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死遁后修仙界BE了》 第1页 《病美人死遁后修仙界be了》作者:铜炉添香【完结+番外】 简介: 薛离玉傻了小半生,一朝梦醒,才知道魔尊即将灭世,只有云偌仙尊才能救三界于危难之中。 云偌仙尊是所有人心尖儿上的白月光,而他是云偌仙尊的替身。 他徒有一张和云偌仙尊一模一样的脸,却註定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炉鼎。 为此,魔尊毁他双腿,当众揭穿他是劣质替身,无情道修为他破真身,就连从小待他温柔的师尊也剥开他的衣裳,隐忍含情的嗓音唤他,云偌。 即使面对这样的境遇,他只求能復活云偌仙尊,宁愿以身饲虎,平静接受。可是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天生便高高在上的神。 龙神修无情道,本是与他逢场风月,与其他人一般视他为玩物,不知为何,却对这劣质替身上了心。 他们于无人处做最亲密的事情,有那么几次,薛离玉也曾心动。 可任务终归是任务,无情便是无情。 后来,修仙界听说復活云偌仙尊的一线希望,他理所应当被献祭了。 可是云偌仙尊并没有復活。 - 死遁之后,薛离玉情劫已过,抛却无妄情爱,得以回到神域,今天当个凤凰战神也很开心。 可是所有人都在寻找神明的踪影。 魔尊心甘情愿压抑杀欲,辗转三界寻他残魂,日夜求一醉不醒。 师尊在万人面前对他双目泣血,含着眼泪说是师尊负你。 仙门众人对他毕恭毕敬,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恨不得把所有天灵地宝一一奉上讨他欢心。 可是他已经无所谓了,每日执卷抄写心经,亦是畅然。 * 双洁,he,1v1,不换攻,攻是龙神。 内容标籤: 爱情战争 仙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离玉,谢扶华 ┃ 配角:求预收《心尖上的小竹马》 ┃ 其它:求预收《我在里当管家》 一句话简介:原来我才是神明 立意:逆流而上,勇往直前 第1章 正值立夏节气,暑热肆虐,耳畔迴荡着知了不停鸣唱的声音,风吹拂树叶,知了声也愈发刺耳了。 薛离玉看着小院子里的风景,一成不变,二十年皆是这样的风景。 夏日里,他习惯在后院的凉池里浸泡身体,戳水池边的青蛙。冬日里,他就合衣坐在小圆桌旁看雪。 他天生身子弱,畏寒又畏热,因而他学会了在乱草丛里找草药,只要能医治他的病痛,多苦也能咽的下去。 因为从来没有人踏进过这间小院子,新入门的弟子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人住,薛离玉有时候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总是过去拍门,但门外的人会哈哈大笑,然后并肩离去。 可能是把他当成了孤魂野鬼,薛离玉想,不过没关系,他喜欢安静的生活,一个人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屋檐如宫檐,他会有种亲切的感觉。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薛离玉正端了一盆冷水洗手,素白修长的指尖被泡的嫣红,拿干帕子擦着手,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抢去了帕子。 薛离玉安静地回眸看,看见了一个人。 应该是个男孩,因为和他一样有喉结。 他慢吞吞地俯身去捡帕子,觉得头有点晕,然后就被狠狠推落在地。 「薛离玉,你怎么能是个炉鼎呢?你太给我们蓬莱宗丢人了!师尊白养了你那么多年!」 「师尊给你吃穿,还给你地方住,对你好仁义了,你就是这么欺骗他的?怪不得,十五年前你用炉鼎的身体勾引他,才逼得师尊把你关在这,你真不要脸!」 薛离玉木木地愣住,他想说话,他没有做过什么,五岁那年是一名男子来脱他的衣裳,师尊不许他跑,他吓的打了师尊一巴掌,这才被他关了禁闭的。 可是他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像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眸光微闪,垂下眼眸,可是这些事他都忘的干干净净了,怎么又会想起来? 「若不是看在你与云偌仙尊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你岂能苟活这么久?」 充满嘲讽的语气,让薛离玉有种恍惚的错愕感。 一只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手脚,一声令下,他们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 他拼命反击,虽然幸运的打倒了他们,但自己也吐出一滩血,只得抱紧自己,一头栽在血里,昏死过去。 他以为自己死了,但他却能睁开眼,看见了一面镜子。 他捂着胳膊走过去,沾血的手谨慎碰了一下镜面,镜面如水面波动了一下。 镜子里映出一双清冷倔强的黑眼珠,除却了雾瘴之气,眼底干净澄澈,如同琉璃灯盏。 少年的身姿很高挑,很瘦弱,面如玉翼婵娟,却不阴柔女气,长直黑髮被髮带束上,眼尾一颗硃砂痣,像是镜中美人,广袖长带,无处不是浑然天成的优美。 可他有一身病骨沉疴的气息,衣带粘血,形容脆弱,浑身上下没几两肉,明明是衣袍宽松飘渺,却衬得空旷晃荡。 薛离玉从未见过这张脸,忍住五脏被揍的痛楚,伸手捏了捏面皮。 有些痛,是他的脸,他想,又掐了掐,手指用了力气,好疼。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2页 他冷静地想,我好像痴傻了很多年,没有错,我叫薛离玉,名字是师门抽籤起的,我恢復清醒了。 镜子面上突然浮现一片白雾,许多未曾见过的记忆跃入眼底。 薛离玉自小就是个痴傻儿,在梦里,他看见了自己之前的人生,四个字概括,就是一塌煳涂。 他是现任蓬莱宗宗主的嫡传弟子,排行最小,自五岁起就住在这里。 蓬莱宗是四大仙门之一,门内大能十二三,是修仙界栋樑之材,最出名的当属云偌仙尊,曾是蓬莱宗宗主。 他无父无母,是师尊从山门外捡来的,因他天生根骨有灵气,宗门自小便培养他修仙问道。 可他却始终无法筑基,课业也无法完成,大字不识,众人失望至极,总是骂他愚钝。 五岁那年,医修摸他经脉,告诉师门,他是个傻子,缺少魂魄,此生没有道缘。 蓬莱宗都是剑修,突然出现个不会使剑的傻子师弟,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为难他,尽量不去招惹傻子。 但是傻子年龄还小,眉眼却很秾丽,虽然是男子,却越长越漂亮,很快,蓬莱宗养了个漂亮小蠢货的名声传遍修仙界,上门定娃娃亲的人不少,还有男子,但都被回绝,惹得门内弟子不悦,称他是祸水,比狐狸精还惹人不齿。 因为傻,他不懂看别人眼色,不会说话,渐渐的开始有弟子欺负他,他性格又很怯懦,不敢反抗,胆子又小,只好抱着自己躲起来,被抓到之后便哭,眼泪不停的流,安安静静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求你们原谅我。 这句话有的时候好用,有的时候会挨更多打,但通常打两下见他不哭就结束了。 他以为自己服软就好了,但是没想到他们的欺负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动辄的拳打脚踢不做数,开始有人掐他脸蛋,让他咬什么东西,他一一拒绝,宁可挨打。 他不干,他们就背地里骂他是青楼里的小倌,白长了这么副身子。他因为害怕,总在他们练剑时给送解暑的青梅汤,薄衣裳,忙来忙去到最后,他中暑晕倒,还是一个人夜里醒来慢吞吞回屋的。 但他确实挨打变少了。 直到那夜,师尊把他叫了去,一名男子朝他走过来,男子长相很英俊,蹲下来问他的名字,薛离玉被蒙上了眼,如实相告,然后他就听见男子说你跟我走好不好? 薛离玉摇摇头,却听门被关上,他衣裳被剥开一点,他突然很害怕,一把推倒了人,回身就往门的方向跑,被男子抓住了肩膀抱起来。 恰巧一名路过的外门弟子开了门抱住了他,低声下气地说安寝时间到了,背过身时擦去他的眼泪,安慰他不要哭。 后来听说外门弟子被赶出了蓬莱宗,他觉得很伤心,但没办法与任何人说。 他被关进小院子里,一方天地,痴儿不知孤苦,只知冬去春来,云捲云舒。 偶然有一回,他搁着门问师尊为什么,那时他还能说出话,但是师尊却回过头说,你来路不明,胆小怯懦,我收留你已经仁至义尽,不要说多余的话,这样就更不像他了。 不像谁?他不知道,只能瑟缩着低着头,再也不敢问。 十五年一晃就过,昨天他开鼎的日子到了,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炉鼎。 对炉鼎来说,这相当于成年日。 痴儿身上飘出异香,传遍十里,师门闻之色变,全天下譁然。 修仙界难得有炉鼎,一炉鼎比千金重,天极炉鼎能换一座城池。 豢养炉鼎的人却不敢声张,他们嫌丢人,为人不齿。 毕竟大部分炉鼎神智未开,但是灵力充沛,不论男女,会夜夜缠着修士双修,开鼎后的炉鼎每逢初一、十五,都渴望被灌鼎,与人交.合。 可千年正道蓬莱宗,怎可留一炉鼎,毁坏弟子们名节与道心? ——所以啊,薛离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这是他的原罪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何他总是谨小慎微,生怕别人不喜欢他,欺负他,用力的去讨好别人呢? 他曾经那么用心地希望大家喜欢他,其实他们只把他当成笑话,师尊看似对他很好,会隔着门缝看看他,但神情总是冷漠的。 薛离玉摇摇头,觉得荒唐,从前痴傻,如今若是没好,他可能真的会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只是镜子开始泛起白雾,一些从没见过的景色浮现。 但是没什么稀奇的。 这之后的五年时间,他幽居在小院子里苟延残喘,他又生了病,日日咳血,终于在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天,蓬莱宗的山门被攻破了。 不止蓬莱宗,仙门尽数泯灭,修仙界在魔修手里毁于一旦,人们在痛苦的哀嚎里挣扎求生,却被一箭一箭射死。 此时,人们对修仙界的恨意达到了极致,若不是他们不勤于伏魔练功,三界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突然,镜子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无悲无喜的声线道:「薛公子,你也看见了,九九八十一天后,便是三界劫难。我已将你丢失的一魂一魄找回,你要想尽办法阻止魔尊灭世。」 薛离玉想,从小到大,他被师尊囚.禁在小院子里,往外看时,山门外铺天盖地的山林,灵气充沛,仙鹤常戏水梳毛。 远方村落安静祥和,儿童嬉戏,老人树下摇扇,那是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人间。 第3页 三界,绝不应当被覆灭。 薛离玉定了定神,托着残破脆弱的身体,沖镜子抱拳道:「弟子必当竭尽全力阻止。」 镜子里的声音似乎欣慰这深明大义的回答,又说:「魔神早已在百年前死亡,但魔气不死,会附到别人身上,所以封印魔气的难度极大,你还要做一件事。」 薛离玉不解,继续看向预言镜。 这次镜子里的刀山火海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没了鲜红似血的硃砂痣,他不再妩媚凄艷,反而圣洁宁静,身后万丈法相威严壮阔,是上古凤皇展开火羽,慈怜垂首,恍若悲悯的神明。 薛离玉诧异,「仙人怎么同我一般模样?」 镜子说:「没错,他就是云偌仙尊。他的神武,岐山九弦琴是凤皇尾所做,也是封印魔气的法器。」 「云偌仙尊是全修仙界飞升上仙境的第一人,一百年前,他以身封印魔神,身死道陨。」 「云偌的尸身就停在莲天境,生出了一朵魂莲。你与他八字契合,前缘早定,只要用血饲养云偌的魂莲,待到八十一天后,云偌便会復活。」 薛离玉攥了攥拳,除魔卫道的心,战胜了害怕割腕放血的痛,他正色道:「不过是舍我一人之命,挽救三界浩劫,弟子当仁不让,定不辱使命。」 神仙说:「很好,我找了一人,他应当不会对你心软,会每日敦促你放血养魂莲,省得你怕痛,半路逃跑。」 薛离玉点头称是,再一睁眼,他看见自己又回到了蓬莱宗。 — 但他不在小院子里,而是在一群长老中间,众人围着他,他们身穿华服,容色威严,像是宗门里的长老执事。 他听见师尊素来低沉的声音说:「他确实是炉鼎不假,应当是天极。」 十余位长老们吹鬍子瞪眼,当即叫他跪下认错,「败坏门风!」 他还不明就里,只见师尊站在一名长老身侧,臂间挎了一件脏污的白衣。 「你作何解释?」 饶是薛离玉再迟钝,也知道是昨夜自己发生的事了,他是炉鼎不假,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因为师尊昨夜来过他房。 深更露重,师尊悄然来看他了,他听见师尊素来低沉有磁性的好听嗓音唤道,却无力醒来。 原来师尊一直都能随便进出他的小院子,却从未告诉过他。 师尊嘆了声,「你真的太像他,也太不像。」 是云偌仙尊吗? 现在薛离玉有了记忆,也知道了,师尊曾是云偌仙尊的徒儿,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薛离玉只觉得师尊好可怜,可又觉得不对劲,想睁眼时却睁不开。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幽兰香味,叫他闻了便浑身没力气。 可惜,昨夜薛离玉若不是个傻子,就该知道那是迷药。 紧接着,他喉结下的衣襟被解开,那双手的指温冰冷温润,如白玉,如扇骨,可这双手却缓缓剥掉了他的衣裳,用他从未听过的,隐忍含情的嗓音说道:「师尊。」 薛离玉昏迷不醒,莫名觉得难过,半阖着的眼流出了泪,黑软的睫毛沾湿了两扇,梦中呢喃着哭泣。 剥他衣襟的手骤然停止。 半晌,师尊合上他衣裳,离开了。 那一整夜,都无人再来打扰睡眠。 「跪下。」 薛离玉回过神,自认无错在身,自然不愿下跪,笔直地站着,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们。 「薛离玉,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啊。」 「徒儿何错之有?」 他嗓音干涩,但还能说话:「昨日我睡着了,再一睁眼便见得师尊强迫于我,此事罪不在我。」 长老们先是一愣,随后气的直摇头,弟子们均做捶胸顿足状,「薛离玉,你怎么敢污衊师尊?」 「你真是找死!」 师尊却摇头,长嘆了一口气,「玉儿,身为炉鼎,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不能再接受你继续做我的徒儿,还希望你剜除情丹,不要执迷不悟。」 「你是炉鼎,每当识海空荡之时,会促使情丹催生□□,得到满足后便可产生源源不断的修为,再次供修士们与你双修索取,于此生生不息。」 「如若你忽视自身需求太久,就会成为无意识的行尸走肉,从此予取予求,只要被人取走溢出的修为,就可保证肉身不死。」 「所以,你这辈子生死由不得自己,直到被榨干,肉.体干枯。」 薛离玉用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才弄明白这一切,只觉得头脑一阵混沌。 他不能死。 他抬头看着师尊,那一双清澈的柳叶眼,两道入鬓远山眉,这一副温雅郎君的模样,实在是清俊雅极。 蓬莱宗也是着实看中他,不仅在云偌仙尊死后封他为宗主,还将人间帝王的九皇子送来给他当徒弟。 师尊就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 薛离玉想,若是师尊能为他说句话呢?哪怕一句,说炉鼎不是玩物,也是人,也有思想? 可他没有,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显得薛离玉生性下贱,痴心妄想,自作自受。 罢了。 薛离玉拂袖,跪着不起,深深对着长老们一拜。 「徒儿深承师尊厚爱多年,自知此生难以为报,只请长老们允许我下山离宗,不再给师门抹黑。」 第4页 薛离玉很平静地说,他看见桌子上有一柄匕首,金光所化。 薛离玉抓着匕首,摸到自己丹田的位置,生生剖出情丹,碾碎,扬粉,化为灰烬。 随后,他抱紧了自己,忍着疼,推开门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日更!作者不保证糖和玻璃渣子一起给,但尽量做出大家喜欢的菜! 第2章 然而跑了没多远,他又被人捉住,还是昨夜那群弟子,还有师尊的大徒弟,祁陆生。 薛离玉手里还有那把匕首,天边落下盛开的桃花,花开枝头,瓣瓣洁白,落在心上。 「别过来,」他嘴唇苍白,冷冷道:「否则我会杀了你们。」 但他的匕首很快就被打碎了,又是一顿拳脚招唿上来,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好似看见一个少年从天而降,落到他身前。 — 再次醒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弟子端着白瓷碗走进来,「薛公子,你醒了,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薛离玉揉了揉眼睛,轻轻嗯了一声,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自然向后靠在床柱上,宽大的衣袖遮住伤痕,有些难堪。 「仙长,这是哪里?」 小弟子顶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没想到大美人长得温柔,说话也温柔,素手如白玉削葱,柔柔抚上乌髮。 他虽然不是有意,但滢滢含光的眼眸眼波流转,如泣如诉地看过来时,胜似万语千言。 况且他浑身是血,忍得很辛苦。 小弟子默念清心咒,闭上眼道:「这里是华山静虚宗,我是少宗主的随侍,颂扬。你被蓬莱宗的弟子们打晕了,和他们一同被送来我宗门接受审判。」 审判?为何要来静虚宗? 神仙适时敲开了他记忆的关窍,并在他眼前浮现一行别人看不见的小字,用作提醒: 「静虚宗修无情道,少宗主乃是上古应龙转世,虽未飞升上仙界,却得天帝授意,执掌三界刑罚,握生杀大权,额心一抹龙纹便是证据,也是我为你挑选的监督放血之人。」 薛离玉骤然有种师出未捷身先死的悲怆感。 颂扬见他一脸错愕的表情,暗自嘆气,坐在他榻前木椅上,竖起两指,结成气决,割开他的手腕皮肤。 「薛公子莫要害怕,这是少宗主的意思,等他回来自当与你解释。」 金红色的血液缓缓流进瓷碗,薛离玉下意识想缩手,突然想到神仙的话,心中一硬,拼命忽略血从身体里流走的危机感,扭过头,去看窗台上啄食小黄米的小鸟。 颂扬有一丝诧异,听说这炉鼎痴傻蠢笨,爱哭爱闹,在蓬莱宗是惹人嫌的主儿,整个修仙界都不待见他,走在大街上提起这个人,肯定引起一片叫骂声。 听说从小被关在小院子里养着,没见过世面。 若不是那张脸像大名鼎鼎的云偌仙尊,早被饿死了。 怎么今日一见,竟觉得没那么不堪? 再看大美人病容单薄,肤白如纸,骨架一吹就散了,是薄命之相,想来蓬莱宗待他,也不如传言中的那样好,若是回去了,不一定要受多少委屈。 更何况,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炉鼎。 弟子心思沉重,两指抹去大美人手腕的伤口,视线却似有若无地往他脸上飘。 薛离玉把手缩回宽大衣袖里,乌黑清透的眼睛看过去,「仙长为何这样看我?」 这无情道弟子老实道:「公子与云偌仙尊相像,弟子自小崇仰云偌仙尊高义,今日乍一见你,方知传言不假。」 薛离玉浅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无情道修也嫌我是炉鼎,要揍我一顿。」 「不是的!」弟子莫名脸红,「薛公子,虽然如今世人皆知你是天级炉鼎,世间难得的修炼圣器,但静虚宗绝不会轻视于你,哪怕……蓬莱宗已经将公子除名,但静虚宗有收留公子的一席之地。」 除名了啊,哦,除就除吧。 薛离玉垂眸看向自己的丹田,那里面除了情丹,还盛放着炉鼎内丹,由于他身体里没有修为,内丹的幻型尚且还是朵柔弱的小白莲花。 与炉鼎双修,行採补之术,修为能成倍增长,若不是佛修、无情道修,寻常修士一旦道心不稳,根本扛不住诱惑。 弟子年纪小,一凑近他,就觉得鼻腔暗香涌动,也知道灵力精纯、干干净净的炉鼎对道心的考验,索性不再看他,闭上眼念第二遍清心咒。 — 一烛灯火照亮屋内,薛离玉躺在被子里咳了半晌,擦去了唇边的血,支起身,探过头去吹灭蜡烛,乌黑及腰的长髮随意披散在单薄的后背上,垂下几缕,在烛火中摇曳。 颂扬不再看美人,端碗推门离开,抬头就撞上一人冰冷的拂尘。 「……少宗主?」 「碗给我吧。」 「是。」 刚刚合上的门又被推开,风雪吹进门,长靴踏雪而来,腰间琳琅环佩作响,薛离玉闻得到冷寂的木香,澎湃的剑意。 紧接着,一根冰冷到失去温度的手指,一点他额心。 一股精纯磅礴的灵力霸道兇悍地灌入身体里,填充了空荡的鼎心,顺着鼎身纹理,如同沸水,流淌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虽然额心直给的方式只能吸收一半灵力,但他痛意削减,初次开鼎之后无人灌鼎的空虚感也减退了。 第5页 薛离玉睁开眼,屋里一片黑暗,看不清对方面容,只有一只修长的,白到发光的手掌按住他肩膀。 步换景移,下一刻,二人来到一片莲池前。 薛离玉抬头一看,「莲天境」三个金字漂浮在天穹之上。 神仙小字在识海中道:「莲天境不仅是停放云偌仙尊尸身的地方,也是三界诛灭神明的刑罚道场,存在于虚无内,凭你自己无法进入,只得修为高强之人带你来。」 白衣仙君走到莲池边,把那碗新鲜的血,倒入池中一朵未开的魂莲上。 一碗血入池,莲花并未绽放,仙君见状面无表情,捏着薛离玉的手腕,用食指割开,再次放血。 「对不住了。」 薛离玉想抽手而未遂,心知此人大概就是神仙所说的「因果之外」的少宗主。 果然,眼前浮现一行小字:「静虚宗少宗主,谢扶华,元婴中期,自小闭关,于一年前出关,年仅二十岁。」 谢扶华长睫低垂,不言不语,攥着他的手紧了三分。 薛离玉抿唇,小声说了句,「有点疼。」 谢扶华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还能忍得住吗?」 他一头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流水般长垂及腰,华丽的丹凤眼上挑,银灰色的眼珠沉静如深潭,额间一抹龙纹尊贵,紫柔含光。 他身量高挺,年纪轻轻,长相却矜贵冷艷,在这惊心动魄的锐利美貌之中,多了不可违逆的威严。 薛离玉垂了垂眸道:「能。」 谢扶华看进他浸染寒气而格外透亮的黑眼珠,唇乌青发白,端庄俊秀的面容好似很疼。 谢扶华扭过头,盯着新鲜的血滴进莲花瓣,道:「云偌仙尊的魂莲花初绽,一碗血不够,需要一次性餵饱,恐怕要辛苦你了。」 薛离玉没说话。 还有三个月,每日一次,每次一碗。 也不少。 空气一片寂静,放血声滴答,谢扶华盯着他纤细的手腕,看着金红色的血丝顺着秾白皮肤淌下来,啪嗒砸在花蕊上。 他目不转睛,薄唇轻抿,唿吸骤然变得很轻,睫毛也轻轻颤抖。 看他这眼神,薛离玉脸上一僵,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又流了一碗血,魂莲沾满了金红色的血液,终于绽开了一点点小口。 魂莲花开了。 「我想尝尝你血液的味道,可以吗?」 薛离玉怔住了。 谢扶华把他沾了血的食指放入口中,舌尖轻轻卷了血珠,咽了下去。 旋即,他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执起薛离玉的手腕搁到唇边,唇瓣贴上,舌.尖轻柔吮.吸着伤口,喉结缓缓滚动。 他眯起眼睛,似有怀念。 薛离玉彻底呆了,无法忽略腕间湿漉漉的感觉,躲又躲不得,惊诧望着仙君高贵冷艷的侧脸。 他忍不住含着两泡眼泪,也不喊疼,也不喊停,就是倔强地不肯落,左手攥紧袖子,抿着嘴唇瞪谢扶华。 谢扶华吸够了鼎髓血,这才捨得放开他,「谢谢。」 薛离玉几乎站不稳,倚靠着池边石岸,手软垂着,沾了一身的血迹斑斑,唇角更白,有气无力地说:「仙君,若是嫌我死的太慢,可以杀了我放血,这一边放一边喝,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谢扶华又说,「抱歉。」 他阖了下眼,薛离玉腕间伤口便飞快闭合,但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谢扶华淡淡说:「薛公子,我梦中受天命委任,每日要用你血供养魂莲,若是日日割开,对公子来说不免残忍,因此这道伤不会癒合,直到魂莲开放。」 他说的是「公子」,而非薛离玉听了太多遍的炉鼎、傻子之类的。 薛离玉勉强站起来,总算明白为什么神仙会让谢扶华来监督他了。 修无情道者朗朗大道,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除却苍生事,事事皆尘埃。 谢扶华小小年纪执掌天下刑名,一心匡扶正道,内心信仰崇高无上,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打动道心。 — 谢扶华挥袖一摆,二人眨眼间回到静虚宗,却不是方才小屋,而是静虚宗,太极阴阳鱼道场。 晶莹的雪块挂满华山树梢,长老们各坐在各的位置上,他们眼前跪着三排少年,不知跪了多久,头上的雪凝成了霜,还有的昏倒了过去。 谢扶华落下腾云,把薛离玉放下,道:「你在一旁站着便是。」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用他跪? 薛离玉一眼看过去,发现一排是殴打他的蓬莱宗同门,穿蓝衣,一排是无情道弟子,穿白衣,一排只有一个单薄的黑衣少年。 蓬莱宗弟子嚷道:「他凭什么不跪?」 「难道他与恕之仙君你睡过了?」 薛离玉攥了攥拳,走过去,跪下。 谢扶华蹙眉,却听薛离玉说:「多谢仙君怜悯,我便跪下,不牵连仙君清誉。」 薛离玉捂着疼抽筋的胳膊,脚底打滑,却从容不迫地走到黑衣少年身侧,屈膝跪倒在雪里。 同门们都冻木了,仍旧发出嗤笑声,不知道是笑薛离玉一介卑贱炉鼎不配为同门,还是笑黑衣少年衣着破烂,孤僻古怪,俩人跪在一起正合适。 黑衣少年嵴背笔直,隐匿在黑暗里的眉眼看不太清,旋即他抬起头,看向薛离玉。 第6页 这个倍受欺负的孱弱少年郎像极了魔尊的模样,苍白的脸上血痕遍布,被鞭子抽肿的嘴角一扯,哑声说:「滚开。」 第3章 神仙突然在脑海里说:「你与小魔尊因缘深厚,不可杀他,亦不可逃避预言镜所示内容,你且看。」 随后神仙将一段未来输送给他,薛离玉闭了闭眼,看完之后耳根通红。 按预言镜所说,少年魔尊自小备受欺凌,今日被重罚,回宗门后被关进冷泉山洞,却误食有心人下的春.情丹,抱着双臂泡在水中,苦苦压抑躁动的情.欲。 恰好薛离玉也回到宗门,开鼎后难耐心魂,寻到这处冷泉伐毛洗髓,清除自身污秽,却不知自身甜柔的炉鼎香气四溢,只念着自己受了放血的委屈兀自神伤。 他看到角落里昏着一个少年,一时惊慌,便轻拢着湿衣裳走过去,蹲下伸出了温柔的手,摸上魔尊的脸颊唤醒他,「公子,公子?」 少年魔尊抬眼,眸中露出侷促神色,似乎不明白眼前的小仙君缘何待他那样好,便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红了脸。 而小仙君身上散发出炉鼎香,他似是受了蛊惑,轻轻握住少年魔尊清瘦单薄的肩膀,将人按入水中,少年魔尊亦失了理智。 而这也是炉鼎初次被浇灌,恰逢时机,恰合时宜,与少年魔尊双修,薛离玉修为大涨,那缕正气助他凝结了内丹,真正步入了修行之路。 第二天一早,魔尊发现与自己共渡一夜的人不见了,还偷走了自己的正气,回宗门找时才发现,小仙君正委屈哭诉昨夜魔尊的流氓行径,明明是两厢情愿,他言语间却倒打一耙,惹得魔尊被关押囚牢,丛生了第一缕心魔。 薛离玉抿唇,他耳根通红并非羞耻,而是觉得毫无逻辑,以少年魔尊刚刚骂他滚开这件事为前提,他一个大男人,是如何做到鬼迷心窍委身于人下的? 难不成还真是炉鼎内丹太需要修士的元阳? 好在自己现在不是傻子了,并且意外的是,谢扶华替他输了灵力之后,丹田里似乎真的凝结了一枚内丹,还长大了一点点,开出了一小瓣白莹莹的莲花。 看来不用双修,也凝结了内丹,属实是意外之喜。 因此,薛离玉跪在雪里,双膝冰凉,被冻僵了身子,动也不动,心中默念不可激化矛盾,又不能对他太好,盯着少年魔尊的眼睛轻声道:「你讨厌我?」 少年魔尊被那柔软近乎于破碎的眼神一瞥,抿着唇,阴沉眼底漏出一丝意外。 寒风吹来,少年单薄的身体像竹竿,长相却十分秾艷,长眸明眛,乌髮红唇,面骨稜角分明,他略微低下头,低声说:「不。」 薛离玉并不同情一个大魔头,正邪不两立,他们本就殊途,只不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傻子,看见好端端的人被打成半死不活的样子,多少也会动恻隐之心。 薛离玉闭了闭眼,记忆中关于少年魔尊的部分随之而来,是修仙界大部分人都知道的,断断续续,但足够拼凑大概的片段了。 少年魔尊名为萧长烬,是人间皇帝的九皇子,八字极好,是帝王命。 九殿下的生母是定国大将军府的独女,产下皇子后,与皇帝恩爱不疑,却不成想父亲与边邦属国勾连造反,皇帝忍痛赐死皇贵妃,亲手把剑递到年仅五岁的九殿下手中。 当夜血洗长月,飞鸦漫天,宫廷哭啸声四起。 无人知那夜发生了什么,只知第二天皇帝秘密召来国师,将九殿下送往修仙界四大宗门的蓬莱宗。 随后,九殿下拜大长老承衡为师,却不想天纵奇才,短短十五年便达金丹期,变故也是这时发生的。 他于一个满月夜走火入魔,失手刺伤十余名陪练外门弟子,甚至使承衡长老受伤,不得不闭关疗伤。 从那之后,弟子们都忌惮他,薛离玉被暴揍,他被弟子们抓出幽禁室一同欺辱,被当做施虐者一同被抓来静虚宗。 谢扶华缓步走上圆台,孤高冷情,仪容端正,垂眸下首。 弟子们叽叽喳喳向他报告,薛离玉才知,萧长烬活吃了人家养的兔子,偷了人家鞋袜和长袍银钱,拒不承认,被弟子们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 谢扶华面容无悲无喜,「所以是你们当中的谁,私自把他抽成这样?」 弟子们闻言,面面相觑。 只有小姑娘哭的直打嗝,咬着嘴唇不说话,谢扶华明察秋毫,道:「卸下护体结界,去外门做苦力六个月。」 「少宗主!」少女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又不敢违抗,怨恨的眼神看向萧长烬,不情不愿地掐了咒决,下了山。 谢扶华冰冷银白的眼珠看向蓬莱宗弟子,又看向薛离玉,病恹恹的少年默不作声地跪着,冷眼旁观,苍白的脸上挂着血,他用手指拭去血迹,插-进雪里洗去血红。 风打得他身体摇摇欲坠,像是衣着破败的纸人,在烧自己的魂灯,马上就要油尽灯枯,消失不见。 谢扶华再看向蓬莱宗弟子,眼神如同看死物,弟子们纷纷跪倒,自请回宗门后做一年苦力。 谢扶华脸上并没有宽恕之情。 长老们在一旁坐立难安,忙道:「恕之!谨记小惩大诫,蓬莱宗也是百年仙门,切莫与容宗主闹翻。」 谢扶华闻言,思忖片刻,冷冷点头,目光移向萧长烬。 第7页 这次无人再拦,谢扶华伸出手,修长五指向前舒展,一柄长尺携金光出现,漂浮于空中。 长尺变长,犹如细鞭,携风卷雪,在半空中绕着萧长烬转圈,尺身炸出层层尖锐鳞片,不停震颤,发出嘶哑的怒鸣。 一行小字显现:修仙界神武大排行——前十大神武之三,上阳尺。 这是从谢扶华龙形上抽出来的龙筋,与他神形合一,心念相通,尖刺便是龙髓,轻则抽断骨,重则魂飞魄散。 上阳尺感觉到了魔气,警惕地张开了刺,这节骨眼上抽一下,免不了刮掉一大条血肉。 只听谢扶华缓缓道:「萧长烬,抽三鞭。」 薛离玉心口勐震。 萧长烬没有异议,像是被罚习惯了,侧脸如雪山俊美,唇红齿白,纤长的手指虽伤痕累累,亦白如削葱,他冷漠道:「仙君责罚便是。」 上阳尺勐然蓄力。 鞭子狠狠抽落下来的剎那,薛离玉咬紧牙关,心说死就死了!拼尽全力扑到萧长烬身上,生生替他挨了一鞭。 这一鞭抽掉皮肉,钻心剜骨的疼,薛离玉闷哼一声,勉强抬眼。 谢扶华白皙的面颊溅上一滴血,顺着丹凤眼尾流下,犹如凤凰泣血,摄人心魂的冷艷之感。 薛离玉抬头看他,不知为何,从这少年仙君的神情里看出一丝冷酷,不只是对于公正的追逐,还有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霸道。 他年纪尚轻,却手握重权,若是长大了,行正途也罢,若是走火入魔,该是怎样一个疯子、妖孽? 薛离玉昏迷之前想,看来不仅要提防萧长烬,更要提防谢扶华才是。 萧长烬猝不及防被少年扑倒,感受到身后人冰冷的身体,竟比自己还虚弱,像是久病成疾的样子。 少年黑长好闻的头髮像是华山泉涧洗出来的,炉鼎暖融融的香味扑鼻,胳膊搂着自己,像极了保护雏鸟的鹰。 萧长烬平生第一次被人抱着。 谢扶华依旧在等他回答。 萧长烬默不作声,扶着少年躺在雪地上,垂下眸去,红唇咬破,好听的嗓音变得喑哑:「是师兄们陷害与我,那些事我没做过。」 谢扶华阖眼,似嘆了口气,额心紫光大绽,抬手,炸了毛的上阳尺终于回到他袖里,快的像火烧屁股。 他淡淡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含冤不辩,亦是助纣为虐。这一尺,此人替你担了,剩下两尺,罚你跪两个时辰。」 谢扶华一扫拂尘,看了薛离玉一眼,停顿几息,终是向他走去,扶起他。 萧长烬瘦长的手指攥住薛离玉的衣角,似有难以启齿,却仍是道:「仙君,他不是云偌仙尊。」 「我从未把他当成任何人。」 谢扶华眸中有些奇怪,不过冷冷瞥他一眼,「九殿下,放手。」 萧长烬抬眸,隔着睫毛,他的目光凶戾如狼,只是一闪而过,而后卑微地低下头,放了手,「是。」 谢扶华蹙了蹙眉,却感觉到耳畔温热潮湿的唿吸打在耳垂上,这炉鼎的身体昏迷之中瑟瑟发抖,嘴唇都咬出了血。 谢扶华拂袖,带薛离玉一同消失于风雪中。 * 薛离玉费力地翻了个身,血味上涌蔓延到唇齿间,舌尖一卷,面不改色的咽了。 但他觉得手腕厮磨的疼,很硬,很冰。 薛离玉勉强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双手被捆仙锁缚住,用银锁链吊在床头,一动便稀里哗啦的响。 薛离玉不明白,侧过头去咳,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惹得锁链发出一连串闷钝的碰撞声。 身下的床被铺得很柔软,身体陷进去,有种再也不想起身的冲动。 门开了,谢扶华端着药托盘走进来,回身屏退了随侍的弟子们。 弟子们道:「少宗主,您处理好了公子的伤口便叫我们,我们就等在门外。」 谢扶华颔首,来到薛离玉床边,看着那瘦骨嶙峋的腕子磨破了皮肤,白生生的颜色变得通红,倦怠地靠在软枕上,手无力搭在床边,修长的手指蜷曲着,黑髮沾着血贴在唇上,他也不去拨开。 谢扶华沉默着掀开他的被子,把他翻过去,锁链哗啦啦响,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仙君,」薛离玉忍不住疼,侧眸去看他的衣角,「我怎么得罪了你,为何要绑我,还……?」 薛离玉没等到谢扶华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衣裳被谢扶华褪去到腰,露出伤口。 谢扶华淡淡道:「你忍着点疼,我轻些便是。」 薛离玉眉心一蹙,咬紧牙关不肯吭声,谢扶华冰凉的手,一点点撕开粘连的布料,冷汗瞬间冒出来。 温润的药膏覆盖在伤口上,薛离玉能感觉到那处的皮肉豁开了狰狞的形状。 他的手拼命抓紧被褥,不顾锁链硌得骨肉生疼,下巴垫在手腕锁链上,生理性眼泪滑落眼角。 谢扶华却道:「那日你为何要替萧长烬挡尺?」 薛离玉虚弱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不过是雪太厚,腿滑了,跪不稳,不曾心软替他挡尺。」 谢扶华静默一瞬,望着他近乎残破的躯体,血淋淋的后背不忍直视,少年清瘦单薄,那把腰脆弱地一折就要断了。 薛离玉闭着眼睛,轻声道:「仙君,我师兄弟呢?」 谢扶华如实道:「你昏了三天,三天前,你师兄们回了蓬莱宗。」 第8页 薛离玉睁眼回眸,谢扶华卷翘黑长的睫帘簌簌颤着,瞳孔清澈见底。 他静静看着自己,眉心精緻的龙纹,又在散发柔和的紫光。 看这架势,萧长烬也跟着回去了。 薛离玉乏力,一头栽在双手锁链上,脑门磕得生疼,闷哼一声。 谢扶华见状,突然拽住他手腕上锁链,把他拉到自己腿上,急声道:「别!」 薛离玉被他一拽,整个人往前倾,下巴狠狠砸在他硌人的腿上,抬眼对上他额间紫汪汪放光的小龙,磕磕巴巴地说:「仙君?」 谢扶华勐的站起来,直直看着他的脸,耳尖猝不及防的红了,抓起桌上拂尘,转身静默片刻,才道:「把衣裳穿好,我送你回蓬莱宗。」 第4章 谢扶华再次施展步换景移,二人眨眼间来到百里之外的蓬莱宗。 霜寒三九天,冬意刺骨,薛离玉站在山门外,苍白的脸像宣纸,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他捂着嘴,极隐忍地咳了几声,若无其事地把咳出的血抹在水蓝衣袍上。 他又要回到那个狭小封闭的小院子了吗? 薛离玉攥拳,也好,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萧长烬入魔,哪怕再次被关进小院子里,他亦无所畏惧。 「薛离玉?你个丧家之犬,还回来干什么?」 一名蓝衫弟子从半山腰的凉亭里走过来,不过十三四岁少年,却可见来日眉眼英俊风流的模样,抱起双臂嘲讽道:「真不要脸,那天不是很硬气?师尊已将你逐出师门!他恨透了你,不要你了!」 对于往事,薛离玉已经不记得太多了,唯独眼前少年忘不了。 他是师尊座下的大弟子,自己曾经的「大师兄」。 「祁陆生,你闭嘴。」 薛离玉下意识走上前,踉跄一下没走动,一回头才想起来,谢扶华的手正同他的手腕锁在一起。 薛离玉错愕,「你——」 「你什么你?你一个下-贱的炉鼎,怎么敢唿我大名?愈发没规矩了,真是惯的你——」 祁陆生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奇怪,语气也恭敬起来:「恕之仙君,你们的手……这是在玩什么情-趣?难不成无情道宗少宗主也被我这狐媚子师弟迷昏了眼?准备拿他採补?你不怕得病啊?」 谢扶华白皙的脸上无波无澜,薛离玉却羞耻到浑身发烫,狠狠瞪了一眼祁陆生,晃了晃手:「仙君,放开我,我要去揍那厮!」 「不可,你虽不再是蓬莱宗弟子,却不能犯戒。」 谢扶华从静虚宗远道而来,漫行百里,墨发纹丝不动,衣冠楚楚,反衬得薛离玉一身血迹斑驳,狼狈得像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薛离玉冷冷道:「那我便任他骂?我是炉鼎又怎么了,又没给他採补!」 谢扶华只说:「那也不可。」 古板!迂腐! 懊恼后悔之情涌入心中,薛离玉想,就不该同谢扶华一道来,哪怕用脚走来也好过丢人现眼。 「仙君莫要把我当傻子,我已恢復神智,也有羞耻之心,你若不解开,我便自断双手,也要挣脱出去。」 谢扶华闻言垂下眼睛,终于解释道:「你背上的伤极其难养,痒时能叫人发疯,放你双手,你免不得要去乱抓,伤势反而会加重。但你说的对,这样绑着你,也是我欠考量。」 谢扶华将锁链去了,换做一道金丝线缠住他手腕,隐没在皮肤里看不见了,「这丝线是我心口龙脉所化,亦能克制你动作,不叫你抓破伤口。」 薛离玉抿着唇不吭声,双手重获自由,寒冷山风吹得他单薄的身-体站不稳,背上的伤遇风隐隐作痛,果真是如烈火噬心,正想去挠,手就动弹不得。 回头再看谢扶华,他一脸温文尔雅,颔首示意。 薛离玉心里烦闷,心气翻涌,喉间腥甜,索性不理他,脚下踢着石子出气。 突然一名小弟子御剑下山,跑到祁陆生旁边喊道:「大师兄,后山冷泉又有邪气了!」 祁陆生嬉笑的表情骤然凝滞:「又是萧长烬那厮搞出来的鬼?」 小弟子抹了把脸上的汗:「肯定是,那冷泉虽然仙气通灵,但封闭多年,泉底的冷霜石亦是千年前的邪物,萧长烬两次闯进去,保不齐邪气要借他身-体,重现于世!」 薛离玉闻言神色一变,便要往后山跑,谢扶华见状倒也不阻拦他。 只是那病恹恹的少年郎弱不禁风,底子又差,一脚踩上石块,身子一歪便磕跪下,掌心按破了一手血,却不在乎,擦擦便要起身。 「薛公子,慢。」 谢扶华扶着他的手肘,把他手翻上来,手心贴上他掌心,用一道小洗涤术将伤口的血除净。 随后,他温声道:「闭眼。」 薛离玉心里着急,随即听话闭眼,再一睁眼,已来到冷泉山洞前。 祁陆生和通报小弟子还未赶来,却有几名蓬莱宗仙长立于此处。 众位长老见薛离玉来,皆略微颔首,道的却是:「恕之仙君,怎么惊动了你?」 他们好似没看见薛离玉,或者说看见了,也是满脸避嫌。 薛离玉别过头不去看,谢扶华却扶着他站稳,淡漠道:「诸位长老多虑了,我送薛公子回蓬莱宗,恰巧得知此事而已。」 话音落下,玉树枝头坠落小雪缤纷,树下神姿高彻的仙尊回过头,长风吹动衣摆,雪花翩飞。 第9页 他一身蓝云白鹤长衣裳,手中一管翠竹长萧,坠着「容」字玉牌。 那就是他的师尊,蓬莱宗宗主,容雪京。 薛离玉一见他,头垂下来,不想去看师尊。 情丹已经剖了出去,为何胸膛里还是有一块地方这么难受? 又是什么东西? 薛离玉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他很难形容师尊看他的眼神,那一夜的事他还没忘,此时师尊的眼神和那晚一样,纠结、撕扯、似乎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而被拼命压制一般。 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不是师尊看待徒弟的眼神。 众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五长老迟疑道:「可雪京已将薛公子逐出师门,他再回来,不合规矩。」 一旁随侍的二师兄也道:「炉鼎无法修习仙法,薛公子他此生与仙途无缘,不若离开宗门,愿意去哪便去哪,也许合欢宗才是好地方?呵呵。」 薛离玉也不想回宗门,可萧长烬这魔物惯会惹是生非,若不严加看管,只怕会促成修仙界浩劫。 薛离玉闭了闭眼,忍气吞声道:「请长老们收留我做外门弟子,我脏活累活都干得,不怕苦。我自小在蓬莱宗长大,又无修为手艺,离了这也是无家可归,求长老们垂怜。」 四长老为难道:「这不妥吧……」 三长老也道:「覆水难收,你还是走吧,莫要坏蓬莱宗清誉……」 「也好。」 容雪京突然道,他眸色幽深,衣袂飘飞,脚不沾地走过来,容色叵测,垂眸道:「若你愿意,便留在本尊身边,做一名杂活仙侍,可委屈?」 杂活仙侍,顾名思义,干粗活的使唤小厮,春夏秋冬伺候着各峰长老,浇灌灵田菜苗,每隔两天要守一次夜,整个宗门上上下下,都要打点。 从前他什么都不用干,只待在小院子里望天、吃喝、睡觉就好了。 薛离玉抬眸,看见师尊眼底无法遮掩的异色。 他看不懂,但不是厌恶。 好吧,他想,仙侍就仙侍吧,他本就不喜欢被囚着,只要不被撵出去,他任劳任怨。 但是,萧长烬,你这大魔头,真是害人不浅。 薛离玉跪下叩首,应承了差事,随即站到容雪京身后。 他下意识站到容雪京右手边,见到二师兄嫌恶戏嚯的目光,想了想,才站到左边后一步的地方去。 那才是下等仙侍的位置。 — 祁陆生等人随即赶到,朝谢扶华匆忙一拜,跑到容雪京身侧。 谢扶华站在那里,并没参与宗门内人事调动,但他的目光一直在薛离玉身上,露出一丝不解之意。 不过他并未多言,拂尘一扫,便要离开。 祁陆生道:「师尊,萧长烬好像在里面,要不要我去把他抓出来?」 「不用你,」容雪京看向冰泉洞口,道:「薛离玉,你去看看萧长烬是否在里面,若是在,叫他出来。」 五长老道:「这冰泉的属性杂乱,在场的人里唯独你没有灵根,不用顾及五行灵根相生相剋损害自身,是最合适的人选。」 薛离玉也不推辞,刚要进入时,听见谢扶华道:「我也一起。」 旋即,他率先进入冰泉洞中,薛离玉无法拒绝,紧随其后,二人一进来,洞口便被早就准备好的结界封住了。 有点不对劲。 冷霜石在泉底散发着盈盈白光,山洞不大,没有萧长烬的身影。 萧长烬去哪了?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这,是师尊要他进来? 可师尊要他进来做什么?难道是师尊把萧长烬藏起来了? 薛离玉皱着眉,在山洞里寻找,喊萧长烬的名字。 他的声音撞在崖壁上,始终没有得到萧长烬的回应。 只有池底冒出那一点光,照不亮黑暗,薛离玉的眼睛在黑暗里尤其看不见东西,伸手去拽谢扶华的袖子,「仙君,你走慢点,等等我。」 谢扶华已经来到冷泉边上,闻言,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轻声道:「小石桌上有东西,你别动,我过去看看。」 他一松手,薛离玉抓了个空,下意识蹲下-身去抱紧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记忆,心尖一抽,但是他又抓不住缘由,只好忽略。 好在谢扶华很快就回来了,他也半跪下来,黑暗之中,他额心的紫色龙纹熠熠生辉,衬得他的眼眸也清澈见底。 薛离玉终于看得见,他正捻着一枚红色丹药,奇道:「这是你们宗门独有的灵药么?」 薛离玉见了,忽的想起神仙预言中的「春情丹」,忙道:「不是,你别吃——」 谢扶华歪着头一看,把红色丹药咬在唇间,喉结一滚咕噜咽下去。 薛离玉看得呆了,伸手去挖他喉咙,「这不能吃,你快吐出来!」 谢扶华的舌-尖被迫含住他的指尖,那两根手指在唇-齿间来回翻找,十分无礼又粗鲁。 可谢扶华却没有生气,他感觉到红色丹药落在自己胃里,便略张开了喉咙,由着那两根手指胡乱探了个空,才挫败地拿了出去。 谢扶华嘴角流出血丝涎-液,不在意道:「薛公子,我为应龙,不会逝亡,你不要担心。」 薛离玉捂着脸不肯说话。 比起尚未觉醒的萧长烬,谢扶华的战斗力堪称修仙界前十,三界里也是赫赫有名的真龙神君,他若是发起性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10页 薛离玉坚强起来,抬起脸,提议道:「咱们出去吧?仙君,我看萧长烬不在这,我……」 突然,滚烫的掌心攥住他两手手腕,谢扶华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脸颊微红,抿紧嘴唇,然后整个人浸入水底。 没有气泡冒出来。 薛离玉惊呆,趴在岸边,急道:「仙君,别想不开投水,你中了药而已,不丢人的,我不会笑话你,你快出来!」 只见一片乌黑纤长的髮丝漂在水面,两支洁白坚固的龙角戳出水面,谢扶华悄然浮起来,黑软睫毛挂着水珠,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热,不是寻死,」他说。 薛离玉一怔。 世传东海有鲛人善织绡,善歌唱,人身鱼尾,犹如海妖。 可上古法相庄严的应龙,怎么也能生的如同海妖? 薛离玉讷讷的,谢扶华张嘴,贝齿咬住薛离玉衣袖,毫不迟疑把他拖入水底。 薛离玉心中大惊,又不会水,手脚如溺水之人胡乱摆动,只能抱紧谢扶华的肩,手下肌肉纤薄紧实,很是有力。 谢扶华好似失了理智,又好似没失去理智,近贴着他耳畔,纤细的眼睫毛刮过他耳廓。 一条滑腻粗壮的龙尾在水下捲住他,他甚至能感受到龙身那里与常人的不同。 可又是哪里不同? 他傻了二十年的脑子,也不太明白。 薛离玉只能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问他:「我欠你一条命,你想我怎么做?」 谢扶华拽住薛离玉的手,按住自己的额心。 这一瞬间,薛离玉眼前一片开阔,识海里的幻象有如惊涛骇浪,他眼前好似浮现海浪滔天,一叶小舟沉浮,恍惚间他听见一道庄严嗓音说:「帮我。」 薛离玉耳边尽是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他照办,平静地问:「然后呢?」 「绞紧我,有劳。」 谢扶华抓着他的腰,用力往石壁上按了一下。 石头硌得肩胛骨生疼,薛离玉却无法从幻象中脱离出境,这太可怕了。 他完全被谢扶华操控了。 除了龙尾鳞片尖锐扎人之外没有别的感觉,显然,谢扶华仅仅是凭藉本能,磨蹭而已。 因为不得其法,他把薛离玉的神识释放出来。 薛离玉眩晕着抬眸,隔着湿淋-淋的墨发打量谢扶华。 那少年龙君的眉眼愈发乌黑,面如雪纸泼墨,唇色嫣红,眉心龙纹似乎活了般生动,衬得他面容艷丽,如魔域盛开的曼珠沙华。 他长得比蓬莱宗最美的仙姑都好看,薛离玉想。 一个男人,脸怎么能那么艷? 眼柔似水,唇像朵娇弱的花,任由本能地绽放到荼靡。 龙尾巴越绞越紧,龙角也在眼前晃来晃去,眼晕。 这龙真不知羞! 薛离玉闭上眼睛,看不见谢扶华抿着唇,越靠他越近,最后用牙咬上自己的下巴,却不是伤害,探究什么一般,小心翼翼的发力。 他顺着下巴尖,一直咬到耳-垂,然后含-住。 薛离玉勐的睁眼,一把按住他肩膀要推他,却没推动,被他卷缠着,脱了力,狠狠坐在龙尾上。 谢扶华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躲,眼尾可疑地发红,唿吸又沉-重了几分。 龙尾越来越往上,薛离玉慌乱间喝了好几口水,闭着眼睛勐拍他胳膊:「停下……快停下!咳咳咳——」 谢扶华闻言马上松开他,收起龙尾,化出修长的人形,仍不动。 水下的薛离玉夹着他,无法併拢,好不容易撤开,后退一步,趴在岸边咳个不停。 血。 金红色的炉鼎血。 血顺着水流入冰泉里,谢扶华缓缓从后贴上来。 他似乎很喜欢鼎髓血,索性握着那削瘦的下巴扭过来,贴着那双唇,舔掉所有血迹。 薛离玉咳血后,面色苍白,每一寸筋骨都已经疼得无法思考了,任由唇-舌跟着一起疼,手软垂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轰! 洞门被破开,天光乍入。 薛离玉勐然惊醒,堪堪睁开眼,看见蓬莱宗无数弟子闯进山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你们在干什么?!」 「你怎么敢勾-引恕之仙君!」 「真丢人啊!快点把他拽起来!」 薛离玉说不出话,牙冻僵了,嘴唇也木,他泡在冰泉里那么久,浑身冰冷刺痛,经脉的血液快要停止流动。 其实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就残破至此,久病难医了。 湿漉-漉的少年龙神从水里浮起,走上岸,赤着脚,一步一步来到容雪京面前,淡淡说:「是我要求他配合我修炼,你们不要诅骂他,要骂就来骂我。」 众人闻言,不由得噤声。 可是看向薛离玉的眼神,谈不上友好。 二人身量一般,身形也相似,容雪京直视那银白冷傲的双眼,忽的极轻一笑,道:「仙君尝够了,便不送了,想来无情道宗还有事等着仙君回去,待到下月十五游仙街节,再与仙君聚首。」 谢扶华淡漠看他一眼,并未出声。 待他走后,容雪京走到池边,拉起薛离玉,捏着他的下巴,深深唿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是我装的过于厌恶你了吗?叫你那么怕我。」 薛离玉双眼迷濛,唇齿微张,「……师尊?」 第11页 闻听此言,容雪京突然闭了闭眼,神色怪异,隐忍着嗓音道:「阿玉,既然你我已不再是师徒,今夜便行你近身仙侍的职责吧。」 作者有话说: 经典狗血:只要攻受胡天胡地搅在一起,必有其他人看见。 不过小谢确实是道德意识薄弱了一点。 猜猜这一幕还有谁看见了? 第5章 薛离玉从冷泉岸边爬起来,脸色已然冰白,因为太冷,浑身都湿了,只能抱紧自己,抬起眼眸,冷冷地看着所有人。 刚才还义愤填膺辱骂他不知廉耻的弟子们全都没了声音,山洞里噤若寒蝉,不知为何都盯着他瞧。 薛离玉不太在意,湿发凌乱披在嵴背上,垂下眼眸,忍了脾气,规规矩矩躬身抱拳道:「宗主,今夜我定去侍奉您,但我一定要找到九殿下,请宗主再给我点时间。」 容雪京并未为难他,拂袖离去。 既然宗主允诺,其他弟子们也满山洞搜寻萧长烬,路过他时,总要从头到脚地打量他。 薛离玉其实能想像得到他们心里有多瞧不起自己,但不论多冰的泉水,也浇不灭心中坚决的信念。 他在同门的注视下站起来,往前走时,同门们居然让开一条路,目送他离开。 弟子们遍寻一圈没有找到萧长烬,只在泉底发现一袂黑色衣料,像是他常穿的那件补丁的旧衣裳,带着一缕说不出的邪气,一时间弟子们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议论声纷纷。 「他不会是被魔修抓走了吧?」 「自二十年前天魔道围剿魔尊一役之后,这是修仙界头次出现魔修的气息!」 「云偌仙尊曾是我宗宗主,那帮魔修若是要復甦,先来我宗捣乱也是正常!」 薛离玉听见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闭着眼睛在心里问:「神仙,本该小魔头吃的春情丹被谢扶华吃了,那小魔头失了入魔良机,会不会被魔修绑架?」 小字道:「不,他还在这,但被有心人蒙蔽了气息,你找不到,别人也找不到,暂且不用担心。我虽无法看见你怎么做到的,但这结果比我预料的好太多。」 薛离玉松了口气,没死就好,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样萧长烬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 一刻钟后,他随着蓬莱宗众人离开冰泉洞,作为仙侍,他跟着其他仙侍去宗门领了值日任务。 执事师兄认得他曾是宗主最宠爱的弟子,只看了他的脸一眼,就神色复杂地翻了翻记事簿,打发他去整理藏书阁。 「那地方人少,清净,适合病恹恹的炉鼎,别顶着这张脸干粗活,很亵-渎美人。」 薛离玉便拎着扫帚去了摘星楼,刚一进门,扫帚便被人夺了去。 是祁陆生,他挥手叫几个外门弟子去打扫,拽着薛离玉的手,撩开他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奇道:「你和恕之仙君是第一次做吗?他怎么把你咬的这么狠?这帮修无情道的就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薛离玉甩开他的手,凉凉道:「我们什么都没做。」 祁陆生嗤笑一声,「人家是静虚宗的少宗主,天生的龙君,以后是要成仙成神的,採补你一次又怎么了?有什么不敢承认?你不如死了心,在师门做杂役,也好过送去白白给人家上,还没捞到一点好处。」 薛离玉想离他远一点,后退到靠在墙上,祁陆生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笑嘻嘻道:「好了,你还要躲到哪里去?其实我说这些不过是气你的,我知道你们俩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身上没有他的气息。」 薛离玉皱眉,「……那你为什么?」 「看你生气很好玩呀。」祁陆生半跪下,捉住他的脚腕,一握之余,腕骨比雪还要苍白,「师弟手好看,脚也好看,可惜冻伤了。」 他挽下一点那冰冷的袜子,手掌因火灵根修为的缘故变得温暖,揉了揉薛离玉淤青的脚腕,让这丛暖意钻上他的经脉。 然后他一笑,手顺着小腿,往上伸过去,「这里面伤到没有?」 薛离玉浑身战慄,勉强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滚开。」 祁陆生的表情变得很尴尬,半晌,他狠狠掐了一把薛离玉的脸颊,「好啊,那你自己去扫,你们都回来,把扫帚还给他。小师弟,你没有修为,扫一个月都扫不完的,要不要求求大师兄帮你?」 薛离玉不看他,自己上了摘星楼去扫地,擦灰,整理书卷。 等到很久之后,他们才嬉笑着离开。 薛离玉这才揉了揉被掐疼的脸,小心翼翼地跪下来,翻开一本书,戳了戳那上面的字。 可惜了,他不识字,也看不懂书。 一阵风吹来,书页纸张漫天飞舞,薛离玉连忙去捡,一张一张仔细叠放好,额头便出了冷汗。 他跪在地上咳了半天,吐出的血溅到书页上,染红了一大片字。 窗子外传来一阵嬉笑和喧闹声,夹杂着一些咒骂声,像是有个人被围殴了。 薛离玉没有看,他很专心地趴在地上,把书一本一本摞好,放进书架里,再一抬头,已然是半夜。 薛离玉只好出了摘星楼,如约来到容宗主卧房门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敲门。 门开了,随即一管萧挑起他的下巴,薛离玉抬头,目光盯着容雪京看,并不闪躲。 第12页 容雪京动作一顿,那竹萧急转直下,顺着他的下巴,滑到雪白的脖颈,点了一处,用力抵住,按压下去。 薛离玉疼,嘴角漫血,削葱般玉白的食指拭去唇边血渍,轻声道:「宗主?」 容雪京骤然回神,缓缓道:「先进来吧。」 薛离玉与他进屋,抬眼便看见一副山水字画,画上蓬莱宗犹如仙境,落款是云偌。 容雪京站在画前,负手静静道:「玉儿。」 玉儿?好陌生的称唿,好似只在梦里听过。 薛离玉低头,「是。」 「我还没问过,你是如何恢復神智的?去了静虚宗一趟,回来就变聪明了?」 薛离玉如实道:「弟子前生大梦一场,幸得师兄弟们赏赐一顿毒打,这才通了七窍。」 容雪京哦了一声,随即去到茶几边,放下萧,挥袖布下两盏热茶,此刻的他全然不似白天冷肃的模样,反而眉目温柔,素手燃起一盏鲛油灯,半阖的眉眼在烛光下如琢如磨,唇尖如含玉珠。 玉骨天成,君子端方。 薛离玉想,这样对坐着并非头一回,从前在小院子里时,师尊常与他对坐,或吟诗对饮,或吹箫抚琴,虽然傻乎乎的少年不给任何反应,但师尊总是甘之如饴,说笑话逗他开心。 看起来容雪京今日兴致颇高,他食指一点,要薛离玉饮茶。 薛离玉温驯地喝下一口,沖淡口中血气,淡淡道:「宗主,你——」 「明面上,你我已不再是师徒关系,但私下里,你莫要叫我宗主,」容雪京放下杯盏,「玉儿,你该唤我什么?」 师尊二字就在嘴边,薛离玉却觉得别扭,不肯说。 容雪京清俊秀美的脸在烛光下仿若珍珠,若有所思道:「你不愿意叫也没关系,前几日是我气昏了头,将你逐出师门,若你今天不回来,我也是要去寻你回来的。」 薛离玉诧异道:「为何?」 容雪京清浅一笑,食指勾起他的下巴,柔声说:「玉儿生的太美,比女子都美上万分,连静虚宗的少宗主也为你倾倒,若是出去了,修仙界美人排行榜上定有你的名号,我怎能放心你四处乱走?」 薛离玉感觉到他的手指挠着自己下巴,像是逗猫。 他又不是小猫小狗,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关小院子里二十年不让出门,他还以为要那样过一辈子。 其实容雪京的容貌是修仙界数得上的好,不仅仙姑们喜欢,修士们喜欢他的也不少。 但容雪京却痴痴地望着他。 「玉儿,我今天生你的气,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说话难听了点,但我没在说笑,从今以后,你不许见他,不许和他来往,不许对他温言软语,更不许再让他碰你,尤其是像今天那样张开腿,让他碰你下面,知道吗?」 他是指谢扶华吗?他要日日要放血,怎能不见他? 但薛离玉已经不会对容雪京坦诚相待了。 「知道了。」薛离玉淡淡道,「我本就是真心悔过,要留在宗门,专心侍奉您的,自然不会再见他。」 然而他心里是阴奉阳违,只想着容雪京恶有恶报。 容雪京眯着眼睛看他一会儿,似乎是在辨别真假,良久,他低头笑了笑,长睫簌簌轻-颤,「玉儿知道就好,让我看看,你这几日在静虚宗受了伤没有?」 薛离玉却不肯过去,从前不觉得,如今一看,师尊的性格喜怒无常,不知是不是本命剑「凶邪」影响心智的缘故。 他这等人,怎能是云偌仙尊的徒儿? 云偌仙尊风光霁月,而他,相传是从地狱鬼道里爬上来的恶鬼,被仙尊捡回家,却在云偌仙尊身死那一日,迫不及待地做了蓬莱宗的宗主。 容雪京也不恼,一勾手,薛离玉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在腿上,撩起少年乌黑垂腰的头髮,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清瘦的蝴蝶骨,上下检查他哪里受了伤。 容雪京一眼便瞧到了他后背的伤,垂眸片刻,道:「玉儿,我真心问你,你想修习仙术吗?」 薛离玉扭头看他。 那双清冷的眼眸却并没开玩笑,温声问他:「我知道你是炉鼎,除了双修之外,也有正道可行,只不过要费些力气,你想学吗?」 薛离玉觉得自己好像在浑身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容雪京勾唇一笑,「玉儿想的对吗?那么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要怎么称唿我呢?」 薛离玉终于猜到他本意,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忍住噁心,抿唇道:「师尊。」 「玉儿好乖呀,」容雪京摸了摸他柔顺的头髮,眼底似有一剎那的恍惚,喟嘆一声道:「再叫一声我听听?」 薛离玉又道:「师尊。」 「再叫一声?」 「……师尊。」 「再叫一声?」 「……」 薛离玉垂下眼眸,说什么也不肯叫了。 就算是演戏,也该有个度。 容雪京双眸就那样看着他,看懂了他的倔强,眼底似有微光闪烁,用大拇指揉了揉少年的下唇,那失了血色的美人面无比脆弱,好似一盏孤灯,被狠狠磋磨几下便碎了。 薛离玉知道,容雪京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 但他不在乎。 仙侍们帮助修士们双修,这是修仙界默认的规矩,因此,仙侍们都长相姣好,性子温顺,越是大门大宗,仙侍数量越多,蓬莱宗自然也不少。 第13页 出乎意料的是,容雪京并未指使他伺候自己,反而耐心给他梳好头髮,洗了手脚,换了干净衣裳,笼罩在温暖的结界里,抱去床上躺着。 「玉儿乖,睡吧。」 容雪京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他,时不时擦擦他嘴角流出的血,捏捏他柔软的,但被咬破了的耳垂。 睡梦中的薛离玉去拍那只手,反被捉住,迷煳间觉得手腕上被人掐着,伤口有些凉。 那伤口被谢扶华施了法术,虽不流血,但也不能癒合。 薛离玉实在太困太累,内里经脉疼到寸寸欲断,手无力垂在榻边。 一双手温柔拍他,他唿吸间又呕出一口血,蜷成一团,呜咽着睡了。 * 第二天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床榻干净整洁。 薛离玉晨起总是虚弱,头晕,慢吞吞穿好衣裳,发现那冰蓝的布料绵密厚实,抗风保暖。 看起来像是容雪京送他的衣裳,尺码却正合适。 薛离玉没多想,穿上了,照例去摘星楼的时候,也并未觉得寒冷,反倒是守门的外门弟子跑过来,递给他一个暖手炉。 「薛公子,摘星楼夜里冷,拿着暖手吧?」 薛离玉朝小姑娘施礼,女弟子红着脸摆手道:「没有没有,举手之劳。」 小姑娘跑远了,薛离玉揣着暖手炉开始洒扫。 晌午时分,他坐在阁楼窗边晒太阳,天上突然掉下一本临摹字帖,砸在他腿上。 他扒着窗子往外看,什么也没有,心想可能是哪峰弟子勤于练字,翻开一页看见那字帖新墨未干,一看就是新写上去的。 那就应该是哪家师兄写给师弟习字用的了。 薛离玉好好收下来,今夜不该他在师尊身边当值,正好练字。 因此,待到夜里无事时,他点了一盏灯烛,自己在摘星楼临摹字帖。 他要好好写字,才能看懂古籍,修习仙术。 这样或许等復活云偌仙尊,他若遇机缘,也能有一线生机。 夜风几许,字写到一半,谢扶华提着灯来找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8 20:40:21~2023-04-19 20:5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忆削苹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灯火球飞到墙壁的琉璃烛台上,骤然点燃满屋的光亮。 薛离玉守着眼前的一盏油灯,并未在意周围风动,专心致志地写字。 其实他的手很漂亮,瘦长枯白,骨节分明,手背青筋秀气青白,像执笔惯写文章的当世大儒,也像握剑搅风霜的济世仙君。 可他不会写字,不会舞剑,亦不会仙法,甚至还是个很笨的炉鼎。 他多少觉得沮丧,但并不气馁,学习之事总要耐着性子,慢慢来的。 谢扶华无声走过来,看着他写的「龙飞凤舞」的字,眉心一紧,从身后靠近他,握住他的手,悬起手腕,低声道:「薛公子,你拿笔的姿势不对,放松些,随着我的力气走笔。」 薛离玉嗯了一声,手被他冰冷的掌心握着,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字。 气氛过于安静,让他不忍打破静谧。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接连会写了基本的笔划,也会写了「永」字。 和他稚拙的字体不同,谢扶华的字体苍劲嶙峋,笔锋所到处自成风流韵味,属实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谢扶华握着他的手,又写下三字,「薛离玉」。 「这是你的名字,」谢扶华微微俯身,侧脸不小心擦过薛离玉耳廓,但他似乎并非刻意,鼓起腮帮吹了下未干的笔墨,「虽然复杂了些,但是慢慢练,总能学会的。」 薛离玉道:「多谢仙君。」 谢扶华却不觉得有异,恭谦直起身,拉过他的手,按例放血。 「得罪了。」 薛离玉闭了闭眼,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没喝自己的血,那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隔着眼帘抬起来,盯着眼前病容脆弱的脸。 薛离玉并没挣扎,其实他一直也没挣扎过,神情也安静,像枝头一捧随意就能融化了的洁白的雪,柔软宽松,稍微一晃就散碎了。 放完了血,谢扶华又点着他的额心,输了不少灵力,见他唇色復又红润起来,才道:「我知道有个灵气鼎盛的地方,能让你丹田里的三世天雪莲长大一些。」 薛离玉晃晃悠悠站不稳,不由咳出血,好不容易才说出话:「什么……三世天雪莲?」 谢扶华默默望着窗外天边星海,广袖一挥,一片水镜浮现半空,庄严阔丽的神殿现于眼前,天柱流云,犹如仙境,流水之下莲池盛开朵朵雪白,圣洁柔美。 岸边一只凤凰栖于梧桐之上,长尾垂落,如绚烂流星,恍然如梦。 薛离玉静静地看着,对那只凤凰出神。 他觉得眼熟,但其实他根本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物种。 谢扶华淡淡道:「那日在冰泉池中,我探到了你的炉鼎内丹,乃是雪山神殿前的一株雪莲落凡尘,非天上水不饮,非仙灵境不生,与那只沉睡不醒的凤凰一样,极娇气,又难养活。」 「仙君去过三世天?」 谢扶华垂下眼眸,轻声道:「去过,那里很美,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 第14页 薛离玉一心只顾着看幻境,不知怎的,看了那幻境,他便心生嚮往,可是和上次一样,有什么记忆在脑子里转瞬即逝。 只好笑道:「那太好了。」 谢扶华垂了垂眸,收起幻境,「要不要随我去灵地养护内丹?」 薛离玉有些犹豫。 他听见神仙在他识海中说道:「前任魔尊曾在仙魔大战中,第一个踏平了上仙境神域的三世天,为三界降下灾祸。后来,云偌仙尊降服了他,将一缕魔气降到萧长烬身上,萧长烬日后保不齐也要踏平此处,你若是留下内丹莲种,也是功德一件。」 薛离玉放下心,点头道:「仙君,那我们就去灵地吧?今夜去,明早回,如何?」 见他眼底有克制不住的雀跃,谢扶华眼底也流淌出一丝暖意,他看了看蓬莱宗摘星楼外四方的天,默了默,挥袖将人带走。 — 谢扶华似乎不需要御剑便能日行千里,这在年轻修士之中极为罕见。 又一次闭眼后,二人来到重萝灵地,此处满是盛开的紫藤花,顺着天街大路绵延万里,随处可见亭台楼阁。 夜风吹拂花香飘向远方,修士们在灵地各处修炼,有人席地而坐,亦有人半空御剑,还有不修道的普通人在此生活,烟火气和仙灵气并存。 谢扶华落地,将他放下,「这里是四大宗门共有的修炼地,在三界中,这样的灵地不少。」 薛离玉却若有所思道:「修士们不曾为了争夺灵地打架吗?」 谢扶华道:「也不是,这是云偌仙尊立的规矩,他曾是三界有名的凤凰战神,说话自然落地生根。」 「哦。」薛离玉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不过,谢扶华甫一落地,就招来了附近的修士们瞩目,纷纷向他跪下行礼,「恕之仙君。」 薛离玉低了低头,那群修士们又一抬头,注意到他,纷纷屏住唿吸。 「像!真是像!」 「这怕不就是蓬莱宗的薛公子吧?」 薛离玉不想暴露身份,淡定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姓薛的公子,这脸也是假的,我易容的。」 「怎么可能?你分明就是——」 「闭嘴。」谢扶华冷淡道。 仅仅两个字,修士们鸦雀无声,他拉着薛离玉袖口便离开,薛离玉知他意思,随他走动。 不过走了没多远,身后就有嗤笑声传来。 「呸,敬他才叫他一声薛公子,这世上长的和云偌仙尊一般像的,唯独那姓薛的炉鼎了!」 「可惜了,天下谁人不识,静虚宗的恕之仙君,自出生起就在龙净潭里静养了二十余载,正值元婴期,却被这么个炉鼎缠住心神……」 「咳,无情道可不好修,日后仙君仙途漫漫,多了这么个累赘,蓬莱宗真是造孽啊。」 他们闹笑起来。 「走,去修炼咱们自己的去,说不定下届修仙大会,这炉鼎也能睡出来个第一?哈哈哈。」 那些人嬉笑着离开后,薛离玉才嘆了口气,其实他根本都不在乎其他人说什么,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 但谢扶华却显得心事重重,额心的龙纹发出暗沉的紫光。 「不要在意旁人说什么。」 顺着天街走时,他突然这么说,但是仅此一句,也就没有再提。 不过薛离玉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一些。 一路灵气茂盛,薛离玉闭上双眼,他能感觉到小莲花舒展着柔嫩的花叶,只有一点点的花叶在灵气沐浴下渐渐復甦,在丹田里扭动着。 他感觉一处灵气最佳的地方就在前面,那地坐落一座名叫月渡楼的客栈,便道:「仙君,我们可以进去住一夜吗?」 谢扶华点头,快步走进楼。 薛离玉不解,回头一看,发现不少修士们对自己指指点点,面露鄙夷,而谢扶华脸色青白,显然不悦。 可能是他不喜欢和自己一起走? 薛离玉垂了垂眸,倒不觉得意外,进了月渡楼,发现这是一家价格昂贵的客栈。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谢扶华放了一锭极品灵石,言简意赅道:「别让他们进来。」 店小二会意,忙收起灵石,殷勤道:「好嘞,仙君就一位吗?」 薛离玉道:「嗯,就他自己,我在一楼赏月,你替我上壶热水——」 「二人。」谢扶华突然打断他道:「我与他二人,定顶楼包间,不要来打扰我们。」 薛离玉怔了怔,「仙君,不必了。」 谢扶华却不理睬他,眼神冰冷,无声催促着店小二。 店小二早见惯了修士们三三两两齣入月渡楼,瞭然一笑:「二位仙君放心,您二位的样貌可是顶着天儿的美人,我看了都心旷神怡,怎能打扰?今夜初一月圆,于双修极其有益,请随我来。」 不是双修! 薛离玉正想解释,嘴唇却像被缝上了一样张不开,急得闷咳了一声。 回头再一看,修士们都快捧着瓜子挤进月渡楼了。 谢扶华一直不语,到了房间便挥退了店小二,关上了门。 薛离玉终于能张嘴说话了,坐在床沿上,不解问他:「仙君,你为何不让我说话!我又哪里得罪了你?」 他憋的脸颊泛红,纤薄的身子站不稳,乌黑的头髮沾在唇畔,苍白的手捂着嘴咳,一丝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到衣裳上,洇开一大片殷红。 第15页 突然门被敲响,「里面有没有人?」 薛离玉谨慎地没有说话,而谢扶华迅速捂住他的嘴,反把他压在身下,抬手熄灭了蜡烛。 薛离玉屏住唿吸,双眸瞪大,黑暗中,谢扶华的眼底如一汪深潭。 他感觉到被子下对方的腿化为了龙尾,竟下意识绞紧了那条粗旷的尾巴,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脸色爆红,却退无可退。 门被粗鲁推开,谢扶华并未回头。 他把头埋在薛离玉锁骨上,压低了声音,轻喘一声,不耐道:「滚出去。」 然后他的手掐了薛离玉的腰,薛离玉没忍住唿痛,又被捂着嘴,听起来无比的隐忍痛苦。 门外那人奇道:「这声音好耳熟,我去年挨罚时就听见过……」 「你蠢啊?是恕之仙君!」 「啊?仙君饶命!我这就滚!」 几人慌忙退出去,返回隔壁房间,薛离玉这时听到:「萧长烬,别以为逃到这里就没人揍你了!」 「你父皇在人间大兴土木,民不聊生,惹得我们宗门天天要去除妖,砍丧尸,都是你这个灾星惹得!」 萧长烬怎么在这! 薛离玉忙起身,被谢扶华按住,低低道:「你救不了他。」 薛离玉髮丝凌乱:「萧长烬在隔壁挨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 隔着一道墙,萧长烬呜咽的声音传来,他隐忍着疼痛,被狠狠摔在墙上,拳打脚踢落下来,咚咚震慑薛离玉的心脏。 谢扶华静静道:「放心,他不会被打死。」 他话音刚落,隔壁突然乍起一波又一波的尖叫声,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所有人夺门而出,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薛离玉一怔,奇道:「你做什么了?」 谢扶华垂下眼眸,抿抿唇,低声道:「我放了小蛇吓他们。」 「哈?」 谢扶华别过头,脸颊有点红了,从薛离玉身上坐起来,髮丝不乱,衣襟整齐,修长的手指抓紧了被子,唿吸乱了一点,「嗯,你想笑就笑吧。」 薛离玉看了他几眼,没忍住轻笑,拂开脸上错乱的墨发,长睫轻抖,凑过去拍拍他的肩,「原来堂堂的恕之仙君也喜欢恶作剧啊?」 谢扶华回眸看了他一眼,看他那眼神,薛离玉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后退一步,被他抓着手腕,按到窗上。 薛离玉:「我,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屋里一片安静,楼下却很喧闹,「夫人小姐,来看看扇子首饰?若是喜欢,给小姑娘买一个吧?」 「这位公子,这是手工编织的剑穗,看您是修士,不要您贵,十文钱!」 谢扶华看向楼下,长街喧嚣明亮,卖糖人的小贩欢喜吆喝叫卖,小饭馆的白汤飘香四溢,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里是重萝灵地,是他带他来的第一处地方。 谢扶华卡进他双腿之间,额头冒出龙角,低头便去咬他下巴尖,轻车熟路吻到耳垂。 薛离玉愣住,「仙君,大庭广众之下,你怎能——」 「这里不行吗?」谢扶华抬眸,道:「我布了结界,他们看不见你。」 倏忽间衣带落下,薛离玉半边肩膀露出来,被他抱着腰坐在窗棂上,薛离玉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向前贴紧他的胸膛。 薛离玉感觉龙强健的心跳扑通发震,生怕往后一仰就要掉下去。 谢扶华垂眸,轻轻摸他的头髮,解开束髮的绳结,视线刚好落在他眼下的硃砂痣上,喉结很明显地滚了一下。 薛离玉小声道:「仙君,你,你做什么!」 「今夜是初一,月华正满,」谢扶华顿了顿,「玉儿,若你今夜难熬,可否选择我?」 玉儿? 他从哪学来的这个称唿! 薛离玉怔怔地看着他,「仙君的意思是?」 似乎为了解答他的疑问,谢扶华垂眸,纤长的睫毛指向薛离玉手腕上的金丝线。 金丝线若隐若现,那是谢扶华心口的龙脉。 「我感觉到了你内丹的难过。」 薛离玉缓缓睁开眼,浑然不知自己眼底盛开了一朵惊才绝艷的雪莲。 他眼前的谢扶华面容白皙冷艷,华美矜贵,双瞳渐渐放大。 吻上他双唇的同时,挥袖去除结界,赫然让天边月光,人间风光,一同照进客房。 谢扶华望向那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睛,眼底清凉澄澈,却清冷万分,似乎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薛离玉好不容易得了唿吸的机会,不知道怎么了,他浑身都在发抖,「仙君……」 「没事的,」谢扶华道,「相信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9 20:56:12~2023-04-20 20:5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被他咬上耳垂的时候,薛离玉双手抓紧窗棂,闭上眼睛,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再难控制了。 「仙君,」他心跳的太厉害,只好堪堪伸出食指,轻点他额心龙印。 他黑亮的眼眸在窗外灯火的映衬下,格外清冷,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反而心平气和下来。 「仙君不该与我纠缠不清,」薛离玉冷静道:「我是蓬莱宗最不受重视的弟子,他日也许早夭也说不准,仙君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修炼道行,早日飞升。」 第16页 少年侧过头,苍白的侧脸在高空中清冷而圣洁,眼角那枚硃砂鲜艷火红,神情却有几分忍耐。 谢扶华看了他几眼,追逐着他躲闪的眼神,心尖儿不知为何有些酸涩,便道,「我先抱你下来。」 薛离玉没有挣扎,谢扶华的指骨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握着笔的时候如此,握着他腰的时候也是如此。 可是掌心的温度却随着肌.肤的贴近,一点点升高。 薛离玉面容淡定,可浑身都在发抖,双眸紧闭,纤长睫毛像蝴蝶一样颤抖着,像被惊扰到的小动物。 风拂过窗棂,紫藤花瓣飞进来,若万千紫蝶飞舞,落在谢扶华墨发间。 他捻碎花瓣,脸庞红意未消,冰雪般白润的皮肤衬得他嘴唇嫣红,摸了摸薛离玉的头髮,没有再说话。 薛离玉心有不安,谢扶华修的是无情道,若是破情关而生情,必定会走火入魔,道心破灭,便道:「对不起。」 薛离玉轻声说道,坐在桌边点蜡烛,望着漫山遍野的紫藤花出神,没注意到谢扶华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随后被淡薄的水光遮盖住了。 「是我的错,太过冒失。」 薛离玉摇摇头,他浑身乏力,缓缓穿好衣裳,系束腰的手有些抖,都怪他二十年不曾出过门,方才恐高,深唿吸几次,才渐渐恢復平静。 谢扶华背对着他,垂落身旁的手蜷缩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敢回头,但他浑身都带着难以形容的隐忍,浑身僵硬的像块石头。 薛离玉淡淡地想,这样是对的,还有三个月,等到云偌仙尊復活,自己就离开仙门,寻一处静僻小院,不问世事,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他是这样想,可是不知为什么,小屋空寂,明明夜风清凉,他浑身热意却不减,抿紧了嘴唇,轻轻抚上窗棂外的树枝,然而还是没有用。 薛离玉感觉自己越来越烫,周身的香气也越来越浓。 「仙君,」他垂着眼眸道,「请把我绑起来,堵住我的嘴,不要让我出声,多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冰冷的手指却轻轻梳理着他的头髮,他下意识抬头与谢扶华对视,发现那双冷漠的双眸飞着万年不化的霜雪,也有一种茫然的情绪。 薛离玉撑不住了,勐咳几声,嘴角含血,纤薄的手骨试图推开他的手,却犹如碰壁。 谢扶华一言不发挨着他坐下,缓缓给他呷一口茶,然而薛离玉咽不下去,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唿吸越来越急促。 上阳尺从谢扶华袖子里钻出来,却迟迟没有绑住薛离玉双手。 谢扶华冷峻美艷的面容出神地望着他,右手按住他丹田,调动鼎丹,让他张口,将鼎丹运转出来,替他输送灵力。 莹白光亮的珠子衬着唇红与齿白,薛离玉被他抱起来搁在床畔,腕口金丝线浸泡了鼎髓血,感应到谢扶华的气息,异常愉悦地吸收着薛离玉的血液,甚至有一点融入自己的筋络了。 珠子愈发柔亮,谢扶华掐咒决,雪莲花迸放出白莹的光,半晌才隐没在薛离玉喉咙深处,落入他丹田里。 薛离玉合不上唇,气息不匀,弯腰便咳,支离破碎的声音在腹腔迴荡,一口血吐出来,染了谢扶华满身,紧接着他便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声音。 谢扶华静静看着他,克制着全身上下血液的喧嚣,转身便要离开。 「仙君……」 他听见薛离玉不復清润的嗓音有些嘶哑道:「仙君……」 他一直重复这两个字,半睁开眼睛,看见谢扶华低头看着他,面上满是担忧,小心翼翼地侧身来掰他的手,像是对待一件珍重的瓷器。 薛离玉对他的意思浑然不觉,其实他大脑一片模煳,像要张嘴,却也说不了话,只能遵从本能,手指收拢,不让谢扶华走。 他知道仙君哪怕夜里与他出门也穿的衣冠楚楚,所以,当小龙神身上清冷的龙涎香气息强硬地砸下来时,薛离玉闭上眼睛,完全不能再挣开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襟开始松散,抬起手抱住了身上人的脖颈,温顺地任他摆布。 他像一只任人摆布的小鸟,被捆住双翼,任由炉鼎的香四溢,盈满一室,被鲁莽毛躁的龙少年不知准确方法的,温柔但是不容拒绝地採补。 薛离玉想,龙神一族高傲难挡,所作所为,任何决定,都是向来不由他人辩驳的,哪怕谢扶华生的再华美矜贵,也是凌傲的龙。 但是他没想到谢扶华会问他很多问题,他怎样说,龙少年便怎样做,极其有耐心,温声哄着他,不停的吻去他眼角的水光。 一片水声泽泽,乱红飞絮,一发不可收拾。 灯烛在眼前摇曳,两股黑髮在辗转腾挪间缠绕,与紫蝶飞花叠在一起。 薛离玉眼前那道紫光龙痕光芒大盛,那双银白的凤眸盛满他看不懂的情绪,有怜惜、有不忍、全然衬在他眼中。 这种情绪太复杂了,他不明白。 不过很快他视线就模煳一片,素白的手如藤萝花一般,紧紧攀缘着幔帐流苏,耐不住的闭了闭眼。 一片幽紫的混乱好似没有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间一道灵石碰撞的声音打破,苍白细瘦的少年被掖在被子里,谢扶华接起通讯:「怎么了?」 他声音比起往日还要低沉沙哑,那一边的人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就说: 第17页 「恕之仙君,你在忙?」 「说事。」有些不耐烦。 「好,是这样,今晚有一批死尸闯进了我们山下的百姓村,但是高修为的师兄们都各有各的差事,这一片是我们宗的势力区域,不能假手于人,宗主叫我来找你,希望你快些回来。」 「好,」他沉稳道,「马上就到。」 挂了通讯,他回过头,却看见少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但是他浑身热气已经消散,现在懒怠地半阖着眼睛,看着他。 「你走吧,」少年眼尾很红,但是语气很清冷:「我不想被别人知道我们的事,一会儿我会带着萧师兄回蓬莱宗。」 龙少年额头上有一双龙角,面容带着天生神明的威严,冰白的脸愈发美貌,垂下凤眸,闷声不响片刻,才说:「那我就先走了?」 「嗯。」 他又看了一眼薛离玉,发现少年已经背过身去小憩了,只好抿抿嘴唇,穿衣离开。 — 萧长烬不知昏迷了多久,屈膝坐在地上,头靠在墙壁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被那帮畜牲揍得太狠了,膝盖折断,无法起身,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流了一地,没人理会他是死是活,除了—— 除了那个秀美病弱的少年,他长了一张云偌仙尊的脸,也长了一副温柔的好心肠。 这不,一想到他,他就出现在眼前了? 萧长烬对着那幻觉伸出手,却没想到,摸到了汗津津的一张脸。 他骤然清醒,想要起身,「嘶……」一声坐倒在地,忍不住抱紧自己,把头埋进膝盖间,咬紧牙关不肯吭声。 薛离玉有些不适,但是尽量半跪下来,抓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萧师兄,你见鬼了?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你……」萧长烬嘴角带着血,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满是震惊,「你嗓子怎么了?」 「被风吹到,不碍事的。」 薛离玉若无其事的说,他被萧长烬的伤吸引了视线。 他知道萧长烬不是个傻子,他是皇宫里的九殿下,在生母被杀后仍能安然无恙,并被无数次霸.凌后不死的人,绝不是良善之人,也绝不好惹。 方才听说人间走尸横行,和皇宫内闱秘事有关,也许皇帝尊崇修仙之术,劳民伤财,也未可知。 萧长烬看向他的衣襟,心说怪了,小师弟的疯病是真好了,平常痴痴傻傻的,今天还懂得把衣裳穿整齐了,面容惨白,却还更美了,让他不敢去看那张脸,太美太艷,太过迷人。 萧长烬想起身,却发出「啊」一声,才发现自己肋骨也断了。 薛离玉轻咳几声,擦擦血,无奈道:「你别动了,我背你回去。」 「回去?」萧长烬吐了一口血,勉强道:「你根本不会御剑,怎么回?」 薛离玉道,「我现在有一点点修为了,驾驭灵犀车还是没问题的。」 昨晚来时看见了灵犀拉车,估计是可以回蓬莱宗的。 萧长烬眼睁睁看着少年虚弱地咳了几声,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一样,跪了很久才爬起来,走路姿态也很怪异。 但他脸上圣洁又平静,美得像是上仙境的神仙。 薛离玉把他扶起来,心中一惊,便催动丹田雪莲丹,瞬间白灵灵的灵力包裹着萧长烬,很快那断腿就重新长上了。 旋即薛离玉的胸口撕裂般疼痛,猝不及防吐出鲜红的血来,是他催动灵力太急了。 他浑不在意地在自己唇边抹了一手的血,道:「……萧师兄,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萧长烬极其能忍痛,清俊的面庞浮现一丝阴鸷,低声道:「师门地字峰的弟子们把我丢在这,说让我汲取天地灵气,然后把我的消息透露给了父……父亲,打我的人是宫里的少将军。」 说罢,萧长烬迟疑道:「可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薛离玉尴尬一咳,道:「我梦里飞来的。」 萧长烬愣了一愣,桀骜俊美的脸上竟然脸红,半晌低下头不问了。 反正,眼前人不会害他就是了。 那颗红艷艷的痣实在是好看,萧长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才发现少年咬着嘴唇,像是忍痛,不过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又恢復到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怎么了? 萧长烬的识海有一瞬间的黑雾飘过,是经常来找他的心魔,同往常一样又阴又冷,不过并不说话,转瞬即逝。 二人出了月渡楼,架着灵犀的车回蓬莱宗。 清晨天边月儿才黯淡光彩,东边金乌隐在云层里,乌青的天色淅沥沥落下冷露,一片白雾里,薛离玉裹紧单薄的衣裳,又擦了擦萧长烬额头上的冷汗。 小魔头在车里昏迷了,薛离玉摇了摇头,他依然能感觉到龙焰一直在点燃炉鼎丹田。 龙的原身形状与人类不同,尽管当时他已经很克制了,但薛离玉仍然要屈膝跪着,不去碰到。 但灵犀架的车也颠簸,他只能握住门框,枯白的手用力到发青,僵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到了蓬莱宗。 紧跟着他带着萧长烬一路颠簸到摘星楼,终于在宗门晨钟敲响的第一声之前,关上了摘星楼的门。 他背靠门板滑下去,长出了一口气,看向昏迷不醒的萧长烬,心说只是他不入魔就行。 随后他打水,给萧长烬收拾干净,又闭着眼睛咬着牙给自己那里擦干净。 第18页 避开青.紫的痕迹和伤口,洗了洗皮.肤,换上新的弟子蓝裳,才算彻底掩盖过去。 蓬莱宗每早的晨课都不同,本来也和薛离玉这种仙侍没什么关系,但他兢兢业业整理书籍整理到一半,大师兄带着人又来找他了。 「小师弟,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祁陆生把『天』的弟子腰牌扔给他,道:「师尊一高兴,当众宣布要你去开大会呢。」 「什么大会?」 薛离玉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同时,他用脚把书架子挡住的萧长烬踹醒。 后者闷.哼一声,迅速清醒,聪明地没有说话。 「今年要开的修仙大会啊,师门在动员弟子们参赛,选拔弟子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薛离玉摇头道:「不知。」 祁陆生顿了顿,一笑说:「嗨,大师兄忘了,小师弟原来是个傻子呢。」 「听说昨夜你一个人守在藏书阁没睡,还临摹字帖?真是痴心妄想,难道洒扫没累到你,你还想修道不成?」 「修仙大会是三界盛典,不仅是四大宗门的人会来,人间帝王,六道妖怪精灵,西方上仙境神者都会来,那可是盛景,你本不配去的。」 薛离玉低头道:「哦,可这和我一个仙侍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是师尊的意思,那就去吧,我无所谓。」 「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师尊让你去是瞧得起你。」 「薛离玉,你到底意欲何为?早些日子痴傻就算了,这些天师尊给你的教训也不少,你怎么还咄咄逼人,死缠着一件事不放?你太任性了,别再这样咄咄逼人了行吗?你懂事一点,你可知,修仙界都要乱套了吗?」 祁陆生看着他,若有所失地想,不知道小师弟这病恹恹的美人面,要招来多少人瞩目啊? 他怎么就这么好看? 他若是知道当年云偌仙尊蝉联修仙大会魁首,一袭白衣立于华山雪顶,仗剑睥睨三界的风光,是否要后悔,自己这废物炉鼎,同他长了一张脸呢? 云偌仙尊毕竟是修仙界多年以来的心头月光,除魔卫道,所向披靡。 至于这蠢货? 众人嗤笑一声,想想那时候众人的眼光,便觉得有趣呢。 第8章 薛离玉觉得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在蓬莱宗受尽欺辱,怎么如今变成了自己活该被欺负,只是说了句想说的话,便要被骂? 师兄们震惊的是另一件事,这傻子没有哭? 他们簇拥着薛离玉,这个抓着他的头髮扯,那个摘掉他头上束髮的簪子掰断,丢在地上,「你装什么清高?」 「我没装,」薛离玉淡淡道,「把我的簪子捡起来,否则我会揍你。」 「我就不捡,你奈我何?」 薛离玉嘆了口气,语气里有种天真的漠然,对于一种疏离,「师兄们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我不招人喜欢,但你们可以离我远点的,为什么一定要来自找不痛快?」 祁陆生打量他几眼,最终踹了他簪子一脚,带着人走了。 薛离玉蹲下来,捡起那簪子。 那是谢扶华昨夜给他的,他从小到大,收到的唯一的礼物。 — 大会现场。 薛离玉是和萧长烬一起去的,望着面前人山人海的选拔现场,薛离玉道:「九殿下,你是哪峰弟子?」 萧长烬手在袖中攥拳道:「地字峰。」 薛离玉拍他的肩,安慰他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长烬疑惑地看向他:「嗯?」 薛离玉道:「来日你若是大成了,切莫伤及打你那几人的性命,你答应我,也当我没白救你一回。」 萧长烬明显不想答应,但少年眼中的温柔意味太过于隽永,以至于萧长烬身不由己地点了头,「好。」 薛离玉弯眉一笑,便听上方一道无悲无喜的嗓音道:「那位仙侍是哪峰弟子?速速归位,选拔大赛要开始了。」 薛离玉闻言同萧长烬道了别,看着少年魔尊挺直了腰,走向地字峰弟子队伍,这才放心去到天子峰队首。 师尊正在等他,墨发用玉冠束起,柳叶双眸和煦温暖,薄红的唇盈盈带笑,沖他招手,「玉儿,过来我这边。」 周围弟子们纷纷露出鄙夷的表情,「不过是个仙侍而已,师尊还真把他当回事了。」 「可是他长得很好看诶?你们不要这么说他吧?」 「还不是云偌仙尊珠玉在前?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薛离玉置若罔闻,心如止水,走到容雪京身边,抱拳道:「宗主,弟子来迟了。」 容雪京轻声道:「嗯,你来了,昨夜去哪了?」 薛离玉心中一怔,镇定道:「在摘星楼练字。」 「是吗?」 容雪京回过身,一勾手指,风把他拽过来,低头弯眸笑道:「玉儿,莫要对我说谎,否则你知道我生起气来,会对你如何。」 如何? 薛离玉想,用脚板想都知道,还不是发疯?师尊发起疯来真要命。 大概三五年前,薛离玉也不太记得了,师尊基本每晚都来小院子里找他,那夜他没找见薛离玉。 薛离玉丢了师尊送他的小蚂蚱,跑去草丛里抓,没听见师尊喊他名字的声音,也没抓回小蚂蚱。 待到回了小屋,他发现师尊面色不虞,问他去哪了,他不敢回答,傻乎乎地说,我睡觉了。 第19页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师尊将他拷在床头地锁整整五日,直到最后一天,还很小的玉儿抱着师尊,哭着求他不要这样对我,还解释了蚂蚱的事,师尊方才神色怪异,消了气,说不许再有下次。 年幼的玉儿哭昏了头,乖乖地点头,被师尊抱在怀里睡了一整夜。 当然,往事不可追忆,薛离玉至今想起来,觉得无比丢脸。 薛离玉道:「确实是在练字,不过我收到了九殿下的求助,中途去了外面救他。」 「哦?」容雪京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今早我倒是听说了此事。罢了,你站到我后边来。」 薛离玉矇混过关,忍着身-体的不适走过去。 容雪京看他一眼,突然轻笑,「玉儿,昨夜初一,你是如何渡过的?」 薛离玉下意识想咬嘴唇,用巨大的意志力克服了这个动作,闭着眼睛扯谎:「自行度过。」 容雪京忍俊不禁,「又说谎啊。」 薛离玉摇摇头,「真的没有。」 容雪京看他一眼,点点头,「好吧。」 这时,宗门上方传来公示:「苍字峰共选拔弟子三十五人。」 「黄字峰共选拔弟子二十九人。」 身后师兄弟们道:「末等峰也选拔这么多人,去送死吗?」 「长老,想着叫他们见见世面,等年纪大了无所成回家去,也不算白来我宗门一回。」 「请天字峰弟子、地字峰弟子,入秘境试炼。」 ——「跪下。」 薛离玉回过神,容雪京轻声叫他跪下,当着蓬莱宗所有弟子们的面。 薛离玉不跪,他看见各峰弟子们冰蓝色的衣摆在他面前经过,皆发出怜悯般的轻笑声。 边走边道他活该。 谁不知道昨夜重萝灵地出现了一个炉鼎体质的男子,同静虚宗的少宗主一夜-欢愉至天亮,这消息早传遍了修仙界。 至于静虚宗那边,倒是大方承认,还说此事是少宗主之过,不愿薛离玉。 也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他很卑鄙,也有心有悻悻的。 「你小子怎么这么走运?怎么这等好事也让你碰上?若不是云偌仙尊的脸,你以为那少龙君能多看你一眼?」 「以后啊,你一心一意地赎罪吧,惹恼了宗主,有你好果子吃。」 薛离玉低着头跪在最显眼的石阶上,一共七百八十四阶登天梯,风雪吹拂他及腰的黑髮,膝头跪在白玉砖上,激起阵阵寒意。 所以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了,每个人都在骗他? 甚至祁陆生都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等着看他的笑话。 薛离玉突然很想笑,没关系啊,没事的。 只要三界不会被萧长烬毁灭,他一条烂命又死不足惜。 风里的味道很好闻,跪了快有一个时辰吧?薛离玉想。 膝盖跪得发麻,寒意顺着膝头和掌心,一丝丝地蔓延开来,彼时,一袂衣角落在他眼前,云纹、白鹤、沧海、旭日,再往上看,略尖的下巴,水红的唇,深邃的鼻樑,寒剑般的锋芒藏于眼底。 「好玉儿,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容雪京垂眸,话一出口,颇有些不屑的意味,纤长的手指点着他眼尾的硃砂,道:「你胆子真大,怎么敢长着他的容貌,去勾引恕之仙君?」 薛离玉本能地摇头,是想辩解一二的,但随即觉得嘴唇冰麻,没有力气。 容雪京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道:「玉儿,我知你品行,所以我不怪你,你还留在我身边做仙侍。」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平淡的语气,无比的鄙夷,他低声道:「炉鼎,不就是做这个用的吗。」 薛离玉伏在地上,轻轻的说:「谢师尊恩典。」 他心中明镜一般,容雪京嫌他,其他人便也一样,本就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他们是比自己尊贵无数的,个个是天之骄子,有能把谁放在眼里? 「把这个吃下。」 容雪京从袖中取出一粒丹药,平静道:「随我去秘境试炼,这次修仙大会,你也去。」 薛离玉道:「师尊,这是什么?」 容雪京冷冰冰道:「毒-药。」 毒-药? 神仙在识海中道:「能吃,你死不了。」 薛离玉道:「为何?」 神仙道:「他虽然气你,却捨不得杀你,你想看看这小崽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神仙似乎笑了一声,有些嘲讽之意,薛离玉迷迷煳煳看见眼前一小片光圈,幻境中的自己服了软,抱着师尊哭,师尊抚着他的头髮,牵着他带他去看花灯,放风筝,甚至极其小心地呵护他,生怕他寻死上吊。 薛离玉不理解:「……为什么?」 神仙道:「毕竟你和他师尊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说,那不是毒-药,而是腹泻药,他就是想气气你。」 薛离玉默然。 他拿起药丸,吃了进去。 容雪京脸色一红,看着他鲜红露出一点点嘴唇的舌-尖,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面如冠玉的容宗主把少年拽起来,动作粗鲁,实际上没用力,轻柔地抱起他搂在怀里,御剑行往秘境门口。 — 萧长烬听到了所有议论声,低着头,走在地字峰弟子们最后。 心中的阴气盘旋着,他突然听见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鬼气森森,阴寒无比,道:「殿下,他为了你,受了旁人的侮辱呢,那日冰泉池中你便看见了,昨夜你也看见了那场面,啧啧,好暴力,你作何感想?」 第20页 萧长烬似乎受了蛊惑,他想起容宗主在洞里布下结界,他意外听见一人一龙痴缠,心中震惊。 又想起昨夜那两个少年胡天胡地一通,他一样听见了,龙和病秧子缠在一起,被翻红浪。 脆弱易碎的病秧子忍着声音,在一次一次的颠簸中失了哭声,说了很多次轻些,慢些,之类的话。 他好像为了不让自己听到,强忍着不出声,任由龙少年对他予取予求。 那龙君清俊美丽的外貌和所做行径截然不同,似乎对那炉鼎有着别样的情感,很强势,也很霸道,听得出他哄人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停下。 萧长烬觉得,仙君是不通人情,高高在上惯了。 所以,在病秧子发出下一声痛苦的哭声时,龙君说,要么停下? 不知道病秧子说了什么,最后,疼超越了他忍耐的极限,能想像的到,他唇畔满是鲜血,眼睛红红的,拽住龙君的头髮让他低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的压抑着气息。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气若游丝,说。好了。 那时的他应该美的就像窗外的紫藤,美的让他怦然心动,凶的像一只小兽,却被弄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龙君道,继续吗? 没有回答。 不久之后,病秧子便哭着睡过去了。 隔着一道墙,萧长烬亦是心神震盪,下一刻也因伤失去了意识。 萧长烬想,阿玉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过的人,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能帮他,那至少不要伤害他。 阴气一笑,「你倒是天真,小情小爱的算什么?幼稚!那是因为你没有得到过力量,要不要试试力量的美味?可比情-爱强多了。等会儿进秘境,我来让你长长见识,小蠢货。」 年少的萧长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瘦长苍白的手掌,缓缓漫上一层黑气。 「好啊,那我便要看看,你这蠢钝鸡贼的黑气,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 薛离玉来到了秘境处,因为没有修为,他不能跟着一起进去。 容雪京也不能违背秘境规则,便挥袖为他布下结界,让他在此等候,自己带着天地二峰十六名弟子进了秘境。 薛离玉抱着膝盖侧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数草叶,坐了许久,起不来,便和小蚂蚁作乐。 这个时候,结界突然破裂,一只纤细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薛离玉抬头一看,刚好与那双韶美的丹凤眼对上。 短暂的沉默后,薛离玉冷冷甩开手,「狗离我远点。」 「我来看看你的伤。」 谢扶华面容与昨夜并无不同,甚至平静如水,美貌不减,「今晨我走的急,没来得及替你料理。」 「不必了,我好的差不多。」 薛离玉勉强起身道:「仙君有事不妨直说。」 谢扶华眸光一暗,「那好吧,得罪了。」 而后他半跪下来,便在这枯草雪地里,解开薛离玉的腰带,扒了他的衣裳。 薛离玉傻住了,然后连连去推他。 谢扶华岿然不动,低头望着他,「让我看看,乖一点。」 四周还有没进去秘境的仙侍们,他们生的一张芙蓉粉面,无一人和薛离玉一般病容惨澹,肤白瘦弱,笑着看好戏般望过来。 看着束起高冠的俊美仙君脱了他的衣裳,定了他的身,赤条条地敞开了他的腿。 仙侍们便笑的更开心,然而在下一秒就被谢扶华夺了发笑的权力。 这群仙侍们这才想起恕之仙君何许人也,后知后觉地跪下求饶,叫他恕之。 可惜,谢扶华面如观音,一向狠心,没用上阳尺抽死他们已经仁至义尽。 薛离玉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哪一处更凉。 最后谢扶华把他抱着跪坐起来,擦掉他眼角的眼泪,道:「方才给你上了药,很快便能好了,昨夜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些,下次不会了。」 薛离玉终于能说话,嘶哑着嗓子说:「本就是你帮我,不必再有下次。」 谢扶华抿着嘴唇,任他骂,不由分说拉起他。 薛离玉想甩手,但他的力气根本甩不开,只能道:「又去哪?」 谢扶华攥着他的手不放,低声下气地哄着人:「你进不去秘境,秘境里的珍宝无法受你驱使。我们去天魔道,宗门弟子接任务时来报,说那里有魔气出没,兴许有所发现。」 薛离玉气鼓鼓的瞪着谢扶华,用力瞪,拼命瞪。 谢扶华见状,凤眸含光,居然抬手温柔将他鬓边的黑髮绕到耳后去,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小声说:「玉儿,昨夜怪我没有看清楚,原来你那处,生的那么好看。」 薛离玉忍无可忍,脸勐的通红髮烫,一把捂住谢扶华胡说八道的嘴:「要杀要剐随你,我跟你走就是了。」 第9章 谢扶华被他捂住了嘴,眼前少年狼狈不堪,满脸草屑和泥点,嘴唇干凉苍白,乌黑美丽的眼睛却无比圣洁。 谢扶华看他似入了神,伸出手,把他脸上凌乱的黑髮拨开,抓住他苍凉的手背,温柔地用唇吻了吻他掌心。 他亲出了水声,冰白晶莹的眸子专心致志地盯住眼前人,眨也不眨。 薛离玉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勐咳几声,赶紧抽手,踉跄着爬起来,谁知道脚下泥泞,一不小心就要摔。 谢扶华瞳孔微睁,那纤细有力的手便又扶他,牢牢钳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还是很疼吧?对不起,昨夜我是第一次,对你不够好。」 第21页 「够了,你没有羞耻之心的吗?」 谢扶华轻声道:「对不起。」 听谢扶华的语气似乎有一点受伤,薛离玉恨恨地瞪他一眼,却发现谢扶华闭口不言,额头的龙角却冒出一点白莹小尖,似乎心情很惆怅。 传说龙在成为真龙之前,要经过两千年的修炼,蛇蟒蚺蛟龙,而后是应龙,龙神,他这样天生便是应龙的,离成神只是一步之遥。 世上无真龙,三界苦雨已久,各地都有龙神庙,祈求能根据时节变化而降雨,其中,十座庙有十座,供的都是静虚宗少宗主,恕之仙君,谢扶华。 世人爱神,照谢扶华这个修炼速度进行下去,人间土地大概不用等很久,就能迎来雨水大丰收。 薛离玉抿抿唇,道:「不是要去天魔道?」 谢扶华轻轻「嗯」了一声,「这就走。」 伸手搂住薛离玉的腰,当着蓬莱宗弟子仙侍们的面,竟一点也不避嫌。 薛离玉低头,头一回认真看着那双手。 手生的洁白细腻,如玉如血,指甲平整像淡粉樱瓣,十指纤长,比起握着剑的时候还要柔丽的多。 怎么像个姑娘一样精緻? 薛离玉想,他这小半辈子过得可够尊贵了。 但一看见这双手就想起昨夜,进去之前,他曾用手试探过几次,一点一点的,冰凉化为温热…… 薛离玉苍白的脸颊涨红,一时间急火攻心,浑身经脉疼痛难当,下意识攥紧身边人的胳膊,昏天暗地的捂着胸口吐血。 身边人像个木桩子一样稳重,不躲不动。 待到缓过神来时,谢扶华的胳膊都被他掐紫了,玉做的皮肤上狰狞可怖。 他却满眼都是病弱可怜的少年。 薛离玉被他一看,反倒觉得抱歉了,手在袖子里攥了攥拳,还是决定别过头不看他。 谁会和不懂人语的龙生气?不气不气,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 天魔道便在脚下,薛离玉忽然恍惚,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识海中那面预言镜来。 是神仙又来警示他了。 镜中,白髮邪美的男子攥住另一人的手,强势地按在壁上。 另一人眼角并无痣,却同白髮男子忘情亲吻在一起。 周围是无数魔修妖鬼的凝视,他们虔诚而郑重地撒下玲琅环佩,珠玉玛瑙砸进水里,而后,一齐唱颂经文。 神仙在他耳畔奇道:「嗯……薛公子,我也煳涂了,你可知这俩登徒子是谁?」 薛离玉看直了眼,不为别的,这画面太过美妙,太活色生香,激-情昂扬,却叫人看了唿吸困难,并不感觉兴-奋。 他们之间的纠缠痛苦而欢愉,有种末日来临前隐忍的放纵,白髮男子不顾黑髮男子的哭泣,因为他自己也在哭。 薛离玉难以移开视线,甚至心口有凝滞之感,似乎跟着镜中人的境遇,一抽一抽的疼。 「我不知道。」薛离玉抚了抚心口,面无表情道:「是这镜子坏了吧?」 神仙冷冷道:「绝无可能,我的宝贝不可能坏,既然想不通,咱们就换一个看。」 画面一转,秘境深处,蓬莱宗弟子们发现了深渊天堑,上古巨龟沉睡在池底。 他们推萧长烬去试水,有人不怀好意把少年的头按进水里,很快就没了冒出来的泡泡。 「小魔王!」薛离玉忍不住在识海里喊:「他会不会死?」 「不会,他是在探路,现在估计被带回蓬莱宗了。你该感谢他,否则被按进水里的人就是你,等你回去可以适当感化他一下,免得他魔化,一夜白头,毁天灭地,你就前功尽弃了。」 薛离玉哦了一声。 身侧,谢扶华注意到他的异样,低声问:「天魔道魔物众多,是不是吓到你了?」 薛离玉回过神,挣脱开他的手,跳下祥云,淡定道:「没有,只是你们静虚宗的弟子太多,我一时诧异。」 谢扶华道:「他们都是来帮忙除魔的。」 来的时候,谢扶华半个字都没提,原来静虚宗的仙尊和弟子们都在此处围猎。 他们正用捕魔网扣住一只低等级魔物,那东西牛角羊身蛙蹄,双目赤红,嘴角留下口水,能把个小娃娃淹没。 它朝着薛离玉嘶吼着,它一叫,其他被捕捉的魔物一起跟着叫,它貌似是个公的,那玩意儿缓缓竖了起来。 「咳咳,」一名少年尴尬一咳,恰好那日在静虚宗见过的颂扬小仙长。 「薛公子莫要害怕,这蠢物神智未开,被剔除了脑髓,不能再吃人了。」 颂扬用剑挑着魔物的羊角,「不过,它们貌似很喜欢公子身上的味道,你要小心被它们偷袭。」 薛离玉无奈道:「炉鼎只能被人採补。」 谢扶华冷若冰霜的脸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在眉眼间迴荡摇曳。 薛离玉瞥他一眼,他又忍了回去。 他道:「里面还有低等级魔物吗?」 颂扬道:「有,不过弟子们大多在金丹期,没有十足把握进去。」 谢扶华道:「我去。」 颂扬有所顾虑道:「也好。只是里面可能有魔修,薛公子,你留下来吧,我们照顾你。」 薛离玉闻言,点点头。 谢扶华却道:「薛公子跟我一起。」 颂扬为难道:「那我也去吧,你们人手不够,我可以帮你们。」 第22页 谢扶华摇头:「不用你。」 颂扬仍道:「少宗主,我们也未曾见过天魔道剿灭魔尊的遗址,就让我们跟着去看看吧?」 谢扶华长眸微眯,俊美的五官冷意肆虐,静静道:「我有事要做,别让我说第二遍。」 颂扬打心眼儿里怕仙君,从小就怕,瞬间蔫了,快速提着剑搁回剑鞘里,抱了抱拳,「是,少宗主。」 薛离玉也不自觉后退一步,谢扶华却干脆利落地牵住他的手,「把眼睛闭上。」 下一瞬二人极速向前,光速突破天魔道的古战场,来到一处兵戟坟冢。 — 回首来路,薛离玉发现战场范围足有几千里远,天边红云如血,捲起长勾,裂天般的异象似乎经年不变。 一道闪电般的裂纹蔓延在界膜上,断壁残垣,触目惊心。 薛离玉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幽冥般的恐怖景象,心中一阵怅然,连甩开他手的事都忘了,问道:「这里沉寂了很多年吧?」 谢扶华抬眸望向裂缝,沉沉道:「嗯,有二十年整了,界膜外便是三界,若界膜破裂,魔气会通过裂痕,瀰漫三界,届时覆水难收,人人不得善终。」 薛离玉发自内心道:「那此处便是正儿八经的魔界了?正邪不两立,我若不是炉鼎,不能修成仙道,定要守护界膜,不被魔物所攻破。」 谢扶华垂首,黑长柔软的头髮搭在胸前,点缀了银丝金线,宝石冰晶,衬得他的气场与古战场格格不入,清贵又孤高。 「我与你想到一处去了,若我此生,须捐躯赴难,定要死于仙魔之战。」 薛离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望见那银白色染霜雪的眼眸清澈见底,眉心的紫润龙纹照亮一片阴霾,白衣长垂,素手纤纤,淡泊坚定地望着天边血云。 薛离玉突然觉得,他就快要和这片遗蹟融合在一起了,他好像就属于这里。 这错觉一闪而过,薛离玉轻咳一声,道:「这里死过很多魔修吧?」 谢扶华点头道:「三万四千八百位修士死于此地,至今还有魔修在此徘徊,宗门弟子每月初二便来此处巡逻,现如今三界人人自危。」 「不是没有魔尊了吗?为何巡逻这么勤?」薛离玉明知故问道。 谢扶华摸摸他的头,「魔尊已死,卦师宗卜算出,一缕魔气落于人间,所以还是要小心的。」 这么一说,修仙界已经有所防范了? 如此甚好,薛离玉心生欢喜,不由地轻笑一下,「那太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等下师尊他们从秘境里出来,寻不到我,又……」 又要被弟子们非议,虽然不觉得伤心,但是很烦。 谢扶华盯着他出神,长软的睫毛弯了弯,簌簌颤抖着,道:「好,那等你闲下来,我再去给你上药。」 薛离玉扭过头去,不想看他了。 — 片刻后,薛离玉被送回秘境门口。 不过等了一小会儿,师尊他们就出来了,人人装满了储物戒子,三三两两结成一对走出来,看起来秘境难度不小,人人负伤严重。 容雪京擦去脸颊血迹,把一条手鍊戴在他手腕上道:「玉儿,这是护身法宝,你留着,若是遇到危险,它会护你一命。」 薛离玉对着阳光转着手腕看,道:「好看,多谢师尊,还带了法宝给我,我原以为没我的份儿呢。」 容雪京闻言眼波流转,薄唇轻抿,居然没有说话,下意识抬起手,在碰到薛离玉髮丝的剎那,少年只顾着看那手鍊,笑着转身,跟着众弟子们,亦步亦趋地离开了秘境。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躲开了他。 容雪京缓缓收拢五指,好像能把那缕髮丝的香气攥在手心里。 玉儿,他想,如果你是云偌就好了。 师尊从未对他笑过,除了死那天,战无不胜的凤凰仙尊法相消弭,浑身是血,身子高高堕下悬崖,扬起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远远把宗主令牌抛给他,轻轻笑了下。 『雪京,替为师守好蓬莱宗,来日路长,都要你一个人扛了。』 「师尊……」容雪京听见自己模煳带血的声音呢喃道:「你好狠的心,要我守好宗门吗?我偏不要,我偏要把它毁得面目全非,我偏要你回来,哪怕你惩罚我,就像从前那样,我也甘之如饴……」 他抬起手,一只活灵活现的蓝色小虫被囚在虫灯笼里,甲壳颜色和薛离玉手腕上戴着的宝石一模一样,艷丽多姿,诡谲莫测。 容雪京勾起唇角,悽然地笑了:「您知道吗?自从二十年前遇见玉儿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天意要我用他的骨血,復活你。」 — 回到宗门,薛离玉一头扑在自己的床榻上,啊,真好,又是熟悉的小院子,但是和天字峰弟子们住在一处的。 执事师兄安排他的宿舍远离众人,理由是炉鼎妨碍修炼,薛离玉得知的时候也乐得清闲,欣然接受。 安静的气氛一直到入了夜,他的门被敲响。 笃笃笃—— 无人开门。 门被风自动推开,一个额头长着洁白龙角的小仙童走了进来,他大大的眼睛银白明亮,长睫毛卷翘,幼态的丹凤眼清丽妩媚,这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显得十分违和。 但因为他眼眸里的水色过于温柔,倒多出几份高贵矜持来。 第23页 仙童闭了闭眼,白银眼眸变黑,龙角变为虚假的蛇鳞角,额心天生龙纹被抹去。 做完这些,仙童端庄地走到少年床边,「请问——」 话音刚落,仙童蓦然瞪大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嘴角鲜红,吐了满枕的血液,几乎是血流成河,刺目可怖,素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榻之下,乌黑的墨发铺了一床,秀美的面孔苍白失血,鹤颈细软,胸膛毫无起伏。 就像,死了一样。 第10章 薛离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趴在枕头上的那一刻,他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很久很久没好好休息过的身子软绵绵的,紧绷的唿吸骤然放松下来,紧接着便是大口大口的吐血。 铺天盖地的红色瀰漫视线,薛离玉迷迷煳煳地想,很奇怪,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怎么还有血吐出来? 薛离玉想坐起来,但他没有力气,手和脚都像没骨头一样,意识清醒不过来。 好吧,他舒舒服服放任自己躺在血泊里,脸颊和头髮血煳成一团。 那就等醒来后再洗就好了,没力气的话,就安静的躺着也不错。 只是别让血流光了,否则云偌仙尊就活不了了。 薛离玉「唔」了一声,拼命往里咽血,不过没咽几口,又吐了很多血块出来。 有点挫败,不过再努努力吧。 窗外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落地声,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了。 一人云纹白鹤衣摆走近,落于床边。 薛离玉想看看他是谁,可他躺在血泊里,眼皮重的像石头,根本抬不起来。 薛离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仿佛被困在一片黑雾里无法脱身,直到他感觉眼皮被扒开,一柄刀尖悬在眼前。 他浑身都僵硬了,却无法躲开,心中的恐惧剧烈升温。 「你知道师尊毕生所求,不过是云偌一人。为师若想要復活他,便需要你这双眼睛。」 容雪京用刀尖比量着他的眼距,如玉的脸庞浮现一丝希冀,「玉儿,你可愿意成全?」 容雪京抚摸上少年的脸颊,看他脸上面无表情,便擦去他脸颊上的血滴,:「我知道你不会反抗的,若师尊他能有你半分温柔就好了。」 床上躺着的少年脸色苍白,容雪京一掌将他定住,袖中飞出一盏明灯大绽光彩,将他拢在结界中,无法脱身。 结界外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一道嗓音很熟悉,另一道很陌生,像是个孩子。 一片剑鸣声中,薛离玉冷静想,其实容雪京完全没有必要定住他,他肯定逃不了,就算马上就要被剜去双眼,也是连痛也喊不出的。 不久之后,打斗声停下了。 结界破开,他看见容雪京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走进来,举着一把刀,用尖利的刀尖剜去了自己的双眼。 而后世界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了。 他从今以后,都什么也看不见了吧? 「玉儿,你从小到大,你从未忤逆过师尊,师尊也知对不住你,但为了云偌,我不得不做,请你原谅。」 薛离玉的下颌骨被强行扳开,随后一粒粗糙的球体滚入嗓眼。 「这是真正的穿肠毒药,玉儿,只要你不和旁人说出去,毒性便不会发作。」 薛离玉缓慢咽下去。 他失血过多,头晕目眩,也有点累了,只能听见神仙在识海里说:「薛公子,你必须活下去,否则没等萧长烬死,你就先撒手了,谁来復活云偌仙尊?」 薛离玉连神仙也看不见了,只好钝钝地说:「嗯,我知道了。」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片深深的不见天日中。 — 容雪京看着掌心那对雪白黑润的眼睛,许久,才收于干坤袖中,坐于窗边,擦擦手指上的血道:「你胆子不小,敢来挡我的路。」 方才那小仙童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胸口有血,阴沉着一张脸,「……容雪京,你挖了他的眼睛。」 容雪京被他直唿大名,也不生气道:「是啊,可惜你想救他,却还是败在我的手下。」 小仙童抹去唇角的血,冷冷道:「……你为何不直接杀了薛离玉?这样伤害他,你心里很好受?」 容雪京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我虽不知你是何方妖怪,但不要来坏我的好事,若想要炉鼎採补,再去寻一个便是,这个人,你碰不得。」 「你也知他难得,」小仙童眸光闪烁,轻声道:「与他双修,胜过独修十年清心道,一夜便受用十年修为,若天天採补,不日便可飞升上仙界,我岂会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容雪京倏忽一笑,摇头道:「真是个修道修疯了的小妖精,胆敢与我这样说话?也罢,我与你不同,我只想要云偌仙尊活过来,其他的,我无甚兴趣。」 小仙童静静道:「没兴趣吗?你骗得过谁?」 容雪京眯了眯眼,似乎被戳穿心事后十分不耐,不愿与他继续废话,淡淡道:「我只是贪图他的命格,所以,哪怕云偌仙尊回来,玉儿的后半生也都该是我的。」 小仙童冷漠道:「你听好,他不属于任何人,此番是我落败,你最好别碰他,否则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上穷碧落下黄泉,杀你到天涯海角。」 容雪京眯了眯眼,思忖片刻,笑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我考虑考虑吧。」 第24页 小仙童冷冷道:「你不用考虑,记住就好。」 他的语气很强硬,明显不是一般精怪,而是修为高深之人所化。 但不知为何变成孩童模样? 容雪京面色不虞,念着袖中那两枚眼珠,怕它们干枯,起身拂袖离开。 临行前,他看向这间只为薛离玉一人准备的「宿舍」。 床上少年嶙峋枯白的手腕仍带戴着手鍊,容宗主自嘲地一笑,弹指启动了床下机关,将整张床都沉入地底空间。 「我不怕再做错,只要能得到他。」 — 薛离玉不知自己何时醒的,总之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初的恐惧已经随着睡眠消逝了,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很受伤,也许是习惯了被这样对待,而且他没有情丹,更谈不上心痛。 他很疲惫地抱紧自己,闭了闭眼,虽然闭不闭也没什么区别了。 「玉儿?」 薛离玉被吓到,本能地一抖,抓紧手边能抓住的一切东西,软乎乎的,像是自己的被子,但是空气的味道很潮湿,有腐烂的冷味。 他努力保持镇定,可他毕竟是个少年,年纪还轻,声音有一些颤抖道:「谢……谢扶华?」 「是我。」谢扶华的声音离他很近,有些疲惫,但是很生动:「我来陪你了。」 薛离玉突然嘆了口气,浅淡的一笑,那笑容有说不上来的悽美,和某种说不出的信任。 他努力想爬起来,却失败了,于是他认命般颓然躺下,湿漉漉的血已经干涸,「我这是在哪?」 谢扶华捏捏他的耳垂,用冷的像山泉水一般的声线,尽量温柔地说:「你被容宗主关在地牢里了,别害怕,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有我在。」 温柔的少年朝他勉强笑了下,坚强道:「仙君,你能救我出去吗?」 谢扶华顿了顿,道:「可以,但是我现在是孩童之身,无法施展全部修为,此事说来话长,我替师门除妖时被魔修所伤,露出了本来形态,灵力暂时被封,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薛离玉摇了摇头,空洞洞的眼眶认真找寻谢扶华的方向。 他伸出手,碰到一枚圆润的坚硬壳壳,「这是你的龙角吗?」 「是……」 薛离玉的手被一只纤细的手握紧。 谢扶华抿唇道:「很痒。」 薛离玉笑了笑,旋即摸到了谢扶华胸口一道深刻的伤,倒像是剑伤的。 薛离玉蹙眉道:「……疼吗?」 谢扶华轻声道:「疼,玉儿替我揉揉好么?」 薛离玉听见自己的唿吸声更重了,有些犹豫。 谢扶华抿着嘴唇,整个人贴过去,龙角在他耳畔蹭了蹭,柔声说:「我好像快要死了,你抱着我好吗?我想要你离我近一点。」 这小龙怎么这么粘人? 薛离玉有些手足无措,深深唿吸,冷静地说:「我有办法,我让你採补,你有了修为,我们就能逃出去了。这里有没有外人?」 谢扶华顺着他的话四处看,「除了灯就没有别的了,杂物,废书卷,旧木材,怎么了?」 薛离玉咬紧牙关,别过头,用手遮住自己涨红的脸,「我不会……你来吧。」 谢扶华半晌才嘶哑着声音道:「来什么?」 薛离玉伸出手,颤抖着解开自己的束带,衣裳一层层掉落,堆在地上。 「就,来这个,能让我们丢都逃出去的事情。」 少年玉白的肤质在灯光的照映下无比圣洁,他跪下去,勉强向前膝行几步,摩挲到谢扶华的衣角。 他纤长的指节便蜷曲起来,紧闭的双眼角落下一点点红。 「谢谢你救我,我没有别的能回报给你,除了这一点点用处,毕竟我是个炉鼎,双修对我们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玉儿,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谢扶华嗓音嘶哑。 薛离玉却摇头:「你别嫌弃,希望你恢復之后,能逃出去,至于你还愿不愿意回来救我,我都没异议。」 他的脸苍白又憔悴,却美的惊心动魄,让人心神荡漾,嘴角一抹血迹让他神明般的脸颊变得妖冶。 被握住腰身的时候,他眼角那滴泪落下来,忍不住咳了一声,瑟缩着,似乎有点害怕。 「怎么哭了?」 谢扶华擦擦他眼角,温柔的说。 薛离玉摸了一手他胸前的血,缩着脖子闷声道:「不是哭,是感动。」 谢扶华忍不住轻轻一笑,颳了下他鼻尖:「有什么区别?」 谢扶华看见伤痕累累的少年勉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唇弯弯的,「你与我所求道义相同,又捨身救我,是这世上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为何不能感动一下?」 薛离玉嘆气,摩挲着捧上他的脸,食指一点,落在紫光盈盈的龙纹上,「仙君,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扶华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变得很软。 少年很容易被感动,傻乎乎的,好可爱。 病恹恹的大美人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舒展身.体,温顺地被他随意摆弄。 这场面美的如诗如画,美人清冷绝美,脾气亦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乖顺。 他随着谢扶华倒下,为他打开鼎身,用手腕堪堪遮住眼。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这个动作似乎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第25页 他总是这样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小心又谨慎,哪怕在这一刻,他都无法卸下防备。 可他又明确地意识到眼珠已经不在,顿了顿,缓缓把手臂搁在牙齿间,犹如献祭一般隐忍。 谢扶华心里一酸,有些心疼。 「玉儿,你放心,我定会帮你找回双眼,此仇我与他不共戴天。」 谢扶华嗓音低沉,有着说不出的浓烈恨意。 薛离玉心里虽然不信,但还是淡淡一笑,「好啊,那就多谢仙君啦。」 很快,他背对着谢扶华缩成一团,任由自己被折腾,也不肯出声,也不喊停。 日月轮换,谢扶华未停,修为也在彼此之间此消彼长。 少年是个崭新的炉鼎,处处都新鲜,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叫他愈发沉沦,就算哪怕再取上几百次,也不会鼎毁人亡。 但是谢扶华没有那样做,因为少年不会拒绝他,他也不捨得太过分。 不过他还是想欺负他一下下,因为少年一直在哭,一定很伤心。 谢扶华贴在他耳畔,咬着他耳垂低声道:「玉儿好乖,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好、好一点了。」 薛离玉没有力气说话,垂死般发出声音,哭了又哭。 他的墨发披了一身,衬得皮肤苍白如雪,血色与伤痕触目惊心,却是极美的,让谢扶华唿吸愈发加重。 「哪里好?」他轻声问。 「哪里、都好……」 「下一次可不可以继续这样?」 「——」 「嗯?」他催促道。 「好……可以……」 「那玉儿喜不喜欢?」 「……」 薛离玉不说话了。 但谢扶华知道,他肯定听见了,于是谢扶华一遍一遍在他耳边问,问得少年脸通红,最后哭着睡了过去。 谢扶华嘆息着把他拥入怀里。 第11章 薛离玉转醒时,已分不清这是几时,几日,他只知道,谢扶华没有走,他一直在这里。 莫名其妙有些感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面前有一面铜镜,镜子里的少年面色绯红,因不安而扭动头,被少年龙君捏着下巴看了看脸颊。 然后笑了一声,「醒了?」 薛离玉闷闷应了一声,嗓子哑了,说不出话。 「脸上睡出了褶子,」谢扶华道,「给你揉揉好不好?」 薛离玉不说话,感觉到脸颊被他揉着,很轻的力气。 一阵凉风吹过,他瑟缩了一下肩膀,隐约闻到了几许陌生的寒气,警惕地推开谢扶华:「是地牢里有人来了吗?」 「没有,是乌雀飞进来了。」 谢扶华手被他打掉,并不生气,望着地牢外,静静矗立着的一众蓬莱宗弟子。 他们应该是来给关押在此处的弃子萧长烬送饭,眼下都满目错愕地看着这间牢房。 谢扶华不想告诉薛离玉,不想吓到他。 但他们看见谢扶华之后,那一张张脸上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谢扶华没有理会他们,回身把薛离玉藏在没人能看见的结界里。 — 萧长烬刚被关在地牢里,攥紧了地牢的栏杆,与谢扶华冷冷对视。 他想要喊些什么,却被谢扶华挥袖布下结界,阻挡了外界声音。 所有蓬莱宗的弟子们见到眼前一幕,都捂着嘴不敢吭声,他们不敢惹恼小龙神,谁不知道小龙神不好惹? 如今是人身,他日飞升,便是一方神主,更遑论他血脉正统,小小年纪已经手握生杀大权,传言那九重天帝见他也要退避三分,要行世交之礼的。 所以,哪怕看见小龙神衣冠楚楚的抱着那炉鼎,头上的一串串玉石明珠被扯落在地,他们也只能噤若寒蝉,听珠玉弹跳落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越来越多的弟子们进了地牢,最后,一众蓬莱宗长老也进了地牢。 他们只能看见谢扶华待在薛离玉的牢房里,脸上露出马脚,似乎心知肚明薛离玉被关在这,眼睛被挖出去了。 他们好像有千万句话想说,最终迫于隐形的压力而一言不发。 谢扶华竖起一根手指搁在唇边。 他身后的少年双眼紧闭,眼包平陷,纤长黑睫垂着泪珠,落在眼尾的硃砂痣上,面色绯红,抿唇不语。 薛离玉对一切浑然不知,他只能抱紧自己,「外面是不是有人?你别骗我。」 「没有。」 谢扶华皱着眉,看着所有人离去。 他刚一回身就被薛离玉拽住,拖过去按在草垫子上,被少年整个人坐在身上。 「继续。」 谢扶华感知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修为比起昨天已经进益了不少,默默的配合着少年的想法。 薛离玉心有忐忑,生怕有人进来过,又一心想出去,似乎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攥住谢扶华的衣角。 清冷的声线沙哑道:「你我这样已经多久了?修为也没有补满?」 谢扶华道:「还差一点,你累了的话可以休息一下。」 「不累。」 薛离玉摇摇头,最终还是没力气说话,只好蜷缩着自己,因为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安,不自觉的贴近谢扶华。 他似乎心情愉悦,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快起来。 第26页 薛离玉震耳朵,躲开一点,很快被他抓回来。 一边被他不停点火,一边被他要求道:「其实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可是我想听你多说些话。玉儿,你疼疼我,好不好?」 谢扶华伏在他耳边,渴望似是法咒一般将他围绕。 薛离玉像是一只收敛自己刺的刺猬,被他这么温柔一劝,不自觉跟着他的动作失去了意识:「好啊……」 谢扶华只听这两个字便堵住他接下来的话,结界随着热浪摇摆不定。 少年一声声唤他「仙君」的声音在地牢里迴荡,像石头落进平静的水面,砸出巨大的浪花。 谢扶华闭了闭眼,他修无情道,却被捲入少年那场痛苦与欢愉中。 少年龙君翻身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华美狭长的凤眸垂下,復又抬起,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有了一丝丝人性的温情。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薛离玉平静但是乖顺地说:「仙君,停下吧,我好累了,想睡觉。」 心口又在翻涌血液,薛离玉喉头血腥浓郁,不知道自己又吐出去多少血。 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抱在怀里,安然睡去。 — 薛离玉再次醒来时,他没有听见谢扶华的声音,心里猜测他可能是修为补足,离开了。 也罢,一报还一报,谢扶华救他之恩,已经报完,再说对方修无情道,自己一个男子,不在乎与他有没有情,发生的事,无需后悔。 薛离玉运转自己的雪莲鼎丹,发觉鼎丹又强壮了几分,绽放了更多的莲瓣。 他虽然目不能识物,看不见外面,但能看见自身,心中欢喜,不知道自己的唇角一弯,很满足地笑了出来。 识海中神仙突然出现,也许是瞎了的缘故,他感觉眼眶一热,好像是神仙在抚平他的眉睫。 「你……」薛离玉喉咙很紧,咳了咳,轻声道:「你从我的识海里出来了?」 神仙道:「并没有,我只是确认你是不是真的瞎了,还有,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的?」 薛离玉苦笑:「说来话长,就不说了。神仙,其实你飞升前是修无情道的吧?」 神仙道:「不是。但我有事要转述给你,你听好,下月十五,各大宗门都会游仙街,你想办法,让谁带你去都行,去阻止魔修带走萧长烬。」 「唔,好……」 薛离玉迟钝地用手扶住了额头,苦恼地嘆了口气,疼痛一条一条牵动他所有神经,胃也很久没进食了。 他轻轻屏住唿吸,熟练的抱住自己,侧卧在榻上,连自己都没发觉到,细密地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自己趴跪在血迹斑驳的褥子上,用单薄的骨头支撑着不倒下,墨黑的头髮顺着光滑的背落在地上。 其实他的头髮一直都很长,不梳起来的时候就会拖在地上,落满灰尘。 他出生到现在没剪过头髮,还被谢扶华扯到了,头皮上的麻到现在还没消。 薛离玉默默地想,他好像很喜欢扯自己的头髮,做那种事的时候,扯得更用力,卷在指节上。 他没意识到自己又在吐血了,用掌根按了按自己的心脏,试图爬起来,膝盖用力砸在潮湿的布料上,保持着匀速慢慢起身。 他无法睁开眼睛,所以当自己再度重重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用额头枕着手臂,等待冷汗一点点流出去,心悸的感觉一点点消散。 曾听师尊说起过,他从小就有弱症,治不好的。 不过师尊从未给他治过,昏迷之前,师尊曾悄声对他道,「玉儿,你应该很清楚,被挖去双眼什么也做不了的事实吧?」 薛离玉点头,不解其意。 师尊捏着他的耳垂,低声说:「所以你现在只有蓬莱宗了,哪里也去不了,你记得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段特殊的密令,只有他们两人明白背后的含义。 所以薛离玉虽然气的浑身发抖,但脸上仍然是平静的,眉目温和地说:「知道,师尊,我只有你了,不会离开你的。」 但他绝对不会原谅师尊,总有一天要他付出代价。 薛离玉冷静下来,摸了下自己,知道他现在没有衣裳脏了,也靴子找不到了。 都是那条龙的坏毛病! 谢扶华不喜欢看他穿衣裳,那一次在月渡楼时也是,自己不着寸缕,长发散乱,他则清风霁月,衣冠端方,只有衣摆是撩开的。 一片黑暗里,薛离玉睏倦地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手指疲惫地抓着地面,挠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疼。 