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即失声》 第1页 [现代情感] 《开口即失声》作者:孟栀晚【完结+番外】 【be文】 「他不像任何人。他是林惊野,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林惊野。」 「他是我在这纷乱俗世里,不小心窥见的神明。」 陈寂看见林惊野的第一眼,是在一个燥热的夏天,在她十五岁那年。 她没有想到,这一眼会带给她未来十几年的沦陷。 她把他的名字压在心底,唿喊了一遍又一遍。 她对未来心怀侥倖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林惊野成为别人的新郎。 她在心间珍藏了十几年的明朗少年,终究被另一个女孩讨要归还。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阴差阳错 校园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寂,林惊野 ┃ 配角:易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喜欢你 你听不见」 立意:暗恋 第1章 初见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晴天》 陈寂一直无法说清林惊野究竟以怎样的身份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如果有人非要问她和他有什么关系的话,陈寂想告诉那个人说,林惊野,是一个她爱了很久很久的人。 虽然如果这句话传到了林惊野的耳朵里,他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一脸茫然地问传话的人:「陈寂是谁?」 陈寂和林惊野是认识的。 他们相识过,也短暂地相处过。 可惜这件事,只有陈寂自己一个人知道。 其他人没注意过,而林惊野说,他不记得了。 *** 故事开始于一个燥热的夏天,陈寂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她独自乘坐大巴车去市里的实验中学参加中学生学科竞赛,因为对这所陌生的学校并不熟悉,误打误撞走进了没有安排考场的文科楼里。 周末的教学楼内寂静无声,她站在空荡的一楼大厅,手里拿着装有考试文具的透明文件袋,目光落在走廊里一列列整齐分布的班牌上。 「野哥,快点!」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陈寂猝不及防被身侧跑过的人勐撞了一下肩膀,手里的文件袋啪地甩落在地上。 男生停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并没有要道歉或者帮她捡东西的意思,转过头继续往前跑。 陈寂低下头,俯身想去捡地上的文件袋,忽然听见另一道男声从身后传进了耳畔。 「撞了人不会道歉啊!」说话的人语气很沖,明显带着脾气。 「没事吧?」少年走到她身前,弯腰帮她把文件袋捡起,递给了她。 陈寂抬起头,一眼就看清了少年隐匿在午后光影中清秀俊朗的五官轮廓。少年的脸上涂满了各色的颜料,她却依然能在颜料缝隙中看出他的皮肤很白。 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干净到略显脆弱的白。 「我刚才表演节目了。」注意到她怔愣的表情,林惊野以为是自己脸上的妆吓到了她,立刻用手去挡自己的脸,却发现挡不住,于是伸出手掌,隔着一点距离挡在了她的眼睛前面。 「你别怕。」他说着,笑了起来。 陈寂也跟着笑了,弯起眼睛对他说:「没事,我不怕的。」 「谢谢学长。」她接过他手中的文件袋,礼貌回应道。 「不客气。」 「竞赛考场在实验楼,出门右转,这栋楼旁边那栋。」他接着说。 「好,谢谢学长。」陈寂再次礼貌道谢。 林惊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双手插进校服口袋转身离开。 *** 一下午的考试时间飞驰而过,夜里陈寂坐在回县城的大巴车上,望着窗外模煳倒退的街景静静出神,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今天中午林惊野和她说话时的模样。 她知道他是林惊野。 市实验的校草林惊野,高一文科班成绩前三名的林惊野,市实验新任校长的亲外甥林惊野。 在她的班级里,一直流传着许多关于市实验歷届校花校草的八卦传闻。 比如传闻10级的校花叶潇和校草阮雨声关系不和,11级的校草叶风和校花夏茉早恋……再比如,12级的校草林惊野行为乖张,喜欢在学校里搞特权,出了名的脾气差不好惹。 但今天她所见到的林惊野,好像和传闻中不太一样。陈寂轻轻抬起手,手心朝内隔着一段距离挡在自己的眼睛前面,唇角不自觉向上弯了弯。 很温柔的男孩子,这是陈寂对林惊野的第一印象。虽然在未来的许多年里,当陈寂用温柔这个词向别人去描述林惊野时,对方总是满脸写着不信,皱眉问一句:「真的?」 陈寂诚恳点头:「他对待很多人都很温柔。」 而曾经的她,也只不过是有幸被他温柔相待的,很多人之中的存在。 *** 陈寂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她拿出钥匙打开门锁,刚走进房门,就听见了她的堂妹陈芷婷在卧室里打电话的声音。 「我不管,我就要去市实验借读!」 「凭什么陈寂能去我不能去?」 「我没她成绩好?是,我是没她优秀,但我也没她那么自私。」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奶奶都告诉我了,陈安就是被她害死的。她因为嫉妒我小叔和小婶对陈安比对她好,就故意餵他吃容易呛的东西,然后陈安才被呛死的。那是她的亲弟弟,她怎么能那么坏?我小婶倒是精明,出事之后立马和有钱人跑了,把她留给我小叔,留给咱们家,让咱们养着这么个杀人兇手!」
第2页 「妈,你能别提她了吗?一想到她干过的那些事,我就觉得噁心。」 陈芷婷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 陈寂捏紧手里的书包带,推门走进卧室,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陈芷婷因为爸妈都在北京打工,从小就住在奶奶家。陈寂的爸妈离,爸爸被调到了外地工作,于是她和陈芷婷一起在奶奶家住。因为房间不够,奶奶买了一个上下铺的双人床,让她们两个人睡在同一间卧室里。 陈芷婷一直认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而那天的真实情况是,妈妈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呛到了安安,却在爸爸和奶奶听到动静闯进门后,对他们说,是陈寂干的。 后来,安安抢救无效,永远离开了他们。妈妈藉此执意和爸爸离婚,也拖着行李箱离开了他们。奶奶指着她的鼻子喊,该离开的不是他们,一直都应该是你。 她早晚会离开的。 其实就像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一样,她也并不喜欢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考上市实验,是她逃离计划里的第一步。 陈芷婷瞥了她一眼,冷着脸踩着拖鞋走到房间门口,啪地关了灯,然后爬上了床。 陈寂没有理会她,默默按亮了自己桌上的插电小檯灯,然后从书包里把笔袋和一沓试卷掏了出来。 她把试卷铺在桌面上,动作很轻地埋头做题。偶尔发出中性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微不可闻,却还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陈芷婷情绪爆发的出口。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陈芷婷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吼道。 陈芷婷的吼声尖锐刺耳,陈寂的耳膜被震得一跳。她没理陈芷婷,埋头继续看试卷,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笔。 「我告诉你,你不可能考得上市实验,别做梦了!」陈芷婷瞪着她说。 陈寂淡淡笑笑,礼貌转头回敬:「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陈芷婷被噎得说不出话,翻了个白眼,转过身闷头躺下。陈寂继续在书桌前低头做题,没过多久,就听见陈芷婷熟睡的鼾声从自己背后响了起来。 她缓缓放下笔,耳边响起了陈芷婷刚说完的那句气急败坏的话。 考市实验,是做梦吗? 就像今天,她真的走进了市实验,也像做了场梦一样。 她忽然想到什么,弯下腰按亮电脑主机箱上的按钮,把眼前的桌上型电脑开了机。然后,她点开ie浏览器,在百度贴吧搜索栏里输入「y市实验中学」这几个字,按下了搜索键。 很快,市实验的贴吧页面弹了出来,回复数量最多的热帖被置顶在第一条,标题是「近五年历届校草人气排行榜」。 陈寂点进这条帖子,看到了居于评论区首位的照片上,是一个穿浅蓝色球衣的少年在篮球场上投篮的身影。 第二张照片上是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倚靠在走廊窗前漫不经心等人的侧影,窗户对面的班牌是「高一十六班」。 陈寂不动声色地向下滑动着滑鼠,在看到第三张照片时,没忍住笑意,不小心笑出声来。和前两张照片不同,这张照片的主人脸上涂满了颜料,生无可恋地转头看向镜头,表情和动作都拽得不行。 这张照片下的评论区热闹成了一片。 「发这张图的匿名用户是谁啊?笑死了。」 「野哥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 一个暱称为l的网友回覆:「……」 「林惊野本人巨帅,谢谢。」 紧接着,他发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陈寂被逗笑了,眼睛凑近到电脑前,认真仔细地去观察每一张照片上少年的模样。少年身形很高,喜欢穿红黄之类鲜艷的亮色,五官轮廓精緻利落,瞳色很深,脸色异常的白。 她点进l的个人主页,无数条帖子映入了她的眼帘。 「校园里的猫全是我养的,每一只都有名字,谁敢欺负我的猫,欢迎大家随时向我举报,奖励丰厚。」 「一年七的男生,大扫除时间打球,让你们班女生干活,打得垃圾不说,脸呢?」 「想打架随时欢迎,打赢打输都是你记过,因为校长是我大姨。」 浏览完全部贴子后,陈寂关掉电脑,重新翻开了试卷。市实验这所学校于她而言,好像不再仅仅意味着逃离,仿佛有什么更加奇特的魔力在吸引着她。 林惊野,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彼时的陈寂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就此闯入她的心间,被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珍藏,直至未来十几年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晦涩少女情,开口即失声。」——《至深》 第2章 难过 「街上的人看起来,都比我幸福一点。」 ——《孤单心事》 第二天一早,陈寂和奶奶还有陈芷婷一起在餐厅里吃早饭。 「马上要中考了,最近学习太累,可不能再挑食了,得多吃点肉补充营养。」奶奶给陈芷婷夹了块盘子里冒着油的红烧肉,絮絮嘱咐道。 「别给我夹,我不要。」陈芷婷嫌弃地看着碗里的肉,撇嘴说,「我可不想变得和陈寂一样胖,丑死了。」 「你怎么不给她夹啊?就知道给我夹!」陈芷婷把肉啪地扔回到盘子里,抬起头不满地质问奶奶。
第3页 「你这孩子,分不清好歹是不是?」奶奶气急,厉声嗔怪道。 陈寂一言不发,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独自垂着头默默吃饭。 「你爸说你下周中考,想请假回来陪你考试,我没答应。」奶奶突然瞥了眼陈寂,耷着唇角冷声说,「考个试有什么好陪的?单位请假不耽误赚钱啊?」 「供着吃喝上学还不够,还得陪着考试,没见过惯孩子这么惯的!」 「就是,」陈芷婷立即附和说,「而且她和我小叔也不亲啊,每年我小叔过年回来,也没见她主动和我小叔说过一句话。」 「下次你爸回来,主动问问他,工作忙不忙?什么时候走?这点话都不会说吗?」奶奶说。 「知道了。」陈寂拿起碗筷,起身走向了厨房,「我吃饱了,去上学了。」 「才吃几口你就吃饱了?」奶奶瞪着她问。 「你总说人家,人家翻脸了呗。」陈芷婷耸肩。 「我养着她,说几句还不让了?!不愿意让我养,找她妈去,看她妈养她吗?!」 陈寂迅速洗完碗筷后,回到卧室拿起书包推门而出,把刺耳吵闹的背景音隔绝在厚重的门板之后,世界终于重归宁静。 *** 陈寂的校园生活平整单调,像波澜不惊的湖面,没有石子投进去,自然也产生不了任何涟漪。 第一名雷打不动的成绩排名,寡言孤僻的古怪性格,陈芷婷传出的和她有关的风言风语……这些因素无形之间构筑成一个坚固的屏障,将她和周围其他人隔绝在了不同的世界里。 身边鲜少有人会和她亲近,她们更喜欢远远地打量她,议论她,带着说不清原因的不满与敌意。 时间久了,陈寂渐渐习惯了寂寞孤单,也习惯了把自己和同龄女生同样拥有的隐秘心绪藏匿在心底,让任何人都捕捉不到丝毫的痕迹。 没有人会猜到,像她这样呆板寡淡的人也会有少女心事,也可能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让自己平静无波的内心泛起点点涟漪。 「昨天我朋友去市实验参加竞赛,去找林惊野了。」上午大课间的自由休息时间,前桌女生对她的同桌兴奋说道。 陈寂正在低头画物理电路图,听到女生的话,动作倏地一顿,一条直线被拉得微微歪斜。 「她跑去文科楼,直接冲到林惊野面前说自己喜欢他。」 「然后呢?林惊野怎么说的?」同桌女生激动问。 「然后林惊野对她说,让她再考虑考虑,最好去市实验的贴吧里了解一下他,了解完估计就不喜欢了。」 「他们学校贴吧里有什么啊?」同桌女生不解。 「很精彩,」前桌女生挑眉,笑嘻嘻地卖关子说,「放学之后你自己去看。」 陈寂下意识抿唇,唇角毫无察觉地向上弯了弯,仿佛自己早已偷偷发现了某个不被人知晓的秘密。 林惊野这个人,好像的确很精彩。 *** 考前复习的日子像被按下加速键,中考很快就来了。 考试当天早上,陈寂收拾好考试用具,准时出发来到自己被分配的考点参加考试。在监考员允许考生进场后,操场上排着长队等待的考生纷纷迫不及待地拼命往教学楼里挤。陈寂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在上楼梯的时候,勐得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膝盖砸在了楼梯间水泥地安装的不锈钢门吸上,瞬间渗出了血。眼看就要开考,她无暇顾及腿上的伤口,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考场。 两天的考试时间飞逝而过,考完最后一科后,陈寂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里,几乎忘记了自己腿上受伤的事。 没过几天,她突然开始发起高烧,连烧几天持续不退,吃了退烧药也完全不起作用。她烧得头昏脑涨,忍着浑身的酸痛独自去附近的诊所输液,被诊所的医生发现了腿上的伤口。医生注意到伤口已经感染,猜测是感染引起的发烧,马上给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中考出成绩这一晚,陈寂在学校网站上查到了自己的分数。她发挥得还算顺利,考出的分数很高,排名全市第三名,成功被市实验录取。陈芷婷的分数只超出县里普通高中的投档线几分,远达不到市实验招收借读生的分数要求。她哭哭啼啼地和姑姑打了整晚的电话,陈寂躺在床上被吵得彻夜睡不着,心里却终究是满足而欢喜的,像是溺在水中的人终于浮上水面透了口气,抬眼间便能望见太阳。 陈寂睁眼躺到天亮,天色破晓,刺眼的阳光射进窗内,她的眼睛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角膜通红一片,看上去像是充血,陈寂只以为是自己昨晚没睡好的原因,并没怎么在意。然而这样的疼痛却没来由地持续了整整一周,痛感日益强烈,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她眼前的视线也渐渐变得不再清晰。陈寂这才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打车去了县医院,挂了一个眼科门诊的号。 门诊医生诊断她得了角膜炎,给她开了两瓶眼药水,让她回家每天按时滴。 陈寂连续滴了两周的眼药水,眼睛的症状不但迟迟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 「我想去市里的医院看一下眼睛。」陈寂对奶奶说。 「去市里?县医院的医生不都说了是小毛病吗?还去市里看什么?就是天天看书看的,养养不就行了?」 「我想去市里看。」陈寂说,「我自己去,您给我钱就行。」
第4页 陈寂态度坚决,奶奶终于无奈妥协:「邻居李婶的闺女在市里的一个私立医院上班,我给她打个电话,你明天去她们医院找她,让她带你去看。」 *** 陈寂是自己坐大巴车去市里的私立医院的。 医院人很多,门诊大厅里灯光昏黄幽暗,陌生人影重叠交错成一片。她在导诊台填了挂号单,拿着挂号单去挂号窗口排队缴费,然后乘扶梯来到了四楼的眼科诊室外。 出诊的医生主治儿科眼病,诊室门口堵满了抱着孩子等待叫号的家长。陈寂站在人群最后,周围护士维持秩序的声音和家长大嗓门的询问声吵嚷震耳,让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眼眶也越来越胀痛。 「陈寂是吧?」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突然走到她身侧,瞥了她一眼问。 陈寂猜测她应该就是邻居李婶的女儿,点了点头说:「嗯,姐姐,我是陈寂。」 「知道了。你奶奶让我来陪你看病。」护士语气冷淡。 「谢谢姐姐。」陈寂礼貌向她道谢,注意到她掏出手机低头刷了起来,没有看自己,便没再继续说什么。 漫长的等待过后,叫号机的语音广播终于响起她的名字,通知她可以进入诊室就诊。陈寂吃力地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艰难挤进了诊室里。 「叫什么名字?」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陈寂。」 「坐这儿来。」医生起身,让她坐在旁边放着一台小机器的桌子前。 「头放上面。」机器上有个小托槽,陈寂听医生的话,把下巴抵在了托槽上。 「转一下眼睛。」医生说。 陈寂想转动眼睛,却发现眼珠是僵硬的,当她看向两侧时,整个眼睛就会剧烈地疼。 「转眼睛,听不明白话吗?」医生拧眉沖她喊道。 「医生,我转不动,转了会疼。」陈寂解释说。 医生沉默了片刻,从小桌子前站起了身,问和她一起进来的护士道:「你是家属是吧?」 护士姐姐嗯了一声。 「让她去拍个ct看看情况,然后去办住院。」 陈寂有些心慌,起身问:「医生,拍ct是看什么的?我只是眼睛有问题,也需要住院吗?」 「不拍ct怎么知道里面长没长东西啊?」医生语气不耐烦,把病历本递给了护士姐姐。 长东西。 陈寂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咯噔一声。从小到大,除了感冒发烧之外,她还没有生过别的病。她理解的「长东西」的意思是,她得的可能是需要开刀动手术的那种病,是治不好的那种病。 护士姐姐喊了她一声,隔着拥挤的人群把她带了出去。 「姐姐,我这个病……很严重吗?」她喉咙发涩,轻声询问。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这个科室的。」护士姐姐头也没回。 「那我们现在去做ct吗?」 「先交费,交完费你自己去做,我还有别的工作呢,没空陪你。」 陈寂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 陈寂独自去ct室做完了检查,报告单显示的结果被医生诊断为眼眶蜂窝组织炎。治疗这个病不需要开刀手术,却仍旧需要住院观察,进行的保守治疗,治疗方式是每天打针输入含有激素成分的消炎药物,治疗周期为一周左右。医生开具完诊断单后,护士姐姐带她去住院楼办理了住院手续。 医院床位紧张,住院部的姐姐说,眼科病房目前找不到空的床位。后来,陈寂被安排到了心内科一间空着的双人病房内。之前住在陈寂所在床位上的病患刚出院不久,而这个病房中的另一个病患,在凌晨刚刚因为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而去世。 深夜,陈寂独自躺在潮湿闷热的病房里,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下来,不知不觉间洇透了枕巾。 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本该是她最幸运的一个夏天。 那个夏天,她以全市第三名的中考分数考上市实验。 可是那个夏天,也真的好难过。 好难过,陌生城市的空旷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第3章 重遇 「与你相逢时,似好梦可追。」 ——《不二臣》 「你真要住这儿啊野哥,听说你睡的这张床上昨天刚死过人。」 「你问问看,医院的哪张床上没死过人?我要晒太阳,之前那间一点光都见不着,被子都快发霉了。」 「行,那您慢慢收拾,我先撤了。」 次日清早,陈寂洗漱完毕后站在病房门口,在男生走出来时刻意避开了眼神。她心跳加快,双手不自觉握紧,掌心渗出了汗。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惊野竟然也在这里住院,而且要和她住同一间病房。 她该怎么办?要去问护士姐姐今天其他病房有没有空出来的床位,然后请求她给自己换一间吗?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上,忽然有些没办法移开。 心情复杂微妙,有点怕,但好像……又有点期待。 她的内心深处突然萌生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去试着和他相处的冲动。这种冲动很强烈,强烈到让她即便心跳如擂鼓,也忽然很想继续住在这间病房里。 去接近他,去了解他。 陈寂用力深唿吸,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平復下来,然后屏息凝神,放轻步子缓缓走进了病房里。幸好两张床之间有帘子隔着,林惊野看不到她,她也只能看见他躬身整理床铺时轻微晃动的背影。
第5页 她松了口气,动作拘谨地在病床上坐了下来,刚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送到嘴边,眼前的帘子就刷地一下被拉开。林惊野抬眼认真打量她,和她离得很近,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跌进了他的眼睛里。 她浑身一僵,唿吸滞住,而后捂住嘴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口水呛在了气管里。 「我们是不是见过?」他眨巴着眼睛好奇问。 陈寂喉咙动了动,正想提起他们上次的初遇,忽然又听见他说:「想起来了,今年中考全市第三,我在校刊採访上看到过你的照片。」 陈寂没再说话,眉眼温和,回以淡淡微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没什么印象了。」他问。 「陈寂。」她认真回答他。 「陈寂,」少年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笑起来说,「好,我记住了。」 「我也是市实验的,开学读高二。」 「学长好。」陈寂礼貌打招唿道。 「不用叫我学长,我早上学一年,咱俩同岁,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对了,忘记和你说我名字了,我叫林惊野。」 「嗯。」陈寂努力寒暄以示亲切,「我在学校经常听说你,你很有名。」 「你都听说过我什么?」林惊野忽然笑了,眼眸清亮,凑到她面前饶有兴致地问她道。 「很多……」陈寂没料到他会突然靠近,唿吸一紧,出于本能把身体往后挪了挪。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推着治疗车从病房门口走进来的护士开口打断。 「陈寂,打针了。」 陈寂闻言连忙侧过身,乖乖把一只手臂抬了起来。 「哟,真换到这间来了?」护士给陈寂的手腕绑上皮筋,回头瞥了眼林惊野问。 林惊野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向聪那么粘你,你就这么狠心把他给抛弃了。」护士摇头嘆了口气,「等他今晚回来肯定得找我闹,没准到时候都得在这个房间里加个床。」 「也不是不行。」林惊野悠悠道。 「得了吧,你俩其中一个就够闹腾了,人家小姑娘眼睛发炎,得保证充足休息。把你们俩放一起,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 「他之前住的那间有个空床,你想搬过去吗?」护士把针头推进陈寂手背的皮肤里,引起了些微的刺痛。 陈寂一顿,立刻摇了摇头。 「就我那间破病房谁愿意住啊,姐,你还真好意思问。」林惊野毫不客气地拆台。 护士被他惹怒,拿起托盘里的针头作势要扎他,他连忙向后一躲。 「我隔两个小时来给她扎一次针,要是发现你乱跑不在,我马上申请给你换病房。」护士警告他说。 「隔两个小时扎一针?」林惊野皱眉问。 「她这个病就得这么扎,每瓶药打完得间隔半小时,才能扎下一针,有问题吗?」 林惊野盯着她的针孔,无奈耸了耸肩:「没问题。」 护士扎完针便离开了病房,林惊野靠坐在床头,从手边翻开一本课外书随意翻看,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两颗糖,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一颗,把另一颗扔进了陈寂的怀里。 是一颗草莓牛奶味的阿尔卑斯糖。 陈寂垂下眸,怔怔看着怀里的糖,正想和他道谢,就听见林惊野先开了口。 「不用谢,跟我同病房的人,每天都有糖吃。」林惊野头都没抬,语气地说。 陈寂笑了,看见他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晒太阳,一边含着嘴里的糖,一边用手去翻闲书,神情悠闲得不像是来住院,到像是来度假。 他真的生病了吗? 她有点不敢相信,哪有人生病会是这样的? 林惊野大概发现了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突然也抬头看了她一眼。陈寂全身一紧,这才意识到就这样坐在他对面实在有些尴尬,于是决定把输液架挪到床头的位置,让自己也靠在床上躺下。 她站起身,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去握输液架,只是轻轻挪动了一下,架子底端就和地面勐烈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挂在架顶的输液瓶一阵摇摇晃晃。 林惊野从书里抬头:「需要帮忙吗?」 陈寂摇摇头,本能拒绝了他。 林惊野继续低头看书,陈寂费力地挪动着架子,一下没使上力,眼看着输液瓶就要掉下来,林惊野连忙从床上起身,眼疾手快将输液瓶稳稳扶住,却不小心崴到了脚,低低嘶了一声。 他的掌心蹭过她的手背,柔和冰凉的触感,陈寂浑身僵了一瞬。 「我就不应该问你。」林惊野帮她将输液架固定好后,伸手揉了下脚踝,低声抱怨说。 陈寂眼睫颤了颤,想到他是因为帮自己才崴疼了脚,一句「对不起」正要脱口而出,就又听见他说:「直接帮你不就好了,问你干嘛?」 陈寂愣愣看着他。 「不用客气,这屋就咱俩,以后互相帮助。等下次我找你帮忙的时候,你别拒绝我就行。」他笑眯眯地说。 陈寂不觉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一定。」 *** 陈寂每天需要输四瓶药,因为患者太多忙不过来,护士特意提醒她在需要拔针时自己按铃。然而今天在输到第四瓶药的时候,她迷迷煳煳地睡着了,等她睁眼醒来后,发现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了。 她旁边的床位是空的,只有一本摊开的政治书,和一张写了一半的高一政治试卷。
第6页 傍晚时分,夕阳浸透窗纱,洁白床面被染上了金色的细碎光影。忽然一阵风吹过,将床上的试卷轻飘飘地吹落到了地上。陈寂起身下床,弯下腰把试卷捡了起来。卷面上沾了灰尘,她捧起试卷轻轻地吹了吹。 试卷左上方的姓名栏内,行云流水地写着林惊野三个大字,黑色的行楷字迹,笔锋利落流畅,极为隽秀漂亮。 「醒了?」护士推门进来换药,问陈寂道。 「嗯。」陈寂站起来,把手里的试卷放回到林惊野的床上,特意用政治书将它压了一下。 「输个液都能睡着,不是提醒你记得按铃了吗?对自己的事这么不上心。」护士语气嗔怪。 陈寂抬头问她:「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需要拔针的?」 「林惊野出去的时候和我说,让我十分钟之后帮你拔针。」 原来是他提醒了护士帮她拔针。 陈寂微微垂下头,心中漫上了暖意。 「他去哪了?」她紧接着问。 「说是去楼下散步了。」 「姐姐,我能问一下,他得的什么病吗?」她继续问道。 护士笑了,问:「你是不是看他不像有病的?」 陈寂诚实点了点头。 「他有心脏病,先天的,手术都做好几次了。」 先天性心脏病。 陈寂大脑倏地一片空白,即便她早就注意到过他白到略显异常的脸色,今天早上在病房里看见他时隐约猜到了他可能得了这方面的病,她也从来都没有将这么严重的病和他联繫到一起过。 怎么会呢? 他这么张扬的一个人,开朗阳光,自在洒脱,丝毫让人捕捉不到生病的人通常会表现出的难过脆弱。而且,在一整天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来这间病房看过他。 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咬了咬唇,犹豫着问护士:「那……他的父母没有来陪他吗?我看他一直是一个人。」 「他父母离婚早,现在各自在国外呢,这次是他姨妈来给他办的住院。」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护士笑着说,「正好,你陪陪他,也让他陪陪你。」 第4章 草莓糖 「你看啊仲夏的弯月,你看它把欢愉偷窃,倒挂天际的笑靥。」 ——《冬眠》 陈寂吃完晚饭后,特意去住院部楼下走了走,并没有看到林惊野的身影。她无意间走到了一楼的小超市门口,脚步不自觉顿住,忽然很想买一些糖带回去分给他吃。 她买了一条阿尔卑斯糖塞进外套口袋里,刚走回病房门口,就看见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正坐在她的床位上打游戏。她放在床上的东西全部都不见了,整张床铺上堆满了小男孩的东西。 小男孩注意到了她,眼睛都没抬一下:「和你换个床,你的东西在出门右拐的第一个房间。」 陈寂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说我不换,就听见一道凌厉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 「把你的东西清走,把这张床上原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来,快点。」林惊野站在她身后说道。 「不要。」小男孩把游戏机往床上一扔。 林惊野抱起胳膊盯着他看,眼神里满是威胁警告的意味。 小男孩撅起了嘴巴:「那你今晚去陪我住。」 「你如果不把东西换回来,就别想了。」林惊野寸步不让。 小男孩气唿唿地跳下床,瞪了陈寂一眼,朝门口走了过来。他刚走到陈寂面前,就被林惊野伸手拦下。 「等等。」 「先道歉。」林惊野说。 「对不起,阿姨。」小男孩故意拖着长音说。 林惊野被气笑了,伸手去捏他耳朵:「叫谁阿姨呢你?」 「叫姐姐。」他说。 「姐姐。」小男孩朝她吐了个舌头就往外跑,跑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她一下。陈寂没站稳,身子往后一倒,后背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砰砰狂跳起来。 「没事吧?」林惊野稳稳扶住了她,垂下眼问。 「没事。」陈寂脸颊很烫,仓促说道。 陈寂走进门,想坐在自己的床上,却发现小男孩堆放的东西实在太多,根本坐不下,索性伸手去帮他整理。 「让他自己收拾。」林惊野坐在床上仰头喝了口水说,「你可以先坐我床。」 陈寂缩回手:「没事,我站一会儿。」 林惊野极为自然地把小男孩扔在陈寂床上的游戏机拿去过接着玩,小男孩几趟把东西搬运完毕,站在林惊野的床边说:「我收拾完了,咱们走吧。」 「我答应你了吗?」林惊野从游戏机里抬头,语气无赖地问。 「你……」小男孩被气得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林惊野笑了,「等着,玩完这局就走。」 林惊野单手打着游戏,右手往枕头下翻了翻,抬头问小男孩:「我的糖呢?你全吃了?」 小男孩诚实点头。 「行,」林惊野咬牙切齿,「今晚游戏机归我了。」 陈寂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把刚买的阿尔卑斯糖摸了出来,递给他问:「你要吃糖吗?我刚买的。」 「哇塞,草莓味的!」小男孩迅速把糖从陈寂手里抢了过去,撕开包装纸拿了一颗,又递给林惊野一颗。
第7页 「谢了。」林惊野接过糖,对陈寂笑了笑,然后把糖放进嘴里,起身下了床。 他低头收拾床上的东西,转头对她说:「他明天有检查,说一个人住害怕,我去陪他一晚,明晚就回来。」 陈寂低低嗯了一声。 「这间病房白天能晒太阳,晚上又凉快,真的特别好。」 「所以不用怕。」他唇角扬起了弧度,看着她认真说道。 「嗯,好……」陈寂微微垂下头,心里酸酸痒痒的,有点发烫。 他怎么知道她会害怕呢? 害怕一个人待在这间病房里,在昨晚难过得流了一整晚的眼泪。 可今晚她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他说,这里阳光很好,也很凉快。 因为他告诉她说,不用怕。 林惊野继续低头收拾,顺手把小男孩抓在手里的糖抢了过去,责怪他道:「还不把剩下的糖还给人家姐姐?」 「没事,你们吃吧,我不吃。」陈寂连忙摆手说。 「个人经验证明,」林惊野把手里的糖轻轻放在陈寂的掌心上,笑容明亮清澈,「人在难受的时候嘴里含着糖,心里能好受点。」 「你明天打针的时候可以试试。」 林惊野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陈寂松开手,怔怔看着他刚刚塞到自己手里的糖,眨了眨眼睛,缓缓弯起了嘴角,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仲夏蝉鸣的夜晚,窗外凉风习习,颗颗星子垂挂闪烁在墨色天际。一天之内,陈寂的脑子很乱。明明昨晚她还把枕巾哭得湿透,今天她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打乱了情绪的节奏。 林惊野,她再次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心中描摹勾勒出的他的轮廓好像更加生动清晰了一点。 原来真实生活中的他,并不像八卦传闻中那么不好惹,那么凶,那么难以接近。 他其实真的很好。 他很成熟,虽然有时候也有一点点幼稚。他偶尔霸道,但可以很好地把握分寸感。他是个很乐观的人,骨子里绽放着强大的生命力,炽热得像一颗太阳。他孤单一个人,没有人陪伴和照顾他,可他却并不在乎,而且愿意去陪伴和照顾需要他的人…… 她枕着胳膊侧过身,伸手悄悄地拉开了隔在两张床铺之间的帘子,目光轻柔温和地望向了对面空空的床铺。窗外月色如薄纱,透过枝丫倾泻而下,静谧地笼罩在平整洁白的床面上。 一阵清风拂过,床上放着的几本课外书被轻轻吹动,纸页随风飞舞,发出了刷刷的响声。 这些课外书是他带过来的。 这张床是他的床。 陈寂忽然想到什么,迅速爬下床踩上了拖鞋,把外套口袋里剩下的阿尔卑斯糖拿了出来,撕开最外面的包装纸,然后把里面的糖全部放进了他的枕头下面。 她站在床边,静静望着柔软枕头下铺满的糖果,唇角轻抿,清透的眼睛里浸润了笑意。 晚安,林惊野,今夜好梦。 她在心里轻轻地对他说。 希望梦里的你健康快乐,有家人和朋友陪在身边,不会身体不舒服,也不会感觉到孤单。 她在他的枕头下面放了这么多的糖,今晚,他一定会拥有一个甜甜的梦吧。 第5章 计较 「你眨了下眼睛,像夜空闪烁的恆星。为我所有不安,找到了指引。」 ——《所念皆星河》 翌日清晨,陈寂起床后,去医院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和一罐糖。今天是安安的生日,她打算在下午打完针后,带着蛋糕和糖果去城郊的墓园看望安安。 她把东西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离开病房去检查室排队,等待查房医生来给自己复查。等她复查完回到病房后,突然发现柜子上蛋糕和糖全都不见了。 陈寂出门去找,一眼望见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向聪正抱着她买的糖和周围几个小孩追逐打闹。有一个小男孩抢走了他手里的糖罐,他一边喊着要对方把糖还给他,一边费力地追赶对方。注意到向聪开始喘不过气,陈寂连忙飞奔过去,大声提醒他别再继续跑了。她刚赶到楼梯间,就看到向聪抢回了小男孩手里的糖果,然后拼命把糖往嘴里塞。小男孩突然从向聪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向聪脸色一变,一颗糖卡在了喉咙里。 「向聪!」陈寂连忙冲上去按住他,用力去拍打他的背,「快咳!用力咳!」 「聪聪!」一个女人突然出现,疯了一样将陈寂狠狠推到了地上。陈寂摔坐在地,后脑勺嘭地撞上了后面的墙壁,剧痛迅速蔓延,她的眼前一阵眩晕。 然而女人却什么都不做,只是焦急地一遍遍询问:「怎么了?聪聪?」 什么都不做,就像当年安安出事时的妈妈一样。 陈寂眼里噙了泪光,忍痛站了起来,再次冲过去按住向聪的背,一边拍打一边大声说:「快咳!」 「你离我孩子远点!」女人的指甲抓过陈寂的手臂,留下一道道刺目的划痕。陈寂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紧按住向聪不放,终于让向聪把卡在喉咙里的糖顺利吐了出来。 「怎么了?」护士听见动静匆匆赶了过来,和护士一起赶过来的,还有林惊野。 护士向女人询问情况,女人说,是陈寂给向聪餵了自己买的东西,这才卡住了向聪。
第8页 思绪被拉扯回几年前,眼前的一幕仿佛曾经的情景重现。陈寂眼角发涩,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不是的,我妈妈撒谎。」向聪说,「是我自己拿了陈寂姐姐的东西。」 「有人在我吃糖的时候勒我脖子,我才被卡住的。」 「是陈寂姐姐救了我。」 陈寂怔怔看着眼前的向聪,眼睛一阵发酸,视线变得有些模煳。明明刚刚被冤枉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想哭的。 「你乱说什么!」女人厉声呵斥向聪,转头对护士说,「小孩说话不算数,我亲眼看到的,就是她拿东西餵我儿子吃,卡住了我儿子。」 护士面露难色,林惊野突然在一旁开口提议:「要不然调一下监控?」 「算了。」女人闻言唇角抖了抖,拽起向聪的胳膊匆匆离开,「我不计较了。」 *** 陈寂跟在护士身后往病房走,抬手轻轻揉了下后脑勺,被林惊野的视线敏锐捕捉到。 「头怎么了?」他问。 「没事,刚刚被推了一下,撞到了。」陈寂说。 「还疼吗?疼的话带你去拍个片。」护士转头问她。 陈寂摇了摇头:「不用了。」 「这是他后妈,一直这个德行,和精神有问题一样,以前也经常莫名其妙找我们的茬,你别计较了。」护士走到处置室门口,停下脚步说,「我去拿药,你俩先回病房。」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林惊野走在陈寂身侧,边走边问她。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我弟弟他……去世了。我买了蛋糕和糖,打算去看看他,没想到在去查房的时候,被向聪给拿走了。后来我去电梯间找他,就看到他被糖卡住了。」 林惊野顿了顿:「我陪你去向聪的病房取一下蛋糕?」 陈寂一愣,本想拒绝他说她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又想到向聪的妈妈也在里面,于是没有拒绝。 他们一起走到了病房门口,林惊野靠在门边等她,陈寂径直去床前的桌子上取了蛋糕,转身走到林惊野面前说:「咱们走吧。」 「等会儿。」林惊野说着,突然起身朝向聪的继母走了过去。陈寂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转过头,下意识跟上了他的脚步。 「您是觉得刚才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他淡淡开口,对女人说道。 「你什么意思?」女人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您得向她道个歉,这事儿才能算过去。」 「你需要我向你道歉吗?」女人冷冷看了陈寂一眼,不屑问道。 陈寂顿了顿,注意到林惊野向她递过来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了底气,坦荡和女人对视,大声说:「需要。」 林惊野抱着双臂轻轻笑了下。 「抱歉,我不该推你,也不该冤枉你。还有,谢谢你救了聪聪。」女人不情不愿地向她道歉说。 *** 「这事儿怪我,我昨天答应了向聪给他买蛋糕吃。他肯定以为是我买的,才把你的蛋糕给拿走的。」病房里,护士给陈寂打完针后,林惊野向陈寂解释道。 「没事。」陈寂说。 「今天是你去世弟弟的生日?」他问。 「嗯。」 「那你打完针要去看他吗?」 陈寂点了点头,问:「你知道城郊的墓园怎么走吗?」 「知道。」林惊野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 下午陈寂输完液后,林惊野陪她去蛋糕店重新买了一罐糖。他们乘公交车来到了城郊的墓园,陈寂站在安安的墓碑前,拿出纸巾仔细将贡盘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放进新的水果,然后把蛋糕的包装盒拆开,取出蛋糕将它放在贡盘前,又细緻地数了数包装袋里面的蜡烛,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插在了蛋糕上。 不远处过来扫墓的一对夫妇神色悲伤憔悴,正双双抱着身前的墓碑声嘶力竭地高声哭喊。陈寂忽然想到,以前每次奶奶和陈芷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们会竭力哭喊,声音绝望而崩溃,对安安说是你姐对不起你,然后逼着她跪下,用力按住她的头,让她给安安磕头道歉,要她大声哭。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越是让她哭,她越是掉不出一滴眼泪。就像她们拼命按着她的头,非要让她和安安说点什么,她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次又一次,她渐渐养成了习惯,以至于每次她自己单独来的时候也会沉默,也会掉不出眼泪。 她突然在想,此时此刻的林惊野会怎么看待她这个人。口口声声说要来看望自己的弟弟,如今来了,却一句话都不对弟弟说,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他会不会也和她们一样,觉得她很冷血、很伪善。 陈寂喉咙动了动,忽然产生了想向他解释点什么的冲动,却终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满心尽是无力。 不该让他陪自己来的,她心中懊悔。 空中突然洒下雨点,陈寂蹲在地上,把墓碑前沾上水珠的垃圾全部收拾起来,起身对林惊野说:「我去扔一下垃圾。」 林惊野嗯了一声。 陈寂扔完垃圾回来时,附近的一对夫妇已经离开了,青灰色天际下,细雨绵绵如丝,为空旷静寂的墓园平添了更多的凄清。遥遥地,她望见林惊野正站立在安安的墓碑前,垂着眼睛笑着对他说话。他说——
第9页 「生日快乐。」 「还有,你姐很爱你。」 陈寂鼻尖倏地一酸,有眼泪瞬间渗出眼眶,模煳了她的视线。发现林惊野侧头朝她看了过来,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把脸,抬手捂住了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淌过掌心,她用力抹了抹眼角,扯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压着嗓音里的哽意对他说:「咱们走吧。」 *** 夜里,熄了灯的病房内,月色倾落,四下悄然无声。 护士敲了敲病房门,推门走进来说:「林惊野,记得明早做胃镜检查,提前八小时禁食禁水。」 「嗯。」林惊野闭眼躺着,声线里染了倦意。 「你胃不舒服吗?怎么要做胃镜?」护士走后,陈寂躺在床上转过身问他。 「前段时间吃饭不规律,胃总疼,吃药不见效,我大姨非让我查一下。」林惊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一定要按时吃饭。」陈寂劝告他说。 担心他会紧张害怕,她主动开口安慰他:「我听说做胃镜不疼的,就是有点想吐。你别怕。」 「随便了,反正捱一下就过去了。」林惊野低声嘟哝,突然睁开了眼,侧过头看着她问,「你呢?你怕不怕?」 「我?」 「一个人来这里看病,怕不怕?」他问。 陈寂怔怔的,眼睫不觉间沾上了湿润。 除了他,好像还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她。 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因为从没有人关心过。 她忍着鼻酸,诚实回答他:「刚来的时候有点怕。」 可怕也没有用。 害怕,也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那现在呢?还怕吗?」林惊野接着问。 陈寂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说:「现在不怕了。」 在遇见你之后,我渐渐变得不再害怕了。因为我好像,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林惊野双臂枕在颈后,仰头看着天花板,声音坦然地说:「其实我第一次一个人住院的时候,也很怕。」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只能孤军奋战的单人闯关游戏,而生病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关卡。」 「虽然,或许对于我的人生游戏来说,它是最难通过的一个关卡。」 「可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能突破当下面临的每一个关卡,就证明我一直在赢,并且具有在未来继续赢下去的可能性。」 「不知道人是不是越乐观越幸运,但我真的足够幸运,有幸遇见了一些特别好的人……」 少年说着打了个哈欠,声音开始变得含煳不清,逐渐没了动静。 朦胧夜色里,陈寂眨着眼睛,静静望着眼前陷入熟睡的少年,满心尽是温柔。 林惊野,你知道吗? 你也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能够在这里和你相识相遇,也是我生命中遇见过的,一件足够幸运的事情。 第6章 梦想 「若有爱不请自来,就任心动捕获同党。」 ——《到春天了我们就逃亡》 第二天陈寂起得很早,明明是林惊野要做胃镜,她却看上去比他还要紧张。护士给陈寂扎好针后,她看了看准备出发的林惊野,没忍住开口说:「我陪你去吧。」 「你输着液呢,怎么陪我去?」林惊野疑惑问。 「走廊里有椅子,我可以用另一只手举着吊瓶。」陈寂解释说。 林惊野笑了:「真不用,你在这儿等我凯旋就行。」 「我陪你去吧。」她咬了咬下唇,马上想了个理由,「房间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行。」林惊野说着,动作自然地伸手帮她举起了输液瓶。 陈寂顺着他手上的动作看了过去,怔了下神,而后很快起身跟上他的脚步,和他一起走出了病房。 内镜中心门口围堵着很多患者和患者家属,门侧有一个小电梯间,电梯对面的一排座椅上正好有空位。护士喊林惊野进去做准备,陈寂一只手举着吊瓶,坐在电梯间的椅子上等他出来。 心里忐忑不安,她魂不守舍,时不时就会朝内镜中心的门口看一眼,举着吊瓶的手无意识垂落下来,被路过的阿姨提醒当心回血。 「不用担心,做胃镜不疼,很快就能结束。」路过的阿姨笑着安慰她说。 「嗯。」陈寂点了点头,忽然听见护士推开门高声喊了一句,「林惊野家属?林惊野家属在吗?」 「在!」陈寂心脏倏地一紧,腾地起身跑了过去,手上的针头无意间被扯掉,她毫无察觉,只顾着跑上前焦急询问,「我是……我是家属,林惊野怎么了?」 护士斜眼打量了她一下,淡淡道:「没事,他忘记取药了,你去一楼药房帮他取一下药。」 「……好。」陈寂深深松了口气。 陈寂把取完的药交给护士后,仍旧不太放心,于是一直没有离开,守在内镜中心的门外静静地等。直到注意到林惊野推门而出的身影,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来,走上前急急问他道:「你还好吗?」 林惊野脸上失了血色,表情痛苦地直摇头,单手撑着墙壁俯身缓了一会儿后,紧绷的神色才稍有松懈。 陈寂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无措。 一定很难受吧。 「你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你要喝水吗?我……」
