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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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殊途同爱》作者:金陵雪【完结】
内容简介
那一年看了他一眼,再也无法忘记他容颜,这是她此生做过最值得骄傲的事。
他和她是相差十岁的师叔侄,偶遇在炎炎夏日,他的身影从此烙在了她心底。
时间的荒野里,有过数次擦肩而过的误会与遗憾。当她深陷可怕梦魇,王子吻醒了睡美人。
他天资聪颖,兼有名师护航,一步步成长为神经外科的大国手,救死扶伤。
她自由散漫,多得父母亲溺爱,每一步都走错,以致护校肄业,浑浑噩噩。
他们的成长轨迹天差地别,但灵魂意外契合。她的鬼马狡黠,为他沉闷严肃的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他的体贴深情,令她终于走出过往的阴影,憧憬和他的美好未来。
这一世,有太多迷雾、荆棘,他能否披荆斩棘,让满怀一腔孤勇的她,成为他的聂太太?
(金陵雪继《大爱晚成》后演绎睡美人与小师叔的忘年之恋。他们一次次相逢,是缘分还是命运的捉弄)
编辑推荐
★金陵雪继《大爱晚成》后演绎睡美人与小师叔的忘年之恋。作者文字纯熟唯美,描绘了一幅幅精緻、大气的爱情画卷。我们常常在爱情里跌跌撞撞,始终遇不到对的人。如果终要变作殊途,不如珍惜这一小段同行的路。
★她是众人眼中的问题少女,因一场事故沉睡五年。他是成熟稳重的知名国手,成为了她的主治医生。他们一次次相逢,是缘分还是命运的捉弄?
★她12岁,他22岁,懵懂初遇,她一直珍藏着他的那顶贝雷帽。她15岁,他25岁,冷淡相逢,她对他的感情亦真亦假如梦似幻。她19岁,他29岁,手术失败,她变成了毫无知觉的睡美人。她26岁,他36岁,一见倾心,她主动出击,能否抱得美男归?
【格陵·现世】系列文之004
【文案】
聂未的故事。
其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2012年5月6日有话说:这个故事虽然男主角是医生,但城市是架空的,本故事并不会如实反映现实中的医疗,医疗技术和医患关系。
所有的情节都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举例:单孔脐下探入腹腔镜阑尾炎手术是二十一世纪才发展起来的微创手术。但是为了情节发展,我将它推前了十年。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未闻人玥 ┃ 配角:应思源,贝海泽,桑叶子等 ┃ 其它:分分合合,殊途同归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应该是文案,但文案放不下。大家将就一下,试读么,不要太在意这啦。
从前,有一座格陵都市。
在这座都市的一个家庭中,诞生了一名小小女婴。
粉嫩身躯,端正五官的她并不特别。但在父母眼中,她是唯一。
于是,他们请来并不存在的十二位仙子为她祈祷。
「她会有美丽的面容和轻盈的身躯。」
「她会有一颗纯净的赤子之心。」
「她会富有。」
「她会有一双灵巧的手,飞针走线不在话下,」
「她会有一双敏感的耳朵,自话语中学会宽容与爱。」
「她会有异于常人的耐性和毅力。」
……
在场的仙女们都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和祈祷,整个宴会在欢快的气氛下进行。
可就在气氛最融洽的时候,一位未被邀列在席,叫做金陵雪的巫女,不请自来。
她心肝恶毒,肠满肚肥,一看竟然吃饭不预她的份,立刻发怒。
「好呀好呀,我虽然不能剥夺她们赐予你女儿的美德,但是我能剥夺她所有的爱与幸福,而且让她在她心爱的人面前永远都只能出丑。不,这还不够,我还要让她在十八岁时,对,就是十八岁最美丽最可爱的时候,以最难看的姿势,自楼梯哒哒哒摔下,沉睡不醒,失去一切!」
说完这席恶毒的诅咒,她便得意地笑着,夺下一块牛排,消失于虚无中。
正在所有的仙女面面相觑,父母惊慌失措的时候,最后一名仙童姗姗来迟。
他长得很瘦弱,住得又遥远,所以来的比较晚。他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后,便抱着女婴宽慰那一对悲伤万分的父母:
「不必惊慌。她虽然会沉睡不醒,失去一切,但会有一位王子噼开荆棘来解救她。」
「只要她坚持所有美德,失去的一切,都会重新拥有。」
当他说完这句话,所有的鲜花都开了,所有的泉水都活了,所有的仙女都消失了,只留下了这对父母和他们的孩子。
究竟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个梦呢?还是个梦呢?
于是,故事开始了。
☆、第二章
闻人玥第一次见到聂未,只得十二岁。
十二岁的闻人玥,刚刚上完六年制的小学。可是你问她学了些什么,她只记得大概有中文诗句,英文单词,三元二次方程,唐宋元明清,亚热带气候……这些知识即使不记得,也没有性命之虞的——她这样想。
表哥贝海泽比她大两岁,天性聪颖,初中时跳了一级,已经直升入格陵医大附中的高中部。他的眼睛一向保护得很好,炯炯有神;又长得十分高大,四肢修长,手指纤细,看上去是学术型的帅哥,脸庞更是白嫩清秀,走在太阳下面,竟然没有出多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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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推着单车行在上山的柏油路上,一面问身边的表妹:「阿玥,下学期要开始学函数了?」
闻人玥在吃今天的第三支冰淇淋。她有两颗蛀牙,怕凉怕冻,可是又贪那一点甜,于是小口小口地吮。贝海泽见她没有回答,便拨开她的髮丝,摘掉随身听耳机,又问了一遍:「有没有预习?要不要我替你补一补?」
在贝海泽的心里很喜欢看到表妹笑。闻人玥是美人胚子不假,更得意的是嘴唇生的美而娇嫩,大概正是古书上说的那种樱桃樊素口。不笑的时候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大笑的时候一派灿烂,简直能与春日媲美。
但她的第二磨牙换的不是很好,长得歪突出来,下半年就要和贝海泽一样戴上牙箍了。此时因为爱美,不敢大笑,只能微微笑,眼睛却是发亮的:「补什么?语数外就像我的牙齿一样,都是窟窿!补也没用哩,海泽表哥。」
他问她期末考多少名。闻人玥恼了,一扭身跑到前面去:「不告诉你!你只会笑我!」
她永远记得,那天是八月十四日,她与表哥贝海泽一起去外公位于长寿山的别墅。天气很好,热而不燥,愈发衬得碧空如洗,层层叠叠的白云,郁郁葱葱的树木,山风吹过,一棵棵似乎是伸长了手臂在欢唿。
天,云,树,最最单纯与欢乐的白,蓝和绿。回想起来,她那天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兴奋。天蓝色的水手领校服套在尚未发育的身上有些空空荡荡,但杨柳小蛮腰已经有了雏形,走动间山风便缠了上来,抚得她十分惬意。
闻人玥学习不怎么样,臭美却是娘胎里带来的习惯,又得到了继母的鼎力支持。即使是一条校服裙,也特意多洗了好几次,好让它褪色到和天空的颜色一模一样。她沖在推着单车的贝海泽前面,撩起裙摆,露出大腿,追那一丝丝的凉意,来平息身体里的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燥热。
因为自幼失恃,没有人跟她说过,她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轻佻,有失体统。要到初二才开生理课,即使那时老师也不会讲得多详细。她不知道荷尔蒙将会是非常强大的一种力量,她那八十九斤的身躯,敌不过这几微克的雌二醇。
这条路素来是寥寥的。难得今天忽而有同向的计程车从他们身边擦过,忽而有男孩子骑着单车,双手脱把,一口气地冲下坡去。
那男孩子和她差不多大,一件t恤鼓得像帆一样,整个人就跟乘风破浪一般地没了影儿。闻人玥见他那么洒脱,便转过身来对贝海泽说:「海泽表哥,我们待会下山也像他那样冲下去吧。」
「不安全。」停一停,贝海泽又笑她,「还没到外公家,怎么就想着走了呢?」
他们两个的母亲是亲姐妹,分别是大国手伍宗理的大女儿与三女儿。昔日伍宗理是很疼这一对女儿的,但可惜闻人玥的母亲福薄,才生了她就去世了。好在闻人玥对母亲并没有什么记忆,故而与后来出现的继母匡玉娇也磨合得很好。
既然和继母相处得好,她便算不上灰姑娘,也算不上白雪公主,性格并不恹恹寡欢,也不纯真无邪,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爱玩贪靓:「因为我要赶回去看钟晴的新剧呀!」
贝海泽一门心思用功读书,鲜少看电视,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闻人玥一面解释钟晴是新近红起来的少女明星,一面又莫名其妙地吃吃笑起来:「海泽表哥,这方面你就没我懂得多,因为你是书呆子。只有书呆子才不知道钟晴。格陵有几个书呆子,就有几个人不知道钟晴。」
贝海泽也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疯癫,但只当她是放假玩得疯了,由得她撒开两条腿率先冲进别墅:「别跑得太快了,小心摔跤!」
她却是想要赶快躲起来,再吓表哥一跳。客厅的东南侧有个小会客室,门虚掩着,是绝佳的藏身地方。
若是正常情况下,闻人玥不会冒失;但是那一天她就是失了态,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勐跑了这一段,已经热得喘不过气来,心又跳得厉害,于是掀了校服前襟大力扇风,一脚将会客室的门踢开。
会客室里摆放着数组沙发,正对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名穿海军制服的青年。
这个人和闻人玥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过她这个年纪,又能见过多少人?
这个人头髮很短,脸庞坚毅,高大健壮,四肢极长,古铜色的皮肤衬得那挺括的制服愈发地白,纯的好像她一路上看到的云。
可是这白不是学校里学长学姐玉树临风的那种白,也不是医院里外公舅舅他们救死扶危的那种白。她盯着那个人的白,满眼满心,说不出地难受。
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把白色穿得那么可怕,坐在那里仿佛一道随时会射出来的白光,吞噬一切。
这个人就是聂未。
他穿的是海军的夏季便服,因为才过了训练期,尚未授衔,所以肩章空着,只是在袖上缝着格陵特别行政区的海军袖章。他翘着腿,手中拿着一顶黑色贝雷帽正在沉思,闻人玥慌头慌脑地撞进来——他反应极快,立刻抬起一对乌沉沉的眼睛。
闻人玥的校服是有衬里的,所以就再没穿贴身的背心;两只手掀着校服的前襟,即是等于将两排嶙嶙的肋骨都给他看到了,一览无余。
聂未还不及说什么,她已经胸闷气短,一颗心砰砰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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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确实来的早了些,老师伍宗理在书房尚未出来。这也是伍宗理的习惯,为了锻鍊腕力与精气神,每个周日的下午总要练两个小时的字。佣人知道聂未是伍宗理最爱的关门弟子,这是在服役前最后一次来见老师,便请他在会客厅里等。
他本来在想事情,想得入了神,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个小女孩冲进来先是掀衣服再来晕厥。他立刻起身趋前,先试了试她的颈动脉与体温,又翻了翻眼皮,才做了这两步检查,贝海泽也赶到了。
映入贝海泽眼帘的一幕就是一名海军军官正单膝跪在闻人玥面前,扣着表妹的脉搏,看着腕錶读秒:「阿玥!怎么了,她摔倒了吗?」
「她晕了。」聂未简短回答,头也不抬地吩咐贝海泽,「去拿一支调羹来。」
贝海泽听他语气沉静,又知道能到外公这里来的都是杏林中人,虽然他的衣着令他有些不解。他二话不说立刻跑去厨房。佣人们正在熬晚餐要喝的罗宋汤,听说阿玥小姐不舒服,大惊失色,即刻要去报告伍宗理。贝海泽拿出少爷的架势来,大声道:「没事,忙你们的。」
他折回来时,聂未已经将闻人玥抱上一张美人榻放平。贝海泽将一支长柄调羹递给他:「给你。」
贝海泽的父母都是医生,他知道自己将来也是要做这一行,所以平时也有注意累积医学知识;表妹看样子是中暑了,他却不知道聂未这时候要调羹做什么。
聂未捏着闻人玥的下颌,将调羹柄伸入她舌下,使劲一压;闻人玥只觉得什么冰凉的金属抵着咽部一紧,心跳是正常了,但紧接着整个胃翻了起来,也不知道抓着了什么,哇哇直吐,只将三支冰淇淋吐得一点不剩。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用来盛呕吐物的竟然是这个人方才攥在手里的贝雷帽。
那气味可不好闻。聂未有些洁癖,便皱一皱眉头,朝后退了一步。茶几上放着一杯绿茶,是方才佣人倒给他的,他还没有动过,此时便推到闻人玥面前。闻人玥喝了一口,漱了漱,不知道吐哪里,反正帽子已经脏了——她鼓着一嘴的水,捧着帽子,眼巴巴地看着聂未。
聂未又朝后退了一步。她低头把茶吐进帽子里。
「阿玥,你好点没有?」闻人玥点点头;贝海泽见他只是稍作手段,表妹就醒了,不由得十分佩服,「她是中暑了吗?」
聂未把调羹递还给贝海泽:「突发室上速,而且凉的东西吃多了。」
贝海泽对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有所了解,不算严重,便放下心来:「阿玥,叫你不要跑那么快。明天陪你去做个心电图。」
这时候有一名佣人在会客室外恭声问道:「阿玥小姐有没有事?要不要请老爷下楼来?」
聂未知道这时应该补钾,但看她那样子恐怕还不止这一处毛病,就对那佣人道:「不用打扰老师了,你去沖一杯温热的红糖水来。」
那佣人应了一声,把脏兮兮的帽子一併带走;贝海泽突然灵光一闪,知道眼前这位年青的海军军官是谁了:「你,你是聂未师兄吧!我是格陵医大附中的高一学生,我叫贝海泽,她叫闻人玥,我们是来看外公的。」
聂未看了这戴牙箍的少年一眼。虽然他只比贝海泽大八岁,但从辈分上来说应该是师叔。可他素来不拘俗礼:「你的父亲是贝中珏教授?」
贝海泽点点头,百闻不如一见,他听说海军今年在格陵医大招收了两名技术军官,其中一位就是外公的关门弟子聂未。
这聂未本人就是传奇,他听父母已经不知提起了多少次——从小便显示出惊人智商,十五岁就考入了格陵医大。身为名誉校长的伍宗理当年也是无意中经过本科生的解剖课课堂,看到他年纪轻轻却刀法稳健准狠,已经有些吃惊,再问他几个专业问题,都答得头头是道,便非常看重,一直带在身边亲自培养。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就读完了医科硕士。本来已经有好几家医院争相要招他去实习,伍宗理却更希望他能来做自己的接班人,连专科与搭档一併替他选好,就是脑外的应思源。
应思源也是伍宗理的得意门生之一,今年三十八岁,性格最沉稳不过,对年轻人十分提携,和聂未搭档,一定会倾囊相授。伍宗理这样的安排,就是希望聂未能够走最迅捷的路,不要受到任何挫折,快速累积经验,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本来一片大好的前途,他却突然决定全部暂停,一毕业就应召入伍,前往「明日」号驱逐舰服役三年。
等服役完之后,再重新启动这一切。
性子一向温和的贝海泽激动起来:「聂师兄,你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很想见到你,和你聊一聊……可是你太忙了,我每次去医院找外公,总也看不到你……你将来一定是选脑外了对不对?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但是我感觉自己的兴趣好像并不在脑外……」
他们两个说的话,闻人玥一点也不懂,只是倚在美人榻上发呆。她的辫子方才在忙乱中散掉了,现在便伸手去整理。她是一张小圆脸,头髮是匡玉娇给她编的,顶上的头髮一分为二,顺着发线编下去,编成两条小辫子,在脑后束在一起,然后将剩下的头髮披下来遮住,復古而端庄。
美人榻上铺着一条玉石凉蓆,印在她又白又嫩的小腿肚上,一颗颗跟麻将牌一样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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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人拿了一杯红糖水来给她,她从未喝过这种水,皱着眉头闻了一闻,只觉得一股甜腥味好不习惯——突然聂未看了她一眼,她的一颗心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但这跳动又不是方才那种室上速的失控跳动。好像她打桌球时那样,小白球在球檯上弹来弹去,她大力扣打,它却弹得更高更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正名啊。聂未和闻人玥相差十岁。
☆、第三章
伍宗理今天心情不太好,但看到可爱的外孙女就好多了:「阿玥,今天怎么来了?」
「想外公了。」这是大实话,闻人玥从美人榻上站起来,搂着外公的脖子亲了一口,「外公想不想阿玥呢?」
伍宗理听贝海泽说了刚才闻人玥晕倒的事情,也不大惊小怪,揪了揪她的脸蛋:「到客厅去玩吧。我和你小师叔有话要谈。」
「其实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句话——不孝有三,学医为大。古人也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偏要两样占全。」等两个小东西走了,伍宗理才有些埋怨的意思,看着这个疼爱的弟子,「定了去哪里没有?」
「明日号。」
明日号是格陵重工下属万象造船厂制造的新型飞弹驱逐舰。排水量七千吨,两年前才服役:「那很好。」
伍宗理今天练字的时候突然手抖,有些不详的预感,但愈是他这样自负的人,愈是讳疾忌医,出神了一会儿,又对聂未道:「我这样不遗余力地栽培你,一方面是因为你确实是人才,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你能为病人多服务几年。一名医生的黄金期太有限。」
「上船后主要会在医疗组服务。」
伍宗理又语重心长道:「聂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当一个人的行动力凌驾于意志之上——非常简单,一定要停下来做好准备。因此聂未不愿意走上伍宗理亲手铺就的康庄大道:「明白了。」
很好。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他说话,只需要点到即止:「你性子又冷又直,再磨砺几年也对。」可是好像去参军也不见得能改过来,伍宗理心下又有些不明白了,不由得沉默以对,聂未也不说话。
师徒两人倒是常常这样相对无言,但气氛是融洽的。闻人玥和贝海泽在客厅里打牌,阿玥打得烂,总被表哥刮鼻子,偶尔贝海泽放她一马,她就搓搓掌心,凑过来大力地刮。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就看到又有三个大人前后脚走进来:「不知道那个天才来了没?」
都是来为聂未送行的伍氏弟子。伍宗理从不特地为弟子介绍家人,但大家都在医疗系统做事,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同行——除了闻人玥的父亲闻人延是证券经纪,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在客厅里打牌的两个小孩子,贝中珏的儿子是认识的,但那个小女孩就不知道是谁了,于是只和贝海泽打了个招唿,直接进了会客室:「老师,我们来了。」
伍宗理嗯一声:「应思源呢?」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应师兄问医院拿了假,度蜜月去了。」应思源今年三十八岁,还是头婚。他们师兄弟里面,晚生晚育的比较多,「院方给他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伍宗理喝了口茶,又冷笑着问:「他那个不懂事的徒弟呢?」
众人都知道伍宗理最反感师徒间缠杂不清,一时竟不敢接话,还是有个女弟子赔笑道:「这件事情我清楚,我来说吧——应师兄根本不喜欢她,对她亲切了些,就硬贴上来,要死要活,弄得很不像话。应师兄也有错,在个人问题上有些多情。」
他何止这件事情上煳涂?照伍宗理来看,他对病人也太多情。但是这话又不能说。说了未免太打击在座医务工作者的积极性:「我也觉得思源不会那么煳涂。那个女孩子居然还对他说,等他二十年也不打紧。你们听听,这是师徒之间该说的话吗?」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只有聂未并不知情,没有附和。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到二十年后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师徒恋,老夫少妻,老妻少夫,三角关系什么的,各种畸恋实在司空见惯:「老师实在教训的是。」
伍宗理那个的信仰能支持他走的更远更高更纯粹,可是也更偏激:「你们也都仔细点,挑徒弟的时候别光顾着挑好看嘴甜的,踏踏实实做事才是硬道理。」
一众弟子唯唯诺诺,赶紧换话题,问聂未在哪支分队做的训练:「中俄军方下半年在南海有个联合演习,你们舰队去不去?」
聂未的回答一向简短:「去。」
又问几时授衔:「你是硕士生,应该会授上尉衔吧?」
佣人过来添茶,伍宗理问起那两个小东西呢:「还在打牌吗?」
「海泽少爷在砸核桃,阿玥小姐把聂军官的帽子洗干净了,拿着吹风机在吹干呢。」
聂未道:「不必麻烦。帽子我不要了。」
贝海泽端着一盘核桃推开会客室的门,想参与他们的谈话:「聂未师兄……」
他一开口,伍宗理便不高兴了:「海泽,你叫他什么?」
伍宗理推崇儒学,在伦常辈分上面素来严苛:「你父亲贝中珏要叫他一声师弟,你叫他师兄,那你叫你父亲什么?乱弹琴!叫小师叔。」
伍家的孩子小时候都背过《朱子家训》,里头有一句「伦常乖舛,立见消亡」,贝海泽知道外公很注重这个,立刻道歉:「小师叔太年轻了,是我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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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躲在贝海泽身后,从他的腋下看进去,只看得到聂未衣服口袋上金光闪闪的扣子,和他放在膝头的左手;贝海泽一转身,闻人玥便拿了一枚核桃仁丢进嘴里:「海泽表哥被骂啦!没大没小!」
伍宗理听见,叫她过来,坐在自己膝上:「这是我的外孙女,闻人玥。阿玥,问师叔们好。」
她还是个小孩子,才在聂未面前吐过当然觉得无比丢脸。但是露怯的话,岂不更贻笑大方:「为什么要叫师叔?我和海泽表哥不一样,我不学医。」
不知为何,聂未笑了一下。笑过了他自己也觉得纳闷,一个和聂今差不多娇气的小姑娘而已,明明不好笑。而那几个弟子见她坐在伍宗理膝上,就知道她在老师心中的分量了:「哎呀,我们两手空空的,这可怎么办好?」
那名女弟子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墨水笔来给她:「这支笔是我父亲在我考取了处方权后送给我的。权当借花献佛吧。」另外两个弟子也不甘落后,一个取下钥匙上的人骨挂饰,一个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护身符来——伍宗理看了无动于衷的聂未一眼,闻人玥附耳对外公说了一句话,伍宗理笑道:「收了师叔们的礼物,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再读个研究生出来,外公就开心了。」
她今天有些奇怪,一手拿着礼物,一手搂着外公的脖子,大概是要彰显自己在外公心中确是独一无二的:「读书最无趣了,不上不上。」
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会一语成谶。伍宗理只觉得她是被父亲闻人延和继母匡玉娇教坏了,觉得知识无用。他是个儒派的医者,素来重农轻商,对闻人延这个女婿不太中意,对他的续弦更加嫌恶:「阿玥!那可由不得你乱说。」
开饭前,那来为聂未送行的伍氏弟子们偷偷道:「我们这一行最讲论资排辈。还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跟坐电梯一样,一直升上去,不好意思了。谁知道听他言语之间,竟然是一点这种自觉都没有。」
「哼,好潇洒。」
「你几时见过聂未惧怕流言蜚语?」另一个道,「你当他真没有听过那些非议?他根本不在乎。」
「你没听见他说的话?『学医治人,还是参军卫国,我想先试一试。』——好大的口气。」见闻人玥走过来请他们入席,他们便不再说了,「哎哟,阿玥亲自来叫我们吃饭啦。」
伍宗理一共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除了闻人玥和贝海泽两个外孙之外,还有一对孙子孙女,一个叫伍见贤,一个叫伍思齐。他们两个自觉光宗耀祖的责任十分重大,素来对伍宗理是又惧又怕,反而不如闻人玥和贝海泽那么亲近,挨到了饭点才来,一来便坐在饭桌旁直嚷肚饿:「整整补了一下午的课,人都要晕了。」
闻人玥和贝海泽去洗手出来,叫了表哥表姐。他们两个仗着姓伍,不是很看得上这两个异姓人。小时候不带他们玩,大了也不亲近,一说话就兇巴巴:「哎哟,牙箍仔和小耳朵都来了。」
耳垂象徵福寿,闻人玥的耳垂像她妈妈一样,只有一点点,珍珠似地温润。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小耳朵,于是没有理两位表兄表姐。可他们愈发得意起来,上来揪住:「耳朵生得小,听不见是不是。」
整张脸都被揪得扬了起来,闻人玥还是笑着抓着伍见贤的手求饶:「见贤表姐,轻一点,疼。」喊得伍见贤也不好意思了,又看见师叔们走过来,于是搓着她的脸蛋:「哎哟,小耳朵越长越好看了,又白又嫩。师叔们好。」
所谓君子远庖厨,又都是外科医生,把手看的比生命还重要,这家里的男人都是不碰厨房事的。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还没学会医术,倒是把这种做派学了十足,所以也不动手。只有闻人玥数着人头,帮着佣人准备刀叉用具。伍思齐见晚餐是肉扒,面包和罗宋汤,笑着摊开餐布:「幸好是西餐。如果是中餐,还没吃完,公筷就全被小耳朵给收走了。」
伍家吃中餐的规矩不多,每道菜旁放一双公筷而已。闻人玥根本没有自觉性,每次用公筷夹完菜就直接送进嘴里了。这时候听思齐表哥挤兑自己,就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在聂未对面坐下。座位当然也是讲究的,伍宗理坐上首,徒弟们和孙辈们按照先后顺序分坐两侧。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刀叉碰撞之声,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座各位都是学伍氏刀法出身,执刀切肉,手势美妙。贝海泽从左到右看了一遍,最后盯住了斜对面的聂未,想先学一招半式来。闻人玥掰着面包,一边蘸罗宋汤,一边对目光专注的表哥笑。
就是不看坐在她正对面的聂未。
她那条天蓝色的校服裙,此时在明晃晃的吊灯下,倒透出一点白来,一对手腕,更是白皙透明。汤汁溅到手上,她也不擦,索性伸舌去舔掉了——年纪小小,正是继母匡玉娇教得如此轻佻。
可怜闻人玥并不觉得自己轻佻。小时候不懂事,闻人延问她要不要给你找个小妈妈,她总是兴沖沖地点头。后来闻人延果真续弦,娶了个□,美艷无双的匡玉娇,一进门就给她生了个弟弟闻人玮,她仍然不觉得有什么。闻人延该给女儿的爱,给女儿的关注,并没有少。
况且她觉得这位小妈妈很漂亮,简直都不像真人了,说起话来嗲声嗲气,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和其他同学的母亲完全不一样,还很是自豪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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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玉娇年轻时候家里穷,十五岁就出来工作,有点童年缺失的阴影。现在上了岸,心情好了,自己生的又是个儿子,于是一心一意把闻人玥当做自己童年没有的洋娃娃一般打扮,从不督促她学习,考再烂也抢在闻人延前面护着她——你说这一对母女还有什么不投契?