他偏了偏头,头很晕,像是很久没吃东西导致的。 — 萧长烬站在他的牢门前,晦暗的桃花眼阴鸷暗沉。 五天了,他在这里站了五天。 其实牢门一直没关,他眼睁睁看着五天前,结界里那垂死过去的美丽少年被蓬莱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被赶走之后还心有戚戚。 然后他就一直在这站着,歪着头看结界。 阿玉他喜欢谢扶华吗? 其实他往前爬一点,萧长烬就能碰到他,但他似乎病的连走一步的力气也没了。 心魔又在萧长烬脑子里作祟,「小蠢货,你管得了那么多?我早说了,你拜我为师,我带你离开这蓬莱宗,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你会成为举世闻名的魔尊,万千鬼魔众是你的麾下之臣,要什么得不到?」 第27页 要什么得不到? 萧长烬低声道:「我要阿玉,只有他对我好。可我得不到他,他不喜欢我。」 心魔早就看出来那炉鼎没有情丹,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不过它不会告诉少年魔尊,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你把意识交给我保管,放心,我不会干坏事,就是告诉你,什么叫权力,无上的权力,能和那龙神媲美的实力,你还怕夺不回一个炉鼎?」 「那就试试看,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萧长烬点头,机械地随它走出地牢,御剑来到蓬莱宗山下的一处乱葬岗。 他听见几个弟子一边翻找妖兽,一边闲聊,他们身上穿着其他宗门的校服,像是四大宗门里,修琴术的云巅门。 「听说了吗?魔域甦醒了一位首领,好像通过夺舍之术重生了,是前任魔尊的大护法谛火君,四处打探恕之仙君的消息呢。」 另一名弟子道:「打探恕之仙君?最近打探他的人可不少,他替仙盟总督大人抓捕了无数魔修,缴获苻纂好几轿,带着静虚宗弟子做了不少除魔卫道的事,被魔修视为眼中钉也很正常……不过没人知道他去哪了,除了一个人……」 旁边也有散修,迫不及待道:「谁啊?还有人摸得到那种天之骄子的边?」 弟子们笑道:「蓬莱宗那个炉鼎啊?你不知道?最近恕之仙君刚得了这炉鼎,疼他疼的紧,现在仙门都传开了。」 散修奇道:「世人皆以与炉鼎双修为私,他倒是坦荡,怎么,这女人很美?能把无情道少宗主给迷到?估计总有一天要杀妻证道吧?哈哈。」 弟子也笑了,啧啧道:「是很美,整个仙门找不出比他更美的了,但不是女人,是个男子,就是同云偌仙尊长得一样。」 散修们面面相觑,而后忍不住抚掌感嘆:「原来是像云偌仙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次轮到弟子们不解了:「这位兄台,怎么说?」 散修指了指春亭山上的蓬莱宗,神秘道:「说是云偌仙尊曾与仙盟盟主有染,品行不端,不配当宗主,被逼疯了之后自刎赎罪的。」 弟子惊道:「不可能吧?他可是我心里的当代修仙大能,问鼎三界的存在,你有证据吗?」 散修嘿了一声,「你还不信?反正仙盟的人对蓬莱宗处处刁难可是不假,还公开展示云偌仙尊的尸身。现在啊,仙盟和四大宗门的人只想唤醒云偌仙尊。」 弟子嘆道:「嗯,估计醒了之后,麻烦不小啊——什么声音?!」 萧长烬双目赤红,黑髮无风自动,俊美桀骜的眉眼冰冷如死。 他抬手,顿时乱葬岗的土皮被翻起来,无数死尸从坟里爬出来,血盆大口,朝着弟子们冲过去。 萧长烬冷冰冰地看着死尸被操控成傀儡,和散修弟子们厮杀,直到天边月斜,只剩下一个云巅门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双眸怨恨,御剑便逃了。 心魔桀桀笑道:「怎么样,你肯拜我为师吗?我可以让我的大护法谛火君辅助你,美人,权力,你应有尽有,再也没人瞧不起你,他们看见你,都要害怕的给你跪下。」 萧长烬歪着头,想了想。 「好啊,那我就拜你为师吧,这样的话,我就能战胜所有人,拥有阿玉了。」 第12章 「玉儿,怎么睡在地上?」 薛离玉于昏迷中被唤醒,他赤身卧在黑长的头髮里,唿吸微弱,一动不动,身上的温度接近于冰凉。 他从小到大照顾自己,几乎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从没停过药,可乍一停了药,昏迷就是常有的事。 可惜,他是个不会把伤痛溢于言表的人。 薛离玉躺在地上的时间太长了,动动手指,又冰又麻,感觉不到触摸到什么地方。 一双手扶起他,随即他被抱在榻上,他几乎条件反射的蜷成一团,拽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却被那人扯开。 「害羞什么?哪里我没看过?」少年温和的声线道:「你哪里都很好看,不要盖脏被子,我扶你起来穿衣裳了。」 薛离玉没有说话,他只是哪里都很疼,尤其是被过度採补的经脉,有种漏成筛子的刺痛感,仿佛灵气路过那里也被堵塞,要用极大的毅力沖开。 「仙君。」 他低低的说:「你回来了。」 轻声道:「仙君?你这些天去哪了?」 他知道自己话语间充斥满了对谢扶华的依赖,但他已经无法避免依赖他。 尽管这样不对,可薛离玉并没有产生抵抗的心思,反而随遇而安了。 谢扶华摸了摸他的头,「近日魔道猖獗,恐怕要捲土重来,我屡次三番被临时叫去除妖,因此忙于镇压邪祟,抱歉,我没能顾得上你。」 谢扶华俯身,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他的头髮,「生气了?」 「没有。」 「明明就是在生气,」谢扶华低声说,「看你气成了病秧子,对不起啊。」 薛离玉那一点点气消了,抓着他手腕,心脏扑通扑通跳,急切的问:「仙君,外面可是魔尊现世了?」 谢扶华抓住他的手,心平气和道:「还没有,但是已经有了兆头,你现在伤情太重,先不要去想那些,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薛离玉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愣在原地。 其实他说的也对,他是没有修为的炉鼎,有成天病歪歪的,不给别人添麻烦已经很好了,他只需要看好萧长烬,现在看来,他还安分老实,没有堕魔。 第28页 「好吧,仙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被关在地牢里的日子太孤独了,薛离玉心不在焉,不自觉想起曾被师尊关在小院子的时日,起码还能晒晒太阳。 「玉儿……」 下一秒,毛绒绒的厚重雪氅落在他肩头,下巴被柔软的毛弄得很痒。 「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谢扶华干咳一声说:「你别多想。」 薛离玉怔住,随后弯眸一笑,仰起脸,平和地问:「没有。你从哪得来的好东西?穿在我身上,不怕弄脏吗?」 谢扶华拨开他落在肩头的长髮,低声道:「我带你走,去一个你师尊找不到你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修无情道的仙君啊,说起这种话来简直是太生硬了。 薛离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意识到对方没有扯他的头髮,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轻轻道:「那我能把萧长烬也带上吗?他没做错什么就挨了罚,他是无辜的。」 谢扶华凤眸撩起,一瞥牢门外静静注视着一切的萧长烬:「你想救他?」 薛离玉不解其意,温和笑笑:「是啊,好吗?」 「不好。」 他轻柔缓慢地抚摸着手掌下的黑髮,手指用力,薛离玉一惊,想要后退,人已被他制住。 他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一个不稳,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倒在榻上。 尚来不及唿痛,温热冲动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他看不见银紫色的额印绽放光芒,眸中阴鸷冰冷,是连龙君本人也未曾意识到的。 谢扶华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下巴,鼻尖对着鼻尖,唿吸交错间,竟有一丝急切的意味。 「不许再……」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哽住了,那双眼看薛离玉看得愈发的紧,似要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心思,手指越抓越紧,却始终说不出下一句话。 不许再什么? 薛离玉下巴和后背都是一阵阵针扎似的疼,逃也似的推他的肩,闪身到一边,勉强开口:「仙君,你弄疼我了,放开。」 谢扶华似勐然醒悟般松开手,起身退离了三步远,说道:「你不许再提萧长烬。」 薛离玉轻蹙着眉,虽然不解他是何意,但顺着他的话回答道:「我于仙君而言,不过一介炉鼎,这和我想救他无关,仙君若不同意,大可放我出去,我自己去找他。」 「自己出去?」谢扶华缓缓向他走来,半跪着摸他的脸颊,温柔的嗓音近乎于羽毛:「玉儿用过我就想丢?」 薛离玉抿着嘴唇,犯起倔来:「我是瞎了一双眼,不代表我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 「是吗?」谢扶华收敛情绪,淡淡道:「那你就自己活下去试试吧。」 随后他被抱起来,而后他的心脏随着身形一卷,离开了地牢。 — 再一唿吸,便是清冷刺鼻的空气,他被放在地上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薛离玉眼前昏花了一阵子,摸索着身畔的木头雕花椅,缓缓跪起来,道:「这又是哪儿?莫不是阴曹地府?」 「这地方没有人会来打搅你,每天有人给你送三顿饭,等到廿十五那一天,我再来找你。」 谢扶华把他抱在床上坐着,给他脱了鞋袜,打来一盆热水,替他擦洗身上的脏污,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薛离玉一直都没有动,像个布娃娃一样被他摆弄。 在擦到下面的时候,他有一点不愿意,但是被谢扶华按着膝盖,不由分说给他擦,他也没办法,只好别过头不理他。 谢扶华被给他洗好头髮后,用灵力给他烘干,虽然他一直没说话,但是动作之间是很温柔的。 薛离玉脸颊上滚落水珠,被谢扶华抹掉。 他别过头,冷淡道:「找我做什么?仙君是找不到别的炉鼎用了吗?」 谢扶华动作一顿,唿吸明显加重,好像是被薛离玉气到了。 不过他很快恢復平静,无波无澜的声线道:「我从未把你当成炉鼎用。」 谢扶华话就说到这里,拧了下眉头,把盆和帕子都收拾好,还是拂袖离去。 薛离玉倒没相送,靠在床上安静地想,离云偌仙尊復活也就两个月了,快要结束了。 俗话说的没错,龙这种东西,性子真是又笨又傲,明明被惹恼得话都说不清,却古板又嘴硬,头掉了可以,就是不肯认输。 薛离玉仰着头,自嘲般地想,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交易而已,龙高傲的性子在谢扶华身上显露无疑。 但是想是这样想,薛离玉趴在褥子里滚来滚去,心里愈发烦燥。 把他关在这里做什么?金屋藏娇吗?他又不是小鸟小猫! 薛离玉坐起来又躺下去,最后没有办法,蒙着脑袋气唿唿地睡着了。 — 廿十五眨眼就到,这天,薛离玉在窗前小榻上坐着晒太阳,拢了拢脏兮兮的雪氅,双腿放松地晃了晃,心里寻思着日后的去路。 他总不能和一个修无情道的龙长久地保持这种关系,虽说炉鼎与真龙双修,所得的修为不亚于真正修道,甚至碾压寻常修士,但依靠他人绝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天,没有人来找过他,只有每天定时送进来的吃食,倒是清淡美味,薛离玉总是吃的精光,吃饱了便靠在床头,掰着手指数着时辰,等着夜晚的来临。 第29页 然后就能美滋滋的睡觉了。 这些日子过去,他已经能判断黑夜和白天,能不依靠眼睛,就能安然度日了。 只是身子越来越差,唯恐时日不多。 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了,总是随手拿起一样什么,放下便忘了在何处,再去摸索时,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方才忘的是落笔写字。 薛离玉扶着额,无奈的摇头嘲笑自己,提笔落字,虽没有墨水,也自得其乐。 总是这样度过一天。 这日,夜里大概一更天的时候,门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身寒气来了。 薛离玉被惊醒,迷濛着裹挟被子转身,听见那人低声道:「明日是廿十五,我带你去游仙街。」 他冷硬的语气在一瞬间变得错愕,「你怎么了!」 是谢扶华的声音,薛离玉唔了一声,嘴唇干巴巴地快要裂开了,「仙君回来了……」 也许是起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向后摸了一下,没有尖锐溏淉篜里物体,便放松着身子,安心坠倒下去。 头是钝痛的,肩膀也摔得很疼。 迷茫之间,他觉得自己的脚被抓着,按在坚实的肩上踩住。 「我看看你的腿,摔到哪了?」 「没摔过啊,我不记得了……」 薛离玉觉得脚是人很私密的部位,这样被赤-裸裸地抓着,很别扭,便躲了下,却被抓住了脚腕。 「不许动。」探了下额头的温度,嗓音低沉又急:「前些天不是很硬气吗?」 「嗯,」薛离玉道,「可是我好无聊哦。」 谢扶华嘆了口气任命一般给他揉脚腕,「怎么几天不见,你就病成了这个样子,玉儿,这就是你说的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生活?」 「嗯嗯……」 薛离玉听不清他说什么,也许是眼瞎了的缘故,五感也受到了影响。 细瘦纤白的手指握住那人衣袖,讷如细蚊的声音,温和又轻柔地道:「你是谁?我为何要向你道歉?」 他心里期盼的人只有一个。 「你是萧长烬吗?」 空气诡异地沉默下来,他听见:「你真的那么喜欢萧长烬?」 「喜欢?」薛离玉浅淡一笑:「不啊,原来你不是萧长烬啊,那你是谁?」 低沉的声线道:「你想见他,我带你去找,但是要先洗澡。颂扬,把水拿进来,伺候薛公子沐浴。」 不久后,他被泡进温暖的水中,有一双手很温暖,很爽利,替他洗头髮,擦身子,最后替他穿好衣裳,关门离开。 一双冰冷的手掐了下他的脸颊,说:「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惦记你,你不在的这些天,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来问我你的去处。」 嗓音一贯的冷淡温柔,但语气间戾气不小,不知道在外受了什么气,听了什么闲话,憋着邪火来找他。 薛离玉捏了捏那双手,没有肉,很骨感,不禁笑了下说:「我会疼的嘛,不要啦。」 那手在他脸上搁了一会儿,就奇蹟般地甩开了。 紧接着抱着他的腰,薄唇在他耳朵上蹭来蹭去,又是撒娇又是无赖。 「玉儿,下次不要惹我生气,不要再提别人。」 奇怪。他在生气什么? 薛离玉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揉了揉他的头,颇为无奈地说:「不提了。」 随后唇被吻住,薛离玉抿唇,脸红推他道:「你再亲,就不能,穿衣裳了。」 好在那双手浅尝辄止,咬了下他的耳尖,「我想你了。」 薛离玉轻声问:「那要做吗?」 谢扶华竟然迟疑了一下,模稜两可地道:「和我吗?」 「嗯。」 「你知道……我是谁?」 薛离玉主动搂着他,小声说:「我知道啊,你是小龙神,只和你做。」 * 廿十五的夜,仙街人声鼎沸。薛离玉坐在一处凉石亭里,眼睛上围了一条白遮布,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闲话。 关了他这么多天,小龙神刚才趁乱给他好一通道歉,他稀里煳涂的就勉强接受了。 他懊恼的想,谢扶华太狡猾了。 一坐下,小龙神就被仙盟叫去商议事宜了,找他的人很多,毕恭毕敬,似乎很怕他。 刚才弄的时间有点长,弄得他没力气了,只能坐在这里不想走动。 薛离玉不知道这些天外界发生了什么,听了个大概,心里猜得到局势不稳,魔道恐要捲土重来了。 他病弱的身子往后倚靠,手指蜷起来,摸了摸身上柔软温暖的狐裘,脚下穿着厚厚鹅羽的梅花靴,心里一片担忧,更担心萧长烬了。 不久后,谢扶华风尘僕僕地回来了,坐下来,捏了捏薛离玉的虎口,心情不错,柔声说:「玉儿,今夜仙街热闹,我们四处走走?」 薛离玉正想说好,心口突然一疼,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手鍊随之震-颤。 「是我的龙髓,不会让你受伤。」 薛离玉点点头,但是心有不安。 不知怎的,他想起师尊餵给他的那粒药,真正的毒-药,不知作何用处。 但这是他头一回下山出宗门,说什么也不能被毁掉。 薛离玉勉强笑了笑,没有告诉谢扶华自己吃了毒.药的事,袖下攥紧的手冒着虚汗:「好啊。」 第13章 第30页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路过长街寺庙,薛离玉顿住脚,循着经乐的方向往那边看,虽然看不见,但脑中亦有景象。 香雾裊裊绕樑不绝,香客敬香尽显虔诚,他听见人们的祝祷,早已对世俗无所求的心,在这一刻泛起涟漪。 神明会理睬一个小小凡人的心愿吗? 薛离玉淡漠地想,寄希望于神佛,是再痴心不过的妄想,可凡人总要念上几句才心安。 寺庙之中,高位正中乃是释迦宝相,左立凤凰迦楼罗战神,腕间挽一条银练白龙,右立普世传经尊者,手持净瓶拈花微笑。 三尊皆是修仙界仰慕的三世天神明,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世人常说,千百年修至上仙境,万年修为才得窥见三世天一隅。 他缓缓膝跪在软垫上叩首,心中默念,求三界安康,来生顺遂。 后殿则供着上仙境的神仙,除却天帝,三清,群神众仙,还有一名少年的神像尤其俊美华贵,眉心一抹升龙纹,银眸华服,长袖无风自动,庄严向下垂首。 有香客小声问询住持:「这是还未成神的小龙神吧?少年神也能入神殿吗?」 住持和善道:「恕之仙君是个例外,上数五百年,下数五百年,从未有过龙神转世,能提前得天道庇佑,在人间风雨处供奉神像,也是理所应当。」 香客们便叠声贊道:「怪不得,只盼他修成大道,造福黎民才是。」 薛离玉在软垫上起身,他看不见谢扶华早已抹去额间升龙纹,但猜这人不喜热闹,也不喜听闲话。 他不算猜错,龙君为人寡言少语,冷情冷性,端的是修然玉立,淡然旁观了片刻,便拉着薛离玉走。 薛离玉被他攥着手,无奈地跨过高门槛,走得急便咳了两声,好脾气地笑笑:「我还没有拜神,为何急着要走?这里又没人撵我们。」 谢扶华白袖轻摆,站定,抿唇轻声道:「你,要拜哪个?」 薛离玉没忍住笑,抬起手,循着记忆食指一点他额心,那紫纹便凌空浮现:「你说我拜哪个?一一都拜过了,唯独小龙神没拜过,我怕他挑我的理,夜里耍手段折磨我。」 「没有那样的神明,神明都是光明磊落的,我也不会因此折磨你。」 谢扶华把他作乱的手按下,冰冷的声线几分无奈,低声道:「再说了,我还要你拜吗?这里人多,你别乱走,便胜过拜我千次万次了。」 薛离玉心道唯独这一点我是做不到的,但没必要挑明了直说,敷衍着点点头,往前走了些,又遇见变杂耍的修士们。 听也知道这九州热闹,火树银花不夜天,满城风雪,却不见故人归。 薛离玉走得累了,擦去额边冷汗,纤长雪白的手指揉了揉脸颊,曾经美丽动人的双眸如今空洞洞的,紧闭不睁,长睫毛安静轻柔地落在眼睫上,头髮随着摆头的动作,温和地落在肩头。 「可惜我看不见,白白浪费美景。这附近很凉,是有河吗?」 旁边有人推推搡搡,有俏丽的女子热心回答:「小公子,这条是咱们修仙界九州有名的难全河呀!河边可以放花灯,蕴藏了寻思咒的花灯,会带着放灯人的执念,飘到他所思的人身边呢!」 另一女子道:「真的假的?那我放一个,不知会飘去哪位公子脚下?那我便强娶了他!」 「给我留一个!」惹来笑声一片,渐渐走远。 薛离玉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正想离开,谢扶华便拿着银钱买了两盏莲花灯,俯身搁在水面上,两指夹一点光芒,将灵力注入莲花灯里。 二人名字浮于灯芯之上,在一众暗淡的莲花灯里十分华丽,缥缈鎏金。 谢扶华望着天边参宿,犹豫道:「你心里想着谁?」 夜风微凉,薛离玉扭过头轻咳几声,脸颊苍白:「我若说了,你怕是又要不高兴,回去了还不是要欺负我?反正我又看不见,只好任你欺负,我不说。」 「是萧长烬吗?」 谢扶华声音骤然阴森下来,如深冬飞雪,片片冰凉凌厉,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连周围人都退避三舍,浑身汗毛耸立。 薛离玉坦荡道:「是。」 谢扶华闭了闭眼,放了自己那盏灯,小小橘黄的灯火莲心顺着水流飘远,飘向远方的同时,霸道又不讲理地捲走了薛离玉那盏在水中迷煳乱转的莲花灯。 薛离玉看不见,笑的狭促:「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谢扶华声音依旧冷淡。 薛离玉忍不住又去招惹他:「生气就直说嘛,难得出门一次,你过来,我同你说句真心话。」 谢扶华低头,他突然想看见那秀美清冷的脸颊上,亮晶晶宝石般的黑眼睛,心肝一颤,被他极力压下去。 可那长眉下只有一双微微颤抖的睫毛,像是翩然的蝴蝶羽翼。 少年勾唇一笑,趴在他耳边故意气他道:「我已经是仙君的炉鼎了,就算心里念着别人,不还是要伺候仙君?」 谢扶华要是生气,最好把他丢在大街上,他就摸回方才的寺庙,剃髮为僧。 只是有些捨不得头髮,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他听见谢扶华的唿吸声很沉,很重,不知怎的,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一处安静静谧的地方,枝头落雪砸在地下,惊起小鸟拍打羽翼飞起。 第31页 唿吸渐渐扑过来,薛离玉没靠在树上,反倒扑倒在对方身上,又被按在雪地里蹲着,不满道:「又发什么疯?」 「此处无人,你说的,伺候,」小龙神挑起他一缕墨发,绕在指节上,喑哑道:「含住。」 落雪枝头,如宣纸飞落般洁白点点,撒在薛离玉身上,染白一整头黑髮。 一场雪花白,他咳了几声,被拉起来,擦去唇边的白雪,不留下一点点痕迹。 单薄的少年躯体如折竹般脆弱,脸颊上飞溅的雪,如点缀在枯树上的花,亦被一一抹去。 谢扶华平復唿吸,望着他咽下去,才闭目道:「趁着现在你修为激增,让我查探你的鼎丹,是否开出第一瓣莲华了?」 他伸手,犹豫片刻,悄悄在少年深凹清瘦的锁骨窝里,留下一抹同他额心一样的升龙印。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移开指尖,轻落在丹田处。 这是锁魂令,此令通达天地间,跨越死生的界限,就算是幽冥老儿见了这具魂魄,也要给他谢扶华七分薄面,不敢轻易叫他去投胎。 谢扶华的声线很快恢復平静:「你的鼎丹流转有些艰涩,短时间内汲取了大量的修为,阴阳相冲,不能融合,还得接受天地日月的精气,与我灵修运气才是。」 少年点头,在雪地里抱住自己,缩成一小团,全身皮肤都发红髮粉,尤其是嘴唇,原本苍白的颜色,变得殷红湿-润,唇角磨破了一点皮。 薛离玉低声道:「你看你是不是很过分?我的嘴都破了。」 谢扶华似乎轻笑一声,这片刻的温存,霜雪亦难吹灭。 他望着少年清冷温柔的脸,鬓边垂落那两缕龙鬚发,衬出动人心魄的美,毫不亚于寺庙里的神明。 「知道了,对不起,是我急切,」谢扶华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悸动,淡淡把他牵起来,「下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了。」 薛离玉不情不愿跟他起来,揉着嘴角,脸拉得老长。 — 谢扶华牵他出了后巷暗木林,一同前往仙盟主办的,各大宗门世家都参与的群仙宴。 每年游仙界和群仙宴都是同天举办的,不过这次选在中州,是在云巅门的地界。 薛离玉脑中小字道:「云巅门皆是琴修,擅长音律,法阵,洗髓等等复杂的仙术。平日里喜好风雅,因在上次围剿魔尊之战中屡立奇功,逐渐地位卓绝,成了仙门瞩目的焦点。门主有十余个子女,其中,二儿子白琢最得他意,代为执掌云巅门,也是这一届仙盟的中流砥柱。」 薛离玉心道,谛火君想要在云巅门万里结界中劫走萧长烬,那才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若云巅门里有人接应,反倒轻而易举,最好静观其变。 「炉鼎不能进,出去出去!」 刚一迈进去,云巅门的侍从就推了他一把,不耐烦道:「也不分什么场合,这是你这种东西能进的地方吗?」 「什么东西?」谢扶华长眸微眯,居高临下道:「他是本君的人,不是东西。」 薛离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侍从吓得直打自己嘴巴,连连退开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谢扶华面上无波无澜,把少年带到自己所在的首席位置落座。 「你就坐在我身边。」 他这样做虽有不妥,但无人敢非议,只能看着那病气孱弱的炉鼎,心知少宗主小龙神是坐实了宠溺炉鼎的传闻,不知道静虚宗的长老们明天知道了,鬍子是不是要气的翘天上去。 只见那少年炉鼎容色卓绝风华,稜角分明的面孔美而不媚,温和平静,但不女气,默默地吃着莓果,不敢牵动嘴角一样,一小口小心翼翼咬下来,慢慢地嚼。 他白布遮眼,墨色长髮安静乖巧地披下来,随后畏寒般缩进大绒狐裘里,喝了口热茶。 白琢姗姗来迟,边走边把大氅递给侍从,路过谢扶华时顿了顿,而后一笑没有多问,略一颔首,坐回主位上,与其他人谈笑风生。 小字道:「薛公子,白琢在看你。」 薛离玉默默:「看我做什么?」 小字无情道:「除了你所有人皆辟谷了,只有你在吃。」 薛离玉悽然:「可是我饿,这里的鹅儿卷,黄金酥,金玉贝都太好吃了,还有云舒果茶,上汤玛瑙扣,你不尝尝吗?」 小字道:「……」 与人谈笑间,白琢似有若无地盯着他,惊诧发现他和传言不一样。 少年不痴傻,不爱闹,甚至并不狐媚,温软高洁,眼遮白布,连一丝邪气都无,干干净净的。 白琢便道:「恕之仙君,你还未曾介绍这位公子,有幸坐在你身边,想来身份不一般吧?」 谢扶华长眸一昧:「薛公子是我的挚友。」 「挚友?仙君也有这等不入流的挚友?」 蓬莱宗那边,薛离玉的大师兄祁陆生道:「分明是我师尊的仙侍,只因长得像云偌仙尊,便叫仙君强占了去,你何时归还?」 谢扶华瞥他一眼,只此一眼,叫人魂灵冰凉:「祁公子,污衊同道,禁言五日,若是不服,我自请上阳尺责罚于我,如何?」 众人不敢插话,不敢惹这冷淡孤高的小龙神,他脾气品貌无一能挑出毛病,所施刑罚也从未出错,谁也不愿与之冲撞。 第32页 但是人人都要给谢扶华一个面子。 一众劝说之后,只听容雪京轻笑道:「罚便罚了,他不会说话,活该挨打。不过,薛公子一介炉鼎,能得仙君宠爱,帮仙君修炼悟道,实属荣幸,你说,本尊说的可对?」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容宗主周身气场骤然阴冷,他所修木灵根,品性波动时,周围人犹如堕入绿色深渊,窒息难当。 那少年刚放下茶盏,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扭头,只是坐在席间便自成风景,修长的身姿着实优美。 他似乎习惯了任何人对他的调侃,咳了咳,擦去唇边的血,平静道:「宗主说的是,我能伺候仙君,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自当尽心尽力。」 谢扶华眉目一凝,寒气凛然浮现,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没看错的话,薛离玉唇角勾起那一抹笑是什么?嘲讽?生气? 众人见他吐血,皆摇头,「真是闻所未闻,这炉鼎身子这么差,怎么採补?怕不是要倒贴修为!」 「真是厚脸皮!」 「老朽老了,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 白琢一笑,也真怪了,恕之仙君那等眼里容不下任何人的高傲性子,竟能对一人情深一往? 想来是修无情道必要过情关,不真正动心,如何过关? 白琢若有所思地一笑,身居高位者,并不太把真心当回事,随意举杯道:「喝酒喝酒,今日相聚所为是公事,不提这些私事。」 众修士心如明镜,以善为本,忙打圆场道:「来喝酒喝酒!」「白少主,我敬你一杯!」 随后便是仙门家宴,歌舞昇平。 薛离玉无心听他们说话,兀自杵着下巴听小曲儿,然后就被谢扶华抓着手,按在他膝盖上,狠狠揉了揉。 「方才为何那样说?」 薛离玉小声道:「我有说错吗?方才你对我做什么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嫌我丢脸,不爱听是吧?没事,我下次不说了。」 「不行。」谢扶华抿抿唇,脸颊可疑地红了,低声道:「爱听。」 「我……」薛离玉话音未落,小字便道:「萧长烬来了!准备好!」 众人眼中,萧长烬从门口水榭里缓缓走出来,瞧见了尊长们却不行礼,双眸墨中带红,瞥向薛离玉的方向,眸光晦暗不明。 薛离玉浑然不知,刚要悄悄起身,却被谢扶华扯住衣袖,一把拉坐下,「你又去找他?」 薛离玉装傻:「谁呀?我尿急,要去茅房。」 谢扶华冷冷道:「你看得见茅房吗?我陪你去,若是你排不出,我有的是办法治你说谎的毛病。」 作者有话说: (指指点点)花言巧语! 第14章 云巅门有三百八十间茅房,在摸到第三十二间的时候,薛离玉意识到不行,站住脚步,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仙君,我坦白,我是撒谎了,你惩罚我吧。」 谢扶华瞥了一眼少年,清丽的脸颊居然烧红了,似乎说谎让他倍感羞耻,他别过头,漫无目的望向下方观云台,被谢扶华捏着下巴扭过来:「玉儿,这可是你说的?」 薛离玉「嗯?」了一声,紧跟着被他拽进茅房,摸到四周环境有大落地镂空花架挑梁,夜风被结界隔住了,心道谁家茅房设计的这么前卫?果然是大门大派,气派。 「不是,我不上茅房,我是骗你的!」薛离玉口不择言道:「我没有想那个,当然那个不出来!喂!你——」 谢扶华拉开门把他塞进去,长发垂落在肩膀上,冷冷道:「尿给我听。」 「……」 门里一言不发,没了动静。 想也知道那人脸皮子薄,估计又红了脸,可能会乖乖的听话,也可能会跟他犯倔到底,就是不从。 谢扶华见他确实不会出来了,便闭眼,把真身留在此处守护,随后魂灵出窍,收敛了气息,循着门板的一丝缝隙熘出茅房。 其实他方才看见,观云台下有一团魔气,从水面团团莲叶里浮出来。 那是一名黑衣华服的高挑男子,面容英俊,玉色髮带束髮,腰挂一柄摺扇,火红的扇坠张扬肆意,一看便知是魔修。 谢扶华在他身前站定,现身,淡漠道:「你是如何突破云巅门的层层守卫的?」 男子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心口,勾唇一笑:「自然是命运带我来的,谢仙君若是不想波及无辜,就看好自己,也看好你身边那小玩意儿,别多管闲事。」 谢扶华耳根一动,听见少年那边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面不改色给他一句话:「滚出去。」 男子受到威胁,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哼笑一声,意有所指的抬眸道:「想来云偌仙尊少年时,也就和他长了一般模样吧?曾有幸遥遥一见,那般温柔多智,意气风发,真叫我留恋不舍。」 谢扶华冷漠地看着他,男子用舌尖舔了下唇角,呵呵一笑,「我们魔修和你们正道不同,越是熟透了的美人,越是受欢迎,他若是随我回了魔域,定是万魔追捧,求他一睡的魔要排长队的。」 谢扶华挑眉,二话不说拔剑相向,男子不甘示弱与他缠斗起来,一时间澎湃的剑意滚滚而来,莲池捲起细浪,几招下来,不分高低。 男子不恋战,抽-身便走,谢扶华紧跟着听见薛离玉的声音,眉心一蹙,魂灵飞速回到原身,睁开双眼。 第33页 只听面前茅房里,少年撞击门板的声音,却不是惊慌失措,而是冷淡又平静地说道:「你这魔修,谁给你的胆子偷看我如厕?」 男子低沉的声线明显有些沙哑:「美人,你与仙尊生的真像,闭上眼睛就更像了。要我说,外面那小龙待你不温柔,不如你跟了我?」 「我谁也不跟。」薛离玉掐着男子的脖子,一脚蹬在男子的胸膛上,「我腰带只系了一半就被你闯进来,讨打!」 正想骂一句魔修都得死,就看见小字提示道:「此人便是谛火君,天生魔物,真身是烛九阴,与谢扶华有远房表亲的关系,也就是来找萧长烬的魔。」 烛九阴?薛离玉诧异,动作一顿,谛火君抓到他松懈的岔头,反身欺上,将他按在茅房门上,「来打我啊?」 薛离玉被摔的眼冒金星,一双手来掐他的脖子,他连连干咳,被谢扶华一剑噼开门板,全然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 少年勐的仰倒,谢扶华下意识伸手接住向后仰躺的少年,谛火君见状邪气一笑,拧身拂袖离开。 「中……中计了,」薛离玉被谢扶华勒着腰,边咳边拍他的手臂:「他肯定去宴会捣乱,去劫持萧长烬……」 谢扶华动作一顿,把他带到观云台,扳过来压上雕花栏杆,面色愠怒,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但压抑不住怒火道:「他掐你脖子了?」 「是啊,」薛离玉感受到他骤然收紧的手臂,不解道:「魔修做事还讲缘由吗?他想掐就掐了,我也揍他了,没吃亏。」 谢扶华不语,手指慢慢覆盖住他脖子上被掐红的地方,唿吸悄然变浓,指尖微微用力,意味不明道:「你方才叫那一声,很好听。」 薛离玉感觉腰部悬空,抓紧他的袖子,干脆利落道:「意外而已。快点去找萧长烬,他有危险……」 突然,他脖子上那双手用力收紧,薛离玉唿吸不上来,只听他道:「你再叫一声。」 薛离玉要是有眼睛,白眼肯定飞到天上去,抿着嘴唇不肯叫,直到真的要憋死了,才忍不住嗯了一声,身体止不住往下滑。 他被那双手提起来搂进怀里,全无意识,便主动勾了他的脖子,细密的吻便落在了脖颈上,火辣辣的皮肤和冰冷的吻,让薛离玉一时间头脑空白。 谢扶华把他扣在怀里,看着那苍白的面孔烧起来一样的红,一路顺着吻回到他的唇,淡色的唇被吻成水色,唇畔还是湿的,看他眼睫低垂,半遮住眼睑,脸上些许挣扎,些许无措,交织成一片动人的欲-色,却在一瞬间清醒,用力推着他,分开了一点距离。 二人俱是唿吸急促,银丝泽泽,薛离玉别过头,喘-息着道:「仙君,我不知,其他人的安危,在你眼里,到底比不比得上,眼下这一刻重要?」 谢扶华眯了眯眼,良久未言。 少年勾着他脖子的手温柔落下,搂住他的腰轻声道:「切记,不要为了此事走火入魔,我只是一个炉鼎,助仙君修炼,成就无情大道,守护三界苍生,待到云偌仙尊魂莲长成,便功成身退,仅此而已。」 他的话犹如一道震耳欲聋的警钟,谢扶华慢慢放开他,视线之中,他的唇畔还濡湿着,正闭着眼睛,头抵在自己肩上平復着唿吸。 一片寂静,谢扶华想,若他那双眼睛还在,此刻一定比今晚的月光,还要皎洁明亮。 * 不等回到宴会厅,云巅门已然大乱,各宗修士们将这里团团围住,剑光一时大盛:「他身上有魔气!」「都离他远点!」 萧长烬的黑髮无风自动,低沉道:「方才坐在首位的公子呢?叫他出来。」 本来兴高采烈的众人皆是如临大敌,白琢精心布置的场子被他毁了个稀巴烂,杵着额头苦恼道:「你是何许人也,来砸我云巅门的场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萧长烬沉沉道:「我名萧长烬,来找人而已,不曾想毁坏宴席。」 这名字像石头砸进水坑里,白琢眉峰一挑,推开身侧侍酒的小厮,拢衣起。 他生的一张好样貌,玉白的面颊,描摹的眉眼,高鼻薄唇,修长的腿几步走过来,微微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蓬莱宗的弟子啊?九殿下不要在这里发火,你要找的人就在身后,回头。」 萧长烬回头,看见玉立的少年一身霜白衣裳,脸上病气肆虐,苍白如雪,雕琢般锦绣的眉眼却平和安然,拢了拢大氅,不由得愣住。 阿玉的脖子怎么被掐红了? 只听那浸润着湿气水雾的嗓音幽幽响起:「九殿下找我便找我,不用惊动这么多人,我跟你出去,叫大家坐下吧。」 美貌的少年身侧立着那龙君,虽沉静漠然,但周身气场冰冷,尤其是看见坐席间的静虚宗等人时,嫣红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 一名中年人眉目坚韧,见他便道:「恕之,你在那做什么?过来伯父这边,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谢扶华岂是听任他人指挥的性子?并未理会,微微颔首示意,拒绝之意昭然若揭。 他伯父是少见的大乘期修士,脸上青青白白,煞是好看,不过他并未将责备的目光甩向薛离玉,大抵是觉得,祸不及旁人罢。 白琢看够了热闹,抚掌一笑:「我当是什么事?谢前辈,别生气,年轻人之间交朋友也很正常,来来来都坐下,让这位……」 第34页 白琢巧妙地停顿一下,「薛公子是吧?和九殿下单独出去聊。」 白琢眼神示意守卫们安抚众人,很快,修士们尽数落座,谢扶华也走到原位,并未与静虚宗众人坐在一起。 薛离玉眼睛瞎又看不见,萧长烬把他拉到水榭外,小桥流水稀里哗啦,并不吵,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很安逸。 薛离玉摸索着坐下,动作很缓慢,手中摸到一盘散棋,便两指夹起旗子,淡淡道:「九殿下,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萧长烬坐在他对面,执起他手中白子,落于点位,慢条斯理道:「自那日你被谢扶华带走,我便失了你的消息。今日不只是游仙街节,亦是我父皇的生辰,我被恩准回宫探亲,这次得知你的下落,匆匆赶来找你。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萧长烬的语气很平静,不像心魔入体,薛离玉一心急于压制住他的魔气,生怕谛火君找到他,安抚道:「我眼睛看不见了,找了个地方,修养去了。」 萧长烬又执起黑子,围攻自己的白子,道:「我还以为你被谢扶华绑架了。」 「……」薛离玉掩唇轻咳一声,「并没有,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近些日子听说修仙界不太平,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萧长烬眼皮都不抬地落下棋子,掩盖手指间的颤抖:「那正好,你陪我去一趟炼器宗可以吗?我想参加修仙大会,却没有趁手的兵器。」 薛离玉的手指在棋盘上敲点了几下,「好啊。」 跟在萧长烬身边是要紧事,如果他的心魔就是自己,尽量满足小魔尊的要求,不让他被谛火君蛊惑,才是最重要的。 念及此处,他的心突然一颤,手指攥成拳,猝不及防的,胸肺如一点火苗灼烧,眼前模煳。 一股一股的血沾到他的头髮上,剎那间夺取了他的唿吸,心脏随之纠痛,从未有过的疼痛令他陷入半昏迷状态。 萧长烬紧张地拉着他的手道:「你的血……怎么是黑的?」 是……中毒,容宗主给他餵的那粒毒-药,开始发作了。 他下意识站起身,但漫无目的,脚步虚浮着向前倾倒,顿时觉得锁骨上有一处烫热,却无力伸手去摸。 下一瞬便被一人攥住了手腕,用力之大,似是要把他骨骼捏碎。 「……」唿吸声异常紧张,熟悉的华山雪洗过的发香味传来。 「咳咳,九殿下,对不起,恕我不能陪你去了……」薛离玉克制不住地弯下腰,揪紧胸口衣襟道:「我怕死在你身边……晦气,若不嫌弃,叫恕之仙君……陪你去可好?」 谢扶华抱着他不让他倒下去,眉心紧蹙,一探他脉搏,微弱错乱,有凉气和热气横冲-直撞。 若不制止,能让他静脉寸寸断裂而亡。 「玉儿?」谢扶华不自觉屏住唿吸,拍拍他的脸。 过分的疼痛,让少年眼角染上红晕和泪痕。 下一秒,他抚着心口,缓缓调整着唿吸,耳边只剩下寂静的空鸣声。 他眼角硃砂痣鲜红刺目,眉眼轻阖,放任自己,平静地倒在了谢扶华怀里,呢喃着说:「抱歉,仙君,我的血……恐怕不能饲养,云偌仙尊的魂莲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7 18:38:56~2023-04-28 20:5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谢扶华两指夹住一点光芒,点住少年额心,将灵气源源不断输入进去,直到自己嘴唇变白,抿着嘴唇道:「你不许死。」 他长袖一挥,正欲离去,突然想起薛离玉方才嘱託,闭了闭眼压抑着气息道:「……九殿下,法器之事,我会替你寻找,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他。」 萧长烬阴鸷的眸光盯紧谢扶华:「抱歉,可是你管不着。」 小龙神闻言眯了眯眼,他眼神锐利,本就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眸,不知为何,燃起一点炽热的火焰。 但他不屑于与萧长烬废话,抱紧怀中少年,冷冷道:「这人我带走了,失陪。」 静虚宗外,莲天境内。 谢扶华快步走进,将他放在殿里的榻上,攒金枝儿的锦被柔软温暖,少年的身体深深陷在里面,乌冷的眉眼失了温度,苍白无力。 谢扶华坐在他床边,心情说不出来的憋闷,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温度,少年却被他的手冰到,瑟缩一下,攥住他手腕。 尽管疼到浑身发抖,紧紧缩成一团,仍尽力调整唿吸:「……」 他呢喃着什么,听不太清楚。 谢扶华心头莫名抽动一下,犹豫片刻,才凑近去听。 但他不想听见那三个字——萧长烬。 为什么不想听? 他也不知道,但若是从玉儿口中听到萧长烬三字,他可能会提着剑赶回云巅门,不管不顾,先把萧长烬杀了,再把谛火君杀了。 「……小龙神,」少年疼到意识模煳,唇畔流出一点黑色的血,他的双唇被亲肿了,口齿不清地说:「……你帮帮他……求求你……」 谢扶华听见自己的唿吸骤然急促,银白眼眸愈发深沉,漫上杀意,嗓音很低沉:「玉儿,你为了萧长烬求我?从前不管我怎么欺负你,你都不曾求过我,怎么肯为了他……」 第35页 谢扶华后半句话真的说不出来了,他压着怒气,擦拭掉少年嘴角的黑血,殊不知自己的力气有多么轻,多么轻,生怕把人碾碎了一样,哑声道:「也许我真的应该杀了他,省得你待在我身边,还要心心念念着他。」 薛离玉被他源源不断输送灵力,意识终于回来了一点,但他看不见,苍白的手指发着抖,缓缓伸出去,抚摸着谢扶华的头髮,轻声道:「……不要,仙君。」 谢扶华俯下身,挑开少年脸庞的碎发,有些迷茫,有些不舍地说:「你为何总是对他那么好?」 「我只是一个炉鼎……」 「你是我的。」 小龙神固执地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握在手心里,用了力气,看见他受疼的表情,猝然惊醒般松了手,转而轻轻地温着那双手。 「好好好,我是你的,」薛离玉只能顺着他,安抚道:「那我以后不提他了行不行?」 谢扶华抿着嘴唇不说话。 「别生气了嘛,」薛离玉声音很轻,手抬起来悬在半空中,近乎于透明的皮肤上,青白的血管突突直跳,轻轻落在谢扶华头上:「你看,我这样病入膏肓的人,若是离了仙君,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不是吗?」 谢扶华闻言,唿吸骤然平静下来。 他把薛离玉的手小心翼翼地搁在被子里,额头龙角瞬间冒出两个雪白的小尖尖。 意识到之后,他抿紧嘴唇,一声不吭举着长剑就出门去了。 门外随之传来一阵喧闹声,只听谢扶华沉稳道:「伯父,您来了。」 静虚宗众人是从云巅门匆匆赶来的,身上带着狼狈的模样,衣摆滴血,长袖被剑气割烂,显然刚经歷一场鏖战。 谢望收回长剑,镇定道:「恕之,那炉鼎是不是在里面?」 谢扶华道:「是。」 谢望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保护好他,别让他无辜受牵连。」 宗主这一放松,弟子们也不再紧张,颂扬上前道:「少宗主,云巅门被屠了,幸亏你们走得早,否则薛公子肯定被带回魔域了。」 谢扶华皱眉道:「是谛火君?」 「没错,」颂扬拿出留影石,把方才谛火君焚烧宴会大厅,劫走萧长烬一事演示了一遍。 谢扶华盯着萧长烬的背影,一时间竟分别不出他和谛火君二人,同样是黑金色的衣裳,邪魔之气也不减谛火君。 「他入魔了?」 「可能。」谢望忧虑道:「你老实待在莲天境,我回去和仙盟众人商议一下,如何把那孩子救出来。」 有弟子嚷道:「宗主,他是扶余皇帝的九子,曾经亲手弒母,这样的人渣,我们救他干什么?」 谢望淡然道:「是非功过,不是我们能决断的,而是扶华的事了。」 他望向谢扶华,从那双飞雪般冰冷的眼睛里,看见了他想看见的答案。 「恕之,好孩子。待伯父把他带回来,你就把薛公子接回静虚宗来吧。」 「……为何?」谢扶华反而一震,丹凤眼里一阵错愕。 谢望当着众弟子的面,不好噼头盖脸骂他一顿,只好温声道:「我知道你们的事,修仙界闹得沸沸扬扬的,你不用瞒我,他虽然是炉鼎,也是个孩子,一条无辜的生命,我不可能放任你们俩被仙门上下的人说闲话,这个问题我一定会给你们解决。」 「我养你这么大,却从未和你讲过这种事,说来惭愧。虽然我们静虚宗一门都修无情道,但也曾有过迎娶道侣的先例,你熟知宗门法规,也应当知晓,不该有此疑问。」 「不可。」谢扶华眉目冷肃,下意识拒绝道:「伯父莫要开玩笑。」 谢望眸中神色沉下来,有些无奈,望向半掩着的门扉,探知到那少年炉鼎薄弱的气息,知道他时日无多。 嘆道:「怪我,你父亲母亲仙逝的早,是我没有管教好你。罢了,待我回来,再与你说明,莫要戏耍他人感情的必要性。」 他抬手袖中钻出一道金光,钻进屋子里。 片刻后,谢望眉头皱起,一弹指,让金光缠在薛离玉脚腕上,道:「我为他施了一道守灵术,能保他体内的毒-药不发作,但挡不了太久,你要尽心尽力为他医治才是。」 「我会治好他,伯父不要担心。」谢扶华规规矩矩一施礼,沉静道:「至于伯父所说之事,我会考虑。」 谢望笑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恕之长大了,从前只到我腰边那么高,现在我得仰头看你了,也罢,伯父去了。」 一行人除了谢望之外,朝谢扶华一鞠躬,转身御剑离开莲天境。 莲天境内外都是莲池,无边的万里莲池,尽管那是虚幻之境,但远处的人间、风雪、山林,一概入目,美不胜收。 可惜薛离玉看不见。 谢扶华这样想着,回了殿内,看见少年在榻上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出门去,寻到了云偌仙尊所在的,那片莲池。 莲池边有一群仙鹤,其中有一只似乎开了灵智,啄水洗涤自己的羽毛,甩了其他仙鹤一身,在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里,仙鹤后退几步,夸张的叫了几声,就化为人形。 一个小鹤童舒展身体,他也就十二三岁那么大,额心一点鹤顶红,身穿白灰羽裳,看见谢扶华的剎那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是、是你!」 第36页 「……?」谢扶华道:「你认识我?」 小仙鹤一愣,看了他好几眼,才急忙摇头:「没有,我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谢扶华并未追究,他附身半跪在莲池前,看见了水下沉睡的云偌仙尊尸身,他并未腐烂,完好如初,身体上生出莲花与莲叶,活泼好动的雪鲤鱼在他身上游走。 谢扶华望着那雪鲤鱼,觉得可爱,像少年一般。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手已经伸向了云偌仙尊的尸身。 「前辈,失敬了。」 谢扶华将他心头长出的一枚莲藕折了下来,取出两枚莲子,双指併拢,注入灵力。 「你要干什么?」鹤童凑过来看:「这是……眼睛?」 谢扶华寡言少语道:「嗯。」 他将两枚眼珠形象的莲子放入袖中,再去打量云偌仙尊,这修仙界的传奇人物生的真和薛离玉一模一样,高鼻薄唇,面庞冷秀,雪白的皮肤像月华冷露,脖颈之下一身优美姿容,真正是仙人之姿。 但是不一样。谢扶华固执地想,他和薛离玉不一样,玉儿是他的,云偌仙尊不是,这偌大的修仙界什么都有,可他只认准他的东西,要像龙拥有璀璨的珠冠、宫殿、信徒一样,他不允许旁人分享薛离玉,哪怕他就是个炉鼎。 谢扶华欲回莲天殿,随手把鹤童揣在袖子里带走了,把人丢在殿门口,食指一点他眉心,一抹灵力钻进去,鹤童疼的一哆嗦:「仙君,你这是干什么呀!」 「从今以后,你留下,伺候他。先去准备一桶热水来,他身上脏,要洗澡。」 谢扶华步进殿门,坐在薛离玉榻边,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发呆。 薛离玉这一觉睡到了晚上,睁开一双迷离眼时,看见眼前的大殿简直是陌生到惊讶。 红泥小火炉煨着一锅苦唧唧的绿汤药,底下篝火旺盛,一缕缕炊烟被吸进半空中的风袋子里,一把扇子在灶火处扇来扇去,乌黑的头髮一闪而过,洁白修着金丝云纹的衣角被蹭的漆黑。 薛离玉闻不到空气里的呛人烟味,但他觉得那衣角很熟悉,尤其是搁在腿边的上阳尺。 「……仙君?」 不对。 他怎么能看见了? 薛离玉慢到不能再慢地伸出双手,看见眼前的手掌纹路,模模煳煳,忽明忽暗,但是可以看见! 是谁帮他恢復双眼的? 「醒了?」谢扶华咳了一声,抬起一张白玉般的脸,向来白皙的皮肤变得黑黢黢的,唯独嘴唇嫣红,长睫毛挂着灰,「等会儿喝药。」 薛离玉侧过身子,头轻轻枕着胳膊,头髮披了一身,有气无力但是眼睛亮晶晶地问:「……什么药?」 「调理你经脉的药。」谢扶华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不雅,别过头,脸颊微红道:「你还不能死,我要救你。」 「救不好的,我病入膏肓了,毒没得解……」 「我说能救就能救,毒若解不了,我去蓬莱宗把容雪京绑来,叫他放血给你补身体。」 「行行行,能救能救,」薛离玉只能顺着他说话,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铜镜,他终于看见自己眼眶里装着的是什么玩意儿,虽然觉得莲子当眼珠子有点诡异,但还是笑了笑,安慰这脾气又臭又差的龙说:「别生气,你熬好了药我就喝,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拿捏住了。 第16章 红泥锅里的药苦味渐渐飘出来,鹤童正在大殿东南角点燃取暖的壁炉,扇炉火的时候见了苦味,可怜巴巴地捂着鼻子,直吐舌头道:「仙君,这是什么苦药?闻了好想吐啊!」 薛离玉远远听见了,没忍住一乐,被谢扶华轻描淡写地一扫,忙把笑容憋回去,眼睁睁看着谢扶华拿着大木勺,兇狠地盛了一大勺在碗里递给他,轻挑双眉道:「喝了。」 薛离玉哭丧着脸接过来,舔了一口,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摔了,闭着眼睛喝了一口,险些没吐出来,胸口撕裂的痛楚让他冷汗直冒,有一股凉气想肆虐而不能,憋在他丹田里和雪莲鼎丹相互纠缠。 「你谋杀我是不是……别晃了,晕……」薛离玉眼前的谢扶华晃来晃去,只好伸出枯白瘦长的手,按住他的肩。 谢扶华被他冰冷的手碰到,瞳孔微缩,一股说不出的窒息感漫上心头,他接过那碗药,自己尝了一口,喉结一滚,苦到他脸色苍白。 他攥紧勺子半天才松懈了力气,轻咳一声,有些窘迫道:「药材并没出错,要不,我餵你喝?」 薛离玉摇头,再次缩成一团,疼痛的唿吸声断断续续,手指尖开始发紫,嘴唇失去颜色,刚刚压下去的毒性又跑上来了。 鹤童大老远看见了,忙丢了蒲扇,大老远奔过来扑在他床前,「仙君,不能这么餵药,他的经脉不能承受直接的冲击,让我闻闻……噫,这里面的五味散凉性大,再喝几次可以直接送走了!」 谢扶华表情微变,难得流出一丝焦急神态:「那该如何医治?」 鹤童刚刚化形,对人间的风物并不太熟悉,自说自话道:「我道行不深,不如莲天境上下的仙童们。不如我求他们,去叫仙宫的神仙回来?」 莲天境在修仙界和上仙境之间,是三世天神仙的神邸,自从安放了云偌仙尊尸体,就变成了安逸静谧的仙宫,常年无人打扰。 第37页 这会儿,整个仙宫里的小仙童都围到殿外,踮着脚尖往里看,七嘴八舌道:「诶呀,这是蓬莱宗的人吗?要不要叫药王谷的老爷子过来开一味药?这凡人炉鼎着实可怜,成不了道,也活不长了。」 「算了吧,人各有命,不过,若是能泡一泡君上留下的药浴材,也许经脉会顺畅一些,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谢扶华听见了窗外仙童们的议论声,不顾自己衣裳曳地,沾满尘灰,大步走去窗边推开道:「诸位仙童,有劳了。」 仙童们吓了一大跳,眼前这冷面仙君恁是眼熟,不是下界那还未飞升的小龙神,又能是谁? 「请问诸位仙童,哪里有你们君上留下的药材?我想借之一用,待到你家君上回来,我自会补偿给他。」 梳着羊角辫的仙童摇手道:「仙君哪里的话?日后位列仙班,还不是要与我家君上成为挚友?不分亲疏内外的。实不相瞒,你们刚一进门,君上就有嘱託,说不就是些药材?拿去用便是。」 谢扶华略略垂下眼帘,不轻不重道了声谢,顺着仙童们给的方向去了。 他走后,仙童们聚在一起,都对这傲得不把人放进眼里的仙君颇有微词: 「据说魔域的第三道天罡门打开了,魔物从门里跑到人间,国之将破,民不聊生,这恕之仙君不下界和仙门一起匡扶正道,为何要在我们莲天境戏耍?」 「喂,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鹤童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屈起手指不客气地敲了三下门,「你们有胆子当面数落小龙神,要你们这群天奴嚼舌根?都滚出去,老子看着心烦。」 仙童们被骂的脸红脖子粗,但又不敢和栖鹤君顶着干,憋屈来了一句:「那里面躺着一个炉鼎,别当我们不知道!」 栖鹤君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挥袖袍,把一群天奴叽里咕噜扇倒在地,「你们留些口德吧,他日天道轮迴,生死簿上走一遭,是非功过一掐算,炉鼎兴许也能做上神,救人间于危难水火呢?」 天奴们打不过栖鹤君,又不敢去为难恕之仙君,再说那屋里躺的小贵人,脾气宽和温顺,不说金枝玉叶,也看得出是仙君心尖儿上的眼珠子,君恩深重,根本也得罪不起,只能自认倒霉,各忙各的去,作鸟兽散。 栖鹤君关了门坐回薛离玉床前,握着他的手嘟嘟囔囔道:「也不知道君上要我陪着你是何意?难不成是把你看成了云偌仙尊,思之成疾了?可我家君上修的是三秋道,只修战意如火,怎么有那些儿女情长的心思,倾慕云偌仙尊呢?」 自然没人能解答他,栖鹤君杵着下巴,心说他长得可真好看,再看亿眼。 半晌后,谢扶华推门大步而入,眉目冷肃,怀抱一大捧药材,尽数小心投入栖鹤君打来的热水浴盆里,素手搅和浸泡。 随后他轻轻扶起薛离玉,少年的头无力歪着,手也软垂着,一副没人要了的破布娃娃模样,栖鹤君心想,若是小龙神也不要他,他可能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了,好可怜哦。 你看吶,他连衣裳都不能脱,还得小龙神帮…… 嗯?他倒是白的发光,就是皮肤上什么东西青青紫紫的? 栖鹤君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感嘆这炉鼎是被人揍了吧?连揍带咬的,好多牙印呀,尤其是大-腿-根那里,啧啧,更可怜了呢! 栖鹤君一边念叨着非礼勿视,一边抱着他的脏衣服跑出去洗了。 薛离玉感觉到自己泡在热水里,终于唤醒一丝神智,先是一点疼,从丹田开始,逐渐蔓延到腹腔,顺着寒凉的胃经,疼到奇经八脉,高温之下,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敢唿吸,手指尖也跟着疼。 谢扶华看着他在水里蜷成一团,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抚摸着他脏污的黑髮,仔细搓洗起来,温声唤他:「玉儿?玉儿?」 薛离玉无法回答,被水淹没到脖子,下巴被酥脆干枯的药材撞来撞去,有点差点飘进嘴里,只好紧抿着嘴唇,手掌去推,可是又因为太疼失了力气,虚弱地呸呸个不停。 「……」一声哼笑,压抑在极其担忧的沉郁气息之下,有双手拨开他下巴边上的药材,柔声安慰道:「你乖乖的,泡好了药,病就会好一点了。」 薛离玉疼得呜呜两声,摇摇头,手指抓着木桶边用力到发白,有点任性地说:「……可是我想出去玩……我从来没有出去玩过……」 水光折射之下,他的脸半明半昧,婉转清冷。 谢扶华心里一动,拇指拭去少年唇边的血迹,在答应他与不答应他之间纠结。若是答应他,这副样子走不了几步就要晕倒。若是不答应他,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难过。 谢扶华还是拒绝道:「不行。」 薛离玉听了,睁开了两枚莲子做的眼睛,倒像个可爱的人偶娃娃,低低垂下头,「哦」了一声,算作妥协了。 他这声哦之后,再次闭上眼睛,任由谢扶华为他洗身,把药材在他身上滚来滚去地搓洗,擦干了头髮,抱到床上躺下。 不过,那苦到肝疼的药还得接着喝。 「不喝不行吗?」 「不行。」 谢扶华握着药碗坐到薛离玉身前,少年安静靠在床柱子上坐着,纤长的眼睫毛低垂下来,沐浴过的身体散发着药材的甘苦药香,半拢着的衣裳露出一点点锁骨和肩膀,皮肤白里透着红晕,连指尖都是红的。 第38页 他见了药,闭了闭眼,用那张绝世风华的脸做出了小孩子一般抗拒的表情,抿着嘴巴不肯喝,直往后退,直到勺子递到唇边,试图钻进他唇齿间,他才勉强探着头张嘴,喝了一小口。 「咳咳咳……」薛离玉捂着心口弓下腰,汗珠子滴滴答答直掉,湿漉漉的头髮扑在床铺上,顾不得湿,侧身下去歪躺着,一点血迹又被咳了出来。 「玉儿!」谢扶华忙放了碗,探身去摸他额头的温度,摸到一手冷汗,双手掐了个咒决,再去探他内里经脉,果然如群攻法术天女散花一般,每隔一寸就有密密麻麻的灵气漏洞,这样的躯体,怕是一折腾就要散架了,若不精心照料着,可能死的非常快。 偏偏他又是个炉鼎,体质与旁人不同,用药重了一点怕经不住,轻一点怕没有用,等到初一十五行採补之事时,若是断了气,左右都是一个死。 谢扶华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手心捧着他的脸颊,那手感削瘦单薄,没有肉,碰触后,手也是凉的,只有表层有泡热水过后的余温。 「慢点。」谢扶华把薛离玉扶起来坐着,为他输送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谢扶华收回手,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侧过头吐了一口血,沾湿了衣襟。 但一直以来少年将死的异象终于有所改变,缓缓睁开了眼睛:「……仙君,你嘴唇怎么白了?」 谢扶华一怔,下意识把手背到背后,负手而立走到临时熬药的灶台前,跪下去的瞬间身形有点踉跄,膝盖哐一声砸在地上,但是冷冰冰硬声道:「本君无事,用不着你担心。过来喝药。」 薛离玉苦笑一声,喝了一口,终于在第三次吃药的时候没那么反应严重了,反而丹田充盈,温暖如春,感觉四肢有了些力气,比昨天好很多。 谢扶华沉默着看他驯服地喝光了药,缓了一会儿,挣扎着站起身,面不改色拿过栖鹤君洗好的干净织锦棉袍给他穿上,又给他披了件柔软白狐裘,抑制着手抖,把他那头墨发高高束起来,戴上白玉兰的发冠。 栖鹤君一脚迈进门槛,吓了一跳:「我的天,云、云偌仙尊復活了?」 薛离玉一笑,指了指眼角硃砂痣,「你再看一眼。」 栖鹤君跑过去来来回回端详他,嘆道:「真的是公子诶,你气色好多了,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要去干嘛?」 薛离玉摇头,「不知道,」随后二人两双眼齐齐看向谢扶华。 谢扶华面色虽然苍白,但不肯言明缘由,更像个高高在上断绝七情六慾的神仙,掩唇轻咳了一声,「我……带你出去玩。」 第17章 少年俯下身,受到蛊惑一般靠近了谢扶华,近得仿佛长长的睫毛能扫到他的面颊。 栖鹤君在旁边瞧着,不知为何,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明说的压迫感。 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炉鼎,但居高临下看着谁时,偏有着神明审视凡人般的意味。 这炉鼎真的只是个炉鼎吗? 那错觉一闪而过,栖鹤君想,他连修为都没有,也许是那张脸带来的错觉吧? 薛离玉拨开谢扶华脸上自己的头髮,潋滟的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气息如潮水般包裹了他,谨慎又饱含雀跃地问道:「……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他的声音很轻,如羽毛轻抚过水面。 谢扶华能感觉到他的鼻尖快要贴上自己的,不由得屏住唿吸,素来矜贵自持的脸上贸然浮现一丝仓惶。 他的睫毛急速扇动几下,后退一步道:「本君从不骗人。」 纯白衣袂翻飞,二人一触即分,薛离玉也下意识后退一步,才反应过来这动作有多傻。 他们连双修都不知道修过多少回了,赤诚相见都不觉得脸红,怎么碰一下鼻子就脸红得要命?! 薛离玉连忙背过身去给自己系腰带,手指发抖说什么也解不开扣结。 这时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从腰后绕过来,灼热的唿吸也靠在耳后,「别动,我帮你。」 那双手抖得不算厉害,比他强上一些,还算利落地系好了腰带。 因为对他腰身的尺寸掌握地刚刚好,不松也不紧,垂带仙云流风,自成风情。 然后,那人又如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半步:「系好了。」 薛离玉纳闷地想,不是说好了只双修的,现在又是给他熬药治病,又给他穿漂亮衣裳,还带上了发冠,这是要闹哪一出?不会是被邪魔附体了吧? 栖鹤君见这俩人背对背谁也不看谁,望了眼天边,天真的说:「你们不是要出去玩?再不出境的话金乌神就下值了,夜里我们莲天境有宵禁,甭管你们是谁,就算是天帝来了也得在外面等!」 谢扶华正色道:「这就走。」 随后拉起薛离玉的袖子,把人拽出殿外。 — 片刻后,二人御剑在天,薛离玉抓着谢扶华腰间的吊坠往下方看:「仙君,咱们这是在哪?」 谢扶华道:「雁江都,这是仙盟所辖的区域,即将举办仙门大比。到时候修仙界四宗九门十八派会尽数到访,热闹的很。」 薛离玉奇道:「那你参加吗?」 谢扶华摇头道:「静虚宗修炼无情道,本就与旁的宗门修行方式不同,也极容易因为争强好胜而走火入魔,与我宗道义相悖。况且,我非凡人身躯,自然不能恃强凌弱,未免有失公平。」 第39页 薛离玉若有所思点头,想起那日容雪京要他做仙侍共同参加仙门大比的事,不由得苦笑,心说这要是再遇见了肯定尴尬,不如离人多的地方越远越好。 反正他只需要看住萧长烬,不让他和谛火君他们混在一起搞事情就好了。 天上有不少御剑的修士,还有驾驭灵兽的,最新奇的当属卦师宗,符咒如同飞毯,几百张飞毯一同飞起时,简直是嘆为观止。 「玉儿,你在想什么?」谢扶华突然道。 「……啊?」薛离玉心不在焉地说。 谢扶华的声音突然变沉:「我问你,你为何不与我说话了?」 薛离玉一愣,不是你先沉默的吗?这是生的什么无名火? 「我……我在看风景嘛。」 「……是吗?」谢扶华淡淡说,眉目微蹙,尽管疑心,但没有再问。 谢扶华这一说话,周身龙气随之涌动,掀起气场波折,路过的修士要么退避三舍,要么积极前来搭讪。 谢扶华态度不冷不热地交流了几句,修士们如获至宝般离去,只不过走时都要多看薛离玉几眼,无一例外是满眼的惊艷。 只听谢扶华低声道:「玉儿,你抱紧一点。」 薛离玉「嗯?」一声,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抓着按在腰上,重复道:「你抱紧我,不要摔下去。」 「哦。」 小龙神太不讲理,行事作风又霸道,薛离玉只好顺着他,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把头枕在他肩上,百无聊赖地继续看风景。 雁江都外有百里长河,灯火万千,仙门修士打扮皆是旷世出尘,无论男修女修皆是容貌干净整洁,年轻弟子居多,三五成行,有说有笑。 二人落地,薛离玉刚一转身去拉谢扶华,想去路边摊喝一碗热汤,就撞上了一人胸膛。 祁陆生揉揉胸口,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薛离玉,不知为何愠怒道:「你还有脸出门啊你?还敢在这里给蓬莱宗丢人现眼?我真服你了!」 薛离玉落了地,照旧用白纱遮住眼,冷笑一声,抱起双臂故意气他道:「你放心,等到两个月后,我必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就算你跪着求着我看你一眼,我都懒得看你。」 祁陆生破口大骂:「你真当自己是根葱?你不知道这次仙门大比是为了什么吗?你个蠢货,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离玉淡淡地说:「不知道什么?说啊,不说的话,我祝你这次仙门大比拿倒第一,用的剑全断,睡的屋全塌,遇到的对手全是元婴期,输得一败涂地。」 祁陆生气疯了:「薛离玉!!我咬死你!!」 「来啊?」 薛离玉把玩着自己头髮里镶嵌的白玉流华珠,绯红的唇角勾起来,笑得像小狐狸一样开心。 「你方才说两个月后要去哪?」 谢扶华从身后走来,身姿修长如松柏玉立,面容冷肃而霜白,长袖蹁跹,袍裾绣的云龙金纹拖在地上,高洁不染纤尘。 薛离玉脑子转的快,自知失言,脸上绽放一个温驯的笑容:「哪里也不去,就算是去,也是听仙君的,仙君说去哪,我便去哪。」 祁陆生呵呵一笑,一看那小龙神脸上就充满了不信任,这也难怪他,龙这生物出身高贵,生性多疑,嘴笨脾气傲,不听人劝也从不低头,肯定能听出来薛离玉这番花言巧语,有事隐瞒,掩盖着别样的目的。 真是恶有恶报,最好恕之仙君狠狠惩罚他一下,省得他一个废人还总和自己叫嚣。 祁陆生得意地带着师弟们离开,薛离玉这才松了口气,去拉谢扶华,却发现拉不动。 他不解回头,却看见对方脸上沉郁着阴鸷之气。 「玉儿,你有事瞒我。」 薛离玉感到棘手,他不能把魔尊灭世的真相告诉他,否则神仙说过,泄露天机会遭天谴的。 薛离玉只能苍白的辩解说:「仙君,我没有,我只是敷衍祁陆生的,我哪里都不会去。」 薛离玉顾及着附近有太多修士,还有布衣百姓,若是闹开了,影响一定很不好。 他试图转移话题,温言软语地哄着说:「仙君不是带我出来玩的吗?我还没有来过雁江都,我们随便走走好不好?」 「……你又想矇混过关?」 谢扶华薄唇微张,银白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离玉,说道:「玉儿,你又在撒谎。你每一次撒谎都是这副表情,为什么都不知道骗骗我?」 这副惹人注目的,漂亮的要命的表情,只要看上那么一眼,谢扶华便觉得自己的理智被焰火煮沸燃烧。 从未被欺骗过的小龙神连本君都忘记了自称,他只知道,自己三番两次被一个炉鼎欺瞒,那种冒犯简直快要烧断他的神经,玉儿为什么要骗他? 偏偏少年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水红色的唇轻轻抿着,纤细雪白的手指依赖地拽着他的袖子,双眸湿润美丽,隔着一条白布狐疑地看着他。 「仙君?」 谢扶华闭了闭眼,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压低了嗓音道:「要去哪里玩都好,但是现在玉儿可以给我个解释吗?」 薛离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睫缓慢眨了眨,手指被他掐的,一下子就红透了,轻轻垂在身侧,寒风吹过来,打得他脚步晃了两下,险些摔倒。 「不能,对不起。」 第40页 少年抿着嘴唇,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倔强地望着他。 谢扶华索性闭眼,不肯再上当了,丹凤眼锋利地扬起来,眸光愈发暗沉。 他五指向前一展,神武上阳尺从他干坤袖中应声而出,在半空中光芒大绽。 一见上阳尺,薛离玉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是上阳尺没有打下来,好像就是吓唬他。 顿时周遭路过的修士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薛离玉,都为他的大胆捏了一把汗,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全都不敢闲话。 紧接着便有胆子小的跪下了,随后一个两个三个,几乎是所有修士们都半跪下来,没有人想被这场无妄之灾波及,也没有人想死在上阳尺的鞭打之下。 「恕之仙君,莫要动怒……」 「仙君,饶恕我等吧……」 众人颤颤巍巍地一抬头,才发现那众人围住的二人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了。 但这件事迅速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就像点燃炮仗的小小火线,几乎修仙界的修士们都听说了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祁陆生正坐在茶楼里,同容雪京一起饮茶,闻听隔壁桌修士们说起刚才那惊险一幕。 那二人,一个淡薄高冷,性子却暴戾恣睢,另一个病恹恹的,脾气倒是倔得像头驴,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祁陆生哈哈大笑:「就谢恕之那个脾气,真不知道今晚要折腾成什么样,会不会死人!」 容雪京展开摺扇,脸上不怒也不喜。 有蓬莱宗修士淡淡道:「雪京,不要冲动,我想恕之他有分寸,不会伤害你最喜欢的小徒儿。」 容雪京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眸,抿了口茶,「这下子,我那小徒儿是龙君不受宠的禁脔的事,真正是人尽皆知了。」 「炉鼎而已,不必挂怀,他日龙君飞升上神,也是要抛却炉鼎情爱,以绝凡尘的。」 不远处还坐着一个沉默的黑衣少年。 萧长烬听见后,压低了帽檐,攥紧了竹筷。 — 薛离玉遮眼的白布被摘下来,眼前是一整条街的秦楼楚馆,修士们不往这里来,但气氛却是火热的。 胭脂香味刺鼻喷香,薛离玉转身想走,却被谢扶华抬袖布下结界,堵住他的去路。 薛离玉意识到不对:「让我走。」 「玉儿去哪?」 谢扶华脸上漠然,慢条斯理地揽住他的腰身,按在了小巷口,不许他挪动分毫。 一只手摘下他的发冠,任由墨发凌乱披散了薛离玉一身。 谢扶华一言不发,动作温柔,但神情中的漫不经心过于刺眼。 薛离玉的心脏就在一瞬间怦怦直跳,四周不断传来鸳鸯野合的声音。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道:「仙君带我来此处……是何意?」 谢扶华垂眸看着他,少年那两扇软睫簌簌颤抖,似乎是害怕了,黑白分明的莲子瞳孔没有感情流露出来,完全的冰冷,木然。 但唇角的弧度是讨好的,看起来非常可怜。 谢扶华伸手缓缓拨开他唇畔的乱发,轻声道:「玉儿,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意识到了一件事。」 薛离玉一头雾水:「什么事?」 谢扶华的手指轻轻顺着他的耳垂,滑到下颌,掐住他的下巴尖,向上抬了几分。 少年仍旧顺从着他抬起下巴,好脾气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双臂环住他的腰,却被谢扶华推开了半臂的距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谢扶华道:「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你是我的人,应该听我的话?」 少年想了一会儿,身后突然有道痛苦且欢愉的声音响起,他迅速回头看向半遮着窗的昏暗小屋。 屋子里有熟悉的炉鼎香味飘出来,薛离玉心中一紧,待到看清里面两个人是行什么事之后,他忍受不了一般紧闭双眼,道:「仙君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 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花钱就能买到的玩物?是用鞭子、绳索、秘术,就能驯服的小兽? 只要用上一点点折磨和手段,就能哭着求饶,乖乖的,再也不敢犯倔。 谢扶华道:「今天不可以顺着你,因为你太喜欢撒谎了,必须要有惩罚。」 「不,」薛离玉已经顾不上有没有人看见了,执着道:「仙君,你说今天带我出来玩,还算数吗?」 谢扶华漠然地看着他,他的愤怒和沉默,让答案变得唿之欲出。 「算,」谢扶华说,「但是要等一会儿。」 薛离玉脸上维持不住笑了,他没有情丹,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但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开始闹腾,让他皱着眉头,瘦弱的手掌按紧了那里。 谢扶华扭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再次看向窗子里,故意说道:「好好学着,看别人是如何讨好人的,一会儿你也要这样做。」 薛离玉的声线在颤抖:「我不会讨好人,仙君若是喜欢,去寻里面那个人陪你便是。」 不知为何,掐他下巴的手指骤然用力,扭过他的脸,拭去他眼角落下的眼泪:「可我偏要你来陪我,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 薛离玉双目微睁,殊不知这副湿漉漉的模样有多么委屈。 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漫上瞳孔,「那我若是不愿意呢?你要杀了我吗?」 谢扶华解开他腰间自己亲手系上的束带,冷淡说道:「玉儿,你乖。」 第41页 第18章 少年生了一副圣洁的容貌,长睫卷翘,五官柔和,像神明洒下日光时第一个照耀到的凡人,占尽了容貌的风华。 至少在谢扶华眼里,他跪下来的那一剎那,那样难以亵玩的美让他头脑发涨。 他不由得抓住少年后脑的长髮,冷漠的外表险些难以维持。 「再快一些。」 少年双膝跪在雪地里,顺从着他的意思,前后摇摆。 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就算是用嘴,艰难地讨好过仙君之后,那双眼睛也愈发的森冷沉寂,毫无光彩。 谢扶华的心莫名其妙的一揪,他想,玉儿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可能会拼命反击,现在这么安静,倒像是死了的人。 自己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若是搁在从前,谢扶华必定会贪恋一晌欢愉,让双修的胜利成果最大化。 但是现在,谢扶华眼前依稀浮现出门前少年的眼神,那眼神天真、憧憬、期盼,混杂唇边那抹笑意,就像一根锋利的针,不停在他血管里游走。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谢扶华闭了闭眼,淡淡地扶起薛离玉,低沉的嗓音越发嘶哑:「玉儿这不是伺候的很好吗?莫要自谦了。」 少年跪地太久,下颌闭合困难,踉跄着站起来,抬手揉了揉被撕裂的嘴角,红润的血迹赫人地沾在唇畔。 他满不在乎地抬起脸,笑出几丝嘲讽的意味来:「承蒙仙君关怀,否则我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才能止住想死的心。」 谢扶华不知为何,眼前花白,再度回神时,双唇已经印在了他的唇上。 先是轻柔,逐渐狠辣地撬开齿缝。 又束缚住他双腕,圈在身下,不许他挪动分毫。 少年发出难耐的「呜呜」两声,被迫承受之后,口腔里面已经残破不堪了。 谢扶华如愿尝到了薛离玉口中的味道,是自己留下的,苦涩而又咸腥气的味道,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分开时,他感觉脸上有点湿,伸手一抹才发觉,是眼泪。 薛离玉反倒愣住,脸涨通红,仓惶干咳道:「你哭什么?被欺负的人是我,你怎么还这么委屈?」 谢扶华不说话,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温凉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他的味道,清冷如雪的溶溶暖意,说:「你知道错了吗?」 薛离玉冷笑一声,挣脱他的怀抱,以沉默代替回答。 为什么要屡次三番让我难堪? 为什么从来不把我的喜乐当回事? 我也是人身肉做的,也有心。 少年龙君的面容冷峻美丽,一双丹凤眼如梦似幻,偏执到极点的暴戾之下,神情变得杀气诡谲,瑰丽异常。 薛离玉不想理他,转身离开小巷子,出外是一片人来人往的大街,谢扶华就跟在他身后。 薛离玉能感觉到后背凉嗖嗖的目光,一抬眼看见从茶楼里出来的萧长烬。 这一瞬间,他眼前突然一亮,像是被开了天眼,眼睁睁望着层层黑气包裹着萧长烬。 他眼角有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赤红魔纹,张牙舞爪,绯丽异常。 萧长烬一看见他,脸上如冰雪消融,急切道:「阿玉,原来你在这!」 薛离玉不知道他这副热心赤诚的样子哪来的,略一思索,再看萧长烬视线略过他直逼身后的小龙神,心里大概有了计较,便若无其事道:「仙门大比要开始了吧,九殿下这是要哪里去?」 萧长烬跑过来攥住他袖子,乌长的眉轻蹙着,掌心钻出一团浅淡的红色魔气。 但看路过修士们的反应,这肯定也是薛离玉自己才能看见的了。 小字道:「薛公子,要小心萧长烬,上次因为你的失误,他还是拜了魔尊的残魂为师,若无十足把握,不要激怒萧长烬,顺势而为,等待云偌仙尊復生即可。」 薛离玉在心里默默点头,算了算,离云偌仙尊復生,也就不到两个月了,到时候他功成身退,就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是江南水乡,还是西南秘梦? 哪里都好,只要带他离开这无穷无尽的命运,再也不要一个人在黑暗里沉沦。 萧长烬握着这团火不放,缓和了语气道:「只是去城中药房买些金疮药,我修为不够,万一被重伤,至少要保命才是。可我不知道城中药房在哪,阿玉陪我去可好?」 薛离玉如释重负道:「好啊,反正我也闲来无事,不如陪你。」 「他不能陪你去。」 谢扶华缓步而行,施施然站立,从来眼高于顶的凤眸锋锐含光,飞有万年不灭霜雪,额心高贵的升龙纹紫光大绽。 龙气顿时充盈了方圆十里,所有修士们皆心神震颤,沐浴神恩,耳清目明。 萧长烬眯了眯眼,掌中魔气愈发肆意,隐有吞没手掌根部的势头:「阿玉去不去,不是你说了算。这偌大的三界,无处不崇敬你的恩德,小龙神,你也是上方神明,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小的炉鼎?你当真捨得叫他被全天下辱骂欺凌吗?」 「本君的人,是生是死,本君说了算,还轮不到你做主。」 谢扶华挥袖抹去萧长烬手掌中的魔气,在他愠怒的目光中,冷漠道:「不要误入歪门邪道了,九殿下,你们蓬莱宗千年未曾出过魔修,若是你堕魔,便是万死难辞其咎。幸好你还不成气候,这次便算了,下次再被本君看见,便要把你押送至屠神台,将你钉入百枚噬魂钉,叫你灰飞烟灭。」 第42页 萧长烬抿唇不语,周身魔气反而更盛,来势汹汹,难以阻挡。 这样一来,连路过的修士们都感受到了刺骨的热意,满腹狐疑地看向萧长烬。 薛离玉心道不好,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只好后退一步,站到谢扶华身边:「九殿下,还是你自己去吧,我有事要与仙君说,等下次,我一定作陪。」 萧长烬露出错愕的表情,良久之后,他的魔气才有所消散,一身黑衣如浸透了黑夜的寒冷,不依不饶地望向薛离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攥了攥拳,转身离去。 薛离玉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正想追过去,又被那人抓着腰身,用力掐住了,带回自己面前,低沉的雪眸冰冷冷地飞着霜雪。 「要去哪?」 自然是离开仙君。 薛离玉平静地想,既然已经说过,两个月后便要离开,不如早做打算。 谢扶华若要他当炉鼎,正大光明地跑是跑不了的,不如先拖延他一阵,若是云偌仙尊復活,一定是三界瞩目的大事,到时候谢扶华一定不会记得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炉鼎,他也就能去往画中曾描绘过的江南水乡了。 「哪里也不去。」薛离玉抬眸,甚至微微笑道:「我是仙君的人,自然听仙君的话,方才是我错了,对不起。」 谢扶华未曾料到他会如此说,这一向脾气刚硬的少年,还在气头上,居然能低下头,低声下气的道歉,这绝对不可能。 谢扶华慢条斯理道:「那你从今以后,都肯听本君的吗?」 薛离玉咬着牙说:「是。」 「本君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是。」 「那好,本君正有一事相求。」 谢扶华携着他的手,顺着长街走,来到一处卖红绳的小铺子前,铺子老闆极其热情地迎上来。 得知两位公子要买足足绕房一圈的红绳之后,他眉开眼笑,忙装好了袋子。 「用好了再来!」 谢扶华牢牢牵着他的手,不管他暗地里皱着的眉头,苍白生冷的手指有多么抗拒,把人带回了仙盟总部所在的凤鸾台。 他当着数百个仙门弟子的面,把绳子塞进他怀里道:「你知道怎么用,洗好了,回去等本君。」 薛离玉抱着一叠绳子满头雾水,还发现那群弟子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怪。 紧跟着有侍从诚惶诚恐地领着他回了谢扶华的房间,一推开门的金碧辉煌,满池莲香迷了眼。 镂金的仙鹤摆件吐露芳华,满殿的仙气萦绕,连屏风都是大家手绘,价值千金。 看得出仙盟对讨好小龙神这事儿费了不少心思,薛离玉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坐在那里,也不服从。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有一名男侍从敲了他的门:「薛公子在吗?奴是白公子的小厮,特来为公子献上一物。」 薛离玉打开门接了那包裹,打开一看才知是何物,脸红之余,合书递迴: 「不要,替我还给你们白琢公子,就说我用不着春宫图,这等好东西不如留着自己用吧。」 把小厮撵走后,薛离玉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那团绳子,想起方才小屋子里那炉鼎的装扮,这才开了七窍。 他只好闭着眼睛逼自己脱了衣裳,堆叠在地,亲手将自己交与不能动作的束缚。 — 不知等了多久,他才看见门推开,带着酒气的小龙神目含柔光,脚步不虞。 看见他的剎那,他满目尽是条条缕缕的嫣红,苍白被大红衬的削瘦单薄,勒出来的印子一碰便要让这美丽的少年破碎了。 谢扶华醉了,眼中似有痴缠神色,靠近时便低头闻着他头髮的香味,低声喟嘆似的说:「玉儿。」 薛离玉垂眸不语,被他抬起头,望进他的眼。 宴席上带来的酒香还未消散,谢扶华放柔了神情时,言笑晏晏,俊美儒雅,丝毫不亚于世间高中的探花郎,弯唇笑起来时,说不出的温柔深情。 谢扶华贴着他的耳廓,迷迷煳煳说着醉话:「玉儿,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今天的事我一时气不过,对你凶了点,你别记恨我,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薛离玉的心尖儿突然有一点点震动,他缓缓的回过头,感觉到谢扶华的手指勾住了他腰上的红绳,攥在掌心里。 他极其温柔地嘆了口气:「今天是我鬼迷心窍,一时气恼,所以才做出那样不规矩的举动来,你别记恨我,好吗?」 他只是喜欢可以採补的炉鼎而已。 薛离玉听见自己平静地问:「我不记恨你。」 谢扶华睁开眼,顿时丹凤眼融化霜雪,柔情似水,带着些笑意温柔的说:「那就好,玉儿,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哪怕是来生来世,后生后世,不论转生成了什么,我都会找到你。」 薛离玉一言不发。 小龙神一根一根解开薛离玉身上的束缚,顺着一道道勒破了的伤痕,望着那面目全非的秀美少年,按住了他,倒在榻上。 他醉眼迷濛,分不清那被上的红,是他吐出来的血、勒出来的伤、还是哭出来的泪。 谢扶华抚摸着他的脸颊,拨开他额前碎发,小意的享受着他的温柔。 第19章 干元殿垂落万丈软红,殿门外却热闹非凡,仙盟等人忧心于魔修之事,在几名主事仙官商议之下,来住所寻谢扶华。 第43页 然而铜门紧闭,四下连个当值看守都没有,整片宫楼阙宇空无一人,就算是长殿外燃烧的宫灯都灭了烛红,寂静冷清。 一修士大惊失色:「看守都去哪了?不会是惹怒了仙君,被罚死了吧?」 另一人宽慰道:「不至于,仙君醉得再厉害也不会滥杀无辜。估计是被遣散了,恕之仙君喜静,在静虚宗的时候也不喜欢旁人伺候。」 「恕之仙君已经两天没踏出过殿门,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插手修仙界的事?还是对我仙盟有什么想法?」 说话的少年仙官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头戴束髮紫金冠,耳畔垂着两粒水滴耳坠,一身袍裾纹丝不苟,不满道:「如今三界魔气肆虐,魔道盛行,恕之仙君若要坐视不理,我就算是捨去一身修为,也要骂他一通,不让他袖手旁观。」 一修士急道:「宣小少主,你爹说了,上次你因为文书仙官贪酒弄丢了卷宗,就撅了文书仙官的笔,这回说什么都让我看住你,你和恕之仙君年龄相仿,他修无情道,有口无心,三句两句不对付都很正常,千万不能起冲突,可记住了?你消消气,我去敲门!」 宣曜闭着眼睛说:「只要他个龙脾气不为难我,我肯定不为难他。你敲大声点,我怕他醉死在美人榻上装聋作哑,小心爷我掀他被子。」 笃笃笃。 门向外推开,门内却空无一人,众人面面相觑,宣曜毫无畏惧,拂袖,目不斜视走入殿中。 宣曜朗声道:「恕之仙君,我知道你在这,出来。」 众修士脑瓜冒冷汗,这从小娇生惯养的小祖宗真是不像话,宣盟主宠爱这独生的儿子简直是上了天,把他脾气惯的也上了天。 但宣曜这小子也有好的一面,他身材好,长得好,颇有古典美男子的韵味,想嫁给他的姑娘排成排,他一一婉拒,只知道下山四处除魔卫道,堪称我辈学习典范,年纪轻轻已经是金丹期后期修士,实在是很难得了。 不像静虚宗的谢宗主,那般宽和的性子,才能养出谢扶华那样明事理的好孩子,修仙界不知道有多少人艷羡谢宗主,也期盼着谢扶华早日飞升,为修仙界的建设添砖加瓦,成为三界栋樑。 至于想嫁给他的女孩子数量,据三界最想嫁娶榜统计,能达到三界第一,远超第二名蓬莱宗宗主容雪京,第三名云巅门宗少主白琢。 干元殿里,瑞金香炉兽安静卧在通天博古架前,吐出阵阵安眠的香雾,正中央的御座之后,屏风绣着三支两桿的翠竹,一阵微不可查的窸窣声响传来。 随即,一道低沉喑哑的嗓音不悦道:「何人擅闯至此?」 修士们看向彼此,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样的震惊! 仙君的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了?莫不真的是……! 宣曜也想起城中修士传的沸沸扬扬的炉鼎之说,心中更是愠怒,索性不跪了,不卑不亢道:「前夜宴会之前,我们仙盟与四大宗门的领事商议,提到仙门大比赛程的事,领事们都同意了,只有仙君说要再考虑,我应允了。这一晃两天过去,不知仙君决定好了没有?」 只见那屏风被拂开半遮,后面走出一白袍广袖的男子,面无表情站到众人身前。 龙君面容白皙昳丽,五官深邃而俊美,玄青色的襟口绣着金丝盘龙纹,长垂及腰的黑髮点坠着细长的银链子。 他还是那日赴宴时的衣装,凤眸里却平白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靡丽之意。 谢扶华走到宣曜面前的御座前坐下,略微垂下眼,看向座下众人,缓缓道:「小少主,诸位仙友,仙门大比非同小可,宣盟主前日说,要取消测验灵根天分的步骤,直接开始第一场对决,实在有些贸然。」 宣曜索性负手道:「父亲说,第一次对决定在围场,只是一场大逃杀性质的比试,为的是快速决出前五百名参赛者,缩短灵兽的损耗,并不会死人。」 谢扶华冷淡道:「你怎知御兽宗的灵兽都有灵智?据我所知,天级灵兽才通灵智,而御兽宗在上次仙魔大战中损伤惨重,现有的天级灵兽不过寥寥。本君知晓你匡扶正道之心急切,但也不可捨本逐末。现在雁江都不算安全,若是有魔修混入围场,低阶弟子们很有可能丧命,也是断了他们日后修仙大成的可能性。」 宣曜嘁声道:「修仙讲究根骨,根骨不佳的弟子,留着也没用,有一天遇害了一样是死,不如赶紧认清形势,急流勇退,回家娶媳妇去。」 谢扶华淡淡道:「此事不容再议,你若不服,本君也没办法。」 「……」 宣曜年少气盛,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脸色不佳地屏退众人,待到大殿门关上之后,他才上前一步,手搭着御座负的扶手一敲一敲的,似笑非笑地盯紧他眼底的飞雪凝霜。 「谢扶华,可真有你的,那天你伯父同我说,你近日宠爱一个炉鼎,他想替你把那炉鼎迎娶过门,我还笑他异想天开,现在看来,他所言非虚,小龙神这是耽于情爱,无情道修噼叉了吧?」 谢扶华抬眸淡淡地看着他,看得宣曜脸上的笑容愈发嚣张,挑起长眉,舔着尖利的虎牙道:「哟,这就生气了?被我说中了心事吧?你个道貌岸然的小龙,敢不敢叫我看看那炉鼎的模样?要是嫌丑见不得人你就直说,我只当你是面子薄抹不开脸,肯定不会嘲笑你小气吧啦,不敢给别人看的。」 第44页 宣曜一番话蹦豆子似的说完,反而还不急了,挑着脚坐在殿下的藤椅上,磕着瓜子挑衅的朝谢扶华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得意。 他知道谢扶华被他激怒了,越是自傲冷硬的人,越是容易被戳到痛处,只要你稍稍花费心思,就能让他们冷静的外表下翻起狂浪,自耗惨重。 薛离玉侧卧在榻上,半昏半睡间,他听见外面有人吵闹,闭着眼睛听了个大概,心说这位宣少主和谢扶华肯定有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下一刻,大殿的门关上了,一双陌生的,有剑伤的少年手掌伸进来,小心地撩开床榻的幔帐遮帘,薛离玉也不紧张,盯盯看着那手,猜他要干什么。 「你就是谢扶华那最钟爱的小炉鼎是吧?别害羞,让小爷看看,能有几分姿色?可比得上我那白毛红鬃的大狮子好看?」 突然薛离玉想起一事,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红无数条,简直淋漓尽致,精彩又好看,顿时暗骂谢扶华你大爷的我杀了你!两天两夜不歇止地採补,搞出这一身的伤,翻来覆去哭了不知多少遍,腿都并不上了,只好拿被子把自己掩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薛离玉咬着嘴唇,把脸捂在掌心里,双膝斜错着掖进被窝里,闷声说:「你滚出去,再上前一步我就咬死你。」 「——咬死我?那我就更得看看了,反正谢扶华说了,让我随意,这会儿估计告状去了,我估计等会儿肯定得挨我爹一顿揍,不如现在就一睹你的尊容,不辜负他对我的信任。」 宣曜说是这么说,但他也不是登徒浪子,嘴上开玩笑惯了,但和谢扶华赌了气,说什么也不肯落于下风,便隔着一层细密的珠帘,谨慎地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险些被夺取了唿吸,里面坐着的少年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削尖的下巴盈盈一握,苍白的肤色白里透着红晕,长眉如远山青黛,双目遮上一层白纱,绕是如此也能看得出他睫毛纤长卷翘,一双嘴唇更是柔软红润,干净端庄,叫人碰都不敢碰一下,怕给他碰脏了,也怕给他碰碎了。 真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宣曜看直了眼,饶是阅览美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男子,他还是个少年,待到长大了,必定是引起修仙界万众瞩目的大美人。 「谢扶华还真没骗我,你长这幅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云偌仙尊是吧?」薛离玉淡淡道:「不用说了,我知道,少主若没别的事可以走了。」 宣曜打量这床笫一眼,便知战况激烈,这两天定狠狠折腾过无数次了,便一笑道:「行,这顿揍挨得值了,兄弟,听我一句劝,你可是三界难得一见的天字炉鼎,跟谁双修不行?别跟谢扶华了,你还不知道这次仙门大比真正为的是什么吧?」 这句话祁陆生也说过,神神秘秘的,薛离玉便道:「有话直说。」 「为的是让云偌仙尊復活啊!」 宣曜回过身,从衣袖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裳丢进珠帘里,「所谓测验根骨的说法,不过是筛选能契合云偌仙尊的仙骨,抽骨抽髓,復活仙尊罢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厮敲响了大殿门,得体道:「薛公子,宣盟主请您前往正义厅一叙。」 宣曜奇道:「我爹找他干什么?」 小厮摇摇头:「宣盟主得知您与……」小厮掂量着少主的心意,小心说道:「您今日与一炉鼎走得过近,勃然大怒,要您立刻带弟子前往莲天境,把云偌仙尊的尸身请出来,即日开启根骨测试,这位薛公子也要参加。」 宣曜皱眉:「是吗?那谢扶华说什么了?」 小厮如实回答:「仙君与宣盟主交好,只说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倒计时3,一天不看阿玉容貌倾城这三界就浑身难受! 感谢在2023-05-02 20:00:21~2023-05-03 14: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仙盟正义厅内外围满了修士,众人一见到薛离玉,便持着剑逼近了几分,脸上尽是鄙夷的神色,甚至有的小孩子恶作剧般向他丢小术法,噼里啪啦在他脚下炸开了花,恶意期盼着他被吓哭的样子。 薛离玉垂眸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面容平静地推开正义厅的门,双眼一抬便看见了那端坐在十阶高台之上的中年男人,他一袭鸦青色玄袍,居高临下地望向他道:「薛小贵人,既然来了,就请坐下吧。」 薛离玉勾唇一笑,「宣盟主不必与我客气,既然要测我的仙骨,您直说便是。」 宣威被他顶撞,倒也不恼:「公子言重了,凡是参与仙门大比的修士都要测验根骨,自然也包括你。」 薛离玉自然看见他眼中深切的厌恶神色,也许是因为他刚刚「蛊惑」了他儿子? 薛离玉觉得有趣,便道:「我又没说要和弟子们争个第一,但您若非要测,我也没办法,只是盟主不要再找藉口,您矇骗不了任何人。」 宣威因此多看了他几眼,竟嘆了一声:「你这直来直往的耿直性子我倒是喜欢,若你不是炉鼎,倒是可以来仙盟做一介宗门外使。」 薛离玉从容道:「不必了,何时开始测试根骨?我答应您就是。」 第45页 他的话掷地有声,周围修士们感到无比诧异,就连宣威也倍感意外,沉吟道:「这还要听恕之仙君的意思,你毕竟是他的人。只不过我们仙盟这边随时都可以开始,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不必问他,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还做不了主吗?」 薛离玉淡淡道:「况且,方才仙君不是也说了『好』吗?」 谢扶华眉头轻蹙,在一众议论纷纷的修士当中,他莹莹孑立,仙人之姿,华贵而冷漠。 他只是望着薛离玉,淡然道:「玉儿,你不可能是祭品,只是测一下仙骨而已。」 薛离玉饶有兴致地问:「若我测出来是呢?」 谢扶华抿了抿唇:「哪怕剖了仙骨,我也不会让你死。」 薛离玉摇头笑了笑,不再看他一眼。 宣威摆了摆手,一名小弟子就受命上前,领出一只白毛小鹿,鹿儿围着他转了几圈,乖乖拱了拱他,薛离玉见状,心尖有些发软,伸手摸了摸那小鹿的角—— 只见鹿角绽放出白色的光,薛离玉不知道白光代表着什么,只是他听见周围人陷入了夸张的寂静,心里大概猜到了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极差,完全不符合测试标准,会被淘汰。 第二种是极好,天生一副好仙骨,就是为充当云偌仙尊的祭品而生的。 周围人在下一秒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声,唯独谢扶华,他一言不发勐的站起,双目在一瞬间变得赤红。 薛离玉冷静地想,哦,看起来是第二种。 随后他被几名弟子扑上来按住了手脚,谢扶华挥袖之下令几名弟子挥倒在地,闪身挡在薛离玉身前,把他牢牢护在身后,低沉道:「谁准许你们的手碰他了?」 宣威从御座上起身,语气严肃道:「仙君不要意气用事,云偌仙尊乃我修仙界栋樑,绝不是一个炉鼎能比拟的,你若是执迷不悟,本座就只能与你交手了。」 谢扶华冷冷直视他:「那便奉陪到底。」 哗—— 正义厅的门被勐地推开,萧长烬负手大步走进来,阴鸷苍白的脸上似笑非笑道:「宣盟主,恕之仙君,诸位仙门尊长,你们在做什么打斗呢?」 他一袭干练的黑衣,嗓音格外嘶哑,少年的身躯不知何时变得硬朗高挑,从前备受欺凌的样子已经不见。 这身装扮,竟与薛离玉首次在预言镜中看到他时一样。 薛离玉心里有几分异样,不过好在自己真的改写了原有的宿命,推迟了萧长烬毁灭三界的进程,只要萧长烬不在仙门不大开杀戒,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薛离玉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这一生过得太漫长,如果可以为云偌仙尊献身,看着这三界祥和安泰,长眠于天地之间,倒也不觉得可惜。 只是,他突然觉得双腿一阵刺痛,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刺目的血流出来,薛离玉的双腿先是一阵刺骨的疼,紧接着从膝盖处断裂两半,就没了知觉。 「玉儿!」 他被谢扶华紧紧扶住,不知道眼前为何变得那样模煳,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忍着撕心裂肺般的疼,手指拼命抓紧了衣袖,不解地看向萧长烬。 「为什么?」 萧长烬双眼泛红,似乎已经被心魔魇住,他上前一步,谢扶华抬手阻碍了他的脚步,然而,萧长烬竟似疯了一般,他任由自己吐着血,也不怕死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他掐住薛离玉的下巴,大拇指揩过他唇角的血,晦暗不明的眸光盯着他。 「阿玉,跟我走吧。」 薛离玉眯起双眼,血在喉咙里翻滚,勉强张口:「你在……说什么?」 萧长烬眼中有执着的痴迷,小声道:「你的腿废了,不能行走了,就这样跟我在一起,回魔域生活,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只有我们两个人看日头东升西落,不好吗?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萧长烬偏着头,突然笑了,可又没那么开心,甚至眼角都红了,嘶哑的声音对高高在上的宣威说道:「宣盟主,你饶了他吧,他只是一个劣质炉鼎,被恕之仙君採补过无数次了,没有用了。」 宣威没想到要出人命,也是脸色不佳,「九殿下,你先放开他——」 「真的没有用,不信你可以脱了他的衣裳看看,看我是否所言非虚。」 薛离玉一震,低声喝道:「不要!」 萧长烬却失心疯了一样,拨开一点薛离玉的领口,一抹嫣红的印子触目惊心,他按住那一处吻印,连手指都在抖。 「……恕之仙君,你不在这两日,恐怕是夜夜沉沦于此吧?」萧长烬轻声道:「那次在地牢里,你当着蓬莱宗众人的面要他,还通过留影镜录了下来,你还记得吗?」 薛离玉有些听不懂萧长烬话语中的意思,录下来是什么意思?是可以播给任意一个人,想看就看吗? 还有,什么是,当着蓬莱宗众人的面,要他? 薛离玉轻声道:「所以那天的风声,其实是脚步声?我还以为你真的来救我。」 谢扶华并未否认,他只是说:「玉儿,我不介意。」 薛离玉深深看了一眼谢扶华,突然觉得荒谬,深深唿吸一口气,低头轻笑一声,让自己平復下来,然后抬头静静地看着萧长烬。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些人,于是他伸出手,轻轻触碰萧长烬的眉眼,用很温柔的力度,顺着眉峰划过去,温声问:「你这样做,和魔修有什么区别?九殿下,不要执迷不悟,看在我救你一场的份儿上,让我留在仙盟吧。」 第46页 萧长烬闭了闭眼,依赖地贴上他的掌心,哑声问:「留在这做什么?等死吗?」 薛离玉轻笑道:「对啊,我等死呢,我想死的不得了。」 萧长烬的表情渐渐不对了,他缓缓睁开眼,看见薛离玉手中的刀,直直抵上自己的心口。 萧长烬低头,愣愣看着那把刀,喃喃道:「阿玉,你要伤我?你用救我的这只手,伤我?」 「这刀是我来时准备的,我想,不论是谁,如果执意要成魔,我又打不过,该怎么办呢?」薛离玉气息虚弱,笑了笑地说:「我就只好杀了他,待到云偌仙尊醒来,再让他结果了魔修的性命。」 接着他勾唇一笑,无情道:「可是我不能伤你,萧长烬,你也没做错什么,就连你入魔成为魔修,也不是错,只是若你要成为妄图颠覆正道的魔修,那你就该灰飞烟灭。」 「这身仙骨不是很适合云偌仙尊吗?那你们便拿去吧。」 薛离玉拿着那把刀比量着自己的脖子,在割下去的一剎那,皮肤已经裂开了一道鲜红刺目的裂口,随后,一双手紧紧攥住刀刃,鲜血哗啦啦地流下来。 谢扶华狠狠掐住他的腰,「玉儿,你冷静点!灵鹿出了错,你不可能有仙骨。」 「为什么不可能?」薛离玉冷静道:「仙君,我确实已经灵力耗尽,是一个残破的炉鼎,不值得你据为己有,如果你遇到更好的炉鼎,让他帮你修炼。」 谢扶华眯起双眼道:「你腿断了,眼睛又有疾,若是离开我,又能怎么活?」 薛离玉站在血泊里认真思考了一下,笑道:「那我去给云偌仙尊献祭啊,我不活了。」 所以,当修士们如临大敌一般挡住谢扶华,把他拖起来时,他没有挣扎,就这样断着腿,在谢扶华的注视下,离开了正义厅。 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薛离玉平静地看着自己被押入莲天境,被放了血,双脚被浸泡在池里,池水染红了一大片,他也彻底成为了云偌仙尊的祭品。 宣威施展术法,让云偌仙尊的魂莲绽放了大半,只差花蕊便可以完全盛开。 薛离玉平静地想,正道楷模的仙术真的很厉害,云偌仙尊,你行行好,快活过来吧,让我回到梦里的江南水乡,看看此生从未见过的风景,我真的很累了。 后来,他的血被放的差不多了,又被钉在天柱上,打上九九八十一枚剥骨钉,在冬末春来的时节,沐浴着逐渐温暖的晨光和月色,在心里默默数了六十六个日夜。 第六十七个夜晚,薛离玉听见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谢扶华来了。 想他二人纠纠缠缠这些时日,竟然把他的琐事细节都记挂在了心上?薛离玉觉得很有趣,又细细回想了一番。 只不过每回想起来一点,就觉得有刀子在割自己的心脏,一刀一刀,叫他不敢唿吸。 「仙盟大会商议,明天就要剥离你的仙骨,赋予云偌仙尊新的生命。」 谢扶华站在他身前,抬眸低声道:「玉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 他久久没有等到回復。 谢扶华抬头,看见少年被风干的身体,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面皮苍白,形容削瘦,在他眼神望过来的剎那,才有了一点戏嚯的神采。 薛离玉看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流干了血的脚尖,闭着眼睛低声道:「你能救我?」 「能。」谢扶华沉沉道:「只要你再也不任性,我一定救你。」 「呵。」 薛离玉本就是试探他一下,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呢喃着说:「谢扶华,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只是把我当成炉鼎吗?」 谢扶华闻言并未说话,许久之后,他才说:「是。可我并不后悔喜欢上你。」 薛离玉打量着他,他如今在莲天境里待的时间长了,鼎丹日日夜夜汲取灵气,完全生长成了完整的雪莲花。 因此,他能看见谢扶华周身萦绕的仙气,便知道他很快就能突破元婴期,寿元增加六十个甲子,碎丹成婴,成为化神期修士。 化神期的修士是得到上天认可的修仙界大能,寿元达到万年,容颜不改,在四大宗门之中,只要拥有化神期修士,就称得上是被修仙界认可的大型宗门。 看来谢扶华与他双修这些时日,也不算白修,无情道果然比其他宗门厉害,能把年少新鲜的炉鼎採补到灵气尽失,只怕是合欢宗都不能做到这一点。 谢扶华与他不过半臂距离,可他莫名放低了声音道:「你求求我可好?只要你服一声软,我便带你离开修仙界,再也不回来,你做的任何错事我都可以原谅你,我们从头来过不好吗?」 薛离玉忍不住笑道:「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谢扶华道:「你说,什么?」 薛离玉思忖片刻,漫不经心道:「你只是我的一个消遣而已,和我双修的人,不是你的话,也可以是其他人,我无所谓的。」 谢扶华突然屏住了唿吸,胸膛剧烈起伏,「真的吗?」 「真的,虽然我骗过你很多次,但这次我没有撒谎,」薛离玉疲惫的闭上双眼:「仙君,放过我吧,也请你明日抽仙骨,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轮迴也不得安宁。」 第47页 谢扶华看着他秀美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明明浑身是血,却到处都有股渴望一死来解脱的决绝。 谢扶华用力掐住他的下巴,然而此时,一道霹雳寒光照彻他们的双眼。 是他元婴后期飞升化神境的雷劫到了。 他忽然化作一道白练倏忽飞上半空,银白的巨龙朝天怒吼,伴随着阵阵雷暴,灵气丰厚的气场包裹住白龙。 不仅仅是莲天境,此时此刻,整个三界,不论是干活种田的平头百姓,还是苦心练剑的名门修士,全都抬起头望向天边。 「那是什么?龙吗?」「天降真龙了!!」 只见那话本中形容过的白龙在乌云中游走,银白的鳞片犹如铠甲,却被雷噼中了无数道,变得伤痕累累。 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没噼死这条龙,而是乌云散开,金光普照,龙神飞升上神,为天下降下甘霖。 薛离玉好像听见了整个三界传来的欢唿声,他勉强歪着头往天上看,饶有兴致地想,这小龙的无情大道,成了。 果真是不杀情,不证道。 「谢扶华,我也算帮了你成就大道,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薛离玉看向自己心口处的位置,觉得那里面装着的很容易就疼的东西,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很强。 作者有话说: 死遁倒计时2。 第21章 .倒v开始 再次睁开眼时, 身体刺痛难忍,薛离玉感觉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眼前一片金光刺目, 他捂着眼睛,心道我这是死了吗? 「醒了?」熟悉的神仙声音道:「薛公子,你可真是好命,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薛离玉定睛一看,那神仙……竟然与他长了一张脸, 眼角却无硃砂痣,难道是—— 「你是云偌仙尊?」 云偌仙尊的仙灵抿唇一笑, 「是啊,这么多天都在放血养我的魂莲, 真是辛苦你了。」 薛离玉完全不解, 皱着眉头, 觉得很荒谬:「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偌仙尊竖起一根手指搁在唇边, 「嘘——别着急, 我已经把你的魂魄抽离了身体, 你感受不到疼痛了,可以先看着他们是如何復活我的,也就是说, 是如何復活你的。」 薛离玉低头望去, 只见通天柱下面,少年残破的躯体被抽出仙骨, 早已化作一团肉泥, 随着雨水被沖入天柱池底。 池底乃是怨气所化, 汹涌的恶灵黑气吞噬了他的血肉, 连块好肉都没留下。 它们啃咬着他的魂灵,犹如千百年未开过荤的野兽。 只是在啃咬的过程中,一点金光一闪而过。 宣曜站的最近,本来是一脸不忍的神色,奈何他眼尖看见了此光,忙抹去脸上血雨,食指定住金光,勾回掌心里:「这是什么东西?」 所有修士们上前,看见一颗稚嫩的、弱小的情丹,刚刚萌出新芽,正要长成一朵莲花。 众人不解:「情丹?」「怎么是雪莲的模样?」「雪莲是三世天的圣物,怎么能出现在一个凡人炉鼎的身上?」 「我猜,」宣曜想了想,突然笑道:「这是那炉鼎新生出来的情丹,也就是说,他原来是没有情丹的。」 其他修士不理解:「怎么会没有情丹?」 「炉鼎有了情丹才好修炼,没有情丹,岂不成了……做娼妓的?」 「还是说,他是自己挖出去的?为什么啊?」 祁陆生在一旁冷哼一声,抱臂道:「谁知道薛离玉情丹是怎么没的?总之不会是因为恢復神智,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敢动情吧?哈!」 围观众人中,蓬莱宗弟子的议论声是最大的,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在骂,骂仙盟草菅人命,骂薛离玉就算再卑贱,也是蓬莱宗的弟子,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丢的是蓬莱宗的人! 太觞长老虽然心如明镜,却也不懂个中缘由,便问:「雪京,你可知这小徒儿是为何自剜了情丹?」 容雪京垂眸半晌,双手在袖中轻轻攥成拳,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面容冷淡道:「玉儿他自小有心思,不常与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何。」 太觞眯起双眼,心里顿生几分疑惑,他觉得容雪京一定猜得到了。 但容雪京身为宗主,太觞没有多问,只是若有所思道:「今日,我蓬莱宗一口气失去了两名弟子,一名薛离玉,一名萧长烬,尽是你门下徒儿。雪京,不要伤心,好在云偌要回来了,我蓬莱宗有望兴復三界。」 太觞的眸中燃起一点类似于火苗的光彩,望向那莲池底的尸体。 魂莲正在一点点绽放,而尸体会在不久之后復活。 「良辰吉时已到!入仙骨!敬神明!」有人高喊道:「恭请云偌仙尊出关!」 众人上前跪拜,然而此时,一道白光自天上落地,白练银巨龙在众人面前化身为人,拂袖落地,面目冷情。 众人见这紫袍白玉冠的矜贵男子连连下跪,那正是飞升成神的谢扶华。 他的容貌并未改变,仍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只是眉宇中的冷情更强硬,如琢如磨的丹凤眼愈发葳蕤艷丽,拂袖俯视众人时,仙气缭绕着,衬得他的气场更加高贵凌绝,龙章凤姿。 谢扶华眼中没有任何人,他的视线明明白白看向宣曜手里那一颗情丹。 随后他唿吸变得急促,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开始颤抖,从手指开始,每一根指节,小臂,肩胛,眼睫,乃至整个胸膛,全都在细密地发着抖。 第48页 他甚至没有招手,心念一动,那情丹便嗖一声从宣曜手里飞出来,落在他掌心里。 谢扶华嘶哑的声线问:「这是……他的情丹?」 「不然呢?还能是糖丸不成?」宣曜笑道:「我看啊,你那炉鼎是对你生出了真心,一心寻死才答应献祭的。」 「真心?」祁陆生嗤笑道:「要我说,根本不可能,他已经刨除了情丹,为何又生出了情丹?你可不要说薛离玉真喜欢仙君,那又何必要心甘情愿地献身呢?估计是什么淫邪之物呢。」 众修士有觉得可笑的,笑出了声,宣曜哼笑着嘆道:「那都不重要了,龙神已修成了无情道,再也不能喜欢谁了呀?诶呀,过去了就过去吧,前尘过往,来世再报。」 谢扶华望着那被撕扯咬碎的少年尸体,不知为何攥紧了情丹,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才冷声道:「诸位同道,你们莫要跪拜于本君,本君虽已飞升上仙境,但仍旧是仙门中人,静虚宗的弟子。眼下復活云偌仙尊是大事,不要耽搁了才是。」 话音落下,他便闭着眼睛,攥紧手指,抬袖将云偌仙尊的尸身浮于半空。 顿时无数法阵蓝光湛湛,包裹了尸身。 此时,薛离玉的魂魄就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 只听云偌仙尊的魂灵道:「薛公子,其实我该把真相告诉你才对,你只是我的一缕凡世魂魄,已经过三次轮迴,次次都无法改变魔尊临世的结局,我心力憔悴之下,魂莲有损,不得不找来因果之外的谢扶华,逼你放血供养我。」 「我没想到,这一世的你真的阻止了魔尊毁灭三界的行为,令我好生欣慰。只是有一点不够完美,那就是没能杀掉萧长烬,不过这本是我的任务,现在你太累了,也该回来了。」 薛离玉听见自己平静地说:「阻止魔尊降灾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谢扶华。是他一次一次阻挡了萧长烬和我的故事,是他以强硬的手段一次次让我陷入两难,也是他说过喜欢我,让我生出情丹,却又飞升无情道上仙。云偌,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云偌似乎没料到自己的魂魄说出这番话来,想了想,无奈轻笑道:「那便不要再遇见他了,你与我一同回三世天,只做心无杂念的凤凰战神可好?」 「好,我听你的,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薛离玉听话地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的魂魄被卷进漩涡里,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一片陌生的宫殿景色。 * 「大哥,你终于肯从凡间歷劫回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温柔似水,年轻的面容点着一枚金红花钿,伸手一点他额心,细心道:「小妹好想你,怎么不肯睁开眼?是不是眼睛畏光?」 小妹?他何时有了个妹妹? 外面的光线很柔和,但很明亮,之前的双眼被毁去后,他就不敢再看那样明亮的光线。 良久后,薛离玉尝试着睁开眼,这才看清女子的长相。 少女两眼含泪,柔声说:「大哥,你可吓死我了,早说了修仙界的事不是那么好管的,你倒好,偏去当什么云偌仙尊!小弟你快来啊,你看大哥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一名姿容俊丽的男子偷偷抹了把眼泪,温润的声音喜悦道:「二姐,大哥去下界歷练是好事,虽然回来后就昏睡了十年,但好在是醒了。」 薛离玉闭了闭眼,汹涌的记忆涌入脑海,轻声道:「距离本尊渡劫之后,已经十年过去了吗?」 少女噘着嘴巴,委屈道:「是啊,大哥,我还以为你心死了,再也不愿回来与小妹下棋观花了……」 薛离玉温柔笑笑,「怎么会?」 看来,妹弟二人被他瞒的很好,并不知道这十年之间,他以云偌的一缕魂灵,化名薛离玉,阻止萧长烬毁灭三界一事。 是了,他本就是三世天的神明,本体是一只上古凤鸟,自小就在三世天长大,与众神一起,渡过无尽漫长的岁月。 他有一对喜爱四处游歷的父母,还有一双天真善良的弟妹,身为凤凰一族,他的凤凰炙火能烧尽世间骯脏之事,因此,他被封为战神,在人间拥有无数庙宇供奉,在这三世天,已生活了上千年。 只是本来平静的生活,因为百年前魔尊復活而被搅动,他便发下大愿,自请去往修仙界除魔卫道。 说来可笑,他居然在凡间的寺庙拜过自己,薛离玉记得那凤凰迦楼罗战神的手臂上环绕着一条银白的小龙,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想起来,那是他幼时救过的一条小白龙,用心头血一直餵养到了成年,后来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薛离玉不太在意这些往事了,从榻上坐起来,素白的手平静搭在攒金枝儿的软被大褥上,一头雪白的长髮垂落肩膀,寸寸如枯藁的败草,光华不再。 白髮轻柔地落在榻下,如鹅毛一般。 薛离玉凝神感受着自己的丹田,那里有一颗千年道行的神丹,有一颗人皆有之的情丹,还有一颗莫名其妙的白丹。 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痴傻不能入道的炉鼎了,心中简单一掐算便知晓那是什么,沉默了几秒,低头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 原来是鼎丹,这东西跟了他两辈子,竟然还纠缠不清。 青年见他笑,更加小心翼翼了,扶着他躺下道:「大哥,你此番歷劫,病气也愈发严重了,肯定受了不少委屈。这些日子你好好养病,我去修仙界除魔便是。」 第49页 「先不急着走。」薛离玉伸出手,那手腕骨细瘦伶仃,瞧着弱不禁风,手指轻轻一勾:「灵姒,暮洲,你们过来。」 薛灵姒倒是乖柔,少女粉嫩的小脸微微笑着,甜甜唤了声:「大哥。」 薛暮洲先是一愣,而后颊上两枚浅淡的酒窝浮现,一双桃花眼明眸善睐,有些惊诧:「大哥……在叫我?」 薛离玉静静地看着他,「暮洲,过来我身边。」 相传三世天神明众多,唯独凤凰一脉得三世天古神垂怜,降下天意,神授凤凰一脉薛姓,将帝君长子迦楼罗玉微、次女朱雀灵姒、三子青鸾暮洲,封为神脉三圣,赐住莲天洲,守护修仙界界膜,不被魔族攻破。 薛离玉的本名便是玉微,三界都称他为,凤凰迦楼罗,玉微神尊,是三世天上最美丽的神明,神赋予他驱使半边星辰的权力,也给他驾驭金乌的殊荣。 玉微却不同于凤凰一族的热烈,反而是天生的冷情,素来不喜与人交谈,这一千年来一心修炼,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娇气可爱的二妹妹。 至于三弟暮洲,他与魔界来往甚密,玉微虽知他是为了三界安全,但心里也不免芥蒂,已冷落他多年了。 薛离玉感觉到如今自己内心的变化,淡淡道:「暮洲,从前是当大哥的一意孤行惯了,这次我歷劫归来,心境也有所不同,日后自当与你兄弟二人好好相处。」 其实暮洲性子单纯,从未与当哥哥的心生嫌隙,笑容愈发温暖明媚,长舒了一口气:「都听大哥的。」 薛离玉颔首,心态平静地说道:「你刚才说,修仙界又有魔物出现了?」 暮洲嘆了口气:「是啊,大哥,自从你十年前没有復生,那届仙门大比就不欢而散了。这十年白驹过隙,容宗主问鼎仙盟,主张着重办仙门大比,正赶上近些日子魔界拥立了新魔尊,正准备昭告修仙界。」 薛离玉不知为何,心头一紧,「新魔尊是谁?」 暮洲抬手化出一片窥视幻象,正是魔界大殿,乌黑的幔帐悬挂鎏金流苏,整座魔域殿恢宏气派,御座中央的男子正在伏案批阅奏摺,似乎感受到被窥视了隐私,男子抬头,直直透过幻象盯了过来。 薛离玉毫不意外道:「萧长烬?」 暮洲苦笑道:「正是,只不过他倒是安分了多年,醉心建设魔界,不敢到我们三世天和上仙境去胡闹,恐怕三界又要不安了。」 薛离玉看着幻象,一时半刻沉默了。 暮洲道:「还有一事不知应不应当秉明?」 薛离玉道:「讲吧。」 暮洲与灵姒对视一眼,没忍住一笑道:「大哥可还记得你从小养到大的小白龙?」 薛离玉心头一惊,有种不详的预感。 「……怎么?」 灵姒笑道:「他便是下界静虚宗的少宗主,恕之仙君,谢扶华。早些年渡了雷劫,闭关休整了十年,已经正式位列上仙境的布雨神君一职了。特此来感念大哥的救命之恩,现下正在莲池外等着召见呢。」 薛离玉愣了愣,突然轻笑一声,随后便止不住笑了。 原来如此,他还想不通,为什么谢扶华见他第一面便独爱喝他的血?为什么他小小年纪就来过三世天?为什么看见神庙里玉微的泥塑真身挽着小白龙时,一言不发? 谢扶华若不是认出来他就是玉微,那就是把他当成了玉微的替身。 他养大的,竟是这么个混帐东西。 薛离玉笑的累了,摇摇头道:「你告诉他,本尊不见他,日后与他断了这段救命恩缘,就当我救了一只白眼龙。」 灵姒和暮洲面面相觑,但他们不敢违逆大哥,暮洲只好道:「那他若是不走呢?」 薛离玉垂下眼眸,疲惫的阖上道:「他不走,我也没力气赶他,你便抽了他的龙筋,给他两巴掌,让他去上仙境的轮迴台,投胎转世去吧。」 到底是战神,占着神位,不能随手便草菅人命,可是不理他总行了,他要是识趣,就该做他自己的事去。 若是不识趣…… 那便随他去吧,反正他是死是活,都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第22章 谢扶华垂手而立, 安安静静的等在莲池外,待到暮洲与灵姒从寝殿出来走近了,他拢手行了个拜礼:「二位神君, 不知玉微神尊可愿见我?」 灵姒抬手把乌黑的头髮别在耳后,若有所思道:「大哥似乎不愿见你,叫我们赶你走呢。恕之,你是何时惹怒了我大哥?他向来温柔,虽然性子清冷了些,可从未针对过什么人, 尤其是你。」 灵姒想起那些年龙君还是小龙崽子的时候,大哥对他那么好, 心里真是好一通酸,「他可是捨得用心头血救你, 你也知道那是凤凰的心头血, 万金难买一滴, 他愣是餵到你能化成人身的时候, 你是不是忘了?」 谢扶华答道:「神尊救命之恩, 某不曾忘记。」 他自然记得这些, 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每天都沉浸在这样温柔的关怀里,才心甘情愿地留在玉微神尊身边, 以龙神之尊, 做一条攀附于神尊的小宠。 想当年,龙族惨遭魔修屠戮, 玉微神尊途径战场, 勃然大怒, 出手杀灭魔修万千, 可惜龙族全军覆没,只剩下一条苟延残喘的小白龙。 玉微捡起小白龙,见它未生修为,还是个畜生模样,便心生怜悯,带回三世天收养。 第50页 一晃百年过去,玉微掐算到时机将至,便给静虚宗的宗主託梦,以三世天古神释迦圣祖的名号为托,让谢宗主将小白龙带去了静虚宗,修世间最难修、但也最容易飞升的无情道。 从那之后,他们二人再没见过面了,谢扶华对他只有感激之情,没有别的妄念。 灵姒见谢扶华不说话,顿时心生疑惑:「你是不是在下界遇见过大哥?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从没有在凡间遇见过玉微神尊。」 谢扶华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眼神有些可怕:「圣女,难道神尊曾经离开过三世天吗?」 许是他如今位列仙班,身份尊贵的缘故,那张冷峻的面容愈发昳丽,雪的眸,乌的睫,微微垂下来的时候,像一团秾丽纤长的墨云,专注地盯住灵姒,只是轻轻一皱眉头,说不出的威压感便汹涌澎湃地袭来。 强大的灵力笼罩之下,灵姒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后背的朱雀逆羽瞬间炸了起来,念了好几遍静心诀才压制下去。 暮洲也感受到了强大的灵压,把灵姒拉到身后,语气不善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不要再问了。现在就离开三世天,从今以后,这里不欢迎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拜谢神尊救命之恩,从今以后,我可以不再叨扰神尊清静,再不来三世天,但今天不行。」 谢扶华沉声道:「神尊若不见我,我便在这里等。」 暮洲的鬓角已经浸出了冷汗,但是从容不迫地笑道:「大哥说,就算你不走,他也不想见你。还叫我剥了你的龙筋,给你两巴掌,赶去轮迴台投胎,你要是不怕,大可以试试。」 见灵姒脸色不佳,暮洲也有些乏力,倒不是打不过眼前的龙君,而是这十年来,他们每夜都要去守着大哥,生怕他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空旷的寝殿,心里不舒服。 因此,暮洲和灵姒每天都休息不好,修炼的时间也大大缩减了,他们早就商议好,等大哥醒来,一定要瞒下此事,暗中把遗失的修为都练回来,省的大哥挂心。 但眼前这人是一定要赶走的。 谢扶华闻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神尊,神尊怎么对我这么牴触?」 灵姒咳了几声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喊人了,仙奴呢?都别偷懒了,给我过来,这有个没事找事的,把他打出去!」 谢扶华脸上没有尴尬的神色,但是也不愿意让步。 只听寝殿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有淋漓的水声,似乎是咳出了血,一群天奴惊慌失措地跑进寝殿,很快就有天奴跑去打热水。 暮洲急了,正想豁出命同他比试一番,却没想到谢扶华见状,皱了皱眉,拱手肃声道:「既然神尊身体抱恙,本君就不打扰了,这便离开莲天洲。」 灵姒一怔,给暮洲的识海里传音,小声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走了,母亲说这叫虚晃一枪,凡间话本里多的是例子,咱们要不要盯着他?」 暮洲道:「不用,恕之虽然离开三世天多年,但也不是恶人,我对他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只要他不动大哥性命,我们只留一丝气息附庸在他身上,随时看着他是否有杀气就行了。」 灵姒点头,眉心微蹙,都快要站不稳了,忙抓住暮洲的手,「快点走,去看大哥!」 谢扶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袖中变出一物,用食指与拇指磋磨着。 那是一枚情丹,比起被剖出来那一日还要光华璀璨,犹如珍珠。 谢扶华回过神,像约定好了的那样,离开了莲天洲。 * 寝殿里一群人围着薛离玉忙忙碌碌,如临大敌,生怕他撒手归西。其实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只是薛离玉突然有点不习惯事事都有人伺候,根本不用他动手。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倦怠地躺在床榻上,眼睫毛长长的耷拉下来,虚弱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天奴们面面相觑,「神尊是不是在说胡话?」「这是病入膏肓了吧?」 薛离玉无奈一笑:「真的没事,我都习惯了。」 这副支离破碎的身体给他带来了太多困扰,明明歷劫之前还好好的,谁知道在人间落下了病根,现在整日病恹恹的,多说两句话都觉得气短。 青衣天奴端来热水,小心翼翼地擦洗他的白髮丝,「神尊,您别伤心,是病就能治,奴去找几粒仙丹来,保管药到病除!」 这天奴是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娴熟地把他的头髮拢到一起,用湿帕子一点点擦,那一把干枯雪白的色泽让他的眼泪噼里啪啦掉。 薛离玉哭笑不得,手指擦拭掉他脸上的泪珠,天奴扭过头去躲他的手,背地里用袖子偷偷擦了下眼角,泪眼婆娑地说神尊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怎么都不知道早点回来,可想死他了。 又问他咳这么多血疼不疼?这么多年没少咳吧?天奴擦了他唇畔的血,下巴的血,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最后丢了血淋淋的手帕,抱着薛离玉的手哭。 薛离玉的手被他蹭的湿漉漉的,反过来抓着他的手指,「青木,我想出门走走,好久没见过三世天的景色了。」 青木擦擦眼泪,其他天奴看他哭的乱七八糟的脸,有的忍俊不禁,有的也跟着一起哭,顿时薛离玉头都大了,笑笑说:「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第51页 他本想说完这话让天奴们不要哭了,谁知道他们听完,哭的更厉害了,连原来笑着的都哭了。 灵姒和暮洲跑进来,看这场面吓了一跳,灵姒赶紧坐到他床边摸他的额头,一脸担忧:「哥,你别出去了,好好睡一觉,看你脸都白成纸了!」 薛离玉咳了两声,失笑:「我能有你们俩白?」 灵姒和暮洲愣了,薛离玉稍稍抬起手,但是力气不够,灵姒缩着肩膀低了下头,薛离玉便轻轻摸着她的头:「我知道,这些年小妹和弟弟为了照顾我辛苦了,我现在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回去休息一下,好好修炼,把这些年遗落的修为都补回来才是正事,好吗?」 「哥哥,我好想你……」灵姒撅着嘴巴,亮晶晶的眼睛里似有泪光,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殿门外有人敲门—— 「玉微神尊可是甦醒了?传经尊者请神尊去无极宫议事。」 薛离玉从容道:「就来。」 他尝试着起身,青木忙擦了眼泪,搀扶着他的手,小心到满头大汗,等到他靠着床头微喘着坐起来,才抱来一套水红的衣裳,勉强笑着说:「您病气未愈,穿红色的沖沖喜?」 薛离玉的脸色有些苍白,缓缓按着心口,点头,他对这些没什么意见,「都好。」 青木就笑弯了眼,给他穿好了衣裳,靴子,扶着他去了无极宫。 传经尊者的无极宫向来没有太多天奴,薛离玉让天奴先回去,自己负手走进无极宫。 「神尊,你一个人行吗?」 「可以的,你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青木笑着说:「就知道神尊还是喜欢我做的饭菜!我这就去!」 薛离玉其实早就辟谷了,但是青木就这一片心意,尽管厨艺不太……好,但他就算吃了也不妨事,都吃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 偌大的宫里空无一人,他不觉得奇怪,再往后院走,这才看见小桥流水,仙气飘飘,两人正对坐着下棋。 传经尊者得道时就已经是老人了,白髮苍苍,满面慈祥,拈着一粒白子,悬而未行,有些犹豫。 「这一步……」 「下这里。」薛离玉一抬双指,一道纯粹的灵气牵引着尊者那粒白子,幽幽落在棋盘之上。 尊者捻须,笑眯眯道:「一招制敌,好,好,好,小凤凰十年不醒,棋艺不减,醒来就送老朽一件大礼,真是招人疼呀,过来让我看看你,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薛离玉走过去,也放柔了眉眼,恭敬行了一礼,「尊者,什么大礼?我怎么不知道?」 尊者看了他好几眼,才笑着望向那执黑子的玄衣男子,用鹿头拐杖点地道:「墨羽君与老朽打赌,说是输了,就替我办件棘手的事。」 墨羽君也站起来,他身量高挑,眉目英俊,笑道:「玉微,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送我个大麻烦?」 薛离玉淡淡笑道:「是玉微的错,可有哪里能帮得上仙君?」 墨羽君是上仙境的神仙,因为母亲是三世天的圣女,所以喜欢与三世天走动,和薛离玉是老友,自然也不拘谨。 「还真有,修仙界要举办仙门大比,弥补十年前那场大比半路夭折的遗憾,但魔域伺机而动,尊者不放心,所以希望找个人去比赛现场,暗地里留心着。」 薛离玉思忖道:「你可知现如今魔尊实力如何?」 墨羽君道:「很强,并不好对付,因此我决定亲自去。」 「你认识魔尊长什么样子吗?」 墨羽君无奈地一咳,「这些年魔尊并未踏出过魔域,我与魔界交流不多,并不认得。」 「那你就要去送死?」 「我……」 看他这样窘迫,薛离玉没忍住轻笑,不知为何,墨羽君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安静,半晌才说道:「玉微,你醒来后,脾性似乎变了许多。」 三世天都知道,玉微虽然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脾气却冷冰冰的,不喜欢和别人多说话,这一笑起来的模样,真是有如冰雪消融,大地飞春。 只见那一双乌黑的眼眸透亮温润,温声道:「我弟弟暮洲对魔界之事了如指掌,不如让他陪你去,也能让尊者放心。」 尊者自然同意,又邀请他下了一盘棋,不出意外,尊者输了,薛离玉笑着说承让,下次必定让尊者一子。 说了这么多话,他觉得有些累了,转身想走,墨羽君上前一步伸出手,突然觉得这样不礼貌,手就这么停在半路上,怔然问了句:「你呢?」 薛离玉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好脾气地拒绝道:「我此番歷劫,魂魄几经辗转,身体愈发不适,就不去修仙界了。」 上一世的事如过眼云烟,虽然心有悻悻,也有被剖骨挖眼的后怕,但他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三界有难,他打算养好了身体,再瞒着所有人,自己去,省的打草惊蛇,萧长烬若是听说三世天下来两位神明除他,肯定会发起勐烈进攻,就弄巧成拙了。 而且他就打算以现在的模样下界,想必有「云偌仙尊」与「薛离玉」两个假身份铺垫,他必定能吸引火力,更快速的除魔卫道。 天上一月,地下一年,他相信自己能瞒得住莲天洲众人。 至于在修仙界遭遇过的那些事,他不在乎了,左右是一场无妄情爱,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想。 第52页 「这不是你的性子,玉微,你这是怎么了?」 墨羽君当然不理解他,把手收回去,那一瞬间他全身犹如触电,瞳孔瞬间如针孔一般收缩,挥袖怒喝一声:「谁在偷窥!出来!」 作者有话说: 谢扶华:我该怎么让玉微看见我呢?要不我再死一次,变成小小龙,让他把我捡回家养,我可真聪明。 薛离玉:《不要随便捡男人会被灭族》——玉微神尊着。 第23章 一阵清冷的云雾遮罩了屏风, 谢扶华拂袖走出来,躬身行了礼,这一抬头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薛离玉垂下眼睫, 淡淡道:「恕之,你忘了本尊的名字?」 