第10页 「你手怎么了?」林惊野视线晃过她手上渗着血的针孔,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突然抬起头问道。 陈寂抿唇,立刻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摇头笑笑说:「没事。」 林惊野侧头朝楼梯间里面瞥了一眼,看到了她扔在座椅上的输液瓶。 「陈寂。」他叫她的名字,语气严肃,「怎么回事?」 「刚刚医生喊你的名字,问你的家属在哪儿。我怕你有事,着急过去,不小心把针给碰掉了。」 「你没事就好。」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心虚似的,笑得有点僵。 林惊野目光久久停在她的脸上,最终无奈嘆了口气,显然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冷着脸问她:「手疼不疼?林惊野家属?」 他的话语里情绪明显,一听便是开玩笑的气话,可她却瞬间脸颊染上红晕,心跳都是一漏。 「走了,回去扎针。」林惊野并没有注意到她反常的神色,只是表情无奈地弯腰把座椅上的输液瓶拿在了手上,然后大步流星走在了她的身前。 陈寂跟在他身后,垂落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手中的输液瓶,突然注意到他手掌触碰的地方刚好写着「陈寂」两个字。 唇角微微弯起,她的心里漫上了一丝浅浅的甜意。 他的掌心正和她的名字贴合在一起。 *** 当天下午,陈寂输完最后一瓶药后,向聪来到了他们的病房。 「我明天就出院了,惊野哥。」向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玩具飞机递给林惊野,「送给你的。」 「这么宝贝的东西,捨得送给我?」林惊野逗他问。 「就是因为它是宝贝,我才送给你的!不许弄丢!」向聪警告他说。 「知道了,一定好好保存。」林惊野笑了,笑得眉眼温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向聪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飞机,别别扭扭地走到陈寂面前:「这个……给你。」 陈寂一愣,回过神后笑了,接过小飞机说:「谢谢。」 「咱俩同款。」林惊野忽然凑过来,用自己的飞机碰了一下她手里的飞机,神情认真地说。 陈寂脸颊发烫,低低嗯了一声。 「你都送我礼物了,我是不是得还个礼?」林惊野伸手去捏向聪的脸蛋,「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顺便带你去挑个礼物。」 「好!」向聪满脸兴奋,看了眼陈寂,转头问林惊野,「陈寂姐姐也去吗?」 「忽然想起来,还没带你出去玩过。」林惊野偏头看向陈寂,「医院附近我特熟,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好。」她回答道。 *** 向聪说自己想吃烤肉,林惊野推荐了一家口碑很好的连锁烤肉店,需要坐几站的公交才能到。 公交车上空位不多,只有第一排有一个空位,最后一排有三个空位。 「咱们去后面坐吧!」向聪提议说。 陈寂点头说好,正跟着他往后排走,就看见林惊野在第一排的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坐了下来:「我就坐这儿,谁也不许和我抢。」 「为什么啊?」向聪转头,委屈巴巴地问。 「我晕车,坐车只坐前排。」林惊野慢悠悠道。 「娇气包。」向聪气唿唿地嘟囔,牵起陈寂的手转身就走。 「你说我什么?」林惊野扭头问。 「娇气包!娇气包!林惊野是娇气包!」向聪转头作了个鬼脸,大声说道。 车上的乘客纷纷侧目看向他们,林惊野自觉丢了面子,站起身作势要走过来收拾他。向聪急忙躲到了陈寂身后,从她身侧探出头喊道:「说两句都不让,亏你还是个男人!」 「你是男人你别躲!」林惊野气吼吼道。 陈寂一边紧紧护住身后的向聪,一边努力安抚眼前的林惊野,无奈笑了起来。 什么男人不男人的。 明明两个幼稚鬼。 *** 因为是下班尖峰时间,路上堵得厉害,公交上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多。陈寂看到一位刚上车的奶奶找不到空位,林惊野起身要让座,被他身边座位上的男孩抢了先。紧接着,一位抱着孩子的阿姨上了车,林惊野再次起身,示意阿姨可以坐自己的座位。阿姨坐了下来,举起孩子的小手向林惊野挥了挥,笑眯眯地教孩子说:「谢谢哥哥,快说谢谢哥哥。」 小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懵懂打量林惊野,他低垂着睫毛和小孩子对视,眼里盈满了温柔的笑意。他单手扶着头顶的拉环,另一只手举了起来,朝小朋友轻轻挥了挥。 夕阳的薄光落进车窗,将少年白皙流畅的侧脸轮廓打亮。夺目的光线刺进陈寂的眼睛里,让她眼眶发酸,有点儿想流泪。她忽然想起他的病,想起他的父母一直不在他的身边,想起他一个人在这里住院,没有家人,也没有人陪着他。 他独自一个人这样辛苦地长大,却还是长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少年。 陈寂出神想着,突然感觉肩上一沉,向聪歪头倒下,靠在她的肩上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她看了眼倒在自己肩上的向聪,动作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她突然想到,如果安安平安长大,那么她和安安一起出门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在犯困时这样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安安出生那天,妈妈让她抱一抱他。她手上动作僵硬,只知道新生的婴儿很脆弱,怕自己抱不好,说什么都不敢抱。
第11页 妈妈却只当作她不喜欢安安,不再强求让她抱。安安的百日宴上,亲戚们一定要让她抱抱安安。那天她很害怕,担心自己会把安安弄哭,小心翼翼地从妈妈手里接过了安安。可那次安安没有哭,反而两只小手轻轻搂住了她的脖子,看着她呵呵笑了起来。 她听见亲戚们说:「安安很喜欢姐姐。」 她笑了,脸颊贴上了安安肉乎乎的小脸,悄悄在他耳边说:「姐姐也很喜欢安安。」 爱笑的,可爱的,她的安安。 陈寂不自觉回想着曾经,眼睫渐渐被泪水洇湿。记忆里那些少有的时刻,好像已经淡出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很久很久的时间了。 遥远得像是从没有发生过。 *** 目的地很快到达,陈寂把向聪喊醒,两个人跟在林惊野身后下了车。烤肉店里,向聪抱着菜单认真研究菜谱上的图片,林惊野只点了一碗粥,点完后开始用桌上的开水帮他们烫碗筷。 「碰一杯,庆祝你明天出院,后天上学。」向聪点完菜后,林惊野举起杯子对他说。 「我不想上学。」向聪愁眉苦脸。 「不上学以后怎么开飞机?」林惊野问他。 「上学也开不了飞机。」向聪扁着嘴巴,情绪越来越低落,「我一辈子都开不了飞机的。」 「当飞机设计师也超酷的,好吧?和开飞机一样酷。」林惊野语气认真,「如果你想让自己设计的飞机能飞起来,就必须要好好上学,好好读书。」 「好吧。」向聪忽然抬头问他,「惊野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林惊野眼里有夺目的光亮闪过,目光轻轻落在了远方,缓缓说道,「成为一名哲学家。」 「真没新意,」向聪撇嘴,悠悠道,「我们班好多人和你拥有同一个梦想。」 陈寂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里却一阵触动。 哲学家吗? 这个职业看上去好像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但好像又莫名很衬他。在她的印象里,哲学就像是宁静深邃的海平面,波澜壮阔,吞吐万物,温柔而强大。 她专注地思考着,不自觉地笑了。 大概是因为哲学温柔而强大,所以很衬他。 「你呢?」林惊野突然开口问她,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想……」陈寂顿了顿,坦诚将自己从小便有的理想告诉了他,「想当一名医生。」 「啊?不要吧,我最怕医生了。」向聪听完一脸抗拒,旋即又兴奋地说,「不过你要是当了医生,肯定是医院里脾气最好的医生。」 「陈寂姐姐,你当心内科医生吧,特别厉害的那种,没准以后还可以治好我的病。」 「还有惊野哥,你把惊野哥也治好!」向聪激动说道。 陈寂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林惊野说:「那我就等着你了,陈医生。」 少年目光落进她的眼睛里,脸上笑意盈盈,周身被落日洒下的暖色光晕包裹笼罩。陈寂望着他,不知不觉间唿吸迟缓,呆呆晃了神。 「陈寂姐姐是陈医生,我是向设计师,那惊野哥是……」向聪若有所思,恍然大悟说,「我想起来了,惊野哥是林大师!」 「陈寂姐姐,你知道惊野哥的外号是林大师吗?」向聪转头兴奋问她。 陈寂回神,摇了摇头。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向聪把脖子上挂着的红绳从衣领里扯了出来,「这是惊野哥给我写的平安符,他和大师学过的,这个符真的很灵很灵。」 「行了啊,你怎么逢人就显摆?」 林惊野神情无奈,向聪却浑然不觉,满眼期待地问他:「惊野哥,你能不能去再去找大师学一下,然后给我写个考试满分符?就是那种可以不用学习,只要戴着它去考试,就可以直接考满分的符。」 林惊野蹙起了眉,抱着胳膊垂眼冷冷盯着他看,表情十分不善。 「林大师只能保你平安,别的都保不了。」他抬手用力敲了下向聪的头,「不想学习的话,考试就自求多福吧你!」 向聪耷下脑袋,不满地嘟囔道:「你就知道凶我。」 「还是陈寂姐姐好,比你好多了!」向聪说着,站起来跑到了陈寂的座位旁边,抱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她身侧挤。 陈寂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眼里笑意和煦。 她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林惊野真的很好。 即便有时候,他的好会隐藏在他锋利的稜角下面,你也不用害怕。 因为你是收到了他写的平安符的人。 能够收到他写的平安符的人,一定是他愿意去关爱和保护的人。 他不会用那些稜角去刺伤你的。 永远都不会。 第7章 平安符 「所爱如月色,触手而不得,将温柔的梦都投射。你眼里有我对这世间的吝啬。」 ——《所念皆星河》 夜里回到医院,陈寂躺在床上睡不着,睁眼望着天花板呆呆出神。晚饭时的场景过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中反覆上演,林惊野笑着对她说,那他就等着她了。 等她来治好他的病。 少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和指引。心中遥不可及的梦想仿佛被他装上了磁铁,拼命地将她吸附,让她越发想要靠近。
第12页 她悄悄转过身,隔着帘子望向了一旁的床铺。 「你怎么也还没睡?」注意到她的动静,林惊野突然侧过身面对她,惊讶问道。 「眼睛有点疼。」她唿吸一滞,随口回答说。 她的眼睛的确在隐隐发疼,却并不是她睡不着的理由。真正让她睡不着的理由,是他。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 「那怎么办?吃止疼药吗?」他问。 「没事,不吃了。」她说,又问,「你呢?」 「蚊子太多,一直咬我。」林惊野皱眉抱怨,「向聪那间蚊子更多。」 「我真怕他跑过来让我给他写个驱蚊符。」 陈寂笑了,好奇地问他:「你真的和大师学过吗?」 「没有,我骗人的。」 他嘴上说着骗人,语气却自然坦荡得不行。 陈寂弯着眼睛,神情尤为认真地去打量少年映在帘子上的侧影轮廓。 他把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说话时睫毛轻轻颤动,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中,和白天相比显出了几分乖巧安静。 「我小时候在医院住院,同病房有个玩得挺好的弟弟。他和我一样,父母也不在自己身边。」 「他手术前一晚,看到同楼层的一个小孩脖子上挂了个父母给求的平安符,心里特别羡慕。那个小孩骗他说,只要带着平安符去做手术,就一定会手术顺利,否则就很容易手术失败,然后死掉。他特别害怕,不肯睡觉一直哭,我实在没办法,就自己给他写了一个,骗他说,我和大师学过,这个符是开过光的。」 「后来他手术很成功,就开始和医院的其他小孩说,是我写的平安符保佑了他的平安。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小孩来找我写符,叫我林大师。」 「一开始我真的特愧疚,觉得自己是在招摇撞骗。」林惊野说着,笑了起来,「后来我慢慢发现,那些领了我写的平安符的小孩,手术真的都特别顺利,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手术结果有了更大的信心,不害怕手术了,术后恢復起来也特别快。」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信奉神明的力量,真的可以这么强大。」 陈寂若有所思:「或许强大的不是神明,而是人的信念感。」 「没错,」林惊野说,「以前我一直觉得,信奉神明不过是一种形而上的心理寄託,没什么科学性可言,所以也没什么实质性作用。」 「后来我才发现,信奉神明其实是一种用来给予自己精神力量的方式。而信奉神明的目的是,让自己拥有坚强的意志和坚固的信仰。」 「坚信未来一定会更好,有强大的意志能够把当下的苦难熬过去。」 「信奉神明的终点,是成为自己的神明。」 信奉神明的终点,是成为自己的神明。 陈寂静静凝望着眼前的男孩子,他拥有着独属于少年的昂扬乐观,病痛、孤独……成长中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都不能消磨他的意志,更不能阻挡他在这些痛苦中向阳而生。 他真的好勇敢。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变得像他一样勇敢。 「不过这只是我得出的一个结论,还有另外一个。」他话锋一转,眼里突然有光亮闪烁,兴沖沖地问她,「明天我也给你写一个平安符,怎么样?」 话题转换得太快,陈寂怔愣了一瞬。 平安符?写给……她吗? 「我得出的另外一个结论是,林惊野写的平安符真的很灵。这个平安符可以保佑收到它的人平安顺遂,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也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少年语气得意:「因为林惊野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而每一个有缘和他成为朋友的人,都值得他把自己身上的幸运分给这个人。」 「你不觉得咱俩很有缘分吗?陈寂同学?」他看着她问,目光纯真明净。 「嗯。」陈寂笑了,点了点头,眼睛有点发烫。 他们能够以这样微小的概率,在这样一间狭小的病房里相遇,的确很有缘分。 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是他们之间的缘分,更是难得降临在她身上的运气。 「谢谢林大师。」她眨了眨眼睛,嘴角噙着笑意说。 「不用客气。」林惊野大方回应,很快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晚安。」 「晚安。」林惊野翻了个身,入睡前低声喃喃了一句, 「林大师保佑你今晚眼睛不疼,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少年说完便陷入了沉睡,陈寂耳畔传来他平稳起伏的唿吸声,心中柔软宁静,再次轻声对他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林惊野。 她仰起头望向窗外,隔着轻薄朦胧的纯白色窗纱,她望见了漆黑夜幕中竞相闪烁的点点繁星。 如果天上的繁星代表着神明。 那么此刻她想默默向神明祷告,希望神明可以保佑他身体不要再难受,舒舒服服地过好每一天。可她又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一个幸运的人,担心神明并不愿意听她的话。 不过,林惊野是个很幸运的人,所以,他应该会得到神明的庇佑吧。 他虽然偶尔桀骜霸道,可他不是个坏孩子。 天上的神明,请你们一定要保佑他。 陈寂想着,不知不觉间也陷入了梦乡。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薄雾照进房间,她在沉沉的睡梦中迷迷煳煳地转醒,睁开眼却突然找不到林惊野的身影。
第13页 身侧的床铺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摆放在上面的东西全部都不见了。陈寂揉了揉眼睛,立刻下床踩上了拖鞋,匆匆跑出了病房,去找正在值班的护士急切问:「姐姐,林惊野呢?」 「林惊野?他早上天没亮就收拾东西出院了,和向聪一起走的。早上他来我这儿接了通电话,好像是他家里人有事找他。」 「好……」陈寂点头,眼里有涩意止不住地涌上,鼻腔里也灌满了酸痛。她垂着头,魂不守舍地慢吞吞走回了病房里。 她静静坐在床上,望着林惊野空荡的床铺发了很久的呆。她开始忍不住去想,如果昨晚自己没睡着,是不是今早就可以和他道个别了? 少年来去匆匆,于此刻的她而言,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不真实。 负责清扫的阿姨走进病房打扫卫生,陈寂转过身,打算把被子叠好,然后去水房洗漱,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枕头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把枕头掀开,一个小巧精緻的红色平安符蓦然闯入了她的视线。红纸上隽秀漂亮的黑色行楷字迹,正面写着「陈寂」,背面写着「平安顺遂,遇难成祥」八个字,右下角还有一行很小的字——「林大师保佑你」。平安符的旁边,放着五颗草莓牛奶味的阿尔卑斯糖。 她还剩下五针没打,林惊野给她留下了五颗糖。 她怔愣了许久,眼眶越来越热,不知不觉间覆上了水雾。她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和糖都捡起来握紧在手心里,抿起唇微微笑了,仰头轻轻吸了下鼻子。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原来在这纷乱俗世里,她真的一不小心遇见了她的神明。 第8章 开学 「从此谁提起他名字,你都是不可避及。」 ——《到春天了我们就逃亡》 结束全部治疗后,陈寂进行了一次ct复查。检查结果显示炎症已经消退,医生通知她可以出院回家,回家后注意保护眼睛,避免炎症復发。 一周后便是市实验新生入学的日子,入学当天,陈寂带着打包好的行李,独自拖着拉杆箱来到市实验报到。 寝室划分名单表张贴在宿舍楼的一楼大厅内,陈寂根据名单上的门牌号找到了自己的寝室所在的位置。同寝室的两个女生和她同班,也在高一一班,名字分别叫高莎和尹佳珊。 陈寂和她们打过招唿后,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蹲下来拉开箱子的拉链,开始整理行李。 「听说前几年新生开学根本不用军训,今年怎么回事啊,突然搞起军训了,而且从高一到高三每个年级都要参加,太变态了吧。」高莎侧坐在床上,一边俯身铺床单一边抱怨道。 「去年不是换校长了吗?刚上任就开始折腾学生,去年组织跑操,今年安排军训。」尹佳珊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倚在书桌前咬着雪糕说。 「不过听说她外甥去年就没参加跑操,今年估计一样不用参加军训。」高莎说。 「她外甥?林惊野啊?」尹佳珊问。 在听到「林惊野」三个字时,陈寂手上叠衣服的动作倏地一顿,手指不受控制地勐地颤了颤。 高莎耸了下肩,撇撇嘴说:「是啊,林惊野,市实验知名关系户,谁能没听说过他?」 「欸,你听说过吗?林惊野。」高莎突然转头问陈寂。 陈寂唿吸微滞,垂着头低低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衣服,表情和动作都有些不自然。 「你喜欢他那款吗?」高莎露出狡黠的笑容,兴致勃勃地追问她道。 「不,不喜欢。」陈寂喉咙一紧,立刻否认说。 「莎莎你干吗?」尹佳珊被陈寂侷促的反应给逗笑了,「看你把人家给吓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帅哥见一个爱一个。」 「再说林惊野长得……也就还好吧,他有我家路昊宇帅吗?」尹佳珊皱眉问。 「没有你家路学长帅——」高莎翻了下眼珠,显然并不认同,却还是耐着性子拖长音哄她,「不过路学长不都已经是你家的了吗?再帅我也没机会啊。」 「对了,早上路昊宇送我来的时候说,今天他和林惊野负责在体育馆给高一全体新生发校服。等你收拾完咱们就过去。」 「真的啊?那我不收拾了,咱们现在就去!」高莎表情兴奋,转头问陈寂,「去看林惊野,去不去?」 「……去。」陈寂放下手里的衣服,本能般迅速起身说。 三人一起走下楼梯,在路过一楼走廊水房的时候,被水房对面寝室门前堆放的大大小小的破旧纸箱挡住了去路。 地上的好几个箱子都是坏的,里面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散落了一地。一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女孩行动很不方便,正弯着腰吃力地去捡散在地上的衣服和日用品。 陈寂俯身要去帮她,被高莎伸手阻拦。 高莎皱眉,趴在她耳边说:「我听说得这种病的人很少洗澡的,我劝你别碰她的东西,肯定不干净。」 「不会的。」陈寂转头,平静地说,「我帮她一下,你俩先过去吧。」 高莎一脸费解地看着她,尹佳珊则懒得管她,转身拉着高莎先去了体育馆。 陈寂忙活了好一阵,额角渐渐有汗水渗出来,才终于帮女生把全部行李都捡起来送进了寝室里。 「谢谢你。」女生自我介绍说,「我叫安馨,十一班的。」
第14页 「我叫陈寂,一班的。」陈寂手背抹了把头上的汗,笑着对她说。 安馨在听到「一班」这两个字时,眼睛明显亮了亮,夸赞她说:「你很厉害。」 陈寂谦虚摇头,问她:「我要去体育馆领校服,你要一起去吗?」 安馨用力点了点头。 *** 陈寂和安馨一起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周围经过的同学偶尔会把异样的目光投射到安馨的身上。陈寂下意识去看她的反应,想要做点什么来安慰她的情绪,却发现她只是看着自己笑,笑容真诚平和,反而让陈寂一时说不出话。 她忽然想到了林惊野。 原来,生活中还有很多像他一样乐观勇敢的人。 陈寂想着,心里泛起了暖意,唇角轻抿,向安馨绽开了一个同样真诚的微笑。 安馨走得很慢,也很吃力,陈寂耐心配合着她的步速,并不着急。 两人终于走到了体育馆内,前后门的桌子前各有一位学长负责给新生分发校服。负责给高一一班至高一八班的同学发放校服的是林惊野,给高一九班至高一十六班的人发放校服的是路昊宇。 安馨走到了后门的队伍里,陈寂则留在了前门的队伍里。 队伍排得很长,陈寂用力推了推眼镜,透过人群的缝隙去寻找林惊野的身影。 一颗心仿佛被吊起来,陈寂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紧绷的神经传递出来的兴奋和紧张。 她有些意外,只是一周没见而已,自己竟然会这样想念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林惊野怎么穿了个粉t啊?」 「你不知道林惊野穿的衣服都是彩虹色系吗?反正都是那种特别扎眼,特别鲜艷的颜色。」 「太高调了吧,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那当然了,我们野哥就是要做校园里最『亮』的崽。」 陈寂听到身后两个女生的对话,唇角不禁微微抿起,眼睛也弯出了弧度。她忽然想起向聪曾经偷偷对她说「我觉得惊野哥衣服的颜色都好丑」,被林惊野一句「就你那点破审美」怼了回去。 向聪忧心忡忡:「你这样穿,真的很容易成为人群中最『亮』的崽。」 他大方承认:「我就是要做人群中最『亮』的崽。」 太高调了,陈寂腹诽,却在少年抬眼向她看过来时,心跳都漏了一拍。 「好看吗?」他扯着自己身上的明黄色t恤问她。 窗外斑驳树影摇晃,午后的阳光映照在少年明朗澄净的笑容上,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微微笑了,认真回答说:「好看。」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答案脱口而出,一颗心早已不听她的使唤。 陈寂的视线艰难地挤在人群里,只为了能够捕捉到那抹最亮眼的粉色。她刚隐约瞧见他的身影,就注意到他忽然起身离开,快步朝后门的队伍走了过去。大家纷纷好奇扭头,她也跟着转头看了过去。 「尺码号报的不对,电脑查不到。你能大点声说话吗?」路昊宇不耐烦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安馨,说话的语气满是厌恶。 「你别凑这么近和我说话,离我远点。」 「你先去边上等着,等我忙完再给你发。」 路昊宇话刚说完,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林惊野没什么表情地走到他面前,手上扯住他胳膊的力道明显很大。路昊宇疼得呲牙咧嘴,被他硬生生从座位上揪了起来。 「换个地儿,你去我那边。」 林惊野嗓音冷淡,根本没管路昊宇答不答应,直接抢过他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抬起头,脸上的神色瞬间柔和了许多,极为耐心地对安馨开口说道:「再和我报一遍你的学号和尺码,不急,慢慢说。」 安馨再次回答,依旧吐字不清,声音很小。他把身体微微向前倾,眼睫轻轻低垂,侧过耳朵认真去听。 「学号是……,对吧?然后尺码号是……」 「嗯。」安馨点头,「谢谢学长。」 林惊野把校服递给她,笑容明澈温柔:「不客气。」 陈寂站在原地,扭头静静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不知不觉忘记了挪动脚步。直到被身后的女生大声提醒「同学你往前走一点」,她才匆忙转过头,快速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她一边跟随着队伍往前走,一边频频扭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少年身穿淡粉色t恤,皮肤雪白,黑眸明亮,正微低着头认真去听每个同学上报自己的学号和尺码,神情细心专注,仿佛和煦春风轻拂而过,漾开一阵山野花香。 陈寂凝望着他的身影,眼睛一眨不眨,从眼里一点一点地望进了心里。 像有羽毛轻轻拨动着她温热跳动的心脏,烫烫的,痒痒的。 她唇角翘起,眼里盈润了欢喜的暖意,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因为,她越来越坚信,林惊野,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虽然有时候看上去,他身上竖满了刺,强硬霸道得不行。 可她知道,他只是在用一种看起来蛮横直接,甚至不讲什么道理的方式,努力去维繫和保护这个世界应有的善意和温柔。 坚固壁垒里包裹着一片海洋,柔软又细腻,代表着他在自己世界里的原则和坚守。 又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在心里发现了自己对一个少年的喜欢。 她喜欢林惊野。
第15页 好像,真的很喜欢。 第9章 军训 「也不用万众爱我,你早给我一场大赦。」 ——《一等爱情》 新生报到当天下午,军训正式开始。八月酷暑,连日的高温下,空气中热浪瀰漫,炙热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医生嘱咐过陈寂的病需要短期内避免暴晒,尤其是军训,绝对不可以参加。 午休时,陈寂拿着病历本去医务室开了延缓军训的证明。下午操场上的班级队列里,教官正和前排的两个女生凑在一起聊天开玩笑,在负责巡查的总教官背着手从他身侧走过时迅速立正站好,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他掏出纸笔,高声询问队伍里有没有同学今年不能参加军训的同学,陈寂闻言举起了手。 「你叫什么名?我记一下。」教官眯着眼问。 「陈寂。」 「陈寂?哪个寂?是学校西门陈记包子的那个『记』吗?」教官继续问她,笑得不着调。 班级队伍里瞬间传来了夹杂着窃窃私语的闹笑声。 陈寂隔着厚重的防辐射镜片,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因为注射激素而越发臃肿的身体,平静解释说:「不是,是寂静的寂。」 「寂静的寂……行,知道了。」教官在纸上划了几笔,把她的名字记下来后,抬起头对她说,「去看台上站着吧。」 整个班级队伍里,只有陈寂不需要军训。大家把手搭在帽檐上挡太阳,目光统一调转,黏在了陈寂转身离开的背影上。 「这也太幸福了吧。」 「她为什么不用军训啊?」 「应该是有病吧。」 「那我也有病,我也不能军训。」 「你快扶我一下,我马上要晕倒了,快点……」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从陈寂身后不断袭来,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漂移的孤岛,被身后汹涌的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沖刷拍打着岸边。如果没有这些不友善的声音,或许她并不会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这么失落,这样轻易地失去了作为其中的一员本应有的归属感。 她忽然很想返回去,给他们看自己的病例,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自己得的这个病不可以军训,她还想告诉他们,她是因为打了激素药才看上去这么胖的,她回过头,看到向她投过来的数不清的轻蔑眼神,打消了心中这些徒劳无用的想法。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军训也不愿意生病。 可惜他们没有生病,所以他们不会懂。 陈寂踱着步子,独自一个人沿着跑道缓缓走到了主席台一侧的看台上。今年不能参加军训的学生全都站在上面,遥遥地,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闯入她的视线,让她的心跳倏地慢了一拍。 林惊野穿着一身绿色军训服,正侧着头和身边的男生说话,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少年逆光站着,身形板正挺拔,病弱泛白的脸色难掩目光里鲜活灵动的生命力。他满身稜角,直白凛冽,漆黑清亮的眼眸里却盈满了温煦,让人并不抗拒去和他亲近。 心中原本生出的对这所学校的距离感和隔膜感,好像仅仅因为他的出现而瞬间被打消了许多,让她仍然愿意对自己未来三年在这里的生活抱有无限的嚮往和期待。 陈寂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右边靠后一节的台阶上,不近不远,是他稍微侧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她刻意不去看他,目光落在操场上正在站军姿的军训生们身上。她装模作样地认真去看军训,心里却迫切想要验证他是不是还记得她,会不会来主动和她打一个招唿。然而他依旧在和身边的男生说话,偶尔和身后几个女生闲聊几句,自始至终没有朝她看过来。 她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之外,心情如风中的落叶起伏不定,最后落入一片黯淡的沼泽之中。 「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林惊野不知何时突然走到她身侧,语气极为熟络自然地问。 陈寂转过头,怔愣看着他。 「不是吧,」林惊野讶异,「才过一个星期你就不认识我了?」 陈寂笑了,心上泛起暖意,连忙摇了摇头。 她伸手去摸军训服裤子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早上从校园超市买的两块巧克力,手指捏了捏,发现全部化掉了,于是摇头说:「没有。」 「我都看见你拿出来了。」林惊野伸手去抓她手里的巧克力。 陈寂不给他:「化了。」 「没事,谢了。」林惊野把巧克力接了过去,把其中一块扔进了身边男生的怀里,「你不是也饿了吗?分你一块。」 男生低头,捏着巧克力皱了下眉:「噁心死了,我不要。」 陈寂蜷缩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扎进了手心里。 化成浆的巧克力,好像是有点噁心。他也会觉得很噁心吗? 「不要饿着,滚。」林惊野没好气地说。 男生撇嘴,正想把手里的巧克力扔掉,就听见林惊野说:「不吃还我。」 陈寂侧头,注意到男生把手里的巧克力递还给了他。林惊野撕开包装纸,表情满足地一口接着一口吃了起来,还在男生朝自己看过来时刻意白了他一眼。 少年略显幼稚的举动让陈寂心生无奈,她垂下头去看鞋尖,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弯了起来。 *** 夕阳低垂,霞光染透天际,下午的军训正式宣告结束。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一闹而散,男生们纷纷用最快的速度奔向食堂,女生们则三两层群地结伴而行,一边摘下军训帽扇风,一边互相询问着各自晚上的安排。
第16页 早上从寝室出发时,陈寂便已经和高莎她们约好,等到下午军训结束后,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因为和她们约好了,所以陈寂站在原地等。 人群汹涌如潮,源源不断从主席台前经过,高莎和尹佳珊是其中太渺小的存在,陈寂看不见她们。可她却一直站在看台上,周围其他不参加军训的学生早就已经走光了,她们应该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可她们没有来找她。 直到操场上再也找不见一个人影,她都没有等到和她约好一起去吃饭的人。 陈寂睫毛颤了颤,垂头缓缓走下了看台,正准备往食堂的方向走,就看到林惊野正独自一人站在操场的出口处。 「你在等人吗?」陈寂本想直接从他身侧经过,却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小声问了他一句。 「你怎么才出来?」林惊野皱眉,看着她问。 「去了趟洗手间。」陈寂撒谎解释。 「那你继续等,我先走了。」她紧接着说。 「一起去吃饭?」林惊野突然开口。 还没等陈寂反应过来,他又补了一句:「我请你。」 「呃?」陈寂一懵。 「刚才不是吃了你的巧克力吗?」林惊野漫不经心道。 「没事,不用客气……」 林惊野没有理会她的拒绝,大摇大摆地走在她身前,突然停步转过头,黑眸明亮,对她笑起来说:「你的巧克力很好吃。」 「他看所有被晒化的东西都噁心,不是说你的巧克力噁心。」他神色尤为认真地接着说道。 陈寂怔怔的,不知道林惊野为什么突然要和她解释这些,眼眶却倏地一热,鼻尖轻轻酸了酸。 *** 他们来得晚,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女生窗口里只剩下米饭,男生窗口里还剩下米饭和几个菜。 「来这边。」林惊野直接喊她来男生窗口。 「吃什么?给你刷卡。」林惊野站在她旁边问。 「阿姨,剩下这几个菜都是辣的吗?」陈寂问窗口的阿姨。 「都是辣的。」 「那就这个吧……」 阿姨正要盛菜,忽然被人开口打断。 「不用了阿姨,我们不要了,她不能吃辣。」林惊野对着窗口说。 「人家医生不是说不让你吃辣吗?」林惊野问她。 「将就一下。」陈寂说。 「是什么事都能将就的吗?不遵医嘱,最后受苦的还是你自己。」林惊野目光落向了窗外,「去对面教工食堂吧,听说里面新开了个专门给病患供餐的特需窗口,老师学生都能去吃,正好借这个机会去尝尝。」 *** 「看,林惊野。」 「校长外甥待遇就是高,不用军训,也不用抢饭,每天站阴凉地儿吹吹风,然后直接去吃教工食堂。」 「不是说他是因为心脏不好才不能军训的吗?」 「你看他每天活得这么劲儿劲儿的,就算真有病,能严重到哪去?」 他们掀开教工食堂门帘的时候,两个路过的男生不屑嘲讽道。 陈寂本以为以林惊野的脾气,他肯定会马上揪住对方解释理论一番,然后要求他们必须给自己道歉。 然而让寂没有想到的是,林惊野只是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转过头平静问她:「两个楼层都有窗口,想去一楼还是二楼?」 「都可以。」陈寂说。 「那就一楼,更近点。」林惊野说。 *** 「刚刚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食堂餐桌的座位上,陈寂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青菜,干巴巴地主动开口安慰他。 林惊野耸肩:「早习惯了,这个学校里不喜欢我的人一直挺多的。」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陈寂勐地抬头,脱口问道。 林惊野一顿,笑着反问:「他们为什么要喜欢我?我又不是人民币,人人都喜欢。」 因为你真的很好。 陈寂没再说话,低头闷闷吃了口饭。 「你觉得被人喜欢很重要吗?」林惊野突然问她。 陈寂看着他,郑重点了点头,林惊野却弯了眉眼,再次笑了起来。 「我不觉得。」他说,「我觉得做自己最重要。」 「像你,像我,咱们都是很好的人。所以做自己就行,不用去管别人说什么。」 陈寂夹菜的动作不自觉停下,试探着问他:「你觉得我……很好吗?」 「很好啊。」林惊野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语气自然地回答道。 「所以你必须要相信,就算有人说你不好,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说你不好的人。」他认真补充说。 「那如果,有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不好呢?」陈寂眼角发涩,有些犹豫地继续问道。 「那就是很多很多人的错。」 「反正不是你的错。」 陈寂笑了,心里熨帖滚烫。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和我表白过的女生还挺多的,但真不是人人都喜欢我。」 「我记得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有个女生连着给我送了一个月的早饭,不管我和她说了多少次『我不吃早饭』,她都还是坚持要给我送。」 「后来有一天,她忽然就不送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陈寂问。
第17页 林惊野神情无奈:「因为她看了场叶风的球赛。」 陈寂噗嗤被逗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肩膀颤个不停。 「你嘲笑我。」林惊野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陈寂摇头,却依旧绷不住脸上的笑意。 「不许笑!」林惊野小孩子一样气鼓鼓地警告她。 「好……」陈寂努力收敛了笑意。 「今天说喜欢我的人,可能明天就不喜欢我了,这很正常。」 「我真做不到让谁永远喜欢我。」 「但我很喜欢我自己,一直。」林惊野笑着说,语气真诚坦荡。 陈寂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温柔地笑了起来。 林惊野,可不可以让我试一试。 我想试一试,去做永远喜欢你的那个人。 第10章 夏夜 「少年还不会浪漫,总害怕,太短暂。好想勇敢,却不敢。」 ——《星子》 陈寂吃完晚饭回到教室时,发现一个外班的女生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高莎聊天。 女生注意到她朝座位走了过来,连忙起身要走,被高莎制止:「你继续坐,不用理她。」 「让她站一会儿怎么了?她又不用军训。」 「不用军训可真让人羡慕。」高莎紧接着说。 「我是因为生病才不能军训的,你羡慕我生病吗?」陈寂看着她问。 「我可没看出来你哪有病,小题大做谁不会啊?」 「那个,我先回班了。」女生见两人马上要吵起来,匆忙起身说。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陈寂忽然很想开口问问她,却回想起林惊野刚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扯起唇角苦笑了一下,没有开口去问。 问与不问,解释与否,真的能改变对方对她的看法吗? 本就不是同一类人,该怎么去强求相互之间的理解和喜欢? 何况她本来也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她,她又不是人民币。 自己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陈寂没再理会高莎言语里的阴阳怪气,摊开练习册拿起笔开始做题。笔尖久久停驻在纸面上,她不由自主地在空白处写下了「林惊野」三个字,又在回过神后,匆忙用笔涂黑划去。 不知从何时起,她会在无数个埋头看书做题的时间空隙里想起他。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她就会在纸页上空白的地方偷偷写下他的名字,然后再趁着没人发现,用最快的速度用力擦去。 纸张上无数个潦草粗糙的涂抹印迹,掩盖着同一个她藏匿于心的宝贵秘密。 它无法为人所知,更不能被宣之于口。 却被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珍视,倾尽了她所能够付出的全部细心与温柔。 *** 陈寂习惯每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也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给教室锁门的工作。晚自习结束锁好门后,陈寂回到宿舍,发现里面没有人在。 她肚子有点不舒服,于是把书包放下匆忙跑进了洗手间,还没进去一会儿,就听见了两个室友从走廊里传进门的交谈声。 有食物的香气透过门缝飘进来,高莎和尹佳珊拎着刚取回来的外卖推门走进了寝室。 「她堂妹真这么说的啊?」 「真的,今天下午我和我发小打电话才听说,她初中同学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普遍特别不待见她。」 「真看不出来她平时不吭不响的,能干出来这么可怕的事。」 「咱俩以后还是少招惹她为妙,我有点害怕。」 陈寂默默听着,手指不自觉握紧,指尖扎进了掌心里。 原来又是陈芷婷。 为什么即便她来到了市实验,陈芷婷仍然还是不肯放过她。 两个室友听风就是雨的举动让她觉得可笑,可转念一想,也不能怪她们。本来就是刚开学,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她们凭什么要相信她? 是她刚开学就不参加军训搞特殊的。 至于其中缘由,谁又有兴趣来了解?人们总习惯拿自己的苦处和旁人的幸运作比较,没有谁是圣人,能拥有一颗悲悯众生感同身受的心。 所以,她们对她有偏见,不喜欢她,其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寂按下沖水键,洗完手后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高莎和尹佳珊面对面坐在宿舍中间吃麻辣烫,两人的书桌被各自的东西占满了,寝室里没有其他可以用来吃饭的桌子,她们把陈寂床下的整理箱拖了出来徵用。 塑胶袋里洒出来的红油在白色的整理箱盖子上蜿蜒出一片泥泞。 陈寂盯着自己的整理箱看了看,高莎和尹佳珊默默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箱子你俩用吧,」陈寂淡淡地说,「用完记得收拾一下,放回原位。」 「你要一起吃点吗?」尹佳珊问。 陈寂看了眼浮在汤汁上的辣椒油,摇了摇头。 「不吃就不吃,有必要这么嫌弃吗?」高莎语气不满。 「没嫌弃,我不能……」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高莎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我去接个电话!」高莎勐地站起来,放下筷子对尹佳珊说,「你先吃!」 「那我去接个水。」尹佳珊也紧跟着起身离开。 陈寂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没再说什么,独自去床底拿洗漱用具,在洗漱完毕后,早早爬上了床。
第18页 *** 今晚宿管阿姨没有准时查寝,高莎和尹佳珊慢悠悠地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陈寂有些累了,在寝室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没有关灯的情况下,竟然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入睡前,她隐约听见有班上其他寝室的女生来她们的宿舍吃麻辣烫。一群女生聊得热火朝天,她们究竟聊了些什么,陈寂并没有听清楚。 然而第二天上午,当陈寂在班级队伍里集合,感受到班上女生看向她眼神的微妙变化时,她隐约可以猜到,昨天晚上她们究竟都聊了些什么。 大概是,高莎把陈芷婷告诉她的关于自己的八卦告诉了班上的其他女生。 陈寂告诉自己不用去在意,在军训开始后独自走向了看台。 夜里,所有学生都被安排在图书馆的报告厅内观看入学教育推荐影片。报告厅四面无窗,前后门紧闭着,空气中热流涌动。陈寂推开后门走进去的时候,影片已经开始播放,黑漆的教室里,只有硕大的液晶屏幕散发出刺眼的光亮。 她坐在靠近后门的座位上,抬起头去看影片,没看一会儿,眼眶就开始胀痛。光亮像细针一样扎进眼睛里,她眨了眨眼,眼里的涩痛更加明显,让她连简单的睁眼都变得吃力。 闷热的教室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密集的痛意从太阳穴蔓延到头顶,陈寂的头开始越来越疼。 她疼得实在受不了,推开身侧的后门透了口气,然后起身走了出去。路昊宇正在走廊里来回巡视,陈寂还没走出几步,就猝不及防和他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出来了?」路昊宇问。 「我眼睛不太舒服,想出来休息一下。」陈寂解释说。 「有班主任开的假条吗?」 陈寂摇了摇头:「我突然不舒服,还没来得及提前开假条。」 「那你不能出来。」路昊宇不依不饶,「回去把电影看完,不然给你们班扣分。」 陈寂无奈,手指按压着胀痛的眼眶,眯着眼睛转身走回了报告厅。她刚推开门,就和从里面推门走出来的人迎面撞上。 冰凉的金属拉链蹭过她的额头,陈寂的脸颊紧贴在对方的校服布料上。她费力地睁了睁眼,在看清楚班牌上印着的林惊野三个字时,整个人顿住,匆忙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少年垂下眼睫低声询问,熟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轻轻响起。 「没事,」陈寂咽了下喉咙,「路学长在检查,不让提前走。」 她刚把话说完,就意识到路昊宇怎么可能敢为难林惊野,自己对他的嘱咐纯属多此一举。 「不过你应该可以走,我先回去了。」陈寂说着,试图从他身侧钻进去,被他伸手拽住了颈后的衣领。 「回什么回,你眼睛受得了吗?」 「跟我走,他不敢为难你。」林惊野松开她说。 陈寂的心跳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彻底乱了节奏,她唿吸不稳,愣愣跟在他身后,在走到教学楼门口时,看到路昊宇手里正拿着本子记人名。 林惊野只当作看不见他,从他身侧径直走过去,陈寂也目不斜视地快步从他身侧经过。 「你等会儿!」路昊宇追过来,拦住陈寂说,「没有班主任提前开的假条,必须记名。」 陈寂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见林惊野转身开口,漫不经心道:「假条明天给你补。」 他没什么表情地补充了一句:「你敢记她名字试试。」 路昊宇神色紧绷,脸上怒意分明可见,却终究没有再阻拦她。 *** 林惊野转身就走,陈寂隔着一段距离走在他身后,目光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睫微微湿润,鼻尖也有点发酸。 她没有想到今晚会再次遇见他。 是因为她收到了他写的平安符,所以真的在他身上分到了幸运吗? 「你怎么走这么慢?」林惊野忽然转头,撞上了她不太对劲的表情,怔了怔,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没事。」陈寂摇头,努力压下眼里的泪意,「刚刚……在里面……眼睛不太舒服。」 「我也是,心脏难受得不行。明天我问问我大姨,谁给安排的破教室啊,闷得要死。」林惊野说着,带她走到了夫子像附近的水车旁,四周绿树掩映,水声潺潺,有轻柔的凉风迎面拂过。 「现在眼睛好受点了吗?」他问。 陈寂吸了下鼻子,点了点头,突然感觉脚边被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顶了一下,她垂下眼,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林惊野弯下腰把它抱进怀里,它伸出爪子,在他的校服布料上用力蹭弄了几下。 「曲奇真可爱。」陈寂说。 林惊野一怔,抬眼笑着问:「我给它们取的名字,你都记住了?」 「嗯。」陈寂点了点头。 何止是记住了它们的名字呢。 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它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儿等我,」林惊野摸了摸它雪白的绒毛,目光温柔,「等我带它回家。」 「它不喜欢和别人玩,我也是。毕竟除了它,没有人陪我。」林惊野扯了下唇角,笑笑说。 陈寂喉咙动了动,蜷缩的手指微微握紧。 她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我也可以陪你的。 只是,我真的可以吗?