只是她从来不去闻人玥的家长会。初始闻人玥不知道匡玉娇这是为她好,还有些难过。后来学校里有些学姐看闻人玥天天花枝招展,眉开眼笑,就想要拿她闹些晦气出来:「小耳朵!你爸很厉害啊。」
她们见闻人玥不上钩,便直接揭匡玉娇的老底:「没听说过吗——你那位天天挂在嘴边上的小妈妈是电影明星呢。」
闻人玥一向关注,却真没有听说过匡玉娇。那时候网络又不发达,于是去影碟店问:「老闆,有没有匡玉娇的碟?」
那老闆一看是个十来岁,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问他要匡玉娇的碟,心下已经存了调戏的意思,便从内间拿了几张,裹在塑胶袋里递给她:「她息影很久了。不过这几部,部部经典。」
他涎着脸看这女娃娃兴高采烈地打开塑胶袋,拿出一片碟来,才看了个名字和剧照,一张樱桃小口不由得微微张开,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认识这上面的字?」那老闆指着给她读出来,「《慾海横流》——艷星匡玉娇车轮大战……」
闻人玥将塑胶袋和影碟往柜檯上一扔,转身就跑。影碟店老闆还在后面笑着嚷:「这就是匡玉娇的电影,如假包换啊小妹妹!」
再有人不怀好意地提到匡玉娇,闻人玥就把耳朵一捂,快速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随便更一下,继续试读吧。
☆、第四章
她从未想过反问别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妈妈是成人片□?你看过?既然你看过,你凭什么看不起?
虽然因为匡玉娇而被嘲笑,但她捨不得与小妈妈生分。外公再喜爱她,也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她。爸爸更是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只有匡玉娇对她体贴。大人的世界和孩子的世界太不同,他们不能理解闻人玥在学校里的窘境,闻人玥也无从说起。
况且在闻人玥心里,拍那种电影并没有对与错的区别。有区别的,不过是旁人的态度。
闻人玥分外地讨好这位年轻的继母,对弟弟也一如既往地爱护——她那时候还太天真,不知道即使你是无辜的,旁人的态度便可以判你有罪,并最终让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没有错。
贝海泽把自己的晚餐切得粉碎还没练过瘾,于是又把表妹的盘子拿过来继续切。闻人玥去夺,拉扯之间,又滴了一点汤汁在手腕上,她再要去舔的时候,一条手帕按在了她的手腕上。
是聂未。他实在看不下去,替她擦掉手腕上的污渍,然后一弹手指,扔掉手帕,取一杯薄荷水来喝。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聂未就要告辞。伍宗理摆摆手:「希望你早日归来。」
一班师侄当然要站在廊下恭送师叔离开。闻人玥靠在贝海泽身边,啪啪地打着蚊子。那计程车早在山道上等着他了,聂未对老师敬了个军礼,上车,离去。
如斯热闹,终要落幕。
聂未的贝雷帽是盛过呕吐物的,可是闻人玥好喜欢。贝海泽载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紧紧捏着,到家了也不松手。匡玉娇见了贊道:「真漂亮。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戴了。嗯,配长裤好看。咦,这条手帕是谁的?这是男式的呀!哦,阿玥有自己的小心思啦。」
她只当继女喜欢上了中性路线,自己去买的,完全没有想过和贝雷帽一样,是一名成年异性的无心馈赠。闻人玮年纪小,早睡了。闻人延又赶女儿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上课呢。」
闻人玥把手帕洗干净,拿一只小夹子夹着晾到窗外去,便乖乖地躺下了。
若是平时她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可是今天翻来覆去地就是觉得心热心慌,索性爬起来涂指甲油。这指甲油也是匡玉娇买的。她自己买了一瓶大红色,给继女买了一瓶粉红色,又教她洒一点银粉在上面,不知道多闪烁。
吹干指甲再躺下去,还是睡不着。又听见枕头在喊她,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你怎么能吐在小师叔的帽子里面呢?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你怎么能偷拿小师叔的手帕呢?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
她闭上眼睛,大脑放空,终于睡了过去,可是很快腹中一阵绞痛生生将她惊醒,一股热流自两腿间奔涌而出。她对人体构造缺少最基本认识,以为自己痛到失禁,大为慌张,赶紧拧开床头灯——床单上一片血迹。
脑中一炸,闻人玥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早有预兆。有些要好到课间会叫上她一起去厕所的女同学,突然开始躲躲闪闪;她们在体育课上请假;她们会在买冰淇淋的时候一脸厌烦地说不要。这些有秘密的女同学形成了一个圈子,她们说话做事都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她们再不和男同学打闹,她们矜持,她们圣洁,处处显着高人一等的气势。
以血为代价,预示人生的重要转折。闻人玥心跳得十分厉害,她有些羞怯又有些兴奋,只想从匡玉娇处得到安慰——小妈妈一定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一动血就止不住,她终于开始害怕,怎么会流这么多?其他人也是这样汹涌的么?她会不会和其他人不一样?不知不觉眼泪倒急出来了,于是伸手去窗外取下那条已经干了的手帕来擦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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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下了床,闻人玥一步步朝房外挪去。
谁知那边主卧里,匡玉娇和闻人延正在以后入式行周公之礼。匡玉娇不愧实战经验丰富,媚功了得,一条腰扭来扭去,哄得闻人延非常开心卖力,愈发污言秽语都出来了,两人仿佛野兽一般,根本不管家里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狂喊乱叫好一顿才罢休。
匡玉娇餍足了,半睁媚眼,突然瞟见卧室门虚掩着,就拍了丈夫一下:「你怎么不关门。」
闻人延瘫在床上,闭着眼睛虚弱道:「不是你关的?」
没奈何,匡玉娇爬起来,穿上睡袍,趿上拖鞋,走到门边,正要关上,突然长了个心眼,探头出去一看——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再望向走廊尽头,儿子的房间是黑的,继女的房间倒是微微透出些光来。
她愣了一会儿,便走过去。拖鞋踏在地板上笃笃作响,结果那光突然就熄灭了。她心里有些疑惑,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再折回来时,丈夫已经睡熟了。
闻人玥第二次见到聂未,已经十五岁。
外公退隐了。贝海泽读医科去了,愈发没人管束。上课就把课本一竖,躲在后面修发梢,剪指甲。老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
那时候很流行叠幸运星,编小金鱼,一下课,她就戴上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低着头做这些手工。踏入青春期,又取了牙套,她长得愈发地美了。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她后母是谁,再看她,小圆脸上缀着樱桃口,白皙皮肤衬着乌黑长髮,一身流行服饰从不重复,就觉得她的美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蛊惑,只知道这个女孩子肯定是可以随便的——一个女孩子是否随便,竟然交到了那些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旁人手里去衡量,岂不可笑。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现在拍个成人片算什么?各种青春玉女的艷照还满天飞呢。可是那时候一个女孩子的继母是成人片□,那就让人不想尊重她。
恶意如瘟疫般蔓延。
总有男孩子课间跑过来看她,敲着玻璃喊她的名字,要给她买零食,买文具:「小耳朵,放学等我一起走。」
她一律不回应,一下课就骑自行车回家。可还有大胆的来别她的车轮,扯她的书包带子,甚至要伸手抓她的耳机:「交个朋友嘛。」
心里慌张,她不假辞色;音乐声中,她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即使这样自爱,大家依然前仆后继地来亵玩这个小美人。就连美术老师也开始找她麻烦:「这堂课我们讲黄金比例。闻人玥,你站到讲台上来。」
身为文艺委员,她乖乖站到讲台上。美术老师摸着她的脖子,胳膊,腰,膝盖:「大家看一下闻人玥的身体比例……」
闻人玥勐地跳下来,回到座位上,将课本一竖,躲回自己的小天地。
她不喜欢身体的变化,频频弯腰。匡玉娇着急,一掌拍到她背上去:「你正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为什么要驼背。直起来!你再这样畏畏缩缩,眼睛也会瞎掉。还有,那些男孩子喜欢你才找你玩,就算存了坏心思,你也要学会处理,不能一味躲避。」
闻人延劝道:「算了。爸爸给你包个计程车,以后每天放学你坐车回来吧。」他也不希望如花似玉的女儿轻易就被男孩子拐跑。
她望向继母的眼神变了,有些怯怯,又有些哀怨。匡玉娇心想这是叛逆期到了,她的叛逆期怎么又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为什么不和父母大吵,要做一副受伤嘴脸?一时间匡玉娇有点忿恨——自己十五岁在做什么?她呢?十五岁有幸福的家庭,无论衣食住行,予取予求,还不满足:「闻人延,你的女儿,你自己管吧!」
毕竟还是生分了。继女闻人玥和继母匡玉娇的蜜月结束了,进入磨合期。
那天上生物解剖课,和闻人玥做搭档的是个横冲直撞的男孩子。她第一次看到青蛙白白的肚皮,已经有点噁心,肚子绞痛。那男孩子一刀下去,满肚的肠子稀里哗啦流了出来。
一起流到地上去的,还有闻人玥。
她素来生理期前会肚子疼,以为挺过去就好了,结果那天的疼会在肚子里跑,好像铁扇公主误吃了孙悟空一样。痛得死去活来,直在地上打滚,生物老师立刻打了120把她送到医院去。
那天在急症室轮值的正好有聂未。
他退伍不久,整个人由古铜变作了黝黑,一双眼更加锐利,一对手更加坚定。伍宗理已经收山,人走茶凉;应思源虽然照拂他,但新进医生照例要在各科室轮值一年后再入专科。
很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安排手术。闻人玥疼得狠了,黄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来,十只粉红色撒着银粉的指甲,不知道抓着谁的胳膊,简直是涕泗交流,说不要做手术:「会留疤的……我有一个同学……好大一条疤痕……」
闻人延出差在外,匡玉娇匆匆赶来,苦苦哀求:「可不可以保守治疗?她还那么小,肚皮上留条疤,以后穿泳衣多难看。」
急性阑尾炎是最常见的急症手术,主任想了一想,倒笑着来问聂未的意见,其实有点考他的意思——都知道他是伍宗理的爱徒,年纪又轻,便对他更加挑剔:「你怎么看。」
聂未胳膊上被闻人玥抓出数条血痕,正在头下沖洗:「急性单纯性阑尾炎,腹壁薄,没有手术史,可以採取硬膜外麻醉,从脐部切单孔探入腹腔镜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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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做微创都是取三个孔,单孔脐下探入尚未大面积开展。主任心想,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艺高人胆大:「好,准备手术,你去叫病人家属签字。」
听了聂未的解释,匡玉娇赶紧安慰继女:「不怕不怕,聂医生说了,只有一点点伤疤,而且看不出来。阿玥,不哭,不哭。」
啊,闻人玥。聂未再看了一眼手术同意书上的病人名字,突然想起来她是谁。
已经过去三年,他当然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一旦再见,回忆倒是排山倒海,席捲而来,令一贯冷淡的聂未微微有些吃惊。
闻人玥贴着继母的脸,母女两个无比亲密;做完了术前准备,闻人玥被推进了手术室。照例做了医患问答,各就各位之后,那位主任执着一柄手术刀,突然对站在他对面的第一辅刀聂未扬了扬手,做了个手势。
手术室中的一干医护都有些惊讶——那便是交给你了的意思。聂未尚无主刀资格,但若主任有心提携,即使是违规操作也愿意犯一次。这个挑战,你接还是不接?
聂未抬起那对乌沉沉的眼睛,丝毫没有犹豫,接过手术刀,和主任换了个位置。
他站在闻人玥的左侧,沉稳落刀,切开脐内下缘。
手术做了三十分钟,非常成功。术后转到普外,聂未来看过一次。他来的时候她正企图翻开肚脐想要看看那个据说只有两个厘米的伤口。
「闻人玥。」
她赶紧把衣摆放下来。她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高了,窈窕了;他长得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瘦了,精壮了。
一个更美更青春,一个更冷更寡言。
穿着白袍的他,仍是她心底那道随时会发出来的白光,吞噬一切:「聂……聂医生。」
他问了她几个术后问题,她吶吶地回答了。他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正要走,闻人玥突然喊了一声:「小师叔!」
她原本仗着伍宗理的那点宠爱,不愿意喊他们小师叔。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宁可被这道白光吞没,也不想被他们排斥在外:「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我是闻人玥。」
「我知道。」他一开始就喊了她的名字来着,她没听见?可见当年伍见贤说的不假,她的耳朵小,所以听力不好。
闻人玥试图唤起他的回忆:"伍宗理是我外公呀。"
她低声下气,他仍是那三个字。
「我知道。」
他的寒暄一向简洁。这简洁是一柄柳叶刀,专破人心。
他是不是不耐烦了?闻人玥早就知道,大人不会懂小孩子的那些无病□。
可她的心已经盛满委屈,再浇上这点锋利的不耐,瞬间全部溢出眼眶。
「同学欺负我。」她哭了,「外公不见我。小师叔,您有没有见过外公?」
聂未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仍是乌沉沉,深不可测。闻人玥的委屈,闻人玥的眼泪好像投进了冬夜的深海,连个涟漪都没有。
突然腰间的beeper响了,他一看显示,知道有急症病人入院,立刻大步走出病房,头也不回。
闻人玥一直等,一直等——她问了他一个问题,无论是医生回答病人,还是小师叔回答阿玥,他总要来回答一句吧?
哪怕是「没有」两个字,也算一个回答,总比无视,总比冷淡要好。
但聂未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她知道医生很忙,但下班了,天黑了,总可以来吧?
但聂未再也没有来看过她。闻人玥突然想明白了——她在外公那里失了宠,他们当然不再理她。
狐假虎威,就是这个意思。
贝海泽倒是来过一次,说了两句就撑着脑袋睡着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惊醒。见表妹正塞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翻杂志,不由得十分抱歉:「阿玥,对不起。」
是聂未打电话叫贝海泽来探探表妹,简单叙述病情:「手术很成功。」
但学业实在繁重又吸引,为他展示全新世界,开始灌溉他的一颗医者仁心;贝海泽人在这里,灵魂却不在:「昨天温书到两点,下午还有考试。阿玥,我们刚才说到哪里?」
「你要保重身体呀。」闻人玥端详着海泽表哥——他脱掉牙箍很久了,鼻樑上却多了一副无框眼镜——粲然一笑,「做外科医生,要有一对明亮的眼,还要有一颗冰冷的心。是不是,海泽表哥?」
唉。只因他们心里救死扶危最重要,旁枝末节上便显得无情。他们解决陌生人的生理伤痛,却忽略了亲人的心理诉求:「哈哈,阿玥,你在开玩笑。」
闻人延和匡玉娇,闻人玮一起来接闻人玥出院。匡玉娇说大病初癒,要吃得清淡一些,全家都是行动派,立刻跑到「粥朝」去喝乳鸽粥。
匡玉娇替她挑出粥里的姜丝:「我们阿玥不吃姜。」
闻人玥接过调羹:「谢谢妈妈。」
她最喜欢的陈淑桦留下一张《失乐园》就退隐了——不要紧,还可以听林忆莲。林忆莲结婚了——不要紧,还可以自己唱给自己听。
医院的清洁工在床头柜里发现病人留下的物品:一支钢笔,一个钥匙链,一张护身符。
她和亲生母亲那一脉的关系完完全全地断掉了,无从再拾起。
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见到聂未,见到外公的弟子,跌进未知而可怕的未来。
在十八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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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就会更的。
☆、第五章
「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我叫闻人玥。我晚饭前跌倒,现在已经无缘故呕吐了三次。」
「闻小姐,请问还有什么症状?」
「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刚才看钟晴新戏《荒原孤雏》,眼前有重影,手脚发颤。」
「闻小姐,这可能是脑震盪后遗症,不必惊慌,我们会立刻派出急救车。请问您的地址是?」
「远日大道,金碧庄园,瀚海郡301号。大概多久到。」
「二十分钟。」
「等一下,邻居家的车把我家车道堵住了。我在庄园门口等。我有行动电话,电话号码是xxxxxxxxxxx。」伤者的声音懒洋洋地,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还有,我不姓闻,我姓闻人。请叫我闻人小姐。」
应思源与聂未刚完成一台较棘手的畸形血管瘤手术,便接到闻人玥的资料。
「中国籍女性,十八岁,晚饭前在家跌倒,晚饭后有呕吐现象。急救车赶到时有片刻昏迷,现已清醒。这是急诊ct结果。」
看过了扫描片,应思源摘下口罩,问身边的师弟:「你怎么看?」
聂未是格陵脑科权威伍宗理的关门弟子。
他十五岁考入格陵军医大学,七年毕业,毕业后在海军服三年役。进入专科与应思源搭档不到两年,应思源的所有手术都由聂未做第一辅刀。
今年二十八岁的他,已经能参与最精密的脑外科手术,切除肿瘤,接驳血管。
说聂未是高徒一点也不夸张,因他身高足足有一米九。
精英行业所需的人才反而对身高要求较高。例如窝在狭小舱内的飞行员,不可超过一米七八。例如外科医生,超过一米八二,嵴骨便有些吃亏。
可聂未的专业和性格却太适合做外科医生。
除技术精湛,聂未的态度也很强硬——他从不压榨恐吓羞辱病人,但也不觉得他们比一只猫一只狗更高贵;他不需病人仰望,但也不给他们对等的权力;他与病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因此这个病例在聂未看来,只是扫描片上的三个黑点:「不必做血管造影。可以确诊是外伤造成颅内血肿,因为血粘度上升,所以短时间内形成血块。」
「位置还好。」应思源与他意见一致,「一个检查可以确诊,就不要做其他的了。不要加重病人负担。」
现为脑外科副主任的应思源亦是伍宗理高徒,除了过硬技术之外,他还继承了恩师所有的慈爱医者心。
他又问那位送片子过来的急诊医生:「病人家属呢?」
送资料来的医生咳嗽一声,样子有些古怪:「她父母已经赶到。现在同她办理转科么?」
刚做完手术,应思源感觉精力不济,于是对聂未道:「交给你处理。」
麻醉科的沈最仗着和聂未稔熟,此时也凑过来看病人资料,「闻人玥?闻人,玥?」
聂未也刚看到名字,想要将资料抽起,但沈最已经双眼放光扑上来:「哎呀,闻人这个姓非常稀少——会不会是匡玉娇老师的夫家?她不是嫁了个证券经理,也姓闻人么。」
那么早远的成人片□,亏她还记得:「她是我的偶像!她是我的匡老师!我的所有人体生理学知识都是她传授得来,因为她,我才对人体感兴趣,才选择了医科。」
饶是那一本正经的急诊医生,也不由得通红了脸:「沈医生,你是女人……她已经为人母亲。」
沈最受到鼓励,立刻大叫:「聂未,快快快,我们去看看穿着衣服的匡玉娇。」
急诊室内,闻人延正在嘆息:「阿玥,你怎么能讽刺妈妈。」
闻人玥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梳着发尾,懒洋洋道:「爸爸,我从楼梯滚下来,还不能头晕想吐吗。」
方才闻人延和艷妻匡玉娇一进来,闻人玥便对父亲撒娇:「爸爸,我想吐。」
这段时间匡玉娇正因为女儿又换了个男友闹心,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含沙射影;一个苦口婆心,一个油盐不进;两人不知道吵了多少次。
听闻女儿摔跤,她放下一切恩怨,心急火燎地和丈夫冲到医院,结果女儿容光焕发地说想吐。匡玉娇立刻认定这小东西是故意噁心自己,一张装潢精美的俏脸拉下来,宣布要回去照顾闻人玮,转身就走。
三年来,她们两个就是这样,时而蜜里调油,时而剑拔弩张——不过平常家庭里的母女不也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么。
闻人延稍稍问了女儿两句伤势,又嘆息:「你和弟弟怎么回事?在家里好好呆着也会吵架。」
闻人玥低着头笑。那笑一丝暖意也无,倒像浸过冰雪:「怎么回事?反正你们认定是我欺负他。」
今晚闻人延携夫人去参加一个业界酒会,留姐弟俩在家。晚饭前,闻人玮躲在卧室里,拿气枪射邻家车的玻璃和车胎。闻人玥拽他去道歉,他不肯,说是那群笨蛋乱停车在先,就该受点教训。
姐弟俩对如何维护社会公德显然持有不同观点,争了两句,闻人玮便使出铁头功,将姐姐撞下楼梯——文韬武略,可见他将来极适合从政。
见女儿示弱,闻人延当然心疼:「我知道你不会欺负你弟弟……」
一句话尚未说完,有护士嘶啦一声拉开隔帘,一名医生走进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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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是病人家属。」
专科医生来了。
啊,命运真是奇妙。这家医院又不是只有一个医生,一个病人,可是偏偏冤家又见了面。
虽然只有二十八岁,他的脸庞已经形成了冷峻的轮廓,身形高大健美,又穿着象徵权威的白袍,似一尊希腊雕像。
而十八岁的闻人玥呢?