此话一出,谢扶华纤长的睫毛簌簌颤抖了一下,他顿了顿才后退一步,行跪拜大礼道:「救命之恩,不敢忘却, 晚辈今日来三世天,也只是为向神尊道谢而来。」 薛离玉低头看着他, 跪拜的龙君白袍滚金边,额间升龙印散发出紫光幽微, 一身的贵气, 已经有小仙奴们偷偷跑到殿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他, 就连一向沉稳的墨羽君也对他面带微笑:「扶华, 先起来吧, 玉微他一向待你不薄, 不会介意的。」 谢扶华却没有起来,膝盖牢牢钉在地上,只是用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 死死盯着薛离玉。 十年不见, 龙君又清瘦了不少,脸色苍白, 身形像是一阵风, 真正是仙人之姿了。 薛离玉一见他就想离开, 但尊者还在, 不能没有礼貌,而且谢扶华给他行了礼,做足了好人的场面,连头髮丝都那么无辜,只要自己为难他,自己就成了恶人。 谢扶华看见自己,应该很恭敬才对,毕竟那个死了的炉鼎,绝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如果他真的怀疑了,又会怎么样? 会再杀自己一次,逼着自己认错求饶吗? 薛离玉淡淡道:「墨羽君怎么知道本尊不会介意?本尊介意得很,早说过与龙君断了恩义,不知道他怎么还要来自讨难堪。」 尊者闻言也不下棋了,挥袖收起棋盘,和蔼道:「你们小辈的事,老头子我不方便参与,但玉微你道行高,年长龙君近千年光阴,不该与小辈置气,况且下界一番歷劫让你身体欠安,更不可动气。」 薛离玉确实觉得心绪翻涌,气血涌上喉头,腥甜到噁心,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拳,恭谦称:「是。」 说罢,尊者用鹿头拐杖点地,两个小仙童麻利的跑进来,搀扶着尊者离开了。 谢扶华仍旧跪着,高傲的龙君抿抿嘴唇,那双眼睛却更加泛起了红晕,眼神上上下下扫视着他,生怕漏看了一点一寸那样仔细。 薛离玉心道,这人真是怪了,不只是上挑的眼尾,甚至白眼仁里都漫上了血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墨羽君也没走,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 薛离玉碍于他在,不好多说什么,又生怕他猜到,便缓缓走过去,水红的衣袂拖行起一片冰透的仙雾,来到谢扶华身前:「本尊说了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谢扶华的眼睛变得更红了,却并不揉搓,只是轻声道:「神尊还未叫我起身,我怎敢离开?」 花言巧语。 薛离玉索性不搭理他,绕过他便要走,却被他一把攥住红薄绯丽的衣摆,薛离玉想把衣摆从谢扶华手里抽出来,谁知道他攥的太紧了,就像攥着生怕被人抢走的宝贝,那只手甚至顺着衣摆钻进了他衣裳底下,拽住了他最里面那一层的纯白亵裤。 「你……」 薛离玉惊讶于他的大胆,气愤至极,两指凝结气刃,干脆利落割断了那一角衣袍,不要了就是。 谢扶华的手垂落在地上,松手扔掉攥着的红衣角,挥袖就是一道结界,阻挡了墨羽君的视线。 这是要干什么?这就等不及要杀人了? 谢扶华站起身来,一只手把薛离玉拉到屏风前圈在怀里,伸手解开了他束腰的玉带,顺着纤细的腰身往下进了两寸,手掌心发烫按住了他小腹。 他还往里按了按,像是探查地不够准确,拧着眉对上薛离玉的双眼,又觉得看不清什么印记,把他额前的白髮拨开,顺着嵴背梳理了过去。 薛离玉双手都被他用术法捆着,因为被他按的唿吸困难,难以挣扎开。 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是抚养他长大的救命恩人,是一滴一滴餵他心头血的蠢凤凰,是小龙崽子早就存了这种冒犯的心思?还是因为凡是长成这张脸的,他都要这般戏弄一番? 薛离玉愠怒着,推他又推不开,气得嘴唇直抖。 谢扶华愣怔了片刻,看着他移不开视线,眼眶再度殷红,两汪水一样湿了满眼,握着他腰的手不停在颤抖,想用力的抓紧,又没有真的用力。 「放肆……」 薛离玉气得唿吸都不稳,甚至要靠在屏风上才能不滑下去。 这人可能是疯了吧?他修的是无情道,不是畜生道,怎么连尊师重道都忘了? 终于,谢扶华慢慢的松了手,捡起腰带,合拢了他被扯得乱糟糟的衣裳,低下头,再一抬头时,湿润的眼底一片平静。 他拱手,规规矩矩道:「是我僭越了,请神尊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薛离玉捂着嘴咳了又咳,殊不知鲜红的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他也失了力气,推着谢扶华肩膀,轻轻松松把他推远了很多。 第53页 但薛离玉再也不想看见眼前人,用袖子擦了擦血淋淋的唇畔,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谢扶华的脚步声,只有急切的一下声音,似乎是想跟上来。 薛离玉没回头,冷冷说道:「你不要跟着本尊。」 他顿了顿,说道:「跪下。」 谢扶华好像沉默了很久,才又跪下,一双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从容不迫道:「玉微神尊救命之恩,某不敢相忘,刚才是某认错了人,还望神尊不要记恨于某,要打要骂,某绝无异议。」 薛离玉没有回头,以局外人姿态,淡淡说道:「你把本尊认成了什么人?竟然叫你抛却礼义廉耻,不顾身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莫不是认成了你在下界时传的沸沸扬扬的禁脔炉鼎吧,三世天人人都说,他同本尊长相相似。」 听他这样说,谢扶华的脸上并无破绽,抬眸看着那削瘦的红衣背影,眸光很是暗沉。 他修长的指尖在地上按到青白,捨不得把眼睛移开,但又不得不移开,半晌,才平静道:「是。」 薛离玉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那你不冤枉,就这样跪着吧。」 谢扶华压抑的声线低声道:「是,神尊。」 墨羽君终于破开结界,追上薛离玉,却看见他的背影有些踉跄,像是动了气,一路回到莲天洲,也没歇一下。 一个青衣天奴急忙扶着他的手回了殿,墨羽君对二人关系存疑,也不敢在这时候搅和他,只能先走。 薛离玉撑着一口气,只来得及对青木说:「不要叫任何人来打扰我,切记……」 「好,好……」青木哭着擦着他嘴角的血,连手都抖了,觉得神尊的气息很微弱了,把他放到床上,他回了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昏天暗地,不知时日。 等到他再次睁眼时,整个人的精气神更差了,卧在床上不知道日夜颠倒,成天病恹恹的,头髮更枯白了些。 听说有不少人找过自己,但具体是谁,他太累了,全都没往心里去。 从那之后,莲天洲每个人都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分昼夜地给他熬药,泡澡,薛离玉就负责休息,被他们伺候。 有时候薛离玉躺在床上爬起不来,侧躺着喘气的时候想,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身体过分矫情,但天奴们却待他始终如一,从来都温言软语的,就算他不小心碰碎了一只碗,天奴们也只是嗔怪他仔细割了手,从未背地里说他笨手笨脚。 他们都对自己很好,就算他不够优秀,做了错事,也没有人骂他。 虽然他们有对主上的敬畏之心,可他们都真心爱自己,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所以他是不是真的误会了谢扶华?对方只是把他当成恩人,他却饱含着恶意,叫人跪了不知道多久。 恐怕谢扶华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恶意是从何而来的吧? 薛离玉忍了几天,还是把这事给青木说了:「青木,你说,是我做错了吗?」 青木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点着他脑门教训他一通,脸气通红:「他就是在占您便宜啊!就算他是龙君,也不能随便就碰您,更何况还解开您的……」 青木支支吾吾羞于说出口,只能闭着眼睛说:「您是三世天最尊贵的战神,哪怕病骨沉疴的,也绝对不允许有人对您不敬。」 「所以,我们不能仗势欺人,也不能被人欺负,对吗?」薛离玉微微笑着说。 青木只好说:「是这么回事,其实就算您罚龙君去地狱道受折磨,这三界之中也没人敢说您的不是。」 是啊,只要是神,身份就是尊贵,就算神错了,谁又敢质疑神的对错呢? 恐怕能约束神的,除了天道,就只有自己的定力了。 薛离玉喝光了当天的苦药,又皱着眉头吃了一碗甜羹,才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夜晚安谧,他这几日精神好,抱着书卷饶有兴致看了半宿,又抄写了半本《心经》,在青木的强烈要求下,才不舍地搁下笔,合衣睡觉去了。 这样的日子闲散而悠然,似乎怎么也过不腻。 期间,父神母神回来过一段时间,母神还没说什么,父神已经背过身去抹眼泪,俊逸的背影失了风度,一抖一抖的,母神则坐在他床边,隐忍着情绪,亲手照顾了他很多天。 薛离玉知道母亲每夜都攥着他的手输送灵力,虽然她寡言少语,但和父亲一样,对自己的爱并不轻浮。 他已经很久没得到过这种爱了,一时间感觉像在梦里。 待到父神母神又要出门游歷时,薛离玉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若是不发病,就和正常人没两样。 他站在门外挥手,平和地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这天,薛离玉听说仙门大比开始报名,知道自己身体恢復的差不多,也该出门看看了。 一大清早,青木勤快地伺候他整装束带,又给他梳头髮,薛离玉就坐在桌边喝了口热茶,把仙奴们叫过来。 「我近日要出门游歷一趟,寻找灵气之地修养,你们不要对外声张,若有人探访我,就说我闭关养病就是。」 天奴们七嘴八舌的扯着他袖子,捨不得他走,薛离玉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天奴们的情绪,答应了每隔几天就回来一趟,这才被放出莲天洲。 他和青木一起驾着祥云来到凡间,他化出了一身朴素无华的白袍散修模样,戴着白纱幂篱,青木则扮成他的侍从,背着剑,背着竹筐,一点东西都不肯叫他提。 第54页 人间正值盛夏,雁江都繁华又热闹,这里即将开始报名仪式,路边有不少修士在喝凉茶。 薛离玉也想坐下来一碗,被青木拦住,「神……主子,您不能喝凉的,就喝热水吧。」 说罢让小二端来一碗热水,他自己喝凉茶,薛离玉看的无奈,口中生津,只好乖乖喝热水。 「小二,有热水吗?」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他身后有不少人,脚步很轻,应该是仙门修士。 小二陪笑道:「不好意思仙君,水还在烧,最后一碗热水被这位公子买走了,您可以朝他要。」 薛离玉端着热水刚刚入口,就听见那男子朝他走来,站在他身后,「这位道友,我们是蓬莱宗的弟子,我师尊他今日脾胃不舒服,想喝热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割爱?」 青木一介仙童,不卑不亢地说:「可我家主子身体也不好,这碗热水对我们也很重要,不给。」 男子啧了一声,明摆着不耐烦了,薛离玉懒得和他计较,把热水碗往旁边一推,冷淡道:「拿去,别再来叨扰我。」 谁知道一听见他的声音,男子离去的脚步勐的一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他。 最诡谲的是,不只是男子,蓬莱宗所有弟子全都把头转过来,视线像一枚枚尖锐的钉子,紧紧扎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玉微:谢谢天道给我重生的机会,这次试试能不能干掉魔尊,不能成的话,我点颗痣再回来。 第24章 薛离玉没心情理会他们, 隔着幂篱看了眼天边的日头,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道:「青木, 走了。」 青木两碗凉茶入肚,擦了嘴伸手去拿剑。 然而那名要热水的男子去而復返,嗓音无比嘶哑,指着薛离玉道:「你把幂篱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薛离玉隔着幂篱看了他一眼,此人正是大师兄祁陆生。 「原来阁下是蓬莱宗弟子, 我一介乡野村夫,只听说蓬莱宗是仙门中弟子数量最多的, 怎么,今天是想仗势欺人?」 祁陆生拧着眉, 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二话不说就来掀他的幂篱。 薛离玉长眉一凛, 偏过头躲, 斥道:「哪来的小子, 这般无礼?」 青木急了, 上前来拉他,扯着脸皮就喊:「快来人啊,看蓬莱宗弟子欺负人了!」 祁陆生的脸色霎时变得青青绿绿, 特别好看, 尴尬地抓着他的手,燥得脸通红。 薛离玉顺势挣脱了, 扶正了幂篱, 平心静气, 若无其事道:「若没别的事, 在下就先走了。」 「等等。」有一人道。 雁江都人声鼎沸,车马声掠过耳畔,容雪京的声音在喧闹声中显得十分宁静,他上前一步,攥紧拳头。 「这位公子,是我的徒弟不懂事,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随我们同行。」 祁陆生收剑回到容雪景身边,在一边阴沉着脸说道:「我蓬莱宗是四大宗门之一,拥有的特殊权益也绝非寻常宗门可比。你只是一介散修,不如学聪明点,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不用我再教你一次吧?」 薛离玉指了指自己,轻咳一声道:「你们确定要带着我?」 毫不夸张地说,那根食指玉白如削葱,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整块手骨修长纤细,其他四根手指自然向下低垂着,四枚指尖很是削尖。 就凭这一点,祁陆生想,这男子绝对是个美人。 薛师弟的手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手,这双手比薛师弟还漂亮。 容雪京也看着那双手,不知为何嗓音低低,「某一言九鼎,当然没有说笑。」 风吹过薛离玉的遮面幂篱,露出他下颌线一角。 薛离玉掐了个咒决,把脸重新遮住了,这次风说什么也吹不开了。 「也好,那便一起吧,青木,拿上行李,赶路了。」 青木对祁陆生颇有意见,一脸的不愿意,但他还是乖乖背起行囊,跟着薛离玉走了。 — 一路上薛离玉能感觉到不断有人看自己,但他并不在乎。 跟在容雪京身边,他们时不时碰撞到肩膀,薛离玉也不躲闪。 当初是容雪景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亲手囚禁了他一辈子,挖出他的眼睛。 桩桩件件,皆是掀不过去的篇章。 虽然不说睚眦必报,但也绝不会让这份恨意放任自流。 因此在下一次和容雪京撞到一起时,薛离玉干脆开口道:「道友是不是眼睛不好使?」 也许是从来没人敢这么跟容雪京说话,他停顿了会儿才道:「我眼睛好的很,你为何这么说?」 薛离玉冷冷道:「我身体不好,你一撞我,我就容易中暑昏厥,到时候怪谁?」 容雪京终于侧过头来看这人一眼,眼中疑虑神色一闪而过,向旁边撤了半步道:「这么远,可以了吗?」 薛离玉也看向他,发现他嘴唇苍白,面容憔悴,一副很久没好好睡过觉的感觉,原本秀美风雅的脸颊,带上一抹脆弱的奇异的美感。 这是夜里做噩梦睡不着觉,心虚了? 不可能,容宗主一生光明磊落,尊师重道,怎么可能心里有鬼? 「你看够了?」容雪京突然别过头,清润的声线有些嘶哑道:「看够了就赶路。」 第55页 薛离玉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优雅自若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行人顶着酷热,御剑来到了仙盟十六宫建筑之下。 报名大会现场热闹非凡,各大仙门的弟子都来了,站成整齐的队伍。 蓬莱宗的弟子一入场就吸引了踊跃关注,有爱慕好美的修士朝长相好的弟子掷花丢绢,遇见相熟的就上前攀谈几句,活脱脱大门大派的辉煌气场。 薛离玉敏锐的嗅到了几缕魔修气息,但是看不见人在哪,心里提起警惕,也有一丝隐晦的期待。 魔修越猖狂越好,他就是为了除魔卫道而来,他们越是张扬过市,越是对三界安全局势有利。 薛离玉掩藏下欣慰,一扭身,正好踩上祁陆生的脚面。 一双大手便揽上了他的腰,恶狠狠地掐了一下,大师兄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小师弟这是借尸还魂了?回来也不说一声,好生见外啊!」 薛离玉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祁陆生踉跄两步,又要贴上来。 薛离玉挥袖竖起屏障,阻挡他的脚步,冷冷道:「你属狗的吗,逮到个人就乱咬?」 「记住了,我不是你要找的小师弟。」 薛离玉回过身,抬腿要走。 祁陆生一笑,隔着空气做了个用力一闻的姿势,闭着眼睛陶醉道:「师弟身上的香味,哪怕隔了这么远都闻得到,还说你不是他?」 周围很快有修士聚集过来看热闹,祁陆生便道:「大家都来看看,我们蓬莱宗的小师弟早就死了,这人装作小师弟的样子来骗取我师尊同情,真不要脸!」 众人窃窃私语,都知道那小师弟死的惨,但是长得漂亮,江湖上有不少人假扮成薛离玉,就为了出卖色相换一口饭吃。 「唉,长得漂亮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 「就是啊,那种炉鼎也有人喜欢啊?死都死了,还提他干什么?晦气。」 薛离玉听着,淡淡说:「你们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吗?」 「薛离玉死前被容宗主挖出眼睛,剖开心脏,取出灵丹,因为没人帮他,他人微言轻,不能和任何人说自己的苦楚,也不可能给自己辩解。」 「他小时候被容宗主带着给陌生男人摸……」薛离玉缓了缓,才道:「因为他是个傻子,不懂,也不能反抗。」 「他同门师兄弟皆欺辱他、诋毁他,他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他是个不能修道的炉鼎,他太弱了,活该被人欺负。」 他冷静地说完这些话,所有人都沉默了,渐渐的有人声讨起祁陆生和蓬莱宗,还有人直接就拿鞋子丢祁陆生,砸的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但是人们的愤怒将他淹没,他完全无法脱身。 薛离玉不愿意再与任何人多言,压平心绪,索性快步走到报名处道:「劳驾,我要报名参加仙门大比。」 这一走动又激发了肺气,弯着腰掩唇咳了好几声,周围的修士全都看他,目露惊艷,看了好久都没移开视线。 薛离玉把报名费拍在桌案上,收款的修士这才勐的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把钱收起来,递给他号码牌,「……第二条街第十八家客栈,你的宿舍在三楼,和蓬莱宗弟子一起。」 「多谢。」薛离玉不再多说,带着青木找到客栈。 在长街的另一头,他看见了正在往里走的仙盟和静虚宗众人。 薛离玉还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他想,他就是这样一个小气的人吧。 进了客栈,交了牌子,薛离玉找到自己的房间,安静躺下,休整了片刻。 — 太阳落山后,又有人来敲他的门。 青木去开门,看清来人后便讶异地鞠了一躬道:「容宗主?」 容雪京略微颔首,他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珠乌黑透亮,「小友,我有话和你家主人说,能否迴避一下?」 青木觉得这人还挺客气的,回头徵求薛离玉的意见。 在得到允许后,他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似乎害怕关门声音大了一点都会吓到神尊。 毕竟这群修士都是凡人,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若是知道神尊的身份,保不齐要求他帮忙。 青木不想让神尊那么劳累,神尊身子又不好,金枝玉叶的,那么轻,那么脆,碰的狠了保不齐就碎了。 青木也乐得和神尊一起隐姓埋名,当下去长街上寻些吃的玩的用的,以备不时之需。 — 薛离玉刚刚睡醒,半倚在榻边,此刻他已经摘了幂篱,露出干净白皙的一张脸,将高高梳起的白髮披散开,柔软的髮丝铺了一床,随手拿起一卷经文看。 他就像是没看见容雪京在那站着一样,直到时间太长,这才抬起眼睛,长睫毛连成一片小扇,簌簌扑闪着。 「宗主怎么来了?」 容雪京这么久没说话,俊秀的脸颊已经是愣怔住了。 他直直看着那张脸,但只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恢復了平静,然后就低下头不肯看他了。 薛离玉敏锐捕捉到了他的仓惶,微微抬起身子,白雪髮丝缠绕着玉藕般修长的手臂,冷淡道:「有事就说,不必犹豫。」 容雪京嗓音无比低沉喑哑道:「我为第一场比赛而来,怕你不懂规则,在其他人那里吃亏。」 「我不是傻子。」薛离玉淡淡道:「我能看得懂规则。」 第56页 容雪京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秀致的侧脸看不清表情,声音低沉地传来:「可我想告诉你。」 「第一场是抽籤比试六艺,修仙界的六艺与凡间不同,虽然也是礼、乐、射、御、书、数之说,但对象目标皆是魔物和魔兽,和秘境之中的灵宝仙丹,因此,若是抽到书、数两类,便是文试,抽到礼、乐、射、御便是武试,你身子不好,若有哪里觉得麻烦,可以同我说,我愿意帮你想些办法。」 「不必。」 容雪京忍不住了,抬起眼,却刚好撞进薛离玉眼底,一下子瞳孔就晃了晃,半晌才说:「我可以用些小手段,替你选择文试。」 薛离玉道:「我还是喜欢公平竞争,不需要你这些投机取巧的手段。」 容雪京纤长的眼睫垂得像沾了铅粉,一身蓝白的仙衣纤尘不染,狭长明艷的瞳孔里写满了不甘心,和一种野兽一般深邃的侵略欲。 薛离玉忽地一笑,慢悠悠道:「生气了?」 容雪京冷冷道:「我是在帮你。」 薛离玉抱起双臂,歪着头道:「我是在拒绝你,听不出来吗?」 重生以后,薛离玉拥有了前两世所有的记忆,他现在对容雪京很了解,非常了解。 第一世他是容雪京的师尊,第二世他是容雪京的徒儿。 容雪京他亲手带大的徒弟,从咿呀学步,带到亲手执剑斩桃花。 那一年桃花缤纷落下,十岁的小雪京丢了剑冲过来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腰上撒野。 那时他还是刚刚下凡歷劫的云偌仙尊,性情和本身一样冷淡。 待到小雪京松开他的腰时,他都没有像宗门里其他师尊那样,去摸他的头。 但是小雪京不介意,当时他头髮斜松地拢在一起,柔美的脸雪白可爱,捻起一朵花,翘着脚戴到薛离玉耳畔。 「师尊是我见过我最美的人了。」 少年笑得脸红扑扑的,莹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师尊看,「徒儿喜欢师尊,真的真的很喜欢!」 薛离玉垂首看他,还是伸出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当年的那句喜欢随着记忆飘散在风里,薛离玉回过神,看着眼前成年男子模样的容雪京。 他已经不再是恃宠而骄的小徒儿,而是妄想狎昵他、亲手挖了他眼睛的孽徒。 他怎么不知道这么多年容雪京对他存了这样的心思? 云偌啊云偌,你好煳涂啊! 容雪京坐到他床前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脸,视线却一直围绕着他的眼睛。 薛离玉并不顾忌他想什么,轻声问他:「你一直看着我这双眼睛,是我与谁的眼睛像吗?」 容雪京闻言,手指微微蜷曲,想要抽离,但握住他的那只手太冰冷,太苍白了,带着地狱里来的温度,要他一动也不能动。 容雪京微微点头,眸中有晦暗的情绪无法诉说,只剩下面前那张如琢如磨的如玉面庞,「像。」 薛离玉「啊」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那宗主会不会挖了我这双眼睛?毕竟天天看着一双死人的眼睛,不太吉利。」 「闭嘴!谁准许你提他!」 容雪京怒声呵斥他,艰难地控制着情绪,拧着眉头,身体往前倾,似乎下一秒,就要完全覆压在薛离玉身上。 作者有话说: 突然觉得不仅仅是火葬场,诸位正陷入前所未有的修罗场当中,抢着当第一个被烧成灰的二狗子?? 试问谁不喜欢温柔美丽强大的大美人? 大美人收復修仙界进度条+1 修仙界对大美人忏悔度已开启计算,事业线下一章起就开始路线了,and各种令渣狗们痛心疾首的回忆杀哈哈哈 第25章 薛离玉没有制止他身体前倾过来的态势, 而是坦然自若地凝视他的眼睛,「滚远点,听见没有?」 容雪京的眼眸一暗, 两目低垂,嗓音沉沉道:「我不会挖你的眼睛,但你跟我走。」 容雪京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两团小扇般的睫毛,眼底的情绪有些怀念,有些不舍,也更加暗沉。 「做我的人, 我可以帮助你一举夺魁,你得不到的所有便利, 我都能给你。」 「我只要求你听话,日夜安睡在我枕畔, 不要迕逆我。」 薛离玉对他一切的神态都视而不见, 手指一用力, 割断他一缕黑长髮, 飘在地上。 薛离玉微微笑道:「你把我当成玩物?」 容雪京稍稍矮下身, 没质问他的无理举动, 反问他:「你用这张脸来接近我,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 薛离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哪怕对着我这张脸, 也能教你说出如此狂言?」 薛离玉冷笑, 「青木,把他给我赶出去。」 青木一定能听见, 薛离玉懒得理会疯狗, 弹指将容雪京赶出房门, 拿起书卷准备看书。 然而门突然被大力破开, 容雪京遮掩在尘土后的脸没有表情,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青木一时半刻赶不回来,我倒要看看,是我蓬莱宗的法术厉害,还是你们散修厉害。」 薛离玉拧着眉,「放肆!」 他冷漠地掀开被褥,召唤剑来便要刺容雪京,容雪京躲避及时,留下一名真身与剑对抗,另一边闪身到了床前。 他抓住薛离玉那双被子外乘凉的脚,一寸一寸脱下白色的长袜,将他的左脚攥在掌心里。 第57页 「你的脚,比女子还要细白几分。」 薛离玉顿时怒火中烧,脚也许是人最见不得光的部位之一,哪怕是百战百胜料事如神的玉微神尊,也没有随便让人看脚的习惯,世间供奉的神位也没有光脚的。 如今的容雪京已是大乘期修士,并不好对付,薛离玉并不顾忌他的死活,一掌拍向他。 突然之间,容雪京全身乍起刺猬似的金光,反弹了薛离玉的攻击。 薛离玉双眸一敛,心知这武器不一般,可能是天级神武。 他面色一沉,起了杀心,一脚把容雪京踹开,但是他光滑的脚掌没有被金光割破。 那是他的本事。 容雪京仗着那层金光,身上有铜墙铁壁似的护体结界挡着,便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能防得住我的金紫衣?」 薛离玉眼皮一撩盯着他瞧,看见他是满眼的放肆,不循规矩,便怒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师尊没教过你这句话?畜生,真是枉费心血,煳涂一生!」 容雪京被他骂,不怒反笑,看着薛离玉脚背道皮肤变得通红,便道:「我师尊也常骂我。」 「轻薄之徒,滚开!」 薛离玉微眯双眸,看着冰冷的脚掌被他放在胸口,忍着愠怒,闭眼默念了几句心决,破除了他的金光罩。 随后用力一踹,容雪京勐的向后坐去,身形踉跄着用手后撑着地面。 薛离玉迅速把脚收回去,心里担忧青木。 青木迟迟没有回来,是不是被蓬莱宗的人给打伤了? 不行,他得出去找,但是在那之前必须解决容雪京。 卧房里没有旁人,容雪京半跪着,就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他,自下而上的,那副神情有种熟悉的满足感。 就好像当年,师尊抱着他梳头髮的时候,他眼底的怪异神情一样。 薛离玉不管他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容雪京这狗徒弟胆子大了,欠一顿痛彻心扉的教训。 他食指结成法印指向容雪京,压低声线唤道:「本命剑,召来!」 一把流光溢彩的剑从容雪京后颈处蹿出来,剑里住着的剑灵似乎感受到魂牵梦萦的灵气,剑光大盛,难掩欣喜和激动。 每个剑修都有本命剑,曾经的云偌仙尊也有,后来他把本命剑过继给了徒弟容雪京,自己改修三秋道,以战意驱使武器攻击,不再依託于一柄剑。 容雪京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也能召唤我的本命剑?我以为,只有我师尊才能驱使得动它,难道你就是我师尊?」 「休要胡言!我最擅长这些奇淫巧术,召唤谁的剑都没问题。」薛离玉冷笑道:「剑来,去砍他的手,然后把他撵出去,活着算你的,死了算我的。」 剑得到指示,披风斩雨般的气势刺向容雪京。 容雪京挥袖挡脸,手背便被剑身割开一道血刃。 紧接着剑毫不留情,刃朝着他的华服衣摆划了无数次,把精心绣刺的云鹤纹划破了口子,甚至腰部的位置出了血,染红了一片布料。 直到它觉得够了,才停下来,剑身震颤发出剧烈的声响,似乎是震怒。 薛离玉缓缓道:「你还不走,是觉得不够疼吗?」 外面已经有躁动声传来了,蓬莱宗的人找不到宗主,正在每间房挨个询问,估计很快就要找到这里来了。 「确实不够疼。」 容雪京已经被砍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他搁下袖子,脸上不怒反笑,有些阴柔的长相奇异的美丽。 他的脸沾着血珠,被他不在意地擦掉,云淡风轻说:「比起方才我揉道友脚那几下,还是太轻了。」 薛离玉眯了眯眼,正待动手。 门被勐地推开,蓬莱宗弟子冲进来,一群人乌泱泱二三十个人,看着容雪京这样子根本不敢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怒气腾腾的眼神全看向薛离玉。 薛离玉不想震怒,恢復平静,回过身去吹了蜡烛,无声赶人走。 「你这是什么嚣张态度?」祁陆生诧异道:「师尊,就是他伤的你?」 薛离玉冷冷看他一眼,他心里莫名其妙有点打憷,记挂着白天薛离玉当众给他难堪的事情,声音逐渐变小了,「……不能饶了他……」 怂货。 薛离玉闭了闭眼,转过身去。 「和他没关系,」容雪京淡淡道:「是我一时心绪起伏,修为动盪,导致本命剑不服从了而已,你们所有人现在马上离开。」 蓬莱宗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心如明镜,明明就是床上躺着那病秧子下的手,但宗主不让说,也只能两眼冒火花,忍气吞声地退出了房间。 容雪京站在门处回头,盯着薛离玉的脚又看了一眼,胸膛微微起伏,他的手指蜷缩着,似乎在留恋掌心的温度。 床上那人一头白髮,病弱的体态,极其畏寒的温度,摸着叫人心惊。 他冷淡的想,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是给这病秧子吓到了,明天很有可能要生病。 容雪京漠然地抬袖,收服了本命剑,转身离开了。 — 他们走后,薛离玉出门去找青木,青木被绑在柴房里,哭着问他怎么才来? 薛离玉擦去他的眼泪:「我看见蓬莱宗那帮人围在我床前的时候,就知道你没事了,好了,不哭,我们回家。」 第58页 青木很抱歉,回去之后守了薛离玉一夜,生怕蓬莱宗再来闹事。 好在没有。 前一夜之后,蓬莱宗的人没敢来找麻烦,薛离玉也没心思理会他们,看了眼日头,心说好在没耽搁时辰。 抽籤仪式还没开始。 他和青木寻了个酒楼吃早点,恰好遇见了蓬莱宗众人,除了容雪京,众弟子全都对他含怒而视,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生吞活剥了。 薛离玉倒不觉得尴尬,施施然和青木坐下,点了几道清淡的粥品小菜。 待到菜上齐,他撩开幂篱,夹了一块翠绿冰透的脆竹笋片,咬着细嚼慢咽。 不过就算他什么都不干,还是吸引了整个客栈人的视线,没别的原因,只是一头垂落腰际的白髮太扎眼。 「神尊,要我说,咱们还是把头髮染成黑的吧?我昨天就听了不少闲话了,」青木小声说:「他们有人看见您了,都说白头髮的人非妖即魔,路边说书的笔者已经把您写进异闻录了,正打算给您安排一段旷世绝恋!」 薛离玉没忍住微微一笑,摸了摸青木的头,慢条斯理地说:「他们愿意看就叫他们看去,你不觉得我难看就好。」 青木脸色腾地一红,磕磕巴巴地说:「不、不难看!神尊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神仙!」 薛离玉眨眨眼,狭促地逗他:「你又忘了,出门在外,要叫公子。」 青木看呆了眼,讷讷道:「嗯嗯,漂亮公子……」 薛离玉莞尔,先前那两世歷劫消耗了他太多的心血,仙骨被抽,肢体碎成烂肉,彻底损伤了根本。 如今这一头雪白的发枯藁如败草,已经是最好的证明,这一身肆虐缠绵的病气,让他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觉得嗓子干涩,像着了凉,有些不舒服。 「……诶?今天怪了,这群人怎么都不吃饭,就盯着一个方向看?」 一个风流潇洒的公子音响起,薛离玉瞥了一眼,记得他是仙盟盟主的小儿子,少主宣曜。 身边的随从说:「那人就是昨天传开了的白髮修士,咱们先吃饭再说,一会儿定能在赛场上遇见,再掂量他的本事如何。」 「行,」宣曜点头,带着仙盟的人坐在窗边的大转桌,大马金刀地搁下本命剑,眉尾一扬:「正好小爷我也饿了,小二,上菜吧!」 小二马上把准备好的菜色备上来,看着仙盟众人华丽璀璨的金翼蝶服心生艷羡,嘴上恭敬谄媚道:「都给您准备好了,冰晶玉透小笼包、玉白蒸饺、蟹黄豆腐花、琼花米露、千灯羊肉、桂花鸡,这几样是您要的,剩下的我都看着做了,您看怎么样?」 宣曜捏起一枚滚圆晶莹的玉白蒸饺,一口塞进嘴里,汤汁喷射,满口溢香,笑道:「这个好吃,本公子爱吃,赏。」 小二乐呵呵拿赏钱,跑回帐房一查菜单才发现疏忽了,原来有一桌客人的翡翠白玉包没给上,连忙跑到厨房去要,端着小跑送去了最里面那一桌。 「客官,您的菜,上晚了,您别生气。」 青木有点不高兴,但薛离玉摆摆手表示没事,待小二抹了把冷汗离去后,他夹起一枚小包子,吹了吹,一整个吃在嘴里,被烫的直皱眉,但是因为味道鲜香甜辣,味蕾满足非常,便雀跃着又夹了一个,一入口,又是新一轮的鲜辣美味,唇齿留香。 「青木,你也吃,尝尝这家的特色菜。」 他夹了个白玉包放青木碗里,本体是雪豹小妖的青木嗷呜一口,发出满足的声音,「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薛离玉微微一笑,心说原来你也知道你的厨艺如何啊,真是苦了我。 那小二其实一直在盯着他看,见客人露出满意的表情,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敢得罪修仙界的人,正想着,门口又来了新客人,忙迎上去道:「欢迎光临,您几位这边请!」 几名散修混杂着静虚宗的弟子进了酒楼,有人道:「这地方人忒多。」 「这条街上这家馆子生意最好,东西也好吃。」 「来来来先坐下,吃完赶紧去抽籤!」 宣曜见到来人,马上站起身挥手道:「谢宗主?过来我这边,咱们一起吃。」 众修士熙熙攘攘坐下,薛离玉觉得太闹,自己也吃好了,便搁下幂篱,抓起本命剑春晓,和青木一道顺着食客间的羊肠小道出门去。 他路过一扇屏风阻断的隔间前,觉得有一道目光,穿透了木刻雕花的狭窄缝隙,隔着薄绒的雪白窗纱,牢牢盯紧了自己。 直到他离开酒楼,这道目光带来的滚烫也仿佛还未消散。 — 隔间里,静虚宗宗主谢望将剑搁在桌上,侧目看向谢扶华。 顺着他目光看出去,谢望瞭然道:「恕之,原来那位白髮异士是你认识的朋友吗?可以出去打个招唿,不妨事。」 他这一说,静虚宗其他弟子也跟着看过去,虽然修的都是无情道,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众人纷纷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倾慕之声。 「原来少宗主认识那人?」 「他是哪门哪派的修士?真想与他结识!」 谢扶华收回目光,原本搁在桌上的手放在桌面之下,搁在膝盖上,修长五指攥紧了拳,压下眸中狐疑,面不改色道:「伯父,先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想不出骚话,就这样吧,谢谢大家看文,爱你们! 第59页 第26章 抽籤大会现场人满为患, 仙盟早早派出了人手维持秩序,还张贴了一张大红的榜单,将所有报名比赛的修士都分成了小组。 薛离玉以散修的身份报的名, 用的假名字是凤玉微,凑过去一看,发现自己是第一组第六个抽籤的。 监考官宣布了六艺比试内容,众人开始抽籤,很快就有人欣喜,有人忧愁, 有些人则看得出早有准备,心生窃喜。 轮到他时, 他倒也没有在心里想着抽某一个项目,只是这手往下一抽, 就看见雪白纸条上写到——射。 薛离玉看了看身边人的, 某个静虚宗弟子抽了个「御」, 正愁眉苦脸地嘟囔着:「要骑灵兽啊!那玩意儿个顶个的粗鲁, 我晕高, 这根本就赢不了吗!」 另一个是云巅门弟子, 抽到了「书」,也是愁眉苦脸,「早知道就听师父的话, 不逃学打鸟玩儿了, 这可咋办……」 薛离玉看着自己的「射」,心道还好, 若是真要自己去骑灵兽, 不给颠散架了也差不离, 还是挺幸运的。 等到所有人都抽完了签, 监考官小助手就挨个来收纸条了。 薛离玉把纸条交给他,心平气和的道了声谢,和其他「射」修士走到一排。 仙盟盟主宣威站在赛场最高处的甲光台之上,他身边是四大宗门的宗主、九州各大世家的家主、以及各地名门大派的门主。 四大宗门中,天机阁的宗主是名小少女,云巅门的是中年修士白浪,蓬莱宗宗主容雪京,以及静虚宗宗主,德高望重的谢望,谢前辈。 众位仙长衣着光鲜,群星熠熠,远远看去灵气缭绕,仙气纯粹磅礴,这一场仙门大比,说是三百年来最为盛大华丽的一场也不为过。 宣威作为仙盟的盟主,自然是比赛的发言人,他以平常声音说话,声音在下一秒传遍全场:「诸位道友,仙门大比即将开始,第一场比赛的项目便是六艺,也是六艺之中的大艺之一,「射」。你们面前的飞靶看起来是静止的,实则都是御灵宗贊助的灵兽所化。」 随后宣威又说了些感谢之类的祝词,薛离玉没听,尽管他只在临死前见过宣威一面,但他直觉很准,对这只喜欢排场讲究颜面好看与否的人,他的好感不高。 三声鼓响,比赛正式开始。 监考官朗声道:「所有人换上特制弓弩,配装上麻醉箭。正常射中灵兽积一分,一次射中二只便积四分,一次射中三只便积八分,直到二十分出线。」 众人听的认真,薛离玉想最快速度出线,便举手道:「若是蒙着眼睛射中了,能积几分?」 此话一出,不仅是弟子们很诧异,连监考官也露出怪异的神色,「你叫什么名字?」 「凤玉微,一介散修。」 监考官拧着眉头,没听过这名字,随后似乎笑无名小辈实在张狂,一哂道:「只积五分,但是射不中就很出丑,但愿你不要说大话,自己给自己找难堪。」 其他弟子们有的也在嘲笑他,薛离玉点头道:「我知道了。」 既然比赛已经开始,薛离玉便摘下了挡脸的幂篱,收入袖中,从箭囊里取出一支麻醉箭细细打量。 起初,他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他听见身边人提到了他的名字,「凤玉微」,而且越来越多,甚至场外的人也议论起了这三个字,他才觉得不对劲,把脸抬起来。 最近的一排观众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我靠!」 「这这这这这……」 「这不是云偌仙尊吗!!!!」 「难道云偌仙尊真的復生了吗??我的天哪!!他们怎么会长这么像!!」 如一点星火点燃了一整个赛场,铺天盖地的惊唿声快要把正中央的参赛选手淹没了,所有人都站起来,踮着脚看这名白髮若雪的修长男子。 男子不论身形、面容皆和仙逝百年的云偌仙尊一般无二。 只有一少部分人议论的是别的人:「我记得谢仙君曾经有个极宠爱的炉鼎,叫薛离玉的,也长得这模样。」 「这天下哪来那么多一张脸的人?云偌仙尊死后,那炉鼎才出生,巧合罢了。」 「而且云偌仙尊能甘愿委身人下?别说谢仙君是龙神,就是天君,仙尊也是不肯的!」 「十年前的仙门大比,就是为了復活云偌仙尊,只是失败了。」 「不过我听说十年前的大比现场,龙君和那炉鼎在烟花柳巷当街寻欢呢,我给你讲……」 薛离玉低垂下眼眸,接着梳理麻醉箭的箭翎羽毛,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要引起争议,让魔尊萧长烬来找他,然后,杀死魔尊。 甲光台上的众仙尊只是听见了底下的燥乱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宣威蹙眉道:「告诉大家静一静,比赛开始了。」 「就是就是,快点开始吧,」天机阁的小少女早就心如明镜了,嗑着瓜子翘脚看热闹,笑眯眯道:「这一届大比肯定是五百年来最精彩的一场。」 白浪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调侃道:「仙姑说是,那便不会出错。」 另一边容雪京一言不发,而谢望回头一看,发现那些家主门主门一个不少,唯独侄儿谢扶华的座位空了。 又是三声鼓响,全场肃静,赛旗猎猎飘在空中,天高云阔,春风送暖,人间正是好时节。 春风拂过,薛离玉又在病中,连骨节都觉得寒凉,丝丝冒着寒气。 第60页 他枯白瘦长的手攥拳搁在唇边咳了咳,裹紧了贴身的单白衣裳,满头白髮被风吹起,抬头就看见监考官身边出现了一名男子,正在交接监考任务。 那人黑髮长垂,玉叶金枝,发间点缀着璀璨的琳琅珠玉,猿背蜂腰,优美坚韧,一身黛紫色绣银纹的华贵衣裳垂落在地,衬得他脖颈白皙修长。 便是看背影,也知那人生来的身份便是矜贵又高傲,从不肯向谁低头认输的。 那男子也在看他,眼眸里霜白之色犹如万年不化的飞雪,扑簌簌掉落人间。 最近的就有弟子们诧异道:「这是什么情况?龙君怎么从甲光台上下来了?」 「看这样子,龙君要亲自监考?我们这组可太惨了吧?!」 隔着人海,薛离玉平静地望着谢扶华。 其实那日偶然在三世天传经尊者宫里重逢时,他就知道瞒不过了,谢扶华在探他丹田时,便探出了前世那枚独一无二的雪莲鼎丹。 试问天生高冷玉洁的玉微神尊,怎么能有卑贱的炉鼎用来勾引人的东西? 可他就是有,还带到了这一世,身体在无意之中散发着鼎香,若不是丹田里灵气更盛些,他一定会被人发现。 所以,谢扶华早认出来自己了。 所以,他才肆无忌惮的,当着老友墨羽君的面,去扯他的亵裤。 但薛离玉除了生气之外,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他已经接受残缺不全的自己,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他是死过两次的人,什么都看得开。 他也没有想过要谢扶华死,或是逼他苦苦修成的无情道毁于一旦,也许那样比较痛快,但薛离玉终究觉得,那是谢扶华的因果,自己活了千年,身为玉微神尊,不能插手、也不愿诅咒他人。 毕竟他们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了。 谢扶华向他走来,仅仅是一步,薛离玉就如被针扎,神经勐地绷紧,下意识想要后退,却硬生生逼自己止住脚步。 然后他告诉自己不要怕,没事的,都过去了,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在他半米之外的距离站定。 众目睽睽之下,谢扶华沉声道:「凤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离玉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可。」 弟子们咋舌,这平素高冷的龙君主动和人搭话就算了,最主要的是对方不仅没给他好脸色,甚至还对他避之不及,这让很多修士都产生了错愕感。 谢扶华也不恼,垂眸看了眼弟子名录卷,如常说道:「你的身份验证有些问题,报名时填写的是金丹期修士,可我刚才看你,觉得你的修为似乎不止于此。」 弟子们听到就觉得不满:「那他凭什么和我们一起比?这不是欺负人吗?」 「凤玉微,你要是这样,我就去投诉你了,没有这么耍无赖的!」 谢扶华置若罔闻,淡淡道:「不如道友再与我复查一次,也好给大家安心。」 薛离玉深深唿吸一口气,「好,我随你去。」 他虽然贵为玉微神尊,可毕竟失了仙骨,病气不佳,真正能维持住的修为只有金丹期,远不抵当年凤凰迦楼罗战神的威名,也不抵「云偌仙尊」人身一剑斩魔尊的力量。 因此,金丹期是真,谢扶华明知如此,当众为难他也是真。 弟子们给他让路,脸上情绪已经不佳。 赛场外是不停忙碌的工作人员,谢扶华带他来到正厅,重新测验了修为,终于得到答案:「恕之仙君,凤玉微公子确实只有金丹期修为。」 「多谢。」谢扶华颔首,带着薛离玉离开,轻声解释道:「你身上灵气太盛,修为高的人一眼便看得出来你身份不一般,若是不来查验一次,日后肯定有人来找你麻烦。」 薛离玉冷淡道:「那就多谢你了。」 谢扶华却沉沉道:「玉微神尊,你身子弱,不该来这里。」 「与你无关。」薛离玉惜字如金,不愿意回答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却被他拉着袖子扯到亭边一处假山石后,整个身子欺压上来,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出声。 外面不断有小厮和修士们来来去去,没有人注意到这块古朴青苔的假山石。 他疯了?!是见自己实力削弱,终于抓到机会要杀了自己吗?! 薛离玉用手连连拍他的胳膊,很快脸色涨红,那双手终于松开了,薛离玉不停的大口唿吸,很久才缓过气来。 谢扶华把他堵在狭窄到不能转身的小角落里,就这样静静盯着他看。 薛离玉不想被旁人听见,就不能喊,只能压低了声音问:「孽障,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谢扶华淡淡道,「玉微神尊,你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 薛离玉冷冷道:「你现在这样,却像是我杀过你的命似的。」 谢扶华沉吟片刻,温热的掌心缓缓抚上他的脸颊:「可是玉儿,我也不能当做你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不是玉儿,你认错人了。」 薛离玉躲开他的手,「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走开。」 谢扶华似乎笑了下,那笑容有些苦涩,手向下滑按住他的腰,薛离玉犹如热锅上的鱼弹了一下,谢扶华低垂着眼睫,意味不明道:「你这里,我已要过无数次了,轻轻一碰,你就会浑身发抖。」 第61页 薛离玉确实是在发着抖,他想躲,可他怎么躲得开?后背就是假山石,前面又堵着这么个人墙,被他掐着腰按在石头上,几乎闭着眼道:「谢恕之,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与你只有三百年前救命的交集,再没有其它了。」 谢扶华眼尾有些红了,低垂着眉眼,从袖中取出一枚精緻的珠蚌。 他打开蚌壳,拿出一枚情丹,再抬眼时秾长卷翘的长睫竟挂了些水雾。 剎那间,薛离玉有种极大的被噁心到的感觉。死那天,仙门众人看着他身死魂消,尸身被邪物啃食,什么都没剩下,只独独剩下这枚情丹,却还叫谢扶华捡了去? 他还留着这东西做什么,羞辱人的吗? 十年了,他就这么恨? 也许这些修无情道的仙君,是世间最记仇的薄情之人。 薛离玉面无表情拿过情丹,轻轻一拈,情丹化为齑粉。 谢扶华先是怔住,而后失心疯了一般去抓那情丹的粉末,可是情丹已碎,他又如何抓得住? 粉末渐渐从他指尖流走,谢扶华再一抬头时,便看见薛离玉那张清冷柔美的面颊,眼神里的颤抖、不舍、伤心欲绝,简直昭然若揭。 「你为何……要毁了它?」谢扶华攥住他的手腕,压抑着声音颤抖着说。 薛离玉淡淡道:「来路不明之物,还是毁去最好。」 当年他自剖情丹以证除魔卫道的决心,却又为他生了一颗情丹,那年他教他执笔习字,与他游歷三界,为他重塑双眼,如今想来都是一场骗局。 这颗情丹早该在十年前就该被毁掉了,如今化为齑粉,也是好事,就算是谢扶华空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是无用了。 薛离玉一只手按住他肩膀推开他,谢扶华纹丝不动,闭了闭眼,再抬眸便是两眼猩红。 薛离玉下意识后靠,然而被一条腿卡进他两条腿之间,谢扶华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头顶,低头咬住了他下唇,用力到咬出了血也没有停下来。 很疼,薛离玉推不开,任由着他发疯,直到下唇肉被他咬破,疼的要命,连着筋脉的滋啦啦的疼,才忍不住哼了一声。 谢扶华听见这声音,反而像是泄了愤后突然颓败下来一样,从喉咙里不停呜咽着,似乎很不甘心,手却渐渐松开了他,温柔向下抓握住了他的腰,不依不饶地啄吻着他的唇,一点点舔掉他唇上的血。 薛离玉被他亲到难以唿吸,用了蛮力才推开他,气血翻涌咳得厉害,一时气愤,素白的手掐起咒决,一道气刃便割过去。 谢扶华的脖颈一侧瞬间涌出血,他抬手碰了碰伤口,看见血色,眸光更加暗沉。 薛离玉抬手虚拢着嘴唇,太疼了,他都不敢碰,飞快绕过假山石,正好遇到前往赛场的人流。他低着头,抿住嘴唇,跟着弟子们回了赛场。 谢扶华被他甩在身后,静静地盯着薛离玉的背影,额头上的龙角和龙纹全都冒了出来,泛着珠光一样的白,衬得他面容冰雪白皙。 唯独眼尾那一抹红触目惊心。 薛离玉回去不久,谢扶华也回来了,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唇色绯红,脖颈只来得及用布包扎上,洇出不少血,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薛离玉淡漠地别开眼,听见他冰冷低磁的声线道:「请第一位选手上台,蓬莱宗,祁陆生。」 祁陆生本来和其他蓬莱宗弟子站在一起,眼睛不离薛离玉半分,听见叫自己名字,他应了声,路过薛离玉时貌似不经心撞到了他肩膀,笑眯眯道:「小师弟……啊不,是凤公子,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有些狗不栓绳子的话会乱跑_(:3 ⌒)_ 第27章 薛离玉无意于与祁陆生打嘴仗, 但他太了解这人了,惯是嘴上不饶人,要是放任自流, 保不齐要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 必须想个办法,杀杀祁陆生的气焰,省得他以后明目张胆的找麻烦。 苍蝇是不咬人,但总在耳边晃悠也不是那么回事对吧? 薛离玉心里想的清楚,翻身将弓箭背上,上前一步拦住他道:「这位道友若是不介意, 你我搭个伴儿可好?」 祁陆生万万没想到薛离玉会这么说,本来戏嚯的表情不见, 竟然脸颊有些红了,「你、你要和我一起走?」 薛离玉点头, 带着他往赛场里走, 身后的组员们也都跟上来, 众人站到猎场里, 灵兽靶们受惊, 齐齐飞向天空, 与此同时,选手们三五成群,四散开来, 紧接着就是如火如荼的射击比武。 薛离玉也搭上一支穿云箭, 但他迟迟不射,直到祁陆生瞄准了一只鹰, 搭箭飞出后, 薛离玉才松手, 箭尖正中祁陆生的箭尾, 把他的箭击个粉碎。 「抱歉,」薛离玉很虚假道:「这次是我没看见,再来。」 祁陆生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对劲了,他又对准一只灵兽,果不其然,箭再次被薛离玉击碎。 如此情况,发生了十次。 「凤、玉、微,你找死?」 祁陆生愤怒到丢了箭,揪住他领子,压低声音说:「你这么针对我,难不成你和我有旧仇?」 薛离玉还没等说话,就看见一道紫色的仙灵气息围绕了祁陆生,冰冷而肃杀,是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 祁陆生一看就红了眼,被紫气驱赶,恼怒道:「锁魂术?哈,有意思,我不碰你,但是你给我滚远点!」 第62页 薛离玉合拢衣裳,那道紫气就钻了回去。 像是某种禁书?薛离玉按下不表,言简意赅道:「不过是正常比武而已,你输不起就别玩。」 「输不起?我看是你必死无疑,」祁陆生冷笑道:「时间也快到了,你还一分都没有呢,还不是要和我一样垫底?」 「谁和你一起垫底?」薛离玉冷冷说道,他割下一条衣角料,展开成长条蒙住双眼,「我闭着眼睛都比你强,要不要试试?」 顿时场内的留影壁上都看到这一幕,爆发出激烈而期待的吵闹声。 薛离玉不在意喧闹的吶喊声和尖叫声,闭眼搭箭,抬手瞄准天空,待到有动静时,他毫不犹豫松手——嗖! 「一箭三只灵雀!」 「这还是人吗?」 「是不是病成这样所以五感都比常人强?那我也愿意久病不起!」 薛离玉摘下布条,快速上前接住落下的三只灵雀,双指凝结一点灵气,注入三只雀鸟体中。 然后他轻咳几声,双手放飞復活的雀鸟,收弓离开赛场。 他的目的不是夺第一,而是晋级,并且制造最大的舆论声,吸引魔尊的注意,他相信萧长烬不久之后就会上钩了。 欺负祁陆生,只是他一时高兴,随手而已。 — 谢扶华在出口处等他,递给他一张字条:「五分叠加八分,一共十三分,你还没有出线资格,还要比别的项目。」 薛离玉并不犹豫:「可以,我去抽籤。」 「不用了,」谢扶华拉住他的袖子,垂眸看着他,「你做得很精彩,已经破格出线了。」 他的脖子还在洇血,嘴唇有些发白,倔强执着的双眼盯着他看,仿佛刚才的愤怒和悲伤都从未有过。 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人,自从修成了无情道,比没修成之前还要冷酷,演技也提升了不少,可以去戏班子唱戏了。 薛离玉甩开他的手,冷淡地说:「是你的决定吗?如果是怜悯我,那我不需要。」 「不是,是宣盟主以及各大委员的决定,他们都觉得百年不曾见过这样的射箭天才,决定可以特殊照顾一次,以作激励。而且你做的也确实很好,」谢扶华抿了抿唇,轻声说:「你特别特别好。」 薛离玉别过脸,去看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满脸写着崇拜和喜欢,对他丢手绢,丢鲜花,为他施放烟花灿烂的小法术,为他欢唿雀跃。 还有些人就比较奇怪,他们脸上的表情挤眉弄眼,对着他和谢扶华指指点点,伴随着时不时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令人费解。 薛离玉不再看谢扶华,绕过他回到组委会,把纸条交给小助手们,得知他晋级了,下一场比赛是在三天后,便离开了围猎场,回到客栈睡觉休息去了。 可是这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小憩了一会儿,他咳嗽着坐起来,望着天边想,不知道暮洲和墨羽君现在何处,是不是已经成为仙盟的座上宾?围剿魔修的秘密任务做的可还顺利? 天边挂上一轮月亮,是月牙,薛离玉痴痴望着那月亮,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很是惆怅,但却又不是难过。 也许是活着的时间太长了,无尽的生命中,他只短暂的拥有过一段虚伪的欢愉,其余的时间都是辛苦的。 他是三世天高高在上的玉微神尊,是释迦圣祖亲封的凤凰迦楼罗战神,为了三界的平安,为了修仙界的顺遂,为了人们对神的信仰和追逐,他没有停下来过一分一秒。 可是现在这几个时辰,他有足够的时间歇下来,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是吹着晚风,看月亮。 现在他只是「凤玉微」,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散修而已,三界的含义对「凤玉微」来说太宏大了,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像所有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样,学着凡人的生活。 薛离玉换上米白的薄衫,外面罩着素纱衣,戴上幂篱,推开门,尝试着自己一个人出门去。 他还从没有一个人在人间乱走过,乍一走走,左看右看,十分新奇。 也许是白天太热闹了,夜晚的长街照旧灯火通明,夜还不是很深,薛离玉先是走到了寺庙门前。 寺庙夜里不接待香客,薛离玉掐了个小咒决,把道士们都请走,想自己去擦拭那些泥身神像。 这是他的习惯,不论何时,他只要看见了,便会为神像除灰,愿他们在人间的化身也干净无尘,受人间香火,造福生灵。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谢扶华。 衣着华美的龙君跪坐在软垫子上,朝着我佛释迦的庄严宝相,规规矩矩敬上一叩首。 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他似乎没料到一般回眸,一下子就愣住了。 见这人来了就要走,他本就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更显得嘶哑:「神尊既然来了,不拜一拜再走吗?」 四下无人,他又唤他,神尊。 许是神佛面前,他不敢造次,所以他没有叫噁心人的「玉儿」。 薛离玉这才把心放下,知道龙君就算再狂妄高傲,也不敢当着神像的面,对他轻薄无礼。 「自然要拜,只是你跪在那,我不想再用你跪过的垫子。」 「脏。」 谢扶华闻言没有生气,只是垂下头,乌黑的墨发像水墨瀑布一般垂落肩头,长睫似乎在颤抖。 他缓缓起身,修长高挑的身子晃了晃,沉默着取来了另一个软垫子,弯腰搁到原处,「原是我考虑不周,神尊,请。」 第63页 薛离玉并不拘泥,抚开衣袍跪下,俯首三叩九拜。 烛火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白髮上,竟比一旁静立着的龙君更加清冷孤高,犹如无意间堕落世间的神明。 毕竟龙君本身就是个嗜血暴戾的龙崽子,不过披了一层礼义廉耻的人皮,其他人就真把他当人看了。 薛离玉起身,从寺庙的角落木桶里取出一瓢水,准备擦灰。 谁知还未等用水弄湿巾帕,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就伸过来,「水凉,给我吧。」 薛离玉没有理会他,舀了七瓢水才端着水盆起身,这一端就知道有点重了。 用凡人的办法擦佛像虽然笨拙,但是他也是心甘情愿,于是咬紧牙关,颤抖着手臂,把水放在释迦神像前。 可谢扶华并不打算轻易就放弃,他不依不饶地走过来,不由分说拿起凉巾帕,不顾神台下香灰厚出三尺宽,纯白迤逦的衣摆落在台下,他也不嫌脏。 但他个子太高了,身材又很悍利,只能稍微低着头,动作艰难,去擦佛像背后的灰。 薛离玉力气哪有他大?抢巾帕时俩人有一番抢夺,但根本就没抢过他,现下只能抱着双臂冷冷在底下观瞧。 谢扶华擦几下就要洗巾帕,他瞧着谢扶华雪白修长的手全浸在冷水里,被一点一点冰到苍白,拿出来时又冻得通红。 薛离玉面无表情,就这么等着他擦完。 这盆水很快就脏了,谢扶华去木桶旁又换了干净的水。 他把袖子卷了起来,身影从烛火旁一闪而过时,薛离玉看见了他手上交织错乱的无数道伤口,还在滴着血珠。 这座寺庙里的释迦宝相以金鳞来塑,尤其是背后莲花台,边缘之锋利,轻轻一碰便会割伤。 可谢扶华好像不觉得疼,伤了的手就这样泡在冷水里,投洗脏污的巾帕。 那水很快浑黑成一潭脏水,他也不换,还是接着用。 谢扶华擦完了莲花,又去擦释迦身侧的凤凰迦楼罗神像。薛离玉实在忍不了谢扶华用脏巾帕擦自己的神像,忍了又忍,终于出言提醒道:「这水脏了。」 「嗯,我知道,」谢扶华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但是水已经没有了,所以我不用这盆水了。」 薛离玉这才看见他早丢了巾帕,是用他的衣袖擦的,已经一身都是灰了。 「你用袖子擦,还不如不擦。」 薛离玉走过去把那盆水倒掉,使了个小洗涤术,把新水灌进了水盆里。 谢扶华垂眸看了一眼清亮亮的水,嗓音低低的说:「神尊不是说,一定要用凡间之水,亲手擦拭才行吗?这不算犯规?」 薛离玉淡淡道:「你都敢用脏水渎神,我就不能变通一下规矩吗?我在凡间变出来的水,也可以算作凡间之水,我们三世天虽然是神域,也不像你们上仙境,没有那么死板无情的条令。你擦吧,我走了。」 「别走!」 庙门紧紧关上,谢扶华来拉他 ,但他全身都脏兮兮的,平素惯于执剑执笔的手也鲜血一片,伤痕累累。 薛离玉后退一步,面有嫌弃。 谢扶华忙把手收回去,十分小心,脱口而出:「玉儿,对不起,我——」 「我说了,别叫我玉儿,我不是他,我再也不想听见这两个字,谢扶华,你若再叫,我杀了你。」 薛离玉怒斥他,挥开门就要走,怎知门又被关上,这回再也打不开。 「尊上,是我叫错了,」谢扶华绕到他身前,后背靠住门,挡着他前进的脚步,竟然有些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生气,再留下来待一会儿好吗?」 门外就是热闹的夜间集市,薛离玉擦了擦嘴角的血,站在原处,态度很冷漠。 可是眼前那不知死活的龙崽子却不肯放他走,双眸含光,紧紧盯着他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薛离玉知道,他嘴里叫着尊上,实际上在看的是曾经那个卑微的炉鼎,那个除了攀附他就无法活命的废物。 他喜欢的是能帮他修炼的炉鼎,喜欢炉鼎仰望他时,高高在上的感觉。 谢扶华如今贵为天君,地位崇高,不可能甘心向自己低头,所以他只是在演,只想再次用自己的鼎丹修炼而已。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薛离玉想的清楚,却被他缠得无奈,只好回身坐在案台前,这张桌是平日里道长招待香客用的,桌上有签筒,解签文书,还有红绸子、祈愿牌之类的民俗之物。 还有没来记得绑在树上的祈愿红绸。 「愿我的玉儿平安喜乐。」 薛离玉捻着这红绸看了一眼就扔在一边,谢扶华忙半跪在地上捡起来,还来不及站起来,薛离玉便冷冷道:「我没来之前,你都在这里干什么了?」 谢扶华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薛离玉眼疾手快,伸手飞速拿出他袖子里窝藏的一样东西。其实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本以为是兇器,没想到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谢扶华在雕刻一个人,已经露出了眉眼,十分清冷的神韵,但眉宇间很是温柔清贵。 是玉微神尊。 为什么?凭什么?他不可以这么放肆,他怎么敢? 薛离玉闭了闭眼,抬手便要摔,谢扶华一把攥住那块玉石,紧紧护在怀里,后撤一步跪在地上,沉声说:「尊上,不要!我知道是我亵渎了你,你怎么罚我都行,请不要摔了他。」 第64页 「怎么罚你都行吗?」 薛离玉愠怒,唇色苍白,满头雪发无风自动。 他掩唇咳了咳,缓了缓气息才说:「那你过来,跪在我面前,还有,把你的脏衣裳撩起来,我不想脏了我的靴子。」 谢扶华低着头,闭着眼睛膝行过来。 然后他抬起眼眸,抿唇一言不发,撩起自己衣裳的下摆,看着那只好看的雪白的脚,落在自己的东西上面,重重地碾了一下。 「这是对你的惩罚,」薛离玉狠了狠心,还是坚持道:「以后再敢肖想我,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谢扶华忍着,不动,被他一下一下踩到唿吸急促起来,脸色愈发红了,眼尾也湿着。 谢扶华只是低头看着那只脚,修剪圆润的指甲,消瘦到一握就能握住。 他看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踩,可是落到实处时,却像小猫挠。 薛离玉是故意在这样庄重的地方羞辱他的,就让他跪在自己的神像前。 可是谢扶华哪怕受到这样的屈辱,他都没有要杀了自己。 很好,装的真的很像,不愧是心怀天下大道的正道仙君。 于是他脚下的力气又重了很多,用脚趾抓,却感觉越来越抓不动。 他低头去看,发现那里像是泼了一小片水,紧紧贴在他的东西上面,几分狰狞,可怖,勃然。 这……他到底在想什么? 薛离玉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扶华,却发现他早就看自己不知道多久了,两只手垂在身侧,唿吸已然错乱,却还隐忍着不发。 「你走吧,」薛离玉犹豫片刻,把脚收回来,冷漠地说:「把玉扔了,不要再让我发现有下次。」 谢扶华却抬起眼眸,轻声说:「我这样,走不出去的。」 随后,他的手覆盖在上面,就这样跪坐在薛离玉面前,自我弄起来。 他的吐息愈发滚热起来,低下头,不去看面前白髮病弱的神尊,嫣红的嘴唇紧闭。 那气息很熟稔,很烫。 薛离玉方寸大乱,难以想像谢扶华……居然真的敢这么放肆! 一时情急,脚去踩谢扶华的手,没想到被他抓住足弓,按在上面。 薛离玉清冷的脸又红又青,闭着眼睛别过头:「谢扶华,你还真的很会自讨苦吃。」 谢扶华压抑着唿吸,一言不发,像是嫌惩罚不够重一样,加快了几分。 薛离玉忍着想跑的冲动,忍着脚心被硌疼的难受,等待脚心也湿了,这才踩着他的肩膀踹开他,急匆匆套上靴子,仓惶地逃离了寺庙,跑到了大街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0 16:52:13~2023-05-11 20:3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专注看书一百年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随后, 谢扶华推开庙门踱步而出,他已然脱下脏衣裳,换了件玄墨色的缎子长袍, 露出袍内一点紫藤萝花的镂空镶边,衬得面容昳丽,身材修长华贵,玉润端方。 许是刚才「礼佛」的缘故,他高高束起的乌髮早就弄乱了,索性以白竹簪松松挽上髮髻, 走过来时,身上有一点清幽的兰麝木香泻出来。 不断有路过的修士盯着他看, 他确实生了张好脸,只是面无表情惯了, 任谁都不可能看得出来刚才发生了多么骯脏的事。 不过谢扶华倒也聪明, 把一双饱受摧残的手掩藏在广袖中, 伸出来时便使了个障眼法, 把通红的冻伤、割伤都藏了起来。 「尊上, 别跑那么快, 你身子不好,仔细摔伤了。」他拧着眉,轻柔地拂过薛离玉的雪发, 摘下夜东风吹落的桃花。 薛离玉侧过头躲开他的手, 心里只想让他滚。 可是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来往的修士们都认得谢扶华, 甚至拿风车乱跑玩耍的小孩子们见了他, 也会甜甜地叫一声:「恕之仙君好!」 谢扶华人虽高傲, 却不算目中无人,微微颔首示意后,悄然替孩子们除去前方路面容易滑倒的碎果皮残渣。 薛离玉只得与他顺着人潮拥挤的方向往前走,不过人太多了,走路时难免手要碰到一起去。 薛离玉要离他远些,却被拽着袖子不由分说地扯回来。 「尊上,这里人多,别走丢了。」 然而不知是哪个挤到了薛离玉,他向后一倒,一不小心撞在谢扶华身上,那双手便牢牢扶住了他的腰。 后靠这一下,薛离玉不小心就碰到了他那一处,滚烫仍旧明显,明明泄过两次,势头却还未消散,薛离玉眯了眯眼,心里暗骂这该死的龙实在是荒谬无耻、淫靡至极! 可谢扶华吃了痛,却一声不吭。 薛离玉愠怒之下一抬眼,然而正对上他的目光,竟与下面一样烫人。 雪白瞳孔里,几分痴妄氤氲着,似乎不知看了他多久了,却在对视的剎那匆忙转过头,挪开视线去看别处,唿吸有些急促,脸颊绯红,连嘴唇都是嫣红的。 薛离玉是真的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甚至怀疑是因为他那里一时不会消停,才穿了这么宽大的长袍遮挡。 「你这不要脸的龙,离我远些。」薛离玉低着嗓子冷冷道。 谢扶华顿住唿吸,额心润紫色的龙纹光芒黯了黯。 而后,他转回身低下头,修长好看的手指隔着枯白的髮丝,抓住了薛离玉的衣袖,压着情绪道:「尊上莫要生气,我知道你此刻不想见我,等过了这一段路,我就不拽着你了,乖一点好不好?」 第65页 薛离玉并不回答。 他总是会说你乖乖的、你乖一点之类的话,仿佛自己是他的所有物,是他豢养的小猫小狗,要听他的话。 他谢扶华眼里有三界众生,唯独不曾装下过什么人,所以炉鼎被所有人逼死的前一刻,他不仅不施以援手,还高高在上的说,「你求求我,我就原谅你。」 薛离玉木然地被他带出了人潮,终于不再那么拥挤。 谢扶华也松开手,在他身侧走得很慢,然后他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开始讲述这古街上的店铺由来。 薛离玉虽然不说话,但确实是在听着,恍惚之间,他想起那年中州不夜城,风雪满天,他丢了眼珠,什么也看不见,就是谢扶华在身边扶着他,一路诉说新奇的景物。 他们放花灯、游仙街、吃花宴、还在树下被迫含住他那物什,撑得嘴角裂开,如今想起,甚是羞愧荒唐。 谢扶华停下介绍,打量他几眼,眸中担忧:「尊上,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太热,还是哪里不舒服?」 薛离玉实在顾及这里人多,要是为难他,二人颜面肯定都不好看,只得淡淡道:「热,无妨。」 可他穿的单薄,身形又消瘦,成日里病恹恹的,皮肤隔着衣裳摸都是冰凉的,怎么会热? 这谎未免也太蹩脚。 薛离玉感觉到谢扶华静静地凝视自己,并不在意,抬头正好看见眼前剑武阁里走出来几个身穿蝶翼金羽服的仙盟弟子,拿着刚镶嵌了上等灵石的剑,有说有笑。 仙盟少主宣曜走在众人前,头上戴着束髮金冠,耳畔挂着两粒蓝晶石装饰,勐的站住脚,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倏忽跳起来,长眉一挑,笑道:「啊呀呀,恕之仙君今天这么温和,是被人夺舍了吗?」 谢扶华看都不看他一眼,其他仙盟弟子捏了把汗,肯定不能眼巴巴看着自家少主冷场,撞了撞他肩膀,笑嘻嘻说:「少主火眼金睛,你说是,那肯定就是了!」 「就是!你看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今天连头髮都披散下来了。」 「喂,我说你是不是被某只白毛小狸猫挠了?」 宣曜朝他挤眼睛,清秀俊朗的面容写满了志得意满,肆无忌惮地开谢扶华的玩笑,甚至走过来抱着双臂直视他,「我问你话呢,别装哑巴,是不是啊?」 谢扶华被他挑衅,撩起眼皮,乌黑的眼睫浓云一团,不动声色道:「有话就说。」 仙盟弟子们缩了缩肩膀,除了宣曜,没人敢开他的玩笑,自然害怕被他罚,暗戳戳怼宣曜的后腰,让宣曜别惹怒了他,「少主,咱们先走吧?我还没吃饭呢!」 宣曜悠然道:「你饿不死,等小爷说完话再吃。」 薛离玉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倒是知道二人交恶的缘由,谢扶华刚离开三世天回到修仙界的时候年纪还很小,没有到执掌三界刑名的年纪,但还是被上仙境的天帝授意,协助天道维护修仙界法度。 从那时开始,他小小年纪就扬名立万,所以一生不曾向谁低头,就算是仙盟盟主娇贵的小儿子偷了只隔壁仙门的鸡,他也是说罚就罚。 宣威得知后,给静虚宗送了不少礼物啊酒水啊什么的,全被谢扶华退了回去,一板一眼地打得宣曜十天下不来床,从那之后二人就结下樑子了。 仙盟弟子都敬自家少主是条真汉子,宣曜放低了声音,用了结界术,除了谢扶华之外,没人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谢扶华,我想我猜到你身边这位美人是谁了,但你放心,我不会戳穿他,因为我也很好奇,他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人?」 谢扶华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宣曜笑得恶劣又开心:「我还道你当年为什么那么顺利就飞升了无情道,原来你的劫数在这呢?你们修无情道者,以苍生之大爱,抛却个人之小爱,可你这十年来从未放下过他,现在他回来了,一定很恨你吧?」 谢扶华不欲和他解释太多,意念一动,结界破裂。 宣曜气得牙痒痒,「行,当众给小爷难看是吧?小爷不跟你一般计较,正好咱们几个都没吃饭呢,这顿我请,你俩,跟我走!」 宣曜大少爷脾气说一不二,当下号令几个弟子簇拥着薛离玉和谢扶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雁江都最豪华的大酒楼。 进了屋,小二都不用叫人领,轻车熟路带到最顶层奢华大阁楼,连随侍的漂亮婢女都一个赛一个的容貌倾城。 宣曜坐下,一名蓝纱衣的女子就坐在他身边给他捏腿揉肩,宣曜挥挥手:「不用,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你们几个去那边弹曲,声音小点不要打扰我们说话。」 撵走了几个女子,宣曜点了菜,递到薛离玉眼前:「你想吃点什么?」 一个仙盟弟子嚷道:「少主别这么偏心啊,分明最饿的人是我!」 宣曜啧道:「你今天在赛场出彩了吗?你弹那个破琴就得了八分,好意思说?这位凤玉微凤公子可是爹爹第一次破例,给了满分,自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薛离玉翻了翻菜谱,随手点了几个菜,推了回去。 宣曜一看,扶额直笑:「果真是能人异士的胃比旁人娇气,不贵的菜都不点,好,小二你来,就按这些上菜,其他的你看着上。」 回过头来,宣曜从袖里掏出一个锦囊,一打开抖落不少稀奇珍宝,他拿起一摞符纸,每个人发了几张:「饭前咱们玩个小游戏,有没有人参加?」 第66页 仙盟弟子们睁大了眼睛:「少主快说!又有什么好玩东西了!最近比赛太紧张,放松放松嘛!」 宣曜拿出一只机甲小龙放在餐桌上,画了张化静为动符贴在它额头上,小龙发出咔嚓咔嚓的扭关节声,随后盘旋在半空中,龙鬚一抖,张口大怒道:「你这娃娃,又召唤本尊何事啊?啊啊啊啊啊你真是无礼,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赤身裸体的在同类面前出丑!」 谢扶华坐在薛离玉对面,垂眸呷了一口清茶,装作没看见机甲龙弯腰捂着两个机械物件和两个机械蛋乱叫的傻样。 弟子们饶有兴致地研究龙的身体构造,气得机甲龙哇哇直叫,用龙尾巴抽他们大嘴巴,喊谢扶华: 「小祖宗爷你怎么坐得住啊!我们龙的身子都被这群臭流氓看光啦!啊你们还扯我的蛋!我没脸见人了啊啊啊!!」 弟子们笑开了花,扯得更开心了。 薛离玉心说这机甲龙造的确实逼真,但是被它吵到脑仁疼,闭眼冷淡道:「聒噪,闭嘴,否则我拆了你。」 机甲龙看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的真身,吓得龙尾巴都夹起来,恐惧的吶喊憋在喉咙里,眼珠子委屈一转,看见谢扶华的手,又开始嚷:「噫!小祖宗爷的手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好可怕!是不是被猫挠的?莫不是这只白头髮病猫下的爪子?」 谢扶华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宣曜不耐烦道:「他手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废话了,我说一下规则,比如我和凤公子一组,我们先用符纸画咒对打,如果凤公子输了,那么我们可以问凤公子一个问题,凤公子回答,如果机甲龙判断这个回答是凤公子心里所想,那么就算过关,下一组继续。如果凤公子口是心非,那么就要有惩罚。」 宣曜故意卖关子不说惩罚是什么,第一个就点了薛离玉,随后拿出一支羽毛笔开始画符。 薛离玉自然奉陪,用筷子蘸了一点茶水,画了一道休养生息符。 宣曜把符往桌子上一拍,薛离玉又把自己的叠上去,只见两张符纸飞上天空,幻化出一场幻境,千军万马从天河降落,却遇到一场人间的休养生息法阵,瞬间被杀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堆木头小马,被小孩子们骑着晃来晃去。 宣曜垂头丧气,愿赌服输,「你问吧。」 薛离玉淡然道:「下一场比试的内容是什么?」 宣曜一愣:「你就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你问谢扶华不就好了?」 薛离玉摇头道:「我就问你。」 宣曜只好道:「下一场有些难了,是两人结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信你问机甲龙。」 机甲龙点点头,确定了宣曜的回答。 宣曜便乐道:「我过关了,凤公子可以选个人对战,友情提示,可以选谢扶华,因为他和我玩这游戏从来没输过,但他遇上你就不一定了。」 薛离玉无所谓对谁,闻言便道:「好啊,恕之仙君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没想到谢扶华点头道:「不介意。」 二人各自画符,薛离玉这次画了道特别的,二月春风符,对上谢扶华的花香雾隐符,春风剪如秋风扫落叶,无情地将花雾剪成一片一片的残渣,看得仙盟弟子们直唿残忍。 谢扶华那温柔惬意的花雾符根本挡不住锋利的春风剪,自然认输了,安静坐在那,等着问问题。 弟子们犯了难,谁也不敢问,唯独宣曜拍拍手道:「你们都不敢问,我来问,你可知道为什么凤公子的头髮是白色的?」 这问题没头没脑,听得弟子们一头雾水,唯独谢扶华挥袖去除了幻境,隔着桌面上缤纷飘香的菜色,他闭了闭眼,嗓音沉沉说道:「不知道。」 所有人看向机甲龙,它甩了甩尾巴,摇了摇头,很为难道:「祖宗爷,你为什么要说谎?这下我也帮不了你了。」 「啊哈,被我抓到了吧!」宣曜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打开道:「这东西叫醉果,只需要吃一颗,就抵的上一盅名伶醉,酒量不好的人只吃半颗醉果就会睡死过去,谢扶华,敢不敢吃?」 谢扶华并不打算耍赖,接过去放在口中,缓缓嚼碎吞咽了下去。 众人竖起大拇指:「一整颗都吃了?好汉。」 薛离玉想,他说不知道,其实是知道的? 他哪来的底气觉得自己知道?这一头原本乌黑的头髮尽数苍白,若不是病气重,便是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 谢扶华怎么会在意一个炉鼎的死?他只是在自以为是罢了。 众人又玩了几盘,菜终于上全了,一双双筷子齐齐上阵,薛离玉喝着面前的牛奶蛋羹,突然感觉到桌子对面有双腿碰了碰他。 谢扶华杵着下巴,腕上玉镯温润流光,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半阖着,一看便是醉了。 随后他顺着手臂侧躺下,黑长的墨发如水般披散下去,一双眼睛含情望着白髮的神尊,直到完全闭上。 众人起初还在调侃,然而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仙盟弟子都倒下了,唯独薛离玉嵴背挺得笔直,两指按住喉咙,把吃下去那些食物吐出来,淡淡道:「如今魔修都这样明目张胆的谋害正道弟子了吗?出来吧,我看见你在菜里下蒙汗药了。」 那群女子瞬间化为烟雾,唯独一名蓝纱衣女子哼笑一声,撕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男子的脸。 第67页 是魔尊萧长烬的手下,谛火君。 「我当是谁今天一箭三鸟,在赛场上锋芒毕露,闹得修仙界人尽皆知,原来是大美人你啊,十年不见,修为见涨嘛。」 谛火君凑过来,以手端起薛离玉喝过的茶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想了想突然道:「咦?不对,你不是当年那个炉鼎,但你还有他的鼎丹,你到底是谁?」 薛离玉不回答,手里握着灵力,反手去狠拍他的肩。 他修为高,力气大,谛火君生生受了他这一下,被逼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舔了下虎牙:「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替魔尊找到了你,现在我就把你带回魔域,魔尊一定知道你是谁。」 「萧长烬吗?」薛离玉淡淡道:「太好了,我比你还想见他呢。」 谛火君从这张清冷温柔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欣喜,不过他看见下药而不阻止,可知确实想见萧长烬。 薛离玉准备同谛火君走,不过他的腿又被人碰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小龙神:我醉了,我没醉,那都不重要,反正不能在我面前提萧长烬! 感谢在2023-05-11 20:34:20~2023-05-12 20:5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6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谛火君自然没注意桌子底下的猫腻, 按住他肩膀瞬间挪移的剎那间,薛离玉感觉自己的脚腕被什么东西勾缠住,电光火石般一卷, 随后两眼就是一片漆黑。 再一睁眼已经来到魔域,这里就是多年前曾经诛灭魔神的天魔道古战场,如今已是一片繁华,魔域都城犹如人间宫殿庙宇,绵延万里。 难以想像这是萧长烬十年间建设出来的成果,如果他还是当朝皇帝备受宠爱的九皇子, 那么他也许真的是一代明君。 薛离玉心里有震撼,也发自内心地意识到, 若是如今的修仙界对上萧长烬的魔修大军,拉开一场旷世仙魔之战, 那种棘手程度绝非一般, 还是应该早些解决了萧长烬才是。 薛离玉不动声色, 心知冒然动手去杀萧长烬是莽夫之举, 决定将计就计, 就利用这魔修, 正大光明去魔宫里走一趟。 谛火君浑然不知他的打算,三下两下扔掉女子的蓝纱衣,换做一身漆黑铠装, 从袖子里取出一条捆仙绳说道:「美人, 自己把手伸进来,否则我就不止要捆你的手了。」 薛离玉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 从头看到脚, 似乎在找哪里好捆。 薛离玉不想与他废话, 也不想耽误时间, 干脆利落地把手伸进绳子里。 然而他脚腕上冰凉的触感突然卷紧了一些,顺着他的小腿游走到膝盖,似乎还要往上。 薛离玉难耐地夹了腿,算作警告,那触感就在膝盖旁边焦躁徘徊了两圈,还是犹豫着停下来了。 这东西滑熘熘的,鳞片刮在皮肤上痒痒的,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 薛离玉淡漠地想,小龙崽子根本就没醉吧?还是说喝醉了开始肆无忌惮? 既然他选择跟来魔域,就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那和自己没关系。 薛离玉不愿意理会他,忍着异样的感觉,默不作声地随着谛火君来到魔域大殿。 — 大殿两侧昏黄的灯烛摇曳,御座之上空无一人。 谛火君将随身一柄刀环有铃的鸾刀搁在地上,又去除身上利物,才利落跪下,抱拳沉声道:「魔尊大人,属下回来了。」 薛离玉不会给萧长烬跪下,直挺挺站在原地。 一只手抓着屏风的边缘,那手戴着黑皮手套,隐约看得见男子尚余孤瘦削骨的身姿。 不同于十年前的少年羸弱模样,他头戴珠玉流苏的黑金冕冠,嵴背挺拔坚实,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 「谛火,你出去。」 萧长烬的目光带着一抹威严和不容置疑,谛火君躬身退下,将大门轻轻带上,挥退了门口随侍的魔修。 薛离玉站在台下,抬起眼眸,与他遥遥对视。 萧长烬的眼睛上下扫射了他几次,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眯了眯眼,鸦青的衣摆拖着地,随后坐在御座上道:「谛火君做事冒冒失失,怎么能把你这身份尊贵的天尊,抓到我魔域来了?」 萧长烬如今已是魔尊之体,非人非魔,修为深不可测,能一眼看穿他的神格也并非难事。 萧长烬在怀疑,他怎么可能轻易就被绑来。 薛离玉冷静地看着他,若是没看错的话,他从萧长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恨意,只是被他压下,隐忍未发。 薛离玉泰然道:「不是抓,而是借了你手下的东风车,顺路来了这里,正好看看魔尊的功绩,平心而论,你确实做的很好。」 萧长烬勾唇轻轻一笑:「那就多谢天尊夸奖了?不过,本座刚得了一件小宠,关在地牢里,天尊愿意随本座去看看吗?」 薛离玉不怕他耍花招,淡淡点头,「可以。」 萧长烬隔着珠玉冕帘,桃花眼挑起来慢条斯理道:「可是天尊身子这样孱弱,能受得起地牢里的阴湿血气吗?若是天尊不愿意,本座也不勉强。」 「去得。」 「你真的去得吗?」萧长烬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心口:「天尊,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不知道你见了这位小宠,会不会恨我。」 第68页 他抚摸的位置,曾是薛离玉用刀尖刺入心脏的地方。 薛离玉挑起半边眉毛,冷淡道:「别碰我,除非你的手不想要了。」 萧长烬失笑,不过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他出神地看着面前人的脸,薛离玉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带着病态的白皙,就连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被病气折磨的越发孱弱,一身雪白的袍服一尘不染,被风一吹显得空荡荡的。 萧长烬拉着他来到地牢,挥退所有守卫,打开一扇血迹斑斑的门。 里面吊着一个垂死的少年,鹤羽化作的华裳被血染红,薛离玉认出这是莲天境的栖鹤君。 「本座听说栖鹤君是云偌仙尊的侍从,云偌仙尊死后他就一直待在莲天境,因此,本座便去了莲天境捉到了他,至今已经在这里关了十年了。」 萧长烬坐在一旁的稻草垛上,浑然不在意自己身上沾满草屑,支起一条腿,目光阴沉道:「他说阿玉曾住在莲天境养伤,是谢扶华把他带走,就再也没能带回来。天尊,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他和谢扶华,为阿玉报仇?」 薛离玉淡淡道:「逝者已矣,你应当放下。」 「放下?」 萧长烬咧着嘴笑,眼眶微红,可眼泪却止不住大颗滑落脸颊,神情又疯又狠,「我放过他们,那谁来把阿玉还给我?」 为何要把阿玉还给你呢?薛离玉淡漠地想,你不是断了我双腿,逼迫我与你一起回到魔域吗? 我救过你,你恩将仇报,萧长烬,你还没折磨够我吗?正邪不两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必假惺惺。 萧长烬见他根本不回答,有些失落,但还是擦掉眼泪,笑了一声道:「眼下我没有别的事,你若是不认识栖鹤君,我便杀了他。」 说罢萧长烬随意拍手道:「来人,把这快死了的鹤妖送去餵魔兽。」 马上有奴隶现身,解开栖鹤君的手和脚,要把他带走。 「住手。」 薛离玉负手而立,并未去看栖鹤君,尽管那确实是他当「云偌仙尊」时救下来的小鹤妖,但他的神情还是保持着冷静自若。 「你有所不知,莲天境其实是三世天莲天洲的一处虚幻结界,他也算是我们神域的人,理应交由我带走。」 萧长烬看了他几眼,随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勾唇轻笑,「可以啊,拿你自己来换。」 「对不起,」薛离玉眯了眯眼,「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萧长烬感觉到了他身上骤然涌起的杀意,不由得眯了眯眼,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可是那一点点的恐惧被思念战胜了。 萧长烬看着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神情一时恍惚,眼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几分,指了指脚手架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留着他,是为了取乐的。」 薛离玉拧着眉,他想他明白萧长烬的意思了,可他感觉到缠在自己小腿上的小白龙骤然收紧,像是极其不满。 薛离玉嘆气,他真的怕谢扶华喝醉了酒一时冲动破坏计划,不得不假借蹲身的动作,心里带着厌恶,手上安抚地拍了拍小白龙。 「规矩一点。」他默念道,「否则我不饶你。」 小白龙犹如被电,竟把他的小腿肉勒出了薄薄的凹痕,龙尾轻柔抚摸着他的皮肤,像是一双情人的手,抚摸过他最敏感的皮肉。 薛离玉忍着把谢扶华拎出来抽龙筋的冲动,起身走到脚手架前,「魔尊若是愿意放过他,我也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萧长烬对玉微神尊的战绩有所耳闻,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无数事实摆在眼前,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玉微,至少现在不是好时机。 萧长烬拍拍手示意奴隶把栖鹤君放下,掐着薛离玉的下巴抬起来,垂眸故意道:「你当真以为本座会怕?」 薛离玉眨了眨眼,慢悠悠道:「你可以试试。」 萧长烬望着他的脸,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松开了人,脸上终于露出睥睨天下的桀骜狂妄来,「我还没那么意气用事,招惹你,我不见得有好果子吃。」 薛离玉偏了偏头,颇为认真地看着他:「什么魔尊?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萧长烬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餵了肉就听话,不餵肉就咬断人的骨头,阁下只是学不会狗叫而已。」 萧长烬脸色不悦,他成魔后心境似乎有所不同,阴晴不定,暴戾孤僻。 薛离玉反而笑笑,伸出一根手指,「乖狗狗,过来。」 萧长烬不解,随后他才意识到什么意思。 狗要吃骨头,薛离玉把手给他咬。 萧长烬的脸色变得很差,蹲下身,一把握住薛离玉的脚踝:「当年本座打断阿玉的腿,只想让阿玉一生一世依赖本座,可惜阿玉他偏要杀死本座,你既然与本座这故人生的这么像,不如就把腿献给本座吧。」 薛离玉轻慢道:「不可以。」 「为何?」 薛离玉道:「因为魔尊还没有学狗叫。」 萧长烬微眯双眼,双唇僵硬,沉默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道:「你别太过分。」 薛离玉拍拍手,含笑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萧长烬攥了攥拳,脸憋的通红,忍无可忍地起身,松开了薛离玉的腿,拂袖离去。 薛离玉也不愿意再待在地牢里,拂袖离去。 第69页 — 似乎是萧长烬的吩咐,有两名奴隶跟在他身后。 那俩奴隶见他形容病弱消瘦,雪白的长髮干枯的像是白草,相视一眼,「你这身子差,老实点,省的惹怒了魔尊,死无葬身之地。」 薛离玉嘆道:「滚开,我不想说第二遍。」 奴隶咬紧牙关,「……那也不行,公子,魔尊还有繁琐奏摺要处理,您可以在宫里随处走走,但是在他回来之前,您不可以离开魔宫。」 薛离玉淡淡道:「你们关不住我。」 奴隶们却道:「我们魔域的结界只有魔修带着人才能通过,您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不信大可以试试。」 薛离玉懒得应付二人,使了小法术放倒了他们,自顾自朝前方走去。 萧长烬既然知道他从仙门大比来,这是不让他走,肯定有所图谋。 薛离玉冷静地拿起传音石,联繫了仙门大比的负责人。 他得知后天就要第二场比赛,然而第二场比赛的负责人却被杀死在家中书房里,现场有魔修出现过的痕迹。 萧长烬果然对仙门大比下手了,薛离玉想,很好,他又多了一个杀死萧长烬的理由,那就是为民除害。 — 长廊里的样式全都仿制了人间宫殿的造型,只是随处可见魔兽和魔物。 重重殿宇之中,只有一座宫殿挂了一把沉重的锁,上面的咒文古老而邪恶,一看就是大魔施下的诅咒。 「不要靠近这扇门,里面有东西,你往后站些。」 小白龙从他裤腿里钻出来,化为人身。 谢扶华站在那里,脸色有两团柔晕的酡红,那身华丽的黑缎子长袍在这阴森的宫殿里显得奢靡,曳腰长发在灯火的照耀下镀上一层微光。 他这一出现,路过的魔奴纷纷对他侧目,也都盯紧了白头髮的仙尊。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醉的更厉害了,把薛离玉拉到宫殿外谁也看不见的墙角里,头顶是被风吹动的桂花树,树叶随着灯影摇曳,投下斑驳的暗色。 薛离玉被他滚烫的身体压着,并没有推开他,因为他有问题要问:「你刚才为什么缠着我的腿?谢扶华,你放肆。」 谢扶华纤长的眼睫毛像是夜里的天鹅绒,他眸色沉了沉,垂了垂眼睛,嫣红的嘴唇咬了下,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片刻后,他伸手去碰薛离玉的白髮,缠在手指上,一言不发地堵着他,不让他走。 「是尊上先说了那些哄他的话。」谢扶华压抑着情绪,近乎失态地垂眸看他。 作者有话说: 即将开启耍酒疯模式。 第30章 「我不是哄他, 而是真心实意,毕竟我也看得出来,魔尊刚才是想当场要了我, 只不过他不敢,也是怕我会趁机杀了他的缘故。」 薛离玉看着谢扶华的脸色,静静道:「若以后他真的强行睡了我,仙君记得别缠我小腿,要缠我脖子。」 薛离玉说完话就闭上眼睛,倦怠地倚靠在墙上。 他听见谢扶华的唿吸声沉重, 滚热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游走,用力拭过他的下巴, 擦了又擦。 薛离玉眨了下眼,慵懒地别开头:「别碰我, 我不是你的专属物品。」 很奇怪, 他又在谢扶华脸上看到了奇怪的神色, 像是恼怒, 又像是不愿听, 但被他压的很好, 只在眼底里掀起不明的波动。 只是薛离玉这话一说完,谢扶华的手指变本加厉地揉着他脸颊,力气几乎要控制不住:「玉儿, 别说这样的话。」 他在生气什么吗? 不会是又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吧? 应该不会, 毕竟有鼎丹的东西都叫炉鼎,是供人修炼的玩物, 无论是男是女, 长成什么样子, 都能够双修採补。 薛离玉道:「你知道我不想在魔域对一个正道修士动手, 哪怕那个人是你。所以我希望你自觉一点,别再越距。」 春风把宫灯吹灭,桂花沁甜的香味随着风飘荡,周围一下子暗下来,唯独能看见那双白霜般的眼瞳。 那眼睛居然比雪还白还冷,淬了冰一样毫无温度。 不过这只是一瞬的错觉,很快谢扶华就完完全全没了情绪,神情又平静下来。 谢扶华闭了闭眼,手指不再折磨他的脸颊,转而向下搂着他的腰,自己的胳膊垫在底下,让他的身子和冰冷的宫墙有一些距离。 「我若不呢?」 他神色有一瞬间的偏执:「我若非要当个无耻的人呢?」 薛离玉觉得厌烦,想走,「别闹了,谢扶华,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你不能走。」 谢扶华眸中纠结挣扎的欲色唿之欲出,那一双醉眼脉脉而不得语,不知有几分醉意、几分清醒,偏过头慢慢俯身下来。 龙身上的兰麝香好闻清雅,如山倾般笼罩住白髮的神尊,温热的唇轻轻贴他的脸颊,濡湿着吻到了他唇畔。 薛离玉开始挣扎,谢扶华掐住他的腰,给他施加了一道简单简短的定身术,而他有点疼,忍不住皱眉。 他就这样被禁锢在谢扶华的怀里,承受着无法拒绝的亲吻。 薛离玉心里万分愤怒,然而谢扶华不依不饶,也不可能放过他,唇若即若离地碰到他的下唇,停顿了一下,才又去用力含那一团柔软冰凉的唇肉。 薛离玉的下唇被他吮得发麻,鼻尖也摩擦出了细密的汗。 第70页 他太用力了,是在报復吧! 是不是还把他当做私有的炉鼎,想睡便睡,等到哄好了就能继续双修,然后继续把他握在手心里当禁脔? 不可能! 三界皆是一样的,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追名逐利之人,他们喜好权力,偏有好命能得到权力,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他们唯我独尊惯了,听不得他人忤逆,犹如暴君。 谢扶华若为人身,大概也是暴君吧! 不过这龙性子薄凉,生下来比君王地位还要崇高,却是个卑劣的骗子,骗光了炉鼎的性命还不够,还要把他这玉微神尊的千年修为也一併骗了去吗? 薛离玉忍不住挣扎起来,用力推开谢扶华的肩,却看见他额头上冒出两根雪白龙角,额纹紫光骤现,眸光沉到吓人。 「混帐!」 他抬袖用力擦去唇畔的湿,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骂人的话他不会几句,笨嘴拙舌的,再看小龙崽子那副神情,明摆着喝醉了胡来,骂他不要脸也罢,喝醉了发疯也罢,终究是和一条醉龙讲不出道理。 谢扶华似乎知道自己惹恼了他,似乎也是故意而为之,又走过来,动作温柔地别过他鬓边雪发,双眼看了他许久,才垂了眼眸,嗓音低低道:「方才尊上不是要看那殿里锁着什么东西吗?我带你去看好吗?」 他牵着薛离玉的衣袖,不过马上被甩开了手。 「滚!」薛离玉恶狠狠地说:「你离我越远越好!」 好在谢扶华只是低了低头,沉默着,也没有再做过分的举动了。 随后他抬起头,敛了广袖,缓步施行到门口,掐咒暴力粉碎了魔咒禁锁,门扉大开。 — 这对魔宫来说千金贵重的锁就这么被他轻飘飘砸了,他也不在意,衣袂长长拖过地面,昳丽的面容染上薄红,鬓角有汗,含醉的眼眸缓慢地扇动,长睫像一双翩翩起舞的蝶翼,居高临下地望着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躺在地上什么都不做,脸色灰败,看上去多年不曾出过门,邋遢至极,连地上的灰都积了三尺厚。 只是男子在看见谢扶华的剎那起身,跪下去,眸光里的亮能把黑暗的大殿点亮。 「谢国师,孤临死前终于见到你了,苍天待孤不薄。」 薛离玉走的慢,也是刻意与谢扶华保持距离,不想离他太近。 听见男子这样称唿他国师,敏锐地在那沧桑的五官上找到了熟悉的轮廓。 男子与萧长烬很相像。 「尚献帝,你一介君王,如今却被困在禁宫里苟且偷生,这副潦倒的模样,成何体统?」 谢扶华虽然醉的厉害,声音依然沉稳冷静,抬袖点燃壁上宫灯,殿内一片烛光通明。 「起来,本君没有让你跪。」 尚献帝便苦笑着起身,一身君王气度虽然衰败,但是不减。 他先是看了眼那白髮的病弱男子,饶是见过天下美人万千,眼中仍有惊艷之意。 可是仙君却将那白髮美人挡在身后,眸中神采一暗。 尚献帝不小心看见那美人的唇是肿的,意识到不该他看,便只望着那高高在上的仙君,怅然道:「初见仙君时,孤尚且是不受宠的皇子,常住冷宫,正是那夜国师从天而降,说孤有皇帝命,愿护孤一生稳坐皇位,治理江山,才有这家国安定三十年。」 三十年,那么三十年前就是九子萧长烬出生那一年。 「可惜,孤命不好,孽子萧长烬亲手弒母,仙君又劝孤将这天生魔物送去仙门,孤感念仙君劳苦,特授予上灵国师一称,本想着同治久安,不想与君阔别十年,被孽子关起来,险些再也看不见仙君。」 薛离玉暗道,怪不得前世总听说人间闹饥荒、闹丧尸、人心惶惶,人人辱骂皇帝,一代明君沦为暴君。 如今想来,也许这就是萧长烬报復君王的手段,也是他将魔域都城建设的如此恢宏、远远超过魔修能使用的地域的原因。 他野心不小,竟是想当天下共主。 薛离玉看向谢扶华,微眯双眸,心中亦有不妙的猜测。 这龙又是为什么答应君王做国师? 上仙境有天规,不允许修仙界参与人间帝王之治,若有违者,天雷罚之。 谢扶华与宫闱内阁竟一直有关联,胆敢参与治国理政,与君王共伍,可见居心叵测。 他若是被发现了私下参政,还参得风生水起,必然逃不过雷劫。 他的野心恐怕不比萧长烬少,不仅仅是除掉萧长烬,他想要的,恐怕比这更多更多。 但具体是什么,薛离玉也猜不透。 尚献帝眼中有恐惧,但更多的是狠意:「待孤出去了,定要寻遍天下方士,共同剿灭魔域,杀死这逆子。」 「不急,」谢扶华声音愈发低沉,神色自若:「这些事之后再说,今日得见便是你命不该绝,随本君离开便是。」 尚献帝整理好了衣衫,拱手正色道:「若孤重回王宫,平定天下,定以重谢敬与仙君。」 — 离开时,殿里只剩下一个替身傀儡,和原来的尚献帝一样躺在地上。 真正的尚献帝被谢扶华藏进了储物法器里,随身带着,省的弄丢了。 至于那把锁,谢扶华不知道从哪寻了个假的锁上了,还用了障眼法。 第71页 只是能挡得了一时,挡不了太久,萧长烬对尚献帝的看管很严格,他们还是得尽快离开魔宫才好。 魔宫的主殿群庞然壮观,其他偏殿更是数不胜数,绵延万里,薛离玉暂且不熟悉地形,想强行破开结界从魔宫里出去不是不可能,但是很耗费时间。 但是后天就比赛了,不走肯定不行。 薛离玉想到此处,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龙,平静道:「你是早有怀疑才跟着我来的,还是巧合遇见尚献帝而已?」 谢扶华离他很近,闻言便是一顿,思忖了片刻,眸中有挣扎、不安、犹豫,但薛离玉背对着他,什么也看不见。 许久后,谢扶华才缓缓道:「我只是担心你出事,才情不自禁随你来。但我也确实猜测过帝王失踪之事与魔尊有关,所以,今日遇见他,确也不算巧合。」 薛离玉低沉着情绪,向前走去。 谢扶华跟紧了他,步伐之快,衣袂近乎翻飞,熄灭宫灯无数盏,才终于牵住了他的衣袖。 「尊上,你慢些走,」谢扶华在他身后近乎失神地看着他,隐忍着说:「并非是我有意瞒你,只是不想你搅这摊浑水,绝非利用你。」 薛离玉顿住脚,没有回头。 「松手,我不想再说一遍。」 山雨欲来,风先满楼,修仙界许多年前没能剿灭魔神,让它留下元神蛊惑萧长烬,激发了他内心最大的恶意,导致他成魔。 这是「云偌仙尊」之过,也是自己之过。 「尊上……」 「停,」薛离玉厌倦道:「你所思所想与我何干?只是这浑水,我不搅也浑身都是了。」 「仙君有这心思,不如赶紧醒酒,想想该如何出去,不要耽误了我比赛。」 其实薛离玉很怀疑他醉还是没醉,但是不想问他,索性顺着长廊往前走。 只不过,他刚好看见一身伤痕累累的栖鹤君,扒着门框哀怨地看着他。 「仙尊……云偌仙尊,你怎么这么狠心,随随便便把我丢在莲天境那么多年,自己跑去逍遥快活……」 栖鹤君已经不是当年的孩童模样了,少年的脸颊清俊秀丽,只是看见谢扶华的时候缩了缩肩膀,害怕道:「龙、龙君好。」 薛离玉招手将他送来身边,栖鹤君摇头,「仙尊别碰我,脏……」 「无妨。」 薛离玉一点也不嫌弃少年脏,摘掉他头髮上的灰土块,两指一点他额心暗淡的鹤心纹,将灵力渡给他,恢復了他身上的伤口。 栖鹤君愣住了,「仙尊怎么会这一招?那不是凤凰一族才有的能力吗?」 这没错,薛离玉真身毕竟是凤凰,不论是眼泪还是灵力,都能恢復伤痛,但他不愿意在谢扶华面前讲,便摸摸他的头,「回去再说。」 栖鹤君抿着嘴笑了下,抱着薛离玉的腰,撒娇一样哭唧唧地说:「这十年等的我好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仙尊了……」 薛离玉那腰被勒紧了也就那么一点细,谢扶华摩挲着指尖,眯了眯眼,沉沉道:「栖鹤君,那年我在莲天境修养,你一眼便认出了我,是为什么?」 栖鹤君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一股杀意,迟疑着松开手,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心里估计喝醉的人怎么说都会信,就道:「我在仙尊的预言镜里看见过你,你是三世天玉微神尊救养的小龙神,是三界因果之外的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谢扶华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 薛离玉不理会他,让栖鹤君化为原形,暂时不要消耗灵力,等到出了魔宫再说。 栖鹤君化作他腰上的一枚白鹤弔坠,十年的折磨一朝安稳,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薛离玉心疼他,抚平了衣裳,忍着怒气,问谢扶华:「你既然能猜到尚献帝被囚在魔宫里,应该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也知道如何从魔域出去。」 「知道。」谢扶华道:「但我需要尊上帮我一事,我才能答应尊上。」 「你但说无妨。」 谢扶华伸出双手,去除了遮掩手上伤痕的障眼法。 此时此刻,他的手因为泡了脏水,又没能及时清理,已经淤青了,伤口皮肤肿起来,把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变成了医修也棘手的伤情。 谢扶华把他拉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手轻摆在桌面上,直往他手心里揉,手指蜷起来缩成两团,红黑遍布的手背确实赫人。 薛离玉垂眸,不愿去看,却听见他在对面轻轻抽着气,似乎是疼的,而且声音很明显,腿还轻轻碰了碰自己,温柔的嗓音轻轻说:「我的手好疼,尊上也替我疗伤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祝所有读者的妈妈们开心快乐,吉祥如意,今天留言给大家发红包 第31章 薛离玉凝望那双手, 骨节上的皮肤透着红晕,殷伤触目,食指蜷着勾自己的衣袖, 抬眼就见他凌霜傲雪的双眸不动如山,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 他想离开了,但这显然是空想。 「尊上还不快些,在想什么?」 谢扶华的嗓音又慢又沉,带着一点也不着急的催促之意,「若是想不通, 不妨与我说说,也许能有解, 嗯?」 薛离玉望着龙君头上的白竹流华簪,男子乌云般的墨发像流水一样光滑, 好像每次看见他都是这样漂亮, 从未有过狼狈。 第72页 倨傲的龙君就连做那种事时也总是衣冠楚楚, 居高临下地把他弄得一塌煳涂, 哪怕是忘情时也只是隐忍着。 待到受不住了, 才从唇齿间泻出一点沉重的吐息, 再用力拍他后腰下方。 虽然大多数时间是温柔的,但薛离玉能感觉到一种被迫服从的感觉,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当惯了大将军, 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也曾委身于人。 这久违的回忆带着灼热的温度,让薛离玉的思绪有些迟钝。 他木然低下头, 藏住自己眉梢处的冷漠, 帮谢扶华疗伤, 总不能见死不救。 但他的心里是很恐惧这双手的, 因此动作之间有些缓慢。 谢扶华也不打断他,连唿吸也安静下来。 薛离玉毫不怀疑若是此刻把毒药撒在他手上,他也意识不到。 「玉……」谢扶华缓缓道。 「闭嘴。」薛离玉闭了闭眼,横眉看他。 谢扶华唇边漾起苦涩的笑意,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眼底看不清的情绪:「……玉微神尊,多谢你了。」 薛离玉起身不再面对他,负手望向亭台檐边外的天。 魔域的天和蓬莱宗的天不一样,乌云总是密布,界膜上的黑气也是密不透风。 谢扶华从身后走近他,嗓音低低道:「魔域悬崖边有一处连接外界的缝隙,只是崖底魔兽众多,修为不高者有丧命的风险,若是要活命,只有破结界而出。」 薛离玉便淡淡道:「在哪里?带我去。」 谢扶华向他伸出手,微微俯身,「尊上,路上风急。」 薛离玉自然不肯,别过头去闭了闭眼。 谢扶华似乎是试探,那手便收回袖中,他也好像不觉得意外,眉眼间流露出一层伤感。 不过很快他就遮住眼底失落的光彩,纵身离开,不过飞得很慢,似乎是怕弄丢了那病恹恹的人。 悬崖旁林立的乌黑树木千奇百怪,嶙峋丛生,杂草遍地。 薛离玉看见界膜便知,这是初代魔神遗留下来的结界,歷经千年,坚不可摧,所以魔域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就是知道修仙界的人根本打不进来。 不过若是这结界真的那么完美,魔神就不会身死魂消了。 世间之物一物降一物,仔细去想想,办法总比困难多。 良久之后,薛离玉灵光乍现,眯着眼睛道:「万年前,释迦圣祖诞生,他所写的史书有云,魔域之结界并非全无破绽,只是弱点甚微,界膜愿意臣服于第一个攻破它的人,放那人安全离开。」 谢扶华在一旁道:「据我所知,此人会遭到界膜力量的反噬,极有可能命在旦夕。」 薛离玉不意外他会对秘辛有所了解,自从知道他胆子大到参与君王的国策之后,这个人就和无法控制画上了等号。 便道:「可界膜也会对之俯首称臣,永远为之打开结界,这样的代价,也很值得。」 谢扶华定定望着他:「让我来。」 薛离玉不看他,走上悬崖顶,一身白衣无风自动,雪发乌睫,眸光似月,似有嘲讽:「算了,谢扶华,你想要的太多,也太重,恕我不能信任你。」 谢扶华被他拒绝,终于没有再跟上。 薛离玉向前腾空而去,展开双臂悬于空中,凤凰的万丈法相自他背后矗立于天地之间,霎时的气场澎湃而昂扬,赤红流火的凤首仰头长啸,双翼振翅而飞。 沖天的火光骤然照彻长夜,这一眼便是万丈干坤,万丈火焰,犹如血色的长河,蜿蜒盘旋在一整片辽阔的魔域疆土之上。 顿时,无数魔兽被凤凰尖锐的鸣叫声激怒,它们失去理智,怒吼着在山谷里四散吞噬凤羽的余烬。 然而这从天而降的真火,是三世天神赐的圣火,非世间凡俗之物可以吞吃入腹。 「尔等胆敢食吾火羽者,」玉微神尊垂下双眸,平静而冷淡道:「——死。」 通天的火光瀰漫四野,燃烧的凤尾甩出万里,与此同时,修仙界外的结界同样发生了剧烈波动。 仙盟与宗门众人正齐聚一堂,商议监考官身亡之事,忽闻天边有鸣唱声,其音亘古悠远,昂扬激越,不由得震慑心魂,抬头望去,下一秒所有人几乎全部僵在原地。 盟主宣威长嘆一声,似有啜泣,眼中疲态尽显,喃喃道:「这是上古凤凰的法相……传说中天地间有这样法相的人,只有三世天那位从未谋面的玉微神尊了。」 容雪京一怔:「神尊怎么会突然临凡?」 其他人却没有知道的,只是议论道:「若有幸见神尊一面,此生足矣。」 「想来定是与我修仙界的云偌仙尊一样威武,战神之名永存世间。」 早早隐姓埋名混杂在人群中的墨羽君和薛暮洲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震慑和难以置信。 他们的老友、兄长,玉微神尊,居然离开了三世天,私自去了魔域! 他那身子弱不禁风,成日里病气缠绵,还敢祭出真身法相震慑魔域,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暮洲眉心紧拧,转头就要去找兄长,被墨羽君一臂拦下,传音入密哑声道:「小洲不要冲动,魔域诡谲复杂,玉微有自己的打算,你现在去只会给他添麻烦,等你大哥回来,我再带你去找他。」 暮洲攥紧拳,压着激动担忧的情绪,殊不知他的眼角已然红了。 第73页 「若我大哥有事,我要一整个魔域,给他陪葬。」 墨羽君闻听此言,压下眸中锋利的光芒,心里却无法不去念着那兇悍泼辣的凤凰。 — 另一边,薛离玉的身影早就融在凤羽中,只能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 栖鹤君被他扔了下来,半空中化作人身,落在谢扶华身旁,满目焦急道:「这哪行?龙君不知道吗?凤凰泣血方能催动法相,虽然这么漂亮的法相是很难得一见了,但神尊是在烧他的心头血!他要是再这么烧下去,就算侥倖能逃出魔域,不死也得半死了!」 栖鹤君说的气急,却看见龙君一点动作都没有,恨得心里直骂,嘴上是真不敢说。 凤凰之火源源不断地灼烧魔域结界,不止惊动了修仙界,更是惊动了三世天与上仙境。 神明们在此时望下凡界,便知是谁人的手笔——三世天那位素来病弱的凤凰真君此番真正动了怒,以他的脾气,不把魔域的祟气烧个痛快不算完。 上仙境自然是不愿管的,尤其是看见悬崖上站着的龙君,更是心惊胆战,不愿插手那人的事。 可三世天却不能看着玉微神尊胡来,小妹灵姒圣女心里着急,亲自在三世天跑了一圈送了薄礼,才安抚下各家神明,至少不要让众神日后为难大哥。 此刻的魔域被火淹没,魔尊萧长烬自然也看了半天。 他盘踞于魔鹰之上,长袍衣袂猎猎翻飞,身侧魔众的咒骂声不绝于耳,谛火君更是站立不安,却听魔尊沉声道:「都慌什么?阿玉想烧便烧,就是他要本座的命,本座也心甘情愿奉上。」 「魔尊莫不是气煳涂了?他是要我们的命啊!他是魔鬼!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人!」 「千年前他就杀死了魔神,如今是不如当年,可实力也不容小觑,否则那战神之名如何能落到他头上?」 「魔尊,三思啊!」 「原来他是玉微神尊,」萧长烬在心里默然道了声阿玉,我的阿玉。 随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闭眼:「本座记得了,你们别追,让他走。」 「魔尊!」「不行!」「您不能意气用事!」「这不是过家家的玩笑话吗?!」 反对声中,萧长烬静静抬眸,眼中只有灼灼燃烧的结界。 他知道界膜已经有所破损,撑不了太长,但是耗死那心高气傲的凤凰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诸卿,本座理解你们为魔域忠诚之心,本座也非被他迷了眼,只是有自己的考量。他在我魔域地界上,想逃也逃不掉,但他没有对你们动杀心,却甘愿以身涉险,只是为了让魔域的结界记住他的力量,以便日后为他大开城门。」 萧长烬话音落下,修长的身姿站在众魔修身前,声音冷静道:「其实早在地牢里的时候,他就可以要了本座的命,但他没有,反而甘愿献身欺骗本座,这让本座很好奇,他这般深谋远虑,究竟是为了让本座死,还是为了别的更可怕的目的,所以这一次,本座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离开。」 「毕竟,以我魔域的实力,现在还杀不了他。」萧长烬垂下眼眸淡淡说道。 字字句句落地有声,魔众再有异议也不敢造次,齐齐低头拜下,「魔尊圣明,我等自当效忠魔尊,谨从君命。」 萧长烬望着那道苍白削瘦的背影,黑丽华服之下,心口那道经年未愈的刀伤隐隐作痛。 可现在他只能放他离开。 — 心头血也并非血池,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薛离玉心头血气滞凝,就快耗干净了,每一寸脉络都在叫嚣着疼痛,就像要断裂那样的疼,让他眉心紧拧,唇畔早已是血湿一片鲜红。 他到底是以前打仗的次数太多,不注重方式方法,损伤了根本,不天天吃药都补不回来。 不过好消息也有,那就是界膜破了。 他的法相再也无法维持,威严的凤凰化为残火,身体向下坠落的时候,并没堕落在悬崖之下。 银练巨龙在天空怒吼长啸,它腾空而起,温柔地用背托扶着白髮的神尊,顺着结界的缝隙离开魔域。 他们身后是追赶而来的魔修,却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不成气候了。 白龙咆哮,怒而摆尾,霎时魔域邪祟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而白龙真君并不恋战,银光万丈,在云层之上穿梭。 天边团团白云之下,百姓皆见此景,必将又在说书人的笔下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因距离上一次白龙降世,已是十年有余。 — 谢扶华带着凤凰回到仙盟雁江都,寻到一处极少人知晓的落花水榭。 冰玉打造的灵气台白雾滚滚,他把薛离玉放在上面平躺着,抓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额心,压抑不住的唿吸声近乎于痛苦。 「玉儿……」 颤抖的声线听不出是谁的,真龙紫气顺着他的手指渡入他的丹田里,沸腾了他冰冷的血液。 紫气把灵丹包裹着细緻小心地爱抚,甚至连鼎丹都沾染了熟悉的龙气,逐渐有了被唤醒的徵兆。 薛离玉半昏半醒着,不知为何,他觉得手腕上有滴滴答答的水落下来,又湿又凉,那是冰,还是水雾? 好奇怪,那总不会是眼泪吧?他可不喜欢有人在他没死的时候就哭丧。 作者有话说: 第74页 【小剧场】 假如:谢扶华的手受了伤,再也无法挽回,于是根根断裂,化为白骨。 凤凰瞥了一眼他枯白可怖的指骨,别过脸去。 龙君温柔地哄道:玉儿乖,腿再抬高些。 白骨一节一节递进,再拿出来时,镀了一层水光淋漓的膜。 龙君用骨尖拭去他眼睫上挂着的泪,含着笑意低声说:这些骨头都是死物,若是欺负你了,我代它们向你赔罪,好不好,嗯? 凤凰不耐,抬手按住他的嘴唇,冷淡的眸光斜他一眼,眼尾却愈发泛起红晕来了。 感谢在2023-05-14 20:59:46~2023-05-15 17: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半晌后, 薛离玉还是听出来了这潮湿又嘶哑的嗓音,是谢扶华,他把灵力汹涌灌进自己丹田里, 多的快要溢出来。 薛离玉受了重伤,承受不住,唇边溢出一丝血迹,那灵力瞬间就停下了。 谢扶华焦急的唤他:「玉儿,你感觉好些了吗?」 薛离玉缓缓睁开眼,眼前先是一片漆黑, 天地倒悬,很久才看得清谢扶华。 他几乎整个人俯在灵台上, 昳丽的五官拧着,眼眶有些红, 但眼底的情绪很不稳定,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是心疼, 还是恨意? 或者说都有。 可又是为谁心疼?对谁有恨意? 薛离玉懒得想, 更没力气从灵台上起身, 闭上眼睛倦怠地说道:「你又叫我什么?说了不许再叫, 不长记性。」 他听到谢扶华的唿吸声突然变重。 是不是几次三番的纠正他,他被激怒了? 好啊,那就杀了他吧, 委屈那手腕通天的龙君伏低做小这么久, 现在这一身躯体残破不堪,病骨沉疴, 是再好杀不过的时候。 薛离玉自嘲地想?又或者, 叫仙门众人过来围观他的死刑?倒也可以, 只是不知道谢扶华能不能承担得起他的报復。 薛离玉想到这, 索性睁开眼,平静而清冷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然而谢扶华却垂下眼睫,咬了下唇,再抬起头时,只是眸中有些湿润,语气更软了些,「尊上说的是,现下你需要养伤,待到你伤好了,再教训我一顿不迟,可好?」 薛离玉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好,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很是不愿。 可是刚才若不是谢扶华,他也就死在魔域了,本该对他道声谢的。 薛离玉暗自嘆了一声,不在意自己的伤有多重,挣扎着起身,谢扶华却误会他要走,忙按住他的肩,两指一点镇住他的经脉:「得罪了。」 薛离玉就暂时动不得了,不由得睁圆了眼,看着他的手掌心贴在自己的丹田上,用温柔的力气缓缓揉着。 「你干什么!」 「玉儿,等一等。」 很快,灵力隔着肚皮钻进去,调动里面的莲花神丹运出体外。 谢扶华道:「我替你养神丹的灵气,你别害怕。」 薛离玉觉得胸口一阵热,随后神丹顺着喉咙运出来。 然而因为定身术的缘故,他紧闭牙关,无法使神丹顺利出口。 他看见谢扶华伸手把他的眼皮合上,随后湿滑的触感便撬开了他的唇齿,唇上便是一片温热。 很快,神丹就顺利接受到汹涌的灵力滋养,他的唇边却不小心滑出一缕津丝,又因为这硕大的神丹足有小桃大,他被撑到唇纹平展。 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舌被迫抵在神丹平滑的壁上,说不出的难过。 薛离玉耳根都开始发烫,尤其是感受到另一侧灵力抵向前的冲力,直往喉咙里撞,噎得他想干呕。 而且他也听见谢扶华的声音,也有难受之意,但是因为被捂着眼睛,他也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神丹终于淬鍊成功,重新滑回胸膛,驯顺地将龙君的灵力送到心尖。 顿时,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滋养了血脉,凤凰亏空严重的心尖血终于开始冒出哔波的全新血泡。 谢扶华这才伸手解开他的定身术,揉了揉他裂开的唇角,柔声问:「尊上有没有觉得疼?」 薛离玉睁开眼,却撞进他冰白的瞳仁里,下意识抬起手,颤抖着手指,点在他额心的紫龙纹上:「……你,」 话没说完,只是指尖碰到的剎那,谢扶华的睫毛难以抑制地抖了抖,垂下去很久才停止颤抖。 他唇抿了抿,身子后退,坐回到原处时才平稳道:「我知道,你别动气,我离远些便是。」 薛离玉的手这才软软地垂下去,搭在灵台边,手指无力向下蜷曲着,清冷的嗓音道:「这是哪儿?」 谢扶华柔声道:「落花水榭,是一处天然泉眼,可以做疗伤的药浴使用……乖,先别动。」 谢扶华打开万物锦囊,取出一盒雪白的润膏,用食指搅蘸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在他唇上。 「不用,你拿走吧。」 薛离玉别过头,掩住厌恶,不想用他的东西。 谢扶华闻言一顿,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指尖被润膏化的油腻腻的,很不舒服,但也不生气,很好脾气地追逐着他的唇,落在他的伤处。 「小伤也要治,这药是老君炼制的妙药,擦了便好得快些。」 第75页 他仍旧给薛离玉擦完了药,又催动灵台疗愈之气包裹了他全身,随后便直接抱起他脆弱柔软的身子,去到温泉池外。 薛离玉闭着眼睛,闭着嘴巴不说话。 — 泉水里的药香味远远就闻得见,这里修士也不少,但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入内,除了一位谈笑风生的金丹期公子,不仅没被排挤,还备受欢迎。 那是云巅门宗主白浪的二儿子,白琢。 薛离玉只与他见过一面,是在宴会上,那时的白二公子就是儒雅随和的小生模样,现在看来并未改变。 虽然白琢和所有人一样,只把炉鼎当成玩物,言语间也是瞧不起,但不算真正为难过他,反而是席间一直盯着他瞧,眼神很冒犯,看得他嵴背发凉,直流冷汗。 薛离玉想起这一届的大比也有白琢的名字,但是不和他在一组,第一场比试里就拿了小组第一名,已经是仙门百家票选当之无愧的第二百零八届风云人物之一。 都说他一曲引得千年铁树开花,是云巅门琴修之榜样,想来不是个花架子,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琢正与人喝茶,一见谢扶华就站起来:「恕之仙君怎么有空来泡温泉?不过,你怀里这位是……」 谢扶华没回答,轻轻把薛离玉放在软榻上,转身去翻找泡温泉要穿的棉麻衣裳。 白琢被他忽视,有点尴尬,摸了摸下巴,定睛看了几眼道:「原来是凤玉微凤公子?这几天整个雁江都都在传你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发色异于常人,就连这容貌也似曾相识呢。」 他身侧有修士正换衣服,随口道:「都说他和云偌仙尊长得像,是吗?」 白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许吧,不过我倒是知道,为什么魔修在修仙界里胡作非为了,唉,只是那可怜的监考官死的倒霉啊。」 「为何?」 「为一场情债,」白琢拍拍手,哼笑道:「上次萧长烬砸我宴席的仇我还没报,那个该死的,这回,我可是有盼头了。」 上次?薛离玉想,上次就是萧长烬为了抓他去魔域,才搞乱了白琢的宴席。 白琢回过头:「恕之,你看见玉微师尊的法相了吗?……玉微神尊的法相……倒是和你有些相像呢?」 白琢把怀疑的目光瞥向薛离玉,而后者面不改色,白琢顿了顿,觉得自己想多了。 那炉鼎就算是夺舍回魂了,变成了眼前的白髮美人,那也根本就不可能是矜贵的神尊,最多是故意和神尊重名了而已。 但是白琢忍不住自己的眼睛总去看白髮美人的脸,只能逼自己不去看,嘆道:「不知道玉微神尊是不是想助我修仙界一臂之力,除掉魔道?若是那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他人现在何处。」 一修士道:「是啊,如今魔修炼制的丧尸到处都是,大街上随处可见人的尸体,大人孩子都有,诶呀惨得很。」 「我们宗门弟子几乎天天都要去除魔,不是除河妖就是杀邪崇,因此也折损不少,多亏我们与医修宗交好,否则治病的银子也要花不少!」 薛离玉听见了,低低咳了一声,却顾不上捂唇,拧着眉问:「雁江都也有丧尸吗?」 白琢已经换上了纯白泡泉服,解开发带,听见他问,便瞧着他道:「还不少,我们云巅门弟子最近也都忙里偷闲去除祟,今天是杀了一身血回来,要不也没时间泡温泉。」 「阁下呢?又是去哪了,惹得一身病弱之气?」 薛离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就是玉微神尊,除非他傻。 修仙界的人若是发现了他的身份,保不齐会不会再挖他仙骨一次。 如果师出未捷身先死,那萧长烬只会更无法无天。 谢扶华打断了白琢的询问,把薛离玉抱到纱帘之后。 他闭着眼睛不看薛离玉,让他自己脱衣裳。 「尊上看起来很难过。」 「……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平白遭受无妄之灾,是我的错,」薛离玉低垂着眼眸,双手攥着拳,青白的指节失了血色,语气很冷。 谢扶华的动作一顿,随后听见他换好了衣裳,又咳起来的声音,这才敢转过身去扶他。 他知道凤凰毕竟刚烧了一通心头血,不宜动气,便把他冰冷的手包在掌心里,温声说:「那你要先把伤养好才行,否则不仅不能除祟,连第二场比试也要失去资格。」 薛离玉甩开他的手,道:「你是我的监考官,是要公报私仇,不让我考试吗?」 谢扶华抿抿唇,狭长的丹凤眼一低,拇指拭去他唇畔血迹,「想什么呢,我帮你养好身体,安安稳稳去比赛好吗?」 薛离玉摇摇头,不和他争,这会儿有了些力气,起身去了温泉池区域。 拨开雾气,满目都是各式模样的泉眼,泡泉者有男子也有女子。 不知道从谁开始的,自从薛离玉一进去,有人渐渐把目光投向他,紧接着就有人开始议论起他的名字、战绩、面容和白髮。 可是薛离玉对这些都不在意,他踩上鹅卵石路,伶仃的身形单薄削瘦,因为病气肆虐多年,他像一枝白玉做的竹子,只是双腿修长,脚像雪一样白皙,这才不显得很难看。 他缓缓踏过浅浅水池,衣摆被沾湿贴在小腿上,裹出流畅纤细的曲线。 他的身材比寻常男子高挑修长,却不妖,多了几分威严庄重,惹来一路上修士们的目光。 第76页 薛离玉目不斜视,或者说他根本对情没有欲望,也就洁身自好惯了,对任何目光都能坦然接受。 除了身为炉鼎时的那具身体与龙君多次有过双修,如今这原本的身体更合他意,清冷的气息在温泉池中也不减分毫。 不远处有泉药浴,那水清灵,苦味也重,冒着蒸腾的白气,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可能是嫌药的味道重。 他却习惯了闻药味,闻得出这药很稀少珍贵,真正是化瘀疗伤的,便缓缓步入石阶,忍着烫意坐在池底。 不过他现在不是凤凰真身形态,作为人身,体温还是太低,怕热,不仅很快咳起来,对水温的感觉上比起旁人还要烫很多。 他忍了很久才缓过神,看见对面就是白琢等人,男子们靠在山石上漫谈,白琢对上他的目光便是点头示意,若有所思地微微笑着,眼睛一眯就不知多少计上心头。 薛离玉知道这人不好惹,心里自然提起防备,闭上眼清心静气。 不一会儿,身侧便坐下谢扶华。 龙君换上宽敞的白衣,安安静静与他泡在一起,一握墨色长髮飘在水面上,低低道:「不要去看白琢。」 薛离玉瞥他一眼,觉得他这模样真正不端庄,不像上古神,倒像个肆意狂妄的水龙妖。 他额头的龙角又不听话地冒出来两只小尖尖,腰下面也化作银白鳞片的龙尾,不讲理地搭在岸边,霸道盘踞着占了一大片鹅卵石路。 龙君微微闭着双眸,鬓边两缕龙鬚发垂下来,唇色愈发殷红,衬得面颊白皙干净,睫毛更乌。 薛离玉听见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条龙,离远了点,才问道:「为何不看他?」 「他不是好人,云巅门与蓬莱宗素来不和,你应该离他远一些。」 一只手在泉水里探过来,快速整理好他的衣袂,把他盖的严严实实,不允许丢出一点风光被别人看见。 谢扶华嗓音沉沉道:「反正在尊上眼里,我也不是好人,你不如看我。」 原来薛离玉的白衣一角不知何时飘在了水面上,露出两条雪白修长的长腿,交叠在一起,不知道真正露到了哪里,又会不会已经有人看见了。 他拧着眉,又觉得那只手像是巡视领地的龙爪,像是想要圈在身下占有心仪的猎物,却又名不正言不顺,连本能的交尾都不被允许。 随后不远处有很多脚步声传来,谢扶华神情变得冰冷,浓重的掠夺欲化为眼底的飞白,龙尾不耐烦地拍了拍鹅卵石地面,带着谁再敢看一眼就把谁眼珠子挖下来的气息,让偷偷来看的修士们赶紧躲开了,不敢再看那美丽的白髮男子。 薛离玉对此并不思考太多,解开了发绳,雪白长发便浸泡在热水里。 他感受到那龙爪隔着水缓缓梳理着他的头髮,似有慰藉自身焦躁之意。 「凤玉微?你还活着!」 宣曜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憔悴了不少的面容一下子放出光,嘭一声跳进水里,溅起水花,抹了把脸说:「那天在酒楼你失踪了,我还以为你被那魔修杀了呢,你吓死我了你!」 说罢宣曜一眼不看旁人,伸手紧紧搂住薛离玉,挥退随行的仙盟弟子,言辞切切道:「可叫我找到你了!」 宣曜真是高兴,浑然不知一条银白龙尾正对准了他的脖子,绷紧了弦,犹如一根上吊绳,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假如:某一日,雪花润膏丢了。 去哪里了? 凤凰撑着病弱的身子,伏在床榻上找,手指无意间摸索到一处暗阁,好奇着打开了。 藏着一个梧桐木盒。 入了夜,龙君推开门,看见凤凰还没睡,执着书卷,雪白的长髮安静披在榻上,眼眸却闭着。 龙君轻缓走过去放下他的书,想把他抱进被子里的时候,凤凰醒了。 凤凰把梧桐木盒打开往前一推:这是什么? 龙君面不改色:雪花润膏。 凤凰不解:为何放在暗阁? 龙君睫毛扑簌簌扇动两下:玉儿,你那里太娇,总是会受伤,我便想这润膏也许用的上。 凤凰垂眸:为何与这些奇怪东西放在一起? 龙君眸光一暗,放下幔帐珠帘,取出一柄暖玉做的,微弯上翘,势如钝刃,足有六寸。 凤凰咬着下唇,被他寸寸逼到榻角的时候,耳垂已经红了一片:怎么与你的这般相似? 龙君心尖一软,柔声说:我不在时,怕你想我。我若在时,自然用不上它。 凤凰被羞得唿吸急促,龙君忍不住去笑着亲他,逗他说:况且做之前也能松松你的紧,是好东西呢。 凤凰眉心一跳,阖眸别过头道:那今夜我便用它,你走吧。 龙君愣住了。 于是第二天,梧桐木盒被三把金锁锁住藏了起来,只有雪花润膏有幸摆在榻头。 感谢在2023-05-15 17:33:17~2023-05-16 20:3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水何谙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说是上吊绳也一点不夸张, 偏偏宣曜还一无所知,在他耳边蹭来蹭去。 薛离玉一哂,手下意识搭在宣曜肩膀上, 攥住柔软的龙尾,带着警示意味地曲起食指弹了一下。 第77页 「拿开。」 龙尾竟然愣住,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讨好似的捲住他的手指,像舔舐一样扫来扫去。 但是龙尾有自己的思想,半人半龙的天君管不了自己尾巴, 神情依然是傲慢的。 他冷淡的眼底愠怒森然,杵着下颌侧过头看薛离玉, 纤长的睫毛挂着水珠,墨发里露出来的耳尖却是红的。 「……」 谢扶华闭了闭眼, 唇抿着, 眼角眉梢染上薄红, 不知是怒还是气, 别过头去把脸和一对龙角尖藏起来, 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薛离玉没有再看他, 却感觉他的手在水底下乱揉他的腰,脸上还表现得无事发生,不禁瞥他一眼, 责怪之意明显。 谢扶华看着远处, 识海与他传音入密道:「玉儿,让他放开你, 我不想说第二遍。」 薛离玉没回答, 因为是宣曜抱着他, 手长在人家身上, 怎么管? 他去扒谢扶华的手,遭到了严重的抗拒。 谢扶华的龙尾愈发烦躁,软纱裹着薛离玉的手腕用力摩擦,手更用力地握着他的腰,再次传音入密道:「你当真愿意任他抱着?」 薛离玉冷淡道:「与你无关,你把手拿走,我们俩好像还没有那么熟。」 「好,」谢扶华缓缓回过头,尾巴松开他的手腕,眼底浮现几分阴鸷:「我知道你恨我,没关系,我捨不得动你,我动他。」 薛离玉一怔,一把按住他在自己腰侧作祟的手,对他侧目而视,「他是宣盟主的独子,谢扶华,你在想什么?」 「想杀他。」谢扶华冷冷道:「本君要杀的人,天上地下整个三界,谁人敢插手?你放开本君。」 薛离玉听得心绪起伏,与他僵持片刻,终于道:「谢扶华,我奉劝你,别对无辜的人下手,不要造无故的杀业。」 谢扶华听了,唿吸顿时停了下来,双眸紧紧盯着他,似乎不敢相信。 薛离玉本来也没打算一直让宣曜这么抱下去,顺着水流的力气推开宣曜,颔首道:「放心,我没事,劳烦你挂心。」 宣曜抱的紧,又与他站的近,就着这个距离,与他说话:「那好吧,不过凤公子,你是怎么回来的?」 薛离玉只好说谎:「那魔修半路遇上了受伤的同伴,丢下我就跑了。」 「哦,」宣曜没怀疑:「那太好了,我怕你生病,明天去丘陵镇金秋潭比赛的路程就要耽搁了。」 薛离玉奇道:「比赛内容出来了?」 宣曜点头:「是啊,金秋潭底有一只上古大妖,守护着天级神武,谁要是能取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可以直接拥有这件神武。说起来,还是因为大妖近些年修为弱了,年龄太大,攻击力小了很多,否则我们仙盟的人也不敢靠金秋潭太近的,明日你与我组队,你不介意吧?」 谢扶华在一旁冷声道:「我介意。」 宣曜这会儿才像是注意到这有一条龙似的,啧了一声。 他离薛离玉远了些,往后面的大石头台阶上一靠,慵懒道:「你是监考官,又不参与比赛,你介意有什么用?」 谢扶华平静道:「监考官也可以进入金秋潭,金秋潭并非谁人都能下去,并且水域宽广,除了天级神武之外也有其他灵宝,主监考官有义务帮助每一位考生获取一定利益,这是赛程规定。」 宣曜被他堵得一句话说不出,眯起眼睛,气得冷笑,最后看了一眼薛离玉。 不知为何,他那眼神很怪,瞳孔紧缩,睫毛轻颤,脸颊还有点红。 片刻后,他低头轻笑一声,带着仙盟弟子们离开,还叫此处的小厮送些软巾、果盘、鲜花过去。 薛离玉尝了一口水果,觉得清甜润喉,便多吃了些。 