第19页 我该用怎样的身份来陪你呢? 陈寂垂头看着自己,突然意识到,即便以朋友的身份对他说出这句话,如今的自己都尚且还不够资格。 何况她真正的心思,远不只有想要和他成为朋友这么简单。 她一直都贪心地想向他索要更多。 陈寂不知不觉陷入了沉默,忽然听见林惊野开口说:「挺晚了,你早点回宿舍,我骑车回家了。」 「嗯,好。」陈寂点头答应,脚步却不听使唤,不自觉地跟他走进了校门口的车棚里。 林惊野回头,神色不解地看她。 「我送送你。」她慌忙解释说。 林惊野笑了,问:「送我干吗?早点回去。」 简单的一句话,陈寂听出了两种含义,心中一时分辨不清。是不想再和她多相处一会儿,还是在提醒她注意安全,让她早点回宿舍? 她还站在原地晃神,林惊野已经骑上了车。 「陈寂。」林惊野把小猫放进车筐里,双臂撑着车把手,忽然转头喊她的名字。 陈寂懵懂抬头。 「健康最重要,别总勉强自己。」 「生病不是你的错。」 「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对自己好一点,不是自私。在有正当理由的前提下,做规则的例外者,不是搞特殊。」 「反正是非从心,毁誉由人,自己认可自己,才最重要。」 「更何况,」少年的声音清晰有力,穿透了她耳边的风声,「还有我陪你一起。」 林惊野说完了这些话,转过身骑车离开了。陈寂站在原地,眼睫一点点被洇湿,目光落在少年远去的背影上,久久没有捨得收回。 他总是能教会她很多道理。 曾经因为别人随便一个眼神、随便一句话,就能连着好几天思前想后、患得患失的自己,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在心里说一句,她自己没有错,如果有人不喜欢她,那就是这个人有问题。 自从和他相识以来,他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究竟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她真的好想把自己拥有的全部都拿出来送给他。 只是,陈寂的全部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去喜欢林惊野。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他。 夏日的晚风将她的头髮吹成一丝一缕,陈寂站在路灯下,看到暖黄光晕中拼命扑闪的飞蛾,好像看到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向他靠近。 一定要更努力。 第11章 鸭舌帽 「遥望着,哪一颗星是你的眼眸,触不可及,璀璨难私有。」 ——《光阴独白》 陈寂回到寝室时,高莎和尹佳珊正翘着腿躺在各自的床铺上,一边吹风扇一边敷着面膜聊天。两人看到她,继续着正在进行的话题,不约而同地没有和她说话。陈寂视线略过她们,独自拿起洗漱用品走到了洗手台前。 「你家路学长人可真好,知道报告厅里太闷,说什么都不让你去看那个破片子。」 「我也沾了你的光,能在宿舍吹风扇凉快一晚上。」 「幸亏学生会主席是他,不是林惊野。」高莎语气夸张,「你不知道林惊野有多损,去年有一阵子他当值周生,有个女生总装来姨妈逃跑操,被他毫不留情地抓住送教导处了。」 「他和人家说,『你这个月来第四次了。』」 「不是吧?」尹佳珊被逗笑了,转而神色费解地问,「他自己不就一直搞特权?还好意思抓别人。」 「他自己搞可以,别人搞就不行,仗势欺人。」 「没办法,人家有权有势。」高莎无奈耸肩。 陈寂正端着塑料杯刷牙,听到她们的对话,手上的动作一顿,扯起唇角冷笑了一下。 她在心里想,你们懂什么? 她们不会懂,她们口中那个在校园里仗势欺人的林惊野其实是个多么温柔美好的人。他有多好,她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有她知道就够了。 他就像她妥帖安放在心底的一方宝藏一样,耀眼而闪光,任何人都发现不了,永远被她私有和珍藏。 陈寂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刚刚在校门口,少年临走前转头对她说:「还有我陪你一起。」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牙刷,沾满泡沫的唇角微微噙起了笑意。 哪怕不被别人理解和喜欢,也还有他陪她一起。 一起,是多么近、多么近的距离。 *** 军训的最后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各班级参加闭幕式走方阵的同学被集中安排在体育馆内进行排练。 学校通知所有今年不参加军训的学生在各自的教室里上自习,陈寂独自坐在高一(一)班的教室里,转头看向窗外,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对面文科楼里高二(十六)班的窗户上。 青灰天色下,对面教室的玻璃窗被细雨蒙上一层薄雾,只有刺眼的白炽灯闯入视线,在灰暗里破开了一道光。 他正在教室里做什么呢? 是在看书做题,还是在和其他同学讨论问题,或者闲聊? 答案无非是其中任意一种,再寻常不过的一种。 可她还是好想知道。 好想去见他。 「同学?」一个陌生的男生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她的书桌前,伸出手在她眼前用力晃了晃。
第20页 陈寂连忙回神。 「这是军事理论考试的卷子,主任安排我发给这次不参加军训的同学,让咱们几个上午把卷子写完,中午交给她。」 「那个,你带伞了吗?」男生犹豫问道,「我没带伞,你要是带伞了,能帮我把剩下的卷子给对面楼里的同学送过去吗?」 「好。」陈寂几乎是立刻答应说,「我带伞了,你给我吧。」 「太好了,谢了啊。」男生高兴道谢。 *** 陈寂撒了谎,她根本没有带伞。 而她之所以撒谎,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一个即便冒雨也想要去见的人。 陈寂把卷子放进防水文件袋里,起身走出教室,冒着雨跑出了教学楼。 胸腔里一颗心跳得飞快,没过几分钟的时间,她就迅速跑进了文科楼里。她伸手理了理头髮,深吸一口气,抱着文件袋走上楼梯,来到了高二(十六)班教室的门口。 教室里十分安静,几个不参加军训的学生正在专心上自习。林惊野坐在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低着头认真翻看手里的歷史书。窗台上有几盆新鲜的小绿植,桌面上物品摆放简洁规整,只有一本书,几支笔和一个敞开盖子的纯白色保温杯。 陈寂看到他拿起杯子仰头喝水,前排男生突然转头对他说了什么,他笑得差点呛了水,放下了杯子,抬手去戳男生的背。男生转过身和他打闹,不小心碰倒了杯子,他连忙用手去扶,让杯口朝向自己,避免对方被烫到。 「同学,你找人吗?」陈寂正看得出神,一个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女生停步问她道。 她点了点头,回答说:「学姐,我找林惊野。」 一个人的名字究竟承载着多少意义呢? 每一次当她脱口念出他名字的时候,心中的感觉总是虔诚而又郑重。一个名字的分量这样小,却偏又能承载太多难以言说的秘密心事,压在心底难以撼动。 陈寂知道女生也是不参加军训的学生,其实自己只要把卷子直接交给她就好了。可她还是对女生说,她找林惊野。 因为她每天都很想见到他,很想和他说上几句话,却从来都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思索不出妥当的理由。 所以,当她终于能够借送卷子的机会来见他一面时,她怎么会捨得把卷子交给别人就走。 「林惊野!」女生转头帮她喊,「有人找你!」 陈寂看见少年闻声起身,朝门口走了过来。 雨水在墨色的天际落下,雾气缠绕的玻璃窗被划下一道道细密的雨线。少年抬眼看向她,目光清透明朗,挡住了他身后的大片青灰。 「这是军事理论考试的卷子,主任说上午答完,中午交。」陈寂不自觉避开了眼神,边说边把怀里的卷子递给了他。 「你没带伞吗?」林惊野接过试卷,看了看她被打湿的头髮,皱眉问道。 「嗯,没事。」陈寂说完转身要走,「我先回去答题了,学长再见。」 「你等我一下。」他突然喊住她说。 陈寂怔怔看着少年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在座位上取了什么东西,然后快步折返回来。 林惊野把手里的一个印着字母l的白色鸭舌帽递给了她:「我这儿也没伞,有个帽子,你将就遮一下。」 「好……谢谢。」陈寂接过他递到自己眼前的帽子,低声道谢说。 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后,陈寂没有把帽子戴在头上挡雨,而是把帽子抱进了怀里,即便自己被淋湿,也不想让它被淋到一分一毫。 等回到教室,她小心翼翼地把帽子放进桌箱里,拿起笔埋头去写试卷,视线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落在桌箱里裸露出来的纯白色帽檐上。 空气中泛着凉意,窗上的白色薄纱不断被风吹起,又轻轻落下,伴随着她起落的视线一起,搅动着她胸腔里一颗不安宁的心。她无奈放下笔,把帽子拿了出来,手指在微微凸起的字母l上摩挲了几下,心里轻飘飘的,嘴角止不住轻轻弯了起来。 只不过是收到一个小小的帽子而已,更何况帽子是他借给她的,她很快就要把它还回去。 可她好像还是会心动于这一份对他所有物的微不足道的短暂私有。 像是某个微小的连接点,牵起了她和他之间隐秘的连线。 让她恍然间发现,原来没有伞的雨天,也可以这样温暖。 第12章 耳机 「见多了来去匆匆都是过客,听惯了漠不关心随口附和,忽然有个人穿过荒野,从心上走过。」 ——《无疾而终的暗恋》 军训很快结束,上午刚举行完闭幕式,下午就开始正式上课。 高一(一)班的班主任是去年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名字叫赵雅淑,讲授的学科是数学。第一节 课是生物课,生物老师是高一(七)班的班主任兼高一年级的年级主任,名字叫尤萍。 生物课上,陈寂用手轻轻去触摸崭新的生物教材,细碎却泛着光亮的回忆在眼前铺展开,她的心中蔓延开无尽暖意。 「陈寂姐姐,你以后当心内科医生吧,很厉害的那种,这样就能治好我的病了。」 「还有惊野哥,你把惊野哥也治好。」 「那我就等着你了,陈医生。」 即便这所学校并没有如她所期盼的那样给她一个友善的开始,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里仍旧会是她梦想的起点。
第21页 心中的纯白一隅被她建起坚固的防线牢牢坚守,繁复的人际关系连同它黏连着的诸多烦恼一起,通通被抵挡在了这道防线之外。 当然,防线之内的干净角落里,还被她小心翼翼地藏起了一个少年的名字。 那个名字叫林惊野。 *** 「你们都是今年中考全市前三十名的学生,相信肯定已经提前预习过课本了。」尤萍站在讲台上淡淡开口,将陈寂的思绪拉回到课堂上。 「翻开书,看第一单元的目录。找一名同学来介绍一下这个单元的主要知识结构。」尤萍说完,低头看了眼点名册。 「高莎。」 高莎勐地起身,垂下头动作匆忙地翻了几下课本,显然并没有提前预习,久久没回答出问题。 「同桌。」尤萍接着说。 陈寂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自己在暑假里整理好的单元知识框架流利完整地陈述了一遍。 「答得不错。」尤萍满意道,忽然抬头问她,「有意愿当生物课代表吗?」 陈寂一愣,点了点头。 「行,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尤萍摆摆手,「坐吧,同桌也坐。」 陈寂应声坐下,高莎斜了她一眼,也冷着脸坐了下去。下课后,陈寂跟随尤萍去了年级组办公室,听尤萍交代了一些课代表工作的主要内容和注意事项。 班上的同学早就在军训时结交到了属于自己的朋友,高莎几乎每个课间都不闲着,要么拉着尹佳珊让她陪自己去上厕所,要么跑到走廊里和几个外班女生聚在一起聊校园八卦。 教室里无论如何嘈杂吵闹,陈寂周围的一片区域永远是空荡寂静的。 初中三年里,陈寂习惯了自己在班集体中孤单落寞的处境,心中早已平静无波。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在开学第一天得到了生物老师的夸赞和认可。 只是一个小小的褒奖,却在她的心里燃起了雀跃的火花。喜悦的火焰将她心中的苦闷酸涩烧尽了大半,却终究因为无人分享,无可避免地在心底烙下了丝丝的灼痛。 下午自习课开始前,陈寂给班里的同学发尤萍布置的生物卷子,发到最后一张时,女生指着捲纸边缘的一个小缺口说:「这张坏了,你给我换一张。」 卷子是陈寂在年级组办公室的储物柜里取出来的,因为叠放不整齐,很多张卷子的边缘都有细微的缺口或破损。陈寂领回来的试卷,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份,也是整个年级组最后的三十份试卷。 「没有了。」陈寂说。 「那你拿你的卷子和我换。」女生紧接着说。 陈寂没说话,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取了桌上的卷子拿给她。 「你这张连题目都没印清楚,好意思拿给我?」 「是你自己要换的。这是最后一张,如果实在不满意,你可以找别人换。」陈寂语气平静,伸手将自己的卷子抽走,把话说完便转身离开。 「你什么态度!」女生对着陈寂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喊道,旋即转过头,将身后男生的卷子一把扯走,把自己的卷子拍在了他的桌面上。 「你干吗?」后座男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被女生的动作吵醒,直起身皱眉吼道。 「陈寂让我和你换的。」女生理直气壮地说。 男生满脸烦躁:「有病吧她。」 *** 尤萍安排陈寂在每节课上课前把作业收齐交给自己,然而第二天早上,她却临时通知陈寂,让她在早自习开始前就把昨天留的生物作业收上来。 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才是生物课,一部分同学的作业还没写完,准备在上午的自习课上写,因此没办法按时上交。陈寂去每个座位上收,却最终只收到了三分之二的作业。 她向尤萍如实说明解释了情况,尤萍发了火,在生物课上拖堂十几分钟,特意强调每个人必须按时交作业的问题。 大家着急去食堂打饭,心中不满,开始不耐烦地抱怨,更有人直接弄出了一阵摔摔搭搭的动静。 「真是无语了,某些人工作能力不行,告状倒是挺在行。」 「作业我写了也交了,我就想去吃个饭,凭什么不行啊?」 等到尤萍终于肯放人,全班同学纷纷迅速起身离开座位,堵在门口蜂拥而出。陈寂从座位上站起来,跟随周围人的脚步往教室门口走。一群人挤在一起,陈寂不知被谁用力推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还好意思和咱们挤。」 「就是,谁给她的脸啊?」 身后不止一道这样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畔。 陈寂没再继续往前走,退后让出位置独自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眼前源源不断的人群全部离开教室。 来自周围的密集而尖锐的敌意群蚁般啃噬着她心中那条牢牢的防线,一点点侵蚀着她心中想要尽力守护的干净角落。 她好像快要守不住了。 陈寂轻轻仰起头,努力将眼里氤氲的泪意压了下去。她目光环顾四周,宽阔空寂的教室中,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被遗落在薄阳洒下的一方阴影里。 *** 初中三年,陈寂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习惯了无论走到哪里,耳朵里都塞着一副耳机。把音乐调到最大声,用这种方法掩饰住自己形单影只的落寞孤单,也覆盖住周围人议论自己的声音,这是她在初中时就养成的自我保护的习惯。
第22页 陈寂回到座位上取了耳机,习惯性地将两只耳机戴在了耳朵上。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摆放在桌箱里的白色鸭舌帽,动作一顿,怔了片刻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拿了出来。 她静静看着手中的帽子,眼眶不知不觉被酸涩填满。 此时此刻,她突然好想他。 好想去见他。 去见一下他,哪怕只是匆匆一面。 食堂里肯定已经没有饭了,她可以先去把帽子还给他,然后再去校园超市买个面包吃。陈寂这样想着,把帽子抱在怀里走出了教室,沿着楼梯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下走。因为塞着耳机,她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毫无预兆地被两个从她身后推搡打闹的男生勐地撞了一下,脚下踩空,整个人直直向前扑了过去。 扑倒的那一刻,陈寂大脑倏地放空,第一反应是想到幸好眼前只剩两节台阶,自己顶多摔在地上,不至于顺着台阶一路滚落下去。她正想着,胳膊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伴随着身体惯性,她和拉住她的人一起重重地跌在了楼梯的最后一节台阶上,整个人砸向了对方的胸膛。 「林惊野!」陈寂恍惚抬起头,看到眼前跌坐在台阶上的少年右臂撞在了身侧的墙壁上,双唇紧抿,脸色泛白,唿吸也微微急促。 陈寂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圈已经泛起了红。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迅速站起来去扶他,沙哑着嗓子急切问:「林惊野……你哪里难受?是心脏难受吗?」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放缓唿吸平復了好一会儿后,脸上痛苦的神色才终于稍稍消解。他抬起眼睛看她,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地回答道:「没事儿,就轻轻摔了一下。」 「你干吗这副表情?」他唇角绽开笑意,「我有那么弱不禁风吗?」 陈寂紧咬着唇,别开脸不去看他,眼泪啪嗒啪嗒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源源不断,一滴接着一滴。 她哭得双眼通红,身体颤抖,止不住地剧烈抽噎起来,仿佛把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通通都哭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很糟糕,哪里都糟糕。 上天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如果不能对她好一点,那可不可以,对林惊野好一点? 不要再用没有休止的病痛来折磨他了,可以吗? 林惊野见了她的反应,明显有些无措:「你怎么了?」 「摔得很疼?」他放轻声音试探着问。 陈寂噙着泪摇头,哽咽说:「没有。」 「对不起。」她泪眼模煳地抬起头说,「你以后别……」 你以后别再管我了。 陈寂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惊野抢先一步开口打断。 「你以后别只听歌不看路,行不行?」 「他们俩动静那么大,你听不见。我在后面喊你,你还听不见。我真是服了。」林惊野无奈说道。 「对不起,」陈寂眼角酸涩,愧疚地垂下头,「我以后不会再戴耳机走路了。」 「你下次如果想叫我,直接喊我名字就行,千万不要再跑了。」她抬起头补充说。 「我习惯只戴一只耳机走路,你也可以试一下。」少年眉眼一弯,「这样就既能听歌,又能听见别人喊你了。」 陈寂抬起酸痛的眼睛去看他,点头说了声好。 他不知道,其实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喊她的。 可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好像有他就够了,并不需要再有别人。 陈寂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句成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时间倒回到他们初见那天,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好像他曾经挡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帮她挡去了那些刺目的、她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这座陌生的校园,即便再冰冷可怖,却终究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鲜活炽热起来,让她能够忘记每天迎面而来的那些寒刀冷箭,生出对于自己和未来的无限期望与热爱。 柔和静谧的傍晚,少年身穿蓝白校服衬衫的高大身影笼罩住她的视线,挡住了他背后窗外高耸冷酷的楼群,隔绝出一个被昏黄光晕包围的温暖世界,明亮得有些刺眼。 陈寂看着眼前少年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心里如释重负,弯起嘴角破涕为笑。 就让她只看得见眼前的这片叶子吧。 泰山究竟是什么样的,于她而言,早已经不再重要了。 *** 正式开始上课后,高一新生对课间操的学习被纳入到学校每天的工作安排之中。 大课间的自由活动时间,操场上的同学们站在各自的班级区域内三两成群地聊天打闹。诸多密集的小群体之外,形单影只的陈寂显眼地站在一旁,成为了一个被孤立出来的小点。或许并没有人会刻意举着放大镜去看她这个小点,可她的心里仍然会觉得不自在,暗自期盼着课间操可以尽快开始。 终于,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站在主席台上要求每班的体委组织本班学生站好队形。等到各个班级的同学按顺序男女生各一排站好后,体育老师说,市实验的新型课间操形式是交谊舞,需要男女两人一组配合来跳。和陈寂同组的男生瞬间愁眉苦脸,探着头询问前后左右的人:「欸,和我换换,行不?」 「不换。」 「滚滚滚,谁想和她跳,我不换。」 最后,班上一个长相白净、身形瘦小的男生被他揪着领子和自己换了位置。男生看向陈寂,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抬起手和她打了个招唿。
第23页 陈寂笑笑,也和他打了个招唿。 「你叫陈寂,是吗?」 陈寂点了点头。 「我叫易南。」男生自我介绍说,话音刚落,主席台上音箱的音乐伴奏声就响了起来。 「高一的新生,有谁不会跳交谊舞的,跟着领操员一起跳。」体育老师站在台上拿起话筒喊道。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抬头看向主席台,模仿着领操员标准规范的动作,尝试着去迈出自己的舞步。因为总是有人出错,踩到对方的脚,班级队伍里传来一阵阵喊叫声和闹笑声。 陈寂把手搭在易南的肩上,刚迈了一步,脚尖就被易南不小心踩了一下。 「没事吧?」易南急忙问,神色愧疚地说,「我不太会跳,对不起。」 「没事,」陈寂安慰他道,「我也不太会。」 「我在初中没学过交谊舞,初中我是在七中读的。」易南解释说。 七中。 陈寂知道,林惊野也在七中读的初中。 「七中很厉害。」陈寂继续迈着舞步,状似不经意地夸赞道,「我们学校很多很优秀的学长学姐都是七中的。」 「像吴梦佳学姐,戴菲学姐,李彤硕学长……」她生硬地铺垫完好几个不太熟悉的名字之后,终于极为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真正想提及的名字,「还有林惊野学长。」 「你以前就认识他们吧。」她说。 「我只和惊野哥比较熟,还没机会和其他几个学长学姐认识。」易南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初二那年,我和惊野哥一起在校广播站工作过。」 「你会播音?真厉害。」陈寂惊讶问道,思绪却仍旧停留在易南刚刚说过的话上。 林惊野竟然还会播音。 他在校园广播里读播音稿时,该会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冽干净,是独属于少年的明朗音色。他读的稿子会是什么类型?他会读诗吗? 此刻的易南仿佛变成了一扇小小的玻璃窗,透过它,陈寂看到了林惊野过去三年里生活过的世界。 一个她没有了解和参与过的世界。 「我平时说话语速比较慢,老师说比较适合朗读,就推荐我去了。」 「其实我也只是负责读一读,素材都是惊野哥自己收集的。」 「他很喜欢读诗,和校长争取了机会,每天傍晚给大家读一首诗。」 「读完还会说一些自己的感悟,都很有哲理,很正能量。」 「他不像学校里有些人传言的那样,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陈寂温柔笑了,诚恳点了点头。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 「高一各班同学,确定好自己的舞伴,以后舞伴就固定了。」随着音乐伴奏声的停止,课间操结束,体育老师站在操场最前面说道。 「以后我们俩一组吧。」易南说。 「好。」陈寂答应道。 「对了,那个,昨天尤老师拖堂,害咱班同学没能吃上饭……这件事怪她,不怪你,真的。」易南说。 「谢谢你。」陈寂笑笑说。 *** 中午下课后,陈寂独自离开教室去食堂打饭。食堂里人山人海,陈寂端着餐盘在人群里左右张望,只要注意到哪个餐桌有空位,就会走上前低声询问一句:「同学,这里有人吗?」对方给出的回答几乎全部是「有人了」,然后随手找一些东西放在空位上占座。 学校不允许把饭带回宿舍吃,食堂里又总是找不到空位,陈寂走到两个马上要吃完的女生附近,打算等她们离开后,坐在她们的位置上。 两个女生很快放下了筷子,瞥了她一眼,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紧接着不紧不慢地聊起天来。 「欸,有人等着你们这桌呢。」隔壁桌女生提醒她们。 「让她等着呗。」其中一个女生耸肩。 陈寂没再继续等下去,注意到男生窗口附近有一个空位,对面正闷头吃饭的男生也马上快吃完了,于是端着餐盘走到了座位前。 「请问这里有人吗?」她问。 男生摇摇头,在抬眼看到她时怔了怔:「陈寂?」 陈寂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易南。 「没人,你坐吧。」他说。 「谢谢。」陈寂放下餐盘坐了下来。 两人默默吃饭,旁边一桌的两个男生突然吵了起来,陈寂侧头看过去,发现路昊宇也在,就坐在正在吵架的这两个男生旁边。 两个男生从座位上起身,在过道里争执碰撞,碰倒了易南放在桌角的饮料杯,纸杯里的饮料哗地洒在了其中一个男生的球鞋上。 易南勐地起身,第一反应是低头道歉。 「赔吧,」男生抱起胳膊,神色悠闲地说,「我这双鞋三千。」 「我帮你刷,肯定能刷干净。」易南说。 「我这双鞋布料特殊,刷不干净,赔吧。」男生不依不饶。 「主席,你管不管?」见易南低着头不说话,男生转头看向路昊宇问。 「他这双鞋的确三千。」路昊宇对易南说。 「你们别太过分。」陈寂忍无可忍,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男生面前说,「饮料是你自己碰倒的,别人没有义务赔。」 「哟,」男生上下打量着陈寂,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易南一眼,「小矮个,你这眼光还真……挺独特。」
第24页 「这体型,别说,和你还挺配。」男生勾唇讽刺道。 周围人纷纷看向了陈寂,夹杂着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陈寂心脏被刺痛,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她下意识垂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突然想起了林惊野。 她忽然发现,原来此刻真正让她觉得既羞愤又无力的原因,是她想起了林惊野。 陈寂从心里瞧不起这些只会嘲笑和侮辱别人的臭男生,连对人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自然也配不上得到别人的尊重。 在她的眼里,林惊野和这样的男生有着云泥之别,身上的素质和教养高下立判。 林惊野永远不会像他们一样口出恶言来伤害她,可是,林惊野会喜欢她吗? 他会喜欢她吗? 她这才意识到,她好像一直都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被他喜欢的地方,又究竟能凭藉什么去喜欢那么好的他。 陈寂越去深想这个问题,心中的酸涩和无力就越来越严重。她眼眶胀痛,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忽然被人从身侧拽住了胳膊。熟悉的洗涤剂味道充斥鼻腔,少年将她往后一拉,瘦长挺拔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林惊野手里拿着饮料杯,毫不客气地将里面的饮料哗地泼在了男生的身上。男生被泼得一脸懵,在看清对方是林惊野时,正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卡在了喉咙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道歉。」林惊野看着男生说。 男生无奈,转头对易南说:「对不起,学弟。我的错,不小心碰倒了你的饮料,不用你赔了。」 「道完歉了,能走了吗?」 「不用向学妹道歉,是吗?」林惊野冷声质问他道。 「学妹?」男生扯起唇角,敷衍道,「行,学妹,对不起——」 男生分别向易南和陈寂道了歉,又重新给易南接了一杯饮料,林惊野这才终于肯放过他,让他离开。 *** 餐桌上,林惊野坐在易南旁边的座位上,陈寂的斜对角位置。 陈寂控制不住地鼻酸,垂着头默默吃饭,一声不吭。她不敢抬头去看林惊野,生怕自己只要再看他一眼,眼泪就会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不想在易南和林惊野面前哭,尤其是在林惊野面前。 她实在不想再一次在他面前哭了。 「惊野哥,今天多亏有你。」易南向林惊野道谢说。 「没事,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怂。」 「该骂骂,该揍揍,出了任何事,我给你兜着。」 「那他们又该说你搞特权,仗势欺人……」 「说就说呗,」林惊野一脸无所谓,「我搞的就是这种特权,欺负的就是他们这种人。」 易南看着林惊野笑了,注意到陈寂始终一言不发,以为她是因为和林惊野不认识,所以不好意思和他们一起聊天,于是主动开口对陈寂说:「你们可能不认识,他就是林惊野学长。」 「惊野哥,她是我同学,名字叫陈寂……」 「我们认识。」林惊野突然话锋一转,转头对易南说,「能帮我去买瓶水喝吗?」 「……好。」易南怔了怔,虽然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还是迅速答应了他,然后起身朝食堂里侧的小超市走了过去。 林惊野双臂撑在桌面上,突然朝她凑了过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问:「我这儿有纸,要不要?」 「或者你还想哭也没事儿,我不看你。」 少年说着闭上了眼睛,漆黑浓密的睫毛压下来,他身上冷冽的气场瞬间柔和了不少,带给人一种性格乖顺的错觉。 陈寂愣愣伸手去接,含煳说了声:「谢谢。」 她抽出一张纸巾迅速抹干了眼泪,林惊野才缓缓睁开了眼。 「我给你讲个八卦。」 「刚才和你道歉那个人,高一刚开学那阵儿,疯狂追过我们年级第一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让他做个化学实验,说能做成功就答应他。当然,如果他没有这个本事,也可以主动放弃。」 「结果他非说他能做,差点把学校实验室给炸了。」 陈寂笑了,鼻尖酸酸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所以,不管这种没长脑子的人说了什么话,你都不用往心里去。」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林惊野沖她抬了抬下巴,笑眯眯地问道。 心中暖流翻涌,反而烫得她心口涩痛,她紧咬着唇,一时忘记了回答他。 「好没好啊?」他眼巴巴地凑过来问她。 陈寂身体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抿起唇点了点头。她把纸巾捂在眼睛上,任眼里氤氲的泪水一点点将它浸湿。 隔着湿透的纸巾,她看见了少年一张笑得明晃灿烂的脸。 林惊野,你有可能会喜欢我吗? 有可能吗?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也好。 她攥紧手里的纸巾,在心里默默地问他。 她想,如果暂时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那就让她先这样喜欢着他吧。 她想永远这样喜欢着他。 在她得到「他会不会喜欢上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 第13章 春天 「说相逢终有时,春日晚来也没关系。」 ——《到春天了我们就逃亡》 隔天上午,体活课开始前,陈寂去年级组办公室交生物作业,注意到一位陌生的老奶奶正坐在办公室里和周围的几个老师一起聊天。听她们的言谈,这位奶奶应该是退休前在市实验任教过的一位老教师。
第25页 陈寂敲门走进办公室,刚把生物作业交给尤萍,就看见坐在尤萍对面的赵雅淑向她招了招手。 「待会儿体活课别去上了,帮我干点活。」赵雅淑说着站了起来,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钥匙,转身打开了身后储物柜推拉门的门锁。 「这周末的数学作业卷,每班三十份,你帮我整理出来。」赵雅淑指了指自己左侧办公桌上的空位,「这个座位今天没人,你坐这儿弄就行。」 陈寂点头说好,转身去柜子里把全部卷子搬到了办公桌上,然后坐在桌前开始认真整理。 「您外孙可真行,这周作文课我写要求的时候,忘加上『体裁不限,诗歌除外』了,结果他就真给我交上来首诗。」一位老师突然开口和老奶奶说。 老奶奶眉目慈蔼,笑眯眯地问:「写得怎么样?」 「写得挺不错,我把诗给留下了,找机会给他发表。」 「还有呢,您的宝贝外孙,说学校里的流浪猫全是他养的,这事儿您知道吧?」 陈寂整理卷子的动作勐地一顿,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才注意到说话的人是高二十六班的班主任方茵。 原来这个慈祥的老奶奶,是林惊野的姥姥。 「我班男生都怕他,某些平时打架惹事和刺头似的,恨不得在校园里横着走,一遇见流浪猫倒怂了,大老远就躲。」方茵接着说道。 「他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对小动物不好。」姥姥耐心解释。 「随您了呗,」方茵笑着调侃,「有文采随您,心肠软也随您。」 姥姥连忙辩解:「他那跋扈劲儿可不随我啊。」 办公室里一阵笑声响起,陈寂垂眸整理着手上的试卷,睫毛轻轻颤了颤,唇角的弧度也跟着弯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惊野可以成长为一个这么好的少年。 虽然从一出生就有很严重的病,虽然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可他有一个很好的姥姥,让他能够在浓厚爱意的滋养下平安顺利地长大。 真好。 当她感受到她的少年一直是被善待和关爱着的,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 在她的认知里,爱是馈赠,是礼物,是可以兑换成所有美好心情感受的东西。 她希望他可以永远被无尽爱意簇拥包围,将收到的爱意兑换成每一天的开心。 然后用这些开心,去抵挡生病带来的那些不开心。 四周起伏的笑声渐渐散去,清脆响亮的下课铃声骤然响了起来。 姥姥笑着起身说:「你们接着忙吧,我去看一眼小野,然后就回去了。」 她刚站起来,双腿忽然僵住不能动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看着就要站不住。 「您没事吧?韩姐?」周围几个老师马上围过去扶住姥姥,焦急询问道,「腿怎么了?」 「找医务室的医生过来看看?」一个老师提议道。 陈寂连忙放下笔,快步跑了过去,在姥姥面前蹲下来说:「老师,我帮您按一下,应该能好一点。」 赵雅淑在一旁阻止她:「你会吗?」 「我以前和家那边的中医学过一些按摩方法。」她说。 赵雅淑欲言又止,姥姥却用温弱的声音答应道:「行,谢谢你,小姑娘。」 陈寂努力回忆着奶奶小腿抽筋时中医院的医生给奶奶按摩的手法,找准穴位,伸手帮姥姥按了起来。哪个穴位重,哪个穴位轻,医生曾经耐心细緻地给她讲解过。陈寂手法娴熟,动作沉稳有力,按了几分钟后,抬起头问:「您感觉好点了吗?」 姥姥点头,眉开眼笑地说:「好多了,不怎么疼了,谢谢你。」 陈寂这才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笑笑说:「不客气,老师。」 姥姥认真打量她,侧头问赵雅淑:「这是你们班的学生?」 赵雅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嗯,我们班的。」 「你叫什么名字?」姥姥问她。 「陈寂,寂静的寂。」陈寂答道。 「陈寂……」姥姥笑着念着她的名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夸赞她道,「小姑娘真不错。」 陈寂脸颊泛上红晕,微微垂下头,心里甜蜜蜜的,温暖又沉甸。 姥姥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口就传来了一声:「妈!」 「司机在校门口等着呢,我让小野送您出校门,您赶紧回去歇会儿。」韩校长站在门口催促说道。 小野,原来长辈们都是这样称唿他的。陈寂想着,听见姥姥对办公室的老师们说:「那我走了。」 老师们纷纷向姥姥道别,临走前,姥姥笑盈盈地看了陈寂一眼,朝她挥了挥手。 陈寂笑了,也对姥姥挥了挥手。 她回到办公桌前,用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卷子整理完毕,然后一路小跑,飞快地跑出了办公室,跑到大厅走廊的玻璃窗前。她双臂趴在窗台上,微微踮起脚尖,探着头俯身朝楼下望了过去。深秋铺满红叶的校园里,林惊野恰好扶着姥姥走出了教学楼,正陪她一起慢慢地往学校大门口走。 天气转凉,有干冽的冷风捲地而过,陈寂看到林惊野一直紧紧握着姥姥的手,把她细瘦孱弱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大的掌心里。 少年的头髮有些长了,额前几根漆黑碎发微微遮了眼,奶奶伸手要帮他整理,他躬下身,双手扶着膝盖乖乖让奶奶拨弄,耐心地听奶奶嘱咐他及时剪头髮。
第26页 正午阳光炽烈,陈寂独自站在教学楼走廊的窗台前,静静遥望着眼前的一幕,仿佛在观赏一幅流动的画。 这些与她不相干的,他和亲人之间相处的温馨时刻,好像也紧紧包裹住了她,给她的心上传来了暖意。 他就像苍白世界里一个彩色的发光体,散发着灼热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和靠近。 生活总喜欢将残酷和冷漠呈现在她的眼前,是他用自己的每一次行动,亲自将生活隐匿起来的善良、温柔与善意剥离出来给她看。 是他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虽然她还未曾见到,却真实存在的美好。 她凝望着他的身影,目光愈发温柔,手指隔着玻璃,用指尖轻轻去触碰他的脸颊,一点点描摹他的轮廓。 我最喜欢、最喜欢的小野同学。 请你一定要一生一世都平安快乐。 陈寂正看得出神,突然注意到他侧过耳朵听姥姥说了些什么,然后抬起了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她的表情和动作同时一僵,目光还没来得及躲避,就和他投来的视线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 他看到了她,蓦地笑了起来,朝她高高地挥起了手。 少年明亮灿烂的笑容猝不及防融化在她的指尖,陈寂的眼睛烫烫的,心里也暖得不行。她的唇角扬了起来,轻轻弯起的眉眼被暖阳染上了橙黄色的光。 「我走啦!」林惊野伸手指了指校门口说。 陈寂怔怔点头,手掌仍旧贴合在玻璃窗上,目送着他转过身离去,视线一直紧紧追随在他落满阳光的背影上,怎么都捨不得移开。 眼睛蒙了水雾,窗外的景象看不真切,朦胧视野里只剩下一团模煳晃动的明亮日光。 日光再亮,也抵不过他亮。 她喜欢的少年,比此刻正午炽烈的阳光更加耀眼明亮。 *** 周五下午,学校通知所有年级利用最后两节自习课的时间进行大扫除,每个班还需要完成新学期的板报设计,学生会成员会在检查扫除情况时对各班级板报的完成效果进行评比。 「咱班有会画板报的吗?」女班长站在讲台上问。 「没——有——」教室内静默片刻后,最后排几个男生扯着嗓子喊。 「那有谁自愿想画吗?」女班长接着问道。 「我……」易南举手站起来,声音很小地说,「我想试试。」 「他哆嗦什么啊?」后排男生指着易南笑道。 「不会画的人把嘴闭上。」女班长冷着脸瞪了男生一眼,走下讲台对易南说,「你来画吧。」 *** 扫除任务是按座位进行分配的,陈寂和高莎被分到了同一组,任务是擦教室前后的两块黑板。 高莎拿起抹布独自走上了讲台,陈寂找了块抹布,转身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陈寂站在黑板前擦了一会儿,注意到易南抱着一盒粉笔从自己身后走了过来。 「需要帮忙吗?」易南问她。 陈寂摇头,笑笑说:「不用了。」 「前半扇我马上就擦完了,你先画着,不然时间来不及。」她补充说。 「好。」 前半扇黑板很快被陈寂擦干,易南站在她身侧,拿起淡粉色的粉笔,在黑板的左下角画下了一朵花。 「你觉得还可以吗?」他转头问陈寂。 「嗯,好看。」陈寂诚恳夸赞,好奇问他,「你以前学过画画?」 易南笑容腼腆,连忙摇了摇头说:「没有。」 「我爸妈比较看重学习成绩,觉得画画是不务正业,不同意让我学。不过我很喜欢,所以会自己偷偷地画,不让他们发现。」 他指着自己刚画完的那朵花说:「这是以前惊野哥教我画的,他知道我喜欢,经常找机会教我画。」 「他会画画?」陈寂惊讶问。 「嗯,」易南骄傲点头,「他的画还在我们初中的艺术节上拿过奖呢。」 「咱们班这次板报的主题,我也是从他的那幅画里得到的灵感。」 「主题是什么?」陈寂问。 易南说:「春天。」 「在那幅画里,左边是风雪、枯树、和结冰的河流,右边是阳光,花草,和流淌的小溪。」 「不过惊野哥在枯枝上画了嫩芽,在寒冰上画了裂缝,而且把右边的色彩全部晕染到了左边。」 「看上去就像是冬天酝酿了春天,连冬雪都变成了春雪。」 陈寂听着,渐渐有些失神。 是谁的人生总在凛冽寒冬,执着酝酿着迟来的春日,只期盼终有那么一天,和暖春光可以将漫天冰雪尽数消融。 「加油。」陈寂看向易南,目光温和纯净,「你画得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 「谢谢,我会的。」易南笑着重重点头。 *** 广播通知画完板报的班级在扫除结束后进行自由活动,学生会干部负责去每间教室对扫除情况进行检查。班上的同学们一闹而散,男生们勾肩搭背往操场上跑,女生们三两成群挽着胳膊去花坛的树荫下乘凉聊天。陈寂在出门前带上了生物笔记和卷子,独自走到夫子像旁边的凉亭里,在石凳上坐下来做题。 一道阴影突然笼罩下来,陈寂抬头,看见林惊野站在她旁边,正低着头认真地看她的生物笔记和卷子。