沈最一路上左顾右盼,未曾见到匡玉娇,有些失望。再定睛一瞧,嚯,病床上坐着一位小美人。
闻人玥忍不得邋遢,刚做完各项检查已经将自己全身上下整理完毕。
不得不说匡玉娇眼光甚好,将闻人玥容貌上的优点全数挖掘出来,尽力栽培。沈最见这小美人头上戴着一个象牙白的宽发箍,穿一袭象牙白连衣裙,额头光洁,两颊柔软,鼻管挺直,樱桃小口,下巴圆润,深褐色眼珠灿若晨星。
见她这样打扮,沈最不知为何想起两句诗: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哎呀呀,可她明明将一头长髮束成一条长长的马尾,发梢扫在肩头,俏皮的一抹乌木黑搭象牙白。
后来沈最见到的女孩子大多喜欢戴美瞳,画烟燻妆,刘海遮住半张脸,下巴尖尖,一派的矫饰美。而此时的闻人玥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一位圆脸美人。沈最盯得久了,她的目光扫过来——哎呀呀,这不是十八岁少女的眼波,也不是十八岁少女的微笑。慵懒轻佻的眼波,清冷迷离的微笑,她眉尖一蹙,便像有一只小手,轻轻拨过你的心弦。
沈最不知为何有些心惊,后退一步,腕錶錶带突然松脱,啪嗒一声摔下去,硬生生地摔停在九点一刻。
专业人士一向受人敬畏。闻人延赶紧站起来想要与聂未握手:「鄙人是闻人玥的父亲。我女儿没什么吧?」
聂未后退一步,将右手插入兜中:「我是脑外三区的聂未。」
如非必要,他不喜欢握手、拥抱各种需要肢体接触的礼节。
这一切落在闻人玥眼里,不由得别过脸去,冷冷一哂。
三年啦。聂医生永远是那副刚从手术台下来的模样,身上还有消毒液混杂鲜血的噁心味道。
他竟连手也不愿意握——想起当年他不得以将昏迷的她抱上美人榻,心里还指不定多嫌恶呢。
聂未一见闻人玥端坐于床边,打扮的干净整洁,好像随时可以出院的模样,便问值班的实习生:「替病人做过基本检查没有?为什么不宣读颅外伤注意事项。」
实习生最怕被训斥,急道:「都按规定做过了。喂,在医院里打扮得这样好看干什么?快把发箍取下来,头髮散开,床头摇高点,躺下。」
闻人玥并不看聂未,而是安慰父亲:「我感觉好多了。不噁心,不发抖,也看得见东西。就是有点点晕。」
聂未过来伸手探一探她的后脑和脖颈:「不要叫医生再说一遍。」
纵是闻人延在股市多么得意,此时也赶紧顺从医生哄女儿:「阿玥,听聂医生的话,躺下来好好休息。」
她懒洋洋地取下发箍,将头髮解开——又黑又亮,似一匹缎子,泻于背上。
闻人延扶她躺下,又将被子盖好:「阿玥,休息一下。爸爸和聂医生说句话。」
「病人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聂未带闻人延离开急诊间,将扫描片摆在灯前,指出给他,「颅内有三处血块,是受到反覆撞击形成。她跌倒了几次?」
闻人延张大了嘴,心中无比懊悔:「不是跌倒。她是失足跌下楼梯,从二楼一直滑到一楼。这……楼梯上铺有很厚的地毯,所以……严重吗?」
聂未将受伤原因记录下来:「无外伤。颅内压稳定。但血块是个问题。」
「这……这,我岳父也曾经脑出血,之后就偏瘫了……」
「你岳父?」问完聂未才想起,他说的应该是匡玉娇的父亲,「情况完全不一样。不要混为一谈。」
闻人延发现这位医生虽然年纪不大,气质疏远,但说起话来自有一股权威的气度,不由得全心依赖:「那……那能治好吗?」
聂未头也不抬:「可以。」
「怎么做?」闻人延急切道,「请您告诉我,有多大把握?」
聂未将选择告诉他:「适合手术的病人,我们立刻手术,取出血块。不适应手术的病人採取保守治疗,通过静脉滴注溶解。当然也有幸运者,自行吸收。不过从血块的大小和位置来讲,我建议积极治疗。」
「聂医生,你的意思是——」
「我建议立刻手术,永绝后患。」
作者有话要说:咦,我又更新了。压力大的时候反而想写字。
☆、第六章
岂料闻人玥坚决不肯:「我不剃光头。我不做手术。我知道可以保守治疗。」
沈最来对她宣讲麻醉风险,没想到病人根本不买帐,就问护士:「姑娘们,梦游哇?备皮也不做,手术同意书谁签的字?」
闻人延只好苦笑:「她不肯……」
护士也有意见:「病人不愿意,难道我们可以强迫?你看我们哪个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
聂未本来在做术前准备,听说病人不肯做手术,想起当年她做阑尾手术的时候已经非常别扭,便在电话里吩咐护士:「只帮她剃掉术区的头髮。」
任何执念形成都有其原因,不要指望别人短时间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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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直摇头:「那像什么话呢?我辛辛苦苦留到这样长,绝不能剪。而且我也曾经有同学跌跤,她还照样上学呢。」她的同学真是奇妙,生病都是一种启示,先是阑尾炎,现在又是跌跤。
沈最心里不是不佩服——从二楼摔到一楼,还能若无其事地做晚饭,吃完晚饭自己打急救电话,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你的情况不一样。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症状,但你受伤,曾昏迷都是不争事实。聂医生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过。你可能是迟髮型颅损伤。」
听这名俏丽的女医生如此推崇聂未,闻人玥心情更加恶劣。但她早已练就一身本领,心情越差,笑得越甜:「我不剪头髮。」又对父亲撒娇:「谁签的手术同意书,谁剃去。」
刚刚当上见习麻醉师的沈最尚有一腔热忱,于是劝这固执的小美人:「你才十八岁,体徵这样好,适合做手术……有很多病人想做手术,可是位置太深或太偏,根本做不了……头髮总会长出来,还会长得更好。」
闻人玥不否定沈最说的话,但也不肯定,她戴上耳机,开始听音乐。
闻人延拿她没有办法,因她的固执又想起一件往事:「算了算了,就保守治疗,不做手术了!」
有许多理当做手术的病人临阵脱逃,有的是怕疼,有的是怕死,最惨是没钱。
但是为了不想剃头这种无聊理由,并且在家属支持之下,坚持到底的,闻人玥是第一个。
那一刻,电话另一头的聂未便知道闻人玥从来不是一个好女孩,好病人。
「取消手术。」
他挂断电话,快速返回住院部。
其他病人已经睡下了,只有闻人玥吊着针,倚在床头听音乐,一抬头看见聂未进来,纵然心中风云翻涌,脸上却半点也不显露,仿佛和他是第一次见面。
「闻人玥。」他走到她身边,见她没有反应,伸手摘掉耳机线,「闻人玥。」
静默到令人窒息的病房氛围重新包围了她。闻人玥蹙了蹙眉尖,直起上身,毕恭毕敬道:「聂医生。」
他尚未换下手术服,口罩攥在手里,对她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为什么签了字又不做手术?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能做手术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他说的话,和沈最说的一模一样。在急症室的时候,沈最给他看摔坏的表,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闻人玥满心都是嫉妒,将耳机线慢慢捲起:「我十八岁了,有公民权利。我不想做手术,谁替我签字都不行。」
二十八岁的年青医生站在十八岁的别扭少女面前,来晚了三年。
「你若是对我有意见,可以换医生。」
可真会抬举自己啊,闻人玥心中冷笑。
虽然你很高,需要我仰视,但我已经不再是哭着要外公的小姑娘了。我有爸爸,有妈妈,有男友,我很充实。我不要外公,不要表哥,不要你。
她非常真诚地表示,几乎将自己都骗过去:「我对聂医生没有任何意见。」
翌日早餐会上应思源便知道了新病人闹别扭的事情,虽觉突兀,但也并不稀奇。
十八岁——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病人一定是过了叛逆期,但正迷失自我的阶段:「聂未,你的意见是做手术?」
聂未道:「现在尚未过黄金期。」
应思源沉吟一阵,起身:「走,查房去。」
应思源,聂未,三位实习生以及当值护士们进入闻人玥所在病房时,已经打扮整齐的病人,自病床边的一张凳子上亭亭站起。
实习生知道这就是宁要秀髮不要手术的那位病人。沈最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把话传的十分夸张,说她是艷星匡玉娇的女儿。当然齐齐对她行注目礼,心中暗暗嘀咕:「难怪不愿意剪头髮,在病房里也穿的这样花枝招展。」
闻人玥披着一头秀髮,穿一条鹅黄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同色的宽发箍转来转去:「应医生早。聂医生早。医生哥哥们早。护士姐姐们早。」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又快又熘,显然是嘴甜惯了的。但那甜只晃荡在表面,浮浮的一层,一吹就散了。
护士长道:「她坚持不穿病号服,我们实在没时间和她耗。」
隔壁床是一位与她情况差不多的婆婆,正在做溶栓疗程:「好好的小姑娘,穿病号服做什么?打扮的漂漂亮亮,我看了也心情愉快。」
查房中的聂未并没有穿昨天那气味难闻的手术服,白袍下是普通的衬衣牛仔裤,但专业气势带来的冰冷震慑丝毫未减。反观他身边的那位佩戴着「应思源主任医师」胸牌的中年人,眼泡肿肿,肩膀窄窄,身形瘦小,一派慈祥和蔼。
「闻人玥是吧?」应思源看了看病歷,慈蔼问她,「怎么不躺下休息?」
闻人玥一看到他就觉得气场相投,不由得好奇他是否也是伍氏的弟子,为何隐隐有外公的风骨?
不过她早已学会了将外公放在心里,绝不唐突提起:「除了阑尾炎开刀那一次外,我还从来没有躺在床上迎接过医生呢。只要我站得起来,就不坐着。」
婆婆道:「是嘛,年轻人就该有生气。」
应思源鲜少听病人说这样硬气的话,本来只把她当任性的小孩,不禁也生出几分喜爱——可见伍宗理当年说的不假,他对病人太多情:「坐下吧。你爸爸呢?听说昨天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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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聂未完全不一样,言语软和,平易近人;闻人玥对他的好感愈甚:「爸爸要上班。有一位看护王阿姨,九点钟到。」
应思源手一伸,实习生便把闻人玥的病史资料递过来。他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转身对聂未低声道:「哎呀,她的阑尾炎手术,是你在急诊实习时做的呢。」
聂未点一点头,表示情况属实。应思源知道这个师弟素来惜字如金,便又笑着问闻人玥:「你记得我们的聂医生吗?三年前他给你做过手术呢。」
闻人玥想了又想:「我的阑尾手术是聂医生做的吗?不记得了。」
她茫然地望着沉默不语的聂未,仿佛真是和他昨天第一次见而已。
应思源想她这个年纪应该是不太记事,便笑眯眯地转了话题:「开颅手术听起来吓人,其实在经验丰富的医生看来,风险和阑尾炎手术差不多。」
他技巧性地将话题牵出,果然闻人玥并不反感:「阑尾炎手术又不要我剃光头。」
应思源四周看了看,聂未长腿一伸,勾了一把椅子过来,立刻有实习生心领神会,把椅子搬给应主任:「教授,您坐。」
他坐在闻人玥对面,笑眯眯地劝她:「你这样想——即使头髮剪掉了,也可以戴头套。这里许多病人都有这样的困扰,但都克服的很好。」
闻人玥并没有因为说过很多遍,所以变得羞愧,又或者变得烦躁,她只是又对这有莫名好感的长者解释一遍:「剃光头不好看。」
「这样。」应思源点点头,又趋前一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这年龄足可以做他女儿的小病人,「其实你并不光光是贪靓——你那么有骨气,怎么会怕剃光头——你剃过光头,不开心,是不是?」
闻言,闻人玥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中年医生——他是有读心术吗?第一次见她,居然能一语点破。
仿佛看到外公坐在面前,她心头一热,樱唇贴近应思源左耳,好像当年在外公耳边说悄悄话一样,道出了自己的秘密:「是……」
一班医护都吓了一跳,这病人仗着年纪小,好不庄重——不愧是匡玉娇的女儿。
闻人玥放在耳边的小手遮住了悄悄话,也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可是应思源的脸色却有些变化——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剃光头的原因。
她本来绝不肯将这件事情讲给别人听。但这位眼泡肿肿,身形瘦小的应教授,令她无比信赖:「……应医生,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应思源知道她绝不是别扭,但没有想过原因这样惨烈,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那都过去了。现在你的头髮长得很好,我保证没有人会动它。」
闻人玥不知这一位确实也是她的师叔,而且是深得外公真传的得意弟子,所以才如此投缘:「谢谢应医生。」
走出病房,应思源对聂未道:「这个病人——年轻,有活力,坚强,乐观。收院后观察了一夜,没有任何问题。看下今天早上的检查结果再说吧。」
应思源与聂未从不在病人面前争执,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有分歧。
相反,他们一旦有分歧,聂未绝不会妥协,因为他从来不姑息缺乏专业判断的病人:「病人明显是迟髮型颅损伤,血块大小和位置都处于手术指征临界点。我看不出保守治疗的优势。」
应思源遵守约定,没有把闻人玥不愿意剪头髮的原因告诉师弟:「如果最新的检查报告没有问题,就採取保守疗法。聂未,你要考虑到病人强烈的抗拒心理,不要一味坚持自己的意愿。」
聂未沉默,并没继续争论下去:「我去准备上午的手术。」
检查结果显示,闻人玥脑中的血块并没有变化。应思源命实习生写下医嘱,採用常规方案为病人做静脉滴注,辅助消炎和止吐剂。
闻人延是证券经理,国内外的股市都要盯牢,故而没有时间来照顾女儿。闻人玥打电话告诉匡玉娇,这里有个女疯子,一天到晚想请她签名,匡玉娇也来不成了,于是对丈夫说:「请个好点的看护吧。我们都不是专业人士,去也无用——对了,送红包倒是应该的,或者送两条证券消息。」
「应医生和聂医生都是阿玥外公的学生……恐怕不会收。」
匡玉娇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好心办坏事儿的体质,不由得气道:「收不收是他的事,送不送可是你的事!哪有猫儿不爱腥!我打听过了,应思源和聂未两个人称『天剑绝刀』,就连外地的病人也排着长龙候诊。你那前岳父都六年没影儿了,谁还念着他的好啊?但凡伍家还有人念着他,也不会对阿玥不闻不问!你女儿运气好,一入院就到了他们手上,你还不上道,治坏了我可不管。」
闻人延素来听老婆话:「这个,送证券消息我也不能保证稳赚不赔。还是送现金。」
两封大红包就这样送到医生办公室里去了。
应思源收下,出来又交给护士长:「拿着。去给闻人玥交住院费。」
护士长拨开封口,里面是厚厚一叠百元大钞:「哇,好大手笔。」
闻人延以为聂未碰也不碰是拿乔,又想着应思源已经收了,便贴上去:「聂医生,这是鄙人的一点心意……」
「你再这样,我就不治她。」
原本坐着看手术图解的聂未倏然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直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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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照脸打来,闻人延唬了一跳,红包也掉了。
须臾,闻人玥闪身进来,闻人延也觉得难堪:「阿玥……你看见了?」
但女儿却好像完全没看到那一幕似地,蹲下去一张张捡起来:「爸爸,你好不小心,怎么会把钱撒了一地呢。」
☆、第七章
检查结果显示,闻人玥脑中的血块并没有变化。应思源命实习生写下医嘱,採用常规方案为病人做静脉滴注,辅助消炎和止吐剂。
闻人延是证券经理,国内外的股市都要盯牢,故而没有时间来照顾女儿。闻人玥打电话告诉匡玉娇,这里有个女疯子,一天到晚想请她签名,匡玉娇也来不成了,于是对丈夫说:「请个好点的看护吧。我们都不是专业人士,去也无用——对了,送红包倒是应该的,或者送两条证券消息。」
「应医生和聂医生都是阿玥外公的学生……恐怕不会收。」
匡玉娇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好心办坏事儿的体质,不由得气道:「收不收是他的事,送不送可是你的事!哪有猫儿不爱腥!我打听过了,应思源和聂未两个人称『天剑绝刀』,就连外地的病人也排着长龙候诊。你那前岳父都六年没影儿了,谁还念着他的好啊?但凡伍家还有人念着他,也不会对阿玥不闻不问!你女儿运气好,一入院就到了他们手上,你还不上道,治坏了我可不管。」
闻人延素来听老婆话:「这个,送证券消息我也不能保证稳赚不赔。还是送现金。」
两封大红包就这样送到医生办公室里去了。
应思源收下,出来又交给护士长:「拿着。去给闻人玥交住院费。」
护士长拨开封口,里面是厚厚一叠百元大钞:「哇,好大手笔。」
闻人延以为聂未碰也不碰是拿乔,又想着应思源已经收了,便贴上去:「聂医生,这是鄙人的一点心意……」
「你再这样,我就不治她。」
原本坐着看手术图解的聂未倏然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直接走了出去。
这一句话照脸打来,闻人延唬了一跳,红包也掉了。
须臾,闻人玥闪身进来,闻人延也觉得难堪:「阿玥……你看见了?」
但女儿却好像完全没看到那一幕似地,蹲下去一张张捡起来:「爸爸,你好不小心,怎么会把钱撒了一地呢。」
闻人玥并不像一般富家少女那样娇弱无力,相反自理能力很强。若非闻人延和匡玉娇坚持,根本连看护也不需要。
那时股市正一片大好,闻人延赚得盆满钵满。匡玉娇从不吝啬给继女买衣扮靓:「爱美是女人天赋,要好好珍惜。」
闻人玥的臭美脾性被她越养越坏。每天都会在医嘱允许范围内擦身换衣,而且同样一件衣服不会穿两次。
她不喜欢自己因为生病就变得一塌煳涂,气味难闻,精神萎靡。
皮肤白皙,又喜欢穿纯色连衣裙的闻人玥,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有许多病人家属看她在走廊走来走去,先以为她也是陪护,不自觉对她微笑:「打开水?」
闻人玥点一点头:「嗯,打开水。」
再问:「是你什么人生了病?」
闻人玥便指一指自己鼻尖:「是我呀!」
来交接手术病人的沈最对闻人玥曾经令她一番苦口婆心付诸流水耿耿于怀,在护士站偷偷地隔空戳那个拿着暖瓶的鹅黄背影:「姑娘们,我说——匡玉娇没来探她?」
「确实没有来过。」护士对她保证,「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如果来了马上给你打电话。」
「你说我拿哪张海报给她签名呢?」沈最嘀咕,「我有一张《慾海横流》的海报,匡玉娇的姿势很美。」
一班实习生与护士都无比震惊:「沈医生!」
心下却开始遐想那张海报的构图:「什么姿势?」
沈最撇撇嘴:「我拿给聂未看过。哼,他不识货。」
「嘘,别说啦。时间到了,要查下午房了。」
医生办公室的门打开,聂未先走出来。与其同时,突然砰地一声闷响——沈最和一班护士齐齐一缩头,望向声源传来方向。
连聂未也不免看了走廊尽头一眼。
原来是闻人玥的暖瓶胆突然爆了。
好在开水没有溅到身上,只是漏过瓶底,欢快地逃亡,哗哗流了一地。她呆了一瞬,摇摇摆摆走到一边去。
沈最幸灾乐祸:「哎哟,这胆也太小了,一看见聂未要查房,就吓破了。」
护士道:「不像是胆小,倒像是讨厌——每天查房都是应医生问诊,聂医生做检查。应医生一和她说话,她就眉开眼笑;聂医生一碰她,她脸色立刻变得极冷。」
虽然沈最也觉得聂未这种从来不暴露自己情绪的医生很可怕,但闻人玥的反感表现显然过激:「聂未怎么她了?」
「谁知道呢。你不觉得聂医生的性格总是伤人于无形么。」护士捂着嘴笑,「正是因为他什么也没做,才把好几个小护士的心给伤透了呢。」
沈最一摆手:「姑娘们,我还不知道啊。你们那是求爱不遂。」
「讨厌!」
住院病人和医生之间是一种很亲密的依赖关系。但他们的接触机会,只有早上和傍晚各一次的查房时间。其他时间医生都在做手术,或者坐门诊,填病歷——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抽点时间做基础研究的应思源实在是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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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很忙,病人很闲。他们在病床上,打着针,吊着瓶,吸着氧,多得是时间考虑,流年滑过,带来的是康復还是死亡?
压力是双方面的,所以住院部的气氛总是很僵滞。好在闻人玥住院时,还太年轻浅薄,看不到那么深刻,医患关系也远远不是那么紧张,鲜少发生人间闹剧,病区相对安静。
查过房,吃完饭,打上针了,王看护帮闻人玥把课本和笔记摊开来,让她随便翻翻。
闻人玥这一任的男朋友是个孱弱的书呆子,智商很高,情商很低,请假来探她,带的不是鲜花水果,而是复习资料:「阿玥,你看一下,这是新出的习题集,我做完了一本,真的很好。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圈起来,我讲给你听。」
闻人玥合上习题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要听你给我讲题目。你保持考第一名就可以了。」
这个书呆子从来不知道如何讨好女朋友。他只觉得闻人玥这样的美人竟然看中了他,愿意踢了那个高大魁梧的军校生,跟他在一起,真是三生有幸:「那你想要什么?我去买。」
闻人玥支腮凝望男友:「你这么聪明,以后学医好不好?」
「我……我……」小男友脸红了。他其实怕血。但女朋友这样鼓励,他孱弱的胸膛里激盪起一股豪气,「好!我报格陵医大。」
「算了。」闻人玥索然无味地搁下手臂去翻习题集,她知道他的弱点,怎么可能真的一句话去撩拨他的人生,「封面颜色很好看。」
小男友腼腆道:「我……我一看到这本习题集,就想起你的那条荷色裙子。」
闻人玥心一软,柔声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穿给你看。」
小男友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阿玥,一定要抽时间看书啊,现在可千万不能放松。」
看个鬼。
闻人玥的心思从来不在学习上,成绩只在下游,读高中读得痛苦万分。
好在对于她的未来,闻人延的要求也并不高,学个愉快的专业,嫁人后有个寄託就可以了。所以男朋友带来的习题集,她不过拿来涂涂画画。
傍晚查房时,应思源看到看护正将闻人玥的习题集收起来,觉得有趣,对聂未笑道:「你看看,生病不忘学习。真是好学生。」
有实习生好奇,拿过来看了两眼,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
聂未眼角瞥见那本试题集的空白处,画着无数花草云朵星星。还有脑袋与身体不成比例的仙女,长着猪蹄也似的手。
那实习生正要递给身边的同学一起欣赏,被聂未反手抽走,交还给病人。
应思源问她:「今年高考?」
那书聂未碰过了,她简直不想再要:「嗯。」
「打算读哪一科?」
闻人玥支着腮,默默地将面前的白袍人看了一圈,并没有格外在聂未身上停驻视线:「我对医院特别有好感,所以想做护士。」
护士长不由得笑起来:「整个脑外就数你最臭美!做护士有仪容守则,不能打扮的花枝招展。」
闻人玥气定神闲:「我穿在里面。」
护士长更加失笑:「连这你都想到了?」
「是呀。」闻人玥甜甜地回答,「当一名白衣天使多好啊。我最喜欢医院了,我最喜欢外科医生了。」
这话有一股与她年纪不符的阴森之气,但大家并没有深想。
查完房正要出去,聂未停住了,倒退了两步,定在闻人玥的床尾,一对乌沉沉的眼睛看着这位长髮披肩,一袭鹅黄长裙的小病人。
闻人玥没料到他会折回来,生怕他发现自己在偷偷看他背影,赶紧扭过头去望着窗外。这样一来又好像太刻意,她两颊开始发烧,不停地抠着粉红色的指甲。
「你想做护士?」
她当然只是随口胡诌,但是聂未一发问,就将她逼到了角落:「是。」
「那你明天开始和我一起查房。注意观察护士们的工作细节。」聂未道,「其他时间继续卧床静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最吃惊的当然是闻人玥。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有这样的……运气?好像灰姑娘终于被王子选□舞一样。
她那时年轻,一股意气在胸臆间横冲直撞,不知道如何宣洩。
她对聂未的感觉太复杂——有时讨厌,有时又好喜欢,有时恨不得他去死,有时又希望天天能看到他。
一颗敏感细腻的少女心,颤巍巍地悬在半空中,不敢给别人触碰。
可是只要聂未给一点甜头,她就跟灌了蜜一样:「真的吗?」
聂未和应思源是师兄弟,只要应思源没有意见,其他人当然更没有立场反对。但应思源尚未明白聂未这样做的原因,故而不语;就在这时,他们的beeper同时响起,两人一看是有急症病人送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朝病房外走去。
无论情况多么紧急他们都不会奔跑。因为奔跑只会令气氛更加紧张。
闻人玥从未觉得聂未的背影这样帅过——她不必担心这是最后一个背影,因为她明天就可以和他一起查房了!
换上手术服后,应思源表示自己不同意:「不能违规让病人和我们一起查房。今天的事情就当你没有说过。明天我来对她解释。」
聂未一边刷手一边道:「现在的护理专科两年就可以毕业。如果她真的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士,我想让她去照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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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师连亲人也不见。」应思源觉得他在发疯,低声道,「何况外人。」
「她不是外人。她是老师的外孙女。」聂未放回刷子,「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匡玉娇。」
应思源被这个消息给击懵了,一下子直起身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我竟然不知道……我也没有听师侄们提起过她。」
聂未淡淡道:「她和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不一样。她天分有限,不可能做医生。」
「你见过她?」
「服役前在老师家里见过。她当时有突发室上速的困扰。」
他还记得闻人玥突发室上速的过程。两人虽然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但对心血管疾病也有些了解:「器质性病变?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做射频消融?」
「做阑尾手术那一次,我看了她的病歷,后来一直没有再发作过。不过还是补了项心内电生理检查,没有问题。」
应思源不由得嘆道:「原来你一直记得她。可她并不记得你。」
「很正常。」聂未淡淡道,「我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
洗毕手,两人踏开手术室的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闻人玥穿了一条崭新的藕色小圆领连衣裙,早早地守在护士站前面。
那条裙子及膝那么长,露出一对小腿,真是像藕一样又白又嫩。
一看到护士长来了,立刻发挥嘴甜功力:「护士长姐姐早。」
「你早。」护士长也煞有介事地介绍:「喏,这位是未来的闻人护士。咦,闻人护士,你把指甲油洗掉啦?不错。」
「是啊。」闻人玥鞠一躬,「各位学姐好。哪位学姐借我一个网罩好不好?我好把头髮盘起来。」
推着病歷车的护士们笑个不停:「这么甜美的护士,病人看到,先好一半了。」
闻人玥看电视里医生查房都是很多医生一起浩浩荡荡地走,头髮飞啊飞,衣角飘呀飘。
可实际上脑外的医生们会扣好白袍上的每颗扣子,一丝不苟。
有那么一个实习生想敞着白袍耍帅,被聂未瞪了一眼,赶快病歷往腋下一夹,把扣子都扣上。
而且那时的脑外还没有搬入新大楼,病区逼仄,走廊狭窄,总是人满为患,时时有加床,医护们永远不可能变成那样一字排开的潇洒场面。
查房时闻人玥和见习护士站在最后。聂未那么高,站在最前面。
闻人玥一抬头就看得见他的后脑勺,以及一对漂亮的耳廓。
闻人玥啊闻人玥,这人和你既有远怨,又有近仇。远了说,他把十五岁的你丢在病房里不管不问;近了说,他把你父亲的面子驳到渣都不剩。
可你却没有骨气地想着,他那对耳朵,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病人参与查房的灵感来自于老爷。
老爷生病的时候就曾经闲着无事,跟着主任医师一起查房。这位主任医师脾气不太好,但是默许了老爷的任性。
在这个查房过程中,老爷学到了很多外科知识。
后来这位主任医师不耐烦回答病人一些基本问题的时候,就会下巴一抬,指着老爷:「问他。」
当然了,老爷的学歷比闻人玥高一大截。所以在这里就变成了闻人玥跟着护士们学习护理知识。
故事是来源生活高于生活滴,再次申请这是个架空的城市,一切为剧情服务。
☆、第八章
聂未当然不会知道闻人玥的小心思。
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其他人的小心思。
实习生怕聂未。他们在应思源面前还能偶尔犯点小迷煳,或者辩驳几句;如果是聂未训话,他们就变得非常拘谨,大气也不敢出。
护士们怕聂未。她们在应思源面前有时会没大没小,但绝不敢和聂未调笑。
闻人玥怕不怕聂未?
