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魂》 第1页 [?向]  ?作耸?火 ? 简介: 一?一?。 ?扣。 ??? 一??。 ?? 。 ┄┄ ?公民 ?? ??瞬间 ? ?,?杀,?理 ?? ??〈? ??、 ?? ?男主 ┄┄ 第1章 自首 ?? 来。 花?意。 ??了。 火?作状态。 最??需?。 ??。 ??经怀下班。 ????请客。」 ??。 ??一。 ?俊秀?心怯?老成。 ?时倡?。 却一?。 ???我需?剂。」 :??行。」 ??。 ???。 ??的一?。 ???到。 ?了一?,???」 打开一了一句:※???」 「我......杀人了。」 最?快怀?听? 着??。 ??戴着着。 。 ,?局?。 ?? ??逈?一下。 说:「有什???。」 ??。 ??。 倒了一?。 ??时?。 ?着来的。 ??开??他?和杀??起。 ??白逰?。 ??挲着杯子。 ??心。 ??着绝,??杀了人。」 ??杀?什么时候?」 「一??杀了他。」 「你杀?」 「一个......一?威胁......我......的人。?? 个「死者」有着?? ??开话题。 ??来一?????? ?? ??一?的?。 的一?了。 ?一?鱼一?。 一?。 。 ??娟秀?? ??李净??笔一潦草。 ??所。 ?净着?了一??一所??府。 第2页 程遇行示意江喻白可以开始了。 程遇行问女孩:「你的名字是......李净,李净是你身份证上的名字吗?是你的本名吗?」 女孩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程遇行,低低说了一句,「是我身份证上现在的名字?」 「哦?现在?意思是你有曾用名?」程遇行挑眉。 李净用更小的声音回答:「有。」 「请写下来。」程遇行将纸又推回去。 女孩拿起笔的手,止不住在颤抖,她用另一只手,按住写字的那只手,想要让它安静下来。 事与愿违,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叫李净的女孩道歉。 程遇行拾起笔,对李净说:「没事,你说,我写。是哪几个字?」 李净涨红了脸,几乎用听不到的声音回答:「苏小妓。」 程遇行没抬头,「苏州的苏,大小的小吗?哪个ji?」 「女字旁一个支,支持的支。」 江喻白和程遇行同时愕然地抬头。 面前的这个女孩的曾用名,竟然是「苏小妓?」 谁家的父母,会给孩子这么起名字。 即使父母不识字,也不会起这样的名字。 程遇行掩饰住内心的困惑,还是专业地问起与案件有关的问题。 「好的,李净,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杀了谁,在哪杀的?尸体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一个星期才来自首?」 「我杀的人名字大家都叫他小伟,是我小时候在院认识的。三年前,他突然找到我,勒索我,恐吓我,我实在是不堪其扰。一个星期前,他约我去郊区南山。我本来也想与他有个了断,就拿了一万块钱准备给他。但说着说着,我们有了争吵,结果在纠缠中,我失手将他推下了山崖。」 「那为什么一个礼拜才来自首?」程遇行目光如炬。 通过对面这个叫李净的女孩的自述,他基本可以判断确有其事。 他开始用审视犯罪嫌疑人的眼光,看这个女孩。 无论她是怎样不堪其扰,无论她有多少苦衷,无论她当时是怎样的不小心。 既成事实就是,她杀了人,无论是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 「为什么一个礼拜才来自首?」程遇行重复了一遍问题。 「因为这一个礼拜我办了一点事情。我是一个山村孤儿院里的志愿者,我坐车去了一趟,给孩子们带了一点礼物,告知院长我以后不能去了。」 「你还做着志愿者?」程遇行问话的时候,内心也在说服自己。 「激情犯罪,有时与嫌疑人是否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并不冲突也就是,好人也可能杀人。」 「志愿者是我大学时候就一直在做的。因为我本身是孤儿院长大的,所以想要为成为孤儿的孩子们做点事情。」 李净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面是一览无余的纯净,像一汪干净的泉水,令程遇行又有些恍惚的纯净,他内心暗自嘲笑自己的不专业。 江喻白打了一个哈欠,程遇行抬手看看表,指针已经是180度的六点钟了。 他对江喻白说,「你先让大家吃早饭。八点钟给法医鑑定中心打电话。让肖鸣、欧阳台跟我去现场。」 南山虽归属翰兴市,但离市里很远。 加上山路陡峭,路径曲折,千仞壁立,盘山公路常有落石。 虽风景优美,但去的人很少。 市里街上的雪已经化成了泥水。 南山温度比市中心低,往来车辆少,盘山公路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开车的欧阳台踩油门的时候,车轮空转,几次打滑,着实让一车人都提心弔胆。 好不容易到了李净说的案发现场,法医还没来。 程遇行让肖鸣控制好现场,自己穿戴好防护措施,抓着斜坡旁的枯树枝,一步一步攀到了悬崖底。 说是悬崖,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案发现场正好处在一个斜坡上,虽有点陡峭,但也不像悬崖那般深不见底。 程遇行一步一步地前进,他知道死者将在不远处。 但他也知道,按这个高度,死相应该不会太可怕,全尸是肯定的。 令他惊奇的是,他走了个来回,也没发现有什么「尸体」,是不是搞错案发地了? 他喊话给肖鸣,让他打电话到局里,让江喻白再落实一下案发地点有没有搞错。 很快,肖鸣就反馈回来了信息。 案发地点就是嫌疑人李净说的地点。 因为,南山只有唯一的一座桥,据李净交代,案发地点就在桥的旁边。 这时候法医也赶到了,一行人在案发地,取证,拍照,就是不见「尸体」。 「尸体」难道不翼而飞了? 或者「死者」当时根本就没死,只是受了伤,自己离开了,可为什么「死者」不报警? 按李净的交代,她勐推了一下,死者应该是后脑勺受了重创。 从这样陡的山坡陡然坠下,不死也一定受了重伤,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程遇行让大家扩大搜索范围。 「快来!」法医的一声喊叫,令正在搜索的一行人迅速赶到她身边。 在稍远一点的山脚下,有一个破旧的行李箱。 法医打开行李箱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页 因为行李箱里,是一具码得整整齐齐的分尸。 显然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程遇行和肖鸣、欧阳台继续扩大搜索范围,但除了死者以外,嫌疑人并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上周几天断断续续的雨雪天气,已经将案发现场的血迹,沖刷干净也未可知。 程遇行将文件夹扔在桌上,语气严厉地问审讯室里,双手被铐上的李净,「我希望你,重新跟我说一遍作案过程。你既然已经来自首,我们一定会本着坦白从宽的政策,给你量刑。但你如果不说实话,一切都无意义了,明白吗?!」 李净睁大眼睛,无辜地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我确实都说清楚了,没有一点隐瞒。」 程遇行一拍桌子,「你只是把他推下去了吗?没有再做别的吗?我提醒你,我们现场见到的,可没有这么简单。我劝你说实话!」 他虽然怎么也无法将对面的女孩和杀人犯,尤其还是这么残忍作案手法的杀人犯,联繫在一起。 但现场触目惊心的画面提醒他,这个女孩有着天使的面孔,蛇蝎一般的心肠。 李净见到程遇行的态度,也吓了一跳,但她还是轻声回答:「程队长,如您所说,我是来自首的。我没有理由再隐瞒什么,否则我何必要来自投罗网,您说呢?」 程遇行虽年轻,但作为刑警队长,也经见过不少案件和各色罪犯。 但他被面前这个小女孩不卑不亢的话,怼了个无话可说。 确实,她都来自首了,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 程遇行决定主动出击,他看着李净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个行李箱,你知道行李箱里面装着什么吗?」 李净歪了一下头,似乎在回想什么,但她很快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行李箱,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有一具码的整整齐齐的碎尸。」程遇行决定说出来看对面这个女孩的反应。 「啊?」李净剎时变了脸色,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目瞪口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过程,程遇行都紧紧盯着对方,但李净错愕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李净似乎是被吓着了,肩膀一直止不住地颤抖。 「程队,法医鑑定部门的电话。」欧阳台走进审讯室对程遇行说。 程遇行站起来,对欧阳台说:「你留下来,继续问。」 程遇行和法医鑑定中心的人打过招唿,一有消息,先打电话告诉他。 程遇行接起电话:「喂,你好林姐辛苦了,结果怎么样?」 「死者女,年龄在30岁上下,身高1米六左右,尸体已经有部分腐烂。死亡时间在一周以前。左侧手腕有明显的伤痕,不过是旧伤,而且只是割破了表皮,不足以致死。按割腕的方向作用力,是死者自己的自残行为。还有,死者脚尖下垂,颈部有明显的溢沟,表皮脱落,有提空现象。唿吸道闭塞,肺表面肺叶以及心脏表面的出血点,自缢血流方向等等解剖结果,符合窒息性死亡特徵。从法医角度来看,死者是自杀的。」 「自杀?!」程遇行惊呆了。 死者是自杀,可是尸体却是碎尸。 第2章 游戏 程遇行问林姐:「有没有可能,是他杀伪造成的自杀?」 林姐顿了顿说:「他勒伪装自缢,比较难以做到万无一失,不留痕迹。死者如果清醒,死者身上应该会有搏斗抵抗伤,但这具尸体并没有。而且如果是伪造的自杀,一般兇手是将受害者迷晕,然后下手。但是从解剖的尸体胃容物和血液检查来看,没有异常。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勒伪装自缢。」 程遇行疑惑地问林姐:「切割尸体的工具是什么呢?」 「从碎尸的切割痕迹分析,切割尸体使用的是电锯。我这里是从法医的角度,给予你的初步判断。 至于是否是自杀,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信息,还得你进一步了解。」 「好的,谢谢林姐。」电话里传来挂断嘟嘟嘟声。 程遇行怔怔地听着这嘟嘟声,心里疑云重重。 尸体是女的,那么这个案子,到底和李净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是不是自己歪打正着,碰到了另一桩兇杀案? 那李净交代的案发现场的「尸体」,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 办案几年,程遇行从未遇过这样的怪事。 程遇行决定先从眼前的线索入手。 他安排人手,先去调查死者身份,看死者能否与失踪人口相匹配。 结果是,人口失踪里面,没有和死者相符合的。 程遇行坐在檯灯下,反覆地看案发现场拍的图片。 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用于装碎尸的行李箱。 那是一个价格不菲的牌子。 从外观上看,因为从高处抛下,已经磨损的,看不太出来新旧程度。 但是里面用于分装的小网兜,拉链却在中间。 而且拉链没有磨损。就是说,行李箱还是出厂时候的样子。 行李箱是新买的! 程遇行立刻叫江喻白一起,拿着图片去商场,找这个行李箱的品牌店。 程遇行和江喻白,面对时尚导购小姐的殷勤介绍,并没有亮明身份。 而是问她,「有没有大一点的,能多装一点东西的行李箱。」 第4页 导购小姐将摆放在靠里面一排的两款拉杆箱,拿出来介绍给程遇行和江喻白。 她说:「您二位看看这两款,这是我们最大型号的拉杆箱了。开个玩笑,您就是往里面装个人都能装得下。」 程遇行一眼认出其中一款,与案发现场的拉杆箱一模一样。 导购小姐看出程遇行相中这款,向他极力推荐它。并说如果登记成为会员,还可以打个八五折。 程遇行问:「每个顾客必须都登记吗?」 导购小姐忙解释:「不是的,如果客人不愿意登记,也不强求。我们会送一个店里的小手包,作为礼物。不过最好是登记为会员,这样价格会划算得多。」 程遇行问导购小姐,「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这里,匆匆买了拉杆箱,而不愿意登记的人呢?」 程遇行问题一出口,导购小姐立马有点警惕起来。 「先生您买不买,为什么要问别人哪?!我们店都是为客人信息严格保密的,不会随便就透露客户信息的。」 江喻白是个急性子,已经掏出了警官证,说明是办案需要,请导购小姐配合。 导购小姐紧张地问,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事,或者家人有什么事。 江喻白说,「只需要回答警方的问题就行。」 导购小姐说,他们店里一共两个人轮班,她只能尽量回忆,自己当班时候的情形。 至于另一个人当班的时候,她就不清楚了。 「我记得大概一周前,有个中年男人来店里买拉杆箱,也是和你们问的一样,有没有最大号的。他付款的时候,我的同事提醒那个客户,如果做了会员登记,可以积分,可以打折。谁知那个客户很快就拒绝了,利落地付了全款就开车走了。哦,对了。」导购小姐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他是开宝马来的,新款宝马。」 程遇行问:「您为什么会记得他开的什么车?」 导购小姐不好意思地笑笑:「做我们这一行的,观察是很重要的。 客户开什么车,穿什么档次的衣服鞋子,我们心里也能有个顾客购买力预期。我们家的包都挺贵,有的人只是看看,我们也就不那么卖力推荐了,毕竟我们站一天也挺累的。」 「那你记得车牌号码吗?」 「哎呦,那我可不记得了。」 「我需要看一下你们店的监控。」 程遇行和江喻白看了当天的视频,车牌拍的不清楚。 人像也很模煳。 只能辨别出大概身形。 他们将视频做了备份,如果这个买主就是抛尸案的嫌疑人,这将是重要的证据。 「好吧,感谢您的配合,这是我的电话,如果能想起来更多,请给我打电话。」 程遇行递上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一张纸给导购小姐。 「好的好的,警官先生,我一定配合。」 程遇行和江喻白下一步直奔4s店,买包的时候他可以不登记,买车的时候总是一定要登记的。 4s店最新款的车只提回三辆,一辆白色,两辆黑色,三个客户都有登记。 据店员回忆,两辆黑色的都是男客户来提的车。 那辆白色的是一男一女来提的车,写的是女的名字。 程遇行追问:「那女的大概多大年纪?身高相貌,你能记得多少?」 店员回答:「大概就是三十几岁的样子吧,身高有个一米六五到一米七左右?哎呀这个没法说的清楚,女客户穿着高跟鞋和连衣裙,我不方便上下打量。样貌嘛,挺好的。但......」 店员欲言又止。 程遇行对他说,「你记起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顾虑。」 店员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他们两个,不像是正常的夫妻关系。因为在付款的时候,那个男的对那个女的说『喏,现在车也买给你了,房子也买给你了,还有花不完的钱,以后不要随便来找我了。』看样子,那男的是想甩掉那个女的了。」 程遇行看了看客户登记表,「刘丽。」 他拿起手机,拨过去刘丽登记的手机号,是关机状态。 程遇行和江喻白看了4s店的视频,发现买包和买车的居然不是一个人。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这个刘丽和死者的身高年龄都差不多。你去一趟刘丽登记的住址。还有,去调出当天各个路口监控,看看这辆车去了哪里。调查清楚和刘丽同行男子的信息,还有买行李箱的人的信息,我回一趟局里。」 程遇行回到审讯室,虽然他基本可以断定,两个案件不是同一个案件。 但他还是决定,再审问一下李净,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可挖。 程遇行看到栅栏那头的李净眼睛红红的,显然昨晚并未合眼。 程遇行明知故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李净低着头,并未回答程遇行的问话。 「你,认识刘丽吗?」程遇行问。 李净抬起头,几乎没有思索,很快地回答,「我不认识叫刘丽的人。」 隔了一秒钟,她又问程遇行:「请问您,我的案子,与叫刘丽的人有关吗?」 程遇行没有回答她,在没有调查清楚刘丽的身份之前,他还什么也不能透露。 「跟我详细说说你和小伟之间的事情。不要漏掉细节,尤其是案发当天,你将小伟推下山崖的时候,确定他死了吗?还是只是你的臆断?」程遇行继续问。 第5页 李净想了想,然后说:「当时,我推了他,他仰面倒下去。我看到他后脑勺着地,一下就昏迷了。我当时太害怕了,不敢多呆,赶紧就走了。我知道,这么陡的山崖,掉下去一定凶多吉少。至于我和小伟......我和小伟,小时候在一个孤儿院里长大。他的眼睛很大,因为很瘦,所以眼睛显得更大。长长的裤子总是拖在地上,裤脚都磨烂了。 不过,我们孤儿院的衣服,都是社会爱心人士捐的。不会正正好合身,有衣服穿,我们就很开心了。」 程遇行问:「你们是同时进的孤儿院吗?小伟有大名吗?」 「我不知道小伟的大名。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孤儿院了。我在孤儿院的名字是小寒。听孤儿院的老师说,我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放在孤儿院门口的。那天是小寒,所以我的名字就叫小寒了。我不知道小伟是多会来的,我甚至没注意过,孤儿院有小伟这么一个人。」 「那你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见小伟,就是我们在受那些坏孩子欺负的时候。」 「你小时候经常受欺负吗?他们怎么欺负你?」 李净眼眶有点发红了,点了点头,「孤儿院只有几个老师,老师更多的,是管那些聋哑孩子残疾孩子。我们这些健全的,就是只管吃饭睡觉,然后就像随便撒在田里的种子一样,自己生长。孤儿院的玩具很少,而我们这些小一点的孩子,就是大孩子的玩具。有几个大孩子,他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土豆土豆和鱼儿鱼儿。」 「什么是「土豆土豆」和「鱼儿鱼儿」?」程遇行好奇地问。 李净突然像被人扼住喉咙,不得动弹。缺氧一样,大口唿吸,嘴唇和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像马上就要窒息。 程遇行隔着栅栏喊:「你怎么了?需不需要医生?」 李净捂住胸口,张大嘴巴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好转。 程遇行知道,对面这个女孩小的时候,在孤儿院一定受到了很残忍的待遇,才会使得她一谈起这个话题,就立马想起当时的感觉。 隔了很久,程遇行才试探地问她:「能否继续接受询问,如果那段经歷太痛苦,可以只谈和小伟的部分。」 李净摆摆手,虽然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但还是回答:「谢谢您,我没事了。可以继续。您问我,什么是「土豆土豆」和「鱼儿鱼儿」。我可以告诉您。我们孤儿院的后院,有不知哪年挖出来一个棺材,但尸骨什么的都没有了。那棺材一直就在土坑里,也无人问津。土豆土豆,就是把人推到棺材里面,那些大孩子铲上土,把棺材埋起来。我们孤儿院有个水沟,鱼儿鱼儿,就是把人的脸,按在水沟里,直到那个人不再动弹。」 「啊?」程遇行只觉得毛骨悚然。 在他成长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可怕的事。 小孩子的「恶」,可能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恶。 这样的恶来自于无知,来自于人性中与生俱来的物竞天择。 强者压制弱者,恃强凌弱的恶。 来自于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爱的模样,被人爱,被人呵护的感觉。 他们的恶纯粹,原始,理所应当。 程遇行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小伟第一次见面,就是受那些孩子欺负的时候对吗?他有帮助你吗?」 「我和小伟的第一次见面...... 有一次,我被那些大孩子推倒埋在那棺材里,氧气一点一点消失,我的胸也越来越闷。我感觉自己马上就窒息就死了,神志也有些不清楚。恍惚中,我突然看到一个人的脸。也许是太害怕了,我都没发现,被推进来的,还有一个孩子。 他喊醒我,我打了个激灵,用尽全力和那个孩子一起用力往上推棺材板。其实那些大孩子,虽然那时候看起来很可怕。但他们毕竟都是小孩,土层也没有多厚,我们用力向上推了几回,棺材盖就打开了。我和小伟用力爬出棺材,大口大口唿吸着外面的空气。我们俩都没死,真是庆幸。」 「孤儿院的老师院长,不管这些坏孩子们吗?」 「那些大孩子在欺负一个更小的孩子的时候,那孩子溺水死了。所以老师狠狠批评了那些大孩子,并罚他们不准去院子里和水沟旁。所以后来,我没有再受那样的欺负,只是被拽头髮,泼水那些......还好。」 程遇行也松了一口气,听李净讲述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 他也有那种令人恐慌的压迫感。 「那从那件事以后,你和小伟是不是经常在一块儿了?」程遇行回归主题。 「没有,小伟总是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交朋友。他最喜欢的游戏是在纸上画一幅画,撕成小块儿,然后再拼起来。我知道,小伟救了我一命,我该谢谢他。有次我看到他一个人在台阶上画画,我就把偷偷攒的,只有在过年时候发的糖块儿,放在了他的画上。当时他抖落了画上的糖块,继续画画,没有理我。但是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穿衣服的时候,我兜里的糖块又回来了,我知道小伟没有接受我的感谢。我想,小伟在来孤儿院之前的家庭一定很好,毕竟糖块儿,在那时孤儿院的孩子们眼里,是人间美味。他竟然能拒绝,说明他以前经常吃,不怎么稀罕。」 程遇行问:「对了,他画的什么画儿?」 第6页 「我记得他画了一个女孩吧,穿着裙子,带着蝴蝶结草帽,也许是他的姐姐或妹妹吧。我不确定。」 程遇行脑中突然出现一个问题,他问出了口:「小伟既然救过你,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他做了什么,令你非杀他不可的事情吗?」 李净低下了头,隔了一分钟,像是在想答案。 突然她抬起头,目光里面竟然有了一点决绝和残忍,「对,他非死不可!」 第3章 监控 这时,程遇行收到江喻白的一条信息。 刘丽的案子有了线索,让程遇行出来一下。 等在审讯室门口的江喻白,递给他一个快餐盒和一瓶水, 「老大,先吃口饭吧,你这样没日没夜工作下去,小心猝死!」 程遇行捶了江喻白一拳,伸手接过盒饭。 他就在审讯室外面的过道窗台上,打开盒饭盖子,准备就地解决。 「说说,查到什么了?」程遇行边掰一次性筷子边问江喻白。 江喻白双手拄在窗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对程遇行说:「老大,那辆宝马现在是报废状态。」 「刚买的车就报废?一定有问题。与刘丽同行男子的身份查了吗?」程遇行问江喻白。 「查了,他的名字叫叶安雄,是叶氏国际的。 叶氏国际是一家上市公司。」 「他有家室吗?」 「妻子也是叶氏国际股东之一。 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初中,儿子小学。在国际学校,都是寄宿制。」 江喻白是副队长,是程遇行大学同学兼好兄弟,更是他的得力助手。 很多事情,不用交代,江喻白已经利落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程遇行狼吞虎咽,争分夺秒地将饭扒拉进嘴里:「监控查了吗?」 「买车那天的监控显示,刘丽与叶安雄,开车进了紫城小区的地下车库,一个小时以后叶安雄单独离开。买包那天,叶安雄去了紫城小区,十五分钟之后离开。半个小时后耿温开车到达紫城小区。哦对了,耿温是叶安雄产品开发部负责人。公司创始就在,也算公司元老,公司也有他的股份。年龄五十五岁,前年与妻子离婚,至今单身,与前妻没有孩子。诡异的是,买包的人居然是耿温。第二天凌晨四点,耿温开着宝马,去了南山方向。因为南山郊区没有电子监控,所以具体去了哪里,无从查起。我想如果他开着这辆车抛尸,一定急于消灭这辆车的证据,就查了附近的汽车报废场。果然,汽车报废场的人,承认有人给了他几万块钱,让他当场销毁了这辆新车。在此期间,叶安雄再也没有出现过。」 程遇行问:「刘丽在此期间出过小区吗?」 江喻白回答:「没有。」 「江喻白,做得好,辛苦了。一直马不停蹄,都没回家吧,现在我命令,去休息室休息去。对了,让欧阳台去查,最近半个月所有医院的急诊记录,和120急救的记录,排查所有有跌落伤的男子。」 「那你呢?」江喻白问程遇行。 程遇行用筷子将剩下的米饭,风捲残云般扒拉进嘴里,喝干了矿水水瓶里的水,一撑脖子咽了下去,他将快餐盒和水瓶收拾进袋子里,往江喻白手里一放,扬眉一笑,「问候问候这位上市公司总裁!」 叶氏国际位于市中心,一幢高档写字楼里。 程遇行按下电梯,电梯稳稳地停在了三十六层。 他走出电梯,气派的装修,彰显着公司的实力。 「请问,您找谁?」前台姑娘站起来礼貌询问。 「找你们叶总。」 「抱歉,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真是抱歉,您得预约才能见到叶总。」前台小姑娘专业地拿出预约登记本,让程遇行登记。 程遇行拿出警官证,「抱歉,姑娘,我可能现在就得见一下你们叶总。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 前台小姑娘有点吃惊,面对警察,她只得实话实说,「警察先生,叶总全家出国度假了。他暂时不在公司。」 程遇行拳头攥紧,叶安雄会不会已经逃到国外了? 「你们叶总什么时候走的?」 「本来我帮叶总订的是一个礼拜前的飞机票,结果公司正好有事,需要叶总亲自处理,就改成了今天的机票。」 「今天?」程遇行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今天几点的航班?」 「下午六点三十分。」前台姑娘如实回答。 程遇行抬腕看看指针,现在是五点半,希望能来的及。 如果起飞前他赶不到机场,他就向上级紧急汇报,申请限制叶安雄一家的出境。 程遇行转身走到电梯口,又折回来,挂断了前台姑娘正在拨通的电话。 他微笑着对前台姑娘说:「阻碍警方办案和丢饭碗,孰轻孰重?」 程遇行在机场成功截住了,就快要过安检的叶安雄一家。 在审讯室,程遇行直入主题,问叶安雄是否杀人抛尸? 叶安雄全都做了否认。 他主动说,有刘丽住所的监控录像,可以为自己作证。 「刘丽住所为什么会有监控?是每个房间都有吗?」程遇行问。 「每个房间都有,除了卫生间。监控是我找人安的。想必你们警察,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和刘丽的关系,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我和她三年前认识,一直保持婚外情关系。我怀疑,她就是把我当个提款机,还有别的相好的。我一直想跟刘丽断,给她买了房和车,她还是纠缠我不放。我怕她到公司闹,那我的家庭,我辛辛苦苦打拼的公司就完了。于是我就偷着让人给刘丽家里装了监控。如果能抓到她有别的相好,我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就可以作为交换条件,和她两清了。」 第7页 程遇行注视着叶安雄的每个表情和每个动作,「你否认杀害刘丽并且抛尸。那你11月20日那天去刘丽住所,见到的刘丽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叶安雄坦白:「死了。」 程遇行问:「那你为什么不报警,而要选择肢解尸体呢?」 「程警官,我没有肢解尸体,我没有报警是因为......我有点害怕,这事我说不清楚,就赶紧开车走了。」 程遇行不放过任何漏洞:「好,我们换个问题,你说你想和刘丽了断。为什么那天又去了刘丽的住所?」 「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去见她,要不然她就自杀给我看。我怕出事,就答应了。她打电话问我,走到哪里了,我说马上就到了。其实那时候我还在公司,我是敷衍她的。谁知,等我处理完公司的事,去了刘丽住的地方。打开门,看到刘丽吊在阳台上。旁边倒着一把椅子,舌头都伸出来了,吓得我赶紧就走了。」 「那按你所说,刘丽是以死要挟要和你见面,不是真想死。那她为什么真的就上吊死了?」程遇行目光犀利地看着叶安雄。 「我也不知道啊,她之前也假装割腕来要挟我。她这种小伎俩多着呢,怎么这次就真的给死了呢!」叶安雄摊开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那你怎么解释,你的下属耿温,随后进入刘丽的家,并且三番五次?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不清楚。我那天走了,之后再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叶安雄撇得干干净净。 程遇行走出审讯室之前,对叶安雄说:「希望我看到的监控,和你叙述的一样。」 「当然,警官,看了监控,您就会知道,我是无辜的。」 叶安雄这时候,对程遇行居然微笑了一下,「请问警官,能让我见我的律师了吗?」 程遇行侦查刘丽家。 刘丽家已经被清理干净,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可怕的事件。 程遇行调取刘丽家监控,确实和叶安雄说的一模一样。 而且,刘丽确实是自杀的。 只不过这个自杀,并不是她自愿的。 监控显示,刘丽将绳子和椅子摆好,却没有立即上吊。 而是悠闲地看着电视做了瑜伽,还榨了一杯果汁。 她看了看手机时间,然后打电话给叶安雄,威胁叶安雄如果不来看她,她就上吊。 她拍下了阳台上准备好的绳子和椅子。 本意一目了然,她就是想吓唬一下叶安雄。 没想到,叶安雄骗了她,说马上就到,其实还在公司。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刘丽家的门,突然响起了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 刘丽立刻爬上凳子,把绳子套在脖子上,然后踢倒了凳子。 她以为是叶安雄,她以为这一次的威胁,还可以成功。 谁知竟然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程遇行看了楼道的监控,一个醉酒的人认错了家门,拿着钥匙一通鼓捣。 最后才发现不是自己家,晃晃悠悠搭着电梯上楼了。 刘丽发觉门外不是叶安雄之后,挣扎着想要自救,但怎么也无法正确抓住绳子。 过了一会儿,刘丽挥动的肢体就不再动弹了。 现场出警的人,无人不唏嘘。 这种被迫非自愿的「自杀」,真是头一次见。 叶安雄真的是金蝉脱壳的高手。 他目睹了刘丽的死状,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门关住。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耿温没有钥匙,也能进刘丽的住所。 叶安雄之后身边,一直有不止一个人,可以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监控明明白白记录着,是耿温将尸体抬下来,拖到卫生间。 电锯的声音,一直从卫生间传出来。 直到耿温出门买包。 法医在卫生间的浴缸,马桶壁,下水道,都提取到了刘丽的毛髮指甲,和碎小的尸块等物证。 审讯室,耿温对自己分尸抛尸的罪行供认不讳。 分尸动机竟然是,自己马上就退休了,如果刘丽和叶总的事情败露,公司前途未卜,他担心自己的股权无法兑现。 刘丽父母双亡,唯一的姐姐也在乡下老家,她如果消失,短时间是没人会发现的。 于是他就在刘丽的房子里,把她肢解装进了行李箱,然后开车将碎尸扔到了南山。 耿温没有妻小父母,孑然一身,是叶安雄挑的,最合适的人选。 虽耿温的供述一切都很牵强,程遇行也知道,一切都是叶安雄指示他做的。 可是目前的证据,不足以支持他的想法。 如果不是李净的案子,也许刘丽的尸骨,在很久都不会被发现。 而叶安雄赌了一把,事情不会败露。 他赌输了,但对他本人并没有实质的影响。 叶安雄没有分尸抛尸的证据,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而耿温也只是以侮辱尸体罪,即将被提起公诉。 三年以后,他就出来了,他出狱后很有可能,得到叶安雄给的巨额「养老金」。 令程遇行没有想到的是,法院在判决时,耿温提出自己有高血压性心脏病。 在有关部门鑑定之后,申请保外就医成功。 程遇行一拳捶在桌上,「我一定要找到蛛丝马迹,让犯罪的人各回其位!」 第8页 这时欧阳台和肖鸣回到办公室。 应该是东奔西跑渴极了,一人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咕噜咕噜,只顾着往喉咙里灌。 他俩正好看到这一幕,对视一眼,跑到程遇行跟前,帮他松骨敲背。 肖鸣开导程遇行:「队长啊,消消气。有时候这种事情,就是没办法的,不怕找不到证据,就怕找到的证据,全是证明真兇是无辜的。咱以前也遇过这种事不是吗?你还是要往好了想,幸亏只是放过一个侮辱尸体罪犯,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杀人犯。」 欧阳台打了个响指,「队长来听听,我和肖鸣找到的好消息吧。」 他一个360度转身,坐到程遇行办公桌上,「我们跑遍了所有医院的急诊。我和肖鸣筛查出六个,那个时间段有坠落伤的男性。这六个人的伤有重有轻,没有抢救过来的,有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三个和李净口中的小伟年龄不符。有两个没付急诊费,私自偷偷就出院了。六个人中,只有这两个有可能性。李净说的小伟,大名叫什么?急诊记录上都是大名。」 程遇行无奈地说:「李净不知道小伟的大名。只有把那两个人的照片,拿来让她辨认了。」 肖鸣说:「受害者受了伤不追究。李净的罪名,别说故意杀人罪,就是故意伤害罪,都不一定成立,咱准备放人吧。」 欧阳台卖弄学识,「一看肖鸣上刑法课的时候,就打瞌睡了。受害人如果被鑑定为轻伤,受害人不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责任,可免除刑事责任,改为民事赔偿。如果鑑定为重伤,无论受害者追不追究,加害人都应被追究刑事责任。」 肖鸣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同志们,李净会不会在混淆咱们的视听啊?故意说错案发地点,让咱们找不着尸体,找不着尸体,就没有办法定罪啊!美国就有这样的案子啊。你们说说,我的脑洞开的是不是时候?」 「南山那么大?咱们怎么搜?」欧阳台觉得困难重重。 肖鸣捏扁矿泉水瓶,一个三分投篮进垃圾筐,「如果真如我的假设,连南山都有可能是假的。 不过......说一句不专业,以貌取人的话哈。李净这姑娘,真不像是那种人。」 欧阳台跳下程遇行的办公桌,「你还真别这么说,李净这姑娘,复杂着呢。那天队长审问她的时候,一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样子队长后头有事走了。我接着审她,她问我,『帅哥,有没有烟?困了,借一根抽抽。』那吸菸的手法,绝对是老烟枪啦。」 程遇行交代了一下江喻白,让他开始调查李净,所有社会关系。 自己回办公室披上外套,噔噔噔噔走下楼梯,开上车一踩油门离开了警队。 第4章 虐待 程遇行去的是自己的师傅家。 他刚进警局跟着的师傅,是办案多年,已经退休的老邢警许国庆。 见程遇行风尘僕僕来找自己,老许边浇花边笑着问他,「你又遇上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了?」 程遇行将李净的案子,跟自己的师傅,详细讲了一遍。 老许没有插话,他依旧用一块抹布蘸上啤酒,仔仔细细擦一盆滴水观音的叶子。 程遇行说完最后补充了一句:「师傅,您知道那女孩之前的曾用名是什么吗?苏小妓!什么缺德父母,给孩子起这么一缺德的名儿?」 老许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起什么似的, 「你说那个女孩的曾用名,是苏小妓,是娼妓的妓?」 「是啊,父母再没文化,也不可能给孩子这么起名。 这父母和孩子,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哪!」程遇行义愤填膺。 「我是说,我知道这个叫苏小妓的孩子。」老许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程遇行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许沉吟片刻,「大概十五年前,我还在派出所的时候,办过个案子。这个案子在当时当地,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程遇行问老周:「这个案子......和苏小妓有关?」 老许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是的,我给你打个电话,你明天去北城派出所。调一下十五年前苏小妓那个案子的卷宗。」 「谢谢师傅。您能先简单给我说说那个案子吗?」 老许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递给题安,「当时给我心理的冲击也很大。所以有一些细节还记得。那时苏小妓大概是十岁,有一天邻居来派出所报案。邻居经常听到她的养父母,欧打她的声音,也见过几次她身上脸上的伤疤。根据邻居的报案,通过我们的调查,可以判断她的养父母,确实对她有暴力行为。」 「养父母?虐待?」程遇行重复。 「是的。」老许回答。 程遇行听到老许的话,差点摔了自己手中的茶杯。 老许嘆一口气:「是。小妓这个孩子是天使孤儿院的孩子。十岁被一个条件挺好,没有生养的家庭收养。她的养母是全职太太,她的养父是一个事业单位的科级领导。通过调查,这个养父确实是有问题。」 程遇行问:「是……?」 老周点头,「是。」 程遇行觉得不可思议:「他太太知道吗?」 「通过审问,他太太是知道的。两口子□□就有目的性。他太太也是属于被他精神控制的那种。 但心里又非常矛盾,在充当帮凶的同时,将仇恨发泄在小妓身上,对她进行虐待。」 第9页 「这就能解释她的养父母,为什么要给苏小妓取这样的名字了?」程遇行突然想起李净清澈的双眸,他觉得不忍。 这是怎样一个命运多舛的可怜女孩。 她曾经遁入的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然后呢?那养父母是不是现在还关着呢?」程遇行希望他们把牢底坐穿。 老许摇摇头,嘆了一口气,「这件事虽然引起了小范围轰动。可是当时的法律,也不是很健全,这方面规定没有定性得很明确。最后只是收回了他们的收养权,然后单位作出罚款决定,就当是惩罚了。」 程遇行瞪大眼睛:「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是啊,没办法,这类案件收集证据很困难。而且当事人是十岁的孩子,有很多证词前后也不一致。只能作罢。记得我当时和你说了一样的话。」老许拍拍程遇行的肩膀。 「恶魔没有得到与罪行相应的惩罚,是对受害人的再一次伤害。」程遇行问,「那孩子后来呢?」 「孩子年纪太小,只有十三岁,就只能再送回孤儿院。后来我还去孤儿院看过两次她。大概是过了一年,听孤儿院的老师说,她被一个单亲妈妈收养了。这个单亲妈妈是中学老师,丈夫和女儿死于车祸,经济条件和教育程度,都符合领养条件。新的养母供她读书,学钢琴,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从老许家里出来,程遇行开车,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的脑子里不断迴响着老李的话。 十岁,程遇行回想起了自己的十岁。 是每天厨房里,妈妈做饭飘出的香味。 是老爸从身后,突然拿出的礼物。 是和同学们踢球打闹的夏天,还有冒着气泡的橘子汽水。 十岁自己的烦恼,不过是,今天打球输了,明天放学爸爸来接晚了,或是哪天自己养的小鸟飞走了。 ——可是,还有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些不被祝福,不被上天眷顾的孩子,颤颤巍巍提心弔胆地活着,等待命运的分配。 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不小心来到了这个世界。 程遇行从北城支行回到队里。 肖鸣低声示意他,「李净的母亲,来接李净回家了,人家已经开好了各项证明,证明李净有心理方面的疾病。」 李净养母叫李蕙,四十左右年纪,彬彬有礼谦逊儒雅,穿着朴素淡雅,是知识分子的气质。 李蕙微微欠身抱歉地说:「十分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家小净,三年前在医院确诊妄想症,俗称为癔症。发病的时候,会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程遇行看了看病歷,抬头问她:「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我的意思是,她会凭空想出来一件事,然后自己以为是真的吗?」 李蕙担忧地点点头,「是的,不久前有天晚上,我进小净房间给她送牛奶。我看到她站在阳台上的角落自言自语。走近了一听,吓得我头髮根都竖起来了。她看着窗外说:『你怎么来了?』」 「能确定窗外真的没有人吗?」 李蕙肯定地说:「我家住六楼,阳台外不可能有人。」 李蕙顿了顿:「小净是个可怜的孩子。在我领养她的时候,听孤儿院的人说,她在上一家收养她的家庭,受过一些伤害和虐待。可能就是那时,小净的精神受到了刺激。」 程遇行问她:「那是什么原因让您决定收养她的呢?」 李蕙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时躲在孤儿院老师背后的小净,怯生生地喊了我一句『妈妈』。我一下想起了过世的女儿,抱着小净泣不成声,毫不犹豫地收养了她。」说着,李蕙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程遇行给李蕙递了纸巾盒子。 李蕙接过去擦了擦眼睛,低声道歉:「抱歉警官,我情绪失控了。是因为想起了我女儿出车祸的往事。」 程遇行宽慰李蕙:「请您节哀。好在有李净陪在你身边。」 「是啊。李净从小就是懂事听话的孩子。这么些年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就像亲生的母女一样。」 「李女士,只有证言,没有物证等其他形式的证据,不能做出有罪判决。孤证不能作为证据。 李净的案子现在还有疑点,我们会继续侦查,需要痕迹专家进行鑑定。如果确实找不到证据,且排除李净杀人的可能。能确定是李净的妄想,我会向上级禀明缘由。我没有权力,直接释放嫌疑人,需要走一定的程序。您在家等候消息吧。」 李蕙哭着走了。 程遇行拿出在北城派出所调出的档案,仔细翻看当时的苏小妓案。 十几年前相机的像素不是很好,但依然能看出来她身上的新伤旧痕。 当时鑑定中心给出的结果,是一级轻伤。 这是生理创伤的结果,但是心理创伤却没有给出鑑定。 在十几年前还没有「心理健康」,这一明确的概念。 心理创伤无法量化和感知,容易被人们忽略。 没有有效的心理疏导,那些伤害会在受害者心中生根发芽,一点点窃取掉他们的心灵养分,在以后的生活中逐渐显现出来。 程遇行想,李蕙说李净是三年前发病的。 其实不然,在十岁李净被养父母虐待的时候,已经埋下了发病的种子。 也许比十岁还要早。 第10页 伤害是一瞬间发生的,抚平伤害却要用一生。 李净被释放的那天,程遇行在场。 在李净出来之前,他给了李蕙一个电话号码,是心理谘询中心的电话。 这个心理谘询中心,是程遇行的朋友周淮舟开的。 周淮舟从国外学成归来,在心理谘询和疏导这一方面,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李净签好字之后,依然是有礼貌地和警察道谢。 李蕙冲上来抱住女儿泣不成声。 李净则不断地拂着李蕙的背,轻声安慰她:「妈妈,对不起。」 好像妈妈比她更需要安慰。 过了好一会,李蕙的情绪终于好了一点。 她去不远处开车,程遇行和李净并肩站着。 李净突然看着程遇行,认真地对他说:「程警官,小伟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的妄想。」 李净的眼神,依然是一览无余的纯净。 她十分清醒,像在陈述一件真实的事情,丝毫没有精神病人的恍惚。 程遇行告诉她:「如果你能想起任何关于小伟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李净点点头,突然她忧郁阴霾的脸上,展现出向日葵一般明媚的笑容。 程遇行顺着李净的眼光望去,李蕙开着车过来了。 李净向题安道谢,之后坐上了车子的副驾驶座。 程遇行的目光落在了汽车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个水晶相片。 相片里的人不是李净,但和李净刚才一样,像向日葵般明媚地笑着。 李蕙看到题安看相片,她解释:「这是我去世女儿的相片,她叫礼净。」 程遇行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两个月后的一天,程遇行出外警任务结束。 太累了,回到家就大字型躺在了床上,他拿起手机随便地翻着。 突然李蕙的电话号码,映入程遇行的眼帘。 犹豫了一下,程遇行还是拨通了李蕙的电话。 「您好,是李蕙女士吗?」 「您好,程警官,我记得您的电话号码。」 「我想问,最近李净还好吗?没有再说自己杀人的事情吧?」程遇行问。 李蕙说:「没有再提自己杀人的事了。」 「您去过心理谘询中心了吗?」 「......没有。之前我带着她去过类似的医院,住院病房里各种各样的精神病人,都在一起关着。李净住了几天,我感觉她受到了惊吓。 所以捨不得把她再送进那种牢笼。」 程遇行解释道:「您大概是误会了,心理谘询中心和精神病医院不是一个概念。心理谘询中心偏向于心理疏导和治疗。这样吧,如果你觉得有顾虑,我可以带我心理师的朋友,去您家里一趟。」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李蕙,犹豫了片刻,「好的,谢谢您程警官。我用简讯把地址发给您。」 李蕙顿了顿:「但......得过了二月份。」 程遇行去心理谘询中心找周淮舟。 周淮舟刚送走一个来谘询的病人,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一只手接了一杯咖啡。 看到他走进来,周淮舟笑着说:「程遇行,你小子终于露面了。 我记得最后见你,还是去年冬天。 怎么着?需要点什么心理谘询服务?是不是失恋了?」 程遇行拿过他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一屁股坐在了周淮舟办公室柔软的沙发上,「失恋你大爷。我没有时间恋爱,更没有时间失恋好吗?」 周淮舟白了程遇行一眼,「那你来找我是干嘛?我告诉你啊,从你进门,计费就开始了啊。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结帐。」 程遇行将手里的抱枕扔向周淮舟,「你哪天有时间,跟我去个病人家里。」 周淮舟一伸手接住了抱枕,「呦,□□啊,那价格可高哈。」 程遇行说:「你钻钱眼儿里了?纯属为人民服务,没有报酬。」 周淮舟撇嘴,「那我可不去。」 程遇行挑眉,「莉莉知不知道你的志向,是交够九十九个女朋友?而她才第十六个。」 周淮舟无奈地摊手,「好吧,算你狠。说说情况吧。」 程遇行事无巨细地给周淮舟讲了李净的情况。 周淮舟思忖片刻,跟程遇行确认,「你说,你看到了李蕙车上,依然放着她去世女儿,礼净的照片?」 程遇行说:「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礼净去世已经十年了,李蕙为什么还把她的照片,放在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程遇行反驳:「这个挺正常吧?一个妈妈对自己女儿的死,耿耿于怀,忘不掉也是很正常的吧?」 周淮舟提醒程遇行:「忘不掉和不想忘是两回事。」 程遇行问:「你想说什么?」 周淮舟说:「我想说的是,李蕙隐瞒了一些情况。」 第5章 根源 程遇行表示不贊成:「不能吧?我看李蕙很爱李净,伤心是真伤心,着急也是真着急。」 周淮舟给程遇行分析:「礼净死亡,李蕙给收养的孩子起名李净。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还有礼净的忌日是多会儿?」 程遇行想了想,「收养资料中,李蕙的丈夫女儿,车祸死亡时间是......二月份!」 周淮舟说:「你昨天给李蕙打电话,她最后一句说的什么?过了二月份!」 第11页 程遇行领悟:「按你这么说,二月份对于李蕙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月份。」 「对啊,孩子病了,母亲还要挑时间才能让她看病?李蕙一定有隐瞒的地方。记得曾经你实习的时候,办过的那件「女鬼附身案」吗?」 程遇行说记得。 那是还在程遇行实习时候遇到的案子。 有个男子每年夏末,就会被女鬼附身。 声音、语调、走路姿态全变了,尖叫着说自己是女鬼来索命的。 村里的人传言四起,家里人实在没办法报了警。 那时候周淮舟,还没有行医资格,是周淮舟老师通过催眠发现。 这个男子是个肇事逃逸的货车司机,曾经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撞死过一个女人。 每到夏末秋初的时候,男子就会想起自己撞死的女人。 连日做噩梦,思虑成疾,惊惧过度,精神分裂。 这就是所谓的女鬼附身。 「等会儿去患者家?我用周淮舟牌扫描仪,扫一遍就清楚了。」周淮舟已经迫不及待了。 程遇行笑他:「你不收□□费了?」 周淮舟歪嘴笑,「当然收啊,我都记你头上。」 三月初,程遇行提前联繫了李蕙,和周淮舟如约到达李蕙家小区。 这小区应该是单位分的福利房,属于老旧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邻居的各种杂物。 李蕙家在六楼,周淮舟气喘吁吁,程遇行笑话他,「才六楼你就喘,身体不行啊。健身卡过期好久了吧?」 周淮舟向程遇行抛了一个白眼,并表示不想与他说话。 程遇行和周淮舟爬到六楼,发现六楼楼道异常的整洁,和一路上来的楼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遇行按响了门铃,李蕙打开门,嘴上说着,麻烦二位跑一趟,然后请他们进去。 李蕙的家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整洁。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在沙发上,李蕙热情地给他们倒了茶。 「李女士,李净不在家吗?」周淮舟问。 李蕙说:「我想第一次谘询,心理师肯定要问一点问题。我怕李净在家,问话内容对她有影响。」 周淮舟笑,「阿姨,您做的非常对。看的出来,您很爱您的女儿,很细緻地为她考虑。」 程遇行看了看周淮舟,他能做心理师,源于他乐观有亲和力的性格,和人畜无害的外表。 李蕙起身,给程遇行和周淮舟洗水果。 周淮舟示意程遇行环顾四周,家里几乎所有的相框里,都有礼净的相片。 这些相片不是黑白的,是彩色的,好像这个人还生动鲜活地生活在这个家里面。 周淮舟让程遇行看李蕙家餐桌,上面有一罐剩了半瓶的花生酱。 程遇行和周淮舟低语,「我之前看过李净的体检报告,她对花生酱严重过敏。甚至有花生酱过敏休克急诊记录。」 周淮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零食柜里有成长牛奶和青梅,巧克力。 李蕙给李净吃礼净爱吃的东西,甚至让她吃可能会让她死掉的花生酱! 程遇行和周淮舟从客厅能直接看到李净的卧室。 白色的壁纸,白色的床单,白色的书桌,白色的衣柜。 肃净得像是一张平面的而非立体的白纸。 像是一个纸扎的房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程遇行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有床上的一个洋娃娃是彩色的,已经很破旧。 李蕙走过来,看到程遇行和周淮舟的目光停留在娃娃身上,解释道:「这是李净从孤儿院,拿来的唯一的东西。这么大了,还得抱着这个洋娃娃睡。没有她,李净是睡不着的。」 周淮舟问了李蕙一些常规问题之后,对李蕙说:「阿姨,建议问您几个敏感问题吗?比如礼净当年的离去。」 李蕙眼眶有点红,但还是点头说:「可以。」 「礼净是几月份出的车祸?」 「二月份。」 「您一定很想她。」 「礼净和她爸爸出事之后,我有好几次都想一死了之,随他们去了。」 周淮舟突然问:「礼净回来过吗?」 程遇行愕然地一愣,因为他听到周淮舟说的是「礼净」不是「李净」。 李蕙也一愣,低头沉吟了几分钟,回答道:「回来过。」 周淮舟一点都没有惊讶,好像李蕙的回答,是他预料中的结果。 「礼净最近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 「二月份?介意给我讲一讲,礼净是什么情况下回来的吗?」 「有天很晚了我看李净在打游戏,这孩子平常根本不会打游戏。我就走过去笑着问她:『李净,什么时候学会的打游戏。』谁知她转头对我笑,笑的我毛骨悚然。一会儿,她说:『李净不在。妈妈,我是礼净。』」 周淮舟继续问道:「礼净在出事后,第一次回来是多会儿?」 李蕙回忆道:「刚领养李净的时候,正逢礼净的周年忌日。李净看着礼净的遗照对我说『妈妈,我是礼净。』」 程遇行敏锐地捕捉到了李蕙悲伤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时一种失而復得的欣喜。 周淮舟也看到了李蕙的笑,他问:「第一次回来的礼净对你说什么?」 第12页 「我抱着她哭了一场。我不断地对她说:『妈妈好想你。』她就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我的背说:『妈妈,我也想你。』」 「每年二月份礼净都会在某一天,你不经意的时候,回到李净的身上,对吗?」 李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对。」 「你觉得她是李净还是礼净?」 「是......礼净。」 「为什么是礼净?」 「所有的神情、动作、语气,包括习惯都是礼净。」 「习惯......礼净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女一样,爱吃甜食,青梅以及巧克力。甚至花生酱?」 「是......是的。」 「快到二月份的时候,你会期待礼净回来吧?」 「......我期待。这是我们母女特殊的见面方式。我是人民教师,我的信仰是无神论,我知道世界上没有鬼神,但......」 周淮舟补充:「你期待这个世界上有鬼,有魂魄。 而你也亲眼见证了,礼净的鬼魂,每年二月份如约回到了李净的身上。」 李蕙低头沉默。 周淮舟步步紧逼,「所以你说李净的治疗,要放在二月份以后。你怕礼净不会再回来,是吗?」 李蕙从此刻,到程遇行和周淮舟离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门之前,周淮舟回头对李蕙说:「也许,阿姨,您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儿。我等您的电话。」 走出小区,一片早春的冷冽与盎然。 程遇行深唿吸了一口气,憋闷在胸中的气,终于让他一吐为快。 李蕙家整洁,干净,。 但压抑,沉闷,透着病态的诡异。 周淮舟和程遇行说:「真正急切需要帮助的病人,是李蕙。 这个家的病,根源在李蕙。」 程遇行点头,「李蕙会找你寻求帮助吗?」 周淮舟打开车门,他胳膊倚在车门上,自信地说:「会。」 「你的自信是哪个菜市场批发的?」程遇行嗤之以鼻。 周淮舟笑,「你记得李净床上的那个洋娃娃吗?」 「记得。」 「所有一切都是礼净的替代,但她潜意识里,允许李净是李净。那个洋娃娃就是她潜意识的体现。」 「那怎么给李蕙治疗?」 「哀伤辅导。」周淮舟干净利落地回答,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抱歉抱歉,触及到了你的知识盲区。」 程遇行淡淡说道:「周淮舟你是不是想死?」 「好好好,哥们儿给你扫扫盲。哀伤辅导就是协助丧失者,在一定合理的时间内。引发正常的悲伤,完成悲伤任务,让其重新开始生活。」 程遇行不满周淮舟的照本宣科:「你能不能说点具体的?」 周淮舟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忙了一上午,到饭点儿都不请我吃饭?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活儿的啊!」 程遇行无奈地耸肩,「你挑地方,我买单,行了吧?」 高级餐厅里,周淮舟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程遇行问周淮舟:「周大心理师,能告诉我,你准备怎么给李蕙,做哀伤辅导治疗了吗?」 周淮舟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吃饱了,我下午还有事。走了。」说着转身走人。 「哎,你小子......」 周淮舟回头朝程遇行抛个媚眼,「不看gg,看疗效。」 两周以后,李蕙打电话给周淮舟。 一个月之后,周淮舟给程遇行打电话。 周淮舟说,李蕙的心理治疗挺顺利。 她有文化,沟通起来不是很困难。 就在刚刚,周淮舟已经通过催眠,成功让死去的礼净「活」了过来。 礼净对自己的母亲说,她希望母亲记得自己的方式,是继续向前圆满的生活,而不是沉浸在自己营造中的幻想中,饱受折磨。 李蕙哭了三个小时。 程遇行说:「你让她哭三个小时,把人哭崩溃了怎么办?」 周淮舟说:「哭,是好事情。对于心理师来说,患者哭比沉默,情况要好。从心理学上说,『哭泣能够削弱大脑中,引发慢性情感障碍的化学物质的作用。』李蕙需要一场所向披靡的大雨。」 程遇行说:「少拽文,说点人话。」 周淮舟说,「哀伤处理已经到了最后两步。首先就是办一个葬礼给礼净。」 「办葬礼?」程遇行不解。 给一个已经去世十几年的人办葬礼? 周淮舟说,「这个葬礼是一个形式上的葬礼,在专业心理治疗师引导下的葬礼。葬礼的目的,在于让患者表达未尽的哀伤,承认亲人的死亡。」 程遇行问:「办完葬礼,接下来做什么?」 「看葬礼办完,李蕙对悲伤宣洩的反应情况。如果顺利,帮她整理掉礼净的遗物。有条件的话,能搬离原来的生活环境,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程遇行想了想,「李蕙她们小区,好像在下一批老房拆迁名单上。」 周淮舟很高兴,「那就太好了,能够脱离患病环境,会加快李蕙的痊癒过程。李蕙痊癒了,李净才有治疗的前提条件。」 程遇行:「像李蕙这样病了十几年的病人,最终治疗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周淮舟:「看过《潘多拉盒子》吗?」 程遇行:「......」 第13页 周淮舟,「生和死,不再是决定人类幸与不幸的关键。死者归于圆满。生者则立于船只甲板上,合掌祈祷。船,顺利地离岸而去。」 程遇行有点感动地说:「谢谢你了哥们儿。」 周淮舟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谈感情伤钱,你把治疗费结一下先。」 「再见。」程遇行挂掉了电话。 程遇行和周淮舟的父母是一个单位的,他们从小住在一个单位大院。 警察和小偷游戏,是男孩中最喜欢的游戏。 程遇行经常当警察,周淮舟则经常当小偷。 长大后,程遇行真的当了警察,周淮舟则当了能窥探人心的心理师。 程遇行和周淮舟经常互相逗趣打闹,但他们信任彼此。 · 程遇行从外省刚出差回来,就提着酱鸭和啤酒,去敲周淮舟的公寓门。 周淮舟一看是程遇行,不满地抗议,「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万一我和女朋友在一起,你来算怎么回事?」 程遇行不客气地从门缝挤进去,「你这不是一个人在家嘛?我可没空手来,给你带了夜宵。」 程遇行抱起周淮舟的猫,「好久不见啊宝玉,又胖了呢。」 周淮舟翻个白眼,用浴巾擦擦湿漉漉的自来卷,「又来打听李净和她妈的治疗啊?警察当到你这份儿上,也是够了。你不会真把自己个儿当菩萨了吧?」 程遇行轻车熟路地从周淮舟家橱柜里,拿出啤酒杯,笑着说:「我可不是菩萨。」 「对,你不是菩萨。你是黄世仁。我说黄世仁,你换只羊薅毛行不行?你看我被你薅成葛优了。」 程遇行打开冰箱拿冰块,「废话那么多,你吃不吃?」 「吃。」 程遇行和周淮舟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程遇行问周淮舟,「李蕙的问题解决了,但李净每年二月份会被礼净「附身」,是怎么回事?也是李蕙心理暗示的结果?」 周淮舟喝了一口啤酒,「你见过孤儿院的孩子吗?」 程遇行摇头,「没有。」 「那你仔细看过宝玉的眼睛吗?」周淮舟的手抚摸着趴在他拖鞋上的宝玉。 程遇行仔细看了看,开玩笑地说:「宝玉该洗澡了,眼睛里的眼屎不少。」 周淮舟:「......」 第6章 焦尸 周淮舟指指宝玉的猫盆,「宝玉是别人遗弃的猫。宝玉和我生活了两年,碗里的猫粮,从来不吃完,因为它怕下顿没饭吃。它从来不乱排便,不乱咬东西。洗澡餵药打针瑟瑟发抖,但一声也不叫,也从未露出过爪子。它小心翼翼,怕犯了错误,再次被扔到寒风中。曾经有一种很残忍的「弃猫效应」说法:『猫不听话,扔一次,再捡回来就乖了。』人永远比猫敏感。我去过一次孤儿院。那里的孩子,会极尽所能展示自己的乖巧,装懂事,扮可爱,拉着收养人的手叫爸爸妈妈。宠物的幸福,由收养人决定。」 程遇行喝了一口闷酒,「李净就像是李蕙捡回来的流浪猫。」 周淮舟也喝了一口酒,「快到二月份的时候,李蕙的身体和大脑,会帮她回忆起所有的思女伤痛。她的情绪会有强烈的波动。李净敏感地洞察着李蕙的每个情绪。也许刚开始,她只是模仿礼净。当李净髮现自己一旦成为礼净,她就会被妈妈爱着,紧紧抱着。让她成为这个家真正的一份子,她就真的变成了礼净。我现在不确定的是,李净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有多严重。」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就是双重人格。这只是我初步的判断,基于李蕙,对李净成为礼净的描述。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的治疗,我才能确定。」 程遇行觉得现实生活中,听到双重人格这种病症,有点不可思议,「李蕙收养程净的时候,李净是十四岁。十四岁的孩子会有这么深刻的记忆吗?」 周淮舟抱起宝玉,对程遇行说:「已经十二点了,你这是不打算走了吧?要不这样,明早你给我做早饭怎么样?」 程遇行咬咬后槽牙,无奈地说:「行!我给你做。」 周淮舟脸上笑出了褶子,「看你态度比较好。给你讲个,我在外国的心理诊所实习,遇到的案例。」 程遇行将抱枕垫在周淮舟背后,做出一份洗耳恭听的样子。 周淮舟问程遇行:「你觉得一个孩子,还是只有几周的胚胎的时候,有没有记忆?」 程遇行很快做出了回答:「那肯定没有啊。还是胚胎的时候,人的器官,都还没有发育完全。脑神经都没长出来,怎么可能有记忆?」 周淮舟说:「我当时实习的心理谘询室,有天来了一对夫妻谘询者,带着自己八岁的女儿,琼。琼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但她的妈妈,撩起她的衣服给我们看。小小的手臂上面,是无数条触目惊心的伤疤。琼从很小开始,就开始了自残。从高处跳下,用刀子划伤手臂,用脑袋撞墙。甚至来医院的路上,她还试图飞奔撞到行驶中的汽车。琼的行为让全家痛苦不已,而琼的母亲,更是一刻也不敢离开女儿身边。」 「是不是家庭环境影响?比如家里常常放映这种情节的电影?或是周围有这样的人,给了她不好的示范?」程遇行问。 周淮舟摇头,「我的老师刚开始也是这样判断的。但琼的父母都一一做了否认。琼的父亲是一名律师,母亲之前是副校长,生下琼之后,就当了全职太太。夫妻恩爱,家庭氛围很好。他们家为了培养孩子爱看书的好习惯,根本没装电视。据他们回忆,琼完全没有受到过,不好的暗示和影响。琼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品学兼优,行为完全正常。而且,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是,琼的这种行为,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她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一次一次试图自己摔下床。甚至他们想过,琼的父亲在法庭上指控过一个杀人犯,那个杀人犯当庭咬舌自尽。是不是那个杀人犯的恶灵,控制了自己女儿的身体,来报復他们?」 第14页 程遇行说:「不可思议。自残自虐这种行为,真的可能与生俱来吗?」 周淮舟没有回答程遇行的问题,而是继续讲了下去,「我的老师,开始给琼做全身检查,看是不是孩子,有化学中毒现象等身体问题。结果都是阴性反应。我的老师接待治癒的患者无数,但从未遇到过这样,似乎难以用科学解释的问题。直到无意中,我的老师和琼的妈妈聊天中得知。琼的妈妈,在发现自己怀了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十分懊恼,因为她马上就要升任副校长。琼的爸爸也认为,他们家已经有三个孩子,不需要再多一个孩子。琼的妈妈和爸爸在反覆商议之后,决定堕掉他们的第四个孩子,也就是琼。但最后因为琼的妈妈身体的原因,人流的风险很大。不能堕胎,所以不得已留下了这个孩子。琼的dna里,深深地印刻着,自己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是多余的,不值得活下去的,而且父母曾经要杀了她的情绪。我的老师从这个方面入手,给琼进行了创伤治疗。我的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琼的妈妈带琼来复诊。听琼的妈妈说,琼已经基本康復了,没有了自残自杀的行为。我看琼,她的眼睛里,表现出一个八岁孩子应有的天真。不像刚开始来谘询室的时候,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厌世的情绪。」 程遇行嘆气,「我想起一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周淮舟问程遇行:「胚胎没有记忆吗?从这个案例来看,胚胎是有记忆的。同理,李净虽然那时只有十几岁,但她的dna里,已经有了被抛弃的宿命情感。她为了不被抛弃,衍生出了收养者女儿的人格,来和收养者进行情感连接。完全说的过去。」 程遇行抱拳,笑着对周淮舟说:「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周淮舟向题安扔了一个抱枕,「我这么给你干涸的心灵滋补养分。你应该对我说:『感谢领导精准扶贫。』或者『感谢老师给我扫盲。』」 程遇行回敬了周淮舟一个抱枕,「说你胖,你还哮喘上了。」 周淮舟回到卧室给程遇行扔出一张毯子,「明天早饭好了叫我。」 程遇行说:「yes!麦兜儿!」 周淮舟抱起宝玉,亲了宝玉的额头一口,「走,宝玉,咱回卧室睡觉去,不理这个人。」 程遇行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好,将啤酒杯放在水管下沖洗干净。 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 程遇行接到了李净的电话。 李净还是怯生生地先询问,他是否在忙,她想找程遇行说说小伟的事。 虽然被无罪释放,但她始终心里觉得不安。 程遇行说,自己现在正在赶往,一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不忙了给李净回电话。 李净小声地道谢,并解释说,自己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件事情,小伟明明是坠下山崖,怎么现在却失踪了。 程遇行说:「没事,你有任何关于小伟的信息,都可以和我说。」 程遇行和江喻白要去的地方,是距离市区六十公里的一个村庄。 村庄里有一座破旧的老房子。 据村里人说,这个老房子已经几十年,久无人居住。 位置偏僻,破败荒芜。 两天前的半夜,住在离老房子最近的一户人家,看到老房子冒着烟,像是着火了。 这户人家叫上村民去灭火。 因为老房子旁边就是水沟,火很快就被浇灭了。 村民知道老房子里无人居住,浇灭火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有一个放羊的人,寻找自家丢失的羊,才发现了老房子里面的一具焦尸。 程遇行和欧阳台进入已经封锁的案发现场,在法医来之前做一次勘察。 焦尸四肢僵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着,整个面容扭曲恐怖,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味。 焦尸长度只有不到七十厘米,考虑到火烧之后全身萎缩,这具焦尸生前,也就是不到八十厘米的身高。 程遇行推断这是一个婴儿的尸体。 年龄在一岁到两岁之间。 而且这具焦尸,没有任何衣物鞋子的燃烧痕迹,它在死前没有穿衣服。 这时候法医林姐赶到,利落地戴手套,问程遇行:「有什么发现吗?」 程遇行说:「我只是勘测了周围的情况,还没有对尸体进行勘察。周围没有人的生活痕迹,纵火痕迹也找不到。指纹dna脚印火柴什么也没有。但是一个婴儿会纵火自焚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林姐先是拍照固定证据。 林姐看着尸体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死者的头骨特别小啊,鼻骨朝天,上唇突出,嘴巴很大。这不像是人的面相,倒像是灵长类动物。」 林姐翻过焦尸拍它背部的照片,「程遇行你看,这具焦尸长着一个小尾巴。这不会是个烧焦的小猴子吧?」 程遇行点头,「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 林姐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焦尸,「可是又有很多的疑点。比如你看它的头骨,有钝物多次击打的痕迹。如果它真的是只小猴子,谁会谋杀一只猴子?还有,这具焦尸虽然有猴子的特徵,但手指手臂盆骨,胸椎嵴椎形态又都像是人的。」 程遇行问:「如果它是个人,怎么会有尾巴呢?」 林姐说:「这里解剖条件有限,又有人围观,具体情况要将尸体,拉到鑑定中心做进一步的解剖才能了解。」 第15页 林姐走后,程遇行对附近的村民进行走访。 有不少村民说,他们村附近确实经常有猴子出没。 甚至有人说,在老房子附近,听过猴子的叫声。 程遇行询问报案的人,报案的人是外村人。 因为羊丢了,找羊才来到了这个村庄。 他在无意中发现了焦尸。 程遇行询问村民过程中,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一种奇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村民似乎在集体隐瞒着什么。 在寻访中,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悄悄对程遇行说:「警察叔叔,我们村庄里,有一个妖怪。」 程遇行还想问什么,小女孩的妈妈,就把她抱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墙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 他点了一份外卖当晚餐,然后仔细翻看着现场照片。 现场没有助燃剂的任何痕迹,尸体是怎么被火焚烧得充分碳化? 一般案件中,人为纵火,要找的首要证据,是助燃剂。 因为怕尸体在燃烧过程中被发现,纵火犯一般会用助燃剂,比如汽油、酒精等加速尸体的燃烧。 没有用助燃剂,说明兇手不怕被人发现。 兇手不怕被人发现,一种情况是兇手笃定,纵火场所足够隐秘,不被人发现。 另一种情况,就是他的纵火,是被周围的环境默许的,甚至参与的!程遇行想起了小女孩的那句话,「我们村庄里,有个妖怪。」 这具焦尸,是否就是小女孩口中所说的「妖怪?」 它是人还是动物? 程遇行给林姐打了一个电话,「林姐解剖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林姐对程遇行说:「我解剖过将近一百具尸体,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案例。有很多我还没有搞清楚的事情,我明天叫我的师傅,来看看尸体切片。dna序列结果明天才能出来。」 程遇行问:「那您目前掌握了什么信息?」 林姐说:「这是个介于人和猴子的生物。人和猴子的骨骼是十分相似的。但还是能通过细微部分,发现人和猴子的不同。」 程遇行诧然,「人和猴子......的混合......生物?」 林姐说:「我通过观察这个生物的下颚骨,鼻骨,颅骨发现,这个生物脑容量小,面部突出,接近于猴子。它虽然有尾巴,但是尾巴的组织是软组织和肌肉,并没有猴子具有的骨骼。还有,嵴柱的弯曲度,手骨足骨胸骨等又提示它是个人。这个生物生前遭受了,类似木棒石子的重击。但气管和胃里的碳末沉着含量挺高。我个人的意见,该生物死于钝物击打机械性损伤,和烧死的混合死因。」 看来只有等明天,它的dna结果出来了。 程遇行第二天一早,和江喻白两个人,又悄悄回到了那个村庄里面。 程遇行看到有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玩游戏,现在正是大人们做早饭的时间。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过去,拿出准备好的巧克力,和孩子们套近乎,「你们好啊,小朋友们,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 程遇行一眼认出了孩子们当中,有昨天和他说话的小女孩。 江喻白意会程遇行的意思,招唿其余孩子们吃巧克力。 程遇行蹲下来,微笑着问小女孩,「小朋友,我们俩昨天见过面,你记得叔叔吗?」 小女孩腼腆地点头,眼睛盯着程遇行手里的巧克力。 第7章 村庄 程遇行笑着帮小女孩,撕开巧克力的包装,递给她,「叔叔能不能问你两个问题?昨天你说,你们村庄里有妖怪,是真的吗?」 小女孩单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是真的。骗人是小狗。」 程遇行继续问:「那妖怪现在在哪里呀?能不能带叔叔去看看。」 小女孩想了想,「可是它死了。流了好多血。」 程遇行追问:「怎么死的?在哪死的?」 小女孩指指山上:「喏,就在后山的山坡上。妖怪被孙悟空打死了。」 「孙悟空是谁?」 小女孩笑着说:「孙悟空就是我们呀。」 看着小女孩天真的面孔,程遇行后背一凉,他说:「你能带叔叔去看看,你们打死妖怪的地方吗?」 小女孩爽快答应,「没问题,叔叔跟我来。」 这时候,程遇行的手机响了,是林姐打来的电话。 「喂,林姐。」 「程遇行,鑑定结果出来了,这具焦尸是人,不是猴子。我的老师的意见是,这具焦尸是个畸形儿,女孩,年龄在四岁左右。」 「四岁?只有婴儿的身高?」 「应该是发育迟缓导致的。」 程遇行不明白,「那林姐,这个孩子和猴子相似的地方怎么解释?比如头骨和尾巴。」 林姐说:「我的老师推断,这个孩子得的是小头畸形症,所以脑容量小,大脑发育不良,伴随严重的智力低下和心脏疾病。至于她的尾巴,分析了切片之后,我们考虑是嵴髓拴繫膜膨出导致的。属于先天性的神经管畸形的一种。」 程遇行问:「那死亡时间呢?」 林姐说:「五天到一周。」 程遇行一惊,与村民说的着火时间不相符。 林姐说:「这样吧,我将结果发你手机上,便于你尽快确定侦查方向。」 第16页 程遇行说:「辛苦,林姐。」 林姐说:「不辛苦,就是有点揪心。」 程遇行跟着小女孩来到了她所说的,后山的山坡上。 「喏,就是这里。」小女孩指着草堆说。 草堆上有已经干涸的大片血迹,和带着血迹的石子。 程遇行拿出相机拍照固定证据。 小女孩说:「大人们说,秀花婶婶生的是妖怪,不让我们靠近。于是我们离的远远的,用石头砸它。 砸它一下,它就动一下,最后它流了好多血,大概是死了。大人们警告我们,不能跟别人说这件事,要不然就要把我们和秀花婶婶关在一起。秀花婶婶发起疯来会吃人。」 程遇行问:「你说的秀花婶婶在哪儿?」 「在笼子里。」 「你带着叔叔去好不好?这是我们的秘密。」 「好的,拉钩。」 · 警车的鸣笛声,响彻整个村庄。 案件告破,这个村庄的秘密也大白于天下。 村庄里的傻子单身汉,家里人给买了一个南方的媳妇儿。 这个媳妇儿不听话,老是跑。 村里人自觉自愿地帮傻子单身汉家,一次次追回逃跑的媳妇儿。 媳妇儿秀花被锁进了笼子。 刚开始嘶吼哭泣,慢慢变得疯疯癫癫。 一年后,秀花生下一个长相奇怪的孩子,面部像猴子,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孩子和母亲生活在笼子里。秀花虽然疯癫,但知道给孩子餵奶。 给孩子唱听不出调的歌,给孩子盖破被子,把饭嚼碎了,餵到孩子嘴里。 在孩子们叫着「妖怪」,朝着她扔石子的时候,秀花会将孩子护在身后。 秀花又怀孕了,傻子家觉得这个病孩子,又费粮食又不能传宗接代。 于是傻子家将这个孩子,从笼子里拿了出来,扔在了后山的山坡上,让她自生自灭。 村里的孩子们,扔石子砸死了她,村里大人怕惹上事。 于是村长拍板,焚尸灭迹。再找机会掩埋。 外乡人来找羊,偶然发现了被焚毁的尸体。 秀花被解救,但她已经精神失常,需要长期吃药控制。 医生给秀花肚子里的孩子,做b超之后发现,还是一个畸形儿。 这是染色体异常,导致的先天畸形。 而且胎儿已经死亡十天。 在秀花家人的签字下,医院给秀花做了流产手术。 各省警方通力协作,顺藤摸瓜抓到了十几年在逃的人贩子。 无论是怎样有缺陷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是一个人,受到法律的保护。 但是杀人者,是一群平均年龄,仅仅在六七岁的孩子。 法律不会追究十二岁以下孩子的刑事责任。 对于集体作恶的村民,也只是批评处罚。 程遇行因为破案有功,受到了上级的嘉奖。 程遇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起了那个村庄里,碧蓝的天空,清凉的河水,蜿蜒的小山,绿油油的庄稼地,金黄的油菜花田,空气里的槐花香扑鼻。 村民个个勤劳能干,民风淳朴。 是一个世外桃源。 程遇行想到这里,突然毛骨悚然。 这样的世外桃源下,掩盖着的是人性腐烂的恶臭。 恶的种子在这里落地生根,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村庄变成了谎言和伪善的污渠。 暴力如果变成一种民主的,正当的,被允许的,心照不宣的,每个人都沉浸其中,进行暴力的狂欢。 人性成为磨牙吮血的怪兽。 恶的最高级在哪? 是一个人的作恶,还是群体作恶? 哪里有净土? 哪里也没有净土。 程遇行绝望地想。 程遇行想起了那个孩子,她没有足够的智力来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的? 她对世界最后的印象是怎样的? 冰冷的泥土,冰冷的人性,四肢健全却心理扭曲的人们,还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挣扎着却无人怜悯的绝望? 程遇行喃喃地说:「孩子,你没有病,是这个世界病了。你没有错,是他们错了。」 电话铃声响起,是周淮舟打来的,他听出来,程遇行话里的沮丧,问清了缘由。 周淮舟说:「但至少,她曾在秀花的怀里安然入睡。也许,母亲的怀抱就是一个孩子的净土。」 接着周淮舟命令程遇行,每隔一段时间,要找自己做心理辅导。 排解案件中的共情情绪。 程遇行没说话,周淮舟接着说:「明天我有事。这样吧,后天你下班后来找我,我们去打网球。」 程遇行无精打采,「不想去。」 周淮舟笑着坚持,「网球馆的会员卡,用的是你的钱办的,你忘了?不用就过期了。说好了啊!后天不见不散。」 · 程遇行一进网球馆,就看到了一身白色运动衣,脸上笑出褶子的周淮舟。 他挥舞着球拍和他打招唿。 程遇行和周淮舟打了几个回合,他喊着,「歇一会歇一会。老腰不行了。」 周淮舟的喉结上下滚动,将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程遇行提醒他:「运动过后,小口喝水,勐烈喝水可能引发猝死!」 第17页 周淮舟说:「同理,心理督导就是慢补水的过程。是十分有必要的。」 程遇行笑,「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周淮舟用毛巾擦擦汗,「看在咱俩发小的份儿上,督导费八折。」 程遇行白他一眼,「没钱。」 周淮舟打包了两个白眼回敬程遇行,「瞧你那抠搜儿的样儿吧。那就请我吃饭。」 「我说我要心理辅导了吗?」 周淮舟指着程遇行的心说:「每个案子的负能量都会留在你这里。如果你不定期处理,你这里会变成垃圾站。而你,也会被垃圾淹没。」 程遇行说:「你才是垃圾站。」 周淮舟坦然说:「我不否认我是垃圾站啊。但我这个垃圾站有来有去,运转正常啊。」 「你说人接收到的负能量,不会自己化解吗?」 「我给你打个比方哈,有的负能量是可降解垃圾,可以随着时间,随着正能量的覆盖而消失。但大部分的负能量是不可降解垃圾,甚至是有毒垃圾。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程遇行笑,「羡慕我什么?」 「有我这么个专业的,能力一级的朋友。」 「你少臭美。」 「你别不信,人就像车。不管多少钱的车,都得定期保养吧?你要是一直不保养,车在报废前,人就先因为车祸报废了。」 「好吧,你帅你老大,你贫你有理。」程遇行自认为辩驳不过周淮舟,这小子在学校可是最佳辩手。 周淮舟摸摸程遇行的头髮,「哎,这才乖。以后半个月找我做一次心理谘询,然后请我吃饭,当做谘询费。」 程遇行一把打掉周淮舟的手,「你恶不噁心?」 周淮舟喝了一口水,「我曾经有个谘询者,一直没有孩子。来我这里做谘询。」 「没有孩子,找你干嘛?你是心理医生,又不是妇科圣手。」程遇行开玩笑。 周淮舟无奈地说:「对啊,我当初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建议她和她老公去不孕不育医院试试。」 「然后呢?」 「然后谘询者说,『我就是个妇产科医生。』」 「妇产科医生找你,然后问你,她为什么怀不上孩子?」程遇行心想,这天大之大,无奇不有。 「对啊,当时我整个人都石化了。这相当于鲁班问一小木匠,该怎么锯木头,一样滑稽。」 「那你做了人家的送子观音了没?」程遇行笑着问周淮舟。 周淮舟骄傲地伸出两根手指头,「俩,双胞胎。」 程遇行不信,「你就吹吧,你个大忽悠。」 周淮舟说:「我给你讲讲,你就信了。为了保护顾客隐私,我暂且叫她小美。这个小美在妇产科工作,是妇科b超室最年轻的主任。 她来心理谘询室问我说,她和她老公感情很好,就是一直没有孩子。我就对这小美说呀,『您是妇科方面的专家啊,怎么来问我呢?』谁知小美愁眉苦脸地说:『所有检查都做了,我和我老公两个人一切正常,也就是我们具备怀孕的基础条件。』 我这时候就纳闷了,『找专家看了吗?小美说:『找了,找遍了专家。 生理方面没问题,所以我来看看心理师,找找是不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因为专家说,压力大也会导致怀孕困难。』我就问她:『您觉得您生活中有压力吗?』她想了半天,回答我:『没有』。我又问她:『您的爱人生活工作中有压力吗?』她想了想,『谁的生活中没点儿压力,但这些压力都是可控的。』 我给她做了催眠。 进入催眠后,她一直喊着『血,血,全是血,不能哭,不能哭,我要唿吸不上来了。』 没办法,我只能终止了催眠。 我猜想,她是不是在妇产科上班,看女人生孩子有了心理阴影? 她立马否认,『不可能啊,在去b超室工作之前,我在产科。帮很多产妇接生,很多难产的都见过啊,心里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我要是怕血,我怎么可能在妇产科工作呢?』 小美说的也有道理,那她潜意识里的怕血和窒息是怎么回事呢? 那段时间我的头髮都掉好多,百思不得其解。 有次谘询,我问她,『为什么从产科调到了b超室工作?』 她说:『我在帮一个产妇接生的时候,晕倒了。』 『晕倒了?』小美的话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的,产科的工作时间不规律,我睡眠不足。加上那段时间劳累过度,所以才晕倒的。 这个晕倒......和怀孩子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让她回忆,是帮什么样的产妇接生的时候,突然晕倒的? 她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说查一查接生记录就知道了。 两天后,她又来了,对我说:『当时那个产妇早产两个月,羊水早破,宫内缺氧,孩子生下来已经没气了。』 我问她:『你当时有特别的感觉吗?』 她地说:『没有啊。就是觉得累,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给她进行了第二次催眠。 我将她带入产房,引导她的大脑,利用潜意识,说出她有意屏蔽筛选过的回忆。 这次,她不仅全身战慄,喊着『血,到处都是血。 第18页 我要唿吸不上来了。 不能哭,不能哭。』 还有一句:『我杀人了。』」 「杀人?」程遇行站了起来,他是个刑警,对于杀人这样的词彙,有天然的条件反射。 周淮舟一把将程遇行摁到座位上,「你急什么?听我说完!」 程遇行重新惴惴不安地坐下来,对周淮舟说:「对不起,你继续。」 「说到哪儿了?对,她说『我杀人了。』当时我也是后心一凉,问她:『你杀谁了?』她哭着说:『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催眠结束,小美躺在躺椅上,闭着眼,依然在止不住地抽泣。 我轻声问她,『你回忆起什么了?』」 第8章 混混 「小美在实习的时候,跟着一个产科的老师。 她接的第一个实习内容。 就是弄死一个孩子。 我问她:『你回忆起什么了?』 小美抽泣着说:『我的老师正在给一个产妇做引产,那个产妇流了好多血,昏死了过去。 一般情况下,为了照顾产妇情绪,引产的胎儿在腹中,就要被弄死。 但这个引产出来的孩子,居然还活着。 我手捧着血淋淋的孩子,看着孩子蠕动的双脚。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感觉眼前一片猩红。 我的耳边响起了老师焦急的喊声:『别让他哭出来,哭出来就是医疗事故。』我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 那个婴儿浑身是血,黏黏的,牢牢地粘在我的手上。 我的老师骂我:『用纱布蘸水,给他蒙住口鼻。』 于是我拿了一块纱布,蘸上了水,对着他的口鼻,按了下去...... 孩子挣扎了几分钟之后,不再动弹。我拿开纱布,看到孩子的脸青紫,眼睑出血,四肢僵硬,他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 我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事后,老师给我的实习成绩,打了不及格,将我狠狠骂了一顿。 她说我,不配当一个医生,适合去当一块木头。 她对我说:『这个孩子的父母都放弃他了,你在这儿脆弱什么?这种心理素质,趁早滚蛋回家!』 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听不到她的声音,眼前都是血,还有浑身是血的孩子在蠕动。』」 周淮舟嘆了一口气,「她晕倒了,醒来之后,这段记忆被封存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一切正常啊,却为什么怀不上孩子。她的内心告诉她:『你杀了一个孩子,你不配做母亲。』身体是最诚实的,你以为忘记的,身体都会帮你记得。身体和潜意识阻止她成为一个母亲。」 「后来呢?」 「后来我给她做了心理疏导,帮她正视了这个问题。这样的孩子在产妇肚子里,已经被打了很多致命的针,很多器官已经衰竭。经过心理疏导之后,慢慢地她释怀了。她半年后怀上了双胞胎。」 程遇行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网球馆,感慨地说:「人的大脑真的很神奇。」 周淮舟说:「对啊,所以,你必须定期来做心理疏导。看看光一个焦尸案,能让你怀疑起整个世界。 哥们儿,你要面对的是数不清的刑事案件。无下限的人性。」 程遇行:「......」 周淮舟顿了顿,坏笑着说:「我可不想你到时候,因为不孕不育来找我。」 程遇行追着周淮舟打,「你这个乌鸦嘴,欠揍。」 周淮舟抱头鼠窜,「人民警察打人了!」 周淮舟和程遇行来到一个餐馆前,正要进门。 程遇行突然一拍脑门:「今天不能请你吃饭了,李净前几天给我打电话,我这几天忙忘了。」 周淮舟忙拦着程遇行:「你直接把李净喊出来,一起吃个饭不就成了?李净的病情,多出来和人接触会好一点。她的性格,平常应该也没有什么朋友。李蕙结束谘询之后,李净一直没来心理谘询室,趁这个机会,你向她介绍一下我。」 程遇行敲了一下周淮舟的脑门,「还是你的脑袋比较灵光。我现在给李净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净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在这里!」周淮舟看到进入饭店的程净,伸手招唿她到卡座。 「你怎么知道这姑娘是李净?你又没见过她。」程遇行诧异地对着周淮舟嘴型微动。 周淮舟也保持微笑,嘴型动了动,「开玩笑!抓人我不行,看人你不行。你哥们儿我,就是吃这碗饭的。」 这家火锅店,顾客很多,嘈杂喧嚣,人声鼎沸。 门口坐着两排等位的人。 店家给每人发了大蒲扇。 等位的人摇着大蒲扇,也不慌不急,三三两两的下象棋,打扑克。 等到店家吆喝一声:「到您几位了,久等了,送您几位啤酒三瓶。」 「哥哥,送我们吗?我们也等好久了呢。」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笑着问。 年轻帅气的老闆手一挥,「送!姑娘们就别喝啤酒了,奶茶豆奶可乐随便喝。」 这家店的老闆是程遇行和周淮舟的同学,装修极具烟火气,啤酒瓶饮料瓶撞来撞去,发出热热闹闹的声响。 仿佛在这里,生活热气腾腾,能嚼出千般滋,万般味,通通变成好日子。 这家馆子的烟火气,大概就是抚慰人心的地方。 第19页 李净一身白色连衣裙,脚蹬白色球鞋,头髮松松地随便挽着。 李净不断侧身,对着端菜的服务员说:「抱歉,借过。」 来到卡座,程遇行发现她的头髮还没干。 李净小声地说:「您的时间宝贵,所以我接到电话就赶快出来了。」 李净的声音,瞬间被火锅店此起彼伏,像火一样的声浪覆盖。 周淮舟对服务员说:「哥们儿,麻烦您把我们头顶的空调关一关,这儿有个妹妹,不能吹凉风。」 程遇行暗暗佩服周淮舟,他虽然平常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照顾女生那是细緻入微。 李净忙摆手,红着脸说:「没关系,我的头髮已经快干了,不用专门关掉空调的。」 周淮舟伸手给李净杯里倒上果汁,笑着说:「要的,要的。」 李净说:「我吃过饭了。」 周淮舟还是将筷子放在李净面前,「吃过也可以再吃点嘛!来来来,我们来举个杯。」 程遇行有点尴尬,周淮舟这,不把自个儿当外人的性格啊。 程遇行看看李净,李净对于这样的环境,本来就有点不适应,再加上周淮舟,上赶子地套近乎,脸上更是一片绯红。 程遇行低声和周淮舟说:「差不多点儿得了。」 周淮舟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跟李净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淮舟,是程遇行的好朋友。」 李净拘谨地点头,「您好,周心理师,我听说过您。」 周淮舟挠挠头,「我这么有名?谢谢谢谢。」 在周淮舟幽默与段子齐飞,术语与专业共一色的暖场下,李净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时不时地露出一点笑容。 程遇行想起了李净来之前,周淮舟的话,「信任的基础是放下防备。 对于李净这样,敏感又受过伤害的女孩,坦诚和友善是最好的礼待。」 程遇行笑着看周淮舟,真如一颗小太阳一样照耀散发着温暖。 酒足饭饱之后,程遇行送李净回家。 在车上,程遇行问李净,「周淮舟挺吵的吧?但他是个好人。」 李净点头,「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程遇行以轻描淡写提起了沉重的话题,「哎,对了,你找我想说什么?」 李净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窗外。 题程遇行没打扰她,静静地开车。 半晌,李净开口问题安:「程警官,你也觉得,我是一个疯子么?」 程遇行没想到李净会问自己,这么直截了当的问题。 一时间,他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程遇行说:「你没有疯,你可能是病了。既然是病,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程遇行顿了顿,真诚地说:「我是说,我愿意当你的朋友。」 李净低下头,无声的泪珠滴落下来,「谢谢你,程警官,我知道你是因为怜悯......」 程遇行平静地纠正她:「我交朋友,从来都是因为这个人值得交,而不是因为别的。不过,如果你暂时,还不能把我当朋友,那就把我当个倾诉的对象。偶尔将你心中的不解吐一吐。我很乐意倾听。」 李净用手背抹了下满脸的泪水,「谢谢你,程警官。」 程遇行说:「你如果没有准备好说,可以下次。没关系。」 李净点点头。 程遇行将车停在一个巷子口,李净家小区,在这条巷子的尽头。 路灯大多老旧,巷子很昏黑。 程遇行说:「太晚了,我送你进去。」 李净忙摆手,说自己走惯了这条路,没事。 程遇行坚持要送。 他的第六直觉,这条巷子不安全。 果然,刚进巷子,程遇行就发现了他们身后,似乎有什么人跟着。 因为他看到了墙上,忽隐忽现的人影。 程遇行加快了步伐,将李净送到楼下,嘱咐她快点上去。 「出来吧。」程遇行喝了一声。 人影渐渐从黑暗中显现。 大约有六七个小混混模样的人,一脸痞气,身上纹着乱七八糟的纹身。 他们手里拿着匕首和木棍,朝着程遇行渐渐逼近。 来者不善。 程遇行心知肚明,多半这些人,又是有罪犯雇来,打击报復自己的。 程遇行看了一眼手錶,现在十一点四十分,他预计在十二点前,解决这些小混混。 搞定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早十分钟。 程遇行拿出手铐,准备将「哎呦,哎呦」躺地上□□的小混混们,打包铐走。 这时,从程遇行背后的黑影中,突然又闪出几个小混混。 「小心!」是李净的声音。 程遇行没来得及躲闪,头部重重挨了一棍。 眼前有点模煳,重心也有点不稳。 程遇行看到李净惊慌地跑过来,扶起自己:「程警官,你没事吧?」 程遇行迷迷煳煳地说:「你怎么还没回去?」 「呦,没看见这儿,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妹妹呢。」有一个混混说着去摸李净的脸蛋。 程遇行一伸腿,将那个混混踢飞。 他挣扎地站起来,将李净护在身后。 混混恼羞成怒,「兄弟们,给我上。」 程遇行一人敌众,但终究那些人是有备而来,且人人手中都有木棍。 第20页 程遇行挨了几棍,摔倒在地,但他听到远处传来,警车的警报声。 李净已经报了警。 李净被几个混混拉着,脸被按在墙上,小混混们口中说着污言碎语。 程遇行挣扎地起身,他头上的血,将整个脸都染成了红色,「放开她!你们不是沖我来的吗?」 几个混混又对程遇行进行拳打脚踢。 李净被按着,动弹不得,已经有混混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程遇行看到前一秒,还柔弱哭泣的李净。 后一秒突然双手扶墙,一记重重的侧踢。 之后又一个干脆的腾空迴旋踢,将按着她的两个混混,踢出了三米远。 还有一个混混则被李净一个利落的肘击,跪倒在地。 程遇行听到混混一个个倒地的声音。 程遇行在晕倒前,看到李净双手握拳,格斗式防御姿势。 对沖向她的混混,后脚垫步,一记矫健的前脚下噼。 脚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然后直中混混的琵琶骨。 病床上的程遇行睁开眼睛,但又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得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李净低声对自己说:「醒了吗程警官?你睡太久,眼睛不适应强光。你慢慢睁开,我去把窗帘拉上。」 李净转身去拉窗帘。 程遇行只觉得头,像裂开一般痛。 他终于回想起来,之前在李净家巷子里发生的事。 李净凌厉的眼神,以及稳健标准的散打。 是现实还是梦境? 程遇行赶忙睁开眼睛,他想看看现在的李净是什么样。 李净动作轻柔地拉上窗帘,轻轻拿起病床前的水杯,用小勺舀了餵到程遇行嘴边,「程警官,您喝点水。」 昨晚的李净,现在的李净,分明不是一个人。 「你会散打?」程遇行急于确认。 李净想了想,微微点头,「会一点。」 程遇行在警校练过散打,李净的散打水平,非一日之功,可以说是高手。根本不是「会一点」。 程遇行问:「你多会儿学的?」 李净回答说:「有一个会散打的哥哥教的。他散打很厉害,我只是会一点皮毛。」 程遇行赞嘆,「你那个哥哥何许人也,教出来会一点皮毛的学生都这么厉害。」 李净有点吃惊地问:「厉害?程警官你别笑话我了,散打我只学了三天,连基本动作都不得要领。」 程遇行觉得李净在自谦,「要不是你,昨天我就挂了。」 李净说:「我上楼之后觉得心里不安。走下楼看到,你被那些混混团团围住,我赶紧用手机报了警。 幸亏警察及时赶到。那些人是些什么人?」 程遇行回答李净:「没事,一年总要有那么几回。干这行的,这种打击报復的事免不了。不过,谢谢你,李净。」 李净的脸红了,连忙摆手:「您别这么说。」 李净去打水的时候,刑警队的队员们,一窝蜂地涌进程遇行的病房,「队长,我们来看你了。」 欧阳台说:「队长,你这妥妥的是因公负伤。今年的先进个人,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出去了啊。」 「就是就是。」队员们纷纷附和,「你要让出去,我们可不答应。」 程遇行说:「什么因公负伤,都别给我到处嚷嚷。被几个小混混打住院,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 江喻白拿起程遇行床头柜的苹果咬了一口,「什么几个小混混!二十几个人呢,个个手里拿着武器。」 肖鸣说:「对啊,警察赶到的时候,你和李净都晕倒在地。」 程遇行诧然,「李净也晕倒了?」 肖鸣说:「是啊。我们听出警的人说的。你俩倒在一堆混混中间,一时间警察都没分出,谁是歹徒?」 第9章 校友 周淮舟也来看程遇行,这时他已经让李净回家了。 程遇行将自己看到的,一股脑告诉了周淮舟。 他的脑子现在,还无法消化这么难以理解的事。 周淮舟没来由地问程遇行:「我好像记得你说过。李净被第一个家庭收养之后,上的是平安路小学是吧?」 程遇行说,「是啊,资料显示她,三年级转学到了平安路小学。那时,她的名字还是苏小妓。」 程遇行一动脑子就头疼,撕牙咧嘴地问周淮舟,「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你知道我有个妹妹吧?」 「废话!」 「你知道我妹妹比我小四岁吧?」 「废话!」 「你知道我妹妹小学在平安路小学吧?」 「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周淮舟起身走出病房。 「周淮舟,你大爷......」 周淮舟转身一笑:「脑震盪病人,可不能激动哦。」 第二天,周淮舟准时来报导,还给程遇行拿来了早饭。 程遇行坚持要洗了手,才吃包子。 周淮舟翻白眼,「矫情。」 程遇行给李净打了电话,叫她不用给自己送饭了。 周淮舟问:「这几天一直是李净给你送饭啊?」 「嗯。」程遇行喝着粥,含煳不清地回答周淮舟。 「对了,我昨天向我妹,侧面打听了,苏小妓在学校的情况。」 第21页 程遇行急了:「你只是打听吧?没有透露人家李净的情况吧?」 「那还用说?职业道德,亲人面前也不能违背。」周淮舟一脸正气,「而且,我下一步给李净做心理疏导,就要多了解一点她的过去。我发誓,和八卦一点儿关系没有,纯纯的学术需要。」 「你八卦到什么了?」 「.....李净受到了严重的暴力。起源应该就是她缺德的养父母,给她起的侮辱性名字。」 「校园暴力?」 「周音说,她比李净大一届。那时还叫苏小妓的李净,被欺负,被孤立,被冤枉,几乎是全校皆知的事情。」 程遇行知道,苏小妓这个名字,就像古代奴隶脸上的刺青。 这个「妓」字的刺青,昭告天下。 这个连父母,都往她身上吐唾沫的孩子,人人可欺。 因为欺负她,几乎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周淮舟继续说:「苏小妓当时的成绩很好,几乎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名。」 程遇行问:「老师一般都喜欢好学生,那老师没有管那些欺负人的坏孩子吗?」 周淮舟摇头,「周音说从三年级到小学毕业,没有一个老师站出来,管过校园暴力。老师们甚至在上课,念到「苏小妓」名字的时候,会捂着嘴窃笑。最夸张的是,有次周音在女厕所。听到教研室的几个老师,边洗手边闲聊。她们在打赌,赌这个苏小妓多会儿撑不下去,会选择哪个死法?」 程遇行一拳头砸在被子上,「冷眼旁观暴力的人,和施暴的人一样有罪。」 周淮舟拿出手机,一阵扒拉,「喏,这是苏小妓的五年级班级照。」 程遇行拿过周淮舟的手机,因为久远,照片微微泛黄,且每个人的轮廓,不是很清晰。 程遇行问:「你哪儿弄来的?」 「周音的相册里。」 「周音不是比李净大一届吗?她怎么会有李净的班级照?」 「周音那丫头早熟,李净班里一男孩儿。」 程遇行笑,他也把周音当自己的小妹妹,「哦......话说,周音情窦初开得这么早,现在怎么还是单身?」 「害,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呗!」 周淮舟损起自己的妹妹毫不嘴软,「她的名言就是『英雄不问出处,单身不问岁数。』」 程遇行看了看十二岁的李净,她的个子不算高,却站在合照的边缘。齐耳短髮,遮住眉毛的刘海儿,明亮的瞳孔。 清秀的脸庞,没有一点婴儿肥,头微微垂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其他的孩子对着镜头咧嘴笑着,天真稚气。 周淮舟说:「你说巧不巧,我听周音说,曾经欺负李净的大姐大。现在是平安路小学的副校长,还是省级优秀教师。」 程遇行问周淮舟,「那初中呢,我记得周音上的是平安路中学,李净也是。」 周淮舟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姿态,「问了问了。李净初一的时候,刚开始被人欺负。有一天突然不知怎么了,欺负她的人,叫什么来着?对......逆乙。逆乙在升国旗的时候跑上台,对着话筒向李净道歉。全校师生都震惊了。老师上去将他拉下来,他就像着魔一样,一直说着对不起。」 程遇行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周淮舟一摊手,「不知道。周音说的挺玄乎,逆乙就像着了魔一样,害怕地看着李净。后来这个逆乙,莫名其妙地,精神有点不太正常。上课中间经常发生幻觉,说有人露着獠牙,披头散髮在窗外看着他。逆乙这种情况怎么上学?一时间学校人心惶惶,和逆乙同班的孩子,更是没法儿上课了。逆乙没几天就退学了。」 程遇行问:「那之后,没有人再欺负李净了吗?」 周淮舟回答:「周音说,之后大家都躲着李净走。因为有传言,李净鬼上身,缠上谁,谁就会死。李净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 程遇行想了想,「初一的李净,应该是她的养父母,被邻居举报,她又回到了孤儿院。过了一年,李净被李蕙收养。上了李蕙任教的中学。也将之前的苏小妓,改名为李净。」 周淮舟说:「你哪天让李净来我谘询室吧。这个女孩的秘密太多了,要想帮她彻底解开那些死结。 我得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程遇行说:「嗯,我来劝她,去进行心理疏导。」 周淮舟点点头,「越快越好。」 程遇行有点担忧,「你有把握能帮她吗?让她接受心理治疗,无异于让她再次站在悬崖边上,和悬崖对望。」 周淮舟,「说实话,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李净像个谜,我没有把握获得所有谜底。但是正如你说,她重新和深渊对望。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不同的是,我在她看不见的旁边站着,随时能拉住,要纵身一跃的她。」 程遇行沉思。 周淮舟看看时间,说自己还约了访客,准备起身走人。 程遇行让周淮舟把负责自己的住院医生喊来,他想和医生协调出院的事。 周淮舟怒目圆睁,「程遇行你不要命了?不好好住院休息,小心以后鼻歪眼斜,嘴角流哈喇子。跟隔壁吴老二似的,瞅谁都浑身发抖。 而且......叔叔阿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第22页 程遇行坐起来,「谁让你告诉我爸妈的?」 周淮舟结结巴巴地辩解,「叔叔阿姨本来旅游就快回来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接。阿姨就把电话打我这儿了。我想,你姐不也一起去旅游了嘛。我说你被坏人轻轻地揍了一下。」 程遇行喊:「轻轻揍了一下?坏人是我亲戚?坏人给我挠痒呢?还是沖我挥着小粉拳撒娇呢?」 周淮舟撇嘴,「难不成说,你被小混混开了瓢?脑子好不好使,以后瘫不瘫的,傻不傻的另说?」 在程遇行进一步发飙前,周淮舟一熘烟跑出了病房。 · 程遇行的父亲,程正梁。 他是已经退休的省教育局局长。 母亲是一个家庭主妇。 程遇行有一个大自己三岁的姐姐。 程遇行和父母,姐姐的关系很好。 从小父亲虽忙,但程遇行像学校运动会,毕业典礼,汇报表演等重要的日子绝不缺席。 母亲做家庭主妇前,是市派出所一名内勤警员。 程遇行小时候身体并不好,大概因为早产,经常病怏怏的,连幼儿园都没怎么上,基本在家养病了。 他的母亲一直很自责,因为派出所当时有个大案要加班。 她劳累过度,导致不足月的题安早产。 程遇行的母亲,毅然决然辞了自己的工作,在家安心照顾丈夫和儿子女儿。 在她的悉心照顾下,程遇行上小学之后,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甚至曾经病怏怏的孩子,考上了警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程遇行的姐姐已经出嫁,有了三岁的儿子。 程遇行和父母不住一起,因为他的工作经常要熬夜,为了不打扰睡眠不好的父亲,他自己租了间小公寓。 在程遇行遇到小混混的前几天,他的父母去海南岛散心去了。 程遇行的母亲看到自己儿子头上的纱布,心疼得直流泪。 程遇行的父亲说:「你妈在电话里,一听周淮舟说你住院了。急得当时拉着你姐就往机场赶。」 程遇行的姐姐程萍打水回来,听到父亲这么说,沖他挤了挤眼睛,「你别听爸现在这么淡定的语气。当时他跑得比妈还快呢,连给你买的芒果和椰子,都忘在了酒店。」 程遇行连忙说:「您二老快别着急上火了,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一点事没有吗?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出院了。」 程萍不由分说地对程遇行说:「就你这种情况,即使医生准许你出院,回了家,也给我在家老老实实躺半个月。」 程遇行皱眉,「姐,我很忙的好不好?」 「人民警察为人民。我下期稿件就以你为原型,好好歌颂一下人民警察,对满头白髮父母的眼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程萍是电视台记者。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姐? 对了,姐,今天是不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程遇行找话题岔开姐姐的话。 程萍白了程遇行一眼,「快什么乐,我快三十的弟弟,连对象都没有,我能快乐得起来吗?」 程遇行知道,程萍下一秒,就要把话题扯到她,是如何为自己呕心沥血,精挑细选了几个相亲女孩,而自己将她们通通放了鸽子的事了。 程遇行连忙躺下,「哎呦呦,我头疼了,我要睡一会。爸妈,你们能不能把你们哌噪的女儿轰出去?」 三天后程遇行就出院了,作为交换条件,他每天晚上要回父母家住。 程遇行的妈妈每天煮好饭,熬好补身子的汤,等儿子回家。 这天程遇行下班稍微早一点,回到家看到客厅有人,和程遇行爸爸聊着什么。 「有客人啊?」程遇行问妈妈。 程遇行妈妈点点头,用嘴型说:「找你爸办事的。」 程遇行路过客厅,礼貌地和客人打招唿。 端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嵴背挺直,头髮高高盘起,一丝不苟的妆容。 精神干练,剪裁考究的职业装,精緻的黑框眼镜。 她微笑着对程遇行的爸爸说:「这是程局长的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 程遇行的爸爸为他介绍这个女子,「这是平安路小学的任倩副校长。」 程遇行伸手,「您好,任校长。」 任倩爽朗地摆手,「副的,副的。」 程遇行的爸爸说:「马上就是正的了。」 任倩聪慧地朝程遇行的爸爸眨眨眼,「领导,看来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程遇行的爸爸笑了笑,「你为平安路小学做的贡献,有目共睹。」 程遇行看着任倩,突然脑子里闪出周淮舟的话,他问任倩,「您说,您是平安路小学的副校长?」 任倩说:「是啊。」 程遇行看着任倩,「或许,你认识李净?」 任倩怎么也没想到,程遇行会来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 但她还是干脆利落地回答:「李净,我没有印象,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程遇行没回答任倩,继续看着她的眼睛问:「那苏小妓呢?」 任倩一怔,像被电击中一般。 但她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轻松愉快地回答程遇行的问题:「苏小妓......苏小妓......我也没有印象哎。是什么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任倩转而笑着对程遇行爸爸说:「您看,我这个副校长还是失职,竟然不知道自己学校的学生名字。」 第23页 说着,任倩转身,将包里的一个盒子拿了出来,放在程遇行家茶几上,微笑着对程正梁说:「领导,您先别拒绝,我可绝对不是送礼。知道您喜欢下棋,所以我送您一副象棋。这礼物不值什么钱,但礼轻情意重,我由衷感谢领导的提拔。」 「使不得,快拿回去。」程正梁说着将盒子,塞回了任倩手中。 任倩浅笑,「领导,俗话说,送礼送金不如送心。您看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您不能拒绝我的心意呀!」 程正梁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任倩起身告辞,程正梁眼神示意程遇行,把任倩提来的其他大包小包的补品,放回她车上。 程遇行提着东西,追上了任倩的电梯。 客套了几句,任倩知道,程遇行还要问之前的问题。 她是聪明的女人。 她主动开始找回原来的话题,「对了,您刚才问我,认不认识苏小妓?我现在想起一点,她好像是我的校友,文文静静的,成绩很好。」 程遇行问任倩:「只是校友吗?你们之间没有什么过节吗?」 任倩娇笑着说:「您说哪儿的话?我妈经常说,我小时候胆子太小,跟人也是和和气气,吃了亏也不说的那种孩子。」 程遇行看着任倩的眼睛。 任倩的眼睛,没有逃避,直直地看着程遇行,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程遇行想起周淮舟描述那些十几岁的校园施暴者,花样百出折磨人的手法,就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的可怕—— 他们施暴,然后忘记。 继续走自己的路,一帆风顺。 而那些遭受过暴力的人,永远活在痛苦中。 「你真的不记得,你是怎么欺负苏小妓的吗?」程遇行一字一句地问任倩。 任倩迎着程遇行的目光,浅笑嫣然:「我真的不记得。您非要说过节的话,学生时代,谁和谁没有闹过别扭?您的学生时代,没有吗?」 任倩将菸头烫,剪头髮,拍□□这些叫「闹了一点别扭?」 第10章 纵火 这样道貌岸然的人,在曾经施暴的校园里,心无愧疚地当着领导者,这太可怕了。 「您不会当上校长的。」程遇行冷冷地告诉任倩。 任倩挑眉,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收敛了笑容,歪头看着程遇行:「我不知道这苏小妓是您的什么人?让您莫名其妙翻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程公子,我来找您父亲,只是手续问题。我老公给平安路小学,捐了一座图书馆。借用您父亲的话,我对平安路小学的贡献,有目共睹。」 「她犯了什么罪,你们要那么欺负她?」 任倩朝着远处招手,「亲爱的,我在这里」。 路口一辆保时捷开了过来。 任倩转头,邪魅森寒地对程遇行说了一句:「弱就是原罪。程公子,你不吃肉吗?你吃肉的时候,会怜悯那些动物吗?不会。因为它们是弱者,弱肉强食。弱者没资格。」 程遇行说:「吃肉是为了生存,霸凌是道德问题。我吃肉,我不会先去虐杀它。况且,苏小妓是一个人,跟你同窗的同学,你难道一点没有憎恨过曾经的自己吗?」 任倩说:「我没有憎恨过自己。 我甚至喜欢那时的自己。是她告诉我,人类社会的本质,是资源的抢夺,是丛林法则,物竞天择。」 开保时捷的,是任倩的爱人,看起来她的婚姻很美满。 保时捷汽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甜甜地喊着:「妈妈。」 任倩脸上立刻闪出母性的光辉,眼中有浓浓的爱意,她笑着对小女孩说:「宝贝,叫叔叔好。」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叫:「叔叔好。」 程遇行也笑着回应,「你好,小朋友。」 任倩在自己老公和孩子面前,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和刚才的跋扈判若两人。 任倩要上车之前,程遇行压低声音对任倩说:「如果是你的女儿,遭受当年苏小妓受过的伤害,你会不会恨施暴者?」 任倩突然就怔住了,她的嵴背僵硬,像受惊的猫。 程遇行补充:「所以......推己及人。厚德载物,无德倾覆。人类社会需要的是道德。」 任倩没说话,戴上墨镜,坐进了保时捷副驾驶座。 离开之前,任倩将车窗玻璃按下,只露出一点缝,对程遇行说:「苏小妓没妈,而我的孩子有妈。而且是当校长的妈。以后还会是教育局局长的妈。要说欺负,也是我的孩子将别人踩在脚下。」 保时捷绝尘而去。 程遇行回到家里,看到父母已经在餐桌旁就坐。 「怎么这么长时间哪?」程梁正问儿子。 程遇行心不在焉地回答,「没事,多说了几句话。」 程遇行一眼撇到了茶几上的盒子,他打开盒子,看到了一副上好的黄花梨木,雕刻成的象棋。 黄花梨因为稀有而名贵,程遇行叫父母来看。 按黄花梨一斤一万的市价,这副象棋价值十万。 程遇行的妈妈大惊失色,嘱咐程梁正,一定要把这个还回去。 程梁正也面色凝重,表示这礼物绝不能收。 程遇行对父亲说:「这个任倩在学生时代,是欺负同学的霸凌者,你不能帮她。」 第24页 程梁正疑惑地问程遇行:「任倩学生时代的事,你怎么知道,万一是以讹传讹呢。而且,就算任倩学生时期犯过错误,也不能说人家没资格当校长。人都是会变的。」 程遇行激动地说:「她没有变。刚才在楼下,她依然不知悔过。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当校长?」 程梁正平静地坐下,对程遇行说:「你错了。她有资格。她为平安路小学捐了图书馆。校长只是跳板,她很快就会当上市教育局副局长。因为下一步,她会捐一个市图书馆,市长都亲自给她发了,先进教育工作者的奖章。」 程遇行不平,「她是发自内心的,为孩子们着想吗?不是!她是用钱来为她的仕途铺路。」 程梁正无奈地说:「遇行,我已经退休,人走茶凉,很多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了。」 「那她来找您......?」程遇行不解。 「现在的省教育局的副局长是我提拔的。我帮他们引见了一下。即使没有我,任倩也会想其他办法,达成这件事。」程梁正父亲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心酸的无奈。 程遇行不忍再问下去,父亲一生清廉,现在他们一家,还住在一个小小的老式宿舍楼。父亲曾经为了教育经费,没日没夜地奔走应酬。 胃溃疡到现在也时常发作。 任倩这件事,父亲根本不处在,这件事的关键位置。 自己的埋怨,真的很不应该。 程遇行妈妈是最清楚不过,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心性,于是替他们俩化解尴尬。 一家人很快就恢復了其乐融融的吃饭气氛。 · 程遇行在调查市里最近几起纵火案的时候,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翻看了之前类似案件的档案卷宗。 一个名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逆乙。 好熟悉的名字。 程遇行终于记起,逆乙是当众向程李道歉,之后出了精神问题退学的孩子。 资料显示,逆乙退学后因为精神原因,上学一直断断续续,初中勉强拿了毕业证。 初中学歷,不好找工作,家里送他学了厨师,在一家小饭店做帮厨。 有天他突然点燃了厨房。 人员没有伤亡,加上救火及时,饭店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加上逆乙家里出具了他的精神证明,赔了饭店三万元,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逆乙之前就纵过几次火,所幸每次都被人及时发现。 饭店火灾过后,逆乙就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逆乙经歷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这一切,和李净又有什么关系? 程遇行收起思绪,他的办公桌上还堆着几件案子的资料。 最近市里发生的三起纵火案,都有共同的特点。 经程遇行排查,几起纵火案不属于谋利纵火,掩盖罪行纵火等,常见纵火类型,应该是有纵火癖的人干的。 有纵火癖的人,能从火光中得到他们需要的刺激感,是一种畸形心理。 这天下班后,程遇行开着车来到了逆乙所在的精神病院。 逆乙的主治医生,对程遇行介绍自己姓窦,鼻窦炎的窦。 程遇行说明来意,想从纵火犯的心理入手,为最近的纵火案提供一点思路。 窦医生说,逆乙的父母把他送进来之后,定期来交住院费,但从来没有过问过他的病情。 窦医生是后来才接手的逆乙。 逆乙已经在精神病院住了六年。 逆乙父母带着逆乙的弟弟搬到了外地。 按逆乙的病情评估,每月的「回家日」完全可以回家,亲情的情感连接,有利于精神病人的病情。 逆乙一次也没回过家。 没人探望,没人接。 好像被人彻底遗忘了。 · 程遇行问窦医生,「逆乙入院后,有没有过纵火行为?」 窦医生拿着逆乙的病例,摇头否认,「逆乙病情比较稳定,按时活动,按时休息,按时吃药。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呆在角落,从来没有过暴力行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别人。不过......我们院对这方面很严格,他没有机会拿到纵火工具。」 程遇行问:「那他没有机会纵火,有没有纵火的欲望?」 窦医生摇头,「倾向也没,他......安静得很。」 程遇行心里想,有纵火癖的人,情绪一般都比较冲动,是否自己的侦查方向有误?那,怎么解释逆乙几次三番的纵火? 说着程遇行和窦医生,来到了逆乙的房间。 他看到病房里面的人已经都睡下。 包括逆乙。 程遇行看看时间,「晚上八点。」 窦医生解释,「您来的比较突然,我们院里的作息时间是晚上八点,统一熄灯睡觉。」 程遇行连忙低声抱歉,「窦医生,耽误您下班了吧?」 窦医生好脾气地笑笑,「没事,我今天值班。本来就是要留院的。」 程遇行说:「那我明天来拜访吧。在不违规的情况下,能否让我和逆乙说几句话?」 窦医生说:「好,可以对话。按评估,逆乙完全可以出院。只不过家里人一直不来接,他也就在这儿住下来了。」 程遇行第二天来到精神病院,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活动的逆乙。 他闭着一只眼睛,将一个放大镜放在另一只眼睛上,一会儿观察天空,一会儿观察草地,一会儿再观察活动的病友。 第25页 再正常不过了。 「程警官,你看,这就是逆乙平常的表现。非常安静。」程遇行背后传来窦医生的声音。 「他手里拿的是放大镜吗?」程遇行问。 窦医生回答:「是啊,不知他哪里捡的。我们检查过,确实是放大镜,但镜片不是玻璃,而是塑料。再加上他的症状很轻,就允许他收着了。他病房里也都是些轻症患者。患者也是人,他们入院都会拿一两个常用的,或者有情感连接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他们安全感的来源。所以在安全的范围内,我们会允许他们,保留一点自己的东西。」 程遇行看了看逆乙,然后点了点头,问窦医生:「逆乙在入院后,有没有过反常的举动?」 窦医生回答地很快,「没有过反常。」 「一次也没有吗?」 窦医生想了想,「如果非要说有,也只有那么一次。有次有个病人家属违反规定,在走廊抽菸,菸头将医院的一个库房给烧着了。烧死了一只来库房取暖的猫咪。院里的护工,把猫咪埋在了后院。晚上查房的时候,逆乙失踪了。最后值班医生,在后院埋猫咪的地方,找到了他,他徒手将猫咪挖了出来。」 「挖猫的尸体?」程遇行看向后院。 窦医生说:「后来这件事被传的很邪乎。有病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逆乙趴在猫的身上,好像在吃猫肉。」 程遇行想到那个画面,胃里一阵翻腾。 窦医生说:「程警官,之前逆乙的主治医生否定了,逆乙在吃猫肉的谣言。我来这工作两年,两年前接手了逆乙的治疗。事情发生的时候,应该是逆乙刚入院不长时间。」 程遇行继续问:「那你们有没有对他的行为进行分析?他为什么会做如此反常的事情?」 窦医生笑了笑:「在精神病院,这种事不算反常。之前逆乙的主治医生,给他的父母打电话了解情况。据逆乙的父母说,逆乙之前养了一只猫,和猫感情很好。主治医生觉得,逆乙看到烧死的猫,想起自己的猫,产生共情,也是非常可能的。况且之后,逆乙的病情一直稳定,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活动结束,逆乙回到病房。 看到程遇行站在窗前,主动问了一句:「你好。」 清醒有礼貌。 程遇行也跟他打招唿:「你好逆乙。现在你有空吗?能聊聊天吗?」 逆乙爽快地同意,「可以聊。但......我能否知道你是谁?是医生还是新来的病人?」 程遇行说:「我是警察。」 逆乙听到程遇行的自报家门,笑了笑,「警察?好的。咱们从哪儿开始聊?」 逆乙坐在自己的床上,将手中的放大镜放在了枕头下面,用湿纸巾擦了擦手。 程遇行问:「你还记得,你是为什么住到这儿来的吗?」 逆乙想都没想,「因为精神问题。」 程遇行问他:「在这儿还住的习惯吗?」 「习惯啊。跟度假一样。」 「不无聊吗?」 「不无聊啊。」 「那......」程遇行斟酌了一下,问出了口,「据我所知。你入院是因为你习惯性纵火,能跟我聊聊,你为什么要纵火吗?」 程遇行问过窦医生,能不能问逆乙关于火的问题,会不会对他的精神有刺激,窦医生说可以问。 逆乙笑笑,「我纵火,当然是因为我喜欢纵火。」 程遇行从逆乙的这句话,可以判断逆乙是纵火癖的患者。 ——具有纵火癖,这种心理的纵火者,纵火就是为了纵火,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喜欢。 「纵火的哪部分,能让你快乐?」程遇行需要知道纵火犯的心理来破案。 逆乙抿了下嘴唇,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他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眼里露出了欲望,「我喜欢它的跳动。我喜欢它的味道。」 「火焰跳动和火的味道使你兴奋?」 逆乙没有回答程遇行的话,而是看着窗台上的一只小昆虫,爬来爬去。他转身从枕头下拿出放大镜,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这只不知名的小虫子。 程遇行继续问:「你对虫子很感兴趣?」 逆乙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这里只有虫子啊,又没有别的。」 「曾经还有过一只猫。」程遇行提醒他。 逆乙听到题安说出「猫」这个字眼的时候,停止了观察昆虫。 他眼睛微闭,长长地深唿吸,像是在享受着什么,「是啊。什么东西都比不上猫。」 程遇行虽无法理逆乙的清楚思路,但还是接着问了下去,「比不上猫的什么?」 逆乙扭曲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把脸朝着程遇行探过来。 他脸上的扭曲被放大。 程遇行听到逆乙说:「猫的味道。」 说完逆乙看了看后院那棵江南槐树下,脸上露出了遗憾。 第11章 疆南 程遇行看到窗台上的昆虫不动了,继而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他勐然看向逆乙。 逆乙用放大镜,并不是观察! 他利用放大镜的聚光作用,将阳光的温度聚在一个点,烤焦了昆虫。 他喜欢烤焦之后的味道。 程遇行恍然大悟,逆乙喜欢的,不是火焰的跳动,火苗的味道。 第26页 他喜欢的是动物着火后的跳动,和被烤焦的味道。 精神病院没有纵火的条件,于是他拿着放大镜,在角落里,寻找着更小的生物。 疯狂地闻着它们烧焦之后的味道。 谁也没有发现,他在干什么,包括医生。昆虫太小了,没有人会在意。 逆乙在刚入院的时候,从后院挖出猫的尸体。 他的确不是在吃猫肉,他在闻猫烧焦的味道! 程遇行从精神病院回到办公室,翻出逆乙的卷宗。 果然!逆乙的每起纵火案,都与流浪动物有关。 之前同事的调查方向错了,逆乙不是纵火犯,他是兽性大于人性的施虐者。 动物一直是动物,人有时候却不是人。 逆乙对无法发声,毫无还手之力的动物和弱者出手。 他对弱小的生命,没有一丝敬畏。 他的内心住着魔鬼。 ——他享受高高在上,主宰生杀的快感,宣洩变态的情绪,他将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当做兴奋剂。 但他是生活中的懦夫。 程遇行翻看逆乙的档案,他从小身材矮小,面黄肌瘦,脸上有雀斑,学习成绩不好,性格自卑敏感。 在小学的时候,受到过一段时间的校园暴力。 程遇行突然想周淮舟说过的,逆乙在初一升国旗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像魔怔了一样,和李净道歉。 程遇行两天后,在精神病院后院,又见到了拿着放大镜,蹲在地上的逆乙。 这次,在他放大镜下,被烧焦的,是一只青蛙。 这只只有拇指指甲大的青蛙,被逆乙放在一个无法逃脱的盒子里。 逆乙贪婪地唿吸着烧焦的味道。 「想要烧焦一只青蛙,费了点事吧?」程遇行问逆乙。 逆乙嘿嘿笑笑,没回头,「是啊,这小东西不听话,弄了半死才烧的。」 程遇行坐在树下的椅子上,问逆乙,「你认识苏小妓吗?」 逆乙听到苏小妓的名字,勐然抬头,他惊恐地看着程遇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蹬着双腿往后退。 放大镜摔了很远。 逆乙没有去捡。 「你欺负过苏小妓对吗?你怕自己再次变成受害者,于是加入了施暴者,对吗?」程遇行直直地盯着逆乙。 逆乙突然就唇色发白,浑身痉挛,嘴里发出喵喵的悽厉的声音。 是猫的声音。是猫悽厉的尖叫声! 程遇行想到了火中惨叫的猫。 惨烈的猫叫声,引起了活动的病人的骚动,进而惊动了医生。 今天窦医生不在,值班的刘医生慌张的赶来,埋怨着跟程遇行说:「逆乙可是我们这儿最乖的病人,你跟他说什么了呀?」 刘医生将逆乙安抚着扶回病房,给他打了一针安定。逆乙睡着了。 程遇行打电话给周淮舟,他沉吟半晌,逆乙的父母,一定知道更多的情况。 否则他们不会,将够出院标准的儿子,扔在精神病院这么多年。 程遇行让江喻白调查逆乙之前的案子,那些没有触及到的部分。 江喻白反馈的结果,逆乙曾经试图烧死逆乙姨妈家,只有周岁的孩子。 孩子手臂被烧伤。其他无大碍。 虽然痛心疾首,但毕竟是自己姐姐的孩子犯的罪,逆乙姨妈最后没有报案。 只是和逆乙家断了联繫。 程遇行推断,逆乙父母知道自己孩子的犯罪心理,想着将他关在精神病院,总比有一天犯了事,被枪毙掉要好。 逆乙有强烈的纵火冲动,一旦从精神病院出来,将是一个定时炸弹。 精神病院答应程遇行可以再和逆乙会面,但需要精神病院医生在场的情况下。 逆乙打了安定,按时辰算,他现在处于意识恍惚时间,也就是半睡半醒之间。 程遇行紧急将周淮舟喊来。 周淮舟利用这个时间,对逆乙进行了催眠问话。 「逆乙,今天天气很好,快上学去吧,记得戴上红领巾。」 「嗯嗯......」逆乙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回答。 「逆乙,喜欢上学吗?」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疼。」 周淮舟看一眼程遇行,继续轻声问:「哪里疼?」 逆乙闭着眼睛,皱皱眉头,「哪儿都疼。」 「为什么疼?」 「他们把我关在厕所里,打我,朝我......尿尿。」 程遇行听着被催眠的逆乙的自述。 他在小学的时候,也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只不过这个受害者在初中的时候,又变成了一个加害者。 「你现在不是小学生了,你已经是初一学生了,你是不是不再疼了?」 「不疼了,别人疼。」 「谁疼?」 「一个小女孩。她躲在角落,被我扯着头髮。哭着......哭着......突然,她站起来,几脚把我踢到了墙上。后来......」 「后来这么了?」 「老大知道后嘲笑着说,『这可不行。』他说要给我练一练胆子。」 「怎么练?」 「抓一只猫,在他面前烧死。」 「你怕吗?」 「我怕......猫被铁链拴着,我点燃它。猫发出尖叫,露出獠牙,变成了一个跳动的火球,我在吐......猫渐渐不再动弹。老大说我不行,就是天生被人欺负的怂货。他抓着我的头,按在了猫的身上......让我闻......啊......女孩变成了猫妖,朝我扑过来了......救我救我。」 第27页 周淮舟给程遇行做了个手势,不能再问下去了,逆乙的心理到极限了。 周淮舟给逆乙在梦中做了心理疏导。 发生在逆乙身上的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烧猫的时候,他的精神受了刺激,发生了错乱。 他的潜意识里将猫和李净联繫在了一起。 他想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是所谓的「强者」,只有用虐杀弱小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畸形愿望。 校园暴力,将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又将一个加害者,变成了一个变态杀手。 可是,李净突然变了性情,是怎么回事? 程遇行现在没有时间去找李净,纵火案还没破。 他怀着心事回到警局,仔细观看最近市里的纵火案的监控视频。 纵火案一共三起。 有两起有视频监控。 其余一起因为在乡下,监控无从找起。 尸体血液中的碳氧血红蛋白,处于一个尴尬的数值,无法判断死者是一氧化碳中毒,深度昏迷时候,被烧死。还是直接被烧死。 但可以肯定的是,是生前被烧,而非死后焚尸。 兇手是经过精心谋划实施的纵火,在现场几乎找不到有兇手指向的线索。 纵火的经过,没有一个目击者。 毫无头绪。无从查起。 程遇行只得一遍一遍翻看监控视频,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突然他看到其中一个视频。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 似乎在笑。 程遇行按了暂停键,放大了监控,那个人确实在笑。 他立即翻了两个视频,两个视频都有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可是监控都很不清晰。 只能隐约看到表情,五官一团模煳。 连男女都分不清。 程遇行找了省里的宝贝人物,沈杰。 沈杰,是首屈一指的犯罪心理侧写师和罪犯画像师。 沈杰果然厉害,不负众望,仅用两天时间,就画出了戴着鸭舌帽的人的画像。 经过电脑比对,此人三十五岁,女,名叫炎焱。 「好傢伙,一个名字里五个火。」江喻白咋舌,「天生的纵火犯。」 程遇行看到这个炎焱,有个曾用名,江淼。一般人改名,很少改姓。 这个江淼似乎要脱胎换骨,连名带姓,一滴水不剩。 江喻白托着腮帮子,看着电脑上江淼的画像,「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和水有仇啊?」 炎焱三十五岁,未婚,无子女,在翰兴市永乐火葬场工作,职业是火化工。 程遇行和江喻白到达永乐火葬场。 火葬场领导说,一场葬礼刚刚结束,逝者即将要被推进焚尸间。 能不能等逝者亲友走了,再找炎焱问话。 程遇行说,可以。 他问火葬场领导,「炎焱这个人怎么样?」 领导说,「炎焱护校毕业,一直在我们这儿工作,工作表现非常好。主动加班,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累。按炎焱的工作资歷和工作表现,有机会调离一线。毕竟以前的火化车间,环境比较恶劣,防护不是很完善,有很多火化工得了肺病。场领导让她坐办公室,做人事管理,她都婉拒了。她十几年如一日地做着火化工。对了......她还得过市劳模,上过电视呢。」火葬场领导补充道,「警察找她有什么事吗?」 江喻白回答,「有三起纵火案需要她配合调查。炎焱最近有反常的地方吗?」 火葬场领导回答,「没有反常啊。炎焱这个人挺好的,有的逝者家属情绪崩溃,炎焱就在旁边开导他们。她很有耐心,也很有爱心。 她对逝者很尊重,即使要进火化炉的逝者,炎焱也会给逝者做最后的仪容整理。」 程遇行和江喻白等在外面。 江喻白对程遇行说:「队长,根据火葬场领导对炎焱的描述,她不像是犯罪份子啊。」 程遇行说:「是啊。我也希望她不是。这样的职业是很让人尊重的。」 葬礼结束,江喻白和程遇行将炎焱带回警局问话。 炎焱对视频里带着鸭舌帽的人,很快坦然地承认,「是我。」 程遇行问炎焱:「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两个火灾现场的围观人群里,你都会出现吗?」 炎焱笑了笑,「巧合吧?您是怀疑火是我放的?」 程遇行看着炎焱:「如果你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我就有理由怀疑,你与三场火灾脱不了干系。」 炎焱丝毫没有紧张,「我确实没有放火。我出现在火灾现场,是因为我正好路过。」 「那你为什么要笑?」 「我笑了吗?我不记得了。」炎焱后背放松地靠住了审讯室的椅子靠背。 炎焱的理由太牵强,她在说谎。 可是从现场的证物还看,无法直接找到她纵火的证据。 程遇行回到办公室,看到在三起火灾中丧生的,一共有五个人。 两对夫妻,一个独居,他们年龄都在五十五岁左右。 三人当场死亡,其余二人烧伤面积达90%,在医院抢救了两天,也死于感染。 生活中和炎焱没有一点交集,更别提有私人恩怨。 没有恩怨,炎焱就没有作案动机。 第28页 难道炎焱放火是随机的吗? 程遇行和江喻白去找受害人子女调查,所有家属都表示,不认识叫炎焱和江淼的人。 程遇行拿出炎焱的照片,受害人子女摇头,没见过。 生活中从未有过交集。三家的家属彼此之间也不认识。 程遇行了在之前勘察受害者家的时候,受害者家基本都烧成了灰烬。 但程遇行从一个独居的受害者,老张家的水缸里,找到了烧得剩一个角的黑白照片。 因为火浪将照片吹起,落在了水缸里,保留了照片的一个角。受害者老张站在这张照片的最左侧。 这张照片躺在物证室,当时程遇行没有觉得异常。 在一切调查都无功而返的时候,程遇行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如果按照片的大小和比例来看,这张照片应该是个三人照。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程遇行将照片拿出来仔细观察。 信息量太少。只有老张依稀可辨。 他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老张后面的土墙上,似乎用白色粉白写着的字。 因为照片被烧毁严重,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程遇行看得眼睛都酸了。他翻着字库,一个一个字比对。 他也不知道这么盲目地侦察一个照片上的字,有没有意义,但是在一切都毫无头绪的时候,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程遇行发现墙上的字,似乎是「寨」字的一半。 是当时拍照的地名吗? 寨一般是南方的地名。 尤其是疆南省的少数名族山区,几乎都以什么什么寨当村名。 他们同时去过疆南吗? 他们的籍贯都是本市啊。 如果几个人同时去过疆南,子女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也许是他们在成家立业前去的,子女就有可能不知道。 但为什么他们从疆南回来,彼此之间断了联繫,而且从来没和子女们提过在疆南的过去。 按他们成家的时间来算,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在三十几年前,他们都是刚出二十岁的年纪。 程遇行突然想到,他们会不会是本市下放到少数名族的知青? 程遇行寻找他们的档案,一无所获。 时过境迁,落地户和户籍迁移的档案底册,早已不见了踪影。 程遇行翻阅当放疆南的知青歷史,得知知青资料在80年代初档案局搬迁时,遭受了洪灾,大部分都被遗失了。 但也有仅存一小部分,由翰兴市翰岭县侯家村派出所保管。 程遇行去了侯家村派出所,终于在浩瀚的档案中,犹如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了几片陈旧的档案底册。 老张,老李,老霍,三个男人是疆南县鸡寨村的下放知青! 还有一个女知青,名叫江蓉。 经程遇行调查,江蓉是炎焱,也就是江淼的母亲!在鸡寨村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12章 牌坊 程遇行坐在审讯室,对面坐着炎焱。 程遇行问:「你从几岁来到翰兴市?」 炎焱说:「护校中专毕业,十五六岁左右吧。」 「中专在哪上的?」 「我在哪儿上中专,和案子有关系吗?」 「我来替你回答,你出生于疆南省鸡寨村。十五岁从疆南省护校毕业,回到了你母亲下乡前的城市,翰兴市。」 炎焱不说话。 程遇行继续说:「其实你来翰兴市,只是为了来找这三个人。和你母亲一起下乡的知青。对吗?在鸡寨村发生了什么事?那件事让你换了名字,找到火葬场的工作,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你不结婚,不要子女,是你知有一天你要走上这条路,对吗?你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炎焱笑了笑,「程警官,我真是佩服你的想像力。」 程遇行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淡定地看着炎焱:「我的同事三天前,已经坐上了去疆南省的高铁。算时间,现在已经到了鸡寨村。真相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你如果现在承认,属于主动交代。」 炎焱低头,半晌,她抬头对题安说:「警官,你别蒙我。我犯的这事儿,再主动交代,都免不了一死。我说。但是......我要记者在场。」 程遇行想了想,「可以。」 程遇行叫来了程萍。 炎焱看着程萍,程萍做自我介绍。 炎焱打断程萍的自我介绍,「你是谁不重要,我只要你保证,我的话能被报导出来,我亲眼看到报导,我才会伏法。 能做到吗?」程萍看了看程遇行,点点头,「如果能证明你说的,是事实,不是你的杜撰。」 炎焱耸耸肩,「当然。」 程萍拿出笔记本和录音笔,「请开始吧。」 炎焱看向审讯室的墙,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堵墙。 但炎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 她应该是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 三天前的江喻白和肖鸣刚下火车,他们需要乘大巴,再转乘去县城的小巴。 最后靠运气拦一个马车,才能到达鸡寨村。 江喻白和肖鸣从马车上跳下来,和马车主人说了感谢,付了他路费。 江喻白看看周围,他感嘆道,「这年代,居然还有如此蔽塞落后的山寨。」 第29页 一条河从鸡寨村中间穿过,两边是木结构的吊脚楼。 村口有牌坊,字迹已经不清。天色已晚,无法辨别。 按牌坊的年代来看,这鸡寨村不是出过举人一类的文化人,就是出过宁死不嫁二夫的烈女。 天色已晚,江喻白和肖鸣走过青石板铺成的路,穿过古色古香,大概是明清时候建的,几个家族祠堂。 来到了这里,唯一一家可以歇脚露宿的人家。 这户人家是县城派出所,帮江喻白和肖鸣联繫的。 这户人家太爷爷辈的人去世之后,爷爷年轻时带着儿女离开了鸡寨村,去了县城做一点小买卖。 但祖宅还在鸡寨村。 江喻白和肖鸣轻轻推开那户人家,吱吱呀呀的祖宅大门。 院子里、房檐上已经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 一个已经坍塌大半但雕刻精美的影壁,说明这家在以前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听到声响,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从里屋走了出来,落落大方地和江喻白肖鸣握手:「是外省来的警察同志吧?欢迎欢迎。我家的祖宅几十年没人住了,荒芜得很,条件不好,委屈二位同志了。」 江喻白和姑娘握手,派出所民警给他们联繫的人叫沐军,是男的。 小姑娘很开朗,笑着主动介绍自己:「我叫沐阳阳,是沐军的小女儿。我爸身体不好,去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而且很不巧,他上礼拜遛狗的时候摔了一跤。我正好在放暑假,所以自告奋勇来招待二位同志。」 江喻白说:「给你家添麻烦了,沐阳阳。打扫房子辛苦了吧?」 江喻白看到虽然院子里杂草丛生,但屋里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两张活动床上已经铺上了干净的被褥。 沐阳阳笑着说:「不辛苦,就是这条件太差劲。不过好在,您二位只是办案。说实话,这村子让我常住,我也受不了。没wifi,没外卖,手机信号时有时无,连快递都得三四个月才能寄到。」 沐阳阳准备了很多高科技东西,有太阳能灯,车载冰箱,煤气小炉子,一次性碗筷,摺叠板凳蚊帐等。 连简易马桶都买了。 沐阳阳说着打开车载冰箱,拿出她买好的肯德基,「二位同志,今天晚上咱们吃烤鸡行吧?」 江喻白肖鸣忙点头,「可以可以。没问题。」 沐阳阳很开朗很健谈,她正在上大学,是露营协会成员,爱看悬疑破案剧,对江喻白肖鸣要了解的案子,兴趣很大。 聊了一会儿美剧《犯罪心理》,沐阳阳回自己房,让江喻白和肖鸣早点休息。 江喻白认床,在陌生的地方,总是睡不踏实。 江喻白在行军床上翻来覆去,迷迷煳煳间他隔着蚊帐,看到有张脸趴在窗户上。 那张脸满是皱纹,在月光下,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江喻白后背浸出细密的冷汗,他用手摸到枕头下的防身匕首,勐地掀起蚊帐,对着窗外喊:「谁?」 那张脸消失了。窗外又恢復了平静。 江喻白的喊声将肖鸣惊醒,肖鸣打着哈欠问梁落,「江哥咋了?」 江喻白说:「没事,我做了个梦,你继续睡吧。」 江喻白默默躺了下来,他拿出ipad,看程遇行发给他的关于炎焱的案件材料。 江喻白知道,从他们来的那一刻,就有人在背后看着他们。 这个闭塞不通人烟的村庄,究竟在三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江喻白一夜未眠。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窗外有指甲挠玻璃的声音,江喻白走了过去—— 一张惨白的脸勐地贴在了玻璃上,一个浑身湿漉漉,披头散髮的女人,咧着嘴,面容扭曲,诡异地呢喃:「看看这里吧......