第27页 「你怎么来了?」陈寂脸颊骤然一阵发烫,心跳的频率也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不是自由活动吗?我来散会儿步。」 「你们班的板报画完了?」他问。 「嗯。」 「画的什么主题?」 「春天。」陈寂答道。 「易南到底是有多喜欢我那幅画。」林惊野无奈笑了起来,「他初中三年画的板报,主题一直都是这个。」 陈寂心里微微酸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忽然很羡慕易南,羡慕他在初中时就认识了林惊野。 她开始忍不住去想,如果她也能和林惊野读同一所初中,是不是在过去的三年里,她就不会过得那么孤单难过。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和他相遇其实也并不晚。 毕竟未来,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年。 即便来迟,她还是有幸遇见了她的春日。 林惊野注意到她在笔记上写过的课代表工作注意事项,抬眼惊讶问:「你是你们班生物课代表?」 陈寂点了点头。 「挺厉害啊。」林惊野笑着感嘆,笑容明亮刺眼,陈寂匆忙避开眼神,垂下头去看试卷。 「高一的生物题,我看看我还会不会做。」 「嗯。」陈寂应了声,笔尖停顿在纸面上,久久没动一下。被他这样盯着,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笔。 「怎么不接着写了?」他问。 陈寂脸颊依旧很烫,撒谎说:「这道题不太会。」 「我看看。」林惊野拿过试卷,读了一遍题目说,「把笔给我,我给你写一下步骤。」 陈寂把笔递给他,把面前的演算纸往他身前推了推。落日的余晖打在少年轮廓清晰的侧脸上,他手指洁白细长,骨节分明,低头做题的时候,漆黑浓密的眼睫压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暗影。 陈寂侧头看着他,愣愣出了神。 「写完了,你看看。」林惊野放下笔,把演算纸推到她面前说。 「嗯,好……谢谢学长。」 林惊野噗嗤笑了:「叫我全名行吗?学妹?」 陈寂也笑了:「好。」 陈寂说完,下意识地把这页纸从草稿本上轻轻撕了下来。 「这个题型我不太会,想把它夹到笔记里,留着以后看。」她回过神后,连忙解释说。 林惊野却接过了纸,再次拿起笔,在草稿纸的上方写下了「周测卷第15题,林惊野」这样一行字。 「我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这样便于区分,不容易丢。」 「谢谢。」陈寂向他道谢,视线不自觉停留在了草稿纸上一排隽秀有力的水笔字上。 他写字是真的很好看。 虽然她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写字好看,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这简短寻常的一排字偏偏再次印证了他的优秀,加深了她对他的喜欢。 「不客气。」他说, 「对了,昨天我姥姥和我夸你了,说你一看就是当医生的料。」 「我问她,您一个教语文的,还能看出来人家是当医生的料?」 「她说你看着文文静静的,骨子里有一种临危不乱的冷静劲儿。其实向聪被卡住那次我也有这种感觉,觉得你未来肯定会成为一名特别优秀的医生。」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实现梦想的,你相不相信?」少年笑着问她,语气坚定无比。 陈寂睫毛颤了颤,指尖下意识在眼前生物试卷的边缘处轻轻摩挲了几下,心中一片柔软滚烫。 「对了,未来学医的话,你想考哪个大学?医科大?还是北大医学部?」他接着问。 「我……还没想好,你呢?」 「北师或者r大吧,我挺想去北京的。」他说。 「野哥!原来你在这儿呢!」一个男生突然急喘着气朝他们跑了过来,「路昊宇在咱班找茬呢,非说我画的板报不合格。」 「你赶紧去给我主持公道。」 「行,」林惊野抬头对她说,「那我先走了。」 陈寂点头,向他挥手道别。在他转身离开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躺在桌上的黑色水笔拿了起来,笔身被他握过的地方还留有余温,少年动笔认真做题的样子再次清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刚刚他说,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实现梦想的,问她相不相信。 刚刚他还说,他想去北京。 北京。 曾经的陈寂,心里唯一的所愿所想,不过是逃离那个让她感觉到不开心的家,然后找一个城市独自生活,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 如今她的梦想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因为他的肯定和鼓励变得更加鲜亮生动起来。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好像突然变得有些贪心,突然不再甘心于独自去往远方,独自去实现梦想。 虽然她心里明白,每个人都是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的。 她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需要独自完成每一次的人生选择,独自生活在自己人生的运行轨迹里。 然而这一次,她却万分贪心地希望,自己未来生活的世界,和林惊野未来生活的世界,可以永远有那么一处地方,重叠交织在一起。 第14章 围巾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沙与沫》 周末,陈寂在宿舍里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说自己请了假来市里看她,约她在学校西门的一家饭店见面。
第28页 自从出生以来,陈寂对爸爸的印象一直很陌生,随着自己慢慢长大,这种陌生感渐渐演变成了言语举止间的疏离。 其实和脾气火爆的妈妈相比,她从小就更喜欢性格温吞的爸爸。比如在妈妈因为奶奶说的某句不顺耳的话而和他大吵大闹时,他总是会及时休战,对妈妈说,你考虑一下小寂的感受。 安安出事那天,全家人都乱了阵脚。她跑过去想要帮忙,却被爸爸用很大力气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她告诉自己,这一推是人在紧急情况下的本能反应。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爸爸后来和她说过了相信这件事不怪她,也不让奶奶和陈芷婷总是拿这件事来针对她,她还是在心里和他有了隔阂。 或许是因为,这一推让她之前小心翼翼一点点收集的,关于爸爸爱她的那些证据,全然再没有了说服力。 后来爸爸被调去了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偶尔给家里打电话,也是只给奶奶打。奶奶总让她主动打电话给爸爸,可她每次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父女二人在电话两端沉默,直到其中一方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挂断了电话。 陈寂来到和爸爸约好的这家饭店门口,心中微微忐忑,在深吸一口气后,推门走了进去。 爸爸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目光捕捉到她的身影,站起身对她招了招手。陈寂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露出了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 爸爸喊了服务员过来,拿起菜单开始点菜。陈寂低垂着头,伸手默默去拆消毒餐具上的塑料薄膜。 点完菜后,两人各自低头喝水,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爸爸开口打破了沉默:「新学校适应吗?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陈寂回答说。 她一向这样,永远闭口不言心里的委屈。不是不懂得如何去诉说委屈,只是,从来不知道该把委屈诉说给谁听。 点好的饭菜很快上桌,两人安静吃饭,一时又无话。 「大学想去哪儿读?自己心里有想法吗?」爸爸忽然抬起头问。 「北京。」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北京?想学什么专业?」 「学医。」 爸爸一愣,沉默片刻后说:「学医挺累的。」 「我不怕累。」陈寂夹菜的动作停下,神情严肃笃定地说道。 「也是,」爸爸笑了笑,「当医生累是累了点,但的确是个很有意义的工作。」 「累也很值得。」 累也很值得。 陈寂在听到爸爸说完这句话时,一时有些恍惚,不觉陷入了沉思。医生这份工作,累也很值得,因为可以凭藉自己的力量帮助到很多人。而且,这份工作还可以帮助到他。 她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从事一份有意义的工作。 她也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为她的少年做点什么。 虽然他一直在说自己很幸运,可越是听他这样说,她的心里就会越难过。 他那么好,为什么要不停地手术吃药,反覆不停地被无休无止的病痛所困扰折磨? 她希望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可以远离他的生活。 她希望他永远平安健康,永远恣意快乐,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任何让他感觉到痛苦无力的时刻。 「好好学,等大学开学的时候,爸送你去北京。」 「我多存点钱,到时候咱俩提前几天去,你带爸爸去看看故宫和长城。」 听了爸爸的话,陈寂心里难得放松下来,和他单独相处的拘谨感瞬间少了许多,轻轻弯起了唇角,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 吃完午饭后,陈寂问爸爸什么时间走,他说自己已经买了今天下午的车票。陈寂看了眼时间,催促他赶快去车站等车。爸爸说不急,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针织店,说想给她选一条围巾。 「过不了多久就该入冬了,给你买条围巾。」爸爸说。 陈寂开口拒绝:「不用了,谢谢爸。」 爸爸坚持要给她买,射灯明亮的针织店里,陈寂将目光落在了置物台上整齐叠放的几款灰棕色调的围巾上,爸爸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印着简笔花朵图案的淡粉色薄绒围巾。 「这条好看。」爸爸说。 「这条是最新款的,保暖效果特别好,而且看着不厚重,初春也能戴。冬天在中间叠一层,保暖效果更好。」店员走过来热情介绍道。 「就这条吧,喜欢吗?」爸爸问她。 「嗯。」陈寂回答说。 *** 陈寂送爸爸去了车站,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时,才突然想起今天临时加了晚自习。眼看时间就要来不及,她一边低头看手錶,一边急匆匆地往学校飞奔,在跑到路口的拐角处时,一不留神,差点和一辆正转弯驶来的自行车迎面撞上。 林惊野勐地剎车,看清眼前人是她后,唇畔扬起了无奈的笑意:「你这么急吗?」 「我们班加了晚自习,我快迟到了。」陈寂解释说。 「我载你吧,」林惊野说,「上车。」 陈寂怔愣片刻,没有拒绝,抬脚迈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东西给我。」林惊野转头对她说。 陈寂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他。 林惊野把牛皮纸袋放进车筐里,不经意朝里面瞥了一眼,笑着问道:「你这么早就买围巾了?」
第29页 「我爸给我买的。」陈寂再次解释。 「很好看。」他说,「上面的图案让我想起了纪伯伦写过的一句诗。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陈寂眼睫轻颤,正听得出神,林惊野的声音便再次传了过来:「下坡了,抓紧我。」 车速猝不及防地加快,陈寂没来得及反应,双手本能迅速抓紧了他卫衣两侧的边缘,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个不停。 「林惊野!你慢点骑!」她担心他的心脏会受不了,情急之下脱口大声沖他喊。 「遵命——陈医生——」林惊野眼含笑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故意拖着长音回应道。 陈寂紧紧抓着他身侧的卫衣布料,脸颊被夕阳映照得绯红滚烫。轻柔的晚风不停地吹过她的耳畔,将她的心吹乱,在她的心底盪开了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她侧过头,悄悄地偷看了身前男孩子的侧脸一眼,睫毛轻轻扑闪,唇角微微抿了起来,上扬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她的人生似乎总在冬天,可枯枝上有嫩芽,寒冰上有裂缝,春日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的冬天早就被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林惊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猝不及防闯进我的世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我生命里唯一拥有过的春天。 *** 第二天上午,周一的班会课上,赵雅淑要求班里的每一位同学都要在板报上「我的志愿」这一栏里写下自己的高考目标院校。 教室里喧闹吵嚷,同学们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地相互询问对方想要考哪所大学。 陈寂沉默不语,第一个起身走到了黑板前,毫不迟疑地用粉笔在上面写下了「北京大学医学部」几个大字。 身后嘈杂喧譁的世界仿佛被消了音,陈寂心中柔软宁静,记忆定格到那个霞光染彻天际的傍晚,少年俯身站在她身侧,目光清朗,好奇地询问她大学打算去哪里读。 以前,每当她思考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浩瀚宇宙中的一个微小星体,漫无目的地找寻着属于自己的航行轨迹,茫然又孤寂。 然而那一天,在听到他说出「北京」的那一刻,她好像突然看清了未来属于自己的生命航线。 林惊野,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我想循着你的航行轨迹,永远和你的宇宙有所交集。 *** 下课后,赵雅淑将易南叫到讲台前,嘱咐他收集几个语言优美的好词好句,用彩色粉笔将它们写在板报的边缘位置用作装饰。 陈寂准备从后门出去接开水,注意到易南正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愁眉苦脸。 「陈寂,」易南转头喊住她,「你有什么喜欢的句子吗?诗歌里的句子,或者名人名言都可以。」 「还差一句,我实在想不出来了。」他说。 陈寂脚步顿住,目光轻轻落在了板报角落里那朵淡粉色的花上,眉眼温柔弯起,点了点头。 「太好了。」易南把粉笔递给她,「你来写。」 陈寂握紧粉笔走上前,在花儿的正上方,认真专注地写下了那天林惊野对她说过的,纪伯伦诗歌里的那句话——「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林惊野,你知道吗? 荒芜孤寂的漫长冬日里,你是我唯一最想要拥抱的那个春季。 第15章 清醒 「无人似我爱你总最多,却总是赢我。」 ——《暗恋求职者》 国庆节放假七天,陈寂回了趟家,陈芷婷也放假待在家里。市实验通知返校后将课间操的形式改为跑操,返校当天有市教委的领导来检查,每个学生必须穿全身校服,鞋子统一穿白鞋。 陈寂没有白色的鞋。 饭桌上,陈寂和奶奶提起了这件事:「我想买一双新鞋。」 「又不是没鞋穿,买鞋干吗?」 「学校规定跑操必须统一穿白鞋。」陈寂解释说。 「你们学校破规矩真多。」奶奶给陈芷婷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婷婷,你不是有双白鞋吗?借你姐穿一天,省得她还得花钱买。」 「她穿完我还怎么穿啊!」陈芷婷不满道,「她脚那么臭,我可不想我的鞋被污染!」 「除非你答应再给我买一双新的。」陈芷婷眨眨眼睛说。 「你看看鞋柜里都有多少双你的鞋了,还买。」奶奶嗔怪道,「算了,一会儿我去柜子里翻翻,看有没有旧的白鞋,给你姐姐穿。」 陈寂没再说话。 饭后,奶奶从门厅的鞋柜里翻出一双鞋,递给陈寂说:「这双是你姑的,还挺好的呢,你穿吧。」 陈寂皱眉,注意到这双鞋的鞋跟很高,是一双内增高鞋。她没说什么,默默接过了鞋。 *** 返校当天,陈寂穿着这双内增高鞋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脚下很不习惯,好几次差点崴到脚。她努力放慢步调,终于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班级门口。 班里异常热闹,因为来了一个从隔壁高中转来的女生。女生很漂亮,皮肤莹润白净,五官标緻,天生的褐色长髮扎成了高马尾,松垮的蓝白校服穿在她的身上,也瞬间变得清丽好看起来。 上课铃响起,赵雅淑拿着教具走进了教室。她让女生向大家作自我介绍,陈寂知道了女生名字叫闻灵,是从隔壁高中转来的,中考分数全市第一,初中毕业于七中。
第30页 陈寂再次听到「七中」这个字眼,翻动书页的手指一颤,指尖被页边划开了一道小口,疼得她低低嘶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觉得,闻灵和林惊野一定是认识的。 或许是因为在她的固有印象里,同一所学校成绩好的学生之间就应该互相认识,更何况是同样既成绩好又长得好看的……陈寂这样想着,飘远的思绪被闻灵接连几个喷嚏拉回。 她应该是感冒了,说话时嗓音明显沙哑,听上去感冒的程度不轻。她不好意思地和大家道了歉,很快结束了自我介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之前总有人说,咱们学校高一高二连个校花都没有,前几届还有叶潇和夏茉呢。」高莎转过头,朝身后女生挑了下眉,「这不就有了吗?」 陈寂垂头看书,视线从纸页缓缓移到了自己刚刚被划开的小口上,心中莫名涌上酸涩。赵雅淑拿起粉笔开始讲题,她翻开手边的笔记本抬起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 *** 大课间开始后,陈寂独自走到操场的班级队伍里,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听从体委的命令去站跑操的队形。等到各个班级的队形都站好后,音乐伴奏响起,大家迅速跟随音乐向前跑了起来。 陈寂穿着增高鞋吃力迈步,强忍着脚下的不适紧跟上前面同学的速度,却在转弯时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脚下勐地一崴,直直扑倒在了地上。 勐烈的痛意从膝盖处蔓延开来,擦破了皮的手掌撑在地面上,她吃痛咬唇,努力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耳边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身侧几人在经过她时脚步顿了顿,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马上转过头去,并没有要停下来扶一下她的意思。 她紧抿着唇,掌心按住地面,费力地凭藉双臂的力量一点点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人群,忍着腿上灼烈的痛意朝医务室走了过去。 陈寂没有想到,自己刚走进医务室门口,一个高大熟悉的少年身影便蓦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林惊野正双手插进校服口袋倚在墙边,听到推门的动静,转头向她身上投来了视线。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陈寂的眼眶倏地一热,烫得她心口发疼。 好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走了许久,眼前白茫茫看不到尽头,却突然在抬眼间望见了一轮太阳,刺眼的光芒毫不吝啬地倾落在她的身上,温暖强烈,明晃又滚烫。 「你怎么在这儿?不舒服吗?」陈寂忍着闷闷的鼻音,主动开口问他。 「我没事。」 「我一个朋友生病了,我过来给他拿点药。」他向她解释说,又问,「你呢?」 「我……刚才摔倒了,腿有点疼,来看一下。」她咬着唇回答。 「怎么摔的?」 「刚刚跑操的时候……我穿了增高鞋。」 「穿增高鞋跑步?」林惊野讶异问道。 「在家里随便穿的,不知道跑步会崴脚。」陈寂尴尬笑笑说。 她走到病床前缓缓坐下,注意到护士推着治疗车朝自己走了过来。 「自己把裤子挽起来。」护士说。 陈寂俯身挽起校服裤脚,把血迹斑斑的膝盖露了出来。她正安静等待护士给自己上药,怀里突然被对面的少年扔进了一颗糖。 「正好带了一颗。」他说。 陈寂看着怀里的阿尔卑斯糖,抿起唇角笑了,眼睛却有点发酸。 「谢谢。」她道完谢,轻轻撕开包装纸,把糖含进了嘴里。浓郁的草莓牛奶味在她的口腔里一点点蔓延开,很甜。 「穿增高鞋跑步,你不摔谁摔。」护士用镊子夹着棉球,动作麻利地在她的伤口上涂抹着酒精,厉声责怪道。 林惊野搭腔:「就是,姐,遇见这样的,你就该使劲儿涂,让她长长记性。」 陈寂委屈巴巴地抬眼瞪他,膝盖上的伤口却被护士拿起沾着药水的棉签用力一按,疼得她眼泪差点瞬间涌了出来。 她悻悻垂下眼睫,密集清透的泪珠半落不落地挂在了根根睫毛上。 「我开玩笑的。姐,你轻点。」林惊野见她像是要哭,紧接着对护士说道。 护士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多话?要不你来?」 陈寂心上蓦地一紧。 「我哪有你专业啊,」林惊野摆了摆手,「我不说话了,你继续。」 护士给陈寂上完药后,从药柜里取出几盒药递给了林惊野:「给,你要的药。」 林惊野拿着药盒上下打量:「用法在哪儿啊?」 「中间这个胶囊早中晚各两粒,另外两个消炎的,早晚饭后各一片。」护士指着他手里的药盒说。 「有笔吗?我写一下。」林惊野说。 护士把插在上衣口袋上的黑色水笔递给他:「大学霸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林惊野耸肩默认,没有争辩。 *** 陈寂和林惊野一起从医务室走出来时,寒风唿啸,忽然有片片雪花落下。 「今天也太冷了吧。」林惊野说着抖了下肩,把校服袖口用力往下拉了拉。 「你可以把药放进我的帽子里,这样就不冻手了。」陈寂捏起自己连衣帽的边缘,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 林惊野一愣,笑着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陈寂笑容恬静,没有回答他。
第31页 她没有办法告诉林惊野,因为她的帽子里曾经被塞满过废纸团。她毫无察觉地从班级门口走到操场做课间操,周围的人都在笑,他们在笑什么,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她完全不知道。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错过了什么笑话,如果不笑会不会显得很不合群。于是她也轻轻弯起了嘴角,周围的人却笑得更厉害,边笑边骂她脑子有病。 直到她回家脱掉了外套,才发现背后的帽子被塞进了满满当当的废纸团。 她忽然在想,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如果有一个人提醒她一下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个人提醒她,她都不会被所有人嘲笑一整天。 可惜,没有那个人。 她紧捏着帽子的边缘一直没有松手,正晃神,帽子突然被人扣在了头上。林惊野没有把手里的药袋放进她的帽子里,而是伸手把帽子一下给她戴上了。 「帽子是用来戴的。」少年笑容刺眼明亮,「这么冷的天,我这衣服没帽子也就算了,你有帽子都不戴,想什么呢?」 陈寂怔怔望着他,眼睛有点发酸,傻傻笑了起来。 *** 雪势渐大,他们并肩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寂膝盖还疼着,走得有些艰难吃力,林惊野也不急,放慢步速偏头和她聊天,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往文理科教学楼的岔路口。 「能帮我个忙吗?」分别前,他突然把手里的药袋递给她,「帮我把这袋药给你们班闻灵。」 陈寂僵在原地,动作迟缓地伸手接过了药。 「谢了。」林惊野沖她笑了笑,然后双手插进校服口袋,转过身大步朝文科楼走了过去。 陈寂目光怔怔落在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上,拎着药袋的手指下意识蜷缩收紧。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刚刚在医务室里,林惊野拿着药盒读说明书,看保质期,向医生询问用药方法时尤为认真的样子。 那么认真。 陈寂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突然透不过气,只觉得风雪如刀刃,锋利刺骨,扎在了她的心上。 她被冻得几乎浑身失了知觉,魂不守舍地往教学楼里走,刚要走到班级门口,就看见高莎正和两个隔壁班的女生聚在对面的窗台前热火朝天地聊八卦。 「林惊野真的喜欢闻灵啊?我听说他俩是。」 「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我小学和初中都跟闻灵同班,林惊野从小学开始就和闻灵形影不离,初中的时候也天天来我们班找她。」 「欸,你看他新换的那个q.q头像了吗?我怎么感觉和闻灵的头像是情头。」 陈寂越过她们走进教室,捏紧塑胶袋的拎绳朝闻灵的座位走了过去,把袋子放在她的桌上说:「林惊野给你的。」 「诶哟——」 「林惊野给的啊——」 闻灵座位周围的女生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传出八卦暧昧的起闹声,那么激动快乐,那么尖锐刺耳。 陈寂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叠起双臂,侧过头面向墙壁趴在了桌子上。眼泪猝不及防从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接着一滴沿着太阳穴缓缓滑下,将她耳边的校服袖子渐渐洇得湿透。 原来他和闻灵是青梅竹马。 原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这本该是一件没什么好意外的事。 闻灵长得那么漂亮,气质落落大方,成绩又那么好,有那么多男生喜欢她,凭什么林惊野不能喜欢她? 凭什么呢? 所以,陈寂,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即便他给你写了平安符。 即便他坚持要向聪的妈妈给你道歉。 即便他对你说他觉得你很好。 即便他主动载你回学校,在你受委屈的时候保护你替你出气。 你都不要觉得这些举动就代表他有可能会喜欢你。 他喜欢的是闻灵这样的女孩。 能让他喜欢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女孩。 能让他喜欢的,怎么可能会是你。 *** 上课铃声响起,高莎从教室门口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陈寂伸出一只手去摸桌箱里的纸巾,匆忙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擦了擦,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从手边的一摞书中把昨天留的生物试卷拿了出来。 尤萍踩着高跟鞋从教室门口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刚进门便说:「把昨天留的卷子拿出来。」 「最后一道大题,陈寂说一下答题思路。」 陈寂站起身,发现这个题目昨晚刚好漏下忘记做了,低头不说话。 尤萍顿了顿,接着喊:「闻灵。」 闻灵站起身,准确流利地讲出了完整的解题步骤。 教室里瞬间响起了热烈的鼓掌欢唿声。 尤萍没有允许陈寂坐下,她只能一直站在原位。膝盖上的擦伤依旧火辣辣地疼,陈寂却突然觉得,疼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疼一点,人才能更清醒。 「我看你今天不在状态。」尤萍瞥了陈寂一眼,冷声说,「站着听会儿吧。」 陈寂双腿动了动,由于桌椅之间的空隙实在太小,她有些站不稳。身后的女生又把桌子往前挤了挤,陈寂站得更加艰难吃力。 「你能把桌子往后挪一点吗?」她回过头,低声询问道。
第32页 「我也没地方,每个人都只有这么点地儿,」女生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占地面积太大,怪谁啊?」 「你们两个,干吗呢?」尤萍注意到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厉声朝她们喊道。 「她先找我说话的。」后桌女生抢先说。 「老师,地方太小了,我有点站不开。」陈寂解释道。 尤萍盯着她看了几秒,皱眉说:「你出来,去最后一排站着听。」 高莎挑起唇角冷笑一声,马上起身给她让出位置。陈寂抱着生物笔记和卷子从座位上走出来,默默站到了过道的最后一排。 身边的两个男生正在用书挡着脸小声聊天,窗外一阵狂风涌入,陈寂夹在生物笔记里那张林惊野写过的草稿纸突然被风捲走,轻飘飘地落在了身边男生的脚边,被男生毫无察觉地一脚踩了上去。 两个男生窃窃私语,聊得兴奋激烈,陈寂轻扯了下身边男生的袖子,礼貌询问:「可以帮我捡一下你踩到的纸吗?」 男生一愣,低头帮她去捡,却没注意到桌箱翘起的尖角,在抬头时勐地磕了一下。 「嘶——」男生捂着额头皱眉,低声骂了句脏话,冷着脸把纸扔给了她。 「谢谢。」陈寂说,又问,「你没事吧?」 「没事。」男生冷淡说道。 「用不用等下课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他打断道。 同桌男生一脸贼笑地凑到他身边,拼命怼他的胳膊:「欸,人家关心你呢!」 「人家都主动说陪你去医务室了。」 「滚。」男生冷冷反问,「让你和她去医务室,你去吗?」 「我肯定不去啊。」同桌说。 「那我就去了?」 「我看你对人家挺有意思。」 「骂谁呢你?」男生说,「你才对她有意思,你全家对她都有意思。」 陈寂拿着草稿纸的动作顿了顿,两个男生的说话声很低,却还是格外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草稿纸上写着林惊野三个大字和几行解题步骤,那天傍晚在凉亭里,他笑意盈盈地对她说:「我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这样便于区分,不容易丢。」 纸张被踩上脚印,陈寂没再继续听课,而是用手一点点地去擦拭纸上脏兮兮的泥渍。泪水在眼眶里氤氲,一不小心掉落下来,将白纸上笔锋隽秀的林惊野三个大字晕染得模煳不清。 除了那个平安符,这是林惊野唯一给过她的让她可以珍藏的东西。 唯一珍藏的东西,却还是如此难以保全。 陈寂盈着泪,把手里的纸张揉皱撕破,团成一团扔进了自己脚边的垃圾桶里。 她告诉自己,陈寂,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去喜欢林惊野了。 第16章 心痛 「没空再去对谁解释,是我自己把自己挟持,不关他的事。」 ——《大眠》 晚自习结束后,陈寂照例负责给班级锁门,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夜里雪下得更大,冷风灌入肺腔,扑面的寒气冻得人直打哆嗦。 眼镜片被白茫茫的雾气覆盖,陈寂眼前的视野变得模煳失真。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没有用手去擦镜片,就这样在迷濛的夜色中艰难前行。 走到宿舍楼下时,她猝不及防和一个高大的身影迎面相撞,差点摔倒。对面的人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稳稳扶住了她。 「陈寂?」林惊野惊讶问道。 陈寂愣在原地,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却在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后,浑身像过电一般,「嗯」了一声后马上挣开了他扶住自己的手。 「你能帮我喊一下闻灵吗?我找她有事。」 「你自己喊。」陈寂忍着鼻音说,闷头匆匆往前走。 「我进不去。」林惊野几步走到她面前,将她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帮个忙。」 「我帮不了。」见他不肯让路,陈寂伸手推开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她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女生焦急关切的询问声。 「同学?你没事吧?同学?」 陈寂勐地转头,看见林惊野紧锁着眉,单手捂住心脏,神情痛苦地微微躬下了身。 「林惊野!」陈寂大脑嗡地一声,飞速跑过去,声音发颤,几乎是带着哭腔问,「带药了吗?」 林惊野咬着干涩发白的唇,吃力地点了点头。 陈寂匆忙去摸他的校服口袋,颤着手把里面的药瓶拿出来,在拧开瓶盖后迅速倒出两粒药,放进他的手心里,注视着他缓缓抬手把药塞进嘴里。 「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林惊野点了点头。 「我去帮你喊闻灵,你别急。」 「对不起。」陈寂含住泪,强忍着哽咽说,却还是在转过身的时候,眼泪落了下来。 *** 夜里寝室熄灯后,陈寂很早就躺在了床上。高莎和尹佳珊一直在洗漱和收拾东西,等到宿管阿姨来查寝才陆续爬上了床。 「听说林惊野今晚来咱们宿舍楼找闻灵了,就一直在楼下冻着等她,喊了她好几遍,她就是不下楼。」尹佳珊突然说。 「我真不太理解,你说闻灵到底喜不喜欢林惊野啊?」高莎纳闷问道,「他俩不是青梅竹马吗?但为什么闻灵对林惊野态度那么冷漠啊?咱班同学起闹她也从来不搭腔。」
第33页 「校花嘛,多少得表现得矜持点。」尹佳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地说。 「对了,我刚才在水房洗衣服的时候,听见一个别的寝室的人说……」尹佳珊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下,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她肯定睡着了,你说吧。」高莎说。 「我听说林惊野刚刚在楼下让她帮忙喊一下闻灵,她没答应。」尹佳珊继续把话说完。 「她为什么不答应?」高莎问,「难不成她喜欢林惊野啊?」 尹佳珊撇嘴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不能吧,她不至于连这么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林惊野又不瞎,可能看得上她吗?」 「那她为什么啊?」 「嫉妒闻灵呗,今天生物课上,闻灵不是抢了她的风头吗?这种人真自私。」 「她不自私,她能害死她亲弟弟?」 「她弟弟那个事,具体怎么回事来着?」 「她堂妹说,她餵她弟弟吃东西,故意把她弟弟给呛死了。逢年过节他们全家一起去给她弟弟烧纸,她每次都面无表情,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天吶……怎么会有这种人,自私又坏,太噁心了。」 陈寂睁眼静静看着床侧的墙壁,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安安生日那天,细雨绵绵的墓园里,在她离开去扔垃圾的间隙,少年站立在安安的墓前,垂着眼睛笑意温煦地对安安说了两句话。他说—— 「生日快乐。」 「还有,你姐很爱你。」 陈寂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来,顺着眼角一滴滴淌落,流进耳朵里,又凉又痒。她哭得身体颤抖,极力忍住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不想被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听到。 没有人肯听她解释。 所有人都讨厌她。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只有他一直对她很好。 只有他对她说过,你没有错,即使有很多人不喜欢你,你也没有错。 只有他。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喜欢她,也不可能会喜欢她。 她自以为紧紧抓住了一个可以将她的人生彻底点亮的人,到头来,手里抓住的不过是一场空。 其实,她宁愿他和别人是一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心就一定不会这么痛了。 第17章 愿望 「把自己当陌生人严格检阅,不被你喜欢就是不入流缺点。」 ——《暗恋求职者》 第二天上午,生物课开始前,陈寂去年级办公室取试卷,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尤萍和赵雅淑的说话声。 「你们班新转来的那个闻灵,成绩相当不错啊,当时中考完怎么没直接招进来?」 「韩校长和我提过这事,说那孩子一开始想出国,隔壁不是有双语班嘛,就决定去隔壁读了。」 「后来她好像对那边的教学方式不太适应,所以转过来了。」 「恭喜了,今年清北学苗又多了一个。」尤萍说,「对了,我正好想换个课代表,让闻灵当我生物课代表,你看行吗?」 「陈寂干活你不满意?」 「那孩子,周边县城招来的,中考成绩是不错,但综合素质不行,性格我也不喜欢。」 「他们县考来的学生一直挺优秀的,像去年我们班叶潇,还有现在高三的叶风。」 「陈寂怎么能和他们俩比?」尤萍半开玩笑说,「反正闻灵已经是我新课代表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行。」赵雅淑无奈笑了笑。 陈寂敲了下门,推门走到尤萍的办公桌前:「老师,我来拿今天上课要用的卷子。」 尤萍把手边的一沓卷子递给她:「去把闻灵给我叫过来。」 「好。」陈寂答应说。 陈寂叫闻灵去了年级组办公室,上课铃声响起时,尤萍和闻灵一前一后走进了教室。尤萍刚走上讲台,就宣布了由闻灵来担任新的生物课代表这个消息。尤萍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被欢唿声充斥,女生们纷纷拍手鼓掌,后排的男生甚至兴奋得吹起了口哨。 陈寂坐在座位上,胸口微微起伏,蜷缩的手指不自觉收拢,又最终无力松开。 她没有料想过,原来班里有这么多同学是这样不喜欢她。其实从她担任生物课代表的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很努力认真地在完成这项工作,每次生物考试的成绩也一直保持在年级最高分,而且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过什么。 原来一个人不被别人喜欢,有时候并不需要做错什么。 *** 课间,陈寂把没来得及发下去的试卷交给了闻灵,又跟她讲了一些课代表工作的注意事项。 闻灵认真听着,拿起笔把陈寂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记在了笔记本上。陈寂这才注意到,闻灵写字格外流畅漂亮,和林惊野的字一样,也是行楷。 陈寂交代完所有注意事项后,闻灵礼貌朝她微笑说:「谢谢。」 「不客气。」陈寂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她,说完便马上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和闻灵说话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一定很难看吧。 闻灵大概会觉得她这个人很小心眼,因为被撤了职而心怀不满,所以才对自己态度这么冷淡。
第34页 随她怎么想吧。 不重要了。 *** 下午放学后,陈寂去开水间接水,刚拧开开关,就注意到了眼前窗外的树荫下,闻灵和林惊野正站在一起聊天。 她愣愣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词,般配。 透明玻璃窗映照出自己身穿肥大冬季校服的臃肿轮廓,陈寂这才恍然发现,原来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地不自量力。 偶然有了与他相识的缘分,偶然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些许的光亮,偶然得到了他出于礼貌和教养的善待照拂,就全然忘记了他们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忘记了他是校草林惊野,是那个明亮耀眼的林惊野,那个被很多人簇拥喜欢的林惊野。而她是陈寂,那个最渺小普通的陈寂,那个有着无数糟糕缺点的陈寂,那个不被太多人喜欢的陈寂。 开水不知不觉间被接满,陈寂忘了关开关,水从杯口溢出来,她下意识去抓杯壁,被开水烫得勐地缩回了手。 怎么可以这么烫。 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瞬间被烫红了眼眶。 「陈寂?你没事吧?」易南正好也过来接水,看到她通红的眼眶,惊讶询问道,「你怎么了……你被烫到了吗?」 「嗯,」陈寂淡淡说,「没事。」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易南问,「因为……闻灵当生物课代表的事?」 陈寂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闻灵她实在太厉害了。我和她同一个初中,她在我隔壁班,那时候她就是校花,总考年级第一,还是她们班学委……」 陈寂努力扯出了一个看似好奇八卦的笑容,偏头问易南:「听说林惊野从初中就喜欢她,每天都会去找她,是真的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惊野哥一直挺照顾她的。」 「当时我们学校没有人敢追她。」 「有一段时间,有几个混混放学之后在校门口堵她,惊野哥就每天晚上送她回家……」 「陈寂,你……你怎么哭了?」 「没,」陈寂连忙用手抹了把眼泪,仓促笑笑说,「没事。」 「手被烫得有点疼,」她噙着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太疼了。」 「要去医务室吗?」 陈寂摇头:「不用了。」 不用去医务室了,伤口会好的。 她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再疼的伤口都会好的。 *** 期末考试结束后,陈寂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家里。她的期末成绩还不错,年级第二名,而闻灵考了年级第一名。 假期里,陈寂去附近的菜店买菜,零钱找不开的时候,老闆娘会推出一个糖盒,让她从里面随便拿几颗糖。 陈寂每次在糖盒里拿糖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草莓牛奶味的阿尔卑斯糖。只是一颗糖而已,她却在心里暗暗较着劲,仿佛只要她拿了这颗草莓牛奶味的阿尔卑斯糖,她就会输掉自己的全部一样。 陈芷婷也从自己的朋友那里听说了林惊野和闻灵的八卦,每当陈寂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时,总是能听见陈芷婷在电话里和对方聊起他们两个人。 「真的吗?都谁在啊?」 「我,莎莎,珊珊,闻灵……还有路昊宇和林惊野。」 「那我也去,你等着我!」 元宵节的晚上,陈芷婷刚挂断电话,就急匆匆跑到了奶奶的卧室里,拽着奶奶的胳膊撒起娇来。 「奶奶,我想去市中心广场看烟花,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在!我肯定早点回来,您就让我去吧,行吗?」 「都这么晚了,你自己去肯定不行,要去也得我跟你去。」 「您要是不嫌累,就跟着呗。」陈芷婷不情不愿地说。 「你去吗?」奶奶站在卧室门口冷声问陈寂。 「不去了,我写作业。」陈寂淡淡说。 陈芷婷白了她一眼,转身去拉奶奶:「别管她了,咱们快走吧!」 陈芷婷和奶奶离开没多久,窗外开始有烟火陆续升起。陈寂扭头看向窗外,空荡的街道单调孤寂,马路上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车灯光源转瞬即逝,眨眼间便没入黑漆的深夜中。 阖家团圆的盛大节日里,只剩她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房间。 她转回头,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弯腰将电脑主机打开,按动滑鼠点进了市实验的贴吧。一个同学刚刚发布了一条分享市中心广场烟花秀的帖子,帖子里有很多张照片,陈寂在照片里看到了林惊野,也看到了闻灵。 她翻开手边的日记本,在上面写下了闻灵的名字,又写下了闻灵期末考试中每一科的分数。 她的物化生成绩都比闻灵高,只要在语数外每科上再提高几分,她就可以超过闻灵了。 然后呢?在其他方面呢? 陈寂突然从椅子上起身,跑到了卫生间洗漱台上方的镜子前,仔细认真地去观察自己的长相。 身体里的药物激素还没有消去,脸颊和手臂依旧浮肿明显。她的眼睛不小,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睫毛也很浓密。如果脸不这么肿的话,是不是眼睛就会显得更大一点? 她从小留短髮,年后没有剪头,如今的头髮半长不短,发尾外翻,像植物的冠芽。细碎凌乱的刘海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很丑,如果不留刘海了,然后再扎起长发,是不是就不会看上去这么丑了?