「聂医生很冷淡对不对?」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医学名词,闻人玥仍然努力地听着。突然站她身边的小护士悄悄撞了撞她的手肘。闻人玥点了点头。小护士又道:「其实他从不骂人。就是有压迫感——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王者气势,不怒自威吧。你看他旁边那个实习生,抖得跟筛糠似地。」
小护士朝前一指。闻人玥果然看见聂未正低头对那个实习生吩咐着什么。
她在一片白色中十分突出,病人看到了天青色的裙角一旋,便问:「这小尾巴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聂未正对实习生低声嘱咐,一转身,看见是闻人玥在探头探脑;应思源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对她更加喜爱,于是笑着回答:「这是我们的预备护士。比见习护士还要低一级。」
病人正色:「那千万不要她给我打针。」
应思源道:「不会不会。她只负责观摩。」
那病人见闻人玥可爱青春,又轻松下来:「量个血压什么的,倒是可以。」
大家都笑,病房里的气氛便融洽了许多。
闻人玥跟着查了两天房,便发现,应思源并不是特别只与她互动。
应思源亦出身书香门第,不仅有专业的技术,同时也有崇高医德。病人的痛苦,他会轻声安慰。病人的疑惑,他会仔细回答。
有两件小事他与恩师伍宗理一样,一是会替卧床的病人掖好被角。二是如果病人要下床,他会很自然地弯下腰去摆好拖鞋。尤其是术后二十四小时内的病人,应思源会向值班医生仔细询问各种情况,观察引流袋中的液体颜色,并亲自叮嘱家属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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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位得了脑癌,脾气极度暴躁的小病人,只听应思源的话。
应思源会在护士推她去放疗之前,俯身亲亲她:「今天也要坚强点。」
他就是主旋律电视剧中的完美医生,对病人嘘寒问暖,如沐春风。面对他,病人的心思可以尽吐,甚至诉说家里情况拮据,实在拿不出钱来进行下一轮治疗:「应医生,你说怎么办?」
应思源尴尬,聂未头也不抬:「医生只管治疗。」
他除了询问与检查之外,绝不对病人假以辞色。
一次,有一名脑门上砸瘪了一大块的车祸病人大概是疼的发了疯,拉着他的白袍乱求:「聂医生,我实在疼的受不了。再给我打一针吧。」
他只回一个字。
「忍。」
那病人一怔,大概是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这样强硬,震惊暂时盖过了疼痛。良久才委委屈屈:「忍不了……」
聂未不废话,扯回攥在病人手里的衣角,冷漠走开。
闻人玥被病人头上那个大坑唬的呆了,明知看多了晚上要做恶梦,仍然紧紧攥着束腰的湖蓝色带子,目不错睛;直到应思源示意见习护士将她拉走。
后来闻人玥才听说这名病人并不是没有得到止疼针,他只是想要更多。他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大晚上的喝多了,驾驶一台哈雷机车,撞飞一段防护栏之后,又撞倒一对在路边摆摊的夫妻。
三人被送到医院时几乎不治,是应思源和聂未主刀,将他们一併从死亡线上拉回。
聂未不给他开额外的红处方,当然是出于不让病人产生剂量依赖性的考虑。
「这种人,撞死了才好呢。」护士们私下里嘀咕,「还给他做颅面修復——呸!」
闻人玥也觉得愤愤然:「救回来也是祸害!就是这种人,害得大家以为有钱人都很坏!」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
在脑外,常常会遇到好端端的病人情况突然恶化直至不治。
因为前晚有位病人死于手术台上,隔天早上查房时应思源便有些恍惚。
那伤者是社团分子,与人斗殴,颅脑损伤并多处骨折,刚刚麻醉,尚未来得及开始手术,颅内压陡然上升,血压陡然下降,令他和聂未都措手不及。
一番抢救之后,仍然回天乏术。洗净面上血污,他们发现这伤者只有十几岁,怪不得连身份证也没有一张。
应思源大为扼腕,说不出话来。他从医二十年,对病人注入太多情感,越来越无法适应病人离开。
聂未也有些吃惊,伫立数秒,似乎为这年轻的死者默哀;然后便代应思源宣布死亡时间,通知病人家属。
听聂未问闻人玥哪里不适时,心有旁骛的应思源才发现一袭浅紫衣衫的她眼睛红肿:「怎么哭了?」
「昨天的《荒原孤雏》好可怜,钟晴的妈妈死了,奶奶死了,养的小狗也死了。她爸爸要抛弃她,她就追着火车轨喊,爸爸,爸爸……」
应思源听得心一揪,不言语。就在他即将走出病房之际,闻人玥想起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他,却不小心喊了一声:「外公……」
糟糕!
她确实将慈祥的应思源代入外公的角色,但只敢在心底偷偷幻想——没想到会突然说漏嘴。
全病房的人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小姑娘,入戏了?那也该喊一声爸爸。」
闻人玥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蚋:「我喊错了……不,不是喊错了外公……不,不是说我该喊爸爸……」
应思源的年纪确实足以做闻人玥的父亲。他的妻子有不育症,两人虽然感情深厚,但膝下一直无子。
听她这样喊自己,又想到她是老师的外孙女,辈分上也不差,应思源真生出一份长辈感情来:「没关系。阿玥,什么事?」
闻人玥瞬间忘得精光,嗫嚅了一句,就把头埋下去了。
聂未看一眼应思源,又看一眼闻人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每天都有不同的病人出院,又有不同的病人入院。
脑外三区新收了一位预备做电极植入的帕金森病人,七十来岁的年纪,面僵颈斜,手足颤抖,状甚可怖。
「闻人玥。」
查了四天的房,聂未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小护士拉一拉她绯色的衣袖,她赶紧走到前面去:「聂医生。」
聂未并不看她——她这几天应该学到了一些基本操作:「今天由你给这位病人量血压,测体温和血糖,做不做得到。」
那位姿势奇怪扭曲的爷爷,其实令闻人玥有点发憷,但她咬着牙道:「做得到。」
怀着要取悦聂未的心思,在一名护士的监督下,闻人玥兢兢业业地做了他吩咐的各项检查,还坐在床边给那位病人按摩了好一会儿才去打自己的针剂。
聂未不知道如何教育学生,所以没有特别夸奖她。因在他看来,那是她分内的事情。不仅应该做,更应该做好。
这样,闻人玥又有点灰心,不知道这样努力的意义,抑或他那种天才,根本看不中她的刻苦?
倒是应思源表扬了她:「阿玥很有灵性。看了几次就学会了,不错不错,继续努力。」
还是应医生好。闻人玥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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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小师叔——小师叔没有心的。
后来闻人玥常常想,如果那时她知道外公之所以隐世,正是因为这种无法控制表情及肢体的疾病——那她一定能做得更好。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
脑外三区新收了一个预备做开颅手术的女孩子。闻人玥不知道那专业术语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因为脑袋里生了个瘤,所以整个人在剧痛之余,变得神神经经。
但到底病痛如何折磨人,查房时才真正见识到——病人突然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聂医生,我爱你!」
闻人玥被人墙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病人整个光熘熘的上半身,前排的实习生骚动起来;又听见聂未在叫护士把病人按住,为她注射。
「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这是应思源在安慰家属,「肿瘤摘除后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不必担心。」
发生了什么?闻人玥又好奇又震惊,想伸长了脖子去看,但聂未已经出声:「护士留下,其他人都出去!闻人玥也出去!」
被赶出去了之后,闻人玥才发现衣领上一根桃红色的带子不见踪影,大概是落在病房里了。
晚上沈最又跑来打听:「姑娘们,听说明天做手术的那个病人,今天在聂未面前露阴表白?什么情况?聂未什么反应?」
「这传得也太快了!你觉得聂医生会有什么反应?」护士们呸道,「你怎么不在手术台上问他。叫他给你头上也钻两个孔。」
「我就知道聂未是性冷淡。」沈最一摆手,「就算是匡玉娇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艷舞,他也不会看。」
她总能给实习生们带来崭新的震惊感受:「……沈医生!这是专业素质好不好!」
对聂未来说,生命不分贵贱,不分对错,不分美丑,也不分爱憎。对闻人玥来说,无论贵贱对错美丑爱憎,一念之间都可转变。
一个物我两忘,心无旁骛;一个敏感多疑,俗不可耐。
真是天渊之别。
晚饭后闻人玥洗了澡,换一条荷色连衣裙,边听歌边等男友。
她并不是在病区附近等待,而是在办公区这边的候椅坐下。免得小男友来了,又把她当做病人看待。
她并不知道当天晚上是聂未值夜班。
命里的这位冤家从手术台下来,刚洗去一身疲惫,浓密短髮半干半湿地贴着头皮,身上发出热气,也没有穿白袍,只是套一件素净的蓝色条纹衬衫,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下摆束在一条黑色牛仔裤里。
卷着的袖口下,露出来一截小臂,和闻人玥随意搁着的小腿一样粗。
平日里套着白袍只看得出来他有一对宽肩,脱了白袍才发现他的腰很细,小腹也很平坦,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不愧是曾经在明日号上千锤百鍊过的大好男儿。
闻人玥那条裙子颜色淡雅,质地柔软,剪裁简单,及膝的裙摆宽阔地铺开。
她又生得白,整个人愈发如同荷叶上生长出来的一支纯白睡莲。
一不小心,两人狭路相逢。
这简直是只有做梦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
整个梦境,只有他们两人。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人。一盏顶灯下,只有他们两人。
睡莲瞬间如同中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聂未打开值班室的门。大概是医生的直觉,他进门之前看了候椅上石化的闻人玥一眼。
这一眼之轻,令她如释重负,这一眼之重,令她胆战心惊。这一眼之空,令她若有所失,这一眼之满,令她小鹿乱撞。
以上,全是闻人玥自行想像出来。
但人类的情感交流,正是由这一类飞蛾扑火般的幻想推动进步。
聂未并不知道这一瞬间闻人玥脑中掠过了多少异想天开。他神色一敛,目光顺着她的裙摆往下——她不明所以,也往下看——细细一条血流顺着右腿内侧淌下去,已经流至脚踝。
糟糕!
自从和军校生偷食过一次禁果,她的经期一直紊乱,有时月头,有时月尾,有时痛得要死,有时浑然不觉。
在聂未面前,她只能欢喜一霎,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出丑。
闻人玥顿时面色苍白,双眼硬生生烫出热泪来,夹紧双腿,扶着墙想要起身离开——可是病房在另一头啊!她要这样鲜血淋漓地走回去吗?
聂未并未避嫌,也未袖手旁观,他大步走过来,双手分别伸至病人的颈窝和膝下,略一使劲,闻人玥已经身子一轻,转了个圈,被他抱进值班室去。
「清理一下。」他把她放在盥洗室内,将门关上。
闻人玥先是浑身发抖,好容易镇定下来,赶紧打开水龙头。
没一会儿,他敲门,塞进来卷着的连衣裙和贴身衣物,里面还夹着一包开了封的女性用品。
闻人玥一看,就知道是他去自己的病床拿来的。
她不由得又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打开。
好容易清理完饱受摧残的身心,她将换下来的衣物一卷,轻轻地打开门走出去。
聂未正坐在电脑前扫雷。
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快击滑鼠的声音。他扫雷玩的不错,高级模式大概五十来秒一盘。
但他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扫雷,而是作为背景的一篇文献。
闻人玥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捨不得说一句谢谢就退出去,就在他身后伫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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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面皮已经死了一层又一层,在她脸上垒出厚厚城墙。
「闻人玥。」他听力很好,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任她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叫剂末现象。」
闻人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寂寞现象?聂未怎么会对她说寂寞两个字?难道他寂寞?
哦,他太聪明了,所以寂寞。
就好像不认识的字读半边一样,闻人玥自作聪明地从他的话语中截取了两个字,然后开始各种加工。
扭曲的情感藤蔓缠住她的大脑身心——她太知道一个男孩子如果寂寞了该怎么安慰。
聂未应该也差不多。
她很愿意慰一慰他的寂寥。
这三年来,闻人玥交过两个完全不同的男朋友。
第一个是高大挺拔的军校生,该做的都做过,分手也分得惨烈;第二个是绝顶聪明的书呆子,反而成了纯粹柏拉图式的恋爱,连牵个手他都会脸红半天。
只要有人爱她,只要她爱的人寂寞了,她便愿意回馈的更多。
这就是匡玉娇教出来的好姑娘。
其实她只要稍微看一看电脑屏幕,就会发现文献的标题很醒目——《帕金森病剂末现象的相关因素分析》。
这篇文献非常浅显,至少对聂未来说。
他以为她一心想当护士,至少会看一看摘要,那里有「剂末现象」的具体阐释,根本不难理解。
没想到她的智商真是只够看他扫雷。
所以就造成了一个很可怕的误会。
等了一会,他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转过头来,想要给她讲解一下——一阵甜甜的体香迎面拂来,两条柔软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她倾下一张俏脸,两片略带冰凉的唇瓣温柔地覆住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厮磨。
他的嘴唇很温暖,带着一点薄荷味儿。美中不足是唇上有薄薄一层胡茬,是她亲过最诱人也最疼痛的嘴唇。
亲了一会儿,闻人玥觉得从后面勾着他的脖子这个姿势很累,索性一扭腰,坐到他的大腿上。
又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继续兢兢业业地安慰他的「寂寞」。
此举大大超出了聂未的想像范围和处理能力。
十个急症病人——不,十个露阴病人也比不上一个突然扑过来的闻人玥更令他措手不及。
只要他轻轻一推,闻人玥就得到那边墙上挂着去了。
可惜他已然震惊到失去反抗的力气。
纵然是病人在他面前露阴也可以保持镇定,但闻人玥却一言不发地偷走了他的——初吻。
对,聂未不仅仅不喜欢各种肢体接触,也不喜欢各种□交换。对他来说,有原始冲动很正常,但是不需要通过□交换来解决。一只手往往比一个女人要可靠得多。
如果说学业和医术上的飞速成长可以用天赋来保驾护航,思想和情感上的成熟就必须靠时间和阅歷来丰富。
很可惜聂未没有这方面的训练。他一直以来都是在比他年纪大的人群中成长,学习,工作。
因为作风果决老练,往往大家就忽略了他其实三十岁还不到,也从未和同龄人交流过。唯一的交流大概就是沈最总拿匡玉娇老师调戏他,还一直调戏未果。
作为一个极有天赋的医生,他的生命被赋予了更重要的意义,代价就是荒芜了感情。
他的冷淡和寡情,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对外界的一种封闭。
有时候不是王子吻醒了睡美人。而是美人吻醒了睡王子。
当美人的小舌头伸进来时,王子甚至微微阖上了眼皮。
从她十二岁晕倒在他面前以来,他只把她当做病人,当做晚辈,当做和聂今一样大的孩子来看待。
但她吻他那一刻,他才发现,她早不是一个孩子了。
闻人玥的成长和聂未完全不同。
自从十二岁无意中撞见父母房事,又被外公那一脉抛弃,各种歪扭思想便被揠苗助长;又如同白纸倾墨一般,真成了慾海横流。
她在聂未不精通的那方面自学成才。
可惜都是都些狗屁不通。
亲得舌头都无力了,闻人玥才松开,眼亮亮地望着他,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怎么一点回应也没有呢?
不,他不仅一点反应也没有,相反脸色还相当差,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震怒。
闻人玥有些泄气,本来想甜甜地问一句「还寂寞吗」也说不出口了:「我……」
桌上有纸巾。元神归位的聂未想去拿来擦嘴,又生生忍住了。
搁在滑鼠旁的拳头紧紧攥起,又松开,又攥紧。
他怎么好像要发火的样子?闻人玥慌了,突然想起他不喜欢肢体碰触,八成也不会喜欢这种安慰寂寞的方式。
她脸一白,赶紧从他腿上跳下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我……」
聂未已经恢復理智,也是真的怒不可遏,食指戳上她的太阳穴:「你这里装的都是什么。我问你什么叫剂末现象。」
他一拍电脑,闻人玥这才看到屏幕上的标题。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朝下奔涌,一张脸简直惨白无人色,浑身冰凉如坠雪窟。
闻人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值班室的。
好像有慌不择路地往外扑,但是又被聂未拉住,呵斥不许在病区奔跑,按着她的背,把她一直押到病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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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小男友因为要补习所以爽约了,否则一定会看到小女友一边洗衣服,一边抽搐哭泣,心碎之极的模样。
一次又一次,她把自己送上去给他践踏,一次又一次。她是中了什么邪?
闻人玥完全没有想过,一个不自爱的女孩子,所有苦果,都是自己酿成。
年少轻浮,便要付出惨重代价。
总会有人与事,推动你的惩罚来临。
请勿怨天尤人,又或心存侥倖。
那天晚上,品学兼优的桑叶子温完书,走出卧室,去上厕所。
满脑子数学公式的她,一脚滑开,重重跌倒。
那天晚上,躺在宿舍床上看书的沈最突然听见枕边有滴答滴答声,轻微得好像有人在嘆气。
她伸手去探,原来是摔坏的那块腕錶,竟然又自己走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不一定更了。
☆、第九章
凌晨一点左右,脑外三区收进来一个和闻人玥同岁的女孩子桑叶子。
据说是在家中的洗手间跌倒,头皮血管丰富,所以很流了一点血,疼得哭天抢地。
她的母亲是到了四十五岁的高龄才又生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宝贝的要命,担心的要命,立刻送进医院,并坚持要求留院观察四十八小时:「叶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管考试了。」
这其实并不稀奇,脑外常常深夜有急诊病人送来,各种突发情况层出不穷。
但这位叫做桑叶子的病人其实已经因为头疼来过很多次。
高三学子,升学压力必不可免,有神经衰弱很好理解。只有护士长持不同看法:「头疼?头疼为什么不去脑内。次次都仗着是应教授的小姨子要来脑外观察。这家人给我感觉很奇怪。」
闻人玥小腹抽着疼,哭累了就睡着了,朦朦胧胧听见有人进来出去,闹哄哄地,但她蜷在毯子里,没有睁开眼睛。
等六点半护士来抽血的时候,她才发现隔壁床坐着一位秀气的女孩子,脑壳上捂着一块纱布,用纱兜罩着,显得有些滑稽。
桑叶子见病友醒了,便开心地沖她打招唿,声音清亮:「嗨,你好,我叫桑叶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观察闻人玥很久了。这病友比她以前见过的女孩子都漂亮,故而想进一步听听她的声音。
很多美人的声音并不好听。但这位美人的声音要让桑叶子失望了。
闻人玥刚睡醒,喉咙有点紧,咳了一声才轻轻回答:「你好,我叫闻人玥。」
桑叶子捂着嘴笑:「你睡得好熟哦,都打鼾了。」
唉,其实只是因为哭着睡深,所以鼻息重了些。但桑叶子一贯是夸张的性格:「好大声。」
闻人玥大窘:「不会吧。我没有这个习惯啊。」
「打鼾的人从来不知道自己打鼾的。」桑叶子笑嘻嘻地说,「我爸妈去吃早饭了,你爸妈呢?」
闻人玥眼神一黯:「我爸爸很忙,妈妈要照顾弟弟。」
原来她有一个弟弟,恐怕在家里不得宠。桑叶子又问:「你也是我姐夫和聂医生的病人?应医生是我姐夫啦。」
闻人玥点了点头。两人互相问了一下病情,再深入交谈两句,立刻发现彼此是来自于两所势同水火的中学——桑叶子来自格陵大第一附属中学,闻人玥来自格陵外国语学校。
两家校长一直在争夺全市第一的名头,也将这种竞争机制灌输给学生。
两家学生一旦变成了朋友,是要以叛校罪论处的。
桑叶子是以优异成绩考进一附中的,自然骄傲一些:「我们的校花超级漂亮。」
闻人玥是交贊助费进外校的,但也爱校:「去年的高考状元在我们学校啊。你们的第一名也转过来啦。」
桑叶子提起来就摇头:「没办法,还是你们学校美女多呀。听说他看中了一个,茶饭不思的,他爸妈只好把他转过去。真是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不过会使人学习退步,我看他也很难保持第一名了。」
闻人玥没说话,半晌才道:「不暗恋就行了。我们老师说,适当的鼓励反而有利于成绩进步。」
「我才不信哪个长眼睛的美女会看中又矮小又龅牙又近视又罗圈的书呆子。」见闻人玥不搭腔,桑叶子又笑着拍了她一下,「哎,我们新修了体育馆呢。」
「我们有电教楼啊。」
半真半假地攀比了几句,桑叶子突然哌哌大笑:「可惜了。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可以做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啦。你那么漂亮。」
从未有同龄女生这样和她亲密地聊过天,闻人玥立刻就叛校了:「叶子,你好幽默。我好喜欢你。」
桑叶子见闻人玥这样容易亲近,于是又陪着她去打水泡麦片。她一张嘴非常会说话,一对圆圆的眼睛做出的表情都比别人夸张些,哄得闻人玥好开心,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叶子,你好可爱啊。给你听一支耳朵。」
她拿出从不离身的mp3,桑叶子大叫道:「哇,这种mp3要两千多块呢,你好有钱……不过音乐就差了点,都是老歌啊。我不听了。」
桑家父母见有同龄人在病房里,也放心了许多:「我们家叶子很娇气的,什么都不会做。阿玥你比她大几个月,要照顾她一点哦。」
闻人玥一口答应:「好的阿姨。叶子,你吃麦片吗?我给你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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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多放点葡萄干。」
八点半,查房开始了。
应思源一贯温和,聂未也神色如常冷峻。
好像昨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好像从来没有要求她跟随查房。
闻人玥穿一件青灰色的连衣裙,低着头,慢慢地搅着麦片。
很奇怪的是,桑叶子的父母一直无视同样也是他们大女婿的主任医生应思源,而是向聂未谘询。
虽然重复三句,聂未只回答一次,但他们仍孜孜不倦地问,问女儿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幸好没破相。你说是不是,聂医生。」
「皮外伤而已。」
「可是她一直有头疼的症状。」桑家父母微笑着追问这年轻有为的帅哥,「真的不要紧吗,聂医生?」
「一个月前才做过核磁共振,没有任何问题。并不是器质性病变。」应思源耐心对岳父岳母解释道,「叶子高三以前也没有头疼过。这种病,一般高考过后就会好。还是要注意休息,保证营养。」
桑叶子突然变得一改方才的闹腾,很淑女地绞着手,怯生生地问:「聂医生,我真的没事吗?」
「没事。」
她皱起一对眉头,眼中充满了哀愁:「不会死吧?」
「不可能。」
他回答了桑叶子五个字,已经够她高兴一阵子了:「哦,谢谢聂医生。」
应思源从妻子桑晓莹那里得知,岳母是有心想要把这个小女儿也嫁一个医生,好衣食无忧的。
资歷太浅怕女儿要跟着捱,年纪太大怕女儿委屈,挑来挑去,竟然看中了聂未。
大概是觉得应思源一向疼爱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妻子,又对岳父岳母敬重有加——所以小女儿如果能和他的师弟聂未在一起,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他们伍氏的弟子一向事业心强,晚婚晚育。等叶子上完大学出来,谈几年恋爱,就差不多好结婚了。
但是感情还是要从点点滴滴开始培养——真是慧眼独具的一家人啊:「聂医生,你多给我们叶子讲讲,她年纪小,有点怕。」
聂未没理会,示意一名实习生过来给病人讲解注意事项。
应思源并不想做促媒剂,于是也没有帮腔。倒是护士长侧过头来悄声问闻人玥:「结交了新朋友,今天不做小尾巴了?刚才聂医生还问你来着。」
怎么可能。
闻人玥低声道:「她说待会帮我看看函数题。她成绩很好。」
等查房的医生们都走了之后,桑叶子兴致勃勃地对闻人玥说:「我刚才看见聂医生笑了。就是我问他我会不会死的时候。他一定是笑我胆子小。」
刚才闻人玥根本没有勇气看聂未:「哦。」
很快护士过来打针了;冰凉的液体一滴滴地流入身体里;觉得枯燥无味的桑叶子想从闻人玥这里寻求共鸣,又怕她将自己的秘密分享去了:「哎,你是不是觉得聂医生不帅?还是他长得太高,你看不清楚。」
她做了个手搭凉棚的姿势;闻人玥被她逗的一乐,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又委顿下去:「还好吧。」
「可是我觉得他很帅啊。很难得有人可以长得那么高还那么帅。眉毛又漂亮,眼睛又有神,鼻子挺挺的。你说是不是?」
闻人玥低低地哦了一声;见她对聂未没什么兴趣,桑叶子就放心大胆地说了:「还有啊,他二十二岁就医科毕业,还曾经在海军服过役,你说大家都是人类,他的基因怎么就那么好呢?真是天才啊天才——你在想什么呢?」
闻人玥出神地望着地面:「和天才没有关系。聂医生很冷淡的。」
「冷淡没关系啊,我们全家人都很热情。」桑叶子笑嘻嘻地,「其实医生冷淡一点没啥不好,病人是来看病的,又不是来联谊的。你看我姐夫多婆妈,他一叽歪我就觉得烦。我有爸爸妈妈关心就够了。医生应该心无旁骛地为病人诊断和治疗,不能优柔寡断。你别看聂医生这么年轻,他才是深得伍医生真传呢。他到了我姐夫那个年龄,水平会比他高得多,赚的钱也会比他多得多。」
闻人玥愣住了:「你是说,应医生也是我——伍宗理医生的弟子?」
「是啊。」桑叶子道,「不是同门怎么可能这么亲密嘛。聂医生还去我姐家吃过一次饭呢。我那个时候刚上高二,一到我姐家,就看到他坐在客厅里喝水,他一抬头,那对眼睛,哇——就跟漫画里面的男主角一样,迷死人了!」
闻人玥明白了,桑叶子喜欢聂未:「叶子,那个——暗恋不是会使人成绩退步么。」
桑叶子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说得太多,太招摇了:「哎,等下打完针,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呗。」
闻人玥静静看着她,她也静静看着闻人玥。
两个都是青春无敌的女孩子。一个美丽,一个秀气;一个平庸,一个活泼;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品学兼优;一个自生自灭,一个父疼母爱。
「哎,你怎么不说话?」
「哦。今天有个小女孩要出院。打完针我们去看看她吧。」
傍晚查房的时候,应思源惊讶发现闻人玥的头髮剪短了,原本齐腰的长髮只剩两三寸那么长,而且参差不齐,非常难看:「咦?怎么突然换了髮型?」
闻人玥一整天都在恍神,听了应思源的话,摸了摸头髮,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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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事情始末的桑叶子倒是声讨起来:「医院的理髮师水平真差,剪得好像狗啃的一样。你说是不是,聂医生。」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了闻人玥的头髮一眼,突然道:「他们擅长剃光头。」
闻人玥心一沉,更加沉默。
她一天都是这副牴触模样,聂未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不安,便也不再说话。
桑叶子倒是兴奋极了,等他们一走,就开心地对闻人玥说:「聂医生搭我的话呢。原来他也有幽默的一面呀。」
闻人玥往床上一躺,仰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叶子——真的像狗啃的吗?」
夜晚来临了。桑叶子把执意要陪床的母亲赶回去,跑到闻人玥的床边:「别听歌了,我们说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桑叶子突然道:「阿玥,我出道题你做吧。有一个女孩子,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看到了一个帅哥,对他一见钟情。十天后,这个女孩子的姐姐死了。为什么?」
「……是不是她姐姐也喜欢那个帅哥,她就把她姐姐杀了。」
「不是。」
「意外?」
「也不是。」
「我猜不到。」
「因为她变态!她觉得帅哥是随着丧礼而来的,所以想再次看到那个帅哥就得杀人咯。」桑叶子笑道,「你说人心復不复杂。我以后要学心理系。你呢?你以后想学什么?你成绩怎么样?」
闻人玥低声道:「我成绩很差,大概可以考专科吧。」
「没关系,反正你家有钱。」桑叶子笑道,「你将来也可以安安心心嫁人做个少奶奶。对了,你爸妈是干什么的啊?你会不会嫁入啊?」
闻人玥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不会?你家应该很有钱啊,你的裙子,钱包,水杯都是名牌。手机和mp3都是最新款。」
闻人玥并没有否认桑叶子关于她家有钱的猜测,但是也不想回答为什么不能嫁入豪门:「格陵有钱人很多的。有钱不等于豪门。」
桑叶子哦了一声,看了看手机:「现在才八点啊。平时我都要转钟才睡的。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那时候行动电话已经流行起两三年了,格陵大部分的高中学生也配了手机,方便与父母,校方联繫。
这个游戏的名字就叫做「听说」。
很简单,两个人分别给通讯录中的同学发简讯,内容是「听说你们学校有个某某某?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啊?」
桑叶子发的简讯,这个某某某就是闻人玥,而闻人玥发的简讯,这个某某某就是桑叶子。
「我们学校很流行玩这个呢。不过都是班级之间玩。」桑叶子怂恿道,「我还没有跨校玩过呢。我们来看看自己在同学眼中的形象吧。我有三个初中同学都在外校读书。」
闻人玥垂下眼去,窗外的月光映着她美丽的脸庞,仿佛一尊静默的少女雕像。
良久才道:「我没有在一附中上学的朋友。我不想玩这个游戏。」
「闻人玥。」
一把怒气沖沖的声音突然在病房门口响起。闻人玥扭过脸去,竟然是自己的小男友,不由得又惊又喜:「咦,你怎么来啦?」
不知道他如何在非探视时间进来,她赶紧起身:「我今天头髮不太好看。那条荷色裙子也洗了……」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第一名面色铁青,看也不看平日里奉若天仙的女朋友,转身就走。
闻人玥不明就里,赶紧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不更了。
☆、第十章
桑叶子更加吃惊——她们当时还猜是个怎么样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呢,没想到闻人玥就是第一名的暗恋对象啊!