看看这里吧......」 江喻白脑子「嗡」的一声,他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窗户。 他反应过来,还有门! 江喻白跑过去用力关上门,门怎么也关不上。 江喻白从门缝里看到,女人眼瞳散发着猩红的血光,像蜘蛛一样,朝着自己爬了过来。 江喻白转身就跑,他的身后传来古怪鬼魅的讥笑,如影随形,「看看这里吧......看看这里吧......」 「江哥......江哥......你醒醒。」江喻白的耳边传来了肖鸣的声音。 江喻白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可是似乎他被魇住了,动弹不得。 他的耳边迴响着鬼魅的回声:「看看这里吧......看看这里吧......」江喻白像是一脚踏空,跌入深渊似的。 他的四肢勐地一动。 江喻白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两张同款疑惑的脸,穿着防晒衣的沐阳阳,头髮如鸡窝一样,叼着牙刷的肖鸣。 肖鸣说:「江哥你是做噩梦了吧?」 江喻白的心脏,此时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 沐阳阳端来一杯水,「给,江哥,喝口水会好一点。」 肖鸣嘴里冒着泡泡,「喊你半天都没醒,梦到啥了这么夸张?你这样,你现在说一下,她叫啥?」 肖鸣指着沐阳阳说。 江喻白不明所以地说:「沐阳阳啊,怎么了?」 肖鸣说:「你多说几回。」 「为什么?」江喻白不知道肖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30页 沐阳阳噗嗤一声笑了,「江哥,肖哥的意思,是我沐阳阳的名字,阳气旺,辟邪。」 三人早餐吃了一点简易沖泡的牛奶米煳和饼干,就准备出发去村子里了。 肖鸣看着祥和平静,如世外桃源的村子感嘆道:「这里要是被开发出来,保证比凤凰古城还火。」 沐阳阳拿着相机拍照,「我还是第一次回来,没想到,这里这么美。肖哥你说旅游开发,那是不可能的。我爸说,我爷爷当时走出村子,那是在祠堂被族长在族谱上划了名字的。后来更多的年轻人走了出去。留下来的,都是自觉自愿守护家乡的老人。这么个世世代代封闭的山村,怎么可能让那么多陌生的人闯进来?」 江喻白想起了昨晚窗外的那张脸。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是梦还是现实? 三个人来到了牌坊下面,肖鸣看着牌坊说:「昨晚上天黑,看不清上面的字。你们看看,这写的什么?」 江喻白仔细辨认,这个牌坊是木制的,上面的彩漆大多脱落,「似乎是贞烈二字。」 肖鸣左看右看,「贞还有点像,烈字就勉强了。」 「你们看,这里还刻着小字。」沐阳阳指着牌坊的背面说。她迅速拿出相机拍下来。 牌匾背后的小字更是模煳不清,但从上自下,有几行是可以看到的。 江喻白知道了,这是按年代排列下来的贞洁牌坊。 这个牌坊不是为一个人而立,而是一群女人的牌坊。 「客氏......襄氏......昭氏......」江喻白看着一个个女子的名字,背后是多少条无辜的生命和悽苦的人生。 江喻白感嘆,「这座牌坊下埋着多少被封建残害的灵魂。」 沐阳阳说:「咱们快走吧,我站在这牌坊下觉得阴森森的,瘆得慌。」 三人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沐阳阳指着一座吊脚楼,「按我爸爸描述的,应该就是在这里。」 「这是你谁家来着?」肖鸣问沐阳阳。 沐阳阳挠头,「具体我也说不清,好像是我爷爷的表姑家的女儿的婆婆?」 肖鸣笑:「这亲戚可真够亲的。」 沐阳阳也笑了,「我爷爷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出村的时候孑然一身。现在在世的,能说的上话的,沾亲带故的,就是这个了。」 三人来到这个婆婆家,婆婆已经九十几岁高龄,穿着绣工精美的民族服饰。 老人家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用一把银梳子不紧不慢地梳着,足足有一米长的头髮。 「婆婆您好,我是沐福的孙女儿,沐阳阳。」 「谁?」婆婆指指自己的耳朵,表示听不清。 沐阳阳又提高了声音,「您好,我是沐福的孙女儿沐阳阳。沐福您知道吗?」 婆婆想了想,「小福子啊......」 看来婆婆虽然耳朵不好使,脑筋还清楚。 沐阳阳扯着嗓子给婆婆介绍了肖鸣和江喻白,并表明来意。 刚喊了几句,沐阳阳就吐着舌头嘟囔,「和婆婆交流太费嗓子。」 如沐阳阳所言,这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了,知道那段歷史的,只有这些守在这里的老人。 「你们是什么人?」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 肖鸣和江喻白拿出自己的警官证给老人看,并说明来意。 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沐阳阳,「你爷爷是沐福?你爷爷比我大十岁,他小时候经常带我们这些小孩子一起玩。是我们的孩子王。自从他离开村庄,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他现在还好吗?」 沐阳阳说:「奶奶,我爷爷脑梗,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那个老人嘆了口气。 江喻白赶紧问老人,「您知道那时从外省来了几个知青的事吗?」 老人点点头,「我知道,我那时二十多岁。有天从大城市来了四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他们就住在村口的知青点,但那房子已经塌了。」 江喻白拿出录音笔,他知道,在老张家拿到的那张照片,很有可能就是在村口的知青点拍的。 老人继续说:「几个娃娃都很好,帮村民种粮食种菜,开班教孩子们识文断字。」 「江蓉您有印象吗?」 「江蓉啊,知道。她是知青中唯一的女娃娃,漂亮水灵,有文化。我结婚,她还送了我一块手绢。」 「她怎么了?」 「我嫁到邻村,几年之后回娘家。听人说,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江喻白问。老人突然就不说话了。 像是有什么忌惮一样。 江喻白说:「奶奶,以前的往事牵扯着现在几条人命。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弄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办案需要,希望您理解。」 半晌,老人抬起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后山的方向,「江蓉就在那儿。」 「您是说,江蓉的墓在那儿,还是江蓉死在那儿?」 「江蓉死在那儿,她没有墓。不过,那儿立着一个塔,用来镇她......她们的魂魄。」 「她们?您是指牌坊上的那些女子吗?」 「是......也不全是。有的女子没资格上牌坊。」 「怎样的女子有资格?」 「自尽的有资格。会被写在牌坊上。被沉湖的没资格。会用镇妖塔镇住她们的魂魄,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 第31页 江喻白问:「那江蓉是哪种?」 老人说:「江蓉是被沉湖的。」 江喻白一惊,「您说的是三十多年前,被沉湖?」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经是解放后十几年的事情了。 老人说:「是。江蓉被放进猪笼,绑上石头,沉入了湖底。」 沐阳阳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将她沉湖?」 「因为按照族规,她的丈夫死了,她就得跟着死。」 第13章 施虐 「江蓉的丈夫是谁?她来到这里之后,嫁人了?」 「她嫁了我们这里一个挺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还生了一个女娃娃,叫江淼。她嫁的这个人,在江淼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得病死了。按照族规,嫁了人没有生孩子的,都要自尽表贞洁忠烈。」 江喻白和肖鸣,沐阳阳互相看了看,此时他们身处四季如春,阳光灿烂,民风淳朴的乌托邦,但他们突然毛骨悚然。 肖鸣找到一个bug,「可是江蓉生了孩子啊,就是江淼,她怎么还要自杀殉情?」 老人说:「因为在他丈夫死后一年,她又怀孕了。江蓉的肚子大了起来,族人按照当时的族规,把她关进猪笼,沉入了湖底。」 三个人嘴里同时「啊」了一声。 江喻白问:「那孩子的爸爸是?」 老人摇了摇头,「没人站出来,江蓉也不肯说。」 六旬老人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三个年轻人,不禁感慨万分。 那昭昭的贞洁牌坊,像是一个墓碑,宣告着那吃人的歷史。 江喻白想,「那为什么江淼,要将和她妈妈一起下乡的三个知青,都放火烧死?莫非江蓉的死,和这三个男知青有关系?」 江喻白问老人,老人说,她出嫁后江蓉的情况,都是听自己家人说的,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江喻白他们三人经过了鸡寨村的墓地,又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他们到了江蓉当时沉湖的地方,湖水平静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湖边有一个小小的石塔,上面刻着他们看不懂的经文。 按老人的说法,大概就是镇魂的经文。 三人在湖边席地而坐,沐阳阳说:「会不会江蓉肚子里的孩子,和三个知青当中的某人有关?或者干脆和三个人都有关?」 肖鸣觉得沐阳阳的想法思路很对,「要不然江淼替自己妈妈,干嘛三个人都要杀掉?」 江喻白看着湖面不言语,他想起了昨晚窗外的人脸。 她一定知道什么。 晚上江喻白照常躺下,但他只是假装睡着,他在等那个人的出现。 果然,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那张披头散髮的脸,又紧紧贴在了窗户外面。 她漆黑的眼睛朝屋里直勾勾地看着。 江喻白走到她背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是谁?」 这个披头散髮半人半鬼的脸,朝后扭了过来,她咧开嘴,诡异地笑了起来。 江喻白看到有口水从她嘴边流下。如果她知道什么,按她的精神状况,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真相。 这时,肖鸣和沐阳阳也出来了,看到这个女人,都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的脸似乎被火烧过,大部分是焦黄色,还有一大块脱了皮,露出了像白癜风一样的异白。 她的嘴巴和鼻子全被烧变了形,耳朵和脖子连在了一起。她瘆人地笑着,脸凑到江喻白跟前,低声重复着说:「我告诉你,这个村子里,除了我,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是鬼......」 江喻白试着问她:「你认识江蓉吗?」 那个女人听到江蓉的名字,咧开的嘴巴里又流出口水,「江蓉,江蓉,变成了厉鬼,一个一个要来索他们的命。」 「谁的命?他们是谁?」 女人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周围,像是怕谁偷听到她的话,「他们,所有人,这个村里的所有人。」 「所有人?他们对江蓉怎么了,江蓉要变成厉鬼报仇?」江喻白问。 女人又恢復了诡异的笑容,重复着那句话:「我告诉你,这个村子里,除了我,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是鬼......他们是鬼......他们是鬼......他们是鬼啊......」 女人说着尖叫起来,抓着头髮跑出了沐家祖宅。 三人围着太阳能灯,面面相觑。 肖鸣嘟囔着说:「这个村子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咱们离真相越来越远了?」 沐阳阳接话,「就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对于鸡寨村的事只字不提。我们小孩子问起来,他也是含煳其词。」 江喻白想了想,「咱们昨天经过墓地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墓碑上的生卒日期,有好几个人是同一天死掉的。我们需要一个突破点。这个突破点是我们撕开真相的口子。明天我们再去村里转转,也许能碰上知道当年事情,并且愿意说出来的人。」 第二天,江喻白他们三人去了墓地,证实了有八个人在同一天死亡。 江喻白记下他们的名字,去村里挨家挨户地打听。 这八个人,确实死于同一天。 他们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从天而降的大火。 而且那个出现在窗外的疯女人,就是那场火灾,死里逃生的倖存者。 但更多的,村民们似乎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 第32页 沐阳阳和肖鸣又去之前的婆婆家,看还能问出点儿什么。 沐阳阳和肖鸣走后,江喻白沮丧地想,「正常人不说,疯女人说不清楚,这个案子该咋办?」 江喻白给程遇行打电话。 程遇行听出江喻白话音里的沮丧,宽慰他说:「你尽量查,能查多少查多少。我这边一切顺利,江淼答应说了。我正准备到审讯室呢。这边有什么情况,我给你打电话。」 江喻白挂了程遇行的电话,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时,他看到昨晚的疯女人,正蹲在土坡上,扔石子玩。 江喻白走过去。 将兜里的坚果酥,撕开包装递给疯女人。 疯女人将坚果酥放到嘴里嚼了嚼,嘿嘿地笑了起来,浑浊的口水又从嘴角流了下来。 江喻白也蹲下,他无奈地也扔起了石子。 可能是这一举动,引起了疯女人的好感。 她探过脸,轻声对江喻白说:「我告诉你,这个村子里,除了我,他们都不是人......」 江喻白苦笑,「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是鬼,对吧?」 疯女人听到江喻白这么说,立刻说:「你也知道?」 江喻白无奈地笑笑:「我没你知道的多。」 疯女人一屁股坐在土堆上,神神叨叨地指手划脚,「她被他们关在房间里,晚上他们去找她。」 江喻白一听,两眼放光,他又拿出一个坚果酥,鼓励疯女人说下去。 「她的肚子像西瓜。她当了新娘子,好漂亮的新娘子。新娘子在哭。新娘子穿上了白衣服,咦,她的红盖头哪里去了?埋到了土里。 沉到了水里。咕噜咕噜......人不见了。」 江喻白问疯女人,「谁去她的房间?」 疯女人抓起一大把土,朝着空中扬去,「他们......所有人......」 江喻白看着漫天纷纷扬扬落下的尘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蓉,在鸡寨村沦为了男权的牺牲品和玩物。 这时手机震动,江喻白看到了程遇行打来的电话。 「队长。」 「江喻白,和肖鸣回来吧。江淼说了。」 「都说了?」 「都说了。」 江喻白挂掉电话,看了看身边的疯女人。 疯女人在吃完坚果酥后,全身心地舔着手指。 江喻白肖鸣和沐阳阳在离开鸡寨村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雾气缭绕下,崇山峻岭中,美丽祥和的鸡寨村。 他想起了疯女人的话,「这个村的人,都是鬼。」 · 江蓉和其他三个男知青响应政策,下放到了最贫苦闭塞的鸡寨村。 四个大学生为古老的鸡寨村带来了活力。 他们怀着最美好的愿望,他们帮着村民收割庄稼,打井、盖房子,开办学堂,免费教孩子认字。 他们有文化,有活力,有理想,是最受村民尊敬的人。 三个同行的男孩都暗恋着江蓉,谁会不喜欢青春美丽,善良单纯的女孩? 有天,美好的天平,突然倾斜。 江蓉的父母出事了。 消息传来,村里人的眼光变了。 漂亮的女大学生,不再冰清玉洁。 她有判了死刑的父母,她的身世这么不清白,应该被劳苦大众唾弃。 她应该对这个村子的收留,感恩戴德。 她为村子里做的,还远远不够。 她应该再做点什么。 人性的贪婪,从来就没有满足的时候。 江蓉悲伤过度,晕倒在自己的房间里。 噩梦开始了,她被戴上脚镣,锁在了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她苦苦哀求着其他三个知青,「帮帮我,帮帮我......」 三个男知青心中的江蓉,不再是那个刚来鸡寨村的白璧无瑕。 他们在想,凭什么人人都可以,他们不可以。 他们甚至可以在结束后,给江蓉说声晚安。 男人们无所顾忌地作恶,女人小孩们麻木地视而不见。 有权势的族长冷眼旁观,道貌岸然。 他们集体对江蓉施虐。 江蓉怀孕了,族长为了掩人耳目,将江蓉嫁给了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人。 江淼出生了。 四年后,老实人病死了。 江蓉又被锁在了房间,她再次成为了村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村里人的恶念,又被重新唤醒。 江淼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到母亲的尊严,被生生践踏。 没有人格,生不如死。 她看到从里烂到外的人性。 她看到所谓的知识分子,丑恶虚伪的嘴脸。 她看到贞洁牌坊上的「节烈可风」,牌坊下的冤魂累骨。 那些恶人用最粗暴的方式,教会她残酷的人生。 教会她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 江蓉又一次怀孕。 这时返城消息传来,其他三个男知青知道。 如果江蓉一旦有机会回城,说出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的前途就完了。三个男知青怂恿族长,以寡妇怀孕,不守妇道为由,选了一个黄昏时候,把江蓉关进猪笼,沉进了湖底。 六岁的江淼,哭着喊着嘶吼着,到后来跪下来,苦苦哀求着。 江蓉渐渐沉入水中,她从猪笼的缝隙中,看着自己的孩子,最后用尽力气喊道:「江淼!闭住眼睛!不要看!我的孩子!离开这里!」 第33页 江淼哭着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却听到族长冷漠的话:「掰开她的眼睛,让她看看,不听话是什么后果。」 江淼看着母亲沉入水底。 她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她假装什么都不记得。 江淼被外村一个不会生养的家庭收养。 水是她的噩梦。她念了护校,学了法医知识,将名字改成了炎焱。 她来到了翰兴市,找到了火葬场的工作。 她用了十年,找到了当年的三个男知青,并设计了一个万无一失的纵火计划。 先让他们一氧化碳中毒,在他们深度昏迷之后放火。 她像这个城市暗夜中的潜伏者,细密地织着那张復仇的大网。她像一个蛰伏伺机而动的鬼魅...... 所有人,都要为当年付出代价。 她利用鸡寨村每年中的一天祭祖,伪造了香烛倒下引起火灾的现场。 鸡寨村大多是木制结构的房屋,江淼为关键地方,都浇上了助燃剂。 火越燃越旺,直到鸡寨村成为一片火海。一切沉寂了,消失了,死去了。 江淼讲完,把视线从墙的那边,收了回来。 她干涸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泪水。 她将自己变成了炎焱,将自己变成了復仇的火,也将自己变成了灰烬。 灰烬是不会流泪的。 「你长大可以逃离鸡寨村的时候,当时为什么不报警?」程萍问江淼。 江淼回答:「呵呵,你以为我没报过警?」 程萍哑然。 程遇行想到了一句话,「住在罗生门的恶鬼,是因为害怕人性的残忍,而逃走的。」 江淼的採访,被程萍做了声音和图像的处理,在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 採访的末尾,程萍并未对此案,做出自己的评价,而是剪辑了一个,曾经在外国轰动一时的人性实验。 1974年,一个叫玛丽娜的行为艺术家,为了测试人性善恶。 用麻醉剂麻醉了自己的身体六个小时,但大脑保持清醒。 她事先签下了一个法律文件,观众可以随意对她做什么,而不用承担任何法律后果。一开始,公众很温柔地餵她吃蛋糕,将玫瑰花放到她手里。 渐渐的,有人开始上手摆弄她,用口红在她脸上、手上涂画。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人越来越大胆。 有人摸她拧她,用剪刀剪碎了她的衣服,拍她的□□。 用笔在她身上刺了侮辱的语言,用钉子扎在她的手指上...有人用小刀划伤了她的脖子,趴上去吸掉她伤口上流下来的血...... 最后,有人用上了膛的□□,对准了她的脑袋...... 期间,脑子清醒不能动弹的玛丽娜,看着对她施暴的人们,流下了泪水。 围观的人群,冷眼旁观,无人制止......六个小时到了,实验结束,玛丽娜恢復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沉默地走向人群,人们逃避她的目光,然后四处逃散...... 永远不要给恶自由...... 不要给恶自由...... 不要给恶自由...... 江淼看到了报导,隔着审讯室的玻璃,对程遇行说,「谢谢,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但,节目刚播出,就被紧急撤下。 电视台受到了各方压力。 理由是......当年江蓉的案子,因为牵扯到的人太多,社会影响恶劣,内容不适合播出。 第14章 祭祀 「队长,市郊又发现一具微笑尸体。」程遇行听到电话那头的江喻白说。 程遇行赶到现场,尸体为女性,上半身裸体,肾脏被掏走。 嘴角被刀自嘴角向两边割开,伤口至耳垂,被害人面部,呈现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的头颅被钻了一个孔,额头刺着一个五角星。林姐赶到,对尸体做了大概测量。 林姐指导跟着她的实习生拍照。 她抬头问程遇行:「上周微笑尸体的罪犯,不是抓到了吗?怎么这儿又有一起,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犯罪?」 其实程遇行在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 上周在一个荒废的房子里,也发现了一具女尸。 死亡的样子和面前的这具女尸的样子,一模一样。 根据上周尸体上的指纹比对,程遇行他们迅速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并对他进行了逮捕。 犯罪嫌疑人叫罗克,男,27岁,无业。 他对自己杀害那名女性的行为,很快就承认了。 本以为案子破了,结果这周在市郊的公园,就出现了和上周一模一样的尸体。 犯罪嫌疑人都被抓起来了,怎么还死人? 罗克有同伙吗? 一切得先把尸体拉回去做解剖,才能做推理。 林姐很快给了鑑定结果,这具女尸和上周的女尸一样,生前被折磨了将近五个小时。 致死伤口很多,她们的肾脏是活着的时候被取出来的。 两个受害人背部,都有压痕形成的尸斑。 按压痕形状,两个受害人生前被绑在了什么柱子上。 同样颅骨被穿孔,死后额头上都被刺了刺青。 鑑定科同时出了指纹比对结果。 留在被害人鞋子上的指纹,居然还是罗克的! 罗克被抓捕之后,一直在看守所,他不可能逃出去作案。 第34页 程遇行紧急提审罗克,让他交代同伙。 罗克很年轻,眉眼间是一览无余的帅气。 罗克被捕的时候衣着考究,干净整洁,鬍子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如果在大街上遇到罗克,大部分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应该都觉得他是年轻有为,朝气蓬勃,事业家庭都小有成就的人。 就是这样的人,亲口承认了他残忍杀人的过程。 程遇行问他:「前天你在哪儿?」 罗克笑笑:「这个问题,你怎么会问我呢?不是你亲手将我逮捕的吗?你在怀疑自己吗?」 程遇行严肃地问:「为什么刚刚被杀害的女人,身上还是能提取到你的指纹?」 罗克将手指交叉,眉宇间的帅气变成了邪气,「因为这个人,还是我杀的呀。」 「她的死亡时间,不超过48小时,你在监狱,是怎么出去杀人的?」 「只要我想,我就能杀人,你信吗?」 程遇行目光如炬,试探道:「你有同伙。」 罗克手一摊,「我不需要同伙。我有署名权。」 「署名权?什么署名权?」 罗克这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显现,压低声音对程遇行说:「你的手机快响了。」 罗克的话音刚落,程遇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程遇行看了看罗克,罗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程遇行走到审讯室外面,接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江喻白的声音,「又发现一具微笑女尸。」 程遇行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该死的。」 他快速赶到了尸体所在地,尸体这次被扔在一个盘山公路上。 凌晨路过盘山公路的货车,差点因为这具尸体,冲到悬崖下面。 女尸,上半身裸露,被掏了肾脏,颅骨穿孔,被害人面部依然呈现一个诡异的笑容。 从女尸身上提取到的指纹,除了自己的,就是罗克的。 死亡时间不超过48小时,罗克不可能作案。 他的同伙跟罗克一样嚣张,在死者身上到处留下了指纹。 好像在向警方示威。 程遇行和江喻白对罗克的住处,再次进行了勘察。 罗克住的是一个楼中楼复合式公寓,装修考究,生活用品也很奢华。 这里显然不是杀人的第一现场。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咱们再把这个案件,从头梳理一遍。首先,这个罗克无业,但生活水平似乎很高,他的钱是哪来的?受害者死前没有受过侵害,说明罗克杀人不为劫色。有没有可能罗克被人收买杀人,赚取佣金?」 江喻白拿起罗克家餐桌上的爱马仕瓷杯说,「按他奢靡的生活程度,很有这个可能。可是,我们查了罗克的所有帐号,没有发现和他有可疑交易的帐户。」 程遇行说:「他会不会是暗网操作?伪造别人的帐户来交易。」 「从罗克家只搜到一台电脑,上面只有几集美剧。技术部门恢復了数据,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程遇行说:「那他应该还有别的电脑,甚至有别的房间,只是我们没发现。江喻白,你去找这个小区的物业,要罗克家的户型图。」 几分钟后,江喻白拿来了户型图纸。 程遇行照着户型图比对,「这个房子做过改造!这里应该还有一个房间!可是房间的入口在哪里?」 程遇行和江喻白在房间里,四处找寻。 突然,程遇行发现,安装在洗衣房的一个洗衣机,没有连下水管! 程遇行打开洗衣机的门,他看到胶圈上有一块磨损的痕迹。他将手放进洗衣机的滚筒里,似乎有风吹来。 他说:「江喻白,帮我拿一张薄纸巾。」 程遇行用纸巾判断了风向。 洗衣机不正常。 他将头伸入滚筒,用手用力推了推洗衣机的内壁。 一扇小门在他眼前打开。 这就是罗克暗藏的房间! 这间房间的风格,完全不像外面房间的风格。 因为四面墙壁、整个天花板,都用红色颜料画满了恶魔和五角星。 像血染之后的地狱。 江喻白看了看,又闻了闻墙上的颜料,对程遇行说:「这是颜料,没错。不是血。」 房间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和十几张银行卡。 警局的技术部门,连夜对罗克的电脑,进行了破译和处理。 罗克有暗网登陆记录。 他在暗网有用比特币的交易记录,然后再通过网站洗钱,最后用十几张不同身份持有人的卡提现。 他的暗网帐户的余额惊人,按比特币和人民币的换算,他有八位数的存款。 罗克的暗网户名,叫做summit。 summit的意思是首脑,最高点,最高峰。 罗克对自己的智商很自信,他觉得自己在暗网里,是一个领导者的角色。 罗克确实是领导者,经技术部门确认,罗克至少策划了三十起杀人案。大多在境外。 这些虐杀视频放在暗网,每场直播都能收穫十几万到几十万的打赏。 暗网内的视频,像地狱恶魔的狂欢。 残忍至极。 罗克不自己动手。 他策划,他提供智商支持,他是整个剧本杀的编剧。 他坐在电脑前为世界各地陌生的人,谋划万无一失的作案手段。 第35页 如他的帐户名字所言,他是首脑。 江喻白和程遇行坐在电脑前,看那些罗克策划的视频。 看了几分钟,江喻白觉得一阵噁心,去泡了两杯浓茶端了进来。 程遇行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罗克一直是策划者,为什么开始自己动手屠杀?」 江喻白喝着浓茶,「也许是策划多了,觉得还是自己动手刺激。」 程遇行不这么认为,「第一,我认为他动手杀人的时间,一定有什么原因在里面。第二,受害人被挖肾脏,他对肾脏有什么执念吗?第三,他策划了那么多起悬案,为什么这次留下了很多清晰的指纹,让警方找到他,甚至是让警方故意找到他?」 江喻白想了想,「也许,被警察抓住,更刺激?不知道,正常人是理解不了,这种杀人狂魔的想法的。」 程遇行说:「第一起是罗克干的,后面两起,是罗克的信徒,也就是追随者做的。」 程遇行这么说,是因为他想起了,罗克在受审的时候说的,他有署名权。 就像智慧财产权一样。他是这个杀人方法的发明者,拥有者。 他有署名权,别人没有。 杀人者要用他设计的方法,必须带上特制的罗克的指纹手套。 指纹手套是可以伪造出来的。 似乎都通顺了。 但,为什么死者都被刺上了五角星,挖去了肾脏。 有别的什么意义在里面吗? 程遇行给周淮舟打电话。 周淮舟看了死者照片,沉吟了片刻,说道:「罗克应该是加入了一个教派。」 「教派?」程遇行想起三具尸体额头上的五角星刺青。 「是的。但罗克加入的这个教派,应该是信仰魔鬼和血祭的教派。颅骨穿孔......我记得之前看过一个古老的部落,他们祭祀的方式,就是在活人的颅骨打孔。」 程遇行吃惊地问周淮舟,「祭祀?你是说颅骨穿孔是祭祀仪式?」 周淮舟说:「是的,那个部落的人,信奉颅骨打孔,灵魂会从孔中飘出。活人的灵魂,更加纯净,他们的神会更喜欢。」 程遇行恍然大悟,「你是说,如果罗克有追随者,那么一定是这个教派的信徒,对吗?」 周淮舟说:「可以一试。」 · 程遇行去了技术部门,技术部门根据他的线索,在暗网寻找罗克最近发布内容的房间。 罗克的记录已经被删除。 技术部门加班加点破解,也只获得了一点有限的信息。 罗克发布杀人方案的地方,是一个叫「血圣母」的房间。 房间内有一百人。 罗克的杀人方案定时发布,会自动发送给叫价最高的玩家。 罗克已经设计好了五十个方案。 这五十个方案,已经被删除,无法获取内容。 江喻白觉得有一丝寒意像一条蛇一样,从他的嵴背慢慢爬上了他的头皮:「幸亏找到了他的电脑,破译了他的暗网密码。要不然还有四十七个人,现在有生命危险。」 程遇行苦笑,「暗网为什么叫暗网?它像深海中珊瑚下的一粒沙子。因为它的伺服器在国外,ip位址随时都在变化,非常难锁定。也就是说,我们即使知道了『血圣母』房间中有一百个人,我们依然找不到他们在哪儿。即使在大街上迎面碰上,我们也无法辨别。」 江喻白看了看房间发布任务的时间,「队长,按案件时间间隔来看。距离暗网「血圣母」房间,发布新的一轮杀人方案,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了。三个小时后,方案将会自动发布。」 江喻白问技术部小刘,「能不能取消自动发布?」 技术部的小刘无奈地摇头,「一旦点了自动发布,是无法撤回的。除非破解只有发布者知道的,独有的,层层加密的密码。现在的技术,远远达不到。」 程遇行眉头紧皱,「留给我们破案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小时。」 三小时,要潜入一望无垠的大海中,找到某个珊瑚下的那一粒沙。 几乎是不可能的。 程遇行和罗克坐在审讯室,他们中间隔着铁栅栏。 罗克不知道,程遇行他们破译暗网的事。 他决定赌一把! 程遇行问:「罗克,对于你犯的那起杀人抛尸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罗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那起?」 程遇行没抬头,「我们已经查明,后边两起不是你干的。兇手另有其人。兇手已经承认了。」 罗克脸上有一丝慌张,「谁在冒充我?谁是背叛者?」 程遇阳故意轻描淡写:「冒充?背叛?没有吧?兇手已经交代,包括你犯的那起兇杀案,也是他在暗网发布方案指使策划的。你,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执行者。和宰羊杀猪的屠夫无异。」 他的话奏效了,程遇行利用了罗克的自负。 罗克激动地说:「那个人是谁?」 程遇行看着罗克,「由于纪律,我不能告诉你他的真名。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暗网名字,叫summit。」 罗克听到summit,将拳头砸在审讯椅上,他瞪大眼睛,脸上出现了狰狞,「summit是我!我才是策划者!我才是神的亲使!我才是!」 程遇行对他的激动置若罔闻,没有停止手中记录的笔:「你别扯别的,你只需要交代你的那件案子。其余的,我们都调查清楚了。」 第36页 罗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目猩红,「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证明我才是summit!」 程遇行抬头,语气平静:「哦?你有证据。你别说你有暗网的登陆密码。summit已经给我们演示过了。」 罗克一怔,他迟疑了一秒,接着说:「我知道......下一场祭祀的场所。」 第15章 赎罪 程遇行问:「祭祀场所在哪?」 「林家花园废弃别墅区,三栋二号的地下室。」 程遇行和刑警队赶往林家花园的路上,江喻白将林家花园的情况报告给他。 「队长,林家花园建造的时候,发生了工人高坠死亡的事故。再加上那时开发商资金出现问题。这林家花园就成了无人问津的烂尾别墅区。三栋二号的别墅所有人,是一个煤老闆,叫钱德来。钱德来不差钱,林家花园烂尾之后,房子就在那放着,也不卖。我们紧急联繫了深圳的公安,经那边公安紧急调查。钱德来一直在深圳做生意,最近几周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程遇行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 这个地下室,是罗克随机选择的祭祀场所。 警察在祭祀现场,抓获了在场□□人员十余人,直播祭祀过程的摄像头两个。 解救了被绑起来的受害者女性一名。和程遇行预想的一样,□□执行人员,戴着有罗克指纹的手套。 程遇行他们松了一口气之后,精神立马又紧张了起来。 两天后,另一个杀人方案,又会自动发布。 他们必须在两天之内,彻底找到真相,让罗克交出取消任务的密码。 程遇行这次拜託了周淮舟。 时间很紧张,必须快速攻破罗克的心理防线,找到可以阻止悲剧的突破口。 程遇行走了司法程序。 周淮舟被允许在审讯现场,作为江喻白的副审,参与案件。 而程遇行则在外面继续调查,将调查结果及时地告知周淮舟。 周淮舟和程遇行里应外合,成败在此一举。 江喻白和周淮舟坐定。 周淮舟看看江喻白,点点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周淮舟开门见山:「你好,summit。」 罗克听到周淮舟这么叫他,回应他,「你相信我是summit?」 周淮舟说:「当然,你是summit。在我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自称summit的冒牌货,和你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如果用人体来比喻,你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脑,而他只是受大脑指挥的,一小截蠕动的盲肠而已。不夸张地说,人可以没有盲肠,但不能没有大脑。」 周淮舟的认同,罗克很受用。 罗克笑了,「你不是警察吧?我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周淮坦诚,「我是一名心理师。」 周淮舟知道,罗克毕业于国外一所知名大学,是一个智商极高的罪犯。 不要试图矇骗他。一般人骗不了他。 不要从他的智商找漏洞,要从他的心理和性格找漏洞。 罗克听到周淮舟心理师的职业,像聊家常一样地问他:「心理师这个工作好玩吗?」 周淮舟:「还行吧,没有你的工作好玩。」 罗克笑,「确实,世界上没有什么职业,比我的职业更好玩。」 周淮舟:「我不太了解。但直觉上觉得你的职业很有成就感。」 罗克:「当然。我写剧本,然后我笔下人物的人生就改变了。我坐在神坛,看着脚下匍匐的人们,他们的命运,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周淮舟:「那应该是一种上帝视角。」 罗克:「也算是吧。但上帝不是最高的神。」 周淮舟:「那谁是最高的神?」 罗克:「恶魔撒旦,是最高的神。」 周淮舟:「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撒旦是最高的神?」 罗克:「人性本恶,管恶的神是谁,撒旦吧?上帝不过是个笑话。」 周淮舟:「你崇尚性本恶?」 罗克:「不是我崇尚,是人性本就恶。胎儿从胚胎开始,就是恶魔。」 周淮舟:「我不是很明白,胎儿是父母爱的结晶。从他们还是胚胎的时候,就被祝福和期待着。人们习惯称婴儿为天使而非恶魔。」 罗克:「知道母牛胚胎实验吗?」 周淮舟:「不是很明白。愿闻其详。」 罗克:「科学家将母牛的胚胎,从母牛的子宫中取出,移植到母牛的大脑中,看胚胎能否正常发育。 结果实验结果,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胚胎迅速汲取了母牛的营养,像癌细胞一样快的扩散速度。母牛过度衰弱濒临死亡。胎儿对于母体来说,是癌细胞,是恶魔。胎儿在子宫中,无时不刻想杀死自己的母亲。他为了自己能残暴地榨取母体的能量,让母体血压升高,让更多血液流入子宫。」 周淮舟:「......所以,那些因为妊娠高血压休克大出血死亡的孕妇,都是腹中的胎儿杀死的?」 罗克:「这是事实。」 周淮舟:「那按你的观点,怀孕是寄生,而不是共生。」 罗克:「是的。你懂了。孕妇子宫内壁上有无数免疫细胞,也是为了杀死胎儿而生的。」 周淮舟:「所有人都是恶魔?一生没杀过人,一直帮助别人的人,也是恶魔?」 罗克:「人分两种,一种隐藏恶意的恶魔,一种暴露恶意的恶魔。」 第37页 周淮舟:「那你就是暴露恶意的那一类恶魔吧?」 罗克笑,「暴露恶意能更接近撒旦。撒旦不喜欢虚伪的人。」 周淮舟:「所以你开始从幕后到了现实。」 罗克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周淮舟:「我不是很懂你的行为。你为什么故意留下指纹线索,让警察抓到你?如果我是你,我就让警察一直抓不到,一直找活人血祭,用亡灵为自己加冕。」 罗克:「看来还得我给你上一课。」 周淮舟说:「你尽量简单一点。」 罗克:「□□是一个容器,容器会满。□□是禁锢,它会限制我修灵。我这样说,你懂?」 周淮舟:「我大概懂了。意思就是,你故意被抓到,判死刑。然后坐在供坛上,接受献祭的亡灵?」 罗克:「看来你有入我教的慧根。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周淮舟:「那我能问问,你们这个教派,有什么禁忌或者罪训吗?我看看我行不行。」 罗克:「十罪十训。」 周淮舟:「首罪是什么?」 罗克:「愚蠢。」 周淮舟:「首罪是愚蠢?那我也不知道我蠢不蠢,有没有资格。」 罗克邪恶一笑:「你去杀个人。用他血祭。撒旦真神或许在梦中会给你入场券。」 周淮舟笑,「我没有你的胆量,因为我不确定杀了人就一定能得到撒旦的召唤。」 罗克愣了一下。 周淮舟捕捉到了罗克的情绪变化。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淮舟走出审讯室,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程遇行的声音,「周淮舟,我现在已查明,属实的信息有以下几个:罗克父亲早亡,罗克母亲未婚先孕。罗克是遗腹子,和母亲相依为命。罗克品学兼优,在二十四岁大学毕业的时候,获得了公费留学,全额奖学金的保送资格。罗克的母亲,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去世。死因是肾脏衰竭。罗克在他的母亲去世三个月后,去外国自费留学。」 周淮舟惊讶:「自费留学?他不是被保送了吗?」 程遇行说:「我调查了罗克之前在大学的同学。据他们说,罗克的留学资格被顶替了。」 周淮舟:「顶替?」 程遇行嘆了口气:「是的,占了他名额,顶替了他去留学的人,就是第一位死者。」 「被顶替之后,没办法只能自费留学?罗克家的条件不是不好吗?他哪来的钱来留学?」 「查了钱款来源,留学的钱,是她的母亲给他的。」 「他母亲哪来的钱?」 「我们一路追踪钱款来源,最后挖到一个肾脏买卖组织。」 周淮舟心里一沉:「罗克留学的钱,是他妈妈卖了肾脏换来的。他的妈妈死于肾脏手术感染。对吗?」 程遇行说:「对。」 周淮舟问:「那我猜的没错的话。第二个第三个死者都是做肾脏手术的医生。」 程遇行说:「是的。」 周淮舟问,「那倖存者呢?」 程遇行说:「是为肾脏买家和卖家搭桥的人。我把具体信息已经编辑成简报,发送到了你手机上。」 周淮舟总结说:「他本来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学霸。但他来之不易的机会被顶替。母亲为了让他去留学,卖了自己的肾脏。在移植手术过程中,不幸受到感染死亡。罗克设计的五十个受害者,都是他要报復的对象。我心里有数了,现在回去接着和他聊。」 周淮舟坐进审讯室,对罗克说:「久等了。」 罗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关系,一定是和你一起的警察,打来的电话,跟你商量要怎么对付我。」 周淮舟说:「对付你是警察的事,我只是个心理师。我擅长帮人理清思路,挖出那些可能当事人都没有察觉的事。」 罗克挑眉,微微眯眼,嘴角露出一丝不羁又嘲讽的微笑,「哦?我有什么,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事吗?」 周淮舟说:「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罗克:「当然。说实话,你是我住在这里,唯一觉得可以聊一聊的人,那些警察太没意思。」 周淮舟说:「你父亲早亡?」 罗克:「是啊,我都没见过他。」 周淮舟:「你知道当时,为了将你生下来,你母亲都做了什么吗?」 罗克:「这个我知道一点儿。我是个遗腹子,外公外婆让我妈把我打掉,我妈不肯。」 周淮舟:「看看这个吧,这是我们从你外婆家找到的,你母亲怀你时候写的日记。」 罗克拿起周淮舟递给他的日记本,随便地翻了两下,「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个?我妈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再看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不会是想用我妈来说服我吧?太幼稚了。我说过了,人性本恶。我信仰撒旦,恶才是永恆的力量。亲情这些,都是些哄骗世人的东西。」 周淮舟:「那我给你讲讲。善的力量,母爱的力量。你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要拉扯大一个孩子,生活会多么艰辛吗?」 罗克满不在乎,「你如果要给我讲,我妈如何辛苦把我拉扯大,你还是省省吧。我从小过的苦日子,没有人比我有更深刻的体会。」 周淮舟耸耸肩,「当然,你知道这么多年,你母亲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那你知道你出生前,在她的子宫里,疯狂地吸收她的营养的时候,她在干嘛吗?她在一遍一遍地抠嗓子催吐,因为她知道,你外婆会在每顿饭里,加上堕胎药,直到把你打下来。她在听着邻居的咒骂侮辱声,哼着摇篮曲,给你缝小衣服。她在房间里,把要对你说的话,都写在了日记里。她趁有一天你外婆忘了锁门,逃了出来。一个人住进了山里的一座房子里。生你的时候早产加难产,她打碎碗,生生刨开了自己的肚子。她知道没有麻醉情况下,生生刨开肚子的后果,就是去送死。但她知道,你等不了,羊水已经破了好久,你已经缺氧了。她疼得晕过去,又在剧痛下醒过来。她爬到窗户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着救命。她为了你,在喊救命。附近的人赶来,将你抱走,你母亲已经严重缺血休克,心跳为零。所幸救助及时,你和你母亲都活了下来。」 第38页 罗克没说话,这是他不知道的事。 周淮舟接着说:「后来的事你就参与了。你心里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艰辛。甚至,在你的留学名额被顶替的时候,你母亲背着你去卖了肾......她死于手术感染。你拿着她卖肾的赔偿款去留学。你的成绩越优异,你的前途越光明,你越觉得自己噁心,龌龊,像一只吸血鬼......」 罗克牙缝里,突然挤出两个字,「闭嘴。」 周淮淡淡说道,「你终于受不了了,对践踏你命运的人的仇恨,和对你母亲的愧疚,日积月累地压在你心里。你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水将你的心脏,狠狠地攥在一起,唿吸不上来,氧气越来越稀薄,你的胸腔要炸了。你想咆哮,但你发不出一点声音。生理上的折磨,心理上的恐惧,一起向你袭来!你要抓着点什么!你必须抓住点什么,你才能活下去。你是一只蝼蚁,你要逼着自己,在窒息中学会唿吸!在血肉模煳中,磨出可以走路的利爪!一招锁喉咬断敌人的獠牙!你要将自己交给恶魔!你要变成恶魔!你不要做蝼蚁,你要做高高在上的神!你要将人的生命、人的灵魂玩弄于股掌,用血的芬芳,遮盖你内心已经腐烂的恶臭!于是你加入了魔鬼的□□!你终于说服自己,你是恶魔,当然要做恶魔该做的事!杀人后,你很用力地笑,比哭还绝望! 你对你的信仰不忠诚!你心里根本没有信过撒旦!」 罗克咆哮,「你给你我闭嘴!闭嘴!」 「很可惜,你看起来是恶魔。你仍然不是恶魔,你过不了心里那关。于是你留下线索,被警察抓住。你想死,你想赎罪。但你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第16章 香水 静默了几秒,罗克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类似野兽的狂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周淮舟深唿吸,「你可以杀了我。但你的灵魂只会更加不安!因为你的母亲给过你爱,被爱眷顾过的人,成不了魔鬼。......收手吧。」 周淮舟将日记本,放在罗克手边,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的门打开,吹进了一股风,风掀动着一页页纸张, 「妈妈不苦...... 妈妈有你...... 甘之如饴......」 「孩子...... 我的小天使......愿你此生成为自己喜欢的模样...... 愿你永远赤诚善良......」 程遇行站在走廊上,周淮舟走了过来。 他说:「血淋淋的母爱,虽然伟大,但也不免让人唏嘘。」 程遇行说:「母亲自以为的奉献,把儿子变成了杀人狂魔。」 周淮舟说:「把他变成狂魔的,还有不公的社会。」 「谢谢你了周淮舟。」程遇行说。 周淮舟伸个懒腰,「你是该谢谢我,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这是豪赌啊。这种事情很耗神的。我得喝点参汤补补。」 程遇行笑,「好,晚上来我家,我妈给你熬人参鸡汤。」 罗克登陆暗网,用加密的密码,取消了任务的发布。 当天晚上,罗剋死于狱中。 法医解剖后,在他胃里发现了,一个小型的胶囊缓释器,应该是他自制的自杀工具。 缓释器中放着毒药。 在被捕前,吞下毒药的罗克,已经给自己划定了死亡日期。 程遇行坐在电视机前,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一个女儿对自己的母亲很不满意,她觉得是母亲卑微的工作,让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有天,女儿和母亲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的途中,偏离滑道导致迷路。 更不幸的,他们又遇上了雪崩。 母女俩在雪山中,挣扎了两天两夜。 他们几次看见救援直升飞机,都因她们身穿的是淡色滑雪装,难以被发现。终于,女儿因体力不支,昏迷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而母亲已不在人世了。 医生告诉她,是她的母亲,用生命救了她。 原来,母亲割断自己所有的动脉,在雪地里爬行,用自己的鲜血染红雪地。 直升飞机发现了目标。 一样是血淋淋的母爱,一种救了孩子,一种害了孩子。 程遇行脑中有点混乱,他有点累了。 · 这天李净走进了周淮舟的心理谘询室。 周淮舟给李净做了催眠,她在催眠的过程中,一直在哼一首歌,似乎是一首民谣。 其余的,什么话也不肯说。 周淮舟知道,李净的潜意识,在保护她,阻止她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周淮舟只进行到三级催眠深度,就进行不下去了。 他从未遇过,潜意识自我防卫机制,这么强的患者。 他没有勉强。 他需要重新开始制定,李净的治疗方案。 所有精神症状的病人,他们所拥有的症状,都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才出现的—— 潜意识一定是抗拒治疗的。李净要面对的,是曾经让她活不下去的事。 李净醒了过来,看到周淮舟的表情,知道自己在催眠状态下,什么都没说。 李净抱歉地对赵耀说:「对不起,周医生。」 周淮舟笑了笑,「没事啊,没说什么,说明你的潜意识,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我们可以先聊一聊,你说说你记得的事,没关系,可以慢慢来。」 第39页 李净点点头。 周淮舟问李净,「听程遇行说,你有一个教你格斗的哥哥,是吗?能跟我说一说,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他的吗?你们现在还见面吗?」 李净说:「我认识的那个大哥哥,叫李堇年。比我大三岁,就住在平安路小学的那条巷子尽头。我在小学的时候,因为那个名字,一直被大家嘲笑,孤立,欺负。堇年哥哥在家里阳台上,看见过几次。 有一次因为我考了年级第一,欺负我的人,污衊我作弊。他们把我书包里的试卷都扔了出来,踩在脚下。正当我捡试卷的时候,堇年哥哥出现了。」 他将手里帮我捡的试卷递给我,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如果有人冤枉你,吃了他的东西。 你不要剖开肚子以证清白。 你应该挖出他的眼睛咽下去。 让他在你的肚子里,看个清楚。』 那时我满脸泪水,堇年哥哥说:『记住,哭没有用。哭是为了给人看。像你这样的人,哭给谁看?』」 周淮舟问:「那你的格斗,也是他教的吗?」 「嗯,但堇年哥哥说我身体素质不行,学的也只是些花拳绣腿,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他会在有人将我堵在巷子里的时候,保护我。」 「你们现在还有联繫吗?你最近多会见过他?」 「他工作后就留在了上大学的城市娶妻,我们很久没联繫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大学暑假,我远远地看到他在巷子尽头招手。可能是和我道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周淮舟似乎知道了什么,他问:「除了你,还有谁见过李堇年吗?」 李净回答:「我有个好朋友,她见过。」 周淮舟结束了这次李净的来访。 第一次谘询,时间不宜太长。 李净走后,周淮舟反覆哼唱着,催眠中的李净,哼的那首民谣。 周淮舟在网上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这首童谣的出处。 他进入一个论坛,发帖求助。 晚上他洗澡之后,准备给自己煮个泡面吃。 突然,听到了电脑消息声。 他打开电脑,看到论坛上有人回復他—— 「五个小朋友在玩捉迷藏。 一个躲在草丛里,一个躲在围墙里, 一个躲在土堆里, 一个躲在柜子里。 藏好了吗? 咯咯咯…谁在笑。」 很平常的童谣,周淮舟却觉得后背有点发冷。 他对这个回答者,发出了聊天信息。 他想问一下,这个童谣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不一会,回答者给了回復,「这首童谣出自中世纪欧洲,一个童谣合集。因为这个童谣合集,充斥着血腥,暴力,犯罪。所以慢慢的,随着几百年时间的流逝。这个有一千多首童谣的合集,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首。你问的这首,就是在歷史长河中,销声匿迹的其中一首。」 「那请问,你知道这首童谣,背后有什么故事吗?」周淮舟问完等回答的时候,紧张得直搓手。 等了一会儿,电脑屏幕亮了,对方回了他三个字:「不知道。」 周淮舟查了半夜的资料,终于抵挡不住困意,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他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古堡,古堡中迴荡着,如哭泣一般的哼唱。 「小心来自玛丽的凝视...... 她没有孩子......只有玩偶...... 如果你在梦里见到她......千万不要......不要尖叫......」 · 两年前。 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外面下着雪,高档商场里,却温暖如春。 接近晚上十点了,商场马上要打烊了。 奢侈品柜檯的导购小姐,清点货品准备下班。 这时,一个女人走进了商场。 她头髮干枯,嘴唇干裂,满是皱纹和斑点的脸上,戴着厚厚的眼镜。 一件已经过时很久的呢子衣,里面搭着一件起球的灰色高领毛衣.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宽大的裤子。 脚蹬一双款式很老的棕色单跟鞋。她戴着和穿着,毫不相搭的围巾。 头髮随便用卡子夹着。 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皮包。 她和这个商场的格格不入,让她有点不自然。 商场和外面的温差一下子让她的眼镜,迅速被雾气遮挡。 她更加窘迫,她手忙脚乱地用围巾角,迅速擦了一下眼镜,勉强能看的清楚。 商场一楼卖化妆品,各种化妆品的香味,混在一起,浓郁得让女人眩晕。 「请问......请问......我想买香水。」女人不好意思地问导购小姐。 导购小姐看到女人的打扮,很快判断出来,女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但她的职业习惯,还是非常礼貌客气地询问,「您是要买指定的香水,还是需要我给您推荐?」 女人脸一下涨得通红。 她搓了搓手,随后从包里扯出一件衬衣,递给导购小姐。 她低声说:「对不起,我想......我想要......这个衣服上面的味道」。 漂亮而时尚的导购小姐,虽然尽力保持礼貌,但还是错愕地愣在原地,都忘了伸手接女人递过来的男士衬衣。 还是旁边另一个导购小姐,用胳膊肘杵杵她,用眼神示意她,赶紧接过来。 第40页 女人看在眼里,更是尴尬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年轻的导购小姐立刻道歉,并赶紧拿过衬衣,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她又让旁边的导购也闻了闻。 她们低低地讨论,「味道已经散的不明显了,应该不是咱家的香水。」 女人就这样拿着衬衫,一个一个柜檯地问。 终于有一个柜檯的导购小姐,在闻过之后,说这款香水,很像她们家柜檯上,正在售卖的一款限量版香水。 导购小姐拿出这款香水的试用装,喷在试香纸上,扇动着给女人闻。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性感而魅惑,自信而强势的味道。 导购小姐细緻地给女人包好香水,并礼貌地鞠躬,欢迎她下次再来。 有一个拿着男士衬衣的女人,来买衬衣上的味道。 这件事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商场。 黑暗中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香水包装。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喷了一下,香味立刻氤散开来。 像鬼魅一样诱惑。 女人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 两年后。 一天,程遇行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对江喻白和欧阳台说:「来活儿了,咱们出发。」 欧阳台面露难色,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手机屏幕显示「外卖正在派送中。」 他说:「我早上没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刚点了一份鳗鱼饭。」 程遇行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扔给欧阳台,「路上凑合吃一口。这个案子比较急。」 在办公室整理资料的肖鸣,笑着对欧阳台说:「鳗鱼饭,我替你吃。」 在路上,程遇行将局长跟他说的情况,告诉了江喻白和欧阳台。 「章木,四十二岁,两天前死于家中,死因初步判断是心脏麻痹。」 欧阳台问:「队长,心脏麻痹属于突发意外死亡,这个不是咱刑警队的活儿啊。」 程遇行说:「今天突然有一个女人报案,说章木不是正常死亡,是章木的妻子,翟月杀了章木。」 江喻白问:「那报案的女人是谁啊?」 程遇行说:「是章木的情人安琪。」 欧阳台正仰头喝着一瓶矿泉水,听到程遇行这么说,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脸红脖子粗。 半天比比划划说不出话来。 江喻白说:「你想说什么?」 程遇行给欧阳台递纸巾,不紧不慢地说:「他想说的是『小三告原配,这个世界真疯狂。』」 欧阳台对着程遇行,比了比大拇指。 三人先是去了殡仪馆,在殡仪馆见到了法医林姐。 如果要二次鑑定,法医是一定要进行解剖的。 打开尸袋,一幅诡异的画面,呈现了出来。 死者章木已经四十几岁的年纪,却穿着一身高中校服,而且这个校服显然不合身。 程遇行问殡仪馆工作人员,「死者送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 殡仪馆工作人员说:「是的。救护车拉来的时候,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当时死者死在家里,他妻子打了120。120到达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亡,然后现场开具了死亡证明。 就直接拉这儿来了。」 林姐问程遇行:「章木的直系亲属,同意他做尸检吗?」 程遇行说:「章木父母去世,女儿在国外念书,直系亲属只有妻子翟月。翟月同意做尸检。」 欧阳台接话:「这翟月同意做尸检,倒是坦坦荡荡的啊,不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喻白问题安,「那这小三儿安琪,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章木原配翟月杀了章木呢?」 程遇行说:「安琪说,章木从她那儿离开回家,就是为了和妻子翟月,签署离婚协议。章木身体挺好,不可能正在协议离婚的关口猝死。一定是翟月不肯离婚,由妒生恨杀了章木。」 江喻白说:「这也没有实际证据,就凭安琪的推断,咱们能启动司法程序吗?」 程遇行说:「局长已经让咱们调查了。」 林姐在殡仪馆的解剖室解剖,她有点狐疑地说:「章木的尸斑是五天前的。」 程遇行看着殡仪馆,接收遗体单上的时间,吃惊地说:「章木是两天前拉来的。这么说的话,章木死亡后,在家里还放了三天!」 第17章 幻剂 江喻白:「啊?翟月和尸体,呆了三天才打的120?这女人够奇怪的。」 欧阳台说:「也许是翟月不在家,两天前回家,才看到尸体,赶紧打120呢?」 一切等找翟月,问了话才能确定。 林姐做了切片,准备拿回司法鑑定中心,做下一步鑑定。 审讯室。 程遇行和江喻白分别问话翟月和安琪。 翟月拘谨地坐着。 桌下交叠的双腿,两个脚踝紧紧扣着,紧握的双手。 她面容憔悴,法令纹鱼尾纹,星星点点的斑点,像放久的水果。 程遇行问:「翟月,你丈夫死亡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翟月点头:「是的,我在他身边。」 这时,林姐发来了信息。 「程遇行,鑑定意见已发至单位加密邮箱。请查阅。」 程遇行重新回到审讯室,他心里想着林姐鑑定的关键点。 第41页 「死者章木血液内脏,均未查出常规毒化物。死者无致命外伤,无心脑血管疾病。 死者有三颗龋齿,两颗严重磨损,已经露出牙神经的松动牙。 初步判定,死者血液中的肾上腺素量过量,导致的机体死亡。 但是死者皮肤未发现注射痕迹,应该是自身分泌的肾上腺素导致的死亡。 怀疑精神因素导致患者猝死。人在过度激动的情绪下,大脑皮层会出现十分明显的兴奋灶。 导致人的交感神经活动频繁,肾上腺素不断持续地增加。 人的心脏收缩加快,血压升高,导致心动过速,心室颤动,心脏以及唿吸中枢麻痹而死亡。」 程遇行问翟月,「章木死亡的时候,呈现什么状态?」 翟月有点悲伤,似乎不愿意回忆,自己丈夫死亡的过程,「晚上我和章木在客厅聊天,聊完我就回卧室睡觉了。第二天发现他倒在了客厅地毯上。我一摸他,人已经冰凉,没有了脉搏和唿吸。」 程遇行问:「你们前一天晚上在聊什么?他的情绪怎么样?」 翟月说:「我们聊着他公司的事,他最近公司资金,出现一点问题,所以聊着聊着他有点激动。我安慰了他几句,就回房间睡了。」 程遇行追问:「那你为什么不及时拨打120,而是任由章木的尸体,在家放了三天?」 翟月眼里有了一点泪水,「我捨不得将他送走。」 程遇行问:「你们感情很好吗?」 翟月点头,「我们相识于高中时候,大学毕业就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稳定。」 程遇行:「你认识安琪吗?」 翟月想了想,「我不认识安琪。」 「你丈夫认识安琪吗?」 「他在外面工作,认识的人很多,我也不确定他认不认识。」 「你是全职太太吗?」 「是的,我结婚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怀孕,就辞职在家了。」 程遇行翻了翻资料,他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看着翟月,「为什么要给他换上校服?」 程遇行看到翟月的面部肌肉动了动,她说:「我们相识于校园,我想让他穿着校服火化。也算是带走了一份我的哀思。」 程遇行结束了这次的问话。他需要看看江喻白那边,对安琪的问话有,没有什么情况。 江喻白回到办公室,对程遇行说:「队长,安琪说,两年前她和章木就好了。章木一直拖着没离婚是因为,章木的妈妈需要翟月照顾。章木妈妈过世了,章木就要跟翟月提出离婚。据说提了几次,翟月都没答应。安琪还找过翟月,让她放手。五天前,章木从安琪那离开,就是要回家和翟月摊牌,签离婚协议的。」 程遇行问江喻白:「安琪找过翟月?」 江喻白说:「找过好几次,不过也没起什么冲突。」 程遇行思索:「那翟月说不认识安琪,就是在说谎。」 程遇行决定和江喻白,去一趟翟月和章木的家,看能发现什么线索。 内勤警员林飒,要去医院产检,所以搭个题安的便车。 路上林飒听了这个案子,她自告奋勇要去现场看看。 帮助程遇行和江喻白分析一下,女人的心理。 林飒说:「女人的心理,只有以女人的视角,才能看到。」 章木虽是公司老闆,但是住的小区,却是一般小区。 小区环境也不怎么样,甚至感觉有点管理混乱。 程遇行,江喻白,林飒,走进章木的。 章木的家里,被翟月收拾得一尘不染。 甚至每个桌子角凳子角下面,都有手工织的毛线防磨套。 他们戴上手套,准备勘察现场。 家里基本已经被打扫干净,没有什么线索。 「你们来看!」在卧室侦察的林飒喊。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进卧室,只见林飒指着翟月的化妆檯。 化妆檯有一瓶面霜和一瓶香水。 「怎么了?」程遇行和江喻白不解。 林飒拿起香水,对着空气中喷了一下,她用手扇了扇味道,「这瓶香水不正常。」 程遇行和江喻白也簇着鼻子闻了闻,「怎么不正常了?」他们还是不懂。 林飒说:「你看,我今天来对了吧。女人的心思,就得我们女人来猜。听我给你们分析啊。这瓶面霜的保质期已经过了,但看使用痕迹来看,翟月一直还在用。香水却只用了一点点。说明不经常喷。我搜了一下,面霜的价格是二十五块,香水的价格是八百块。」 江喻白还是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能说明什么问题?」 林飒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真是凭实力单身哪。按翟月的化妆檯来看,她基本不做皮肤管理,一瓶面霜就打发了。甚至这么便宜的面霜,即使过期了也捨不得扔。但她怎么会花八百,去买一瓶她根本不用的香水?再来,这瓶香水叫『罪爱』,尾调以琥珀、香草和麝香,广藿香为组合。浓郁艷丽,为了营造娇语嘤嘤,直白妩媚,诱惑性感的感觉。闻香识女人。你们觉得,翟月是这一挂的吗?」 江喻白不由得感嘆,「女人心,海底针。」 他问林飒,「你看看我这挂的适合什么香水?」 林飒笑笑,「你适合国民大牌香水six god。六神。」 第42页 程遇行说:「翟月为什么要买一瓶,和自己的气质完全不相符的香水?」 江喻白问:「那也许是别人送的,或者是她不懂,导购小姐忽悠她买的。」 林飒说:「是不是她买的,我一查便知。我的一个姐们儿,就在咱们翰兴市,唯一的高档商场当柜姐。」 程遇行笑:「林飒飒真是来对了。」 林飒立马给她姐们儿打了电话。 三人继续搜寻,程遇行看到茶几抽屉里面,放着一张牙齿口腔的cbct片子。 程遇行拿起片子来,对着太阳看了看,这片子是章木几个月前去拍的。 他突然想到了,林姐发来的解剖报告。 这张片子说明章木,去牙科诊所看过牙。 但为什么尸检,他还是有好多牙是坏掉的? 治疗为什么停止? 程遇行看了看装ct的袋子上的地址,是附近的一家牙科诊所。 江喻白在客厅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一个资深铲屎官的敏锐嗅觉,提示这里曾经养过狗,而且养狗时间很长。」 林飒笑着说:「那请问,养狗能说明什么问题?」 程遇行也闻了闻,他说:「能说明问题,翟月既然养狗。那么,狗呢?」 江喻白补充,「既然养狗,为什么家里一点养狗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好像是被刻意打扫过了。」 狗和章木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半开的门闯进来一只流浪猫,胆大的猫来找吃的,这熘熘那逛逛,气定神闲。 完全不把在场的警察当成回事。 江喻白想要把小东西抓走,免得它破坏现场。 谁知道江喻白一伸手的时候,猫突然发出一声悽厉的喵声,发狂地回头咬了一口他的手臂。 接着这只猫龇开獠牙,冲着江喻白他们狂叫。 它像受惊一样,在屋子里乱撞、翻滚,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程遇行护着林飒,江喻白按着自己的手臂。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那只猫就在他们眼皮下跳楼了。 林飒护着肚子,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程遇行叫欧阳台来,把猫尸体拿回去解剖。 自己则开车送江喻白打疫苗,送林飒去医院。 欧阳台看着猫尸体,对程遇行说:「是不是翟月家有猫薄荷?」 程遇行问:「就是那种,能引起猫咪兴奋和幻觉的植物?」 欧阳台说:「是啊,猫薄荷可是猫界的□□。」 江喻白捂着胳膊,胳膊上是血肉模煳的齿痕,「可是现场没有猫薄荷啊。这猫是突然发狂的。一点徵兆也没有。」 林飒说:「猫在发狂前闻了地毯。」 程遇行说:「欧阳台,你把翟月家的地毯,也拿回去化验。」 他问翟月的邻居,邻居确认翟月家是养狗的。 还看到翟月领着狗,到路口那家宠物店洗澡。 他若有所思地说:「回到了问题的最初,翟月家的狗呢?」 程遇行没有时间细想,当务之急是先送江喻白和林飒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林飒的朋友打来了电话。 按林飒描述的翟月的样子,说两年前翟月拿着一件男士衬衣,去商店里买衬衫上的味道。 林飒的朋友说,柜姐站一天很无聊,这件事情又很怪异,就成了她们闲聊的素材。 所以她的印象很深刻。 翟月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她隐瞒了什么事情。 将江喻白和林飒安顿好,程遇行要去两个地方,第一个,是章木曾经看牙的诊所。 第二个,是路口那家宠物店。 程遇行在宠物店得到了重要信息,翟月家的狗,是他们帮忙处理尸体的。 宠物店有火化服务。 程遇行忙问店员,「翟月家的狗是怎么死的?」 店员说:「宠物主人说,是死于狂犬病。所以要火化。」 程遇行说:「狂犬病?」 店员点点头。 程遇行忙问:「翟月家的狗,已经火化了吗?」 店员说:「送来的当天就火化了。」 火化之后,什么病毒也化验不出来了。 店员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有说。 程遇行看出了店员的欲言又止,让她有话可以直接说。 店员说:「警官,我当时看着那狗,不像是狂犬病,像是......像是......我说不好。」 程遇行说:「没事,可以大胆说。」 店员说:「像是......像是吸毒过量死的。」 「你当时和老闆说你的怀疑了吗?」 店员窘迫地搓搓手,「没有,我只是个实习生,不确定的事不敢多嘴。况且狗已经死了,说什么也没用。我们诊所依然是按照狂犬病的消杀,给狗和所有的狗物品做了火化处理。」 程遇行从宠物店出来直奔牙科诊所。 他开门见山,问牙科诊所老闆,最近几个月有没有一个叫章木的人来看牙? 老闆调取了电脑档案,确定章木来看过牙。 但诊疗记录上并没有治疗记录。 老闆很配合调查,立即叫来了,当时给章木检查牙齿的医生。 医生看了看章木的照片,立马说,有这么个人,但没有做治疗就走了。 程遇行问他:「为什么没做治疗?」 第43页 医生回想了一下说:「他的牙很多都坏掉了。我当时按剂量,给他注射了利多卡因麻醉药,然后注射了肾上腺素,进行局部麻醉。」 程遇行问:「为什么要注射肾上腺素呢?」 医生解释:「肾上腺素可以减少渗血,延长麻药麻醉效果。」 程遇行问:「嗯,然后呢?」 医生回忆:「谁知刚注射不到一分钟,那个人就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捂着胸口说胸闷。我想大概率是遇上对麻药,或者对肾上腺素过敏的客人了,赶紧给他口服了抗过敏药。平躺了几分钟,他好些了。他反应这么大,我也不敢给他继续治疗。我怕他投诉,还一直给他道歉。」 程遇行出了牙科诊所,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接到了欧阳台的电话,「队长,猫的尸检一切正常。但......翟月家的地毯上,检测出了高浓度剂量的lsd。」 程遇行问:「lsd?俗称邮票的新型毒品?」 欧阳台说:「是的,林姐说,lsd除了是毒性强的毒品,还是一种致幻剂,是至今发现的,药效最强的精神药品。几微克lsd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使人有强烈的幻觉,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 程遇行立马打电话给林姐,「林姐,我想问一下。在临床上,会有因为肾上腺素中毒或者过敏的患者吗?」 林姐说:「这种病例很少,但不是没有。」 「自身在短时间内爆发的大量肾上腺素,可能使这种过敏患者死亡吗?」 林姐说:「有可能。对肾上腺素敏感甚至过敏的人,在肾上腺素爆发的时刻,血压升高,心动过速,心脏骤停。」 程遇行说:「那动物呢?如果接触lsd后,是不是也会呈现发狂的表现?」 林姐说:「是的,lsd无色无味,在血液中的留存时间很短,但毒性极强,能通过唿吸道快速控制机体的大脑。它不属于常规毒物,要进行特殊检查,所以容易在解剖时被忽略。我给章木的血液重新做了化验,有致幻剂的成分。」 程遇行挂掉林姐的电话之后,回到了刑警队。 他要提审翟月。 第18章 谣言 审讯室。 程遇行说:「翟月,我们已经查明,你非法使用lsd毒品,导致你丈夫死亡。」 翟月还是一付受惊模样,无辜地紧张搓手,「毒品?我......没有......」 程遇行告诉她,「我们已经从你家地毯上,和章木血液中,都提取出了高浓度的致幻剂成分。你将致幻剂放在汤里,让他喝下,因为你扔掉的碎玻璃上,也有。你家的狗也是死于致幻剂中毒吧?你知道章木肾上腺素过敏,于是你用致幻剂让他产生幻觉,从而瞬间分泌大量肾上腺素对吧?我们恢復了你的手机聊天记录,发现了你购买致幻剂的渠道。我们的同志顺藤摸瓜,已经在监视这个毒品组织了。怎么,还不说实话吗?」 翟月低头不语。 程遇行继续说:「章木和你相识于高中,相恋于大学。章木醉心于你的才华,欣赏你的个性,曾经的你们很相爱。 我在你家地下室,发现了大量很久之前的画作。是你的作品吧? 你曾经是一个有才华有前途的画家,结放弃了继续深造。 曾经拿调色盘的手,拿起了调料盘。 曾经拿画笔的手,拿起了吸尘器。 曾经浑身的才气,变成了俗气。 艺术的味道,成为了油烟味。 你用抹布,日復一日地打扫着家里。 同时也将自己变成了一块旧抹布。」 翟月抬起头看着程遇行,眼睛里有了泪水。 程遇行说:「每个为家庭奉献的人,理应被尊敬。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婚姻的维繫,除了感恩还应该有爱。 爱的基础是欣赏。 你和章木从热恋走过来,你应该见过他眼中,闪闪发光的你。 是什么让你对婚姻失望? 是他眼里的厌恶,还是你们根本无话可说? 婚姻里最大的绝望,就是孤独,这个你比任何人都体会深刻。」 翟月用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擦了擦眼泪。 她平復了一下情绪,「在他眼里,我连狗都比不上。他回到家甚至摸摸狗,抱抱它。」 程遇行说:「我很同情你,但你也不该杀人。婚姻死掉,放手之后,你还能拥有新的生活。你杀了章木,你也断送了自己。」 翟月突然就笑了起来,眼泪边流边笑,这笑中满是绝望,「放手? 他要跟我离婚,我没有收入,离婚后我没有办法,供我女儿留学的学费。所以,我得不到抚养权。」 「于是你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 我恨他,我替他孝敬老人,抚养孩子。 每顿饭我都尽心地,为他们搭配营养。 我不用洗衣机,我用手一点一点搓。 我放弃了一切社交,放弃了事业,放弃了爱好,甚至放弃了自己。 让他安心去忙事业,他事业有成,却有了别的女人。 我也害怕,我怕我女儿也离我而去。 我看到了章木手机里,我女儿的信息。 她喊那个女人是「妈」,然后邀请那个女人和章木,去参加她的高中毕业典礼。 她不想让我去。 她嫌我什么都不懂,丢她的人......」 第44页 程遇行问道:「你为什么要给章木穿上校服?」 翟月仰起头,长长的深唿吸了一口气,看不出是哭还是笑,「他产生幻觉之后,他对我说:『月月,坐稳了吗?要出发喽!』 上大学那时,他送我上课。 他骑着自行车,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他用手伸到背后,摸到我的一只手,轻轻拽到自己腰上,又摸到我的另一只手,让两只手扣在一起。我这样环抱着他。 他那时很瘦,我能感觉他腰际的骨头,微微硌着我的胳膊。 穿着白色衬衣的男孩,骑着自行车,带着裙摆飞舞的女孩。 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女孩以为,这就是永恆。」 翟月眼神涣散,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程遇行走出审讯室前,问了翟月一句,「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章木,你会对他说什么?」 翟月想了想,突然就释然地笑了,仿若重生。 她说:「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课桌上。 外面蝉鸣阵阵,空气里是香樟木的味道。 我看到坐在我旁边的男生,对我宠爱的笑,『小懒虫,睡了一下午,我帮你抄了笔记。』 我枕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说:『我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到我们不再相爱,我由爱生恨......』 身边的男孩突然呸呸呸,叫我赶快摸木头,不许说这样的话。 他说:『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翟月说完,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回到办公室,江喻白唏嘘感嘆,「翟月这样太傻了。新的民法典规定,夫妻一方因抚养子女,照顾老人,协助另一方工作等,负担较多义务的,离婚时有权向另一方索要补偿。」 林飒说:「法律能管得了利益分配,强制不了爱。法律只保护婚姻,保护不了爱情。」 程遇行说:「是啊,需要保护的爱情,已经不是爱情了。」 江喻白回味着林飒和程遇行的话,像一只牛一样一直反刍地念念叨叨。 林飒笑着对程遇行说:「队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江喻白同志是凭实力单身。」 江喻白嗤之以鼻,「恋爱太极端,单身保平安。」 欧阳台走进办公室,照旧是打开饮水机,接了一杯水,咕噜咕噜仰头喝下。 打了个嗝之后,欧阳台说:「同志们,干活吧。通过lsd卖家的供述,我们找到了翰兴市四个酒吧,在凌晨夜场售卖lsd。还有两个神婆,利用微剂量致幻剂,进行所谓的招魂仪式。还有,一个00后,在学校里边向同学兜售lsd。lsd可以做成指甲盖大小,薄薄的,透明的小片。很难很快搜到证据。」 林飒大唿:「天哪,这个世界怎么了?如果这样下去,我们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江喻白对欧阳台说:「林飒已经有点产前焦虑了。」 程遇行招唿欧阳台和江喻白准备出发,他对林飒飒说:「所以,现在的我们,更要马不停蹄,去阻止这个世界变坏。这是我们奋斗的意义。」 · 程遇行他们共抓获,犯罪嫌疑人四十六人。 他还解决了一件,几个月前一直找不到兇手的悬案。 在年初的时候,突然有个村里很多放养的牲畜,同时死亡。 死亡原因是被咬断了颈动脉,大量出血休剋死亡。 大家都传,村里前几年,挖出了一个清朝的古墓。 这些牲畜是被清朝古墓里的咬的,传言纷纷扬扬。 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 村里的人报案,程遇行他们刑警队,迅速出警。 法医通过死亡牲畜的颈部齿痕,和残留dna,确定了咬死牲畜的是人。 村民间谣言四起,他们更加确认,就是清朝的殭尸,要出来咬人了。 他们晚上将古墓用火点燃,企图要烧死里面的殭尸。 结果引发了森林大火。 消防部门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扑灭大火。 程遇行在一片烧焦的树林里,发现了四个蜷缩着身子,被烧成焦尸的人。 法医解剖,四人并非死于火灾。 他们在火灾前就已经死亡,死于高低温差异。 也就是冻死的。 法医将死亡牲畜残留dna,和这四个人的dna做了比对。 正是这四个人咬死了牲畜。 接着,程遇行和江喻白在山脚下,发现了他们露营的装备。 程遇行推理,应该是这四人咬死牲畜后,走到了深林里迷路,在山上昼夜温差很大的情况下,饥寒而死。 通过调查发现,四人全都是「丧尸协会」的会员。 「丧尸协会」是一群爱好丧尸电影,定期举行丧尸服装舞会的人,组成的协会。 这四个人,是因为共同的爱好,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举行露营活动。 是什么让他们,突然就像真的丧尸一样,发狂撕咬牲畜呢? 四人已经被烧焦,解剖分析出来的,也只有十分有限的结论。 程遇行这次逮捕的,有一个犯罪嫌疑人,供出自己,曾经卖给丧尸协会致幻剂的事。 这种叫「丧尸浴盐」的致幻剂,也是无色无味,在血液中仅仅停留六小时,在常规尿检和血检中是检查不出来的。 服用「丧尸浴盐」后,人会极度兴奋,幻想自己是丧尸,并伴随着暴力,和想咬人和吸血的冲动。 第45页 这四个丧尸协会的成员,应该就是吸食了「丧尸浴盐」,出现了严重的暴力倾向,对放养的牲畜张开了血盆大口。 这些丧尸浴盐,轻度中毒还可以治疗。 如果吸食过量,导致重度中毒之后,脑神经受到严重损害。就和真的丧尸一模一样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各器官衰竭死亡。 结案后,程遇行整理资料,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毁灭人类的,不是别人,是人类自己。」 这时,肖鸣闯进程遇行的办公室,「队长。我对售卖致幻剂的人的审问,有新的进展。有个人为了立功,减轻处罚。说出了一件事。他们还售卖一种从巴基斯坦黑市运回来的,叫『聪明药』的精神类药品。是......」 程遇行看肖鸣有点支支吾吾,问他:「是什么?」 肖鸣说:「是家长买给自己孩子吃的。」 他大惊失色,「什么?」 程遇行从审讯室出来,他脑中闪现着他和毒贩的对话。 「聪明药是什么?」 「是一种让人精神亢奋,不困不累,思维运转加快的精神类药品。」 「学生吃了会怎么样?」 「连续熬夜也不会困。」 「有学生出现副作用的情况吗?」 「这个......」 「快说!」 「有......不过家长们,还是愿意购买。」 程遇行根据毒贩的交代,通过微信找到了购买名单。 光本市的群里,就有四百多个学生家长。 触目惊心! 很多家长都是经亲戚朋友介绍的,所谓的「学习秘方」。 有的家长甚至从小学,就给孩子吃所谓的聪明药! 刑警队人员,按着购买名单,挨个打电话。 打不通电话的,程遇行和江喻白就一家一家走访,给家长宣传这种药的毒性和害处。 他们按照地址找到一家,敲开门,只有学生一个人,在家温习功课。 经询问,孩子是一名高三学生,名叫李泊言。 程遇行表明身份后,问李泊言,能否让他们进家。 李泊言说:「当然可以。请进吧。」说着他打开门,「就是不知道,您二位找我妈有什么事?她没出事吧?」 江喻白说:「没事,我们就是来了解一点情况。」 程遇行开门见山地问李泊言,「你在吃『聪明药』是吧?」 李泊言点了点头,回屋里取出一瓶药递给程遇行,「您说的是这个吧?我天天吃。」 程遇行问:「吃了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李泊言笑笑,「刚开始感觉特别大,上课注意力很集中,熬夜念书也不困,记忆力也有了改善。我之前在班里学习成绩是中下等吧,现在大概能进前十五名。」 程遇行问:「没有感觉有副作用吗?」 李泊言说:「我老是掉头髮。不过我妈说高三学生,形象差一点就差一点,学习最重要。掉头髮正好省了,去理髮店的时间了。还有一次,我忘了吃聪明药。头疼噁心,精力也没有办法集中。赶紧回家吃上之后就好多了。」 程遇行问:「我看到你妈妈只买了一次,但你一直在吃,药是从哪里来的?」 「我妈是医生,她能问同事开这种药。我吃药不缺。不像我同学,得高价去买。」 站在窗前的李泊言看了一眼楼下,「我妈下夜班回来了。」 程遇行心里的怒火,一下被点燃,「这个妈妈自己是医生!她懂这种药的成分!居然还让孩子一直吃!」 泊言妈妈进门之后,泊言给妈妈介绍程遇行和江喻白:「这是两位警察哥哥,他们来了解一点情况。」 泊言妈妈看到程遇行手里的药瓶,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她对泊言说:「你回屋去学习。」 泊言回屋之后,泊言妈妈请程遇行和江喻白到走廊说话,说怕影响泊言学习。 程遇行问她:「你应该知道,我们来是为什么?」 泊言妈妈点点头,「我知道,二位是因为这个药来的。」 程遇行看着她:「你是医生,你知道这种药是什么。」 泊言妈妈脸色惨白,「我知道。利他林。」 第19章 分裂 程遇行一字一顿地说:「利他林,学名□□,是二类精神管制药品。 有提高自控力,短期内提高注意力的作用。 它用于有多动症和嗜睡症的病人。 一段时间后就能成瘾。 一旦断药,轻则头疼、眩晕、心悸。重则抑郁,大脑受损。 需要专业戒毒机构帮忙,才能戒掉!」 「我知道。」泊言妈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程遇行大怒:「知道你还给孩子吃!」 泊言妈妈哭着说:「我没办法啊。泊言的成绩不上不下,这样下去怎么能考上大学?考不上大学,他一辈子就毁了!」 「所以你就给他毒品吃?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一粒聪明药开始。 慢慢变成两粒,三粒,直到变成□□,变成□□!」 程遇行将手里的药瓶,装进证物袋。 泊言妈妈突然目露疯狂,她抓着程遇行的手:「求求你,不要把药带走。就两个月!就这两个月!过了高考我就帮他戒。他绝对不能落榜,绝对不能......」 第46页 程遇行和江喻白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几乎在崩溃边缘的女人,「高考是很重要,但绝对没有重要到,要用孩子的一生去成全它!你让孩子吃的东西,只是一种暂时变聪明的假象,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化学成分,你比我懂。所谓的集中注意力,提高记忆力,不过是透支掉的身体。」 泊言妈妈顺着墙滑坐在地上。 她捂着嘴哭,哭的很小声,她怕泊言听到。 程遇行和江喻白拿着药品走下楼。 江喻白说:「她还哭,她有什么资格哭?」 程遇行感嘆,「我曾经看到过博尔赫斯的一句话。 『一朵玫瑰,正在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 你是云,你是海,是忘却。 你也是你曾经失去的每一个自己。』 之前觉得这句话矫情,现在却觉得深有体会。」 江喻白说:「是啊,所有的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母都只希望他开心健康。又有多少父母,能真正做到不忘初心。孩子们成功了,但他们变成了一样的人,像流水线上的商品。」 程遇行和江喻白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挨家挨户地宣传。结果吃了很多闭门羹。 家长们大部分是知道这种药是控制精神的。 可是看到别家孩子都在吃,自己家孩子不吃就落后了。 程遇行和江喻白来到了戒毒医院,询问了院长。 院长说,有三分之二的病人,都是滥用安非他命类毒品成瘾的。 程遇行看到那些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病人,眼前一阵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李泊言,瘦削的身板穿着肥大的住院服,站在窗前,目光呆滞。 程遇行有一种失落感。 因为他觉得,好像什么都来得及,又好像什么都无能为力。 他多想吶喊,一朵花永远比一片花更美丽啊。 每个孩子都是一朵花,他可以不必枝繁叶茂,他可以没有名字,他甚至可以没有香味,没有颜色。 只要他是自己,独一无二,随风摇曳的自己。 · 李净走进心理谘询室。 周淮舟这次要做的,是尽量了解李净的往事。 了解,是心理治疗的第一步。 对于平常的来访者,周淮舟需要在一堆事情里,找到关键的一件,来做突破口。 就像一堆团在一起的毛线中,找到一个线头,顺着线头将毛线理顺。 而对于李净来说,周淮舟需要看到她来时的路,几乎是每一步。 因为她脑袋里,有一个一开门就会溢出来的,有整整一屋子毛线的房间。 这些毛线,交杂错乱,已经形成了无数个死结。 「你好,李净,最近怎么样?」周淮舟给李净倒了一杯水。 李净双手接过,「谢谢你周医生,挺好的。」 周淮舟让李净斜躺在弗洛伊德榻上,「那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你可以随时喊停。」 「好的,周医生。」 周淮舟:「你在孤儿院的日子怎么样?还能记得多少?」 李净:「听孤儿院的老师说,我是两岁进的天使孤儿院。 孤儿院的老师小寒那天,在孤儿院门口发现了我。 所以我在孤儿院的名字,是小寒。」 周淮舟:「两岁以前,你还有记忆吗?谁把你放在孤儿院门口,你还有印象吗?」 李净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周淮舟:「好的,那你就说一说你能记得的事。」 李净:「孤儿院各个年龄的孩子都有。 老师人数少,又很明显管不过来,只能让大的管小的。 老师腾出手来,去照顾那些身体有残疾的孩子。 比如自闭症,唐氏综合症,智力低下的孩子们。 对了,旁边还有一个养老院,孤寡老人没事的时候,也照顾照顾孩子们。 我们生活的物资,由社会慈善机构捐赠。 从来没有挨过饿受过冻,就是......」 周淮舟:「就是老师因为精力有限,会出现大孩子欺负小孩子的情况,对吧?」 李净:「程警官和你说了是吧?是的,我们小孩子就是大孩子的玩具。」 周淮舟:「程遇行说,你就是在被大孩子欺负的时候,空气稀薄的时候,遇到了小伟?」 李净点头,「是的。那时我在棺材里,觉得唿吸不上来,眼前也渐渐发黑,在我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 看到了一样被大孩子,推进棺材的小伟。他喊醒我,我们一起推开了棺材盖子。」 周淮舟:「那之后呢?」 李净:「小伟不爱说话,我送给他的糖块儿,他也还给了我。 他爱画画,画好了撕成小块,再拼在一起,反反覆覆。 后来,我被一家收养了。小伟则留在了孤儿院。」 周淮舟:「你在第一家的遭遇,我听说了,我很同情,也很难过。」 李净忽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遭遇?第一家的父母虽然很严厉,但是还不错。 只是因为养父工作上,出了一点经济问题,所以我又回到了孤儿院。」 周淮舟看着李净的样子,她已经忘记了那一段往事。 周淮舟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养父母,为什么要给你起苏小妓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第47页 李净想了想,「我记得是有一次,我养父带我去公园玩,回家之后养母说我偷东西。十分生气然后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周淮舟:「那你记得,上学之后的事情吗?」 李净:「因为这个名字,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孤立我,从我身边走过故意捂着鼻子,将我的课本扔到池塘里。」 周淮舟:「他们没有对你动手吗?没有校园暴力和霸凌吗?」 李净想了想,「没有动手,大概是冷暴力一类的吧,严格来说也算是校园霸凌。」 周淮舟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李净,「她忘了所有!可能,太痛苦了吧,忘却才能让她活下去!」 周淮舟问:「你记得逆乙吗?」 「我记得,那个孩子好像退学了。对了!」李净说:「初一的时候,有天升国旗的时候,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跟我鞠躬道歉。」 周淮舟:「他是不是对欺负你的事道歉?」 李净想想,「他没有欺负过我。我们只是打了几个照面。」 周淮舟吓到了,他知道的真相,在李净这里,他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 周淮舟平復了一下心情,「李堇年是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出现的对吧?」 李净:「是的,我考了年级第一,被人说作弊,他们把我的试卷踩在脚下。堇年哥哥回家的路上正好碰上,把他们赶走了。从那以后,堇年哥哥经常送我回家。」 周淮舟:「初一上完,你就被现在的妈妈收养了,然后转学了是吧?」 李净:「是的,我妈妈是老师,我就转学到了,我妈妈任教的学校。」 周淮舟:「到了新学校,没有人再欺负你了吧?」 李净:「嗯,没有欺负我。我妈妈失去了女儿,对我就像亲女儿一样。」 周淮舟想到了李蕙。 李净不知道李蕙治疗的事情。 周淮舟:「你们母女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感情一定很好。」 李净:「是的,很好。我妈妈尽心地照顾我,供我学钢琴,上大学。上大学期间,我妈妈一个人,我怕她孤单。 我几乎天天给我妈妈打电话。 所以我大学毕业后,就回到了她身边,找了本市一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业。」 周淮舟:「你......知道礼净吗?」 李净:「我知道啊,是我妈妈的亲生女儿,死于车祸。每年忌日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会赶回家陪她。 我妈妈她很可怜,很年轻的时候,就失去了丈夫和女儿。」 周淮舟想了想,问李净,「那你......有没有过,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情的时候?」 李净:「好像有过......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我记得有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在吃花生酱。我对花生酱过敏,我吓一跳,赶紧吃了抗过敏药。」 周淮舟:「什么醒来?是睡醒的那种醒来吗?」 李净:「好像......不是。我说不好。好像是意识飞走后,又飞回来了。发现家里有新买的东西,但我不记得有买过。手机里也有不认识人的通讯录。」 周淮舟明白了,李净身体里,住着几个人—— 准确地来说,住着几个灵魂。 他们和平共处,共同保护着李净。 在医学上,有一个病名,叫做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简称d,多重人格障碍。 周淮舟现在不知道的是,李净身体里究竟住着几个人,他们分别的形象是什么? 他知道,最重要的事,李净没说。 不是她故意隐瞒,是她真的不知道。 在那些痛苦到突破人类心理极限的时刻,在那些被现实撕碎的瞬间。 她捡起那些碎片,一片一片缝了起来。 周淮舟看着面前如兰花般纯洁的女孩,他心里有点痛苦地想:「这个女孩究竟经歷了什么?」 接着他想到一句话,让他毛骨悚然,打了一个冷颤,「她说,来时的路,感恩庆幸有人一直帮助着她,温暖着她。 其实,她身后空空荡荡,谁也没有。 是她自己在帮助着自己,陪伴着自己,温暖着自己。 爱自己。 用把自己分成碎片的方式来爱自己。 然后,活下去。」 周淮舟知道,他需要将李净的所有人格召唤出来,和他们对话。 了解真相,然后和各个人格达成和解,融合他们。 周淮舟立即决定,去找自己的老师帮忙指导接下来的治疗。 他从未遇过这样的案子。 他知道,一场盛大的真相,即将慢慢浮现在他眼前。 犹如平静海面下的冰川...... · 一间直播室。 在线人数是四万人。 主播妖妖正在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地跳舞。 「谢谢宝宝们的礼物。」 「谢谢爱吃豆腐的勐男大哥,送的游艇和火箭。」 「新进直播间的宝宝们记得,点关注,不迷路哦。」 评论上充斥着,各种调侃的声音,有的甚至玩笑开得过了头。 妖妖不恼不气,她知道网红这碗饭,本来就是在娱乐大众。 评论区有人说:「小妞,接线下服务吗?让大哥好好疼疼你。」 妖妖撒娇地说:「大哥,你说疼我,怎么没有一点表示呀?大家说,大哥是不是不够诚意?」 第48页 一时间,评论区起闹声刷了屏,「对,给妖妖送点跑车和游艇先看看。」 妖妖嗔笑,「你看看大哥,评论区的家人们为我抱不平了。 你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呀。」 那个人瞬间下线。 妖妖也不气馁,继续有说有笑地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若隐若现的罩衫,扭腰摆臀地扭起了身体。 跳了一会儿,是妖妖和网友们的互动,也就是聊天。 和评论区网友的一问一答,也基本属于打情骂俏。 评论区突然有人说了一句:「你的背后有人在看着你。」 妖妖笑着回应,「我胆子很小的,这位大哥不要吓唬我。我的小心脏,现在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胸口了呢。」 接着评论区,那人又说了一句,「你的背后有人在看着你。不信,你转过身看看。」 这下,妖妖的脸色变了,她慢慢地转过头,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她转过头,眼睛里满是恐惧。 她似乎想要对着镜头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眼睛里,流出了鲜红的两行血。 随后趴倒在了桌上。鼻子里耳朵里慢慢地也流出血。 直播镜头还开着,妖妖睁着血红的眼睛,她的头下是一片浓稠的红。 第20章 早衰 评论区瞬间炸了锅。 「有鬼啊!」 「她是不是干什么缺德事,给鬼缠上了?」 「妖妖被鬼杀了。」 「我刚才也似乎看到,她身后有人影飘过了。」 「太恐怖了。」 「快报警啊。」 「有谁报警了吗?」 直播间的人数,在妖妖死后的十分钟内,增加到了六万人。 刑警队接到网友报警,立刻出警。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刚刚睡着的程遇行,被电话声惊醒。 他用凉水抹了一把脸,就开车赶去了案发现场。 网红妖妖和另外一个女生,合租着一个七十平米的房子。 室友在妖妖出事的时候,不在家。 她在酒吧工作,每天都是晚上上班,白天在家补觉。 程遇行戴上手套侦察现场。 妖妖半趴在桌前,眼睛大睁着,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流出的血液已经干涸。 那画面很是恐怖瘆人。 桌上有一个电脑,电脑旁是一个化妆檯,放着满满当当的化妆品瓶瓶罐罐。 身后就是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个单人床。 电脑里面只存着美妆视频和跳舞视频,还有些电视剧和下饭综艺。 社交帐号的聊天记录,也多数是些,由「线上」转到「线下」的打赏金额多的「客人」。 程遇行和同事们提取指纹物证。 他看着妖妖怪异的死姿,是有人投毒,还是她突发脑溢血、心梗这些急性病,而意外死亡? 法医鑑定机构,对妖妖连夜做了尸检。 尸检结果是网红妖妖,并不是死于脑溢血、心梗等心脑血管的急发病。 血液,五脏六腑,都没有化验出致死毒物。 但林姐从妖妖的血清中,提取到一种病毒。 这种病毒很少见,林姐还是上传到国家病毒库,才搜到的这种病毒资料。 人一旦感染这种病毒,潜伏期四到五天,病毒会逐渐攻击人的免疫,最终人死于多发□□官衰竭。 而且,死状比较惨烈,七窍流血。 这种病毒只存活于蝙蝠身上,传播条件是血液传播,所以不会轻易传染给人。 况且翰兴市区几乎见不到蝙蝠。 妖妖是怎么样被传染上的呢? 「哎,这是什么?」程遇行指着妖妖脖子侧面对林姐说。 林姐仔细看了一下,「像是注射针孔。」 程遇行说:「会不会妖妖是被人注射的病毒?」 林姐说:「有可能,这种病毒,只能通过血液传播。」 程遇行陷入沉思,在指纹比对结果中表明,妖妖的房间中,没有别人来过。 那么妖妖就是在家以外的地方,被人用注射器注射的病毒。 首先就是对室友进行调查,发现她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她和妖妖虽共处一室,但生活上基本没有交集。 但要彻底排除嫌疑,还要对她做进一步的调查。 同时,程遇行和江喻白连夜调取了监控,看最近五天以内,妖妖出门都去了哪里。 第二天早上,江喻白伸个懒腰,出去买了个早点拿给程遇行,顺便给他也泡了一杯咖啡。 他说:「队长,这范围太大了,而且有好多路段,都没有监控。咱们就是再熬两个大夜,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程遇行喝了一口咖啡,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没办法,在有下一个线索出来以前,只能这么查。把范围缩小,再排查可疑人员。」 江喻白说:「咱们看她通讯录,好像有几个她的客人,会不会是她的客人干的?」 程遇行说:「我已经让肖鸣去查了。有消息肖鸣会告诉咱们的。」 江喻白将包子塞进嘴里,眨了眨满是血丝的眼睛,继续滑动滑鼠,看起了监控视频。 程遇行突然说:「停一下,往前倒几秒钟。」 江喻白照做。 程遇行沉吟片刻,「你看,这个穿着卫衣的人,是不是跟着妖妖进了这条巷子。」 第49页 江喻白看了看,「那万一他正好就是要去这条巷子呢?」 程遇行说:「不对,你看他进巷子之前,和妖妖隔着大概五六米,步伐比较缓慢。 他走在妖妖后面,却先于妖妖出了巷子。 而且出了巷子之后,步伐明显加快,还压低了帽子。 最后拐进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小路。 再也没有出来。」 江喻白说:「确实,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有点可疑。」 程遇行说:「江喻白,你去查,这个人是谁?」 江喻白起身,「好嘞,我立刻去查。但总要有个范围。按走路的姿势来看,他的年纪不小,应该在五六十岁了。」 确实,这个人走路的姿势,一看就不是年轻人。 程遇行说:「那就查这天出入过这条巷子的,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的可疑人员,找目击者。然后再找那个人最后消失的小路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的住址。」 江喻白出去之后,程遇行的手机响了,是局长打来的。 局长说:「遇行哪,先把手头的事放一放。现在又有一件案子,需要你去办。」 「局长,什么案子?」 「你看一下手机,我把报案人发来的视频,发到了你手机上了。你赶快看看,尽快确定死者出事的地址,带上你的人出发。这件事昨天晚上已经在网上引起了骚动。市局指示,让我们尽快破案,在引起更大的恐慌之前。」 程遇行狐疑地挂掉局长电话,打开手机,看到了那段视频。 视频中的一男子,拿着自拍杆,正在一个废弃的房子里做直播。 看起来视频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的环境破败阴森,应该是久无人居住的房子。 因为是夜晚拍摄,只有他手里的手电筒,发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根本看不清楚他身处何处。 这人先是自我介绍,「直播间的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和仔仔一起来进行鬼屋探险。」 接着他用摄像头扫了一下四周,「给大家看一下,我们这次要探险的地方。」 只见周围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斑驳的砖头。 程遇行看到房间里有几台设备,还有一张床,他知道了,这是一所医院。 果然,仔仔将镜头转回自己,「我现在心情很紧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请支持我的朋友,给我多多点赞,鼓励一下仔仔。」 接着他将镜头转过,拍到了两个红油漆写的字:「药房」,「大家请看,我现在身处一个二十年前就废弃的医院,据说这个医院,以前发生过很多灵异事件。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们一步一步地走,看看到底会不会遇上,传说中的灵异事件。」 说着仔仔拿着手电筒,往黑洞洞的走廊移动。 几分钟后,仔仔介绍着:「天哪,朋友们。我现在走到了手术室。 看看这锈迹斑斑的手术床,上面还有一摊已经干涸很久的血迹。」 说着仔仔将镜头跟到了天花板,只见一个已经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老式手术灯。 评论区说:「去太平间,太平间最刺激。」 仔仔看到网友的评论,「别急啊,家人们,仔仔带你一间一间的逛。 接下来,是标本室。 这有个柜子,等一下我打开看看, 哎呀,我去。 大家看看,这瓶儿里是个眼珠子。 这个是啥呀?有认识的朋友们,评论区走起。」 仔仔将镜头对准了,一个装着人体组织的瓶子。 评论区加入了讨论,「这是腰子吧?」 「什么腰子?我是医学院的,这是肺。」 「仔仔真是胆大,我都不敢看了。」 「必须给仔仔点个赞。」 「你后面有人在看着你。」 仔仔看到评论,笑着说:「这位朋友,我知道你在吓我。 仔仔我,可是探过无数个神秘地方的博主。 不会被你轻易吓到的呦。」 「不信,你回头看看。」 仔仔没有理会网友的话,继续往前走,「最激动人心的地方来了,让我们推开看看。」 突然,仔仔愣住了,正在自拍的脸,变得惨白而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 仔仔惊惧地后退,眼里居然流出了两行血泪,摄像头「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仔仔没有了声音。 摄像头朝天,照着红色油漆写的三个大字「太平间。」 评论区炸开了锅。 程遇行看到这里,他让江喻白打仔仔的手机,看能不能定位,结果手机已经关机。 程遇行去技术部门,让技术部门分析昨晚,仔仔发出直播的位置。 位置锁定在郊区一个废弃的医院。 程遇行和肖鸣迅速出警,按着定位找到了这家医院。 医院大门锁着,院子里满是杂草和藤蔓。 大白天的来,都让人觉得阴风阵阵,更别说仔仔是凌晨来的。 程遇行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仔仔。 看他是死是活。 程遇行他们按照视频里,仔仔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到了太平间。 仔仔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圆睁着,眼睛和耳朵,鼻子里都流出了血。 已经没有了脉搏和唿吸。 第50页 程遇行在仔仔脖子侧面,发现了和妖妖一样的针眼。 又是一起众目睽睽之下的诡异死亡。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兇手是同一个人。 程遇行回到局里,看到了江喻白,问他:「怎么样,视频里那个人的身份确定了没有?」 江喻白说:「还没有,沈杰按照视频画了画像。还没有找到相符的人。」 程遇行交代江喻白:「尽快调查,现在已经又出了一起命案。局长让我们尽快破案,因为这两件事,已经引起了挺大范围的恐慌。」 江喻白说:「你放心,我已经买了宵夜,准备再来个大夜,地毯式排查。以仔仔和妖妖的活动半径,排查一切可疑的人。」 程遇行拍拍江喻白的肩膀,「辛苦了。肖鸣刚才跟我说,他的案件整理完了,他今天晚上陪你熬大夜。」 江喻白笑,「那敢情好。」 程遇行说:「我就在办公室,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晚上程遇行吃了泡面之后,翻看比对着,从两个现场採集回来的痕迹图片。 两个死者都大睁着双眼,眼中有恐惧,说明他们死前都受到了惊吓。 是什么吓到他们了呢? 程遇行想到了那个病毒,他打电话给林姐,「林姐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想问,这种病毒发作的时候,会不会让人产生幻觉?」 林姐有点犹豫,「这种病毒主要侵犯的是人的免疫系统,和各种脏器。 对于脑部神经系统的影响,暂时还没有临床试验记载。 我明天到了单位,可以查查相关文献,看看外国有没有这种先例。找到了给你电话。」 挂掉电话之后,程遇行突然想到,前一段时间他在外省刑警队做交流的时候,好像他们正在破一起案子。 是外省一个郊区,发生的案子。 死者也是七窍流血而死。 程遇行从通讯录找到了,当时做交流的外省刑警队队长的电话。 几分钟后,对方传来了前段时间外省发生的,那起还未破获的案件资料。 程遇行做了比对,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的尸表,同样的死因,完全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他立刻和对方取得联繫,申请併案侦查。 程遇行坐在办公桌前,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看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程遇行拨打了周淮舟的电话,然后在接通前挂掉。 最终他还是将电话打了出去。 用这种犯罪手法,说明兇手有特殊的犯罪心理,他需要周淮舟帮他分析一下。 程遇行:「周淮舟,你是不是睡了?」 周淮舟迷迷煳煳:「废话。我又不是蝙蝠。有话快说!」 程遇行有点不好意思,「哥们儿抱歉,有三个和蝙蝠相关的兇杀案。我想请你分析一下罪犯的心理。我十分需要你的在线指导。」 周淮舟嘟囔:「你们刑警队破案,有没有奖金什么的?能不能给我这么个编外人员,也发点奖金意思意思?不能老是无偿服务啊?」 程遇行笑着说:「好好好,我把我下个月工资全偿给你,请你吃一个月的饭。」 周淮舟那边是水头流水的声音,程遇行知道他用冷水洗了把脸。 周淮舟嗤之以鼻,「就你那一个月的几两碎银子,还不够我敞开吃两顿的呢!说吧,什么案子。 我上辈子肯定是个杀人犯,还是管杀不管埋的那种。 让我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大怨种!」 周淮舟说:「说吧,你的死因是什么?」 程遇行哭笑不得,「什么我的死因?周淮舟你醒了没?」 周淮舟哈哈大笑,「醒了醒了,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程遇行给周淮舟说了,三个死者共同的死因,是由人为注射的蝙蝠病毒,死亡时候都是惊恐之后的七窍流血。 周淮舟大唿一声,「是不是这两天网上流传的,鬼杀人的两段诡异视频?」 程遇行说:「你怎么知道?你也看了?」 周淮舟说:「网上都传疯了好不好?」 程遇行:「那既然你都看过视频了,就帮我分析分析罪犯的心理吧。」 周淮舟问:「这三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吗?」 程遇行:「三个人都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死亡。」 周淮舟:「这个罪犯在向社会传递信息。」 程遇行:「什么信息?」 周淮舟:「我想想看。 三个人的直播间,都有一个人在评论区评论,说有人在背后看着。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罪犯是在復仇。」 程遇行:「復仇?这三个人做过什么事情吗?」 周淮舟说:「如果调查这三个人,没有生活轨迹重叠。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三个人,是同一个事件的目击者。」 「目击者?」程遇行吃惊地问。 周淮舟进入评论者的,什么也没发现。 他按照评论者的户名关联搜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周淮舟终于搜索到,评论者曾经在十年前,发布过一个视频。 周淮舟点开视频,视频在晚上拍摄,而且画质不好,那个角度像是店外面防盗监控所拍摄。 画面中一个简陋骯脏的台子,有一个戴着面纱,穿着廉价丝质裙子的女子在唱歌。 第51页 看不出年纪。但听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台下是几个烧烤摊。 时间应该已经是很晚的样子,烧烤摊一片狼藉。 顾客只剩三三两两,烧烤摊老闆收拾垃圾,看起来准备收摊了。 这时候已经喝醉的两个人,又点了几瓶啤酒。 他们将一百块钱扔到台上,让女人接着唱。 女人捡起钱,拿起话筒接着唱了起来。 唱了几首,喝的酩酊大醉的一个人,晃晃悠悠地上台,一把将女人的面纱扯下。 「小妞,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女人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满是皱纹和斑点,看起来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很难相信五十多岁的人,有这么清脆的嗓音。 喝醉的人不干了,「老子还以为你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没想到是个黄脸婆。退钱!」 台下的另一个人也喊着,「退钱!」 女人怯怯地说:「歌我已经唱了。」 女人的话激怒了两个醉酒的人。他们一个扯着女人的衣服,一个人用手臂环着女人的脖子。 女人双脚在用力地蹬着,嘴里发出「救救我」的混沌不清的声音。 烧烤摊的老闆和烧烤摊仅剩的三个客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没有施救,烧烤摊的老闆,低头假装收拾东西。 三个客人匆匆结帐后逃离。 程遇行将视频放大,看到了那三个客人,就是三个死者! 几分钟后,女人不再动弹,两个酒鬼骂骂咧咧地走掉了。 周淮舟说:「兇手应该是这个女人,或者和女人亲近的人。 他在报復,报復当初冷血的旁观者。 旁观者看到施暴却不作为,在心理学上,叫做『旁观者效应』。」 程遇行说:「那我立即对视频里的女人进行调查。」 周淮舟说:「等等,这个发布者在视频的下方,还说了一句话。」 程遇行也看到了。 视频的下方,写着一行字。 「你们的眼睛看不见□□者吗? 你们的耳朵听不见求救声吗?你们的鼻子闻不到血腥味吗?」 程遇行恍然大悟,「对上了,对上了。 兇手选择这种特殊的杀人方式,让他们七窍流血,就是为了让惩罚他们当时,假装看不到听不到的冷漠。」 程遇行第二天,让技术部门搜索发布视频者ip位址。 但小摊上买的黑卡,根本查不到来源。 程遇行了解到,烧烤摊老闆已经在去年,因为胃癌去世。 他同时确定了女人的身份,女人十八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桑晚榆。 桑晚榆在十年前,被两个人压迫颈动脉窦而死亡。 这两个人因为过失杀人罪,还在蹲大牢。 程遇行看着桑晚榆的基本信息表,突然他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是年龄! 视频里的桑晚榆满脸皱纹,体态也是五十多岁的人,怎么可能才十八岁? 早衰症! 三个字闪进了程遇行的脑子。 早衰症属于一种染色体疾病,患者身体衰老的过程,比正常人快五到十倍。 身体各器官,也会快速地老去。 直至死亡。 程遇行按地址,找到了桑晚榆家。 桑晚榆家大概只有二十个平米的大小。 桑晚榆的妈妈去做清洁工,不在家。 桑晚榆的爸爸是个聋哑人。 程遇行将自己的来意,写在纸上,递给桑晚榆的爸爸。 桑晚榆爸爸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程遇行,打开了桑晚榆生前住的小卧室。 小卧室只有四平米不到。只能放的下一张摺叠沙发床。 一个挂起来的书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书。 桑晚榆生前很爱看书。 书架上一本书,引起了程遇行的注意。 因为这本书,比其他书的磨损程度都要大,说明她经常会翻。 程遇行从书架上拿下来这本书,是泰戈尔诗歌集。 他打开扉页,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两行字,「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落款是南风。 显然这本书,是一个叫南风的人,送给桑晚榆的。 那么南风是谁呢? 程遇行问桑晚榆的爸爸,桑晚榆的爸爸想了想之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个南风是谁。 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这个南风会不会,也是得了早衰症的人? 如果这样的话,之前的调查方向就不对。 尾随妖妖进入巷子的那个人,看着五十多岁,其实可能也只有二十几岁。 按资料库里的数据比对,当然找不到那个人。 程遇行又问她爸爸,「桑晚榆的早衰症在哪儿治疗?」 桑晚榆爸爸在纸上写下,「第二人民医院。」 程遇行赶到第二人民医院,找到了负责桑晚榆早衰症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明白程遇行来意之后,给他介绍桑晚榆之前的病情,「这种病只能吃药维持,不能根治。 一般得了这个病的人,只能活到二十几岁。 桑晚榆的各器官,已经衰老,甚至已经有了白内障和冠心病等老年疾病。 她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我听说她自己打一点零工,来做医药费。」 第52页 程遇行问:「在您这儿看病的人有多少?」 医生说:「早衰症这种病比较罕见,我这儿治疗的只有十几个。」 程遇行问:「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患者信息表?」 医生从档案袋里拿出了一沓资料,「都在这儿了。」 程遇行一张一张看下去,突然一个名字映入他的眼帘,「许南风。」 许南风年龄和桑晚榆相仿。 而且医生回忆说,许南风上次来,还是三年前。 他开了很多药,说要出个远门,暂时不能来看病。 程遇行明白了。 他回到警局,立刻在资料库,调出许南风的照片。 和视频里尾随妖妖的人,是同一个人! 许南风有重大嫌疑! 同时,肖鸣调查病毒的源头,也有了消息。 有个沿海城市的外国控股的医药公司,非法进行活体病毒试验,已经被当地警方控制。 受试者有一个人叫许南风。 许南风利用受试者的身份做掩护,偷了医药公司实验室里的病毒,来復仇。 刑警队迅速出发,赶到了许南风的出租屋。 程遇行破门而入,发现许南风躺在地上。 尸斑提示,他已经死亡四小时以上。 他旁边是一个空着的安眠药瓶。 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 「晚榆......时间在这一刻终于停摆...... 我照着早就预定好的结局走去...... 我突然想起...... 那个夏日的午后...... 我朝你奔去的欣喜...... 是我短暂生命里...... 从不曾体会过的快乐......我哀伤命运如此的残酷...... 你展眉一笑说,『我们的时间,是浓缩的时间,足够我们赏识这人间色彩。 人生,有一个完整的朝夕已经足矣。』 你说的真好,真好...... 你让我觉得...... 人间是那么值得...... 未来一切都充满期待......你是多么可爱美好的人啊! 我现在朝你而去。 我不怕死,我甚至充满期待。 我们天上见......」 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照片,是许南风和桑晚榆的合照。 在一树蔷薇花下,两个人笑容明媚如少年。 照片背后是两个字体的两句话。「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第21章 灭门 一星期后,刑警队办公室。 程遇行眉头紧促。 不知是感冒的缘故,还是手中照片的血腥,让程遇行一阵一阵地反胃。 一个房间里,到处是喷溅的血迹。满目的猩红。 隔着照片,程遇行似乎还能闻到现场的血腥味。 一家四口,全被杀害。 报案人保姆李姐因为出去买菜,躲过一劫。 程遇行和江喻白勘察现场,兇器应该是匕首,但案发现场没有找到。 兇手追着他们砍,惨烈程度让现场出警人员都很唏嘘。 尤其是看到只有十二岁的孩子躺在血泊中,几个刑警都掉了眼泪。 是什么深仇大恨,让兇手这么丧心病狂地痛下杀手,连十几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就在程遇行和同事们,做现场勘验和指纹採集的时候。 已经吓到魂不守舍、蜷缩在墙角的保姆李姐,跟题安哆哆嗦嗦地报告,家里的客厅装有摄像头。 程遇行找到了摄像头,看到了兇手。 兇手应该是一名男性,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戴着口罩,帽子将脸遮的严严实实。 他进来之后,沉着冷静地戴上手套脚套,拿出包里的匕首,直奔书房。 这家的男主人在书房。 听到惨叫,在孩子房里辅导作业的女主人,急忙走出卧室。 被兇手一刀扎进脖子动脉,血瞬间喷射了出来。 之后,孩子和老人也没有倖免。 行兇结束,兇手将手套、脚套、匕首放进随身的包里,走之前把门关了起来。 兇手整个作案过程展露无遗,性质非常恶劣,手段非常残忍,程遇行迅速展开了调查。 画像师沈杰通过视频里的人,开始侧写兇手的形象。 整个刑警队没日没夜的加班,只为尽快抓到这个令人髮指,毫无人性的兇手! 李姐在刑警队接受询问的时候,一直问,她多久可以回老家,这件事太可怕了。 她不敢在这个城市逗留了,万一兇手也把她灭口怎么办? 程遇行说:「你别害怕,等我们调查清楚,你自然就可以回老家了。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 李姐木讷地点头。 程遇行:「你在死者家工作几年?」 李姐:「两年。」 程遇行:「这家人和什么人结怨了吗?」 李姐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程遇行给李姐看兇手行兇的视频:「你仔细看视频中的人,有印象吗?」 李姐瞪大眼睛看了看,「好像......好像......哎呀我说不好。」 程遇行:「你不要有顾虑,早日抓到兇手,你就早一天安全不是吗?」 他的话起了作用。 李姐说:「这个人,好像来过家里。找过于镜。」 第53页 于镜是死亡的女主人。 程遇行问:「他为什么找于镜,你知道吗?」 李姐支支吾吾地说:「我那天买菜回来,看到......看到这个人,从于镜卧室走了出来。先生不在家。」 程遇行:「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和于镜有不正当婚外情的关系?」 李姐:「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看到他,从于镜卧室走出来。」 程遇行:「那你一会儿能跟画像师,描述一下这个人的样貌吗?」 李姐点头,「我可以说个大概。」 程遇行:「于镜和他的老公许川,夫妻关系怎么样?」 李姐:「还行吧,就跟普通的夫妻一样,偶尔会争吵。于镜比较强势。毕竟家里大部分钱都是她挣的。」 程遇行看了一眼资料:「于镜开了一个服装加工厂对吧?生意上有对手吗?」 李姐:「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程遇行:「许川你了解吗?」 李姐:「先生是医生,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少。不过......」 程遇行:「不过什么?」 李姐说:「许川......好像收病人家属贿赂。」 程遇行:「哦?这么说,于镜可能出轨,许川可能受贿?」 李姐忙摆手,「我不敢肯定,我只是怀疑。」 程遇行说:「那同样受害的,于镜的母亲张梅呢?」 李姐:「梅姨在于伯去世后,一直就跟着于镜。她和女儿女婿,还有外孙,生活在一起。」 「梅姨和于伯是于镜的父母?」 「是的。」 程遇行问:「他们可能有仇家吗?」 李姐想了想,「我听说,于伯之前利用职务之便,帮很多开发商拿到了资质。因为被人举报,停职接受调查。但具体有什么仇人,我不清楚。至于梅姨......有次梅姨和我过马路。苹果袋子烂了,我捡满地滚落的苹果。听到一声尖利的剎车声,梅姨被一辆车撞倒了。我吓坏了,赶紧跑过去扶梅姨。谁知梅姨和我眨眼睛,自己又躺在了地下。 还是肇事司机送她去的医院。本来伤的不是很重,但梅姨问那个司机要了很多钱。」 程遇行想,这信息量太大了,这家人好像都有点问题。 程遇行问:「你和于镜都是北江人?你们之前就认识对吧?」 李姐说:「我和于镜是中学同学。工作之后几年没见。后来在家政所遇上了。」 程遇行看了一眼资料,他问道:「你是大学学歷。于镜是高中学歷,为什么反而你在做保姆?」 李姐嘆了一口气,「没办法,人各有命。」 程遇行说:「好了,咱们今天先谈到这儿。 你有什么能想起来,和案情有关的,及时和我们联繫。 现在请你去跟画像师,描述一下犯罪嫌疑人。」 李姐站起身来,「好的,好的。」 这家人太乱了。 感冒药让程遇行昏昏沉沉,他只能在纸上,画思维导图来梳理思路。 男主人,许川,海归硕士。翰兴市人民医院心脏科主任。有可能收受病人家属红包。 女主人,于镜,服装公司私企老闆。有可能和犯罪嫌疑人有婚外情。 女主人的父亲,于正,因为受贿事件落马接受调查,死于狱中。 女主人的母亲,张梅,道德标准有点低,涉嫌碰瓷。 这是全员恶人的节奏吗? 画像师沈杰在画像期间,程遇行去证实保姆李姐的话。 于镜的父亲,确实死于狱中。 于镜的母亲,确实出过小车祸。 许川确实是心脏科主任。 至于婚外情和收受贿赂,程遇行这些不好查,也无从查起。 保姆李姐说的话属实。 她一定知道更多的事。 这时,沈杰将画像发了过来。 程遇行立刻回到办公室进行比对,确定了嫌疑人身份。 嫌疑人叫耿波,年龄四十岁。 妻子死于癌症,儿子死于意外。 肖鸣锁定耿波的手机信号,三天前最后发出的地点。 程遇行率领刑警队立刻出发。 刑警队在手机信号周围进行搜查,但一无所获。 就在程遇行让江喻白髮布耿波通缉令,全国通缉的时候。 刑警队的两条警犬,突然同时朝着不远处的湖泊狂吠。 程遇行定睛一看,湖面上似乎飘着一个人! 大家立刻找船只,捞尸体! 尸体已经被湖中的鱼啃食,惨不忍睹。 林姐在现场看了死者的角膜,中度浑浊,死亡时间在一到三天。 和耿波信号消失的时间一致。 林姐和助手拍照之后,将尸体运回鑑定中心,在附近采了水样等。 和两名刑警一起把尸体拉回去,等待进一步解剖。 程遇行则分析,耿波居无定所。那么他一定会将东西随身携带。 他立刻让大家进行耿波随身物品的打捞。 打捞上来的物品,有一个黑色背包,背包里有随身物品,有一根笔、几张信纸。 还有一件球队服。 因为黑色背包是防水材料,所以背包里的东西保存基本完好。 球队服很明显不是耿波的尺码,像是十岁左右孩子的衣服。 而信纸上,还留着上页文字的笔痕。 第54页 程遇行立刻将信纸拿回队里,让刑侦科同事復原笔痕内容。 只能復原这封信的第一行,写着「举报信」三个字,他要举报谁? 如果他是耿波,他要举报的,一定是于镜许川一家人中的某一个。 这时,林姐给出了鑑定结论,死者是生前溺亡,不是死后抛尸。 死者死于体内缺氧和二氧化碳潴留,典型的溺死。 比对dna后发现,死者就是耿波。 程遇行问林姐:「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吗?」 林姐:「按解剖结果来看,是自杀,非他杀。」 耿波在灭门屠杀之后,自知自己难逃法网,从而自杀,从逻辑上能够说通。 程遇行想到了那件儿童球衣,会不会是耿波意外死亡的儿子的? 他随身带着这件衣服,又在死前寄出过举报信,应该他的死,和他儿子有关。 换句话说,耿波残忍杀害于镜许川一家,和他的儿子有关。 程遇行立刻调查,耿波儿子的死因。 他的儿子两年前,死于意外坠亡。 耿波儿子抢救,是在翰兴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许川在翰兴市人民医院工作! 是许川造成了耿波儿子的死亡吗? 程遇行让医院调出当天许川的工作记录。 他想错了,许川并没有直接参与耿波儿子的抢救。 许川那天,在为自己的儿子,做心脏移植手术。 等会? 按时间来看,耿波儿子抢救的时候,正在许川的儿子在做手术?! 会不会? 程遇行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许川儿子移植的心脏,就是耿波儿子的。 耿波有这么大的仇恨,会不会是许川未经过允许,用了耿波脑死亡儿子的心脏? 可是,也不至于,要恨许川到这种程度,甚至要将他的家人,全部残忍杀死。 除非...... 除非是许川和急诊科医生串通,为了得到耿波儿子的心脏,故意不施救,让耿波儿子死亡的。 这个假设在程遇行脑中闪现的时候,题安被自己吓了一跳。 虽然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一名刑警的职业素养。 但为什么自己在分析的时候,会自动把许川列为恶人呢? 是因为保姆李姐的「前情预告。」 这时。 肖鸣报告,市长信箱收到了一封实名举报信,落款耿波。 直接表明,这封举报信就是耿波写的。 和湖里打捞起来的信纸相吻合。 第22章 诬陷 这封举报信的内容是,翰兴市人民医院心脏科主任许川,利用职务之便,对患者故意延迟救治。 只为了将患者的心脏,移植给自己的儿子。 和程遇行推断的一模一样。 但举报信只是一封举报信,没有任何证据材料。 其实,这个案子,已经可以宣布告破了。 因为视频明白记录了兇手的杀人过程。 现在杀人兇手,包括兇手的杀人动机都找到了。 但程遇行还是有一种感觉,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比如,这个兇手耿波为什么会出入于镜家,他和于镜认识吗? 通过什么方式认识的?如果真是俩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耿波为什么要和杀害自己儿子的仇人有染? 程遇行到了法医鑑定中心,找到了林姐。 程遇行问林姐,「林姐,当时您对许川家的孩子做尸体解剖,有没有留意孩子的心脏?」 林姐说:「许川家孩子,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程遇行问:「您能看出来许川家孩子移植的心脏,供体有多大年龄吗?」 林姐说:「能,我当时报告里面没有写,因为这个和案子没有直接关系。那个心脏是二十岁左右的心脏。」 程遇行惊讶地问:「二十岁?」 林姐说着拿出了当时解剖的切片照片。 「你看心脏大小,形状,颜色,提示这是个成人的心脏,二十几岁左右。」 程遇行陷入了沉思,耿波的儿子当时只有十岁。 不可能有二十多岁的心脏! 唯一的可能,就是许川儿子心脏的供体,并不是来自于耿波十岁的儿子! 程遇行和肖鸣立即去医院查许川儿子,当时的移植记录。 移植记录表明,许川儿子心脏的供体,确实是一个二十多岁,出了意外的小伙子。 这个小伙子是遗体捐赠志愿者,各项指标都和许川儿子匹配。 许川的儿子是严重先天性心脏病患者,除了心脏移植没有别的办法。 程遇行站在医院走廊,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让耿波认为是许川拿了自己儿子的心脏,才展开这疯狂血腥的报復。 程遇行找了当时抢救耿波儿子的急诊科主任廖医生。 廖医生还记得两年前,自己没能救过来的小男孩。 语气中满是遗憾,「小男孩从高处坠落,正好被地上的钢管扎伤,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我们急诊科赶快对孩子进行了急救,孩子的血压很低,血氧也接近临界值。 我判断,孩子胸腔内有严重的脏器损坏,所以做了开胸手术探查,做了胸壁的清创缝合。 第55页 接着就是输血抗休克。 但很遗憾的是,孩子还是没有挺过来,钢管的贯穿伤太重了。」 程遇行问:「当时,做这个手术,孩子的父亲,也就是耿波,有签字吗?」 廖医生说:「没有,孩子是逃课去的建筑工地。 我们通过校服,联繫了班主任。 班主任联繫了孩子的母亲,据说孩子的父亲在外地。 是孩子的母亲签的字。 孩子的母亲好像也有病,是穿着四院的病服赶来的。」 四院是肿瘤医院。 廖医生想了想,「听到孩子去世,耿波的妻子也受不了打击,当天就身亡了。」 程遇行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耿波在外地,回来见到了儿子和妻子的两具尸体,一时间崩溃了。 在接回儿子遗体的时候,耿波发现了开胸手术的缝合痕迹。 恰巧他不知从哪儿知道许川的儿子,在那个时间段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在巨大的精神打击之下,产生了被害者妄想。 觉得许川为了将自己孩子的心脏拿走,故意害死了孩子。 解释通了! 一场巨大的误会,竟然引起了五个人死亡的悲剧。 程遇行回到办公室,写着案件报告。 虽然一切似乎都通了,但还有地方解释不清,耿波为什么要找于镜? 程遇行调出于镜家的监控,开始一帧一帧地看过去。 监控只有最近三个月的,这三个月的监控里,没有耿波找于镜的镜头。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程遇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感冒还是没完全好,他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水,给自己沖了一杯感冒沖剂。 他边喝药边不经意地一瞟,监控视频里只有保姆李姐一人。 李姐在用吸尘器打扫家。 看起来非常的尽职尽责。 李姐看起来心情很好,边哼着歌边打扫。 这时,于镜回来了。 于镜笑着将手中的卡片递给了李姐。 李姐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就暗沉下来。 程遇行将监控暂停后放大,这张卡片原来是校友会邀请卡。 对,于镜和李姐不仅是老乡,还是中学同学。 为什么李姐看到校友会的邀请函,心情突然变差呢? 难道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是那么如意。 虽大学毕业,却只找到保姆的工作,而不愿见同学们吗? 程遇行在系统中找出了李姐的资料。 李姐名字叫李美玲。 李美玲大学毕业后,因为男朋友好赌博,先后打过很多份工。 在一个金融公司上班的时候,因为窃取公司客户资料私自售卖,被公司开除,并写进了她的档案。 怪不得,她大学毕业,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这时,江喻白的电话打来。 「喂,队长,你让我查的,关于于镜父亲于正的贪污受贿案,有结果了。于正确实死于狱中,但事后证明,于正没有贪污受贿行为,他是被人恶意举报的。在停职接受调查期间,心肌梗死。」 程遇行大吃一惊,「这么说,于正没有贪污受贿事实?」 江喻白说:「没有。于正不仅没有贪污受贿,他还是北江市老百姓公认的好官。在位期间为百姓做了很多的实事。」 他放下江喻白的电话,看似已经侦破的案件,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程遇行第二天去调查了,于镜母亲张梅的车祸案。 发现碰瓷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张梅当时伤的不轻,大部分用的是自己的意外险保险金,肇事司机只出了剩余的医药费。 何来讹诈一说? 程遇行觉得不对劲,他继续调查许川。 许川从国外学成归来,在翰兴市人民医院实习结束后,直接成为了心脏科的骨干医生。 许川年纪轻轻,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心脏专家。 许川经手的心脏手术无数,发表的论文无数,参加的国际学术会议无数,可以说是年轻有为。 程遇行在院长办公室,问许川的情况。 院长说:「许川实习的时候,就在我们医院。 他不仅医术高明,医德也高尚。病人们都很喜欢他。 在实习的时候,就经常报名去山区当志愿者。 五一二大地震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报名,带着医疗团赶赴灾区的。好像他还曾经帮几个付不起医药费的人家,出了手术费。 他也很有耐心。 一般医生在治疗结束后,不愿意留病人的电话,嫌麻烦。 毕竟病人多了嘛。 医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生活。 不愿意被人经常打扰,也是可以理解的。 许川不一样,一日是他的病人,终身都能得到他的免费电话问诊。 这一点我是很佩服他的。」 程遇行知道了,大概率许川也是没有受贿的事实。 他是一个好医生,是一个好人。 那么同理,于镜是否有婚外情,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程遇行想,既然这些不实的消息,都是出自于保姆李姐之口。 那么这个保姆李姐,李美玲。 这么污衊她僱主的清白,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第56页 程遇行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终于抓住一个视频里的漏洞。 李美玲有几次买菜的时间,比平常整整多了一个小时。 通过查看路口监控,发现李美玲这几次,都和一个戴着口罩帽子,穿着连帽卫衣的男人,在路口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这个男人的身型跟耿波很像。 那么,许川拿走耿波儿子心脏的事,可能就是李美玲在从中捣鬼。 她让耿波深信不疑,并慢慢酝酿杀人计划。 李美玲在耿波行兇那天,走的时候没有带上门!门是特意为耿波进入室内开的!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可是李美玲和于镜一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程遇行给周淮舟打电话。 程遇行郁闷地说:「于镜和李美玲是老乡还是同学。他们知根知底,应该比一般人的关系要好吧?」 周淮舟说了一句:「就是因为是同学,才会生出这么大的仇恨吧? 因为人性中最大的恶意就是,你凭什么过的比我好?」 程遇行大惊:「你是说,李美玲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嫉妒,精心设计了一场谋杀?耿波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工具?」 周淮舟说:「你可以试试,问询李美玲的过程中,用语言有意无意激发她的嫉妒,这样她才会露出破绽。」 程遇行说:「谢谢你周淮舟,我按你的方法试试。但在审讯她之前,我要搞清楚李美玲的过去。」 程遇行来到了北江市第一中学。 当时李美玲和于镜的班主任已经退休,程遇行按照地址,找到了班主任家。 班主任拿出了高三毕业照,指着于镜和李美玲给他看。 她回忆说:「于镜和李美玲在高一的时候,是很好的朋友。 李美玲性格比较孤僻,不合群。还有点自卑。 于镜则比较活泼开朗,在班里人缘很好。 李美玲是从县城考上来的,勤奋好学,但基础有点不太行,加上学习方法有点问题。 高一刚开始,学习有点跟不上。 我见过好几次于镜下课后,给李美玲补功课。 慢慢的,李美玲掌握了学习方法,成绩有了起色。 她的胆子也不像之前小了,性格开朗了很多。 到了高二,李美玲的学习成绩,就比较稳定了,和于镜不相上下。」 程遇行问:「那高考的时候,为什么李美玲考上了,于镜却落榜了?」 班主任说:「唉,我听说于镜的爸爸在她高考前,出了一点事。好像是因为被人举报入狱,后来突然在狱中去世了。这么大的事,很难不影响到于镜的高考。」 程遇行说:「那于镜第二年之后没有再考吗?她成绩不错,復读一年考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 班主任说:「我听说,她父亲的死亡,对她妈妈打击特别大,身体和心理都出了很大问题。可能于镜那时候,没有条件继续復读,只能选择照顾妈妈吧?而且她那时候,也在为自己父亲的案子,能沉冤得雪而四处奔走。」 程遇行问:「您知道是谁诬告于镜的父亲吗?」 班主任摇头,「不知道。但当时那件事挺轰动,于镜的父亲是我们市一个人物。 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那件案子结果是什么? 连我都弄不清,于镜的父亲是不是真的犯罪了。」 程遇行重新调查了当年于镜父亲的案子,发现除了几封匿名举报信以外,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于镜父亲犯了罪。 所以,事实是,于镜父亲因为子虚乌有的诽谤入狱,并在接受调查的过程中突发疾病死亡。 于镜的母亲受到爱人去世打击,精神一直很恍惚。 并且常年药不离口。 于镜因为父亲的事情大学落榜。 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几乎改变了。 举报者是怀着多大的恶意,去做这件事...... 不仅要置于镜全家于死地,不得善终...... 还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死后也不得安宁...... 不得清白...... 程遇行心里有个名字,但他需要证据。 他有点不敢相信,人心可以到这种程度。 程遇行找了司法鑑定中心的专家做字迹鑑定。 将匿名信和李美玲的字迹进行比较。 专家直言,虽然写信人变换了写法,但是书写习惯和着力点,都是伪造不了的。 匿名信就是李美玲写的。 第23章 人性 审讯室。 程遇行的对面,坐着李美玲。 李美玲的第一句话就是,「警官,案子不是破了吗?兇手不是抓到了吗?怎么还找我问话?」 程遇行看着一脸无辜的李美玲,「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找你问话吗?」 李美玲眼神有点躲闪,「我......我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程遇行说:「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害于镜一家吧!」 李美玲慌了,「警官,我没有杀人啊,你们不是都找到耿波了吗?」 程遇行犀利地问道:「我们公布杀人犯名字的时候,用的是耿某。你怎么知道兇手他叫耿波?」 李美玲脸色变得惨白。 程遇行一拍桌子,「我们已经调查清楚,耿波不过是你借刀杀人的工具。你才是握着刀柄的人。」 第57页 李美玲低着头不说话。 程遇行重新坐了坐,「好吧,那我们来换个话题。你觉得于镜是什么样的人?而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李美玲抬起头,她看到他的眼神,知道程遇行已经知道了所有。 她反而放轻松了,云淡风轻地回答:「什么样的人?您问的这个问题,真奇怪。 如果非要回答,那么我会回答你,人人生而平等。 芸芸众生,都是一样的人。」 程遇行饶有兴致地听着李美玲的回答,他说:「你觉得你和于镜平等吗?」 李美玲不耐烦地说:「平等啊,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程遇行笑了。 李美玲问,「你笑什么?」 程遇行说:「我笑你自欺欺人。」 李美玲有点不悦,「你是想说,于镜是一个公司老闆,而我只是一个保姆吧?人民警察也将人分三六九等?」 程遇行正色道:「人没有三六九等,人心有。」 他接着问:「如果你把自己,比作一种动物,你会将自己比作什么?」 李美玲没想到,程遇行会问这么个问题。 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说「如果说比喻,我可能是只萤火虫。」 程遇行挑眉,「哦,萤火虫。在黑暗中飞行的那种发光的小昆虫?那......于镜是什么?」 李美玲想也没想,「白天鹅。」 程遇行说:「是丑小鸭和白天鹅童话里,那个白天鹅?为什么她是白天鹅?」 李美玲冷笑,「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不是因为她有多努力多刻苦!是因为她爸妈,本来就是白天鹅!」 程遇行沉了沉气,「你嫉妒于镜吗?」 李美玲没回答。 程遇行说:「我替你回答,你嫉妒于镜,从和她做同学开始,就嫉妒她。你嫉妒她学习好,家庭好,性格好,心眼好。 在同学中像一个小太阳一样闪耀。 同学老师都喜欢她。 而你,不过是太阳后面的一块阴影。 你刚开始的学习成绩不好,于镜经常给你补课。 你的家庭条件不好,于镜就在生活上帮助你。于镜越是对你好,越是帮助你,你越嫉妒她,讨厌她,甚至恨她!」 李美玲手心攥成一团,她一字一顿地说:「是的。我恨她。 她对我的帮助,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施捨。 她越笑得天真无邪,我越是恨她,恨不得划伤她的脸...... 高三市里领导慰问,年级要选择一个品学兼优的同学上台演讲。 我准备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演讲稿,在上台前被告知,演讲由于镜来做。 我知道,于镜的父亲是慰问领导之一。 于镜凭什么取代了我? 我的成绩比她还要好。 我才是应该站在演讲台上的那个人啊。 于镜邀请我去她家玩,我知道,她不过是向我炫耀,炫耀我从不曾有过的一切。 装修大气的两层楼,我仰头看着她从楼梯上走下来。 皮肤白皙,头髮微卷,穿着公主裙,像真的公主。 而我坐在沙发上,低头窘迫地看着自己发黄的布鞋。 于镜的父母亲切地给我夹菜,我只觉得他们虚伪。饭菜太好了,太好了...... 我吃惯了白面馒头加稀饭,吃到这么多的鱼肉海鲜。 我......我居然拉肚子了。」 说着,李美玲抬起头,看着审讯室的天花板,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有一滴泪水。 