一阵焦躁,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下地,负手走到窗边,茫然地看着外面的夜色。 屋外,月似银盘,星若碎钻,如宝石一般点缀在浩渺的苍穹之上。繁星一闪一闪,像极了那位少女掬满星河的眼睛……他想到了苏墨,想到了与皇上一样中了幽冥毒的苏墨。 虽然苏墨所中的幽冥毒尚未找到出处,但此前,慕容琅判断下毒之人的目的,是要斩草除根,彻底将当年陈氏一族的冤案埋进土里。而这一冤案的始作俑者正是太子。再加上幽冥毒稀世罕见,绝非常人可以触及。因此,此事背后一定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以莫须有的贪墨罪构陷陈大人、用三州兵防图换取蓝魄冥罗花、在酒中下媚药迫使自己就范留下把柄、联合周德忠毒杀皇帝……这些事桩桩件件,看似错综复杂、毫无关联,但却全部清晰地指向一个人——太子朱瑞安! 慕容琅的身上骤然起了一层细汗,他感觉自己与真相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了。文公公、梁义、燕南天,这些人证俱在,他只要再进一步,弄清太子背后的动机,就能回禁城、上御殿,当着皇帝和众位朝臣的面,揭穿他的阴谋。 然而,蓦地,慕容琅突然犹豫了:太子的这些作为,他的长姐慕容琬知道么?是完全被蒙在鼓里,还是助纣为虐,也参与到了其中?还有母亲,她对此又知道多少呢?就算他自己无惧生死,敢把太子拉下马,可他的家人呢?难道也要跟着太子一起陪葬么? 慕容琅的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 …… 朔州,将军府。 入夜,府内静悄悄的。除了府门处把守的士兵和廊上困得眼皮打架的小厮,阖府上下都进入了梦乡。 一个黑影鬼魅般地潜入了院中,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慕容夫人房门对面的屋顶上。他稳住身形,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随后调运内力,向对面的窗扇掷去。信封从黑影手中如箭一般飞出,在一股强大的力道下,穿过院子,打透窗纸,最后稳稳地落在了房内的桌案上。 一阵微风掠过,房顶上空无一人…… 次日。 一大早,何妈妈正与两个丫鬟服侍慕容夫人晨起。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向桌上一瞥,惊讶地发现有个白喇喇的信封躺在那里。 「奇怪!」她嘴里嘟囔着。昨晚她从夫人房里离开之前,特意收拾过一遍屋子。她明明记得桌上什么都没有呢。 何妈妈走到桌前,将信封拿起,前前后后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她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信封上至少也应该写上收信人的名字,可她手里的这个却一个字都没有!信封薄薄的,开口处用火漆封着,打不开,她只得将信封拿到靠窗的位置,对着光线瞅了瞅,里面像是装着一张信纸。 慕容夫人坐在梳妆檯前,由丫鬟梳好了头,脸上又略施了些薄粉。她从镜子里看见何妈妈拿着个东西折腾了许久,便问道:「何妈妈,你那儿做什么呢?」 何妈妈听见夫人唤她,便拿着信封走到慕容夫人跟前,皱眉说道:「夫人,这封信您可曾见过?」 「信?」慕容夫人纳闷:「什么信?」她伸手接过何妈妈手里的东西,疑惑地看着。 「昨晚您就寝前,我将房里整理过一遍,不记得见过此信。可刚刚我看它就躺在桌案上,像是被谁故意放在那里的。」何妈妈如实说道,随即面色一凛,声音微颤:「难不成昨晚有人进来过?」 「怎么可能!」慕容夫人见她越说越没道理,立即打断道:「府外有朔州卫的士兵守着,府内又有小厮值夜,怎么可能有外人进来?」
第270页 「那可是奇了?」何妈妈脸上的皱纹都随着她的表情,被挤到了一处:「难不成是这个信封长了腿,自己走进来的不成?」 慕容夫人没理她的浑说,起身走到房门前,仔细查检着窗扇上的窗纸。果然,有一处窗纸破了个洞,像是被什么东西捅破的。她拿着信封在破洞处比划了几下,道:「是了。这信应该是从这里飞进来的。不过……」她止了言,心想:「谁会在大半夜通过这种方式送信呢?这信一定有什么古怪!」 想到此处,慕容夫人迫不及待地拆了封口处的火漆,将信纸抽出。信不长,连一页纸都没有写满,然而她却像是刚学会识字一样,反覆看了好几遍,越看心跳得越快,一颗心「砰砰砰」地几乎要蹦出来,接着就是一阵强烈的耳鸣。 何妈妈看着夫人越来越灰沉的脸,心急如焚,不住地劝慰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老奴啊!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您说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慕容夫人看着何妈妈的嘴一张一合,可就是听不到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腔子里一阵翻涌,随即喉咙中便是一阵腥甜。只听「哇」地一声,一口鲜血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 第157章 一封密信 何妈妈和两个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魂都快被吓飞了。不过,到底还是何妈妈老练些,她立刻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扶住慕容夫人,一边用帕子擦着她嘴里流出的血,一边焦急地道:「夫人,夫人,您千万撑住,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说着,她沖两个吓呆在一旁的小丫鬟吩咐道:「快去找秦伯,就说夫人急症,让他立刻去医馆寻个大夫过来!」 「是!是!奴,奴婢这就去!」两个丫鬟这才回过神。二人应了何妈妈的话,赶忙向房门外走。 「站住!」慕容夫人从嘴里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刚刚呕出了那口血,让她堵在心头的急火发泄了出来,此时神思已恢復了清明。 何妈妈闻言一愣,见慕容夫人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神情严肃。 「夫人,您这病要是不请大夫过来瞧瞧,老奴不放心啊!」何妈妈说道。她将慕容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随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信纸,放到了桌上。 「不用请大夫!」慕容夫人努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的身子她最清楚,只是一时的急火攻心,已经无大碍了。何况对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她的身子。 何妈妈见慕容夫人十分地坚持,便不再苦劝。她让两个丫鬟伺候夫人用清水漱了口,又从新洗脸上妆,待一切收拾停当,才命她们退了出去。 何妈妈倒了盏热茶,递到慕容夫人手里,道:「夫人,您刚才可吓死老奴了。不管出了什么事,您都一定要宽心啊!」 如今能牵动夫人如此大情绪的,只有慕容琬与慕容琅。今年初,慕容琬诞下了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给太子凑出了一个「好」字。皇上和太子都认为这是大大的吉兆,阖宫欢庆。听说,给小郡主餵奶的乳娘就不下六七位,小郡主一应的吃穿用度也都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精细得不行。而慕容琬的荣宠就更是无以復加,她只有享不尽的天家富贵,万没有出事的道理。 「如若不是大小姐有什么事,那便是二公子了。一眨眼,二公子已经去了鞑靼月余,现下毫无音信。莫不是……」何妈妈正在心里没着没落地揣度着,只听慕容夫人虚弱地道:「何妈妈,你去一趟卫所,请严恺严副将过府一趟,就说我有事找他。」 「严副将?难道真是二公子出了事?」何妈妈心里一揪:「二公子就是夫人的命。前阵子他被刺伤,后来陈家旧案又被翻了出来,夫人一连受到这么多打击,身子到现在还没好全。如果二公子真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夫人......」她不敢想下去了。 「是!我这就让秦伯去请。」何妈妈马上回道。往常去卫所,都是秦伯的事,他对那里比较熟。然而,何妈妈话音刚落,就听慕容夫人道:「你亲自去!不要找秦伯!」 何妈妈正朝门外走,冷不防听到此话,脚下一顿,险些将自己绊了个跟头。「啊?这……」她转过身,见慕容夫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面上是一副不容违抗的表情。 「是!」她顺从地道。 见何妈妈出去,慕容夫人颤抖着手,将桌上的信揣进了袖中。随后她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软在了椅背上。 她不知道究竟是谁送来的这封信,目的又是什么,但信上所写之事,简直,简直可以用骇人听闻、丧尽天良来形容! 慕容琅在去鞑靼前曾告诉慕容夫人,如果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府里出了什么事,务必等他回来再说。但若事出紧急,她可以找严恺帮忙。严恺是慕容琅的心腹,她可以信任。而今日之事,慕容夫人无论如何也等不及慕容琅回来了,她必须要马上弄清楚! 一个时辰之后,严恺和谢启暄急匆匆地进了府,何妈妈跟在后面。严恺在卫所见到何妈妈的时候,听说慕容夫人身体不适,还吐了血,当即就被震惊到了。但何妈妈又说夫人不肯请医生,反而让他过府一趟。他猜测府里一定出了大事,以至于慕容夫人连身子都不顾了。正好谢启暄尚未去营内看诊,他便在出卫所的时候,将谢启暄一起带了过来。 花厅内,谢启暄为慕容夫人把了脉,果然是心火中烧,再加上她原本身虚体弱,心思忧惧,导致气血上涌,因而才吐了血。不过,虽然吐血看起来吓人,但却解了她一时的心急,现下反而没有大碍了。
第271页 谢启暄以为是慕容夫人担心慕容琅的安危,便劝慰了几句,随后开了个补血理气的方子,让她照方好好调养就可。慕容夫人向谢启暄道过谢,便让何妈妈带他到偏厅吃茶去了。 谢启暄与何妈妈走后,慕容夫人将花厅内的丫鬟小厮也打发了出去,厅内只留下她与严恺二人。 「严副将,今日我将你请到府中,是有一事相求。」慕容夫人强撑着身子,对严恺道。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将军走前曾有嘱託,夫人的事便是将军的事,在下自当尽力照办。」严恺拱手嚮慕容夫人恭敬地道。 一炷香之后…… 严恺从厅中退了出去。何妈妈在厅外候了多时,她刚才吩咐人照着方子去药铺抓了药,现下已经熬好了一副。待严恺前脚出去,她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随她一同进来的,还有来给慕容夫人送早饭的丫鬟。 慕容夫人坐在椅中,神情委顿。她今早自从起来,一直到现在粒米未进。刚才和严恺的一通说话,又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眼下连喘气的劲儿都快没了。何妈妈见状,赶忙放下药碗,对丫鬟道:「赶快伺候夫人用饭。」 慕容夫人虽然没有胃口,但她知道接下来还有件大事要办,她必须撑到最后。于是,她由丫鬟伺候着,用了些饭食。待漱了口,又在何妈妈的服侍下,喝完了碗中的汤药。 脸上有了些红晕,身上恢復了点气力,慕容夫人示意丫鬟退下,继而对何妈妈吩咐道:「何妈妈,你去叫秦伯过来,我有话问他。」 「夫人,您忙了一早上,不如先好生歇一会儿。有什么话,晚点儿再让秦伯过来回也是一样。」何妈妈好心劝慰着道。 慕容夫人摇了摇头:「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那……那请夫人稍等,老奴这就去。」何妈妈一脸忧色,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她知道今日夫人心情不佳,身上又还病着。自己若是不小心惹她生气,恐怕会更加伤了她的身子。 秦伯一早起来,就莫名地觉得心慌意乱,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起来没个章法。他以为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正打算忙完手里的活儿,就到在床上眯一会儿。哪知还没等他躺下,何妈妈就过来了,还带来了夫人吐血的消息。 秦伯一听就慌了神儿,跟着就要去医馆请大夫。何妈妈一把拽住了他,说严副将带着谢医官过来,给开了个方子,夫人喝过药,人已经好多了,此刻正在花厅里等他,说有事要问。秦伯心里全是慕容夫人,根本没多想为何严恺来了府上他却不知道,只顾着跟何妈妈着心急火燎地来到花厅。 慕容夫人见他们二人进来,推说自己想吃燕窝了,府里的厨子做得不好,让何妈妈亲自去灶房给她炖上。秦伯则悄悄打量慕容夫人,见她气色还好,并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严重,总算是放下了心。他垂手躬身,等着问话。 慕容夫人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老奴。他还在十几岁时,就来到了慕容家,比自己进府的时间还要早。几十年间,他一直跟在慕容狄身边鞍前马后。慕容狄一说起他,便会用「忠心耿耿」四个字来形容。后来慕容狄故去,他本可以告老还乡,但却执意要留在府里。恰好当时的管家家中出了事,于是,他便将管家的差事接手了过去。 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手脚麻利、说起话来还会脸红的乡下小伙子,如今已是满头白髮,皱纹横生,连背都挺不直了。慕容夫人不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容颜已逝,人近黄昏呢? 「夫人,」秦伯见慕容夫人像是出了神,一句话都不说,心里略微起了毛躁。于是,他便开口问道:「您叫老奴来,可是有事?」 慕容夫人正专注地想着往事,听到这一声唤,才回归了理智。她正了正神色,面无表情地问道:「秦伯,你在慕容家已有几十年了。凭心而论,这几十年里,我与老爷待你如何?」 秦伯怔愣了片刻,他不明白慕容夫人怎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起了这个?但见夫人不容怠慢的眼神,他只得拱手,恭谨地回道:「老奴年少时就进了府。虽说只是一个下人,但老爷和夫人一直对我宽仁有加,待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即便我犯了错,也从未被过分苛责。就连我娶妻,老爷和夫人都是给我双倍于其他下人的封赏。老奴对慕容家的恩情没齿不忘,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老爷和夫人!」 「没齿不忘!做牛做马!你说得这些可是真心话?」慕容夫人面若冰霜。 「自然是真的。夫人面前,老奴不敢说谎。」秦伯发誓般地道。 「那你看看这个,你怎么解释?」慕容夫人说着,从袖中掏出了那封信。 秦伯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汗,随后双手接过信纸,一字一句仔细看着。厅内静得出奇,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头上掉下,落到信纸上,将字迹晕染开来。他捧着信,手越来越抖,头上的青筋跳得狂乱,几乎要将头皮撕裂开来。只听「噗通」一声,只见他两腿一软,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慕容夫人本还疑心信中所述之事的真假,但见秦伯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当即就全明白了。她的心像是被铁链用力绞缠一般,痛得几乎无法唿吸。她手捂着心口,颤声质问道:「亏你还说我和老爷对你宽仁有加,恩重如山。你就是这么报恩的?你……你……你还是个人吗?」
第272页 「夫人……」秦伯几下跪爬到慕容夫人脚边,刚一开口便已老泪纵横。他满脸的皱纹聚到一起,形成了一种悲苦却又可怖的模样:「老奴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夫人!此事……此事确实是我做下的不假,但请您相信,老奴此举并非出自本愿,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慕容夫人浑身哆嗦,她用手指着秦伯,声音悽厉:「被逼无奈?是谁逼的你?你又是怎么个无奈法?」她的两眼被怒火烧得通红,她想骂想打,想喊打喊杀,但她一辈子端庄温婉,哪里会市井妇人那套撒泼耍混的功夫?她想要踹向面前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但奈何双腿无力,刚一起身,便又跌坐到了椅子上。 秦伯见状,急忙想上前搀扶,但他突然意识到夫人此刻已是恨毒了自己,便赶忙收回手,却仍止不住关切地嘱咐道:「夫人小心,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你还不赶快如实招来?若敢有半句欺瞒,我即刻便叫卫所的士兵将你拿下!」慕容夫人的目光里像是藏着上万把利剑,恨不能将这个老奴现在就千刀万剐。她一字一顿对秦伯说道,每一个字似乎都耗尽了她的心力: 「你究竟是如何害死老爷的?!」 第158章 审问秦伯 有那么一瞬,秦伯感觉这是慕容狄在透过夫人的眼睛,从阴间里直勾勾地看着他。蓦地,他就像掉进了万年冰窟,五脏六腑都被冻成了一块块地冰坨。他僵硬地跪在地上,身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在慕容夫人以为等不到秦伯的回话的时候,秦伯终于开了口。「夫人,说出来您也许不信,此事放在我心里多少年,也就折磨了我多少年。如今被人捅破,我反倒是解脱了。」他嘴上虽如此说,但上下牙却在不住地打架,显然内心已是惧怕到了极点。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露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夫人既然想知道实情,那老奴今日就豁出命去,向夫人交代个清楚。」 「你说!」慕容夫人厉声喝道。 「事情还要从那一年说起……」往事像潮水般涌入脑海,秦伯的神思被推向了四年前:「有一日,老奴奉老爷的命,去宝荣斋为他取刻好的私章。因着府里还有其他事要做,老奴原想着快去快回。可没成想,刻章的老师傅碰巧不在,老奴不得已在店里等了他许久。等拿到印章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于是,老奴便在回府的时候,抄了一条近道。」 「那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巷,因为巷子很窄,只有一人来宽,还背人。拉车的走不了,老幼妇孺也不会来,只有像我们这种为省脚程赶时间的下人才会走。老奴正着急忙慌地走着,迎面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头髮花白,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纪。他虽然穿了一身便服,但嘴上无须,面上还敷着□□,一看就是从宫里出来的公公。那人对此倒也未加遮掩,上来便自称「咱家」,还给老奴看了出入宫禁的腰牌,说是奉贵人之命,有事与老奴相商。」 「老奴想着,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哪里会与宫里的贵人有什么牵扯,还以为是他弄错了,抬脚就要走。谁知,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几个身着黑衣的打手,他们从四周围拢上来,蒙了老奴的眼睛,又堵了老奴的嘴,五花大绑就给老奴塞进了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 「等老奴被拿掉蒙眼布的时候,已经身处一座宅院里了。那宅院,老奴猜测,大约是那位公公在宫外的私宅。他命黑衣人给老奴松绑,然后就让他们退了出去,在门外守着。那时老奴仍然天真地认为是他找错了人,还想再解释。直到,直到……」 「直到什么?」慕容夫人急着追问道。 「直到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扔给老奴,细声细气地道:『主子有命,要你将这里面的东西下在慕容狄大人的饭食里。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老奴将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小段状如枯枝的东西,便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那公公竟直言不讳地说:『不怕告诉你,这是味毒药!』他说话时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一样寻常的吃食。」 「老奴吓得将布包丢出去好远,然后告诉他,慕容狄大人对老奴深仁厚泽,老奴做不出害他性命、背德忘义的事。再说,老奴连他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总不能稀里煳涂地就被人当刀使。」 「那位公公没有直接回答老奴的话,只说倘若老奴不从,当日走不出那个宅子不说,就连慕容家大小姐慕容琬的太子妃之位只怕也坐到头了!」说到此处,秦伯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悄悄打量着慕容夫人的神色。 「慕容琬?」慕容夫人心中陡然一凛,旋即身上冒出了冷汗:「你是说他提到了琬儿?」 「是!当时老奴听他提起大小姐,也很吃惊。」秦伯诺诺地回道,身子依然在微微地抖着。 「难道,难道此事是……」慕容夫人嘴里喃喃着。也许是因为害怕面对那个答案,她不敢再往下说了。她看着秦伯的眼睛,似是要将这最艰难的一刻推给他,由他来亲口说出那个令人心惊的名字。 秦伯挺起身子,回应着慕容夫人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看出了她的难以置信。面对这位他默默爱了许多年的女人,他怎么忍心将如此残酷的事情交给她来完成?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地肯定着她心中猜想的那个人。
第273页 「不错,此事就是他授意的!朱瑞安!大小姐的夫君!慕容家的贵婿!皇上的嫡长子!大周的太子爷!」秦伯一口气不加停顿地说着。不是什么别的朱瑞安,就是那个他们认识的朱瑞安,他们唯一认识的那个朱瑞安! 秦伯的话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慕容夫人的头顶。她觉得心跳得如同擂鼓,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憋得她透不过气。 秦伯却像是终于卸掉了一个背负了多年的包袱,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畅然。他没有注意慕容夫人的面色已经十分不对,而是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股脑儿地把心中积压的秘密全都吐出来:「那公公说,这味毒药和寻常的毒药有所不同,服下之后就是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也察觉不出,所以让老奴不必担心东窗事发,殃及自身。」 「而慕容大人无非就是痛苦一阵子,但他死后,却可保住大小姐的太子妃之位。待太子登基称帝,她就是中宫皇后,而她的儿子便是大周新的太子,未来的储君。二公子慕容琅也会跟着加官进爵。到时,慕容家可谓荣极至巅,成为大周第一大富大贵之家!」 「老奴的命不值钱,但大小姐却是夫人您心尖上的肉。若是她有个闪失,老奴知道,夫人您的半条命也就没了。但若是大小姐能当上皇后,夫人您就是皇上的丈母娘!地位足以位居京城贵妇之首!老奴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为您博得这份尊崇!于是……于是便答应了。」 「 慕容夫人听秦伯越说越不像话,这哪里像是一位下人对主家该说的。她刚要出言呵斥,只见秦伯不住地以头撞地,额头上的皮被撞破,已经见了红:「请夫人相信,老奴实在是,实在是为了慕容家好啊!」 「哈!为了慕容家好?」慕容夫人蔑笑了一声,声音森寒:「秦伯,别看你在府里做了多年,可你却始终不懂老爷,不懂慕容氏。」 「我慕容氏一族从不希图什么泼天的富贵,更不追求什么权柄高位。老爷为官,只求为朝廷、为大周肃正纲纪,惩治恶吏。当年陈大人一案过后,老爷追悔莫及,决心用一生悔罪,为此他克己奉公,呕心沥血,将全部心血都留在了都察院。他留下的那数十卷的随笔里,可曾提过一个「权」字、一个「财」字?」 「对于琬儿来讲,做不得太子妃会如何?做不得皇后又如何?功名利禄,位份荣宠,无非都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琬儿若为此等之事伤心,那就不配做我慕容家的女儿!我若为此等之事伤心,那我就不配为老爷的正妻,慕容府的当家主母!」 慕容夫人掷地有声,神色凛然。秦伯被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言辞震得怔愣,以至于他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都顾不上去擦。他没有想到他搭上性命愿为夫人、为慕容家一搏的东西,在夫人眼中却轻如鸿毛,微若浮尘,从未放在心上。 「那位公公可有说,太子为何要加害老爷?」慕容夫人顿了一顿,继而问道。 「这个问题,我,我也问过。但他却对老奴讲,『做一个合格的奴才,就是在不该问的时候不要问,否则就是嫌命太长!』」秦伯如实回道。鲜血流进了他的眼睛、他的嘴里,他用手胡乱一抹,脸上顿时一片血红,看上去就像个刚杀完人的刽子手,面目狰狞。 「那这毒药,你给老爷用了多少?」慕容夫人侧过脸去,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布包里一共有四段。老奴实在下不去手,就只给老爷用了……用了一半。」秦伯垂下了脑袋,声音细得如同蚊子。 「那剩下的呢?」慕容夫人冷冷地问。 「剩下的……」剩下的两段他都下给了苏墨。虽说他这样做是为了慕容家永除后患,防止苏墨将当年之事翻出,但他知道此举必定为慕容夫人所不容。于是,他便道:「剩下的,都被老奴丢弃了。那毕竟是害人的东西,老奴怎么可能留着。」 慕容夫人不再说话。秦伯等了又等,忽然听见头上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他抬起头,见慕容夫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虚弱地靠在椅中。她面如白纸,眼中止不住地流泪,一块帕子已经被泪水濡湿了大半。 秦伯自知罪孽深重,死罪难逃。他所幸破罐破摔,将藏在心中岁深日久的隐秘不管不顾地倒了出来:「老奴虽然一直跟着老爷,但心中最在意的人其实是夫人您。自打夫人过门,老奴见到您的第一眼,老奴的心就日日夜夜都在夫人身上,再没离开过。」 「老爷去后,老奴不愿离开府里,其实,其实是因为老奴放不下夫人。老奴知道自己就是一个下人,说这话只会污了夫人您,但是,但是老奴对夫人当真心存,心存爱慕。老奴对夫人您的爱一点都不比老爷少啊……」 「住口!」慕容夫人强撑起身子,凭藉最后一口气打断了他,随后就沖屋外道:「来人!」 话音刚落,只见房门从外被人迅速推开,严恺带着几个士兵走了进来。 「严副将!」 「末将在!」 「将这个谋害家主、心存妄念的污糟恶僕押入朔州卫地牢,严加看管!」慕容夫人声音冷厉,对严恺命令道。 「是!」严恺领命。跟着他的几个士兵立刻将秦伯绑了个结实,带出了花厅。 慕容夫人胸腔内紧跟着一阵剧烈地翻涌。「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再次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
第274页 「夫人!夫人!」刚刚进来的何妈妈见夫人晕厥在椅中,地上又是一滩鲜血,惊慌失措地叫了出来…… 第159章 即刻回京 「母亲,求母亲救救琬儿吧!」慕容琬披头散髮,妆容凌乱。她抱着慕容夫人的腿,声泪俱下:「是琬儿,是琬儿害了父亲,害了慕容家。琬儿没有颜面存活于世,只想一心求死。可琬儿捨不得您、捨不得琅弟,还有我的两个孩儿啊……母亲,琬儿的心好疼……求您告诉琬儿,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母亲……」 慕容琬趴跪在地上,哭得支离破碎,就好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神形俱散的紫薇。慕容夫人正要伸手将她扶起,却见她突然抬起头,一股黑红色的血水混杂着眼泪从她的眼中流下。接着,她的鼻子、唇角、耳朵……都冒出了黑红色的血水。慕容夫人心中大骇,急忙用手为她去擦,可不知为何,血水越擦越多。不多时,慕容琬的面色竟变得如同血水一样,看上去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琬儿!」慕容夫人一声惊唿,随即便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过掌灯时分,屋内燃着火烛。她见自己正躺在寝室内,身上盖着锦被。何妈妈则趴在床边,睡得很熟。 「原来是一场梦!」慕容夫人暗自庆幸,手下意识地抚上了额头。然而这一抚她才发现,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慕容琬的哭诉还犹在耳畔,她看着头顶上层层叠叠的帐曼,逐渐想起了昏倒前她审问秦伯的事情。 对于慕容狄的病,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慕容狄虽然日渐老去,但因着保养有道,又懂节制,没有不良嗜好,所以身体十分康健。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上开始出现一种时有时无的疼痛。最明显的症状就是,他在握笔的时候,手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公务操劳所致,只道休息几日便会好。哪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疼痛就像是藤蔓一样,慢慢遍及他的全身,而且一旦发作,便会盘桓上几个时辰。 慕容狄患病期间,谢鸿曾为他开过十几个方子。一副接一副的汤药服下,慕容狄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反覆覆,但始终得不到根治。最终,慕容狄被活生生的疼死了。 想到夫君走的时候,原本身材敦硕的一个人竟瘦成了一把骨头,全身一点血色也无,因长期疼痛而紧拧出来的皱纹就像是刀刻一般,在眉宇间留下了数道沟痕,慕容夫人又落下泪来。 慕容狄死后,她曾请求谢鸿详加细查。因为她总觉得慕容狄的病不像是病,但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谢鸿在研究了所有脉案之后,却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又说此病恐怕是一种怪疾,劝她别再深究。 「难道这种毒当真如同那个公公所说,就是最高明的大夫也察觉不出?甚至连医术精湛的谢鸿都查验不出来么?」慕容夫人心中疑惑。 「还有太子,」慕容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流出泪,神色肃然:「他为何要加害老爷呢?」陈家一案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年参与此案的朝臣浮浮沉沉,除去当年被捲入其中的自家,恐怕已经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再提起。那件事就像烟尘一样,被风一吹而散。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视了!」慕容夫人努力地回想着。她就像在一根一根地梳理着绣架上的绣线,密密匝匝的丝线正如逝去的岁月,每一根都代表着一段被她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 勐地,慕容夫人眸光一亮,她陡然想起,就在慕容狄身上出现疼痛的几个月前,他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些反常。下朝后,他经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一整天。而晚上睡熟之后,还会说些含混不清的呓语。 记得有一次,她为慕容狄去送补汤,在书房外曾隐约听见他气恼地斥道:「太不像话了!太子,太子越来越……」话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暴躁。跟着,就听见一阵花盆落地碎裂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放着汤盅的托盘失手跌到地上。待她进去一看,慕容狄竟失手打碎了他最喜爱的一盆墨兰。 这些年,慕容狄始终被陈家之事折磨,每每想起就会愤懑满怀,乱发一通脾气。当时她以为又是如此,便柔声劝慰了几句。而慕容狄见她进来便收了声,只顺着她的话点头应是,自始至终未多做解释。 「难道是太子又做下了什么错事,被老爷知道了?为了防止事情败露,所以他对老爷……」慕容夫人心下忽然一沉:「太子毒害老爷的事,琬儿一定被蒙在鼓里!而她身处东宫,日日陪在太子身边……」想到梦中见到慕容琬的情景,她周身霎时一阵冰寒。 「何妈妈!何妈妈!」她摇着何妈妈的肩膀叫道。 「夫人!」睡得正香的何妈妈被慕容夫人的声音吵醒,起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煳煳地应道:「老奴在!」 「快去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回玉京!」慕容夫人支起半个身子,对何妈妈吩咐道。 「回玉京?」何妈妈一怔,原本还有些迷瞪的她立刻醒了。她看了看窗外,外面黑黢黢的,月亮还挂在天上呢。「夫人,您莫不是被梦魇住了?好好的,做什么回玉京啊?再说,您这身子……」 谢启暄在给慕容夫人诊过病后,就去了偏厅吃茶点。因为茶点做得很是对他口味,他便没跟着严恺一起回去,而是让后厨再多做一些,他想带回卫所。所以,当慕容夫人第二次吐血的时候,他还在偏厅。
第275页 谢启暄重新为慕容夫人把脉。病因没什么两样,方子也不用重开,只是他叮嘱何妈妈,慕容夫人服药的次数由原先的每日两次,改做每日三次。此外,要给她多吃一些滋补身子的东西。何妈妈正想着明日再去买些人参、燕窝备着,谁知夫人这就要回京城。 「别总拿我的身子说事!」慕容夫人急切地道:「我说了,我的身子我再清楚不过。何况启暄那孩子也说没什么大碍。你若实在不放心,明早派人去多抓几服药带在路上便是。」 何妈妈见夫人话说的急,担心她又吐血,赶忙顺从地道:「夫人莫急,老奴全听夫人的。只不过,眼下二公子还在鞑靼。您不想等他回来再走么?好歹见上一面,您也能放心啊。」 慕容夫人如何不想等慕容琅回来,但慕容琬悽惨的哭嚎揪得她心疼。「横竖琅儿还有一众将士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但琬儿……琬儿就只有她自己。」说着,她又不自觉地干呕了几声。 「慕容琬?大小姐?」何妈妈惊得张大了嘴,她一边抚着夫人的后背,一边问道:「夫人,难道是大小姐出事了?那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信!对了,那封信呢?」慕容夫人经何妈妈这一提醒,乍然想起她将信给了秦伯之后,就未再在见过。 「信被严副将收起来了,想是带回卫所了。」何妈妈如实回道,转而又继续向她央告:「您能不能告诉老奴,那信上究竟说了什么,可是要急死我了!」 慕容夫人朝她摆了摆手,道:「此事等以后我再说给你。这会儿你先去收拾行李,衣衫鞋袜够路上换洗的就行。咱们来的时候没带什么贵重物件,倒也省事。」 何妈妈见夫人像是不愿多说,便识趣地不再追问,开始专注起回京的事:「那府上的这些下人也和咱们一道回去么?」。 慕容夫人摇摇头:「除了原先慕容府上一路跟来的护卫,其余人全部交由严副将,让他帮忙遣散了吧。左右琅儿也不住在这里,没的养着这么些人。」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咱们回京的事不要告诉小程大人。他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摆宴送行什么的,我实在没那个心情。」她现在恨不能即刻就飞回玉京。 「是,老奴记下了!」何妈妈应道,但却仍旧站着没动,像是还有话想问。 慕容夫人见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还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老奴是想问,那秦伯……」何妈妈只看见秦伯被几个士兵带走,却不知他究竟犯了什么事。眼下夫人要回京城,那秦伯是留在朔州卫,还是跟他们一起回去呢? 「这……」慕容夫人被何妈妈这么一问,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秦伯是慕容府上的下人,他所犯之事又与慕容狄大人有关,按道理,她应该将他带回京城,交由官府审理。但此事背后牵扯的是东宫,是天家,绝非寻常案件可比。她一介妇人,带着如此重要的犯人回京,万一路上出个什么闪失…… 她思忖了半刻,才道:「等天一亮,你安排车夫送我去一趟卫所。我有事向严副将交代。」 「是!」何妈妈回道,转身就忙去了。 慕容夫人说完这一切,只觉得身心交瘁。她一头栽倒在床上,再没了说话的气力。 慕容府在京城声名显赫,除了官居二品的老爷慕容狄,还有三品武将、被誉为「大周第一将军」的慕容琅和为皇家诞下嫡长孙的太子妃慕容琬,可谓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是诸多权贵世家争相结交和巴结的对象。 然而慕容夫人懂得登高跌重、物极必反的道理,所以她一直谨言慎行,甚至连笑都要收敛着。不仅如此,她还经常提醒慕容琅和慕容琬,切不可仗势欺人、作威作福。任何一个行差踏错,都有可能将慕容家推向万劫不復的深渊。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早在慕容琬嫁进东宫的那一刻,慕容家的噩梦就已经开始了...... …… 次日,慕容夫人独自去朔州卫见了严恺。她告知了严恺她准备回京的决定,并给慕容琅留了一封亲笔信。因为不想慕容琅分心,她让严恺等他回来,再将此信连同那封神秘信函一併交予他。秦伯暂时留在朔州卫的地牢,至于如何处置,等慕容琅看过信,自会做出判断。 严恺在昨日面见慕容夫人时,便已知秦伯所为。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因而对慕容夫人的嘱託言听计从。同时,为防止她在回京路上出现意外,他着意加派了一些士兵护送,要求他们直到夫人平安回到府上,才能撤离回来。 慕容夫人归心似箭,午饭后,她便带着何妈妈以及一众护卫、士兵匆匆上路。看着马车一路疾驰捲起的尘土,严恺眉头紧皱。他不知有多少次艷羡过慕容琅的出身,羡慕他一生下来,就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富贵。可是现在,他却庆幸自己是个平头百姓。虽然没享过什么了不得的福气,但却贵在踏实自在。 想到自从燕南天被押送回来,他已许久没有收到将军的消息。现在将军家里又平地起雷,出了件不亚于天崩地裂的大事。严恺不由攥紧了拳头,他可真替将军捏把汗啊…… 第160章 独自行动 一声鹰唳划破长空,一道黑影如雷霆一般略出,翱翔于湛蓝如洗的碧空之中。苏墨抬起头,看着雄鹰振翅高飞的身影,不由生出几分嚮往。
第276页 已经是第六天了,赛雅一如既往地前来送饭、洒扫,与前几日无异,但苏墨心里清楚,如果再拿不到解药,逃出皇城,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可解药究竟藏在哪里?时至今日,她依然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去一个殿阁一个殿阁地搜么?皇城太大,这么做显然不现实。且不说能否避开所有的侍卫,能否在这短短的几日内将皇城搜遍,即便这些都不是问题,可她连解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算那药被人大喇喇地摆在桌案上,她都想不到那就是自己在找的东西。 被关在小院的这些天里,苏墨唯一能见到的人就只有赛雅。只是赛雅到皇城做僕役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年多,知道的东西很是有限。上次能够在无意中将放置蓝魄冥罗花的殿阁告诉她,已是意外之喜。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有用的了。 苏墨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她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使出她仅剩的一招。只是此招能否成功,她心里并没有把握。而她也不希图慕容琅能帮到自己,因为这次的行动她根本就没有帮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事实上,这个计划在几人最初商议的时候,慕容琅是不同意的。这次任务的艰巨程度,可以说是他从军以来,难度最大的一次。留苏墨一个人在城内已经不是危险不危险的问题,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去送死。何况苏墨现在身中幽冥毒,连最基本的睡眠都难以保证,每日都是在强打精神。因此,慕容琅认为,他一定要进入皇城,与苏墨共同作战,就像两人在定昌离宫时那样。 「但是,皇城的情况与离宫实在太不一样了。」白杰面色冷静,对慕容琅言道:「定昌因为有茗轩茶庄这个暗桩在,我们可以提前拿到离宫的地图,因而对离宫内部的情况在事前就能掌握个五六成。再加上将军您与达腊交手过多次,对他的脾气秉性也算了解,所以大略能猜度出他的行事举动。可是,勒都,尤其是皇城,被达慕可汗围得就像铁板一块,咱们始终安插不进人手。您若是返回救人,无异于两眼一抹黑!」 「是的。达慕可汗等的就是将军。为此,他一定会在皇城内加强布防,守株待兔,就等着您自投罗网的那一刻。到那时,我正被囚禁之中,而您就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抵挡人数众多的皇城侍卫。万一,我是说万一,您被抓到了,不仅会成为鞑靼要挟大周的把柄,而且朔州卫那二十万的兄弟怎么办?朔州怎么办?大周的边防怎么办?即便这些您都不考虑,那慕容夫人呢?您也不顾了么?」苏墨接着白杰的话坦言道。 「这……」慕容琅被两人的话噎了个瓷实。白杰和苏墨说得句句在理,他无法反驳。可若是让他将全部的任务和危险都留给苏墨,他又实在于心不忍。他下不了这个决定。 苏墨明白慕容琅的顾虑,故作轻松地笑着对他道:「将军放心,我自小就在佛祖跟前吃斋念佛,佛祖自然对我会格外偏疼些。您没看此前那么多的紧要关头,我还不是都全须全尾地度过去了?这次一定也是一样。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可是……」慕容琅还想再坚持一下,或许,或许还有其它他们没想到的法子呢? 但苏墨却主意已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她嚮慕容琅和白杰拱了拱手,神色郑重地道:「请将军相信,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圆满完成任务,不辜负将军和兄弟们对我的信任!」 「千万保护好自己!我们会在皇城外接应你!」白杰赶忙回道。时间紧迫,继续纠缠下去毫无意义,他必须推慕容琅一把,将此事定死。 「好吧!」慕容琅终于妥协,但眉宇间却染了一抹浓重的忧色:「苏墨,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等着你!」说完,他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补充道:「还有全体士兵,也都等着你回来!」 「是!苏墨一定不辱使命!」苏墨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吱呀」一声,院门从外面推开,赛雅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苏墨从回忆中缓过神,沖赛雅笑着道:「我们最可爱的小赛雅又来送晚饭了。」 赛雅听到苏墨的话,露出甜甜地一笑。待院门在身后关上,她快步走到苏墨面前,神秘兮兮地道:「姐姐,今日的晚饭有惊喜哦!是我特意为姐姐准备的。你快打开来看看!」说完,她沖苏墨眨了眨眼。 苏墨接过赛雅手中的食盒。她看着小姑娘故弄玄虚的样子,不禁也有了几分好奇,便将她一把拉进屋,将食盒放在案上,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盖子刚被掀起,一股浓浓的酒香就飘了出来,直扑苏墨的鼻孔。赛雅就像献宝一样,从食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酒壶,对苏墨道:「姐姐,这是上好的马奶酒,只有皇城里才有哦,一般人喝不到的。你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苏墨拿过酒壶,仔细闻了闻。酒香混合着奶香,两者融合得刚刚好,馥郁芬芳,香气四溢,果然是上好的佳酿。然而她却没有急着喝,而是诧异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咳,说起来,还不是要感谢咱们那位王子。」小姑娘一脸鄙夷,不屑地道:「自从他从大周回来,就像个了不得的大英雄似的,成日不是饮酒作乐,就是与他宫里那些女人做些腌臜事。这个马奶酒就是他点名要喝的。」
第277页 「既然是专供王子的,那你不怕被人发现么?」苏墨担心地问。 「不怕不怕!这酒有的是,我偷拿一点,不会有人知道。这几日,我看姐姐脸色不好,每天都没精打采的,估摸着一定是晚上睡不好觉,所以我就想着给你弄点酒喝喝,这样晚上就能睡得香了。」赛雅眸光晶亮,眼底一片纯真。 不知怎地,苏墨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眼中起了一层水雾。「谢谢你,赛雅!以后不管姐姐在哪里,都不会忘记你的!」 「嗯,赛雅也不会忘了姐姐!」赛雅认真地回应着苏墨。 「那我们就吃饭吧!」苏墨兀自收了泪,招唿着赛雅用饭。自打听赛雅说她们这些奴僕每顿饭就只有几个烤饼,苏墨每每吃饭,都会让赛雅与自己一起吃。 「嗯!好!」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将食盒中的菜一盘一盘地摆到案上。 苏墨看着那一壶马奶酒,心中一动。 许是有酒助兴,一顿饭吃得很是热烈。赛雅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不多时便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小时候的那些悲惨遭遇、还有进到皇城之后受过的苦一股脑地倒了个干净。苏墨一边心疼她小小年纪就经受了这些,一边不动声色地为她倒着酒。一壶酒不多不少几乎全灌进了赛雅的肚子里。 「嗝~」小姑娘打了个酒嗝。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看样子已经醉了。「姐姐,我的眼前怎么有……怎么有两个姐姐?」她迷迷瞪瞪地说着醉话,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出熘。 「因为姐姐对赛雅好呀,现在有两个姐姐疼赛雅了,赛雅高不高兴?」苏墨顺着她的话,哄着她道。 「高兴!赛雅能够认识姐姐,是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了!」小姑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依然笑嘻嘻地说着,笑容真挚又可爱。 「那赛雅到姐姐的床上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再和姐姐聊天。好不好?」苏墨将她带到床边,扶她躺下,又为她盖上了被子。 「嗯……好……」小姑娘醉得不轻,头刚一沾枕头,就响起了鼾声。 「赛雅,赛雅……」苏墨低声唤了她几下,见她毫无反应,终于放下了心。出入披香阁的腰牌就放在赛雅的怀里,苏墨轻轻将其拿出,紧紧握在了手中。 机会难得,今夜,她要去探访一趟传说中的蓝魄冥罗花! 之前的那些奴僕从小院中撤走之后,苏墨曾在他们住过的偏房里搜罗了一圈。除了一些土盆瓦罐等日常用具,还有几件旧得发黄的衣袍和帽子。 这些装束都是皇城中男僕所穿的款式,对苏墨来说又肥又大。好在勒紧腰带之后,她也能将就着穿,总比她身上、还有包袱里那几件雪叶的衣裙强。这些衣裙不便于行动不说,而且站在一群鞑靼人中间,实在打眼。自己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暴露了身份。 外面,天已经黑透。苏墨不再耽搁时间,她迅速换好衣袍,带上帽子,将腰牌在腰上一系,就出了屋门。 院门外,几名侍卫雷打不动,还在那里守着。他们即使是换班,也是就地替换,绝不会让小院有无人把守的时间。不过,苏墨本来就无意惊扰他们,她要走的是上面。 站在院中,苏墨屏息凝神,运行内力。她刚要脚下发力攀上屋顶,忽觉一阵剧痛勐地迸发而出,紧跟着便顺着经脉,在体内四处流窜。她腿上没防备的一疼,险些坐到地上。「嘶~」苏墨抽了抽嘴角,暗暗骂道:「这该死的幽冥毒!」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沾在衣袍上的土,随后紧咬嘴唇,再次运功。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边滑落,想是疼得钻心。但苏墨知道,她必须忍着,因为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内力运到足底,只见她如一只机敏的灵猿,仅用几步便攀到墙上,而后一个轻盈的飞身,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房檐之上。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将皇城里的路照了个清楚。她按照赛雅所说的路线,在几个殿顶上接连飞跳。先向东,到吉庆门,然后向北,沿甬道到祥安殿。待来到祥安殿之上,苏墨见四下无人,便从殿檐上一个跃起。只是在落到地上的时候,打了个趔趄。 苏墨抹了把头上的热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不算太长的一段路,要搁以往,她轻轻松松便可完成。但现在因为幽冥毒发,她无论是起跳、腾身,还是攀爬、点地,只要运功就会周身疼痛,因而很是吃力。 她一边调整着唿吸,一边打量着祥安殿。这个殿靠近皇城的边缘,殿顶上的瓦片很多都已经碎裂,刚才她在上面走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崴了脚。殿门和立柱上的红漆因着风吹雨淋而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了木头原本的颜色。 苏墨不知道这个殿原先是做什么用的,但现如今无疑是被废弃掉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殿外并无侍卫把守,但这样一来,不知情的人都会误将此处当成皇城的尽头。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殿的后面就是皇城的机要重地,披香阁。而通往披香阁的路,就在殿内的一处暗门之中。 「真是好谋算!」苏墨心中嘆道。 「嘎啦啦~」她走上殿前的台阶,将殿门向内推开,木质的门轴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殿内暗黑一片,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苏墨发现殿内空无一物。许是因为很久没有人打扫,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有两道清晰地脚印无声地通向殿内的深处。无疑,这两道脚印所指的方向正是那道暗门的所在。
第278页 有了这样指引,苏墨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通往披香阁的路。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已站在了这座神秘的殿阁之外。 第161章 蓝魄冥罗 披香阁小巧玲珑,因而能够被祥安殿挡个严实。这座殿阁说起来,在皇城内一众大大小小的殿阁中很不起眼,但相比于其他地方只有大门处有侍卫把守,这里却戒备森严,四周皆有人站岗,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苏墨暗自庆幸自己来之前放弃了翻窗而入的想法,否则她是断然也进不去这个连苍蝇都要被摘了翅膀的地方。她将赛雅的腰牌从腰带中解下,双手捧给守在门口的一名侍卫,毕恭毕敬地道:「这位大哥,我是可敦宫里的僕役。因着后日便是十五,正是蓝魄冥罗花盛放的日子。管事的让我今夜过来选花,以备可敦后日来披香阁赏玩。」 苏墨幼时曾在净慈师太为她寻来的一本记录世间奇毒的书上,看到过对蓝魄冥罗花的描述。书上说,此花只在月圆之夜开放。盛绽之时,花瓣如同被黄金镀色,花蕊处闪动幽蓝色的萤光。因此,她揣测,阿回那可敦很有可能每逢十五,就有到披香阁赏花的习惯。 苏墨猜的并不错。阿回那可敦确实非常喜欢花草,甚至不惜重金从异邦购买,她的宫里常年种植着许多名贵的品种。不过,蓝魄冥罗花在她心里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这不仅由于此花美艷且稀少,更因为它象徵着鞑靼的王座和权威。她始终记得大巫师将代表鞑靼至高无上权威的锦盒,交到可汗手中的那一幕。而锦盒之中一样重要的东西,就是用蓝魄冥罗花炼制的幽冥毒的解法。 「终有一日,」她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这只锦盒要握在阿回那族人的手中!」 侍卫拿着苏墨递过来的腰牌看了看,又用不大的眼睛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随后才质问道:「你这腰牌倒是不假,可我怎么看你很是眼生呢?」听口气,满是怀疑。 」 苏墨心里正在不停地打鼓,腰牌是她偷的,可敦赏花的事是她猜的,这两样随便哪一样仔细盘问都会露出破绽,但没想到这个侍卫关心的却是她看着眼生。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编着应对的说辞,面上却依旧平静:「大哥您有所不知,我是阿回那可敦远房表亲家里的孩子。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草原上。不久前,家中族长托人七拐八绕地给可敦带话,请可敦在皇城里给我安排个差事,所以我刚来不久。大哥您以前没见过我也很正常。」 「原来是本家来的啊!」侍卫一听就像见了亲人一样,刚才还警惕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他指了指旁边几个侍卫,道:「今天你算来得巧。我们几个都是阿回那家族的,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亲戚。」 苏墨暗暗吐了口气,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她幸亏说自己是阿回那家族的,要说成是达慕可汗那一头儿的,今晚估计就有大麻烦了。 谁知这侍卫看着苏墨身上的衣裳,突然面色一变,像是又起了疑:「诶,你这身衣裳怎么松松垮垮的?别不是从哪里偷来的吧?」 苏墨向下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刻意挡住与鞑靼人不大相同的长相,玩笑着道:「不瞒大哥说,我身量小,管事的说手头没有合适的衣裳给我穿。这衣裳还是一位同族的兄弟借给我的。不过,皇城的裁缝已经给我量了尺寸,新衣裳再等几日就能做好。也不知道这管事的是哪里来的,说起话来兇巴巴的,吓死人了!」 「别理他,他就喜欢欺负新来的。」其他几个侍卫听见两人的对话,纷纷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你那管事的是不是赤玛那个老头儿?他的脾气古怪得很,瞧他那样子,一定不是咱们的族人。」 「这小兄弟一看就机灵,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们。我们给你讲讲这皇城里的故事。」 「是啊!咱们阿回那家族的人要团结,这鞑靼早晚是要跟咱们姓的。」 「嘘!你小点儿声,别被那些人听见。」 其中一名侍卫指了指站在另一侧的几个侍卫,压低声音对苏墨道:「看见那几个没?他们啊,是可汗的人。你以后见到他们,尽量绕着走。他们和阿回那家的人不对付,小心他们背地里给你使坏。」 苏墨忙不迭地点点头。她发现在这个皇城里,家族和出身才是最关键的,而可敦与可汗的家族之争已经蔓延到了侍卫和下人这样的阶层,十分白热化了。她语带感激地道:「谢谢大哥!我记下了!他们那群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小弟初来扎到,今后还要靠您几位多多关照。」 「这就对了!咱们阿回那家的人不吃这眼前亏!」侍卫拍着苏墨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这时,头一个侍卫对苏墨扬了扬脸,道:「你不是要去看花么?来吧,跟我走。」说着,他把腰牌往苏墨手里一塞,转身便往殿门前走。苏墨沖其他几个侍卫道了别,跟在他的后面,一步不落。 来到殿门口,那侍卫从腰中取下钥匙,将门打开,沖苏墨一挥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去。殿内无光,侍卫用一只加长了手柄的木桿绑上燃着的火摺子,向阁顶正中、从藻井垂下来的水晶琉璃灯中伸去。灯内的火烛在一瞬间被点亮,霎时整座殿阁灯火通明。烛火的光亮透过琉璃的折射照向四周,将铺满金箔的墙壁映得金碧辉煌,闪得苏墨眼前一片金星。
第279页 只见一株株的蓝魄冥罗花排列得整整齐齐,放置在精美的花架上。有的已呈半开状,有的则还是一个花苞。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形态,它们的花瓣无一例外都像被涂了一层金粉,仿佛是用纯度极高的金子打造而成。在琉璃灯的照射下,花瓣闪着耀目的金光。 有几株花瓣半张的蓝魄冥罗花露出了里面的花蕊。幽蓝色的萤光在其中闪动,与金光两相辉映,是一种说不出的瑰丽和妖异。 「蓝魄冥罗花,果然花如其名!」苏墨惊讶得张大了嘴。 侍卫对苏墨反应像是早有预料,见怪不怪地道:「怎么样?没见过吧?这可是咱们鞑靼的国宝,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表情十足傲娇。 苏墨在花架间不住地流连,以前她只在书里见过对蓝魄冥罗花的描述,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文字只写出了此花千分之一的奇异和万分之一的美丽。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物种! 「可惜,可惜竟被人用来炼制那害人的毒药……」苏墨口中不自觉地讷讷道。 侍卫离得远,只听见她说「可惜」两个字,不由纳闷地问:「可惜什么?」 「哦,」苏墨惊觉自己失了态,险些露馅,赶忙圆道:「我是说,可惜……可惜只有这么几株,实在是太少了。」 「谁说不是呢!」一听这话,侍卫跟着嘆道:「现在全鞑靼拢共也就这些,连十株都没有,金贵得很。」他指了指花架上两株看起来较为矮小的,又说:「这两盆是刚刚培育起来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要是死了,估计又有人要掉脑袋了!」 苏墨正要说话,哪知她体内的幽冥毒像是对蓝魄冥罗花起了微妙的感应,一时间在全身各处密集发作。苏墨疼得心慌,为了不让侍卫发现,她调转过身子,假装赏花,但袖子里的十根手指却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侍卫继续建议道:「一会儿,你把那几株半开的花挪到灯下。等到十五那天,花瓣全部打开,张到最大,水晶琉璃灯在上面一照。那景象,我敢说你这辈子都忘不了!」 「好,谢谢大哥指点!」苏墨说话时尽量语气如常,实则她的中衣都被疼出来的汗浸湿了。她按照侍卫所说,小心翼翼地将花架移好。侍卫见一切妥当,便带苏墨便走出了披香阁。 回小院的路上,因着周身的疼痛,苏墨难以发动轻功。她只得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贴着墙根走,用阴影掩蔽身形。好在皇城内的奴僕大多低头走路,谁也没注意到她和她奇怪的步子。 待走到离她所住小院不远处的一个背人的地方,苏墨知道,此时她无论如何都得调运内力翻上房檐,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小院。她把心一横,咬紧牙关,开始运功。 幽冥毒在她的血脉里如同妖魅一般张牙舞爪,苏墨忽觉一口腥甜,原来是她为了克制剧烈的疼痛,不慎将嘴唇咬破了。就在她感觉全身血管都要炸裂的时刻,她脚下勐地一跺,「蹭」地一下身子腾空,跌跌撞撞地上了房檐。 苏墨不知是怎么回到的屋内。她帽子松脱,满头是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床边。她见赛雅睡得酣沉,略微松了松心,抖着手将腰牌塞回小姑娘的怀中,又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男僕的外袍脱下,最后身子一瘫,倒在赛雅身边,再也没能起来。 …… 夜深了,达慕可汗寝殿一侧的偏殿仍然燃着灯。今日是突日和埋在路上的「眼线」再次传信的日子,他自然是睡不着。 「启禀可汗,突日和已到殿外,说有重要的消息向您报告。」乌卓木疾步走到他身边,道。 「快让他进来!」达慕可汗早已等得心焦,听到乌卓木的话,立刻从座中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地看着殿门口。 突日和进殿后,正要跪地行礼,哪知达慕可汗却出声拦道:「别没的弄这些繁文缛节的耽误时间,快说事!」 「是!」突日和嘴上虽这样应着,但仍然按照规矩,向达慕可汗行完了一礼,才站起身,语带欣喜地道:「禀可汗,今日属下再次收到消息,慕容将军果然没有回大周,他已率全体士兵往勒都进发。」 达慕可汗愁眉紧锁了几天,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第二日和第四日传回来的消息都是说慕容琅暂停行进,可却是在原地扎营,没看出半点儿要回皇城的意思。他怀疑自己莫非预判有误,慕容琅不打算营救那个「假芳菲」了?正当他以为计划落空的时候,偏偏阿回那可敦还不停地逼问他,打算将那个女子留到什么时候?看她那架势,像是等不及,准备亲自动手了。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慕容琅突然动了! 「哈哈!我就说么,慕容琅毕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听他们在小院里闹出来的动静,我就笃定,他果然是放不下那个女子啊!」达慕可汗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捋着鬍子,眼神像是参透了一切。 「恭喜可汗找到慕容将军的软肋!」突日和立刻恭维道:「有了可汗的神机妙算,不日便可将他擒获!」 谁知达慕可汗笑容骤然一敛,对突日和正颜厉色道:「慕容琅此人乃是来自大周的狐狸,对他万不可掉以轻心!你务必加强监视,密切关注城内外的布防。一旦发现他的队伍出现在勒都附近,就以图谋不轨为由,出兵截杀,一个不留!至于慕容琅本人嘛……等他进了皇城,就来个瓮中捉鳖,一举将其拿下!记住,我要活的!」
第280页 「是!属下一定活捉这只狐狸,进献给可汗!」突日和信誓旦旦地道。 「好!那我们就再等几天!」达慕可汗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事实上,就在他收到消息的当日,慕容琅与白杰以及剩下的几百名士兵经过乔装改扮,已混入了勒都。卖菜的,贩牲口的,磨刀的,跑腿的,要饭的……士兵们伪装的活计各式各样。他们将配剑掩藏在道具之中,神经时刻保持着警惕。而那个消息则是留在驻扎地的御风按照慕容琅的指示,指挥那两名「眼线」发出的。 慕容琅命白杰率领一部分人在城外守候,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兵进入了城内。他们在靠近皇城南门的地方埋伏了下来。之前他与苏墨约定,苏墨得手后,会从皇城的南门逃出,因为这里距离勒都的城门最近。 可是慕容琅不知道苏墨什么时候能从皇城出来,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出来。为了给她争取多一些的行动时间,他故意通过放假消息的方式,与达慕可汗打了个时间差。他下定决心,只要一天没有收到苏墨出事的消息,他便会在这里等一天,直至看到苏墨,或是她的尸体。 第162章 破釜沉舟 第七日。 一大早,赛雅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姐姐的床上睡了一晚。而姐姐早就起身,把昨夜杯盘狼藉的桌案收拾好了不说,还为她打来了洗脸水。赛雅难为情极了,就像做错了事一样,多一刻都在床上待不下去。她红着个小脸儿跳下床,一通忙乱地洗漱之后,脸上还挂着水珠就对苏墨道:「姐姐,你肚子饿了吧。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拿早饭给你。」 小院现下只住苏墨一人,乌卓木又没拨专门的厨子给她,因此,院中原先的灶房就不用了,每日的饭食都是由赛雅去膳房取。但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苏墨住在这里的几日,又是鱼、又是酒的,赛雅偷偷摸摸地给她夹带了不少好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小姑娘自己的肚子。 「赛雅,」苏墨见赛雅要走,立刻叫住了她:「那个,我觉得那个马奶酒挺好喝的,你能不能想办法再弄点儿来?」 赛雅寻思着兴许是姐姐喝了马奶酒,晚上睡得不错,所以今日还想着要,便像立了大功一样甜笑着道:「这点小事难不住我。姐姐既然喜欢,我就再偷点儿出来。不过,白天不太方便,膳房里来来往往人多眼杂。等晚上,晚上可以吗?」 「不急,今日要是不方便,明天也行。」苏墨回道。 「好嘞!包在我身上!保准不让姐姐失望!」赛雅拍着胸脯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晚上赛雅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她把食盒往案上一撂,没好气地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明明还有一小坛马奶酒,我早上还看见来着。谁知道我刚才趁着没人想去舀几瓢的时候,别说是酒了,就连酒罈子都没了!」 「是被王子宫里的人拿走了么?」苏墨猜度道。 「不是!听有个厨子说,是可敦宫里的人拿走的,说是明日要用。」赛雅的小嘴撅得都能栓两头牛:「姐姐你说,她明日才用,做什么今天就拿走啊?好歹让我舀上一小壶啊!」 「明日要用?」苏墨心中思忖:「难道可敦是想边品酒边赏花?这……倒是还挺浪漫的。」 「怎么办?姐姐,你要的酒我没能弄来,我是不是特别笨?」赛雅难过得都快哭了。 「这也不能怪咱们的小赛雅呀,」苏墨将她往身前一搂,用手轻轻擦着小姑娘脸上的泪,温柔地道:「没有马奶酒,其他的酒也成。」 赛雅想了想,点点头道:「其他的酒……膳房里还有些下人常喝的糙酒。劲儿大,呛人,姐姐你要喝么?」 苏墨让赛雅偷酒,本就另有目的,不拘什么酒都可以,而且劲儿越大越好。「只要是赛雅拿来的酒,姐姐都喜欢!」 「那行,明日我一定给姐姐弄来!这回我要是再办不到,我就…..我就趴在地上,给姐姐学狗叫!」赛雅一脸认真。 苏墨疼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她有点捨不得这个小姑娘了。 第八日。 今日十五,是阿回那可敦赏花的日子,也是对苏墨极为关键的一天。白日里,相安无事,她与赛雅说说笑笑就混了过去。晚饭的时候,赛雅终于将苏墨要的酒带了回来。可能是为了弥补没有拿到马奶酒的过失,这一回小姑娘竟然舀了满满两小壶。当她打开盒盖的时候,一股呛人的酒味顿时在屋里弥散开来,直往人鼻孔里钻。 「咳咳咳……」酒味儿窜到嗓子里,苏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酒果然劲儿大!」 「这是我们平民老百姓喝的酒,自然糙得很。不过它闻起来虽然呛,但味道还好。像我们这种做下人的,累了一天,又受主子的气,晚上喝几杯,不止能解乏,还能藉机吐吐怨气。」赛雅给苏墨解释,说着她拿起一个酒杯:「姐姐,我给你倒一杯,你尝尝。」 「赛雅也喝,咱们一起干杯!」苏墨招唿着赛雅。 两壶酒,赛雅一个人干掉了一壶半,剩下的半壶都是倒给苏墨的,只不过全部被她孝敬给了土地爷。 小姑娘醉得人事不知,接连打了几个酒嗝,头一歪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苏墨怕她着凉,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接下来的一切苏墨驾轻就熟,拿到腰牌,换好衣服,飞身跃上房檐。她一路夜行,直至来到披香阁外。
第281页 披香阁外,苏墨发现这里的侍卫比那天多出了将近三倍。除了侍卫,还有许多捧着各色用具的下人,人数之多,足足站满了两排。而披香阁内,此时灯烛昭昭,从外面看去,整座殿阁被一片耀目的金色笼罩,景象蔚为壮观。 阁内隐约有人影晃动,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有贵人在里面。如此大的阵仗,整座皇城只有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才调用得动。苏墨正看着窗扇映出的人影,分辨着阁里的人究竟是谁。这时,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沖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便走边道:「小兄弟,你怎么来了?」 待人走到近前,苏墨认出正是她前日在此地遇到的几个侍卫中的一个。还不待她开口,就听那人小声道:「可敦赏花的时候,不许有人在旁。你没见服侍她的那些下人也在外面站着么。你要是想看花,等后半夜再来。」说着,就要撵她走。 「我不是来看花的,我是来拜见可敦的!」苏墨得知阁内的人正是可敦,暗自庆幸今晚没白跑一趟。她表情严正地道,与那一日嬉皮笑脸的她判若两人。 「你莫不是疯魔了吧?什么时候拜见可敦不行,偏赶这时候来?赶快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顾同族的情面,将你拿下了!」侍卫威胁她道。 「劳烦大哥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有位来自大周的女子求见可敦!」苏墨把帽子一摘,一袭乌黑如墨的长髮垂散下来,露出了真容。侍卫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果真是位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可敦的远亲,和阿回那家族也没半点关系。他登时觉得被人骗了,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举起手里的弯刀,眼瞅着就要架到苏墨的脖子上。 站在不远处的其他侍卫见二人说了许久,早起了疑心。待他们看清了苏墨的正脸,「是大周人!」有个人脱口而出。 「有刺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一句不要紧,所有侍卫如临大敌,他们不由分说挥起弯刀,上前将苏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原先在一旁候着的下人则被吓得大唿小叫,纷纷丢掉手里捧着、端着、拿着的物事,抱着脑袋向四处逃窜,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抓刺客!」……安静的殿阁外瞬间乱了套。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正在阁内赏花的阿回那可敦,她迈步从披香阁里走出,见侍卫们将一人挡在了人墙里,而这人……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假芳菲」! 「正愁没办法结果了你,没想到你却主动撞到我的手心里来了。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阿回那可敦面上露出一抹狠厉。 「众侍卫听令!」她高声道。 「在!」侍卫们声音震天。 「此人竟敢在皇城之内,对鞑靼的可敦图谋不轨。不用回禀可汗,立刻将此人就地斩杀,把她的头颅挂到勒都城墙示众,身子剁碎餵狗。本可敦看谁以后还敢有此歹心!」她恨不能将这个害她儿子的「假芳菲」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是!」众侍卫齐声应道。 「且慢!」苏墨远远地向阿回那可敦高声叫道:「我有要事与可敦商谈!还请可敦准允见我一面!」 「哼!你们大周人素来诡计多端!本可敦与你没什么好谈的!」阿回那可敦驳斥道,继而又对众侍卫道:「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动手?」 「怎么?有关达腊王子的事,可敦也不关心么?」苏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回那可敦。她知道阿回那家族想要藉助达腊执掌鞑靼,因此,达腊就是她与这位可敦谈判的筹码。 果然,阿回那可敦闻言顿了半晌,心想:「大不了先听听她要说什么,反正她今夜必死无疑。」想到此处,她声音低沉地命令道:「将此女的手脚捆住,带进阁内。其余所有人在阁外等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披香阁。」说罢,她转身走了进去。 侍卫们见可敦动了真怒,不敢耽搁。他们用绳子三两下将苏墨的手脚捆了个结实,将她抬进阁内,丢到可敦的脚边,而后便退了出去,转身将殿阁的门关上。 阿回那可敦坐在椅中,一边把玩着盛满马奶酒的酒杯,一边细细打量着苏墨。她曾经在洪禧殿见过此女,但当时距离太远,光线也不太明亮,所以只看了个大概。今日披香阁内亮如白昼,正好可以让她将这个「恶女」看个真切。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生得近乎完美的脸,即便她因为厌恶大周连带着厌恶大周的一切,包括大周人的长相,但此刻,她也被眼前这张有着倾世仙姿的面孔打动了。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灵动的双眸就像藏着撵过的琉璃。「世上竟如此美丽的女子!」阿回那可敦嘆道,她就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说不清是羡慕,是嫉妒,还是恨。因为不美正是她身为一个女子,此生最大的遗憾。 她明白达慕可汗之所以同意与她的结合,看重的是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每每看到夫君在美女身上流连的眼神,听到夫君与那些阙氏欢爱的声音,她还是会失落,她如何能不失落呢?被爱,被夫君视作珍宝一样的爱重,是每个女子都会在心底渴望的吧? 她从不希求达慕可汗只爱她一人,但哪怕他分多一点的爱给她也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爱那些长着一张狐魅脸,对他做小伏低的女子,而扶他登上可汗之位的明明是她!明明是她背后的家族!