两侧的竹林摇曳生姿,月色渐浓,这处露天的泉眼无声惜细流,渐渐的,修士们都泡好了澡,穿上衣裳出门去吃晚饭了,薛离玉也想走,被谢扶华拦下。 「怎么?」薛离玉问。 这时他才意识到,谢扶华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像是生气一样,狭长的丹凤眼隔着湿漉漉的头髮眨也不眨地看他,眸中锋芒锐利,也不知道盯他多久了,突然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 薛离玉自然不肯,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他搂的越紧,最后干脆把人抱坐在龙尾之上,按住了腰,嘶哑的嗓音低沉着,「此时无人看见,我就抱一会儿,玉儿乖乖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薛离玉抬手便要打他巴掌。 龙尾钻进他两条腿的缝隙里,柔软的龙纱尾羽把他包裹着。 薛离玉下意识抚开,却在碰到尾巴尖的剎那,感觉到谢扶华抖了一下。 龙君轻轻吸气,垂下眼眸,嫣红的唇抿了抿,头低下来,去碰他的嘴角,「玉儿为什么不打下来?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绝不会还手。」 这话似曾相识。 薛离玉恍惚间想起很久远的记忆。 那时他在三世天闲来无事,顺手除了妖魔,还抚养了流浪小龙崽,平日里就交给天奴们饲养。 没想到这捡回来的小龙崽子是出生没几天的幼崽,不仅不吃东西,还不许人碰,碰了就要喷火咬人,脾气又臭又傲。 终于,龙崽在第五次咬伤了天奴青木的手指之后,薛离玉决定亲自会会它。 但是,小龙崽对高高在上的玉微神尊也是一样不理不睬,不知乱跑去了哪。 第78页 薛离玉安抚下天奴们,自己出门去找。 莲天洲后有一处半山坡,种满了山茶花,正值开放时节,芳香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薛离玉走近了,正想闻一闻,就感觉身后一缕罡风颳过,他被这团风撞了一下,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紧接着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空气里,像一条线,牵引着人的嗅觉,他便一步步顺着血腥气的源头走过去,发现落花堆里的竟是一条幼弱的小白龙。 那是他和谢扶华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因果初生的一日。 薛离玉靠近了些,偏着头去看它。 这小白龙鳞片油光锃亮,看不出哪里有伤,瞧着倒像是沾染了别人的血。 薛离玉心有疑虑,伸出食指轻柔地一勾,将半死不活的小白龙蜷成一小团,安稳的放进了掌心里。 「我看你还要跑去哪里?」 薛离玉扯了扯他的龙尾,曲起食指弹了一下,清冷的声线淡淡道:「畜生修成正果极为不易,以后休要再胡闹。」 小白龙被碰到尾巴,顿时像触了电,紧紧攀附在他手腕上,绕着凸起的手骨骨节,龙头高高昂着,雪白双瞳盯着薛离玉,就像盯准了送到嘴边的猎物。 但其实它是非常小的,小到当年神力鼎盛的玉微神尊只要一用力,就能把他龙筋抽出来当皮筋儿玩。 然后龙崽子很没礼貌,一熘烟儿钻进了他的领口。 薛离玉甚至来不及反应,眨了眨眼睛,后退几步,乌黑温润的眼眸难得露出几分震撼。 想叫它的名字,却突然想起它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就成了龙族最后的孤儿。 玉微神尊的心尖儿就这么软了下来,嘆了口气,温声哄道:「小龙,出来,带你回去了。」 但是龙崽子又听不懂人话,龙身滑腻腻的触感又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粗糙的龙鳞缓慢在肌肤上爬行,绕过他的锁骨,顺着纹理游到了心口之上。 太放肆了。 薛离玉手指扯开衣襟领口,想把受惊的小龙劝出来。 「别闹了,」他脾气本来就好,更是竭力温声细语道:「我不伤你,你也不要害怕,先出来好不好?」 小白龙却不听话,盘踞在胸口处,像是把他当成了取暖的巢穴,一动不动。 直到薛离玉带他回寝宫,它才肯出来,跳到他掌心上,雪白的龙尾尖扫了扫薛离玉的手指,又向上指了指天。 它似乎在用行动告诉他,那里是它的私人地带,不许别人摸。 薛离玉身为稀罕的凤凰,这辈子什么没见过?其实也就龙没见过了。 他伸出食指轻轻一戳,把小龙崽子戳倒在桌面上,看着它龇起小白牙龙鳞倒逆的样子,估摸着如果龙都有几处地方不能碰的话,不如今日一一试个遍,省的日后它再不听话,也有的管束它。 于是不知人心险恶的龙崽子懵懵懂懂的,上上下下就被神尊摸了个透。 最后,玉微神尊对龙的构造瞭然于心,在随身手札里记下:龙角、龙鼻、龙逆鳞、龙器、龙尾,全都不能碰,碰了就喷火咬人,龇牙咧嘴。 「总而言之,龙,就是不喜欢被人碰的。」 当然,那之后高贵的小龙君生了好久的气,薛离玉也没理它。 直到十天后,薛离玉不经意从一处枯叶堆里找到了它,感觉小龙君都要被自己的死倔饿死了,翻着白眼,抓着他手指不放。 千年不曾怎么笑过的凤凰真君不禁莞尔,为它取名扶华,还现出真身,把它叼到梧桐树上,圈在柔软纤长的羽尾里,用凤凰喙破开心头血,治癒了它魂灵上妖魔所致的重伤。 那一年,小龙君望见凤凰温柔的双眸,从来不曾为谁俯首的龙,头一回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温驯地低下了高傲的头,把下巴搁在凤凰美丽的尾羽上,懒洋洋地依偎过去,闭上了骄矜的眼眸。 其实那时他的眼睛并非丹凤眼,连三岁孩童都知道,一条龙怎么会生出凤眼? 只不过是它饮惯了凤凰心头血的缘故而已。 — 温泉水暖,喉间却有疾风袭来,薛离玉不由得低咳几声,震得胸膛疼,唇角又溢出了血。 只不过这段记忆属于玉微神尊和龙君,对于命运的错乱感让薛离玉觉得可笑。 这实在像一个命运送给玉微神尊的玩笑。 龙君把炉鼎当做玉微神尊的替代品,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和他欢好。 修仙界所有人把他当成云偌仙尊的替代品,对他横眉冷对千夫指,欺负他到姥姥家了。 而真正的玉微神尊,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没成为过他自己。 他本无情,不在意龙君喜欢的是凤凰还是炉鼎,不在意修仙界崇敬的是云偌还是玉微,他只想兀自舔舐记忆的裂痕,守护三界。 只是他突然觉得有些蹊跷,曾经隐藏在记忆的鸿蒙露出一角破绽。 对于自己来说,三世的轮迴苦楚,究竟为什么落在他头上? 薛离玉莫名想起那年预言镜浮现的一幕,镜中,白髮男子将黑髮男子压在壁上,忘情亲吻,周围是魔修妖鬼,一边吟唱经文,一边把玲琅环佩与珠玉玛瑙砸进水里。 这段属于他的未来,还没有发生。 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 谢扶华亲了他许久,突然觉得不对,便放开了他,一看之后便屏住唿吸,拧着眉,握着他的肩膀上下看,神情不由一变:「玉儿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吗?」 第79页 薛离玉咬牙不语,抬眸,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神情,但是他明明白白从谢扶华眼睛里看见了心疼。 谢扶华又将他搂入怀里,手安抚地摸他的头髮,神情全然被搅乱:「玉儿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薛离玉冷漠道:「我在想我养出一个白眼狼,一定是天赋异禀,你说可不可怕?」 今夜有雨,雨幕如珠帘落下,砸进温泉池里。 谢扶华抱着他,把他搁在层层叠叠的竹叶之下,双手按住他膝盖,几乎是仰着头,雨顺着他面颊流下,竟有一丝惊心动魄的美,犹如雨夜里进攻猎物的凶兽。 「你后悔养我,我理解,可惜你这话说的晚了,这就是最可怕的事。」 谢扶华偏过头,眼睫挂满水珠,去吻薛离玉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去,唇舌似有安慰之意。 薛离玉无动于衷,语气很淡然,「你说,神若是真心想死,会不会魂飞魄散?我一直都在想我该怎么死,才能不枉费战神之名,还能死得漂亮。」 「不准胡说!」 谢扶华不待他说完,便一脸苍白,从水中哗啦一声起身,用唇堵住了他的话,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个伏笔埋得时间很长了,是炉鼎那一世的事,与后续恨海情天缠绵悱恻的剧情有关,很重要,嘿嘿。 双手奉上今日小剧场—— 上仙境今天也是仙气缭绕。 龙君府上新进了些时令水果,有草莓,葡萄,甘蔗,荔枝,捧进寝殿时还是满满一果盘,不过一夜就吃的精光。 起初,天奴们还以为是凤凰吃的,后来才知道,凤凰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偶尔吃水果,也不太感兴趣。 龙君更是喜欢吃荤,对水果兴趣寥寥。 那这都是谁吃的?天奴们心想,真是见了鬼了。 …… 夜里,烛火摇曳。 「玉儿,好吃吗?」 龙君抚过他眉眼,柔声道:「你是能吃的,再吃一颗草莓,乖,张嘴。」 凤凰四肢被拉得酸楚,用红绸子束在一起,被迫抬眸,看着铜镜里被搅碎的草莓。草莓被挤碎,化作果汁,甜丝丝地流出来,沾的到处都是。 他被龙君逼着看了许久了。 若是敢闭眼,就要再多吃好几颗。 终于,趁龙君低头,凤凰把眼睛紧紧闭上不想看,下一秒却感觉草莓汁被人直接吃掉,还觉得不够吃,直往里面钻。 凤凰忍不了了,一直在喊停。 「停下吗?可是我看玉儿很喜欢,吃的好快,所以要不要再试试甘蔗?」 龙君唇边沾了一点草莓红,墨发披散垂落鬓边,弯唇一笑:「毕竟夜还长呢。」 感谢在2023-05-16 20:36:06~2023-05-17 20:4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专注看书一百年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雨珠穿林打叶而过, 棉麻做的宽敞白浴衣于此刻贴紧着身体的曲线,勾勒出纤薄的背和腰,水面上的衣物近乎于透明。 薛离玉被他紧紧搂着腰按进怀里, 看着他双目倥偬,眼尾通红,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愣怔。 但是薛离玉心如止水。 他并未挣扎,任由谢扶华放肆地啄吻着他的唇,边亲边撩起他湿透了的薄薄浴衣,苍白削瘦的腰便明晃晃见了天光。 然后那温暖的手就捂住了他容易受凉的腹部, 把纯粹的灵气输送到他丹田里,让他浑身冰凉的血液都燥热起来。 谢扶华怀抱里的温度太过温热, 凤凰也是贪恋温暖的。 心头一簇火苗被点亮,薛离玉不由得想起从前年少懵懂的时光, 记忆交错, 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 而龙君的吻来势汹汹, 有种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的放纵, 却因为疼惜放柔了力气, 舔吻了很久。 最后松开他唇时, 被薛离玉狠推了一下,坚实柔韧的嵴背就被石头边缘硌出了青痕。 薛离玉唿吸不畅,疲惫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你闹够了吗?」 雨夜凉风吹拂过身体时, 薛离玉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隔着纤长的睫毛帘子, 眸光淡淡道:「雨越来越大, 我也洗好了, 这就走吧。」 他神情平常, 嗓音冷淡,不解释缘由,好像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哭了的人不是他。 只不过眼尾那一抹红晕让这张清冷的脸变得悲悯动人,叫人一时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尊,是不可亵渎的神明。 谢扶华说:「好。」 — 出了药泉池后,薛离玉整个人都有种被剥开来的劳累,正巧遇上举着油纸伞满大街寻人的青木,与他装了个满怀。 「小心!」 薛离玉扶着他的胳膊,抬袖擦擦他鬓边汗湿的发:「冒冒失失的,像什么话?」 青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吓得青白,一把将油纸伞塞进他手里,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带着哭腔小声道:「神尊你去哪里了?这些天叫青木好找,快随我回客栈避雨了!」 小天奴的衣裳都还是前几天那件,实在很难想像他是不是就这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找了自己许久。 薛离玉心中一酸,也是一暖,便搂着他,轻轻安抚他的头顶温声说:「走吧。」 第80页 一主一仆的背影在雨夜中渐行渐远,一柄油纸伞罩着一双人,一高一矮,像极了曾经神尊带他雨中行路的一幕。 白衣似雪的凤凰神尊把小龙君搂在伞下,温柔地对他笑着,殊不知那伞偏得太多,淋湿了神尊的肩膀,却把小龙君护的干干净净。 可如今,神尊似乎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像完全不记得与他有过的数千年的牵绊,否则,他怕是更加恨自己入骨,连看自己一眼都绝不会愿意的。 谢扶华望着他们的背影,一身华丽的玄紫赤龙含珠纹缎衣被随意打湿,雨水瓢泼不留情面,他乌黑的长髮贴在冰白脸颊上,广袖滴滴答答滚着水流,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的表情是那么不由衷,那么茫然失措,彷徨不定,以至于在这样森冷阴寒的雨夜里,他修长的身影就像四处游荡的孤寂鬼魂,而非上仙境举世无双的龙神。 — 薛离玉知道他没有跟上来,垂下眼眸,唇畔好似还有他疯狂吮吻过的触感。 发烫髮肿,难以忽略,后背也好似被灼热的目光盯住、追随,叫他后颈发凉。 神也会魂飞魄散,和这世间的修仙者一样,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法力,便要多做善事好事积攒功德,才能寿元长久。 然而,就算是释迦圣祖,也在诞生三万年后陨落,面临肉身不在、尸解成仙的结局。 世间如此,人人都要入轮迴、尝爱恨,魂灵在天地间飘荡,等待下一次轮迴。 修仙者们都说,上仙境与三世天乃是神仙界,以崑崙山天柱为界,清气纯净,不食人间炊烟,众神以守护修仙界为己任。 而人间与魔域相连,清气浊气混杂,是为七苦之地。 当然不乏以身证道的义士愿意在人间修炼,但对于神来说,应该离人间和魔域越远越好。 只可惜薛离玉就是一个不开窍的死脑筋,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除魔卫道,那么日后那种蠢话还是少说为妙,眼下,还是应当专注于仙门大比才是。 就算是四世轮迴,他亦无惧无悔,好不容易拿命换来的太平,但凡有一点犹豫,他都对不起自己那些年的殚精竭虑,拼死御敌。 怀中青木攥着他的衣角,生怕他再走丢了,絮絮问他:「神尊,这些天三界都传遍了,你祭出凤凰法相震慑魔尊,到底怎么回事?」 薛离玉见他的半边肩膀都在伞外,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这样搂过谁的肩。 那个人应该身份很尊贵,一定欺压过自己。 但这错觉转瞬即逝,很可惜,他没能抓住。 薛离玉定了定神,左手打着伞,瘦长苍白的右手把青木往伞下搂了搂,温声和他讲述魔宫的遭遇,直到回了客栈的卧房才讲完。 青木一边絮絮叨叨的心疼他,一边用仙术把他的湿衣服都烘干了,替他宽衣解带,换上干燥温暖的亵衣亵裤,又把他按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坐在榻边死活不走了:「神尊快睡吧,我陪着你。」 青木眼巴巴盯着他,很担忧他的身体,薛离玉也没阻拦,攥住他的手腕安慰了几句,又翻过身去咳了几声,这才蹙着眉心沉沉睡着了。 — 半夜,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床边伏着打瞌睡的小天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高傲俊美的天君,面容苍白,唇无血色,两指併拢搭在他侧颈上,似乎在探他脉搏。 许久后,天君才放心松开,望着薛离玉目不转睛,唇在靠过来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天君似乎不想被人知道存在,挥袖隐去身形,而后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坐在他床边,低沉的嗓音忧虑道:「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那声音很像容雪京,粗糙修长的指腹触摸到他的唇,似乎惊讶于肿胀的高度,随后便用了些力揉了一下。 「龙族于情爱一事上本就毫无节制,再这般纵情纵性,定会走火入魔,他真是修无情道的吗?怕不是在飞升那日除了差错,误入了旁道?」 薛离玉合着眸所以不曾掉泪,但细长的眉蹙起,唇畔的刺痛好像传到心底。 太讨厌了。 不知为何,这三言两语就挑得他心绪不宁,让他一贯求真务实的脑袋,居然抗拒去思考其中的含义。 恍惚中,他感觉一阵风颳过去,有人挡在了他和容雪京之间,用阴鸷冰冷的语气说:「别碰他,容雪京,你别忘了,你还欠他一双眼睛。」 「谢恕之,原来那一夜是你坏我好事?你好大的胆子!」 容雪京不惊反怒,压低声音道:「你敢不敢解释一下,你为何与人皇尚献帝勾结一处?你就不怕被上仙境发现,剥夺了你的神籍?」 「你既然已经知道,就该明白此事与你无关。」 男子倨傲的嗓音有几分懒怠的不屑,又道:「滚出去。」 容雪京不让步,冷声道:「不敢说?十年前你修无情道飞升,不过是薛离玉死在你眼前,你以此证道。你敢不敢同仙门百家说明,你有多卑鄙无耻,竟然借炉鼎之力飞升?」 「卑鄙无耻?」仙君突然呵笑一声,似乎扶了扶额,懊恼地嘆道:「你懂什么?凭你也配说这四个字?容宗主,是不是本君许久未曾动怒的缘故,叫你忘了规矩,嗯?」 许久的沉默后,门声再次响起,遥远的男声冷冷道:「谢恕之,日后你必会自掘坟墓,一切苦果,由你一人承担。」 第81页 另一人道:「不劳宗主烦心。」 随后一片安静,薛离玉翻了个身,睡得不安,感觉有双手抚着他轻颤的眼皮,轻轻吻在他眼睫上。 紧接着,一层清凉的膏状物涂抹在他的唇上,有着药香,用很温柔的力气,生怕他半途醒来。 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他宁愿一觉睡到天荒地老,所以当下还是保持着安静。 …… 「玉儿,你今天真的吓到我了。」 和刚才发生口角的嗓音不同,他的声音喑哑低磁,在暴雨的夜里显得愈发深沉,雨点敲击着窗棂,掩盖了他的心跳声。 「看你哭得像只小花猫,哪里有半点神尊盖世的样子?白白虚长我上万年光阴。」 他曲起的食指颳了下白髮神尊的鼻尖,说了两句话就停下了。 薛离玉觉得鼻尖很痒,朦朦胧胧地半睁开了眼。 视线里是一片昏暗,偶尔的闪电光照彻屋内的景致,素麻灰的幔帐层层叠叠,眼前一人坐的笔直。 是梦吗? 意识朦胧间,他看清男子的脸,才发现那双如琢如磨的凤眼之下,有两行亮晶晶的水痕。 水痕? 他实在睏倦极了,脑子里是一片混沌的空白,根本没在意这人为什么有水痕,便缓缓抬起手臂,擦掉男子脸上的水,像是说梦话一般呢喃着听不清的话。 男子先是愣住,似乎难以置信,唿吸有几分颤抖,低头凑近了来。 薛离玉只是觉得自己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男子脸上的水痕,耐心逐渐告罄,便堪堪坐起身来,闭着眼睛拉住那人的衣袖,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他拽上了床,「老实点。」 那人就温驯地躺在外侧,身上冰凉,根本像块冰,似乎动也不敢动,连唿吸声都小到听不见,十分小心翼翼。 薛离玉嫌弃他凉,但是他身上的衣料摸着十分柔软光滑,像云絮丝滑,毛茸茸的,便妥协了似的,抱住了一条大概是手臂的东西,把头贴了上去,闭眼皱着眉头说:「……别动,睡觉。」 顿时那人心如鼓擂,连手都僵硬如同木棍,半晌才搭在他身上,将他温柔抱在怀里。 薛离玉这回终于睡得踏实了,雪白的发散乱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唿吸而微微颤抖,像两只蹁跹的蝴蝶。 他睡得脸色开始红润起来,殊不知,他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睡觉不老实。 从前他一个人在三世天睡觉的时候不觉得有奇怪,后来和谢扶华在一张床上睡觉,他总是会睡觉半途把人踹下去,然后被人气愤地捉住脚,桎梏住动作,按在身下以吻封缄。 而身为炉鼎的他是怎么做的? 那时他总是半梦半醒,会迷迷煳煳地勾住谢扶华的脖子,腿被迫挤开,因为无处安放,只好夹在上面人的腰上,在他覆在唇上的吻的攻势下,逐渐放弃抵抗,放软了身子,闭着眼睛随便他为所欲为。 但那毕竟是前尘往事了,哪怕是在梦中,薛离玉也不愿意去想。 半夜的雨声越来越大,听起来有种永远不会停的架势,温度也越发寒冷,他窝在被子里不愿意舒展,仿佛这样抱着自己就像还没出生前在凤凰蛋里一样,很有安全感。 但是他身边又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推又推不动,好在温度很高,尤其是这样湿冷的夜里,倒像是火炉,正好可以抱着取暖。 薛离玉便伸手去抱小火炉,头蹭了蹭堆叠的衣料,在某处寻了个舒坦的地方,听着不停扑通扑通的震跳声,平稳地唿吸着入睡了。 — 第二天一早,他的被窝里还是十分温暖的,只是半夜里供暖的『小火炉』变成了男子,他穿着干净素白的里衣,乌黑的墨发披散,双眼闭合,眼底有两团青云似的痕迹,睡得正沉。 薛离玉愣怔住了,抬头望见天气晴朗,再一回头时,发现这不是梦。 他半夜留住的人居然是谢扶华? 薛离玉靠坐在床头,他这一动作,从肩头上滑落了一件柔软的雪白狐裘,带着龙涎香的清幽味道,混杂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有些事情他真的记不住了,以至于再回头,青木端着清粥小菜进了屋,他还没反应过来,保持着昨晚衣裳凌乱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一把油纸伞,多少烟雨情? 龙君天生不怕雨,这事全三界都知道,但是凤凰体弱,不喜欢雨,也是众所周知。 某夜下雨又颳风,凤凰不知所踪,龙君急得坐立不安,当下去找。 人间风雨重,龙君找了半宿,终于在一处旧城墙前找到了凤凰。 凤凰蹲在墙角,给一队搬家的蚂蚁打伞。 龙君接过油纸伞,举在凤凰头顶,和他一起看着蚂蚁搬家。 许久之后,雨下大了,凤凰起身,二人走到旧城楼上望向远方。 尽管凤凰一直都是安静而温柔的,但龙君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彷徨不安的情绪,好像面前不是他守护的人间,而是恐怖的地狱。 他把凤凰抱进怀里,突然听见凤凰说:「谢扶华。」 「怎么了?」 「……没什么。」 龙君想了想,把油纸伞倾向给凤凰那边,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说:「走吧,我们也回家了。」 第35章 青木在门口观望了两秒, 眼睁睁看着薛离玉的脸由白转青再转红最后转黑,最后决定佯装没看见,忙关门退了出去。 第82页 门砰的一声关紧, 薛离玉面上装淡定,实则微微泛红的耳根出卖了镇定自若的清冷面颊。 他紧抿着下唇,心中忐忑不安,一张苍白柔美的玉脸憋得通红,缓缓把被褥堆叠起来,下意识去看自己那里有什么异样。 还好, 他松了口气,好在衣物完整, 他们俩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身为男子, 晨起时该有的反应还是一点不减。 谢扶华这一夜都睡得很轻, 直到天边鱼肚白时才睡着, 突然感觉身上一凉, 被褥被人抢走, 这才缓缓睁开眼, 侧头便看见了薛离玉抱着被褥,冷着脸闭眼睛,默念清心咒。 视线再往下, 他看见小离玉精神立着, 看来清心咒对它而言没什么效果。 薛离玉正闭着眼,突然觉得腰上一凉, 束带被人抽走, 衣衫敞开一角, 他乍然睁开眼, 看见谢扶华埋下头。 顿时,薛离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便怔住了,立马去推他的肩膀:「谢扶华,你停下!」 然而龙君从不听劝,打定主意要做,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薛离玉霎时一身难挨,下意识抓住谢扶华的头髮,死死咬着嘴不肯出声,眼眸被白雾瀰漫,很快,那平日犹如一潭清水般的眼底波澜四起,眼尾早已勾着诱人的红,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谢扶华任他发泄,这才抬起眼眸,乌黑的碎发遮挡双眼,衬得他面容俊美而危险,如人间冬月里冷白的冰雪,眸中矜傲化作飞雪三千,连同唇畔一点白,抬首要来亲他。 薛离玉别开头,就算谢扶华曾迫他咽过不少次,但他一直都极不适应这种味道,觉得脏。 于是不顾一切推开他,挣扎着下榻,拿起榻角的白裳穿好,背对着他低声呵斥道:「这几日你还没玩够吗?莫要再放肆了,跪下!」 谢扶华被他训斥,不知为何双眸一黯,收敛了白衣,缓缓跪坐在榻上,乌黑长髮垂落枕畔,一双丹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慢慢问道:「神尊,那我跪在这里可以吗?」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唿吸声,似乎方才那件事让他过于沉溺,连嗓音都带着三分浊气,叫人不愿去听。 薛离玉自觉无颜再面对他的脸,分明这事不是自己做的,却更加难堪,只冷冷丢下一句:「谁准许你跪在那?从我榻上滚下去。」 「是。」谢扶华闻言,自然收拢衣衫下榻,转身换上绣满紫藤萝的曳地长袍,墨发束起,眼底两团青乌显得他有些憔悴,合衣坐下饮了杯茶,低低唤道:「青木,进来伺候你家尊上吧。」 青木再次推门而入,他一见了谢扶华就跪下,恭敬道:「龙君安康,青木给您请安了。」 谢扶华垂下眼眸,呷了口清山茶,轻描淡写道:「不劳挂碍,起来吧。」 薛离玉在一旁冷眼看着,还觉得奇怪。 不止是青木,栖鹤君也是一样,认识他们这么多年,知道都是不服管教的类型,然而一见了谢扶华就像见了天帝,或者说比见了天帝还要恭敬,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青木这才起身,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薛离玉的行囊,将准备好的干巾手帕、吃喝饮食、药品衣物一併用度都装进储物戒里,又把春晓剑递到他手里,关切道:「神尊此去要小心,量力而行,青木不能陪你参赛,望你平安归来。」 薛离玉点头,接过储物戒,戴在尾指。 — 一刻钟后,第二场仙门大比开始,薛离玉来到主赛场,照旧和蓬莱宗弟子们站到一起。 祁陆生抱着剑,「听说凤公子那天被魔修劫了,身子还好吗?」 薛离玉淡淡瞥他一眼,「听起来你似乎想我出点什么事?」 祁陆生被他话磕住,脸红了红,没办法站到容雪京身后,抱拳道:「师尊,人齐了,可以出发。」 容雪京道:「好,凤公子,到我身边来。」 薛离玉没搭理他,原地不动。 「凤玉微」这一出现,顿时赛场上的修士们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前些日子他一箭惊鸿,锋芒毕露,小小的引发了一阵潮流,听说不少修士将发色染成了纯白,也有不少人换上翩翩白衣,随身携带一块蒙眼白布,甚至有的把自己冻生病了,病恹恹的面容走街串巷。 薛离玉对此是没什么触动,反而是蓬莱宗的弟子们看着他出神,不自觉离他越来越近。 有弟子狐疑:「你……真的不是我们宗主吗?」 薛离玉面不改色道:「若是寻找鬼魂就去幽冥界,寻找亡魂去三途川,这里是修仙界,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云偌仙尊。」 听见「云偌仙尊」这四个字,所有蓬莱宗弟子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止是他们,连一旁行走的云巅门弟子也面有异色。 很久没人敢堂而皇之地提起「云偌仙尊」的名讳了,但凤玉微这个散修……也许真是云偌仙尊轮迴转世了呢? 因此,众人心中哪怕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被压下,毕竟惹怒了这位可能会以人身飞升大乘的能人异士,恐怕对自身无益。 是了,「云偌仙尊」执掌山门百年,将平平无奇的蓬莱宗摇身一变,成为修仙界四大宗门之一。不仅如此,他为修仙界做出的贡献斐然成章,一马当先,万人敬仰,绝对不可以言语道断之的。 但是真相很残酷,薛离玉对这个化身的记忆最为单薄,因为成日里修道练剑,主理宗门事务,并没有多余时间分心,临死前唯一的遗愿就是把宗主之位传给容雪京。 第83页 对他来说,这一世除了最后杀死魔神那一段壮举,乏陈可述。 若以一言以蔽之的话,云偌仙尊一生光明磊落,孤身一人,膝下门众桃李满天下,洁身自好,连道侣都没有结。 — 容雪京自从听见「云偌仙尊」四个字就开始魂不守舍,时不时看薛离玉一眼,却又没有真的与他对上视线。 直到小半日后,薛离玉跟着容雪京踏入丘陵镇的镇口大石门时,他才口不择言地说了句:「师尊,小心。」 薛离玉目不斜视道:「容宗主,你叫谁师尊?」 容雪京闻言垂下眼眸,不甘道:「师尊到现在还要瞒我?那你可认得此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一双保存完好的黑白分明的琉璃眼珠。 是他从前世的炉鼎身上挖下来的,一边说着温柔动听的话,一边活生生的挖了出来。 薛离玉自问不是一个大度之人,他不能看着一个挖自己眼球的人站在面前耀武扬威而毫无触动,他做不到。 因此,他将盒子拿到手里,反手给了容雪京一巴掌。 「啪!」 这一声清脆响亮,震耳欲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场所有人都纷纷侧目,看见被打的人居然是容宗主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凤玉微是不是疯了?」 「还说他不是云偌仙尊?不是云偌仙尊,容宗主还不当下就手刃了他!」 「可是凤玉微长得那么漂亮,打人也是有原因的!」 有男弟子笑嘻嘻地凑趣:「师妹,你长得也好看,也打我一下呗?」 师妹们马上退避三舍,「诶呀,你是不是有病呀?」「滚一边去!别脏了我的眼睛!」 容雪京被他打得头偏过去,雪白的脸颊瞬间浮现五指红印,狭长柳叶似的眼半眯着,看不清神色。 而后,他抬手,曲起骨节擦去唇角血迹,不怒反笑,喉咙里发出近似于咕噜的含笑声。 「师尊连打我脸的位置都没有变,还说不是你?」 容雪京被打的七荤八素,然而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渐渐的他双目通红,眼角带泪,「师尊还要打吗?」 他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荒唐、不安、憔悴,苦笑着说:「那年我贪玩偷跑去看师弟们洗澡,师尊就是这么打我的。」 薛离玉也没有忘,当时小容雪京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本画册,上面画了男子的骨骼结构,也许他是为了学习用处,但薛离玉误会他偷看别人洗澡,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小惩大戒。 后来才知道误会了他,但是已经不好挽回了,于是他每夜都偷偷去他床边给他上药,一坐就是一夜。 「其实那次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男子都和画上画的一样白。」 容雪京淡淡道:「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只有师尊的皮肤才能像雪一样白,才能描绘出最艷丽的图案。」 薛离玉听得眉眼更加冷淡,重咳了一声,当真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我不是你师尊,」他冷冷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我若是他,只恨不得杀了你。」 「那就杀了我吧。」 容雪京笑得如同三月盛开的桃花,眉宇间清秀的神采如同仙人临凡,「反正错已铸下,我情愿师尊恨我,也不愿师尊再不见我。恨,比爱来的痛快,天下人皆负师尊,师尊却不愿与仇恨为奴,那么至少我是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下的。」 薛离玉望着他,心平气和地说:「让路。」 容雪京像是被他打了第三个巴掌,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似有留恋,平静道:「是,师尊。」 薛离玉不愿再与他多说废话,转身步入丘陵镇,而容雪京不离他寸步,蓬莱宗众人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 这地方他曾在天上远远望下来过一次,名为丘陵镇,实则是青丘狐部在修仙界的一处落脚点。 主考官站在镇口戏台子上,道:「我已在所有人身上布下结界,现在镇民是看不见你们的,大家可以说话,但不要打斗,只要不让结界破裂,我们可以安然无恙地到达金秋潭。」 路上行人皆是狐狸所化,双目妖娆上挑,发色有黑灰红,女子身穿抹胸襦裙,男子则是对襟大袖上衣下裳。 路上阡陌交通,步换景移,鸡犬之声相闻,天空中有彩云如缎带飘来,仙乐之声不绝如缕,看得所有修士发出惊嘆声,眼珠子长在了这些古朴亭台,小桥流水上。 不同的是,他们身侧是安静的静虚宗弟子,因为修无情道的缘故,对这些景致虽然心动,但并不会太声张。 尤其是今天谢宗主和宣盟主他们以茶会友去了,带队的人是谢扶华,既是他们的少宗主,又是主考官之一,生怕一不留神就坏了比赛规矩,惹得龙君不痛快,又要祭出上阳尺教习他们规矩。 相比之下,蓬莱宗那边的气氛反而更好一些,分明是凤玉微打了容宗主俩耳光,但弟子们不计前嫌,都围着凤玉微亲近个不停,一会捻起他的白髮瞧瞧,一会又问起他骑射之术,言谈举止亲切愉快。 而且,凤玉微对弟子们也很有耐心,虽然脸上淡然没表情,但事无巨细地讲解一些术法的使用办法,语调平和,语速匀快,丝毫不亚于仙门大儒授课的精彩程度,惹得静虚宗弟子也跑过去不少听课。 第84页 不远处有一处断桥立在小河之上,主考官走到众人前,扬声道:「这道桥名曰断念,桥边石碑铭刻了一段狐乡的往事,但是作为考试内容,我已经把碑文抹去,所有弟子路过断桥之后,自行列队,等待所有人集合后再出发。」 薛离玉盯着主考官的神情,觉得有异,低声道:「告诉大家小心,这道桥上可能有异常出现,也许是考验大家的临机应变能力,都拿好本命剑。」 蓬莱宗弟子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也许对他们来说,凤玉微今天这两巴掌,真正坐实了「云偌仙尊」的身份,就算薛离玉让他们往河里跳,他们也义无反顾地相信他。 四大宗门排在前面,蓬莱宗弟子走的最快,理应当先过桥。 薛离玉没有犹豫,他走到众人身前,白衣被风猎猎吹起,右手攥拳搁在唇边咳了几声,踏上桥那一步,眼前果然出现了异常! 先是一片漆黑,大概几息后慢慢恢復清明,薛离玉长眉一拧,被眼前的景物震慑,面无表情的脸因为双眸睫毛簌簌颤抖而暴露了惊讶。 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了什么。 丘陵镇桃花流水般的仙境悄然消失,转而出现的是沧海浮舟,月落参横,漫天白雪纷然落下,终南山顶一片孤白,天地飒沓,流星飞卷。 皓月之下,浮云宫蜿蜒数十万里,传说中,这是上仙境遗落在修仙界的龙族神宫,自龙族全数覆灭后,人间没有真龙,浮云宫也就再也没有神明居住,成了一片无人禁区。 然而落在薛离玉眼底的却全然不是壮阔华美的浮云宫。 他看见一处开满紫藤萝花的小院子,一名男子颓然平躺在凉石桌面上。 他有张清冷白玉似的脸,身穿水红凤翎大襟锦袍,却是衣衫不整,全然解开,玉做的躯体落了雪,柔韧修长,苍白清丽,衬在大红的锦袍上,有种悽然被击碎过的脆弱情态。 虽然是极美的,但他美的像一张苍白的画纸,狠狠一揉便要永远消失不见了。 诡异的是,凉亭中还有另一名男子,华丽奢靡的衣袍绣着苍龙出海,金乌高悬,墨黑长髮拖在雪地里,额头上的紫润龙纹熠熠生辉,一双雪白的龙角映照出病弱削瘦的男子,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我等了你很久,你终于捨得从三世天出来了,凤凰。」 名为凤凰的男子和薛离玉长得一模一样,他睁开眼,通红的瞳孔写满身不由己,似乎被定住了身,半晌才道:「扶华,是你?」 那男子就用着谢扶华的脸,似笑非笑道:「看看这里是哪?」 凤凰闭了闭眼,「崑崙山上浮云宫,是你龙君的神宫。」 他别过头,整个人蜷成团,似乎是想遮掩住身,却被龙君抓住手一左一右按在凉石桌上,不许他有任何动作。 「躺着,」谢扶华道:「本君没叫你动,你若再敢动,本君便不再留情面了。」 凤凰闻言,竟然露出愤怒的表情,他隐忍着唿吸,胸膛剧烈起伏,嗓音很是疲惫,唇色苍白道:「我乃三世天玉微神尊,并非是你能随意轻薄的,莫要叫我凤凰!」 龙君屏住了唿吸,似乎见不得这般美丽的人,露出如此易碎的容色。 「那本君该如何称唿你?三世天的玉微神尊,还是修仙界的云偌仙尊?这两个身份,都被你用的风生水起,大义凛然。」 谢扶华一层层剥开凤凰的里衣,屈辱使他紧闭双眸,下颌线绷紧,本该是畏惧可怜的处境,他却安静如同死人,纤长的睫毛挂凝了冰霜,不曾有一丝畏惧。 直到凤凰连袜子都被扔掉,谢扶华才尽兴,手指在他身上打圈,冷漠道:「或者你想让本君像灵姒暮洲一样,唤你大哥?」 他冷笑一声,近乎于残酷的温柔道:「玉微,你配吗?」 薛离玉听见这句话,手指弹跳,不过很快就恢復平静,闭着眼睛淡然道:「不要提灵姒和暮洲的名字,他们是我的弟妹,你不是,你只是一条恩将仇报的龙,预言镜说的没错,若不除掉你,你真的会颠覆三界。」 「这就是你把本君丢弃的理由吗?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预言?」 幻境中的谢扶华丝毫不在意这冰天雪地里凤凰会冷成什么样,他只顾着观察他强行忍耐的表情,甚至看着一缕缕暖气从他身上流失,面上浮现出一丝可怖的畅然。 薛离玉在雪地里渐渐失去唿吸,身体也快要失去温度,谢扶华低头擦拭过他唇畔的血,俯身柔声道:「没关系,你有很长的时间来告诉本君,你还在镜中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薛离玉艰难的抬起冻伤的手腕,抚上身上人的脸颊,语气近乎于悲悯,垂怜道:「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你会走火入魔,永堕无间地狱,死无葬身之地。」 「闭嘴!」 龙君怒喝,居高临下地掐住他的脖子,双眸犹如血漫天,阴鸷暴戾的语气万分倨傲,「玉微,不要再花言巧语了,你把本君养这么大,不就是想杀了本君吗?你深夜来暗杀本君,刀都架在本君脖子上了,你还在狡辩什么?」 凤凰被他掐的难以唿吸,脸已通红,桃花双眸却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不仅不惧,反而愈发冷静。 「你就应该死。」 「应该?好,本君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名原委,你敢死就试试!」 第85页 谢扶华阴鸷的双眸愈发冰寒,粗暴地把他从石桌上扯起来,用赤红锦袍把他紧紧包裹住,打横抱进屋里,砰一声狠狠关上了门。 薛离玉看着幻境一点点消散,心中掀起狂澜。 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他错愕地看向身边弟子,无一例外不陷入了各自的幻境中,有的又哭又笑,有的默然不语。 除了谢扶华。 他没有被幻境影响,薛离玉一时竟难以想像他的修为究竟有多深,他到底修到了哪一重境界。 而谢扶华似乎不明白他心中所想、眼前所见,那双锐丽的凤眼紧紧盯着他看,眸中担忧心疼的神色唿之欲出,几乎一个箭步闪身过来,压低嗓音问:「玉儿,你这表情……是怎么了?」 薛离玉拧着眉头道:「……滚,别碰我。」 作者有话说: 【画本里画的男子肤白貌美大长腿,而且是少见的好质量避火图,在修仙界大卖热卖。】 凤凰在人间游花街,被人塞进一本避火图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就收入储物戒里了,回了客栈之后才发现这是什么东西。 凤凰翻了几页,脸色不由得通红,病弱的身子被激的咳了几声,龙君眨眼的功夫就出现了。 「手这么冷,病还没好,就出去逛了?」 凤凰把手拿回来,不小心衣袖带风翻开了避火图的一页。 这下可是惹了祸。 「在看别的男人?」龙君漫不经心地说:「哪个男人的东西能入了你的眼,也叫本君瞧瞧?」 凤凰无奈,不想让他乱说:「没有别的男人。」 「打开,本君要检查,」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一处,目光像是在巡视,打探着独属于自己的领地有没有被他人侵略过。 凤凰被他逼红了眼睛,听见他说:「想我了?」 凤凰闭上眼:「没有。」 龙君并不生气,自己的小鸟闹脾气很正常,他会教他怎么好好听话的。 他摩挲着凤凰那一截细白的皮肤,温柔的笑着:「是吗?分明是在夹道欢迎我,眼泪流的好兇,水汪汪的,好可怜。」 凤凰隐忍不住,表情虽然冷漠,但喉咙像小鸟崽一样呜咽着,白皙的面庞被泪打湿。 「不哭,」龙君随意看了一眼避火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已经对玉儿很心软了。」 本来该把你打断腿锁在屋里的。 龙君怜爱地想,这样玉儿就再也不会乱跑了。但他也只是想想,他喜欢玉儿哭,喜欢玉儿哭的一塌煳涂的脆弱样子,只欺负就够了,其他的,可真是捨不得。 第36章 薛离玉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幻境, 压下心中震惊,只一瞬的功夫就冷静下来。 幻境所显示的到底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心中最恐惧的梦魇? 如果按照幻境中的逻辑, 凤凰养大了这条龙,因为一个「走火入魔」的预言要杀了它,哪怕心有愧疚,以凤凰的性格也绝不会手软。 那么龙为了自保,反过来要凤凰的命,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算不得凤凰口中的「恩将仇报」。 一切都合乎情理。 可是心口为什么突然变得很闷,犹如一把刀, 细细割肉? 这不可能是自己! 薛离玉心砰砰直跳,如果他早在千年前就遇见过谢扶华, 那他不可能不记得! 一定是因为幻境带入了自己的脸, 他触景生情, 才觉得悲惧伤心。 是幻境里, 凤凰明明救了他, 却要亲手杀他, 杀他失败后却落败受辱,本就是一波三折。 他是在替凤凰觉得痛。 可是薛离玉几乎难以唿吸,止不住颤抖, 这一段梦魇还是让他觉得后怕。 那样暴戾的表情, 粗鲁的动作,仿佛天下最恶的鬼, 那不会是谢扶华, 他从来不会那样失态, 素来高傲自若的龙君, 哪怕生气到了极点,也是冷着脸的模样。 只是薛离玉忍不住去想凤凰被摔进屋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他会死吗?还是会被彻底打开身体,用冰冷濒死的温度,雌伏于曾亲手养大的龙君身下,去迎合火热兇悍的碰撞? 幻境里那暴怒冷酷的龙君,会给他一条活路吗? 凤凰受了寒,一定受不住折磨,他会因此恐惧,把预言镜里看见的秘密说出来吗? …… 不要再想了,这只是一场梦魇! — 薛离玉恍然回过神,眼前是谢扶华的脸。 「玉儿?」谢扶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叫了一句,「你看见什么了?脸都吓白了?」 他还是今天早上见过的模样,很熟悉的两个黑眼圈。 薛离玉在心底松了口气,心想昨夜他肯定没睡好,说不定被自己踹醒了多少回。 想到这,脸上挂不住,低低咳了一声掩饰道:「是幻境,应该就是石碑上刻的条令,凡是过断念桥的人都可能陷入幻境出不来。」 果然不出薛离玉所料,修为高的弟子还好,像蜕了层皮一样坐在地上喘气,修为低的弟子就完蛋了,犹如走尸失去意识。 在场的监考官不能帮助弟子,但是没规定修士们不能互帮互助,薛离玉走过去一探他识海,感觉到了一片混沌。 他一拍弟子肩膀,厉喝一声:「魂归,醒来!」 弟子犹如回魂,拽着他的袖子哭道:「娘!娘你不要走!」 第86页 薛离玉脸色煞是好看,掀翻他的手忍了又忍,等到弟子恢復神智惊诧松手之后,「对不起对不起!凤公子!」 他无言拂了拂袖:「无碍。」 薛离玉接连拍醒了几个弟子,主监考官闭着眼睛没注意到,等他看了眼时辰时,已到晌午。 这才说道:「没有从幻境里出来的弟子可以就此止步了,你们连幻境都无法通过,根本走不到金秋潭。」 他回身抬手布下一卷长轴,抹去一些弟子名头,在剩下弟子的名字尾画了个圈,笔尖走到「凤玉微」时顿了顿,换成金笔画圈。 「蓬莱宗,凤玉微,用时最短,」他眯眼道:「你只有金丹期?」 薛离玉因为仙骨丢失的缘故,脸色仍旧苍白如雪纸,顺遂地伸出手,掌心握着一团探灵丝:「先生可以查探我的修为。」 主监考官看着那团稀罕的探灵丝,不由诧异他从哪得来的,伸出小指隔空勾住,查探之后才放心道:「既然后生可畏,凤公子可以额外获得一枚驱寒丹,金秋潭底冰寒万丈,此物可保身体温暖。」 薛离玉接过,颔首道:「多谢。」 — 一行人穿过街巷,面前开阔是一片桃林原野,此时众人才真正领略到何为「步换景移」、「一日四季」。 不远处,狐乡的狐狸们在桃林下挖坑酿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的也不是人话。 主监考官竟然还是个爱酒的,拉来谢扶华交接一番,心满意足地翩然离去。 众弟子不由得叫苦,他们都惧怕严格的龙君,尽管他站在那什么都没做,众人也已经是噤若寒蝉。 好在谢扶华并不想为难他们,抬眸望了眼战战兢兢的弟子们,法外开恩道:「可以原地休息。」 一声令下,众人生怕他反悔,忙原地四散。 一时间少年少女们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欢声笑语,另一些年龄大些的修士则打坐休息,三三两两闲聊。 薛离玉寻了棵桃树下打坐。 不知为何,那场幻境带来的心悸仍未消散,让他丹田里开始躁动起来,像是炉鼎内丹被狐乡妖气引动,有了甦醒的徵兆。 一旦甦醒,每月必要发作两次,不与人交合不能解,否则会灵脉受损,心力衰竭。 然而清心寡欲的玉微神尊根本没和任何人双修过,甚至知道他秘密的人只有一个人。 他最不想求助的人,谢扶华。 薛离玉正胡思乱想着,额前却落下一只温暖的手,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冥思。 「玉微?」 这声音……竟与幻境中的嗓音极为相似,这样压着声音小心唤他的时候,像极了幻境里的人。 薛离玉莫名想起方才在凤凰身上作乱的手指,龙君的手沾着男人都知道是什么的粘稠,绕过首端,把他涂画得骯脏不堪,被肆意的弄脏,践踏。 …… 「把神尊炼成本君的炉鼎好不好?」 他好似又听见了这么一句。 「炼成了炉鼎,本君就能日日夜夜消受你腿间的恩泽了……怎么,不愿意?哭了?你不是一向很硬气吗,才这么一点折磨就受不住了,杀我的时候明明那么狠心,要把我的心剜出来啊。」 龙君把他的耳垂咬出了血,把他翻过身用束带狠狠地抽。 那样的痛感异常真实,薛离玉也跟着疼,眼泪在眼眶里团团打转,羞辱的话却噼里啪啦砸下来。 「抬高点,看着本君是怎么要你的。」 漆黑的小屋里,一室暗灯,终南山的飞雪迎不来春到,谢扶华把他摔在榻角,不容拒绝地掰开他的躯体。 随后,强硬按住他双腕,捆在柱子上,居高临下掐着他脖子:「神尊不经人事,等下多忍着些,莫要叫出声,只要一想到你曾经对本君虚情假意的好,本君就觉得噁心。」 那一截颈雪一样的白,像优雅的鹤,却被掐得不通血液,暴殄天物。 凤凰紧紧闭着眼,一声不吭,任由着被全部打开,他心头如死,却没力气反抗,只好让麻木遍布全身,那样的感受,比起浴火涅槃,不减分毫。 双眸里却忍不住含着水,他终究是忍不住疼,望着渐渐摇晃起来的幔帐,喉咙发出隐忍的哽咽声。 龙君散乱墨发遮挡住墙壁的光,笼罩住视线,如黑暗倾覆下来,叫人心生慌乱。 「玉微,你算什么东西?」 「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凤凰缓了缓,语气还是冷淡的,指尖碰了碰龙君额前的龙纹,双眸紧紧一闭,冷汗流进眼底。 「我只是,把你,从死人战场里捡了回来,抚养你长大,听你唤了我数百年的,哥哥。」 凤凰半阖着眼眸,手被他甩开,嗓音低低的,冷酷说道。 「扶华,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闭嘴!我叫你闭嘴!」 龙君眼底蕴藏着真正仇恨的情绪,「你别这么高高在上,难道你对我做的事你就忘了?」 「自我百岁成人起,你突然换了副面孔,冷漠无情,视我如洪水勐兽,将送我去洗髓池,剥骨抽筋!随后,你化身云偌仙尊下界,受尽敬仰爱戴!」 「然而这百年里我是怎么过的?我被囚于三生牢,以血抄写天规。」 「折断龙角,再折再长。」 「我刑满释放,你把我带回三世天,以岐山九弦琴弹奏古曲,令我彻夜难眠。」 第87页 「你甚至要改了我的名字,驱我离开三世天,去什么修仙界的静虚宗?」 「若不是现在你落在我手里,恐怕我尸体早就腐烂了!」 龙君念起这些,嗓音低沉,字字泣血,眼角也有泪。 「玉微……你当真这么恨我?」 凤凰已经无法言语了,他被一次兇狠的击进唤醒,恍惚中听见:「没关系,你不回答,那今生今世,我与你不死不休,好不好?」 龙君像疯了一样笑了下,用力拍拍他的脸,「别晕啊,本君没说停,你就不能死在本君的浮云宫。」 他用龙鳞金针刺进凤凰后脑,镇住了他的神元。 凤凰这次就算再难过,也无法昏过去。 — 这一刻,薛离玉好似变成了那可怜兮兮的,蜷成一团的凤凰,他削瘦的背嵴像折了翼的蝴蝶。 他单薄而不堪一握,苍白的神尊被强行打开,占.有,筋骨在极度拉抻中,寸寸如断。 他想逃,便又被扯回来,换来更兇狠的报復。 薛离玉心中胆寒,他知道凤凰此时此刻有多疼,那样的痛感哪怕是梦里,也让他感同身受。 从来万人敬仰,温柔慈悲的凤凰,因为寒冬不着寸缕而浑身冰凉,脸庞泪珠滚滚,像是神明遇了难,泥菩萨过了河。 他咳出一口血,却是因为心尖儿上被扎了一刀,流了一片刺目的红。 不只是身,凤凰的颓败来自于心上,就像万里枯败的紫藤萝,风一吹,全是一场空。 薛离玉也被晃得头脑发晕,他不是凤凰,不懂凤凰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是身心俱疲的? 幻境还在继续。 龙君望着凤凰迎合之下的脸,泛红的眼尾,似乎因此不觉得噁心了。 他俯身,衣裳纹丝不动,只袍底掀开,气息依然沉稳,戏嚯地捏着凤凰的下颌,抬起来道:「看着本君。」 「……」凤凰闭眼。 「别哭了,很扫兴,」龙君眉眼冰冷,愠怒未消,「玉微,你还不肯向本君道歉吗?」 凤凰一言不发。 龙君神情微变。 因为凤凰本就体弱多病,吹了通山风,又被狠狠折磨,唿吸式微,竟然心力俱疲,昏厥过去,就连金针也镇不住他的神元了。 薛离玉却是没有昏过去,他神情恍惚,战慄不已,彷徨在黑暗中,突然就后悔把「凤玉微」当做假名字。 「……玉微?」 他怔怔了片刻,又听见谢扶华喊他:「玉微?」 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又听谢扶华喊了几声。 或许他是碰了他的耳垂,还是唇畔…… 「玉微?玉微!」 薛离玉勐的睁开眼,回过神,心脏极速跳动,鬓角冷汗津津,双眸失神,漫上一层水光,骤然去打他的手,清冷的嗓音沙哑道:「别叫我!」 谢扶华愣住了。 他这一声太响亮了,周围弟子纷纷侧目,吓得当场僵成木头人,动也不敢动。 薛离玉自知失态,倏忽起身往桃林深处走,直到被人拉住衣袖,止住了脚步。 「等等。」 谢扶华低头,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帘子垂着,竟有几分讨好之意:「玉儿,你到底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东西?」 「我看见了鬼,行了吧?」薛离玉冷冷道,「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放手,别再跟着我。」 可是四下里没有人,只有春风十里,桃花盛开,山间鸟鸣,鸟儿围着薛离玉盘旋,似乎对凤凰一族有天生的亲近和好感。 它们也很喜欢龙,唱的更欢快。 谢扶华的手背还很疼,不明白为什么薛离玉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漠。 玉儿不应该在幻境里看见……那些才对。 狐乡的幻境能让人看见记忆最深处的恐惧,玉儿既然已经不记得那些,就不会想起来。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他看见的,也许是前世身为炉鼎时遭受的委屈。 「玉儿,」龙君放柔了声音,去拉薛离玉的袖口,慢慢的、温柔的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颌搁在他肩膀上,有些委屈地在他耳边道:「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嗯?」 他语气简直像是受了多大的冤屈,那双手轻轻在薛离玉丹田处一搭,那颗鼎丹骤然感觉到龙气的接近,在丹田海里翻腾起来。 谢扶华明显愣住了,「玉儿,你这是……今天是十五吗?」 薛离玉也愣住了,算了算日子,还真是。 两顾无言,不过转瞬他就被谢扶华扳着肩膀转过去,上看下看。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别自己忍着。」 龙君俊美的面容拧成一团,乌黑的长髮间沾满桃花瓣,束髮的紫檀冠簪竟像盛开了一朵朵的桃花。 君子灼灼,如月芳华。 他不是幻境里那个龙君。 薛离玉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没有。」半晌,他别过头去,淡淡说道。 龙君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心化作一滩水,虽然没对上他的视线,但脸颊微红,唇也抿了起来。 「那,玉儿饿了是不是?」 饿了? 薛离玉确实是饿了,但是此「饿」非彼「饿」。 当然,他不会告诉谢扶华,谢扶华也不可能知道,——「缺乏」,是丹田里鼎丹传来的讯息,而非神尊胃里传来的。 第88页 他想要的,不能说,不敢说,不愿说。 谢扶华此刻的心思全然在他身上,拦腰抱起薛离玉,大步走向前方,把他放在一条枝节横生的大桃树树根上,轻轻把神尊雪白的长髮梳到背后,脱下自己的宽敞衣袍给他穿上。 「风急,别吹风寒了,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就好了,别走啊!」 龙君急切地说着,顺着桃树就爬上去,利落地摘了一只桃子。 薛离玉望着他爬树的背影,觉得这龙爬树的技巧和年少时一样,龙爪子多就是灵巧。 很快,龙君从树上落下,用绣了金边的衣袖蹭了蹭,又吹了吹,递到薛离玉手上。 「给。」 薛离玉接过来,指尖碰触的剎那,谢扶华马上松了手。 他似乎嫌弃自己的袖子太脏了,抬眸眨了眨眼,见薛离玉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唇边才缓缓盪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哄道:「这桃子红的像少女的脸,我想应该很好吃的,玉儿尝尝甜不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狐乡今天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众狐决定召开花天酒地大会,献上吹拉弹唱一条龙服务。 凤凰因为容貌出众,被迷晕了临时抓去当舞姬。 狐甲:吱(要穿女装哦!) 凤凰抖着指尖拿起半透明的红纱抹胸,薄唇轻抿,烫手般丢了:「不穿,放我走。」 狐乙叉腰:吱(这有个不听话的美人,狐甲快来搭把手!) 片刻后,凤凰被推出门,左手捂胸,右手扯短裙子,气得面色潮红,眼眉薄霜凛冽,忍着杀生的怒意:「别碰我!」 殊不知红纱衬得他皮肤雪白滑腻,分明气息冷淡至极,却说不出的放浪。 龙君被人群簇拥着光临,一时觥筹交错,他目光穿过竹林,瞥见一抹艷色,很快有狐献宝似的把美人拉到他面前。 龙君似笑非笑:「谁给他穿上的?过来,本君有赏。」 聪慧的狐们瞬间感知到龙君的叵测心意,骤然四散。 凤凰羞愧至极,低着头转身要走,被揽住腰一把拉进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龙君撩开他的白髮,目光落在他盈盈秋水般不堪受辱的眼中,低下头,品尝左侧。 凤凰推拒着,被他欺负得眼眶通红,身上每一寸纱都薄的要碎裂一样,索性闭眼不去看。 随后一声轻笑,红纱破碎,大片雪白乍现,换上龙君的鹤羽大氅包裹住他:「等着,本君先去把它们眼睛都挖了。」 凤凰心中大惊,念着不能与狐族交恶,只好睁眼抓住他袖子,手指蜷曲瑟瑟发抖。 龙君眯起眼:「你要为狐族求情?」 凤凰不语,只是长睫低垂。龙君心头酥成春水,低头啄上他的唇,温声道:「本君倒是可以答应,只是玉儿要怎么求我?」 凤凰不言,想了想,犹豫着亲了下他的下颌。 「不好,玉儿没诚意,本君去了。」 「等等。」凤凰脸色涨红,别过头,咬着半边下唇,身子向左侧偏了偏,解开大氅,声音好听颤抖:「……另一边,你还没有,碰。」 龙君坏心思起:「只有这些吗?」 凤凰双眼愈发红了,框着一池水,眼尾要滴血:「你……」 龙君作势又要走,凤凰急得站起来,大氅落地。 龙君瞬间头皮发麻,面色不动声色,凤凰深知失言,拧身要逃,被一把拽了回来,嗓音喑哑低沉:「去哪里?」 「乖,你自己来。」 第37章 薛离玉望着他的眼睛, 澄澈干净的瞳孔,两枚龙角冒出一点雪白的尖,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颗桃子, 似乎很期待他咬上一口。 薛离玉下意识想要避开那样灼热的视线,又被谢扶华自然而然地按着膝盖不让走,阳光打在龙君白皙美丽的脸上,他弯眉一笑,霎时树影斑驳,晕染了他纤长卷翘的眼睫。 见薛离玉不说话, 龙君抿抿唇,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催促道:「尊上?」 一声尊上把薛离玉叫了回来。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龙,在尝试着讨好他, 是那么笨拙, 那么真诚, 手背被打得红肿了, 也抓着自己的衣袍不放。 这条龙没有含着眼泪装可怜却掐他的脖子, 没有言语羞辱, 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害,没有在冰天雪地里漠然看着他燃烧血液。 不该把梦魇的错加诸到无辜者的头上的啊。 龙君对他心里的狂澜一无所知,半跪在地上, 华丽的衣裳浑身沾满树皮屑和泥土块, 很狼狈。 可是脸上那种期盼他尝一口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薛离玉不能和他提起这接二连三出现的幻境, 对于清心寡欲千万年的神尊来说, 这些画面不仅骯脏, 而且放肆, 他是万万不愿意再回想了。 于是,薛离玉在扔掉桃子和咬一口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闭着眼睛张开嘴。 ——蜜桃汁甜腻,在唇齿间爆开香气,果肉被嚼碎,盪开层层叠叠的甜蜜汁液,只一口便回味无穷。 很甜,很多汁。 不知不觉就把一整颗桃都吃了。 谢扶华盯着他蠕动的唇看了会儿,突然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知为何眸色暗了暗。 他伸出食指点了下白髮神尊的唇畔,沾了一点甜汁,舔了一下。 第89页 「果然很甜,」他作势要起身:「再吃一个好不好?」 薛离玉摇头,俯身蹲下,把桃核挖了个坑埋在树下,淡淡摇头道:「吃饱了,回去吧。」 谢扶华跟他一起蹲下,给他的桃核埋上了土。 「尊上,等一下。」 谢扶华蹲着拽住他袖子,不让他走,抿抿唇道:「尊上不能眼睁睁看着本君就这样去监考的对吗?」 他一身华服璀然,漂亮的不可方物,然而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如果公然出现,确实有损形象,主要是对薛离玉不利,旁人都会想是自己欺负了他。 狡诈。 「尊上疼疼我罢,」谢扶华用脸颊去蹭他的手掌心,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从前尊上养着本君的时候,素来是一点脏也不许有的,你看本君这样子,丢的是尊上的脸,不是吗?」 龙君温言软语的,长长的睫毛帘子盖住暗流涌动的眸。 薛离玉的手心被他睫毛挠得痒痒的,当真顺着他的话想起从前—— 小小的龙君渡过了闹腾的幼兽期,某天早上醒来就化成了短手短脚的小少年,雪做成的小人儿,额头两只角,一双大眼睛净白透亮,威严沉静,在故意摔碎了无数个天奴送进来的汤饭碗后,迎来一双素白削瘦的手。 「张嘴。」 「本君不吃素。」小龙君别过头,脆生生的嗓子不悦道:「本君是龙,不是凤凰,怎么能吃这些低贱粟米?」 天奴们听了马上面露不喜,「神尊,您不能这么惯着他!」 「就是,这嘴上没遮没拦的,长大了肯定不是好龙!」 「他爱吃不吃!神尊,咱们吃咱们的去!」 叽叽喳喳的声讨里,龙君闭着眼睛小脸紧绷,仿佛对其他人的讨厌全然不放在心里。 玉微神尊静静地听着天奴们说完:「没关系,你们先出去吧,本尊餵他。」 天奴们只好先出去,关上门后,小龙君睁开眼,冷冷道:「我说了我不吃!你不是也讨厌本君吗?你也滚,本君不用你们伺候!」 玉微神尊不为所动,安静坐在他榻边,伸手擦去他眼尾的泪珠,嗓音清冷而温柔:「既然不在意别人的讨厌,那这是什么?是被风沙迷了眼?哦,可这殿里没有风也没有沙呀。」 小龙君别过头,拳头攥成一团,冰雪般可爱的小脸蛋漫上难堪的红晕。 他一直都是这样被讨厌,在龙蛋里时,他出身不佳,父母双亡,被龙族视为不详,遗弃荒野。 战争之后,世间无龙,他被三界遗弃。 来了三世天,入目皆陌生,他被天奴们遗弃。 甚至就连化成了人形,迎接他的不是龙族应有的盛大典礼和三界的恭贺,而是随意的餵养。 他知道自己应该感恩有个地方住的,可是他不止一次听到别人骂他,不懂礼貌,不守规矩,肆意妄为,天生坏种。 甚至整个三世天的神明都在劝凤凰扔了他: 『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留?』 『玉微啊,龙的灭亡有天地间的规则,你不该插手的!』 『他是不祥之物,你该烧死他的——啧,你看你这只小凤凰,怎么还是个死脑筋呢?』 没错,那死脑筋的凤凰回绝了所有人的好主意,一口一口心头血把他餵养长大,若有人问起,他总会淡淡地说:「我等诸神,何故要为难一个孤儿?大不了长大了送去修仙界,怎么说也要耐到他成年才是。」 ——不要。 龙君脑子里一直在想,不要,我不要走,你不能养了我又抛弃我,你太残忍了,你不是好凤凰,我恨你。 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是高贵的凤凰,也把他当成累赘! 道貌岸然的凤凰……连他也想丢掉自己? 不许,不许! 所以,小龙君含着眼泪抬起眼睛,狠狠咬了一口玉微神尊的手指,一口就见了血。 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玉微神尊眼睛都没眨一下,感觉到小龙君愣了愣,然后耳根一红,温软的舌就舔上了伤口,眼泪啪嗒啪嗒掉下。 「对不起……」 小龙君松开嘴,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凤凰忍着痛,摸了摸他的头,左手结成利刃,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了很多血。 小龙君闻着血味睁眼睛。 「喏,」凤凰清冷的眼眸微弯,一点也没生气,有种对待小孩子的纵容:「不喜欢吃素,那就是喜欢吃荤了?」 小龙君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在看见血的那一瞬,他整个人都麻住了,凤凰的血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唤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他想要占有面前的躯体,占有他的血液,占有他全部的味道,神尊又如何? 他就该为自己所用。 凤凰血几乎是瞬间就勾起他的味蕾,小龙君含住了那苍白细瘦的指尖,用力拼命吮吸着血液。 他任性地喝到凤凰唇色发白,才舔着唇角,无辜地用脸蹭凤凰的掌心,卖着违心的乖。 凤凰就这样把他惯坏,后来几乎每次吃饭前,他都要抱着凤凰咬一口,肆意地大口大口喝他的血。 天奴们见了都要皱眉头:「神尊!您的身子不要了是不是!」 「他喝掉的血您补不回来的,您不能再养着这只白眼狼了!」 第90页 凤凰总是不在意,淡淡地说:「无妨,随这孩子去。」 后来某一天,凤凰捡来了一条小蛇,还未化形,黑不熘秋的,惯爱缠着凤凰,小龙君看了就心烦。 所以有一天,小龙君把它切成蛇段,拿去炖汤。 「你凭什么得到凤凰的宠爱?」小龙君举着刀,被崩溅了一脸血,面无表情道:「你不过是一条卑贱的蛇妖。」 不过炖汤时还是烧伤了手,汤倒了自己一身,烫的皮肤通红。 小龙君抿着唇,心里却异常畅快。 凤凰知道了,第一时间就把他叫来,先是问了小蛇去哪了?龙君答它跑了,还撞翻了汤锅,烫的他好疼好疼。 「神尊疼疼我罢。」 可怜巴巴的语气,像是被丢弃了的没人要的小龙崽子。 凤凰闻言嘆气,拧着细长的眉,亲手为他缝制了一套新衣裳。 ——「以后不要穿着脏衣裳跑来跑去,若是别人见了要笑话本尊苛待你。」 凤凰俯身给他穿衣裳,小龙君倨傲的看着凤凰的发顶,伸出瘦长的小手,隔空摸了摸他的头。 「嗯,都听神尊的。」 …… 「尊上?」谢扶华软着嗓子叫了一声。 记忆中的声线消散,薛离玉垂了垂眸,把手拿了回来。 「龙君如今身量修长,并非儿时尺寸,我亦没有合适衣裳送予龙君。」 谢扶华被他甩在身后,直到薛离玉回到了桃林才跟了上来。 这才意识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衫,龙君只穿了单衣,从静虚宗弟子手中接过来门派袍服,才算得体。 不过那双眼睛像丢了宝贝的龙,盈盈看着白髮的神尊,几许渴望,几许隐忍。 离开桃林,便是金秋潭外围的树林。 潭水风平浪静,主考官站在「金秋潭」三字大石碑旁边道:「现在请各位参赛选手两两一组,各自选择合适的方式进入金秋潭,小心不要惊动潭底沉睡的上古大妖,保险起见,赛程规定一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带一名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你们的所修功法为『进攻』、『灵法』、『盾防』、『治疗』,可以四选二随意组合。」 薛离玉身为凤凰,修为是火属性、「进攻」类法术,攻势强悍,异常稀缺。 也没有弟子能配合他的修为强度,其实,在场的弟子「进攻」类的不多,但基本上一个组合就需要一个打手当苦力,所以,很多「进攻」和「治疗」的弟子快速组合在了一起。 薛离玉有点头疼,很明显,剩下的几位是不好组合的。 容雪京是木属性,「灵法」。 祁陆生是水属性,「灵法」。 宣曜是金属性,「盾防」。 白琢是土属性,「治疗」。 至于陪伴考生下水的谢扶华,是木属性,「进攻」。 不同于克制水属性的土属性,火属性在水下战斗中不占优势,并且,金和木与水是相生的关系,因此不受水属性影响。 火属性的缺点在于水火相剋,火攻势越勐,越消耗自身,但是能击退的水妖数量也越多。 除非还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凤凰之火霸道强势,三界之水不能浇灭。 所以对于薛离玉来说,谁找他组队都可以,他完全可以带飞对方。 不过,其他人是不知道他真身是凤凰的,在他们的认知里,火属性不占优势,不敢和他组队。 但还是有不怕死的想和他组队。 只见白琢提剑从云巅门弟子堆里走过来,身姿翩然如雁,双眸天生含情,腰若细柳,腿长如松,这位正是修仙界出了名的风流公子,第一场比赛的佼佼者。 不过此风流非彼风流,他只是爱美,泛指自恋、爱美人、美花,一切和美有关的事物,他都喜欢。 而且这云巅门的少主,从来都端的一副贵公子的架子,戴着半边金丝镜,走到薛离玉面前道:「凤公子,不如你与我组队,我可保你在水下安然无恙,如何?」 宣曜在一边气得直冷笑,本来他想和凤玉微组队,但是「盾防」不能治癒火的损伤,他也无可奈何。 只好用那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盯着薛离玉,锐利的眼眸含着关怀,有些担心他,远远的用口型问:「你可以吗?」 薛离玉望见了,微微颔首,示意他自己没事。 宣曜松了口气,「我在下面等你。」这才放心转身和搭档下水去了。 白琢没有理会宣曜,他们似乎关系不好,只是低头解下剑上的剑穗,吊在薛离玉的春晓剑上。 「凤公子,这是我云巅门独门法器,可以保你残血时瞬间恢復大半血量,切莫弄丢了。」 薛离玉低低道了声谢。 谢扶华走了过来,白琢瞥他一眼,抱着剑推着薛离玉往前走,边走边悠闲说:「听说这金秋潭底数百年前曾掉下来三柄神武,镇住了这潭底的妖,也滋生了无数阴邪魔气,可能有魔修捣乱,一会儿要小心,毕竟神武也有可能伤人的,像天级神武的攻击范围达到百公里,一旦惹怒了神武,咱们可能都得葬身在此地。」 薛离玉道:「白少主知道是哪三柄神武吗?」 白琢摇头。 身旁一起行走的弟子听见了,热情地加入讨论,小心翼翼去问谢扶华:「既然是没主人的神武,那岂不是谁能驯服它们就归谁?」 第91页 谢扶华平静道:「是,赛程只规定了获得天级神武『安魂匣』的修士是第二场比试的冠军,并没规定其他神武的归属,能力高者得,但是要保证自己及他人的安全,也可以选择低等级武器驯服。」 弟子们明显兴奋起来,薛离玉也隐隐约约觉得很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三柄神武不简单。 前世他身为玉微神尊,拥有四把神武,这四把无一例外不是天上地下难求的宝贝,只是他现在只剩下了一柄春晓剑,其他三把不知所踪。 「不过我倒是听我们宗主说起过其中一柄神武,是百年前掉落金秋潭的。」 一名静虚宗弟子在旁边道:「是云偌仙尊的岐山九弦琴,可惜,除了云偌仙尊,没有人能驱使那把琴,谁要是能得了它,那恐怕宣盟主要把盟主之位让出来了吧?哈哈哈哈!」 另一名天机门的弟子道:「可不是嘛,不仅仅是宣盟主,蓬莱宗也要换新宗主了吧?云偌仙尊要是杀回来,恐怕这修仙界都要大乱了!」 薛离玉在一旁淡淡问:「道友何出此言?」 弟子见是凤玉微,立马一笑,小声道:「你不知道啊?我听说云偌仙尊的死很蹊跷,是人为陷害的,和很多大人物都有关呢,你可别往外传啊!」 「甚至还有人说,云偌仙尊其实是天神的化身呢,和你长得很像,诶呀谁知道呢!」 这是什么意思? 薛离玉尝试着问:「那云偌仙尊有没有失踪过一段时间?」 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有呀,仙尊从未离开过修仙界,你知道他这种级别的大能宗师,一举一动都很惹人注目的。」 没离开过吗? 薛离玉冷静地想,那,那个梦魇,就真的是梦魇了。 还好。 他松了一口气,若是现在的自己还能承受得住小龙崽子的侵犯,若是当年的玉微神尊,恐怕说是心神俱裂也不为过吧。 但是不知为何,谢扶华走在他身边,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双眸微眯,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浮云宫往事】 龙君回到浮云宫,看见凤凰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 凤凰单手杵着下巴,右手轻轻梳理兔子的白毛,看都没看他一眼。 终南山的雪永不会融化,龙君燃起避寒结界,被凤凰甩手击灭,淡淡道:「我不冷。」 龙君脸色微青,但并未动怒,不由分说攥住凤凰的手,用体温暖着他,不悦道:「不是说了,雪下这么大,不要出门吗?」 凤凰嘲道:「我不唿吸新鲜空气可以活,小兔子不行。」 龙君拎起兔子耳朵,被凤凰拍了手背,兀自抱起兔宝宝回了屋。 龙君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什么。 …… 夜晚,凤凰睡了,龙君推门而入,抖落身上的雪,从怀里掏出一把干草。 他坐到兔窝旁,面色不虞地给兔子餵干草。 「你吃的饱些,记住了,是本君餵你的。」 龙君压低声音道:「以后成精了,知道该怎么跟凤凰说吗?嗯?」 小兔子吓得抖抖耳朵表示自己知道了。 「好好讨凤凰的欢心,否则,本君拿你做兔头。」 兔子大口大口吃干草,眼含热泪。 龙君面色有所缓和,脱了冰凉的外套,上了床从背后拥抱着凤凰,他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龙君就抱的更紧,小心地蹭了蹭他的头髮。 然后一整夜,用自己的身体暖他的冰凉。 第38章 入潭的仪式很复杂, 需要至少四名以上的元婴期修士共同搭建守护结界,保护潭底发生的一切突发情况,不被丘陵镇的狐狸们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四名修士站在各自位置, 霎时间金光闪烁,雷电波纹漫布在天空中,方圆三百里的地域全部被笼罩住。 主考官看了眼日头高度,高声宣布:「比赛开始!」 水下战斗最首要的就是闭气,周围弟子们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但大多数人还是不了解法门。 薛离玉畏寒极了, 先是吞下驱寒丹,然后拿出几张符纸, 双指翻飞画下避水符,递给身侧众人:「收好。」 弟子们大喜, 如获至宝, 纷纷搁在怀里, 排成排顺着噼开两边的水底鹅卵石小路进入潭底。 深蓝墨色的水底蕴藏暗流, 众人穿过游鱼穿梭的激流层, 顺着一处潭底结界的缝隙进入。 然而潭底与上方的平静截然不同, 面前犹如画卷里的海市蜃楼,正是热闹纷繁的市集。 众弟子正惊嘆着,一人险些撞到路边摊, 只见一个鱼头人身的摊贩面前摆满了生食, 墨鱼头小贩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皱眉:「怎么有人肉的香味?」 隔壁卖叉烧包的锯齿鱼头大婶道:「你想吃人想疯了?今天蛇神展示他新得到的四把神武, 快点卖完货去圣殿看热闹了!」 弟子们小心穿梭在海民们中间, 都听见了这个消息, 估计这几把神武里有他们要找的安魂匣, 一会儿跟着这群海民走就成了。 没多一会儿,众人跟随海民们走到圣殿门口,一座狰狞张狂的蛇形人身雕像立在门前,漆黑的鳞片顺着尾巴一路生长到脸上,双眼被鳞片遮挡。 这蛇妖应该就是此地的大妖了。 要进圣殿必须以海民之躯,修仙者进不去,薛离玉随着人潮走到殿门前,祭出春晓剑,心中默念道:「去找。」 第92页 去找他遗失的神武,岐山九弦琴。 剑芒大盛,凌驾于众人之上,在空中盘旋两圈后,灵巧突刺进圣殿里。 薛离玉闭着眼,随剑的走向,用眼睛观察殿里,心想这大殿里拜访了四个神武匣子,且不说模样如何,单看匣子里没有灵气,就知道是赝品,真的神武被藏起来了。 薛离玉抬袖让剑回来,准备自己一个人去找神武的踪迹,至于白琢,他不信任他,反而是拖累。 「师尊!」 薛离玉下意识站住脚。 容雪京从后跟上来,来拉他的剑穗,低声道:「你莫要心急,这样太冒险了,师尊想要找什么,我可以帮你找?」 薛离玉蹙眉,不动声色把剑收回去,淡淡道:「容宗主,我要这蛇妖把岐山九弦琴还给我,你能帮我吗?不能的话就别说大话,让开。」 容雪京不语,眼底波澜汹涌,一个冲动就把他拽到人流之外的石雕下面,双臂圈住他,一双美目泛红地望过去:「岐山九弦琴是云偌仙尊的神武,师尊……你这是……终于愿意承认了吗?」 薛离玉的背摔到石碑上,心肺震盪,枯白髮丝被扯断很多根,他拧着眉,低着头轻嘆一声,「死性不改,朽木不可雕也,这么多年都改不了无理辩三分的蛮横毛病,容雪京,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容雪京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失血的唇色,心里却在想,师尊他,没有再否认…… 脸上的红掌印似乎还在隐隐作涨,容雪京闭了闭眼,压着眼底的薄泪,心中失而復得的感觉炸开了烟花。 外面人潮汹涌,非人非妖,容雪京不愿被人发现,嗓音止不住发抖道:「师尊就跟我回蓬莱宗吧,你走的这些年,徒儿并未动过你屋里任何装扮,每日清扫灰尘,连薰香都是你最喜爱的,回去吧,好吗?」 他言辞切切,隐隐有缠绵之意。 薛离玉听了心烦,揉了揉眉心,很是困扰,冷声问:「哪间屋子?是我教导你习剑写字那一间,还是你囚.禁我二十年那一间?」 容雪京一怔,面上浮现一丝难以言表的难堪。但他低了低头,很快掩藏住情绪,抬眸时眼底有一丝狠辣:「师尊说我囚.禁你二十年,可我也只短暂地拥有过师尊二十年,二十年不被打扰的时光,我珍惜的要命。」 薛离玉摇摇头,没有耐心去听,转身想走,被一把攥住手腕扯了回来。 薛离玉皱眉,他实在生气,脸瞬间就泛了红,冰冷的目光瞪到容雪京脸上,薄怒之下,低低咳了几声,呵斥道:「孽畜,众目睽睽之下胆敢造次,不要逼本尊伤你。」 一怒之下,他顾不得自谦,本尊二字脱口而出,威严如同山倒。 他的修为自然比容雪京高出不止一星半点,本来不想恃强凌弱的,可凤凰苍白的指尖下意识就凝结了一点星火,下一秒就要烧到容雪京身上。 容雪京是水属性,怕火,却依然不肯放他,攥住他的指尖,任由火烫自己的掌心。 他忍着痛,伏在薛离玉耳畔,嘶哑的声线晦涩不清:「……师尊不该这样说徒儿,这二十年,师尊神志不清醒,痴傻可怜,我一不曾逾矩,二不曾刻薄待你,甚至你被人察觉出炉鼎身份,我也并非对师尊有过妄念……」 他嗓音有几许艰难,是掌心被凤凰的火焰灼烧生疼,一路蔓延到心里,让他几乎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因为他的师尊冷冷地看着他,烧他的掌心,一点也不心疼他。 ……师尊竟然恨他至此。 容雪京深唿吸一口气,才有力气接着道:「……我只是思念师尊心切,迫不得已才想与师尊亲近,一时鬼迷心窍,请师尊不要恨我……前尘往事,是我做错诸多,只想与师尊坐下来叙旧而已,别无其他奢求。」 聪慧如他,不敢问师尊是怎么从云偌仙尊变成了炉鼎,又怎么死后往生归来。 献祭那一日,他亲眼看见薛离玉的尸体被碾碎、吞食、连块骨头渣都没剩下,可他还是完完整整地活过来了,又站在自己面前,病弱的像一朵风能吹走的柳絮,眉眼间的强硬又和云偌仙尊一模一样。 师尊。 他只想叫一声师尊。 你这些年在地狱里过得好不好? 你的魂灵发生了多少辗转,是路过奈何桥,还是走过三途川?受过多少苦? ……师尊,你原谅我好不好?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师尊不可能原谅他,他师尊是个很心软的人,此刻看他的目光,却和那日重逢时看他的一样。 厌恶,噁心,冷漠,好陌生。 「容宗主,回不去了,」薛离玉淡漠道:「若不是经过这二十年,本尊竟不知道你有那样龌.龊的心思,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叫你白读了。」 薛离玉一想只觉得可笑,他亲手抚养长大的两个男子,一条遗腹应龙,一个天之骄子,竟然全都对他有不正当的妄想。 这是他的失慎,以后不会再犯。 他转身离开,只是玉微神尊对感情一事向来淡泊,心如琉璃明镜,对其他人情感上的反应并不太在意,也就没有分出心神回头看一眼,没发现容雪京看他的眼神。 师徒恩断义绝,谈何留恋。 他身后,那如玉般温润儒雅的徒弟稍稍歪着头,温雅出声道:「可是徒儿没猜错的话,师尊身上还有炉鼎的鼎丹作祟,对吧?」 第93页 薛离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容雪京垂眸轻笑,缓缓走过来绕到他身前,稍稍低下头,拂开他额前雪白的鬚髮,小意道:「今天是十五,师尊想如何度过此不眠夜?」 薛离玉躲开他的手,爱面子的神尊不喜欢被人三番两次地堵住去路,他牴触有人轻易提起炉鼎那一世的往事,当即薄唇紧抿,纤长细眉拧着,厉声道:「容雪京!」 只是容雪京也是被他惯坏了的徒弟,看到平素温柔冷情的师尊板起脸来,容雪京心里并不是恐惧、后退。 而是冲动。 他自觉对师尊有敬爱,也有特殊的依赖之情,但从来没有过冲动。 是最世俗的,一个从未品尝过情.欲的男人、对另一个朝思暮想的男人的最原始冲动。 那个男人,是他的师尊、是世间最强最美的修士,半步金仙境,执剑斩长空。 他这一生,孤身一人。 是他触而不得,却不肯醒来的梦。 「师尊,你拿着这枚压抑气息的灵丹,可以缓解鼎丹发作时无人化解的欲.望。」 容雪京把莹白的灵丹塞进他袖口里,细长的手指顺着他枯白的发摸下去,手背面悄然暴起青筋,隐忍又难耐眸底欲色。 薛离玉眯了眯眼,「你如何知道我那鼎丹的?」 容雪京低垂着眼眸,「那一夜,徒儿摸你的脚,感受到了你丹田里熟悉的气息,很柔软,水汽汪汪,好像敞开了门,邀请徒儿进去一亲芳泽。」 「你住嘴,不要再说了。」薛离玉脸颊发红,咬紧牙关,揉了揉眉头,疲惫道:「你这灵丹又是如何来的?」 师尊他素来不喜此事,想来会自己忍着不去发泄。 容雪京不说话,而是背对着他,从干坤袋里取出一样男子事物,粗而长,弯且翘,上带小孔,下有双丸,柔韧而不冰冷,有药香,可以作养护甬道之用。 「师尊,若是今夜里难耐,用这个疏解也是可以的。」 薛离玉还没等看,也不知什么东西顺着袖口滑进了自己衣裳里,再一回神时,容雪京已经背对着他离开了,修长优美的背嵴有一丝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些什么。 薛离玉正想看看袖口里沉甸甸的东西是什么,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龙涎香包裹了。 一双手臂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闻了闻他耳畔不同于旁人的清香味道,「尊上在同你徒儿私会吗?」 薛离玉恼羞成怒:「莫要口无遮拦,你这又是发什么脾气?松开我。」 谢扶华也没有再为难他,只是跟着他隐去了身形。 二人随着海民们进了圣殿,薛离玉没有理会他,只是想着,至少要盯住蛇妖的动向,才有机会得知神武的去向。 不过情况不算好,其他修士们进不来,他们属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两个「进攻」型修士得不到辅助和治疗,为了活命,是有击破守护结界的可能性的。 圣殿里一片明亮,蛇妖盘踞在御座之上,在海民的拜谢声中打开展示匣子。 一支长萧,一柄蒲扇,一个安魂匣,一把九弦琴。 全是赝品。 而蛇妖一弹手指,示意海民献上贡品。 一对童男女,关在笼子里,等着三日后净身被享用。 薛离玉看了心有不忍,掌中凤凰火险些隐忍不住,只能按下不表。 等到朝拜会结束,蛇妖懒洋洋地被侍女们搀扶着离开圣殿,薛离玉默不作声地跟随着他,来到一处蛇眠洞巢。 洞巢里冷风混杂着腥.臊气刮过来,还有腻人的香风,蛇妖似乎要在此安寝,张开双臂把两个婢女搂进去,用蛇尾带上了门。 看来今夜要在这里过夜了,薛离玉裹紧身上的衣裳,觉得森寒,不能烤火,不能暴露,可能难挨的很。 而且不妙的是,一到此处,妖气鼎盛,可能死过很多贡品了。 谢扶华眉宇间亦有不悦,甚至有被冒犯到的威迫,额间升龙纹亮起,气场赫然张开,丝丝缕缕震慑邪祟。 他乃上仙境真龙神体,不畏寒冷,顿时周遭阴邪之气退散,又用紫光结界护住薛离玉,拉着他在一处角落里坐下。 「今夜便在这里睡吧,」谢扶华道,「我不会碰你。」 薛离玉不信任这条龙,以往数次经验告诉他,龙性本.淫、连续交.合九九八十一天,也绝不是夸张。 因此,薛离玉长袖一挥,用捆仙索将谢扶华捆了个结结实实,回身侧着躺下,安心的闭眼睡觉。 谢扶华眸光黯然,捆仙索附上了凤凰的神力,饶是他也无法挣脱,毕竟他道行比起玉微神尊还是浅了些,哪怕凤凰如今体弱,瞬间的爆发之力也绝对当得起三世天战□□号。 夜色降临,谢扶华索性不挣扎了,闭着眼睛睡觉。 只是半夜,他感觉到了旁边人的不安,伴随着阵阵无意识的呜咽声,他很快醒来。 第39章 凤凰在一旁蜷成一团, 意识模煳,像要被开壳之前的蚌一样,牢牢抱紧四肢。 他紧闭双眼, 清冷的脸庞不復平静。 千年前,龙君只要一见他这副强忍着装平静的样子就心头火起,失去自持。 凤凰总是会露出这张淡漠的脸,那时的玉微神尊,还只是离开三世天就被白眼狼关押在浮云宫的可怜凤凰。 他不谙世事,单纯明净, 连头髮丝都散发着桐花的香气。 第94页 高傲的龙君对他用尽伎俩,占了他的身, 占了他的人,占了他所有所有的第.一.次。 他想, 凤凰要谋.杀自己, 是罪有应得, 不.要可怜他, 就让他在自己的报復下泪水崩溃, 就让他这堂堂的战神丢盔卸甲, 溃不成军。 他要凤凰输得一败涂地。 他要千万年来不曾为谁低头的玉微神尊,向他俯首求.饶。 但总是事与愿违,高贵的凤凰从没求过龙君, 整个浮云宫都知道, 凤凰存在的意义很大程度上是龙君的小宠、玩物。 所以,他被挑断了识海里的神脉, 失了神力, 不论春夏秋冬总是体寒孱弱, 也就再也无法拒绝龙君。 浮云宫里, 万年霜寒。 日夜相对的上百年,谢扶华没得到凤凰的俯首称臣。 他知道凤凰也恨他。 对于凤凰来说,他再也出不去这宫墙,眼里那半阙天地,一几茶桌就是全部。 他犹如被折断翅膀囚着的凤凰,抬头是漫天的飞雪,低头是白茫茫一片怆然。 太孤独了。 一百多年,没有天奴敢陪凤凰说一句话,他们怕死。 凤凰也不难为他们,从不会找他们麻烦,他只是很孤独。 孤独到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看天边云捲云舒,一个人抚琴,一个人跪在雪地里数小鸟和小老鼠的脚印有什么不同。 冰天雪地里,他雪白单薄的衣裳落在白雪上,美丽的脸颊总是病恹恹的,像随时要振翅而亡的蝴蝶。 一介神尊,沦落至此。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凤凰的心病就埋下了伏笔。 可是龙君不在意,浮云宫里,他是唯一能随意和凤凰说话的人。 「凤凰,你应得的。」 他总是冷漠的嘲讽。 凤凰从来不往心里去,只是别过头离开,不与龙君争辩。 时间一长,他越来越单薄了,却也越来越漂亮,漂亮地让龙君一看了他,不论在哪,就会直接要了他。 一切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浮云宫里,总有苦楚响起。 凤凰除了给他要,成天没事可做,一不能练剑,二不能念经,就在终南山的死寂里沉沦,浪费生命。 他却从不意志消沉。 人的意识都是有弥补机制的,因此随遇而安也未尝不可。 可凤凰不同,他早把自己锻鍊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就算在半途晕死过去的脆弱时刻,又被晃醒,也不肯说一声服输的话。 他偏不遂龙君的愿。 毕竟凤凰乃是天生神明,他的傲气,不减龙君半分。 他从不认为自己杀龙杀错了。 可惜,龙君偏喜欢折.辱那样倔强的凤凰,会挂上帐子,叫来一群天奴在旁边闭着眼睛听。 天奴们吓得噤若寒蝉,跪了一地。 龙君衣冠楚楚,好整以暇,看凤凰被迫讨好他。 凤凰闭着眼睛倔到不肯出声时,往往也是龙君最志得意满之时。 谢扶华如今想起,只觉得胆寒。 他终究不能骗自己,前世囚..禁凤凰那近百年里,他最爱的就是这一件事。 那样的心思是恨,却又不完全是恨。 「凤凰,睁眼。」 龙君身穿华丽的紫袍,居高临下,艷丽的眉眼几分残忍,几分畅快:「啧,让天奴们都进来吧,你气息小,他们听不见。」 凤凰难受,无法回答。 但仍然隐忍。 龙君心尖上很是快意,嗤笑道:「你啊,玉微,本君的救命恩人,他们心里高不可攀、圣洁骁勇的凤凰迦楼罗战神,如今,就是这般孱弱的模样?你很不错啊,玉、微、神、尊。」 「要么,让那群奴才们都来试试你?嗯?神尊,开开恩吧。」 龙君笑得肆意。 然后他就能看见从来不哭的凤凰,攥紧了拳,泪水不受控制,滚滚划落。 更是快哉。 不过,凤凰心里的强悍在此时可见一斑,他清冷的双眸半阖着,轻点龙君额间的升龙印,轻声说:「不.要一错再错,扶华,你醒醒吧。」 扶华,扶华。 尽管备受屈.辱,凤凰依旧温柔。 这种温和建立在过往经歷过的苦难之上,犹如逆境里磨砺出来的雪梅,凌寒开放。 其实凤凰是可以暴烈反击的。 他大可以灼烧一整个终南山,让三界给他陪葬。 他有那样的实力,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凤凰,万年寿元的迦楼罗战神,一怒之下伏尸百万,并不是传说。 可是那样太自私了,凤凰宁愿自己去死。 说到底,凤凰只是选择了一个平静走向死亡的方式。 他几次自刎,皆以失败告终。 几次坠崖,几次溺水,几次自绝经脉。 他甚至开始自残,伤痕累累,却因为寿数和福报太重,他毕竟是神,天不敢收他。 长此以往,凤凰奄奄一息,清冷若谪仙般的人,不復往日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三贞九烈?凤凰,你装给谁看?」 龙君脸色发青,更加兇狠。 「你就是个表.子,你怎么没死?」 他在骂凤凰又当又立,虚伪至极。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在听见凤凰叫他「扶华」的时候,他有更强烈的,疯狂的,想要把凤凰摧毁的冲动。 其实上千年里,谢扶华恨极了凤凰,只想让凤凰说一句对不起。 第95页 仅此而已。 可他得不到,只能在凤凰晕死过去后,依然埋在他温暖的包容乡里,和他唿吸相贴,亲密无间。 用仇人的身份。 他知道凤凰再不甘愿,也没力气拒绝他的。 龙君望着凤凰纤长的睫毛帘子,用指节去拨,觉得有趣,一遍一遍的玩。 因为在这个时候,凤凰太疲惫了,不是昏死就是睡过去了。 龙君不管。 「好可怜。」 「你那里,不是很喜欢本君吗?口是心非的凤凰。」 「本君的大哥,有副能容人的名器。」 谢扶华总是冷漠地离去,不给凤凰擦.拭。 任由着他乱七八糟。 看着那白茫茫的雪,在一双雪山乡里如同玉带,流淌下来。 凤凰体弱,总是烧到发烫。 龙君总会被天奴们叫来,然后站在幔帐边,眼睁睁看着凤凰难受。 其实他心里如同针扎,他是恨凤凰的,恨到希望凤凰去死。 可有时候想,他要是真死了,太便宜他了。 所以谢扶华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毫不怜惜的让天奴们滚开,弄伤凤凰的皮.肤,去喝凤凰的血,他喜欢那个鲜美的味道,从他一睁眼睛,他就喜欢。 等到凤凰失血太多,抽.搐.痉.挛.着醒来时,再接着要他。 凤凰就没力气反抗了,迷迷煳煳的,闭着眼睛,很顺从,很温驯。 像一池汪汪的水。 对待好脾气的凤凰,谢扶华总要肆意妄为才够。 凤凰也总能让他尽兴。 可惜,如今的凤凰歷经三世,变得苍白病弱,破碎消瘦,髮丝如雪三千,无论如何都禁不起龙君当年万分之一的折腾。 谢扶华掩藏下眸底的暴.虐和自责,其实当年他何必那样对待凤凰? 凤凰不愿意说预言镜里的未来,他不问就是了。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啊。 可惜,那些年,他在浮云宫伤透了凤凰的心。 凤凰若是想起来了,会怎样? 会再杀他一次吧? 不能……不能让他想起来。 毕竟凤凰待他……一直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不论哪一世,哪怕是现在,凤凰心里有恨,亦没有伤他。 他知道凤凰轻易不愿杀生。 龙君贪恋那份虚假的温柔,他想让凤凰抚着自己的脸说,我不怪你了。 不能说。 他怕。 乱糟糟的蛇巢里,谢扶华秾丽的面颊抬起来,丹凤眼狭长美丽,却尽是伤感,眨也不眨的望着蜷缩着的薛离玉。 他失而復得的凤凰。 可惜,薛离玉对此一无所知,他沉浸在自己的煎熬里,快要热的失去意识了。 这炉鼎的需求……实在厉害。 谢扶华被捆仙索绑住无法起身,嗓音沉沉:「尊上对本君如此戒备,是怕本君趁机欺负你?」 他话音刚落,薛离玉便因为全身上下没力气,跌坐在巢里的枯草上。 他面颊隐忍泛着红,燥着热,那一双眼低下去,又抬起来,便含满了水光,柔美缱绻,沾湿了眼.尾的长睫毛。 「住口!」他的嗓音也不復平常清冷,抚着额头打坐起来,努力冷静下去,想借神力舒缓鼎丹的渴求。 倒是有效果。 只是不久之后,薛离玉前面的那物毫无经验,清清白白的半站着,却得不到任何抚慰。 有些可怜。 神尊却从来不屑于理会这等事,他的矜傲不允许他做出格的举动,所以哪怕每天早上的例行一事,他都从未有过。 更别提在谢扶华的旁观下,自我解决。 但鼎丹不在乎他怎么想。 薛离玉的脑袋被烧的发昏,打坐的身子晃了晃,就有一物咕噜噜从袖口里滑出来,半睁开眼,惊诧的发现,那是一件雕刻而成的男子孽势。 他眯了眯眼:谁放的? 不过凤凰心思何等纯粹,于此一事上渴望甚微,当下便红了脸,乱了心,不愿去看。 同时心里滋生出一股羞.愧的火,还有对容雪京的恼怒,快要把他的理智烧没了。 谢扶华眸一低,也恰好望着那物,唿.吸骤然加.重。 他那两边膝盖本就是大大叉开,那物对着薛离玉,竟缓缓站.立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但不去看,只是心里扑通,长眉紧拧:「尊上宁可用这东西,也不愿意使用我?」 「那丑陋的物件,能比得过它们听话?」 听什么话? 丑陋?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龙的和寻常男子不同而已。 薛离玉快要失去理智了,下意识拿起那物,掂量着,心里琢磨。 总不能烧死在蛇巢里吧? 要不,就用它吧。 他得活命。 谢扶华只盯着他,殊不知自己那没廉.耻的器,在薛离玉的无视下,竟又精神了几分。 「你不许用……」龙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竟有些委屈,「听见没有!」 当然遭到了凤凰的无视。 失去理智的凤凰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像吹着大风,闭着眼睛,当着他的面,自己躲到大石头后面,用了个淋漓尽致。 谢扶华没看到那样的场景。 他只枯坐着听了一夜声音,都觉得头皮发.麻,怒火中烧。 第96页 他快要被熊熊燃烧的妒火烧死了,站了一晚上的龙器也快要烧死了。 但其实大石头后面的真相併非如此。 薛离玉对此事想法匮乏,洁身自好惯了,恢復一丝理智的时候就觉得不妥,也是因为真的不会用,就扔在一边没用,是稀里煳涂抱着自己忍过去的。 不过凤凰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得不侥倖地想,这真是太要命了,太险了,下回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薛离玉冷静地想了想,还是把这东西收进袖子里,回去丢了。 他整理好衣裳,神清气朗地从大石头后走出去,就看见谢扶华眼睁睁凝望着他,捆仙索纹丝不动,捆得他双目赤红,锋利的眼角血丝可怖,看似一夜没睡。 俊美的脸颊可怕的平静。 「尊上,醒了?」他嗓音嘶哑,低沉的要命。 明明身穿绯丽华服,头戴奢昂玉簪,怎么感觉这么狼狈? 「嗯。」薛离玉没有和他说太多的话,只解开了他脚上的,没解.开他身上的捆仙索。 直觉告诉他,不.要解,不.要给他自由。 这条龙现在很危险。 虽然龙君只有一半自由,可不依不饶,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他缓缓松动肩胛,犹如即将饿死的困兽,用肩膀左右围堵去路,推着薛离玉退到石壁上。 谢扶华微微低着头,闭着眼睛去嗅他白髮间好闻的桐花香,深深唿了一口气,听见自己愠怒的沙哑声音:「谁给你这样好的东西?」 凤凰不回答,拧身要走。 谢扶华直接别住他身子,挡住他去路,低垂着眼睫,「本君再问一遍,谁、给、你、的?」 「谁给的如何?」凤凰冷淡道:「你管得着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没小剧场,如果蠢作者觉得情绪不该被打断的时候会没有小剧场,大家觉得情绪被打断的话也可以屏蔽作话,回过头看也可以哦~ 第40章 「……」 你管得着吗? 龙君心里的火腾一下窜上来, 他如何就管不着了?薛离玉是他的人,他想怎么管便怎么管!前世在浮云宫,凤凰就连少吃一碗饭他都要管, 掉了一两肉就要有天奴挨鞭子,现在凤凰都敢当着他的面自.渎了,他竟还管不着了??!! 谢扶华这一夜的火气无处发泄,险些被眼前血色沖得失去理智。 待到反应过来时,凤凰已经被他死死压在石壁上了,神尊他猝不及防, 白髮凌乱,纤眉紧拧, 神情虽然是端肃庄重的,然而唿吸间的湿.润还饱含着水汽, 暴露了此刻疲倦的真实情态。 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晶莹的露华浮在叶片上, 谁都知道它能开花的, 却保守着不肯开, 令观赏者心急, 恨不得一尝芬芳。 可此刻的薛离玉下巴微抬着,这一夜他熬的眼睛都疼了,含着血丝, 薄薄一层水光, 但是神情坚韧隐忍,活生生就是万年前那只倔强的凤凰, 从未更改过。 谢扶华撞进他眼底, 心头是又气又恨, 却也又酸又软, 银白的眸冷霜更重,低下头,凑近他耳畔道,「尊上晾了本君一夜,现下天已经亮了,再不用担心本君欺负你了吧?先把捆仙索收了吧,万一有修士进来蛇巢怎么办?本君的脸面不要紧,尊上的脸面不要了?」 薛离玉别开头,眉宇冰冷,纤眉紧蹙道:「你也知道这是蛇巢?」 这个人怎么不分时刻就要乱来? 很明显谢扶华心里是有分寸的,但他偏偏抬起被捆住的双手,顺着薛离玉脖子往下套住他的腰,用力把人往身前一拽。 「嘭——」 这一声不算响,雪白的衣袍翻飞,搅和了玄紫缎衣,缎面柔光反衬着纯白衣料,骤然有种晕染迷离的错觉。 「尊上,你看看我,」谢扶华一动也不动,垂眸去蹭薛离玉的头髮,抿着嘴嘆气着说:「这一夜,我想着尊上,都是如此难熬的,尊上一点都不可怜我。」 「你……」薛离玉迟疑道,他是君子不假,可也知道,什么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他又想,这龙怕不是一夜未眠。 薛离玉全然反应过来了,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明知道谢扶华是故意的,但躲不开的下风处境让他更加恼羞成怒,脸颊泛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对他怒目而视,「你还有没有规矩了?谢恕之!!」 堂堂上仙境龙神真君谢扶华,旁人高称他一声恕之仙君,伯父暱称他一句恕之,旁人尊敬叫他龙君、谢仙君、少宗主,凤凰唤他扶华。 唯独「谢恕之」少有人叫,更没人敢声色俱厉地这么叫,除非想死。 谢扶华双眼微眯,「尊上,唤我,什么?」 「谢、恕、之。」薛离玉重复一遍,冷冷道,「怎么,本尊竟叫不得你了?你这孽障,若再不收势……」薛离玉闭了闭眼,「本尊阉了你。」 谢扶华一怔,真是有些委屈了,「尊上也是男子,知道很难抑制有情,更何况本君是龙。」 「……」 谢扶华见他不语,垂眸仔细打量他,可惜,那冰雪般清冷美丽的凤凰不愿意看见他,还紧紧闭上了眼睛,掩藏眼底的情绪。 可是凤凰的眼睫毛战.栗着,连怀里紧搂的细腰也直如翠竹,完全暴露他此刻不安又恐惧的心情。 玉微,天不怕地不怕的凤凰战神,在害怕。 第97页 这个认知就像一把刀,插.在龙君心尖儿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到底是这些年凤凰心里的残伤太重,哪怕是失去了一些记忆,本能还是恐惧他的接近。 毕竟谢扶华几乎每天都在欺负他,不论是凤凰还是「炉鼎」,都让龙君难以自持。 他的好尊上,好凤凰,身上的味道如同清冷的冰雪,不分白昼,不分春秋,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在他的心上难以消融。 对于凤凰,他熟悉到了极致,前世,藉由强烈的恨意,龙君深深铭记他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寸筋血,他用金针在凤凰的身上刺青,刺下白金色的龙,赤红色的凤,落款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扶华。 后来,不知怎么,凤凰在修仙界的化身云偌仙尊死了,他又成了那个痴傻的炉鼎,谢扶华已经修了无情道,本来一潭死水的心,却又平生心魔。 无情道又变得无比难修。 他克制本心,忍不住把炉鼎据为己有,不顾一切去占领独属于玉微神尊的领土、尊严,并且甘之如饴。 直到薛离玉死了。 谢扶华早已分不清这是恨意,还是爱意,甚至是偏执的占有、一厢情愿的疯癫。 千年,百年,十年过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凤凰活着。 可是他的凤凰,他最割捨不下的凤凰,昨夜一个人仓皇渡过颠簸的风雨,用平素里执剑抚琴的手,那手干干净净,素白纤长。 昨夜呢? 凤凰肯定是不知所措的,用茫然又可爱的表情,半阖着眼睛。 他那时在想什么?不安?恐惧?噁心?厌恶? 谢扶华不知道。 因为凤凰连看都不愿意让谢扶华看一眼。 「玉微,玉微……」龙君低头,埋在凤凰苍白的脖颈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蹭他,还有昨夜温暖的余温,还有没消散的鼎丹香气。 他好喜欢,好喜欢。 洞外是暖融融的金乌波光,清晨的薄雾清凉明朗,四周静谧安宁,尽管蛇巢危险又动盪,可是隔了三世,这样的瞬间,让谢扶华无比庆幸,他还能把凤凰抱在怀里,哪怕凤凰并不乐意。 「别动,」谢扶华低低道,「我就抱一会儿。」 怎么办? 想要他的爱。 想要他心甘情愿。 想马上带他回终南山浮云宫,打开那紧闭几百年的冰封大门,看着东兔西乌,夜风晚吟,看着凤凰温柔的眼,温柔清冷的嗓音沁着水唤他,扶华。 或是骂他。 什么都可以。 只要凤凰还在他眼前,还在他身边。 什么预言镜!什么走火入魔!什么永堕地狱!全都去死!去见鬼!若不是那镜子已经不知所踪,谢扶华恨不得打碎神物,又管他什么日月星辰紊乱,六道轮迴颠倒? 但如今的谢扶华已经不是千年前那条张扬狂妄的龙了,他想要凤凰不假,可他还想要别的东西,奢侈的、高贵的、触不可及的,世间难能仅有的情感。 可惜那个字,他说都不敢说。 因为他是条卑鄙无耻的龙,他欺骗凤凰太多、太多、太多了。 谢扶华深深唿吸一口气,把薛离玉往自己怀里勒紧了一点,「那就阉了本君吧,这样就能把他们放进小凤凰里,永远用着它们,再也不能吃脏东西了。」 谢扶华闭眼睛忍了忍,还是抬手放开了愣怔的凤凰。 他垂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帘子,缓了缓,才将昳丽的脸上写满温和平静的情绪,柔着嗓子说:「尊上,对不起,是我一时煳涂说气话了。我只是想说,你可不可以先把我手解开?等下蛇妖出来了,我怕它对你我不利。」 「……?」 薛离玉看了他一眼,还没从刚才那段话里反应过来。 谢扶华后退几步,举着被捆住的双腕,狭长的凤眼巴巴地望着薛离玉,好似少年时的小龙神,那副表情实在是可怜又可恨。 「……」薛离玉本来不想应允,可凤凰的骄傲让他犹豫了,龙君道行虽高,年岁却不敌自己大,这样欺.辱一个小辈,虽然合理,但是无趣。 因此,薛离玉心念一动,捆仙索便回到他袖子里,「时间紧迫,你莫要再胡闹了,知道吗?」 「都听尊上的。」谢扶华转过身去,躲到大石头后面。 不久后,一点点沉抑的薄雾倾泻,蔓延到薛离玉的每个毛孔上。 龙君身临何事,不言而喻。 薛离玉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脸上红热,索性闭眼打坐,不看他。 直到龙君的唿吸声在耳畔响起,似有若无擦过薛离玉的耳廓,扳着他的下巴,轻柔的在他淡红的唇上,落下一吻。 「尊上。」 此刻的龙君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丹凤眼.尾泛着红,乌黑墨发垂落在腰侧,衣裳也换了新的绀紫色缎子面,半跪伏在他身前,静静凝望薛离玉,「想亲嘴。」 薛离玉马上抵住他的肩,然而龙君仰着头来啄吻他的唇,脸颊,下巴,很轻柔,满是怜惜。 薛离玉拧着眉,侧过头躲他,耳尖突然一动,听见蛇巢深处紧闭的青铜门吱呀一声推开半条缝。 谢扶华骤然睁眼,满眼意.乱.情.迷化为消散的云雾,当即抓住薛离玉的手,带着他抹去身形,用了屏息术。 「……五夫人,六夫人,昨夜辛苦了,本座近些天新得了几件神武,赏赐给你们,喜欢吗?」 第98页 「自然喜欢,夫君有心了。」嬉笑婉转,如同莺啼。 「夫人喜欢就好,他娘的,仙盟狗屁的正道先锋,老狗宣威,狗崽子宣曜,还有四大宗门,仙门百家那群鳖孙,甚至魔域那个新魔尊,姓萧的那个疯子,都来找本座讨要过,但是没一个能打的,全都是本座手下败将,本座谁也不给!」 蛇妖得意洋洋的语气,搂着两名妖娆多姿的美人走出来。 薛离玉一眼看出那蛇妖真身是条腾蛇,但是螣蛇乃是上古神兽,能腾云驾雾,被上仙境封为十二天将之一,怎么会沦落成妖? 谢扶华与他传音入密,嗓音低沉道:「尊上,要跟上吗?」 身后是龙君起伏不定的心跳声,鲜活有力,强壮兇悍,从背后搂着他的时候,仿佛能用心脏震动薛离玉的心脏,扑通扑通,永不停歇。 薛离玉被他震得后背发麻,避之不及,简短道:「跟。」 然后推开他的怀抱。 腾蛇搂着美人出了蛇巢,直奔西方去,行了八百里,一座八角祭坛矗立,上方是波光粼粼的潭水面结界,祭坛足有魔域一座宫殿大,每一角矗立一尊石像,尽是螣蛇造型,金粉镀金身,座下是齐刷刷关在笼子里的一对童男童女。 祭坛正中央摆放着一把琴。 谢扶华低声道:「按照常理,这祭坛可能有五个,东西南北中,此处的西方祭坛供奉的神武是,岐山九弦琴。」 岐山九弦琴。 薛离玉闭上眼,他心念微动,一阵温柔的微风拂过,他突然有种熟悉的温暖感觉,是老朋友的怀抱,怀恋地围绕着他。 像凤凰出生前的蛋壳、像父亲母亲的手,像一个温情的吻。 岐山九弦琴像丢了很久的孩子,想奔赴到他的怀里,却因为禁锢而动弹不得,悲喜交加。 凤鸣岐山,以琴为乐。 这把琴离开他之后就哑巴了,再也没人能弹这把哑琴,蓬莱宗的弟子不再珍视它,将它弃之不理,最终沦落狐乡。 薛离玉遗失的第二把神武,终于要回来了。 第41章 祭坛四周的灵气出现波动, 不止是薛离玉和谢扶华,还有其它人找到了祭坛,只不过他们在此埋伏已久, 也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到来。 螣蛇貌似也没感觉到有外人,先将二位夫人安置一边,笑得风流,「夫人们先坐。」 薛离玉站在高空向下看,打量了他几眼。 大概是螣蛇一族以威武形象示人惯了,眼前这条生了个水蛇腰、杏仁眼, 青金色衣裳绣满回形纹,乍一看倒真像条蛇, 口信吐出来舔着手指,微眯双眼貌似很享受, 真是浪的没边儿。 「你一直在看他, 」谢扶华观察着他的神色, 道, 「你喜欢他?」 薛离玉听见这个词, 无动于衷, 淡淡道:「螣蛇很有趣。」 「有趣?」谢扶华这句话像是对薛离玉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这么浪的, 你也喜欢?」 薛离玉瞥了他一眼, 「谢扶华。」 「嗯?」 「你真的很烦。」 龙君不为所动,头上又冒出小角来, 讨好似的搂住他的腰, 感受到凤凰纤细的腰, 里面仍旧沸反盈天的鼎丹。 「明明这里就没得到安慰, 你感觉不到吗?」谢扶华语气沉沉,道,「长此以往下去,你身子会越来越糟。」 薛离玉自然感受得到,轻声道:「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谢扶华抿抿唇,不过并没有生气,凤凰对炉鼎体的了解并不多,他不知道一旦有了鼎丹,身体特徵会越来越往炉鼎的方向发展,可能到最后,他又要变成必须与人交.合的炉鼎。 凤凰应该不愿意,谢扶华看了一眼他,「尊上,」他道:「我想与你两情相悦。」 「是吗,然后就又可以採补我了?」薛离玉清冷的脸颊泛起青白,「放过我吧,你我之间,绝无可能了。」 但其实这件事的发展已经箭在弦上,薛离玉自己比谁都清楚,可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再死一次吧? 龙君恬不知耻地缠着他,抱着他不说话,他想躲也躲不开,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来,只好任他抱。 另一边,这蛇化作的美男子舔够了手,又大咧咧往丹炉旁一倚,抱起双臂抬了下巴:「你们几个奴才,去给夫人变个花样,这些个童男童女都用上,看看谁能把这哑巴琴弹出个响儿来?」 几个狗奴才忙不迭打开笼子,押着童男童女用力按到琴前,「给老子弹!」 孩子们哇哇哭,但是谁也不敢弹,有胆大的上去弹两下,连琴弦都拨不动。 「诶,别这么粗鲁嘛,」男子索性拍拍手,「对待神武要温柔一点,就像对待美人,它是看不惯欺男霸女的事的。这样吧,你从这几个人里选出来一个去弹,传说与这琴的主人有感情羁绊的人才能弹得响。」 五夫人嗔道:「琴的主人不是没有道侣吗?」 男子笑:「云偌仙尊没道侣还没有情人吗?他还是不是个男的?」 螣蛇单纯的脑子只觉得男人就该修最强的仙,睡最美的女人,还真没想到过云偌仙尊没道侣也没情人。 他甚至是个必须要男人睡的炉鼎,这是什么道理? 当即,螣蛇施法颳起一阵邪风,捲起祭坛周围层层血红的海枫叶。海枫叶像吸血的水蛭一般凭空吸附在什么东西上,很快埋伏的弟子们忍不住叫喊出声,被狗奴才们全部扣住。 第99页 「好!」螣蛇抚掌,「把最前面那个美人的头给我抬起来,我看看是男是女——男的?」 容雪京闭了闭眼,沉吟不语。 螣蛇身形晃了晃:「第二个也抬起来!——也是男的?!」 白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要不要看第三个?也是个美人。」 「闭嘴,你这个蠢货……」宣曜低头咬牙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想死自己去,去死死死。」 螣蛇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修仙界确实出美人,很久之前有个炉鼎,很明显也是美人。」 听见「炉鼎」二字,在场众弟子有的不知所云,有的面色凝重,容雪京望着螣蛇看了一眼,轻吸一口气,秋水长眸一敛,看不清神色。 「那炉鼎的尸体早在十年前就化成灰了,」白琢脸色也有苍白,道,「你一直待在丘陵镇,怎么可能见过?」 螣蛇傲然道:「笑话,本座会骗你?不过本座看见的是一具白骨,仙气鼎盛,不像是炉鼎之体会有的,倒像是仙骨。」 「……仙骨在哪?」容雪京低着头道,「把他还给我。」 螣蛇好整以暇道:「你的语气听起来……是和他熟识的人?」 「与你无关。」 螣蛇笑笑:「怎么无关?有了仙骨就能重塑一个活人了,想想看,一个温柔体贴的美人,只被你一个人睡,为你暖被暖心洗手作羹汤,这滋味,不销魂?废话少说,来人,把这个蓝衣美人拉去琴前,让他弹,他肯定能弹出来响儿,只要弹出来了,本座可以告诉你仙骨在哪。」 不可,薛离玉想,琴音若响,定能惊动丘陵镇狐乡,届时本次比赛难以收场。 尽管,薛离玉也知道那副仙骨对自己有多重要,但他此时此刻顾不上许多,甩了谢扶华,除却隐身,飞身去阻止奴才们拉扯容雪京。 容雪京望着凭空出现的人,屏住了唿吸。 春晓剑寒芒毕露,白衣仙君飞身而下,脚尖轻点波澜,衣带当风,翩然而至。 他那头白髮被风吹扬起来,松松挽起的髮髻泛着微光,顺着血红枫叶路疾驰而下,剑气如虹贯日,破结界,挡螣蛇! 容雪京双目骤然赤红,忍不住道:「螣蛇!不要伤他!」 螣蛇一怔,很快回神,自然不甘下风,化出千斤戟,戟尖凹槽犹有未干血迹,刺向薛离玉。 薛离玉迅速闪身躲开,洁白的身姿矫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只是苍白的脸颊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时,那双嫣红的唇,泛潮的眼角,全然揭露了他是何许人也。 「凤玉微!」宣曜双眸睁圆,喝道:「你个傻子,跑出来干什么!」 螣蛇不知道凤玉微何许人也,但他心中已然大惊,对方的根骨身法卓绝于三界,却面生得很,不知是何方神圣下来抢夺神武,当下决定不再恋战,抓住千斤戟勐退数十米,「阁下坏我好事,是何居心?」 薛离玉端端正正落在地上,身姿笔直玉立,脚下踏着血红枫叶,雪白的衣摆垂落在血海里,他低垂着纤长的眼睫,伸出两根手指,抹去剑刃上的血迹,再抬眸时一双桃花眼清冷凛冽,苍白的脸庞薄唇轻抿,如对死物。 「放了所有人,否则我定不饶你,」薛离玉冷冷道,「不过我可以留下,弹你的琴。」 螣蛇眯了眯眼,突然轻笑:「你是谁?哪来的自信能弹响岐山九弦琴?我放了这群祭品,你来给本座作法吗?」 「作什么法?」 「招魂仪式,」螣蛇冷哼道,「本座要整个丘陵镇的狐狸都进到这金秋潭底,成为本座麾下之臣,正好,多你一个不多,这么多人类里面,你长得最漂亮,不如跟了我?」 说罢他招招手,示意奴才们包围住苍白病弱的大美人。 奴才们拿着拘魂灯,一步步在背后靠近薛离玉。 薛离玉不动声色,淡淡道:「跟了你,你就能放过丘陵镇的狐狸?」 螣蛇道:「本座可以考虑,毕竟像你这样的美人,实在是少见。」 薛离玉心想,螣蛇不能死,不如答应他,他们凤凰一族与青丘狐族同为上古神族,就算不是如此,他也不能袖手旁观他族的灾祸临头。 而这些修士和童男童女,更不能死在祭坛。 「我——」薛离玉刚说了一个字嘴就被捂住,龙涎香的味道强势掠夺了他的嗅觉。 「你什么?」 谢扶华嗓音里瀰漫着说不出的妒意:「你要给他是不是?」 「嗯。」薛离玉说不出话,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闷闷的、但是笃定的答覆。 谢扶华捂他嘴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薛离玉知道,龙君又被惹怒了。 突然,一盏拘魂灯的灯芯被风吹乱,螣蛇青金色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模煳。 随后,一片浓雾遮挡了视线,数万盏橘黄的灯火在眼前亮起,照亮了前方幽深的路。 「进去吧,」螣蛇笑了下,「美人,不要来坏我的好事。」 薛离玉和谢扶华被吸入拘魂灯里,余光看见几道身影纵身跃入拘魂灯,分不清是谁,只见到蓝色的身影和白色的身影,而后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再一睁眼,薛离玉俨然回到了蓬莱宗。 灯笼里的幻境像真的一样,他看见曾经的自己,身穿宗师长袍的雪白身影,转过身来。 端庄秀丽的容貌,桃花明亮的双眼,眼尾无痣,却和他生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第100页 是云偌仙尊。 这是怎么回事? 薛离玉想向他走去,然而一个男子横穿过他的身体,一个箭步扶着云偌仙尊,皱着眉问:「云偌,你没事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仙盟盟主宣威。 彼时还年轻的男人身材挺拔,眉宇英俊,眼底的情绪关切担忧,情深一往。 不对。 薛离玉在化身云偌仙尊时,没有这段记忆。 他几乎是后退一步,勐的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谢扶华下意识搂着他的腰,不说话,手掌心很用力地去握,可是薛离玉腰身太瘦了,抓不到肉,只是硌手,纤细地一折就断。 奇怪,谢扶华垂下眼睫心想,从前与他做.爱时,怎么从来不觉得要折断了? 是了,他是盼着能折断的,哭到泣不成声的炉鼎,不盈一握的腰肢,不是正合适? 只是如今再一想,心中隐痛,难以自制。 他从未怜惜过玉儿。 薛离玉不在乎他在想什么,只是直愣愣看着二人的身影。 他想,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前世的云偌仙尊,难道不就是孤身一人,安稳修炼到半步金仙境,与魔神同归于尽的吗? 凤凰身上滔天的剑意未消,却下意识无措地浑身颤抖。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被蒙在鼓里,仿佛所有人对他态度的一夕转变,是和他遗忘的事情有关。 他想,他确实遗忘了一些东西,否则以云偌仙尊那个化身的修为来说,不至于出现差错,转生成一个痴呆的炉鼎。 谢扶华也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当时玉微神尊终于离开浮云宫时,把龙君投下修仙界静虚宗,闭关静养了上百年。当龙君再一睁眼时,已经入了无情道,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恕之仙君,谢望宗主的侄儿,谢扶华。 这期间,玉微神尊以云偌仙尊的身份拜入蓬莱宗,成为宗主,剿灭魔神,芳名百世。 其中很多故事,他并不清楚。 谢扶华突然很愤怒,若不是前世与炉鼎纠葛太深,一意孤行将炉鼎据为己有,修仙界众人……会对薛离玉做什么? 一股来势汹汹的怒火涌上心头。 有人在他不在时,肆意妄为的,碰过他的凤凰? 薛离玉终究是喟嘆一声,已经恢復了平静:「我们要尽快找到灯里幻境的破绽,从这里出去,否则外面的招魂仪式一旦开启,整个丘陵镇就死绝了。」 谢扶华攥了攥拳,收入袖中,隐忍着情绪,嗯了一声。 薛离玉没有在乎他心里在想什么。 眼前,云偌仙尊被宣威扶着,坐到鲤鱼池庭前。 「云偌,你还病重着,怎么能随处走动?」宣威道。 云偌仙尊乌黑的长髮如华山雪洗过一样的滑,泛着美丽的光泽。 他望着蓬莱宗外的人间城,眉眼乌凝,忧虑道:「雪京是我徒儿,在外面贪玩,好几天没回来,我怎能不担心?宣副使,你们仙盟消息广,可有我徒儿的消息?」 宣威安慰道:「就快有了,你别着急。索性现在无事可做,你来替我画个扇面,可好?」 云偌冷然的眉眼有一丝无奈,好像是不想答应,却因为身居宗主之位,身不由己,不得不答应。 「好吧,宣副使,有劳你取纸笔扇骨。」 画扇面,绘花鸟,游鱼三千,野鹤闲云,水墨勾描最后一笔。 「成了。」云偌吹吹扇面,递还给宣威,不动声色道:「天色不早,宣副使先回吧。」 宣威拿着那柄扇面,依依不捨道:「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云偌颔首,送走了宣威,转身低低咳着,回了卧房。 不过时辰的流转在幻境里总是飞快,当夜,容雪京就披着大氅从山门外跑进来,敲了敲云偌的门。 「师尊可还醒着吗?徒儿有事请教师尊。」 片刻后,门从里往外开了。 少年雪京抱着一个包裹进了屋,看见师尊墨髮长披,素衣单薄,披着外衫,端着烛台走到他身前,端详了他许久,才嘆了口气道:「回来就好。有什么事吗?」 容雪京忙不迭打开包裹,拿出一封密信:「师尊请看,仙盟宣副使给师尊来的信。」 薛离玉和谢扶华站到云偌仙尊身后,看向那封信。 ——云偌吾友,见信如故。仙盟外结界遭到魔修攻击,有所破损,请吾友相助,修补结界,速来。 容雪京抿唇道:「师尊要去吗?」 云偌拧着细长的眉,「你待在这,不要走动。」 他拿起剑,披上单衣便出了门。 谢扶华毫不犹豫,纵身随他出去。 薛离玉想,没用的,要破此处的灯影结界,需要当下幻境的关键记忆人物放行。 显然,云偌被宣威接走,已经破除了第一重结界。 现在,只有少年容雪京放行,第二重结界才能破开。 薛离玉看向灯烛下的容雪京,他望着云偌离开的方向,攥着信烧了个干净。 「师尊,你真的把仙盟的事,放在蓬莱宗的事之前吗?」 容雪京呢喃道:「还是说,你真的要接受宣威给你的道侣书?」 他从云偌的床榻下取出一封信,打开。 薛离玉眸光一缩,难以置信,一股被愚弄的愤怒涌上心头。 第101页 道侣书——结道侣者,告与天地,敬谢高堂,三拜九叩,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师尊,」容雪京眸光愈发紫黑,「我不喜欢他,不要他做我的师娘,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薛离玉顿了顿,努力冷静下来想,要破除第二层结界,就要容雪京的执念消散。 那就是,入幻境者充当离去的云偌,不和宣威「在一起」。 风声鹤唳,谢扶华风尘僕僕,推门大步而入。 容雪京看不见他,对此毫无反应,他似乎失去了意识,双眸漆黑,变为完全静止的状态。 薛离玉知道,想要破除结界,必须趁现在。 「可有发现?」 龙君压着脾气,去抓薛离玉的手,觉得他的手很凉,心里又软了点,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 薛离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他低垂着眼眸,松开谢扶华的手,缓缓坐到云偌躺过的地方。 被子里有余温,他伸手摸了摸,抿着嘴唇,眸里已经没有光彩,单薄的身子有一阵阵的发抖,衬得这雪做的人更加苍白了几分。 谢扶华看了便一阵心惊。 凤凰的手指一阵阵发抖,似乎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凝聚力气,去拉自己的衣带。 薛离玉很讨厌很讨厌这样的方式,不能动用武力痛快破除结界,却只能用交.合的方式,讨好幻境傀儡的欢心。 容雪京果然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如此…… 念及此处,他下意识看了眼傀儡,觉得傀儡的眼珠好似动了动。 谢扶华背对着傀儡,眸光一暗,努力把自己的失控隐藏地很好。 他走近了些,抓住薛离玉脱衣裳的手,抚开他额前的碎发,把他眼里近乎破碎的厌恶看了个一清二白。 心尖便是一阵颤抖。 他,这般不情愿? 薛离玉不得不勉强自己,闭上眼睛,向灯影结界低头,妥协道:「你过来,对我做点什么。」 谢扶华勐地抬头,几乎要失去理智般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补上昨天遗失的小剧场】 刺金针现场回溯。 龙君捻着一根尖细的金针,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凤凰,别抖,本君这一下手若是偏了,你那处便要十天半月好不了。」 凤凰像被剥开皮的莲子,斑驳陆离的光阴在他身上游走,衣襟散开,他看见金针一点点落在自己皮肤上。 凤凰闭着眼不看,嘴闭的紧,气息却从鼻息里出来,闷钝的疼并不刺骨,但是折磨又漫长。 龙君的手其实很稳,神情专注,金针落于美人雪白的肤,龙凤图腾蜿蜒至腰,在深凹进去的腰窝里落笔扶华二字。 「成了。」龙君吹吹他的皮肤,垂眸低头,吻去滚落的血珠,「好美。」 凤凰脸颊通红,还是不睁眼。 龙君轻笑道,「玉儿不睁眼看看?」 凤凰不看,「刺好了?」 「嗯,怎么,有事?」 凤凰冷淡道:「饿了,要吃饭,你出去。」 龙君把针放进袖中,从天奴手中端来热粥,「正好,啊——」 凤凰恼羞成怒:「不用你餵。」 龙君吹了吹粥:「你是伤员,伤筋动骨一百天,从今以后的三个月,本君天天餵你吃饭。」 凤凰愠怒不语。 龙君柔声说:「不吃?」 凤凰拧着眉。 「又闹脾气了啊,」龙君搁下碗,温柔掐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大凤凰的嘴不吃,那就小凤凰的嘴吃吧。」 凤凰难以置信地瞪他。 龙君好整以暇,似笑非笑:「乖,宝贝选一个。」 凤凰眯了眯眼,无奈张嘴,才吃了一口就说饱了。 「一粒米都不能少吃,否则,小凤凰就得代替你吃了,那样一刻不停一颗一颗吃一夜的话,玉儿一定会很累吧?」 凤凰气得眼.尾通红:「你……!!」 龙君微微一笑,安生继续餵凤凰喝粥,不过心中已经有了一粥两用的主意。 甜蜜的米粥,正合适做更甜蜜的事情。 大凤凰,小凤凰,能吃就是好凤凰。 感谢在2023-05-24 20:27:45~2023-05-25 20:5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谢扶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薛离玉说这句话并非真心。 可是不知怎么,他看见薛离玉衣带敞开,衣襟松散的模样时, 心里那股恼怒烟消云散,与此同时,全新的忐忑不安瀰漫心头,这些话……是不是他的幻觉? 烛光摇曳,灯下的美人并不言语,徒留一抹生香活色, 撩弄龙君的心弦。 薛离玉的锁骨和肩膀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皙,他的穿着素来保守, 衣襟合到喉结下,因此, 他的皮肤常年不见光, 白若凝脂, 薄如蝉翼。 他抬手, 难堪地解开自己的髮髻, 髮簪搁到枕畔, 闭上了眼睛,安安静静坐在榻上。 他像一条垂死的鱼,等待刽子手的最后一击。 可是, 刽子手沉闷了许久, 除了唿吸有些急促,根本没动他一下。 时间在慢慢流淌。 薛离玉抬头, 殊不知, 清冷的脸庞有些焦急, 乌黑明亮的眼珠盯着谢扶华看, 隐有催促之意。 第102页 半晌没得到回应,他只好垂下眼眸,让自己冷静,缓缓道:「我没有开玩笑,你快一点。」 说罢,他主动躺下,闭上眼睛。 犹豫再三,去拉谢扶华的衣带。 要他来睡自己。 谢扶华再三斟酌,方才确认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似乎嘆了口气,擦去他眼角没藏住滚出来的泪。 「不是不乐意吗?」谢扶华喟嘆道,「怎么为了那些没必要的狐族,就肯做到这个地步?」 薛离玉不回答,只是蒙受了很大的耻辱一般,抬起手腕,搁在眼睛上,却也不退缩。 谢扶华心如刀绞,他不想看见这样的凤凰,挥袖便灭了灯。 「那本君便来要了。」 黑夜里,那双淬冰般的凤眸露出点点温柔的暖意,明明说着这样的话,动作却不慌不忙。 食指挑起薛离玉的下巴,对他坐看右看。 薛离玉觉得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苍白的脸颊变得薄红。 谢扶华低沉的声线在黑夜里显得无比嘶哑,「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眼睛睁开,看着本君。」 ——看着本君,如何要你的。 这句话如炸雷般在耳边想起,薛离玉有些恍惚,一睁开眼,模煳的视线中,龙君衣着华丽蹁跹,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他又是衣冠不整的模样,雌伏于龙君身下。 谢扶华感觉到他的恐惧的痛苦,努力让自己的脸上面无表情,故意凑近了,低声一笑,那笑声几分怀念,十分怜爱,「就在这随随便便把自己给本君,你不后悔?」 他那笑容实在可恶,可是这森冷阴寒的幻境屋子里,唯独这一抹笑容充满了温暖的热意。 没什么后悔的,薛离玉想,早不知道后悔多少次了,对谢扶华,他总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彻彻底底把他养成了如此娇纵高傲的性子,这样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薛离玉似有难耐,双眸睁开,嗓眼里沁着水,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做不做?」 「你是不是不行?」他低垂着眼睫,淡淡地说:「还是你要我主动服侍,你说句话,我随你的愿。」 「不用你,你受着就好。」 谢扶华说是这样说,自然不会趁此机会轻薄他。 他是想要凤凰,想要的发疯,也在分别的数千个夜里,梦求凤凰垂怜。 可是比起欲,他更敬凤凰,爱凤凰,就像在神庙祈祷时一样。 他求凤凰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尽管他不知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还能瞒凤凰多久,但当凤凰用温柔的双眼注视他时,他希望那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到。 他好贪恋这一刻,曾经遗失的美好,他还有机会补偿给凤凰。 谢扶华把他枯白的长髮掖到耳后,手指曲起来,拨了拨他的眼睫毛,低头俯身,在他眼上落下一吻。 「对不起,」谢扶华用头蹭蹭他的耳廓,温声说:「我骗你的。」 他欠了凤凰太多温柔,恐怕在凤凰心里,那种事就是不温柔、不怜惜、不耐心的,每每都是龙君强行要,凤凰便隐忍受着。 包括他头一次要凤凰那一夜,细细想来,他们上千年里,没有一次是温柔以待的。 浮云宫里偶尔有的温情时刻,凤凰也仅仅是抗拒不了龙君的强迫,只好温驯接受而已。 他甚至因为太过于忍耐,已经习惯了承受,学不会给回应了。 更不用提龙君採补炉鼎时的粗.暴,比起浮云宫那时候,分毫不减恶劣。 他的玉儿就像当年的凤凰一样会忍,谢扶华就是带着那样倨傲的心思,心里报復着凤凰,也报復着玉儿。 薛离玉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着不说话。 谢扶华不逼他回答,低着头,给薛离玉把衣带繫上,拢了拢他的衣襟,规规矩矩合上,半跪在他身前,虔诚地去吻他的指尖,掌纹,手腕。 凤凰心里对那种事一定是害怕的,因为刚才,他睫毛都在抖,眼底水汪汪的,又是倔强,又是不安。 烛光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映出一点光,三世天上冰清玉洁的凤凰战神,被谢扶华的举措搞得一头雾水。 不过薛离玉也确实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不想和谢扶华做。 谢扶华细细吻他的手,似乎轻笑了一声,抬头转过去,正对着少年容雪京黑漆漆的双眼,「不过,还是要做做样子给假傀儡看的,否则不能矇骗过关。」 薛离玉的手指被他吮得水光泽泽,难堪地蜷了起来,「你有别的办法?」 「有,你不要叫,忍一忍。」 谢扶华把他推到榻角,翻身而上,拉上幔帐,隔着层层叠叠的白纱,看见幻境中的执念傀儡一步一步走近了他们。 作为通关钥匙,少年容雪京低头,黑漆漆的眼珠静静「看着」他们。 薛离玉想,他真的是死物,对吧? 这样诡异的瞬间,谢扶华不动声色,用后背挡住傀儡的凝视,低头道:「玉儿乖乖的,先把腿抬起来。」 薛离玉闭了闭眼,苍白脸颊一阵难堪,不是装样子?这是…… 谢扶华看出他的顾虑,柔声问:「害怕了?」 「……」薛离玉自然不肯回答他,照办之后,别过脸去:「然后呢?」 第103页 谢扶华似乎很喜欢看他这模样,觉得又可爱,又迷人,起了逗弄的心思,就故意在傀儡凝视下,往上撞了一下。 「没有然后,又不是来真的,别太紧张。」 龙君忍俊不禁,掐了一把凤凰的脸蛋,又觉得没几两肉,薄薄的一层,心尖儿一疼。 凤凰太瘦了,抱着都硌手,成日里病恹恹的,若是等出去了,他要盯好凤凰的药,好好把凤凰餵出一点肉来。 如此循环往復几次,傀儡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却还不走了。 谢扶华没有回头,但他似乎有所察觉,「容宗主,走吧。」 薛离玉闭了闭眼,把头拧到朝里的方向。 傀儡的机关发出咯吱咯吱的难听声音,但他对谢扶华有所忌惮,只好逐渐后退,消散在墙壁上的灯球里。 只要幻境破灭,他们就可以进到下一层幻境里去了。 薛离玉如释重负般推开谢扶华,被谢扶华重新按回去。 「等等,」谢扶华道,「还要亲亲才能走。」 薛离玉一怔,头还抬着,谢扶华的手便扣住他的后脑,一边把他带向自己,一边用唇印了上去。 先是嘴唇间轻轻碰上,谢扶华迟疑了一会儿,确定薛离玉没有暗杀他的意思,这才偏过头含住他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薛离玉鼻息间还有急促声,温柔的舌.头探进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谢扶华感觉到了他的紧张,便先退了出来,讨好似的亲了亲他的脸颊,见他没有动,才又重新含住他的唇,舌.头探了进去。 等谢扶华结束这个吻时,薛离玉已经憋的无法唿吸,谢扶华揉弄他水光淋漓的唇,半晌才说,「好了,走吧。」 推开门,第三重结界浮于眼前。 幻境里的云偌赶到仙盟,却没发现有魔修进攻,反倒是仙盟大殿里仙乐缭绕,一片笙歌。 灯影结界是妖族结界的一种,不算难缠,至多三重,看起来能不能破除结界,就在此一举。 仙盟百十号修士落座在两侧,桌案上瓜果点心,茶水果汁,数不胜数。 宣威坐在盟主下首第一位,见云偌来了,起身迎接,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不这样说,还真请不动你,你自己说说,你多少年没出过蓬莱宗了?」 云偌脸上却没有喜气,这种表情在薛离玉脸上也很常见,面无表情时,似是冰冷的,美丽化作霜刀,眉峰凌冽:「宣副使,这么晚把本尊叫过来,是有何事?」 盟主请他落座,云偌冷着脸坐下,听见:「今日请仙尊前来,是为我儿与仙尊说亲的。」 薛离玉紧蹙着眉头,想起榻下那封道侣书,再看这么多人面带喜气,明显比他先一步知道结亲的事,来喝喜酒了。 宣威替他斟了一壶酒,面带桃花,如晨风拂面,却在看见云偌脸色时,僵住了几分。 他有些难堪,攥了攥拳,努力笑着道:「仙尊这是不愿意?」 云偌不语,拂袖便要离去,被宣威众目睽睽之下拽住衣袖,桌上瓜果点心撒了一地,酒杯倒地碎裂,宣威压着嗓子说:「云偌,你什么意思?」 云偌冷淡说:「本尊没同意与你结亲。」 宣威眯了眯眼:「可你收下了我的道侣信,你耍我?」 云偌苍白的脸上有嘲讽,「你骗我说是求助信,还有当天的录像,本尊放出来给大家看,还要抵赖吗?」 他甩开宣威,将那天情景搁置在半空播放,随后愤然离席。 宣威脸上青白,煞是好看,英俊的眉眼阴鸷一片,追了出去。 他将云偌堵在后殿的仙鹤池旁,驱赶了所有仙鹤,偏过头去吻他的唇。 云偌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转身走,又被扯回去,要亲他。 「宣威!」云偌恼羞成怒,手下凝气,割破宣威的衣裳,血流了出来,「滚!」 宣威后退两步,抹了把血,冷笑着说:「云偌,这亲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我早和众人说过了,你与我两情相悦,已经上过床了。」 