「我在于镜家有着香味的厕所里呆了一下午。 尽管于镜和他父母站在门外,已经给我买好了止泻药。于镜帮我准备了换洗的裤子。 我不会按换气扇,我拼命地用马桶刷刷着马桶,等待气味消散。 我在洗手池沖了我的裤子,我就那样穿着湿漉漉的裤子,等待它干。 整个房子里,美好的房子里,只有我是那个唯一的,骯脏的......」 李美玲眼里的泪珠滴了下来。 「于镜的爸爸派司机送我回家。那个车子真好。 可是,还没到家,我就听到家里传出的撕打声。 爸爸喝醉酒,又在打妈妈。 穿过满屋子的啤酒瓶,骯脏污秽的破沙发,酸到发臭的空气,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 我回到了我的卧室,一个衣柜改造成的卧室。蜷缩着身子,躺了下来。」 程遇行冷冷地说:「生活的艰苦,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你说你是萤火虫,身处黑暗。 你看到光,你应该追逐到光照亮的地方去,而不是将光拉进你的黑暗里。 你参与了于镜父亲的举报,导致他的死亡。 进而让于镜在高考前,心情受到影响,导致她高考的落榜。 你安心了,你以为她的人生毁了。 你大学毕业,但遇人不淑,男朋友赌博□□。 还有一点,他打你。 就像你父亲打你的母亲那样。 你越是想摆脱宿命,越是向它靠拢。为了取悦你男友,为了得到一个所谓的『家』。 你利用工作之便,将公司客户名单窃取打包出售。 你的档案和履歷有了永远的污点。 你找不到工作,只能打打零工。 直到你在家政中心,遇到了来找保姆的于镜。 第58页 你看到,她没有被毁,她和你不一样。 她从淤泥里顽强地向上生长。 她事业上很成功,有美满的家庭。 她虽然没有上大学,但她的善良开朗,却收穫了对她一心一意的爱人许川。 许川和你的男朋友,根本不是一类人。 你的男朋友是个人渣,吸毒□□赌博家暴。 但许川年轻有为,热情善良,对家庭专一、对爱情忠诚。 你心中的嫉妒之火,又被点燃。」 李美玲眼里露出狰狞,她咬牙切齿:「对,我心里的那团火,快要把我烧成灰烬了。 她凭什么一尘不染,稳坐高台,被人宠爱?! 我凭什么满身污浊,深陷烂泥,被人践踏?! 我爬不上云端,只好委屈她跌落,变得和我一样一无所有!我在臭水沟里,抬头仰望月亮的滋味,也要让她尝到!」 程遇看着她冷冷的说道,「于是你利用了耿波的爱子心切和被害妄想。 你捏造事实,让耿波相信,是许川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你在那天离开的时候,故意没有关门! 就是和耿波串通,给他进门行兇杀人,制造条件! 你没有亲自杀人,但你的手一样沾满了血腥! 在惨案发生之后,你作为所谓的倖存者。 居然还想向死者泼脏水,污衊他们一家人是全员恶人! 因为在你的认知里,『弱者』能杀死『强者』的绝技是流言。 你不是萤火虫,你是一只苍蝇!」 程遇行怒火中烧,坐在他面前的女人,血债纍纍,却冷漠自私地相信,是命运的不公,让她这样做。 无耻至极! 人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 「我本来没想杀他们全家,都怪那个许川。 在我被那个畜生,打得鼻青脸肿,回到于镜家的时候,看到正在感冒的于镜躺在沙发上。 许川守着她,正在哄她喝中药。 于镜在职场叱咤风云,但在许川面前,我似乎又看到了高中时候的她。 她撒娇着说,不想喝太苦了。 许川想了一个办法,他给自己也拿了一碗中药。 他和于镜盘着腿,在沙发上掷骰子,谁输了谁喝。 许川玩骰子不行,他喝的比于镜还多。 于镜喝了几天,许川就喝了几天。 我看到,许川皱着眉头,喝下中药的时候,嘴角的笑容。 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宠溺的笑。 我突然觉得。 我的人生不是人生。 要不然,就一起毁灭,一起下地狱吧......」 程遇行说:「疯子!」 李美玲疯狂地笑了起来,宛如一个真正的疯子。 程遇行合上笔录:「人能高尚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但人能骯脏到什么程度,今天我见识到了。腐烂的日子和糟糕的你,真是绝配!」 李美玲疯癫诡异地笑着,那声音像来自地狱:「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拿我没办法的。就算你能证明这事,和我脱不了干系。但我没有亲自杀人,你不能判我的死刑。」 程遇行说:「能不能判你死刑不是我的事。 是法律的事。 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于镜托人给你找了一份,和你专业对口的工作。 就在你杀死她的那天,她的电脑里,收到了对方的回覆。」 听到这句话,疯狂叫嚣的李美玲,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怔了两秒,突然两只手抓着凌乱的头髮,嘴里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尖叫嘶吼。 「于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都要死了,还要侮辱我一次!!!」 李美玲手舞足蹈,双手在空气中乱抓,她疯癫地大笑,唾沫星子乱飞。 李美玲用指甲把脸抓破,鲜血淋漓。 她疯了。 · 拾光咖啡馆。 周淮舟呷了一口咖啡,问程遇行:「那李美玲确定是精神分裂吧?别再给她钻了法律的空子。要不你把她,弄我这儿来,我给你测测真假。」 程遇行说:「是真的,精神病院医生和法医,联合会诊过了。 李美玲住的病房是110病房,随时有人监测她的病情。 我昨天去了精神病院。 院长说,这个李美玲让他们院很苦恼。 她是典型的阳性精神分裂,攻击性强,暴力性强,被害妄想严重。一放开就用脑袋,哐哐撞墙和铁门,哪硬撞哪儿。 只能是绑着。 她不睡觉,两眼圆睁,没日没夜地嚎。 每天晚上只能打安定让她睡觉。 她连自己的排泄物都吃......」 周淮舟说:「看来是真疯了。嫉妒让人疯狂啊!」 程遇行看了看窗外来来往往的人,能看得见表情,看不见人心。 他说:「我差点犯了错误。刚开始居然,差点相信了李美玲的话。」 周淮舟说:「当一个弱者以柔弱的姿态,揭发强者的不堪时,更容易被人信服。 人们同情弱者是本能。 你知道麦可.杰克逊的事吧?」 程遇行说:「我听歌少,不太知道,但我知道好像他被人指控娈童。」 周淮舟用勺子搅拌着咖啡,「他当时怎么解释都没用,没有人相信他。 第59页 他被攻击、被抵制,甚至被人身伤害。 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弱者——一个可怜的孩子。 尽管最后这个孩子,承认所有的事都是杜撰。 他已经洗不清了,没有人在乎真相。 他已经被贴上了标籤。 李美玲不仅要于镜一家家破人亡,还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程遇行说:「好险,我继续调查了下去。 这是我迄今为止办的,让我一想起,都后心发凉的案子。 比那些看来灵异可怕的案子,更让人毛骨悚然。 人心啊,人性啊......」 周淮舟说:「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本来就罪无可赦。」 程遇行说:「今天难得有时间,咱俩去打个球吧?」 周淮舟笑着说:「word妈呀,book思议,你主动约我打球。」 程遇行正喝咖啡,被周淮舟的奇怪语录,呛了个措手不及。「咳咳咳」他呛得脸红脖子粗,还不忘白周淮舟一眼。 他俩走出咖啡厅后,正准备坐进车里。 身后的咖啡厅传来了一阵尖叫和骚乱。 程遇行和周淮舟对视一眼,立刻一前一后冲进了咖啡厅。 一个小伙子躺在地上,唇齿发紫,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全身痉挛。 身下是一片呕吐物。 程遇行和周淮舟各司其职。 程遇行打了120之后,立刻固定证据保护现场。 周淮舟则迅速判断,此人是呕吐物吸入气管造成的窒息。 周淮舟刚给他清理了口鼻呕吐物,防止他再次被呛到。 他看到这个小伙子情况,他暗自说了一声,「不好,他的唿吸和脉搏都停了。」 周淮舟立刻给小伙子做心肺復甦。 十几分钟,周淮舟累的大汗淋漓。 在确认小伙子有心跳之后。 他立刻把这个小伙子躺成仰卧位,头偏向一边,骑跨在他的髋部。 双手交叠,放在胸廓以下,肚脐以上的腹部。 快速冲击压迫这个小伙子的腹部。 他要试图将小伙子气管里的异物,通过胸腹腔压力排出来。 三分钟后,120急救车来了,拉走了小伙子。 真是太惊险了。 第24章 迷药 程遇行通过小伙子手机通讯录里,寻找他的家属。 周淮舟则跟着救护车,陪小伙子到了医院。 经检查,这个小伙子不仅气管里有呕吐物,连肺里都有。 急诊立刻联合唿吸内科,做了纤支镜,取了异物,做了肺泡灌洗。 虽然还在昏迷,但心跳、血压、血氧都上来了。 小伙子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周淮舟将小伙子移交给了他的亲属,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 他给程遇行发了小伙子的情况,就倒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周淮舟给程遇行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程遇行,听起来在忙。 周淮舟问程遇行在忙什么。 程遇行回答说,「他一早来了鑑定中心。鑑定中心正在做小伙子咖啡杯里,残留咖啡的检测。」 周淮舟吃惊地问:「他不就是被异物呛到窒息了吗?怎么还检测? 你是怀疑他的咖啡,被人动了手脚?」 程遇行说:「这个小伙子先是呕吐对吧,咱先撇过他为什么呕吐。一个拥有正常反应的人,气道对自身会有保护能力啊。有异物进入,人会剧烈地呛咳,把异物排出来。 我问了法医,一般这种吸入性窒息,多数发生在醉酒,或者昏迷的人身上。」 周淮舟说:「你是怀疑......小伙子在呕吐之前,已经昏迷?」 程遇行说:「结果快出来了。」 周淮舟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可疑。小伙子在出事的时候,在干嘛来着?他对面是不是坐着一个年轻女孩?」 程遇行说:「怪就怪在,虽然那女孩和小伙子,显然是认识的。 但小伙子出事之后,她却偷偷熘走了。」 周淮舟问:「咖啡店服务员怎么说?」 程遇行回答:「咖啡店服务员回忆,这个小伙子是第一次来。他和那个姑娘似乎是第一次见。像是相亲。」 「队长,结果出来了。」鑑定中心助手小刘对程遇行说。 程遇行对周淮舟说:「我先去看看结果。」 挂掉程遇行的电话,周淮舟走进了法医林姐的办公室。 「林姐辛苦了,结果怎么样?」 林姐笑了笑,「程遇行啊,你真是当刑警的料,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救完人就算了。你真是鹰一样的眼睛,把咖啡杯当证物,拿了回来。这残留的咖啡里,真检出点东西。咖啡里有高浓度的苯二氮卓。」 程遇行说:「苯二氮卓是......?」 林姐说:「苯二氮卓成分类药物,作用是镇定安眠。但大剂量会导致人意识障碍,昏迷。更甚者会引发唿吸抑制,有生命危险。」 程遇行沉思,「怪不得这个小伙子,会将呕吐物吸入气管和肺,他已经昏迷了啊。可是咖啡杯里,怎么会有这种镇定药呢?是他自己放的,还是别人放的?」 程遇行到了咖啡店,封锁了咖啡店。 其实也不用封锁。 咖啡店一个顾客也没有。 昨天有个小伙子,在拾光咖啡店差点送命,这件事已经上了本市头条。 第60页 法医林姐在採样,程遇行查看店里监控。 监控里和小伙子坐在一起的姑娘,在小伙子上厕所的时候,似乎用手摸了一下小伙子的杯子。 程遇行放大了看,只能看到姑娘的手,在杯子上晃了一下,看不清楚,她是否往里放了东西。 程遇行让林姐来看,林姐看完监控肯定地说:「这个姑娘一定有问题。从男孩回来喝下咖啡,到他晕厥的时间,差不多是这种药品起作用的时间。」 程遇行立刻调取监控,追踪这个女孩离开咖啡厅的路线。 审讯室。 江喻白审问抓捕的女孩,「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 江喻白厉声问道:「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程遇行说:「你还年轻,没必要背负杀人犯的罪名。」 女孩吓坏了,「杀人犯?孙维怎么了?」 程遇行说:「那个男孩名字叫孙维?他差点因为你的镇定药送了命。现在还昏迷着。」 女孩哭了起来,「我没想杀他的,我就是想迷晕他,没想到他昏迷之后呕吐了起来。突然一下就面色发紫,一头栽倒在地。」 程遇行问:「那你为什么要迷晕他?」 女孩哭着说:「我拿了钱......」 程遇行问:「谁给你的钱?让你干什么?」 女孩泪流满面: 「对面的那家拾忆咖啡馆,给了我一个药片。 让我放在孙维杯子里,在他昏迷后,大闹咖啡店。 说我男朋友喝了这家的咖啡昏迷了。 引起围观,然后对面的拾忆咖啡店,会派人来拍照,放到媒体上,搞垮拾光咖啡店。 这个外企写字楼下,只有这两家咖啡店。是竞争关系。谁知道他昏迷趴在桌上,我还没来得及闹呢,他就开始吐,然后抽抽两下就不省人事,我吓坏了。 这不是剧本里写的呀! 后来有人来急救,我很慌,就赶紧走了。 警察叔叔,我不会被判刑吧? 我发誓,我只是拿了小钱,办点小事,没想过要杀人。」女孩哇哇哭了起来。 程遇行说:「你是自己干,还是背后有组织?」 女孩抽泣着,急切地想要立功,「我们有个工作室,专门接这种业务。」 程遇行说:「哦?还美名其曰『工作室』。你们『工作室』有些什么业务?说来听听。」 女孩说:「给人好评和给人差评业务,还有让人直接关门大吉的业务。 我们经理接单后,根据客户的要求制定方案。 比如要好评,要知名度,就是分批派我们去探店,给店家做宣传给好评,吸引更多的人来。 如果要抹黑竞争对手,就是我们分批,去竞争对手的店里,往食物饮料里放点东西。 挑客流量大的时候,和店家理论,然后拍照上传自媒体。 要是直接让一家店关门,那流程就复杂了,我们经理会出方案。 上个月拾光咖啡馆,已经被我们的人,举报给了消防,卫生,工商等各部门。 本来这么多地方来查,肯定能查出点毛病,即使不倒闭也得整顿三两个月。 但还真没挑出毛病来。拾光咖啡馆一切都合格。 我们经理没办法,只能让我在婚恋网,直接搭讪了一个人,约他见面,给他下药,把事情闹大。 他再找人写几篇吸引人眼球的新闻,找水军炒上头条。 对于这种事,大部分人都是宁可信其有的。 客流量慢慢少了,入不敷出。拾光咖啡店就离倒闭不远了。 这样,拾忆咖啡馆,就是那个地段唯一的咖啡店。 我们再多宣传,找几个网红喝喝下午茶,一定爆火。」 程遇行问:「你们这单业务挣了多少钱?」 女孩说:「总收入在经理那,分到我手上是两千。」 女孩又哭了起来,「警察叔叔,我只拿了两千块钱。 我们经理拿的多,你去找他。 不要把我关进监狱好不好?」 程遇行跟江喻白说:「按她说的地址,去端了这个工作室。」 江喻白起身,「好的,队长,我马上出发。」 程遇行审完这个女孩,赶到了孙维所在的医院。 孙维已经甦醒,陪着他的,是他的父亲。 孙维的父亲,两鬓斑白,满脸忧愁地,用棉签蘸上水,给儿子湿润嘴唇。 程遇行将买的水果放下,孙维父亲连连鞠躬道谢。 他和孙维父亲站在走廊。 程遇行问:「医生说孙维为什么会呕吐吗?」 孙维父亲嘆了一口气,「不用医生说,我也知道。 之前因为他这个病,我带着他去医院,瞧过好几次。 医生说他这种,叫神经性呕吐。本来吃了挺多药,病情好多了。 谁知......唉......」 程遇行说:「孙维是什么情况下会呕吐?」 孙维父亲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反反覆覆的噁心,呕吐。」 程遇行说:「一般神经性呕吐,都有诱因,大多是心理原因。如果孙维需要的话,可以去心理诊室看看。」 孙维父亲岣嵝着身子,紧张地搓了搓手,「我们普通老百姓,对于看心理医生,还是比较排斥,总觉得是精神病才去这种地方。 第61页 况且......况且......不知道,去这种地方,需要多少钱?」 程遇行说:「给你儿子下药的团伙已经找到,你可以提出相应的赔偿。还有,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 你去找这个心理师,费用不够的话,给我打电话。」 程遇行从医院离开,打开手机银行,将工资打给了周淮舟,备註是:「把工资押给你,多退少补。」 周淮舟没过多久就打来了电话,「你又管闲事了?」 程遇行笑着说:「是啊。」 「是孙维?」 「你怎么知道?」 周淮舟毫不谦虚地说:「我是谁啊? 孙维无故呕吐,又没有喝酒,又没有肠胃病,身体一切正常,呕吐应该有原因。 如果我没猜错,是神经性呕吐,是心理原因。」 程遇行:「你真神了。周淮舟同学,我佩服你啊。」 周淮舟:「打住。彩虹屁也不能免谘询费。」 程遇行忙笑着答应:「不免不免,大师有大师的价格,物超所值,值了值了。」 周淮舟说:「对了,孙维是在相亲的时候,发生神经性呕吐。 说明他对女性,有一种紧张的情绪。」 程遇行笑,「这都知道?」 「如果我没分析错,这是孙维第一次相亲。」 孙维出院后,和父亲来到了周淮舟的心理谘询室。 孙维这个小伙子很腼腆,性格内向,不善表达。 周淮舟尽量引导他多说一点,但是四十分钟过去了,周淮舟获取的孙维有用的信息非常少。 导致他神经性呕吐的原因还是没找到。 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周淮舟问孙维,「可以接受催眠吗?」 孙维轻轻点点头。 孙维躺到了催眠椅上,顺从地躺了下来。 「好的......放松......放松......从你的头皮开始放松...... 接着是你的脸......你的脖子......你的四肢......」 周淮舟看到孙维,整个身体松弛了下来。 「试想你现在正在一个走廊里......你沿着这个走廊走啊走......走啊走...... 你仔细听走廊里声音......是你熟悉的声音吗?」 孙维呢喃地说:「没有声音......很静......只有风。」 周淮舟:「能闻到风的味道吗?」 孙维:「能闻到......有一股霉味......还有生锈味......」 周淮舟问:「你几岁?」 孙维:「十岁。」 周淮舟:「走廊尽头有一扇门......你慢慢推开它......房间里有什么?」 孙维:「房间里......很黑......我看不清......好像......有一个柜子。」 周淮舟:「你慢慢走过去,轻轻打开它......」 孙维的双手,突然攥紧了沙发,关节发白。 他的脸上有了细密的汗:「有一个洋娃娃。」 周淮舟:「洋娃娃?你用手摸一摸她,是那种布的洋娃娃吗?」 孙维额头开始流下冷汗,他的身体僵直,脸色惨白,「不是布的......不是布的......」 「它的皮肤是怎样的?」 孙维:「像死老鼠。啊......它的皮肤沾到我手上了...... 它的眼珠子在看着我......它朝我爬过来了......救命啊......」 孙维双手在空中挥舞。 看起来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周淮舟赶紧引导他慢慢走出催眠。 孙维惊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洗手池边颤抖着洗手。 周淮舟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孙维......没事的......没事的......你不是十岁......你长大了......你现在二十八岁. 你在心理诊所......现在你很安全。」 孙维被水管里的冷水刺激到,一下清醒了不少。 平復了一会儿,周淮舟问孙维还记不记得,催眠时候见到的画面。 孙维身体浑身哆嗦,他说不出话来。 周淮舟将孙维扶坐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周淮舟身体前倾,对打着寒颤的孙维说:「那这样好不好,我说,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点头摇头也可以。行吗?」 孙维点点头。 周淮舟整理了一下思绪,「霉味的,有铁锈味的地方。是......一个地下室或者车库吗?」 孙维点头。 周淮舟说:「是你家的地下室?」 孙维点头。 周淮舟说:「你在昏暗的地下室,看到一个柜子。 你打开柜子之后,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掉了下来,对吗?」 孙维眼里满是恐惧,他用眼神告诉周淮舟,是真的。 周淮舟继续问:「这具尸体是个婴儿,是吗?」 孙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仿佛手上还粘着尸体的粘液。 他点点头,终于说了一句:「是。」 周淮舟虽然已经预见到结果,但还是心里一惊。 孙维在十岁的时候,在自己家的地下室的柜子里,发现一具婴儿尸体。 巨大的恐怖一直笼罩着他。 他虽然已经二十几岁,但从来没有真正走出过,那间幽暗的地下室。 这具婴儿是怎么死的? 尸体又是谁放在那里的? 这尸体与他神经性呕吐有什么关系? 与他相亲又有什么关系? 第62页 孙维还需要第二次催眠。 第25章 催眠 第二天孙维和他父亲,准时出现在了周淮舟的心理谘询室门口。 孙维精神情况,看起来比昨天情况好了一些。 周淮舟问孙维:「昨晚睡的好吗?」 孙维点点头,「还好,感觉身体轻了一点。」 周淮舟笑着说:「那是因为你的心,释放了一点东西。 如果你准备好了,咱们开始这一次的催眠。」 孙维自己躺了下来。 闭着眼睛,虽然身体还是紧绷,但他自己舒了一口气,「周医生,我准备好了。」 周淮舟知道,可能接下来的催眠,不能让他记得内容。 因为埋藏在他心底的,更深的秘密,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无法面对的。 周淮舟需要在对他的催眠中,帮他完成治疗。 他在催眠前,特意对孙维做了了解。 孙维,二十八岁,大学毕业。 十岁出现短暂呕吐的现象,很快自愈。 高中的时候,出现持续噁心呕吐的症状。经医生诊断,孙维患的是神经性呕吐。 大二的时候又发生了严重的呕吐,休学半年。 医生开的药,都是止吐的,治标不治本。 从未看过心理医生。 家庭情况是,孙维爸爸妈妈,在他六岁的时候离异。 孙维爸爸带着孙维,和一个带着女孩的女子,组成了新的家庭。 孙维的继母对孙维很好,视如己出,从没有发生过苛待的情况。 但在孙维九岁的时候,他的继母因为乳腺癌去世。 孙维名义上的姐姐,比孙维大七岁。 品学兼优,早熟懂事,帮着家里干家务,和弟弟关系也不错。可能有乳腺癌遗传基因,年纪轻轻也离开人世。 随着周淮舟说着:「深唿吸......好......很好......放松你的身体...... 你的眼皮很沉......好想睡觉......你的身体也很重......你整个人陷进柔软的羽绒垫里...... ......」 在周淮舟的催眠下,孙维的身体不再紧绷,发出了均匀的唿吸。 他松了一口气,今天的孙维比昨天更容易催眠。 说明他潜意识是配合的,不抗拒的,想要合作的。 「你在一个走廊里......你顺着走廊......慢慢挪动着脚步...... 走廊尽头的地下室......已经上了锁。 你试试看......旁边走廊的两边......有没有房间?」 孙维:「有。」 周淮舟:「第一间房间你试着推一下门,能推开吗?」 孙维:「能。」 周淮舟:「房间里面有什么?」 孙维:「早上,花边餐布,鸡蛋,牛奶,阳光,香味,还有妈妈......」 周淮舟:「你几岁?」 孙维:「五岁。」 周淮舟知道了,这是孙维的父母没有离异前,一个普通的早晨。 在他的记忆里,是温暖的,美好的。 周淮舟:「那我们该去上学了。 你现在慢慢走出房间,来到了走廊上。 试试看第二个房间有什么?」 孙维:「一个行李箱,还有......还有一个背影。」 周淮舟知道,这是他妈妈离婚之后,离开的场面。 周淮舟:「没关系,有人离开了,但并没有停止爱你。她一直爱着你,关心着你呢!」 孙维嘴里发出孩童的一声「嗯。」 「你现在慢慢走出房间,来到了走廊上,试试看第三个房间有什么?」 「妈妈带着姐姐来到了家里,姐姐送给我一个小汽车当礼物。」 周淮舟:「你喜欢吗?」 孙维:「喜欢。」 周淮舟:「她们都是和善的人,对吗?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 孙维:「嗯......我的家人......」赵耀:「你们在一起干什么?」 孙维:「爸爸......送给姐姐......一只小狗,我们......在和小狗玩。」 周淮舟:「好可爱的小狗...... 我们现在走出房间......回到走廊上,看看下一个房间......」 孙维前一秒脸上还洋溢着笑意,下一秒脸色就惨白,他眉头紧皱,整个嘴唇在哆嗦,「爸爸......姐姐......」 「你几岁?」 「十岁。」 他脸色很难看,唿吸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胃液在反流。 周淮舟突然明白了! 最后一个房间里的两个人! 放在地下室柜子里,怕人发现的婴儿尸体! 孙维马上要吐,绝不能让他在催眠的时候吐! 否则会引起再一次的吸入性窒息! 周淮舟虽然很紧张,但他犹豫了一秒之后,还是将孙维的头轻轻侧过。 这样即使呕吐,也不会呛到气管里。 周淮舟知道了真相,他需要给孙维治疗。 周淮舟轻轻说了一句:「孙维,不是你的错。」 孙维像是在虚幻的梦境里,确认这件事,「你说什么?」 周淮舟重复,加重了每个字,「不是你的错。」 孙维闭着眼睛,但周淮舟还是感觉到孙维愣了一下,接着一行眼泪从眼角流出。 墙上的钟表的指针,滴答滴答一秒一秒地走过。 周淮舟将治疗分为五个部分,理解,宽恕,接纳,关爱,鼓励。 第63页 这些治疗结束后,周淮舟深唿吸了一口气。 长时间的精神集中,让他的脖颈有点酸。 「好,回归。 这才是真实的你。 我数到五,你之前做的梦将会消失,你将会醒来。 五...... 四...... 三...... 二...... 一......」 孙维醒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周淮舟说:「我,哭了?」 周淮舟笑笑,「是啊,你从小被噩梦困扰,在你的记忆中被多次加工,让你觉得那是真的。」 孙维说:「我说了什么?梦中有什么,怎么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周淮舟说:「那只是个梦,我帮你把梦稀释掉了。」 孙维脸上有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周淮舟自从认识孙维,就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 孙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感觉您给我,动了个脑手术。」 周淮舟笑了,「没有,我只不过是将你脑中的文件归了类,将无用的文件清理掉而已。」 孙维站起来,他主动和周淮舟握手,「谢谢你,周医生。 我爸爸说,我在咖啡馆生命垂危的时候,是您给我做的心肺復甦。 对了,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来找您来着?」 周淮舟说:「你胃里有点小毛病,噁心呕吐。以后少吃凉的,多锻鍊,很快就会好。」 孙维说:「谢谢您。」 孙维像一个阳光少年那样,临走的时候和周淮舟拥抱。 周淮舟相信,他在走出这间房间的时候,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孙维去了卫生间。 孙维的父亲,感激地握着周淮舟的手,「谢谢你周医生。」 周淮舟顿了顿,他问:「所以,孙维的姐姐,不是死于乳腺癌,而是死于难产。」 周淮舟看到孙维的父亲,嵴背一下僵硬,脸上的神经,像是疯了一样乱跳。 周淮舟继续说:「孙维对女孩的两次心动。 一次高中,一次大学,都发生了呕吐。 他深藏的记忆,让他的身体反胃。」 周淮舟看到孙维从走廊那头微笑着走来。 他对孙维的父亲说:「我将孙维的记忆,做了梦境化的处理。 他的潜意识认为,曾经发生的那些,都是梦。 潜意识已经帮他处理掉了。 所以,记住我的话,永远不要提起。 即使是你的临终忏悔。」 孙维的父亲看着孙维,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孙维走了过来,「在聊什么?」 周淮舟说:「你父亲告诉我,你们的新房子装好了。邀请我改天去你家做客。」 孙维说:「欢迎欢迎。」 周淮舟看着孙维搀着他的父亲,走出心理谘询室的大门。 他想到,程遇行帮他调查的结果。 孙维家之前的小院,已经被开发商推平。 孙维和父亲即将搬入新的小区。 希望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程遇行来找周淮舟,佩服道:「你可以啊。 周淮舟同学。我现在都是你粉丝了。」 周淮舟对他的助手苏珊说:「苏珊,给程警官打结帐单。 记得把上次的,也一併算上。」 周淮舟办公室。 程遇看到周淮舟办公室桌上,放着一本《地藏经》。他拿起来看了看,「怎么研究上《地藏经》了? 你要遁入空门? 佛门乃净地,要你这种,立志找九十九个女朋友的人吗?」 周淮舟一把夺过《地藏经》,「你懂什么?我这是科学研究。」 程遇行笑着说:「好好好,科学研究。那你能告诉我,你研究佛经,悟到什么了?」 周淮舟说:「看过《西游记》吗?」 程遇行白他一眼,「废话,每天下学我去你家,看完《西游记》才回家,你忘了?」 周淮舟说:「那我问问你,孙悟空为什么有火眼金睛?」 程遇行想了想,「他在太上老君炉练的呀。」 周淮舟说:「看看,这就是典型的形上学回答。」 程遇行说:「我形上学?那你说说,为什么?」 周淮舟一本正经地说,「炼丹炉是炭炉,燃烧时能达到1200度。 孙悟空是石猴,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 二氧化硅在炼丹炉1200度的高温下,发生了玻璃化。玻璃化后的眼睛,对光线的折射能力咔咔上升。 所以有可以看出妖魔鬼怪的火眼金睛。」 程遇行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按你这么说。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炼不化孙悟空。 是因为孙悟空的成分是二氧化硅。 二氧化硅的熔点是1600度。 而炼丹炉的最高温只有1200度?」 周淮舟双手合十:「施主,你悟了。」 程遇行推他一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为什么看《地藏经》是科学研究?」 周淮舟说:「对啊,我跟你说孙悟空,意思就是说。 任何表面现象的背后,都有一个科学解释。」 程遇行问:「怎么着?这是来访者,遇上灵异事件了?」 周淮舟大言不惭地说:「我发现,你跟我呆久了吧,还真有点近朱者赤。 第64页 推理能力也有了质的飞跃。」 程遇行问:「对,你就是那个朱。 说来听听,是什么灵异事件?」 周淮舟说:「这怎么能告诉你?我得为来访者保密啊,除非是案情需要。」 程遇行说:「对对对,抱歉。我不问了。」 几天后,程遇行接到了周淮舟的电话。 「程遇行,我有个事跟你说。 一会儿将会有个人,去你那儿自首。」 「什么?」程遇行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淮舟说:「不是我的恶作剧。是真的有一个人,去你那儿自首。」 程遇行:「谁?他为什么自首?」 周淮舟说:「我的一个来访者。她在十五年前,杀了人。记得前几天,你在我心理室,我说的那个灵异事件的当事人吗?」 程遇行说:「记得啊,你当时不让我瞎打听。」 周淮舟说:「是的。当时我不确定她杀人,但是通过今天的催眠,我知道了她的罪孽。于是我劝她自首,她同意了。」 程遇行紧张了起来,「你和杀人犯共处一室?还劝她自首?你能确定你现在,没有任何危险吧?」 周淮舟说:「她在五分钟前,已经走了。朝你们刑警队去了。」 果然,半个小时后,刑警队大厅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来自首。 女人名叫贺越迪。五十五岁,是翰兴市一个食品公司的老闆,身价不菲。 江喻白想起来了,他和程遇行说。 贺越迪的食品公司,上过好几次卫视台。 贺越迪的食品公司是纳税标兵,还是慈善标兵。 每年巨额捐款捐物给孤儿院、幼儿园、学校。 不过接受採访的,经常是食品公司副经理。 贺越迪作为老闆,没有一次出过镜。 贺越迪一身真丝名牌服装,踩着低跟皮鞋,脸上皮肤保养的很好。 即使是来自首的,也是神采奕奕,散发着人的气场。 长达三个小时的询问,程遇行终于弄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这天,周淮舟心理诊室门口,来了一位特殊的来访者。 前台接待小晁将基本信息表,礼貌地递给面前这位来访者。 谁知这个来访者看了看表格,略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小姑娘,我不会写字。」 「什么?」小晁有点惊讶,面前的人气场很强大。 衣着考究,嵴背挺直,化着精神的淡妆,不像是连字也不会写的文盲。 不过小晁很快反应过来,有时候越是成功的人,越不愿意留下个人信息。 小晁解释,「个人信息表是完全保密的,你可以放心。 如果您还是有顾虑,可以只填姓名,年龄。 这样我们心理师,对您能有个称唿。」 来访者点点头,拿起笔。 小晁看着信息表上,来访者写的歪七扭八的名字和年龄。 小学生都比她写的好。 她有点相信,面前这个人是真的不会写字,除了自己的名字。 来访者走进周淮舟心理谘询室。 第26章 信佛 经过简单的了解后,周淮舟询问来访者,有什么困惑。 来访者说:「我遇上了不能解释的灵异事件。 每天夜不能寐,饱受折磨。 实不相瞒,我在来心理室之前,已经看了无数的神婆、道士、高人。 施法做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鬼还是如影随形。」 周淮舟看见来访者手腕上,戴着一串紫檀木佛珠, 她在说话的时候,还在一颗一颗拨着佛珠。 周淮舟问她:「您信佛?」 来访者:「我信。」 周淮舟说:「恕我直言,您信佛。 在您的信仰中,佛应该保佑着你。 您只需要跟着佛修行就可以。 为什么要来心理谘询室呢?」 来访者闭眼,虔诚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虽然信佛,但是有很多困惑。 佛不会直接给我答案,需要我去探索。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周淮舟看着她平和慈祥的面容,无言以对。 他只得展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两手交握,身体略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势。 「您可以跟我说说。您所说的鬼,来自于哪里?」 来访者听到周淮舟的问题,她眼里闪过一丝游移。 这丝游移被周淮舟捕捉到,因为这丝游移中带着矛盾。 周淮舟接着问:「您所说的鬼,来自于哪里?」 来访者停下了手中,正在捻佛珠的动作,她说:「那个鬼,来自于佛。」 周淮舟错愕地看着她,但他还是问了出来,「这个鬼长什么样儿,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出现?」 来访者说:「我家有个佛堂。我平常打坐诵经就在那里。 之前一直没事,就是在一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给佛供了三炷香。 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佛的眼睛在死死地看着我,然后脸上出现了一个很恐怖的笑容。 不是平常慈悲的笑容,是那种诡异的笑容。 我像是被魇住了,脖子以上全是麻的,腿根本移动不了。 我只能看着佛诡异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过了几分钟,我终于能移动了。 第65页 我踉跄地跑出佛堂。」 周淮舟山背后一阵凉意,「之后还有这种情况吗?」 来访者:「有,之后每当我一个人进入到佛堂,那个鬼会以佛的形象再次出现。 我搬了房子,重新从寺里请了一个佛像。 在新的佛堂里,我又看到了那个鬼。」 周淮舟说:「是不是你平常工作的压力很大。 人在压力很大的情况下,是会出现幻觉的。 我们其实可以在佛堂,安一个摄像头,记录一段时间。 当你看到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时候,你可能会释怀。」 来访者说:「这个方法我试过。架上摄像头的时候,鬼不会现身。 之后情况越来越严重,那个鬼无时无刻在跟着我。 不光在佛堂,哪怕是在公共场合。 只要有佛的形象,只要我和佛对视,那个鬼就会浮现。 我是礼佛之人,最后没办法,只能将佛堂拆掉。 尽量不去寺庙那些地方。 就是这样也不行,那个鬼开始在我梦里出现。 刚开始是佛的形象,慢慢又会浮出鬼魅一般诡异的笑容。 我也问过庙里的大师,他让我诵经打坐。 可越是诵经,我的梦越频繁。」 周淮舟知道,世界上没有鬼。 她看到的鬼,不过是她心魔的体现。 她自述这种情况,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周淮舟问:「一年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来访者想了半天,「没有啊。生活一切照旧,没有什么特别的。」 周淮舟问:「您没有成家?」 来访者摇头,「没有,我是单身一人。 没有丈夫,没有孩子。」 周淮舟问:「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来访者说:「不介意。我自己经营一家公司,很忙。 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所以......」 周淮舟说:「理解。没关系。如果您能接受催眠,我想可以试一试。」 来访者想了想,回答道:「可以。」 催眠准备就绪,周淮舟引导来访者的潜意识进入一个山洞。 山洞的尽头有一个光亮。 随着周淮舟的语言引导,来访者在山洞里前进,往洞口走去。 这个场景是周淮舟特意为来访者设计的。 因为来访者信佛。 用佛光来引导她,可以让她进入状态。 周淮舟:「看到那束光了吗?」 来访者:「看到了......是佛光......」 周淮舟:「你看着那束光,朝着它走去,你看到了什么?」 来访者:「那束光越来越强烈......我的眼睛睁不开......有一股力量阻止我走向它......」 周淮舟:「没关系......尽量去走向它......感受它......沐浴它......你的眼睛会慢慢适应这种光线......还好吗?」 来访者:「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洞口的尽头是......一尊佛......他闭着眼在念经......」 周淮舟:「他在念什么经?你能听到吗?」 他这么问是因为,不同的经文,对应的作用不一样。 不同的经文,映射来访者不同的心境。 来访者:「好像是《地藏经》,他说:『那落伽』」 周淮舟真是恨自己没读过几本经书。 周淮舟问:「《地藏经》是关于什么的经书?」 来访者:「超度亡灵。」 周淮舟知道了,来访者的心魔和亡灵有关。 「那落伽是什么?」 「那落伽是梵语,『地狱。』」来访者突然大喊:「他的眼睛睁开了......是那个鬼魅......鬼魅来了......他笑了......他的脸裂开了......他还在笑......我害怕......救我......」 来访者的身体僵硬地绷紧,似乎她在梦中被魇住,想要挣脱又挣脱不得。 他知道,如果她的情绪太过于激动,就要结束催眠了。 周淮舟想了一秒,接着说了下去,「你向着相反的地方跑去......而鬼魅则留在了山洞外面...... 他伤害不了你......你很安全...... 你可以看一下周围...... 是不是山洞里也有一些景象...... 有你熟悉认识的人吗?」 来访者:「没有认识的人。 我看到......我看到有一个房间里的人,被放在大锅中煮,他们在嚎叫。 另一个房间,人们被绑在柱子上,被鹰鸟啄去了眼睛,接着是耳朵,接着是鼻子,脑髓...... 还有......人们被活生生地剥去了皮......哀嚎着......尖叫着......脸变了形......痛苦万分。」 周淮舟:「你看到的,是......地狱?」 来访者:「是......」 周淮舟问:「看看你的周围,你身处什么地方?」 来访者突然尖叫一声,身子一挺,像羊癫疯一样抽搐起来,眼球上翻,唿吸急促。 周淮舟立刻将氧气面罩,给来访者扣上,慢慢用语言引导她脱离催眠。 来访者窜起来,推倒了氧气机,惊恐地看着四周。 周淮舟说:「我们现在在现实世界,刚才是个梦。 你深唿吸,对,深唿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很安全。 我正在解决你的问题,你马上会好。」 第66页 谁知来访者瘫坐在地上,呆滞地怔了好一会,然后嚎啕大哭,「你帮不了我,你帮不了我。」 「没关系,我会尽力帮助你。」周淮舟试探着问:「你刚才在梦中,最后呆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来访者头髮凌乱,眼神绝望,「无间地狱。」 周淮舟问:「什么是无间地狱?」 来访者眼里充满恐惧:「整个地狱是火海,无间地狱里的刑罚,比其他所有地狱加起来都残酷。 人在无间地狱,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命终后反覆投生到这个地狱。 如此反覆,每一刻都在受苦,一日之内要接受万死万生,没有终结。」 周淮舟看着面前这个来访者,他心中已经大概有了一定的判断。 来访者在催眠中的时候,周淮舟看到她的脸,是整容之后的脸。 这个来访者,曾经杀过人! 整容之后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但她想要赎罪的潜意识,让她吃斋念佛。 越是信仰,她脑海里曾经的血债,越鲜明。 尤其是在了解佛经里面,地狱的场景之后。 她曾经犯的罪,一定重到,要去最黑暗、最悽惨、永世不得超生,每一刻都在受苦的无间地狱。 那么这个罪行,应该是杀戮。 最后,她终于被自己的心魔所影响,她开始出现幻觉。 周淮舟说:「今天先到这儿,我相信明天的这会儿,您会再来找我。」 来访者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淮舟,「您是说,我明天还会来?」 周淮舟:「您会的。」 程遇行来找周淮舟,看到了他办公桌上的《地藏经》。 周淮舟没有跟程遇行说这个人的事,他想先劝来访者自首。 第二天心理诊室。 他坐在来访者对面。 周淮舟问她:「昨天睡的好吗?」 来访者很疲惫,摇摇头:「我已经一年没睡过好觉了。」 周淮舟顿了顿,「有没有想过,你见到的那个鬼,为什么是从一年前,来到你身边的? 你的心魔由来已久,真正触发那个按钮的,是一年前的一件事。」 来访者想了想,说自己没有印象。 周淮舟说:「如果你想回忆起来的话,我们今天可以再来一个二次催眠。」 来访者已经很懂催眠的程序,直接将手机关机,放进了包里,「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周淮舟说:「您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 这次催眠梦境里,周淮舟给来访者设定的环境,是现实的环境。 有助于让她回忆起一年前的某件事。 周淮舟:「好的......很好......你很放松......你在哪儿?」 来访者:「在家。」 周淮舟:「在家干什么呢?」 来访者:「沙发......看电视......」 周淮舟:「电视在播放什么?」 来访者:「新闻。」 周淮舟:「什么新闻。」 来访者:「山中......树叶掩埋的枯井......三个残骸......」 周淮舟知道了,这个来访者杀了三个人,将尸体抛入了井里。 周淮舟:「这个山里的枯井,你熟悉吗?你见过吗?」 来访者:「......见......见过。 这个井......在哭泣...... 鬼从井里爬出来了...... 他们掐着我的脖子......腐烂的脸......獠牙......」 来访者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指节发白,发出即将要窒息的唿吸声。 周淮舟:「现在我数几个数......你将会从催眠中醒来......并且记得催眠中的一切...... 3......2......1......」 来访者惊恐地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淮舟让她在催眠椅上躺几分钟,平静一下。 一会儿再接受心理辅导。 他来到隔壁间。 他打开电脑,查了下一年前,关于山中枯井发现骸骨的新闻。 外省几个驴友去山里露营,发现了一个在枯枝败叶和大石头掩盖下的枯井。 用手电筒一照,吓得他们扔了东西就跑。跑了老远才想起报警。 警察赶到现场,发现了枯井里的三具儿童尸骨。 死亡已经十年以上。 犯罪嫌疑人至今未找到。 周淮舟从监视器里看了看来访者。 此时的她惊魂未定地,两眼无神呆坐着。 周淮舟来到谘询室,他开门见山地对来访者说:「你原本的名字,不是贺越迪吧? 你应该是通缉令上的那个梅姐,对吗?」 来访者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准备离开,「我想谘询就到这吧,我有点事先走了。」 周淮舟对她的背影说:「你要是走了,你失去了最后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 你将会被心魔折磨到死。」 来访者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 周淮舟继续说:「我很遗憾地说,我救不了你,就像吃斋念经也救不了你一样。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去自首吧。」 来访者就这样站着沉默了很久。 周淮舟说:「其实你心里在想到自首的时候,心魔已经离你远去。你余生要做的,就是忏悔。 如果你不确定,我可以给你催眠三分钟,让你看到现在的自己。」 第67页 催眠之后,周淮舟问来访者,「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来访者说:「我看到了佛光。」 「你走过去了吗?」 「我走过去了。」 「鬼浮现了吗?」 来访者说:「鬼没有浮现。 佛光普照,佛慈眉善目。 佛对我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 周淮舟说:「我已经看到你,眉间的舒展。 心魔已经远去。去自首吧。」 来访者点点头。 周淮舟说:「我可以问一下,你的佛珠为什么是38颗吗?」 他做了功课,佛珠一般是108颗,54颗、42颗、36颗、14颗。 来访者的佛珠是38颗,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第27章 拐卖 来访者低头看看,手中捻着的佛珠,想了想:「我曾经拐卖过38个孩子。」 来访者走到窗前,开始了她的回忆。 「我叫劳梅。十五年前一直往返于,各个城市和乡村。 我负责将拐卖来的孩子,送到买家手里。 这次,他们送来三个孩子,由于之前说好的买家,联繫不上。 我只得将三个孩子,暂时藏在深山里的木屋里。 等待同伙的消息。 有一天同伙急急忙忙跑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警察已经抓了两个之前供货的人,供货的人已经供出了我们的线索。 恐怕警察很快会找到这个木屋。』我和同伙慌了,一回头看到孩子们,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俩。 如果他们被解救了,跟警察描述我们的形象,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 于是我和同伙,给孩子们灌了老鼠药。 塞到了深山里的一个枯井中,又用石头将枯井堵住。 我和同伙各自逃散。他偷渡到了越南。 而我则在黑市上,花重金买了一个身份。 这个身份和我的年龄相符。 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农民。 她的履歷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堪称完美。 她没有上过学,没有嫁过人,没有工作,没有社保,连去医院的就诊记录都没有。 她已经死亡好几年,但一直没有人给她报死亡,也没有死亡记录。 我找了一个不正规的整容机构,按着那个人的样子,做了整容。 来到了翰兴市,改头换面地生活。 凭着我之前会的一点手艺,先是摆摊卖咸菜。 后来开了榨菜厂,十几年的时间小作坊,发展成了大公司。你说的对,我的心魔在拐卖那些孩子的时候,已经形成了。 即使后来的我,多么成功,多么风光,我依然不敢站上领奖台讲话。 我不敢结婚,更不敢有孩子...... 我害怕一切天谴,会报应在我的家人身上...... 我吃素念佛,给孤儿院、幼儿园捐款,想为自己恕罪。我想,孤苦一生,大概是我的结局。 但一年前的那个新闻,重重地击中了我。 新闻里的图片打了码,但我能看到三个孩子的头骨上,空洞洞的眼睛,透过电视在看着我。 你说的对,没有人能救得了我,只有我自己。 谢谢你。」 劳梅走后,周淮舟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觉得很累。 肌肉在长时间的紧绷后,松泄下来的那种酸痛。 他的整个身心像是被放在案板上,揉搓了很长时间。 隔了一会儿,周淮舟给程遇行打电话,「一会儿会有一个人去你那自首。」 三个月后,法院宣判,劳梅因故意杀人罪,应被判死刑。 但她有自首行为,且根据她的供述,抓到了在逃人贩两名,解救被拐卖儿童七人。 按照法律规定,劳梅改判无期徒刑,不得减刑。 周淮舟去了一次看守所,劳梅坐在会见室的玻璃后面。 对讲机里传来她的声音,「谢谢你,周医生。 我现在终于知道,可以平和着等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我的余生,会一直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我死后即使堕入地狱,承受我该承受的业障之后,我也依然有机会转生。 下辈子,我依然有机会做一个好人...... 堂堂正正的好人......」 · 刑警队出警,这次的死者让人揪心,是个只有一周岁的婴儿。 死者家属精神处于崩溃的阶段。 第一个发现孩子死亡的,是孩子的奶奶。 奶奶当场就晕过去了。 现在还在医院住着。 死者的爸爸,坚持自己的儿子,是被人害死的。 程遇行和江喻白到达现场之后,立刻就展开了调查。 据孩子的爸爸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女儿七岁,儿子一岁。 当天是自己的小儿子,一周岁的生日,所以家里来了很多人。 兇手一定就在这些人当中。 这个中年男人,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 他坐在墙角,有气无力地回答着程遇行的问题。 但程遇行问起他有没有怀疑对象。 男人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那个贱人! 一定是她! 她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对我的孩子痛下杀手!」 第68页 程遇行问他,这个她是谁。 男人说,这个人是他的弟媳,她没有生育能力,经常酸熘熘地盯着孩子看。曾经居然还说过,能不能把孩子过继给她。 程遇行问他,「还有怀疑对象吗?」 男人回忆,还有一个人,就是住在对面的邻居。 邻居是一个古怪的孤寡老人,之前养着一条狗。 因为自己家草坪上,撒了百草枯,对面老太太的狗,吃了掉在上面的饼干,中毒而死。之后,老太婆就经常在楼上的窗帘后,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家。 孩子周岁生日宴那天,这两个嫌疑人都出现过。 他的弟媳去过孩子的房间。 而这个老太婆,那天破天荒地,主动来参加生日宴,还给孩子带来了礼物。 无奈他们家住的是一幢别墅,有三层楼。生日宴在一楼客厅,孩子睡在三楼卧室,家里没有监控。 来的人很多,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是谁偷偷上了三楼。 进入了孩子房间,害死了正在熟睡的孩子。 由于当天来的人很多,指纹混杂,足迹也混乱,现场採集证据很困难。 程遇行只能让林姐和两个刑警,先把孩子的尸体运回去解剖。自己留下来继续勘察现场。 他打开孩子遇害卧室的衣柜,吓了一跳。 一个小女孩抱着娃娃,蜷缩在衣柜里。 看来孩子是被吓坏了,她无助地抱着自己的双膝,眼神空洞不断地打着寒颤。 看来这是男子七岁的女儿。 程遇行连忙喊来一个女警,把孩子抱出来,安抚她的情绪。 他问男子,「孩子们的母亲呢?」 男子听到程遇行的这句话,眼泪瞬间充满眼眶,接着呜咽了起来。 他失声地说道:「孩子的母亲,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现在孩子也死了,要不是为了我女儿。 我早就一头撞死,去找他们了。」 程遇行问男子,「您......您的妻子是怎么走的?」 男子哽咽,「她跳楼了。国贸大楼。」 「什么?」程遇行心里震惊地喊道。 男子突然抓住程遇行的袖子,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急迫,「警官,警官,你听我说。」 他吞了一下口水,「到现在,我对我妻子的死因都有疑问。 我怀疑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我们的家庭很美满,孩子很可爱。 我的收入很高,她不需要为生计发愁。 生完孩子之后,我妈来我家里帮忙,婆媳之间的关系很融洽。 她没有理由自杀。」 程遇行问:「那当时您的妻子的死因,司法部门怎么说?」 男子说:「公安局说是自杀,因为现场找不到他杀的痕迹。 但我不相信。 好好的人,为什么会跳楼,一点预兆都没有。」 程遇行说:「好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 你去抱抱你的女儿吧,她吓坏了。 等她平復一点,我需要问她几个问题。 她可能是在衣柜里,目睹了兇手的行兇过程。」 男子从女警手中接过孩子,虽然他在尽力克制着情绪。 但还是没忍住,抱着孩子呜咽了起来。 程遇行默默地退出房间,他不忍看到一个家庭,在半年内先后死亡两个亲人。 这是何以生命不能承受之痛啊。 程遇行从一楼慢慢走到三楼。他需要看到,第一次侦查漏掉的问题。 他发现,在厨房大冰箱旁边,有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小冰柜。 程遇行打开之后,看到了半冰箱的冻奶。 每个冻奶的袋子标籤上,都用笔详细地标着时间,毫升数。 程遇行看了一下时间,冻奶的储存时间就是孩子妈妈跳楼前一个月。 无疑,这些冻奶都是孩子母亲的母乳。 如果按这个角度来看,孩子的母亲确实有可能是自杀。 她给孩子冻了母乳,然后自杀身亡。 程遇行又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几瓶未开封的药。 几瓶药都是治疗抑郁症的。 这些药是谁的? 如果是孩子母亲的,可能她患了产后抑郁。 而产后抑郁非常有可能产生轻生想法。 程遇行站在三楼的阳台,突然他感受到,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凭着第六感,勐然抬头。 他看到了对面楼里,站在白色窗帘后,半张苍老的脸。 确实是半张,因为另一半脸,藏在了窗帘后面。 程遇行看不清楚那张脸的表情。 但那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注视。 这时,男子走到程遇行后面,声音沙哑地说:「我的女儿的确受了惊吓。 我想现在,至少今天,她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非常抱歉。」 程遇行说:「没问题,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孩子无法承受,也是能理解的。 这样吧,等孩子情绪好一点,你给我打电话。」 程遇行没有搜查令,只能以调查走访的形式,敲开了对面邻居的门。 他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没想到,老太太让程遇行和江喻白进了门。 程遇行和江喻白同时吸了一口凉气。 第69页 这个别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气味倒不至于难闻,但是有一股土腥味儿。 像是...... 江喻白看了一眼程遇行,两个人心照不宣。 是古墓的味道。 之前他们办过一件,贼死在古墓里的案子。 程遇行和江喻白下到墓道里,闻到的就是这种阴冷的土腥味。 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但每张照片都用黑布蒙着,像是......满墙的遗照。 家具都是老式的,地毯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年代。 老太太坐在摇椅上。 由于客厅没有沙发,程遇行和江喻白只能站着问话。 随着摇椅的晃动,她的刺绣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程遇行问老太太,「您什么时候搬来的?」 老太太眯着眼睛说,「我在这住了一辈子。」 程遇行说:「据我所知,这个别墅区是前几年才盖的。」 老太太轻哼一声,「开发商跟我协商,让我卖出这幢别墅,我没答应。这个小区是新的,我的房子是旧的。」 程遇行终于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的房子,和周围的房子看起来那么不协调。 而且室内的格局也不一样。 程遇行问:「我问您几个问题。希望您尽量回答。」 老太太重新眯起了眼睛,房间里又发出「哒哒」的声音。 她嘴唇没动,喉咙里发出几个音,「五个问题之后,我要休息了。」 江喻白急了,「配合调查是公民......」 程遇行眼神示意江喻白,不要继续说下去。 程遇行说:「好的,就问您五个问题。 您和对面邻居关系怎么样?」 老太太说:「不好。」 「昨天对面邻居,小儿子周岁宴的时候,您给孩子送了一个礼物是吗? 您是几点去的,几点回来的?」 老太太笑了一下,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你这算三个问题。 我给孩子送了一个长命锁。 我是上午十一点去的,送了礼物,看了看孩子就离开了,到家的时候是十二点。你还可以问一个问题。」 程遇行攥了攥手心,「您有没有单独去过孩子房间?」 「没有。」老太太起身,已经准备送客了。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到门口,他回过头问了一句,「您的狗死亡,您很伤心吧?」 老太太走到壁炉旁边,摸了摸一个趴在地上,毛茸茸的狗玩偶,「它没有离开我啊,它不是在这儿呢吗。」 江喻白的头髮根儿炸了起来,他看看程遇行。 程遇行面无表情。 走出那个阴冷的别墅,程遇行和江喻白感觉从古墓上升到了地上。 江喻白摸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队长,这老太太什么人哪?你是怎么看出,那个狗是标本的?」 程遇行说:「我之前也以为那是个狗玩偶。 但那个狗太逼真。 逼真到让我怀疑它是真的狗。 于是我在出门的时候,绕了一下狗的身边。 结果我闻到了制作标本,特有的防腐剂味道。」 江喻白说:「真是个让人害怕的老太婆。 感觉她是个活了千年的老妖,住在这阴森森的墓穴里。 你为什么答应她,只问五个问题?」 程遇行从兜里拿出一个透明袋子,袋子里有几根白色的头髮,「我今天去,主要是拿她的dna,回去做比对。 至于问题,她一定不会说实话的。江喻白,你发现没有,她的餐桌上放着什么?」 第28章 产妇 江喻白摇摇头,「我光感受那诡异的气氛了,没注意到桌子上有什么?」 程遇行说:「餐桌上放着一个盘子和一副刀叉,盘子上放着一块牛肉。 带血的,生牛肉。」 江喻白回头看了看那个别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程遇行来到了法医鑑定中心。林姐正和两个刑警,从解剖室走了出来。 他问道:「林姐,辛苦了,怎么样? 孩子的死因是什么?」 林姐说道:「死者眼结膜下有出血点。 口腔内部黏膜有表皮脱落,说明嘴部受到过外力压力。 孩子的脑后枕部的头髮,斑秃了一块。脚后跟表皮有磨损,应该是窒息时挣扎导致的。 孩子的咽喉里有化学纤维。 跟现场採集的枕头,纤维材质一样。 综合各项结果,我怀疑孩子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而且是被枕头捂死的。 毒化结果还没出来,但我基本能确定死因了。」 程遇行说:「那现在枕头就是重要物证。枕头上的dna提取,就麻烦您了。」 林姐说:「好的,有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程遇行回到警队,给当时负责,国贸大楼女子跳楼案的警察打了个电话。 他的直觉告诉他,孩子的死亡和他母亲的死亡有关系。 警察证实,当时跳楼的是一个哺乳期的母亲。 目击证人,监控,现场痕迹都表明,这个母亲是自杀,不是他杀。 程遇行问:「她有没有产后抑郁症?」 警察说:「家里人都否认,她有产后抑郁症,但是她的确在精神科有就诊记录。 第70页 而且,她手上有割腕痕迹,有急诊科的急救记录。」 挂了负责案子警察的电话,程遇行陷入了沉思。 这时,信息提示声传来,是林姐发来的。 「枕头上检出了孩子奶奶,孩子爸爸,孩子妈妈,孩子姐姐,孩子婶婶的dna。」 「没有邻居老太太的吗?」 「没有。」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林姐。辛苦了。」 这时候,有一个电话进来。 程遇行接起来,是死亡孩子的爸爸打来的。 「警官......我女儿肯说话了...... 她说:『是婶婶,拿起枕头闷着弟弟的头。』 果然是那个贱人! 警官,一定要判她死刑! 我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给我儿子抵命!」 程遇行确认:「您儿子出事的时候,您女儿在柜子里吗?她亲眼看到,是您的弟媳,把孩子闷死的是吗?」 男子咬牙切齿,「是的,当时人太多,都是些来送贺礼的大人。 我女儿觉得无聊,就躲在卧室柜子里玩。 正好看到那个贱人走进房间,杀死了她的弟弟。 我可怜的孩子......」 电话那头的男人,又哽咽了起来。 程遇行问:「你平復一下心情。我想问一下,当时您爱人是不是,有点产后忧郁症?」 男人立即否认,「没有。 她每天都很正常,也很少见她不开心。 她不用工作,不愁吃穿。 她用的,孩子用的,都是最好的。 我妈怕月嫂不尽心,特意住下来帮着带孩子。 现在有几个家庭,能达到这样的条件? 我们单位的女员工,很多都是上着班去储物室挤奶。」 程遇行说:「您说的是物质方面,我是指精神方面。 您的爱人是否,在带两个孩子的过程中,有情绪低落或者兴致不高的时候? 您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男人说:「没有异样。都很正常。 她从没有抱怨过什么。 她是那种很容易满足的人,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 程遇行说:「我在你家发现了抗抑郁药。」 男人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的药。完全不知道。」 程遇行说:「好吧,那你有什么情况,再联繫我。」 他想了想,小女孩的年龄那么小,看到兇杀过程,是很大的心理阴影,说不定会影响她的一生。 找周淮舟及时帮孩子做个心理辅导,可能会好一点。 周淮舟答应得很爽快,划钱也很爽快。 程遇行让肖鸣和欧阳台拿着逮捕令,先抓了孩子的婶婶。 周淮舟和程遇行则赶到出事别墅,男人很感激地迎他们进去,并从抽屉里取出一万块钱塞到他手里。 周淮舟说:「这位人民的好警察给过钱了。」 男人忙说:「不行,不行,不能让警官破费。 您收我的钱。 要不然我心里会不安的。」 周淮舟说:「好吧。但用不了这么多。」 他象徵性地拿了几张人民币,把剩下的递还给了男人。 周淮舟看了程遇行一眼。 程遇行秒懂,「看看人家多大方,瞧你那抠搜儿的样儿。」 男人带着他们去二楼,儿童玩具房。 他女儿在玩具房。 程遇行和男人退出房间。 周淮舟给孩子做心理辅导,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男人说,请程遇行随便坐一会,他得去医院看看母亲。 母亲自从看到孙子惨死,晕厥之后,在医院一病不起。 今天早上医院打来电话,说住院费不够了,要他过去缴费。 程遇行问:「你不是有个弟弟吗?」 男人说:「是啊,我弟弟在医院,陪着我母亲。 我弟弟没本事,他出不起医药费。 不过这点医药费,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况且,他娶的那个贱人,杀了我的孩子。 要不是我母亲病了,需要人照顾,我又走不开。 我跟我弟弟两口子,早就断绝掉关系了。」男人匆匆离去。 楼上周淮舟还在给孩子做心理疏导。 程遇行在房子里四处转,脑中在还原着当天的场景。 他走到书房,看到书柜上的书。 他拿出一本关于宝宝餵养的书,想在上面找一点线索。 结果发现在一排书后面,似乎藏着一个笔记本。 程遇行打开,映入他眼帘的是娟秀的字体。 是这个房子里跳楼去世的女主人写的! 程遇行翻到了第一页,她写道:「医生让我记录阵痛时间和次数。 现在还没有感觉,期待和腹中宝宝的相见。 妈妈爱你,我们都要勇敢哦。」这句话的下面,是写着满满「正」字的一页。 第二页,没有了「正」字,只有一条条深深的笔痕。 程遇行大概算了一下,她在产前阵痛了六百次左右。 疼了二十多个小时。 程遇行继续翻了下去。 「在病床上,下身侧切撕裂,连唿吸都是疼的。」 「第一个晚上靠着冰块活下来的。」 「我的身边发出均匀的唿吸声。」 第71页 「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我一个人。」 「我咬着被角。//下/////身/////就/被火灼烧。」 「老公给我找了最好的单间,最好的月子餐,但为什么我就是想流泪。」 「又堵nai了,/乳//腺//炎,发烧到四十度。 我已经意识模煳。我要餵奶,不能吃药。」 「孩子晚上醒来十七回,我整晚都睡不着。」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胸前的大片nai 渍。 蓬头垢面,脸色蜡黄,身材臃肿,像一只笨拙的企鹅。」 「我突然就流下泪来。」 「我看到了他手机里的简讯,美术学院的一个女生,邀请他去看画展。」 「他哪是懂画的人?但他在微信聊天记录里,对世界名画侃侃而谈。 我能感觉到他的兴奋。」 「孩子吃多少,什么时候拉,湿疹怎么护理,他全不管。」 「他不抱孩子。只在拍满月照的时候抱了一次。」 「孩子看到陌生的爸爸,哇哇哭了起来,他在摄影师面前脸色很尴尬。」 「他妈妈总是说:『这是女人的活儿,你哪会干这个?快去休息吧。』」 「很奇怪,我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这次居然写了这么多。」 「今天我看到柜子上的酒瓶,突然脑中就浮现出,它破碎后划在我手腕上的样子。我惊呆了。」 「今天在辅导女儿作业的时候,我趴在桌上睡着了。女儿轻轻给我盖了一个毯子,为了你们,妈妈要坚强。」 「孩子满月,亲戚来看望,每个人指手划脚,问我的奶,够不够孩子吃。 她们要看一看,甚至摸一摸我的//ru//房,好像我只是一个产//nai/的机器。 没有尊严的机器。 没有一个人,关心我生产难不难,产后恢復得好不好?」 「nai水不够,他妈妈开始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提起。 当时她的nai水有多好,多足,她从来没有饿过自己的孩子,她才是称职的妈妈。」 「而我,连自己孩子都餵不饱,我连动物都不如。」 「产后撕裂伤口发炎,老公没有过问,他只关心产后多久可以//同///房////。」 「我总是莫名其妙的流泪,我想我不太好。」 「好想被人抱抱啊......不带任何想法的......只是因为心疼我......对我说......你已经很好了......你是个好妈妈......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ru////头皲裂,孩子的牙齿像刀,每吸一下,我都颤抖一下。」 「最痛苦的,是永远都是一个人。」 「我像被密封在了一个塑胶袋里,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我确实是生病了,医生给我开了药。我如果要吃药,就要停掉母乳。」 「他和他妈妈站在我的对面,指责我矫情。」 「我从生产的鬼门关回来,现在站在了悬崖边上。 我离死亡如此之近,你却说我矫情。」 「我本来也不打算吃了,我要给孩子留足母乳,我就要离开了,我太痛苦了。」 「我精疲力尽......」 「我的每一寸骨头,已经碎了......」 「他藉口应酬,已经好几天都不回来了。」 「我今天要去医院復检,拉开副驾驶座,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生坐在副驾驶。」 「她说:『麻烦嫂子坐后面吧。』」 「我在后排,听着他们谈笑风生。我不生气,我没有生气的力气......」 「失望攒够了,希望已经离开了。」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两两相望,只余失望。」 「我睡着了,梦到我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我获奖的毕业作品。」 「我梦到大学时异地恋的男朋友,在我生病的时候,晚上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赶到了我面前。」 「那时,被人真心呵护着的自己......」 「我醒来了,泪流满面。」 「我最近很恍惚,今天甚至差点将烫的奶,餵给了孩子。」 「我甚至站在窗前,想抱着只有几个月的孩子跳下去......」 「我想我该走了......在病情更恶化......伤害到孩子们之前......」 这时,肖鸣的电话响起。 「队长,我查了跳楼女子耿书其的生产记录。 她虽然是生二胎,但骨盆窄,产道窄。 加上麻醉药过敏,不能做剖腹产。 产前阵痛二十个小时,铁床被咬出牙印。」 程遇行问:「当时她的丈夫,不在身边吗?」 肖鸣说:「他丈夫在啊,在玩游戏,看股票,打电话。 忙的很。 晚上就直接去对面酒店,开了房休息了,早上才来。 他爱人在产房的时候,他去应酬了。 医生出来喊了几遍,都不见人。 她的婆婆倒是在,人家也是到点睡觉,到点吃饭。所有人只是在等一个结果。 她生产的过程,好像被人忘了。 孩子生不出来,所有助产师都上阵了,撕裂侧切。 产妇晕厥三回,心脏骤停两回。 最后,孩子用产钳夹出来的。 产后大出血,刮宫,缝合。 那产妇从产房出去的时候,大半条命都没了。 医生后来在病床上发现,她疼到极致咬碎的半颗牙。 第72页 见惯了生死的医生说了一句,『产房中不乏陪在妻子身边的好丈夫,孩子身边的好爸爸。 但这场子嗣的绵延,让我看尽了男人的凉薄与懦弱。』」 肖鸣嘆了一口气,「这么看,她跳楼的种子早就埋下了。 最后推下她的那双手,就是她的亲人。」 挂了肖鸣的电话。 程遇行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觉得它沉甸甸的,像是浸满了鲜血。 这时,江喻白打来了电话,报告调查结果和逮捕结果。 「队长,死者的婶婶,已在家中被我们抓获,现在预审老薛,正在审她。 还有你让我调查的,对面老太太。 老太太叫空同虞。」 程遇行问:「空同是她的姓氏?」 江喻白说:「是啊。这个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神秘。 我查了一下,确实有空同这个姓,是歷史比较久远的古老姓氏。」 程遇行问:「还有什么信息?」 江喻白说:「这个空同老太太的家族,在这个地方至少住了有两百年。 之前这里还是山中的荒野。 房子不行了,就在原址上盖,反正是不挪窝。 开发商来谈了n回,多高的价格也白搭。」 程遇行算了算,「两百多年?那是清朝嘉庆年间,就住这儿了?」 江喻白说:「是啊。怪不得有一股古墓的味道。 这个空同老太太,退休前的工作是,考古研究员。 这考古研究倒是和她挺搭。 老太太今年八十八岁,丈夫孩子都已经病逝。 现在一个人住在这幢房子里。」 第29章 守墓 程遇行问:「她给孩子的长命锁,找专家看了吗?」 江喻白说:「林姐检验了,没有毒化物。 专家看了,这是一百年前的东西,像是最近才挖出来的。 队长,这个老太太会不会表面上,是考古人员。 实际上,是一个盗墓贼呢?」 程遇行说:「没有证据之前,不能定论。你继续查,有消息联繫我。」 江喻白:「好的队长。」 程遇行站在窗户旁边,突然他又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目光。 他抬头,老太太站在窗边,像是一个守墓人。 程遇行突然脑中的想法,被周淮舟的喊声打断。 周淮舟关上玩具间的房门,站在门口示意程遇行,下楼说话, 「我在跟孩子聊的过程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么小的孩子,强迫症很严重啊。 一个小时,出来刷了三遍鞋。」 程遇行惊讶地嘴巴都没合上,「你是说,只有七岁的孩子,每隔一会儿要出来刷鞋?」 周淮舟说:「是啊,我跟她到卫生间,看到她用刷子拼命地刷着鞋底。 她是觉得鞋底有什么东西。而不是整只鞋。 而且,她的玩具都被她放在了榻榻米上。 我刚开始想和她聊一聊,她喜欢的玩具,让她放下戒备心。 结果不小心把一个娃娃掉在了地上。这孩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 接下来你知道这孩子干嘛了吗?」 程遇行说:「你快说。」 周淮舟:「她捡起娃娃扔进了垃圾桶。 我问她,为什么要扔掉娃娃呢,沾了灰尘可以拍打拍打,洗一洗。 她面无表情地说:『洗不干净的。沾上了,洗不干净的。』 我赶紧问:『沾上了什么?』 小女孩抬头,那眼神让我汗毛倒竖。 她说:『血。』」 程遇行问周淮舟:「她害怕血?她见过血腥的场面?」 周淮舟无奈地摇摇头,「我还不知道原因。因为她说完这句之后,又跑出去刷鞋了。 所以我来问你,有什么线索? 这幢房子里发生过血案?」 程遇行说:「据我了解,没有啊。」 他说完这句之后,一拍脑袋,「之前负责孩子妈妈,跳楼案子的警察说,跳楼身亡的女子手上有割腕的痕迹。 会不会是她割腕之后,流的血滴到了地板上,小女孩目睹了这一场景?」 周淮舟说:「应该是。 我现在继续进去,我想我需要对她,进行一点目视引导。 清楚真相,我才能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 过了两个小时,周淮舟出来了,「明白了,确实是这样。 孩子妈妈第一次割腕的时候,倒在门口。 小女孩一推门,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妈妈。小女孩的鞋子上沾了血迹,由于瞬间的惊恐情绪,孩子晕倒在了血泊中。 从那以后,她开始有强烈的强迫症,不允许任何东西和地面接触,包括鞋子。 她近乎偏执地刷着鞋底,实际上她想刷掉的,是血迹,是恐怖的记忆,是妈妈已经死亡的事实。」 「你给她做治疗了吗?」程遇行为孩子感到难过。 周淮舟说:「这样的阴影,不是一次就能抹去的。 很可能,会伴随她的一生。 她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就已经目睹了死亡。 那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不可逆的。」 周淮舟顿了顿,「另外,我发现了杀死她弟弟的人。」 程遇行忙问:「谁啊。兇手是谁?」 第73页 周淮舟看看玩具房紧闭的门,缓缓地说道:「是小女孩,亲手捂死了她的弟弟。」 程遇行的眼珠子,差点掉到了地上。 他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周淮舟继续说:「这真是一个残酷的真相对吧? 小女孩目睹了妈妈的割腕,好不容易妈妈被救回来了。 小女孩还没从失去妈妈的情绪中缓过来。 之后某一天,妈妈突然消失了。 小女孩问爸爸,问奶奶,妈妈去哪里了? 爸爸奶奶嘆着气告诉她:『妈妈死了。』 小女孩麻木地看着葬礼灵堂上,抱她、亲她、哄她睡觉,陪她写作业的妈妈。 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小女孩躲在衣柜里,她需要安全感。 她用有限的心智来思考,是谁害了她的妈妈? 她敏感地发现,自从生了弟弟,妈妈似乎就病了,不快乐了。 她知道了杀死妈妈的兇手,是那个婴儿床里的弟弟。 于是,她用枕头捂死了他。捂死了她自以为的,杀害妈妈的,那个兇手。」 程遇行站在原地,他的脑筋似乎处于宕机状态。 他发现他,根本无法思考,心中有汹涌的情绪,憋得心生疼。 手机响了,法医林姐打来电话。 林姐说,按捂死动作推算的,枕头的作用力手印油脂分析,来自于一个大约七八岁孩子的双手。 孩子婶婶的dna只有枕头边缘的一点。 作用力达不到能捂死孩子的程度。 程遇行麻木地说:「我知道了。」 从警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面对兇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淮舟心情也很沉重:「废掉一个女人,你不用性侵或者杀了她。 甚至不用打她,你只需要把她娶回家。 毁掉一个孩子,你只需要,突然拿走他的妈妈。」 程遇行望向窗外,发现老太太依旧站在窗帘后。 「这个老太太从窗口,目睹了小女孩闷死弟弟的过程!」程遇行恍然大悟。 他飞奔下楼,敲开了老太太的门。 他的问题问出口,老太太沉吟半天后,才回答,「是。我看见了。」 几天后,程遇行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缓缓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警官你,託付一点事情。」 程遇行站在了蒙着黑布的照片前。 老太太一张一张掀开。 「这是我们的家族照片,最早以前的祖宗没有照片,只有画像。」 程遇行惊讶地看着一张张年代久远的脸。 老太太缓缓开口,「我是皇陵第二十一代守墓人。 守墓,是我的家族存在的意义。」 「守墓?皇陵?」程遇行诧然。 老太太的手抚过每一张相框,「我有祖训,除非我空同氏,再无后人,否则守墓人不得擅自离开皇陵。」 程遇行问:「难道,这座房子下,有......一座皇陵?」 老太太点头,「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已经先我而去。我空同氏已经无法继承祖训。我查出了癌症晚期,不日也将离开人世。 所以我想,在我离开前,交出我们家族世世代代死守的秘密。」 老太太问程遇行:「你知道歷史上,有个下落不明的皇帝吗?」 程遇行说:「我知道你说的皇帝。 歷史界、考古界全都众说纷纭。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葬在哪里,有没有后人?」 老太太说:「我的祖先是皇上的贴身护卫。 拼死帮助皇上从一片火海中,乔装成太监逃出了宫。 窃国狗贼一直在派人,秘密寻找皇上的下落。 皇上身边死士的尸体,瞒过了窃国狗贼。 皇上从此消失在了歷史长河中。 我可以告诉你,歷史上消失的皇上,没有后人。皇上死后,葬入了只有我们家族知道的皇陵。 我的祖先立下祖训。 「子子孙孙听训之,誓守忠义,守墓人不得离开皇陵,除非空同氏再无后人。」 我们空同氏一脉相承,子孙枝繁叶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人丁稀少,只剩下我。 歷史动盪时期,为了不让人破坏皇陵,我的祖先就在原地修建了房子。掩人耳目。 无论歷史怎么变迁。 我空同氏只死守忠义二字。」 程遇行听着老太太似乎从歷史甬道里传来的回音,不可思议地问:「那您的家族,已经守墓......」 老太太说:「是的,六百年。」 她顿了顿,「我干了一辈子考古。开了无数个棺椁。 只有这个皇陵,我不敢。 我决定委託你,在我死后,把它上交国家。 事到如今,只有国家才能将它好好保护起来。 我带着我们家族,守了六百年的秘密,带着忠义二字,到泉下向皇上,向祖先復命。」 程遇行看了一眼餐桌上,带血的生牛肉,问道:「这个也是您家族的传统吗?」 老太太笑了,「类似『壮志飢餐叛贼肉,笑谈渴饮仇家血。』 我的祖先让子孙,每餐都有一盘带血的肉。 就是提醒我们空同氏,不忘血海深仇,总有一天要吃敌人肉,喝敌人血。 第74页 从头收拾旧山河。 不过到我祖父那一代,带血的肉,就是一个象徵意义了。」 程遇行说:「您的意思是,您离开这个世界后。 深埋在这座房子下的皇陵,才能上交国家对吗?」 老太太说:「是的。我死后。」 程遇行郑重地点了点头。 七天之后,医院的病房里,老太太在睡梦中安然去世。 程遇行联繫了省文物局,文物局为此组织了一个专项考古队。 考古队的队长,利用现代化手段,对这座皇陵进行了勘探。 按照墓室规格,确实是帝王陵墓。 旁边还有几个陪葬墓。 但由于年代久远,墓室里面已经形成类无氧的环境。 如果贸然挖掘,那些陪葬品、丝质物、书本字画,会在瞬间化成灰烬。 只得先将它保护起来,一点一点挖掘。 要想解开歷史谜题,还需要耐心地等待...... 程遇行只是感嘆,一句死守忠义,竟然能让一个家族,几百年地留在原地。 甘愿做孤独的守望者。 . 案发现场,棺材里一具已经腐烂的残缺女尸,被人齐刷刷砍去了双臂。 发现女尸的地方,是离市区挺远的山村公墓。 因为地处偏僻,还是延续着土葬的传统。 报案的人,一个月前哥哥去世。 因为哥哥去世后,家里怪事不断,家人接连生病。 经「高人」指点,他哥哥的坟墓风水不好,想要扭转霉运,就要迁坟。 于是这报案的人,就挖开了自己哥哥的坟墓。 谁知,已经钉好的棺材盖,竟在搬运颠簸的过程中滑落。 所有参与迁坟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棺材里,除了一个月前埋葬的死者。 还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半腐烂的女尸。 程遇行问报案的人,「你哥哥下葬的时候,没有发现异常吗?」 报案的人直摇头,「我确定没有,我是看着我哥哥的棺材合上,钉上。 棺椁下葬的时候,我就在墓坑旁边。」 程遇行戴着手套,勘察了坟地上覆盖的泥土。 泥土湿润度不一样,泥土中有铲断的枯枝。 他推断,这座坟墓曾经被人翻开过。 也就是说,这具断臂女尸是后来,才被放进报案人哥哥,棺椁之中的。 这时林姐和助手赶来,给女尸和周围的环境拍了照。 林姐检查了一下女尸,「死者的双臂,不是被人砍断的。死者本来就是一名残疾人。 按尸表徵象来看,这名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还是老习惯,我回去进一步鑑定,有情况立刻给你打电话。」 程遇行对附近的村民,做了调查访问。 首先就是报案人,报案人喊来了自己的亲戚。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怪不得家里怪事不断,原来是死者没有瞑目,有人占了他的棺椁。 报案人的嫂嫂,更是气愤不已,自己丈夫怎么不明不白地被人配了阴婚。 程遇行问他们,家里最近有什么怪事? 众人又开始各说各的。 程遇行指定了报案人,「其他人安静,你说。」 报案人说,「我大哥头七的时候,亲戚聚在我家。 我孩子突然指着灵堂上,我大哥的遗照说:『你们看,伯伯在说话。』 还有那天有好几个亲戚,都恍恍惚惚地看到了。 有好多影子一样的鬼魅在跳舞,像是来我家接我大哥走。 我妹妹在我大哥死后两天,也走了。」 程遇行吃惊地问:「你妹妹也死亡了?」 报案人说:「是啊。我妹妹和我哥哥的感情特别好,她的身体一直不好。 我们都说,是大哥带走了妹妹。」 程遇行仔细想了想,报案人说的话。 当时看见小鬼跳舞的人有几个? 亲戚中有四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举了举手。 程遇行问:「你们能具体说一下症状吗?」 「我看到有穿着衣服的鬼魅飘来飘去,还有两个贴近了我的脸。」 「我看到灵堂上的东西,都活了,长着腿跑来跑去。」 「我听到有很多人在我耳边说话。」 「我倒是什么都没看到,但我像喝醉酒一样,晕晕乎乎。」 程遇行听完他们的叙述,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答案,他问:「你们当天的丧宴,是不是吃了蘑菇?」 报案人想了想,「是有蘑菇。」 第30章 协会 程遇行问:「什么样的蘑菇?」 报案人说:「就是普通的蘑菇啊。 我在集市上买的。」 程遇行问:「那天的蘑菇剩下了没?」 报案人说:「没有,蘑菇汤当天就全吃了。我妹妹吃的最多,她爱吃蘑菇。」 程遇行说:「你们应该是因为,误食了有毒的蘑菇,而引起了幻觉和幻听。 而由于你妹妹身体弱,抵抗力差。 吃的毒蘑菇又最多。 所以没有挺过来。」 报案人连同他的亲戚们,都惊讶地合不拢嘴。 程遇行让报案人,指认卖蘑菇的商贩。 在蘑菇摊上,程遇行发现了多种有毒的蘑菇。 第75页 经过法医鑑定中心,对报案人的妹妹,进行了开棺尸检。 尸检结果证实了,程遇行的想法。 报案人的妹妹,本来就肝功能异常。 毒蘑菇里的毒素,引起了肝肾损伤,引发了猝死。 法医在网络媒体,进行了毒蘑菇的宣传。 并组织志愿者走进山村散发传单,为村民普及毒蘑菇的种类和危害。 头七上的灵异事件,终于真相大白。 . 程遇行开始着手调查,棺材里那具缺失双臂女尸的案子。 林姐给出的尸检结果是,该死者为女,身高在160至163之间。 按照牙齿磨损,头骨矢字缝癒合情况推断,年龄在二十四岁到二十八岁中间。 身体中度腐败。 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天。 通过颈部扼痕,舌骨等尸检结果,结合颈淋巴窦内发现红细胞。 林姐认定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扼死。 死者在死前受到了性侵犯。由于尸体下身腐败较严重,提取他人□□还在进行中。 程遇行按照尸检信息,排查最近的残疾人失踪人口。 死者信息很快确认和反馈。 死者名叫顾湘,女,二十六岁,在电商平台做语音客服,无男友,家人在十天前报失踪。 顾湘是残疾人互助协会的会员,定期参加该协会的活动。 程遇行和江喻白到残疾人互助协会了解情况。 一看残疾人互助协会的人员名单,程遇行呆住了。 因为在他排查的失踪人口里,还有两个残疾人互助协会的成员。 这相当于,这个协会里的三个残疾人女孩都失踪了! 兇手是不是就藏在这个协会里? 为什么兇手要杀害顾湘?另两名女孩,现在又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这时,协会的负责人过来了,她自我介绍,「我叫高琴,是这家协会的负责人。」 程遇行指着名单上的名字问高琴,「这三个女孩是你们协会的人吧? 她们最近有来参加过活动吗?」 高琴看了看,「是的,三个女孩都是我们协会的。她们......已经有六天?七天? 不止!有十几天没来过。」 江喻白问:「你们协会的活动,多久举办一次?」 高琴回答:「五天一次。最近一次是朗诵会,之前一次是读书会。」 程遇行问:「你们协会平常的活动,除了文艺活动,还有什么?」 高琴说:「还有残疾人招聘,残疾人体检,残疾人心理疏导等活动。」 程遇行:「那顾湘的客服工作,也是通过协会应聘上的?她做了多久的客服?」 高琴说:「是的,是协会专门为残疾会员朋友,向社会申请的职位。 公司会派面试人员来协会,算是一个小型招聘会。 我想一想。她是年初聘上的。 公司是电商的语音客服人员。 工资大概是两千五左右,虽然不高,但够生活了。 她本来身体不方便,所以这也算是难得的机会。」 程遇行看了看资料,「顾湘是双臂残疾。 吴佳是单臂残疾。 马星月是双腿残疾。三个女孩有什么共同点?」 高琴想了半天,「除了都挺年轻,年龄在二十六七岁左右,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啊。 另两个女孩因为学歷,没有顾湘高,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 程遇行和江喻白从互助协会出来,先是去了顾湘的家里。 顾湘的父亲早亡,只有母亲,母亲已经接到了女儿遇害的消息。 她哭得不能自已,不断地问着程遇行和江喻白,什么时候能接回自己的女儿? 程遇行安慰这个丧女的母亲,「现在兇手的信息还不明确。 我们会尽快破案,将兇手绳之以法。」 等这个母亲情绪,平復下来一点。 程遇行示意江喻白拿出笔记本,可以做调查访问了。 程遇行问:「顾妈妈,您能回忆一下。 顾湘在失踪前去了什么地方,或者见了什么人吗?」 顾湘的母亲擦了擦眼泪,回忆道:「那天吃过午饭,顾湘跟我说,她要去个地方。」 「她没说要去哪儿吗?」 「没说。湘湘虽然身体有残疾。 但这个孩子一直很懂事,很让人放心。 我也就没有多问。」说到这里,顾湘妈妈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就该问问的。 都怪我,我怎么就不问问,孩子去哪里! 都怪我!都怪我!」 说着,顾湘妈妈竟然当着程遇行和江喻白的面,扇起了自己巴掌。 程遇行和江喻白赶紧拉住她,「顾妈妈,您别这样。您现在自责也无济于事。 如果您能回忆起点事情,帮助我们早日抓获真兇,顾湘也能早日瞑目。你说是不是?」 顾湘妈妈抽泣着,「她走后,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就在窗口看了一眼,她下楼后,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程遇行立刻警觉,「黑色小轿车?您记得车牌号吗?」 「不记得。也看不清。」 「那您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样子的汽车吗? 或者是什么牌子的汽车吗?」 第76页 顾湘妈妈摇头,「我不懂汽车。我从楼上只能看到,是一辆黑色小轿车。」 江喻白问:「您女儿有什么朋友吗?或者,有男朋友吗?」 顾湘妈妈说:「我女儿有几个残疾人朋友,都是什么什么残疾人协会的成员。 她没有男朋友,也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 程遇行和江喻白戴上手套,勘察了顾湘的卧室。 没有什么特别信息,程遇行只是发现了,她似乎想要换工作。 因为她在努力地备考残联的考试。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我们分头行动。 你去查监控,走访周边群众。 务必找到顾妈妈说的,那天接走顾湘的黑色轿车。 我去顾湘工作的电商公司,因为她一定是工作出了问题,才想要换工作。 我去探明原因,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程遇行通过向电商公司的客服部主任了解,才知道顾湘在半个月前就被解僱了。 原因是客户的投诉。 程遇行询问客服部主任,「客户是因为什么投诉顾湘?」 客服部主任说:「本来是买家和卖家发生了纠纷。 我们作为平台介入处理,查明原因是买家偷换了包裹,申请了退货。 最后,我们平台驳回了买家的退货申请。 结果买家恼羞成怒,打电话辱骂客服人员。 当时接电话的语音客服,就是顾湘。 顾湘可能还是没有经验,不会处理这种情况。 于是买家转而投诉我们电商平台。将事情闹到了消费者协会。 没办法,为了息事宁人,尽快消除对平台的负面影响。 安抚客户情绪,我们对顾湘做了开除处理。」 程遇行问:「这件事不是顾湘的错,你们公司没有权利解聘她。」 客服部主任说:「没办法,那个客户很会制造舆论。 正赶上促销旺季,我们不敢拿品牌的形象开玩笑。 只得赶紧把这件事平息下去。」 程遇行说:「是谁做的开除决定?」 客服部主任说:「是我们分公司的老总,龚总签发的解聘书。」 程遇行问:「那顾湘在平常的工作中,和谁比较关系不错, 或者你有没有看到过,她和什么人接触? 她和什么人,起过什么纠纷?」 客服部主任想了想,「没有什么人。 客服工作本来就是各干各的,语音客服之间,工作交流很少。 顾湘那个小姑娘,性格安安静静,话不多。 我没见过她和什么人接触。更别说什么冲突恩怨了。」 程遇行走出电商公司大楼,一筹莫展,调查到现在,连兇手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拨通江喻白的电话,「江喻白,车的信息查到了吗?」 江喻白说:「我在交警部门,查了路口监控。 确实有一辆黑色奔驰小轿车,在顾湘失踪那天,从顾湘家小区驶出。按照车牌信息,找到了车的主人。 车的所有权登记在一个叫龚宾的人名下。」 程遇行突然问:「这个车主姓龚?他是不是电商平台的分区老总?」 江喻白说:「我看看......队长稍等。 是的!龚宾工作单位是电商平台。」 程遇行立马说:「江喻白你继续查,我现在去龚宾家。」 程遇行走到了一座高档小区里。 他按下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似乎是护工的人。 程遇行亮出警官证,「龚宾在吗?」 护工望了望阳台,「龚总,有警察来找您。」 这时,护工口中的龚总,居然正坐在轮椅上。 他的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程遇行冷冷地说:「龚总介意我看看你的腿吗?」 龚宾掀开毯子,露出了毯子下的断腿。 睡裤高高地挽着,膝盖以下的小腿部分,完全没有。 程遇行其实有点愕然,按龚宾的情况,是难以做到性侵,然后再杀人灭尸的。 龚宾将毯子重新盖好,抬头礼貌地询问,「不知警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程遇行拿出顾湘的照片,「你认识照片上的女孩吗?」 龚宾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我认识,这是我们公司的客服人员顾湘。 已经被解聘了。」 程遇行接着问:「十天前,你的司机从顾湘家,接走顾湘之后到了哪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龚宾说:「顾湘被解僱后,不知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她给我打电话,哀求我不要解僱她。 那天,她要求和我见面聊。 我想,她一个残疾人,出门肯定不方便。于是就派司机去接她了。 在我家见过面后,她就走了。」 龚宾一脸清白,对答如流。 程遇行拿出证物袋,「我现在要取你的一点dna。」 龚宾非常配合,他拽了自己的几根头髮,亲自放到了证物袋里。 程遇行看着龚宾:「你猜,在顾湘体内,会不会找到你的dna?」 龚宾一摊手,「也许吧。 当时我们确实有肢体接触。」 程遇行目光如炬,「肢体接触? 可以详细说说,是哪种类型的接触吗? 第77页 你们发生了关系?」 龚宾不置可否地笑笑,「你以为顾湘来找我,她只想跟我聊聊?」 程遇行挑眉,「那照你所说,是顾湘主动和你发生关系?」 龚宾耸耸肩,不做肯定,也不做否定。 程遇行说:「如果在她体内,发现了你的dna,有没有可能,你杀了她?」 龚宾轻松一笑,伸出食指晃了晃,「不对,不对。 警官,你的逻辑不对。即使检出我的dna。 只能说明我和她发生了关系。 不能说明我杀了她,你说呢?警官。」 龚宾将轮椅重新调转回阳台的方向,他回头说了一句,「该说的,我都说了。 剩下的,靠你去查喽。警官辛苦。 身体残缺,不便相送。警官好走,有缘再见。」 程遇行转身离去,他出门前看到了客厅一个巨大的落地雕塑,那是「断臂的维纳斯。」 此时维纳斯的残缺美,在程遇行眼中无比地刺眼。 程遇行走出龚宾家的小区,直奔法医鑑定中心。 经过dna比对,顾湘体内残留的□□,就是龚宾的! 可是正如龚宾所说,只能证明他和顾湘发生了关系,不能证明就是他扼死了顾湘。 这时,有一个人来自首,声称是自己杀了顾湘。 嫌疑人叫易涛。 易涛是顾湘所在的,残疾人合作协会的工作人员。 经过预审,这个成员交代了,所有的作案过程。 包括时间、地点、行兇手段都和现阶段法医鑑定结果一致。 按易涛交代的作案动机,他一直在追求顾湘。 那天看到顾湘从龚宾小区出来。 他知道顾湘为了自己的工作,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在和顾湘的争吵中恼羞成怒,将顾湘抵在墙上,用双手扼死了顾湘。 之后又将顾湘放在行李箱中,找了一个公墓,随便挖开一个坟头,将顾湘塞了进去。 第31章 慕残 程遇行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证据反驳。 他只能暗中调查易涛。 程遇行在审讯室,他看着坐在对面,已经对生死无所谓的易涛, 「你交代了杀害顾湘的过程。 那吴佳,马星月呢?她们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易涛愣了一下,好像这是他没有预想过的问题,他结结巴巴地说:「她们......她们......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 易涛似乎定了定主意,斩钉截铁地说:「对,她们的失踪,和我没有关系。」 程遇行冷冷地笑了一下,「让我猜一猜,你刚才突然的结巴。是因为你心里在想:『我拿了承认杀一个人的钱,怎么让我背三条人命?』对吧?」 易涛不说话。 程遇行说:「谁给了你钱,让你来自首的?」 易涛摆手,「没有人指使,顾湘就是我杀的。」 程遇行从平板电脑上,划出一张收款收据,「你给你奶奶,存了十年的养老院费用。是吧?」 易涛要伸手触碰平板,程遇行没有给他机会。 他又划出一张照片。 是一张医院的诊断单,程遇行说:「你得了直肠癌,三期。对吧? 还要我继续说吗? 你为什么拿钱,又拿了谁的钱,我已经很清楚了。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重新见到你奶奶的机会。」 易涛父母早亡,是奶奶把他拉扯大的。 在自首前,易涛将奶奶送,进了养老院,交了十年的费用。 果然,易涛在听到奶奶两个字的时候,眼眶有点发红。 但他在低头思索片刻之后,还是说:「人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 程遇行知道,对方用奶奶余生的养老,来换他本就不长的性命,是抓住了他的死穴。 程遇行突然拿起易涛的右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三年前你在工厂工作,被机器压断了右手拇指。 你向单位提起赔偿,单位以你机器操作不当为由拒绝。 你和你的原单位,对簿公堂。有这个事吧?」 易涛咬着嘴唇,没说话。 程遇行将易涛的手按在桌子上,「你撒谎!顾湘脖子上的扼痕作用力,是十只健全的,可以正常发力的手指。 尤其是拇指。 你的拇指不可能做到。 你的拇指神经已经坏死。 根本使不上力! 有人扼死了顾湘,让你去埋尸是吗? 他给了你癌症治疗费,和你奶奶的养老费,买你的清白,买你的命是吗? 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扼死顾湘是不成立的! 我们公安可以轻易推翻你的供词! 你如果说实话,说出背后真兇,法律可以酌情减轻你的刑罚! 你可以早一点,回去见你奶奶,懂吗?! 和我们配合,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 易涛说:「给我一晚上时间,我考虑考虑。」 程遇行决定两面夹击。 他要从龚宾那里也打开缺口! 经题安调查,龚宾曾经有过两任妻子。 最后都离婚了。 第一任妻子谭如,陪着他打拼整整十年,他们没有孩子。但无奈因为车祸,截去了双腿。 离婚的时候,龚宾一次性给了第一任妻子,很大一笔费用。 第78页 到现在,每个月依然给第一任妻子生活费。 第二任妻子卫玲,天生胳膊畸形。 结婚后四年,和龚宾离婚,龚宾照旧给了她一大笔可观的费用。 程遇行觉得哪里不对,他决定谘询周淮舟。 周淮舟听完他的描述,在程遇行说出下句话之前,抢先说:「我知道,保密,保密。」 程遇行说:「那你帮我分析分析吧,龚宾是什么心理,我该从哪里下手?」 「龚宾家客厅,有一座巨大的,维纳斯雕像?」 「是的。」 周淮舟思考了几秒钟,回答:「慕残癖。龚宾是慕残癖。」 程遇行问:「什么是慕残......慕残癖?」 周淮舟说:「慕残,英文是devotee,是一种性取向,即对特定的残疾人有性冲动。 本来,慕残只是一种小众癖好。在不危害社会的前提下。 龚宾的第一任妻子是个健全的人,却因为车祸截肢。 第二任妻子本来就是残疾人。 失踪的两人,被害的顾湘也都是残疾人。 这个龚宾应该是极端慕残癖。 你应该从他第一任妻子入手调查,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妻子的截肢一定有问题!」 程遇行说:「我正往他第一任妻子,谭如家里去。」 谭如离婚后,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由她的父母,照顾她的起居。 门半掩着,程遇行敲了敲门,没人应。 程遇行边说着「有人吗?」边走进房子。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谭如的父亲正在厨房熬药。 母亲则正要帮谭如,费力地从轮椅上挪到床上。 程遇行连忙跑过去帮忙。 谭如母亲连连道谢,接着问程遇行是什么人。 程遇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跟谭如母亲说,要找他们了解一点当年的情况。 谭如知道了程遇行的身份,不是很配合。 她将身子转过去,说自己累了,想休息。 谭如的母亲,窘迫地搓着双手,十分抱歉地对题安说:「真是不好意思。 我家如如在截肢后,脾气变得很古怪。 和谁也爱答不理,您别往心里去。 她以前不这样。」 程遇行摆手对谭如母亲说:「没关系的阿姨。」 他对着谭如的背影:「你其实已经知道我的来意。 你也很清楚,龚宾犯了什么样的事。 你不想配合调查,只是不想让龚宾被抓。 这样你就彻底失去了生活来源,对吗? 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当年你是如何出的车祸? 如何失去的双腿?」 谭如的肩膀抖了抖。 她依旧没有说话。 程遇行说:「你的十年婚姻生活,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你自己清楚。 龚宾在外打拼,你就将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 在外人眼中,你们是一对佳偶。 但真正呢,你们像是一对工作伙伴。」 程遇行顿了顿,「他......对你没有兴趣?对吗? 你们的夫妻生活少得可怜。 你察觉到了异样。 你在婚姻生活中,逐渐发现,他喜欢的是残疾人。 能令他引起原始冲动的,是断肢断臂的残疾人。 你在知道真相的时候,震惊绝望之后,决定离开。 但......你发现你怀孕了。」 程遇行看到谭如的背,僵直了一下。 「你决定为了孩子,继续和龚宾过下去。 孩子四个月的时候,你出了车祸。 孩子没有了,而你被截去了双肢。 被截去双肢后的你,发现龚宾似乎开始,对你有兴趣了。他甜言蜜语,他柔情似水,他开始爱你。 十年之后,他终于开始爱你。 我在调查的时候,一直有一个困扰的问题。 为什么当初那场车祸,没有报警记录。 现在我知道了答案。 因为撞你的人,就是龚宾! 你先是被撞倒,惊慌失措的你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龚宾! 他目露凶光,开着车朝你的腿上压去!」 谭如捂住耳朵,崩溃了一样大喊,「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谭如的爸爸跑过来,把程遇行一踉一跄推出了家门,「我不管你是谁。 你要是再刺激我的女儿,我就和你拼命。请你离开!马上离开!」 程遇行高声说:「谭爸爸!请你清醒一点! 害了你女儿的人,是龚宾! 龚宾现在还在继续害人! 已经死了三个女孩了,你知不知道!」 谭如的父亲愣在了原地。 一分钟后,年迈的父亲,两手紧紧抓着自己头顶的白髮蹲了下来。 他像是打开了眼泪的缺口,将那些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他颤慄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程遇行轻声问:「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谭如父亲说:「我打得他鼻青脸肿,他没有还手。 他跪在我和如如妈妈面前,哭着求我们原谅。 因为他喝了酒,昏了头,才干了傻事。 醒过来的如如,也哀求着我们不要报警。 这个傻孩子。 龚宾指天发誓,会对如如后半辈子负责,照顾她、敬她、爱她。 第79页 事已至此,报警又能怎么样呢? 如如没有了手术费、住院费。 我们老两口死后,她的后半辈子,连个指望的人也没了。 我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是求他善待我们的女儿,不要再伤害她了。」 程遇行问:「那后来,为什么他们又离婚了?」 谭如爸爸咬牙切齿,「之后一段时间,龚宾对如如非常好。非常好。 我们虽然心里还是恨他,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过下去。 谁知,有一次我在他车里看到......看到...... 龚宾那个畜生,外头有人了。 对方是一个残疾人女孩。 这个畜生!这个变态!」 程遇行说:「那谭如为什么成全了他们?」 谭如父亲嘆气,老泪纵横:「我们没得选啊,如如已经截肢。 再找工作,再嫁人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离婚,还能得到他的生活费。 将他告上法庭,把他抓起来枪毙,那如如后半辈子怎么办。 我和她妈妈都是普通工人,而且我们已经年迈,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忍气吞声,可以给如如治病,復健,至少衣食无忧。」 程遇行语重心长地劝谭如父亲,「谭爸爸,忍气吞声无济于事,只会让坏人肆无忌惮。 我给您看张图,是死去女孩的样子。 她被塞进了一个棺材里。 如果不是凑巧,也许她的尸骨,永远都见不了天日。」 谭如父亲看了一眼照片,程遇行感受到了他的震惊和感同身受。 他也有女儿。 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呵护?被人善待?被人捧在手心? 死者也是一个家庭的女儿,虽然她的身体残缺,但依然是父母的牵挂。 程遇行说:「谭爸爸,真正能给谭如补偿的,是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谭如父亲擦了擦眼泪,「需要我做什么?」 程遇行说:「需要您出庭作证!」 谭如父亲咬咬牙,说:「好,我作证!」 程遇行开车中,江喻白的电话打来。 「队长。易涛撂了。」 程遇行指示,「立刻逮捕犯罪嫌疑人龚宾!」 「是,队长!我们马上出发。」 在龚宾家,程遇行亲手给龚宾,戴上了手铐。 审讯室。 程遇行审问龚宾,「吴佳,马星月两个女孩的失踪,也和你有关是吧? 你找人把她们埋在了哪里?」 龚宾神色轻松,「我不知道。易涛没说吗?」 程遇行怒不可遏,「易涛帮你焚尸灭迹的是顾湘! 吴佳,马星月是你找别人,帮你处理的。」 龚宾依旧是不紧不慢,「那你去找别人吶?」 程遇行追问:「别人是谁?」 龚宾眯了眯眼,「哎呦,我记性不好,忘了。」 程遇行坐了下来,「先不扯谁帮你埋尸,你承认你杀害三个残疾人女孩,是吧?」 龚宾拿手指掏了掏耳朵,放在嘴边吹了口气, 「我不是说了吗?证据需要警官你去找。 证据确凿,说是我,就是我喽。 证据不足,那你就准备放人喽。」 程遇行拍了一下桌子,「我们的同志,已经带着警犬去墓地了。 找到失踪的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龚宾突然将耳朵贴在桌子上,「嘘......来了。 警官,你站起来,走到审讯室外面,看看大门口。」 程遇行半信半疑地给江喻白使了个眼色。 江喻白走出去,几分钟后回来了。 他低声说:「门口来了村民闹事,他们拿着条幅和喇叭,声讨我们挖他们的坟地。」 程遇行愤怒地看向龚宾。 龚宾嬉笑,「挖人家祖坟,可不是警察叔叔,应该做的事哦。」 「你......」程遇行举起的拳头,被江喻白拦下。 从审讯室里出来,程遇行对江喻白说:「召集咱们刑警队同志开会。 从现在算起,辛苦一周。 各司其职行动,找到证据。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被害者。」 江喻白说:「队长,大家已经在办公室了,就等你一声令下了。」 没有监控记录,没有行车记录仪的记录,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任何证物。 刑警队几乎走遍了,周边所有的公墓。 走访了周边所有的村落。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座公墓的周边村庄,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 那天他去城里买东西,很晚才开车回到村里。 不远处的公墓土坡上,似乎有个人在挥着铲子。他心里还纳闷,「怎么有人晚上上坟除草。」 公安人员问到他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那个人是埋尸的人。 凭着他的记忆,描述出了那个人的身高,体型,髮型,还有旁边停着的汽车样子。 第32章 同谋 程遇行他们按照目击者的描述,很快锁定了龚宾曾经的司机。 这个司机已经不知所踪。 天网的通缉令和各省警察的联合行动,终于抓获了司机王某。 他供认,是龚宾在一周内,先后掐死两个反抗侵犯的女孩,并指使他毁尸灭迹。 第80页 经过他的指认,警方找到了,被塞到已经下葬的人棺材里的吴佳和马星月。 半个月后,残疾人互助协会被封。 经程遇行调查,负责人高琴,涉嫌收取钱财,为龚宾一类的慕残癖,提供协会会员的资料。 案件终于告一段落,程遇行找周淮舟喝酒。 他不解地问周淮舟,「为什么杀害三个女孩之后。龚宾要把自己,也变成残疾人?」 周淮舟喝了一口啤酒,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慕残的最高境界,也是最大快感。 还有......」 程遇行问:「还有什么?」 周淮舟说:「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 翰兴市的健身直播明星,祁阳死于出租屋中。 整整一个月,周围的邻居,虽然闻到过异味。 但谁也没有想到要报警。 还是直播公司和祁阳的合约到期,怎么也联繫不上他,按着地址找上家门。 敲了很久的门,没有应答。 来洽谈合同的人,想到怕是祁阳出事了,就犹豫着打了110。 警方打开房门,发现了在浴缸中,已经死亡将近一个月的祁阳。 程遇行在勘察现场的时候,除了祁阳的dna,没有别人的。 浴缸周围也被擦拭过。 这座房子干净得,像是从没有别人来过。 客厅中一片枝繁叶茂的花草,是唯一的目击者,沉默的目击者。 令程遇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祁阳死前似乎被囚禁过一段时间。 因为他的白色暖气管道上面,有多处明显的敲击痕迹。 他应该是向外界,传递求救信息。 祁阳租的房子,属于一个单位宿舍福利房。 整个小区只有两个单元楼。 每个单元楼四层,一层两户。大多数人已经搬迁走。 程遇行走访了还未搬走的七户居民。 有的案发时不在家,有的在家没有听到动静,有两户听到动静,但是没有当成回事。 两户居民的解释一样,小区供暖设备已经陈旧,发出声音也不奇怪。 根本不会往求救声那里去想。 现场兇手没有留下证据,周围也没有人听到看到可疑的人,小区内部没有监控,路口也没有监控。 找不到兇手,那这件案子的定性就是自杀。 法医鑑定中心的尸检,很快就得出结论。 祁阳尸体徵象,组织病理学检验,硅藻检验等结果,都提示祁阳是溺水死亡。 并且是生前入水。 祁阳是被人按进浴缸,溺水死亡的! 兇手为什么能隐形呢? 程遇行找来房东问话。 房东回忆,「祁阳是一个月前,通过电线桿子上的租房信息,打电话联繫到我。 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他就被人杀了。 真是晦气,让我以后怎么租房子给别人。」 房东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程遇行问:「你怎么知道祁阳是被害?而不是自杀? 我们警方从来没公布过,祁阳的死因。」 房东脸一白,有点不知所措。 很快他就说:「祁阳那小伙子,性格开朗,不像是会自杀的人。还有,他好像还在网络上,做什么健身直播。 我看过两场他的直播,很年轻,很有朝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开呢对吧? 我听说坚持运动能激发,人体内的那个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来着?就是防止抑郁的那个。 所以呀,他肯定是被人给害了。」 程遇行问:「那你知道他和什么人有过节,或者和谁起过冲突吗?」 房东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吧,小伙子人蛮好的。 但我不敢肯定。 我只是个房东,只负责到时间收水电暖,房租。」 程遇行:「祁阳租的房子,一共几把钥匙?」 房东:「一共两把。我一把,他一把。」 程遇行:「你的钥匙呢?还在吗?」 房东从裤腰带的钥匙扣上找出一把,「喏,就是这把,我一直带在身边。」 和房东了解完情况。 程遇行回到警局,调查祁阳的身份履歷。 祁阳是外地人,在翰兴市大学毕业,找了一份健身房教练的工作。 休息的时候,在网上直播健身教学,有一万粉丝。 还有一条新闻,引起了程遇行的注意。 两年前,翰兴市发生过一起,较为严重的交通事故。 一辆行驶中的大巴车,突然冲破桥上的护栏,掉到了江里。大巴车上司机一名,乘客十名,全部遇难。 祁阳是唯一的倖存者。 「大巴车落水,所有人溺水。 祁阳死于溺水......死于溺水......」程遇行反覆念叨着这两句话。 他的直觉告诉他,祁阳溺水与两年前的大巴落江事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当时警察对大巴坠江,事故原因调查结论是,司机突发心梗。 他在剧痛中踩了油门,大巴失去控制,冲进了江里。 没有人蓄意为之。 一切是一场意外。 当年的倖存者祁阳,如今也以同样方式死在家中。 难道那场大巴车坠江,还有别的隐情吗? 第81页 程遇行正在愣神,突然被江喻白的声音拽回现实,「队长,这是市局分配给咱们队的实习警员。洛九天。」 江喻白口中的洛九天,毕恭毕敬地把手中的简歷,双手递给程遇行,「队长,您好,我叫洛九天。」 他看了一下简歷,洛九天是临床和刑侦双学位。 程遇行拍拍他的肩膀,「你好,九天,欢迎你。」 他对江喻白说:「你带着九天,把咱们单位,各部门熟悉一下。」 江喻白说:「刚才看你在这里研究案子,就没过来打扰。我已经带九天都转过了。」 洛九天看来很想上手断案子。 他礼貌地询问程遇行:「队长,你在研究什么案子?」 程遇行将资料递给洛九天,「九天,你看看,有什么别的思路没有?」 洛九天看了看现场照片,「现场什么线索也没有,只有十几盆盆栽?」 程遇行说,「是啊,可是植物又不会说话。」 洛九天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队长,植物是会说话的。必要时候甚至能案件还原。」 程遇行和江喻白,同时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洛九天说:「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研究人员,近日发表论文。 在我们印象中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发出声音的植物。 并非沉默不语,它们会低语,还会发出尖叫。 一些植物在承受压力时,会发出不止一种超声波。 研究人员在切断植株的茎干时,植株一小时内,发出了25次超声波。 这25次超声波,被可以接收20到100千赫兹,范围内的麦克风装置成功接收。 麦克风连接着特殊的声箱。 研究人员在声箱中,听到了植物痛苦的求救声。 另外,美国纽约的植物学家,通过研究表明,兇杀现场的植物。 如果遇到兇手,或者兇杀过程重现,会呈现特别的电波曲线图。 我在读临床的时候,我们宿舍因为好奇,做过类似的实验。 两个人假装打斗,模拟兇杀,确实连在仙人掌上的装置,发出了不一样的电流。」 江喻白听得云里雾里,「那照你这么说,兇杀现场的植物能作证?」 洛九天自信满满,「虽然实验不是很成熟,但至少能证明,植物对兇手是有记忆的。」 程遇行说:「即使植物对兇手有反应。 植物也不可能站到法庭上指认,它们的『证词』在法律中是无效的。」 洛九天说:「在所有线索都无迹可寻的时候,这个不失为一种办法。 听起来滑稽,但有一定科学道理。」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明天不是要把单元楼的邻居,全喊过来问话做笔录吗? 审讯室放上祁阳家的盆栽,让洛九天观察。」 程遇行对洛九天说:「当时做的装置,还能想得起来怎么做吗?」 洛九天说:「我宿舍室友,在大四我们那次偶然实验,得到惊奇的结果后。 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毕业后在自己家里鼓捣了一个小型装置。 专门用来观察植物的反应。 我一会儿去找他,问他借装置。」 程遇行布置完任务,又不可思议地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死马当活马医。」 第二天询问结束后。 江喻白和洛九天,哭丧着脸,回到办公室。 程遇行大概猜到了结果,「怎么样?植物没反应?」 洛九天说:「不是没反应,是植物对每个询问的人,都有电波反应。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兇手吧。植物指认兇手实验,宣告失败。」 程遇行问:「植物对每个人都有反应?」 江喻白说:「是啊。 所以我们怀疑,植物本身时不时,会发出电波反应。 根本与兇手啊,兇杀啊,没有关系。 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植物连眼睛都没有,怎么能看到兇手行兇?」 程遇行安慰他们,「没关系,我们再找别的线索。」 这时,洛九天接到了同学的电话,「老班,有什么事? ......什么?!真的?! 嗯......嗯......我知道了。」 洛九天挂了电话,对程遇行和江喻白说:「我舍友告诉我。 受害者祁阳客厅里,可以看到浴缸的那些盆栽。 在模拟溺死场景重现的时候,出现了一样的电波反应。 而卧室窗户外面,看不到屋内情形的盆栽,没有电波反应。 说明,植物对兇杀现场,并非无动于衷,它们是有记忆的!」 江喻白大喜过望,「九天,真有你的!破了案子,队长给你记头功。」 程遇行笑着说:「不仅给你记头功,你的实习成绩,我至少也给你打九十分以上。」 洛九天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他掏出手机,叫外卖。 请办公室忙碌的大家,喝手磨咖啡。 边喝咖啡,几个人边讨论案子。 洛九天说:「既然客厅里的植物,对那个单元楼的所有人有反应。 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每个人都与兇手脱不了干系?」 程遇行顿了顿,「得出这种结论,还为时尚早。 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植物反应只能作为一种思路。」 第82页 江喻白也说:「在给他们做笔录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他们的心是团结的。 是某个利益共同体。」 程遇行说:「是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祁阳在屋里,用敲击暖气片的方法,发出过求救,却无人应答,无人施救。 他们不是没听见,他们是充耳不闻。 他们是故意为之。 他们知道屋里正在发生什么。 甚至......兇杀现场,他们人人都在场。」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咱们再去一趟祁阳的出租房!」 祁阳的出租房在二楼。 程遇行和江喻白刚走到二楼,就看到了贴在门框上的,黄纸红字的什么东西。 楼道的过道风一吹,那纸就像个幽灵一样,飘来盪去。 程遇行抓着这张纸看了看,是用红色笔画的一个符咒。 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撕掉。 程遇行推开门,屋里的场景,让他和江喻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每间屋子的门框上面,都贴着那种黄色符咒。 祁阳遇害的浴缸,贴满了符咒,还用红绳网成了一个网。 地上还流着一摊血。江喻白闻了一下,「是鸡血。」 程遇行说,「是什么人撕了封条破坏了现场?」 江喻白说:「门口有我们公安装的监控。」 监控显示,是房东破坏的现场。 程遇行给房东打电话,问这是什么情况。 房东解释,「我这个房屋,还要出租给别人。 我想请高人做一做法事,把祁阳的冤魂赶走。」 房东振振有词,他毕竟是租给人房子的,遇上这种事,难免觉得晦气。 做法事驱鬼,就是他自认为对的方式。 现场已经被彻底破坏,斥责房东追究他的责任也无济于事。被打扫过、破坏过的现场,更是连线索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程遇行和江喻白无功而返。 他试着在网上搜了搜这个符咒。 谁知竟然搜索不到。 他想起每天下班,会路过一个香烛店。 据说这个香烛店的老闆,是个会通灵的人。 程遇行觉得有点可笑,但他还是想着那句话,「死马当活马医。」 他走进香烛店,拿出图片上的符咒。 请老闆帮忙看看,这是什么符咒。 老闆看着题安说:「在你的周围,聚集着很多的亡灵。 让我看看......让我问问...... 他们说,他们不是你害的。你是替他们伸冤的。 所以......你是个警察?」 程遇行是个无神论者,出入兇杀现场,犹如家常便饭,也从来没有胆怯过。 但此时说实话,他还是被老闆的话震惊到了。 老闆看了一眼符咒,「这是镇阴符。 属于一种非常阴毒的符咒。 一般人不会轻易使用。」 程遇行问:「请问,镇阴符的作用是......」 老闆双目微闭,「震慑死去亡灵的。 此符咒能将死者的魂魄,困在原地,永世不能超生。」 程遇行重复老闆的话:「将死者魂魄困在原地?」 老闆缓缓点头。 程遇行如梦初醒。 房东说,他请人做法事,贴符咒,是为了赶祁阳的魂魄走。 但其实不是! 他从来没想过再租出房子!他要将祁阳的魂魄!永世困在这所房子里! 房东有大问题! 程遇行问:「我不是很懂。 但请问,这符咒一般是不是杀人兇手用,怕他杀死的人的魂魄报復他?」 老闆说:「是。」 程遇行出了香烛店,立刻通知刑警队,马上抓人审问。 目标是祁阳的房东。 程遇行重新搜索了手机上,之前大巴坠江的报告。 大巴将要驶向的,是市博物馆,这是单位组织的活动。 程遇行给当时负责此案的警察打电话,「当时是什么单位组织的一日游。」 「环卫局。」 「什么?环卫局?」程遇行吃惊地问道。 祁阳租住的单位福利房,就是环卫局宿舍。 说明邻居之间,都是同事,至少是同事间的家属关系,他们之间认识! 遇难的人,都是那两栋单元楼里的住户。 程遇行着急地问:「那祁阳呢? 他那天为什么在大巴上?」 警察说:「他在大学念的是导游专业。这次环卫局单位,组织的一日游,他是免费实习带队人。」 程遇行脑中闪现了四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倖存者死。」 他打电话给江喻白,「不仅要抓房东!两栋楼的所有邻居,都要带回来!」 审讯室。 程遇行对面坐着房东。 房东一脸茫然,问题安,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程遇行冷冷地问:「你为什么杀害祁阳?」 房东赶紧否认,「我没有杀害他呀。 我为什么要杀害他呀? 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有过命案的房子,我还怎么出租?」 程遇行说:「你根本没想再租出去!你预备用镇阴符,将祁阳的魂魄,困在那所房子里,对吗?」 房东无言以对,他低头不语。 程遇行接着说:「祁阳租你的房子,不是他找的你。 第83页 是你处心积虑让他来租你的房子。 不对,我的话可能有错误。 不是你,而是......你和你的邻居们。 一起设下陷阱,等着祁阳跳下来。 诱饵就是,市面上几乎没有的,极低的租金。 你们利用祁阳毕业不久,收入不高,想要节约租房成本的心态。」 程遇行当时很纳闷,为什么祁阳的转帐记录里,转给房东的租金,低到不可思议。直到他从香烛店走出来,终于恍然大悟,这是一个低租陷阱。 房东抬头,说了一句,「警官,租金低也是罪吗?」 程遇行说:「租金低不是罪,杀人就是罪。 你们的杀人动机就是,倖存者该死的心理对吗?」 程遇行说着,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玩具熊,「你们以为事情天衣无缝,堪称完美犯罪? 巧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祁阳在直播间做健身教学,收穫了一批狂热的私生粉。 她们跟踪他,骚扰他,还送给他一个礼物。 就是这个小熊。 外表看这是一个普通的小熊。但实际上,这个小熊的眼睛,是私生粉为了偷窥祁阳的私生活,改装的摄像头。 私生粉在摄像头里,看到了你们杀人的全过程。 犹豫再三,来报警。 怎么样,要我给你放视频看看吗?」 房东深唿吸了一下,「是,是我。是我们杀了他。」 程遇行问:「为什么?」 房东怒吼:「因为他是倖存者! 他凭什么是倖存者! 我们的亲人们死在了冰冷的江水中! 凭什么他活着?! 凭什么他活得好好的?! 他该内疚!他该不安! 他该抑郁!他该做噩梦!他该日夜活在恐惧中! 凭什么他没有?! 凭什么他快乐?! 凭什么他健康?! 凭什么他如履平地般坦然?! 凭什么他那么招摇地活着?! 他为什么不和我们的亲人,一起死在那场灾祸里?! 每当看到他,我们心中的伤口,一次一次被揭开。 我们一次次地想质问他,死神降临,凭什么放过了他?! 凭什么他在镜头前,感谢曾经的那场灾祸,让他更珍惜生命,热爱生活?! 他凭什么感谢那场灾祸?! 他没有权力感谢那场灾祸!」 房东说完,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的口唇发紫,整个身子连同面部,一起抖了起来。 程遇行站起来,以同样的分贝,对房东说:「你们又凭什么剥夺掉他人的生命! 他活着有什么错?! 他的劫后重生有什么错?! 你们让死去的亲人为你们羞愧! 让他们的死蒙上了污秽! 你们让死去的亲人不安!」 已经癫狂的房东,听不进去程遇行的任何话。 他脸色铁青,像青面獠牙的鬼。 程遇行说:「每年你女儿的忌日,墓前都有一束花,对吗?」 房东安静了下来。 他怔怔地,像失了魂魄。 程遇行继续说道:「我们走访了,祁阳去过的花店,每年事故发生的日子,他都会去定十一束花。 分别放在十一个遇难者的墓前。 他从未忘记。 他只是带着你们亲人们,想要活下去的希望,继续活了下去。」 程遇行拿着证物,走出了审讯室。 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 一条新闻在市中心大屏幕上播放。 一场马拉松比赛,由于主办方疏忽,未预见极端恶劣天气,二十名参赛者不幸遇难。 唯一的倖存者,哭着在镜头前,描述当时的情景。 弹幕上瞬间已经有一条条辱骂的信息。 「为什么你活了下来?」 「你在吃人血馒头吗?」 「所有人都死光了,没人和你抢。 这下第一就是你的了,你心里不定怎么开心呢?」 「拿着补偿金,好好挥霍吧,小心吃饭被噎死。」 「你做梦不会梦到那些遇难的人吗?」 「你该去死。」 「你的家人怎么不去死?」 「你的孩子怎么不去死?」 铺天盖地的恶意,会不会让这位倖存者窒息? 程遇行心中悲哀地想:「灵魂的冷漠,永远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死去的人在死亡里腐烂。 活着的人在生活里腐烂。 无人倖免。 这个世界,布满了坟墓。 死神笑了,灵魂互相杀戮,人间就是地狱。」 第33章 病歷 一个大概有二百斤的身体,从楼上一跃而下,砸扁了路边,停着的一辆汽车。 报案人同时也是唯一的目击者。 凌晨三点,饱受失眠困扰的报案人,在阳台上独自坐着。 他的瞳孔里一个物体闪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听到了楼下,一声巨物落地的声音。 虽然沉闷但声音非常大。 接着是汽车刺耳的警报声。 他看向楼下,一具尸体以怪异的姿势,躺在已经瘪掉的汽车顶。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 第84页 一分钟后,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报警。 程遇行住的地方,离案发现场不算远。他在接到局长打来的电话之后,十几分钟后赶到了现场。 虽是凌晨,但出事地点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幢楼每层的灯,都亮了起来,住户纷纷从阳台探出脑袋。 程遇行观察,这是一幢商业公寓两用的楼。 一楼二楼是临街门市,三楼到七楼是办公楼层,八楼到二十楼是民用住宅。 程遇行勘察现场,死者呈仰卧状态,眼睛圆睁,脑浆已经流出。 身下大片粘稠的血迹。 几块皮肉在和汽车的撞击中散落。 胸前纽扣缺失,裆部有黄色液体。 距离天亮只有两个小时,天亮后案发现场,势必会引起群众和来往行人的围观。 加上自媒体的发达,如果没有经过处理的死者照片,被围观者传上网络,对死者家属是莫大的打击。 以讹传讹的不实消息,对死者更是不尊重的二次伤害。 程遇行于是让赶来的江喻白和欧阳台,随着法医鑑定中心的人一起,先把尸体拉回去解剖。 自己则继续留在案发现场。 按照死者的落地地点,程遇行推算了死者在楼顶的坠楼位置。 楼顶的坠楼位置周围有一瓶,已经空掉的伏特加。 稍远一点,还有多个脚印和吸了半截的菸头。 菸头明显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应该不是案发时间,有人留下的。 程遇行在坠楼现场,没有发现捆绑胁迫的痕迹,没有挣扎搏斗痕迹。 倒是有反覆徘徊犹豫的脚印痕迹。 经比对,楼顶栏杆上的衣物纤维和露台上的脚印,包括栏杆上的手印都是死者的。 按栏杆上手印作用力来看,是死者醉酒后,动作共济失调,意识紊乱。 加上心理作用,自己坠楼身亡。 如果要排除他杀,排除刑事案件可能。还需要尸体解剖结果和死者的跳楼动机。 经程遇行调查,死者名叫辛悦,女,二十六岁。 大学毕业待业在家,三年。 母亲有精神分裂症,父亲是普通工人,父亲的工资,是这个家唯一的生活来源。 令程遇行感到惊讶的是,辛悦当年高考是市文科状元。 大学毕业于着名的985院校。 她为什么会找不到工作呢? 程遇行突然想到,汽车顶上辛悦的尸体。 个子不高的她,目测有二百多斤的体重。 是不是因为她的外形条件,限制了她的就业? 程遇行正在疑惑中,他的电话响了,是林姐打来的。 「死者身长159cm,体重110公斤。 身下衣物被血浸透,颅骨开放性骨折,脑组织外溢。 多部位挫伤,多器官出血,多处骨折损伤。 余表未见明显抵抗伤。 综合各项结果,死者死亡原因为,高坠。 高坠引发的颅脑损伤,多器官出血导致的死亡。 另外,死者血液酒精含量为170.1mg每100ml,属于醉酒,但酒精量不达致死量。 死者唾液分析和伏特加瓶口的唾液一致。 但和菸头的比对不一致。 胸部第3颗纽扣缺失,分析为高坠时巨大的冲击力所致。暂排除人为撕扯破坏。 裆部有黄色液体,经dna比对,此液体为死者死亡时括约肌松弛,导致的尿失禁。死者属于四度肥胖症。但身体并无引发肥胖的疾病。 按6小时胃内容物和肠道分泌物来看,女孩生前处于暴饮暴食的状态。 就是俗话所说的,暴食症。 基本情况就是这些。 按我这里的信息,死者是自杀。 但要排除他杀,还需要你进一步侦查,结合案发现场情况,再做决定。 如果现场採集到别的信息,需要我化验比对的,及时送来检材就行。」 程遇行挂了林姐的电话,和江喻白赶到了辛悦家。 辛悦家在一个破旧的城中村出租屋里。 房屋面积连三十平米都不到。 辛悦的卧室是由一个帘子和客厅隔开的。 房间没有窗户,靠着昏暗的低瓦灯泡,维持一点亮度。 房间里的空气不好,可能是处于楼道下风口。 楼道里的公厕味道,在开门关门的时候,隐约能飘进这个房间。 辛悦的母亲不像精神病人,衣服整洁,头髮梳得整整齐齐,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前看书。 程遇行走近一看,她拿的书是反的。 辛悦的父亲在知道程遇行和江喻白的身份后,担忧地看了看身后的妻子。 他示意程遇行和江喻白能否借一步,在走廊说话。 他说:「悦悦的妈妈,还不知道悦悦已经......」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用袖子擦着眼角的泪。 程遇行说:「您节哀顺变。失去孩子对于任何家庭来说,都是沉痛的打击。 您和辛悦的妈妈,经济上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辛悦父亲一看就是很老实淳朴的人。 他忙摆手,手里说着:「不可,不可,我们不可以再给政府添麻烦。 我拿着退休金,虽然不多,但够我和悦悦妈妈的生活。 第85页 可怜我的孩子......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为什么非要寻死呢?」 程遇行问:「你为什么觉得是她自己想不开?」 辛悦父亲说:「辛悦一直很懂事,成绩好性格好。 考上大学的时候,亲戚朋友、邻居街坊都说,我们家鸡窝里,飞出了一只争气的金凤凰。我们悦悦大学成绩也很优异。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她放弃了读研。 悦悦本来已经收到了,几家公司的高薪聘书。 突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开始暴饮暴食,吃到吐还要吃。 悦悦不仅把胃口吃坏了,而且本来只有100多斤的她,把自己吃成了200多斤的胖子。精神状态也不好,恍恍惚惚的。 几家公司虽然下了聘书,还是找了理由,没有让悦悦入职。」 程遇行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辛悦父亲摇摇头,他在尽力忍着,不在程遇行他们面前哭出来:「我们给不了孩子更多,孩子一定遇上什么过不去的难事了。 悦悦小时候,最喜欢坐在我的肩膀上。 我举着她跑,她看着旋转的风车,别提有多高兴了。 女儿大了,跟父亲的话也少了。我的文化程度不高,能给她的建议也少。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她的妈妈虽然读过书,但精神不稳定,也给不了女儿建议。 我想,悦悦就是无处可说,才把自己憋坏了。」 程遇行说:「您介意我们看看,辛悦留下的东西吗?」 辛悦父亲说:「您二位随便看。 不过请稍等一下,我带着辛悦妈妈出去转转。 我怕她精神受到刺激。」 程遇行想到什么,问辛悦父亲,「辛悦妈妈是多会,得的精神分裂症。」 辛悦父亲嘆了一口气,「结婚前就发作了。」 程遇行看着辛悦父亲,蹲在辛悦妈妈面前,握着她的双手。像哄孩子一样温柔的语气,「外面有很美的落日,你想不想去看看?」 辛悦妈妈点头,「想。」 辛悦爸爸拉着妻子的手,慢慢走出家门。 两个老年丧女的人,相互搀扶,蹒跚着走下楼。 程遇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他和江喻白戴上手套,拉开帘子。辛悦的个人物品不多,很简洁的床铺。 一个小小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两摞高高的书。 书桌的抽屉里,是两张病歷诊断书。 三年前辛悦被医院诊断为暴食症和抑郁症。 江喻白问程遇行:「队长,你刚才问辛悦父亲。 辛悦母亲是多会得的精神分裂,是不是心中想到,精神分裂会遗传。 辛悦可能是遗传了她妈妈的精神分裂症,导致的抑郁症和暴食症?」 程遇行说:「是啊。这种病会遗传。 如果基因携带,再遇上触发机制。 辛悦很可能是精神分裂,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江喻白说:「队长,要不我去调查一下,辛悦母亲家那边,有没有精神分裂的基因携带? 这种病一旦遗传,每代或隔代,都会有那么一个。」 程遇行说:「好的,咱们现在先把辛悦,以及她父母的社会关系走访一下。 看看有什么线索。 之后还需要查一下辛悦家,有没有精神病的家族遗传史。」 和辛悦家住一个楼道的邻居回忆,「辛师傅真是一个大好人。 他只是一个受苦的工人,挣得不多。 又要养家,又要照顾精神病的老婆,还要接送孩子,做饭洗衣全是他一个人。 比我们家里,一回家就躺平玩手机的男人,不知好多少倍。」 房东回忆,「辛师傅一家来租房子的时候。 背上背个睡着的孩子,手上绑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 说实话,我不愿意租给他们房子,怕他老婆的病,吵到其他租客。 但我这个人心软,看大晚上的,外面又下雨。 就把那间没有窗户,租金最便宜的房间,租给了他们。 这一租就是很多年。这家人都很好的。 虽然辛师傅薪水不高,他老婆还有病。 但他们从来没有拖欠过房租。 对了,辛师傅经常打扫楼道。 连公共厕所都主动打扫。 我这个人,别人敬我一分,我就还他一百。 所以啊,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他们家涨过房租。」 程遇行问:「那辛悦呢?」 房东啧啧称赞,「那个小姑娘不得了,别家孩子疯跑疯玩,她就是关起门来学习。 寒门出贵子。小姑娘有出息啊。 辛悦之前还经常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补课。 对了,高考她还考了个文科状元。」 江喻白和程遇行对视一眼。 程遇行问:「您注意到,她最近三年发胖了吗?」 房东的思绪转了回来,「对啊,我收房租的时候,还纳闷。 这顶尖大学毕业的学生,怎么连工作也找不到啊。 还不如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专科毕业,月入六千。 我说到哪啦? 对了,后来就看到她,越来越胖,越来越胖。 我开玩笑对她说:『悦悦,你可有点胖啊,快减减肥吧,小心嫁不出去。』 第86页 谁知她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当时惊呆了,因为辛悦这孩子,从来没说过这么没轻没重的话。 一直都很有礼貌的。 我当时觉得她,可能是心情不好,或者失恋了。 也怪我,嘴上没把门的,拿孩子身材开玩笑。」 程遇行问:「你记得清楚,她当时确实说了一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吗?」 房东说:「是啊,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程遇行和江喻白,从房东家出来。 「队长,是不是感情问题导致辛悦的暴食症?」 程遇行说:「按房东的话来看,这个可能性极大。 你去调查辛悦家的遗传病,回到局里去技术科看看,辛悦的手机数据,復原了没有。 我去辛悦同学那里,打听她的前男友。」 一个外企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辛悦的大学闺蜜马伊伊,穿着职业装高跟鞋,说着:「抱歉抱歉,下班晚了一点。」 她看到面前程遇行,已经为她点好的果汁,「谢谢警察哥哥。 您怎么知道,我最爱喝柳橙汁?」 程遇行没想到这女孩这么自来熟,他尴尬地说:「是吗?我是随便点的。 打扰你一会儿时间,我想找你了解一下,关于辛悦的事。」 马伊伊鲜红的嘴唇,吸了一口柳橙汁,「可以啊,没问题,您问。 大学的时候,我俩关系最好。 班里同学都叫我们俩twins。」 程遇行问:「那大学毕业后,你们还有联繫吗?」 马伊伊说:「刚毕业找工作那段时间。 我们几乎天天打电话来着。 后来我们就不联繫了。」 程遇行问:「为什么不联繫了?你知道原因吗?」 马伊伊笑了笑,「我知道啊。 因为我抢了她的男朋友啊。」 「什么?」程遇行看着马伊伊,几乎是带着轻松的笑,说出的那句,自己抢了别人男朋友。 马伊伊看到程遇行的样子,没忍住笑,「警官哥哥,这都什么年代了。 他未婚,她未嫁。 我怎么就不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公平竞争。不谈友谊。 况且,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先出了问题。 我才能有机可乘对吧?」 第34章 秘密 程遇行没忍住,「你一点也没有觉得,破坏别人感情是可耻的吗?」 马伊伊带着单纯的表情摇头,「没觉得。」 「你现在还和辛悦的前男友......」 「害,早就分了。 性格合不来。 而且我都快结婚了。」 马伊伊笑着晃晃无名指上的大钻石戒指。 程遇行问:「那你还有辛悦前男友的电话吗?」 马伊伊拿出手机翻通讯录,点出一个号码:「喏,这个。 但我不知道,他换没换手机号哈。」 程遇行记下号码。 「你知道辛悦后来的情况吗?」 马伊伊摇头,「我不知道。 只是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过她。 过人行横道红绿灯的时候,我以为是个孕妇,还让她先走来着。 结果她一转头。 我认出来,这是辛悦。 我不太敢认,她也太胖了! 之前辛悦可是个苗条的大美女,是我们的班花呢。我就叫她,『辛悦。好久不见啊。』 结果她没搭话,低头就走了。 我当时觉得,她估计还记恨我,抢她男朋友的事呢。 也就没追上去。」 程遇行问:「辛悦性格怎么样?」 马伊伊一本正经,「成绩好,性格好,样貌好。典型的三好学生。」 马伊伊说着从包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 程遇行看着她:「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得抑郁症,有想不开的想法? 比如你抢了她男朋友,她心中怨气郁结,最终导致了她的抑郁。」 马伊伊涂口红的手停了下来,半撒娇半嗔笑地回答程遇行:「警察哥哥,话可不能乱讲哦。她不会因为失恋而抑郁的,绝不会。」 程遇行问:「为什么你觉得她不会?」 马伊伊说:「是,她家条件确实不好。 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好。 可以说是非常糟。 但,她一点也不自卑。 她很阳光,一点也没有原生家庭的阴影。她应选学生会副主席,参加话剧社团,组织文艺表演,课余时间还做着两份兼职。 奖学金已经够她的学费。 她打工挣来的钱,一部分给自己爸爸做家用,一部分给她妈妈看病。 钱花了不少,但她妈妈的病,还是不见好。 毕业露营的时候,我们一大堆人围着篝火,玩真心话大冒险。辛悦的愿望,让在场的人,包括我,不仅泪目,而且震惊。 当我们还在许一些,未来要怎样怎样,虚幻的梦想的时候。 她已经将自己的梦想,付诸实际了。 她说,她已经攒够了钱。 她要带她妈妈出国看病。 警察哥哥,你说这样一个,就像向日葵的人,怎么会抑郁呢? 她没有抑郁的资本。 她倒下,她的家就倒了。 爱情也远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第87页 程遇行想着马伊伊的话,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辛悦的跳楼动机,真的就是个谜团。 因为她有足够的动力,支撑她活下去。 程遇行给辛悦的前男友打电话,他说他已经看到了网上辛悦跳楼的新闻。 他已经结婚,妻子也怀上了孩子。 他不想和辛悦的事扯上关系。 他不接受和警察见面,只接受电话问询。 从辛悦的前男友那了解到,马伊伊不是他和辛悦感情的第三者。 在他和马伊伊好之前两个月,辛悦已经和他提了分手。 程遇行问他,「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辛悦前男友说,他不知道。 分手没有原因,辛悦就是要分手,然后就消失了。 还是那个问题,程遇行问他,「辛悦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抑郁?」 前男友想也没想,「她不会抑郁的。 辛悦自律到极致,自爱到极致,自尊到极致。 她是外表柔弱,内心特坚强的那种人。」 程遇行问:「那如果她真的抑郁了,她有可能是因为什么事?」 前男友想了想,「我实在想不出来,能让她抑郁的事。 即使世界坍塌,她也能用指甲和血肉之躯,为自己和家人,刨出一条生路。」 程遇行越是调查,越是对这起跳楼案件,心存疑惑。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周淮舟该下班了。 程遇行准备请周淮舟吃个饭,顺便了解一下暴食症的心理成因。 这时,江喻白打来了电话,「队长,辛悦母亲家那边,没有精神分裂症遗传基因,往上好几代,都没有。 辛悦的姥姥姥爷,是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毕业的。 那个年代的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生。 跟林徽因和梁思成差不多的级别。 回国后老两口在大学任教。 后来好像是都得了病,没几年去世了。 辛悦爸爸真是条汉子,在老两口在世的最后几年里。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辛悦姥姥的妹妹,也就是辛悦的姨姥姥。 她说,辛悦爸爸将自己和辛悦妈妈的手腕,拴在一起。 天不亮起床给孩子做早饭。 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再赶到岳父岳母家做饭收拾,给老两口擦洗身上,把屎把尿。 后来实在是缺勤时间太长,他又分身乏术,就向单位办了内退。 这样的女婿,真是难找。 要不是辛悦爸爸,那个家早就散了。」 程遇行问:「辛悦的姥姥姥爷是高知,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 他们生病后,国家应该会负担一部分,医药费和生活费。 辛悦爸爸怎么没有花钱,给他们请个保姆?」 江喻白说:「我也问了。 辛悦姨姥姥说,当时请了保姆。还不止一个。 但辛悦爸爸发现,请的几个保姆,不是有虐待岳父岳母的举动。 就是伺候不尽心,没有耐心。 老人生了褥疮,拉到裤子里,吃饭噎住呛到气管里,保姆都不管。所以他一气之下就辞掉了保姆。 