第282页 她一边憎恶一切美的东西,但另一边,却又对美生出了极端的渴望。在这样两相矛盾的情绪之下,她的心理逐渐扭曲了。既然她得不到夫君的爱,那不如就让他恨她。于是,她坦然接受了家族赋予的使命,誓让鞑靼姓「阿回那」! 她喜欢蓝魄冥罗花。这花美得那么张扬,那么旷古绝伦,让人见一次念一生,可是它却懂得掩藏自己的美丽,每月就只绽放一次,亦给其他生得平庸的花朵留下被人看见、被人欣赏的机会。每每看着蓝魄冥罗花盛放时妙绝人寰的景象,她都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来世能够变作此花,看一看世人被她的美震撼得失魂的模样,尝一尝被世人夸耀美丽的滋味。 苏墨绕过阿回那可敦审视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水晶琉璃灯下方、几株开到极致的蓝魄冥罗花。金色的花朵被灯火映照,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每一片花瓣上都似有流光浮动,那是只有上好的黄金才能呈现出的光泽。花芯处,一根根的花蕊上蓝色幽光闪闪跳动,像是有流萤飞舞其间,带出一抹神秘和诡异。更为神奇的是,前日还是绿色的花茎,今日竟也通体变身而成了金色。 「此花真是旷世其花,亘古未见!」苏墨忍不住在心中赞嘆。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现在你可以说了。」阿回那可敦看着趴在地上的苏墨,居高临下地道。 第163章 谈个条件 苏墨正看蓝魄冥罗花看得出神,冷不防听到阿回那可敦的话,思绪一下被拽了回来。她理了理心神,对可敦道:「我求见可敦,是想与您谈个条件。」 「哦?与我谈条件?」阿回那可敦嗤笑了一声。她饮了一口酒,睨视着苏墨,道:「姑娘,恐怕你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处境。想和我谈条件?你凭什么?」 苏墨没有理会她不屑的目光,只是道:「如果您还想让您的儿子成为鞑靼未来的可汗,那么最好听我把话说完。」 阿回那可敦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此女无疑说中了她的心事,于是她便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不要在我这里卖关子,我不吃这一套!」 苏墨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她体内的幽冥毒对蓝魄冥罗花又起了感应,而且这次的感应似乎比前日要强烈,现下已开始四处作祟。「可敦想必知道,达腊王子是因为何事被我和慕容将军从离宫劫走的?」她道。 「自然知道。你们大周人有句话,『色字头上一把刀』,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败在了一个色字上。」阿回那可敦毫不避讳地回道:「不过,你们大周人还有一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得到了教训,现在他对大周的女人就只有憎恨,也必须只有憎恨!怎么,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此事的真相被您掩盖了下来,鞑靼的老百姓都被蒙在了鼓里。只是……」苏墨故意住了口。 「只是什么?」阿回那可敦虽然面上依旧淡定,但苏墨却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几分焦急。 「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包不住火,您不可能杀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比如,我,比如慕容将军,再比如,朔州卫所有的将士。而这些人就在城外!」苏墨直视着她的眼睛:「若是勒都的百姓知道被他们当做英雄的王子,实际是个嫖宿舞姬的下流痞子。为了救回达腊,鞑靼不得不向大周俯首称臣。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回那可敦不怒反笑:「姑娘,慕容琅早就带着他的士兵回大周去了。至于你么,也活不过今晚。所以,你若是想拿此事来要挟我,恐怕是白费心机啊!哈哈哈哈~」 苏墨看着笑得张狂的可敦,并不气恼,只淡淡地道:「您猜,达慕可汗为何要将我留到现在?」 苏墨的声音不大,但落在阿回那可敦的耳朵里却无比清晰。是啊,自己那个多疑的夫君为什么要留此女在皇城呢?她一直想不通。既不见下旨,也没见用刑,就这么养着,还白白地餵了好几天的饭。 眼下经苏墨提醒,她突然灵光闪现,心中暗道:「莫非他是要用此女来钓慕容琅?这么说来……难道慕容琅和他的士兵又回来了?」她的手紧攥着酒杯,几乎要把杯身捏碎:「这该死的达慕!永远都和我对着干!」 苏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阿回那可敦的反应。这位可敦是个聪明人,对于聪明人,她不用说太多,只需轻轻一点,对方就能明白个七八分。 果然,不大一会儿,阿回那可敦就换了副面孔,再不见刚才的傲慢。她开始与苏墨正式谈判:「你想要什么?」 苏墨身上的疼一层一层地加重,身子有轻轻抽搐的迹象。她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便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我想向可敦求取幽冥毒的解药!只要您将解药给我,再放我出宫,我便保证不将此事透露出去。」 「呵!口气不小!你和慕容琅害我儿受了那么多苦,这笔帐我还没和你算呢!竟然还妄想拿到幽冥毒的解药走出皇城,简直是痴人说梦!」阿回那可敦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置,酒液泼溅出来,在案上聚成了的乳白色一滩。倏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盯着苏墨问道:「你为何要幽冥毒的解药?难道有人中了毒?」 幽冥毒正在苏墨身体里狂妄地叫嚣,她忍着剧痛,回应道:「不瞒可敦……中毒之人……正是……正是我本人。」她是绝对不会将景昭帝中毒之事泄露出去的。
第283页 「什么!你?」这个回答实在出乎阿回那可敦的意料。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头上冒出的汗将鬓角的头髮都打湿了。这的确像极了幽冥毒中毒的症状,而且是中毒较深的症状。 「您若不信……大可传皇城里的巫师查验……」苏墨疼痛难忍,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所以,若是您肯给我解药,放我出去……我便立刻返回大周,从此以后决口不提达腊王子的丑事……否则,即使您不杀我,我也没有多久可活。到那时,慕容将军一定会替我报仇。一个贪恋美色而在床上被人活捉的王子......您说,鞑靼的百姓认不认这个君主呢?」 「你!」阿回那可敦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憋得要命。但她身为可敦,怎么可能被苏墨的几句话就逼得乖乖就范?她冷硬地回道:「幽冥毒的解药乃可汗之秘,只有达慕可汗才有权知晓。而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可敦,你的请求,本可敦实在爱莫能助。」 苏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您用『区区』二字形容自己,是不是太过自谦了?……我劝您再好好想想。如果我拿不到解药,出不去勒都,那么我敢保证……慕容将军一定不会放过鞑靼,更不会让您称愿!……何况,谁知道达慕可汗的那些阙氏……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呢?……孰轻孰重,可敦自己掂量。」 苏墨说话时,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的面颊不停滑落,这疼痛本就是常人难以忍受,更不要说,她还要耗费心力与这位不可一视的可敦周旋。她死命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克制着头上一阵阵地眩晕。还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她绝对不能昏过去。 阿回那可敦在椅中默了半晌,未发一言。她知道,自己开始动摇了。 这些年,达慕可汗的几名阙氏相继诞下儿子。虽然这些孩子之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还没有与达腊争夺王位的资格,但那几个阙氏却不是省油的灯。她们极会揣摩可汗的心思,总会有意无意地说起达腊干出的那些污糟事,藉机撺掇他另立太子。 同时,她也能看出,她这个夫君对阿回那家族的掌控已生出逆反之心。他无力改变现状,但却可以毁掉达腊,让阿回那家族处心积虑经营多年的局面,到头来成为一场空! 因为这些缘故,尽管达腊回到了鞑靼,但这并不表示他就可以稳操胜券,走上王座。恰恰相反,只怕更为激烈的宫廷内斗就要开始了。如若在这个时候,达腊的丑闻被放出去…… 不行!她决不能让自己、让达腊、让阿回那家族授人以柄,陷入被动挨打的困境。她的家族在鞑靼屹立了百年,他们就像草原上的野草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壤里,而且还要继续扎根在这里。她绝不允许有人将她的家族连根拔起,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能有!鞑靼必须是阿回那的,也只能是阿回那的! 「姑娘,」就在苏墨即将撑不住的时候,阿回那可敦终于出了声。她幽幽地道:「幽冥毒的解药被装在一只锦盒里,这只锦盒在鞑靼被称为『可汗之秘』,代表着志高无上的权力,除可汗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得见。不过……」 她咬了咬唇,狠下心,接着道:「因为达慕知道他能成为可汗,全赖我的家族在背后支持。因此,在他登上王座的那一晚,他便邀我一起,共同将锦盒打了开来。」 「所以……所以,您是见过幽冥毒的解药的,对么?」苏墨声音虚弱。 阿回那可敦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一丝诚恳:「不过,歷代可汗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无解之毒才能被世人所畏惧。所以,幽冥毒的解药不仅从不外传,更是从未被使用过。故而,即便我将它给了你,也不知道它究竟能不能解,可不可解。」 其实苏墨心里也有这层隐忧,但事已至此,她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您只需将解药给我便可,其余的,我……我自会分辨……」 「可是,如若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又如何保证会信守承诺呢?」阿回那可敦显然是不放心。 苏墨痛苦难捱,她倒抽了几口气,道:「只要可敦站在大周的立场上想一想,便能想通。」 站在大周的立场上……对!如果她是大周的皇帝,那她是更愿意看到鞑靼陷入内斗,自顾不暇,还是会帮着达慕可汗将达腊做掉呢?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竟然没想明白。阿回那可敦不禁有些懊恼。 「可敦最好不要动……歪心思……若是我发现……解药是假的,到时候……」苏墨用最后一点力气警告她。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只是,我需要再想想……」阿回那可敦起身,背对向苏墨。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说动了,但碍于面子,她不愿这么快就给出答覆。何况,今夜,她最爱的蓝魄冥罗花开得正好,她要专心赏花才是。 「那就请……就请可敦......尽快……」话未说完,苏墨便晕了过去…… 第164章 如何逃脱 达慕可汗正在偏殿内来回踱步,他在等突日和的消息。窗外,天已黑得深沉,但始终不见乌卓木进来通禀,他有些坐不住了。 在草原上作战,最大的难题便是获知敌人的动向。没办法,草原太大了,即便用最快的马跑上一天,能探查的范围也极为有限。为此,鞑靼的将领都会豢养鹰隼,将它们作为自己的眼睛。阿鲁瓦就有一只。但突日和只是勒都守备军统领,负责勒都城,尤其是皇城内的防卫,并不会带兵外出作战,所以,他只能靠留下的眼线监视慕容琅的动向。
第284页 今天是「假芳菲」被扣押的第八日,慕容琅究竟带兵走到哪里了?离勒都还有多远?能不能预判他哪天会来救人?达慕可汗急不可待地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今夜为了等突日和,他藉故推掉了可敦约他赏花的邀请。因为这一次他必须抓到慕容琅,只有这样,他才能翻身!才能改变被阿回那家族踩在脚下的处境!这个窝窝囊囊的可汗他已经做得够久了!是他该反击的时候了! 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达慕可汗松了松衣领,正要抓起酒壶倒酒。只见乌卓木急匆匆地走进来,对他行了一礼,尚未开口,他却抢先问道:「可是突日和来了?」 「正是!突日和已至殿外,正……」 「赶快命他进殿回话!」达慕可汗打断了乌卓木的话,命令道。 「是!」 突日和走进殿内,脚跟还没站稳,就听头顶上传来一连串的发问:「他到哪里了?如今驻扎在何处?兵马是怎么安排的?……」 「这……」突日和张了张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达慕可汗意识到是自己太心急了,赶忙安抚道:「你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突日和先跪地向可汗行完了礼,而后才犹豫着道:「回传的消息上说......说……」 「究竟说了什么?你这支支吾吾的,是要急死本汗吗?」达慕可汗又起了不耐烦。他嘴上的燎泡随着嘴唇的开合被扯破,弄了一嘴的血。 「说……慕容琅带兵在回来的路上,又……又停下了!」突日和硬着头皮说道。 「又停下了?」达慕可汗瞪大了眼。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道:「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属下也觉得蹊跷。」突日和语气模稜两可:「属下怀疑,怀疑……这几日传回来的消息恐怕都不是真的,那两个眼线也许……早就被慕容琅控制了!」 突日和话音刚落,只觉有个东西迎面向自己砸来。他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躲,只听「咣啷」一声,一只银质的酒壶砸在自己腿边,壶里的酒被溅到了身上大半。他知道这是可汗雷霆震怒的前兆,吓得不敢抬头,只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等着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慕容琅哪里是那么好算计的!」达慕可汗怒不可遏地吼道,唇齿被燎泡里渗出的血染得猩红,看起来很是骇人:「你以为安插两个人在那儿,自己坐在皇城里收收消息,就万事大吉了?那可是慕容琅,不是达腊那个废物!」他气到顶点,骂人的时候还捎上了达腊:「慕容琅发这些消息给你,明显就是在耍着你玩呢!可恨你这么多天才发现!」 突日和不敢回话,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达慕可汗连喘了几口气,心底隐隐起了不安。他对突日和道:「如果之前那些消息都是假的,那就说明慕容琅和他的士兵有可能还在回来勒都的路上,但也有可能已经到了皇城!」 「不!慕容琅不可能进皇城!」突日和果断地回道:「我在皇城的城墙内外,每隔十尺便布下一个侍卫,城墙上还有弓弩手时刻待命。慕容琅若是来了,我不可能不知道。」 「不管他在哪里,就是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出来!」达慕可汗大声命令道,嘴巴像一个血洞一开一合:「去!派守备军到草原上给我搜!在勒都城给我搜!不见到慕容琅,不许回来!」 突日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草原漫无边际,找人堪比大海捞针,即使他将全部的守备军都撒出去,也未必能有什么收穫。不过,达慕可汗正在气头上,现在顶撞他,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他只得勉强回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还不快去!没用的东西!」达慕可汗见突日和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气得又想摔东西。 突日和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殿门。达慕可汗捂着心口,好半天才缓过来。他老了,经不住太过激烈的情绪,刚刚一被刺激,心里憋得难受。不自觉地,他又想起了阿鲁瓦。阿鲁瓦在身边的那些年,所有的事情都为他处理得妥妥噹噹,哪儿用得着他操这么些心。原以为突日和能接替阿鲁瓦,但其实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和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乌卓木,达慕可汗第一次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觉…… 第九日。 一睁眼,苏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院,正躺在屋内的床上。 「姐姐,」赛雅见她醒了,轻声叫道:「你快起来洗漱,我已经给你取回早饭了。」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苏墨直起身子,懵懵懂懂地问,她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那件男僕的外袍不知到哪里去了。 「姐姐可是说醉话呢?」赛雅走到床边,对她笑着道:「什么怎么回来的?昨晚咱们都喝多了,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姐姐就躺在我身边呀。」 苏墨听她如此说,便知赛雅对昨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连忙替自己解围道:「哦……我……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我昨夜出了小院,去看了你说的那个,那个洗金花。可忘记是怎么回来的了。刚才许是还想着这个梦,所以胡乱一问。你别在意。」 听苏墨提起洗金花,赛雅一屁股坐在床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立刻耷拉下来,带着哭腔道:「都怪我!只顾着喝酒,早上起来才发现腰牌不见了。一定是昨晚醉酒撒疯,不知道给它丢到何处了。」
第285页 「腰牌?」苏墨下意识地朝怀里一摸,腰牌还在她这儿呢。「赛雅别急,想必丢是不会丢的。不如你去帮我打洗脸水,我给你找找。」说着,她便在床上假装翻找起来。 赛雅点点头,听话地起身,拿起盆出了屋。待她回来的时候,见自己心心念念的腰牌正被苏墨拿在手里,晃来晃去。她放下水盆,将腰牌一把抢了过来,像个宝贝一样捧在手里,既兴奋又后怕地道:「可吓死我了!要是把你给丢了,我还不知道要挨多少鞭子呢!」说完,她抬起头,眉开眼笑地对苏墨道:「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 这一日,阿回那可敦没有给苏墨捎来任何消息。眼看给自己规定的十日之期已到,她心里面不踏实。且不说达慕可汗还能留给她多少耐心,就她自己的身子来说,现在连轻功都很难施展,再过几天,只怕连床都下不了了。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么?」她看着坐在一旁无忧无虑地数着天上飞鸟的赛雅,心中低喃。 第十日 亥时已过,除了赛雅出去取过三次饭食,院门就再没打开过。灯烛下,小姑娘用手支着脑袋,像只磕头虫一样打着盹儿,苏墨让她回房去睡,自己则坐在床上,不断地回想着那天在披香阁内与阿回那可敦的对话。 对话的内容是她在去之前反覆思量过的,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说服可敦,但她知道这个女人绝不会拿达腊和阿回那家族的将来做赌注,因而她总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只是都快两日了,为何还是没有消息呢? 恍惚间,苏墨好像听见了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她正要起身到窗口查看,就听「砰!砰!砰!」,有人在门外敲门。 「谁?」苏墨压低声音问道。 「我是可敦派来的。」那人小声应道。 苏墨急忙开了门,一个黑巾蒙面的人快速闪进了屋内。 「让姑娘久等了,安排院门处的那些侍卫费了些功夫。」说罢,蒙面人卸下背上的包袱,交到苏墨手里,道:「这是可敦让我带给姑娘的,请赶快查验下。」 苏墨将包袱放到案上打开,见里面有一套女僕的衣裙,质地比普通下人的衣裳料子要好上不少,像是服侍皇族之人所用之物。还有一个是可以出入皇城的腰牌。这个腰牌与赛雅的那个不同。看起来更大,四周还包了一圈金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最重要的是,这个腰牌上面用鞑靼文写着「见此腰牌如见可汗」,绝不是寻常奴僕能够拥有的。 「你拿着这个腰牌出城,侍卫们不会过多盘查。你只要自己别露馅就行。」蒙面人对苏墨叮嘱道。 包袱里除了这两样东西,还有一个用火漆封口的信封。难道这里面装的就是幽冥毒的解药?苏墨迫不及待地将封口拆开,向内一看。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并没有什么药丸、药粉之类的东西。她借着烛火的光亮,将纸上的字看了又看,这才明白,原来这上面写的是解药的制作方法。 既然不是解药,她体内的毒就不能即刻化解,而她也只能凭藉自幼时起习得的所有关于解毒的知识,甄别这个方法的真假。她一边琢磨,一边在心中嘆道:怪道是绝世奇毒,就连解毒之法都如此出人意表!若不是她自幼精通毒理,又跟着师父遍尝药草,恐怕根本不会相信,更参不透其中的奥秘。 只是如此一来,就需要拿到蓝魄冥罗花才能成事!苏墨心中有了计较。 「如果没有问题,我就回去向可敦復命了。你有了这个腰牌,可在皇城内随意穿行,但为防有变,还请尽快离开。」蒙面人嘱咐道:「对了,院门外的侍卫现下都换成了可敦的人。他们是可敦在守备军中的内应,不会阻拦你。只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就要换岗,到时就全部换成可汗的人了,所以你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从小院中出去。切记!」 「好!」苏墨向他拱手道谢。那人却不回应,转身便出了屋。 时间紧迫,苏墨不再多想。她立刻换上女僕的装束,将信封揣在怀里,挂上腰牌,吹熄了灯烛。逃出皇城之前,她要先去一趟披香阁,带走一盆蓝魄冥罗花。因此还要费些周折。然而,就在她走出屋门的那一刻,有个身影突然闯进了她的脑海——赛雅! 她走了,赛雅怎么办?一旦达慕可汗发现自己逃脱,赛雅一定难逃一死!可……以她如今的身子,带上一盆花,再加上一个赛雅……实在是…… 苏墨眸光坚定,嘴唇紧抿。若是让她看着赛雅为自己送死,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赛雅,她必须带上!决心下定,她快步走到赛雅房内。 小姑娘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屋里进了人。为防她吵嚷,苏墨干脆点了她的穴道,这样她可以一连睡上三个时辰。如果一切顺利,等她醒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离开勒都了 苏墨快速给她穿好衣服,将她背到背上。小姑娘看着不大,但还是有些份量的。苏墨身子虚弱,又浑身都疼,刚将她背起来的时候,险些吃不住劲儿,一屁股坐倒。 总算稳住了身子,苏墨抓紧时间向院门外走。院门口,几名侍卫正在那里站岗。见苏墨背着赛雅从眼皮子底下走掉,他们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去披香阁的路苏墨已经很熟悉,只不过从地面上走,比从房檐上走要费时间。加上她还背着个人,就会更慢一些。
第286页 亥时已过,除了巡逻侍卫偶尔路过,再没有其他人。苏墨背着赛雅一路躲藏,好不容易到了祥安殿。她将小姑娘放在一处背人的角落,自己只身穿过暗门,第三次来到了披香阁。 第165章 巧舌如簧 今日的披香阁换了一拨侍卫,全是生面孔。不过这样也好,捨得多费口舌,行事也更加便利。有了那个特殊的腰牌加持,苏墨底气十足。她将腰牌向带头儿的侍卫眼前一亮,原本凶神恶煞、一副「一夫当关」架势的男子,瞬间便低眉垂眼,竟然向她卖起了乖:「这位姑娘,这大半夜的,你来披香阁,莫非是可汗有什么吩咐?只要姑娘说句话,小的一定照办!」 「昨夜十五,可汗因为有要事处理,错过了赏花时间,深感遗憾。今日特命我来拣选一盆尚在开放的蓝魄冥罗花,送至他的寝殿。他要细细观赏。」苏墨沉着脸,煞有介事地说道。还别说,她这副表情,再配上这身不同于一般奴僕的装束,还真挺唬人。 那领班模样的侍卫赶忙点头哈腰地道:「可汗真是好兴致!今日虽是十六,但蓝魄冥罗花还有几盆半开的,现下都在阁内,姑娘可进去随意挑选。」说着,他引着苏墨走到殿阁外,为她打开了门。苏墨见侍卫要随自己进去,双目一瞪,向他斥道:「本姑娘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看着。」 「那,那我就在阁外候着。姑娘慢慢挑,慢慢挑。」侍卫收住了正要跨进门的脚。他偷偷瞟了眼苏墨,眼神中既有贪恋又带着鄙夷:「切!不过就是仗着可汗的势,在这儿耍威风。瞧这副模样和身段儿,估摸着没少伺候可汗床上那点事!还真拿自己当可敦呢!」 苏墨没心思搭理他,进到阁内,一转身就把门合上了。这里还是昨夜的样子,花架上,一株株的蓝魄冥罗花安放其中,只是有的花瓣变为了半开状,有的则彻底收拢,再看不到盛绽的景象。 为防止阁外的侍卫看到自己的举动,苏墨没有点灯,而是借着月光,选了一盆花茎粗状、长势较好的蓝魄冥罗花,又从阁内的壁柜中取了一个用于收纳花盆的木盒,将花小心地放入其中。幽冥毒的解药需要回玉京採到幽冥草才能炼制,而从鞑靼到达京城要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因此,她必须将此花妥帖保存,确保万无一失。 但这还没完。此花虽然稀世罕见,却被居心叵测之人用来制毒。苏墨饱受彻骨疼痛的折磨,深知此毒之恶堪比酷刑,她再也不想有更多的人被其所害。既然无法消除所有的害人之心,那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此花全部捣毁,让幽冥毒彻底从世上消失! 半个时辰后,阁外想起了侍卫催促的声音:「姑娘,你选好了没有?可需要我帮忙?」 苏墨擦了擦头上的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佯装平静地道:「选好了,我这就出去。」她已将所有的花都从花盆中连根拔出。花离了土,没过多会儿就枯萎了。为防止有人用花根将花培育復活,谨慎起见,苏墨又将花根全部踩碎弄烂。她腿上本就疼得不行,刚刚还要一个劲儿地使力,因而费了一些时间。 她整了整衣裙,掸掉不小心沾上的土,抱着木盒从阁里走了出来。侍卫见门开了,鬼祟地向里面探头探脑,跟着便抬脚要进去。苏墨赶忙将木盒向侍卫身前一怼,抱怨着道:「这花盆太沉,劳烦帮把手。」侍卫顺势接过木盒,身子被苏墨手上的力道向后一推,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大哥,你小心些!这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万一在你手上给摔坏了,恐怕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苏墨假意威胁他道。 「是!」侍卫一听这话立刻抱紧了木盒,就像抱着自己的一条命。他正要招唿其他的侍卫进内检查,哪知苏墨一把取下他腰间钥匙,不由分说就把阁门锁上了。得,这下谁也别想进去了。 领班的侍卫心里有气,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他被苏墨调转了个身子,推搡着往前走。「回可汗寝殿还有好一段路,辛苦大哥帮我拿一段。」苏墨道,语气却更像是命令,不带半点求人的意思。 侍卫没办法,他手上抱着木盒,不敢撒手,身子完全被苏墨控制,只得被迫朝回祥安殿的方向走,边走边不情愿地道:「姑娘,我顶多帮你拿到祥安殿门口,再远可就去不了!我还得回去站岗呢!」 「行,沖大哥肯帮忙,我一定在可汗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兴许过不了多久,大哥就要高升了!」苏墨嘴上胡乱说着,面上狡黠一笑。 「真的?那可多谢姑娘了……」侍卫一听还有这好事,立刻来了劲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他不自觉地将抱着木盒的手箍紧了些,认认真真地给苏墨报上了名姓,还讲起了自己的那些「丰功伟绩」。他越说越激动,待走到祥安殿门口,竟然抱着木盒不放,想让苏墨多待一会儿,他在皇城抓贼的故事正说到精彩之处呢! 苏墨哪有时间听他这些唠叨,一把抢过木盒,道:「时辰不早了,我再晚回去,只怕可汗要等急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找大哥,接着听你聊。」 侍卫听苏墨把可汗搬了出来,不敢再耽搁时间,对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一定要来啊!」,才转身往回走。苏墨看着侍卫的背影,将手一扬,披香阁的钥匙被她扔进了草丛中。那侍卫刚才和她说得兴起,连钥匙都忘了要回去。
第287页 苏墨知道,这样虽然可以拖延侍卫发现蓝魄幽冥花被悉数尽毁的时间,但披香阁的钥匙一定不只有一把,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出皇城。思及至此,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木盒上有一个较长的提梁,苏墨将提梁挂在脖子上,再起背起赛雅,前后的负重再加上身体的不适,让她几乎迈不开腿。她差不多要将银牙咬碎,「只有走出皇城,才有活路。」她对自己说。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可就在她刚走出祥安殿不远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披香阁的方向隐约有叫喊声传来:「不好了!……蓝魄冥罗花被毁了!……快去报告统领!……」伴随着这些高低起伏声音的,还有凌乱的跑动声。 「看来是被发现了!」苏墨心里清楚,她没有时间了,必须要尽快赶到皇城南门,与慕容琅等人汇合。虽然两人多日不能联繫,她无法得知慕容琅是不是依照此前的计划行事,现下如约等候在那里,但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或许是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慕容琅,原本身子快要被压垮的苏墨突然感觉有了力气。她屏息凝神,调运内力,准备发动轻功。然而,幽冥毒就像一个无法无天的恶魔,顺着她血脉,瞬时在全身各处流窜,似要将她吞噬。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苏墨头上滚落,后背的衣裙眨眼间便被汗湿透。腿上突然传来一阵虚软,她急忙用肩膀抵着墙,整个人差点儿跪倒。 「坚持住!」苏墨为自己打着气,即便不为她自己,她也要为了赛雅,为了苦等解药的谢医尊,为了在叠翠庵企盼她回去的乳母,坚持下去。何况,城外还有等着她的慕容琅。 她好想他! 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混进了眼里,苏墨的眼前一片模煳。她用力眨了眨眼,待视线重新恢復,立刻深提一口气,紧跟着一个燕子飞身跃上房檐,疾速向皇城南门奔而去。风在她的耳边打着唿哨略过,当中夹杂着混乱的人声、急促的脚步声和铜锣的敲打声。 她不知是只有蓝魄幽冥花被毁的事被人发现了,还是她和赛雅失踪的事也已经暴露。但不管怎样,她都明白,自己必须赶在消息传至城门处之前逃出去,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要快!要快!」 可能是强烈的求生欲作祟,也可能是强大的意志起了作用,尽管体内的幽冥毒正在张牙舞爪地撕扯她的皮肉,啃咬她的骨头,但苏墨却像喝了麻药一般,对疼痛近乎麻木。 南门近在眼前,苏墨从房檐上飞身下来,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她一路行来,发现城墙之内每隔不远,便有一位侍卫把守,而城墙上隔三差五就贴着一张慕容琅的画像,可见是严阵以待,就等着慕容琅自投罗网。 城门口,几名侍卫们立在两侧,浑身透着杀气,不过面色却很平静。「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还未获知宫里发生了什么。」苏墨心想。她擦干净满是汗水的脸,摸了摸身上挂着的那个腰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的角色是可汗的近身奴僕,下人中的上人,应该耀武扬威,应该颐指气使。任何的胆怯和不自信都会成为一个破绽,让她和赛雅死无葬身之地。 她向上提了提仍在背上睡着的小姑娘,故作镇定地向门口走去。待走到侍卫跟前,她将木盒从脖子上摘下,放到地上,明晃晃地亮出了腰牌,道:「打开城门,我要出城!」 「见此腰牌如见可汗」,阿回那可敦派来的蒙面人说,拿着这个腰牌出城,守城的侍卫们不会过多盘查,会即刻放行。可是…… 可是苏墨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虽然容貌是一等一的美丽,身上的衣裳也是上好的用料,但她面色惨白,还瘦得很。身前放着一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盒子,背上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下等女僕。这人……究竟是干嘛的?侍卫们实在好奇。 他们将苏墨递过来的腰牌拿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又看,确实是真的不假。几人相互对了下眼色,半张着嘴,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最后还是一位年纪稍长的侍卫开了腔:「姑娘,你这是出城为可汗办事?」 「嗯,正是!」苏墨泰然回道。 几个侍卫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看起来机灵点儿的侍卫忍不住对苏墨道:「姑娘,按规矩,你出去做什么,我们是不能打听的。不过,你这又是盒子又是人的,我们不太放心。要是出了啥错漏,我们哥几个全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要不你行行好,把这个盒子打开给我们看看。我们瞅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就瞅一眼!」他伸出食指比划了个「一」。 「你应该清楚,可汗交代的事,无关人等不能随意打听,更无权查验。」苏墨板起了面孔,威胁几人道:「何况,兹事体大。万一走漏了风声,你们吃罪得起么?」 此言一出,几个侍卫被唬得一愣。 年长的侍卫见状,将那个毛躁的侍卫往边上一扒拉,陪着笑脸道:「姑娘莫气!他就是好奇心重,没别的意思。你既然是可汗的人,想必一定知道现在城内外戒备森严,时刻准备围捕大周那个慕容将军。」他指着墙上张贴的画像,道:「所以,突日和统领让我们严防死守,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怎么,你觉得我很可疑?」苏墨手里颠着腰牌,大有要跟他们理论一番的架势。
第288页 「不不不!」年长侍卫赶忙摆手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原来你也知道可汗在等那个慕容琅上钩啊!」苏墨瞥了他一眼,霸气地打断了他:「算上今日,可汗已经等了十日,连那人的一根汗毛都没见着。你们一个个的不抓紧给可汗分忧,还要坏他的事!啧啧啧!我真纳闷你们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够硬啊!」 「姑娘这话说岔了不是!我们怎么敢坏可汗的事呢!再没有的事!再没有的事!」年长侍卫摸了摸脖子,苏墨看他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冒着冷冽的寒光,看得他后脖梗发凉。 「就是,我们怎么敢坏可汗的事呢?」 「姑娘,你这玩笑可开不得!」 其他的几个侍卫看气氛紧张,纷纷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年长侍卫解着围。这样的罪名他们可背不得! 苏墨十分清醒。跟这些人耗下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但看几人的样子,她若是不交代点什么,是不会痛快地打开城门,放她出去的。她看着慕容琅的画像,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你们好大的胆子!」她厉声呵斥道:「可汗心中焦躁,特命我将引蛇出洞的诱饵带出城外,哄骗慕容琅上钩。可你们却将我拦在这里不让走,这不是坏可汗的事是什么?你们是命硬还是头铁?都活腻歪了是吗?」她越说越气,就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诱饵?」侍卫们面面相觑,心里想着:「难道这个盒子里装的和她背上背的那人,是诱捕慕容琅的诱饵?」 捉拿慕容琅的消息,城内的守备军没有一个不知道。昨日,突日和下令放出千两黄金的赏赐,用于奖励抓到慕容琅的侍卫,惹得他们个个都在暗地里祈祷,祈祷慕容琅在自己当班的时候出现,好让他们有个一夜暴富的机会。听到眼前这姑娘正好说到他们的心坎上,立刻来了精神。 苏墨指着背上的赛雅道:「这个小丫头就是服侍那个慕容琅的情妇的。我点了她的穴才将她带出来。慕容琅瞧见她,一定会过来打听他情妇的情况。还有这个……」苏墨蹲下身,将木盒的盒盖一掀,对几人道:「这是蓝魄冥罗花,听说慕容琅一直在找。有了这个,不怕他不出现。看,你们自己看吧!」 一个是伺候慕容琅情妇的丫头,一个是蓝魄冥罗花,这一人一花待的地方全都有人把守,哪一样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看来,他们是真的闯祸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拦了自己财路!要多蠢有多蠢! 几个侍卫又是害怕,又是后悔,霎时就白了脸。年长的那个像是赔罪似的,急忙跪在地上,帮着苏墨把盒子盖上,又殷勤地扶着她起身。其他的侍卫二话不说就去开城门,感觉晚一刻都要获罪,都是对千两黄金的不尊重。 苏墨将木盒重新挂在脖子上,城门就在距她十步远的地方「嘎,嘎,嘎」地打开。眼见生门就在眼前,她面上一喜,刚要抬脚往外走。这时,突然有个侍卫急匆匆地向城门处跑来。这侍卫气喘吁吁,连口气都没歇,就拉过那个年长的侍卫好一顿嘀咕,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用眼睛打量着她。 苏墨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心道不好!此时,城门已打开一人来宽,她没有任何犹豫,一手护着盒子,一手托着赛雅,当即就向门口冲去。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断喝:「放下所有的东西,站在原地不许动!」 第166章 死里逃生 「快关城门!别让她跑了!」年长侍卫跟着发声。 听到此话,傻子也知道自己暴露了。此时再不跑,还等着束手就擒不成?苏墨小跑变作大步快跑,手眼看就能够到城门。看着刚刚打开的城门又要在眼前合上,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死命向两边一撑,人向前一探,头已经出了城门,但身子却被卡住了。 两边的门扇没有停下来,还在继续合拢,像是要将苏墨死死禁锢在其中。苏墨自打背着赛雅从小院中出来,到此时完全是靠着意志在撑。门外就是生机,门内却是地狱,她卡在这生死的一线之间,感觉这回自己一定跑不掉了。 看着皇城外空旷的街道,苏墨不清楚慕容琅是正带兵藏在某处,还是根本就没有来。明明刚才还万分笃定他一定会来救自己,但此时此刻,苏墨却宁可他不要守约,宁可他放弃自己。 她拼出性命喊出一句:「慕容将军根本就不会来,你们全都上当了!」这句话既是为了欺骗身后的侍卫,也是为了给慕容琅发信号,让他快走。待最后一个字说完,苏墨再也支撑不住,她眼前便一片模煳,人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隐约中她觉得挤压自己身子的大门好像停住了,她的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颀长的人影,一双修长的手死死地钳住她的双臂。下一刻,她的身子连同脖子上的木盒,还有背上的赛雅被一股大力向外拽出,剎那间便摆脱了城门的夹击,紧跟着就扑进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里。 说陌生,是因为这是一个穿着鞑靼平民衣裳、有着浓密络腮鬍的。帽子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楚。说熟悉,是因为这人的衣袍上有她熟悉的松香味。 「我说苏墨,你这是在搬家么?」耳边模模煳煳地传来大叔的声音。 是他! 是她日思夜想,让她懂得相思为何物的那个人!