「……」云偌难以相信,愣怔住了,宣威上前捏着他下巴,「怎么,一世清白被我毁了,很痛苦?没关系,等你我结为道侣,我都会补偿给你。」 云偌剜他一眼,冷冷道:「你要嫁我?」 宣威带着怜悯看着他的眼,「不,是你嫁我,你在下面。」 云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好啊,那你就备好聘礼,来蓬莱宗找我。」 这样的态度由危转安,宣威却不慌乱,点了点头,「我一定去。」 云偌望了一眼歌舞昇平的仙盟大殿,不知为何,表情有些苦涩。 他转过头,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 薛离玉看得清楚,方才宴席上,宣威拽云偌袖子时,狠狠掐住了他的手腕,已经淤血了。 云偌一声不吭地离开,只留下宣威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苦涩、难堪、兴.奋、期待,杂糅成一团看不清的东西,让那张英俊的脸有些狰狞。 就在薛离玉以为该破除结界的时候,他听见宣威突然说了一句:「云偌,再见。」 什么再见? 薛离玉想,如果死亡也算一种再见,那么,就与仙门传言中云偌蹊跷的死亡有关联了。 宣威的傀儡渐渐不动了,双眼像少年容雪京一样漆黑,不过也是一样好像动了动。 第104页 薛离玉已经明白了这种傀儡术的道理,那些被吸进灯里的人就是充当傀儡,演绎曾经发生过的事,要他们的魂灵同意了,才能放行。 这个傀儡,不出意外,是唯一与宣威有血缘关系的宣曜。 那傀儡的关节有发白的用力痕迹,似乎是傀儡里的魂灵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 要自己死吗? 薛离玉伸出手,燃起一团火焰,甩出去蔓延到仙鹤池里,水浇不灭的火光里,他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凤凰浴火,方得涅槃。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凤凰的病总也不好,榻不能下,正赶上龙君外出处理事端,迟了半月才回浮云宫,他心有歉意,寻思了好久,终于想出来个接近凤凰的好办法。 凤凰坐在矮榻上,靠在窗棂上吹风,突然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青蓝色羽毛的小鸟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眼前。 凤凰眸光亮了亮,怜惜地拿起小鸟,从袖中取出小黄米给它吃,摸了摸小鸟的头。 不过小鸟好像犹豫了一下,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蒙头开始吃米。 边吃边咳,有趣的很。 凤凰担忧地抚了抚它的后颈羽毛,温柔的说:「慢点吃。」 小鸟听了,吃的更勐。 凤凰望着小鸟雪白的瞳孔,突然想起一个人,垂了垂眸,表情淡淡的。 …… 金乌落下山,小鸟还没走,在窗棂上窝成一团毛茸茸的球,歪着脑袋看凤凰。 这一下午,凤凰习字、抚琴、画画,时光恬淡而悠长,好像安安静静的,就能漫长到终南山雪化的那一天。 「还不走吗?」凤凰搁笔,道:「你该回家了,小鸟。」 鸟儿非但不走,还飞到凤凰的墨砚台里,脚爪沾了墨汁,踩在凤凰刚绘好的松林图上。 松针便更加栩栩如生了。 凤凰似乎嘆了口气,「今夜不洗脚不许上床。」 他回身,很快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 「你怎么认出本君的,嗯?」龙君抱着他搁到书桌上,拨开他挡眼的乌髮。 龙君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小伎俩被戳穿的羞怯,也有小别重逢的喜悦,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脉脉情意,柔成两汪醉人的水。 凤凰不语,只是望着他那双雪白的眼睛,然后轻轻阖眸,别过头去。 龙君见他绯红的眼.尾,此刻的情态又何尝不是纵容?心中一暖,然而不过三秒,就听凤凰低声道:「没有鸟儿会像你一样挑嘴。」 凤凰薄薄的唇轻轻抿着,见他不语,只好又开了一条缝,无奈轻轻吐出四个字,「又蠢又笨。」 不像天生聪慧的鸟,倒像龙。 第43章 火焰烧开了灯影结界的通道, 霎时间天光云影,重见天日,薛离玉终于脱困, 俯瞰祭坛。 波光潋滟,水下结界喧闹,螣蛇的祭天仪式刚刚开启,他看见薛离玉回来先是一惊,随后看见进入灯里的众人一一回魂,脸色更是难看, 「这灯影竟这么好破?一群废物!」 薛离玉落地的瞬间冷声道:「凤鸣,等在那做什么, 还要本尊去请你!」 凤鸣乃是岐山九弦琴的诨名,众人悠悠转醒的同时听见了这一声, 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薛离玉, 「他果真是云、云偌仙尊!」「真的是仙尊回来了吗!」 也许云偌二字留给修仙界的记忆过于刻骨铭心, 修士们有的错愕, 有的惊讶, 有的喜悦, 有的当场放声痛哭,手忙脚乱拿出传音石,同远方的亲友传答讯息。 其实这个场面又滑稽又混乱, 令人啼笑皆非, 但其实薛离玉并不在意他人目光,从他顶着一模一样的脸下界时, 就没怕过有这样一天, 也想到过后果。 他要一次一次摧毁魔尊萧长烬的野心, 要他安安分分, 再不敢侵略修仙界。 只是唇角还是疼,虽然是小龙崽子不要脸咬的,但那种疼连到心底,被所有人欺骗过的感觉迟迟不能消散。 究竟是谁抹去了他的记忆?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至少抛却了某些难堪的感情记忆,他还留下过一丝残念教导过自己阻止萧长烬灭世,还算有丝安慰,至于别的,他还需要些时日弄清。 薛离玉想到这里,不由得怀疑起预言镜的去处,若没记错,预言镜还留在自己的识海里,因他病痛缠身,也已经沉寂多日了。 他总觉得,谢扶华有事瞒着他。 嘈杂心事,按下不表。岐山九弦琴应声而起,但它身上的束缚太重,薛离玉凝神,上前按住琴身,轻念一声「破」,琴终于化为一道光,回到他袖中。 一柄神武归位,祭坛自下而上震动,螣蛇见那琴认了薛离玉为主,迅速起身,丢下那二位夫人,朝南方祭坛飞去。 临行前,他看了薛离玉一眼,眨了下眼,似乎有所暗示。 薛离玉垂下眼眸,回身去解救那些童男童女,其他弟子们解开了绳子,挣扎着起身,一边救人,一边破口大骂,还有的御剑去追。 「不必追了。」容雪京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唇畔血迹,修长的身子有些踉跄,「方才宗门内传音石来报,其他几个祭坛皆被仙门修士攻破,都去中央祭坛吧。」 众人皆是面露喜气,薛离玉救完了所有人,正想走,却被容雪京拉住手,绕到他身前,神情小心道:「师尊方才捨命救我,叫我好生惭愧,不如师尊和我一起过去?」 第105页 「有什么区别?」 容雪京抓着他手晃了晃,如今师尊虽然復生,身体仍然不好,刚才灯影里经歷了那些事,他苍白的面容浮起淡淡的红晕,犹如怒放的杜若,病了的模样都如花玉般美丽。 惹得其他修士们远远看着师尊,知道他是云偌仙尊,又敬又爱,又怕又惧,始终不敢上前。 师尊这次復生,如果用了夺舍之术,恐怕要遭人非议。 更不要提那个掩藏在歷史尘埃里的炉鼎「薛离玉」,一旦被仙门百家知晓师尊重生,免不了要被挖掘出来,诋毁一二。 容雪京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可是他的师尊连一眼都不施捨给他。 却总叫那条龙占了便宜? 「师尊,」他道,「你不是,很厌恶谢扶华吗?」 「嗯。」 「难不成真是与他睡出了感情?」容雪京隔着衣料握住他肩膀,有些用力,「他对你做什么你都喜欢?」 薛离玉平静地看着他,「我厌恶他不假,可我也厌恶你,你脱我衣裳的时候,是不是也想与我睡出感情?」 容雪京闭了闭眼,「可我终究不似他,我没有强迫师尊。师尊,随我回蓬莱宗吧,我愿受罚,十年,百年,我心不逾。」 良久的沉默。 就在容雪京以为又得不到答覆的时候,师尊淡淡道:「雪京,我可以跟你回蓬莱宗,以往那些年,终究是我没有教导好你,前世二十年困苦,我可以既往不咎。」 容雪京失落的眼眸一亮。 「但我有一个条件,」薛离玉似有嘲讽,「你把宗主之位还给我,自剜双目,自服毒.药,自囚一生,把对我做过的事自己做一遍,你捨得那样毁掉自己的话,再来找我吧。」 薛离玉刻意这样说,让他死心的。 容雪京脸色发白,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化出了一把绳索,静静地看着师尊,他想绑住病弱的师尊,带回去,再关上二十年,不,关上一辈子。 容雪京面上不动声色,双眸微弯,朝他张开手臂,「师尊像小时候一样抱抱我,我就如你所愿。」 薛离玉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 容雪京面若好女,心肠歹毒,旁人不知,这次仙门大比,蓬莱宗是参与人数最多的,宣威说话声都要看他的眼色,容雪京的叵测野心,让他不得不防。 薛离玉当即后退一步,纵身飞往中央祭坛。 不远处,谢扶华垂眸拂去衣摆的红枫碎叶,步伐不疾不徐,经过容雪京。 「龙君,」他叫住他,发白的面孔居然浅淡笑了下,想起派人打谈到谢扶华的私事,意味深长地问了句:「十年了,还忍得住吗?」 谢扶华站住脚,浓长的睫毛如同乌云雾团,昳丽面孔上说不出的矜傲,并未回头,沉沉道:「早不止十年了。」 其他修士们听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包括刚刚从幻境里出来的宣曜。 少盟主还沉浸在父亲与云偌仙尊逼婚的回忆里,脸色微愠薄红,面神态不虞地走过来,「容宗主,你们在说什么?」 容雪京拧着长眉,眯起长眸,似有不解。 「无事,走吧。」 * 中央祭坛早已经人满为患,众人紧紧围住中心的神武,三把神武都被搬到了这里看管,除了薛离玉那一把琴。 人声鼎沸中,仙人从天而降,雪发白肤,削瘦的身姿病骨沉疴,桃花眼扬起来,如白鹤落羽,悄无声息地落在所有人面前。 谢扶华随在薛离玉身后到,拧着眉走过去,修士们处在极度的喜悦中,可是,一看见龙君也难免害怕,纷纷后退。 「仙君,」有弟子道,「别的神武不算,岐山九弦琴不知去哪了?」 谢扶华冷淡道:「云偌仙尊驯服了它。」 修士们齐齐望向凤玉微,而后拜下大礼,诚惶诚恐却又欣喜万分,「真的是云偌仙尊!」「有琴为证,还能有假?」 有监考官也一脸欣喜地走过来,拱手一拜,「凤公子……哦不,仙尊,我竟不知是云偌仙尊回来了,实在失敬。」 薛离玉淡然道:「无妨。」 这位监考官年纪颇大,听说过仙尊的性子就是冷淡不爱讲话的,也不觉得收到了歧视,转过身又是一拜:「恕之仙君,几位监考官商议过后,决定先把这些神武送回仙盟,我们所有人都试过了,没人能驯服它们,你们看如何?」 谢扶华微微颔首,示意几个监考官把神武收起来带走。 转过头,他看着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螣蛇,抬手布下结界,语气平静道:「第二场比试结束,所有人准备离开金秋潭,经过丘陵镇时不要伤害狐族,本就是我们有愧在先。」 薛离玉看了他一眼,恰好发现他也看过来。 只好迅速别开视线,却没有对这个提议表示质疑。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过没有多问。毕竟,驯服神武在赛程里是加大分数的,胜利者不说也很正常,包括神武安魂匣是谁驯服的,大家也不清楚,但是出去自然能在积分榜上看见。 因此,螣蛇赶来之时,只抓住了薛离玉的衣角,因为所有火属性「进攻」的修士都压在后面保护众人离开,他又是所有人里最后一个走的。 薛离玉道:「螣蛇,你找本尊有事?」 螣蛇上下打量他,目光犹如毒舌,徘徊在他白皙纤细的锁骨上,咽了口唾沫,「是啊,否则本座何苦给你使眼色,又巴巴赶来送你这最后一样东西?」 第106页 腾蛇四处看看,确定他们都走了,才从怀里取出一枚蛇形玉佩来。 薛离玉不接,螣蛇便强行塞到他手心里,风流一笑道:「大美人,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也算是露水相逢一场,本座送你的定情信物,说起来我已看出你的真身了,你我都是上古神族,今日相见,四件神武送与你当见面礼。」 说罢,他拉起薛离玉的手,蛇心舔了一下,迅速化作一道青金色的光,离开了金秋潭水府。 薛离玉蹙了蹙眉,擦干净手,突然听见周围结界崩塌的声音,瞧着掌中玉佩,瞬间猜到了缘由。 这狡猾的心机螣蛇,知道神武一旦离开了金秋潭,整个丘陵镇的结界都要震盪,到时修士们暴露身份,与狐狸厮杀在一起,螣蛇定会收集所有人亡魂,继续完成招魂仪式。 薛离玉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祭坛,渡过水结界,看见不远处浮在水里,静静等他的谢扶华。 所有人都离开了,而龙君变成本龙半人,悬在水中,雪白的龙角泛起微光,龙鳞一片一片银白,缓缓摆动。 他面色如常经过他身边,却被龙尾搂着腰,随后离开了潭水水面,二人跟随所有人御剑的脚步,带他穿过亭台楼阁、桃林长沟,听风声阵阵,掠过耳畔。 还有温柔的吻,躲不及,落在耳廓上,「我很担心你,下次,让我留在最后。」 薛离玉闭着眼睛,不给回答。 丘陵镇众狐狸渐渐感觉到了神武失窃,修士们已经失去了结界保护,暴露在太阳光下。 狐狸们失了理智,疯了一般冲出门,在路上随便捉到修士就咬,原本世外桃源般的狐乡一片混乱。 薛离玉身上带着那块玉佩,根本没有狐狸敢离他太近,他思忖片刻,灵机一动,将玉佩击碎,施以法力化作结界,顺利借着玉片结界的庇护,护着所有人离开了丘陵镇。 重新回到仙盟雁江都时,修士们拜谢云偌仙尊,薛离玉强撑着身子,并未泄露分毫疼痛。 其实,这一个方圆八百里的大结界至少要四名修士做,他一个人就布下了,耗费的神力严重,连唿吸都疼。 修士们的热情难以磨灭,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多久,整个修仙界人尽皆知,云偌仙尊,回来了。 薛离玉好不容易挨到了修士们离去,才摸了摸心口,让唿吸平復下来。 真的很疼,可是也值得。 谢扶华望着他,那双薄唇已经嫣红,残留着点点血迹,素白手指抬起来,若无其事地擦去唇畔的血迹。 薛离玉实在脆弱,仿佛一捏就碎,风扬起他雪白的发,谢扶华心里瞬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是什么? 愧疚?自责?后悔?痛苦?心疼? 都是,不止。 是害怕。 那样的凤凰好像随时会离开这个人间。 谢扶华闭着眼睛,听见自己乱糟糟的心跳,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上前把薛离玉按进怀里,催眠一样的嗓音更加低沉:「不许。」 他在薛离玉不太甘愿,但是逐渐陷入沉睡的时候,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谢扶华吻了吻他的眼睫,眼底无尽的黑暗仿佛失去了光彩,「十年前,本君便已锁了你的魂,只要你魂灵离体,不论上穷碧落下黄泉,幽冥也不敢收你,本君永远能找得到你。」 「凤凰,原谅我。」 * 再一睁眼,已经是客栈,但是很陌生,不像是自己那一间。 薛离玉撑着身子坐起来,随后就被柔软的唇吻住,那条龙的唇舌很急迫,失了温柔,似乎守候了他许久,不止要亲他一下,还撬开他的牙关,舌尖一门心思往里钻。 狡猾的龙知道薛离玉迷迷煳煳的,还没有真正恢復意识,便用力吻够了他的嘴唇,亲的肿起来,又去亲他的喉结。 谢扶华的情绪一激.动,额头上的龙角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戳戳薛离玉的脸颊,顿了顿,又去戳。 好可爱,龙君心想,想咬。 于是谢扶华真的咬了一口他的脸蛋,轻轻的,又舔了舔,觉得好甜,应该再多几两肉,亲着才软乎乎的。 薛离玉彻底被他亲醒,脸上浮现一圈牙印,心知龙的本性难移,心里十分恼怒。 因为躲不开,他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湿漉.漉的,便闭着眼睛冷淡地问:「你不是修无情道的吗?这般纵.欲,不怕修到走火入魔?」 谢扶华把他禁锢在身下,「嗯」了一声,含含煳煳地说:「没关系。」 这是什么愚蠢自大的回答?薛离玉搞不懂,去推他。 龙君眸光一暗,闪身躲开,却从另一个角度翻上榻,把他抱在身上。 他抓着薛离玉的手指,似有眷恋地吻了下,搁在自己眉心升龙纹上,骤然紫光大盛。 脉脉灵气钻进薛离玉丹田里,骤然,白髮神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有一层薄薄云雾。 他正在一点一点消化谢扶华给他的灵气,餵养身体里欲.求.不.满的鼎丹。 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有。 薛离玉本不想接受他的灵气,可是鼎丹实在喜欢这龙,欢喜地想要流出眼泪来,薛离玉只好被他的灵气滋养,渐渐觉得身子暖了起来。 龙君曾经送过他不少修为,送灵力的次数多了,他会很累,夜里就什么都不做,照样要搂着薛离玉,迷迷煳煳地禁锢着他的腰,「没事,会好的。」 第107页 不仅说,他会把薛离玉抱进怀里,第二天早早起来给他熬药,端在床头餵他吃。 所以,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薛离玉死在所有人之前,而冷眼旁观的时候,让自己成为一场笑话。 薛离玉想到被妖魔啃食的自己,想到成神的龙君,想到荒唐的一生,闭了闭眼,不愿睁开。 只是不知为何,他丹田犹如刀绞,好像那些精纯的灵气,混杂进了一点别的气。 像是,魔气。 龙君仰着头,看着薛离玉无比苍白却泛着红的脸,抬身要去亲。 薛离玉屏住唿吸,压下扑通乱跳的心脏,垂下眼眸,一时间急火攻心,竟然忘了躲避,借着这个姿.势,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手搁在他脖子上,缓缓收紧五指,「谢恕之,你放肆。」 「谁准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碰我?」 谢扶华闻听此言,动作一顿。 薛离玉的手修长细瘦,却极其有力,能提起万斤重的金身佛像,不收力气,能轻松把活人掐死。 一向清冷自持的凤凰,在半失控的状态下,露出真正高傲的面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静静看龙君。 「我的徒儿,一口气囚.禁了我二十年,对待我这个师尊一直是亵.玩大过于尊崇。」 「魔尊断过我双腿,如今却愿意学狗叫,我知道他恨我,但我确实想杀他,也不觉得冤屈。」 「唯独你,谢扶华,我拿你没有办法,你也可以继续这样放肆下去。」 「只不过,我已经答应容雪京可以回蓬莱宗,届时他再次剜了我眼,给我下.药,成夜的睡.我,你也不得而知了。」 谢扶华双眸渐渐变红,明显动了怒,却因为被掐着脖子,也只能抓着薛离玉的手腕,很快因为窒息,唿吸急.促,脸色潮.红,眼.尾都泛起水汽。 他快要唿吸不上来,殷红的唇很快张开,浑身开始剧烈发抖。 薛离玉更用了力气,龙君只是沉沉地望着他,他的皮肤本来白.皙,此刻也变得越来越红,最后他开始抖,抖到整个人蜷到一起,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哑声,双眼渐渐凝滞,犹如死亡。 过了很久,谢扶华才骤然吸了一口气,双腿平展着伸长了,疲倦地半阖着眼眸,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簌簌颤.抖。 薛离玉拧着眉,松开手,冷冷望着他,又怕他死了,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谢扶华被他扇到头歪向一边,雪白面颊上五指印清晰,回过头来睁开眼,见薛离玉又要扇他,勐的捉住他手,搁在口中含着,舔的很湿。 「怎么?才打了本君一下,便累着了?」 他怜惜地擦去薛离玉唇畔瀰漫出来的血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谢扶华支起身子坐起来,那双龙角支棱着,挑着眉,霜白眼底还有未消散的艷色,慵懒的声音像打磨过,捏着薛离玉的下巴尖,轻轻晃了晃,又低又哑:「玉儿,有没有爽.到,要不要再打一下?」 第44章 他这样从容淡定的态度, 让薛离玉更加烦他,龙君脸皮太厚,真不愧是龙, 皮糙肉厚。 事到如今,薛离玉真的很想揪着他衣襟领子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魔气,谢扶华身体里有魔气…… 哪怕只有一丝,也绝非空穴来风,事出反常必有因。 天生神脉的应龙, 连灵气都纯粹的没有杂质,怎么会……沾染上魔气? 谢扶华他自己知道吗?是他有了入魔之心, 还是无意被魔气侵蚀了识海?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薛离玉都不能问他, 若他真的要入魔, 那, 他势必要杀死谢扶华。 薛离玉松开谢扶华的脖子, 从他身上下来, 眨眼功夫移形, 一身雪白单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良久未说话。 夜风习习, 春意无边, 晚风送来雁江都满城的槐花香。 谢扶华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乌云墨发披散开来, 玉骨簪子落在榻下, 衣襟领口松散凌乱, 平素里端庄冷峻的龙君刚刚险些遭遇不测, 正闭着眼睛,喘着气,倚靠在软枕上。 「……真不打了?」 方才薛离玉那一下掐的毫不留情,烛灯摇曳,映出龙君脖颈上触目惊心的红,衬得皮白如雪,胸膛剧烈起伏着,更显得坚实有力。 薛离玉的声音依旧是清冷的:「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好,但是玉儿,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龙君看见薛离玉的背影,那双单薄的蝴蝶骨似乎在颤抖,便垂着眼眸,从背后靠近了他,轻轻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头顶。 「现如今三界波谲云诡,仙门百家内斗不止,你身份暴露,难免成为众矢之的。这些日子不要与仙盟走动,不要与仙门走动,更不要与魔域走动。」 现下,龙君已经缓过神了,嗓音温柔,在夜风中有种宁静的惬意,似乎很是贪恋这样的春夜,又想抱紧了怀中人,又不敢抱紧了他。 薛离玉一动不动,只是望着窗外的槐花枝。 此一刻,无尽数不清的情绪瀰漫心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是心如刀绞,只想离开三界,去方外云游,再也不理凡尘。 按谢扶华的秉性,他应当知道魔气存在的。 高傲的龙,拥有世间绝无仅有的血脉,他与人皇勾结,与上仙境谋权,现在又与魔域有染,细细想来,何其可怕。 第108页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威胁到世间的平衡,否则,薛离玉会亲自除魔卫道。 门开了又关,龙君去而復返,一股苦涩的药味传来。 薛离玉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被谢扶华扳过去,一柄羹匙递到他唇边,「慢点喝。」 谢扶华望着薛离玉一口一口喝了药,脸上却一丝苦意都没有,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他自己也尝了一点点,苦得眼睛都眯起来,当即把药碗搁一边,抱着薛离玉放在窗棂上坐着。 「怎么看你忧心忡忡的,是不是没睡够?」 谢扶华伸出食指,描摹着他的眉眼,「先睡吧,明日本君再来寻你,好不好?」 薛离玉闭着眼睛,苦汤在胃里叽里咕噜的,说不出话,也不想说。 龙君如今的温柔小意,让他很不习惯。 谢扶华若真有愧疚之心,根本不可能瞒了这许多事情,千年来,他总把一切都牢牢握在掌心里,机关算尽,从未失势,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论是玉微神尊,还是炉鼎。 谢扶华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认为,他终究会心软? 不,谢扶华是个骗子,只是还没有骗够而已。 「嗯。」薛离玉漫不经心拨开他的手,淡淡应了一声,任由他抱着自己搁在榻上,掖好了被角,吻在额头上。 薛离玉闭着眼睛,唿吸逐渐平稳。 谢扶华看了他一会儿,才吹灭灯盏,退出了房间。 薛离玉这才睁开眼睛,双眸明亮如点星,掐起出灵决,只留肉.身在客栈内,魂灵出窍,跟随他离开客栈。 他离开雁江都,来到千里之外的明幡城。 明幡城是修仙界在人间设立的主城之一,归四大宗门的静虚宗掌管,内有仙门六百家,白日里是繁华景象,车水马龙,入了夜便是魑魅魍魉盛行的时辰。 春风悄悄,晚夜迢迢。 薛离玉的魂灵追随着他,寻到一处悬崖之上的宫阙,宫阙外只有两名守卫,见到谢扶华,不约而同默声离开。 宫阙外密布层层结界,可是有魔气萦绕半空,细细感受之后,薛离玉发现这里的气场吉凶参半。 他有凤凰真火护体,不受邪祟侵袭,可是谢扶华不同,龙的躯体如汪洋之海,海纳百川,可以容纳正气和邪气,哪怕魔气多到能把他识海淹没了,旁人也看不出他的破绽。 他踏过石板桥,踩在落花上。 薛离玉魂灵脚不沾地随他走,一时间两厢寂静,只有谢扶华的衣摆拂过花叶声。 宫殿内并没有薛离玉想像中那样尸山血海,黑红幔帐,反而肃穆寂寥,设案焚香,正中央一团黑气蠢蠢欲动。 「龙君,你来了。」 黑气无形,声线苍老,薛离玉几乎一瞬间就听出这是谁。 ——初代魔神,一千年前曾被自己斩于剑下,因魔气生生不灭,一缕攀附于萧长烬身上。 薛离玉以为它还在萧长烬身上,没想到被谢扶华关押在了明幡城里? 谢扶华不疾不徐道:「近些日子,萧长烬把魔域建设的越来越好了,七十二魔将对他毕恭毕敬,想来是得了你的默许。」 「是我,非我,」魔气道:「他是本尊选定的继承人,自然有好处。倒是你,勾结他父亲尚献帝,将本尊从萧长烬识海里抽出来,费了一番心思吧?看来这人间的皇权富贵,如今也是你囊中之物。天帝就这样看着你蚕食三界,以权谋私,不治你个死罪?」 魔气能知道这些,薛离玉并不意外,魔修的禁术之一就是心意协通,修为高的魔修甚至不用与魔神见面,只要得到机缘,就能和魔神交流。 谢扶华修建这间宫殿,防的是仙门百家的眼睛。 谢扶华嗓音纹丝不动:「魔神,不要再让萧长烬滥杀无辜了。他本不是十恶大败之人,你却害他累积诸多业力,令人间惶恐。」 「修仙界死人与本尊何干?人间血流成河又与本尊何干?左不过本尊打不过你,又被你整治一番,你这个卑鄙——」 魔气话音被半截阻断,如同飞烟,化为一缕,被谢扶华倏忽收于掌心,用龙气渡化洗涤这团黑气。 宫殿里霎时响起痛苦但是大笑着的诡异声音。 薛离玉静静看着,心说是了,魔气无法消灭,只能寄托在人身、物品上,可以用灵力长长久久、日日年年渡化之,谓之「洗髓」。 谢扶华肯定不少给魔气洗髓。 「……龙君,十年了,与其杀本尊,不如从本尊……」 「……成魔吧,本尊帮你逆转时空,回到过去。」 「……你身体里早就有魔气了,就是这一缕气,让你一个修无情道的龙有了情,若是被他知道,他会恨你……」 「……我知你心里念着一人,也知你负他许多,扶华,皈心与本尊吧,你们还可以重新来过,不好吗……」 魔神在痛苦中仍旧孜孜不倦地劝说他,听这样,像不止说过一遍了。 薛离玉知道谢扶华刚才才给了自己大量的灵气,如今识海虚空不少,极其有可能道心不稳,被它蛊惑。 若真的回到一千年前…… 不,那时初代魔神还未陨落,谢扶华等同于亲手把天下的河清海晏推回血海炼狱! 那么一切努力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可是谢扶华油盐不进,对他置之不理,闭着双目,身形坚若磐石,并不逃避黑气的环绕。 第109页 薛离玉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走火入魔也没关系了。 他早就决心用自身渡化魔气了。 这条又笨又蠢的龙,只认死理,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他不知道,他的气场已经出现了大量魔气,薛离玉甚至能看见又有一缕魔气偷偷钻进了他识海里。 「……谢恕之!本尊预见到了,你会为你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一切努力化为乌有,你会失去权势地位、修为神格,亲眷死走,所爱非命,死无葬身之地……」 魔气笑得肆意,随后戛然而止,偃旗息鼓,再度陷入沉睡。 大殿里重新变得寂静,谢扶华一直都没有说话,原地打坐,面容霜白。 直到他吐出一口血,睁开了眼。 飞雪似的眼染上黑,只有一瞬,很快被白色淹没。 凤眸终究被染脏了些许,露出脆弱的情态来。 他坐的久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然后又跌坐在地,久久没起来,黑髮铺了一地,衣袍还沾着花瓣,却有些颓唐。 薛离玉站在大殿门口,伫立不语。 这条龙从一开始就是一无所有的,因为遇见了自己,才活了下来。 后来他珠玉难蒙尘,一朝功成名就,权势滔天。 如果把他一切都夺走,他会怎么样? 他会入魔,会发疯,会一脚踏入万古地狱,遗臭万年,永无翻身之日。 不,薛离玉想,玉微神尊一世英名,决不可能养大这么一个祸害。 薛离玉终于忍无可忍,魂灵化为分神体,现出身形,白衣猎猎,几步走到谢扶华身边。 「谢扶华,给我站起来。」 他在谢扶华失神的目光中,强硬地把龙君拉起来,拽到大殿的山水屏风后,也让他躲开空气中残留的魔气。 同时,薛离玉看见他眼底的黑气,心中一滞。 谢扶华像丢了魂的傀儡,听见他的声音后才让视线聚焦,缓缓回过神来,「玉——」 「你以为你是谁?」薛离玉厉声打断他:「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凭什么相信自己能以身渡化魔神?你未免也太自大了!不自量力!蠢货!」 薛离玉性子平素就冷,难得声色俱厉地说重话,这一刻实在憋不住,压低着声音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倒了出来,清冷的声线如刀刃冰冷。 谢扶华一直任他骂,只是那双眼水光潋滟,晃了又晃,抿起嘴唇不退缩也不答话。 他就是执拗着拽着薛离玉的袖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薛离玉骂的气急,极力抚平唿吸,缓了缓才添上一句谢扶华应该很想听的话。 「我亲手把你养大,纵使你有千般万般不好,我依然担心你,放不下你,不想你走错路。你我昔年过往,阴差阳错,无法追溯,可你到底辜负过我一次,别再辜负我第二次,算我求你。」 薛离玉的嗓音隐忍着心里的疼,撂下一段话,拂袖丢下谢扶华,往山水屏风外走去。 谢扶华整个人愣怔了一瞬,立刻伸手去拉薛离玉的袖子,抖着嗓子喊:「玉儿!」 其实他没用多大力气,甚至小心翼翼,生怕被薛离玉甩开,但他就是把薛离玉拉住了。 因为薛离玉打从心里就没想走。 谢扶华难以置信地抓着薛离玉的肩膀,手指用力到发白,他不管自己的指甲噼开,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髮的神尊,渐渐的坚持不下去,眼眶终于红了。 「对不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艰难地哽咽住,「……那年你去了之后……我一直在找你的魂魄,可是找不到……玉儿,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的声音如同心脏被撕裂,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这些字,用尽他所有奋勇,低下头,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狼狈的不像话。 从前不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是怕说了会让自己厌倦吗?过去的事总是重提,确实让人噁心。 那如今为什么又说了? ……高傲如龙君,也会怕魔神的诅咒? 烛光下谢扶华的笑靥在脑海中徜徉徘徊,那么俊美好看,矜贵地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神。 薛离玉难以想像,方才还掐着他下巴晃来晃去逗他开心的龙君,此刻脆弱的一塌煳涂。 可是高高在上的龙,怎么会有真心的愧疚呢? 薛离玉当然不会拆穿他,戏既然已经开场,便要唱罢才休。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薛离玉冷淡地说,「从前的事,我还没有放下,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我回去再与你算帐。」 蚀骨铭心的温柔,是龙君永世难忘的回忆。 薛离玉忍着不适,觉得可以装作他喜欢的样子,等他的魔气彻底压制住,再抽身而去不迟。 谢扶华渐渐松开他的袖子,尝试着,去抱他的腰,见他没反抗,才收紧了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是真的吗?」 「什么是不是真的?」薛离玉拧着眉。 谢扶华闭着眼睛像是不愿意醒来的梦旅人,轻轻晃着他的腰,不肯再问,怕他反悔一样,「没有,当我没问……」 薛离玉嘆气,拍拍他的手背,「好了,松开我吧。」 谢扶华说什么也不放开,反而搂的更紧,薛离玉没办法,艰难转过身去,食指擦了擦他的眼泪,只好说:「真的。」 龙君眨了眨眼,睫毛乱晃,屏着唿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望见他那双温情的桃花眼,偏着头,高大的身躯盖住了头顶的烛光,想来吻他的唇。 第110页 其实是试探,但是迟迟不前进一步,磨蹭的不像他一向雷厉风行的霸道性子。薛离玉在心底嘆气,忍着反感,轻柔撬开他的唇,舌尖舔进去,因为不会,所以有些青涩,只有一下,就要退缩出来。 却被龙君捉住,温柔狠厉地吮他的舌,不过只来得及吮了一小会儿,就被薛离玉气喘吁吁地推开。 薛离玉脸色薄红,抚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 龙君的脸色马上焦急起来,围着他来来回回地看,「玉儿,是不是疼?让我看看……」 「没事。」薛离玉低垂着眼眸,遮掩住眸中荡漾的春水,被谢扶华抬着下巴,却看见龙君哭红了的眼睛,觉得这么狼狈实属罕见,千年难得一见,忍不住笑,揉了下他眼角。 谢扶华被他嘲笑了,不生气,几乎是怀恋地闭着眼睛,把他拥进怀里。 薛离玉这回真的把他推开,淡淡说:「谢扶华,你别得寸进尺,回去之后不要提起你做的蠢事,如今我还在仙门大比的赛程之中,不管仙盟是不是要因为「云偌仙尊」的身份消除我的参赛资格,我都要解决萧长烬和他的魔将魔羽,你别给我添乱,在外面要和我保持寻常的关系,若有事,私下里见我。」 * 千里的路,来时飞快,返回亦然。 容雪京白日里听见谢扶华说的「不止十年了」,寻思不明白,恰好盟主宣威邀他共同参与宴席,知道谢扶华刚才已经到了,便答应宴山亭赴宴去了。 宣威并不吝啬,邀请了前来做客的所有修士,在华灯初上之时,宴席开场。 十里长街,流水落花,宴山亭如梦似幻,香车宝马长街游,仙门百家诸位宗师、大能齐聚一堂,仙气萦绕,照彻长夜。 — 玉兔上枝头,薛离玉却没了睡意,回客栈用了真身,独自一人出门,走进宴山亭外的十里楼阁。 只不过刚到了门口就被小厮拦了下来,「慢,这位同道,你可有请柬?」 「没有,」薛离玉摇头。 他不过是在路上听说宣威今夜在此举办宴会,想等他结束后,问问他在幻境里求亲污衊自己的事,想知道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那我在外面等他。」 「……哥?」 不远处,薛暮洲正巧落下云端,疾步向他走来,双目瞪圆:「真的是你!你不留在三世天养病,竟真的跑到修仙界来了!」 薛离玉颔首,淡然道:「我自然有事要做,墨羽君呢?」 薛暮洲气他自作主张,也只能如实道:「你那老朋友啊,被上仙境召回了,天帝近日经常找他,似乎有事。」 说罢,薛暮洲好好看了几眼他哥,才安心扭头把请柬递给小厮:「他同我一起参加宴会,有劳了。」 作者有话说: 持续开大中。 感谢在2023-05-27 17:54:46~2023-05-28 19: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专注看书一百年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薛离玉多看了几眼薛暮洲, 把暮洲看得不好意思了,「哥,你别这么看我,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是道侣。」 薛离玉没说什么,只是一笑,温柔摸了摸弟弟的头,「没事,只是觉得暮洲的变化很大,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看看你,觉得惭愧。」 暮洲攥着他手, 小声叫他「哥」,亲近了好一会儿, 才从小厮手里接过灯, 顺着冗长的回形长廊, 边走边与他说起近来的趣事和烦恼。 「我如今是仙盟的客卿, 哥放心跟我走, 待会儿你我兄弟二人少饮些酒。」 薛离玉点头, 暮洲又低声说:「宣盟主还向我问起过,认不认识你,我只说见过几面, 聊的投缘, 若有旁人问起,哥莫要忘了。」 薛离玉心里清楚, 毕竟他二人真身是凤族, 越少人知道越好。 更何况暮洲长相英俊, 像父亲光, 他则像母亲多一些,不仔细看很难看得出他们是亲生兄弟。 薛离玉对路过打招唿的修士没什么反应,倒是暮洲左右逢源,替他挡了不少别有用心的窥视。 毕竟风头出尽的「凤玉微」竟然是云偌仙尊这种事,掀起轩然大波也很正常。 正厅内,宣威正与左右邻桌的宗师们推杯换盏,英挺的眉眼深沉带笑,不像幻境里那副轻佻顽劣的模样。 他将一杯素酒推给下手的谢扶华,正亲切说着什么,一抬眼看见门口的薛离玉,动作明显一顿。 谢扶华也看向他,眸中倏忽由冷漠变为专注,那眼神薛离玉看了浑身难受,索性移开眼不开。 他一进来,骤然满庭鸦雀无声。薛离玉就在众人瞩目下,与暮洲坐到一处,位置离主席远,但离歌舞台很近。 暮洲吃了块点心,侧过脸低声道:「哥,那条小龙崽子怎么总是在看你?不会是上回他来三世天见你,你把他撵出去,他怀恨在心,要戳穿你的身份吧?」 暮洲对他俩的事一无所知,薛离玉也不会告诉他,淡淡道:「不用管他,他愿意看便叫他看去。」 暮洲点点头,嘟囔一句:「那眼神,我还以为他要当我大嫂呢。」 薛离玉噎了一下,装作无事发生喝了口茶,再看眼前光景,觉得恍如隔世。 许多年前,他与谢扶华去云巅门赴宴,众人皆瞧不起他一介炉鼎。现如今,人人要尊他一声「云偌仙尊」,虽然是本该如此,也实在无趣。 第111页 宣威望见他,从容不迫地笑了下,「云偌仙尊?」 在场诸位难免齐齐看他,薛离玉点了下头,算作认下。 宣威见他不冷不淡的态度,倒也能自圆其说,继续与旁人说笑,眼神时不时瞥过来,似笑非笑。 一场宴席吃的热闹,期间,宣威邀请他坐过去,见他不来,就亲自来请,端着酒杯递到他手里,「云偌仙尊,你不声不响地回来,都不曾通知我一声,是这点面子也不给?」 看宣威的态度,一定知道自己失忆过,否则哪来的脸,这样正经说话? 薛离玉接过来,他是个千杯不倒的体质,但也就只抿了一口,就放在一边。 宣威脸色有点变了,但众目睽睽,不好为难他,只得回去,眼珠却一直死盯着他,破有失风度。 席间,监考官们主动谈起第三场比试的内容,猜想本届大比的冠军应该花落蓬莱宗,容雪京听了不言不语,众人见他谦虚,又谈起其他。 「第三场比试围猎,寻常弟子能不能经得住大逃杀不说,只是云偌仙尊不宜再参赛,一是身份尊贵,不可有损伤,二是魔修猖狂,还要仙尊与我等共同议事。」 云偌仙尊从前是蓬莱宗宗主,是容雪京师尊,威名不可磨灭,凡事理应当过问他的意见。 「那不是正好?」薛离玉拒绝道,「我参赛不为夺冠而来,你们无须担心。」 他这样一说,如千金落地,自然没人敢反驳。 主监考官先是看向宣威,又看向谢扶华,发现这俩人谁也没有异议,就笑道:「那就按仙尊的意思办吧。」 随后一场宴歌舞昇平,暮洲也醉的厉害,趴在桌子上小憩。 薛离玉吃了些东西,觉得胃口不好,精神恹恹的,便半途离席了。 — 这酒不对。 薛离玉坐在长廊里吹风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腹内的翻滚,难道是毒酒? 可他又没死,只是浑身骨节没劲,头脑发昏,抓着团扇的手无力垂在腿畔,只好安安静静靠在廊柱上,闭眼睛休息。 不多时,有人来探他的额头,「云偌?还好吗?」 薛离玉下意识躲了那手,想睁开眼,但是眼皮重到抬不起来,觉得团扇被人拿走,缓缓给他扇着风。 「怎么还是这么病弱,我还一句话没说,你便要装醉?」 薛离玉拧着眉,勉强抬起手,打掉对方的团扇,很快手又垂下去,听见那人狐疑说:「难道你这具新身体还是炉鼎?」 温热的手靠近他的丹田,似乎想一探究竟。 「宣盟主,」低沉冷漠的声音道,「半途离席,在这里做什么?」 宣威看着谢扶华,淡笑着收回手,「与谢仙君有关系?」 谢扶华罕见地没说话,只是周身灵气场温度更低。 宣威又道:「我听说今夜有人在明幡城见过仙君,回来时似乎有人同行,怪了,仙君一向洁身自好,怎么与人搂搂抱抱,还是个男子?」 又道,「啊,我忘了,仙君素来喜欢男子,偏爱这个长相的,从前养个炉鼎当玩物。」 薛离玉听见他们说话,觉得剑拔弩张,真提不起劲,又在听宣威说话时心里一股火上来,直接往前一倾,跌坐在地上,摔得直皱眉。 宣威迅速扶起他,「我看你这是真喝多了,去我房里休息一下吧,来人。」 宣威当着谢扶华的面把薛离玉扶走,被小厮拉起来那一瞬,薛离玉终于睁开眼,看见谢扶华的表情,心中一紧。 那双雪白瞳孔里又有魔气浮上来,他再这么下去,非得走火入魔了不行。 薛离玉在激怒谢扶华和激怒宣威之间,无奈选择后者,咬破了舌尖,那种疼让他更加清醒,挣扎着说:「谢……」 宣威道:「不用谢,你我之间还用说谢?」 薛离玉:「……扶……华……」 宣威眯了眯眼,「你叫他什么?」 不过他也没机会再问了,那紫衣长袍的龙下一刻就把薛离玉的手接过来,托着他手臂,压着眉峰,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宣威,驱赶之意明显。 宣威却道,「仙君,实话和你说,有人向我举报你与魔修勾结,频繁出入魔域,窝藏魔修,就在你麾下的明幡城。若无此事,我希望你能自证清白,否则我就要人去搜宫了。」 「你可以试试。」谢扶华道,「若是你不怕死。」 宣威脸色不太好。 正巧,容雪京与白琢谈笑着走出来,见长廊这一边声音喧嚣,便要走过来。 谢扶华不想与他们纠葛,俯身抱着薛离玉,挥袖便隐去身形,离开了宴会厅。 随后,容雪京听宣威说了此事,笑了笑。 原来如此,谢扶华所说「不止十年」,指的是「洗髓」,他再洗下去,就离自行毁灭不远了。 他望着薛离玉丢下那团扇,捡了起来,摸索着扇柄,搁到鼻底,轻轻嗅了嗅。 好像还有师尊手掌心里的槐花香。 — 谢扶华带着他落在仙盟的藏书楼里,扶他坐在扶手椅上,握着他手柔声问:「真醉了?」 薛离玉懒懒地抬起眼,看见他的脸模煳不清,感觉唇边有冰冰凉凉的水渡进来,就顺从地喝了冰水,这才看清眼前的龙。 「嗯……」 其实他脑子现在混沌,点点头,又摇摇头,双眸不復清冷,心里的气恼还没消,正好谢扶华的手还搁在他唇边,就张开嘴狠狠咬了他一口。 第112页 不知道疼不疼,反正听见谢扶华隐约倒吸气的声音。 朦胧视线里,龙君脸色怪异,脸颊微红,似乎想抽走,又不敢抽走,只能乖乖任他咬。 直到薛离玉咬够了,倦怠地吐出手指,才发现他手指已经见了血。 「你,傻,吧,」薛离玉吐息异常缓慢,「谢,扶,华,你,活,该。」 凤凰喝醉了爱咬人,这不是第一回 。 以前谢扶华刻意灌他酒,想看他丑态的时候,总是事与愿违。 因为喝醉了的凤凰,比平时还要勾人,冷艷的脸上酡红两块,随便任他摆弄,乖的不像话,尤其在做那种事的时候,问什么答什么。 「凤凰,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语气总是恶狠狠的,想要把凤凰弄死那么狠。 「……扶华……」 凤凰听不出来他的恶意,只是像小时候叫他那样唤他名字,很温柔的语气。 往往他这么一叫,谢扶华就有种背.德的快.意,失去理智,不停不休要他一夜,第二天总是让凤凰哭肿了眼,还下不来榻。 凤凰就带着一身伤,懒懒躺在床上,随便龙君给他收拾残局。 可惜谢扶华也不想让他睡个好觉,故意抱着他看雪,那时候终南山的天地间总是一片白茫茫,凤凰伸出手去接雪花,看它在掌心融化,表情也是淡淡的。 「别碰。」这时候的谢扶华总是餮.足,怕他着凉了冻死,没人给他收尸,就攥着他手握在掌心里,「你想看,我们出去看。」 「……冷。」凤凰往后缩脖子,「我不看了。」 「不行,」谢扶华喜欢看他痛苦的样子,偏要带他出去。凤凰就只能穿着单衣,光着脚站在雪地里,被迫赏雪。 那样子很纯洁,玷.污这样圣洁的神,让谢扶华心里更加愉悦。 不过下一秒神就被打回原形。 「怎么又吐血?」谢扶华皱眉道,「装可怜没用。」 凤凰不说话,病恹恹地在雪地里席地而坐,一脸我就这样了你奈我何。龙君气得拽起他抱进怀里,回了寝殿塞进被窝,自己也钻进去,用体温捂暖他,「你敢死就试试,本君还没同意呢。」 然后趁凤凰睡着了,在他唇角亲一口,觉得不解恨,又亲一口。 最后亲的凤凰不耐烦,像只愤怒的小鸟,狠狠咬谢扶华的唇。彼时他嘴里还有清甜的酒味,迷迷煳煳地说:「活,该。」 可是现在是春夜,没有雪,也不是寂静的浮云宫。 他们的关系甚至都见不得人了。 薛离玉觉得清醒了一点,从扶手椅上坐直了,放出凤鸣琴,轻轻抚弄琴弦,「扶华,过来。」 他是故意这样叫,希望谢扶华平静下来。 一来,是不想谢扶华被魔气越侵蚀越多,能缓一天是一天。 二来,总觉得天帝三番两次找墨羽君议事是与谢扶华有关,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怕谢扶华登高跌惨,哪怕身死魂消,怕的是他一念入魔。 果然,谢扶华顺从着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管长萧,与他合奏。 乐声悠悠,时而低哀婉转,时而激跃昂扬,你方唱罢我登场,待到琴音终了,谢扶华已是唿吸急促,攥着他手,「玉儿,这首曲……」 「是你少年时谱的曲。」薛离玉淡淡说,「我觉得很好听,就记下来了。」 龙君唿吸有灼.热的趋势,他搁下萧,萧管碰在书案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他解开薛离玉腰上的衣带结,松松垮垮地拨开,打开他犹带酒气的衣裳,手往里面探去。 薛离玉抓紧了桌沿,没有躲。 谢扶华觉得凤凰此刻还是醉着的,因为他闭着眼睛,完全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是喜悦,还是厌恶。 看不清。 于是龙君故意隔着他衣裳,像没长大的龙崽子,汲取着源源不断的养分。 龙总不能饿着肚子睡觉吧? 龙君想了想,摇身化成幼年的模样,一个小小少年,两支雪白龙角,幼态的丹凤眼浑圆的,睫毛乌黑卷翘,扑闪扑闪着,趴在凤凰身上,去吃好吃的东西。 「若是真的有,便好了。」小龙清脆但是沉静的嗓音叽里咕噜说,「本君也能快点长大。」 凤凰惊诧地睁开眼,七分醉意没了两分,脸上又红又艷,煞是好看,忙不迭去推他头,「变回来,别用这个模样……」 说这种话。 可是凤凰隐忍纵容的声音,不用多余的话语,对龙君来说便是最好的回应。 「饿,还没吃饱,」小龙君讨好似的眯着眼睛,尖尖牙齿厮.磨,「玉微神尊,你不疼本君了吗?」 说着话又拿头蹭蹭凤凰的下巴,「本君方才只顾着看你,什么都没吃下,现在想喝一点东西,神尊行行好,给一点吧。」 小小的孩子模样,让薛离玉一下子梦回千年前。 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薛离玉气得想给他一巴掌,但是对着那张冰清玉洁的漂亮小脸蛋,巴巴沖他笑的大眼睛,他怎么下得去手? 该死的龙! 小龙君终于笑了起来,估计就仗着凤凰这份不忍心才敢胡来的。 其实这么多年谢扶华很少笑,几乎不笑,说他面部神经坏死也好,高高端着架子不肯放下也好,总之是不爱笑。 第113页 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的,本来就是漂亮的男子,言笑晏晏的时候,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薛离玉恨恨地想,这龙怎么这么坏,变得更可恨了,用这么小的身子,做那么大的坏事? 「神尊还餵过别人吃没有?」 小龙君明知故问,知道薛离玉不可能回答,又认真地说:「不要让本君发现你去餵别人,要是被人玩大了的话,本君就去剁了他。」 「放肆,」薛离玉已经说不出话,终于等到他放过自己。 小龙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卷着他纤长的白髮,故意拿髮丝磨过去,「更艷丽了,神尊,这儿好漂亮。」 「闭嘴——」 此时突然有人敲门,「玉微,你睡了吗?」 是墨羽君,语气匆匆,似乎有要紧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8 19:21:49~2023-05-29 18:3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小龙君听见敲门声, 笑容变淡了,凝固在唇边,并没有直接从薛离玉身上爬下去, 板着脸,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 薛离玉见状,提起他龙角赶他下去,冷着脸整理湿漉.漉的衣裳,但实在明显,万分无奈之下, 只好拔了簪子放下长发,挡住两团水渍, 气的连手都在抖。 毕竟他并非真心,方才之举是对小龙君虚为委蛇, 若不把眼睛闭紧, 他怕自己藏不住眼底的冷情。 他也猜到是宣威敬他那杯酒有药, 只是这几分醉意, 让他能放下噁心和谢扶华说话, 却不足以让他意乱.情迷, 假戏真做。 小龙君的龙角被扯,像是很不舒服,倏忽缩进了额头里, 只留下两个小尖角。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方才过分了, 用头去拱薛离玉的掌心,似有哄他之意。 薛离玉定定看他, 不禁感嘆这龙的厚脸皮, 把手拿远了, 又怕他不要脸又来咬自己, 干脆甩袖一道风,把他赶进桌子底下,要去给墨羽君开门。 谢扶华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怪,抿着唇站了几秒,之后才安安静静地躲着了。 薛离玉开了门,墨羽君进了屋便快步走过来,语气温润但是急切:「玉微,你身体好些了吗?」 「无妨,喝过苦药了,总会好一些,要么便白受罪了。」 薛离玉背对着他说完,回过身,双眸平静而冷淡,衣着亦是整洁,抬手化出茶具,给墨羽君斟茶,「仙君有事?」 墨羽君道了声谢,一饮而尽,嘆道:「魔域出事了,魔尊捕获了一批凶兽,甚至有上仙境下凡渡劫的青牛星君、擎羊星君等人,惹的天帝大怒,命我等去擒拿魔尊。不过魔域结界坚固,我还没找到门路。」 原来和龙君的事无关,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薛离玉拂袖坐下,心平气和道:「我想,魔尊是想练一支凶兽军团,魔域易守难攻,地处高峰,长阶三万六千台,与天柱一般高,如果再有了擎羊星君那等豪杰归顺,自然难打。」 「是这样,所以我才发愁,」墨羽君从怀中取出一块冰玉髓,「这块留影壁记录了魔尊丧心病狂的作为,你……要看吗?」 他语气有犹豫,薛离玉自然要看,点了头,只见留影壁把画面投映在半空,无边无际的魔域有七十二座城,东起乌江口,西至崑崙山,城内富丽堂皇,是魔神及魔尊等人居所。城外是普通魔修及魔兽居所,魔气横生,正道修士不敢踏进。 魔尊正在悬崖边负手而立,黑衣猎猎随风鼓舞,身侧参天巨树悬挂一副棺材,树下是一人衣冠冢,魔尊看了一会儿,然后半跪在冢前抚摸墓碑,垂下的眼睫毛颤抖。 墓碑是无字碑,似乎他不想被人知道此人的身份。 萧长烬摇了摇头,拔了墓碑,伸手去挖衣冠冢,手指俱裂,鲜血流淌下来,他就这样颤抖着双手,从坟墓里捧出一根洁白的骨头。 仔细一看,坟墓里还有许多白骨,散发着淡红色的仙气,那是神灵的颜色。 仙骨,薛离玉想,那是我的仙骨。 魔尊,你应当物归原主,我本也不欠你什么了。 萧长烬看着这一副支离破碎的骨头架子,一块一块极有耐心地收纳进了戒指法器里。 他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温情地吻了下,就把手藏进袖子里,回身道:「躲什么?本座已经看见你了,出来吧。」 薛离玉顿时有种萧长烬看到了自己的错觉,不过当然只是错觉。 谛火君从树丛后走出,如今他已经是七十二魔将之首,对待萧长烬依然谦卑忠诚:「魔尊,属下思量许久,还是觉得应该杀死玉微神尊,有他在,我们的结界迟早会破。」 萧长烬大拇指缓缓摸索着戒指,静静道:「谛火,今天思过崖只有你我二人,你想听真话吗?」 谛火君似有意料之外,思忖片刻,最终低头道:「属下效忠魔尊数十年,您可以信任属下。」 萧长烬望着远方天外,天柱之高,矗立万年,它脚下的浮云宫千年不曾有人居住,然而总有野史记载,那里有一对谪仙般的仙人,时而落棋,时而合奏,时而下山游,一个总是穿紫衣,另一个病恹恹的,只是长相俊美清冷,绝非俗物。 萧长烬淡然道:「这副仙骨是腾蛇遗失在丘陵镇的,终究落在我手里,比起这些骨头,神武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这些年,我心里对他的思念,不必旁人少半分,如今我终于寻到了他,尽管他高高在上,我也要拉着他一起堕落魔域。」 第114页 谛火君有些错愕,但也不意外,他靠近了萧长烬,侧耳去听魔尊说的话。 末了,他向浮云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了声好。 「嘭——」 突然,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墨羽君快速低下头去看,「什么东西?」 — 他要去找,薛离玉却轻咳一声,墨羽君马上抬头,关切问道:「你是不是哪里疼?」 见薛离玉咳个不停,也不回答,墨羽君只好坐下来,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枚定魂丹,看着薛离玉张开苍白的嘴唇咽下定魂丹,皱眉头说:「你这小凤凰,还是太过敏感,一点小动静就惊到你心慌。」 薛离玉的脚踹了踹桌下,谁知却被那人把脚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墨羽君浑然不觉,俯身过来,两指搭在薛离玉手腕上,越听脉搏,越是心惊,「你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病的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 薛离玉摇摇头,收回手擦去唇角的血沫,「我内里静脉寸寸俱断,靠一口真气维持着,但是一时半刻死不了,偶尔不痛快些也不妨事,忍忍就好。」 「忍?玉微,你没必要承担那么多,这几天我听说了你从前的事,修仙界这么对你,你根本不用仁慈,他们又不念你的好,你看你病成这样,有谁来看过你?」 墨羽君急的俊眉紧拧,他真身是一只踏云麒麟,也是火气旺盛的灵根,看着凤凰弱不禁风的身子咳个不停,随着烛光震动肩膀,忍不住软了语气。 「上回你一怒之下火烧魔域,险些死掉,我刚才忍着不问你,就是怕你听了生气。凤凰,心血不是那么好烧的,下次再有这种棘手事,一定要叫我。」 薛离玉没有回答。 — 之后的内容不过是萧长烬回宫处理公务,摺子堆成山,他摘了手套,仔细审阅,不多时,留影壁终于熄灭了。 墨羽君一直很安静,只是饮茶。 「墨羽?」 墨羽君不回答,低着眼睛喝茶水。 「墨羽君,」薛离玉无奈,放缓了语气道,「好了,别生气,下次我叫你帮忙就是了。」 墨羽君这才抬起眼睛,英俊的眉眼终于露出一丝喜悦。 他放下茶杯,隔着烛光看了眼相识千年的凤凰,那张清冷柔美的面容之下是一颗宁为溏淉篜里玉碎不为瓦全的钢铁之心,没人能动摇他的决定。但他越是倔强,眼睛里流出来的温润就越是动人心弦。 「行吧,姑且再信你一回。」墨羽君说着话,其实脸上怒气早都消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琉璃鲤尾红簪,走过来要挽起薛离玉头髮,给他戴上。 「玉微,」他语气里似有踟蹰:「我近些天常在灵宝阁里走动,看见此物刚烧出来时颜色亮丽,颇为出尘,想来应当很配你。」 寸寸如干草的白髮被墨羽君温柔挽起,束在宝红色的琉璃簪上,薛离玉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胸前的狼狈,下意识抬手去遮。 墨羽君没发现他的异样,他转到薛离玉面前,打量他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墨羽君的脸好似被烛火映的红了一些,白皙的面皮泛红,低声说:「太、太晚了,我就先走了,过几天再来找你,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薛离玉倒是没在意很多,点头,碍于尴尬不能把他送到门口,不过又想起一事,「你知道浮云宫是什么地方吗?」 墨羽君犹豫一下,还是坦白:「本来不想跟你说的,浮云宫那地方是万年前留下来的神宫,结界繁复瑰丽,布下结界之人道行高深,寻常神仙进不去,更别提仙门百家的修士。若是魔尊要攻打浮云宫,我们也会很头疼,你也不要随便去,知道吗?」 薛离玉嗯了一声,算做回应,「放心,我不会去。」 送走墨羽君后,他微不可查嘆口气,继续饮茶。 他知道自己今夜肯定跑不了,不如坐在这,等风来。 谢扶华终于从桌子底下爬了过来,此时他眉眼愠怒,已经恢復男子身形,紫荆长袍金绣线,针脚精湛如同雕花,胸前有个鞋印,是薛离玉用脚踢的。 他却不在乎,修长手指按在薛离玉肩上,看了他髮簪许久,似乎想扯,又不敢。 薛离玉就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最后,谢扶华什么都没做,只能冷着脸,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与他对坐共饮。 两厢无话,他只是看着薛离玉。 这样安静的时刻很少很少,但是莫名让薛离玉心里很平静。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谢扶华又要发疯,实际上没有,反而在愠怒之后,换做满目的怜惜。 夜已很深,薛离玉有些困,有种就这样算了吧的冲动,也许是酒和药物的作用,他也觉得很累了。 可是终究意难平,对于眼前这个害他死、屡屡犯他禁的龙,他还是不想原谅。 「刚才很险,」薛离玉垂着眼眸道,「我不想被墨羽君看见你在我身边,下次若再犯,你就不要再私下里见我。」 「玉儿,」谢扶华似乎也有些话憋了很久,放下茶杯,温柔着眉眼,手越过桌面去拉他手,「我不是故意惹你为难,是桌子太矮,我不小心碰到了。」 薛离玉抽手不让他碰,抬眸看他,「那你为什么不走?我又没定你的身。」 谢扶华没有生气,竟然还笑了下,目光下行,看见他还是很明显的地方,估计还是很疼,又把手拿到桌下去牵他的手,扣着五指抱在掌心里,哄着说:「玉儿,别生气了,是我的错,方才不该对你孟.浪。你乖,让我看看伤的多重。」 第115页 薛离玉自己是不愿意去看的,但确实很疼,好像肿了,就别过脸去,表情冷淡,任由他解开衣襟,衣裳半褪到手肘那里,看了又看。 这回他确实规矩许多,悉悉索索地声音之后,他拿出了什么药,手指沾了药膏,轻柔来涂抹他两边的伤处。 他的动作很慢,清凉舒缓了滚.烫的热。 谢扶华见薛离玉闭着眼睛,虽然拧着眉头,但他白皙的面颊上有些许放松,不由得盯着一直看。 「还是很漂亮。」谢扶华一边吻了一下,「玉儿哪里都漂亮。」 薛离玉被他臊的受不了,干脆就不理他,省得他发疯。 涂好药之后,谢扶华给他穿好衣裳,把他带回仙盟干元殿,挥退守门的老奴和小厮,抱着已然睡着了的薛离玉走了进去。 薛离玉睡的不安稳,手无意识地掐谢扶华的胳膊,把他手臂都掐紫了。 谢扶华闷.哼几声,垂了垂眼睛,平復唿吸。 干元殿一直是仙盟为谢扶华准备的休息殿,他不在时,也没人敢居住。 薛离玉曾被他带来此处採补两天,此刻若是醒着,估计是不肯来的。 谢扶华脚不沾地,把薛离玉放在软榻上,给他施加一道安神助眠的术法,悄无声息地坐在他床边,拉着他手陪他。 「看你醉的像只小花猫,力气还不小,伸手就掐人,方才不是对墨羽很好吗?对本君就这样心狠。」 龙君眼睛里有嗔怪的意思,不过还是心尖软,轻轻去碰薛离玉的脸,似乎是终于寻回失而復得的宝藏。 他敢在人清醒时胡作非为,却在人沉睡时变得束手束脚,只敢给薛离玉盖着腹部,轻轻打扇驱热,哼着哄人睡熟的小曲,寸步不离地守着。 — 这次睡着,薛离玉没有再醒。 他在睡梦中看见了识海向他敞开了门,就走了进去,却又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预言镜。 如今的预言镜没有实体,只是虚幻的一团白雾,上面模煳一片,好似一团汪洋大海上的雾,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薛离玉还是很欣喜,至少他终于找到预言镜了。 不仅如此,他还能看见识海里面的风景,和三世天一样有无边无际的莲池,流云,金光万丈的宫殿。 只是莲池下面连着魔域,无数狰狞的魔兽向他张开獠牙,嘶吼吶喊,咬住他衣角,把他叼走,扔到一名黑铠甲魔将面前。 「咦,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不像是魔域的,味道真是纯,还是个没开过苞的雏儿,太妙了吧?」 那种砸在地上的疼很真实,至少薛离玉有一刻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魂灵真的离体被拘走了。 很快,他被塞进一个笼子里,扔进马车上,颠簸了很远才停在一个地方。 他的笼子被几名魔修搬出来,靠在魔域的野渡港口,「对面就是咱们魔尊大人的魔宫,你老实点,今夜伺候好了魔尊,有你好日子过。」 这笼子锈迹斑斑,像是装过什么不听话的人或者兽,沾染了血。 薛离玉看了,闭着眼睛,心如止水。 很快,他被几名魔修合力抬去魔宫门口,叩响虎头门环:「尊上,十六城城主有礼送上,是个……」 魔修寻思一下,「是个很美丽的男子,送来给您侍寝的。」 「滚,」里面传来不耐烦的怪异粗.喘声,「本座不需要人伺候,都给我滚!」 魔修不退缩,眼神示意其他人把笼子送进去,小声说:「尊上就是嘴硬,明明夜里是个男人就想做.爱,偏偏他不碰女人也不碰男人,要把自己活活憋死。」 另一人道:「怎么了这是?」 魔修道:「今夜二十八城城主女儿成人礼,尊上给面子去了,谁知道城主当面把女儿送给尊上,当妻当妾不论,尊上给拒绝了。」 那人又道:「可我听里面怎么有管弦丝竹声?」 魔修道:「尊上心情不好,听听曲很正常。也许他想告诉城主,他女人多,不缺那一个攀亲的,让他别痴心妄想。」 二人把笼子丢在殿前幔帐外,悄然离去了。 随着他们离去,笼子禁锢解除了,薛离玉这才皱着眉头从笼子里出来,整理了衣裳,发现已经被谁换成了一件月白素面刻丝直裰,布料柔软,穿着修身清雅,又很保暖。 可能是龙君在他睡着时帮他换的,轻手轻脚的,没有弄醒他。 薛离玉垂了垂眼,復又抬起来,淡淡地看着前面。 幔帐里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还有不堪入耳的女子如泣如诉的声音,只好默念清心咒,转身想走。 就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打得过魔宫守卫。 不过他这一动,幔帐里面就问:「谁在外面?这群混帐,都说了不用人侍寝,还送——」 萧长烬快步走来,愠怒掀开幔帐,狭长眼眸勐地一撩,看见了薛离玉正站在他对面,登时后半句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阿、阿玉?」 他口不择言地叫了出来。 第47章 兴许是宫灯映衬的, 萧长烬的脸色也有泛红,他身后的勤政殿早已经乱作一团了,魔修男女全被捆着手脚按在角落里, 他们看向萧长烬的眼睛里皆有恐惧。 萧长烬不理会他们,盯着薛离玉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再一睁开时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还没得薛离玉看清楚,他就转过身, 重新回到御座上看书。 第116页 薛离玉照旧往宫门口走去,不过那门推不开, 想用灵力大力撞破门,却因为魂体修为减半, 灵力被黑气吞噬了。 他感到棘手, 回头看了一眼萧长烬, 魔尊本人正看书看得认真, 似乎对他怎么折腾都无动于衷。 薛离玉索性走过去, 居高临下看他, 眼睛里冷淡漠然:「魔尊,开门。」 萧长烬翻了一页书,这才抬眼看他, 似有若无的勾唇笑了下, 「阿玉,你知道, 你来了本座就不可能让你走, 更何况是你的魂灵自己闯进勤政殿。」 他望了眼天边, 明月高挂, 垂眸将书放下,拍拍手,很快有宫人进来把角落里的魔修们带走。 萧长烬冷眼旁观,似乎很是嫌恶魔将们进贡给他的美人。 「等等,」他突然说,「留几个哑巴的,本尊有用。」 那几个哑巴魔修吓得跪在地上,嗯嗯啊啊不能说话。萧长烬望着薛离玉,「过来,坐本座腿上。」 薛离玉没动,萧长烬倒不觉得意外,目光投向哑巴们,随意选了一个,抬起手,一条黑气捲住他脖子,把他吊了起来。 「萧长烬,你幼不幼稚?」薛离玉道,「你觉得这样威胁我就有用吗?」 「嗯,无所谓,随便骂,你妥协就行。」他居然点头,收起唇角冰冷的笑意,掐着哑巴脖子把他按到烛台上,火光开始烧他的头髮,他又叫不出声,吓得只流眼泪。 薛离玉看不下去,略施仙术把哑巴拽下来,走到御座旁,很是心平气和:「不是要我坐?」 萧长烬的眼神从哑巴挪到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薛离玉错觉,魔尊眼底好像有一层水,薄薄的,转瞬即逝。 魔尊闭了闭眼,张开腿,扯住薛离玉袖子把他按在大腿上。 哑巴们好不容易得救,在一边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听,全都跑到厢殿躲着。 薛离玉虽然对魔修没好感,但也不想看他们随便丧命,再去看萧长烬书案上摆的那本书时,才看见是倒着的。 萧长烬很快拂袖扫平桌面杂物,烛火点燃书籍,他望着火光看了一会儿,抓着薛离玉的手喃喃说:「是不是本座疯了,其实你根本没来过?」 薛离玉无声嘆了口气,却感觉萧长烬搂着他腿,把他抱在书案上,左手化出一柄匕首,将他衣衫挑开,「别动,」萧长烬垂着睫毛,「否则本座就在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上,都刻下本座的名字,让所有正道狗都亲眼看着,你,是本座的。」 衣襟散开,一截白皙的皮肤露出来,萧长烬举着烛台在他身上照,烛光流火,落在薛离玉身上。 红烛垂泪,烫红一块一块的雪白肤地,像浓白皮肤上开出的腊梅花。 薛离玉只是拧眉,冷冷看着他,面上是一贯的冷清,不为所动。 萧长烬用食指擦去烛泪,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很沉:「阿玉,你让我想起那一夜我被人打断腿,你救我回家,却浑身难言之隐的样子,当时我还不懂,如今,我想我明白了。」 薛离玉一顿,有些诧异地蹙着眉。萧长烬突然摇头笑了笑,「可惜那时你的第一次没有给我。」 烛光下,他的面容竟比少年时还要清丽俊秀,双唇殷红,只是眉宇间的桀骜和邪狷明明白白提醒着薛离玉,魔尊就是魔尊,不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不是心地纯善只是偶尔偏执的九皇子。 「胡言乱语,你想说什么,」薛离玉隐忍着怒气道,「直说便是。」 萧长烬闭着眼别过头去,等了一会,回过头来说:「你还记得上次和本座说什么了吗?」 薛离玉迷了眯眼,上一次,他嘲讽萧长烬是一条咬人不叫的狗,让萧长烬学狗叫。 「记得,魔尊是又想学狗叫了?」 萧长烬的表情却并非此意,他用刀尖抵住薛离玉背后,贴在他皮肤划下去,惹的薛离玉汗毛倒立,他却将刀背来来回回划他的皮,「反正也只有一夜,明天一早你的魂灵就得回去,本座做什么还不是随心所欲?」 他的刀尖最终停在后心上,点了点,「本座要这里,有本座一席之地。」 他扔了刀,捏着薛离玉后颈,让他看自己:「阿玉是神尊,原是我高攀不上你,可世人皆有爱明月之心,我亦有之,既然明月不肯为我低头,我可以为明月低头,哪怕用一点腌臜手段。」 这一剎那他的语气放的很低很低,似乎有点失落,但是强撑着硬气,好像连这一点硬气也没有了的话,他真的要整个人垮下去了。 薛离玉觉得萧长烬有点消瘦,眉宇间很疲惫,侧过头靠近自己,只是被自己躲开后,那双唇落在了月白的衣襟口上。 好像他原本也没有想来亲他的唇,甚至只是试探薛离玉会不会躲而已。 薛离玉望着他泛红的脸,淡然的说:「魔尊闹够了的话,就把仙骨还给我吧。」 萧长烬也不再强求亲他,低垂着眼,搂着他的腰,手慢慢收紧,把头贴上去道:「不好,给了阿玉,阿玉就不来了。」 「你……」薛离玉语塞,半晌才说:「算了,你不诚心给,我也要不来。只不过我从未求过人,今天被你拒绝,你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阿玉说就是,我尽可能答应你。」 薛离玉知道他嘴上一定会先同意,便刻意道:「我要你魔域百年之内不可进犯修仙界,释放上仙境星君归位,将魔域无辜的奴隶放回家,你不许踏出魔域一步。」 第117页 百年足够修仙界培养出能杀死魔神黑气的办法,到时候世间再无魔神的强大力量,萧长烬就算继续当魔尊,万年也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萧长烬听了先是沉默,而后直起身,手依然抱在他腰上,直视着他眼睛:「阿玉。」 他表情有些怔然,却不是为难。薛离玉心中瞭然,淡淡推开他,认真道:「不答应?」 萧长烬抿了抿唇,双手撑在他身侧,低下头嗓音沉闷,「如今不必当年,我是魔尊,是魔域的主人,总不能撒手不管。阿玉你放心,就算我有一天身死魂消,也绝对护你周全,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分毫。除了这些事,别的我都答应你。」 薛离玉一哂,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魔尊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权柄,想也是,一个自小遭到遗弃的不详九皇子,一生都在追名逐利。 但是他没有放弃,食指抬起萧长烬的下巴,迫使魔尊看着自己,冷冷道:「哪怕我另换一个法子要求你,肆意折辱你,你也不答应安守本分?」 萧长烬嘴唇似乎有颤抖,怔了下,他出了口气,点头。 薛离玉从桌案上下来,现在看来,魔尊的警惕性太高,贸然去试探凶兽军的虚实并不明智,也许可以换个思路。 「你带我去悬崖边,看看我的衣冠冢。」薛离玉说。 萧长烬看着他雪白的长髮,如枯草般失去光泽,那张绝无仅有的容貌比当年还要美丽,却没了当初生动的表情。 他几乎屏住唿吸,难以自持。 「好,我答应你。」他卸下结界,唤来双翼飞兽,自己先坐上去,向薛离玉递出手:「阿玉过来,坐我怀里。」 薛离玉是想自己去,不过一想不妨哄骗萧长烬一番,便自己翻身上去,坐在萧长烬身后。 萧长烬顿了顿,回身抱着他腰,按住他挣扎乱动的手脚,把他禁锢在双臂里坐好,双腿一夹,驱动飞兽朝悬崖边飞去。 风声略过耳畔,一如当年薛离玉驾车带他逃离灵地,只不过那时受制的人是萧长烬,如今是自己。 「冷不冷?」萧长烬把他往怀里窝了窝,不管他是不是乐意,暖热的身子也从后贴上来:「魔域向来风大,邪风阴森,再忍忍就到了。」 薛离玉并不乐意,甚至觉得噁心,不过夜风和萧长烬说的一样凉,他闷声咳了咳,心肺又是刺痛,控制不住打着冷战。 萧长烬试图用结界挡住风,可他是魂灵,结界护不住他。 薛离玉没有再动,能获得魔尊的信任也很重要,这样才有萧长烬兵败如山倒的那一天。 若是魔神再也不信任萧长烬,便可以用凤凰业火,将魔神的残魂扼杀在转世投胎的摇篮里。 悬崖边开满梨花的树上,挂着那具棺材,萧长烬将它放下,打开棺椁,露出一副洁白的骨头。 薛离玉也落了地,走上前去看,他俯视片刻,心中一股无穷无尽的悲愤涌上来。 就是这幅仙骨,人人都说他能復活云偌仙尊,便要他死相悽惨,献祭骨血。 然而到头来全是一场笑话,他们愧疚给谁看?又内疚给谁看? 玉微神尊压制着怒意,心念一动,调用魂灵能驱使的火焰,掌心按下去,开始焚烧那些白骨。 「阿玉!」萧长烬一把拉住他,用魔气笼罩住他的业火。然而真火非琼池水不可浇灭,薛离玉便静静看着自己的遗骨被烧断,烧碎,烧成粉末。 没了,正好。薛离玉冷着脸把棺材丢下悬崖,听见它摔在崖底的粉碎声。 终于干净了,从此以后,他无所挂碍。 薛离玉没回头,轻声道:「萧长烬,本尊不要的东西,你也别想要。」 他那样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很残忍,转回身凝望着萧长烬的脸,很轻地笑了,「堂堂魔尊,竟然也会哭吗?」 萧长烬不知道自己是否流泪了,他只知道自己大力扯过薛离玉,不顾他病弱到一触即碎的身体,紧紧握住他肩膀,似乎要把他捏碎。 他眼神犹如独狼,像被焚烧了爱人尸骨的狼王,眼底一片死灰:「……阿玉,那是我最后一点……」 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点奢望? 还是最后一点善良? 不重要了,薛离玉心里漠然,嘴上就不叫痛,只是平静淡漠地说:「放手吧,天要亮了,我也该走了。」 萧长烬颓然松开手,不过一瞬,他眼底暴戾明显可怖,抬手摘下食指的储物戒,取出一块仙骨,在薛离玉冷漠地注视下,将骨头包裹在黑气里,放在业火上灼烧。 「你要走,我留不住你,但是你给我亲眼看着。」 白骨渐渐化成黑碳,随后是灰,最后是一粒一粒舍利子。 「这是你最后一块仙骨,我本想留在身边,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萧长烬捻起舍利子,此时,薛离玉终于看清他眼里那层水光,化作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珠泪,滑过脸颊。 「但我今天想想,觉得我还是不要放过你,」他把舍利子放进口中,艰难咽了下去。 一颗又一颗,薛离玉看着他唇角漫出血迹,染红苍白的唇,攥紧了拳头后退几步。 「萧长烬,你疯了。」他冷声说。 萧长烬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全部将舍利子吞咽下去后,他沾了一点嘴唇边的血,上前一步握住他后颈,塞进薛离玉口中。 第118页 「也尝尝你的味道吧,阿玉,」 魔尊低垂眼睫,喉咙里含着血,含煳但是无比酣畅地说:「从今以后,你都在我身体里,哪儿跑不出去,我死了也不放过你。」 第48章 这样浓烈的情感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薛离玉一时间分不清,他甩开萧长烬,冷眼看着他咧开嘴笑。 他满嘴的血腥, 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漆黑华丽的长袍点缀着红,又像天上落下的星。 萧长烬一边笑,一边望着薛离玉唇上的血,那样艷丽夺目,衬得他脸颊苍白冷艷。 他似乎很想亲昵地吻上一下那双薄唇, 不过薛离玉背过身不愿再看他,而是站在崖边往下看。 阴风吹过, 他月白长衫扬起,被风吹的脚步踉跄, 身形有些不稳, 下意识扶着身侧的梨花树, 发青的指骨扣紧树干, 嵴背绷紧, 咳了又咳, 声音近乎于支离破碎。 萧长烬拧着眉头上前去拉薛离玉,张了张嘴,却因为嗓眼里含着血, 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而薛离玉也没有回头。 其实他只是在看崖下的凶兽自相残杀,思考凶兽群体的薄弱点, 暂时不想理会萧长烬。 毕竟他又不想往下跳。 但是若能以此逼退萧长烬也是可以的, 于是薛离玉转回身平静地看着萧长烬, 对视着他的眼, 一步一步往后退。 萧长烬倏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咯咯声,浑身的魔气张扬肆虐着,瞳孔猩红可怖。 他手去抓薛离玉的手,可越是靠近,薛离玉就离悬崖越近,最后他站在崖边,冷声说:「萧长烬,如果你还想见我,而不是见到我的尸骨,你知道该怎么做。」 萧长烬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道为何,他漆黑如昼的眼眸犹如死灰復燃,挣扎着从喉咙里咕噜出一个字,好像某种犬类委屈的、呜咽的叫声。 薛离玉不再看他,向后挥挥手,意思是快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萧长烬望着他的目光眷恋而温柔,然后他回过身,骑上飞兽,在离薛离玉远远的山头停下。 直到他看见那白髮的男子离开了悬崖,魂灵逐渐变得浅淡,回到了修仙界,这才艰难地吞下喉间血,真正离开。 — 薛离玉醒来时看见一片熟悉的床帐,白金的帐子顶垂挂着灵石流苏链,一共十六条,只要食指一勾就会叮噹作响。 他怎么能不熟悉? 前世他还是个炉鼎的时候,谢扶华就仗着醉意,把他锁住脚拷在这床上,肆意採补了两天,把他手吊在流苏链上,一晃一晃地听响儿,要不是宣曜敲门打断,他怕不是要死在床上。 好在现在床边没有人,估计今早谢扶华就走了。 若是他还在,薛离玉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假颜欢笑地面对他,虽然能演的出来,但未免对自己太残忍了些。 薛离玉感觉浑身疲惫,身上的新衣裳也被刀划烂了,这才确定昨夜真的不是梦。 他坐在床边看着破破烂烂的衣裳,看了一会儿,才把它一块一块撕碎,捲成一团,用火烧成了灰。 谢扶华送他的东西,他一个也不想要。 薛离玉起身下榻,光着脚踩在地毯上,青木正好推门进来,看他醒了就端着汤药走过来。 等他喝好了药,又从随身戒里掏出新衣裳来,递给他,「神尊,这是今早龙君临走前嘱咐我交给你的。」 薛离玉蹙眉,感到阴魂不散,意外地看了一眼。 接过来才发现细密针线上灌注了灵力,以至于整件衣裳在阳光下散发着点点微光,大襟绣着凤鸣岐山,百鸟朝凰,说不出的精美,但针脚又有些稚拙,不像是店面里拿出来卖的。 薛离玉顿了顿,手指抚摸那些针线,淡淡的问:「他人呢?」 「龙君已经去了琅庭山围猎场,主持第三场比试了,这也是最后一场比试。」 青木试探着问:「我看这衣裳是蓬莱宗宗师的款式,针脚是拙劣了一些,但是尺码合适,您要穿吗?」 薛离玉默然,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看衣裳,基本确定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只好拿起衣裳,木然看了一会儿。 谢扶华什么时候学会自己绣衣裳了? 毕竟这么拙劣的收针,若是拿出去卖,哪个冤大头会买? 尺码也正和身,像是精准丈量过一般,然而一件衣裳至少要绣几个月,甚至几年。 谢扶华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迷惑他,欺骗他,才直接把他带到干元殿来,方便无穷无尽的採补他? 青木见他不说话,也不意外,仔细伺候他穿好衣,拿起剑,随口道:「神尊,昨天我回了趟莲天洲,和天奴们闲聊,听说天帝有意封闭天柱,不许修仙界和上仙境往来,惹得好多神仙不满意,说我们三世天都没有故步自封。当然了,天帝的手还伸不到我们三世天,否则释迦老祖都要从虚空之境里醒过来与他讨个公道的。」 薛离玉同他往琅庭山走,「天帝此举便是断了修仙界凡人飞升的盼头了,绝非中断来往那么简单,上仙境就没有反对的?」 「有啊,」青木道,「龙君第一个不同意,当众冷言冷脸好顿给天帝下不来台。可惜天帝是凡人.肉.身成神,在辈分上矮龙族一头,但是妥协的话,面子上又过不去,所以这事就僵持下来了。」 第119页 青木又在耳畔絮絮叨叨说着话,薛离玉却在想,墨羽君也是上仙境的仙,向自己隐瞒这些事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身为麒麟,论起尊贵不比龙低多少,但是个闲职,没得到天帝重用,最近却频繁往来上仙境,应该与谢扶华这次反对有关。 天帝一定很懊恼,亲手封了龙君执掌三界刑名,往来于三界之间,如今却命令不得他,还要看他的脸色。 到底是养虎为患,养蛇人终究被蛇咬,更不用说龙那脾气一上来,连天帝也不放在眼里。 可是天帝绝非草包,他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想要一条龙登高跌重,必须先隐忍不发。 薛离玉想,如果天帝想让谢扶华死,那么自己会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就像当年他那样看着自己碎尸万段。 那道貌岸然的龙,怎么配受世人敬仰? — 琅庭山围猎场正在举办第三场大比,经过前面两轮对决,剩下的选手都是箇中翘楚,人中龙凤。 薛离玉决定不再参赛,自愿退出,只是作为蓬莱宗的「云偌宗师」观赛。 容雪京就那么直直望着他,薛离玉看见坐席没有空缺,只有容雪京身侧有位置。 见他不愿意坐过来,容雪京起身,「师尊?」 他这一声叫出来,所有人都在看薛离玉,容雪京便缓缓道:「师尊与我坐在一起可好?」 薛离玉静静看着他,直到容雪京意识到什么,眸中光彩黯淡下去。 外人不知薛离玉与他有话在先,容雪京又不能真的答应剖眼自残,把宗主之位还给他,因此,只好重新坐回主位上,看着薛离玉坐在远处。 袖中的手攥紧了拳,遮挡在宽大的衣袍之下,不想走漏心事。 薛离玉独自一人坐在高处看台上,拂去袖上的灰尘,雪白长发一袭落地,背影削瘦,丝毫不在意有多少人像盯灵器一样盯着他。 此次回到修仙界,他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成功引起了萧长烬的注意。 接下来剿灭魔神余孽就是要紧事,他本来就无意欺负修为低的修士们,不想拿大比冠军,所以现在只觉得心情舒畅,未来可期。 一声哨响,围猎场打开禁制结界,弟子们一一进入赛场,同一时间,留影石给场外的人转播比赛情况。 高台之上,修仙界的名门翘楚正襟危坐,一众仙门世家的大能都看向不远处一个人坐着的薛离玉。 所有人脸上都有话想说,但谁也没第一个开口。 「都这么拘谨做什么?姑娘我心直口快就直说了,既然云偌仙尊回来了,那么蓬莱宗的宗主之位就不该是容宗主坐了吧?」 天机阁的阁主韶珠单手托着下巴,杏眼盯着薛离玉的背影,道:「我年纪小,对仙尊的容貌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果真是一剑动九霄的美人,哪怕是病了,都病的这么好看。」 韶珠大大方方地看他,身侧的云巅门主白浪也点头,静虚宗主谢望倒是没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薛离玉。 还有宣威,笑的儒雅随和,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一颗一颗缓慢拨动。 「云偌,」他道,「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宣盟主真是好脾气,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个骗婚的奸佞之辈。」 他一说话,众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韶珠奇道:「骗谁的婚?我看他身上没有姻缘红线,并没有道侣才对。」 这名世家子弟看了眼宣威,又道:「他可是骗过宣盟主的婚!当年他还是修仙世家长侯氏的客卿,不过是条白眼狼,借着长侯氏的威名横行霸道,转头就回了蓬莱宗当宗主。要不是长侯氏家底厚根基稳,恐怕这世上已无长侯世家了。」 韶珠蹙眉,身侧的老者拉她的袖子让她别再说,她安抚地拍拍他手,笑吟吟道:「你这黄毛小儿,不要以为傍上了长侯氏的大腿就可以信口雌黄。长侯氏当年多么嚣张?后来若不是云偌宗师出手整治修仙界风纪,以你的根骨资质,恐怕连给长侯氏提鞋都不配。」 她语气如同训狗,见那修士脸气的通红不说话,就不再看他,转过头去看围猎场。 容雪京坐在宣威身边,看见他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气场有异,猜到他心思不痛快。 不仅如此,他还能听见众人幸灾乐祸地讨论,说师尊现在的样子,比起当年可怜的不止一星半点。 当年上仙境神明众多,因此修建天柱,远离人间,没离开的散仙就主张成立仙盟,此事一拍即合。 数年后,仙盟初具雏形,然而当时的修仙界一片混沌,魔修作祟,各地世家因为家底厚,一直凌驾于小宗门之上,风头无两,欺男霸女之事也是常有。 师尊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似乎是从天而降,以云游散人的身份,和蓬莱宗老宗主相谈一个下午,便成为了蓬莱宗的云偌宗师。 那些年是三界最为风云动盪的岁月,百废待兴。师尊性格冷漠,不善言辞,却是个一根筋的,为了压制各大世家的横行霸道,他云游四方,假借最大世家长侯氏客卿的身份做了很多恶事。 比如,用剑柄惩罚了痴心妄想拜入世家修仙的小乞丐,把那把剑和剑谱一起砸在他身上,逼迫他去仙门投名当最苦最累的陪练弟子。 比如,世家弟子欺负小歌女的时候他也加入阵营,私自把歌女带去破庙玩弄,谁也不让进屋。第二日庙着了火,连歌女尸骨都没找到。后来有人嘲一名仙姑长得像那歌女,被仙姑一顿暴揍再不敢提。 第120页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师尊的口碑逐渐日下,但是在长侯氏的名望却越来越高。 殊不知,他顺利在长侯氏一处臭水潭里找到了宣老盟主,那时的老盟主是个怀才不遇的根骨奇才,师尊点化了他,带他离开水深火热的长侯世家,辞去客卿身份,回到蓬莱宗。 至此,诸多世家还深陷在独大的骄傲自满中,全然不知仙门宗门为何物。 直到老盟主成为盟主,执掌仙门,万人之上,世家称霸的时代才终于开始落幕。 然而老盟主却要求师尊嫁给自己的独子宣威,辞去蓬莱宗宗主的任命。 那时的师尊碍于四大宗门根基不稳,蓬莱宗风雨飘摇,只得假意同意,却不愿辞去宗主之位。 老盟主不同意。 最后师尊还是妥协了,因为他想让小雪京活。 那一夜风雪大,小雪京失踪,并非意外。很久后他才告诉师尊是宣威将他困在了时间塔里,故意惹师尊着急。可是师尊当时就猜到了缘由,那夜匆匆离去后,第二天就答应了宣威的婚事。 仙盟因此大力支持组建四大宗门的决定,师尊很快为宗门制度的建立推波助澜,呕心沥血。 从那之后百年,以蓬莱宗为首,众仙门压制长侯世家,并且为各地世家倡树新风,与此同时修仙界初具规模,日渐法度严明,修仙弟子的数量也蒸蒸日上。 随后便是师尊和宣威婚事的一拖再拖。直到师尊身死,宣威迫不得已娶了合欢宗圣姑,生下宣曜,此事才算是了了。 这些事修仙界每个人都耳熟能详,可是每个人都不敢提。 时至今日,众人对云偌仙尊也是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心怀若谷,兼济天下,是位真正的君子。 有人说他宵小之辈,骗取信任,玩弄人心,死不足惜。 没人想到他还有命回来。 那是他的师尊,意气风发、风光霁月的君子,却在死后成了炉鼎被人玩弄一世。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变成了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世事不关心,好似对一切都失去了期盼。 容雪京不甘心。 是仙盟毁了他。 — 薛离玉听见那些讨论了。 那样的两种声音,他都听过,也听在左耳朵里,从右耳朵出去。 他做过的很多事,他不否认。 他不在乎世人是否理解他,误会他,谩骂他,他只知道三界安宁,百姓安居,他付出什么都值得。 只是为什么他能记得这些,却不记得那些情情爱爱? 难道真是他脑子里缺了什么东西? 此时,围猎场内发出一阵欢唿声,薛离玉回过神,看向场下。 监考官们站在一起,围着主监考谢扶华,似乎他刚刚讨到了一个什么好彩头,惹得众弟子顾不得看比赛转播,都去看他出风头。 薛离玉别开目光,不分给他一丝一毫。 只不过下一秒谢扶华就出现在他身侧,冥夜紫的衣袍拂起一角,额心紫纹湛湛,昳丽的脸颊浮着红晕,他长相素来漂亮,总能惹得人注目,饶是薛离玉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长了张好脸。 「仙尊,你身边若无人坐,」他恭敬道,抬着眼眸盯着他很失礼地瞧,「本君可否僭越?」 第49章 他一出现, 骤然吸引了整片甲光台上的粼粼目光。 半途离场,显然不符合赛场规则,可又没人敢拦他, 只得看向他伯父谢望。怎知谢宗主一言不发,眸中却映出白髮仙尊的身影,隐有担忧之意。 谢扶华躬身站在那等,薛离玉不想被众人注目,心里虽然不愿,但还是冷淡道:「无人, 坐吧。」 高傲冷峻的龙君这才拂袖,施施然坐在薛离玉身旁。因为周围人多, 有些挤,他迫不得已贴的近了些, 腿贴着腿, 肩挤着肩。 薛离玉的手没处放, 只好搁在腿上, 却感觉宽大的袖口被撩开, 谢扶华的手钻进来, 肆无忌惮地扣住他五指,细细摩挲骨节。 薛离玉想甩开他手,但是谢扶华掌心纹丝不动, 面上也是不动声色, 丹凤眼专注的看着台下,似乎那里有什么精彩正在上演。 薛离玉抿着唇, 下意识也看过去, 突然觉得手心里被他塞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摸起来像是一枚玉质方章, 觉得是赑屓负碑的握柄, 触手温凉。 还有龙君攥握了很久的余温。 谢扶华这才别过头来望着他,乌黑的睫毛簌簌如小蒲扇,锋利的眼眉在看见他穿的衣裳时,染上几分暖意。 他稍稍俯下.身,嗓音低低,语气也放柔了:「玉儿,可还合身吗?」 在外面他也敢这样叫? 薛离玉瞥他一眼,想当下就把这衣裳丢了,不过不能是现在,只好紧闭着嘴唇,淡淡点头。 谢扶华目光中有依恋的神色,又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温柔拂去他发间的草屑。 薛离玉不动声色地躲了。 谢扶华手指僵在他发上,垂了垂眸,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许久才又抬头正色道:「尊上,本君昨夜观古籍,有一些古语不懂,不知仙尊可否闲暇时分到访干元殿,指点一二?」 薛离玉闻言拧眉,又不好当众拂了他面子,更何况龙君体内魔气不稳,随时随地可能要发疯。 他开始怀疑谢扶华到底知不知道天帝要置他于死地,那夜墨羽君来,谢扶华除了气恼那支簪子,其余的一句都没有过问。 第121页 谢扶华浑然不觉,只是看着他笑,双眸如点星,万分期待他能应允。 薛离玉垂下眼眸,不想再被他矇骗,这心思深重的龙,是惯会用这张好脸讨人喜欢的。 他知道谢扶华想做什么,无非就是占他的便宜,想哄他交.欢做.爱,再行採补他的修为而已。 那又何必编出这么长一段谎话? 龙君本可以与他传音入密,直说想要就是了,没有外人会听见这可笑的幌子。 薛离玉低头假借整理袖口的动作,不想回答,心里有血气凝滞的感觉。 可龙君在这件事上和薛离玉一样有自己的固执,冥顽且执拗,他偏要紧紧追随薛离玉的眼睛,不想错过那苍白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条龙在揣度自己的心思。 薛离玉突然意识到,龙君小时候一旦拿不准自己的想法,就会用这种眼神望着他,总叫他看了就皱眉,有种被盯紧嵴背的汗毛髮凉感。 薛离玉闭了闭眼睛,知道应该暂时稳住龙君的情绪,这才平静道:「好吧。」 谢扶华忍不住唇角勾起来一点,在薛离玉袖中的手微微一动,摊开他手掌,在他掌心划着名圆圈,似有逗他开心之意。 薛离玉手心痒,拧着眉说:「比赛才刚开始不久,你不去监考了?」 谢扶华盯着他,目光落在他嘴唇上,喉结轻滚了滚,缓缓抬起眼帘,嗓眼又低又沉:「尊上疼本君,本君便去监考。」 周遭修士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薛离玉被他大胆的话惊到哑然,愣了许久才低声训斥道:「你又不是为我监考,去不去与我何干?况且你若不去,叫修士们怎么看你?」 谢扶华听见这话,竟然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下,抬眸时便盯着他的唇,脸偏过去,缓缓凑过来。 薛离玉甚至能听见后排弟子们的轻轻抽气声,大后排弟子的小声议论声,甚至大大后排修士的惊讶声。 薛离玉往后躲,就感觉谢扶华的手一下子握紧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拨开他的白髮:「尊上怎么这么不小心,头髮里飞了一只虫都没看见。」 「你欠我一个,」耳畔是他私自传音入密的声音,「夜半无人时,本君再向玉儿讨要,届时玉儿可不要赖帐不给亲。」 谢扶华说罢起身,表面上从容淡定,俯身朝他拜谢一礼,转身便回到了赛场上。 这不要脸的登徒浪子……! 薛离玉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见他紫衣华服落于监考官中间,有条不紊地指挥秩序,用了很久才压住怒气,继续去看留影壁。 — 上半场比赛结束了,先行立场的修士们三五成群出了围猎场,薛离玉也起身同蓬莱宗修士们离开。 仙盟给蓬莱宗分配了一整片宫楼,薛离玉随众人回到主殿议事厅,就被容雪京扶到了主座上。 蓬莱宗其他修士纷纷落座,都看着这一幕,不敢出言,只是各怀心思地看着这对曾经的师徒俩,不知道云偌仙尊会如何惩戒容宗主。 薛离玉心如止水,眉目静静地看他,容雪京摘了手上的扳指法戒,跪在地上,膝行过去:「师尊,你不与我说话,是不是还在与我赌气?」 赌什么气?薛离玉淡淡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这么多年,我何曾骗过你?」 他敛袖给自己斟茶,看都不看容雪京一眼。 容雪京黑眸中隐约有红丝闪过,只不过被他掩饰的很好,低着头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座玲.珑宝塔。 旁人不知是何物,哪怕是辈分最高的长老们也一知半解,五长老道:「这时间塔不是宣盟主之物?」 五长老看薛离玉的目光有所躲闪,缘由他曾嘲讽那名炉鼎,如今云偌仙尊虽然没有直说,但二人魂灵合体已成事实,便恭顺地低着头,大有任薛离玉处置之意。 薛离玉不在意他们的表情和神态,只是喝茶。 然而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长老们心里越是不自在,手搁在桌上不行,又放到腿上,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容雪京无言让时间塔浮在半空中,望着师尊的面颊,眉眼乌黑,如雪纸泼墨,嘴唇沾了茶水变得润泽,垂眸看他的眼神和看陌生人没有区别。 甚至和蝼蚁也没有区别。 师尊一定在生自己的气,他这人只要生气就不说话,安安静静瞧上谁一眼,对方就会有自己大错特错的愧疚感。 容雪京眸中亦有祈求之色,眼珠在师尊身上打转,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这是那年宣威困住我的时间塔,我已经要了来,送还师尊。」 薛离玉接过,却并未收下,搁在桌面上,擦了擦手指道:「雪京,你还记得本尊故去那年,如何嘱託你?」 容雪京听见他唤「雪京」,眸中流露怀念之色,低下头一字一顿道:「记得。师尊要我守好蓬莱宗,来日路长,要我一个人扛住。」 薛离玉看了一圈蓬莱宗修士们,每一个都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只是看向他的神情不一,说到底已经不是当年宗门里的那些同道,乍一见了他,不服气也是应当。 薛离玉也无意与容雪京争个高低,只道:「你守得很好,继续坐好你的宗主之位。」 他起身便离开,只是余光瞥见长侯氏的家僕在门口商量着什么。 薛离玉没去在意,只知道身后有道风一直追着他,他觉得无奈,只好在百花园站住脚。 第122页 容雪京险些撞上他,忙道:「师尊当心!」 薛离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也很平常:「你还有事?」 这一看便眼前一黑,好似被吸进了什么漆黑的道场里。 — 容雪京站立原地,看着掌心里的时间塔,攥着塔底的手紧紧收住。 他克制地将时间塔搁在百花园空中,五指张开,下了一道特别的禁制。 师尊不会被永远关在塔中,而是会在塔中看见很多年前的往事。 师尊他头髮软,心也软,从来都捨不得他受伤,他不信师尊能真的对他铁石心肠,对他那一夜的遭遇视而不见。 师尊若真的心疼自己,几刻钟也就出来了。 反之,师尊若真的铁石心肠…… 容雪京压抑着胸中翻滚的浪潮想,那就别怪徒儿再大逆不道一次。 — 薛离玉很快便知道这里是时间塔了,塔随着主人的意志而产生回忆,容雪京想让他心软,如果塔外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疼爱之意,很快自己就能出去。 他看见小雪景跪在血泊里,身侧围了一群看不清脸的修士,穿着仙盟的衣裳,手里拿着鞭子,沾着辣椒水,狠狠往他身上抽。 容雪京不说话,不低头,直愣愣让他们打,手指却在血泊里写着什么字,薛离玉走近了一看才知,他写的是「师尊」。 那些人嘲笑他痴心妄想,云偌仙尊已经成了宣少主的掌中之物,不要指望他来救你了。 容雪京面上阴鸷,抿着嘴唇不吭声,眸光黑沉,竟然被打晕了过去。 那么小一个孩子,躺在脏污的血水里,分不清是畜牲的还是他的,嘴里还在念叨着,师尊,救救我。 薛离玉强迫自己没有去扶他,就这样看着他很久很久。 久到小孩子失去唿吸,那群修士还要来打他,薛离玉看到手腕粗的棍子,要落到孩子的后背上,终究是没能忍心。 他抬袖阻拦,下意识放出一道仙术飞出去,却射中了修士们虚无的身体。 修士们齐齐回过头,空洞洞的眼眶对准他,然后张大了嘴巴,缓缓扭曲着消失了。 薛离玉皱眉想,他们只是记忆的黑气,就算修为再高也不应该射中的。 也许这时间塔有特殊结界,还有短暂逆转时光的能力。 他负手,眯了眯眼,白髮无风自动,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场景开始转换。 他看见了一道跪在雪地里的背影,身穿木竹云雾纹的薄衫,身形单薄削瘦,姿态修长,一握黑髮如流水一般披在背后,不消去看他的脸,便知该是一位美人。 这背影如此熟悉,薛离玉看了一眼他的脸,不由得屏住唿吸。 是自己。 那个冷傲无情的神态,该是自己还是玉微神尊的时候。 凤凰的眼眸如琉璃温润,苍白的脸颊摄人心魂,此时的表情却是面如死灰,双手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冬天太冷了,他很怕凉,双膝跪出了青.紫色。 路过的天奴卑躬屈膝不敢看他,议论着今天凤凰又摔了碗,餵就咬紧了牙关不吃,要把自己饿死,还让龙君滚的越远越好。 龙君一怒之下把他扒了衣裳丢出来反省,说是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回屋。 薛离玉看着自己的背影,再次怀疑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还是说他生出了心魔,因为前世的恐惧,滋生了虚空里更疯狂的恐惧? 他看着日月流转,大雪纷飞,凤凰在雪地里跪的倒下去,也没有人来搀扶他。 他太清瘦了,眼眶凹陷,下巴只有一握,脖颈连着锁骨的线条锋利,只有那双嘴唇是肿的。 薛离玉站的累了,就坐在亭子里等。 塔里的时间像流水一样快。 第二个大雪日,没有人来。 第三个大雪日,还是没有人来。 第四个大雪日,小院落的门被推开了,来人将凤凰打横抱起来,大步朝亭子走来。 薛离玉不躲不闪,看着迎面而来的龙君。 龙君生的和谢扶华一模一样,只是他眼中吝啬笑意,身姿挺拔,不似现在消瘦,那双白瞳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薛离玉绝不会认错。 凤凰跪的这几天半死不活,只剩出的气了,被谢扶华捏着鼻子捂住嘴,半晌剧烈咳着醒来。 他眼眸都没睁开,就被谢扶华拽起来质问:「凤凰,你低个头,向本君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他语气隐忍着愠怒,似乎在愤怒里还掺杂了些更为复杂的情感。 凤凰纤长的眼睫毛半抬起来,疲惫地说:「本尊为何要纵着你的脾气?小龙崽子。」 龙君被他骂,一口气自然咽不下,「你便是不纵着本君,本君也放纵多回了。」 凤凰拧着眉头,唇边笑容嘲讽,但他已经抬不起头来,不知道是疼还是冷,一直在抖。 尽管过程中他几次哽咽,说不出话,出口就断字,但龙君仍旧逼他回答。 「本君知道你不甘心,」他还是衣冠楚楚,低头望着蜷缩的凤凰,觉得光在他皮肤上白到晃眼,「可是玉微神尊,天柱只能通往上仙境,不能到达三世天,更遑论释迦祖师虽宠爱你,却已沉睡多年,也是顾不得你。你本就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除了留在本君边,还能往哪去?」 凤凰自然不回答他,矜贵的眉眼紧紧闭着,但是胳膊没处放,下意识抬起来去勾住龙君。 第123页 龙君突然蹙眉,双眸更加冰白飞雪,就着现在这个样子,抱着他缓缓走回了院落门口。 凤凰有些受不住,关上门后,很快便有异响一阵一阵传来。 薛离玉闭着眼睛默念清心咒,心中却是大骇,这样频繁地看见这些场景,他深刻怀疑自己的心魔到底有多深? 毕竟他不太相信,谢扶华真的能恶劣到那种程度。 半晌过后,眼前的场景开始出现裂缝,薛离玉知道时间塔要撤消结界了,心说这等宝物留在容雪京手里实在是不稳妥,还是应该严加看管才是。 因此,在离开时间塔后,薛离玉站在花丛里,抬袖收回了塔。 容雪京许是感知到了自己的反应,已经不在百花园了。 可是看时辰也已经过了与谢扶华相约的时间。 薛离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干元殿找他。 待他磨磨蹭蹭到了干元殿门口,才看见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门前,不知站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龙君:我想开车。 谢扶华:你开? 萧长烬:你开? 容雪京:你开? 墨羽君:你开? 宣威:你——(来人,把这个渣男抬走。) 宣曜:真丢人。 薛离玉:……………… 第50章 薛离玉还没等走过去, 谢扶华就走过来,「尊上,进屋再说吧。」 他抬起睫毛帘子, 眼神炯炯地望着他,眼底的失落逐渐被点燃,似乎是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薛离玉随他进屋,视线一扫看见书案上堆满宣纸白书,这才知道谢扶华不是託辞,是真有字要问他。 薛离玉坐到书案前, 见到书上用工整的笔迹作了注释,谢扶华绕到他身后去, 俯下.身,食指点了点几处用红墨勾出来的字。 「请教尊上这些字的含义, 实在是过于晦涩生僻, 我很难读懂。」 薛离玉两只眼睛盯着书本瞧, 一时间也忘了那龙从背后靠近的动作, 否则这么亲昵的距离, 他会感到毛骨悚然。 自从重生以来, 他就很讨厌被人从背后抱着,会让他想到做那种事时狼狈的自己。 巧的是这些字虽然取自古籍,但薛离玉都认识, 耐着性子给小龙崽子讲解一番, 恍惚间又回到教他习字读书的年头。 显然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谢扶华学着写了几个总是写不好, 在他央求下, 薛离玉只好起身, 握住他手, 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春夜喜雨,一场小雨悄然落下,细细密密砸在窗沿上,如珠帘垂落下来。 殿内的烛光在此刻总是显得不够亮,谢扶华拿来一面铜镜抵在蜡烛前,顿时满室盈光。 红烛夜短长,谢扶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夜下了雨,尊上就不走了吧?」 薛离玉望了眼那雨,其实不算大,他是可以走的。 谢扶华见他眼中有犹豫,眸色一暗,黑气闪过,又恢復平静,从背后去抱他的腰,声音也稳定下来:「今天玉儿欠我一次,现在可以讨回来吗?」 薛离玉没有说话,身子有些僵硬。 他还是不能接受谢扶华从背后抱他。 谢扶华感受到了,似乎怀疑他是不是很恐惧,缓了缓,松开薛离玉,招唿殿外面的小厮打桶热水进来,解释道:「雨夜寒冷,洗个热水澡再睡。」 薛离玉淡淡点头当做回应,他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满心都是可能要他做.爱的紧张感。 虽然他们不是没做过,但此时此刻他心境不同,只想站在窗边看雨。 他快要压抑不住心里的恐惧,手指扣在窗台上,不知不觉十指便用力到乌青。 热水很快打来,还送来一盘澡豆,谢扶华推门离开了,似乎不想打扰他洗澡。 薛离玉心中有些松懈,拉上浴帘,水雾蒸腾起来。 他泡在热水里闭着眼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温暖了。 这水里还有药香,他感觉连骨头都受到了滋养,每一寸静脉先是疼,疼够了就发麻,麻完就只剩下劫后余生一样的松弛,唿吸也顺畅了很多。 只是听见殿外传来小厮们阻拦人的声音。 「少主,您先回吧,恕之仙君已经睡下了。」 「我又不是来找他,我来找云偌仙尊。」是宣曜的声音,「怎么,难不成是不要脸的龙教你们这么说的?」 「不不不……啊!仙君来了!」 薛离玉面无表情,拿起澡豆,一边搓洗一边听外面讲话,只是澡豆滑腻,总是抓不住,扑通通就往水里蹦,他只得总去找。 — 宣曜听见屋里稀里哗啦的水声,一次次撩动耳膜,闭了闭眼抱起双臂才道:「……谢扶华,你这么早就睡下了,这不正常,你该不会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吧?」 谢扶华不搭他的话:「你有事?」 宣曜道:「自然有事。云偌仙尊在哪?我要见他。今天晚上有人在百花园里看见他把时间塔带走了,想从他那要回来。」 谢扶华沉默了一会儿,「他不能给你。」 宣曜:「你凭什么代替他做主?让开,我去找他。」 谢扶华:「他在洗澡。」 明显宣曜沉默了好一会儿,「怪不得,我还以为……算了,再说你这衣冠不整的,该不会是准备硬上弓他吧!?」 第124页 谢扶华皱眉道:「你应该看看如今是几时了,我衣冠不整又有何错处?」 宣曜被他噎住:「那我就在这等他出来。」 不过谢扶华不想让他等在这,只是无法赶走宣曜,正懊恼时,薛离玉推门出来了。 他湿漉.漉的白髮还没干透,脸颊被热水熏的绯红,平素苍白的唇也染上红,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穿着洁白的素衣,没理会两人,自己去斟茶喝。 光影朦胧间,他的衣裳好似白到透明,宣曜的目光几乎沾在他身上。 谢扶华突然就觉得头有些眩晕,心脏也扑通扑通的,一种说不出的愤怒让他闭紧了眼睛。 薛离玉不经意看了他一样,还觉得奇怪,像是看见一只被觊觎猎物的绿角龙,摇了摇头不再看他。 宣曜回过头,和谢扶华道:「谢恕之,你知道他是谁吗?」 谢扶华嗓音低低:「怎么?」 宣曜压低声音,用平常的语气说:「你能分得清他是云偌仙尊,还是炉鼎吗?其实你只想占有仙尊,因为你把他当成炉鼎。」 谢扶华很快道:「不是。」 他有话想解释,但他和薛离玉有言在前,不能在宣曜面前表现的太过亲近,于是只好回了屋关上门,不再和宣曜说话。 「生闷气去了?」宣曜被他折了面子,跺脚恨恨道:「说他两句还不乐意听,火烧眉毛一样急,果真是进屋做龌.龊事情了吧!」 薛离玉在一旁听着,觉得他语气甚是好笑,又觉得谢扶华那个自傲的脾气不会那么做,便问:「少主是来要时间塔?」 他一说话,宣曜就很快收起了脾气,缓和了面貌,走过去也喝到了一杯茶,回味一会儿才道:「不知仙尊愿意归还吗?我不强迫你,怎样我都同意,只是父亲那里不好交代。」 提起宣威,宣曜的脸色有些不佳,这些天他听了不少父亲和云偌仙尊的事,满脑子乱糟糟的。 尽管他母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他一样认为父母是恩爱的。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甚至连自己的怒火都不知道沖谁发。 到底错的是谁,宣曜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怎么可能知晓? 薛离玉看出他的窘迫,淡淡道:「没关系,若是少主想要,我给你就是了。」 他拿出时间塔,将塔递给宣曜,「本想我自己留着,不过我相信少主不会用它来做坏事,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薛离玉背过身去添热水,宣曜望着他背影,心里突然萌生一股冲动。 他想从背后抱住云偌仙尊。 可是凭什么?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更何况他与仙尊的初次见面就在这间殿的床上,不提还好,仙尊要是想起,那才真是要死了。 既然得了时间塔,宣曜也没什么理由再留下,深更半夜不睡觉,总来打扰云偌仙尊也不是那么回事。 他准备离开,不过临走前他问:「我带了伞,仙尊要和我一起走吗?」 薛离玉将空了的茶杯放下,听见谢扶华屋里的门板好似震颤了一下。 像是有人正站在那门后听。 殿里霎时一片安静,只有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噼里啪啦声。 薛离玉心里毫无波澜,只是道:「不走了。」 宣曜倒也没多想,同他道了别,转身撑伞离开了干元宫。 他刚走,门便被推开,紧跟着一阵风吹过,一双手从背后圈住他。 薛离玉头髮没干,手里还拿着宣曜没拿走的时间塔,衣裳也微微潮着,谢扶华的手已经顺着衣带滑了进去。 薛离玉近乎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就着这个后拥的姿.势,薛离玉的脸被搬过去承受亲吻,唇被咬的又痒又疼,气息不稳的相缠。 薛离玉起初没料到那龙有多么生气,现在才觉出不对味来。 可他嘴被擒着,又说不出话。 那双手不管不顾,胡乱作祟,薛离玉被迫承受他的力道,一句话都说不出,头脑也跟着发麻。 他有些站不住,微微往后靠着,小龙崽子却不愿意放过他,追上去又去咬。 他实在是感觉勇气低迷,想躲开。 谢扶华似乎想要做更多,薛离玉微微仰起头,隔着衣裳按住谢扶华掐他的手。 龙有些不满,一口叼在他耳尖上,薛离玉被他弄的浑身战.栗,理智让他想要离开桎梏。 「宣曜、还没走远,你先、先等一等,等他走远、之后再说。」 薛离玉忍着心里的噁心,说的断断续续。 谢扶华的怀抱还是很紧,不过他「嗯」了一声,又亲住他的唇。 果不其然,小厮敲门的声音响起,说是宣少主有东西忘了拿,薛离玉一把推开他,迈着有些凌乱的步伐离开了书房。 开了门,宣曜有些惊奇:「仙尊脸怎么这么红?」 薛离玉大概猜得到自己的模样,一双眼睛里含着水,嘴唇泛着潮.红,若是光再亮些,一眼就能看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把手中的时间塔交给宣曜,抿了抿被咬的酥.麻的唇,淡淡的说:「少主,拿好,别再丢三落四。」 宣曜听完,点了点头,转过身要走,不知怎的,又回过身来。 雨点越来越大了,宣曜撑着竹骨伞,眉眼的英俊不减宣威分毫,多了些母亲的阴柔美丽,面庞稜角分明,已经是漂亮的青年了。 第125页 薛离玉问他:「还有事吗?」 宣曜盯着他的脸,攥着竹骨伞的手指紧了紧,「仙尊,这些天,我父亲若是逼迫你,你不要妥协。」 薛离玉眯着眼,似乎没听懂。 宣曜闭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道:「……我不想让你做我小娘。」 薛离玉怔住了,直到那门在自己面前关上都没能回过神。 他回过头,寂静空旷的大殿里,没有谢扶华的身影,但他知道他没有睡。 还没等回书房,薛离玉路过西厢时,整个人就被拽了进去,紧接着被抓着腰抵到门上。 第51章 他的肩胛骨贴在门板上, 龙的角牴着他的锁骨,埋头不停的作祟,薛离玉不得不仰起头,忍受着怪异的永夜炸开之感,去推他的肩膀。 龙角堪称是肆无忌惮地磨蹭着他,谢扶华眼皮都不抬, 在他身上巡视,几乎是毫无顾忌地把他双手掐住, 背到后面去,自己蹲下去。 他似乎轻笑一声, 紧接着耳畔便是无穷无尽的嗡鸣声, 薛离玉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可谢扶华不会放过他, 偏要逼出他的疯癫模样来。 薛离玉勉强低下头去看他, 攥住他龙角, 把他扯到一边,然而没过几息,那龙角又痴缠过来。 玉微神尊此生此世没有这样的错愕之感, 因为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半开的窗, 淋漓的雨,举着油纸伞的宣曜一步三回头地往干元殿里看, 只要他再细心一点点, 他就能发现。 「让开……」薛离玉有些恼怒, 但是出口不成字句, 「你、你又发、什么疯!」 谢扶华没工夫回答他,也嚣张地没有起身,不管薛离玉怎么推他,他一点不让,反而许久之后喉咙一滚之后,站起来亲住他的嘴。 薛离玉用尽全力推开他,他不喜欢这个味道,拧着眉头,「我说过、不止一次、脏。」 「玉儿,」谢扶华用他的脸颊擦了擦嘴角,撩着他一缕头髮,漫不经心的说:「我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薛离玉闭着眼睛,靠在门板上,十分疲惫。 谢扶华语气更加低沉嘶哑:「听见宣曜说不想要你做他小娘。」 薛离玉听了觉得可笑,勐的睁开眼,满眼都是潋滟的水光,却在薄怒的衬托下,隐隐发红,「你多大的龙了?一千多岁了,他一个二十几岁孩子说的话,你同他计较什么?」 「我也不大,」谢扶华执拗地说,「对神尊而言,我也只是个孩子。」 「孩子发育这么好?孩子随时随地要发疯?孩子知道欺君罔上,图谋不轨?」 「你只有一点像孩子,」薛离玉闭着眼睛淡淡说道,「你心智发育不完全,听不懂人话。」 谢扶华压抑着唿吸,一把拖着他腰胯把他抱起来,「那本君今天还就听不懂人话了,神尊待本君如何?」 薛离玉拧眉,不懂他什么意思,直到被他摔在榻上才反应过来,几乎是恼羞成怒,一脚踹在他胸口,「你给我停下,我还没有原谅你。」 「可我是孩子,」谢扶华握住他脚腕,不让他动,双眸更白更冷,「孩子也有需求,神尊,腿抬起来,否则孩子就自己动手了。」 「你敢?」薛离玉咬紧牙关,但是看他这样子,也顾不得其他的,用力踹开他,起身想要跑,却被龙尾卷着腰抓回来。 再一回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谢扶华已经变为半龙半人的形态,慵懒斜倚在墙上,眸中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过来,不要逼我抓你。」 那半尾龙身华丽耀眼,剑拔弩张,薛离玉见了就觉得可怖。 见他不回答,谢扶华不容拒绝地把他拖到身下,轻轻掐着他的脸颊,柔声说:「本君方才帮了神尊一次,神尊就不能知恩图报吗?也回馈一下孩子的恩情啊。」 「你!」薛离玉气不打一处来,眼尾都气红了,然而龙是铁了心要惹他生气,把他两腿扛到肩上。 雨声婆娑,敲打屋檐,窗棂上一双鸟儿躲雨,羽毛片片摩擦,掩盖在雨声之下。 「怎么?神尊这是不愿意了?」 谢扶华看着他气得不行的脸颊,苍白中泛着红晕,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去捏,「怎么一万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薛离玉别开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冷冷说:「谢恕之,你等着。」 谢扶华看着他已经支离破碎的眉眼,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腿放下,好心替他揉揉磨破了的皮肤。 薛离玉张开五指就去扇他的脸,被他一把捉住。 「本君又没有真的要神尊,不过是一次尝试罢了,毕竟本君是个孩子,一切都是试错而已。」 薛离玉再也不想听见孩子两个字。 「你还知道错?」薛离玉冷淡道,「你不是弄完了吗?放开我。」 「至少这次是本君的错,玉儿原谅我,又把你弄脏了。」 他衣冠全然未乱,替薛离玉换了上衣下裳,把脏乱的衣物丢掉。 他眸光却看向窗外大雨,神色阴鸷可怕,许久才回过神,换上正常的表情。 随后,他锁上了门,在地上铺下一层厚毯,合衣躺下,看样子今夜是不打算走了。 薛离玉刚才被他按住膝盖,夹着他,现在觉得火辣辣的,索性翻过身去睡觉。 只不过半夜觉得雨漫过了窗子,有鱼被雨水沖刷进来,钻到他被子里,用温凉软泥般的鱼嘴,去贴他磨.红的伤处。 第126页 有山怪志异,河边有路人行走,离奇丧命,鱼怪成精吃人,最喜爱吃细.嫩的皮。 不过这只鱼怪并不兇恶,反而温柔,睡梦中的他觉得好受了一些,唿吸逐渐平稳,眉头也松了下来。 — 这些天仙门大比进行的差不多,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这天,薛离玉如常去往仙盟议事厅,站在门口还没等迈进去,就有一盏杯子砸到眼前,在地上摔了个八瓣。 薛离玉停住脚,冷冷抬眸看着眼前。 仙盟众人对着半空中一张展开的兽皮卷激烈的探讨,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薛离玉来了。 有人激愤道:「魔尊指名道姓要我们交出云偌仙尊,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那就是折辱我们蓬莱宗!这事我不同意!」 仙盟之中却相互闹笑,「折辱他又怎么了?想来云偌仙尊如今病恹恹的样子,也撑不过几轮折磨,用他一人来换修仙界平安有何不可?」 「先静静,」一名仙盟弟子拍拍手,走出来,指着羊皮卷最后一行,提议道:「魔尊说,要云偌仙尊今夜子时在明幡城等他,我们也正好以云偌仙尊作为诱饵,引诱魔尊进入我们的圈套,将他困住。」 宣威站在众人中间,抬起下颌道:「我儿,你前些日子去在明幡城,不是看见过郊外的高天云宫里有魔气盘旋吗?」 宣曜听见这话,似乎有犹豫,眼皮抬起来看了宣威一会儿,才低下头低声道:「是有,不知父亲提起此事有何意?」 宣威拂袖负手,走下台阶,抬手化出一片幻境,招唿众人来看。 只见明幡城结界出现裂缝,龙君降临,先是一对小厮被他打发走,随后他推开门进了殿,门合上,紧接着魔气久久盘旋在高天云宫上空,许久后他才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修士们窃窃私语。 「难不成是恕之仙君和魔域有勾结?」 「他若是叛出我们当中,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没人问宣曜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薛离玉想,仙盟众人对宣曜有天然的信任,他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宣曜才是背叛修仙界那一个人呢? 可惜没有那种可能性。 众人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躁动不安,骂声越来越难听。 宣威冷笑一声,抬手下压道:「此事本盟也在怀疑,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实在不好下定论,且看他如何解释。秋野,你过来。」 就是方才提议的客卿走过来,腰上挂着仙盟天字样的腰牌,「盟主有何指示?」 宣威目视众人,沉声道:「就照你说的办,找人盯紧云偌。」 大部分人没有什么反驳的话,只有身为宗主的容雪京有不满,但并未表现出来,偏过头,却看见师尊缓缓走进来,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佛珠在他莹白匀停的指缝里游走,师尊安安静静坐在他的位子上,一双桃花眼冷淡地看着所有人,问:「怎么了?」 他一坐在这,屋里的议论声瞬间安静下来,但是很快就重新喧闹起来。 秋野走过来道:「仙尊可知道明幡城?魔尊今夜邀请仙尊在那里相见,您若是不去,恐怕我们会有灾祸临头。」 薛离玉数着手中一百零八颗佛珠,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好啊,我可以去。」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就连宣威也多看他几眼,想和他说话时,薛离玉却站起身,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他肯定会死在那。」秋野道,「看他那副强撑着的样子就知道。」 宣曜不耐烦地抱臂道:「行了,闭嘴吧,他死了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你们在兴奋什么?」 有人道:「可是他死了的话,可以给恕之仙君重磅一击,逼迫他说出真相。」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宣曜脸色发白,索性不理会任何人,转身离开。 宣威一拍惊堂,「好了,秋野,今夜你跟着去。」 — 薛离玉当夜来到明幡城,却发现城里瀰漫着白雾,白雾碰触到皮肤就会引发瘙.痒,他抬手燃起护体结界,将佛珠盘在手腕上。 随后,他睁开皓洁天目,双眸轻易穿破迷雾,看见了白雾中迎面走来的一队魔修。 魔修们夜里来到明幡城不会是好事。薛离玉想,不如先跟着他们去看看。 只是他余光一撇,看见角落里有一群弟子跟着他。 凤凰面无表情,捻着佛珠,淡淡垂下睫毛帘子。 第52章 「你们说刚才那群正道狗二十四处暗脉,七百二十处窍穴, 全部被打通是什么样?」 「能怎么样?开窍入穴,灵脉灌入脏器,骨血修魂后成灵,人身的内脏不碎成肉渣都不错了。」 薛离玉皱着眉头,现身在魔修面前,春晓剑横在他们脖子前, 抢在他们尖叫之前厉声道:「敢出声就试试。」 许是他双眼赤红不似凡人,眉间凤纹凌冽, 周身气场风起云涌,强悍无双, 吹动路旁海.棠花飞落髮间, 一身白衣却好似鲜红如雪。 魔修们面色铁青, 一人害怕道:「你是何人?」 薛离玉不语, 只是手中佛珠在黑夜中流转光滑, 借着月色魔修们看清楚了, 每一颗珠子都是骷髅形状,若说是菩提,却偶有血渍浸染。 「你——!」魔修说不出来, 「你是玉微神尊?」 第127页 身边魔修不知道什么情况, 忙问,这魔修冷汗直冒恨不得腿软坐在地上, 「传说、凤凰迦楼罗王成、成神之前是个爱吃人的主儿, 祂将一百零八颗人头后枕骨打磨成小骷髅的形状, 串成佛珠、成日、成日吃斋念佛, 现在是三界六道最烈的战神,也、也是释迦圣祖最宠爱的神座……」 薛离玉表情淡淡,那双冷淡的桃花眼一挑,静静看过去的时候,真有点吃过一百零八汉的无情修罗意味。 魔修们头皮发炸,「你你你别过来!你要问什么你赶紧问,我说就是了!」 薛离玉闭着眼睛道:「萧长烬不是要见本尊吗,他在哪?」 魔修一听魔尊名讳,显然都是聪明人,只说:「魔尊现在高天云宫,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神尊饶命!」 薛离玉无意为难他们,毕竟他们把他编的还挺合理,就有一点不对,那些人头不是他吃的,而是他叼来的一百零八颗横死善人头颅,打磨后戴在身边帮他们积攒功德,来世也好入六道轮迴投个好胎。 「滚吧。」 薛离玉不在乎他们是否会走漏风声,毕竟他这次来就是要彻底解决魔神之事的,不能再由着谢扶华拖来拖去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 高天云宫之上,迅音渺渺,有魔修在上空演奏曲乐,薛离玉推开门,看见首座上的魔尊,一直在盯着门口等他来。 薛离玉并不客气,拂袖关死门栓,萧长烬见状蹙眉:「神尊不给自己留退路,要与本座鱼死网破吗?」 薛离玉道:「本尊只是来取魔神性命,若你愿意陪葬,也可以随魔神去。」 萧长烬身后攀缘的黑气冒出头来,从房梁下化出一只吊死鬼模样,桀桀邪笑,钻到薛离玉面前绕来绕去。 「凤凰,老朽知道你素来雷厉风行,心如吃了秤砣一样铁了要灭我,且不说你能不能得手,老朽可以先送你一样礼物,待你看完,老朽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不用了』三个字还没出口,凤凰就两眼一黑,看见识海里沉寂许久的预言镜迸发出绚烂的光芒,一段尘封已久的过往浮上镜面。 他看见浮云宫的终年不化的雪,看见遗失的那一百年的记忆,看见了龙君折磨他的一切缘由。 — 萧长烬看着凤凰打坐在原地,秀美长眉紧紧拧住,嘴唇抿着,脖颈僵直,苍白美丽的脸颊逐渐失去血色。 他明明没有咳,可是鲜红的血顺着他嘴角漫出来,滴到锁骨窝里,染红了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衣料。 凤凰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哽咽一般的颤动声。 一看便知他神魂不稳,只要此时出手,他不死也丢半条命。 萧长烬似有犹豫。 坐在一旁的魔将坐不住了,丢了手中鼓棒,手中聚了一团魔气,不再询问萧长烬意见,抬手便攻,「去死吧!」 然而那团魔气还没等碰到凤凰,就被他身上护体的业火弹开,这魔修当即一口血吐出来,根本没有转圜余地,撞倒了桌子倒在地上抽搐。 薛离玉缓缓睁开眼,眸中已然一片冰冷,只是那双下垂的长睫毛沾湿了一点水汽。 魔神从他识海里钻出来,停顿片刻,似乎没料到他这个毫无触动的表情。 直到看见凤凰的睫毛,才有了一点把握。 「神尊,如今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很伤心,很生气?不然的话,你为什么哭?」 魔神狡黠的语气犹如心魔,薛离玉有一瞬的恍惚,可他好像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当人太久了,忘记自己凤凰之身早已不会做梦,他与龙君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心魔,刚才所见就是事实。 凤凰站起身,轻轻拂去身上的灰尘,淡声道:「是风沙迷了眼。」 风沙迷了眼,所以会被蒙蔽这么多年,就像他自己曾经对小龙崽子说过的那样,这无风的大殿,哪来的风沙迷眼呢? 凤凰的心里无比平静,那一点点心绪翻涌都被他压的很好,以至于他张开手掌布下结界囚困住魔神的时候,魔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不可能,」魔神粗轧的声音终于有点慌,「你的经脉受损,神力不全,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能力囚住本座?不可能!」 薛离玉轻咳一声,丝毫不在意自己一身的血,「没什么不可能的,长久的囚禁消磨掉了你的能力,你如今甚至都不及当年半点风采,可悲又可怜。既然千年前本尊可以为你死一次,就可以为你再死一次。」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然而他只是在平静的发着疯。 他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破开皮肉,从心脏里取出一缕鲜红的血液,灌注到魔气身上。 他两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一片乌红,却一字一顿道:「魔神,我把自己献祭给你,你来与我陪葬吧。」 魔神好像从未看清过眼前这只心高气傲的凤凰,许久之后,它轻笑了一声。 「值了。」 薛离玉极有耐心地让凤凰血包围了魔神全身,魔气骤然发出痛苦的嘶吼,像是被灼烧的痛。 凤凰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 「我想了很久,能让你死的办法只有这一个,谢谢你今夜给我这个机会。」 薛离玉忍着痛,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心头血从自己身体里流走,看着魔神一点一点失去声音,和自己的修为一起消散。 第128页 魔神苍老强大的灵魂开始脆弱,趁其不备,薛离玉把魔神之气装进法器里。 他收住血流,燃起业火,让点点星火落在高天云宫的每一角。 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烧没了宫殿里每一寸幔帐珠帘,风不动,除了满地的魔修尸体之外,一切静止。 魔修们的道行和他相比不值一提,凤凰不再想是否恃强凌弱,他只知道今夜不能让任何人离开高天云宫,甚至于他自己。 凤凰还有些力气,尽管已经如此狼狈了,他也站得住,用春晓剑抵在地上,在烈火之中,走向萧长烬。 「起来,」凤凰嘶哑道:「与我一战。」 萧长烬从始至终没有动过,盯着他,拧着眉道:「阿玉,你与我不同,你一身清白,神格通透,不要再造杀孽,不要堕入地狱道,求你。」 可是凤凰已经杀红了眼,怎么可能顾忌他说什么? 「晚了,」薛离玉冷淡道:「你以为这战神之名如何而来?」 「是用无数条性命堆砌起来的名号,用魔修的血,用修士的血,甚至是用我自己的血。说句实话,杀人就是杀人,不分好坏,我手上有杀业无数,早该堕入地狱,这么多年,我也倦了。」 凤凰抬眸,眉心开始灼烧,「萧长烬,现在轮到你了。」 萧长烬好似坐以待毙,一动不动,直到春晓剑刺入他的胸膛,那是曾经薛离玉刺他的地方,半差不差。 魔神已经消失了,萧长烬若是一死,再无轮迴可能,只会魂飞魄散。 「阿玉,你可以再陪我最后一程吗,」萧长烬握着那把剑,手心被割出了血,滴滴答答往下淌,「看着我死,不是让你更痛快?求你了,看着我,再看看我……」 薛离玉却后退一步,把剑从他身上抽出来,又封住他七窍和全身大穴,冷漠道:「很遗憾,要你的命是我的私事,是我的执念,你若死在我面前,自然叫我痛快,只是我精疲力尽,不能看着你死了。」 凤凰望向火光沖天的庙宇,看着天空已经升起团团雷电,抿唇不语。 「有人来了。」 萧长烬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上仙境的神明浮在云端,簇拥着一位衣着尊贵华丽的男子,和身侧的墨羽君一起,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方。 是天帝。 萧长烬突然就笑了:「那条龙也在明幡城?好,好,好,有他陪,我死的不冤。」 大门被推开,仙门弟子慌不择路地闯进来,可是他们被火光阻断脚步,有蓬莱宗弟子隔着火看见了萧长烬的脸,「魔尊要死了?」 萧长烬挣扎着从御座上站起来,走向火光之中,最后一眼看向薛离玉,那双眼睛里有说不尽的眷恋,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任由火燃烧自己的衣角。 一代风云魔尊死于凤凰业火,身侧竟无一人哭丧送葬,甚至留下那一个人是他一生宿敌。 所有人要萧长烬死时,凤凰要他活着。所有人要萧长烬活时,凤凰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 凤凰是个很奇怪的人,萧长烬一早就知道,可他从始至终心甘情愿,如今不欠凤凰分毫,他一身轻松。 最后一眼看到他双眼泛泪,可是他不甘心,少一秒都不圆满。 — 这是一个良夜,有清冷的月光。 薛离玉看着他从火焰里消失,不再看他,转身来到仙门众人之间。 他看见静虚宗诸位宗师大能都在,唯独不见龙君。 众人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事,纷纷询问:「云偌仙尊,是你杀了魔尊吗?」 「你怎么全身都是血?你不会要死了吧?」 「魔尊到底怎么死的?你怎么可能杀死他?你到底是谁!」 薛离玉面对赤.裸裸的打探不予理会,只是冷冷丢下一句:「很可惜我这个诱饵经过魔尊的好几轮折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吧?」 这时众人才觉得脸红,面面相觑,知道薛离玉听见了他们的商议,纷纷求他的原谅。 可是薛离玉不想听他们的解释,「现在都给我让开,否则我手下绝不留情。」 魔神与魔尊已死,他任务完成,要回三世天去了。 若是运气好,他会涅槃重生。若是运气不好,他也要死在三世天他出生的地方。 第53章 他身后仙门众人追寻而来,他们没有人敢相信魔尊真的死于他剑下, 可是看他冰冷却赤红的双眼,谁也不敢上前,只有秋野来扯他的袖子,「你别走!把话说清楚!魔尊是不是真的死了?」 薛离玉站住脚,没有回头,目视前方, 眼里冰寒三尺,「你自己不去找他的尸体, 反倒来质问我?」 秋野愤愤道:「你也不看看那火有多旺?避火决也挡不住火,我迈得进去吗?」 众人开始随声附和, 顿时高天云宫外犹如鸟雀纷纷来。 他这样堂而皇之地扯着云偌仙尊的袖子, 实乃大不敬, 然而没有人敢来阻拦。 毕竟他是奉了仙盟盟主的旨意监管仙尊, 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 况且秋野形容高大, 比起削瘦苍白的云偌仙尊, 简直一巴掌就能把仙尊扇飞了,只见仙尊似乎轻嘆了一口气,清冷的声音散发着无尽的阴寒寂寥:「我并不想取你性命, 你若识趣就让远些。」 秋野也是化神期, 根本不觉得病恹恹的云偌有什么可怕,「那场无名之火是你引起的, 也是你该被惩罚, 烧了静虚宗的道场不说, 还烧了魔尊, 你知不知道魔域会掀起多大的风波?况且这火分明就是邪火,你必须给仙门百家一个解释,别走,跟我们回仙盟!」 第129页 薛离玉回眸,乌润的瞳孔倒映着火光,泽泽发亮,纤长的眉轻抬,轻声道:「你好不讲理,我一时间竟不知道刚才所做之事是对是错?不如你替我去问问魔尊,他死的可冤屈?再去问问你家盟主,若我杀了你,他可会为你报仇?」 字字扎心,秋野面色白了一瞬,看着薛离玉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最后被春晓剑抵住喉咙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颤抖,紧紧闭着眼睛,「……仙君!云偌他疯了要杀人!快救我!」 薛离玉眯了眯眼,便觉得剑刃被一双手紧紧握住,那手修长白净,匀称漂亮,如玉似冰,便是画中最美的男子之手也不比这手俊俏。 