自己来照顾老人。」 程遇行说:「技术科对辛悦手机数据有恢復吗?」 江喻白说:「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数据都损坏了。 只能是从通信公司和网络公司入手,查一点聊天记录或者通讯记录。 目前看来,没有异常。」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时间不早了,奔波了一天,快回家休息吧。」 程遇行和周淮舟又去了那家火锅店。 周淮舟点了一桌子。 还点了猪脑和鸭肠。 程遇行看着这两盘,有点反胃。 周淮舟则吃得津津有味。 程遇行问周淮舟:「抑郁症和暴食症有什么关联吗?抑郁症能引起暴食症吗?」 周淮舟说:「按你给我讲的死者情况。 我分析,死者的抑郁症和暴食症,都是她表现出来的症状。 二者不是病因,二者存在关联。 但并无明确因果关系。」 程遇行问:「你的意思是,辛悦患的,抑郁症就是抑郁症,暴食症就是暴食症? 不是抑郁症引起的暴食症。 也不是暴食症引起的抑郁症?」 周淮舟喝了一口啤酒,气一下给顶住了,「你在说rap还是快板? 你该去参加最近爆火的那个综艺,中国新说唱。」 程遇行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我都快把自己头髮薅秃了,你正经点,帮我分析分析。」 周淮舟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如果我俩不认识,只是偶然在火锅店碰到。 你看到一个已经打了饱嗝的人,还在往嘴里塞东西,你会有什么想法?」 程遇行犹豫着说:「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周淮舟白他一眼,「说的不对,又不扣你钱。 你就说,你的直观感受。」 程遇行想了想,「如果我看到一个人在吃饱之后,还拼命往嘴里塞东西。 我会感觉,他的心里破了一个洞。 类似于无底洞。 巨大的痛苦,巨大的空虚。 他会吃很多、巨多、超级多的食物,去填这个洞。」 第88页 周淮舟笑,「你的费尔蒙嗅器,看来挺好使,没怎么退化。」 程遇行被周淮舟无厘头的话,说蒙了,「什么什么飞蛾们休妻?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淮舟哈哈大笑,「不是飞蛾们休妻。 是费尔蒙嗅器。 英文名是vomeronasal organ vno。位于大部分哺乳动物,包括人的鼻腔前和口腔顶,是一种化学感受器。 也就是人的第六感。 不是灵异,是科学。 是所有动物在野外生存的探测器。 费尔蒙嗅器可以让动物提前预知天敌的出现,地震火山泥石流等自然灾害。 但人类的这一器官,已经高度退化,没什么用了。 动物和婴儿身上还保留着一部分。」 程遇行唿了一口气,「你给我科普扫盲这些科学,跟辛悦的案子没有关系啊。 周淮舟同学,没有关系啊。 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终于知道,你们心理师为什么是按时收费了。」 周淮舟不紧不慢地把面条又煮了进去,用筷子搅了搅,「有用啊。 怎么没用? 你的第六感,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她狂吃,是因为她心里破了洞。」 程遇行还是不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她心里为什么破了个洞? 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给她心里砸了个破洞? 让她那么想活下去的人,活不下去?」 周淮舟表情严肃,他要开始说正题了,「如你所说,爱情不是她的生活全部,友情更不是。 那什么是她的所有动力来源? 亲情。 是她的父亲,是她的母亲。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将她的心,砸出了一个无底洞。 她只有不断地吃,来掩埋那个秘密。」 程遇行诧然,「秘密?你是说她发现了,关于父母的秘密? 她用她全部的意志,都抵抗不了,那个秘密带来的巨大冲击?」 周淮舟说:「是,秘密。久远的秘密。你要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用你的费尔蒙嗅器,嗅出那个秘密。」 程遇行伸手,「老闆,结帐。」 周淮舟忙说:「哎哎哎,怎么今天这么晚了,你还要加班? 你这年纪轻轻的,别英年早逝,因公猝死。 到时候我还得去给你出份子钱。」 程遇行笑着说:「放心,不要你的份子钱。 我就每天半夜,按按你家门铃什么的。 你喝酒了,车就扔这吧,我送你回去。」 周淮舟说:「这么好心,我好感动。」 程遇行白他一眼,「少这么噁心兮兮。 我去单位,顺便扔下你。」 周淮舟嘴里啧了一下,「很难相信,你37度的体温,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你的心是速冻饺子吗? 况且,去你们单位能找到辛悦的秘密?」 程遇行说:「你以为,我只有辛悦的一个案子? 我今天加班,把几个手头的案子捋一捋,明天上午去翻辛悦家的陈年往事。」 周淮舟摆手,「好吧,好吧。凭实力单身的工作狂,祝你健康。 祝你成为刑警队一哥。 祝你成为神探狄仁杰,神探夏洛克,神探李昌钰。 还有,少年包青天。」 程遇行后半夜是在椅子上凑合睡的。 第二天,程遇行在局里宿舍洗漱之后,在巷口吃了碗馄饨。 开着车,赶到了距离翰兴市,八十公里的江州市。 唯一可能知道一点当年真相的,就是辛悦的姨姥姥。 辛悦的姨姥姥看到程遇行,「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小伙子吧?」 程遇行说:「不是我,是我的同事。今天我想跟您聊一聊当年的事情。」 辛悦的姨姥姥,看起来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十分的通情达理。 她给程遇行倒了茶。 「问吧小伙子,悦悦死亡的事情,我知道了。 只要是我能说的。一定知无不言。」 程遇行拿出笔记本,「据我的同事说,您的家族并没有精神分裂基因携带,对吧? 那辛悦的妈妈,为什么会得精神分裂症呢?」 老人扶了扶眼镜,「小伙子,你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不想回答的。 这是我姐姐姐夫家的耻辱,也是我们家族的耻辱。 不过,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之音,哦,之音就是辛悦的妈妈。 之音已经收到了外国大学的录取通知,马上就要出国深造。就在离出国还有几周的时候。她.....出事了。」 程遇行问:「辛悦妈妈出了什么事?」 老人嘆息,「之音在回家路上,经过一片麦田的时候,被人□□了。 之音那孩子心气高,心眼太死。 麦田旁边有个池塘,就跳了下去。幸好被路过的人救下。 出院之后,之音精神恍恍惚惚,经常自言自语。 还有两次走丢了。 去医院检查之后,被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后来.....她怀孕了......」 程遇行惊愕地问:「怀孕?」 老人说:「是的,我姐姐姐夫,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打不掉了。在那个年代,这是奇耻大辱。 第89页 之音文化水平再高,家庭条件再好,长得再漂亮,这个人也毁了。 没有人会娶一个怀着孩子的疯子。 那个年代刑侦技术不行,□□犯找不到。 我姐姐姐夫任教的大学里传得风言风语。他们一下都病倒了。」 第35章 训化 老人止不住地抹了抹眼泪,「之音的肚子越来越大。 邻居指指点点,我姐姐家门口,每天都有邻居扔的臭鸡蛋、烂菜叶。 甚至有一次,之音被几个坏小孩用糖骗走了。 好不容易找到她,她的脖子上,挂着几只破鞋。 我的姐姐当时就晕过去了。我的姐姐姐夫,在他们的世界里,这种事情跟天塌下来,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辛悦爸爸来到了这个家里。 他对老两口说,他愿意娶之音,并把之音肚子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辛悦爸爸照顾着生病的姐姐姐夫,还照顾着即将临盆的之音。 他硬是把这个家塌了的天,又撑了起来。 孩子出生了,因为有辛悦爸爸的挺身而出,孩子能上户口。也不再是野孩子。 他们为了躲避风言风语,全家从江州搬到了翰兴。 辛悦爸爸孝顺岳父岳母,任劳任怨,对之音也很好,不管去哪,都拉着之音。 他对悦悦视如己出。 但我的姐姐姐夫,可能是受了几年打击,身体没缓过来。 在悦悦上高中的时候,在一年里相继去世。」 程遇行问:「您的意思是,辛悦爸爸,不是辛悦真正的爸爸?」 老人摇头,「不是。」 程遇行说:「辛悦知道吗?」 老人说:「应该不知道。 悦悦和她爸爸也很亲。 孩子乖巧懂事,小小年纪洗衣做饭,替她爸爸分担。」 程遇行思索片刻,「当时辛悦的姥姥姥爷,是得的什么病走的?」 老人想了想,「就是正常的病死。 他们受了精神的打击,这个比任何癌症都要命。」 「您后来有见过,您姐姐姐夫的尸体吗?」 「没有。我从江州赶过去的时候,我姐姐已经下葬了。 我姐姐姐夫这么好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真是作孽。」 老人说到伤心处,低头用纸巾擦了擦眼泪。 程遇行问:「您这里还留着,您姐姐生前的遗物吗?」 老人说:「有一点。」 「可以看看吗?」 「你稍等,我去地下室找一找。」 几分钟后,老人抱着一个鞋盒子大小的木箱子,走了过来。 「就是这些了。都是些我姐姐从小的奖状什么的。」 程遇行戴上手套,打开了箱子。 确实只是些奖状,证书什么的。 但还有一张纸,引起了程遇行的注意。 器官捐献志愿书。 上面签着辛悦姥姥的名字。 辛悦姥姥生前签过,死后要将身体器官捐献的志愿书。 程遇行立刻打电话,给器官捐献中心。 当时负责的人已经找不到。 经过人托人,人找人,终于得到了回復。 当时的报告上写着,「经过简单评估,考虑到中毒供者器官,对其受者的潜在毒性。 对志愿者的遗愿表示尊重,但器官不予採用。」 负责人说,「据说当时家属,也不同意捐献。 所以器官捐赠,就没有成功。」 程遇行连忙问负责人,「志愿者是中毒死亡的?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负责人连忙推脱,「当时直接负责检验的医生,都已经去世了。 过了这么多年,当时的情况,没有几个人明白。 我是前年才来的器官捐献中心。 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墓地周围拦起了黄色警戒线。 辛悦姥姥姥爷的尸体,看起来已经完全白骨化。林姐将他们的骸骨,运回鑑定中心。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墓地周边的土地,被山坡上的一家工厂污染。 污染挺严重,但土地中的几种金属离子。 在某种程度上,延缓了尸体的腐败进程。 林姐在辛悦姥姥的脚踝骨上,居然剥离下来,一个零点五毫米的骨软组织。 林姐在骨软组织上,提取到了□□和重金属毒素。 林姐说:「不过,重金属毒素和坟地土壤的重金属种类相符。 是土地造成的金属污染。 我推断,老人家死于□□。」 程遇行问林姐:「□□?是致死量吗?」 林姐说:「按骸骨和软组织来看,老人是长年累月地,摄入微量的□□。 这种□□,慢性中毒之后,会导致肾脏功能衰竭。」 程遇行问:「长年累月?您的意思是,有人常年往二老的饮食里,投放微量的□□,导致的慢性中毒,最终器官衰竭而亡?」 林姐说:「因为这种□□,如果不是有心人为之,平常生活中,不是那么容易摄入。 蓖麻曾经在农村的田间地头,是很常见的植物。 蓖麻的毒性,主要集中在蓖麻子。 蓖麻子含有蓖麻毒蛋白和蓖麻硷,是杀伤力很大的细胞毒素。 第90页 □□无药可解,比蛇毒□□更甚。 之前外国还有人,将□□提取出来,作为杀人于无形的暗杀武器。 你说过这两个老人,居住在城里,都是知识分子。 他们的工作环境,也接触不上这些,农村地头间的东西。」 程遇行接着林姐的话说:「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下毒者是长期照顾两位老人的人,且具备一定的植物常识。知道蓖麻子有毒,通过将蓖麻採集研磨,粗制出□□,每天将毒素混入老人的饮食中。 不会一下致死,但会让人慢性中毒。 杀人于无形。 所有人都以为,老人是受到精神打击,郁郁寡欢一病不起,病情越来越重,最终不治身亡。 甚至连老人的亲妹妹都没有想到,下毒的人就在身边。 就是那个人人口中老实憨厚,任劳任怨的人!」 江喻白打来电话, 「队长,辛悦爸爸和辛悦的dna比对出来了。 99.99%的吻合率,具有直系血亲关系。」 程遇行已经知道答案,他问江喻白:「是不是辛悦,曾经偷偷做过dna鑑定?时间是三年前。」 江喻白说:「是的。而且技术部门查到了,辛悦的浏览记录和聊天记录。 有一个名为『树洞』的部落格。 每个人都是匿名的,在群里说自己的秘密。 而辛悦的秘密,只有一句话。 我发现了我最爱的爸爸,和我最疼的妈妈当年的秘密。」 让辛悦得抑郁症和暴食症的缘由,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是她发现了当年自己的妈妈,得精神分裂症的原因。 以及通过dna比对,自己就是□□犯和受害者的女儿。 那种痛,该是怎样的痛。 是生命远不能承受之痛。 审讯室。 程遇行无法将面前的人,和真相中的人,联繫在一起。 木讷老实的辛悦爸爸,辛万福。 此时不安地把手上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 这是他从警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嫌疑人的作案经过和动机。 程遇行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这么多年,你觉得累过吗?」 辛万福憨厚地尴尬笑笑,「这么多年,顾不上累不累的。 我本来就是受苦人。 再说,为了妻儿父母,苦点不算什么。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够了。」 程遇行看着他,「你现在感觉累吗?」 满头白髮的辛万福,比程遇行第一次见,更苍老。 他点点头,「悦悦走了,我感觉很累。 如果不是悦悦妈妈,我也不想活着了,真的累。 一闭眼就是小时候的悦悦,下学后推开门,小脸通红地喊:『爸,我快饿死了。』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悦悦眉飞色舞地,给我讲学校发生的趣事。悦悦妈妈虽然不是很懂,但还是跟着我们笑。 那时候,真好。」 程遇行冷冷地问他:「你知道辛悦,为什么得抑郁症和暴食症吗?」 辛万福没有回答题安的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他继续说:「记得有一次啊。 时间太紧张,我没有时间,回家换洗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从搬运车间,直接就去参加悦悦的家长会了。 悦悦考试第一名,班主任让我上台,要我分享,作为家长教育孩子的经验。 我穿着那身沾满油渍和污垢的工作服。 站在讲台上,窘迫地看着台下,个个精神抖擞,穿戴整洁。眼神里有惊讶,但更多是羡慕的家长们。 我浑身的血液都涌在了头上,脸涨得通红。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班主任解围。 回家的路上,我问悦悦,『你生不生气,爸爸给你丢人了。』 悦悦拉住我的手,认真地说:『爸,你没有给我丢人。你身上的油渍和污垢,是为咱们家付出辛苦的印记。 你虽然不善言辞,但你是最好的爸爸。 我为你自豪。 谁的爸爸也没有我的爸爸好。』」 辛万福用袖子擦了下眼睛。 程遇行又问:「你知道辛悦,是如何得的抑郁症和暴食症吗?」 辛万福依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讲起了故事。 「那时啊。我大概刚二十岁。 我的文化只有小学四年级水平,工作也找不到。 就是这儿晃晃,那儿逛逛。 找点零工干干,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经人介绍,我去了一个大学里的锅炉房,当冬季短工。 那天,我干完活儿,蹲在煤堆上,捡起地上不知是谁抽了半根的烟。 我把菸嘴在墙上怼了怼,拿出火柴正要点。 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白球鞋、白羽绒服的女孩站在我面前,问我:『您好,师傅,请问赵师傅在吗?』 赵师傅是锅炉房的长工。 他年纪大,有点手艺,时不时还给学校宿舍和教室,修理暖气,通通管道。我没怎么在意,敷衍了她一句:『赵师傅不在。』 那女孩说,『那能不能麻烦您,去给我们宿舍看看,水漏了一地。』 我有点烦,『找你们学校后勤!』 第91页 女孩说:『后勤今天都休息。管道喷水,宿舍有个女孩的床铺都湿透了,晚上根本没法睡。 那请问您,赵师傅多会就回来了?』 我心想,多干点事,给赵师傅留个好印象,万一冬天过了,辞退短工。 赵师傅和学校说说,我也有机会留下来。 于是我就跟着那女孩,去了她们宿舍,鼓捣半天,还真让我给鼓捣好了。 女孩连声道谢,递给我毛巾,让我擦溅到脸上的水。那毛巾香香的,软软的。 我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后来我知道,那女孩叫夏之音,父母都是教授。 她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 鬼使神差的,从那以后,我就经常悄悄跟在她后面,一路跟着她走回家。 我总是觉得,一个女孩夜晚回家不安全。 我看到,之音善良真诚,天真纯洁,家教很好,对人随和。 我那时觉得自己,是有点喜欢她的。 ......不是有点喜欢,是很喜欢。 我不敢,其实是我不配。 她像天上圣洁的雪花,而我像臭水沟里的一摊烂泥。 烂泥怎么能够得到雪花呢?」说到这里,辛万福停了下来。 程遇行接着说:「能。 烂泥上不了天,但它可以让雪花跌落下来。 它可以让雪花跌落到臭水沟里。 融化后和污秽的自己搅在一起。 雪花之前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记得。人们踮着脚,捂着鼻子,厌恶地绕过去,唯恐避之不及。 这样,雪花再跑不出臭水沟,它无处可逃。 你说,雪花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可悲的事物?」 辛万福抬起头,眼睛看着天花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臭水沟里的污泥,用自己的生命来呵护雪花。 他爱她。」 程遇行看着他:「如果这是爱,这是多么可怕的爱。 你最无耻的地方在于。 你以一个不畏人言、憨厚倔强、老实人的角色出现,接受了辛悦妈妈,接受了辛悦。 你确实用一生在爱她们。 但同时,你毁了她们。 辛悦发现了真相,她无法接受在她心中,和大山一样巍峨正直的父亲,轰然倒下。她看着疯癫的母亲,老实的父亲。 她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世界。 她只能不断靠食物,塞满自己淌血的心。 她曾经是一个向日葵般阳光的女孩。 她坚信她总有一天,能将父母拉出深渊。直到她发现,自己从来不是向日葵,自己出生的地方,就是臭水沟。 她厌恶自己,厌恶世界,她跳了下去。」 辛万福捂耳朵:「别再说了!你别再说了!」 程遇行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想要辛悦妈妈,完全失去依靠,这辈子只能依靠你。 再也离不开你。就要慢慢让她只剩一个人。 于是,你从小在田间地田的经验,给了你灵感。 □□,是吗? 辛悦姥爷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但,辛悦姥姥生前签了器官捐献书。 在器官捐献中心的医生来了之后,你怕暴露,坚决不同意捐献遗体。匆匆将老人的尸体埋葬。 可惜,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那张器官捐献志愿书还是出卖了你。」 程遇行直视辛万福,「你认罪吗?」 即使能证明辛悦的姥姥姥爷,是被人毒死的。 即使程遇行知道兇手是谁。 但太久了,无法找到证据。 如果嫌疑人不认罪,法律将拿他没办法。 辛万福问程遇行:「现在我认罪,是不是晚了?」 程遇行实话实说:「是的,一切都晚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时间。」 辛万福问程遇行:「如果我被抓起来,之音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程遇行说:「我们有慈善机构,安置这样的患者。 医院的医生,会给她治病,义工会照顾她生活。」 辛万福嘆了口气,自言自语:「你们谁来照顾她,我都不放心。 义工不会像我一样尽心的。 我要是死了,之音也活不下去了。 所以......我不认罪。」 辛万福抬头,直视程遇行:「我不认罪。 我不认罪。 悦悦是抑郁症自杀。 我岳父岳母是病死的,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罪,我要回家。」 程遇行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上发来的信息。 他一字一顿地对辛万福说:「心理师已经评估了夏之音的病情。 她的精神分裂症,只要按时吃药治疗,虽不能痊癒,但症状会慢慢减轻。 最好的结果就是,一时煳涂一时清醒。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你们看了那么多家医院,为什么夏之音的病情,却一点没有好转? 直到我找到了抽屉里,夏之音平常吃的药。 这么多年,你为了她离不开你,你将她的药,换成了维生素是吗? 你怕她清醒之后,指认你当年□□她的罪行,你让她疯了二十几年!」 辛万福用手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溢出。 他说:「可是,我爱她,我爱她呀。 第92页 她也爱我,后来,她也爱上了我!」 程遇行缓缓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夏之音不仅有精神分裂症,还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斯德哥尔摩综合徵,是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的一种病症。这不是爱,这是驯化。 这不是爱,这是病。 只有让夏之音离开你,离开你这个病症的源头,她才可能好起来。 所以,你认罪吧。」 辛万福沉默半天后,点头,「我认罪。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想见之音最后一面。」 程遇行说:「可以。」 「好......」辛万福拿起笔,在供认书上签了名字。 见面室,夏之音像孩子一样,敲打着会面室玻璃,哭着说:「悦悦爸,你快出来呀。 你怎么在这里? 悦悦要下学了,我也很饿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辛万福趴在玻璃上,看着夏之音,泣不成声。 一年后的看守所见面室。 夏之音笑着对玻璃那边的辛万福说:「辛师傅,谢谢你那天来帮我修管道。」 她临走的时候,对狱警微微欠身致谢。 她说了一句,「我的朋友,劳您照顾,万分感谢。」 辛万福先是一愣,继而眼泪滑落。 他呆站了一会儿,突然脸上的表情,像广场上的鸽子腾空而起般释然。 辛万福在夏之音心中,那个脸色黝黑,手上布满老茧,但有着干净诚实的心的人,回来了。 他在她心中,重见天光。 程遇行问辛万福,「如果还有出狱的可能,出去要干什么?」 「跟着她。」接着辛万福憨厚地笑笑,「警官您别紧张。 我的意思是,在养老院,我不靠近。我远远地看着她。 就像淤泥始终仰望雪花。 仰望,本来就是一种幸福。」 监狱大门缓缓关上。 将世界一分为二。 程遇行回到办公室,他还需要加班。 辛悦这个案子,像一个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 但这个城市,却颳起了飓风。 辛悦跳楼自杀后,隔天一个男孩,也从同样的位置一跃而下。 过了三天,又一个女孩,从同样的位置跳下。 他们之间没有联繫。 他们手中握着一张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写着:「死亡是一种权力。」 这篇报导将辛悦的跳楼死亡,极端美化。 整篇报导的字里行间极具煽动力。 「纵身一跃,羽化成蝶。」 「世界像风在耳边吹过。」 「死亡是极端的美丽。」 「天堂里面没有抑郁。」 「跨出那一步,跨出时间。」 这样的文字,被真正抑郁的人看到。每个字都可能引发一场血案。 程遇行调查到最后才知道。 医院精神科的一个实习医生,将患者资料给了自己的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就是写这篇报导的实习记者。 他为了业绩达标,一鸣惊人,一夜成名。 将这篇稿子,发给了精神科就诊的抑郁病人。 并将辛悦跳楼的地点,塑造美化成了一个自杀圣地。 自己则守在这座楼下,捕捉有人跳楼的画面。 他成功了。 他成了未卜先知,具有职业敏感度的有名记者。 他的稿子在网络上,被十几万人转发点赞。 在审讯室。 程遇行质问无良记者,「两个生命陨落,你难道心里不会有一丝愧疚?」 记者无所谓地笑笑,「你是在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吗? 他们本来就是有病。 我只是恰好捕捉到。」 程遇行说:「是恰好捕捉,还是蓄意为之? 你的行为和杀人犯没有什么区别!」 记者抱抱自己的肩膀,「哎呦,你说得我好怕怕。还杀人犯。 你干脆说,是我把他们推下去的? 怎么,你的破案率不达标吗? 你需要拿我的案子来充业绩吗?」 程遇行憎恶地说:「就是你把他们推下去的。 你的女朋友已经招供,是她将门诊抑郁症名单,泄露给你的。 我们在跳楼的两个孩子电脑里,看到了你给他们发的,鼓动自杀的电子邮件。 你还不说实话吗?」 记者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据我所知,我国刑法并没有教唆他人自杀的法条。」 程遇行一字一顿,「我是警察。 对法律,我比你熟。 煽动、帮助他人自杀,情节恶劣,会构成故意杀人罪。 你在牢里好好反省忏悔自己的行为吧。」 记者指着程遇行叫嚣:「你等着! 等我出来,我要写文章,将你搞死搞臭! 让你在警察行业,再也呆不下去!」 程遇行淡淡一笑,「那得等你坐够几年牢出来。」 记者咆哮:「你等着!」 程遇行淡然,「我等着。」 第36章 怨灵 程遇行开车回家。 天空下起了雨。 他路过三个孩子跳楼的楼顶。 程遇行悲哀地想:「生命的陨落,人们不再惋惜同情。 他们流着口水,计算着流量和金钱转换率。 第93页 他们等着。等着别人死去。 就像秃鹫贪婪盯着奄奄一息的人。」 . 程遇行接到报案。 男明星路风,死于自家别墅。 别墅位于翰兴市湿地森林风景区内。 死者被野猫野狗啃噬,尸体血肉模煳,惨不忍睹。 野猫野狗是从开着的门熘进去的。 报案人是路风的经纪人美姐。 由于路风现在有点过气,没有什么工作。 整天就窝在自己的别墅里,吃帐户老本儿。 美姐手下有好几名艺人,所以也很忙,最近也没有联繫路风。 因为之前一个gg的法律纠纷。 需要路风本人,亲自签字。 美姐联繫不上路风,只能坐飞机来到了路风的老家,翰兴市的别墅里。 敲门没反应,美姐推开了门。 眼前一幕让美姐,直接吓得摔倒在了地上。 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别墅。 跑了七八分钟的路程,才遇到一户邻居。 在邻居的提醒下,美姐才拿出手机报了警。 刑警队到达现场。 美姐死活不肯进那幢别墅。 程遇行只得在别墅外,对美姐进行了询问, 「路风和什么人有恩怨纠纷吗?」 美姐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背过身子,不敢看别墅。 程遇行只得让美姐坐进车里。 喝了一杯水,过了一会儿。 美姐的情绪,终于安定了下来。 程遇行又问:「路风和什么人,有恩怨纠纷吗?」 她回答:「据我了解,没有。」 程遇行问:「你是他的经纪人?」 美姐说:「是的,我是他的经纪人。 路风从刚出道,我就带着他,算起来也十年了。 我们路风当年,那可是炙手可热的小鲜肉,红得发紫过几年的。 你看过那个《星星代表我的心》偶像剧没有? 就是我们路风主演的。 还有《单身的你》真人秀综艺,很火的。gg有......」 程遇行打断她的话:「你只需要回答,和案情有关的问题。」 美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髮,「对不起啊警官。 职业习惯,职业习惯。 随时随地准备推荐我们艺人。」 程遇行问:「路风没有仇人,那他有朋友吗? 有和公司,个人有经济纠纷吗?」 美姐肯定地说:「他没有朋友。 演艺圈哪有什么朋友? 家庭,那是更没有的。 我们公司有规定,男艺人不能私自恋爱。 至于经济纠纷嘛,最近有个gg公司,确实是在告我们路风。」 程遇行问:「因为什么?」 美姐说:「路风签了gg协议,但拍摄效果,gg公司不满意,让路风重新拍。 路风以已经拍摄完成,合约生效为由,拒绝了该gg公司。 gg公司就把我们路风,告上了法庭,要求退还代言费。」 程遇行问:「路风最近几年,有反常的表现吗?」 美姐说:「最近几年,路风不温不火,人也有点颓废。」 「路风有吸毒史吗?」 美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吸毒,肯定没有。 我们公司,是正经的传媒公司。 在这方面很注重公司和艺人形象。 你可以打听一下,那个最火的那个克拉,还有咪娜......都是我们公司的艺人。」 程遇行提醒她:「请说和案情有关的。」 美姐说:「对对对,你看我。职业成习惯了。」 这时,江喻白和肖鸣走了过来。 程遇行下车,「现场情况怎么样?」 江喻白说:「鑑定中心的人,正准备把尸体拉走。尸体已经被啃食得不成样子了。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约束捆绑痕迹。 路风是突然倒地死亡的。 还有......队长。 路风家里,供着古曼童,也就是俗称的养小鬼。」 一旁的肖鸣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古曼童很邪性的。 后期如果主人哪里做的不好,达不到供养古曼童的要求,会反噬主人。 轻则精神恍惚,重则自杀身亡。」 程遇行提醒肖鸣:「你是人民警察,注意你的言辞。」 肖鸣立马闭嘴,看看周围,「抱歉队长。纪律,纪律。」 程遇行问美姐:「路风在家中,供养古曼童的事,你知道吗?」 美姐说:「我知道。 古曼童是我建议路风养的。 在我们圈里,好多明星养这个。 路风刚出道还行,但红了三四年,慢慢过气了。 养古曼童能替主人转运。 不过,我只是建议。 真正决定去请古曼童的,是路风。 他太想翻红了。红过、耀眼过、被人捧过、习惯站在镜头前、聚光灯下的人,落寞下来只会更落寞。」 程遇行问:「古曼童是多会请的?」 美姐说:「两年前吧。 路风特意去东南亚国家请的。 他回来的时候,怕机场海关查到,特意坐了艘货船,绕了一圈才回国的。你别说,请了古曼童之后,路风还真接到了一个电视剧的邀约。」 第94页 程遇行决定去现场看看。 如江喻白所说,无打斗痕迹,无捆绑束缚痕迹。 现场除了有野猫野狗留下的脚印,和啃食尸体留下的血印。 没有别的可疑处。 只是玄关处的鞋架上,除了有和路风的脚,尺码一样的几双运动鞋外,还有几双崭新的婴儿鞋。 这几双婴儿鞋,有点怪异地摆在那里。 程遇行走到二楼。 路风的衣帽间里,除了自己的衣服。 还有很多婴儿的衣服。 程遇行分析,如果路风没有孩子,那么衣服鞋子,有可能就是给古曼童的。 衣帽间旁边是一个小阁间。 小阁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用黄布包起来的龛。 桌上放着牛奶,棒棒糖,巧克力等零食,还有几瓶插着吸管的红色芬达饮料。 程遇行戴上手套,轻轻掀开黄布。 他颈后凉风起,瞬间不寒而慄。 龛里放着一个婴儿。 准确来说不是婴儿,是一个刚成人型的胎儿。 胎儿蜷缩着身子,眼睛微闭,整个身体被一层油料包裹着。 像一具琥珀色的木乃伊。 他一阵反胃。 程遇行将古曼童装进一个大证物袋里。 这时他注意到,桌上放着一个碗,碗里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路风是用自己的血,还是动物的血,来供养古曼童。 程遇行对于养古曼童,这种做法不是很懂。 他只能将血碗,也装进证物袋,拿到了司法鑑定中心。 司法鑑定中心。 林姐办公室。 林姐将简质报告,递给程遇行,「遇行,你看看。 这路风没有致命伤,也不是中毒死亡。 太诡异了。 路风究竟是怎么死的?」 程遇行看了看报告,「除了他面部呈惊恐状,心肌出血。 男性□□萎缩。 一切没有异常?」 林姐说:「是啊。被野狗野猫啃食过,脸部肌肉组织被破坏。 但还是能分析还原出来,他死时处于惊恐状态。 难道说,他是被吓死的? 因为一个人突然遭受惊吓,大脑会指令肾上腺素,分泌大量的儿茶酚胺。 儿茶酚胺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压升高。 心肌耗氧量瞬间飙升。 血液循环过快。 心肌纤维撕裂。 心肌细胞受到损伤。 心脏斑点性出血,从而导致死亡。 对,这么分析下来,路风就是吓死的。」 程遇行联想到了肖鸣的话,古曼童会反噬。 一瞬间,他就赶紧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他将血碗和古曼童拿了出来。 林姐着实被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吓一跳,她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几秒钟后林姐觉得自己失态了,「我什么尸体都解剖过。但为什么这东西让我这么害怕。」 程遇行说:「看到它,我第一反应也是后脖颈发凉。」 林姐戴上手套,隔着证物袋看了看,「程遇行,你拿的这个,是不是古曼童啊?」 「林姐,您也知道古曼童?」 林姐说:「我跟着旅游团,去东南亚国家旅游的时候,听导游说的。导游还疯狂安利游客。 让游客购买那种,小小古曼童的吊坠,说是能招财保平安。 看这具胎儿,只有一个手掌大小。 按月份来看,是胎死腹中的胎儿。 应该是导游说过的『邪鬼仔』。」 程遇行问:「什么是邪鬼仔?」 林姐回忆了一下,「好像古曼童分什么油鬼仔,邪鬼仔之类的。 邪鬼仔的法力是最强的,因为它的怨气最足,煞气最大。 价格是很贵的,几十万一个。 制作邪鬼仔,要选胎死腹中,或出生不足三日死亡的婴尸。用特殊的液体泡七天,再用勐火烘干。 还要念咒七七四十九天。 将怨灵封存在婴尸中。 请到邪鬼仔之后,要在家中东南方向供奉。 平时要给它买衣服、玩具、零食什么的。 还要用自己的血,源源不断地供养着邪鬼仔。 你拿来的这个血碗中的血,搞不好就是路风,拿自己的血来献祭的。」 程遇行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瘆人的东西,有人会请到家里?」 林姐说:「有啊。东南亚好多地方,有一种枯童塔。 导游说,以前出生夭折的,得病的,饿死的孩子,就扔进这种枯童塔。 有的是父母不要的孩子,还活生生的,就被扔进枯童塔,任凭虫吃鼠咬,蚁噬腐烂。 刚开始,寺庙的人,会定期将里面的尸骨,清理出来,统一给孩子们的怨灵做超度。 但渐渐的,有些人发现了商机。 也就是将孩子的怨灵,封在一个古曼童里。 孩子的怨灵是非常单纯的。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世界的爱,所以谁给他吃的,谁对他好,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他会为所谓的爸爸妈妈,做很多事。」 程遇行和林姐同时沉默了,他们觉得,有一块石头,硬生生地哽在喉咙里。 几分钟后,林姐开口,「我是一个法医工作者。 第95页 一个人的死亡,就是碳基生物神经系统、唿吸系统、血液循环系统等,全部停摆。我不相信人有转世和轮迴。 但最近网上有个孩子写的一首诗,『我在天上选妈妈。』 我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所以这首诗我一想起来,心就有点揪着疼。 孩子们在天上,认认真真选择父母。 抛弃一切来奔向父母。 结果父母将他们扔进塔里,任由他们拼命的哭喊至死,无人理会。 甚至有些父母为了生儿子,将女婴用恶毒残忍的方法杀害。 目的只为让她们害怕,再也不敢投胎到自己家。」 林姐说不下去了。 程遇行站起来,「林姐那接下来,证物的化验,就麻烦您了。」 林姐说:「好,我打算再做一次鑑定。如果有什么线索,马上告知给你。」 程遇行从法医鑑定中心出来。 站在阳光下,他还是觉得冷。 他开着车,不断想着,是什么吓死了路风? 还是要从他的病史来看。 是否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或者用过什么能导致幻觉的药物。 甚至也要翻一翻,他之前的节目或者新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是路风自己死去,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一切还是个巨大的问号。 程遇行翻着之前路风的新闻,突然有一个视频,引起了他的注意。 路风在参加一个粉丝见面会的时候,神情恍惚,眼神飘忽不定。 还有一次差点摔倒,是旁边的主持人,及时地扶住了他。 有评论说:「路风是不是吸毒啊? 回答粉丝的问题,驴唇不对马嘴。」 第二天的热搜就出现了,路风吸毒的标题。 不过两个小时后,关于路风吸毒的热搜,已经销声匿迹。 事后,路风所在公司出来闢谣。 说路风只是工作太辛苦的缘故,再加上参加粉丝会当天,路风高烧四十度,坚持不去医院,要和粉丝见面。 所以才会出现视频中,路风让人误解的情况。 公司对造谣者提出警告,并表示会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 程遇行叫上江喻白,「我们再去勘察一次现场。带上奔奔。」 奔奔是警队小英雄。 它是一只史宾格犬。 是一只战功赫赫的缉毒犬。 曾经只凭着一双手套,找到了一公里外的□□窝点和毒贩子。 奔奔进入别墅,警觉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程遇行一声令下,奔奔立刻用鼻子展开了搜寻。 奔奔楼上楼下地跑了两趟,几乎每个角落都闻过了,但它最后垂着耳朵,沮丧地跑回了程遇行身边。 程遇行蹲下来,摸着奔奔的头说:「没关系。不急。休息一下咱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第三次搜寻,奔奔格外仔细。 最后奔奔反覆在书房的书柜前旋转徘徊。 奔奔朝着书柜狂吠起来! 第37章 车祸 程遇行知道了,在书柜后面,有一个隐藏的空间! 这个空间很可能藏着毒品! 程遇行在书柜上寻找着机关。 果然,一本不起眼的书后面,藏着一个红色的按钮。 书柜从中间一分为二,呈现在题安眼前一个暗阁。 暗阁里有个沙发,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放着几包白色的粉末。 路风确实在吸毒,经纪人美姐一直都知道! 程遇行将暗阁里的证物,摆上证物牌,拍照取证之后拿回了警局。 审讯室。 程遇行目光如炬:「你知道刻意隐瞒事实,跟做伪证一样,要承担相同的法律责任吧?」 美姐支支吾吾,「您指的是什么? 我没有做伪证啊,我说的都是事实。」 程遇行说:「还不说实话吗? 我们已经获得了路风吸毒的证据。」 美姐试探地问:「我能行使缄默权吗? 我能等我的律师来吗?」 程遇行严肃地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五条规定。 在刑事诉讼中,证人对与案件有重要关系的情节。 故意作虚假证明,意图隐匿罪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的行为决定你是否构成犯罪。」 美姐慌忙说:「我说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程遇行点头示意江喻白,可以开始记录。 「路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毒?」 美姐想了想,「我是十年前开始带的路风。 那时路风二十六岁左右吧。 但我们网上统一的说法,路风都是二十三岁。吸毒,大概......大概是一年前。」 程遇行问:「路风的吸毒史是一年? 他是怎么样染上的毒瘾?」 美姐不安地舔嘴唇,「我不知道他怎么染上的毒瘾。」 程遇行用笔敲敲桌子,「fbi的微表情专家说,对问题的生硬重复,是典型的撒谎。」 美姐慌忙改口,「我知道一点。」 「说。」 「哎。是这样的。我们路风之前是以小鲜肉的形象出道的。 但现在的小鲜肉,就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 第96页 比他年轻的,比他帅的,比他有才的,很快就占了他的市场。 没办法,我们公司为了让他翻红,决定给他重新包装。以健身型男的形象,放入市场再试一下。 要短时间内达到完美的肌肉,除了没日没夜的锻鍊,还有...... 还有......」 程遇行问:「还有什么?」 美姐快哭了,「我要是说出来,我以后在我们圈儿,还怎么混啊?」 程遇行说:「你要是不说,你连此刻的关都过不了。」 美姐哭哭啼啼,咬了一下牙。 她说,「公司让人定期给路风注射类固醇。」 程遇行问道:「类固醇的作用,是为了短时间内,让锻鍊者增肌减脂的是吗?」 美姐说:「时间不等人啊,市场更不等人。 慢慢练根本来不及。」 程遇行冷冷地说:「雄激素类固醇是2a类致癌物。 还有,路风吸毒和注射类固醇,之间有什么关系?」 美姐哭着说:「类固醇注射了一段时间,路风自己感觉身体有点不对。 可能他是那种,比较敏感的体质吧。 其实健身很多人,都会用这种类固醇。路风就跟公司提出,不想注射类固醇,还想和公司解约。 于是......于是......公司为了控制他,给他用了一点......毒品。」 程遇行愤怒地说:「你们公司用毒品控制艺人?」 美姐说:「我们总公司在韩国。 韩国很多明星公司,都是用这种方法,控制不听话的艺人。公司为包装一个艺人,前期付出很多的人力财力,没有赚回本儿,怎么可能让他轻松解约?」 程遇行问:「你们公司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吗?」 美姐慌忙摆手,「这个是没有的,肯定没有的。 公司还想从路风身上再赚一笔呢。 杀了他,背上人命官司不说,钱也打水漂了。公司划不来的。」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你接着审,我去趟法医鑑定中心。」 林姐看见程遇行,马上迎了上来。 「程遇行哪,二次鑑定果然有问题。 你们的同志拿着报告,应该已经到你们刑警队了。 因为一般吸食毒品在几天之后,完全检测不出来。所以,我给死者做了毛髮鑑定。 毛髮鑑定可以鑑定出来死者,六个月以内的吸毒史。 经毛髮鑑定,路风有一年左右吸毒史。 还有,我一直对路风的□□萎缩,心存疑虑。 所以我带着问题,又对尸体切片进行了化验。 结果是,死者违法使用雄激素类固醇。 而雄激素类固醇,会引起男性□□萎缩。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不同于第一次鑑定的结果。 路风虽然有心脏出血致死的可能,但我还发现了一个致命伤。 路风嵴椎靠脑后的部位,有一个针眼。 由于毛髮覆盖,第一次解剖我没有发现。 我立刻警觉,有人用注射器,往他的嵴椎里,注射了什么东西。 一化验果不其然,在他的脑干部位,我检测出了硫酸根。」 程遇行惊讶地问:「您的意思是,有人用注射器,将硫酸注射进了路风的嵴椎?」 林姐点头,「是的。路风应该是脑干损伤,引起的快速死亡。」 「所以,他不是吓死的?」 「但他一定是受了惊吓。但致死原因,应该是脑干损伤。」 程遇行思索着。 林姐又说了一句话,让程遇行的心整个悬了起来。 「那个古曼童,dna和路风相似度高度匹配。 也就是说...... 那个古曼童,是路风用自己的孩子做成的。」 「什么?」程遇行震惊。 电话进来,江喻白说:「队长,美姐还供认了一件事。 东南亚的那个阿贊法师,是自己介绍给路风认识的。 而且,路风之前有个没公开的女朋友。」 程遇行分析了针头刺入的方向,是比路风还高的人做的。 按力度来看,是个男人。 程遇行让江喻白排查所有183cm以上,案发时间前后,出入过湿地公园的可疑男性。 自己则赶上了最后一班出国的飞机。 八个小时之后,程遇行站到了为路风制作古曼童的阿贊法师的寺庙门口。 程遇行通过警局同事,找了当地比较有威望的华人做介绍人。 他跟介绍人说明了来意。 介绍人点头,表示明白。 他说,这位阿贊法师不做正牌,只做横死冤死的阴牌。 他建议程遇行直入主题,开门见山。 就要请路风当时请的小鬼王。 他会在中间斡旋。 程遇行只需看他的眼色行事。 由于中间人的引荐,阿贊法师对程遇行并没有戒备。 中间人指着程遇行,对阿贊法师说,「这个人想请一个小鬼王。」 阿贊法师眼睛微闭,嘴里吐出一串,程遇行听不懂的字。 中间人翻译,「小鬼王虽法力大,转运快。 但它的戾气很重,煞气很大,阴气太重。 主人会减少寿命,甚至惨遭横死。 后果你都想好了吗?」 程遇行说:「请您告诉法师,我是个公众人物。 第97页 我需要最阴最毒的小鬼王,来让我红。 我后果已经都想好了。」 中间人在阿贊法师耳边低语几句。 阿贊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程遇行说:「拥有双倍怨灵的小鬼王,法力是最强的。 因为除了胎儿灵魂,还有死于非命的母体灵魂。 这种的,可遇不可求。」 程遇行赶紧拍拍皮包,「请法师放心,钱不是问题。」 谁知这位阿贊法师说:「我说了,可遇不可求。 怀着胎儿死于非命的孕妇,这种很少。 你需要等。」 程遇行忙装出急切的样子说:「可是我等不了。 我现在要赶紧抓住我的事业上升期。」 阿贊法师盯着程遇行的眼睛看了半分钟,「你不是来请小鬼王的。你是谁?」 中间人连忙解围,「他就是来请小鬼王的。」 阿贊法师缓缓摇头,「他不是。 他是来探究三年前真相的。 他是......警察。」 程遇行和中间人愕然呆立在原地。 中间人赶紧上前,附在阿贊耳边说了几句话。 几分钟后,阿贊法师缓缓开口,「我可以告诉你真相。因为在这件事中,我没有违法。 无论是你们国家的法律,还是我们国家的法律。」 程遇行拿出录音笔,「可以吗?」 阿贊法师说:「可以。你录吧。 三年前,一个小伙子也来到了这里。 一进门就跟我说,要请一个小鬼头。 要怨气最重的那种。 我跟他说了刚才一样的话。 他说没关系,只要能红,他不怕折寿,不怕横死。 而且出多少钱也在所不惜。 我说钱不是关键,而是怀着胎儿惨死的孕妇,这种可遇不可求。 需要等。 他说他等不了。我说我无能为力,就将他送出去了。 结果,几天之后,他就拿来了一个刚成人形的胎儿。 我问他哪来的。 他让我不用管。 他睁着血红的眼睛,对我说,这具胎儿尸体上,还留着惨死孕妇的血。 我问他,孕妇怎么死的。 他说,是车祸死的。车的撞击将孩子直接撞了出来。 这具胎儿,是他从车祸现场拿回来的。 于是,我用这具婴儿尸体,给他做了小鬼头,并给小鬼头施了法术。」 程遇行问:「你知道,这个婴儿,其实是他自己的孩子吗?」 阿贊法师没有回答,缓缓起身回到了寺庙后堂。 中间人帮程遇行找了警局的朋友。 这个外国警察,就是当时负责那个车祸案件的警察。 他回忆说,「那场车祸不是谋杀。 是意外发生的。 一辆飞驰的车被旁边店铺的玻璃反光刺了一下眼睛。 等看清楚的时候,惨剧已经发生了。 一名女性躺在血泊中。 她腹中的胎儿,因为勐烈冲击,被撞了出来。」 程遇行问,「当时有没有调查,这个反光的物体,究竟是什么?确实是店铺的玻璃吗?」 警察说:「因为死者和死者家人,都是外国人。 我们也没有权力过多地调查。 死者家人没有追究司机,两家相安无事,我们也就做了结案。」 程遇行问:「死者家属没有追究司机责任吗? 一点儿都没追究吗?」 警察说:「是的,没有追究,连赔款也没要。」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路风吗?」 「好像是。」 「那个孕妇和男人是什么关系?」 「是情侣吧?他们是来度假的。」 中间人跟警察耳语几句,警察将一个资料袋递给程遇行,「这是当时的案件资料。 您只能看,不能拍照哦。」 当时的案件,确实存有疑点,就匆匆结案。 事实是,司机说当时那道光,是突然闪现的。而且非常非常刺眼。 一切真相大白。 回国前,程遇行跟着中间人,走到了一个雕塑前。 中间人说,这个雕塑是一个将军。 他的夫人怀孕后,过了预产期很久都不生产。 终于分娩,但娩出一个死婴。 将军将死婴淋上佛油,供奉了起来。 将军在打仗的前夜,梦到了一个孩子。 孩子告诉他该如何出战。 将军按照梦中孩子所说,果然大获全胜。 从此以后,将军把孩子的一部分骸骨,随身携带,百战百胜。 于是慢慢的,这种方法被很多人效仿。 传闻,孕妇和腹中胎儿的怨灵,最阴最厉害。 但如果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则能将法力加持数倍。 心中所愿,皆能实现。 程遇行走到当年发生车祸的马路上。 他似乎看到一个孕妇在过马路,而路边的大树后,藏着一个手拿反光镜的男人。 他睁着被欲望控制的血红的眼睛,他等着,他等待那一刻。 他贪婪地等待那一声撞击。 不顾一切的恶念,再也无法隐藏。 . 程遇行回国,他调查起死亡孕妇的信息。 孕妇叫严馥微。 是路风的绯闻女友。 第98页 在被狗仔拍到两人一同出行的照片之后。 路风的公司找关系,花钱把事情压了下来。 严馥微死于异国度假时。 严馥微父母双亡,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 严飞。 严飞毕业于医学院。 审讯室。 程遇行问严飞,「是你,对吧?」 严飞泰然处之,「是我。」 程遇行痛心,「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你知道了真相,该做的是报警。」 严飞冷笑,「我姐已经被火化。 跨国案子调查起来难上加难。 我已经搜集了很多证据,但律师告诉我。 不能用。 证据通通不能用。」 程遇行说:「但你也毁了你的一生。」 严飞无所谓地笑笑,「我姐死后,我这辈子的任务,就是报仇。 给我姐报仇。 给我姐肚子里的孩子报仇。」 程遇行:「但是你..........」 严飞打断程遇的话接着说:「我劝过我姐。 她说她已经怀了路风的孩子。她愿意永远躲在镜头后。 做路风看不见的家人。 支持他的事业,为他养育孩子。 但,路风早就动了杀念。 从媒体拍到他和我姐的那一瞬间开始。」 程遇行说:「所以你利用你的所学知识,等待一个可以不知不觉杀掉路风的机会。」 严飞嘴唇微颤,「是。」 程遇行嘆气,「如果一审结果是死刑。 一审判决下来,你有权提起上诉。 你向法官将事情陈情始末,你改判的机会很大。」 严飞说:「我不上诉。 能杀死兇手,我很满意。」 程遇行苦口婆心,「你还年轻,有机会改判。 如果你在狱中表现良好,是非常有可能减刑的。 即使二十三十年之后出狱,你还能重新开始!」 严飞笑笑,「这个人间骯脏凉薄,我不满意,我要回去了。」 程遇行说:「死亡不是解脱。」 严飞说:「对于我来说,活着才是折磨。」 程遇行还想说什么。 严飞摆摆手,「警官。 你是我人生最后,接触到的最后温暖和善意。 你让我姐姐的死,大白于天下。 谢谢你。」 走出审讯室,程遇行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 「翰兴市首个「婴儿安全岛」不堪重负暂停运营。」 婴儿安全岛开放一个月,就接收了300名弃婴。 社会福利机构设立「婴儿安全岛」的初衷,是给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婴儿,提供存活的机会。 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暴露出来。 最终「婴儿安全岛」因不堪舆论和运营压力而关闭。 程遇行如鲠在喉。 他心里堵得慌。 他只能暂时收起心里无以名状的难受。 因为他知道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程遇行整装待发。 路风所在的传媒公司,背后靠的是巨大的利益集团。 他要整理证据,将这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他已经做好被威胁、被恐吓、被举报、被革职、被冤枉,甚至被打被杀的准备。他要坚持到底。 ——既然这个世界无法被改变,那他要做站在原地,永远不被世界改变的人。 永远有人在黑暗中提灯前行。 也许这样,才能让逝者真正瞑目。 人心是最可怕的,甚于一切鬼魅魍魉。 古语言:宁可千年不得道,弗修一日野狐禅。 程遇行在一个周末,走进了翰兴市的一个寺庙。 他不信鬼神,此刻却真心祈祷,那些冤灵能够安息。 往生净土,自在安详。 第38章 自尊 刑警队办公室。 肖鸣拿着手机,给大家看手机屏幕, 「同志们,最新的头条,『不雅视频男主角自杀身亡。』」 欧阳台看了看手机,「现在这些媒体的消息,真是灵通。 我们这边刚破案,热搜已经挂上来了。」 江喻白也加入了讨论,「不过,不雅视频一夜之间铺天盖地。 网警介入处理的时候,男女主角已经被网友人肉出来了。 你想想,每天走马路上被人指指点点。一打开电脑就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搁我,我也活不下去。」 程遇行看了看电脑屏幕,屏幕上是写了一半的结案报告。 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 死者邓辰不是他杀,他是用酒吞服大量的安眠药,自杀身亡的。 邓辰是医学院的学生,他有医学知识。经法医鑑定,死者在自杀的时候,是有犹豫的。 他在喝了大量的酒后,很快又吃了很多的番茄。 因为番茄中的茄红素,能够快速解酒。 说明他是在生和死之间犹豫徘徊过的。 可惜在几个小时之后,邓辰还是决定去死。 他重新喝了一瓶高浓度的酒,吞了一瓶安眠药。 等到家人发现他时候,邓辰已经没有了脉搏和心跳。 调查表明,不雅视频是邓辰和他的女朋友钟意在一个旅馆中拍的。 不过不是他们自己拍的。 第99页 按视频角度来看,是隐藏在电视机后面的针孔摄像机偷拍的。 技术部门随后在酒店各个房间,进行了排查。 别的房间没有,只有邓辰和钟意的房间有。 责任人解释,应该是住在这个房间,之前的客人,故意留下来的。 住过这个房间的客人太多了,根本无从查起。 执法部门对于这个案子,只能责令市内所有的酒店进行自查,杜绝再有此类事情的出现。邓辰自杀证据确凿。 上级部门指示,可以结案。 程遇行看着结案两个字,若有所思。 视频中的另一个人,会不会也因为想不开,再添一个惨剧? 他关上电脑,先是来到了邓辰的家。 邓辰的母亲病倒了,照顾她的,是视频女主角钟意。 钟意利落地熬药,搅药,尝了尝温度,将药一勺一勺餵到了邓辰母亲的嘴里。 看起来,她好像还好,没有受到舆论多大的影响。 钟意将程遇行送到楼下。 程遇行还没开口,钟意就笑着问:「警官,您今天本来准备慰问完邓辰母亲,就要去慰问我了吧? 您怕我也作为舆论风暴中心,撑不住。再来一个自杀吧?」 程遇行看着钟意一脸坦荡。 感觉她是一个性格很开朗的女孩,应该不会也想不开。 程遇行说,「那邓辰妈妈的思想工作,还需要你多多......」 钟意干脆利落地回答,「以后邓辰妈妈,就是我的妈妈。 我会好好照顾她,为她养老的。 本来,我和邓辰就准备毕业结婚的。」 钟意眼里出现一瞬间的落寞,「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 只能往前看了。 我的父母,邓辰的妈妈。都需要我。 我不会死的,网上那些人,越是攻击我,越是想让我死,我越不死。 我死了,至多再给热搜加一条『不雅视频女主角自杀身亡』。」 程遇行突然觉得面前年纪不大的女孩,活得还挺通透。 他放心了,准备离开。 突然有几个人用自拍杆拿着手机,朝这边走来。 他们嘴里说着:「朋友们,家人们。 现在我就在视频主角家楼下。」其中有一个人发现了站在楼下的钟意,迅速沖了过来,拿手机对准了钟意。 「朋友们,看看我发现了谁? 是视频女主角!」 其他做直播的人,像一窝蜂一样涌了过来。 程遇行拦着他们,示意钟意赶紧上楼。 谁知钟意拿起了直播的人,手中的话筒。 不慌不忙地质问直播者:「邓辰死了,你们预备在我身上,再赚一波流量?」 直播者和周围的人笑笑,「谁让你和邓辰,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钟意正色道:「我和邓辰是情侣!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我们不是婚外情! 我们是被偷拍的人,我们是受害者。 你们不去谴责侵犯别人隐私的人。 跑到这儿来说,我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觉得可笑吗? 我们没有违背公序良俗,没有突破道德和法律的界限。 倒是你们,守在别人楼下,未经别人允许,对别人进行拍摄,才是违反了法律!」 直播者被问了个哑口无言,他看向同伴,请求支援。 其他的直播者,指着钟意的鼻子,「你都被被人看光了,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要不要脸?有没有廉耻?」 这时,小区里来往的人也停了下来。 围着钟意,指指点点,还有人捂着嘴窃笑。 有人加入了声讨的队伍。 钟意冷笑一声,「你们希望我去死? 好给你们的直播,加一点内容,增一些粉丝,赚一波流量? 你们希望我去死? 好给你们的茶余饭后,多一点不怀好意的谈资? 你们的生活,究竟有多无趣,多无聊,才会时刻想窥探别人的生活? 你们的脑袋秀逗了吧? 你们希望我去死。 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们,我不会去死。 我就是要活的好好的,活的痛痛快快,你他妈管的着吗? 刚才的那一句,是我二十几年来,说的第一句脏话。 因为我发现,你们只配我说脏话。 受害者为什么要受到抨击?受到不公? 谁给你们的权利! 谁给你们的权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别人进行攻击辱骂。」 钟意的义正言辞,对围观的人群,起到了震慑作用。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程遇行发现,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有一种拧劲儿和不服输的劲儿。 原来坦坦荡荡,也是一种力量。 钟意严肃地说:「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属于侵犯人身权利的行为。 处拘留或罚款,承担侵权责任。 如果你们现在离开,我暂不追究。你们要是再来,我一定会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法律保护的是自尊。 甚至是只有一个人的自尊。 看看吧,你们就像贪婪的鬣狗。 你们现在准备分而食之,你们认为的猎物。 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变成猎物。 第100页 这些话,是我替我死去的男朋友说的。」 钟意将话筒还给了直播者,转身走回楼道。 她嵴背挺直,堂堂正正。 围观的人,总算回过神儿来了。 顿时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几个直播的人,讪讪地呆了半天,觉得无趣,拿起设备走了。 一个月后,钟意给程遇行打电话,约他见面。 「这是我两个月以来,收集的证据资料。」钟意将文件袋推了过来。 程遇行问:「是和邓辰竞争公派留学的人,偷拍的视频?」 钟意说:「嗯。邓辰和另一个人,是他们学院的两个公派留学名额的竞争者。 邓辰已经收到了导师的信息。他最符合公派留学的条件。 让邓辰身败名裂,只有这样。另一个人才有机会。 据我调查,那个人在几个月前,曾经入住过那家酒店。」 程遇行说:「我会将你说的情况仔细调查的。 不过,这两个月发生这么多的事,你怎么有时间调查的?」 钟意说:「邓辰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路还长,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程遇行问:「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钟意说:「我打算去支教。」 程遇行笑,「看来没什么能打倒你。」 钟意看了看咖啡馆外面的车水马龙,她磊落地说:「一蓑烟雨任平生。 善良不是一种品德,而是一种选择。 我依旧会善良,因为我知道善良的可贵。」 . 程遇行约周淮舟打球,一阵酣畅淋漓的挥汗如雨后。 两个人坐在了休息椅子上闲聊。 程遇行问:「最近李净找你去做心理治疗了吗?」 周淮舟说:「找了,我们的治疗,一直在进行中。」 程遇行擦擦汗:「李净身上的谜团,到底怎么回事?」 周淮舟喝口水:「保密。 等治疗结束,经李净允许,我可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程遇行摆手,「好,我不问。 但如果涉及刑事案件,你一定要告诉我。」 周淮舟坏笑,「好,看在你刚才被我打得,满地捡球的份儿上,我告诉你。」 程遇行白他一眼,「再来?」 周淮舟将矿泉水瓶一个三分球扔进垃圾桶,「不服再来。」 程遇行的运动手錶发出滋滋的震动声。 他将拍子一扔。 「局里有事,我先走了。」 周淮舟一个人愣在原地,「什么?这就走啦?哎哎哎,怎么就走了? 说好的日料呢?」 程遇行的背影说:「下次。」 周淮舟嘟囔,「你这放鸽子专业户,我信你个鬼。」 不过,周淮舟两分钟后,就跟隔壁场子的美女,打了起来。 程遇行接到分局的电话。 安瑞小区一名租客,死在自己租住的出租房里。 安瑞小区地处翰兴市四环路边上。 是一个回迁小区,周边设施还不全。 小区面积很小,三个单元楼,每楼八户。 二十四户都是之前一个村里的拆迁户。 死者闻毅二十岁,从外地来翰兴市打工,高中文化水平。 他在安瑞小区租房一年。 之前在便利店打零工,后来知晓安瑞小区招保安,薪水不错,但不管吃住。 所以闻毅在安瑞小区租了房,在安瑞小区当保安。 报案人是保安队长。 闻毅两天没上班,打电话也不接。 所以来闻毅的出租房找他。 敲门无应答。 他怕闻毅出事,于是叫来了房东,打开房门。但门后面似乎有东西挡着。 大家推开门后,才发现挡着门的,是闻毅的尸体。 闻毅就死在门后。 第39章 闹鬼 闻毅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脸上是惊恐的神情。 程遇行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闻毅似乎很相信鬼神之说,在家里挂了很多辟邪的东西。 刑侦科的同事在取指纹。 程遇行跟保安队长说,「请你调取一下监控。」 因为程遇行发现,这个小区虽不大,但安保做的很好,到处都有摄像头。 保安队长说:「好的,好的,请您随我到保安室。」 监控里显示,没有人出入过闻毅家。 只有对门的邻居,三天前来过闻毅门口。 不过只是敲了敲门,闻毅没反应,就走了。 邻居回忆,她只是做了饺子,觉得闻毅一个人在外地不容易,给他送几个饺子而已。 是密室杀人吗? 兇手是怎么瞒过监控,进入闻毅家? 为什么现场也没有兇手留下的印记? 程遇行决定在指纹比对和尸检结果出来之前,从已知的线索入手。 闻毅裤兜里装着手机,程遇行回拨给了他最后联繫人。 电话是五天前打的。 通话时间二十分钟。 通讯录里的名字是小山子。 电话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喂,闻毅。你有完没完了?」 「喂,您好。是小山子吗?」 小山子听出电话里的声音,不是闻毅的,于是问:「你是谁啊?」 第101页 程遇行说:「我是警察,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小山子显然是被程遇行的身份吓了一跳,他磕磕巴巴地问:「警察?为什么是警察?闻毅怎么了?」 程遇行犹豫了一下,「他死了。 你是他最后联繫的人。」 小山子没缓过来,「死......死了? 怎么死的?」 程遇行说:「现在死因不明。所以有些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配合警方破案。」 小山子很紧张,「好好。我配合,我配合。」 程遇行:「你和闻毅是什么关系?」 小山子:「我和闻毅是高中同学。 我俩高中毕业,都没考上大学。于是我俩就商量,去翰兴市闯一闯,找找工作机会。 但我家里出了点事,闻毅就先去翰兴市了。」 题程遇行:「他和你说过,来翰兴市之后的事吗?」 小山子:「刚开始他去了翰兴市,有一个月没找到工作。 第二个月他好像找到便利店,还是超市的工作?我记不清了。后来他兴奋地说,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薪水高。 他还在工作的小区,找到了一个租金不贵的房子。 他还叫我去呢。 我说我家里的事处理完就去。」 程遇行:「最后一次通话,闻毅和你说了什么?」 小山子说:「他说,小区闹鬼,他要搬家。之前好多次,半夜他给我打电话,说有鬼。 后来我被他打电话打烦了,就没有接。」 程遇行警觉:「闹鬼?他什么时候对你说闹鬼的?」 小山子说:「陆陆续续有快一年吧。 我感觉吧,是他精神出了点问题。 他说,他感觉家里,老是有人盯着他看。 他还说对面那家邻居有问题,老太太在家里死亡,他还亲眼看到老太太出了殡。 但那天他又见到了老太太。 还有他晚上巡查小区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跳楼了。 等他喊人过来的时候,尸体不见了,也没有人跳楼的痕迹。 对了,还有一次,他说半夜有人按他门铃。 他从猫眼里,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个披头散髮的女鬼。」 程遇行问:「他从猫眼里看?」 小山子:「嗯,半夜楼道老是有动静。 有时候是长指甲挠门的声音,有时候是婴儿的啼哭。 他也不敢出去,只敢在猫眼里看看。那一次看到女鬼,吓得他发烧了一个礼拜。」 程遇行:「他说他要搬家,是在最后一次通话,是吗?也就是五天前?」 小山子:「嗯,是,五天前。 他说他去调查了这个小区,很久之前是一个乱坟岗。 后来开发商图便宜,就买下了这块地,用来安置拆迁户。拆迁户大多不知道这件事。」 程遇行:「之后你们再没有联繫过吗?」 小山子:「没有联繫了。」 程遇行:「闻毅精神状况怎么样?」 小山子:「警官您是想问,他有没有精神病吧? 他之前肯定没有,看起来都挺正常。就是有点胆小。 我和他是同学,他从小就胆小。 容易疑神疑鬼,瞎猜瞎想。 但现在,我怀疑他有精神病。 否则您说,一个正常人怎么说自己,常常能看到鬼呢?」 程遇行挂了小山子的电话。 他回味着小山子的话,「猫眼。」 「猫眼。」「猫眼。」程遇行猜测,按闻毅的死状,他会不会是闭着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看过猫眼之后,倒地身亡的? 于是程遇行赶到了司法鑑定中心。 林姐和她的助手们,还在解剖闻毅的尸体中。 过了很长时间,林姐才出来,「程遇行,我能确定,闻毅是吓死的。 由于上次路风的事,我这次格外仔细。 我和助手将闻毅的尸体,里里外外翻了两遍。 闻毅没有基础疾病。 不是被毒死的,不是机械性窒息,机械性损伤不致命,不是高低温死亡,没有电击迹象。 那就只有心源性猝死一种可能。 闻毅的肾上腺素,高于正常值25倍。 心脏中夹杂鲜色血斑,心肌细胞大面积坏死。 没有别的死因,就是吓死的。」 程遇行问:「如果他是趴在门上,看猫眼的瞬间死亡的。 理论上他是不是会呈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 林姐想了想,「有可能。他在极度恐惧中,全身的肌肉是非常紧张的。 人的眼睛能够一开一合,是靠上睑提肌和眼轮匝肌。 这时候突然死亡,肌肉立即收缩,僵硬。 上睑提肌和眼轮匝肌,没有了脑神经的指挥,也失去了作用。 所以肢体是非常有可能,固定在死亡时样子的。」 程遇行说:「那面部惊恐状,也是由于面部肌肉的突然僵硬,而维持死时的状况,对吧?」 林姐说:「是的。」 程遇行说:「那现在可以断定,闻毅是在从猫眼看过外面之后,被惊吓而死。 他从猫眼里看到了什么呢? 对了,林姐,他的死亡时间是?」 林姐在电脑上打着报告,「死亡时间是四天前。」 第102页 程遇行给江喻白打电话。 江喻白此时正和欧阳台,守在小区监控中心,翻看最近三个月小区的监控。 程遇行说:「你们重点看一下四天之前的监控。 林姐说闻毅死亡时间是四天前。」 江喻白说:「好的,我们会重点排查。」 程遇行:「那监控目前有什么发现吗?」 江喻白失落地说:「没有异常现象。 整个小区井然有序,也没有什么灵异事件。 闹鬼会不会是闻毅的臆想?」 程遇行开始对小区里的人进行询问。 大家表示,小区很正常啊,根本没有闹鬼啊什么的。 对门的老太太,更是一脸茫然,「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小伙子怎么就说我死了,还给我出殡?」 小区不大,所以一共才四个保安。 其中一个保安回忆,「有天晚上我和闻毅值班。 后半夜的时候,闻毅按规定巡查小区。 结果不一会儿,他脸色惨白,慌慌张张地跑来喊我,说有人跳楼了。 我赶紧和闻毅冲出保安室,到了闻毅说的楼下。 哪有什么跳楼的人? 连影子也没有。 我还嘲笑他,年纪轻轻就眼花。」 另一个保安说:「有一次他跟我说,他坐电梯坐到了负二层。 我们小区只有一层地下室。 哪有负二层? 我觉得他是这儿有点问题。」保安指指自己脑袋。 保安队长回忆:「那孩子吧,有点神神叨叨,胆子有点小,总是自己吓自己。 有一次不该他值班,他非要和我值班。他说他不敢回家,晚上有人按他门铃。 我当时就给他调监控,给他看。 哪有什么人按门铃?都是他自己在那里瞎想。 还有一次,我出去巡查,他在值班室。 我回来看到他,吓得躲在行军床被子里,我拉开被子,问他怎么了。他的手抖着指了指值班室电话,说:「刚才有个电话打进来,电话号码是......是我的手机号。」 我就问他:『那你的手机呢?』 他说在他手里,从来没有离开。 可惜我们值班室电话,只有来电显示功能,没有拨打记录功能。 看他那个样子,把我也弄得挺瘆人。」 有一个邻居说:「有次在小区碰上,我看他眼圈有点黑,精神有点恍惚,我就建议他去精神卫生科看看。 也不知道他去了没有?」 一个养狗的邻居说:「我家狗似乎不是很喜欢闻毅,一见他就喊叫,像是...... 像是他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房东回忆,「几天前,他跟我打电话说不租了,让我退他押金和剩下一年的租金。 本来吧,合同是两年,如果不到期,押金和租金都是不退的。 但我觉得他是外地来的,小伙子不容易,所以就和他协商,退租金不退押金。 他也同意了。 我给他的退租金记录,您可以查一下。」 小区还有一户没人住。 据小区人说,这家住户在城里还有别的房子,这里生活不便,所以不经常来。 所有能问的人都问了一遍。 程遇行的思绪如一团乱麻。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是不是闻毅有精神疾病,甚至是妄想症,吓死了自己呢? 程遇行和肖鸣再一次回到了案发现场。 这次他发现了抽屉里的一张处方笺和病歷单。 处方笺上的写的药品名字,都是精神类药品。 而病歷单上明确写着,闻毅患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程遇行松了一口气,死因终于找到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现场的时候,他勐地回头。 看着抽屉,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第一次现场勘察的时候,他明明白白记得,抽屉里什么也没有。 病歷单和处方笺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被什么人放进去的呢? 如果是后来放进去的,很明显,那个人是要让警方往这个方向去想。 好得出闻毅,是因为自身疾病,发生意外的结论。 程遇行立即让肖鸣拿着病歷单和处方笺,去医院核实情况。 三个小时后,肖鸣反馈回来,病歷单和处方笺是伪造的。 翰兴市所有医院的精神卫生科,都没有接诊过闻毅这个病人,更没有开过这样的病歷单。 而处方笺上的医生签名更是奇怪。 翰兴市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精神科医生。 如果有人伪造病歷,就是要掩盖事实。 要掩盖什么样的事实呢? 程遇行让江喻白将监控拷贝回来,自己晚上加班要再过一遍。 他看着监控,确实就是正常小区的监控,没有什么异常。 程遇行揉揉发酸的肩膀,拿起桌上的眼药水,给自己干涩的眼睛滴了两滴。 墙上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 突然,程遇行像是发现什么一样瞪大了眼睛。 他将视频进度条往前拉了几秒,看了几秒,暂停,又往回拉了几秒。 他反覆看了几遍。 他一拍桌子,水杯里的水还震了出来。 「找到了,找到了。」程遇行赶紧拿出手机,将这几秒的视频拍了下来。 第103页 他发现,有个遛狗的业主,明明前一刻是左手牵着狗绳,后一刻却是右手牵着狗绳。 小区提供的监控视频,经过人为剪辑! 程遇行带着心中的疑惑,重新看了一遍一个月之内的视频。 他这次发现了三个漏洞。 都是人为剪辑过的证据。 小区的业主们有问题! 程遇行第二天早晨,联繫了那家没有入住的业主。 那家业主藉口工作忙,挂了程遇行的电话。 程遇行从他的态度来看,这个小区确实有秘密。 他直接到了业主的工作单位,提出要见他。 这位业主自知逃不过,说出了真相。 但他否认自己参与了这件事。 他正是因为不想参与这件事,所以搬离了小区。 根据对业主的问询,刑警队迅速出警,将安瑞小区控制了起来。 程遇行在房东身上发现了一张磁卡。 在询问中,房东供认这张磁卡,是可以通向地下室负二层的。 在地下室负二层,出警的人员,看到了令他们震惊的场面。 地下室的房间里,有三十个监控画面。 闻毅租的房子,每个房间都装了监控。 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还有走廊里的监控,值班室的监控,小区花坛的监控,电梯的监控,路灯消防栓上,都有监控!题安在地下室房间里,还发现了一个电脑。 电脑连着外网暗网。 这台电脑用一个unreal的帐号,发布过几个直播,每次直播长达一年无间断。 打赏收益换算成人民币,这个帐号在几年内,通过直播挣了九百万人民币。 直播内容就是租户的生活。小区所有的业主,都是演员。 包括那条狗。 这个房间曾经被五个人租过,之前还有两个女孩,而闻毅是最后一个。 监控将他们的隐私,通过直播让暗网的人围观。 而被拍者一无所知。 暗网用户给闻毅的「剧本」要求是「见鬼」。 程遇行念着「安瑞小区。」 unreal,unreal,不真实的,虚幻世界。 楚门的世界! 犯罪嫌疑人众多。 只能单独分开审问。 审讯室。 程遇行看了看开发商的资料。 开发商叫李尘。 程遇行开口问李尘:「你之前是个导演?」 李尘回答:「是。」 「之后下海做了生意?」 李尘回答:「是。」 程遇行问:「你很喜欢拍电影吧? 为什么不继续拍电影,而选择做了商人?」 李尘转转自己手腕上的劳力士,「没什么。拍了几个电影,反响不是很好。做生意更挣钱一点。」 程遇行盯着他:「电影不好看吗?为什么反响不好?」 李尘眼中闪出一瞬间的不屑和失落。 不屑来自于,他认为现在的观众审美不行,失落来自于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 程遇行突然问了一句:「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不是《楚门的世界》?」 李尘沉默。 程遇行追问:「你很想像彼得威尔导演那样,导出举世闻名,流芳百世的作品吧? 但你的理想在现实中碰了壁。 你的才华撑不起你的野心。 你把这个......称为不得志?」 李尘忍着程遇行挑衅带给自己的怒气,「正因为有了垃圾观众,才有了那么多垃圾电影。」 程遇行说:「哦?所以你不拍了,不玩了,退出了。」 李尘眼里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桀骜,「对,我不玩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我的作品不需要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来评价。」 程遇行:「所以你干脆盖了一个小区,僱佣了群演。 用别人真实的人生,来满足暗网那些人的偷窥欲。 同时满足你的报復欲。 当然,你也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如果不是闻毅因为被吓死,弄出了人命。 你还会继续获得财富。 获得用报復欲堆砌出来的成就感。 实则是无尽的空虚感。 我说的对吗?」 李尘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别自以为了解我。」 他继而狡黠的双臂交叉,对题安幽幽地说了一句:「世界本来就不真实,你我都是囚徒。」 程遇行坐直,「好。 我们言归正传。 按你所说,我们都是囚徒。 是囚徒,就要遵守一定的秩序对吗?你打破了秩序,违反了法律。 恐怕你这个囚徒,要去更小的牢笼里面去了。 证据确凿,等待审判吧。」 火锅店。 老闆许绥问:「你俩今天要啥锅底?」 程遇行说:「要巨辣的那种,变态辣。」 周淮舟对老闆摆摆手,「哥们儿,程遇行大概是受了点刺激,微微辣就行了。我可不想内痔外痔混合痔。」 许绥笑笑,「好的。我去弄。一会招唿完客人,过来和你们喝点。」 周淮舟给程遇行满上,「怎么?要用巨辣的感官,来刺激一下有点麻木的头脑?」 程遇行说:「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吧?」 第104页 周淮舟挤芝麻酱:「看过啊。」 程遇行:「如果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个楚门的世界,你觉得荒谬吗?」 周淮舟:「不荒谬,因为整个世界,就是个楚门的世界。」 程遇行因为周淮舟的话,笑了一下。 周淮舟:「笑得那么阴险。」 程遇行:「你跟罪犯说的话,居然一样。」 周淮舟:「本来就是。 这个世界你自认为真实的信息,其实都是已经经过处理的信息。 你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别人想让你接收到的信息。 你知道你知道的。 你知道你不知道的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悖论横行。我们每个人,要么是楚门,要么是群演。 有时候是楚门,有时候是群演。」 程遇行思索,「你说的话太绕,我得缓缓。」 周淮舟问:「你觉得楚门世界的掌控人是什么样的人?」 程遇行说:「疯癫的艺术家。」 周淮舟:「错,他是目光炯炯的资本家。」 程遇行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说:「behind every great fortune,there is a crime.」 周淮舟撇嘴,「看来你受刺激受大发了,都拽起英文了。 这不是《教父》里面的台词吗?」 程遇行感嘆:「巨大财富的背后,都隐藏着罪恶。」 周淮舟接话:「回你一句,也是《教父》里面的台词。 『在一秒钟内看到本质的人,和花半辈子也看不清一件事本质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命运。』」 程遇行:「人最好有适度的近视,既不用看太清,也不用太煳涂,那样似乎烦恼就会少很多。」 周淮舟笑,「做梦吧你。咱俩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这种生活。 我们的工作,就是探究真相。 直面淋漓的鲜血,直面惨澹的人生,直视太阳和人心。」 过了一会儿,程遇行说:「那些观众在看到闻毅倒地死亡后,心里会想什么?」 周淮舟说:「他们什么都不会想。他们心中毫无波澜,然后搜索下一个频道。」 第40章 过往 刑警队出警。 一个单身女性,死在自己家的房子里。 郭芬,女,五十岁。 县级先进教师。 教研室副主任。 不大的家里,到处摆放着奖状和奖盃。 以及她教书这么多年来,和每届学生的合影。 根据现场的情况,初步死因判断,是哮喘发作导致的唿吸衰竭。 哮喘病人独居,在哮喘发作的时候,未能及时给药,死亡的案例比比皆是。 但程遇行对这个看似因为自身疾病,意外死亡的案件却心存疑虑。 首先,这个哮喘病人,死时手里拿着哮喘喷剂。 药物喷剂是可以暂时缓解症状的。 至少可以让她撑到打120求救。其次,死亡现场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技术人员对房屋进行了空气检测。 结果显示,甲醛含量是正常量的三十几倍。 这个房子是二十年的老房子,装修过后这么多年,按正常情况来看,不会残留这么高浓度的甲醛。 高浓度甲醛的来源是哪里? 第三,死者有哮喘。 平常生活应该会格外注意,保持空气流动和室内通风。 但为什么案发现场门窗紧闭? 第四,死者家客厅的空调有自动开启记录。 每天夜晚十二点以后,会自动开启两个小时。 温度是三十度。 林姐的尸检报告表明,死者郭芬确实是死于急性哮喘发作,导致的唿吸衰竭。 程遇行回想着几个疑点,问林姐:「甲醛能刺激并诱发哮喘是吧?」 林姐说:「是的,能。」 「那温度越高,甲醛释放越快对吧?」 林姐说:「是的,温度越高,释放越快。」 程遇行说:「那如果是一场兇杀案。 兇手故意给屋里放大量的甲醛。 然后将空调设置自动开启温度。 在郭芬睡着后,每天释放两小时高浓度甲醛。 久而久之,郭芬的哮喘被诱发。 如果......如果这时候,正好兇手将郭芬治哮喘的喷剂换掉。 那郭芬必死无疑!」 林姐说:「嗯,郭芬结膜充血,喉头水肿,肺水肿,且鼻咽部已经出现肿瘤病理改变,符合长期接触甲醛,导致中毒的症状。」 程遇行说:「那您的意思是,即使郭芬没有死于哮喘?也会死于鼻咽癌,对吗?」 林姐说:「是的。如果是谋杀,那么兇手一定是要让郭芬痛苦地死去的。」 程遇行有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兇手把这个含有高浓度甲醛的东西,藏在哪儿呢? 他一遍一遍回想,既然兇手要用空调增温的方式,加速甲醛挥发,那么一定藏在离空调近的地方。 不对! 不是近的地方!就是藏在空调里! 程遇行立马叫上江喻白,重返案发现场。 果不其然,在郭芬家空调出风口后,藏着一个已经空掉的小瓶。 经化验科检验,小瓶里曾经放过甲醛溶液。 江喻白咂舌,「好高明的杀人手法啊。 第105页 什么人能将空调做改装?一定是和郭芬关系密切的人。」 程遇行想了想,「我更觉得,能想到这个办法。 是安装空调的工作人员干的!」 他立马说:「不对,不是安装空调的人员。 也不是维修空调的人员。 因为空调只需要安装一次。 空调也不需要经常维修。郭芬有唿吸道疾病,一定是定期清洗空调滤网。 所以能定期接触空调,并将甲醛药水放置进空调的,是空调滤网的清洁人员!」 江喻白恍然大悟:「有道理!队长! 我立刻去查这个牌子的空调,定期上门来郭芬家,清洗滤网工作人员的信息。」 每个月上门清洗郭芬家滤网的,是一个叫张伟的空调售后人员。 张伟不是翰兴市人,老家在翰兴市所属的一个偏远县城。 张伟是一名先天性失语者。 中专毕业之后,经人介绍,在空调店做售后,帮客户维修清洗空调。 客户评价一直不错,没有过投诉记录。 张伟和郭芬的联繫,除了定期上门,帮郭芬清洗空调空气净化器的滤芯。 还有一点,他曾经是郭芬的学生。 郭芬在二十五年前在县城小学教书。 她是张伟的班主任。 二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张伟二十五年后,要处心积虑杀死自己的老师? 郭芬家没有提取到张伟的指纹和痕迹。 张伟做的是延期定时装置,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郭芬死亡的时候,张伟正在空调店整理库存,六名空调店员工,空调店监控都能给张伟证明。 程遇行了解到,张伟父母早亡,有一个妹妹,是爷爷从小照顾他和妹妹。 张伟的爷爷靠捡废纸箱维持着他的学业。 妹妹在九岁的时候,因为哮喘发作死亡。 哮喘发作死亡?! 和郭芬的死因一样! 程遇行嗅到一丝线索的味道。 他决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郭芬教过的那届学生已经天南海北,能联繫到的两个,也对当年的事没有印象。 调查了一圈,程遇行一无所获。 他回到原点,重新梳理这个案情。 他想到一个问题,林姐通过检测空调里的小瓶子,推测里面装的是高浓度甲醛。 那些属于管控范围的,要备案管理的高浓度甲醛溶液,张伟是怎么弄到的? 除了生产需要,对甲醛採购备案的工厂,还有实验室,殡仪馆等地方,会有这种高浓度甲醛。 张伟由于身体原因,不能说话。 所以社交范围很小。 通过调查张伟的手机联繫人。 程遇行发现一个可疑的人。 小敏,聋哑人,工作是殡仪馆的遗体美容师。 遗体美容师在工作中,很容易就能获得甲醛溶液。 也就是福马林,用来做尸体的保险和防腐。 审讯室。 程遇行和手语翻译老师,对面坐着张伟。 「你为什么杀害你曾经的老师,郭芬?」 张伟没有回应。 程遇行又问:「你承认杀害了郭芬吗?」 张伟低头,默不作声。 程遇行顿了顿,他说:「如果你不回应,那我们只能认为小敏是杀人兇手了。」 张伟咬着嘴唇,还是一声不吭。 程遇行问:「小敏是杀人兇手吗? 小敏是杀人兇手的话,她就要被判刑了。 她是杀人兇手吗?」 张伟终于抬起头,做了一个手势, 「不是。小敏没有杀人。」 程遇行看着他,「那谁是杀人兇手?」 张伟缓缓地指了指自己。 程遇行问:「你是杀人兇手吗?」 张伟点头。 程遇行问:「你是怎么杀掉郭芬的?」 张伟沉默了半天,做起了手语。 「我将郭芬的哮喘药换掉,让她哮喘发作死掉。」 程遇行问:「只是换掉药吗?你没有在空调上做手脚吗?」 张伟摇头否认。 程遇行遗憾地说:「很不幸,我们在郭芬家的空调出风口,找到了甲醛溶液瓶子。 还在郭芬家空气里,测到了高浓度游离甲醛。 能轻而易举拿到这种管制药品的,和你有关系的人里面,只有小敏。小敏是你的共犯对吗?」 张伟连忙摇头,并着急地做着手语,「不是,她不是共犯。 是我。杀死郭芬的是我。 是我问小敏要的甲醛溶液,她不知道我拿甲醛干什么用。 郭芬的事和小敏一点关系都没有。 都是我做的。」 程遇行问:「你为什么杀死郭芬?」 张伟脸上闪过一丝仇恨的影子,「因为她该死。」 程遇行问:「是因为你妹妹的事吗? 你妹妹的死,和你的班主任郭芬有关系是吗?」 张伟听到程遇行说「妹妹」两个字,怔了一下。 他缓慢地做着手语,「是,是郭芬,害死了我的妹妹。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是我的爷爷靠着捡废品,养活着我和妹妹。 妹妹有先天性哮喘病。 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第106页 我们县城没有聋哑学校,我只能和健全孩子上同一所学校。 学校后面的垃圾堆里,每天有各班扔出来的废纸。 我那时候小学五年级,下学后就去垃圾堆里,捡废纸带回家。 有一天我在垃圾堆,发现了一根还没怎么用的铅笔。 我高兴坏了。 后来,我被同学告到了班主任郭芬那里。 说我偷东西,偷了他的铅笔。 我连忙比划着名解释说,我没有偷。铅笔是我在学校后门的垃圾堆里找到的。 郭芬没有调查,她直接就喊我小偷。 她用钢笔在我额头上写了「小偷」两个字。 将我绑在椅子上,让全班同学排队,每人打我两个耳光,每人朝我脸上吐口水。 我的头被打得嗡嗡直响,口水顺着我的脸滴到了地上。我拼命地喊,可是我发出的只有『啊』『啊』『啊』的声音。 郭芬这样还不满意,她要开除我。 第二天放学后,我爷爷带着我妹妹,来到学校和郭芬求情。 爷爷尴尬地陪着笑,岣嵝着身子给郭芬说着好话,让郭芬网开一面,不要开除我。 而郭芬用一只手掩着鼻子,满脸嫌弃。好像爷爷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时躲在爷爷后面的妹妹,对着郭芬说了一句:『我的哥哥是好人,我的哥哥不是小偷。』 郭芬冷笑着,『老小偷带着两个小小偷,快回家去吧,小偷上学有什么用?长大还不是被枪毙?』 妹妹沖了上去,撕扯着郭芬的衣角,『你胡说,我们不是小偷,你胡说!』郭芬气恼了,一把将妹妹推倒在地。 这时,妹妹的书包,掉在了她的脚边。 她一脚将妹妹的书包,踢进了学校池塘。 郭芬走后,妹妹哮喘发作,而药在书包里。 等我跳进池塘,终于把药打捞上来的时候,妹妹已经不行了。」 张伟无声地哭了,汹涌的泪水在他的脸上,绝望地纵横交错。 程遇行站起来,走到张伟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他此时觉得,无声的绝望,是最无望的绝望。 可是,他是执法者。 他的工作是弄清真相,哪怕这个真相,是用眼泪浸泡出来的真相。 哪怕这个真相是赤裸裸的、血淋淋的。 能拍一拍犯罪嫌疑人的肩膀,是他唯一能做的。 另一个审讯室。 程遇行问对面的女孩,「你叫小敏?」 小敏看了看手语老师。 手语老师将程遇行的话转达给她。 她点点头。 程遇行问:「甲醛溶液,是你提供给张伟的吗?」 小敏眼帘低垂,她点点头。 程遇行接着问:「你知道张伟拿甲醛是干什么用的吗?」 小敏眼波闪了闪,一瞬间又恢復了平静。 她安静地打着手语,「我不知道张伟拿甲醛干什么用。」 「那你为什么给他?」 「我和他是老乡。他要,我就给他了。」 程遇行知道,他们之前应该是已经通过气了。 由张伟扛下一切罪名。 程遇行问:「你当时也是郭芬的学生,对吗?」 小敏:「是。她是我的班主任。」 程遇行:「她对你怎么样?」 小敏怯怯地看着程遇行。 程遇行有点不忍。但他还是追问:「郭芬对你怎么样?」 小敏:「她对我不是很好。」 「怎么个不好?」 「我是个哑巴,能听到一点声音。我和我妈妈相依为命。 我的妈妈开着一个猪肉店。 那天是教师节,所有的同学都拿了礼物给郭老师。 我刚转学到这个学校。于是我用心做了一个贺卡,将自己捨不得用的蝴蝶节发卡,别在了贺卡上。 当我拿上讲台,双手捧给郭老师的时候。 郭老师冷笑一声,将我的贺卡撕碎扔进了垃圾桶,对其他同学说:『如果谁还是这么寒酸的礼物,就不要拿出来了。』 我很伤心,就趴在垃圾桶上,想要捡出来我的蝴蝶节髮夹。不知为什么,以后她不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我......」 「叫你什么?」 「郭芬叫我小婊子。」小敏眼眶有点发红,「她说......我妈妈是个婊子。 她在全班同学面前,说我妈妈不仅卖猪肉,还卖人肉。 有一次我考试得了第一名,郭芬说我是靠作弊得来的,一个哑巴怎么可能得第一?运动会她要求每个同学交钱,要买运动服。 我因为不想让妈妈花钱,就穿上了我自己的运动服。 郭芬很生气。 她骂我丢了全班的人。 害班里丢了运动会的荣誉。 她脱掉我的衣服和裤子,让我光着站在讲台上。 她把我的鞋挂在我的脖子上,让大家以后不许叫我的名字,要叫我『破鞋。』 有的同学问她:『破鞋是什么意思?』 她冷笑着说:『破鞋就是婊子。懂了吗? 长大后,她和她妈一样,都是卖肉的。』 班里同学窃窃私语,大家指着我窃笑。 郭芬在讲课,我就站在讲台上,站了一下午。 下课的时候,郭芬大声问同学们:『老师做的对不对?』 第107页 同学们说:『对。』 郭芬问:『她以后叫什么?』 同学齐声说:『破鞋!』 整个小学,我都被人喊破鞋。 我走路永远贴着墙根,头也不敢抬起来。 我听不到别人说话,但我感觉他们都在嘲笑我。有时候我在想,要不我去死吧。 我很想知道,我死后什么时候可以重生。 但我捨不得我妈妈。 我妈妈也是残疾人,她一个人撑着猪肉摊。 一个人忍受客人的刁难和辱骂。 想到这里,我就不敢死了。」小敏的鼻尖红红的,她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程遇行深唿吸,他问:「所以,你为你当年受的屈辱,和张伟串通,杀了郭芬?」 小敏听到这里,看着程遇行,她坚定地做出手语:「没有,我没有参与。」 程遇行无论再怎么问,小敏的回答都是:「没有。」 「我不知情。」 「我不知道。」 「和我没关系。」 所有的证据,包括口供,都指向张伟。 小敏被无罪释放。 张伟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会面室。 小敏哭得惊天动地,却又寂静无声。 张伟摇摇头,笑着做了一连串动作。 程遇行问身边的手语老师,是什么意思。 手语老师说:「不要哭。 不要怕。 好好活着。 那些过往,我都帮你带走了。 勇敢抬起头,做一个平凡的人。」 手语老师说:「他们用尽一生的力气,其实只是想做一个平凡的人。」 程遇行从看守所出来,他觉得周淮舟说得对,自己需要定期找他做心理辅导。 自己探索真相,但又在探索地同时,了解到许多人的人生,许多人的过往,许多人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一面鼓励着那些残疾人要有希望,要活下去。 告诉他们,你和正常人健全人是一样的。 是不会被欺负被侮辱的。 一面又给予他们无尽的绝望。 他陷入了矛盾。 法和情的矛盾。 他的内心好像在下一场滂沱大雨。 心理疏导在周淮舟家。 末了,周淮舟对程遇行说:「你可以怀疑人性。 但不要怀疑法律。 法律有权打破平静。 有权打破你的内心秩序。 因为法律,铁索一般的法律。 虽然不能使人人平等,但是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你把生死权交给人心,不如把它交给法律。 因为人心更加深不可测。」 程遇行笑,「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是觉得好多了。 那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认命喽?」 周淮舟说:「是的。认命。 你要保护的人太多。 你永远要在需要你保护的人之后才能绝望。 你担心什么,什么就会控制你。 你必须清醒,疼痛是保持清醒的方式。 人不必非得轻松地活着,也能快乐。对吧? 要打几盘游戏吗?」 程遇行老老实实说:「我不会。」 周淮舟啧啧,「连游戏都不会?我教你。」 周淮舟打开电视屏幕,他喊着:「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它糟糕透了,但你会爱上它。」 程遇行拿着手柄,不知从哪下手,他说:「你可闭嘴吧,现实世界可比游戏世界好多了。」 周淮舟说:「在游戏世界里,你的人生,就是一道道关卡。 没有感情,你只需要倾注毅力,花费时间,升级打怪。 游戏剧情和出场人物,都是系统早给你设置好的。等到game over选择再来一次。 如此往復。」 程遇行说:「这么说,我感觉有血有肉,有痛苦有快乐的现实生活还是不错的。」 周淮舟在游戏里驰骋,对程遇行说:「行了。 生活继续着吧。 别纠结。纠结是正常的。 没有痛苦,人类只有卑微的幸福。 不是我说的啊,是尼采说的。 哎哎哎,往左往左,程遇行你大爷,往左。 你这个猪队友!」 程遇行敷衍的回答他:「知道了.......」 第41章 溺亡 凌晨医院急诊室,几个医生正在抢救一名身穿泳衣的女子。 送她来的,是他的丈夫。 女子送来时已经没有了意识。 唿吸、心跳、脉搏已经都停止了。 医生在对女子进行了四十分钟抢救之后,宣告女子抢救无效死亡。 同时,110接到报警。 报警人说自己目击到,有人对着自己的妻子开了一枪。 报案人住在一个别墅小区的对面。 他承认自己有个不良爱好。 他说对面别墅小区里,家家有室内泳池,所以他经常用望远镜,看泳池里游泳的女士,偶尔还能捕捉到惊喜画面。 今天照往常一样,他拿出望远镜。 他看到一个女人在泳池里,背对着岸上的男人,手上还有动作,可能在说着什么话。 突然这个男人,从身后拿出一把枪,对着女人开了一枪。 第108页 警察问报案人,「开了一枪然后呢?」 报案人说,他看到男人开枪后,吓得手一哆嗦,望远镜就掉了。 平静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打电话报警。 因为该案件涉枪,所以刑警队立刻出动,按照报案人的线索,锁定了案发现场。 案发别墅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游泳池没有发现血迹等兇杀痕迹。 程遇行和同事开始对别墅进行了搜查。 好傢伙,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这个别墅有个地下室,地下室的一个房间里,锁着各种杀人工具。 绳子,毒药,电击棒,狼牙棒,刀子,匕首,斧头,枪枝,□□,硫酸。 还有杀人后处理尸体的全套工具。 尸袋,行李箱,溶尸液,粉碎机,居然还有一个宠物焚化炉! 地下室还有很多本侦探推理、法医解剖书,其中还有一本《悄无声息的一千种死法》。 大家本能地意识到,这幢别墅的主人,是个杀人狂魔。 他在策划一起悄无声息的兇杀。别墅主人的信息,同事很快整理出来。 别墅的主人叫秦丽,是一个身家过亿的女富豪。 继承了父亲的酒店连锁商业帝国。 他的丈夫方泽,在秦丽公司名下的一个连锁酒店当负责人。 秦丽有过一次婚姻,离婚两年后和方泽结婚。 两人结婚六年,没有子女。 这时,江喻白跑来对程遇行说:「队长,秦丽和方泽的下落找到了。 秦丽已经死亡,方泽在医院。」 程遇行吃惊地问:「怎么回事?秦丽死亡原因是枪击吗?」 江喻白说:「奇怪的点就是在这里,秦丽死亡原因不是枪击而是溺死。」 程遇行问:「方泽控制起来了吗?」 江喻白说:「已经带回局里了。 队长,秦丽没有亲人,如果秦丽死亡,方泽会是巨额遗产的第一继承人。」 程遇行看着满屋子的作案工具,「是的,方泽有最大的动机和嫌疑。」 他想了想,对江喻白说:「你把报案人带过来。」 程遇行让报案人指认他目击到的泳池。 他问报案人:「是这里吗?」 报案人说:「我是在高处看的,这么近距离我不太敢确定......」 随后他指着泳池边的椅子,「对对对,我能确定。 我能确定是这里,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事发时泳池旁边,就是有这么一个红色的躺椅。」 程遇行问报案人:「你当时看到男人拿着的,确定是枪吗?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样的枪吗?」 「我确定是枪。因为我看到男人扣了一下扳机。」报案人用手比划,「枪大概有这么长,黑色斑点。手柄是红色的。就是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 程遇行想了想,「你看到子弹出膛了吗? 看到女子被击中了吗? 哪里被击中了?」 报案人说:「没有,我当时吓了一跳,望远镜被我扔掉了。」 程遇行换了个问题,「你以前用望远镜,还看到过什么情况?」 报案人支支吾吾,「有一次...... 大概......大概是晚上。 女人开车带了个男人回家。 那时候她老公好像在客厅。 女人指着门说了几句话。 她老公居然拿上衣服就出门了,在别墅小区的凉亭里,抽菸坐了一夜。 然后......然后那女人和她带回来的男人,一起在泳池游泳,然后就那个了......」 程遇行问:「开枪的男子,你能确定是女人的丈夫吗?」 报案人:「我能确定,身高体型什么的,不会错。」 司法鑑定中心。 林姐拿着报告,「程遇行,经解剖。秦丽无枪伤。 无机械性损伤。 无擦伤,挫伤。她口鼻中有大量泡沫,肺部过度膨胀有充血,表面有肋骨压痕。 胸腔积液,肺泡,硅藻检验,血液生化检查,排除毒物分析等情况,说明秦丽是溺水死亡,并且是生前入水。」 程遇行问:「就是单纯的溺水吗? 有没有徵象表明,是什么引发的溺水? 被暴力按压还是药物,或者是疾病等?」 林姐说:「脑部解剖表明,秦丽是癫痫引发的溺水。」 「癫痫?您的意思是,秦丽在游泳过程中,因为某种原因引发癫痫,从而失去身体控制才溺水身亡?」 林姐说:「以前有过这样的案例,死者在游泳时突发癫痫,水呛入肺部死亡。」 程遇行看了看报告:「没有暴力痕迹......没有暴力痕迹......也就是说秦丽不是被按下去的,也不是被击打入水的。」 林姐说:「溺水以自杀和意外事故多见,他杀少见。 因为暴力痕迹是很容易在尸检中被发现的。」 程遇行心中产生了深深的疑惑,「那目击者当时看到,秦丽被方泽打了一枪,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枪,和秦丽的溺水,有没有关系?」 审讯室。 穿着睡袍和人字拖的方泽在瑟瑟发抖。 他对江喻白说:「给他去拿件衣服披上。」 方泽身材纤弱,面容阴柔,五官清秀精緻,是很讨巧显小的长相。 第109页 方泽的脸上白白净净,连手上的皮肤也保养得很好。 虽然头髮糟乱,但一定是经过精心打理、价格不菲的髮型。 整体来看,他是非常帅气,但偏奶油小生的那种外形。 程遇行犀利地看着方泽,他问:「你叫方泽?和秦丽是夫妻关系对吧?」 方泽吸吸鼻子,「是的,我是秦丽的丈夫。」 程遇行开门见山,「地下室的东西都是你的?」 方泽怔了一下,低垂着眼皮,偷偷瞥了一眼程遇行,「你们......连那些都能找到?」 程遇行问:「是不是你的?」 方泽点头承认:「是,是我的。」 程遇行问:「用来干什么?」 方泽结巴,「没......什么用。」 程遇行冷冷地说:「我劝你说实话。」 方泽嘴唇紧抿,身体往座位后挪了挪。 程遇行接着说:「你在计划一场谋杀。 谋杀你的妻子秦丽。 但昨天的事,不是你谋杀中的一部分,是个意外,对吗?」 方泽黑熘熘的眼睛转了转,像泄了气的皮球,「是,我是想杀她,但一直没敢动手。昨天确实是意外,我没想杀她,不知怎么她就给溺水了。 事后我赶紧把她送到急诊急救。 急诊室的所有医生,都能给我作证。 警官请相信我,我昨天真的没想杀她。」 程遇行问:「你为什么想杀掉你的妻子?」 方泽眼睛重新垂了下来,「除了......除了能得到她的遗产。 还有......还有......她不尊重我,她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她的丈夫,甚至......她没有把我当个人。」 程遇行问:「你爱她吗?」 方泽瘪嘴笑了笑,「这算什么问题?」 程遇行继续问:「你爱她吗?」 方泽急于说出话,而被自己呛了一口,脸憋得通红,「我当然爱她,要不然我跟她结婚干嘛?」 程遇行故意激怒他,「你不爱她。 你如果爱她,会自己躲在楼底下,让自己妻子和别人共度春宵吗?」 方泽脸红脖子粗地解释,虽然声音有点弱,「爱是成全。」 程遇行笑了,「好伟大的爱。可以成全别人到这种程度。 你没有一瞬间,想冲上去对她说,我不干了,我要离婚吗?」 方泽没说话。 程遇行说:「你有这个冲动,但你被说服了。 说服你的,不是什么『爱是成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而是真金白银,荣华富贵对吗?你说秦丽没把你当人,那你把秦丽当人了吗? 还是只把她当提款机和长期饭票? 你们之间这种关系,是感情吗? 连感情的成分都没有! 你惺惺作态的爱,是你利字当头的捷径。 你所谓的爱能打动谁?秦丽吗?秦丽不傻,感情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觉到。 你给别人的虚情假意,感情的残羹冷炙,别人都能感觉到。 你又凭什么要求,得到别人的爱,别人的尊重。 你初中毕业,凭着姣好帅气的面容,交过很多女朋友。 但她们都不是你的归宿。 你的目的是要找一个有钱的,能给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女人。 为了勾引到富婆,你在酒吧、酒店、健身房、高尔夫球场、化妆品店、奢侈品店都工作过。 我调查的信息没有误吧? 你和秦丽结婚的动机就不纯。 你充分调查了秦丽的亲属关系,如果结婚后秦丽死亡,那么作为配偶的你,就是第一继承人。 你将继承大笔的遗产,你的人生将一步登天。」 方泽说:「我确实有杀她的想法,但我没有实施。 没有实施不算犯罪吧?」 程遇行问:「秦丽溺水的时候,你手里拿着什么? 有证人目击到,你朝着秦丽后背开了一枪。」 方泽彻底蒙了,他不知道在自己家发生的事情,怎么会有目击者? 他有点慌了,连忙解释,「我是拿了个东西。但那是一把玩具□□。 泳池里可以呲水的那种戏水□□。 那□□怎么可能杀人呢? 连子弹都没有。」 程遇行追问:「那泳池现场,为什么没有发现那把枪?」 方泽说:「我扔掉了。」 「扔哪了?」 「我不记得了。」 程遇行拍桌子,「我劝你说实话。 你妻子溺水了,你不是先救人,而是先扔掉枪? 你的谎话太拙劣了。 要不要给你几分钟,再重新编一编?」 方泽满头大汗,犹豫了几分钟后坦白道:「我拿的枪,是一种致哑枪,不会杀死人的。」 程遇行:「致哑枪是什么?」 方泽回答:「致哑枪是我托人从日本,高价购买的一个高科技产品。 只要对着喋喋不休的人,按一下按钮,她就会闭嘴。」 程遇行:「你找人试验过?」 方泽忙点头,「试验过。人好好的。根本不会有杀伤力。」 「枪扔哪儿了?」 「扔......扔到了小区垃圾桶。」 程遇行示意江喻白,「你和肖鸣去找,找到及时告诉我。」 江喻白起身,走出审讯室。 第110页 程遇行继续审问方泽,「为什么要秦丽闭嘴?」 方泽大汗淋漓如落汤鸡一般,他垂着头,呢喃地说:「她无休止地骂我废物、白痴、软蛋。 她随意地向我发泄脾气。 她也会有温柔的时候,但下一次的辱骂,还是会不定时地爆发。 我不敢打断她,只得陪着笑,听那些污言秽语,从我头上倾泻而下。 每次我的头很痛,胸口也压着大石头,胃里在翻滚,马上就要吐出来。 我觉得我每次都在崩溃的边缘。 我很想冲上去,撕烂她的嘴,然后用枕头,死死按住她的口鼻。 让她喊!让她叫!让她骂! 等她不动弹了,我可以尽情地骂她,疯子!泼妇! 我要把钱扔在她的尸体上,朝她狠狠吐一口唾沫!呸!我呸!」 方泽脸上露出痛快但狰狞的笑。 程遇行到方泽疯癫的样子,他问他:「你脑子里闪现这些画面的时候,除了想到秦丽,还能想到谁?」 方泽嘴上还挂着白色的唾沫星子。 他显然没预料到程遇行的问题。 他的眼睛无神地转了转,说:「我的脑子里......我的继母。」 「你的继母也是这样喋喋不休,肆意辱骂你吗?」 方泽呆怔地说:「是。」 从方泽口中,程遇行知道。 方泽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亡。 他跟着父亲,当了一户有钱人家的上门女婿。继母趾高气昂,经常辱骂方泽和方泽的爸爸。 方泽的爸爸无房无车,在方泽继母家的工厂里当一个小头头,他连工作、收入都得仰人鼻息。 自然是不敢顶嘴的。 而且他也不允许方泽顶嘴。 连反抗的眼神动作都不可以有。 只可以陪着笑,说「是。」 继母自己的孩子,比方泽大一点。 方泽所谓的哥哥,把方泽当狗来玩。 他让方泽用嘴叼回他扔出去的球,让方泽吃狗粮,不高兴的时候,就让方泽睡狗笼。 方泽的哥哥在过生日的时候,将朋友请到家里。 为了表现自己的威严,他让方泽舔干净自己鞋子上的蛋糕......从小生活在屈辱、恐惧、压抑环境下的方泽,自然滋生出了心理缺陷。 长大之后,方泽一面痛恨厌恶高高在上的女人,一面又不自觉地依附于比自己强大的女人。 他渴望摆脱那个一贫如洗、寄人篱下的自己。 同时又亲手为自己戴上命运的紧箍咒,画地为牢,困兽尤斗。 致哑枪在垃圾点被找到。 经过技术部门的拆解分析,致哑枪构造很简单。 利用的是回声原理。 它带有一个小型麦克风装置,可以收集讲话者的声音。 并在零点几秒钟之后,将声音返还给讲话者。 实验表明,讲话者在连续两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回来之后,大脑会受到干扰,瞬间短路。 结巴几次之后,就会失去讲话的欲望。 在多次训练形成条件反射之后,一旦讲话者喋喋不休,大脑会自动短路,讲话者不自觉就会闭上嘴巴。 跟训狗是一样的道理。 讽刺的是,方泽最终选择的,是他最厌恶的,曾经他的继母,他的哥哥对待他的方式。 训狗的方式。 那秦丽是怎么死的? 法医猜测,是秦丽听到自己的回声之后,大脑受到干扰,脑电波异常引发癫痫。 秦丽正巧在游泳池,所以癫痫又引发了溺水死亡。 刑警队办公室,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 洛九天说:「有时,和人打电话的时候信号不好,能从手机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说着说着,就结结巴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而且还会产生莫名其妙心烦意乱的感觉。」 欧阳台附和:「小日本儿的邪恶科技还真是多。」 江喻白笑,「因为他们的政客,大都不说人话,且喋喋不休。」 办公室哄堂大笑。 肖鸣对江喻白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江大明白!」 欧阳台说:「哎,我想起最近有个新闻。 日本有一种高科技扫墓形式。 扫墓者进门刷卡,逝者的骨灰罐,就会被自动输送到扫墓者面前。 扫完墓,传送带就又将骨灰罈子送回库里了。这样节省空间,还不需要墓碑,也没有环境污染。」 江喻白说:「这样挺环保,挺好,但是总感觉怪怪的,像取外卖。」 肖鸣说:「日本很多的事情,当地人觉得没有什么,但别的国家的人,看起来就会觉得怪怪的。 我去日本旅游,四天中有三天,因为电车线路问题延时。 我还纳闷着对我朋友说,日本的电车线路,质量不行啊。 我朋友懂日语,指着大屏幕上的通知说:『人身事故,这是有人跳电车了。』 我惊讶:『四天有三个人跳电车?』 我朋友说:『是啊,日本的自杀率很高的。 不知为什么,自杀者很爱选择跳电车结束生命。』 我更纳闷了:『为什么每次只延时最多二十分钟就好了,处理自杀现场,不是很复杂的情况吗?』 我朋友说:『相关部门已经习惯了,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基本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第111页 听着我朋友的话,我的下巴快掉了。」 休完产假回来的林飒说:「我妈去日本旅游。 有天上午还不到饭点,我妈看到一个拉面店的店员,跪着用刷子蘸上小桶子里的水,刷店门前的马路。 刷马路?! 刷了俩小时。! 还有在地铁上,有个日本妈妈带着婴儿车坐地铁。孩子哭了,妈妈的反应,不是安慰孩子,是挨个儿和地铁的人弯腰道歉。 把我妈惊够呛!」 大家做着手头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程遇行今天手头的案子都告一段落,难得可以心无旁骛地和大家讨论打趣。 程遇行说:「日本的自杀率很高,我觉得有一部分原因是生活压力大,而无处发泄。日本的文化,要求他们学会忍耐,不给别人添麻烦,即使压力很大很崩溃,也要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 江喻白说:「对对对,日本电视经常的一句话就是,『不要令家族为你蒙羞。』 还家族? 好像每家都有皇位要继承一样。 不过,给别人添麻烦,在日本好像是最丢脸的事。自己个儿活自己个儿的,可不是就憋出毛病来了吗? 久而久之,整个社会就是冷漠而疏远的人情关系。 死亡也成了一种文化,一种信仰。 没有什么是自杀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死两次。」 欧阳台:「所以啊,在不危害社会的前提下,适当发泄发泄自己的压力,是十分必要的。所以......程队长......嗯?」 欧阳台鬼精地看着程遇行。 程遇行笑,他关掉电脑,「好,今天我请客,去聚餐唱k打电玩,可以喊上家属。」 大家以出警的速度,迅速撤出刑警队办公室。 第42章 禁查 第二天,刑警队又恢復了往常的忙碌。 昨天半夜高速上发现一具尸体。 过大车碾压,但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报案人是一个半挂车司机,一直痛苦地掩面痛哭,声称自己撞死了人。 由于晚上路况不好,又下着雨,所以等他看到有人躺在路上的时候,剎车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案子移交刑警队,是因为法医看过死者之后,发现死者虽受过大车碾压,但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她已经怀孕八个月的肚子被生生剖开。 她是被人用腹中胎儿的脐带绕颈勒死的。 在距离死者十米的高速公路草丛里,警察找到了已经死亡的胎儿。 这种惨状让在场的警察无不动容。 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让兇手连一个孕妇和胎儿都不放过! 这是一起极其恶劣,令人髮指的恶性杀人案。 程遇行立刻成立了调查小组。 经调查,死者名叫那睿。 在一个幼儿园做幼师,现在已经怀孕八个月。 在昨天下午四点左右,将幼儿园最后一个小朋友,交给家长之后,锁门离开幼儿园。 步行回家,进入一个无监控区域之后,音信全无。 按法医尸检报告来看,那睿是被人在一辆移动过程中的车中抛出的。 被抛出的时候,那睿已经死亡。 抛尸的地点附近路段都没有监控。 程遇行迅速指示:「查!查所有经过这个路段的高速监控视频,一辆一辆车排查。 查那睿失踪附近所有的监控,排查可疑车辆。」 刑警队开始了不眠不休的加班。 一日三餐的外卖,由肖鸣统一订好,拿到办公室。 刑警队办公室支起了行军床,大家轮流休息。 「队长,查到了。」欧阳台指着监控屏幕,「这台面包车在高速公路和死者失踪附近路段,都出现过。」 程遇行安排:「江喻白。到交通部门,查这辆面包车的信息。还有现在的位置。」 「是,队长。」江喻白走出办公室。 程遇行转头问刚进办公室的肖鸣,「肖鸣,那睿的信息有多少?」 肖鸣拿出笔记本,「队长。 那睿三十八岁。本市人。 市机关幼儿园幼师。 父母退休。 待人和善,和他人没有经济和其他纠纷。」 程遇行问:「那她丈夫的信息呢?」 肖鸣说:「没查到。」 程遇行吃惊:「什么?没查到?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肖鸣说:「是的,队长,准确来说,那睿没有丈夫。 经走访,没有邻居朋友同事见过她老公。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我询问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也说不知道。」 程遇行问:「连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肖鸣摇头,「没有。」 程遇行问肖鸣,「那睿还有什么信息?」 肖鸣说:「没有了,队长,我尽力了,啥啥都查不到。 我有一种感觉......」 程遇行:「说。」 肖鸣说:「我感觉那睿的信息,被人为地藏起来了。这个人身份还不一般。 如果能做到这个程度,应该是手眼通天的人。」 程遇行说:「肖鸣,再去查,一点一点查,一点一点抠。」 肖鸣领命,「是,队长。」 过一会,江喻白打来电话,「队长,面包车找到了。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乌南村。」 第112页 程遇行说:「叫上兄弟们,在乌南村附近搜寻可疑面包车。」 经过仔细搜寻,面包车被弃在乌南村的水库里。 乌南村地处偏僻,弃车时,周边没有目击证人。 在程遇行对打捞上来的面包车,进行勘察的时候。 安局长打来了电话。「喂,遇行,这个案子停一下......」 程遇行诧然,「为什么要停一下?」 安局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我是接到了省厅领导直接打来的电话。」 程遇行有点着急:「为什么不查?我们已经查到了抛尸的车辆。相信很快就可以......」 安碌局长加重了语气:「程遇行!省厅领导指示,这个案子先停一停。 省厅领导专门给我打这个电话,一定是有原因的。」 程遇行问:「什么原因?什么原因能有人命大?」 安局长发火:「程遇行,我命令。立刻收队!」 程遇行回到办公室,正碰到肖鸣。 肖鸣勐灌了一杯水,「队长,我跑了一天,嗓子冒烟,腿都跑断了。真是见鬼了。那睿什么信息都查不到。」 程遇行沮丧地说:「你查不到也很正常。 如你所猜,她的信息是被人藏起来了。」 他看着死者的惨状照片,心里觉得堵得慌。 程遇行沮丧地趴在办公桌上,突然,他勐地坐起。 不让公开查,他就偷偷查! 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查出兇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程遇行终于偷偷查到,那睿和父母是从南疆省迁过来的。 迁到本市已经有八年了。 那睿的工作和其父母的工作,都不是经过正式招聘,而是突然被安排的。 那睿和其父母的档案,人事局却没有备案。 问负责人,负责人说刚迁过来的时候遗失了。 程遇行越是查,整个案子越是扑朔迷离。 他隐约觉得这个案子,可能牵扯到别的什么人和什么事情。 有人在阻止他们查案。 程遇行没有放弃,私下紧紧盯着这个案子。 这天他突然被局长叫到办公室。 安碌叫程遇行把门关上。 安局问程遇行:「你是不是还在私下查那件案子?」 程遇行老老实实回答:「是。兇手一天不落网,我一天不会停止。」 安局嘆了一口气,「遇行哪,你真是太倔了。」 程遇行不解,一向磊落的公安局长,说起话来这么不明不白。 他试探:「局长。是不是兇手有保护伞? 兇手上面有人罩着? 或是有人威胁恐吓? 我不怕,管他是老虎苍蝇。在我这里,只有真相。」 安局长笑着说:「遇行哪,我没看错你。 好小伙儿。 敢不怕任何势力,一查到底。」 程遇行睁大眼睛,「局长?兇手真是有势力保护?」 安局压低声音:「不是。和保护伞啊什么的都没关系。 我也是才接到上级电话,了解到一个情况。 这个案件涉及到,咱们安插在毒贩中的缉毒同志。」 「什么?」程遇行千想万想也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原因不让他继续查。 程遇行忙问:「那死者是毒贩,还是缉毒同志?」 安局:「死者是缉毒同志的家属。 缉毒同志应该是已经暴露,虽然他的妻子被保护起来,被有关部门换了身份。 隐姓埋名、举家迁移到,离南疆很远的翰兴,还是没能免灾。 毒贩最终还是找到了缉毒同志的家属,也就是那睿同志,对她进行了灭绝人性的报復。」 程遇行怔怔地问:「那卧底缉毒同志呢?已经确定牺牲了吗?」 安局长嘆气,「他的家属都遭到了报復,说明他已经暴露。 他十有八九也遭遇了不测。 你想想毒贩对待缉毒同志的家属,都能下如此狠手。 对暴露的缉毒同志,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呢? 之前有被找到的缉毒警察尸体,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皮肤被活剥,颅骨被掀开,指甲牙齿被拔掉,筋骨寸断。缉毒警察被注射了药物,毒贩要保证让他在清醒中,遭受惨绝人寰的疼痛。」 程遇行咬牙,「那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找到毒窝,将毒贩绳之以法,以告慰牺牲的缉毒同志的英灵?」 安局长无奈地说:「南疆缉毒大队,安插了几名同志深入毒穴。 在没有他们的密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不说,很有可能牵连几位同志丢了性命,甚至丧失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 程遇行悲痛地说:「局长,我知道了。 我暂时不会再查这个案子了。」 安局长说:「南疆省缉毒大队,会秘密派人过来,接收这个案子,你把案件资料都移交给他。」 程遇行嗯了一声,算是对安局长的回应。 看程遇行兴致低落,安局长宽慰他:「你要相信我们缉毒的同志。 他们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顺藤摸瓜,将毒巢一网打尽。 缉毒英雄不会白白牺牲的,他们的家属也不会白白牺牲的。」 程遇行在火车站接到了南疆省缉毒大队的同志。 第113页 这名同志年纪不大,从警只有两年。 他叫谢?归。 武汉在车上拿着程遇行递给他的文件袋,打开看了一下照片,眼泪就大颗滴了下来。 他抹抹眼泪,「对不起,失态了。」 程遇行递给他纸巾:「没事。我的心情一样沉重。」 谢?归说:「苏副队长是我的师傅。 那睿姐是我们苏副队长的爱人。 我还吃过她做的饺子。 八年前我们副队长潜入毒贩内部。 副队长八年中,只回来过两次。 组织上把那睿姐和她父母,安置在了这么远的翰兴市。 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被那帮狗娘养的找到了。」 程遇行迟疑地问:「你们......副队长,有音讯吗?」 谢?归摇头,「没有。通过副队长的线索,我们缉毒大队,已经锁定了一个大规模的制毒贩毒的毒巢。 上一次联繫是三个月前,大佬可能是起了疑心,我们副队长为了表忠心,当着大佬的面,已经吸食了几次毒品。 光荣的人民警察,为了完成任务,变成了瘾君子。 他们必须在吸毒的同时保持清醒,将信息及时传达出来。 这样的事,在我们缉毒大队的卧底人员中比比皆是。」 谢?归说不下去了,他捂着脸痛哭起来。 哭得像个孩子。 三个月后,程遇行在电视上看到新闻。 「南疆禁毒总队,成功破获一起特大制毒贩毒案。 现场查获制毒物品、制毒原料十余种,制毒设备十余台。 查获毒品五百公斤,半成品疑似毒品二百公斤。 抓获制、吸、贩毒团伙犯罪嫌疑人一百名。 一条危害百姓十余年的跨国贩毒通道,被彻底切断。」 新闻最后说,「在我国,缉毒警的平均寿命只有41岁。比全国人民的平均寿命低32.5岁。 让我们一起致敬,奋战在缉毒一线的公安干警,让我们缅怀铭记那些逝去的英魂。」 程遇行摘下警帽,对着屏幕默默敬了一个礼。 他至今不知道,谢?归口中的苏副队长的真实姓名。 岂约无碑,山河为碑。 何用留名,人心即名。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 有人匍匐前进...... 有人无所畏惧...... 有人义无反顾...... 程遇行给谢?归打电话,他的电话提示是空号。 已经打不通了。 程遇行知道,谢?归继承自己副队长的遗志去一线战斗了。 祝他平安。 祝所有英雄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面的南疆省禁毒大队的苏副队叫——苏续生 他曾在卧底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孩子的名字叫——苏慕睿。 他对起的国家,对不起自己的爱人。 他是一名合格禁毒警察,但不是一位合格的丈夫 但那睿从未怪过他,她已经准备好随时牺牲的可能,但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她想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说「对不起,宝贝,妈妈没有保护你,你不要怪爸爸哦,你爸爸是个大英雄....」 ........................................ 谢?归目前在做南疆卧底,他已经打入制毒犯内部,取得了「豹子」的信任。 他不怕死,他知道自己倒下了,还会有无数个人替代自己。 谢?归知道自己在打一场永远禁不完的毒,但他必须走下去,替那些已经牺牲的前辈走下去。 总有一天他们会迎来属于自己胜利的曙光。 第43章 猥亵 这是一个浪漫无比的婚礼现场。 大厅一律用紫色白色相间的玫瑰花装饰,像梦幻的天堂。 突然灯光一下暗了下来,宾客热闹的声音也渐息。 随着白色追光灯打到门口,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音乐声响起,一对看起来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新人,缓缓步入婚礼现场。 宾客站起来,纷纷鼓掌为新人送上祝福。 新人经过玫瑰花做成的拱门的时候,气泡机产生无数色彩斑斓的泡泡。 两边自动发射的礼炮筒,朝着新人喷射玫瑰花瓣和五彩亮片。 宾客一阵欢唿,沉浸在这浪漫的气氛中。 突然,新郎捂着胸口,踉跄了两步,栽下了舞台。 宾客尖叫着慌成一团。 新娘吓得瘫坐在地上。 由于灯光太暗,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的宾客们推推搡搡、一片混乱,还有人被花柱绊倒了。 酒店的经理连忙打开婚礼大厅的灯,高声喊着保安来维持现场秩序。 来的宾客里有个医生,他以为新郎是突发心肌梗死。 于是他快速跑到新郎身边,要给新郎做心肺復甦。 但终于看清新郎面目的时候,他呆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新郎胸前的白衬衣已经被血浸湿。 医生面色惨白,他后退几步,嘴里说着:「不是心肌梗死!不是心肌梗死!而是杀人!杀人了! 杀人了!」 宾客们沸腾了,有的夺门而出,有的拿出手机报警,有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的想冲到前面看看死者,有的怕兇手就在身边,拿起桌上的筷子防身,迅速躲在了桌子底下。 第114页 经法医鑑定中心解剖,死者体内有十颗3mm钢珠。 胸口有多个圆形散弹丸射入口。肋骨骨折缺失。肺组织有三颗钢珠,左心房壁上有两颗,心肌纤维断裂,有心包积血。 右心房直接破裂。 贯穿皮下残留钢珠五颗。 死者死于创伤出血性休剋死亡。 程遇行结合解剖和现场勘察分析出,礼炮桶被改装过。 散弹钢珠被提前装在礼炮筒里,在礼炮筒自动发射的时候,混着玫瑰花瓣和五彩亮片,直入新郎胸腔! 很明显,兇手是冲着新郎去的。 礼炮筒的角度也是被精心调试过的。 宾客是当天来的,不可能避过人来调试。 那么能接触到礼炮筒的可疑人员,除了酒店的人,就是婚庆公司的人。 但通过查询监控,并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 程遇行先是对新娘和新郎父母进行了询问。 新郎的父亲是政界的精英,母亲是商界的显贵,都是翰兴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不想因为这件事,引起社会议论,于是委託了律师来回答程遇行的问题。 新娘叫付清,她搬出了新房,住回了自己的房子。 程遇行对付清表示了同情和慰问。 看起来新娘付清的心情,没有到达崩溃的状态。 她一袭宽大的黑衣,显得纤瘦憔悴,从饮水机给程遇行接了一杯水。 她端坐一旁,安静地接受程遇行的询问。 程遇行问她:「您丈夫钱珂,生前和什么人有纠纷吗?或者您有怀疑的人吗?」 付清摇头,「我不太清楚。生意上的事情,我没有问过他。」 程遇行看资料,「您和您的丈夫,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付清说:「我们认识三个月。」 「你们是闪婚?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是的,我们是闪婚。我们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 程遇行问:「那你们之间感情怎么样?」 付清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已经怀孕了。」 程遇行问:「婚庆公司和酒店,都是你们自己找的吗?」 付清说:「婚庆公司和酒店,都是钱珂的朋友开的。关于婚礼,我也没过问。」 程遇行有点警觉,「是认识的人开的?」 付清说:「婚庆公司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开的。」 「前女友?当天她到现场了吗?」 「嗯,婚礼开始前,我看到她指挥员工布置现场。举行婚礼的时候,我看到她在宾客中。」 不想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娶别的女人,由爱生恨生出杀心,前女友是有作案动机的。 但程遇行在对前女友调查中发现,前女友和钱珂在夜店认识,两人只相处半年。 在相处过程中,前女友和钱珂还分别和别的人有暧昧和瓜葛。 程遇行推断,前女友和钱珂属于露水情缘,应该没有多少感情。 这种情况下,前女友是不太可能会因为爱情而冲动杀人。 可是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钱珂是如此花心,到处留情的一个人,他的妻子付清知道吗? 付清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和钱珂结婚呢? 孩子! 如果付清和钱珂是因为冲动之后,发生了关系,出于不想堕胎,两人是可能走入婚姻的。 程遇行调查钱珂周边的人际关系。 发现他有四个同学,在三个月前因猥亵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一个月。 三个月前因猥亵罪关押? 付清和钱珂认识三个月? 这两个「三个月」有联繫吗? 程遇行向分局申请,调取了三个月前猥亵案的资料。 猥亵案发生在一个婚礼晚上的闹洞房环节。 新郎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附近没有酒店。 所以当天婚礼结束后,所有的伴郎伴娘,就都住在了新郎家的新房里。 有人提议通宵闹洞房,众人起闹着说可以。 在游戏中新郎被灌醉,半醉半醒的四个伴郎,将两个伴娘拉入房间,进行了轮流猥亵。 四个犯罪嫌疑人,因为酒精的作用,主观恶害程度较小。 事后认错态度良好,有自首行为,对两个伴娘进行了经济和精神赔偿。 程遇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按四个嫌疑人的行为事实,应该是□□罪,而不是猥亵罪。 他注意到,四个犯罪嫌疑人请的律师,是赫赫有名的律师事务所的知名律师。 在法庭辩论中,这名律师利用□□罪和猥亵罪之间,界定模煳的地方大作文章。 故法庭认定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无法核实四人的□□行为。 四个嫌疑人□□故意和行为的证据不足。 本着疑罪从轻的司法理念,认定四个嫌疑人是较轻的猥亵罪而不是□□罪。 由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改判为一年零一个月的有期徒刑。 程遇行去找当时受害的两个伴娘。 一个伴娘因为那件事,造成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有自残自虐行为,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所。 程遇行询问了周淮舟。 周淮舟给的意见是,不要对她进行问询,可能会造成心理二次伤害,加重病情。 于是,程遇行去找另一个伴娘。 第115页 另一个伴娘在一家蛋糕店工作,事情发生后,休息了一段时间,最近已经復工。 「欢迎光临,每时每刻,给你快乐。 客人请随便看。」 程遇行走进来,一位店员热情地迎上来,给他推荐店里,最新鲜出炉的欧包甜品。 他问:「您是柳月吗?」 店员有点不明所以,「是的。我是柳月。您是?」 程遇行拿出警官证,「您好,我是警察。能否对您进行简单问询? 因为三个月前的案子,可能和现在的一桩兇杀案有关系。」 柳月有点为难,「可是我正在上班......」 程遇行连忙说:「没关系,下班再聊也可以。」 柳月面前放着咖啡杯,她低头用咖啡勺轻搅着浮沫。 程遇行说:「如果说到哪里,觉得心里不舒服,可以告诉我。」 柳月点头,「您问吧,我尽量回答。」 「当时四个人实施的,是□□而不是猥亵吧?」 柳月食指指甲抠着咖啡杯壁:「是。 但对方的律师太厉害,在问询我们两个女孩的时候,我们会不自觉落入他的语言陷阱中。 然后他们再找到我们证词中,对前后不一致的地方提出疑问。 法官採信了他们提供的证据。 于是,他们就被轻判了。」 程遇行问:「那当晚......钱珂在犯罪现场吗? 对你实施了犯罪行为吗?」 柳月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那晚钱珂也在。 但他没有对我怎么样。」 程遇行问:「那为什么案件材料里,丝毫没有提到钱珂在现场的事?」 柳月说:「法官认为钱珂当时属于昏睡状态,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办法实施侵害,而且在我们两个受害人身上,没有发现钱珂的侵犯痕迹。 所以认定钱珂和本案无关。」 程遇行问:「那钱珂确实没有实施犯罪行为吗? 无论是对你,还是另一个受害者。」 柳月说:「他没有。」 程遇行从咖啡店出来,觉得自己的侦查方向出了问题。 也许钱珂的死亡,和三个月之前的婚礼没有任何关系。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程遇行随即让江喻白和肖鸣,逐一按名单排查,酒店人员和婚庆公司人员。 自己则赶往了当时的新郎家。 程遇行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觉得出了错,他也要将所有可能性都排除掉,才能真正盖棺定论。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程遇行到达新郎陈实家。 陈实家院子里的黑狗朝程遇行狂叫。 好像他是不速之客。 程遇行掀开门帘,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陈实家。 陈实的新房中,还充斥着新装修后,刺鼻的油漆味。 看得出来,陈实的经济条件并不好。 新房只是草草装修,勉强能住人。 一进门,程遇行惊呆了。 新房中还挂着大红的囍字。 但客厅的桌上,摆放着一张遗照。 遗照旁边放着一个骨灰罈。 遗照上是柳月! 程遇行只觉得颈后生风,自己明明刚刚才见过柳月! 照片中的柳月浅笑嫣然,看着照片外的人。 程遇行指着照片,问陈实:「这是......?」 陈实一脸悲伤,拿起照片用袖子擦了擦,「这是我的妻子。」 程遇行问:「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陈实抱着照片:「跟我结婚那天。」 程遇行大惊失色:「什么?!」 陈实看着照片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她也喝多了。 因为我的同学对伴娘,做了不雅的举动,所以我们光想着解决这件事了。 从派出所录完口供回来,我才发现。她不见了。 究竟是前一天晚上就不见了,还是早上不见的,我也迷迷煳煳,没有弄清楚。 我慌了,喊了几声她没应答,就满屋子满村子找她。 结果,最后在箱子里发现了她。 她已经死了。」 陈实抱着照片痛哭了起来。 程遇行问:「哪个箱子?」 陈实指指角落里的一个扣箱。 扣箱是木头做成的,很沉。 有单人床大小。 以前农村用扣箱来装被子衣服。 程遇行打开扣箱,闻到了一股陈年樟脑的味道。 「这不是你的东西吧?」程遇行问。 陈实说:「这是我奶奶留下来的扣箱,因为年代比较长。 我觉得是件古董,就没捨得卖。」 程遇行看了看扣箱里面,「当时您的妻子,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 陈实说:「是。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 程遇行探进身子,用手机内置手电,照了照扣箱的内壁,发现很多的抓痕。 他问:「当时发现你妻子的时候,她是什么状态?」 陈实似乎不愿意回想那恐怖的画面,捂着脸挤出了几个字,「她嘴巴大张着,身子扭曲。」 陈实说不下去了。 嘴巴大张,是窒息死亡吗? 有指甲抓痕,说明陈实的妻子,是活着被关进扣箱的。 她是被活活闷死的吗?想到这里,程遇行决定自己试一试。 第116页 他坐进扣箱里,将手撑着扣箱顶,然后放了下来。 扣箱是用厚厚的木头做成的,为了防水防虫,里外都刷上了油,所以很不透气。 仅仅十分钟,程遇行已经觉得大汗淋漓,氧气耗尽,无法唿吸。 他用力用双臂往开推扣箱的顶,但纹丝不动。 陈实听到他的动静,连忙打开扣箱,将程遇行扶了出来。 程遇行看了一下扣箱。 这个扣箱外面有个自动落锁的锁扣,只要扣箱盖子一放,这个锁扣就会自动搭上。 从里面想要打开,是完全不可能的。 程遇行问陈实,「当时发现尸体后,没有报警吗?」 陈实说:「没有报警。因为我妻子那天也喝多了,自己钻进去也是有可能的。」 程遇行怒了,「什么叫有可能? 那是一条人命,你都不想弄清楚,你妻子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怕她是被杀,冤屈而死?」 陈实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说:「您说她是被杀的?」 程遇行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我的意思是,你妻子死亡,你总该报警,看她是意外死亡,还是被人杀害吧? 怎么就能这样,不闻不问就将人火化?」 陈实说:「当时没想太多,婚礼来的都是朋友。」 程遇行诘问道:「朋友?你把他们当朋友? 真正的朋友,会在婚礼过后,将伴娘进行猥亵?」 陈实窘迫地站着,嵴背弯曲,「我家的情况,您也看到了。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因为经济情况,一直被宿舍的人孤立,瞧不起。 我结婚他们......他们肯来捧场,是我没有想到的。」 程遇行环顾房子,他有一种感觉,陈实妻子的死亡,没有那么简单。 他勐地看向黑白遗照,照片里的女子,忧伤神秘地看着程遇行。 眼睛里像有一个令人眩晕的迷宫。 程遇行问陈实:「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陈实说:「柳眉。」 程遇行知道了,他问:「柳月是柳眉的......」 「双胞胎妹妹。」 柳月一定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她一定看到了什么! 猥亵案后面,真正隐藏的,是命案! 程遇行回到办公室,重新打开了婚礼现场的图片。 他要急于确认一件事。 舞台旁边放着一个六层的玫瑰花大蛋糕。 程遇行将画面放大,蛋糕的包装丝带上,印着「mk蛋糕房」的字样。 婚礼用的蛋糕,是柳月打工的蛋糕坊做的! 这就是说,能提前来到现场的,除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婚庆公司的员工,还有柳月! 审讯室。 程遇行问:「柳月,你改装了礼炮筒是吗?」 柳月的身子微微一僵,然后缓缓抬头,「您有证据吗?」 程遇行拿出一个证物袋,证物袋里面是一只狐狸皮。 「这是在你家找到的。 这张狐狸皮是你父亲,在山里打猎的时候得到。 你一直留到了现在对吧?」 柳月和遗照中的柳眉,露出一样的浅笑,「是,这是我父亲留下的。 不过......这能说明什么?」 程遇行说:「这张狐狸皮能看出来,它是被□□打中死亡的。 你的家中有你父亲留下来的□□。」 柳月笑,「这又能说明什么?」 程遇行又拿出了一个证物袋,「钱珂婚礼的礼炮筒,就是用□□改装的。 这些钢珠,是从钱珂的体内取出来的。」 柳月不语。 程遇行双手交叉,「说说吧,婚礼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柳月冷笑一声,「我说出来有人信吗?」 程遇行说:「只要你说的是事实,我们就会去调查。」 柳月抬头,眼里是难掩的恨意和哀伤,「当初调查案子的警察,也是这样和我们说的。 结果呢? 对方律师两片嘴唇一碰,整个案子就变得轻飘飘的了。 他们居然找到,我们当时是半推半就的证据?!几个畜生只需要坐一年牢就能出来。」 柳月抬头,将流出眼眶的泪水,又流了回去。 程遇行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掉钱珂?他当时没有对你怎么样,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柳月的眼里带着冷冽的寒意,「是,他是没有动我。可是他杀人了,他杀了我姐姐。」 程遇行立刻追问:「你亲眼看到钱珂,将你姐姐关进了扣箱吗?」 柳月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了下去,「我没有亲眼看到。 陈实被灌醉,根本喊不醒。 我们两个被拖进房间的时候,我姐姐冲过来要救我们,被钱珂拦在了门外。 一定是他将我姐关进箱子的,只有他!」 柳月急切地看向程遇行,「就是他!外面只有他!」 程遇行说:「所以,你杀了他。」 柳月说:「是,我杀了他。他有罪!他该死!—— 法律拿他没办法,我来审判他。」 程遇行问:「你当时和警察说这件事了吗?」 柳月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说了,但警察没找到钱珂杀我姐的证据。钱珂家有钱有势,他能让几个人主动自首,来掩盖他的杀人事实。 第117页 他就能用他的律师团队,帮他找到免罪的证据。」 程遇行问:「他们的自首?是钱珂的主意?」 柳月回忆:「钱珂先是用钱,来劝我们私了。 并恐吓我们,如果报警事情闹大,以后我们就没办法做人了。我和另一个女孩,扔掉他的钱,坚决不同意私了,拿出手机要报警。 这时钱珂让我们不要报警,他让几个人去自首。 后来我们才反应过来,自首是可以酌情减刑的。 我们被灌了迷药,醒来的时候,侵犯的痕迹,已经被清理掉了。 结果在法医给我们做体检的时候,药品检测出来了,但痕迹却没有了。 痕迹是判断案件性质,最主要的证据。 而且事发时,我们在嗑药状态下,不能认定事实发生时,是违背我们的主观意愿。 钱珂一直保持清醒,在事情发生之后,已经谘询了律师团队。 所以任我们怎么说,法官都不会採信我们的证词。你知道叫天天不应的感觉吗? 我们变成了受人唾弃,不知羞耻,不知检点的人。 我们被谩骂,被侮辱,被围攻。 这些不重要...... 在我姐的死面前,这些变得微不足道...... 另一个女孩疯了,自残自杀。我不能死,我要替我姐报仇。」 程遇行说:「现在呢?仇终于报了。」 柳月笑,「是啊,仇报了,我可以去死了。」 程遇行告诉她:「你还不能死,你不想让你姐姐的死,大白于天下吗?」 一个月后的庭审现场,两个证人出现在了证人席。 一个是陈实。 一个是付清。 当晚,陈实迷迷煳煳中,看到了一切,他动弹不了。 他含着眼泪,将头转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事后由于钱珂的警告,他选择闭上了嘴巴。 付清是新娘柳眉的朋友,她已经开车走到半路。 但又返回新房,取自己落下的手机。 她被钱珂捂着嘴巴,拖到了沙发上。 她在挣扎中,听到了客厅扣箱里,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和求救声...... 程遇行问周淮舟:「我一直觉得,法无处不在。 但这次,我看到了法外之地的样子......」 周淮舟问:「法外之地什么样子?」 程遇行说:「罪恶像野蛮的野草,肆意生长。 正义寸草不生。 铁栅栏伸出无数只求救的手。」 周淮舟:「谁创造了法外之地?」 程遇行:「那些人站在光下,站在高处,拿着一本书,书上写着《法律》。」 第44章 失踪 林姐从解剖室出来,对程遇行摇摇头,「骨骼对不上。死者不是失踪的冯良。」 程遇行心里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他从自己师傅手上,接过冯良失踪的案子。 遇到无名尸体,程遇行总是会先排查,是不是失踪的冯良。 二十年前的一天早上,冯良的妻子沈曼,来警局报自己丈夫失踪。 当时负责此案的警察,做了仔细的勘察。 完全没有发现他杀的痕迹。 冯良几乎是凭空消失的。 他的妻子沈曼报案的时候说,前一天晚上,冯良在晚饭后说自己吃多了,去楼下遛弯消食。 再没有回来。 二十年前,没有监控,没有行车记录仪记录。 路灯昏暗,没有目击证人。 只有两个在楼道吸菸闲聊的邻居,同时看见冯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往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方向去了。 二十年前的老旧宿舍楼,旁边是废弃的建筑工地。 宿舍楼背后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的边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 按照两个邻居的证词,当时的警察将建筑工地,小树林都翻了个遍,连人工湖里的水都抽干了。 警方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都找不到冯良。 二十年间,经手此案的警察,每次遇到无名尸源,都要和冯良的信息进行比对。 无一是冯良。 冯良似乎人间蒸发了。 程遇行拨出电话,「沈曼阿姨,有个情况跟您说一下。 这次的无名尸体,依然和您的爱人冯良的信息对不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说:「这么多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行,就不找了吧......」 程遇行说:「您别放弃希望。我们会继续找寻,如果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您。」 沈曼道谢:「谢谢你们了。给国家添了这么大麻烦。」 程遇行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失踪人口。」 他坐下来,将二十年前的案件资料重新拿出来,又仔细地看了看。 二十年前还没有电子版档案。 案情资料是一张张泛黄的纸上,已经褪色的蓝色钢笔手写字迹。 这几张纸程遇行已经看了很多遍。 冯良,男,失踪时四十五岁。 他是电风扇厂的副厂长,电风扇厂倒闭之后,做了一段时间的小买卖。 买卖赔了不少钱,之后一直待业在家。 冯良的妻子,沈曼。 二十年前是县医院的妇科大夫。 在患者中口碑很好。 第118页 有在国外学习进修的经歷。 退休前是市人民医院的副院长。 冯良和沈曼两人没有孩子。 两人相识于大学。 大学一毕业,冯良就向沈曼求婚。 两人郎才女貌,很快步入结婚的殿堂。 结婚后沈曼做了医生,而冯良以子弟的身份,进了父母的单位,电风扇厂。 据亲戚朋友邻居说,沈曼和冯良感情挺好。 所以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二十年了,沈曼一直没有再婚,从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爱人。 冯良前一天晚上,在什么都没有拿的情况下,出去遛弯消食。 两个在楼道抽菸的邻居,十点左右看到冯良往小树林方向去。 他们并没有当成回事儿。 冯良一夜未归,早上沈曼察觉丈夫出事了,随即报警。 警察在冯良家中,邻居家中,建筑工地,小树林,人工湖中均未找到冯良的任何痕迹。 寻人启事发出去之后,也如石沉大海。 程遇行看着泛黄的纸张,突然心里有个声音。也许冯良一直就在。 只是我们都没有发现。 他被自己心里的这个声音吓了一跳。 程遇行想起周淮舟跟他说过的,费尔蒙嗅器,也就是人的第六感。并非没有道理。 