第289页 是她在心里唿唤了无数次,但现在却又希望不要出现的那个人! 慕容琅! 他真的来了!他真的来救自己了! 「崩」地一声,紧绷了十日的心弦终于断了。苏墨泪如雨下,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一阵的钻心的疼痛顺着嵴骨一路冲到后脑,苏墨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可爱的小脸,脸蛋红扑扑地像个小苹果,正用担忧地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赛……赛雅!」苏墨说道。她喉咙干涩,声音哑哑的。 「姐姐,你醒了!」赛雅兴奋地说道,脸上挂起了甜笑:「你等等,我给你倒碗水!」她转身拿起小几上的茶壶,倒起了水。 趁这当口,苏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此刻,她正躺在一辆疾速行进的马车里,车轮压过地面,偶尔会压到石子,引起小小的颠簸,让她的身子也跟着上下颠盪。暖黄的光线透过车帘,落到身上盖着的被衾上,令刚刚经歷过生死的她有种久违的安心。 苏墨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但那该死的疼痛没有半刻休息,她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赛雅见她想起来,便扶着她半靠在车壁上。 应是渴得狠了,等不及赛雅一勺一勺地喂,苏墨干脆拿过水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赛雅又给她倒了一碗,递给她道:「姐姐别急,水有的是,你慢点喝,小心呛着。」苏墨又喝了小半碗,喉咙终于舒服了些。 「姐姐饿不饿?咱们有烤饼吃,还不太凉。」赛雅乖巧地问道。 「嗯,是有点饿了。」她点点头,伸手掰了半块小姑娘拿过来的烤饼。 喝过水,又吃了东西,苏墨的神志已恢復了七八分,现下有一堆问题迫不及待地想问:「赛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咱们这是在哪里?你可有见到一个长得高高的、面容俊朗的将军?还有,你看没看见很多很多的士兵?都是大周人样子的。对了,还有一个木盒子,你见过么?这个盒子很重要,那里面装着洗金花……」 赛雅见她像连珠炮一样的发问,不知应该先回答哪个,只好安慰道:「姐姐,你先吃点东西,我一点一点告诉你。」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让苏墨顿时安静下来。 「现在呀,太阳就快落山了,而姐姐你呢,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 「什么?我都睡了三天了!那将军呢?洗金花呢?」苏墨惊讶地道。她等不及赛雅回答,将烤饼向小姑娘的手里一塞,就要起身下地。 「停车!」她沖外面的车夫喊道。她要下马车,她要见到慕容琅,还要搞清楚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赛雅从没见过苏墨这么慌乱的样子,吓得赶忙阻拦道:「姐姐,你现在身子虚,需要静养。姐姐且放宽心,将军大人很好,他每晚都会过来给你……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点穴。洗金花也在呢!」 苏墨是关心则乱,其实心里也清楚她现在根本走不了路。听到赛雅的话,她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待就着小姑娘的手吃了口烤饼,才道:「赛雅,你继续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姐姐,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当时,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匹马上,一位士兵大哥哥将我护在身前。那个大哥哥说,他以前生活在定昌,不久前才来到察依尔。因为他会说鞑靼话,所以这次被慕容将军专门安排来保护我。」 「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明明躺下的时候还在皇城的小院里,怎么一睁眼就在马背上了?但大哥哥只知道是姐姐你把我从皇城里面带出来的,再多的事情就说不出来了。」 「他带着我在草原上一路狂奔,身边还有许多士兵哥哥。他说,他还有一些兄弟在后面抵挡勒都守备军的追击,而他们则要护送将军大人和你回大周去,也带我一起去。其实,我一开始是很害怕的。我是鞑靼人,又在皇城里做过奴僕,所以我很担心到了大周,他就会把我杀掉,就开始呜呜地哭。」 「那个小哥哥好像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让我不用害怕。他还说,将军说了,我是被姐姐你背出来的,连命都差点搭上,说明我是个好人,所以,他不会杀我,他们都不会杀我。他还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们去大周……」 「只要不杀我,去大周又怎样?反正我无家可归,在皇城里又成日受气。我很感谢姐姐救我离开皇城。以后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赛雅和姐姐永远不分开……」 赛雅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但她知道的事情有限,苏墨越听越着急,烤饼都吃不下去了。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赛雅掀起车帘向外一看,只见士兵们正准备原地休整,伙头兵们也支起了灶,看样子是打算煮晚饭了。「姐姐,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热乎的东西吃。」说着,她一把拉开车门,像个小猴子一样灵巧地跳下了车。 「赛雅,你去把……」苏墨刚要说话,谁知赛雅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车门又开了。她以为是赛雅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赶忙道:「你这个小丫头,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后半句话还没出口,一个身影躬身走了进来,她登时僵住了。 来人身穿一身琬琰色云锦衣袍,腰系佩剑。他头束金冠,面若刀裁,眸色清朗,剑眉入鬓。脸上虽有倦色,却依旧是风光霁月、一表非凡!他一进来,就如同天上的姣月落进了车内,狭小的车厢霎时明辉一片。
第290页 是他!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苏墨的脑中一片突然空白,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连眼都不敢眨。好像只要她一个不小心,这人就会原地消失一样。 莫名地,苏墨突然想起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她知道,自己此生不可能与慕容琅结为夫妻,但经过了小院中那一连三日以假乱真的交欢,紧接着又是生死未卜的离别,此刻,她真切地体味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你醒了?」慕容琅声音温柔,眸光热切。 苏墨点了点头,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失态,羞怯地扭过了脸。 马车本就不大,又被苏墨的小床占去很大一部分,有些侷促。慕容琅不能一直弯腰站着,只得捡了床边的一小块地方坐下。这样一来,两人就显得十分亲近。 若是以前,苏墨肯定会向后靠一靠,尽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但这一次,她却破天荒地没有这么做。她实在是太想他了!有他在身边是如此的踏实,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甚至想让这样的时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慕容琅见到苏墨醒转,有种遗失的珍宝失而復得的感觉。这几天,他不断地回想起那晚在城门处救人的情景,心中一阵阵地后怕。 如果他再晚一步,他只要再晚一步,苏墨就会被抓回去。后面等待她的是什么,不用想他也知道。无论是达慕可汗、阿回那可敦,还是达腊,没有一个人会放过她。他们不仅会将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在她身上全部轮一遍,还会把她的尸首挂在城门上,让所有人见识到她的下场。 现在,看到少女完完整整地、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只是比原来更瘦弱、更单薄,他好想将她拥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再也不放开。 自从那一日他和程玉姝出了皇城,他没有一日不想她,没有一日不担心她。在皇城外蹲守的日子,他无数次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将她一个人留在皇城,无数次地想像着她在里面可能遇到的各种危难。他发誓,如果再来一次,自己绝对不会再做同样的决定。他要将她好好保护起来,不让她再去以身涉陷,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慕容琅将苏墨的被衾向上提了提,想以此遮掩内心复杂的情绪。苏墨这时才注意到,慕容琅的左手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像是受了极严重的伤。 她惊慌失措地握起慕容琅受伤的手,焦急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第167章 揽入怀中 她第一次没有叫他「将军」,第一次主动和他亲近,慕容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一种只敢自己知道的欢喜。「不妨事,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他话音轻松,姿态从容,像是在反过来安慰苏墨。 苏墨略微放了心,不好意思地将慕容琅的手轻轻放下。她看到他受伤,顷刻之间就乱了方寸,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思。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鞑靼,鞑靼,大周,大周……」外面传来赛雅的声音,应该是有士兵在教她学习大周话。两人同时被这声音拽回了神,现在他们仍在鞑靼境内,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不容分心。二人快速理了理思路,开始回到正题。 慕容琅简要叙述了交还达腊和返回勒都的经过,而后,他告诉苏墨,在自己率兵乔装进城等待她出逃的日子里,他抓了一个从皇城内偷熘出来的侍卫,获知了不少消息。 要说这个侍卫也是点儿背。这段时间突日和就像疯了似的,让他们没日没夜的站岗守卫。他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半夜跑出来去会相好,结果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埋伏在附近的慕容琅给抓了。 从他嘴里,慕容琅得知,达慕可汗命突日和尽快查清他的真实行踪,突日和不敢抗命,就把近六成的守备军都撒到了草原上,还有一城在外城搜捕。这样一来,皇城里的守备军数量锐减,他们一个人被当成了三个人用。 这些侍卫只要睁开眼睛,就得去站岗,一个个累得没个人样,「就是牧民家里的牛也不能这么用啊!」再加上一连搜捕了多日,慕容琅连个影子都没见,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纷纷都起了懈怠的心思。 突日和大约也听到了手底下人的抱怨,继而搬出了千两黄金的赏赐,这才让他们觉得有了点指望,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慕容琅在皇城外蹲守数日,确实发现经常有一队一队的守备军骑马往勒都城外跑,而在外城巡视的人也多了起来。听侍卫说完,他才明白原来是这个缘故。 「既然守备军人手不够,那为何不调城外的驻军支援呢?」他不解地问。侍卫告诉他,因为城外驻军的统领是阿回那家族的人,可汗不想他们插手此事,所以捉拿慕容琅的计划只有作为可汗亲兵的守备军才知道。他估摸着,可汗是想藉此事压阿回那家族一头。 慕容琅揣测,突日和一连串的动作都表明达慕可汗逐渐失去了耐心,苏墨在皇城内已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自己若再不露面,她将有性命之忧。但因着此前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沉住气,绝对不能冲动。好在现下皇城里的守备军少了不少,对苏墨的逃离也算是个好事。 他和白杰等士兵一边在城外数着日子,一边密切观察着皇城南门的动静。直到在第十日的晚上,当他们看到一直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立即警觉起来。果然,过不多时,有个奴僕装扮的女子从里面探出了头,但不知何故,她的身子却被卡在了门里。
第291页 慕容琅一眼就认出那是苏墨,而女僕喊出的那句话就更让他确认此人就是苏墨无疑。 「救人!」慕容琅大喝一声。这么多天了,他等的就是此刻!话音未落,只见数百道寒光从各种掩藏身份的装备中齐刷刷闪出,接着就是士兵们震天的唿喝声和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慕容琅在眨眼间就来到了苏墨跟前。情势危急,他体内瞬时爆发出平生所用过的最大的力气,硬是将苏墨从门里生生拽了出来! 他的左手就是这时候受的伤。就在他紧拽着苏墨的时候,皇城侍卫狠狠地砍了他一刀。他忍着撕心裂肺的疼,愣是没松手。而那个侍卫下一刻就被跟在慕容琅身边的士兵砍掉了半条手臂。 慕容琅见苏墨的脖子上挂着个木盒,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姑娘,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但那时苏墨已经晕了过去,而且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将小姑娘交给身边的士兵,他则抱起苏墨,带着那只木盒。两人迅速跑到藏着马匹的地方,翻身上马,一众士兵将两人围拢在其中,护送他们向勒都城外奔去。白杰带着剩下的士兵抵挡从皇城内涌出的侍卫,同时向城外撤离。 勒都城门原本在夜间是要关闭的,但因为等着慕容琅的到来,突日和便命令城门大敞,城门口的侍卫只要加强对进出城人员的盘查即可。没想到此举却给慕容琅等人的逃离提供了大大的方便。护送他的士兵缠住守城门的侍卫狠命厮杀,而慕容琅则骑马带着其余的人顺利出了城。 此外,御风在迫使那两个突日和的眼线传递完假消息后,将他们杀了。当时,他正在勒都城外,等待与慕容琅汇合。 除了御风,城外还有一部分士兵也在此等候。他们听到城内的动静,猜到一定是将军成事了。待见到慕容琅带着兄弟们冲出勒都城门,他们立刻加入保卫的队伍,跟随将军一路向南狂奔。 慕容琅此次带的都是精兵,不仅骁勇善战,而且与他配合默契。整个过程虽然惊险,但其实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突日和原本将所有的布防重点都放在了皇城内,只等慕容琅上门。但随着大半的守备军都被他派了出去,他担心城内的布防薄弱,因此一刻也不敢离开,连皇城都没出过。 是夜,随着披香阁的蓝魄冥罗花全部毁坏,苏墨住的小院人去楼空,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传来,突日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阵脚大乱。这时,又有皇城侍卫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禀告:「慕容琅来了,但是人没有进来,而是带着人跑了」。 侍卫虽然说得混乱,但突日和却听明白了。他脑中「轰」的一声,旋即向后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椅中。他的嘴张了半天,才勉强发出一道命令:「赶快关城门!关勒都城门!」 不过为时已晚,慕容琅早就带着士兵出了城。草原上虽有不少守备军,但他们太过分散,突日和在一时半刻内无法召集。而且守备军的职责是守护勒都城,并不善于在草原上作战,一旦与慕容琅正面交锋,毫无获胜的把握。更让突日和恐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慕容琅究竟带了多少士兵?勒都城内是否还有埋伏? 他整个人从里到外一阵阵地发冷,在椅中抖个不停。突日和知道,达慕可汗一定不会饶了他,他离死已经不远了。 慕容琅带着余下的士兵日夜不停地狂奔。现下,他们已摆脱了守备军的追击,但随着离鞑靼的边境越来越近,不时会遇到往来巡逻的鞑靼兵。所幸慕容琅还留着突日和之前给他的可汗手书。凭此物,鞑靼兵不会阻拦他们出境。 「不过……」说到此处,慕容琅突然停住了话头,面带犹豫之色。 「不过什么?」苏墨正听得入神,忽见慕容琅不说了,急忙蹙着眉问道。他的神情告诉她,一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白杰,还有负责断后的两百多位士兵,他们为了给我们争取更多的逃生时间,始终在勒都城内压制出来追截的守备军,他们……」慕容琅声音低哑,艰难地说道。 不待慕容琅说完,苏墨已经知道他的意思,赶忙焦急地说道:「你有没有派人回去找?也许,也许是他们在草原上迷了路,也许……」 慕容琅摇摇头,他先后派了三拨士兵回去接应白杰等人,但士兵们告诉他,他们回到勒都附近的时候,看到城门紧闭,白杰和兄弟们的尸体被悬吊在城门外,全都血肉模煳,有的还被砍掉了胳膊和腿! 「什么?白大哥他……」苏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与白杰见面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但他们之间的合作却在很早就开始了。可以说,没有白杰领导的暗桩,她两次前往定昌执行任务就不会那么顺利,没有白杰等人提供的情报,也许她和慕容琅在生擒达腊一事上还要费些波折。 这次也是一样。多亏白杰提前到察依尔为他们打点好一切,又贡献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才让这次极度兇险的行动,有了一个好的结果。只是没了白杰,没了那二百多位兄弟,勒都之战怎么也无法被称为「圆满」。 苏墨从小就没了亲人,朋友也不多,因此,她格外珍稀每一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真心帮助过她的人。而她最难以接受的就是失去,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这次是她短短的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经歷有人为她而死,而且还死了这么多人。
第292页 他们当中有在朔州卫和她一起操练过的士兵,但更多的是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兄弟,甚至是来勒都之前,她都没有见过面的。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大好的前程等待着他们,但现在却…… 苏墨深感罪孽深重,她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愧疚,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他们都是为了我……才送命的……」苏墨呜咽着,声音含混:「是我害了他们!」 慕容琅从军多年,对死亡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有战争就会有死亡,无论死的是异邦的敌兵,还是自己的兄弟,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因此,他虽为将军,却并不好战。虽然冷傲,却并不无情。白杰和士兵们的死讯让他难过了一阵子,但此时他的心情已近平復。 听到苏墨肝肠寸断的哭声,听到她将罪责全部归咎于她自己,慕容琅再度湿了眼眶,终于忍不住将少女搂进了怀里,柔声道:「苏墨,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他们是为了大周而死,他们是英雄,大周会永远记得他们!」 苏墨以泪洗面,在慕容琅的怀中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哭不动了。她见自己的头枕在慕容琅的肩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他抱着。她有心将他推开,可手却只是略微抬了抬,始终没有动作。 不经意地,苏墨发现,随着自己一下一下地抽泣,她和慕容琅的耳朵会有微小的触碰。这样的感觉……弄得她心里痒痒的。接下来,她的抽泣着实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慕容琅从进到车里那一刻就想抱起苏墨,似乎只有将人抱在怀里,他才能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他不是在做梦。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混战了很久,现在终于揽人入怀,怎会轻易放开。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再也不分……」他安抚着苏墨,语气温存。 「姐姐,今晚咱们有白粥喝!」 这时,赛雅突然笑嘻嘻地拉开车门,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 第168章 晴天霹雳 苏墨和慕容琅哪里想到这时候会有人进来,心里陡然一惊,立马松了手。两人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登时手足无措。苏墨的脸又红又烫,恨不得将头埋进被子里。 赛雅也没想到车内竟是这样一幅情景,姐姐被将军大人抱着,两人的脸上都挂着泪。「你们……」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懂的却一点都不少。她琢磨着,姐姐和将军大人一定是一对恋人,之前分开了好些天,现在终于见面了,自然是难捨难分。「我可真是太冒失了!」她怨怪着自己。 「我,我进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小姑娘比面前的两人还要尴尬,她不等苏墨和慕容琅说话,便又闪了出去。 慕容琅和苏墨看到赛雅这副反应,便知她一定是误会了他们。这也难怪,他们刚才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想到些别的什么。 「我让御风在外面守着,不知道他去……」慕容琅本还想解释几句,但话刚说到一半,他发现自己说的就像是他专门来与苏墨偷情,还让御风把风似的,真是越描越黑。他赶快打住,转而换了个话题:「那个……对了,赛雅是怎么回事?她说她是在皇城里伺候你的奴僕,你为何要带她出来?听她说,那个木盒里装的是蓝魄冥罗花?」 苏墨见慕容琅问到了正事,很快便从刚刚的羞赧里抽离了出来。「对!赛雅是我救出来的。」她道。接着,她把赛雅的身世,以及她盗取蓝魄冥罗花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楚。 慕容琅一边听一边感慨,他暗暗庆幸这一次有苏墨与他同行,否则幽冥毒的解药他是断然拿不到的,更别说让蓝魄冥罗花彻底从世上消失。只是这人真是傻得让人心疼,自己的命都顾不过来了,还想着救其他人的命! 「这么说,咱们还要回趟京城,採到幽血草,才能炼制幽冥毒的解药?」慕容琅认真地道。 「是的!」苏墨点点头,眉宇间现出一抹急色:「而且必须要快,因为蓝魄冥罗花不适应大周的气候。它在大周活不过一季,而从朔州到玉京就需要两个月,万一再有其他事情耽搁,时间会非常紧张!而且……咱们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是啊,蓝魄冥罗花只剩下唯一的一株了.如果不能成功炼出解药,不仅皇上的毒无法化解,就连苏墨也要…… 「我明白了!」慕容琅心里有了计较:「这几日赛雅都在小心看顾着这花。小姑娘挺用心,找御风要了锭金子,又找了个水桶,每日都会用洗金水浇花。你不用担心。等会儿吃过晚饭,我们就启程。之后队伍就会日夜兼程,尽快回去朔州。只是……」慕容琅顿了顿,不放心地道:「你的身子可还撑得住?」 「我可以,你放心!」苏墨目光坚定。或许是体内的幽冥毒听到了她的回覆,立刻挑衅地在她体内掀起了一波巨浪。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啊~~~」苏墨疼得叫出了声。 「你怎么了?」慕容琅正打算起身离开,勐听得这声叫喊,下意识地又要去搂苏墨,但一想到刚才被赛雅撞到的情景,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没,没事!」苏墨抹了把头上渗出的冷汗,嘴唇哆嗦着道。 「苏墨,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慕容琅看着苏墨,眸光深邃:「你真的不知道这毒是谁下的么?」他相信,以苏墨的聪慧,即便不能完全确认下毒之人,但至少也应该有怀疑的对象。但此前他向她寻问此事的时候,苏墨却说自己没有头绪。
第293页 「我……」苏墨咬了咬唇。她第一感到疼痛的时候,还是在卫所。她能够肯定的是,卫所中的兵将不会给她下毒,而那段时间从外面来的人就只有一个。就是秦伯! 「我……我其实有想过,但因为没有证据,加上幽冥毒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得到的,所以不敢乱讲。」苏墨说道。看着慕容琅探究和鼓励的目光,她终于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可能是……可能是秦伯!」 事实上,除了她说的理由,苏墨之所以没有告诉慕容琅自己的猜测,还在于她知道秦伯是慕容家的老僕,慕容一家对他极为信任,他在慕容琅心中也有着不低的地位。如果她冒冒然说是秦伯所为,因着两家之间的恩怨,很可能会让人认为她是在栽赃和陷害。 「秦伯?!」慕容琅怔愣了片刻。他不是没有想到过秦伯,甚至他还疑心过母亲和何妈妈。因为他一直感觉苏墨中毒一事与当年的陈家冤案有关,而慕容家的人,尤其是知道当年之事的这三人,显然是最有这个动机的。可秦伯怎么会有幽冥毒呢?这是他和苏墨同样想不通的一点。 「难道,他与那位主子有什么关系?」苏墨犹豫着道。 截至目前,她所知道的可能拥有幽冥毒的人就只有那位主子,但她说完便紧跟着摇了摇头。不可能!秦伯不过是一个下人,即便慕容家对他再器重,他也只是一个下人,怎么可能会攀附上那样一个高权重的人呢?这,说不通。 「你是说太子?」慕容琅未加思索,失口言道,旋即眸光一冷! 「太子?那位主子是太子?」苏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嚮慕容琅确认道:「达腊,是达腊告诉你的?」 慕容琅本想将此事作为秘密暂时按下,因为那位主子的身份只是达腊的一面之词。虽然他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相信,但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且他不确定是否会牵连到他的长姐慕容琬。但刚才他一个不小心地脱口而出,却让敏感的苏墨逮了个正着。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继而又无奈地道:「只是……」 「只是此事事关朝堂,所以暂时不能声张。」苏墨替慕容琅说出了后半句话。 「是!此人若真是太子,恐怕禁城之内会有变数,但皇上现下又……」慕容琅说不下去了。 …… 此后,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有达慕可汗的手书做通行证,一行人在鞑靼境内畅通无阻。进入大周境内,慕容琅更是命令全军全速前进。二十余天后,他们抵达了朔州。 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提前收到消息,在卫所外十里处带兵迎接。阔别多日,将士们见到将军和众位兄弟平安归来,无不雀跃欢喜。但当他们得知有两百余位兄弟不幸死在了勒都,刚刚露出的笑容转瞬便僵在了脸上。朔州卫蒙上了一层哀色。 因着这个缘故,慕容琅没有让严恺按照惯例举办庆功宴,而是命他将牺牲士兵的名字刻在功勋碑上,此后每年的清明都要洒扫祭奠,告慰英灵。 谢启暄见到慕容琅和苏墨,激动地说不出话。他看苏墨比走的时候又瘦了一圈,以为她在鞑靼没吃没喝,受了大罪,忍不住抱着她哭了一鼻子,转而他又怨怪慕容琅,一定是还拿苏墨当男的使唤,没照顾好她。可当他看到慕容琅手上的刀伤,立刻又心疼得不行,指天发誓不仅会为他治好,而且还保证不留疤痕。 慕容琅和苏墨看着谢启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疯魔样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他看上去比原来成熟了许多。或许是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慕容琅和苏墨为他撑腰、为他擦屁股,但当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必须要挑起大梁,学着一个人应对所有。总之,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不见,但现在的谢启暄却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医官了! 回到了卫所,谁都可以休息,唯独慕容琅不行。除了要处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他还要向皇上呈奏此行的情况,为死去士兵的家人发放抚恤金,检查各位教头的操练进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加上回玉京的事迫在眉睫,为此他不眠不休了几日,想尽快将手头的事做个完结,故而他连将军府都没回,更没空去知州府,只派了个士兵前去,将他已回来的事告知了程卿筠。 严恺是在第三日才将慕容夫人的信交给慕容琅的。之所以拖了两天,是因为他担心慕容琅一路疾行归来,风尘僕僕,身心疲惫。若是骤然得知家中发生了大事,恐怕会受不了打击,一下病倒。但他也知道此事不容久搁,于是便选在第三日晚间,趁慕容琅靠在书房的榻上小憩的时候,敲响了门。 「进!」慕容琅闭着眼,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 「将军!」严恺进门后,嚮慕容琅行了一礼。 慕容琅听出了严恺的声音,眼皮也没抬,只道:「何事?」 「有件事……本应早些禀明将军,但慕容夫人担心将军分心,故而叮嘱我一定要等您回来,再将她留给您的信,还有她收到的一封神秘信函,转交与您。」为防止刺激到慕容琅,严恺刻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平缓一些。 听到严恺提到母亲,还说母亲留了封信给他,慕容琅一下就睁开了眼,立时从榻上坐了起来。他抢过严恺手里的两封信,边拆边问:「母亲为何要留信给我?她现下人在哪里?不在将军府么?」
第294页 「夫人等不及您回来,在一月前就离开朔州,回了玉京。现在应该已行至半程了。」严恺如实道:「夫人走的匆忙,我怕她路上遇到危险,故而派了不少士兵护送,所以您不用太过忧心。」 「回了玉京?」慕容琅讶异地看向严恺,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母亲绝不会不等他回来就走。他不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待将两封信看完,慕容琅像被一计霹雷击中,半晌说不出话! 母亲在信中所述之事实在惊人!父亲的死竟然是秦伯所为!而背后还牵连到了太子! 不过,这正好回答了他和苏墨都想不通的问题:秦伯为何会有幽冥毒?果不其然,他的毒正是太子派人所给。而他在下毒害死慕容狄之后,并非如他所说,将剩下的毒粒丢弃,而是悄悄留了下来,并在多年之后,将它们用到了苏墨身上! 连上了!全都连上了! 第169章 刻不容缓 慕容琅的手死命地攥着信纸,全身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太子!」他咬着牙,心中发狠道。 「严恺,你把那天在将军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他厉声命令道,声音被激烈的情绪带动,不自觉地颤抖。 严恺见慕容琅嘴唇发白,有急怒攻心的迹象,赶忙扶他坐回榻上:「将军莫急!且听末将细说。」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严恺将当日何妈妈来朔州卫找他,他到了将军府之后,慕容夫人在花厅中对他所讲之事,以及他将秦伯带回朔州卫关押的经过,完完整整给慕容琅讲了一遍。 听着严恺说的,慕容琅的太阳穴跳得勐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里冲出来。他回想母亲在信中所写,原来母亲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父亲死因的异常。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请谢鸿大人研究父亲的脉案。由于他常年戍边,为了不影响军务,母亲写来的信都是报喜不报忧,以至于他对家中发生之事一无所知,未能替母亲分忧不说,赶上带兵出征,还会让母亲为他悬心。 难怪每每见到母亲,都觉得她像是有满腹的心事,难怪她还没到苍老的年纪,头上就已生出许多白髮……如若自己当年多回家探望几次,多关心关心父亲,也许就能发现父亲病情有异,也许那时自己就能顺腾摸瓜,查到幽冥毒的踪迹……想到此处,慕容琅心如刀绞,他亏欠双亲的实在太多了! 他的泪扑簌簌地掉落,打湿了衣袍。书房内落针可闻。 严恺第一次见将军在自己面前落泪,知道一定是悲痛到了极点。他默了半刻,等着慕容琅将内心的郁结发泄出来,当听着他的哭声转低,才语气柔缓地开解道:「我相信将军此刻一定痛苦难抑,但请将军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身子,现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您决策。」 慕容琅明白严恺话中的意思。他渐渐收了泪,待心绪趋于平復,对严恺道:「这封秘信出现的时机很是蹊跷。我算了下日子,此信出现在母亲卧房的时间,正是我将达腊移交给鞑靼之后的几日。」 「所以,末将好奇的是,究竟是谁发来的这封信?他为何会选在这时捅破此事?目的又是什么呢?」严恺虽知慕容狄的死是秦伯所为,但慕容夫人慎重起见,并未向他透露有关太子的半个字。 「是啊,为什么呢?」面对严恺一连串的问题,慕容琅陷入了深思。 自从燕南天暗杀达腊未果,又许久未回去復命,太子想必已经猜到他们的计划落败。这就意味着,达腊回到鞑靼之后,无论是出于报復,还是出于搅乱大周的目的,都会将那个用三州兵防图与之做交易,换取蓝魄冥罗花的人告知慕容琅。因此,太子的暴露已成定局! 那么,太子接下来的举动就变得十分明确——他必须要阻止慕容琅回到大周之后,向皇上告发他的罪行。所以,他选择在此时先下手为强,主动将当年指使秦伯下毒之事捅破,一方面,在慕容家投下一枚重磅炸弹,让家中彻底大乱,无暇旁顾,另一方面,则是暗示慕容家,他既然能要了慕容狄的命,那么想取日夜陪在他身侧的慕容琬的性命,更是易如反掌! 慕容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当年太子之所以让她出面,说服父亲将挪用赈灾款项一事按到陈恪端身上,就是算准了慕容家捨不得慕容琬。而太子给他下媚药,妄图施计让他污了女子清白,无非是想再制造一个拿捏住他的把柄,也是拿捏住慕容家的把柄。只可惜,红霞被苏墨当场制服,那一次太子失算了。 所以,慕容琬现在是太子唯一的保命符,太子一定会再度利用慕容琬来胁迫慕容家,胁迫他! 母亲一定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等不得他回来,就匆匆忙忙地赶回了玉京! 慕容琅正想着,只听严恺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可是,太子为何要害慕容大人呢?」 严恺的困惑无疑也是慕容琅的困惑。说到底,当年在陈家一案上,父亲是帮过太子的。如果太子是为了灭口,那为何不早动手?他指使秦伯给父亲下毒是几年前的事。那时距陈家冤案已过去了十多年,太子实在没道理等这么多年啊。难道说这其中又出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状况?慕容琅百思不解。 「去地牢!」他冷声道。既然自己想不明白,那就去问问地牢中的那几位。
第295页 如今在地牢的密室里关押的,除了秦伯,还有文公公、梁义和燕南天。燕南天的伤已被谢启暄医好,只是断了的脚筋再也无法接上,可以说是武功尽废。文公公和梁义被关了许久,身上又受过重刑,来时的嚣张气焰半点也无,现下二人就是混吃等死,眼中一片晦暗。而秦伯则因为无颜面对慕容家,又被内心的悔恨折磨,五十来岁的人却像个七旬老朽。他只求速死,整日哀求看守的士兵给他个了断。 慕容琅分别提审四人,从晚上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中午。可惜即便用了刑,也没有太多收穫。太子心思缜密,行事格外谨慎,因此,虽然这些人都参与到了他的计划之中,但他们知道的只是太子让他们知道的那部分,除此以外一无所知。甚至这几人之间都不尽认识,即便认识,也不知对方同样在为太子效力。 唯一有价值的消息来自文继先。因着周德忠是他干爹,两人在不当班的时候,会一起回周德忠在宫外的私宅。他娘会给周德忠做几样小菜,再温上两壶烧酒。周德忠没什么酒量,在宫里伺候主子又怕喝酒误事,故而只有回了家,才敢小酌上几口,但总是喝着喝着就醉了。 每到此时,周德忠便会和他念叨上几句,有时是关于皇上的,有时是关于皇后妃嫔的,还有时是关于朝中大臣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文继先是个机灵的,将周德忠说的都默默记在了心里。时日一长,他对宫里各位主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多少摸出了些门道,还利用这些门道赚了不少私房钱。 他记得,几年前的一日,那日正好是周德忠的生辰。白日里周德忠在宫里接了不少主子的赏赐,还有小太监们的孝敬,折腾了一天。晚上,他娘在家里给周德忠做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酒也换成了好酒。许是周德忠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兴头一起突然攥着他的手腕,目光迷离地道:「你小子最近混得不错啊,听说连正受宠的湘贵人都托你给她办事?嗝~」 周德忠打了个酒嗝,觑眼看着文继先,似笑非笑:「哼!你小子别以为如今翅膀硬了,就不服管了!就你那点道行,连干爹的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今日干爹高兴,就给你讲讲做奴才的道理,嗝~」 「你以为像咱们这种没了根儿的太监才是奴才?呸!那你可是真真儿地看低了自个儿!慕容狄你知道吧?左都御史,二品大员,还是太子殿下的岳丈。嗝~他早年间帮了太子的一个大忙。这事儿阖宫上下,除了你干爹我,没几个人知道。嗝~可那又怎样?」 「是,太子最近是做得过了些。但他以为他是谁?竟敢跑到御书房向皇上参奏。哼!我看他啊,怕不是老煳涂了,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大周姓朱,不姓他慕容!嗝~」 「这人吶,走到哪儿,都得记得自己的身份。别仗着自己过去对主子有恩,就想反过来拿捏主子。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嗝~一个奴才还想翻过天去不成……」周德忠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头一歪,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是周德忠第一次在文继先面前提到太子,因此他记得格外清楚。 慕容琅揣测,如果文继先说的是真的,那么太子对父亲起了杀心,或许正是因参奏一事所起。现在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慕容琬。她人在东宫,不知近况如何,但恐怕她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太子威胁慕容家的人质! 慕容琅意识到,回京之事已刻不容缓! 第170章 绝不放手 程玉姝是比慕容琅提前约莫半个月回到的朔州。一路上因为有士兵护送,倒也还算顺利。只不过没了慕容琅,她便不再骑马,而是乖乖地坐进了马车。严恺自收到御风的传信,就估算好了程玉姝抵达朔州的时间。他派人提前在路上等候,待接到程玉姝一行,马上将她安安稳稳地送回了知州府。 从察依尔返回的路上,程玉姝再没了来时的心情,她心内苦闷,不住地回想着这次鞑靼之行发生的一幕一幕。不论是燕南天质问慕容琅「爱谁多一些」时,他的沉默以对,还是慕容琅抱着受伤的苏墨回帐时的心急如焚,更不要说在勒都皇城之中,他二人每晚默契的「房事」,这些都让她越来越神伤。 尽管她知道那些「动静」不过是慕容琅和苏墨的计谋,都是假的,但能将戏码演到足以乱真的程度,若说那二人之间没有半分真情,她是决然不信的。甚至有几次在马车里睡着了,她在梦里竟然将那些都当成了真事,最后是哭着醒过来的。 现下她独自回来,留慕容琅和苏墨在鞑靼。她虽然明白他们是有要务在身,这样做是为了护她周全,但在心里,她多少还是有种被人嫌恶的感觉,更有一种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进入慕容琅的世界的无力感。 如果说在此之前,面对他二人的种种「异常」,她还可以自欺欺人,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甚至甘愿相信雪叶编的那些「鬼话」,但经过这一次,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信,她的未婚夫慕容琅与苏墨之间就是互生了男女之情。 她不想再骗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若他喜欢的人是苏墨,为何还要同意与我定亲?」程玉姝想不明白。 雪叶见程玉姝整日心情郁结,便猜到她一定是在为感情的事烦忧。小姐家世显赫,从不用为生计发愁,且她饱读诗书,看问题一向通透。唯独在她与大将军的事上,小姐始终当局者迷。
第296页 「小姐,有句话奴婢不知是否当讲?」事到如今,雪叶也不想再用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继续哄骗小姐,何况小姐也越来越不好骗了。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方面弄清楚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另一方面也可为以后提早打算。 「你说。」程玉姝没什么心情,以为雪叶又要讲一些笑话逗自己开心,敷衍地说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雪叶特意强调了一下这两个字:「大将军心里有别人,您还想与他成亲么?」 程玉姝正靠在车壁上,神思倦怠,勐然听见雪叶这一问,立刻直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雪叶竟然洞穿了她的心思,还将她最不想面对的问题大喇喇地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我……」程玉姝一时语噎。 是啊,明知他心里有了另一个爱着的女子,她还愿嫁与他么?程玉姝绞着帕子,心中无比矛盾。 慕容琅,一个她爱了许多年的男子。她对他的感情如同春日的风,夏日的雨,一旦开始,便再不可能收回。除了他,她不可能再爱上别人。她只想与他生活在一处,日日都见到他。而只要一想到与他分开,看着他与别人恩爱,她简直比死还要痛苦。 不!她绝对不会放弃慕容琅,更不会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我愿意!我愿意与他成亲!就算知道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想放手!」程玉姝毅然决然地道:「何况,不是你说的么?哪个大周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我好歹,好歹也算是他的正妻。」 雪叶知道,小姐如今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向后退了一万歩。若不是真的放不下大将军,以她的性情,是断不愿意与他人共事一夫的。 「如果是这样,您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大将军娶您过门。至于旁的,什么都不要想。大将军再喜欢那人,那人也只能做妾,怎么都越不过您去。而且以慕容家的规矩,是断不会允许『宠妾灭妻』之事发生的!」雪叶一本正经地道,她没敢提苏墨的名字,只用「那人」代替:「再说,咱们有的是时间,想想让那人知难而退的法子定也是不难的。」 「嗯。既然慕容公子已与我定亲,我就一心等着嫁与他便是。」程玉姝下定了决心:「婚后,如果他能将一颗心全都放在我身上,全心全意待我,那自然是最好。但若不能,只要我能与他在一起,便足够了!」 …… 知州府。 马车停到了府门口,程卿筠夫妇听到下人通传,说程小姐回来了,喜得立刻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带着一众僕从到门外迎接。 程玉姝还是走时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因为一路奔波,休息不好,再加上饮食起居都不能与府里想较,面上难免带着倦色,人也有些许清减。但对于小程夫妇来说,只要人安然无恙回来就是好的。程玉姝见到兄嫂,少不得湿了眼眶。一别近两个月,当她再次见到家人,觉得温暖而又亲切,这是任何感情也替代不了的。 程卿筠因还有公务要忙,和程玉姝草草说了几句,便出了府。小程夫人自是有许多话想问,但见程玉姝疲累的样子,便也不急在这一时。她让雪叶先带着小姐回房沐浴更衣,好生歇息,接着又吩咐下人去坊市採买新鲜的肉蛋果蔬,预备晚上在府里开个席面,为程玉姝接风。跟着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让丫鬟取了她特意在金铺选的几样首饰,给程玉姝送去,说是金子能辟邪压惊。真是好一通忙活! 晚饭时分,宴席大开。因着这次的席面只是家人小聚,没请外客,故而大家都穿着家常便服,也算自在。程玉姝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色香味美,道道精緻,而且都是她爱吃的,不知为何,心里骤然泛起一阵委屈,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在路上都是跟着士兵们吃,干馍咸菜居多,顶多能管个饱。到了鞑靼,每日的饭食不是腻乎乎的牛羊肉,就是干巴巴的馕饼。她看着都觉得反胃。但因为不想让慕容琅觉得自己挑剔,她只好勉强塞上几口,只是到后来连这几口都吃不下去了。程玉姝几乎是半饿着,熬过了小院中的三天。 然而,她即便这样放下大小姐的身段,放弃府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委曲求全,都没有换来慕容琅的倾心,反倒证实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测。想到自己像个累赘一样,跟在人家后面,最终还是被人提前「打发」了回来,她就像赌气一样,不顾大家闺秀的仪态,拿起筷子,就往嘴里送菜。 小程夫妇见她吃得着急,以为她是饿了,一边劝她慢点吃别噎着,一边又不免有些心疼——四妹这一路上一定受了不少罪。 席间只听见杯盘碗筷相碰的声音。或许美食是治癒的良药,程玉姝用吃消解着心里的怨气,待一顿饭吃完,心情却好了不少。她啜了口下人奉上的热茶,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找了个藉口对兄嫂解释道:「让哥哥嫂嫂见笑了,玉姝许久都没有吃过如此合口的饭食,故而有些失仪,你们别笑话我才是。」 「一家人哪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小姑喜欢就好。以后每餐饭都做你爱吃的,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后厨准备就是。」小程夫人宠溺地说道。 「回到府上就是回了家。你第一次出远门,想是寝食都不习惯。如今既已回来,就好生休息几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你嫂嫂。」程卿筠接着夫人的话说道。
第297页 二人见程玉姝精神恢復得不错,现下各自又都有了空闲,便借着饭后消食的空档,将她去鞑靼这一路上,每一日发生的事都盘问了个仔细。程玉姝也正想找个机会与两人详说,见他们问起,便端起一副说书人的架势,开起了「书场」。 有了给雪叶「讲故事」的经验打底,她将这一行之中的所见所闻说得有声有色,精彩纷呈。只不过当着程卿筠的面,她刻意隐去了慕容琅和苏墨的「房事」,以及她配合二人演戏的段落。哥哥毕竟是个男子,当着他的面,她实在开不了口。不过,她打算将这段秘事作为私藏,单独说与嫂嫂听,也算是对嫂嫂送给她金饰的回礼。 看着程玉姝「侃侃而谈」的样子,程卿筠觉得,四妹此行归来就像是换了个人。她自幼跟着父亲习字读书,后来家里又为她请了先生,让她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一种不同于同龄女子的书卷气。她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常会外出採风。只是碍于礼教和规矩,高门大户家的女子即便出门,也不能走太远,身边还要有奴婢和护卫跟着。 后来她随自己到朔州赴任,虽说也见识了些边关的风土人情,但后来出于安全的考虑,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府里,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卫所看望慕容琅,连草原都没去过几次,更不要说异邦了。 听着程玉姝的讲述,程卿筠得知,这次她和慕容琅前往鞑靼,一路上见识了在京城和朔州想像不到的风景,体会了鞑靼的异域风情,甚至还见到了鞑靼的可汗和可敦。这是大多数女子都不可能有的际遇。想到他当初还要阻拦程玉姝前去,程卿筠觉得自己确实是短视了。 小程夫人听得入了迷,嘴巴都没有合拢过。慕容琅抓获燕南天时的有惊无险,鞑靼男子彪悍狂野,个个如立地金刚般的样貌,还有达慕可汗接受他们觐见时的剑拔弩张……这些事是她这个深宅妇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她一面羡慕程玉姝年纪不大,就有如此神奇的经歷,但另一面却又觉得,若是给她这样的机会,她只怕仍会选择在家中相夫教子,过太平安稳的日子,毕竟内宅才是女子的归宿。 程玉姝说完的时候,已近戌时。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厅内竟密密匝匝站满了下人。四小姐的书说得实在好听,鞑靼又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下人们一传二,二传三,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特地跑过来听书,那聚精会神的样子,连眼皮都捨不得眨一下。管家拦得了一个两个,拦不了三个四个,最后连他自己都听得忘了应该做什么。 程卿筠今日高兴,便也没苛责他们。小程夫人见时辰不早,让雪叶伺候程玉姝赶快回去歇着。她看得出,小姑还沉浸在鞑靼的回忆之中,但毕竟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復,刚刚又说了许多话,还要多休息才行。她叮嘱了程玉姝几句,才同程卿筠回了房。 程玉姝在房里实打实地睡了三日,然而她终是憋不住,寻了个空档把小程夫人请到了房里。待嫂嫂一进门,她便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只留雪叶在门口把风。 小程夫人见程玉姝这架势,便猜到小姑是一定有私房话要同自己讲。果不出所料,她的屁股还没坐稳,程玉姝就迫不及待地将其在皇城小院中的亲歷与她说了起来。 小程夫人瞠目结舌,她哪里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一男一女在房中「演」起了那事,还演得以假乱真。被程玉姝撞见之后,还拉着程玉姝同他们一起演……这,这简直比她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都来得刺激。要不是程玉姝亲口所述,她怕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待程玉姝说完,小程夫人似乎还意犹未尽,顶着一张大红脸问道:「那,那后来呢?你一个人回了朔州,他们二人呢?」 第171章 求嫂襄助 闻听嫂嫂的问话,程玉姝面露沮丧,心有不甘地道:「御风只说后面的事兇险万分,恐有万一,慕容公子考虑到我的安全,就让我先回来朔州。」 小程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记得当初苏墨还是女扮男装时,程玉姝就怀疑过慕容琅与其有私,为此还曾哭闹过一阵子。她当时觉得慕容琅喜欢男子之事尽管费解,但因程玉姝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蛛丝马迹可循,因此也就半信半疑。 后来慕容琅被苏墨刺伤,随同这个消息一起传到知州府的,竟是苏墨是个女子。当时,她和程卿筠听得一头雾水。直到现在,两人也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以为慕容琅养伤期间,程玉姝前去照顾,能带回些确切的消息。但程玉姝回来之后,却只是说大概也许好像那两人是因为口舌之争,苏姑娘一时怒气上头,就动了手。 对于这个说法,小程夫人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苏墨她是见过的,虽然听说出身低微,但待人接物却十分恭敬有礼,看着比大户人家出身的谢启暄都规矩,不像是能做出杀人举动的姑娘。 她是个凡是必须弄个一清二楚的性子,因此等慕容夫人来到朔州、住进将军府,小程夫人便趁上门拜访之机,着意打听了一下。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慕容夫人似乎对此事十分避忌,三缄其口。更让她想不通的是,慕容琅伤好之后,没见对苏墨有任何责罚不说,竟还带她一同去了鞑靼,就好像那一次的刺杀从未发生过。
第298页 虽然程玉姝已经与慕容琅订了婚,按理说合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但小程夫人凭着多年打理府中之事的经验,总觉得苏墨与慕容琅,以及和慕容家之间像是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刚刚听程玉姝说,那二人把那事做得让人听上去竟像真的一般,现下再看着她悒悒不乐的神情,小程夫人大概猜出今日程玉姝为何要请自己过来了。 「小姑可是有什么事想找嫂嫂帮忙?」小程夫人探问道。 程玉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方才对小程夫人道:「哥哥常说嫂嫂聪敏,家中只要有嫂嫂坐镇,便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哥哥这话,玉姝是相信的。刚刚我将事情讲完,想必嫂嫂已能感觉到慕容公子和苏姑娘之间的不正常。」说着,她将身子向小程夫人跟前凑了凑,继续道:「玉姝眼瞅就要正式嫁与慕容公子,做他的正妻。尽管我知道,他以后很可能是会纳妾的,但……」她咬了咬唇:「倘若能有法子避免……」 小程夫人看着程玉姝带着一抹哀伤的眼神,忽然想到了初嫁给程卿筠时的自己。她与程卿筠不能说是盲婚哑嫁,在成亲之前两人是见过的,尽管只有区区两面。这门亲事更多的是依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而,她对程卿筠其实没有太深的感情,她相信程卿筠对她亦是如此。 两人婚后的生活谈不上如胶似漆,倒也琴瑟和鸣,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直至她怀孕之后的一日,整个人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程夫人就考虑她大着肚子,伺候程卿筠不方便,提醒她该为夫君纳一房妾室。她听着程夫人的叨念,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酸涩。那时,她才明白,无论她对程卿筠的爱有几分,终是不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的。 同为女子,小程夫人能够理解程玉姝的心情,甚至觉得程玉姝比之当年的自己聪明了许多,至少在未过门之前,就有防范「情敌」的意识。只是…… 她苦笑着摇头,对程玉姝道:「玉姝,你可否想过,即便你赶走了苏墨,以后也还会有其他的女子。难不成你一辈子都要这样下去么?」 程玉姝显然预料到嫂嫂会有此一问,旋即拉着她的手恳求道:「以后的便以后再说,眼下我只想求嫂嫂帮玉姝这一回。嫂嫂,您就体谅体谅玉姝吧。」 「说句实话,我冷眼瞧着,那位苏姑娘不是那种喜欢争风吃醋、兴风作浪之人,而且她平时待你也很友善。慕容公子常年征战在外,倘若她真做了他的小妾,你在后宅还能有个伴儿,还能一起说说话。」小程夫人耐心地宽解她道。 但程玉姝怎听得进去?她只要一想到慕容琅和苏墨在一处的情景,一颗心就像被人踩在脚底下碾碎了般地疼。 「嫂嫂不知,即便苏姑娘为人良善,但慕容公子对她的感情远在我之上。嫂嫂忍心见玉姝以后夜夜独守空房,看着他们二人鱼水相欢么?」程玉姝说这话时,就好像真的见到了这样的场景。她不由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 小程夫人听到这话,像被针狠狠地戳了一下。程玉姝说的,不正是她曾经有过的一段日子么?只不过程卿筠深受礼法教导,每月到底宿在她的房里多些,给足了她正房主母的面子。但即便如此,她每每听见程卿筠与妾室嬉笑逗趣的声音,终归还是会不痛快。 后来,程卿筠又纳了一房小妾,还收了两个通房。那时,小程夫人已经有了些料理后宅的手段,加上她的那点对程卿筠的情爱早就变成了亲情,一颗心就像是被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对这些事也就麻木了。 她试图想像着自己是程玉姝,当看着慕容琅与其他女子调笑的样子,她会是怎样的感觉?然而,突然间,小程夫人心念一转,暗道:「不对!此事不对!」 在来朔州以前,她对慕容琅了解不多,后来因着经常到将军府与慕容夫人闲聊家常,便从慕容夫人的嘴里,知道了许多关于慕容琅的故事。慕容琅生得俊逸挺拔,十分招女子爱慕,但他却是个孤寡冷淡的脾性,从不沾染女色,连身边的护卫僕从都换成了男子。 去年,慕容夫人在府里办赏荷宴,为的是让他与京城几位适龄的名门望族家的小姐相看相看,那一次程玉姝也在。谁知席面刚开不久,他人就不见了,把那些贵族小姐们晾在那里,失礼至极。后来,慕容夫人赶紧派丫鬟把人给找了回来,但人是回来了,心却不知道在哪儿呢。好好的一场相看,最后变成了闺蜜局。 好在让慕容夫人欣慰的是,慕容琅为人中正无邪,是个人中君子,这一点很像他的父亲慕容狄。 小程夫人琢磨,如果慕容琅是这样一位男子,那么,即便他对苏姑娘有过爱慕之心,但现下他已与程玉姝订婚,怎还会任由自己的感情外溢呢?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慕容琅喜欢的是苏姑娘,那他主动应允与程玉姝订婚又是为何呢? 见嫂嫂蹙眉不语,程玉姝不甘心地哀求道:「嫂嫂,难道你也没有好办法么?」 若说办法么,哪个府里的当家主母没点子惩治小妾通房的手腕?她的这些本事还是跟着陪嫁过来的嬷嬷学的。若真让妾室压了自己一头,那在京城的贵妇圈不仅没脸,还会被人当成笑话讲。但小程夫人觉得程玉姝弄错了重点,要想让慕容琅厌弃苏墨,或者让苏墨知难而退,首先应该弄清楚慕容琅为何答应同她定亲!