第35页 陈寂认真地端详自己的脸去评判优劣,脑海里有一个用来比对的十分清晰明确的参照系。 这个参照系叫作闻灵。 这是第一次,她有了得失心,有了胜负欲,开始不自量力地在心里对林惊野说—— 你不要再喜欢闻灵了。 你不要再喜欢闻灵了,你喜欢我好不好? 我可以努力变得更好,我会很努力,可我需要时间。 我需要你,再等等我。 陈寂静静看着镜子里这张熟悉却陌生的脸,眼睛越来越酸涩,只觉得既无力又艰难。 她心里明白,改变总归比放弃要来得更艰难。 开始一场不切实际的暗恋,仿佛一脚踏入了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然而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总有人心甘情愿往深渊里走,不肯回头,不愿悔改,不知疲倦。 此时此刻,她终于发现,原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第18章 奢求 「明明不甘心,明明还在等,却偏要假装早就不痛。」 ——《时光洪流》 寒假过后,天气在眨眼间回暖,四月末梢,期中考试前夕,实验中学迎来了新学年的春季运动会。 体委在讲台上鼓励大家报名,班里的一大半同学都在埋头准备考试,叫苦连天地表示自己什么项目都参加不了。报名进行了几天都毫无进展,赵雅淑大发雷霆,要求所有人按学号顺序报名,学号排在班级前二十位的同学必须全部报名,陈寂的学号也在其中。 报名表传到陈寂手上时,她一眼就看到了四乘一百米接力这一项里填着闻灵的名字。鬼使神差般,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闻灵名字的后面。 陈寂写完后放下笔,出神看着她和闻灵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的名字,恍惚了一瞬,有些惊讶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攀比心。她自觉并不是一个胜负欲多么强烈的人,更没有必要一定要和优秀到近乎完美的闻灵在跑步这一项上比一比。 她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林惊野喜欢闻灵。 她想要去和他喜欢的人比,即便能预料到註定失败的结局,她也还是想要去比。 人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呢? 再胆小怯懦,再随遇而安,一旦不小心陷进了爱里,便会变得莫名偏执孤勇,哪怕明知最终会输得一败涂地,却偏偏还是要战斗到底。 *** 运动会开幕式这天,万里无云,灼烈的阳光倾洒而下,将整个操场炙烤得发烫。 校领导讲话和班级方阵队列结束后,各项比赛正式开始,第一项就是高一年级组女子四乘一百米接力。 接力的顺序是体育老师重新安排的,陈寂排在第一棒,闻灵在第二棒。裁判一声枪响后,陈寂迅速冲出跑道,迎着耳边唿啸的风声,用最快的速度将手上的接力棒传给了闻灵。闻灵接过棒后,同样转过身飞速向前奔跑,却在和下一位运动员交接棒时脚下一崴,还没等把棒递出去,整个人就勐地扑倒在了跑道上。 「闻灵!」班里的同学们站在看台上焦急喊她的名字。 高一(一)班的看台位置和跑道之间的距离并不近,陈寂俯身撑着膝盖,气还没喘匀便强忍着喉咙里的灼痛和强烈呕吐的冲动跑向了闻灵,想要赶过去扶她一把。 然而一道熟悉的人影却忽然在操场不远处出现,绊住了她的脚步。 眼前飞奔而过的少年紧抿着双唇,似乎正忍受着身体强烈的不适,却丝毫没有放缓脚下的步速。 你在干什么啊,林惊野?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陈寂停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眼前的视线开始一点点变得模煳。她目光紧盯着林惊野,看到他跑到闻灵面前蹲下来认真询问她的情况,又看到同班的女生也纷纷从看台上沖了下来,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一同跑向了闻灵。 烈日当头,刺目的光线透过云缝一束束射下来,刺进了陈寂的眼睛里。 「你离得这么近都不去扶一下,你就这么自私吗!」 高莎从她身侧经过时,停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厌恶地大声沖她吼道。 「真无语了,咱班怎么会有这种人。」和高莎一起的另一个女生说。 「别理她了行不行!快点过去看看!」一个紧跟在她们身后的男生催促喊道。 陈寂轻轻抬起头,看到了杂乱人群的缝隙之中,林惊野脸色苍白虚弱,却还是蹲在闻灵身边耐心关注她的伤情,眼睛被刺痛,转头移开了视线。 她告诉自己,别再难过了,眼前这个人和你是没有关系的。 不是说好了,不要再去喜欢他了吗? 既然说了不会再去喜欢他,那就要说到做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陈寂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却在目光晃过林惊野伸手扶起闻灵的动作时,鼻尖倏地一酸,眼泪毫无徵兆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闻灵被送去医务室后,陈寂独自默默回到了班级看台的座位上。高莎和另外几个同学也从操场回到了看台,高莎坐在她身边,突然偏头对她说:「你对闻灵敌意这么大,是因为你喜欢林惊野吧?」 「你不用否认。有一次周末他骑车载你回学校,你当时什么表情,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喜欢林惊野。」高莎的目光利箭般射进她的眼睛里,语气尖锐笃定。
第36页 陈寂心里咯噔一声。 「我还真挺好奇的,陈寂,你怎么什么梦都敢做啊?」 「你心里应该挺清楚吧。」高莎轻蔑地挑了下嘴角,「清楚知道,就算他不喜欢闻灵,或者就算闻灵不喜欢他。」 「他都不可能会喜欢你。」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你?」高莎眉头拧起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问。 「和你有关系吗?」陈寂抬头和她对视,冷冷问她道。 高莎轻哼一声,抱起胳膊怂了怂肩,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没再说话。 *** 午休时间,陈寂独自离开操场,打算去校园超市买瓶水喝。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刚解散的学生几乎都迫不及待地来买冰水或雪糕,超市里人群拥挤,出入口的两个收银台前都排起了长队。入口处收银台的队伍稍微短些,陈寂拿着矿泉水走到了队伍后面,注意到安馨正站在柜檯前结帐。她的手里抱了很多东西,因为个子小,行动又不方便,她把东西放上柜檯有些吃力,东西放上去一半,掉落在地上一半。 柜员不耐烦地扫完了柜檯上几件东西的条码,冷眼等待她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安馨费力地弯下腰,手指总是差一点点触摸到地面,怎么都没办法将东西捡起来。她转过头,想求助于身后的人,对方却无动于衷,并没有任何打算帮她的意思。 陈寂皱眉,走上前帮她把掉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轻声安抚她说:「没事的。」 等东西捡好后,店员一一扫完了码,冷声问一句:「还有吗?」 安馨点头,指了指陈寂手里的矿泉水瓶。 「不用了,」陈寂推脱,「我卡里有钱,待会儿我排队自己付就行。」 安馨站在原地不肯走。 「还有没有?」店员又问了一遍。 陈寂无奈笑笑,把手里的矿泉水递到了柜檯上,说:「那下次我请你。」 安馨付完钱后,手里拎着装满东西的袋子,和陈寂一起往超市出口走。 超市出口处的另一个柜檯前,林惊野正抱着一堆东西结帐。陈寂看过去,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医用喷雾,很显然是买给闻灵的。 「卡里没钱了。」店员说,「你还买吗?买的话让别人帮你付一下。」 林惊野一愣,站在他身后排队的高莎突然走上前说:「学长,我帮你付吧。」 紧接着,又有一个女生走了过来:「学长,我也可以帮你付。」 林惊野大概因为不认识她们,看上去并不想让她们帮自己付钱。他四下望了望,抬头想张望一下附近有没有熟人,目光刚好落在了在站在门口的陈寂身上。 「陈寂!」他望着她笑了,沖她高高挥起了手。 他永远这样。 明明已经遭受到了她的冷遇和疏远,可他还是这样。 陈寂站在原地呆呆凝视他的笑容,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烫得发疼,心里却湿漉漉的,眼泪倒灌进去,一点点结成了冰。 眼前这个人,笑得可真好看。 可这笑容却并不能属于她。 她不愿意承认,高莎的话其实并没有错。就算不是闻灵,也不可能会是她。 她好像永远都没办法成为他的「有可能」。 既然如此,陈寂,你又何必呢? 何必要执迷不悟,让自己越陷越深。 高莎举着饭卡的手僵在半空,冷厉轻蔑的目光顺着林惊野的视线落到了陈寂的身上。她唇角轻扬,眼神像一把剑一样刺穿了陈寂的眼睛,让她忽然有一种自己正在等待被审判的错觉。 仿佛此刻的她是一个心虚的贼,被人一眼看穿了秘密,被逼迫承认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她偷了什么呢? 她承认,她的确曾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妄图从他身上偷取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在意和喜欢。 可她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偷到。 她没偷到,他也没肯给。 她什么都没说,偏开眼睛避开了林惊野向她投来的殷切目光,拉起安馨的胳膊转身就走。安馨有些发怔,似乎是想去帮林惊野付钱,却被陈寂硬生生拽出了超市门口。 「我们不帮他付钱吗?」安馨问。 「不用,」陈寂淡淡说,「会有人帮他付的。」 「你不喜欢他?」安馨又问。 「没有。」陈寂摇了摇头。 「他很好的。」安馨努力向她解释,「他很好,他真的很好。」 陈寂鼻腔灌满酸涩,低低嗯了一声。 我知道他很好。 他没什么不好的。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不喜欢陈寂。 其实他不喜欢陈寂也很正常,毕竟不喜欢陈寂的人有这么多,这所学校里不喜欢陈寂的人就有很多很多。 她又不可能去讨厌所有不喜欢自己的人。 可他是林惊野。 任何人不喜欢陈寂都没关系,但这个人可不可以不要是林惊野。 *** 安馨和陈寂说自己要回班一趟,让陈寂先回操场。陈寂答应说好,却没有往操场的方向走,而是转身几步原路返还,脚步停在了校园超市的出口处。 透明的门帘被风吹得扬起,少年身穿校服站在门侧的身影在门帘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她静静看着他的侧影,不知看了多久。
第37页 多看他的每一秒,仿佛都是一种奢求。 第19章 竞赛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从何说起,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词不达意》 运动会闭幕式在隔天上午举行,下午有全校教师大会,学校通知所有学生在班级教室里上自习。中午,陈寂坐在宿舍床上收拾书包,忽然听见高莎和尹佳珊说一会儿会有突击检查,新来的德育主任安排了值周生在教学楼大门口检查每一名学生的仪容仪表。凡是不穿校服,不戴胸牌,染髮烫髮的学生,都会被通报批评,给所在班级扣分。 「烦死了,我昨天晚上刚染的新发色,看着不明显吧?要不我戴个帽子?」尹佳珊揪着缕头髮站在镜子前认真端详,转过头愁眉苦脸地问高莎。 「你瞎担心什么呢?你家路昊宇还能记你名啊?」高莎嗤笑道。 「不是还有林惊野吗?」尹佳珊撇嘴,「路昊宇又搞不定他。」 「那怎么办?」高莎一脸坏笑,凑过去碰她的肩膀,「要不你去和闻灵说一声,待会儿和她一起去教室?」 「我看行!」尹佳珊眼睛一亮,「那我现在就去把她叫过来!我看看我柜子里还剩多少零食,让她随便挑!」 「赶紧去。」高莎挑眉笑道。 尹佳珊说完便推门跑去了闻灵的寝室,陈寂紧抿着唇,手上收拾书包的动作无意识加快,迅速把要用的笔记和练习册塞进去装好,然后拎起书包快步朝寝室门口走了过去。 高莎抱着胳膊靠在床头,冷眼盯着她的一整套动作,仿佛在观赏一个十分滑稽的表演,唇角微挑,轻轻哼笑了一声。 好笑吗?陈寂在心里问她。 胜利者嘲笑失败者,旁观者嘲笑戏中人。高莎不是胜利者,顶多算个无关看客。 可她却的确是戏中人,一个不曾被台上灯光眷顾过的、狼狈落败的戏中人。 陈寂攥紧了书包带,垂着头独自朝教学楼的方向走。耳朵里只插着一只耳机走路,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的习惯。可一个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的习惯,于她而言,真的有继续保留下去的必要吗? 心中一片酸楚,陈寂伸出手,正想把另一只耳机也戴上,眼前的视线忽然被一个身穿校服的高大身影迎面覆盖住,少年急喘着气跑过来,稳稳挡在了她的身前。 清新的洗涤剂味道瞬间充斥她的鼻腔,熟悉得让她想哭。 他微微躬身,双手撑着膝盖平稳唿吸,陈寂抬眼望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鼻尖酸涩,眼眶微微泛了红。她握紧了拳,只当做看不见他,目不斜视地要从他身侧熘走。 「陈寂!」林惊野凝眉喊她,脸色透着白,「你最近怎么回事儿?一直不理我。」 陈寂没回答他的问题,缓缓抬起头,声音冷淡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我最近很忙,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她紧接着说。 林惊野喉咙动了动:「有事。」 「你胸牌掉了。」 他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摸了个东西出来。陈寂抬眼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正躺在他掌心里的小小胸牌。她连忙伸手去摸裤袋,里面果然一片平整,她装进去的胸牌不知在何时掉落了出去。 「谢谢。」她睫毛眨了眨,声音干涩地向他开口道谢。 「林惊野!不在文科楼查人,跑这儿来干什么!赶紧给我回去!」德育主任手里拿着检查本,站在不远处看到眼前的一幕,瞪着眼沖他大声吼道。 林惊野连忙扭头应了一声,临走前抬头看了陈寂一眼,没再说什么,把手里的胸牌放进了她的手心里。 陈寂垂下眼睛,怔怔盯着躺在掌心的胸牌,眼睛越来越红,鼻腔酸痛难忍。 眼看有值周生朝她迎面走来,她仓促把胸牌戴在了胸前,快步走进了教学楼大门。等她来到教室在座位上坐下,耳边传来了后桌两人的低语声。 「听说这次不戴胸牌和不穿校服的,全被记名扣分了,现在都在一楼大厅罚站呢!」 「李洪伟不是刚从育才调过来的嘛,我听我一个在育才的同学说,他以前在他们学校就特变态。」 「确实,听说他事儿巨多,校服拉链拉得低点儿不行,胸牌戴得不正也不行。」 陈寂垂下眼,注意到自己校服上戴得歪斜的胸牌,按下别针把它取了下来,准备重新戴正,突然又听见身后女生说:「对了,听说林惊野中午值周的时候擅自离岗,漏查了几个没穿校服的,也被他给罚了!」 陈寂思绪骤然一停,指腹勐地被别针的尖头刺破,立刻有血珠渗了出来。 「真的假的!老李罚他什么了?」 「罚他去操场跑圈,他说他不跑,后来老李没办法,让他去实验楼后面锄草了!」 「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大中午的,太阳这么毒,锄草也挺不容易……」 陈寂转头看向窗外,平静无风的校园里,甬路两旁的树叶仿佛被粘稠的空气凝住,在地上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正午的烈日光线灼人,晃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她不由自主从座位上站起了身,飞快地跑出了教室,跑到了实验楼后面的草坪前,一眼便望见了已经锄完了草,正靠在树下正闭着眼睛打盹的林惊野。 她定了定神,放轻脚步走到他的身侧,缓缓地蹲了下来,用身体为他遮住了高空之中倾泻而下的灼热日光。四下寂静无人,她举起手臂,将手掌隔着一段距离挡在他的脸侧,抬起眼偷偷去打量他熟睡时的模样。
第38页 少年安眠着,浓密的睫毛覆下暗影,落在他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他睡颜恬静,眉心舒展,像是正沉浸在某个舒畅安适的梦境中。 陈寂静静望着眼前熟睡的少年,轻轻挪动发麻的双腿换了换位置,将身后滚烫的光线遮挡得更加严实了些。 只为了让他可以不被打扰,在酣畅的好梦中更久停留。 少年睡得酣沉,无意识微微侧过头,柔软的黑色碎发垂落额间,清俊的五官被光晕笼罩着,下颌线条流畅又明显。 陈寂不禁看得出神,在心里轻轻感嘆,她的少年,长得可真好看。 听说韩校长年轻时就是个大美女,岁月从不败美人,如今的她依旧出尘脱俗,气质不凡。 果然是一家人,连眉眼间都流露着相似的气质。 「我说你还真是什么梦都敢做啊。」 「其实你心里应该挺清楚吧。」 「清楚知道就算他不喜欢闻灵,或者就算闻灵不喜欢他。」 「他都不可能会喜欢你。」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你才对她有意思,你全家都对她有意思。」 「林惊野又不瞎,可能看得上她吗?」 顷刻之间,无数刺耳的声音闯入了她的脑海中,每一声都是那样清晰响亮,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和窒息感席捲而来,一声一声,一句一句,紧紧裹挟住她的心脏,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猝不及防地,一阵勐烈的狂风唿啸而过,随风扬起的沙土扑进她的眼睛,她眯着眼抬手用力去揉,眼里的涩痛却越来越明显。 鼻尖倏地一酸,有水雾从泛红的眼底瀰漫开,她双手紧紧捂住眼睛,却挡不住泪水倾泻而出,沿着指缝一点点滑落。 掌心是烫的。 温热的泪滴渗进皮肤里,湿润又黏腻。 *** 林惊野突然侧身动了动,眼皮轻颤,陈寂唿吸一滞,含泪忍着腿上的麻意迅速站了起来,慌乱躲到了不远处他看不见的地方。 少年迷迷煳煳睁开眼,神色怔忡,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他站起身,抬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晃悠悠地朝教学楼的方向走了过去,清瘦挺拔的背影渐渐淡出在她的视线中。 陈寂暗自松了口气,指尖轻轻颤了颤。 幸好,她没有被他看见。 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这样被一阵风吹远了。 林惊野,其实我多想能被你看见。 可我又多怕会被你看见。 怕你撞破我小心翼翼深藏于心的晦涩.爱恋,然后亲口告诉我,你不愿意接受,也并不喜欢。 我害怕会听见你说,陈寂这个人,你从来都并不喜欢。 *** 期中考试结束后不久,市教委突然下发通知,要求各中学每个年级选出一名单科成绩最好的同学去市里参加学科竞赛集训,最后参加省级的决赛,获得名次的同学可以拿到高考加分。 在高手如云的一班,除了生物这一科,陈寂其他几科的分数排名都还达不到第一名的水平。然而她心里清楚,尤萍最喜欢闻灵,生物竞赛的名额一定是闻灵的。 晚饭时,她收拾好书包准备去食堂,突然看见闻灵从教室门口朝她走了过来。 「陈寂,尤老师叫你,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陈寂放下书包,来到了年级办公室。尤萍对她说,决定把这次生物竞赛唯一的名额给她。 她向尤萍道了谢,怔怔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后,她注意到闻灵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座位上埋头看书。 她停住脚步望向闻灵,微微有些晃神。 闻灵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沖她淡淡笑了笑。 「你不参加这次竞赛吗?」陈寂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开口问她道。 「我不参加。」闻灵大方解释,「我要出国读大学,高考加分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出国吗? 可林惊野明明说了,说他要去北京。 他不知道闻灵要出国吗? 「我爸妈和我哥都在国外,我以后肯定是要在国外定居的。再说了,无论是在学习成绩上,还是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上,你都完全不比我差,这么没自信干嘛?」闻灵笑着问她。 见陈寂愣在原地,欲言又止,闻灵接着问:「你还有其他什么想问的吗?都可以直接问我。」 「你和林惊野……」陈寂吞吞吐吐。 「林惊野?」闻灵讶异,转而又笑了起来,「你听到咱班同学乱传的八卦了?」 乱传的八卦吗? 「我俩的确从小一起长大,不过只是朋友而已。」 「他关心我,是出于一些原因……答应了我家里人帮忙照顾我。」 「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总想着要照顾我。」闻灵神情无奈,「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一直躲着他。」 「这样啊。」陈寂喃喃道,心中突然如释重负,仿佛一块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悄悄挪开了。 「你喜欢林惊野?」闻灵盯着她问。 陈寂脸颊骤然一红,立刻否认说:「没有。」 「我就是八卦一下,我不喜欢他,真的。」她慌忙解释道。 闻灵眼里含着笑意盯着她看,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突然才开口问:「你还想听别的八卦吗?」
第39页 「关于林惊野的。」她补充说。 陈寂手心攥紧裤边,微微渗出了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其实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生还挺多的。」 「不过我觉得,能让他喜欢上谁,应该不太容易。」 「我觉得他会喜欢的女孩,一定是那种特别善良温暖,有正义感,愿意去帮助别人的人。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如果这个女孩也喜欢他,那她一定要勇敢。因为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在表达感情上会很勇敢的人。」 「大概和从小生病又被父母抛弃的经歷有关吧,他虽然看上去特别洒脱,整天说不需要别人喜欢他,但其实归根结底,他对自己能够被别人喜欢这件事,心里没那么确定的。」 「他需要对方大声笃定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闻灵!」一个外班女生出现在教室门口,喊她道,「赵老师叫你!让你去帮她算一下你们班的数学周测成绩!」 「好!」闻灵抬头答应,拿起手边的一支红笔,「那我先过去了,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聊。」 陈寂嗯了一声,闻灵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正要走出班级门口时,突然回过头对她说:「陈寂,你加油!」 陈寂表情一怔。 闻灵笑了:「我是说,你竞赛加油。」 「谢……谢谢。」陈寂说。 第20章 距离 「爱上你,是我落下的险棋。」 ——《勇气》 闻灵离开后,陈寂独自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她翻开生物练习册打算开始做题,思绪却是乱的,题目浮在眼前,怎么也进不去脑子里。 刚刚闻灵说,你为什么这么不自信,你又不比我差。 刚刚闻灵还说,他喜欢的女孩,一定要善良温暖,有正义感,喜欢帮助别人。 所以,她真的不差吗? 她真的可以成为他有可能会喜欢的女孩吗? 即便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遍遍给出了自己那个否定的答案,如今的她却仅仅因为闻灵的几句话,再次对问题的答案怀揣了一丝侥倖。 怎么可能不心存侥倖呢? 如果心中仍抱有爱意。 陈寂默默合上生物练习册,从书包里掏出日记本,把它放在桌面上轻轻摊开。日记本第一页的内容,是她第一次在实验中学见到林惊野那天写下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他说,你别怕。」 后来,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她完整清晰地记录在了这个本子上。本子是她在文具店花了两元钱买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笔记本,上面甚至没有任何装饰图案。她不是没想过去用一个可以上锁的密码本,只是觉得日记本越是上锁,越是会引人注目。 虽然,也许并不会有人关心陈寂是否有秘密,以及陈寂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但如果这个秘密足够荒唐,足够引人注目呢? 她不漂亮,性格沉闷古怪,从来不曾被别人喜欢,浑身上下有着数不清的糟糕缺点。 可林惊野是那么好,哪里都那么好。 所以,她一定要努力变得更好,更优秀,更漂亮,让自己身上的缺点越来越少。 她期待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她可以拥有足够的勇气站在他的面前,大方坦荡和他对视,心中充满底气地对他说,林惊野,我喜欢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日记本被陈寂合上塞进书包里,她重新把手边的生物练习册翻开,目光落在纸页上黑墨印刷的一张精细的心脏结构图上。 梦想和他,与如今的自己之间,究竟还有多遥远的距离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测算。 她只知道,如果她可以再努力一点,努力瘦下来变漂亮,努力考去北京和他一起读大学,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自信,那她就一定能够离他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宇宙磅礴浩大,但只要她紧紧跟随住他的航行轨迹,未来就一定不会让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失去和他的交集。 林惊野,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向你靠近。 请你千万别转身离开。 别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 闻灵的生物竞赛名额被陈寂抢走的消息突然在整个一班传开,成为了班级同学课间和放学后的八卦谈资,被不断猜测议论着原因。 某天陈寂去卫生间排队的时候,听见了几个排在她前面的女生说话的声音。 「真的啊?她真是因为喜欢林惊野才这么欺负闻灵啊?」 「她想什么呢?她拿什么和闻灵比?真。」 「欸,你说她不会真觉得林惊野会喜欢她吧?」 「我碰见过林惊野和她说话,态度还挺好的。」 「除了他看不惯的,他对谁态度不好?」 「林惊野不是最怕麻烦吗?我记得之前听谁说的,高一每天给他送早餐的那个女生,一开始林惊野对她也挺好的,后来知道她喜欢自己,整个人特别无语,光听见她名字就烦得不行,一见她就躲。」 陈寂默默听着,蜷缩的手指微微握紧,指甲扎进了掌心里。 *** 报名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陈寂自动忽略掉耳边发酵的流言蜚语,没日没夜地埋头看书做题,努力让自己能够把握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第40页 手中现有练习册里的题目几乎被她做了个遍,周末中午,她去了趟校外的新华书店,打算选几本新的辅导书看,却没想到刚走到高中教辅区,就和同样正在选书的陈芷婷迎面撞了个正着。 陈寂只当作没看见她,转身去拿身后书架上的生物教材全解。 见她这副反应,陈芷婷哼笑一声,主动走到她身侧,趴在她耳边说;「我听莎莎说,你嫉妒闻灵,总和人家较劲,还屡次三番地针对人家。」 「这次你还挤掉了她,拿到了你们年级的生物竞赛名额。」 「莎莎还和我说,你喜欢林惊野。」陈芷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挑起了轻蔑的笑容,「你喜欢林惊野啊?」 陈寂手上翻书的动作一僵,勐地扭头去看她:「我没有。」 「我回家就告诉奶奶!」陈芷婷笑嘻嘻地说,「她绝对想像不到,就你这样的,居然暗恋你们学校的校草……」 「欸,姐,你不觉得你自己特好笑吗?」 「我说了我没有。」陈寂厉声重复道。 「你不用否认,我有证据。」陈芷婷歪头笑着说。 陈寂心上一紧:「你有什么证……」 「我说野哥你这做题速度可以啊,这么快就又买新题了。」一道男声突然从他们身侧的楼梯上传了过来。 陈寂抬眼,看到林惊野和一个男生沿着楼梯从二楼走了下来。 「哟,这不学妹吗?」男生明显认识陈芷婷,朝陈芷婷兴奋挥了挥手。 「学长好!」陈芷婷立刻收起了刚刚一副轻佻刻薄的面孔,笑容热情地向男生打招唿。 「这你同学?」男生看了眼陈寂,好奇问陈芷婷道。 「不是,这是我姐。她成绩可厉害了,也是你们实验的。」 陈寂别开脸,努力避开目光不去看林惊野。心中惴惴不安,她拽起陈芷婷的胳膊就要拉她走,然而陈芷婷却用力甩开了她,目光一直落在林惊野身上反覆打量。 「你有事吗?」林惊野被陈芷婷盯得不悦,身上收起的稜角显露出来,冷声问她道。 「林惊野学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喜欢闻灵还是喜欢我姐啊?」 「你知不知道我姐她对你……」 「陈芷婷!」陈寂大声吼道,眼睛紧瞪着陈芷婷,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闪烁不定的目光里难掩内心的慌乱与哀求。 这一刻,陈寂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不管闻灵说的话多么有道理,这才是现实。 现实就是,她根本不敢,一丁点都不敢,让林惊野知道她喜欢他。 是因为自己在心底也从来都不相信林惊野会喜欢自己吧。 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死心呢? 原来人的情感,竟然是这样毫无道理可言的。 「你别听她胡说,我……」 「我先走了。」陈寂低垂着头,语无伦次地说道,然后一把扯过陈芷婷的手腕,拉着她从他身侧匆匆走过。 她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微微的不解和气恼:「陈寂!」 陈寂快忘了这是她第几次不敢直视他,故意不肯理他。 她闷头快步向前走,自始至终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陈芷婷唇畔扬着得意的笑,任由她拉着自己走,临走时还朝林惊野挥手再见。 「你乱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陈寂把陈芷婷拉出了书店门口,大声质问她道。 「我要是说,我有证据,你怕不怕?」 陈芷婷眨着眼睛问。 「我吓唬你的,你心虚什么啊?」陈芷婷语气轻快,「奶奶还等着咱们回家吃饭呢!快走吧姐!」 陈寂没再说话,转过身和陈芷婷一起往车站走,边走边频频回过头看。一颗心落在了书店里,她的心口处传来了砂石碾磨般的涩痛。 下次吧,她想,等下次她再见到他,主动去和他打个招唿,把这段时间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生疏与隔膜解开,然后,继续努力去扮演一个他在这座校园里的「熟人」或「朋友」。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能和他做朋友就足够了。 光是去和他做朋友,就已经快耗尽她所有的力气了。 *** 周一返校后的几天里,陈寂一直在等待着偶遇林惊野,却没能在校园里见到哪怕一次他的身影。她甚至特意去了好几趟文科楼,注意到高二十六班教室里他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她想问一问闻灵或者易南知不知道林惊野为什么没来学校,却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或契机开口。 「听说惊野哥的姥姥这段时间身体不怎么好,一直在住院,惊野哥是为了照顾她才不来学校的。」 「姥姥好像病得很严重,我看惊野哥最近脸色不是很好。他自己本来身体就不好,还非要逞强照顾老人……我上一次见他,感觉他整个人疲惫得不行。」 「不过他说,明天学科竞赛的初赛,还有后天的竞赛集训,他都会回来参加的。」 课间操跳交谊舞的时候,陈寂主动和易南闲聊,响亮震耳的伴奏音乐声让她的话题开启得很安全。她和易南聊到了班里的语文竞赛名额,聊到了自己语文不好,聊到了林惊野的语文成绩,终于自然而然地聊起林惊野最近好像一直没来学校,不知道他会不会按时参加竞赛和集训。
第41页 听完易南的话,陈寂心里蔓延开酸涩。 难怪前段时间每一次见到他,他的脸色总是很差。日夜守在医院里照顾老人,他自己的身体要怎么办? 要是她能帮帮他就好了。 她决定等他回学校之后主动去找他,问一问姥姥的病情,看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 *** 初赛当天早上,陈寂背着书包准时来到了竞赛考场。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低头从书包里掏文具,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藏在书包带拉链的夹层里的日记本不见了。 心中咯噔一声,她动作慌乱地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看到半点日记本的影子。她明明清楚记得,昨晚是她亲手把它塞进的书包。所以,答案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日记本被人拿走了。 她的眼前忽然闪现过那天在书店里,陈芷婷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有证据。」 考试预备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监考老师抱着试卷密封袋走进了考场。广播里开始宣读考试规则,监考老师用剪刀剪开封装试卷的牛皮纸袋,把试卷取出来分发给每列最前面的同学,让他们把卷子往后传。 陈寂接过传到自己手上的试卷,拿起笔在信息栏里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学号。 脑海中混乱不堪,一些令她害怕的场景开始在她眼前拼命上演。 她好像看到了全班同学拿着她的日记互相传阅,哈哈大笑说,欸,你快看,陈寂居然喜欢林惊野。 她好像看到了林惊野在得知她喜欢自己后,脸上的烦躁和尴尬,他大概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去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但他一定会感觉到不舒服,感觉到困扰,然后远离她。 这时候她终于发现,原来即便闻灵鼓励了她要勇敢,即便她也相信闻灵说的话很有道理,当某一天这份爱意真的被公之于众时,她也只是会觉得羞耻感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沦为被所有人议论和取笑的对象,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把这份见不得天光的爱意否认和抹杀。 原来,她在心里是从来都不相信他会接受她的这份爱意的。 她从来都不觉得他也同样会喜欢她。 在这一刻,陈寂才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无法勇敢的原因。 爱意不被知晓,便可以无法无天地滋生蔓延,不被拒绝,不被终止。 因为对对方给出的答案没有信心,所以选择了捂住耳朵不去听。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明知自己的暗恋不过是一场荒谬白日梦,她也还是想晚点再醒过来,不可以吗? 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现在就清醒? 黑板上方挂钟的指针一下接着一下地规律摆动,陈寂笔尖悬在空中,久久没有写下一笔。 「试卷一共六页,检查一下缺不缺页。题量不小,自己把控好时间。」监考老师开口嘱咐,把她的思绪拉回到眼前的试卷上。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来,埋下头开始专心答题。 *** 考试结束后,陈寂迅速收拾好书包冲出了教室,急匆匆跑回班里,在座位上来回翻找自己的日记本。高莎正抱着零食坐在一旁翻漫画书,陈寂抬头问她:「你看见我的笔记本了吗?」 陈寂指了指自己书桌上一个同款的笔记本:「款式和这个一样,颜色是蓝色的。」 「没看到。」高莎面无表情,低头拆了包薯片,转头问身后女生,「你吃薯片吗?」 陈寂无言,垂下头继续翻找。 即便她怀疑是高莎拿了她的日记给陈芷婷,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高莎的桌面和桌箱,高莎敏锐扭头,语气反感地问道:「你看我这儿干嘛?」 「我可没拿你说的那个破本子。」高莎扯起唇角笑了笑,「你那个本子里都记了些什么呀?你告诉我,没准我能帮你找到。」 「没什么。」陈寂说,「不用了。」 第21章 雨夜 「我们之间的回忆那么多,从哪个片段出了错。」 ——《可》 日记本丢失的几天里,陈寂的生活异常风平浪静,连和高莎之间的矛盾都突然少了许多。然而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正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势不可挡。 「陈寂,」竞赛集训前一天上午的自习课上,赵雅淑突然出现在班级门口,神色严肃地喊她,「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赵雅淑喊完她便转身离开,高莎马上站起来给她让座,唇角挑起了一抹得意的冷笑。 陈寂没有理会高莎的反应,从座位上起身走出了教室。窗外天色低沉,昏暗无声的走廊里,灰淡的幽光透过窗户打落在她单薄孤寂的背影上。她刚走到年级组办公室门口,就看到了一张摊开在赵雅淑办公桌上的竞赛成绩单,以及正坐在这张办公桌前局促不安的奶奶。 赵雅淑拿起桌上的成绩单递给了奶奶:「喊您过来,是因为学校规定班主任每学期都要和家长交流一下班里孩子的学习情况。按学号排序,这周正好轮到陈寂。」 「孩子的学习成绩一直挺不错,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听一些科任老师反映,说她不在状态。」 「您可以看看她的生物竞赛成绩,虽然排名勉强能进决赛,但明显发挥失常。」 「我想问问您,孩子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奶奶皱眉思索,突然开口说,「老师,我和您打听一下,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林……林什么野的小孩?」
第42页 陈寂心脏勐地颤了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奶奶。 「她好像对这个小孩有点……那方面的心思,她心思野,我根本管不了她,老师你得替我好好管教她!」 「还有那个小孩,他……」 「你别胡说!」陈寂立刻打断奶奶的话,从门口冲进去大声喊。 「谁和你说的?」陈寂抬头,冷冷质问奶奶。 「你还有脸问我?要不是婷婷和我说,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在这儿干些什么呢!小小年纪就不走正道,果然和你那个妈一个德行!」 「老师,那个林什么野在哪儿?我要问问,我要问问他……」 「你要问他什么!」陈寂红着眼睛吼道,嗓音嘶哑到几乎破碎。 「你不承认是吧?我差点忘了,婷婷给了我一个本,说让我带过来给你们班主任看……」奶奶说着,垂头在手上提着的布袋子里翻了翻,把一个本子翻了出来。 是她的日记。 陈寂一把将日记从奶奶的手里抢了过去,纸张边缘锋利尖锐,抢夺之中狠狠割破了她的掌心,疼得她的眼泪瞬间渗了出来。 她浑身颤抖,背过双手紧紧攥住本子,把它藏在了自己身后。 「我不喜欢林惊野。」她抬头直视赵雅淑,咬着牙冷静地说。眼里有泪水不断涌出,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 她声音沙哑,转过头看向奶奶:「你可以问问我的班主任,你说的那个男生,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奶奶脸上的表情一愣。 「我早就知道他有病。」 「你不是总说,我和我妈一样自私吗?」陈寂和奶奶对视,忽然扯起唇角笑了,「你觉得,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会喜欢一个有心脏病的人吗?」 「以前我和他是有点交集。后来我们班总有人乱说,说我喜欢他。我特别烦,所以早就开始不理他了。」 「我已经快一个学期没和他说过话了。」 「以后也一样,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接触。」陈寂面无表情地说。 办公室里的氛围一时剑拔弩张,赵雅淑连忙开口缓和气氛:「好了好了,您消消气,孩子挺好的,让她从现在开始调整状态就行。」 「您多给孩子点理解和信任。」 赵雅淑走上前对奶奶说:「之后就没什么事了,您看看,您怎么回去?」 「我自己坐车走。」奶奶说着,冷冷白了陈寂一眼,站起身从她面前走过,走出了办公室。 陈寂紧攥着日记本的双手早已渗满了汗,她终于浑身卸了力,脸颊滚烫泛红,耳畔仍然能听见血液沸腾的汩汩流动声。 「林惊野,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吧!」赵雅淑忽然瞥了一眼门口,高声喊道。 陈寂浑身一僵,整个人麻在原地,触电般不能动弹。 大脑缺氧空白,细密躁动的鼓点里,她只能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刚她说的那些话,他全部都听见了。 他看见了这场三人之间鸡飞狗跳的闹剧,他也听见了,她刚刚说出口了多么难听的话。 眼眶一瞬间被酸涩灌满,陈寂侧身避开眼睛,不敢再去抬头看他一眼。 眼泪无声在颊上滑落,她咬紧双唇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一动不动。 「给,你们年级的数学竞赛成绩单。」赵雅淑将手里的一份名单递给了他。 视线模煳的余光里,陈寂注意到他唇色苍白,神情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他默默伸手接过试卷,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泪水淌了满脸,她扭过头去看他的背影,动了动嗓子,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真的很想追上去问问他,最近这段时间里,你过得还好吗? 她也很想向他解释,我不是不想再和你有任何接触的,你别听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别听。 可她没办法开口,一开口就变成了哑巴。 这一刻,陈寂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原来,她竟然是这样可悲的一个人。 原来当她的喜欢威胁到她的自尊和她的生活的时候,她还是会毅然决然地作出取捨,将这份根本见不得天光的爱意否认抹杀。 原来,她果然正如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是那样自私的。 她轻轻扯起唇角,绽开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 像她这样破碎不堪的人,好像,的确从来没有任何资格去喜欢他。 *** 下午,陈寂和学校的其他竞赛生一起乘坐大巴车去市郊的集训基地参加考前集训。陈寂排在队伍的最后面,上车时发现只剩下两个空位了,其中一个空位是坏的。 她走向了靠窗第一排那个好的座位,外侧邻座的女生穿着校服短裙,覆在膝盖上的裙摆被她背后的书包剐蹭出褶皱。女生嫌弃地收了收腿,沖她翻了个白眼。 「那不是你给野哥留的座吗?她怎么给坐了?」后排一个男生问道。 「谁知道,真好意思。」坐在他身侧的女生说。 陈寂坐在座位上,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无意识颤了颤。林惊野从后面的车门走了上来,停下脚步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只看到了最后一排那个坏掉的座位。她喉咙一紧,连忙站起了身,想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坐。 「野哥!给你留的座在前面!第一排靠窗那个!」后排男生指着她的座位喊道。
第43页 林惊野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陈寂垂下头,一边努力避开他的视线,一边往外走。 她注意到林惊野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了。」他淡声说,「我坐后面。」 她用余光看到他转过身向后走,坐在了最后一排那个坏掉的座位上。 「哥们,你真坐这儿啊?」身边男生问他,皱眉道,「这破椅子能坐人吗?」 「大老爷们哪儿那么娇气?」林惊野不以为意,「坐哪儿不都一样。」 「行吧。」男生无奈耸肩。 「我晕车,坐车只坐前排。」 「林惊野是娇气包!」 「你说我什么呢?」 「娇气包!娇气包!」向聪吐着舌头,「陈寂姐姐救我!」 他们之间过往相处的细节在陈寂眼前不受控制地一幕幕重现,整整四个小时的车程里,她频频转过头,透过座椅之间的缝隙偷偷望向他的身影。椅面向下倾斜,扶手也坏了,林惊野皱着眉心,双唇泛白失了血色,一次又一次微微站起身,将手握成拳去捶打腰侧。陈寂默默看着,眼睛越来越酸,偏回头去,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在她的视野里煳成了一片。 *** 汽车抵达集训基地后,陈寂先去宿舍放了东西,然后来到教室上自习。自习没开始一会儿,窗外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林惊野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陈寂坐在最后一排。 她在动笔演算的间隙抬起头,注意到林惊野脸色憔悴,时不时就会站起来,用手去揉腰和后颈。 陈寂写字的动作停下,侧头看了窗外细密横斜的雨丝,放下笔站起了身,推开教室门跑了出去。 因为不知道会突然下雨,所有人都没有带伞来上自习。幸好,陈寂在宿舍里放了一把伞。她脱下外套挡在头顶,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幕里,一路飞奔来到了医务室。 「医生,请问有膏药吗?还有缓解心脏不舒服的药。」 「在架子中间那排和最底下一排,自己拿。」 「哪两个效果最好?」 「最里面那两个最贵的。」 陈寂没看标价,直接把两盒药取了出来,来到柜檯前付钱买下。 电闪雷鸣的雨夜,浓云翻滚,道边树木的枝叶被疾风骤雨抽打得摇曳歪斜,噼啪作响。她把膏药紧紧裹进怀里,踏着飞溅的水花飞快跑回了宿舍,拿了伞又换上一身干衣服后,重新跑进了教学楼里。 此时正是休息时间,自习室里没几个人在。 陈寂趁没人注意,迅速走到林惊野的座位前,把手里的药放进了他的桌箱里。她刚放完药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了两个女生的说话声。 「我看他今天不太舒服。」 「最近在医院照顾他姥姥累的吧,再说了,就那个破椅子,谁坐能舒服啊?」 「他为什么要替陈寂坐那个坏椅子啊?」 「谁知道。」 「外面下这么大雨,咱们又没带伞,根本不可能去给他买药。」其中一个女生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在一楼自助贩卖机买的零食和饮料往他的桌箱里塞。 林惊野正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注意到女生手上的动作,微微怔了怔。 「惊,惊野哥。」女生尴尬道,「我给你买了点东西……」 林惊野垂头朝桌箱看了一眼,问:「这些都是你买的?」 「嗯。」 「不用了,拿回去吧。」他说着,把零食和饮料一个个取出来塞回给她。 「这个药多少钱?」 「呃?」 「这个我还挺需要的,」林惊野捏着手里的两盒药,抿唇笑了,抬头问,「多少钱?」 「不,不用了。」 「我自己带的,不用给钱了惊野哥!」女生说完就匆忙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或许是淋了雨的原因,陈寂迷迷煳煳地睡着了,醒来时身上发冷,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睡过去的,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林惊野的书包还放在座位上。 她收拾好书包,拖着沉重酸痛的身体慢慢往教学楼门外走。凌晨时分,已经停过一阵的雨忽然又开始下,雨势加大,如注的雨水伴着雷鸣倾泻而下,拍打沖刷着漆黑湿滑的路面。 陈寂走出教学楼门口,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甬路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她急忙跑过去,借着昏暗灯光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唿吸在一瞬间滞住。 是林惊野。 「林惊野!」陈寂冲上去大声喊他的名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叫醒。少年双目紧闭,额发被雨水浸得湿透,苍白的脸颊血色尽失,仿佛凄冷暗夜里一株残破败落的昙花。 陈寂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毫无意识地唰地涌了出来。 她蹲在他的身侧,神情无助地哑声去喊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擦拭他脸上的雨水。很快,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从地上站起身,飞快地沖向了前方不远处的门卫值班室。 整个集训中心唯一的一部座机电话正放在里面,然而此时的值班室却空无一人,大门紧锁。 窗户紧闭着,陈寂踮起脚用力去推它,却只觉得眼前阵阵晕眩,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一次接着一次,她重重地跌倒在地,又是一次接着一次,她强忍着疼痛痛重新站起了身。眼泪从她的眼眶里争前恐后地拼命往外涌,她紧咬着唇,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剧烈地颤抖。