到底是第一名的眼光太好,还是闻人玥的眼光太差,他们居然真的鬼混在一起了!而且闻人玥还对他如此温顺——桑叶子震惊之余,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地跟了出去。
走廊上一张张的加床头挨着尾,尾挨着头,闻人玥和第一名并不见踪影。
她四下张望,迟疑着走过护士站,转了个弯,开水房,消防栓,杂物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从楼梯拐角处传来,紧接着有重物撞墙的声音和闻人玥吃疼的闷哼。
随之响起的还有第一名悲愤的控诉。
「你骗我!」
桑叶子吓得一颤,心想好好的怎么动手打人呢?正想过去劝一劝,第一名又悲愤地咆哮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孩;我还以为就算你妈是拍三级片的,你一定洁身自好;我还想委屈自己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你骗我!你骗我!」
耳中勐然撞进这样可怖的指控,桑叶子便知道自己不方便过去,也不方便再听下去,但不知道为何,两只脚就跟生了根一样,动也动不了。
角落里闻人玥细如蚊吶的回应了一句,但第一名的声调丝毫没有降低:「……好,不说你妈。……他们说什么?他们说你和那个叫于璧飞的军校生鬼混过!他们说你高二就做了下流的事情!他们说你去打过两次胎了!」他突然冷笑起来,声声如刀:「到底是谁玩谁啊,闻人玥?他们说你把那个于璧飞给害得生不如死,他为了报復就把你的头髮剃光了!他们说我第一次看见你,长发飘飘,根本是假的发套!你好深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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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不仅有一对飞毛腿,还有三头六臂,法力无边:「闻人玥,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噁心!噁心!噁心!我怎么会为了你这么噁心的人转校!」
偷听的桑叶子脑中飞速掠过「处女情结」四个字,立刻抓住了问题核心。
很明显,第一名在闻人玥生病期间,不幸「听说」了不少关于女朋友的「听说」。难怪闻人玥不愿意玩那个游戏。
不清白的人怎敢挑战舆论。
打胎什么的,桑叶子并不会相信,稍稍用点脑子就能发现逻辑错误。她甚至可以很冷静的推断,这位第一名不知道是中了哪位竞争对手的圈套,故意要在高考前重重打击他,专门钻了他的天仙生病的空子,对他讲述了这一切。
「我不是跟于璧飞鬼混。也没有打过胎。」闻人玥被他打得一头撞到墙上去,嘴唇与牙齿磕在一块,下唇大概是裂了一道口子,血都滴到裙子上了,还在拼命申辩,「就是有一次,一次……」
她说不下去了。
错就是错,还妄图粉饰什么。
况且,为什么要对他解释?
他是谁?
若不是老师找她谈话,婉转暗示,她根本都不知道他是为她转学而来,不知道他是为了她郁郁寡欢,成绩一落千丈,不知道他是路人甲乙丙丁。
他竟默默地喜欢她喜欢了那么久——她觉得这份感情弥足珍贵,于是也尽力去回馈,尽力去喜欢他。
但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随便吧。
随便他们怎么说。
不在乎了。
聂家。
「我正式通知你,我要跟智晓亮去莫斯科!」聂今大吵大闹,把桌子捶得山响,「哥,把琴行卖掉,一人一半,我拿着我那份去追求我的信仰!」
「我走了之后,家里的卫生你就自己打扫,饭菜也自己做,本小姐不伺候了!」
任凭妹妹如何胡闹,聂未端坐在书桌后,一边扫雷一边看文献,置若罔闻。
妹妹强烈地重复了很多遍要跟随男友智晓亮去莫斯科深造的意愿后,他才淡淡道:「他邀请你一起去了?」
「我就是要去!要去!」聂今先是噎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变本加厉地大喊大叫,「人渣!魔鬼!变态!自大狂!聂未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有男朋友,你只有五姑娘!」
聂未终于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看了妹妹一眼。她亦自觉这话说的有点孟浪了,吐了吐舌头,仍犟嘴:「反正我要去莫斯科。不卖琴行也可以,你提供奖学金。」
一晚上都是莫斯科的话题,聂未有点厌烦了——英文都说不利索,还要去俄语城市。
他正想说点什么把妹妹的痴心妄想给彻底打消,手机突然响起,是应思源来电。
他立刻接通:「应师兄。」
方才还在大闹天宫的聂今立刻收声,静得像一只小猫儿,乖乖地呆在书桌前,心想大概是医院有事,叫哥哥回去——但是,但是他们一向是用beeper联繫的呀。
应思源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聂未并不作声,只是聆听,时而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最后他说一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心思重又回到文献上来。
站在书桌另一端,半天没有听见快击滑鼠的声音,知道哥哥在走神,聂今不禁发问:「哥,你要回医院吗?」
「不用。」
「那应医生打电话给你干嘛?」
「没什么。」
聂今并不是真的想去莫斯科,只不过找个由头髮晦气罢了。
她的脾气就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见哥哥还是那副要死不活冰山样,她才不会学泰坦尼克一撞不回头呢:「那我去睡了。」
「等一下。」聂未抬头喊住妹妹。
「什么事?」
「过来坐下。」聂未离开电脑,一抬下巴,「我有话问你。」
什么?
莫非今天晚上闹腾太过,他要和她促膝长谈?
这种情况实在太罕见,从小到大,聂未肯拨冗和她这种「智商120以下的蠢物」交流的次数,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聂今并未感激涕零,而是心存警惕——这是要干什么?他那张嘴可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缠着哥哥一起玩,结果不胜其烦的聂未最后居然说出了「走远点愚蠢会传染」这种话!
诸如此例,不胜枚举。
不过也正是被伤害了一遍又一遍,聂今才锻鍊出今天这颗强健有力的心脏:「好。」
见妹妹移过凳子安静坐下,聂未修长的手指离开了滑鼠,合上双目,捏了捏鼻樑,若有所思。
聂今从未见过哥哥流露出这种困惑甚至有些怅惘的微妙神情,不由得倾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膝盖:「哥,你有什么就问,别害羞。很多方面我比你有经验得多。别担心,我不怕愚蠢会传染。」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妹妹凑近的笑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另外一张小圆脸,不由得伸出食指戳戳她的额头:「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在想什么。」
「想什么?你现在想来了解我了?」这算什么?深夜访谈,上演兄妹情深?聂今立刻竖起眉毛,「我拒绝,无可奉告。」
「我不是问你。」聂未只手撑着太阳穴,淡淡道,「我知道你想的都是些幼稚、浅薄、无聊、庸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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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今攥紧了双拳,背过身去,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我是问你的朋友当中,」聂未想了想,修正刚才的问题,「漂亮,多情,敏感的,那类女孩子。她们在想什么。」
聂今皱起眉头:「漂亮,多情,敏感——这种女孩子我最讨厌了。对你好的时候可以口对口地帮你做人工唿吸,不理你的时候当你是瘟疫!忽冷忽热也就算了,你根本就不会知道哪里惹到了她,她也不会告诉你。我一旦发现有人是这种性格,立刻疏远,免得麻烦。当然,她们也不和美丽开朗,多才多艺的我做朋友,否则只能更加衬托出我的可贵。」
聂未感觉谈话没办法进行下去了:「算了,你去睡吧。」
聂今才不走呢,一把夺走哥哥手里的滑鼠扔到一边,又按住他的膝盖,不许他转身面向电脑:「为什么问我这种指向性很明显的问题?你遇到了漂亮,多情又敏感的女孩子?不会啊,你问的是我这个年纪……你没谈过恋爱,然后现在遇到了一个和我一样大,漂亮,多情又敏感的女孩子——哥!你半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聂未把她的手甩开:「胡说什么——难道我只能活五十六岁。」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聂今又激动起来了,「重点是这种女孩子很棘手,就凭你……算了算了,还是让我教你两招——」
「聂今,你给我闭嘴,听清楚。假设我有一个病人。」聂未淡淡道,「因为不肯剃头所以拒绝手术。但是今天另外一位小病人出院时哭闹得很厉害,她居然把头髮剪下来送给那位小病人——我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如果是普通的病人,应思源并不会管她为什么突然把头髮给剪了;但闻人玥是伍宗理的外孙女,他就上了心,晚上有病人家属打电话来致谢,他又打电话给护士长询问,才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聂未,阿玥和老师一样,有一颗博爱的赤子之心啊。」
三十九床的脑瘤患儿,只听应思源话的那个小妹妹,全部疗程已经结束,但是因为头髮全部掉光了,所以不愿意出院,不愿意回学校。
她父母买来了发套,已经是倾囊所有,能买到最好的了:「将就戴着吧,很快头髮就长出来了。」
她嫌不像真的,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扔在地上踩,非要自己在治疗前的那头乌黑秀髮。
心力交瘁的父母和护士们都说:「这孩子,好不容易治好了,怎么拿自己的身体来糟蹋呢!这只有应医生才劝得住。」
「这个时间他们都在手术室,不好为了这个事情打电话。」
想着她闹一会儿就没力气了,护士们很快散开,各忙各的去了——不可能为了一个病人置其他病人不顾;只有那对父母相对而坐,默默嘆气。
「你们都不爱我。」小小的孩子,居然能哭出这样惨澹的眼泪,「你们都不爱我……」
闻人玥跟着查了几天房,知道这家人的经济情况并不宽裕。也有媒体想要採访他们的困苦处境,号召社会捐款,他们却坚决拒绝,不想孩子曝光,影响到将来的生活。
顶级无痕的真发套至少需要六千元,这还是一年前非定制的价格。
钱她有,但他们未必肯收。闻人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悄悄走过去安慰那蹲在病床下哭泣的小妹妹:「别哭啦,多丑呀。」
小妹妹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预备护士」闻人玥。
她亦钻到床底,牵起小妹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悄悄问她:「你摸摸,姐姐的头髮好不好?喜不喜欢?」
小妹妹抽噎道:「喜欢……我以前头髮也很好的……」
「姐姐的头髮送给你好不好。」闻人玥对她笑,撒了个小谎,「姐姐的头髮这么好,拿去定制一顶头套,一定很漂亮很合适,也不会很贵,几百块就可以了。」
小妹妹摸了摸闻人玥光滑浓密的黑髮,立刻破涕为笑:「真的吗?我以前的头髮很长很长的。」
「好。能剪多长就剪多长。你看,姐姐都这么爱你,爸爸妈妈更爱你哦。」闻人玥亲了亲她的面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医生护士老师同学大家都爱你,别哭啦。」
患儿父母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床边,听见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在床底的对话。他们理智上知道不能要,但却没有办法拒绝,不想多伤害女儿一次:「这……太过意不去了。」
「没关系。」然后闻人玥就把辛辛苦苦留了一年的头髮给剪了下来,交给千恩万谢的患儿家属,「反正我想换个髮型很久了。我知道有一家精品店专门定制假髮,做的很漂亮,我把电话抄给您,说是闻人延介绍的一定会有折扣。对了,我给您一张我爸爸的名片吧。」
在商言商,哪里来的折扣。她又马上打电话给母亲,请她想办法:「能讲讲价吗?太贵了他们负担不起。」
匡玉娇觉得她傻:「也就是说要我先偷偷地付大部分嘛。钱都无所谓了,不过你根本不需要剪头髮送给她,太冲动了。这种发套的珍贵之处在于手工与设计,你那头髮好是好,剪下来只值一千元而已,生在我女儿头上才是无价之宝。」
闻人玥先是不语,尔后轻声道:「妈妈,那个时候——你也曾经剪头髮送给我啊。妈妈送头髮给我的时候,我好感动。我觉得她也会感动的,不会觉得没有人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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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思源对闻人玥越来越喜爱,喜爱她的一股冲动,一股傻气:「聂未,阿玥是个很难得的孩子。虽然不聪明,但品质不比见贤思齐他们差。我真希望有这样一个女儿。我想过了,一定要奖励她。对了,送她一本《护理学》挺不错。聂未啊,你也别对她太苛刻太冷淡了。毕竟是老师的外孙女,我们的晚辈,不看僧面看佛面。」
「还有,她今天一天的可怜样,不知道为了什么在伤心。你也鼓励鼓励她吧,有点师叔的样子。」
「八成是装的。」听了事情始末,聂今嘟哝道,「头髮剪了还可以长,又不是脑袋砍了生不出第二颗。」
聂未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闻人玥穿着各式各样的连衣裙在病区翩翩穿梭的模样:「她非常非常爱美。」
「可是她也非常非常缺爱啊!」聂今哼了一声,「你以为那种漂亮,多情又敏感的女孩子是怎么形成的?就是嫌爱自己的人太少了,恨不得全世界都要全心全意地爱她,还不满足,还要做这种吸引眼球的事情。我承认我是有点阴谋论,但是我觉得她这样的女孩子,心机好深。不过真奇怪,她那么爱自己的头髮,又不肯剃头,为什么对假髮的事情这么熟悉?」
聂未定定地看着妹妹,一言不发。聂今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好吧,老实说我没有和她接触过,不该阴谋论。就算接触过,我眼睛看到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她的行动,言语经过我内心的加工,并不能反映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真实想法,旁人无从得知,也没有资格去评判。」
哥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露出了那种困惑的表情?还有他的手,一会儿按按太阳穴,一会儿摸摸嘴唇,他到底在矛盾和挣扎什么:「哥,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位病人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觉得她一定不坏,甚至有点想结交她。可是……一想到要和她做朋友,又有点抗拒,所以刚才才说了很多坏话。好奇怪,像我这种爱恨分明的美少女,怎么也会举棋不定呢。」
后来聂今才知道,那是一种妹妹的直觉,知道哥哥要被另外一个女孩子抢走了,从此和哥哥最亲密的不再是自己,潜意识里开始不接受:「算了。有缘的话说不定会见到,我才不会特意去找她呢。」
「阿今,去把你的收藏盒拿过来。」
闻人玥爱收集连衣裙,聂今爱收集头饰,十八岁少女各有各的珍品。
聂今莫名其妙,但还是将自己收集的两大盒头饰拿了过来:「哥,你怎么突然想要看我的收藏呢。这种东西不是一向入不了你的眼么。」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头饰。聂未一眼看见一排宽发箍中有一支颜色与闻人玥那天穿的荷色连衣裙一模一样,便伸手拿起。
看哥哥欣赏自己的收集,聂今得意地笑道:「好看吧?承认我有眼光吧……咦,你干什么……咦,你为什么放到你的包里!还给我啦还给我啦!……聂未你抢我东西!」
闻人玥回到病房的时候,桑叶子已经睡下了,微微打着鼾。
她的下唇破了一块,让值班护士看了,说是不碍事,给她喷了一点白药消炎止血:「让它慢慢长起来吧。」
那药止不了疼:「护士姐姐,会不会留疤?」
「留疤也没有办法呀。如果缝针嘴巴会歪掉的。」护士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留下了瑕疵。你明天早上还是去挂个口颌面科的门诊看看吧。」
她的瑕疵何止这一处。
于璧飞是闻人玥的第一个男朋友。
当年外国语学校的军训请来了海军工程大学的舰艇学员做教官。
校方想着特殊兵种的自律性应当更高一些,谁知道青春男女的热情在那个盛夏熊熊燃烧起来,终成燎原之势。
于璧飞长得极高,足有一米九,古铜肤色配上白色制服,年轻英俊。他又是军人家庭出身,一举手一投足,矫健勃发,一班军校生中望过去,当然有鹤立鸡群之态。
他的名字被迅速传开,全体军训女生的偶像都是于璧飞,只要眼角能瞥到一点点他的身影,站军姿站到晕也值了。
操练中,闻人玥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又几眼。
才二十岁的于璧飞,又聪明又高傲,明白很多女生都在偷偷看他——谁多看他两眼都可以,但这个圆脸小美人就是不行,他一定要看回来。
看来看去的,就看出事情来了。
他的目光投过来时,闻人玥会低了头偷偷地笑;她的目光投过去时,于璧飞也觉得心花怒放。
美中不足的是,那么多体力不支晕倒的女孩子当中,没有闻人玥。他始终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她穿着统一配发的海魂衫,站在太阳地里,脸皮和胳膊晒得通红髮烫,看得他都心疼了。
其实也并没有正式说过在一起。军校管得极严,难得周日可以出门还有名额限制,请个假得一层层地往下批。
可他还是会想尽办法弄到外出证,跑出来找自己的小女朋友。又或者闻人玥乘车到学校门口去转一圈,给他看上一眼。
整整一年都跟牛郎织女似地,直到有一次他借外出办事的机会来找她。
是因公外出,他戴一顶贝雷帽,穿着海军的夏季短袖便服,不顾一切地离开了队友,去了她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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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刚下课,一看到他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你来了。」
于璧飞被全心依恋的小女友紧紧抱着,便有了冲动:「我想你。」
他本来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想到什么就立刻要去做,也不管她才多大年纪,也不管这样做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真不更了。
☆、第十一章
开始还是很好奇的。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他很亢奋,她很温顺。
他把自己的帽子扣在她的小脑袋上,抱着她一直亲,一直亲。
一直到帽子掉到床上,又被一只挣扎的手推落在地。
后来闻人玥就哭了,拼命推他□冒汗的胸膛:「我不要……我不要……」
于璧飞开始还哄着她,哄着哄着也恼火了:「你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不要?你还想着别人是不是?!」
「不是……不对……」闻人玥嘤嘤地哭着,徒劳地反抗,「这样不对……以后……以后再……」
他一把按住她拼命推拒的双手,霸道地固定在她头顶上方:「没有以后!就是现在!」
她哭得更凶了,两条白嫩的小腿不断踢蹬;他心痛得要命,又不知道该怎么纾解,只能使劲把她翻了过去,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泪。
悬空的纤幼腰肢,低俯的光洁裸背,披泻的如缎黑髮,一路摧拉枯朽地点燃了所有的原始欲望:「阿玥,你好美……不要哭……我疼你……」
于璧飞浑然不觉自己对闻人玥是用了一点诱又用了一点强——两人无论智力还是体力都太悬殊,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卖力地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地爱她,想要和她水□融,融为一体。
再说,最后她也颤慄尖叫了,不是吗。
(台长很严肃地提醒各位女孩子,强迫就是强迫,以爱为藉口使用暴力,是不对的。这是错误示范。)
他是「璧」,她是「玥」;他得到了她的那颗「玥」,来填补自己「璧」上的缺孔。
「璧」与「玥」本来就是天生一对。
在于他,和心爱的女朋友做这种事情没有对与错,只有早与晚。
在于她,所有的记忆只有眼泪与钝痛,汗水与鲜血,抽搐与□。
她再一次以血为代价,转折了人生。
纸包不住火,于璧飞的无故脱队很快被上级发现。因为归队后依然魂不守舍,很快又被揭发出他居然交了个还在读高二的小女友。
兹事体大,一层层报上去,终于惊动了他的父亲。
他被父亲打断三根肋骨,还硬着脖子说大不了写个材料,报备一下:「反正我将来只想和她结婚。」
一个二十一岁,一个十七岁,学业未成,居然谈终身大事!
于父气得几欲发狂:「如果这个女孩子真要追究你的责任,你知道后果是什么!你什么前途都没有了!」
很快闻人玥的父母也知道了,坏事总是传得特别快。
闻人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没有好好教育;匡玉娇狠狠打了闻人玥一顿,又打自己:「是我没有教好你啊!你才多大?就是再喜欢他,也不能任他做这种事情啊!」
喜欢吗?
不可否认,闻人玥一看到于璧飞,心就会砰砰急跳,两颊烧得厉害,尤其是穿海军制服的样子,每每令她双膝发软。
但自从他对自己做了那种事情之后,这种好感就如同海潮一般退去,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慌张与悲哀。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她明白自己再也不想看到他了,甚至不想听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
歌里面唱过,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哪来的有情人?做什么快乐事?蹙眉是劫?浅笑是缘?她还没有想通,就已经体会过。
匡玉娇虽然没有母性,但在这方面倒是很有经验:「阿玥,你还小,不要让这种事情影响到你未来的路。洗个热水澡,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做了一场噩梦。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劝慰女儿,甚至拿自己的经歷来说明,那薄薄的一张膜,并不会影响女人最后得到幸福。
(台长有话说:匡老师!匡大姐!匡姑奶奶!求求您别添乱了好吗!!)