但他同时知道,自己是一个警察,要审慎运用自己的直觉,除非有证据支持。 程遇行伸了个懒腰,把办公桌上的檯灯打开。 他做了一个思维导图。 当时将冯良排除他杀,定为失踪人口。 主要是以两位邻居的证词、沈曼的证词、以及在搜寻范围内,未找到冯良的尸首为依据。 但如果...... 他们同时说谎,搜查范围和失踪时间根本不是事实,那将会导致整个侦查方向的南辕北辙。 如果他们同时说谎......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当年在楼道抽菸的两个邻居,一个跟着孩子移民到了国外。 另一个邻居证人,程遇行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在养老院的小花园见到了他。 据养老院的社工讲,老人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煳涂。 社工给程遇行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程遇行蹲在轮椅前,对老人说:「您好,我是警察,想找您了解一点事情,可以吗?」 谁知老人两眼放光,一把抓住了程遇行的手,「二宝啊,你好久没来看爸爸了。 爸爸想你呀。」 程遇行没有挣脱,而是耐心地解释:「我不是二宝,我是警察。」 老人没有理会程遇行的话,摸着他的头髮,自顾自地说:「你都瘦了?是不是学校吃的不好? 你的身子从小就弱,不比你的哥哥身体壮。 要不是你沈曼姨啊,你小命儿早没了。 听爸爸的话,在学校好好吃饭,钱不够,爸爸有。」老人开始掏兜,见兜里空空如也,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的钱呢?我的钱呢?我的钱怎么不见了。」 程遇行赶紧抚摸他的肩膀,让他平静下来,「没事,没事,你已经给过我了,我装进口袋了。」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目无焦距地问:「钱给过你了?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又开始了重复的念叨:「我跟你说啊,你的身子从小就弱,不比人家你大哥壮实。 要不是你沈曼姨啊,你小命儿早没了......」 程遇行赶紧问:「沈曼姨救过我吗?」 老人一巴掌打在程遇行脑袋上,「你这个小兔崽子,连救命恩人都不记得。 我不是从小对你说吗,要感恩,要感恩。」接着他又一把搂住程遇行:「打疼了吧?爸爸保证不打你了,对了,这次期末考怎么样? 我跟你说啊,要好好学习,才能出人头地......」 老人的思绪混乱,说出的话天南海北。 程遇行赶忙又将话题拽了回来,他对老人说:「爸,你给我讲讲沈曼姨救我的事吧。我想听。」 老人说:「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要不是你沈曼姨,你和你妈就是一尸两命。 你五岁的时候淘气,去湖里捞鱼,呛了几口水。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没事了,结果半夜你唿吸不上来,口吐白沫。 你妈吓坏了,赶紧去隔壁喊你沈曼姨,幸亏你沈曼姨是医生。给你做了急救,然后送到医院。 要不然,你的小命儿早交代了。 自从旧单元楼拆了之后,就没怎么见到你沈曼姨了。 孩子,要感恩。 听爸爸的话,要感恩。 你不来看我没关系,记得常去看看你沈曼姨。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是可怜。」 程遇行追问:「她为什么孤苦伶仃?她的丈夫呢?」 老人:「你说冯良?他死了。」 程遇行惊愕,老人说的是死了!而不是失踪! 「冯良怎么死的?」 谁知老人没有再答话,口水从嘴角流下。 他痴痴地看着程遇行:「你是谁啊? 哦,大宝。 大宝你终于来了。 你结婚了没有? 爸爸告诉你啊,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 社工走过来,给老人腿上盖了一张薄毯。 第119页 社工问程遇行:「怎么样?警察同志,是不是问不出来什么? 老人阿尔兹海默症比较厉害。 他的两个儿子又不经常来看他。 所以来来回回的,就是念叨那几句话。」 程遇行离开养老院,他拨通了移民到国外,当年另一个邻居的越洋电话。 这个邻居说的,跟二十年前的证词一模一样。 程遇行回到办公室,展开一张纸,将当年的单元楼,建筑工地,小树林,湖全按比例画了出来。 纸上写着当天晚上的天气,气温,能见度,日出日落,月出月落,月相,水汽杂质,湿度,气压等密密麻麻的数字。 他不断地在纸上写着公式,换算,划掉,再算。 终于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圈住了几个数字。 等到晚上快十点的时候,他叫上江喻白,让江喻白拿上人形标志物,用电话随时通知他移动位置。 自己则拿着能见度测量仪,登上了一个跟当年单元楼相同高度的楼房。 程遇行和江喻白反覆地调试,测量。 江喻白听到程遇行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找到了。」 江喻白问:「队长,是不是证人的证词有误?」 程遇行说:「按当年邻居看到冯良的目击距离。 经测算和实地实验,需要3.5倍至4倍的望远镜,才能看清走进小树林的,是冯良。 这还是在保守的情况统计下。 并且假设两个邻居的眼睛视力,都在2.0的基础上。 还有一点,冯良失踪时穿的是黑色上衣,黑色本来就是在黑夜中不显眼的颜色。」 江喻白说:「那两个邻居做了伪证?」 程遇行说:「这样看来是的。」 江喻白说:「在二十年前,没有高科技测量工具的时候,证人的证词就是调查的方向。 难怪找不到人。 从开始就错了。」 程遇行和江喻白开车回局里,他说:「如果连证词都是错的,那么有可能失踪时间也是错的。 也许冯良在很长时间以前就死了。 并且尸首根本不在单元楼附近。 警方怎么可能找到人呢?」 江喻白也想明白了,「所以,这个案件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冯良的妻子,沈曼。 太可怕了。当时的案件资料我也看了,沈曼的所有生活记录,都进行到了冯良失踪那天。 包括日记,水费单,牛奶费等。还有两张当天的电影票。」 程遇行说:「你知道蒙太奇的剪辑手法吧?」 江喻白:「通过电影知道一点,通过时间的剪辑来欺骗所有人。」 程遇行说:「也许这些证据,不是作为证据的存在。 它和邻居的证词一样。 用蒙太奇的手法,让所有人相信,冯良就是在那一天消失的。」 江喻白说:「队长,你把空调关了吧,免得我鸡皮疙瘩掉你一车。」 程遇行和江喻白听着广播里,有人通过电台点歌求婚。 主持人祝福一对有情人:「时间为媒。青春为聘。 百年琴瑟,共赴白头。」 程遇行有感而发:「沈曼和冯良相识于大学。 据说一毕业冯良就求婚了,沈曼也答应了。 他们在外人眼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真的是沈曼杀了冯良,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江喻白说:「还能因为什么?不爱了,厌倦了呗。 大部分人的婚姻,不都是这个规律吗? 琴棋书画变成了柴米油盐。 柴米油盐又变成了一地鸡毛。 一地鸡毛随着时间,又变成了一地狗血。」 程遇行不同意,「厌倦可以离婚,没必要杀人。」 江喻白摇头,「队长,那个年代的人,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离个婚好像这辈子都有了污点。 我爸我妈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小时候他们就天天吵着离婚。 这不,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还搁一块儿凑合呢。 我劝了n回,不行,不好使。 他们说怕亲戚朋友戳嵴梁骨。 我真是服了。真够可以的。 拿自己个儿的一辈子来做面子工程。」 程遇行说:「咱俩明天去趟沈曼家。一探究竟。」 江喻白:「搞不好冯良的尸骨,就在那家里埋着呢。」 程遇行笑,「你是不是干一天活儿,累傻了? 沈曼在十年前就搬家了,原来的单元楼已经拆掉了。 况且,当时警察在沈曼家什么也没找到。」 江喻白说:「对。二十年的案子了。 多少警察经手。 想侦破太难了。 要不是邻居老年痴呆症,漏了一点信息,咱们根本还是没有头绪。 即使咱们怀疑是沈曼,找不到冯良的尸体,也是白搭。」 程遇行说:「那我们就去找老太太聊聊天。 一件毛衣经过岁月的摩擦,说不定会露出一点线头。 不早了,咱俩去吃饭。」 可惜太晚了,沿路的饭店基本都打烊了。 程遇行和江喻白只能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一人要了一盒自热火锅。 店员帮他们往自热火锅加热包上,注入了矿泉水。 第120页 并贴心叮嘱他们:「两位请小心,这个很烫的哦。」 江喻白说:「现在真是方便,把生石灰包放进去,倒水一加热,就能吃了。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在宿舍吃火锅。买了电锅,碰上宿管阿姨查房,我还把电锅藏被子里了......」 程遇行突然打断江喻白的话,「你说什么?」 第45章 石灰 江喻白不明所以,「我说,把电锅藏被子里了呀。」 程遇行说:「不是,是生石灰那句。」 江喻白说:「哦,我是说,现在比较方便,生石灰加水,会瞬间产生高温......」 程遇行问便利店店员借了一根笔,一张纸。 他画给江喻白看,「生石灰的成分是氧化钙。 氧化钙遇水,变成氢氧化钙。 氢氧化钙是强硷。对皮肤、织物都有强腐蚀性。 尸体如果埋在石灰里,十几天就能将皮肤组织全部溶解。」 江喻白也茅塞顿开,突然就明白了。 「石灰是强硷,是可以化尸的! 当时冯良家旁边,就是建筑工地! 但......石灰只能腐蚀掉皮肤组织,那骨架呢?骨架也没找到。」 程遇行说:「沈曼是医生。 医院有实验室。 实验室里有人体骨架模型。」 江喻白:「你的意思是......实验室的模型不是模型,是真实的人体骨架?」 程遇行说:「是,现在我有这方面的怀疑。 江喻白,快吃吧,吃完了回家好好休息。 明天一早,咱们去沈曼家,验证真相。」 第二天,程遇行和江喻白敲开了沈曼的门。 开门的,是沈曼的保姆阿姨。 「请问沈医生在吗?」程遇行问。 保姆阿姨说:「在的,在的。沈老师在阳台晒太阳。」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到阳台,沈曼眼睛微闭,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程遇行轻声喊:「沈医生。」 喊了几声,沈曼没有反应。 江喻白上前,用手探了探沈曼的鼻息,他回头,对着程遇行摇了摇头。 沈曼走了。 她手中拿着一个日记本。 程遇行打开,发现这本日记本,是之前侦查过的日记本。 过了二十年,沈曼又将它写上了新的内容。 程遇行和江喻白随着日记本中的记载,回到了二十年前。 妇科主任医师沈曼,揉一揉太阳穴,将口罩摘下来,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菊花茶,她最近有点失眠,没休息好。 赶上今天病人特别多。 她用手捂了捂耳朵,她有曾经耳膜穿孔的旧毛病,最近劳累,老是耳鸣。 沈曼说:「小刘,下一个。」 实习生小刘起身打开门,「请下一位进来吧」。 小刘给沈曼杯子里接满水,她支支吾吾地说,「沈老师,外面还有两位病人,我今天能不能早一点走? 我和男朋友想去看看婚纱。」 沈曼笑笑,「可以啊,你早点走吧。」 沈曼看着小刘微笑幸福,嫁给爱情的样子,她的眼神里有和心上人共赴白头的坚定。 沈曼瞬间的出神,想起年轻的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坚定。 这时,病人坐了下来,沈曼看一眼病历本。 病人50岁。 沈曼问:「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中年妇女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三年前已经绝经了,可是最近下身又出血了,小腹还坠痛。沈曼给她做了简单的妇科检查,问了一些常规问题,让她去做个 b超。 下班前把结果拿来给自己看。 接下来的病人,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大咧咧地说,她怀疑自己怀孕了,例假推迟了三个月。 沈曼吃惊地看到病历本上的记录,两年之内这个 23岁的小姑娘,已经人工流产两回了。 沈曼问她:「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小姑娘说男朋友陪她来的。 沈曼说:「把你的男朋友叫进来。」 小姑娘不知道这个严肃的医生,这么做的用意,但还是走出去,把等在外面的男朋友叫了进来。 她的小男友靠墙站着,手里拿着小型游戏机还在打着游戏,她并不知道,女朋友做妇科检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沈曼问:「你们在一起多久?」 女孩回答:「三年了。」 沈曼平静一下心情说:「为什么不避孕,现在安全套药店都能买到。」 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男孩居然答了一句:「不舒服」。沈曼问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让他使用安全套? 或者事后补吃避孕药?」 小姑娘满不在乎地说:「因为他说带套不舒服,避孕药嘛,想起来吃,想不起来就忘了。」 沈曼问:「前两次人流疼吗?」 小姑娘说:「过程中打了麻药,不疼。过后有点疼。」 沈曼面无表情地说:「那我现在给你讲一讲人流的过程。 医生先把你的宫颈口打开,将一个类似吸尘器的管子放到你的子宫里。 胎儿会在强烈的吸力下,被肢解吸出体外。 然后医生会用刮匙,将剩下的胚胎组织刮干净。」 沈曼一直拿捏着这些话的尺度,她既想给这些无知的孩子一个警醒,又不想直接描述出那些血淋淋的画面,给孩子留下阴影。 第121页 她见了很多缺乏安全知识的年轻人来医院堕胎。 性教育的缺乏,带来的是长久的不可癒合的伤痛。 沈曼没有孩子,但作为一个医疗工作者,也作为一个和他们父母一样的长辈,她深感痛心。 「就像这样。」沈曼拿着一个刮匙,在反覆刮一个一次性杯子的杯壁。 「这样你的子宫壁会越来越薄,可能破裂出血,危及到你的生命。 也有可能你的子宫内膜损伤,以后再也怀不了孕,即使怀孕,也有可能习惯性流产。」 女孩的血液检查结果出来了,结果是没怀孕。 推迟例假应该只是内分泌失调。 她捏了捏女孩冰凉的手,对她说「保护好自己,如果他坚持不採取避孕措施,离开他,这不是爱! 这是打着爱的旗号的占有和伤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只能独自承受无法挽回的代价。 独自承受。你懂吗?」 女孩看着这个严肃的医生,若有所思地用力点点头。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沈曼的工作范围,她苦笑了一下,跟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年轻人,竟然苦口婆心地讲这么多。 送走了这对年轻人,沈曼觉得头更痛了。 「沈主任,我的b超结果出来了。」上个中年妇女从诊室门口探进半个身子。 沈曼打起精神,对她说「请进来吧」。 b超结果显示,她体内有一个节育环,已经嵌进了肉里,和肉长在了一起。这种情况是比较麻烦的,如果操作不当,取出时有可能大创面出血。 沈曼在国外学习交流过,知道节育方式,并不只是女性上节育环一种方法。 男性结扎创口小,安全系数高,术后一两个小时就没事了。 但把女性身体里放入金属异物,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有的女性过敏,鲜血淋漓不尽。 有的终生妇科炎症。 严重的甚至可以造成癌症。 沈曼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下乡做义务宣传。 听过最多的话就是。 节育?都是女人带节育环啊,一个大男人做结扎?真是笑话! 每当这时候,沈曼就觉得悲哀和屈辱。 几代妇女将计划生育,这个百年计划扛在肩上。 用自己的健康,换取那一个小小的独生子女光荣证,和每个月五十块钱的独生子女补贴款。 可是,她沈曼改变不了什么,她只能对病人说「大姐您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节育环要取出来了。 因为取环前要做常规检查,我给你开检查单,你后天拿着检查结果来找我」。 一天的门诊终于结束。 江喻白看到日记记载到这里,问程遇行:「只是普通的工作日志啊。」 程遇行说:「看似是普通的工作日志。但对沈曼来说,这是她人生的分水岭。 你看一下时间,其实这一天才是冯良失踪的真正日期。」他接着翻到下一页。 沈曼走回家,路过一所大学的时候,看到校门口有个男生拿着一束花,在向一个女生求婚。 勇敢的男生,羞涩的女生。 沈曼恍惚觉得,好像是曾经的自己和冯良。 她看到冯良单膝跪地,眼神坚定,手里拿着自己敲敲打打亲手做的戒指。 小拇指上还裹着纱布,那是他在做戒指的时候,不小心砸到的伤口。 她看到那时的沈曼,眼中含着泪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不断点头。 沈曼和冯良拥抱的时候,她朦胧看到人群中有一个蒙着面纱的自己。 人群中的自己,缓缓摘下面纱。 那个自己满脸都是淤青和伤口,她含着泪水看着沈曼,拼命摇着头。 日记的最后,沈曼写着。 不爱,是一生的遗憾。 爱了,又是一场灾难。 程遇行缓缓合上日记,「沈曼婚后一直在遭受冯良的家暴。 因为曾经爱过,沈曼一直给冯良机会。 直到,冯良将两次怀孕的自己打流产。万念俱灰的她,无法逃离冯良的魔爪。 也许是蓄意杀人,也许是冲动杀人。 已经不重要了。」 江喻白震惊:「流产?」 程遇行说:「我现在终于知道。 因为资料里说沈曼怀过两个孩子,但都流产了。」 江喻问:「那么,整个单元楼的人,其实都知道冯良家暴的事情。 在事情发生之后,大家也许是由于受过沈曼的帮助。也许是可怜沈曼。 他们决定替沈曼隐瞒杀人的事实。 并且帮沈曼将冯良的尸体,埋到了建筑工地的石灰堆里。 等到十几天后,皮肤内脏全腐蚀完,沈曼将骨架转移到了自己医院的实验室。然后沈曼报警,邻居的伪证,误导了侦查方向,因为冯良的尸骨已经转移,自然找不到。 那时候的刑侦技术有限,冯良就成了失踪人口。 二十年的失踪人口。无人知晓。 冯良一直就在。」 在沈曼就职的医院实验室,程遇行和江喻白将几个人体骨架运回了法医鑑定中心。 经过验证,其中一个骨架,和冯良的dna信息相符。 并且在骨头组织里,化验出了石灰的的成分。 一切如程遇行所料。 程遇行没有想到的是,那副人体骨架的颅骨有损伤。 第122页 林姐猜测,冯良死于钝器击打造成的颅脑损伤。 程遇行最终找到了所有邻居,证实了这件事。 他坐在办公室里,写着结案报告。 二十年的案子终于告破。 程遇行拿起冯良和沈曼结婚的照片,照片中的冯良穿着白衬衣,意气风发,谦谦君子。 人人都以为家暴的人酗酒低俗,满脸横肉,面相兇恶。 其实不然,施暴者往往以斯文有理的形象出现。 程遇行想了想,在笔记本上写下: 樵夫的斧头,问树要斧柄。树便给了他。 暴力只能带来暴力,只有爱能带来爱。 . 火锅店。 程遇行刚打开一瓶滋滋冒气的汽水。 有个人走过来拿起来就喝。 他行一抬头,是周淮舟。 程遇行问:「嘿,怎么是你小子,你不是不出来,要陪你女朋友吗?」 周淮舟对老闆招手:「加一副碗筷,拿菜单,我再点点儿。」 程遇行说:「哎,问你呢。」 周淮舟仰头喝了几口汽水,喉结上下滚动,「分了。」 程遇行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这才两个月吧?怎么又分了。」 周淮舟笑,「我要怎么跟你这个恋爱小白解释呢? 简单来说吧,就是她很好,我不配,忘了我吧,下一位。」 程遇行白眼,「渣男,玩弄小姑娘感情。」 周淮舟一本正经,「我发誓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认真去谈的。 恋爱最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 懂吗你?!我跟你说了也白搭。 咱俩在这方面没共同语言。 你这样的类型,喜欢人家,就要一起拉手手,然后一起躺板板,最后一起睡棺棺。 到了孟婆桥,一起喝汤汤。第二杯半价。 摇号投胎住对门。 接着拉手手,躺板板,睡棺棺。 说实在话,现在的人,想跟你这么无聊循环的人太少了。」 程遇行笑,「什么乱七八糟的。有因必有果,你小心玩过火,孤独终老。」 周淮舟说:「那就你不娶,我不娶,养老院里下象棋。」 程遇行拒绝,「我不跟你一个养老院,我还想多活几年。」 周淮舟七上八下涮着牛肚,「不过,你别说。这个姑娘人是真的挺不错的。就是太缺乏安全感。 而且从来不在白天约会,这一点让我很崩溃。」 程遇行打趣,「是不是她长得有点那啥,晚上化上妆就看不太明显了呀?」 周淮舟拿出手机给程遇行看,「喏,你看,这算长的丑的吗?」 程遇行接过手机看了看,「不丑,按我的审美来看,五官端正,大眼睛高鼻樑,应该算好看的类型了。」 周淮舟拿回手机,「对啊,这么好看的脸,就是不愿意白天露面。」 第46章 惧光 程遇行猜测:「是不是怕晒啊?现在的女孩好像挺怕晒黑的。」 周淮舟摇头,「不是吧?因为怕晒不出门?不太可能。 直到分手,我都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个情况。 她对黑夜有亲近感,反而大白天很没有安全感。」 程遇行:「那她不喜欢白天,每天怎么上班?」 周淮舟耸耸肩,「人家的工作是插画师,在家工作,按时交稿就成。 白天睡觉,晚上画画。」 程遇行:「你不是心理师吗?怎么没给分析分析?」 周淮舟:「还没来得及分析呢,这不刚认识两个月吗? 确定关系后,拢共就晚上吃了两顿饭。她今天发来信息,说觉得我和她不合适。」 程遇行笑:「敢情你是被人家姑娘给甩了呀?」 周淮舟向程遇行投掷了一个白眼,「是不是哥们儿?不帮我分析,还挤兑我。」 程遇行说:「好好好,我不挤兑你,我帮你分析。 姑娘说了不合适,还说什么了呀?」 周淮舟沮丧:「说我给不了她要的安全感。 我寻思,在黑夜能给她安全感的,就只有蝙蝠侠了。」 正说着话,周淮舟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 他把手机屏幕给程遇行看。 备註是女朋友。 分手的女朋友,又给周淮舟来电话了。 周淮舟挤眉弄眼,程遇行示意他去外面接。 火锅店太吵。 几分钟后,周淮舟回来了。 程遇行连忙问:「你女朋友后悔甩你了,想复合吧?」 周淮舟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不是复合,是她想找我做心理治疗。 这叫什么事啊?」 程遇行问:「那你答应了没?」 周淮舟没出息地说:「答应了,分手的时候,我给人家许诺,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程遇行给周淮舟竖大拇指,难掩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可以,买卖不成仁义在,散买卖不散交情。 周淮舟你确实不是渣男。 我误会你了。我觉得你要找九十九个女朋友的愿望,大概率是被甩九十九次。 作为哥们儿,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周淮舟朝程遇行投掷冰块,「你不用精神上支持,你请我吃饭就行。」 第123页 程遇行笑,「好好好,以后被甩来找我,哥们儿请你吃饭,保证不让你的眼泪陪你过夜。」 周淮舟想了想,「不过,她找我做心理谘询。 我要不要收费?」 程遇行说:「你可千万别抠搜儿的。 万一你给人家姑娘做了心理谘询。 人家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刚想说和你复合。 吧唧,你来了一句『微信还是支付宝?』」 周淮舟忙点头,「你提醒的十分有道理。」 第二天,周淮舟的前女友呦呦如约而至。 呦呦一身黑色连衣裙,戴着黑色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来的皮肤白皙,说是白皙,其实是有点惨白了。 他知道,这是呦呦长期不照太阳光的结果。 周淮舟玩归玩,闹归闹,从不拿工作开玩笑。 由于关系特殊,周淮舟给呦呦找了心理谘询中心的另一个谘询师。 谘询师叫陈年。 陈年和呦呦进入治疗室。 呦呦坐在了沙发上,看到了摄像机。 她问:「请问,这个摄像机......」 陈年说:「哦,放心,这个摄像机中的内容,会严格保密。它只是治疗过程的监督和记录。 有时候用于研究谘询者的病情。 你很介意吗?」 呦呦说:「不介意。可以录。 如果记录催眠过程,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陈年笑了笑,「我们先简单聊聊,有必要再催眠。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困惑?」 呦呦:「我越来越不喜欢白天。」 陈年想了想:「是所有白天都不喜欢吗?」 呦呦歪头,明白了陈年这么问的意思,「您这么问,我好好想了想,不是所有白天。比如阴天。我觉得还行。」 陈年:「那就是不喜欢晴天是吗?」 呦呦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陈年:「你的工作是一名插画师?」 「是。」 「可以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嗯,可以。只要按时交稿就行。」 陈年:「晚上工作开灯吗?」 呦呦:「开个小檯灯。」 陈年:「不开顶灯吗?」 呦呦:「不开。感觉晃眼。」 陈年:「檯灯不会觉得晃眼吗?」 呦呦:「不会。还好。」 陈年:「平常生活中,比如电视机的光亮,电脑屏幕的光亮,檯灯的光亮都不会不舒服对吧?」 呦呦点头,「不会不舒服。 还好,说不上喜欢,但也没到排斥的地步。」 陈年:「那你排斥的是,头顶上方的光亮,对吗?比如顶灯。比如太阳。」 呦呦瞪大眼睛,「是的是的,您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好像是这么回事。」 陈年:「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感觉?」 呦呦说:「四年前。」 陈年:「记得有什么特殊事件发生后,产生这种感觉吗?」 呦呦摇头,「不记得什么事。 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 就是某一天,我站在太阳底下,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身上黏煳煳的。 天气很热,但我出了一身冷汗。 很没有安全感,很害怕。 后来每天上下班都觉得很不舒服,就辞了设计公司的工作,找了一份能在家上班的插画师工作。」 陈年:「好好想想,四年前那一整年,发生过什么能记起来的事?」 呦呦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想想......那一年我刚毕业......做了个眼科小手术。」 陈年:「手术过程中,或者手术过后,有什么特别感觉吗?」 呦呦:「没有什么。手术中怕眼压增高,医生说用的是加强型喉罩,刺激小,反应小,几乎没感觉。 刚上手术台,我就睡着了。 睡了一觉,手术就结束了。」 陈年:「血糖那些查过吗?」 呦呦是聪明的女孩,一下就明白了陈年的意思,她回答:「我的身体做了几次大检查,都没有问题。 而且,我的家族也没有类似怕光的人。」 呦呦笑了一下,「据我所知,我们家族不是暮光之城一样的吸血鬼家族。」 陈年也笑了一下:「那是肯定的。你不是单纯的怕光,你是怕光的某个角度。 我相信如果你某天抬头,即使是晚上,你也会怕头顶的月亮。」 陈年像是说中呦呦的心事一样。 呦呦接话:「是是是,您说的对,有次新闻说晚上有超级月亮。我晚上画完插画,拉开窗帘。 想看看超级月亮。 结果眼睛看到月亮的那一瞬间,我产生了眩晕感,差点摔倒,胃里涌出噁心的感觉。 很害怕,很恐惧,像是超级月亮里有什么东西。 我当时以为我低头工作太长时间,血液循环不好。所以才会眩晕。」 陈年:「之后有看过月亮吗?」 呦呦:「偷偷看过一次。弯弯的月亮。」 陈年:「有恐惧的感觉吗?」 呦呦:「还好,不要紧。」 陈年:「您的家庭情况挺好吗?」 呦呦:「我是我姑姑带大的。听我姑姑说,我父母在我几个月的时候,意外去世了。 第124页 我姑姑姑父对我非常好,比自己亲生的还好。 我对我亲生父母没有印象。 所以我心里觉得我姑姑姑父,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您如果觉得是家庭的原因,我觉得应该不是。 我从小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得到的爱少,甚至我觉得我比同龄的小孩儿都幸福。」 陈年:「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你介意我和周淮舟讨论一下吗?」 呦呦说:「可以,我在这儿等您吗?」 陈年说:「你可以喝点水,放松一下。」 陈年走进周淮舟办公室。 周淮舟问:「陈哥,怎么样?」 陈年喝了口水:「呦呦的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我现在有几个猜测,但我不是很确定,所以跟你来商量一下。 看一会儿对她催眠的重点,是直接消除她心中对光的恐惧。 还是挖一挖看看,恐惧背后的根源问题? 看看这束从天而降的光,来自于哪里。」 陈年把监控放给周淮舟看。 周淮舟沉思:「陈哥,你说的对。 她恐惧的并不是光本身。 光以某一种角度,或者某一种形态出现的话,她才会没有安全感,会恐惧。 月牙没事,满月就有事。 阴天就没事,晴天才有事。 檯灯没事,顶灯就有事。 说明是头顶的、圆形的、明亮的光,会对她产生压迫感。 四年前,才出现症状。 说明四年前的某件事是一个诱因。 她能想起来的,就是手术! 眼科手术,眼科手术。 对,眼科手术中要使用无影灯。 无影灯! 无影灯!头顶的,圆形的,明亮的,强光。」 陈年拍了一下周淮舟的肩膀,「你的猜测很有道理。 那我接下来的催眠,从手术中头顶的无影灯入手。」 陈年将氧气面罩给呦呦戴上。 其实并没有打开氧气开关。 「你现在很放松,很放松......你吸入的是能让你镇定的气体...... 你的身体很轻,很轻......很好......」 几分钟后,陈年对着监控比划了一个ok。 在监控那边的周淮舟知道,呦呦已经进入被催眠状态。 陈年声音很轻:「你躺在一个躺椅上,看一看天空中有什么?」 呦呦:「有一个太阳。」 陈年:「什么颜色的太阳?刺眼吗?」 呦呦:「黄色的太阳......很刺眼......我快睁不开眼睛了.....太阳在晃......」 陈年:「太阳在晃?」 呦呦:「是的......」 陈年:「身边有什么声音?」 呦呦:「争吵声......男的......女的......哭声......撞击声......」 陈年:「你几岁?」 呦呦:「我不知道。」 陈年:「你躺着吗?」 呦呦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婴儿的哼声。 陈年犹豫了一下,赶紧追问:「你不会说话,对吗? 但你能看到,听到,感受到。」 呦呦还是一声含煳的婴儿咿呀声。 陈年知道了,这件能引起呦呦怕光症状的根源,源于她的婴儿时期。 婴儿时期的记忆,长大的她忘了,但这件事深深地潜在了她的心中。 像一个深夜中的鬼魅,伺机而动。 将她困进了黑夜里,不见天日。 呦呦突然呢喃:「太阳晃得很厉害。」 陈年:「是太阳光晃的很厉害,还是太阳在晃?」 呦呦:「太阳在晃。快要掉下来了。」 陈年:「太阳里的东西流下来了。血!是血! 血像倾盆大雨,到处都是血。」 呦呦不安地扭动身体,眉头紧紧皱着。 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胃酸反流的声音。 「不好,她要吐。」陈年赶紧引导呦呦走出催眠。 并没有让她记得催眠里的内容。 呦呦睁开眼睛,对陈年说:「陈医生,结束了吗?情况怎么样?我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 陈年说:「目前,我还不太清楚。 我需要反覆观看催眠视频做分析。 可能你还得再来几次心理谘询中心。」 呦呦有点失望,她问:「是不是我的情况很棘手?」 陈年:「弄清楚了,就不棘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呦呦说:「能不能让我看看催眠视频?」 陈年说:「先不用看,等所有治疗结束,如果我们评估视频,不会对你造成别的困扰,会给你看。好吗?」 呦呦点头,「好的。」 呦呦心事重重地走了。 周淮舟和陈年坐在办公室,两个人一遍一遍地观看视频。 周淮舟说:「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呦呦的婴儿时期,她感受到的太阳,不一定是真正的太阳。 太阳有可能是一种东西的替代。因为她小,所以会放大那个东西。 比如说灯泡。 那种二十几年前的照明灯。 构造只有一根绳子,上边吊着一个灯泡,是可以晃动的。 在婴儿的视角下,这种光的晃动,几乎是地动山摇。 这个可能是她记忆里会晃动的太阳。」 陈年说:「我也是这种考虑。那么她说太阳会流血是什么情况?」 第125页 周淮舟沉思:「我怀疑,她目睹了一场流血,甚至是兇案。 我现在对她爸爸妈妈的死因有很大的怀疑。 我明天私底下去找一找她的姑姑吧。 她姑姑为了她好,应该会说实话。」 第二天下午,周淮舟走进心理室。 陈年问:「怎么样?有结果吗?」 周淮舟喝了一口水,开口说道:「陈哥,呦呦的爸爸妈妈,当年不是意外死亡。 她的爸爸家暴她妈妈,她妈妈失手打死了她爸爸,然后被判了死刑。 呦呦的姑姑,怕孩子有心理阴影,所以在收养呦呦后,谎称她的父母是意外去世。」 陈年:「这样就解释通了。还是婴儿的呦呦躺在床上,她耳边听到了辱骂声,殴打声。 也许是睡梦中的她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晃动的电灯泡。 她的爸爸在灯下被她妈妈杀死。 她爸爸倒在了床上。倒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她会觉得太阳在流血。 那是记忆在她脑中的再加工。 所以她感觉自己身上粘稠,有想吐的感觉。 有压迫感。有恐惧感。有窒息感。」 周淮舟和陈年的想法一拍即合,「呦呦躺在手术床上,仰卧着,能直视手术灯。 重现了当年的情形。 在全麻那种情况下,人的意志会松懈,深层次的记忆会跑出来。 但人体又有自我保护的功能。 这些创伤在激发出来之后,再一次被更深层次地掩埋。 但那一瞬间的刺激,还是给她生活造成了影响。」 陈年说:「那治疗方案呢?系统脱敏?」 周淮舟说:「我觉得在系统脱敏之前,先得认知重构。将她怕太阳光,转移到因为她四年前,做了眼部手术。 出于一种对阳光直射眼睛的恐惧和焦虑,影响了她。」 陈年:「可是万一,有一天她知道了父母的事。 这种焦虑重新被激发出来怎么办?」 周淮舟:「她母亲杀了父亲的这件事,我不能肯定是个雷区还是安全区。我不知道她的心理承受范围在哪? 所以我们要让她彻底痊癒,先认知重构,让她从心理上觉得,是眼科手术影响了她。 然后用系统脱敏,让她逐步暴露于恐惧事件,并进行放松练习,降低对恐惧事物的敏感度。 哪怕有一天她知道了父母的死因,那段记忆也不会被激发出来。两段记忆是独立的。」 陈年:「那就可视化意象? 这样我更好控制环境和过程。」 周淮舟:「先进行pmrt渐进式肌肉放松等训练。 然后用催眠术辅助。 另外情境的设定也很重要。 治疗过程中注重加强平静的理想反应,阻止恐惧焦虑的不良反应。」 几次系统脱敏治疗后,呦呦的症状有了很大的改善。 虽不敢直视太阳,但起码白天敢于出门了。 这天陈年在治疗中,试探地问呦呦:「可以打开顶灯吗?」 呦呦深唿吸一口气,「我做好准备了。」 陈年打开治疗室顶灯。 呦呦捂着眼睛的手,慢慢放开,紧闭的双眼在陈年的引导下,缓缓睁开。 她盯了一会儿黄色的顶灯,噗嗤一声笑了,「陈医生,真难相信曾经的我,会怕这么个小东西。」 陈年说:「你做完眼科手术后,医生叮嘱你千万不能摘下眼镜,更不能看强光。 否则会造成终身失明。 你对失明的恐惧,引发了你的泛化反应。没有及时干预,又引发了心理障碍。 恭喜你,基本痊癒。 勇敢地走出去吧,海子有句诗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在谘询中心呦呦谢过陈年之后,和周淮舟告别。 周淮舟说:「去海边看一场日出吧。」 呦呦点点头,「我会的,谢谢你周淮舟。」 陈年和周淮舟坐在办公室,做案例总结。 陈年说:「我刚开始,以为呦呦得的是广场恐惧症。 因为不爱出门,和广场恐惧症太像了。」 解决了呦呦的问题,周淮舟心情也很轻松。 他开玩笑说:「那是什么让我们见多识广的陈心理师,排除广场恐惧症的呢?」 陈年说:「她怕的是广场中的某一特定事物。 而广场恐惧症是患者在陌生、拥挤或开阔的地方会感觉不适。 他们之间有本质的区别。」 周淮舟说:「我之前接诊过一个患者。 因为之前被其他所的其他心理师,误判为广场恐惧症。进行了七天的暴露疗法。 和系统脱敏疗法循序渐进不一样,暴露疗法没有任何放松训练,一下子给患者最强烈的刺激。 他越怕什么,越给他来什么。使劲给。加倍给。 要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结果,这个患者彻底崩溃了。从轻度成了重度。 我可是费了老劲,才给他弄好。」 陈年笑:「你是不是想对那个同行说:『听我说,谢谢你。』」 周淮舟说:「是,我真的会谢这个专业技术十分堪忧的同行。 我觉得他不能叫心理辅导师,应该叫心理误导师。」 陈年和周淮舟笑了。 第126页 周淮舟说:「不过,自从当了心理师,我遇到了奇奇怪怪的恐惧症。 幽闭恐惧症,社交恐惧症,深海恐惧症,密集恐惧症,巨物恐惧症这些就不说了,都是很常见的恐惧症。 居然还有肚脐恐惧症,大佛恐惧症,下雨恐惧症,细菌恐惧症,死亡恐惧症,小丑恐惧症等匪夷所思的恐惧症。 之前有一个高三学生,得过一种长单词恐惧症。」 陈年说:「人们的心理疾病升级了,咱们的储备和装备也得升级了。」 周淮舟说:「慢慢理解世界,慢慢更新自己。大概是人一生的主题。 我们的工作,是帮患者捡起七零八落的自己。 拼起来,好起来,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陈年笑,「对,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将来才能将将来到。」 人声鼎沸的火锅店。 程遇行和周淮舟的汽水瓶子一碰。 他问周淮舟:「怎么样啊,呦呦的心理问题,你给妥善地解决好了。 是不是你和呦呦有复合的希望了?」 周淮舟说:「我不确定。 自从她谘询完,还没联繫我呢。也不知道她是啥意思。」 程遇行问:「那呦呦从你心理谘询中心临走的时候,还说什么了呀?」 周淮舟想了想,冒出一句:「她问我:『你们这儿能用微信还是支付宝?』」 程遇行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他问周淮舟:「你怎么回答人家的?」 周淮舟回答:「我说:『都行。』」 程遇行感觉自己,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当了红油锅底。 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今天别涮羊脑了,涮你的猪脑吧。」 第47章 捐献 周淮舟的助理敲门进来对他说,「周医生,预约的来访者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请进来吧。」 这个来访者叫清越,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他始终找不到她的病根儿在哪。 周淮舟谘询了自己的老师,已经是国外大拿级别的心理师,也对清越的情况束手无策。 很多时候清越脑中冒出的记忆,都不属于自己。 好像是被另一个灵魂入侵了。 周淮舟查阅了无数资料,清越的情况无一符合。 唯一比较相似的,是周淮舟在外国跟着的导师,遇到过的一个外国案例。 一个叫麦克的小男孩,从小被莫名的窒息感折磨。 父母带着他去了无数医院,做了无数检查。 结果是,麦克的身体很好,没有任何疾病。 麦克上的是国际学校,班里有几个国家的学生。 麦克经常殴打班里几个德国的学生。 问他缘由,他说他看到德国的学生,就控制不住自己。 麦克被学校劝退。 后来,机缘巧合。 麦克在周淮舟导师那里接受治疗。 通过催眠,麦克开始说犹太语,并说自己前世是纳粹集中营,死于毒气室的犹太人。 所以他十分痛恨德国人。 因为死于极其痛苦的窒息,他时不时会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所折磨。 当时周淮舟的导师直接一脸懵。 说是双重人格吧,麦克又通不过生理反应的检查。 说是灵魂入侵吧,心理师谈论这些又太荒谬。 麦克只是个八岁的小男孩,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甚至很少离开父母的视线。 亲戚朋友同学邻居,方圆几里都没有犹太人。 犹太语晦涩难懂,他是如何学会一口流利的犹太语? 父母为此带着麦克,去了波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 在路上麦克用笔画出了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内部构造。 哪里布有电网,哪里有哨所,哪里有绞刑架,哪里是监狱,哪里是毒气室,哪里是焚尸炉。 到达集中营后,父母惊讶地发现,现实和麦克的画一模一样。 甚至他们找到了,麦克说他的前世,在一块不起眼的小砖头上刻的记号。 麦克跪在曾经关过自己的死牢面前,说着父母听不懂的犹太话,哭得不能自已。 麦克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基督教里是没有前世今生这么一种说法的。但是到这个份儿上了,不信也得信。 因为没有科学能够反驳,发生在麦克身上的前世今生。 麦克的父母去学习了美国学者伊恩史蒂文森科学家,对前世记忆和前世回溯的研究。 伊恩史蒂文森做了四十年,三千多宗案例,证明了前世的真实性,以及意识在脱离□□能够单独存在。 周淮舟的老师经手的心理案例无数,但这是一桩悬案。 这时候轮到他犯难了。 清越二十八岁,脑子里经常会出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周淮舟刚开始的诊断,是清越有轻微的妄想症。 在几个月的治疗中,清越脑中闪现的记忆少了。 但发生了更恐怖的事,这些记忆开始在清越梦中出现,而且梦中的片段,开始连贯成模煳的影像。 像是未完待续的连续剧。 在她的梦境里,永远会出现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是个男人,像雾气一般出现。 清越看不清楚他的衣着,髮型,五官,表情。 第127页 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清越走进周淮舟办公室,娴熟地坐了下来。 周淮舟问:「几天没来?一周了吧?」 清越是清纯美女的类型,普通的白色连衣裙,头髮只是用同色的发巾,随便地一束。 眉目间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清越说:「嗯,算来有一周了。」 周淮舟:「这一周睡得好吗?」 清越眼眸低垂,自嘲道:「不好。 又想睡,又不敢睡。 电视剧演到快揭晓谜底的时候,开始了循环播放。」 周淮舟疑惑:「快能看清那个影子的时候,你就醒了?」 清越说:「是。这个礼拜我从卧室走到了浴室。 我躺进满是玫瑰花的浴缸。 这时候,影子出现了。 他说了一句话,像是穿越时间而来的声音。 然后我沉进了浴缸里。 我在水下透过猩红色的玫瑰花,在死之前差一点就要看清他的面庞...... 但是我就是看不到。 连续一周,同样的梦境,感觉下一秒就要看清楚了...... 我死去了。 其实现实中是,我醒来了。」 周淮舟:「你是自己沉下去的?不是他按进去的?你有没有挣扎?」 清越摇头:「没有挣扎,好像我是心甘情愿慢慢沉下去的。」 周淮舟:「感觉有他的意念控制吗?」 清越说:「是,我感觉有一种意念在控制我。 让我心甘情愿地沉沦。」 周淮舟:「之前你从来没跟我提过这种感觉,对吧?」 清越:「没有,之前不明显。 这一周的梦境让我感觉,玫瑰花水下的死亡,好像是我的宿命。 我的生,好像是为了这样死去。 我甘愿顺应这样的宿命。」 周淮舟:「你的描述很像精神控制。」 清越:「您的意思是,我有可能被人精神控制了?」 周淮舟:「我不确定。但我感觉到了精神的力量,类似于催眠。」 清越:「您的意思是,我被催眠了? 可是我平常都挺清醒的,除了那些记忆冒出来的时候。」 周淮舟:「你脑子里在冒出这些不属于你记忆的时候,身边有谁?」 清越:「有时候是我爸妈,有时候是我同学同事朋友什么的,没有固定人。 他们都没有心理学知识,都是普通人。 不太可能对我做这种事情。 而且有时候是我自己呆着的时候。 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有人给我催眠吧?」 周淮舟:「那梦中这个影子的轮廓,与现实生活中的人有重叠的地方吗? 比如影子给你的感觉,很像你生活中的某个人?」 清越摇头,「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周淮舟问:「你有男朋友吗?」 清越说:「我没有男朋友,我没谈过恋爱。」 周淮舟:「那个影子像你曾经喜欢过的人吗?」 清越摇头。 周淮舟感觉自己看到了灯塔发出的一丝微弱光亮,但很快迷雾再次袭来,将真相遮天蔽日。 两周后,清越再次来到心理谘询中心。 看起来清越比之前的状态要好很多。 周淮舟笑着说:「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清越坐下来,用手抚平了自己的连衣裙褶皱。 用轻松的语气说:「是的,最近两周我很少做梦。脑中突然冒出的记忆也少了很多。」 周淮舟看着清越的样子,他猜测道:「或许是......你恋爱了?」 清越有点羞涩地点头,「是的,两周前我遇到一个人。 第一眼见他,我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好像......前世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 周淮舟笑,「恭喜你。 看来这个恋爱不仅是甜甜的糖,还是一剂良药,解决了困扰你三年的麻烦。 就连我这个专业心理师,也解决不掉的麻烦。 爱情的力量,真是神奇。」 清越浅笑,双颊绯红:「是啊,我之前不相信命中注定,现在我信了。」 周淮舟:「那你今天来......」 这时清越的眉头,不禁轻轻皱了一下,「我发现他,似乎是我梦中的影子先生。」 「什么?!」周淮舟难以置信地看着清越,「你是说,梦里的影子到了现实中,那个影子确确实实走进了你的生活?」 清越点头,「我虽然还是看不清梦中影子的样子,但在和他相处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他和梦中影子的感觉非常像。 甚至......就是同一个人。 他开始约我的时候,其实我非常矛盾。 因为您知道的,在梦中我是在他的注视下,沉入浴缸死亡的。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和他刚认识,但好像已经认识了很长的时间,让我忍不住靠近他。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种情感是命运的安排,个人无法左右的...... 我甚至有种可笑的感觉......」 周淮舟鼓励她:「任何感觉都是真实的,不会有可笑一说。」 清越红着脸说道:「我千疮百孔病入膏肓,遇见他是浪漫的康復。」周淮舟知道,清越表达感情一直是很含蓄的。 第128页 她能这么描述,是真的遇上了心仪的人。 但周淮舟想不通的是,梦境怎么能和现实真的发生重叠? 那个人还没出现,就先走进了清越的梦里? 太荒谬了。 灵异故事都不带这么编的。 周淮舟有点抱歉地说:「说实话清越,我现在一头雾水。」 清越上扬嘴角,「周医生,您别有压力。 我的这个情况本来就很棘手。 之前的心理医生接诊一次,就直接让我去精神科了。根本不会见我第二次。 谢谢您三年来,肯听我絮絮叨叨这么荒谬的事。」 周淮舟说:「要不,我们再来做一次催眠?」 清越在周淮舟的引导下,进入了被催眠状态。 「好,你走到了一个发着光的洞口......你回到了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 「3......」 「2......」 「1......」 清越的唿吸平稳而缓慢。 「你回到那一天了......你在什么地方?」 清越:「我......在一个画廊里......」 周淮舟:「天气怎么样?」 清越:「窗外在下雨......」 周淮舟:「画廊里有些什么画?」 清越:「有一个落地的摆钟......线......圆圈......森林......光......天国的光......」 周淮舟:「你在看画吗?」 清越:「是......」 周淮舟:「走廊还有什么人吗?」 清越:「有很多人......还有一个......一个男生也在看画......」 周淮舟:「他走过来和你打招唿了吗?」 清越:「走过来了......」 周淮舟:「你们说什么了?」 清越:「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周淮舟重复:「看着你?」 清越:「看着我......看着我......世界静止了,时间停止了......世界只有我们两个。」 周淮舟:「好的,现在我数到三,你会从催眠中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清越,脸颊微红,还沉浸在和心上人初遇的美好中。 周淮舟问:「事实上,你和他,我是说影子先生,是在画廊认识的吗?」 清越:「不是,我们是在一家书店认识的。」 周淮舟惊讶,潜意识的记忆,居然不是清越的。 他说道:「你还记得,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清越:「他说,好久不见。」 周淮舟迟疑了一下,「他说的是,好久不见?」 清越:「是。一瞬间我觉得跟他,就是那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周淮舟心里有了隐隐的担忧,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影子先生是个善于催眠和暗示的高手。 画廊中的画是视觉上的催眠,雨点的滴滴声,落地钟的摆锤的摆动,这些是声音上的催眠。 他的目光,是催眠里的目视法。 这是有人对清越实施催眠的证据。 周淮舟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清越说这件事。 这时,清越说:「我总是如履薄冰,怕他离开我。」 周淮舟:「为什么?」 清越:「我做过心脏方面的手术。」 周淮舟惊愕道:「什么?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清越没想到周淮舟的反应这么大。 她有点抱歉地说:「周医生,我以为心脏手术和我的心理问题没有联繫,所以就没有和你说。」 周淮舟安慰道:「没事清越,我当时只是问你,有没有做过脑部手术,应该再多问你一下的。 是心脏移植手术?」 清越点头,「是,心脏移植手术。」 周淮舟:「美国有一位精神免疫学的博士,研究了很多心脏移植病例后得出一个结论。 细胞拥有人体整套基因,器官移植接受者,会获得捐献者的部分基因,所以捐赠者的记忆细胞,也会随之传递。但这一说法无论在临床上,还是在心理学上,都没有得到证明。 也没有相关机构,承认这种记忆转移的现象。 所以,我也没办法下结论,那部分不属于你的记忆,是否来自你的心脏捐赠者。」 清越走后,周淮舟终于能显露自己的一点崩溃了。 他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纽扣,打开窗户,深唿吸了几口。 科学家都无法证明的事情,让自己遇到了。 还有梦中的影子先生,真实来到现实中是怎么一回事。 周淮舟回到家中,将浴缸里放满水,决定泡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 他的确需要放松一下。 第48章 导师 白色的雾气从温热的水面裊裊而起。 周淮舟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要体验一下清越沉入浴缸的濒死感觉。 他要验证一件事情。 周淮舟给程遇行打电话,但他的电话在占线中。 周淮舟将手机放在浴缸旁边。 他在卧室开始给自己做自我催眠。 几分钟后,周淮舟面无表情地走进浴室,他缓缓步入浴缸,慢慢躺了下来。 他的耳边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在说:「水消失在水中...... 你马上就能走出时间的禁锢......」 周淮舟沉了下去。 他没有溺水的窒息感,只有离开的释然感。 第129页 他在一个隧道中。 隧道的尽头有一束光,如天国之光...... 他移动着脚步......慢慢朝着那束光走去...... 他心中没有死亡的悲凉,只有如出生时的期待和喜悦。 电话铃声响起,他回头,看到程遇行站在他身后,一把拉住自己。 周淮舟勐一挣脱。感觉水从口鼻中灌入。 求生的本能让他从水中挣脱逃离,爬出浴缸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手机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周淮舟接起电话,放到耳边,他还在不断地咳嗽。 程遇行问:「你怎么了?」 周淮舟说:「你先别管我。现在有一个人有危险! 生命危险!我也说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有人受到了他人死亡的催眠和暗示! 你快去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程遇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你在说什么?谁受到了死亡暗示? 谁催眠谁? 你怎么一直咳嗽,周淮舟,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周淮舟缓了口气,大声喊:「程遇行,我没事,你去救人,我给你一个地址,要快!」 程遇行赶到周淮舟提供的清越家地址。 打清越电话,却一直被挂断。 程遇行敲门,没有人开门。 他也预感到了危险,他一脚踹开了清越家的门。 一名男子在浴缸边,飘满玫瑰花的水下,躺着一个女孩,她脸上带着微笑。 程遇行一招制敌,快速拿出手铐,将男子铐在了旁边的水管上。 他一把将浴缸中的清越託了起来。 他大声唿喊清越的名字,看清越是否还清醒。 但清越已经丧失了意识,只有微弱的气息。 程遇行迅速拨出120,将手机放在旁边。 他边跟120接线人员通话,边给清越做人工唿吸和胸外外压。 被铐起来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说:「放弃吧,没用的。」 程遇行抬起头,愤怒地对男子吼道:「闭嘴!」 他每隔几分钟,会检查一下清越的意识,趴下听一下她的心跳。 在120急救人员到来之前,程遇行一秒钟也没有停止施救。 程遇行看着急救人员将清越抬上担架。 他的汗水完全浸湿了他的衬衫。 男子不为所动,他看着程遇行怜悯地说:「你现在做的,就是将美好的死亡,变成一桩无趣的急救。 太可悲了。你曾经解救的灵魂,不过是将他们又一次关进了牢笼。」 程遇行一个掌噼砸到男子的颈后枕下三角区。 男子瞬间昏倒在地。 经调查,男子叫言之,是一个书店老闆。 他六年前从国外回来。 他在外国的主攻科目是神经科学,辅修心理学。 由于移植信息的保密,没有人知道清越心脏移植捐献者的任何信息。 但涉及到案件,程遇行找到了那个器官捐献者的家属。 结果令他大吃一惊,清越心脏移植捐献者,名字叫阅微,是言之的女朋友。 阅微是人体器官捐献志愿者,她死于溺水。 警方排除了他杀,是阅微自己沉入浴缸死亡的。 周淮舟作为警局聘请的顾问,和程遇行一同来到了审讯室。 言之看着周淮舟,「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周淮舟回答,「国际精神卫生学术讨论交流会。」 言之手指弯了弯,「的确,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的座位是前后座。 没想到今天坐在了对立面。 而且......是以审问人和被审问人的身份。」 周淮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安排吗? 我们手里都有一个无形的工具。 我把它用来救人,你把它用来杀人。」 言之笑得轻蔑,「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我高看你了。」 周淮舟:「你对我高看还是低蔑,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言之手摊开,做了一个whatever的动作,「你可以不在乎,但你今天出现在这里,你是有求于我的。」 周淮舟:「我有什么要有求于你?」 言之:「你对这一切好奇,承认吧,你的好奇甚至大过于你来这里的目的——定我的罪。」 程遇行看到周淮舟的嵴背僵直了一下。 程遇行要说话,周淮舟摆了摆手。 他对言之说:「我确实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对你的女朋友催眠,让她死去? 我是指第一个女朋友,阅微。」 言之笑笑,「你在套我的话,好给我安个罪名。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如果你发现有人在套你的话,那你永远不要做第一个给出答案的人。』这样的道理吗?」 周淮舟说:「好,那我来说。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次学术交流会,有个国外着名的心理专家约瑟夫博士,他在会上做了一个前沿的论文演讲。 恕我的心理学专攻方向不一样。 我当时听到他口中说出一个令我惊讶,甚至觉得荒谬的说法:『微笑死亡』。 并不是普通的安乐死,注射死,干预脑电波,那些临床上使用的无痛苦死亡。 他的论文指的是,用催眠法让人走向死亡。 第130页 而走向死亡的过程,是自主的、愉快的、神圣的。 他宣称,这项催眠术如果成功,那会让人死亡的过程真正变得有尊严。因为约瑟夫的研究,已经涉及到了伦理。 他的论文演讲,被学术交流大会主办方含蓄叫停了。 约瑟夫是你的导师吧?」 言之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捏起袖子上的一根线头,吹向空中。 周淮舟:「约瑟夫是你的导师。 你们的研究被国外的心理权威机构严重警告,不能继续下去。 可惜,你和约瑟夫已经陷得太深,甚至走火入魔。 约瑟夫因意外死亡,于是你带着他的遗志回国,用书店进行掩护,实际还在秘密研究死亡催眠术。」 言之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你不该当心理师,你该去当小说家。」 周淮舟反驳:「如果我是小说家,那你就是妄想家。」 他的这句话微微激怒了言之,他反问道:「我妄想? 我的课题,是人类永恆的幸福。」 言之看着周淮舟,他的眸底如寒潭般深邃,「飞蛾扑火的时候,一定是极幸福快乐的。你否认吗?」 周淮舟:「你不是飞蛾,你怎么知道它快乐?」 言之:「你不是飞蛾,你怎么知道它不快乐。 我知道。 我见过。 我知道,并且见过飞蛾的快乐。极致的快乐。」 周淮舟知道,言之口中极致的快乐指什么。 他托自己在外国的导师,调查言之的时候,导师告诉了他一件关于言之的事。 言之的专业是神经科学,他是后来才转修的心理学。 言之在神经科实习的时候,实习成绩被记为零分,取消从医资格,并且被患者家属告到了法院。 一个自杀的患者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心脏停止了跳动,瞳孔已经散大。医生在抢救几个小时后,遗憾地告诉他的家属,患者成为了植物人。 在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凌晨,言之走近病人,拔掉了维持他生命的管子。 周淮舟问:「你见过飞蛾的快乐,是指你帮病人拔掉管子,让他死去? 在你看来,他是痛苦的,半生不死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主观意愿不是活下去? 哪怕是那样躺着?」 周淮舟看到言之眼中跳动的火焰,是蓝色火焰。 言之说:「病人在被诊断为植物人之后。 每天躺在病房,在仪器的帮助下,有微弱的代谢活动。 很不巧,当时负责在脑功能仪器面前,观察患者的脑功能成像的,是我。我惊讶地发现,病人脑电图不是一条直线的全脑死亡。 但也不是杂散的波形。 也就是说,他.....不属于植物人。 他有意识,他有感觉,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份痛苦。 只是,他不会表达,他像一颗沉默的植物,无人知晓他的情感和痛苦。 我看着脑成像,附在他耳边问了他几个问题。 脑成像有反应,他在回答我。 我们通过脑电波来交谈。 他对我说,他想死。 他如凌迟般痛苦。 我拿着脑成像分析报告,去找负责他的医生。 医生连看也没看,对我说,『别管闲事。 家属和责任方的官司还没结束,病人现在还不能死,他需要活着。』 我质问他:『就让他躺在那里,忍受每一刻非人的折磨?』 医生笑了,笑我的愚蠢,『你大概还不了解我们国家的法律。 病人现在死和十年后死,家属拿到的赔偿天壤之别。』 我又去找家属,我指着脑成像告诉他们:『你们的亲人,现在正在忍受你们不能想像的痛苦,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上的。』 病人的家属撕掉了报告,他们揪着我的领子,警告我别搞事,否则要我好看。 我凌晨坐在病人床前,告诉他,所有人都让你活着。 他的眼角流下了浑浊的眼泪。 他用脑电波求我,求我给他解脱。」 周淮舟死死盯着言之:「所以,你给了他解脱,也丢了工作,同时把自己送上了被告席? 那这件事和你研究催眠死亡有什么关系?」 言之双眸骤然收紧,眼中幽蓝的火焰愈演愈烈:「我想让人没有痛苦地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选择,卑微地求死。 飞蛾如果没有扑火,它只是一条笨拙噁心的虫子,加上一双丑陋的翅膀! 只有纵身一跃冲进火里,它随着火光升华,它的生命才可能赋予永恆的意义! 它才能和神鸟凤凰一般,浴火而生!」 周淮舟大声说:「无论你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披着怎样伪善的外衣,但你拿活生生的人做实验! 你就是恶魔!阅微被你催眠,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微笑着心甘情愿地死了,证明你的催眠术成功了。 就在偶然的机会,你发现了一个新的猎物。 一个令你兴奋的猎物。 这个猎物移植了阅微的心脏。 你在国外主修的是神经学,你曾经研究过心脏移植对于记忆转移的课题。 一举两得。 你摩拳擦掌,开始了新的催眠实验。 不,应该说是杀人实验。」 第131页 言之不紧不慢地说:「你说我杀人,你有证据吗?」 周淮舟拿出了一个录音笔,「这是警方在清越家找到的。 上次清越从我的心理谘询中心离开的时候。我对你已经产生严重怀疑,我让清越拿录音笔偷偷录下你的声音。 本来我是要收集信息分析你的催眠,但我在家里浴缸自我催眠后,体验了濒死感觉。 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你要对清越下手了。 果然,你的丧心病狂已经急不可耐。」 言之对着程遇行和周淮舟,阴冷地笑了笑,那笑偏执而诡异,「我们国家的法律里,没有催眠杀人这条法条。 你,还有你,根本奈何不了我。」 程遇行冷冷的看着他说:「我不告你催眠杀人。 我告你没有催眠资质,给人催眠,致人死亡。 当然,如果你想要认领故意杀人罪,我也悉听尊便,给你方便。」 言之瞪大眼睛,哈哈笑了起来,「你在开玩笑?」 周淮舟看着言之:「我知道你的理想,我也知道攻击你的理想,是让你崩溃、让你瓦解、让你怀疑一切、让你露出破绽的方式。 但我不打算这么做,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有作为人的起码良知。 那就是尊重每个灵魂,无论是善灵还是恶灵。」 言之不以为然,他眼里露出鄙夷,「就凭你? 一个自以为是的心理专家。 神才是虔诚的祈求者,众人盲目的跪拜,才让神不安。 心理学的意义在哪儿,清除掉所有的精神病人? 那些你们眼中的异类? 你们定义的精神障碍? 你们连他们纵身一跃,飞蛾扑火的机会,都要残酷地剥夺! 你们让他们像一滩鼻涕虫一样死去,死得毫无价值!」 周淮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言之,「你将概念偷换得天衣无缝。 你的实验不过是你报復这个世界的工具。 你控制人的意识,以笑着走向死亡作为幌子,将这个世界的人,拉入深渊。你不是高高在上,拯救世人的救世主。 你是站在地狱露出獠牙,等待灵魂祭拜的恶魔。 既然你觉得我不配攻击你的理想,那我给你看样东西。」 周淮舟将手机屏幕放在言之眼前。 他说:「这个笔迹没有谁,会比你更熟悉吧? 你的导师并非意外死亡,他是自杀。 他在身亡前写下了这句话。」 言之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之色。 周淮舟说:「约瑟夫博士在项目研究论文的后面,写下了这句话:『von anfang an falsch.』」 言之的眼睛晦涩不明,像是失去了焦距。 他嘴里念着:「不可能,不可能,老师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周淮舟轻声说:「我们并非对痛苦视而不见。 我们有时候,比患者更痛苦。 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轰然落幕,而是郁郁而终。 你遇见的,是特例,是人性中的腐臭。 我也遇到过这些绝望的时刻。 但我遇到更多的,是一个生命背后,和他千丝万缕的许多生命,许多人生。 我想,世界无论是郁郁而终,还是微笑死去。 对那些拼命想活下来,在黑暗中捕捉一丝萤火的人,在天灾人祸中,用指甲抠出一线生机的人,在被死神宣判死刑后,绝不赴死的人,都是不公平的。 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对手。 我真心觉得,你才是投身火焰的飞蛾。 只不过,你错了。你用错了方法。你用你初心里善良的共情,当做屠刀,又去屠杀善良。」 言之怔怔地说:「清越救过来了吗?」 周淮舟说:「放心,救过来了。」 言之说:「我的电脑里有这个实验的所有资料。 我要去我的火焰里了。 我虽然忏悔,但我不后悔。」 两个月后,法庭宣判,言之的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 走出法庭,程遇行问周淮舟:「言之的导师,写的那句德语是什么意思?」 周淮舟说:「von anfang an falsch. 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第49章 舆论 案发现场。 河道蓄水坝提闸泄洪后,村民在淤泥处发现一具仰卧状尸体。 随即报警。 尸体衣着完整,已经腐败。 尸体腰间绑着一块约重10公斤的石头。 在河岸草丛里,警察找到了一个黑色尼龙包。 程遇行把包打开,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杜云香,女,五十一岁,就是翰兴本市人。 照片和死者比对,应该是同一个人。 包内有一个手机,一个钱包,一包纸巾。 手机没有泡水,所以没有损坏。 钱包里的卡和现金都在。 「队长,发现了这个。」江喻白将手机递给他。 程遇行看到手机上,正在播放一个视频,非常不清晰。 视频拍摄的似乎是一个夜店,光怪陆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 黑压压的男男女女,穿着时髦前卫的衣服,在舞池里忘我地蹦迪摇头狂欢。 江喻白说:「找到的手机没有密码。 打开手机首先就是这个视频。 第132页 如果这个手机是死者的,说明她死前最后看的就是这段视频。」 就在程遇行准备再仔细看一遍这个视频的时候,手机因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让肖鸣和欧阳台,跟着林姐去法医鑑定中心,做解剖现场记录和拍照。 你和我先去调查死者的身份信息。」 死者杜云香,女,五十一岁,翰兴本市人。职业是高中语文老师。单身。 丈夫多年前死于工厂事故。 杜云香和儿子杜宇多年相依为命。 杜宇前几天刚收到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杜宇不知所踪,手机关机联繫不上。 程遇行和江喻白在杜云香家,发现了满满一墙的奖状,还有一展示柜的奖盃。 都是杜云香和杜宇得的。 看得出来杜云香在教师岗位上,是一位敬业奉献的老师,得过连续多年市优秀教师。 而杜宇也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从小就包揽着市级大大小小,乃至省级的成绩奖状、竞赛奖盃。 家里除了奖状,就是相框。 从照片中能看出来,杜云香和儿子的关系非常好,两人有很多亲密的合照。 抽屉里有几本杜云香记的满满当当的笔记,都是补脑长身体的食谱。 厨房的柜子里,有各种煲汤的食材和锅具。 杜云香大概在要高考的杜宇的饮食上,十分的注意。 「队长,你看看这个。」江喻白展开一个红色丝绒封面的证书。 程遇行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八个金色大字:「见义勇为确认证书。」 证书内容是:「杜云香同志于2008年6月,在翰兴市武乡612洪水中,捨己救人的行为。 根据《翰兴市见义勇为人员奖励和保障条例》相关规定,确认为见义勇为。」 落款为翰兴市见义勇为评定委员会。 程遇行找到了见义勇为评定委员会的负责人,负责人拿出了档案室一份十几年前的报纸。 报纸上一条新闻上写着,一个叫杜云香的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在面对洪水袭来的瞬间。 散发了人性的光辉,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先救邻居家的小孩。 等把邻居家的小孩,安置在安全地方,再返回屋里营救自己小孩的时候,自己的孩子已经被无情的洪水沖走了。 程遇行问负责人:「杜宇不是杜云香的亲生儿子,是她当年在洪水中救的,那个邻居家的小孩?」 负责人说:「是的,当年这个事情,感动了无数的人。 电视台、广播、报纸对杜云香的,做了挺长时间的报导。 杜云香捨弃自己的孩子,救别人家孩子的行为,已经不能用高尚无私来形容了。 她更令人尊敬的地方在于,她救出来的孩子母亲遇难,她毫不犹豫地领养了他。 政府部门送去慰问金,并跟她说,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 她婉言谢绝了慰问金,并表示自己没有困难。 当年我刚参加工作,说实话,也是被感动落泪了的人群中的一个。」 负责人说:「对了,今年电视台为了纪念612大洪水中,至今下落不明的人,还专门採访了杜云香母子。」 程遇行在网络上,找到了採访的视频。 主持人提到洪水中被沖走,至今没有找到尸骨的杜云香的儿子。 杜宇的表情有点麻木。 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但结尾处他对杜云香说:「妈妈,谢谢你给了我生命。」 杜云香抱着杜宇哭了。 视频最后以母子俩相依为命的身影为结尾。 视频下面的评论,无一不是赞美和感动。 程遇行想,杜云香在杜宇身上倾注了这么大的心血,眼看儿子已经拿到了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前程一片大好。 如果是自杀,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死亡呢? 如果是他杀,又会是谁,要谋杀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伟大母亲呢? 肖鸣从法医鑑定中心回来,同时拿回了林姐对死者杜云香的解剖分析报告。 死亡时间五天。 尸表检验未见异常。 病理检验未见异常。 毒化检验未见异常。 解剖检验颅骨颅底舌骨等未见骨折,肺内未见溺液...... 考虑死者为落水后因冷水刺激咽喉,引起迷走神经抑制导致休剋死亡。 死亡原因为干性溺死。 自杀或他杀尚不明确。 就在这时,程遇行接到了一个自称目击证人的电话。 目击证人称,那天自己在一个山头的树底下乘凉,隐约看到有个人慢慢走进了河里,由于相隔太远,又有树木遮挡,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恍神儿再一看,那人已经不见了。 直到这几天,听到附近的村民说,有人死在了河里,他才能断定自己那天看到的,就是一个人。 死亡时间,死亡地点,死者衣着,目击角度等都能和未公布的真实情况相符合。 目击证人的证词,暂时可以採信。 两天后,在法医鑑定中心的尸体冷冻室里,程遇行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杜宇。 杜宇穿着高中生的白色短袖校服,瘦瘦高高,戴着似乎度数不低的近视眼镜。 第133页 杜宇看到母亲冰冻的尸体,他没有崩溃和嚎啕大哭,而是缓缓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程遇行问杜宇,这些天去哪里了,为什么失联? 杜宇说,他去看了大海,失联是因为手机丢了。 程遇行问:「有什么人能证明吗?」 杜宇摇头,表示自己是一个人去的海边。 程遇行问杜宇,「为什么要去海边?」 杜宇说:「哥哥至今没有找到。 我想洪水的尽头是大海。 哥哥去了大海。 我拿上了录取通知书,我想给哥哥看看。」 程遇行:「你说的哥哥,指的是杜云香的亲生儿子?」 杜宇点头,「是的,哥哥比我大四岁。 妈妈救我的时候,我五岁,哥哥九岁。」 程遇行问:「那你出去这么些天,音讯全无。 你有火车票,酒店发票一类的票据证明吗?」 程遇行的话有点刺激到杜宇,他低声问:「您是怀疑我? 妈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 程遇行说:「你别介意,只是例行询问,没有犯罪嫌疑人指向。」 杜宇从兜里拿出两张火车票,是翰兴和海边城市的往返火车票。 其中一张皱皱巴巴像是泡过水。 程遇行问:「这个......」 杜宇解释:「在海边泡了水。」 程遇行问:「哦,你妈妈对你好吗?」 杜宇点头,「妈妈对我比对自己好。 她全部的心血,都在我身上。 她把我当哥哥来爱。」 程遇行走出问询室,让江喻白去铁路部门,查这两张火车票上的时间地点,对应的监控。 结果是,入站出站都能找到杜宇的身影。 另外,根据杜宇说的,他这几天在海边落脚的小旅店,也找到了杜宇入住和每天出入的影像。 按杜云香死亡时间来推算,杜宇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以排除杜宇作案的可能性。 程遇行将杜云香手机里的视频,翻来覆去地看,终于看到在夜店昏暗的角落,独自坐着的一个年轻人。 他找沈杰通过模煳的影像,画出了这个年轻人的样貌。 是杜宇。 杜宇在夜店的视频,和杜云香的死亡,有什么必然联繫吗? 程遇行把视频给杜宇看。 杜宇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他说:「因为这个视频,我和妈妈有过一次争吵。 她的情绪很激动,她认为我不学好,去夜店那种地方,她说我辜负了她的希望。 她说......」 程遇行敏感地捕捉到了杜宇的犹豫,「她说什么?」 杜宇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小孩,「她说,我不配当她的儿子。」 程遇行问:「那你为什么要去夜店呢?」 杜宇:「高考后,同学们都想放松一下,于是相约去了夜店。 只是跳舞喝酒,没有什么出格的。 妈妈可能接受不了吧。」 程遇行问:「争吵发生在什么时候?」 杜宇回答:「我买票去海边前。」 程遇行想了想,问出了口:「你觉得你妈妈会因为这次争吵,而想不开寻短见吗?」 杜宇低着头想了想,「会。我妈妈把我看得比命都重,我是哥哥死后,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看到我的『堕落』,失望到绝望,她可能是去水里找哥哥了。」 杜宇说的最后一句话,程遇行重复:「她去水里找你哥哥?她之前说过这样的话吗?」 杜宇说:「她没说过,但我能感觉到。 哥哥九岁已经是小神童了,学习好,笛子小提琴样样精通。 我永远比不上哥哥。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经常能听到妈妈房间,传出来的哭声。 她其实很想哥哥。」 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杜云香尸体上未找到机械性损伤,机械性窒息的证据。 绳结打结于前侧的行为方式,排除他杀和意外的可能性。 经过局里领导和法医鑑定机构的法医联合讨论,定义杜云香为自杀。 尸体由唯一亲属杜宇认领。 本以为结案了,但杜云香,这个曾经为了救别人家孩子,牺牲掉自己孩子,见义勇为的英雄母亲自杀事件,在网上发酵了。 源头是网上点击量暴增的一个视频。 视频中有一个放满了鲜花的灵堂,抱着杜云香遗照的杜宇,站在灵堂的一边。 表情呆滞,两眼无神。 视频配上了文字,曾经的救命恩人、抚养了自己十几年的妈妈自杀了,儿子却麻木不仁,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网友们纷纷加入了对视频中杜宇表情的讨论,认为他的状态不正常,不合情理。 后来讨论上升到了对这个案件性质的质疑,杜云香的死有问题。 有网友扒出了当年杜云香救人的新闻。 杜云香听到了邻居屋里,有孩子哭喊的声音,奋不顾身地游进屋里,抱起困在床上的孩子,将孩子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等她再去救自己孩子的时候,自己的房子已经坍塌,孩子不知所踪。 洪水终于退去,搜救队共打捞起四十多具尸体,没有杜云香的孩子。 杜云香的孩子失踪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兇勐的洪水中,一个九岁的孩子杳无音信,凶多吉少。 第134页 发洪水那天,垮塌掉的路灯,电线裸露漏电,被困孩子的母亲,摔倒在了带有电流的水里,当场触电身亡。 被困孩子成了孤儿。 一个月后,杜云香领养了她救的孩子。 这个孩子叫做平凡,后改名叫杜宇。 另外还有一个重磅帖子,在网上疯狂地被转发。 有知情人透露,杜宇的父亲是杀人犯。 当年杜云香的丈夫和杜宇的亲生父亲,在一个钢铁厂车间上班。 由于杜宇父亲的疏忽,造成了杜云香丈夫的死亡。 当时因为这件事,判了杜宇父亲的无期徒刑。 网上一片譁然。 杜宇的父亲,居然是杀人犯! 有杜宇的同学匿名在网上发了毕业照。 毕业照中的杜宇在笑。 作为代替杜云香孩子活下来的人,他应该今生来世都报答杜云香的救命恩情。 他应该替自己的父亲赎罪忏悔。 他应该小心翼翼,时刻感恩。 他怎么能笑? 他凭什么? 他怎么配? 他怎么敢? 网友愤怒了!他们写了联名信,给警方施压,要求警方重新调查这个案子! 人们宣洩着自己的愤怒! 该死的是杀人犯的儿子杜宇,不是当年杜云香的孩子,更不是伟大无私的杜云香! 他们断言,这个案子一定有问题,杜宇是最大的嫌疑人。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杀人犯的儿子一定是杀人犯。 全民讨论,全民狂欢,人人都是侦探。 十几年前的工厂过失杀人案被翻了出来。 有人直接指出,当年的案子可能是故意杀人案而不是过失杀人案。 只有这样,才能给杜宇杀害杜云香找到作案动机。 作案动机就是,没有动机。 故意杀人犯的孩子,天生带着犯罪的基因。 迫于舆论压力,警局领导亲自上阵,将案子里外里翻了一遍。 确实不是他杀,更不是杜宇杀。 警局领导亲自登报做了澄清。 杜云香是自杀。 人们不干了!凭什么好人的下场这么悽惨,那这个世界谁还敢救人?谁还敢做好人? 英雄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走到这一步? 舆论越演越烈,公众的愤怒像是岩浆翻滚的火山,需要一个发泄口。 杜宇家的门上被泼油漆,窗户上被砸鸡蛋,杜宇出门公交车上的人堵着门,不让他上。 杜宇已经考上的学校,发声明撇清关系,暂缓录取杜宇。 其实就是不要他了。 一个月后,河道泄洪,村民发现了杜宇的尸体。 经法医解剖结合案情,警方宣布杜宇是自杀。 网上的人不准备放过他,他是畏罪自杀! 看吧,当时杜云香自杀的案子,就是有问题! 兇手心里有愧,用死来谢罪! 还有的网友终于松了一口气,杜宇的死终于能告慰英雄母亲的在天之灵。 程遇行走进心理谘询中心,他在看过杜宇的尸体后,心一直像一个盛满海水的容器。 一唿一吸都能溢出,又咸又涩。 程遇行沮丧地对周淮舟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现场的情况,杜云香和杜宇都是自杀。」 周淮舟平静地说:「我知道。」 程遇行诧异:「你怎么知道?」 周淮舟说:「杜宇来过我的心理诊室。」 「什么?!」程遇行震惊。 周淮舟的表情有点复杂,「他死之前来找过我。 问我能否只倾听,不治疗。 我说可以。他给我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之后。 给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后来我看到了新闻,虽然打了码,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衣服。」 程遇行问:「他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周淮舟将椅子转到窗前,神色恍然,他注视着遥远的某个点,「他讲了一个不会笑的孩子的故事。 他从小被院里的孩子喊小杀人犯。 不知为什么,妈妈在见到杜妈妈的时候,永远弯着腰低垂着头。 他问妈妈为什么。 妈妈说:『咱们欠人家一条命。』 后来,在一片汪洋中,惊恐到极致的他,看到杜妈妈游了过来,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面对着摄像头,记者问他有什么想说的? 他说:『我想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去哪儿了?』 记者立马将摄像机关掉,严肃地对他说:『你不能想妈妈。 杜妈妈就是你的妈妈。 你要说,谢谢杜妈妈给了我生命。』 后来,杜妈妈领养了他,对他付出了百倍的心血。 他知道,哥哥是很优秀的。 为了杜妈妈,为了死去的哥哥,他也要努力成为一个好孩子。 所有的人都对他说,『你是替杜老师死去的孩子活着。』 他终于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孩子。他终于成为了哥哥。 有次小学奥数比赛,他得了第一名,有电视台来家採访。 他捧着奖盃笑了,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耶」。 採访的人对他说:『你这样不对,你应该回忆,回忆如果没有杜妈妈,你就不会有今天。 第135页 你应该对着镜头感恩地哭,而不是开心地笑! 重来一次!』那次採访录了很多次,他终于哭出来了。 从那以后,他在镜头前再没有笑过。 毕业照那天,那是他十几年的生命里,唯一的一次笑。 那是因为他想到,自己考得很好,如果收到录取通知书,就去大海念给哥哥听。 十几年杜妈妈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来爱,来教育。她愧对在洪水中被沖走的孩子。 死在她记忆里的孩子是完美的,所以她要求杜宇完美!近乎严苛的完美! 所以她在看到夜店那个视频的时候,瞬间崩溃了。 她觉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飘走了。 他怎么可以自甘堕落? 他的命是用自己儿子的命换来的呀。 他这么糟践自己,自己儿子的死也失去了意义。 在一个整夜以泪洗面,十几年从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的妈妈,一个视频足以压垮她。 杜妈妈对他绝望咆哮后,他没有说话。 他默默买票去了海边。 他对着海面低语:『哥哥,谢谢你。 我虽然失去了我自己。 但能当你,我也很感激。妈妈太脆弱了,以后我们的妈妈,由我来保护她。』 从海边回来,他却见到了杜妈妈冰冷的尸体。 他说,从小在镜头前,在别人面前,被逼着哭了太多次。 他已经不会笑,更不会哭了。 所以在杜妈妈死后,他不是不痛,他只是流不出眼泪。 他晚上看着杜妈妈的遗像,吐了一口鲜血。 没人知道,他们只关注,关注镜头前的他面无表情。 对于网友的谩骂,他觉得网友说的对,是他害死了自己救命恩人。 他偷偷想过,这么辛苦的人生,不如当初就死在那场洪水里吧? 临走的时候,我问他一句:『你觉得委屈吗?』他说:『有时候,委屈在这世上,是一种罪。』 说完他就走了,我看到他的登记表上,写的名字不是杜宇,而是平凡。 他本来的名字,叫平凡。」 程遇行说:「一只狗叫了,村子里的其他狗也叫了。 其实其他狗,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 法不责众,法无法责众,更无法责人心。 世界上所有的自杀,都是他杀。」 周淮舟说:「我可能要出去休个假。 我共情了他的痛苦。 他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惨白的惊嘆号,以及无力的省略号。 我得给自己时间走出来。」 第50章 试探 程遇行在办公室,这江喻白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对他说:「队长,001发出讯号。 电诈老窝位置已经锁定。」 程遇行跟办公室待命的大家说:「收网。」 这个电诈老窝,是警局专门成立的专案组,已经盯了几个月的犯罪团伙。 因为有一起电信诈骗涉及到人命,所以刑警队几个警员也加入了专案组。代号001的卧底,是市局领导亲自安排的一名半个月前,潜入该电信诈骗团伙的女警员。 好多的电信诈骗团伙,在听到警方的风声后,会迅速销毁证据。 给后续嫌疑人量刑定罪,造成很大的困难。 这时就需要有一个潜入犯罪组织的卧底,了解清楚诈骗集团的组织架构,人员数量以及落脚点。和警方里应外合固定证据,在必要时候出庭作证。 程遇行他们在一个普通民宅里,现场抓获正在对着电脑和电话,热火朝天工作的犯罪嫌疑人二十人。 现场发现手机50部,电话30部,银行卡若干,「话术剧本」30本。 除了组织头目卫志国在逃以外,所有人员落网。 卫志国从未露过面,只有领导层的人见过卫志国。 根据卧底同志的介绍,这个诈骗组织人员数量虽少,但涉案金额十分地惊人。 因为这个团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团结力凝聚力。 如果不是因为竞争激烈,需要的角色增多,根本不会接收新的「客服。」 这个卧底同志也是真正在犯罪老窝附近送了几个月外卖,才有几次接触这个窝点的机会,从而被这个组织「通过考验。」 整个诈骗集团,最终控制人是卫志国。 领导层有八个人,新吸收的客服有十二个人。 领导层的八个人,全部受卫志国直接领导。 他们不仅做业务,带新人,还帮着卫志国控制底下的「客服人员。」 程遇行在审问中发现,这八个人都对卫志国避而不谈,矢口否认卫志国的存在,坚决不站出来指控卫志国。 卧底同志说,这领导层的八个人,对卫志国有一种近乎崇拜的臣服。 他们拿的「劳务费」,连卫志国赃款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凤毛麟角都算不上,根本就不是利益共同的事。 而是精神控制,精神崇拜了。 领导层的人不指控卫志国,卫志国即使抓到了,也难以给他真正地定罪。 程遇行一边按照卧底搜集的卫志国的资料,发出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内抓捕卫志国。 一边调查领导层这八个人的信息。 领导层八个人都是女性,年纪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 程遇行惊奇地发现,这八个女人全部都是离异女性。 第136页 四个曾经有被绑架的报警记录。 他找这四个女性的家人,问询当时的情况。 这四起绑架案无一例外,被绑架的女人都是三天后完好地被蒙着眼睛,送回了家门口。 绑匪没要一分钱赎金,甚至没有给受害人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警方找被绑架人问话,因为绑匪绑架的目的,如果不是要钱,那就只有劫色。 但经问询,四个被绑架的女人,都没受到绑匪的伤害。 四个人口径一致,坚决不肯透露绑匪的长相和信息。 受害人不配合,这四起绑架案,只能不了了之。 在绑架案后不久,四人分别都和丈夫办理了离婚。 程遇行已经隐约猜到了离婚的原因。 被陌生男人绑走三天,自己妻子还隐瞒绑匪信息,替绑匪开脱。 任谁都不会相信妻子和绑匪是清白的。 一个前夫直言:「什么都没干?哄鬼玩儿呢?」 另一个说得更是难听:「还能因为什么?因为贱呗!」 而领导层的另外四个女性,程遇行在调查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四个女性的丈夫面对程遇行的问询,不情不愿地说了几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某一天晚上,一个戴着面罩的人突然潜入他们家,将丈夫的嘴巴塞住,绑在了卫生间。 而用刀胁迫妻子和自己共度一晚良宵,否则就会立即杀了丈夫。 第二天早上,他又会不知不觉地消失,并给妻子写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谢谢你昨晚的温柔。」 并在这句话下面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妻子连忙将绑起来的丈夫放开。 谁知丈夫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妻子有没有受到伤害,而是质问妻子昨晚和绑匪做了什么? 在看到绑匪留的字条之后,丈夫们更是立马崩溃,质疑妻子的不洁,指责妻子的不忠。尽管妻子解释,和绑匪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一个丈夫相信。 甚至有一个丈夫用手,指着妻子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件事之后,所有生活中的小事都成了导火索。 夫妻渐行渐远,貌合神离,最后走到了离婚的地步。 程遇行问丈夫们,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丈夫们都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是丑事,被人知道的话,要被嘲笑带绿帽子的。 程遇行调查到这会儿,终于知道了。 他相信妻子们的证词。 绑匪无论是绑架的三天,还是那一夜,和被绑架人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恰恰是这样,是最厉害的攻心计和离间计。 绑匪和卫志国应该是同一个人,他是善于解读人心和破解人性的高手。 这些事情只是前奏,他真正的目的,是对这八个受害人进行精神控制,让她们自己来找他。 让她们臣服自己,崇拜自己,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服务,做自己的赚钱工具。 至于这八个女性,应该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又称为人质综合症,是受害者和施虐者结成情感同盟,对犯罪者产生情感,并且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情结。 想要让八个人开口指控,必须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入手。 局里领导开会决定,让心理师介入参与审讯。 程遇行给周淮舟发信息,「你休假回来没?」 过了一会儿周淮舟回了信息:「你们警局食堂的饭怎么样?」 程遇行笑了,他回復周淮舟:「还行。」 几分钟后,周淮舟回覆:「我在机场取行李,你来三号出口接我。」 程遇行在路上给周淮舟讲了这个案子,并交代他,一定要问出卫志国的信息。 警局卧底同志不够级别,没有见过卫志国,只有有限的信息。 如果想早点抓住卫志国,并给他定罪,八个人的证词是必须必的。 周淮舟吐舌头,「我一回来你就压榨我,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病人,我得耗半升血,你给我八个? 比一根藤上七个葫芦娃还多一个。你存心要搞空我的血槽啊。」 程遇行不由分说扔给周淮舟一个文件袋,「少废话!抓紧时间看资料!」 周淮舟嘟嘴,「这么凶。」 接着他可怜巴巴地打开资料,看了起来。 来到警局,周淮舟要求他先单独见一下八个嫌疑人。 警方可以放着摄像头,随时监控。 十个小时以后,周淮舟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程遇行忙问:「怎么样?说了吗?」 周淮舟揉揉发酸的颈椎,「快了,明天再来十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什么?!」程遇行,「还需要十个小时?」 周淮舟白了程遇行一眼,「给你审八个死不开口的葫芦娃试试?」 程遇行忙说:「抱歉哥们儿,我太着急了。 这个点儿食堂早关门了,我给你点了外卖,你先吃点儿吧。」 周淮舟打开外卖狼吞虎咽,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肚子会比平常更饿。 他一点儿没浪费指使程行为自己服务的机会。 周淮舟时不时地指挥程遇行:「噎,来口水。 有冰可乐吗?我想喝冰可乐。」 第137页 吃饱喝足周淮舟一抹嘴,对程遇行说:「把这些收了吧。」 程遇行问:「八个人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周淮舟说:「是。她们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 四个人在被绑架的三天里,卫志国确实没有伤害她们。 一个说,卫志国给她画了肖像。」 程遇行不解:「画肖像?」 周淮舟说:「卫志国是猎心的高手。 他看着被绑架的人,慢条斯理地给她画像。 并且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你有没有注意过你的眼睛,很好看。你其实有点像天上的月亮,我想我该把你归还星河。』」 程遇行咋舌:「这鬼话也信?我看这里面好几个,文化层次都不低啊。」 周淮舟摆手:「这和文化水平没关系。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起因,就是恐惧转变成感激,感激再转成崇拜啊。 被绑架的女性,刚开始是极度的恐惧。这恐惧来源于,对自己生死的不可掌控。 当她发现绑匪没有伤害她,而是给她正常吃喝。 她会将恐惧转化为感激。 这时候,绑匪给她画画,并赞美她的优点。 也许她丈夫都没有发现的她的优点。 卫志国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他说的话真诚。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说过:『人类最深切的欲望之一,就是希望得到异性的赞美。』 在那个情况下,来自于绑匪的赞美,真诚的赞美,对被绑架的女性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她们在心里开始给绑匪找理由,并且和绑匪有了互动,有了互动就是情感的连接,之后就是接纳。 其中一个女性说,她甚至感觉,她只要顺着他,就能变成他的唯一。 在绑匪给她轻轻戴上眼罩,在她耳边说,要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甚至有点不舍。 回到家里,丈夫的猜忌,亲人的疑惑,警察的盘问,让她们彻底迈出了那一步。 她们默默拿出了绑匪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 至于将丈夫绑起来,用刀威胁妻子和他共度一夜,也是同样的道理。 妻子为了丈夫的生命安全作出牺牲,丈夫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和谩骂,一点不关心妻子有没有受到伤害的态度,让妻子对丈夫失望,从而走向绑匪。 在她们的交代中,还提到了一件事。 她们共同杀过一个人,女人,不听话的女人。」 程遇行震惊:「杀人?在哪儿?」 「在一个出租屋里。 她们在离婚后去找卫志国,卫志国将她们安置在乡下一个没有窗户的出租屋里。 说是安置,其实是囚禁。 她们的手机由卫志国统一管理,定期向亲人朋友汇报平安,并简单说自己在外地打工的情况。 出租屋里有一个卧室,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客厅。 客厅里面有一个大通铺。 卧室是卫志国专享。 这个出租屋是卫志国的王国,他是统治者,八个女人为了卫志国晚上选择谁,跟谁多说了一句话,夸了谁几句,而互相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 第51章 王国 「卫志国享受着精神控制带来的满足感,享受着高高在上,钦点宠幸某一个女人的快感。 有一个女人跟着卫志国回来以后,看到昏暗的灯光下,八个人不人鬼不鬼,披散着头髮的女人。 顿时后悔了,她想走。 可是已经迟了。 她在挨打之后仍然想刺伤卫志国逃跑。 卫志国决定杀鸡儆猴,给其他八个女人看看,不服从的后果。 卫志国要求每个人都动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迟疑。 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与外界隔绝的出租屋里,卫志国已经变成了造物主,他说的话就是绝对的规则。 为了讨好卫志国,一个女人扑了上去,掐住了新来女人的脖子。 几个女人跟了上去,帮她按着她。 没一会,新来的女人就不动弹了。 参与了杀人,她们的命运,终于和卫志国绑在了一起。 如果有谁不听话,卫志国只需要皱皱眉头,其他人就会替卫志国「教训」不听话的人。两年后,八个女人已经完全被驯服,她们心甘情愿地为卫志国卖命,做电信诈骗这样违法的事。 甚至有两个女人,为了争取最多的上缴金额,白天诈骗犯罪,晚上去夜店,做着陪酒女的工作。」 程遇行心中骇然,「这太可怕了。要不是我亲耳听到,我觉得这样的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周淮舟说:「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人们的道德观和是非观,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而扭曲。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个病症的来源,就很让普通人难以理解。 1973年两名罪犯,抢劫了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市的一家银行失败后,挟持了四位银行职员。 警方和歹徒对峙了五天,最后以歹徒的投降而结束。但重点来了,这起抢银行事件发生后几个月,法院需要这四名遭受挟持的银行职员,上法庭指控这两个歹徒的时候,他们居然拒绝了。 他们甚至还为歹徒请律师,筹措法律辩护的资金。 採访中他们都明确表示,不痛恨歹徒,并对歹徒表示出好感。 第138页 警察在解救他们的时候,有人觉得警察才是打破美好平静的人,对警察表现出了敌意。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人质中一名女职员,竟然爱上其中一个歹徒,并与他在服刑期间订婚。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受害者,将麻木和服从变成了习惯,甚至享受这种被人驯服的感觉。 这是典型的认知失调。 不能用常理去揣度。 卫志国之前对这几个人做过研究,他是挑对象下手的。 她们都是极度自卑敏感,惊恐焦虑,缺乏安全感,遭受过□□的人。 她们没有形成社交和亲密关系的闭环。 她们只体验过浅层次的被珍惜被善待。 所以有人对她们释放真诚的,看起来是深层次的赞美和善意,尤其在恐惧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她们会在心里将施虐者美化,甚至理想化。」 程遇行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又不是十分明白。 对了,发生命案的出租屋在哪儿?」 周淮舟无奈地说:「她们不肯说。 明天我再努把力。 我建议这样,明天你把画像师沈杰叫来。 我对这八个人进行引导描述的时候,沈杰就进行画像。 用八个人的描述相整合,画像的准确率会更高。」 第二天,程遇行在监控前,看着一间问询室。 他旁边坐着沈杰。 沈杰已经准备好了纸笔。 周淮舟先是对其中一个人简单地问了几句,比如睡的好不好,吃的怎么样这种问题。 接着他将话题引到了卫志国给她画像,让她换上漂亮衣服这些回忆上。 「我真的很好奇,卫志国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但我能猜到,他和别的人都是逢场作戏,只有和你是真的...... 我能想像到当时的场景,灯光发出幽幽的光。 一个男人坐在画布前,细心地为你一个人调配着颜料......他眼里发着温柔的光...... 他画画的手一定很纤长,很好看......」 这个女人在周淮舟的引导下,开始描述卫志国,她的脸上是陶醉的表情,「他的确很温柔......他的鼻子高高的......像是刻刀刻出来的......他的眼睛是双眼皮......带着一个黑框的眼睛......很斯文...... 他有一点自来卷...... 他的眉毛......他的嘴巴...... 他的身高......」 根据八个女性描述出来的卫志国长相,沈杰找出了规律,并最终绘制了一张卫志国的画像。 周淮舟将卫志国的画像,拿给八个女人看,她们眼中的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遇行立刻将通缉令上的画像进行了修改,并在电信诈骗附近公共区域的监控中,排查这样的人。 一个月以后,因为网上有人举报,说好像有个这样长相的人,在他店里买了一碗面。 但不能确定。 程遇行迅速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发现了这个可疑的人。 卫志国在一个小区的出租屋里被抓获。 卫志国是化名,他的本名叫艾闿。 他居然都五十多岁了。 预审老薛审问卫志国大半天。 老薛从审讯室出来,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菊花茶,气哼哼地说:「这个卫志国是只老狐狸,套不出来多少话。」 程遇行看看警局编外人员周淮舟,一歪头,「咱俩再去磕磕?」 周淮舟吐出口中的瓜子皮,一拍手,「走,去磕磕。」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下。 卫志国高高瘦瘦,面容俊秀,飞眉挺鼻,细碎的头髮撒在额前。 一身衣着非常考究,盘扣真丝质衬衣,袖口镶着云纹滚边,金边眼镜的点缀,让人有世家公子的错觉。 要不是眼睛里处变不惊的沉稳,光看外表,感觉也就四十出头。 卫志国显得很不耐烦,「你们警察也得讲道理吧?我好好的买个面,就被你们盯上了。 你们说我电信诈骗,有证据吗? 有资金往来记录还是证人证言? 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我要找律师!」 程遇行表情冷冽:「你电信诈骗的团伙,每个人都能做证人。 而且,你的团队里面有我们警方的卧底,什么情况我们都掌握了。 我劝你好好回答问题,给自己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卫志国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我和电信诈骗人员认识,并不代表我是他们的头目。 按这个道理,杀人犯住的小区,那所有小区的人,就都是杀人犯了?都该拉去枪毙了? 你们这是搞株连九族呢? 再说了,如果真有人指控我,那你们也不用来回来地,换人来审我了对吧?」 周淮舟开口:「艾先生。很特别的姓啊。 恕我孤陋寡闻,你叫艾......?」 卫志国皱着眉头纠正他:「艾闿。kai。三声。」 周淮舟一副学到了的样子,「不仅姓也特别,名字也特别。 你不是汉族吧?」 艾闿说:「满族。」 周淮舟说:「哦,原来是满族。 那么艾姓是由爱新觉罗姓演化过来的吧?」 艾闿笑:「你还是懂一点儿歷史的嘛。」 周淮舟继续说:「据我所知,现在的爱新觉罗姓很少了。」 第139页 艾闿嘆气,「是啊,皇族凋零了。」 周淮舟和程遇行相互看了一眼。 周淮舟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幻听。 程遇行的眼神告诉他,他没有幻听。 艾闿的确说的是「皇族。」 这个带着遥远陈腐气息的词。 周淮舟乘胜追击,他不能放过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问:「那.....那些女人,有哪个你能放在心上吗?」 艾闿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是她们说的吧?说我和她们有染? 我有正妻,她们只是一群摇尾乞怜的妾。 怎么配让我放在心上。」 周淮舟庆幸自己继续问了下去,因为他听到了「正妻」「妾」两个同样带着陈腐气息的词。 他知道了,艾闿囚禁几名女性的出租屋,就是他营造出来的王国。 这个王国里他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有「翻牌子」的权力。 有向人施捨「恩宠」的权力。 甚至有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是和权力旗鼓相当的□□。 周淮舟问:「你很享受这种感觉?」 艾闿反问:「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有三妻四妾,你会拒绝吗?」 周淮舟没想到被艾闿反问了个措手不及,他说:「一夫一妻制是文明社会的基本婚姻制度。」 艾闿鼻子里哼出一声嘲笑之声,「虚伪。」 周淮舟问:「如果歷史倒退,你应该会很高兴。」 艾闿不置可否。 「你的祖上应该有家谱。」周淮舟说。 艾闿说:「有,不过烧了。」 艾闿的脸上一瞬间忧怨的思绪,被周淮舟捕捉到。 周淮舟问:「你的族人都离开这个世界了?」 艾闿说:「是的,他们在那个年代的工作是扫茅厕。」 周淮舟:「你亲眼看见了?」 艾闿:「我亲眼看见的。我爹死在公厕。 蛆虫在他的身上蠕动。 成群的苍蝇围着他飞。」 周淮舟问:「所以,你是厌恶这个社会的?」 艾闿:「是。我厌恶。 王朝的更迭为什么要报应在我们身上。 现在。 没有阶级吗? 到处是阶级。」 周淮舟说:「你厌恶社会,但将怨恨发泄在弱的人身上。 你不是一个强者。 你不过是更弱的弱者。 你不仅弱,而且变态。」 艾闿笑了起来,「我变态?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可以去问问,我有强迫她们吗?」 周淮舟说:「敢反抗你强迫的人已经死了。她鄙视你的自欺欺人。 她到死都不屈从。 她知道你弱极了。 你怕极了。 你在那个出租屋有多高高在上。 你在现实社会就有多卑微,多渺小,多不起眼......」 艾闿被激怒了,他攥紧了拳头,「那个贱人!她不配看不起我。她的命都是我的。 我皱皱眉头,就有人替我动手。」 周淮舟说:「你承认杀人了?」 艾闿:「我没有杀人,人是她们杀的。」 周淮舟说:「你刚说你皱皱眉头,就有人替你动手,她们执行的是你的命令。对吧?」 艾闿不语。 周淮舟看了一眼摄像头,摄像头上的红点提示他,证据都录下了。 周淮舟说:「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你的那些信徒,已经不再趴在你脚下,对你俯首贴耳。 她们已经醒悟了。 你也清醒一点吧,你的精神王国已经坍塌了。」 走出审讯室,周淮舟对程遇行说,「我刚才使了个诈,其实这八个关键证人,还是不肯指控。 我记得帮艾闿处理诈骗款的女性,是有孩子的? 虽然有点卑鄙,但这是最快的方法。」 程遇行说:「她有孩子,好像刚参加完高考。 你的意思是让孩子和母亲见面?」 周淮舟说:「是的,因为艾闿的诈骗款,是涉及到洗钱机构的。 我怕再晚了,诈骗款会被转移,到时候更不好固定证据。」 程遇行说:「好,我来安排他们见面。」 一个月后,艾闿因犯非法拘禁罪,故意杀人罪等几罪并罚,终审被判死刑。 八个领导层的女人和其他电信诈骗人员也有了相应的量刑。 周淮舟随程遇行参与了出租屋尸体的搜寻。 与水泥混为一体的尸体,给周淮舟造成了心理阴影。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在广场的长椅上。 程遇行要请周淮舟吃饭。 他摆手表示,自从看过那具尸体,他以后吃饭,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生理需要。 也就是,以饿不死为基本原则。 因为他说他对吃饭,已经失去了兴趣。 程遇行笑着说:「听说新开了家法餐,人均一千的消费,本来我还订了位,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周淮舟连忙说:「在哪?」 程遇行笑,「反正你也是维持基本生理需要,白水就馒头就行,吃贵的浪费。」 周淮舟起范儿:「如果有人使劲儿使劲儿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去。」 第140页 程遇行将「爱去不去」咽了回去,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求你了,求你了。」 周淮舟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去,那我就去一趟吧。」 一个小时后,周淮舟的「厌食症」治好了。 第52章 医闹 一个山村接连发生村民死亡。 受传统观念影响,死亡村民家属,不愿意给死者进行尸检。 刑警队的同志们和林姐带领的法医团队,被村民堵在村口。 村民们拿着铁锹、扫把等「武器」,男女老少齐上阵,气势汹汹地形成了一个人墙。他们叫着口号,政府要挖他们的祖坟,他们誓死不会同意。 林姐跟程行说:「几年前市政本来规划一条高速公路,从这个村庄通过,要占一部分人的耕地和祖坟。 有关部门的同志和村民,怎么谈都谈不拢,多少钱都不干。 没办法,高速公路只能绕过去。这次村里出了事,村民怕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动他们的土地和祖坟,所以不让咱们进村儿。 都死好几个了。 这帮人都不想弄清楚是咋回事。 唉,刚才村长的话你听见没? 可以让我远远地看,诊断一下人是怎么死的?你说,我的眼睛又不是x光,远远地看,怎么能看出来嘛?」 程遇行说:「如果现在不能确定是刑事案件,咱们真的没有权利强行尸检。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亲人的尸体,被挖出来开膛破肚的。 在他们心中,死后全尸比真相更重要。」 村口还有几个记者,也在关注事态的发展。 已经僵持了两个小时了,村民寸土不让。 这时,一个记者拿着话筒,一个健步跨到了村头的一块大石头上。 他对着村民大声说:「我完全能理解大家,不愿意尸检的理由。 每个人都有亲人,肯定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人死了还被划那么一刀。但是你们怕不怕他们死的冤?死的不明不白? 你们怕不怕他们是被下毒而死的? 你们怕不怕下毒的人就在你们中间? 你们怕不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自己,你的孩子,你的爱人,你的父母?」 记者的话起了作用。 村民们议论纷纷起来,打量起自己身边的人。 有的人明显和身边的村民拉开了距离。 程遇行看着这个年纪不算大的记者,心里默默地说:「这招儿离间计用的好啊。」 林姐悄悄对程遇行说:「这记者小伙儿不错啊。 说了咱们的身份不能说的话。 这话相当于说这离奇的死亡是有人下毒,给案子盖棺定论了。」 村长这时候稳定军心,「大伙儿不要怕。 祖坟一挖,老祖宗怪罪,咱们村的风水就坏了。」 程遇行赶紧站了出来,「哪几位是死者家属?你们往前一步,能不能单独和你们说几句话?」 人群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村长。 村长「挺身而出」,「我是村长,有什么话跟我说。」 程遇行苦口婆心相劝,村长一口咬死,不能掘墓开棺,只能在村里看看。 林姐这时候灵机一动,对村长说:「据说,你们村的人死亡的时候,是不是同时还死了一只狗?」 村长说,「是。你怎么知道?」 林姐说:「那好,我们不掘墓不开棺,更不会趁机占你们的地。 我们只解剖那只狗的尸体,这样行不行?」 村长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法医鑑定中心。 林姐说:「狗死于□□中毒。 □□是剧毒,通常用作农药。 一般经唿吸道和消化道摄入中毒,会导致机体腹痛,头痛,呕吐,甚至肺水肿,唿吸麻痹死亡。 消化道检出少量的□□,皮肤组织和血液中均检出了□□。 皮肤组织表面未发现注射针孔样。 主要致死量集中在皮肤接触。」 程遇行推测:「皮肤接触?那就是它生活的环境中,能接触到□□了? 狗和人类的生活环境,大部分情况下是重叠的。 这样说来,这个村的村民生活,也暴露在有毒的环境中。 那林姐,这样的话能定刑事案件吗? 毕竟不能对案件进行定性,就没办法强制验尸。」 林姐说:「不行,现在的结论,还不足以支持立案。」 程遇行的手机响了。 江喻白打来电话,「队长,村民中又有一人昏迷休克,现在在医院进行抢救。」 程遇行赶紧到达江喻白所说的医院。 死者已经盖上了白布,家属伏在死者身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程遇行问抢救大夫死亡原因。 抢救大夫说病人送来的时候,病人已经进入深度昏迷,无意识地抽搐,大小便失禁。 医生初步判断为中毒。 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化验,不清楚是哪种毒化物引起的中毒。 只能静脉注射阿托品同时进行电动洗胃。 但很遗憾,病人中毒很深,还是没有救过来。 程遇行跟家属进行沟通,并苦口婆心地劝说家属同意尸检。 他问询家属,「死者是突然有症状的吗?」 第141页 家属哭着说:「我们村儿有个天然温泉,村民们就舀那里的水洗澡。 我家孩子洗完澡之后,刚坐在电视面前,手里还拿着遥控器呢,一下就倒在地上了。」 程遇行警觉,「是温泉水?」 因为林姐说,那只狗死于□□中毒,而中毒方式主要是皮肤接触。 程遇行问:「那之前死亡的四个村民,他们为什么不就医?」 家属说:「我们村有个神婆,叫三姑。 三姑很厉害的,我们村的人都找她看病。 之前死的那几个,三姑一看就说不中用了,阳寿已尽,让他们的家属准备后事。」 程遇行问:「那为什么你带着你的孩子来医院了?」 家属低头,「三姑给我家孩子开了一碗仙药,孩子喝不进去,都吐出来了。 我家有三轮,孩子他爹说别在家等死,来医院试试。 所以我们就来医院了。 没想到,还是不中用。 我的孩子,被抢救那么半天,受了那么多罪,早知道就不折腾了,死也死在自己家里......呜呜呜......」 她的丈夫打了她一巴掌,高声吼她:「别乱说话!哭什么哭?留着一会儿哭! 医院治死了人,别想这么了事。问他们要赔偿!」 她丈夫拿出手机,给村民们打电话。 一个小时,村民们已经聚集在了急诊。 在急诊闹了一会儿之后,他们盘腿坐在了医院门口,不让人出入医院。 村民依然坚持不尸检,就是要跟医院「私了」。 程遇行跟他们说:「想要弄清死亡真相,就得进行解剖界定责任。」 村长来了一句:「好好的人送到医院,人没了,就是医院的错。」 江喻白怼他:「你们怎么不讲理呢?医院只能尽力给你救人,不能保证全治好。照你们这么说,世界上所有的病,在医院都能治好了? 你们不要胡搅蛮缠,好好想想可能吗? 况且你们的人送来的时候哪是好好的? 到了医院已经不行了!」 村民涌了上来,死者的爸爸一个勐拳打到了江喻白鼻樑上,「你们警察和医院是一伙儿的。 你们官官相护......你们......他妈的......」 江喻白捂着鼻子,愤怒地指着村民:「你们这群刁民! 是你们村里的神婆,你们的愚昧,你们的无知耽误了治疗,害死了人!」 村民中的人已经大唿小叫,往江喻白身上撞:「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事态渐渐失控,程遇行赶紧将江喻白拉进了医院里面。 江喻白气的直发抖,「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我以前不信,今天我见识到了。 我调查了,这个村子是十里八乡的恶霸村。 有条国道在他们村子边上,他们的村民把路破坏掉,趁着通过的车减速的时候,村民往路中间一站。 收钱!大车五十,小车三十。 好好的路修好,被挖开,再添平,村民趁着夜色又挖开。 一条国道有三四个他们设的「收费站。」 你说能拿他们怎么样?」 正说着,院方的代表走过来,「警察同志,我们急诊科的医生表态了,绝不私了。 负责抢救的医生,说他抢救的每一步都合规合法,不怕他们闹。」 程遇行说:「那院方的意见呢?」 代表说:「我问了同行,这帮人是专业医闹,主要在三院门口闹。 之前有一次三伏天把尸体就那样放医院门口。 医闹里面有孕妇,有孩子,有老人。 保安来了,他们就拿刀和保安干架。 警察来了,他们直接往警察身上撞。 就是一帮有组织的无赖。 三院的院领导怕影响不好,亲自去和他们谈。 最后由院里赔了患者家属四万才了事。 生命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笔钱,死相越难看,利润就越大。 这些医闹有的是时间和医院耗,他们的人各有各的分工,下跪的,哭丧的,拦着进出患者诉苦的,拿手机拍的,打砸的...... 专门和院领导谈判的...... 哎...... 这次医闹给他们自己闹,应该更卖力。 院里的意见呢,还是本着不扩大影响的原则来处理这件事。所以希望警察同志,给做个中间人,探探他们口风,要多少钱才肯了事?」 程遇行说:「医闹入刑法了,医院怎么还是这么忍气吞声?」 院方代表嘆气:「没办法,持久战后也许院方会胜利,但医院停止运作造成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 每年卫生局对医院的考核里,患者投诉和司法案件次数直接影响医院评级。」 程遇行走到医院门口,看到那堆人在树下喝啤酒。 他还没走过去,就看到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老人眼皮一翻,顺着树就熘到了地上。 「不好,又一起中毒事件。」题程遇行赶紧跑过去,背起老人就往急诊室跑。 医闹们在后面追赶着。 急诊室的大夫不计前嫌,二话不说立刻给老人做检查,展开了急救。 半个小时后,老人渐渐唿吸心跳正常。 医闹们面面相觑地看着村长,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142页 村长假装干咳了两声,「警察是警察,医院是医院。 我们是很讲道理的,警察救了人,我们很感谢。 但是医院害死人,我们还是要追究的。」 院方代表求助地看着程遇行。 程遇行将村长叫到一旁,他给村长说,「急救的医生不认为自己有错,病歷监控随便查,大不了不干了。 你们如果对死因有疑问,可以找医疗事故鑑定委员会,他们会评判医生,到底有没有违规。」 村长刚想反驳,程遇行加重语气说:「其实你们知道,孩子死亡根本不是医院的过错。 你们村民已经死亡五人了,是你们村出了问题。 现在村里出了这么多人命,警察本来就有权进村进行调查,你们前天的行为,已经犯了妨碍公务罪。 现在法律对医闹有了新规定,你们已经构成了寻衅滋事行为。 公安机关有权逮捕你们,尤其是你,村长,你是带头人。」 村长肉眼可见的慌乱,他强装镇定,「你的意思是,我们村真的像今天那记者说的,有人故意下毒吗?」 程遇行说:「即使不是有人下毒,你们村也暴露在有毒的环境里,现在我们要查清楚原因。」 村长问程遇行:「那我们的人也不能白死,医院总要承担一点责任。」 村长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给程遇行塞:「人民警察为人民嘛。 警察同志要多为我们穷苦人争取一下啊。 依警察同志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程遇行摆手,「谢谢,我戒菸了。 你们现在只有配合调查,查出村民的死因。 否则,下一个死的,可能是你!」 村长很明显慌了,他转头对村民说:「看在警察同志的面上,今天这个事先算了。」 死亡孩子的爸爸,有点没弄清楚情况。 他挤眉弄眼地对村长说:「我的孩子死了,不能便宜了医院。」 村长低声呵斥他:「先回去查出下毒的人,改天再来闹!」 一帮人终于走了,程遇行揉揉发痛的太阳穴。 第二天,程遇行收到一条简讯,「警察同志,我是那天的记者。 我说通了两户死者家属做尸体解剖。」 他联繫了那个记者,记者叫黎铭。 程遇行问他是如何说通家属的。 黎铭在电话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程遇行明白了,他给了家属钱。 足够的钱。 无法拒绝的钱。 程遇行和江喻白在赶往村庄的时候,他说起黎铭这个记者。 江喻白说:「记者如果能跟踪报导一个重磅案子,职业生涯肯定是稳了。 不过像他这么下血本儿的,少见。」 程遇行和江喻白,法医团队在村里取样。 第53章 取样 取样内容包括村民饮用水,温泉水,土壤,农作物,死者家的吃食,碗筷,衣物等。 法医和刑警队光取样就取了三天。 临走的时候,程遇行看了一眼死亡狗的狗窝,里面铺着一件破烂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 他把这件衣服也放进了证物袋。 村里有几个用锁子锁起来的破旧的宅子。 村长和村民解释说,那是久无人居住的破房子,没有什么。 程遇行总觉得他们在隐瞒什么。 如果硬要闯入,说不定打草惊蛇,取不到一手证据。 到了晚上程遇行和江喻白悄悄潜入村子,两人敏捷地徒手翻墙,跳进了白天破宅的院子里。 没想到连白天看起来都阴森森的宅子,这会儿却灯火通明。 程遇行和江喻白相视一眼,躲在了窗根底下,暗中观察屋里的情况。 这似乎是一个生产小食品和饮料的作坊。 墙壁上都是霉点和油污,有的地方已经发黑。 杂物四处堆积。桌子上随意地摊着食品原材料,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 村民们不带手套和口罩,直接用手给食物涂酱汁调料。 卫生状况简直不能再恶劣。 还有的人在做饮料,他们从一个满是污垢的桶里,舀出一勺橘色的液体。 这一勺橘色的液体,加上自来水能兑出一大桶「橙汁」,接着有人再装瓶贴标籤。 程遇行立刻给有关部门打电话,连夜封了这个小作坊。 这个小作坊专门生产假冒伪劣的小食品和饮料。 程遇行注意到,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大桶。 他刚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 是□□的味道! 程遇行问一个村民:「你们用□□干什么?」 村民说:「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辣条泡一泡这个水,口感特别好。」 程遇行愤怒:「这个东西有剧毒,你们把有毒的东西掺进食品里?」 村民一脸麻木,「这个东西比例掌握得好,就不会吃死人。」 程遇行拿起一包辣条:「你们生产食品的标准是不吃死人? 你现在给我吃一口我看看。」 村民别过脸,「我们自己人是不吃这种东西的。」 程遇行发怒:「你们自己不吃让老百姓吃?」 江喻白看到屋内的场景直接呕了,他愤慨地说:「他们的良心都给狗吃了。 第143页 队长,搜到了帐本。 他们的食品专供学校门口的小卖铺。供货量大的惊人! 这些发霉变质、腐烂恶臭、有毒有害的东西,学生们当零食在吃啊,太缺德了。」 记者黎铭也赶来报导,拍了第一手资料,并表示会去学校周围的小卖铺进行暗访,然后做成一期专题新闻。 这时,林姐打来电话,「程遇行,现在能确定是刑事案件了。」 程遇行连忙问:「解剖和化验结果是什么?确实是有人下毒吗?」 林姐说:「两个村民皆死于□□中毒。 两名死者唿吸道、消化道、口腔、胃液,胃内容物等均未发现□□。 但皮肤和血液的结果显示,含有□□。 说明死者长期接触□□,而且是由皮肤接触,导致□□慢性中毒。生活环境,包括饮用水、土壤、死者和村民家的碗筷等均未检出□□。」 程遇行问:「温泉水也没有吗?」 林姐说:「我着重检查了,温泉水里面有少量的矿物质,但并没有□□。」 程遇行有点诧异,「有一个村民说自家孩子,是泡过温泉后,发生中毒症状的。 因为目前死亡的几名,有四名是喝过酒发病,有一名是泡过温泉水之后发病。 我在想,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繫? 您刚刚说,他们是慢性中毒。 喝酒和泡温泉都有血管扩张的作用,血管扩张加速了血液循环,新陈代谢加快,有没有可能慢性中毒引发急性症状呢?」 林姐说:「程遇行,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确实极有可能。 我在死者衣物上提取到了□□,死者皮肤长期接触□□,日积月累身体已经慢性中毒。 这时候如果有诱因,是容易发病死亡的。」 程遇行说:「狗窝里的那件衣服呢?」 林姐说:「也有。」 程遇行想了想,「这就对了。狗也是死于慢性□□中毒。 这个毒的来源是人的衣服。 可是为什么狗的唿吸道和食道里,会有少量□□呢?」 林姐说:「这个不难理解,狗经常在衣服上吃骨头,趴在衣服上睡,唿吸道和口腔食道是会摄入□□的。 毕竟□□无孔不入。」 程遇行说:「如果是有人下毒,他会把毒下在什么地方,才会导致衣物纤维里充满□□?」 林姐说:「洗衣服无外乎用水和洗涤剂,如果水里没有,那就是洗涤剂里面了。」 程遇行有点吃惊:「洗衣液里面?那我立刻将每户村民的洗衣液洗衣粉进行取样。」 一天的时间,结果出来了,五十户人家的洗衣液里面有三十九户,都有高剂量的□□。 这么说,整个村的村民都处在慢性□□中毒的状态下。 市里立刻组织了医疗队到该村给所有村民做体检。 结果让所有人大惊失色,村里几乎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慢性□□中毒。 案件惊动了省里,省里来了专门的调查组。 由市长做调查组的组长,亲自来调查事件的真相。 记者黎铭的专项报导,也在电视台固定时段播出。 几乎全市人民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真相和兇手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村里只有小作坊里发现了一桶□□,几乎所有村民都有机会拿到,这给程遇行破案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程遇行只能一家一家搜寻证据,一个一个人排查。 一圈排查下来,没有明显的兇手指向。 程遇行发现,似乎所有检出有问题的洗衣液,都是一个牌子。 问询村民,村民指了指村口小卖铺,说洗衣液是小卖铺买的。 那么小卖铺的老闆,就有重大的嫌疑了。 程遇行着重对小卖铺的老闆进行了审问。 小卖部的老闆矢口否认,说自己有进货单,证明村民的洗衣液,不是在他店里买的。 程遇行给老闆看村民的笔录。 小卖部的老闆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都是些畜生,出了事就想往老子头上扣。休想! 警察同志,我跟你说,他们的洗衣液是哪儿来的。 村里有个废弃猪圈,里面的东西还多着呢。」小卖部的老闆一说话,嘴里露出了长年抽菸熏的黑色牙垢。 「有两条国道经过我们村口,之前我们村的人把路挖坏倒上水。 趁着车子减速或者陷入泥坑的时候,我们问车子要过路费。 村里人口多,人人都想挣钱,家家都想发财,都想不劳而获坐马路边上收钱。 为了这个,村民们还打了几架。 所以村长就揽了加工小食品和去医院帮人『维权』的营生。 还有专门的小孩和老人去马路上往车前面躺。 因为都不想干活,所以所有这些额外的收入都给村长。 村长统一分配,每个月月初给每家每户发。」 程遇行问:「那洗衣液是哪儿来的?」 小卖部老闆说:「警察同志你别着急啊,我这马上就讲到了嘛。 这条国道上,有个急弯道很突然,不少拉货的大车在这里翻车。 我们村民捡了几回东西后,发现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 于是我们村每天安排有人守在那个弯道。趁着光线不好的时候,往路中间扔条死狗或娃娃,或者有时候村民突然在路中间闪一下。 第144页 反正是吓司机。 很多没有经验又不熟悉路的司机躲闪不急,勐打方向盘之后,肯定就侧翻了。 我们『值班』的村民一招唿,村民开着三轮车过来拿东西,他们几分钟就能把车上的东西拿精光。」 程遇行心里有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那段交通事故频发,死伤三十多名司机,原来是你们故意制造的?」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 小卖部老闆说:「是,我们故意制造的。 但事故根本鑑定不出来。 我们挑黄昏凌晨时候下手,光线不好。 调查部门也知道那个路段是个弯道,本来就容易发生车祸。 至于好命活下来的司机,只说路中间突然有人。 谁信呢?是吧? 调查人员只能调查到我们哄抢了物资。 我们手一摊,没办法,穷嘛。 老百姓活不下去。 总得活下去嘛。调查人员每次都不了了之。 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说着说着,小卖部老闆嘴角居然咧开笑了一下。 程遇行不禁打了个冷噤,他的后背阵阵生寒。 程遇行走出审讯室,对江喻白说:「按照小卖部老闆的口供,找出三年前那天,运输洗衣液的车的信息。」 程遇行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了黎铭的独家报导。 报导揭露了这个村村民的所有丑恶行径。 这个报导中,所有的村长村民脸上都没有打码。 程遇行打开手机新闻,果然,网上已经沸腾了。 市民们要求严惩这个恶霸村。 程遇行突然想到,自己在这边刚审讯完小卖部老闆,他刚说出实情。 这个记者黎铭是怎么知道所有真相的? 他顿悟。 过了一会儿,江喻白打来电话,「队长,三年前倖存司机的名字是徐涛,后改名为黎铭。 他的伤情不重,只是轻伤。 他在拉着一车洗衣液的时候,经过国道弯道翻车,村民哄抢了车上的所有洗衣液。」 程遇行说:「我知道了。」 审讯室。 程遇行问:「我应该叫你徐涛还是黎铭?」 黎铭说:「还是叫我黎铭吧,习惯了。」 程遇行说:「毒是你下的,对吧?」 黎铭痛快地承认,「是我。」 程遇行问:「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 你从刚开始引导警方查真相,就是要警方查到你。 你没打算逃,你甚至是主动暴露。 你的目的除了杀人,还有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对吧?」 黎铭说:「是。我要将这个村里的罪恶公之于众。」 程遇行痛心:「你可以有别的方法。你是记者,你可以暗中调查,或者报案。 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黎铭淡淡笑了一下,「穷是他们的挡箭牌。 法律都拿他们没办法。 而且我本来不是记者,我拼命当上记者,就是等待这一天。 只有人命能唤醒人性。 只有人命才能引起重视。 只有出了人命,群体中毒,才不会被息事宁人。 而且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为了死伤的三十多个司机。」 程遇行说:「还有你的父母对吗?」 黎铭眼眶有点发红,「是,我为了我父母。 八年前的我,还在大学上课,突然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我父亲是一名货车司机,他开着车发生了侧翻,头部受伤当场死亡。 后来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 我的母亲是一名医生,她在急诊科给一个生命垂危的患者做心肺復甦,压断了患者的肋骨。 在急救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患者家属抓着这一点不放,冲进急诊室对我母亲拳打脚踢。事后还找了一帮医闹来闹。 我永远忘不了医闹那些丑恶的嘴脸。 医院为了息事宁人,以开除我母亲,赔偿家属两万块了事。 我母亲是心气很高的人,休息在家之后,心里积郁成疾,乳腺癌死亡之前,还吃着抗抑郁药。 我给母亲上完坟,恍恍惚惚地来到了父亲出事的地点。那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离得很远,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人从弯道的路的那边,跑出来晃了一下。 一辆大车发出了轮胎摩擦路面的刺耳声。 所幸大车没有侧翻,很危险地通过了这个弯道。 我在那里守了两个月,我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悄悄潜入村里,看到了他们将哄抢的东西放在一个废弃猪圈。 抢来的东西是他们自己用的。 我策划了一场报復,但我同时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我开着满满一车有高浓度□□的洗衣液的小货车,专门经过这个弯道。 如果群体中毒,一定会有人关注到这件事,一定会有人揭发他们曾经的恶。我没死成。 我活了下来。 我大学里学的是新闻学,我于是备考记者证。 老天没有让我死,那就是让我亲口说出真相,亲手将他们送进监狱。」 程遇行说:「你也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黎铭还是笑笑,「我不在乎,我的目的达到了。值了。 我犯法了,我本就该得到惩罚。 第145页 世界上有那么多恶人,做了那么多恶事。 人们自己没有受害,于是宽容地说算了,富长良心,穷生歹心,穷嘛,没办法,人总要活着。 但穷不是恶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穷得有骨气。 我不是粉饰自己的行为。 有罪必罚。 如果我犯罪了,反而被人们原谅,我一生内心都不会安宁。 请判我死刑。 我已经给电视台留了信,他们会接着报导,包括我的死亡。」 程遇行在写结案笔记,「知识贫乏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让人生出作恶的勇气。 尤其是一群人,充满自豪感,心安理得地作恶。」 第54章 姐妹 审讯室,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 脑后的橡皮筋已经松松垮垮地散掉。 湿湿的头髮垂了下来,盖住了眼睛。 她低垂着头,几乎将头低到了桌下。 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她有一条腿的裤腿是空的。 她用指甲抠着手背,手背上已经渗出血丝来。 江喻白尽量用不吓到她的语气问:「小朋友,你的名字是小鸢,对吗?」 女孩没有回答。 江喻白又问:「你别害怕,警察叔叔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好不好? 你的名字是小鸢,对吗?」 女孩这次点了点头。 江喻白问道:「你妹妹是你从楼上推下去的吗?」 女孩用听不到的声音回答:「是我,我推了她。」 江喻白问:「你为什么推她? 你不知道这么高的楼梯,妹妹掉下去会死吗?」 「因为我......我讨厌她。」 江喻白看着七岁小女孩眼睛里的乖戾。 他心里一惊,头皮有点发麻。 江喻白问:「当时站在楼梯转角处的,除了你和妹妹,还有别人吗?」 女孩眼神有点呆滞,她摇了摇头。 「当时你妹妹滚下楼梯的时候,她怎么了?」 女孩声音发抖,「她脑袋流了好多血。 保安叔叔抱起妹妹,把她送到了医院。」 江喻白忍不住问:「妹妹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女孩抬起头,看着江喻白说:「不伤心。」 ...... 隔壁审讯室。 程遇行问救起小鸢妹妹的幼儿园保安,「是你报的案是吗?」 保安说:「是我报的案。」 程遇行看了一眼资料:「你说你看到有只大人的手,推了小鸢的妹妹,是吗? 看得清楚吗?」 保安说:「我是在值班室看到的。 虽然隔着玻璃,但我清清楚楚看到,是一只大人的手。」 程遇行接着问:「是一只怎样的手?是男是女? 等你跑过去的时候,那里还有人吗?」 保安摇头:「没有。 那个人背在楼梯的拐弯处,我看不见。 我当时只顾跑过去救孩子了。 孩子没有反应,嘴巴鼻子里已经流出了血。 我赶紧大声喊园长,园长办公室就在二层。 园长慌慌张张地跑来。小鸢是园长自己的孩子。 幼儿园放假,她接自己的孩子来幼儿园玩。 当时她脸色惨白,自己抱着孩子哭,让我赶紧打120救孩子。 救护车来了,园长哭得站都站不稳。 没办法,我扶着园长,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 但还在路上,孩子就不行了。 好不容易挨到医院,医生又检查了一下,对园长说,孩子已经死亡。 是什么什么颅底什么什么骨折啊损伤啥的,我也不懂。 园长的丈夫赶来医院,夫妻俩都挺难过的。 我安慰了他们几句,就自己骑个单车回家了。 回到家我先洗了澡,扔了蹭得满身血的衣服,吃了泡面,就睡了。 第二天我还没醒,迷迷煳煳中突然想到,这个事不对啊。 有人推了孩子。 我一激灵坐了起来问自己。 这种情况,是不是该报警啊?」 程遇行问:「你没有先给孩子母亲,也就是你们园长打电话吗?」 保安说:「打了,园长手机占线。 我就先报了警,后来才拨通了园长电话。」 程遇行说:「可是为什么小鸢说,是自己推了妹妹?」 保安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不是吧? 她是这么说的? 她当时确实也在现场。但我明明......难道我看错了?」 程遇行问:「你们幼儿园有监控吧?」 保安说:「有监控,到处是监控。 但那个楼梯通向的是行政层,拐角那里好像是个监控盲区。」 程遇行问:「你仔细想想,那里有没有监控?」 保安说:「应该是没有。但我想其他监控的角度,应该能看到大人的那只手。」 程遇行问:「你们幼儿园的安保怎么样? 陌生人有可能绕过监控,或者从哪里进入幼儿园吗?」 保安想了想,「我们幼儿园吧,是一个私立幼儿园,学费很贵。 安保这方面挺严的,我没有发现哪里可以进来陌生人。但我也不确定哈。 毕竟我不是兇手,兇手的思路我不知道。」 第146页 程遇行低声跟欧阳台说:「欧阳台,你现在去幼儿园查监控,每个监控都要看。 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程遇行又走进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坐着孩子的母亲。 经歷了丧女之痛的母亲,看起来很憔悴。 程遇行先是表达了安慰和同情,待她情绪稳定一点,他开始提问。 「宋玉女士,当时你的办公室在二楼,有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声响?」 宋玉疲惫地摇头,「我当时在打电话,没有听到孩子坠楼的声音。 我是听到保安的喊叫,才跑出办公室的。」 程遇行问:「当时你看到的现场有谁?」 宋玉说:「保安、小鸢、头底下有一摊血的小鹤。」 程遇行说:「保安说看到有一只大人的手推了小鹤,而小鸢说是自己推了小鹤。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 宋玉一双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小鹤出事后,我第二天就去幼儿园监控室看了监控。 小鹤是突然向后栽下去的。是有人推了小鹤。 保安是后来跑过去的。 这么看来,在现场的只有小鸢。」 宋玉说完,眼睛止不住地流泪,接着她掩面而泣。 程遇行递给她纸巾,「平常小鸢和小鹤姐妹俩,她们的关系好吗?」 宋玉说:「不太好。 小鸢和小鹤出生的时候,是罕见的腿部相缠连体婴。 五岁的时候,我带着她们去大医院,做了腿部分离术,手术很成功。 但小鸢从此就失去了一条腿。 小鸢应该是在心里记恨我和她爸爸,更记恨自己的妹妹。所以......」 程遇行终于知道,为什么小鸢只有一条腿了。 宋玉这时候抬起头,用恳切的眼神望着题安:「警官,小鸢只有七岁。 这件案子请到此为止吧,不要毁了她的一生。 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小鹤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我如果申请撤案,是不是小鸢就可以回家了?」 程遇行说:「这种案件属于公诉案件,不属于自诉案件。 但鑑于加害人小鸢,未达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依法不予追究刑事责任。 可是,如果真的是小鸢推的,就要对她严加管教。 根据情况看,要不要送到少管所进行定期教育。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把妹妹故意推下楼梯。 就有可能有一天,把别人家的孩子,也通过暴力方式推下楼梯。 你和孩子爸爸,一定要引起足够的重视。」 宋玉忙点头,「我们回去一定对小鸢严加管教。 保证绝对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还请警官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扩大影响。 幼儿园出了人命,如果这件事人尽皆知,有关部门肯定要下来查,这对我们幼儿园的声誉是非常不好的。 不瞒你说,我们幼儿园是私立幼儿园。 如果家长们发现幼儿园有安全隐患,肯定都要退学费。 而且以后招不到学生,可能没几天就得倒闭。」 程遇行拒绝了她的要求,「幼儿园归教育局管,这件事我们已经报给了教育局。 教育局会对你们幼儿园,进行例行检查整顿。 你现在该想的,不是逃避责任。 而是作为母亲,好好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 作为教育工作者,审视幼儿园中的安全隐患。防止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宋玉一下崩溃了,「警官,你让我只有七岁的女儿,以后怎么做人?」 程遇行说:「考虑到小鸢只有七岁,我们会隐藏她的所有信息。 但我们警局会派心理医生,定期给小鸢去做心理辅导和评估。」 晚上欧阳台向题安反馈了调监控的结果,「队长,我调了所有监控。 出事的楼梯拐弯处是个监控盲区。 有两个视频,确实能看到,是有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小鹤。 小鹤直接后仰倒下楼梯,后脑勺着地。 但视频模煳,根本看不清是大人的手,还是小孩的手。」 程遇行问:「那保安呢?视频中的保安和他的证词一致吗?」 欧阳台说:「一致。 小鹤栽下来后,保安第一时间冲出保安室,跑过去救人,大声唿喊。 宋玉从楼上奔下来,两人拨打了120,隔了一会儿120急救人员赶到。」 程遇行说:「之后的监控看了吗? 有没有陌生人从幼儿园离开?」 欧阳台说:「没有人从幼儿园离开。」 程遇行问:「前几天的视频看了吗?有人进入幼儿园吗?」 欧阳台说:「看了视频。没有可疑人进入。」 这件案子结案之后,周淮舟作为警局外聘的心理师,对小鸢进行定期走访。 周淮舟需要对小鸢的心理状态进行打分。 程遇行看着表格上的分数,忧心忡忡地问周淮舟:「怎么小鸢的心理状态越来越差?」 周淮舟沮丧地说:「是啊。明明心理辅导期期不落。 怎么会一点作用也不起呢? 真是奇怪。 不过,程遇行哪,这孩子很怪。 起不到效果也很正常。心理辅导的时候,她很少说话。 第147页 即使说话也是自言自语。 有一次我敲门,问她可以进来吗? 她没回答。 就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对着身边的空气挥挥手说:『有人来了,等下我们再玩。』 我感觉后背像有蚂蚁在爬。 我见过妄想症患者,但一个七岁小女孩,对着空气说话的样子,诡异极了。 我给她讲故事,讲到一个小孩子变成小天使去了天堂。 讲这个故事是为了给她渐渐舒缓,她妹妹的死亡,对她产生的影响。 她突然把手指放在我的嘴边,神秘地对我说:「嘘......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死。」 我看着小鸢这孩子的眼睛,有点瘆得慌。我有一次结束谘询,经过小区公共健身区,听到两个人在议论小鸢。 一个人说:『小鸢那孩子的眼神儿,我每次看到心里都发毛。』 我听说啊,小鹤就是小鸢推下楼摔死的。 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说:『我那时候怀着老二。 小鸢指着我的肚子,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个死胎。现在我每次看到她坐着轮椅过来,都赶紧抱走我家孩子。 我现在都不敢让孩子自己下楼来小区玩了。』 另一个人说:『那我们要不写个联名信给物业,让物业和她家沟通一下,能不能搬走。』 抱着孩子的妈妈说:『估计悬,这是她家买的房子,物业让搬家,人家不搬我们也没办法。 