第44页 怎么办,林惊野,我推不动它。 泪水啪嗒啪嗒地从眼中掉落,视线模煳中,她恍惚看到了那个深夜的病房里,少年神色笃定地对她说:「虽然,或许对于我的人生游戏来说,它是最难通过的一个关卡。」 「可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能突破当下面临的每一个关卡,就证明我一直在赢,并且具有在未来继续赢下去的可能性。」 「不知道人是不是越乐观越幸运,但我真的足够幸运,有幸遇见了一些特别好的人……」 陈寂愣愣回想着,朦胧的目光在思绪中越发清晰坚定。她用力抹了把眼泪,一只手撑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拼命去抠窗户和墙壁之间紧贴的地方。指甲里渗出了血,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一次比一次卖力,终于,紧闭的窗户被缓缓推动,露出了一道不小的缝隙。 她吃力将一条腿迈上了窗沿,又以手肘为支撑,努力将另一条腿也迈了上去。室内的窗台上有用来盛放盆栽的塑料托盘,陈寂翻身跳下窗户时,被托盘锋利的尖角刮蹭过手臂,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咬了咬唇,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颤着手拿起电话听筒,迅速拨通了120急救中心的电话号码。 「城郊集训基地,病人心脏病突发,已经昏迷。」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好。」 陈寂冷静挂断电话,然后推门而出,重新跑回到林惊野的身边,开始按照急诊科医生的指示给他做心肺復甦。她浑身被淋得湿透,止不住地一阵阵打着冷颤,手上的动作却沉稳有力,一刻都没有停下。 鼻腔酸痛难忍,泪水从眼眶里拼命涌出,混着雨水煳满了她的脸颊。 林惊野,你不是说过,我临危不乱,很适合当一个医生吗? 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可以救你的。 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你相信我,你努力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终于,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长夜,急诊科医生拎着急救箱匆忙赶到她的面前,齐力将昏迷的少年抬上了医院的担架床。 「家属在哪?」其中一个医生问她。 陈寂抖着手拉开书包拉链,把学校下发的通讯录手册拿出来,递给他说:「上面是他家属的电话。」 「行,你要一起上车吗?」 陈寂顿了片刻,紧咬着唇,摇了摇头。 医生转身便要上车离开,被陈寂开口喊住。 「医生!」 泪水浸着髮丝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目光清透,眼底早已通红一片:「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救护车在她哽咽到近乎破碎的声音中扬长而去,她终于彻底卸了力,双手环抱住膝盖,紧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思绪一点点涣散。 地面上浅浅的水坑倒映出夜幕中的点点繁星,像是天上神明的倒影。 她无声凝视着眼前的水坑,在心里默默地向神明祈愿。 你们可不可以保佑他?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少年。 我真的不可以失去他。 所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保佑他。 *** 翌日清晨,林惊野深夜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消息在整个集训中心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但同时也得知他已经平安脱险,让陈寂深深松了口气。 听说林惊野昨晚之所以心脏病突发,是因为收到了姥姥去世的消息。 姥姥去世了。 陈寂正在写字的笔尖狠狠一颤,在纸张上划出了一道深长的口子。她突然回忆起那个深秋的午后,姥姥是多么自豪地和其他老师谈论着小野,笑着对她说「小姑娘真好」,在阳光染彻的校园里笑眯眯地帮他拨弄头髮。 在这个在世界上陪伴了他最久,给予了他最多爱意的人永远离开了他。 陈寂眨了眨眼睛,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试卷上,晕开了笔下的字迹。她的心脏很痛很痛,可她知道,他一定会比她更痛不知多少倍。 这样痛,难怪会昏倒在雨夜里。 心口抽痛难忍,她突然好想去陪一陪他。 即使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她也还是好想去想陪一陪他。 *** 回到学校直到期末考试结束的这段时间里,陈寂没有再见到过林惊野。班里有女生从闻灵那里问出了他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号,说想要买些东西去看他。 期末考试结束当晚,陈寂独自去了他住的这家医院。 她走到住院部楼下,正要进门,忽然注意到花坛附近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林惊野。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小男孩。 「哥,姥姥变成星星了,是吗?」小男孩问他。 「嗯,」林惊野仰头凝望着繁星点缀的幽蓝天幕,缓缓地说,「姥姥变成星星了。」 「哥,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呢?以前我总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可我长大了,姥姥也变老了。」 「她已经很老了,再老就……就会离开我们了。」 「我不想长大,哥,我一点都不想长大。」 林惊野伸手去摸他的头:「每个人都必须要长大的,知道吗?」 「可长大到底有什么好?长大只意味着失去!」小男孩气唿唿地说,用手背用力抹了下眼泪。 「怎么会?」 「长大不只会有失去,还会有收穫。」
第45页 「我一直觉得,人生就像一趟乘坐公交的单向旅途。」 「车上总是会有不同的人。有一些人,他们会在途中下车,可也有另一些人,他们会在途中上车。」 「成长从来都不意味着单向失去。」 「只要列车还在向前开,我们就总有机会,在未来和一些美好的人相遇。」 「姥姥只是先下车去等我们了。虽然我们只陪她走过了很短暂的一段路程,但至少在这段旅途里,我们和她都深爱着对方,感受到过幸福。」 少年安慰着小男孩说,语气平静而温柔。 小男孩抬眼看着他问:「哥,你可不可以,努力陪我多走一段路?」 「我真的很怕你哪天会突然死掉……」 「说什么呢你?谁会突然死掉?」林惊野佯怒,抬手作势要打他,手掌落到他的头上,却只是动作很轻地摸了摸。 「你哥我,还要为国家伟大的哲学事业奋斗终身,起码活个七八十年起步吧,不然都对不起祖国。」林惊野仰着头,目光落在深邃渺远的夜空上,眼里光亮闪烁,仿佛藏匿着熠熠流动的璀璨星河。 陈寂捏紧手里的书包带,站在树林角落里静静望着他,眼里不觉间盈满了泪光。 暮霭昏暗,浓密草丛中漆黑一片,看不见月亮,只有路灯鹅黄色的暖光倾洒在少年的肩上。 她人生的这趟单向旅途,最终会行驶多久、行驶到多远呢? 如果可以行驶到七八十年那么久那么远,是不是在未来,他们就会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可以一起坐在同一辆车上? 林惊野,请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好好活着。 因为我只想奔赴进有你存在的未来里。 无论多久、多远都没关系。 第22章 彩虹 「最不舍的,怎是你呢,更是那只有一次的执着。」 ——《未至》 时光匆促飞逝,短暂的暑假转眼间过去,再开学已是高二。 听说林惊野一直在校外治病,偶尔回学校,其余时间都在准备保送的事情。 没过多久,陈寂听说了他被保送r大的消息。听说韩校长想让他学金融或者法学,可他没有听取任何人的意见,毅然决然选择了r大的哲学专业。 林惊野没来学校的这段时间里,有几个同样被保送的学长学姐建了一个助考交流q.q群,把他拉了进去。 陈寂偷偷存下了学期初刚发的奖学金,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然后,她申请了一个q.q号,匿名进了群聊,暱称是spring,春天。 林惊野很少来学校,却经常在群聊里出现,回答学弟学妹们提出的各种问题。 他不喜欢打字,总是发语音给大家讲题。陈寂依旧喜欢走到哪里都戴着一副耳机,只不过她不再听歌,而是一条一条地点开他在群聊里发过的语音,反覆地去听他的声音。 林惊野说,如果不好意思在群里问他问题的话,可以私聊他。他闲得很,非常愿意给大家解答各种学习方面的问题。 陈寂添加了他的q.q好友,在发送身份验证消息时,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隐藏身份,匿名和他聊天。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高二文科班的一个学妹,偶尔去私聊他,问他一些学习方面的问题。 每逢节日,陈寂会在零点准时给他发送一句节日祝福。 她的祝福语很简单,每一次都是:「学长,xx节快乐,祝你健康平安。」 她心里想送给他的祝福有那么多,甚至可以成行成段,将整个聊天对话框写满。 可她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她的少年能够年年岁岁都健康平安。 林惊野很少打字,常常发语音给她回復。当陈寂发给他一条「新年快乐」之后,他会直接发语音对她说一句「新年快乐」。 干净清冽的少年音色,夹杂在噼啪作响的烟花爆竹声中,让纷乱喧嚣的烟火人间平添了几份温馨宁静。 他们就这样在网上保持着简单的互动,在每个热闹盛大的节日里对彼此说着节日快乐。 整整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 陈寂高三开学,林惊野去了r大。 开学不久后的某天,林惊野突然在q.q里发布了一条动态,是他拍的一张风景照。照片上,是傍晚时分r大校门口对面商场上飞起的一群白鸽。 夕阳将天空镀染成金色,纯白无暇的白鸽点缀其中,被耀眼光晕环绕,美好而充满希望。 「大家快去看野哥空间,野哥开始秀了!」群里忽然有人喊道。 「秀啥?秀恩爱吗?」 「啥?野哥秀恩爱了?」群里迅速炸锅,弹出的消息越来越多。 「……」 「单着呢,没对象。」林惊野回覆说。 陈寂愣愣看着眼前的一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不断弹出的新消息将这行字顶了上去。 「人家林大师现在一心一意搞学术,准备保研直博,哪有心思搞对象。」 「说真的,野哥,啥时候跟哥几个聚一聚啊?」 「随时,赶紧来北京。」林惊野说。 「我们也想和野哥聚!」群里的学弟学妹附和道。 「行啊,你们谁考来北京,开学我帮他搬行李,再请他吃饭,带他出去玩,怎么样?」林惊野发了条语音说。 「截图为证啊野哥。」
第46页 「群里的学妹们,赶紧沖!」 「截图为证。」 「截图为证。」 陈寂看着聊天群里队形整齐的接,在心里默默地问他:「林惊野,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可不可以,先不要谈恋爱。」 她早就想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勇气。 等高考完吧,她告诉自己说。 如果她真的考去了北京,那她就主动去见他,和他坦白自己的心意,解释清楚之前的误会。她要告诉他,她喜欢他,一直都很喜欢他。 她相信,那些她曾经害怕被周围同学所嘲笑的,害怕被老师和家长所察觉的隐晦爱意,一定可以在高考之后得见天光。 闻灵告诉过她,一定要勇敢。她会勇敢的,只不过前提是,她可以在勇敢之前变得更好。 她已经努力了整整两年了,可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努力。 她还需要变得更好。 她也还需要,他再等等她。 *** 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赵雅淑在班级内进行了一次座位调换。陈寂和易南被分到一桌,高莎坐到了陈寂身后的一桌。易南频繁地被赵雅淑叫去办公室谈话,原因是他不顾家长和老师的反对,擅自报名了艺考,准备报考中央美院的绘画专业。 「你不觉得他特别不现实吗?放着正经大学不念,非得去学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是啊,他又没专业学过,把人家每天专业练八小时素描的艺考生放在眼里吗?」 晚自习的课间,陈寂在埋头做题的间隙听到高莎和同桌女生讽刺议论易南说。陈寂拿着水杯起身出去接水,在路过走廊楼梯间的时候,看到了孤身一人站在窗前静静发呆的易南。 陈寂把水杯放在开水机旁边的洗手台上,轻轻走到他的身侧,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对面的文科楼灯火通明,厚重浓稠的无边夜色里,高三十六班窗前摆放的几株绿植在白炽灯光的照射下分外翠绿耀眼,散发着与黑夜极不相称的勃勃生机。 这些生机勃发的绿植,是一个少年在毕业时送给班级的毕业礼物。 陈寂眨了眨眼,睫毛微微有些湿润。 易南注意到陈寂的到来,侧过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下定决心了?」陈寂问他。 易南坚定点头:「嗯。」 陈寂笑了,说:「我支持你。」 「谢谢。」易南看着她,语气认真地说,「你是第二个支持我的人。」 「第一个是惊野哥。」他转回视线,目光落在高三十六班的窗前,静静说道。 「只有你和惊野哥。」 「只有你们两个支持我。」 陈寂心脏一颤,鼻尖忽然有点发酸,眼前雾蒙蒙的,连窗外的景色都看不太真切。 「昨晚我和我爸妈吵架了,后来和惊野哥聊到很晚,将近两三点。」 「我担心他身体受不了,一直劝他早点休息。可他说没关系,还给我发了好多条语音。」易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弯起眼睛说,「我给你听听吧。」 「……好。」 陈寂从易南的手里接过了手机,轻轻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语音条。 「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对于人生价值的判断,会选择心里认为最正确的那条路,走完自己的一生。」 「没人有资格要求别人一定要去走他心里认为最正确的那条路,即便是你的父母、亲人、朋友,也从来都没有资格替你来决定你的人生。」 「人生道路的选择权要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有人想剥夺你的权利,那你就去争去抢,誓死去捍卫它。」 少年说着笑了起来:「所以别总是不自信,知道吗?你很酷,比那些人云亦云挖苦你的人要酷太多了。」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因为每一个敢于奔赴心中所爱的人,都应该骄傲又坦荡。」 陈寂默默把他发来的语音全部听完,恋恋不捨地把手机递还给了易南。 「惊野哥真的太酷了。」易南垂眼看着屏幕上的聊天界面,不由自主地感嘆说。 陈寂眼睫颤动,低低嗯了一声。 「我也要努力变得和他一样酷。」易南说着,语气郑重而坚定。 陈寂鼻尖绯红,用力吸了下鼻子,忍着眼中的酸痛望向对面窗前的几盆株植,缓缓弯起了唇角。 「我也是。」她说。 *** 高考前一个月,因为长期熬夜,劳累过度,陈寂发起了持续性的高烧。她的模考成绩很不稳定,接连几次都掉出了年级前五名。赵雅淑开始在课后找她谈话,担心她照这个状态发展下去,连考上一所重点大学的概率都微乎其微。 二模出成绩当天,将近凌晨夜里,她烧得迷迷煳煳,拖着沉重酸痛的身体独自来到了校医室的急诊科输液。她挂着水侧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对面床铺干净整洁的床单发起了呆,忽然想起了中考后独自住院的那个暑假,忽然,很想念林惊野。 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了他的q.q个人资料,唿着闷热滚烫的鼻息,眼睛一眨不眨地安静看了起来。亚里士多德头像,暱称l,地区北京海淀。 她用手指轻轻去触碰屏幕,一不小心点击了语音通话按钮,大脑懵怔了一瞬后,用最快的速度拼命按了好几下挂断键。
第47页 「打错了吗?」林惊野马上发了条消息过来。 陈寂这才注意到几分钟前有一个学弟在群里问了他问题,他刚在群里给学弟发了条语音讲解。 「嗯。打扰你了,学长。」她单手打字回復道。 「没事。听说你们二模成绩下来了,题目难吗?考得怎么样?」他发了条语音问。 「挺难的,考得不太好。 「模拟成绩不稳定很正常,高考分数肯定比模拟考的最高一次分数还要高。」林惊野语气轻快,很轻易便化开了她心底的沉重,「当时我们班主任和我们说,千万不要怕平时考试出错。高考前把错都出完了,等高考就没错可出了。」 「所以千万别垮心态。」他说。 「好。」陈寂回復道,「谢谢学长。」 「不客气。」林惊野说着,突然笑了,感嘆了一句,「我今天也太幸运了。」 「刚刚来上自习的时候外面下雨了,特别大。没想到一出教学楼雨就停了,还看见彩虹了。」他说。 「夜里也会有彩虹吗?」陈寂怔怔问。 林惊野突然给她发了张图片过来。 漆黑夜幕里,一道耀眼的彩虹在天际划开了弧线,四周薄云被拨散,只留下满眼绚丽。 「下周高考,肯定能顺利发挥,考上你最理想的大学。」他自恋地补充道,「林大师保佑你。」 「嗯。」陈寂眼泪滑落下来,抬手揩了下泪痕,然后,轻轻去触碰了一下照片上绚烂夺目的彩虹。 耳机里正在播放《晴天》,歌词里唱:「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陈寂仰起头,用模煳的眼睛看向了窗外漆黑寂静的天幕。 天空快放晴了吗? 林惊野,我真的好想好想,在天空放晴的那一刻,去往你身边。 第23章 家属 「越想靠近越会错过,害怕命运早有预谋,暗中断开无数裂口。」 ——《暗恋的我们》 高考前一天,整个高三年级迎来了一场解放前的最后狂欢。班里的许多同学都从家里带来了相机,一起拍毕业合照,互相交换同学录,更有男生拿起各种颜色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肆意涂鸦。 闻灵提前出国了,教室角落不被打扰的安静一隅里,只有陈寂和易南两个人正在埋头认真做题。 易南把理综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题做完,轻轻放下笔,从桌箱里取出了一个相机,腼腆笑道:「其实我也带相机了。」 「只是不知道要拍些什么。」 「要不我给你拍张照吧?」他眼睛亮了亮,主动向陈寂提议说。 陈寂一怔,她不习惯拍照,从小到大也几乎没拍过几张照片,却觉得好意难却,点头答应说:「好。」 「我看看在哪里取景……」易南举着相机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面向四周调整镜头方向,对准黑板上板报的一处「咔嚓」试拍了一张。 「你看这里怎么样?」他把手里的相机递给她看。 陈寂接过相机,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镜头中央的画面。画面的正中间,恰好是板报角落里的那朵淡粉色的花,旁边工整隽秀的一行字,是她曾经亲手写上去的那句诗。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目光愈发温柔,唇角轻轻弯了起来。 「陈寂?」易南喊她。 陈寂回神,眼里含着笑意说:「就在这里照吧。」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了板报正前方的位置。 易南在她面前举起相机,对着她喊「三二一」。陈寂注视着镜头,笑容恬静,翘起的唇角仿佛一弧净白的弯月,目光柔软宁静。 明天就要高考了。 如果发挥顺利,那么她就可以在两个月后去北京,然后去见他。 分别后的这两年里,她真的好想念他。 她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校服外套的口袋,用指腹反覆摩挲着装在里面的那枚小小的平安符,只觉得融融的暖意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她的心脏,将她的一颗心焐得炽热滚烫。 他说,高考一定能顺利发挥,考上你最理想的大学。 他说,林大师保佑你。 「拍好了,」易南笑着把相机递到她的面前,「你看看满不满意。」 陈寂垂下头,久违地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两年来课业繁重,加上身体里的激素随着时间渐渐消去,她整个人瘦了不少。面容白皙素净,温软灵秀的气质在整洁的蓝白校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纯净美好。 六月初夏,晴空碧蓝如洗,明媚骄阳挂在树梢,窗前泛光的绿叶迎着清风闪烁招摇,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谢谢。」陈寂笑了,抬眼对他说,「我也给你拍一张吧。」 「好。」 易南开心答应,立刻动作拘谨地端正了身姿。陈寂举起相机,抿唇微微笑着,神情专注地为他拍下了一张全身照。 「陈寂!」易南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陈寂懵懂抬头。 「那个……」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能会出国去学画,去欧洲那边。我爸妈说,既然我一定要学,那就要努力学到最好……但其实我……」 「真好。」陈寂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弯着眼睛说,「那我就等着去看你的画展了,易大画家。」
第48页 她刚把话说完,自己就怔愣了一瞬。出口的话语太过熟悉,她不禁有些恍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连说话的方式都开始变得这么像他了? 易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对她淡淡笑了笑,说:「好。」 *** 陈寂从学校回到家时,发现爸爸回来了,正和奶奶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择菜。 「这么大老远跑回来干什么?」 「陪小寂考试。」 「你回来陪她,她也是自己考。你陪她有什么用?还能让她把分数考高了?」 爸爸正要说话,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抬眼向她投来了视线。奶奶冷着脸,同样把眼锋扫了过来。 「磨蹭什么呢?赶紧换鞋,过来给你爸倒杯水喝!」奶奶沖她吼道。 爸爸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对她说:「走,咱俩去你房间待会儿。」 夕阳的余晖透过云雾倾泻洒落,在窗前的书桌上投下暖色的浅光。陈寂坐在桌前埋头做卷子,爸爸站在一旁静静看她写字,突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明天别紧张,好好发挥。」 「后天考完试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带你去吃火锅。」 「不用了爸。」陈寂本能开口拒绝。 「爸都订好桌了,必须去。」 「奶奶要一起吗?」陈寂抬起头问。 「你奶奶说她不去,倒时候咱们给她打包点东西就行。」 「好。」陈寂点头答应,继续垂下头看书。 「小寂。」爸爸忽然喊她的小名,顿了顿说,「当年你弟弟的那件事,爸知道不怪你。」 「因为那件事,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婷婷说,你想考北大医学部,爸相信,凭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未来我们小寂,肯定会成为一名特别优秀的医生。」 「等你考完试,爸带你好好放松庆祝。」 在陈寂的印象里,这是不善言辞的爸爸第一次对她说了这么多话。仿佛冰川下暗暗涌动的暖流乍地倾泻出来,将她的一颗心倏然捂热。 「谢谢爸。」陈寂弯起眉眼,浅浅笑着说。 *** 两天的考试时间转瞬而过,第二天下午细雨迷濛,雨滴叮叮咚咚敲打着窗沿,绵密的雨丝顺着半开的玻璃窗斜斜飘进来,给暑气瀰漫的教室捎来了清透的凉意。英语题目很简单,陈寂很快就答完了试卷,在检查完毕后轻轻放下了笔。她转头看向窗外,雨过天晴的傍晚,暮色将万物笼上橙黄的光晕,有一道绚烂的彩虹划破天际。 陈寂决定勇敢一次。 她决定去见林惊野。 考场里陆续有提前交卷的考生,没过多久,考试结束的铃声骤然响起。陈寂收拾好证件和文具,在监考老师收完卷后,伴随着从走廊和操场传来的兴奋热烈的口哨声和欢唿声走出了考场。 她站在学校门口的树荫下,静静等待爸爸来接她放学,带她去饭店吃晚饭。记忆恍然被拉回到自己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搬来奶奶家住,而是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爸爸单位附近的小区单元楼里。 妈妈工作忙,很少来学校接她,爸爸会在每个周五下午接她放学的时候,带她去学校街边的小餐馆里吃饭。十几块钱一份的烧茄子,二十几钱一份的锅包肉……父女二人的口味很一致,都喜欢吃炸得香软酥脆的食物,喜欢喝装在玻璃瓶里的苹果味汽水。童年的夏天,就在冰凉冒气的汽水里、香气四溢的菜餚里、餐馆上方唿唿旋转的风扇里,静悄悄地过去。 四周蝉鸣声不绝于耳,柔和的晚风吹来青草混合泥土的气息,陈寂突然开始期待起今年的夏天。 今年的夏天,她在等待和爸爸一起去吃饭庆祝考试结束,也在等待,踏上通往北京的火车,去见那个她很喜欢很喜欢的男孩子。 然而她在树荫下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爸爸的出现。 一阵失落涌上心头,或许是临时有事耽搁了吧,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 陈寂没再继续等下去,垂着头慢慢往家走。她刚走进小区门口,突然看见邻居大婶迎面朝她跑了过来,神色焦急地沖她喊:「你怎么才回来啊!姑娘!」 「听说你爸在去接你的路上突发脑溢血,被救护车给拉走了!现在他正在县医院抢救呢!你快去!」 陈寂大脑轰地一声,僵在原地不能动弹,麻意瞬间穿透了全身。 她没再听清大婶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思绪混沌不堪,迈开腿不管不顾地朝医院的方向奔了过去。眼泪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拼命涌出来,她在心里一遍接着一遍地祈祷默念,希望爸爸千万不要有事。 等她终于赶到了医院,找到了icu病房所在的位置时,她看到了正坐在门外走廊长椅上的奶奶、姑姑和姑父。 奶奶看到她,红着眼向她冲过来,瞪着眼睛对她吼:「你就是个灾星!你害死你弟弟还不够,你还要坑死你爸!」 「他工作那么累,你还非要让他回来陪你考试,非要出去吃什么饭……」 「你怎么不去坑你妈?就知道坑我们家,就知道坑我们家……」奶奶一遍遍念叨着。 「妈,妈,别激动。」姑父拉住奶奶劝道,「您别急出病来……」
第49页 「家属在吗?」医生推门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因为出血量比较大,位置又靠近中心,预估未来植物状态的可能性大。」 「等度过危险期,情况稳定之后,我建议把病人接到康復中心,请专业的护工照顾,慢慢恢復。」 「请护工……我就一点退休工资,他又没办保险,我哪来的钱去请什么护工!」 「怎么办啊?」奶奶看向姑姑和姑父,语气焦急地询问道。 「没事,妈,您别着急。」姑姑咬着牙,「小寂不是成年了吗?我看她也不用上大学了,就让她找个地方打工。」 「邻居李婶家开的ktv不是缺人吗?上次她还和我说,她那个不成器儿子找不到媳妇……我和李婶好好说说,看她能不能答应让小寂去她那儿……」 「是啊妈,小寂都成年了,该自己担起事儿了。一个小姑娘,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让她现早点进社会挣钱也挺好,现在这个社会,走点捷径,小姑娘想赚钱不难……」姑父紧接着说。 陈寂听着,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视线被泪水煳住,只觉得喉咙发紧,眼前阵阵眩晕。 「我记得,爷爷临走前,我爸托你帮他捎过一笔给爷爷的治疗费。」陈寂抬手用力抹了把眼泪,冷静开口,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向姑姑,「其实你根本没给爷爷,而是自己留下了,对吧?」 「用那笔钱来预付未来半年的住院费和护工费,足够了。」 「你……」姑姑气得跳脚,指着她大声吼道,「那是你亲爹!你不想着怎么赚钱给你爸治病,倒和我算计起来了,你是不是人?!学校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当时照顾你爷爷,杂七杂八的,我不用花钱买吗?你爸工作忙走不开,托我帮他照顾你爷爷,我倒是成拿钱不办事的冤大头了?」 「你是还想去读大学,是吗?」姑姑质问她道。 「是,只要你先把那笔钱拿出来。之后需要的费用,我会想办法去赚。」 「我要读大学。」她抬眼看着姑姑,冷静地说。 「你再说一遍。」奶奶被姑父搀扶着,走到她面前,瞪着眼睛问。 「我要读大学。」 「啪!」奶奶甩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疯了,疯了……当初你爸要养你,我说什么都不应该同意……自作孽,我真是自作孽……」 「弟弟,你快睁开眼,看看你自己生的好女儿!」姑姑朝着icu紧闭的大门大喊大叫,「人家要去读大学,去享福,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躺着,没人管你!谁管你啊!」 「这里是医院!要喊回家喊去!」医生勐地推开抢救室大门,对哭天抢地的姑姑怒声吼道。 「这是患者的就诊卡,家属拿着,现在去一楼大厅交住院费。」医生紧接着说。 「你们谁去交费?」医生问道。 姑姑立刻噤了声,退后到了一旁。 「谁去交费?」医生又问了一遍。 「我去。」陈寂走上前,接过了医生手里的就诊卡。她转身走向楼梯,紧握住扶手一步步迈下台阶,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在飘。她魂不守舍地往缴费窗口走,面色平静如常,只有眼泪顺着脸颊接连不断地无声滑落。 走到门诊大厅时,突然有救护车紧促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传来,陈寂看到几名急诊科的医护人员急匆匆地推着一张担架床从医院大门闯入。她下意识避让,走到了最右侧的缴费窗口处,余光注意到医护人员齐力把担架床推到了不远处的急诊室门口。 「家属呢?患者家属去哪儿了?」急诊室医生焦急问。 没人应声。 「林惊野家属!林惊野家属在吗!」医生抬头喊道。 顷刻一瞬间,陈寂的耳畔轰地炸开巨响。她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就已经飞奔到了急诊室门前,看清了躺在担架床上的少年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 「我是!我是家属!」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 「我是他女朋友。」女孩带着哭腔回答说。 「他父母呢?」医生问。 「他妈妈刚下飞机,马上就到。」 「行,现在安排手术,家属去手术室外面等。」 陈寂大脑迟钝放空,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女孩的身影来到了手术室外,看到了沉重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和门上亮起红字的刺眼灯牌。她静静站在一旁,呆愣地望着眼前这个长相漂亮的陌生女孩,心中一片混沌茫然。 女孩正垂着头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脸上泪痕交错,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一遍遍地点开去听屏幕上微信聊天页面里的语音对话消息。 「祝我亲爱的小野同学生日快乐,一生一世都平安顺利。来自爱你的雨柔小天使。」 「林惊野,如果你哪天敢丢下我不管,我就一直一直等你,再也不要去喜欢别人了。」 「林大师保佑了那么多小朋友,这次换我来保佑,我最最最喜欢的,林惊野小朋友。」 第24章 后来 「长镜头越拉越远,越拉越远,事隔好几年。我们在怀念的演唱会,礼貌地吻别。」 ——《情歌》 「把这些事都讲出来,心里有舒服点吗?」医科大的女生寝室里,程思芮躺在床上偏头问陈寂道。
第50页 「嗯。」陈寂回答说。 「你确定明天不去医院看看吗?」 「不看了。」 陈寂至今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在医院的样子。大概是,被不专业的医生误诊,中午自己坐在空荡昏暗的候诊大厅里等待检查报告,挂掉了何予然打来的电话,在看到眼前的一排病房时去幻想自己确诊后的样子,然后,忽然很想再见林惊野一面。 可他早就有女朋友了,甜蜜恩爱,没闹过分手,谈了将近六年了。 陈寂高考发挥得不错,超过了北大医学部的录取分数线几十分。在填报志愿时,她放弃了梦寐以求的北大医学部,选择了位于市内的医科大学,读了七年制的本硕连读专业。在爸爸平稳度过危险期后,全家听从医生的建议,将爸爸送去了市郊的一家疗养院,由专业的护工进行照料。 大一开学后,陈寂和每一个大一新生一样,办理入学,参加军训,上课,没有和周围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家里的情况。 她把自己的时间表安排得满满当当,在室友们去参加学生会或社团组织的活动时,她一个人去外面打工,做各种各样的兼职,然后按时给康復中心缴费,在每个周末去疗养院看望爸爸。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她心力交瘁,毫无察觉地迅速消瘦下来。大学寝室的两个室友都是她的同班同学,有性格成熟、行事洒脱利落的程思芮,也有小公主脾气、喜欢在网上分享美妆经验的姚沐晴。 「陈寂,你能不能学着打扮一下?白白浪费你这张漂亮的脸,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开学没到一周,姚沐晴一脸忧愁地看着她说。 「我漂亮吗?」陈寂怔怔问。 「你长得还不漂亮?」姚沐晴把她拉到自己座位上的梳妆镜前,「你没发现你的眼睛特别大,眼型也特别好看吗?你的鼻子也很高很翘,羡慕死我了。」 「你这是典型的浓颜长相,适合画偏浓一点的妆。你每天纯素颜封印了你一半的颜值。」 「还有你这个奇奇怪怪的刘海,我求你把它弄上去行不行?明显把你另一半的颜值给封印了!」 「我现在教你化一个妆,你以后可以直接用我的化妆品,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化。还有你这些衣服,你这个黑色吊带背心,夏天是完全可以外穿的,真不用在外面再套这么肥的一个短袖!」 「你这些宽松的短袖,如果非要穿,就把下面的衣摆塞进牛仔裤里,或者在腰上打个结。」 陈寂按照她的指导照做,从开水间接开水回来的程思芮瞥了她一眼,开玩笑问:「真不错。你以前在你们高中,是不是级花校花级别的?」 怎么可能。 陈寂摇头:「我以前很胖。」 「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程思芮摇头感嘆,「至理名言诚不欺我。」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陈寂一边忙着上课和做兼职,一边在姚沐晴的鼓励下,逐渐学会了化妆,改变了自己的穿衣风格。 时间在接连不断的忙碌中被按下加速键,在大三这一年,陈寂遇到了何予然。这是第一次,她开始认真地去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忘掉林惊野,重新喜欢上一个人。 何予然和她选择了同一门选修课,让她印象最深的是,何予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时穿着粉色的休闲t恤,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 记忆深处的某个开关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突然被打开,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可以有另一个像林惊野那样的人。 而这个人,是命运给予她的礼物,是对的人,是真正属于她的人。 何予然走进教室,主动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生物实验课需要两人结组做实验,他们很自然地结成了一组。 何予然很活跃,喜欢举手回答问题,也很喜欢笑。何予然不爱早起,早课永远迟到,永远会在上课前一晚给陈寂发消息说,明天帮我签一下到。 林惊野上课也一定很喜欢回答问题吧,陈寂甚至能想像出他高调地把手举起来,然后泰然自若地站在阶梯教室里讲出那些他自己探索出来的人生哲理时的样子。 不知道林惊野上早晨八点钟的课是不是也会迟到,如果迟到了,谁来帮他签到呢? 江雨柔吗? 应该会是江雨柔,她在微博里发过的,这学期他们选了同一门公选课,时间在每周一的早八点到早十点。 在江雨柔的微博里,陈寂看到过r大傍晚时分染红天际的夕阳,看到过海淀黄庄食宝街琳琅满目的,看到过节日假期里人山人海的南锣鼓巷,看到过深夜凌晨灯牌闪烁的后海酒吧街。 她镜头下的每一处绚烂风景,都有林惊野参与其中。 酒吧的高脚凳上,林惊野抱着吉他,为他心爱的女孩弹唱了一首《告白气球》。 江雨柔录下了他唱歌的视频,发布在了微博上。陈寂下载下来,不知道反覆看了多少遍,听了多少遍。 她不知道原来他唱歌也这么好听。 然而即便再好听,这首歌也不是唱给她的。 这首歌不是唱给任何人的,是唱给江雨柔的。 就像唱歌的人,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是只属于江雨柔的。 *** 究竟要怎样才能释怀,怎样才能放下,陈寂在和何予然相处的过程中,一点点去摸索答案。
第51页 每当她看到何予然,都会下意识地想到林惊野。何予然的一举一动在她的眼中都变成了——林惊野大概也是这样的,或者,林惊野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陈寂努力让自己摆脱这样的想法,努力一遍遍去告诉自己,何予然就只是何予然。 她努力让自己去试一试,试一试会不会对何予然心动。 然而尝试的结果是,她失败了。 「陈寂,我终于发现你只是长得挺单纯无害的,实际上和我想像的根本不一样。你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和我不一样,而且你很坚持自己的想法,从来不肯听我的。」 陈寂笑了:「原来你才发现。」 「我承认,我没办法再继续喜欢这样的你。我和你相处得越多,越觉得你陌生。」 「就像你喜欢圣母心泛滥地去帮别人的忙,明明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但你还是要帮他们。」 「还有,你明明有转到临床热门专业的机会,但你非要坚持留在你这个专业,给我的理由是你喜欢。」 「如果你愿意改变,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在一起。我很喜欢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给我第一印象的你,乖巧,善解人意,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不用了。」陈寂说。 「你为什么就不能改变呢?我真的很想一直去喜欢你。」何予然不解问道。 「你不用一直喜欢我。刚认识的时候了解不多,你觉得你喜欢我,后来了解得多了,你发现你不喜欢我了,这很正常。」 「别勉强我,也别勉强你自己。以后别再联繫了。」陈寂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微笑看着他,说出的话语坚定有力,「虽然我让你很失望。但——我很喜欢我自己,一直。」 何予然愣在了原地。 陈寂笑着转身,鼻腔酸涩,轻轻仰头含了下眼泪。 不愧是林大师,说过的话既简单又富有哲理,实用性这么强。 回学校的路上,空中突然有雪花落下。陈寂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耳朵里只插着一只耳机,轻飘飘的歌声传进了她的耳畔。 「众里寻人,错爱只是为真爱作证。」 错爱只是为真爱作证。可那个真正对的人,究竟在哪里呢? 何予然不是那个人,而林惊野也不是。 雪下得更大,陈寂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亏用手稳稳扶住了路灯。校园外的街道上有挎着胳膊的情侣约完会回来,手里捧着热奶茶,边笑着聊天边紧紧搀扶住对方,从她的身侧走过。陈寂缓缓松开了扶住路灯的手,却发现腰被扭到了,疼到她几乎不敢再动一下。鼻尖勐地一酸,她忽然很委屈,觉得此刻的自己既狼狈又孤单。 又何止是此刻呢? 陈寂一直狼狈孤单,一直都是。 她下意识划开手机,点进了经常访问里林惊野的微博。最新的一条微博,发布时间是刚刚。 文案写着「北京又下雪了。本东北人表示真的很不喜欢下雪。滑了一脚,差点腰间盘脱出。」 配图是r大校门口映着鹅黄色落雪的路灯。 陈寂鼻尖被冷风吹得通红,她被逗笑了,轻轻眨了眨眼,恍然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怎么办,林惊野,我还是失败了。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易地遇见那个对的人,而我却不行。 为什么在你已经可以享受当下全新生活的时刻,我却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你。 第25章 回忆 「而你在心里面,要怎么道别。说这半句再见,已过了多少年,无解。」 ——《半句再见》 「其实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说真的,我不觉得你配不上他。」程思芮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陈寂认真地说,「你完完全全配得上他,你绝配,你顶配,你真的特别好,你知道吗?」 陈寂被她逗笑了,眼睛有点发酸。 「你说你这么喜欢他,还在心里憋了这么多年,不难受吗?」 「他不会喜欢我的。」陈寂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当初是你故意疏远人家,继续相处的机会你也不给,你怎么去断定人家喜不喜欢你?他深入地了解过你吗?他见到过现在的你吗?」 「算了,」程思芮语气烦躁,「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向前看吧。」 「我待会儿就收拾东西回家了,明天你还去疗养院看叔叔?」她问。 「嗯。」陈寂点头。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 程思芮乘坐的高铁凌晨发车,学校离车站不远,将近零点时,她才拖着箱子离开宿舍。陈寂在洗漱完毕后关灯爬上了床,正准备睡觉,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疗养院的护士打来的电话。 她以为又是需要她买什么东西送过去,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处理,照例接起了电话。 「请问是陈小姐吗?我是江滨疗养院的护士,您赶紧过来一趟吧,陈叔……陈叔他不行了。」 「好……我马上……马上到。」陈寂仓促挂断电话,脑中一片混乱,抖着手去摸梯子,爬下来一半想起手机还扔在床上,匆忙伸手去摸,手肘杵在床角,勐地扭了一下,伴随着强烈疼痛的来袭,眼泪在一瞬间刷地涌了出来。 她双手紧紧地抱住梯子,紧抱着眼前唯一的支撑物,抑制不住地大声抽噎哭泣起来。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箍住,痛得她几乎不能唿吸。泪水滚落脸颊,她哭得肩膀颤抖,喉咙生疼,浑身都脱了力。
第52页 六年了。 她已经这样努力地坚持了六年了,为什么不能再给她多一点时间? 为什么上天一定要把爸爸的生命夺走? 到底为什么呢? 她明明都已经很努力了。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 凌晨夜里,陈寂一个人打车去了疗养院,在病房里看到了已经离世的爸爸。她走上前去,平静地为他穿上寿衣,打电话联繫殡仪馆,看着他被车拉走,然后也乘车去了殡仪馆,选了一个盛放骨灰的小盒子。 第二天一早出殡,天色微明时,陈寂回到了家中。 陈芷婷和姑姑、姑父都在家,很多面孔陌生的亲戚也纷纷赶了过来。姑父请了一个阴阳先生来安排丧礼,陈寂按照阴阳先生的指示,端着盛满生米的电水壶去厨房接水,路过客厅的时候,面无表情地从正站在爸爸遗像前大声哭喊的陈芷婷身侧走过。 「在那儿哭的那个姑娘,是小寂吗?」有远房亲戚好奇问道。 「不是,那个是芷婷。小寂是旁边那个。」姑奶奶回答亲戚说。 「她看着都没有她妹妹伤心。」 「她一直这样,自私,没良心,和她妈一个德行。」 陈寂默默端着泡好米的水壶去了祭拜的地方,烧纸,洒米,磕头,完成了祭拜过程后,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七点,灵车从小区大门外驶入,停在了家门口。 一夜未睡,陈寂披着孝服跪在灵车前,只觉得眼前的平地在不停地晃动。她大脑缺氧,一片空白,早就完全停止了思考。 仪式正式开始,阴阳先生把烧着炭火的瓷盆「啪」地摔碎在她的面前。她眼前黑影重叠交错,只觉得自己马上要倒下,立刻用手扶稳地面,强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 她知道,接下来要给爸爸磕头,然后坐上灵车,陪爸爸走完最后一程。 所以她现在还不可以倒下,还不可以。 「你怎么不给我小叔磕头啊!」 「你怎么不磕头!」 「你磕不磕!」 陈芷婷突然从她身后扑了过来,手掌紧紧按住她的后颈,把她的头往火盆的碎片上压。陈寂想要挣脱,却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姑姑也紧跟着扑了上来,和陈芷婷一起,拼命去扯她的胳膊,按她的头。额头压上滚烫的碎瓷片,渗出了鲜红的血,陈寂却忽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阴阳先生被突然发生的激烈场景吓得接连后退了几步,周围的所有人都立刻躲得远远的,神色冷漠地围观着眼前这齣与自己无关的荒唐闹剧。 一向如此。 没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这边,每一次都是这样,一向如此。 为什么活着要这么艰难。 陈寂轻轻闭上了眼睛,开始认真地去想,她到底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到底有什么好? 活着只意味着失去,不停不断地失去。 所以,就让她狼狈不堪的人生彻底结束在这里,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好? 「长大不只会有失去,还会有收穫。」 「我一直觉得,人生就像一趟乘坐公交的单向旅途。」 「车上总是会有不同的人。有一些人,他们会在途中下车,可也有另一些人,他们会在途中上车。」 「成长从来都不意味着单向失去。」 「只要列车还在向前开,我们就总有机会,在未来和一些美好的人相遇。」 「姥姥只是先下车去等我们了。虽然我们只陪她走过了很短暂的一段路程,但至少在这段旅途里,我们和她都深爱着对方,感受到过幸福。」 「小寂,当年你弟弟的那件事,爸知道不怪你。」 「因为那件事,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婷婷说,你想考北大医学部,爸相信,凭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未来我们小寂,肯定会成为一名特别优秀的医生。」 「等你考完试,爸带你好好放松庆祝。」 脑海里的思绪越来越混乱,恍然间,她看到了爸爸,还有林惊野。 「你再敢碰她一下试试!」陈芷婷突然被人推倒,手背被尖利的指甲划出了长长的血痕。 「你谁啊你!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陈芷婷转头大喊。 「来,小寂。」程思芮突然出现,咬着牙把她搀扶起来,「没事吧?头疼不疼?」 陈寂怔怔看着她,摇头,眼泪毫无知觉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没事,我来了。」 「我陪着你。」程思芮紧紧握住她的手说。 程思芮一路护着她,陪她在灵车前一次次地磕头,陪她一起坐上了通往墓园的灵车,陪她在葬礼上向宾客们行礼,陪她把骨灰盒送去墓地,陪她选好公墓,在墓碑前祭拜。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在墓园登记处的石阶上,程思芮质问她:「陈寂,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 「我就是觉得,我自己可以。」陈寂解释说。 以为自己扛得住,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好,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是这么脆弱。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她问。 「咱俩一起买的那件同款的衣服,我在阳台上拿错了,回家之后发现你的东西在里面,就是你一直特别宝贝的那个平安符。」