至于于璧飞的处理方式,双方家长决定还是坐下来好好地协商一下。
于父为了表示尊重,穿着正装来见闻人延:「我知道璧飞对你们的女儿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作为父亲,我教导失职,不是一句抱歉可以抵消。」
他深深地弯下腰去鞠躬。
肩章的颜色好像深海,上面绘有金色枝叶与星徽。闻人玥的一对父母虽然有钱,却在这样的权势下无所适从,悲从中来:「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于父道:「我保证犬子会受到惩罚。或者我们可以用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让两个孩子都不要受到太大的伤害。毕竟他们都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什么更好的方式?难道做亲家?我们不稀罕!」匡玉娇怒了,「对,被疯狗咬了一口,我们是不能咬回去,但疯狗总要被关起来吧!」
闻人延无比心酸,虚弱道:「我们不希望这件事情对阿玥造成任何影响。她以后还要陪在我们身边,升学,还要工作,还要嫁人。令公子有远大前程,根本不必困守在格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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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父尊重他们的意见。他主动提出处理办法——保留学籍,将独子贬到太平岛上的军事基地去执勤,三年内不许离岛:「璧飞,你听清楚——你在他们眼中不过疯狗一条,死心吧。」
太平岛是南沙群岛中的主岛,虽然离明日港有1800公里的距离,但风光旖旎,有鲜花有候鸟,有植被有淡水,椰树飘香,海风习习,环境优美,设备齐全。
此举到底是下放还是流放,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还是珍惜儿子。
只是于璧飞深深不服,深深不服。
那天晚上匡玉娇恰巧没有陪闻人玥睡。
雷雨前的天气总是极闷热,闻人玥出了一身的汗,每个毛孔都被贴住了,头髮也是湿漉漉的,她又不想吹空调,就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凉风拂面,不知为何清晰地想起去外公家的那条山路……蓝天白云绿树……她和海泽表哥一路走上去,走上去……会客室里坐着一名穿海军制服的青年……
辗转至半夜,她朦朦胧胧一睁眼,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是翻窗进来的于璧飞。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坐了多久。
她寒毛直竖,正要尖叫,他扑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有飞檐走壁的身手,要制服她轻而易举。很快颤抖抽搐的她就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于璧飞将父亲转达的话,一句句地复述出来,一句句地质问。
「你说算了?」
「你觉得我是疯狗?」
「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的伤还没好,一边咳嗽,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闻人玥,你好狠的心。不,你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声音不大,一句句送入她耳中,阴恻恻地。闻人玥头痛极了,又喊不出来,还好有一只手是自由的,拼命挣扎着去够床下暗屉的把手。
眼角瞥见了她的小动作,他冷冷地任她折腾。闻人玥好容易够着了,他一伸手就越过去了,使劲拉开:「你要拿什么。剪刀?好,好极了。来啊,给我这儿扎上一刀。」
挣扎拉扯间,整个暗屉哐当一声翻到地上去了。
掉出来一顶贝雷帽。
「……这是谁的帽子。」于璧飞一看就知道是海军的物品,而且不是他的,「这是谁的帽子!」
她果然心里还有别人。或者说,她心里从来没有他。
不顾她的阻扰,他一扬手,就把帽子给扔出去了。
眼睁睁地看着帽子飞出窗外,闻人玥停止了挣扎。
一道闪电噼过天空,很快又有雷声滚过。
原来,原来是这样。她扔了钢笔,钥匙扣,护身符,可是捨不得扔掉这顶帽子。
原来,原来来不及。
她的眼角慢慢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隔壁的闻人玮最先听见姐姐房里的动静,赤着脚就跑出来拍门:「姐姐!姐姐!你在干吗?」
他赶快去告诉父母;闻人延和匡玉娇急慌慌地跑到女儿门口,一撞门才发现门从里面顶住了:「阿玥!阿玥!是不是于璧飞!于璧飞你不要乱来!我们报警了!阿玥,你不要怕!老公,你快想想办法啊!」
发现闻人玥不挣扎了,于璧飞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的喘息中带了点哨音,是肺上的伤还没有好。
「阿玥。」
他俯□去亲她,亲了又亲;他的口腔里有浓烈血腥气味,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失却焦距的瞳孔,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阿玥。我爱你。」
「阿玥。我爸要我去和尚岛。」那是海军对太平岛的「爱称」,「他罚我做三年的和尚。你怎么办?你等不等我?」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躺在他身下,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静若雕像。
和他第一次看到她,在太阳底下穿着海魂衫又完全不一样。
美中不足的是脸色苍白,泪痕交错,我见犹怜。
她小小的身躯里有充沛的情感,已经在他心底投下一颗种子,生根发芽;若是拔去,心之土壤也会四分五裂。
「你这么美,怎么等我。」
他拿起剪刀。
等门终于被撞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胆大包天的飞贼竟然没有逃。
房间里很黑;黄豆大的雨点胡乱地砸在玻璃上,数只电筒白白的光柱照过去——于璧飞坐在床边,闻人玥蜷着伏在他大腿上。
他的手放在她的背上,仿佛贪恋那一刻的相聚,久一点,再久一点。
床上,地下,身上,到处都是一绺一绺的长髮,仿佛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恶之花。
匡玉娇尖叫起来,因为看见于璧飞前襟上染着点点血迹:「杀人啦!抓住他啊!」
那血其实是他自己咳出来的。于璧飞根本没有反抗,但也没有束手就擒。
他一边咳,一边朝外走:「不要碰我。我自己会走。」
被接到父母身边的闻人玥被详细检查过,身上也并没有伤口,除了头髮被剪得乱七八糟,青白头皮依稀可见。
出了这种事情,于父不得不把儿子赶到扁礁上去了。
扁礁离明日港有2400公里,面积不足0.04平方公里,杂草丛生,海风唿啸,连海鸟都不会落下来栖息。
岛上只有一间小小哨所,他一人驻守。一应淡水食物补给由海船带来,两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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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父说:「好。很好。你几时想通,几时回来。」
闻人玥附在应思源耳边说的是:「和第一个男朋友闹分手的时候,他拿剪刀把我的头髮剪光了。」
一句话就概括了所有情节,可是概括不了所有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绝对不更。
☆、第十二章
翌日早上查房,有病人问:「咦,那条小尾巴呢?两天没来了。出院了?」
没想到竟是聂未回答他:「快了。」
病人嘆道:「每天一堆穿白袍的人涌进来,心理压力很大啊。看到那条臭美的小尾巴,总会轻松一些。」
实习生发现聂医生竟微微牵了一牵嘴角,顿时怀疑自己眼镜度数要再次提高了——冰山怎么可能裂开?!
等查到闻人玥这里时,应思源发现她不像之前那样起身迎接,而是蒙头大睡:「叶子,你们昨天是不是聊得太晚了?」
「不是我。是她男朋友来了。」桑叶子隐瞒了自己偷看到的内容,「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病房的。」
漂亮的女孩子自然很多人追求,有男朋友也不出奇。
应思源并不在意,问实习生闻人玥的ct检查预约到几点:「还有叶子啊,你今天就出院吧。床位很紧张,你回去休息也是一样。」
医院从无淡季。
「啊?」桑叶子看了看聂未,有点捨不得,「聂医生,不是要观察四十八小时么?我都摔出血来了啊。」
聂未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是瞥了一眼将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一条蚕的闻人玥,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桃红色带子,丢在她枕边。
正是她查房时落下的那一条。他捡起来了,还没来得及还给她。
正要走开,医生的敏锐却令他停下了脚步——她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只要站得起来,就不坐着,遑论躺着。
聂未俯□去拍了拍被子:「闻人玥。醒醒。」
「嗯?」被拍了好几下,昏昏沉沉的闻人玥挣扎着睁开眼睛,「几点了?查房了吗?我有点头疼。」
头疼——应思源皱了皱眉。聂未已经朝实习生一伸手:「拿一支眼底镜来。」
一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俊脸,她立刻清醒了:「聂医生……应医生呢?我是不是该去做检查了?」
照过瞳孔,他捏着她的下巴,察看嘴唇的伤:「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思想还未集中,眼前黑黑的,他的脸又靠的太近,薄荷气息浓厚,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我……」
聂未想起刚才桑叶子说的话,松开手,淡淡道:「男朋友咬的?」
「不是……我没有……磕的。」她下意识地去捂伤口,小臂上的一片淤红展露无遗。
「磕的?」聂未按按那片淤红,眼神一沉,叫名护士过来,对她低声交代了几句。
护士便拉上隔帘:「闻人玥,翻个身,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闻人玥翻身的时候才觉得背痛——她背后的淤红比小臂更严重,可见她睡熟后并没有变换姿势。
护士一惊,对应思源道:「会不会是偶然现象?或者是太累了?」
不,正常人即使在睡梦中也会翻身,更何况是在这么坚硬的病床上。
应思源立刻对实习生道:「先去做检查。结果出来第一时间打电话到手术室。」
做完检查回来的闻人玥上了监护仪。
与其同时,桑家父母来接桑叶子出院。
走之前她对闻人玥告别:「阿玥,我先走了。」
闻人玥对她挥挥手:「嗯,你好好休息。」
那时候的手机尚无照相功能,否则桑叶子一定照相留念了:「你现在的样子好可怜。」
闻人玥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叶子,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桑叶子一口答应:「会啊。等你回学校了,我拿我们学校的内部资料来给你看哦。不要告诉其他人。」
「好,一言为定。」
两个女孩子都伸出小手指来拉勾。
闻人玥仍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叶子,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桑家人一出了病房门口,桑母就劝道:「叶子,你要专心读书,准备高考,考完了再找她玩。」
「叶子。朋友要交三观相近的。」桑父也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定娇纵惯了。你们玩不到一起。」
「爸,妈,你们不知道,她很可怜的。」桑叶子撅着嘴道,「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她挽着父母的臂弯,离开了医院。
手术室的电话被接通了。
「应医生,聂医生,病人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
他们正在行一台较为复杂的手术,为一名八岁男童切除位于侵染到整个第四脑室的胶质瘤。
「讲。」
听完报告,应聂两人都呆了。
原病灶尚未消失,周边又出现了新的出血点,十分兇险。
聂未问:「病人情况如何。」
九点,十点四十分,十二点零七分,十三点十七分,十四点整,闻人玥又多次差点陷入昏迷状态。
「虽然一喊就醒了,但发作愈来愈频繁,病人精神状态很差。」
人的大脑有最复杂的结构,许多问题至今悬而未解。更何况是闻人玥发病的那个时候,许多脑外技术尚未取得重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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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治疗失败,血块压迫神经,会出现什么样的后遗症——如同掷骰,一到六均有可能。
「通知她父母立刻来医院一趟。还有,绝不可让她睡着。」
闻人延知道不对劲,再大的生意也放下了,和妻子与儿子一起赶到医院来:「怎么会这样?治疗不是很顺利吗?」
「爸爸妈妈。」闻人玥头一次看到全家人一起出现在病房里,知道事态严重,立刻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包括和第一名的谈话内容,巨细靡遗,「当时不痛,就是有点晕。」
匡玉娇从来就不同意她和那个第一名在一起,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只能哀嘆:「为什么你总遇不到好人。」
「因为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吧。」闻人玥低声道,「书上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玥啊……」应思源皱着眉头,欲止又言,「年纪轻轻别这么消沉。」
聂未稍远地倚在窗边,一言不发。
闻人玥看看应思源,又看看聂未。
她突然觉得轻松——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出丑了,怎么还可能超越。
匡玉娇突然哀声道:「因为自私地希望阿玥是我的女儿,所以我一直没有说过——阿玥其实是伍宗理医生的外孙女。我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求你们好好——」
「我们知道。」应思源望着闻人玥放在被子上的一对手,她曾经爱美到每天要涂指甲,可是又为了做一名预备护士而全部洗的干干净净,「阿玥,我和你小师叔从来没有离开过老师。包括让你跟着查房,支持你学护理——我们一直知道你是谁。」
闻人玥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望着应思源:「应师叔……」
「好了,不说这个了。」明知追责无用,可应思源还是忍不住要问,「阿玥,为什么不爱惜自己?我和你小师叔都说过,你的病要静养,不能磕碰。」
「是不是觉得疗程快结束了,所以没有关系?」
闻人玥不做声,良久两滴眼泪落在被子上:「应师叔,如果我一开始就做手术,会不会没事?」
闻人玮突然哭了:「姐姐,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推你。对不起。」
匡玉娇也落下泪来:「都不哭,我们送姐姐去美国做手术。」
聂未终于冷冷出声:「别开玩笑。」
一家人哭作一团:「阿玥,你是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公主……」
「公主?」聂未冷冷道,「十床垫子下的一颗豌豆,都会令公主浑身疼痛,更何况是脑中的血块?」
他乌沉沉的眼睛望向闻人玥,不带一点温度:「这就是恣意妄为的代价。」
闻人玥自觉大限已至,心颤魂飞。
她只得十八岁,智商有限,眼界有限,她不懂聂未飞速成长的生命中从未走过弯路,只有捷径;而她一路跌跌撞撞,摇摇晃晃,每个路口都走错:「小师叔,求求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我知道我脑袋里装的都是些垃圾。」她两只胳膊夹住脑袋,「我以后一定不会再乱想。我以后什么都不想。」
见她可怜如斯,应思源十分心酸,对脸色发白的聂未道:「你先去准备一下。」
心情糟到极点的聂未拔腿就走。
闻人玥放在床尾的一对球鞋明明没挡着路,被他一脚踢飞。
监护仪都撤走了。
闻人玥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对匡玉娇道:「妈妈,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臭味。」
「没有。我们阿玥很香的。」
护士喊她:「闻人玥,等下给你备皮哦。别担心,这种手术,应医生和聂医生闭着眼睛也会做。」
闻人玥哦了一声:「妈妈,我想下床走走。」
闻人延在办公室签手术同意书。
「也许是新的出血点导致了她昏睡,也许不是。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手术中得到更多信息。」
「我……我信任你们。一切就拜託你们了!」
看着闻人延充满希望的眼神,应思源突然有些虚弱:「我们一定尽力。」
聂未看了应思源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办公室门口。
闻人玥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狗啃过的髮型梳得整整齐齐:「应师叔。我只是……我马上回病房。」
应思源心中酸楚,招手叫她进来:「阿玥,不要怕。」
「这是什么?」闻人玥慢慢地走过来,看他手中的扫描片——那是她的大脑吗?只看到迷宫一般的影像,黑,白,灰。
「这里是哪里?」她小声地问。
医生们从来不会对病人说的太仔细,有些术语说出来他们不仅不会懂,还会怕。所以一概笼统说,左肝,右肾,胃大弯,肠子,这里,那里。
应思源道:「脑干。这里是神经中枢与……」
毫无预兆,闻人玥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她想给弟弟做晚饭。
她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旅行。
她想看一附中的复习资料。
她想知道《荒原孤雏》的大结局。
她想拿到那本《护理学》,好好地学习做一名护士。
她想听护士长姐姐对她说一声:「小尾巴,坚强点。」
她想告诉应师叔,他真是一个好医生,好师叔,外公一定很喜欢他,她也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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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问小师叔——算了,不问了。
从此以后,她要把眼睛,耳朵,嘴巴,心都关得紧紧。
当值的沈最一看到紧急送入手术室的病人,也呆住了:「咦,怎么会……」
她的头髮已经剃光,露出青白的头皮。
第一辅刀的聂未亲自将头骨钻开,拭净血污,手术区域清晰显示于视野内。
应该着手操作的应思源却不能止住双手颤抖,有汗不断滴入眼中,护士替他擦掉,觉得那汗水冰凉。
应思源使劲眨了两下,依然不能视物。
站于一侧的聂未突然道:「应师兄。她不是你的女儿。」
「我知道。」
可他依然患得患失,不敢下刀。
他不敢替伍宗理的外孙女,不敢替自己希冀的女儿做手术。
他想交那本《护理学》给她,培养她成为一名称职的护士,和他们一起照顾老师。
她不该是一头栽在他面前,然后毫无生气地躺在手术台上。
心中澎湃的情感此刻唿啸而来,捲走一切,令应思源脑中只剩空白。
时间不断流逝,手术人员都觉出了不妥。应思源一再深唿吸,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行。叫二区的邓医生……」
聂未口罩上方两只乌沉沉的眼睛望着冷汗涔涔的应思源:「我来。」
他坐于显微镜前,执起手术器械,用与平常差不多的时间止了血,缝补了血管,取净了血块,再三检查后合上头骨。
每个步骤都有条不紊,沉着冷静。
但这已是他做过最漫长的手术。
术后闻人玥转入特护病房观察。
检查显示脑内所有出血点已经清除干净,大家都持有乐观态度,除了应思源与聂未。
次日凌晨三点,聂未做完一台急症手术,过来特护病房查看。
她还未醒,唿吸机已经撤去,体徵正常,仿若沉睡。
护士汇报一切正常:「看她样子安详,总觉得下一秒就会醒来。聂医生,你的脸色很难看。是否太累了?」
当天晚上,应思源和聂未支开护士,带了一位老人来探望闻人玥。
伍宗理的帕金森病发展非常迅勐,已经不良于行,只能坐着轮椅来看昏迷不醒的外孙女。
「不乐观。」虽然已经六年不摸刀,但他有丰富经验,亦如是说,「可能,就这样了。」
做过一次电极植入的他,病情仍然持续失控。手足抖得厉害,只是想摸摸外孙女的脸,可是却控制不住力道。
脸颊被勐戳了一记,闻人玥一点反应也无。
「她已经长得这样大了。这么美,和她妈妈一样。」
「她再也不能坐在我膝上了。阿玥啊,看见外公这个样子,会害怕吧。」
短短几句话,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断断续续说出来。
应思源突然在轮椅前跪下去,痛哭失声:「老师!我不知道怎样对您交待……」
「我知道。聂未处理的很好。」伍宗理吃力道:「思源。做医生就是这样——有时去治癒,常常去帮助,一直去安慰。我知道你们尽了力。不要有负罪心理。」
应思源流泪道:「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创造奇蹟,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阿玥那么信任我,连最可怕的秘密都告诉了我,我却——老师,我非常难受。」
他一向如此,对病人太多情。性格使然,拖累半世。
伍宗理嘆了口气,挣扎着转向一直不曾说话的爱徒聂未:「你呢?你怎么想的?你也需要我这个帕金森三期的老头子来安慰吗?」
穿着白袍的聂未,站在闻人玥的床边。
他有军人的风骨,一向站得笔直。
可现在他那颗漂亮的头颅也微微地垂了下去。
「老师,我不需要安慰。」
每时每刻,他只有一对眼睛,一双手,一颗心,一张手术台,一个病人。每每成功,不是上帝眷顾,是实力在说话。每每失败,要快速整理心情,面对下一例病患。
「医生从不创造奇蹟。医生不能成为病人的信仰。」他一向清醒到冷酷的境地,「所以老师——作为医生,我不需要任何安慰。」
过了四十八小时,闻人玥仍未甦醒。
监护仪显示昏迷中的她还会进入深度睡眠,而且睡眠十小时后她的脑电波便开始活跃,与醒着无异,直至下一次深度睡眠。
她的身体在自我保护,唿吸代谢一切正常,只是任父母不断唿喊,哭求,她也睁不开眼睛。
所有方法都用尽,应思源发起号召,请同门师兄弟来帮助,邀请全世界各地的脑外专家做视频会诊。
一管又一管的血自闻人玥体内抽出,一份又一份的检查验出来——他们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她的神经系统瘫痪了独立的一部分。
人体的各大系统互相依存,互相牵扯,但闻人玥的唿吸系统,循环系统,内分泌系统统统正常。
「她只是睡着了。」有专家斩钉截铁地表示,「她缺少一个醒来的契机。试试电击——已经试过了?其他可以刺激神经中枢的药物呢?必要的话我会考虑静脉推注适量二乙醯吗啡……」
「这是个唯物的世界,但有些事情科学无法解释。」有专家痴迷于闻人玥这一病例,「她真是研究神经系统的绝妙模型……我可以取一部分她的脑组织做研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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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有个童话故事,叫做《睡美人》。睡美人的手指被纺锤扎中,昏睡一百年,醒来如常。」又有专家这样说,「也许这并不是作家幻想出来。」
「不,那是我国的传说。」有法国专家反驳,「被你们德国人收录入《格林童话》而已。」
「我相信最终的突破也一定是由我们提出。」那德国专家笃定道,「我们的神经细胞再生刺激研究五年内一定有重大突破。」
院方束手无策,最终定性为中度昏迷。
闻人延气得发狂,大闹脑外:「应思源你这个草菅人命的畜生……」
聂未站出来:「主刀的是我。」
闻人延一拳打过去。聂未竟然没有躲开,被打了一个趔趄。
一腔怒火无处可泻,闻人延提请申诉。在第三方监督下,院方的医学委员会开始着手调查。
手术风险在术前已经宣告,手术录像亦可以证明,聂未从技术到操作,并没有任何差错。
这实在是一场无可指摘的手术。
若不是病人沉睡,简直可以作为医学院学生观摩录像;若不是在手术期间,原本应该主刀的应思源出现了问题,将手术交到聂未手上,这会成为前辈栽培后辈一段佳话。
但两人毕竟犯了错,都受到了警告处分。
聂未从来对这种小事看得很淡,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老师希望我们做好准备,两年内为他做苍白球靶向定位损毁术。」
苍白球损毁术是帕金森病人最后的希望,且不说手术成功率极低,即使成功,病人的好转也有如昙花一现,只能维持最后的尊严。
应思源终于受不住自己内心的压力。
「聂未。我太了解自己了。我绝不可能为老师做这种一次性的损毁术。」应思源看着自己的手,「我想我不太适合……」
他拍了拍聂未的肩膀。永远地离开了脑外。
聂未并没有挽留。他站在走廊上,望着师兄的背影渐渐黯淡。
突然,beeper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有急症病人送到。
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不顾妻子的反对,闻人延决定将女儿接回家中休养:「请最专业的看护,用最好的药。也许到了熟悉的环境,她就会醒了。」
匡玉娇来替女儿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病床上放着一只荷色的发箍。
她知道女儿很喜欢买同色的发箍来配连衣裙,于是翻来翻去,找到一条荷色的连衣裙,与那只发箍的颜色配得很好。
她将那只发箍和闻人玥其他的衣物一起收好,封箱,送回家去。
很快,脑外三区的十九床来了新病人,四十三岁,男性,脑溢血。
闻人玥那天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女主角要昏迷六年。我决定六年后再更新。
☆、第十三章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原本不发达的网络,现在已经发展到线上购物一体化,直接导致各种宅男宅女盛行,都市人情感缺失严重。
比如时尚变幻,美瞳泛滥,衣阔裤窄,鞋高裙低,以尖嘴猴腮为荣,以秾纤合度为耻,犹如群魔乱舞。
比如通货膨胀愈来愈厉害,数度引起股市浪潮,上下涨落,人心惶惶。
六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公交线路,市容建设。
比如格陵政府发了疯,试图在急救中心试运行人工服务。
当你慌慌张张打通电话,再无柔美女声安抚,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人工嗓子:「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中文服务请按1,英文服务请按2。其他语言请按3——」
「您好。外伤请按1,心脏疾病请按2……人工服务请按0。」
「现在由一零三七一号话务员为您服务——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你妈啊!急救中心还要搞语音提示!」骂了一堆脏话后,那报警者才愤愤道,「这里有一辆运钞车被劫啦!开枪啦!杀人啦!有两名押送员倒下啦!其中一名是枪伤,打在背上!你妈还要我一会儿按这个键,一会儿按那个键!」
「好的。我们已经通过您的手机自动进行了定位——是在大勇路和大智路的交界处吗?」
「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好的。请您不要随意搬动伤员,请按照接下来的指示先替伤员简易止血——救护车会在二十分钟内到达。」
入院后,那位受了枪伤的押送员拍了片子来会诊,一众外科医生都倒吸一口冷气。
子弹从腋下射入,贯穿胸膜,角度很刁钻,大部分的内脏并没有受到损害。
最棘手的是弹头卡在第二腰椎上。
伤者是退伍军人,意志力强,神识清醒,手脚活动自如,想来并未伤及神经。
劫匪已经携款逃之夭夭,留在伤者体内的弹头是重要线索。
警方迫切希望得到这颗弹头做弹道分析,与资料库中的资料比对:「有没有可能?」
伤者表示愿意配合。但在场没有人敢做这个手术将子弹取出——弹头和嵴神经之间的距离有多少?五毫米?三毫米?稍有不慎,下场就是高位截瘫。
意见不一。
「若是任由弹头留在病人体内,随着动作最终影响到神经的可能性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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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应思源做过类似手术,一名婴儿,脖上贯穿毛衣针……最终完整取出。」
可应思源已经六年没有拿过手术刀:「已经谘询过他的意见,是最好不要动刀。除非——」
大家都知道谁能做这个手术:「聂未呢?」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师出伍门的应思源已经转向基础研究,在神经细胞分化方面取得重大突破。
比如同样师出伍门的聂未潜心医术,一柄柳叶刀更加出神入化,声名鹊起。
「聂未呢?」
他一年前远赴德国参与一项神经外科新技术的研发,并不在会诊现场。
「不是说他近期会回国一趟?」
麻醉科的二级麻醉师沈最本来在思索,听见提及聂未的名字,看了看腕錶——表壳上由上至下,有两条细细交叉裂痕,但六年来一直走得很好——回答道:「他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空服走进头等舱,俯身轻轻对一名正闭目养神的俊朗男人道:「聂医生,有您的电话。」
那男人睁开眼睛。
观他神情气度,应该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却非常年轻,神采内敛,犹如夜星。
通过海事卫星电话找他,可见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请随我来。」
没有半句废话,这有一米九身高的男人立即起身,干脆利落。
空服注意到这位聂医生自从上机以来,一直将一只薄薄的文件袋带在身边。
此刻要去接电话,依然是将文件袋拿在手中。
电话那头说了很久很久,他只回了三个字,简洁有力。
「知道了。」
真是惜字如金。
他挂断电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空服又俯身问他:「聂医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将座椅放平,盖上毯子,聂未闭上眼睛:「从现在开始,我需要绝对安静。」
一下飞机,院方已经派车来接;回到医院,立刻受到热烈欢迎:「聂医生,你又可以向高难度外伤手术挑战了。」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兴奋:「我有一件大型行李尚在机场,请速速派人取回,不能有任何差池。」
在消毒间待命的林沛白,一见聂未换了手术服过来,便激动地递上软刷,一鞠到底,行个大礼:「师父请用。」
对,聂未已经开山收徒。
曾一度有十二名成绩优异的医学生都投至他名下。在授业的过程中,他自己陆陆续续赶走了八个,又有三个忍受不了师父的冰冷脾气而主动离开。
其中一名享有校花美名的女孩子是在久攻不克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师公伍宗理是儒派国手,生前对伦常辈分十分重视,一定是师父过不了自己心底那关才不接受我,不是我的问题。」
聂未根本不予回应。
现在只剩下林沛白坚守阵地。
聂未接过软刷。
有护士在旁取笑林沛白:「小林,你真是五年如一日地狗腿。」
林沛白今年二十八岁,在聂未门下五年,聪明伶俐的他已经明白做聂未的徒弟,不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还要狗腿常人所不能狗腿,自嗨常人所不能自嗨,否则一早冻伤冻死:「我和师父这叫做举案齐眉。各位美女学着点啊。」
于是大家都吐了。
进了手术室,又遇到另一个不老活宝——沈最,沈麻醉师。
戴着口罩的沈最兴奋地望向好久不见的老友:「聂未,给我看看大名鼎鼎的『聂未针』呗!带回来没有?」
她只在相关文献中看到过对「聂未针」的描述,自然对它充满好奇:「能精确定位到细胞膜上的某一离子通道实施刺激,实在妙极了。」
林沛白笑嘻嘻道:「沈医生,请您考虑下我作为师父嫡传弟子,独守空闺一年整心情——怎么样也是我先看。」
「你给我滚一边去。」沈最哼道,「我和你师父打交道的时候,你小子连医学生誓言都背不齐。」
林沛白得意洋洋地对沈最比了个「四」的手势——沈最想了一下,不由得心中一阵恶寒,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看法。
比如一个英俊多金的适婚男青年如果不近女色,不再叫性冷淡,而叫做——同性恋。
至于他为什么好像也不近男色,那当然是为了保护爱人免遭世俗压力了——腐女的想像力总是无远弗届。
医院的bbs上,聂未医生的官配是神经研究所的副所长应思源,王配是普外的荣正歆医生,相爱相杀的是鬼畜院长(摔!)。
林沛白坚持自己是第四顺位候选人——只要师父一声令下,他随时可以改变性取向迎合。
小林医生,你真是自嗨无下限啊!!