不过也可以试着写写。毕竟咱们家家有孩子,真要出个什么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周淮舟接着问程遇行:「你说,小鸢会不会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程遇行问周淮舟:「反社会人格不是那种杀人狂魔吗?不会吧? 我见过小鸢,性格是古怪了些,但不至于是杀人狂魔吧?」 周淮舟说:「反社会人格的特徵包含,但不局限于杀人魔。 反社会人格又叫做无情型人格障碍,还有很多特徵,比如缺乏共情能力,性格偏执,和人群格格不入,对身边的人有攻击性和暴力性等等。 如果有诱因,反社会人格才会显现出来。 我想给她做个脑部体检pets。」 程遇行说:「即使做了脑部体检,小鸢是反社会人格,那接下来呢? 这种天生带在基因里的东西,能通过后天改变吗?」 周淮舟说:「反社会人格有的是先天带的,有的是后天习成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国外的科学家已经用数据表明: 人为干预能有效将反社会人格,这种心理病态转化为普通人格的特殊类型。人为矫正干预进行再社会化,最终有效降低犯罪率。」 程遇行说:「这个得严格保密,否则人们一旦知道小鸢去做这种测试,就会提前给她打上杀人狂魔的标籤。 有些杀人狂魔反而是社会逼出来的。 小鹤被小鸢推下楼的事,公安机关对所有资料做了保密,不知为什么还是泄露了。」 周淮舟说:「嗯,要十分保密地做检查。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说的对,有些杀人狂魔反而是社会逼出来的。」 第55章 推脱 医院。 脑科专家指着近红外脑功能成像机器的屏幕说:「这个孩子的脑部和一般人的确实不一样。 眶额叶皮层、颞叶、脑垂体有轻微的区别,主要是这个前额叶活动水平低。 说明她确实对情绪的感知不敏感。 不敏感。 这些情绪包括:喜、惊、怒、厌、悲、恐等。 前额叶负责的是人的高级认知功能,比如思维、性格、共情、情感、控制力、情绪等能力。 我发现她的前额叶受过损伤。 如果不是外力导致的损伤,我怀疑是ptsd引起的前额叶局部变薄。」 周淮舟说:「据我所知,小鸢大脑没有受过重大创伤。 我看过一个论文,前额叶的厚度和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呈负相关。」 程遇行问:「那么主任,怎么能确定是前额叶略薄是后天损伤,还是先天性的?」 主任拿起另一个片子,只是一个脑部的普通ct片,「这是两年前,小鸢和她妹妹,做腿部分离术做的术前检查。前额叶厚度基本正常。 所以前额叶的损伤变薄,是从近两年开始的。」 从脑科主任那里出来,程遇行对周淮舟说:「我问了宋玉,两个孩子出生时是罕见的腿部缠绕连体婴。 如果保全一个孩子双腿的正常功能,另一个孩子势必会失去一条腿,成为终身残疾。 宋玉左右为难,都是她的孩子,她都捨不得。 但她最后一咬牙,选择了给小鹤健全,小鸢从此无法有正常的生活。 小鸢那时只有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是不会理解父母的痛苦的。 她只会觉得父母更爱妹妹,所以抛弃了她。 五岁的孩子,父母是世界,她会觉得世界都抛弃了她。 进手术室之前,她和妹妹是连在一起的。 醒过来之后,妹妹拥有了两条腿,而自己终身残疾。 妹妹可以去上学,交朋友,穿漂亮的裙子,蹦蹦跳跳,自己只能上残障学校。 连站起来都是奢望。 这么分析下来,小鸢是有让她妹妹死的动机的。 第148页 但我一直有疑问的,就是保安说的那句话,他清楚的看到,是一个大人的手推了孩子。」 周淮舟说:「那我们应该改天带着小鸢再来一次。 现在的技术发达了,我国也引进了近红外光谱脑功能成像系统。 近红外脑功能仪相当于准确度更高的测谎仪。 用生物学指标来进行脑功能的分析。」 程遇行喊停,「能不能说的简单一点,我们刑侦还没引进这么高端的技术。」 周淮舟说:「意思就是通过观察大脑的波形,来判断被测试者说的话是第一反应,还是经过加工伪造的。 或者是别人强迫的。 这些都是能测试出来。 你不是一直纠结于保安看到的情况,和小鸢说的不一样吗? 两个人都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程遇行冲着周淮舟比了一个大拇指,感慨地说:「科技改变生活。 科技简化烧脑。」 几天后,周淮舟和脑科主任坐在近红外脑功能仪面前。 程遇行则拿着写满问题的纸,和小鸢在帘子的那边。 小鸢数了几个数,提问开始。 程遇行:「你几岁了?」 小鸢:「七岁。」 程遇行:「你喜欢妹妹吗?」 小鸢:「不喜欢,很讨厌。」 程遇行:「你恨妹妹拿了你的一条腿吗?你恨爸爸妈妈吗?」 小鸢:「我讨厌他们,我想把他们都埋掉。」 程遇行:「是你推了妹妹吗?」 小鸢:「是我。」 程遇行:「你妹妹坠楼后,当时现场有别的大人吗?」 小鸢:「没有。」 程遇行:「可是有人看到是一个大人推了你妹妹?」 小鸢:「那就把那个人杀掉。」 程遇行吸了一口凉气。 他继续问:「你平常有打人,摔东西的想法吗?」 小鸢不做声,她闭上嘴巴,无论程行怎么问,都拒绝回答。 周淮舟写的问题,程遇行只问了个开头,就进行不下去了。 程遇行给小鸢一个棒棒糖,递给她最喜欢的娃娃,让她躺一会,然后自己走到了帘子背面。 「她不肯说了。结果怎么样?」程遇行问周淮舟。 周淮舟说:「所有问题的脑成像都正常,只有一个问题不正常。」 「哪个问题?」 「当她回答妹妹是她推下去,那个问题的时候,她明显撒谎了。」 程遇行说:「那么保安看到的,是真的。 确实是一个大人动的手。 小鸢是替罪羊。」 周淮舟看了看显示屏,「而且,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核磁的杏仁核系统功能瞬间失调。 我问了主任,有特殊情绪刺激的事件,会引起杏仁核活动的强烈反应。 结合案情,这个特殊情绪刺激,是恐惧,极度的恐惧。」 程遇行知道,这个案子错了。 他必须重新启动这个案子,找出真正的兇手,哪怕他隐藏得再深。 在对幼儿园保安做脑功能成像测试的时候,一切正常。 他没有说谎。 程遇行随口问了一句保安,现在幼儿园情况怎么样。 保安愤愤地对程遇行说,自己早就被解聘了。 程遇行问:「解聘理由是什么?」 保安说:「没有理由啊。 私立幼儿园,园长就是最高的领导。她说要解僱我。 我当时挺不服,还跟她吵了一架。 虽然孩子没救过来,但我也是第一个冲出去救人的吧? 要不是我喊她,她还不知道自己孩子掉下来呢,什么人哪!」 问题来了,为什么保安没有看到有人进入幼儿园呢? 程遇行问幼儿园保安,「你是否像当时证词中说的一样,没有看到有人进了幼儿园?」 保安挠挠头,支支吾吾地说:「幼儿园放假了,一般不会有人进来的。 于是我就去保安室后面的房间,稍微眯了一会儿。」 程遇行生气地问:「当时为什么不说?!」 保安畏畏缩缩:「我当时怕丢工作。」 「那现在怎么肯说了?」 「我已经被解僱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程遇行拿出笔记本和笔,拿出录音笔:「说吧,还有什么,是你光脚的,现在能说的?」 保安一咬牙,「幼儿园的食堂,用的肉都是园长低价採购的冻肉。 警察同志,你知道冻肉是什么吧?还有,奶啊什么的,都是低价採购的过期奶。 这个幼儿园啊,一年学费三四万,家长根本不知道孩子每天吃些什么。 老师有老师的餐饭。 我们保安啊保洁,都是吃自己带的饭。」 程遇行目光冷峻:「还有什么,一次性说清楚吧。」 保安说:「老师定期会往孩子们喝水的饮水机里,放一种药片,据说是预防感冒的。 因为味道甜甜的,孩子们还挺爱喝。」 程遇行问:「教育局来了没有查出过问题吗?」 保安神秘兮兮地指指天花板:「我们园长,上头有人。」 做完保安的笔录。 程遇行感觉事情的真相,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监控! 第149页 监控是关键! 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有人出入幼儿园? 程遇行预感到真相併不像当初调查的那样。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有人修改了监控! 因为程遇行问了那个保安,幼儿园的监控存储主机在哪里。 那个是修改监控视频的源头。 保安说,幼儿园监控存储主机在宋玉办公室。 宋玉说谎了! 她包庇了兇手! 把自己女儿推到了风口浪尖,把一切罪名扣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太不可思议了。 天底下哪个母亲,会将自己的孩子冤枉成杀人犯? 要验证自己的想法,还需要专业的人来辅助调查。 程遇行找技术科的高材生警员,分析幼儿园的视频。 技术科同事一帧一帧进行鑑别。 他指着视频说,「如果是在视频中,添加一个人,这个是可以辨别出来的。 因为添加后的人或物,与视频本来的人和物,会违反透视规律和景深原理。 但如果是删除了人或物,透视规律不明显,就不容易看出来。 我可以将视频中某一点的对比度、饱和度和周围的环境进行对比。 但是这种方法,比较原始,比较盲目,像扫地雷一样。 程哥,我试着问问我们大学老师,有没有这种软体一类的,可以自动进行画像的比对。 从而找出异常。」 程遇行说:「辛苦你了。这个案子很关键。」 两天后,这个同事给程遇行打电话,「程哥。找到了。视频中被删掉一个人。」 程遇行赶到技术科,一进门便问:「怎么能肯定是删掉了一个人呢?」 同事指着屏幕给程遇行看:「通过每一帧的比对,对比度有异常的点是不断移动的。 虽然技术达不到,但能看出是一个人。 而不是别的什么移动的东西。」 程遇行说:「能不能看出这些异常对比度的点,移动到了哪里?分别是什么时间?」 同事说:「能。这些点从幼儿园门口进来,一直到了二楼,园长办公室。 在救护车走后,这些点从园长办公室出来,移动到了幼儿园门口。 也就是,有人专门抹去了这个时间段的,这个人的身影。」 程遇行恍然大悟,宋玉办公室! 这个人在事发前去了宋玉办公室! 宋玉知道真相! 这个人和宋玉关系密切,利益相关。 审讯室。 程遇行严肃地说:「宋女士,我想我就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再次将你请到这里。」 宋玉面色发白,咬着嘴唇不吭声。 程遇行说:「你不吭声,并不代表我不知道真相。 幼儿园的视频,被动过手脚。 我们一条街一条街地看监控,你丈夫崔明那天去过你幼儿园! 我说的对吧?」 宋玉连忙摇着头否认:「不是的,不是的。跟崔明没有关系。」 程遇行质问:「还在撒谎! 我们给小鸢又做了脑电波测试,在提到『爸爸』两个字的时候。 小鸢的脑电波显示出了异常。 她对这两个字充满了恐惧。 心理师一直纳闷,为什么孩子经常将『杀』挂在嘴边。 这是因为她的爸爸,经常对她说,要杀了她。我们甚至给小鸢做了反社会人格测试。 小鸢没有病,病的是你,病的是崔明。」 宋玉有点怀疑地问:「测脑子还能测出这些?」 程遇行反问:「你觉得呢?」 宋玉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可能说错被警方拿住把柄的前提下,选择低头沉默。 程遇行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矇混过关。 小鸢不是杀人犯。 我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心理师对小鸢的心理状态做了评估,非常差! 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孩子就毁了。你知不知道?」 宋玉哭着说:「这是当时最好的办法啊。小鸢还小,即使被判定为杀人罪,也会被放出来。」 程遇行怒不可遏:「虽然不判刑,但是她会终身背负杀人的罪名。 你最坏的地方,是误导警方、暗示警方。 小鸢把小鹤推下楼梯,是出于她报復的动机。 你甚至都想到了,警方如果走访周边的居民,居民对小鸢的评价。因为小鸢性格孤僻,经常说一些可怕的话,所以她故意杀人的动机更强。 你不是坏,你是恶毒。 你给她七岁的生命强行戴上了枷锁。」 宋玉哭得更厉害了,「当时那种情况没办法啊......」 程遇行帮她说:「你们在一瞬间就做出牺牲小鸢的决定。 是因为崔明马上要竞选了,对吧? 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直到我看到竞选结果。 崔明选上了,他没有受到影响。 崔明为什么要推小鹤?」 宋玉声泪俱下:「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 两年前小鸢和小鹤做手术。 这是个大手术,需要备血。我本来想,一般手术用血库里的血,不会和父母的血型进行比对。 第150页 但医院给两个孩子做了血型测验。 这一测出了问题。 那天我有事出去了一下,医生将结果告诉了崔明。 我和崔明都是o型血,孩子却是b型。 崔明气坏了,他立即做了亲子鑑定。 从那以后,崔明一看到孩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莫名其妙地发怒。 有时候还伸手打孩子。将孩子推进黑屋子。 还有很多次,崔明喝多了,对孩子们说要杀了她们。 我只能是忍着,不还口不还手。 是我做了错事,不能怪崔明心里扎着刺。」 程遇行质问:「你做了错事,让孩子来承担后果吗? 当时你和崔明都在现场对吧?」 宋玉点头,「在。我们发生了争吵。 崔明拿孩子撒气,他习惯性地一推搡,小鹤就栽下去了。 崔明恶狠狠地对小鸢说:『是你推的妹妹,记住了吗?你要是乱说话,我就杀了你,还有你的妈妈。』」 程遇行深唿吸,他能想像到,小鸢坐在轮椅上,看着父母走掉的绝望。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一次被全世界抛弃。 抛弃自己的人里面,站着自己的妈妈。 她看到过宋玉被殴打的场面。 于是她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 尽管害怕到发抖,恐惧到极致,她还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推了妹妹。 将一切扛了起来。 程遇行愤怒地问宋玉:「小鸢她在用自己来保护你,你知道吗?」 宋玉泣不成声。 三个月后,崔明下台受审,幼儿园被封,宋玉被判包庇罪,缓期两年执行。 周淮舟雷打不动地帮小鸢做心理治疗。 案子已经结了,没人给他钱,没人知道他在坚持,他无所谓,风雨无阻地一趟一趟跑小鸢家。 程遇行有时候和周淮舟一起去。 这天,周淮舟正在给小鸢做心理辅导。 程遇行发现外面下雪了。他问小鸢,想不想出去打雪仗,堆雪人? 小鸢没说话,点了点头。 小鸢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越玩越起劲。 她手舞足蹈,不小心从轮椅上滑了下来,满身满头地都是雪,但她居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程遇行和周淮舟不约而同地一愣。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小鸢笑。 她感受到了快乐。 程遇行假装没看到周淮舟红了的眼眶,跟小鸢坐在地上玩起了雪。 雪越下越大。 铺天盖地的雪花所向披靡,好像是占领了这个世界的精灵。 小鸢抬头,漫天的雪花一季一季,灼灼绽放。 好像能屏蔽一切纷纷扰扰。 她任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 小鸢抓起一捧雪,塞到了自己嘴里。 程遇行连忙说:「小鸢,雪不能吃,小心肚子疼。」 周淮舟拦住了程遇行。 他自己也抓起一把雪,塞到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周淮舟问小鸢:「你的雪是什么口味的?」 小鸢舔舔嘴唇说:「是甜的。」 周淮舟说,「我的也是。」 周淮舟微笑着对小鸢说:「小鸢,记住快乐的感觉。」 小鸢天真地问:「快乐在哪里?」 周淮舟说:「快乐啊,无处不在。 但它们是调皮的小捣蛋,总是藏起来。 要靠你自己仔细地寻找。」 小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56章 名画 这天,江喻白回到办公室,对程遇行说:「队长,你不用去了。 这个案子很简单。 画家欧阳松死后巨额遗产分配不均。 几个儿子为了争夺遗产大打出手,三子推了四子一把,四子后脑勺着地。 一个进医院,一个进法院。 四子经抢救无效死亡。 三子对自己的过失杀人供认不讳。 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肖鸣开玩笑,「江喻白,你这办案速度可以嘛。」 欧阳台凑过来:「话说,这个欧阳老爷子有很多钱吗?到底有多少钱?」 江喻白说:「欧阳松的画在拍卖行很值钱。 先不说他留下来的名画。 光豪宅、现金、股票等,就够普通人祖宗十八代奋斗了。」 肖鸣咋舌:「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 程遇行问江喻白:「欧阳松是正常死亡吗?」 江喻白说:「欧阳老爷子得的是肺癌。 他们家好像有这个癌症遗传基因,他爸也是因为癌症去世的。 基因是一方面,我听说现在画家和油漆工、粉刷工并列成为世界第二大高危职业。 长期和一级致癌物相接触。 油画里有铅、铬、汞等重金属,还有颜料稀释剂,误食误吸皮肤接触,都对人体有刺激。」 肖鸣打趣:「江哥知道得挺多,要不是画家是高危职业,你现在估计被警察耽误的大画家。」 梁江喻白笑,摆手谦虚:「那倒不是。案件需要,案件需要。」 难得今天没有案件需要出警,刑警队办公室大家比赛背起了元素周期表。 玩了一会儿,欧阳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家江喻白说:「江哥,我听说欧阳松有一幅油画藏品,叫《死亡之舞》。 第151页 不是他自己画的,是他在拍卖行巨额竞拍回来的。 这幅画据说带着诅咒。 只要是拥有过它的人,最后不是精神分裂,就是死于非命。 邪乎得很。 江哥,你在欧阳松家见这幅画了没?」 江喻白说:「我倒是在欧阳松家见了几幅名画,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幅? 画的内容是什么?」 欧阳台说:「画的是一个女人在火中起舞。 女人全身震颤,脸上的表情既陶醉又狰狞。 据说只要盯着这幅画看几分钟,就会有头晕噁心的感觉。 我也是很多年前,在网上的一个论坛,看到过一次欧阳松的新闻,就手贱点开看了一下那张油画。 我那时too young too simple,心想一张画嘛不至于,肯定是拍卖行搞的噱头。 刚开始看,我还说了一句『就这?』 但我仔细看了半分钟后,觉得心里压抑,还有点喘不上来气。 这画确实很让人不舒服。甚至害怕,恐惧。 我赶紧关掉了电脑屏幕。 这幅画让我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林飒害怕:「光一个照片就这么悬乎? 既然这画有诅咒,拥有者会遭殃。 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竞拍,甚至拍出了天价?」 欧阳台说:「有钱人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到。 但应该就是人们的猎奇心理。 世界上的十大禁画,也有人因为画的作用幻听,幻觉,甚至死亡。 不照样一个比一个竞价高吗?」 肖鸣说:「你们说这么多,到底那幅有诅咒的画长什么样啊?有没有照片什么的看看。」 欧阳台拿出手机,搜了半天,那幅画好像在网上销声匿迹了。 他只能凭着记忆回到那个论坛,找他之前看过的帖子。 论坛是很多年前的,早就找不到了。 江喻白说:「我在欧阳松家没看到这幅画呀。 不过这么名贵的画,应该在哪儿锁着吧?」 欧阳台一拍脑袋,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江哥,你说欧阳松死于癌症,也算是没有得到善终。 会不会和这幅画的诅咒有关? 不行,我得查查,这幅画的前主人是谁?」 肖鸣说:「上哪儿查啊,网上都没有这幅画的信息了。 不过也是奇怪,即使是许多年前的事,但毕竟也是一张奇诡的画,怎么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江喻白说:「是不是欧阳松拍得这幅画之后,不希望人们再关注它,所以从来未将这幅画展出过。」 林飒附和:「以前的网络又不发达,主人如果不张扬,渐渐也就没人关注了呗。」 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忘了这件事。 只有一直对这幅画耿耿于怀的欧阳台,每天熬夜发帖子逛论坛,托经营画廊的表弟打听这幅画。 这天,欧阳台神秘兮兮地对大家说:「同志们,你们知道那幅画,之前的几任主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癌症! 诅咒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程遇行问:「一共几个主人,他们都是得了癌症?」 欧阳台说:「这幅画创作于六十年前。 动乱年代经手的主人无数,但我表弟能打听到的四个主人,全部死于癌症。 这幅画在六十年里,在各个收藏大佬手里流转,还去了趟海外。 十年前欧阳松从拍卖行里,以七千二百万的价格将画又拍了回来。」 江喻白迫不及待地问:「那作者是谁? 为什么会创作这样的画?」 欧阳台说:「你们一定猜不到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作者是欧阳松的父亲欧阳酽。 这幅画一出世,立刻在书画界名声大噪。 因为有两个买家买了画之后,又退了回来。 还有一个买家,死在了画前。 死前面容惊恐,手还指着那幅画。 一个富商声称从他把画挂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房子里,凭空多了一个人。 他经常的头晕,幻听,而且画中尖叫的女人,走到了他梦里,对着他发出无声的吶喊。 被噩梦困扰的富商,将画退了回来。欧阳酽是一个挺好说话的人,买家要退,他便将画款退给了人家。 后来又有一个收藏家买了这幅画。 这个收藏家也出现了症状,他感觉耳边经常有女人在嘆息。 他甚至有一次半梦半醒间,看到外面的天空,像画中一样被烧得通红,漫天的血和火光。 他也将画退了回来,并表示即使不退款,也要物归原主。他说,这个画有诅咒。 欧阳酽将画拿了回来,又将画款退给了人家。 之后还有一个买家,直接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死在了画前。 出了人命之后,欧阳酽没有再卖过这幅画。 无论什么人,出多高的价钱。 直到死前,他嘱咐妻儿,将这幅画放进他的棺材里。 他的墓被盗墓贼盯上,刚下葬几天。 他的尸骨被盗墓贼挖出来扔在一旁。 这幅《死亡之舞》也流落到了民间,几十年杳无音信。 直到二十五年前,这幅画又出现在了市面上。 我表弟是干画廊的,他托人问了,在欧阳松十年前竞拍之前,一共有四个主人。 第152页 因为这幅画的价格不菲,所以四个主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收藏家。 他们的信息也很容易查到。 他们全部死于癌症。 对了,同志们,欧阳酽也是死于癌症,肺癌。 据说欧阳酽死前一口血喷了出来,这幅画上也溅上了血迹。血和画中的火融为了一体。」 听欧阳台讲完这幅画的渊源,经常出命案现场的刑警队员,也不禁觉得这幅画真的诡异。 林飒有点害怕,她给自己壮胆:「会不会这些只是传说,或者人们添油加醋的坊间传言?」 欧阳台说:「我表弟说了。确有其事。」 江喻白说,「欧阳酽和欧阳松都是死于癌症,还有遗传基因这么一说。 那么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买家,为什么也得了癌症去世?」 程遇行说:「如果这幅画有问题,肯定不是因为诅咒。而是有别的原因。」 过了几个礼拜,刑警队接到任务,欧阳彦死在自家豪宅。 大家没反应过来,肖鸣问江喻白:「怎么近期我耳朵里听见这么多欧阳?」 江喻白说:「欧阳彦就是欧阳松的大儿子。」 程遇行说:「死因是什么?」 江喻白看了看资料:「死因是心梗。 但是家人不服这个死因,说欧阳松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报案请求警察彻查此事。」 程遇行说:「江喻白,你上个案子调查过欧阳家,有经验。 叫上肖鸣,咱们出发。」 警车停在了一栋高档别墅门口。 程遇行三人走进别墅,欧阳彦的妻子,立马吩咐保姆去倒茶。 程遇行说:「不用客气。你是欧阳彦的妻子梁晓燕吧?是你报的案?」 梁晓燕说:「是的。警察同志。是我报的案。 我丈夫欧阳彦死得蹊跷,是有人害了他。」 程遇行和江喻白问话,肖鸣做记录。 程遇行问:「你丈夫有高血压、心脏病等心脑血管基础疾病吗?」 梁晓燕说:「他血压是有点高,每天都坚持吃药。」 程遇行问:「你说欧阳彦是被人害死的,有什么依据,或者怀疑什么人吗?」 梁晓燕说:「我怀疑是老二。 我公公把公司给了我丈夫,他弟弟一直心怀怨恨。」 江喻白给程遇行解释:「当时欧阳松患癌症期间留了遗书。 大儿子继承一个传媒公司和所有画作。 剩下的房产、股票、现金等估值后由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平分。」 程遇行问梁晓燕:「你丈夫的弟弟,表达过不满吗?」 梁晓燕情绪激动了起来,「他经常喝醉酒来闹。问自己哥哥要一部分公司股权。 他也不照照镜子,他是管理公司的料嘛! 脑子里面就是吃喝嫖赌。 公司要是放他手上,迟早有一天被败光!」 程遇行问:「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梁晓燕说:「警察同志,其实我不需要什么证据。 我仔细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老二。 老三老四出了事。 如果我丈夫死亡,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老二! 自己哥哥死了,一点都不难过。 反而找了律师打官司要公司股权。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程遇行问:「如果要二次鑑定,你要写委託书。」 梁晓燕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给,警察同志,律师跟我说了。 我已经签好字了。」 程遇行说:「你能带我去看看你丈夫的死亡现场吗?」 梁晓燕忙起身,「二位请随我来。 他将自己父亲留给他的画作,单独放在了一间房间里。 我发现他时,他就躺在那间房间的地板上。」 第57章 钴粉 这个房间很宽敞。 地上摆满了用塑料布和防撞泡沫保护起来的画。 墙上只挂着一幅画,《死亡之舞》。 梁晓燕指着画说:「我丈夫就是死在这张画前。」 程遇行看了一下画。 满目的红,血一样的红。画中的火,像是地狱之火,从天而降。 一个女人在火中扭动着身体,像是用生命在舞蹈。 说是人,其实她更像是一个「魂」。 她既享受又恐惧的扭曲表情,凹陷干瘪如同骷髅的面颊,圆睁的双眼。 透过画布传达给了看画的人,让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程遇行盯着画看了几分钟,他似乎听到了画中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他问梁晓燕:「这张画是什么时候挂在这儿的?」 梁晓燕说:「我公公把所有收藏的和自己的画作,都留给了我丈夫。 公公去世后,我丈夫就将画挂在了这里。」 江喻白问:「为什么所有画都在地上放着,甚至没拆保护膜。只有这张被挂了起来?」 梁晓燕说:「我当时问我丈夫,为什么单单挂起了这幅? 他说,『这张画里有秘密,父亲在临终前嘱咐我,要找到这个秘密。』」 程遇行问:「欧阳彦没有说找到什么秘密,就死亡了是吗?」 梁晓燕抹抹泪:「是的。他经常几个小时,呆在这个房间不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这个秘密。」 第153页 程遇行看了看画的署名,t&o。 问道:「这幅画的作者是两个人?」 梁晓燕凑过来看了看,「您不说我还没发现。 o的话是欧阳,也就是我丈夫爷爷名字的缩写。 那t呢?我还真没听我丈夫说过。」 程遇行说:「你发现欧阳彦倒在这里的时候,周围有什么异常? 比如窗户有没有开着,门是关着还是开着,有没有什么陌生人进入的痕迹? 你丈夫身边有没有脚印什么的?」 梁晓燕说:「当时我慌掉了。根本顾不上看这些,赶紧叫保姆打120。」 程遇行说:「那事后呢,你没有来检查这里吗?」 梁晓燕摇头,「没有。我不太懂。」 江喻白问:「这个现场已经打扫过了?」 梁晓燕说:「打扫过了。」 程遇行说:「你们家除了保姆,你,欧阳彦,还有谁?」 梁晓燕说:「孩子在国外上学。之前还有一个厨师,但我丈夫出事后,我就不敢再用他了。 厨师是新来的。 搞不好就是老二派来的。 每天在我丈夫饭里掺和点啥也说不定。 所以警察同志,麻烦你们认真查一查我丈夫的死因。 千万不要让兇手逃脱啊。」 两天后,二次鑑定的结果出来了。 林姐说:「死因鑑定和第一次一样。就是心肌梗死。 没有别的可能性。 找不到毒化物,没有致命内伤外伤。 冠状动脉闭塞严重,他应该有冠心病合併的瓣膜病变。 不过可能他自己没有发现。 因为他的血液里,没有发现治疗冠心病的药物。只发现了治疗高血压的药物成分。」 程遇行问:「如果心脏已经有病变,突然受到惊吓,是不是会引发心梗?」 林姐说:「是的,心脏本来有病。 血液循环加快,心脏剧烈收缩突然高负荷工作,是会引发心梗。」 江喻白对程遇行说:「队长。那这就基本能排除他杀了吧?总不会有人进他心脏里,来一番他杀的操作吧? 咱们也重新勘察了现场,走访了邻居,老二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程遇行心里疑云重重,「你说,会不会是欧阳彦,发现了画中的秘密,被这个秘密惊吓到突发心肌梗死?」 江喻白说:「是的,队长,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那幅画咱们也看了,除了确实血腥恐怖外,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啊。」 肖鸣的表情有点复杂,「我之前听过一个都市传闻。 有个作家的命运很多舛,将自己的血,混到了颜料里,创作了一幅画然后自杀身亡。 作者将自己对命运的愤恨,对世界的恨意,全部转移到了这幅画上。 所以这幅画有了魔性。作者的魂魄能从画中出来,魅惑人们的心智,让人们也感受到他的痛苦。 深陷其中的人,会因为受不了折磨而自杀。 这幅《死亡之舞》会不会是画中被烧死的女人,出来□□?」 程遇行说:「你是警察,怎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鬼魂杀人这样的传说,可以听一听,当个消遣。但不能和办案混为一谈。」 肖鸣低头嘟囔:「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解释这幅画的诡异?」 程遇行说:「这幅画不是欧阳酽一个人画的,而是和t合作完成的。 我觉得这幅画的秘密,和t有关系。」 江喻白有点沮丧:「欧阳酽都去世多少年了,这个t也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咱们怎么查?」 程遇行想了想,「从那幅画开始查。 你给欧阳台打电话,拜託他表弟,找业界懂画的人,跟咱们再去一趟欧阳彦家。」 江喻白还没来得及拨出电话,手机上就显示出梁晓燕的来电显示。 他刚接起电话,打开免提,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尖叫。 接着是梁晓燕慌慌张张心急如焚的声音:「快来,警察同志,快来,画上的......画上的鬼魂......鬼魂出来......出来索命了。」 「什么?」程遇行和江喻白面面相觑,大白天的,梁晓燕说鬼魂出来了? 两人匆匆赶到别墅。 梁晓燕抱着一个十几岁女孩的肩膀,两人挨得紧紧的,坐在客厅沙发上。 女孩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下,身体不住地发抖。 她嘴里含煳不清地说:「有鬼......有鬼......」 梁晓燕对程遇行说:「这是我的小女儿。 她回国来参加她爸爸的葬礼。 我听到她一声尖叫,连忙循着声音,跑到了这个房间。 她瘫倒在地上,两条腿蹬着往后退。 像是有什么人,在向她靠近。」 程遇行问小女孩,「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人?」 小女孩惊恐地望了望楼上的房间,「有一个浑身着火的女人,面目狰狞地朝我扑过来。」 程遇行问:「你为什么去那个房间呢?」 小女孩说:「之前这个房间有个大宽幕布,是个多功能放映室。 我很想我爸爸,于是我想进去这个房间,再看一次和我爸爸看过的电影。」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到二楼的房间。 那幅画还是静静地挂在那里。 第154页 他发现地上扔着一副眼镜。 他拿起眼镜,检查了一下,然后戴了一下,突然惊唿道:「原来是这样。」 程遇行把眼镜递给江喻白,示意他戴上。 江喻白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哆嗦。 他立马取下了眼镜。 江喻白惊魂未定,「队长,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遇行说:「这是看电影用的立体眼镜。 《死亡之舞》是一幅立体画。 立体眼镜能看到这幅画背后,隐藏的另外一幅画。 而且是栩栩如生的动画。」 程遇行问梁晓燕的女儿,「你刚才是用这个眼镜,看了一下画吗?」 小女孩点点头。 程遇行问:「眼镜在哪找到的?」 小女孩指了指窗帘底下:「我在窗帘下看到的,就拿起来戴了一下。 这是我和爸爸之前看电影,用过的立体眼镜。」 程遇行瞬间明白了。 欧阳彦无意中戴了一下眼镜,发现了画的秘密。 画中的内容,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引发了急性心梗。 在欧阳彦心梗发作挣扎的时候,眼镜掉落到了窗帘下,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个眼镜。 根本就不是诅咒杀人,或者是鬼魂杀人,是画家利用视觉差异,在一幅画的背后,隐藏了另外一幅画。 这应该就是欧阳松临终时,交代欧阳彦一定要找出来的秘密。 程遇行推测,隐藏起来的画,应该也隐藏了一个故事。 另一个画家t不敢为外人道的秘密。 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一幅画如果保存得好,可以流传百年甚至千年。 那么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回到办公室,程遇行反覆地推敲这个案子,欧阳彦真正的死因找到了。 但还有一个更大的疑点,为什么这幅画的每个主人,都会得癌症死亡? 当然不可能是诅咒,那会不会是这幅画,本身有什么问题。 程遇行找了省级计量院,相关部门的技术人员,再次来到梁晓燕家。 技术人员用专业的仪器探头一测量,神情立马紧张了起来,「所有人,立刻离开这栋房子!」 程遇行问:「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异常?」 技术人员给程遇行看手里的仪器显示屏:「这幅画的辐射值为150μsv/hr,超标150多倍。」 技术人员立刻对上级进行了汇报。 专业技术人员穿着防辐射服,将画转移到了特定的地方。 经过持续鑑定。 技术人员发现辐射超标的元素钴60,掺在油画的颜料里。 经过了六十年,还有这么高的辐射量。 可想而知,这么多年中,拥有它的主人均患癌,就是持续暴露在辐射环境中导致的结果。 画家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幅「毒画」,还是干脆画家本身也不知道,颜料中被加入了钴? 程遇行问计量局的技术人员,「钴60不是国家管控的吗? 六十年前物资缺乏,管控应该更加严格。 怎么会被人随随便便拿到害人呢?」 技术人员说:「我们领导已经去调查了。发现六十年前,邻省确实出过一起,因为技术人员疏忽,导致的部分钴粉遗失。 当时当地的农业局,为了提高农作物产量,培育农作物新品种,开展农作物辐射育种的研究。 当时有一个技术员不甚丢失了一瓶实验用钴粉。 因为到处没找到,而且周围都没有辐射超标的迹象。 当时对这个技术人员只是做了开除处理。 后来这个技术人员,没几年离世了。」 程遇行问:「技术人员的名字叫什么?」 技术人员想了想,「叫谭什么来着?谭青山,对!谭青山。」 程遇行念着:「谭青山......谭青山......t!谭青山和t有关系!」 第二天,程遇行和江喻白开车到了邻省,赶到了省农业局。 农业局也对这件事情高度重视。 由专人带着程遇行和江喻白,到了当时的农产品培育基地。 这个基地已经废弃很多年,设备和有害物质都已经转移。 程遇行环顾周围,突然他看到远远的山头,有一颗粗壮的大槐树! 程遇行仔细看过《死亡之舞》。 这颗大槐树在《死亡之舞》里出现过! 程遇行问技术员:「那是哪里?」 技术员说:「哦,那颗大槐树吗? 那是克家庄村口的老槐树。 那颗老槐树有两百多年了。」 程遇行说:「我们去克家庄看看。」 由于山路崎岖,车过不去。 三人往克家庄方向走去。 一路上杳无人烟。 技术员解释,「这个村因为闭塞,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现在留在村里的,不到十五人。 都是七八十岁,想落叶归根的老人。儿女们几天来一回,或者轮流陪着老人住。」 路上他们路过一处杂草丛生的院子,从外观上看,这个院子有年头了。 铁门锈迹斑斑,四周的院墙上,拦着铁丝网。 程遇行问:「这是什么地方?」 技术员说:「哦,这我可不清楚。我可以打电话问一下我们局里的老同志。」 第155页 技术员打电话的时候,程遇行走进了这个院子。 不知为什么,这个院子给程遇行很熟悉的感觉。 突然,他站在院子里看向老槐树。 比例!和画中的比例一样! 如果是实景作画的话,这个院子就是当时画家画画的地方! 技术员挂了电话,走过来说:「警察同志,这个院子是几十年前的精神病院。 后来市里有了专门的疗养院,这里就废弃了。 这里地处偏僻,一直也没有人来拆。 局里退休的老同志说,以前医疗条件有限,说是精神病院,其实就是一个关人的地方。每天有人往里送吃的。 这些铁丝网,就是为了防止精神病人逃跑而围起来的。」 程遇行放大油画照片,他看到了几个斑驳的笔触,似乎画的是铁丝网。 他们三人用手机拍了一张远处的大槐树,不断和油画照片做对比和计算。 终于找到了当时的作画位置,在这个院子的东南角。 第58章 诅咒 程遇行三人走到了克家庄。 克家庄村口的大槐树下,坐着四五个老人,他们在抽着水菸袋。 他拿出欧阳酽的照片,问老人们有没有印象。 有个老人说,自己好像记得多年前有个画家,来乡下採风,在他们克家庄住过一段时间。 因为那个画家姓欧阳,是很少见的姓,所以他有印象。 这时一个老人也想了起来,「对了,当时那个叫欧阳什么的画家,就借住在我姑姑家。 他还给了我几块外国的巧克力糖。甜得很。」 江喻白忙问:「大爷,您还记得他住了多久吗?」 这个老人想了想,「一个月?两个月?我记不清了。」 程遇行说:「来克家庄的路上,有个废弃的精神病院。 您大傢伙儿,谁知道那个精神病院的事?」 几个老人议论开了:「精神病院?」 「那个精神病院,早就没人了吧?听说那里闹鬼。」 「我十几岁的时候,偷偷和村里孩子们去过。 里面关着的病人,不是疯,就是傻,人不人,鬼不鬼,可怕得很。 有的扒着铁门鬼哭狼嚎的。 有的被绑在椅子上。 还有的看起来挺正常,蹲墙角挖土。 这景象,真是可怕。」 「我有一次上城里打工,路过那个精神病院,看到每个病人都被绑起来了。 后来这些病人都被卡车拉走了。 据说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程遇行问:「里面发生过火灾吗?」 有一个老人说:「好像是有火灾这么回事,烧死个病人。 但我不确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对了,小伙子,你应该去村里问问香梅。 我记得香梅家爹以前是村长。 城里派人定期给村长家送米和面。 村长负责给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每天送饭。 香梅她妈拿着一份清洁工的工资,隔段时间去打扫打扫,给病人洗洗涮涮什么的。 程遇行他们走进村里。 这个老人虽腿脚不好,但看起来年纪也就是七十左右。 程遇行上前扶着她坐到了石头上。 老人明白他们的来意之后,说自己对精神病院有印象。 老人回忆:「这个精神病院关的,基本都是罪大恶极的人。 为了不让他们继续成为祸害社会,就在这里建了一个精神病院。 这里偏僻,无人问津。 正好暂时可以用来管理这样的人。 不过这些人呆了不到一年就被转移走了。 我爸爸那时候是村长。 城里有人定期给我家送米面,卡车走的时候,顺便把精神病院死掉的人拉走。 我爸爸每天去给精神病院送一次饭。 我妈妈呢就拿着一份相当于清洁工的工资,有时候去打扫打扫,洗洗涮涮。 我那时候十几岁,帮着我爸爸送过几次饭。 我不敢进去,每次就隔着铁栅栏,将脸盆放进去。 人们一哄而上,抓起馒头往嘴里塞。 面目狰狞,口水流着,手脚扭曲。 嘴里还说着咿咿呀呀听不懂的话。」 程遇行问:「大娘,那这些病人里,有比较特殊的人吗?」 老人眯着眼睛想了想,「有,有好几个。 他们应该以前都是有文化的人。 即使再饿,吃饭也是斯斯文文,不争不抢的。 有天天练习踢正步的,有练习敬礼的,有蘸着泥水练字的,还有的之前可能是老师什么的。管得那些疯子服服帖帖的。 哦,对了,还有一个天天练舞的阿姨。 可能被关起来之前,是个舞蹈家吧。 她走路姿势和别人都不一样,怎么说呢,很优雅。 我还偷偷学过她走路。 她头髮高高地盘起,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遇过好几次她在窗台上练压腿。 隔着铁栅栏拿了馒头,会礼貌地对我说谢谢。 但是她确实神经有点问题,倒不至于是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吧。 但她走路手脚总是抽搐,不自觉地摆来摆去。 像个手脚被牵起来的木偶,样子还挺怪异的。」 第156页 程遇行问:「您见过她跳舞吗?」 老人说:「见过两回。跳得挺好,很美。」 程遇行问:「后来呢?您知道她后来怎么样呢吗?」 老人遗憾地说:「来的时候二十几个病人,活下来的有七八个吧。他们都坐上卡车走了。 我爸爸说城里建了一个精神病院,病人统一管理。 但只有那个跳舞的阿姨被留了下来。 我问爸爸妈妈,阿姨为什么不走? 妈妈对我说,「她呀……」 我记得我爸发火了,用手里的扫把,打了一下妈妈,生气地警告我说,不能瞎打听瞎问。 我偷偷给阿姨送过几回馒头,被我爸爸发现打了几巴掌,我不敢再送了。但是我碰见两回村里住着的一个画家,偷偷给阿姨送吃的。」 程遇行问:「画家叫什么名字?」 老人说:「我不记得了。」 程遇行说:「欧阳酽,您有印象吗?」 老人说:「你这么说,我想起来,好像是叫什么欧阳的。」 程遇行问老人:「您知道这个舞蹈家,后来怎么样了吗?」 老人回忆:「有天晚上我假装睡着。 听到我爸和我妈悄悄地说,:『今天那个女人被拉走了。』 我妈问:『她不是……?』 我听到我爸『嘘』了一声。 我爸用更小的声音说:『精神病院起了火,被烧死了。』 『啊?』我妈说:『不会是被强......』 我听到我爸说:『管好自己的嘴巴。别乱猜别声张。』」 程遇行问:「后来您去精神病院看过吗?」 老人摇头,「没有,即使路过,我也是远远地走开。 因为我妈说,这个精神病院闹鬼。 我现在想起来,可能我爸妈怕我偷偷去,才编的这个理由。 但那里之前又死过那么多人,确实阴森森的。」 回城的路上,技术员开着车。 程遇行拿出笔记本,问江喻白:「江喻白,你怎么看?」 江喻白说:「我觉得吧,打听到这个舞蹈家是关键。 我甚至觉得,这个老人口中的舞蹈家,就是油画里火中起舞的女人。」 程遇行点头,「我也这么想。 而且谭青山,这个舞蹈家,欧阳酽之间一定有联繫。 这个联繫就是画的秘密。」 程遇行去相关部门,查了几十年前的档案。 当时那个精神病院,其实叫「望洋劳改农场」,归劳改局管。 年代久远加上动乱,关于望洋劳改农场的档案,已经遗失无考。 没有人知道,曾经这个农场发生过的故事。 程遇行通过民政单位,找到了谭青山的妹妹。 谭青山的妹妹,已经八十岁高龄。 无儿无女,老伴已经去世。 她自己住在一个养老院里。 听养老院的护工说,老人的头脑挺清晰,没有老年痴呆那些病,生活也基本能自理。 就是眼睛不行了,有青光眼白内障。 程遇行问起她关于哥哥谭青山的事。 老人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我哥哥命苦,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程遇行问:「谭青山会画画吗?」 老人说:「会,我哥哥画得很好。 但我父母成分不好,他不能继续画画,就找了一份技术员的工作。」 程遇行问:「是在克家庄附近的农业培育基地吗?」 老人说:「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也不知道我哥哥具体在哪儿工作。 我当时去南方山里下乡了。 那时交通不便,我哥哥去世我都没能回来。」 程遇行问:「谭青山是怎么去世的?」 老人嘆口气,「癌。他的那个工作,好像就挺危险,要接受辐射什么的。 没办法,那时候有个工作就不错了。 我心里一直觉得愧对哥哥,他去世我都没送了他一程。 返乡回来,我看到我哥哥留下的东西,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老人抹着浑浊的泪。 程遇行连忙问:「您哥哥留下东西了?什么东西?现在还在吗?」 老人说:「是几幅画。在,我一直带在身边。」 程遇行吩咐江喻白,「快去找立体眼镜。谭青山的画里,一定藏着这件事的真相。」 他面前放着画,程遇行一幅一幅看过去,又将画重新排了顺序。 仔细看了几遍之后,表情凝重地将眼镜递给了江喻白。 江喻白疑惑地拿起眼镜戴上,接下来一秒,他震惊得合不拢嘴。 画上画的,是一个关于爱情和復仇的故事。 这时,一直未放弃找寻资料的同志,给程遇行打来了电话。 当时的望洋农场关着的,都是政治上犯过重大错误的人。 望洋农场确实关押过一个叫吴亭的舞蹈家。 吴亭父母都是高官,逃到了海峡那边。 她因为捨不得自己的爱人,就没有走。 她的爱人......叫欧阳酽。 吴亭接受劳改后,因为精神和身体都出现状况,不能继续劳动。 所以被关在瞭望洋精神病院。 程遇行忙问:「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调查人员说:「好像是身体不自觉抖动。像木偶一样跳舞,反正是挺奇怪的。」 第157页 程遇行问:「吴亭还有什么信息吗? 她怎么死的?」 调查人员说:「没有了,能查到的,只有她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程遇行挂了电话,又给医生朋友打了电话。 医生朋友按程遇行的描述,说这个人可能是患了亨廷顿舞蹈症。 他第一次听说这种病。 医生朋友说,亨廷顿舞蹈症是一种基因疾病。 病人发病后,四肢不停震颤,就像跳舞一样,基本上15年左右就会死亡。 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 程遇行脑中的拼图,终于能完整拼出这个故事。 在农作物培育基地工作的谭青山,偶然间见到了精神病院里的吴亭在翩翩起舞。 吴亭是那么美好,那么优雅,那么与世无争。 他对她一见倾心。 他隔着围墙和栅栏为她画画,和她聊天。 他甚至帮她带过纸条给欧阳酽。 欧阳酽知道自己爱人被关在这里,以採风的幌子,住在附近的村里,偷偷和吴亭见面,给吴亭送吃的。 谭青山知道了欧阳酽和吴亭的关系,决定将爱埋在心里,默默守护着吴亭。 直到所有病人都被转移了,只剩下吴亭。 吴亭「罪大恶极」,是人民的敌人。 她接下来的命运,就是自生自灭。 吴亭在无人的院子里起舞。 无人知晓,无人问津。 谭青山建议欧阳酽带着吴亭逃跑,欧阳酽同意了。 但某一个夜晚,在值班室睡觉的谭青山,被远处的火光勐然惊醒。他感觉到吴亭有危险,立刻朝她狂奔而去。 可惜离得太远,他赶到的时候,吴亭已经蜷缩成一团,面目全非。 谭青山看到了在墙角癫狂作画的欧阳酽。 谭青山看到了地上的汽油和火柴,他揪起欧阳酽,一拳将他揍倒在地。 质问欧阳酽怎么回事。 欧阳酽无语,只是默默流泪。 谭青山一瞬间明白了。 欧阳酽根本没打算带着吴亭逃跑。 吴亭的身份太敏感,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把她单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就是最好的证明。 吴亭没活路了。 欧阳酽想有一条生路,他就要彻底和吴亭划清界限。 而烧死她,表明自己的立场,就是他的「投名状。」 谭青山不能声张,他的出身,他父母的出身都很敏感,他的妹妹还在下乡。 他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 但他没有放弃为自己爱的人伸冤的机会。 他跟欧阳酽提条件,不泄露出去可以,他要参与这幅《死亡之舞》的创作。 于是,他将钴粉搀进了颜料里,留下了画中画。 他把对吴亭的爱,压抑绝望的负能量,纹心刻骨的痛苦,全部宣洩在了画中。 这就是吴亭的诅咒,也是他谭青山的诅咒。 对这个世界的诅咒。 真相大白,程遇行和江喻白谢过了配合调查的同志,开车离开了。 路上江喻白问程遇行:「那个年代,真有那么恐怖吗?」 程遇着说:「那是个扭曲的时代。 扭曲的人性。 扭曲的歷史。 善和恶被无限放大,又无限缩小。 善和恶的界限,变得模煳,无比接近。宽容和救赎,癫狂和冷酷,往往就在一瞬间。」 这幅《死亡之舞》被装进了铅盒,贴上了剧毒的标志永埋地下。 因它死亡的人的白骨,能找到的,都被重新挖了出来,放进了铅盒里。 谭青山的诅咒成了现实,他在画中写道:「现世报,终有还。」 可惜,他因为自己的怨念,害了很多人。 谭青山成为了又一个欧阳酽。 屠龙少年最终成为了恶龙。 第59章 登山 刑警队接到报案。 一个业余登山队,在市郊山区失踪。 搜救队找到他们的时候,现场情况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五具尸体赤身裸体,横躺在半径不超过五十米的地方。 每具尸体保持奇怪的尸僵,面部带着微笑。 他们身上都有无数个大小伤口,咬伤、打伤、钝器伤、刀伤等都有。 根据血迹鑑定、dna检测、现场勘察等分析得出的结果,五人曾在这里自相残杀。 司法鑑定中心。 林姐说:「根据特徵性尸斑,黏膜出血斑和捲曲姿势。 五人并非死于机械性损伤引起的死亡。而是高低温死亡,也就是被冻死的。」 程遇行问林姐:「那面部微笑是怎么回事? 冻死一般都比较痛苦吧?怎么会笑呢?」 林姐说:「冻死之前会出现幻觉,大脑和视网膜会呈现温馨虚幻的场景,所以有人冻死会呈苦笑面容。」 程遇行哦了一声,「那林姐,他们既然是冻死的,为什么会赤身裸体呢?」 林姐说:「冻死的人,还有一个特徵就是『反向脱衣』。 体温下降到一定的程度,大脑皮层中枢麻痹,身体会有火热的感觉。」 程遇行说:「谢谢林姐,学到了。」 他查了一下那天翰兴市温度,并不足以冻死人。 但程遇行问了林区的工作人员,山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加上有寒风。 第158页 如果得不到持续供暖,人是能够被冻死的。 这队登山人员并不是第一批遇难者。 树林密布、面积很大的林区,之前已经发生过几起人员失踪案和自杀案。 甚至这里被年轻人戏称为「自杀圣地。」 林中景象烟雾缭绕,美轮美奂,又与外界相对隔绝。 这里符合很多自杀人员,想悄无声息离开世界的幻想。 之前就有爬山的人在登山途中,遇上了一具挂在树上上吊死亡的尸体,吓得滚下山崖,身上多处骨折。 人们越传越邪乎,说这个林区旁边的大型公墓,破坏了这个林区的风水。 鬼魂在林区游荡,蒙蔽人的双眼。 困在里面的人,都是因为鬼打墙,找不到出去的路。 这里渐渐成了翰兴市人都不愿意来的「不祥之地」。 出了这么多命案之后,相关部门立刻组织了科学团队,进入林区做调查。 程遇行负责继续调查这个案子,给这个案子定性。 这个案子的报案人是唯一的倖存者,文磊。 文磊从林区走出来之后,精神失常言语不清,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程遇行和江喻白到达精神病院。 主治医生说:「文磊的情况很不稳定,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而且有人格分裂的情况出现。 他刚吃了药,现在可能是问话的最好时候。警察同志,我就坐在病房门口。 如果他突然情绪激动,您就喊我。」 程遇行点头向医生致谢。 主治医生走出病房,并把门也带上了。 文磊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形同枯藁,眼眶深陷。 鬍子拉碴,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像一具骷髅穿着宽大的病服,行将就木。 江喻白打开录音笔,又拿出了笔记本和笔,准备做记录。 程遇行问床上的人,「你叫文磊?」 文磊没有反应。 程遇行又问:「是你报了失踪案对吗?」 文磊还是没有反应。 程遇行想了一下,对他说:「你的几个队友,我们已经找到了。」 文磊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 他勐然起身,死死抓住程遇行的胳膊,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找到他们了?找到他们了?」 程遇行没有理会被文磊抓得满是血痕的胳膊,对他说:「是,你报案之后,搜救队第一时间就去了林区进行搜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已经出事了。」 文磊转过头看着程遇行,嘴里不断地重复:「出事了......出事了......他们出事了......」 程遇行说:「我现在问你一点问题,你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能回答吗?」 文磊像个木偶一样点了点头。 程遇行问:「你们登山队一共几个人。」 文磊回答:「六个。」 程遇行:「你们是什么关系?」 文磊回答:「大学一个宿舍的。」 程遇行问:「你们关系好吗?」 文磊说:「挺好的,上次同学聚会后,就经常约着一起玩。」 程遇行问:「你们在森林里遭遇了什么?」 文磊眼睛圆睁,嘴唇颤抖,「我们到了那个世界。」 程遇着:「哪个世界?」 文磊身体发抖,「冥界。」 程遇行说:「你是说,你们都出现了幻觉?」 文磊神经质地摇头,「不,不是幻觉,就是那个世界,我们被困在了那个世界。」 程遇行问:「你们在那个世界见到了什么?」 文磊死死地盯着程遇行:「我们看见了成片的墓碑,我们在墓园里转来转去,每次都回到原点。 结果......」 程遇行看到了文磊眼里的恐惧,「结果怎么?」 「我看到......我看到......一个墓碑上的照片,竟然是......我自己!其他五个人也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我们尖叫着疯狂地跑着。 终于跑出了墓园。 所有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我仰面栽倒在地,突然看到树上挂满了尸体。 有一个......尸体......他咧开嘴对我......笑......然后......然后一歪头......从自己的头里抓出了白花花的脑子......塞......塞到了自己嘴里。 我疯了一样地跑...... 他在后面追我......他的脸在不断变换...... 他的脸马上要贴上来了......啊。」 文磊惨叫一声,从床上栽了下来。 主治医生跑了进来,给了他一针安定。 文磊的眼皮沉了下来,慢慢睡了过去,但脸上还留着惊吓的表情。 程遇行问主治医生:「他经常这样吗?」 医生说:「是。住院一个月了,他经常说有人在追他......」 程遇行说:「没有攻击人的情况吧?」 医生摇头,「这倒是没有。就是自己吓自己。不伤害人,但有点自残倾向。」 程遇行说:「是精神分裂吗?」 医生说:「嗯,按照症状和打分情况来看,是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不过患者挺配合,药都是按时吃,也比较听话。 基本不用上什么强制措施。」 程遇行说:「好的,医生,我们随时联繫. 因为文磊是一个案子的报案人,身份比较特殊。 第159页 他如果情况好转,请及时联繫我。」 医生态度很好,满口答应:「好的,警察同志。」 · 程遇行走访了遇难者家属。 五人中四人已经成家。 程遇行询问家属,其中一个遇难者家属哭着说:「这次登山的组织者是文磊。 警察同志,是不是文磊该给我们家属一个说法?」 程遇行对遇难者家属说:「请你耐心等待调查结果。 组织者如果有过错,你们有权提出经济和精神赔偿。」 调查人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勘察,终于得出了结论。 这个林区森林密布,遮天蔽日,本身就有信号屏蔽的功能。 加上这个山下埋有磁铁矿,磁铁矿会使指南针,gps等失去作用。 类似于「鬼打墙」的科学原理,在光线不好的时候,人们在心理的极度恐惧和紧张的情况下,会不自觉地照着参照物转圈。 程遇行问:「那失联者为什么会出现幻觉呢?」 调查人员说:「出事地点附近,我们发现了一处沼泽,里面有很多腐烂的动物残骸和枯枝败叶。 这些东西会产生有毒的气体,一氧化二氮。 也就是古时候人们所说的『瘴气』。 一氧化二氮吸入过量,确实能使人产生幻觉。但是测量时,附近那个沼气池中的一氧化二氮,含量比较低,能不能产生幻觉,还需要进一步地研究。」 如果是这样,五人身上没有出现第六人的伤害痕迹,基本可以断定,是五人在极度疲惫极度恐惧的情况下,绕着树林走不出去。 山上气温骤降,体温快速下降。 无论是旁边沼泽瘴气引起的幻觉,还是极度寒冷下的大脑麻痹的幻觉,让他们互相残杀。 最终他们精疲力竭,体温一直下降,有了反常脱衣现象,导致体温更低,直到被冻死。 这样的话,就不是他杀,而是意外。 这时,程遇行接到了精神病院医生的电话。 医生在电话里说:「警官,文磊的情况好多了,他的家属申请把他带回家疗养。」 程遇行说:「行,他出院之前,我去一趟。」 他来到了精神病院。 文磊的行李已经收拾好放在床上。 相较于程遇行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文磊有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行动缓慢,但目光不再那么呆滞。 程遇行说:「感觉你好多了。」 文磊干裂的嘴唇咧了一下,「谢谢您,警察同志。 您上次来看我。我都不太记得。」 程遇行说:「没事,当时你受了惊吓,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文磊对程遇行说:「您这次来不知是......」 程遇行说:「哦。如果你感觉现在状态好一点,能否回答我一点问题。 因为你是这个案子唯一的倖存者。 有些情况我们还是要找你了解一下。」 文磊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对程遇行说:「您问吧,只要我能想起来的,一定知无不言。」 程遇行拿出录音笔,「那五个人的死因是冻死。你作为组织者,没有预先看山区的天气预报,并且准备防寒物品吗? 比如毯子帐篷什么的。」 文磊脸上出现愧疚懊恼的表情,「当时是我背着这些大件取暖东西。 我和他们走失之后,他们包里只有随身物品。 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提前计算好登山时间和路线。我作为组织者,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要罚要拘留我毫无怨言。」 程遇行说:「你们大学毕业后经常联繫吗?」 文磊回答:「没有,大学毕业后有的考研,有的工作,各忙各的事,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聚。」 程遇行问:「那是怎样的契机,你们开始聚会,并且决定一起出行的呢?」 文磊说:「是老袁拉了一个群。约了个时间我们才重新又聚在一起。」 程遇行问:「老袁是大学时期你们的宿舍长是吧?」 文磊说:「是。」 「你们六人大学时期关系好吗?」 「挺好的。没有出现过什么矛盾。」 程遇行盯着文磊:「老袁和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结婚,也没有影响你们的关系,是吧?」 他在调查中发现,袁力现在的爱人,是文磊大学时期的女朋友。 听到这个问题的文磊,明显愣了一下。 但他还是很快回答:「我和我女朋友是自愿分手。 我和她分手后,她和老袁才在一起,所以老袁没有破坏我和她的感情。」 程遇行看着文磊。 文磊的表情很自然,不像是说谎。 程遇行看了一眼资料表问文磊:「你的工作是外卖员,晚上还干代驾是吗?」 文磊说:「是的,我妈妈有病,需要用钱。」 程遇行问:「你大学的成绩很好啊,需要用钱为什么不找一个薪资更高的职业呢?」 文磊说:「为了给我妈看病,我借了钱,到期没还上,上了黑名单,现在公司都要看徵信。 我找不到其他工作。所以干点外卖和代驾。 虽然挣的是辛苦钱,但收入还不错。 能维持我妈的医药费。」 程遇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我看到你们宿舍中有两个人开了公司,效益还不错。你没有开口拜託他们帮你吗?」 第160页 文磊笑了一下:「没有,他们创业也都不容易,我有手有脚,还能干得动。 况且......他们也挺照顾我的,经常帮我介绍客户。」 程遇行又问了几个问题。 最后他对文磊说:「祝你早日康復。」 文磊做了一个感恩的手势:「谢谢您。」 文磊的父亲来接文磊。 父子俩互相搀扶着走出了病房。 文磊出院后,程遇行问主治大夫,「文磊的情况确实挺好了。」 主治大夫说:「文磊的情况是好多了。 基本算是我们这儿最快出院的了。本来这期间他病情有点反覆。 但专家评估后,是偶然现象,不能算是恶化。 就维持了原来的治疗方案。」 程遇行问:「出现了什么现象?」 主治大夫说:「异食症状。」 「什么异食症状?」 「吃土。」 程遇行吃惊地问:「什么?吃土?」 第60章 鑑定 主治大夫说:「我们院住着好几个异食癖患者。 他们病房除了床基本没有其他东西。 文磊住的是普通病房,所以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 有一天领导来查房,领导发现只有他病房里的绿萝蔫儿了,其他病房里的绿萝都好好的。所以领导嘱咐我们,要给病人要创造好一点的环境。 及时换掉枯萎的植物,免得病人看到产生不良的情绪。 我们几个医生都很纳闷,寻思着这土是不是不太好,多会给他换一盆。 还没来得及换绿萝,我有天惊讶地发现,文磊偷偷在吃土!」 程遇行问:「您是怎么发现的呢?」 主治医生说:「我也是无意中看到他胸前衣服上挂着土。 我就多留意了一下。 于是发现他在偷偷吃土。」 我们当时就给他做了身体微量元素的检查。 因为有实验表明,如果不是心理上的问题,那就是生理上缺乏某些微量元素。 比如铁、锌、锰等。 但他身体一切正常,没有缺乏的微量元素。 专家的建议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异食行为严重,再干预治疗。 如果是偶然现象,就先不用管。 哎,他吃了几次土之后,没有药物干预治疗,自己好了。 再没有出现异食行为。」 程遇行问:「那盆绿萝还在吗?」 主治医生指着后院,「还在那儿呢。」 程遇行拿着绿萝到了心理谘询中心。 玩归玩,闹归闹,周淮舟从不拿专业开玩笑。 论起心理问题,程遇行不得不服,周淮舟是权威的。 周淮舟看着程遇行手中的绿萝,「你拿一盆蔫儿掉的破绿萝,要送我还是怎么滴?我表示十动然拒。」 程遇行皱眉:「什么什么燃具?我还煤气灶呢! 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词?」 周淮舟嗤之以鼻,「你是哪个年代的人?连十动然拒都不知道。 听好了,十动然拒就是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程遇行打断他:「你这一进门就嘚吧嘚吧,害我要说啥都忘了。」 周淮舟用手指给嘴拉上了拉链,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遇行说:「我想起来了。 我要问你关于异食癖的心理问题。」 周淮舟看了看程遇行手中的绿萝,「怎么,有人吃绿萝了,还是吃土了?」 程遇行无奈地说:「吃土。」 周淮舟笑了,「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倒像刚吃了二斤土。 瞧你愁眉苦脸那样儿。 异食癖就是这样啊,吃的奇奇怪怪。 有很多重口味,一般人光听就要呕了。 你知道最早有记录的异食癖是谁吗? 古书记载,南北朝时期,有个大官叫刘邕,有天偶然发现病人身上的疮疤痂,很美味。他经常鞭打手下官员,官员伤口结痂。这样他能天天吃脓吃疤。 见过的人都yue得不行,他却说疮痂像是鲍鱼的味道。」 程遇行摆手:「我谢谢你,别讲了。」 周淮舟嘿嘿笑:「犯罪现场看过高腐尸体,面不红心不跳的优秀警察,心理还是蛮脆弱的嘛。」 程遇行说:「这人的异食癖是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的,一切都毫无预兆。」 周淮舟饶有兴致,「说说吧。」 程遇行正要开口,周淮舟举起三只指头起誓,「保密......保密原则,我知道。」 他讲完,周淮舟问程遇行:「看起来像是异食癖。因为异食癖一般都伴随抑郁,压力,精神问题等。 但没有干预治疗,异食癖就痊癒的病人,还真是少见。 会不会是文磊之后还一直偷偷吃,医生没发现?」 程遇行说:「没有,后面就没吃过了。 精神病院的医生很敬业,对于异食癖患者,会时常关注患者的呕吐物和排泄物。 况且,文磊吃土之后,他病房里的绿萝就被拿走了。」 周淮舟挠头,「异食癖起因很复杂,通常是患者在压力很大的情况下,会用异食的方式来缓解压力。 文磊在林区被幻觉惊吓,即使住在精神病院也严重缺乏安全感,是有可能通过吃土来转移压力的。 第161页 理论上来说,他的异食癖症状是由他精神分裂引起的。 如果精神分裂得到了控制,他的异食癖也会受到相应的控制。」 程遇行把绿萝递给周淮舟:「你看看,就是这盆绿萝。」 周淮舟用手抓起一把土,用手指搓了搓,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你看看这些松针土,是不是过于黏了点。」 程遇行拿起土用手指也搓了搓,「是有点。」 周淮舟吓唬程遇行:「不会是病人的鼻涕吧?」 程遇行白周淮舟一眼:「你能再噁心一点吗?」 周淮舟抓起一把土,放到了一次性杯子里,从抽屉里拿出碘酒滴了几滴。 又抓起一小把土,里面倒上了热水。 程遇行说:「你干嘛呢?」 周淮舟看着两个杯子中的土,若有所思,「程遇行,我好像知道一点文磊异食癖的原因了。 但是我不能确定,这盆土你要拿到专业的实验室去化验。」 程遇行有点着急:「你快说,文磊为什么吃土。」 周淮舟说:「还记得刚才,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异食癖如果不进行干预的话,很难自愈。 一个极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不是异食癖,他也没有在吃土,他只不过是把花盆里的土,用自己的胃运到了马桶里。 因为他将平常护士给他的药,都埋到了花盆里。 他知道自己没病,所以根本没有吃药。」 程遇行惊讶,「什么?你是说,花盆是他一直以来处理药的地方?」 周淮舟点点头,「是的,精神病院管理非常严格,病房里能处理药的地方,只有那个花盆。 直到有人发现,这盆绿萝比别的病房的绿萝都枯萎得快。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天医生要给他换花盆的时候,是他刚刚吃完药不久。药在花盆里,还没有被水浸泡完全分解,是一堆明胶和淀粉。 医生稍微一扒拉土就会发现他的药在土里。 所以情急之下,他吞下了土。 这就是所谓的异食癖。」 程遇行醍醐灌顶:「是的,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因为那时案子还在调查过程中,文磊在精神病院那边的情况,随时被警察所监视。 一旦发现他把治病的药,都偷偷处理掉了,医生会认为他的思维能力,并不像表面表现的一样不正常。 这样,警察也会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他身上。 如果他的精神分裂症,在没有干预的情况下,自己痊癒了,那么......」 周淮舟接着说:「那么,精神分裂就是他装出来的!」 程遇行将绿萝交给了鑑定中心。 鑑定中心给了结论,土里检测出了精神药品的成分。 文磊将药都埋到了土里。 证据确凿。 这个案子远没有这么简单。 程遇行让自己回到原点,从最开始查。 他们六人是舍友,就从大学开始查。 程遇行找到了他们的同班同学。 这个同班同学恰好住在文磊他们宿舍隔壁。 程遇行问:「文磊和宿舍人关系好吗?」 同班同学说:「挺好的。文磊挺需要钱的,他们宿舍人帮了他挺多的。」 程遇行问:「借钱了吗?」 同班同学笑笑,「不是借钱。是挣钱。 文磊包揽清洗所有人的衣服袜子,床单被褥。 宿舍其他五个人,家里条件都挺好。 文磊帮他们洗衣服,他们就会给他钱。」 程遇行说:「你见过文磊洗他们宿舍所有人的衣服吗?」 同班同学说:「不是我见过。男生宿舍楼里那一层的人都见过。 每到周末,文磊就搬着一个装满脏衣服的大盆,去卫生间的水龙头下洗衣服。 对了,不光是洗衣服。 他们宿舍买饭,洗餐盘,做作业,打热水都是文磊一人做。」 程遇行问:「文磊家条件很不好吗?」 同班同学说:「嗯,不好。 有一次班里发贫困补助,我看到了文磊的申请,好像是他妈有病。 文磊学习挺好,每学期都有奖学金拿。 我感觉加上他们宿舍人给他的『工资』,生活费学费应该是绰绰有余。」 程遇行问:「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开心吗?」 同班同学说:「那我可不知道,我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但我说句实话。他那条件也不允许他不开心吧? 毕竟他又不是白干活儿,人家都付钱了。 你说对吧?警察同志。」 程遇行问:「他们宿舍有没有霸凌现象?」 同班同学说:「没有吧。反正我没见过。」 程遇行:「除了你说的情况,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关于文磊的事。」 同班同学想了想,「哎,警察同志你别说。 我还真记得有两件事。 有次我们班男生体育期末考要测3000米跑步。 但体育老师有事不在,就交代体育委员来给大家测试。 文磊一个人跑了一个宿舍的考试,18000米啊。 快赶上半马了都。 他们宿舍人站在终点为他欢唿,『文磊牛x,文磊牛x,文磊加油,文磊够man。』 老袁后来跟我说,他们宿舍其他五个人一人给了文磊二百的替考费。 第162页 还有一次,全班同学体检,需要抽血验尿。 我听到抽血的护士喊:『哎,你这同学怎么回事,怎么还换窗口抽血?』 护士走出来,撸起文磊的另一只胳膊,那只胳膊已经淤血一片。 护士生气地说:『你都抽第三回了。 你替谁抽血呢? 叫你们老师过来。』 后来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解决的。」 程遇行问:「文磊大学是交过女朋友的吧?」 同学说:「嗯,他女朋友蔚然是我们学校的校花。 人长的漂亮,学习又好,但好像家庭条件也是不怎么好。 我们学校好多男生追她,她好像就喜欢文磊。 他俩出身差不多,更能惺惺相惜吧。 后面这句是我猜的啊,警察同志,我也不知道蔚然怎么能看上文磊。 她那时候估计还不知道,漂亮脸蛋是一种资本吧? 不过毕业后,文磊和蔚然分手了,原因我不知道。 因为有次在街上我见到蔚然,坐在老袁豪车的副驾驶座上。 后来他们结婚了。」 程遇行问:「还有别的能想起来的吗?」 同学说:「没了。 警察同志,能想起来的都说了。」 程遇行来到了老袁家花园,蔚然正在给花剪枝。 虽然天气萧瑟,但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 蔚然看到了程遇行,她眼眸低垂,拢拢头髮,将他请进了家门。 程遇行问:「你是全职太太吗?」 蔚然将茶杯放在程遇行面前,「是的。」 程遇行说:「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你和文磊的事。 办案需要,可能涉及到隐私,希望你不要介意。」 蔚然低声说:「您问吧。」 程遇行问:「大学时候你们感情很好是吗?」 蔚然说:「是,我们感情很好。 对未来有过规划。」 程遇行说:「你和文磊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蔚然:「毕业后。」 程遇行:「方便说一下原因吗?」 蔚然低头,「文磊提出来的,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的生活里只有贫贱没有尊严。」 程遇行说:「然后呢?你和老袁就在一起了?」 蔚然点点头,「老袁一直追我,我没答应。 和文磊分手后,我心灰意冷,就答应了老袁。」 程遇行说:「文磊没有因为你和老袁在一起,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吗?」 蔚然摇摇头,「没有,我发信息给文磊说我和老袁结婚的事。他说老袁挺好,祝福我。」 程遇行看了一眼资料,「大学宿舍聚会是两年前对吧? 也就是两年前他们宿舍的人,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那次聚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蔚然眨了眨眼睛,眼里的雾气,凝成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泪。 「他们侮辱他......」 程遇行难以置信地问:「发生了什么?」 蔚然抽泣,「文磊为了还债,好像又送外卖,又干代驾。 那天吃完饭,他们宿舍的人,说起那时候文磊帮他们干活儿,他们给文磊钱的事。 我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所以看着文磊强颜欢笑的样子,我可能是脸色不太好吧。 老袁看了看我,主动提起文磊干代驾的事。他提议除了文磊,大家都喝了酒,不如就像大学时候一样,照顾照顾文磊。 他们在代驾软体上下单,时间排开,选择的代驾司机都是文磊。 不仅付他代驾费,还有小费。 文磊愣了一下,但他没有拒绝,默默拿出了包里的代驾背心穿上。 文磊把同学送回家,骑着自己的电动车到饭店,再去送下一个。 我不知道他送到半夜几点。但一定是很晚了。 我跟老袁说,『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老袁满不在乎:『要没有我们大学时候的『打赏』,他半路就得辍学。』 审讯室。 程遇行对坐在审讯桌对面的文磊说:「最近感觉好些了吗?」 文磊笑了一下,「谢谢你,我好多了。」 程遇行扫视他的表情,「有按时吃药吗?」 文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嘴角很快调整到原来的弧度,「一直在吃。」 程遇行面无表情,「哦,那就好,别又藏在花盆里了。」 文磊整个人像被电击中,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程遇行继续问:「我们言归正传。你为什么要装精神病?」 文磊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程遇行说:「我们已经找到了你在林区树上刻的标记。 你藉口说和他们走散了。 其实你早就标好了走出来的记号。 你说看到的幻觉,也是编出来的吧? 你是故意把五个人领到那里的。 为的,是让他们死。」 听到程遇行这样说,文磊的表情反倒松弛了一点。他笑了笑,「即使有标记,也有可能是之前登山的人留的标记,您不能冤枉好人,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标记吧? 我能走出林区,我能活着出来,难道我错了?」 程遇行说:「你活着没错,但你让别人死就是你错了。」 文磊嘴角噙着一抹略带复杂的笑容,「我没有让别人死。 第163页 这件事,是个意外。我可以承担我作为组织者的责任,但我不承担杀人的责任。」 程遇行将一张检验报告单放在了文磊面前,「之前调查组在出事地点附近发现了一个沼泽。 调查组一直以为沼泽中腐败的动植物,会产生出一氧化二氮这样能致幻的气体。 可是做了实验才发现,那个沼泽里的腐败物产生的一氧化二氮的浓度,在户外不至于让人们产生幻觉。 你没想到吧,调查组为了弄清楚多年来的失踪案件,将林区做了地毯式搜寻。 除了搜寻出很多失踪人口的尸骸。 你知道他们还找到了什么吗? 他们清理出了沼泽地的淤泥,发现了五个钢瓶和气球。 你作为组织者,给他们提供了酒吧里常见的新型毒、品『笑气』,学名叫一氧化二氮。」 文磊双手交叠,脸凑近程遇行,沖他诡异一笑。 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然后扯着头髮尖叫起来。 程遇行悚然一惊,文磊有精神病史,这是他没有刑事责任能力的最好证明。 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所以他在出事后就有了「症状」,然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程遇行一拳砸在了审讯桌上。 文磊面容惊恐,指着程遇行大叫,「鬼啊,有鬼啊。」 程遇行找周淮舟支招儿。 周淮舟自信满满:「没事,莫慌。 我去见见这个表演艺术家。 装疯卖傻容易伪装,但思维逻辑和行为习惯是很难装出来的。 我可是专家。」 程遇行笑,「好好好,砖家,请吧。」 此时精神病院的病人们正在放风,当然是轻症患者,中重症都被关在病房或者绑在床上。 程遇行和周淮舟来到文磊病房外。 周淮舟对程遇行说:「他是一个犯罪分子,无论他是多么需要被同情的一个人。」 程遇行对周淮舟说:「谢谢提醒,我会注意,不共情恶,哪怕这个恶多么的可怜。」 周淮舟透过门框玻璃看着里面的文磊,「给你提醒,同时也是给我自己提个醒。」 这时,主治医生走了过来,和题安还有周淮舟握手。 「久仰周医生大名,我们院长说有机会,请周医生过来给我们上上课。」主治医生谦逊地说。 周淮舟忙接着话茬客套,「哪里哪里,该我来向各位专家讨教。」 程遇行问主治医生:「文磊这几天的情况怎么样?」 主治医生摇头:「不太好。妄想行为和强迫行为尤其严重。 躲在床下不出来,谁喊都不出来。」 程遇行问:「那他肯吃药吗?」 主治医生说:「不吃,有一次还咬伤护士的手。 没办法,只能给他上鼻饲和静脉。」 周淮舟问:「吃了药之后他情况怎么样?」 主治医生无奈地说:「情况一般。 对了,您二位是来鑑定文磊的精神分裂症是真是假的吧? 专家已经初步做了判断,是急性发作的精神分裂症。 但如果走司法上的程序,还需要进一步的仪器辅助和几个专家的共同判断签字。」 周淮舟说:「我们今天只是过来先看看他的情况。」 主治医生打开房门,问周淮舟:「周医生,为了您二位的安全,我把他绑起来吧。」 周淮舟摆手说,「暂时不用,如果需要我会喊您的。」 主治医生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走出了病房。 文磊钻在床底下,蜷缩着身子,抱着脑袋。 周淮舟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他对文磊云淡风轻地说:「为了让专家鑑定你为精神分裂症,你把表格上的行为,全做了一遍吧?甚至为了将你的病症极致化,你还当众表演吃了自己的大便。对吧? 你求生的意志力真是顽强。 不过......」 周淮舟躺了下来,看着床底下的文磊,「我知道你的本事和心计。 你一定知道这精神病院,每天给你输些什么东西,灌些什么东西。这些药品不需要很长时间,就能把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 你知道。 所以你第一次入院,偷偷把药都埋在土里。 但这次,你逃不过了...... 你的身体反应会告诉你,你渐渐地和他们,那些关起来像行尸走肉一样的人......变得相似......变得一样......你每时每刻都需要服刑,不过不是监狱,而是换了个地方。」 文磊冲着周淮舟狂叫了一声,像野狗发疯的狂叫。 周淮舟立刻低声纠正他,「哎哎哎......你这样的表演方式不对,我必须指出来。 而且逻辑上有错误。 你刚才对着我表现出了愤怒。你有愤怒的反应,是因为你听懂了我说的话。 但是bug来了,既然你听懂了我说话,你的逻辑思维是清晰的。 不是精神病人。 我教你,在这种时候,要两眼无神,表现出麻木。 最好还配合无意识的强迫行为,比如咬指甲,抠地板。 身体能发抖震颤是最好的。这才是表演的最高境界。」 程遇行在一旁偷笑。 周淮舟继续说:「你看你窝在床底下,本来是表演给别人看的。 第164页 但我都对你这么了解了。 你的表演也失去了观众。 你是不是应该出来一下,对我表示尊重? 来吧,从床底下出来,咱们坐着唠多好。」 床底下的文磊,不动弹不出声。 周淮舟嘆了一口气,「你看,你又错了。 这时候我都让你离开让你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正常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早就把我当成了假想敌和迫害狂,害怕地躲避我或者疯狂地攻击我。 你这样的反应,太平淡......」 文磊干脆不说话了也不动弹,抱着自己的脑袋蜷缩起身子。 程遇行说:「你别以为这样躲着,就能躲过一切。 你虽然骗过了专家,但是骗不过仪器。 司法鑑定有一项,就是精神分裂的仪器化测试。 你的生物学指标会明明白白显示在屏幕上。文磊,出来面对这一切吧,出来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 文磊没反应。 周淮舟给程遇行一个眼色。 他秒懂,然后走出病房。 程遇行的角色代表的是执法者,文磊会本能抗拒执法者,因为执法者可能将他送进监狱。 如果只剩周淮舟一个,可能效果会好一点。 周淮舟对着床底下的文磊说:「就剩你和我了。 我知道,你躲在这里,除了躲避法律,还有一点。 你喜欢作为疯子随心所欲的感觉。 因为之前的你,是连崩溃都得考虑后果的人。 你现在的疯狂,大概是积攒了很久的委屈......」 文磊听到周淮舟的话,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 周淮舟继续说:「这么长时间的你,用自尊换生存,很辛苦吧? 深渊有底,但你的生活没有底,你用尽了力气,足够努力地爬,但抬头还是看不见阳光。 蔚然是你生活中的唯一亮光,你靠着这微弱但执着的亮光活着。 你是爱她的,你不想将蔚然也拽入深渊,于是你选择了放手。 世界骯脏、卑鄙、噁心,但她干净、纯洁、忠贞。 但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这次的计划里有老袁。 你明知道,如果老袁死了,你也亲手毁了蔚然来之不易的安稳。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文磊用牙齿咬着袖口,说了一句,「他其实可以不死。」 周淮舟说:「那他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他就必须死?」 文磊说:「我本来想拽上他一起走出去。 他对我说:『我走不动了,你背上我,我给你钱。』 哈哈哈哈,又是钱!又是钱!又他妈是钱!!!」 文磊癫狂地笑了起来。 周淮舟问:「为什么要让他们冻死之前自相残杀?」 文磊歪着嘴角,「我要教会他们人人平等! 当人赤条条站在世界最终审判席的时候,才会平等。 我要让他们经歷一下我曾经经歷过的,身无分文的,彻底的世界真相。 我要让他们卸下虚伪,对着彼此挥出拳头。 就像......曾经他们对我做的一样......」 周淮舟说:「他们打过你吗?」 「他们没有打我,他们杀了我。」 杀人者高高在上施捨着恩典,被杀者匍匐在地捡拾着生计。 周淮舟有点手脚冰冷,「所以你干脆放弃了自我救赎,将自己变成了杀人者。 让他们偿还曾经从你身上拿走的尊严?你错了,你根本没从曾经的泥潭里爬出来,你越陷越深。 如果说曾经的你丧失了尊严,现在的你就是丧失了良知。 你让你曾经的苦难变得一文不值。」 文磊慢慢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突然手里多了一把尖利的东西,对准自己的脖间大动脉。 周淮舟反应过来,文磊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打磨后的牙刷,「你要做什么?你偷偷藏了牙刷?」 文磊笑,「我其实不想死。 我都躲到这儿来了,你们还不放过我!」 房间外的人沖了进来,周淮舟忙摆手,「所有人,不要说话!不要刺激他!都先出去!」 程遇行和医生们相互看了看,退到了门口。 文磊邪魅一笑,「我这一文不值的生命,居然有这么多人拦着我死。 我知道你们不是怕我死,是怕我死了给你们带来麻烦。」 周淮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说:「我不知道别人。但我知道至少有一个人,不想让你死。」 文磊突然把牙刷尖头对准周淮舟:「你想用蔚然来绑架我?逼我就犯?你真是太他妈噁心了。」 周淮舟平淡地说:「我不会用蔚然做筹码绑架你。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曾经的你,一无所有,蔚然为什么爱你? 她难道是爱你的一无所有吗? 她爱的是你的嵴樑。」 文磊手臂放低了一点儿,怔怔地问:「她说的?」 周淮舟说:「是,她说的。衣衫褴褛的你,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穿过大雨,她觉得你是一面墙。 足够遮风挡雨的墙。」 文磊手臂垂了下来,瞬间的警觉让他又将牙刷尖头举了起来,「我差点就上当了,你不许再提蔚然! 你不想让我死在这儿,但你想让我死在刑场上!」 第165页 周淮舟往前走了一步:「你想在这里躲一辈子? 好...... 你的父亲将家里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只为治好你的病。 你在这里日復一日地扮演着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你比自己想像中,还没有尊严...... 比曾经跪着拿钱,更没有尊严...... 一个普通的夜晚,药物产生的副作用,如蛆附骨的疼痛,把你疼醒...... 你听着隔壁病床上舍友的喃喃自语...... 你仿佛感觉到精神病院,所有困在白天躯体里的鬼魅都飘了出来,他们在你耳边哭着......笑着...... 你想挥手来驱散这种感觉...... 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抬起手臂......绑了太长时间...... 自由对于你来说,已经是奢侈品..... 你渴望沉沉睡去...... 一天天的折磨,你已经精疲力尽...... 昏睡反而成了你唯一可以清醒的机会...... 药物让你脑中莫名其妙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真正的疯子,他想要取代你...... 你坦白...... 你不是精神病...... 谁来证明呢...... 专家早就做了论断...... 你忘了吗? 就是因为你是精神病人,你才不用坐牢的...... 你拼命证明...... 医生淡笑着对你说:『说自己不是精神病人,恰好说明你真的有病。』」 文磊手中的牙刷掉落在地。 文磊捂住耳朵大喊:「别说了!」 周淮舟轻轻将脚边的牙刷踢走,他坐了下来。 「你以为结束了吗? 还早呢...... 药物一点一点将你的细胞替换掉......你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自己的腿...... 自己的哭...... 自己的笑...... 最后是你的大脑...... 你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一样思考......」 文磊怒吼:「我让你别说了!」 周淮舟的语速越来越快,「偶尔的清醒是你的救赎。 你想死,可是他们还不准备让你死。 在精神病院,死是最不容易的事情。 你崩溃,像只野兽一样嚎叫。 你绝望地听着其他病房里的人,跟着你一起兴奋地嚎叫。 你最终不再挣扎,让自己像一只鼻涕虫一样,瘫软在了床上。 你的眼泪落下来,你甚至没有能力把它擦掉。 你一心求死。 你终于想起了,多年以前你有个机会,堂堂正正接受审判的机会。 你甚至有一个机会,在旁听席众多人目光注视下,诉说你委屈的机会。 你得到了应有的制裁。你如果没被判处死刑,你在监狱里,你感受到了秩序。 不是管制下的秩序。 而是思想的秩序。 你们有罪,但你们清醒。 你知道清醒对于一个人的意义,那几乎是活着的意义。」 文磊瘫倒在地,伸出双手:「我认罪。请把我带离这里。」 周淮舟舒了一口气,他对文磊说:「你的疗愈,从此刻才真正开始。」 一帮医生涌进来,将文磊按倒在地。 一个医生慌不择路,用脚踩在了文磊的脸上,撸起文磊的袖子,就要给文磊打针。 文磊的脸蹭在骯脏的地上。 他咧开嘴,对周淮舟笑了一下,嘴里含煳不清地说了一句:「幸亏听了你的话。」 周淮舟对要给文磊打针的医生说:「不用给他打针,他没有精神问题,他是个正常人。」 医生可能是有点吓着了,也可能怕担责任。 他不满地对周淮舟说:「你确定? 他都这样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谁负责?」 周淮舟蹲下来抬起医生的鞋子,用袖子帮文磊擦了擦脸上的鞋印—— 「出了事,我负责。」 第61章 癖好 程遇行的车送去保养了,周淮舟提议两人坐地铁去火锅店。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 地铁里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 上了一天班满脸疲惫的上班族,都是低头刷着手机,多半是放松的短视频。 「啊......」一声悽厉的喊叫,从车厢的另一端传来。 地铁里的人纷纷侧目,寻找声音的来源。 程遇行一边喊着,「借过」「对不起请借过」,一边艰难地穿过挤的满满当当的车厢。 「刚才是谁?出了什么事了?」程遇行问。 站着的人纷纷摇头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看向发出尖叫的女孩。女孩满脸通红,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来。 她小声说:「刚才......刚才有个人......对着我......脱了裤子......」 程遇行忙问:「哪个人?人呢?」 女孩说:「刚下车了。」 这时候周淮舟也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有个变、态,对着人女孩做了不雅的动作。」程遇行告诉周淮舟。 周淮舟问周围的人:「你们都没看到吗?」 人们摇头,表示自己都在低头看手机或者闭着眼睛打盹儿。 程遇行和周淮舟下了车,找到了地铁的监控。 管理地铁监控的人说:「警察同志,我们也接到过几次举报。 第166页 有个变、态经常骚扰女同志。 但是他每次戴着帽子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楚长相,这个人也一直没抓到。 之前抓过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确实,从视频监控里,根本看不到他的面部和动作。 程遇行对周淮舟说:「投诉人描述的变、态基本就在这条线上犯事。 而且挑的就是人多的时候。 我的车保养完先放着,你也别开车。 咱搭一段时间地铁,揪出来这个变、态。 要不然女同志们坐地铁,心里老是惴惴不安。」 周淮舟欣然同意,「没问题,黑猫警长。 那你眼睛得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耳朵竖得像天线,警惕一切可疑的声音。 你磨快了尖齿利爪到处巡行。 啊啊啊......黑猫警长......啊啊啊......黑猫警长! 森林公民向你致敬......向你致敬......向你致敬......」周淮舟念歌词念着唱了起来。 程遇行笑,「小时候的歌词,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周淮舟说:「你不记得了?」 程遇行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小时候老是流大鼻涕,所以我还喊了你一段时间邋遢大王。 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 周淮舟警告程遇行:「哎哎哎,什么大鼻涕,我小时候那是过敏性鼻炎。 我跟你说,我的二十号女友已经跟我开始约会了啊。 你要是敢在我女朋友面前提这茬,小心我以后不帮你断案,让你成为瞎猫警长。」 程遇行说:「对了,你提到这个我想到了。 如果我逮到这个变、态,这种人能治吗?」 周淮舟将矿泉水瓶一个三分扔进了垃圾桶,果断地说:「能治,但要收钱。」 程遇行说:「好的,只要你能治好这人毛病,我给你去申请款项。 不能给咱为民除害的周医生吃亏啊。」 周淮舟用手臂打了个叉,「打住,先打款后看病。 支付宝微信都行。我们中心也支持现金和pos机。 付款方式多种多样,任君挑来任君选。」 程遇行笑,「好好好,先打款,后看病。」 一连几天,那个变、态都没出现。 程遇行和周淮舟去地铁投诉部门去问了,也没有人投诉类似的骚扰事件。 这天,程遇行和周淮舟在地铁上被挤得像案板上的面团。 周淮舟抓着扶手纳闷:「耗子这是嗅到黑猫警长的味儿了,还是耗子给自己放年假了?」 刚说完,程遇行瞬间就消失了。 周淮舟喊着:「哎哎哎,你干嘛去了?」 仔细一看程遇行从开着的地铁门上跳了下去,他跨了一大步给了一个人肘击,然后将那人按倒在地。 地铁已经开动,周淮舟只得坐了一站又返了回来。 程遇行和那人已经不见了。 周淮舟给程遇行打电话,他的手机无人接听。 过了一会儿电话打通了。 「你在哪儿呢?变、态呢?」周淮舟问。 程遇行说:「我把那个人交给了派出所。 现在正在做笔录,你先回家吧。」 周淮舟哦了一声,「耗子逮到就好。 那我就回呀,黑猫警长继续守护森林公民吧,向你致敬。」 一周后。 派出所民警和程遇行,带着一个三十多岁,有点驼背的男子,来到了周淮舟的心理谘询中心。 三人后面跟着的,是一个个子低矮,满脸皱纹的女人。 程遇行给民警和周淮舟做介绍。 民警说:「给周医生添麻烦了。这个人其实我们之前抓到过三回。 经过思想教育和家属的再三保证,我们三次都是对他进行了拘留十天的行政处罚就放人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死性不改。」 民警说「家属」的时候,他看了看男子身后的女人。 民警说:「这是犯罪嫌疑人勾保的母亲,苗艷芳。哦,对了。矫正费用由家属承担。」 这时,苗艷芳小步跑到前面,低着头掏出一个布袋,问周淮舟:「需要多少钱?」 周淮舟说:「根据治疗才能结算费用。」 民警和程遇行握手:「谢谢您了。本来拘留十天放出来,还是对他没有实质性的制约。 我们派出所很头疼。幸亏您想到了治本的方法,给他做心理矫正治疗。 那这样,派出所还有事,我就先回了。 感谢,感谢。」 程遇行说:「别客气,都是为人民服务。」 民警和周淮舟握手,「感谢周医生,这个案子我负责。 我会经常过来拜访了解犯罪嫌疑人的治疗情况的。感谢感谢,给您添麻烦了。」 周淮舟说:「没事,您客气了。」 民警回头对犯罪嫌疑人勾保说了一句,「老实点!」 勾保抱着头,躲在了一边。 民警走后,程遇行问周淮舟:「直接治疗还是?」 周淮舟说:「我先跟家属聊聊。」 走进心理诊室,苗艷芳先是把儿子拉着坐在沙发上,然后问周淮舟没有水可以喝。 周淮舟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苗艷芳先自己尝了一口,确定杯子里的水不烫,是温水。 第167页 这才把杯子凑到儿子嘴边,「来,儿子,喝口水。」 这个勾保不耐烦地用手推开,「我不喝。」 苗艷芳哎呦一声,用手擦了擦杯子晃出来溅到脸上的水。 程遇行和周淮舟互相看了一眼。 苗艷芳有点尴尬地解释:「我们保保平常不这样,肯定是在拘留的时候,有人欺负他了。」 程遇行说,「我去外面等。」 周淮舟问勾保:「你是三十几岁?」 勾保低头摆弄自己的纽扣,不搭话。苗艷芳连忙替儿子说:「三十八。」 周淮舟问:「结婚了没有?」 苗艷芳说:「没有。」 周淮舟说:「哦?为什么没有结婚?」 苗艷芳瞬间来气,「二十多岁的时候说过几个对象都没成。 那些女的张口就是十万彩礼。 她们家都是靠卖女儿活着吧? 啧啧啧,现在的人啊,不知道都怎么了,相亲根本不看男方身上的优点,通通都钻钱眼儿里了。」 周淮舟问:「除了要彩礼还要什么了?」 苗艷芳说:「有两个要房子。」 周淮舟:「哦,你们没准备房子?」 苗艷芳气唿唿地说:「有准备啊,怎么没有?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就很好,为什么不能住? 现在的女孩们啊娇生惯养,有的连饭都不会做。 啧啧啧...... 我们保保从小是舒坦惯了的,万一他媳妇儿伺候不好他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和他们一起住啊。还能给他们做免费的保姆...... 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周淮舟说:「等会儿,你说『伺候』? 你觉得娶媳妇儿是为了伺候你儿子? 还有,你要求女方不看条件,看你儿子的优点? 据你所知,你儿子都有些什么优点?」 苗艷芳甚至迟疑了一下,好像优点太多,她一下不知道该挑哪个说:「我们保保心善良......人也很老实的......」 周淮舟差点笑了出来,「老实? 那你觉得他既然老实,为什么在地铁干那种事?」 苗艷芳说:「怎么我们保保不骚扰别人,就骚扰她?肯定是那女孩穿的有点暴露。 正常男人都会有点想法吧? 只不过他们都不做声偷着看。 我见过很多小姑娘,哎,露个肩膀露个肚脐。 没眼看......没眼看......」 周淮舟问:「勾保有工作吗?」 苗艷芳说:「没有,现在工作不好找。 很多工作也都不适合。」 周淮舟:「你三十多岁离异之后带着勾保? 那你们的生活来源是?」 苗艷芳说:「哦。我在医院做保洁员。」 周淮舟问:「为什么勾保不能去做保洁员?」 苗艷芳说:「保保喜欢干净,保洁员他做不来的,打扫医院很脏的。」 周淮舟说:「没有别的工作适合他吗?」 苗艷芳说:「之前保保问我要钱,想做点小生意。 我是很高兴的,保保想创业,说明他有事业心。 男孩子有事业心,值得做母亲的支持。 所以我就把攒的一万块给了保保做生意。 保保第一个星期就挣了不少呢。」 周淮舟问:「做什么小生意了?」 苗艷芳说:「在学校门口摆摊卖玩具。」 周淮舟问:「那后来怎么不卖了?」 苗艷芳愤愤:「学校和城、管串通一气,不让保保在校门口摆摊。 有一次有个家长坏的很,付钱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 城、管来了就没收了保保的东西。」 周淮舟:「一万块打了水漂?」 苗艷芳赶忙说:「没有没有,还剩了五千呢。」 周淮舟:「还做了什么工作?」 苗艷芳说:「之前保保还在小区门口便利店干过。 保保被一个二流子给揍了之后,就没去过了。」 周淮舟说:「为什么被揍?」 苗艷芳迟疑:「哦......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这份工作是我给找的,有我的责任,没问保保喜不喜欢。」 周淮舟问:「勾保智力正常吗?」 苗艷芳太着急说话了,被自己的气息呛得咳嗽了起来。 周淮舟给她递了纸巾。 「咳咳咳......我们勾保智力是很正常的。 小时候学习还挺好的,小学的时候......」 周淮舟打断她:「等会?小学?」 苗艷芳说:「是啊,我们保保小学的时候考过好几回双百。 老师夸保保乐感好,有天赋。」 周淮舟看到苗艷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沉浸在了对自己儿子「辉煌」歷史的自豪感中。 周淮舟看了一眼资料,「勾保被抓了三次,两次在地铁,一次在公园里?」 苗艷芳说:「是,那次我觉得完全是个误会。 而且我们也不管什么冤枉不冤枉,我们十分诚心的道歉,那女孩也是坏,不依不饶的,故意跟警察说的很严重。 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周淮舟看着面前令人作呕的母子俩,强忍着心里泛起的一阵噁心,「你觉得人家女孩小题大做?这资料上人家民警可是写得明明白白。」 第168页 苗艷芳低头没说话,嘟囔了一句:「现在屈打成招的事情多了去了。 你看保保被警察吓得那样子。」 周淮舟问:「地铁中的两次呢?都是别人冤枉他的? 有人证有监控视频,怎么还想着抵赖?」 苗艷芳说:「我不是抵赖,我只是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 周淮舟知道了,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混蛋,是被他妈妈一手「呵护」出来的。 自己犯错是别人导致的,这就是他的逻辑,他妈的逻辑! 周淮舟几乎想要两脚将这母子俩蹬出他的心理诊室。 他还是忍住了。 如果不把这个混蛋给制服帖了。 他下次还会出去用别人受到惊吓的表情,来满足自己畸形的快感。 周淮舟叫助理苏珊进来,「带患者家属去缴费。」 他面无表情对苗艷芳说:「三天一次治疗,一个月一个疗程。 治完了评估,不行继续下个疗程。直到全部改掉。民警同志说多会他签字同意了,就可以停止了。」 苗艷芳交费回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本来没有那么严重的事,收这么贵的费用。」 周淮舟说:「你觉得不严重? 你去问问被你儿子骚扰的女性们觉得严重不严重? 你去问问被你儿子骚扰过的孩子家长们觉得严重不严重?他干了这么多噁心无耻的事,你根本没有觉得他是个社会的败类,反而觉得是受害者的错。 你的纵容让他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苗艷芳看了一眼勾保,「可是,他是我儿子,我是他妈妈,我不保护他谁保护他......」 周淮舟已经听够了她这一套说辞。 他打断苗艷芳:「你在保护他吗?你在害他! 你害了他,然后他再去害别人! 如果这次不是被抓住,他下次可能就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了!」 苗艷芳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更出格的。 保保不是那样的孩子,我了解他,他很老实,胆子很小的......」 周淮舟懒得跟她多废话,跟她说,请她出去,要给勾保做治疗了。 苗艷芳小心翼翼地说:「你会......怎么对我儿子?」 周淮舟说:「先正面引导,配合药物治疗。 但对于这种癖好,最有效的就是厌恶疗法。 想办法诱导他想像自己的变、态行为,他愉悦的时候,用电流和橡皮圈击打,同时给他注射催吐药让他呕吐。 如果没有效果,会给他适当上噪声。 裸露自己的行为和疼痛呕吐的厌恶反应,建立条件反射之后,他就不会再犯了。」 苗艷芳脸色都变了,「啊?你......你这么折磨他......你要弄死我儿子? 我要去举报你!」 周淮舟说:「这是国际通用的厌恶疗法,用来对付心理不正常的变、态、狂。 我的做法合规合法,请随便去举报。」 苗艷芳看了看门口坐着的程遇行,她嚣张的气焰又灭了下去。 她从兜里掏出那个包钱的破布,用力塞到了周淮舟手中。 周淮舟推开她。 她讨好地说:「医生,医生,你听我说。 你可怜可怜我们母子。 不要这么对待我儿子。 那个警察在门口,又不进来。 你治疗就做做样子。 我今天就带了这么多钱,下次,下次我再多表示表示。」 周淮舟推开她,指指天花板上的摄像头,「看到了吗?那是摄像头!你儿子不是普通的心理谘询,你儿子犯罪了,他现在属于改造! 你清醒清醒。我的所有治疗记录,都会给负责这个案子的民警看。 即使没有摄像头,我也会将你儿子的癖好给他掰正了。 你们关着门在家我管不着。 只要你儿子走出家门,只要他出来祸害人,他的这个癖好就要被纠正,彻底纠正,你懂了没有?」 苗艷芳沮丧着脸:「你的服务费这么贵,你总得给我个时间。 大概什么时候能治好我儿子的病?」 周淮舟正色道:「什么时候他学会了尊重女性,学会为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羞耻,什么时候治疗就结束了。」 周淮舟心里对于「服务费」三个字,回復了一句国粹。 但他没出口。 他对苗艷芳说:「请你出去。治疗要开始了。」 苗艷芳摸摸勾保的头,一副送儿子去战场的依依不捨的表情。 果然,她出门的时候对周淮舟说:「轻点,我儿子怕疼。」 周淮舟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出去!」 治疗结束,苗艷芳哭哭啼啼地抱着自己儿子的肩膀走了。 程遇行问周淮舟:「这人的心理问题是不是不好弄?」 周淮舟说:「还行。厌恶疗法是最好的方法。 我问苗艷芳问题的时候,勾保一直低头玩纽扣,一句话也不肯说。 我还寻思他,是不是精神方面,或者智力方面有点问题。 没成想,我让他描述能引起他兴、奋的场面,才发现这傢伙的语言功底真是不错。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 程遇行问:「他的这个癖好有什么原因吗? 受过什么刺激吗?」 第169页 周淮舟说:「没有。我给他催眠了。 他的潜意识比他清醒时候的意识更脏。 这样的人幸亏被抓了,裸露自己的次数多了,不再能引起高强度的刺激之后。 他就该寻找另一种更刺激的方法了。」 周淮舟打趣道:「黑猫警长应该隔段时间就坐坐公共运输工具。 万一哪个不长眼的耗子,正好被你给嗅到,你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程遇行说:「周淮舟同志,你说的很有道理。 术业有专攻,我逮耗子,你训耗子。咱们一条龙改造出去的耗子,保证个个变仓鼠。」 周淮舟摆手,「听我说,谢谢你...... 你别拉我下水。 心理师的心理健康也需要小心呵护。 再多来几个苗艷芳这种,拿着三观当摆设,或者虽有三观但观观不正的主儿,我也得去心理治疗了。」 程遇行笑着抬手腕看了看时间,「怎么着?一会儿去打个球?」 周淮舟说:「我后面还约了一个来访的人。改天吧。」 第62章 宽慰 这时,苏珊走进来对周淮舟说:「之前打电话预约的来访者到了。」 周淮舟对苏珊说:「好,让来访者在心理谘询室等我。」 他转身对程遇行说:「看见没。哥们儿还得接着工作。」 程遇行走后,周淮舟接待了来访者。 来访者是一位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男士。 周淮舟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预约人叫孔德,已经八十岁高龄了。」 男士忙解释,「我叫孔森,是孔德的孙子。 我爷爷现在在医院。」 周淮舟疑惑地问:「他上周才打电话预约了谘询。怎么突然住院了?」 孔森说:「嗯,其实我爷爷得了癌症。 医生说就这几个月的事。 没想到昨天半夜突然他就不行了。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对我们家属说,老人不行了,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抓紧时间。 我爸爸趴我爷爷耳边问他,还有什么嘱咐儿孙的事? 我爷爷睁开眼睛,说他约了心理师,他最后的话要和心理师说。 然后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周淮舟说:「您的意思......」 孔森十分抱歉地说:「我想能不能请您去趟医院,听我爷爷说一说他在这世上最后的话?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十分地无礼,十分地冒昧,但我们想让老人安安心心地走,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您能不能考虑看看......」 周淮舟想了想,「走吧。」 孔森和周淮舟将车开进了翰兴市肿瘤医院。 肿瘤医院的绿化很好,但依然让人觉得沉闷。 这个医院是全市死亡率最高的医院。 孔森的车开进地上停车场,周淮舟一抬头看到了最高的住院楼。 据说这座住院楼顶在没封上之前,平均每三天会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 周淮舟走进病房,围着孔德床铺的儿孙们,感激地望向他。 孔德的儿子对昏睡的孔德说:「爸,心理师来了。」 孔德慢慢睁开眼睛,对着自己儿孙们摆了摆手。 单人病房只剩行将就木的孔德和周淮舟。 周淮舟轻声问:「您孙子说您有话想说?需要我做记录吗?」 孔德张了张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记录。 我跟您说完,我就该走了。」 周淮舟合上笔记本,「好,您说吧,我听着。」 孔德床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提醒着周淮舟。 这个老人说的每个字,都可能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字。 孔德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是醒目的沟壑和老年斑,他扁扁的嘴巴嗫嚅着三个字,「捞尸人。」 周淮舟一开始听成了「老实人。」 令他震惊的是,老人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将胸中的秘密吐露出来。 「我叫孔德,我的职业是捞尸人。 我从小生长在水边,水性很好。 十八岁跟了一个师傅做捞尸人。 师傅死了,我成了那条河上唯一的捞尸人。 那条河里有自杀的,有被害的,还有失足落进去的尸体。 在我们那里,如果有失踪的人,家属就会给捞尸人相片画像什么的,让捞尸人留意。 如果捞尸人捞到了符合特徵的尸体,家属会过来认领,然后给捞尸人一笔捞尸费。 干这行的比较晦气,命还得硬。 所以到年纪了,我虽然攒下了不少钱,但没人愿意当捞尸人的媳妇,我也就一直打着光棍。」 孔德说了这么多,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一下子有点喘不上来气。 周淮舟说:「您歇歇再说。」 孔德垂在床上的手轻轻摆了摆,「不行,我要歇一会......我的......我的有些话就说不完了。」 周淮舟说:「好,您接着说,我听着。」 孔德闭上眼睛,似乎全身只有嘴巴的蠕动,表明他还有一口气尚在,「我三十多岁,依然一个人,每天在那条河上等着尸体来找我。 是尸体来找我,不是我找尸体。 有的尸体捞几下捞不起来,就是他不愿意跟着我走。 想走的尸体,会漂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第170页 村里有个相熟的大婶好心劝我,攒上一笔钱去别的地方,好好娶个媳妇儿,要不然没有儿孙给养老送终,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我听了大婶的话,心里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女人?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没有儿孙给养老送终,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我见过河里的孤魂野鬼,那惨状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于是我加速了挣钱的速度。想攒够了钱去别的地方看看,能不能领养个孩子。捞尸人有几条规矩,我全抛在了脑后。 有一天我刚上船走了没过久,就看到隔壁村的一个寡妇在河边洗衣服。 她身后放着两个装孩子的篮子。 可能在那一瞬间,恶念就来了。 我看了看周围都是雾气,而且没有人。我将船慢慢划了过去,那寡妇只顾着低头洗衣服,没看到我。 我用捞尸用的长杆,熟练地勾住她的衣服,一把将她勾到了河里。」 「啊?」周淮舟只觉得一股冷风深入骨髓。 他甚至闻到一股恶臭,是腐尸的味道。 床边的仪器开始发出警报声。孔德不行了! 周淮舟按响了床边的唿叫器。 医生护士和孔德的满屋子儿孙奔了进来。 周淮舟惊恐地看着床上的孔德,他退到了墙边,再退无可退。 孔德最后的眼睛没闭上,他在死死地看着周淮舟。 孔德的大儿子将周淮舟送出医院,「谢谢您了。我和我弟弟是我父亲捡回来的,父亲一辈子很苦,又当爹又当妈把我们拉扯大。 现在儿孙满堂,轮到我们好好尽孝的时候,他却走了......」孔德的大儿子说着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周淮舟。 周淮舟知道是钱,但他没有接。 他对孔德的大儿子说:「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倾听了一个老人的临终遗言。」 孔德的大儿子迟疑了一下,问道:「我父亲,他说什么了?」 周淮舟问他:「你真想听?」 孔德的大儿子又后悔了,「对不起周医生,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我问出这个问题没有尊重我的父亲,更没有尊重您。 十分抱歉,我可能是悲伤过度失言了。 请您原谅。 这个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孔德的大儿子将沉甸甸的信封放到周淮舟手里。 周淮舟将信封还给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周淮舟家阳台上,没有开灯的屋子,只有月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皎洁。 他独自一人喝着啤酒。 他想起了孔德最后说的那句话是,「请你说一句话,就说一句,什么都行,就当是救救我。」 周淮舟是职业心理师,他有一万句可以安慰人的话。 但他说—— 「无罪罪轻辩护是律师职责,不是我的。 宽恕是上帝的职责,不是我的。 我没有权力替受害人原谅你。 你想在死前从我这里得到宽慰和解脱。 很抱歉,我不会对你说的。一个字也不会。 我只能说。 你有罪且罪无可赦!」 周淮舟喝了一口啤酒,问自己是否后悔,吝啬给马上离开此岸去往彼岸的人,一句宽慰的话。 那句宽慰的话,是他的安魂曲。 他给了自己答案。 他不后悔。 他为罪人唱安魂曲,那谁为死在他手下的那具冤魂唱安魂曲? —— 周淮舟想起来另一个来访者。 那是心理谘询中心刚获得经营资质不久。 来访者还不是很多。 周淮舟用喷壶给窗台上的花喷洒着人工雨露。 手机铃声响起,周淮舟接了起来。 和对方聊了几分钟后,周淮舟挂断了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之前负责审批周淮舟他们心理谘询中心的大领导。 可以说,这个心理谘询中心能不能开业,能不能继续开业,能开业多久,和这个大领导有直接关系。 这是一言断生死的阎王爷,周淮舟自然不敢怠慢。 阎王爷打来电话为的并不是心理谘询中心的事,他也是受人之託。 那人请周淮舟出诊,去自己家里做心理辅导。 阎王爷解释到,需要做心理辅导的人高位截瘫,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能动。 显然让这样的人出门来心理谘询中心是不现实的。 他答应了。 周淮舟按照阎王爷给的地址,走进了一座带着院子的小洋楼。 院子不大,但是草坪花园盆景假山一应俱全,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且十分有品位的人。 就在周淮舟对主人的身份猜测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周淮舟吓了一跳,因为他根本没看到人在哪里。 「是心理师吧?抱歉我不方便站起来,请往这边来。」 周淮舟定了定,绕过假山走到了一个荫荫的葡萄架下。 他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 他躺在一个木塌上,果然是高位截瘫。 露出来的手臂显示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萎缩。 周淮舟坐在塌边的椅子上,「是您需要做心理谘询吗?」 老人眼珠子动了动,「是的。」 第171页 他看着这人挺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周淮舟问:「那您来说说有什么困惑?」 老人压低声音,「我的脑电波被人篡改了。」 周淮舟崩溃了一秒。 但他没有表现出崩溃,继续询问:「有什么现象表明您的脑电波被人篡改了?」 老人哼了一声嗓子里的混沌不清,「我每天都会经歷一遍死亡。 我带着对死的恐惧,一秒也不敢闭眼,但死亡还是会如期而至。」 周淮舟不解:「每天经歷一次,意思是您每天经歷过死亡之后,第二天就会復活吗?」 老人说:「是。我从一开始对死亡的恐惧到重生的喜悦,再到被它折磨,到最后我只想死了之后再也不会醒过来。」 周淮舟懂了一点,「对于你来说,睡眠仿佛是死亡,但醒来又是重生,我描述得对吗?」 老人说:「大概对。但重生也只是一堆烂肉在这里继续躺着。」 周淮舟问:「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 老人想了想,「半年多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周淮舟迟疑了一下,「您有没有想过,这不是真正的死亡和重生,而是正常的入睡和醒来。」 老人说:「不是,不一样。 睡眠的时候脑电波是频率最慢的德尔塔波。 但我入睡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脑电波是频率最强的伽马波。 伽马波和阿尔法波的高度耦合,让我出现濒死反应,也就是大脑在回顾一生。」 周淮舟惊讶,「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突然周淮舟认出了躺在榻上的人,那是医学界的泰斗,权威中的权威。 他无数次在医学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和论文。 周淮舟忍不住说:「您是......?」 老人打断他:「是。我是。但我毕生的临床经验,竟然解释不了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所以,我想找心理师来看看。」 周淮舟说:「濒死回忆也就是记忆闪回,会持续多长时间?」 老人说:「心脏骤停前有三十秒,心脏骤停后有十分钟。」 周淮舟愕然,「您是这方面专家,有没有用过专业的仪器检测过?」 老人沮丧地说:「仪器显示一切正常。 我的心跳在孜孜不倦地跳动,它孱弱但它从来没有停止工作。」 周淮舟说:「好,您濒死时候能想起来的,是些什么事?」 老人说:「我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我的名字出现在电视上的样子,我桃李满天下的学生们对我投来像崇拜神一样的目光,我曾经做过的大大小小成功的手术,病人家属跪在我面前的感激涕零。」 老人的话戛然而止。 周淮舟追问:「还有呢?」 老人说:「没有了。」 周淮舟疑惑地问:「每次记忆闪现的内容都一样?」 老人说:「一样,每次都一样。 我甚至觉得,大脑让我回想起另一些东西。 可是我一无所获。 大脑只有一遍一遍自我重启。」 周淮舟重复:「自我重启?」 老人说:「其实人脑就是高级别的电脑,似乎这样描述也不是很准确。 因为现在好多电脑已经超过了人脑。 在比赛中,人脑已经一次次输给了电脑。」 老人说完这个,咧嘴笑了一下。 周淮舟问:「您是说。您的大脑一遍一遍自我重启,是为了搜索它曾经存储过,但又被它删掉的文件?」 老人说:「我找你找对了。」 周淮舟:「所以,您让我来帮您寻找那删掉的文件。」 老人说:「是。可以这么说。」 周淮舟说:「据我所知,选择性遗忘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措施。」 老人说:「我都这把年纪,这个地步了。还要什么自我保护措施?我只求我的大脑,赶紧找到它要的东西,然后彻底死机。」 周淮舟迟疑了一下,问道:「或许,你收过病人红包?」 老人笑了,笑得坦然:「那当然,我收过很多。 有的时候,红包是病人家属的信心。 你收了红包,给崩溃边缘的病人家属是一剂强心针。」 周淮舟继续问道:「您这一生有作恶的时候,或者对不起的人吗?」 老人笑,「什么叫作恶? 人的一生很难一件恶事都不做。 小伙子,别说你到我这把年纪,就是你现在的年纪,你敢问心无愧说自己没有做过恶吗?」 周淮舟坦然地回答:「没有,我敢问心无愧。」 老人笑了,「是的,因为那是在你的认知里。 不过,既然我请你来,对你就要绝对的坦诚。 否则,你的到来就没有了意义。 对律师和对心理师说谎,是最愚蠢的行为。」 周淮舟:「那说说吧,我洗耳恭听。」 老人闭了几秒钟眼睛睁开,嘴里重复地说:「作恶...... 作恶...... 你的问题真是尖锐。 嗯......作恶...... 我能想起来的,有两件。 一次是在手术台上,我的手术刀轻轻偏了一点。 还有一次我没让病人死在手术台上,我让他死在了手术常见併发症。」 第172页 周淮舟问:「为什么?他们是你的仇人吗?」 老人轻轻摇头,「不不不,不是仇人,我们素未谋面。 我甚至也忘了,那天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好像是因为心情不好。」 周淮舟面若冰霜,「你的心情不好,就用两条人命来疗愈?」 老人否定周淮舟的说法:「不,不,小伙子,你的说法太偏激,不是这样的。如果我真的是藐视患者生命的医生,我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我早就被抓起来了,你说是不是? 你能保证你面对所有的患者都是一样的心情吗? 当你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你还需要全神贯注去做一件事情,你内心的烦躁是不会让你全神贯注的。 这只是一个关于生与死的小博弈。死赢了,就这么简单。 我从医几十年,你不该只盯着这两个患者,你该看看我救了多少人,救了多少家庭。」 周淮舟说:「如果一个人曾经做了恶事,他在死前就会不安宁,而你寻求我的帮助,就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安宁。」 老人摇头,「不是,你误会了。 我并不认为我是作恶。原因我已经解释过了。 而且我的大脑是清楚地存储着这一部分的内容的,只要我想调取,我随时能调取出来。」 周淮舟问:「你接受催眠吗?」 老人说:「什么方法都行。」 周淮舟问:「你善用左脑还是右脑?」 老人说:「我想,是左脑。」 周淮舟说:「那我只能尽力而为,我想你自我防御比较强,比较不容易被催眠。 催眠耐受度测试需要受试者配合催眠师做动作,现在你可能有点困难。」 老人说:「你说的是被催眠的能力测试吧? 我知道我没办法配合,而且我想我虽然受暗示程度较低。但我知道,对催眠师的极度信任,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 而且......」 老人狡黠一笑,「我是专业的,我会辅助你,将催眠时我自己的α波和θ波,调整成深度麻醉的δ波。」 周淮舟脸部僵了一下。 老人看着周淮舟:「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 我只不过想给你放松一下。 我准备好了。请开始吧。」 周淮舟引导老人来到一扇门前。 3...... 2...... 1...... 周淮舟说:「推开它...... 你在哪里?」 老人:「医院。」 周淮舟:「医院哪里?」 老人:「走廊里。」 周淮舟:「白天还是晚上。」 老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晚上,我看到了时间,凌晨三点十分。」 周淮舟:「是你工作的医院吗?」 老人:「不是。」 周淮舟皱了皱眉,「你一个人吗?」 老人:「是,我一个人。」 周淮舟:「你在医院走廊里做什么?」 老人:「我不知道.....我在走廊...... 我看到两个房间。」 周淮舟:「你在犹豫进哪个房间是吗?」 老人:「......是。」 周淮舟山:「那你都进去看看吧......」 老人:「我......不能......」 周淮舟思考了一秒,「你只能选择一个对吗?」 老人:「......对。」 周淮舟:「那你选择了哪个?」 老人:「我选了左边的房间。」 周淮舟:「好,你走进去。」 老人:「我走进去了。」 周淮舟:「看到了什么?」 老人:「看到了一个梯子。」 周淮舟:「是什么样的梯子?」 老人:「太高了,好像在云里。」 老人嘴角的一丝笑容引起了周淮舟的注意。 周淮舟:「你感觉到了,你选择是对的。」 老人:「感觉到了......我的选择是对的......」 周淮舟:「你感觉自己在沿着梯子向上走对吗?」 老人:「是的。好高.....不行,梯子有点晃......起风了......梯子在晃......我要掉下来了......」 周淮舟看到老人显出焦灼的表情,对于这种好不容易进入催眠状态的人来说,这种情绪容易让他清醒。 周淮舟:「放轻松。深唿吸,你很安全,风慢慢停下来了.....」 老人:「不行......梯子晃......在晃......」 周淮舟知道,继续下去没有意义,有可能触发他的警戒,让他排斥催眠,下次难以进入暗示状态。 他引导老人走出了催眠。 老人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头顶的葡萄架。 摇曳的葡萄藤缝隙中熘进的一丝阳光,刺痛了老人的眼睛。 他快速将眼睛又闭了起来。 周淮舟说:「催眠结束,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老人沉默。 周淮舟问:「所以,当初的那个选择让你平步青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是你还在做住院医生某天凌晨值班的时候。 两个病房的病人同时按下了唿救键,你选择了那个有权有势的病人,而没有选择更需要急救的病人。 你因为救了权贵,从此被人『照顾』平步青云。 第173页 但那个被你放弃的人,死了.....」 老人说:「谘询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谘询费我会叫人送到你心理谘询中心。」 周淮舟继续说道,「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大脑让你以这样的方式记起这件事。 它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直到你和你的良心达成和解。」 老人怒,「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敢恐吓我? 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在这一行消失,你想试试吗?」 周淮舟无比淡然,「随便。在我看来,我能每天问心无愧地睡安稳觉已经知足了。 我离开了这一行,我还能做别的。」 周淮舟笑了一下,「我堂堂正正,不需要吃生活的软饭。 您就不一样了,需要吃一辈子『权贵』施捨的软饭。 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罪。 你有罪,且罪无可赦。」 周淮舟转身离去。 周淮舟回到心理谘询中心,止不住地沮丧,虽然他直抒了胸中意,但他也知道惹了这么个业界唿风唤雨的人物,搞不好心理谘询中心明天就得关门大吉。 他一直战战兢兢等着那天到来,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一次无意中见到了之前打过电话的领导。 领导无比唏嘘又无比遗憾地说,「老领导在和你见过面之后,又找了无数的心理师。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死结。 撑了一年他可能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咬断了舌动脉死亡。 老领导一生救人无数,无私敬业,用仁心和仁术给后辈树立了典范。院里想给他树立一个大理石像,放在行政楼门口。 让所有的医生都学习他的精神。」 周淮舟张了张嘴,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一阵凉风吹来,周淮舟的思绪回到了眼前。 他笑笑。 心理师有义务帮坏的情绪找到出口。 没有权利帮恶找到理由。 恶就是恶,哪怕镶着怎样耀眼金边的外衣。 第63章 抢劫 市中心凌晨四点发生一起杀人案。 监控记录得很清楚。 一个当街抢包的小偷,被包的主人用眉笔戳瞎眼睛之后,又用刮眉刀割断了气管。 如果说包的主人用眉笔戳瞎抢劫者的眼睛属于正当防卫。 但在抢劫者已经倒地没有行兇能力的情况下,包的主人又拿出刮眉刀杀了抢劫者,那这部分就属于防卫过当了。 刑警根据监控和现场遗留物品,很快就锁定了包的主人。 方芳,17岁,外地人,小学学歷。 两年前来翰兴市打工,经老乡介绍在一个茶馆做茶艺师。 江喻白乔装成点茶的客人,对茶馆简单摸底后,对程遇行说:「这个茶馆不是简单喝茶的地方,涉嫌组织卖yin活动。」 程遇行几人迅速出动,抓到「茶艺师」和「品茶」的客人共计十名。 这个茶馆有一个暗门,一个暗门的里外是不同的世界。 方芳坐在审讯室,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上下打量,这儿摸摸那儿看看。 程遇行问:「方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方芳笑了一下,是那种典型的小女孩的发自内心诚恳地笑,没有一点羞愧:「我知道。 被警察叔叔逮住了。犯法了。」 程遇行:「犯什么法了?」 方芳:「和人睡觉。」 程遇行:「为什么年纪轻轻要干这个?」 方芳嘟嘴,「因为我胃不好。」 程遇行和江喻白同时问:「干这个和胃不好有什么关系?」 方芳:「有关系。」 程遇行:「有什么关系?」 方芳咬着嘴唇:「就是有关系。因为我胃不好,没本事所以干这个。」 程遇行被她的话搞得不明所以,「胃不好和没本事又有什么关系?」 方芳低声说:「我就是没本事,没有文化身体还不好。」 程遇行说:「你就不怕怀孕或者得病吗?」 方芳不以为然,「孩子挺好处理的,打上麻药也不疼。二十几分钟就完事,很方便。 况且这些有啥可怕的?没钱才可怕!」 他被这十几岁孩子说出来的话所震惊。 程遇行问她很缺钱吗? 方芳说:「嗯,缺。 我爸我妈我弟每个月等着我打钱活着呢。」 程遇行问:「你家里知道你做这个吗?」 方芳说:「知道啊。这工作就是我们老乡介绍的。 因为我长得还不错,所以挣钱快,村里人都挺羡慕我爸妈的。」 程遇行:「你就没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嫁人?」 方芳笑,「我怎么就不能嫁人了,我又不缺胳膊不短腿的。 我们村里好多男的让媳妇出来干这个呢,很正常。」 程遇行问:「当时包里有什么贵重物品?」 方芳:「有一包化妆品,几包纸巾,还有客人给的二百块小费。」 程遇行问:「当时是要回出租屋吗?」 方芳:「是,客人只买了单次。完事了是半夜。」 程遇行:「为什么在抢劫犯已经被你扎伤眼睛的情况下,你还要继续拿出刮眉刀割断他的气管?」 第174页 方芳啐了一口,「之前也是回出租屋的公车上,我被一个杀千刀的小偷偷了三千。」 程遇行诧异,「这抢劫犯和小偷是同一个人吗?」 方芳摇头,「不是一个人。 第一次偷我钱的小偷,我都没看清楚长啥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狗屎一般臭。」 程遇行问:「那你是把对小偷的憎恨,一併转移到这个人身上了?」 方芳两条腿叉开坐着,晃晃荡盪,「警察叔叔,我饿了,有方便面吗? 最好是红烧牛肉面。」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给她去拿包泡面。 另外,你派人暗中调查她们村的情况,还有组织者和中间介绍人的情况。」 江喻白:「好的队长,我现在去查。」 吃完面,方芳一抹嘴,满足地打个饱嗝。 程遇行问:「吃完了?能继续回答问题了吗?」 方芳点头,笑了笑,「可以啦,警察叔叔你问吧。」 程遇行说:「三千块钱对于你,对于你的家庭来说,是很大的数目。 所以你才会心中生出恨意,想致抢劫犯于死地?」 方芳抠着指甲上的指甲油,心不在焉地说:「三千块也不是很大的数目,我两个月多接点客人就挣出来了。 但那钱很重要。」 程遇行问:「为什么重要?」 方芳说:「我每个月工资除了吃饭和房租都寄回家了。三千是我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的钱。 那钱我本来第二天要拿去捐门槛的,挨千刀的小偷偷了我捐门槛的钱,害我错过了机会。 我咒他祖宗十八代。」 方芳又骂了一句更难听的。 程遇行问:「捐门槛钱?什么是捐门槛钱?」 方芳说:「就是去寺庙捐一个门槛,替自己受过,让千人踩万人跨,就可以减轻这辈子的罪过,来世有资格可以做清清白白的人。 那个小偷偷走了我捐门槛的机会,偷走了我这辈子的希望,偷走了我下辈子的希望。 今生来世再无指望。」 方芳低头,眼里有一瞬间的绝望。 程遇行诧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你年纪轻轻,说什么今生来世,这辈子好好过比什么都强。 你文化不高找高薪工作有点困难,但你可以去应聘服务员保洁员。 这样挣的钱干干净净,如果老想着走捷径,就是给你十辈子你也过不好。」 方芳说:「警察叔叔,我弟弟快到结婚年龄了。 我现在不赶紧抓紧挣钱,到时候我弟弟怎么结婚?」 程遇行问:「你弟弟多大年纪,为什么不自己出来打工?」 方芳说:「我弟弟还在上高中呢,明年考大学。 虽然考不上吧,但我妈说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 害,我弟学习还不如我呢!」 程遇行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你就没有想要改变过自己的命运吗?」 方芳说:「我妈说了,人一出生命就定了,胳膊能拧过大腿吗? 人能扭过命吗? 我的骨头斤两我妈找人给我算过,轻的很。 我这种命就是受苦的命,没用的。 所以说嘛,我恨死那个小偷了,偷了我的门槛钱,让我下辈子也没指望了。」 程遇行问:「你就没有遇上过,想让你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方芳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脸红了,扭捏着说:「那时候我刚来城里,有一次突然来例假了。 有个客人居然没生气也没退钱。 临走的时候还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我以后要嫁也是嫁这种对我好的。」 程遇行无语,他感觉方芳的世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他无法正常和她进行对话。 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程遇行无法对面前这个一脸天真却又无知的女孩说,跳出井口看看外面的天空吧,你的世界是畸形的。 可是,她无法知道她不知道的,她无法看到她看不到的。 她的认知决定了她出去之后,依旧心安理得地走着老路,向着一个方向,直到死亡。 什么都点不醒她,什么都叫不醒她。 刑警队办公室。 江喻白拿着资料给程遇行看。 「队长。方芳他们村的情况搞清楚了。 他们村是一个因为化工污染,集体得癌症的癌症村。这个化工厂污染了村里的水源。 村民的饮用水、生活用水、灌溉用水全是这个水源。」 程遇行问:「村民没有联名让化工厂迁走吗?」 江喻白说:「没有,奇怪吧?! 环保部门来查的时候,村民都帮着遮掩呢。 村民站在厂门口跟保护自己家似的。 村民把化工厂给的补偿款,当成重要的生活来源。 很多村民以能进入化工厂当工人为豪呢。」 程遇行问:「那么那些得了癌症的家庭,也不追究化工厂责任吗?」 江喻白说:「村里得癌症的,大多是七十岁的老人。 老人得了癌症就在家,也不去医院医治。 因为化工厂并不是补偿医药费,是按癌症人头给钱的,一个人五万块。 村民说了,哪家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能挣来五万块? 第175页 活到这个岁数,也活够了,拿到钱死也死的值了。」 程遇行说:「老人们自己也愿意?」 江喻白无奈地说:「至少我问的几个得了癌症的都愿意。 临了临了能给儿孙们留下五万块,心里也觉得没有遗憾。」 江喻白接着说:「队长,还有。方芳是有一个妹妹的。」 程遇行问:「妹妹?」 江喻白说:「是,死掉了。 方芳的妹妹经老乡介绍去边境当『骡子』。 也就是从边境人体运毒。 本来干骡子的,不能吃喝,怕胃酸腐蚀。 小女孩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危险性,就偷偷吃了一块饼干。 橡胶膜被胃酸腐蚀,肠胃蠕动破裂,人当场死亡。」 程遇行听到江喻白的话,呆愣原地,久久无言。 他终于知道方芳口中说的,自己没本事胃不好,所以才去做卖yin女真正的意思了。 程遇行问江喻白:「你知道螃蟹定律吗? 渔民从海上打了螃蟹,如果只有一只就会把竹篓盖上,如果是一群的话,反而不用盖了。 一只螃蟹的话,它会千方百计地逃走。 一群的话,无论哪只螃蟹想要爬上去,其他的螃蟹就会伸出蟹爪,把要逃走的螃蟹扒拉下来。」 那个村子是个泥潭,伸手不见五指,那里困着的是一辈一辈人的至暗人生。 他们留恋着底层社会,那原始的,野蛮的甚至反智的生存方式。」 · 程遇行找周淮舟吃火锅,心情不好就得吃火锅,一顿不行两顿,关键还是得和周淮舟同志吃。 周淮舟等羊肉熟的间隙,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问程遇行:「你知道歷史上最恐怖的一首诗是什么吗?」 程遇行说:「不知道。你说说。」 周淮舟说:「这首诗叫《菜人哀》。 夫妇年飢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人飢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程遇行问:「我文言文不好,什么意思?」 周淮舟说:「一个关于chi人和被吃的故事。 chi人的和被吃的,坦然地接受着自己chi人或被吃的命运。」 程遇行说:「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鲁迅这句话我今天真的深有体会。」 周淮舟端起酒杯和程遇行宽慰似的碰了一下,说道:「然而自己明知道是奴隶,打熬着...... 并且不平着...... 挣扎着...... 一面「意图」挣脱以至实行挣脱的...... 即使暂时失败,还是套上了镣铐罢,他却不过是单单的奴隶。 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嘆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復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别人永远安于这生活。」 程遇行问周淮舟:「说出这么伟大的话的人,不会是你吧?」 周淮舟白了程遇行一眼,「没文化,鲁迅说的。」 周淮舟接着说:「我给你讲个事,让你心情好一点。」 程遇行说:「不要冷笑话。」 周淮舟说:「不是冷笑话。我去朋友家做客。 朋友家上初中的孩子一直打着游戏。 我为了和他拉近距离,就问他:『你们课本有《三味书屋》吗? 他说:「不知道。」 我又问:「那有zhoushuren的文章吗?」 他头也没抬:『谁?』 我说:『luxun。』 他说:『哦,luxun那老头子我知道。』 我说:『luxun就是zhoushuren啊。』 那孩子抬头嘲讽地笑了一下, 『哥哥,别没话找话了成吗? luxun姓lu,zhou什么人姓zhou,是哪门子的一个人?』」 程遇行问:「真事?」 周淮舟说:「真事!不是有个新闻记者的调查表明,有90%的小学生最嚮往的职业是网红和主播。 想当网红和主播,当然不需要知道luxun就是zhoushuren啊。」 程遇行说:「你别给我添堵了,我想静静。」 周淮舟笑:「谁是静静?」 程遇行:「......」 第64章 司机 郊区公路上凌晨发生一起车辆自燃事故。 之前这个公路还是有不少车路过。 不过自从修了新路,这里坑坑洼洼的田间路自然被司机们选择性绕道。 清晨去田间劳作的一对农民夫妇,最先发现了这辆已经烧成框架的车。 他们试探着走过去看了一眼车里面,接着就尖叫了起来。 车的驾驶座上躺着一具已经烧焦弯曲的尸体。 农民夫妇觉得事情不妙,随即报警。 程遇行和队员们来到现场。 燃烧的车辆位于一条乡间小路的半段。 没有监控,目前也没有发现目击证人。 程遇行查看了死者,死者已经面目全非,一只胳膊被烧掉,落在旁边。 另一只手已经烧成了一团。 腿部弯曲至腹部,整个尸体已经严重变形,根本看不出性别和身高年龄。 第176页 司法鑑定中心的人将尸体拍照之后,抬上了车。 程遇行问林姐:「这具尸体解剖起来比较棘手吧?」 林姐皱皱眉头,「是啊,烧成这样了。只能是尽力了。 这条公路通往哪儿啊?怎么这么偏僻?」 程遇行说:「往左拐走两公里是污水处理厂,往右一拐就是殡仪馆。」 林姐点头,「难怪,这条路肯定晚上没人来这儿。 如果是大街上起火,有人及时发现扑灭,还能多留一点有用的信息。现在这情况,几乎将线索烧了个精光。」 程遇行和林姐简单聊了几句,林姐就随车走了。 车辆周围没有紧急剎车的痕迹,附近也没有脚印、人体组织、个人物品等。 程遇行想,如果车辆没有紧急剎车、开启车门的痕迹。 说明司机根本没有发现车辆异常,没有发现着火的迹象,而是自然将车停在了路边。他停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火也是突然以爆炸性的力量迅速燃烧,根本没给司机反应和下车求救的时间。 否则正常人的本能反应,发现火情第一时间是下车自保。 起火点和起火原因是什么呢? 程遇行对车进行了仔细的检查。 首先能排除的是撞击起火和高温起火。 因为车辆没有撞击痕迹,即使车里有易燃物,晚上的气温不足以让易燃物燃烧。 车辆如果是自燃,最可能的自燃原因就是线路短路产生火花,烧着了泄露的汽油。 程遇行打开引擎盖,仔细检查,确实有胶皮老化和接线柱松动的情况。 可是如果是引擎盖着火冒烟,司机只要是神志清醒,就会下车查看。 不会眼睁睁看着汽车着火然后烧死自己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司机当时已经死亡或者处于昏迷的状态。 江喻白跑了过来,「队长,在附近的田地里发现了这个。」 他将几张烧得剩半张的冥币递给程遇行。 程遇行问:「冥币集中在哪个方向?」 江喻白指了指汽车的西北方向,「基本散落在那里。」 程遇行和江喻白去看了看冥币散落的方向,缓缓说道:「昨天晚上刮的是东南风。 如果冥币散落在这里,又是被烧过的。 应该是汽车的热浪将冥币冲出车中,东南风又将冥币吹到了这个方向。 司机带着这么多冥币是要干什么去?」 江喻白说:「前面是殡仪馆,会不会是......」 程遇行想了一下,「不会,我记得去年翰兴市出台了管理办法,对殡仪馆、殡仪馆、墓园等场所焚烧冥币做了专项整改整治。 现在翰兴市连卖冥币的地方都找不到。 况且......」 程遇行拿起一张已经只剩下一角的黄色纸,上面隐约可见一个符咒的部分图案,「江喻白你看,不仅有冥币还有类似符咒的东西。」 江喻白仔细看了看,「还真是。那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该核实死者身份,找到车辆信息?」 程遇行说:「嗯,我去核实死者身份,你去做一件事。 将这辆车运到专业的地方,让专业的人员,仔细检查每个零部件,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并且一定要找出车子的起火位置和起火原因。我们不是维修汽车的专业人员,所以只能大概判断是电路短路引起的火灾。 但我觉得这件事没有车子自燃这么简单。」 江喻白说:「好的队长,我有认识的朋友,对这方面门儿清。 我叫他仔细看看,有消息了我给你打电话。」 程遇行和江喻白分头行动。 他先是去了计程车公司,车里烧的什么都不剩,但车牌依稀可辨t和两个数字。 程遇行到达计程车公司。 计程车公司负责人,按照残留的车牌号排查出了一辆车,司机叫武常亮。 正巧有个计程车司机在公司处理事情。 听到武常亮的名字,立马凑过来说:「老武啊,他怎么了?昨晚他在群里说了一半话就没下文了。 不会真是出什么事了吧?」 程遇行连忙问:「什么群?」 司机说:「我们计程车司机的微信群啊。 没生意的时候就聊聊天什么的,解解路上的闷儿。」 程遇行问:「他说什么了?你的聊天记录还在吗?」 司机忙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群,「喏,警察同志,就是这个群,消息有点多,我给你找找老武发的。」 程遇行看到群里的聊天记录,从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开始,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武常亮断断续续在群里时不时地说句话。 两点的时候,武常亮说了一句语音,「哥们接了个单子,客户让去殡仪馆接她。 我心里有点发憷。别接个女鬼回来。」 群里有跑夜的计程车司机开玩笑地说:「搞不好真是女鬼,谁大半夜的从殡仪馆出来?」 有个司机说:「你们别吓唬老武,说不定只是殡仪馆下班的员工呢。」 有司机跟着说:「那地儿偏僻,你得问她加价钱。」 武常亮说:「那是肯定的,不过那人也爽快,直接给我三千辛苦费。」 有人开玩笑,「别是冥币。」 武常亮笑:「你这一说,我一会儿收钱的时候,真得好好看看,别真收了冥币。」 第177页 两点五十分的时候,有个司机在群里问了一句,「老武你见到女鬼了没?」 武常亮笑着回答:「快到了,一会儿我给你们远远拍一个,让你们一睹女鬼的芳容。」 司机们都打趣道:「别被女鬼摄了魂儿。」 武常亮不屑一顾,「我可是走夜路走惯了的老司机。」 接着他说:「哎,你们别说,这儿白天来不要紧。 但晚上两边都是田地,一个人也没有,还真的感觉阴森森的。」 