第53页 「我怕你着急,所以马上给你打电话,发现没人接。我就又打给了疗养院,听护士说了这件事,这才赶了过来。」 陈寂表情僵住。 「给。」程思芮从外套口袋里把那个她用来装平安符的零钱包掏出来递给她。 陈寂怔怔接过零钱包,拉开拉链,看到了小小的红色平安符,和她不久前塞进去的一颗阿尔卑斯糖。 她保留着把糖和平安符放在一起的习惯,每次她觉得快熬不过去的时候,都会吃一颗糖,然后再把新的一颗放进去。 陈寂撕开糖纸,把糖轻轻含进了嘴里。伴随着沁甜的草莓牛奶味在口腔里化开,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少年侧躺在她旁边的病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眨着睫毛和她说话时的模样。 「我得出的另外一个结论是,林惊野写的平安符真的很灵。这个平安符可以保佑收到它的人平安顺遂,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也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因为林惊野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而每一个有缘和他成为朋友的人,都值得他把自己身上的幸运分给这个人。」 「你不觉得咱俩之间很有缘分吗?陈寂同学?」 陈寂含着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红色便签上林惊野写的「陈寂平安顺遂,遇难成祥。林大师保佑你」这几个字,眼泪缓缓划过嘴角,一滴接着一滴无声淌落下来。 谢谢你,林大师。 无论如何,我都真的很感谢,在这不算幸运的一生里,曾经有幸能和你相遇。 第26章 想念 「想找个理由,想找个藉口,问候。想问当初如果毫无保留,却不敢深究。」 ——《眼泪落下之前》 初秋九月,研二上学期开学,陈寂回到学校上课。 她表现如常,没有向周围同学提起家里发生的事,程思芮也没有把她的事向任何人说。她告诉程思芮说她没事,然而程思芮看得出来,她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随时有可能咔嚓断裂。 陈寂开始整宿地失眠,却在白天勉强自己正常上课,交作业,给本科生做助教,和导师一起参加学术会议。 她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假期里,程思芮邀请她去自己实习租的房子里住,想帮她换一下环境来调整心情。 程思芮给了她很多建议,比如陪她去郊外看风景,陪她去逛街买衣服,陪她去按摩做美容,她总是说自己太忙,一一拒绝。 直到一天傍晚,程思芮说自己要出门见一个朋友,问陈寂要不要一起。 陈寂在听到那个朋友的名字时,陷入了很久的沉默,然后,点头答应了她。 朋友的名字叫徐璐璐。 徐璐璐是她在市实验的学姐,林惊野的高中同班同学,迄今为止还和林惊野在微博上保持着互动。 徐璐璐这个名字仿佛一条引线,即便再微弱纤细,却也在另一端连接着林惊野。 算一算,高中毕业以来,除了高考后的暑假在医院里的匆匆一眼,陈寂已经六年没再见到过林惊野了。 六年里,他在和另一个女孩交往。他们一起去西部支教,一起去国外旅行,一起去女孩的家乡南京,一起回到实验中学,那个林惊野度过了三年高中生活的地方。 这些都是陈寂再清楚不过,却从来不愿意去想的事情。她不愿意去想,他和那个女孩相伴彼此走过了万水千山,而她日復一日地追逐想念,却没办法在长达六年的漫长岁月里,和他同行哪怕很短暂的一段路。 她不去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的故事还暂停在当年的地方。 只要她重新按下播放键,他们就能一步跨过这六年的光阴,重续曾经的过往。 「哦,这张啊,这张是昨天我们高中同学聚会的照片。」徐璐璐看了眼程思芮手机朋友圈上自己发过的照片,轻描淡写地说。 「高中同学聚会?」程思芮凑到徐璐璐身边,拿着手机问,「里面哪个是你噼腿的前男友?」 「最中间这个,」徐璐璐伸手在照片上指了指,「还没到中年就发福成这样了,还真是幸福肥。」 程思芮噗嗤一乐:「真别说,我发现他女朋友和他还挺有夫妻相。」 徐璐璐捂着嘴,也笑了起来。 陈寂夹菜的动作顿了许久,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了程思芮手里拿着的手机上。 「给你看看。」程思芮注意到陈寂的目光,把手机递给了她。 陈寂接过手机,去看照片上饭店包厢里整齐两排十几个人的合照,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第二排中间靠右位置的林惊野。 他好像还是和当年一样,少年模样,意气风发,居然一丁点变化都没有。 「学妹,你看出来是哪个了吗?」徐璐璐问。 「这个吗?」陈寂收回落在林惊野身上的目光,把手机屏幕转过去,指尖指了指站在他身侧的那个男生。 餐厅里灯光昏暗,徐璐璐眯了眯眼,以为陈寂指的是林惊野,纠正道:「不是他。」 「他是林惊野。」 陈寂停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颤了颤。 不知沉默了多久,陈寂扯起嘴角笑了笑,温和说:「嗯。」 「我指的是他旁边这个男生,学姐。」陈寂解释道。 「哦,没错,就是他。」徐璐璐说着要接过手机,陈寂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仍紧握着手机不放。
第54页 「学妹?」 陈寂回过神,马上松开了手。 「还别说,林惊野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这么帅。」徐璐璐瞧了眼屏幕上的合照,随口感嘆道。 「没想到你高中同学里还有这么个大帅哥呢!」程思芮抢过手机,「有对象了吗?」 「人家都马上要结婚了。」徐璐璐说,「聚餐的时候他和我们炫耀说,下周就和他女朋友领证。」 陈寂正端着瓷杯小口去喝刚倒满的茶水,闻言手抖了一下,热水勐地溢出来,一下烫到她的虎口。 陈寂被烫得眼眶一热,匆忙去摸桌上的纸巾盒,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没事吧?」注意到她的动静,徐璐璐和程思芮一齐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急忙询问道。 「没事,」陈寂埋着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去趟卫生间,去擦一下……」 话还没说完,她就攥着手里的纸巾迅速起身离开,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眼睫颤动,眼里蓄满的泪珠簌簌滴落了下来。 工作日的商场人不多,陈寂的眼泪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一滴滴淌落到下颌。 他要结婚了。 他迟早是要结婚的,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陈寂,你到底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是你自己一直非要扮演一个掩耳盗铃的角色,妄想有朝一日可以峰迴路转,不见棺材不肯落泪。 一切的结果都不过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你凭什么这么难过,又凭什么这么不甘? 陈寂,你凭什么呢? *** 夜幕渐渐落下,聚餐结束后,陈寂和程思芮一起回到了出租屋里。程思芮今天似乎很累,进门后甩掉鞋子一头栽进了卧室床上。陈寂换了拖鞋后脱掉外套,去卫生间洗漱,然后也换上睡衣爬上了床。 等她躺在床上的时候,程思芮已经埋在被窝里打起了唿噜。陈寂睁着眼睛看向窗外,城市灯火点亮了静谧的夜空,光影交错之间,脑海中无数回忆在她的眼前争先涌上,融进了影影绰绰的街景中。 她想起他们初见那天,林惊野伸手挡在她的眼睛前面,笑着对她说,你别怕。 她想起医院住院部的病房里,林惊野一把扯开了隔在他们之间的帘子,抬起眼睛好奇打量她,在她输液时往她怀里扔了一颗草莓牛奶味的阿尔卑斯糖。 她想起林惊野对向聪的妈妈说您必须和她道歉,在细雨绵绵的墓园里对着安安的墓碑说,你姐很爱你。 她想起林惊野带她和向聪一起去吃烤肉,询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在匆忙离开医院时,不忘给她留下一个平安符和五颗糖。 她想起林惊野在她眼睛疼到睁不开时带她走出图书馆的放映厅,对执意为难她的路昊宇说你敢记她名字试试。 她想起林惊野把自己的帽子借给她戴,即便要跑步也非要追上来和她打个招唿,骑车载她回学校,叫她陈医生,在她让他慢点骑时笑着说遵命。 她想起林惊野在值周时擅自离岗,只是为了把她掉落的胸牌交给她,被德育主任责罚,在烈日下锄出了一中午的草。 她想起林惊野在集训那天坐了四个小时坏的座位,脸色苍白,不断地用手捶腰,却仍然把好的座位留给了她。 虽然,这些都并不能代表那时的林惊野有可能会喜欢她。 那时的陈寂,有着臃肿的体态,穿着土气的衣服,留着难看的髮型。那时的陈寂,故意逃避不理他,故意说出最难听的话去伤害他。 那时的陈寂,如果不是那么自卑,自卑于自己糟糕的性格和外表。那时的陈寂,如果不像当时一样,去做那样的事,去说出口那样的话。 是不是她和林惊野,就不会形同陌路,走到今天无法逆转的这一步。 是不是她就可以继续参与林惊野一直以来的人生,而不是一直以来,一次都不敢去联繫他。 是不是,她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想念他。 她真的,好想念他。 陈寂的心脏越来越痛,勐烈的痛感从胸腔蔓延到四肢,让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痛。 这些年来,她独自走过了这样曲折的路,这样坚强地一个人扛过了这么多的苦难。程思芮说她很棒,说她是生活的勇士,勇士理应得到命运的嘉奖。 嘉奖吗? 那她可不可以去联繫林惊野。 可他要结婚了。 她在想,如果她加了他的联繫方式,于他而言会不会是一种打扰。她真的无意去打扰他,她知道他要结婚了。她不会打扰他的,她只是……她只是,想让他再认识一下她。 她想让他知道,现在的陈寂变得很好……她变漂亮了,成绩也很优秀,人缘也变好了,周围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 他应该知道的。 他也应该知道,当年的那个陈寂,并没有讨厌他,并不是故意说出那样难听的话去伤害他,她想向他解释清楚,让他不要再讨厌她。 她想联繫他,也只是想告诉他这些话。而不是刻意去打扰他,去告诉他,她究竟有多么喜欢他。 他马上要结婚了,她知道的。 *** 「你又一整晚没睡?」 音乐铃声奏响,天色蒙蒙亮,程思芮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关闭了手机闹钟,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问道。
第55页 「嗯,失眠了。」陈寂嗓音沙哑,笑笑说。 「不是和你说了客厅茶几的抽屉里有褪黑素吗?怎么没吃啊?」 「忘了。」陈寂依旧笑。 「白天你也没什么事,待会吃完早饭赶紧去吃片药,然后好好睡个觉。」 「好。」陈寂说。 「陈寂!」程思芮摸到手机看了眼,兴奋喊她,「我同事说和我换个班,我今天休息,不用上班了!」 「真好。」陈寂笑着说。 「美美的一天,舒舒服服地从我的小床上度过喽!」程思芮说完,直接捧着手机躺回了床上。 「思芮。」陈寂忽然说,「我可以加一下徐璐璐的微信吗?」 「徐璐璐?」程思芮疑惑,「可以啊,你加她干吗?想看八卦啊?」 「我……我想问她一下,林惊野的联繫方式。」 「林惊野?」 「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我暗恋了很久的男生。他是徐璐璐的高中同学。」 「就是那天的照片上,你说长得很帅的那个。」陈寂平静补充道。 程思芮盯着她,沉默了很久,开口问:「他不是马上要结婚了吗?」 「嗯。」 「那你还要联繫他?」 「我不是想表白,或者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陈寂解释说,「我就只是想加一下他。」 就只是加一下他。 「对不起。」陈寂忽然开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对谁说。 「小寂,我知道你现在……我知道你现在情绪还没恢復。」 「不过我觉得咱们应该向前看,要不我带你去参加联谊吧!或者加个交友群,我帮你搜搜!还有我的几个同事大姐要给她们的侄子介绍对象,我还和她们提起过你呢!我现在就帮你要照片……」 「思芮。」陈寂哑声打断她,刚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你可以帮帮我吗?」陈寂哽咽着抬起眼睛。 「求你了。」 程思芮愣住了,放下手机,抬手轻轻帮她抹了下眼泪。 「你别哭。」 「我帮你。」她说。 *** 程思芮刚发完微信给徐璐璐,就收到了徐璐璐的语音回復。 「问林惊野点事?不着急吧?我今天单位太忙了,等晚上吧。正好晚上我对象要和他一起开个什么会,让我对象和他说一声,然后让学妹加他就行。」 「学妹叫陈……陈寂,对吧?」 「对。」程思芮回復道,「谢了。」 「和我客气啥。」徐璐璐说,「来客户了,我先忙了啊。」 *** 时间一分一秒熬到了晚上,七点钟左右,程思芮收到了一条来自徐璐璐的微信消息,是一张她男朋友和她的聊天截图,她男朋友发来的语音条被徐璐璐转换成了文字。 「我刚和他说了,说有个叫陈寂的学妹,想加他微信问点事。他问我是r大学生会的陈寂还是北师民乐团的陈寂。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啊,反正他说直接推他微信就行,你给她推吧。」 程思芮把手机拿给陈寂看。 陈寂怔怔盯着屏幕上这句话,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打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好像不记得我了。」陈寂喃喃自语道。 「也正常,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程思芮说,「徐璐璐说已经把他的微信推给你了,你加吧。」 陈寂忍着鼻腔里的酸痛,伴随着突然强烈的心跳声,手指点开他的名片,抿着唇按下了添加键。 对方几乎是立刻通过了好友申请。 陈寂开始编辑第一条消息。 「学长你好,我叫陈寂,和你读一个高中,你还记得我吗?」 很简单的一条消息,陈寂反覆看了好几遍,才终于发了过去。 她心跳如擂鼓,对方却迟迟没有回覆。 直到一条新消息终于弹了出来,对方只回復了简单的两个字。 「抱歉。」 抱歉,我不记得了。 是这个意思吧。 陈寂的眼泪如山洪,在看到这两个字时奔涌而出,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现在有点事,稍等。」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好,学长你先忙。」陈寂咬着颤抖的嘴唇,迅速敲击按键回復了过去。 几分钟过后,接连几条消息回復了过来。 「现在可以了。」 「183********」 「要不我们电话聊?」 陈寂整个人僵住,眼泪鼻涕煳了大半张脸,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拼命往外涌。她有些慌乱,求助般地问程思芮说:「怎么办?他说要和我电话聊。」 「啊?」程思芮讶异了一瞬,接着说,「那不挺好的?正好你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可是……」 可是她在哭。 陈寂脸颊绯红,哭得嗓音沙哑:「可是我现在,根本接不了电话。」 「唉,」程思芮说,「那你拒绝他,和他说你现在有事,他如果不想打字的话,就让他给你发语音。」 「抱歉。」陈寂慢吞吞地打字回復,「我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你可以给我发语音。」 「这样啊,没事。」林惊野回復道。 陈寂松了口气。 「那等你过会儿方便了,咱们再电话聊。」
第56页 陈寂愣愣看着眼前的一排字,沙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27章 遗忘 「可海底建起了护城河,把纸船上的字全擦了。就请让一个人先不记得,另一个别说了。」 ——《纸船》 「我现在可以了,学长。」陈寂擦干眼泪,平復了心情后发送消息说。 她用手指抹开屏幕上的水渍,拨通了他发来的电话号码。 「餵?」 林惊野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陈寂没有忍住,鼻尖再次蓦地一酸。这是真实的、来自于林惊野的声音,手机里的小小听筒仿佛穿越时空的隧道,让她再一次和他离得这样近,仿佛此刻的他就在自己身边。 「学长好。」陈寂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情绪,礼貌温和地说,「这么晚打扰学长了。」 「没事,不用客气。」林惊野笑着说,「简单情况孙嘉淮已经和我说了,你表妹想报考r大的哲学专业,是吧?其实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让她自己来问我,免得辛苦你在这儿和我聊。」 自己的表妹想报考r大哲学专业,这是陈寂想出的用来添加他联繫方式的蹩脚理由。 陈寂眨了眨眼,仰头含了下眼泪。 和你聊天怎么会辛苦。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和你聊天,喜欢到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最近……情绪不太好,我替她问一下,回头告诉她就行。」陈寂解释说。 「这样啊,那行。」 「其实哲学专业没有想像中那么不容易就业,我觉得学什么不重要,喜欢学、能学好才重要。而且我一直相信,不管学哪个专业,都必须要发自内心地热爱它,才能把它学好。」 「我在选择学术的这条路上一直挺坚定的,主要和我个人的想法和经歷有关系。对于我来说,人生短暂又无常,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去犹豫和浪费。如果有坚定喜欢的事情,就一定要利用有限的人生坚持做下去。」 「嗯。」陈寂说。 「你表妹情绪不好,是因为家里人不同意她读这个专业?」林惊野问。 「不全是……」陈寂回答,「还因为她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她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又遭受到了一些不好的对待,觉得生活很辛苦,对生活很失望……」 「很多痛苦压抑在心底,她觉得永远没有人会懂……」 林惊野沉默了片刻,说:「那你可以告诉她,我懂。」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开我了。两个人各自出国,组建了自己的新家庭,把我丢给我姥姥养。」 「后来,我高二那年,我姥姥去世了。大一那年,我遇到一个对我特别好的老师,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社会实践,他为了救人,也意外去世了。」 「那两次,我都心脏病发,差点离开这个世界。」林惊野无奈笑了,「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挺孤单的,想着是不是註定要一个人辛苦地活着,找不到哪怕一个可以陪伴的人。」 林惊野说着,语气开始变得温柔: 「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天生乐观吧,一直没有丧失对生活的希望,所以有幸遇见了很多很好的人,也有幸遇见了,那个我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如果我的经歷可以鼓励到她的话,你可以把这些都告诉她。我希望她也可以相信,只要认真努力地向前走,就一定能够和生命中还没发生的美好相遇。」 「好,谢谢学长……」陈寂向他道谢,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听上去像是还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不客气,」林惊野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想对他说,林惊野,我们好久,好久没见了。 在好久不见的这些年里,我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你。 她想说,林惊野,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孤单辛苦地活着。 我一直都在陪伴你,只是你看不见,也听不到。 陈寂弯起嘴角,吸了下鼻子说:「没有啦。」 「这么晚了,你快休息吧。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她说。 「没事,也没多晚,我晚饭还没吃呢。」林惊野轻描淡写,听筒里突然有轻微敲击手机按键的声音传来,他的嗓音里隐约含了笑意。 「那就先这样?」林惊野顿了片刻说,「还有问题你随时联繫我。」 「好。」陈寂答应,却终究没捨得,主动和他说一句再见。 她心里清楚,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打扰他了。 不会有下次了,也不会再见了。 「那,拜拜?」 「拜拜。」陈寂的声音很小很轻,然后,在他挂断之前,主动按下了挂断键。 她盯着微信聊天页面上他的头像看了很久之后,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朋友圈的背景图是他和一个女孩穿着情侣装依偎在一起的一对背影。最新一条动态的发布时间是刚刚。 文案是:「老婆就知道气我怎么办?」 配图是一张聊天记录截屏。 雨柔rainy:吃饭了吗?宝贝? l:还没,饿得胃疼。 雨柔rainy:哦。可我吃得好饱啊。 -美食图片 -美食图片 -美食图片 l:? 评论区里热闹一片——
第57页 「哈哈哈柔柔姐太可爱了。」 「野哥家庭地位可想而知。」 「领证那天直个播吧野哥,让我们好好欣赏一下柔柔姐你俩的神仙颜值。」 「打完了?」见陈寂盯着手机许久没有说话,程思芮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甩着挂在手上的水珠好奇问她道。 「嗯。」陈寂抹了把眼泪,笑笑说。 「他想起你了吗?」 陈寂摇了摇头。 「那你没告诉他?说你是他高中学妹,你俩还同病房一起住过院?」 陈寂再次摇头:「不说了。」 如果一个人不记得,另一个人就别再说了。 没有意义了。 「所以,你现在是彻底放下了?」 「嗯。」陈寂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明天要早起上班,我先去睡了。」程思芮爬上床说。 「我去客厅待会儿。」陈寂强撑着笑意,拿着手机走下床,踩上了拖鞋。 「水我烧好了,你渴了直接喝,褪黑素别忘了吃。」程思芮提醒她道。 「好。」陈寂说。 *** 客厅里,电视柜上的智能音响正在随机播放着歌单里的歌曲。陈寂想走过去把它关掉,却在听到歌曲前奏的一瞬间,身体顿住。 正在播放的歌曲是《真相是假》。 「少年人爱说谎话,一个眼神骗过天下。」 「你看过的温柔全是假,爱意也全都是假。」 「你爱过的少年全是假。」 「你珍藏的过去全是假。」 陈寂环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眼泪汹涌无声。那些她视如珍宝小心珍藏的过去,谁还记得,谁又已经忘了。 她的少年早就转身走出了他们之间的故事里,而她却一直站在原地傻傻地等。 可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记得你了,关于你的一切,早就已经在他的回忆里彻彻底底地被抹去了。 某一刻陈寂甚至在想,他不记得自己也没有关系。 反正曾经的陈寂那么糟糕。 现在的陈寂变得更好了,所以林惊野,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毕竟我们未来的人生,还剩下这么多年的时间。 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对方,可以吗? 或许,你是不是也可以喜欢我。 可惜在这漫漫余生里,她和林惊野,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一个重新相识的机会了。 其实人的一生真的足够长,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会有七十年八十年那么长。 然而如果想要去爱一个人,人的一生忽然又变得很短。 短暂到有时候两个人不过错肩了几年,便直接错过了对方的一辈子。 此时此刻,二十五岁的陈寂知道,错过了林惊野七年的自己,已经错过了他的一辈子。 第28章 模样 「当时光奔袭,故事结局来不及说明。便入殓回忆,也何其有幸。」 ——《宁愿天天下雨》 寒冬过后,春日将至,下学期开学伊始,研二的学生们无一例外地投身于毕业实习和招聘,在萌发的春意中为自己的未来忙碌奔波。 陈寂一边忙着上课和写论文,一边在网上收集信息寻找实习机会。她的导师临时被安排到北京的一所医院进行坐诊交流,问她有没有去北京实习的打算。 陈寂点头说有。 后来,陈寂收到了北京几所医院的录取通知,最终选择了导师所在的这所医院。 在乘坐高铁去往北京的路上,陈寂随手点开微博,一下便刷到了江雨柔晒出的一张红底白衬衣的结婚照,和她附上的一篇小作文。 「20xx年x月x日,我和我的宝贝终于结婚啦! 来和大家来说一说我对他的印象吧。 在遇见他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足够乐观的人。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在面对一些困难的时候,心态是非常悲观脆弱的。 在遇见他之后,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乐观的人。即使承受了命运施加的许多不幸,他也依然可以保持积极阳光的心态,并且温柔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 这一点真的很难做到,所以我很佩服他。 不过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他性格中的某些地方又很反差,让我特别意外。 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开朗阳光的一个人,对于自己可以被别人坚定喜欢这件事,心里居然不够信任。他说,今天喜欢他的人,可能明天就不喜欢他了。 所以我每天起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林惊野,我今天也很喜欢你。 我要做永远喜欢你的那个人。 爸妈和我说,虽然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但也一定要经常带他回家看看,四个人的家更热闹。 我爸特别喜欢和他聊天,聊中外哲学,聊读诗写诗,聊人生大道理……兴致一上来就想拽着他喝几杯。我说了好几次他不能喝酒,我爸总不记不住。 我读了大学才认识他,所以不止一次地在想,小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子,中学时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自恋地说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是校草,我问他,那是不是一直有女生喜欢他。 他说是,但又接着说,他是在遇见我之后,才感受到自己是可以被强烈喜欢着的。
第58页 也是在遇见我之后,他才开始愿意了解爱情,开始尝试着去爱一个人。 总而言之,谢谢大家的祝福。我们会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永远永远。」 陈寂静静把这篇小作文读完,按熄了手机屏幕,偏头看向了窗外飞驰而过的模煳风景。 眼前漫开水雾,她压了压鼻腔里的涩痛,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研一那年和程思芮提起过,江雨柔是个多么勇敢热烈的女孩,她有多么喜欢林惊野,又是多么简单直白地一次次对林惊野表达着心中的爱意。 程思芮沉默了很久之后,对她说:「小寂,我说一句话。这句话对你来说或许有些残忍,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雨柔是个从小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女生,她对『爱与被爱』这件事很熟悉,很坚定,充满信任。这是她和你不一样的地方。」 「于你而言最难跨越的一步,于她而言,却恰恰是最容易能够做到的事情。」 陈寂心里知道,程思芮说的没错。其实她和林惊野之间的错过本就是一个必然的结局,因为她真的很难做到勇敢。 既然做不到,那就要承担后果。 然而自卑怯懦如陈寂,却在每一个辗转反侧思念他的深夜里反覆去设想过,这些年来,如果她肯勇敢一点。 如果她肯勇敢一点,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又该会是怎样呢? 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遗憾的是,如今的她,再也没办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 陈寂在医院的实习生活简单而充实,偶尔跟随导师出门诊,大部分时间泡在住院部的办公室里,做一些记录入院患者病例之类的常规工作。她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白天早起上班,下班后熬夜看文献,写毕业论文。 三月末,有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女孩来到她的办公室办理住院手续。陈寂没看到女孩父母的出现,来帮她理办住院的是医院里一个其他科室的护士,自称是女孩的邻居。 女孩十五岁,名字叫许鹤秋。陈寂翻开病例记录本,仔细询问她的个人信息、主要症状、过往病史、过敏史等基本内容。她在低头写记录的间隙,余光注意到女孩看向周围人的眼神有些怯,在身边护士给她戴上住院手环的时候,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别怕。」陈寂停笔抬起头,微笑着对她说。 许鹤秋怔怔点了点头。 许鹤秋被安排在了一间双人病房里,和她同病房的是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名叫钟可人。 和孤身一人的许鹤秋不同,钟可人有父母陪在她的身边。父母两人租了一张陪护床,白天一起待在病房,晚上轮流睡在陪护床上。 钟可人的妈妈温柔漂亮,会和女儿一起看视频追剧,边看边把切好的水果餵给她吃,偶尔也会把带来的水果分享给许鹤秋。钟可人从来不吃医院食堂的饭菜,因为她的妈妈会亲自给她做营养餐。有一天她突然很想吃外卖,她的妈妈拦着不许,她的爸爸就在独自陪护她的那一晚,偷偷点了好多外卖给她吃。 某天清晨,陈寂在查房的时候,看见钟可人的妈妈正侧坐在病床上,伸手往女儿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红色的平安符。 「这是妈妈托同事去市郊山上的庙里求的,很灵很灵,一定能保佑我的女儿无灾无难,明天的手术顺顺利利。」 「真的假的?我才不信这些。」钟可人嫌弃皱眉,却还是扬起了唇角,把平安符拿在手上爱惜地摸了摸。 陈寂视线晃过一旁的许鹤秋,注意到她一直偏头呆呆凝视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钟可人一家三口离开了病房,去检查室做术前检查。许鹤秋眼圈微微泛红,意识到陈寂还站在自己面前,连忙别开了脸。 「吃糖吗?」陈寂说着,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颗阿尔卑斯糖递给了她。 许鹤秋表情微怔,接过糖说:「谢谢陈寂姐姐。」 「人在心里难受的时候,嘴里含着糖会好受点。」 「这是很久之前,姐姐的一个……学长,告诉姐姐的,你可以试一下。」陈寂笑着说。 女孩低头,撕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姐姐,我可以换一间病房吗?」她忽然问。 「为什么想换病房?」 「因为我在这儿住得……不太开心。」 「我爸妈早就离婚了,他们现在各自有新的家庭,谁都不管我。我明天也要做手术,可我却没办法收到我妈妈送给我的平安符。」 「姐姐,其实我就是……」女孩说着,仰头吸了下鼻子,「有点羡慕她。」 陈寂沉默了片刻,开口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走出了病房,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红色便签纸和一支黑色记号笔,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平安符,然后回到病房里,把平安符递给了许鹤秋。 「给,姐姐给你做了一个。」 许鹤秋怔怔接过平安符,眼里泛起雀跃的光亮,神色好奇地反覆打量起它来。 「虽然姐姐做的平安符有点粗糙,不过姐姐是和大师学过的。这个平安符真的很灵很灵,一定能保佑小秋同学明天手术顺利,平平安安。」 「姐姐,你和哪里的大师学的?」许鹤秋兴奋问道。
第59页 陈寂顿了顿,目光轻轻落到了远方:「一个很厉害的大师。」 「谢谢你,陈寂姐姐。」许鹤秋说。 「不客气。」陈寂笑着说。 「姐姐,你有男朋友了吗?还是已经结婚了?」许鹤秋突然眨着眼睛问她。 陈寂一怔,摇头笑笑说:「没有,我还单身。」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问。 「没有……我就是觉得,姐姐你真的好漂亮,而且人也特别好,善良温柔,简直就是我的女神!」 「我在想,究竟什么样的男生,才能配得上我这么好的医生姐姐。」 陈寂笑了,脸颊微微泛红。 「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许鹤秋紧接着问。 陈寂一怔,陷入了沉默。 「或者……以前有过吗?」许鹤秋见她不说话,语气试探地问道。 陈寂点了点头。 「那个哥哥帅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帅的。」陈寂思索着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陈寂回答说。 「你怎么不告诉他啊?」许鹤秋语气焦急。 「以前是不敢。」 「现在他都已经结婚了。」陈寂淡淡笑笑,「我还怎么告诉他?」 「可是你……可是你都还没和他好好道过别。」许鹤秋皱眉说道。 「不道别了。」陈寂目光望向窗外,温柔平静地落在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片片绿叶上。 「不道别了,祝他平安。」她说。 *** 傍晚下班后,陈寂坐在公交车上,静静望着窗外模煳倒退的街景发呆,忽然想起了许鹤秋今天早上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问:「姐姐,你喜欢的那个哥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交驶过西三环,不知不觉间经过了r大的校门口。在等待红灯的间隙,陈寂目光投向窗外,看到橘色的落日霞光下,一群纯洁无瑕的白鸽正在对面商城的上方盘旋飞扬。 记忆的阀门被眼前的场景打开,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少年的模样。 她想,如果详细一点去描述他,她大概会这样回答许鹤秋—— 「他长得很好看,皮肤很白,个子很高,穿衣服的颜色总是特别鲜艷。」 「他学习成绩也很好,大学毕业后保研直博,读的是他最喜欢的哲学专业。生活中他最大的爱好是读诗和写诗。」 「他是个很成熟的人,看问题很通透,很擅长用自己思索出的人生道理来鼓励和开导别人。」 「他看起来有些不服不逊,不太好惹的样子,实际上却特别善良温柔。他身体不好,骨子里却绽放着强大的生命力,阳光开朗,有爱心,喜欢养植物,会善待每一只小动物。」 「他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他们俩是大学同学。这个女孩很好,优秀漂亮,温暖可爱,会勇敢直白地向他表达爱意,也非常爱他。」 「他不记得,他曾经遇见过另一个女孩,而且对那个女孩十分照顾。那个女孩很喜欢他,喜欢了他很久很久,被他支撑着走过了一段很艰难的路,因为他而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那个他不记得的女孩的名字,叫作陈寂。」 第29章 道别 「各自清扫回忆往锦绣前程跋涉,成年人说再见就真的再见了。」 ——《路人而已》 许鹤秋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她办理出院手续那天,时间刚好是周一。陈寂需要在每周一跟随导师出门诊,只能在清晨查房时和她匆忙道别,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周一上午患者很多,号早已被挂满,陈寂和导师一直忙碌到中午十二点多,仍然剩下最后一名患者还没看诊。 导师带着上一位病人去了检查室,陈寂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等待这名最后的病患。 其他科室的同事都已经下了班,在路过诊室门口时喊她一起去吃饭。她摇头表示自己还有工作,让她们先去,然后从手提袋里拿了一个面包出来,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她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吃及早饭,此刻胃部早已不受控制地痉挛抽痛起来。 她的胃病是老毛病了,从大学时起,因为吃饭和作息都不规律,有一段时间她胃疼得整宿睡不着,无奈之下去学校的附属医院约了胃镜。 那是她第一次做胃镜,心中难免紧张,跟她一起在等候室做准备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却明显比她要紧张更多。 她装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安抚周围爷爷奶奶的情绪,给他们讲述做胃镜的过程,帮他们定心。 她没做过胃镜,但林惊野做过。做普通胃镜的基本过程是怎么样的,林惊野曾经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过。 「我那个学长进去以后,一个医生突然推开门问他的家属在哪儿。当时我特别着急,以为他出了什么危险,手上还挂着水都忘了,拔了针就沖了过去。」 「结果是他忘记取药了,空着手就进去了。」 陈寂笑着,指了指老奶奶手上拿着的黄色小盒子:「对,就是这个药。」 陈寂咬着面包,陷在被勾起的回忆里微微晃神,突然被一道声音牵回了思绪。 「你们平时工作这么忙吗?连饭都顾不上吃。」清冽的嗓音里含着笑意,像幻听,偏又那么真实地穿透了空气,猝不及防闯进了她的耳畔。
第60页 「其实你可以先去吃个饭,反正医生也没在。我在这儿等一会儿,不急。」眼前的男人接着说。 陈寂手上的动作僵住,仰起发麻的脖子抬头看向了眼前人。只是匆匆一眼,她便马上赶在两人对视之前低下了头,避开目光不去看他。 鼻腔酸涩汹涌,眼圈很烫,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她仓促放下手里的面包,手指捏着口罩的边缘努力往上提,想要把自己通红的眼睛彻底遮住。 「你怎么了?」注意到她反常的举动,林惊野垂着眼,用目光去捕捉她的视线。 陈寂无处遁逃,勐地扶着桌子起身,含煳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抓起手边的面巾纸,用纸巾挡住脸匆匆跑出了诊室。 为什么会这样呢? 眼泪冲撞而出,像是积压太久的情绪毫无预兆的勐然性爆发,没有道理可言,不受她自己控制,变成了一种身体本能的生理反应。 陈寂跑进洗手间里,拼命把水龙头里的凉水扑在脸上,滚烫的眼泪混着冷水流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再次见到林惊野。 虽然,也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匆匆和他见上一面。 *** 等陈寂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诊室时,发现只有导师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正扶着眼镜认真地看林惊野留下的ct片子和检查报告单。 「刚刚跑哪儿去了?」导师见她走进来,笑眯眯地问。 「去了趟洗手间。」 「他……刚刚那个患者,已经走了吗?」陈寂问。 「嗯,走了。」 「刚刚那个帅哥说,我的实习生情绪不太对劲,让我关注一下。怎么了?最近太累了?」 「有点。」陈寂勉力笑笑说,眼角又是一阵酸涩。 「累了就多休息,身体永远排在第一位,知道吗?」导师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叫上你几个师兄师姐,我请你们吃顿好的。」 「谢谢师父,我一会儿发微信问问他们。」陈寂目光落在导师手里的片子上,「他的病严重吗?」 「他之前在网上给我发过片子,有点棘手。我有个师兄很擅长这个领域,回头我问问他的意见。」 「国内外有一些相关的论文,我最近太忙了,手头有好几个患者的病案,还没顾上查。你不忙的时候可以查查,正好也给自己多积累点经验。」 「好。」陈寂说。 「人家小伙子说了,等着手术成功之后办婚礼呢。我可不能耽误人家办喜事!」 「嗯。」陈寂扯起唇角,笑了笑说。 *** 下午,陈寂坐在办公室里查论文,浑身乏累提不起精神,起身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罐咖啡喝。她来到便利店,伸手在货架上取了罐咖啡,站在收银台前结帐的时候,微信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怎么扫都扫不上。 「抱歉,我不要了。」陈寂对收银员说,正要把手里的咖啡放下,就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帮你付吧。」 林惊野身穿淡粉色t恤,头上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笑着对她说道。 「谢谢。」陈寂心脏勐烈一颤,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咖啡罐,仓促向他道谢说。 匆匆抬眼间,她注意到少年头上的鸭舌帽竟然是他高中时戴过的那顶。这顶帽子曾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又藏进桌箱里。那时的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看这顶帽子,仿佛能从小小的帽子里看到她和他之间的未来。 可如今他却连她这个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们还没下班?」林惊野随意开口问。 陈寂低低嗯了一声。 「我的片子你看过了吗?以你的经验来看,手术成功的概率大不大?」 「客观上说,这种手术虽然操作上有些困难,以往的案例也不多,但其实风险性并不高,成功率很大。」 「那主观上呢?」他接着问道。 主观上说,手术成功的概率同样很大,因为林惊野一直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 陈寂静静看着他,眼底涌上涩痛:「主观上,心态要积极乐观。」 「那没问题,我心态一直挺ok。」林惊野脸上绽开笑意,话音刚落,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看了眼屏幕,眉眼间笑意更深,立刻按下了接通键。 陈寂抿了抿唇,伸手指了下门口,示意她先走了。 林惊野沖她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走了出去,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喊了他一声。 「林惊野!」 林惊野一愣,手里举着手机抬起头看她。 陈寂对他笑了,宽大的口罩挡住了她明亮柔和的笑容,却遮不住她弯成彩虹的一双清润眉眼。 「再见!」她朝他用力挥了挥手说。 林惊野也笑了,同样对她挥了挥手说:「再见!」 陈寂笑着,眼里盈满了泪光。她微笑着转身走在街道上,雨过天晴的傍晚,有一道绚丽的彩虹高高悬挂在天际。她轻轻仰起头,手掌挡在眼前,透过五指间的缝隙去看天空折射出的五彩斑斓的光线。 就让这一声再见,作为我们之间最后的道别。 再见了,我的少年,林惊野。 第30章 故事 「其实我曾拥有落下的星子滚烫,你不用介意这趟,我留下的回忆有多长。」
第61页 ——《潮汐恋上月亮》 为了帮助导师顺利完成这场手术,陈寂开始没日没夜地利用空闲时间查资料,研究案例。 她租的房子离r大很近。 寂静深夜里,当她站在出租屋的落地窗前抬头仰望天上的点点繁星时,她会恍惚想到,此时的林惊野或许就站在她的不远处,和她仰望着同一片璀璨星空。 他们彼此之间的轨迹,重叠后错开,错开后又再次重叠。到最后,明明两个人之间只剩了咫尺的距离,却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跨越。 陈寂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过下辈子。 她无数次告诉过自己,等到下辈子,她不要再做陈寂了。 做陈寂太苦了。 可如果下辈子她不再是陈寂了,她又该如何遇到林惊野呢? 他们今生无缘,或许来生也一样无缘。 她忽然觉得,相较于无法预知的来世,今生其实还算有幸,至少曾经遇见了他。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曾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遇见了那个让她此生难忘的少年。 *** 林惊野的手术完成得很顺利,术后恢復效果也不错。陈寂听说他在出院那天,邀请了她的导师去参加自己的婚礼。 「我和他说了,他的手术能这么成功,我那个出色的学生功不可没。」 「他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参加他的婚礼,时间在这周末。不用出份子钱,就是去热闹热闹,吃顿饭,沾沾喜气。」医院办公室里,导师心情很好,笑容满面地对陈寂说道。 「您去吧,师父。」陈寂推脱,「我就不去了。」 「周末也忙?」导师问。 「我有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约我见面,时间刚好在这周末。」陈寂解释说。 「男朋友?」 陈寂笑了:「的确是个男生,不过只是好朋友。」 导师心领神会,拍拍她的肩膀说:「还是见朋友比较重要,按你自己的想法,婚礼不去也行。」 「你们年轻人都喜欢什么?我合计带个礼物去,怕人家小两口不喜欢,你帮我参考参考。」 「对了,听说他喜欢读诗,要不我送他一套诗集?你觉得怎么样?」 陈寂笑了,点头说:「挺好的,他应该会很喜欢。」 「我帮你也带个礼物过去吧,毕竟人家邀请了。人不到,礼物得送到。」 「你想送他什么?费用我给你报销。」导师问道。 「不用您报销。」陈寂继续笑着说,「等我买完把礼物给您,辛苦您帮我带过去吧。」 *** 林惊野婚礼这天,陈寂乘高铁回了趟y市。易南自从高考后一直留在国外学画,如今硕士刚毕业不久,便已经在业内颇有名气。他最近打算筹办一场个人画展,把画展的举办地点定在了y市。 他和陈寂说自己打算回市实验找一找画展的素材和灵感,也想和她见个面叙叙旧。陈寂答应了他,和他约好在学校大门口见面。 「你变化太大了,我真有点不敢认了。」易南见到陈寂,惊讶笑着说道。 「你也是。」陈寂说。 在国外孤身打拼多年的易南摆脱了少年时代的腼腆生涩,变得开朗自信。男人身形挺拔,五官秀气,带着副银边眼镜,穿着一身灰色长款风衣。 陈寂长髮披肩,妆容明丽,一身卡其色束腰长裙,气质大方,不卑不亢。 两人在和门卫打过招唿后,一起走进了教学楼,站在一楼大厅仰头去看被射灯照亮的优秀毕业生光荣榜。 「叶潇,阮雨声,叶风,林絮,鹿鸣,林惊野,陈寂……」一些熟悉的照片和名字连着她自己的名字一起,接连映入了陈寂的眼帘。 陈寂并不知道,这张小小的光荣榜上究竟藏匿着多少人的青春秘密,又究竟承载着多少人的青春遗憾。 所幸,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更好的大人。 「这次画展的主题,我想写青春。」易南望着眼前的光荣榜说。 「这次的主题终于不是春天了?」陈寂随口开玩笑问,问完自己怔愣了一瞬。 「春天不也是青春的一部分吗?」易南转头看她,笑起来说。 「嗯。」沉默片刻后,陈寂点了点头,释然地笑了。 *** 陈寂陪易南在校园里拍了许多照片,听他向自己阐述了画展的核心理念和他擅长的绘画风格,并向他提出了一些她个人的想法和建议。 深夜里,陈寂在酒店房间里休息,洗完澡后,她坐在沙发上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髮,忽然有深情宛转的歌声从窗外的街道上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马路对面的音像店正在用音箱播放着张远的《嘉宾》。 陈寂苦笑了一下,感嘆歌曲的应景。她打开手机,手指滑动着朋友圈,跳过林惊野发布的刺眼的婚礼邀请函,视线落在了易南刚刚发送的一条公众号内容连结上。 这是易南自己开的一个公众号,偶尔写一些随笔记录创作灵感,或者分享一些日常画作。今天他写下的内容,是一则故事。 陈寂今天讲给他听的一则故事。 一株生长在冬天的小树,因为见过了盛放在春日的花,所以梦想拥抱春天,希望自己也可以开出春天的花。 可春天并不属于它。 春与冬之间,有着永恆的季节时差。