第299页 这才是关键所在! …… 雪叶这段日子成了知州府下人中的明星人物。那晚,程玉姝在宴席上讲述她们前往鞑靼的经歷时,不是所有下人都有幸听到,而有的下人只是听了个片段,没赶上「全本」。于是,雪叶便成了他们争相「邀请」的对象。 雪叶学着小姐「说书」的样子,假模假式地讲了两三回,还别说,收穫了不少好评。有的小丫鬟听完,把自己费劲吧啦攒下的零嘴儿都送给了她,说是要为她应援。 如此一来,雪叶的胆子便更大了些。她在原有的内容里添油加醋了好多有的没的,大多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她肚子里没有小姐那么多的墨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说得更生动更有趣,让大伙儿更爱听。而她自己嘛……也好多挣点零嘴儿。 不过,无论雪叶再怎么夸大其词、瞎编乱造,也知道哪些能讲,哪些不能讲。要是让这群嘴巴没有把门的下人知道了大将军和苏姑娘那些事,指不定第二天就给传成什么样了呢! …… 日子过得说快也快。程玉姝隔三差五便向哥哥打听有没有慕容琅的消息,终于让她给盼来了。程卿筠告诉她,慕容琅率兵凯旋,让她不要担心。不过,前来传信的小兵说,慕容琅一回来就处理留滞的公务,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故而,暂时无暇来知州府。 程玉姝一听这话,便歇了立刻去卫所的心。因为即使去了,慕容琅也没空见她,但她心里实际是非常焦灼的。 自从和嫂嫂聊完私房话,她便反覆回想着慕容琅第一次与她说起订婚之事的情景。她记得慕容琅当时的原话是「那晚发生之事,所有责任皆在我。我定会对你负责!」 慕容琅在说这话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纳闷过,她其实只是被他攥了手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她盼这一刻盼了许久,突然间梦想照进现实,她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她害怕万一自己刨根问底,把美梦弄成了泡影,那她恐怕会哭死都有可能,所以便没有深究。 程玉姝在府里坐卧不宁了七日,见慕容琅仍没有来知州府的意思,便带着雪叶坐马车来到了朔州卫。 「什么?大将军不在卫所?」雪叶本是让门口的守卫帮忙进去通传,谁知守卫直接告诉她,将军不在卫所,早在几日前就回玉京了。 「那……那苏姑娘呢?」雪叶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也走了,和大将军一起走的。」守卫如实回道。 「这么说,大将军又是和苏姑娘一起?」这不是问守卫的问题,而是雪叶的自言自语。她不自觉地用了个「又」字。 站在一旁的程玉姝从头顶凉到了脚心,「这两人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么?同进同出,走到哪里都要在一起?那以后是不是还要同吃同住?」 她心里陡然涌出一股恨意,就像她在勒都皇城的小院中,听到慕容琅和苏墨「欢好」时的心情一样。那是她第一明确地感觉到了恨,而现下除了恨,还有妒!是的,她嫉妒苏墨,嫉妒苏墨轻易地就俘获了慕容琅的心,如今更是发展到了与之形影不离的程度! 「雪叶,我们走!回知州府!」她瞥了眼朔州卫的正门,冷冷对雪叶道,转身便要上马车。 「程姑娘!」这时,身后有个人突然叫住了她,程玉姝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谢启暄。 「你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做什么转身就走…….」谢启暄话刚说完,便自顾自地答道:「你一定是来看逸之的,对吧?不过,他和苏墨回京城了。」 「你可知道他们是为何事回去?」程玉姝原本是没心情理会他的,但她估摸着谢启暄或许能知道什么,便开口问道。 谢启暄却打岔道:「程姑娘,你要是回知州府,能不能捎我一段?我正好要去城内的药铺买些药草。」随后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今日想偷个懒,不想骑马,骑马哪有坐马车舒服……」撒娇卖乖的样子像是又恢復了昔日少爷的本色。 要搁以往,程玉姝一定会被谢启暄的样子逗笑,但现在她却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上车吧。」 坐进马车的谢启暄看出了程玉姝带着情绪,关心地问道:「程姑娘,是不是没见到逸之,你不高兴啊?哎!你也别怪他。他和苏墨走得匆忙,连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可知他们二人回京是为何故?」程玉姝想弄清楚。 谢启暄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想来一定是很紧急的事吧。前段时间,慕容夫人回京的时候,也是急急忙忙的,连个招唿都没打。」说到此处,他一拍脑袋,像是参破了什么秘密似的,道:「难不成是慕容府里出了什么事?」 「若是慕容府里有事,大将军带着苏姑娘做什么?」雪叶果断否认了谢启暄的猜测,转而问道:「此去,只有大将军和苏姑娘两个人么?」她知道,这才是小姐最在意的。 「不,除了御风,还带上了赛雅,就是苏墨从皇城里救出来的一个小女僕。」谢启暄认真地回答着雪叶的问题。 程玉姝和雪叶面面相觑,她们虽然也去了鞑靼,程玉姝还进了皇城,但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奴僕的名字。她们不知道苏墨为何要救她出来,更不知道这个鞑靼的女僕为何要跟去京城。 程玉姝的心越来越寒,她觉得慕容琅和苏墨的秘密实在太多,多道自己已明显跟不上步调。
第300页 慕容琅会将她丢之脑后,最后彻底抛弃么? 第172章 无法得见 玉京,慕容府。 京城时已入夏,慕容府内栖月湖上的荷花接连成片,朵朵玉粉色的花苞在一丛碧色中盈盈而立,静静地等待着属于她们的盛放时刻。 「栖月碧荷」的盛景年復一年,然而慕容府却已物是人非。慕容夫人无心赏花,她在回府的第二日,便着人请旨,她要尽快入东宫探望慕容琬。 何妈妈在回京路上已知晓了秦伯谋害慕容大人的全部经过,她被吓得不轻,但她更担心慕容夫人的身子。自从慕容大人去世,安稳了许多年的慕容家就开始变得不太平,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诡异。 先是身为大周第一将军、武艺卓绝的二公子遇刺,而行刺之人竟是早应该在十几年前就死了的陈家嫡女陈墨语,紧接着,一封秘信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慕容夫人的卧房,信中不仅揭穿了慕容大人的死因,还道出指使秦伯下毒的竟是大小姐的夫君、当今的太子殿下! 这些事七拐八绕交缠在一起,何妈妈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她来自乡下,很相信怪力乱神一说,暗戳戳地觉得慕容家如今这样子,很像是被人下了诅咒,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更邪门的事发生,更不知会应到谁的身上。 何妈妈看着在佛前虔诚诵经的慕容夫人,眼中满是焦虑。夫人昨日刚进府,气还没喘匀,就急着要进宫去看大小姐。亏得她好劝歹劝,总算给拦了下来。慕容夫人听和妈妈的话,在府里歇了半日,晚饭时喝了碗浓浓的参汤,临睡前又吃了两颗安神丸,夜里睡得还算踏实。 不过,何妈妈知道,只要一日见不到大小姐,夫人就一日不得安宁。这不,自早上用过早饭,夫人就跪在佛堂诵经,现下都快到晌午了,也不见起身。她虽然知道夫人是借念佛安心,但照这么个念法,只怕还没撑到进宫,自己就先病倒了。 「阿弥陀佛!」何妈妈也不自觉地念了句佛号:「这可怎么是好啊~」 一日,三日,五日……慕容夫人在府上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终未见东宫宣见的旨意。往常少则一日多则三日,一定会有太监前来通禀,但这次过了这么久,却连个太监的影子都没见着。慕容夫人忧心如焚,日日差人过去打听,可小厮们回来都是蔫头耷脑,只说宫里的人每次都说的是同样的话,让他们回去等消息,多一个字都没有。 七日过去了,慕容夫人坐卧不宁,连佛都念不了了。她自觉心神都离了原位,满脑子都是梦里慕容琬泣血趴跪在地上,向她求救的样子。她越想就越觉得是真事,时不时就拉着何妈妈,问她琬儿是不是出事了? 何妈妈见夫人的状态不对,担心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她冥思苦想了几天,终于想到了个法子。她让慕容夫人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名义进宫一趟,等进了宫,见到娘娘,或许能够打探出一些太子妃的消息。 慕容夫人神魂恍惚,早已失去了判断,只要能让她见到慕容琬,什么办法她都愿意一试。这次宫里回復的倒快,不出一日便来了消息,说近日皇上圣躬违和,皇后娘娘日夜在龙榻前照料,因此将一切请安都给免了。 这下慕容夫人彻底慌了,见不到慕容琬,又进不了东宫,如今皇后娘娘也不见她。「莫非,莫非……」她越想越怕,整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再加上从朔州赶回京城,本就身乏体虚,终于,她在一日晚间睡下之后,第二天起来就不太对劲。 慕容夫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下人伺候她饮水用饭,她能像往常一样反应,甚至还会挑食,洗漱如厕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除此之外,她就像是一个多年未睡过觉的人一般,总是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不醒,眼皮半睁半闭,有时嘴里还会喃喃着什么。 一开始何妈妈没往心里去,以为夫人是疲累过度,只吩咐灶上每日备着参汤,给她吊着精神,想着过几日也许就会好。谁知七八日过去了,慕容夫人不仅未见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连饭食都吃不进去了。 何妈妈心道不好,赶忙让府里的小厮去请谢鸿大人。可等小厮到了谢府,才知道因皇上病重,谢鸿近日都宿在宫里,已有好些日子没回府了。幸好当时谢启晗在府上,得知这一情况,遣人去医馆请了一位坐堂老大夫,去为慕容夫人诊治。 老大夫给慕容夫人一把脉,便知她这病乃是忧思深重,以至心内郁结所致。他知道慕容府与谢家私交甚笃,便对何妈妈直言,他开的方子医得了慕容夫人的身,却医不了她的心。她这心病还得心药来医。 何妈妈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夫人的心结在大小姐那里,见不到大小姐,就是天神来了也无用。 …… 东宫。 慕容琬已被禁足在宫里有月余了。由于一直未能见到太子,因此,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何错,为何要受此责罚?好在虽然是被禁足,但一应用度仍是按照太子妃的品级,并未苛减分毫。甚至乳母们还会带着她的一双儿女如常过来探望,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不能再踏出宫门半步,而太子也再未来看过她。 慕容琬明明记得,今年二月,在她诞下小郡主后,太子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喜极而泣。尽管他已有了多个子女,而这个孩子也不是两人的第一个,但太子仍像初为人父一样,激动得手足无措,差点将孩子掉到地上。
第301页 她清晰地记得,太子在她坐完月子之后第一次侍寝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情真意切地同她说,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第一件事便是封她为后,让她与他并肩站立在禁城之巅,接受众朝臣的叩拜。他要让她看着自己是如何治理大周,如何让这个国家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他还要和她做一对最为恩爱的帝后,在歷史上留下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那一刻,她看着太子真挚的眼眸,听着他如誓言般的话语,她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她被这一番言辞感动得涕泪滂沱,止都止不住,后来还被太子笑话了好久。 但被笑话又有什么关系呢?自从她在御花园中因避雨偶遇他而一见倾心,又得帝后首肯嫁与他做良娣,到她刚怀头胎便被晋位太子妃,再到如今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出生……这些年,两人一路行来,虽然有风有雨,经歷过不少艰难,可,毕竟都过去了。 对于过去了的事,她不愿去想,也不愿再提。 旁人都当他是太子,都称他为「殿下」,只有她会在无人的时候,如同寻常夫妻一般唤他一声「瑞安」。没有人懂作为朱瑞安的太子,但她懂;没有人见过作为朱瑞安的太子在深夜时的痛哭,但她见过。她不仅见过,还曾将他拥进怀里,用最温柔的话语悉心安慰。 旁人看太子都觉得高不可攀,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只有她知道,在那副不苟言笑的外表之下,他不过是一个希望得到父亲认可的小孩,而这个小孩资质平平,还总是将努力用错了地方。 她愿意将自己所有的柔软都给予她爱着的这个男子,只要他以后克己慎行,不要再行差踏错。只要他们始终两情相悦,白首不离。至于一国之后,她从未想过,也从未将其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午后,慕容琬独自立在院中,仰起脸迎着刺目的日头,心道。夏日的太阳晒得她薄汗涔涔,就如同那夜她被太子抚爱良久,直到最后两人都热汗淋漓…… 一阵夏风吹过,带走了慕容琬的回忆,她的心里忽然变得空空的。 「太子妃已经站了许久,仔细中暑。」一旁的侍婢檀云关心地提醒道:「您不如回殿里歇歇吧。刚有小太监送来了好大的冰块,现下都盛在冰鉴中了,风轮也从库里取出来了。您若想用随时都可以。」 慕容琬听完,不禁讶异:「这才刚刚入夏,殿里还不算太热,怎地就用起了冰?」 檀云笑着回禀道:「听送冰来的小太监说,太子殿下知道您怕热,故而吩咐凌人早早将冰备上,省得您用的时候没有。还说您若是嫌凉,撂在一旁便是,不用再着人送回去。」 「太子?是太子吩咐的?」慕容琬将信将疑。 檀云用力地点点头,道:「自然是殿下,难道还是凌人们自作主张不成?」 慕容琬没再言语,怔怔地往殿内走。往年刚一入夏,太子便会催着她挪到含凉殿,偌大的宫殿只给她一人居住,而如今她虽然被关在这里,每日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便是宫门口,但从太子连这么小的事情都为她思虑周到来看,似乎并没有恼她。 「檀云,关于我被禁足之事,宫内可有什么传言?」她疑惑地问道。 「这个……」檀云正为她扇着团扇,闻言顿了顿,道:「太子妃有所不知,您这次被禁足,东宫上下都以为是您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太子殿下不准嫔妃们前来探望,以免扰了您的清净,更不能妄加揣度。因此,宫内并没有什么对您不利的传言。」 「身体抱恙?」慕容琬眉头紧皱,她没想到太子竟找了这么个理由。若过段时间太子解了她的禁足,到时只说她身体康復便可,实在是留好了退路。 种种迹象让慕容琬感觉,她的这次禁足不像是太子在惩戒她什么,反倒像是太子在想办法避着她! 「可这是为什么呢?」她想不通。 第173章 精心谋划 「太子妃这几日如何?」朱瑞安负手立于殿内,垂目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檀云,问道。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比起刚禁足那会儿,心情略有好转。只是睡得还是不安稳,每晚满打满算,也就能睡上两个时辰。」檀云如实回道。她不敢抬头,只将目光落在眼前一双绣满祥云的金丝皂靴上。 殿里阴森森的。眼下虽已入夏,却还未到暑热难耐的时候,可檀云甫一进殿,就觉得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带着风直往她骨头缝儿里钻,让她犹如置身冰窟,不住地打着寒颤。她偷摸用余光打量四周,并没瞧见冰鉴的影子。 「奇怪!既然没用冰,怎地竟还这么冷?」她正乱想着,只听朱瑞安对立在一旁的太监道:「一会儿吩咐人去给太子妃的宫里送些帷中衙香,她喜欢那个味儿。」太监躬身应诺。 随后,朱瑞安转过头,继续对檀云道:「晚上太子妃就寝前,在她的殿里燃上这个香,兴许能让她睡得好些。」 「是!奴婢遵旨!」檀云赶忙敛了敛心神,顺从地回应。 「太子妃如今的膳食怎么样?还是吃不下东西么?」朱瑞安接着问,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关切。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每餐能用多半碗饭,不过……」檀云的头略微向上抬了抬,一件绛红色八宝如意纹缂丝锦袍映入眼帘。袍面上用金银丝线混杂着彩线,绣着精緻的纹样。看得出,绣娘的手艺十分精湛,日光透过殿阁的窗棱照在袍上,映出五彩光晕,晃得她有些出神。
第302页 「不过什么?」朱瑞安眸光一凛,立刻追问道。 檀云急忙垂了眼皮,认真地回禀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日御膳房送来的百合莲子羹里,有一只莲子的芯没去干净,把太子妃给苦着了。」她顿了顿,试探着说道:「您也知道,太子妃本来心里就苦,思念殿下又不得见面……」 檀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朱瑞安对一旁的太监再次吩咐道:「今日去御膳房查清楚,那些莲子是谁剥的。查到了,拉出去杖毙!」 「是!」太监再次应诺,话音和刚才没什么不同。 可檀云却被吓了一跳,当即头皮发麻,一颗心跳得没了章法。她的本意只是想藉此事告诉太子,太子妃很想见他一面,却没想到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她有心替那个剥莲子的小太监求情,可她知道太子已经动了怒,万一自己再说错话,下一个被太子处死的也许就是她了。 檀云的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若没旁的事回禀,就退下吧。记着,好生伺候太子妃,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朱瑞安的话只说到了此处,但他的语气严厉,即使后半句不说,檀云也明白他的意思。自打进了殿,她自始至终都没敢看太子的脸,现下仍沉浸在惧怕之中。她颤着音回道:「奴婢,奴婢省得!请太子殿下放心,奴婢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好太子妃!」 言毕,她对着眼前穿着金丝皂靴的脚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随后就被太监带出了殿外。直至听到殿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的声音,檀云才敢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她抚着心口暗道。每次去回太子殿下的话,都像是去阴间走了一遭。现下烈日当空,烤得人热汗直冒,可檀云却有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她双手抱着胳膊搓了搓,驱赶着身上的寒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太监给书案上的鎏金浮雕花卉纹铜炉添了几匙香,又为朱瑞安奉了盏茶,便退了出去,恭敬地立在门口。 香炉内飘出的缕缕青烟,和盏中的茶香混在了一处,闻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朱瑞安抽了抽鼻子,抬起手将茶盏的盖子盖上,周遭的气味瞬间干净了些许。 这些日常琐事,以往只有心思细腻的慕容琬才会留意。比如,什么样的天气,该用什么味道的薰香,再比如,喝什么茶时,该与什么果子作配……这些事原先都是由宫里有经验的侍婢打理,朱瑞安从未留意过,但自从慕容琬嫁入了东宫,他发现,她对此乐此不疲,研究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会与侍婢们切磋。 时日久了,这些被朱瑞安认为是慕容琬用来打发晨光的小事,已融入他的日常。平日里不觉得什么,可没有慕容琬在侧的这些日子,他突然发觉生活中少了许多情致。 就拿今日用的香料来说。若慕容琬在此,一定会对他振振有词地念说,此香为沉香的一种,乃是番邦进贡而来,极为名贵。它的气味宁静恬淡,最适宜初夏使用。但太监奉上的茶水,其茶叶却是由绿茶混合了花瓣炒制而成,因此茶香中带着几分花香。这花香不仅夺了沉香的味道,而且两相犯沖。 朱瑞安想像着慕容琬说话时的样子,嘴角不觉微翘。此时,他才意识到,慕容琬对他的衣食住行如此细緻入微地在意,其实,在意的并不是那些事本身,而是他,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虽有良娣、承徽相陪,但始终抵不过对慕容琬的思念。她对自己的爱,情深刻骨,无人可及! 「琬儿!我的琬儿!」朱瑞安一边揉搓着手上的翠玉扳指,一边在心里念着。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尽管檀云每隔几日,便会来向他禀告慕容琬的近况,但听着这些时好时坏的消息,他的牵挂反而会越加深重。 慕容琬相思于他,他又何尝不是呢? 那场两人在御花园中的偶遇,让慕容琬念念不忘了十几年,但只有他最清楚,那一次实则是他精心谋划的一个局。 彼时,他和三弟朱瑞佳尚未参与政务,但父皇在闲暇之余,常将他们二人宣至御书房考校。每一次,几乎是每一次,朱瑞佳都能凭藉机敏的才思和独到的见解,对父皇的提问应对如流。直到现在,朱瑞安都记得父皇看完三弟写的策论时的神情,更记得父皇那句对朱瑞佳的评价——「经国之才」! 皇上将这个词用到了三皇子身上,这让身为太子太傅的何世基战战兢兢、深感自责,认为皇上这是在暗示他没有教导好太子,立刻跪趴在地,恳请皇上恕罪。 而朱瑞安却对三弟生了警惕之心。他看着满头白髮、向父皇不住磕头的何世基,深深地认识到,只靠着一个因循守旧、满脑子八股文章的老头子,他根本无法与天资聪颖的朱瑞佳抗衡。只有广招门客、拉拢权臣,在朝中建立自己的智囊团和关系网,才能守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于是,他假意向何世基请教朝中大臣的情况,实则是要锁定笼络的目标。时任都察院左都副御史的慕容狄,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了他的视线。 何世基告诉他,慕容狄材优干济,时常被皇上夸赞,并认为其日后必成一国肱骨。朱瑞安则认为,都察院行监察之职,提督各道。自己即将走上结党之路,若是先将慕容狄揽在门下,便相当于封了都察院的嘴,于他行事会有诸多便宜。
第303页 不过,朱瑞安明白,慕容狄既然能坐到左都副御史的位子,这样的人用金钱财帛是打动不了的。何况若是以利诱之,慕容狄若是真的与他因利而聚,那他日便也能因利而散。只有在两人之间构建起非金钱和权势可破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有了这个筹谋,他便有意着人打听慕容家的消息。 那年,慕容琬刚满十二,小小年纪便已出落得月貌花容。作为慕容家的嫡长女,在慕容夫妇的悉心调教下,她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行动举止毫不骄矜,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因着再有几年便要及笄,慕容夫人已开始托媒为她物色合适的人家,打算等她及笄之后,便张罗起她的婚事。 朱瑞安得知此事,心念微动。 不久后,慕容夫人带着慕容琬进宫向他的母后请安。一直盯着殿里动静的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来向他回禀,说慕容大小姐一个人去了御花园赏花,身边只跟着一个皇后娘娘的侍婢。彼时,朱瑞安正在书房练字,闻听此言,立刻搁下手中的笔,独自一人来到了御花园内的凉亭。 他打量着园中那个活泼灵动的身影,正思忖着如何与她「不经意地巧遇」,一场夏日的阵雨忽然不期而至,直接将跑进亭内避雨的慕容琬送到了他面前。 「真是天助我也!」当时的朱瑞安想。他看着刚才还在花园中赏花扑蝶的少女,如今淋湿了半个身子,活像只落水的小鸡。站在亭外进退不决不说,想是因为不认得他,竟然还行错了礼。这与什么「落落大方、毫不骄矜、大家闺秀」可真是没有几文钱关系。 想是因为见多了对他唯唯诺诺的各色人等,陡然见到这么一个「冒失鬼」,朱瑞安忽觉有趣,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而后也不知是为什么,还免了她的跪礼。然而下一刻,当慕容琬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之时,他的心倏而一晃。 宫里的人大多心机深重。有的是为了生存保命,有的则是为了谋个好前程。因此,无论男女,不分尊卑,个个都长着一双满都是算计的眼睛。而面前的少女气质纯真、眼眸清澈,让朱瑞安不觉怔愣!那一刻,他觉得这双眸子就像一池清泉,将他积垢的心从里到外都洗了个干净,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后来,当他的母后拿着几幅世家少女的画像,试探他妃嫔的人选的时候,他在慕容琬的画像前流连了许久,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直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才将眼睛挪了开来。 再后来,慕容琬便成了他的良娣。 所以,那一场在凉亭中的相遇,虽始于谋算,却终于情意。朱瑞安知道,他对慕容琬一见钟情,他纳她为妃并非只为了利用和算计。甚至因为担心慕容琬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会对他起了误解,伤了她的心,在与她成婚的前一日,他便将当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小太监给杀了。 二人婚后情投意洽、鸾凤和鸣,一年后慕容琬便有了喜讯。当时他是真的高兴,还不待孩子出生,就不顾宫规,晋她为太子妃。为此,他受了母后好一顿训斥,认为他对慕容琬偏宠太过,恐招致后宫不宁,还问他为何要如此行事? 但就连朱瑞安自己都说不清楚,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弥补当初自己对慕容琬的算计之心,还是为了更好地拉拢慕容狄? 不过,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却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第174章 惟命是从 这个孩子来得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那年,朱瑞安挪用忻州八十余万白银的事,眼看就要捂不住了。在忻州知州冯纪安一家被他差人逼死之后,接连遭受蝗灾和地震的灾民,因迟迟见不到朝廷的赈济,哀鸿遍地,民怨沸腾,大有要起义造反的态势。 事态愈演愈烈,朱瑞安心里明白,他被都察院查到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所以,到底用不用慕容琬?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睡得正熟的她,朱瑞安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如果他对慕容琬毫无感情,只当她是一件用来要挟慕容狄的工具,他不会这么纠结。偏偏他对她动了情。 对于朱瑞安来讲,若是将他此前的生活比作一场暗夜,那么,他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街巷中独行了许久。他辨不清方向,为此屡屡碰壁,碰得头破血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出口,只能带着一身的伤,踉跄着往前走。他甚至很久都没有真正地笑过了。 然而,当他第一次见到慕容琬,他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那是一种没有伪装、发自心底、不能自已的笑,是一种让他久违了的情绪。压抑了多年的心终于在那一刻尝到了轻松的滋味。他仿佛一下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这样的慕容琬,他怎么可能不爱? 她就是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盏明灯,让他看清了前路,不再孤独。可能朱瑞安自己都没想到,在两人成婚之后,他在稳固太子之位的想法之上,又加了一条——他要让他的琬儿母仪天下,成为受万人敬仰的大周国母!这是他暗自发誓要送给慕容琬的礼物。 但现在,如果他不能度过此劫,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不出意外,他将被褫夺太子之位,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而留给慕容琬的,就只有陪葬这一条路可走。可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再过三个月便要出世了!听太医说,慕容琬这一胎是个男孩。所以,这个孩子甫一出生,便是自己的嫡长子、皇上的嫡长孙,身份该是何等的贵重!
第304页 难道要让这一切会化为乌有么?不!绝不可以! 他要让慕容琬去求慕容狄,求慕容狄放过他,同时也是放过他的女儿和他的嫡亲外孙。而他让慕容琬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慕容琬自己,为了让她活着,为了让她走上那独一无二的凤位,享尽作为一个女子所能拥有的全部荣耀! 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慕容琬! 自做了如此想,朱瑞安的罪恶感便淡了许多。次日一早,他将贪墨赈灾款一事嚮慕容琬和盘托出,说服她去向父亲慕容狄求情,将此事按下。他告诉慕容琬,他已经找好了替罪羊,那就是负责拨付这笔款项的户部右侍郎陈恪端。是他假公济私,将全部银两揣进了自己的腰包,并将其挥霍一空!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慕容琬得知此事后的表情。他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打、会骂,然而都没有。他等到的是她因为受惊而手脚冰冷,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搐,是她饱含深情的眼眸中,一抹浓浓地失望。 「即便在那种时候,琬儿都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她合该就是做皇后的人啊!」在书案后坐了许久的朱瑞安心想:「总有一天,当琬儿成为后宫之主,就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她一定不会后悔当日为我所做出的牺牲!」 朱瑞安不知道慕容琬是如何说服慕容狄的。她从府上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两只眼睛肿得像桃一样,双膝都被擦破了皮。朱瑞安心疼极了,猜想她一定是跪着哭求许久,才让心疼女儿的慕容狄终于点了头。 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加之惊吓过度,那一夜,慕容琬动了胎气,他们的孩子没有了。朱瑞安此生都忘不了慕容琬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而这样的哭声他听了足足三日! 他知道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可是为何要应到他和慕容琬的孩子身上啊?!…… 往事如海浪般冲击着朱瑞安的脑海,他低低地哀嘆了一声,转而将后颈枕在椅背的搭脑上,仰起头,怔愣地看着头顶上方的盘茎莲花藻井…… 自那以后,他加倍地补偿慕容琬。即便她此后多年未孕,他也从未想过动她太子妃的位子。但与此同时,他也清醒地认识到了慕容琬的价值。只要慕容琬在,慕容狄就得对他惟命是从。 一边是极度地自责,发誓今后再也不将他的琬儿牵扯进他骯脏的政治斗争之中,一边却又是对提早将慕容琬纳入东宫、未雨绸缪的庆幸,和计谋得逞的得意。两种对立的情绪在他的心中交缠,朱瑞安寝食难安。 此后,他确实没有再让慕容琬出面为他做什么,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学会了收敛,而是他更加心细,更加谨慎。加上有了门客的出谋划策和朝中大臣的扶持,朱瑞安再没有留下明显的错处。同时,他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在他得知世上有一种奇毒——幽冥毒之后。 五年前的一日,他正在藏书楼翻找典籍。谁知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博古架,博古架摇晃了几下,跟着一本古书就从上面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朱瑞安的头上。 他捡起掉落的书,掸了掸上面的灰,正想撂在一旁。忽然,他瞥见了封面上的书名,不紧心头一动:「《毒药本草》?」。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大周中药史上第一部 毒药学专着。只不过平日里何世基只让他看经史子集,故而这种书他以前从未留意过。朱瑞安下意识地将拿着书册的手收了回来,旋即打开了内页。 书□□收录有毒药草九百余味,作者按照性味、药理、毒性及毒理、中毒及破解等内容进行了全面论述。其中,介绍幽冥毒的一章吸引了朱瑞安的目光。 作者对此毒的描述是:似虫如草,看上去状如枯枝,但一旦进入体内,便会活化成虫。而此毒最为神奇的一点是,人体在中毒初期没有任何症状,之后一段时间内会出现体内的瞬时疼痛。但因痛感持续不长,极易被人忽视。然待假以时日症状转为长痛,即便确认中毒,也为时已晚。可谓「杀人于无形」! 「杀人于无形!」朱瑞安默念了几遍。 书中记载,幽冥毒的炼制需要用到两种药草,其一为幽血草,生长于大周。此草通身赤红。因其对所处环境的要求苛刻,通常只在人迹罕至的山谷之中才有,故而并不常见。它毒性虽强,但一旦离土,很快便会药力衰竭,因此不易保存。另一种则为蓝魄冥罗花,生长于鞑靼。此花需靠洗金之水浇灌,只在月圆之夜开放。盛绽之时,毒性最强。 「蓝魄冥罗花……」朱瑞安修长白净的手指磨搓着书页上的这几个字,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他勐然记起,何世基在给他讲各国风物志的时候,曾提到此花,说此花为鞑靼独有,且数量稀少,被鞑靼的可汗誉为镇国之宝。 接下来,书中除了讲述幽冥毒的炼制之法,还有一小段备註:由于炼制此毒所需药草均非凡俗之物,故而此毒稀世罕见。自有记载以来,幽冥毒仅现世过几次,均与王朝兴替有关,不知是否为天意? 朱瑞安的目光在「王朝兴替」一词上停留了许久,才往下看去。然而,下面的「破解之法」一栏却是空白! 「难道此毒竟是个无解之毒?」他讶异道。不过,只过了片刻,他的脸上便露出一抹阴恻恻地浅笑。 身为太子好处众多,其中一项就是可以调动一切资源,找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出一个月,他的手下燕南天便查明了幽血草的下落。但是,拿到蓝魄冥罗花却费了他们一番周折。
第305页 凭着对皇室内部的直觉和敏感,朱瑞安认为,想要蓝魄冥罗花,若是从达慕可汗那里下手,恐怕很难成事,但他的儿子、长期住在离宫的达腊那里却可以试试,也许会是个突破口。 于是,燕南天向定昌派去眼线,眼线打探出来的消息说:达腊王子近日正在为银钱发愁。他的生活一贯骄奢淫逸,每月花销不菲。不仅离宫的帐面上亏空数额巨大,皇城那边的帐目也出了问题。那时,达腊和阿鲁瓦内斗不止,要是这些窟窿不尽快堵上,很可能被阿鲁瓦拿出来做文章。所以,为了筹钱,达腊都开始偷偷变卖起了离宫的家当。 朱瑞安得知此事,立即命燕南天假扮一位大周富商的家丁,亲赴定昌,想尽一切办法搭上达腊。达腊就是他拿到蓝魄冥罗花的关键!燕南天不负使命,几经辗转勾搭上了达腊的亲信垛儿只,称自家主子愿出重金购买一株蓝魄冥罗花。若他能促成此事,另有重谢!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蓝魄冥罗花虽说是国宝,可对于垛儿只这样的奴僕来讲,多一株、少一株没什么要紧,反正又不是他自己家的东西。 有了垛儿只的游说,但更重要的是金钱自带的魅力,达腊果然应允了这一桩买卖。不过,他提出自己要当面见见这位富商,而后才会将蓝魄冥罗花交出。达腊的这个条件,源于他对此人的好奇。蓝魄冥罗花不适应大周的水土,这位大周的富商花重金购买此花,难道就只为看几个月么?当真是人傻钱多,有钱没地方花了? 不!达腊虽然荒淫,但却不傻。他当然知道蓝魄冥罗花的另一个作用,他也很清楚此花之于鞑靼、之于王座的意义。若不是正好赶上他遇到了事,他是连理都不会理的。 就这样,朱瑞安与达腊,一个大周的太子,一个鞑靼的王子,终于在某个春日的晚上,碰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5章 阴暗交易 两人约定的地点正是「望勒客栈」。朱瑞安到达前,派燕南天带其手下让老闆杨生将住店的客人全部打发,又将客栈里里外外做了仔细搜捡,最大限度地确保自己的安全。 此番会见达腊,朱瑞安最初是不同意的。他身份尊贵,而达腊却是个粗野的蛮夷。在他眼中,此人不过是一只毛都没褪干净的野兽。同此人坐在一起,对他来讲不仅是自贬身价,还会令大周蒙羞。但燕南天反馈说,垛儿只那边咬得很死,称达腊若不见到买家本尊,绝不会将蓝魄冥罗花卖与他。 朱瑞安也想过找人顶替,但他担心,若是被达腊察觉有异,很可能会叫停这笔交易,让他功亏一篑。且更重要的是,无论他找谁做替身,无疑都是授人以柄。他怎么可能将这么危险的把柄递到他人手里?因此,即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走这一遭。 达腊率一众侍卫抵达时,见客栈里里外外布满了黑衣人。这些人个个神情肃穆,身形矫健,一看便知是功夫不俗的高手。而这严阵以待的架势,让他对这个大周富商的真实身份已有了几分猜测。 达腊在客堂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但朱瑞安却迟迟都未出现。他等得不耐烦,在堂中来回踱着步。在鞑靼,只有他让别人等的份儿,从没有他等别人的时候。若不是为了那笔丰厚的银钱,他早就掀桌子走人了。 立在他身后的垛儿只不住地给燕南天使着眼色,让他催他主子赶紧从楼上下来,眼珠子都快努出来了。燕南天却示意他稍安勿躁,主子既然已经来了,迟早都会露面,多等片刻不会掉块肉。何况,他家主子身份贵重,自然要把架势端得足些。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吱呀」一声,楼上客房的门开了。达腊和垛儿只,还有守卫在客堂内的鞑靼侍卫,齐刷刷地向上看去。 一位身着朱湛色团花纹彩晕锦袍、足蹬金丝海水纹皂靴的青年,从门内走了出来。他头束金冠,当中横插一只成色罕见的和田玉簪。白净的面容上,一只银质面具将脸挡住了半边。面具后露出的一双眸子,犹如一汪幽黑的寒潭,深不可测。青年嘴唇紧抿,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间,尽是令人难以忽略的矜贵气质。 「此人果然不是什么富商,看着倒像是大周某个世家的公子。」达腊看着稳步下楼的青年,蹙眉想着。他努力辨认青年的脸许久,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却又十分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人。 朱瑞安走到桌子对面,一撩衣袍,款款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把垛儿只都看呆了。翻遍整个鞑靼皇室,也找不到一位这样的神仙人物。与这人相比,他家王子简直……简直就像只肥腻的猪猡。 他的眼睛根本捨不得从朱瑞安的身上移开,但看着看着,他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这人,这人看着怎么那么像……」他半张着嘴,目光看向站在朱瑞安身后的燕南天,似乎是在向他确认什么。没成想,燕南天却狠厉地瞪了他一眼,就像是在说「我家主子也是你这种人配看的?」这眼神像是能杀死人一般,垛儿只被吓得立刻低下头,身上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达腊看不到垛儿只的神色,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朱瑞安身上,对面前这人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听说达腊王子想见我一面,不知有何赐教?」朱瑞安率先开口说道。他的话说得客气,但话音中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第306页 「赐教到是没有,听我的亲信说,阁下想出重金买我鞑靼国宝。为防有诈,我自然要见到买家本人才能放心。」达腊直言不讳。或许是迫于对面之人的气场,他的语气下意识地软了两分。 「王子果然是心细之人。那现下既已见到,可否能将蓝魄冥罗花交出了?」朱瑞安不愿跟达腊废话,在此地多待一刻都让他觉得噁心。 「阁下莫急。花我已经带来,只是话还未说清楚,暂时不能示人。」达腊耍着无赖道。 「哦?王子还有什么话?但说便是。」朱瑞安不悦地瞥了眼燕南天,转而耐着性子对达腊说道。 「本王看阁下这通身的气派,便知非富即贵,想必书也读过不少。既然您知道蓝魄冥罗花,一定清楚它在大周活不了多久。那么,不知……」达腊微微一顿,眼睛隔着朱瑞安脸上的面具,紧盯着他的眸子:「不知阁下购得此花,是作何用处呢?」 「放……」朱瑞安从小到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父皇和母后,谁都不能揣测他的心思,更不能探问他的意图。达腊的问话显然是冒犯了他。他脱口便想斥达腊「放肆!」然而,刚一出口,便立刻意识到这里不是东宫,他现在也不是太子。于是只得将刚说了一半的话,愣生生地停在嘴边。 燕南天见主子动了怒,假意咳了两声,又努了努嘴,暗示垛儿只劝阻一下他家王子。垛儿只虽然明白燕南天的意思,但他哪敢教王子做事,随即将头扭到一边,全当没看见。 朱瑞安强按下心中的火气,但面色已十分不好。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谁让达腊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呢? 他略略平復了下怒意,再次开口道:「既然王子问起,我若不如实告知,反倒显得没有诚意。实不相瞒,我无意间听闻,蓝魄冥罗花除了生得奇丽绝美之外,还有另有一种功效……」他压低了声音,就像在说一件不能外扬的丑事:「如今家中内斗,为争家产……」 说到此处,朱瑞安便住了口。说多错多,这个理由本就是他编的,再说下去难免露了马脚。何况他的耐心是有限的,现下能陪着这个在他眼里猪狗不如的东西说这么久,已是极限。若达腊不知好歹再打听下去,那么这笔买卖不做也罢!反正等钱救急的不是他! 达腊见青年脸色不郁,便知自己触到了此人的雷区。是啊,世人施计害人,无非是为了权或利,或者两者皆而有之,总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这人如此富贵,府上一定是高门大户,说不定还是朝廷重臣。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泄露底细了。反正人他也见到了,他的那点好奇心也满足了,该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了! 后面的事情只需燕南天和垛儿只来办就可。朱瑞安在与达腊告辞之后,立即动身,带护卫返回玉京。 马车里,达腊握着一打厚厚的银票,笑得眉飞色舞,拧了好久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垛儿只,此事办得不错,解了本王的燃眉之急,回去后重重有赏!」他对垛儿只道。 「谢王子殿下恩典!」垛儿只连忙谢恩。他虽然面上收敛着,但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从燕南天那里已经拿了一笔酬劳,现在王子殿下也要赏他,这两头吃的买卖真是太爽了! 「对了,您从皇城里拿了一盆花,不怕可汗知道以后,责骂您么?」垛儿只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怕什么?我只说在离宫中赏玩,又没告诉他是拿去卖的。」达腊手里捻着银票,头都没抬:「他一年也来不了离宫几次,发现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垛儿只这下彻底放了心。他喜不自胜,话自然多了些。「殿下,您觉不觉得,那位买家有些面熟?」他神秘兮兮地道。 达腊见了钱,早把这事儿忘一边儿了。经垛儿只这一提起,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嗯,是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我没怎么见过大周的富家子,恐怕是记岔了。」 「您就不觉得,他和大周的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垛儿只试探着道。 「太子殿下?你是说,朱瑞安?」达腊疑惑地看向垛儿只。忽然,他一拍脑袋,是了!虽说他从未去过大周,但却见过使臣带回来的画像。朱瑞安,这位自七岁起就被景昭帝册立为太子、如今二十多岁依然是太子的大周储君,他自然认得。怪道这人一走出来,他就有相识之感!尽管朱瑞安带着面具,但眼睛,眼睛暴露了一切! 他转念一想:「朱瑞安要蓝魄冥罗花,这是……」 达腊和垛儿只对视了半刻,同时止了口。 …… 朱瑞安此番前往鞑靼,一来一回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因此事绝密,除燕南天和他豢养的护卫,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为了让皇帝同意他出宫,他打的是微服私访的名义,称「在宫内坐而论道,犹如纸上谈兵。身为大周太子,更需要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 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引得皇上频频点头,遂允同意。待回宫之后,他在何世基的指导下,写了几篇针砭时弊、改革吏治、提升百姓福祉的文章,呈上御览,算是将这个谎说了个圆。 眼下,蓝魄冥罗花已经拿到,幽血草也有了下落。朱瑞安当即命燕南天寻一位制药高手,依《毒药本草》上所讲的方法,炼制幽冥毒。不久之后,一个巴掌大小的锦袋放在了他的案上。
第307页 朱瑞安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幽冥毒已成,该是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起了犹豫。「当真要这么做么?」他问着自己。 平心而论,他在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被父皇力排众议、钦定为太子,足以证明父皇对他的爱与期待。而他对父皇原也是极为敬重与爱戴的。只是这一切都随着三弟朱瑞佳的长大,逐渐变了味道。 「灵心慧性?颖悟绝伦?」朱瑞安冷笑一声。这是朝臣们赞赏朱瑞佳的词语,可听在他的耳朵里,却像是反过来在说他愚不可及、蠢钝无知。 这样的朱瑞佳分走了许多父皇的目光,更分走了父皇对自己的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朱瑞安发现,父皇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少,越来越冷,而他每每面对父皇,也没有了幼时的粘缠和倚赖,只剩下忐忑、压抑、恐惧。 他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太子,他真的做够了!难道还要再继续等下去么?而他最终等来的又会什么呢?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明明属于自己的、象徵着无上权力的御座,坐上他的三弟?难道他要等着新帝将他和他的妃嫔姬妾打入天牢,处以极刑? 不!他做不成皇帝,他的琬儿就不能成为皇后。这怎么可以?这绝不行! 他只是想活着,只是想兑现他暗自立下的、对慕容琬的誓言! 他没有错,错的是他的父皇!既然已经立他做太子,就不应该再将旁人放在眼里! 他是被逼的! 终于,朱瑞安修长干净的手指从绣着精緻祥云纹样的袖中缓缓伸出,慢慢地伸向案上的那个锦袋。锦袋触感柔软,隔着料子,他能感受到里面一段一段的、像枯枝一样的东西。 「如若我不先下手为强,他日死的便是我、便是我的琬儿!」他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将锦袋死死地握在了手里…… 第176章 无路可退 朱瑞安本想将这袋毒粒全部用给皇上,但还未及行事,周德忠便悄然前来,对当日皇上御书房里的情景向他做了禀告:「慕容大人接连两日对皇上参奏了殿下,皇上听完勃然大怒,摔了两只茶盏……」 朱瑞安思来想去,近日他唯一能让人查到的破绽,便是假借微服私访、实则前往鞑靼一事。此事行得突然,耗时又长,容易引人注意。而且只要稍做打听,便知他提及的那几个到访的州府,他压根连面都没露过。再加上他购买蓝魄冥罗花的银两,是他收受的几个地方官员的「孝敬」。若深查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恨慕容狄竟不先来与他问询,就直接跑到父皇面前去告状。难道这个老傢伙为了给自己搏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名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了?这是疯魔了不成?想到慕容狄手里还握着当年自己贪墨赈灾款、嫁祸陈大人一事,朱瑞安眼底露出一抹杀意——此人留着实在危险!既然慕容狄不拿自己女儿的福祉当回事,那就便别怪他下死手了!这幽冥毒便先给这老傢伙用上一用,正好也可试试药效! 就是在此时,慕容狄的贴身老僕秦伯被他纳入了自己的阴谋之中! 朱瑞安将此事交给了燕南天去办。燕南天将那只锦袋中的幽冥毒取了大半,命一个老太监交给了秦伯。事成之后,老太监连同当日一同他外宅中的下人全部被灭了口。 那几日,朱瑞安在宫里惴惴不安,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应对父皇的问话。然而奇怪的是,此后一切如常,皇上并没有因为什么事质问或责罚他。这让朱瑞安困惑了许久。那时,慕容狄已被秦伯在饭食里下了毒,为谨慎起见,朱瑞安将毒杀皇上的计划暂缓,待转过年才趁皇上一次风寒的机会,命周德忠将毒粒下在了其所服的汤药之中…… …… 周德忠之所以能被朱瑞安收至麾下,背后也有一段故事。 从一个毫不起眼、受尽凌虐的小太监,一步步爬到真龙天子身边,成为禁城太监中的魁首、司礼监掌印,这一路都经歷过什么,只有周德忠自己知道。 宫中的岁月太长,也太难熬。在他大半辈子的太监生涯里,他见过太多「一时风头无两、最后却死无全尸」的大臣,也见过不少「今日被宠上天、明日就冷宫见」的妃嫔。连这些人上人都是如此,何况他们这些连人都算不上的奴才呢? 凭藉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小心,凭藉着放下颜面、拿自己不当人的觉悟,凭藉着时刻不忘为自己明日筹谋的盘算,周德忠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他还熟谙宫廷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练就了能一针见血、参透玄机的慧眼和七巧玲珑心。他熬成了精! 眼看着皇上日渐老去,周德忠深知,一旦新帝登基,他也要给「新人」腾地方了。看着偌大的一间太监值房,周德忠心里五味杂陈。 在这里,他从一个孱弱胆怯、动不动就抹眼泪的「小不点」变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老祖宗」。从初来乍到,要给所有太监下跪、不给饭吃、被抢赏钱、洗恭桶......,到现在被所有太监跪,被他们点头哈腰、嘴甜卖乖地献上孝敬。饶是自己啐他们一口,他们都得笑着说:「老祖宗啐得好!老祖宗啐得妙!」 他熟悉这值房里的每一块砖,甚至迷恋这里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只要每日能在这里坐上一坐,听人唤他句「老祖宗」,他这一日都能过得舒坦。难道再过几年,他真的要放弃他用命挣来的这一切,跟着退位的太上皇,去那个像活棺材一样的仁寿宫里等死么?然后,再伺候太上皇终老,直至下陵寝陪葬?
第308页 「怎么可能?!」周德忠蔑笑一声,眼中晦暗不明。灯烛的火光将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极长,看上去活像一只厉鬼。他能从地狱里爬上来,因着就是从不认命!若让他交出这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别说这辈子没可能,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可能!既然老皇上就快不中用了,那换个主子不就行了?。 「古时有三朝元老,我即便做不到三朝,两朝还不做不到么?只要我活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就永远都得坐在我周德忠的屁股底下!」他坚执地想着。 自起了这个心思,周德忠便开始有意识地留意皇上对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的态度。按道理来讲,太子是未来的储君,他只要想办法攀附上去即可。但周德忠在宫里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就在于他永远不会把事情想得简单。 「上赶着的永远不是买卖。」、「狡兔死、走狗烹」,这些道理他太明白了。若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做一只摇尾乞怜要饭的狗,等被朱瑞安利用完了,他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所以,他要等朱瑞安来找他、来求他,到时他再与朱瑞安谈条件! 周德忠之所以有这个把握,源于他在皇上身边多年,摸透了皇上对太子的态度。如实说,这位太子殿下并不讨皇上喜欢,不单是不喜欢,应该说,皇上对太子的感情越来越……复杂。每每提及太子,旁人只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唯有周德忠会捕捉到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后悔。 现下,太子殿下俨然成了皇上心头的一块伤疤。他不愿听到大臣们提起太子的错处,那仿佛不是在说太子不好,而是在指责他当年行事草率,过早立储。 在皇上的众位皇子中,与太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皇子朱瑞佳。他就像大内库房中收藏的那些奇珍,尽管不经常展露于人前,但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光芒。而朱瑞佳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行事极为低调恭谨,无事绝不多言半句,让人找不到一点错漏。 周德忠心里明镜似的,如今,除了朝臣中的那些「太子党」,但凡长眼睛、有脑子的都看好朱瑞佳。但老谋深算的他却不敢打这位主子的主意。 一则,朱瑞佳的一身正气让周德忠感到不适,他闻着味儿就知道两人不是一路的。而且,此人行事滴水不漏,让他一点把柄都抓不到。没有把柄就没法拿捏,这样的买卖他不敢碰。二则,皇上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废太子。不然也不会让明知「德不配位、能不称官」的朱瑞安在东宫一待就是十几年,何况太子的母后——皇后娘娘还在,还依然受宠。 想明白这些,周德忠才谋定了与朱瑞安捆绑在一起的想法。而朱瑞安也确实如他所料,没过多久就找上了门,希望周德忠能及时向他传递皇上的消息,暗中助他早日登基。在那一场彻头彻尾都是交易的谈话里,周德忠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朱瑞安的允诺,谋到了新朝中的老位子。 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着,周德忠阴鸷的面容上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抬手掐灭了眼前的烛火。一缕带着焦煳味儿的白烟晃晃悠悠地飘忽了几下,转瞬便消散在空气中…… …… 由于幽冥毒给慕容狄用去不少,锦袋中已所剩无几。周德忠只给皇上下了一次毒,就用尽了。为此,朱瑞安必须再弄一盆蓝魄冥罗花。他派燕南天按照之前的套路再次搭上垛儿只,哪知这回垛儿只却告诉燕南天,他家王子觉得上次的花卖亏了。他们若是再想要,就只能拿大周的绥、漠、伊三个州来换! 朱瑞安看完燕南天回传的消息,登时就砸了手边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达腊胆敢开这个口,就说明朱瑞安的身份已经暴露,达腊知道了他就是大周的太子。但身为太子,他怎么可能将本国的领土拱手送与外邦蛮夷?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 朱瑞安当即决定放弃这笔交易,另谋他法。可周德忠却在此时向他透露,皇帝一连几夜都宿在了三皇子的母后、如妃娘娘宫里,让他醒着点神儿。朱瑞安立刻起了警觉——他若再不加快速度,谁知道哪天醒来,他这太子的名头就被戴到了三弟的脑袋上!此事已成了他的燃眉之急! 「眼下,什么事都比不过自己上位要紧!那三个州不过就是几个边陲小镇,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要紧?实在不行,待本王坐上龙椅,再让慕容琅把它们抢回来便是!」朱瑞安心里想着:「可如何才能将它们给到达腊呢……」 直接送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筹谋了几日,终于想到个稳妥的办法。 几年前,东昌府曾经闹过时疫,此病当时波及了数个州府,甚至还传到了玉京。后经太医院连同医界行会、以及京城多家医馆的大夫共同研判,才找到破解之法。当时,朱瑞安留了个心思——此病如此厉害,他冥冥之中觉得或许在未来能派上用场。 他命人将几个染了疫症的病人暗地里地养了起来,但不给他们医治。若有人快死了,就在他临死前将其身上的疫病传给下一个人。通过这种方式,病种便被留存下来。 此事已持续了几年时间,朱瑞安突然灵光一闪,眼下不正是当用之时么? 他命令手下将十几名病患带至绥、漠、伊三州「投毒」。为保此计成功,临近的朔州他也没放过。待疫病在这几州蔓延开来,势必会传染给当地卫所的兵将。一旦兵将中招,那也就意味着整个军事防卫的全面瓦解。
第309页 朱瑞安本打算到此为止,剩下的事就交予达腊。谁知好巧不巧,前去「投毒」的手下传信给他:辽东都司指挥使梁义见疫症在当地闹得厉害,恰好那段时间慕容琅正在霍州对战阿鲁瓦,不在朔州,于是,梁义便命各州卫所呈交兵防图,供其提前了解各州的兵力布防。万一敌军来犯,他也提前有个准备。 朱瑞安获悉此事,马上传消息给仍在定昌的燕南天,命他赶到辽东卫所,出示太子信物,要求梁义将这几州的兵防图誊画一份。同时,他要燕南天告诉梁义,若是胆敢将此事说出去,那么其在京中的妻儿老小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燕南天将三州兵防图交给达腊,才拿到另一盆蓝魄冥罗花。朱瑞安原以为,达腊和他的将士只要将战事拖到疫症全面爆发,他们利用手中掌握的兵防图,就是一群笨蛋也能拿下那三州了。 没想到,绥、漠、伊三州的将领向朔州求助,朔州卫的副将严恺带领章、廖两位参将带兵前去施援,硬生生没让那群鞑靼兵沾到半点便宜。待慕容琅回到朔州,他带去的医官将各州疫症治癒。这仗就更没得打了! 达腊未能如愿,但朱瑞安却得到了他想要的。第二批幽冥毒开始加紧炼制。为了安抚达腊,朱瑞安安排燕南天去离宫密谈下一步助达腊夺取三州的计划。没成想,当晚慕容琅就将达腊生擒了! 朱瑞安知晓此事后,手心一片冰寒。他一方面真切地领教了慕容琅以及他领导的朔州卫的厉害,但另一方面又担心慕容琅一旦追查下去,恐怕会触碰到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即便如此,朱瑞安也不打算要慕容琅的命! 除去慕容琅是慕容琬的嫡亲弟弟这个原因,朱瑞安清楚地知道,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一位不世出的将军。待自己执掌大周以后,他需要依靠此人为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替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他只要让慕容琅站到自己这边即可! 周德忠在领会了朱瑞安的心思之后,给他出了个主意——若想拿下慕容琅,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听闻这位大将军极度爱惜羽毛,这便是他的七寸! 那时,正好慕容琅因在霍州大败阿鲁瓦,被皇上下旨封赏,而前去宣旨的正是周德忠的干儿子文继先。周德忠给文继先飞鸽传书,告知他到了朔州之后,要施计将慕容琅酒后乱性、强占民女的罪名坐实。而从定昌回到朔州潜伏下来的燕南天则负责安排红霞和媚药...... ……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色暗了下来。朱瑞安已在椅中坐了多时。书案上的茶水已然凉透,鎏金浮雕花卉纹铜炉内的薰香也燃尽了。 后面的事他不想再去想了,回忆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不愿回头去看,因为后面没有他的退路,只有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的脚印。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万千条路可以选,只有他,从来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因此,为了走到这条路的终点,他必须不择手段! 朱瑞安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五脏六腑也跟着冷了下来。 自从他派死士给慕容夫人发出那封秘信,他便知道,距离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已经不远了。据他揣测,慕容琅大概已掌握了他所有的阴谋,现下应该正在回京的路上。 「但……」朱瑞安用香铲拨了拨铜炉里的香灰,面露讥嘲。幸好是慕容琅,所以他不怕。虽然他曾经下决心不再利用慕容琬,但这一次是慕容琅逼他的!而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的那些秘密,随便任何一个,都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不得不将慕容琬作为人质,让慕容琅闭嘴!不过,他只用慕容琬这一回,只这一回! 皇上眼看时日无多,他只要过了慕容琅这一关,称帝便会指日可待!到那时,他就可以兑现对慕容琬的誓言——立她为后,让她成为天底下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而他还会给予慕容琅高官厚禄,给予整个慕容家举世无双的风光荣耀。他们一会原谅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 「不!」朱瑞安自嘲地笑了笑:「那时自己已经是皇帝了!还谈什么原谅?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他根本没有错! 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第177章 真的是你 自朔州卫出发的两个月后,慕容琅和御风一路疾驰,终于带着苏墨和赛雅即将抵达玉京。此时,苏墨的身体已开始向外散发异香,这是幽冥毒中毒至深的表现,而她体内的疼痛亦彻底成为了永久性的疼。 一路上,苏墨始终强忍着巨大的痛楚,与体内的妖毒做着对抗。但再强的意志在幽冥毒面前也无计可施。此毒的恶劣之处就在于,你越是对抗,毒性爆发的时候,就越是剧烈。更何况苏墨原本身体康健,对幽冥毒发作时的反应就更为敏感。 从秦伯下毒那日算起,她已经忍受了长达数月的折磨。此时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在她的身体里掀起惊涛骇浪。她每日身上冒出的虚汗都会湿透中衣,但为了不让慕容琅担心,她生生将不自觉的痛哼声全部挡在了喉咙之中。 每当剧痛发作,苏墨就用指甲死命地掐着大腿,以至于她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甚至破皮出血,结了深红色的血痂。 苏墨自知自己恐怕时日无多。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如今只能平躺在马车内,连起身都需要别人帮忙。所幸回京路上有赛雅的精心照顾,再加上慕容琅夜夜为她点穴入眠,才得以让她每日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第310页 疼痛难忍的时候,苏墨真想一死了之,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她还没有炼成幽冥毒的解药,这解药不仅关乎她的性命,更关乎皇上的性命。她还没有弄清楚当年家父被冤、陈氏一族被满门抄斩的真相,还没有为陈家洗刷冤屈,还没有在她的乳母身前尽孝……这么多事都还没有做,她就是再疼都要撑下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回京期间,御风多次与慕容府的护卫统领金铎飞鸽传书,了解府内的情况。慕容琅得知,母亲自回府后,多次求见东宫太子妃未果,现下人病得厉害。这让他更加确信,长姐慕容琬已被太子囚禁,只怕直到自己露面,太子才有可能放她与他们见面。若是这样,太子一定会在城门处安插人手监视他的动向,一旦他入京,太子便会立即知晓。 但现在的问题是,慕容琅暂时腾不出手去与太子周旋。 虽然母亲和长姐让他放心不下,不过她们二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而现下情况最危急的人是苏墨。她的身体因着长期被疼痛占据,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精神。现在她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过五六个时辰,其余则都是处于半昏迷状态。这样的情况还在持续恶化。慕容琅担心,不知道哪天,苏墨在睡下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此外,蓝魄冥罗花也即将到达生命的极限。虽然赛雅日日为它用洗金水浇灌,但原本翠绿的花茎已开始呈现土褐色,这就是即将干枯的迹象。一旦花茎因衰败而无法吸收养分,蓝魄冥罗花也就活到头了。 苏墨和蓝魄冥罗花,这两者是慕容琅当下心头第一等大事。没有了此二者,苏墨的毒解不了,皇上亦活不成。一旦皇上驾鹤西去,届时,勾结外邦、谋害天子的朱瑞安就会凭藉太子身份,顺利继位。这对大周来讲,绝不是一件幸事! 他必须以大局为重! 为此,在经过距京城七八里远的一处村镇时,慕容琅命几人略作停留。待再启程时,他们已乔装变成了村中猎户带自己病重的娘子去京城诊病。因着这样的改扮,一行人在入城时未遇到守卫阻拦,顺利地进了京。 为避人耳目,慕容琅一行没有回府,而是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安顿了下来。第二日,他便带苏墨前往城郊的卧云谷找寻幽血草,御风跟随在侧。赛雅则留在客栈,负责照看蓝魄冥罗花。 由于苏墨身子虚弱到无法骑马,慕容琅索性就将她放在身前,打算与她共乘一骑。苏墨见状,赶忙挣扎了几下,红着脸拒绝道:「光天化日之下,这个样子显得太过亲密了,旁人见了实在不妥。」 尽管她不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与慕容琅骑马,但一次是在半夜,慕容琅救她出小章村,两人同回搭旗镇的路上,另一次是在朔州卫的练武场,慕容琅教她骑射。这两次四下里都没什么人。而且那时候她还是男子装扮,慕容琅也还没有与程玉姝订婚。 慕容琅早就猜到苏墨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坐在少女身后,反问她道:「现下就只有两匹马,我一匹,御风一匹。你说该如何是好?」 「要不……我去和御风大哥坐一匹……」苏墨支吾着道。 慕容琅回过头,瞥了眼身后的御风。御风看着主子射过来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主子的眼睛里就像藏着数万把飞刀。这时候他只要敢答一声「好」,估摸着他这副身子不出半刻就会被扎成刺猬。 「驾!」御风当即手起鞭落,抽了下马屁股。马儿受不住疼,嘶叫了一声,随后便向前冲去。就在御风握着缰绳,和慕容琅、苏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大声对慕容琅道:「主子,我先去前面探路。你带着苏姑娘跟上就好!」 「诶~」苏墨刚想叫住御风,可别说人影,就连马影都见不到了。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慕容琅叉着腰故意问道。 苏墨知道慕容琅这是在明知故问,但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依他的主意行事。 两人骑马穿街过巷的时候,面对路人的侧目和指指点点,苏墨羞得连头都不敢抬。慕容琅却没心思搭理这些,他将苏墨小心地护在身前。不是担心日头毒辣,晒坏了她,就是担心她身上的疼让她坐不稳,双臂不易察觉地将她纤细的腰肢箍了箍紧。 终于到了卧云谷脚下,只见林木葱茏,叶涛如海。高大的枝杈将蔚蓝的天空割成一块块绸缎,洁白的云朵调皮地穿行其中,不知在与谁捉着迷藏。阳光透过树叶,在林中洒下斑驳的光点。树叶随着微风曳动,眨起了神秘的眼睛。谷内清凉一片。 说起来,慕容琅还是在年少时来过这里,那时他会与其他世家子弟来此春猎。一晃多年过去,如今再次故地重游,山中景致却与他记忆中的没有太大变化。而苏墨则想起了幼时跟着既是师父也是义母的净慈师太,来此处採药的情景,眼里不觉泛起潮意。 御风依然在前面探路,与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慕容琅控制着「踏云」行进的速度。快一分,他担心加重苏墨的疼痛,慢一分,又抵不过他心内的焦急。山中静谧,耳边只有浅浅的风声和「踏云」的四蹄落在地上,发出的踢踏声。 「苏墨,你知道么?在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每年都会来卧云谷狩猎。」慕容琅看着身前的少女眸光迷离,又有要昏迷的迹象,赶忙开口与她说话,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她吊着精神。为了提起苏墨的兴致,他故作神秘地说道:「有一年,我在山里见到了一只既像马、又像鹿的怪物。」
第311页 「像马又像鹿?」苏墨昏沉沉地听着。她想了想,旋即接话道:「你说的可是麋鹿?」 慕容琅微微一怔,身前人的回答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还是回去查了许多书后,才弄明白原来此物叫做麋鹿。没想到苏墨竟会知道。 「对!就是麋鹿!」慕容琅应道。 他看了眼苏墨。少女原本刻意与他隔着些距离的身子,现下已经支撑不住,渐渐靠在了他的怀里。「她的体力果然是越来越差了。」慕容琅心道,面上染了一抹忧色。自出门后,苏墨一直骑在马上,什么都没有做,但即便这样,现下却已是疲累难当。 不过,慕容琅见苏墨的眼睛比刚才略睁开了些,感觉和她说话的这种方式还挺管用,便继续道:「当时我正要拉弓射箭,准备将它猎回去给同伴们看看。谁成想,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一个採药的小少年,把我的好事给搅黄了!」说到此处,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 苏墨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当听到慕容琅说到小少年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她当即睡意全无,立刻直起身子,转头嚮慕容琅问道:「那个小少年,他怎么搅了你?」 慕容琅见苏墨来了精神,像是被鼓励到了,继续道:「他突然叫了一声,把那只鹿吓得眨眼间就跑没了影。我手上拿着弓箭,脚下一个没站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把腿摔断了,头也撞到了树上。」 苏墨惊得张大了嘴,「那……那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声音发颤。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屋里。原来是那个小少年和他的师父把我救了。」慕容琅如实道。 此刻,苏墨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捂着心口,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慕容琅应该还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小少年,其实就是当下正坐在他身前的她。而苏墨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当年救的人竟然是慕容琅! 那时,她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童。净慈师太为了让她遍识药草,经常带她去山中採药。除去叠翠庵所在的乐清山,两人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卧云谷。有时候,她们在山里一待就是几天。为此,净慈师太搭了个茅屋,作为两人的临时休息之所。 听到慕容琅刚刚的讲述,霎时间,许多久远的画面在苏墨的脑中浮现,一些令她百思不解的问题也突然间有了答案。 比如,她记得,当慕容琅醒转、正要问她名字的时候,突然被师太打断,而后师太还不由分说地将她撵了出去。再比如,在慕容琅被家僕抬下山之后,师太决定将茅屋拆掉,就连她们在屋中留下的物事也都清理掉了。此后,师太再也没带她去过卧云谷…… 苏墨猜度,想必那个时候师太认出了慕容琅,她一定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才有了这些举动。 「那你……那你生那个小少年的气么?」苏墨转回头,眼睛看着前方,小心地试探着慕容琅的态度。 「刚开始是有一点,不过后来就不气了。我看那小少年和她师父的打扮,他们应该是出家人。出家人一向慈悲为怀,不忍杀生。所以,也是能够理解的。」慕容琅仔细回忆着往事,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个小少年临走前,塞给我一个红红的野果。他……很可爱。」 「如果你现在见到她,还能认出她么?」苏墨背对着慕容琅,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慕容琅摇摇头,无奈地道:「当时我的头被撞坏了,眼睛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模煳模煳的影子。待我病好之后,又去山里寻过几次。可再也没能见到他们,而且最为奇怪的是,就连那间茅屋都消失了……就好像是我做的梦一样……」 一提起此事,慕容琅既有不甘又有遗憾。这是悬在他心中多年的一个谜,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解开了。 「不怕你笑话,我曾经以为那个小少年是你。」他难为情地接着说道:「你还记得么?去年在去往霍州的路上,咱们曾借住在一户农家。有一晚,你从山里採药草回来,我正巧在院中赏月,当时还曾问过你。」 是了,苏墨点点头。她没有忘,那一晚,慕容琅确实问过她是否去过卧云谷。不过当时她对他敌意正盛,加上谢鸿在她临行前千叮万嘱,让她一定不要将幽冥毒之秘泄露给任何人。而炼制幽冥毒的毒草之一的幽血草恰在此处,所以她便一口否认了。她怎么会知道,慕容琅竟是在向她确认此事! 「可是……你为什么想要找她呢?」苏墨蹙了蹙眉,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慕容琅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因为好奇,那个小少年虽是一身男孩子的打扮,但直觉却告诉他,此人像是个女子。也许是因为不经意地遇到一个顽皮又善良,长得又似乎很好看的小人儿,他的心在有某一刻被莫名触动了。 「我……」慕容琅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我」了几下,便没了声音。 一阵微风拂过耳畔,慕容琅隐约听见身前的少女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一句没来由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对不起什么?」他问道。 「若不是我在公子射那只麋鹿的时候,失声叫了出来,公子也不至于……我……我对不起你……」 苏墨说道。 慕容琅立时呆住了!这是当年小少年对他道歉时所说的话,苏墨怎么会知道?而且一字不差!