有司机催促,「到了没有啊?」 武常亮说:「快了快了,我马上要拐了。 哎,我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 向我招手呢。 这人怎么穿一身白还披头散髮的啊,好瘆人啊。 我给你们拍一个。」 接着武常亮拍了一个照片发了过来。 晚上光线不行,而且距离有点远,只能隐约看到是一团模煳的白色人影。 司机们说:「看不清,离近了拍,离近了拍,怼脸拍,怼脸拍。」 武常亮说:「去去去,怼脸拍我就又被投诉了。 我先问问是不是这人叫的车。」 之后,武常亮再没有发过信息。 群里司机喊了武常亮好几回,武常亮都没有反应。 司机群里纷纷说老武又恶作剧了,下次路上见了要好好臊一臊他。 程遇行问司机,「武常亮平常有什么相处得不好的人吗?或者跟谁拌过嘴、吵过架吗?」 司机想了想,「好像没有,其实我对老武我也不太了解。 干我们这行的,同行之间对车牌比对人熟悉。我们就是微信群里聊聊天,打发打发路上的时间。」 程遇行问计程车公司的负责人,「武常亮开车期间,有肇事或车祸记录吗?」 负责人说:「没有。不过武常亮的投诉率比较高。 公司警告过几次,他也不当成回事,还那样。他开了很多年出租,都成老油条子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程遇行问:「请给我看看投诉记录。」 对武常亮的投诉记录,有投诉他车里不干净的,有投诉他绕路的,有投诉他在车里抽菸的,有投诉他嘴里不干不净用脏话辱骂顾客的,还有一个投诉记录,是他蹭人家女乘客的da腿。 他没从这些投诉记录里发现异常。 程遇行随后来到了通讯公司,查到了武常亮的通话记录。 武常亮手机的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昨天晚上一点五十分打进来的。 通话时间是半分钟。 程遇行查了手机号的所有人,手机号的主人叫晓希。 他在系统中查找了晓希的个人信息,发现她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亡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死去的人会在殡仪馆打电话叫车? 程遇行按照系统里的登记,找到了晓希的母亲。 晓希的母亲瞪大眼睛看着照片里的人,她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程遇行问:「您认识她?」 晓希的母亲急促地唿吸,眼里露出复杂的情绪,她缓了一分钟才说道:「我认识照片中的人,这是我的女儿,晓希。」 「什么?」程遇行问道:「晓希不是已经......您再仔细看看,会不会看错了?」 老人说:「不会看错,谁也没有我这个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就是她,就是晓希,不会错。」 程遇行问:「她既然已经去世,怎么会出现在路边?」 老人嘆气,「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执念?我明明劝过她了。」 程遇行问:「您劝她?您怎么劝她。您为什么要劝她?」 老人咳嗽,「我是.....我是对着她照片说的。 这孩子从小就倔。 她一定是捨不得离开,所以才一直在路边徘徊。」 这时,有人敲门。 第65章 报应 老人颤颤巍巍走过去开门。 「妈,我买了鱼,今天我给你做红烧鱼。」一个男子说着话,提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 男子看到程遇行,愣了一下,对老太太说:「妈,有客人啊?」 老太太介绍:「这是来调查案件的警察同志。」 「这是我的女婿,也就是晓希的爱人,秦风。 我女儿离世后,我女婿秦风一直在照顾我。」 「您好,警察同志,不知您来我家是为了......」 程遇行拿出了那张照片给秦风看。 秦风看了一眼,不可思议地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她怎么会......?」 程遇行问:「你也认出来照片上的人了?」 秦风点头,「照片上是我的妻子,晓希。」 程遇行问秦风:「晓希是怎么死的?」 秦风悲伤地说:「生孩子的时候羊水栓塞。」 程遇行说:「你认识一个叫武常亮的计程车司机吗?」 秦风想了想,「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程遇行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秦风说:「我昨天晚上在单位加班。」 程遇行问:「有人能证明吗?」 秦风说:「一个同事和我一起在会议室加班,他能证明。 对了警察同志,为什么会问我这些问题,还有我妻子晓希为什么站在路边?这张照片是哪来的?」 第178页 程遇行说:「这是有人昨天晚上拍到的。」 秦风不可思议地问:「昨天晚上?怎么可能?晓希已经走了两年了。」 程遇行问:「晓希的手机还在一直用吗?」 秦风说:「嗯,虽然没人用,但我一直交着费。 也算是对我妻子的一份哀思。」 程遇行说:「手机在哪里呢?」 秦风拉开电视柜抽屉,将一个白色手机递给程遇行:「给您。但是好久没充电了,可能没电了。」 程遇行把手机放进证物袋,「这个手机我可能要拿回去做个鑑定。」 秦风点头说,「好。」 技术分析科。 小刘对程遇行说:「队长,这个手机已经好久没开机了。 通过对数据的恢復,这个手机两年前就没有再打出去过电话了。」 程遇行问:「那么手机卡呢?」 小刘说:「卡也没有,这个手机号很长时间没有拨打过电话了。」 程遇行给通讯公司打电话核实,确实这个手机号最近没有拨出过号码。 那为什么武常亮那边的电话显示的是晓希的电话号码,而晓希这边从来没有拨过武常亮的电话? 真是太诡异了。 程遇行询问了和秦风一起加班的同事,同事说自己和秦风一起加班到半夜,后来很困自己就在办公室沙发上睡了。 秦风回家了。 程遇行问同事加班到几点。 同事说不记得具体几点,应该到后半夜了。 同事说:「哦。好像我拍的照片上有时间。」 说着他拿出手机,划出几张照片给程遇行看,「这是我和秦风昨天半夜加班时候,我拍的几张ppt中需要整改的地方。」 程遇行看到照片中,秦风在幕布旁边站着。 ppt幕布后面就是会议室的钟表,显示的时间是三点十分。 「那时候你们还在会议室加班吗?」 同事说:「嗯,还在加班。」 结合武常亮的聊天记录,他在路边碰到「晓希」的时间是两点多,而同事能证明秦风三点十分还在单位加班,那么秦风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程遇行接到了林姐的电话,「遇行,武常亮的尸检报告发给你了。 热作用导致神经元性休克产生的快速死亡。 武常亮属于生前烧死,而非死后焚尸。 主要依据就是生活反应。 比如唿吸道的碳末沉着,唿吸道有无灼伤,心脏和血管中的血红蛋白浓度等。 颅骨的骨折是我怀疑的重点部位,因为这个直接关系到案件性质。 因为被人用钝器击打和高温都能导致颅骨的骨折硬膜脑外血肿的形成。 但我最后排查了人为暴力击打造成的颅骨骨折。 在高温中死者颅骨中的水分全部蒸发,气体受热膨胀之后内外的压力,使变脆后的颅骨裂了口子,烧焦的脑浆从里面流了出来。 这样的形态是颅骨外板骨折,如果是人为暴力骨折则是全层骨折。」 程遇行问:「那就是没有人击打过死者的头部了?」 林姐说:「是的,颅骨骨折不是暴力击打,是高温所致。」 程遇行说:「能看出来死者是从哪开始燃烧的吗?」 林姐说:「这个看不出来,但是从他右胳膊已经被烧得掉落,比左胳膊要严重地多,而且几乎已经碳化的程度。 可以大概判断是死者的右面先起的火。」 程遇行重复,「右面,右面,那就是副驾驶座或者是斜后方。 难道当时副驾驶座上还有别人吗? 这个人是谁呢?」 林姐说:「对了,值得注意的是,我在死者的心肺血中发现了□□,但是由于尸体烧毁严重,只能确定死者体内有□□,不能确定是不是达到昏迷的量。」 程遇行给江喻白打电话,「江喻白,可以确定起火原因和起火位置了吗?」 江喻白说:「队长,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一定想不到起火位置在哪儿。在汽车的点菸器位置! 我朋友说,是点菸器的电热丝异常,又接触了易燃物导致的瞬间火势蔓延。」 程遇行问:「你朋友的意思是点菸器被动过手脚?」 江喻白说:「嗯,他说有这种可能性。」 程遇行说:「确实,现在点菸器的使用率低,几乎被人忽略了,有很多不抽菸的人甚至不知道点菸器怎么用。谁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孔上。」 挂掉江喻白电话,程遇行思忖,「点菸器...... 点菸器...... 点菸器...... 点菸器即使电热丝被改过,但如果不使用它,不会那么巧偏偏那时候发生自燃。 会不会是武常亮接到乘客之后,还没启动出发。 乘客问武常亮用点菸器借火,然后点菸器引发火灾? 那么,这个乘客大概率上是男性,而不是照片上的女性! 对了!」程遇行想到林姐说的,生前烧死会有挣扎的痕迹,武常亮明明是活活被烧死的,但为什么他没有挣扎。 即使是高温引发休克,也需要三十秒的时间。 这三十秒足够有时间让他逃离驾驶座。 除了□□,没有别的解释了。 如果是兇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又给司机武常亮递了一根烟。 第179页 递给武常亮的烟之中已经被兇手动过手脚,掺了高浓度的□□,武常亮昏迷。 武常亮昏迷之后兇手将易燃物覆于点菸器上,大火瀰漫。 兇手离开了车里。 看着车子和武常亮一起被火光吞噬。 并且,他还往车里扔了冥币和符咒。 既然他要杀死武常亮,为什么要给武常亮烧冥币呢? 他杀武常亮一定是希望他不得好死。 可是为什么还要给他这么多冥币,让他「不受阴间小鬼的刁难呢?」 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现在只有一条线索,就是武常亮拍的那张路边人影照片。 程遇行联繫到了当时接诊晓希的医生。 他询问:「晓希的死因是什么?」 急诊医生说:「来的太迟了,产妇羊水栓塞,羊水进入产妇的血液循环系统。 肺血管剧烈收缩,肺动脉高压引起的心肺功能障碍。」 程遇行问:「送来的时候,产妇已经不行了吗?」 急诊医生遗憾地说:「嗯,羊水栓塞多发生于生产前的四小时,一般人对这个没经验。 以为唿吸困难,发抖无力是产妇正常的紧张表现。 这个羊水栓塞发病急,如果没有及时送到医院,贻误了病情,致死率是非常高的。 产妇送来的时候心跳已经停了,我们实行了紧急剖腹产,结果还是娩出一个死胎。」 程遇行问:「您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急诊医生说:「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产妇是半夜送来的。 产妇和孩子没了,产妇的丈夫跪在地上哭了很久。 我们医务人员过去安慰他,说羊水栓塞发病机制复杂且来势汹汹,所有产妇都有一定的机率会碰上羊水栓塞。 我们正说着,产妇的丈夫突然站了起来,红着眼睛说:『我妻子不该死!我妻子不该死!』 负责沟通的医务人员吓了一跳,以为他要闹呢,就对他说:『你们来的太晚,这个病就是要及时做抢救才......』 还没说完,这个男人就跑出医院,消失在了大雨中。 他是第三天才来认领的妻儿尸体。 浑身是伤,脸上也是鼻青脸肿......」 程遇行说:「你是说他浑身有伤,像是打架伤吗?」 医生说:「像是斗殴伤。但他拳头青紫,有表皮蹭破,应该和别人是互殴。」 程遇行掌握了这一重要线索,在派出所找到了当时的报案记录。 秦风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二十四小时。 和他打架的,是计程车司机武常亮。 笔录上记载的,秦风冲到了武常亮面前,给了武常亮脸上一拳头。 恼羞成怒的武常亮和秦风扭打在了一起。 路过的一个计程车司机,正好认识武常亮,帮着武常亮叫来了七八个附近的计程车司机殴打秦风。 本来和武常亮势均力敌的秦风,在众人的拳头下,渐渐寡不敌众。 附近的商家报了警,在警察到来的时候,秦风已经被揍得遍体鳞伤。 秦风虽然受了伤,但因为秦风也承认是自己先动的手,所以主要责任在秦风。 警察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秦风寻衅滋事,殴打他人的行为,处以拘留一日和五百元罚款。 武常亮去验了伤,要求秦风赔偿一千元。 笔录中没有提到武常亮和秦风之间有什么过节。 程遇行又去了晓希的母亲家。 晓希的母亲身体不是很好,桌上放着好多瓶药。 程遇行看到墙上晓希的遗照旁边还挂着一个遗照。 「这是?」程遇行问。 晓希的母亲说:「这是晓希的爸爸,两年前去世了。」 程遇行问:「两年前?冒昧地问一下,是因为.....」 晓希的母亲身体单薄瘦削,头髮花白,两只眼睛深陷,脸上的褐斑透着油尽灯枯的衰老。 她抬抬眼镜看了看墙上的女儿和丈夫说:「晓希的爸爸是车祸死的。 救护车来了,医生说晓希的爸爸已经没有生命体徵了,急救也是徒劳。建议家属直接将人拉到殡仪馆做遗体美容。」 程遇行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时晓希怀着身孕,在殡仪馆情绪很激动对吗?」 晓希的母亲眼里有了浑浊的雾气,「是,我和秦风本来不想让她知道。 她毕竟怀着孩子,怕她悲伤过度动了胎气。 但是怎么能瞒过她呢?秦风接到警方电话,说肇事车辆找到了,让他去警局一趟。 电话内容被晓希偷听到了,她打车去了殡仪馆。 晓希赶到殡仪馆见到他爸爸的样子,一下子接受不了,用尽全身力气疯了似的喊着她的爸爸,哭得撕心裂肺。」 程遇行问:「这时候,晓希身体不好了,因为悲伤过度真的动了胎气,马上就要早产了是吗?」 晓希的母亲点头,「是,我们的亲戚都在外地,听说晓希爸爸的事,都在开车往过赶。 我和晓希在殡仪馆处理完事情,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殡仪馆的人说那条路很偏僻,要走两个十字路口才能打到车。 那条路上两边只有麦田,没有人,没有路灯,更没有来往车。突然晓希脸色不好,大口喘着气。 我连忙问她怎么了。 第180页 她刚说了一句头晕噁心,就倒在了地上。」 程遇行说:「然后,你去路口唿救,等到一辆计程车,那辆计程车拒载了是吗?」 晓希的母亲看了一眼程遇行,脸色一变,她赶程遇行出去,「我身体不舒服,你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程遇行说:「所以,你当时看到照片,一眼认出的,并不是你的女儿,而是你的女婿对吗? 一瞬间你慌乱无比,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你故作镇静、混淆视听,想把照片中的人影,安在已经去世的人身上。」 晓希的母亲大声呵斥程遇行:「请你出去!」 程遇行对晓希的母亲说:「如果你真是为了你女婿好,应该劝他自首。」 程遇行出门的时候,被晓希的母亲勐然拦住。 老人抓着程遇行的胳膊,眼里全是哀求,「求求你,不要抓秦风,秦风是个好孩子,晓希去世后,秦风一直像儿子一样照顾我。 要抓就抓我,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程遇行说:「你干什么了?你能说一下经过吗?」 晓希的母亲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程遇行说:「你还是劝他来自首吧。 我刚才已经收到了同事的信息,虽然武常亮的计程车烧毁严重,但计程车椅子下面的一块残存的布料还是提取出了秦风的dna。」 晓希的母亲哭得老眼昏花,「警察同志,你给我时间,我给他打电话,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请政府宽恕他吧,求求政府宽恕他吧。」 程遇行问:「所以,那天武常亮拒载了是吗?」 晓希的母亲说:「他要两千块钱才肯过来载晓希。 我马上就答应了。 可是他开过来车看到晓希的样子,说怕晓希死在他车上晦气。钱他不要了。 我赶紧跪下来求他,让他救救晓希。 那个司机一把把我推开,开车走了。」 程遇行说:「秦风那时候在哪呢?」 晓希的母亲说:「肇事司机被抓,但他不认。 秦风在请律师找证据。晓希晕倒之后,我赶紧给秦风打了电话,秦风接到电话,立刻往殡仪馆这边赶。 殡仪馆在郊区,离市里很远。 我站在路口,跪在路中间求过往车辆停一停,没有一辆车肯停下来。 秦风一路闯红灯赶过来把晓希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晓希送的太晚了。 孩子也缺氧太长时间了,没保住。」 晓希的母亲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离开晓希的母亲家,程遇行开车回到警局。 江喻白看到程遇行回来了说:「队长,有秦风杀人的证据了,现在抓人吗?」 程遇行看了看电话,「等十分钟。十分钟以后出发。」 江喻白不解,「为什么?」 他刚说完,程遇行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程遇行接起来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是秦风的声音,「我自首。是我杀了武常亮。」 审讯室。 预审老薛走了过来,给程遇行看审讯记录。 「遇行,秦风都招了。电话号码是他买的改号软体改的,这种改号软体能直接黑入运营商网关,将伪造的号码输入通信系统。 所以才会发生武常亮手机上有晓希的手机号码拨打记录,而晓希这边查不到任何记录的诡异现象。」 程遇行问:「那他的不在场证明呢?」 老薛说:「这小子他提前对会议室的大钟表做了延时,那天晚上是故意和同事一起加班,又故意让同事拍那一页错误的ppt。 晚上加班本来人就对时间不敏感。 加上有照片佐证,很难有人怀疑是表的时间出了问题。 这个人心思很缜密。杀人计划也很详细。 但是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他到底是希望我们抓住还是不希望我们抓住?他不是已经买了改号软体吗,可以输入任何电话号码,他为什么要用自己妻子的电话号码呢?」 程遇行问:「他确实是利用汽车点菸器制造的火灾吧?」 老薛说:「嗯,秦风交代他买通汽车修理厂的人,改动了武常亮计程车上的点菸器。 他上车后跟司机武常亮说想点一根烟,并给武常亮也递了一根烟。武常亮的烟里事先被秦风加了□□。 神志昏迷的武常亮身上被火点着。 在剧痛中甦醒过来的武常亮已经没办法跑了。 秦风眼睁睁看着武常亮和汽车烧成灰烬。 对了,他还给武常亮烧了冥币和符咒。」 程遇行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薛说:「秦风的原话是:『他不是要钱吗?我给他准备了足够的钱。』 秦风边给车里撒钱,边咬牙切齿地说:『够了吗?够了吗畜生!』 符咒是秦风求来的,让武常亮的魂魄永世不能超生。」 程遇行看了看记录,「作案动机就是报仇是吧?」 老薛说:「是,就是报仇,为他妻子报仇。 武常亮对秦风妻子的奄奄一息见死不救。」 程遇行放下审讯记录,走进了审讯室。 秦风看着程遇行:「该说的,我都说了。」 程遇行说:「我知道,你都说了。 第181页 我来是想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秦风笑,「你们警察不是只管抓人只管枪毙的吗? 还管人心里怎么想?怎么,倾听百姓心声啊?」 程遇行坐下,「你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 如果你的悲剧能唤醒一部分人,你是不是愿意多说一点?」 秦风冷笑:「唤醒?烂透了,没救了。 警察同志你让我说什么? 说我从小尊老爱幼、努力学习、善待同学、遵纪守法、工作努力、勤勤恳恳、不偷不抢,看到摔倒的老人要扶,看到走失的孩子要管,看到小偷要呵斥,看到行人就礼让,看到流浪猫流浪狗会给他们餵食,连血都是按时献的人。 为什么会得到家破人亡的结果?还是说人性就应该无利不起早,各扫门前雪? 或者是人心就该自私冷漠,事不关己,就应该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我该说什么? 我说了有用吗? 我能唤醒吗? 别做梦了! 人血馒头已经不够用了,他们只会疯狂地一拥而上。 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啊?警察同志,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恶就在那儿啊,报应在哪呢? 他不用承担任何报应! 所以,我自己动手,了结那个畜生。 要不是我妈妈没有人照顾,我早就离开这骯脏的世界了。 警察同志,我不想说了,我对我做的一切都认,我只想快点死。 我得了抑郁症,很痛苦的时候在网上写了这件事。 下面的留言是:『要么杀了他要么别比比。』 『是男人就动手。』 『所以说啊,穷人的命不值钱,你要是承诺给他二十万,他连车送给你。』 『中年男人三大幸事,当官发财死老婆,恭喜你。』 『很痛苦吧?所以你为什么不考虑去死呢?』 哈哈哈哈,你觉得有救吗?」 程遇行说:「杀人就能抚慰人心,改变人性吗?」 秦风眼里露出决绝,「能。 以后还有需要帮助的人,冷漠的人会因为想起我,曾经有一个会报復的残忍的恶魔,而不得不救人。 人性就是这样。 要不有利可图,要不害怕妥协。 我愿意当这个恶魔。 在这个意义上,我愿意遗臭万年。」 程遇行走出审讯室,他听到了办公室的一声钟响。 他毛骨悚然,想起一句话,「丧钟为谁而鸣。」 一瞬间他竟然有点恍惚,这个案子里死的究竟是谁? 是晓希,是秦风,还是武常亮?亦或是冷漠的大多数。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程遇行觉得自己好丧啊。 是那种从心里散发的丧。 程遇行去买票看了个喜剧电影,看到一半走了出来,他笑不出来。 走到巷子里,看到了一堆混混在骚扰一个女孩。 程遇行赶走了混混,将女孩送回了家。 在女孩的父母跟他说谢谢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周淮舟说过—— 警察是这个世界最后有资格绝望的职业。 周淮舟说的对,程遇行打起精神。 即使这个世界悖论横行,谬论横生,打开帷幕,空无一物。 他依然要充满希望。 第66章 绑架 刑警队出动,原因是一起恶性绑架案。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失踪,因为父母经营着公司,很有可能兇手是因为赎金而绑人。 心急如焚不眠不休的父母在电话面前等待着绑匪打来电话索要赎金。 可兇手像是对赎金不感兴趣,根本没有打来电话。 失踪男孩的父母开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才着了急慌慌张张报了警。 父母报警距离男孩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程遇行接到报警,迅速对这个案子展开了侦查。 男孩的汽车最后被目击者看到,是在一个村子附近。 程遇行和江喻白在村子附近进行走访询问,发现这一片有个废弃的厂房。 这个厂房是之前的轴承厂,因为土地存在纠纷问题,地处偏僻一直也没有拆除。 走进这个厂房,眼前的一幕让程遇行和江喻白惊呆了。 厂房瀰漫着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针管,饮料瓶塑料管等吸毒工具。 还有四名靠在墙边正在吞云吐雾的吸毒人员在醉生梦死。 程遇行和江喻白迅速抓捕,将四人带上了手铐。 还有一个正要踏入厂房门口的人看到了程遇行,拔腿就跑。 程遇行将手中的两人利落扔向江喻白,「看着他们,我去追。」 他反应迅速从破损的窗户中跳了出去,这时涉毒人员翻墙逃进了玉米地。 程遇行三步就蹬上了墙又跳了下去,几步就跨到了涉毒人员后面,一脚将涉毒人员蹬进了泥地里。 他将涉d毒人员的胳膊扭过,用随手抓的绳子将他的手捆了起来。 经对五名涉毒人员的尿液,血液和毛髮等生物样本的化验,均为阳性。 第182页 毒化物种类有吗啡和□□。 逃跑的涉毒人员不仅吸毒,而且在这里给吸毒人员供货。 失踪男孩叫浩子。 涉毒人员为了立功减罪,供出很多有用的线索。 其中有一条就是关于浩子的。 据涉毒人员交代,浩子之前是这里的常客,不过他只拿货,不在这里吸。 他和那些富二代们飞ye子的场所在一个高档嗨吧里。 一晚上消费就成千上万。 程遇行问涉毒人员:「最近一次见浩子是什么时候?」 涉毒人员打了个哈欠,「最近三年都没见过了。 听说他父母带着他去国外戒du了,花了上千万把血都换了。 他早不在这里混了。」 程遇行询问浩子的父母,「你们是不是没对警察说实话?浩子之前是吸毒的对吧?」 浩子的父母互相看了一眼。 浩子的父亲为难地说:「是,我们确实没说实话。是因为浩子已经成功戒毒了。」 程遇行问:「是在国外戒的?」 浩子的父亲说:「我们知道浩子吸毒之后,带他去了几回戒毒所,但过不了多久又会復吸。我的一个朋友跟我介绍,国外有一个医院能给吸毒人换血液,能彻底戒断毒瘾。」 程遇行问:「确实没有毒瘾了吗?」 浩子的母亲抢着说:「确实没有瘾了,就是孩子太受罪,用血液透析什么的。 浩子之后一直规规矩矩的,都在认真学习管理企业...... 浩子不是坏孩子,是他的朋友引诱他......」 这时,江喻白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程遇行说:「队长,浩子的手机有信号了。 浩子的手机发出了一条信息,『沙漏倒计时开始。』」 程遇行问:「定位了吗?」 江喻白说:「定位了,距离翰兴市最近的海边。」 程遇行说:「立刻出发。」 两个小时后,刑警队队员们赶到了信号发送位置,却发现这里只有大海和沙滩,根本没有浩子的影子。 可是手机信号明明就在这附近。 这时浩子的爸爸手机上显示浩子打来了电话。 程遇行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浩子打着哆嗦,「爸爸,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程遇行连忙说:「描述你现在呆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浩子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喘不上来气......我要死了......」 程遇行快速说:「浩子,你听我说,你冷静。 警察已经到了你的附近。你马上就要得救了。 你用手触摸一下周围,周围有什么?」 浩子说:「箱子。」 程遇行问:「是木箱子吗?你被装在一个木箱子里?」 浩子大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程遇行说:「你听我说,镇静,不要大喊大叫保持体力。你能向外界发出声音或者信号吗?」 浩子好像已经紧张到极点,根本听不进去程遇行的话,只是喊叫着自己要死了。 手机咚地一声好像掉落在一旁。 任程遇行怎么喊他,他都没回应。 程遇行看着沙滩,嘴里反覆念叨着:「沙漏倒计时......沙漏倒计时......」 突然他大喊:「浩子被装进了木箱埋在沙子里。」 可是大家却犯了愁,沙滩这么大,怎么找? 程遇行仔细听着电话里除了浩子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个沙沙的背景音,像是沙漏的声音。 「沙漏倒计时......难道浩子被装在一个类似沙漏的箱子里? 这个箱子有一个小孔,随着时间的流逝,沙子也在源源不断地漏进箱子里,直到将他活埋。」 程遇行对大家说:「沙滩边有人的地方不要找,往那边拦着网没游客的沙滩找。 浩子箱子里的沙子在流动,说明沙子是干燥的。 所以不要找靠近大海的地方,远离大海找有沙子向下流动的地方。」 队员分头行动。 「你们快过来,在这里!」当地派出的警方大喊。 大家用工具合力挖开沙子,一具棺材露了出来。 打开棺材,棺材里蜷缩着的,正是失踪的人,浩子。 棺材的盖子上有一个一厘米直径的圆孔。 沙子从圆孔里源源不断地漏进棺材。 浩子平躺的腿已经被埋了一半。 浩子大睁着眼睛,浑身战慄地大口唿吸,对警员的唿喊无动于衷。 一直接通中的手机就在他手边。 解救出来的浩子刚被人抬上担架就晕了过去。 经法医的伤情鑑定,浩子身上没有伤口和出血点,说明浩子并没有受到绑匪的暴力殴打。 也没有受到飢饿和寒冷等虐待。 警方询问浩子,他是怎么被绑架的?这十天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被埋在棺材里的? 绑匪有没有什么特徵? 浩子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他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已经有点神志不清。 回来的第二天,浩子妈妈给程遇行打电话,浩子满地打滚,指甲把身上抠出了血印,他痛苦万分,说有蚂蚁钻进了骨头。 程遇行看着浩子的样子,对浩子的父母说:「他之前du瘾犯了是不是就是这样?」 第183页 浩子的母亲看着自己无能为力的儿子,哭着说:「是,他之前就是这样的。」 程遇行怀疑绑匪绑架浩子的目的,是让他重新染上毒瘾。 他让法医林姐,给浩子做了血液尿液和毛髮的检测,都是阴性。 浩子在被绑架期间并没有被注射毒品。 既然没有吸毒,为什么浩子回来之后每天会有毒瘾发作表现? 程遇行询问了林姐,林姐说,「国外早几年确实有医院已经开始用血液透析超滤,加灌流的治疗方法,帮着吸毒人员戒毒。 好像这项研究挺成功的,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价格非常昂贵,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 很多吸毒者在血液净化之后,也没有再復吸。 我给浩子血液做了化验,他血液中的毒素基本已经被去除。和正常人无异。不太可能还有毒瘾。」 程遇行从司法鑑定中心出来,直接去了周淮舟的心理谘询中心。 周淮舟听了程遇行的描述问道:「你们警方现在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吗?」 程遇行沮丧地说:「找不到。毫无头绪。 本来指望浩子被救回来能说出点线索,结果浩子精神失常,还有莫名其妙的毒瘾反应。」 周淮舟说:「你的意思是从心理层面看看有无解?」 程遇行说:「嗯,你是我侦破案件的最后一把钥匙。」 周淮舟笑,「别别别,哥们儿。让我帮忙直说,什么钥匙啊锁的,还上比喻了,噁心兮兮的。改天我和你去浩子家,让我跟他聊。」 程遇行问:「那你有初步的判断,绑匪对浩子做什么了吗?既然没有吸毒,他为什么会出现毒瘾发作的表现?」 周淮舟想了想,「绑匪没有给浩子吸毒,但用了别的办法,让他重新染上了毒瘾。」 程遇行皱眉,「什么意思?我哪个字也没听懂,什么叫没吸毒重新染上了毒瘾,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周淮舟说:「我也不确定。这只是我一个大胆而不成熟的小猜测。 这个绑匪用了一种脑仪器,用激活脑内多巴胺分泌的方法,模拟了吸毒的过程。」 程遇行说:「我还是没懂。」 周淮舟拿出记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脑图案,「我给你简单说说啊。就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 人自身会分泌多巴胺。 毒品发生作用的原理是脑奖赏机制。 毒品通过控制大脑中的多巴胺系统分泌大量多巴胺,多巴胺的分泌能引起人的愉悦兴奋反应。懂?」 程遇行点头,「目前懂。您继续。」 周淮舟继续说:「多巴胺的过量分泌导致多巴胺系统的损害,系统损害之后,人体自身极少或者根本不释放多巴胺。 这时候,吸毒者会吸取更多的毒品剂量,来达到可怕的身体平衡。懂?」 程遇行说:「懂,但是什么仪器能和毒品作用原理一样?」 周淮舟说:「问到点儿上了。脑功能仪器能达到。绑匪是个脑神经专家。」 程遇行有点怀疑,「你是搞心理的,怎么懂这些,靠谱不?」 周淮舟一副爱信不信的样,「我是搞心理的,但心理问题有很多都是和精神问题相关联的,管精神的看门大爷是谁?脑子啊,大哥。 丹麦科学家已经发明出一种头盔,通过电磁脉冲冲击大脑,进而治疗重度抑郁症。 大脑隔区有一种愉悦感兴奋感的奖励机制,电流电磁刺激就是它的催化剂。 让它源源不断产生多巴胺。 你看,原理都是刺激脑神经元产生源源不断的多巴胺。 这样看来这个绑匪是制造了一个似乎是电休克一样的装置,但应该比电休克装置更高级。」 程遇行说:「我居然听懂了。」 周淮舟说:「说说看。」 程遇行说:「与其说现在浩子的毒瘾反应是对毒品的依赖反应,不如说是对那个装置的依恋反应。」 周淮舟打了个响指,「可以,你懂了。」 程遇行问:「问题又来了,那个绑匪是怎么能通过控制电击次数,来精准控制多巴胺分泌,从而让浩子上瘾的。」 周淮舟思忖,「这个绑匪是处心积虑做的这件事。 他一定已经在大鼠身上做了大量实验才得出的数据。」 第67章 冤案 周淮舟说:「你先去买个头盔,我简单改装一下,只能做到形似。 明天去浩子家的时候,我先看看他的反应。 如果浩子真的对头盔有反应,那么就可以证实我的思路。 你们就可以尽快确定侦查方向。」 程遇行问:「哪种头盔?」 周淮舟说:「电动车头盔,越简单越好。」 第二天周淮舟和程遇行来到了浩子家。 程遇行问浩子妈妈:「浩子怎么样,之后又有毒瘾反应吗?」 浩子妈妈嘆气,「是,他还是像毒瘾发作了一样难受。医生给他开了一点镇定剂。」 这时,浩子看到了周淮舟手里的头盔,眼睛直直地沖了过来,一把抢了头盔就往头上戴。 手指还在不自觉地快速按着什么东西。 当他发现只是普通的头盔,嘴巴里面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哀嚎,绝望地将头盔扔在地上。 浩子妈妈吓坏了,她去拦自己的儿子,却被浩子一把推倒。 第184页 周淮舟看了看程遇行,「我的大胆假设是真的。」 程遇行问:「那现在怎么办?」 周淮舟说:「他现在不听指令,没办法配合催眠,看他的精神状态可能更是没办法清醒地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我得给他打一针肌肉放松剂,再加上医生给他的镇定剂。 我试试看能不能催眠,」 一个小时后,周淮舟从浩子房间走了出来。 程遇行和浩子妈妈紧张地问周淮舟情况怎么样。 周淮舟将门轻轻关上,示意他们去客厅说。 周淮舟说:「催眠的效果还是不太理想。我只掌握了一点拼图似的消息。 那就是浩子在被囚禁期间,被绑匪绑在了一个椅子上,头上戴了脑仪器。 根据浩子深层记忆的回想,这个脑仪器好像是类似于经颅磁刺激一样的仪器。 不是电击,因为没有疼痛感。头皮几乎是无感的。 这个仪器的电磁不断刺激脑内相应的神经元,给浩子吸毒一样的快感反应。 而且通过催眠时候他的手部动作,我发现他好像一直在按一个按钮。 我猜测,后期绑匪把控制电磁刺激的按钮交给了浩子,让浩子自己决定何时按下按钮,释放电磁。 结果显而易见,浩子像吸毒时候那样,毫无节制地一遍一遍按着电磁按钮。他成瘾了。 不戴着脑仪器的时候,就是让他带着一种vr眼镜,也就是所谓的虚拟实境眼镜。 把人的意识带入一个虚拟的世界。 这个眼镜里的内容,我还不太了解。 应该是身临其境地接受酷刑或者惩罚。这一点是我没想到的,浩子并非没有受到折磨,他收到的是精神折磨。 在一边天堂一边地狱的刺激下,浩子由神经衰弱到精神崩溃。 还有现在的精神失常的表现。 这个绑匪用的是最厉害的杀人方法,杀人诛心。」 浩子妈妈泣不成声,「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孩子? 绑匪他究竟和浩子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程遇行问浩子妈妈:「浩子有没有说过,他和谁结过怨?」 浩子妈妈想了想,「我和浩子爸爸工作都很忙,对浩子的关注不够,我也不清楚...... 但我想,即使有,也是同学朋友间的一点小恩怨......」 周淮舟摇摇头说:「绑匪绝对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个心机很深,心思缜密的脑神经专家。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不会是年轻人。」 浩子妈妈说:「不是年轻人......年长的?......没有啊,我们浩子戒毒之后,一直规规矩矩的......」 周淮舟停顿了一下,「虽然用的是经颅磁刺激的方法,但和吸毒成瘾的原理却很像。 说明绑匪和毒品是有关系的。 但绑匪没有直接给浩子注射毒品,而是用这种方法......他为什么不直接用毒品? 他为什么没有直接用毒品? 注射毒品是最快的方法,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 周淮舟恍然大悟地说道:「绑匪不用毒品,因为他恨毒品! 他用这种方法,是为了惩罚! 浩子妈妈。浩子有没有曾经教唆或强迫别人吸毒的经歷?」 浩子妈妈忙摆手,「应该是没有的,浩子也是被人教唆的,他不会的,他不敢的。」 周淮舟看了看程遇行,程遇行明白周淮舟的意思。 走出浩子家,程遇行对周淮舟说:「浩子妈妈没说实话,浩子应该是有这样的前科的。我去调查。」 程遇行和江喻白找到了浩子之前常去的ktv。 这个ktv装修奢靡,入场费高达三千元一个人。 ktv后面藏着很多房间,门口都守着保安。 程遇行和江喻白提出想要包一个这样的房间,被经理笑着拒绝说,这些都是会员制房间,需要熟人介绍才能预约。 程遇行想到了在废弃厂房抓到的那个涉毒人员。 涉毒人员为了立功,满口答应会帮题安牵线。 等到程遇行和江喻白摸清楚ktv内部结构,和等在外面的便衣警察里应外合,将这个名为ktv实为容留吸毒人员聚众吸毒的嗨吧一网打尽。 审讯室。 ktv老闆说话很横,谁也不放在眼里,「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抓我。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给我跪着道歉。」 程遇行笑,「哦?是吗?想不到你还是个人物呢? 这样吧,你别打一个,我给你打十个电话。 当着我的面打。看看你能不能让我跪着道歉。」 他说着将手机递还给了ktv老闆。 ktv老闆翘着二郎腿,一付要题安好看的模样,拨通了电话。 一顿操作勐如虎。 程遇行问:「打完了?」 ktv老闆一脸痞气,「我告诉你,你完了!」 程遇行淡然转头对江喻白说:「按照他打过的电话和手机通讯录里的内容,顺藤摸瓜找背后的保护伞。 一个也别放过。 苍蝇老虎一起打!」 ktv老闆有点慌乱,但他还是强装镇静:「就凭你?」 程遇行坐下,低头打开笔录,平静地说:「对,凭我当然不行,我后面是法律还有人民。 我说苍蝇,开始交代吧。」 ktv老闆什么也不肯说。 江喻白对程遇行说:「这小子还有一丝侥倖心理,期待有人将他保出去呢。」 第185页 程遇行说:「在证据面前不怕他不开口。接着审。从他手下的小弟开始审。」 ktv内的工作人员抢着交代,生怕别人说了什么而自己没说,警察把别人放了把自己毙了。 这是一个大案。 市里十分重视,成立了一个专门的调查小组。 群众看到公安机关有所行动,纷纷进行举报和申诉。 调查组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利益藤上的所有涉案人员。 一周过去了,ktv老闆开始慌了,在审问室问程遇行怎么没人保他? 程遇行说:「你供的菩萨现在自身难保。你还是自己救自己吧。给你时间想想,想好了就开始交代吧。」 ktv老闆想了想,问道:「我要是都交代清楚,能给我减刑吗?」 程遇行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弄清楚情况,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谈条件? 你们ktv之前包间里面是不是死过一个人?」 ktv老闆大汗淋漓,脸色发白,整个人像蔫掉的烂茄子,「好,我说。」 ...... 程遇行问:「浩子认识吗?之前是你们那的常客。」 老闆说:「认识。」 程遇行问:「女孩的死因是什么?」 老闆支支吾吾,「吸毒过量。」 程遇行一拍桌子,「那是表面说辞。我问的是真正的死因!」 老闆擦擦流进眼里的汗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事后保安跟我说,那女孩是被浩子拖进来的,她有点哭哭啼啼的,也不是经常跟着浩子他们一起玩的富二代。」 程遇行问:「事后公安调查的时候,你们店里的人集体做了伪证是不是? 你们一起作证那个女孩是经常来你们店里玩的客人。」 老闆忙说:「不不不,警察同志,你听我说,当时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是晚上,女孩们画上妆全都长的差不多。 服务员保安他们确实以为这个是经常来的女孩。 不是伪证,绝对不是有意做的伪证。」 程遇行问:「客人自己拿着毒品来你们店里的包间里吸,而不是你们在知情的情况下给他们提供吸毒的场所。 当时调查之后为什么下这样的结论? 是哪个菩萨保的你?」 老闆紧张地嘴唇哆嗦,「这......这......」 程行说:「这个菩萨现在和你的处境一样,正被纪委问话。 你先说,还是他先说?机会只有一个。」 老闆慌不迭地说:「我说,我说。」 程遇行盯着他:「说。」 老闆泄了气,将事件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那个女孩是第一次来,是被浩子和他们一起的几个朋友拖进来的,中间跑了两次,都被保安给架回去了。 服务生在进去送水果的时候,看到浩子他们拿着一次性注射器给那女孩注射......」 程遇行说:「毒品是吗?」 老闆说:「是。他们来了就是吸那玩意。那女孩是被按着注射的。 服务生看到浩子用注射器推进去□□,抽出来血,再推进去。那女孩刚开始挣扎,后头也不动了。」 程遇行问:「看着人不行了,为什么不报警。」 老闆耷拉着脸,「吸毒的人都那样,半死不活的。 经理以为浩子他们是老手了,也就是想找个乐呵,不会真把人弄死的,都没当成回事。 没想到他们真把那女孩弄死了。害我的ktv也停业整顿了俩月。」 程遇行盯着他:「那么那个女孩就是被害死,而不是自己吸毒死亡了?」 老闆低着头,「是,是被弄死的。」 他抬起头对程遇行赶紧解释,「这可不关我的事,是浩子那帮人弄死的。」 程遇行走出审讯室。 当时法医从女孩尸体里检测出了□□,可是无法判断是自己注射还是被人注射。 接着一个毒贩去自首,并证实女孩经常问他拿毒品。 包间里在场的所有人体内都检出了□□成分。 浩子解释说,他和女孩是男女朋友关系。 因为两人约好了一起注射毒品殉情。 结果女孩注射过量死掉了,自己却苟活了下来。 所有人的口供一致,两人是相约殉情的,女孩是自己注射的,连毒品都是自己带的。 这个案件尽管有诸多疑点,但匆匆潦草结案。 女孩是跟着自己的奶奶生活的,奶奶年纪大了,根本没有提出上诉,都是她的叔叔婶婶做主。 浩子轻易就拿到了谅解书。 结案后女孩的尸体就被火化了。 浩子之后出国戒毒,回来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年轻的小企业家。 程遇行知道,纪委那边一定会问个水落石出。 这件冤案,和那个泥菩萨有直接关系。 女孩的父母在她八岁时候离异,母亲出国,父亲带着她生活,父亲有了家庭之后,就把她扔给了奶奶照顾。 母亲是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科学家,在美国已经再婚。 程遇行在女孩母亲海边的别墅,找到了一间「刑房。」 刑房四周被重新装修,窗户被封了起来,墙面都是海绵软包装,地面铺着厚厚的吸音地毯。 刑房中间是一个大大的仪器。 仪器通过密密麻麻的电线,接着电脑屏幕。 第186页 在这个房间里,程遇行还找到了一个vr装置。 周淮舟说对了,这个房间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绑匪将选择权给了浩子自己,浩子选的是天堂,殊不知那是真正的地狱。 审讯室。 程遇行:「段敏,我已经搜到了你房间里的东西。」 段敏笑,「警察的办案效率什么时候变这么快了?」 程遇行:「坦白吧。你女儿的冤案我们已经查清了。你也该坦白你的罪过了。」 段敏扶了扶眼镜:「查清了?晚了。太晚了。」 程遇行说:「我看了你vr装置里的内容。末日审判。 我也知道了你对浩子做的事。」 段敏神色淡然,「哦?审判的内容怎么样?」 程遇行说:「做的很好,身临其境让人嵴背发凉。」 段敏摇头,「看来你还不够坏。只是嵴背发凉。 真正的坏人看到审判中的场景,他心中的罪孽足以使他害怕到崩溃。 他能做的,就是在恐惧中慢慢疯掉,然后把自己折磨死。」 程遇行说,「杀人莫过于诛心。你做到了诛心,浩子染上了只有你有解药的毒瘾。 而且,他疯了。」 程遇行顿了顿,「你是怎么发现你女儿是被害死的?」 段敏深唿吸,「我在婚姻中心灰意冷,想出国继续深造。 我女儿在很小的时候,我和我女儿被迫分开,我觉得亏欠她很多。 所以我有能力了,就想把孩子接到我身边。 我和她约定好,等她研究生一毕业就出国。 我已经收拾好了我女儿的房间。 我现在的丈夫和孩子都在热切期盼她的到来。 我想,我一定要将亏欠她的母爱全部都补偿给她。 从大学时候,她几乎天天和我发信息。 她会将生活中的事情,都和我这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妈妈说。 我知道她的叔叔婶婶对她并不好。 孩子从小到大,受了很多苦,都是我的责任。 她曾经和我提到过一个男孩。 那男孩是个富二代,仗着自己家里条件好,纨绔挥霍不学无术。 那个男生从大学时期就开始用尽方法追求她。 她一直被他以追求的方式骚扰。 她甚至报过几次警,但是警察说这是私人感情问题,让她自己妥善解决。 所以,当我听到警察的调查结果,说我女儿因为和那个男生殉情,注射毒品过量死亡的时候。 我知道,她一直就没同意那男生,怎么会殉情?我的女儿是被人害了。 那个人因为得不到而想毁掉。 我女儿已经买好了机票,如果是殉情,她怎么会满怀希望地买好机票,准备来找我呢? 我恨自己,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在她最绝望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 我回到国内暗中调查,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已经结案了,而且证据链铜墙铁壁,我根本没有胜算。」 程遇行说:「所以你选择了用暴力对抗不公,用暴力对抗暴力?」 段敏反问:「不然呢?全世界只有我知道,我的女儿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屈。 我不报仇,难道被动着等待正义自己到来? 你不觉得搞笑吗?你不觉得讽刺吗? 我的女儿已经死在了法律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你让我依然蜷缩在那角落,毫无希望地等待?」 程遇行看到了段敏忍着没有流下的泪。 他知道,这个母亲的泪已经流干了,在流干泪之后她告诉自己,哭没有用,然后用自己的研究成果,开始了高效决绝的復仇。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的决心和勇气。 程遇行说:「对不起。」 段敏愣了一愣。 程遇行低头,「对不起。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段敏的眼泪没忍住,她大喊:「对不起有用吗?我女儿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程遇行心里也很难过,「我在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也很痛心。我对那些人渣一样地痛恨。 我知道说什么也挽救不了一个生命,我只能尽力将所有的兇手绳之以法,将恶势力连根拔起。 我只希望,这样能让更多的人免受您女儿曾经受过的冤屈。」 段敏平静了一会儿,「抱歉,我不该沖你的。 我自己没有力量,要不是你将这个案子整个翻了过来。我女儿依旧背负着吸毒死亡的屈辱死不瞑目。」 程遇行说:「你和你的丈夫办理了离婚,把孩子託付给了你的丈夫。其实,你本来想杀死浩子的,是吗?」 段敏说:「是。我本来就是要让他在折磨中痛不欲生,人不人鬼不鬼绝望地死去。」 程遇行说:「那你为什么最后放过他了?」 段敏恍惚,「他在精神崩溃的时候喊了一声『妈妈救我。』 我到现在都在后悔。 我为什么要有那么一瞬间愚蠢的善良。」 程遇行说:「因为你是一个母亲。 不过,幸亏你没有杀了他。否则你也将万劫不復。 你能告诉我们你的研究数据吗?」 段敏说:「我不会说的。」 程遇行说:「坏人会得到法律的审判的。相信我。 第187页 但是,如果他精神异常,法律就拿他没办法。」 程遇行走进周淮舟的心理谘询中心,把手中资料递周淮舟:「我已经联繫了国内的脑神经专家,他会和你配合对浩子进行治疗。 浩子的家人已经准备以浩子精神分裂逃脱法律的制裁。 浩子要被得到审判。他不能有精神疾病。」 周淮舟拿过资料,「放心,我会让他健康地站在被告席上。听着法官对自己有罪的宣判。」 庭审现场。 段敏的辩护律师辩护词的最后一段话是:「有人说,正义可能迟到,但不会缺席。 这句话是个极大的谬误。 正义就应该出现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当正义迟到,正义将不再是正义。 无法看到希望的受害者,就会变成手持尖刃的兇手。 生命是宝贵的,生命已经消逝,清白又有何意义?」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在旁听席上旁听了整个庭审记录。 走出法院,程遇行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周淮舟问:「是什么?」 程遇行笑,「五颗子弹。」 周淮舟惊讶,「你在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被人威胁啦?」 程遇行无所谓地说:「何止威胁?你差点见不上我了。我端了这个毒窝,拔掉了保护伞。让多少人送了命丢了饭碗。他们想让我死也正常。」 周淮舟惊得合不拢嘴,「你怎么没说过啊?」 程遇行说:「说什么?我这不是没死吗?」 周淮舟感嘆,「做警察的真是不容易。走吧,今天我请客。请伟大的人民警察给我这个机会。」 程遇行笑,「好啊。正好心情不错,可以多吃点。」 周淮舟在停车场里找,「哎,你的车呢?」 程遇行无奈地说:「报废了。」 周淮舟:「啥?」 程遇行:「我不是说了嘛,报废了。」 周淮舟:「被砸啦?」 程遇行:「嗯。连砸带烧。」 周淮舟念了一句国粹。 程遇行提醒他,「哎哎哎,周淮舟,青天白日朗朗干坤法制社会你文明点行不行。」 周淮舟愤怒,「我没法儿文明。」 程遇行说:「我这不是人好好的吗?车嘛,损失就损失了,以后上下班就搭地铁。或者蹭你的车。又环保又省油。」 周淮舟:「......」 第68章 度假 吃饭的时候,程遇行接到了局长的电话。 「局长,不用了吧?他们能把我怎样?」 「我休假,那些案子怎么办?」 「那......好吧。多久?」 程遇行闷闷不乐地挂掉电话。 周淮舟问:「怎么?你们局长怕你有危险,让你休假一段时间?」 程遇行说:「是啊。局长说那些贩毒的亡命之徒被抓到就是死罪,所以他们一定会进行疯狂恐吓和打击报復。 他说让我休假不是特例,之前破过大案的警察都是这样安排的。」 周淮舟往锅里煮东西,「那你就休息一段时间呗。白给的假期都不要?」 程遇行嘆气,「不休也没办法。我们局长说了,这是命令。」 周淮舟问:「几天?」 程遇行说:「半个月。」 周淮舟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半个月的度假把你愁成这样?」 接着周淮舟坏笑,「对,你没有女朋友。度假孤家寡人是有够无聊的。 我回去翻个日程,不行哥们儿先暂时捨弃蒸蒸日上的事业陪你出去逛一趟。」 程遇行不信:「真的假的?」 周淮舟说:「真的啊。不过我可能带着女朋友。」 程遇行说:「行,我等你的消息。」 两天后周淮舟,周淮舟的女朋友乔柠,乔柠的闺蜜子茉,还有程遇行,四人坐上了飞向海边的飞机。 程遇行在飞机场看到周淮舟身后的美女阵容,压低声音问周淮舟,还带一个女孩什么意思? 周淮舟笑:「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我和乔柠会给你充分制造机会,你可别像个愣头青似的。」 程遇行咬牙切齿地说:「我谢谢你!」 周淮舟笑:「不谢。」 在程遇行看来乔柠的性格比较矫情。 谁知周淮舟好像挺乐在其中,跟程遇行说没恋过爱的人不懂。 程遇行本来只想租个躺椅,在海边躺半个月。 结果第一天就被周淮舟拉起来陪着女孩们逛免税店。 子茉的性格比较开朗和大气,而且程遇行应该是她心仪的类型。 她比较主动,一路上不断和程遇行找话题。 程遇行在免税店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前,充分展现了直男本性。 他被周淮舟一顿数落知识荒原的贫瘠和匮乏。 子茉说:「圣罗兰。」 程遇行说:「什么花?」 子茉说:「想买个蜜粉饼。」 程遇行说:「蜂蜜饼?」 子茉涂上口红问程遇行好看吗? 程遇行说:「还行。就是樱桃红。」 子茉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精緻的脸上浮出喜色:「说的虽然不对,但是你肯做功课还是挺让人开心的。」 程遇行一脸点都点不醒的茫然,「不需要做功课啊。樱桃红就是碳氧血红蛋白的颜色。一氧化碳中毒......」 第188页 程遇行被周淮舟一把拖走。 第二天周淮舟提议去潜水,程遇行和周淮舟都有潜水证。 程遇行总算打起了精神,没有拒绝周淮舟。 两人慢慢潜入深海。 深海能见度差一些,但是能看到很多壮观的景色。 周淮舟兴奋地做着动作,「看!螃蟹!」 程遇行则告诉他:「闭嘴。注意安全。」 周淮舟在前面兴奋地潜着,程遇行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到一处珊瑚礁后面似乎有个人影。 这个潜水人员的姿势十分怪异,在无人寂静的深海中像一个飘荡着的幽灵。 程遇行心中有一个不祥的预感,这个潜水人员怕不是已经遇难死掉了。 周淮舟回过头来,看到程遇行三支手指对着左手掌心:「安全停留。」 接着程遇行做手势,「那边有危险,我过去看看。」 程遇行对着潜水的人做手势,他没反应。 他潜到那人身边一看。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那个潜水人员已经死亡。 程遇行用手指转圈,「掉头」。 他做手势告诉周淮舟,「慢慢上升。回到海面。」 程遇行和周淮舟回到船上他摘下面罩对周淮舟说:「咱们快报警。刚才那个潜水人员已经死亡。 让专业人员下去把他的尸体带上来。」 周淮舟嘟囔,「你这个体质的人,潜个水都能遇到尸体。」 回到酒店,接下来的第三天,程遇行始终心神不宁,「不行,我得去当地公安问问看死者的死亡原因。」 周淮舟无奈,「拜託,你是来度假的,查什么案子? 况且你又没有异地执法权。」 程遇行说:「我觉得这个人死的蹊跷。当时他的空气瓶中的量是很足的,他是怎么死的?」 周淮舟:「潜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遇上啊。设备故障,氮醉,抽筋,面罩脱落,被电鳗电了都有可能。 深潜的死亡率可是两万分之一。 别什么都往谋杀上想,职业病。 哎哎哎,你真走了?」 程遇行来到当地公安局,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姓萧。 小萧对程遇行说:「辛苦你了同志,度假还碰上案子。」 程遇行问:「没关系,不辛苦。死因查清了吗?」 小萧说:「法医解剖了死者的尸体,发现他死亡四到五天。 肺泡上皮细胞有损伤,肺部有水肿和出血。 可是无法确定是氮醉死亡还是氧中毒死亡。 因为这两种死因都会对肺有所损伤。如果是氧中毒的话,原理就是氧自由基会攻击杀死各种细胞,首当其冲的就是肺。 唿吸系统受损,在海底是致命的。 但是按他的潜水深度,死的姿势和表情都很诡异,又像是氮中毒,氮中毒会让人兴奋,神志不清,最后不知不觉昏厥死亡。 尸体已经在水中多日,所以判断起来有一点难度。我们的同志正在对他潜水服和空气瓶进行检查。」 程遇行说:「嗯,两种死因对应的案件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小萧的电话响了起来,「餵?嗯,什么?好的,我知道了。」 小萧挂了电话对程遇行说:「死者两个气瓶里还有剩余气体。经检验之后,发现是百分之百纯氧。」 程遇行警觉地说道:「这件事不对。一般潜水人员的空气瓶里是和空气成分相近的氮气,氧气,二氧化碳和惰性气体。 即使是深潜高氧气瓶,也不能是纯氧。 百分之百的纯氧,在深海那种高压环境五到六分钟,人就会死于氧中毒。」 小萧说:「根据潜水死者身上租的潜水服店名,我们的同志已经去询问情况了。」 程遇行说:「要重点排查灌气的工人。是工作失误还是故意为之。」 他一大早就接到了小萧打来的电话,「死者叫何韶。是外地人,来这里度假的。 他的潜水技术很好,应该是初次减压的时候氧中毒死亡。 您发现他的位置并不是他出事的位置。你是被水流带到那里的。」 程遇行问:「灌气的工人排查了吗?」 小萧说:「排查了,店里是有监控的,当时的工人操作没问题。」 程遇行说:「那就是有人趁机换了他的气瓶。」 小萧说:「是啊。可是一天游客那么多,我们查了一圈线索很少。」 程遇行问:「何韶独自一人来度假?」 小萧说:「我们问了何韶住的酒店,酒店工作人员称,他是有女伴的,不过这些女伴好像都是他网上找的专职陪游。 类似应yuan女一样的。 何韶的私生活不太检点。 这些应yuan女陪完他就走了,有的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 对了,我给您打电话叨扰您,是因为死者何韶是翰兴市人。」 程遇行说:「您的意思是我们两地公安联合侦破这件案子?」 小萧有些为难地说:「是,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我们这边对何韶的信息掌握太少。 想从他身边的社会关系开始调查。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程遇行说:「您等一会,我跟上级汇报一下。」 周淮舟不情不愿地将衣服塞进行李箱,「我说,哎,程大警官,这就回去了? 第189页 这叫度假?这叫遛弯儿。」 程遇行说:「我是得回去了,我得查案子。 实在不行你和俩姑娘多留几天。」 周淮舟气哼哼碎碎念:「我好心好意把姑娘介绍给你,放下我蒸蒸日上的事业来陪你散心。你倒好。来了海边连海都没见就要回去了。」 程遇行边利落地收拾东西,边催促他,「少废话,要一起回就麻熘收拾东西。一会都赶不上最后一班飞机了。」 小萧负责这个案子,所以和程遇行他们一起坐飞机到达了翰兴市。 据调查,何韶,二十九岁,酒吧调酒师。 因为帅气的外形和顶尖的调酒技术,在酒吧客人中很受欢迎。 他在国外的邮轮上学过花式调酒,手艺在同等的酒吧里,几乎没有人能和他一较高下。 酒吧老闆高薪从另一个酒吧挖来了他。 何韶的父母早亡,亲戚朋友间也断了来往。 他身边的社会关系除了明着交往的女朋友就是暗着交往的女朋友。还有数不清的暧昧关系。 程遇行和小萧查了一圈都没有结果。 他在度假的时候,根本也没有和人产生冲突。 在工作生活的城市,几次酒吧夜场中和人的纠纷,那些人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这样的人,谁会处心积虑害他呢? 在对酒吧工作人员的询问中,有个服务生说了一句,引起了程遇行的注意:「有一次我看到他下班后和一个女生并排在街上走着。 因为那女孩看起来规规矩矩,长髮披肩一身素色连衣裙白色帆布鞋,完全不是混夜场的,倒像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大学生。 我还按下车窗玻璃打趣了他一句。 因为他平常交的女朋友吧,那样......您懂的。 第二天在酒吧我还问他,怎么口味变清淡了。 荤的吃腻了,想换素的了? 他说,『别乱说,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女孩子。』 我一看他那认真的样子,有点惊讶。 何韶啊,可是我们酒吧的风云人物,靠脸蛋吃饭,一晚上小费就能顶上我们一个月工资。」 程遇行问道:「你在哪看到的?能描述一下那个女孩子外貌吗?只见过一次吗?」 服务生说:「就在酒吧外面的人行道上。 我只见过一次。 后来好像他俩分手了。 何韶又变回了花花公子的样儿。朝三暮四,左拥右抱的。」 按照服务生的描述,程遇行找到了监控。 通过对画面中人物和系统中的人脸比对,很快确定了女孩身份。 女孩叫江雪。二十六岁,文化程度是初中。 目前在家待业。 母亲因病死亡,目前和父亲一起生活。 程遇行和小萧来到了江雪家。 来开门的是江雪的父亲。 江雪的父亲看到穿着警察制服的程遇行和小萧,很明显地呆愣了一下。 他忙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 程遇行和小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程遇行问江雪的父亲,「江雪在家吗?能不能让我们问江雪一点事?」 江雪的父亲说:「有什么事你问我吧,我女儿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程遇行问:「你知道一个叫何韶的人吗?」 江雪的父亲回答,「我知道。」 程遇行问:「他和江雪谈过恋爱吗?」 江雪的父亲皱皱眉头,「谈过一段时间。不过他们分手了。」 程遇行注意到了江雪父亲的情绪,「你似乎不太喜欢那个男孩?他们分手有你的原因吗?」 江雪父亲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和厌恶,「何韶根本就是个花花公子,他就是玩玩的。 我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程遇行看着江雪父亲的眼睛说:「除了不同意,你还做什么了吗?」 江雪父亲的眼神没有闪躲,「我没有做什么,我就是警告他不要再靠近我的女儿。」 程遇行问:「最近半个月你在哪?」 江雪父亲说:「在家,或者在单位。」 程遇行说:「事关一个案件,所以我们想找江雪问个话。请叫江雪出来一下。」 江雪父亲一下紧张了起来,「你们问我就行,我什么都知道。我女儿身体不太好,和何韶分手之后一直情绪激动。她现在不能受刺激。」 小萧问:「所以江雪和何韶的恋爱,是你拆散的,当事人并不同意分手是吗?」 江雪父亲说:「我都是为了我女儿好,何韶是个混蛋,我女儿太单纯,根本没有社会经验,和他在一起会送命的。」 程遇行问:「送命?你是不是说的有点严重?」 江雪父亲说:「我女儿有心脏病,不能有太激动的情绪。」 程遇行看了一眼江雪的房间,对江雪父亲说:「可是我们必须和江雪聊一聊。我们尽量不刺激到她的情绪。」 第69章 笼子 江雪的父亲走到江雪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小雪,有两个警察来问一点话。」 说着从兜里拿出钥匙,转动江雪房间的锁眼。 江雪是被锁在屋里的! 程遇行和小萧对视一眼。 从进门他们就发现这个家处处透露出怪异。 房间里死气沉沉,天已经擦黑,屋里却不开灯。 第190页 一张黑白遗像前面供着的两根蜡烛发出幽幽的光是唯一的照明。 沙发旁边书柜里的书,程遇行撇了一眼。 书的类型很杂,几乎都是世界名着,但基本都是悲剧。 这时,江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脸色苍白,身材瘦弱,甚至有点弱不禁风。 程遇行问:「你是江雪吗?」 江雪点头。 程遇行问:「你和何韶相处了多长时间?」 江雪的声音低低的,「一个月。」 程遇行说:「分手是谁提出来的?」 江雪:「他提出来的。」 程遇行问:「他因为什么和你说分手?」 江雪神色有点悲伤,「他没有说原因,只是发信息说我们性格不合,不适合在一起。」 说完江雪突然看着程遇行,「何韶怎么了?」 江雪的父亲轻轻咳嗽了一下。 程遇行说:「哦,何韶没事。他们酒吧涉及到一个案子,和何韶没有多大的关系。江雪,你是怎么认识何韶的?」 江雪说:「有一天我路过他工作的酒吧。 他可能是喝多了,在门口蹲着吐。 我就从包里拿了一张纸巾给他。」 程遇行问:「之后你们就经常接触?」 江雪点头,「我工作的咖啡厅就在他酒吧对面。」 程遇行问:「你在咖啡厅工作?现在还在工作吗?」 江雪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现在不去了,我爸爸说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江雪的父亲对江雪说:「你回房间吧,爸爸来回答。记得吃药。」 程遇行看着江雪的父亲将卧室门又锁上。他问江雪的父亲,「为什么不让她工作?甚至不给她上学?」 江雪的父亲嘆气,「她身体不好。太危险。」 程遇行诧异,「即使是心脏病人也得有正常生活啊。 你这样把她锁在家里不和人接触,她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这时,在客厅的三人突然听到江雪卧室一声沉闷的「咚」声,像是人摔倒的声音。 江雪的父亲赶紧颤抖着打开锁。 江雪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程遇行快速给江雪做了急救,在一旁的小萧拨打了120。 江雪的父亲拿出药给女儿服下。 程遇行走进医生办公室,「医生,江雪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程遇行问:「她的心脏病......」 医生打断程遇行:「谁告你她有心脏病?你是患者什么人?」 程遇行惊呆了,「您是说她没有心脏病?」 医生有点不耐烦,「你是不是患者家属?」 程遇行拿出证件,「我是警察。」 医生有点尴尬,「对不起啊警察同志。」 程遇行说:「没关系。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医生说:「您问。」 程遇行说:「她没有心脏病,那晕倒的原因是什么?」 医生说:「她的心脏彩超和心电图没有什么问题。 送来的时候,心跳唿吸都已经正常了。 身体的指标都正常,有点贫血,是不是贫血导致的晕厥? 我们明天再给她做个全身大检查,进一步明确一下病因。」 程遇行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走到了急诊病房门口。 程遇行看到江雪的父亲一脸慈爱的笑容,正给半躺的女儿一勺一勺餵水。 他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女儿有心脏病,把她关在家里十几年,不让她上学,不让她工作,不让她见人,甚至不给她恋爱的机会呢? 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程遇行勐然想到了墙上的遗照。 他让江喻白调查江雪母亲的死因,还有江雪父亲最近半个月的行程轨迹。 自己则赶到了周淮舟的心理谘询中心。 他想知道江雪的父亲这么做背后的心理动机。 周淮舟听完程遇行的描述,沉思良久,「因为我没见江雪的父亲,光凭你的描述,我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就是畸形强势的父爱。江雪父亲因为怕女儿长大恋爱结婚离开自己,所以限制了女儿所有和外界的接触机会,为的就是把江雪变成一个离不开他的洋娃娃。 在心理学上的解释,江雪父亲患有一种叫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心理疾病。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mun插usen syndrome by proxy)是指护理者故意夸大或捏造受护理者的生理、心理、行为或精神问题,甚至会用手段促成受护理者的疾病。 简单来说,就是江雪本来没病,江雪的父亲为了让自己能一直照顾江雪,所以会对外谎称江雪有病,并给江雪洗脑,让江雪也认为自己有病。为了维持江雪病怏怏的样子,他还会给江雪餵一些药物和毒物。」 程遇行听呆了,「这种病这么可怕?」 周淮舟说:「是,这种孟乔森综合症,尤其是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是很难治癒的。 被照顾的人越是吃药打针,住院甚至手术,每天躺床上病恹恹的生活不能自理,患有这种综合症的照顾人监护人会越兴奋越愉悦,甚至这是他人生价值的体现。 他把自己活着的希望,建立在亲人的痛苦之上。 这些罪行,都是以爱之名。」 程遇行问:「那你的第二种猜测是什么?」 第191页 周淮舟说:「江雪的父亲患有疑病症。顾名思义就是怀疑有病的病。江雪的父亲可能在长期抑郁焦虑的状态中,会持续怀疑江雪得了病。在一次次没病的验证之后,他依然觉得她有病。 疑病症这也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是疑病症比孟乔森综合症症状要轻的多。心理治疗上也没有那么棘手。」 程遇行问:「疑心病的心理成因是什么?」 周淮舟说:「怕死。怕失去。江雪的父亲怕江雪死去,怕自己失去女儿。 越是怕,越是对江雪过分关注。 过分关注的结果就是一点小病小痛,都能让他夸大成要命的病。 整天活在提心弔胆之中。」 程遇行说:「两种心理疾病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淮舟说:「是的,我需要见到江雪的父亲本人,才能下论断。」 江喻白打来电话,「队长,江雪的母亲死因查清楚了。 江雪的母亲死亡时间是十二年前。 她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叫儿茶酚胺多形性心室心动过速。 也算是一种高度恶性遗传的心脏病,但是心脏没有器质性的机构异常。这种患者会因为情绪的起伏导致室颤和猝死。」 程遇行问:「江雪母亲的死亡时间是十二年前,那就是江雪十三岁的时候。她小学刚毕业。」 江喻白说:「是的队长。江雪初一就辍学在家了。」 程遇行问江喻白:「江雪父亲的职业查到了吗?」 江喻白说:「他在医用器械公司工厂做甩表工。」 程遇行问:「那江雪的父亲在案发时间,有没有去过何韶度假的海边?」 江喻白说:「没有,航班信息没查到。 但是查到了江雪父亲的大额转帐记录,对方正是海边的一个潜水教练。」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立刻将情况告知小萧,让他给那边的同志打电话,对潜水教练进行抓捕审讯。」 程遇行放下电话,对周淮舟说:「江雪的父亲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周淮舟说:「是。他的心理作案动机也很明显。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患者,对可能打破自己生活平衡的人或事,会十分地仇视和愤恨。 严重的可能会除掉这种人和事,让生活回归到平静。 因为在研究中发现,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反社会人格分数也相当高。」 医院的医生打来了电话,「警察同志,我们给江雪做了全身的检查,还有基因测试。 她没有遗传她母亲的心脏病,也没有心脑血管疾病。 身体可以说没有问题。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尿汞含量有点高,肌电图报告显示右正中浅支神经感觉减慢,传导诱发电位波幅降低。脑电慢波发作异常改变。 神经源性损害表现提示江雪可能汞中毒。」 程遇行问:「汞由哪里摄入?」 医生说:「应该是唿吸道,但不是一次摄入,每次的剂量都很小,应该是慢性的汞中毒。」 程遇行放下电话。 周淮舟说:「是不是江雪父亲的嫌疑越来越重了? 生产医疗器械的工厂如果管理有漏洞。 江雪的父亲又是甩表工,他是有机会拿到汞的。 通过唿吸道摄入......通过唿吸道摄入...... 你在江雪家看到吸氧机没?」 程遇行回想,「没有见到。江雪晕倒之后,我们赶紧送江雪去医院,家里有什么异常我根本来不及细看。」 周淮舟说:「是不是能抓人了?」 程遇行说:「我去申请你参与江雪父亲的审问。这种心理问题你是专业的。」 周淮舟笑,「好吧,我就知道。 但在审讯前,你要去证实两件事。因为我需要确认江雪父亲的心理疾病,并非是疑病症,而是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 一,江雪有没有频繁的就诊记录,或者她家是否有大量病歷化验报告单什么的。 二、证实是不是江雪的父亲给江雪长期摄入汞,导致江雪慢性汞中毒。而且,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来下毒的。」 程遇行说:「好。这也是我下一步的侦查方向。还有一点我们需要弄清楚,何韶已经和江雪分手了,他已经威胁不到江雪父亲。 可是为什么还会被灭口?」 周淮舟说:「难道,是何韶猜测到了真相?」 刑警队办公室。 预审老薛已经审过江雪父亲一轮了。 但基本没有什么收穫。 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有着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很狡猾地不落入警方的语言圈套。 老薛对程遇行说:「现在让他招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证据摆在他面前。」 程遇行说:「一分钟前,外省公安发来了潜水教练的口供。 江雪父亲通过网络和对方联繫,何韶一下飞机就被潜水教练的人盯上了。」 老薛问:「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杀人方法?」 程遇行说:「因为江雪父亲在确定杀人计划前,对何韶做了充分的研究。 他喜欢潜水,去海边度假必定会去潜水。 潜水有经验的人,其实也最容易被经验麻痹。 让潜水教练下手是最稳妥,最不易暴露,最容易伪装成潜水意外的办法。因为潜水本来就有一定的意外死亡率。 第192页 他们准备了两套方案。 第一个就是换气瓶。 第二个就是让潜水教练亲自下水关掉何韶的阀门。 第一个方案30万,第二个方案风险大60万。 当潜水教练发现何韶负浮力快速下潜,而没有发现气瓶被掉包的时候,他就知道计划成功了。 他也算诚信,跟江雪的父亲说是用换气瓶的方法干掉了何韶。拿了属于他的30万。」 周淮舟说:「他们以为何韶会无声无息地死掉,被海底的鱼吃光,变成一具骷髅,一个永远没人知道的秘密。 结果老天有眼啊,正好安排我和你那天去深潜了。 你的嗅觉也真的像鲨鱼一般敏感,能闻到血和犯罪的味道。」 程遇行说:「刚刚我从江雪家搜来的证物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江雪父亲的下毒通过的是香薰蜡烛。」 老薛惊讶地问:「香薰蜡烛?把汞放在香薰蜡烛里,然后通过高温将汞蒸汽释放出来?」 程遇行说:「是,江雪有失眠的症状。 江雪父亲以助眠香薰的方式,给江雪下毒。 江雪床头的檯灯上也检出了汞离子。」 老薛愤怒地砸桌子,「这是什么禽兽?虎毒还不食子。」 审讯室。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下,江喻白做记录。 程遇行对江雪父亲说:「鑑于你预审中的态度,我有必要先给你说一下证据。看看吧。」 他将潜水教练的口供复印件、转帐记录复印件、聊天记录复印件,依次排开放在了江雪父亲的面前。 程遇行用食指关节敲敲这些证据,「证据面前如果还是顽抗,你只有死路一条。」 江雪父亲低头看了看证据,笑了一下,「既然你们都查清楚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认罪书在哪?我签。等会儿......犯罪动机不对。」 江雪父亲将认罪书扔回程遇行,「犯罪动机不对,我不会签的。 我是为了我女儿惩罚一个带给她伤害的渣男。 天底下任何父亲都会这么做。」 周淮舟不动声色,「真正带给她伤害的,不是何韶。而是你。」 江雪父亲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淮舟:「你在开什么玩笑?」 周淮舟面无表情地问江雪父亲,「你见过江雪笑吗?」 「什么?」江雪父亲反问。 周淮舟重复:「作为父亲,江雪的母亲过世后,你见过江雪笑吗?」 江雪父亲不语。 周淮舟从平板电脑里,划出一张照片给江雪父亲看,「这是我们在何韶的手机里找到的。」 照片中的江雪歪着头和何韶在自拍,江雪的眉眼弯弯,脸上有鲜花般明媚的笑意。 江雪甚至有酒窝。 周淮舟说:「看着这张照片,你心里不舒服吧?觉得自己女儿被人抢走了吧? 甚至想一把夺过这个平板将它摔到地上吧? 承认吧,即使这个何韶是个专一的好男人,你依然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所以,你的作案动机根本不是惩罚什么渣男。」 江雪父亲冷笑,「你懂什么?如果有一天她发现她爱上的人是个玩弄感情的骗子,受不了打击,她的心脏病发作了怎么办?」 周淮舟将江雪的体检报告和香薰蜡烛的汞含量化验单,拿出来放在了江雪父亲面前,「你女儿根本没有心脏病。 她的所有心悸,头晕,失眠,唿吸困难,莫名其妙晕倒等等全身的症状,都是因为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给她下毒。 江雪母亲死后你得了严重的焦虑症,你怕自己的女儿也像她的母亲一样突然离开。 你惶恐,你不安,你开始实施操控,你病态的控制欲愈来愈严重。你给江雪洗脑,她遗传了她妈妈的心脏病,不能上学,不能运动,不能交朋友,不能谈恋爱,不能工作,不能单独就医,只能呆在房间里,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江雪变成了一个病怏怏的洋娃娃。 你的目的达到了,江雪终于不会离开你了。」 江雪父亲的脸色发白,「你在胡说些什么?」 周淮舟:「在你回老家操办家人的葬礼那一段时间里,江雪偶然跑了出去,她想接触外面的世界。 她甚至找到了一份咖啡馆服务员的工作。 你回来之后大怒,但面对女儿的恳求眼泪和一再的保证,你无可奈何。 只得每天躲在咖啡馆外面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你发现了何韶。事情渐渐要失控了。 你的女儿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快乐。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她马上要醒了,马上要发现家其实是一个牢笼了。 于是你加大了剂量,让江雪在咖啡馆晕倒。 咖啡馆不敢用一个有心脏病的员工,江雪失去了工作。 她被你再一次关回了家里,穿着你给买的连衣裙,吃着你精心给做的一日三餐,看着你给她规定的洗脑读物。 吞着你给她准备好的各种「药物」。 她又变成了被你摆弄,不会反抗的木偶。 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女儿紧闭的房间,终于放心了。」 江雪父亲的眼睛里泛着红血丝,闪出一丝疯狂的火苗,「我都是为了她好!我都是为了她好!」 周淮舟接着逼问他:「为什么何韶已经同意和江雪分手了,你依然要杀掉他? 第193页 因为何韶发现了你的秘密。 他给你打电话威胁你了。 何韶虽然不再和你女儿交往,但他是个正常人,他看出了你的不正常,他让你放过江雪,对吧?」 江雪的父亲嗓子里嘣出了一声怒吼,「他敢警告我?他有什么资格警告我? 我都是为了我的女儿,我女儿是我的一切。」 周淮舟说:「真正让你起了杀心的,是何韶发给你女儿的一个信息。 信息只有一个字,跑!」 江雪父亲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他该死!他该死!他竟敢让我的女儿离开我。」 周淮舟面不改色,「你十几年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女儿永远留在身边,他只不过认识了她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敢让她离开你? 所以,你让他闭嘴,永远地闭上了嘴。」 江雪父亲上下牙咯咯作响,「是。他为了证明她没病,带着她蹦迪喝酒。这个混蛋,他要害死我的女儿。」 程遇行看了周淮舟,周淮舟用眼神告诉他,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是一种精神疾病,患者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现在只能取到证词,想要治疗江雪父亲的心理疾病,非一日之功。 程遇行从平板里划出一个视频,放给江雪父亲看。 视频里是江雪对着镜头说:「爸爸求你放过我......」 江雪父亲眼里癫狂的光暗了下来,他大笑了起来,笑得满脸都是泪水。 他将身子附前,声音无比诡异,「她跑不了的。哈哈哈哈......」 程遇行立刻觉察出不对,「江喻白!快去江雪家。要快!」 江雪父亲突然手脚抽搐,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程遇行叫着,「快叫医生!」 江雪父亲死了,法医解剖结果是他提前喝下了□□。 家里的江雪水杯中也被江雪父亲放了□□,江喻白和医生及时赶到,给江雪进行了洗胃排毒的急救。 江雪在重症病房住了几天之后,转危为安。 江雪身体好转之后,周淮舟为她做心理治疗。 程遇行问周淮舟:「治疗是不是非常的艰难?」 周淮舟笑笑,「是。之前有人做过实验。一只鸟被关在一个有电的笼子里,它想逃跑的时候,就会被电击。 即使有一天笼子不再通电,哪怕笼子大开,它依然不敢跑。 它被电怕了。 这个笼子关了江雪十几年。 笼子不见了,可是她心里依然有一个隐形的笼子在囚禁着她。 不过,我会尽力的。」 很长时间后,江雪的治疗接近尾声,她告诉周淮舟,她准备去别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程遇行和周淮舟在机场送了江雪一束花,花里有张卡片。 他们用了一个女作家的话—— 「去光荣地受伤,去勇敢地痊癒自己。」 第70章 契约 狱警老可走进刑警队办公室,问江喻白:「小江,忙着哪?你们队长在不在?」 江喻白说:「呀,是老可呀。快请坐。您怎么来了?」 狱警老可之前也是刑警,因为抓捕歹徒过程中受伤,又加上快到了退休年龄,于是组织把他调到不用出警的狱警后勤。 老可坐下来,端着江喻白给倒的水一脸愁容,「有案子啊,悬案,大案。」 江喻白疑惑地说:「怎么您接触的都是已经定了罪的犯人,还有啥悬案?监狱里边杀人啦?」 老可说:「不是监狱里面杀人。咱们档案室不是一直放着几个没破的悬案的资料吗?」 江喻白问:「陈年旧案出线索啦?」 这时程遇行正好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笑着对老可说:「可师傅您怎么大驾光临来指导工作了?」 江喻白对程遇行说:「可师傅发现悬案线索了。」 程遇行问:「哪个案子?」 老可说:「就是三十年前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女工失踪案。」 程遇行说:「您是怎么发现的?」 老可说:「我们监狱今年对全体服刑人员进行例行体检。 除了常规体检,有几个犯人因为有其他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就增加对应的检查。 我们监区有个五十多岁叫高斌的犯人,故意杀人罪判了三十年有期徒刑。明年刑满就能出去了。 他老是喊胃疼,狱医建议给他做个胃镜,看看他胃里是不是有什么病变。做胃镜的时候是全麻,做完胃镜人还没醒过来。 医生在旁边和警察聊天的时候,听到高斌嘴里嘟囔着在说什么话。 当时谁都没当成回事,直到高斌嘴里说出『杀』这个字。 狱警和医生都吓一跳,狱警趴在他嘴边听到他说了一个名字,『向娟。』 狱警就问他:『向娟是谁?』他说:『我老婆。』 狱警说:『你刚才说杀什么?』 他说:『杀人。』 狱警说:『杀谁?』 他说:『杀向娟。』 狱警赶紧给我打电话,因为我之前在刑警队,知道很多没破的悬案。 我赶到的时候,高斌已经醒了。我询问他向娟的事,他否认自己杀害了向娟。」 江喻白说:「他肯定不会承认啊。明年他就放出来了。现在承认不是给自己无限续杯吗?」 第194页 老可说:「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向娟失踪案。毕竟是很早以前的案子了。」 江喻白说:「老可,我们都知道。局里定期会把那些悬案拿出来分析讨论。 用现在先进的刑侦技术来找突破口。 局长说了,不能因为悬案时代久远就将它束之高阁。 那些受害人的冤屈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逝。」 老可说:「是啊。三十年前没有天眼,没有先进的刑侦技术。 向娟人间蒸发后,警察几乎调查了一切可疑的人,终究一无所获。三十年了,连向娟的尸骨都找不到。」 程遇行想了想,「高斌当时被判故意杀人罪,是因为当街杀害一名女性是吧?」 老可说:「是,高斌和受害人都不认识。属于激情犯罪。 因为受害人辱骂了一句高斌,高斌就抓着那个受害者的头髮,将她的脑袋用力磕向墙面,受害人流血过多死亡。」 程遇行理了理思路:「两件案子之间没有联繫,是两件独立的案子。 向娟失踪在先,高斌当街杀人在后。 但现在高斌在深层麻醉下又说出了他也杀了向娟。」 老可说:「对,就是这么个事。我来这找你,一是为了看向娟失踪案档案材料。 二就是问问你,这个案子怎么办。高斌现在不承认自己杀了向娟。 这麻醉下人说的话也不能当证词。」 程遇行想了想,「这样,可师傅你先回去。我琢磨一下这个事该怎么入手。」 程遇行去找周淮舟,因为他知道人在麻醉下的状态和催眠是很相近的状态。 试试看能不能从催眠入手,让高斌说出更多的线索。 周淮舟正在给来访者做心理谘询。 程遇行在他心理室外面等。 过了一个小时,来访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助理苏姗走进办公室,对赵耀说:「周医生,程警官来了。」 周淮舟忙说:「让他进来吧。」 程遇行走进周淮舟办公室,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周淮舟的办公室的一面墙上,画满了猩红的骷髅头。 红色的颜料从骷髅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程遇行问:「你这儿怎么这么像命案现场?没事吧?」 周淮舟说:「没事。刚才的来访者有表达障碍,但能通过画来表达出来。」 程遇行说:「你就让他画了?你这好好的墙不是毁了吗?」 周淮舟:「墙一会我让人重刷一次就行了,小事一桩。 但病人的表达欲是转瞬即逝的。 抓住这瞬间的表达欲,就有可能捕捉到他的心理癥结所在。」 程遇行竖起大拇指,「行。你真是仁心仁德的好医生。」 周淮舟示意程遇行去他办公室。 周淮舟给程遇行扔矿泉水,「怎么,你们刑警队又需要我免费干点啥?」 程遇行把一个证书展开放在周淮舟面前。 周淮舟念:「最佳顾问。哪个地摊儿做的?」 程遇行:「什么地摊,这是我们局长去市里给你申请的。 过两天还有正式的仪式。」 周淮舟拿起证书仔细看了看,用袖子擦了擦,「真的?呦,那可含金量高。 我得挂到我们心理谘询中心门口。」 程遇行说:「有个案子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说着将一个档案袋递给周淮舟。 周淮舟看完向娟失踪案的档案之后说,「那现在这个案子出现了线索是吗?」 程遇行把高斌在做胃镜全麻时候说的话,给周淮舟复述了一遍。 周淮舟说:「我去催眠试试?」 程遇行一拍周淮舟,「就等你这句话。」 周淮舟说:「可是狱警已经问了高斌问题,高斌有了警惕心,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和催眠对抗。 很难受到暗示或受暗示程度低。」 程遇行说:「他的肠胃都有问题,最近还会给他安排肠镜。」 周淮舟点头,「在麻醉的作用下,我可以试试。 对了,高斌说向娟是他老婆。可是档案里向娟失踪的时候,显示是单身未婚啊。」 程遇行说:「是。这也是一个疑点。」 医生对等在门口的周淮舟和程遇行说,「二位警察同志可以进去了。 已经对高斌实施了静脉全麻肠镜检查。 药物已经渐渐停止给予,大概有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他会甦醒过来。」 周淮舟进去检查了高斌的心跳脉搏,对程遇行说:「高斌的唿吸功能已经完全恢復和平稳,过一会麻醉药就会失去作用。 现在的意识是半清醒的状态,是适合引导催眠的。 我们开始吧。」 程遇行架好摄像机,拿出笔记本。 周淮舟引导高斌的潜意识回到了三十年前。 然后他说:「向娟......」 高斌重复地说了一声,「向娟......」 周淮舟轻声说:「你和向娟是什么关系?」 谁知高斌的脸上有了个笑意,「她是我老婆。」 周淮舟和程遇行对视一眼,继续问道:「向娟在哪?」 高斌说:「向娟在等我。」 周淮舟问:「向娟在哪等你?」 高斌嘴里说出一句含煳不清的话。 第195页 程遇行和周淮舟都没听清楚。 接连几个问题高斌要不然闭嘴不谈,要不然就是含煳不清的一句回答。 周淮舟用手在高斌鼻子间探了探,他对程遇行说:「不能再这么问下去了。 他的潜意识已经明白有人在套他的话了。 要挑重点的问。 我现在准备找他潜意识里印象最深的问。 这些都是关键信息,你先记下来,我们过后再分析。」 程遇行说:「好。你问吧。」 周淮舟对高斌说:「你在自己梦里...... 前面就是向娟...... 向娟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因为她很冷...... 她在地下阴冷的泥土里......」 高斌突然说:「她不冷......」 周淮舟问:「为什么她不冷......」 高斌皱皱眉头,「她在火里......火里......不冷......」 周淮舟看向程遇行。 周淮舟轻声说:「她不冷,她很温暖...... 她在哪里?」 高斌没说话。 周淮舟问:「向娟在哪里?」 高斌没反应。 周淮舟:「向娟成了烟...... 你看不到她了...... 你没法和她做夫妻了...... 你要找到她......」 她在等你...... 她在哪里等你......」 高斌说:「她在门里......她在盒子里......她穿着我给她的绣花鞋......她的皮肤好白......戒指正好。」 接着,高斌说了一句极其变态的话。 周淮舟震惊,他深唿吸一口气,「向娟在火中,她朝你爬过来了......」 高斌面部的肌肉突然抽搐了起来,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爬......爬过来了......头......头滚过来了......眼睛......突然睁开了......」 周淮舟没有给高斌喘息的机会:「她的眼血红......她的脸贴的好近......她的脖子断了.....她在说她死的好惨...... 你怎么不敢看她...... 她说...... 她在梦里等你...... 等你的对视......」 高斌的下巴和腮帮子在咯噔咯噔地抖着。 高斌说:「她要让你也这样慢慢死掉......」 高斌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不安地扭动着脖子,「热......好热......」 高斌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好热......我喘不过来气......」 「啊......」高斌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警觉地问程遇行和周淮舟:「你们是谁?」 周淮舟说:「你在做肠镜。记得吗?」 高斌掩饰地挪了一下位置,「我说什么了吗?」 周淮舟伏下身子对高斌笑了笑,「你说了好多。比如向娟。」 高斌眼里满是惊恐。 程遇行叫等在外面的老可,「可师傅,犯人醒了,把他先带回去吧。」 老可问:「说了吗?」 程遇行说:「我得回去和心理师研究一下。有结果了给你打电话。」 老可拍拍程遇行,「辛苦辛苦。」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在办公室里看了两遍视频。 周淮舟关掉视频,对程遇行说:「我们来从头梳理一下。 先说高斌是用什么方式杀掉了向娟?」 程遇行说:「应该是火。」 周淮舟说:「是火也不完全是火。我刚开始其实是想从埋在泥土下的寒冷,诱导他说出向娟的埋尸地点。 但他说了火...... 我原本也以为向娟是被烧死的。 可是高斌说向娟头颅滚到他面前,眼睛睁开了。 我怀疑,向娟是被分尸后焚烧的。」 程遇行问:「分尸......分尸......有可能。 他说向娟的眼睛睁开了是怎么回事?」 周淮舟说:「人头在焚烧的过程中,由于退热和其他因素导致的自然现象,眼睛是有可能突然睁开的。并不一定是他的想像。」 程遇行说:「这个高斌之前在工厂宿舍的锅炉房工作。几十年前工厂的锅炉往往很大。焚尸工具会不会是锅炉?」 周淮舟说:「应该就是锅炉。因为高斌说,向娟在门里。 锅炉的放炭门是有很直观的『门』的感觉的。 还有,他把焚烧后的骨灰扫在一起埋在了某个地方。」 程遇行看了看笔记,「是的,他把她装在了一个盒子里,埋了起来。」 周淮舟说:「当时调查过向娟的社会关系是吧? 向娟确实没有男朋友或者未婚夫对吧?」 程遇行说:「没有,卷宗资料里写的很清楚。」 周淮舟转转笔,「那高斌的杀人动机就是情杀,因为得不到而杀人。 或者在侵犯时被反抗杀人。」 程遇行说:「嗯,他甚至妄想她是他的老婆。」 周淮舟想了想,「你把视频打开,让我再看一遍。快。」 他看完视频后打了响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程遇行问:「你发现什么了?」 周淮舟说:「当我在问他向娟在哪儿等他的时候。 他说在盒子里。他将向娟现在的状态描述为『等』。而且是在『等他』。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等他干什么呢?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在他的概念中,他杀掉她,烧掉她,埋掉她。 第196页 她却在等他。 等他干什么? 等他冥婚!等他合葬! 所以他才会自然而然地说出那句向娟是他老婆的话。」 程遇行也被触动到了,「说明在他的观念中,他非常注重夫妻合葬,觉得孤坟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是大忌。」 周淮舟说:「我有个想法,在催眠中,高斌提到了戒指。 戒指代表的是某种契约。 向娟和高斌应该是有婚约的。但当时的警察没有调查到,说明这个婚约是不被人知道或者已经失效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娃娃亲,一种是高斌臆想中的婚约。」 第71章 冥婚 程遇行愣了一下,周淮舟分析的内容是他没想过的。 见程遇行不解,周淮舟解释道:「潜意识里的高斌提到了两个东西。 一个是绣花鞋,一个是戒指。 绣花鞋在潜意识里代表的是性和婚姻。 绣花鞋在以前的婚礼中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鞋子的鞋和白头偕老的偕字同音。 戒指在以前还被叫做约指,约,缠束也。约指,缠束于指。 在潜意识里代表的是约束和禁戒。 在高斌的潜意识里,应该还有宣告主权,宣告所有权的意味。」 程遇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向娟的骨灰埋在哪里?」 周淮舟笑,「有人会告诉我们。」 程遇行不解:「谁?」 周淮舟说:「高斌。」 程遇行惊讶,「高斌怎么会主动告诉我们向娟的骨灰在哪?」 周淮舟胸有成竹,笑道:「我在催眠的后期给高斌梦里放了心锚。」 程遇行问:「什么?你给他梦里放了什么?」 周淮舟说:「心锚属于条件反射里的一种形式。用诱因形成神经链。 心锚的建立,源于强暗示,我将高斌的梦和死去的向娟的惨状联繫在了一起。 就像我在高斌的梦里放了一张书籤,他在做梦的时候首先会看到那个书籤。 这个书籤就会引起他的情感反应。 这个书籤就是心锚,一旦唤起心锚,人就会进入建立心锚时的大脑和心理状态,情绪感受。」 程遇行说:「你的意思是,以后高斌只要做梦,梦里就会有你描述的那些恐怖场景?」 周淮舟说:「差不多。接下来我们就是等待。 等待高斌被噩梦缠身,精神崩溃的时候他就会说了。」 程遇行咂舌,「心理学真阔怕。」 周淮舟笑,「哪天我给你设个心锚。 我一说吃饭,你就想到要请客。 建立这样的条件反射还是挺好的。」 程遇行说:「听我说谢谢你。」 周淮舟说:「巴甫洛夫的狗。」 程遇行白他一眼,「这句我听懂了。 我回你个下联。 薛丁格的猫。」 周淮舟说:「哎,你这还pk上了。 再来!摩尔根的苍蝇。」 程遇行不甘示弱:「内格尔的蝙蝠。」 周淮舟:「斯金纳的耗子。」 程遇行:「那个那个,蝴蝶效应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周淮舟:「科勒的黑猩猩。服吗?」 程遇行:「不服。」 周淮舟:「亨裴尔的乌鸦,服吗?」 程遇行:「......」 周淮舟:「庄子的鱼。服吗?」 程遇行:「......」 周淮舟:「庄子的蝴蝶,服吗?」 程遇行笑骂道,「连庄子都被你弄出来了,服了,服了。 我差点要脱口而出阿凡提的小毛驴了。」 周淮舟笑,「我当时要心理学考试的时候,心理学大师以及他们的实验『宠物』我怎么也记不住。 我们班有个同学真是个人才,他直接背了一串顺口熘。 顺口熘跟快板似的,想听吗?」 程遇行笑着开口道,「想,背一个。」 周淮舟清清嗓子,「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斯金纳的耗子,桑代克的猫,劳伦茨的鸭子水上漂,斯佩里的脑,哈罗的猴,巴甫洛夫小狗来一刀。你一刀我一刀。皮亚杰的孩子自己教。科勒的猩猩吃香蕉。弗洛伊德荣格关系糟。华生的小孩怕白毛。还有一位班杜拉,充气娃娃乐淘淘。」 程遇行皱眉,「啥乱七八糟的。」 周淮舟说:「你不懂,哈哈,这是心理学专业的着名梗。回去百度补课去吧。」 程遇行说:「跟你在这儿说笑,还不知道这位高斌今儿晚上睡得怎么样?」 周淮舟说:「掐指一算,他快被吓醒了。」 程遇行看了看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是办案需要,但怎么感觉这么缺德。」 周淮舟对程遇行说:「我明天还约了访客。我先回去睡觉呀。等什么时候高斌崩溃了你给我打电话。」 程遇行第二天就去重新找当时住在工厂宿舍的住户问询情况。 有很多人已经去了外地。 能找到的在本市的只有几个。 他们回忆,「工厂宿舍就在工厂里面,所以集中供暖的锅炉房只有一个。」 因为有了周淮舟的猜测,程遇行问道:「那天晚上的暖气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户住户的夫妻俩说:「警察同志您这一问啊,我还真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暖气格外的热。 第197页 一般我们宿舍后半夜暖气老是不足。一个是厂里缺钱,不肯多烧煤炭。 二是锅炉房师傅后半夜就睡了。不好好弄锅炉。 但那天到早上,暖气片都是滚烫的。 我是热醒的。哎,老李你记得不? 那天咱俩还说,今天的锅炉里烧上啥了,这么热?」 老李说:「是啊是啊。你要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家里第一次上了三十度。 因为平常家里后半夜都冻鼻子,只有那一晚孩子起来只喊嗓子干,所以即使过了三十年了,我还记忆犹新。」 程遇行问:「三十年前警察问询的时候,你们都没说这个情况吧?」 住户说:「没有,警察也没问。我们光是回答关于向娟的问题了。 我们也不知道暖气和向娟失踪有什么关系。」 询问了几个住户,他们似乎都有那天晚上比较热的印象。 这下,程遇行更是验证了周淮舟的猜测。 向娟就是被高斌扔进锅炉焚尸灭迹的。 向娟的父母已经去世,向娟有一个妹妹,但向娟去世的时候年纪还小,根本没有印象。 向娟和高斌也根本不是老乡,高斌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指腹为婚娃娃亲一说。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高斌臆想的婚约。 程遇行想:「三十年前因为没有dna比对,没有天眼监控,又找不到尸体,案件调查进入了死胡同。 今天这些现代侦破技术已经相对成熟,还有犯罪心理学的介入,一定要让案件水落石出。」 半个月后,狱警老可给程遇行打电话,「程遇行啊,高斌今天用头狂砸铁门,说自己受不了了,要自首。」 程遇行心里一阵欣喜,「是吗?太好了。」 程遇行给周淮舟打电话,「你的诡计得逞了,高斌半个月没法闭眼,一闭眼就是向娟朝他爬过来的样子。 他神经衰弱,正在崩溃的边缘。 他今天主动说要自首。」 周淮舟笑,「行,我去见他,他要是好好交代罪过,我就给他拔掉心里的钉子。」 监狱审讯室。 周淮舟和程遇行一进审讯室。 高斌双眼充血脸色惨白问周淮舟:「你给我脑子里放什么了?」 周淮舟笑了笑,「我没有给你放什么,是你的心魔在折磨你。向娟就是你的心魔。 说说吧,如果好好说,我就考虑帮你疏解心魔。」 高斌恼怒地盯着周淮舟,「你......」 那目光像是要杀人。 周淮舟利落起身,对程遇行说:「犯人不配合,走吧。」 高斌似乎头又痛了起来,用手勐烈地拍打着脑袋。 头痛也是周淮舟预料到的,当时的自主催眠是他自己突然觉醒的,自主觉醒就会有一点头痛的感觉。 再加上半个月的不眠不休精神折磨,现在的高斌一定头痛欲裂。 高斌的脚链碰撞发出声响,高斌站了起来,被狱警一把按到了椅子上。 高斌祈求道:「别走......别走......我说......我说......」 周淮舟看看程遇行,他笑了一下,转身的时候面容已经严肃了起来。 程遇行打开笔录本,「向娟是你杀的吧?」 高斌低头,「是我杀的。」 程遇行:「在哪杀的,又在哪处理的尸体?」 高斌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周淮舟说:「声音高点!」 高斌立马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在锅炉房后面的房间杀的,又把她放到了锅炉里。」 程遇行问:「用什么工具分的尸?」 高斌说:「斧头。」 程遇行抬头,「斧头?这么大动静为什么没人听到?」 高斌说:「锅炉房那里基本没人来。而且锅炉房里面经常砍柴,没人怀疑。」 程遇行问:「斧头呢?怎么处理的?」 高斌说:「扔锅炉里烧了,烧不了的铁就随灰烬倒了。」 程遇行问:「杀人动机?」 高斌没听懂,「什么?」 周淮舟说:「就是你为什么要杀向娟?」 高斌低头。 周淮舟重复地问:「为什么要杀向娟?」 高斌说:「其实我没想杀她,她要是乖乖做我的老婆,不要喊叫我也不会杀她。」 周淮舟盯着高斌:「你想追求向娟,但向娟不同意,所以你杀了她对吗?」 高斌低头嘟囔,「她早就是我老婆了。」 周淮舟问:「为什么她早就是你的老婆了?」 高斌说:「我和她的八字就是註定的姻缘,上天早就定好了。」 周淮舟追问:「上天?你怎么知道上天定好了?」 高斌说:「我养父说的。夫妻是三世的因果。」 周淮舟问:「你养父是谁?」 「我小时候被父母扔在水沟,被养父收养。 我养父的职业是鬼媒人,就是给死人说媒的。 没成婚的人在孤坟里会成为孤魂野鬼,不能转世投胎。 十里八乡谁家有死去的单身男女,我养父都门清。 他会带着我上门给两家撮合,在看过两个亡人的八字之后,挑选一个晚上让两家举行冥婚合葬仪式。 当然也有入赘新娘家娶鬼新娘,还有嫁鬼丈夫的活人冥婚。 第198页 我养父这些都干。 这种的媒人费更贵。」 高斌说着说着沉浸在了回忆当中。 程遇行背后一凉,他问道:「你养父光是介绍亡人冥婚吗?没有偷尸卖尸,甚至将痴呆流浪的人杀死卖掉的情况吗?」 他知道,在几十年前冥婚之风盛行,也滋生出了很多犯罪。 因为女尸难求,新鲜的尸体价格更是让很多人铤而走险。 就在近几年,火葬还没有普及的落后地区,也抓到过几个买卖尸体的罪犯,他们利用民间的陈规陋习,封建迷信遗留挣着血淋淋的钱。 高斌没吱声。 程遇行拍了下桌子,「有没有?」 高斌说:「有。」 程遇行大声问:「有什么?说清楚!」 高斌脸色有点发白,「我养父带着我去挖刚下葬的尸体,然后转手卖掉。 还......还杀过几个痴呆的女人......卖给了急需配冥婚的死人。」 「杀人?」周淮舟惊了一下。 高斌立马解释,「不不不,不是我们主动杀的。是痴呆女人的家里人委託的。」 「什么?」程遇行和周淮舟同时震惊。 高斌说:「疯傻的女人没用,不如死了娘家能卖个好价钱。」 程遇行继续问:「除了偷尸体,卖尸体,杀人,你和你养父还干嘛了?」 高斌摆手,「没有了。后来查的严了,很多地方都是人死了一把火烧掉。」 程遇行问:「会偷骨灰吗?」 高斌说:「没......没有。」 程遇行板着脸,「好好说!」 高斌支支吾吾,「偷过几回。」 周淮舟灵机一动,「你就不怕你这么多年在监狱里,有人偷了向娟的骨灰卖给别人,向娟当了别人的老婆?」 高斌紧张了一下,继而又放松了下来,「不会。向娟的骨灰别人找不到。」 周淮舟问:「你可是坐了三十年牢,你这么肯定? 我们可是破过好几起案子,骨灰里面有戒指啊绣花鞋什么的。」 高斌听到戒指,脸刷地一下惨白,「不可能,不可能。」 他接着嘴里恶狠狠地咒骂,「杀千刀的盗墓贼不得好死。」 程遇行和周淮舟同时听到了盗墓贼三个字。 程遇行镇定地说:「向娟被你藏在了一个古墓里。 你幻想着死后和向娟合葬在这个曾经王公贵族才能享受的风水宝地。」 周淮舟补充,「你在监狱三十年,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你说说地点,我们帮你看看向娟是不是已经当了别人的老婆。 这样你死后真得当个孤魂野鬼了。」 高斌想了想,说了一个地点。 程遇行和江喻白低语,「和物证科的同志去他说的地方。先拿上介绍信,请外省兄弟单位协助。」 几天后,江喻白传回了消息。 在一个墓里找到了向娟的棺材,棺材里有一个骨灰罈,有一个戒指,还有一双已经腐烂的绣花鞋。 经骨灰里残留的骨头和牙齿的dna比对,是向娟的。 三十年的失踪案终于告破。 周淮舟给高斌做了催眠。 从监狱里出来,周淮舟告诉程遇行,「你知道高斌杀死向娟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 我今天催眠本来是给高斌解除心锚指令。 意外知道了另一件耸人听闻的事。」 程遇行问:「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周淮舟说:「高斌曾经被他养父卖到了一家做入赘女婿,女方已经死亡几日。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新郎的褂子,胸前带着大红花。 女方亲戚发现『新郎』醒过来了,就开始张罗『婚礼』。悽厉的唢吶声,满屋子诡异的喜字,墙角堆满了各式纸扎的冥器。 『新娘』穿着喜服被人搀着,而他被人押着和『新娘』拜堂。 那个地方有风俗,没有嫁人的女子不得入家谱和祠堂。 而且有传言,不替亡人完婚,亡人的鬼魂就会作怪,扰得家宅不安。 女方家富甲一方,所以宁愿女儿腐烂发臭,也一定要在下葬前高价找一个肯入赘的女婿来完婚。 新娘的脸被涂上了厚厚的□□和诡异的口红腮红。 新娘的脸和手已经有了隐隐的腐烂。 为了掩盖尸臭,新娘身上涂了大量的香粉,但混在一起的味道令他直接呕了出来。 夫妻对拜,新娘的脖子直接掉了下来,呈现了诡异的弯折,眼睛红彤彤地盯着他。送入洞房,一阵不知是喜乐还是哀乐的音乐响起,他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 他只觉得嵴背发寒,像是被埋入了阴森的墓穴。 他勐地看向床上,床上所谓的新娘。 他嘴里塞的毛巾被拿走,他听到女方的家人对他说,新娘明天下葬,在此之前,他们夫妻要共处一室。 他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战战兢兢过了一夜。 他汗如雨下。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 新娘下葬后,他以为自己自由了。 他毫不犹豫地远走他乡,发誓再不回那个鬼地方。 其实,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他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跟着他,如影随形。他为了摆脱鬼新娘的纠缠,准备好好找个活人谈恋爱结婚。 第199页 他在偶然听厂里的人闲聊的时候,知道了向娟的生辰八字。 他眼里放光,这就是养父说过的三世姻缘。再合适不过的姻缘。 但他有情,向娟无意。 向娟的反抗似乎激起了他当时被逼和死人拜堂的无奈和愤怒。他举起了斧头,将向娟分尸后扔进了锅炉。 为了保证向娟的尸骨燃烧完全,他一晚上一直往锅炉里添煤添助燃物。 高斌自己跳进了自己的幻境中。 他的心魔不是向娟,他的心魔是鬼新娘。 他曾经是封建陋俗的牺牲品,于是当他逃脱了之后,他又变成了施害者,将他人变成了牺牲品。 他被人拿去陪葬,他也要找一个人为他陪葬,成为他的陪葬品。 这是他的潜意识。」 程遇行听完周淮舟的分析,沉思了几秒说:「是。其实他在街头杀人,那名受害者被他撞了一下,当时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走那么快赶着入赘去呀?』 当时这句话没有引起办案人员的关注。因为不知道他的这些往事。 现在想来,都对上了。 『入赘』两个字触发了他的恶念。」 周淮舟说:「是,这才是他杀人的深层心理动机。 人人都有无知的自由。 但这自由若泛滥了,那就是灾难。」 程遇行说:「之前我去外省交流学习。当地的刑警队同志给我说了一个命案。 一个山村还延续着之前的风俗,就是新婚夫妻如果结婚两三年没有孩子。 婆家就会找几个人来拍喜。 也就是一群人拿着木棒铁锹围着殴打妻子。 打得越狠,越容易怀孩子。 出了命案,刑警去村里调查才发现,这种风俗在这里已经有几百年的歷史了。这种习俗在几百年前设立的初衷,其实就是为了妻子不生养,男子能利用这个习俗,利用众人的棍棒光明正大把妻子打死。然后再娶。 娶了不生养,再打,再娶。 我当时只觉得可悲。一时间竟不知该怪谁。 虽然现在就是象徵性地拍打,但依然是一种人性中的恶。」 周淮舟说:「是啊,地狱本来就是人间的映射。」 程遇行说:「现代社会这种事少了很多,但依然时不时有死灰復燃。 封建迷信,全面取缔。陈规陋俗,一律禁止。 有知识有文化有自我观念的人越来越多,希望这种案件越来越少,直至销声匿迹。 我甚至希望我们的后代们,偶尔在哪本书上看到曾经血腥的习俗,会笑着说一句:『骗人。怎么可能?』」 周淮舟笑,「任重而道远。道远而崎岖。崎岖而艰难。 蔡康永老师的一句话甚至已经成了我的座右铭。 他说:『在堕落的环境中,你绝对可以做高级的事情。然后你的高级会影响别人,别人也会变得高级。』 高级的事。我一直在想什么是高级的事。大概就是善。 对自己善,对别人善。」 程遇行笑了,「好有哲理。快成我的座右铭了。不过我是刑警,我还得加一句。 对待罪犯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我要努力的方向,就是惩恶扬善。」 第72章 质疑 国贸楼顶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神情恍惚的男孩。 他翻越了防护栏杆,站在最外的平台边沿。 半个身子已经探空,随时有坠楼的危险。 楼下站满了围观的群众。 大家认出这个男孩是一个热搜事件中的当事人,纷纷拿出手机拍视频,有的甚至打开了直播。 有人报警,消防员赶到,几个消防员立刻开始铺安全气囊,几个消防员赶到了楼顶。 因为男孩情绪激动,其他消防员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由一名消防员上前做男孩的思想工作,让他先下来。 男孩似乎被说动,往里挪了一点。 但楼下有人高唿,「不是要跳嘛,快跳啊。」 「是爷们儿就跳,一闭眼就下来了,别墨迹。」 「哎,你已经火了,马上就能直播带货了。」 「跳不跳,不跳我去接孩子了。」 围观的人群边鼓掌边齐声喊:「跳下来!跳下来!」 男孩回头看了看消防员,又看了看楼下的人们,闭着眼睛向后倒去。 消防员晏柏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腕。 男孩被悬在半空中。 楼下的人群发出「唔」的声音。 消防员晏柏身子倒挂,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的力气拽着男孩。 男孩二十多岁左右的样子。 他笑着和消防员晏柏说了一句话, 用另一只手掰开自己的手腕坠了下去。 飞扑上来的其他消防员没有拽住男孩。 男孩一声沉闷的巨响,落在柏油马路上。 围观的人纷纷捂着鼻子逃离。 楼上的消防员晏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红着眼睛对着楼下的人狂喊,「满意了吗?你们满意了吗?我操你妈!我操你妈!」 他一声声地怒骂着,每一声都用尽了力气。 队友将他拉回天台,他仰面躺在地上,看着流火的太阳,声音嘶哑哭得像个孩子。 半个月后,消防员晏柏走进了周淮舟的心理谘询室。 第200页 这半个月他遭受了勐烈的网暴。 网友看到了围观群众发的视频,从各个角度谴责质疑他的专业水平。 有人说消防员应该学点心理学,这样就不会连个跳楼的人都劝不住。 有人质疑明明安全气囊已经铺了一半,人掉下来为什么还是摔死了。 有人抓着他最后爆粗口不放,说有损消防人员形象。 有人将视频做了深度解析,怀疑男孩的另一只手并不是要掰开消防员的手,而是去抓消防员的手。 他是在求救,根本不是想死。 阴谋论出炉,舆论开始怀疑是消防员放手才导致男孩掉下去的。 就连有的大媒体都加入了口诛笔伐,上升到讨论消防员的职业化是不是真的比兵役制好,是不是消防员职业化使得消防员整体素质,专业技能都下降了。 网上的讨论很多,也有很多声音谴责那些怂恿男孩跳楼的冷漠围观群众。 但这时,跳楼男孩的母亲出来说了一段话,她的矛头直指晏柏,说就是因为他没有抓住自己的儿子,才使自己痛失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爱子。 跳楼男孩名叫马学良,二十年前还在襁褓中的马学良,被人贩子从家乡拐卖到了翰兴市,跟着养父母一起生活。 养父母是建筑农民工,马学良十三岁时,养父母在一次倒塌事故中双双身亡。 十三岁的马学良成了孤儿,跟着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 马学良的亲生母亲叫王芬,半年前在网上发帖子寻找自己刚出生几个月就被人贩子拐走的儿子。 王芬通过自媒体录了视频,说自己的孩子丢了之后,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辗转多地打听孩子的消息。 王芬怀着马学良的时候,就被马学良的父亲抛弃,生下和她相依为命的马学良之后,她需要养孩子,所以就去给别人剥核桃挣钱。 这天她去给老闆送剥好的核桃,结果回家发现在院子摇篮里的马学良不知所踪。 她到处寻找都没发现孩子的影子。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孩子的小名。 期间一次一次的失望让她无比失望和自责,甚至精神恍惚疯疯癫癫,几次差点坠下山崖。 视频里的王芬声声唤着马学良的小名,哭得几乎晕厥。 这个视频被寻人志愿者转载,迅速有了很多粉丝加入支援。 王芬的视频被放在了公益寻亲平台,通过警方和志愿者的不懈努力,终于千里寻亲,帮王芬和马学良这对母子十几年之后重新相聚。 网上直播了在警方的见证下母子相拥而泣的动人场面。 这场面让一直关注这件事的人无不为之而感动。 马学良跳楼后,王芬的控诉视频真正让网友把攻击的矛头对准了消防员晏柏。 她抓着马学良已经往回挪了一步的监控视频不放,坚持说自己孩子已经不想死了,怎么会又跳下去? 她完全没理会楼下围观人群的怂恿,而是做了自己的猜想。 轻一点的解释是马学良脚上打滑,消防员失职没抓住。 重一点的解释就是消防员和他的儿子说了什么,他儿子才会一心求死。 警方对视频做了分析,但所有视频都很模煳,看不清楚马学良最后的动作是求生还是求死。 但从马学良的肢体动作分析来看,他是自己挣扎掉下去的。 网友们当然不认同这种解释,有人把坠楼视频截出来给马学良和晏柏配了声音文字。 「给钱。」 「多少?」 「十万。」 「我还是死吧。」 消防队收到很多的匿名信,要求让晏柏停职接受调查。 很多情绪激动的家长给消防队打电话,他们推己及人极致共情,如果有一天站上去的是自己的孩子。 他们怎么能放心在自己孩子生命的紧要关头,是这样素质的消防员和死神周旋。 有人举报曾经在一场火灾中,放在茶几上的金项鍊和金镯子不翼而飞。 那场灭火救援行动里,就有晏柏。 晏柏被怀疑趁着救火拿了失火家中的贵重物品。 有人挖出了晏柏打人的视频。 事件愈演愈烈,一浪高过一浪,晏柏所在的消防队门口被摆上了沙袋。 有一次出警连消防车也被拦住了。 结果是,晏柏被强制休假。 他请晏柏坐,给他倒了水。 周淮舟在网上看过晏柏的照片,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晏柏,是不是因为网暴的困扰来寻求心理疏导。 晏柏的回答让周淮舟直接目瞪口呆。 他说:「我不是来替自己做谘询的,我是替马学良来做谘询的。」 周淮舟问:「马学良不是已经......」 晏柏说:「是啊,他已经死了。 但......他没想明白的事,我想替他想明白。」 周淮舟感觉自己的唿吸都暂停了几秒。 他沉默片刻,良久才缓缓问道:「为什么?」 晏柏和善一笑,「我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后的倾听者。」 · 晏柏想起什么似的对周淮舟说:「不知道您这里的谘询可以多长时间?」 周淮舟对他说:「随时,免费。」 晏柏一顿,「您相信我?」 周淮舟说:「我信。」 第201页 晏柏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网上说我......」 周淮舟说:「网上有人在带节奏,我能看出来。」 晏柏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周淮舟说:「你打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但发布者只截了视频的一小段。那个视频里,我看到你穿着消防服,脸上被火熏得黝黑,手上还有被火新燎下的泡,你的眼里满是血丝和愤怒,还有眼泪......」 晏柏说:「那场火真大,我们队的人本来已经都平安下楼,正准备疏散群众。 突然有个男人哭着说自己孩子还在家里。 我们队长立刻返回去救人。 结果等我们队长上楼后。 这男人抢过我的对讲机对着我们队长说:『我孩子在楼下,已经逃出来了。你帮我拿一下床底下的行李箱。』 这时煤气突然爆炸,我们队长再也没出来。」 晏柏低头,用手抹了一把脸。 「我揪着他的领子问他行李箱里是什么? 他说,『是钱』。 我一下没忍住,用手给了他一拳,就这样被人拍了视频。」 周淮舟嘆了一口气,「火是滚烫的,心却是寒的。」 晏柏说:「大概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没有死在火里,却死在了被救的人们的谎言里。」 周淮舟问:「当时是马学良掰开你的手掉下去的?」 晏柏说:「是。」 周淮舟问:「他为什么要死?」 晏柏说:「他绝望了。」 周淮舟:「他为什么绝望?」 晏柏没回答,他讲了个故事,「有只狗狗被遗弃,收养的人家对它很好,但收养人去世没人再给小狗庇护。 小狗重新成了街头的流浪狗。 它学会了找垃圾堆里的食物,知道了哪里能避过寒风不被冻死,知道怎么样在一堆野狗的撕咬中逃脱,知道了看人的脸色,什么人会给它一块食物,什么人会给它一脚。 直到有一天,它看到了电线桿子上的寻狗启事。 原来的主人一直没有忘掉它,在千方百计地寻找它。 它开始跋山涉水地回家。 见到原来主人的那一刻,它觉得所有的苦都值了。 主人抱着它摸着它,餵它吃饭,帮它洗澡,帮它除虫,帮它治病,对它温柔备至。 它不再是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 当它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一个笼子里,周围都是宠物狗的叫声。 它们争先恐后地向进店的客人表现着自己的乖巧。 它终于知道,它被主人卖给了宠物店。 主人贴寻狗启事的原因,只是有人跟主人说,它的品种还不错,能卖个好价钱,扔掉可惜了。 它绝望了,它不吃不喝地躺笼子里等死。 在他死之前,它被卖到了狗肉店,连最后的骨头血肉都被吃干抹净了。」 周淮舟迟疑地问:「这个小狗是马学良? 他不是被拐卖的,而是被遗弃的?」 晏柏无奈地笑了一声,「比遗弃还惨,他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用2000块钱卖掉的。 马学良在王芬肚子里的时候,马学良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回归家庭。 王芬要打掉孩子,结果没打掉,被迫把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生下来几个月她就找人贩子把孩子卖掉了。」 周淮舟惊讶,「既然马学良是被卖掉的。为什么王芬还要在网上声泪俱下地寻亲?」 晏柏说:「这么多年不找,偏偏在半年前开始找? 因为......马学良的养父母那时候在工地上出的事,包工头赔偿了二十五万。 这二十五万,养父母留给了马学良。 王芬先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来才在网上发布了寻亲启事。 开始利用舆论和慈善帮她『找儿子』。 她找的不是儿子,而是钱。」 周淮舟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晏柏说:「当王芬问他要钱那一刻,他其实已经隐隐知道了一点当年的真相,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把钱都给了王芬,他希望妈妈收到钱就会好好爱他。可是他没想到,王芬不仅问他要钱,还要他的一颗肾。 王芬有尿毒症,器官移植是救命最好的方法。 马学良心彻底凉了,这个母亲演了一出悲情的千里寻子的戏码,只是为了钱还有一颗肾。 他质问王芬。 王芬威胁他,如果不给她肾,她就在网上说马学良是个见死不救的白眼狼。王芬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马学良被亲生母亲算计,然后被逼到了墙角。 他瑟瑟发抖。 他怕的不是网暴,他怕的是面前这个女人。 他以为的爱和信仰,分崩离析,丧失殆尽。 他只有……母亲的爱就是他的信仰。 他这个年纪大概还不了解什么叫『不值』。 他成长的这么些年,经歷过了很多艰难。 但这次,他挺不过去了。」 周淮舟心里悲凉,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晏柏接着说:「他本来想喝药的,因为他怕高。 但他知道有毒的肾妈妈就不能用了,所以选择了跳楼。 这个孩子在死之前,心死了,却还是把肾给了他妈妈。」 第202页 晏柏哭了。 这次他没有隐藏,拿了张纸巾直接盖在了自己脸上。 纸巾吸上了满满的泪水,沉甸甸的。 周淮舟问:「我知道王芬为什么要在网上带节奏讨伐你了,马学良跳下来的时候肾脏破裂,器官不能用了对吧?」 晏柏吸了吸鼻子,「是,内脏碎了不能移植。 王芬的目的没达到,恼羞成怒的说我害了她儿子。」 周淮舟补充,「还有一点,她不确定马学良死前和你说了什么。 她要先发制人,她见识过网络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要在你说出真相之前,利用舆论将你摁倒。 这样你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晏柏眼里有点悲伤,「她这么做正是能证明她的心虚,马学良在跳楼前跟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怕她的网暴。 我只是觉得可惜,那么小那么渴望爱的孩子就这么走了。 我这半个月脑中一直在循环播放马学良死前说的话,还有他面带微笑地向后倒去的画面。我想替这个孩子来谘询,帮他想清楚他没有想清楚的事,帮他解开心中的死结。 他用死来给自己换取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哪怕这个倾听者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在我面前掉入地狱,我站在地狱门口一遍遍重复他的背影他的表情。 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周淮舟对面前的人肃然起敬,他遭受了那么严重的网暴,被人误解被人中伤被人侮辱被人谩骂,甚至差点丢了工作。 他这些天脑子反覆在想的,竟然是那个男孩的痛苦,一个陌生人的痛苦。 周淮舟是清醒的,他虽然知道他的患者是晏柏,但其实是马学良,死去的马学良。 晏柏的痛苦来自于马学良,他需要替马学良问个明白,问个为什么。 他让晏柏一天后再来心理谘询中心。 下班后,周淮舟在会议室和几个心理师共同探讨了晏柏的治疗方案。 对于晏柏的心理治疗,心理师们有不同的看法和意见。 有的心理师不同意用角色逆转,将晏柏的角色转换为马学良。通过治癒马学良来治癒晏柏,他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 如果不能彻底治癒晏柏,那马学良的阴郁会成为晏柏的一部分,马学良的阴郁会时刻影响着晏柏。 死亡啊,那是血淋淋的死亡啊,晏柏目睹了马学良的死亡,马学良的血早就溅到晏柏身上了,跟烙印一样。 晏柏得抑郁症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事情就不可控了。 有的心理师则不那么认为,无论做不做角色逆转,晏柏已经把自己的一部分角色和感受变成了马学良。 跳过治癒马学良直接治癒晏柏,难度很大,并且违背了患者来谘询的初始诉求。 有的心理师说现在的心理学技术还不至于能隔空治疗,通过一个人来治癒另一个人。 甚至直接建议让晏柏换个工作,心理谘询中心和脑神经专家联合,给他做逆向思维空白处理,让他把这一段记忆抹掉。 这是最保险的做法。他必须忘掉马学良。 陈年立刻就否定了这种做法。 晏柏是马学良跳楼事件中重要的目击证人,在案件没有完全下定论之前,作为心理师没有权利抹掉他的记忆。 即使当事人同意,这也是违规的。 就在心理师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周淮舟说了一句话。 「晏柏是我们必须百分百治癒的患者。 这是我们作为心理师,在这个不幸的事件中唯一能做的。」 大家沉默良久。 之后心理师们求同存异,周淮舟最终确定了晏柏的治疗方案。 先融合,再分离,最后痊癒。 周淮舟像一个主刀医生一样,需要万般小心,既需要避开那些危险的大血管,还要精准地找到病灶,用超声刀将肿瘤快速地切掉,麻利地止血缝合。 他遭遇了最难的考验。 晏柏很守时地按时间来接受心理辅导。 直到有一天,晏柏在催眠中看到了马学良的背影,此前在晏柏潜意识里的马学良衣衫褴褛,满身血污。 但这次马学良穿着整洁,脸上洋溢着希望和微笑,似乎要去参加一个什么重要的典礼。 马学良转过身来跟晏柏说再见。 催眠中的晏柏呢喃,「再见。」 周淮舟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轻轻念道:「生和死,不再是决定幸与不幸的关键。 死者归于圆满。 生者则立于船只甲板上,合掌祈祷。 船,顺利地离岸而去。」 晏柏在做心理评估的时候,ptsd已经痊癒。 这天,网上有人发布了一个视频,发布视频的人当天在国贸的楼顶修理冷却塔,正好拍下了整个事件。 网上譁然然后是以极快的速度倒戈,王芬被网暴。 周淮舟故意笑着问晏柏,「大家都在狂欢哪,不想加入进去? 你当时是棍棒下的人,现在拿着棍棒的人是你。 真的不想做点什么吗?」 晏柏笑笑,「以暴制暴,暴力会带来更大的暴力。 正义是多宝贵的东西,不该被这样利用。」 周淮舟拍拍晏柏的肩膀,「以后还做消防员吗?」 第203页 晏柏说:「做啊,还做。」 周淮舟开玩笑,「不怕直面人性的淋漓了?」 晏柏微笑,「不怕。生命只有一次,我要守护更多人的这一次。」 聊到最后,晏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周医生,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您能不能替一个孩子做个心理辅导。」 周淮舟问:「哪个孩子?」 晏柏说:「是我们之前一个牺牲战友的孩子。 因为在火灾中救人,我的那个战友牺牲了,被国家评定为烈士,追记了一等功。 战友的孩子今年高考,按政策烈士的孩子高考能加二十分。 教育局收到很多考生家长的反对电话,要求取消这二十分的加分政策,对一起寒窗苦读的其他学生是不公平的。 战友的孩子被人当面批评,说她不该占这二十分的便宜。 马上就要高考了,她的心情却始终低落,高兴不起来。 她表示坚持不要这二十分的加分,她的成绩很好,要靠自己的努力考一个好大学。我们队里的人都急疯了。 所以他们委託我问问看,您能不能给孩子做个心理辅导,别让她因为这件事影响了高考状态。」 周淮舟听完说:「还是那句话,随时,免费。」 晏柏有点感动,「谢谢您。我替我死去的战友谢谢您。」 周淮舟说:「不,应该是我们谢谢你们。你们的工作面临的压力很大,尤其是在面对死亡伤害等事故中的心理压力。 所以经我和我们心理谘询中心的心理师共同决定。 向有关部门申请我们这儿,作为免费的消防员心理谘询和心理干预中心。 你和你的队友们随时可以来找我聊。家属也欢迎。」 两个月之后,高考成绩揭晓。晏柏战友的孩子第一时间给周淮舟发微信报了喜讯。 二十分是锦上添花,没有二十分她依然榜上有名。 孩子给周淮舟发了一首音频。 是谢春花的一首歌。 我从崖边跌落 落入星空辽阔 银河不清不浊 不知何以摆脱 我从崖边跌落 落入丛山万座 唿声不烈不弱 梦门何故紧锁 谁引我入明火 谁推我入筐箩 谁割去我耳朵 谁圈我以绳索 谁耻笑我执着 谁把岁月蹉跎 谁碾碎了泡沫 谁心已成魔 撕破我从崖边跌落 为何是梦还是解脱 谁低头只沉默 谁迟疑难定夺 谁把美梦捕捉 谁将画卷涂抹 谁结束这折磨 谁轻柔的抚摸谁纵身入湖泊 换温暖魂魄 孩子说:「周淮舟哥哥,你纵身入湖泊,换温暖魂魄。谢谢你。」 周淮舟给程遇行打电话,「哥们儿今天太开心了。请你吃饭。」 程遇行笑,「我这里还忙,一会儿联繫你。 听你的声音,像中了彩票。」周淮舟大声笑,「哈哈,比中了彩票更好的事。」 第73章 佛像 程遇行接到报案出警。 一个山村里的观音庙里发生了诡异的事。 这个山村里有个歷史无考的观音庙。 庙里供奉的是摩利支天菩萨。 据村民们说,摩利支天菩萨是化解灾难的菩萨。 原先在这个庙中修行的高僧闭关中圆寂之后,弟子给他涂上了树脂,漆等,塑成了肉身菩萨。 这尊大菩萨里面就是那个高僧的肉身菩萨。 这个观音庙很灵的,歷经这么多年香火一直不断。 但因为年代久远,加上菩萨是泥塑的,所以菩萨像的外表已经开裂破损,彩绘也大多剥落。 眼看着头部的冠饰也摇摇欲坠,村民们商议用香火钱将菩萨像进行修復。 于是菩萨像的修復就交给了市里的一个神像生产厂家。 这个厂家承包这种大小神像的制作和修復业务。 厂家把新塑的菩萨神像放回庙里的时候,香客们纷纷过来祭拜。 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香客颤抖地指着菩萨像说:「看,菩萨在流泪。」虔诚跪拜的香客们纷纷抬头。 只见三米高的菩萨,神色忧伤,眼里流下血红的眼泪。 一时间大家不知该怎么办,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开始朝着菩萨磕头,「菩萨流泪必有灾。 菩萨息怒,菩萨息怒,菩萨息怒啊。」 大家纷纷效仿。 这个庙里一时间只有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和祈祷忏悔声。 有一人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捂着胸口倒地不起。 村民们看到出了人命,赶紧就报了警。 经法医对菩萨像的眼泪进行化验之后,菩萨眼泪的成分是人体组织腐败液和人体血液成分。 通过对菩萨像的雷达扫描成像,菩萨中空的头里蜷缩着一个人。 按红外仪器显示来看,是一个没有了生命体徵的尸体。 警察立即动手要锯开菩萨的头。 这时候村民出来阻挠,不让警察动他们的守护神,并说如果谁要是损坏神像,属于五逆十恶的极重大罪,必堕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菩萨像被人形墙牢牢保护着。 第204页 程遇行他们给村民们做思想工作,做了一天口干舌燥还是没有进展。 村民们不吃不喝地静坐在庙里,扬言要割下神的脑袋,就先割下他们的脑袋。 程遇行他们没办法,只能去请了一座大寺庙里的住持,住持亲自来给村民们宣讲。 住持说神是无量更是无相的。 拿形相来见神就错了。 一尊神像只是精神象徵。 塑神像是为了观修的方便。 况且菩萨流泪因为他普度众生,有人死的冤屈,他不忍。 住持的话起了作用,村民们的思想有了松动。 程遇行向村民们保证,等调查明白真相,会将菩萨再完整地修復好。 刑警动手砸开佛头之后,佛头内的情景让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死者呈现出婴儿蜷缩的姿态,身高在170cm到175cm,性别男,年龄在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尸体表面无明显致命伤。 因为腐败,皮肤表面已经有了绿斑。 围观群众多,林姐和程遇行只能加快速度,做一些初步分析,然后把死者拉到鑑定中心申请下一步的解剖鑑定。 林姐看着已经肿胀的尸体,又看了一下佛头的眼睛,「程遇行你看,就是从眼睛这里的气孔流出来的腐败液。」 程遇行问:「可是为什么是红色血水状的腐败液? 林姐说:「人死后腐败气体从体内产生,在气体的压力下,肺部支气管心脏等脏器血管破裂,腐败血水通过死者口鼻排出。」 程遇行看了看佛头,对林姐说:「可是林姐,这血水也太多了。」 林姐沉思了片刻,「是啊,口鼻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水确实不太常见。 回去我仔细解剖了再下结论吧。」 程遇行和江喻白通过dna比对,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名叫蒋空,年龄二十八岁,职业是理髮师,在半年前辞职,目前是在家待业的情况。 程遇行和江喻白根据蒋空的信息,找到了蒋空家。 蒋空的父母健在,有一个哥哥,是公司高管。 蒋空的父母一听自己儿子的遗体竟然在佛像里,顿时大惊失色地说:「蒋空三天前举行了葬礼,埋到了老家祖坟里。」 程遇行问:「蒋空的死因是什么?」 蒋空的父亲一脸愁容,「蒋空是突发性的死亡,这孩子作息时间一点也不规律,老是熬夜不睡觉,爱喝酒抽菸打游戏,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程遇行问:「你们有医院的死亡原因证明吗?」 蒋空的父亲摇头,「他死在家里,没去医院。」 程遇行疑惑,「没有去医院抢救吗?」 蒋空的父亲说:「他自己在理髮店附近租一个房子住,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程遇行问:「那么谁会将他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再放进佛头呢?你们有怀疑对象吗?」 蒋空的父亲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他蹙紧眉头,凝重爬上皱纹,「没有。」 蒋空的母亲攥着丈夫衣角的手关节发白。 程遇行瞥了一眼,他们在紧张,他们心里其实有个名字。可是为什么不说呢。 蒋空的母亲说:「警察同志,我们什么时候能领回蒋空的遗体,我们做父母的,想让孩子早点入土为安。」 程遇行说:「现在案情存在疑点。我想你们能同意尸体解剖,明确蒋空的死因,找出将他藏尸的人。」 蒋空的父亲立马拒绝,「我们不同意解剖,孩子已经死了,难道还要让他再受罪吗?」 程遇行说:「你们不怕他自己死在房间里是被人害的吗?」 蒋空的父亲已经做出送客的动作,「你走吧,什么时候能领回蒋空,你给我们打电话,解剖的话我们是坚决不同意的。」 程遇行还想说什么,自己和江喻白已经被关在门外了。 江喻白说:「这家人好奇怪。自己儿子死了不送医院,直接埋葬。埋了又被人挖出来塞进佛头。 他们也不问个究竟。 只想着赶紧让孩子入土。」 程遇行打开警车车门坐了进去,「他们一家人确实有点奇怪,而且他们没有说实话。」 江喻白髮动车,「队长那怎么办,林姐那边还等家属同意书呢。」 程遇行嘆气,「是啊,如果不能确定是刑事案件,家属拒不同意尸检,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江喻白说:「这就是矛盾的地方,咱们以前也遇过这种案件。 家人不同意尸检,从尸表上又看不出来是刑事案件,最后费好大劲才确定兇手就是枕边人。唉......」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咱们去法医鑑定中心。我看看林姐有什么办法。」 司法鑑定中心。 林姐说:「怎么样?家属同意了吗?」 程遇行摇头。 林姐说:「尸体回来经过冷冻有很多伤痕浮现。尸体身上有被殴打过的痕迹。但这些殴打伤并不致死。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死者的口鼻会溢出这么多血水。 除了心脏肺部支气管中的,我怀疑还有脑中的。」 程遇行问:「那就是还有脑溢血的情况?」 林姐说:「是,我怀疑死者有脑出血的情况。 因为现在没法动刀,所以我给死者做了一个核磁。 第205页 但核磁pmmr成像只能作为辅助推测,不能作为毒理病理学证据。」 程遇行拿起核磁报告看,「林姐,是这个吧?」 林姐说:「是这个,核磁还是有局限,我只能通过这个片子判断他全身没有骨折的情况。 但是,他似乎做过开颅手术。他脑中的一部分组织被切除了。」 程遇行和江喻白同时惊讶地问道:「开颅?」 林姐说:「因为人死后各器官都有萎缩腐败,开颅手术也只是我的推测。 通过头皮观察似乎有也开颅痕迹。 但,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剖。」 程遇行招唿江喻白,「拿上林姐的鑑定报告,我们向领导去申请解剖。」 江喻白迟疑地问:「如果家属还是不同意尸检怎么办?」 程遇行说:「死因不明,公安机关有权决定尸检。 你通知家属到场就行。」 江喻白摊了一下手,「估计家属不来。」 程遇行说:「不来就不来,解剖的时候註明就行了。 通知家属是我们的义务,家属到场是家属的权利。 这权利他们爱要不要。 申请下来我们就通知林姐解剖。」 林姐说:「尸体已经死亡多日,解剖要尽快。」 程遇行说:「好。」 几天后解剖结果出来了。 死者蒋空死于脑出血。 林姐指着脑切片的照片对程遇行说:「你看,按照出血最大横断面来看,属于大量出血,还有点状出血。 脑组织的供血是相当丰富的,脑部血供是全身血供的百分之二十。 这就是他为什么口鼻会一直出血的缘故。 因为颅腔内都是脑血管破裂的血液。」 程遇行看了看,问道:「那他出血的原因是?」 林姐说:「应该是开颅手术后的术后併发症,脑血管出血。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二次开颅引流。 死者是自己死在家中的,说明脑出血后没有人在身边,从意识模煳到晕厥直至死亡。」 程遇行说:「他开颅手术切除的是哪部分?」 林姐回答:「额前叶脑白质切除术。额前叶是大脑中用来控制人的情绪的部分。」 程遇行问:「这是给精神病人做的手术?」 林姐说:「是,但这种手术极不人道,死亡率也高。 术后病人的性格,思维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虽然很听话,丧失了攻击力,但也彻底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程遇行说:「这种手术是被禁止的对吧?」 林姐说:「是的,这种手术是被禁止的。」 程遇行分析,「那么蒋空接受的就是非法的被禁止的开颅手术。」 林姐说:「即使蒋空有精神方面疾病,现在精神科大多採用的手术是脑立体定向技术。 只需要在颅骨上开一个小孔,将手术器械从孔中伸入做手术。 这种手术只针对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医生通过破坏杏仁核来达到让患者情绪平和的目的。 所以,蒋空接受的一定是非正当医疗机构的手术。 非正规的医疗机构的开颅手术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程遇行说:「知道了,林姐,您的解剖是这个案子的关键。没有这份解剖报告,我们刑警队的侦查方向就跟无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 林姐笑,「等破了这个案子,你请林姐吃饭。 林姐顺便把我老公的表妹介绍给你。 人家可是人长的漂亮,学歷高,家境好,性格温柔贤淑,跟你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程遇行有点尴尬,没想到林姐能扯到介绍对象上去。只得低头附和,「好的,好的,先破案,先破案。」 江喻白够义气的帮程遇行解难开口说道,「林姐,我刚和女朋友分手,你什么时候也给我介绍一个?」 林姐爽朗地笑了起来,「有有有,林姐这儿的好姑娘啊多的是。」 程遇行和江喻白从司法鑑定中心出来。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开颅这么大的手术,家人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按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知道蒋空死于术后脑出血。 但为什么要替不法机构隐瞒呢? 蒋空又为什么要做这种手术呢? 蒋空真的有暴力性的精神分裂症吗?」 程遇行说:「我再去蒋空的家里走走。」 江喻白说,「那我就去蒋空工作的理髮厅,问问蒋空曾经的同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程遇行和江喻白分头行动。 程遇行到达蒋空家。 敲门。 「谁呀?」来应声开门的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裤和衬衣,周身散发寒冽冷静的气息。 他迟疑地问:「您是?」 程遇行心想这个人大概是蒋空的哥哥,蒋空解剖的时候他并未出现。 程遇行说:「我是警察,想来了解一点蒋空的事情。」 蒋空的哥哥开门,「您请进吧。我父母因为蒋空的事情情绪一直不好,所以我给他们买了机票去海边散心了。 我是蒋空的哥哥蒋杰。您有什么问题就问我。」 蒋杰礼貌谦和地请程遇行坐。 程遇行看了看墙上蒋空的黑白遗照问道:「蒋空做过开颅手术是吗?」 第206页 第74章 戒同 蒋杰说:「他是做过开颅手术。他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不仅打我,也打我的父母。 我们怕他哪天没看住,伤害了别的人,就带他做了脑部手术。 这种手术据说可以让精神分裂症的暴力倾向有所缓解。」 程遇行盯着他,「蒋空有缓解吗?」 蒋杰说:「有,缓和了很多。」 程遇行将鑑定报告递给他,「蒋空并非死于心肌梗死,他死于脑出血。」 蒋杰将鑑定报告放在一边,低头在茶桌上温杯烫盏,「人已经死了,死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程遇行问:「你们不是在正规医院做的脑手术吧?这种切除额前叶的手术是被明令禁止的。」 蒋杰将分好的茶递给程遇行,「您尝尝,我出差带回来的碧螺春。」 程遇行将茶杯放下,问他:「我看过你的资料,学歷是很高的。按你的见识不会将自己的弟弟放在这么危险的处境的。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蒋杰笑了一下,「术业有专攻。我学的是人事管理,没有学医,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程遇行看着蒋杰突然问道:「你能评价一下你的弟弟蒋空吗?」 蒋杰愣了一下,没想到程遇行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他很快恢復了镇定说:「评价蒋空吗?我真没想过。 让我想想...... 蒋空从小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叛逆倔强,是个问题少年。 如您所调查的,他只上了个三流大学,混了个文凭。 我给他找的工作他不肯干,做了个什么理髮师。 他的人生如他的名字一样,空空如也。」 程遇行说:「你评价的是世俗的他,这样的评价更像是个外人做出的评价。 我的意思是,作为他的哥哥,你对他有什么评价?」 蒋杰想了想,「除了这些,我还真想不起来他有什么优点。 如果非要说,善良吧。 蒋空比较善良,但是善良有什么用呢? 在这个拼实力的时代一文不值。」 程遇行说:「比如你。就是很有实力的对吧?」 蒋杰嘴角漾起一丝笑容,「谢谢,不过我确实有我的实力。要不然我的父母就该绝望了。 两个儿子总得有一个有出息吧?」 程遇行看着蒋杰不自觉露出的,这并不合时宜的笑容。 他问道:「蒋空在你心目中,很没用吧?」 蒋杰呷了一口茶,慢慢地说:「如果说实话,确实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我帮他擦屁股善后。他就只会闯祸,挺没用的。」 程遇行直视他,「他没用到连死了都不需要问个为什么?」 蒋杰并没有恼怒,而是慢慢给程遇行斟上茶。 蒋杰说:「死因您都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程遇行说:「可是我不明白。你们是在哪个精神病院给他做的这种手术。为了不让更多的家庭出现悲剧。 这种非法的机构要被取缔。」 蒋杰轻哼一声,「警察同志恕我直言,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你不是这种精神病的患者家属。 你根本不知道家属要因为他受多少心理折磨。正规的医院要经过正规的手续,正规的评估,大部分精神分裂症患者都会被筛下来。 我不可能告诉你精神病院的名字的,这是做人最基本的诚信。 这种机构虽然不正规,但他至少解决掉很多家庭的麻烦。」 程遇行愕然,「解决?你的弟弟因为开颅死掉了。 你把他的死称为『解决』?」 蒋杰说:「我弟弟的死是个意外。我们手术的时候都签了保证书的,术后风险我们也都是知晓的。 不能因为我弟弟死了,我们就去讹人家医院,或者将人家医院的信息透露给警方。 我弟弟的死,我们家属都认了。 你们警方也结案吧,尽快将我弟弟的遗体还给我们。 让他入土为安。」 程遇行说:「你知道是谁将你弟弟的遗体转移到佛头中吗?」 蒋杰说:「我弟弟的社会关系我一概不知。大概也都是些狐朋狗友。」 程遇行问:「蒋空有女朋友吗?」 蒋杰有了一秒的迟疑,他说:「没有。」 就是这一秒的迟疑,程遇行看在了眼里。 这是关键,他知道,蒋空是有恋爱的。 ——将蒋空藏在佛头里的,大概率是蒋空的爱人。 