第62页 最后,小树没能开出春天的花。 可小树顽强生长,奇蹟般地长出了嫩芽,最终开出了属于自己的冬天的花。 「冬天的树怎么会开花呢?」路过的行人问。 小树没有回答。 它想告诉过路人,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每个被埋藏在冬日的种子,都可以长出会开花的芽。 而它之所以可以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它曾经在凛冽严冬里,恰好遇见过热烈绽放在春日的花。 这则故事的配图,是他们高三毕业那天,易南随手用相机拍下的板报一角。画面里清晰可见一朵淡粉色的花,和紧挨着这朵花的,字迹极为隽秀工整的一句话。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透过陈旧泛黄的照片,陈寂好像看见了市实验文科楼的走廊里,那个用手轻轻挡在她的眼睛前面,满脸颜料却笑得灿烂的少年。 那个留给她五颗糖、为她写过平安符的少年,那个像太阳一样积极热烈、教会了她许多人生道理的少年,那个让她当作神明一样去信仰,每每在她挣扎绝望时带给她勇气和力量的少年,终究在岁月浪潮的反覆沖刷下,消失在了时间长河的平静水面,与她再不相见。 易南的画展举办得十分成功,一时间引起了国内外极大的关注。他送给了陈寂一本展览画册,画册的名字叫作《冬天的花》。 研究生毕业后,陈寂留在了北京,成为了一名心内科的住院部医生。 她的研究领域是先天性心脏病,在她负责的病房里,住着很多儿童患者。小朋友们大都淘气爱哭,不肯安分,陈寂时常会利用休息时间给他们讲故事,也会和他们分享易南的画。 住院部楼下的槐树枝叶繁茂,很多小朋友喜欢在树荫下摺纸做手工。后来,槐树被挂上了各式各样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各种稚嫩真诚的祝福语,或者画着简单多样的可爱图画。有一天,陈寂在行李箱里翻出了那个自己保留了很久的平安符,垂下眼睛温柔笑了,把它装进了自己的外衣口袋里。 第二天清晨,她来到住院部楼下,踩着梯子把平安符挂在了树上。色彩缤纷的便签纸中,一张小小的红色平安符和上面几行劲秀飘逸的行楷字迹格外显眼。 「陈寂姐姐,后来呢?」心内科病房里,阳光将房间笼上光晕,小朋友们入迷听着她讲的故事,指着她手里的画册好奇问道。 「后来,春天的那朵花忘记了小树,小树再也没有见到过它。」陈寂回答道。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嗯,再也见不到了。」她说。 「不行,那小树要怎么办啊。」 「对啊,小树该多想它啊。」 「小树好可怜。」小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沮丧说道。 「没关系的,」陈寂摸了摸小朋友们的头,目光轻轻望向窗外,落到了那个隐匿于斑驳叶片中的小小平安符上。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小巧精緻的平安符正在阳光的照耀下随风飘扬,闪烁发亮。 「虽然小树再也见不到那朵花——」她神色温柔,语气轻缓地说,「但小树已经开出了一朵属于自己的花。」 一朵和春天的那朵花一样勇敢、一样绚烂的花。 (全文完) 第31章 作者后记 这篇文是我写下的关于暗恋的第三个故事。 看过《暗恋这件难过的小事》后记的宝贝们知道,我曾经用尽漫长的青春时光暗恋过一个人。有宝贝问我,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很特别,无法被归类和復刻,有很多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这些「不一样」镶嵌在平淡岁月的纹理之中,泛着细碎的光亮,铺展成了我生命中独一无二的青春印迹。 我想,那个曾经在我们的青春故事里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少年,都会是我们的世界里最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这个故事中也一样。 荆棘缠绕的青春年岁里,一个因为不够幸运而孤寂自卑的少女,遇见了一个同样不够幸运却向阳而生的少年。 是他教会了她如何去治癒成长中的擦伤。 是他带给了她勇气、希望和力量。 她学着他的样子去直面生活中的不幸和苦难,把他当作自己的神明一样去信仰和喜欢。 我永远相信这场相遇的意义盛大非凡。 即便最终别离的结局难以倖免,她也依旧想循着他人生的运行轨迹,去描摹属于她自己的生命航线。 遇见已是上上籤,是命运给予的一份赠礼,就像他曾经将那个女孩单调苦涩的生命点亮,我相信,那个女孩也曾是他的生活里雀跃闪动过的一抹萤光。 而他们之间的结局如何,似乎早已无需再去深究和争辩。 *** 我曾经在情绪低谷期和他打过一通电话。 从高中毕业到拨打这通电话之前,我们已经几年没有过任何交集或联繫,也不曾相见过哪怕只是匆匆一面。 这几年里,我独自停留在这场暗恋中挣扎沉溺,他却一直迎着时光向前走,早已将我们之间的回忆遗落忘记。 在那通电话中,我借着询问问题的名义和他礼貌交谈,自始至终没有谈及半点关于自己心意的话题。 没有《暗恋这件难过的小事》中林絮醉酒后对叶风的剖白和道别,那通电话才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结局。
第63页 晦涩隐忍的少女情,悄无声息地暗自萌发生长,又悄无声息地暗自走向落败的结局。 我问过自己,会感到遗憾吗? 缘分本就错综难测,遗憾与否似乎真的很难说。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在各自的人生里努力长大,没有辜负曾经的相遇。 就像在实验中学的故事里,每一个人最终都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大人。 他们彼此之间的缘分不够多,却偏又像刚刚好,仿佛已经足够了。 *** 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勇敢,并非每一朵花都能热烈绽放在春天。 可冬日里顽强生长的花依旧夺目灿烂,灿烂到足够让我们坦然去接受遗憾。 每一朵花都将迎来最终真正属于它的春季。 每一个追逐月亮的你,都并不平凡暗淡。 *** 我站在岁月旅途的分叉路口,回望曾经一段沉寂无声的暗恋,向那个让我追逐想念了很多年的少年挥手道别。 《最后情诗》中一句我很喜欢的歌词写:「有过纯净的时光闪闪。也算是成长没有无功而返。」 多幸运,成长没有无功而返。 所以从不后悔曾遇见。 第32章 陈寂番外 「你是r大的学生吧?」「撒拉花儿」饭店靠窗的座位上,老闆娘一边点单一边问陈寂。 「不是,」陈寂摇头笑笑,「我都工作好久了。」 「长得真年轻,看着像学生。」老闆娘说。 陈寂工作快两年了,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周末喜欢宅着,出门逛街也只是去租的房子附近的几个商场,几乎没走出过海淀区。 西三环的夜和y市的夜很不一样。 东北老城的夜喧譁热闹,飘香的夜市和烧烤摊遍布街边,市井烟火气尤为浓重。西三环的夜流光溢彩,商场灯牌闪烁下车水马龙,如同星子航行的浩瀚宇宙,规律而宁静。 她时常会站在r大对面的天桥上俯瞰夜景,看到大学生情侣相互依偎着从学校大门口走出来,亲昵地彼此靠近对视,手牵手一起将身影没入不远处的巨幕影城中。 他本硕长达七年的生活,他和江雨柔相识相爱的七年,便是在这里一朝一夕地度过的吗? 夜里凉风习习,拂过她的脸颊,她忽然想到了最近常听到的一句歌词。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 *** 林惊野博士毕业后去了南京的一所高校任教,讲授的其中一门课程是马克思主义原理。陈寂不禁回忆起了自己读本科时上马原课的样子。 阶梯教室里座位拥挤,空气闷重,她感觉到眼睛干涩发疼,于是不再像坐在身边的室友们一样百无聊赖地低头刷手机,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黑板,端正坐姿打算开始认真听课。 讲台上的老教授正在讲授中国史,语气低缓平静,引人昏昏欲睡。她坐得身板挺直,周围的几个同学却都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让她看上去有些显眼。 「你干吗呢小寂?」程思芮笑她,「是手机不好玩吗?」 「这节课又不画重点,听这么认真干吗?」 「手机没什么好刷的了。」陈寂回答说。 「那你刷会儿微博。」程思芮提议道。 陈寂随手点进微博,不自觉地点了一下经常访问里第一个联繫人的头像。 微博页面出现了一条最新的微博,发布时间是刚刚。 l:「解锁马原课新教室。」 「喜欢上马原课吗?野哥?【微笑表情】」评论区里一个男生问道。 l:「我最喜欢的课。」 「?变态吗你?」男生问。 l:「滚【微笑表情】【再见表情】」 「你看什么搞笑微博呢?笑得这么开心。」程思芮好奇问她道。 「没什么,」陈寂连忙摇头,按熄了手机屏幕,唇角却仍是微微扬着的。 「不刷手机了,我听课了。」她说。 本硕七年,她的公共课成绩一直保持在95分以上。每次评国奖的时候,专业课和综测成绩经常拉不开太大差距,能拉开差距让她顺利拿奖的,反而是她次次将近满分的政治成绩。 *** 「又来个r大的学生。」饭店的玻璃门被推动,门口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老闆娘瞟了眼从门外走进来的人说。 陈寂无奈笑了,老闆娘到底还是把她当成了r大的学生。她偏头望过去,注意到推门进来的人有点眼熟。 很像她在市实验的一个学姐,名字叫林絮。 林絮不认识她,可她却认识林絮。 让陈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一上学期她去图书馆的照相室拍学籍照片,在排队时,她听见站在不远处的林絮学姐很认真地问身边的纪九梅学姐:「你说拍学籍照到底要不要笑啊?」 「不要笑吧,拍学籍照这么正式的事,大家不都得严肃点儿。」纪九梅学姐回答说,却在抬眼间看到了什么,表情变了变,耸肩无奈道,「当然,每天都嬉皮笑脸的某人是个例外。」 陈寂和林絮学姐一起顺着九梅学姐的视线望了过去,一眼就望见了一个正坐在相机镜头前笑得灿烂洋溢的少年。 她认得这个少年,他是和林絮学姐同年级的叶风学长。 陈寂把视线晃回去,看到了脸上写满嫌弃的纪九梅学姐,和忽然垂下头,眉眼染上了笑意的林絮学姐。很快轮到林絮学姐拍照,陈寂看到她在摄影师喊出「三二一」时,目光温柔地望向镜头,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第64页 很小的一件事,却成为她对这个学姐的第一印象,让她记了很久很久。 后来陈寂对林絮更多的印象,大概是她频繁被全校印发的字迹尤为工整秀气的作文。而她对叶风更多的印象,大概是他在演讲时读稿子总爱读错字还会因此把自己逗笑,或者在大课间放广播时违背校领导的要求,偷偷给他们放许嵩的歌听。 一个沉静细腻,一个冒失莽撞,看似像水火一样无法相融,却又偏偏让陈寂觉得他们之间有些像。 说不清哪里像,可她就是觉得像。 「你们俩认识吗?」老闆娘问。 「我见过你。」林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你是市实验的学妹,名字叫陈寂,我没记错吧?」 「嗯,学姐好。」陈寂礼貌打招唿道。 她和林絮坐在了同一桌吃饭。 「你在北京上班?」林絮问她。 「嗯,在三院工作,学姐你呢?」陈寂问。 「我在附近读研。」林絮说,「这家新疆菜很好吃,我读本科的时候,学生会部门聚餐总来这家,所以老闆娘都已经认识我了。」 「当时我们部长和哲学院学生会的会长是一对,他俩特别喜欢这里,总是约在同一个时间来这儿聚餐。」 在听到「哲学院」这三个字时,陈寂睫毛颤了颤,端起杯子默默喝了口水。 「我本科的时候还选修过一门哲学院的课。」林絮笑着说,「当时对一个男生印象特别深。他也是咱们高中的,你肯定听说过他。」 「他叫林惊野。」 陈寂心跳一漏,喝水的动作停顿了很久。 「嗯……他很有名。」陈寂沉默了许久,脸上挂着笑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有一次临时调课,提前轮到他做课堂展示,他根本没准备。」 「老师说他可以下节课再讲,他说不用,什么都没拿就上了讲台,给大家讲诗。」 陈寂抬起头,抿唇笑了。 「当时我室友说,林惊野颠覆了她对文科男生的认知,下课之后去网上搜他,还把咱们高中当时的热门帖给翻出来了。」 「近五年人气校草排行榜吗?」陈寂笑着随口问。 林絮却忽然顿了顿,许久后才应了一声:「嗯。」 陈寂怕林絮察觉到自己在谈及林惊野时的不自然,尝试藉机转换了话题:「我记得叶风学长一直是校草榜的榜一。」 「高三那年,我们班一个同学想报上海交大,加了叶风学长的q.q和他聊天,还跟他提起过这个榜单。」 「结果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陈寂看到林絮垂下了眼睛,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唇角轻轻弯了弯。 「我同学问他,学长,你知道你一直是咱们高中校草榜的榜一吗?」 「他一脸懵。回过神后兴沖沖地问我同学,这个榜是根据什么排的,考试成绩占多大比重,他是不是里面成绩最好的。」 「我同学后来和我们吐槽说,这是校草排行榜又不是学年大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林絮没忍住笑了:「他确实一直这样,脑迴路和咱们不太一样。」 「学姐,你和叶风学长是朋友吗?」陈寂问她。 林絮摇头:「不是。」 「我和他……不是朋友。」林絮低低重复道。 吃完饭后,陈寂加了林絮的联繫方式。让她印象很深的,是林絮用作微信个性签名的那句出自《不老梦》的歌词——「爱若执炬迎风。」 爱若执炬迎风。 *** 「师姐,你上r大表白墙了!」三院住院部的办公室里,新来的实习学妹举着手机向陈寂兴奋说道。 「啊?」陈寂一惊,接过她递给自己的手机,垂头看了眼屏幕。 「墙,求靠窗座位白裙子小姐姐的联繫方式!听老闆娘说小姐姐是咱们学校的!」 陈寂无奈失笑,随手点了下表白墙公众号的微信头像,一眼看到一个名为「无主情话」的专栏,下意识继续点了进去。 这个专栏很久没更新过,最后一条帖子的发布时间已经是几年前。而这个专栏的负责人,是林絮学姐。 最后一条帖子的内容是一条文案和一张附图,附图是r大傍晚时分对面商城飞翔的一群白鸽。 搭配的文案是:「很美的日落,真希望你也能看到。」 后来,这条帖子被补充上了一条文案。 文案内容是:「原来,你看到了。」 下方的评论区里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是:「呜呜呜,被虐到了。你看到了日落,却没看到我。」 陈寂的思绪有些乱,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高三那年的某天,前桌的两个女生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微博页面兴奋八卦的画面。 「叶风去北大找叶潇了!终于能看到他们姐弟俩同框了,真不容易!」 「他拍照技术可以啊,这日落拍得也太好看了吧!」 陈寂从埋头做题的间隙中抬起头,前桌女生手机微博页面中的一行字和一张图片映入了她的眼帘。 叶风far:「公交上看到的日落,火速抓拍,太好看了!」 陈寂的思绪倒回到林絮拍学籍照片时温柔恬静的笑容,倒回到餐厅里她谈及叶风时不太自然的表情,再倒回到她微信个性签名的那一句「爱若执炬迎风」,恍然一瞬间反应过来。
第65页 她无意间将这个学姐的秘密撞破,也撞得她自己满心酸涩。 她忽然想起了《不老梦》中的另一句歌词——「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 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 多少相遇能有始有终。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某天她参加单位聚餐,身边的同事一边和她聊天,一边把手机上的一个短视频拿给她看。 「林大师这颜值和学歷真的绝了,只可惜英年早婚。」 「小寂宝贝,给你看看我的新男神!」 陈寂知道同事口中的「新男神」,是因为授课精彩、气质出挑而走红网络的n大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林惊野。她将目光淡淡落在同事递来的手机屏幕上,许久没有移开。沉淀太久的心事如倾覆的雨水般浇灌进心底,不论时隔多久,依旧会在心湖上泛起一阵涟漪。 屏幕上突然亮起一个电话联繫人的名字,陈寂把手机交给还给了同事。同事接过手机,和对方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很快挂断了电话。 「是我表哥,叫顾知言。」 「他刚刚和我说,自己马上要调来咱们医院工作了。」 「他博士刚毕业不久,研究的也是你这个方向,到时候你俩可以互相切磋一下。」 「不过他这个人吧,虽然专业能力毋庸置疑,但在平时生活中,性格实在有点……」同事眉梢一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 顾知言调来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和陈寂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 陈寂发现,原本单调冷清的办公室,仅仅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瞬间变得丰富热闹起来。 顾知言很喜欢点外卖,每次又总是点太多吃不下,一定要分给她吃。她多次表示自己也吃不下,却徒劳无用,一直持续不断地被他强行「投餵」。 他住得离她很近,每天都主动提出要开车载她回家。每当她还没完成工作让他先走时,他都以自己一个人开车无聊为理由拒绝,然后在等她的过程中顺便又点了一份外卖,又顺便再分给她吃。 陈寂不明白顾知言为什么这么喜欢粘着她,好奇询问后得到的答案是,东北人天生「自来熟」,更何况他们都是辽宁人,是老乡,老乡见面,难免让他倍感亲切。 「你那个平安符怎么做的?教教我呗,我给我那几个患者也一人写一个。」办公室里,他突然问她说。 「挺简单的,」陈寂随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叠红色的便签纸和一支黑色中性笔递给他,「直接写在这个便签纸上就行。」 顾知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认真打量,值班护士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喊她道:「陈医生,301二床的孩子吵着要找你!你快去看看!」 「好!」陈寂闻言起身离开,匆匆赶到病房,看到二床的小男孩正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 「怎么了?」她焦急问。 「姐姐……我把你写的平安符给弄丢了,对不起。」小男孩抽噎着说。 陈寂笑了,抬手去揉他的头,轻声安慰他道:「没关系,姐姐重新给你写一个,现在就写。」 陈寂转身走出病房,回到了办公室里。顾知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她拉开抽屉找便签纸和笔,视线中蓦然闯入了一个写着祝福语的小小平安符。 「祝——温柔美丽的陈医生平平安安,健康快乐,所愿皆所成。第一次写平安符的小顾留。」 「我字练得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像『鬼画符』了?」顾知言从门口走进来,眨着眼睛凑到她身边问。 「是,」陈寂被逗笑了,低垂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想起他非常标准的「医生专用」潦草字迹,眼底笑意绽开,抬头看向他说,「谢谢小顾医生。」 「不客气。」顾知言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我刚才写平安符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写了这么多,居然从来没想过给自己也写一个。」 顾知言摇头感嘆:「我们陈医生啊,绝对是无私奉献的代言人,中国好医生。」 陈寂笑了,正想把他给自己写的平安符揣进外套口袋里,突然看见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到了她的眼前。 手掌轻轻张开,掌心里躺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给,一起揣兜里。」顾知言笑眯眯地说。 陈寂怔了怔,眼里盈着笑意抬头问他:「你从哪儿弄的?」 「小朋友给的。」 「你留着吃吧,我有糖。」陈寂说。 「不用骗我,谁不知道你的那些糖全被你送人了。快伸手。」顾知言态度坚决。 陈寂无奈,只好把握着平安符的手掌缓缓摊开,看到他把手里七彩的糖果倒进她的掌心里,又将她的五指收紧併拢,看着她圆鼓鼓的手心,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陈寂安静注视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心口忽然有些发烫,不自觉弯起了眉眼,轻轻抿了抿唇角。 「好像还没和你说过,我本科也是医科大心内专业的,而且也是刘老师的学生。」 「我可是你亲师兄。」顾知言对她说。 得知这个消息,陈寂不禁有些惊讶:「啊?」 「师兄好!」她马上礼貌问好。 「师妹也好。」顾知言笑了,紧接着说,「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了,研二那年,我回学校跟导师做了一段时间的课题,当时是我第一次见你。」
第66页 「是在一个雪天,我刚好看见你和你前男友分手。」 陈寂一惊,立刻解释:「他不是我前男友。那天也不是分手。」 「反正我当时就觉得,你特别酷。」 「后来我又看见你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兼职,有个跛脚的奶奶买了个六块钱的三明治,在手提袋里掏了半天,却只掏出了皱皱巴巴的两块钱递给你。但你什么都没说,收了钱让她走了,后来自己帮她扫了码。」 「陈寂,我喜欢你。」顾知言收起平日吊儿郎当的做派,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很喜欢,也喜欢很久了。」 陈寂唿吸一滞,大脑有些发懵。 「因为喜欢你,我才特意申请调来这里工作。」 「也是因为喜欢你,我才故意每天点那么多外卖,因为担心你不肯好好吃饭。」 「还是因为喜欢你,我才故意重新租了房子,只是为了能每天送你回家。」 「所以现在,我想问一下陈医生,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吗?」 陈寂神思茫然,没能给出他答案。 「爱」永远是一个她不够擅长的命题。 她不擅长爱,更不擅长被爱。爱人时空有满腔孤勇却生涩笨拙,被爱时无所适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像有什么东西悬着。 她一直都是这样。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顾知言并没有执着于向她要一个答案。 他一次次锲而不捨地靠近她,粘着她,逗她笑,将她空落冷寂的心一点点填满捂热。 不知从何时起,悄无声息地,爱这个命题于她而言,似乎开始变得不再那么艰难了。 ***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陈寂27岁生日这天,顾知言在下班载她回家时兴致勃勃地对她说道。 车子一路向前行驶,路过一所中学门口时,顾知言突然停下车,说自己在附近的甜品店里给她预订了蛋糕,让她在车里等他把蛋糕取回来。 她点头说好,在等待他时随意扭头望向窗外,忽然注意到对面中学门口的树荫下,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手里正拎着一杯奶茶在等人。 「帅哥,你也接孩子放学?」她看见一个阿姨走到男人身边问。 「嗯,接孩子放学。」男人一愣,随即笑着说道。 阿姨上下打量他,眉开眼笑地感嘆:「真看不出来,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年轻。」 男人笑了笑,没有否认。 「你家孩子高几了?哪个班的?」阿姨接着问道。 「我家孩子……高一(一)班的。」男人说。 「巧了,我家孩子也是高一(一)班的!」阿姨话没说完突然顿住,目光望向了校门口,迅速去碰男人的胳膊说:「快打个招唿!这是孩子们的语文老师!」 男人顺着阿姨的目光看过去,眼底突然盪开温柔的笑意。他没有说话,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从门口走出来的女人身上,不曾离开过。 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女人,是林絮学姐。 「林老师再见!江哥再见!」一个男生从林絮身侧匆匆跑出来,跑到阿姨的身边,转过头对着林絮和男人喊道。 陈寂看见了阿姨望向男人时错愕的表情,也看见了男人接过林絮手里的拎包,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时熟稔亲昵的动作。 「在看什么呢?」顾知言拎着蛋糕推门上了车,凑到她身边好奇问道。 「没事,看到一个学姐。」陈寂笑了,问他,「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去看彩虹。」他双手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得意说道。 车子驶向市郊,在一家露天的影院餐厅前停了下来。餐厅里寂静无人,陈寂和他刚在屏幕前的椅子上坐下,荧幕上突然有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三院住院部的一间病房内,一群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争先恐后涌向了镜头前。 「祝陈寂姐姐生日快乐!」 「陈寂姐姐生日快乐,每天都要超级开心,越来越漂亮!」 「陈寂姐姐,这是我给你写的平安符!」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姐姐,这是你给我的糖!」一个男孩羞涩地摊开手掌,「我一颗都没捨得吃。」 「你不吃给我!」 「不给,你快还我!」 「你们俩别闹!忘了姐姐告诉过咱们不能随意打闹吗?快站好!」 几个小孩子迅速成排站好,对着屏幕齐声说:「祝我们最爱的陈寂姐姐,每一天都有糖吃!所有愿望都实现!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最后,我们来展示一下知言哥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画面中呈现的场景,是医院的病房里,窗外和暖的阳光透过稜镜折射在雪白的墙壁上,映出了水晶般七彩炫目的光。 「生日快乐,送你的彩虹。」顾知言偏头看向她,低声在她耳边说。 眼里泪水氤氲,晕开了眼妆,陈寂眼角泛红,望向站在身边的顾知言,抬手抹着眼泪破涕为笑。 春日的夜晚,莹润透亮的星空下,一道夺目耀眼的彩虹悬挂在暮色天际。 成长永远不会只有单向失去。 和先下车的人挥手道别,然后继续自己未来的旅途,等待遇见新上车的人,也等待和不期而至的全新的美好相遇。 一定要相信——
第67页 即便再严寒冷冽的冬日,也终会迎来真正属于它的春季。 第33章 林惊野番外 「妹妹,你以后和谁一起出去玩都可以,但是林惊野不行!」 闻清不止一次地这样警告过闻灵说。 「凭什么!」林惊野不服气。 「因为你不光喜欢得罪人,还根本保护不了你自己,我妹妹和你待在一起,一点都不安全!」 小学时,林惊野和闻清、闻灵两兄妹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野孩子。因为父母都在国外,每次学校开家长会,他们三个总是家里的老人出席。 身边的同学喜欢针对他们,扯着嗓子问,林惊野你爸呢?或者,闻灵你妈呢? 闻清打起架来最厉害,每一次都会护着闻灵和林惊野。在有男生欺负他们的时候,闻清总是能够凭藉一己之力保护他们。 可闻清却一直对林惊野态度敌视。 林惊野和闻灵都很喜欢小动物,两人经常会在课间偷偷跑到学校的后门,隔着大铁门的栏杆去看对面宠物店门口箱子里的小猫小狗。 闻清得知后,疾言厉色地警告自己的妹妹:「你不可以和林惊野单独出去。」 「他有心脏病,不仅保护不了你,还会拖累你,让你去保护他!」闻清严肃说道。 林惊野在听到这番话后气得不行,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战。他没有选择不再和闻灵一起熘出去玩,反而出于某种逆反心理,故意当着闻清的面和闻灵走得更近,一脸得意地在闻清面前耀武扬威。 同学们只要看到林惊野和闻灵走在一起,就会大声起闹,还有人特意去找闻清打小报告,趴在闻清的耳边说:「林惊野又把你妹妹拐跑了。」 某个周末的晚上,闻灵偷偷找到林惊野说:「我看到学校对面烧烤店的老闆总是虐待一只流浪猫,待会儿我们去把小猫偷出来,然后把它送到救助站吧。」 林惊野和闻灵一起去了那家烧烤店,趁没人注意偷偷把小猫抱了出来,却在刚走出店门口时,被老闆逮了个正着。 闻灵怀里抱着小猫,店老闆手里拿着棍子追赶他们,两人情急之下飞快地跑了起来。 闻灵跑得很快,林惊野却没跑几步就开始觉得窒息,捂着胸口扶住电线桿,被迫停下了脚步。闻灵想要跑回来找他,却被他摆手制止。 烧烤店老闆脸涨得通红,明显喝了很多酒,手里的棍子胡乱飞舞,眼看就要落在林惊野的身上。他难受得无力反抗,正要吃力闪躲,突然注意到闻清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闻清将他推到了一边,用尽全力死死抱住了老闆挥舞着棍子的胳膊。 矮小瘦弱的孩子和高大肥胖的壮汉纠缠在一起,闻清被棍子打得浑身是伤。路人见状迅速报了警,闻清很快被送去了医院救治。闻清受伤不轻,虽然没有危及生命,膝盖却因为遭到重击而落下了病根,变成了一个和林惊野一样再也不能跑的人。 后来,闻清和闻灵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强行把闻清接去了美国。闻灵想留在国内陪自己的奶奶,不肯和闻清一起离开,父母最终妥协,同意她在读大学时再出国。 林惊野知道,闻灵的父母一直不在她身边,她的奶奶身体又不好,闻清是唯一一个可以照顾和保护她的人。然而他却因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无可挽回地深深伤害了闻清。从那以后,林惊野告诉自己,在闻灵出国前,他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替闻清去照顾她,还清曾经欠下的人情。 从那以后,林惊野同样告诉自己,他必须要变得更强大,以及,不要再去拖累和他有所交集的任何一个人。 *** 姥爷去世得早,爸妈离开后,林惊野一直和姥姥生活在一起。大姨经常回姥姥家吃饭,每次在饭桌上都嘱咐他要注意身体,少在学校惹麻烦。后来,大姨大概是知道了他改不了爱惹事的性子,怕他被周围同学抓住「患有心脏病」这个致命的弱点欺负,特意嘱咐学校老师保护他的病情隐私,不向其他学生透露。她也会对其他同学的家长说,我们家小野心脏是有点问题,但不严重,没什么大事。 小学毕业后,林惊野和闻灵被分到了同一所初中。 林惊野和闻清在网上保持着联繫,他习惯了在生活中默默关注闻灵,在她生病受伤或者遇到麻烦时出手相助。他很少和她有其他方面的接触,努力不给她造成更多困扰。 学校里偶尔流传着类似于「林惊野喜欢闻灵」的八卦谣言,他一直并不是很在意。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外形和成绩都还算不错,学校里很多女生在见到他时会表现出紧张害羞的样子。也有女生给他递过纸条,送过礼物,或者直接当着他的面对他说,林惊野,我很喜欢你。 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林惊野都会在心底发问:「是吗?」 如果你知道了我的病,你还是会喜欢我吗? 少年时代的林惊野,似乎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个人对他说的「我喜欢你」。 *** 他读高一那年,姥姥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三天两头就会生病住院。林惊野会在放学后去医院照顾她,有时候忘了吃饭,有时候等姥姥睡下再熬通宵补作业,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 后来,他做了一个微创手术,在他以前常去的一家私立医院。 他被安排在了心内科病房里,因为之前经常来这个科室做检查,他和这里的医生护士们都很熟悉。
第68页 他起先被安排进的那间病房照不进阳光,后来,他听说同楼层的一个阳面的病房有了空位,立刻申请换到这间病房住。 跟他同病房的患者,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名字叫陈寂。他对这个女孩略微有些印象,女孩比他小一届,今年中考从县城考上了市实验中学,是将要和他同校的学妹。 女孩文静腼腆,不爱说话,和他横冲直撞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和护士随意闲聊时,护士提到了这个女孩的家庭情况。 女孩父母离婚,独自在这里住院,来帮她来办理住院手续的人是她的邻居。护士说,一看这个女孩怯生生的性格,就知道是个从小没有被好好疼爱过的,心里有些可怜她。 「那你想办法安慰安慰她?」林惊野对护士说。 「我怎么安慰?要不拿你林大师精彩的人生经歷来安慰她,告诉她,这儿还有一个和你一样孤苦寂寞的小孩?」护士开玩笑问。 「可以啊。」林惊野大方说道。 他主动把自己的糖分给她吃,在向聪抢占她的床位时赶走了向聪,在得知向聪的继母冤枉她时要求女人向她道歉。 想对她好的原因很简单,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给同样淋着雨的她撑一把伞。和她相处的过程中,他渐渐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妹妹,喜欢热心肠地去帮助别人,有时还有点傻乎乎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天他做完胃镜从内镜中心门口走出来时,发现正在输液的她为了去帮他取药,不小心拔掉了手上的针头。 心中总归觉得有些歉疚,当天晚上,他主动提出给她写一个平安符,在第二天一早急匆匆离开医院时,不忘把写好的平安符留给她,又把自己剩下的糖放在了平安符的旁边。 他刚好剩下五颗糖,记忆中,她也刚好剩下五针没打。 *** 高二开学,全校学生集体参加军训。在市实验的校园里,他重新遇见了陈寂。今年是学校开始组织军训的第一年,周围一些和他一样请病假不用参加军训的同学,多多少少都会被其他人议论和猜测病情的真假。他从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眼光和看法,但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 比如她就和他完全不一样。 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和无所适从,他主动告诉她说,健康最重要,别总是勉强自己。他说,自己认可自己才最重要,反正还有他陪她一起。 这些他对她说过的话,都是曾经他用来开解自己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到她。 她曾经对他说过她想学医,他觉得挺适合她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发现,每当注意到他有些不舒服时,她都会表现得非常紧张。 不同于平常说话时的温声细语,她会抬高音量警告他注意身体。有一次她上晚自习迟到,他骑车载她回学校,她在他下坡加速时吼他,让他慢点骑。 医学生都这么反差的吗?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她生气的时候并没有很兇,只是有些严肃,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得不乖乖听话的感觉。 他问她想考哪所大学,北大医学部还是市内的医科大,她说还没想好,没有回答他。 *** 十一假期结束后,闻灵突然转学来到了市实验。 照顾闻灵是他太早就已经形成的习惯,在和闻清聊天时,他得知她最近高烧不退,于是特意去医务室给她买了一袋药,却不想自己直接去送。恰巧在医务室遇到了陈寂,知道她们同班,他托她帮自己把药捎了过去。 然而那袋药很快被闻灵亲自退了回来。 闻灵说,林惊野,你一直这样做,真的挺没意思的。你根本管不了别人,你先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林惊野知道闻灵这样强烈牴触的态度是因为不想麻烦他,然而儿时久远的回忆涌上来,他的心里开始愈发不痛快。 晚自习上,林惊野胸口闷得发疼,决定等自习课结束去找闻灵聊一聊。 自习结束后,他来到女生宿舍楼下约闻灵见面。闻灵迟迟不肯下楼见他,林惊野无意间撞到一个女孩,注意到女孩是陈寂,于是让她帮他喊一下闻灵。 那天她大概心情不好,看起来蔫巴巴的,没答应他。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他胸口的闷痛开始加重,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他微微俯身捂住了胸口,抬眼看到已经离开的女孩焦急跑了回来,帮他从衣服口袋里把药要找出来给他吃。 她反应很快,动作麻利熟练,的确是当医生的料,他想。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高二下学期。 期中考试前的春季运动会上,闻灵在跑接力赛时摔了一跤,他匆忙跑过去查看她的伤势。那天中午,他在超市里买水,却发现卡里没钱了,注意到陈寂刚好站在超市门口,于是喊了她的名字,想让她帮自己垫付一下钱。 她没有帮他付。 林惊野这才渐渐察觉到,好像是在闻灵转来之后,她一直在刻意迴避他,对他的态度也疏远了许多。 他听见有人说,她对闻灵有敌意,因为生物老师把原本属于她的课代表职务给了闻灵。她还听见有人说,她对闻灵有敌意,是因为他和闻灵走得近,而她喜欢他。 林惊野无奈笑了。 难道她躲着自己的原因,真的只是为了避嫌?
第69页 他有点不太相信。 直到有一天,赵雅淑叫他去高一年级办公室取数学竞赛成绩单,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亲眼目睹了她和她的奶奶之间发生的争吵。 她眼圈通红,和她的奶奶说以后不会再和他接触,情绪格外强烈,大概是流言蜚语真的给她造成了困扰。 她还说,她早知道他有病,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喜欢。 他眼睫颤了颤,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小时候闻清为了帮他而被棍子打伤的那一幕,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几天前,姥姥因为他非要日夜守在医院而动怒训斥他,厉声质问他,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非要来照顾她。 他心里一直明白,浑身稜角的林惊野并非无所不能,相反的,在人生某些至关重要的时刻,没有人会比他更无力。 *** 那天下午,在去往集训基地的大巴车上,他很晚才上车。仅剩的一个座位是坏的,有同学说已经帮他留了座,他抬眼,注意到陈寂已经坐在了这个座位上,正起身要给他让座。他忍着胸口的闷痛和晕车的难受,主动坐在了最后排坏掉的座位上,把前排那个好的座位留给了她。 毕竟他是个男生,他想。 曾经再怎么说自己坐车只坐前排,被向聪嘲笑是娇气包,他都不可能会让一个穿着校服短裙的女孩坐在一个椅面向下倾斜的座位上。 姥姥住院一周多,他本来打算等参加完集训就回去看望她,然而集训前一天晚上,他却突然接到医院护士打来的电话,收到了姥姥离世的消息。 心口勐烈一阵剧痛,手机啪嗒掉落在了地上。心脏深处的痛意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突然觉得一步都再也迈不动,痛得直直昏倒在了雨幕中。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房的病床上。急诊室的医生说是一个女孩打电话叫的救护车,救了他一命。 他说,一定要好好感谢这个女孩。大姨让他放心休养,把感谢女孩的事交给她来办。 他住院住了很久,偶尔会有班里的同学和同校的学弟学妹来看望他,大部分时间是他的表弟一直陪在他身边。 高三开学后,他一边治病,一边准备高考保送的事情,几乎没怎么回过学校。 保送r大成功后,一起被保送的几个同学弄了个q.q群,把他拉了进去。他每天没什么事做,经常在群里发语音回答问题。有不少学弟学妹向他私聊提问过,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网名叫做spring的学妹。 这个学妹偶尔会问他一些学习相关的问题,每逢节日一定会给他送上节日祝福。她的祝福每个节日必到,每次的祝福语都是清一色的健康平安。 是实在想不出其他祝福语了吗? 林惊野失笑,心里却有些熨帖温暖。 好像对于他这样一个疾病缠身、生命脆弱的人而言,这的确是最重要也最诚挚的祝福了。 他大概永远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在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节日里都祝愿着他健康和平安。 *** 来到r大之后,他每天三点一线,专心上课,泡图书馆准备保研。 他第一次遇见江雨柔,是在大一下学期的某个课间,教学楼拥挤的电梯里。 当时有一个单手拄着拐杖的女孩,另一只手抱着一摞书,在准备进电梯的时候,手里的书突然哗啦掉落在了地上。 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江雨柔想帮女孩开门,却因为站得远摸不到按钮,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挡住了马上要闭合的电梯门,手掌勐地被门夹了一下。她疼得紧紧皱了眉,却还是忍痛努力扶住电梯门边缘,让那个女孩顺利走上电梯,又主动询问女孩需不需要她帮忙。 隔天上午,他在保健班的体育课上再次遇到了她。他上不了体育课,只能上保健课来拿学分。那一年,江雨柔也报名了保健班,因为在暑假里爬树摔伤了腿。 「你爬树干什么?」林惊野问她。 「为了帮我弟取挂在上面的风筝。」江雨柔无奈答道。 「你弟怎么报答你的?」 「给我端茶送水一整个假期,并且每天说一句:我姐是仙女。」 林惊野笑了。 江雨柔问:「你呢?」 「先天性心脏病。」林惊野大方承认。 江雨柔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变,柔和明媚的笑容敛去了许多,多了几分严肃认真,像是陷入了沉思。 「你这是干嘛?」 「没干嘛,就是突然有点崇拜你。」 「崇拜我有心脏病?」林惊野不解,开玩笑说。 江雨柔却立刻摇头:「我崇拜的,是你发自内心的阳光和乐观,和你有没有生病没有关系。」 「虽然我不得不承认,知道你生病之后,我好像更崇拜你了。」江雨柔直视他的眼睛,唇角扬起笑意说。 期末考试前夕,一个刚结束晚自习的深夜里,江雨柔向他表白了。林惊野本能拒绝,江雨柔追问他拒绝自己的理由。 「你知道,我根本保护不了你。」 「而且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江雨柔说,「林惊野,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嗯。」林惊野望向她的眼睛,「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第70页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她哭了。 夜色幽暗,她转头就跑,不小心和骑车路过的人撞上,被撞得摔倒在地,却努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 心里突然有些发堵,林惊野心情烦躁,心脏一阵闷痛难受。 他和江雨柔很久没有再联繫过。 期末考试结束那晚,他去校外买东西,无意撞见醉酒的江雨柔正把头埋在膝盖里,蹲在学校西门外的墙边懵懵发呆。一个陌生男人走到她面前搭讪,扯着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上拖,她竟然毫无察觉地任由对方摆弄。 他心里一阵恼火,几步沖了上去,狠狠给了男人一拳,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男人狼狈离开后,她腿软走不动路,林惊野俯身背起她,托着她的膝弯背她回宿舍楼。她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背上,忽然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林惊野脚步一顿。 「刚刚,你保护我了。」她慢吞吞地说。 「你保护我了,你是可以保护我的。」她趴在他的耳边,语气极为认真地重复道。 「你拒绝我的理由,现在失效了一个。」 「还剩下一个——」她脸颊坨红,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扒拉着手指头数数,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想谈恋爱啊?」 「你都读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真的可以谈了……」 「好。」林惊野垂眸笑了笑,偏头对她说,「我们现在开始谈恋爱吧。」 他和江雨柔正式谈起了恋爱。 大一下学期的暑假,他跟随导师一起去家乡郊外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导师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而遇难,最终因为抢救无效离世。 他情绪激动,心脏病突发倒在了水边,幸好江雨柔及时赶到,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将他送去了医院。 他在急救室里躺了一周,她在急救室外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一周。 一个从小就生活得开心幸福、无忧无虑的女孩,竟然为他承受了这么多伤痛,林惊野心中不忍,却也感动于她性格中的勇敢坚韧。 大四毕业后,他们一起留在了r大读研。研究生毕业后,江雨柔考上了南京的公务员,他继续留在学校读博,计划博士毕业后去南京工作。 这一年,他和江雨柔二十五岁。 同样在这一年,他们领证结婚。 *** 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熬夜做课题赶毕业论文,他的心脏开始越发不舒服。江雨柔陪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他心脏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手术,建议他去三院找新来的主任医师看一看片子。 江雨柔需要去外地出差,林惊野独自去了三院。 因为号挂得晚,直到中午才排到他看诊。他走进诊室时,发现医生没在,只有一个女实习生正在办公桌前低头啃面包。他知道胃疼的滋味有多不好受,感慨各行各业的工作都不容易,主动和她说自己不着急,提醒她可以先去吃个饭。她却突然起身,情绪十分不对劲,埋着头匆忙推门跑了出去。 大概是她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他想。 这天下午,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里,他再次遇见了这个女实习生。见她买咖啡扫不上码,他和她打了个招唿,向她询问自己手术成功的概率大不大,并帮她付了钱。 后来,他的手术进行得格外顺利。主治医生对他说,自己的女学生帮了很大的忙。 他和她只有两面之缘,对她的印象并不清晰。他没见过她摘下口罩的样子,却记住了她一双清透水润的,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她应该是一个性格温和,工作态度严谨认真,很执着有韧劲的女孩。 他邀请了主治医生来参加他的婚礼,顺便也邀请了她。 婚礼那天,她没有来。 主治医生如约而至,并给他带来了一份新婚礼物,是一套诗集——纪伯伦的《沙与沫》。 主治医生还给他带来了另一份礼物,说是她送的,是一枚书籤,装在一个小巧精緻的红色包装盒里。 「我这个学生还挺有意思的,以前她在住院部实习的时候,总喜欢给一些儿童患者写平安符,骗他们说自己是和大师学过的,写的平安符特别灵,能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主治医生笑着说道。 林惊野拿着诗集的动作顿住,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很久之前,高一下学期的那个暑假里,那个和他住在同一间病房的女孩的模样。 「您的学生,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寂。」医生说。 陈寂。 林惊野恍惚想起了不久前的某天,在北师读博的哥们孙嘉淮给他发了条微信语音,用带着口音的家乡话问他:「我对象说有个叫『程季』的学妹想问你点事,你认识吗?」 他本能地想到北师的民乐团好像的确有一个叫程季的学妹,但他没怎么接触过。他又想起r大学生会也有一个名叫程季的干事,但他和这个干事只有过一面之缘,同样接触不深。 于是他给孙嘉淮回了条语音,问他:「哪个『程季』?」 高中时代的记忆电流般断断续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并不是很清晰连贯。 但他隐约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给她打过电话的学妹,就是主治医生的女学生,也是当年和他一起同病房住院的女孩。
第71页 不是「程季」,是「陈寂」。 *** 「宝贝,今天收到的礼物,我都给收起来了啊?」婚礼当晚,江雨柔一边在客厅整理东西,一边对着卧室喊他道。 「好。」林惊野转头回答。 「这本诗集我就不收了,一起送来的礼物里还有一个书籤,我把它夹在里面了。」江雨柔推门走进来,把手里的一本诗集放在他的书桌上,「你放书架上吧,平时可以翻着看一看。」 他坐在书桌前关上了电脑,轻轻翻开了诗集,看到了夹在里面的那个书籤。 书籤是金色铁质的,长方形,上面镌刻着很简单的一句话——岁岁平安。 「这句诗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讲讲呗。」江雨柔站在他身侧,好奇地指着书页上的一句话问。 林惊野顺着她手上的动作看过去,注意到她指出来的那句话。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很难有一个固定的解释,」他沉默了片刻说,「每个人的人生经歷和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对诗句的理解就会不一样。」 「好像的确是这样,」江雨柔点头认同。 「不过我相信,每一个喜欢这句诗的人,都会给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解释。」 林惊野想起女孩这些年的成长和改变,眼睫颤了颤,抬手把诗集缓缓合上。 书籤上的「岁岁平安」,刚好和书页上的这句诗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相信,无论是十五岁把这句诗分享给她的林惊野,还是二十五岁,把这句诗回赠给他的陈寂,都已经给出了关于它的属于自己的解答。 每一个埋在冬天的种子都会生根发芽,开出最独特绚烂的花。 这是他们在对生命的苦难和成长的伤痛执着发问过后,共同得到的最好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