第312页 「我……我不是故意给公子捣乱的。只因师父教导我说,众生平等,皆具佛性。故而我见那只鹿可能会死在公子箭下,实在于心不忍。」苏墨又说了一句。她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琅。那一双如灿星般明亮的眸子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 「你!你!」慕容琅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把勒住缰绳,急迫地道:「你就是那个小少年?!真的是你?!」 他难以置信!他惊喜若狂!他百感交集! 苏墨默默点点头,愧疚地道:「对不起,在农户家里的时候,我没有说实话!我以为……」 「我不怪你!不怪你!」慕容琅将苏墨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眼中竟有了泪意。他不在意苏墨为何要骗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来他们二人在少年时就已经有如此深的羁绊了! 苏墨被慕容琅搂得几乎透不过气,「你……」她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失态了。慕容琅却盯着苏墨的脸,目光怎么也不捨得移开。就好像要将当年因眼疾而没有看清的东西,全部都补偿回来。 苏墨害羞得转过了身,再次背对慕容琅。她感觉身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脸被烫得通红。 慕容琅垂眸,看着少女展露在自己眼前的后颈,心旌摇曳。他努力克制着心中升腾起的想亲近的心思,可不知不觉间,头却越来越低,嘴唇离那片玉白色的肌肤越来越近。就在他的两片薄唇即将印在其上的时候,忽听前方传来御风的声音: 「主子!长有幽血草的地方应该就在前面!」 第178章 险象环生 幽血草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悬崖之上。当年还是个孩童的苏墨,曾在净慈师太的带领下有幸见到过。她记得,在到达长有幽血草的地方之前,途中会被两块参天巨石拦住去路,中间只留有一道狭长的缝隙,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按照苏墨描述的情形,御风很快便找到了此地。慕容琅抬眼看去,见本就崎岖不平的山路被两块高耸破云的巨石挤成了一条逼仄的窄缝,炽烈的日光大部分被拦在了外面,窄缝内阴暗晦暝,积年的雨水深深地渗进了土里。因湿气极重,地面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 马匹肯定是无法进入的,而苏墨因为身子孱弱和无时无处不在的疼痛无法挪动一步。慕容琅决定将她背在背上,以匍匐的姿势爬过这段路。御风见主子要如此行事,想拦却又没法拦。若是他对主子说,由自己来背苏姑娘过去。估计话还没说完,人就被主子的眼神给刀穿了!他又不是猪脑子,他可长记性了呢! 御风正想着,慕容琅却已手脚并用,驼着苏墨,伏在脏污的地上,开始一点一点向前挪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在潮湿的土里,指甲里满是泥垢。他身上穿的还是他们在城外镇子上买的衣袍,粗布的质地将他的手腕磨得通红。为了尽量减小对苏墨造成的颠动,他调用内力,控制着行进的姿势。 苏墨一动不动地趴在慕容琅的背上,被他带引着向前走。刚刚在马上的羞涩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忍与心疼。看着青年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额角,苏墨鼻子一酸,瞬间泪就落了下来。她本就被疼痛折磨得心情抑郁,如今这样的情状更是让她恨自己没用,成了慕容琅的累赘,处处都需要他来照顾。 听着背上人低声的抽泣,慕容琅明白苏墨一定是在自责给他添了麻烦。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随后故作轻松地道:「我说这位姑娘,你平日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怎地身上轻得像棉花一样?」 苏墨正伤心难过,勐地听到此话,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没想到他们都这么狼狈了,慕容琅竟然还有心思开完笑。她有心怨怪他不正经,但又明白他这是为逗她开心,想让她心里不要有太多负担。 侧身走在后面的御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行军打仗时,主子常与将士们打成一片,但一个堂堂三品武将,如此纡尊降贵地背着人走,他还是第一次见。何况主子平时是一个多爱干净的人啊。衣衫上但凡有一点污迹都要脱下来换洗,他从没见过主子这么埋汰的样子。「为了苏姑娘,主子可真是什么豁出去了!」御风暗道。 不过,他能看出,苏墨确实已经衰惫至极。这个姑娘的面色真是比纸都要白,不仅白,还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色,人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依他看来,苏墨恐怕时日无多。 此前,他听主子说她得了重病。但让他纳闷的是,为什么生了病,却没见主子找人给她医治呢?卫所里明摆着就有一个医术不俗的谢公子,可他从未见主子让其给苏墨问过诊。更让他不明白的是,他原以为主子此趟回京是为了家事,因为金统领几次传信都在说慕容夫人病情危急,然而主子进了城却不回府,而是先来这卧云谷,找什么劳什子的幽血草! 「难不成这幽血草和苏姑娘的病有关?」御风心中一动。 小半个时辰之后,三个人终于出了窄缝。此时,日头已升到正中,刺目的阳光从头顶投射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御风上前将苏墨从主子的背上搀下来,扶着她靠坐在树下的阴凉处。慕容琅起身拍了拍手,毫不在意地掸去沾在前襟上的土垢,手搭凉棚探看着前面的路。 前方不远处就是悬崖,再也无路可走。而地上除了碎石子,就只有没到脚面的杂草,半点幽血草的影子都没有。
第313页 「莫非是苏墨记错了?」慕容琅正在寻思,就听苏墨在一旁有气无力地道:「看到前面那块岩石没?在岩石和悬崖之间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绕到岩石的另一侧,幽血草就长在背阴的石缝里!」 慕容琅闻言,向前走到悬崖边,可哪里有什么小路?岩石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根本无处落脚。他看了看崖边不时往下掉落的土块,猜测可能是由于累月经年,土层受风雨侵蚀不断塌陷,原有的小路便消失了。 若苏墨身体无恙,凭着她绝佳的轻功,飞过这块岩石简直易如反掌。但现在别说飞,她连站都站不起来。慕容琅的轻功虽也不差,但若想背她过去基本没可能。且不说岩石是一个向下的斜面,光滑如镜,脚踩上去很容易打滑,而且照土层崩落的状态推断,岩石的另一侧能容纳两个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若是想採到幽血草,一个人去会更为妥当。 御风见此情形,二话不说就对慕容琅道:「主子,您留在此地照看苏姑娘,我去采那株药草。」谁知,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阵勐烈的山风夹杂着土粒唿啸而过,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两个人的身子都跟着晃了几晃。 御风吐着灌在嘴里的土,刚刚还十分坚定的心不禁起了犹疑。这风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若是没有风,他大概还有个七八成把握,但看眼下这势头,这风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此刻正值正午,岩石被日头烤得滚烫,想要抓牢都不可能。若是身子再被风这么一吹,一个不留神就会掉下悬崖!而下面深不见底! 「还是我去吧!你不善轻功,莽撞行事无异于给阎王爷送命。」慕容琅果断地对御风道。 「可主子……」御风刚想坚持,就听慕容琅继续道:「将你腰间的绳索一头绑在我身上,另一头绑在你身上。这样就相当于我将身家性命全部交予了你!我若是掉下去,你也跑不了!」 御风知道主子这是为了让他宽心才这么说的,心中的愧意更胜。他是主子的贴身护卫,职责就是替主子抵挡一切可能的危险,护主子周全。但眼下,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主子代他犯险,还照顾他的情绪。 「御风大哥,你一定抓紧绳索。只要你稳住了,你家主子就一定万无一失!」苏墨鼓励御风道。 「好!请两位放心!主子的命就是我的命,不,比我的命重要一万倍!我绝不会让主子有任何闪失!」御风笃定地道。 两人不再耽搁,利落地将绳索分别在身上系牢。御风紧抓着绳索,身子后仰,慕容琅看了眼苏墨,转身便要攀上岩石。 「等一下!」苏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逸,逸之兄,你千万小心!」 慕容琅闻言,身子蓦地一僵。 「她又唤我『逸之』了!」 他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苏墨用他的字称唿他了?自从那场刺杀之后,两人之间就生分了许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苏墨都是同朔州卫的将士们一样,称他为「将军」。 慕容琅心里欢喜极了。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墨,像发誓一般地道:「放心!我很快便能回来。」说罢,他漂亮地一个飞身,跃上了那块岩石。 刚一踏上石面,慕容琅就觉热浪扑面,隔着靴底都能感到烫脚。他的手指刚触到石壁,就如同被灼烧一般。「看来此地不宜就留!」待身形略稳,他当即发动内功,在岩石上接连几个轻点,转瞬间便跃出十尺开外。 眼见再有几跳就能到达岩石的另一侧,没成想,又一阵狂风打着唿哨卷土袭来。他腾在半空中的身子被风吹得摇晃,立马失了平衡。慕容琅一个不稳跌落下来,身体撞到石壁上,跟着便顺着滑不留手的石面往下坠落。 御风看不到主子那里的情形,他只感觉手里的绳索突然一松,随后便有一股力道拽着他往悬崖边走。「不好!」他心道。当即手脚同时发力,脚下像长出了根脉一样,死死地扒牢地面,手上则狠命地握着绳索,阻止它继续下坠。 一阵僵持之后,知道手里的绳索不再动了,御风才略略松了口气。他大声喊道:「主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岩石那边隐隐传来慕容琅的声音。 苏墨一开始还关注着慕容琅的行动,但渐渐地,她的眼皮如同坠了千斤重担,怎么都抬不起来,而她的脑中往復循环的就只有一个字「疼」!接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片虚空。 她再度陷入了昏迷…… 此时,慕容琅正趴在灼热的石壁上,慢慢地抚平着紧张的情绪。为了稳住身子,他不顾灼热,用手指紧抠着石面上细小的凸起,他的汗掉落在岩石上,眨眼间就化做了白气。待唿吸恢復正常,他抓了个风势减弱的空档,再度起身,向岩石的另一侧跃身而去。 「主子,你还好么?」见腰间的绳索又有了晃动,御风心下不安。然而这一次回答他的只有唿唿的风声。 不久后,慕容琅终于转到了岩石的另一侧。如他所料,这里根本没有能够下脚的地方,好在此处背风,石壁上也有一小块较为平整的地方,让他可以蹲在这里搜寻幽血草的踪迹。 幽血草,顾名思义,通身血红。在遍地绿色植物的山中,此药草极为惹眼。可是,慕容琅找了几圈,除了几朵红色的野花,没有看到任何红色的草状植物。
第314页 「会不会多年过去,原有的幽血草已经死掉了呢?」就在他惴惴不安地揣度着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向下一瞥,发现在下方悬崖的侧壁之上,有几株鲜红似血的小草正在风中摇曳。 不是幽血草,又是什么! 「御风!」就像发现了找寻多时的猎物一般,慕容琅旋即沖身后大声唤道。 「在!主子,我在呢!」突然听到慕容琅的召唤,御风赶忙回道。 「抓紧绳索!听我指挥!」慕容琅命令道。 「是!御风听令!」 慕容琅伏下身子,将整个身体趴在石壁上,随后他伸长胳膊,向下去够那几株幽血草。可当他的指尖离草根只有半掌距离的时候,怎么也够不到了。 「放绳索!」慕容琅高声对御风道。 「是!」 绳索被小心地放出了一截。慕容琅贴着石壁的身子,跟着向下滑动了半寸。这次他的指尖离草根只差一个骨节的距离了。 「再放!」他再次对御风道。 「主子,不能再放了!再放我……我就拖不住了!」御风咬着牙,回应着慕容琅。慕容琅虽然不胖,但他身形颀长,肌肉紧实,御风为了拖住他,已经使出了平生所能用到的最大的力气。他全身都已被汗浸透,壮硕的身子向后仰成了一个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再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要被勒成两断了。 「听我的,你先放出一截,然后立即向后拽!我会同时发力,咱们两股力道作用在一起,就能将我提上去!」慕容琅嘴里指挥着御风,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几株幽血草,好像担心自己只要一个错目,这草就会跑了似的。 「是!」御风知道主子势在必得,他除了助主子成事,别无选择! 「嘿哈!」御风手上的血管因用突破极限的力道而充血紫涨。伴随着喉咙中发出的一声闷吼,他向前走了两步为慕容琅送出一段绳索,跟着马上后撤,一点一点费力地向后拉扯。 虽然御风送出的绳索不长,但已足够慕容琅下坠抓到幽血草了。他迅速将草根从峭壁的缝隙中拔出,而后双腿向空中一蹬,整个身体被向上带起,腾到了半空。接着,他向后一落,双脚再次回到岩石之上。草已採到,慕容琅立刻后撤,他在石壁上几个腾身,向回奔去。 御风仍在向后拽着绳索,越拽越觉得省力。忽地,他觉得绳索那头骤然一松,还不及收手就被惯性向后带了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他正准备起身时,慕容琅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主子!」御风激动地道。 慕容琅重重吐出一口气,掏出帕子,将手中的幽血草珍重地包好,揣进怀里。两人将身上的绳索解开,这才齐齐看向坐在树下的苏墨。 只见少女倒在地上,眼睛紧闭,人已经没了声息。 「苏墨!苏墨!」慕容琅几步冲过去,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大声叫道! 第179章 气若游丝 「苏姑娘怕不是……」御风见被主子抱着的苏墨没有任何回应,心中遂起了不祥的预感。他见主子失了心智的样子,未免再刺激到他,终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慕容琅颤抖着手指,慢慢伸向苏墨鼻下。待感受到一股接一股微弱的鼻息,他才长出一口气,嘴里念道:「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这话不知是说给御风,还是说给他自己。只是还不及说完,两行热泪就从他的眼里簌簌滚下。 「主子,既然苏姑娘无碍,我们得赶快回去了。您忘了,幽血草离土之后最多只能活两个时辰!」御风在一旁提醒道。他说的不错,苏墨曾告诉他们,幽血草有一个致命的软肋,那就是此草一旦被人採下,不久之后便会颜色灰枯,药力衰竭。因此,当下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客栈,在它彻底萎败之前,与蓝魄冥罗花一起,完成解药的制作。 回去依然要穿过那个如同「一线天」般的窄缝,但有了来时的经验,加上苏墨人已昏死过去,慕容琅的速度比之前快上了许多。过了此处,后面的路就不在话下。慕容琅载着苏墨,同御风一道跃马扬鞭,他们一路飞驰,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回到了住处。 「咣当!」,房门被慕容琅一脚踢开,把正在屋内擦拭蓝魄冥罗花的赛雅吓了一跳。她见一向衣衫整洁的将军大人浑身是土,他身后的护卫大哥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而苏姐姐则瘫软在将军大人的怀里,眼睛半睁半合,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还不待她发问,只听慕容琅急迫地道:「赛雅,快打盆冷水来!」 「哦,好!」赛雅见他眉头紧皱,话音中带着十二分的焦急,便不敢多问,赶快依吩咐行事。 待赛雅端着铜盆回来的时候,苏墨已被平放在床上。 「快!为你姐姐用冷水擦拭,务必尽快将她弄醒!」慕容琅继续道。 其实经过回程的一路颠簸,苏墨已经有了醒转的迹象。此时再被冷水一激,人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只是人虽然醒了,但由于毒性侵入过深,嗓子已被毒哑,她只能靠点头、摇头表达心中所想。 见慕容琅满身脏污地守在自己床前,苏墨猜到他自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此,没有来得及去更衣。但幽血草呢?可採到了么?她看着慕容琅的眼睛,眸光切迫,嘴里咿呀地发出含混的音节。慕容琅明白苏墨惦记的是什么,他从怀中谨小慎微地掏出帕子,将三株幽血草完好无损地展露在她眼前。
第315页 看着如同被血浸染过一般的药草,苏墨点点头,目光含笑:「正是!这就是幽血草!与她幼时见过的别无二致!」她知道现下时间宝贵,片刻都耽误不得,便努力抬了抬手,示意赛雅扶她起身。 从床榻走到桌案,普通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的动作,苏墨却走出了一身湿汗。她每迈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数万只针尖上,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只有她自己清楚是何种滋味。 慕容琅本想抱她过去,但却被她拒绝了。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走过去,或许,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行走了,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人留下一个羸弱不堪的印象。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到少年时候,那时候的她意气风发、无忧无虑、身体康健…… 只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苏墨抹了把溢出眼角的泪水,坐在案前,深吸一口气。她摒除脑中的一切杂念,开始专心致志地制作解药。为了不被人打扰,同时警惕可能到来的危险,慕容琅让御风带赛雅出去,站在门口把风。 按照阿回那可敦给到的方法,苏墨将幽血草放入一只碗中,耐心地捣出全部汁液。草汁颜色红艷,散发出一股腥气,几乎可与人血以假乱真。接着,她用细密的纱布将汁液澄净,撇去杂质。随后,苏墨将蓝魄冥罗花的花瓣轻轻掰揉开来。今日不是十五,花苞尚未全部绽开,毒性亦没有达到最强。三株幽血草的药汁刚好与之势均力敌,正是解药制成的最好时机。 然而,就在她刚要将草汁注入蓝魄冥罗花的花蕊中时,苏墨的眼前骤然一黑。因着事发突然,毫无准备,她的手下意识地一抖,一碗草汁险些洒了出来。正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苏墨操作的慕容琅,立即握住她的双手,控制住瓷碗不再继续倾斜。随即他看向她的眼睛,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 苏墨使劲眨了眨眼,还好,刚才只是短暂地失明,待眼睛再次睁开时,她已恢復了视力,只不过,此刻,她的眼前就像蒙上了一块颜色浅淡的黑布,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来。苏墨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她将手快速从慕容琅的手中抽回,重新将幽血草的汁液又稳又准地注进了花蕊之内。 幽蓝色的花蕊与血红色的药汁相互融合,生成了一种奇异的萤绿色,金色的花瓣像是瞬间被触发了什么机关,迅速收缩,将药汁紧紧地锁在了蕊芯之内。苏墨用丝线在花瓣上缠绕了几圈将其固定,随后嚮慕容琅指了指背阴处,意思是让他将花盆放在那里。 解药的制作就算结束了,看起来极为简单,简单到谁都猜不到有着「绝世奇毒」之称的幽冥毒的化解之法,竟只需如此几步。不过,真正的解药还需要再等上六个时辰。到时,蓝魄冥罗花的花瓣全部掉落,每一根蕊丝都会变成一颗米珠大小的药丸,这才是幽冥毒的解药。 但,苏墨能撑过这六个时辰么?她不知道。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煳,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变成一片漆黑,就像没有一颗星星的暗夜一样。她觉得好累,与那妖孽般的疼痛战斗了几个月,将她所有的精神和意志都消磨殆尽,她想投降了。 她试过,当她昏迷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痛苦的。那么,不如就永远地昏迷下去吧,进入无尽的永夜,在那里她可以地睡上一个长长的好觉…… 慕容琅见苏墨的头缓缓垂了下去,身子在椅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滑,一股猝不及防的惊惧席捲全身! 不!他从没想过会面对那个时刻!她不可以死!不可以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 他立时将苏墨抱到床上,嘴里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苏墨!你不要睡!你再坚持一下!解药很快就会好了!到时候,你身上的毒就会散了,你再也不会感觉到疼!」 「苏墨!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苏墨,求求你,给我个回应好吗?」 「你不是想弄清楚你父亲案子的真相吗?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慕容琅语无伦次地说着,只要苏墨能够安然无恙,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然而,苏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整个人彻底陷入了黑暗。好在她的意识还在,听到慕容琅提到陈家一案,她急忙抓过慕容琅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断断续续地写下几个字:「告诉我,我想知道!」 慕容琅原先不愿说出实情,一是不想苏墨在得知真相后,为翻案而与太子对立。她本就是当年逃犯,现在又是一介平民。以这样的身份挑战东宫,无异于以卵击石,甚至会枉送性命。二来,因自家在此案中助纣为虐,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他需要考虑慕容一氏的名声和长姐慕容琬的处境。 但当他得知太子勾结外邦,利用秦伯毒杀了父亲,又下毒谋害皇上,如今还将他的长姐囚禁,他就再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这样的储君一旦登临帝位,大周基业将岌岌可危!他就算拼着一身剐,也要让太子的丑恶罪行昭示天下!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与你讲!」慕容琅暖着苏墨冰凉的手,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墨听着慕容琅的讲述,泪水不住地顺着眼角淌下,枕上湿了一片。 她好恨!她不甘心!她想替父亲伸冤!想替陈家满门讨一个公道! 可是……她已经不能够了。 「请你为我父亲平反,全我此生心愿。」她在慕容琅掌心里恳求道。
第316页 「你父亲的冤你自己来伸,你们陈家的仇你自己去报!」慕容琅忍着内心的悲泣,道:「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苏墨苦笑,慕容琅还不知道,现在她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只能听到个大概,也许再过不久,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帮我照顾好我的乳母!」她写下了最后一个心愿:「她是个好人!」 其实,她还有许多话想对慕容琅说。她想告诉他,她早就不恨他了,相反,她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她还想告诉他,除夕那夜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正是她…… 只是……还是不说了吧。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而慕容琅已与程小姐订婚,现在说出来,只会给他们二人平添烦恼。何况,她始终不确定慕容琅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他好像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的,可那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么…… 「此生能够遇到你,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苏墨的眼睛看着慕容琅的方向,心里想着,而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色。突然,她的心就像被一道铰链缠住了一样。那链条越收越紧,不仅勒得她心痛难忍,就连唿吸也几乎不能了。 慕容琅见苏墨的面色瞬间由灰白转成紫涨,嘴里还大口大口地捯着气,明白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时刻了。他没了在沙场上的指挥若定,有的只是强烈的无助。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他将少女紧紧箍在怀里,就像抓着她生命的最后一缕游丝,抵死都不肯放手。 就在这时,只听「啪嗒」几声,蓝魄冥罗花的花瓣全部落在地上,半枯的蕊柱上托着十几颗亮盈盈的萤绿色的珠子。解药已成! 此时,苏墨几乎走到人生的终点。就在她吸入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慕容琅将六颗解药塞进了她的口中…… 第180章 一年之后 一年后,乐清山,叠翠庵。 清风略过树梢,带来了一丝秋日的味道。山里的季节会较山下来得更早,此时已有了微微的凉意。 「咳咳……」院中传来几声少女的轻咳。一身淡青色僧袍的陈墨语正在院中洒扫。几缕髮丝从她的僧帽中掉出,顽皮地在她的颊边轻舞。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将头髮塞回进帽中,又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薄汗。 她体内的幽冥毒早已解除,但因着她的身子此前被毒丝侵蚀太甚,故而将养了许久才有所好转,现下仍未完全康復。 少女的面上透出淡淡的血色,仿若染了一层轻薄的胭脂,有种不妆而自美的浑然天成。似琉璃般晶亮的眼眸又恢復了昔日的神采与灵动,此刻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天上。 秋日的天空湛蓝高远,几朵白云轻浮其上,惬意悠哉。「朔州卫的天也是这样的颜色,只是比这里的更高,更……」 「师姐!」一个小尼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思。陈墨语转身一看,原来是师妹清尘。清尘手里挥着一个红色的帖子,向她边走边道:「师姐,刚刚信差送来了这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陈墨语将信将疑。自从半年前,她回到叠翠庵代发修行,就断了与外界的联繫。谁会给她发帖子呢? 她将手里的扫帚放到一旁,双手在衣衫上蹭了蹭,将帖子拿了过来。确实,帖子上写的是她俗家的名字。 「有劳了!」陈墨语双手合十,对清尘谢道。 「师姐不用客气!」清尘笑着还了一礼,便走开了。 陈墨语打开一看,原来这帖子是从谢府里递出来的,邀请她几日后去府上参加谢鸿的七十寿诞。帖子上说寿宴的席面会连摆三日,却没有安排她具体前去的日子。她思忖,想是谢鸿考虑她如今已是佛门中人,故而对她格外优待,不拘哪天前去都好。 陈墨语握着帖子,心里起了犹豫。她既然选择远离京城,归隐叠翠庵,为的就是不再与朝廷、与官场,以及与往事有关的一切有所牵扯。但,谢鸿在她心里却是一个温暖的存在。 当年,她初入京城,谢鸿仅凭净慈师太的一封书信,就同意她留在府中,还给她拨了院子和下人,对她的衣食住行给予了如同亲眷一般的照顾,而她却一直隐瞒自己是陈家后人、当年逃犯的身世,直至真相大白。虽说因她成功制成幽冥毒的解药,使得谢鸿救驾有功,被御赐了「国医」的封号,但在她心中,自己对于这位慈祥和善的老人家始终是有所愧对的。 这次谢鸿做寿,专门给她下了帖子,还给了她不同于旁人的礼遇。她若是拒了,不仅会拂了谢鸿的面子,也过不去心中的歉意。只是……陈墨语咬了咬唇,她害怕见到慕容琅。 谢家与慕容家素来交好,故而这次寿宴,谢鸿肯定是会邀请慕容琅的。虽说因着父亲陈冤得雪,慕容狄声名尽毁,连带着整座慕容府都暗淡了下去,但谢鸿从不是拜高踩低之人。何况,慕容琅因在揭露前太子朱瑞安罪行一事上,不惜大义灭亲,同时呈递解药,救护皇上,被誉「居功至伟」。因此,他不仅没受父亲的影响,反而官至二品,被授「金吾将军」。 此后,慕容琅便一直留在了玉京,尚未返回朔州。一则因为鞑靼陷入了内乱——国宝蓝魄冥罗花悉数尽毁,而被达慕可汗当做「鱼饵」诱捕慕容琅的女子,也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跑掉。这让达慕可汗雷霆震怒,也让他彻底与阿回那可敦及其身后的家族势力撕破了面皮!
第317页 阿回那家族虽然强大,但多年来,他们树敌无数,得罪了王庭中的不少贵族。大家早就怒其言,恨其行,只是碍于阿回那可敦而不敢发作。这一次,忍无可忍的达慕可汗凭藉王之权利,藉机将这些贵族收拢到自己这边,向阿回那一派正面宣战! 为了王座,双方不惜动用武力,大肆杀戮,这场争斗持续了许久都没有结束。这样一来,朔州便暂无战事之危。 二则是因为慕容夫人病情加重,皇上准允慕容琅留京陪伴母亲。慕容夫人虽然精神尚可,但因连番遭受打击,尤其是太子被废押入天牢,慕容琬被赐三尺白绫自缢之后,她失去了大半的生念。如今的她终日卧床不起,日常起居均离不开人照顾。 一片树叶随风飘落,落在了陈墨语的衣襟上,将她飘向过往的心思拉了回来。这些都是她离开京城之前发生的事了,如今是怎样的情状,她不知道。 大仇得报之后,她只在京城待了不长的一段日子,便动身回了叠翠庵。乳母年纪大了,无法适应京城的喧嚣,只想在叠翠庵中了此残生。而她也不喜欢豪奢的生活,更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和心情面对慕容琅,于是,她便回到了庵中,同乳母一道与青灯古佛相伴。 她日日诵经念佛,除了超度陈家的亡灵,还希图藉此来摈除脑中和心里几乎无处不在的那人的身影。然而,这么多日过去了,她对他的思念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日益深重。因而,她害怕见到他,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更怕自己暴露了不该有的情愫。 不过,慕容琅若是出席谢鸿的寿宴,凭他是大周的功臣和二品大员的官位,谢鸿势必会以最高的礼待迎接他,因此一定会安排他出席第一日的正宴。如此说来,自己不如最后一日再去,这样便可与他避开。陈墨语这样想着,嘴里喃喃地道:「只要不见到他就好!」 既打定了主意,待掐算好日子,她便向乳母说明了事由,跟着又向浸惠住持作别,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便翻身上马,扬鞭向京城而去。 叠翠庵所在的乐清山到京城虽然不算太远,但山路难行。她第一次下山时,饶是搭了村里王大哥的马车还用了三日。再加上「追月」在她逃出勒都时没能带回来,如今跟着她的是慕容琅后来为她选的另一匹马。此马和她还不够熟络,因此驾驭起来并不合意,故而当她到达京城时,已是四日之后了。 街市上依旧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陈墨语牵马在街上走着,为了行动方便,她未着僧袍,而是将青丝束起,依旧女扮男装,一副少年模样的打扮。她看着熟悉的街景,依稀记起自己刚来玉京时的情景。那时的她纯真清澈,还有点傻里傻气,初来乍到就踢了一位说书人的场子。 如今,短短两年过去,虽说玉京依旧花天锦地、人稠物穰,但她却有了一种时过境迁、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再也回不去了。陈墨语心中惆怅,鼻子酸酸的,泪意上涌,但却架不住大街小巷语笑喧阗,生生将她拖进这世间的凡俗之中,让她很快便忘记了自己的愁苦与心酸。 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除了谢医尊的寿宴,便是慕容琅与程玉姝的婚事。 关于谢鸿做寿这件事,据「知情人士」透露:谢医尊对做寿其实并不看重,他一向认为人命皆由天定,命数在人降生之时,就已在写在了生死簿上。作为一个凡夫俗子,只要顺其自然就好,无须为此庆贺。 然而,今年却有所不同。他医好了景昭帝,皇上称其「年高德勛」,甚至请他重掌太医院。但谢鸿却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他对官场没有半点贪恋,只想一心过自己的清净日子,于是他便以年事已高、恐辜负皇上所託为由,予以婉拒,同时举荐了自己的学生顾惜衡。 是顾惜衡率先发了皇上脉案中的异常,故而才有了此后的种种。如今他被奸人所害,双腿尽废,但医术仍在,仁心不减,担任太医院院使一职可谓「当之无愧」。 不过,谢鸿此举并没有削减满朝官员想要攀交他之心,似乎只要和他搭上了关系,他们在朝中说话的底气都能硬上几分。 谢鸿想着,与其自己日日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既能避见这些名仕乡绅、达官显贵,又不让别人误会他是故意托大、目中无人,倒不如借做寿的机会,集中几日将他们全部应酬完。待做完寿,他便将家中留给夫人照管,自己则带着小妾和丫鬟小厮出去云游,谁也别想再找见他。 谢鸿做寿,平头百姓无非就是看个热闹。即便没有他临危救驾这件事,因着「杏林医馆」活人无数,大家对他也是格外尊敬。但大周第一将军、丰神俊朗、不近女色的慕容家二公子要和姿容绝艷、温婉贤淑的程家四小姐成亲的事,却是人人都想论上几论,发表下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此事虽已足足占据京城八卦榜之首一个月多,但热度依然未退。 「诶,我听说,去年慕容家的这位二公子就和那位程小姐在朔州定了亲,可怎么拖到这时候还没办大婚呢?」 「我说你是瞎还是聋?去年慕容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吗?好傢伙,那慕容狄竟然和废太子勾连在一起,害了陈家那么多人。依我说,皇上没把慕容家抄了就算是网开一面了,谁还敢把姑娘嫁进这样的人家?」 「你说的那事我知道。可慕容狄是慕容狄,慕容琅是慕容琅。他如今不是什么……什么……『金吾将军』么?这是咱们大周朝的头一份儿吧?」
第318页 「你俩都别瞎猜了,这里面的事没有比我再清楚的了。我邻居二婶子的三舅母的四大爷的五姑娘就在程府当丫鬟。听这个小丫头片子说,程大人本想断了这么亲事,为程小姐另择良配。但程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抵死也不肯。据说僵持了好久,好像最近才将大婚的日子定下来。」 「对!对!我听到的也是这个版本。有人说,程大人当年在皇上面前为陈大人求过情,所以陈大人才得以留了个全尸。可见,这程大人和陈家关系不薄。再说慕容家出的那个太子妃刚没不久,慕容夫人现在连床都下不来了,就算要成亲也得再过一段时间。」 「啧啧,真可惜了那位程小姐,多漂亮的一个人啊,就这么给耽误了。你们知道么?据传这位慕容家的二公子原先喜欢男人,但自从见了这程小姐,就转了性。」 「哎呦,你赶快擦擦你那哈喇子吧,都砸脚面上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儿?」 「切,你还说我?上次那个满香楼的小桃红沖你笑了笑,你那鼻血喷得都赶上喷壶了。就小桃红那模样,能和人家程小姐比?」 「唉,那慕容公子不知道是多少京城女儿家的梦中情郎。乍一听说他要娶妻,我还真不敢相信。直到我们家胖姐儿哭着回来,说她那几个小闺蜜都这么说,我才信了。」 「快别让你家胖姐儿出去丢人了!这大周第一将军也是咱们这等平民老百姓能够肖想的?那可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就那天,我上街买菜,远远地看他骑马从街上经过,阿弥陀佛,神仙菩萨,那简直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市井间的议论像海水一样,将陈墨语的耳朵灌了个满。她原以为慕容琅和程玉姝在去年底就成了亲,如今早已夫唱妇随,却没想到竟耽搁至今。 不过……她苦笑了一声。这些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待明日参加完谢鸿的寿宴,她便会永远离开玉京,再也不踏入这里一步,而这里的人与事她也不再过问…… 第181章 遥遥相见 「众位有所不知,那程小姐听闻金吾将军打算只身觐见鞑靼可汗,立刻起身请缨,她要与他一道进入勒都皇城,与达慕可汗斗上一斗!……」一个说书人正在当街讲着慕容琅的英雄事迹,四周围满了听众。 「不对吧!我可是听说,跟金吾将军一起进入皇城的,还有一个女子,叫……叫什么来着?」人群之中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说书人的讲述。 「你说的那个我知道,那人是程小姐的丫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说书人接话道。 「哦~」 「且说金吾将军与程小姐进入皇城之后,疑心病甚重的达慕可汗竟然将他们二人关了起来,并且派了奴僕密切监视。这要是换做别的女子,早就哭爹喊娘,吓破了胆,但那程小姐是谁?那是位见过大世面的大家闺秀。她不仅没有被达慕可汗的威势吓倒,反而临危不乱,与金吾将军踏踏实实地过起了小日子。话说,他们二人当真是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夜夜都能听到连绵不绝的欢好之声,一直持续到天亮……」 「你说的这都是些啥啊?我听着怎么金吾将军不像是去打仗,反而像是……像是去逛窑子呢?」 「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说得好像你就在门外听墙角似的。」 「去去去,一边儿去!」说书人几次三番被人搅扰,显然有些急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逛窑子,程小姐是金吾将军的未婚妻!」 「未婚妻,未婚妻,那就是还没过门呢呗。没过门就能干……干那事?那程小姐不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么?怎么听着还不如我们这种蓬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守规矩、要脸面呢!」 「这叫为国献身!你懂不懂?程小姐是深明大义!哪儿像你么这些人,成日家只想着床上那点事!」 「不是你先说的么?什么『欢好之声』,什么『一直到天亮』……」 「哈哈哈哈哈~」周围又是一阵闹笑。 「诶,这位小兄弟,我看你生得白白净净的,应是识文断字。你来给评评理,你说我说得在理不?」说书人看着站在一旁、正在愣神的陈墨语,问道。 「啊?」陈墨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刚刚这说书人的叙说,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勒都皇城中的小院。那三日的夜里,她与慕容琅…… 她专注地回想着二人认真「偷情」的每一个片段。她记得,当时自己被情丝缠连,差点失控地吻上慕容琅的双唇,而就在程玉姝闯进来的前一刻,慕容琅似乎也被欲望掌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算不算是「郎情妾意?如胶似漆?」…… 陈墨语心醉神迷地想着,完全没料想会被说书人陡然一问。看着面前人寻求支援的目光,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瞧瞧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愣头青一个,能懂个啥?你问他,还不如去问那个傻子!」一个男子对说书人道。他一边说,一边指向窝在不远处的墙角里、只会发出「哇哇」声的乞丐。 说书人没理男子,反而仔细打量着陈墨语,心中不觉起了狐疑:这小子看着很是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突然,他一拍大腿:「对了!去年,去年就是这人踢的场子!」 他正要上前抓人,哪知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绊,跟着便是一个踉跄。等他再一抬头,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第319页 「嗐!又让他给跑了!」说书人暗自骂道。 陈墨语牵马闪身走出了人群。她无心与说书人纠缠,更没有兴趣争辩他所讲故事的真假。她已经不是刚从乐清山中走出来的那个青涩莽撞的少年了。 眼见日头升得老高,陈墨语准备找间客栈住下。此次入京,她不打算回陈府,虽然府上有管家照看,还雇了不少下人打理,她若回去很是便宜,但她每每看见陈府的牌匾,就会不自觉地想起脑海中仅存的那些幼时的片段。 人都没了,空有一座硕大的宅子又有什么意思?何况,她一回府,少不得要将阖府的丫鬟小厮惊动起来,洒扫、採买、做饭、洗涮……而她就住一晚,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弄得人人都不安生。 于是,她找了间看上去干净简素的客栈,选了一个便宜的房间,将就着住了下来。简单地洗漱过后,陈墨语盘腿打坐,慢捻佛珠,开始诵经。 她不想去到街上,如今,玉京城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讲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奇闻异事。她越不想听,偏就越有人故意送到她耳边。无论是两人在大周的,还是在鞑靼的,无论是床上的,还是床下的,无论是张冠李戴的,还是信口胡诌的……这些人个个都像亲眼见到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她实在受不了这样连珠炮似的轰炸了。 陈墨语就连午饭都是在房里用的。进来收拾碗筷的小二见这位小兄弟像是畏生,便好心提议道:「小哥,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吧?街面上人多眼杂,不去也好。你要是不想到外面逛,不妨去咱们客栈的三楼看看。那儿有个喝茶的地方,是我们老闆为了附庸风雅给弄起来的。 「喝茶的地方?……人多不多?」陈墨语问道,她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 小二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自嘲地道:「就我们这客栈,住的都是平头百姓,有几个好喝茶的?那间茶室自打开了,就没几个人去过,奉茶的伙计闲得都快长毛了!真不知道老闆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那里的视野却是极好,能看到好几条街的街景。小哥你要是愿意,可以去转转。」 陈墨语正觉得屋里憋闷。她住的这间房许是因为便宜,只有一扇窗户,开窗便是一户人家的后院。院子里养了不少鸡鸭鹅,叫起来好不热闹。闻听小二说客栈里有这么个地方,正好合她的意,她打算去透透气,顺便打发打发时间。 茶室不大,一共只有八个隔间,中间用屏风做挡,互不相扰。每个隔间都有一面大大的窗扇,窗扇外便是玉京的街景,放眼望去,竟能看到三条街开外,小二果然没有诓她。茶室里人不多,此时只有两人在一处隔间中闲话。陈墨语挑了一处离他们较远的位置坐下,待点好了茶水和小点,便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现下刚刚入秋,但玉京城里还是一派晚夏的模样。远处红墙黄瓦的禁城之下,卖莲蓬、藕粉的小贩扛着挑担穿街过巷、卖力地吆喝着,正值豆蔻的少女们穿着颜色鲜亮的襦裙、摇着团扇,三五成群地在各色冰饮铺子中流连,还有年轻的夫妇,用半个瓜皮做帽,戴在小娃娃的头上。孩子可爱的模样惹来路人不住地闹笑……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岁月静好吧……」陈墨语支着手肘,饶有兴味地看着街上的一幕一幕。在经歷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发自内心地认同「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句话。 她的目光一条街跟着一条街的扫过,时而看吹糖人的小贩娴熟地吹出一个猪八戒,时而看着满脸横肉的大婶为了半文钱的菜金与卖菜大哥争得面红耳赤。 蓦地,一道俊逸的身影突然闯进了她的视线。那人骑在一匹枣红色、四蹄生有白色毛髮的高头大马之上。他头戴金冠,腰束玉带,一袭天缥色环带纹雨花锦衣袍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虽然隔着两条街看不清眉眼,但陈墨语对他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她甚至可以闻到男子身上略带清苦的松香气息。 不是慕容琅,又是谁呢? 明知他不可能看到自己,但陈墨语却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将身子往下滑了寸许,只留一个头探出窗外。 两人虽数月未见,但对她来讲,却像是日日都见。她在庵里的佛殿中念起的每一句佛号、每一句经文,都在压制着这道徘徊在她心中的身影,尽管都是徒劳。正如此刻,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但眼睛却不听使唤,两道目光自从落到慕容琅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只见慕容琅骑马走前面,红衣劲装的御风跟在身后。而在慕容琅的身侧,还有一位身形古怪的公子骑马行着。这位公子穿着一件芷藐色衣袍,看上去十分娇小。说古怪,是因为此人的衣衫在胸口处的位置有微微地凸起,不像是男子那样的一马平川。 她继而又向后看去,一辆精緻的马车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人。车内有个梳着丫鬟髮髻的女子不时探出头向前张望,眼睛紧盯着前面的公子不放。 「这不是雪叶么?」陈墨语假扮过雪叶,对这个丫鬟的装束打扮十分熟悉,此时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么说,前面那位公子是……程玉姝?」她再次看慕容琅身侧的公子。果然,从此人的举止仪态判断,的确是程玉姝无疑。 「看来他们二人应是结伴出游去了。」她揣测着。虽然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神色,似乎很是愉悦。
第320页 看着看着,陈墨语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煳。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眼中竟然蓄满了泪。她慌乱地抹了一把,强迫自己回过头来。她今日不过是无意间一瞥,就撞见了这样的情景,只怕平日里,他们二人还会有许多亲密的举动吧? 想来坊间的传闻半真半假,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婚事只是暂时遇阻。待假以时日,他们终是要成婚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说的应该就是他们这样门当户对的姻缘。」她心里想,手里不住地揉搓着身上的粗布衣料。 虽然皇上已復了她父亲二品大员的官位,并为补偿陈家所受的冤屈和奖赏她在鞑靼几场战斗中的表现,还有制成幽冥毒解药的功劳,除去府邸和下人之外,还颁旨赏赐了她无数的金银财帛、古玩奇珍。 不过,陈墨语自幼跟着净慈师太受佛法薰陶,将这些全部视作身外之物。因此,她平日里穿的最多的不是僧袍,就是这种粗布衣裳,只因方便她干活,方便她上山採药。 窗外,那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陈墨语心中烦乱,现下只想诵念一段佛经,以静心神。她将茶钱放到桌上,快步走回房内,再也没有出来。 …… 去年,在慕容琅和苏墨回到玉京之后的第三个月,程玉姝便回到了自家府上。此前,在得知慕容琅因要事紧急回京后,程卿筠猜到自己的这位妹子肯定会坐不住,而他也早就有让她回府备嫁的打算。于是,他让夫人为程玉姝收拾好行李,又请严恺派朔州卫的士兵一路护送,终于将妹子平安顺遂地送回了家。 程玉姝这趟回来,一方面是想催促父母尽快料理她婚礼所需的一切事宜。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总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慕容琅的婚事就会出现变故。为此,她等不及到年底,她想尽快名正言顺地成为慕容家的儿媳。另一方面,她是想按照嫂嫂的指点,弄清楚慕容琅答应同她定亲的原因——究竟是出于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有这样,她才好知道如何「对付」苏墨。 然而,令程玉姝没想到的是,她回府后的第二日便得知了一连串惊雷般的消息! 第182章 废黜储君 苏墨是在被餵下解药后的第二日才醒转的。经过了暗无天日的一天一夜的等待,慕容琅算是懂得了什么是「度日如年」!他见苏墨重新睁开眼睛,又能够视物与发声,激动得泣涕如雨,好像再次活过来的人不是苏墨,而是他自己。 不过,人虽然活了过来,但因为苏墨的气血被消耗过度,身体已虚弱到了极点。幸而有赛雅没日没夜地悉心照料,又有慕容琅遣御风买来的诸多益气补血的名贵补品,她才逐渐恢復了往日的气色,人也能下床走动。但这时已是十日之后了。 苏墨服药痊癒给了二人信心。当下皇上病情危急,多一天就有一天的危险。他们不再耽搁,打算将另一半解药尽快交给谢鸿。出于稳妥起见,二人依旧乔装改扮,不过没有去谢府,而是以看病为名,到杏林医馆见到了谢启晗。 谢启晗与慕容琅都是世家公子,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不少,但因谢启暄在幼时常邀慕容琅来府上玩耍,故而两人之间虽谈不上亲厚,但却有一定的信任。 谢启晗见慕容琅一身布衣平民装扮,且他本次回京没有半点风声,便猜到这其中一定有内情。而最令他震惊的还是苏墨。曾在自家借居的少年,只一年不见,竟摇身一变成了位少女,并且看她与慕容琅相处的状态,两人似是极为熟络。 谢启晗揣测这里面少不得有许多故事,但他人近中年,没有那么多的八卦之心,加上面前的二人神情严肃,找他必然是有要事。果不其然,待慕容琅将事情的经过简短截说,谢启晗听完,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饶是他一向老成持重,遇事稳如泰山,也被所听到的震得骇然失色! 苏墨对他的反应早有意料。这些事惊世骇俗,不论是谁,骤然听闻都会做如此反应,但此时不是比谁更会目瞪口呆,而是要尽快想办法将解药交给在宫内为皇上诊病、已许久未归的谢医尊。 由于慕容琅这次回来是秘密为之,因此不能冒然进宫觐见。在大周,戍边将领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擅离职守,是可以上纲上线的大罪。何况现如今太子对他密切盯防,他只要在宫内一露面,下一刻就会被太子派人拦截,继而再以慕容琬作为牵制。到时他若想再救皇上,只怕会难上加难。 谢启晗沉思了片刻,决定以母亲突发疾病为由,让禁城内相熟的太监给父亲递个消息,请他向皇上告个假,抽半日回府一趟。 此举果然有效,谢鸿当晚便回到了府中。而慕容琅和苏墨也搭了谢启晗的马车,从医馆的后门出来,径直进了谢家宅院,来到了谢鸿的书房。 桩桩件件的事摆在谢鸿面前,他的震惊不亚于谢启晗,但救治皇上才是当下最刻不容缓之事。在拿到解药后,谢鸿等不及隔天,当即便命人备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向禁城而去…… 几日后,皇上的内毒被彻底清除,此后又经过半月左右的调养,他重新出现在大殿之上,开始临朝听政。 早在慕容琅带苏墨离开朔州卫回京时,就命严恺在自己走后不久,择机将卫所地牢中关押的文继先、梁义、燕南天和秦伯秘密押运至了京城。而待太子被抓,慕容琅回到自家府上,慕容夫人也终于将慕容狄在景昭二十三年写下的那捲随笔交给了他。
第321页 人证、物证面前,太子无法抵赖。他将自己的全部罪行当着皇上的面,供认了个干净。或许是他对这样的结局早有准备,因此,当东窗事发,他反而异乎寻常地冷静。 当下的朱瑞安只恨自己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慕容琅竟找到了幽冥毒的解药,还人神不知地回到了玉京;没有算到还未等他将慕容琬带至慕容琅的面前加以挟制,慕容琅就先行将解药交给了谢鸿;更令他没有算到的是,当年被满门抄斩的陈氏一族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若不是陈恪端的嫡次女陈墨语在十多年后突然出现,搅乱了玉京的一池春水,又怎会有后来这一系列超出他掌控的变故发生? 但在所有人之中,他最恨的还是周德忠。这个该死的老太监不知是哪根筋搭错,竟然在给皇上下了两次药之后,就突然收了手,还将他一直蒙在鼓里。若非如此,算算日子,皇上应当早已一命归西,而今坐在御座上的人便该是他朱瑞安了! 「本王何错之有?」他挺身立于殿内,仰头看着御座上的景昭帝、他的父皇朱显仁,嘴硬地问道。尽管被废黜只是时间问题,但只要诏令一日未颁布,他就一日是大周朝的太子。为此,他固执地坚称自己为「本王」:「本王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自保。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三弟朱瑞佳上位、踢掉我这个太子,成为大周新的储君么?到那时,我还不是一样死路一条?与如今又有何不同?」 朱瑞安心里清楚,对他来讲,能像现在这样同父皇面对面地说话,只怕是此生中的最后一次了。故而,他不再顾及什么,一股脑地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话全部倒了出来:「父皇您能坐在这把龙椅之上,不正是因为当年发动了政变,将您的弟弟、我的皇叔、前朝太子朱显睿斗败了么?皇叔死在天牢内的惨状我可是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既然您能做得,凭什么本王就做不得?」 「你……你给我住嘴!」朱显仁指着朱瑞安,厉声斥道。因着凌云般的怒意,他的手臂大幅度地颤动,嘴唇也泛起了青紫色:「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朕与你先是君臣,而后才是父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三弟刚会识字时就懂,可惜做你太子做到今日,竟连伦理纲常都不知晓。我……我当初……怎么会……怎么会立你为储君!」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您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想必因为过早立储一事,您已经后悔多年了吧?」朱瑞安大笑着,不知是在嘲讽父皇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他盯着父皇的眼睛,语气森凉:「三弟!又是三弟!您知道么?每每听您拿三弟与我相较,我的恨就切入骨髓。是,我是比不上他颖悟绝伦,有治国理政之才,但这太子之位是我要坐的么?在您对三弟誉不绝口、击节赞赏的时候,您有没有考虑过站在一旁的我的心情?所谓『既生瑜,何生亮』,我是恨三弟,但我更恨的是您!是您将我抬到了这任凭我如何努力,都力不从愿的高位之上。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滋味,您懂么?而我却足足被烤了十多年!」 「朕,朕怎么没有考虑过你?如若不是顾及你的面子,思虑你的处境和你的日后,朕怎么会让你安安稳稳地坐了这么久的太子?难道朕眼瞎么?」朱显仁怒火上头,气得口不择言,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振聋发聩:「你以为当年你构陷前户部右侍郎、文华殿大学士陈恪端一事,朕真的不知道?朕又不是昏君,那么明显的错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为了你、为了皇家颜面,朕只能隐而不发,眼看着陈大人为你含冤而死。而为了灭口,朕又不得不将他阖家抄斩!」 「什么?父皇,您……您……」朱瑞安听到这里,只觉胸腔中的某处被狠狠一撞,随即瞪大了眼睛,原来父皇早就知道! 朱显仁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道:「朕本以为此事过后,你能吸取教训,安分守己地做个储君。若是这样,那陈大人一家也算死得其所。同时,朕也一直在物色能臣的人选,想待退位之后,让他们予你加以辅佐和助力。没想到,没想到,你不仅不知悔过,反而变本加厉,竟然会发展到弒君杀臣的地步,甚至为了炼制异毒,不惜勾结鞑靼异邦,出卖国土!你……你岂止不配为我大周的太子,你连为人都不配!」 说到这里,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朱显仁体力不支,一下跌坐在御座之中。他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眼睛逼视朱瑞安。这个他曾经给予厚望的皇子,太让他失望了! 朱瑞安万万没有料到父皇竟是这样盘算的。原来,父皇没有想过改立太子,没有想过将东宫易主。所以,他原本是可以按部就班地登基,被普天下的臣民山唿「万岁」的! 想到此处,他双腿一软,当即跪倒在玉阶之下,泪出痛肠地道:「父皇,孩儿知错了!求您再原谅孩儿一次吧!孩儿一定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地做个太子!再不济,再不济,您也要考虑母妃的脸面,她可是您的皇后啊!」 「哼!」朱显仁冷哼一声,话音中不带半点温度:「朱瑞安,你在错误的路上走得实在太远了!大错既已铸成,等待你的只有被押入天牢、终生不得出的命运。而东宫之内,除了我的皇孙,余下所有人的性命也会因你而全部终结在这一年!至于你的母妃……」他顿了顿,继续道:「她身为皇后,却养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深感愧对列祖列宗。眼下,她已自请禁足,在宫里闭门思过去了!」