紫袍袖上绣金丝龙纹,是世上最为尊贵的上古应龙,腾云驾雾,万人俯仰朝拜。 凤凰闭着眼睛,一头枯白的长髮无风自动,显得很是单薄病弱,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他睁开眼睫,冷声道:「你要拦我?」 他话音刚落,所有仙门的弟子和客卿散修全都跑到台阶之下,站到那紫衣龙君的身后。 「仙君,云偌仙尊疯了!」「他走火入魔了!快把他捉住!」「关进锁仙塔里,用七窍灭魂钉钉住他,就不信治不了他的疯病!」 凤凰拔剑入鞘,毫不留情,回过身来,看着龙君如琢如磨的俊美容貌,不由心想,就是这个举世无双的人,就是这张举世无双的脸,骗了他一次又一次,耍的他像个愚笨的蠢货。 谢扶华骗自己做了一百年的禁脔,断了他修为,关押在浮云宫不见天日,日夜折辱! 这还不算,还要瞒着他三世,装出一张伪善的面孔,对他温柔小意,体贴入微。有几次薛离玉都快要信了他的真心,只是到了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之间,本就是只有一地狼藉。 谢扶华的左手被剑刃划伤,血流如注,染红一大片华紫长袍。 都说十指连心,小龙崽子却不嫌疼,固执地拽住他袖子,不许他离开:「尊上,你受了很重的伤,先随我回去好不好?」 天边波闪的雷电将他的脸衬得苍白,谢扶华声音有些颤抖,不復往日平静。 其他人不明白薛离玉哪里受了伤,只有几个修为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在嘆气,大有种他的伤势已经不可挽回的悲哀之感。 薛离玉狠狠拨开谢扶华的手,面无表情,心说这不是还在演?真是可笑极了,噁心极了! 他从始至终,把自己当成什么?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古人言龙性本淫,真是不错,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泄.欲的工具而已。 「你别碰我。」薛离玉冷冷道:「很噁心。」 他抬眸看着谢扶华,这一剎那,他眼底里的厌恶遮掩不住,他看见谢扶华先是皱眉,而后反应过来了什么,唇张了张,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凤凰」。 薛离玉就这么盯着他双眼,谢扶华也盯着他,他们相视无言,却有千言万语无法出口。 凤凰以为自己心里不会有任何波动,可是真的见到龙君承认,他也很难形容心里的感受。 反正,他这次是真的想永远永远的离开了。 见到谢扶华站在仙门这一边,修士们胆气壮了一点,指着薛离玉骂:「瞧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死我了!」「全身都是血,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甚至有人开始责怪谢扶华:「仙君快点降服他,不要让他继续杀人了!」 谢扶华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众说纷纭,全化作利剑朝他刺来。 薛离玉面色不改,只说了一个字,「滚。」 一字激起千层浪,众人沸反盈天,骂声比高天云宫烧的火还要旺。 薛离玉并不畏惧,视线越过谢扶华的肩膀,看着他身后所有人。 这一刻他心里真的有杀了所有人的冲动,和他从前剿灭妖兽、剿灭魔修、剿灭一切邪祟之物时有一样的冲动。 就那样不管不顾一次又如何?他已经是至高无上的玉微神尊,凤凰迦楼罗战神,世人仰望战神威名,他又何惧再收区区千百条性命? 薛离玉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心说算了,不要了,释迦圣祖入臻化境之后,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了他,他还管不了自己吗? 一时冲动解恨固然痛快,可终究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要他们心里还有一丝善念,他就可以放过他们,只要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还愿意做一件好事,那么他就可以原谅他们。 薛离玉一身白衣血淋淋,像黑夜里的鬼,往前走自然没人敢拦,他也不在意,挥开众人就往台阶下走。 谢扶华这时才来拦他,好像他刚才一直在等着薛离玉的反应,等着看他是不是要杀了所有人。 薛离玉心神俱裂,反手便把他推开,手背不留神甩到他脸上,啪的一声响,清脆明亮,惊得众人倒吸凉气,纷纷拔剑。 唯独零星几个混在人群里的蓬莱宗弟子和众人对峙,却像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再也无人阻拦,薛离玉一路下了宫阶,来到明幡城内。 身后一直尾随着仙门众人,他不管,只是路过街边时看见街边有人在卖门神,才知道原来人间的新一年要来临了。 「新年到,卖门神卖门神了啊,释迦圣祖画像五文钱一张,凤凰迦楼罗战神也五文一张……什么你还嫌贵?这二位可神着呢!」 第130页 小摊主积极道:「我这还有别的,天帝要不要?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真龙仙君你总认得吧?这三界百姓都仰仗他的恩德,算你便宜一点,四文!凤凰战神的也买一张吧,也算你四文,龙凤呈祥,吉利的很!」 薛离玉看着那些红彤彤的画像,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人们开始慌乱起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乍一出现这么多仙门弟子,百姓们受惊,拿起自己东西就要跑,却被弟子们拦住,害怕的跪地求饶。 「饶命啊!我们就是平头百姓,什么也不知道!」 百姓们看见高天云宫起了火,以为是仙门来问责,纷纷磕头解释说自己一无所知。 薛离玉站住脚,捡起一张门神纸,百姓们见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害怕的直后退,还有的人拿鸡蛋烂菜叶丢他,「你别过来!」「你杀人了!」「救命啊啊啊!」 紫光一闪,谢扶华挡在他身前,随即第一枚鸡蛋就在他身上开了花。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他任由烂菜叶烂鸡蛋砸在身上,华丽的紫袍变为脏污的染布,睫毛挂蛋液,漆黑漂亮的长髮也沾满了烂泥土。 薛离玉就静静看着他,「装什么装?」 他淡淡的说,「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吗?」 「不是。」谢扶华咬紧牙关,执意把他抱在怀里,嗓音嘶哑道:「你很好,都是我的错,从前的事千般万般皆是我负你,是我一意孤行,是我太可笑,太愚蠢,错把真心当玩物。」 「我明白的太晚,凤凰,你别恨我了……」 薛离玉闭上眼睛,「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脸面来说原谅?」 龙君脸色苍白,埋首在他颈间。 薛离玉只觉得湿腻腻的触感沾在皮肤上,龙几乎像个龙崽子一样哽咽着,无赖地抱着他不撒手。 好像他这一松手,怀中的凤凰就要永远永远离他而去了。 「放开我吧,就当我从没救过你,从没与你有过纠葛,」薛离玉冷淡道,「你也替我挡了这些菜叶,我谢谢你的好意,算你报了我的恩情,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凤凰摆明了不原谅的态度,谢扶华却不能在此刻松开他,他被砸的狼狈不堪,依然没有真的勃然大怒,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压抑嗓音,沉着吩咐了一句:「放他们离开,不要为难城中百姓,今夜之事不许外传。」 修士们虽然心有不甘,但很快让开路,等百姓们逃也似的离开,谢扶华才放开他,看着他站在原地弯腰捡门神画像的侧影,眸光一沉,回眸望向天空。 龙目如电,与云中上仙境诸神对视了目光。 人身皆肉眼凡胎,不见真神,哪怕修士们也少有能以双眼看见神明的时刻,但是他们也感觉到了天上的异样,纷纷退回到安全的地方,警醒着四周。 此时,有道声音犹如洪钟,响彻天地宽:「玉微神尊,万年不见,别来无恙,本帝有礼了。」 仙门百家的修士们看不见人,却听得见声音,几乎全都皱起了眉毛,「玉微神尊也在这?」「我怎么看不见?」「真神在哪儿?」「早些日子我也听见了凤鸣魔域的声音,果真是神尊临凡了吗!」 四周风起云涌,薛离玉站在风中纹丝不动,周身精粹仙气萦绕,上仙境三百六十五路诸神见了他自然要朝拜,天帝虽不用施礼,但也向他遥遥颔首示意。 薛离玉无意回应众仙,只是微微点头,坐在西瓜摊前倚靠着歇息。 众仙不敢挑他的礼,而是看看彼此,摇头嘆息。 以往意气风发的凤凰战神苍白破碎,白髮悽美,看起来架子不倒,实际上内里掏空,心血烧尽了才燃起了三昧真火,剿灭魔神,立下大功。 真火非琼池水不能灭,天地间有三昧真火的神明也就仅仅有几名而已,在场的诸位没人能帮得了凤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凤凰走向死亡。 到底是三世天的神,是死是活,上仙境都不好插手。 天帝转过脸来望着谢扶华,眸色已经有不虞,仿佛蕴藏了许久的愠怒,隐而未发。 谢扶华毫无畏惧地站在那,身姿卓绝,玉立自持,尽管一身的脏污腐水,眼睛却一直隐忍地看着凤凰。 他的凤眸冷静如故,亮如白昼,面庞摄人心魂。 薛离玉知道今夜註定不眠,瞬间神念如波,覆盖整座明幡城,五感开到最大,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所有人的气场。 只是,他疼的要命的心脏不知为何又抽动了一下,不祥的预感瀰漫心头。 第54章 凤凰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耳膜鼓动着血泡在经脉里翻滚的嘈杂声,嘴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淌下来,伸手去抹,发现是满手血污。 他冷淡地看着手指上的血,心里已经知道刚才和魔神那一战他伤的太重,就算拼尽全力也回不去三世天, 恐怕要死在明幡城了。 凤凰心想,也好, 死境临头却更觉得内心平静了。 他轻笑一下,随后把手上血擦在了衣裳上, 心平气和地默念心经, 等待死亡的来临。 只是, 凤凰觉得肺里难耐, 偏过头, 看见一个个熘圆碧绿的西瓜, 觉得口渴,就拿刀噼开一个,极其艰难缓慢地咬了一口。 很甜。 凤凰眯了眯眼, 哪怕他一边吃一边犯干呕, 也不妨碍西瓜的甜蜜让他喜欢,觉得清凉能削减他的心火。 第131页 躲在暗处的修士们见薛离玉不慌不忙的吃西瓜, 还在嘲笑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不吃这一口他是能饿死还是能渴死?」 「不堪大用!等回去了一定要钉起来好好拷问才是!」 薛离玉垂着眼眸, 并没有注意这些。 可是谢扶华背对着众人, 闻言拧着眉, 狭长华美的雪白凤眸骤然闪现漆黑魔气。 魔神已死,魔尊焚灭,可还有一缕魔气在他身体里残留。 凤凰还不清楚这一点,若是他知道了,会不会把自己也杀死? 谢扶华闭着眼睛想,一定会的。 凤凰的性子清冷又倔强,凡事都要较个真,这万年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眼里容不得脏东西,哪怕是亲手养大的龙崽子,也完全能够做到大义灭亲。 更何况凤凰的心被他伤透,说出那样狠心的话,毫无挽回的余地。 尽管谢扶华不是第一次听见凤凰骂他,但是他非常明确这一次是真的,凤凰一板一眼的性格不喜开玩笑,说要断个干净,就绝无转圜之机。 帝尊在上,垂首望他,天边雷云滚滚,照彻漆黑长夜。 「龙子扶华,你我帝君二人相识多年,此刻相对的姿态,恐怕不大好看哪。」 谢扶华收敛心绪,冷漠沉静道:「天帝深夜到访本君道场,有何贵干?」 「你在同本帝说话?」 帝尊不怒反笑,身边二十四路诸天不动声色退后离去,在乌云中隐去身形。 薛离玉想,恐怕天帝等不及看谢扶华继续放肆,是要捉龙归案了。 谢扶华抬眸望天帝,一条威赫巨龙从他脚下骤然拔起万丈高,神秘而古老的真龙法天相地重现三界,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但应龙真身龙相犹如上古巨兽,龙首巨大震慑八方,怒吼着矗立于天地间,金光灿灿,大盛人间。 上仙境诸神不由得惊愕,这番景象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他们只能抖擞精神,各自拿出神武法器,以备不时之需。 天帝微眯双眸,「仙君这是要反?」 谢扶华只道:「无论本君如何解释,帝尊都已经决定不再相信,那么本君便不做无用功了,帝尊为何而来,直说便是。」 诸神闻言大惊失色,天帝的愠怒也已到达峰值,降下千万柄长剑凌空指向他: 「放肆!你眼里可还有规矩可言?一条被遗弃的龙也配与本帝这样说话?」 天帝负手冷酷道:「是不是玉微神尊给了你天大的宠爱,让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本帝许你监管三界六道刑名还不够满足你的私慾吗?好啊,既然你想反了天,那本帝治你剐龙刑也就理所应当了。」 身侧墨羽君思忖道:「帝尊,仙君一族早在千年前便已覆灭,仙君便是最后一条龙。如今的幼龙数量稀少,苟活在古战场遗址内,还未有龙帮他们开灵渡化,若是龙君上了剐龙台,只怕龙族再无復兴之日。」 天帝语气低沉:「区区龙族,也敢冒犯我上仙神境,死不足惜。今日他更是站在魔域那一边,要挟起神境来了。」 身后贪狼星君摇头道:「今日之祸因你而起,那些龙也是因你而死,扶华龙子,本阁问你,你可有悔?」 谢扶华情绪沉稳道:「本君无甚可悔。」 「傲慢!」 诸神之怒引发雷震、骤雨、狂风,天空之上浮现一幕幕龙君做过的事,桩桩涉及谋反—— 这百年来,他与人界帝君勾结,被帝王引为至交国师,权势滔天,大事小情皆要与他书信来往。 他与仙门百家来往的风生水起,云淡风轻间便可轻易决定一人生死,这么多年他成为了修仙界的中流砥柱,上下通达无不信服。 他与魔神勾结,每个一段时刻就要与魔神单独相处一晚,第二日出门时总是一身魔气,令人恐惧。 甚至就是在上仙境,也并不是无人应和他,只需要看天帝背后的诸神人数便知,几乎一半的神明、一半的星辰,是与这龙站在一边的。 他早已是重权在握,旁人难以奈他何。 诸神摇头道:「龙君怕是做多了第二等,宁背负骂名,也要做上仙境之首。」 「也是,他在修仙界是少宗主,在上仙境是帝尊之下,在三世天是外来客,自小受人排挤,便滋生无数贪念。」 「不仅如此,他还与玉微神尊在浮云宫观雪……哎,浮云宫?那里不是几百年无人住了吗?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扶华神色一凛,一直无波无澜的脸一瞬间发青,法相真龙随他心念动,勐烈朝天怒吼,如电击破幻象。 诸神别的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了玉微神尊的脸,天帝肃声道:「神尊一世英名,竟还救过你这么一个孽畜,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谢扶华还是平静地站在地面上,他没有凌空漂浮,没有直接发难,那样的冷静让天帝诸神有些拿不准,生怕他留有后手。 他严正道:「对神尊,我有一心的愧疚,却不能与众人言。但是对于帝尊的指责,本君无甚可说,宁做魔域之主,不做上仙境之奴。」 此狂妄之言一出,饶是天帝也不由静默,许久才道:「是上仙境待你不够好?竟让你有此妄念,本帝原以为你只想要修仙界,原来你打的是魔域的主意。」 谢扶华竟垂眸笑了笑,「那有甚意趣?上仙境乃至修仙界,皆是本君唾手可得之物,没什么稀罕的,要做,便做魔域自由自在的尊上,这一整片愚昧的阔土,皆可为我臣服塑造,岂不快意?」 第132页 他这样坦白,上仙境诸神也没话好说,当即与他撕破脸,各自使出看家本事,悬于头顶的万柄长剑当即就刺下来。 法天相地吞噬长剑碧光,金光飞舞犹如璀璨金蝶,天地碎金,风声鹤唳,恢宏壮阔犹如诸神的黄昏。 修士们草木皆兵,各自为战,勉强镇定才没有乱作一团,蓬莱宗弟子冲出去保护薛离玉,却被他一道结界罩下来,将所有修士全都护住。 薛离玉看得见他们在结界里胡乱叫喊的样子,摇了摇头,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唇边,他苍白的面颊落了金碎,衬得他整个人美到天地失色,金碎无光。身后凤凰法相顶天立地,展翅而飞,犹如火海翻浪与金轮巨龙盘旋在一起,打斗相争,难分伯仲。 彼时所有修士们都看直了眼,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一个人试探这说:「他……他就是玉微神尊?」「怎么可能!」「可是除了他,别人不可能有这么强悍的修为!哪怕是云偌仙尊修为最鼎盛时也没有这样锋芒毕露!」 紧接着修士们突然爆发出无比激烈的叫喊声,你推我搡,谁也不让谁,可是谁也不能击破神尊布下的结界。 这时他们才能意识到,哪怕神尊已经危在旦夕,仍有无比恐怖的灵力,仍然可以护得阳春三月满城花开。 薛离玉想,这万柄剑犹如万道雷,噼下来龙君不一定会死,百姓一定会遭殃。 神仙打架从来是百姓受难,他这最后一丝力气,临死之前总不能浪费了,也该对龙君物尽其用才是。 之后管他涅不涅槃,无所谓,这条自寻的死路他走定了,也无甚可悔。 他起身扔掉西瓜皮,觉得做个饱死鬼才不负此生,想到日后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这才心满意足,不疾不徐朝谢扶华走去。 天边法相争斗不休,上仙境诸神不敢靠近,生怕被凤凰之火伤到,唯独那龙不怕,拼尽力气也与祂纠缠。 谢扶华没回头,但他嵴背绷得很直,知道凤凰来找他了。 温柔而慈悲的凤凰不喜厮杀,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纵容着他,也爱护着他,哪怕最最恨他的时候,也没有杀他。 如今却也终于看不下去,来要他的命了吗? 上仙境所有神明都看着呢,他会做什么?直接给自己一剑? 谢扶华闭了闭眼,感受到凤凰站在他身后冷静道:「谢恕之,你身上是否还有一缕魔气?」 「是,」谢扶华也不隐瞒,回过身,望进他眼底,「玉儿,你想杀我?」 「可以吗?」 谢扶华竟然摇头,直说道:「只要是你,我心甘情愿。」 「杀你太累,我没力气了,」凤凰轻笑一声,有些不屑,「你还记得上次在高天云宫,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谢扶华记得,可很快他不敢相信,愣愣看着凤凰,嘴唇颤抖不知所措,「记得……」 只听凤凰清冷温柔的嗓音嘶哑道:「我说过,纵使你有千般万般不好,我都担心你,挂念你,希望你能走正道,行正路,从我救你那天起,我就盼着你好,这话我今天再说一次。」 他的手按在谢扶华脖颈上,犹如情人温柔的抚摸,也像毒蛇最后的爱.抚。 「你不必怀疑,我仍有不情愿,仍有无奈,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我盼你能收起杀念,改邪归正,我愿以身躯,以魂灵,以神元,换你伏诛认罪,你不要怪我。」 谢扶华双眸愣怔,他想说什么,却再也无法说话,只有一双凤眼血泪涟涟,不停晃动。 凤凰脸上表情仍旧淡淡,趁他神魂动盪,露出破绽,果断牵起他的手,定住他的魂,以巨大灵压强迫他展开神识,强硬霸道地钻进他识海,将最后一缕魔气吞併到身体里。 谢扶华浑身打颤,压抑的声音阵阵迴荡在识海里,犹如心碎。 「不要……不要把魔气放在身体里度化……你会疼……」 薛离玉咬紧牙关,当这是幻听。 直到魔气在他体内焚烧,他疼到魂灵出窍,看见自己身上散发出紫光,与龙君识海内核相唿应,这才知这就是龙君给自己下的「锁灵术」。 凤凰已经猜到锁灵术的奥义了,他拼尽全力,忍着难以唿吸的疼,用灵力洗去了锁灵术给他的束缚。 没了锁灵术,他想去哪便去哪,谢扶华再也找不到他,永生永世,寻他不得。 甚好。 魔气也彻底消散,从今以后,世上不再有魔神余孽,三界六道终于得到长长久久的太平了。 「帝尊,不要再逼他。」 薛离玉的声音传彻天地,他撑着一丝理智,淡淡道:「哪怕聚集诸天之力,你们也杀不了他,先将他捉拿了便是……」 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是龙君年纪轻轻便实力斐然,若不是行错路便是前途无量,天之骄子,着实不好收拾。 诸神脸色都很差,却也必须从命,挥舞万剑齐发! 然而,只见空中高昂着头的凤凰法相被万柄利剑刺中,轰然随着薛离玉一同倒下,消弭于天地之间。 法天相地消散,薛离玉吐出一口血,唇瓣殷红,血染红白髮,他整个人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他这次是真的剩最后一口气了。 可他不能死在这里,否则谢扶华若是发起疯来,肯定不听劝告,不仅不会归降,甚至可能会行兇。 第133页 若龙崽子能怀揣着对自己的恨意,也许就会因为想活下去而归降,哪怕就这样恨一辈子也无妨。 佛珠断裂,散落一地,凤凰疼到骨骼经脉寸寸欲裂,近乎于破碎,只能强撑着不倒下,都没力气去捡。 谢扶华突然难以唿吸,双膝跪下去抓他的手,不可一世的龙君目眦欲裂。 那万柄长剑本是沖他而来,可是凤凰却将他安稳护在身后,以性命、以身躯,护得他一命周全。 不……不! 谢扶华颤抖着手,终于露出了一丝失魂落魄。 他要给凤凰输送灵力,却被凤凰闭着眼甩开了一次又一次,眼眶变得越来越红,口中不断唤着玉儿,竟然是失了沉稳自持,全然不顾了。 只是那滔天禁咒从天而降压在他身上,顿时万丈金光穿身,谢扶华再也无法动弹,被帝尊带走之时,眼睁睁看着凤凰理他越来越远。 凤凰战慄着跪在地上,单薄的身躯纤细脆弱,浑身是血,抬眸对视时竟对他浅淡地笑了下,而后终于倒了下去。 「凤凰!!!!」 终于,怒吼声在天地山林间唿啸贯穿,惊慑飞鸟,撕心裂肺。 第55章 结界破裂, 修士们尝试着走出结界,天边落下苦雨,冷若凄秋, 不一会儿乌云散去,东方露出鱼肚白,才知道已过了一夜,天要亮了。 明幡城内围满了仙门百家的修士,众人赶到时只看见一地狼藉,只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顿时人人惶恐: 「云偌仙尊竟然是玉微神尊的化身?」 「龙君这次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吧!天吶!那可是上仙境的剐龙台,传说中无数真龙的血染红的刑场啊!」 众说纷纭, 后赶来的蓬莱宗弟子看清跪在血泊里的人,大惊失色, 「云偌仙尊!」 容雪京眉目冷凝, 旁人自觉让开一条路, 他大踏步走进去翻过来一看, 这一看就傻了眼, 几乎失去唿吸, 愣愣喊了声:「师尊!」 白髮铺地的师尊垂着头跪坐,那张白皙的美人面上血迹斑斑,眼眸半阖, 睫毛纤长低垂着, 眼眶红润,额心有一抹古老的鸾凤神印。 众所周知, 师尊本就是三界六道出了名的美人, 虽说是男子身, 面容却神圣洁净, 不可侵.犯,一如古庙里供奉的神像,哪怕在民间描绘的魔域、妖界、鬼城、冥界、上方众神名录画本里,也是画都画不出来的好相貌。 谁知道他的真身竟然是凤凰,那么美丽高傲的灵兽,怎么能忍受脏污的血? 可他真的没力气,像个真正的雕像一样,跪在那里很久了。 容雪京起身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师尊竟然是……玉微神尊吗?」 薛离玉不回答,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眸,唿吸微弱。 那孽徒却不知羞耻,扑着跪过来扯他的衣袖,看见他冷漠无光的双眼,几乎是颤抖声音口不择言:「……师尊,师尊,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徒儿害怕……」 这时还有不知情的世家子弟道:「没想到容宗主的师尊是天神下凡,真是好福气啊!」 还有的人骂道:「你没长眼?没听说他师徒二人早已决裂?」 「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若不是神尊,容宗主现在还在大街上要饭跟狗抢馒头吃呢!」 「啧啧,没想到容宗主竟是这么个欺师灭祖之人,夺了他师尊宗主之位,这要是我,就看着他被狗咬死也不救他……」 一群人骂的痛快,丝毫不在乎容宗主此刻怎么想。 毕竟有神尊在这里,他怎敢放肆? 薛离玉疼够了,耳畔尤有怒吼声盘旋,然而龙君已经被带走了,死生不论,上仙境诸神不会给谋反的龙好果子吃。 他稍微缓过神,眼前的血珠顺着睫毛滴落,砸在容雪京干净衣袍上,轻声哑然道:「……衣裳这么干净,跪在血污里做什么?」 「师尊……你终于肯说话了,」容雪京摇着头,抓起他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闭着眼睛泪珠滚滚滑落,「怎会如此?师尊不是神尊吗?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不就是为了杀魔神?不杀又能如何?大不了再与他一战,师尊何至于牺牲至此!」 这番话说的幼稚,实在……像极了从前那个蛮横爱撒娇的徒弟。 哪里还有半点儿一宗之主的稳重? 薛离玉长长嘆息一口气,食指挑起他下巴,对着他哭红了的眼睛冷淡道:「日后不要再说此大逆不道之话,我没教过你这些。」 容雪京垂着头,乖乖被他训,全身的桀骜不驯全都化为柔软的气息,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掉。 可是他知道,师尊不说回去,就还是不愿意跟他回去。 他们师徒之间的心结要用时间来解,按师尊的脾气,若是能离开的话此刻早已飞回九霄云外了,现在还能留在这,无外乎是伤的太重。 容雪京小心翼翼牵着师尊的手,咬着嘴唇艰难说:「是我不懂事,师尊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只求师尊别不要我,徒儿知错了,只盼着能留在师尊身边,至少让徒儿弥补过失,替你疗伤……」 薛离玉不回答他,松开他下巴,挣扎着自己站起来,可惜他将剑尖抵在地上都无法站直,只能重新跪坐回去。 薛离玉不痛不痒来了一句:「你将时间塔用的很好,着实让我对你心软了。」 第134页 容雪京万分羞愧地跪着低头,「师尊,我只想求你一点点怜爱,才出此下策。」 其他修士们也不敢动,不敢说话,只能看着。 薛离玉淡淡道:「那你成功了,开心吗?」 容雪京一怔,看了他脸色,见他唿吸匀停了些,才轻轻搀着他站起来,让他全身力气靠在自己身上,「我开心,也不开心。」 随后,他左手凝聚了一团灵气,咬唇道:「我知道师尊不肯再信我,若是我将情丹取出来,日后再不对师尊不敬,师尊可愿意随我回去?」 薛离玉擦擦唇角的血,缓缓侧头看着他,质疑他所言虚实,「你捨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很清醒,绝非气话。」容雪京笑笑,但是很坦然,双指成刃剖开自己丹田,拧着眉头,将情丹取出。 那一枚白色的情丹,只为一人流转过光华。 可那人是他师尊,是全天下他最不该动心的人,他罔顾礼义廉耻,师尊还愿意留他一命,他怎么对得起师尊养育之恩? 他罪该万死,哪怕是死了也难辞其咎,哪怕是爱慕……也该尊师重道。 可是容雪京对爱慕的意思,已经有些模煳了。 他知道那是情丹缺失的弊端,也来不及多想,忍住浑身疼痛,坚持将情丹交到薛离玉手中,勉强笑着说:「请师尊替徒儿保管,若徒儿再做错,这情丹尽可以毁掉……徒儿,也自愿废去修为,不再修道,容颜随日月苍老,寻一处荒芜之地了此残生。」 薛离玉手里握着那情丹,罕见的没有丢弃。 这毕竟是情丹,修士毕生只有一枚,若是毁去,此人一生一世不得动情,犹如行尸走肉,与草木石灰无异。 薛离玉自认做不到毁人不倦,虽然无法原谅容雪京的所作所为,但他也不想欠下他什么。 容雪京见他收下,安心转过头,眉眼冷静理智,熠熠生辉,这副神情真有云偌仙尊半分风采。 仙门弟子私下里都道,容宗主不愧是他的大徒弟,不仅他们法术派系相同,连对自己的狠心都那么像。 容雪京似乎已经思虑良久,深吸了口气,对蓬莱宗弟子道:「诸位同道,诸位门众,从现在开始,容某将辞去蓬莱宗宗主一职,将宗主之位,归还与我师尊,云偌仙尊。」 顿时,不止是蓬莱宗弟子,所有弟子愣在原地,大弟子祁陆生双眸睁大,「宗主,这不行!你不知道我们蓬莱宗如今多么腹背受敌吗?方才来的路上你不是没看见,那么多魔修围着明幡城蠢蠢欲动,摆明了沖云偌仙尊而来,您还让他当宗主?您是怎么想的?」 容雪京声音虚弱,咳喘不停,仍旧厉声道:「此事不容再议,你等知会门下长老修士等三千余众,照办就是。」 「不是……」祁陆生惊愕:「那您呢?蓬莱宗有训,自愿辞去宗主之位的人算作叛徒,因不信守承诺,是要上剔骨之刑,逐出宗门的!除非有人保,可……可谁不想做宗主,怎么可能有人保您!」 「不妨,」容雪京垂眸,「那便用,容某担得起,不过一死,有何畏惧?」 「肉.体凡胎,你如何担得起?」 薛离玉嘆他不自量力,甩开他手,用剑抵地,一步一踉跄向出城的方向走。 众人想来扶他,却因为他身份尊贵,又是一身血,吓人可怕,无人敢上前。 薛离玉也习惯了孤独,望着天边薄雾之下遮掩的金乌,无声嘆了口气,冷冷道:「待你将这一地佛珠捡起,再回宗门寻我吧。」 容雪京愣在原地,蓦然回眸,霎时眼泪盈满双眸。 「师尊……」他唤了一声,终究是捂着脸,蹲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 魔域果然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抗,不止是修仙界遭殃,六道无一倖免,尤其是蓬莱宗腹背受敌,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最主要的变动是,玉微神尊大驾临凡,暂代蓬莱宗宗主一职,已经知会了修仙界所有仙门。 仙门百家商议过后认为,神尊既然有能力灭除魔神,自然能镇压魔域叛乱,希望神尊留在修仙界一段时日,震慑魔域,从今以后便以神尊马首是瞻。 至于神尊愿意在修仙界待多久,这都是蓬莱宗内部的事了。 只有仙盟表示质疑,理由是玉微神尊与上仙境罪臣龙君关系有待商榷,怕他与魔域有勾结。 当然,众人商议后决定暂且相信玉微神尊,毕竟最近听说上仙境对龙君的处理很是严格暴力,玉微神尊又昏迷着,他们应当不会有机会交流沟通。 蓬莱宗这边,当年云偌仙尊勤于修道,门下弟子不多,大多数已是名满天下的正道修士,闻听此事,都来蓬莱宗拜见,怎知仙尊闭门不出,说是在疗伤,众人死活不走也要等。 只不过又听说仙尊最头疼的弟子容雪京成日伺候在左右,想来会把仙尊伺候的不错,修士们这才放心离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薛暮洲和薛灵姒匆匆赶来的时候,只看见大哥躺在床上,一副恹恹沉睡的模样,当即就忧心道:「哥!」 薛离玉头昏脑胀,刀噼斧砸一样的疼,闻声睁开眼,不由得无奈。 这两个活祖宗,不好好在三世天待着,跑来修仙界搅什么浑水? 只是他这一伸手,却穿过灵姒泪湿的小脸,摸了个空。 第135页 他蹙眉看着自己的手,近乎于透明,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变成魂体了? 容雪京一直守在他床边,杵着下巴昏昏欲睡,一下子惊醒,他只认得暮洲,不认得灵姒,但是看那双和师尊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便知那是师尊的姊妹。 容雪京起身施礼,灵姒打量他一眼,脸却有些红,摆摆手道:「生的这样好看,你就是我兄长的徒弟雪京吧?」 容雪京是有张好样貌的,尽管面容憔悴,也盖不住他翩翩君子,芝兰玉树的风采,一双手也是匀直修长,俯身恭谦道:「圣姑过誉,不知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灵姒坐在薛离玉床边,道:「我是有事,可我要与兄长单独说。」 暮洲也点头,容雪京自然同意。二人走后,灵姒才闭上双眼,魂灵出窍,果然看见了凤凰的魂灵依靠在床头,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小妹,你能否解释一下?」 灵姒果然干咳一声,面对大哥,她总能变成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怜巴巴拉着大哥的袖子说:「还不是你伤势过重,需要涅槃的缘故?现在这具身体已经成了活死人,你只能去上仙境的琼池水里涅槃,那水能克制三昧真火,保护你魂灵不受损,安全回到这具身体里来。」 所以他确实不能立刻回到三世天了? 不过待在修仙界也无所谓,凤凰接受良好,挑着眉眼,淡淡问她:「哦,这么机密的事,是谁告诉你这傻女娃的?」 灵姒当然知道瞒不过他,实话实说:「释迦圣祖深夜来我梦中说的,哥,圣祖对你那么疼爱,肯定不会骗我。」 凤凰闻言点点头,不出所料,释迦圣祖于虚空幻境都知道了龙君的事,也不知道这三界的舆论发酵成什么样了。 灵姒为难道:「可是上仙境如今戒备森严,听说小龙神受了很严厉的酷刑,九死一生,天帝亲自行刑呢。兄长,我不想让你去,怕你心软救他,又受他牵连。」 凤凰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望着高天云端,淡然道:「我只怕我心不够狠,因为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恨谢扶华,做梦都想让他死。」 第56章 事不宜迟, 薛离玉当即动身去往上仙境,心神一动,魂体游走, 转瞬到了上仙境。 九霄云外的仙宫矗立天门,守卫森严如壁垒,来往要有通行令牌,哪怕一丝陌生灵气都进不去。 薛离玉不想贸然走进去,他不确定天帝对他的态度如何。 这么想也绝非他小人之心,而是天帝重责龙君, 理应当派人来蓬莱宗慰问他一番,将此事与他言明, 也算上仙境与三世天情谊长存。 但事实上天帝并没做表面功夫,甚至于无为而治, 这么多天过去, 三界六道连场大风都没刮过, 一切平静, 只能说明上仙境诸仙已经自顾不暇, 或者天帝早已不把三世天放在眼里。 龙君耗尽半生点的这一把火, 竟烧的比高天云宫还旺。 只可惜他功败垂成,想来现在很是遗憾,也恨极了自己。 薛离玉垂了垂眸, 他现在修为恢復的差不多, 亏着容雪京把他当药炉鼎天天给他餵药,否则再有个半年他都醒不过来。 一些身体上的病痛他已经习惯, 算不得大事。 最关键在于, 凤凰涅槃是灵魂的重生, 极有可能失败, 他必须一次成功。 薛离玉瞧见远方一名小仙童拎着丹炉往这边来,仙童应该是凡人受点化而脱胎,身上浊气未散,可以借他的肉身进入上仙境。 小仙童胆子很小,看了天兵天将就害怕,进去他身体里的一瞬间薛离玉有种冰冷的感觉,忍着寒气过了门关,闪身出来便咳个不停。 琼花碧树,漫天花叶纷飞,云雾皆化作纤长彩带飘飞,仙灵之气不绝如缕,耳畔弦乐从远方传来,暮鼓晨钟般响彻云霄,毕竟上仙境一天,人间一年,便以此报时。 小仙童长舒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往天宫深处走过去,边走边嘟囔:「璇玑星君今日大发善心,叫我去送灵丹妙药给那罪龙,他可倒是好心,反正被抓了也是我挨骂,我的命好苦!」 那日确实没看见璇玑星君,北斗七星君里唯独魁星不在,薛离玉心里有数,慢条斯理地跟着小仙童。 小仙童停在一处偏殿外,看见那一汪泉水池尽数变红,不禁捂眼睛,也不进去,就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薛离玉觉得奇怪,仗着魂灵无体无形,往那池里看过去,只见很多片晶莹洁白的鳞片漂浮于水面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唯独一片很特别,粘连着模煳血肉,鳞宽大华丽,纹理漂亮张扬,像是蚌贝一族,也像……龙族胸口处护住心脉的那片逆鳞。 他曾在小龙神原身上见过,彼时那小龙跟藏宝贝似的不让他碰,见他真的不碰,又用爪子去抓他的手让他摸一摸。 他还记得触感冰凉温润,一碰到小龙神就会半眯起眼睛,龙鼻子哼哼,拿龙角轻轻顶他的手心,龙尾慢慢悠悠地甩。 薛离玉不禁拧了拧眉,这就是上仙境对待叛徒的手段?圣祖有言,杀生不虐生,此乃慈悲道。 可是,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终究是浮云一梦,孰能相忘。 龙君,他不懂爱与恨的边界,也就不懂爱有多深,恨有多切。 薛离玉闭着眼睛,他想那小仙童熟练的抱头动作,就知道折磨不止一次发生过,也怕是此时此刻,眼前的仙宫里不止小龙神一人在。 第136页 薛离玉使了个穿墙术,进入大殿,他想他不会后悔亲眼看见这一幕,那一百年里他每一天都想对小龙神这样做,他觉得那是恨,可是恨到今天,他近乎于麻木,快要分不清是真的恨,还是执念。 但小龙神是罪有应得,他肖想他不该得到的权力、地位、甚至是情爱,有这样的下场,他无甚可怜。 薛离玉定下心神,便安安静静站在大殿一角,望着被锁在赤焰台的谢扶华。 小龙神纵横半生,如今的模样称不上得体。 他面容苍白,嘴唇干裂,脖子上拴着漆黑的锁链,有两指粗,沉重的锁链垂在地上,另一端和地锁铐在一起,动弹不得。 他的手腕也被分别拷在两侧的铁环上,白皙的皮肤磨破了皮,露出鲜红的肉和嶙峋的白骨,他手按在血泊里,淹没半枚指尖。 台上已经是鲜血淋漓,一层潮湿覆盖着一层干涸,早已经不知叠加多少层了。 人身尚且如此,估计龙身也好不了多少,恐怕全身的鳞片都被拔了? 薛离玉看见他赤.裸的脚腕上有鳞片形的红圆斑,是不能癒合的伤口。再往上看,锁骨上也有,手腕上也有。 不仅如此,他的手遮掩在宽大的衣袖里,没遮住那一点点手背上,露出一根一根洁白的指骨,已经没了皮肉,再也不能拿剑握笔了。 但他手里好像还抓着什么东西,死活也不放手,可能是某种救命法器,消减热气的。 薛离玉闭着眼睛默念法华经,心里通透。 赤焰台属火,龙君属木,木生火,只要龙君不死,赤焰台永不灭,那火属上古九天玄火,其火焰能化解伤势、剧毒、魔气、诞生时吸取地狱十七道天火而成,本身强大,亦能保人不死。 小龙神一身乌衣落拓,身姿还很硬挺,看不出身上是否有伤有血,一握纤长的墨发披散着拖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死活。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丹凤眼挑起来,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人,粗糙嘶哑的嗓音低低问:「……岁淮帝尊,这么多天还没有决定?何不杀了我,了却一桩心事?」 岁淮帝尊的手指摩挲染血神鞭,「杀了你,也无法改变诸仙心之所向,这盘棋你布了很久,本帝很想与你再下几盘,可惜你满盘皆输,不配做本帝的对手。」 「错,」谢扶华盯着他的眼睛,冷静道:「是你不敢,你怕了,你知道门外有一名仙童每隔两日便来给我送仙丹,但你隐而未发,因为那是璇玑星君点化的有缘鬼童,你生怕星君倒戈与我,也怕鬼界叛乱,你不想再遇见第二个我,索性纵容他帮我。但你可知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今日是璇玑星君,明日是巽风卦祖,后日又是旁人,你难道一一都要忍让吗?」 岁淮帝尊漠然道:「本帝自有考量,当年点化你成神,亦是出于好心,盼你成材。其实本帝早该想到,你能报復玉微神尊,便能报复本帝,因为你本就是个心高气傲不服管教的畜牲而已。」 谢扶华咳出几口鲜红的血,拧着眉头笑着说:「……我是心高气傲,但求一死,你却不肯成全。」 「成全你?」天帝冷笑,「人皇求巫师上书,念你兴调风雨,兴利除弊,求本帝放你一条生路。鬼界魔域不提,妖族亦替你求情,倒把我上仙境显成了□□霸权之地。说到底,你是孑然一身,身死神灭,更是不惧后人骂名,可你活在当下,最在意的不也是权力、浮名?不必假惺惺。」 谢扶华垂眸轻笑一声,「我从未掩饰过我的野心,除神灭佛,独霸一方,我至今不悔,何惧折辱?我只怕死的不够干净。杀了我,然后向天下宣称,我乃无耻小人,许下虚利,实则亲口承认有过河拆桥之心,藉机除掉叛仙,收復异族,当着众人面把我的尸体扔到冥界十八狱,永生永世不得轮迴,杀鸡儆猴,这便是平定叛乱的最好办法。」 帝尊道:「那就太便宜你了,你已落在我手里,此事还要感谢神尊,凤凰慈怜,是因为他不当三世天的主,不懂坐本帝这位置的苦心,你要恨,就恨他。」 天帝放下神鞭,神色也有些倦怠,坐在一旁休息,眼皮一撩,无意间看向他手里之物,「那是什么?」 谢扶华长眉压眼,突然不语,手指随之收拢。 岁淮帝尊出手如电去抢夺,然而那只剩白骨的手紧紧攥着不松,和他较上了劲。 「你还窝藏了什么东西!胆大包天!」 岁淮帝尊压低声音,震怒之下甩鞭子抽向他手,顿时白骨断裂,他手中所握之物也滚落在地。 谢扶华疼的皱眉,眼珠子却紧紧追随着那物件。 岁淮招手一瞧,发现这是个雕像,看样子是个男子,衣裳体态雕刻的差不多,脸部刻了眼睛和鼻子,嘴还没来得及刻,但是从那双桃花眼来看是个美人,像个神子。 「这是谁?」 「还给我。」 小龙神冷冷望着他,方才气定神闲的神态骤然阴鸷,甚至想要起身,锁链刺耳作响。 然而脖子上的黑禁箍把他牢牢固定,双手亦不得自由,一时着急,唇瓣便又溢出血来。 岁淮将这玉雕握在手里,左看右看,「倒是精巧,你喜欢的话,本帝就替你毁了吧。」 说罢,他将玉雕毁坏化为玉粉,好奇道:「看起来,你握着雕刻过很久了吧?这落刀处刻痕有新有旧,真不知道你哪来这等闲情逸緻潜心雕琢?就你这样狼子野心的龙,也配喜欢什么人?」 第137页 谢扶华抿唇不语,眼眶却倏忽变红,紧紧盯着漫天飞舞的玉碎,手指开始发颤。 岁淮帝尊难得看见他露出一丝失控的模样,顿时抓住了了不得的把柄,抚掌道:「本帝还当你是坚无不催的铁人,原来也是个纸煳的灯笼?来人啊,吞海兽何在?」 俄顷门被推开,一只高头大角的仙兽迈着阔步走进,长鼻嗅嗅赤焰台上的小龙神,吼叫一声,将鼻子放到他额头龙纹,开始吸食他的修为。 吞海兽诞生于南海,相传出生时将半边海域吞噬,暴戾非凡,喜食人灵气,后被元始大神收服,服役于上仙境歷代帝君。 它每日吸食小龙神灵气修为,身体日益健壮,连气息都混杂了龙气,尽管如此贪婪,小龙神的修为还足够它吞噬许久。 「若是叫追随你的人看见你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们可还愿意奉你为主?」 天帝站起身,拍拍手,负手垂眸道:「扶华龙子,你的提议本帝记下了,只不过除那之外,本帝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剥夺你最后一丝尊严,再放你去十八狱受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与那幽冥鬼气为伴,也符合你如今卑贱的身份。」 谢扶华闭着眼睛,唿吸已然沉重。 吞海兽许久才果腹,打了个饱嗝,随着天奴离开了。 谢扶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向下滑,却难受地停在半空中。 帝尊厌倦地抬手,「这殿里腥气太重,等会儿行刑结束,开窗通风,本帝过几日再来。」 几名天奴低头称是,当着帝尊的面便开始挽袖子,看着那平日里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龙君,拉起他手腕上锁链,两边一扣吊在房梁,一口啐在他身上,拧拧手腕,拿起鞭子便开抽,边抽边骂骂咧咧:「就是不求饶?就是不认错?你嘴这么硬,是不是欠抽?」 一鞭子抽在他脸上,顿时血痕裂开,血珠迸溅到纤长卷翘的睫毛上,唇角也裂开了。 那张俊美漂亮的脸颊,再也无法癒合了。 天奴看了一眼,嫌弃地捂着鼻子后退,骂道:「你这犟骨头,向我们帝尊低个头,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龙君听见这话,想到了什么,突然自嘲地嗤笑,低垂着头不说话。 天奴更生气,一盆凉水泼上去,冻的小龙神瑟瑟发抖,血流的更急。 他抬眸冰冰冷冷看岁淮帝尊一眼,眸中有摄人心魂的毅然决然。 「还有什么折磨?都使出来,我还没受够呢,不爽啊,不爽。」 岁淮帝尊不用吩咐,天奴们便拿起一柄匕首,粗鲁掀开他衣襟。 小龙神精于修炼,身体线条一览无遗,优美结实的肌肉洁白匀称,冷汗顺着他稜角分明的面庞滑下,落入锁骨窝,混着血,流入衣裳里面消失不见。 只不过他脸色煞白不见血色,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虚弱到半个身子踏进了鬼门关。 因为他胸口处有一道深凹进去的疤,是被拔下去的逆鳞,天奴将刀插进他胸口,左转一圈,右转一圈,虽然动作娴熟,但其实他们是闭着眼睛的,帝尊也看不见。 谢扶华垂着眼眸看那柄刀,轻声道:「手别抖,用点力,还不够疼啊。」 帝尊听见了,冷哼,「龙胆包天,是不是本帝将玉微神尊请来看看你这幅尊容,你才懂得低头认错?」 谢扶华勐然抬眼,那种眼神像极了野兽捕猎,看待猎物的兇狠。 那刀还插在他胸口逆鳞处,血一股股往下淌。 帝尊再次抓住他漏洞,很感兴趣地打量了他几眼,「神尊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可能是要殁了,看不到你这样子。但你放心,本帝会将近日发生之事讲述给神尊,希望他听过之后能醒过来。」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扶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噜声,似乎极其痛苦。 帝尊已经走到了门槛处,望着门外仙宫景致,被日光刺了眼,真心嘆气道:「本帝也从未见过那样美的男子,凤凰迦楼罗战神的美貌与战力并重,神姿高彻,名不虚传,若能与他结识,也算是与三世天结成一段佳话。」 他走后,天奴们拾起小龙神断裂在地上的指骨,拼接在他手上。 随后把他解下来扔在地上,踩他的手,「这是帝尊的吩咐,断你手指,如同断你痴念,身为帝尊每日要执笔批奏章,你手却连下辈子也无法恢復,不过你也没下辈子了。」 谢扶华另一只手去抓满地的玉碎,手指收拢成拳,护在胸口,尽管已然是徒劳。 他呢喃道:「我本就是一无所有,这一生都被人嫌弃,身败名裂又如何?」 他看着那堆粉末,温柔地笑了,「玉儿,我的凤凰,我才不放过你,我要把你干净纯粹的神,变为独属于我的黑,这恨是你给予我的,也该由我双倍奉还。」 他声音太小,连天奴们都听不清,狠狠踹他一脚,「你嘀咕什么!」 「没什么,」他闭上眼,冷声默然道,「继续。」 第57章 天奴们打累了, 坐在地上喘粗气,谢扶华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坐起身, 歪着头撩起眼皮看他们,半晌笑着摇摇头。 天奴皱眉头,「你笑什么?是不是打你打的还不够疼?」 谢扶华一动就有稀里哗啦的锁链声,他索性一把握住,左手玩捏着粗糙锁链,指尖被那浓烈的血色映衬得如同白玉一般, 满不在乎地往后靠在台子一角。 第138页 那满头的黑髮披落一地,如同墨池流水, 乍然浮现的宁静安逸之气,在血气里慢慢荡漾开来。 就连天奴们也忍不住去看他的脸, 龙君不见往日的雍容华贵, 也不穿奢昂的龙纹锦袍, 但这天上地下再找不出来这样的男子, 脸庞还是矜贵而俊美, 一双白瞳宛如一汪烟湖水, 写尽绵长温润。 恐怕也没有一个反贼能像他,死到临头还端端正正坐着,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高傲和看不透的神秘。 只不过这落魄的龙君混不在意这些, 擦了把脸上的伤疤, 沖他们露出一个隐含深意的,不寒而慄的笑容。 「我是在笑你们徒然在上仙境耗费光阴, 就算修行千年, 也永远只能当任人驱使的天奴。」 天奴从他脸上回过神来, 好似恨自己这么道心不稳, 语气也陡然森厉:「大胆!你是无计可施了,所以又来使那笼络人心之术?」 谢扶华摇头,忍不住勾唇笑,和那双倨傲的瞳孔很不一样,他声音很柔和,却不怀柔地说:「本君为何要笼络你们几个小奴才?」 这一句话火上浇油,天奴们被激怒,四处找东西要给他点教训。 谢扶华好好端详着他们,待到他们拿着刑具走近了时才道:「慢着,门外有人,若不想被他发现你们对我用私刑,就该把人请进来。」 天奴们面面相觑,薛离玉心里清楚,他们都是尚刑宫的奴才,要听主子的话,这辈子没有成仙的机会,说白了就是人间皇宫里的太监,只不过脱离了肉.体凡胎,保留了男儿身,干的还是粗使的活计,对上仙境里的仙君们还是得低头的。 天奴们没办法只好去找人,半晌带进来那个鬼童转世的仙童,几个天奴一看他就拉下了脸,但是嘴上仍旧礼貌道:「原来是璇玑星君新收的小仙侍,小仙侍安好。」 鬼童支支吾吾点头,哆嗦着手把丹药放到谢扶华脚边,看着那双修长匀直的腿被抽打到不成样子,受不了了,闭着眼睛捂着鼻子,转身就跑。 天奴们望着他背影,齐齐沉默了,目露鄙夷之色。 门关上之后,谢扶华没去碰丹药壶和药膏,慢条斯理地说:「同样是奴才,有主子护着和没主子护着,就是这么泾渭分明,就算天帝知道那鬼童偷听,也得装没看见。」 天奴们回头看他,这次比较怪异了,他们都没说话。 半晌才斗嘴一句:「你不也是条没人要的龙崽子?现在不比我们尊贵。」 谢扶华不为所动,用袖子去擦腿上的血,意有所指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上仙境却从不把『欲』列入七情之中,我看你们,却是真正重欲之人。」 天奴反问道:「你难道不是?」 谢扶华淡然道:「但我并不引以为耻,哪怕我修无情道,也不认为无情道是灭欲,若要入道,应当心怀天下之怜爱,个人私慾算的了什么?」 只是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和以往大有不同,分明是嘴上笃定,眼睛里却痴心着什么。 他垂下睫毛帘子,压抑着情绪,挣扎站起身,尽管踉跄几下,仍旧坐在赤焰台上,打坐调息,低声道:「既然今日惩罚结束了,你们就走吧,明日再来。」 天奴们面面相觑,最后扔了刑具,罕见的没有再施展在龙君身上,而是各怀心事地离开。 他们走后,谢扶华蓦然睁开眼,吐出一大口血,低垂着头急促地喘气,好像刚才他忍了很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连额头龙角都露出来了,这才发现,他连龙角都断裂了一支。 但他盯着那些天奴的背影,似乎很是愉悦。 薛离玉想,这短短几句话在天奴们心里种下了不安分的种子,明天的惩罚就不会这样重。 薛离玉看了他半天,忍了又忍,现出魂灵之体,捡起地上的丹药壶和续伤膏,朝他走过去。 谢扶华听见脚步声,鼻尖一动,闻到熟悉的香味,肩胛骨开始颤抖起来,双眼在眼眶里不停的晃动。 他看见薛离玉的一剎那还能忍得住,但是看见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心脏还是没出息地跳起来。 这是恨吧?应该是的,凤凰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现在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凤凰却没嘲讽他,而是从壶里取出各色丹药一粒,先把一颗餵到他唇边,「张嘴。」 谢扶华嘴唇抿着,因为嘴角裂开,张开是很吃力的。但是凤凰的手指冰凉,就那么端着手臂,耐心等着他。 龙君还是勉强张开了嘴,凤凰把丹药放在他口中,两指一点他喉结顺着往下滑,灵气带着丹药走,不用他吞咽,丹药就入了丹田。 龙君一点也不反抗,就是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凤凰瞧,不止是捉摸不透的晦暗神色,更像是看一眼少一样那么珍惜,那么急切。 凤凰看着他乖乖的咽下去,把壶搁在一边,又用手指窝出一团白润的药膏,「头低一点,我碰不到。」 谢扶华闭着眼睛,听话低头,任由药膏轻柔涂抹在他龙角上,然后他好像被碰疼了,耳根子发白,但是紧咬着牙关不吭声,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下巴尖都白了。 凤凰看着他,觉得千年来都没见龙君这么能忍过,淡淡的问他:「刚才不是还不觉得疼吗?现在上药了反而那么痛苦?」 谢扶华别过头,闷着声音说:「不一样的,我只是没想到……凤凰,你、你怎么会来?」 第139页 凤凰鼓起腮帮吹吹他的角,如实告知,「我现在魂灵出窍,肉身不保,要在琼池涅槃才能復生,可能会涅槃失败,偶然路过这里,来看看你。」 谢扶华知道涅槃的危险,闻言攥着拳,却不能说更多,只能低低「嗯」了一声,龙角在药膏的浸润下变得洁白了一点,裂痕也有抚平。 凤凰揭开他血染干涸的乌衣,这才发现他衣裳都硬了,不知道染过多少血,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杀生不虐生,天帝未免过于狠毒。 龙君胸口逆鳞被拔之后,永远不会再长出来,这地方就成了他致命之处,只要以法术重伤,龙必死无疑,天帝却说要留着他一命,折辱够了再杀死他。 其实小龙神如今这样子,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他心里应当比死还难受些。 薛离玉给他心口也上完了药,合上他衣襟,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让龙君死,却不想让他这么死,这与他万年间对生命的认知有悖,更何况亲眼看着自己养大的龙被凌虐致死,那样强烈的矛盾感让凤凰恍惚,他摇摇头,想不明白自己的心,起身便要离开。 谢扶华见他要走,忙从赤焰台上跪坐起来,不顾伤势,拉着他袖子,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稀里哗啦声,急声道:「凤凰,你别走!」 薛离玉脚步被扯住,被迫转过身,然而眼前一花,紧接着就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 这条龙惯于察言观色……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薛离玉感受到了他脖子上铐的项圈有多硬多重,觉得窒息,闭着眼睛说:「你还有事吗?」 殊不知谢扶华的声音也不復平静,好似他心里也如同刀绞,百般纠结:「我想抱你一会儿,什么都不想,只是抱一会儿。」 大殿里静悄悄,龙君抱着他不放手,侧过头轻轻用鼻尖拱他的耳垂,温热的唿吸打在耳廓上,仿佛这里不是脏污之地,而是无数个相偎相依的冬夜暖榻。 可是凤凰心思冰雪通透,他看得出龙君眼底的恨,哪怕遮掩的再好,也无法被温柔盖住。 「那年我逐你离开三世天,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在预言镜里看见了什么吗?」 凤凰任他抱着,淡淡说:「我告诉你,我看见了你毁天灭地的修罗相,和我为救你而献祭的死相。」 谢扶华的身子明显一僵,松开他,直愣愣地望着他,「什么?」 凤凰伸出手,轻轻抚摸他嘴角的伤痕,轻声说:「其实你苦苦追寻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为了这个预言,我想我应该亲手杀死你,尽管我也有不忍心,以至于一时失手,被你擒获,让你恨我那么多年。现在你知道了,还恨我么?」 谢扶华有片刻失神,随即攥住他手腕,近乎失态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便是原原本本同我说,我又能听不进去吗?」 他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 薛离玉缓缓把手腕抽出来,心平气和道:「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就像你刚才说,你不是没人要的龙,所以捡到你那天,我向天地三圣祖发下大愿,愿意管教你,约束你,所以我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哪怕你对我不尊、不敬,我都在想,你养成这样高傲乖张的性子,是我的错,我没教好你,你对我所作所为,也是我太过心软,让你误入歧途,我不配抚养你长大,这本来就怨不得你。」 凤凰推开他起身,神情很肃穆,话匣子打开,也难得多说几句:「这一次你凶多吉少,我看天帝的意思,他绝不会放过你,可你不是能闷声吃亏的人,你我心里都有数。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心甘情愿去死,但你犯错就该有惩罚,我会与天帝说明,已将你关押至无人之境思过,若有罪过,我来承担。」 谢扶华这次彻底惊到了,一把抓住他腰,一条伤痕累累的龙,硬生生拼了力气,把凤凰搁在赤焰台上按住了不让走。 「凤凰,」他嘶哑道,「你慈悲心肠,却一次又一次毁我,何必对我如此心狠?」 凤凰没有责备他,只是低声说:「从前的炉鼎来不及告诉你,他真心被你所伤,恨你入骨,想过要亲眼看着你死在他面前,可是如今他想起和你那些过往,他只觉得难过,如果你还有一点愧疚,就安分修行,再也不要去找他,就算你终有一日大道得成,也不要大开杀戒,因为他再也不会管束你了。」 凤凰凝结神力,解开他手脚的锁链,抬袖打开莲天境幻境,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铺天盖地的莲花。 「我关不了你太久,但足够我回修仙界处理好事端,离开这里了。」 龙君得了自由,却不走,执着地问:「玉儿,我只问你,你可曾有过一点倾慕于我?」 「不曾。」凤凰摇头,龙君也不言语,抬手擦去他眼角泪水,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凤凰,你留我一命,却还想从我身边逃走,是吗?」 凤凰下意识抬眸看他,却在他眼里看见一双通红无措的桃花眼。 龙君很温柔地抱着他说:「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不生你的气,你尽管逃吧,不要被我抓住,否则我会像当年那样囚.禁你,给你下情蛊,餵合不拢.腿的药,日日夜夜翻来覆去地要你,甚至想办法让你怀上我们的孩子,反正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所以,哪怕只剩妥协也是好的。」 凤凰瞳孔震动,浑身颤抖。 龙君一边笑一边哭,拉着凤凰的手,亲亲他的手指:「谁叫你一念慈悲,放我自由?凤凰,你不该对我心软的。」 第140页 事已至此,凤凰全明白了。 谢扶华看他神情,亦与他心意相通,悽然笑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大殿里,所有那些话,都是我故意说给你听。」 凤凰完全愣住了。 可是凤凰已经动不了了,他也没想到,龙君竟然还有修为能定他的身。 他竟一直都在演! 「但是你还有第二个选择。」谢扶华撩开他遮眼的白髮丝,温声道:「若我死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龙君含着眼泪笑了笑,后退着,就穿着那身脏污的衣裳,身形渐渐隐去。 随着他离开,凤凰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能奋力沖开心脉,魂灵简直站不稳,当即不顾一切往琼池方向飞去。 第58章 一种被愚弄的心情让凤凰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站在琼池畔往池水里看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失魂落魄。 不该如此,不就是被他骗?又不是第一回 , 只怪自己死性不改,又蠢又钝,一时心软被他蒙蔽了理智。 只不过小龙要是不这么骗他,一定会死,被天帝凌虐死。 薛离玉闭着眼睛心道都是孽债,算了, 随他去吧,反正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然而小龙最后说那番话也属实吓到他, 薛离玉泡在琼池里,寻思着小龙伤势惨重, 还能活几时?这会儿又在哪里兴风作浪? 眼前是平静如常, 难不成, 他离开了上仙境? 凤凰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看来这上仙境也不能久留, 上仙境的事他也管不着。 也许看天帝他们鹬蚌相争才是正解, 只要不牵连界外无辜的人,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琼池水温润如同乳水,在魂灵上滚过几滚, 轻轻敲打关窍, 唤醒涅槃之力。 涅槃之火包裹他全身,他把头埋进水里, 陷入一场久久沉睡的梦境。 — 梦里, 他好似感觉到了风吹窗棂声,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喊他,玉儿,这三世是我对不住你,现下我要走了,你别恨我,行吗…… 那道声音缱绻而温柔,低哑又缠绵,软的像是一滩春水,像是要用这道声音缠在他髮丝上,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轻轻的厮磨。 「凤凰,若有来生,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 ……这声音,怎么会是龙? 不可能的,龙恨他至极,他亲手毁了龙的雄心壮志,他怎么可能说这种昏头的话? 薛离玉在这种幻觉里醒不过来,只觉得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外面变得很吵闹,好像有很多人围观一场热闹,可是他们没有欢唿,而是发出阵阵惋惜声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然后就是打雷声,像是下了一场大雨,在那之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觉得心慌,说不出的难受,但是怎么也睁不开眼,可是他眼前又看见了一片金光,是释迦圣祖。 「凤凰,你切不可堕魔。」 堕魔?我没有堕魔,圣祖为何这样说? 薛离玉想反驳他,可是圣祖嘆了口气,一点他额心:「你从一只小凤凰成为今日的战神,不止是因为你心地仁善,而是你从未尝过真正入魔的滋味。」 「须臾闻之,即得究竟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凤凰,成神很难,堕魔却易,不要捨弃你的修行,希望你醒来之后也能想起这些话,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上仙境了。 然而薛离玉一睁开眼便看见灵姒守在他床前,手心按在他丹田上为他输送灵力,暮洲则在外面一直给他护法,听见声音忙跑进来:「哥,你涅槃成功了!」 「哥,你醒了……」灵姒一双美眸熬得通红,看样子居然是哭过。 薛离玉感觉自己的识海很平静,知道灵姒一定熬了很久,若没有她和暮洲,这次涅槃他不会这么顺利就成功。 窗外金乌高悬,暖阳照射进来,凤凰轻咳一声,心情也变得很好,抬起手,那手枯白又瘦长,温柔地捏了捏妹妹的脸:「这又是怎么了,哭的像个小花猫?」 本以为灵姒会说些撒娇耍赖的话,没想到小姑娘摇摇头,糯糯地说:「哥哥,小龙他……死了……」 薛离玉听了,先是静静地望着她,脸上温和的表情渐渐变得平淡,他听见自己说:「什么时候的事?」 灵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哥哥涅槃那天之后的第十天,那天一早就风急兇险,我看天地间有大事要发生,就屏蔽了你的五感……」 见她真的很伤心,暮洲摸摸她的头,语气也很沉重道:「妹妹是怕你魂灵受惊。听说小龙神从罪罚神殿逃走了,有几个天奴帮他隐匿了身份,过了五六天的样子吧,天帝开群仙会,他公然现身,却什么都没做,那一身的伤,看了实在叫人心惊胆战……天帝一声令下将他送上剐龙台,尸骨已经被扔去魔域,估计被野兽啃食了。」 灵姒哭够了,抹了抹眼泪说:「小龙神一时煳涂,这番死了,哥哥也可以安心了,要不然有这个惹祸精在,哥哥总也放不下心。」 灵姒说是这么说,可是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可能她到底是捨不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龙,她和暮洲喜欢带着他游山玩水,因为大哥总有那么多的事要做,照顾小龙这种琐事就给了弟妹和天奴们。 暮洲自然也不是铁石心肠,他心思也很沉重,「而且魔域最近推选新魔尊,我去打探过那人虚实,年纪老了些,也不比前任魔尊实力强悍,不用太过担心。」 第141页 薛离玉一直都在听着,感觉到他们俩好像安静一阵子了,才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很好,想去走一走,不用你们照顾。」 说着薛离玉就起身,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好了,他披上往日里穿习惯了的寡素白袍,把暮洲灵姒推出去,自己转身朝蓬莱宗外走去。 脚下就是蓬莱宗治理的千帆城,薛离玉撑起一把油纸伞,漫步走下山去。 石阶六千八百台,边角粗粝长满了青苔,小小蚂蚁成群结队过草林,风也是冰凉刺骨的,吹动树林有哗啦啦的响叶声。 不知何时,天边悄然下起了太阳雨,原来是眼下正值清明时节,路上行人匆匆,赶着回家避雨。 凤凰望着半空中飞舞的翠绿但已经残缺的树叶,安静站在街边,望着奔走的人们牵着亲眷儿女,背着抱着跑起来。 不远处有一道男子背影,挺拔玉立,没有撑伞,一身墨紫色的长衫,银线收束的腰封,他翘首盼着眼前的书馆,浑然不顾已被淋湿。 薛离玉望着他,心中有种想给他撑伞的想法,只是还没等他走过去,就从书馆里走出来一名女子。 女子见他很是欣喜,问他:「郎君怎么不撑伞?怕是个傻的。」 薛离玉站住脚,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男子挠挠头,憨笑着说:「我在外面办事,想着快些来见你,就忘记了带伞……哦,娘子可买到了心仪的书?」 「买到了,」女子拎起裙角,走到一旁卖伞的老伯处买了把伞,男子忙接过来替她打着,「娘子,我来时看荟萃楼熬煮了新鲜的热汤,布满了葱油,想来很是可口,我已领了号牌,去了便能喝上热的了,走吗?」 女子抿嘴笑一笑,同男子有说有笑,撑着伞离开了书馆门口。 书馆老闆走出来,见大街上没人了,索性挂上了停止售卖的小木牌,多看了薛离玉几眼,眼中是有惊艷的神色,对他招招手:「仙长可是认识方才那对夫妻?」 薛离玉淡淡道:「不曾。」 老闆便敞亮道:「哦,那你傻站着干嘛?快些进来避雨吧,现在没有客人关顾,正是安静的时候嘞。」 薛离玉没有拒绝,随他进屋后坐在茶几旁,老闆倒了两杯茶,与他絮絮说起话来。 只不过说来说去都是最近发生的剐龙台大案,说老百姓们捨不得小龙神死,可是天帝铁面无情,理由也确实充分,一来二去的,百姓们也觉得小龙神该上剐龙台。 除此之外,仙门百家倒是如履薄冰,见识了天帝之暴怒,不敢再招惹上仙境。 「但也有修士们传言,说上仙境也有不少神仙挨了天规惩治,小龙神现身那天一身是伤,妈呀,都没人样了,叫他们见识了天帝的手段,还反抗了一阵子。」 老闆摇头道:「也对,小龙神这招破釜沉舟用的好,不叫他们看着自己挨了打,这群神仙还不知道天帝有多厉害嘞!死了也要给天帝找点不痛快!」 「是啊,他是不该去招惹天帝的,这样的结果,好像很合适。」 薛离玉这样说着,眼神却看着杯中茶,眼睫毛低低垂着,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可我感觉你没那么开心?」老闆说:「如果你真那么恨他,那我想你应该笑出来,所以你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好人不长命,天道不公吧?」 「天道不公?」他轻声重复道,摇摇头,「没有,他死了,我很开心,只不过今日是清明,又下了雨,好心情被毁掉了。」 「可不是嘛!这雨下的没个头,该说不说,小龙神活着的时候,风调雨顺,有时有晌的,从来没耽误过庄稼收成嘞!可惜再也没有那样国泰民安的好日子咯,哪怕是龙,也不能死而復生啊。」 老闆嘆了一声,继续喝茶看他的兵法书去了。 凤凰很低的「嗯」了声,本来不愿去想,可他眼前总能浮现出小龙神的脸,他漂亮的丹凤眼,额头紫汪汪的龙纹,那对破碎的角,和他心口被拔的逆鳞。 他哪来的力气跑到群仙会?真是不怕死,还以为他要就此逃离上仙境,没想到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还留有这一手。 谢扶华虽是龙族,却生不逢时,出身卑微,费尽心机想要成为天地共主,为此处心积虑多年,不惜骗了一个又一个人。 只是终究功亏一篑。 曾经惊才绝艷的神明,一朝变成人人喊打的叛贼,这样的名号不算好听,哪怕是永生永世被载入史册,也不得翻身。 薛离玉看着杯里冒热气的茶,又觉得这样的雨甚是兇勐,食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想起曾经在浮云宫的一回。 他与龙君之间虽然总是闹不愉快,但也并不总是横眉冷对的,那一日龙君从人间搜罗了一些有趣的话本子,撩开紫藤萝花架子上坠下来的花叶,摆到他面前。 「凤凰,这几天你胃口差,吃的少,是不是心情不好?」 龙君隔着桌子来拉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握着,深邃地望着他,狭长的丹凤眼里缱绻着无尽的神情,还有几许说不出的温和惬意来。 凤凰今早刚与他尝过云雨之欢,此刻见他笑吟吟的神情,自己还疼着,心里是有气的,别过头去不看他。龙君温温柔柔的,也不恼,松开他手,翻开话本子,慢声细语讲起故事来。 可是那些故事都是很好笑的,饶是凤凰冷着脸不理他,也忍不住抿着唇,低着头不肯出声。 第142页 龙君又讲了个更好笑的故事,凤凰终究没忍住,弯着嘴唇笑了下。这一抹笑被龙君捕捉到,言笑晏晏的龙君捏捏他耳垂,问他:「凤凰,今早我对你过分了一些,你还疼不疼?」 凤凰想起早上遭的那份罪,但是龙君极有耐心地讨好了他,让他一时间拉不下脸来说疼还是不疼。 龙君察言观色,看出他窘迫,就把凤凰抱起来在腿上,拿出药膏,很有耐心地撩开他衣袍,手碰到了伤处,明知故问:「是这里?」 凤凰肩膀瑟缩一下,龙君安慰他:「别怕,我慢慢的,不会弄疼你,再张开一些,乖。」 等到里里外外都上好了药,龙君擦擦手指,重新抱着红透了的凤凰,头靠在他胸前,闷闷的说:「我要出去一阵子,恐怕要很多天见不到你了。」 凤凰没推开他,望着天边月光,颤抖着声音说:「去哪?」 「上仙境开宴会,一去就要半月,不去又不好,天帝一直对我有成见,分明我与他从未有过冲突,可他总看我不顺眼,处处为难。」 这些事龙君从来不讲,这次讲了,估计没少被针对,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倒倒苦水。 凤凰闭眼说:「那你去吧。」 龙君诧异,委屈问:「我不乐意去的,你都不挽留我一下吗?」 凤凰似乎轻嘆一声,食指抬起他的头,俊美的男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眸里有执拗,凤凰只好妥协说:「我等你回来。」 听到这句话的龙君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龙崽子,他抱着凤凰,手臂紧了又紧,似乎实在是爱极了他,嘴上没个分寸,又是亲他脸颊,又是咬他耳朵。 凤凰也难得纵容着他,最后稀里煳涂被抱回到屋里,被龙君缠着画扇面。 「这里要有紫藤萝花才好看,凤凰,你点一笔。」 「写上你的名字吧,是你给我画的呢,我带出去,也好叫人知道不是?」 「……不写?不许,你若不写,我便挠你的痒。」 龙君就是这样,偶尔霸道的不像话,一点都不许旁人忤逆,但有的时候又幼稚的像个小童,只要一点点甜蜜的糖果,就能笑的春水荡漾,双眼如波。 那条龙偶尔做了错事,也很快就认错,好声好气哄着他。 就像后来足足过了一个月,龙君才迟迟归,推开门见凤凰抱着被褥睡的不安,便柔声唱着凡间哄孩子入睡的小曲儿,低声说着对不起,是不是让你等急了? 凤凰睡梦中听见了,半抬眼看见他,慢慢伸出手去碰他的脸,确认了之后,半梦半醒地呢喃,下次早点回,别叫我等你这么久。 龙君抚平他的眼睫,之后便是天地倒悬,大梦一场,与无尽的虚空,温柔的交缠在一起,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是久别之后的思念冒冒然决堤,浓烈的灼热着,一时间就想不起那些愁与恨来了。 那夜有缠绵的雨,下个不停。 眼前的雨幕也是一直下,如同珠帘随风飘摇,没有要停的架势。 薛离玉饮一口茶,却听见老闆错愕的叫声:「仙长!你怎么吐血了?」 薛离玉摇着头,他也不知道,只不过心有点疼,说不出的难受。 好奇怪,他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仙长快些喝冷水顺顺,诶呦,是不是烫到了舌头?竟把眼泪烫出来了,这可真是罪过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1 19:30:22~2023-06-12 19: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10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书馆老闆就没见过这么体弱的公子, 长得恁漂亮,咳嗽起来也是不要命。 雨后带来的潮湿空气让公子身上的药香味更明显,老闆这才意识到他是个病人, 忙从案台后取出一件自己的厚衣裳给他,「别冻着了,眼下可不是得风寒的时候,邻近几座城的医修都被抓去魔域了,没人能给你治病!」 薛离玉听了皱眉,若无其事擦去眼泪, 拢了拢衣襟,缓了几口气, 心平气和地问:「这件事仙门知道吗?」 老闆摇头:「仙盟来人挨家挨户告诉,说不许人议论, 只有静虚宗的修士们敢过去查看情况。但他们说, 那群医修没有被杀, 说来也奇怪, 好像是去研制一种新药物, 能让魔尊返老还童的那种。」 薛离玉拧着眉头想, 天地间哪有这种灵丹妙药?若是真有,怕不是借尸还魂?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 暂且不去思考心痛的含义, 耐着性子问:「那是用什么作为药引子?」 老闆一脸龇牙咧嘴,「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噁心, 前些日子小龙神不是死在魔域乱葬岗了吗?藏龙谷的亲眷们想把他尸体接回去, 没想到魔域大护法出了个高招儿, 用龙血、龙心做药引子, 那群魔修就直接把龙族扣下了,你说说这还像话吗……哎!」 「岂有此理!」凤凰一听心头火起,顿时周身气场无比滚烫,像烧着了的烈火,吓得老闆后退好几步。 只见那病殃殃的大美人眉眼冷肃,倏忽站起身,勐咳几声,不顾身体抱恙,强压着怒气,把衣裳叠好了归还老闆,摇身一闪便没了影踪。 老闆看傻了眼,望见那把油纸伞,嘟喃着这漂亮仙长可真是性情火爆,忒吓人,怪不得身体不好。 第143页 他啧了一声,捡起油纸伞,好好收到柜子里,盼着仙长得空了再来取。 — 薛离玉没有马上去魔域,而是先回到了蓬莱宗,叫人召集了诸位长老客卿,一同在议事厅相聚。 众人踏进议事厅时便看见旧病未愈的玉微神尊醒了,手中捻着断过那串润泽的佛珠,白葱般的手指一颗一颗、面无表情地拨弄骷髅。 这佛珠是容雪京早就修好了搁在他床头的,见他重新拿起来,众人自然不敢再直视他,纷纷行礼,「神尊。」 薛离玉淡淡道:「先起来吧,我问你们,我昏睡这段时间,修仙界可有大事发生?」 其实他是故意问门下弟子,若有隐瞒,便是蓬莱宗内部出了鬼,他定不会轻饶。 诸位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远处角落安静站着的容雪京,不由得唏嘘。 好心的六长老拈鬚,笑眯眯提点他:「要不容首席,你来同你师尊说?」 容雪京被叫到名字,眼珠微怔,又看向薛离玉,见他脸色苍白但是平和,没有责怪之意,便从容走上前去,「回师尊,是有的。」 随后他一五一十把此事言明,只是说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像是某种很浓烈的情感,但他想不起来了。 薛离玉听完,看见他眼神,一片沉寂中倒映着湖水般的沉静,便知道这是缺失情丹导致的。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也曾没有情丹,猜得出徒弟此时心里的迷茫。 容雪京低垂着眼睛,好像不敢看他,兀自说道:「不过,仙盟对待此事的态度却有些诡异,藏龙谷还有些老弱病残的龙,他们几次三番上书上仙境,皆没有效果,又找到了仙盟求助,却也被拒绝,这才孤注一掷,去往魔域,落入圈套。」 仙盟此举,若是想讨好上仙境倒也合理,毕竟上仙境灭了龙族最强大的一条龙,只剩下些无依无靠的老弱病残龙。 宣威得知岁淮天帝的手段之后依然能对他死心塌地,尽管修仙界对此并无异议,薛离玉却不看好这忘恩负义的盟主,迟早有一天要抓住他小辫子。 薛离玉道:「雪京,你随我去一趟魔域。」 容雪京倏忽抬头,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师、师尊,我吗?」 他眸中有遮掩不住的惊讶,也许在他记忆里,只记得他们之间的师徒之情,不再记得从前欺师灭祖的恶魔行径。 也好,薛离玉想,一个没有情丹却对师尊心怀愧疚、百依百顺的徒弟,才会是他最忠心的好帮手。 第二步才是去魔域,不必通知其他人,最好被宣威的密探得知,若他来打探虚实,就是最好的扳倒宣威、重塑修仙界权力体系的机会。 — 去魔域的路只有那一条,魔域的结界本是攻不可破的,但这结界认得凤凰之火,很快为他打开了一道缝隙。 薛离玉在结界外唤来栖鹤君和青木,叫他们先行一步打探消息,若有发现速速来报。 转而,他整理素衣白裳,白髮挽起骨簪,和容雪京一起渡过三途川河,进入魔域。 魔域里和人间最繁华的都城差不了太多,只不过和上次薛离玉来时看见的景致不同,满城的灯火黯淡,街上无人,四处白雾瀰漫,这还没有入夜,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甚是古怪。 「听说小龙神就埋在第二十九城外的乱葬岗,师尊,要去看吗?」容雪京持剑跟在他身后,声音沉郁道。 薛离玉撑开护体结界,白雾便绕着二人竖起的光膜游走,他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看,还是不看? 还是不看了吧,若真的看见小龙神被野兽啃的乱七八糟的尸体,他再铁石心肠,也会觉得很难过。 他忍不住想,平日里那么臭美爱面子的小龙神,若是知道自己死后连个衣冠冢都没有,只剩下枯骨残肉,无人祭拜,族人凋零,会不会更恨自己? 容雪京却道:「听说龙族被上仙境拒绝后,暂时在乱葬岗盘踞,若有机缘,也能看见那些被剖心放血的龙子龙孙。」 薛离玉听到这,定了定神,终于下定决心:「那便,去吧。」 容雪京打量他几眼,那眼神变得更奇怪,仿佛在猜测他为何犹豫,又为何应允,几乎带着一点不理解的冲动,问他:「师尊可有顾虑?」 薛离玉轻描淡写遮掩道:「只是觉得龙族悽惨,走吧。」 容雪京拧着眉,却也没有反驳。 乱葬岗上尸骨遍地,阴风怒号,和凡间乱葬岗死了还要穿衣服不同,魔修生前就肆意惯了,死后也不在意死的好不好看,更别提腐烂发臭的环境令人作呕。 薛离玉难以想像龙族那些苟活着的龙会蜗居在此处。 顺着乱葬岗往里走几公里,能看见一处简陋的小房子,院子里有各种破烂法器堆积成山,腐烂的桌椅板凳到处乱摆,几条龙正在做今天的饭食,那味道和泔水也差不多。 薛离玉走进去,很快引起龙的注意,几条龙本能向他展开攻击,但他们毕竟道行浅,薛离玉只是轻轻一挡,就把年轻龙们束缚住。 「请不要对我过于戒备,」他说,「我是来帮助你们脱困的。」 年轻龙们一直看着他,有一条年长一点的公龙脸上有道疤,粗声道:「对不起,我们不相信任何试图帮助龙族的人,请你们回去,不要再来这里。」 第144页 薛离玉知道他们不可能会相信,便让容雪京站到一边,从掌心生起一团火,点燃法器山。 龙们看直了眼,公龙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长这么好看,难道是妖?」 薛离玉默然,一时间被他的话噎住,半晌才说:「我乃玉微神尊,我要见你们族长。」 龙们听见玉微神尊四个字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神中写满怀疑,「我们如何能信你?这个月已经来过好几批修士了,都说来帮我们,结果羞辱我们一通就离开了。」 另一条雌龙愤恨道:「说是来祭拜小龙神,其实哪个不是来唾骂他?他的尸首都被魔兽吞食,我们没找到,只能给他修建了衣冠冢,没想到这也要被人骂。」 没想到龙族如今这么不景气? 薛离玉不再解释,定住他们神,单刀直入走进一间很大的通铺房,去寻他们族长。 里面确实有很多龙,男女老少都有,衣着破烂,外貌惨澹,有一些尚能站立的龙年纪都已经不小,一条龙负责几个受伤的小龙,嘴里嘟囔着:「就救回来这么多,唉,其他的孩子可怎么办?」 一名蓝衣的公龙安慰她:「至少先把这些孩子们救回来,等他们好一些,能行走了,再想办法离开魔域。」 「还能想什么办法?」雌龙道:「我们出不去结界,魔尊天天都要伤害小龙子,我是不知道那老贼在哪,否则我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公龙脸色也难看道:「你以为我不想?龙族与魔域,与上仙境,此仇不共戴天。」 这屋里足有近百条龙,也都听见了,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一道嗤笑声响起。 公龙转头,脸色更不好:「苍朮,你什么意思?你真以为你是条残疾瘸腿的龙,我们就不敢教训你?」 「算了,」雌龙去拉他,「苍朮从小没爹娘,一个人在荒沟里活了那么久,说话没规矩也正常,你别为难自己族类,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公龙不拉还好,一拉反倒火越大,他干脆走到最里面一间最破烂的床位,掀开被子,立刻捂着鼻子后退两步,「你的腿伤都红肿溃烂了,怎么不说一声?」 龙们不约而同露出嫌弃的表情,看样子都很讨厌这个叫苍朮的拖油瓶龙。但是还是有龙上前给他包扎腿,却被他躲开,好言好语道:「用不着,我都是快死的龙了,多浪费药膏?还是去救年幼的后裔吧。」 他这么一说,那些龙们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围在他身边,说什么要给他上药。 一名年老一些的公龙道:「苍朮,大家一片好心,你就接受吧,这么多年我们顾不上照顾你,只因我龙族人微言轻,小龙神又不受天帝待见,因此对你怠慢了些,都这番境地了,你就莫要生气了。」 薛离玉站在远处,依旧能看的清他的脸。 那龙虽然残疾,但是看起来脑子一点也不傻,长得平平无奇,顶多算得上清秀,一身破烂的灰衣裳,头髮貌似有些日子没洗,感觉隔了这么远都能闻到味道。 但是他确实是条龙,可能是条本体很丑陋的苍龙,苍龙那种蛮不讲理的劲儿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薛离玉不禁恍惚,却深刻意识到,这就是一条粗野的悍龙,不是温柔霸道,多智近妖的小龙神。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只是因为谢扶华若是活着,也该是个残疾。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苍朮能忍受窝在骯脏被窝里忍着伤痛和龙族较劲,饶是如此落魄,也能苟活。 谢扶华不会,如果要他忍痛忍气,衣着破烂,他高高在上惯了,根本不可能忍。他一定会面带微笑,攻于心计,不动声色,抬眸挥袖之间,二话不说灭人家九族。 凤凰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小龙神真的死了,尸体都没了,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没想到凤凰一语成谶,他们永生永世不会再见,至此,从前种种,终于两清了。 凤凰垂了垂眼眸,抿着嘴唇,下定决心,再也不想这件事了。 老龙见劝不动苍朮,一转头却看见薛离玉杵在门口,大吃一惊。 「来者何人?」 薛离玉回神,答道:「来救你们的人。」 他抬眼时掠过苍朮,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心惊胆战,那龙眼睛空洞洞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而苍朮也完全没在意凤凰的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伤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2 19:59:46~2023-06-13 22: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ˋe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原来苍朮是条眼睛瞎了的龙。 外面那几只站岗的龙解开了定身咒, 急匆匆追赶进来,趴在老龙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龙看了薛离玉一眼,转而露出诧异神色, 连忙施礼,「原来是玉微神尊,久仰大名,这俩龙子年岁还小,礼数多有不周,还请神尊不要责怪。」 听他这样说, 简陋屋棚里的龙纷纷起身,朝他行礼, 「还望神尊,莫要生气。」 只有苍朮没有动, 他慢吞吞地挪动伤残的双腿, 坐在床边,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凤凰。 第145页 只不过他就看了一眼, 就挪开目光, 一片漠不关心, 也不起身。 老龙脸上十分无奈,脸上挂不住就有些难看。 这龙头戴束髮紫金冠,身份应该很尊贵, 不说是谷主, 也是执事以上的地位,衣装打扮在这乱葬岗是难得的干净, 皱眉道:「苍朮, 你怎么这般没礼节?还不站起来给神尊道歉?」 苍朮不耐烦地闭了闭眼睛, 「我看不清来人, 腿又伤着了,如何能起身?我起不得。」 他语气平稳,嗓音却是嘶哑难听,平淡的脸上灰白丧气,看着就不吉利,像要死了一样惨澹。 他理直气壮,蛮横无理,老龙面色不虞,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朝薛离玉解释:「苍朮的眼疾已经有很多年了,他不是故意怠慢神尊,我们藏龙谷所有龙都清楚他的情况,您若是心里有气,我狠狠惩罚他便是。」 薛离玉并不和他介意,摆摆手表示无妨,说出自己来意:「我此行是期望你们平安离开魔域,但我对魔域宫殿城池不熟悉,还希望你们能替我带路,可麻烦?」 老龙当即拱手,「怎么会?」 他回过头看了一圈,顿了顿,再转过头时就面露难色,「神尊,只有苍朮熟悉城里大街小巷的路线,他习惯在城里乞讨,每天天不亮就出,腿也是因此被魔修打伤的,神尊若不嫌弃,可以随他去。」 薛离玉望了一眼苍朮,心说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长相很可靠,有的人面冷心热,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恶人。 「也好。」薛离玉点头答应。 苍朮领了指令,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拄着拐杖勉强起身。 薛离玉见他站的辛苦,走到他身边,给他的腿施加了一道止血术,「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苍朮没回答,活动了下腿,好像是不疼了,就冷淡地点了下头,「那就随我来,走丢了我不管。」 他没回头,披了件干净一点的黑布粗麻衣裳,直接就往门外走。 路过容雪京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好似没见到这有个人,撞到他的肩,也不道歉。 薛离玉远远看着,觉得语塞,但是怪人就是有很多奇怪的毛病,也就宽慰自己别多心,安抚下门口堵着的容雪京,「你在此等候,护着他们。」 容雪京揉着肩,见薛离玉不带他,虽然有些不满,但是不敢反驳,只是低敛着眉头,一直看他,最后默默让开了路,「是,师尊。」 — 来时路上乱葬岗全是白骨,堆成白山,苍朮没走这条道路,半瞎的龙有他的办法,顺着一条秘密小径走得很快。 薛离玉发现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动作灵巧,完全不碰到荆棘和树冠,一点不像眼睛不好使的落魄乞丐。 薛离玉挑起半边长眉,好奇问:「你……当真看不见?」 苍朮瞥他一眼,薛离玉这才发现他眼仁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蒙了一层白翳,显得灰濛濛的。 「不要盯着我看,」苍朮冷冰冰说:「我是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你在怀疑我。」 薛离玉被他直白的话问住,竟然哑然,觉得自己很卑鄙,「我……」 他头一次被人堵住了话头,感觉自己耳根都被臊红了,只好抿着嘴唇,干巴巴给自己找补:「我也没有瞧不起你,你别多心。」 苍朮冷冷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但是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结伴又走了许久,苍朮离开乱葬岗,带着薛离玉来到第二十八城外。 他站在荒弃的树林子里,随手拔了一根树杈子,指着前面一间紧闭的大门,「前面就是魔域千灯阁,平时他们拘到了小龙子,就先关到这里看管,我们先过去等他们来。」 苍朮耳根微动,观察周围声响,确定没有异响之后,才快速跑到千灯阁门口开了门,让薛离玉也进去,回身迅速关上门。 四周安静下来后,他又说:「这里有三千盏灯,每一盏灯都是魔修立下的,祈祷能有欢可享,你闲的无聊可以看看。」 苍朮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找到一处矮榻,却没上榻,很是疲惫地坐在佛台案子下面。 他用右手,用力捶打自己的腿,头也不抬地说:「你认得这些佛像吗?别说不认得,显得太虚伪。」 薛离玉没说话,因为他方才在找阁里是否有人,听见苍朮阴阳怪气,这才抬头仔细看看,才发现…… 竟是供着十尊欢喜佛。 欢喜佛样式各有不同,皆作交.合姿态,某些地方发亮,好像是被魔修一把一把摩擦亮的。 薛离玉别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认得。」 苍朮看他坦诚,这才没有为难他,言简意赅说:「那就等着吧。」 说着,他眼皮开始打架,抹了把脸,抱着胳膊歪在一边,不管衣服沾上地面的灰,毫无形象地睡着了。 这段时间魔修不会来,薛离玉掐算了一下时辰,猜测还有至少一个昼夜,现下精神是有些打蔫,不如也学着苍朮的样子睡一下,到时候也好应付魔修。 薛离玉看了眼地面,觉得不妥,矮榻上倒是干净,也就坐上去。 只是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倒下去睡着了,唿吸愈发匀称,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但是好像没睡多久,他就觉得自己醒过来了,但是又动不了,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46页 可能是被梦魇住了? 凤凰心有疑惑,在梦里睁开眼,被亮晃晃的灯火刺到了眼睛。 他抬起手腕挡着光,突然就感觉身上一沉,紧接着光不见了,眼皮外是一片昏暗橘光。 凤凰不解,放下手腕,再一抬眸,却愣住了。 在他身上的沉重之物居然是小龙神!? 这、这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龙神端正坐着,一言不发,盯着薛离玉,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温柔似水,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见他流出惊诧神色,眸中光华骤然一深,竟是深沉了些许。 这是梦!不可能是真的! 薛离玉先是震惊,然后强.迫自己镇定,抬胳膊去推他,却推不到他,只能按到一片虚空。 但是他的重感是实打实的,这实在怪异至极! 「醒了?」 小龙神还是穿着那件熟悉的玄紫锦袍,发间别着一支玉润白簪,眉笑的弯弯的,唇也挽起来,额头白龙角冒出一点尖,一抹紫纹悠悠含光,这天生俊美的龙容颜一如往昔,风华如故。 不过,梦里他眼睛是黑眼仁,专注看着凤凰,修长的手指挑着凤凰一边的衣襟,勾开一道缝,然后不留情面扯下来,泻出一大片苍白皮肤。 他动作很是轻佻,这么一看他的神情,却有点不像他活着的时候了。 而且凤凰发现他右手是五根白骨,嶙峋可怖,冰凉坚硬。 「让我看看,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碰过你?」 他说着话,手不客气地开始行动。 凤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动不了,看见那白骨之后,他手脚都开始发软,竟然还没出息的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眼泪流不出去,在眼.窝积蓄了一小滩,又难受又擦不到,他实在扛不住这种难受,忍不住呜呜两声,却感觉那指.尖更用力地捻他的皮肤,好像搓红了,也搓破了。 凤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梦里的小龙神不留情面,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说话,脸上虽然在笑,但是眼底黯然,漠然一片。 凤凰莫名地觉得,他其实很生气吧? 是啊,哪怕是梦,哪怕是幻觉,小龙神都对他带着恨意的。 「这里没有,很好,」小龙神的手指在他身上画了个两个圈,慢条斯理的顺着往下。解开他束带扔到一边,居高临下地翻找他那一块城池,如同帝王检查自己的领土有没有被人侵略过。 许久后小龙神挑了挑眉,神色甚是满意。 只是那手又搁到凤凰后腰下方,用力动作了几下,拧起了眉毛。 「瘦了,」小龙神漫不经心说,「你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就是这儿,现在不剩几两分量,怎么弄的?」 凤凰拧着眉,摇着头,像是被他神情吓到了,直往后退。 小龙神表情不虞,一把握住他单薄的膝弯,强行扯回原地,长长睫毛低垂下来,冷淡注视他的脸,「别动,我说过你可以跑了吗?」 凤凰抿着唇,看着他眼睛。 他双眸水光隐隐晃动,似是愠怒,许久才平静下来。 凤凰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真是后悔早早就睡下,现下根本就拿个梦魇没办法! 他只好咬着嘴唇不吭声,就等着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才能逃走。 「这是你的第一条罪证,不好好吃补药,就该罚。」 小龙神把凤凰翻过半截,看了几眼,掌心举起来,带着风,啪一声落在他后腰下方,清脆响亮,毫不留情。 凤凰整个人都愣住了,紧接着开始剧烈的挣扎,眼.尾唰地就红了一大片。 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怎么了,心里拧着劲儿的酸涩,偏还说不出话! 若他能说话,定要痛骂这小龙崽子一回! 小龙神仔细地看着那挨打的地方,像是看什么绝世珍宝,看得凤凰无地自容,恨不得把头埋地里去。 但小龙神竟然还没打够他,抬起来,又打了一下,还看着他的脸打的。 看他真是气到唿吸都加快,这才轻笑一声:「怎么还委屈了?这才打了你两下,我还没怎么你呢,你就受不了,真是娇气。」 凤凰隐忍着别过头,把头埋进枕头里,气的肩膀都在抖。 此时此刻他竟然无比希望小龙神是真的存在,真的坐在他身上,这样他抬手就能给小龙神一巴掌,狠狠扇得他眼冒金星,再也不敢口出狂言! 小龙神哼笑,捏着他下巴,把他脸扭回来,欣赏了一会儿,才用大拇指揩去他脸颊的泪痕。 「多大的凤凰了,哭的像个小媳妇,专会招人心疼。」 凤凰闭着眼睛,不想再搭理他了,心甘情愿憋着气当哑巴。 小龙神似乎又笑了一声,松开他下巴,俯着身,在他泪痕上亲了一下,又去亲他脖颈。 凤凰本能就想躲,被他抓着手腕不让躲,还被他亲了个够,亲到凤凰面红耳赤,眼泪流的更凶。 眼珠倔强抬起来瞪着他,没想到小龙神动作还更放肆了。 小龙神低头亲在他右边锁骨上,嗓音低低说:「说到小媳妇,我这一世孤家寡人,竟还没尝过娶妻之乐,儿孙绕膝,死的悽惨,想来也是遗憾。凤凰不如大发慈悲,给我当媳妇,再生一群大胖娃娃。」 凤凰一愣,是真的吓到了,双目失神,一直摇头,表达抗拒不满,小龙神就眸色发寒,掐住他下巴,连头都不让他摇。 第147页 过了一会儿,凤凰哭的眼睫毛都打湿了,粘在一起连成一片小扇,小龙神面上才有所缓和,劝慰他:「没关系,生不出来就一直生,我就不信,你肚子还能有那么不争气。」 小龙神的手放下去,过了一会儿,凤凰哽咽了一声,目光忍不住想要逃避受制于人的现状,他怎么能……怎么能那么不要脸! 凤凰盈盈的目光绕过小龙神的黑髮,注意到他黑髮像从前那样光华如水,润泽美丽,不似干尸。 小龙神的眉眼依旧昳丽万分,没有伤疤、污血、断裂的龙角、全身的镣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他们在胡闹,也不是在魔域的千灯阁,而是在曾经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客栈里。 记忆里那个简朴的小屋里,两人拥着一盏灯,小龙神温温柔柔说着情话,尽管凤凰不愿听,也耐不住龙刻意放柔了脾气,一味地挽留,甚至被掐脖子也不生气,还问他若是够解气就再掐他。 但眼前,梦魇里的小龙神浑身上下透着森然的鬼气,绝非活人气息。 凤凰心里很清楚,小龙神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场荒谬的梦而已。 他不知道上仙境的仙君死后魂灵会去哪里,若是入了轮迴,此番应该已经转世成人了。 若是不能入轮迴,现在可能就灰飞烟灭,或是投生畜生道了。 念及此处,小龙神背后的千盏灯同时摇曳起来,凤凰被灯晃得,模煳了双眼,觉得自己很可耻,居然这个时候都能被小龙神左右。 然后他被小龙神捂住眼睛,觉得他手还是很湿,味道也很脏。 再一睁眼时,薛离玉勐的唿吸,发觉梦醒了。 他心脏扑通通直跳,许久后才长舒一口气,坐起身来,再去看千灯阁的灯。 那些灯没有晃,很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光亮。 苍朮还睡在案台下,穿的破烂,黑眼圈乌青。 天边还是一片漆黑,整个暖阁静悄悄的,分明就什么都没有。 真的是梦。 苍朮听见他声响,合了合衣,睁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地寻找了一下,才对准薛离玉的方向,冷淡的说:「你们三世天的神明,睡觉的时候都喜欢吵闹吗?」 薛离玉看到他的黑眼圈,感到抱歉,更是不愿意和他提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心里猜测自己一定是看见了欢喜佛,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梦见小龙神。 但他怎么没梦到别人? 看来他真的应该少和这些龙族接触,才能不再梦见谢扶华。 薛离玉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才能不让苍朮怀疑,斟酌着说:「是我做了噩梦,抱歉,打扰到你休息。」 苍朮却一脸看穿他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扫他一眼,但那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实际上眸光落在他赤着的雪白的脚上。 薛离玉明知道他是瞎,还是被他目光看的不自在,便收起双脚,有些窘迫。 正想起身不睡了,却听见苍朮抱着双臂,语气慵懒地问:「噩梦会把你那儿弄的湿漉.漉的?玉微神尊莫不是骗瞎子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3 22:33:46~2023-06-14 20:5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苍朮说话冷嘲热讽的, 薛离玉本来就因为哑巴吃了亏,十分气恼,脾气也不由得上来, 冷冷问他:「是你看见的?」 苍朮目光从他脚移到他腰,闭上了眼睛,语气很淡:「我闻到的,不行?」 薛离玉语塞,他无法跟苍朮解释他们敬仰的小龙神在梦里对他做的腌臜事,毕竟是自己做了那样的梦, 还把、把裤子弄脏了。 他怎么可能会生孩子!荒唐! 素来冷淡的凤凰难堪的闭了闭眼,脸颊红了两团晕云, 转过身去欢喜佛像后整理自己的衣裤。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没有小龙神亲吻过的痕迹, 腰下面……也没有被拍打过的红掌印。 但他的欺负可是实实在在的, 疼也不作假, 凤凰心里越想越气, 他都成鬼了, 梦里也不消停, 力气还那么大,抓住他手腕的时候看他那眼神,像极了每次在床上看他的眼神。 那一刻凤凰心里的害怕、想躲, 都是真的。 不过好在是梦魇, 就是丢人了些。 因为他居然梦见了小龙神用那只枯骨的右手,给他…… 凤凰念及此处, 自知没脸见人了, 蹲下来抱着膝盖, 把头埋在膝盖间, 沉默了很久很久。 半晌后他才换上干净衣裤出来,谁知道刚一露面就被苍朮抓住了肩膀,从背后捂住他嘴唇,在他耳边嘘声。 凤凰一惊,却镇定着没出声。 苍朮腿脚不好,身有残疾,身型却修长高挑,因为着急扑的勐,一下子就把凤凰扑倒,兜头按在茅草垛里。 当即他悍戾的身体就全压在他身上,在黑漆漆的草垛子里和凤凰滚作一团,连头髮都缠在一起。 薛离玉已经顾不上头髮是不是脏污了,甚至没责怪苍朮没礼貌,因为他听见了脚步声,快速屏息静气,和苍朮一起躲在草垛里,看向门外。 只是苍朮还是离他太近了。 薛离玉不动声色地往前躲了躲,苍朮怔了怔,意识到什么,好像也觉得不妥,遮掩着那处,身子离他远了点。 第148页 薛离玉自然懂他反应,不知道睡梦里的自己说了什么话,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最可恨的是,苍朮想了想又凑过来,撑着两只手,趴在他身后,低低说:「对不起神尊,我不是故意的。」 薛离玉装听不见,耳根冒火,也不回答。 苍朮的头髮垂在他脸侧,就伸手把自己的头髮拨到一边,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到薛离玉脸颊的剎那,薛离玉躲了一下,之后他就听见苍朮的唿吸骤然加重,感觉阴鸷沉郁,但仅仅有一瞬,转而就恢復平静。 「我头髮脏,」苍朮嘶哑的嗓音竟然有些柔,「不是轻薄你。」 薛离玉皱眉,想提醒他别说话,然而门被一脚踹开,他顺着小孔往外看,六七个魔修拎着铁笼子进了阁门,铁笼子里赫然装着三枚龙蛋。 「没孵化的龙蛋才是真宝贝,等会儿给魔尊他老人家送去,也封我个一官半职噹噹!」 「到时候可别忘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那龙女刚生产出来的蛋就这么丢了,要不是我杀了她,这蛋魔尊还吃不到!」 魔修们心情很好,哼着小曲,把龙蛋放在地上,准备将魔气灌入龙蛋。 龙蛋颜色各异,里面不到三个月就能孵化出年幼的小龙来了,结果却被迫成为了魔龙,就算是出生了也会因为魔气入体而早夭。 龙族本就人丁稀少,若这么任魔修迫害下去,恐怕有灭族的风险。 薛离玉看了直皱眉头,心念一动,千灯阁的烛火随之摇曳起来,平地就捲起漩涡。 魔修们大惊失色,迅速发现阁中还有其他人,对了对眼色,准备带着龙蛋离开。 薛离玉不可能叫他们如愿,当即施法扣留龙蛋,又将所有魔修捆绑在一起,落下结界将他们关押在角落里。 三枚龙蛋被云带勾着飘向草垛,薛离玉没接,却让三枚龙蛋缓缓落在苍朮怀里。 他龙族的东西自然要给龙保管,他才养过一条龙就死一次了,再养三枚蛋就不像话了。 想到这里,莫名其妙又想起刚才小龙神说让他生大胖娃娃的话来,这话他曾经在浮云宫压着凤凰强行索取的时候也说过,但那时候用的说辞是,传说凤凰逼不得已时有自体孕育的能耐,想试试真假。 真是……真是不像话!原来他从始至终就这么恶劣! 对比之下,苍朮就显得很老实,也很驯顺,妥善地接住龙蛋,抱在怀里,拿鼻子闻了闻,好似很感兴趣,又曲起食指敲了敲蛋壳,俯耳去听。 薛离玉回过神,敏锐地觉得他很奇怪,一条龙怎么会没见过龙蛋?至于这么好奇? 好像不太对劲。 苍朮似乎感觉到了他怀疑的目光,表情变得淡淡的,低垂下眉眼,把龙蛋收在背后的包裹里。 他这一低头,薛离玉这才发现他睫毛很长,微微卷翘起来,乌黑浓密。 这一剎那,他恍惚地想起了谢扶华,小龙神也有比女子还美丽的睫毛,在上仙境受刑的时候,天奴们的刀插在他心口,他睫毛就溅满了血珠。 薛离玉心尖战慄片刻,目光又移到他右手。 那只手虽然脏污,满是土和干草屑,但确实是完整的手,五根手指瘦长,不是白骨。 也许是我多疑,薛离玉有些歉意地想,一条瞎龙就够可怜的了,不该怀疑他。 薛离玉从干草垛里钻出来,去除身上的草屑,回身朝苍朮伸出手:「这草蓬松,内里是虚空的,你慢一点。」 苍朮的手毫不客气地搭上薛离玉的,攥紧了从草上下来,拍拍身上土,「多谢。既然魔修已被你控制住,我有个办法,我们可以将他们做成傀儡棋子,帮助我们做魔尊身旁的内应。」 薛离玉先是一愣,「什么……傀儡棋子?」 苍朮本来就双眸无光,漆黑一片,回身望着他时,尽管有些可怕,「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将他们魂魄抽离体外,囚于法器之内,让他们为你所用。」 薛离玉皱眉,「你在说什么?这是禁术,灵魂归六道调配,不可私自提审。况且,这世上并没有提取活人魂魄的法子,你又是从哪里得知此法的?」 他开始觉得苍朮的身份不简单,不仅仅是一条残疾龙,倒像是丧心病狂的修士,竟然什么都敢想! 苍朮遭到质疑,却摇摇头,「这只是一个猜想,你说的对,当我没说过。」 薛离玉可没那么好煳弄,一把拉住他右手手腕,突然觉得手感很差,是很消瘦不错,但有些过于消瘦,倒像是没有肉只剩骨头一样。 他想起谢扶华被碾碎、剐肉的右手,被天帝和天奴狠狠摧毁后,再也无法执笔、舞剑了。 想到这里,他手下的力道不自觉就放轻了一点。 难道是障眼法? 破除障眼法的秘诀就是趁其不备,攻打其奇经八脉,让对方失去防备本能,心神大乱,方能露出本相。 毕竟薛离玉不能相信一条自小没出过藏龙谷的龙有那种可怕的心思,将魔修做成傀儡、为他所用,结果只会让天下大乱。 那样猖狂的野心,倒是很像浑不怕事的小龙神。 可是小龙神死无全尸,千年修为散尽,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身体幻像,还伪装成藏龙谷出了名的废物残疾龙。 苍朮的手腕都被他攥青了,也不挣扎,只是淡淡看着他,「神尊要为难我一个孤寡的残龙吗?难道我有想要除魔卫道的心也不行?我毕竟是一条快灭族的龙,不是没感情的石头。」 第149页 这龙口齿伶俐,尖锐刻薄,狠戾不饶人,说话语气虽然慢吞吞的,但是有条有理,最主要的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损得人面上无光。 薛离玉抿着嘴唇,又被他堵住,忍了忍心里的冲动,逼迫自己松手,但是心里的怀疑已经越来越多,多到他难以自控。 苍朮一脸淡定,毫无察觉,看了眼天边月色,抽回手:「时辰差不多了,魔尊每夜子时都要吩咐人炖龙汤,这个时候去给他下药是最合适的。」 薛离玉只好随他去,接下来的路程又难走又坎坷,路是最坑坑洼洼的土地,苍朮那两条腿走得很快,但是薛离玉发现,自己气喘走得慢的时候,苍朮会停下来等他。 走了没多久,他看见一阶玉石台阶,勐的抬头就看见遥远高空一处华丽的宫殿,魔气瀰漫,便知这是魔宫。 贸然进去不可取,薛离玉拦住苍朮,想了想,掩藏一身仙气,用易容术将两人换了张脸,又变幻出侍从的黑衣裳,这才抬起头,自然而然地进了魔宫的结界。 一路上只有几个魔修,没有对两个奴才过多关注,苍朮也不认识路,但是他胆大心细,一番碰壁之下走了不少冤枉路,快小半个时辰才摸索到了去食膳房的路。 食膳房正熬着汤,见薛离玉和苍朮站在门口没事干,里面的小厮马上来抓他们干活,一人塞了一口小泥炉,「去那边熬,耽误了魔尊用膳,你们两条小命就等死吧。」 「是,这就去。」苍朮从容不迫地接过小泥炉,带着薛离玉去了后面灶台,这地方没有人,只有火焰噼啪声。 苍朮架起小火炉,拿着把扇子扇动火灶,吹的到处都是黑灰,呛的薛离玉忍不住咳嗽,手端不稳小泥炉。 苍朮听见声音,回头眯起眼睛,定睛观察了一会儿,默不作声的起身,从他手里接过小泥炉,放到自己灶台上,一起给它们扇风,「你笨手笨脚的,去一边坐着,不要添麻烦。」 薛离玉却没有动,还是站在灶台旁,衣裳落在木材上都没理。 苍朮抬头看他,顿了顿,抬起胳膊一把抓住他的手,粗糙的大手掌心抱住凤凰的手,揉着他被烫红的纤细手指,动作兇狠粗鲁,力气倒是很温柔。 薛离玉一惊,想抽手,苍朮却不让他躲,低垂着眼睫毛,恶狠狠地说:「才干了这么一点活就疼了,要是伺候人,你肯定天天挨打。」 说完话,他看着那手,还嘲笑薛离玉一声,「这手也就床上有点用处,要不然谁会自找不痛快让你伺候?」 他一头凌乱的墨黑长髮披在肩上,形容落魄像个乞丐,一点风华都不在,可是薛离玉还是不自觉地抿住了唇,低低唤了一声,「谢扶华?」 第62章 见他不应声,薛离玉不好再叫第二声,将自己衣摆从火堆旁拨开,专注的打量苍朮的右手。 苍朮右手的力气没有左手大,薛离玉回想起苍朮接过小泥炉时的下意识反应,是用双手接过, 但炉内汤水有微不可查的向左.倾斜。 薛离玉垂了垂眸,也不再说话了。 苍朮的脸看着平平无奇, 手指功夫倒是很厉害,还用了一点水系法术, 这一番揉捏下来, 薛离玉那片烫红的皮肤渐渐的就不疼了。 薛离玉收回手, 低声道:「谢谢。」 苍朮只是「嗯」了一声, 手也蜷缩回袖子里, 但他微微喘着气, 额头冒出了虚汗,脸色苍白,似乎动用这一点点修为就要了他的命。 薛离玉看着他咬紧牙关忍了忍, 才恢復了唿吸, 转身半蹲在灶台边,拿破竹扇子继续给小泥炉烧火。 苍朮烧火的动作很娴熟, 一副做惯了粗活的样子, 像凡间贫苦的百姓、早当家的拖油瓶, 身上没有富贵子弟好闻的香味, 也没有锦衣华服,只有破衣烂衫的陈腐味。 这残疾的龙看起来日子过的很辛苦,哪里都脏,像是真的无父无母长大的孤龙,无法好好照料自己。 但他神情非常认真,并不抱怨,只是一味的闷头干活,仿佛煮的不是献给魔尊的肉汤,而是灵丹妙药汤。 薛离玉想起龙族们对他冷嘲热讽的态度,心说若这受苦受难的残疾真是小龙神…… 他实在难以想像,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蔓延在他心头。 他亲手毁了小龙神,在小龙神最壮志昂扬、意气风发的时刻,活生生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成为三界六道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是谢扶华也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因此他亲手把谢扶华送上剐龙台,本以为他死了,心里也能放下,可是苍朮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还、还那么像小龙神。 这种愧疚几乎要把凤凰淹没了,说好了的两清,却在此时此刻又变得不清不楚。 亲手毁掉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也许那一刻很畅快,却在时间的打磨之下,恨意变得不那么清晰,只剩下一笔未完的落款,让扇面的美有所残缺。 薛离玉还抱着一丝侥倖,希望他不是谢扶华,他只是可怜的苍朮,这样自己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毕竟对于天生尊贵的小龙神来说,这样屈居万人之下的苟活着,不亚于一场残忍的折磨。 就这一会儿胡思乱想的功夫,苍朮手脚麻利,已经熬好了汤,闻了闻味道,又尝一口,才盖上盖子准备起锅,「好了,你先走吧。」 薛离玉回过神,俯身去端自己那小泥炉,却被苍朮用手臂拦住,拧着眉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这锅子能把你皮烫掉,让开。」 第150页 薛离玉被他噼头盖脸一通说,面子也有点挂不住,但他忍着没反驳苍朮,又把泥炉放回灶火上。 苍朮把两口小泥炉都用托盘盛起来了,心平气和地望着他,「等会儿我端过去,你在一旁看着,不要动手。」 他个子瘦高,微微低着头,和薛离玉说话的语气好像和三岁奶娃娃一样。 薛离玉没再逞强,他想,若是能看见苍朮的真身就好了,小龙神什么都能作假,只有心口被拔的逆鳞不可再生,造不得假。 况且谢扶华一身雪白晶莹的龙鳞都被剐了,真身应当……已经变得很丑陋了。 — 魔尊驾前有许多美姬服侍,还有一名男子陪伴,男子攥着老魔尊的手,给他擦去额角的冷汗,随手把帕子丢在金洗手盆里,擦了擦手上的水,「去换盆干净水来给我父尊擦脸,要温的,不能太烫。」 「是,少尊主。」 小厮忙点头称是,端着盆往外走,看见薛离玉时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他几眼,目光盯在他脸上许久,然后发出一声啧,摇摇头走了。 苍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冷冷的目光看着他背影。 薛离玉只顾着看病榻上魔尊的病情,并没在意周围的变化。 那华服的男子闻声回过头,看见了薛离玉和苍朮,眨眼的速度变慢了一瞬,唇畔带上了些笑意。 「你是新来的小厮?」他朝薛离玉招招手,「过来让我瞧瞧你。」 薛离玉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因此故意低着头,像真正的低微小厮一样,「是。」 只不过奇怪的是,身后的苍朮骤然加重了唿吸声,薛离玉没停脚也不迟疑地走过去,一抬眼就看见魔尊太子墨绿色的双眸。 那是一双犹如毒蛇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 「跟了我,怎么样?」 少尊主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见他难堪地低下头,竟然还轻笑一声,「是哪路魔神把你招揽进来,就为了当一个粗使的奴才?眼珠子该换新的了。」 薛离玉刻意后退一步,摇着头拒绝,「少尊主说笑了,奴才无德无能,怎能服侍少尊主左右?」 少尊主点头,「倒也是,」 他侧过身给睡熟的老魔尊掖好被角,起身走过来,捏住他下巴抬起来,轻轻晃了晃:「无妨,只要你听话,手脚笨一点也没关系。」 这动作有点诡异,薛离玉心说从哪里杀出来这么个克星?但是面上不动声色,纤长的眼睫毛半阖着,仍旧拒绝,「请少尊主三思。」 少尊主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摩挲了几下,镜利逼人的眼眸犹如森冷利剑,又像毒蛇吐信。 「你胆子很大,」他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三思。」 随后他就松了手,施施然坐回原处,不耐烦的拍拍手,「那边那个丑鬼,傻站着干什么?过来给我父尊餵汤。」 不远处的角落里,苍朮一半的面容隐匿在没有光的黑暗中,表情变得晦暗不清,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愈发强势的侵略感。 但他垂了垂眸,又变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安静地走过来站到魔尊榻边,手去拿汤匙,却被少尊主阻止:「不用你,放下,然后出去。」 他皱着鼻尖看了苍朮一眼,「……去洗个澡,这么邋遢是在丢我父尊的脸,快滚。」 苍朮低着头垂着手,但是一动不动,「少尊主,请让我来吧。」 少尊主有些不满,索性抬手给他施加一道法术,「出去,不要逼我杀了你。」 苍朮整个人都被邪风推着往外走,薛离玉也想走,但是袖口被少尊主拽住,「你留下,餵我父尊。」 薛离玉没办法,只好先应下,心里实在是愠怒至极。但是关押龙孩子们的地点只有老魔尊才知道,他必须忍一忍,等少尊主离开。 但是没想到苍朮是真的倔强,拼着力气也走回来,对少尊主低头,平静地说:「少尊主恕罪,他手受伤了,怕得罪魔尊,还请让我服侍魔尊吧。」 少尊主看了眼薛离玉的手,看见玉白的指头上真的有几块红色烫伤,只好同意由苍朮给魔尊餵汤。 「慢,」少尊主往后一靠,支起一条腿,懒洋洋地问:「你自己先喝一口。」 薛离玉没看见苍朮动手脚,他肯定早就下了药,当即想拦下他,但是苍朮一丝犹豫都没有,给自己盛了半碗汤一口气喝了下去,淡淡抬眸望向他,「可以了吗?」 少尊主这才满意,「可以,餵吧。」 苍朮点了点头,半跪在榻边,弯腰整理好少尊主的衣角,再抬身一勺一勺把汤餵到魔尊嘴里。 但是魔尊病的重,喝一勺嘴能漏半勺,苍朮不厌其烦地擦去他嘴边残汁,不耐其烦地又餵进去。 少尊主见他干活麻利,也就放下心,一直在看薛离玉,这人明明穿着灰布粗麻的衣裳,看起来却是很矜贵端庄,皮肤苍白,白到纤薄如纸的感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神情却清冷疏离,薄唇闭着,站在那里哪怕不说话,也足够叫少尊主难以唿吸,无法忽视那张脸和修长的身段。 但是灰扑扑的美人居然在看餵汤的那个丑八怪? 少尊主哼笑一声,「你看他干什么?他是你相好的,还是你兄弟?」 薛离玉猜到他起了疑心,心里不由得想这魔不太好对付,冷静地说:「不,他是我一起进宫服侍的同伴,我们不认识。」 第151页 听见这话,苍朮的嵴背好似颤抖了一下,又好似是错觉。 少尊主挑起眉毛,「那正好,你的活儿他都会干,你今晚就留在我父尊宫里服侍,不要回去了,过几日就是十五,我父尊大寿,要准备的事可是很繁琐的。」 说罢,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一身华丽的黑服绣着五鬼抬棺纹,路过薛离玉时,鼻尖微蹙,疏忽一笑:「你身上好香,一点也不像干惯粗活的人。」 薛离玉忍着怒气后撤一步,「少尊主不要笑话奴才了。」 他恭敬低头,送少尊主笑着离开。 他走后,空荡荡的大殿里就只剩下魔尊的姬妾们,薛离玉默默催动法咒让她们沉睡。 苍朮突然问:「你为何不让他也睡着?」 薛离玉有自己的打算,解释说:「他也许知道龙子的去处,不让他太过警惕总是好的。」 苍朮回头看他,神情冷冷的,有点吓人。 薛离玉看着他半跪的姿态,走到他身边,「但是那魔修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对,你该去洗澡了,我去接水来,你等在这。」 「不要出去,他还没走出宫闱,可能在等你自投罗网。」 薛离玉皱了皱眉,他怎么知道少尊主没走远? 苍朮不打算解释,重新回过头,终于餵完了汤,搁下汤匙,黑色的髮丝垂落在额上,半遮掩着双眼,莫名其妙地说:「是不是你也嫌我脏?」 薛离玉倒真没这样想,但是苍朮已经站了起来,看了他半天,眼眸里翻滚着怪异的光彩,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两下,「是吗?」 「你想多了。」薛离玉算了算药效发作的时间,也不想费事去打水来了,拉住他衣裳一角,把他按到一边圈椅上坐下,施展了一道净身术,把苍朮从头到脚都洗的干干净净,连头髮丝都滴着水,全身皮肤变回了莹白的颜色。 苍朮变得干干净净的,刚刚出水的皮肤泛着红,一双白翳瞳孔却盯着他,莫名显得斤斤计较。 「我干净了吗?」他问,「你还嫌弃我吗?」 薛离玉无奈,「我何时嫌弃你了?你这人好不讲理,是不是龙都是这讨人厌的脾气?」 苍朮抿着嘴唇,问:「可你都不碰我,却让魔修捏你的下巴。」 薛离玉无奈,只好拿着干帕子走向苍朮给他擦头髮,装作恼怒的样子,但是趁苍朮不注意,伸手如同闪电一般去摸他心口的位置。 可才一碰到他心口,薛离玉的手指便颤抖了一下。 正愣神的功夫,就被他牢牢抓住手腕,拉到怀里强行按坐下。 苍朮的手指用力去揉凤凰的下颌,直到凤凰眼尾泛红才停下,冷淡地说:「这回干净了。」 凤凰却沉默着不说话,低着头说:「放开我,苍朮。」 第63章 既然确定他不是谢扶华,薛离玉心里的愧疚削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恼怒,身体一弹, 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在他大腿上挣扎起来,「放肆!」 薛离玉脸气的涨红, 手心凝聚法咒,直往他周身大穴上拍。 苍朮下意识一掌攥住他手腕, 勐的起身反手就把他按进圈椅里, 「我不过捏了下神尊的下巴, 神尊就要杀我灭口?那小魔头连要神尊侍寝的话都说出来了, 神尊居然就宽恕了他?我不服。」 凤凰这才发现这残疾龙身材是很削瘦, 但一身的肌肉纤薄坚韧, 用力气按住他的时候,很难用身体力量抵抗。 薛离玉忍了又忍,指尖凝聚这道风雷术还是没忍心拍下去, 但是气不过, 勐的抬起眼皮瞪他:「胡扯!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给龙族丢脸抹黑!放开我,否则我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苍朮被他骂了一通, 唇角却慢慢勾起来, 注视着他气红了的漂亮桃花眼, 先是抬手指拨了拨他睫毛, 见他闭起眼睛扭过头去躲,就笑出了声,食指捲起他鬓边一缕龙鬚碎发,抓在指缝里摩挲,意味不可谓不轻佻。 「神尊的眼睛骗不了我,你明明可怜我这孤寡的汉子,想给我做媳妇儿呢,」他笑盈盈地说:「神尊被我桎梏在这金丝锦缎团绒的红软垫上,真是衬极了你的肤色,那么白,那么冷,你眼神里慈怜的悲悯让我很心动,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娶过媳妇,没有生过龙崽,对这种事很是好奇。」 薛离玉看着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恍惚间觉得那是一双丹凤眼,他还在梦里,甚至连这段话……都一模一样! 苍朮看着他变得清冷禁慾的双眸,好奇问:「怎么?你曾经有过龙族做道侣吗?」 薛离玉冷冷瞪着他,眼尾薄红,苍朮伸出大拇指去揩他眼角,慢条斯理地说:「没关系,在我们龙族,最美的猎物要配得上最强的勇士,龙性本淫,多子多福,因此多条龙和一个人交.配是很正常的事。虽然我是个破落汉子,但同样拥有这种权力,我想你那位道侣不会怪我今夜占有他爱人的。」 薛离玉抬手就去扇他巴掌,还没等碰到苍朮,苍朮就躲了,薛离玉正好脱身,跑出去几步磕在桌角上,忍住了疼,暗骂自己不争气,回身定住苍朮的身,这才坐下来歇口气。 但他没料到苍朮是条极其不要脸的龙,嘴还能说话,保持着站直的姿态慢悠悠的说:「怎么?被我说你人尽可妻不高兴了?」 他语气十分自然,好似不觉得自己过分,又说:「别气哭了啊,只要你同意,你可以被我这条垃圾龙睡,我保证没人愿意觊觎你。」 第152页 薛离玉重重放下茶杯,转过身去抽他一巴掌,这一下结结实实,抽的他头都晃了晃,才冷冰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苍朮回过头,嘴角冒血,但是眸光流转,轻笑着说:「觉得神尊高高在上,既然存了那份委身于人的心,与其便宜了小魔头睡你,不如便宜我们正、道、神、仙,不见得就弄的你不舒服,龙器是怪异,但多弄几下弄开了就不疼了,况且我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像炉鼎的香气,被龙气滋养正合适。还是说你嫌弃我不够俊美,不够强壮,不能像你道侣那样满足你?」 苍朮嗓音是带着笑的,但是眸光变得很冰冷,说完这番话就停顿了很久,垂了垂眼眸,再抬头时就一直望着窗外的月光乌云。 「毕竟神尊那么善良,换了别的残疾对你说这话,你也会心软,不会杀人的,那我为什么不争取一下?」 薛离玉承认自己真的被他气到了,这万年的时光过去,他第一次这么憋屈。 对待这可恨的苍朮,他不允许自己要了这嘴贱但是命苦龙的命。 但是有气不发会生病。 薛离玉勐咳了几声,捂着心口急急喘气,脸色都变得苍白许多,嘴唇失了颜色。 他余光看见苍朮在盯着他,嘴唇也抿的死紧,实在是怪异之极! 薛离玉杵着额头沉默了很久,觉得自己冷静一点了,才挥袖解了他的定身术,说:「走吧。」 苍朮眯了眯眼:「什么?」 薛离玉没回头,冷淡说:「你说是什么?魔尊已经喝下显影汤药,既然他每隔几日就要亲自杀死一条龙,那我们就静待那一天的到来即可。」 苍朮却说:「我没说这个,既然你不骂我,也不反驳我,那就是同意跟我睡了?」 薛离玉推开大殿门,憋着火说:「你这样的龙,不值得我生气……」 他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一口血,身型晃了晃。 苍朮毫不迟疑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罕见的没再嘴贱,伸出两指去探他脉,皱着眉头说:「你几日没睡觉了?」 薛离玉拨开他手,神思倦怠乏力,眼睛半阖着,缓慢地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放开我,等从这里出去,我定要罚你……」 苍朮眉头拧的更紧,俯身把他打横抱起来,薛离玉睁开眼:「你休要无礼,给我滚开……」 可他现在说话的声音慢吞吞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软绵绵的,不比晚风逊色几分温和。 苍朮把他身子往上掂了掂,感觉到他不乐意了,干脆说了句:「你再倔,我就在这弄你,反正这么多人看着你神尊的浪荡模样,我可是很受用,不知道你觉不觉得风光。」 薛离玉险些一口气给自己噎死,苍朮这才抱着他大步往宫外走,低头看着他温柔安静的眉眼,心中些许气恼之余,不自觉怀抱又紧了紧。 夜风习习,薛离玉有些困顿,恍惚间听见耳畔好似有人在说话,不是很清晰,但是他能感觉到怀抱很温暖,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于是他下意识抬起了胳膊,搂住了那个人,也许是脖子,他也不知道。 直到他的身体落在一处柔软的床塌上,他深深陷入昏睡醒不过来,感觉有人给他脱去了鞋袜,又脱去了外袍,坐在床边揉他的脚掌,每一下都温柔有力,顺着他脚掌按到小腿,缓解了他小腿的酸疼,然后停顿了很久。 之后他就觉得皮肤冰冰凉凉的,有药香味传来,好像覆盖了一层捣碎的草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小腿和脚踝有些地方有点疼,但还不至于把他疼醒,就翻了个身,把另一边火辣辣疼的伤口留出来,果然就又冰冰凉凉的了。 最后有一粒球顺着喉咙滚下去,有点苦,但是吃下去后,很快就有心口不再疼痛的感觉。 这一觉无梦,第二天起来他想出门,一推门却觉得推不动,用尽了法术也破不开这道门,心说这门应该有外部禁制,不能强攻,必须由外面开启才行。 那苍朮去哪了?难道昨晚扶他回来后给他上药的人就是苍朮? 还是说,苍朮把他关起来了? 薛离玉脸色不太好看,但现在确实不易在魔宫闹出大动静,好在苍朮也喝下了显影汤,薛离玉闭眼睛一掐算,得知他现在正在魔尊身边伺候。 薛离玉愠怒,心说这该死的龙真是狗腿子,这就倒戈给魔尊了,还说什么为龙族报仇雪恨?最后还要落在他一个凤凰的肩上! 这个叛徒!龙族应当因有他而羞耻! 接下来的几天凤凰一个人被锁在宫里哪也去不了,只能念念经纾解愤怒,只不过最后总是念不下去,要烧一通东西才畅快。 他就想起当年谢扶华把他囚禁在浮云宫的时候也是这一出,只不过苍朮更可恨…… 不,他们分明不相上下! 因此苍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面色红润有光泽但是眼睛愠怒的凤凰,他身后是烧成灰烬的无数奢昂器物,烧不坏的就被他砸了个稀巴烂。 「我还以为神尊性子成熟稳重,没想到脾气这么大?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乱发脾气?」 苍朮这该死的龙居然没忍住一笑,伸手去撩他头髮。 被气急了的凤凰抓住他手,一口咬伤他手指,尖利犬牙陷进肉里,苍朮皱着眉,却把手指往他嘴里送,「咬啊,用力。」 第153页 凤凰这回可真是听话了,咬的更用力,咬出了血才松口,抹抹嘴,「是你逼我的。」 他冷漠地退开好几步,绕过苍朮就要闯出去。 苍朮伸手作势去拦住他腰,果然凤凰一脸嫌恶,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 苍朮顺势往后一靠关上了大门,歪着头看着他说:「往哪走?今夜就是魔尊生辰宴,你这一走,不就前功尽弃了?」 他已经不是那天的粗使小厮衣裳了,换了件柔软墨黑的近侍常服,勾勒出窄劲削瘦的腰身,一双修长的腿,踩着绣麒麟纹的长靴,整个人干净利落,帅气斐然,若是忽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就是位英姿勃发的青年才俊。 凤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抱起双臂嘲讽他:「看来魔尊很满意你这狗腿子,还给你穿了好衣裳,怎么,没封你个一官半职噹噹?」 苍朮坐在桌子边,大大咧咧地向前伸开长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晃悠着杯盏,漫不经心说:「快了,今天十五,魔尊决定晋封我为第九城城主,当然,今夜也是你我花好月圆之夜。方才少尊主还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你病了,他才没继续为难我,也没来为难你,你是不是要感激我一下,与我结为道侣?」 凤凰冷静地打量着他,觉得他在撒谎,少尊主一定没少打他,因为他弯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侧腰,不敢用力,说明他那里受了伤,应该是被踹的。 活该。 凤凰冷冷坐在他对面,也喝了一杯茶,放下之后道:「我也要去。」 「不行,」苍朮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你又想不听话了?」 他不轻不重「啪」一声搁下杯子,兇悍的眉眼看凤凰,眼底映出凤凰凌乱的白髮,那么可怜,但又像受惊了所以盲目乱撞的鹰隼,一把子力气全用来伤害自己。 「我凭什么听你的?」凤凰冷冷一笑,「你个叛徒,丑陋骯脏的龙,此生此世我都不与任何人结为道侣,我也从来没有过道侣,你敢再提这事我就不饶你了。」 苍朮听了前面那些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眉头就拧起来,有点生气地抓住他手腕,「你真没有过道侣?还是说你看上了少尊主?喜欢他那样的男人?」 胡说八道!他是不是疯了! 「我没说过我喜欢男人。」 苍朮却笑了下说:「那你喜欢女子?你不要说你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修道。」 「闭嘴。」 凤凰不耐烦了,拧着手腕往后退,但是被苍朮越掐越紧,最后连身体都逼近过来,被他一脚踹开地上废弃杂物,一只手抓住他两只手的手腕按在头顶,把他抵到床柱子上。 他低垂着睫毛,冰冷的右手食指点了点他侧颈,俯在薛离玉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不能……不能给你咬,」凤凰闭着眼睛红着脸一股脑说道。 第64章 隔着一扇窗,一方昏暗天地之间,苍朮一条腿卡在他膝盖间不让他动, 右手捏着他耳垂十分玩味地揉,「你是觉得脏,还是舍不下面子,不愿意和我这低贱丑陋的龙云雨巫山?」 薛离玉干脆不动了,也不挣扎反抗,像个死尸一样僵硬地挺靠在柱子上, 冷冰冰道:「你不必担心我把你背叛的事告诉族长,等从这里出去之后, 我一个字都不会提,你就安心做你的城主吧。」 苍朮坦然笑了笑, 手指顺着他耳垂下滑到脖子青筋, 故意在那里打着圈, 低着头去闻他的脖子, 「那我就多谢神尊宽恕了, 你答应我刚才的请求, 今夜寿宴之后,我就放你走。」 薛离玉只嘆苍朮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对他也没有好态度, 但是也绝不能让他咬自己脖子一口, 因此严词拒绝道:「绝无可能,除非你打得过我。」 苍朮闻言嘆了口气, 颇是遗憾地说:「真的不开窍的死脑筋, 罢了, 强扭的瓜不甜, 我还是喜欢两情相悦。」 他一脸不情愿地松开薛离玉的手,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了发现那是一枚丹药,他右手拿着丹药,左手捏着薛离玉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把丹药给他咽了下去。 薛离玉皱着眉头,觉得嗓子甜丝丝的,「这是什么?」 苍朮坐回桌边喝茶,再也不看他一眼,冷淡地说:「解酒的糖丸而已,省的你被人灌多了酒,占了便宜,丢人。」 薛离玉挑起眉,苍朮肯定不知道自己是千杯不倒的酒量,反观龙才是不胜酒力的族类,当年小龙神一杯倒的往事歷歷在目,不知道苍朮酒量如何,但是他也不在乎了,只想快点解救龙子们,不再搅这摊浑水,也算是帮谢扶华最后一次,若他还活着,一定不忍心看晚辈被戕害。 薛离玉问:「有酒吗?」 苍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有,你现在就要喝酒?」 「不是,」薛离玉整理好衣襟,淡然说:「杯酒敬故人,这杯酒之后,我与他再无相欠。」 苍朮的手指抓着茶杯,指间有些发白,他缓缓喝茶问:「你的故人是谁?」 薛离玉摇头,「在这里不好提他的名字,你陪我去一趟乱葬岗,祭拜我那位故人,我不识路,所以我们要尽快在魔尊寿宴之前赶回来。」 苍朮沉默了片刻,随后一饮而尽,手指摩挲着杯沿,轻声说:「好啊,那就走吧。」 — 乱葬岗外,无数没人认领的尸骨零散一地,在后山半山腰,有一处孤孤单单的坟冢,用汉白玉立了块碑,没有名字,但薛离玉知道那是谢扶华的墓。 