走出蒋杰家,程遇行给江喻白打电话,「江喻白,理髮店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江喻白说:「没啥线索。蒋空平时性格比较孤僻,跟店里的人也保持距离。 话不多,就是默默地干活。据他的同事说,他也没有什么有过节的,或者有纠纷的人。」 程遇行说:「不,把他的遗体放到佛像里的人,一定不是跟他有纠纷的人。 而是替他申冤的人,这个人和他关系密切。 我怀疑是蒋空的恋人。」 江喻白说:「我没听说蒋空有恋人啊。」 程遇行问:「同事有听说蒋空得了精神分裂症吗?」 江喻白说:「没有。据同事反应,他虽然性格古怪,但还不至于是精神病。」 「蒋空周边的人走访了吗?」 第207页 「走访了,没人知道蒋空得了精神分裂症。」 程遇行沉思,如果蒋空得的是严重的暴力性的精神分裂,为什么会无人知晓呢?他真的得了精神分裂吗? 如果不是...... 那蒋空究竟遭受了什么? 程遇行只觉得整个案件并没有那么简单。 程遇行说:「江喻白,明天咱们去个地方。」 江喻白问:「哪儿?」 程遇行说:「制作佛像的厂家。 想要把一个人从墓地里挖出来再铸进佛像,一定是接触过佛像修补的人。 最大的嫌疑就是进行佛像修补的工人。」 程遇行找周淮舟,「明天有时间不?跟我去个地方。」 周淮舟问:「去哪儿?」 程遇行说:「我遇上个案子,你听我给你说啊。 明天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佛像生产的工厂。但这个工厂光操作间工人就有六十多人,我想用最快的方法找出这个人。」 周淮舟说:「行啊,我帮你利用心理学和微表情去观察缩小调查范围。 你先给我讲讲案子。」 听完程遇行的叙述,周淮舟沉思,「蒋空的家里人是不在乎蒋空死掉的,甚至蒋空的消失为这个家带来了平静。」 程遇行给周淮舟看问询记录,「是的,他们家人对蒋空的死似乎态度一致。 蒋空死去像是丢掉了一个包袱。」 周淮舟说:「他们宁愿说自己儿子是精神病,也要掩盖一个真相。 这个真相在他们看来是奇耻大辱,会令家里所有人蒙羞。你说蒋空的哥哥蒋杰在说到蒋空爱人的时候怔了一下。 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蒋空的爱人,不被蒋空的家人认可,我甚至觉得他是个男人。」 程遇行说:「其实我也有隐隐的感觉,只是没有证据证明。 蒋空做脑手术,并不是为了矫正精神分裂,而是为了矫正他的某种取向。」 周淮舟说:「明天我们去佛像生产基地一切就都明白了。」 第二天程遇行、江喻白和周淮舟到了工厂。 程遇行向周淮舟示意,他和江喻白分别问询,周淮舟就在旁边观察确定缩小范围。 所有能接触到佛像的工人,程遇行都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问询。 周淮舟在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问询结束,周淮舟给程遇行看本,通过问询时对被问询人的眼球运动,瞳孔变化,头颈部姿势还有肢体动作等,可以大概确定嫌疑人在三个人之中。 程遇行对这三人进行了仔细调查,最终确定嫌疑人为一个叫郑儒的刷漆工。 面对程遇行问话的郑儒,先是低头不开口。 后来在听到程遇行说蒋空尸体腐烂的时候,他有点不相信地说:「为什么他会腐烂,我明明给他做了防腐。」 程遇行问:「你为什么要把蒋空的尸体放在佛像里?」 郑儒拍了拍身上五颜六色的粉尘。 声音不高,但字字坚定地说:「因为他死的太惨了,我想让世人跪拜在他脚下,对着他忏悔。 为什么菩萨男身女相不会被世人污垢?因为世人皆有欲望。他们跪拜自己的欲望。 但他们却不能忍受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周淮舟抓到了「世人」二字,他问郑儒,「你是指世人杀了蒋空?」 郑儒说:「是,是世人。」 周淮舟问:「世人不理解你们的......爱。对吗?」 郑儒顿了顿,「是爱。」 程遇行问:「蒋空是怎么死的?」 郑儒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见不到他...... 但我知道...... 他被关起来,强行进行矫正治疗...... 他们......甚至给他做了脑子的手术...... 蒋空受尽了折磨......」郑儒蹲下来,用满是颜料的手捂着脸,指缝里全是泪。 程遇行问:「蒋空被关在哪里?」 郑儒说:「戒同所。」 程遇行问:「这个戒同所在哪里?」 郑儒说:「在外省的一个山村里。 为了掩人耳目,这个戒同所表面是一个精神疗养院。我偷偷找人调查过,这个戒同所用的手段很残忍,像一个人间炼狱,已经冤死过几条人命了。」 程遇行将纸递给他,「把位置写下来,我们去调查你所反映的情况。」 郑儒颤抖着拿起笔,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滴到了纸上。 他走到门口的大佛面前,膝盖一曲跪了下来。 郑儒紧闭双眼,双手合掌,给大佛一声一声磕着响头。 江喻白对程遇行说:「这个戒同所既然这么隐蔽,从来没有被报导过,说明它是有一定的防范的。 我们取证应该不会很顺利。 即使被曝光,也需要有里面的病人出来作证。」 正在跪拜的郑儒听到程遇行和江喻白的谈话,他起身走了过来。 郑儒语气坚定:「我愿意进到这个医院里面接受治疗,帮助你们取证。」 程遇行不同意,「你不是说这个里面是惨无人道的人间炼狱吗? 你不怕你进去之后出不来了?」 郑儒说:「我不怕,我可以给你们写保证书,如果我死了,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208页 江喻白迟疑地看了看程遇行,「队长?要不试试? 我们的人就隐藏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给他配备针孔摄像机和微型紧急唿叫器。 应该问题不大。」 程遇行想了想,「我们先通过别的方法取证。让郑儒涉险这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 他向上级申请调查,很快得到了回復,这种事情是社会敏感话题,家属要是不追究的话,警方没必要死盯着不放。 最后还是局长拍板,查。 只要是命案就得查。 郑儒潜入非法机构拍照录音取证的方案,局长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签了字。 程遇行冒充郑儒的哥哥,将郑儒送进了这个疗养院。 他在交完费用之后,疗养院接待人员给程遇行一张家属须知让程遇行签字。 家属须知其实就是免责声明。 秉着对病人彻底治癒的理念,如果出现身体任何的异样,包括死亡,疗养院概不负责。 接待人员还跟程遇行推销他们的一劳永逸业务,就是给病人开颅取掉一部分脑组织。 推销人员说这项技术获过诺贝尔奖,好多精神病人都有显着效果。 程遇行详细问了一下手术过程,兜里的录音笔明白无误地录下了接待人员的话。 他最后以费用太贵为由拒绝了。 程遇行走出疗养院,疗养院的铁大门缓缓关上。 郑儒在疗养院的视频被实时传回了警方。 ——所谓的病人每天除了有限的睡眠,就是吃药,注射激素,被反覆电击,被殴打,做忏悔。 视频完整记录了一个病人死于注射激素引起的心脏麻痹过程。 讽刺的是家属来领走了尸体,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疗养院被警方一举捣毁。 郑儒已经被折磨到尿失禁和轻瘫。 但他对程遇行和周淮舟说:「谢谢。」 程遇行将一个医生的电话留给郑儒:「这个医生会评估你的轻瘫并负责你的治疗。 所有费用警方已经结过了。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周淮舟说:「经过疗养院治疗,你有改变想法吗?」 郑儒摇头,「没有。什么用也没有。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隐隐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从震惊,到屈辱,到自卑,再到坦然接受,最后决定勇敢活下去,我用了二十年。但别人摧毁我的希望,只需要一个眼神。」 他拖动着一条腿,问程行和周淮舟:「你们也觉得我们是变态,是怪物吗?」 程遇行说:「曾经有个记者说过一段话,『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不接受同性恋者? 因为我们的文化中把生育当做目的,把无知当做纯洁,把愚昧当做德行,把偏见当做原则。 爱情,应该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态度,而不是一个器官对另一个器官的反应。』 她说了很多这样的话,她被开除了,她的言论被禁了,她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中。 我的身份是警察,但我想说,她想说的,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周淮舟拍拍郑儒的肩膀:「以后好好的对待自己。 爱就是爱,无论何种形式的爱。 爱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被祝福的事。」 从郑儒家出来,周淮舟开车要送程遇行回家。 程遇行说还要去办公室加班。 周淮舟问:「你们这案子就是接踵而至是吧?」 程遇行嘆口气,「是啊。办不完的案子,见不完的人性。 我要回去加班整理一个案子。是一个保姆杀老人的案子。 这个保姆每次只在僱主家工作不到三个月,老人就会死亡。 照顾老人的工资是按年付的。 老人半中间死亡,保姆不仅能拿全年工资,还能拿到一个『白包』。」 周淮舟说:「这保姆真够坏的。那直接逮捕这个保姆不就好了?」 程遇行说:「保姆已经认罪了。 但这个案子细思极恐的地方很多,要追责的不仅是保姆。 讽刺的是,在被逮捕前这个保姆居然是家政所最红的保姆,好评最多,工资最高。 很多僱主明知保姆有问题,依然请回去照顾自己瘫痪在床的父母。」 周淮舟摸摸胳膊打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是细思极恐。 行吧,那我把你扔你们单位门口?」 程遇行说:「行。扔吧。」 第75章 求救 半夜,一个小区里的保安打着手电筒正在巡逻。 一个黑色塑胶袋从天而降,掉落在了保安面前。 保安抬头看看,已经半夜三点多钟,所有的家灯都是灭的,是谁大晚上的高空抛物? 保安拿出手机拍照。他心想,一定要把这个事放在业主群里好好说一说。 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有的业主把自己家的垃圾袋直接就扔进绿化带了。 「真是没有素质。」保安边摇头边将黑色垃圾袋拿起来,准备扔到前面的垃圾桶里。 一提垃圾袋,破损的垃圾袋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保安用手电一照,吓得直接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在他面前散落的,是一堆有大有小的肉块。其中还有一团血淋淋的头髮。 保安跑了很远才惊魂未定地拿出手机,颤抖着按下了报警电话。 第209页 尸块和头髮被拿到司法中心做鑑定。 鑑定结果却令人啼笑皆非,头髮是人的头髮,但尸块不是人肉,而是一块块生猪肉。 江喻白愤愤地说:「是谁做这么缺德的恶作剧,用猪肉冒充尸块吓唬人?」 程遇行看了看猪肉,「也许是恶作剧,也许不是。」 林姐说:「按这些猪肉块来看,有新鲜的,也有放了挺长时间的。 倒像是被人刻意收集起来的。 头髮也是,不是一次性脱落的。」 程遇行沉思,「如果是恶作剧,不会一点一点收集这些东西,让人以为是尸块然后报警。 会不会是楼上有人发出求救信号?」 江喻白迟疑,「可能吗?如果是求救,完全可以扔纸条啊。」 程遇行说:「也许他扔过纸条,但没人注意到呢? 类似于尸块的东西,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从而报警。」 程遇行问林姐,「猪肉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记号?」 林姐戴上口罩:「我没注意,我马上看。」 程遇行和林姐梁落三人戴着口罩,拿着放大镜,对着一盘猪肉仔细观察。 他拿起一块仔细端详,他指着一处给江喻白和林姐看,「这是不是一个字母。」 江喻白激动地说:「好像是个『s』。」 程遇行说:「sos?这是通用的人人皆知的求救信号。」 江喻白看了看程遇行:「saving of soul。救命!」 程遇行说:「快,我们数数一共多少块猪肉?多少根头髮?」 数完程遇行放下镊子,嘴里重复着,「猪肉191块。 头髮519根。这是什么意思?是巧合吗? 不,不是巧合。 有人确实发出了求救信号。」 林姐问:「这两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程遇行说:「我猜测,求救的人怕警方忽略那个s,所以特意在数量上也做了暗示。 191519,这是另一种隐晦求救的表现方法。」 江喻白吃惊,「那这人是被挟持了?」 程遇行分析:「他能偷偷收集这些东西,说明他没有被绑,可以自由穿梭于家里。 但又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无法出门。」 江喻白说:「这家小区有业主五百户。抛尸块的楼上有住户一百户。咱们怎么查? 我们冒充物业以检修个什么东西为由一家一家查吧。」 程遇行想了想,「保安报警已经惊动了整个小区,如果有劫匪,他一定会更加警惕。 他会事先将受害人藏起来。 物业到了业主家里不能每一间房间都进。而且打草惊蛇后,最怕的是劫匪杀人灭口。所以我们一定不能大张旗鼓。 要先缩小范围,确定是哪几家有嫌疑。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突然到访。 林姐,能不能试着从猪肉上和头髮上取到dna? 如果能确定身份,更能尽快锁定目标。」 林姐说:「我试试。」 一天后,林姐拿着比对报告给程遇行。 「猪肉上提取到了三个人的 dna。头髮上提取到了一个人的dna。 经比对,猪肉上的dna分别属于三个叫吴国富、祝招娣、杨洲的人。 头髮的dna则不是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是一个名叫姚姚的。姚姚已经死亡三年。」 程遇行问:「姚姚已经死亡?那头髮是从哪里得到的?」 林姐说:「我从头髮表面分离出了木屑,是檀木。 所以我猜想,这些头髮是从木梳上拿下来的。」 程遇行立刻对四人的身份进行了核查。 吴国富是菜市场卖猪肉的老闆,从猪肉上检出他的dna很正常。 杨洲和姚姚是夫妻,祝招娣是姚姚的远方表亲,来姚姚家做保姆。 姚姚三年前因为车祸意外离世。现在家里是杨洲,杨洲和姚姚四岁的孩子,六十五岁有老年痴呆的姚姚母亲,还有照顾老小的保姆祝招娣。 据物业说,只能见到祝招娣几天下楼买一回菜,没见这家的其他人在小区走动。 祝招娣有重大嫌疑! 程遇行和江喻白潜伏在楼下,看到祝招娣下楼出门买菜,飞快地上楼。 谁丞想,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来开门。 程遇行果断地说:「撬锁。」 撬开锁后,屋里的景象并不像程遇行他们想像的那样。 而是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也很温馨。 姚姚母亲在阳台盖着薄毯晒太阳,四岁的孩子在爬爬垫上看书,手上拴着安全牵引绳。 程遇行看到卧室开着的门里是这家的男主人杨洲。 杨洲从轮椅上掉到了地下,艰难地往外爬,嘴里发着咿咿呀呀的声音,口水流了一地板。 程遇行将杨洲扶起,这时江喻白对他说:「队长,祝招娣买菜回来了,现在在小区门口刷卡。」 程遇行说:「让肖鸣先找个理由绊住她,给咱们争取时间。」 江喻白给等在楼下的肖鸣打电话。 程遇行快速地问:「是你发的求救信号吗?」 杨洲嘴里只能发出婴儿一样的咿呀声。 程遇行说:「这样,我问你问题,你就点头或者摇头?」 程遇行问:「是你发的求救信号吗?」 第210页 杨洲点头。 程遇行又问:「囚禁你们的人是祝招娣,是或不是?」 杨洲缓缓点头。 程遇行知道了,他立刻跟江喻白说:「通知肖鸣他们,立刻抓人!」 程遇行对杨洲说:「你现在哪里能动?你动给我看看。」 杨洲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然后很快又无力地垂下。 程遇行让江喻白先把杨洲送到医院做全身检查,自己留下来勘察现场。 杨洲家是一个四室两厅南北通透的房子,如果不是出现了这么骇人听闻的事。 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温馨的家。 家里一尘不染,桌布、沙发套、床单、地毯铺的连个褶子都没有。 家里的花瓶里随处可见精心修剪过的鲜花。 孩子爬爬垫上的书柜,书籍按大小摆放,玩具也被收纳进了箱子。 厨房里的柜子里,调料一应俱全,程遇行看到碗按大小摆放整齐,连锅底都被擦得锃亮。 餐桌上的两本书引起了题安的注意,一本是宝宝辅食,一本是老年养生。 书里面还有被折过角划重点的痕迹。 孩子身边有一个餐盘,盘里是切好大小的水果块。 孩子抬头问程遇行:「叔叔,我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程遇行怔了怔,问道:「你妈妈干什么去了呀?」 孩子说道:「我妈妈去买菜了,她让我乖乖呆在这里不要动。」 程遇行问:「祝招娣是你妈妈吗?」 孩子点头。 这时,在阳台上的姚姚母亲对程遇行说:「杨洲啊,姚姚怎么还不回来?」 程遇行说:「阿姨,我不是杨洲。」 姚姚母亲的双眼无神,「杨洲啊,姚姚是不是迷路了?」 程遇行问:「姚姚干什么去了?」 姚姚母亲说:「上学去了呀。哎呀,我赶紧做饭。一会姚姚回来该饿了。」 程遇行看着老人开了卧室门,躺到了床上。 这个家所有的窗户都打不开。 除了一个卧室。 程遇行猜测这个房间是保姆祝招娣的房间。 他在床头的抽屉里找到几瓶没有商标的药和一堆未开封注射器,程遇行将药和注射器放进了证物袋。 抽屉里还有一本相册,程遇行翻开,发现相册里很多照片被撕去。 留下的照片里没有姚姚。 接着他看到桌子上有个木头做的房子,房子很精緻,但看起来有点旧了。 房子的花园里放着四个玩偶,一个老人在摇椅上晒太阳,一个孩子在捉蝴蝶,一个男人在看报纸,一个女人在浇花,每个人脸上是平和温暖的笑,是很温馨的一家。 程遇行看着这个房子,感觉有蚂蚁顺着嵴柱爬了上来。 祝招娣的窗户上有油脂,说明这是抛猪肉的地点。 也许杨洲是趁着晚上祝招娣上厕所的时间,艰难地滑动轮椅用尽全身力气将猪肉袋子从祝招娣房间的窗户上扔了下去。 他接着在杨洲床底下发现了杨洲用来藏猪肉的纸盒子,纸盒子里还有一把木梳。 程遇行猜测在杨洲的双臂还有一点劲的时候,他就开始了藏肉行动。 他一定是用了很多方法都不能引起外界的注意,只好趁祝招娣不注意从案板上偷偷拿猪肉藏起来再找机会。 他给林飒打电话,让她和两名警员先来家里照顾孩子和老人。 两天后,司法鑑定中心。 林姐对程遇行说:「这几瓶药是动物肌肉松弛剂,一般用于中小型动物的镇静和麻醉。如果用于人体,长期注射会让人下半身瘫痪,中枢神经麻痹,丧失语言和一部分听力功能。 上半身肢体也会呈现强直性痉挛的症状。」 程遇行说:「这种东西哪里能弄到?」 林姐说:「这种肌肉松弛剂并不难弄到,兽医院农场什么的都有。」 程遇行说:「这是杨洲的检查报告,林姐你看看,能不能知道杨洲被注射了多长时间的肌肉松弛剂?」 林姐看了一会儿杨洲的全身检查报告,「如果按小剂量长期注射的话,按杨洲现在的状况,应该注射了至少半年了。」 程遇行点头,「我现在怀疑姚姚的死也和祝招娣脱不了干系。 祝招娣想取姚姚而代之的感觉太明显了。 那个家被她料理养育地井井有条,好像她才是那个家的女主人。」 林姐说:「我感觉祝招娣心理挺变态的。已经不仅仅是鸠占鹊巢了。她已经深入这个角色了。 把别人的家当自己家收拾,把别人的老公当自己老公,把别人的妈当亲妈一样伺候,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抚育。 哎呀,我说起来都觉得恐怖......」 第76章 鹊巢 林姐说着打了个寒噤。 程遇行开玩笑,「林姐你这铿锵玫瑰死人都不怕,倒怕活人?」 林姐说:「哎你还别说,死人还真不可怕。 可怕的是活人那21克的灵魂。」 林姐的话给了程遇行提示。 程遇行给周淮舟打了电话,「有没有兴趣研究一个可能是心理变态的人的心理? 我需要这个犯罪嫌疑人她的作案动机。」 周淮舟说:「有兴趣啊。你把资料发过来我看一下。」 第211页 他边翻着资料边说:「首先这个保姆不是心理变态,准确来说是一种心理障碍,叫做偏执型心理障碍。」 程遇行问:「偏执型心理障碍?」 周淮舟说:「偏执型心理障碍的人,会把自己的主观臆断当做既定的事实。 如果有谁要破坏这个她认定的事实,她就会产生消灭不和谐因素的想法。 打个比方来说,走路回家发现后面有个人跟着,一般人的想法是『那人好奇怪,他不会是个跟踪狂吧?』 这是人害怕时候产生的正常主观感受。而偏执型心理障碍的人,就会把后面跟着的人,真正当成要害自己的跟踪狂,并脑补被害妄想。 这种人以自我为中心,对一切认知都是基于自己的偏好。 歷史上着名的崇祯皇帝,应该就是偏执型人格障碍的人。」 程遇行问:「偏执型人格障碍和偏执型心理障碍不一样吗?」 周淮舟说:「不一样,两者的区别是有无妄想症状。 按祝招娣的情况来看,她有妄想症状,应该是偏执型心理障碍型的人。」 程行说:「我懂了。祝招娣偏执地认为这个家是她的家。所以她会按自己的想法来『改造』这个家。」 周淮舟说:「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从她做的小木屋和相册中能看出来。」 程遇行不解,「小木屋我知道。相册我只能看出她有意剔除了姚姚。」 周淮舟说:「她不仅剔除了姚姚。 你留意看那相册里的照片,这个家的家具摆放位置,摆件壁挂,窗帘沙发布颜色一直在不断变化。 她在按她心中家的样子来布置改造这个房子。」 程遇行说:「你的意思是她的心理重点在房子,而不是她想坐女主人这个位置?」 周淮舟否定,「她不是想当女主人,她是想通过做女主人,来拿到这个房子的改造权。 姚姚的母亲,姚姚的孩子,姚姚的丈夫只是这个房子的装饰,一种让房子更加和谐,更加温馨的装饰。 就像那个手工房子一样,房子是主,玩偶是装饰。 她心里对房子,对家有一种病态的偏执。」 程遇行说:「这种心理障碍的起因是什么?」 周淮舟说:「应该和她的童年成长环境有关。」 程遇行沉思,「那么她将杨洲囚禁起来长达半年,也是为了这个家的稳定?」 周淮舟说:「应该是杨洲的某种行为想打破这种平衡。 比如辞退她,又或者比如娶一个新的女主人进家。」 程遇行说:「原来是这样。」 这时,江喻白给程遇行拿来了调查资料,「队长,杨洲半年前交了一个女朋友,本来是有结婚的打算的。」 程遇行:「本来?」 江喻白说:「是的。但孩子和老人都不喜欢杨洲的女朋友。 还辱骂她朝她扔东西赶她走。 这些情况我是从邻居那了解到的。 后来邻居说没见这个女朋友再来过杨洲家。 也没见杨洲出过门,邻居以为杨洲出差不在家呢。」 程遇行问:「祝招娣的家庭情况是怎么样的?」 江喻白:「她爸爸调查不到信息。 她妈妈给人家做保姆。」 程遇行:「也是做保姆?现在还活着吗?」 江喻白说:「死了。当时因为和僱主起了肢体冲突,僱主报警抓了她。 出狱没多久就死了。 祝招娣在亲戚家长大,经亲戚介绍来姚姚家照顾老人和孩子。」 程遇行问:「为什么和僱主起冲突?」 江喻白说:「就是因为一个很小的事。 当地派出所笔录上写着,祝招娣的妈妈乱挪动人家的沙发。 被僱主发现后要求归到原位。 她不肯,手里拿着水果刀就划伤了男主人。」 程遇行警觉道:「她也有偏执型心理障碍。」 他想起周淮舟刚刚说,祝招娣的这种偏执很可能起源于童年。 如果她的母亲是这种情况,她从小的养育环境,也必然充满了各种焦虑偏执和病态。 她就非常有可能获得这种偏执型心理障碍。 程遇行说:「江喻白,帮我约一下当时僱主的问询。 还有,医生对杨洲的身体情况评估做的怎么样了?杨洲什么时候能接受问询?他的肢体动不了,他的失语症状什么时候能得到缓解?」 江喻白无奈地说:「队长。杨洲怕是说不了话了。 医生说只能指望他两手双臂的功能恢復一点,可以写字接受问询。」 程遇行诧异,「为什么杨洲说不了话?」 「因为杨洲的舌头被剪掉了。」「什么?」 程遇行大惊失色。 程遇行来到了之前祝招娣妈妈工作的僱主家。 僱主年纪五十多岁,程遇行观察到她回忆起二十年前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程遇行问:「她的情绪是突然爆发的吗?仅仅真的因为挪动沙发这点小事就让她举起了刀?」 僱主说:「这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原因是我们要辞退她。」 程遇行:「为什么辞退?」 僱主说:「我和我丈夫工作都忙,于是请了一个保姆来照顾我们六个月的宝宝。 刚开始我真的庆幸从一堆保姆里选择了她。 第212页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早餐打扫,晚上要醒很多次照顾夜啼的孩子。 她非常的细緻善良,有爱心,有耐心,也非常有经验。 她对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和我丈夫都看在眼里。 考察了一段时间,我和我丈夫都非常放心地把孩子完全交给了她。 我跟我的同事们炫耀我家有一位天使般的保姆。 她将家里陈年无用的堆积物全部清理干净,给我们换了窗帘,沙发,地毯。 缝补好了我们准备扔掉的破旧东西。 自从她来了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可是,可怕的事情被我发现了。」 程遇行:「什么可怕的事情?」 僱主继续说:「因为我nai水不多,孩子很早就喝奶粉。 那天我上班中间回家拿一份文件,结果看到了让我毛骨悚然的一幕。 我看到保姆正在luo露着上身给我六个月的孩子餵奶! 我质问她为什么给孩子餵奶?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我的头皮发麻。 她哪儿来的nai水?」 僱主喝了一口水,好像要吞掉一点恐惧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质问她。 她解释说,她觉得奶粉没有营养,看孩子没有奶喝很心疼。 自己也是刚生完宝宝,因为家里困难才出来当保姆。 我当时半信半疑,但看她说的可怜,况且我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再去找一个保姆。 后来看她一切正常,也慢慢打消了疑虑。 我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看到我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一时间出于母亲的本能没忍住罢了。 有次闲聊我问她,要不要给她放几天假,回老家看看自己的孩子,毕竟已经出来这么长时间了。 她说不用,家里有老人在带孩子。 我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就给她多加了工资。 还把我孩子的很多新衣服让她寄回家。 我丈夫有一天却觉察到事情的诡异。 我丈夫那天半夜起床上卫生间,听到楼下有脚步声,就披了件衣服下楼查看。 一个孩子的影子从走廊尽头闪了过去。 他开灯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丈夫怕我害怕,一直没跟我说,他晚上看到的影子。 我的孩子跟保姆越来越亲密。 我看到中午午睡的时候,我的孩子趴在保姆肚子上睡得香甜。 我心里有点嫉妒。 所以我工作一完成,就赶回家陪孩子,结果我从保姆手中接过孩子,孩子发出悽厉的尖叫。 保姆安慰我说,是我经常不在家的缘故,宝宝有点认生。 但我以一个母亲的直觉看到我孩子的状态,我觉得不正常。孩子可能认生,但不至于看到自己母亲会那么的恐惧不安,发出那么不寒而慄的尖叫。 我和我丈夫说了孩子的异样,他才不得已告诉我。 这座房子里可能还有一个孩子,被藏起来的孩子。 我们家的那座房子很大,所以藏一个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丈夫为了探明真相,托朋友从外国高价购买了一个隐形的摄像机。保姆出门买菜后,我们打开摄影机观察这个房子里的影像时,我几乎要晕倒。 我和丈夫上班出门后,从楼梯下的阁间里跑出一个小女孩。 她叫着保姆『妈妈』。 我看到保姆在房子里自由的样子,好像这个房子是她和女儿的家。 保姆抱着我的儿子,嘴里唤着另一个孩子的名字。她拿出我的相片,给我的孩子看一眼我的照片,就戴上鬼面具发出可怕的叫声。 我的孩子吓得哭起来,她就会把孩子抱起来在怀里哄。 我终于知道我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抗拒我。 我和丈夫一秒也不敢迟疑,赶紧跑进了保姆的房间,将我们的孩子从婴儿床里面抱走。 我丈夫翻她的房间,结果从床底下发现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几个月大小婴儿的骸骨。 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根本不在老家。 我丈夫让我抱着孩子先回房间,自己拿着手电筒去了楼梯隔间。 一声尖叫之后,我丈夫捂着被咬的手臂,从楼梯隔间里跑了出来。 先于他跑出来的,就是我们在摄像机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这时保姆回到家。 她看到了我们铁青的脸,以及她的『儿子』和女儿。 她跪着央求我们,不要赶他们走,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 这里是他们唯一的容身之所。 可是这么可怕的人,我们怎么会留她呢? 我们坚持要她走,如果不走就报警。 我当时浑身发抖,死死地抱着我的孩子。 这时我丈夫挪动了一下沙发,让我先坐下平静一下。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举动,让保姆彻底发疯了。 她嘴里尖叫着:『不许乱动家里的东西!』 随手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就向我丈夫砍去。不过我丈夫一躲,只是蹭了一条血痕。 我丈夫毕竟力气大,一把就夺掉了她的刀。 她瘫软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说我们毁了她的家。 警察同志,你说这人是不是心理变态?」 第213页 程遇行问:「警察来了带走她,但你们只说了是因为挪动沙发,引发了她的暴力行为,没有将摄像机里的内容公开是吧? 僱主说:「是,我们当时只想赶快摆脱她。 还有,就是觉得她女儿挺可怜的。 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我也有点焦虑症了,老是怕孩子被人抱走。 后来我干脆辞了工作,专心接送孩子。」 程遇行问:「那为什么后来搬家了?」 僱主说:「那女人出狱后,来我们家附近转悠被我发现了,吓得我赶紧给孩子办了转学,搬到了别的城市居住。」 程遇行从僱主家出来,给周淮舟打了电话。 周淮舟问:「骸骨是在床底下发现的?」 程遇行说:「是的,在她床底下发现的。」 周淮舟想了想,「那么可能祝招娣妈妈的遗骨也藏在祝招娣的床底下。 她会对她母亲的行为有模仿。 小时候,是她和弟弟被妈妈藏起来。 现在,她把妈妈用同样的方式藏起来。」 程遇行立刻给江喻白打电话,「去一趟杨洲家,检查一下祝招娣床底下。」 不一会,江喻白就给程遇行打来了电话。 「队长。祝招娣床底下有一个箱子。 箱子里是一具成人骸骨。」 程遇行说:「知道了,你通知法医鑑定中心的人,去把遗骨运回去,做遗骨鑑定确定身份。 还有,姚姚的孩子和母亲状态怎么样?」 江喻白说:「不怎么样。三个女警员哄不住一老一小。 孩子哭闹着要找妈妈。 老人哭喊着要找女儿。 队长,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程遇行说:「江喻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先向上级申请靠谱正规的社会福利机构来照顾老人孩子。」 江喻白答应,「好的,队长。我去申请。」 程遇行接着去交管部门调查姚姚死因。 姚姚当时去外地出差,在高速上出了车祸,车直接撞到了隔离带着火爆炸。 救护车赶到高速的出事地点,姚姚已经死亡。 姚姚的车早就报废成了一堆废铁,而且姚姚出事后,遗体直接拉到殡仪馆,第二天葬礼结束就火化了。 根本没人想到要去做尸检。 时间过去太久了,关于姚姚出车祸的真实情况,根本无从查起。 可是程遇行有个猜测,保姆祝招娣既然想到了用肌肉松弛剂控制杨洲,也能想到给姚姚下药。 姚姚的车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中,她的意识但凡出现一点恍惚,都容易发出极其严重的车祸事故。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祝招娣。 程遇行终于准备要提审祝招娣。 审讯室。 周淮舟和程遇行坐下,对面是祝招娣。 祝招娣说:「孩子和妈妈呢?我不在家她们怎么办? 祝招娣的目光急切地在程遇行和周淮舟两个人脸上移动,她渴望其中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程遇行冷冷地说:「她们自然有人照顾。况且,她们是你的孩子和妈妈吗?」 祝招娣眼里像是有碎掉的玻璃碴子,「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程遇行说:「你还想回家?那个是你的家吗?你在鸠占鹊巢!」 祝招娣低头,但硬梗着的脖子表明她的态度。 周淮舟对祝招娣说:「你觉得那是你的家。」 祝招娣抬头:「是,那是我的家,孩子和妈妈是我的亲人。」 周淮舟说:「我知道,你从未伤害过她们。」 祝招娣眼里有了泪水,「我怎么会伤害她们呢?我只想留在她们身边。」 周淮舟说:「所以你替代了姚姚。」 祝招娣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因为这个家只多余她一个。」 程遇行问:「你觉得多余的是姚姚而不是你吗?」 周淮舟用眼神告诉程遇行,偏执型心理障碍的人的思维,普通人是理解不了的。 不要试图用凡人来窥探恶魔的内心世界,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洞察不到。 周淮舟对程遇行说,「你们在隔壁观察室,我来单独审问她。 你帮我把外面的沙盘拿进来。」 周淮舟边通过祝招娣在沙盘上移动各个道具,边引导性地问问题。 江喻白看着隔壁房间里,祝招娣像一个温顺的猫一样,对周淮舟的问话知无不言,他感嘆,「周医生真有办法。」 过了半个小时,祝招娣清晰地说出了她是从哪里搞到的宠物手术用肌肉松弛剂,怎么给姚姚出差前的饭里放了口服麻醉药,又怎么用药物将杨洲囚禁在家里。 作案经过已经交代清楚,隔壁房间的程遇行他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周淮舟拿起祝招娣的小房子对她说:「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房子?」 祝招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房子,像抚摸着握在手里的梦想。 「是。我妈妈去世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家。』说完她就咽气了。」 周淮舟看看她:「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去处。」 祝招娣笑了,但笑中带着泪,「但您知道无处可去是什么感觉吗?」 周舟说:「如果你从未见过家的模样......你意外闯进了温暖的家,见到了家的模样。 第214页 所以你想倾其所有留住那个家。 但这是荒诞的。 你想留住的,是别人的家,并不属于你的家。」 祝招娣大哭大笑,笑的癫狂而诡异,哭的凄凉而骇人。 祝招娣的样子像是凌晨千里孤坟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周淮舟走出审讯间,程遇行拍拍周淮舟说:「辛苦了哥们儿。」 周淮舟摆摆手,「还好。就是觉得冷。」 江喻白问周淮舟:「周医生。你对她最后说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淮舟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失明的人每天向上天许愿,祈求给他三天光明。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他有了三天光明的机会。 三天过后,他重回黑暗。 几天之后他自杀身亡。 如果他不曾看过光,他会在黑暗中生,他会在黑暗中死。 他会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安之若素。 但他见了光,他无法再回到黑暗中去。 原本赖以生存的黑暗,终究会成为让他疯癫,纵身一跳的深渊。 他的希望反倒成了绝望。 他被自己的希望所杀。 从见到光的那一刻,他已经时日无多......」 第77章 砖窑 程遇行的姐姐程萍给他打电话,「遇行,我有情况要反映。 你现在忙不忙,能不能来姐姐单位一趟?」 程遇行接到程萍的电话,马上就赶到了程萍工作的电视台。 电视台的办公室里程萍的同事们忧心忡忡地看着程遇行。 程萍对程遇行说:「事情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 接到群众举报,山里有一处专门从人贩子手里买智障人士工作的黑砖窑。 之前有过这样的案子,外部调查的证据不足以认定这些黑砖窑的确凿犯罪事实。 想要得到一手证据和资料,只能是有人打入内部。 于是我们的一个记者自告奋勇装成残障人士,在火车站被人贩子成功盯上,并且以一千八百块的价格被卖到了黑砖窑。」 程遇行表情逐渐凝重,「为什么不报警让警方协助你们的行动?你们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那名记者同志的生命安全都没有办法保证。」 程萍紧张地直搓手,「记者身上带了定位器和纽扣摄像机。 我们本来想等他拍到了证据,然后再报警,让警察直接端了这个黑砖窑。 但刚刚那名记者......失联了......」 程遇行大惊失色,「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他最后的定位在哪里?」 程萍指着电脑屏幕,「这里。」 程遇行正给刑警队同志们打电话。 电视台一个工作人员指着电脑屏幕说:「萍姐,信号又恢復了。 摄像机也有画面了。」 一堆人快速聚集到了电脑屏幕前,只见定位器的红点又在闪烁。 摄像机镜头里有一只黝黑的手,比划了一个1的手势。 程萍舒了一口气,「看来小简是安全的。」 程萍给程遇行解释,这是他们和记者小简约定的平安手势。 不知为什么刚才信号断了,一帮人以为出了事。 程萍是这个专题的负责人,一下慌了神,这才赶紧给程遇行打了电话。 程遇行问:「记者同志是什么时候潜入进去的?」 程萍说:「五天了。」 程遇行说:「把他传回来的影像给我看一下。」 程萍给程遇行放了倍速播放。 记者小简为了被人贩子成功盯上,在人贩子活动范围内流浪了几天。 他故意疯疯癫癫,喜怒无常。 颳风下雨就躲在墙角,盖着破床单顶着破纸箱,饿了就吃小摊上别人吃剩下的,甚至吃垃圾桶里面的食物。 人贩子将他拉到巷子里,对他拳打脚踢极尽侮辱之词。 他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鼻青脸肿却对着人贩子嘿嘿傻笑。 两个人贩子用药把他迷倒,塞进一个工具车里拉到了偏远的山里。 路上人贩子还得意洋洋地聊天,这个人来的太容易了,几乎是送上门来的。 像他这种痴傻程度,基本就跟牲口一样了,给点吃的就干活,不干活抽两鞭子准保乖乖的。 死了也没人找,这种智商也不会想着要逃,即使逃出来也说不清砖窑位置。 他们商量,按这人的体格,要向砖窑老闆提价,要两千。 人贩子拿着一千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记者简正被扔在了一个猪圈一样的房子里,房子里铺着一点稻草,稻草上睡着几十个人。 这个房子昏暗不堪,晚上是没有灯的,吃饭用手抓,饭菜像泔水,墙角就是工人们解决大小便的地方。 第二天天不亮简正就随着这些智障工人们一起工作。 稍有一点懈怠就会被监工往死里鞭打。 程遇行一帧一帧看下去,他抬了抬头没让眼泪落下来。 周围的同事已经泣不成声。 程萍说:「我们想做一个纪录片系列,要把摄像头深入那些无人问津的黑暗角落。 这些智障人士也是人啊。 他们也有人权啊。」 程遇行看完说:「抓人判刑推平黑砖窑的证据已经够了。我们刑警队现在就出发。」 第215页 按照定位器的地址,程遇行他们突击行动,抓到了黑砖窑老闆两人,监工六人,解救智障人士五十四人。 并根据线索开始抓捕专门拐卖残障的人贩子。 这个案子的纪录片在电视台播出引起了广泛的反响。 有关部门抽调两千名警力,彻查全省范围内的黑砖窑。 程遇行在抓捕的时候,听到耳边那名记者简正安抚智障人士的声音,「不要怕,不要怕,他们是好人,他们是警察,他们是来救我们的。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将人员押送上警车,程遇行转身向已经伤痕累累的记者简正敬了个礼。 · 三个月后,翰兴市的展览馆迎来一个大型艺术品展。 这次展出的是一个在世界上都享誉盛名的陶瓷艺术家杜逾的作品。 杜逾在世界艺术之邦义大利留学,拥有顶尖艺术学院的陶瓷艺术硕士学位。 师从欧洲最富盛名的陶瓷艺术家维克。 有自己的陶瓷艺术工作室,他的作品全是纯手工制作,在世界多国的顶级艺术博物馆都展览过。 杜逾是翰兴市人,他抱着感恩回馈家乡的想法,在翰兴市的美术馆做自己最新作品的展览,并将所有的拍卖费用和门票用于翰兴市的残障公益事业。 电视台报社纷纷对杜逾成功不忘桑梓,回馈家乡的行为进行报导。 这次展出的是杜逾的最新作品,名为「祭」的十二件瓷器,每一件都是他潜心闭门手工制作出来的。展览三天,第二天的时候一条新闻震惊了翰兴市民。 晚上一个偷偷躲在美术馆的人,在砸坏在场的监控之后,用斧头疯狂砸向珍贵的展品。 保安在听到异响之后冲进美术馆,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精美的瓷器已经碎了一地。 疯狂的匪徒被几个保安制服。 艺术品评估专家在新闻中表示,不法分子砸坏的十二件艺术品价值高达一千两百万。 在对杜逾的採访中,杜逾表示对此事非常的遗憾,砸坏的艺术品微不足道,不法分子砸坏的是他的拳拳爱国之心和思乡之情。 但他也表示,公道自在人心,对不法分子的审判交给有关部门,自己不会主动起诉要求赔偿。 他还对砸坏他艺术品的不法分子隔着屏幕说话,生活总有不如意的时候,希望他尽快从不如意中走出来,不要再做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事。 杜逾的做法迅速收穫了众多的粉丝。 如果说之前的杜逾只是在艺术圈出名,现在杜逾几乎在没怎么接触过瓷艺的人当中也有了名气。 杜逾之前的瓷器作品,价格被拍卖出了天价。 杜逾没有食言,给家乡捐了两百万的善款用于残障公益。 由于损坏艺术品金额太过巨大,属于刑事犯罪。 潜入美术馆的那个匪徒被移交给了刑警队。 程遇行之前只是浏览新闻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个匪徒,但是由于匪徒脸部打着马赛克,印象只是一闪而过。 在刑警队的审讯室,程遇行见到了匪徒。 匪徒头髮散乱,油腻腻地打着绺,鬍子拉碴蓬头垢面,像是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抱着自己的头,警觉地在头髮的缝隙中看来者何人。 他看到是程遇行,将紧攥着头髮根的手放了下来,就要去抓他的手。 江喻白喝道:「老实点,干嘛呢?」 匪徒将头髮拨开,对程遇行说:「是我。」 程遇行想起来了,面前这个匪徒就是三个月前深入虎穴,孤身涉险,冒死取证的记者简正。 程遇行忙问:「简记者?怎么是你?」 简正恐惧地环顾四周,然后眼睛死死地叮住江喻白。 程遇行对他说:「这是我们局里面的刑副支队江喻白同时也是我的助理,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简正干裂的嘴唇好像一开口就能流出血来。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倒一杯水过来。」 简正将一杯水狂饮而下。 程遇行问:「简记者,你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简正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泽,只有麻木。 「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程遇行吃惊,「你是说纪录片一播出,你就被报復了?」 简正说:「纪录片还没播出的时候,我就被通知要调离之前的岗位。有一天我在路上莫名其妙晕倒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了精神病院的病床上。 这三个月他们给我打各种精神药物,我现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 我在精神病院疯狂地证明我不是精神病人,可是没用,没人相信我的话。」 程遇行说:「我听我姐说,纪录片播出之后,你都没跟同事们打个招唿就调走了,据说去了更好的省级电视台。」 简正两眼无神地说:「是吗?他们是这样跟外界解释我的失踪的吗?」 程遇行说:「你们单位的人给你打过很多电话,你都没回。 但你给他们做了信息回復,说你到了新单位工作比较忙。 谁也没想到,你居然是被关起来了。」 简正苦笑:「我家里还有很多揭露黑暗的片子,我得罪的人数都数不清,谁都有可能害我。 但我被关,应该是因为我从黑砖窑出来之后暗自调查的事。 第216页 我在被关起来之前,去了那个地方。」 程遇行说:「没关系,你到了这里安全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可以和我说一遍。」 简正正要说话,可怕的事发生了,简正突然手捂着胸口四肢抽搐地倒地不起。 程遇行慌了一下,立马让梁落打电话叫救护车,自己给简正做急救。 简正没有救过来。 他死的太蹊跷了。 刚转移到刑警队就猝死。 有人忌惮他说出秘密! 经解剖,简正死于奎尼丁中毒引起的房颤死亡。 程遇行站在简正的遗体前,默默地哀悼之后,看着简正已经冰冷的尸体,缓缓问道:「您想说的是什么?」 程遇行坐在办公桌前,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简正留在家里地下室里的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简正自当记者以来暗访过的新闻材料,一小部分报导出来了,更多的材料则落上了厚厚的灰堆在一起,被放到了昏暗的地下室。 程遇行找出了有关于简正暗访黑砖窑的材料。 简正在空白处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一句话,并打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这句话是「这些人去了哪里?」 程遇行琢磨,这些人是指什么人? 如果指的是黑砖窑里的智障人士,五十四名智障人士已经全部被解救。 难道还有警方没有掌握的情况? 他当时从黑砖窑逃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和警方还有同事说这件事? 他是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所以偷偷调查不敢贸然公布,怕有人毁灭证据吗? 他为什么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第一件事会是去砸掉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难道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让背后的人无法平息越来越大的事态,而被警方注意到,让他有说话伸冤说出真相的机会? 还有,到底是谁给他的饮食里放了大量的奎尼丁让他突然死亡,从而彻底闭嘴再无威胁? 疑点太多了。 程遇行甚至隐隐感觉到,自己在调查简正死因的时候,有人一直在背后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程遇行找到程萍,「当时简正从黑砖窑完成任务后,回来还跟你们说什么了? 姐你仔细回忆,越详细越好。」 程萍将当时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程遇行思忖良久,根据程萍的回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程遇行突然想到没有被拍下的画面,就是简正失联的那一个小时。 程遇行忙问:「那一个小时他为什么会失联?」 程萍回忆,「他说他和几个人被蒙着眼带着去了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可能没有信号。 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把他拉回了砖窑。 他回来了,那些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遇行立即对程萍说:「帮我放出当时的影像,具体几点几分几秒失去信号,又几点几分几秒恢復信号。」 程萍说:「好。」 程遇行根据时间判断出了简正被带去大概多远的地方。 他怕有人先下手毁灭证据,和江喻白开着警车在翰兴市周边绕了几个大圈,又以极快的速度拐进了通向黑砖窑所在山里的小路。 江喻白低头看了看范围图,「队长,就在这附近了。 哎......那边好像有个房子。」 程遇行和江喻白开车来到了一个装修古朴的小别墅外。 与其说是一个小别墅,不如说是个充满了艺术气息、优美线条的小型艺术馆。 这个不规则的小别墅闹中取静,建在斑竹林中间,高雅不落俗气的气质和竹林完美契合,像个世外的乌托邦。 程遇行和江喻白按下了别墅的门铃。 没有人来开门,但门自动滑开了,轻柔而礼貌。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了长长的一段曲径通幽的鹅卵石路。 路的两边是各种奇花异草和叫不上来名字的灌木。 路的尽头有个人在等。 这个人五十多岁模样,头髮鬍子却都是白的,有股仙风道骨的气质,他微微颔首:「二位请。」 程遇行诧异地问:「你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吗?」 这个人笑了笑,「不是,我是这座房子的管家。 我家主人在客厅里恭候二位。」 程遇行和江喻白狐疑地跟着自称管家的人,走进了房子。 江喻白的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赞嘆。 声音不大,但被程遇行听到了。 整个房子以侘寂风为主,朴实纯粹,充满着艺术的张力,显示出屋主人独特而高雅的品味。 这时从客厅沙发旁边站起来一个人。 程遇行一看他就想起了他是谁。 他是着名的陶瓷艺术家,杜逾。 杜逾穿着一身白色亚麻盘扣衣服,他对管家说:「倒茶来。 用我的那套『寻隐』茶具,用梅花雪水沖泡。」 管家应声,退出了房间。 程遇行问:「杜先生好像预先知道我们要来。」 杜逾笑笑,「搞艺术的人都是很敏感的。」 程遇行说:「哦?那杜先生有没有猜到我们来所谓何事?」 第78章 对抗 程遇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从进入这个房子开始,手机就没有了信号。 他给江喻白使了个眼色,江喻白拿出手机,跟程遇行缓缓摇了摇头。 第217页 这时,管家端着茶盘进来,给程遇行和江喻白分别斟了一杯茶。 茶的香气很快四溢扑鼻。 杜逾说:「我的这套茶具不会轻易拿出来待客。 二位能从这么远寂的山里寻到蔽舍,有踏雪寻梅之美感, 所以我用了和今天气氛相称的茶具来泡茶。 二位请。」 程遇行摆手,「不忙。我有两个问题想问杜先生? 你知道砸掉你艺术品的人的身份吗?」 杜逾皱了皱眉,好像程遇行的话是一句刺耳的噪音,打破了这种美好的意境。 但他还是礼貌回答道:「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简正。 这些情况公安机关已经跟我说了。」 程遇行盯着他,「你见过简正吗?」 杜逾说:「我没去见他,他是一个破坏美的暴徒,我对这样的人不感兴趣。」 程遇行紧接着问道:「我是说,你在这所房子里,这儿,这里,见过简正吗?」 杜逾重新坐了坐,翘起了腿,「很抱歉,这所房子更是不欢迎和它气质格格不入的人。 警察同志,恕我直言,您问话的方式,让我有点不舒服。」 程遇行也不示弱,「抱歉杜先生,我们警察对待所有问询人员,都是一样的口气,与他的社会地位、艺术成就没有关系。 如果问话方式令杜先生不悦,还请杜先生海涵,配合我们的工作。」 杜逾换了个坐姿,耸耸肩:「ok。可以。请。」 程遇行问:「杜先生知道距离你这个世外桃源不远的地方有个人间炼狱吗? 那里关着所谓的智障人员,他们被人贩子卖到那里,没日没夜地做着苦工。稍有懈怠就是一顿皮开肉绽,还有丢了性命的。」 杜逾表情没有变化,「我很遗憾听到这样的新闻。 我为他们感到不幸和悲哀。 想必你也从新闻媒体上知道,我一直在做着公益事业,我为残障人士也尽过绵薄之力。」 程遇行和江喻白出发之前,正好技术科恢復了简正的手机数据。 他在失踪前一天去过黑砖窑附近。 程遇行重新走进屋内坐下。 程遇行问:「杜先生,我就开门见山了。 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简正来过你这里两回。 一回以智障人士的身份被带来的, 一回以记者的身份主动来的。」 杜逾端起精美的茶杯品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不知道警官你在说什么?」 程遇行说:「哦?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只能例行搜查了。」 杜逾耸肩,「好吧,请便。」 从楼上到楼下,没有可疑的迹象。 程遇行问:「能看看你的后院吗?」 杜逾说:「后院可以,但后院我的工作间不能进去。 那是我个人私密的空间。」 程遇行和江喻白来到后院,看到了一个大的作品展览间。 杜逾给程遇行介绍,「这是我最早的作品...... 这件作品的名称叫『庄生化蝶』...... 这件叫『浮白』...... 这件叫『须弥』...... 这件叫『岁聿』......」 程遇行说:「想不到杜先生的作品体现的都是传统美学。 也是爱国爱家乡之人。」 杜逾浅笑,「是,我们的文化是最好的文化。 我们的古典文化集美学,理学,禅学,哲学为一体。」 程遇行指着一套瓷器问杜逾,「这套和前几天展出的那套是同个系列吧?」 杜逾说:「警察同志好眼力,是,它们的名字都叫做『祭』。」 程遇行看着鲜红如血的作品,「为什么叫祭呢?」 杜逾说:「宣德年间有一种红釉烧制方法,现在已经失传。 相传明朝皇帝要用血红色的瓷器祭奠神明,于是诏令窑官日以继夜加紧烧制。 但是,窑工们多次试验,就是烧不出令朝廷满意的祭器来。 负责督促工期的总管鞭打窑工,并将一部分人关进了监牢要砍头。 一位窑工的女儿,为了救自己的父亲。 心急如焚不眠不休地研究红釉烧制方法,但一无所获。 心灰意冷的她纵身一跃,跳进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窑炉。 当一个窑工打开窑炉时,非常震惊地发现,烧成的陶坯呈现出鲜血一般触目的红色。 血染陶坯,祭神的红色美得夺目。 后来人们把这种美到极致的陶瓷,称为祭红。 可惜啊可惜,现在已经没人知道这种烧制技术。」 程遇行说道:「沾染了人命和鲜血的艺术品,是血淋淋的控诉。」 杜逾嘆气,「原是俗人。」 程遇行说:「我是警察,在我看来,生命永远凌驾于一切之上。 守卫人民的生命安全是我的使命和职责所在。 我喜欢俗气,在我看来那是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杜逾说:「说的很好,我差点被你说动了。」 程遇行说:「没关系,我没有想说服你。」 他看到工作室的面积其实很大,至少要比房子大个一倍左右。 工作室没有窗户,整个用泥坯塑造,像盘古噼开的蛋。 江喻白说:「对不起杜先生,恐怕我们得去你的工作室看一看。」 第218页 杜逾不悦:「我说过了,那是我的私人空间,你们没有搜查令,就没有权力搜查我的私人空间。 肯让你们进门已经是我所有善意的好客之道了,希望二位不要得寸进尺。」 江喻白拿出手机,找出一张图片将屏幕展示给杜逾,「真是抱歉,我们出发前拿到了搜查令。 您这里如果有印表机,我几秒钟就可以给你列印出来。」 杜逾说:「看来我只能照做了,我需要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 江喻白说:「请便。」 杜逾走后,程遇行悄声问江喻白哪里来的搜查令。 江喻白说:「之前一个案子的搜查令,我在路上p了一下。就怕他不配合搜查。」 程遇行笑着说道,「做的好。」 江喻白说:「为了办案我违法了,出了事队长你要保我。」 几分钟之后杜逾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程遇行说:「请吧。」 他和江喻白走进杜逾的工作间。 工作间里面别有一番洞天,分为上下两层。 工作间的设备齐全,柴窑电窑气窑都有。 程遇行问道:「我是外行,不知杜先生最喜欢在哪个位置工作?」 杜逾指了指最大的一个窑口,「那个,那是柴窑。很古老。 柴窑的成品率很低,所以作品也很稀少珍贵。」 程遇行问:「祭的那套作品就是在这个窑口烧制的吧?」 杜逾说:「是。」 程遇行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简正最后的话。 以及他为什么要去打碎那一套作品? 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程遇行想到了祭天的意义,突然他毛骨悚然。 难道杜逾为了烧制真正的祭红,真的是用活人祭窑? 程遇行回头看了看杜逾,他问道:「我看到杜先生从五年前开始作品很少问世。 能问一下原因吗?」 杜逾笑着说:「不知警官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只有伟大的作品没有伟大的作者。 年纪大了,觉得自己的作品更应该少而精。 我从作品中悟道,所以怀瑜握瑾,岁聿云暮。」 程遇行问道:「听杜先生的意思,很希望有作品流传千古吧?」 杜逾笑,「当然。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艺术品是永恆的。 你看世界一流博物馆里的那些油画。 它的缔造者已经消逝,但那些油画千百年来依旧接受着人们的注视。 艺术家的毕生心愿就是自己的作品和山河同隽。」 程遇行轻描淡写,「哦,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以为杜先生江郎才尽,再做不出好作品了。」 程行没有看杜逾,但他用余光扫到,杜逾生气了。 程遇行击到了他的痛处。 程遇行说:「江喻白,取证。」 江喻白利落拿出证物袋,在工作室的各个地方取证。 杜逾坐了下来,心无旁骛问心无愧地仔细打磨着一个碟子。 程遇行坐了下来,「为什么不挑简正?」 杜逾看了一眼取证的江喻白,将脖子探过来,在程遇行耳边阴森森地说了一句,「不妨告诉你,简正的体脂率不够。」 程遇行早料到了一般地说:「你肯这么说,就是料定我俩今天走不出这个工作室了对吧? 你大可坦诚。反正这个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了。 你真的是用活人祭窑?」 杜逾笑,「能留在我的作品里永恆,他们应该感谢我。 是我让他们一文不值卑微骯脏的生命有了价值。」 程遇行反问:「骯脏?卑微?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吗?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鲜活的灵魂。 在我看来,他们一点也不低贱,倒是你,挺让人看不起的。」 杜逾满不在乎,「你好像不配说看不起我。」 程遇行说:「你已经黔驴技穷,所以魔怔疯癫地开始用人血来为你伪善的艺术来加冕。 你的作品名字不该叫『祭』。 在我看来,它们应该叫『罪与罚』。」 杜逾笑,「有意思,我准备下一个作品的名字就叫罪与罚。 哦,对了,不妨告诉你,我用他们不仅是祭窑,他们的骨粉也是很好的材料。 骨瓷听说过吗? 陶瓷里面的上品。 骨瓷是在黏土中加入骨灰而得名的。 一般是加入百分之四十的优质牛骨粉。 但他们不知道......加入人的骨粉,才是上品中的上品...... 色调柔和......洁白如玉......」 程遇行问:「你用他们的骨灰做骨瓷?」 杜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程遇行说:「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想知道我们两个一会儿会在哪个窑里?」 杜逾放下手中的工具,「很遗憾你们两个都不是理想材料。」 程遇行问:「何以见得?」 杜逾指了指天花板,「你们已经被充分扫描过了。」 程遇行哈哈笑了起来,杜逾也笑了起来。 江喻白走过来,「队长,採集完毕。」 程遇行站起来说:「那既然我们两个没有入您窑口的荣幸,就不叨扰了。但我相信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杜逾说:「好的。二位慢走。」 第219页 程遇行和江喻白开车离开。 此时山里已是晚上十一点钟,天上的星星很少,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大片的光芒。 程遇行在车上对江喻白说:「刚才杜逾说了真话,他但凡敢说真话,就没想着让我们两个走出这座大山。 我们的车后面跟着人。 一会我到了弯道的时候,你快速跳下车藏起来。 我继续开车引开跟踪的人。 我已经给同志们发了准确定位,你坚持十几分钟就能得到救援。 但是我现在看他们的车速,他们已经准备要动手了。」 江喻白一听忙问:「他们要灭口啊队长,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 程遇行镇定地说:「你把收集到的资料和我身上的微型摄像机安全送回去。」 江喻白说:「可是这样行不通,他们追上来发现只有你一个人还是瞒不过。 不如我和你在一起。两个人和他们搏命总好过一个人。」 程遇行说:「这是命令!江喻白。杜逾不是一个人,后面涉及了很多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简正为什么能被调离岗位,关进精神病院? 在看守所关着都能被下毒。 我们内部外部到处是强大的敌人。 你要活下来。把这些全部查清楚。」 江喻白一抹眼泪,「好的,队长。我会活下来。你也要活下来。」 在经过一个弯道的时候,江喻白瞬间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躲进了草丛。 果然半分钟后,一辆车跟着驶过。 他给欧阳台他们发了信号。 直直地看着程遇行的车越走越远。 突然程遇行一个勐打方向盘,连人带车冲下了山崖。 江喻白勐然惊醒,程遇行是故意坠崖的。 他只有坠崖,杀手们才确定不了车里有几个人。 他只有坠崖,才能给江喻白赢得更多的时间。 江喻白髮出无声的吶喊,「队长!队长!」 刑警队的警鸣声很快响彻山谷,除了刑警还有特警。 江喻白在把证物交到欧阳台手上的时候,用颤抖的手指着远处的山崖说,「快去!快去!救队长!」 山崖下只有已经报废的警车,还有片片的血迹。 程遇行已经不知所踪。 江喻白第一次感觉到腿软的感觉。 几天的搜救都没有发现程遇行。 经物证检验,杜逾窑里的粉末中有残余的人体脂肪。 他的艺术品里有人类骨粉血液。 杜逾在出境前被逮捕。 程遇行已经失踪三天了。 审讯室的江喻白没忍住,挥手给了杜逾一拳。 揪起他的领子问:「我们队长在哪儿?!」 杜逾笑,江喻白照脸又是一拳,「说!在哪!」 杜逾擦了擦嘴角的血,还是笑。 江喻白又举起拳头,被欧阳台一把拦下。 审了杜逾几轮,程遇行的下落依旧不明。 杜逾被抓后,各个人物通过各种渠道来为杜逾开罪。 江喻白听人说,杜逾的顶级律师团队人数多达三十人。 这是一群把法律已经嚼三嚼的人。 他们的庭前工作就已经能决定了案件性质和案件走向。 程遇行的证言是检方的最大软肋。 江喻白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简正的问询视频。 突然间精神病院四个字,让他的眼睛里燃烧起熊熊的火焰。 队长一定是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当时的情况紧急,杀手没时间杀人,杀人也容易留下痕迹,只能带着队长逃走。 这么说来,队长应该只是受了重伤没死。 他们为什么要把人关在精神病院? 他们在做双重的保险! 如果开庭期间程遇行还是失踪状态,自然他们的官司胜算更大一点。 如果开庭期间程遇行被找到了,他在精神病院已经被注射各种精神药物,必然对身体和精神会有影响。 就像简正一样。 程遇行在行为上被认定为精神病患者,经由专家团队鑑定后,他不具备做证人的资格。 杜逾的律师团队依然有胜算。 江喻白马上调取简正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路面监控视频,从美术馆一点一点往回倒。 只要能找到简正从哪个方向而来,他们就能向着那个方向寻找。 江喻白心里有了一线希望。 他和刑警队的同志们自从程遇行失踪就没有回过家。 江喻白问:「查到了吗?」 欧阳台指着监控屏幕:「最后能查到简正出现的方向是这里。 距离市区十五公里的翰兴市北郊。 但那里并没有什么精神病院。」 江喻白说:「那是他们专门关人的集中营。 不会是公开的机构。 我们分三组行动,只能进行暗访不能暴露身份,否则打草惊蛇后,队长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证。 在发现目标后,先用无人机勘察,万无一失再集体行动。 明白了吗?」 「明白!」大家面色凝重异口同声。 江喻白说:「出发!」 经过五十多个小时地毯式日夜搜索,终于江喻白耳机里传来肖鸣激动的说话声:「我和欧阳台在北郊山区发现了一个野味农家乐。 第220页 奇怪的是,这里挂着农家乐的招牌,但是并不对外营业。 经无人机勘探,农家乐后面是一个大约占地一千平方米的三层楼房。 楼门口装着铁栅栏,每层阳台也都装着铁栅栏。」 江喻白说:「看不到楼里的情况吗?」 肖鸣说:「看不到,窗户很小,而且都拉着窗帘。」 江喻白说:「有人出入吗?」 肖鸣说:「有,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入。」 江喻白沉思了一秒,「应该就是这里了。 你们原地待命。 马上天就黑了,等到医生下班之后,只留下值班人员,我们再突击行动。 我怕他们杀人灭口。」 肖鸣说:「那些医生跑掉岂不是便宜他们了?」 江喻白说:「叫人埋伏在他们的下班必经之路,过一个抓一个。」 肖鸣说:「收到。」 程遇行和十几个所谓的精神病人被成功救出。 但程遇行已经神情麻木,眼神发直,对外界的问话也没有反应。 他被注射了过量的精神药物...... 开庭时间在即,程遇行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却非常堪忧。 为了怕有人在医院害程遇行,刑警队的人轮流二十四小时守在程遇行病床前。 周淮舟每天来看程遇行,他要求没有人在场,他要和程遇行单独呆一会。 但每天周淮舟只呆一个小时就离开。 杜逾的律师团队神通广大,拿到了很多有利于杜逾脱罪的材料。 他们在法庭上趾高气昂地为杜逾做无罪辩护。 而具有鑑定资质的两家司法鑑定所的精神科专家,一致认为程遇行清晰的逻辑思维,不适合作为证人出庭。 就在所有人以为杜逾很快能因为证据不充分而无罪释放时。 周淮舟推着程遇行走进了法庭。 周淮舟在法庭上对鑑定所的鑑定结果表示否定,并逐条进行反驳。 他当场证明程遇行在认知情感行为等方面,根本不存在精神功能紊乱和缺失,具有完全的作证能力。 江喻白也拿着刚刚调查的证据赶到法庭。 两个鑑定机构的负责人受「大人物」指使,让专家团队故意做出不合法鑑定,所以鑑定结果是无效的。 精神鑑定被重新启动,由公?法的领导,亲自指定外省的司法鑑定所,来对程遇行进行精神鑑定,保证程序的合法。 结果和第一次大相迳庭。 精神病院里关的人,几乎个个有来歷,每个人身上的秘密都是一桩惊天大案。 杜逾这个案子旷日持久,并引发了一场歷时四年的全国性的除恶行动。 杜逾没有了保他的人,身后的罪恶也都被挖了出来。 他和某些大人物关系密切,甚至参与了他们海外巨额洗钱的罪行。 眼见一座座海市蜃楼轰然倒塌。 程遇行在医院里情况一天天好了起来。 周淮舟推着程遇行在花园里散步。 程遇行问:「哎,我当时神志不清言行无状你用了什么办法?」 周淮舟说:「我说了你也不懂。」 程遇行白眼投掷,「不懂不能给我讲讲?」 周淮舟:「cbt认知行为疗法。」 程遇行说:「不可能,认知行为疗法我知道,对付基本心理疾病还行。 对付我这种精神药物控制意志的行为,它就不行了。」 周淮舟笑笑,「欲多则心散,心散则志衰,志衰则思不达也。故心气一,则欲不偟。欲不偟,则志意不衰,志意不衰则思理达矣。 理达则和通,和通则乱气不烦于胸中。」 程遇行摇头,「不懂。你能不能说点白话文。」 周淮舟笑笑,「你知道你不仅被注□□神药品,还被注射了毒品吗? 所幸只注射了一次。」 程遇行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什么?那帮兔崽子!」 周淮舟说:「那时你处于意识迷离和解离时期,你的行为语言完全不受控制。 但你在戒断反应中,从来没喊过一声要毒品。 你可以看看病房里,铁做的病床把手被你咬出的牙印。 你的潜意识都不能被毒品控制。 还有什么是你的意识不能对抗的呢? 你问我用了什么方法,我什么方法也没用。 我只是引导你的意识手握长戈,站在高高的城楼,傲然睥睨。 面对敌人的进犯它所向披靡,手中的刀剑直抵长空。 敌众我寡不后退,气概吞山河。 它上阵杀敌,挥刀将敌人斩于马下。 震耳欲聋,硝烟瀰漫,它看着脚下敌人的尸山血海,拱手对你说:『雪山尽融,洪水尽退。』」 程遇行眼睛有点湿润,但他却嘴硬,「你说的什么玩意?驴唇不对马嘴。 我当时估计念了我的座右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周淮舟笑,像阳光普照。 程遇行问:「杜逾已经执行死刑了吧?」 周淮舟说:「死得透透的了。 你能想到吗? 他的家属把他的骨灰领回去了. 他死刑前的遗言,让他的学生把他的骨粉,做进一个瓷瓶里。 瓷瓶还有名儿哪! 叫「南柯一梦」。 第221页 他的学生好像也是国外知名的陶艺家,还信誓旦旦要把「南柯一梦」放到世界一流展览馆去展览。」 程遇行冷笑,「群魔乱舞,披着艺术的外衣沽名钓誉罢了。」 周淮舟说:「无人敢言幸福,除非安然入土。 相信我,有些人永远没有安然入土的机会。 他会如履薄冰,灵魂不宁。」 周淮舟推着程遇行穿过花园里的一条林荫小道。 程遇行抬头看了看阳光通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阳光柔和,他竟然觉得刺眼。 第79章 故事 程遇行屈指算了算自己的住院时间。 他皱了皱眉头,哀怨地问周淮舟:「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我已经在医院呆了够久了。 我想回去上班。」 周淮舟说:「医院要评估你的精神损伤恢復状况,还有小腿骨折的癒合情况,合格了才能出院。 你现在可是重点受保护对象。 你说你如果贸然出院,口歪眼斜哈喇子,又瘸又拐一会儿一米八一会儿一米七,跟吴老二一样,瞅谁都浑身发抖。不是影响翰兴市市容市貌吗?」 程遇行咬牙切齿,「你记着啊,你明天流的泪就是今天脑子进的水,你明天的求饶就是今天的玩笑。」 周淮舟哈哈笑,「好吧,既然我被威胁了,我就少损你几句,毕竟你现在也属于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程遇行向后上方一伸胳膊就捏住了周淮舟的下巴,「下颌骨骨折可导致张口困难,不能咬合,面部瘫痪,面部畸形等。」 周淮舟马上求饶,「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盛世美颜可禁不起你这辣手摧花。」 程遇行笑,收回了手。 周淮舟说:「不开玩笑,我刚才问医生了,医生说你差不多再休养一周左右就能出院了。」 程遇行哀唿,「一周?!还要一周?!我会无聊而死的。」 周淮舟说:「这样吧,为了缓解你的无聊。 我每天来给你讲一小段故事。 等你出院,这个故事正好讲完。」 程遇行说:「那你先讲个开头,我尝尝咸淡。」 周淮舟夸张地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说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头七》。 一座房子里,此处省略房子的外貌描写。 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冲出房间。 一个女生发出蒙克般的尖叫,『我在哪?』 另一个男生说,『你问的大概是我们共同的问题。』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手里还抱着洋娃娃,她怯生生地说:『我有点害怕,我想回家。』 这时一只白猫从小女孩脚边窜出,『喵』的一声,声音格外的刺耳。 小女孩吓哭了,本能地躲在了一个大概二十几岁男子的背后。 这时候男子说话了,他看了看楼下,缓缓说道:『看起来是有人把我们绑架来了这里。 各位,我认为我们现在要做的事。第一,收起惊慌失措保持镇定。 第二,观察一下这座房子。 第三,坐下来好好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逃出去。』 男子的建议得到了其他三人的认可。 但房子的结构很简单,简单到一览无余。 楼下是一个客厅,楼上有五个房间。 他们从楼上到楼下,各个角落都走了一遍。 他们惊讶地发现,这座房子不仅没有窗户,而且没有门! 整个房子严密地像一座坟墓。 最恐怖的是,这个房间里没有食物没有水!男子眉头紧锁,英俊的面庞上愁云密布,『没有食物没有水,人只能存活三天。 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三天内逃出去。』 这时房子里迴荡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欢迎各位来到阴间路上的曼殊客栈。』 男孩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客栈,赶紧放我们出去!』 男子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严肃地说了一句:『你闭嘴!听它说什么!』 男孩悻悻地禁了声。 头顶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个客栈开在阳间和阴间的必经之路上。 七个小时之后,你们将各有去处。』 男孩低声咒骂一句,『七个小时?我问候你全家!』 『你们中只有一个活人,其余的已经是鬼了......但你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鬼,执着地认为自己还活着。』 这句话说完,四个人警惕地朝其他人看了看。 『你们这七个小时,就是找出身边的鬼,而寻找的方法,就是找到在ta身上的悖论。 悖论一出现,鬼将自动现形,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游戏最后,走出这所房子的,只有一个名额,ta可以重回人间。七个小时一到,你们,包括这个客栈,就会永远消失...... 友情提示:提防身边的人哦,因为ta可能不是人。 咯咯咯咯.......』 一阵刺耳诡谲的笑声渐渐散去。 男孩啐了一口,『我操。这是剧本杀啊。』 这时只在刚开始发出一声尖叫的冷艷美女鼻子里哼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讥讽,『现在人真是空虚到极点了,搞这么个真人秀。』 男孩斜眼看了冷艷美女一眼,『你说这是真人秀?谁允许他们把我们抓这里表演真人秀的?我操』」 第222页 男子打断了二人的猜测,「我们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来到这里,现在被困是既定事实。 我们不妨现在坐下来。 每个人回忆一下,自己来这儿之前的经歷,我们大家一起分析一下。 无论它的游戏规则是什么,我们必须团结起来。 首先我先问一下,你们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问题,但却像是一个炸弹一样,让每个人都为之一惊。 因为四个人同时发现,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男子比较冷静,他说:「好,我们来为每个人派发一个代号,便于寻找真相。 小女孩你是一号。 美女你是二号。 小伙子你是三号。 而我是四号。 下一个问题,我们每人来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记得什么说什么。」 三号小伙子嗤之以鼻,「如果这该死的游戏是真的,都死到临头了,搞这些有什么用?」 还没等四号男子反驳。 二号美女说道:「我在夜总会工作,喝了一杯客人递过来的酒就晕倒了,醒来发现躺在一个房间里。就是楼上那间。」 四号男子说道:「我是一个公司的hr,我记得我在路上开着车,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然后我就和二号一样,躺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了。」 一号小女孩此时好像没有刚开始害怕了,她说道:「我是一个学生。我记得放学了走在一个人行横道上。 一声紧急剎车声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三号男孩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指着一号小女孩说道:「她是鬼!她是鬼! 刚才四号说他开着车,一号说自己在过马路。四号撞死了一号! 一号已经死了。她是鬼!」 三人紧紧盯着小女孩,但小女孩好好地站着,连一根头髮都没落下。 四号男子无奈地说:「你这个猜测是没有根据的。 刚才头顶的声音,说游戏规则是让我们找悖论,我一直在想,什么是悖论? 它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死去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 那么我们要寻找的悖论,就是某个人已经死亡的证据。这些证据就藏在这个客栈里。 该你了,说说吧。」四号男子对三号男孩说。 三号男孩漫不经心地说:「我tm正在赏风景呢,脚下一滑,就这儿了。」 四号男子总结,「我来总结一下。先不管这个游戏真假,我们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没办法报警。 我们只能试着按照游戏规则来行动。 时间只有七小时。 下一步我们就是在每人的房间里找证据。」 一号小女孩突然声音发抖地指着楼上,「我们有四个人,楼上有五个房间。 那个房间里住着谁?」 三人同时看向楼上唯一紧闭的房门。 三号男孩说:「管他是谁,四号男子迟疑了一下,和三号男孩同时用力踹向门。 没用。 两个女孩也加入了行列。 几分钟后四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 二号美女揉着自己的手腕,「没用的。这鬼房子里连个工具都没有。这门根本弄不开。」 四号男子说:「我们要支撑七个小时。从现在开始不能白耗力气了。 先去搜我们四人的房间。」 四人首先来到一号小女孩的房间。 小女孩的房间是乳白色的,床上堆满了娃娃。 床边是一个书桌,书桌上贴着便签纸,纸上写着「早餐在桌上,妈妈先去上班。」 三号男孩对一号小女孩说:「你有妈?」小女孩不确定地说:「我不记得。不过按这个便签来看,我应该是有妈的。」 二号美女指着床头的一张照片,「你确实有妈。这不?这是你和你妈妈的合影。」 一号小女孩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不断抚摸着相框。 四号男子看了看墙上的课表,「小姑娘,你的这个课表应该是初中的课表吧?」 一号小女孩茫然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床的对面是一个衣柜,众人打开衣柜。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很多的公主裙。 二号美女撇了一眼衣柜,「看来你的家庭很不错,父母也对你很好。 虽然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但我小时候一定没有花裙子穿。」这时四号男子从衣柜角落里拿出一件连衣裙。 这件连衣裙上沾着斑斑血迹。 一号小女孩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三号男孩指着一号小女孩说:「看吧,你已经死了,你的柜子里有带血的衣服。」 一号小女孩并没有消失。 四号男子说:「我们先把这件裙子拿走。小姑娘你不要害怕,你没有消失,说明你不是鬼。」 二号美女不乐意了,冷冷地说:「她不是鬼,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人是鬼喽?」 四号男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二号美女咄咄逼人,「你别忘了,刚才那个它可是说了,我们四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活人,其余都是鬼。」四号男子没看她,冷冷地说:「你也别忘了,它说七个小时一到,这个房子里的一切,包括我们四个,都要烟飞云散。 第223页 现在不是要搞内讧的时候。 现在分裂,我们四人就都是死路一条。 我们先搜证,一会儿坐下来再讨论。」 跟一号小女孩房间挨着的,是二号美女的房间。四人一进房间,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噼头盖脸扑面而来。 二号美女的房间很小,装修得像一个廉价的练歌房。 房间里的皮沙发上,堆满了各种红红绿绿的衣服。 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 四号男子拿起酒杯,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杯子应该是你的。上面有个的唇印。另一个是谁用过的? 你记得你自己有男朋友吗?」 第80章 解离 二号美女拿起另一个酒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她嫌弃地把酒杯放了下来。「我不记得了,这个杯子应该是某个男人用过的吧。」 三号男孩打开衣柜,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接着他从衣柜里拽出一堆衣服,都是男士服装,甚至有男士内裤。 三号男孩坏笑,「姐姐,你不仅是在夜总会工作吧?」二号美女用高跟鞋头挑起每件衣服看了看,嫌弃地说:「我记得我在夜总会工作,至于有没有带人回家过夜,我就不知道了。」 接着二号美女打开她房间的帘子,帘子那边是一个包柜,里面放着二十几只包,都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牌。 没等三号男孩开口讥讽,二号美女自嘲道:「呦。我还是个拜金女哪。」「你们快来看。」是四号男子的声音。 他在二号美女的床头上,发现了一个菸头燎过的痕迹。 二号美女凑过来看了一下,「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我躺床上吸菸,或者我带回来的人在床上吸菸。」 从二号美女的房间出来。 四人走到了三号男孩的房间。男孩的房间冷冷清清,空旷的房间只有一张床。 严格来说,除了床,墙的角落还有几张揉成团的画纸。 一看就是不满意的作品被作者撕掉团起来扔了的。 四号男子将画一张一张展开,铺在地上。 画上画的有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光是看着恶魔的眼睛就觉得不舒服。还有滴血的眼睛。 扼颈的双手。 哭泣的婴童。 被砍去四肢的尸体。 哀嚎的冤鬼。 这些话充斥着血腥,暴力,孤独,压抑,混乱,无序和无穷无尽的痛苦。 二号美女说:「我不相信人能画出这么变tai的东西。 但恶鬼能。」 三号男孩推了美女一把,「我画这个怎么了? 不比你强?你这种人,到了阴间也只配做个鬼妓!」 「啪!」二号美女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从做了美甲的五指间,和三号男孩脸上同时发出。 所有人一愣。 三号男孩发出恶狠狠的咒骂,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已经挥出的拳头。「够了!」 四号男子一把握住三号男孩的手腕,一用力将三号男孩甩出两米远。 四号男子大声对其他三人说:「我们已经看了三个人的房间,只拿到了有限的一点信息。其他一无所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们如果还是这样互相指责,到时候我们都得魂飞魄散! 闹吗,还闹吗? ......不闹了下个房间!」 四人都沉默着来到了四号男子的房间。 四号男子的房间整洁干净,装修商务风,看衣柜里衣服领带的摆放,就是一个十足的强迫症。 就在大家以为四号男子是一个洁身自好的成功男士的时候,衣柜里的两件东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一个望远镜,一个摄像机。 「快看看摄像机里有什么内容?」二号美女急切地按下了电源键。 摄像机里所有的拍摄画面,就是一个女孩的背影。 三号男孩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个偷窥狂和跟踪狂!还装的人模狗样的。」 四号男子的脸窘迫地通红,「也许吧,不过我真的不记得了。」 四号男子的床头柜里是大大小小的奖状,证书。不过这些荣誉越多,在望远镜和摄像机的面前就愈发的讽刺。 从四号男子房间出来,四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四号男子给大家鼓气,「这个房子里肯定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角落。」 二号美女冷笑:「这就是个可笑的骗局。角落?哪里?」 这时一号小女孩扯了扯四号男子的衣角,「哥哥你看。」 四人朝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只白猫又出现了。 它叫了两声,那声音像遥远的哭声。 它似乎一直在害怕,怯生生地转身往楼下跑去。 一号小女孩说:「那只猫的腿好像有问题。」 四号男子说:「我们快跟上,猫是很有灵气的动物,说不定它在给我们指路。」 白猫穿过客厅蹲坐在墙边一个角落。 它的眼里似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四号男子趴下侧耳听了听,又屈指用手扣了扣地板。 他说:「这下面是一个地下室。我们合力把地板撬开。」 「怎么撬?」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四号男子迟疑了,「呃......没有工具。我敲了一下,这个地板不是很厚。 第224页 这样,我们四人踩到一个东西上。 同时起跳同时落下。这样可以发出的力量是最大的。」 几分钟之后,他们四人跌落。 他们顾不得揉被摔痛的身体,四人背靠着背,紧张地打量着周围。这是一个地下仓库,仓库并不大。 一号小女孩被灰尘呛得咳了几声。 四号男子起身,先是检查了有没有通向外界的地方。 毫无收穫之后,把目光转向了仓库架子上,三层放的满满当当的铁箱子。 铁箱锈迹斑斑,锁子也形同虚设。四号男子打开其中一个铁箱,里面是满满一箱的发黄旧报纸。 他看了一眼报纸日期,是十年前的报纸。 报纸上记载的大都是曾经发生过的非正常死亡事件。 他快速打开其他箱子,每个箱子里的报纸,都是不同年份的报纸。 他说:「我们分头找报纸上的内容。」三号男孩没好气地说:「我们已经花费了三四个小时了,这么多箱报纸,十几万份啊,找到猴年马月? 要找你们找!我可不干那蠢事。」 说着他转身在地下室,开始寻找隐藏的出口。 四号男子无奈地将箱子都搬到地下,通通把报纸拿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翻看。 二号美女和一号小女孩也坐了下来,开始翻找。 报纸上的字很小,看起来很费力。 当四号男子揉了揉双眼,他突然意识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这个房子没有窗户,没有门。 也就是说,没有一丝光线能透进来。 那么他们四人是怎么看到东西的? 他顾不得心中的疑惑,低头又找起了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找报纸的人几乎要绝望了。 突然二号美女惊叫了一声,指着报纸上的内容对四号男子低声说:「找到了,他!」 说着她指指还在烦躁地找墙哪里有缝儿的三号男孩。 三号男孩的脚在慢慢变成一丝烟,瞬间就消散了。 三号男孩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变化,看着其他三人异样的眼神,十分暴躁地说:「看我干嘛!?」二号美女冷艷的脸变得异常恐惧。 她眸中彻骨的寒意,让三号男孩感觉到了一阵心慌。 他顺着她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脚。 「啊!」一声如掉入枯井的悽厉的喊叫,几乎要震破所有人的耳膜。 男孩癫狂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已经死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救救我!救救......」 男孩的最后一句,只说出半句,顷刻间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还活生生骂着脏话的三号男孩在一瞬间消失。 目睹了他的惨状的三人脸色煞白,惶恐不安的脸上满是绝望。 四号男子按捺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声音颤抖地问二号美女,「报纸上......说什么?」二号美女说不出来话,将报纸递给了四号男子,让他自己看。 四号男子极力遏制住内心的恐惧,看向了这张报纸。 密密麻麻的报导中间写着一句话,还有一张遗照。 原来,男孩早在几年前就坠崖身亡。 由于死亡得非常突然,他的魂魄一直以为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的寻找,三人默不作声,他们犹如走在漆黑的夜雾之中,那潜伏的未知的危险,令他们胆寒。 小女孩找到了一句话,她抬起来头,眼里满是泪水,「姐姐。我找到你了。 可是......我捨不得你。」 二号美女瞬间脸上无血色,脖颈间像被毒蛇缠住。 她将报纸撕得粉碎,后退着爬向墙角。她惊恐地尖叫:「不可能!我不可能是鬼!你们有人害我!是你?还是你?说呀!」 她说着用指甲狠狠向脸上抓去,她抹了一把,疯狂地笑了起来,「你看!你们看!是血!是血!鬼怎么可能有血?!一定是搞错了!」 话音刚落,她的香魂瞬间散去,仿佛她不曾来过这个房间。 美女在十年前已经死于一场大火。 现在就剩男子和小女孩了。 男子对小女孩说:「你不要怕。 从现在开始,不要找你的新闻,找我的新闻。 即使看见你的,不要声张,不要说出来。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我宁愿是你不是我。 你年纪还小,人生的路还很长。」 小女孩哭着说:「我害怕。」 男子说:「不怕。如果我消失了,你就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男子嘴上这样说,但他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怕,但他希望小女孩活下去。时间在飞快地流逝,这里是阴间客栈,七个小时在阳间已经是七天。 小女孩突然一双手不知所措地乱抓乱挠。 男子看向她,小女孩悚然地盯着报纸。 男子知道了,他警告小女孩:「不要说出来!」 可是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小女孩消失前,还保留着骇人的恐怖面容和大张的嘴巴。 男子用手抓向小女孩,「不!不!」 青烟从他指缝间离去。 男子呆滞地瘫坐在地上,双眼噙满了泪水,他看向报纸。 报纸上是十五年前的一条新闻,新闻上附着小女孩的照片。 第225页 她死于车祸。 年纪还小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捡起满是血迹的书包回家了。 男子爬出地下室,愤怒地冲着天花板的方向喊去,「你满意了吗?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们?!」 天花板传来一句阴森森的讪笑,「游戏还没结束。」 男子骇异,「为什么?」 这时一声猫叫,传入男子的耳朵。 猫!这个房子里的活物,还有一只猫! 男子突然意识到,这只白猫也许早已死掉,现在是它的魂魄在这里不肯离去。 他迅速跳下地下室,求生的欲望开始令他发狂,他嘴里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快速地翻着报纸。 他的猜测是对的,他看到报纸一条新闻和一张照片。 一只被人虐待的猫,逃出主人家,冰天雪地,萧瑟的寒风中它躲在一辆车下面取暖。开车的主人没发现车底避寒的小猫。 猫也消失了。 男子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 他爬出地下室,躺在地板中央,浑身在颤抖,连指尖都颤。 他的心像一个钟摆一样,随时都会停摆。 他再也没忍住内心复杂的情绪,捂着脸痛哭起来。 这时,头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游戏还在继续,倒计时一分钟。」 男子勐地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还有谁? 楼上的那间锁着的门缓缓打开。 一个流着泪的女孩走了出来。 男子看到她,突然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他笑着对女孩说:「别怕!好好活着。 我走了。」 女孩哭着对男子说了一句话。 男子转身离去,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程遇行边收拾东西边问周淮舟:「完啦?」 周淮舟笑,「完了啊。」 程遇行不满,「这是个什么故事啊,没头没尾,漏洞百出的。我先不挑剔它的质量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意思啊? 男子明白啥了? 女孩说啥了?」 周淮舟说:「女孩说:『堇年哥哥,你不要走。』」 「什么?」程遇行手里的脸盆落地,哐啷的一声。 「谁?」 「堇年,李堇年。」 「你说,那男子是李堇年?就是在程净遭受校园暴力时,保护她,教她防身的李堇年?」程遇行不可思议地问道。 周淮舟说:「是。是那个李堇年。」 程遇行还是不懂,皱着眉头问:「那其余三人是谁?」 周淮舟说:「李净的副人格。准确地来说,她有四个副人格。」 程遇行诧然,「那只猫也是?」 周淮舟点头。 程遇行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周淮舟说:「从我给李净做心理谘询的开始,我就试图弄清楚,在她的身体里,究竟住着几个人。 这些人分别大概是怎样的性格。 弄清楚这些,才能为下一步整合这些人格奠定基础。」 程遇行疑惑地问:「是你把这些人格困在一个客栈里的?」 周淮舟说:「是,但这只是第一步。 我只是让他们在一个特定,并且特殊的环境里,初步显现人物性格和求生欲。」 程遇行问:「你观察到什么了?」 周淮舟说:「李堇年可以作为人格整合的领导者。 他有足够的领导能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为了李净,能自我消亡。 这是极其重要的。 一般副人格都和主人格会互相争抢身体的使用权。 但李堇年不一样,他是一个保护者,救助者。 只要我让他认识到,李净现在很安全,不会再受到欺负。 如果他存在,李净就永远不会好起来。 他只要想明白这一点就会退出。 并且他会说服,甚至杀掉其他人格,包括那只猫,让他们永远沉睡下去。」 程遇行沉默,隔了几秒钟他说:「听起来有点残忍。」 周淮舟嘆气,「虽然残忍,但是程净如果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们必须消失。」 程遇行突然想到一点,他疑惑:「在客栈他们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周淮舟说:「没有,我只是用剧本杀的方式来观察他们。 他们不会记得在客栈的情况。 他们现在依然住在李净的身体里。」 程遇行咂舌,「有点复杂。」 周淮舟笑,「人格的解离,这种病症是很稀少的。 我从来没碰上过这样的病例,但我外国的老师见过一例。我找了我们老师督导,才确定了李净最终的人格整合治疗方法。」 程遇行说:「那么李净现在身体里,住着李堇年,礼净,小伟,还有谁?」 周淮舟说:「还有一个叫苏菲的女孩,这个女孩比李净大。 是我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副人格。 她是何时出现,又是为何出现的。这是我下一步要重点弄清楚的。」 程遇行问:「那猫?」 周淮舟解释:「第一个副人格,白猫。 第226页 通过催眠,我发现这只白猫,是在程净受到养父母虐待的时候,不能承受身心的折磨。 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从自我防御的角度,从自己身体里分裂出一只能躲起来舔伤口自动痊癒的猫。因为猫有九命。 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她让自己变成猫活了下来。 第二个副人格小伟,你已经知道了,李净被埋入土里,她自身的求生欲,让她分化出了小伟。 李净自首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小伟出现后,她的情况好了很多。 那是因为有痛苦要承受的时候,小伟就会出来。 李净只需要闭上眼睛。画面就会消失。 但小伟这个副人格,包含着因苦难和虐待而产生的愤怒情绪。 他是具有破坏力的人格,浑身有负面的情绪,有反社会倾向,他甚至有对虐待者的模仿行为。 他的角色是復仇者。 第三个副人格,礼净。 敏感的小李净髮现,自己只有无限接近地像妈妈死于车祸的女儿,她就会成为这个家真正的一份子。 在每年的二月份,李蕙的情绪会出现很大的波动,敏感的李净能洞察到李蕙的每个情绪变化。 刚开始她只是为了留在这个家里面,而模仿死去的孩子,但她慢慢发现,只要变成礼净,就会被妈妈爱着。 礼净车祸忌日的当月,李净会分离出陈净这个人格。 礼净这个人格只是定期出现。 这是最容易整合的一个人格。 第四个副人格,李堇年。 李堇年你在遇到歹徒袭击的时候,见识过他的厉害。 有一身漂亮利落的格斗。 李净因为苏小妓的名字,受到严重的校园霸凌,是李堇年这个人格,教会她要保护自己。 他一直保持觉醒。随时准备保护李净。 我跟他对过话,是他帮我召唤出其他人格。 他是最早,也是唯一愿意跟我合作的副人格。 第五个副人格,苏菲。 她最神秘,我根本弄不清楚她的来歷。 隐藏得越深的人格,情况越是复杂。 她的性格跟李净完全是相反的。 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情况,李净唤苏菲为姐姐。 从这里能判断出来,苏菲应该也是保护者的角色。 但这个保护者只存在于某个特定的时期。 我分析苏菲产生于天使孤儿院时期。而且与一场火灾有关系。 我私下调查过天使孤儿院的情况,档案遗失无人知晓当年的情况。」 程遇行说:「我有一点不是很清楚,作为保护者的副人格,是真的必须消失吗?」 周淮舟说:「是。从医学角度来看是的。这些副人格全是虚妄的,哪怕他们曾经给过她,多么大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病态的,不正常的。 李净被什么保护着,就会被什么限制着,能给她遮风挡雨的,同样能让她不见天日。」 程遇行掰手指,「我懂了。 那么加上李净的主人格,一共有六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 周淮舟说:「是。目前发现是六个。」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看着正在聊天的程遇行和周淮舟礼貌地询问:「警察同志,你们收拾好了吗? 下一位住院病人,已经等在门口了哦。」 程遇行和周淮舟赶紧起身,「抱歉,我们马上走。」 程遇行的父母,他的姐姐也赶到了,他们收拾好东西,搀着程遇行出了院。 程遇行在坠下山崖的时候,股骨粉碎性骨折,做了人工股骨头置换术。 遵医嘱,他在家里休息够了三个月,才真正又回到了刑警队。 第81章 豪宅 程遇行回到刑警队接的第一个案子。 就是一个棘手的杀人案。 商界泰斗石志,被人杀死在自家地下室。 石志的死亡原因,令人匪夷所思,他是被燃烧的辣椒面产生的浓烟活活呛死的。 如果兇手要致石志于死地,他有n种更快捷、更高效的杀人方法。 为什么要剑走偏锋,选择这么个方法送石志上路? 石志六十岁。 曾任翰兴市企业家协会的会长。 石志涉足翰兴市房地产业,酒店业,零售百货业。 他是翰兴市数的上名儿的响噹噹的人物。 石志的意外死亡,无疑在翰兴市掀起了一阵飓风似的舆论风暴。 局长亲自点将程遇行,让他抓紧时间先侦破石志的案子。 程遇行和江喻白开车前往案发现场。 石志的豪宅坐落于翰兴市东山半山腰。 程遇行之前听说过,石志的上亿豪宅很大,内部装修极其奢华,经常接待社会名流。 他甚至财大气粗地为自己的豪宅,专门修了一条盘山公路。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到石志的别墅外,他们两个议论道,「像这样的豪宅,安保系统是非常完善的。 兇手能通过层层关卡进去,并且熟悉豪宅里面的方位,还能全身而退。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程遇行问:「之前的民警查看监控了吗?」 江喻白说:「资料里面说,豪宅建于十年前,但监控在两年前被全部拆除了。」 第227页 程遇行问:「拆除了?」 江喻白点头,「是的,之前调查的民警说。是石志自己叫人拆除的。」 程遇行沉思道:「没有原因吗?」 江喻白说:「交接同志的资料里没有说原因。而且,两年前石志遣散了所有的保安保洁,只是隔几天有钟点工来打扫。 钟点工打扫完就回家,这幢别墅没有住家的保姆和保安。 钟点工的背景,之前调查的同志,已经排查过了,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 石志没有妻儿,自己在城里也有别墅,这幢别墅他只是偶尔来。 报警的人是他的助理,助理给石志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助理是有豪宅的人脸识别钥匙的。 她赶到豪宅每个房间找了一遍,闻着味到了地下室。 发现石志已经被熏死多时了。」 程遇行和江喻白通过长长的走廊,终于走到了地下室口。 石志的遗体已经被拉去做解剖鑑定完毕。 石志的身体脏器没有严重的病变和损伤。 死因是窒息。 燃烧的辣椒面散发浓烟,导致他的持续性呛咳,继而引发唿吸道痉挛。 通过对死者心内血和外周血的检验,他在死前饮用了大量酒精。 他当时的状态属于酒精中毒。 之前负责办案的警察已经勘察过了现场,案发现场保护的很好。 地下室其实是一个地下酒窖,通过一个隐形门的旋转楼梯,能直接到达地下酒窖。 酒窖有恆温恆湿仿生系统。 湿度保持在65%,温度保持在最适合葡萄酒储存的16度左右。 程遇行和江喻白缓缓走下楼梯。 首先能看到的就是楼梯下放着的一个大橡木桶。 大橡木桶有半人高,里面还有燃烧完剩下的辣椒面。 江喻白往橡木桶里面看了一下,眼睛就开始流泪。 江喻白咂舌,「幸亏带着口罩,兇手真狠啊。半桶辣椒面,这威力......」 程遇行看了看墙上的空气调节屏幕,他疑惑地说:「奇怪,这里明明有空气换气的按钮。 石志遇害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按下这个按钮?」 江喻白猜测,「解剖鑑定书上写着,石志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是400mg/100ml。 法医考虑他的尸体已经处于轻度腐败状态,所以推断他生前喝了大量的酒精。 我猜测,辣椒毒气散发的时候,石志处于昏迷或者醉酒状态。 等到他被呛醒,已经来不及跑出去了。」 程遇行看了看报告,「是的,判断生前大量饮酒还是死后被灌酒。 主要看尿液和玻璃□□中的含酒精量。 石志是主动饮酒的。并非遭人胁迫。」 程遇行看着不远处一个放着物证标志牌的地方,「对于案发时石志的状态,你的猜测是对的。 你看,那是被害人石志的鞋,他当时一定很慌忙,两只鞋掉落在不同的地方。 还有你看,这里有指甲抓挠的痕迹。」 他指着靠近楼梯的墙壁。 江喻白看了看深深的指甲印,「这兇手跟石志有什么深仇大恨,给石志上这么大刑罚。」 程遇行和江喻白开始勘测现场,看来看去只有三个证物牌。 一个橡木桶,两只鞋。 没了。 程遇行让江喻白拿出调查资料。 之前的同志在现场只能找到石志的dna,完全没有找到第二个人的dna。 甚至诡异神秘到,连兇手打扫案发现场的痕迹都没找到。 这是什么样有反侦查能力的兇手,能做到滴水不漏,杀人不留一丝痕迹。 他甚至不屑于事后打扫现场,将证据抹掉。 无疑这个兇手是自负且傲慢的,甚至带有一点挑衅的意味。 程遇行问江喻白:「现场没有发现石志的手机对吧?」 江喻白说:「石志的手机在附近的山崖发现了,但损毁严重,技术部门正在做数据修復。」 程遇行拿出文件袋里的尸体照片,石志遇害时穿着整齐,甚至有点隆重。 他打了领结,穿了正装。 头髮是精心梳过的,连指甲都剪得正好。 他是否正在或者刚参加完什么宴会? 程遇行准备问询石志的生活助理安雅。 问询室。 程遇行问:「安雅,你是第一个发现石志死亡并且报警的人?」 安雅点了点头。 程遇行问道:「从你联繫不上石志,到发现他死亡,中间有几天?」 安雅说:「四天。公司的很多事情,需要石总亲自处理。 石总的手机一直关机。 我去了他城里的别墅,佣人说石总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我又赶往了东山的半山腰别墅,按门铃没有人应答。 我怕石总出事,用人脸识别门禁系统进入了别墅。 别墅里面没有工作人员在,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 我喊了几声石总,还是无人应答,其实那时我已经预感到石总出了事。 于是一间一间地寻找,接着我闻到了火烧火燎的味道。 跟着味道我找到了一个隐形门,还有隐形门下面的酒窖。 我看到石总脸朝下趴在楼梯下。 我没敢进去,站在楼梯口报了警。」 第228页 程遇行问:「石志最近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出现吗? 比如在生意上和什么人有过节和纠纷?」 安雅想了想,「我们石总不仅会做生意。 人品在界内也是有口皆碑。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嘛? 当一个人成功了,整个世界都会为他让路。 我们石总已经不需要和什么人有纠纷和过节了。」 程遇行说:「我看了你们公司最近的资金周转情况。好像不容乐观。」 安雅自信地笑了笑,说道:「我们公司只有困难和马上就能解决的困难。」 程遇行说:「看来你们公司的企业文化,一直给员工灌输的理念是自信的。 即使在公司大厦将倾的时候。」 安雅说:「我六年前做了石总的助理。 我看过我们石总挥斥方遒、决胜千里的魄力和能力。 况且如果我们石晟集团倒了,翰兴市要有多少失业人口,财税部门要损失多少税收。 政府也不会看着我们倒闭的。 所以我认为大厦不会倾覆。 困难只是暂时的。」 程遇行赞嘆道:「安小姐好口才。不愧是石总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 你说的大厦不会倾覆,那是在石志活着的时候。 他或许能力挽狂澜。但现在......」 安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难掩的失落,「是的。我们石总死得不明不白。 不过其他股东已经在尽力维持公司基本运转了。」 程遇行接着说道:「所以你们公司,召开了紧急会议,要统一口径,不能对外透漏一丝负面信息?」 安雅微微一笑,「那是每一个石晟集团员工的职责所在。」 程遇行说:「安小姐是高学歷人才,更是聪明人。 相信你能判断好公民的作证义务、保证证言真实性的义务。和维护公司形象之间的关系。」 安雅的脸白了一下。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警察同志。我明白我的义务。 您问吧。我知道的一定不会隐瞒。」 程遇行问:「安小姐能想明白就好。那我们的问询继续。 两年前为什么东山别墅的监控,全部被石志拆除? 我调查到一段已经被删掉的视频。这个视频带来了政商两界的大风暴,以及几位官员的落马。 我想问一下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安雅说:「您也知道,我们石总经常在东山别墅宴请社会名流。 两年前一次宴会结束之后,有关部门接到了举报。 举报内容就是视频内容。视频中的几位大人物,和邀请来的小女士们做出了一点出格的举动。 不过他们也因为这个视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罢免和处分。 事后我们石总调查清楚了事情缘由,是别墅一个保安将视频卖给了外人。 为防止这件事造成的不良影响继续扩大,他亲自叫人将监控拆除了一干二净。 并遣散了所有的保洁保安人员。」 程遇行问道:「这件事引发的后果,并不只是官员落马和政商两界的风暴吧? 是否你们公司已经出现舆论压力,没有了大人物的庇护,你们公司孤立无援,并且资金开始出现了周转问题?」 安雅犹豫了一下,「是。可以这么说。」 程遇行严肃地问道:「你们石总能如此成功,恐怕不止是有你所说的魄力和能力,还有左右逢源结交权贵的本事吧? 东山的别墅盖的时候就有它的作用。 它不是用来住的,它是一个会所,一个隐蔽的会所。 供权贵娱乐放松甚至射ng色犬马腐败堕落的场所。 但你们石总没有想到的是,有人出了比他更高的价格,收买了保安偷录了监控。石晟集团的靠山们倒了。 石晟举步维艰。 我说举步维艰,没有夸张吧?」 安雅没说话。 程遇行说:「我知道你在石晟有股份,你所谓的忠诚度,只不过是不能让自己的股份打了水漂。」 安雅沉默了一分钟说道:「是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我的股份没有变现之前,我不能走。」 程遇行说:「那么你们石总有没有可能,维持这个四处漏风的大厦精疲力尽,想到要解脱呢?」 安雅想了想,「我从来不做假设,我只知道石总最近从香港找到一个投资人。 这个投资人会一次性解决我们的财政危机。 石总会在马上就要有转机的时刻寻求解脱吗?」 程遇行问:「你觉得他不可能自杀,应该是他杀,有人杀了他,对吗?」 安雅没说话,她说过了,她不做明显导向性回答。 程遇行问:「投资人为什么给你们投资? 你们承诺了什么?」 安雅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事关巨额投资款,每次都是我们石总亲自飞去谈。」 程遇行问:「没有任何质押行为吗?」 安雅说:「据我了解,没有。 不过我们石总那个人,人脉广,关系多,翰兴市的路走不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想。 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经济关系,也可以是朋友关系,朋友之间拉一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程遇行问:「投资额多大?」 第229页 安雅说:「二十亿。」 程遇行笑,「你们石总的友谊真值钱,朋友一出手就是二十亿。 况且还不一定能回本的二十亿。」 安雅说:「有时候人格魅力也值钱。 对了,我听说投资人是翰兴人。早年去了香港,嫁了香港人。 有可能就是老乡之间,更容易产生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情谊吧?」 程遇行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公司早就已经资不抵债。 但还是艰难运转了这么长时间。 安小姐,你能提供投资人信息吗?」 安雅优雅地笑,「当然。」 程遇行说:「石志如果死亡,谁的获利会最大?」 安雅想了想,「一定不会是内部的人。 我们公司的股东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投资人只认石总,如果有谁害了石总,投资款必然出现问题。 到时候公司破产,股东们损失更为惨重。」 程遇行问:「那么外部有怀疑的人吗?」 安雅仔细想了想,「我还真想不到外部有什么人。 我们资金出现困难之后,很多项目都停了,更别说和别的公司竞标什么的。」 程遇行突然问:「你们石总平常吃辣椒吗?」 安雅想也没想,「我们石总不吃辣椒。 如果要宴请客户,我帮着订餐厅,每次只订粤鲁苏闽徽浙菜。 川菜湘菜我们石总吃不惯的。」 第82章 礼服 程遇行问安雅:「事发前你们石总有参加什么宴会吗?」 安雅回答:「没有,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们石总在两年前被人出卖,栽了跟头之后,再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 那幢别墅两年内也再没有宴请过名流。」 程遇行问:「石志身亡时穿的衣服是高级定制礼服。 那天他有见过什么重要人物吗?」 安雅回忆,「上次调查的警察同志,已经询问了石总的司机。 司机直接从公司将石总送回了东山别墅。 我记得那天石总在公司,并没有穿什么礼服。 但至于在别墅见了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 这个属于石总的私人生活。」 问询完安雅。 技术科的同志送来了石志的手机数据恢復资料。 一周前有个陌生电话显示,程遇行回拨了过去。 「您好。石总。」电话那边的人,礼貌地打招唿。 程遇行说:「抱歉我不是石总。 我是警察。请问你是?」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是为石总订做礼服的设计师。」 程遇行警觉了一下,「礼服?你能描述一下你为石志做的,是什么款式的礼服吗?」 设计师迟疑了一下,「警察同志,石总......出什么事了?」 程遇行说:「石志死在了家里。 现在警方正在调查他的死因。」 设计师沉默了几秒,他说:「石总一个月前,在我这里订做了一身礼服式样的寿衣。」 「寿衣?!」程遇行惊讶地问。 设计师说:「是的。寿衣。 他孑然一身,无妻儿老小料理身后事。 石总说他希望自己订做一身寿衣,其他人订做的寿衣,他不放心。」 程遇行说:「你一会儿发一下你为他订做的礼服图片,我需要和案发现场的照片做对比。」 设计师答应,「好的。我可以发。」 程遇行问:「石志找你做寿衣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情绪上有什么异常吗?」 设计师想了想,「石总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很多年石总的礼服都在我这里订做。 当我听到他说,想为自己做一身寿衣的时候。 我是有点惊讶的。 但出于对客户隐私的尊重,我并没有过多地询问。」 程遇行说:「他是主动为自己做寿衣的对吧?」 设计师说:「是的,全程石总自己来的。 石总自己认真挑选了款式,面料以及颜色花纹等。 来的时候,没有人陪同。 只有司机等在我工作室外面。」 程遇行挂了设计师的电话。 他的邮箱很快收到了设计师发来的图片。 就是石志事发当天穿的礼服!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如果石志早早的订做好了寿衣,说明他对自己的死是有准备的。 他沐浴焚香,穿戴整齐,甚至做了髮型剪了指甲,是准备好了要体面地赴死。 案发现场只有被害人的dna,完全找不到兇手的dna。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被害人就是兇手。 也就是石志是自杀。 并非之前推断的他杀。 但,如果他是自杀。 第一:他为什么选择投资款快要就位的时候自杀? 第二:他不吃辣椒,必然也不会在家,储存半橡木桶辣椒。 他为什么要用辣椒毒气呛死自己? 关于这两个疑云,程遇行始终想不明白。 程遇行决定求助周淮舟,让他从心理学的层面,来分析一下石志的自杀动机。 第230页 周淮舟听完程遇行的叙述。 他想了想,「大多数自杀者在自杀前,一定或多或少地表达过自己的自杀意念。 在本案中,石志的自杀意念体现为,他对若干年后才可能到来的死亡,做出不必要的安排。 这个行为就是订做寿衣。」 程遇行问:「自杀的人通常会留下遗书,石志并没有留下遗书。」 周淮舟摇头,「自杀的人一定会留下遗书,这是人们一个巨大的误解。 有数据统计表明,自杀的人真正留下遗书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其余的三分之二都是一言不发离开这个世界的。」 程遇行问:「依你看,辣椒面怎么解释? 一个不吃辣椒的人,会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 周淮舟说:「我想来想去,有一种可能。 自杀和自杀方式都是被别人规定好的。也就是石志的自杀,是被人胁迫的。 虽然案件性质是自杀,但他一定是非自愿的。 不同自杀方式其实都有心理学象徵意义。 跳楼这种自杀方式表示落差。 服用安眠药表示逃避,是自杀者的首选。 喝农药表示愤怒和不满,以及必死的决心。 割腕錶示决裂。 烧炭表示对未知死亡世界的憧憬。 自焚表示恕罪或和现实世界的纯粹决裂。 你说,这么多死法,石志选择了把自己灌醉,点燃辣椒面。 是不是非常的匪夷所思? 唯一的解释就是,辣椒毒气对石志没有任何心理学象徵意义,而对胁迫他自杀的人有心理学象徵意义。」 程遇行沉思,「你的意思是,辣椒毒气对于背后的那个人有特殊的意义? 是不是这个人曾经受过毒气的伤害? 甚至有可能是石志给的伤害? 现在他有能力了,用一定的手段,胁迫石志用自己指定的方法自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这么一说,我现在这里真的有个人选。 石志在香港找了一个投资人,能一下给他投资二十个亿。 可是石志有可能为了二十亿,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周淮舟想了想,「也许二十亿只是表面现象,甚至只是一个附加条件。真正能对生命造成胁迫的,绝不可能是金钱。 石志没有近亲继承者,也就没有情感牵绊。 他不可能为了投资而死。」 程遇行醍醐灌顶,「石志的东山私人别墅,曾经是社会名流、政商权贵的娱乐场所。 也许胁迫者掌握了当时狂欢派对,侥倖逃过审查的证要的致命资料。石志不死,那些人被抓,供出石志,石志一样活不了。 死一个石志,保一票人马。」 周淮舟笑:「思路通了?」 程遇行说:「听君一席话,少读十年书。」 周淮舟可是金句小王子,立马笑着回怼:「上次这么无语的时候,还是在上次。」 程遇行调查了石志的生平。 明面上能查到的,就是石志的辉煌创业史和节节高升史。 但程遇行觉得石志的履歷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他通过层层关系,找了很多部门查找了许多陈年旧档案。 石志在创业前,是一个学校的校长。 当程遇行看到石志曾经就职学校名字的时候,突然间瞠目结舌。 因为他看到了「天使孤儿院」五个字。 李净曾经呆过的孤儿院。 孤儿院里面发生过什么事? 李净和石志的死亡有关系吗? 程遇行的脑中冒出无数个问号。 投资人! 程遇行连忙打开安雅发来的投资人信息,投资人名叫贝拉。 贝拉一定不是投资人的本名。 程遇行接着查了贝拉的户籍更改记录。 贝拉换过很多个名字,但她在天使孤儿院时期的名字是苏菲。 苏菲两个字刺进了程遇行的瞳孔。 苏菲!这是李净的一个副人格啊。 怎么会? 程遇行连忙给周舟打电话,「投资人在天使孤儿院时期的名字,叫做苏!菲!」 周淮舟也大吃一惊,「什么?苏菲? 李净的一个副人格,苏菲? 副人格是怎么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 程遇行说:「对啊。我调查了李净的生活记录,没有去过香港,更没有嫁过人。 她的副人格如果直接分一个身体出来。 那就太恐怖,也太诡异了。」 周淮舟说:「别慌。 副人格分身体出来是肯定不可能的。 唯一可能的情况,让我想想......」 周淮舟快速地翻看李净的治疗资料,「对了!之前我一直弄不清苏菲的来歷,她是在何种情况下出现的? 现在我知道了,李净身体里的苏菲,其实是真实世界苏菲的影子。 她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副人格。 李净那时候年纪应该很小,正值人格分化时期。李净在遇到难以承受的苦难时,这时候正好有一个把她护在身后的人。 小小的李净,她的意识才能和眼前的现实保持距离。 用现实的形象在心里分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形象,承担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和痛不欲生。 第231页 这种痛不欲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目睹本应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由于别人的挺身而出,在别人身上发生的那种坍塌感和负疚感。 这样的坍塌感和负疚感,让她在心里分化出了现实中的保护者。 这是李净记得她、感恩她的方式。」 程遇行问周淮舟,「我找到了天使孤儿院的旧址。 天使孤儿院在一个偏远山村,房地产没有投资价值,所以也一直没人拆除。那个地方就那么荒着。 要不咱俩去看看? 我想,答案或许就藏在孤儿院的某个角落。」 周淮舟说:「这个孤儿院一直没被拆掉,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里沉睡的秘密等着要被挖掘出来?」 程遇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不信鬼神,但我现在心里有个声音,让我去天使孤儿院。」 周淮舟抬腕看了看时间,「要不?现在去?」 程遇行说:「好。你来我家接我。我们现在就去。」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天使孤儿院在一个山脚下。 程遇行和周淮舟到达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程遇行问周淮舟:「傢伙事儿都拿了吧?」 周淮舟歪头示意程遇行看自己的背包,「我办事你放心。」 孤儿院的铁门已经不知所踪,应该是被附近的村民拆着卖了。 只留下原来固定铁栅栏门的合页,锈迹斑斑地表示这个地方多年的无人问津。 夜色浓得化不开,周围安静得可怕。 连风声、虫鸣声也渐渐隐去。 荒草丛生,藤蔓肆意生长。 这个孤儿院像一个荒盅般冷清。 周淮舟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强光手电筒。 他将一个手电筒递给程遇行,「这地方够恐怖的。」 程遇行叮嘱周淮舟:「小心脚下。」 周淮舟已经被绊,在趔趄中被程遇行一把抓住。「什么东西?」 程遇行用手电筒一照。 周淮舟和程遇行同时大声「啊」了出来。 滚在周淮舟脚边的,是一颗婴儿的头。 程遇行调亮手电仔细看了一下,「咱俩别自己吓自己,只是一个布娃娃的头。 喏。那边还有残臂断肢呢。 孤儿院有这些很正常。」 周淮舟和程遇行继续往里走, 周淮舟问程遇行:「你知道这些废弃建筑为什么会可怕吗?」 程遇行问:「为什么?」 周淮舟说:「之前一个叫张昕宇的老师说过,『废弃建筑本来没有什么可怕的,真正让人觉得害怕的,是那些残留着的人类遗失的文明。』 我深以为然。」 程遇行用手电照了照墙根边,一个只剩一堆毛的流浪狗,「还有令人恐惧的,是这个地方每个角落,如鬼魅般伺机而动的故事和秘密。」 程遇行和周淮舟穿过一人多高的荒草,走到了教室外面的台阶上,两人的情绪稍微有了点放松。 不像刚进大门时那么紧张了。 走起来困难,真正走过了,他们发现这个孤儿院本身的院子并不大。 他们走进教室,教室里残留着两张断了腿的桌椅,墙上还贴着几张小朋友的画作。 「快看!」程遇行用手电筒照了照黑板,示意周淮舟看黑板上的字。 周淮舟走上前,嘴里说着,「这写的像是一个『咒』字。」 程遇行拿出小刷子,轻轻刷了刷字的表面,他说:「这字不是十几年前留下来的字。 风化情况不严重。而是最近写的,写字用的材料似乎是......」 周淮舟看了看,以他的经验来看,他肯定地说:「是用口红写的。」 程遇行吃惊地说:「有人最近来过这里!」 他将沾有口红的刷子小心放入证物袋。 程遇行用手电照了照满是灰尘的水泥地。 他让周淮舟帮忙拿着手电,自己则小心翼翼趴到了地上。 程遇行说:「找到了,这里有沾了院子里泥土的脚印。」 周淮舟蹲了下来,「不是咱俩的吧?」 程遇行摇头,「肯定不是。你看,这个鞋印的鞋跟是细长的,前脚掌是小尖头。 应该是一个高跟鞋印。 按鞋印的大小来看,高跟鞋主人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 体重在一百斤上下。」 第83章 真相 周淮舟问:「那个香港投资人苏菲,身高体重是不是挺符合?」 程遇行说:「是的。符合。」 程遇行拍下了高跟鞋印迹,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咱们再到隔壁看看。」 教室的隔壁就是宿舍。 孩子们当年的宿舍,是个砖头垒起来的大通铺。 大通铺上有一团脏兮兮的破絮被子,以及铺着的稻草。 周淮舟说:「真想不到,当年李净住的孤儿院条件这么艰苦。 我记得和李净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爸带着我们全家去露营。 晚上睡觉的充气垫稍微薄了一点。 硌得我的骨头疼了好几天。 我还跟我妈发脾气来着。 现在想想真不应该。 那时还有一样年纪的小孩,没有自己的房间,睡的是砖头炕,铺的是稻草蓆。」 第232页 程遇行嘆气,「是啊。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父母。 父母的爱是一个孩子生命的底色。 李净是如何在这样模煳灰暗的背景色里,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人生,一点一点努力喜欢上孤独的自己。」 周淮舟说:「她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 她那么用力活着的样子,我怎么现在想起来,有点想哭。」 程遇行安慰突然感性起来的周淮舟:「幸亏现在的孤儿院,不像多年前的孤儿院,已经受到了社会的重视。 孩子们的生活环境有很大的提高。 我上次去过一个孤儿院做志愿者,看起来孩子们的身心都挺健康。」 周淮舟说:「希望是这样。 孩子,是一个国家的良心。」 程遇行说:「周淮舟你看。这里也有来过人的印记。 这个人甚至在这个通铺上坐了一下。」 周淮舟说道:「故地重游。」 程遇行说:「是的。这儿可能是他小时候睡觉的位置。 他坐在这里,体会了一下当年的感觉。」 程遇行和周淮舟从宿舍出来,慢慢走到了孤儿院的后院。 曾经李净描述过,后院有一片大的空地,还有一个水塘。 程遇行说:「李净说第一次见小伟,就是在这片空地上,不知哪年挖出来的烂棺材里。」 周淮舟用手电照了照四周,「是的。你看这片荒地,有隐隐约约起起伏伏的小土坡。 应该是之前不知哪年留下来,没人管的乱坟岗。 孤儿院怎么建在这种地方?」 程遇行嘆气,「多年前这种机构都不怎么正规。 你看看那破旧的教室和宿舍,没人捐慈善款,也没钱修缮孩子们的生活环境。有个地方安置孤儿就不错了。 不会正儿八经地挑地方。」 周淮舟点头,「乱坟岗就是孩子们的操场。我真不敢想像。」 程遇行说:「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 程遇行和周淮舟拿着强光手电在乱坟岗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程遇行问周淮舟:「如果按照你分析的。 石志的自杀和自杀方式都是被人规定好的。 那么地下室这个自杀地点,是不是也有心理学象徵意义?」 周淮舟说:「是的,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 但我刚刚也看了,这里并没有地下室。」 程遇行说:「也许是我们没发现?」 周淮舟说:「那我们再过一遍吧。」 程遇行和周淮舟把孤儿院里外都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地下室。 程遇行坐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仔细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在脑中梳理了一遍。 他突然说道:「石志的创业经过很顺利,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那些人脉是他在创业前就结识的。 他是一个校长,怎么结交这么多帮他的权贵? 从他东山别墅的修建目的来看,他一直为这些人提供娱乐的场所。 会不会,这个孤儿院......」 程遇行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他没敢再说下去。 周淮舟突然顿住,哑然失色,「你是说?可那些都是些孩子啊。」 程遇行缓缓点头,「我之前调查出来的视频中,也是些孩子。」 周淮舟咒骂,「畜生!禽兽!」 程遇行嘆气:「世上无鬼,妖孽作祟。」 周淮舟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天空,「快破晓了。」 程遇行也抬头看了看天,「也许知道这个隐秘场所在哪,了解真相的人,只有那个高跟鞋的主人。 苏菲! 我订明天最早一个去香港的航班。」 周淮舟说:「也许调查真相我和你可以同时进行。 因为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真相,那就是李净的副人格苏菲。 副人格苏菲就是现实苏菲的復刻版。 我试着用催眠,让苏菲现身。」 程遇行说:「现实中的苏菲是石志案子的关键。 李净潜意识里的苏菲,又是解决程净心理问题的关键。 两个苏菲。 现实和意识的交错。」 周淮舟起身,拍拍腿上的土,「双缝实验已经验证过了,意识和现实并没有很明确的界限。 意识是可以塑造现实世界的。 现实世界也无时不刻在影响着意识世界。」 程遇行也站起来,「有时候我希望世界是客观的。 但有时候办的案子多了,对于那些消逝的人们,我希望他们的意识能留一部分在这个世界上。亲眼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周淮舟伸个懒腰,「回吧。 明天还要分头行动。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程遇行回到家里,用手机先订了下午最早的航班,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胡乱吃了一口饭就赶往了机场。 周淮舟则在心理谘询中心,等待李净的到来。 晚上飞机落地,程遇行打开手机,手机里闪出一条信息,是周淮舟发来的。 「落地速回电话!」 程遇行给周淮舟回拨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周淮舟很是着急,「下午我给李净做了催眠。 苏菲在李堇年的劝说下现身了。 第233页 孤儿院真的有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如你所料,就是一个供权贵声色犬ma马的娱乐场所。 我让苏菲画了下来。 就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 地下室已经被填埋。 所以我们才没找到。」 程遇行抬腕看了看手錶,「你联繫江喻白,今天连夜对苏菲提供的位置进行挖掘。 并保护好现场。 务必要让这个地下室大白于天下。 我赶快去找苏菲,副人格苏菲提供的证据,在法律上是没有效力的。 我必须拿到现实中苏菲的证据。」 程遇行出了飞机场,就接到了苏菲打来的电话。 苏菲说自己已经安排司机在机场,等候程遇行的到来。 她给程遇行安排了酒店。 并和程遇行约定第二天上午见面。 程遇行欣然同意。 苏菲如此配合调查的态度,程遇行事先未曾料到。 第二天上午,程遇行收到了江喻白髮来的挖掘现场资料。 程遇行猜的没错,这个地下室是一个地下皇宫。 虽然被掩埋掉了,但依然能看出里面几个包间的装修富丽堂皇。 昂贵的地毯,精美的屏风,还找到了几根进口的雪茄。 周淮舟打来电话,「你如果在现场,一定气到不行。孩子们住的环境那么简陋。 仅一墙之隔的地下室,那些所谓的权贵,却在石志建造的地下王国里挥金如土,极尽奢华,声se色犬马,醉生梦死。」 程遇行问:「挖掘工作结束了吗?」 周淮舟说:「还没有。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 你见到苏菲了吗?」 程遇行看了一眼手机亮起的屏幕,「马上就要见到了。」 他跟随苏菲助理来到了苏菲的别墅。 苏菲坐在巨大的紫色丝绒沙发上,身后是宽大的落地窗,一脸得体的妆容。 她站起身,微微欠身和程遇行握手,「辛苦警察同志这么远来一趟香港。」 苏菲的手冰冷潮湿,像是从冷柜里刚推出来的尸体触感。 程遇行碰过尸体,所以熟悉这种感觉。 程遇行说:「苏总客气了,我只是做我的本职工作而已。」 苏菲的笑恰到好处,「我本来过一段时间也要回一趟家乡的。」 程遇行问道:「您前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吗?」 苏菲说:「看来程警官都调查清楚了。我确实回去过。 回去看了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程遇行开门见山,「苏总大概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苏总日理万机,时间也很宝贵。 我们不妨直接聊和案件有关的事情。」 苏菲给程遇行倒茶,「好。您问。」 程遇行说:「石志是怎么死的?」 苏菲漂亮的嘴唇咧开笑了一下,「呦呵,上来就是这么直白的问题。 不过,我也可以直白地回答您。 是我让他死的。 不过我没有动手,是他在权衡利弊后决定自我了结的。」 程遇行问:「苏总爽快。这样我们的对话就简单多了。」 苏菲喝了一口水,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气,「因为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让他死,是我决定苟活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我从那个人间地狱逃出来,从卑微渺小一文不值到靠着一个个男人,不断出卖着灵魂恬不知耻地爬到现在的位置。 我不是人,而是一个机器,浑身瀰漫着钱的臭味和血的腥味的机器。 我无数次地想到死,但我不能死。 我的血肉骨骼,要投入这復仇之火,烧得霹雳作响。」 程遇行注视着苏菲,「他做过什么?」 苏菲走到落地窗前,「我们是他豢养的专供那些权贵消遣的玩物。」 程遇行问:「你认识小寒吗?」 苏菲摇头,「没印象了。小寒是谁?」 程遇行说:「和你一起在孤儿院的小女孩。她一直记得你。」 苏菲眼波流动,「记得我?为什么记得我?」 程遇行回望苏菲:「因为你帮过她。 她甚至分化出了一个副人格来记得你。她唤你『姐姐』。」 苏菲听到姐姐两个字,蓦地怔在原地。 隔了几分钟,她才缓缓说道:「可能是她。」 程遇行看着苏菲,捕捉到了她柔软下来的情绪。 苏菲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笑,「我们已经从里到外烂透了。 她还是个清白的小女孩。 我替她,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好心。 而是我这块臭泥塘,已经无所谓再多一些践踏。」 程遇行看着苏菲,她的话轻飘飘的,跟她的人一样。 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心酸苦辣。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苏菲将满眼惶恐的小寒推开,「我替你去。」 她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深渊。小寒喊了一声「姐姐。」 苏菲回头,眼睛里有了泪,但她恶狠狠地呵斥道:「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要听!不要看!滚出去!」 程遇行说:「现在那个小女孩,正在做心理治疗,多亏了你,她的人生少了压垮她的一根稻草。」 苏菲浅笑,抬起尖尖的下巴。 她说了一句翰兴的家乡话,「是吗?那就好。」 第234页 程遇行说:「也许你下次回家乡,能见一面你曾经帮过的妹妹。」 苏菲摇头,「算了吧。我这副鬼样子。 况且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骨癌晚期。 今天我特意出院来见您的。」 程遇行震惊,「什么?」 苏菲还是一副漫不经心地笑,「报应这个东西,迟早会到。 石志有石志的报应,我有我的报应。 谁也跑不了。 只有在死面前,人人才是平等的。」 苏菲皱了皱眉,她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膝盖,对程遇行致歉道:「癌细胞在闹腾。我失陪一下,打一针止疼药。」 助理和一个医生走了进来,搀着苏菲走进了一个房间。 程遇行的电话响起,是周淮舟打来的。 周淮舟那边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周淮舟大声说:「程遇行,重大发现。 这个地下室连接着背后山上一个墓室。 在墓室的甬道里,里面发现了十五具骸骨。 法医做了鑑定,儿童骸骨。 甬道里有鼓风机和燃烧剩余物。 灰烬里经鑑定,有辣椒面。」 程遇行连忙问:「是什么人的坟墓?」 周淮舟说:「这是一座空坟。 就是传说中的生基墓。 生基墓也有别的叫法,叫生坟或寿坟。 我查了资料,这种生坟能让建墓的人增财,升官,添寿。 按十五具骸骨穿着打扮,应该是为这个生坟做了人殉陪葬。 传说孩子的灵魂纯净,可以封住墓穴的仙气。我之前一直也想,地下室在心理学中的意义。 地上建筑代表的是已知的,可观的。 那么地下室代表的就是未知的、隐藏的、回忆的、安葬的、死亡的。 这个生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程遇行挂了周淮舟的电话,这时苏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的额头微微出汗,走路有点虚弱。 程遇行说:「我的同事在挖掘地下室的时候,发现了和地下室连着的墓冢。 这个墓冢里有十五具陪葬骸骨。」 苏菲说:「本来是十六具。」 程遇行说:「逃出来的是你。」 苏菲眼底有些黯然,眸瞳收紧,她回忆道:「是的。 我躲在了水塘里,亲耳听着他们封上了地下室。 从此这个天使孤儿院再没有活物。 一切罪恶都被埋在了地下。」 程遇行说:「那时孤儿院一直有人领养孩子,石志不会担心自己的秘密,被领养的孩子泄露出去吗?」 苏菲的表情变冷,「一个孤儿院如果一直没有孩子被领养,才是最能引起人怀疑的地方。 况且......」 苏菲深唿吸,「你以为那时的翰兴市是什么情形?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势力盘根错节。 你以为当时的教育局局长不知道这些罪恶?你以为我没有试着逃跑过? 我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程遇行骇然抬头,他和苏菲充满恨意的目光相撞,他的整个人如坠冰窟。 程遇行声音颤抖地问道:「当时的教育局局长是? 派出所民警又是?」 苏菲说:「你认识的。」 程遇行怀着一丝侥倖,「你有证据吗?」 苏菲让助理将满满一收纳箱资料搬了过来,「我说过了,我亲手毁了我的人生,就是要让所有人站在阳光下接受审判。」 程遇行只觉得嘴唇发抖,心脏勐烈地跳动。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苏菲的别墅的。 周淮舟忙了整整两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半夜。 周淮舟看到自己公寓门口靠墙瘫着的程遇行。 烂醉如泥的程遇行,身边是十几个东倒西歪已经空掉的酒瓶。 周淮舟架起程遇行的胳膊,「你怎么了?」 程遇行两眼发直,脸色惨白,被周淮舟扶到沙发上之后,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喃喃自语。 周淮舟听不清楚程遇行的话,也弄不清楚怎么从香港回来的程遇行,会突然变成这副样子。 他决定先去厨房给程遇行榨一杯芹菜汁解酒。 周淮舟刚走到厨房,就听到客厅程遇行一声痛苦绝望的哭泣。 ——那哭泣像是一把利剑穿透程遇行的胸腔而来。 周淮舟赶快跑出去,看到跌落在地的程遇行捂着胸口,双腿蜷缩,像一个婴儿般痛哭。 周淮舟拍拍程遇行的背,他说:「没事,想哭就尽情地哭,哥们儿陪着你啊。」 程遇行在周淮舟家的阳台窝了几天,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人在短短几天就瘦脱了形,鬍子拉碴,眼睛里满是血丝,像一头虚弱又暴躁的野兽。 周淮舟看到了箱子里的材料,他知道程遇行的天,塌了。 他的信仰分崩离析。 周淮舟没有打扰他。 人人都有悲伤的权利。 如果不让他把这悲痛从里到外发出来,发得精疲力尽,这股悲痛会化为郁结的种子。 在他心里生根。 如影随形。 几天后,周淮舟轻轻推开阳台的门。 他知道程遇行想清楚了,但他需要有个力量推一把。 第235页 周淮舟说:「我这里有一段你当时入警宣誓的视频。 当时的你意气风发,打电话给我说,宣誓的时候你差点给激动哭了。」 周淮舟将笔记本屏幕转向程遇行。 视频里的程遇行身穿崭新的警服,精神抖擞,整齐列队,严宣誓—— 「我是中国人民警察。我宣誓: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程遇行宣誓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他缓缓起身,将衣服整理了一下,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他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是中国人民警察,我宣誓: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程遇行眼色冷冽,似有冰霜。 歷时三个月,程遇行终于完成了对当年所有人的调查。 但对自己父亲程正梁和母亲徐千菀的调查,按规定他必须迴避。 翰兴市那些发霉腐臭的歷史,即使过了多年,依然摊开在了阳光下接受审判。 他作为分案的办案人员出庭作证。 程遇行抬头看了看法院庄严典雅的穹隆,他缓缓开始有理有据地陈述。 周淮舟在旁听席,他知道程遇行此刻正在被凌迟。 抽筋剥骨,支离破碎。 从□□到灵魂。 一寸一寸。 痛彻心扉。 程遇行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凡人,但他守护的是万家灯火。 世界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识时务为俊杰。 他能看清楚时务,但他决定不做俊杰。 他不识时务,不知好歹,一意孤行。 他咬紧牙关,坚持,绝不妥协。 绝不。 哪怕对自己。 —— 李净的药物和心理治疗很顺利,她的人格们在李堇年的引导下慢慢沉睡,并且将永远沉睡下去。 他们大概也累了。 需要他们挺身而出紧紧护在身后的孩子,长大了。 她浴火涅槃,因此重生...... 她从地狱出发,走向天堂...... 她拼尽力气,用微尘舞出光芒...... —— 周淮舟依旧像一个满面春风但出手稳健的猎手。 他挂在嘴边的,还是那句话。 没有不可治癒的伤痛。 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 所有失去的, 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星陨落,黯淡不了星空灿烂,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周淮舟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火火:其实到这里,故事还没有结束的,我还有一半没有写出来,我预算的是六十万,他还有下部分我没有写完,还有许多案子我想写,但是因为我个人问题只能让故事停在这里,我也知道肯定会有人我写的不好,的确,我毕竟不是支业的。 千山独行 不必相送——刘不火,也是程遇行不名字的由来。 祝福你们以后会成为比我还要厉害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