沈最医生,承让承让啦。
聂未不理自嗨二人组,照例做了医患问答:「朱国强先生,我叫聂未。你的手术由我负责。」
「聂医生我听说过您。」无影灯下的伤者发现手术室中气氛并不凝重,但仍有些忐忑,「我知道您很厉害。聂医生,一切就拜託您了。」
「你的第二腰椎中有一枚弹头,接下来的手术中,我将在不影响嵴神经的前提下,把它取出来。」
「好,您就放心大胆地下刀吧,我一点也不怕。只要能抓住那帮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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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淡淡道:「不要紧张。只要回答明不明白就可以了。」
望着口罩上方那对乌沉沉的眼睛,伤者平静下来。
「明白。」
聂未看了一眼沈最;沈最做了一个ok的手势:「朱先生,睡一觉吧。」
她将唿吸面罩按上去。
病人进入麻醉状态;器械护士将一柄柳叶刀递到聂未手里。
手术开始了。
手术快结束时,看着徒弟缝合伤口的聂未突然道:「沈最。」
「什么?」沈最抬起脸来,「病人体徵正常。」
「你想看『聂未针』吗。」聂未看了她一眼,「我要做一项手术,缺少一名麻醉师。」
沈最瞪大双眼,与正在打结的林沛白对望了三秒。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伤者意识清醒,是自己签的手术同意书。
但他匆匆赶来的妻子在听说了手术风险之后,大发雷霆:「不!我不管破案!我不要拿他的下半生来赌!我听说弹头就算留在嵴椎里,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会有问题,这是有先例的!为什么要让我老公做手术?你们太自私了!」
整整六个小时,她在手术室外大吵大闹,直至声嘶力竭:「你们都不是人,你们骗我老公做手术,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喧嚷中,手术室的大门朝两边滑开,两名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在前面开路的辅刀医生足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四肢修长,身形矫捷,一张俊脸英气逼人。
他朝旁边一让,众人才发现那走在后面的主刀医生更高出大半个头来,宛如希腊雕像般的面庞与沉稳有力的步伐,显然就是只应在传说中存在的聂未聂一刀了。
林沛白的口罩还有一边挂在耳朵上,见师父投过来一枚淡淡的眼神,赶紧取下折好。
消毒口罩,要么遮上,要么拿下,决不允许这种吊儿郎当的姿势。
师父总是一丝不苟到了极点。
伤者妻子一看见医生出来了,即刻要扑上去撕打,被林沛白伸手拦下。
他曾为了追一个学武术的女孩子,缠着人家教了一点太极,没想到用来对付病人家属挺有用:「不要激动嘛。」
伤者妻子见无法近身,持续嘶吼:「你们还我老公!你们这些混蛋,老天不会放过你们!」
林沛白有点头疼——师父最厌烦病人家属吵闹。
试过曾经有一名病人家属堵在办公室门口三个小时,对着关上的门唧唧歪歪,口沫横飞;师父直接把门板卸下来,扔到一边去:「叫后勤明天换新的。」
原因很简单,门脏了……
没想到的是,今天师父龙颜大悦,居然还赐了她一句话。
「你希望亲人的命运掌握在老天手中,还是医生手中?」聂未那双与年龄不符的乌沉沉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会考验人类,医生不会。」
伤者妻子唿唿地喘着气,看这医生将一个装着弹头的证物袋交给候在一旁的警方:「你们要的东西。」
欣喜地接过证物,他欲与聂未握手,但聂未朝后退了一步。
他不以为意,只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伤者情况如何?」
「很好。」
「能恢復吗?」
「当然。」
「那……」伤者妻子还想问下去,聂未已经走开。
小林代为回答:「手术过程中病人的嵴神经没有受到任何损害,我们相信麻醉过他会恢復如常。」
伤者妻子放下心来:「那聂医生……」
小林微笑:「师父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要去打,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谘询。」
专务通道内,聂未一边走一边摘下消毒帽,穿上白袍,扣上扣子。
快点。
再快点。
他加快了脚步。
一年前。
聂未接到应思源的电话:「聂未,我得到一个新消息。」
应思源并没有彻底离开医院,而是将重心全部转向做神经细胞的基础研究。
自从不再和病人打交道之后,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又看了半年多的心理医生,就恢復了和聂未的联繫:「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聂未淡淡道:「你是不是想说德国人刚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发表的那篇文章。」
他所说正是应思源所想。
德国人发表了一种新型神经外科技术,叫做火花塞手术。
最先提出这一概念的是一位理论学者。他认为将人比作一台车的话,循环系统是变速齿轮与传送轴,而神经系统是引擎。
整台车的制动系统,最关键一点在于神经中的「火花塞」是否运转正常。
进一步地,他提出一个假说,整个庞杂的神经中枢中,一定有特殊的一部分起着火花塞的作用,即发动引擎的那部分。
如果修好「火花塞」,那么就可以重新激活病人瘫痪的神经中枢。
也就是说,理论上可以使植物人甦醒,瘫痪病人重新站立。
于是有一家医药公司支持他们研发出一种新型手术器械,在高压氧环境下,模拟神经末端发出的信号,激发细胞自行分泌神经递质。
他们之前在动物身上制造深度昏迷,然后实施手术。
最近他们在人身上做成功了一例——流浪汉遭遇车祸,昏迷七周,通过『火花塞』手术醒来,配合一系列復健,恢復良好:「聂未,这是神经外科手术史上的重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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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表示同意:「我和德国人的团队联繫上了。他们近期内会在纽约再做一例手术。」
应思源迫切问道:「你怎么打算。」
聂未淡淡道:「我会去。」
他果然飞去纽约观摩。
格林那边有专家曾经参加过闻人玥的视频会诊,对聂未印象深刻,便邀请他参加此项研究。
德国人素来严肃拘谨,但聂未的表现令他们十分赏识。
那套用于「火花塞」手术的医疗器械世上仅有一套,而其中的一套磁性手术针,因为由聂未主持研发,更被命名为「聂未针」。
一来,这个医疗团队带着这套手术器械,在世界各地一共做了九十八例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七十三。
其中聂未主刀共有三十二例,失败四例。
他们背后的医药公司开始考虑将这套器械投入批量生产——如果有更多的成功案例。
为了能够将投入转换为产值,整个医疗团队接下来选择病人会更加谨慎。
故而他们拒绝了为昏迷六年的闻人玥实施手术的要求:「时间太久了。」
甚至放出狠话:「我们不能冒险,让这套举世无双的手术器械及绝密技术进入山寨大国——聂未,除非你拿等价物来抵押。」
他们直接开出条件。
「我们眼中的等价物,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超现实情节,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本章聂医森做手术的灵感来自于某一集的《犯罪心理》和广州市白云区京溪派出所副所长陈兴的英雄事迹。
麻醉师不分级的。不过格陵嘛,架空嘛。
其他与现实医疗不符的内容,大家多多包涵。这只是个故事,不是严谨的纪实小说。
本月很多琐事。争取再更一次。也可能不更。抱歉了。
☆、第十四章
「我和德国人签了意向书,借到这套器械。」聂未所要打的重要电话,就是通知应思源,「我决定在院内做一次『火花塞』手术。」
应思源内心深处也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美人沉睡百年,荆棘围绕,容颜不老,只是美好传说。
闻人玥并没有停止生长。
原本这株幼小垂柳,长在堤边,有微风小鸟为伴,正在慢慢抽条;如今却被禁锢在一方病榻上,一困就是六年——柳树变成了美丽的盆栽,再无自由伸展的机会,只能扭曲弯折。
「聂未,我跟进了你所做过的全部病例。」应思源毕竟年长,考虑问题比较保守,「最长昏迷者不超过八个月。成功的那些自不必说;失败的——」
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即使病人会在麻醉中安然逝去,应思源也无法接受,宁愿她就像盆栽一样地活着。
至少他们会勤加修剪灌溉,令她岁岁常青,不致枯败。
他劝这正如日中天,所向披靡的师弟,考虑清楚:「……我们的阿玥,已经昏迷六年。聂未,我们再等等……」
「科技的进步总也赶不上病人的变化。我不认为有等下去的必要。」他要在绝佳据点,以最新科技狙击这狂妄的病魔,「时机已经成熟。」
可是这病魔着实顽固又狡猾,稍不留神,子弹便会击中人质的眉心。应思源又动心,又担心:「即使有器械,你没有训练有素的医疗团队,如何开展手术?这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主义。」
「整个团队已经准备就绪,下周抵埠,由我主刀。」当然,一旦失败,他们不会承认做过这台手术,「麻醉师用我们自己人。」
应思源想了又想,终于道:「好。你需要我做什么?」
拿着电话的聂未站在办公室的窗边。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医院已经建起了三十六层的新外科综合大楼,神经外科位于第十八至二十层,分为七个区,共有四百六十三张病床。
十九楼的第五区由聂未带领两名医生负责。
「聂未,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对师兄说了三个字:「支持她。」
应思源放下电话,心头才生出一丝疑窦——不可能。德国人不可能这样慷慨,这样无私。
但是他已经无暇多想,立刻拨出一个号码:「……殷唯教授,打扰了。」
聂未一订手术台替闻人玥手术,院方便知道了。
所有高层大力阻扰,比应思源之初更甚。
他们夹迫聂未一起开会,要他放弃。
「聂医生你说什么——你要替闻人玥开颅?是不是我听错?还是你说错?既然聂医生不会错,那一定是我听错。」
「聂医生,你已经是准国手,不用挑战这种手术?挑战也要慎重。」
「聂医生,她已经昏迷六年。不要为了这个病人拆了自己的招牌。你六年来从未失手。你是医院的骄傲,我们下一期宣传打算採用你的形象。」
「聂医生,你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至少还可以发光发热三十年。她的亲人已经放弃了,不然也不会把她丢回医院。你考虑一下,值不值得?那些无良媒体会不会说我们做人体实验?」
「聂医生,我们知道伍宗理医生的遗产快用完了,我们会想办法——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院方表态嘛。」
「聂医生,如果不做手术,她还可以这样活下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好,我在这里对你保证,医院养的起十个闻人玥,保证养的她白白胖胖,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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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医生,请你务必考虑清楚。」应思源想到的,他们都想得到,甚至更深远,「这不仅仅是一台未经推广的高风险手术。你现在也是病区负责人,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列席的荣正歆却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聂未。我并不怕你失败。」
失败了,不过是失去一条性命。反正她现在也是生不如死。
失败了,她和聂未都是立时了结,不失痛快。
「我想的是——如果成功了,她怎么办?这个世界飞速发展了六年,不比病魔温和。」
她的家庭已经天翻地覆。醒来后,她如何建立全新支持,融入全新社会:「也许心理上的痛苦更甚于生理上的痛苦。」
聂未独自端坐于会议桌的另一端。
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六年来都没有变过,眼神如冻海一般波澜不惊。
一张张或迫切,或焦虑,或为难,或殷切的脸庞,全部盯着他,看他如何表态。
他们看到聂未将那不离身的文件袋打开,拿出闻人延亲笔签下的手术同意书。
他回国之前去了一趟澳洲,找到闻人延,对他解释这项手术的目的和风险。
这位饱经风霜的老父亲思考了很久,终于同意了:「……聂医生,阿玥能醒过来吗?」
不做手术永远不知道。
他也有很多困惑不解,要等她醒来才知道答案。
聂未的手按在同意书上。
「诸位。我决心已定。」
林沛白候在会议室外。
他有一只和师父一模一样的beeper,还簇簇新,但已经是他所痛恨的声音第一名——第二名才是闹钟好吗。
他将beeper抛上去,又接住。
师父有位叫做闻人玥的病人。
如果是林沛白讲述,他也只能起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头。
林沛白来到聂未门下时,闻人玥尚在家中休养。
她在家中受到了亲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应思源,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等人,常常会来看她。
匡玉娇放弃所有社交活动,带着四名陪护,专心照顾女儿,聊天,翻身,按摩,放她喜欢的音乐,读她喜欢的书籍。
她真是做到了母亲能做到的一切,睡在女儿脚边,每夜起来十几次。
但她其实早就说过一句很正确的话。
她和闻人延都不是专业人士,家里也没有医疗设备,根本无法将闻人玥照顾好。
不过一年,闻人玥已经面部浮肿,四肢消瘦,腹腔积水。
于是在应思源与贝海泽的劝说下,这千疮百孔的睡美人又被束手无策的父母送回医院。
本该送去康復中心的植物人,因为是伍宗理的外孙女,所以被破例留在了聂未的病区。
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世背景,林沛白对这名睡美人另眼相看。
在他的想像中,闻人玥一定是不逊于伍家弟子与子孙的存在,说不定还是聪智少女,天妒红颜什么的:「是不是,师父?」
师父淡淡回答:「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管住你的好奇心。」
闻人玥曾经爱美,不愿意做阑尾炎手术。可是为了引流腹腔积液,不得不在下腹部开一个小口,留下疤痕。
好在她慢慢恢復了。
闻人延肯拿大笔大笔的钱砸下来——纳米级沙床,多频电磁沖按摩仪,高压氧治疗舱,羊水模拟环境——什么最好的都给女儿用上。
她每天的保健行程都安排的很满。病床前常年守着四个特护,都经过了最严格的训练,对她精心照顾。
神经外科的护士长一直都在。
她知道特护病房的闻人玥每天都会打扮干净,换漂亮衣服,指甲修剪整齐。
天气好时,特护会帮她戴上耳机,推出去晒晒太阳。
臭美的小尾巴真坚强,再也没有出现卧床病人的各种继发症状,连褥疮都没有犯过。
真的就像是乖乖地睡着了——睡在钞票上。
林沛白有时候也会找空子去看看这位美貌的病人。
比如想偷懒的时候,想安静的时候,想沮丧的时候。
她所在的「荆棘地」是全病区最沉寂的场所,适合打盹,思考和发牢骚。
真是最好最沉默的聆听者。
林沛白还对她诉说过苦追一个女孩子,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却追不到的挫败无力:「……你不会懂的。你睡着的时候才多少岁,怕是没有谈过恋爱。要不,我勉为其难地给你一个吻,你醒过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你认识师父多久了?他从小就是这么酷吗?」
「唉,你看我又说傻话。你比我还小四岁呢。」他仰面躺在特护的床上,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我们都看不到师父的小时候——我看师父没有童年。但凡有童年的人,都不会长成师父那样,对不对。」
林沛白从不觉得师父待这位病人如何不同。
师父对所有病人一向一视同仁地——专业而冷淡。
他对于闻人玥的全部关注,在于早餐会时的简报、查房与每月一次的体检结果。
只有一次,她被休假中的贝海泽推去楼下晒太阳的时候,林沛白与师父正好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记得那天特护帮她搭配的是一条荷色连衣裙,配同色发箍,闭着眼睛,头髮拂在肩头,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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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膝上的一对手捧着一支mp3,两条细细的耳机线一直延伸上去,掩在长发中。
真像一朵碧碧荷叶上开出来的睡莲。
贝海泽与聂未打了一声招唿:「小师叔。我带阿玥去散散步。草坪上有人在放风筝。」
林沛白看出师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继而伸出手去,替轮椅上的闻人玥扶正脑袋。
「她长高了三厘米。」师父说。
然后便走开了。
新的外科大楼建成于林沛白来的第二年底,整个神经外科大迁移。
他对于一切新鲜事物都亢奋得如同小狗找到了新领地。
撒蹄子要跑时,却找不见师父了。
嗅嗅,嗅嗅。
办公室没有。厕所没有。阳台没有。
他心下敞亮——那「荆棘地」常年寂得迷人,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告解室。
「闻人玥。」他轻轻推开特护病房的门,便听见师父正对那睡美人低声道,「我们要搬家了。起来自己走着去吧。」
上天并没有因为闻人延的家庭负担,而一直眷顾他的生意。
他的投资在金融风暴中受到了重创,一次又一次。他不得不和妻儿变卖资产,移民到澳洲寻找商机。
幸运的是,在澳洲闻人延通过投机又赚到了钱,于是源源不断地汇回国内,维持女儿高昂的治疗费用。
不幸的是,很快金融风暴也卷到这里。闻人延失业了。
(雷再晖是不是你干的??)
闻人一家成为了新移民中最普通最平庸的那一层,每天思考的是如何领取政府补助,生活下去。
这时候,已经做了苍白球毁损术的伍宗理来接力了。
林沛白的beeper突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显示屏,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伍见贤成了一名产科医生。伍思齐在内科上班。贝海泽拜在肝胆外科大国手许崑崙门下,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尼玛姜珠渊你为什么不选择贝海泽摔!)
在走廊上候着的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一见聂未开完会出来了,立刻齐齐喊他:「小师叔。」
他并未停下匆匆脚步。
「什么事,讲。」
伍见贤年纪最长,又曾经率领伍思齐为了外公的遗产与遗嘱执行人聂未对簿公堂,此刻连追两步:「给小耳朵做『火花塞』手术,您有多少把握?」
闻言,聂未站住了。
三个紧随其后的师侄也停了下来。
「小师叔,不要害她。」伍见贤双手插在白袍口袋里,扬声道,「对,我们是为了钱闹过,争过。但是不代表我们想小耳朵死。我们最后也返还了外公的遗产给小耳朵,不是吗。」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做了苍白球损毁术的伍宗理还是去世了。
最后的日子里,是聂未将老师从病床抱起,送他最后一程。
伍宗理身后遗嘱公布,将所有财产留给闻人玥用于治疗。一应事宜由她的主治医生,自己的关门弟子聂未具体执行。
他还活在世上的两儿一女大为恼怒,拒绝承认遗嘱的合法性,并最终闹至法庭。
伍见贤这样说:「我们难道不是他的孙子孙女?难道为他送终的不是我们?他从来只喜欢小耳朵,我们呢?我们难道没有为了他努力地学习,工作?他都看不到!他只看得到小耳朵卖乖!」
闻臭而来的媒体介入后就变得十分丑恶。
连伍宗理做过苍白球损毁术都被拿来证明他是无行为能力人,遗嘱根本无效,叫嚣必须重新分配。
聂未并没有请律师来和他们针锋相对。
一打起官司来结案遥遥无期,遗产冻结,闻人玥躺在病床上,每天都需要钱:「你们要怎么分,请随意。」
反正《继承法》19条规定非常清楚,对丧失劳动能力又没有生活来源的继承人要保留必要的遗产份额。
原本不打算参与的贝海泽闷声不响地拿走了自己的那一份,然后立刻还给表妹:「我只是想帮她多争取一点。」
陆陆续续地,伍见贤和伍思齐也觉得没意思极了,把遗产退了回来:「其实,只要外公有留一支笔,一张纸给我们……我们都不会这样做。」
伤过了的心,缺失了的爱,再多的钱也补不回来。
这些后续,媒体倒是选择性失明了。
「如果没有把握,不要给小耳朵做手术。」伍思齐凑声,「小师叔,您有把握吗。」
「这些天我一直在回答这个问题。」聂未淡淡道,「然后我发现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为闻人玥做手术,成功率对他来说,是百分之八十五和九十一的区别;对于她来说,这场手术,或者生,或者死:「任一概率,都是百分之百,没有中间值。」
「小师叔!」贝海泽独自追上聂未疾步离开的背影,「请等等。」
聂未转过身来。
「您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外公家里见面?那时候阿玥突发室上速,是您救了她。后来,她阑尾炎发作,是您给她做手术。六年前的开颅手术,也是您主刀……」
「你到底要说什么。」聂未淡淡道,「我不想再回答蠢问题。」
阿玥表妹那么爱美,一定不愿意这样狼狈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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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记得小师叔说过的话,所以我并不担心。」贝海泽道,「我只是想替阿玥先说一声——谢谢。」
当初贝海泽医大毕业,做了一年半的科室轮值,便要选专科了。
聂未拒不收他:「你的兴趣不在神外。」
他早在与小师叔的第一次见面就说过这话,真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
贝海泽只好去找应思源商量:「我想选神外。应师叔,请您去劝劝小师叔,收我为徒。」
「你在他那里轮值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观察过你。」应思源也知道贝海泽性格优柔,缺乏决断,不适合神外,「你的细心与敏锐,很适合肝胆外科。更何况我听说许崑崙教授带你做了几次大型手术。」
应思源认识许崑崙,知道他是个跋扈狷介的性格,这样就是暗示其他导师「我有意栽培贝海泽了,且看这小子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许崑崙教授非常看重你,不要辜负他一番心意。」
可是贝海泽还是一腔热血想去神经外科。
小师叔的大徒弟林沛白教他投机:「我们每个月第二个星期五的早餐会,师父心情最好,因为第二天他休息。」
贝海泽就跑到快散场的早餐会上去对聂未表白:「小师叔,我的实习分数是全院第一,我对神外很有兴趣。请你收我为徒。」
穿着白袍的聂未坐在会议桌的上首,听了他的话,慢慢放下茶杯。
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不看贝海泽,也不看桌上的导师意向表。
「你不是对神外有兴趣,而是对某一位病人有兴趣。」聂未淡淡道,「我绝无可能收你这种毫无责任心的徒弟。死心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贝海泽实在无地自容:「小师叔……」
见他无话可辩,聂未站起来,整了整白袍。
他比贝海泽和林沛白都高了大半个头,一对肩骨,一条嵴樑永远端正笔直。
有这样的好榜样,贝海泽和林沛白也没有其他男孩子那种佝腰驼背的恶习。
他们都是热血正直的好男儿。
林沛白对垂头丧气的贝海泽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本来贝海泽以为小师叔要就此离开,但聂未又转过身来,勉为其难地抄起桌上的导师意向表拍了拍他的手臂。
「这里有我。」
言下之意——你担心什么。
然后他将贝海泽的导师意向表一撕两半,扔进垃圾桶。
因为小师叔那一句「这里有我」,贝海泽还是选择了心仪的肝胆外科,拜在了许崑崙门下。
许崑崙虽然脾气不好,时时在手术室里将贝海泽骂的狗血淋头,对外却绝不容许任何人碰爱徒一根手指头,护犊子到了夸张的地步,贝海泽简直可以在医院里横着走。
比如说他其实没有资格参加大外科会议,但许崑崙总会带着他:「多听听有好处。谁敢说你!」
于是常常看到冷淡的小师叔牵着兴奋到乱蹦乱跳的林沛白列席。
在一众准国手中,小师叔最年轻,不常发言;但只要一开口,大家都会静下来听他说。
怪不得外公格外疼爱他,无论知识范围,反应速度,思维模式还是动手能力,他都太适合做医生了。
贝海泽越佩服小师叔,越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神外是正确的——他去了只是画蛇添足。
阿玥表妹。你等着,小师叔一定会让你醒过来。
手术前,应思源来到病房探望闻人玥:「阿玥,好久没有来看你啦。」
现在他可以全心全意把她当做女儿看待:「阿玥,你不要怕。小师叔会一直在你身边。」
虽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视力还是很好,手也沉稳,剪起指甲来十分细心。
特护不止一次见过应思源为闻人玥剪指甲,后来就索性留给他去剪了:「应教授,我们要为病人备皮了。」
六年来,闻人玥的头髮一直保持着齐腰长度,护理得当。
应思源早就想好了:「剪下来的头髮交给我。」
「好的。」
整个医疗团队包括两名辅刀和三名护士。
聂未和他们已经培养出良好默契。
坐着的沈最抬了抬头,口罩上方的两只眼睛笑微微:「聂未,虽然你的手术一向有人观摩,但今天的观众格外多啊。」
林沛白也凑趣:「师父,你不当医生,也可以当明星的嘛。你这颱风多酷啊,各种风流潇洒。话说电视台要拍医务剧就该来我们这里取景……」
聂未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嘴。
观摩室里,密密麻麻站满了神经外科的实习生,以及院方高层。
为了保密,观摩室内的展示屏并没有打开,他们看不到手术的细节,只能看到下方的医生与护士正在做准备工作。
沈最又抬抬下巴:「站角落的那四个小东西——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另外那个小姑娘是谁?」
那是格陵大心理系的研二学生桑叶子。
她的专业方向是临床心理治疗,导师是殷唯教授。
一群白袍医生当中,桑叶子的红裙非常醒目。
如果说她和六年前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变得更朝气,更自信了:「手术大概要进行多长时间?」
「就文献报导来看,至少八个小时。」伍思齐回答道:「叶子,要不我陪你先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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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见贤不太喜欢桑叶子,冷冷踢了堂弟伍思齐一脚:「擦擦你的口水吧,下巴都合不拢了。小耳朵没下手术台,谁也不准走,除非beeper响。」
器械护士自消毒包中拿出那套手术器械,动作轻柔仿佛对待初生婴儿。
林沛白与沈最注意到其中一只巴掌大小的磁性消毒盒,打开来,共有三百八十六格,整整一套聂未针。
「闻人玥。我叫聂未。你的手术由我负责。」
「你的第四脑室——」他想她未必听得懂,换了浅显的说法,「你的后脑内有部分受损萎缩神经元,接下来的手术中,我将尽量对其进行修復与激活,以期达到康復的目的。」
「不要紧张。我在这里。」
手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依然有幻想成分哈。大家不要介意。
另外求rp。
希望评职称一切顺利。
大家留言的时候给台长一点安慰哈!