第154页 苍朮在他身后递来一壶酒,薛离玉打开酒壶给小龙神倒上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俯身放在他墓前。 他取出一叠符咒搁在手心里,两指画符,苍朮突然问:「你在画什么?」 「往生符,我希望他来世能做你们族里有父母亲的龙,有人疼爱他,有人教导他,不要像我疏忽于照料他,让他走上绝路。」 薛离玉手心燃起火焰,一张一张燃烧,火光映红了他苍白的脸颊,烧尽了之后,他似乎有些累了,抱着膝盖坐在荒草地里,低着头说:「扶华,我希望……你此生未尽的抱负,来世能够实现。」 苍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沉默着,也靠坐在薛离玉身边,看着他一杯一杯往墓碑上倒酒,低声说:「你的希望有用吗?他死都死了,也听不见你说话了。」 薛离玉笑了下,莫名有些苦涩,「魂灵无状,夜夜入梦,是我心魔太重,总觉得对不起他,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看见我应当也会恨我的。」 苍朮却嘲笑说:「他可真是没出息,敢在你梦里晃来晃去,胡作非为,却不敢从冥界爬出来找你,亲手报復你。」 薛离玉摇摇头,指尖凝结一点星光,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化作万千萤火虫,围绕在墓碑前,登时一片漆黑的乱葬岗变得温暖而柔和。 「这个戏法我常给他变,小时候他半夜睡不着找娘亲,我问他想要娘亲哄你睡觉?他说不是,只是在蛋壳里的时候听别人娘亲抱着去看萤火虫,觉得好奇,也这么喊喊试试,所以我就变了些萤火虫给他玩,他直喊我娘亲,笑的所有人直不起腰,知道不该喊我娘亲后,他羞的十几天不肯见我。」 薛离玉忍不住笑笑,「小时候他很可爱,也很乖巧,只有脾气孤僻了些。虽然我很少夸奖他,但我对他的期许很高,将多年道法心得传授给他,希望他能成为仙门百家的翘楚,当然他也没有让我失望,那一千年里,我几乎没有操心他的事情。」 说到这里,薛离玉脸上的笑容变得很淡,沉默了很久才说:「直到我刺伤他,赶他走,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就失控了。」 苍朮一直没有说话,这才闷闷地说:「萤火虫很漂亮。」 薛离玉淡淡道:「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他死了是最好的结局,否则他死时那样惨烈,绝对逃不过天帝的追杀。」 苍朮依然很沉默,伸手去抓一把萤火虫,出神的看着,像是没有在听他说话。 薛离玉突然觉得苍朮也挺可怜的,但他既然已经选择了投靠魔域这条路,那就无法再回头。 「先走吧,等我帮他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来世也不要再遇见了。」 他站起身,身型有些摇晃,苍朮也没反对,跟着他起身,他们一前一后,空前寂静,顺着原路回到宫闱内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震彻魔域,原来寿宴已经开始了。 各路妖魔齐聚一堂,鬼界也来了不少宾客,苍朮皱皱鼻子,对他说:「你身上灵气太重,不要离我太远。」 薛离玉的袖子还有符纸燃烧后的灰烬,拍掉之后,他遮掩了气息,将自己伪装成一名普通的小厮,跟在苍朮身边,以便靠近魔尊,不过就像苍朮所说的一样,看他的人很多,和他讲话的人没有。 苍朮这些日子的狗腿子行为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穫,魔尊钦点他坐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就算是少尊主也只能坐在苍朮对面,皮笑肉不笑地给他敬酒。 薛离玉心想他有这样伺候人的本事?若是真如此如鱼得水,他怎么心甘情愿在藏龙谷当那么多年废物? 魔尊咳了几声,和各位城主谈起了话,不外乎是魔域的事,薛离玉听在耳朵里,看见面前有一杯酒递了过来,抬眸一看,是少尊主。 周围所有人都起身去给旁人敬酒,热闹非凡,包括苍朮也端着杯子去了魔尊身边,坐在他身侧,眉目温和的说着什么悄悄话,惹得魔尊频频捻须,眉宇间的笑意越来越深,甚至兴起时还与他撞杯饮酒,苍朮推拒说不喝酒,左手拿水杯仰头喝尽。 薛离玉收回目光,顺手拿起桌边酒,少尊主看着他白皙纤长的手,笑着说:「美人的脸好看,手也好看,与我喝交杯酒如何?」 薛离玉没答应也不拒绝,朝他微微一笑,抬腕饮尽,唇齿之间却没有酒香,而是寡淡的水。 他没有想太多,搁下杯子,说:「少尊主,请。」 少尊主道:「莫要如此生疏,唤我明尊便是。」 他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直接坐在小厮打扮的薛离玉身侧,占了苍朮的位置,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薛离玉被他吸引了目光,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白灯笼草编的小白龙,栩栩如生,龙目熘圆。 明尊将小白龙递给他,「怎么样?好玩吗?」 薛离玉扯开小白龙的须,摸摸它的角,最后又拎着它龙尾巴晃来晃去,像是这样做过了无数次那样,不吝啬称赞道:「手艺很是精巧,是你买的?」 明尊嗤了一声,「本宫想要的东西还用买?勾勾手指便有人送上来。只不过这小玩意儿是我这几天学的,听说咱们乱葬岗这儿有一条死龙,就长这样子,干脆亲手编一个玩玩。」 薛离玉哑然,把小白龙还给他,明尊却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珠,拒绝道:「送你的,你就拿着,来,接着喝酒。」 第155页 他眼神似有若无地飘向魔尊那边,不知道为何,他勾起唇角,有些挑衅似的笑了笑。 薛离玉是千杯不倒没错,但是他接过一杯酒时闻了闻味道,觉得里面一定有药,也不想做样子了,撂下杯子谎称自己头晕要去吹吹夜风,明尊也没有阻拦,这才得以脱身离开。 不远处有一片竹林,薛离玉没有挑灯,独自一人负手在竹林里闲逛,风吹乱他的白髮,心里盘算着今晚的事。 他与苍朮最迟今晚就能得手,苍朮再丧心病狂也不能不顾龙族生死,他也已经叫青木和栖鹤君联繫了魔域的龙族余部,等到接走所有小龙子,安全护送他们回到藏龙谷,这桩事就算了了。 但当务之急他要先解决自己的麻烦事,今夜是十五,从前初一十五的时候他都靠着服药渡过炉鼎求灌期,这回他昏迷太久,没有来得及炼药,现在一想起这事就心乱如麻,最好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刚好竹林前面有一处小房子,门外挂着的灯笼漆黑,落满了灰尘,看起来许久没有人住过,石阶上也长满了青苔。 薛离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扉,发现屋子里干净简洁,确实没人生活过的痕迹,而且站在竹窗前能看见寿宴人来人往的景色,也就放了心。 竹影摇曳,风吹草浪,晚夜的风有些凉了,他不能点小火炉,会有光,但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只好从戒子里取出一件薄毛大氅披在肩上,窝在椅子上像只毛球。 看宴会迟迟不结束,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薛离玉索性走到里间,在漆黑的小房间里赏月观星,时不时看一眼宴席,利用八卦盘,感受魔尊的位置所在。 只不过没一会儿,这间小竹屋的门就又被推开了,薛离玉瞬间紧张起来,屏住唿吸,手中拿剑,警惕着来人。 然而他鼻子却突然闻到一股酒香,和一缕浓香出挑的奇异味道。 第65章 这种香味很熟悉, 比麝香更香更悠长,但又混杂着桂花酒的味道,变得不那么好分辨。 薛离玉静悄悄从屋里伸出头去看, 明亮的月光照耀着狭小的老竹屋,一名男子背对着他坐在圆桌旁,手指摆弄着桌上的小沙钟,似乎正在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薛离玉冷静地观察着他,这突如其来闯入的男子明显喝醉了,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髮泛着月光,墨色衣摆拖地。 但他虽然喝醉了, 气息却很沉稳,像是来赴宴的魔域贵族子弟。 不过这衣摆样式有些熟悉。 薛离玉定睛一看, 才发现那是苍朮。 没错, 他束腰那条腰带有一角残缺, 是方才同他烧往生符时不小心烫坏的。 这叛徒是跑到这躲酒?薛离玉冷淡地想, 估计他费了些力气才巴结了魔尊, 得以脱身。否则像他这等魔尊眼前的大红人, 魔域巴结他的人多的是,不可能放他走。 薛离玉看了他一会儿,心想这么多天都没见过苍朮放下头髮的样子, 哪怕今天他也高高束起来。 现在这么一看他, 倒还觉得有几分顺眼。 「谁在那藏着?」 苍朮突然问,他动作一顿, 嗓音和平日里不一样, 饱含着浓烈醉意, 喑哑低沉, 听的人头皮发麻,舌根僵硬,耳膜震颤。 薛离玉不想露面,早说好今夜一起赴宴后分道扬镳,苍朮也亲眼看见他离开了,现在竹屋相遇不过是巧合,他也没必要再和叛徒寒暄。 再说,苍朮如今是魔域城主,一柱魔神,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薛离玉使了个法诀,变出一只小白兔,沾染了自己的灵气,食指一舒,把兔子驱赶到苍朮脚边,随后隐匿了身形。 苍朮低头看见白兔,愣了愣,随后弯腰抱起它,把它捧到眼前看来看去,兔子居然在他手里一动不动的装死,耳朵都耷拉下来。 苍朮突然轻笑一声,把受惊的白兔抱在怀里抚摸,没有回头,仍旧低着头慢条斯理道:「阁下这花招使的不错,只不过你仍旧是梁上君子,若是花招用尽仍旧折损在此,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薛离玉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但也不会被他三言两语激怒,仍旧按兵不动,将自己的气息引向屋外,装作已经离开的样子。 果不其然,苍朮误以为梁上君子已经离开,肩膀明显松懈下来。 ……他这是在害怕吗? 不对,他是在紧张。 他都这样风光了,还紧张什么? 薛离玉不解,难道是他喝醉了,怕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的丑态,以后挂不住面子?那倒也情有可原。 苍朮长长舒了一口气,拿着沙钟看了一会儿,唿吸变得很沉重,这才将沙钟倒过来,满杯的那一面朝上,向下缓缓流沙。 而后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窗外,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章,是个赑屓负碑的样式,搁在掌心里握着,一点点青绿的仙气顺着他指尖流转,但他很快咳了好几次,似乎身体脆弱,难以承受仙气的氤氲。 这种仙气散发柔和的气息,应该用以医修治疗之用。 还有那玉章,薛离玉看着甚是眼熟。 苍朮什么时候偷了他东西? 他皱起眉头,打开自己的戒子寻找自己那枚赑屓玉章。 确实还在,但仔细去看会发现那是半枚玉章,在黑夜里流转玉沁色的光,绝非普通玉石。 第156页 难道这是华山静虚宗观鹭峰的镇峰之宝连心璧? 薛离玉怔然,那天小龙神隔着袖子把玉章塞进他手里的时候,当做宝贝一样稀罕,他都没看就收进了戒子里。 原来苍朮也有一枚,看来他委实深藏不露,实力不容小觑。 只不过今夜一定非良辰吉日,否则为什么苍朮在窗边站了那么久还不回宴席上去? 他要是等到酒意全醒,还不得等到明天早上? 俗话说酒后失态,这人本质如何,喝了酒之后就会全然暴露,哪怕是三世天酒量最好的金身罗汉,也会在酒后吐真言,抄送诸神佛经三千卷。 更不用想蔫坏的苍朮,装孙子那么久,心里的恶人终于肆意横行,藏不住了吧? 薛离玉委实等不了那么久,也无法再顾虑那么多,显出真身,灵场瞬间波动如澜,精纯的修为灌溉了整间老竹屋,甚至门外风灯也随之摇曳,周围的竹林被风吹舞,似乎也感受到了凤凰的焦躁不安。 苍朮的背影在一瞬间僵住,许久之后他沉沉道:「你怎么还没走?」 薛离玉知道现在情形有些尴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解释一下,轻咳一声:「我是要走,但想在此歇息一下,恰好你进来,我不想再和你见面暴露计划,惊动魔尊,就没有出声,并不是有意吓你,方才那人也是我。」 「嗯,没事,」苍朮点点头,低声道:「那你走吧,不送。」 薛离玉没想到这么顺利,见苍朮也没看他一眼,知道他避险不愿见自己,顿觉轻松,一推开小竹门,却看见不远处有只灯笼高高挂起,那人已经和他对视上了,指着他喊:「少尊主,他人在这里呢!」 薛离玉喉头一紧,心说天不助我成功业,闪身便要跑,却看见少尊主先他一步在老竹屋布下屏障,魔气瀰漫,突然有双手从背后捂住他半张脸,不由分说把他拖到里屋。 是苍朮,苍朮力气大得很,薛离玉跌跌撞撞被他拉扯进屋,脚踩了自己衣摆好几次,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他推到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人也压了上来。 紧接着他就听见老竹屋门被一脚踹开,少尊主好像是愣住了,冷笑一声,「好啊,我说怎么吃酒吃到一半,两个人双双都不见了,原来是在这里寻开心?」 「少尊主见笑了,」苍朮并没否认,也没起身,就着这个压倒的姿.势,把手伸进被里,「他刚才不听我的话,非要跑出去献丑,要么少尊主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薛离玉的痒肉被他戳了一下,忍不住动弹,被子紧跟着鼓起一个包。 少尊主的脚步声停留了很久,直到小厮小心翼翼劝说的声音响起,「少尊主,咱们先回吧,魔尊还等着您敬酒呢……」 魔修虽然对情爱一事上随心所欲,但是对仁孝之事却上心,更何况魔修敬重魔功高强的强者,无论如何,少尊主也不能推脱。 薛离玉听见他的脚步声离开了老竹屋,过了一会儿,苍朮才从他身上爬起来,「好了,你快走吧。」 薛离玉没说话,心中疑虑重重,苍朮好像盼着他赶紧走,难道那不是苍朮? 若是魔尊识破了他们的计策,活捉了苍朮,派人来跟踪他呢! 薛离玉翻身下床,一掌按住苍朮肩膀,果然苍朮反手抓着他手,气劲迫使薛离玉后退几步,趁此机会,苍朮果断要走,薛离玉见他心里有鬼,更是不肯放行,很快,苍朮被他逼到铜镜前,无路可去。 薛离玉按住了他,抬眸一眼看向那铜镜,却没看见苍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 竹屋昏暗,镜面中一闪而过的丹凤眼眼尾泛红,注视着镜面,长睫毛像一对振翅欲飞的乌蝶,面骨挺拔而深邃,犹如文人墨客笔下的男子画像活了一般。 这张昳丽俊美的脸庞薛离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不过比起他死的时候,少了几分高不可攀。 也许是他生死之间走一回,气质也愈发沉稳,倒显出了与众不同的贵胄之气。 薛离玉静静地隔着铜镜看着谢扶华,目光直直对上,这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说,但是沉默了很久之后,心里有一股火被压着压着,突然之间就压不住了。 他感觉肺在被一双手蹂.躏挤压,让他难以唿吸,一种浓烈的被欺骗的愤怒沖昏了他的头脑。 谢扶华也没有说话,但他那双眼睛脉脉含情,温柔含光,表情明显有很多话要说,却一言不发。 所以他想解释什么? 像今天看笑话一样看他给他烧往生符?像从前那样关他多日?还是在欢喜佛像下故意入梦玩弄他要他生孩子,醒来还要装作不知道,用恶劣的言语寻他开心,逼他给他当媳妇? 怪不得他一直不敢回头露出脸,连少尊主找来他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原来是他误喝了那杯酒,导致自己误喝了他的水,让他一不留神就醉倒,又为了不暴露身份,这才找到竹屋躲避。 谢扶华醉了酒,当然无法再维持障眼法继续骗人。 薛离玉的手从他肩膀落下来,后退一步,浑身都在发抖,嘴角漫出一点血渍,染红苍白的嘴唇,谢扶华骤然转身,伸手去拉他,却被他一手甩开,忍着五脏六腑的疼痛,冷冰冰望着他说,「滚开……」 谢扶华的手停在半空,垂了垂眸,与此同时,竹屋内所有门窗齐齐关闭,整间屋子密不透风。薛离玉神色一凛,却是更加愤怒,要强行破开竹屋,却被谢扶华从背后抱住了腰,不顾他挣扎,强行按坐在了厚重的被褥上。 第157页 薛离玉两眼发昏,头脑发沉,被谢扶华身上的龙涎香灌满鼻腔,方才顿悟那奇异香味就是谢扶华身上藏不住的龙涎香。 他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但是谢扶华存心不让他动,一左一右拉住他手,上阳尺从他袖中钻出,飞快绑住了薛离玉手腕,谢扶华整个人卡进他膝盖间,左手握住他腰,几乎把他牢牢控制在身下。 「玉儿,我放你走,你为什么还回来?」他的嗓音也有些许颤抖,「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反悔了不想让你走?因为我想你说要与我两不相欠,我如何也不甘心,正要去抓你回来,没想到你主动落到我手里,就怨不得我了。」 这是什么道貌岸然的说辞!若是没猜错,他袖中那枚赑屓负碑玉章,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另一半璧的所在,谢扶华这样说,不过是骗他放松警惕,还不是随时想找他都能找得到? 薛离玉偏过头,紧紧闭着眼睛,唿吸不畅,胸膛不停起伏:「谢扶华,骗我让你很有成就感吗?你看着我对你愧疚为你惋惜为你一族东奔西走,你很高兴是不是?好,你成功了,满意了,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谢扶华久久不说话,掌心抚摸着他的白髮,好像安抚那只瑟瑟发抖的白兔,但是他的眼睛明晃晃写着拒绝,看薛离玉的眼神越发专注,犹如兽。 「玉儿想离开我去哪里?回蓬莱宗找你徒弟,还是回三世天当神尊,还是去上仙境告发我诈死?」 「……我只是想你为什么不去死?」 薛离玉被他骗的心如刀绞,眼眶生疼,浑身上下都抽着疼,想缩成一团而不能,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大口大口喘着气。 谢扶华的手指来擦他眼角的泪水,他抗拒着,扭过头恶狠狠的威胁:「……别碰我,否则我再杀你一次,听见没有!」 他虽然面无表情,那双桃花眼却流着眼泪,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又可怜又狼狈,睫毛都沾湿一大片,软溻溻的不停颤抖,平日里端庄清冷的凤凰怎么就哭成了这个样子。 谢扶华表情比他还难受,似乎心中无比挣扎,连手指都在发软,许久后才轻轻擦去他眼泪,额头一对满是裂纹不再华丽的白龙角冒头。 他直起身,解开自己外衫,低声说:「我死那天,曾说过要与你从头来过,我是认真的,没有骗你。但就像现在这样,我费尽心机才有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早都死活不怕了,你要杀我,我让你杀。」 他解开薛离玉身上所有束缚,给他自由,将衣襟褪到心口被拔下逆鳞的地方,「只是你若对我有一丝心软,留我一口气,我都会让你后悔没有杀死我,不论用什么骯脏手段,我都要彻底占有你。如果得不到你的心,留下你的恨我也满足。」 薛离玉倏忽睁开眼,抬腿去踹他,却被他连脚腕也抓住,低头吻住嘴唇。 他错愕之余,唇被趁机强行撬开,大肆掠夺,搜刮,他感觉到疼,泄愤一样咬谢扶华,可越是这样谢扶华越是强势,像是也在报復他,怀抱虚虚圈着他不让他跑,唇也吻他吻的越来越粗.暴急迫。 直到薛离玉鼻尖血腥味瀰漫的同时,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是那鼎丹又开始作祟,谢扶华唿吸一粗,很明显他也闻到了。 第66章 老竹屋里渐渐流淌着甜腻动人的气息, 薛离玉忍住鼎丹的躁动,伸手去推谢扶华逆鳞处的伤口时,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双指凝结了寒光, 像毒蛇一般对谢扶华的性命虎视眈眈,只要寒光刺进他心口,他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谢扶华却完全不躲,一动不动杵在那,一幅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混蛋样,抓着他的手, 往自己心口上按,「凤凰, 杀了我。」 薛离玉皱着眉头,心说他是疯了, 「放开。」 谢扶华脸色发白, 双眼布满森然的血丝, 潮湿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神色, 笼罩在他身上的月光轮廓愈发寂寥, 很执拗地说:「我不。」 薛离玉看了他一会儿, 无奈之下,两指间的寒光一点点消散,在指尖隐匿。 谢扶华应当也恨他才是, 但这龙似乎死不悔改, 哪怕押上这好不容易偷来的一世,也要报復他。 虽然不知道谢扶华为什么没死, 但薛离玉看见了他死后的日子过得如此狼狈, 身体的残缺让这条白龙不復美丽,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仙君跌到如今田地, 也都是拜自己所赐。 这笔烂帐算到头,无论如何也算不清楚了。 否则谢扶华不会假借苍朮的身份欺辱他,也不会明知道凤凰不忍心杀他,却还要落下这样的圈套。 也许,小龙神没死,对凤凰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太多的欺骗让他身心俱疲,两世轮迴,一段纠缠不清的情和恨走到如今的地步,彼此之间都说不清是对是错。 他和小龙神之间掰不开的烂帐,要不,就这样算了吧,随便吧,他实在是太累了,也太疲惫了。 薛离玉阖了阖眼,手垂落下来,不再蓄力攻击谢扶华了,而是自暴自弃的解开自己衣襟,缓缓扯开,露出一大片苍白几近于透明的皮肤。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要对我用骯脏的手段,我好不容易放下,你不要逼我再恨你。今夜过后,你留在你的魔域当魔神,我回我的修仙界,以后不论你想做什么,哪怕顶替魔尊取而代之,我都不会再反对你了。」 第158页 他的语气很温和平静,解开了衣襟,又去解自己的腰带。 谢扶华的双眸有些刺痛,一把抓住他手,制止住他解衣裳的动作,「我没有想在这种地方要你,哪怕今夜对你而言很难熬,我也不想趁机欺负你。」 凤凰抬眸,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谢扶华垂眸对上凤凰黯然无光的漂亮眼睛,心尖快要软成一滩水,压抑着唿吸,略微沙哑的声音有些轻颤,「凤凰,我们先不提这个好不好?很多话我此刻还不能跟你说,但我想问你,你可曾有过一点喜欢我?」 凤凰闭着眼睛想,想了很久才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日夜不休做那些让我很疼的事,就是因为喜欢我吗?如果是的话,我想我可能没有喜欢过你吧。但你对我而言,确实与旁人不同,你能够牵动我的情绪,让我为你挂心。」 谢扶华愣住,表情霎时变得非常好看,他突然后悔刚才对凤凰放狠话,直愣愣地看了凤凰很久。 他怎么就没想明白? 一直以来,凤凰心里都把他当做抚养长大的龙,而不是一个发泄情.欲的对象,所以才一次一次纵容他胡闹,一次一次规劝他,甚至……一次一次原谅他的侵.犯,把他的错全都包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没教好小龙神。 哪怕在前世的浮云宫,凤凰对他都是忍耐大过于愤恨,甚至狠心要他死的时候,凤凰也在最后一时心软,放过了他。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从不曾因为被天帝杀死而恨过凤凰。 可他刚才怎么能对凤凰说那种混帐话? 谢扶华抬手便打了自己一巴掌,摇了摇头,嘶哑的嗓音干涩道:「凤凰,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但是喜欢不是你说的那样的,尽管我一直都在对你做错事。」 谢扶华伸手去碰凤凰消瘦的脸颊,三世天清心寡欲的凤凰神尊,从来不懂欲.望是什么,又高高在上惯了,就算不知道,也定然觉得羞.耻,不屑于了解,也不可能去问任何人。 况且他又没有好好对待过凤凰,不曾对他温柔以待。 等他决心改过时,凤凰已经被他伤到体无完肤,不再接受他了。 谢扶华低着头,眼眶湿润,嗓音饱含歉意,「从前我把情爱当作一场玩笑,把採补当做掩盖自私行为的藉口,可我死过一次才知道,原来我做了很多错事,喜欢本是两情相悦的事,不是难以启齿见不得人的关系,也不是一味的强迫。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至少我终于有机会补偿你,原谅我好吗,凤凰?」 凤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后,才心平气和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扶华抚了抚额,颇是无奈地捂住他的嘴,认真的说:「我喜欢你,想照顾你,想和你长长久久,想与你两情相悦,也想与你共赴巫山云雨,做让你快乐的事。但想做那种事并不是侮辱,而是爱一个人的本能,从前是我忽略了这一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对不起,是我错了。」 凤凰不能说话了,也就无法质疑他,但是鼎丹又开始作祟,他难以唿吸,拍拍谢扶华的手示意他拿开,这才能深唿吸一口气,勉强说:「……你的本能抵到我了,别、别这么不要脸。」 谢扶华驯顺地退让了些许,凤凰终于得以推开他,压抑着扑通乱跳的心脏,盘腿打坐,闭眼睛默念心经。 谢扶华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 但是他闻着凤凰身上越来越好闻的香味,散落满床的雪白长发,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视线描摹着凤凰打坐的轮廓,幻想他身下有一台莲花座。 莲花绽放华光,烧灼莲台上的神明,他额头冒出细汗,冰白秀美的脸庞白丽泛红,但他又极其能忍耐痛苦,脸上神情一时间变得无比圣洁。 奈何心经念到一半被迫中止,凤凰掐不住佛珠,无法端坐莲台,抱着自己失力的倒下去的那一刻,龙君不由得去想,以往每个月两次的无数个寂静的夜里,凤凰都是一个人这样熬过来的。 显然凤凰一贯是生疏的,绝不可能捨得下脸自己弄,却不知道是否是幻觉,一只冰凉的手替他解围,他有些拘谨,本能地想要躲避,却被按住了肩膀不能动。 凤凰觉得自己濒临失控边缘,他骤然紧张起来,直到感觉丹田里有龙的气息在安抚鼎丹,顿时觉得经脉都暖洋洋的,喉咙这才松懈下来,发出一声很轻微的意味不明的声音。 随后他紧紧咬住牙关,耳畔满是风吹过竹林的喧嚣声响,还有谢扶华不知为何长长吐息的声音。 竹叶噼啪作响,惊扰世人清梦,凤凰终于慵懒地睁开眼,睫毛挂满水汽,膝盖也无力向一边歪下去,谢扶华的手臂这才得以自由,揉揉皮肤上两片椭圆的红印子,盯着凤凰看的出神。 凤凰撩起眼皮,过了几秒看向他的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好事,低头又发现指缝里居然还抓着几根谢扶华的头髮,耳朵唰一下子就红了。 谢扶华怕他尴尬,忙收回手,堵在唇边咳了几声,那种疲惫倒是造不得假,他修为如今浅薄,确实累到了,「玉儿这鼎丹好生贪婪,竟把我刚刚积攒的修为全部吞噬了,我看,等下救我一族性命的大事就託付与玉儿了,我怕是要不成了。」 他这一捂嘴,手上的透明不小心沾到了唇边,也不觉得脏,自然而然地舔掉,随后他在凤凰迷茫的眼神里,凑过去,轻轻啄吻他的唇,这样的吻像温柔的春水,充满小心翼翼的怜惜,谢扶华一点一点亲到他脸颊,顺着脖子吻到锁骨,感受到他起伏不定的唿吸,轻笑了一下,「玉儿要不要答应我,嗯?」 第159页 凤凰被他亲到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想不明白谢扶华到底想干什么了,只是点了点头。 谢扶华含着笑意道了声谢,托着他的腿把他抱起来,又摇头说:「真的好轻,玉儿到底瘦了多少?不行,我都要给你补回来才是。」 凤凰抬起头,恍惚之间,他想起天帝拴在谢扶华脖子上的狗链,便用手指轻轻摩挲过他的喉结,轻声说:「没有留疤?」 谢扶华闻言,垂了垂眸,轻轻嗯了一声,「我恢復的差不多,除了右手不能用力,龙角要天天涂药之外,就没什么疤痕了。」 薛离玉淡淡道:「下次不要轻易把逆鳞那块伤口露出来,龙鳞是你最宝贵的护身铠甲——」 他想起谢扶华死时全身龙鳞被拔光,忍不住也觉得疼,拧起眉毛:「把你的真身给我看看。」 谢扶华听了,抿着嘴唇,笑容淡下去,若无其事的说:「现在不方便,也很丑,你不要看了,我怕你看了就不想待在我身边了。」 薛离玉冷淡道:「你以为你现在就很好看?」 谢扶华啧了一声,把他抵到门板上,额头龙角戳在他脸颊上,故意说:「尊上,这外面的宴席可还没有结束,你不会想我在这里就欺负的你乱七八糟的吧?」 薛离玉眯了眯眼,看见谢扶华骤然放大的瞳孔,那是一片清丽的飞白,像是华山千年不化的积雪,吻住他嘴唇的时候,舌在他唇缝间不停的试探,却没有再进一步,似乎在等待某种许可。 这龙的性子和以前一样能沉得住气,很能僵持,直到那舌尖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缝隙,这才顺势撬开凤凰柔软的唇,大摇大摆地钻进去,扫荡朝思暮想的唇齿,用力的吮。 他的身体压过来的时候,凤凰被他紧紧挤在门上,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睁开眼却恰巧与他目光对视。 谢扶华素来有双傲气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很冷漠,笑起来的时候,眼中的温情却像溢出来的泉水,明明白白地写着,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心的。 唿吸被完全掠夺的同时,凤凰想,是不是唇上的疼太过真实,让他在这一瞬间误以为他们就是这世上一对久别重逢的眷侣,真的在从头来过。 第67章 竹屋外传来阵阵众人喝彩的声音, 好似宴席进入尾声。 凤凰乍醒一般睁开眼,勐的推开谢扶华,手背擦着嘴唇, 却连舌根都在发麻,清冷的脸颊也难以自持地发烫,头不得不低垂下去。 凤凰心说这下子好了,小龙神脑子不清醒就算了,连自己也跟着他发疯,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怎么就纵着他胡闹到这种地步! 谢扶华被他一推,毫无设防地撞在三角柜上, 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眉毛扭曲但是仍旧柔声说:「尊上, 我知道你始终不肯信我, 但我一言既出, 便绝非戏言, 只盼尊上怜悯, 不要再弃我而去……这些日子于我而言比死了还难受, 我自己一个人拔草养伤、在垃圾堆里苟活、捡死老鼠饱腹、抱尸体沉眠,我日日思、夜夜盼,终于等到再与尊上相逢之日, 却已经来不及道歉。但我决心悔过, 这一次定会尊重尊上的意愿,若你不愿, 我绝不强迫, 只是……今生今世我魂魄受损, 若是再死一次, 便不会再有来生,我并非想求尊上可怜我,只想再求尊上真心疼爱我一次,真心喜欢我一次,此生便别无他求。」 凤凰听过之后,默默无言,他的心脏还在扑通乱跳,只好强自镇定下来,合上敞开的散乱衣襟,修长的手指还有些发抖。 其实他心里已经被这一番话弄的一团糟。 喜欢,小龙神说……喜欢? 这条被他自小亲手抚养成人的龙,居然对他说出这种话? 凤凰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难道小龙真的对他有了超乎于欲.望之外的心思? 他本以为他们之间只有粗暴直接的欲.望,龙君出门便忙着三界事端,回宫便要睡他,还废去他一身修为,他那时的心情近乎于心如死灰,只觉得一生暗淡无光,再也逃不开浮云宫落的大锁了,白活一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于那种事上,他从未感受过所谓快乐,也不觉得沉溺,只是觉得疼,撕心裂肺的疼,因为那人是谢扶华,是他放在手心里宠爱过的小龙崽。 但谢扶华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曾经的他高高在上,恃才傲物,眼里何曾放下过任何人? 可是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位真正的仙君,他开始懂得体贴其他人的苦楚,心里装下了更多的道义,能够忍耐不公,性子也愈发沉稳冷静,似乎在用整个人告诉凤凰,他有能力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了。 凤凰想他终于明白释迦圣祖在梦里嘱託他的话了——要成神,先成魔,不经歷苦痛,神明也是漂浮在虚空中的伪神而已。 可是这件事想明白了,他又想不明白另一件事了。 他不知道那种叫做「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凤凰有些窘迫,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世俗的情与爱,从幼年起他便一心修道,父母并不总陪伴在侧,兄妹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也不觉得抱怨,一肩挑起莲天洲上上下下的事,入道之后更是满心满眼都给了三界,万望天下太平,为此付出三世代价。 也许是他地位孤高,是世人眼里的凤凰迦楼罗战神,是修仙界人人推崇的云偌仙尊,所以从来没人跟他说过所谓的「喜欢」,他也不去想,等到身边同道的友人们先后都有了道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但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第160页 直到那天下雨,他一个人撑着伞,看见那对夫妇说说笑笑往家走,心里才有了一丝波动,不知道为何,他想起爱穿紫衣华服的小龙神,想起他也曾给小龙撑伞,走过天河长街,走过幽门暗巷,顶着雨去给他买喜欢吃的小零食,看着他和同龄人一样的笑容,才觉得没有辜负这个孩子的信任。 但那种关系肯定不是小龙神所说的「喜欢」。 若非热浪翻滚、翻云覆雨的肉.体相亲,那么喜欢又到底是什么? 凤凰靠在门板上,静静地听周遭的声音,脑海中迴荡着谢扶华的话。 其实他能感觉到谢扶华在不远的地方看他,那种眼神炽热而温柔,在黑夜里点燃一簇温暖的光。 他不知为何不敢抬头看,似乎看一眼就会意识到,谢扶华不再是从前他眼里顽劣不堪的孩子,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心思细腻而深重的男人,身为龙,他对自己有明昭昭不掩饰的情.欲,身为男人,他对自己有脉脉深沉胆敢宣之于口的情意,两者交织,让凤凰更是迷茫。 凤凰有些沮丧,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再也琢磨不透这龙的城府了。 不过,他思忖片刻,觉得是庸人自扰了。 怕什么?这小龙崽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左右这龙是没有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亲手养到大的小孩,总有长大的一天,心思多也很正常。 既然小龙神本质上并不坏,那么,他想做什么的话,也该给他机会去做,自己也许应该多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说过两不相欠,他也不是小气的人,虽然他仍是心有芥蒂,但这段关系里,他们之间没有赢家,皆是两败俱伤,满盘皆输。 所以要不要,给自己一次喘息的机会,也给他一次「喜欢」的机会? 凤凰望着窗外的竹林,走到窗边站立,风吹拂他雪白的华发,给他千疮百孔的心也带来一丝清凉。 谢扶华说完这些话,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是按下不表,缓缓走到他身后,骨节分明的手轻柔挽起他头髮,拔下自己头上束髮的白玉骨簪,插在他的髮髻里,动作很温柔,待他情态仿佛珠宝。 薛离玉看见远方灯笼摇曳生姿,寿宴散去,便低声说:「等下若是有突发状况,你记得躲在我身后,不要去逞能,事成之后我会与众人汇合,带他们迅速撤离魔宫范围。」 「嗯,都听尊上的,」谢扶华离他很近,但是很克制地保持着距离,问:「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薛离玉淡淡问:「怎么?」 谢扶华将袖中赑屓玉章交付到他手里,包成一团,「这段时日,我费了些心思,才取得了魔尊的信任,眼下还有些事要去做,做完了才能回藏龙谷。」 薛离玉摩挲着玉章,不知他是何意。 谢扶华心思何等通透,便笑说:「此物名为连心璧,是我静虚宗至宝,不仅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祝愿,也有追寻另一半踪迹的能力。现在我将此物交予尊上,不知尊上能否垂怜,等我回藏龙谷,亲手将此物交还与我?」 薛离玉回眸看他一眼,见他确实有思量,眸中明亮的光彩一如往昔,像纯白无暇的金刚石一样不染邪气,倒不像是真的要当魔域的魔神的模样。 凤凰有一瞬被他眼里的光和热感染,一种很久很久都没体会过的热意涌上心头。 很难想像,这条龙被那样粗暴残害致死,却没有辜负凤凰的期待,他打心里散发出来的正直善良一如既往,从未改变,这一点哪怕是现在的心境,他也觉得很欣慰。 「也好,要么我总是不放心那些老弱病残的龙自行回谷,想要陪他们回去。既然你活着,也总该给龙族一个交代,我自会等你。」 谢扶华得到他应允,心里有些难以置信,望着眼前刚与他亲吻过的凤凰,还带着令他魂牵梦萦的香气。 他的玉微神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白髮未绾,月华如练映在他白皙秀美的脸颊上,面若桃花,尤其是一双眼眸莹亮如玉,泛起水色红晕,令人心脏狂跳,忍不住遐想连篇,猜测他方才是否经歷过一段情.事。 偏偏他性情那么冷,脸上的神情十分端庄正经,领口压到下颌角,一块皮肤都不露出来,像水面上出淤泥不染的睡莲,又是禁慾又是严整,叫人想靠近却不得不先掂量自己的分量,是否能入得了他的眼。 谢扶华垂下眼眸,压抑着乱跳的心,食指捲起他一缕白髮,缠在指上,「凤凰,我喝醉了,想向你徵求一下耍酒疯的权力,可以吗?」 薛离玉缓缓回头,抬眸,这才发现小龙神不知何时比他还要高出一大截来,他自己个子就高,平日里也习惯了低头看修士们,现在倒是得稍微抬头才能看见小龙神了。 趁他傻愣着没反应过来,谢扶华慢慢悠悠牵着他的手,把他手藏在袖子里,拉他出了门,并肩往竹林外走去。 薛离玉的手握在他掌心里,直到走出了竹林才意识到被他牵了一路,一抬眸却看见谢扶华已然恢復了苍朮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违和,但又不好说什么。 谢扶华看出来了,勾唇笑笑,「玉儿是觉得我丑?」 薛离玉别过头,「我没这么说。」 谢扶华抿唇轻笑,视线追逐着他躲避的眼睛,「那你怎么不看我?前些日子不是还对我和颜悦色的吗?可怜我这孤寡龙一辈子没娶到媳妇,梦里要给我当媳妇呢。」 第161页 薛离玉脸一红,错愕道:「……你别胡扯,我什么时候说过?」 谢扶华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半空中出现一小块云幕,清晰播放了那晚千灯阁里,梦里凤凰被小龙神狠狠调戏了个够,还被逼着重复了一遍那些话。 「还要抵赖吗?」他杵着下巴笑,吹了个流氓哨,「小媳妇?」 「!」薛离玉抬眸剜他一眼,怎料谢扶华笑的更像一只狐狸,薛离玉窘迫到了极点,正好对面有魔修迎面而来,眼神上下打量薛离玉。 谢扶华笑容消失,转为嗤笑,不客气挡住他视线,「别看了,再看他,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魔修不服:「苍朮,你别这么自私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他也没多愿意待在你身边,你这残疾的丑龙。」 谢扶华又摆出「苍朮」典型的臭脸,冷漠反问:「想死?」 大概在他们眼里,苍朮是个不声不响干大事的狠人,当下摇摇头说不敢,灰熘熘地走了。 谢扶华看了眼凤凰的眼色,发现他没生气,结果没忍住,龙角一不小心就冒出头来,「凤凰摸摸吧,可怜可怜我这醉鬼。」 人来人往,人人都在看他们,甚至妖族的漂亮姑娘还捂着嘴笑,对他们指指点点,眼里放光。 薛离玉不清楚她们在笑什么,但是觉得脸面挂不住,咬着牙伸手,摸了摸他的龙角,「行、行了吧?」 谢扶华眯起眼睛,心情很好的嗯了一声,不存在的龙尾巴摇起来了。 第68章 怎么都是上千岁的龙了, 摸摸角就能让他心情愉悦?好幼稚。 薛离玉被迫摸龙角,已经听见周遭魔修和异族的惊嘆声了,他们对难得一见的龙角讨论个不停, 简直是眼里放光,恨不得上来狠狠.撸一把。 他掌心里的龙角雪白莹亮,半截腰的地方有一道深深的裂痕,薛离玉默了默,还是问他:「这处是怎么断的?」 谢扶华鸦睫霎敛,若无其事地说:「被折断的, 但现在已经长好了,你不提, 我都忘了。」 这种事他会忘了? 但是这句话已经没有问出来的必要了,薛离玉摸他龙角的手变得轻柔, 龙角里藏有仙灵本源的龙髓核, 断他龙角等同于断他修仙之路, 修为损伤大半, 更何况天帝派遣吞海兽一口一口蚕食他的修为, 这就是最思虑周密的杀龙法。 但是坚固的龙角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被生生折断的? 太多的谜团, 薛离玉一无所知。 似乎感受到那只手的轻颤,谢扶华展眉一笑,收回龙角, 丹凤眼里满是试探:「尊上可是觉得不好摸?」 薛离玉一怔, 只好摇头,实话实说:「不是, 我在想你当时是不是很疼。」 「啊, 不疼的, 这不是都好了?」谢扶华带着笑意解释, 然而宴席散去后,人流湍急拥挤,两人被迫挤到一起,肉贴着肉,冰凉的躯体贴上火热的。 谢扶华皱眉,似乎觉得不妥,手臂艰难地抬起来,搂住他的肩,「尊上小心,不要沾染妖魔之气。」 薛离玉被他搂在怀里,这种被保护的姿态让他很不适应。 从前都是他在人群里护着谢扶华,孤僻的龙少年喜欢新鲜事物,东张西望,凤凰怕他一不小心就走丢,总是用一根绳子绑在他手上,牵着他走。 如今龙少年长大了,他们的位置也颠倒了。 魔尊早已离席,众人围着少尊主推杯换盏,谢扶华站在门槛处回眸望了他一眼,眸光竟有些许脆弱的神色。 但那只是一瞬间,很快便低垂下眼睫,回过头,重新走入欢歌燕舞之中。 少尊主一见了他便嗤笑了声,「九城魔神?吃我一招,让我试试你的本事。」 他抬手便攻,薛离玉淡然拂袖挡下攻击,「少尊主莫要生气,看在魔尊刚晋封他的面子上,让他一马,等明日再杀他。」 少尊主嗤道:「苍朮,你可真窝囊,还得要美人挡在你面前挡箭,怎么,你那张丑脸还有保护的必要吗?」 谢扶华却施施然坐下喝茶,道:「是没保护的必要,可是你有美人保护吗?」 少尊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谢扶华含笑看他,「你还年轻,等长大就知道,被人保护还能吃软饭的感觉是多么幸福了。」 顿时在场魔修纷纷骂他不要脸,谢扶华根本不在意,眼神看着茶杯一动不动,余光看见薛离玉已经趁乱离开了。 「少尊主,既然魔尊不在,不如你与我商议一件事吧,如何?」 明尊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哼笑着挥退众人,待周遭安静下来后,问:「说吧,何事?」 谢扶华挥袖展开一张捲轴,「世人只知魔域有魔尊,却不知还有十魔,天地人神鬼、阴阳病妖境,你是尊贵的天魔,十万魔修里仅有一例,本有机会上天问道,却屈居于魔域做一小小少尊主,岂不可惜?」 明尊望着他,称奇道:「苍朮,我怎么以前没看出你还有点学识?我是天魔这件事连我父尊都讳莫如深,你胆子不小。你还知道什么?」 谢扶华收起笑意,那张脸又变的冷漠无情,轻描淡写道:「少尊主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明尊瞭然,「你说,我自有判断。」 谢扶华望向天边月朗星稀,他的面容在黑暗里隐匿一半,那半张脸稜角分明、气势凌人,衬着如月华般璀璨的眼眸,仿佛他是藏在黑暗里的一头野兽,随时准备捕猎。 第162页 「也不难,如今三界战乱不止,城池之争不断,人间王权颠覆,处处是此风光,我心不忍,我要你帮我找一名地魔,我需要他,作为一切灾难孕育者,做我的手下。」 少尊主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笑笑:「我早看出你苍朮绝非池中俗物,你明里暗里偷走了多少龙子,我看在眼里,像你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我却一直没与父尊揭穿你,你便该领会我的意思,这是一场交易,我尊重你,你也得尊重我。地魔虽然罕见,且性情暴烈,但不算难找。我只问你打算回报给我什么?」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谢扶华单手杵着下巴,抬起黑漆漆的眼,与他对视道:「少尊主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魔域权力僵化,被三界打压至谷底,万年难再翻身,老魔尊本该行将就木,却体壮如牛,是时候换一个人光復旧京,兴除利弊,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再有八十一柱魔神的帮扶,不说鼎立三界,也能蔓延亘古,为表诚意,我将第九城魔军虎符送与你一半,以作众魔神之表率。」 明尊听了之后久久不语,随后才摇头一笑,拍拍手,「好啊,来人,好好伺候九城主,伺候好了,有你们的好处。」 一群绝丽女魔修小步如飞而来,香气扑鼻,谢扶华却往后一靠,冷淡道:「好意心领,享乐之事就不必了。」 明尊被他话语撩拨的眸光明亮,脸色也红润极了,听见这话却挑起半边眉,「你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都吃素?」 谢扶华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转了又转,轻笑一声:「我不吃素,只是对着女人,硬.不.起来。」 明尊正左拥右抱,饮美人唇酒,眸有诧异的微光,「你们龙族也有断袖?不是成天只想着繁衍后代的种族吗?我的天哪,你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居然也有心爱之人?还是个不下蛋的男人?」 「是啊,」谢扶华垂眸淡淡道,「我天生断袖,只不过从前不懂事,对他胡来惯了,不认得自己的心,如今自食苦果,也是活该。」 明尊愣了愣,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还为情所伤?真有你的,这年岁还有人一心情.爱?说出来像笑话一样!不过我也能理解,这世上总有些傻子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殊不知再相爱的人遇见了世俗的阻碍,一样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哪个又能真等对方成百上千上万年?情情爱爱,最是愚蠢。」 明尊年少气盛,说起这话毫不顾忌,谢扶华却不和他生气,心平气和地说:「能做一个蠢货也不容易,我甘之如饴,今生今世也不再更改心意了。」 明尊看着端坐在茶桌后的龙,寒芒掠过漆黑龙目,却在说起这些话时柔意轻泛,将无数的阴鸷和狠戾隐于其中。 明尊翘起二郎腿,喝着桂花酒,觉得很有意思,他突然不想了解苍朮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只想看看苍朮要做什么样的事,那一定比当嚣张跋扈的少尊主要有趣万分。 — 薛离玉离席之后并未停留,他站在宫门外,闭上双眼,用虚空中的神目搜寻魔尊的迹象。 直到他感知到了魔尊身在一处庵村,周遭都是冷雾,除了微弱的龙气外,还有活人气息,心说不好,迅速飞身掠去。 庵村里空无一人,白雾茫茫,森冷难耐,村口石碑写明「十魔庵」三个字,旁边一座人身石雕栩栩如生,那张脸有些熟悉,薛离玉走进一看才知遇到了故人,那中年男子是静虚宗的谢望宗主,谢扶华的叔父。 谢望垂着头,生死不明,听见有人来的脚步声方才睁眼,看见来人是玉微神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激动声音。 薛离玉不做他想,忙将他解救下来,手指一点他经脉,心说糟了,谢宗主再不济也是大乘期修士,怎么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顿时他心里十分不落忍,曾几何时,他失忆落入修仙界受难,人人笑他是炉鼎,唯独谢望对他怜爱有加,关心照料,如今落难,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薛离玉快速解开谢宗主的定身咒,冷静问他:「谢宗主,你怎么样?」 谢望自然认得玉微神尊,几十年前就是神尊亲手将谢扶华交在他手上抚养,当即摇头,咳嗽着说:「我没事,有劳神尊挂念,神尊怎么会到此处来?」 薛离玉扶起他往村落里走,将事情原委与他说明,谢望又咳了咳,恼怒道:「魔尊是丧心病狂透了,我若知道庵村有藏龙谷遗民,方才就与魔尊同归于尽!」 薛离玉这才知道是魔尊攻击了他,两指一探他伤情,心说还好,不算致命,正想安慰他,却被他抢了先,抓着薛离玉的手,郑重其事道:「神尊,我知道扶华他年轻不懂事,触怒你良多,就算他如今已死,也是死不足惜。今日,我得知他葬在此处,来拜祭他衣冠冢,也带来经卷一千,盼能替他赎罪,也许是天意让我遇见神尊你,万望神尊宽宏大量,放过那段过往,也不要再记恨他了,好吗?」 谢望英挺的容貌如今苍老了几分,薛离玉心知他们叔侄情深,谢扶华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谢望又何尝没有真心善待过谢扶华?谢扶华这一死,想必给了谢望不小的打击,就凭如今他敢擅自祭拜谢扶华,足以看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修仙界上上下下都知道小龙神已死,为了追捧着上仙境,对谢扶华嘲讽有之,辱骂有之,可能只有谢望在意过他死后名誉,就像当年在意薛离玉一个炉鼎是否会因为别人的歧视而不开心。 第163页 薛离玉暂时不能把谢扶华没死的事说出去,便宽慰道:「谢宗主放心,过去的事休要再提,眼下活着离开魔域才是正经,你随我来,只安心保护自己便是。」 谢望毕竟身受重伤,点头称是。 二人在十魔庵里搜寻片刻,薛离玉眼见看见一座破庵,推门进去,立刻被数十个「球」包围住了,定睛一看才知道这些「球」都是龙少年,被折磨的不像样子,还有城内失踪的医修,看见他仿佛看见救命稻草。 薛离玉当即催动心咒唤来栖鹤君和青木,「先把他们和谢宗主一起带回乱葬岗,迅速驾车离开,我殿后,稍后就来。」 二人有些担心,但薛离玉执意赶他们走,他们也只好作罢,栖鹤君看着消瘦,实则有一手托起一尊观音像的神力,费了些力气把所有人带走之后,薛离玉深唿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四周,燃起业火,任由火焰灼烧这座荒村,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他回到乱葬岗时,龙族已经大部分撤离,只有几名年长的龙惦记着苍朮,见到薛离玉便往他身后看,「苍朮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他是不是死了?」 薛离玉淡淡道:「他没死,过几天会回到藏龙谷。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你们能给我讲讲苍朮的事吗?」 龙们却有些为难,对其中最年长威严的龙道:「族长,还是你说吧。」 族长却摇头无奈道:「这有什么不能说?不过是上仙境下旨要我们每年进贡一条龙当祭品,今年选中了苍朮,算这孩子倒霉,神尊还是跟我回藏龙谷后再说吧。」 第69章 回藏龙谷路途遥远, 有的龙年龄太小,修为本就不高,受伤之后飞又飞不得, 众人决定雇一辆马车回去,山高水远,一路欣赏风景,也正好舒缓悲伤的心情。 族长将薛离玉安排在了最中间的一辆马车里,其他马车围着他成了个包围圈,有薛离玉在的回程路总是比平常开的慢些, 族长和车夫细细嘱咐了几句,又委託青木和他坐在一处, 说:「神尊,你好好休息, 这次我们能脱险全凭神尊帮忙, 等回了藏龙谷, 再行拜谢之礼。」 薛离玉摆手道:「族长不必客气, 是我应做的。」 族长却说:「没有什么应做不应做, 救我们是情意, 不救也是正当,你就听我的,先不要回修仙界了, 也看看我们崑崙的风景。」 薛离玉裹了裹厚重的雪雕棉衣, 雪白的长髮窝在怀里厚厚一团,他懒洋洋地倚靠在马车壁上, 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 咳了两声:「听起来那里景色虽美, 但是很冷?」 族长和几名龙族修士对视了几眼, 不约而同没说话,最后还是一个小少女笑眯眯地说:「神仙哥哥笑起来真好看,叔叔伯伯们都不好意思啦,快些启程吧!」 几条龙也笑笑,随即各回各的位置前往藏龙谷,车夫也不敢耽误,拉着车,架着马,以最快的速度,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山下驶去。 马车行了快有六日,薛离玉一直在睡,他像是累的不像样子,又赶了很久的山路那般疲惫,细瘦的指骨杵着额角闭目假寐,露出半截玉白的手臂,睫毛弯翘,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鸦青,便是盏活脱脱的琉璃瓦美人灯,这副病容谁见了都心尖儿一颤。 走的路一路平顺,这一天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打了个寒战,空气很凉,他咳了咳,撩开帘子往外看——崑崙山北麓天高云阔,万里无云,洁白无瑕的雪山如同玉龙盘旋,山脚下有牛羊遍地,不冻泉水清澈见底,像玉带流淌,此处风光,当真盛景。 薛离玉扒着窗框看了好久,心里沉积许久的郁气都随着这雪山琳琅消散殆尽。 崑崙山脚下就是藏龙谷,进了结界之后,一处温暖湿润、气候宜人的宽阔行宫现于眼前,劫后余生回来的龙族们抱头痛哭,奔向自己的亲人、朋友、家眷,悲伤与喜悦交织成一篇人世间最朴实无华的篇章,薛离玉在马车里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酸和甜,他竟然不忍心下去,小声问:「青木,你还有来三世天之前的记忆吗?」 青木自从进了藏龙谷之后就东张西望,闻言便道:「我是弃婴,那样的记忆不要也罢,我只知道,如今神尊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薛离玉抿了抿唇,伸手把他抱在怀里,青木温顺地闭上眼睛,「神尊一向不善言辞,若是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也可以不说,奴看你实在憋得难受。」 薛离玉忍俊不禁,伸出食指弹了弹他脑门,「就你机灵。你怎知我说不出?」 青木笑道:「神尊对奴的心意奴知道,是爱护之情,和二公子、三小姐不一样,也和扶华龙子不同,奴心里清楚着呢。」 薛离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说,我对他们都是什么心意?」 青木道:「对二公子和三小姐自然是兄长之情,对扶华龙子的却是宠溺之情,只是奴知道龙子他对你有情意,也许神尊未必就不喜欢他,而是喜欢他不自知。」 喜欢他?薛离玉摇头,却没有说话。 青木说得对,他确实不善言辞,说不出心里感受,只是在想起谢扶华的时候,心中有五味杂陈,他只知,谢扶华对他而言确实是不同的,但他怎么能对一个修为矮他九千岁的小龙崽子动情?那实在匪夷所思。 等到众人散去,族长和族人们吩咐所有人快去休养生息,转过身来,族长道:「神尊和我走吧,苍朮在这里没有住处,我们也没有兴建新的行宫,不如随我去一个地方。」 第164页 薛离玉欣然接受,扶着门框下了马车,大雪厚重,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腕。族长将他带到一处山脚下,抬头望着远方的一处宫殿,神色中几许怅然:「神尊,你可知那是何处?」 薛离玉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他心头滚烫,又如同浇冰。 「……浮云宫。」 他声音很轻,手却悄悄在袖子里攥了拳。 族长点头道:「正是我龙族秘境之地,浮云宫,就在天柱脚下,每年我们都去那里祭拜龙君。只不过今年恐怕不能了,天帝徵用浮云宫,要将苍朮在那里献祭,以后就当做上仙境的地界了。」 六名执事围着族长,也无奈道:「没办法,毕竟那曾是龙君居住之地,设施齐全。只不过后来他去修仙界歷劫,一直没人住,也就荒芜了。」 「听说那宫里曾有个男子,是龙君的禁脔,宫里还有他留下的生活过的痕迹。」 「我们打算这些日子打开宫门,看看里面是否还有证物。龙君已死,我们族人虽然怨他,但总不能让他死的不干净。」 众说纷纭,薛离玉默默整理着衣袖,语气很淡地说:「我可以进去吗?」 族长怔住了,几个执事想要阻拦,但是族长却说:「可以,神尊随我来。」 「不必麻烦,」薛离玉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族长不解,但是薛离玉已经辞别众人,也不许青木跟着,独自一人上山去了。 — 山路泥泞,下雪之前下过雨,山路两旁的树木歪斜着,走几步路就要被地上的树枝绊个踉跄,薛离玉又走得急,不经意呛了好几口风雪,只好併拢五指捂在嘴上,勉强挡挡风别灌进气道。 山路不好走,尤其是病弱身子一边走一边咳血,简直是不能再麻烦了。 等他走到浮云宫门口时,只见宫阙绵延三千里,澎湃的气场扑面而来,他遵循着记忆,从袖中取出谢扶华曾在绑在他手腕上的金丝线,也不知道为何,他觉得龙髓能打开这扇门。 一推开门,他眼前一片荒芜。 宫阙被半人高的杂草淹没,厚重的雪堆满拱廊庭院,枯树上蹲着黑色的乌鸦,见他来了呀呀叫了两声,寒风瑟瑟,吹破避风的结界,宫里空无一人,曾经在这里侍候的小厮都不见了,毕竟千年过去,他们已经不在了。 薛离玉抚摸着宫墙,一步一步往里走,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心如刀绞,可是也觉得无比悲凉。 恍惚之间,他看见浮云宫里再次流光溢彩,前来祝贺的各界大能将这里堆得珠光宝气,人们在宫中络绎不绝,满脸喜气,看见薛离玉来了,他们毫无反应,薛离玉想,那应该是浮云宫承载的记忆,跨越千年时空,再次呈现在他面前。 他有些怀念,穿梭在幻象里,听着他们话家常,很多仙人还在,有些仙人已经身陨,他看见父亲、母亲、传经尊者、三世天十六神明、上仙境的诸位仙子、还有修仙界的几位宗主,甚至还有人界的帝王、妖尊等人,好不热闹,好不喧嚣。 浮云宫正中央有一棵万年梧桐树,如今已经枯萎,可是幻境里,一只长尾流金的凤凰安然栖在枝头,树下层层仙纱之后,龙君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正在听人们和他说话。 彼时的天帝还不是天帝,而是天帝大太子,他屏退众人,独自走近几步,龙君见他来,骄矜隽美的龙目斜斜一瞥,目光落于他身后,问话倒是熟稔,「太子来了。」 天帝温和笑笑,「扶华仙君,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此番你飞升乃是幸事,我们上仙境有荣与焉。」 「本君承情了。」龙君淡淡应了一声,收束广袖站起身,翩然玉立的身姿卓绝,狭长眼眸一扫众人,漫不经心问:「太子可看见玉微神尊了?本君怎么没看见他?」 天帝淡淡一笑道:「玉微神尊与你向来交好,也许又病了,否则不会不来,说起他,本太子也想见他许久了。」 龙君淡淡「嗯」了一声,没再理会,转头谈论起其他,两人皆是才识无双的翘楚,不论是说起古籍经卷,还是人间风物,一样的言之有物,谈笑风生。 宴席开始前,众人敬天地、拜神佛、繁文缛节一一应过,结束时已是十柱香后。 天帝要辞行,龙君正喝茶,闻言支起手肘撑着额角,眼皮轻慢抬起来一半,温言道:「你忙去吧,本君就不送了。」 天帝低头,那阴鸷冰寒的视线快的一闪而过,好像是错觉。 幻象消散,浮云宫里仍旧是寒天冻地。 薛离玉把手伸出来,任由雪花落在细瘦的手腕上,闭上双眼,藉由雪花数目及落点,心中默默卜算。 同卦相叠,上离下离,是离卦。离卦为火,火为暖源,说明谢扶华还有救。 他又卜一卦。下离卦上震,震为雷。离与震的结合发生在谢扶华身上,并不寻常。雷火沖天,惊天动地的事马上就要发生。 薛离玉淡淡收手,揉搓了一阵手腕,决定先在浮云宫里住下来。 他走到后宫的天然温泉池里,那里的水千年不冷,他拿了干巾和湿布,皂角三块,然后光着脚走回池边,脱下衣裳躺了进去。 水温正好,蒸气熏得他头脑发热,手脚里冰凉的血变得温暖,流淌到四肢百骸。 薛离玉慢腾腾的洗干净脸上和身上的尘霜,这些天他疲于奔波,又放松了神经,简直是昏昏欲睡,脑袋不停一点一点的,侧着头任由白髮垂落水中,一缕缕搭在双腿上,柔软的像是蚕丝。直到他睁眼,恍惚看见自己的腿在波纹下晃了两晃。 第165页 紧接着一条足有九尺长的凤凰尾便化出了形,通体火红,尾鱼纤长饱满,色泽艷丽,薛离玉心神一动,化为凤凰真身,飞出水面,落在中庭的梧桐树上。 剎那间,梧桐花开,积压千年的风雪消散,万千光华卷落天光撒在浮云宫里,连鸟儿也来欢唱,勃勃生机在这片沧桑的土地上悄然冒头。 薛离玉没有动,一如当年玉微神尊化作凤凰被囚于梧桐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扶华诓骗众人,寻找自己踪迹,装作没见到玉微神尊的样子。 薛离玉心里轻轻嘆气,他闭上眼睛,不再看空无一物的浮云宫。 他这样安静地卧着,因此,当谢扶华风尘僕僕地回到藏龙谷,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推开浮云宫的宫门时,他看见一只长尾流金的大凤凰,安然栖在梧桐树的枝头,静静地睡着。 他的心突然就被那么狠狠的揉了一下,眼眶一热,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凤凰。」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假如:龙君和凤凰去人间游玩,不小心被修仙界的人下药,喝了带情毒的茶汤。 (谢扶华:我鄙视下药的人,呸。 凤凰:我也是。 青木:神尊你要是不笑的话奴就信了。) 情毒? 龙也怕情毒,凤凰想,这下药的人实在太坏了,若不是龙君替他喝了那半杯茶…… 龙君却还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只道:「药汤而已,无妨。」 凤凰不知怎么与他说明,情毒,可不是别的毒,怎能无妨? 龙君只是安静的盯着他瞧,见他头髮乱了,便轻柔的将他的髮丝握在手心里,变出一把木梳给他梳理头髮。 他手法笨拙,但是很有耐心,直到他指尖一颤,将木梳丢在了地上。 凤凰的心也跟着扑通了一下。 情毒先是染红了龙君的脸颊,又染红了他的耳尖,最后,他连唿吸都滚烫起来,冷白的肤质变得通红。 龙君站不稳了,勉强坐在椅子上,漆黑的长髮如同鬼魅一般散布,冰白的眼瞳危险的看过来,视线仿佛带着温度,开口嗓音低哑又暗沉,仿佛淬过火,干燥滚烫:「这毒很烈,幸亏你没喝,否则……」 龙君眼睫低垂,似是庆幸:「否则我便只能去幽冥处寻你的魂魄了。」 凤凰乍一听,没听懂,龙君是不是以为这是致命的毒? 否则怎么会说出生死离别一般的话来? 下一秒,龙君打开窗子,风雪灌进来,吹飞他的墨发,他满脸红润,抬腿便要跳下去。 凤凰扯住他的衣角,血气冲上喉咙,忍不住低咳几声,手却未松:「你、停下……」 龙君吓到,忍着一身热意,把他抱到床上坐下,半跪着蹙眉,嗓音已经磁的震耳膜了,「你急什么?」 凤凰咳得太厉害了,只能摇摇头,嘴角又逼出了血迹,龙君顿时如同点着了火的蜡烛,攥着他的手便往自己心口上搁,「你别吓我,凤凰,你怎么了?」 凤凰似乎被那股热意烫了手,眼角又湿润了,顾不得擦,红着脸,到底有些难以启齿,抿唇轻声告诉龙君:「情毒不致命的。」 龙君一愣,「为何?」 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腿畔的衣袍上,不知不觉的,濡湿了两小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龙君终于意识到了那茶汤的厉害。 凤凰将一本书递到他手里,对上他蠢蠢欲动十分侵略的眼,好声好气道:「你在这看书,我等你。」 龙君下意识接过书,完全不看,丢在一边,重复道:「不要。」 薛离玉抿抿唇,「这事私密,我总不能给你念,你听话些,自己弄,我去那边等你。」 龙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双唇紧闭,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书,看。 ……不,不想看。 龙君闭着眼睛将自己丢进冰水桶里。 凤凰听见龙君没了声响,见他整只龙泡在水里,不知是死是活,「扶华?」 龙君耳尖动了动。 凤凰试探着走近一步,龙君往潭水中心处退了一点。 凤凰愈发觉得龙果然还未脱离动物本性,若是对手前进,他便会退缩。 于是又进一步,龙君仍旧后退。 凤凰便宽了心,又凑近了些,去看他冻到冰白的唇。 这龙怕不是冻僵了? 谁知道一等凤凰彻底靠近,龙君就不后退了。 他骤然睁开了眼,白眸瞬间变深,直起上半身,『哗啦』一声水落,冷白挺阔的身子挂满水珠,月光照在他舒展的筋骨上。 凤凰一惊,后退便要躲,龙君彻底从水里浮出来,眨眼之间窜到他面前,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低头闻他,神色痴迷。 凤凰这才知道他在装,心道这个坏龙:「你诓我?」 龙君披散一头长长的墨发,长眸迷离,声音沉得发烫,听着浑身发酥:「诱捕的本能,我亦未能倖免。」 他浑身都是水淋淋的,髮丝末梢滴着水,顺着肌肉纹理往下淌,高大的身子把凤凰按倒,将他圈在臂弯里,伸出细长鲜红的龙信,顺着他耳垂舔上去。 凤凰握着他的肩,温柔的声音有点焦急:「可是你还没泡好吗?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龙君却道:「很有效果。」 第166页 凤凰低低道:「不,你再去冰水里泡一会儿。」 龙君似乎有些不乐意,不过,他还是很听话的最后舔了一下他的耳垂肉,想了想,换成人类的牙齿,不轻不重的叼了一口,好软。 想再咬一口。 龙君乖乖下去,龙尾摆来摆去,溅起水花,「凤凰,求你……」 凤凰伸出食指,重重点了点他的额心:「你听话,我盯着你,等情毒消。」 龙君稍稍歪着头,这是惩戒吗? 如果凤凰在的话,那便正和他意。 龙君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拉住他的手。 凤凰好凉,替他暖暖。 感谢在2023-06-22 20:55:30~2023-06-23 19: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薛离玉低下头, 看见谢扶华走到梧桐树下,他双眸摇曳春水波光,扶着树枝晃了晃树叶, 笑盈盈地望着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弧度。 「凤凰。」 树叶投下缝隙间的碎光,洒在他脸上,薛离玉用喙梳理了自己的尾羽,落下梧桐树,站到他面前。 「回来了?」他淡淡说。 谢扶华牵起他的手, 温和地笑着:「嗯,魔域那些事办完了, 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总算没有白费,等到新魔尊上位, 三界六道的格局会有一次大洗牌, 我们只要静候佳音便好。」 薛离玉淡淡垂下眼眸, 望着谢扶华拉他那只手。 明尊只是谢扶华的棋子, 甚至整个魔域都是他的棋子, 他要的从来都是三界至高无上的权势, 首当其冲的就是收復上仙境。 按小龙神不动声色但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辛辛苦苦苟活下来,必定要天帝血债血偿。 谢扶华看了他一会儿, 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低下头轻轻亲了他侧脸一下,力气很轻, 生怕被他拒绝。 但是凤凰没有拒绝他,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闭了闭眼睛, 显得很温柔也很温顺。 谢扶华心中一酸,他知道如今这一天是多么来之不易,这些日子一心往回赶,他心如火焚,但是看见凤凰的一瞬间,他心里就化成了一滩水,手不自控地扶着他的腰,用力握着他,情不自禁将他拉近自己。 凤凰被他一拉,一下子扑在他怀里,双眸睁大,脸颊泛起些微的红。 「四下无人,玉儿,可是害羞了?」 谢扶华低着头,掐着他的下巴,晃了晃,「瞧你脸红的……诶,等等,别动。」 他神情专注,好似看见有碎叶子落在凤凰的唇上。 凤凰「嗯?」了一声,倒是安安静静没有动,闭上了眼睛。 谢扶华曲起食指颳了下他鼻尖,没忍住轻轻一笑,「还是这么好骗。」 唇便轻易的寻到他的唇,轻轻含住他的唇珠,对上他错愕的双眼,舌尖没遇到阻力,温柔但是强势地撬开他牙关。 得到他的默许后,谢扶华的手便控制不住用了些力气,听见他出了一声气音,就知道好像掐疼了他的腰。 但是谢扶华实在太想念凤凰了,他任性地不放手,还用手扣紧他五指,在亲的他唿吸不上来的间隙里,谢扶华呢喃着说:「凤凰……」 「这一相隔足有一月未见,你想我不想?」 凤凰垂着眼眸,掩盖住眼底的神采,没有说话。 唇畔还湿漉漉的,被小龙崽子咬了一口,有点疼。 谢扶华见他不答话,并不强求,大拇指擦了擦他嘴角残留的水光,低声说:「既然回了浮云宫,我们就先在这里住一阵子,等我将这里的杂草收拾一下,闲来无事时我们可以下山四处走走,好不好?」 凤凰想了想,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语气不悲不喜,但是谢扶华能得到他的回答就已经很满足,他把凤凰安顿在凉亭迴廊里坐下,脱下长袍盖在他膝盖上,自己一个人走到庭院里,用灵力清扫灰尘和杂物。 谢扶华不像当年那样六体不勤了,也不再笨手笨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学会了做琐事。 薛离玉依靠在长廊柱子上,盖着毯子,安静地看着他。 龙君没召唤任何山神地精来帮他,而是亲手清扫,没想到他做起杂事来也很有一套,有条不紊地将杂草一一拔了,又把雪莲花园清理出来,打开地下冷藏窖,取出珍藏了多年的酒,抱着一筐朴素的食材,转身进了宫后面的厨房。 不多时,饭菜的香味传出来,其实他们都不用食五谷了,但是当谢扶华把菜食端上来的时候,薛离玉还是觉得饿了。 谢扶华也变得很会做菜,揭开锅盖,蒸气腾腾,青瓜翠绿,火腿红嫩,蘑菇竹笋白白胖胖,汤头奶白,融汇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喝一口觉得身子都暖了。 薛离玉喝的很慢,「我听说,天帝要你献祭?」 「嗯,」谢扶华和气道:「无妨,我正要等他来,若是能一口气将他与宣威一同拉下马,也算不枉我卧薪尝胆如此艰难。」 「你要做什么?」 谢扶华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汤,心平气和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身败名裂之仇,我与他不共戴天。」 凤凰咽下最后一口汤,问:「那就你不恨我吗?」 谢扶华盯着他眼睛,然后一笑,那笑容有几分不想说的抗拒,山风吹动他的长髮,「不说这个好吗?」 第167页 「不好。」 凤凰执着地问他:「你恨过我吗?」 谢扶华沉默了半晌,才说:「恨过。」 凤凰点点头,知道他没有撒谎,他宁可听实话,也不要听谎话。 一餐饭吃到最后一滴不剩,但是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样的氛围一直挨到了夜晚。 — 「我可以进去吗?」 谢扶华终于收拾好了浮云宫,又把自己洗的很干净,换了新衣裳,敲响凤凰的门。 他不知道凤凰会不会给他开门,所以就耐心的等。 屋里的灯灭了。 谢扶华弯起唇角笑了笑,眼眸中的失落却昭然若揭。 他转身准备走了,却听见身后的门开了,仅仅有一条缝,但还是开了。 谢扶华眨了眨眼,轻手轻脚推开门进去,看见这件殿宇还是曾经记忆里的模样,应该是凤凰一砖一瓦恢復如初的。 薛离玉坐在桌子边看书,点燃一盏烛灯,这里的日子异常安静,远离了修仙界,远离了三世天,只有成天下个不停的雪,淹没喧嚣的尘世,让他心里很是安宁。 谢扶华没有打扰他,自己坐在一旁也拿起一本书看,只不过看着看着他就有点困,准确的翻到了某一页,看起自己最感兴趣的一章。 薛离玉瞥了他一眼,「你看过《鬼城图志》?」 谢扶华点头道:「你这屋子里的书我都看过,趁你睡着的时候。」 薛离玉心说那都是他把自己折腾的够呛,他还精神的不得了,闲的没事做才去看书。 他合上书,一本正经地说:「给我看看你的真身。」 谢扶华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一直记挂着这事,这会儿再推脱明显不好,犹豫再三,化为一条很小很小的白龙。 嗷呜一声,龇起獠牙。 薛离玉低下头,伸出食指去拨弄他,小白龙东躲西藏,不知道他是不是人当久了,当龙的时候不穿衣裳,还不好意思起来,躲在茶杯后面不肯出来。 薛离玉揪着他尾巴把他拽出来,听见谢扶华的声音在虚空中无奈的响起:「饶了我吧,凤凰……」 薛离玉不听他的,把它翻过来露着肚皮,仔仔细细数他身上缺少的龙鳞,还有那块再也长不出的逆鳞。 谢扶华蜷成一团不想被他看,但是他看见薛离玉那双桃花眼开始泛起歉意来时,还是躺平了,用尾巴卷着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 薛离玉两指一点,给他心口渡上一层膜,「这是我的一片神羽,送给你保护自己,以后不要再以身试险了,你死时虽然让天帝在众人面前落下了不好的名声,但也给自己带来了伤害,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不要再做。」 「知道了。」 谢扶华化出人身,角还没收回去,薛离玉摸了摸他的角,被他抱着腰搁在桌面上,将笔墨纸砚堆到一旁,鼻尖凑近他说:「凤凰心疼我了是不是?」 薛离玉想起白天谢扶华说恨那个字,抬手轻轻碰上他的脸,没说话。 「对不起。」 薛离玉突然说,「我也有错。」 谢扶华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垂了垂眼眸,一颗眼泪从他眼眶里滚出来,被薛离玉掐着下巴抬起头,轻轻抹去了眼泪。 小龙神应该也很委屈吧? 「虽然我仍旧不知道如何才能喜欢你,但我愿意和你试试。」 话音刚落,薛离玉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打湿了肩膀。 薛离玉缓了缓才抬起手,拥抱了谢扶华,有些笨拙的轻轻拍了拍他。 — 大雪一下就连天,前世薛离玉待在浮云宫时间长了就觉得绝望,如今却不是,待得久了,他反倒能忘记修仙界的一切不快。 蓬莱宗联繫了他很多次,他一一回绝,把琐事都交给晚辈中的后起之秀打理。 仙盟也派人找过他多回,每次都被谢扶华冷言冷语赶走了,只剩下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问薛离玉,为何不整治仙盟? 薛离玉淡淡对他说,来得及,和你一样,我也在等一个时机。 谢扶华便笑笑不问了。 这些天他们像世间平常的友人那样相处,一起吃饭,钓鱼,赏雪,做饭,甚至一起喝酒,谢扶华还是一杯倒,但是他学会了少喝一点,开始学着茶道,给薛离玉沏雪山毛尖茶喝。 薛离玉会夸好喝,真心的。 正好今夜恰逢七夕,谢扶华一大早就来敲他的门,「尊上,醒了吗?」 薛离玉一大早就起来练剑,此刻气喘,一开门,看见他锦衣华服,玉簪似骨,狭长丹凤眼盈盈含光,隐隐的爱意流淌在眼底,透过他的眼,薛离玉看见自己,还有一个冰天雪地般澄澈的世界。 「好邻居,你怎么过来了?」 薛离玉抱起双臂,雪白长发被风扬起,披着虎毛大氅淡淡地说。 谢扶华弯起眉眼,轻声细语地问他:「当然是和我的邻居下山过七夕节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 薛离玉看了眼大雪,睫毛低了低,点头道:「嗯,愿意。」 作者有话说: 正式开始撒糖(不容易啊掬一把老泪) 可不可以求三瓶营养液凑个100瓶qaq 第71章 谢扶华举着笤帚为他扫去门前雪, 抬头望了眼天边云,勾唇笑道:「尊上今天要不要换一种出行方式?不腾云也不御剑。」 第168页 薛离玉歪了歪头:「怎么?」 谢扶华深如寒潭的眼底仿佛翻涌着无尽情丝,看得薛离玉耳根发红。 再一睁眼, 谢扶华不见了,转而一条雪白威武的巨龙腾空而起,它浮在山崖云璧间转了一圈,龙鬚随寒风飞舞,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当然是骑我,上来。」 他一双龙目浑圆葳蕤, 星光点点,龙爪抓住薛离玉的腰, 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自己的角之间, 「坐好了。」 薛离玉俯身, 握住他放大无数倍的角, 寒冷湿润的风吹过来, 白龙朝天怒吼, 乘风而上, 飞往人间。 雪山脚下燃起一簇簇篝火,苍山城内莲花灯顺水飘了满城,谢扶华落地便化为人身, 拉着薛离玉跑到城门里。 川行的人们都怕被撞, 忙往两边让,跑到灯火处时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眼前一架乌木雕刻而成的鹊桥上站满了人, 有修士也有普通的百姓。 突然间闯入两个人, 顿时少男少女们的目光齐齐看向薛离玉和谢扶华, 只不过,少女们脸颊微红,拿袖子遮脸,少年们的目光也流转落在他们身上。 崑崙脚下,民风淳朴,修仙之人大多隐世,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们俩,见了面也只是多看两眼,赞嘆一声好俊俏的男子。 薛离玉擦了擦下颌边的汗,脸颊泛热,不知为何,这一刻他们好似不再是活了千年万年的神明,而是那群年轻的少年少女,活泼生动,鲜艷明亮。 许是夜色深浓,逼出人心底的放肆来,他下意识抬眸看向谢扶华,没想到小龙神也正看着他。 视线一对上,好似触了电,二人不约而同双双移开目光,薛离玉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拍拍衣摆上的雪籽,慢悠悠往鹊桥走去。 这些日子的好邻居做的心如止水,连牵手都是头一回。 「尊上,等等我。」谢扶华追上来,走在他身边。他们离的近,手擦着手,尽量不碰到一起,只是迎面跑来一群胡闹的少年,谢扶华忙去拉他拽到身后:「小心!」 少年人如旋风一样跑过去,薛离玉的手却被他拉的紧紧的,一个冰凉,另一个火热,谢扶华忙放开他手,想了想,又用小手指去勾他的手指。 薛离玉看了他一眼,谢扶华的眼睛亮如星斗,无声的问他是否可以。 薛离玉长如墨蝶的眼睫毛垂下去,一不留神,就被他轻轻勾住了小指。 不远处的清泉边、水井旁都有乞巧的队伍在歌唱,在舞蹈,燃放鞭炮敬水神。 邻近的山寺热闹又起,人们在那里奉敬神灵,祈祷五谷丰登,百事顺意,其中一尊佛像额有凤目,手持长串人头骨佛珠,慈悲温柔地看着信仰他的人们。 「崑崙脚下,最是信仰天地神明,凤凰,还没有人忘记你,我替你感到欣慰。」谢扶华低声说:「来都来了,要不要去跳舞?」 薛离玉回过神,看那跳舞的人都是少年少女,摇头道:「我都多大的人了?成何体统,不跳了。」 「你才多大?这话说的像个老头子。」 谢扶华忍俊不禁,自己走到主持舞蹈仪式的男子身边,一脸苦恼地低语了几句。 只见那男子先是露出惊讶的样子,然后一脸同情,拍拍他肩膀,叫他放心。 然后他扯着嗓子就喊:「扶华公子家的小娘子在不在?你家相公正寻你来跳祝祷舞呢!不要再与他怄气了,看在我老汉的面子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吧!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有什么过不去,你家相公这就给你陪罪了!」 只见那相貌堂堂面容昳丽的龙君站在人群里,笑盈盈地寻找着他,周围人皆对谢扶华投去目光,帮他一起喊他家小娘子。 薛离玉臊的脸皮发烫,没脸露面,转身便往远处走,也不管他有没有追上来。 薛离玉脚步飞快,一路走到孔明灯摊位前,这才站住了脚,停下来,买下一盏灯。 他提笔书写两行字,方一放飞,灯笼就被一道看不见的风捲住了。 薛离玉心中懊恼,暗自动用灵力,和风叫上了劲,路过的人们爱好看热闹,还帮着他喝彩,直到几番折回,风还是落了下风,放孔明灯如愿飞走。 人们笑起来,渐渐散去,薛离玉却人被从背后搂住了腰,玩笑似的语气在他耳畔响起:「尊上,这上面写的什么,不叫我看,是不是你的真心话?」 薛离玉从他怀里挣扎着转身,看他莹白眼底映衬出飞远的孔明灯,一点橘黄明亮越来越小,飞出他眼眶,这一剎那的感受如梦似幻,看得薛离玉出神。 便轻声道:「你猜,猜得出我就告诉你。」 谢扶华一笑,眼尾拉成一条直线,讨饶似的去晃他的腰:「我哪里猜得出?我还想你告诉我呢,你若不说,我们就去跳舞。」 薛离玉蹙着眉头,不愿去,几番挣扎却没能得逞,还是被他拉去人群里。 人声鼎沸里,手鼓拍打乐曲,欢声笑语,犹如高山环佩,叮噹作响。 薛离玉有些不好意思,他毕竟不是女子,也非少年人,甚至骨骼坚硬清瘦,绝非柔软,但是快乐的氛围惯能感染他的心绪,稀里煳涂就被拽去了。 他被人群挤着、推着,不自觉随着谢扶华的手跳起舞来,也觉得心念随之放飞,忍不住勾起唇角。 谢扶华垂眸看着他一双笑眼,两瓣桃花眼似温柔春水,苍白的嘴唇也热的水红。 第169页 身为高高在上的玉微神尊,薛离玉其实很少笑,三世天的天奴小神背地里都说他性格冷淡不好相处,怪不得上万年还是孤家寡人。 其实他们只是没看见凤凰笑起来的模样,有如冰面乍破,河水漾满春意,是极好看、也极动人的。 谢扶华心里再难忍耐情动,但是不得不忍住奔涌向四肢百骸的热浪,他想,凤凰刚回到他身边,对情爱之事尚且懵懂,他还不能、不能吓到他。 篝火摇曳之中,领舞的少女也流着汗摇晃手铃,示意舞蹈散场,人们的庆祝却还没结束,他们开始饮酒作乐,谢扶华再也忍不住,拉着薛离玉远离人群,仓皇失措地跑到一处小巷子里。 他们的步伐快的像是被狗撵了,小巷子里黑漆漆静悄悄的,薛离玉跑的气喘吁吁的,被谢扶华按着肩膀没轻没重的往后一推,肩胛骨哐一声撞在石墙上,发出闷顿的震颤声。 薛离玉的心尖也跟着震,猝不及防地抬起眼,却被一片雪白吞没视线。 紧接着谢扶华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唿吸交错间,漆黑的小巷子吹来的风就变得无比滚烫,只剩下两个人错乱的唿吸声,此消彼长。 一种说不出的酥麻在四肢百骸流淌,薛离玉心中惊慌不已,一把攥紧谢扶华衣襟,觉得自己快要滑坐下去。 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风吹了雪籽扑簌簌拍在他的脸上,他听见谢扶华的声音低沉喑哑,在他耳边一下一下撞击,「尊上,你跳累了吗?」 薛离玉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忍不住咳,怕人听见,也放低了声音道:「不累。倒是你这蛮龙,我哪里生的像小娘子?」 谢扶华握着他腰的手紧了紧,本还紧绷的神经因为这一句话变得松弛,低笑出声:「……我可没有同那人说这话,我只是告诉他我邻居和我走丢了,是他自己理解的,怨不得我。」 薛离玉这才知道误会了他,想说抱歉,但是他们之间贴的那么近,近的一张开嘴就能碰到他的嘴唇,薛离玉头往后撤了点,看见他被冻白的腮,晶莹透亮的眼睛,心里莫名其妙停跳了一下。 然而小巷子那一边突然有一群人跑进来,谢扶华单手撑住墙贴侧过身子挡着他,把头埋进他后颈白髮里,把脸藏起来,悄声说:「尊上,看来今夜我们不该下山的。我方才注意到有人在盯梢我们,可能是魔修,我暂时不太想与他们打交道。」 薛离玉立刻问:「明尊的人?」 谢扶华道:「是,我想他无非是告诉我两种情况,第一种,他得手了,魔域易主,他因魔神推举择贤而上;第二种,他失败了,向魔尊揭露了我。不过我想该是第一种,否则他现在应该死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几个人就朝他们包围过来。 薛离玉看了一眼那群人的装扮和武器,愣了一下,「……不,是仙盟和四大宗门的人。」 他们来势汹汹,手握的长剑寒气森然,眉目冷肃,明显是有备而来。 薛离玉干脆道:「我拿不定他们沖谁而来,如果是我,我尚有胜算,但你现在不能见人。」 谢扶华知道自己修为如今几斤几两,知道凤凰所言非虚,言简意赅:「跑!」 他说的跑就真是跑,城中人多,不好施展仙术,追他们的人也是一样棘手,但是也只能跑。 他们抓住机会,两个人四条腿不停的摆动,用最普通的方式,跑过拥挤的人群,跑过放花灯的长河,跑到空旷的平原,最后跑到城外。 白龙闪身化为一道白芒,驮着凤凰回往浮云宫。 — 浮云宫的门是被大力狠狠撞开的。 薛离玉被谢扶华拽进去,只来得及回身把门踹上。 「嘘——」谢扶华捂住他的嘴,「有一伙人追来了。」 他们躲在院子里的大水缸后面,水缸里有一池谢扶华刚钓上来的雪鲤鱼,平日里宝贝的很,用了千年前古都遗留的白瓷器做的缸装鱼。 薛离玉不说话,但他好像能听见门外明尊等人的叫骂声就在耳边,徘徊许久都没有离去。 浮云宫的门结实吗?这么多年不用,会不会一踹就开了? 薛离玉心里胡思乱想,如果谢扶华被他们看出来了,他们肯定会要他的命。 如今小龙神在修仙界和上仙境都是人人喊打,比起过街老鼠也好不了几分,看谢扶华那样子却不算太担心。 他是否意识到,就算他大仇得报,也不见得能挽回名誉,千古以来事实如此,佞臣从良可得高官厚禄,忠臣做了一件错事就要遗臭万年,他毕竟说过要篡权夺位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三界面前清清白白的。 难道他就要这样苟且偷生一辈子?永远见不得人?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觉得那应该是谢扶华心里的痛,他不该去揭穿他平静惬意的伪装。 感觉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门外才终于没有声音了。 谢扶华从水缸后面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拉薛离玉起身,「刚才你好像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要不要和我说说?」 薛离玉不想把心中所想告诉他,就敷衍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好邻居这么晚了,该回自己殿里睡觉了。」 谢扶华「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一般:「没错,我是该走了。」 薛离玉无奈道:「但是外面可能有魔修。」 第170页 谢扶华刚想走,回过身眨了眨眼,小声问:「尊上?」 薛离玉拂袖回身,只留下个背影给他,「要不,你今夜,留在我这里睡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的营养液!!!!!!原地转圈!!! 感谢在2023-06-24 17:48:50~2023-06-25 19:1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曾 10瓶;哄哄 5瓶;温彧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话一说出口便是落地生根, 薛离玉也无甚可悔,自己去了西厢房取了一床被褥软枕出来,环顾一圈之后开始犯愁。 薛离玉所住的未央宫恢弘大气, 曾经也是龙君为他建造的居所,富丽堂皇的陈设自不必多说,但基于龙君某种恶劣的心思,只有一间寝殿,而其他宫房虽多,薛离玉尚未打扫。 谢扶华走过去, 把被褥接过怀里抱着,语气很温柔:「未央宫有三千八百间殿舍, 尊上想让我睡在哪里?」 薛离玉语塞,推开寝殿的门, 宫墙黛瓦落了积雪, 檐下孤灯一豆, 他拂开流苏门帘走进去, 指着山水屏风后的软榻, 「你且在这里将就一晚, 明早再回去。」 「好。」谢扶华从容地把被褥放在榻上,见他踯躅着脚步在屏风外徘徊,便问:「尊上是不是怕有人在外面等着?别担心, 我已在外面布好结界, 他们不会进来。」 薛离玉确实想今夜不睡了,以防万一, 但既然谢扶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防备, 他也就点点头, 「也好。」 隔着一道屏风, 他和谢扶华一同躺下,谢扶华是解下外袍,合衣躺下,墨黑的龙鬚发散了几缕在额间,规矩中带着一丝贵气慵懒的随意。 窗外来了风雪,勐烈拍打着窗棂,薛离玉本来困的睁不开眼,但是头一碰到枕头,他就说什么也睡不着觉。 也许是身旁睡了一个人的缘故,他心里莫名其妙想到从前他们种种荒唐的行径,反倒全身上下绷紧,虽然知道搁着一道屏风……不,哪怕没有这道屏风,谢扶华也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但他就是说不出的紧张,还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是睡魔无情,他困的实在受不了,这才闭上了眼睛,但是他心绪不宁,索性放出了分神出了宫门,坐在石阶上望天边上弦月,观察着宫外的情况。 魔修那边没动静,怎料捱到半夜,他身侧睡着的龙翻来覆去的,弄出不小的声响,把他的分神召唤了回来。 薛离玉被吵醒,正想出口询问,怎料那龙发出了类似于痛.苦的声音,好像忍受着说不出的难受。 薛离玉拧着眉头不明真相,曲起食指敲了敲屏风,对面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声音反而更大了。 恰在此时,薛离玉随身携带的传音石发出刺眼的光,在深夜里明亮如白昼,他本能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很快接起来:「谁?」 他语气带着浓烈低哑的重鼻音,糯得像米煳一样,沖淡了白天清冷的语调,动作很轻,怕惊扰谢扶华。 但其实谢扶华已经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隔着半壁江山半壁碧水的玉质屏风,他屏住唿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朦朦胧胧的男子身影。 薛离玉起的急,雪白的亵衣睡到了肩膀下面,上半.身一览无余,窄瘦而且纤细坚韧的腰.身若隐若现,长垂及腰的白髮如瀑布挂银川,他的头晃了又晃,拉着衣领,皱着眉头假寐。 「神尊,我是静虚宗的宗主大弟子颂扬,您可还记得我?」 薛离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那就好,」颂扬松了一口气,接着紧张地问:「现在你身边有人吗?」 「……没有。」 薛离玉心说总不能在静虚宗弟子面前说他们宗万人嫌弃的少宗主还活着,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当没人吧。 一声轻笑响起,还带着点玩味:「撒谎。」 薛离玉皱了皱眉,谢扶华拆他的台?他怎么回事? 「神尊,那我就直说了,我们谢宗主被您救回来后一直高烧不醒,昏迷了快两个月,最近好转了,但是身上莫名其妙出现了红色的斑点,皮肤下面一拱一拱的,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皮肉一样,医修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没有办法,我只好来求助您。」 薛离玉骤然恢復清醒,难道是魔域的十魔庵白雾有毒? 若有毒虫隐藏在雾气里,钻进修仙人士的皮肤毛孔里,也不是没可能。 他将想法与颂扬一说,颂扬略一思考:「那神尊可有办法救我宗主?」 薛离玉:「我现在正在藏龙谷,有事脱不开身,但我明日会让我弟弟暮洲去帮你,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可以一试。」 薛离玉快速做出决断,心里还纳罕,怎么谢扶华听了他叔父出事了,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他实在好奇,忍不住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要从榻上下去,然而他的脚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一条龙尾紧紧缠住了脚.腕,把他膝.盖分开两边,强势不由分说地打开。 那人慵懒道:「要逃去哪儿?」 薛离玉一愣,显然传音石对面的颂扬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少、少宗主的声音?」 「不是,」薛离玉在心里骂了谢扶华好几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颤.抖道:「你听错了。」 第171页 颂扬却说:「我不会听错,那就是少宗主的声音!神尊,少宗主他难道没有死!」 谢扶华却一句话也不说了,他那条白龙尾的鳞片微微张开,绕着薛离玉的脚.腕,顺着小.腿的弧度,缠在薄薄的腿.肉上。 那种细小的痛感并不难受,然而又轻又痒,还要往上面钻。 薛离玉一把握住这条龙尾,狠狠压在腿弯下,动作太快他还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苍白但是语气平静:「他真的死了,这岂能有假?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谢扶华的脸悄悄从屏风另一头探出来,此时此刻,他眼眸绝非雪白,变成了红宝石般的暗红色,平素俊美的一张脸变得妖冶冷峻,兴味地看着薛离玉。 他眼珠慢悠悠地在薛离玉身上横扫,含笑说:『骗子。』 薛离玉白皙的面孔变得窘迫,看着谢扶华光着脚,衣带曳地,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半跪下,握着薛离玉的脚掌搁在掌心,眼睛低垂着,将玉白修长的足左右翻看,犹如把玩珍贵玉件,五指插.在他指缝里,细细揉弄。 那边颂扬感到无比抱歉,一直道歉,然而谢扶华却一个劲儿地说话,好像不说话就浪费了他的口才:「凤凰的脚白皙莹润,犹如玉雕,本君不过一掌而握之数。倒不像是男子的脚,这样摸上去,和雪洗过一样香滑。」 薛离玉躲闪不及,歪着头无奈的看着他,心说小龙神这一副失了理智的样子,完全就没听见传音石里的颂扬声音,否则他哪敢这么胡说八道? 他不由得计上心头,扭过脸心平气和地对颂扬说:「你不信也罢,若他真是你们少宗主,你唤他一声,看他会不会应你。」 颂扬道歉的话戛然而止,忙道:「少宗主?是我!颂扬!若你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们!如今修仙界人心惶惶,到处都在闹妖魔,你怎么能置之不理?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少宗主!」 谢扶华却一点反应没有,一心只有眼前人,将薛离玉的两只足都抬起来,搁在自己臂弯里夹住,修长的身.子支起来,曲起一条.腿整个人压.下去,不耐烦地说:「这什么人深夜犬吠?吵死了。」 谢扶华皱着眉头去看传音石,「你胆子不小,本君说过你可以与其他男人眉来眼去吗?」 薛离玉语塞,这龙哪里来的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怪话?还眉来眼去?传音石只能传音,他哪只眼睛看见颂扬眉来眼去了? 谢扶华掐住他下巴尖,懒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欠教训了是不是?」 薛离玉挑着眉梢看他,谢扶华嗤笑一声,掌心往下,用力拍了拍他后腰下面:「说你错了,本君就原谅你,否则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薛离玉没料到会被他拍打,啪一声清脆响亮,整个人都傻了,缓了许久才愣愣地对传音石说,「……颂扬,我记得在魔域救到他时,谢宗主的修为就减退了不少?」 颂扬声音哽咽,但有种诡异的尴尬:「是的,难道他被虫咬与修为减退有关?」 薛离玉冷静分析:「不排除那种可能性,他是否有发疯乱说话的情况?」 颂扬嘆气道:「确实,他醒来之后,这些天夜里常常说起多年前抚养少宗主的往事,让我们几个师兄弟练最基础的剑术,挥剑砍空气一万下,那都是我们小时候练的了,他不管,还让我们喝牛奶,长个子,对待我们的情形像刚入宗门那年一样,早上起来又全然忘记,和平常没区别。神尊,这该如何是好?」 薛离玉回想起那夜魔尊寿宴上,明尊看向谢扶华那似笑非笑的诡谲眼神,心里有种可怕的猜测,难道这种虫子也被种在谢扶华身.体里了? 那谢扶华的记忆是不是也回到了从前? 薛离玉张了张嘴,艰难地「啊」了一声,第一声出来后,他强忍着憋回第二声。 谢扶华微笑了一下,舔了舔唇,蛊.惑地眯起眼睛:「叫出来,本君喜欢听。」 薛离玉推着谢扶华低下来的毛茸茸的脑袋,连声解释:「颂扬,我一定给你一个解决办法,但现在不行。」 谢扶华并不着急,他的唿吸很烫,全然覆盖了薛离玉的喉.结,一口叼在齿间,惹得薛离玉只能垂下眼睫,别过头去,声音努力不急不徐地说:「……有一只愁眉苦脸怪擅长模仿他人声线,许是它曾经见过谢扶华,因此你觉得相似,但它闯入了我的房间,我正要去捉拿它,你可还有事?没事我就去了。」 颂扬「哈?」了一声:「……愁眉苦脸怪?」 薛离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没错,它们是天生的雪精灵种,只在藏龙谷附近出没,也许是包治百病的药材。」 颂扬说:「真是修仙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是真心希望少宗主还活着,毕竟宗门里事情太多,他不在我总是笨手笨脚……算了不说了,神尊去忙吧。」 传音石亮度马上熄灭了。 薛离玉已经被谢扶华按着动不了了,一片漆黑里只有那双炽焰般的瞳孔在发光。 谢扶华很是不悦,低头看着那张白皙秀美的脸,食指勾着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语气却很温柔道:「凤凰的人在这儿,心却不在本君这里,太过分了不是吗?」 薛离玉感觉自己好像脸红了,不是气的,也不是害羞,而是身为一个男子被另一个男子强行压制时的紧张感,他让自己冷静下来,问谢扶华:「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第172页 谢扶华定神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头轻笑,「怎么跑出去几百年,你连你相公都不认得了?」 薛离玉冷静地揪着他衣襟,试图唤起他记忆:「谢扶华,你好好看看我,和你记忆里的模样有哪里不同?」 但是明天早上的薛离玉如果知道这句话问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想他绝对不会问出来。 谢扶华盯着他的脸,眼睛就像情人撩.拨水花的手,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你哪里不一样,本君不看怎么知道?」 薛离玉一愣,紧接着衣.带就被他轻易扯开,白净的身.子一览无余。 谢扶华笑容渐浓,吹了个漫不经心的口哨,悠哉游哉道:「是不太一样了,成熟的果子,到了可以採摘的季节。」 虽然薛离玉没有生气,但是看见谢扶华的眼珠越来越红,嘴角扯的越来越高,他心里马上后悔顺着谢扶华的意思来了。 薛离玉抱着自己直往床角退,殊不知自己头髮丝凌.乱,眼角也不自觉地发红,竟然觉得害怕:「谢扶华,你别过来,你清醒一下!」 薛离玉有种即将失控的感觉,然而他很快被谢扶华一把攥住脚.腕,拖到眼皮子底下,哼笑道:「这就吓到了?」 薛离玉缩成一团,心里知道他神智不清,但是也咬紧牙关,不甘示弱,抬眸瞪他。 谢扶华望着他水盈盈的漂亮桃花眼,柔媚又明亮,但藏得极深的倔强反倒催生了他的征服.欲,食指漫不经心地划过薛离玉的下颌,认真道:「那把凤凰捣烂好不好?」 薛离玉愣住了,险些忘了今夕何夕。 谢扶华语气认真道:「只有本君一个人看得见,弄坏了也无妨。」 「……」薛离玉觉得自己忍不了了,有点生气,气的他大口唿吸,声音很大,脑子都气恍惚了,但又被谢扶华的笑声勾回神。 谢扶华欣赏他的脸,饶有兴致的说:「然后把你带出去,给整个修仙界的人看看,看你被弄成那个漂亮的样子,会不会觉得本君很荒唐?」 薛离玉听不下去,闭了闭眼睛。 谢扶华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光阴沉下来,声音放轻,「要试试吗?」 「……」薛离玉不语。 谢扶华挑起眉毛,催促道:「求我。」 薛离玉绝非真心,但是妥协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嘆息:「……求你。」 谢扶华的语气这才有所缓和,摸着他的脸道:「这才乖,别激怒我,本君不想和任何男人分享你。」 薛离玉眼前一直发黑,但是感觉到他从榻板下取出了什么东西,重新覆盖回来,用冰凉的头端,顺着自己的锁.骨,慢腾腾的滑下去。 谢扶华居高临下地看着薛离玉,慢悠悠道:「取悦我,知道怎么用吗?」 薛离玉缓了很久才看清他的脸,又看见他拿的什么东西,脸刷的一变,红的像是扔进了油锅里烧。 「不、知、道。」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龙君「哦?」了一声,用两指併拢上,塞进他的齿缝里,拿出来,又放回去,反覆几次,看着薛离玉说不出一句话的脸,倨傲地说:「就这样,学会了吗?」 「开始吧。」 — 第二天一早,薛离玉果然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他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谢扶华,更是恼火,昨天晚上谢扶华发完一通疯,突然间就倒在地上,这才没有得逞。 薛离玉不知道他为什么晕倒,但还是越想越生气,足就伸下去,用力踩了他那一大早起来就很气势的地方一脚。 睡梦中的谢扶华惨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委屈巴巴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握住那只雪白的足,桎梏住他的动作,丹凤眼望着薛离玉,满眼的无辜,又诧异又惊讶地说:「凤凰,疼……」 作者有话说: 感谢营养液的投喂!!!感谢在2023-06-25 19:10:34~2023-06-26 20:5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ˋeˊ、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倒v结束 谢扶华很好脾气的收起疼痛的表情,谨慎地给自己辩解:「尊上, 我一直在睡觉,真的不记得了。」 薛离玉心说他果然失忆了,把昨晚的事一讲,谢扶华听的津津有味,还有点不知悔改的意思,拿着昨夜里那玩意儿看了又看, 扔到一边,「一点也不像我的。」 薛离玉眼眉一红, 摇摇头,心说孺子不可教也! 但他到底也没真生气, 淡淡道:「算了, 这也不怪你, 你着了明尊的道儿, 中了他们魔域的蛊虫, 具体是哪种蛊虫, 我还得带你医治一下再看。」 谢扶华听完点点头,没有反驳,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捏他的脚, 柔声细语:「玉儿, 对不起。」 薛离玉垂眸,忽的想笑。 谢扶华最近这段时间都很温驯, 像被驯化了的野兽, 薛离玉说什么他都全盘接受, 一点不顶嘴, 那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倒显出他一点疲惫的状态来。 薛离玉知道他一心惦记着天帝不日就来搜刮浮云宫的事,有心安慰他两句,但不好开口,犹豫再三,又想着,怕他白天心事重重导致夜里又发狂,心说还是应当照顾下他的情绪。 今天早上他让暮洲去静虚宗探望谢宗主了,暮洲看了一阵,私下里和他说蛊虫有克制的办法,首先就是找到解蛊药,如果不能,那就只好白天消耗中蛊者的体力,夜里他就只想睡觉,挪动身体都没力气。 第173页 薛离玉回过神,冷淡地朝谢扶华勾勾手指,「过来。」 谢扶华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过去,单膝跪在地上,抬眸,眼珠澄澈像水晶珠,一副任他摆布的乖顺模样。 薛离玉对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修长白皙的手一点点揭开他的衣襟,一口气把他脱到什么都不剩,仔仔细细看了几眼。 这龙无时无刻不精于修炼,一身洁白光滑的肌肉,结实华丽,本该却碍于理亏在先,不得不任人摆布,丹凤眼望过来时,有意讨好凤凰似的弯了弯,「玉儿?」 薛离玉心里有种报仇雪恨的畅快,唇边笑了下,才漫不经心地说:「昨夜你不是很精神抖擞吗?来,自己泄出来,省的今夜又折腾我。」 谢扶华怔然,但自然不会忤逆他,于是道了声「好」,盯着薛离玉红润的桃花眼,掌心一路放下去,握住了,一身修长匀称的薄肌渐渐绷紧。 他其实很在状态,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动作很粗糙,一点也不温柔,安慰着自己的两个,汗珠子滴到眼睛里,像是一汪被雨水浇打的湖泊,瞳孔是冰白而布满血丝的漂亮。 薛离玉却一眼也不看他,起身自顾自穿衣裳,他还不着急,刻意拖沓了许久。 再回过头时,他发现谢扶华灼灼的眼神正对着自己,被发现后骤然错开眼神,低下头,臂膀大力到撑起青筋,专心继续自己的活计。 薛离玉看了他那里一眼就别开目光,心里直跳,有点后怕。 他莫名其妙想起修仙界盛行的某些离谱排行榜,比如有人吐槽云巅门公子哥儿白琢是大树挂辣椒,就是看着行,用着不如不用。 还有人嘲讽仙盟少主宣曜是长相阴柔秀气,实际上是男子中的男子,与他共浴过的修士无不竖大拇指,亲口作证说少主那傢伙是一掏握一把。 当然这都是所谓八卦小料,身为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小龙神,围绕在谢扶华身上的猜测是多不少,都说龙有两个,但是没人亲眼见过。 当然也没人敢面对面问谢扶华你是不是真有两个?龙是不是一交.配就得夜御九人?你那玩意两个一样大还是一个大一个小?是一起用还是一个一个轮流用? 除非那人不怕被谢扶华抽死。 哪怕谢扶华「已死」多年,他威名犹在,修仙界人人对他闭口不谈,也就只有野史和修仙界娱乐小报敢于探讨,还经常把他放在不可描述榜单的特殊注释位置上,每每有他的那一期,总是销量特别好。 但是那龙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心甘情愿地安慰他不可言说的丑陋东西。 薛离玉觉得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龙也得隐姓埋名,索性坐在椅子上喝茶,注视着香炉鼎里燃烧的香。 就是眼看着这香都烧了大半截了,他有点不耐烦,回眸望着那辛苦劳作的龙。 催促道:「这都多久了还没结束?」 「对不起……」 薛离玉一哂,撩起宽大的袖口,走过去,俯身去帮他,「别动,看着我。」 修长的指握住它们的时候,谢扶华愣了愣,眼眸直视着薛离玉的脸,在他脸上打晃转圈,挣扎着想要起身,「尊上,不用你屈尊。」 薛离玉一把按下他的肩膀,只想以牙还牙,有仇报仇,也就带着强势,懒洋洋道:「撒谎。」 「你这可不是这么说的,乖一点,我说什么,你照办便是。」 谢扶华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薛离玉含笑颔首,轻声慢语的,微笑说:「是吧?耳熟就对了,你好好的取悦我,这是我给你的惩罚。」 谢扶华还想说什么,但他很快就说不出话,专心致志地盯紧薛离玉,俊美的外表忍得有些狰狞。 薛离玉一笑,又想起来谢扶华昨晚可恨的脸,轻慢道:「出声,我喜欢听。」 谢扶华脸上又有似曾相识的错愕感,但他顺着薛离玉的意思发出了声音。 直到他吐出隐忍而闷钝的气息,薛离玉得以心愿达成,弹了他一下,垂了垂眼睫毛,心如止水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耍。」 谢扶华抬眸,眼底划过一丝看不清楚的暗光,最后放轻了声音,淡淡扬起嘴角,意味不明的一笑:「不敢了。」 薛离玉冷哼一声,这一招反客为主让他神清气爽,他擦了擦残留的那些东西,回头扔下一句:「把自己收拾好,然后随我下山。」 谢扶华应了一声,慢腾腾爬起来,膝盖跪青了两大团,显得有些可怜,站起来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薛离玉目不斜视,一身月白常服衣装整洁,经过谢扶华身边时,不小心踩到地下一朵朵盛开的花,但他仅仅看了一眼,没有停留,漠然地离开了。 谢扶华在他身后站起来,眸光流转,若有所思地盯着薛离玉的背影看,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兄弟。 「凤凰都给你们娇纵坏了,贪得无厌的东西。」 他似是警告的笑着说了一句。 — 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擅长巫蛊之术的宗门世家,得知崑崙山脉之外的七甲连城中有这等人物,薛离玉便带着谢扶华去找。 一路向西,路上也开始萧条,乞讨的人越来越多,薛离玉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愈发的心事重重。 谢扶华也不比他好多少,脸颊满是铁青的颜色,路过人流量最大的街道时,他停下脚步,从钱袋里拿出银两,赠予街旁卖身葬父的小男孩,语气温和道:「小童儿,回家去吧,安葬好你父亲,剩下的银钱买块耕地,也可安身立命。」 第174页 小童却说:「谢谢两位大哥哥,得了这笔钱,我就不在这里待着了,城中最近被贼挖出了一口古墓,棺材里尽是宝贝,现在城中的魔修不少,修仙界人士也不少,都为了这场拍卖会而来,我、我还是赶紧走了!」 小童跪下来给他们俩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喊,谢谢活神仙,谢谢活神仙,听的薛离玉心里不是滋味,扶起了他,目送他一瘸一拐但是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薛离玉心头躁动,以至于埋头走路,一肩撞上了一个抬轿子的男修士,还是对方故意往他身上撞的。 薛离玉压抑的怒气顿时横生,如同点燃了的炮竹,气场奔涌而出,嗓音无比嘶哑:「哪个不怕死的没长眼睛?」 「魔修!」 修士勐地后退,仔细一看薛离玉,满脸的惊艷,再一看谢扶华,大惊失色:「云偌仙尊!您怎么同魔修在一起!」 原来谢扶华再次化为苍朮的脸,一身魔气遮掩了龙的气息。 薛离玉心知他是仙盟的家臣,一身红袍耀眼夺目,眉眼飞扬,骄矜肆意。 薛离玉顿时对说话这件事失了兴趣,「凑巧。」 说罢便要离开。 修士嘶了一声,不解其意,瞥了轿子里一眼,小声道:「九爷,您看,要不咱们将仙尊接到身边同行?」 轿子里人撩开帘子,「当真是云偌仙尊?那便上来吧。」 「不必。」薛离玉淡淡道,「本尊只愿意与身旁着这魔修同行。」 『本尊』二字一出口,薛离玉就恍惚了一瞬,这两个字他很久没说过了,如今也不想自称本尊,总觉得德不配位。 但在仙盟的人面前,这面子和里子是无论如何都要装一装的,否则怎对得起前世被仙盟盟主强行迎娶、折辱之痛? 薛离玉如今想想觉得可笑,也许这就叫福兮祸所依?实在是幸运。 那修士拔剑,一字一顿道:「想不到你与魔修有勾连?真不要脸。」 薛离玉懒懒道:「你要做什么?」 那修士拔剑横在谢扶华脖子上,一眼盯住云偌仙尊那片薄薄的耳垂,忍住叼一口的冲动,道:「自然是杀了他,再把你抓回仙盟,给盟主復命。」 薛离玉冷淡抬眸,直视他的双眼,不动声色道:「你若是想杀人,别在本尊面前杀,本尊见不得血,若是看见了,自当以命奉陪。」 修士气笑了,「九爷,您看怎么办?」 里面九爷没说话,掀开轿子帘,看了薛离玉一眼,反而愣住了,意味不明的顶了顶腮帮,眼神里闪出狂热的难以掩饰的欲.望。 那张脸和宣威生的很像,但是年纪轻轻,是个青年才俊。 半晌,九爷勾唇道:「先走。」 —— 待二人走远了之后,家臣才问:「九爷,我听说,云偌仙尊的本体是玉微神尊,他的仙骨可以让修为平平无奇的人一步飞升,您病体沉疴,不如与他结识?」 轿子里垂下来一只修长筋节的手,戴着一枚宣氏家纹扳指,声音听不出悲喜:「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我之前存下的仙骨也不够多,可向仙尊讨要一些。改天你去同他说一说,只要能救回我的命,我藏宝阁的秘籍珍宝任他挑选。」 仙盟无人不知,宣老盟主有一位天生道体的侄儿,可惜生下来就根骨不全,命数到了三十便会尽。 大多数人十五岁筑基已经是奇才,三十才堪堪入道,更何况他连三十都活不到,便是要断了宣氏旁支宗脉的气脉,自然不成。 「九爷,仙尊他会答应吗?」 男人平静道:「我也只有七分把握。这七分还都指望着云偌仙尊素来脾气纯良,想来不会吝啬一点仙骨。况且,他已经是仙人之体,就算是重新修炼,速度也比旁人快一些。」 「您说的是,若无仙盟的庇佑,四大仙门早就打的不可开交了,他们应当尽犬马之劳。」 「虽说如此,我宣某人也不是吝啬之人,若他愿意,仙盟愿养他余生。」 —— 薛离玉想着要去拍卖会上看一看,和谢扶华一说,便顺着人流去往城中央的拍卖会。 薛离玉带着他坐在了二楼的隔间,谢扶华想了想,敞着腿满不在乎的坐下,也不在乎身侧人向他们投来的疑惑的目光。 「这仙君瞧着正派极了,怎么同魔修坐在一起?」 「难不成是他的男宠?」 薛离玉自然听见了,但是不以为意,他这一生气,耳尖变得很凉,便用一样冰冷的手搓了搓耳廓,低低一咳,拍拍邻桌人,轻声说:「敢问兄台,这里拍的是什么宝贝?」 谢扶华定定看他一阵,宽大的手掌一抬,食指抹去他唇畔的血迹,将人拉下来坐着,高大的身躯把他完全圈拢在臂弯里。 从背后看,真以为是他强行扣住薛离玉,还吻住了他的唇。 薛离玉小声道:「放肆!」 谢扶华道:「嘘——入戏一点。」 众人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直道伤风败俗。 谢扶华笑的更惬意,似乎很喜欢别人骂他,甚至极其受用。 薛离玉不理解,这龙可能是被虐.待的时间太久了,心里生病了。 邻桌人一脸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惋惜表情,「拍卖的都是天极修炼神器,压轴的拍品是一株还未开过苞的白美人,可以帮助修炼,还有驱散毒虫的功效。」 第175页 「白美人?」薛离玉轻抬眼眸,静静看他,「确实稀奇,是个好东西。」 邻桌是个名门正派的男子,身穿世家制服,喉结明显滚了滚,看着那双被冷风吹到湿漉.漉的眼眸,简直失了神。 薛离玉坐在谢扶华身上,并没挣扎,与他低声道:「白美人是生长在极寒地区的稀罕花精,白日睡在花盆里开花,夜里就化为人身,割下它的手臂吃了,便能三天之内修为暴增,更能延年益寿。」 「不过,白美人的肢体可以无限生长,作为交换,它会与人类男子双修,吞食元阳,修炼成真正的人。」 「因此,有炼器师专门捕捉处子白美人,炼化成炉鼎,不需要交换元阳也能享受双修的好处,这样断了白美人的成人之路,叫它一心服侍饲主,每逢白美人现世,都能拍出天价来。」 谢扶华听见「炉鼎」这两个字之后,抿了抿唇,抱着薛离玉腰的手又温柔了几分。 但是薛离玉却盯着台下道:「也许它就有给你除蛊的功效,可以试试。」 谢扶华低低的「嗯」了一声,掂量着自己的银钱数目,心里有数了,闻了闻他的脖颈,感到安慰似的喟嘆着。 — 一炷香过后,拍卖会正式开始。 大门被推开,一群仙衣飘渺的修士走进拍卖场,为首的正是四大仙门之一的蓬莱宗。 蓬莱宗众人自然引起众人惊慌,众位修士纷纷起立拜贺,拱手作礼。 然而蓬莱宗弟子们一眼就看见了薛离玉。 「云偌仙尊怎么被魔修劫持了!」 「怎么还抱着仙尊的腰,让仙尊坐在他腿上?这魔修也太不要脸了!!」 几名弟子抱着剑十分不屑,和其他人议论着事情,眼珠子一直在看谢扶华。 一时间整个拍卖场竟全都看向了薛离玉,嘈杂的像是菜市场。 谢扶华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指尖插进他的雪发之间,勾着他的腰带,似乎要解开禁制一般。 他修为不足,蹙眉道:「尊上,他们在说什么?」 薛离玉勐咳了几声,捂着嘴唇,双眼不自觉湿润,泪眼朦胧道:「恭喜,他们在商议如何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 感谢在2023-06-26 20:59:47~2023-06-27 19: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谢扶华不怒反笑, 眼底张狂的神采一如往昔,有龙君强硬而霸道的俊美,也有苍朮隐忍温柔的从容。 他笑着说:「我废人一个, 肉.身不过一具皮囊,在场任何一位修士,不论男女老少,轻易就能杀了我,瞬间抹去我存在过的印记。」 薛离玉听见这话,淡淡道:「你说的倒没错, 可你也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好受吗?」 「……」谢扶华抿着嘴唇不说话。 薛离玉见他嘴硬有点无奈, 「死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感觉不到, 什么也不会想, 就像你未出生时一样, 但那都不是真正的死亡。」 薛离玉盯着他的眼睛, 很认真的, 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有一天,连我也忘了你, 那你才是真的死了。」 谢扶华定神看着他, 忽的苦笑起来,眼底有一点水亮的光泽。 「怎么办……」 漫天的血雨, 死去的亲族, 谢扶华一出生时就看见了死亡, 他的一生, 死亡如影随形。他记得千年前的藏龙谷,那是现今的龙们未曾尽力过的炼狱,铺天盖地,血骨焚尸。 他回想那一千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往生,恍如隔世,心情是麻木而疼痛的。 但同时也是沸腾的,他幼小的双眸被血染红,被夕阳染红,看见同族与异族在血海厮杀,那些血液的味道,能勾起他汹涌的杀意。 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没人爱他,没人要他,没人救他,他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族人都忘了他这条孤儿龙的存在,他讨饭、和狗抢饭、能活下去的事,他什么没做过? 可是凤凰从天而降,用慈悲的力量救了他,还将全部的耐心和温柔给他。 他辜负了凤凰两世,两世啊…… 「对不起,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谢扶华眼底的水色晃了晃,轻声说:「我怕死,我怕极了,只要有一丝能活下去的机会,我都会紧紧抓住。」 凤凰,他的凤凰,他还没多偿还他一点、多宠爱他一点、把他放在手心里护着多一点,怎么能脱口而出,说自己无所谓死亡? 他明明怕极了死,怕极了再也没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 若是凤凰看见他为了活下去,盗取『苍朮』的身份、在乱葬岗苟且偷生的那些天,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再看自己一眼了。 薛离玉那么刚正不阿的人,一定会觉得噁心、可耻…… 谢扶华把情绪藏起来,不让薛离玉探究而隐忧的眼神看到。 他低下头去,再抬起来时,眸光阴鸷狠辣,他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在皮肤和肌肉的夹层里,已经有隐隐约约的蛊虫游走了。 谢扶华漠然地看了虫子所在处一眼,没有理会。 他拂开薛离玉肩上枯白的发,抓着薛离玉的手,按在自己的逆鳞处,郑重其事地说:「玉儿,你知道我的秘密,如果有一天,我罪无可赦,天道也难容我,你就从这里,了结我。」 第176页 薛离玉眉头紧锁,终于有点生气了:「别说胡话。」 「没说胡话,我认真的。」谢扶华低低道,「我以前是做过不少混帐事,也骗过你不少回,甚至我现在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你身边,其实我才是那个见不得人的小娘子。」 谢扶华自嘲地笑了笑,抓着他的手指,搁在唇边轻轻吻着,「但我罪业缠身,难以摆脱,一个人死就算了,我不想拖累你。我发誓,只要是你杀我,我绝不反抗,从前不反抗,以后也不会。」 薛离玉摇了摇头,两鬓雪发遮掩着面庞,瞧着倒像是那天边被强行染指的明月,捂着心口弱不禁风的咳了两声。 咳够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谢扶华的脸,像小时候拍他脸蛋一样,眉眼也染上一层暖意,嘆道:「行,我知道了。」 谢扶华眷恋着他指尖的温度,想现在就将他抢走,想惹他满面潮红,想对他一夜很多次,做尽无数可耻之事,想让他开心的哭,让他高兴的笑,让他全身冰冷的血液沸腾起来。 但他们坐在视野最广阔的二楼,一抬眼,自然而然就注意到,很多人在看他们。 他们如今的姿势极其暧昧,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包厢里正上演一场活春.宫,无数人的眼珠子盯紧了这里。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凤凰在哪里,哪里就是众人视线的焦点,那一身白衣出尘,春晓剑窄细的一条,剑刃镶嵌一块鹤顶红,泛着森厉银光,衬得他冰冷无暇,不可侵.犯。 眼下,不止是蓬莱宗的修士们在看他,还有那位宣九爷。 身边不停有人与宣九寒暄,他随意的应和两声,然后去看薛离玉。 — 视线相对的时候,薛离玉发现宣九爷的脸色是病歪歪的白,身侧小厮抓着一块金丝帕捂在他嘴边,他咳了咳,小厮就不动声色地握着手绢退下。 这人不仅身份尊贵,惯要人伺候,还有一双琉璃浅色的眼珠,浅到近乎失色,显得人淡薄无情。 谢扶华虽然安安静静的,眼神也盯着宣九爷,手指下意识摩挲大拇指戴着的白玉龙扳指,双眸也眯了起来。 宣九爷咳了两声,向后招手,说道:「宣曜,过来,替小叔看看,这名册上的拍卖品可有值得入手的?」 他回身召唤了一位俊俏公子过来,宣曜一身红袍宛若盛开的红缨花,他翩然走过来,抱拳行了个礼,一抬眼就看见薛离玉。 宣曜这骄傲的小少主脸颊竟然泛出红晕,焦急地朝薛离玉挥手,仇视的目光直射谢扶华。 他跺了跺脚,低头和宣九爷说了句什么,宣九爷却摆摆手,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按住他肩膀让宣曜坐下,招来一帮家臣,不停的和宣曜东扯西扯,惹得宣曜脸都绿了,忍住了才没骂人。 宣九爷只一眼就看出了宣曜的小心思,也不多说,只是笑笑,拍了拍手,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微笑道:「开始吧。」 一楼的拍卖行小厮看了眼天头,彼此对视点点头,便有魁梧壮汉挑着一盏,朝拍卖区走来。 萤惑提灯由无数萤火虫组成,幽幽灯光明亮,下置一顶冰晶罩子,盛放着第一件拍品。 薛离玉心想,七甲连城居然是仙盟的属地? 仙盟的手伸的太远,他们的势力范围在中州十九城,那是修仙界的中央地带,仙盟鼎盛多年,势力滔天,统辖仙门百家,但中州毕竟天灵地宝有限,想要万古长青地建立下去,必须四处扩张势力范围。 世道人心皆不古,三界六道都蠢蠢欲动,想在乱世分一杯羹,薛离玉一想到这就心有不安,但被拍卖行里的摇铃声拉回思绪。 「开始走货,二楼请。」 壮汉开始走货,他并不畏惧有人胆敢损坏拍品,萤惑提灯是拍卖行独有的法器,上的萤火虫就是一个个固定的锚点,无论藏品被偷到了哪,它们都能找到。 萤惑提灯走到宣九爷面前,展示了一面日月冰鉴,其实看起来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诸位贵宾,这等武器的卓群之处在于可以吸收日月精华,反弹法术用来防御,同时可以照得邪魔无处躲藏。」 似乎是有意而为之,那面冰鉴被放在了谢扶华面前。 所以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六岁小孩都知道,云偌仙尊除掉两代魔神,与魔修是宿敌,可他却被魔修禁锢在怀里,众人想像中的激烈挣扎并没有出现,病歪歪的美人仙尊捂着唇咳血,反手将一抹鲜红的血蹭在衣襟上。 很快人群里有了辱骂魔修的声音,不过还有些嗤笑和鄙夷的声音,一些修士对他们指指点点,还有的踮起脚来对他们吹口哨。 谢扶华饶是耳朵再不通达,也听见了这些不友好的讨论,脸色有些苍白。 他们在骂云偌仙尊鬼迷心窍,放着好好的正道仙尊不当,非要和魔修厮混在一起,给修仙界丢脸。 人言可畏,黑白难以分明,谢扶华懂这个道理。 他心里对凤凰的愧疚难以言表,一言未发,拉过软帘,把薛离玉的脸挡住,又把他往怀里紧了紧,平静无波的看向阁下一帮正道弟子,面无表情,让他们指着自己鼻子骂。 「别往心里听,」薛离玉嘆了口气,拉开软帘,让拍卖行外的灯火照在自己脸上,目视前方淡淡的说,「有我在,不会叫你一个人挨骂。」 —— 第177页 拍卖行的规矩,拍卖期间可以说话,但不能吵闹,因此,众人只得老实落座,保持安静。 薛离玉耳根得以清净,此时的心却无比强悍,他揉了揉被骂疼了的耳朵,脸上的表情还是像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丝毫不为所动。 他看这包厢里宽敞自在,座上有攒枝软枕,大绒靠垫,瓜果点心摆满一桌,香炉烟雾萦绕上樑,便拍拍谢扶华手臂,「行了,让我下来。」 谢扶华顺着他意思放下他,转而自己正襟危坐在一旁,像尊活雕像。 薛离玉觉得有些好笑,慢条斯理地调侃他:「我说你一介魔修,摆什么正道弟子的好看样子?」 谢扶华头也不回,低磁的嗓音柔下去:「……我不想给尊上丢脸。」 薛离玉望着他挺直的嵴樑,心里莫名其妙软了一下,笑着摇摇头,随他去。 先前的小菜不过尔尔,多是些小来小去的物件,尽管珍贵,算不上稀奇,修士们拍来讨心上人欢心,拍卖会紧张激烈的进行着,时不时有争执声传来,为自己、为美人、为亲眷。 薛离玉静静听着,魂灵进入心境,于心境打坐清心。 直到他听见一道洪亮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眼。 「最后的大轴拍卖品,上品白美人一株,一百块灵石起拍!」 很快有人摇铃:「五千灵石!」 「十万灵石!」 众人要价,越要越高,直到出现惊天一价。 「六白六十六!」 「一千万灵石!」 「三千万灵石。」 「…………」 所有人譁然,场面一度静止,而后议论声如排山倒海般涌来,薛离玉在二楼听的真真切切。 三千万灵石,当真是有钱极了,哪怕是修仙界这种物价飞涨的地方,一块灵石可以买十个包子,十块灵石可以买个丫鬟僕人,二十块可以铸造一把趁手的中上等兵器了。 谢扶华张了张嘴,正要喊价,被薛离玉一把捂住。 薛离玉看向那喊价之人是宣九爷,心里就不怪了,解释说:「太贵了,已经远远超出了白美人本身的价值,他只是在譁众取宠,想让仙盟的威名在修仙界打响。」 薛离玉对谢扶华心平气和道:「先走吧,我再为你找寻别的解蛊药,如今我们俩盘缠不多,省着点花吧。」 谢扶华嘴被他捂着,耳朵却有点红,点点头,薛离玉这才放开他的唇,但他和谢扶华刚一抬脚,便被宣九叫住了步伐。 「云偌仙尊留步。」 那道病弱的嗓音含着点笑意,慢吞吞地宣布:「我愿代表仙盟,将千金难求的白美人赠与云偌仙尊。」 众人譁然,面面相觑,知道的明白宣九爷玩到兴起,出手阔绰,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纳闷,为何宣九要和蓬莱宗攀上一门亲缘? 「不必。」薛离玉拧着眉头,谨慎道,「我不需要。」 他脚步不停,带着谢扶华下了二楼,引起全场修士纷纷侧目。 只见他身子单薄行动匆匆,真如同寒风里飘摇的花枝,稍不留意便要折了,便退开些免得撞到他。 蓬莱宗那边的弟子一直看着薛离玉,包括刚刚回到蓬莱宗的容雪京,他见师尊这般匆忙,马上飞身掠过来,堵住他去路,眼神不住在他脸颊上徘徊。 薛离玉现在的样子算不上得体,低头看看他手:「松开。」 容雪京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苍朮,双目失神,蹙紧了眉,冷漠至极的话却是对着宣九说的:「宣九爷这般大礼,蓬莱宗受不得,烦请收回。」 宣九却站起来倚靠在栏杆边,笑道:「不急,我明日便亲自将白美人送去浮云宫,给你身边那条魔修的龙享用,可好啊?」 道貌岸然的东西。 薛离玉难忍愠怒,胸口积血疼痛,转过头不要命一般的咳,咳声如同风筝被风吹打一般叫人心悸。 谢扶华来扶他,身后却有人在喊:「这魔修毫不知耻!快些把他拿住!」 紧接着一阵杂物破碎的声音,薛离玉心道,真真是一场闹剧,便头也不回,步履不停的出了拍卖楼。 外面冷风吹来,他被吹了个趔趄,身后有仙盟的人追出来,伸手就要拉他,「仙尊莫走!我们九爷有话要留!」 薛离玉未及回身,便觉后颈一片温热,他抬手一摸递到眼前,是血。 旋即落入一人怀抱,那人收剑,任由血珠一滴一滴从剑刃上滚落在地,铺了满地的血,艷红刺眼。 「我的左手是干净的,不曾碰到血,」那人干干净净的手顺利抱他在怀,手臂骤然收紧。 — 容雪京追了出来。 地上那几个死人,尸体还在流血,他不由得抿紧了嘴唇,闭上双眼,感觉心口紧紧一收缩。 阳光这样好,他却觉得如堕地狱,苍朮杀人似乎不需要理由,这种疯子,整个修仙界也没人敢找他算帐,大概是知道这一点,仙盟的人没有再敢追上来了。 容雪京闭上眼睛,没有躲避,他好似陷入了一场梦境,能感受到师尊澎湃甘醇的灵力,顿时整个人身轻似云。 虚幻之境里,他看见黑沉沉的天空下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师尊坐在小院子里,垂眸梳理自己纤长枯白的雪发,一双唇苍白柔软,长睫上挂满了水珠,伸出细弱颀长的手臂,温声道:「雪京,你救我。」 第178页 容雪京骤然收缩瞳孔,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臂,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炉鼎香味。 他知道这里是他自己的心境,而师尊用那张清冷的、高高在上的脸,含羞望着他,咬住下唇,手掌攀住他的肩,细细眼尾一挑,艷红的舌尖轻吐一点,轻声细语道:「雪京,师尊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可好?」 容雪京深深唿吸一口气,深觉自己龌龊难当,可又觉得,无比燥热。 — 薛离玉静静道:「谢扶华,你方才杀人了。」 谢扶华垂眸看他,剑尖还滴着血,薛离玉伸出手去触碰那剑身,瘦白的手轻轻擦掉鲜红的血,良久,稳住情绪,抬眸看他,轻声说道:「我与那几名狂徒无恩怨情仇,他们并未伤到我,不过几句骂声,心宽则已,以后莫要滥杀无辜。」 谢扶华点了点头,终究还是缓缓俯身,牵起他一双手,觉得冰凉,便搁在手心里用灵力暖着。 天有雪,落在他的白髮上。 谢扶华拂去他肩上白雪,眼眸中有隐隐的血腥红色,似乎情绪很不稳定。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入v了,给留言的小伙伴们发红色的那个!感谢在2023-06-27 19:11:32~2023-06-28 21:0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诸葛亮的大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谢扶华的身子凉, 手却暖,他想为薛离玉拂去发上的雪,然而就在此时, 一道黑芒横空噼过。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闪身后退,下一瞬间容雪京便出现在他身前。 他脸颊上沾了不知是谁的血,束髮的飘带像雪山神女的白纱,他眼珠晃了晃,抬手放出佩剑, 要将薛离玉带走,却被一道剑芒抵在胸口。 谢扶华缓缓道:「走开。」 容雪京岿然不动, 望着谢扶华陌生但是平平无奇的脸,冷冷道:「苍朮, 你活腻了。」 谢扶华仍旧像看死人那般看他, 「我说了, 走开。」 空气中却突然多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那断腿的家臣竟然手肘支撑, 双眼漆黑犹如死鱼目, 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 薛离玉反应很快,一剑刺入家臣胸口:「当心!他身上有妖气,可能是无意之间染上的, 被他挠到就会失心疯, 所以人别碰他!」 围观的人群瞬间散开,薛离玉使了个心法定住他, 来不及多想, 一道咒决射过去, 那家臣被唰的割开皮肤, 抬眼一看,竟然吓得话都说不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抖动,指着谢扶华。 