第322页 「那,那太子妃呢?她也要被赐死么?」朱瑞安心慌意乱,他心知大势已去,但慕容琬却是他最后的一点慰藉。他曾发誓要让她母仪天下,成为被普天下万千女子仰视跪拜的对象。眼下这个心愿註定化作泡影,但他要尽力保全她一条性命。 思及至此,他向朱显仁苦苦哀求道:「孩儿可否求父皇对太子妃网开一面?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孩儿逼的,她是无辜的……」 「无辜?」朱显仁哂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质问道:「她若无辜,那被她胁迫慕容狄陷害的陈家几十余口无不无辜?那隐姓埋名、在叠翠庵苟且偷生的陈氏嫡女无不无辜?」 不待朱瑞安答话,他从椅中起身,语气沉重地继续道:「你被关在宫里多日,恐怕还不知道。太子妃慕容琬自得知你的一切作为后,一连数日向皇后请旨,只求速死。她自称是慕容家的耻辱,虽万死不能抵消她对慕容家和陈大人一家所行的罪孽,再无颜苟活于世上。尤其是在她得知你欲借她要挟其弟慕容琅之后,更加心灰意冷。她说『她视你为夫君爱重,而你却当她做人质利用』!就在昨日,慕容琬在接到皇后赐她的三尺白绫之后,上吊自缢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朱瑞安不相信父皇所说的话,他用力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我将她关在宫里闭门不出多日,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样!她在哪里?我要向她解释……」 朱瑞安显然失了心智,他一会儿要爬上玉阶,求他的父皇开恩,让他去见慕容琬,一会儿又跑到殿门处不惜力地砸门,将手掌拍得血红,闹着要回东宫向他的琬儿道歉。朱显仁不想看见他的疯癫之状,命守在殿外的侍卫将他押下,自己则坐在龙椅上,出神了许久…… 一月后,朝中颁布诏书,歷数前太子朱瑞安数十项重罪,将其废为庶人,押入天牢。同时为前户部右侍郎、文华殿大学士陈恪端平反昭雪,赐其嫡次女陈墨语京中宅邸一座及恩赏无数。此外,对陈墨语的乳母纪吴氏和叠翠庵亦有赏赐。又过了一个月,朝中再次颁诏,册立三皇子朱瑞佳为太子,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这场轰动朝野的风波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183章 张冠李戴 听完母亲的讲述,程玉姝一脸愕然。这些事太过出人意表,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是因为一路赶回京城过于劳累,产生了幻觉? 程夫人见女儿惊愣的样子,知道她一时间消化不了如此多的匪夷所思。她当初听夫君说起的时候,也怔了半晌才缓过神。不过这些事只听听就好,毕竟与程家没有太多关系。唯一让他们夫妇感到欣慰的是,陈大人的后人陈墨语竟然还活着。她不仅洗雪了父亲的沉冤,还解了皇上中的剧毒,在揭发太子的恶行上立了大功。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天道轮迴,善恶终有报! 「这么说,苏墨就是……陈墨语?是陈大人的嫡亲女儿……」程玉姝失神低喃,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当初还叫做「苏墨」的陈墨语为何要刺杀慕容琅,而慕容琅又为何没有将她论罪惩处了。 「是啊,原来她就是先前跟着启暄那孩子去各府诊病的少年郎!」程夫人没注意女儿的神色,感慨地说道:「当年,陈大人还在世的时候,将你父亲引为至交,咱们两家经常走动。所以你父亲想着,既然陈大人的亲生女儿还在世,又孤苦无依,便想认了做干女儿,将她接到府上来住。我则是考虑,她的年纪与你相仿,你们二人做个闺中姐妹也好,总比她回那个什么叠翠庵强……」 听母亲如此说,程玉姝心里一紧,立刻问道:「您是说,父亲打算将认苏……,陈,陈小姐做干女儿?」 程夫人见女儿一脸急色,连忙轻拍着她的手,玩笑着道:「怎么?你是怕她分走你父亲对你的宠爱?」程玉姝摇摇头,刚要解释,只听程夫人继续道:「你放心!这位陈小姐说了,她的乳母上了年纪,又为她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眼下需要人照顾。再加上,她过不惯京城的生活,已经给婉拒了。」 「这么说,她又回庵里了?」程玉姝忙不迭地问道。 「还没有。听说她和皇上中了同一种毒,眼下毒虽然解了,但身子还需要调养,现在仍住在谢鸿大人的府上。不过,她记挂着乳母,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回去了。」程夫人应道。 「哦……」程玉姝点点头,略微放了心。 「其实,母亲今日叫你来,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你和慕容琅的婚事。」程夫人看着程玉姝,话音中多了一丝柔婉。 「我的婚事?」程玉姝眉头微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忧虑。她迟疑着问:「母亲是想说什么?」 程夫人抿了下嘴唇,缓缓道:「要说这桩婚事,你父亲与我原本是极为满意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许你不远千里去到朔州。但是……」她用帕子掩了掩口,随即话锋一转:「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慕容家背负着与太子狼狈为奸、合谋陷害朝廷重臣的罪名,令皇上厌弃。加上前太子妃负罪身亡,慕容夫人又一病不起……我与你父亲商议,要不这么亲事就作罢……」 「不!我不同意!」还未等母亲说完,程玉姝便不假思索地出言打断。只是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放低声音,放缓语气,道:「母亲莫要将慕容公子的父亲和长姐所做的事,与他混淆在一起。您不也说,就连皇上都对他予以嘉奖,还再次将他擢升么?」
第323页 「唉~」程夫人嘆了口气,轻拍着程玉姝的手背,愁思染面:「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不过朝中也有人说,这一次他是踩着他长姐的尸身上位,但凡他有所顾念一些,也不至于弄到如此地步,可见这人有多么冷心冷意。母亲实在担心,你嫁给他之后,万一受了委屈……」 「母亲,您……您不要说了……」程玉姝本来还想再争辩几句,可当她听到母亲说到「受了委屈」,心底骤然涌上一阵酸楚。在朔州近一年的时间里,她眼见着慕容琅和陈墨语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景,所受的委屈还少么?可现在,她好不容易熬到了与慕容琅定亲,眼下只差一步就能够与他长相厮守,她怎么可能就此前功尽弃? 对于女儿的心思,程夫人是再了解不过了。程玉姝对慕容琅情根深种,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何况她和夫君对女儿的这桩婚事该如何处理,当下也没个定论。 慕容家虽然败落,但慕容琅却得到了皇上的肯定。他揭发废太子一事,尽管伤及慕容琬,但若是从他替父报仇、为国锄奸的角度来看,他不仅没有做错,反而是尽了为人子、为人臣的本份。而从另一方面说,若是程家当下便嚮慕容家提出退婚,知道的,会理解他们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考量,但不知道的,则却会认为他们是落井下石,急于与慕容家撇清干系。 看着程玉姝泪眼迷濛的双眸,程夫人以为她是因乍然听到退婚而无法接受,连忙心疼地安慰道:「此事还未就此定下,母亲只是先探探你的态度。既然你不愿意,那……那便再议吧。」她想着,朝中的这场动盪刚过去没多久,程玉姝又刚从朔州回来,不便操之过急。老话说,事缓则圆。也许等过一段时间,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 转眼几个月过去。 「嘶~~~」绣花针将水葱似的手指扎出了血,几滴血珠从粉嫩的指尖掉落到玉白色的绸缎上,染红了刚刚绣好的大半朵海棠花。程玉姝心中起了一阵烦躁,索性将绣绷一丢,命雪叶给她上一盏菊花茶,她想静静心。 她回到玉京已有不短的时间,慕容琅却一次都没有来过。她兀自为慕容琅开脱了一遍又一遍,或许是他事多人忙,亦或许是他多有不便,还有可能是他家遭变故、心情不佳……她还想过央告母亲去探望慕容夫人,到时她一道跟着,便能谋个机会见到慕容琅。但母亲却告诉她,如今朝中官员对慕容家的态度十分微妙。 一方面,大家不想和与慕容狄有关的一切扯上干系,避免被说是与「乱臣贼子」过从甚密,慕容夫人因此被高门贵妇集体踢出了朋友圈,所以这时候程家不宜往前凑。另一方面,朝臣们眼见慕容琅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稳固,原先对他的那些非议早已无影无踪,转而都想去巴结这位大周歷史上的第一位「金吾将军」。大家恨不能给他盖一座宅邸,让他从慕容府搬出来,另立门户。 见不到慕容琅,程玉姝的心便一直都不安稳。好在,她听说陈墨语准备回叠翠庵带髮修行,不日就将启程,这对她来讲无疑是个好消息。无论此前这两人的感情已经到了何等程度,但他们之间有家仇血恨横亘在面前,再怎样都不可能转圜。 想到这里,程玉姝略略松了口气,只要陈墨语不再回来,慕容琅早晚会将这段感情淡忘。 「小姐,奴婢今日听说了个笑话,很是有趣呢!」雪叶见程玉姝握着茶盏出神,以为她又在胡思乱想,便打趣道:「您可还记得定北侯戚大人家的三小姐戚芷澜?」 程玉姝想了想,道:「你说的,可是那位曾在慕容府的赏荷宴上作诗,被人当场揭穿其实是抄袭诗人李商隐诗作的那位姑娘?」 「小姐好记性,奴婢说的就是她!」雪叶伸手取了程玉姝手中的茶盏,重新给她换了盏茶水,继而道:「我听她家府上的丫鬟说,这位戚小姐对大将军一直念念不忘。这不,她见您和大将军的婚事没有下文,便求着他父亲找媒人去向大将军提亲。您说,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程玉姝淡然一笑,低头喝了口温热的茶水,道:「是呢!我这个慕容公子未婚妻的名头还在,哪个媒人敢接这个差事?」 不过,程玉姝清楚,虽说两人的大婚只是时间问题,但总这么悬着,难保其他家有适龄女孩儿的世家大族不会动这个心思。她凝神思虑了一会儿,随即示意雪叶向她凑近些,对她低语道:「雪叶,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讲过的,我和慕容公子在勒都皇城中的那些经歷?」 「嗯,奴婢记得呢!」雪叶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她记得很清楚:「您放心,大将军和陈小姐每日夜里发生的那些,还有您去捉姦的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给别人……」 「不,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传出去!」程玉姝盯着雪叶的眼睛,如同命令一般地道:「只是,你需要张冠李戴,把故事里的陈小姐换成我,变作是我与慕容公子做那些戏给人看……」 「可小姐,这样会污了您的清誉的!」雪叶没料到小姐会让她如此做,马上紧张地说道:「虽说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在演戏,但您也知道,人言可畏,保不齐传着传着,就给传成什么样儿了呢!」她害怕,若是因为她的乱说伤了程玉姝的清白,程大人夫妇绝对不会饶过她。 程玉姝当然知道她让雪叶如此行事,可能会出现怎样的后果。此举虽然有风险,但对她来讲,却是利大于弊。一来,可以将她与慕容琅牢牢地绑在一起,不仅让其他女子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也可以反过来逼一逼慕容琅。二来,故事里的她是为了大周而舍小节成大义,就算会有人议论她不知廉耻,但她相信,赞誉和钦佩的声音肯定会超过其他杂音。
第324页 「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就好,旁的事你不用多虑。若是父亲母亲知道了,我也不会说是你传出去的。」程玉姝对雪叶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雪叶心里七上八下,但小姐的吩咐她也不敢违抗,只暗自嘆道:「小姐为了能与大将军在一起,可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她先将这段离奇的「故事」在京城的丫鬟圈中传了一遍,随后这些丫鬟又通过各种方式,让各自府里的小厮、婆子、车夫、花匠等下人做到了耳熟能详。随着知道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这段发生在勒都皇城中的香艷「房事」成了玉京各大说书人的必讲段子,在京城中广为流传开来。 令程玉姝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有门房的小厮通传,说慕容公子的护卫御风前来求见…… 第184章 睹物思人 事实上,这几个月是慕容琅截止到目前的人生里,最为煎熬的几个月。 揭发太子的所作所为,不管从哪方面说,都是必须而为之,但这么做势必会伤害到慕容琬。他不是没有在皇上面前为长姐求情,可仅凭太子妃的身份,就使慕容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朱瑞安的罪行中全身而退,更何况当年正是她威逼父亲就范,将慕容狄、乃至慕容家都推上了万劫不復的深渊。 想到慕容琬未出嫁前的种种,慕容琅泪如泉涌。 长姐自幼饱读诗书,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仪容端丽、性情和婉,对他这个弟弟可以说是百般地疼爱照顾,甚至比母亲还要细心上几分。 虽然府上有专门伺候针线活计的绣娘,但他一年四季的衣衫鞋袜,大部分都是出自长姐的一双巧手。即使在慕容琬即将嫁去东宫的前一日,还连夜为他赶制了一个扇袋,只因为听到他抱怨了一句「此前用的那个有些旧了」。 作为慕容家的嫡长女,慕容琬被父母当做金枝玉叶般的养在府里,但慕容琅却知道,长姐在娴静如淑女般的外表下,有着男孩子一样的性格。在他师从武学泰斗卫青的那些年,慕容琬每次去别苑看他,都会向卫师父请教一二。而后等到四下无人之时,长姐就会拉着他比划上几下。 尽管到最后两人总是以慕容琅的全胜和慕容琬的不服气收尾,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操练,慕容琬于名门闺秀的气质里,滋长出几分磊落飒爽的英姿,在玉京一众千金小姐之中,显得尤为耀眼。 因此,对于长姐当年被皇后娘娘亲点为太子良娣,慕容琅一点都不意外。这么好的姐姐,不嫁给太子,还能嫁给谁呢?只是他再也想不到,太子竟会是这样一位背德逆道的储君,而慕容琬对太子却陷得那样深,甚至甘愿为他去做毫无原则和底线的事。 慕容琅泪雨滂沱,不住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他有意避开太子,将解药直接交给谢鸿,就是不想让太子再次将慕容琬当做胁迫慕容家的工具。他不能让她又一次站在亲情和道义之间做选择。她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他不给她机会犯错! 只是,长姐还是去了。据监看慕容琬自缢的太监说,太子妃万念俱灰,只想以死谢罪,寻求解脱。慕容琅不禁慨嘆,她这样一位洒脱爽朗的女子,最后反被一座东宫困住,将那里变成了自己的坟墓! 「母亲,你可怨怪孩儿?」慕容琅看着满头银白、苍老了好几岁的母亲问道。慕容夫人的眼睛因为流泪太过,已经看不清东西。即使面容俊朗的慕容琅坐在她面前,她看到也只是一片模煳的影子。 慕容夫人缓缓摇了摇头,她靠在床栏上,手中轻捻着佛珠,开解慕容琅道:「阿弥陀佛!你没有做错什么,母亲为何要怪你!这一切不过都是报应。佛祖说得不错,果然报应不爽!」话虽这样说,但她的泪却又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二公子,夫人刚好一些,您暂时就先不要提这些伤心事了。」何妈妈在一旁用袖子拭着眼角的泪,提醒慕容琅道。 「夫人最遗憾的,就是在大小姐临走前,没能与她见上一面。如今,更是再也见不到了……」何妈妈小声说着,没发觉自己说的正捅到了慕容夫人的痛处。 果然,慕容夫人再也无法强装淡定,她当即掩面哀嚎,苦涩的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打湿了身上盖着的锦被。慕容琅亦被母亲的哭声感染,将她心疼地搂在怀里,两人哭在了一处。 其实,不止慕容夫人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就连慕容琅也没能见到他的长姐。因兹事体大,皇上在毒解后,先是召他与苏墨秘密进宫,了解全部的事实经过,随后便立即下旨将东宫阖宫封锁,不容一人窜逃。因此,慕容琬直到生命的最后,都是被幽禁在她自己的宫室内,不得所出。 由于慕容琬是戴罪之身,她死后,慕容家不能为她举行任何弔唁。慕容夫人不顾劝阻,在府内的佛堂前不眠不休地为她诵了三日经文,而后身子一个摘歪,一头晕倒在地上,从此之后便无法下床了。 长姐的离世让慕容琅心中郁结了许久,连着一个月,他每日都会去慕容琬原先的闺房里坐上大半天。看着长姐曾经用过的物件,特别是折了一角的书页,还有只绣了一半的花样,他总觉得长姐还在,只是在和他捉迷藏,也许下一刻就会从柜子里钻出来,顽皮地吓他一跳! …… 夜已深了,看着坐在灯下颓萎不振的主子,御风也跟着难过。他们从朔州回来不过短短数月,但这期间发生的事,却比他之前经歷的所有加起来都要惊心憷目。
第325页 慕容府原先门庭若市、车马盈门的景象一去不返。栖月湖上的荷花虽依旧绽放,昔日「栖月碧荷」的盛景犹在,但赏荷宴却再也没有人提起了。府里的下人全都低眉敛目,一片哀色,没有人敢说笑打诨。大家做事时更是加了一万倍的小心,谁也不敢提老爷和大小姐有关的半个字,这如今成了府里的大忌。 御风眼瞅着主子整个人逐渐消瘦下去,鬍子连着几日没刮,看上去潦倒粗疏,和原先那个气宇轩昂、丰标不凡的大将军相去甚远。虽然皇上对主子赐予了无上的嘉奖,但主子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这些天,他跟在慕容琅身边,凡事慎之又慎,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惹主子不开心。可是有件事已经在他这里捂了一天了,他担心再耽搁下去,只怕会误事。好几次他都想上前回禀,但主子失魂落魄地样子反覆将他劝退。「这可如何是好?」他皱着眉,下意识地揉搓着双手,小声嘀咕道。 「御风,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慕容琅坐在椅中,突然出声道。 「啊!哦!」御风被主子的话惊得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这些小动作全被主子看在了眼里。他赶忙回道:「回禀主子,昨儿个,谢鸿大人家里原先跟着谢七公子的小厮八角过来了一趟,说他家服侍苏……陈姑娘的丫鬟茯苓,让他为陈姑娘向您递个话……」 「递话?」慕容琅看向御风,用手轻捶着额头道:「递什么话?」 「八角说,陈姑娘明日就要回庵里去了。她知道慕容府遭逢不测,您心情不佳,所以就托下人来告知您一声。八角还说,陈姑娘明日一早就动身,让您不用过去送行。」 「她……她要走了?」慕容琅手里一顿,像是没听清御风说的,再次确认道。 御风点点头:「嗯,是。」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说……」慕容琅抿了抿唇,问道:「还是说,她不打算回来了?」 「这……属下不清楚,八角没说。」御风坦言道:「不过听说皇上赐给陈姑娘的宅子都闲置了,她只过去住了一日,随后就搬去了谢鸿大人的府上。属下想着,她或许不喜欢京城吧,毕竟这里是她家被灭门的地方,而且她一直住在庵里,想来也住不习惯……」 御风自顾自地念叨着,慕容琅心里陡然一空。伴他一起长大的慕容琬走了,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陈墨语也要走了……他最在意的人一个个地离他而去,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我这脑子!」御风突然怕了一下脑袋,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跟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丝帕包裹的东西。他双手捧到慕容琅眼前,道:「主子,这是陈姑娘让八角转交给您的。」 慕容琅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匕首,正是陈墨语一直带在身边、防身用的那把,也是她曾经用来刺杀他的那把。 「八角有说什么没有?」慕容琅抬眼问道。 「没有,八角什么都没说。」 御风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是,将我们两家之间的恩怨化干戈为玉帛么?」慕容琅心里揣测着。「好,你退下吧……」片刻之后,他淡淡地道,随后沖御风挥了挥手。 「可是主子,您真的不打算去见陈姑娘一面么?」御风急忙问道。他原以为主子听到这个消息,会立即起身奔去谢府,但没想到,主子竟然这么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不正常。 「见她一面,然后呢?」慕容琅反问道,既是问御风,也是问他自己。他和她是没有然后的。 御风无奈地嘆了一声,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慕容琅握着陈墨语的匕首,走到壁柜前,打开了柜门。壁柜中的一处暗格里,在华美的锦缎上,放着一个云山蓝色的香囊,一件被扯破的旧衣,还有一只用朔州卫地牢中的稻草编成的小狐狸。这些都是他悉心收藏的、与她有关的东西,没有一样值钱,但对他来讲,却样样都如珍宝。 在离开朔州卫之前,他预感此行恐会耽搁许久,便特意将这些私密之物打包装箱,跟他一道带回了玉京。此时睹物思人,慕容琅心中感慨万千。每一样东西,都锁定着他的一段回忆。尽管当时的场景没有一个是令人愉悦的,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唇角总会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他将匕首珍重地放到暗格之中,轻轻合上了锁扣。 在另一处的暗格内,放着一块床单。那是程玉姝的落红,也是他一生的歉疚。为了这份歉疚,他愿意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他没有别的选择。慕容琅磨搓着床单,眉头紧锁。也许是心情沉郁,也许是不想面对两人即将成婚的现实,程玉姝回来这么久,他始终没有去看过她。 这一夜,他直到丑时才睡下,但寅时便起了身。他沐浴更衣,剃鬚净面,命御风取了件熏过香的衣袍为他穿上。虽然他眼下的乌青甚重,但一番梳洗下来,整个人的神采恢復了七八成,打眼看去,又是那个丰神俊朗、不可一世的英武将军了。 御风小声嘟囔,主子到底放不下陈姑娘,嘴上说着不见,可这不还是驱马向着谢府而去么?但他没想到的是,慕容琅在离谢府大门十丈开外就停了下来。待命他拴好马后,只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谢府门前的动静,并没有上前一步…… 第185章 流言四起 天刚蒙蒙亮,路上行人寥寥,只有扫街的老夫挥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脏污。扫帚刮擦地面,有规律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惹得尚未睡醒的御风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偶有洒水车穿行而过,打湿了青砖地面,整条街发出清新又带有潮气的味道。
第326页 一个时辰过去,谢府门前的灯笼全都熄灭了;又一个时辰过去,门房出来擦拭府门,打扫门前的空地;再一个时辰过去,有小厮一熘小跑出去,又一熘小跑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看样子是府里的某位主子想换换口味,要吃外面铺子里的吃食了…… 慕容琅和御风就这么看着,两人杵在那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直到腿都快变成木头桩子了,也没看到陈墨语的影子。这大半天里,府上迎来送往的,除了几位前来拜见谢鸿大人的官员和老友,再就是谢鸿的一位妾室坐了顶软轿出去,再没有别的动静。 「主子,可能八角那小子的消息有误,也可能是陈姑娘改了主意。我今日再去问……」御风锤着已经僵直的腿,一脸愧意地嚮慕容琅道。 「不用了!」不等御风说完,慕容琅便打断了他,话音难掩失落:「她应该已经走了……」说罢,他再次看了眼谢府的大门,随即翻身上马,道:「我们回去!」,跟着便抬手扬鞭,嚮慕容府而去。御风见状,赶忙骑马跟上。 此时,坊市已经热闹起来。各家铺子店门大敞,伙计们热情地招揽着生意,摆摊的小贩们此起彼伏地高声叫卖。街上人挨人、人挤人,慕容琅和御风不得不下马步行,在人群中穿梭着前进。 这段时日,慕容琅一直待在府里,已许久没有出过门。现下被密密匝匝的人群围裹,他不仅不觉厌烦,反而有种重回人间之感。 「话说那金吾将军与程小姐在鞑靼的皇城里沉迷欢爱,淫靡之声不断。程小姐肌肤雪白、玉体生香,本就是个十足的美人儿,可你们不知道,她叫起来的声音,啧啧,更是蚀骨销魂,任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金吾将军是个血性男儿,精壮健硕,可想而知,在那种事上,一定也是金枪不倒。二人势均力敌,酣战成瘾,据说床榻都被弄散了好几个……」 街边的一位说书人口若悬河地讲着。好好的一个忠君爱国、施谋用智的故事,被他不断地往里添油加醋,硬生生地改编成了香艷粗俗的有声「秘戏图」。至于达慕可汗为什么要将两人关起来,而后又为何将两人放了出来,已经没有人关心了。大家想听的就是两人在房里的开始,然后,最后……不!最好没有最后! 围拢的人越聚越多。男人们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不时还要盘问两人「交战」的细节;嫁做□□的小媳妇们则纷纷用帕子或袖子捂着脸,可又忍不住好奇心,脚底下半天不往前挪动一步;带着闺女出门的大婶则用手堵着孩子的耳朵,忙不迭地离开此处,生怕让尚未出阁的姑娘将这些不干不净的荤话听了去。 慕容琅站住脚,将说书人讲的听了个真切。他一言不发,但眉头却越拧越紧。一旁的御风,脸比煮熟的螃蟹还要红。之前他多少听主子说起过勒都皇城里的事,但刚刚的这些,主子可一句都没有提过。 「主子和程小姐竟然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御风心里嘀咕道。在朔州的时候,他曾撞见程玉姝从主子房里出来,但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他不敢问。不过,按照他对此二人的了解,他们都是恪守礼教之人,再怎样也不会如此放荡。 「难道是因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把持住?」他一边偷瞄着主子的神色,一边在心里琢磨:「可主子既然都和程小姐这样了,怎么还放不下陈姑娘呢?」在他印象里,主子也不是那种贪多嚼不烂的人啊! 「我说,那慕容公子和这位程家小姐到底定下大婚的日子没?」人群中有人闲话道。 「没听说。不过,这两人都行了这事,我看和真夫妻也没啥两样了。成婚不过就是走个形式,早晚的事儿。」另一个人回道。 「说的也是!我就是担心,回头这程小姐挺着个大肚子嫁人,好说不好听呢……」 「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先管好你家闺女才是正经!别这么没羞没臊地就跟男人上了床!」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家程小姐那是和金吾将军在执行任务,你懂不懂?那是在为咱大周出力呢……」 御风正起劲儿地听着这些闲话,一个没留神,主子已走出老远。他连忙牵马紧追了几步。待走到人少的地方,两人再次骑马嚮慕容府奔去。 「御风!」慕容琅刚一进到书房,就沖御风叫道。 「是!属下在!」御风听主子的话音不对,再看他一张俊脸紧绷,知道这是动了气,赶忙拱手回道。 「外面那些流言传了多久了?」慕容琅冷冷地问道。 「好……好像日子不长,我前几日出府办事,还没听见过呢!」他老老实实地回道。 「去查!」慕容琅命令道。 「查?查什么?」御风心里莫名其妙:「主子这是连说书的讲什么都要管了?」 「去查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谁散出去的!」慕容琅的话里像是冒着火,御风怕被燎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 其实慕容琅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皇城小院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陈墨语和程玉姝知晓。他不会说,他相信陈墨语也不会说,那剩下的便是程玉姝了。只是他不清楚的是,这段经歷被歪曲成如此不堪的样子,其始作俑者究竟是程玉姝,还是坊间的以讹传讹?但无论是谁,这样的段子在京城流传,有辱他和程玉姝的清誉不说,还会迫使他必须要考虑二人大婚的事了。
第327页 …… 数日后,御风嚮慕容琅復命。他找城中几个相熟的包打听盘问了一圈,得到的回答出人意料。这些活色生香的桥段是从程府的下人里率先传出来的,只不过中间经过许多人口口相传,不知传到谁那里,就把「假戏假做」变成了「贴身肉搏」。之后,又反覆被人添加了一些惹人浮想联翩的情景,再经过说书人的嘴一加工,就成了现在这样的版本。 慕容琅听着御风的回覆,心中已全然明白:「不用说,此事一定是程玉姝身边的丫鬟雪叶所为,而她敢这么做,一定是程玉姝的授意。程玉姝的目的再明确不过,那就是要逼着他,甚至还有程大人夫妇尽快重启两人的婚事。只是她不惜自损清白,可见内心是有多急迫!」 他正想着,只听御风接着道:「不过,程家应该也知道了此事。这几日正着人使银子,封说书人的嘴呢。」 「这种床帏艷事就像长了脚的蜈蚣,跑得最是快,岂是用银子就封得住的?能让他们在说得时候,稍加收敛就不错了。」慕容琅抽了抽嘴角,道。 「那主子,您看眼下咱们要做什么?」御风试探着问道。对于主子和程小姐,还有陈姑娘之间的关系,他似乎从来就没弄明白过。 慕容琅沉吟了一会儿。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被人胁迫,而他的父亲慕容狄正是因为被太子以慕容琬相要挟,才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重罪。因此,这是慕容琅的雷区,绝对触碰不得! 若是程玉姝没有在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慕容琅原本打算再过一段时日,等他的母亲心情平復,他便会请母亲着媒人去程府提亲。但现在么……成亲这种事,被人逼着和自己主动可是两种不同的滋味儿。 慕容琅让御风凑近些,对他低声耳语…… …… 小厮进来通传的时候,程玉姝正在和雪叶下双陆棋。听到御风登门求见,她有些意外,但却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雪叶将那番说辞散播出去的日子并不长,但效果却十分显着。前些天,程大人夫妇特意将她唤过去,婉转地向她盘问此事。她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又替雪叶打了包票,才矇混了过去。同时,她藉机探问了父母对与慕容家联姻的态度,见他们二人口风松动,只说等慕容府过来正式提亲便开始操办,这才放了心。 今日御风突然上门,她估摸着,应是慕容琅也听到坊间传闻,想要见她了。思及至此,程玉姝深觉自己这步险棋真是走对了,她急忙问小厮:「是御风一个人来的,还是慕容公子也一起来了?」 「回四小姐的话,只有御风一个人,小的没看见慕容公子。」小厮如实回禀。 「哦……」程玉姝略略失落。不过,御风来了也是好的,恐怕是慕容公子抽不开身也未可知。她心里如此想着。 待小厮将御风带到花厅,程玉姝已在里面端坐有半刻了。御风进门后,正欲行礼,却见程玉姝甜笑着对他道:「御风不必多礼。」随后,她让雪叶给他看座,又奉上了一盏香茶。 然而御风却不敢真地领受,在谢过程玉姝后,仍旧笔桿条直地站着。见此情形,程玉姝知道是慕容家的规矩严苛,便不再多劝,只道:「你今日前来,可以有事?」 「属下这次来,是替主子为程小姐带几句话。」御风毕恭毕敬地向程玉姝回道:「一来是,程小姐回到府上已有数月,但因着朝堂、还有慕容府上的一系列事端,主子一直没能腾出空闲前来探望,他让属下过来向您表达歉意。这二来么……」 「二来什么?」程玉姝见御风吞吞吐吐,等不及追问道。 「二来……二来就是,近日街头巷尾有一些关于您和主子的流言。主子偶然听了,深觉不雅,当即便动了大怒。现下府中的护卫已经抓了几个说书的,主子准备命金统领严加审讯,查清楚他们说的那些污糟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待查明源头,必不放过造谣生事之人,也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御风说得义正辞严,就像是在为程玉姝打抱不平。 「什么?」程玉姝一个惊怔,立刻直起了身子。 第186章 参破真相 身后立着的雪叶原本正在倒茶,闻听此话,手里一抖。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茶壶掉落在地上,登时壶身碎裂成几块,茶水四溅,打湿了她的裙角。她被自己的失态唬了一跳,赶忙低头去捡碎瓷片,但不知是因为不小心,还是心里慌乱,锋利的茬口瞬时割破了手指,「哎呦」她疼得失声叫了出来。 程玉姝心里一颤,连忙给雪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退下,去后面避一避。但雪叶哪里肯走,她很想听听御风后面怎么说。万一大将军查出是她第一个说出去的,她哪里还有命可活? 御风见这主僕二人一通慌乱,当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事情果然不出主子所料。他只嘆,这一次程小姐真是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家主子岂是她用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就能拿捏的? 「那个……」程玉姝用帕子掩了掩唇角,打破了花厅内的尴尬:「我很少出府,故而你所说的那些流言,我从未……从未听到过。不过,想来都是些无稽之谈。你可转告慕容公子,大可不必为这种事气恼,我并不在意。」 「这怎么可以?毕竟事关程小姐的闺誉,我家主子不得不重视!这也是为您着想!」御风接着道。
第328页 「我家小姐都不在意,大将军何必多此一举?」雪叶见御风说不通,便起了急。她顾不上手上的伤,瞪起眼睛对御风道:「你回去禀告大将军,就说……就说坊间传言做不得真,那些说书先生不过就是为混口饭吃,信口胡诌也是有的。再说,此事即便要管也是衙门口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大将军插手了?」 「雪叶!」程玉姝当即喝道,脸上带着十分的愠怒。雪叶口没遮拦地一通话,不仅失了上下尊卑,还暴露了内心的惊惶,再说下去,简直就差直接告诉御风,此事就是她们主僕二人合谋的了。 雪叶被程玉姝一声呵斥,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脸色煞白。她正要向御风道歉,却听程玉姝开口道:「御风莫怪!雪叶这几日身上不舒服,难免失口乱言,之后我会严加管教,还请御风大哥莫要将她说的话告诉慕容公子才好!」 「程小姐放心,属下心里有数,不会在主子面前乱讲的。」御风恭敬地回道。 「不过,雪叶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那些说书人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即便混讲些什么不中听的段子,也是迫于生计,请慕容公子不要为难人家才好。何况,流言之所以被称为流言,就是因其不会长久。等时日一过,自然也就淡了。慕容公子顾念我的名声,我自是十分欢喜,但我本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也请他不要再计较了。」 程玉姝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还显得宽仁大度,御风听完,心里无比佩服:「真不愧是喝过墨水的人,绕着弯子让主子不要再深查此事,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若是主子再揪着此事不放,倒成了主子的不对了。」 「是,程小姐的话,属下一定带到。另外,主子还说,他近来虽心绪不畅,但始终没有忘记两家的亲事。如无意外,再过一段时日便会提上日程,还请程小姐稍安勿躁!在此期间,不要再做出什么不必要的举动,以免横生枝节!」御风按照慕容琅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说道。 「这……」程玉姝听御风说完,面上的颜色变了几遍。这话明显是在暗示她,慕容琅已经知道此事是她指使,今次派御风前来,就是为了敲打敲打她。若她再一意孤行,那这「横生枝节」指的是什么,就耐人寻味了。 程玉姝全身僵冷,攥着帕子半晌未说出一句话。御风见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沖雪叶挤了挤眼。雪叶会意,暗暗捅了捅兀自出神的自家小姐。程玉姝发觉自己晃神了,脸上讪讪的。她命雪叶亲自送御风出府,临走前,又让小丫鬟包了两大包琥珀桃仁,让他带在路上吃。 程玉姝回到房里,将慕容琅要御风带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 「我猜,慕容公子根本没有抓什么说书的。他让御风如此说,不过是来炸咱们一炸!」她刚才心里乱得很,现在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可能中了慕容琅的计。 「小姐的意思是,大将军早就怀疑上咱们了?」雪叶送完御风回来,正用纱布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恐怕是!」程玉姝眉头紧蹙,懊丧地瘫坐在椅中,嘆了口气:「哎~思来想去,我确实是太操之过急了。勒都皇城内的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慕容公子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只需想想便能猜到背后推手是我。再加上,刚才咱们的那些反应,只怕已经露了行藏……」 雪叶打一开始就觉得此事太过出格,但小姐铁了心地一意孤行,她一个做奴婢的只能照做。她见小姐此刻生了悔意,只得劝慰道:「不管怎样,您的那个法子多少起了些作用不是么?这不,大将军今日就派御风过来了?」 「话虽如此说,但只怕不是什么好作用。」程玉姝担忧地道。那句「横生枝节」她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发凉:「莫不是慕容公子萌生了退婚之意?」 「小姐,您可别自己吓自己!」雪叶看出了她的心思,宽解着道:「刚刚御风大哥不是说了,只要您安安稳稳的,你们二人的亲事,他还想着呢。」 程玉姝心中惆怅,仿佛没有听到雪叶说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中:「雪叶,你说,慕容公子为何会同意与我定亲?」她又一次想起了这个问题。 自从得知陈墨语与慕容琅之间的恩怨,加之她人已离开了京城,程玉姝本不想再揪着此事不放。但慕容琅对她依旧若即若离的态度,和他让御风传递的这些带有「警告」意味的话,让她意识到,或许慕容琅对自己不亲近的原因,并非全然因为陈墨语的存在,而是说到底,他对她本就没有太多的爱恋。 若是这样,那这个问题就十分关键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却答应同自己定亲,这是为什么呢? 小姐的问题,雪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始终觉得,小姐和大将军的亲都已经定了,再反过头来掰扯这些事,没有任何意义。但程玉姝却不想再迴避,她现在十分认同嫂嫂说的,只有弄清楚此事,她才能知道后面该如何做。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对雪叶道:「或者说,你觉得一个男子为何会同意与一个女子定亲?」 抛开了小姐和大将军,雪叶的思路清晰了许多,她不假思索地道:「男子同意与女子定亲,若不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无非就是两种原因,一是这个男子喜欢这个女子,想与她长相厮守。再就是,男子占了这女子的身子,不得不对她负责。」
第329页 「占了她的身子?」程玉姝嘴里重复道。突然,她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是了!有一个重要的细节被她给忽视掉了! 她记得,除夕那夜,她进到慕容琅所住的客房时,见他的衣袍,乃至中衣、亵裤都在几案上放着,人则躺在被衾中,双臂露在外面,看情形应是裸着身子。当时,慕容琅神智不清,他对她唯一说的话是:「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再联繫到慕容琅第一次向她提起婚事那日,一直在追问她除夕夜当晚,他是否对她做了什么逾矩之事……。 「难道是慕容公子以为我被他破了身子,才答应与我成亲的?」程玉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小姐,您说什么?!」雪叶听着小姐小声地嘀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玉姝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向她反问道:「雪叶,你记不记得咱们在朔州的时候,有一次慕容公子将知州府阖府包围那件事?」 「嗯,是有这么回事。」雪叶点点头,道:「大将军派了好些卫所里的士兵,将咱们府围得密不透风,那阵仗好不吓人!」 「我听大哥说,是因为前一晚有位女子假扮府上的丫鬟,闯进了慕容公子的房间,欲行不轨。不过,她未及成事便被抓住,第二日被发现死在了耳房里!」程玉姝回忆道。 「奴婢知道,那时全府的下人都被叫去花厅问话,奴婢也在,还看到那个女子的尸首了。但那时候,大将军和小程大人没有跟我们说太多,我还是后来听小姐您告诉我的。」雪叶一五一十地说道。 「我猜,很有可能,当晚慕容公子确实碰了一位女子的身子!」程玉姝推测着道。她将自己之前忽略的情形向雪叶详说了一遍。雪叶虽然觉得小姐的猜度不无道理,但知州府上除了那名混进来的女子,再就只有丫鬟了。 知州府里的丫鬟,来源有两类。一类是一直跟在小程夫妇身边、从蜀地带过去的。这些人最是循规蹈矩,绝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另一类则是管家在当地採买来的。但这些丫鬟只是做些粗使活计,根本进不了主人和宾客所居的院子,更不要说爬上大将军的床榻了。那可真真是连命都不打算要了! 「既不是那个女子,也不是府里的丫鬟,那还会是谁呢?」雪叶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在房里来回踱着步,使劲地回想着。 「苏墨!」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脚步一顿,随即脱口而出,「不,应该说是陈小姐!」当时陈墨语还是男子打扮,以男子身份示人。因此,她和小姐自然而然地就把她忽略掉了! 「陈墨语!」程玉姝骇然一怔!「不,不可能!」她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雪叶没注意小姐面上的变化,仍旧沉迷在「破案」中,她继续道:「若是陈小姐的话,那就说明,她在当晚也进过大将军的房间……」 「但若真的是她,那她为何在事后不告诉慕容公子呢?」程玉姝费解地道:「即便是那时她因女扮男装不便道破,但待她恢復女儿身之后,也从未说起过。被男子占去了身子,这可是关乎女子清白的大事,她难道都不在乎的么?」 「是呢……」被小姐这一说,雪叶也没了主意。不过,按照前面的分析,此人只能是这位陈家小姐,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至于她为何要隐瞒此事,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雪叶斟酌了半刻,随后对程玉姝道:「小姐,如今看来,大将军多半是弄错了人,错把陈小姐当成了您。现在就看小姐您怎么想?您是把这件事和大将军彻底说清楚,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追本文的宝子们,有什么想交流的,欢迎留言呀~~~ 第187章 将错就错 「说清楚?」程玉姝绞着帕子,心里乱到了极点:「若是说清楚,这婚怕是就结不成了!」 她忘不了,在慕容琅寝室的壁柜中,是如何藏着一件陈墨语的旧衣;在宾客如云的订婚礼上,慕容琅是怎样在不经意间吐出了一个「苏」;在抓获燕南天之后,他又是如何不顾男女大防,将陈墨语抱在怀里,送入帐中…… 而陈墨语呢?她一次次地为慕容琅抗击鞑靼立下战功,其精神真可堪比赴汤蹈火、奋不顾身,这其中除了家国大义,真的就没有半点私情么?就算她为了復仇曾刺杀慕容琅,可刀尖却偏离了心脏半寸。这半寸除了心动,还能是什么别的? 正因为他们都对彼此动了情,所以在勒都皇城的小院,二人才能那样默契地上演一出出逼真的鱼水之欢! 程玉姝正六神无主地想着,只听雪叶道:「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玉姝此时正需要雪叶帮她拿个主意,她赶忙道:「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有话直说便是,我想听呢。」 「奴婢的话可能会不中听,但请您相信,奴婢一定都是为了您好。」雪叶咬了咬唇,终于将存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奴婢冷眼瞧着,大将军和陈小姐应是对彼此有情的。」 程玉姝虽然知道雪叶不过是实话实说,但听到这里,心里仍是不舒服。好在雪叶提前垫了句话,她不好发作,只能忍着不悦,继续听雪叶往下说。 「幸好陈小姐已经走了,而且看样子她是压根不打算将这个秘密说出来,那么……依奴婢之见,只要您能过了自己心里这道坎,在大将军面前别露了马脚,这桩婚事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在大将军看来,他是非娶您不可。」
第330页 「你的意思是……将错就错?」程玉姝对雪叶道。 「对!您不说,奴婢也不说,咱们将此事捂上一辈子!」雪叶斩钉截铁地道。 程玉姝迟疑不定。虽说她因为吃醋,对陈墨语由妒生恨,但说到底,她是一位心思纯善的姑娘,而雪叶的主意明显是要她去欺骗慕容琅。这样做虽能瞒过一时,但万一某天被慕容琅发现…… 「您大可装作毫不知情,一心等着做您的将军夫人便可。就算婚后大将军发现了真相,但那时生米已做成熟饭,他不可能反悔。再说,他已经对不起陈小姐了,难道还要对不起您么?而且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将军会明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无怨无悔的您。到那时,无论是内疚也好,惭愧也罢,大将军总会生出几分真心。待您二人有了孩子,您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雪叶一口气扯出好远,程玉姝边听边为自己开解道:「我不过是无意中发现了真相,但真正将事弄岔了的人却是慕容公子。所以,他若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何况,他在成婚之前就和别的女子有了首尾,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才对!」 想到此处,她毅然决然地对雪叶道:「那咱们就说定,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谁也不能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即便是我的父亲母亲也不行!」 「嗯!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这其中的厉害!」雪叶向程玉姝表着衷心,「奴婢还等着看小姐穿上嫁衣的那天呢!到时呀,小姐一定是全玉京,不,是全大周,最漂亮的新嫁娘!」 两人拉着手,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此后,程玉姝又听从雪叶的建议,放低身段,不时邀慕容琅外出散心。为了便于与慕容琅骑马同行,她通常都做男子装扮。御风和雪叶则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跟在后面。 这便有了陈墨语回到玉京时,在客栈的三楼茶室看到的那一幕。 …… 今日是谢鸿做寿的第三日。 陈墨语早早起来,洗漱用饭过后,将长发束起,穿了件素净的男子外袍。她将包袱斜扎在背上,待结清了房钱,便骑马向谢府而去。 此时,时辰尚早,登门的宾客并不多,谢启晗在前面照应着。陈墨语一边等着小厮向谢鸿回禀,一边与他寒暄。待小厮回来说,老爷吩咐带她进内院,陈墨语便向谢启晗告退,跟着小厮一路向府内走去。 花厅内,谢鸿一身家常便服正坐在椅中喝茶,见陈墨语进来,立刻着人给她看座奉茶,随后就让下人都退了出去。 陈墨语见谢鸿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心中甚为欢喜。算起来,她回到叠翠庵不过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但再次见到谢鸿,却像是许久未见的亲人一般,怎么都止不住笑意。 她今日前来贺寿,按道理应向谢鸿下跪叩拜,但她如今已是佛门中人,不宜再遵从这些俗家的礼数,便只双手合十,向谢鸿恭敬地躬身道:「阿弥陀佛!晚辈恭祝医尊松鹤长春,春秋不老!」 礼毕,她从包袱中取出一只木匣,里面装着她从乐清山中採到的千年灵芝一只。这是她送给谢鸿的寿礼。 「好好好!」谢鸿接过木匣,眉开眼笑地道,慈眉善目的面容更显和蔼可亲,「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以后可不要再送这么贵重的礼了!否则,老夫可就要恼了!」 谢鸿嘴上虽如此说,但眼睛却笑成了两道月牙,陈墨语被他可爱的样子给逗笑了,回道:「医尊七十大寿,晚辈自当有所表示。不过,出家之人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恰好我前些日子在山中採得此物,心里想着,若是送给医尊,不仅意头好,而且还可以活人救命,是大功德一件,故而就带了来!此乃晚辈的一点心意,请医尊千万收下!」 「你既这样说,那老夫便收下!希望日后能用它救死扶危!不过啊,最好永远都用不上才好!」谢鸿边说变捋着山羊鬍,慈爱地看着陈墨语。 「嗯,医尊说得对!」陈墨语应和着道。 「我见你气色比走时又好了不少,看来山气养人,我也就放心了。想你师父泉下有知,知道你的一番作为,也会感到欣慰的!」不知为何,谢鸿突然想起了净慈师太,眼里起了潮意。 「师父为了我殚精竭虑大半生,如今陈家的大仇得报,我回到庵中之后,日日为她诵经祝祷,想必她老人家已早登极乐、往生净土了!」陈墨语双手合十,回着谢鸿的话。 谢鸿颔首,继续关心地问道:「你乳母的身子可还康健?」 「劳医尊挂念,乳母她一切都好!现下她再没有什么可忧虑的,连饭都能多吃上半碗!我这次下山前,她还抱怨说自己胖了许多,连僧袍都不下了!」 陈墨语话音未落,只听「噗」地一声,谢鸿把刚入口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紧跟着便是一阵「哈哈哈哈」地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不妨也说给我听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陈墨语回头一看,只见门外走进一人。他身着碧山色雨丝锦衣袍,腰束金色系带。许是为了强调风流倜傥的气质,虽已是入秋时节,可他手里却做作地拿着把摺扇。胖墩墩的八角跟在他后面。 「谢兄!」陈墨语立刻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身前,满脸惊喜地道:「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难道是卖给朔州卫了不成?我爹做寿,还不兴我回京省亲啊?」可能是回到了父母身边的缘故,谢启暄又恢復了一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模样。只不过他深了一个色号的面皮和骨节略显粗大的双手,清楚直白地道出了他在朔州卫的成长。
第331页 「倒是你!里里外外瞒着我这么多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谢启暄佯装愠怒,用扇子指着陈墨语兴师问罪。 他还在朔州卫的时候,就听严恺将慕容琅和陈墨语所做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那时候,御风会与严恺飞鸽传书,将与慕容琅有关的一些重要事件同步给卫所。再加上邸报上的消息作为官方补充,谢启暄和章廖两位参将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到地上。 为此,谢启暄在得知父亲破天荒地要做寿之后,立刻向严恺告假。不过,他归家探亲只是一方面,他打算当面找慕容琅和陈墨语这两位当事人问个明白。待严恺在城内的医馆找了位大夫作为临时顶替,谢启暄便马不停蹄地从朔州赶回了府上。 八角见少爷回来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忙不迭地大献殷勤。少爷最爱听的小道消息他已经攒满了一肚子,再不说就要顶出来了。为表心意,他当晚就趁伺候谢启暄沐浴的时候,献宝似地给倒了出来。谢启暄在浴桶里泡澡,听八角说得口沫横飞,几乎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连洗澡水凉了都没注意到。结果,他第二天一起床,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过,没过几日,谢启暄逐渐琢磨过味儿来,明明慕容琅和陈墨语都是他的朋友,可关于他们的事,他却都是听别人说的。且他回来了这么久,偏偏这两人他一个都没见到,实在太伤面子! 为了撒气,他变着法地挑八角毛病,不是嫌他胖吃得多,就是怪他动作慢跟不上趟,弄得八角委屈巴巴地去找茯苓哭诉,在得到了一只茯苓私藏的鸡腿后,才安抚好自己受伤的心。 今早,谢启暄来向父亲请安。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出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认是陈墨语无误之后,便一把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来。 「谢兄,以前的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但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实在是……」陈墨语正要向谢启暄道歉,却听谢鸿打断道:「启暄,不得无礼!你面前这位是已故陈大人的嫡亲女儿,什么兄弟兄弟的,休要浑说!」 「哦!孩儿记下了!」谢启暄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回着谢鸿的话,可他的眼睛却瞟着陈墨语,目光中带着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里没你的事,快去前面帮你大哥招唿客人,我和墨语还有话要说。」谢鸿对谢启暄道。 「是,孩儿遵命!」谢启暄对谢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出门前偷偷对陈墨语挤了挤眼,意思是让她一会儿过去找他。 陈墨语看着谢启暄的样子,不禁捂了捂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谢鸿在一旁道:「我这个小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没个正形。原以为让他去朔州歷练歷练,能成熟些,可你看,这回来没几天,又给打回原形了。」谢鸿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抱怨,但话音中却满是宠溺。 「谢公子善良纯真,一副小孩子心性,这是他的造化,佛祖会护佑他的。而且他在朔州救治了许多将士和百姓,大家都很喜欢他。」陈墨语如实道,「对了,刚才医尊说还有话同晚辈讲,不知是关于何事?」她好奇地问道。 谢鸿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收。他低头喝了口茶,待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郁:「因着老夫寿辰,皇上赐了不少恩赏。前几日老夫去宫里谢恩的时候,听他念叨起了原先跟在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周德忠,周公公。」 陈墨语面色一凛。 第188章 复杂人性 陈墨语没有想到谢鸿会提起此人。周德忠在朱瑞安一案事发后就已伏诛,落了个凌迟的下场。但对于他,陈墨语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的。 周德忠在被关押审讯期间,心知难逃一死,遂将他在做太监的这些年里,所行的大事小情一股脑地全都交代了。这其中有一件最为令人震惊。 据周德忠透露,景昭二十三年的除夕夜,是他勾掉了陈家抄斩名册上的陈墨语和她的乳母纪吴氏,让此二人保全了性命。事后他为防万一,命人将负责监斩的锦衣卫千户赵淮山推入湖中溺毙,并伪造了其醉酒溺亡的假象。而他行此举的动机,只是为了报答陈恪端大人当年免他在雪地中罚跪的恩情。 陈墨语在得知此事后,心内百感交集。她在两岁上就失去了双亲,但父亲顺手为之的善举却在危急时刻,触发了周德忠心底的一道善念。正是这道善念,最终成了救她于屠刀之下的保命符。她嗟嘆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同时也承认,不管周德忠做了多少恶事丑行,于她来讲却是救命恩人。因此,她对周德忠始终无法做到完完全全的恨。 谢鸿见陈墨语一言不发,便继续道:「周德忠跟了皇上多年,勐然间一换人,皇上不习惯也是有的。毕竟人都是念旧的。听说,有时候皇上喊人来伺候,还会不经意地唤他的名字。」他啜了口茶,接着道,「此事已过去有一段时间,但那次进宫却让我得知了一件事。原来周德忠在给皇上下了两次毒之后,就停了手。朱瑞安给他的幽冥毒,都被他暗中销毁了。」 陈墨语一怔,纳罕地问道:「您是说,他没有按照朱瑞安的命令,继续给皇上下毒?」 「对!一开始我也想不通。若是他再多做几次,皇上很可能等不到解药,就已宾天。到时,朱瑞安登基,他便可以继续做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新朝依旧风光无限。所以,他究竟为何要收手呢?」谢鸿捋着鬍鬚幽幽地道,「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为我揭开谜底的人竟然是皇上。」
第332页 …… 在周德忠赴死前的最后一晚,他哭求着要见皇上一面,并说有重要的话要对皇上禀奏。牢中值守的侍卫知道这位公公的身份不简单,便去向领班做了请示。领班不敢独断,继续向上请示。待一级一级地请示过后,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的旨意才一层一层地传了回来:「准!」 周德忠因着连日被大刑伺候,早已看不出人样。侍卫将他扔进冷水里,洗掉身上的血渍脏污,又给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死囚衣衫,才将双腿尽断的他带到皇上跟前。此时距离他伏法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你对朕还有什么可说的?」朱显仁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语气森寒。周德忠跪在玉阶之下,看上去就像一只随时都能被人碾死的蚂蚁。 「老奴自知罪无可恕,无颜再见真龙。但老奴想着,自己毕竟与您做了几十年的伴儿,眼瞅着马上就要走了,想最后再跟您唠上几句。」不间断地用刑让周德忠的嗓子因长时间的嘶嚎彻底费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粗粝的砂纸刮擦着地面,朱显仁不由皱了皱眉。 「若不是看在你这么多年尽心伺候的份上,此刻你也来不了这里。朕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朱显仁垂眼看着套在暗灰色囚服里的周德忠道。 在朱显仁的记忆里,这个老太监平日里总是白领皂靴,衣袍上一丝皱纹也无,似乎从没见他坐下休息过。只要是他当值,他永远都是半躬着身子循规蹈矩地候在一旁,随时听候传唤,仿佛不知道累一样。仅凭这一点,周德忠做司礼监掌印太监算是当之无愧。 但现如今,这个禁城中曾经的太监魁首,却像一块枯朽的烂木,趴在自己的脚下,浑身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只见周德忠咧嘴一笑,满脸的皱纹密密匝匝地堆叠在脸上,就像沟壑纵深的树皮。他嘴里的牙都被拔光,一张嘴看起来就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皇上是人中龙凤,而我确是个从烂泥中爬出来贱命。这辈子老奴有幸得见天颜,还能在您身边做牛做马,已是知足得很了。」 「哼!知足?你若是知足,便不会和朱瑞安勾结在一起,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了!」朱显仁讥讽道。他本不欲与这个老太监多言,但听到周德忠说得可笑,便忍不住斥道。 「是!皇上说的对!这次是老奴错了,而且罪无可恕!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奴不能不为自己谋算。」 「您一出生便是在帝王家,从小就有享不尽的泼天富贵,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悽惨呢?老奴起小就被割了命根子,在这暗无天日的禁城之中吃了人所吃不了苦,受了人所受不了的罪,九死一生才爬到了您的脚底下,才有了能用身子为您踮御足、用袖子为您擦鞋灰的福气。」 「您不知道,老奴第一天被人称为『掌印』的时候,是有多欢喜。就算这辈子要像一条狗趴在您身边,老奴都是愿意的。」 「可是,当老奴看到您生出的第一根白髮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天子也是人,也会老。总有一天您要让出这把龙椅。那到时候,老奴可该怎么办呢?让我给原先向我掇臀捧屁的猴崽子们鞠躬哈腰、满脸陪笑?」周德忠嗤笑了一声,「哼!除非我死!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恰恰是您对太子的不喜,让我发现了机会!所以,老奴能有今日,有一半的功劳都要归功于皇上您吶!」 一个将死之人,显然已无所忌惮,周德忠恣意大胆地说着。他话锋骤然一转,道:「但是,我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半点帝王之气。无论是胸襟气度,还是才智谋略,真真是半点都不能与您相较。好好的大周若是落在他的手里,只怕不出几年,就会成为鞑靼的嘴边之肉。」 「一个卑贱的太监,也配议论国事?」朱显仁冷哼了一声。 「哈哈哈哈……」周德忠放声大笑,皱纹挤出的老皮几乎将他的眼睛封住,整张脸只剩下一张张得极大的嘴,像个幽黑的窟窿,看上去恐怖至极,「奴才当然不配!但在您身边久了,不知怎地,也学着忧国忧民起来。何况,和朱瑞安交道打得多了,我便看出此人毫无经邦纬国之能,但却阴狠毒辣。若是有朝一日他继承大统,就凭我知道他这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事,他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所以……」 「所以什么?」朱显仁追问道。 「所以……老奴在给您下过两次药之后,就放弃了……」周德忠喃喃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成大事者,最忌讳感情用事。老奴自以为心肠冷硬,但没想到终究还是不够狠啊!可这也怨不得我,老奴这大半辈子都是在您身边过的,就算我是个畜生,也总会生出几分感情。看着您疼痛难忍的样子,老奴再也下不去手……但老奴不后悔。左右都是个死,比起死在朱瑞安的手里,老奴宁可处死自己的人是您!」 「你说什么?」朱显仁登时从御座中挺身而起,眸光锐利地看向了周德忠。 周德忠像是把这辈子所有的话都说完了。面对皇上的问话,他面如死灰,再不发一声,像一只被抽干气的皮球瘫在了地上。片刻之后,他被侍卫拖了下去。 朱显仁缓步走下玉阶,站在周德忠刚刚趴过的青砖上,神色怅惘。正如周德忠所说,他们彼此相伴了大半辈子,这个老太监陪着他的时间甚至比他的那些嫔妃都要长。他已经习惯周德忠陪他处理奏摺,陪他去园子里走走,陪他唠唠体己话……
第333页 朱显仁心里清楚,即便朱瑞安成事后,想杀周德忠,但因着周德忠掌握着朱瑞安太多把柄,恐怕朱瑞安不敢轻举妄动。这一点想必老辣如周德忠也很明白,而他刚才那么说,只不过是为自己的心软找了个理由。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停手了,将自己卡在了一条死路之上,不上不下。 「唉……」朱显仁低低地嘆了一声。 半个时辰之后,皇上的旨意传来,将周德忠所受死刑由原先的五马分尸改为凌迟…… …… 屋内静悄悄的,谢鸿像是还沉浸在回忆中,而陈墨语则用手指揉搓着袍子,粗糙的布料磨得她指尖的皮肉微痛,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略微抵消掉她难以名状的心情。 「贵客到~」门外小厮突然的一声让两人瞬间回过了神。 陈墨语意识到自己待得时间已然不短,恐耽误谢鸿接待前来贺寿的其他宾客,便起身准备告辞。 谢鸿见她要走,忙问道:「你今日就要离开京城了?」 「嗯!晚辈这趟回来就是为了看望您。现下事情已经办完,便不打算再久留了。」陈墨语拿起包袱,向谢鸿拱了拱手。 「额……启暄那孩子只怕还有话想同你说,你等用完午饭再走吧。我让下人为你备好素斋。」谢鸿挽留她道。一想到陈墨语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谢鸿很是捨不得。 「好!多谢医尊款待!」陈墨语笑了笑,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只见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截皦玉色浣花锦的袍脚闪了进来。空气中恍惚飘来一阵熟悉的松木香,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整个人当即惊怔在了原地! 「慕容琅!」 第189章 又见故人 陈墨语心里一颤,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墨语!」慕容琅脚步一顿,看着面前着男装的少女,愣在了当场。显然,他也很意外。 说起来,谢鸿在给慕容琅的帖子上,本是安排他在寿宴首日前来。那一日多为朝廷重臣,谢鸿思量着慕容琅如今炙手可热,是众臣希望攀交的对象,偏他性子冷淡,不喜应酬,难免让人觉得他孤高桀骜,狂妄自大。饶是像他这样终日闲居在府内之人,都听到了这样的风言风语,若是日后成了势,不仅对慕容琅不是件好事,对风雨飘摇中的慕容家更是雪上加霜。 于是,他刻意给慕容琅定了前来贺寿的日子。但没成想,去送帖子的小厮回来之后向他回禀,说慕容公子看过帖子,跟着就问这三日是如何安排的。小厮不敢隐瞒,便道除了第一日是朝中权贵,第二日是医尊家的远近亲眷,第三日则是老友故交以及其他各色人等。慕容公子听后回说,他会在第三日前来。 谢鸿早知道多半就会如此,但也不好强求。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随个人造化吧。 慕容琅和陈墨语相互看着,却一眼不发。谢鸿从两人交缠绵连的眼神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暗自笑了笑,但没有说破。 「咳咳……」花厅内传出两声清嗽,呆若木鸡的二人终于回过神来,彼此都有些尴尬。 「请医尊保重身体!晚辈这……这就回去了!」陈墨语再次拱手向谢鸿告辞,话音慌乱。 「晚辈给医尊见……你要走了?」慕容琅正要给谢鸿见礼,听到陈墨语所说,立刻转头向她问道。 「嗯!」陈墨语点点头。不知何时,她的心里跑进一只小鹿,咚咚乱撞,但她的面上却强作镇定,只是再不敢看慕容琅灼灼的目光,生怕被他看穿自己对他的朝思暮想。 慕容琅有心想拦住她,对她说,自己有话要同她讲。可是他能对她说什么呢?说他有多少个日子为她夜不能寐么?说他想让她留在玉京,方便日日得见么?说他不知道克制了多少次想去叠翠庵找她的冲动?还是说,她在不知不觉间已占满了他的心。他现在看任何一个女子,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她。他几乎要被自己逼疯了? 现在,看着陈墨语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慕容琅惊讶!欢喜!他甚至想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但,他不能!他已经没有了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权利。他与程玉姝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下,三个月后他便会成为程玉姝的夫君、程家的贵婿。他与陈墨语再无可能了。 「保重!」慕容琅心里百转千回,但最终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好!」陈墨语没再看他,抬脚便跨出了门。 慕容琅只觉心里一空,脚趾抠地,到底忍住了追上去的心思。他定了定神,转头再次向谢鸿见礼。 两人的情状让谢鸿看了个真切。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怎会不知互生情愫的痴儿呆女是什么样?不过,慕容琅与程玉姝的婚事在京城的各大世家贵族中已是人尽皆知,可瞧眼前这二人的样子…… 谢鸿捋了捋鬍子,心中暗道:「罢了!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他只管做个不讨人嫌的老仙翁就好。他吩咐外面的小厮将伺候茶水的丫鬟叫进来,为慕容琅上茶。 不过,不知谢鸿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明明清楚慕容琅心里惦记着刚刚出门的那位,却拉着这位后生絮絮叨叨个没完。看着慕容琅心急火燎坐不住、可又不得不佯装镇定、陪他叙话的样子,谢鸿兀自觉得好笑,同时又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第334页 陈墨语从花厅内出来,见御风正守在门口。和他的主子一样,御风见到陈墨语也是一惊,跟着便忙不迭地上前想和她闲聊几句。陈墨语心里正乱,既怕被御风看出破绽,又担心慕容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里面出来,到时她会更加无措。于是,她好歹应付了御风几句,急忙就向外走去。 御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有大半年没见过陈墨语了,本想问问她在庵里过得怎么样,这样等下也能到主子面前卖个乖。可没想到这姑娘瞧见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难不成从苏墨变成了陈小姐,就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了?」他看着陈墨语的背影,小声嘟囔道。 谢府是仿江南园林风格修建,府内游廊甚多,曲曲折折。陈墨语正快步走着,忽见一个矮胖的身影跳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陈小姐留步!我家少爷正在那边的亭子里等着您呢。」 陈墨语心里存着事,没注意到前面有人,被这句从天而降的话唬了一跳。待定睛看清来人,才抚着心口道:「八角,你可吓死我了!」 「嘿嘿!」八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扬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笑着道:「陈小姐莫怪!还不是我家少爷让我在此候着您,让我务必将您截……不是……是将您请过去。还说要是让您跑了,我今天的午饭就没了。」说着,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 陈墨语拿这主僕俩人无法,便没奈何地道:「他在哪儿,带我过去。」 「好嘞!」八角赶忙殷勤地给陈墨语带路。三绕两拐便来到了一座凉亭内。 话说,谢启暄从花厅出来,根本没往前面去。他才懒得去应酬那些宾客,反正有大哥在,也不用他帮什么忙。于是,他便找了这处凉亭「守株待兔」。此处距陈墨语出府的必经之路不远,他派八角出去「沿路拦截」,他则坐在亭子里,一边磕瓜子吃点心,一边优哉游哉地等着陈墨语上门。 「少爷,陈小姐我带给您过来了!」八角乖巧地向谢启暄復命。 「干得不错!」谢启暄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对八角满意地夸赞了一句。八角从盘子里抓了一大把瓜子,然后不待谢启暄吩咐,就很有眼力见儿地去亭子外面候着了。 谢启暄见到陈墨语,刚才气势汹汹的架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转而换上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委屈着道:「陈墨语,亏我那么信任你,吃喝玩乐样样都不落下你。可没想到,没想到,你连实话都不肯对我说一句!害得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你和慕容琅的事!你们俩都不是好人!期骗我的感情!」 陈墨语看着谢启暄的样子只觉好笑。此处没了谢鸿,她说话也轻松了许多。她捡了谢启暄旁边的一张石凳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一边喝一边打趣他道:「呦!真没看出来,一个大男人还学小媳妇儿撒娇呢。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你!」谢启暄听到陈墨语将他比作小媳妇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索性接着陈墨语的话道:「对,你就是怎么我了!你瞒天过海!你始乱终弃!你忘恩负义!」 「那又怎样?」陈墨语忍住笑,抬起头,故意问他。 「那你还不速速从实招来!」谢启暄一屁股坐在是石凳上,对陈墨语道。虽然他已经从严恺、八角、茯苓和父亲的嘴里搜罗了所有的信息,但他必须要听当事人当面再讲一遍,而且一定要讲到细节、细节!这样才能彰显他与别人的与众不同! 陈墨语无奈,心知今天要是不给这位少爷说个全套,他断然是不会放自己走的。没办法,她只得放下茶盏,开始从头讲了起来。 两人在亭内一个说一个听,好不专心,却把八角忙得不亦乐乎。他眼睛要看着从旁经过的下人,防止他们搅了少爷的兴致;嘴巴要磕着从少爷那顺出来的瓜子。这瓜子是少爷命人从坊市上知名的炒货铺子里买的,还热乎着呢,吃在嘴里可香了;耳朵则要听着身后不远处的陈小姐叙说她的亲身经歷。 八角这辈子第一次离故事的主角这么近,心里既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他要是把陈小姐说的这些事都记熟了,回头讲给府里的下人,肯定能骗上好几顿吃喝。紧张的是,他万一没记熟,那估计就骗不了多少吃喝了。「可恨茯苓不在,要不还能跟着一起听一起记!」他心里想着。 一壶茶眼瞅着见了底,陈墨语的故事也讲到了尾声,八角早就坐在地上打起了盹儿。唯独谢启暄听得意犹未尽,拉着陈墨语问东问西。陈墨语见时辰不早,若是再不走,只怕天黑前就赶不到客栈,只能找人家借宿。 她起身,倒退着向亭外挪着步子,忽觉后背撞上了什么个东西,赶忙回头去看。这一回头不要紧,她的眼睛恰好和另外的一双眼眸对上,两人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自己。 「慕容公子!」陈墨语脱口而出,身子立刻转了过来,与慕容琅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看来我来得又不巧了。你莫不是又打算要走?」慕容琅看着她,眸中是藏不住的深情款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0章 迷之药引 陈墨语点了点头,回道:「再晚,入夜就赶不到客栈了!」 「要我说,左右你回庵里也无事,不如在玉京多留几天,何必这么来去匆匆的?咱们几个许久未见,在一块儿说说话不好么?」谢启暄说完,沖慕容琅眨了眨眼,「你说是吧,逸之?」
第335页 还不待慕容琅答话,他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兴奋地道:「墨语,你还不知道吧?逸之和程姑娘没几个月就要成婚了,要不你等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再走?」 慕容琅听到此话,暗暗瞥了谢启暄一眼。若是眼神能杀人,谢启暄此时恐怕早已去给阎王爷看诊了。 陈墨语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疼得几乎不能唿吸。但她知道不能让人,特别是让慕容琅看出自己的失态,便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笑着贺道:「那当要恭喜逸之兄了!」随即,她转而又道:「只不过,乳母年岁大了,一日不见我就会惦记,所以我这便要回去了。至于你和程小姐的婚礼,出家之人不便前去道贺,但我会在山中遥祝你们二人永结同心、鸾凤和鸣!」 「好!多谢!」慕容琅似笑非笑,向陈墨语还了一礼。 谢启暄打量着两人的神情举止,暗道奇怪:「这两人原先不这样啊?怎么现在这么客套了呢?」他正要再想个法子挽留陈墨语,却突然瞧见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小厮是谢启晗身边的,他进到亭内先向几人见了礼,而后一边顺气一边道:「七少爷,原来您在这儿啊,让小的好找。大少爷打发小的请您去前边一趟,说有事找您。」 「找我?有事?」谢启暄一脸问号,「你可知究竟是何事?」 小厮咽了口唾沫,道:「刚才杏林医馆的伙计来找大少爷,说今早医馆里来了一位娘子,拿着一张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方子,前来问诊。医馆中的大夫全都看不明白,但那位娘子却说这是能解什么毒的,可以救命。姜掌柜听她说赶了好几日的路才来到玉京,生怕误事,便遣了伙计来府里禀明大少爷。可大少爷忙着迎来送往,实在抽不开身,故而便让小的请您过去瞧瞧。」 谢启暄一听这话当即就来了精神。他招唿慕容琅和陈墨语跟他一道过去看看。慕容琅和陈墨语本也是要向外走,三人便一起来到了前面。 医馆里来的伙计正在墙角候着,见谢启暄出来,赶忙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大致的情况和小厮说的差不多。谢启暄一听是与解毒有关,眼珠一转,回身对陈墨语道:「这下你可走不了了!解毒这事你最在行,来吧,跟我到医馆走一趟!」 「这……」陈墨语正犹豫,谢启暄却已命人备好了马车。他不待陈墨语答话,拽着她的袖子就往府门口走。陈墨语虽是男子打扮,但毕竟已恢復了女儿身,见他这么不管不顾地拉着自己,急着道:「谢兄,你这样拉拉扯扯不成样子!我跟你走,跟你走,还不行么?」 谢启暄才不管她说什么,直到给她推进了车厢,才松开了手。 慕容琅见陈墨语被谢启暄缠住,一时半刻走不了,嘴角向上翘出了一个弧度。 「御风!」他唤道:「走,我们跟着去瞧瞧。」 「是!」 御风好像许久都没有听到主子用这么轻松的语调说话了,且主子的脸上再也不是那种比哭还难看的假笑。至于这其中的缘故嘛……没有人比他再清楚了。 …… 杏林医馆。 几人没在堂中停留,跟着伙计径直来到了后院。姜掌柜见小少爷带人过来,赶忙上前行礼。他的目光扫过慕容琅,最后落到了陈墨语身上。有关这位陈小姐的事,他多少也听说了些。只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见上她一面。想到以前她在医馆帮忙的时候,自己还冲她发过脾气,姜掌柜面上讪讪的。 然而陈墨语却像见到故人一样,热情地与他寒暄,这让姜掌柜心里的负担即刻消解了许多。想到还有正事要做,几人让姜掌柜快带他们去见伙计说的那位娘子。 那人正在屋内规规矩矩地坐着。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块巾帕,一看就是乡下人打扮。只是她腰间挎着一个兽皮做的小囊,鞋子也是兽皮缝制的,看样子家中应是猎户出身。她听到有脚步声走近,遂转头看向门口。 这一看不要紧,「这不是曾借住在自家的那几位贵人么?三位公子和一个护卫,对!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是他们!」她心里想着,身子已经从椅中站了起来。 「扈娘子!」陈墨语率先认出了她。 「真的是扈娘子!」谢启暄跟着道。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到屋内。扈娘子看着眼前的几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真没想到,竟然在此处见到了你们!」她高兴地道,面上的欣喜都溢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吧?这间医馆就是我家开的!」谢启暄的语气里有些傲娇。 「扈娘子,您来医馆究竟所为何事啊?」御风在一旁问道。 「看我,一见着你们,把正事都给忘了!」她一拍大腿,不好意思地道,「你们来的正好。说起来,这事儿啊,还和你们有关。」 「与我们有关?」谢启暄听到这话,立刻起了好奇。 只见扈娘子从皮囊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道:「你们先看看这个。」 谢启暄接过纸,与慕容琅和陈墨语传看了一圈。原来这上面写的是破解翠金蛇蛇毒的法子。 「这法子当初还是这位小公子告诉我的。」扈娘子指着陈墨语道,「我担心自己记性不好,过不了多久就给混忘了,就找了村里一个会写字的教书先生给记了下来。这些年,村子里偶尔有人被翠金蛇咬伤,我便让他们按照这纸上写的法子找到玄冰花,再煎药服用……」
第336页 「大伙儿不如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姜掌柜看几人都站在屋内,插嘴招唿道。 「怨我,一见到你们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让几位公子站久了,都是我的不是。」扈娘子满怀歉意地说道。 「你们慢慢叙话,我让伙计去准备些吃食。」姜掌柜觉得自己在这里恐怕碍事,便找了个藉口退了出去。 众人落座后,谢启暄急忙追问道:「扈娘子,你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奇怪就奇怪在这呢!」扈娘子继续道:「我记得当时慕容公子服下这药后,第二日便大好了。可我们村子里中毒的村民,却少则三日,多则七日才能好。若是身体还有其他病症,或是本就孱弱的,可能等不到好转,人就没了。」 她难过又自责地道:「这不,前些日子有个村民被蛇咬了之后,又没救回来。我一赌气,便将两个娃都甩给了孩子他爹照看,独自来京城想找间医馆问个明白。谁知问了几间医馆都说不清楚,后来有人让我来这杏林医馆,说这间医馆在玉京很有名气。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们。苏公子,你快给我看看,可是这纸上写的法子有哪里不对?」 扈娘子仍是按照原先的称唿,称陈墨语为「苏公子」。 陈墨语刚才就看过了纸上写的,现在听扈娘子说完,心中已有了计较。她耐心地道:「扈娘子,这纸上录的并没有什么差错,只是少了一味药引,所以药效不能十成十地发挥出来。」 「药引?」扈娘子皱了皱眉。 御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药引是不是陈小姐你的血?」他记得,当时陈墨语曾说这药需以血为引,药力才能达到最佳。他和扈娘子的夫君都曾争相献血,可陈墨语却说只有她的血才可以。 谢启暄和慕容琅聚精会神地听着。慕容琅中毒的时候,谢启暄恰好病着,陈墨语解毒的全过程,他都没有参与,此刻听得很是起劲儿。慕容琅则想起,他事后听御风提起过此事,还曾怀疑陈墨语的血是否与常人不同,只是后面发生了太多事,他便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陈墨语淡淡一笑,回应御风道:「不止是我的血,只要是少女的血都可以。只不过,当时我女扮男装,不方便与你们说明。」 扈娘子恍然大悟,当时事出紧急,里里外外都乱了套,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忘了。她上下打量着陈墨语,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公子竟是个女子,怪道她一直觉得她好看得出奇。 不过,虽然陈墨语如此说,扈娘子仍是不放心。她咬了咬牙,走到陈墨语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被吓了一跳,陈墨语赶忙站起来,要扶她起身。哪知扈娘子就像吃了秤砣一样,说什么都不起来。她仰头,恳求着道:「苏公……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扈娘子,你先起来,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陈墨语将手搭在扈娘子的手臂上,想拽她起身。 「姑娘,你还是让我跪着吧,要不我实在说不出口。」扈娘子为难得很,「我是想,是想……」 「哎呀!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御风在一旁听着,感觉这扈娘子说话吞吞吐吐,真是让人着急。 扈娘子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道:「姑娘,我想让你再放一点血给我…….」 「什么?」众人的齐刷刷地看向扈娘子,全部惊怔。 陈墨语心里一颤,身子瞬间僵住! 第191章 究竟是谁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扈娘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姑娘,你是不知道。全怪我把药引这事忘了个干净,我们村用这个法子解毒的村民已没了两三个了,所以我是再也不敢出任何错漏了。这万一要是用了别人的血再不成,那我的罪过这辈子都赎不清了,死了都得下地狱、下油锅。你就行行好,放一点血给我吧!我给带回去,以后要是救人活命,姑娘你也是功德无量啊~」 在解毒一项上,在座的这些人中,只有陈墨语最有发言权,因此大家也不好置喙,只把得目光又转到了她身上。陈墨语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耗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行,你这请求恕我不能答应!」 「我说,这位扈娘子大老远的跑过来,言辞恳切,我听着也有几分道理,你就给人家点儿血又能怎样?怎地突然变得小气起来?」谢启暄见扈娘子眼泪都快下来了,顿生出几分侠义心肠。他摇着扇子,「仗义」出言道:「大不了,回头我请你去鸿运楼多吃几顿好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墨语一张脸涨得通红,对谢启暄道。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谢启暄咄咄逼人。他此前被陈墨语蒙在鼓里那么久,一通怨气还没发泄完呢。正好有这么个送上门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非要让陈墨语说出个一二三不行。 陈墨语又急又气又为难。她不是因为心疼自己的血,才不愿放血给扈娘子。而是她早已被慕容琅破了身子,不再是处子之身。她的血已经不能做药引了。 「哼!人家如今是大小姐了,高贵得很,怎么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将穷人放在眼里?」御风暗地里说着风凉话。 许久未发一言的慕容琅瞪了御风一眼,示意他闭嘴。御风赶紧捂了捂嘴,他明白,主子听不得别人说陈小姐的坏话。
第337页 慕容琅看着陈墨语支支吾吾、有口难言的神色,察觉出一丝不对。他了解这位姑娘,她绝不是那种因为成了千金贵女,就看不起穷人的势利小人。何况她如今带髮修行,大半个身子都在佛门之内,怎么可能没有慈悲之心呢?但倘若不是这些原因,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血不再符合要求,无法用做药引! 想到此处,慕容琅只觉一道霹雷在头顶炸开,难道她的身子……他讶异地看向了陈墨语。 「总之,总之就是不成!」陈墨语不能和谢启暄解释,只得胡乱找了个理由,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我的血岂是随便就可以给人的!再说,我的血与旁人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谢启暄被她一通浑呛,正要发作。慕容琅却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意思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可失了风度。谢启暄只得住了口,可心中仍是不忿。他将手里的扇子摇得哗哗作响,御风只觉得冷风嗖嗖,纳闷地道:「莫不是又该穿秋裤了?」 陈墨语没理他,转头耐心地对扈娘子道:「扈娘子,你相信我。这个解药的药引,只要是未嫁人的女孩儿的血都可以,不一定非用我的。若是再有人被翠金蛇咬伤,你就找村里待字闺中的姑娘割破手指取点儿血,一定可以把人救活。」 陈墨语语气笃定,由不得扈娘子不信。况且她也知道自己的请求确实过分,若是自己再这么跪下去,那和无赖也差不了多少。她从地上站起,沖陈墨语行了一礼,道:「那,那好吧。多谢姑娘指点。」 陈墨语感觉就像逃过了一劫。她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沖扈娘子还了一礼。 事已至此,扈娘子不再久留。谢启暄让姜掌柜给她包了几包常用的药材,扈娘子千恩万谢地接过,赶着马车走了。 日头已接近正午,谢启暄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忙不迭地招唿几人去鸿运楼吃饭。难得大家能凑到一起,等陈墨语回了叠翠庵、慕容琅成了婚、自己回到朔州,他们恐怕就再难像今日这样了。 陈墨语只想尽快离此地,回去的路上能不能赶上客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与慕容琅待在一处。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想要忘掉他就越难。慕容琅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他有心向陈墨语问个清楚,但这问题实在难以启齿,一时间他没想好该如何开口,故而也没有心情去和谢启暄吃吃喝喝。 谢启暄见面前这二人一个要走,一个心事重重,便知今日的饭局是做不成了。「罢了!罢了!」他嘆道。 店里的伙计将陈墨语的马从谢府牵了过来。陈墨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向众人作别。谢启暄本来还好好的,此时见陈墨语当真要走,突然觉得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嬉笑怒骂却有情有义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他不禁鼻子一酸,眼瞅着就要落下泪来。 「墨语,你多保重!以后若得空,记得去朔州卫看看我和逸之。」他的话音里带着哭腔,弄得陈墨语也有了泪意。 「好!有机会我一定去!」话虽这样说,但陈墨语知道,这一别,恐怕此生她都再难与这二人相聚了,「我会在庵中为两位祝祷祈福的!墨语就此作别!」她双手抱拳在马上沖两人行了一礼,随后深深地看了慕容琅一眼,似是要将男子的面容和身形长久地印在脑中。之后,她转过身,扬鞭打马,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 入夜,一轮皎月从薄纱般的云层中悄悄探出头,在院中洒下一地银白。慕容琅沐浴过后,未再束髮,任由一头墨色般乌黑的长髮披散在身上。他缓步行至窗前,手扶着窗棱,举头望着天上的千里月明,眸光幽深。 秋夜微凉,一袭瓷秘色的湖绸中衣被夜风带起,几缕髮丝在空中飘逸,削弱了他战神般的森寒肃杀。月色下,俊朗的面容再加上挺拔的身姿,让此时的慕容琅看起来犹如芝兰玉树的世外谪仙,有着说不出的绝代风华。 白日里医馆中的情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难不成她真的被人破了身子?」慕容琅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若当真如此,那会是谁做的呢?」 达腊?慕容琅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 正是达腊率先揭破了陈墨语其实是个女子的真相,而且他还口出秽言,将自己在床上是如何□□她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慕容琅直到现在想起来,拳头都攥得紧紧的。 但气消之后,他仔细想过此事。他记得,那年他和陈墨语假扮洪喜班的班主洪果尔和舞姬芳菲,进入定昌离宫。他们的目的本来是抓捕燕南天,但谁知,陈墨语突然被带去达腊的寝宫侍寝。他们只得临时改变了计划。就在他闯进达腊寝宫的时候,他看到达腊的头正被陈墨语用帐曼缠着,她的手上还握着一只髮簪,抵在达腊眼睛的位置。 当时,这两人的衣衫完整,而算算时间,他们也不可能再做什么别的。因此,慕容琅判断达腊之所以编造这个谎言,无非是为了激怒他而已。 「但若不是达腊,还能有谁呢?」他修长的手指磨搓着窗棱,毫无头绪地想着。陈墨语除了去定昌执行过几次任务,几乎全部时间都待在朔州卫的小院中。小院里除了陈墨语,还住着他和谢启暄。所以,卫所的将士没有人敢有这个胆子,偷熘进来玷污陈墨语的清白!何况大傢伙儿一直以为她是男子,根本不可能动这种歪心思。
第338页 慕容琅几乎把所有他认为可能的男子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但之后又都一一排除了。许是心中烦乱,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谁知,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抬手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食指的指腹处扎进了一根的木刺,鲜红的血珠正从破口处汩汩涌出。 慕容琅将木刺拔去,拿出帕子捂住伤口。白色的巾帕被染了血红,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放在他壁柜中的那条染了女子落红的白色床单! 慕容琅骤然石化! 他怀疑了这个,排除了那个,怎地竟把自己给忘了?他真真实实地夺走过一个女子的处子之身,但那人不是陈墨语,而是程...... 思及至此,慕容琅忽然有一瞬间的不确定——有没有可能是他弄错了?! 神思再次回到了知州府的除夕夜。那一夜,据陈墨语所说,受燕南天指使的红霞曾在他喝了掺有媚药的酒之后,到过他的房间,欲与他欢好。但还未及行事,就被跟踪而至的陈墨语制服,将她扔到了耳房。这样说来,当晚,陈墨语也在他的房里出现过! 只是,由于御风告诉他,曾见程玉姝从他的房里出去,于是他就把这一点完完全全地忽略了!如今认真回想,陈墨语第二日一早出现的时候,脖子上围着一条簇新的项帕,但她去知州府时却没有带过这种东西。难道她是为了遮掩什么痕迹? 慕容琅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嘴唇。那时他中了媚药,人事不知,发起狂来不知轻重也是有可能的。只看那条被揉得皱巴巴的床单,就知道他当晚是怎样的「兇残」!难道被他压在身下之人,真的是陈墨语? 此刻,慕容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倘若此事是真的,他不知道得有多心疼那个姑娘!她独自一人承受了莫大的委屈,心里该是经歷过怎样一番挣扎?可他是不是又该庆幸那人是她? 但,为何她不告诉自己呢?女子的清白不同于别的,慕容琅不相信陈墨语能真的不在乎。她不说,或许是因为羞耻,但他更相信,她是不愿让此事成为两人之间的羁绊,她要彻底和他了断! 「了断?怎么可能!一旦让我查清真相,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了!」慕容琅唇角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带髮修行?叠翠庵?不如换成人妻打扮,慕容府!他要立刻马上娶她进门!他要一生一世都看着她待在自己身边,哪儿也不许去!他要将在皇城小院中满脑子里想的龌龊事,都在她身上用一遍!哪怕之后他再跪趴在她的脚边,含着她的脚趾,求她饶恕!若是她恼了,那他大不了白日里在人前做他的金吾将军,晚上则做小伏低,做她床榻上的奴才,任她驱使,讨她欢心! 慕容琅思绪混乱,各种正经的、不正经的想法搅成一团。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而且疯得无可救药!他恨不能现在就飞奔去叠翠庵,找陈墨语问个明白! 第192章 茶楼叙谈 婚事终于落定,程玉姝的心也安稳了下来。雪叶提醒她说,即将成婚的小夫妻在婚前应该尽量少见面,这样才能保持新鲜感,大婚之夜才能更加圆满。 雪叶说得含蓄,但程玉姝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张娇颜红到了耳根。此后,程玉姝果然按照雪叶所说,减少了邀慕容琅外出的次数,每日在家中不是看书作画,就是去绣娘那里看她们为自己绣嫁衣,有时心血来潮,还要自己绣上几针。当下,她再无什么可期盼的,只希望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 这一日,雪叶从外面进来,一只手背在后面,脸上写满了神秘。程玉姝正站在案前画一幅秋海棠,见雪叶「鬼祟」的样子,便知她一定有事。 「雪叶,你背后藏了什么?还不赶快拿出来!」程玉姝佯装嗔怪道。 「小姐好生眼尖,又被您给看穿了!真没劲!」雪叶见自己的小把戏这么快被戳穿,生了些许恼意。她没了故弄玄虚的心思,将手从背后伸出,冲程玉姝眼前晃了晃。 「不过就是张帖子,有什么好戏耍的?」程玉姝还当是什么,不以为意地道。她将手中的毛笔蘸了点朱红色,继续低头画画。 这几日总有与她相熟的贵族小姐发帖相约聚会。这些小姐们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明面上说是等她成婚之后,想要再见面就不容易,故而趁着此时,姐妹们要多聚聚,但其实她们不过是想从她这里打听慕容琅的消息。说到底,只要慕容琅和她一日没入洞房,这些人就不会死心。 雪叶见小姐无动于衷,故意撅起嘴道:「既然小姐不在乎大将军的帖子,那我便让小厮去慕容府回了,就说……」她将「大将军」三个字咬得极重,生怕程玉姝听不到。 还不待她说完,程玉姝就搁下笔,绕过桌案,上来就抢雪叶手里的帖子。雪叶哪里肯给,她一边躲闪着程玉姝的手,一边开着玩笑道:「我便让小厮去回禀大将军,就说我们小姐面皮薄,不好意思见新郎官,所以啊,大将军的心意我们小姐领了,但人就不去了。大将军若是想见我们小姐呀,还请耐些性子,再等上几个月……」 程玉姝左蹦右跳,累得气喘吁吁,可就是够不到雪叶高高扬起的手。她又气又急,对雪叶发狠道:「雪叶,你若是再不给我,我可真生气了!」 雪叶此时也嬉闹够了,见小姐起了几分怒意,赶忙抓起程玉姝的手,将帖子放进她的手里,哄着她道:「好了,奴婢不逗您了!小姐赶快看看,是大将军给您的呢!」
第339页 慕容琅很少主动给程玉姝发帖,没成想两人都快成婚了,却来了这么一出。程玉姝十分惊喜,赶忙打开细看。原来是慕容琅约她明日到茶楼品茶,除此之外,帖子上再没说别的。不过,她知道慕容琅不喜多言,且这样的留白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慕容琅这突如其来的邀约,究竟是为何呢? 「依奴婢看,肯定是大将军近日没见小姐约他,想小姐您了,所以主动约您见面。」雪叶煞有介事地分析着道,「看来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咱们女子若是上赶着,他们便会摆架子拿乔,但若是女子一冷下来,他们反倒会往上凑。」 雪叶一脸的老道中,带着几分不屑,程玉姝却欢喜得紧。她将帖子紧贴在胸口,心里甜丝丝的。不管怎样,这是慕容琅第一次如此主动地约她见面,总归是好的。而且有了第一次,她相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雪叶,你别只顾着发表高谈阔论,快来帮我谋划谋划,看明日我该穿哪件衣裳?」说话间,程玉姝已站到壁柜前,打开了柜门。 主僕二人言归正传,细细挑拣了起来…… …… 翌日,当程玉姝的马车停到茶楼门口的时候,已比慕容琅与她约定的时间晚了半柱香,只因雪叶对她说,女儿家要矜持一些,才不至于失了体面。雪叶率先下了马车,转身抬手掀起车帘,扶着程玉姝出来。 今日的程玉姝,面上敷了一层细滑馨香的脂粉,令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宛若玉瓷。她的妆容明显用心描画过,只见秀眉如柳,杏眼含春,一头乌髮梳成一个垂髮分肖髻,其上只插一支珍珠碧玉步摇作为点缀。她上身着一件海棠花缂丝锦衣,下配同样质地的金丝如意云纹锦裙。整个人虽然装扮得淡雅清新,但却掩不住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程玉姝一下车,把在茶楼门口迎客的小伙计,还有进进出出的客人都给看呆了。直到有人悄声嘀咕说这位就是程家四小姐,大傢伙儿才对上了号。怪不得听说书人讲,金吾将军与这位小姐会做出那等羞人之事。这要是换做他们,只怕会加上一个「更」字! 程玉姝没理会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她跟着雪叶,由伙计带路,径直来到了二楼的雅阁。在那里,慕容琅已经等候多时了。 守在外面的御风向程玉姝行了礼,随后便将要跟着小姐一起进去的雪叶拦在了外面。 「主子有话要与程小姐说,命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御风直言道。虽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规矩,但主子告诉他,今日与程玉姝所谈之事甚为私密,因此不容有他人在侧。 「我哪里是什么闲杂人等?」雪叶不服气地回呛。她才不管御风这一套,说着便要推开他挡在身前的手。 「雪叶,不得无礼!」程玉姝管束她道,「你且在外面候着。我若有事,自会唤你!」 程玉姝见御风表情严肃,不知怎地,心里倏而生出了几分忐忑。看上去,慕容琅今日约她前来并不像喝茶聊天这么简单。 「那奴婢就在门外等着小姐!」雪叶无法,只好不情愿地道。不过,她转念一想:大将军定是有私房话要和小姐说,若是她杵在旁边,那还怎么说啊?「小姐和大将军慢慢聊,有事随时叫奴婢。」她乖巧地对程玉姝道。 程玉姝点点头,转身推门走了进去。御风将门在她身后关上。 雅阁内,慕容琅正侧身一边看着窗外的街景,一边品着茶。他玉冠束髮,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张薄唇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不羁。许是这几日休息得不错,他气色甚佳,一袭修身的素软缎衣袍凸显出他贵公子的矜贵气质,优雅得几乎可以入画。 慕容琅见程玉姝进来,连忙起身见礼。程玉姝向他款款还了一礼,方才坐下。慕容琅为她倒了盏茶,开门见山地道:「今日约程小姐前来,或有唐突。只是有件事于我而言颇为重要,故而需尽快弄清楚,以免有所舛误。」 程玉姝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出她所料,慕容琅见她不是为了卿卿我我,而是有事相问。「慕容公子有话直说便是,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套。」程玉姝礼貌地回应着,但她的一颗心却像是被冷水浇了个透。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精緻茶点和时令水果,她感觉自己这是被慕容琅当成客人一样招待,瞬间没了兴致。 慕容琅顿了顿,而后开口道:「不知程小姐是否还记得?咱们在朔州的时候,有一年除夕,我受邀去知州府上赴宴,后来不慎中了迷药,醉倒在客房……」 程玉姝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紧攥着帕子,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张。她很想说自己不记得了,但那天以及之后的几天,慕容琅在知州府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说不记得实在没有道理。 「玉姝记得!」程玉姝只得道,「只是不知慕容公子为何会提起此事?」 「原因说来话长,但这几日我细细想来,许是因为此前疏忽大意,有些地方可能存有疏漏。所以,想再向程小姐详细了解一二。」慕容琅诚恳地说道。 程玉姝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喝了口茶,才回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当晚在我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慕容琅看着程玉姝的眼睛:「或者说,程小姐在进入我的房里之后,你我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第340页 程玉姝闻言,拿着茶盏的手不觉一抖,温热的茶水从盏中溅出,洒到她的手上,她娇嫩的皮肤登时红了一片。 「啊!」程玉姝失声叫了出来。 慕容琅没想到会出这个意外,他急忙上前关心地问道:「可是被烫着了?要不要去医馆看大夫?」 「不妨事,等下回府擦点药油就好。」手上传来轻微的疼痛,程玉姝用帕子轻轻抚着被烫到的地方,装作不在意地说着,她不想让慕容琅觉得她太过娇气。 「御风,问问店里的伙计有没有药油,要有就送一瓶到雅阁来。」慕容琅几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御风说道。 「是!」御风正愁对雪叶死缠烂打地盘问无法脱身,勐然间听到主子的吩咐,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一熘烟就跑到下了楼。 「大将军,可是我家小姐出了什么事?」雪叶焦急地问道,一双眼睛不住地向房内打量。 「她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了手,你进来照顾下她吧。」慕容琅对雪叶道。 程玉姝见雪叶进来,将手伸过去,假装让她看自己的烫伤,但身子却像前凑了凑,对她小声嘀咕道:「慕容公子刚才问我除夕夜的事,我该怎么说?要说实话……还是假话?」 雪叶面上一怔,心道:「这大将军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非他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她低头寻思了半刻,才对程玉姝道:「小姐,眼看您就要得偿所愿了,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既然打定主意一错到底,您可不能都走到半道儿了,再往后退啊!」 雪叶的意思很明确,程玉姝却仍然有些犹豫。 正说着,小伙计已经麻利地送来了药油。雪叶给程玉姝小心地擦上,一边吹一边揉。药油清凉,疼痛顿时缓解了大半,程玉姝觉得颇为受用。 「幸亏没烫出水泡,要不小姐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可得多让人心疼啊~」雪叶庆幸地道。 「好了,我没大碍了,你出去吧,我和慕容公子还有话要说。」程玉姝轻怕着雪叶的手,示意她放心。雪叶看着神色不定的小姐,转身走了出去。 房内又剩下了慕容琅和程玉姝两人。 第193章 一步之遥 虽然出了点状况,却让屋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两人都放松下来。 程玉姝用帕子抚了抚脸,娇怯地道:「刚刚慕容公子所问之事,玉姝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是为难女儿家了。」 「哦?」慕容琅眉头一皱,但话既然已说到这里,他不打算退让,更不想再猜来猜去,遂直截了当地道:「程小姐不必担心,此处没有旁人,还请将当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与我。」 程玉姝见慕容琅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心知这次是躲不过了,而且若是自己坚持不说,更会让他怀疑自己有问题。于是,她把心一横,幽幽地说道:「那晚,我进到房中,见你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衾,像是……像是赤着身子……」她的脸红了又红,微微起了热意。慕容琅却聚精会神地听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担心你受凉,便将被衾向上提了提。可没成想你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而后,你就……」说到此处,程玉姝的心里再次起了迟疑。她前面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可若是再往后说,编造些从未发生过的,那真的就是欺骗了。她真的要欺骗慕容琅么? 「我就什么?」慕容琅不免有些急躁。 他虽然能理解让一个大家闺秀亲口描述那种不堪的场景,确实是难为她了,但为了照顾程玉姝的感受,他特意将叙话的地方安排在茶楼内最僻静的雅阁而不在她的家中,又让御风在门外把风,为的就是让她避开熟人,尽量削减她的顾虑。可她这支支吾吾地回应,未免太消磨人的耐心。 慕容琅的步步紧逼,让程玉姝有种无力招架之感。论起来,她除了儿时与府里的丫鬟小厮在游戏时,编过几句瞎话逗弄过他们,就再没说谎诓骗过别人。何况如今她面对的是慕容琅,并不是一个随便说点什么就能轻易相信的人。 「你就……」程玉姝进退两难。她的心跳得厉害,手上渗出的细汗让帕子都有了潮意。她可以说自己被慕容琅占去了身子,可这个谎言即便一时得逞,但等到大婚之夜,慕容琅见到落红,也会被拆穿。 到那时,慕容琅确实不能悔婚,但他会怎样想自己?又会怎样对待自己?他还会相信自己说的话么?在此之后呢,难道两个人貌合神离地过一辈子?直到看着他纳妾,收通房?看着他与别的女子夜夜缠绵? 不! 程玉姝突然意识到,或许对慕容琅的恋慕是她自幼时起就存了的心思,但经过数年的星移斗转,如今却变成了她的心魔和执念。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最幸福的事么?但她的这份爱为何带给她的却总是痛苦? 这些年她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取悦和迎合。自从听说慕容琅喜欢把玩茶盏,她将手边的书全部换成了与此有关的书籍,而她喜欢的诗词歌赋都被挪去了角落。还有她往日最爱的水墨丹青也被搁置了许久,以至现在提起笔来,都感觉手生。 来之前,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慕容琅约她见面是因为思念她,想见她,想和她说些情人之间才会说的悄悄话,为此她选了大半日的衣裳钗环,夜里连觉都没睡安稳。没想到,今日她一踏进这雅阁,却被一通逼问。
第341页 程玉姝突然间有些看不起自己。 为了能够嫁与慕容琅,她前前后后做了许多有违女子操行之事,但时至今日,她不仅没有获得慕容琅的心,反而还要通过欺骗来谋得这份婚姻。可这样的婚姻,会有幸福可言么?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离心愿得偿只有一歩之遥。但,她的心愿到底是什么?是慕容琅?还是幸福? 今日以前,她从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可现在她却幡然省悟,若两个人的结合不是因为爱,而只是因为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人负责,那这桩婚事与枷锁无异! 程玉姝抬手为自己倒了盏茶。秋日里,什么都凉得快。刚刚还热得烫人的茶水,转眼间就冷透了。她没有叫伙计换热水,因为她觉得这茶的温度刚好适合自己,一盏茶喝下,可以让她一直发热的头脑被浇冷,浇清醒。 是的,她该醒了!她好歹也是出自名门的嫡女千金,不应该被一份只有自己单方面入戏的感情困囿其中! 「慕容公子并没有对我怎样,只是攥了一下我的手而已。」程玉姝平静地说道,语气与茶盏里的水一样,又凉又冷。她知道,此话一旦出口,她与慕容琅就再无可能结为夫妻,但她想放过自己,同时也放过他。 慕容琅唿吸一滞,只听程玉姝又道:「我知道慕容公子想问的是什么,但那位女子并不是我!」虽然做不成慕容琅的妻子,但她也做不到亲手将他送与别人。因此,她只能将话说到此处,她没有那么大度! 话音刚落,雅阁内霎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好像被冻住了。 程玉姝的回答出乎慕容琅的预料,原来她已经知道当晚房内发生之事,而他今日约她前来的目的,看来她也十分明了。这下,慕容琅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他的心绪复杂。程玉姝的美无需多说,而且她知书达礼、举止娴雅,深得母亲和长姐的喜欢。正因如此,他虽然对她没有太多感情,但对她的示好却也没有明确地表示过拒绝。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同其他儿郎一样,到了成婚的年纪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她为妻,却没有想到,他遇到了陈墨语…… 慕容琅十分清楚程玉姝对自己的感情,但现下她却直白地道出,他并没有对她做过任何必须要以婚姻作为代价之事。他相信,这对她而言并不容易,所以,她何尝不是一位值得人爱重的女子呢?只是他已心有所属,再难容下别人了…… 慕容琅正想着,程玉姝却已起身走到了门口。她将手搭到门边,泪水充盈眼眶。她不想让慕容琅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她也不想在此处再多待一刻。她怕自己会后悔,会做出什么让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事。 程玉姝背对着慕容琅,努力克制着话里的颤音:「慕容公子,现下距你我二人的婚事还有一段时间。若有任何变化,你可来禀告我的父亲母亲。」说罢,她拉开门,抬脚走了出去… 程玉姝的马车走远了,慕容琅却在雅阁内坐了许久。直到御风觉得不对劲,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才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进来!」慕容琅道。 御风推门走进屋内,还未及站定,就听慕容琅对他道:「看样子,我们要去一趟叠翠庵了!」 「额……」御风正想问刚才在屋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程小姐出去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好像还落了泪。可还没他等问出口,就听见慕容琅说了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 「容属下多嘴,主子去叠翠庵可是去找陈小姐?」御风探问道。 慕容琅嘴角向上一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现在还是陈小姐,但以后就要改口叫『夫人』了!」 「啊?」御风嘴巴张得老大,「夫……夫人?」 「怎么?你有意见?」慕容琅故意问道。 「没!属下不敢!」御风赶忙解释,随即又小心说道,「可……程小姐她……」府里都开始筹备主子和程玉姝的大婚了,聘礼的单子都拟得七七八八。这档口,新娘子竟然换人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不过……这倒像是主子能干出来的事! 「程小姐,就是程小姐。」慕容琅瞥了他一眼,以前没发现御风这么婆妈,现在怎么管得这么宽?再这样下去,都快与何妈妈有一拼了! 「我叫你进来是有事吩咐,不是叫你来问东问西的!你且附耳过来!」慕容琅板起脸命令道。 「哦!是!」御风知道是自己多嘴了,赶紧将耳朵凑到慕容琅身前。慕容琅压低声音,对他好一通交代。只见御风两只眼睛越瞪越大,要是没眼眶子卡着,估计都能掉到地上! 「这……这样也行?」他心道。 …… 「上回书说到,咱们的金吾将军与那陈墨语陈姑娘为迷惑达慕可汗,在鞑靼大行夫妻之事,竟发展到了白日宣淫的地步。据说有一次金吾将军在沐浴时,突然间精虫上脑,将正为她擦身的陈姑娘一把拽入了浴桶之中。那陈姑娘事先没个防备,立刻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料贴覆在她的身上,那凸凹有致的曲线直看得人血脉喷张。她嘴里嗔怪着大将军吓她一跳,可身子却主动向大将军身上贴去……」一位说书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 「诶,说书的!我记得你昨日还说,那个和大将军在一起那啥的是程家四小姐啊,怎么突然就变成陈姑娘了呢?」一位听书的常客在人群中插嘴道。
第342页 「咳!弄错啦!弄错啦!不是人家程小姐,是已故陈恪端大人的女儿陈姑娘!」说书人立马解释。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点谱儿啊?这么大的事,连人都能弄错?」另一个围观群众道。 「怨我!这一上了年纪,脑子就不好使了,浑给记岔了!」说书人拍了拍脑袋,向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表达着歉意,「请各位多包涵!多包涵!」 「我就说么,人家程小姐那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不要颜面之事?」一个大婶边吐着瓜子皮,边说着风凉话。 「他二婶,又让你知道了?可我怎么记得,你前几天听得可是不亦乐乎呢?还说什么程小姐能上金吾将军的床榻,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真是羡煞人也!」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跟她怼上了。 「去去去去,你成日家盯着我作甚?莫不是看上我了?也想把我拽进浴桶,好好揉搓一番?」 「我呸!你也不看看你那腰,比浴桶都粗,我就是想拽你,也得拽得动啊!」 「哈哈哈哈~」众人见这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有趣,纷纷把目光投向这边。 「他二婶,你刚有句话我可不贊成。你说那程小姐身份尊贵,可这陈姑娘的身份也不低啊!」另一个婆娘对那位大婶道。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这陈姑娘之前十几年都住在山里的姑子庵,和村里的野丫头没什么区别。后来亏得皇上给她家平了反,又赐了府邸,她这才摇身一变,成了小姐。但她这小姐,和那种自幼就养在高门大户里的官家小姐能一样么?」大婶不客气地呛道。 「哦,是这么回事啊!可要是如你所说,陈小姐是个姑子,那她还能和金吾将军做那事?」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姑子要是动了凡心,那十个程小姐都比不上……」 「哈哈哈哈~」人群中又是一阵闹笑。 说书的见大傢伙儿都去听那几个人聊天去了,气急败坏,他放大声量,赶忙放了个大招:「只听『呲啦』一声,金吾将军将陈姑娘的衣衫一把扯了个稀烂。那陈姑娘就像刚出生的婴孩儿,身上不着寸缕。她香滑的身子浸在温热的浴水里,肌肤白里透红。不可方物的脸蛋上,一张诱人的小嘴像颗熟透了樱桃。金吾将军再也按奈不住,立刻压着她行起了大动作。两人大战一百多个回合,浴桶被撞得『吱呀』作响,陈小姐的娇喘声据说连守在院外的侍卫都听了个真切……」 众人被说书人的这一番形容又吸引了回去。大傢伙不再闲聊,开始专心地听说书,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情节……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4章 无妄之灾 一夜之间,无论是坊市里,还是茶馆中,玉京城的说书人就像接到了什么统一指令,全都换了本子。程小姐变成了陈姑娘,故事么……比之前香艷浓烈了十二分,有些段落,啧啧,简直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好好的金吾将军几乎被描述成了一个淫魔,而陈姑娘则对大将军爱得情真意切,死心塌地,任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更有甚者,不知是哪位有才的说书人竟然给两人编出了一个孩子!说是两人在去鞑靼之前,就暗通款曲,致使陈姑娘怀了身孕。金吾将军捨不得将她独自留在大周,便让她一起随了军。等到了勒都皇城,大将军情动之时,甚至不顾陈姑娘的身子,…… 这样的段子就像是长了翅膀,不出几日便席捲京城,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大姑姐、二表哥、三舅母、四叔伯......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说逸之,你有没有听见街上那些不干不净的传言?」鸿运楼中,谢启暄一边啃着蹄髈,一边问慕容琅,「之前说是你和程小姐,现在又变成了你和陈墨语!他们说的全是床榻上那些事,乱七八糟的,我都快听不下去了!」 八角立在谢启暄身后,正闻着蹄髈的香味儿咽口水。听了自家少爷这话,八角心里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暗道:「听不下去?哼!我看少爷你听得挺起劲儿的。有一次天都黑了,还杵在那儿不走,非起闹让说书的再给多说几段!」 「那些说书人无非是为了养家餬口,自然什么能挣钱就说什么,何必与他们计较?再说,这事归衙门管,我就是想插手也没有这样的王法。」慕容琅不在意地道。 「啧啧,主子这话听着可真耳熟!好像之前在程府上,程小姐和雪叶也是这么说的。」站在门边的御风心道。他看着一脸天真、不知「人心险恶」的谢启暄暗暗发笑:「谢公子若是知道这事儿正是主子在后面谋划,估计能把这蹄髈一下捅到嗓子眼儿!」 为了按照主子的吩咐,让这些说书的第二天全部改口,他那天晚上一夜没睡,找线人给说书人中的几个小头目使了银子,又连夜编排说辞,才达到了这样的效果。只不过他没想到说书的嘴这么厉害,把主子和陈姑娘活脱脱地编排成了禁书上的男女主角。 最离谱的是,不知是谁画了一本同人「秘戏图」,后经无良书商印刷成册,又使出「只此一批,绝无再版」的套路,没几日的功夫就炒到了十两银子一本!御风想托人买一本自己留着偷瞧都买不到!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不过,经过这一次,御风对主子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他原来只知道主子对敌人不会手软,殊不知主子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现在全玉京的人都知道主子和陈姑娘做了事实夫妻,还成了孩子爹妈。这是逼着陈墨语是不嫁也得嫁。可真是一点儿后路都不给这位姑娘留啊!御风不由得开始心疼起这位陈家小姐。