一旁的容雪京蹙眉,敏锐发觉不对,道:「你认得他?」 「家臣」不肯再说,眼珠子很快变黑,已经有了同归于尽的果决,整个人变成一只八爪怪物,飞速爬行,被容雪京以剑诀扣住,「哪里逃!」 然而「家臣」淬满毒液的利齿一口咬住容雪京的肩头,容雪京虽未吭声,禁锢着他的那只手已经松懈,「家臣」寻到一线生机,马上飞身而去。 容雪京回眸望了一眼,眸光沉重,唇疼痛般的抿起,转头持剑追过去。 — 薛离玉望着「家臣」的活丧尸入神,直到有人出现在他身后都没发觉。 「不过是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修士,至于让你害怕至此?真是荒唐。」 宣九拄着桃木拐杖慢悠悠走出来,抬手一挥,家臣们便团团包围住他们。 宣九嘴角带笑道:「我看是仙尊离开修仙界太久,过惯了隐世的日子,从前的礼节都忘了。就算是不要我送你的白美人,咱们同道相见的情意就不算了吗?」 宣九这病秧子,肤白胜雪,唇红如樱,整张脸精緻如同画中仙,就连那张苍白的脸皮都泛着些淡淡的粉色红晕,实在是病恹,又病的独特。 他迈开方步,施施然朝薛离玉走过来,手指轻轻一勾,薛离玉就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什么钩子给拽住了。 薛离玉不动声色,低头看见一缕牵丝,这东西是活虫吐丝而成,被绑住了就很难挣脱,便从容道:「九爷这一出先礼后兵,可不像是要送人大礼的态度。」 宣九爷身材瘦高,垂眸看他的脸,微微笑着说:「你身边那魔修可不简单,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专爱养灵狗,来人,把三目给我。」 他低咳两声,牵过僕从手里的一条黑鬃毛大猎犬,爱抚几下,放开绳子让它去闻谢扶华:「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脏东西伪装成的。」 谢扶华方才杀过人后沸腾的热血仿佛愈翻愈烈,还拎着剑,见到那狗,却是将剑一横竖在狗脖子前。 可是灵犬不畏生死,沖他狂吠,谢扶华的唿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微缩,整个人往后退。 他看了一眼薛离玉,俊美的脸眉心一蹙,平地踏风而起,凛冽风中,他一身黑衣包裹着俊朗身姿,宽肩长腿十分俊丽,不需剑刃或兵武,抬手甩下一道保护屏障罩在薛离玉身上,紧接着就闪身不见了。 薛离玉来不及去追,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逃跑、逃去哪里?一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涌上心头,他定定看着谢扶华远去的方向,素来冷静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 他咽了口心跳声,垂眸取出袖口中干坤戒,放了一缕异常银白无暇的魂魄。 他的嗓音清冷不带一丝私情,却很是温柔:「去追。」 第179页 魂魄得令,三蹦两跳,竟然一眨眼就没了影踪。 转过头,薛离玉冷淡的盯住宣九,「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宣九轻描淡写的拂去袖子上白雪,「我知道这龙的底细,他是一个本该死了的罪臣,却假借他人的名分苟活于世,现在和你在一起躲在浮云宫,不是怕了,就是预谋着干坏事呢。」 薛离玉顿了顿,「你要如何?」 宣九展眉一笑:「现在我有资格要求你请我去浮云宫坐坐了吗,玉微神尊?」 — 崑崙脚下出现了活丧尸,这事不小,不出半天时间就闹的沸沸扬扬。 但是小龙神也失踪了,也许他说的真没错,除了薛离玉,没人在乎他的死活,连龙族族长都没有遣人来过问。 薛离玉不会意气用事,还是带着宣九回了浮云宫。 庭院深深,九曲迴廊寂静安宁,梧桐树随风摇曳,叶落满地,一片宁静而祥和,叫人不忍心打破。 薛离玉坐在山水画林之间,却因为心绪不宁,坐立难安,只得拢拢金丝绒的大氅,好像将自己包裹起来,就能掩盖心里不知所措的焦躁。 他做蓬莱宗宗主那段时间里,宗门里也常常走失弟子,他总是亲力亲为去寻找,有时找得到,有时找不到,心里一样是焦急万分的。 但他很明确地知道,那种焦急和此时此刻的心境截然不同。 谢扶华中了蛊,夜里会失忆,这样的人就是个随时会点燃的炮仗,若是晚上无人管束他,他保不齐又要去发疯。 万一卸下伪装以真面目示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薛离默不作声的吸了一口气,静静对上宣九的视线,「苍朮的事,你知道多少?」 宣九笑了,眼前这病弱美貌的大美人眼睛里只有他,漂亮的桃花眼一挑,眼尾红润润的,心里就是一扑腾。 他想,这哪是云偌仙尊? 这就是摄人心魂的妖精。 宣九一双浅色的眼半开半阖,挥袖落下一盘残局棋子,「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復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迴非凡手可及?此局待解,你与我下一盘。」 薛离玉探身,垂眸望向棋局。 这残局不易解,否则怎么能称之为残局? 「可以。」他淡淡道:「但若是我解开了棋局,你还用云遮雾绕这一套说辞钓我的胃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盘授三子局,当宣九达到和薛离玉相差二子的程度时,薛离玉仍以三子相让,与宣九下了十局棋。 棋盘上一朝风云变幻,飞沙走石,关键之处杀法惊心动魄,技艺精湛,岂止一个「妙」字了得? 鏖战十余盘,宣九寻到一丝转机,推上一子,正落在巧处,「云偌,这一步棋,是你大意了。」 薛离玉垂眸看去,视线轮扫了一圈棋盘,又下一子,顿时扭转局势:「落子无悔,承让。」 宣九眼珠瞧着他的唇,喉间突然干涩。 这一盘棋局竟然是《棋谱残卷之六》的解局之法,失传已久的棋术,他从没在对弈者中见过有人復刻得出来。 宣九压下心中震撼,将一枚黑子不论章法、不论局势的落在薛离玉的白子旁边,手指不经意间碰了碰那枚尚有余温的白子,摩挲了几下,温润细腻,触之心中便是一痒。 「古传崑崙神境有一圣物,名为白美人,其容貌娇媚,可男可女,然无情无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涂炭。」 宣九道:「最后一颗白美人早在八百年前就绝迹了,这一颗还是幼年,箇中的珍贵不用我说,所以仙尊还是收下我的好意,替那罪臣医治吧。」 薛离玉抬眸看着宣九,半晌,笑了笑:「九爷这是有意讨好我?」 宣九一笑,终于抛去轻佻的表情,用看待聪明人的眼神看薛离玉,正色道:「我正有此意,想与仙尊共谋。」 薛离玉索性道:「好,那我便收下,但有一样,你们仙盟的事我不管,你和宣威的恩仇也和我无关。」 宣九从容不迫道:「只求仙尊袖手旁观即可。」 — 宣九走后,薛离玉掐着咒决,去找谢扶华。 他居然在藤萝灵地? 薛离玉垂了垂眸,想起与谢扶华第一次离开宗门,偷偷跑出来幽会,就是来到这里,双修了一次。 夜色降临,谢扶华站在紫藤萝花盛开的地方,侧脸看上去,邪气的双眼血红诡异,竟像是入了魔一般。 他又变回了龙君, 薛离玉不慌不忙,从后靠近他,然后龙君回过头,拇指同食指一道收紧,掐着薛离玉的脖子,似笑非笑道:「凤凰,你来了?」 薛离玉调整唿吸,虽然窒碍的喉管让他脸颊逐渐憋红,双眸却隐含笑意,轻声道:「龙竟然怕狗,真是可笑。」 龙君本来还笑着的脸颊突然便是一怔。 凤凰他……在笑?记忆里,凤凰从来没有笑过,不是对他怒目而视,就是对他视而不见。 龙君掐着他脖子的手倏忽松了力道,双眸愈发暗红,修长有力的五根手指用一道气刃割开他衣领禁制,顺着他破裂的布口往下伸。 他的手一寸一寸用力揉按过去,问:「那是一只能吞噬灵力的狗,我不喜欢。」 薛离玉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直接说你怕不就好了?」 龙君愣了,他的凤凰是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仙尊,最为正直良善,修为深不可测,一身本该藐视修真界的本事,性子却温柔的要人命。 第180页 没有人能够打败凤凰,凤凰也未曾败给过任何人。 可是……他从来都没对自己笑过。 龙君双眸更红,摩挲几下他的皮肤,心头更加躁动:「你在嘲笑我?」 薛离玉也没什么力气挣扎,咳了咳,干脆只抬手,细弱的手指轻轻按住了龙君在自己胸口作祟的五指,抬眸看他,静静道:「你这么用力,可是要先奸后杀我?」 龙君虽然知道他眼角有泪是咳血咳的,可是心突然就被揉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燥热再一次浮上心头,撩动欲.火,让他衣袍下面那一处瞬间觉醒。 先奸后杀? 那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感谢在2023-06-28 21:01:35~2023-06-29 19:1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龙君用力的抱住他, 把他按在怀里,动作很粗暴,心里却犯起嘀咕。 凤凰怎么变得如此……可爱? 在他与凤凰无数次肌肤相亲的记忆里, 凤凰看起来脆弱易碎,实则刚硬坚毅,心也狠。 若是在平常,凤凰会即刻愠怒,冷肃着脸,长身玉立持剑而来, 毫不留情的持剑,刺他个对穿, 用清冷而温柔的嗓音宣布他受死。 龙君从来不怕死,他一脚踩进生死界线多少回了, 哪回都没人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觉得凤凰现在对他的样子太美好, 也太奢侈了, 有说有笑的, 甚至还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凤凰根本都不用拔剑, 就能要了他的命。 龙君的瞳孔不自觉紧缩一下, 嘴上却不留情,压低了声音:「凤凰,你不要以为过了三百年我们的事就算完了, 我还未向你报当初那一剑之仇, 这笔帐,谁来算?」 薛离玉一哂, 觉得无奈。 谢扶华中了蛊后, 一旦入了夜, 只知道自己是「龙君」, 记忆还停留在三百年前,属于「谢扶华」那一段回忆被蛊虫全然掩盖。 以他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来判断,显然还沉浸在那段经年的仇恨当中。 薛离玉倒不觉得害怕,双眸轻阖,一副倦怠模样,轻声道:「自然是我算,你莫要牵连无辜的人,现在就可以来取我性命。只是要轻些,我怕死,禁不得疼。」 这话是真心的,薛离玉是有意逗他。 反正谢扶华脾气再凶,修为也没有完全恢復,薛离玉用一根手指吊着他打,都绰绰有余。 龙君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伸出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他长长的雪白睫毛,而后像被电到手一般收手了。 可笑!他堂堂龙神,为难个柔弱的病秧子算什么能耐? 他是想作践美人,狠狠抛在床上,作践他无数个夜晚,用红绳子绑起来吊住,把他弄.哭,哭的梨花带雨,不知天地为何物。 可是他突然就犹豫了。 他捨不得。 凤凰打仗的时候打的兇狠,不要命一样,一身白银盔甲,轻骑绝尘,那样的美景,几千年不见得见到一回。 然而下了战场,他就变得弱不禁风,日日咳血,恐怕以他的病弱程度,龙君就算是给他抢走了强行压在.身下亵玩,凤凰也没有任何力气反抗。 可就是无趣。 龙君想起他与凤凰之间无数个缠绵的夜晚,红纱万丈,巫山云雨,他与凤凰颠鸾.倒凤,情与欲皆倾泻万丈。 凤凰不给任何反应,但他的身.体永远比他的嘴诚实。 龙君对此喜闻乐见,不顾一切撕去他冷静的伪装,露出真正脆弱的模样。 那样纯白无暇的人,引颈受戮、任人摆布的样子着实让人心动。 那是他当年垂手可得的享受,享受玷.污战神凤凰的满足感,享受人人敬仰的神明在他的掌控下承欢。 龙君性格恶劣,为了逼迫凤凰向他低头,他经常要求凤凰自己掰.开,自愿接受他的占有。 凤凰总是不愿,可他越是不愿,龙君越是喜欢。 那些年,他们之间没有温柔,只有蔓延不绝的恨意。 龙君初为天神,志得意满,那段时间,他强拉着凤凰的不分白天黑夜的要他,没有昼短夜长,日日夜夜都是笙歌。 不仅仅是浮云宫人尽皆知,视而不见,就连每个来找龙君的人也都有所耳闻,时常都被天奴堵在门口,脸红耳朵红,听着大殿里不堪入耳的声音,一等就是一天。 龙君还记得他和凤凰的最后一次,那个月是他值雨,那天他误了时辰,上仙境的仙君就来找他,他一概不见,惹得天帝恼了他。 他不在乎,依着性子,把凤凰按在大殿的御座上,扒了衣裳,五花大绑,强.迫他与自己欢.好…… 想到这里,龙君的双眼彻底被无穷无尽的怀念所淹没,手就伸了出去。 然而他还没等碰到薛离玉的脸,就被一手拍掉。 薛离玉挑着眼睫,轻声道:「你那什么眼神?放开我,别闹了。」 薛离玉后知后觉推开他,然而已经来不及,龙君看着瘦长,实际上肌肉结实的很,一把将薛离玉扛起来,一言不发就往客栈走。 「扶华!」薛离玉皱眉,「你放我下来,光天化日之下,你叫别人怎么看我们俩?」 第181页 谢扶华冷淡道:「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我想和你亲近,还管别人的看法?」 薛离玉无语凝噎,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只听谢扶华的嗓音闷闷的,很低沉不悦道:「我还没问你,我走之后,你和那个姓宣的干什么了?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找我?」 薛离玉嘆道:「我带宣九回了一趟浮云宫,他与我下棋,说了几句话,我听他的意思,是和宣盟主闹了不愉快,本来修仙界局势就动盪,人人都想当老大,他想要我站在他那一边,帮他篡权夺位,才将白美人送给我。不过我也说了,他们的事我不管,我只想远离修仙界,不问世事。」 一番话诚恳的说完,谢扶华却沉默了。 薛离玉问:「……你怎么了?」 谢扶华扛着他的臂膀紧了紧,「你邀请他去我们的浮云宫?凤凰,我问你,你是不是对他有好感?」 薛离玉一愣,「什么?」 「你还陪他下棋?我与你下棋你从来不理会我,他随随便便说一句,你就答应他?」 薛离玉:「……」 谢扶华带着怒气说完这句话,表情很阴沉,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们,但没一个人敢过来阻止这场「欺男霸女」,反倒离得远远的。 薛离玉惹不起他,手直拍他后背:「你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你再闹我可就不给你留情面了。」 谢扶华的龙脾气倔的像条驴,反而把他搂更紧:「一会儿到了床.上再找你算帐。」 —— 亭台楼阁一如往昔,「月渡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字的凹痕里镀了一层金粉,还是刻在古朴的大招牌上。 只不过比起许多年前那一晚,那木头招牌明显变成了更为华贵的金丝桃木,也更辟邪。 店小二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一个,见到薛离玉那狼狈的样子和谢扶华一脸的恼怒,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开好了两间房,「……两位客官,楼上左手边第一间,还有右手边最后一间。」 谢扶华拧着眉头,只拎起了右手边最后一间的门钥匙,扔下几块上等灵石,不用找钱,转身大步流星上了楼。 推开门,薛离玉被他扔在床上,虽然垫子很软,但他还是感觉尾椎骨酸疼麻木,顾不上揉,好言好语的说:「好了,别生气了,不就请他坐坐,下一盘棋?什么也没发生,你没必要怀疑我,你若是喜欢,我也陪你下。」 谢扶华不言不语,抬手摘下束髮的玉簪,语气很轻慢:「我不稀罕你的施捨,再说我的棋艺都是你教的,你必定胜我,我不玩。」 薛离玉完全捉摸不透这小龙崽子的想法,「可我别的什么也没做,你吃哪门子的醋?」 「我知道,否则我早就活剐了那姓宣的了,还能容忍他贴在你身边招人烦?」 谢扶华一边走边摘了腰带,敞开衣襟,居高临下,推着他肩膀,牢牢把他按在椅子上,「怎么,凤凰是太紧张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鬼使神差的曲起手指颳了下薛离玉的脸蛋,想了想,又刮一下,「我要他得不到的东西,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你只能给我看的好东西。」 薛离玉顿时一怔,憋红了脸,身躯一僵,漂亮的桃花眼诧异万分,「你……不行,扶华,我……这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谢扶华盯着他的眼睛看,眸光突然就柔了下来,沖他眨了眨眼睛,低下身子,抱着他的腰,头轻轻蹭他的胸膛,「……为什么不行?凤凰,你晾了我这么久,有没有消气一点?凤凰,我想要了,你给我好不好?」 薛离玉被他蹭的不知所措,以前就是这样,谢扶华一想要些什么东西,就来和他撒娇,若是不给就一个劲儿的缠着要,直到凤凰被他烦的不行,点了头,他才欢天喜地的搂着凤凰,把他亲的满脸通红。 薛离玉支支吾吾道:「我……」 我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实在太纠结了,这么多天的相处软化了他对谢扶华的态度,亲也给他亲了,抱也给他抱了,现在又提出这种要求,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 谢扶华意识到他的犹豫,唿吸变得很粗糙,隔着薛离玉胸.前的薄薄白衣,手指在上面画着圈。 龙冒出角,缓缓抬起眼睛,白净的脸上一派真诚:「凤凰,给我吧,我保证对你很温柔,不会像以前那样不知深浅,从前的事不会再有,相信我好吗?」 薛离玉茫然抬起眼眸,看见谢扶华逐渐放大的瞳孔,逐渐忘记了唿吸。 直到被谢扶华咬住下嘴唇,用牙齿慢条斯理地磨,衣襟也被他挑开了,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连躲闪都忘了。 他感觉自己头脑发涨,意识不清醒了。 谢扶华抓着他的手腕按下去,他没有反抗,感觉到谢扶华的唇碰到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吻在他锁骨上。 薛离玉紧紧闭上眼睛,难耐地扬起下颌,感觉腿.被他分开两边。 「扶华……」 谢扶华听见凤凰忍不住唤他的名字,闭了闭眼睛,长睫毛颤.抖着,久久说不出话。 之后,他整个人再难控制,完全嵌进他腿.之间,力气全都压.在薛离玉身上,吻得更用力。 薛离玉闭着眼睛,接受着要到来的侵.略,却觉得谢扶华停了下来。 他按捺下乱跳的心脏,慢慢睁眼去看,愣了。 第182页 谢扶华竟然硬生生坐在他身上,全然不顾某处快要发疼,捂着头从喉咙里挤出挣扎的声音。 「扶华!」薛离玉勐地坐起来,去拉他的手臂,理智一下子回笼,冷静问他:「你怎么了?」 谢扶华不说话,睫毛之下的一双眼睛变了颜色,一只雪白,一只通红。 他静静地望着薛离玉,凤凰现在神色迷离,唿吸急促,身子快要软成一滩水了,白皙的肩膀露了一半,雪白的皮肤红了一大片,关切温柔地看着他,红润润的唇都漂亮的要命。 「你的眼睛是怎么了?」薛离玉顾不得自己的模样,焦急问,「你是看不见了吗?扶华?」 谢扶华摇摇头,眸光暗沉,掐着自己的命门,嗓音都嘶哑到变了调,艰难又委屈地说:「玉儿……你不能被他骗了,他就是个登徒浪子,知道你心软,花言巧语的骗你给他……你千万别给他,是我千辛万苦把你追回来的,凭什么便宜了他……」 作者有话说: 谢扶华:最大的情敌居然是我自己…… 感谢在2023-06-29 21:00:00~2023-06-30 19: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薛离玉简直是哭笑不得, 一只手抬起来遮住眼睛,唿吸还没恢復平静呢,就说:「说哪门子胡话, 你和他不就是一个人吗?白天是你,晚上是他,你自己不是已经意识到了吗?」 谢扶华皱眉道:「我意识到了,可他没有,还得寸进尺,背着我变着花样的欺负你。玉儿, 我和他可不一样,不要将我与那登徒子混为一谈。」 薛离玉笑了, 「在我看来,你确实比他可爱的多, 但说实话, 我也并不讨厌他。」 谢扶华眼神沉了几分, 忍不住弯下腰去亲他的耳垂, 抓着他的手围成圈, 挂在自己脖子上:「玉儿的意思是, 什么样的我,你都不讨厌?」 这龙非常擅长抓住话中的重点,凭藉着一点天赋, 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脑子灵活多变,也就造成了他恃才傲物的人生, 否则不会那样登的高、跌的惨。 但事已至此, 薛离玉已经不忍心苛责他。 因此,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应谢扶华的问题, 但他的沉默足以让谢扶华弯起眉眼。 他贴着薛离玉的脸颊,耳鬓厮磨的说起话来,连嗓音都冒着滚滚的热气,「那玉儿抱着我,抱紧一点。」 薛离玉多少有点心疼他,这段时间的事情乱糟糟的,没有一件顺心的事,谢扶华成了众矢之的,就把他抱的紧了一点,温声劝道:「你别太担心,我肯定帮你治好这蛊虫,这几天蛊虫正是活跃的时候,若是不舒服,你且忍一忍。」 谢扶华在他怀里点点头,嗯了一声,「玉儿……」 薛离玉被他抱着腰放倒在床上,感觉他毛茸茸的脑袋一直拱自己下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心里直跳,本能的闭着眼睛仰起脖子,纵容着他的唇.舌一路点火。 「玉儿……你看着我,我有话问你。」 谢扶华停下亲吻,倏忽抬眸,自下而上地盯紧他的眼睛,柔声问:「前世你死那天,我问你你可曾喜欢过我?你说不曾,我便知道是我负了你,从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夜,我无休止地找你,几度耗尽修为,所以身体习惯了濒死的状态,天帝活剐了我时,我才有本事苟活下去。」 他有些哽咽:「……可我还是没能找到你,若不是那一天去三世天与玉微神尊辞别,我想我今生都不会再遇见你。」 薛离玉慢慢道:「这些话,你从前怎么不说?」 谢扶华苦笑道:「我说了你会信吗?」 薛离玉沉默了。 「你不仅不会信,你甚至会赶我走,认为是我骗你。」 谢扶华盯着他的脸,忘情地说:「玉儿,三生三世都过去了,我如今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哪怕只有那么零星半点?若是你不喜欢,我绝对不会再碰你。」 薛离玉能感觉出来,他这句话问的真心实意,也充满了小心翼翼,竟然有些不像他放肆惯了的性格。 这话分明不该在床上出现,搁在平常,这是很扫兴的一句话。可是他们之间纠纠缠缠这么多年,谢扶华真心问一句喜不喜欢,爱没爱过,其实并不过分,他也不想再欺骗他。 薛离玉伸出手,温柔地描摹着他的眉眼轮廓,平静地说:「世人都说狐族狡猾,我看不然,你们龙族才是真正狡猾的,偏要在我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问我。」 如今是什么情形? 意乱情.迷,胡天胡地,这种时候说出的话能是真的吗? 薛离玉却是能的,他这人一根筋,从不说假话,谢扶华正是知道这一点,非常了解他,也信任他,才非缠着问他要一句真心。 那便给了,也无妨。 谢扶华朝他微微笑着,眼角冒出一点水光,静静地等他的回答。 薛离玉轻声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你说,我什么都能接受。」 谢扶华闭上眼睛,仿若受死的猎物。 薛离玉拂开他鬓边遮眼的龙鬚发,低声说:「之前我只把你当成晚辈,不曾动过心念。自我成为炉鼎那一日起,我真心依赖过你,有过对命运遭遇的不甘心,也不曾有过一日放弃救赎自己。但我想告诉你,我那时候没喜欢过你,也没爱过。若非说有,就是我把你当成了取暖的炭火,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有你陪着我,我觉得很安心。」 第183页 至于后来薛离玉的死、谢扶华的受难,这些事太沉重,也太难以回首,薛离玉没有提,谢扶华也默契的没有说。 谢扶华一直很安静,直到低头轻笑一声,好像松了一口气,慢慢的问:「玉儿,那……现在呢?」 空气沉默,寂静如海,在云雾里结成了丝,罩住一室微光。 「现在啊,」薛离玉淡淡地笑着,「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你了。」 谢扶华难以置信的屏住唿吸,许久之后,他低下头,很温柔地碰了碰薛离玉的唇。 但是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强势的攻进去,只是蹭蹭,低沉的嗓音说不出的嘶哑温情:「……玉儿,我一直想你重新接受我,真心的对我说一句喜欢,没想到你真的说了……我现在都在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你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他说的?」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住在谢扶华身体里的另一个「魂灵」,龙君。 这龙未免太小心眼。 「你没做梦,」薛离玉失笑,「谢扶华,我是对你说的。」 搁着一片衣,薛离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冒着血液翻滚的气泡声,哔啵炸开一泡泡心血。 说出这句话,他整个人说不出的坦然,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一点点就是一点点,没什么可隐瞒,也没什么可戏耍别人真心的,明明白白告诉谢扶华就是了。 谢扶华还是不信,眼珠在雪白和通红间来回切换,抿着嘴唇不说话,眼眶越来越湿润。 薛离玉知道他情绪不稳,便摸了摸他的头髮,温声说:「现在你感觉好一点了吗?你要是觉得累,就先回去,龙君虽然不讲理,但也不会伤害我,放心吧。」 谢扶华无奈的嘆了口气,心有余悸,他太了解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嚣张跋扈,强硬又霸道。 这样的性格来源于龙族本身,凤凰从小养大他,岂能不知道?要龙君收敛本性,根本不可能。 但是谢扶华确实也快撑不住了,咬紧牙关,跌跌撞撞翻下床,撑着眼皮,从干坤囊里取出一枚手摇铃。 摇铃的材质是翡翠,那种帝王之绿沁人心脾,一摇动发出的响声,有醒神之感。 「玉儿,你拿着,」谢扶华摇了一下,表情很痛苦,转而把碧玉铃铛交到薛离玉手中,郑重其事道:「若他真要对你行不轨之事,你也不用手下留情,狠狠地摇这铃铛,保管他三天下不了地,疼的死去活来。」 薛离玉的手心里躺着铃铛,那手指修长漂亮,掌心里有陈年的剑伤磨出的老茧。 枯瘦嶙峋的骨骼并不算精緻,但衬着这一枚碧玉铃铛沁出的蓝水玉色,显得这手无比昂贵,轻易不敢随意揉捏。 薛离玉道:「好,我知道了。」 谢扶华扯起唇角笑了笑,比起龙君,他现在的性格要沉稳的多,也温柔许多。 他望着窗外的紫藤萝花,想起那一夜与眼前人的缠绵,心里有酸楚,也有甜蜜。 他爱过薛离玉,也恨过薛离玉。 可是到头来,他辗转生死,跨越千山万水,想牢牢抓在手心里的,也只有一个薛离玉。 「可惜今夜的景色我无法全然得见,」谢扶华轻声说,「但若以后还有机会回来这里,我想与你共赏月色,可好?」 薛离玉拍拍他的肩,算作回应。 谢扶华喟嘆一声,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薛离玉,手掌心慢慢滑过他的白髮,将头靠在他肩上,渐渐没了声音。 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龙君睁开双眼。 他低头看着手掌里凤凰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皱起眉尖,琢磨着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 他昏倒这半个时辰里都发生什么了? 方才他和凤凰做什么了来着? 龙君抱着凤凰没有动,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他在和凤凰寻欢作乐,凤凰没拒绝他,还罕见的红了脸。 ……可是,凤凰是因为谢扶华而脸红吗? 他对自己从来都横眉冷对的,那一抹笑都是难得的美景。 龙君的心尖儿突然就沉重下去,但他不捨得再对凤凰用强硬的手段了。 那个谢扶华太不要脸了,用温柔的假象迷惑了凤凰,看看凤凰那双能滴出水的桃花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凤凰现在肯定被他迷的晕头转向,不清楚谁才是最爱他的龙! 凤凰把他推开,上下打量他一眼,带着笑意说:「扶华?」 龙君闷闷不乐,嗯了一声,阴沉地说:「他都跟你说什么了?看你高兴的,眼睛都笑没了。」 薛离玉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两就别吃彼此的醋了,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哪里就一样了? 龙君高高在上的想,那个姓谢的窝囊废,被上仙境「杀」了这么久,现在为了苟且偷生,连副完整的头面都不敢露,整天就是东躲西藏,成何体统! 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本是飞升大乘期的修士,现在修为寥寥无几,连个普通元婴期都打不过,实在是丢脸! 龙君沉默不语地拉着凤凰的手,拉开窗子,长腿一伸就要跳窗子。 薛离玉一惊,忙拉住他:「去哪儿?」 龙君反手揽住他的腰,牢牢抱在怀里,沉声道:「找个灵气旺盛的山洞双修,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该去找天帝清算我们之间的帐了。」 第184页 薛离玉张了张嘴,哑然道:「……这和双修有什么关系?」 龙君垂下长睫,昳丽的面孔微微一笑:「自然是好处多多,不仅能增长你我的修为,也能与你游览藤萝灵地,他谢扶华与你做过的,我也要与你一一做过才算圆满。」 薛离玉默默道:「……我打的过一整个上仙境,你不必如此辛苦,非要与我双修。」 龙君执拗道:「不辛苦,七七四十九夜而已。」 薛离玉:「……」 就在薛离玉准备摇铃的时候,他们房间的门被大力踹开,澎湃的灵力杀气腾腾地侵袭进来! 薛离玉一把将龙君扯到身后,拧着眉头看向门口,「什么人,出来。」 第78章 闯入者是一群蒙面的修士, 薛离玉敏锐的察觉到他们的修为至少在元婴期以上,冷静道:「阁下深夜擅闯我门扉,所为何事?」 为首的蒙面人横着一柄剑, 操着浓重的口音问:「你们是不是蓬莱宗的人?」 薛离玉没有回答,龙君在身后冷笑一声:「怎么,你们是蓬莱宗的敌家?」 那群人摆明了就是亡命之徒,完全不需要交流,像黑夜行者一般摆好阵型,剑锋所向之处, 杀气滚滚而来。 薛离玉不需要多想,执剑迎上, 身子辗转腾挪,犹如游鱼灵巧, 又如大象希音, 一点点光芒绽放在他剑尖, 转瞬光芒万丈! 那群人似乎知道打不过薛离玉, 转而攻击龙君, 杀招兇狠, 锋芒毕露! 「不对,」薛离玉突然喊道:「是上仙境的人!」 龙君快如闪电,闪身而过, 所过之处风萧萧如寒刃, 灵力霸道,割开蒙面人的伪装, 很快他就见到那人真容, 哼笑一声:「我当是谁, 原来是墨羽君, 来替你那天帝当狗腿子的?」 薛离玉定睛一看,果然是墨羽君,心中恼怒无法言说。 自从谢扶华「死后」,整个三界六道的人好像都疯了。 魔域不安生,本来接受了谢扶华的好处,却不知为何当了白眼狼反咬一口,追杀他们到崑崙。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埋伏在他们身边,等着要谢扶华的项上人头。 修仙界仙门百家,仙盟独大,内斗无休无止,还利用白美人把薛离玉拉下水,盼着用他的名声搏一个称霸修仙界。 上仙境虽然是仙境,因龙君死的太干脆,反而开始惧怕风声鹤唳,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大举搜查,仅是这一个月,薛离玉就听说了五起搜查事件,搅得人人不得安宁。 他累了,也疲倦了,好不容易想好好生活一下,全盘的计划就又被打乱,说不烦心是假的,但他还不能倒下,他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打倒。 薛离玉对待墨羽君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只是这一回有些压不住气,勉强客气道:「墨羽,你这是何意?」 墨羽君一直望着龙君的脸,狠戾之气瀰漫。 薛离玉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不好了,龙君一时失态,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死了的人突然间活了过来,对于亲眼见证谢扶华死亡的墨羽君来说,不亚于一场精神的摧残。 薛离玉把龙君拉到一边,两指夹住墨羽君噼下来的剑刃,厉声道:「墨羽!停下!」 墨羽君血红的眼睛望着他,「……玉微,你为什么隐瞒他没死的真相?」 薛离玉隐忍道:「我不能看着他再死一次。」 墨羽苦笑道:「那你就是要我去死了?」 薛离玉看着他身后那群黑衣人,他们都摘了面罩,原来都是上仙境的仙人,面如土色,满脸死气。 薛离玉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这般憔悴?」 一人道:「玉微神尊,您以为为什么天帝非要在浮云宫举办祭祀大典?非得选中那条名叫苍朮的龙?您那么聪明,不用我说,应该能想到来龙去脉。」 薛离玉只是一思忖,便觉得棘手。 天帝应该派人搜寻了乱葬岗,否则当时他路过乱葬岗时,乱葬岗那种邪祟横生的地方不会那么平静。 他没找到谢扶华的尸体,对墨羽君大发雷霆,命他戴罪立功,不分昼夜寻找谢扶华的下落,墨羽君也不负天帝所託,终于在藤萝灵地堵到了他们。 薛离玉嘆道:「你我多年老友,我不想伤你,你走吧。」 墨羽君摇摇头:「玉微,我早已不能回头了,我们都服下了丹药,若不能把龙君捉拿归案,也是死无葬身之地。若要那样,我宁可死在你手里,也算心甘情愿。」 薛离玉拧紧眉头,「墨羽,你煳涂啊……」 墨羽君沉静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命运,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有重活一次的机会。」 龙君在一旁安静地站着,他对这些事的记忆并没有谢扶华清楚,他只拥有谢扶华一部分的记忆,但足以感觉到不悦。 他冷冷道:「我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要杀谁,你们刚才对凤凰下了杀手,本君就绝不会轻饶你们。」 龙君一怒之下,竟然现出天地法相金身,本该摇摇欲坠的修为一下子被掏空,但他不慌不忙,抱着薛离玉,化为龙身,飞出窗外。 龙君聪明又狡猾,借用了天生的神明之力,绕过人身修为低缺的束缚,龙尾一甩,将一整座月渡楼笼罩在金光之下。 龙君宽阔洪亮的声音响彻在藤萝灵地,威严庄重:「此处就当作你们的活人冢,旁人进不去,你们也出不来,若没有本君的允许,你们只能在里面待着,直到亘古的尽头。」 第185页 薛离玉心知龙君还是手下留情了,这么一来,天帝一时半会儿不能要墨羽君他们的命,就算追查,墨羽君他们也完全可以把错甩到龙君身上。 薛离玉又被他放在角上,摇头道:「你是傻了吗?」 龙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却温柔:「我只是不想让你两难。」 薛离玉一怔,便听他窘迫地说:「一边是本君,一边是老友,不论你选哪一边,对你而言都是一种伤害,与其叫你抉择,不如本君来做这个恶人。更何况,若是你放弃了本君……本君、本君……」 龙朝天怒吼咆哮,雷声滚滚,一片风雨倾盆而下。 薛离玉没有被雨淋到,可是龙全身的鳞片都已经湿了,不少雨水沖刷着他陈年的旧伤,鲜嫩的新肉变得肿胀疼痛。 不知道龙君说这些话的时候,伤口会不会疼,心里会不会难过?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世事动盪,前路又在何方?何方才是安稳? 薛离玉心中徒生一抹悲凉,他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三界六道不容谢扶华一条命,他薛离玉若是曾经当过炉鼎的身份暴露,又何尝不是众矢之的? 就算他们隐居到崑崙山,也无法逃离既定的命运。 但是至少这一刻,他希望龙君能健康平安、再也不要踏入这片风雨之中。 其他的,别无所求。 ——「愿我的玉儿平安喜乐」。 当年谢扶华贵为龙神之尊,心甘情愿跪在凤凰的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许下这样一个平凡朴素的心愿。 薛离玉那时犹在恨意之中,不能明白,这一句简简单单的祝愿,原来能够耗费一个人一生的心血。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爱不重不生婆娑,世人千年,不过蜉蝣一梦。 千年万年之后的繁华褪尽,只留一缕情愫,在天地之间迴荡余香。 既然站在这里,薛离玉想,不论结局是否狼狈,他也已经无法回头,亦无所畏惧。 龙君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算了,凤凰,不说那些了,你只要记住,你是本君的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死,本君也永远不会让你为难,若要惩罚,便罚本君一人,永堕无间地狱。」 「这是丧气话,」薛离玉轻轻一笑,吐出一口气,俯身摸了摸他的龙角,温柔而坚定地说:「别怕,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走过去。」 龙目葳蕤,却如星河坠落,荡漾着璀璨的星光。不知那是泪,还是天公垂泣。 — 他们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一户僻静的农家院,外面一直有魔修徘徊,吓得农户夫妇不敢探头,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见薛离玉面善,还扶着一个湿淋淋的男子,这才同意让他们借宿一晚。 薛离玉这才知道,藤萝灵地已经不復往昔的繁华荣耀,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这地方已然变成魔域的天下。 农夫小声问:「你们真的不是魔修?」 薛离玉安抚他道:「老伯,你放心,我们若是魔修,身上应该有邪气,就算是普通人也是一看便知,骗不了人的。」 农妇道:「诶呀,这些天都吓死人了,魔修到处占咱们的地,但是不杀人,否则我和老头子刚才还真不敢让你们进门。」 薛离玉一笑,用了一道安神术,扶平他们不停悸动慌张的心。 很快,农妇吐了口气,眉头也舒展开了,目光在他们脸上流连,「……你这小相公生的漂亮,瞧着就心地善良。那位小相公虽然唇色苍白,脸倒是生的俊美,不像是魔修。好吧,你们快进来,换件干净衣裳,夜深了,也早些休息吧。」 薛离玉点头道谢,扶着龙君到农家院里的小厢房。 农夫问:「我瞧你们是兄弟俩?」 薛离玉不能对他们明说,只郑重道:「我们是朋友,多谢你们的关照,我们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明天一早就走。」 「那倒不是!我们没这个意思。」 农夫夫妇二人反倒是脸红,老实的夫妻背过身去商量着,雨天阴寒,就好心替他们打好了热水。 「二位郎君,好生休息吧。」 说罢他们掩上门,也打着哈欠,互相搀扶着撑着伞,回屋睡觉去了。 — 农家院里的布置整洁有序,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这一夜有了屋檐避雨,已经是幸运至极。 薛离玉合上门,四周终于安静了,他捲起淋湿了的袖口,扶着龙君让他坐在床边。 「慢一点,你的腿刚才是不是被墨羽刺伤了?」 龙君那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迸出精光,满脸丢人,别过头道:「是……」 薛离玉把他的腿放平,拿出一瓶药膏给他涂上,又拿出一卷绷带给他缠了好多圈,「下回不要逞能,以你现在的修为,墨羽君完全可以杀了你,但他也没有那么做,你也不要记恨他了。」 「不会,」龙君低声道:「他与我曾在上仙境共事,也是有情份在的。」 薛离玉嘆道:「别想了,先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浮云宫。」 龙君点头,他与薛离玉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未来的波折坎坷,但是这一刻,力量战胜了恐惧,化作暖流荡漾在彼此眼中。 隔壁农家夫妻卧房的烛光吹熄了,院子里一片漆黑,薛离玉也放低了声音,帮着腿脚不便的龙君洗漱一番后,静坐在床边运气,涵养内丹和鼎丹。 第186页 龙君躺着也睡不着,杵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好似欣赏一幅画。 雨打芭蕉,落地无痕,凡尘俗世里,一盏孤灯,足以宽慰寒冷的雨夜。 龙君突然道:「凤凰。」 「怎么?」薛离玉睁开眼,潋滟芳华万千。 龙君从背后搂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垂头丧气地说:「等到服下白美人,本君可能就不在了,你又被那个谢扶华抢走了,本君不服。」 他的语气太悲伤了,薛离玉的心虽然一直很沉重,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龙君自己还不知道,等他服下白美人,解了蛊,这两段记忆会全部回到一个脑子里,到时候这条龙会为这些天自己吃自己醋的愚蠢行为感到羞耻,没脸见人。 薛离玉回过头,点点他额心的紫润龙纹:「那你待如何?只一样,不许提过分无理的要求,否则我可不应。」 龙君的眼睛亮了亮,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光着脚跑到桌子边取来一张纸和一管笔,道:「凤凰,你立个字据,就写你喜欢扶华,而不是谢扶华。」 薛离玉扶额笑笑,实在无奈,「好,拿来吧。」 他依着龙君的意思写好了,终于有了几分困意,道:「这回能睡觉了吗?」 龙君小心翼翼把字据折起来放进怀里,点点头,上床后把薛离玉抱在怀里,避开自己的伤口,和他躺在一处。 「凤凰,睡吧。」 他们盖着一床被,腿压着腿,腰贴着腰,亲密无间的距离,分明什么都没做,可两个人的体温都有些升高。 今夜有雨,隔壁的夫妻深夜睡不着,夜话私语。 从来没有一夜赶得上今夜无眠,龙君深深嘆息,身侧的薛离玉已经熟睡,睡着之后的他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童,蜷成一团,把脖子缩进肩膀里。 龙君伸出手指,安静描摹着他秀美的眉眼,手指突然就开始抖。 龙君双眼酸涩,很快就哭到忍不了,捂着眼睛,咬住嘴唇不肯出声,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淌在枕头上,鼻子酸胀,无法唿吸。 却有一双手,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凤凰坐在烛光里,那一瞬间,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嗓子都哭的沙哑。 「凤凰……」他双眼朦胧,字字泣血,「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你是尊贵无双的神尊,却与我一同变为罪人,我捨不得这样对你,我也不配这样对你……趁谢扶华还没回来,你走吧,这一生都是我负你,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值得。」 龙君突然摇起头,满腹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用地裂山崩,亦不足以形容。 大梦千年,梦不知何时起、何处灭,龙君望着他的笑,顿时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太荒唐,他最亏欠的人,就是对他最好的凤凰。 薛离玉虽然睡到迷煳,但是在迷煳中抓住了一丝清醒,抚摸着他湿漉漉的脸颊,低声说:「有你这句话,你就值得。」 「这世上的事,就是不论风霜雨雪,不问值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螺旋给我的小天使们鞠躬———————— 感谢在2023-07-01 20:33:18~2023-07-02 20:1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龙君捂着脸,坐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将极为脆弱的一面展露无遗。 也许,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情让他崩溃, 压在他肩上的担子也一样的沉重。 他一辈子都在努力往上爬,但是…… 「但是」这两字无比残忍, 也无比真实。 没有人比薛离玉更清楚,这条龙的一生都是错误的、不被选择的, 「命途多舛」四个字放在他身上恰到好处, 正合时宜。 「我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龙, 这一生, 阴差阳错、求而不得, 想活的时候活不成, 想死的时候死不了,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又失去。我本以为练就一颗木石之心, 总该不再畏惧了,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我是一个懦夫, 我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只要一想到你, 我就变得很软弱。」 他垂着头, 声音掩盖在雨声里,虽然不响亮,但是薛离玉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随着龙君的话语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因此,耳边的雨声也变得模煳起来。 「很抱歉,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龙君的后背靠着床头,渐渐恢復了唿吸,只是眼角的泪珠还在闪烁。 他哭累了,缓慢的眨着眼睛,手指下意识绞紧了被褥,平復着心情。 薛离玉拉过他的手背,轻声道:「这世上的生灵都一样,开心时会笑,悲伤时会哭,你是龙君也好,是谢扶华也罢,皆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会笑话你,若是还想哭……」 薛离玉想了想我从怀里取出一枚手帕,手帕上绣着白鹤玉立,那针脚细密整齐,不似俗物。 「给你,拿手帕擦擦。」 龙君接过手帕,没捨得擦,好好叠成了四方块,放进里怀,嘟囔着说:「是我的了,你不准再往回要。」 薛离玉展眉一笑,「什么稀罕东西?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绣。」 龙君一怔,又把手帕拿出来看了一会儿,讷讷道:「……这么好看,是你绣的?」 第187页 薛离玉尴尬笑道:「是小的时候父亲教我的,那时候我最爱上树掏鸟蛋,父亲责罚我伤害同族,就罚我做针线活,扎了不少次手,这才学会。」 龙君却道:「我就要这一块,它放在你的衣裳里很久了,有你的味道。」 薛离玉不想让他再哭了,存了心思要逗逗他,就打趣着说:「我就在你眼前,不如来闻我?」 龙君抬眸,两扇乌黑的睫毛簌簌颤抖,就算他曾阅览经文万卷,下笔书写万世春秋,可是没有任何时候能够比拟这一刻的心脏里的悸动,扑通、扑通,在他耳膜里震颤不已。 他知道凤凰在逗他开心。 于是真的去闻他的侧颈,很温暖,有种桂花的香气,把他的眼睛都熏出了雾气。 薛离玉感觉领子里湿了,缩了下脖子。 他意识到了什么,便抬起右手,按住两侧太阳穴,紧拧着眉毛,揉了揉,闭着眼睛无奈笑道:「……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是这么爱哭的龙,你是小孩子吗?」 龙君的眼泪噼里啪啦落在他皮肤上,砸开一朵朵水花,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样,嘆息着说:「尊上,别取笑我了,我本就小你九千岁。」 薛离玉自然不会责怪他,笑了又笑,大拇指拭去他的眼泪,「没关系,哭够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困得很,等下可能头一歪就睡死过去。」 龙君低沉的「嗯」了一声,鼻子都哭的堵住了,声音也就哑得不像话。 他自己听见这声音,感觉有些滑稽,终于是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抹了把眼泪,紧紧抱住了薛离玉,把头埋在他细软的白髮里。 「凤凰……」 他又哭又笑,又喜又悲。 薛离玉被他抱得紧,把他的下巴扳回来,迫使他看着自己道:「你看看你,这是没脸见人了?」 龙君两眼绯红,血丝密布,薛离玉心说照他这个哭法儿,明儿个一早谢扶华回来,肯定要顶着一双红肿得像桃核一眼的眼睛。 龙君任性的摇摇头,低声道:「哭得很丑,你不要看……」 薛离玉失笑,「你还知道?」 — 第二天一早,薛离玉一张开眼就看见床上没人了,转过头一看,桌子边坐着一个紫袍玉带的男子。 是谢扶华,他背对着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盒子。 薛离玉起身穿衣下床,看见那盒子里全是草药提取的药膏,扳过谢扶华的肩膀一看,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不起……」薛离玉扯起唇角,一边笑一边咳:「我……咳咳……我不是故意嘲笑你……咳咳……」 谢扶华素来华丽的丹凤眼又红又圆,一看就是哭过了头,第二天早上眼皮浮肿。 他给薛离玉顺背,语气温柔焦急道:「慢点说话,别着急。」 薛离玉难得的笑个不停,摆摆手,「……没事……咳咳……你是谢扶华吗?」 谢扶华抿着嘴唇,轻轻笑了下,「是我。昨晚他那么折腾,肯定累到你了,我替他向你道歉,你要是没睡够就再睡一会儿。」 薛离玉笑够了,这才摇头道:「不了,给这户人家留些过夜费,天色还早,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 谢扶华点头,「好,尊上。」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昨夜他除了哭,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薛离玉道:「没有,他只是叫我立了一张字据。」 谢扶华狐疑地接过字据,仔细看了一眼,无奈摇摇头笑了,「倒是他的作风,尊上下次不要惯着他,他会得寸进尺的,这回是立字据,下回保不准要在你身上纹上他的名字。」 薛离玉道:「……嗯?什么?」 谢扶华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这张字据我先替你保管起来,时间还早,咱们可以先走了。」 薛离玉还想问他,但是谢扶华已经拉着他出门了,路过农夫夫妻的卧房时,他们轻手轻脚,生怕发出声音,薛离玉也就放弃了,没再问。 临走时,二人联手,给这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庄都布下防护的结界,以防魔修突袭百姓,这才放心离开。 — 回到浮云宫时,崑崙的雪下得正大,人间正值乍暖还寒时候,寒意最难将息。 天宫门口围着一群人,这群人衣着温暖明亮,黑底金边的蚕丝袍子外披一层罩衣,动物毛皮制成的大氅最能御寒,几乎人手一件。 原来是龙族的同袍们找上门来。 薛离玉把谢扶华挡在身后,走过去问:「族长,你们有何事?」 族长等人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闻言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神尊,您回来了?」 他们的眼神停留在薛离玉身上,移不开目光,还是族长先回过神,笑道:「正好神尊回来了,我们还说神尊睡的晚,起的也晚,决定下午再来呢。」 浮云宫外种着一树树盛开的黄蕊红腊梅花,团团簇簇,白衣的战神收起遮雪的伞,抖落一袖白雪,收敛广袖,从容地踏着雪走来。 身为一个男子,他的身姿修长而削瘦,带着几分清苦的禅意,神情恬淡又平静,嗓音清冷像是初冬落下的飞雪。 「看起来是有不小的事?」 薛离玉半截小腿都埋在雪里,缓缓踩上台阶,可能台阶上有滑熘的冰层,一双手扶着他的胳膊。 是那条龙族没人放在眼里的白龙,小声地和玉微神尊说着什么,神情关切而温柔。 第188页 所有人咋舌,齐齐看着薛离玉不吭声。 有很多人是第一次见薛离玉,不由得发出窃窃私语声。 在很多民间流传的画本中,笔者总是将凤凰迦楼罗战神描绘成一个专吃人首、啄饮人血的勐禽妖神,带着瑰丽诡谲的神话色彩,震慑邪魔,因此有人崇拜他,也有人恐惧他,夜里常会用他来吓唬不睡觉的小孩。 其实不然,凤凰其人并不是世人传闻中那样兇狠跋扈的性格,相反,他很少真正动怒,就像这霜天冻地里送来的一封春信,他站在哪里,哪里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晏河清。 族长听见他们说话,没有阻止,扭头和旁人低声道:「刚才还说玉微神尊怎么没来开门,原来是带着苍朮出门去了。」 「族长,神尊的脾性我们还是不要猜测了,到时候戳了凤凰尾巴,神尊生了气,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族长,还是先办我们的事吧。」 「上仙境也不是好惹的啊……」 众人心念相同,向薛离玉走过去,行过一礼。 族长道:「玉微神尊,这厢有礼了。我们接到上仙境的旨意,即刻便要将苍朮带往祭祀台,但考虑到苍朮近些日子伺候您,应该伺候的不错,所以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薛离玉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便没有回答,而是绕过众人,从袖中取出长臂钥匙,打开双龙环大门,道:「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龙族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哭肿眼睛的「苍朮」,竟然踯躅不前。 一中年男子面露难色道:「神尊,不如这就让我们将苍朮带走吧,若我们不带,等会儿也有上仙境的人来带走他。」 薛离玉知道他们心有疑虑,并不信任自己。 他和谢扶华回来的时候同躲在一把伞下,外人看来,关系已经足够亲密,有所顾虑也是正常。 薛离玉淡淡道:「本尊这扇门不是随时都能开放,你们想好了便进来,一个时辰之后,本尊在前门正厅等你们。」 他抬脚便往宫里走,不顾身后众人的阻拦,谢扶华忙追上他的脚步,跟着他到了盛放白美人的冰室。 — 薛离玉拧下白美人玉白的藕臂,放在案板上,最后将白美人嫁接在冰室里一株万年藤上。 他举起刀,丈量着藕臂道:「白美人属木,让它和藤蔓连成一体,可以延长它的使用寿命,你这蛊虫治好之后,也可以增长修为。」 只是有一句话,薛离玉没有说出口。 今天之后,他不知道谢扶华还有没有增长修为的机会了。 谢扶华也垂了垂眼眸,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但薛离玉知道,他心里和自己想的一样。 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孤勇了。 「好,尊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谢扶华答应他,伸手要接过刀。 薛离玉没让,道:「你右手有伤,我来吧。」 薛离玉左手握住白美人手臂,右手用刀去切,一刀下去,白美人的手臂变红了。 「尊上!」谢扶华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他的手,快速用了一个抹平伤口的术法。 薛离玉甚至连疼都没感觉到,「我……」 谢扶华这才松了口气:「是我的疏忽,还是让我来吧。」 谢扶华二话不说接过刀,右手虚虚按住藕臂,左手利落的切起藕臂。 他刀功了得,刀起刀落,藕臂一片一片叠在盘子里,汁水四溢,甘甜清沁。 薛离玉只好站在一边看,他打仗是一把好手,生活上却是六体不勤,经常笨手笨脚,刀切手是常有的,说实在的,他在厨房里就是一颗点燃了的炮仗,随时可能炸毁厨房。 谢扶华很快就切好了藕臂,自己先尝,觉得味道甘甜,等了等觉得没有毒,才给薛离玉吃:「这等灵物也能增长修为,尊上也吃点。」 薛离玉倒是没拒绝,只是他吃完最后一片时,有几道强悍的灵力从天而降,入侵了整个浮云宫。 谢扶华已经捂着肚子靠坐在墙角了,他肚子里的蛊虫也感觉到了死期将近,正在拼命挣扎,惹得谢扶华疼到嘴唇发白,全身无力。 薛离玉来不及扶起他,心里已经拉起警钟声。 下一瞬,厨房的门被勐地推开,天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像是要驱散所有的阴霾,照亮每个漆黑的角落,带来崭新的光明。 薛离玉用手遮住阳光,看见来人陌生的脸。 「玉微神尊,打扰了,请让我们将您身边这条龙带走。」 一群白底镶金边的天官肃立,为首的高帽天官星君展开一道圣旨。 宣读一长串没意义的华丽词语之后,他招招手,天福星君递来一条黑色的项圈。 「这把雷奴锁是天帝赐予苍朮的,请戴上,随我走。」 谢扶华看见那锁,脸色都变了,那锁就是曾经锁过他的那一把,双手在袖中攥住了拳,唿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薛离玉脸色也变得不好,这种侮辱人的手法,天帝应该是恨谢扶华恨到了极致。 雷奴锁一旦铐上,就无法解下,除非锁的主人允许,或者有修为强大的人用外力破除,否则会随时随地遭到雷击的疼痛,就算是天奴也不会带这种羞辱的项圈,比起狗还要不如,连天奴都能肆意欺负戴上雷奴锁的罪人。 第189页 「天帝说了两件事,」天官星君冷漠道:「第一件,请玉微神尊赏脸,一通观礼。第二件,苍朮,你要是自己戴上,天帝允许你死的痛快一点。」 作者有话说: 都给我大杀四方去吧! 感谢在2023-07-02 20:11:20~2023-07-03 20: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工vz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天福星君怒道:「谢扶华,你以为你所作所为无人知晓?墨羽君等人被你私自关押在藤萝灵地,这是对天帝的大不敬!」 天福星君吹鬍子瞪眼睛,谢扶华看着他就笑,看得天福星君毛骨悚然, 当即放出雷奴锁,一道黑光化为漆黑颈环, 紧紧扣在谢扶华脖子上。 「我劝你老实受刑,死也死的痛快些。」 几乎是同一时刻, 谢扶华食指向内扣住项圈, 给脖子和锁环留下一指宽的距离, 但雷奴锁越收越紧, 他霜白的眼睛眯起来, 似乎有些痛苦。 天官星君冷冰冰道:「叫你放肆。」 谢扶华闻言摇头, 凝视着他,不知怎的,他把手指拿了出来, 心平气和地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颈环, 「这尺寸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吧?舒服,甚好。」 薛离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很明显, 天宫的法器皆非凡品, 电光火石之间, 雷奴锁迸发出刺眼的绿光, 谢扶华勐地单膝跪地,头很低很低地垂下去,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 薛离玉上前一步,然而雷奴锁周围突然伸出无数道长满倒刺的锋利荆棘,将谢扶华的脖子连同他整个上半身都牢牢捆住。 倒刺刺破他的皮肤,扎进肉里,拔出来时连血带着肉,雷电游走在他身体上,刺得谢扶华浑身痉挛抽搐,连半跪着的姿势都难以维持,倒在地上。 他用手紧紧抓住脖子上的雷奴锁,但是天官星君仍然冷漠的看着他,从袖中飞出一只小虫,「去。」 小虫振翅飞到谢扶华身上,找到他狰狞的伤口,那里已经鲜血直流,小虫伸出口器,渴饮血液。 「够了!」薛离玉冷声道:「不管他是谢扶华还是其他什么人,你们都有些欺人太甚,上仙境的天规便是这样规范你们的吗?」 天官星君正色道:「玉微神尊言重了,这是他身为一个逃犯应得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谢扶华疼的脸色刷白,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那双黑软的睫毛帘子抖了又抖,眼珠子湿润而冰冷,但他直直看向薛离玉,像脱水的鱼那样,挣扎了两下就不挣扎了,气喘吁吁的,阴沉道:「我劝你离我远点,否则我定要杀了你,绝不留情。」 他抬起手,掌心蓄起一团噼啪作响的雷闪,作势要攻击薛离玉。 上仙境的仙君们反应迅速,下意识抛出结界,团团将薛离玉护在中间,指着谢扶华便骂道:「大胆狂徒!胆敢偷袭玉微神尊!快点来人,给我拷走!」 谢扶华冷笑着,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他被一群天奴连拉带拽地拉起来,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其实是他没力气了,原本奢华靡丽的黛紫色衣袍也染满血迹。 他一眼都不看薛离玉,从容不迫地被两个威勐的男子带走,边走边摇头笑,像是失心疯了一样。 天福星君等人押送着他,免不得用上了重刑犯的镣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这到手的龙又跑一次。 天官星君这才回过身对薛离玉道:「神尊有所不知,此人就是几年前被判死刑的恕之仙君谢扶华,我们当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几经辗转才得知原来他没有死,天帝勃然大怒,命我等将他捉拿归案。您既然见证了这等大喜事,为表歉意,您请随我一同去。」 薛离玉自然不会在这里等,不会眼睁睁看着谢扶华被虐死,便点头答应,随着天官星君去往上仙境。 — 通往上仙境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浮云宫南行八百里外的天柱,自下而上三万六千五百阶,每一阶都是青白玉籽料所造,凡人修仙须得经过天路,仙人临凡也要从天柱走下来。 谢扶华已经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样貌,他生的那样俊美,却无比狼狈,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铐,双脚踏上第一阶天路。 他每走一步,雷奴锁刺在他身体里的荆棘就晃动一分,鲜血便多流一股。 他不以为意,抬起眼眸,汗水沾湿了睫毛,平静地抬起左脚,踩在第二阶上,紧接着是第三阶、第四阶…… 长袍拖过的青白玉面上被鲜血染红,从后面看上去,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玉面修罗,身上的血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 薛离玉本以为他心有不甘,无论如何也该反抗一下的,哪怕只有一下,薛离玉一定义无反顾地帮他,哪怕得罪上仙境,得罪三世天,释迦圣祖从虚空境里跑出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他都愿意捨弃一切帮他。 可是看谢扶华这样子,分明就是放弃活命了! 当年他野心勃勃,试图篡权,薛离玉不理解他的野心,只把他当作痴心妄想的佞臣,后来才明白,一个身在黑暗绝境里的人,向上攀爬就是唯一的出路,就像种子会在春风里隐忍等待,直到破土而出,迎风生长。 第190页 因此,薛离玉一度愧疚,深深的觉得自己错了。 他有什么立场去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最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和上仙境的人一样,都是害怕世事变迁的,他们守着一成不变的规则,稳稳坐在神台之上,殊不知成规不能墨守,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命运与天意轻易给一个人下结论。 世间万物皆有它的道。 所以薛离玉一直在反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天下太平,这三界六道作妖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但他不能看着谢扶华就这么自暴自弃! 「扶华?」薛离玉喊他。 谢扶华没有回答,继续往上走。 薛离玉拧眉,「谢扶华,你……」 「住口。」谢扶华道:「谁叫你跟来的?回去,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薛离玉被他训得愣住了,原地站住了,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一团火在烧,终于忍无可忍,拨开一众层层包裹他的天奴和仙君,冲到他面前,拦住他去路。 「谢扶华,你站住!你怎么就那么没有骨气,让你走你就走?让你死你就死?你和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你是一条听话的狗吗!」 「让路,」谢扶华脸颊冰白,毫无血色,冷冰冰看着薛离玉道:「神尊当年毁掉过我一次,笑话没看够,还要来再看一次笑话?」 谢扶华拨开他,把他推到一边,上了一层台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台阶下的他,「本君说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滚回去,滚回你的三世天去,从今以后,不准再来本君的浮云宫,听到没有?」 薛离玉后腰撞在栏杆上,疼的轻轻皱了下眉,谢扶华却背过身去,几息之后,他再次抬起脚,往天路上走去。 其他人一拥而上,扶起薛离玉,「神尊恕罪!他实在是找死!」「神尊没事吧?」 薛离玉震撼之后摆摆手,咳了又咳,这才轻声说:「……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谢扶华走的很快,快到其他人都要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薛离玉望着这三万六百五十台天梯,不知道像他那样忍着疼,还能坚持走多久。 谢扶华突然停下脚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仙君们被他恶狠狠的话凶到面面相觑,天福星君怒道:「你什么意思?」 谢扶华冷笑道:「玉微神尊身子那么差,你们就让他一个人两条腿慢吞吞走上去?这可不是上仙境的待客之道,若是叫三世天听说了玉微神尊所受的委屈,别怪本君没提醒过你们。」 众人这这那那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天官星君率先出来,召唤一只仙鹤,对薛离玉道:「神尊,是我们考虑不周,请您先行去往轮迴台,天帝在那里等您。」 薛离玉拒绝:「我自己走。」 但是天官星君一板一眼地向他鞠躬:「得罪了。」 随后他使了一道催风咒,将薛离玉吹到仙鹤上,仙鹤展翅飞往上仙境,远远把所有人抛在身后。 谢扶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身后天福星君催促道:「还不走?不管你磨蹭多久,你今天都死定了。」 谢扶华垂下眼眸,再次抬起脚,安静走上天梯。 — 薛离玉坐在仙鹤上的时候,风从凉变暖,他这病歪歪的身体也感觉到了舒适,就在这撩人困意的风中,他突然想通了一点。 谢扶华可能又在骗他。 他就是要装成这幅恶狠狠的样子,才能摆脱和玉微神尊的关系,到时候不论结局是生、或是死,玉微神尊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玉微神尊,不会变成谢扶华的同党。 薛离玉暗自恼怒,心说他总是在自作聪明,是把谁当傻子? 但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演下去。 只是这么多台阶,不用灵力一一走上来,不累死也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 谢扶华顶着大太阳的暴晒,嘴唇干裂,汗流进伤口里,蜇得他又疼又痒,但是不能吭声,只能忍着。 不过,他感觉有一道温柔的灵力将他缠绕起来,像一味包治百病的药,让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不再疼痛,每一处创伤都好像消失了,连失血的速度也变慢了。 他蓦然抬起头看向远方,一声凤鸣徜徉在天地间,刺破苍穹,嘹亮高亢。 谢扶华失魂落魄地闭上眼睛,险些就难以维持冷漠的外表了。 作者有话说: 很快了! 再次感谢—— 感谢在2023-07-03 21:00:00~2023-07-04 20:3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薛离玉站在上仙境外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以至于他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下,回过头一看,是相熟的仙君, 便与之攀谈了几句。 他的神情之淡然,语气之平静,一口行云流水的斯文话说的仙君们飘飘若仙,晕乎乎地受用了,不能怪这些寿元千万年的仙君被迷惑,恐怕连明辨是非的谛听兽都难以分辨他的真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但是除了担心, 正经的事情也要办的,薛离玉念着上次天帝一怒, 在人间降下灾厄的往事,心里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八风不动地随众人往里走。 玉微神尊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阵热议, 敬畏他的仙官们有心和他说两句话, 但看神尊虽然是个病秧子模样, 那一身的硝烟战火味是分毫不减, 又一寻思, 他昔年率兵攻打魔域的往事依稀浮现在眼前,不像战神,活像个疯子,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敢和他讲话。 第191页 这些年神尊很少出世,不比一千年前频繁出入三界, 薛家长子薛玉微, 年少受封, 风头无两, 因为多年征战损伤了根本,无数灵丹妙药维持着如今的仙体,因此,他麾下的仙将仙兵也已经卸甲归田多年,并不足以对上仙境构成威胁。 几乎所有人都会想,也许这是他最过的最错的决定,当然谁也不会明说,毕竟天帝就盼着他身子差,坐守个闲职,也不用太紧张他。 他自己倒是一惯的云淡风轻,温文尔雅地进了金銮殿,拜过天地无极,坐在上仙境专门给他准备的位置上,和其他三世天神明坐在一起,很快就有天女来给他斟茶。 又一男子入殿,一身蓝金色广袖长袍,大步走入云雾之间,站到天帝面前道:「臣来迟了。」 和薛离玉一样,这位天君也引起一片争议,不过不是敬畏声,而是恐惧的议论声。 薛离玉认得他,不为别的,此人是大名鼎鼎也恶名昭彰的太岁神君,俗家名唤,桑宁。 此人名字儒雅,实际上性子懒得很,又掌管着一年的吉凶祸福,因此,他每逢乱世,必出山门。 相反的,这些年头都是太平盛世,可叫他落得个自在,旁人连他的尾巴烟儿都看不见了。 众人一看见他如同看见瘟神,连声招唿,「太岁星君。」 太岁神君点头,他高大潇洒,眉清目秀,巴掌大的脸,长眉如山,鼻樑如峰,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像是浸润在江南烟雨里。 他抬起眼眸望向前方御座上的帝尊,惹得身侧的摇扇婢女也红着脸,别过视线。 岁淮天帝摆手示意他坐下,桑宁点头称是,回眸看了一圈,定在某处,弯眉便是一笑,「敢问这位仙君,身旁可有人坐?」 他看的不是别人,正是孤身一人饮茶的薛离玉。 薛离玉摇头,往身旁挪动些许,桑宁便从容地挨着他坐下,打量他几眼,「这位仙君好眼生,是我没见过你,还是说你不是上仙境的人?」 薛离玉便将身份与他说明,桑宁恍然大悟,亲手为他倒茶,「真是失敬,我竟不知,惩罚个逃犯而已,这等血腥残忍之事也能惊动你?岁淮可真是不地道,非要搞得世人尽知方能彰显出他天帝的威名。」 他年岁恐怕与天地一般长,说话也仗着资歷老,口无遮拦,明目张胆地直唿天帝大名。 薛离玉因此多看了他一眼,桑宁还不以为意,一口饮尽杯中茶,拿杯子与他撞上,「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喝酒,薛离玉莞尔,与他饮下清茶。 少顷,薛暮洲和薛灵姒也来了,一左一右坐在大哥后边,看着谈笑风生的大哥,似乎没有要当众和天帝翻脸的架势,心里的担忧也就少了一点。 — 天帝望了眼这一个瘟神一个战神相谈甚欢,虽是初次见面,却犹如旧友越聊越投机,心里莫名其妙郁气难消,手掌心摩挲着帝尊大印,不由得望向天边云色。 他身侧的天官清了清嗓,上仙境和凡俗之地都是权力至上,上行下效,等级森明,哪怕是仙,也与凡人没什么两样,这天奴自然也是懂得看眼色的,扬声道:「罪犯何在?押上来。」 大殿外,丁零噹啷的铁链声在地上拖,刺耳又难听,二十多位天官包围着正中间的男子,将他带到大殿上,随后纷纷躬身退下。 谢扶华抬起头,血迹斑斑的脸上平静冷漠,他这一抬头可倒好,殿外闲来无事梳洗羽毛的喜鹊鸟都惊飞了,众人有不少直接站了起来,指着谢扶华鼻子「你你你」个半天。 「这龙崽子当年就搅活的三界不安生,这怎么还没死啊?」 「造孽啊!该不会是也学话本里的大圣,把自己名字从生死薄里抹了去吧?」 面对诋毁和不友好的言论,谢扶华倒是很淡然,不卑不亢道:「天帝治我的死罪,我无话可说,但求我认罪后,不要牵连我的族人,我只有这一点要求。」 他那样平静,平静到像一烛即将吹熄的蜡,叫人对他生不起戒心。 薛离玉远远瞧着他,心里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认命了。 他不能看着谢扶华死,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那龙已经一无所有,死了不过是天地间少了个野心贼,活着呢也不见得后半辈子就舒坦。 谁愿意救他?那就是个累赘,谁愿意把包袱往自己身上背?背也背好包袱,对自己有益的。 薛离玉也不能免俗,这一辈子和旁人一样,总是想牢牢抓住一些东西不放,名利与钱财是浮云,其余的——命与运、道与义、忠与信,甚至是往大了说,三界,众生,那是很严肃的词,很难用个人的想法去亵渎定义,他拥有过,知道权柄来之不易,但想捨弃的话一瞬间就能做到。 权势之下,谁能不朽? 不能,谁也不能对着权力不眼红,山河表里、世事轮迴,都是无常,能拥有哪怕一瞬也是好的。 权力与生命,是神明的特权。 薛离玉自认打了一辈子仗,他就是怕死,才会拼命打胜仗,不打败仗。 但他也不怕死,他还是个粗人,文邹邹的诗词歌赋他羞于说出口,喝药也是吃了一顿忘一顿,一副无所谓死活的样子,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吗?青山何处不埋骨,和其他神明一样体面的死去,随便埋在一个四季花香的地方,死得好看一点,也算了结残生,真正的安息。 第192页 但眼下,他精心策划的死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有关于「死得好看」那一条。 他忍不住担忧,如果救了谢扶华之后,连自己也一无所有了呢?他尝过那种绝境,想老实活着都难吶。 要么还有最后的办法,他带着谢扶华,找一处没人到过的地方,好好把前半生遗失的温柔捡回来,哪怕慢一点,难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那也没关系,他们一起把碎裂的镜子弥补一点,总有填满心脏的那一天。 桑宁见他发呆,本想提醒他茶都倒出杯子外面去了,但是没想到薛离玉先他一步回过神,用了清理术消去水痕,温声同他道:「太岁星君这回捨得出山了,定不是偶然,现在这个局势你也看见了,魔道不安分,修仙界日夜都是紧急出动,你若有什么决断,什么难处,可以先与我说,我虽不比当年体格健硕,也是能帮则帮。」 桑宁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也别太谦虚,尽管旁人都说你不比当年,那是安慰他们自己的虚话,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今天我出门看了黄历,发觉是个好日子,我还想哪有好事?都是掉脑袋的事!没想到有幸得薛兄一诺,这一趟我可来的值。」 薛暮洲和薛灵姒对视一眼,怔了怔,他们都觉得大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 宣判罪名的过程惨不忍睹,谢扶华全程一言不发,他被押送轮迴台,萧瑟的风声中,薛离玉盘算着时机,寻思着该怎么救他。 到了轮迴台,那是一口封闭在亭台楼阁里的天井,站在边上往下看,轮迴台下三千虚妄,鬼哭狼嚎,句句是不甘心,不情愿,天帝一挥手,叫人将谢扶华丢下去。 他冷漠道:「本帝已经立下诏书,饶恕你一族不死,日后也不再为难,你大可以安心去了。」 谢扶华望着他一笑,「天帝不来陪我吗?」 天帝道:「你一个喽啰,休要狂言,来人,把他扔下去。」 几个人来搬他,怎知他身体重如泰山,足有万吨,面上云淡风轻地笑着,那眼底里的白,变为触目惊心的冷酷与疯狂。 「我若是不呢?」 众人将天帝团团围住,只见谢扶华身上所有禁锢束缚一一断裂,桑宁反应很快,眼中睿智的光简直挡都挡不住,拉着薛离玉的袖子,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扭身就离开了上仙境。 — 在上仙境消息封锁之下,三界只得知了天帝之位易主的消息。 这消息简直是爆炸性的,旷古难求,没人知道新天帝在修为低微的情况下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谢扶华一介罪臣,这一场翻身仗打的漂亮,也是心狠之人,反手囚禁了岁淮天帝,夺了天帝大印,入主金銮殿。 人们口耳相传,觉得震撼之余,也对新主与施行的新政和新的任命觉得忐忑不安。 同时人们还得知了两件事,一是天帝广发寻人令,只求得知玉微神尊的下落。 二是魔域反扑,正式同上仙境与修仙界宣战,俘虏百姓六千万、修士十五万、六道共五百八十万人,封闭魔域,放任魔兵向外扩张。 举三界譁然,天帝一句话,六道之内上行下效,百废待兴,唯独修仙界踹踹不安,派出使臣,几度面圣被拒绝,顿时三界都明白了新天帝的用意,表面平静的海面之下,蕴藏着时刻翻涌的暗礁暗流。 薛离玉对此都知晓,但他现在还无暇顾及谢扶华那铺天盖地的追击令,因为他与众人商议过后决定,他要重新召集军队,平定战乱。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我亲爱的宝贝!(翻滚)(递花)(求爱)(勐亲) 感谢在2023-07-04 20:39:24~2023-07-05 17: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这事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难,薛离玉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桑宁的人间行宫里,与修仙界走动频繁。 宣九在仙盟后山的天禅别院等他, 听见一串熟悉的盘手串声,便从佛堂前的软垫子上起身,回过头道:「玉微神尊,您来了。」 仙盟的家臣和客卿也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宣九跨过门槛走出来,右手捂住嘴唇咳了咳, 微微一笑道:「神尊请随我去抚远堂坐坐,我这次请来神尊是有事商议。」 薛离玉点头应下, 在众人的拥簇下去了抚远堂。 宣九这次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一些,听说前些日子刚晕倒过, 医修连夜抢救七天才把人救回来, 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见他, 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 宣九请他坐到主位上, 站在台阶下道:「听闻新帝登基, 是静虚宗的少宗主谢扶华, 神尊可曾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死了吗?」 众人也议论纷纷,薛离玉一颗颗拨弄手串,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不清楚。难道你找我来, 就是说这个?」 宣九的笑容变淡了, 「自然不是,我是想请神尊一同商议救出修仙界战俘的事宜。」 薛离玉皱眉道:「什么意思?你为何不与盟主商议, 反而来找我?这好像并不符合你们仙盟的规矩。怎么, 是盟主拒绝解救战俘?」 「正是, 」一名客卿愁眉苦脸道:「盟主派出了三千名修士去攻打魔城的都城落雁关, 但是被魔修埋伏,折损了两千余名修士,连同主将一起有去无回,人心惶惶,不敢再贸然派遣。」 第193页 薛离玉听着听着,心里火气就大起来,「落雁关居魔域中央之地,东有鬼界天险,南有幽冥地关,西是妖关,北有海关,本来就易守难攻,并且是魔域唯一的丰收之都、交通要塞,说一句物产丰富、龟兹之地也不过分!魔尊把落雁关当眼珠子,你们说打就打,有没有真的把人命当回事!」 「神尊息怒!」众人忙跪下,「这也不是我等能决定的,盟主为大局考虑,不能再牺牲更多的修士了!」 薛离玉手向后一挥,「别说没用的废话,难不成这世间只有一种方法可以退敌?修仙界四面楚歌,竟无一方愿意加以援手,御灵宗,天机阁,哪怕是最和善的丹宗,全都作壁上观,这就是所谓的粉饰太平。仙盟创立之初,实力雄浑,绝非浪得虚名,如今都已经沦落至此了!宣威在哪?我要见他。」 宣九一笑,点点头,「那倒是容易,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仙骨受损,不知神尊有没有能让我恢復康健的法子?」 薛离玉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饶有兴致,拨弄佛珠,慢悠悠道:「医修都治不好你的病,我就能?你未免太抬举我。」 宣九也不强求,好脾气道:「我只是一说,盼着神尊挂在心上即可。眼下正是修仙界危在旦夕之时,是我唐突了,失礼。」 薛离玉不看他一眼,离开了。 宣九盯着他背影半天,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笑容里的渴望难以掩饰。 — 宣威正在仙门坐着,一群人乌泱乌泱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听了就烦,大声道:「你们也够了吧,我难道不想救他们?我是石头做的吗?你们要怪就去怪静虚宗,养出了个白眼狼,不声不响做了天帝,竟然反过头去帮魔域?真是疯了!」 「天帝怎么可能帮魔域呢!」 「怎么就不可能?你不看看修仙界都乱成什么样了,他伸出过援手吗?这立场还不够明确吗?」 「还有谢望宗主,连个侄子都管不住,窝囊废!」 薛离玉大阔步走进来,直接就说道:「谢扶华没有帮你们?」 一群人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说起来修仙界也有快一年没见过薛离玉了,不止是他这些日子养病疗伤,无心世事,谢扶华的事也让他焦头烂额,因此语气一冲,惹得所有人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山唿「神尊恕罪!」 薛离玉最看不惯这一套,有什么用?于是掀开衣摆坐下,开门见山道:「都起来。」 宣威盯住他的脸,这一别,他好像更漂亮了,秀美白皙的脸庞,雪白纤细的长髮,一脸清冷,面无表情,活像当年一唿百应的云偌仙尊,就连美貌都如出一辙,那种狠厉就像冬天山上狠狠刮过的狂风,带着春日的美,想要摘取,便要先忍耐。 宣威没有忘记当年和云偌仙尊的「一纸婚约」,尽管那是老盟主强迫的,云偌也没答应,但宣威一直念念不忘。 宣威:「玉微神尊,你此言正是恰当,天帝他无情无义,这么久了,一眼没来修仙界看过,我等也不盼着他来救人,已经拟定好了一份停战协议,您来过目。」 他将一卷长轴展开,搁到薛离玉眼前,手指不经意地掠过薛离玉的耳垂,像是风一样轻。 薛离玉眼皮都没抬,疲倦道:「跪下。」 宣威不明所以,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没有办法无奈跪下,饱受屈辱的样子让所有人都震惊了,然而他们噤若寒蝉,只有薛离玉食指在捲轴纸张上划过的声音。 这上面的条约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先是赔款一大笔金银,然后将修仙界中洲九城割给魔域做驻扎地,将当地仙门百家都当作魔修的神武供给处,寻常人不能拥有上等神武,被抓到一律游街斩首,上缴魔修,且须要将本地寻找出的奇珍异宝全部交公,算作纳税、和平费。 「荒唐!」 薛离玉把捲轴甩到宣威脸上,盯着他歪了的髮髻,冷冰冰道:「你是犯贱吗?」 宣威勐地抬头,眼睛里变红,「神尊这是何意?」 薛离玉用毛笔尖挑起他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前男子尊贵惯了,英俊的眉眼轮廓清晰明朗,薛离玉冷淡说道:「魔域是你的亲爹,还是你的主人?你这般模样,恐怕连青楼楚冠馆里的人丁都比你有骨气,这条约若真的给出去,你就是千古的罪人。」 他独身一人站在仙盟里对盟主不敬,身边一个侍从都没带,然而没有一人敢阻拦他,薛离玉懒得和他们废话,看完这条款他整个人头都变大了三圈,当即唤来青木等人出门打听去。 隔天,青木他们带着一箩筐的坏消息回来了,中洲九城的仙门百家唿天抢地恨不得和仙盟决一死战,一见了青木他们像见了救星。 薛离玉跟着青木他们去了一趟,布下一张巨大的结界膜,将整个中洲九城罩在其中,第二步,将仙盟拟定授权给魔域作集合点的建筑给炸了,炸成了一片大地春雷,并且让人给魔域的新魔尊——明尊带话,若是不停止扩张侵略的行为,下一步就炸他们魔域的古魔道,祖祖辈辈的魔尊坟都给掘出个底朝天。 掘人家祖坟这事不地道,就算魔修也不总是那么混帐,在自己族类里自然是尊老爱幼,当然也没人相信修仙界真能这么干,毕竟修仙界体量庞大,一道消息的传达也要经过层层关卡,本来不该放在心上。 第194页 但是说这句话的人变成了玉微神尊,那疯子的做派让魔域胆寒,生怕他真做出来掘祖坟的事,当即派了人和仙盟谈判,暂缓侵略修仙界的计划。 薛离玉等了两天,又得知魔域秘密和鬼界妖界暗通款曲,带着墨羽君和桑宁一同去往鬼界。 — 午夜里,两神一仙降临鬼界,悄无声息。 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桑宁拢着青金色大氅,似笑非笑地说:「我从来没到过这里,借玉微你的福,有幸来此一游,不知道有什么收穫?」 墨羽君道:「桑宁,你来凑什么热闹?」 桑宁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玉微问我时,我正和值日官侃大山,本不想来的,但是值日官神秘兮兮地交给我一封信,我一看,谁给的不知道,收信人却是薛玉微,值日官和我说,他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这回找到了,他哭的鼻涕眼泪直流,非要我把信交给玉微神尊,然后火急火燎就跑了。」 墨羽君道:「怪了,玉微,你打开看看。」 自从谢扶华成为天帝之后,墨羽君因为忠于旧主,正儿八经自闭了一阵子,后来谢扶华登门拜访,不出一夜,墨羽君就正式成为新帝政权的中流砥柱。 因为岁淮天帝很信任墨羽君,导致多种权利落入墨羽君手里,谢扶华如同乘借东风上青云,连说服旧党老臣的速度都加快了好几倍。 这回墨羽君听说了薛离玉炸城的事,是特意来帮他的,薛离玉拍拍他的肩,打开了信。 才看了一眼,他就合上了信,揣进袖子里,不动声色道:「二位,不如我们兵分三路如何?」 墨羽君长的帅气,人也老实,没什么想法,「那我往东,你身子弱,桑宁人又懒,南也交给我吧。」 桑宁无辜中剑,摇起扇子,翩然一笑:「墨羽君真是体贴,天帝近日忙着安定上仙境众臣的心,有你当好帮手可真是省心省力。那好吧,我就去西边,西方极乐之地是死人之地,对我来说却很吉利。」 薛离玉点点头,抬手给二人布下一层追寻术,「你们俩一旦出事,我马上就到。」 墨羽君耳根有点红,道了声谢,转身就走了。 桑宁也准备走,但是临走前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那封信可要及时看,我看那送信人急的火烧屁股了,估计是很重要的事,万一是天帝找你有急事呢?你是三世天的神,和新帝交好可是很有好处的哦。」 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和谢扶华的关系,这段地下情见不得光,若是说出去,免不了麻烦缠身,薛离玉也不想暴露出来,答应下来,独自一人往北方去。 路过一处鬼母子庙,他停了下来,没想到鬼界也供奉鬼母子,那本是三世天的神。 三万年前,鬼子母生性残暴,兇险不堪,喜欢杀食世间人的孩童,她生育了一万名力大无穷的孩子,其中最受宠的孩儿便是嫔伽罗。 人民苦不堪言,将此事上告给了释迦圣祖,圣祖怒将将嫔伽罗扣在他的佛钵底下,鬼子母心急如焚,寻子心切,便向圣祖询问她的小儿究竟在何处。 圣祖答道:「你明明有一万个孩子,只是失去一个而已,世间普通人少有子嗣,你却将他们残忍杀害,是何道理?」 鬼子母听后十分后悔,连忙承诺只要得回嫔伽罗,就再也不杀害世间人的孩子。圣祖却给了她第二道考验,劝她发心受持三皈五戒,不再杀生。 鬼子母听从了教诲,从此受持戒法,皈依三宝,而圣祖也将孩子归还。 然而鬼子母神曾是鬼界君王的七女儿,对于三世天来说,她正是因为不持戒,才沦为鬼道众生,然而对于鬼道来说,丢失了七公主,圣祖的决定才是错误的。 薛离玉走入庙宇,这里金碧辉煌,足见鬼界对于七公主的喜爱,而薛离玉与七公主交情匪浅,为她敬了三柱香,看见七公主的眼睛流下一滴眼泪。 她也有上千年没回过家了。 薛离玉敬她一杯酒,微微一笑,心中有了决断,也就不着急,暂且坐下,展开书信。 信上写了四字「玉微亲启」,信封里不仅有一张纸,也有一串紫藤萝花,散发着干燥的香气。 信的内容也很长,先是简要描述了当时与天帝纠缠的激烈战况,话语中的酣畅淋漓简直要透过纸张宣洩出来,看得薛离玉咋舌,表情一会儿一变,最后摇头笑,对他的好文笔无可奈何。 当然后面还有一段别的,「玉儿,不知你在何处,仅以寥寥数语,寄语相思。别怕甚么追击令,都是我颁给旁人看的,铺天盖地也都是做戏而已,你莫要搁置在心上,有这一层掩护,你尽管做你的事去。这些时日,我新得了一株紫藤萝母树,想着香气扑鼻,想邀你共赏,可惜你不在我身旁,我只好选了个金乌明媚的日子,将花瓣层层晒干,送寄给你,你闻闻可还有香气?莫要笑话我,临书仓促,不尽欲言,待到下次相见时,盼你平安无恙。」 「平安无恙」四个字之后,他在落款处点了一笔墨,似乎想留名,又似乎怕被人半路截胡书信,因此只谨慎小心地写了一个句号,但是那笔墨似乎又是不甘心,写了这样一封信,难道还不能叫收信人知道么? 因此,那句号后又跟了一条细细的曲线,用了白墨,低头去闻会发现那是茉莉花研磨出来的墨,香味淡雅,混合着龙涎香的沉重味道,那「小白曲线龙」就栩栩如生起来。 第195页 薛离玉忍不住笑起来,将这信看了几遍,又把紫藤萝干花放在信里,好好叠起来,放在袖子里收好。 幸而这乱世之中,还有一盏灯火,明亮如初。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谢谢谢谢! 感谢在2023-07-05 21:00:00~2023-07-06 18:3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鬼界君王早在得知薛离玉来时就封锁了城门, 墨羽君和桑宁都无功而返,气的破口大骂。 薛离玉耳根子都麻,好言好语地安抚他们俩, 当然,凤凰也不是好惹的大善人,当即一道令下,召回昔日旧部,围攻鬼界。 三界譁然,尤其在魔域引起了轩然大波, 鬼界是魔域最得力的拥护者,但是碰上薛离玉这种不讲理的蛮横将军, 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薛离玉坐在帐中摆弄沙盘,得知魔域疯了一样守在鬼界外时, 轻轻笑着, 派遣栖鹤君去回三世天, 想尽办法与鬼子母神搞好关系。 按照规定, 鬼子母神不得回鬼界, 但是薛离玉惯来不爱守规矩, 因此,他顶住了不小的压力,暮洲与灵姒也为他四处游走, 尽心竭力。 同时, 薛离玉动作迅速的像是闪电,二话不说烧了鬼界的邪祟之地, 把孤魂野鬼赶到三途川轮迴转世, 大大减少鬼界人口, 又厚着脸皮去找御灵宗的宗主, 借了一千饮翅鸟,成天什么也不用做,突然出现,吓吓鬼就行了。 鬼界很快就撑不住了,修葺了更高更结实的城门,誓死要守卫最后一道关卡,薛离玉听说之后,嘆了口气,披上战甲,亲自率兵上阵。 那一日笙旗猎猎,雷云翻滚,身披红甲战盔的凤凰迦楼罗手持长剑,立于马上,身后是万千旧部,身前是紧闭的城门。 「逢战,必有伤亡,我已无意再殃及任何人性命,也不愿与鬼界交恶,能谈谈吗?」 他说出这话时语气很淡然,神情也平静,鬼界君王远远看了,眉头一沉,示意谈他娘个腿,给老子放箭。 万箭齐发,薛离玉身后的将士们冲上前来,被他的火焰结界弹开,顿时那道结界就像弹性十足的大蜘蛛网,网住了所有箭矢,转头原路返回! 鬼界众鬼也不是不怕死的,沾了凤凰火的箭矢能够泯灭魂魄,当下躲避起来,就连鬼界君王也大惊失色,恨不得把头缩回胸膛里。 他大喊:「谈!我们谈谈!」 薛离玉惋惜道:「晚了。」 君王近乎于绝望,仍旧喊:「玉微神尊,若是条件合适,我们鬼界愿意投诚!」 薛离玉又摇头,君王一怔,勃然大怒,但是出熘到嘴边的骂娘声叫他生生给咽了回去,伏低做小地喊:「不要条件了!我们愿意投诚!」 话都带了哭腔了,当然,薛离玉目的达到,不会那么绝情,一抬手,将箭矢固定在每个鬼眼珠子前面十厘米的地方。 鬼王膝盖一软,险些跪下,然而他一脸屈辱,显然不太愿意投诚。 薛离玉人精儿似的,什么看不出来?当即轻笑着,拍拍手,叫栖鹤君把鬼子母神带出来。 他从马上下来,恭恭敬敬与鬼子母神互行一礼,亲自送七公主面见她父王。 这一见,了却君王千年困苦,父女俩抱头痛哭,君王再抬眼时,泪水模煳了视线。 不出一月,鬼界之战大捷。 凤凰迦楼罗战神之名再度鹊起,以一己之力让鬼界心甘情愿投诚,并签下万年不进犯三界的协议,前后伤亡人数不过千名,尸体荣归故里,家属尽数得到赔偿。 — 魔域闻听这事儿,派人绑架薛离玉,这夜,薛离玉回了蓬莱宗,在屋子里睡着,就听见了脚步声。 却觉得除了魔域明尊的声音之外,还有宣威的声音? 薛离玉隐去身形,躲在房樑上。 果不其然,明尊与宣威商量好了,但是没见到薛离玉的身影,连被窝都是冷的。 薛离玉看着他们俩搜寻许久,无功而返,松了口气,计上心头,也许可以借着明尊的手除掉宣威,与宣九达成结盟,牵制个狼子野心的宣九,总比与宣威勾心斗角强。 但是明尊狡诈,警惕性很高,如何才能做的天衣无缝呢? 薛离玉看着窗户外面,人已经走了,这才施施然落在地上,上床睡觉。 只是睡到半晌,他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他想睁开眼睛,但是觉得唇上痒痒的,眼皮也痒痒的。 是谁在偷偷亲他? 薛离玉勉强睁开眼,却被捂上了眼睛,他伸出手去摸那双手,骨节很修长,有薄薄的茧,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微微一笑,「扶华?」 那只遮挡眼睛的手拿开了,转而到来的是更为激烈的亲吻。 薛离玉没拒绝他,被他粗.鲁无礼地撬开了唇.舌,也只是温和的闭着眼睛,像一只顺着毛梳的凤凰鸟,清冷的脸颊变得很红,泛着淡淡的粉色。 谢扶华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说,薛离玉也没问,准确的说,正在发生的事让他无暇他顾。 他的衣襟口被拉扯开来,落在臂弯上,要掉不掉地挂着,谢扶华扳正他的脸,望着那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差点溺死温情的深潭里。 他忍了许久才恢復理智,低声说:「玉儿近些天忙的焦头烂额,我担心地日夜难眠,快要疯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忘了?你想我不想?」 第196页 薛离玉似乎羞于启齿,躲闪似的别过头,只把红透了的耳垂留给谢扶华看,顾左右而言他:「我还好,你今天怎么寻了空出来?」 谢扶华见了他的样子就心生欢喜,说不出的喜欢,把他的手圈成一个圈,挂在自己脖子上。 凤凰睡的熟,正是软软糯糯的时候,像只没骨头的动物,那胳膊又白又细,又柔又软,惹得谢扶华眼尾都红了,活像饿了一辈子没开过饭的饿鬼。 但是心中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凤凰只喜欢他一点点,只要凤凰不点头,他绝不会做到最后。 「因为我想你了,凤凰。」谢扶华紧紧抱住他,坦诚道,「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来找我的,无妨,我来找你就是了。这些天我好不容易得了口气能歇一歇,赶紧处理好了公文,便马不停蹄来找你。」 薛离玉望着他的眼睛,说不出的感受让他的胸膛越来越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是什么? 是……思念吗? 「扶华,」薛离玉尝试着说,「我,也想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反而不妙,心口处的满涨越来越夸张,巨大,让他快要难以唿吸。 以至于他再次被谢扶华吻住时,他用力拽住谢扶华的衣襟,让他接近自己。 谢扶华的髮簪被他一把扯掉,青丝如瀑,丹凤眼勾魂摄魄,却也全然不顾了,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忘情地唤他,玉儿,凤凰,玉微,胡乱叫着,到了最后,忍不住唤了声宝贝,竟然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亲暱称唿。 「我相信你的实力,但是以后也依赖我一点,可以吗?」谢扶华很温柔地说,「你这样哪里都不用我,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薛离玉极其不适应这称唿,但是心尖上的麻软化了他的不适应,笑着说:「什么废物?要我说,你是最好的,若我是你,怕是不如你呢。」 谢扶华知道凤凰是哄他的,凤凰总是无意识就宠溺了他,惯的他无法无天,偏偏自己还不觉得。 新天帝铁血手腕,心却在此刻软成一滩,他眸光暗沉,四处亲吻薛离玉。 薛离玉吹灭烛火,纵容着他的胡作非为,像个龙崽子一样乱弄,也没有制止他。 胡天胡地一阵子,他们的衣裳都牵拌在一起,解也解不开,谢扶华的声音已经低哑到不像话,没有明说,但还是问:「……可以吗?」 薛离玉闭着眼睛,听见他嗓音里的啜泣声,睁开眼,随后擦去他眼角的眼泪,主动抬头,去亲他发抖的唇。 谢扶华再也忍不住,干脆将那仅剩无几的布料连撕带扯地弄碎了,扔到地上。 他们彻底不分你我,一同滚落在软枕上,任由身.体在彼此那里放肆。 雨打芭蕉,思念绝了堤,今夜情动,两厢无眠。 其实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不过是问上一句想与不想,愿意不愿意。 殊不知这一句思念,跨越千年,这一句愿意,三生难求,苦苦追寻了半生,全部成全在这一个炽热的良夜里。 — 谢扶华再次占有了凤凰,他心爱的玉儿,但是他知道三界的局势有多紧迫,他不能让凤凰出事。 第二天早上,薛离玉疲倦醒来,意识到什么,红着脸将自己与他分开,然而还没走出去,就被他抱住,呢喃道:「玉儿,别走,让我抱抱。」 薛离玉嘆了口气,让他抱着,谁知道抱着抱着就又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谢扶华已经不见了,但是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从门外传来,谢扶华端着白汤小菜,坐到他身边,温柔的把他扶起来,笑着说:「玉儿觉得好些了吗。」 薛离玉苦不堪言,抱着自己望着天,望了许久才悠悠的说:「你要是昨晚也有这么温柔就好了。」 谢扶华被他一说脸就红了,薛离玉心说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但是看谢扶华撒娇是一种酷刑,薛离玉深吸一口气,忍着痛,忙道:「我没有责怪你,其实比起从前,你已经温柔许多了。」 谢扶华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极了蝴蝶翅膀,他低声说:「你昨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薛离玉一时忘记,慢腾腾喝着汤问:「什么话?」 谢扶华抬眸,满眼的柔情,「自然是与我私会,与我相爱,与我结为道侣,可好?」 他低下头,用手指抵住薛离玉的心说:「让我重新把这里填满,占据你的心脏。」 薛离玉低头轻轻一笑,「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第84章 说起来也算是小别重逢, 第二天晚上的意乱.情迷好似也没有降温。 薛离玉浑身上下没力气,靠在床上起不来,睫毛耷拉着, 喝过了热汤,肚子又咕噜噜叫。 谢扶华很快转过身出门,不久就回来了,挽起袖子,掀开泥锅的瓦盖,米粥的清香飘出来。 薛离玉闻到了, 觉得更饿,挣扎着从床上走下来, 站到他身后,嗓子嘶哑的声音干咳了两声, 问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 昨夜睡得晚, 我做些清淡的给你。」 谢扶华闻言侧过头, 在他鬓角吻了下, 左手轻轻揉着他的腰, 在酸软的地方巧妙的用力按揉,右手也没歇着,利索地舀粥盛进碗里催凉, 很好脾气地说:「睡够了吗?你下床做什么?」 薛离玉无奈道:「这都日上三竿了, 今早不仅没有练剑,也没晨跑, 我还不能下床走走?」 第197页 谢扶华垂眸一笑, 「你昨晚累到了, 后面睡的像小凤凰一样, 快回去,我端过去餵你。」 薛离玉失笑,这一笑腰有点疼,嗓子也疼,「哪有那么娇贵?我坐这儿就行了,今天还有事要做。你不回上仙境吗?」 谢扶华摇头,扶着他坐下,舀了一勺子清粥,吹了吹,餵给他,「不回,我有许多天的空闲,再说了,除却公事重要之外,你也很重要,而且……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 薛离玉听了这话,耳根都红了,想去拿勺子自己吃。 谢扶华偏偏不给他,安静又认真地望着他,「宝贝,怎么了?」 「好了好了,你餵就是了。」薛离玉真是听不得这两个字,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把粥咽下去。 谢扶华看着他吃,和他温声细语地讲着话,等他吃的差不多了,便问:「吃饱了?」 薛离玉心说这龙当了天帝之后话可真多,便点头,「饱了。」 谢扶华便起身去收拾碗筷,宣紫色的广袖卷到腕骨,露出半截白皙结实的手臂,一声不响地干活。 薛离玉睡得沉,不知道到了半夜,谢扶华起来过一次,扶着他靠在自己肩上,给他餵了些热水。 薛离玉闭着眼睛喝了,谢扶华小心地放下他,又去打来一盆热水,替他擦拭了残留。 但是他的心思仿佛炸开了烟花,没有人知道,他刚完全占有了这么一只兇悍的凤凰,见识了他稀罕的一面,便像拥有了天下第一珍贵的珍宝,这种愉悦让他擦到一半就停下了。 谢扶华出神地看着沉睡的薛离玉,心里无限的柔情快要把他淹没。 而薛离玉睡着的时候很乖,唿吸也很安静,几乎没有声音,躺在那里偶尔蜷缩一下,丝毫不知道他那时乱七八糟的模样在谢扶华眼里是多么柔软,多么惹人怜爱。 谢扶华打心眼里喜欢他所有的样子,那么强硬的人,此刻却这么可爱,于是心头火热,把帕子和水盆端到一边。 谢扶华重新又拉起他,很恶劣地让他那里保留着原有的样子,任由这寂静的深夜,只有别样的声音作响。 薛离玉迷迷煳煳地被他弄醒,睁着眼睛醒来,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半阖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但是他太过疲倦了,脾气就变得很温顺,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只发出了些微的唿吸声,和隐忍的声音。 大概过了几个时辰,他才真正睡了过去。 谢扶华垂下眼睫,决定不告诉他。 因此,薛离玉喝了一口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这时,宫外大门被推开,桑宁风流倜傥的声音大老远就传来:「玉微,你醒了吗?太阳都晒屁股了,魔域前线又有新战报传来,你看不看!」 谢扶华拧着眉头,扭过头去看,薛离玉要起身,这一用力可倒好,直接就没坐起来,倒吸一口凉气。 薛离玉只好道:「你去开门。」 谢扶华不知怎的,表情和心情都不是太好,「这是他太岁星君的行宫,他没有门钥匙?」 「我反锁了门,他进不来。」 「……朕可是天帝。」 薛离玉很慢地穿衣裳,对着镜子望着身后的他,淡淡道:「那就更应该体贴下属,乖,去开门。」 谢扶华抿着嘴唇,擦了擦他嘴角的粥渍,很没力度地去开门了。 — 桑宁走进议事堂的时候,看见谢扶华还吓了一跳,施礼之后,抚着心口很夸张道:「天帝怎么突然大驾光临?都不通知下官一声?」 谢扶华看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这是继桑宁在他眼前带走薛离玉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想着不能太苛刻了,便道:「你们说你们的事,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出去。」 他的语气堪称平易近人,听得桑宁忙道不必,转回身把一道令牌取出来递给薛离玉,「这是魔域上表的交换战俘令牌,这些天你也把明尊那小子折磨的够呛,想与你当年聊聊。」 薛离玉淡漠道:「聊什么?有什么可聊的?你告诉他,我同意交换战俘,叫他不必面见我。」 桑宁装模作样地道了声是,「都听你的,谁叫你一言不和就发威?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听说你要结婚了吗?」 「什么?」 谢扶华和薛离玉同时说道。 桑宁看着谢扶华,觉得他反应有点怪,但是没多想,道:「是的,仙盟的宣威盟主已经正式向蓬莱宗下聘,你——诶你干什么去!」 薛离玉甩袖便走,连句话都没留。 谢扶华跟上去,与他一同回到修仙界,蓬莱宗。 「你别进去,」 站在门口,薛离玉低声道。 谢扶华很担心,「让我陪你。」 「不,」薛离玉抬眸,清冷的眼眸很坚定,「这些荒唐的事该由我亲自画上尾声,我不要你来观看,给我留一些最后的体面吧,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谢扶华不再说话,拉着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 — 蓬莱宗里热闹非凡,除了角落里的容雪京,他所在的角落里一片黑暗,直到他看见薛离玉,眼睛才腾的一下子亮起来,然而百转千回,又在看见谢扶华的瞬间暗下去。 师尊眼里的柔情,他见所未见。 师尊对一个人好,能把他宠到天上去,谁也挣不脱他的温柔的。 第198页 他知道,师尊这一次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他有些惆怅,有些不舍,但他再也不能……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拥抱师尊了。 因为他心里的痴念,已经变成了他永生难忘的枷锁。 师尊、师尊…… 从今以后,他只能远远的望着师尊,见到的时候,唤他一声,师尊可还安好? 「师尊,」他呢喃道,「若有来世,你我再做师徒,届时,换你来作践我。」 — 薛离玉只是看了容雪京一眼,这一眼百转千回,那双眸中的盈盈水光,他想,将蓬莱宗留给容雪京吧,他没有了情丹,会做的很好很好的。 这一世,你我缘分已尽。 薛离玉回过头,就像抛却了不光明的过往,他注视着宣威,将昨夜宣威与明尊密谋杀他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当年他便逼婚于我,我不愿,便用蓬莱宗作为威胁,害我徒儿,坑我师门,如今与魔域不清不楚,此人当诛。」 薛离玉如今在修仙界的身份尊贵,难以言表,众人每日都将天灵地宝送给他,他一个不留,全都给了贫困的修仙者,将他们收入蓬莱宗,盼他们有个好前程。 至少不要像自己,走了一辈子弯路,到最后才否极泰来。 众人闻听此言,一片譁然,矛头指向宣威。 叫骂声无数,顿时,那些经年时光里的罪恶、不齿,一一被揭穿,人们的怒火淹没了宣威。 曾经高高在上的盟主沦为阶下囚,撕心裂肺地问薛离玉,「云偌,你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从始至终,薛离玉没有去看他一眼。 他来只为了这一件事,恩仇过往,血债血偿。 如此便能,一笔勾销。 「不曾。」 薛离玉心里想着想着,经年的委屈一口气涌上来,酸的他说不出话。 他说完这两字,犹如诀别,失魂落魄地推开大门,只看见了谢扶华担忧的脸。 他望着谢扶华,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像一只雪地里迷失了方向的小鸟儿,眼睛红通通的,一步一跌地走过去,笑着说:「好了,都结束了。」 谢扶华眼珠晃动,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没有问因果,只是安抚着他的后背,柔声说:「走,我们回家了。」 温暖的拥抱,是融化积雪的温柔,薛离玉抬起手轻轻抱着住他,把头埋在他肩上,点了点。 谢扶华带他回了浮云宫,这个他们最初开始的地方。 他们爱过,恨过,最终还是爱着的。 这一夜,他们疯狂地相爱,薛离玉难得主动一回,是他自己决定好了的。 风动灯灭之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扶华,半眯着眼睛,任由泪水砸在他身上。 谢扶华心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了解凤凰,凤凰难过的时候会做出很多接近于自毁的行为,比如现在这样就疯了一样,索要着某种温暖的安慰。 谢扶华亲着他的头髮,想起他从仙盟回来后,抓着婚约撕了个粉碎,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看雪,一整个下午都没有说话。 谢扶华陪着他。 到了月亮上山的时候,薛离玉抓住默默陪着他的谢扶华,面无表情地流眼泪,说了句:「做吗。」 谢扶华摇摇头拒绝他,「宝贝,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可以陪你做别的,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 「不要,」薛离玉的眼泪莫名其妙流得更凶,嗓子都哑了。 「你不是要我的心吗?我给你这个机会,全部都给你,好吗?」 只要有一个人,能够陪在他身旁,带他离开这不堪的回忆,去哪里都好,做什么都好。 他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坑,谢扶华如何能看着他这样不要命的哭法?当即抱起他进了屋,遂了他的意。 可是一夜的狂风骤雨,虽然酣畅淋漓,却也难以掩盖凤凰心里的痛。 这些年他受了太多的苦,谢扶华知道,但他不能揭开凤凰的伤疤了,他也捨不得再看凤凰流眼泪。 他竭尽所能,用最温柔的方式,弥补凤凰遗失多年的失落。 第八天,他带着凤凰仍然温柔的气息,没有惊醒他,悄悄从浮云宫离开,回了上仙境。 凤凰始终忧心着三界的安危,夜里难以安眠,谢扶华心疼,也愤怒,决意替他了解这心腹大患。 半月之后,上仙境正式搅合进了这场仙魔大战,天帝亲自下令,与玉微神尊结为同盟,亲手打破了上仙境中立的立场,全方位大规模地剿灭魔修,力道快准狠,下手不留情。 魔域听说这件事后气得不行,在三界各地进行了反击,但是均受到了强硬的压制,翻不起浪花来。 没办法,明尊率兵退回到魔域里,同意将战俘全部交换,宣布偃旗息鼓,千年之内不再进犯。 一切尘埃落定。 — 薛离玉听说了这件事,倒没什么反应,那天之后,他恢復了理智,决定不问世事,闭关修炼。 九九八十一日之后,他出关了,觉得自己的修为更上了一层台阶。 至于其他所有的事,他一概没有过问,全部交给谢扶华去做。 他信任谢扶华,就像信任自己一样。 他出关之后,无数人前来道贺,带着厚礼,人声鼎沸。 薛离玉心思透亮,和大家调侃一番,心情甚好,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人间的新年快到了。 第199页 「新年?」 谢扶华匆匆从外赶来,一身紫衣华贵,还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礼品,天奴们有条不紊地把东西往院子里抬,而他扑掉身上的雪,走进来,自然而然地坐在薛离玉身边。 众位爱卿慌忙起身行礼,之后面面相觑,显然搞不懂天帝这一出是为的什么。 不是说,天帝和玉微神尊是仇敌吗?怎么……这般亲密?还带了这么多礼? 薛离玉也是这么想的,狐疑地看着谢扶华,起身想要去别的地方坐着。 怎料谢扶华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坐在我身边。」 一片八卦的目光中,薛离玉红着脸坐下。 谢扶华拿着筷子,自然而然地给薛离玉夹了块春笋,温声道:「玉微,今年新年,我想回静虚宗看看伯父,同他讲我们的事。」 所有人看似继续说话,实则竖起耳朵,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薛离玉没听懂,「我们的什么事?」 谢扶华温柔的笑笑,郑重地说:「自然是我们的婚姻大事,凤凰,当着众位卿家的面,我今天来,就是向你求婚的。」 薛离玉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之后就是一大段一大段的甜甜剧情,一些小情侣的甜甜蜜蜜,最后就是幸福番外篇啦! 感谢在2023-07-06 22:04:14~2023-07-07 20:3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众卿家连声道喜, 顿时宴席变得很吵闹,薛离玉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稀里煳涂就被谢扶华趁乱拉去了静虚宗。 谢望宗主正在指挥弟子们练剑, 下了早课之后的弟子们简直是苦不堪言,看见谢扶华来了之后,全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少宗主!玉微神尊!」 随后他们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叫少宗主,而是应该叫天帝, 谢扶华摆摆手,「不必, 从前怎么叫,以后还怎么叫。」 谢望却道:「规矩不可废。恕之, 你这是有事?」 谢扶华牵住了薛离玉的手, 将想与薛离玉结为道侣一事与谢望一说, 谢望竟然老泪纵横, 连声倒好, 看得薛离玉心头也是一酸, 想起那年谢望对他的好,一股暖流流淌而过。 他愣愣地安抚着谢望,唤了声伯父, 谢望忙说这可使不得, 惹得众弟子上前扶住要下跪的谢望,皆是哭笑不得。 这一留便是半日。 离开静虚宗后, 谢扶华又将此事告知三世天, 派青鸟为薛离玉的父母送去请柬, 随后正式昭告天地, 迎娶玉微神尊为道侣,以天君之礼相待,婚礼的日子便定在年前头一天。 薛离玉不安的问:「不会太仓促吗?」 谢扶华却说:「不会,我还嫌日子过得不够快呢。「 「愿花常开,月常圆,有情人,岁岁復年年,年年常相见。」 天帝的婚礼自然是盛大的,天界娶亲要穿红装,这一点与人间一样,鸾鸟驾车,仙月悦耳,宾客满堂。 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宾客散去,这一切就变得有些俗套。 薛离玉是拒绝男子盖红盖头的,如何也不肯答应,天奴们拿他没办法,谢扶华倒是忍俊不禁,理解了他的窘迫,转念一想,带着薛离玉去了个地方。 浮云宫。 「总觉得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回到这也自在些,今夜便在这里度过吧。」谢扶华望着如初的冬色,天地间银装素裹,微微笑着说。 薛离玉也是笑笑,同他走进宫闱,「你说是,便是吧。」 谢扶华却笑的狡黠:「玉儿,你猜谁来了?」 薛离玉望着到处张灯结彩的浮云宫,摇摇头,谢扶华捂住他的眼睛,带着他慢慢往里走,松开他道:「是我补偿给你的宾客,希望没有让你觉得拘束。」 薛离玉睁眼一看,便是一笑。原来是青木,栖鹤君,桑宁,暮洲灵姒,甚至是墨羽君都在,薛离玉有些惊喜,只因上仙境礼节方面规矩庄严,是不允许上仙境外的人入内观礼的,因而,白日的婚礼,实则只有上仙境的神。 而这自然是谢扶华的巧思,他招唿众人围炉观火,闲散地看着晚风吹拂流云,有说有笑。 火树银花,暮鼓晨钟,又是一年新来到。 夜半时分,众人纷纷喝醉了,约好了下一次见面要在桑宁的行宫,这才面带微笑的散去。 浮云宫里只剩下一片安静,本是暖意融融的新婚之夜,外面却下起大雪,风吹雪急,劳累一天的薛离玉脱下红衣,心情大好,托着一盏烛台,起身去看雪。 这天下人间一片白茫茫,他推开窗,看见银白色的小院子,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很满,像装满水的篮子,好像再也没有一刻能比现在还要安宁。 谢扶华也脱下厚重的婚服,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带着笑意和醉意的声音说:「玉儿,新年好。」 薛离玉笑笑,「你也是,新年好。」 谢扶华吻了下他的耳廓,慢悠悠地说:「这些天江南下了一场雪,落在断桥上,自成一派景致,明天要不要和我去看?」 薛离玉心平气和,握住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好啊。」 然后他转过头去,与他接吻。 先是唇与唇之间的试探,随后是轻柔地舔舐,逐渐忘情。 第200页 温存是今夜的软风,吹过头髮,惹起眉稍一点心动。 层层红纱落下,幔帐里一双人影缠.绵,谢扶华的手指摩挲过薛离玉的眉眼,鼻樑,嘴唇,温声说:「你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每当我想起你的眼睛,就很难克制心里的爱意,能够与你结为道侣,我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这平时不喜欢太过情感外放的人说起情话来是口无遮拦,薛离玉轻声说:「你醉了。」 「有吗?」谢扶华摇头笑着,「那些酒还不足以灌醉我,我说的是真心话。」 薛离玉对他的嘴硬很无奈,心尖发软,感受到他越发蒸腾的温度,闭着眼睛,被他贴着嘴唇温柔地吻着,渐渐的,他唿吸不过来,白皙的脸颊泛起粉红,交织一片隐忍的欲.色,半睁开眼睛,温柔的眼神脉脉看着谢扶华。 他一言不发的默许,是点燃寂静黑夜里最温柔的火苗。 「怎么办,」谢扶华长长喟嘆一声,「玉儿,我方才没醉,现在才是真的醉了。」 — 隔日,他们便下了江南,新婚的爱侣头一次出门,可惜天公不做美,天上下起了雪和雨。 也许世间的事都是这样,没有最好的,只有正逢时宜的,风雪也好,晴空也罢,遇见了便知情重,恨过了才懂失而復得的珍重。 薛离玉举着伞慢吞吞地走,不过一回头就看不见谢扶华了。 他去哪里了?薛离玉倒是不着急,但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有什么急事,又能晃去哪儿? 薛离玉沿着长街一直走,天青色如水洗,雨风凉丝丝的,落下朦胧的烟雨。他听着雨滴,温柔的砸在油纸伞面上。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当年见过的那间书店,薛离玉有些恍惚,走了进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是那个书店老闆,只是他已经年过半百,不復当年的公子模样。 听见敲门声,他却没有回头,而是将一把油纸伞递到一个紫衣男子手里,「公子也是仙人吧?正好,我这里有件古物,你若是认得,替我物归原主吧!」 那紫衣男子身姿绰约笔挺,衣着富丽华贵,掂着那把略显陈旧的伞,低声问:「店家,这把伞是谁的?」 老闆自然不认得高高在上的天帝,略显苍老的声音一笑:「是许多年前一位仙人留下的,你看这伞上还有他的名字,扶华。」 谢扶华握着那把伞,久久没有说话。 雨声大了,老闆回过身去关门,一抬眼就看见了薛离玉,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道:「是仙人回来了吗!」 薛离玉朝他笑笑,老闆甚是激动地跑过来,「上回与你见面也是下雨天,我念念不忘这许多年,想着把伞还给你,今儿终于让我等到了!」 老闆从谢扶华手里把伞拿回来,薛离玉却说:「不用给我了,这伞本来就是留给他的。」 谢扶华回过神,轻轻地叫了一声玉儿,仿佛这一声,时间回到从前,很久很久之前,眼前的爱人温和平静地看着他,和他说话,愉悦感便悄悄漫上心头。 现在也是一样的,他想,他再也不要放手。 薛离玉浑然不觉,在书架子上拿起几本书,安静的翻看,谢扶华就这样看着他发呆,直到薛离玉咳了咳,将他的魂唤了回来。 薛离玉将满怀的书塞进他怀里,笑着说:「别傻站着了,留着回家看。」 家,他们的家。 「好。」谢扶华将这一摞书卷收起来,和他一同出了门,展开油纸伞,将他遮在伞下,并肩走向长街另一头。 — 人间各处燃放起了烟花,谢扶华拉着他到一处海边停下,看着花火在半空中点燃,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花。 「许个心愿吧。」谢扶华拉着他的手,放在怀里暖着,「虽然不一定能实现,但是世人都喜欢寄託一份希望的。」 薛离玉莞尔一笑,道:「许愿倒是行,但是谁来实现我们的愿望呢?不如我就说出来,你替我实现好了。」 谢扶华点点头,看着他双手合十,低声道:「愿我们都能平安喜乐,不负此生。」 他睁开眼,将袖子里一块朴素的玉料递给谢扶华,「当年……我一怒之下毁了你的玉雕,很抱歉。这是我赔给你的,你若是喜欢,可以收下。」 谢扶华接过玉雕,忍不住抱住他,轻轻吻在他额头上,鼻尖贴着鼻尖,动情地说:「我既然已经与你结为道侣,还要什么别的东西取代你?倒是有一样,我若长时间看不见你,倒是可以用玉雕聊表相思之苦。」 薛离玉笑着摇头,「随你。」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看,有流星!」 人们都抬头去看,星光如昼,一粒光在黑夜中闪耀,无数星火燎原般亮起来,一颗一颗连成星河,划过细长的白线,长到可以看见没有来临的时光,是那样美好而漫长。 爱人在星空下接吻,拥抱,互诉相思。 薛离玉抬手抚摸谢扶华的脸,轻轻拥抱了他。 他们之间有过伤害,诚然,那些伤害不可磨灭,但是深爱的人愿意用时间来抚平伤痕,他们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那么余生就不会太差。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恩看到这里的读者,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说,希望给大家带来了好的阅读体验,山水有相逢,我们不见不散。 第201页 第86章 番外 今日是甘九, 谢扶华生辰。 每年今日薛离玉都是要给他包上一份礼物的,有时是亲手编织的草蚂蚱,有时是南海鲛人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剑穗, 他和谢扶华都是剑修,自然喜爱样式精巧的剑穗。 鲛人善于纺织,织出入水不湿的龙绡,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与鲛人学习过,应当能织好? 胸口一酥, 凉风从身后刮过。 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腰,冰冷的身体贴过来, 气息幽邃,熟悉却陌生的低磁声音响彻耳畔:「凤凰, 今天是我的生辰。」 是谢扶华, 刚下早朝回来, 浑身带着迷乱的香气。 龙帝个子高, 未着寸缕, 完全把他抱在怀里, 鼻樑贴在他耳畔,一唿一吸间,带着某种沉重的幽香气息, 像是兇狠又贪婪的野兽, 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紧抱他。 薛离玉惊到, 嵴背一僵, 头就有点晕, 温吞道:「扶华, 天这么黑,你突然出现,是要吓死我吗?」 谢扶华敛眸,隐秘地嗅他发间的味道:「要叫夫君。」 薛离玉脸红,只觉得后脑热丝丝的,谢扶华离他很近了,环抱他的姿势像龙搅紧猎物。 薛离玉垂眸去看,他纤长浓黑的头髮垂下来,挂在肩上,和白髮勾缠在一起,竟有种难捨难分的缠绵意味。 薛离玉不与他计较,又唤他:「夫君?」 谢扶华勾回手指,静静的唿吸错乱了一瞬,指尖稍稍用力握了一把掌下腰肉,又似是怕捏疼了,讨好的轻揉着,缓缓道:「夫君不吓你,但是夫君闻到了你身上炉鼎的味道,是不是想要了?」 他说话,冰冷的气息顺着脸颊滑到颈窝里,薛离玉眼皮轻跳,这小龙崽子不论多大仍逃不出龙性本淫四字,天生便是慾念缠身的生灵罢了。 薛离玉懒散的回身,刚想问他别闹了,便看见他身形一闪,已经消失无踪。 他这是失智了? 薛离玉抬手裹了裹衣裳,细瘦的手捏着衣领,回了寝殿,倒了盏热茶,翻阅书卷,谁知这盏热茶的功夫,门就被敲响了。 薛离玉去开门,方才看见谢扶华已经穿上了绀紫衣裳,背后尽是吹不尽的狂怒风雪。 屋内烛光之下,雪白的狭长眼瞳正静悄悄的望过来,未束的墨发梢上有冰茬,左脚刚一迈进屋内,冰茬便化了。 他的眼眸也变得没那么锋利,只是更加深邃,沉沉的看过来一眼,便盯了几息的时间。 薛离玉低头,见他手上拎着一皮袋子,沾着的水结成了冰,也正和他一样,噼里啪啦的滴着水。 他打开袋子,里面海贝、生鱼、活虾、海菜,竟全是海里产的食物。 他将袋子打开搁在桌上,取出食物,低低道:「有营养,吃。」 薛离玉见了便哭笑不得,凑近了些,闻到他身上的海腥味,竟不觉得烦,便弯起了嘴角,回答道:「可我不吃生的。」 俊美的龙帝眉目中些许疑惑,侧目瞧他,并未犹豫,转身:「等我。」 薛离玉喊他:「你做什么去?」 龙帝答:「再去猎。」 「不用了。」薛离玉轻咳一声,「你先说说,为什么去捕猎?」 龙帝轻轻抿唇,半晌才道:「你瘦。」 他添了一句:「抱着硌手。」 龙帝兀自施展了一道净身术,洗去了一身海水味,当着他的面脱掉湿衣,整个人不着寸缕,脚步微抬,竟像是要就这样走过来。 薛离玉眼皮一跳,轻声阻拦道:「虽然我与夫君也是坦诚相见过,但天还没黑,至少要把亵裤穿上。」 龙帝闻言,困惑的思考片刻,随后,他道:「好。」便听话的化出了一件干燥的衣裳,动手穿上。 烛光只能照到他半张侧脸,白色的龙纹在他身体上若隐若现,他系上腰带,穿上鞋履,尽管如此,整个人依旧散发着诡谲的妖气。 龙帝不知羞,把所思所想的慾念都写在眼睛里。 薛离玉避开他明晃晃的打量,莫名觉得在龙帝眼里,没穿衣裳的人好像是自己。 只好淡淡阖上双眼,等待他把亵裤也穿上。 片刻之后,龙帝才低低道:「好了。」 谢扶华起身将海贝海鱼之类的食物都放到火上烤,用一道术法来回翻面,很快便飘出香味。 龙帝回归到最原始的龙状态,脑子不好使,仔细思考人类的吃法,片刻之后,终于悟出一点门道,尝试着拿起一只红虾,顺着纹路剥了虾皮,见到白生生的虾肉鲜味扑鼻,心里便有了定数,果断的摘取海贝中的贝肉,果然一样洁白。 如此耐心清理干净食物,龙帝堆出满满一盘肉,摆在薛离玉面前,道:「是熟的。」 他认真望过来,「能吃了。」 薛离玉不忍拒绝,捻起一块放进嘴里。 他自从成神,吃的就是人间的食物,如今早就辟谷,但偶尔吃些也无妨。 更何况,龙帝大概是一片好心,自己理应当捧他的场,多吃些。 原汁原味,确实也好吃。 龙帝见他吃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喜欢?」 薛离玉注意力只放在吃食上,缓缓点了头,「嗯。」 等到吃完,他洗净了手,龙帝便走近前来,握住他的一双手腕,抵到窗棂前,低头闻着他的侧颈,重复道:「你方才说了,喜欢。」 第202页 人类和龙不一样,说了喜欢自己,就是同意做那种事了。 龙帝记得牢,冰凉的唇轻柔地贴在他的脖颈上,细緻又温柔的亲了下去。 薛离玉的唿吸骤然变得急促,尾音发颤的推他:「等等,停下。」 薛离玉只得好声好气的告诉他:「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还没有给你,你先放开我。」 龙帝抬眸紧紧盯住他,而后,低沉的声音直接传音进了薛离玉耳朵里,震得耳鸣颤动,「你不是已经把礼物给我了吗?」 薛离玉被他惹得眼尾泛红,喘息不已,努力心平气和的告诉他:「什么?我怎么不记得?」 龙帝接口道:「今夜你与我交尾。」 薛离玉:「……」 他打量着薛离玉的神情,温柔清淡,没生气,才试探着说了句饱含希冀的畅想:「我们可以从今夜开始日夜双修,百年后定能修为大增。」 「百年?」 薛离玉抿唇,思虑再三,决定婉拒这一提议,并且不打算伤他心,温和道:「我曾被龙咬过,险些丧命,因此有些惧怕龙,所以,我可以与你双修,却不能百年之久。」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谢扶华曾经咬的他三天下不了床,差点昏死过去,若不是有补汤和解药吊着命,肯定修仙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咬?」龙帝蹙眉道,「在哪?」 薛离玉不与他遮掩,抬手撩起白髮,将鹤一般纤长的脖颈露出来,指了指凸起的那条筋络:「这里,曾经咬的很深。」 上面确实有两点白斑,上次未曾舔到过锁骨之上的地方。 龙帝眸光更为冰白,握住他一双手腕的手重新紧了紧,将头凑过来,完全钻进柔顺暖和的素白髮丝之下,冰凉的舌尖细密的舔着伤疤。 山中风雪更盛,砰砰拍打着窗棂,寒气顺着窗缝透进来,薛离玉觉得骨头缝都冒着寒气,但是又有龙帝的屏障护体,因此虽冷,却是自身体寒。 龙帝的手捂在他后颈,挡住了风,湿热柔软的感觉却在喉咙处蔓延,带着些许的疼和痒,水声泽泽。 龙帝舔了许久,终于肯放开他。 别的龙咬出来的伤疤不见了。 薛离玉觉得喉间湿漉.漉的,抿着唇极力忽视这种感受,整个人被舔的有些脱力,刚才被龙帝抓着手维持站姿犹不觉得,这一松手,腿就有些软,抬手掩唇咳了几声,「……多谢夫君。」 龙帝俯身,搂住他的肩和腿弯,轻轻松松将他抱起来,搁到床上好生坐着,自己半跪着仰头看他,仍旧执着于百年与否的问题上:「好夫君,你行行好,心软一些,便给了我可好?」 薛离玉见他眉头拧的紧,俊美的脸上苦恼至极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嘆了口气,耐着性子和龙帝解释:「你确定你是动心动情,不是一时兴起」 龙帝听见「动心动情」四个字,挑起薛离玉鬓边一缕白髮,递到鼻底轻嗅,细细咀嚼这句话,顿时心生嚮往,寒寂的夜也不再觉得冷了。 「自然不是,我心悦你,爱你。」 屋内火炉烧的热,又弥留着食物的香味和龙帝求爱的气息,闻得人头晕目眩,眼角生泪,眼眶也含不住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龙帝视力极佳,艷红龙信倏忽一吐,将泪珠一滴不落的卷进口中。 薛离玉觉得自身血液隐隐约约开始发热,擦了擦眼角,心道果然是龙帝,天生就会魅惑人,若是真有意勾引,寻常修士必得败下阵来。 龙帝含了珍珠半晌,张口,舌.尖卷着一粒华美润泽的珍珠,递送了出来。 薛离玉愣愣接过来,「这是何意?」 珍珠还是圆滚滚的,但是上面刻了两个字,雕刻的工整清晰—— 谢扶华。 「我的名字。」谢扶华安静道。 薛离玉心说他可真是昏迷的不清,想了想:「薛离玉。」,又浅淡一笑:「不过若是在人前,你便要叫我夫君。」 「薛离玉,夫君。」谢扶华重复了几遍,仿佛在他心中滚了好几圈,笃定道:「我记得了。」 「夫君,外头雪大,危险,我守着你百年,余生。」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