第343页 不过,他许久都没更新的「计中计」,继「英雄救美」、「口是心非」、「主动献宝」、「巧妙示弱」、「借势相拥」、「故意认输」之后,终于又补充进了两节重磅内容——「无中生有」、「无路可退」。相信有了这两项的加持,就是再难追的女子也逃脱不掉了!最后就只等「送入洞房」吧!嘿嘿! 只是,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最后这两招他建议还是慎用!慎用!否则容易挨打!若是打死打伤闹上公堂,他可概不负责! …… 乐清山,叠翠庵。 这些天,来庵里上香的香客莫名多了起来,这让浸惠住持和一众师尼感到十分诧异。 叠翠庵远离京城,藏于深山之中,最初建庵的目的就是为了避世修行。庵中的众位师尼大多是因为看中这一点,才来到此处礼佛清修。虽然平日里收不到几个香火钱,但大家靠耕种劳作、还有村民们的接济,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去年,皇上下旨对叠翠庵颁了赏赐,庵中的日子不再向以前那样艰难,大家为此很是感念。 对于庵中的师尼来说,香客骤然增多还不是最奇怪的,最令人奇怪的是许多香客上香之后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明里暗里打听庵中有没有一位带髮修行、名叫「陈墨语」的女尼。 一开始,大家不以为意,只当是陈墨语救驾有功,在京城名躁一时,有人慕名而来寻访也是有的。想着等这阵风头过去,便会消停下来。 可日子长了,便有师尼从香客们的口中陆续得知了一些令人咋舌的消息——陈墨语与慕容家二公子的风流韵事在京城已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尺度大得吓人! 这些香客之中,有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有不少年轻公子。他们无非是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陈姑娘到底长了个什么神仙模样,竟然把大周第一将军、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给迷惑了去。 还有的则是疑惑为何这陈姑娘都与慕容琅都到了那种地步,却放着堂堂朝中二品大员不嫁,而是待在这残破穷苦的庵里过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最为邪乎的是,有人竟是来找这二人的孩子的!因为从没有人见慕容府找过奶娘,也没听府里的丫鬟小厮说新添了什么小少爷、小小姐,于是,大家便揣测,他们两人很有可能为了避人耳目,将孩子藏在了这座偏远僻静的姑子庵中,由陈墨语照顾。这些人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若是知道这孩子生得何样貌,待回到京城卖给说书的,说不定还能发笔小财。 陈墨语原本对香客见她并无抗拒,反正她就是寻常姑子一个,每日除了洒扫、打坐、诵经、练功,再就是照顾乳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不过在这些人打量她的眼神中,总像是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直到清尘将其所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与她,每说一两句还得念上一句佛号,陈墨语才知道这突然增多的香客是所为何来,而他们目光中的意味又是什么。 「师姐,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啊?」清尘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红着脸纳罕地问道。 「这……我……」陈墨语支支吾吾。 她若说自己没有和慕容琅发生过关系,那便是违背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何况,她与慕容琅假戏真做的那几夜,两人所说的情话现在想起来还令她耳热心跳。两人虽没有实质上的接触,但其实在她的脑海中,那些羞人的画面早已上演了许多次。可若是让她承认两人之前并不清白,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总之,我们没有……没有什么孩子!」她只能否认这一点。 「哦~」清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孩子,那就是有别的了?」她心里想着,脸上跟着又红成了一片。她赶快默念几句「阿弥陀佛」压下心中不洁的念头。 庵中的风言风语也飘入了浸惠住持的耳中,她相信以自己对陈墨语的了解,这些事纯属无稽之谈,故而并不打算理会,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纷至沓来的香客和愈演愈烈的流言,打破了庵中长久以来的清净,已经影响了师尼们正常的修行。 每一日,无论在主殿还是配殿,是放生池边还是庵院之中,总会三五成群地聚集着前来「探望」陈墨语的人。这些人或是相互交谈议论,或是在庵里寻找陈墨语的踪影,将好好的一个叠翠庵弄得比坊市还要热闹! 陈墨语无奈得很,这些人她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若是见,他们不是绕着她前后左右看个不停,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与慕容琅果真「有一腿」?虽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但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若是不见,则遭殃的就是其他师尼。错认者有之,打听消息者亦有之……师尼们不堪其扰,虽然面上不说,但大家心里多少都生了些不满。 「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陈墨语头疼得不行。她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传言从何处而来,又是为何目的。她明明记得在玉京的时候,她听到的都是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八卦,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她呢?但她无意回玉京查明真相,只希望这是她水波不兴的日子里泛起的一个小小涟漪,希望一切尽快归于平静。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乳母上了年纪,基本不出偏院,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尚不知情。否则,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和乳母解释。
第344页 这样的状况足足持续了有十来天,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有势不可遏的架势。就连附近的村民都听说了消息,前来确认真假。浸惠住持实在无法,只得下令暂时封庵,以庵中师尼闭关修行为由,不再接待香客。 然而,从玉京好不容易赶来的吃瓜群众哪里肯放过?他们聚集在庵门外,一待就是一整天。这倒给山里的村民们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卖山货的、卖水果的、卖粥饭汤面的……都挑着担子前来售卖。众人边吃边等,直到从白日等到天黑,看确实没有开门的意思,才彻底死心,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 这些日子,身在京城的慕容琅也没闲着…… 第195章 尼庵寻妻 慕容琅果断将事情原委如实禀告母亲,表达了要向程家退亲,转而迎娶陈墨语进门的意思。慕容夫人听后虽然惊讶,但一想到自己在朔州卫眼见的那些事,发现自己这儿子对陈家小姐的感情其实早有端倪,只不过是她自己忽略了。 她见慕容琅主意已定,便叮嘱他两点:第一,她久病卧床,不能亲自去程家致歉,因此要慕容琅好好与程家说明缘由。若是程大人动怒,他须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万不能让两家因为此事结下仇怨;第二,她担心陈墨语对慕容家余恨未消,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慕容琅的求娶。同时她也顾虑,若是慕容琅真把她娶进家门,日后会有被她所害的可能。因此,她让慕容琅一定三思。 不过,慕容夫人心里明白,她这个儿子一旦做了决定,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待陈墨语进门后,她少不得将这个儿媳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尽她所能补偿慕容家对陈家的亏欠,化解她心中的旧怨。 不管怎样,对于慕容琅来讲,母亲这一关算是过了,接下来便是程大人夫妇。原本慕容琅以为登门退亲一定不会太容易,毕竟过错在他,而且他与程玉姝的婚事已有很多人知晓,乍然取消,会令程家面上无光,也会让程玉姝伤心难过。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程大人夫妇听完他所述之后,不出三日便遣府中的老管家送来消息,说老爷夫人已点头应允,反而让慕容琅不必太过自责。 其实,程大人夫妇能做此让步,也有他们的考虑。 如慕容琅所说,他与陈墨语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且看他的态度,是定要给她正妻的名分。那么如此一来,即便这桩婚事能够继续维持,程玉姝嫁过去也只能做个平妻,但这仅仅是出于慕容琅对她的尊重,而非情爱。所以,程玉姝刚一进门,就会比陈墨语矮一头。往后的日子只怕更是煎熬。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二则,陈大人生前与程韬交好,陈墨语又是陈恪端大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这孩子自幼受了不少苦,如今苦尽甘来,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他们夫妇二人也很欣慰。故而,他们做些退让也很甘愿。 至于这第三么……程大人每每下朝回来路过坊市,坊间的那些传言止不住地往他轿子里灌。传言中的女主角从他的女儿转瞬之间就换成了陈墨语,一看就是有幕后推手,而这推手是谁,只要想想慕容琅近日所为,他便一清二楚。传言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婚他程家是不退也不行了。 「慕容琅果真是一只狐狸!」程韬心道。对于这只狐狸没能做成自己的女婿,他甚至有些庆幸,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被慕容琅算计了去。 程玉姝自打从茶楼回府之后,终日郁郁寡欢。程夫人问她缘由,她怎么都不肯说。直到慕容琅登门,程大人夫妇才瞭然。二人商量,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暂时将程玉姝送到京外的外祖家小住,待上个半年左右。到时京中传言散去、慕容琅也已大婚,一切尘埃落定,再将她接回来。在此期间,他们正好可以物色物色其他女婿的人选。 …… 紧闭的庵门将喧嚣都隔绝在了庵院之外,热闹了多日的叠翠庵终于安静了下来。好在庵中的姑子从不指望香火过活,所以庵门多开一日少开一日,对她们而言没有什么影响。一众师尼恢復了正常的作息,她们依旧每日暮鼓晨钟、吃斋念佛,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此前发生之事。 不过,陈墨语却觉得因为自己搅扰了众位师姐妹的修行,甚感愧疚,于是她便承担了庵中所有殿阁的清扫,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诚心悔罪。 「咚,咚,咚~」这一日,庵门再次被人叩响。前来应门的小尼姑有点纳闷,这些天她从门缝向外看,香客们由原先的一日十几拨逐渐变为一日五六拨,再然后变成了一日只有一两拨,直到前几日,终于无人再来。她刚想着应该过不了几天,庵门就可以正常敞开,没成想,今日就又有人叩门。 小尼姑将门只打开半扇,半垂眼眸,双手合十,念着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词,对来人道:「阿弥陀佛,今日本庵闭关,恕不……」她话刚说到一半,眼神不经意地向面前一瞟,只见眼前站着一位身姿英伟、面容俊朗的青年公子。他金冠束髮,玉面剑眉,星眸鼻挺,姿容气度不似凡人。尤其是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松香,就像刚雨后的山谷一般清新。 小尼姑觉得此人好生眼熟,「是你!」她突然脱口而出,话音中带着几分惊喜。她记得,前几年,就是这位公子带着他的护卫来过庵里,拜访浸惠住持。因他生得实在英俊,令她过目不忘。只是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缘再见到他。
第345页 慕容琅也认出了这位小尼姑,向她拱手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小师父好记性!在下曾经来过此地,当时也是你应的门。」 美男子的笑是有杀伤力的,何况还是慕容琅的,那已经不是杀伤力,而是能杀人。一个小尼姑如何招架得住?她面上已然红透,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个没完。因着担心丢了出家人的脸面,她只好低下头,尽量让自己不看青年的脸。 慕容琅身后的御风见此情状,不屑地望了望天。上一次来,他们二人就是靠主子的这张脸进的门,这次看来又会是如此了。 「施主今次前来,也是要见住持么?」小尼姑羞怯地问道。 「并不!」慕容琅立刻否认。随后他说出口的一句话,差点让小尼姑和御风原地石化。「我是来寻我家娘子的!」 小尼姑在半刻之后才缓过神。她强烈怀疑自己听错了。庵里的姑子有老有少,但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可眼前这位公子,单看他身上穿的衣袍就知非富即贵,与庵中的师尼根本不是一类人。她抬起头,一脸疑惑地嚮慕容琅再次问道:「恕贫尼耳钝,施主刚才说什么?」 「我来寻我家娘子,她就住在你们庵里。」慕容琅耐心地回道,「还请小师父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 御风这会儿刚将张了半天的嘴合上,他揉了揉差点脱臼的下巴,心道:「主子连陈姑娘的面都没见着呢,怎地就敢把人家说成自己娘子?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吗?」 「那个……」小尼姑还从来没应付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郎君寻娘子寻到了姑子庵,这门她是该开还是不开?她想了想,才道:「敢问施主娘子的俗家姓名是什么?我先要去回禀住持,由她来定夺。」 「我娘子姓陈,名墨语。她还有一位乳母,如今也住在你们庵中。」这次慕容琅故意放慢语速,让小尼姑听清楚。 「陈师姐!」小尼姑心里一震,再次打量面前的青年,「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男主角?」她心中暗道。 御风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个小尼姑实在墨迹,主子纡尊降贵地跟她好言好语半天,她却一点开门的意思都没有。若是主子亮出身份,只怕这小小的叠翠庵从住持到姑子,大大小小都要跪地迎接,还容她在此盘问! 他正要提剑上前呵斥,慕容琅却伸手一挡,眸光瞟了他一眼,让他稍安勿躁。 「好!那就劳烦小师父进去通禀一声,我们在此等候。」慕容琅礼貌地道,面上毫无焦急之色。是啊,急个什么呢?反正那人又跑不了,无非就是耗费些功夫而已。反正现下他有的是时间,他倒要看看陈墨语究竟能和他耗到几时! 陈墨语正在殿内擦拭佛像,也不知怎地,她今日总觉得魂不守舍。早起时,她本要伺候乳母洗漱,谁知拿着木盆出去打水,却一路走到了灶房。刚刚她擦着擦着佛像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小心踢翻了整桶水,弄得她跪在地上擦了半天才擦干净。 她以为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正打算干完手上的活,就回去补补眠,谁知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陈师妹,住持说找你有事商量,让你过去见她。」 陈墨语回头,见是常跟在住持身边一位有些年纪的女尼。她放下手里的抹布,向她行了一礼,道:「有劳师姐,我等下就去。」 「不不不,事出紧急,住持说让你现在就去。」女尼边说边上前拽她的衣袖,跟着就拉着她向殿外走。 「师姐慢些!住持可有说是因为何事?」陈墨语疑惑地问。 「这……」女尼张了几次嘴,但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总不能说:「你夫君过来向住持要人吧?」其实,应门的小尼姑来向浸惠住持禀告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将小尼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联想起前些日子的传言,她当时心里就起了含煳:「原以为陈师妹是个姑娘家,难不成她真的已经和男子那个啥了?」 陈墨语跟着师姐来到住持房中。浸惠住持屏退旁人,告诉她,有位青年公子自称是她夫君,带着护卫要进庵寻她。陈墨语顿时大惊,随即又气又羞!但待平静下来,她瞬间便想通庵中近日的纷乱出自谁手,而京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又是谁的手笔。「可他不是都快要和程小姐成亲了么?为何……」她搞不懂。 陈墨语有心想找个理由推说不见,她知道以慕容琅的狐狸心机,若是见他,还不知后面会有什么圈套等着自己。但,慕容琅费了这么大周章,一定是有所图。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是让慕容琅恼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离格之事。到时,她受些影响倒也罢了,就怕又给庵里惹出祸事,那她可就真是罪孽深重了! 「他……人在哪里?」陈墨语咬了咬唇,向住持问道。 「现下就在庵门外。你可要见他?」浸惠住持看着她,神色有些担忧。 「嗯!」陈墨语点点头,道:「我去同他问清楚究竟所为何来?若是有什么误会,就把话说开。总归要还咱们庵里一个清净。」 「也好!阿弥陀佛,那你且同他好好叙话,莫要起了龃龉。」 浸惠住持叮嘱道。 「住持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陈墨语向住持行了一礼,转身便出了房门。 浸惠住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念道:「只怕此去之后,这孩子在这庵里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346页 第196章 有伤风化 御风在庵门外站得腿都酸了,但却有那么些幸灾乐祸。他心道:「看来主子这张脸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慕容琅则气定神闲,今日这叠翠庵的门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只不过他不想吓坏庵里的一众女尼,所以行的是先礼后兵。若是再等上一时半刻还没动静,那这小小的两扇木门能拦得住别人,可拦不住他! 两人正各自想着,只听「吱呀」一声,庵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位头戴僧帽、身穿淡青色僧袍的女子走了出来。正是陈墨语! 见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就在眼前,慕容琅喜色难掩,正要上前问候,谁知,却见陈墨语在距他三尺之外站定,随即双手合十,向他深行一礼,道:「贫尼陈墨语,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如此冰冰冷冷的一句话,登时把慕容琅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心凉!这话说得没有半点错处,但在他听起来却格外刺耳。什么「贫尼」?什么「施主」?这是硬要将他们二人的距离扯远,好像生怕和他沾染一点关系! 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起来,御风见主子面色铁青,像极了山雨欲来时的天气,他忽觉胸闷气短唿吸困难。不等主子吩咐,他就自觉走出去二十丈开外,心里盘算着,谁知道主子接下来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万一自己瞧见了什么不该瞧的,那主子还不得将他的眼睛挖出来?他可不能冒这个险。 「怎么?陈大小姐刚离开玉京不久,就不认识我了?竟要以『施主』称唿在下了?」慕容琅压着心头的火气,没好气地问道。 陈墨语听出了慕容琅话里的不悦,但她不想与他争辩,淡然地答道:「佛门中人多以『施主』称唿在家人,贫尼并非故意。若施主不喜,我便仍旧称唿你『慕容公子』便是。慕容公子若有事说与贫尼,还请言明。如若无事,就请早早下山,以免夜黑路难行。」 慕容琅见陈墨语一副明显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恨不能不由分说就掳她上马,带回府里扔到床上,再与她 「施主」、「贫尼」的好好对话一番。但他又怕弄巧成拙,担心陈墨语因此而恨上自己,那可就不是能轻易转圜的了。 「呦!话还没说上几句,陈小姐就打算送客了?我竟不知这叠翠庵不大,架子倒是不小!」慕容琅阴阳怪气。 这话,陈墨语没法接。她微微侧了侧脸。 「陈小姐莫不是想装聋作哑?始乱终弃完了人家,拍拍屁股就不认帐了?」慕容琅转而质问道。 陈墨语一愣。「始乱终弃?」她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了?又拍什么屁股?她见慕容琅说得不像话,只当他是来混闹的,转身便要走。 慕容琅岂肯就这么放过她?他一边向陈墨语走近,一边接着道:「明明占了人家身子,将人家一整颗心都骗了去,现在却把人家抛在脑后,自己跑来这姑子庵里出家!这是你陈墨语定的王法?」 「噗!咳,咳……」一阵风吹过,将慕容琅的话一字不落地带到了御风耳边。御风正用水囊喝水,听到这话勐地将一口水喷了出去,之后又被狠狠地呛了一口。他弯腰捶胸咳了好一阵,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主子这是……性转还是咋的了?咋还变成怨妇了?」御风心里想着。这番话明明是深闺怨妇时常对郎君的娇嗔抱怨,如今竟然从主子口中说出来,当真是惊骇世俗!令人瞠目结舌!御风暗自庆幸,幸亏自己离得远,要不恐怕自己这一双耳朵也保不住了!早晚得被主子割了去! 听到「占了身子」几个字,陈墨语当即便明白慕容琅说的是除夕夜那晚,在朔州的知州府发生的事。她低头躲避着慕容炽烈的目光,就像偷藏了秘密的孩子,既心虚又胆怯,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对于此事,她不清楚慕容琅究竟知道了多少,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承认。 她一边倒退着防止慕容琅靠得太近,一边没底气地小声回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慕容公子如若没有旁的事,贫尼这就回去了。」说着,她就要向庵门处走。 「看来陈大小姐是贵人多忘事!没关系,不如我请几位说书先生过来,在这庵院中开个书场,再让御风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带过来,让大家好好听听咱们的陈大小姐是怎么被我压在身下,婉转承欢的?」慕容琅放大声量说道,像是要将声音冲过院墙,生怕庵中的女尼们听不到似的。 「你……」陈墨语花容失色,恨不能立刻上前用袖子将慕容琅的嘴堵住。可她刚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就赶忙收住了脚。她不敢与慕容琅靠的太近。 「慕容公子,请你别再说了!」她抬眼看着慕容琅,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 慕容琅见陈墨语这副模样,心里更加确定那晚被自己破了身子的女子就是眼前之人。想着她一直以来对自己刻意隐瞒,害得他差点另娶他人,慕容琅心中的邪火又窜高了又尺。 「这么说,陈大小姐终于想起来了?既然想起来了,咱们今日就好好说道说道。那时你假扮男子,不愿告知与我也就罢了。可为何恢復女儿身之后,还有意不说?」他向陈墨语逼问道。 「我……」眼见慕容琅的身子步步逼近,口中的问话更是让她避无可避。陈墨语语噎当场。她该怎么说呢?说她知道他喜欢的人是程玉姝,所以不想让他因为此事而被迫对她负责?说她不愿在戳破真相之后,从他的眼中看到后悔、同情、怜悯的神色?还是说他们两家之间的恩怨已经足够深,她不能再在其上加诸更多难题了?
第347页 陈墨语深吸了几口气,略微平復下被慕容琅搅乱的心绪。等她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復了清冷的音色:「此事贫尼已经放下,也请慕容公子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便是。」不待慕容琅回话,她垂眸向他再行一礼,抬脚便走。 「好一个桥归桥,路归路!若是我不肯呢?」慕容琅伸手向陈墨语身前一拦,冷着脸道。 两人距离拉近,陈墨语感受到了自慕容琅身上传来的森寒之气。她见自己被挡住了去路,只好问道:「那慕容公子想要怎样?」 明明失了贞洁的人是她,可慕容琅却反而不依不饶。难道就因为她没有告诉他事实,他觉得自己被她骗了?还是他认为她的身份低微,不配同他交欢,哪怕是为他化解媚药都不可以?正因如此,他先是借说书人之口编排和夸大两人之间的床事,将叠翠庵搅了个天翻地覆,然后将她谎称做他的娘子,前来假意寻人。好让庵中女尼都知道她被破身之事,将她认作放荡之人? 陈墨语兀自想着,一股难言的委屈袭上心头,眼中渐渐有了潮意。 「是我不该相瞒于你,我嚮慕容公子道歉。」陈墨语含泪言道,「只是当时事出突然,我被你一把拽过……我不是没有反抗,但你……总之,我不是趁人之危,有意与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慕容琅越听越听不下去,立刻打断道,「什么道歉!什么趁人之危!」他简直快要被她气死了! 他一把攥起陈墨语的手腕,怒沖沖地就向「踏云」走去。他不想再与她废话,索性直接带回家,将凤冠霞帔往她身上一套,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公子,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陈墨语以为慕容琅要带她去见官,赶忙一边试图向后退,一边哀求道,「你我之间的事在此处说明就好,莫要惊动官府!」 慕容琅听到这话,一下被气笑了!这姑娘哪哪儿都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死活不开窍! 那不如……慕容琅挑了挑嘴角。 他回过身,将陈墨语用力往怀中一带。陈墨语哪里想到慕容琅会行此举,全然毫无防备,她顺着这股力道,一下撞进青年的怀里。僧帽被震得松脱,掉落在地上,一头瀑布般的青丝瞬间垂落。陈墨语刚想伸手去捡,哪知下一秒,一张薄唇就覆在了她的朱唇之上! 陈墨语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今日的慕容琅太不正常了!他明明即将娶妻,却为何要这样轻薄自己?难道他以为与自己有了那一次,之后便可随意亵玩和侮辱?想到此处,陈墨语的委屈和惊惧顷刻间全都转化成了怒气。她嚮慕容琅的脚上死命一跺,接着双臂发力将他的身子向后一推,立即逃离了他的掌控。 慕容琅怕将陈墨语弄疼,本是拿捏着力道,十分力只用了三分。此刻,勐然被她一推,他向后一个趔趄,不留神被脚下的石子崴了脚,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的手被地上的碎石子硌破,渗出了血。 「啊~好疼~」他低声叫道。 陈墨语脚步一顿,她没想伤害慕容琅,但听着他话里的颤音却像是很疼的样子。「罢了!」她到底不忍心,转回头走到慕容琅身前蹲下,抓起他的手,就要看他手上的伤。 然而,下一刻,陈墨语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躺在慕容琅半屈起来的腿上,抬眼便是他饱含深情的眼眸。陈墨语知道自己上了慕容琅的当,气鼓鼓地挣扎着便要起身。但还不待她动作,慕容琅便故技重施,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唇瓣。 「呜~」陈墨语又羞又急,面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紧扣贝齿,阻止青年的舌更进一步探入,但心里却越来越慌。 现下的情形在外人看来,那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尼姑庵门外,一位公子抱着一个姑子坐在地上,忘情缠吻。这实在是……有伤风化!即便她不在乎脸面,可叠翠庵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但她被慕容琅紧紧箍着,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得手握成拳,捶打他的后背,让他快些放开自己。可打是打,她又不敢用力,若是将他打疼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软绵绵的拳头锤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慕容琅若无其事地□□着少女的嫩唇。她那么会气人,险些让她的夫君气绝身亡,现下受些惩罚是应该的!何况,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他还想做得更多! 不过,慕容琅并不着急,有些事急不得,徐徐图之反而更有意趣。他极有耐心地用嘴唇继续揉碾着少女的双唇,舌尖在她的齿间往返流连,并不急于有所动作。反正他没什么可在意的,倒是这位被他夹在胸膛和双腿之间的陈家小姐、叠翠庵的女尼有点让人心疼。再这么牙关紧咬下去,只怕一会儿被路过的村民看到,或是被出来寻她的姑子们见着,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慕容琅坏坏地想着,悄悄加重了嘴上的力道,甚至开始用牙轻咬少女的樱唇。 陈墨语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她好想求慕容琅看在两人曾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将她放过,她还想提醒慕容琅大婚在即,切莫做出对不起程小姐的事,但她的嘴一直被青年封堵着,根本没办法说话。她的唇又涨又麻,微微还有些刺痛。由于无法唿吸,她渐渐有了头晕目眩之感。 看来慕容琅是打定了主意要吃到她的舌,若是不让他得逞,还不知道要这样下去多久。陈墨语把心一横,为今之计,只有先从了慕容琅,脱身出来再说。思及至此,她紧闭双眼,齿间略略有了些许松动……
第348页 第197章 仗势欺「舌」 慕容琅身为将军,自然知道时机对于「战局」的意义,他没有半分犹豫,舌身灵巧地向前一钻,转瞬就进入了少女的丁香小口,跟着就要擒住她的香舌。 陈墨语的心跳得没了章法,身上的细汗层层直冒。她的小舌在嘴里不停地闪避,想要躲开青年的吃缠,但她哪里是慕容琅的对手?片刻不到,她的舌就成了这位将军的战俘,由着他「仗势欺舌」。 两只湿热的舌在口中缠裹扭扯,陈墨语细嫩的舌肉被青年粗粝的舌面刮擦,身上泛起一阵阵地战慄。相比除夕那夜的疾风骤雨,青年的力道温柔了许多,让她的体内泛起一波又一波熟悉而又陌生的快感。 陈墨语当然清楚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她心知二人此举是对程玉姝的背叛,必须要立刻停下,但她的身体却在诚实地告诉她她内心真实的渴盼。她十指蜷曲,双手抓着慕容琅的衣袍,纤瘦而凸凹有致地身子不受控制地贴覆向青年,唇齿间不自觉地发出媚人的嘤咛。 她实在太想他了!当心中想变成了眼前人,她怎么能不沉迷? 「就一会儿,再有一会儿!」陈墨语投降了,最初的抗拒逐渐变为主动回应,最后彻底陷溺在青年粗重的鼻息和清新的松香气息之间。她身子瘫软,化作了一滩春水。 慕容琅像是要将长久的相思都化作亲吻,在少女的唇齿舌尖近乎忘我地啃咬、嘬咂着。他觉得陈墨语定是施了什么妖法,否则她的嘴里为何不住地涌出蜜汁,让他贪吃不够,一刻也不得停歇?但妖法就妖法吧,他认了! 这个吻极其香艷而热烈,两人如痴如醉地含吮着彼此,鼻息与身体都紧紧交缠在一起,仿若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两人。 「哎,我说,那俩人是在干嘛呢?」御风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句问话。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主子和陈墨语嘴对嘴地「啃」在一起,心里回忆着主子刚才将陈姑娘搂在腿上时所用的招式。听到这句问话,他想也没想就答道:「你是傻还是怎么地?这不就是亲嘴儿么?」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捂住嘴,转头看向来人。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边站了一个樵夫,此时也正直愣愣地看着在庵门前「粘在一起」的一男一女,目光一错不错。 御风急忙抬手挡住樵夫的眼睛,「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可看的?」他对樵夫道,「眼瞅着天就快黑了,还不赶快回家,跑姑子庵来干嘛?」 「只许他们乱来,还不许我看了?切!我也正想问呢!那公子跑姑子庵来干嘛?来找姑子亲嘴儿的么?玩儿得可真够花的啊!」樵夫一把推开挡在眼前的手,撇了撇嘴,气哼哼地道:「真没想到,原来这叠翠庵的尼姑这么风骚,青天白日的就敢在外面勾引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野男人的!」御风听樵夫这么称唿自家主子,顿时有了脾气,挥起拳头作势要打,「我家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樵夫见面前这人一身劲装,腰上还挂着佩剑,便知是练家子出身,八成是个护卫。要是落他手里,准没个好。他紧了紧背上的背篓,撂下一句「凭他是谁,我看就是个野男人!」,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一熘烟地跑没了影。 御风忿忿地看了眼樵夫的背影,又瞧了瞧远处的二人。其实他觉得那樵夫也没说错,在他心里,眼下的主子连野男人都不如!有哪个野男人敢对姑子动手动脚,又搂又亲的?简直是色中饿鬼还差不多!想到自己原先的职责是护主子周全,现在可倒好,改给主子与女子私会把风了!说出去,他这护卫都觉得没脸见人! 他抬头望了望天,再过一会儿这天恐怕就要黑透了。若是现在再不走,等下回去的路都要看不清了。而且就算是最近的客栈,他们跑马也得走上几个时辰。主子要是再这么亲亲我我下去,只怕等他们赶到客栈,天都亮了。 他正踟蹰着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一下主子,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庵门从里面拉开,有人走了出来。 慕容琅和陈墨语也听见了这个动静,两人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立刻从地上弹起,略微拉开了些距离。待站定之后,他俩齐齐抬眼看去,见浸惠住持正立在门口,神色不明地看着二人。 陈墨语自出去之后,浸惠住持好半晌不见人回来,便让小尼姑去看看怎么回事。她已猜到来人便是风头正劲的金吾将军慕容琅,只是他笃定地将陈墨语以「娘子」相称,浸惠住持不清楚这是行的哪路招数。而看陈墨语出去前说话时的神情,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相从。这二人莫要起了什么争执才好。 小尼姑听了吩咐,忙不迭地跑到门口,她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先用眼睛贴着门缝,打量着外面的情景。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陈师姐被那个青年公子抱在怀里,两人就像两条鱼一样,嘴对嘴地互相「渡气」。 小尼姑哪里见过如此靡丽的景致,登时羞得面红耳赤。看着两人毫不避人的样子,「莫非这位公子真的是师姐的夫君?可师姐是什么时候嫁人的啊?」她皱着眉头想着。 待她飞奔回来向浸惠住持復命,却发现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平日挺伶俐的一个小尼姑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含含煳煳。「这要是说出来,算不算犯口业啊?」她在心里嘀咕着。
第349页 浸惠住持见小尼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更加不放心,莫不是两人动起手了?她当即起身,决定亲自到外面看看。没成想这一看……饶是她这个已经修行多年、心如止水的佛门弟子,也差点失了定力。 浸惠住持轻嗽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眼前这两人衣衫皱乱,唿吸急促,尤其是陈墨语,她的僧帽掉在地上,一头乌髮披散在肩,在简素的僧袍的衬托下,本可形容为美得令人忘俗,但她面若绯霞,一双眼眸之中荡漾着春水般的波澜,粉唇又红又肿,一看便知是被男子「啃食」良久。这娇媚而又破碎的姿容,不知有多惑人,说是扮成女尼的妖孽也不为过。 而这位金吾将军慕容琅更是出乎浸惠住持的意料,他竟是那位曾来庵里打听苏墨消息的张公子! 这……她不知这其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的故事,但她毕竟是一庵住持,很快便稳住了心神,「阿弥陀佛!」浸惠住持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当她想到慕容琅先是掩饰身份,来庵中套取消息,刚刚又在庵门外肆意妄为,有辱佛门净地,倏而便生了几分愠怒。 她当着陈墨语的面,直言不讳地对慕容琅道:「刚才我听小尼说,慕容将军今日到我叠翠庵来寻自家娘子,颇为诧异。如果贫尼没有记错,慕容将军尚未娶妻,且与你定有婚约之人乃是程韬大人家的千金程玉姝小姐。所以……慕容将军可否给贫尼一个解释,你如此对待本庵女尼,可否将叠翠庵放在眼里?又打算将墨语置于何地?」 浸惠住持语气极为严厉,话虽是说给慕容琅听,但却让陈墨语霎时就从炙热的情欲中冷却了下来。尽管慕容琅有错在先,但她其实也不清白。想着刚才自己热切地回应慕容琅,甚至还带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挑逗,她羞得无地自容,后悔不迭,恨不能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才好。 比起陈墨语的羞赧,慕容琅倒显得镇定许多。他抱拳向浸惠住持躬身深行一礼,襟怀坦荡地道:「在下慕容琅见过住持!住持恐怕还不知道,我与程小姐的亲事已退!而将墨语称作娘子,是因我们二人已有了夫妻之实!」 「什么!」浸惠住持闻言大惊,「墨语她……」她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陈墨语。 慕容琅没有理会她的神情,继续道:「想着堂堂将军夫人竟流落在尼庵,实在不合我慕容家的规矩。于是,今日在下便特意来接墨语回京,不日便会与她大婚,让她名正言顺地做我慕容琅的结髮妻子!」 慕容琅的话看似是在回答浸惠住持的问题,但实则却是说给陈墨语听。 果然,此话犹如一道炸雷在陈墨语头顶炸响,她内心的惊诧一点儿都不亚于浸惠住持。当她听到慕容琅说「与程小姐的亲事已退」,又说要娶她为妻,她勐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强烈怀疑不是慕容琅疯了,就是她在做梦! 「慕容公子,你……你在说什么?」她怔怔地问道。难道他不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 「怎么?我的好娘子是不是没听够,想要为夫再说一遍?」慕容琅一脸坏笑地道。 「不,不是!没有!」陈墨语连忙摆手,他可千万别再说了! 慕容琅的一番直白赤裸的言辞,把浸惠住持弄得不知该怎么接话。想着刚才面前二人的情状,不用说,自是郎有情、女有意。现下慕容琅已无婚约在身,求娶谁家的女儿都合情合理。而陈墨语虽是带髮修行,但并未真正出家,想要还俗嫁人随时都可以。何况,她若是真的已被…… 浸惠住持正想着,却听陈墨语急切地辩解道:「住持莫要听信慕容公子一面之词!我虽与他做了难以挽回之事,但事出有因。慕容公子当时被媚药所害,意识混沌,一举一动皆是被药物支配,并非出于情动。何况当时他并不知那人是我!」 随后她又转过头对慕容琅道:「慕容公子切莫因为此事而疚结于心,更不用为此而娶我,想给我一个名分。你和程小姐才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不要为我误了你的大好姻缘!我早已决定此生与佛祖相伴,无意再与世俗有什么牵扯!」 陈墨语口不对心地说着,心口越来越痛。她如何不想与慕容琅成亲呢?她不知道多想与他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她对他的爱一点不亚于程玉姝,甚至比程玉姝更甚!但是,她不能!这不止是因为两家的仇怨和程大人曾对她的父亲有恩,还因为她不想慕容琅是出于怜悯和欠疚才不得不娶她。 靠施捨而来的感情,她不要!她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委屈了他! 听了陈墨语的话,慕容琅的火气直冲脑门,他大声吼道:「陈墨语,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你非要我当着旁人的面,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好!今日我便让你听个明白!你听好了!」 第198章 月拢春色 慕容琅把心一横,这姑娘实在蠢笨至极,一个劲儿地给他的火上浇油。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令人髮指的傻话!索性他今日就不要这张脸面了!不过,这笔帐他会记着,等把她娶到家中,他定要把今日以及之前所有的帐都讨回来! 「陈墨语,你恐怕不会想到,在你还是苏公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为此我还一度怀疑自己有龙阳之好!你在霍州误闯浴房行刺我,我竟然因为对你动情而走了神;你从定昌回来差点冻死在马上,我抱你到毡房,却趁餵药的时候,像做贼一样偷吻你;你假扮舞姬去为达腊献舞,我因为吃醋,不想让严恺与你独处,临时决定代他与你同去……」
第350页 「本来对于自己的断袖之癖,我都已经准备认了。没成想,你竟然是个女子!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欣喜!可一想到曾让你那么多次只身犯险,我又有多后怕!……」 陈墨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有损男子尊严的话,怎么会从慕容琅的口中说出来?她嘴唇微张,一动不动地僵愣在原地!听着青年将他对自己的爱慕娓娓道来,她面上刚刚褪去的红色又浮了上来,继而由红转紫,整张脸滚烫得像要烧着了:「原来他从那么早开始,就喜欢我了?」 「我以为那夜的女子是程玉姝,你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但既然大错已经铸成,我就必须要对她负责!订婚那日,当我看着她的脸,口中却差点喊出你的名字!……还有在鞑靼皇城中那些夜晚,我们虽假意说着那些荤话,但我却很想把你,把你……」 「慕容公子,求你别再说了!」陈墨语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她不敢再听下去了!原来,他真的不是来怪她趁他不备,爬上他的床榻的!不是嫌她根浅门微,却不知天高地厚地沾染了他身子的!原来,他对她用情至深如此! 他是来求娶她的! 站在远处的御风见三人说了许久,不知发生了何事,便疾步向这边走来。谁知刚走到近前,还不待他站稳,就听到了主子这么一大段真情剖白。此时的他风中凌乱,不知今夕是何夕。 御风想着,自己明明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可主子说的这些事为何他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走神」、「偷吻」、「吃醋」……这是他主子能干出来的?御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嚮慕容琅。这人确定是自己的主子?别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浸惠住持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回见男子在尼姑庵门前,不加掩饰地宣扬自己对女子的那些倾慕的心思,而且这男子还是当朝二品武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这可真是名副其实地活久见! 可这里毕竟是女尼修行之所,慕容琅的言辞举动太过出格,她作为住持,不能放任不管。趁着慕容琅被陈墨语打断,浸惠住持赶紧插话道:「慕容将军,眼下天色已晚,我们在庵门前如此叙话委实不妥。不如,您且先回去。待我问过墨语的心思,改日再……」 「我崴了脚,一时半刻挪动不了!」慕容琅立即回道。他担心的是,若自己就这么走了,万一陈墨语为了躲他而离开尼庵或者藏了起来,天下之大,可让他到哪里找去?因此,他今日必须要得到陈墨语的一个肯定的回应。 「主子,您受伤了?」御风听到慕容琅说崴脚,急忙走过来,扶着他到庵门前的台阶下坐定,掀起他的袍脚,为他脱靴查验。 陈墨语原以为这是慕容琅为赖着不走而找的託词,待见到他褪下绫袜后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右脚踝,才知道他并未诓人。想是她刚才为了挣脱慕容琅的怀抱而将他推倒时,不小心弄伤的。 陈墨语有心上前探看,但浸惠住持还在,她有些难为情,便止了步子,可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慕容琅肿起的脚踝。 浸惠住持此时也下了台阶,仔细验看着慕容琅的伤。他的脚裸红肿,有的地方还泛起了青紫色,估摸着是有血管破裂、存了淤血的缘故。 「阿弥陀佛!」浸惠住持一脸关切,却又为难地道,「慕容将军受伤,理应留下来医治。但本庵有律,不得留宿外男。这倒让贫尼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我家主子在你们这里收了伤,你不说赶快将人接到庵中好生照料,反而拿规矩说事。亏你也是个出家人!不是说出家人都慈悲为怀么?你怎地这般铁石心肠?」御风见主子受伤,心里正不痛快,将气一股脑地都撒到了浸惠住持身上。 「御风,不得无礼!」慕容琅立即喝止,随后他向浸惠住持抱歉地道:「在下管教护卫不严,还请住持莫怪。不过……我现下确实难以动弹,还请住持想想办法。」 其实,慕容琅完全可以让御风带着他同乘一骑下山,但他铁心铁意今晚就是要留在此处,因此才不会主动说起。 这个办法浸惠住持自然也想到了,但因着御风刚才的一通怨怼,她便不敢再言语。而且慕容琅身份贵重,倘若下山时出了什么差池,叠翠庵逃不了干系不说,她的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要不……要不就委屈慕容公子在我乳母所居的偏院中将就一晚?」陈墨语犹豫着建议道。她见慕容琅执意不肯走,又不想浸惠住持作难,只得想了这么个法子。何况人是她伤的,虽不是出于故意,但多少都要负些责任。 慕容琅闻言,嘴角微微向上一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就恕我叨扰了!」慕容琅果断同意,不给陈墨语留任何反悔的机会。 「主子,您今晚真要住在这里啊?」御风讶然。怪道出门时,主子让他多带上几件换洗衣袍,敢情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这穷乡僻壤的,主子又受了伤,这里连个正经下人都没有,要是怠慢了主子可怎么好? 「你若想走,你自己走。我决定就歇在这里了,我觉得这儿挺好。」慕容琅听出了御风话里的意思,对他道。 「主子在这儿,我能去哪儿?主子觉得挺好,我自是也觉得挺好。」御风顺着慕容琅的话道,但他心里却在嘀咕:「主子你可不是觉得挺好么?只要能见着陈姑娘,就是刀山火海我看你都觉得是名胜古蹟!」
第351页 浸惠住持想了想,纪吴氏所住的偏院在庵院一侧开有一道旁门,因此不用经过庵门。如此一来,也就不算是违背了庵中的规矩,可算是一个变通之法。于是,她对慕容琅道:「那就委屈慕容将军在偏院安置吧!」接着,她又转头叮嘱陈墨语:「墨语,你先带慕容将军过去。稍后,我命人再给你送去两床被褥。山里晚间寒凉,莫要让大将军冻着了。」 「是!多谢住持!」陈墨语恭谨地应道。 浸惠住持看着几人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莫名响起刚刚慕容琅在她面前的朗声陈词。想着一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将军为了一个女子竟肯屈就到如此地步,她在震惊之余,又为陈墨语感到由衷地喜悦和欣慰。 「真没想到,这位慕容将军竟是这样一个人……」她在心里兀自念着,转回身进了庵门。谁知,门后早已聚集了庵里的一众女尼,大家将此前发生的所有都看了去,脸上的表情简直比作画的颜料还要精彩。她们见住持回来,眨眼间四散奔逃,生怕被抓到责罚。 浸惠住持苦笑不得,暗自庆幸闭关这些日子庵中没有香客,否则外面的男女又亲又抱,里面的姑子八卦心肠。这若是让外人看到,可得把这叠翠庵当成什么啊? …… 慕容琅进到偏院后,先去拜见了纪吴氏。待向她问过安,他便等不及地道出了要娶陈墨语为妻。虽然严格说来,乳母只是陈家的一个下人,但陈墨语与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早已当她是亲人一般。因此,慕容琅必然要徵得她的同意。 纪吴氏哪里能料到慕容琅会来到此地,而且一来就是要与她的墨语成亲。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天马行空的事么? 她心里思忖着,虽说陈家的冤屈已被昭雪,但也改变不了慕容家曾经犯下的罪孽。这仇人之间可有结亲的道理?还是说,她十几年没出过庵,如今的世道已经变了? 纪吴氏看着面前英姿卓绝的青年,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娇羞又无奈的陈墨语,只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这小儿女之间的事她是弄不明白了。她除了让慕容琅多喝点热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慕容琅自是清楚一下与纪吴氏说这么多,她定是消化不了。不过日子还长,她一日消化不了,他就等一日,她两日消化不了,他就等两日。反正,他已经住了进来,纪吴氏不点头,他一直住下去就是。 陈墨语已经被慕容琅折腾得没了脾气。这人还没问过她的意思,就大喇喇地向乳母「提亲」。他就这么肯定自己会嫁他?若是自己不同意呢?难不成他还要明抢? 御风早就看不下去了。经过今日这一遭,他格外同情叠翠庵中的老老少少。摊上他家这位主子,除了多念几句「阿弥陀佛」,真是一点辙都没有。不过,他算是知道了主子的脸皮有多厚。不能说与城墙毫无关系吧,只能说是一毛一样! 屋内的气氛奇奇怪怪,陈墨语正想着是否找个藉口带慕容琅主僕二人先回房休息,恰好有女尼来送斋饭和被褥,总算中断了正在进行的议亲,也可以说是逼嫁的对话。 陈墨语以为吃饭的时候,几人能轻松些。她大不了再给乳母讲一些在霍州和朔州对战鞑靼的故事,将话题岔开。谁知道,还没等她说上几句,慕容琅三绕两绕又说回到了婚事上。 他不仅说到了大婚当日如何筹办,还讲到成亲之后,不会将陈墨语困于内宅,而是带她一起去朔州,两人并肩守护大周的边关。此外,他还信誓旦旦地向乳母保证:他此生不纳妾,不收通房,只爱陈墨语一个女子,打算与她生个一儿一女。当然,若是墨语想要多生几个,他也很是乐意…… 「慕容公子!」陈墨语听他越说越离谱,羞得无地自容。再说下去,她真怕他将两人每个月行几次那种事都要给乳母交代上一番。 然而纪吴氏却越听越认真,她发现慕容琅看似不羁,但对这桩婚事却极为认真,既考虑了眼下又想到了日后,处处都为陈墨语做足了打算。而且他说话时,态度谦和有礼,没有因为他们身份的差距而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她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慕容琅见纪吴氏眼中逐渐亮起的目光,心中有了七八成把握。眼见胜券在握,他却突然收住了话头。虽然打仗讲究乘胜追击,但他也怕过犹不及。一则,纪吴氏毕竟上了年纪,需要给她一些时间,让她一步一步感受到自己的真诚和对陈墨语的用心。再者,陈墨语还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覆。若是他和乳母就这么将这桩婚事定下,那他所谓的那些对陈墨语的尊重岂不成了欺人之谈? 见慕容琅终于不再说话,转而认真吃饭,陈墨语在心里默念了十遍「阿弥陀佛」。 …… 是夜,伺候乳母睡下,陈墨语踱步至院中。姣姣朗月高悬于头顶,身后一阵清冽的松香气息传来,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许是因为知道了慕容琅所有的心思,此时她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她低头磨搓着手指,听着青年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心里又紧张又甜蜜。蓦地,她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温柔地围拢在了臂弯里,瘦削的玉背隔着僧袍紧贴着青年宽阔的胸膛,耳边传来温热又暧昧的气息。 「墨语,我知道今日我的所作所为荒诞乖张,让你受了惊吓。但这辈子,只有你才能让我如此失去理智。」慕容琅柔声喃喃地说着,那是情人之间才有的分贝,「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他将下巴放在陈墨语的肩头,鼻尖满是少女空谷幽兰般的香气。他有些迷醉。
第352页 这一次,陈墨语没有挣脱,反而将身子又向后靠了靠,二人之间再无缝隙。 「程韬大人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向他说明了缘由,也赔罪认错。程大人同意退亲,还叮嘱我要好好待你。」慕容琅用侧脸轻轻地蹭着陈墨语的面颊,不知是谁的脸庞滚烫,让两人的身上都起了热意,「所以,现在只差你的同意了。我刚才可都对乳母许诺了,此生只娶你一个。你若是不答应,我这辈子可就要打光棍了!」 慕容琅起先说得一本正经,没想到最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陈墨语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慕容琅见她有所松动,赶忙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朝向自己,双臂禁锢着她的腰肢,垂眸看着她那张美得动人心魄的脸,惊喜地问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呸!油嘴滑舌,谁同意了?」陈墨语故意娇嗔道,这人算计了她这么多日,她怎能轻易让他得逞。 「你怎地知道我油嘴滑舌,莫非你尝过?」莫容琅逗弄着她。 「你!」陈墨语真想问问这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明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吻她,现在反而恶人先告状。 「我都已经以身相许了,你真的如此薄情寡义么?」慕容琅将嘴唇贴在少女的耳边痴怨地说道,口中唿出的呵气弄得陈墨语周身连带着心里都起了痒意。她白皙的面庞仿若染了一层薄胭,那是一抹娇媚的春色,乌墨般的秀髮在风中飘荡,将两人悄悄缠起。 慕容琅将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见陈墨语仍是不应允,他搜肠刮肚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过了半晌,只听他突然赌气地说道:「那你还吓跑了我的麋鹿呢?现在麋鹿找不到了,你只能把自己赔给我!」 陈墨语知道这人当真是被自己逼得无法了,要不也不会将两人幼时的那一桩旧怨都提了起来。她抬眼看嚮慕容琅,青年的眼眸宁静幽深,眸中全是她的身影。霎时间,她仿佛跌入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春水之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攀援,只能不断地坠落,坠落,坠落…… 「我……」陈墨语心里揣度着语句,她没有经歷过这种场面,不知该如何回应男子的追求。慕容琅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眼眸晶亮,丹唇粉嫩,许是被自己含吮过了头,此刻红肿未消,看上去致命地诱人。他轻轻地抬起陈墨语的下巴,不容拒绝地将唇覆了上去。 唇舌交缠,缱绻辗转,陈墨语闭上眼睛,心甘情愿地感受着男子温柔又霸道的爱意。就在她即将因窒息而昏厥的瞬间,她听到一声含混地低吟:「陈墨语,我会用尽一生爱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处就结束了 。 感谢各位小天使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特别感谢莫问白曦对卑微小作者的鼓励与陪伴!那些边写边哭的夜晚,都因为有你我才走过来的! 如果大家有想说的话,可以给我留言和评论,我会及时回復的! 再次感谢大家!向大家鞠躬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