☆、第十五章
六年前,聂未为闻人玥做了一场最漫长的手术。
在于聂未,他早已走出手术的阴霾,积极前进。
在于闻人玥,她一直以为手术并没有结束。
她在这场手术里耽了很久。
太久到她已经忘记了手术的初衷是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
也许只是混沌中的一团虚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感知着,这个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时间,没有情绪,没有生死的。
不,根本连空间也不存在。
当什么都不存在的时候,就连最自由的思想也没了舞台。
虚无渐渐地失去了对基本概念的认知。
它觉得自己一直在苦苦思索一个答案,但根本连题面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里挺好的,思考太累了。虚无安慰自己。这里挺好的。
没有喜怒哀愁。没有悲欢离合。
什么都没有,就不会伤心了。
咦?喜怒哀愁是什么?悲欢离合是什么?伤心又是什么?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百年,突然这混沌波动起来。
先出现的是色彩。
无数彩色线条扭曲盘结,突然又融汇成一道纯粹的白光,狠狠击中了虚无。
这是一道非常熟悉又陌生的白光。
不是海军的白,也不是医生的白,是生命的白呢——咦?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然后它感受到了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压迫力。
哦,这是声音。
虚无还不能分辨这声音是谁发出。
在这混沌的尽头,它迷茫地睁开眼睛——咦?
我不是它。我不是虚无。我有眼睛。
我还有什么?我有手,有脚,有身体,有脑袋——我是个女孩子哪。
我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
我在做开颅手术。
我——我觉得有点冻,有点疼,有点怕。
「……听得见吗。」
「移开无影灯。」
一只手将病人的眼罩揭开,她的一对眉毛皱了起来,眼珠在眼皮下急速转动,表示她听得见。
这是她在昏迷过程中从未有过的反应。
那只手先抬起她的左臂,再抬起她的右臂——她一直的被照顾的很好,一点肌肉萎缩的迹象都没有,只是软弱无力,做不出任何动作。
「我现在开始念名字。如果听到与你相关的人名,就皱一皱眉毛,或者转一转眼珠。」
那把声音缓缓念出一连串的人名。
并不是每个都是闻人玥的关系人,但其中包括了闻人延,匡玉娇,闻人玮,贝海泽,伍见贤,伍思齐,应思源的名字。
做开颅手术好神奇,还要问这些问题。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弟弟,海泽表哥,见贤表姐,思齐表哥,应师叔啊。
她一边转眼珠一边想。
「等等。」突然一把轻轻的女声□来,喊了聂未的名字:「聂未——你记得他吗。」
正在帮闻人玥按摩手臂的聂未抬头看了贸然出声的沈最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聂未。
聂未是小师叔。
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毛。
可是,我是谁?
「闻人——」那把声音顿了一下,「玥。」
啊,是。
她还是虚无的时候,原来就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一直徘徊在舌尖的姓名,原来丢在声音的主人那里了。
我是闻人玥。
闻人玥下意识地曲了一曲小指——这是与神经末梢颤抖完全不一样的动作。
这时候她才感觉到那把声音的主人,一直在轻柔地按摩着她的手腕与手指。
我有了身体,有了名字,接下来会有更多——她想,我终于充实起来了。如是我闻。如是我见。
她的眼皮开始剧烈颤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新的世界。
明明她眼皮上粘着白色胶布,不可能睁开,可是聂未的左手还是覆上了她的双眼。
「不要急着睁开眼睛。」总不能冒险让光线刺瞎她久未经受刺激的双眼,「听我的指令。」
那声音又发出一些指令,问她一些问题,闻人玥有些做得好,有些答不出。
她有些着急,鼻尖沁出汗滴。喉底发出不规则的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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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很好。慢慢来。」那声音淡淡地安慰,「不着急。这需要一个比较长的适应和恢復过程。」
比较长的过程?这样怎么去参加高考?
没有几天了啊。我还要考护理专业……
蓝眼睛的第一辅刀叽里咕噜地说出一串德语。
德国人难得地浪漫了一回:「聂未,你吻醒了睡美人。」
美人还不许睁开眼睛,所以看不到覆在自己眼睛上那只手的主人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对高处观摩室里的一众人等,遥遥地竖起了大拇指。
她看不到那里的观众沸腾了,一半激动地互相拥抱,商量着给媒体拟一份通稿;另一半齐齐将双手撑在玻璃上,大声疾唿:「阿玥!小耳朵!」
她只是极力伸着手,要想抓住什么。
「你要什么?」
那把声音一靠近,她就拽住了两只手指。
好实在。好安心。
她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现在开始第二次麻醉。」她听见还是那把女声,抑制不住地激动,「体徵正常。匡玉娇要感谢我,就以身相许吧。」
哎哟,是那个要找妈妈签名的女疯子。她终于将人与声音联繫起来——不要麻醉我,我睡够了。
「准备缝合。」
等等——另外那把声音呢?是谁?
还未想通,她无可奈何地睡了过去,手无力垂下。
还好她知道,这次不会再虚无。
可是她不知道,聂未替她戴上了眼罩,又轻轻把她的手牵了起来。
「无影灯。」
无影灯被迅速移了过来。
「林沛白。」
「有。」他举着小臂走到无影灯下,口罩上方一对眼睛严肃而认真地望着坐在病人身侧的师父,「我准备好了。」
「接下来交给你。」聂未淡淡道,「仔细点。」
「明白。」
在持续昏迷六年之后,闻人玥终于醒来了。
麻醉还没有完全退去,再加上六年的昏睡,她实在四肢无力,可是被禁锢已久的思维已经开始活跃。
一直想要抓着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使不上劲儿,她几欲沮丧地松开,可是那手还是一直牵着她,没有放下。
那种踏踏实实的感觉,是长久以来没有过的。
在这踏实中,她觉得自己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听见车轮辘辘作响,听见床单簌簌作响,听见监护仪滴滴作响,听见几把声音在轻轻交谈。
这些声音都因麻醉变得扭曲,可她觉得好新鲜,津津有味地听着,感受着。
躺着的,是真实的病床。
握着的,是微温的手指。
想着的,是现在与未来。
她就那么任性激动地握着不知谁的手。
一直有清凉味道萦绕鼻尖。
相握的两只手,无声地交谈了好多好多。
「聂未,该去机场了。」整装待发的德国人拍了拍聂未的肩膀,非常期待未来与他共事的两年,「还有许多精彩的手术等着我们去做。」
「闻人玥。我要走了。」那手还是放开了她,「再见。」
兴奋的桑叶子一头撞进了导师殷唯教授的办公室:「师父……」
殷唯正在为自己注射胰岛素。纤细的手腕稳稳地持着针筒,刺入腹部:「桑叶子。你或者出去等我打完;或者进来等我打完。不要站在门口。」
桑叶子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殷唯推完液体,处理针筒,整理衣服:「坐下吧,什么事。」
「我那个朋友,昏迷了六年的朋友。」桑叶子激动道,「昨天做了手术,她醒了。」
「然后呢?」殷唯懒懒地跷起一只腿来。
「六年是一段非常长的时间。家庭,环境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如何适应社会,融入人群?师父,我想帮助她,我需要您的指导。」
殷唯一对圆圆的猫眼,此时眯成一条线:「你是想帮助她,还是研究她。说真话。」
「……研究她。」
「桑叶子,我记得一年前你做开题报告的时候就是想以她为研究对象,探讨植物人的生命动力与环境支持。」殷唯支着下颌,「她的主治医生聂未并没有同意,不是吗——他说的话可不好听。」
桑叶子当然记得。她信心满满地拿访谈同意书去给聂未签名:「聂医生,我真的想帮助阿玥。你看,我姐夫已经签字了……」
穿着白袍的他坐在电脑前,一边扫雷,一边看一篇最新文献,当真是剑眉朗目,不怒自威。
可惜是同性恋,桑叶子不无遗憾地想。
不过没关系了,反正所有女人都得不到,她不算失败。
接下来这所有女人都得不到的男人给桑叶子上了宝贵的一课,何为彻底的挫折。
「她是我的病人。你算什么。」聂未无动于衷地按着滑鼠,「不够格的人别来骚扰。」
那种羞辱,痛过凌迟。
桑叶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要聂未不松口,她根本接近不了闻人玥。
可是她一直好运。
自从她遇到闻人玥之后,一直好运。
好运到高考超水平发挥;好运到殷唯教授一眼看中她做徒弟;好运到心理谘询执照一考即中;好运到聂未拒绝她没有多久,就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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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去德国学习新技术。
山高皇帝远,桑叶子通过应思源和伍思齐断断续续取得了一系列的资料——这也是伍见贤厌恶她的根源:「姐夫宠爱小姨子是常态!但伍思齐!你难道没有见过女人?这种女人勾勾小指你就屁颠屁颠地伺候着!」
心理学专业的桑叶子确实非常会利用自身优势,不必付出什么便令伍思齐不可自拔了:「表姐,你别这样说叶子。她是个好女孩。她就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坏话。」
不招人嫉是庸才。
桑叶子并不在意伍见贤的态度。反而见了面永远客客气气,大气自然,更衬得伍见贤心胸狭窄。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艾米的新衣提供的心理学知识。做了一些改动以迎合情节。
非常感谢。
☆、第十六章
资料越多,桑叶子越有隔靴搔痒之憾,恨不得能够钻进闻人玥的脑袋里去看看她在想什么,否则她的毕业论文怎么样也达不到一个新高度。
峰迴路转,她没想到聂未真能带回先进技术,使闻人玥甦醒:「师父,这无疑会使我的毕业论文更加丰富精彩。我真的非常希望用她的个案作为我职业生涯的起点。」
「我们的新晋谘询师很有信心嘛。」殷唯笑了起来,「我很欣赏你剑走偏锋的态度。」
以不纯粹的态度,去做一件纯粹的事情——她也想看看徒弟能走多远;若是行歪,能不能走回头:「很好,很好。」
受到鼓舞,桑叶子喜出望外:「老师,我有她的资料,您想看看吗?」
殷唯款款走至资料柜前,取出一只文件夹:「你姐夫已经把她的资料传真给我,还没来得及看完。」
桑叶子松了一口气:「师父,您会接这个案子吗?」
一旦殷唯接手,她更加可以顺理成章地参与进去了。
「讲讲你的看法。」殷唯将资料搁在膝头,淡淡道,「既然你要研究她,那就该有一定的了解。」
「非典型的社会支持系统不良。父母,弟弟都移民了……但是她身边还有其他亲人……」桑叶子与导师探讨,「我想先评估她的心理冲突形态……」
殷唯打断道:「她昏迷之前有亲密的情人吗?」
「有。」桑叶子知道后续发展,「她昏迷前有一个男朋友。正是因为他打了她一巴掌,导致她病情恶化。」
楼梯间有监控摄像头,清楚摄下事件经过及双方面容——铁证如山,由不得第一名抵赖:「情节恶劣,法官判他入狱八年。大概今年能假释。」
在十二岁的闻人玥突发室上速晕倒在地时;在她被表姐揪耳朵还笑着说「见贤表姐,轻一点,疼」时——
在十五岁的她被送进急症室时;在她对他哭诉被同学欺负,被外公抛弃时——
在十八岁的她努力学习做一名预备护士时;在她误解了他的话意,主动献吻结果狼狈逃窜时——
在法庭播放那条原告被扇耳光直至撞墙的录像带时;在被告律师企图通过抨击原告的品质缺陷来为成绩优异,必然是可造之材的被告求情减刑时——
没人知道,无论是法庭,还是闻人玥的人生,一直位列旁观席的聂未,是怎么样的心情。
连聂未自己也不了解,这种情绪,原本只是微妙如同海面上拂来的一丝凉风,最终却会带来一场风急雨骤,浪卷潮啸。
令他此生刻骨铭心。
「一巴掌毁了两个孩子。」殷唯摇头嘆息——两个年轻人都错过了生命中最好的六年。
她反而对这个男孩子的心理状况更加感兴趣。
累积了六年的青春期绝望,一旦爆发会怎样?殷唯想去研究研究:「被禁锢在铁窗内的那个,比禁锢在身体里的那个,能更清醒地意识到时光的流逝。」
可是桑叶子只对闻人玥感兴趣:「我想先以朋友的方式陪在她身边,参与她的生理復健……这六年是信息爆炸的六年,她没办法一下子接受。我会慢慢来,慢慢地告诉她。或者通过她的亲人来潜移默化。师父,请你引导我进行这一次的心理干预。我要做的非常漂亮。」
她确实对心理谘询这份事业有狂热追求——殷唯心想,真是难能可贵。
「桑叶子,作为你的导师,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任何一个决定。」殷唯看着徒弟,「自信和野心是你非常重要的品质。」
「不过这次我不得不提醒你。虽然你的初衷是研究她,但你要知道,如果她的心理干预失败了,就是你的失败。」
换言之,不论初衷多么不纯粹,治疗必须是一个纯粹的过程,并必须得到最佳的效果。
殷唯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桑叶子,你会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当桑叶子决意要从闻人玥的个案中学习高阶的心理治疗手段时,后者还在学习如何聆听环境里的声音。
有人来,有人去;有人哭,有人笑,都是在她这方天地的外面。
好似被隔绝了一般——查过一段时间的房,她了解术后需要进一段时间特护病房,为怕细菌感染,亲人都不许接近。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实世界终于触手可及。
只需睁开眼睛。
醒后第二天,有医生走进病房。
「闻人玥,我姓林,林沛白。我是你的主管医师。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你的后续治疗。」稳健的足音伴随着清扬的男声,「其实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要不,我叫你阿玥,等你能说话了,就叫我小林医生,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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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医生。闻人玥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把声音。
她点点头——可是,为什么他会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她绝对没有见过他。
林沛白将闻人玥的眼罩揭开:「睁开眼睛,适应一下弱光环境。」
闻人玥慢慢张开眼皮,一时间有点晕。
「等你能下床了,院方会为你安排心理治疗师与復健指导。」林沛白道,「我们有个良好开头,坚持下去。」
闻人玥没跟上他的话意。
窗帘全部拉着,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要先看我,我怕你产生印随现象。」林沛白开了个玩笑,「先看看四周,熟悉一下。」
闻人玥的眼睛适应了弱光,首先看到的是吊在床头的输液袋。
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感觉到身上还有几处连着管子。
哦,查房的时候她见过。各种输液袋,引流袋是术后病人的重要装备。
只是——未免有点难为情。
「在特护病房的全是丐帮长老,区别只是几袋而已。你还好,只有四袋。」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林沛白又道,「我们争取十天内全部撤掉。」
这年轻英俊的医生笑着交叉两根食指:「闭关十天。然后你就可以漂漂亮亮地见人了。」
倒不怕爸爸妈妈见到这副狼狈模样。
她现在很想见到家人。
可是还不许他们进来呢。她安慰自己。
那他们不会在外面等着吧?
不会的。妈妈会带弟弟去上学。爸爸又那么忙。
那应师叔,小师叔呢?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是小林医生?是因为他们只管做手术吗?
她记得小师叔说过,他们只管做手术。
他们——又不管她了吗?
还是她太矫情,太脆弱,作为精英人才的医生们,受不了这种可鄙的依赖思想?
尽管如此……好想和他们亲近。
无论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可以。
最先恢復的是思想。最先失控的也是思想。
十天之后,所有维生仪器和引流装置都撤走了,只是还需要输液。
虽然身体越来越轻松,闻人玥却觉得越来越不妥。
第一句话,嗓子又干又痒,嘆息都没有声音。
第一勺粥,喝到嘴里并没有反应;等到了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全部吐了出来。
第一次走路,就跟踩在豆腐上一样,双脚一拌,重重跌倒。
第一次试着回忆课本上的知识,却发现能想起来的很少——大概是全麻的后遗症?抑或她本来懂得就不多?
「正常现象。」小林医生安慰她。
视力模煳——正常现象;四肢无力——正常现象;头晕眼花——正常现象;口齿不清——正常现象;反胃噁心——正常现象;智力倒退——正常现象。
如果这些都是正常现象,那她一定不是正常人。
打上石膏,不敢再乱动的闻人玥心想。
最不正常的,是她的身体。
每日特护来为她擦拭按摩时,她能感觉的到。
可是要问哪里不正常了,她又说不出来。
护士们都对她很好。
但很陌生。
不是和她一起查房的那一批。
闻人玥还未见到任何一个故人。
还未体会到这世界的变幻。
尚不善语,但那疑窦重重,已经在一对眼睛里表达得淋漓至尽。
「还没有告诉她?」早上七点,大洋彼岸的师父出现在林沛白的电脑屏幕上,皱起一对浓眉,「拖泥带水,效率低下。」
还是走得太急。
如果能等到她甦醒那一刻,他会直接告诉她:「闻人玥,你昏迷了六年。请奋起直追。」
「有人读了四年本科,两年硕士,照样不知所谓。」如果她接受不良,他会继续鞭策,「你是老师的外孙女。一定能迎头赶上。」
也许刺耳,也许残忍。但会管用。
林沛白汇报:「她弟弟已经考完期末试,在来的路上。」
殷唯教授表示,最好由亲人将事实道出,再由专业人士从旁干预:「她……其实也有不好预感。」
她已经醒了,不能继续躲在荆棘中。
「尽快告诉她。」
聂未关了视频。
闻人玥努力试着发声,等小林医生再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抓着他的袖子,嘶哑地说:「爸爸,妈妈。」
全天下牙牙学语的婴孩在唤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都有最美好的语调,最清澈的眼神。
「你想见他们?」
她拼命点头。
「你父母目前不在格陵。但你弟弟已经来了。」林沛白道,「或者他和应思源教授一起进来,好吗?」
应思源毕竟是医生,一旦她有过激举动,也好有个准备:「应教授一直想见你。」
闻人玥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仍点了点头。
她将雀跃的目光投向病房门口。
先出现的是应思源。
其实一个男人从四十四到五十岁并不会老很多。更何况应思源一直呆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所以容貌上并没有很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的矮小身材,肿胀眼皮,一脸的慈霭:「阿玥。」
她从未见过应思源不穿白袍的样子,一时间有点发愣,然后就嘶哑地唤了一声:「应……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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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古怪颤抖的发音有股熟悉的魔力,引得林沛白心里一跳,默默地退出病房去。
☆、第十七章
看着她苍白的脸庞,羸弱的身躯,已经在殷唯处学过情绪控制的应思源依然止不住想要落泪——他突然想起一事,赶紧抖抖手中的袋子:「我给你带了一顶发套。是用你的头髮织的。」
像个孩子收到了心爱的礼物一般,她灿烂地笑着,又将目光投向应师叔身后。
那是谁?
一名敦敦实实的半大小伙子踌躇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姐姐……我是阿玮。」
啊,弟弟!
他不再是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了。
闻人玥瞪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措,看看全然陌生的弟弟,视线又落到应思源的头顶——方才没发觉,原来应师叔的头顶已经稀疏。
为什么一场手术做下来,他们变成了这样?
「……老了。」她看看应思源,又看看闻人玮,「……高了。」
那她呢?
闻人玥突然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坏了。」她脸色惨白,拼命朝床头缩去。
仿佛缩得紧些,再紧些,就可以回到妈妈的肚子里重塑一个完好的闻人玥出来。
「阿玥,不是你坏了。」应思源强忍难过,缓缓道出真相,「你要有心理准备——你昏迷了六年。」
病人的接受能力超出了大家的想像。
殷唯准备了多种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都没有派上用场。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应思源打开病房门:「小林。你过来一下。」
他大步走进病房,看见膀大腰圆的闻人玮靠在床边,笨拙地将闻人玥紧紧拥在怀中。
她沉默不语,膝上搁着一块白板,是平时用来写写画画,训练手脑协调性的。
现在画上许多歪歪扭扭的问号。
到底是有所依,还是无所依?
到底是有所思,还是无所思?
见林沛白走至床边站定,应思源才对闻人玥介绍:「小林医生是你小师叔的徒弟。」
他告诉她,聂未做完手术,隔天就去了德国:「确实走得有点急。不过小林这些年来一直跟着聂未,对你的病情非常了解。」
「把你交给他照顾,我们都很放心。」
难怪他会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
闻人玥嘆了一口气,抬起脸来看着小林医生:「谢谢。」
「不客气。」林沛白心情亦有些复杂,「对了。师父有话托我带给你。」
惜字如金的聂未居然有留言给她。
闻人玥,你昏迷了六年。请奋起直追。
有人读了四年本科,两年硕士,照样不知所谓。你是老师的外孙女。一定能迎头赶上。
「如果你想当面谢谢小师叔,他大概新年会回来一趟。」看闻人玥不说话,应思源又道,「阿玥,不要想太多。」
「我们是老师的学生,不光是为你——为见贤,思齐,海泽,做什么都是本分。不要有负担。」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復健。不要怕错,多看,多听,多说。」
她又嘆了一口气。
「知道。」
自从知道真相后,她展现在人前的全部情绪,只是长长地嘆气。
焦虑地,懊恼地,沮丧地,烦躁地,挫败地,悲哀地。
那是全部的情绪,却不是全部的情节。
按照殷唯的安排,她最亲的亲人闻人玮一直留在医院里陪姐姐。
「姐姐,我这里有很多照片和视频。给你看看。」
「坏了。」在復健室里慢慢蹬脚踏车的闻人玥一指弟弟掏出来的手机,「换。」
「坏了?哪里坏了?不是坏了,姐姐,这是触控萤幕。现在的手机大多数都是虚拟键盘了。」闻人玮把一家三口的温馨相处展示出来给姐姐看,「这是我们在澳洲的家……这是黄金海岸……妈妈现在很会做蛋糕……所以我胖了……姐姐,我还是想吃你做的菜……」
「姐姐,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澳洲生活。」
除了手机之外,笔记本也变得很轻薄。
所有的高科技都进步得很厉害,令闻人玥瞠目结舌。
「和爸妈视频吧?姐姐,我给你申请一个。」闻人玮打开电脑,熟练地操作,「他们很想你。他们不是不想来,只是根据新移民规定,如果离开澳洲就拿不到补助。」
「而且妈妈刚找到了一份工作,做得很好。」
经人介绍,匡玉娇去了一家叫做维纳斯的影业公司上班,机会很难得。
是的,没有想歪。就是□ studio。
不过匡玉娇是去做幕后:「阿玥,你瘦了……」
她伸着手来摸屏幕上的女儿:「多吃点,吃好点,我们会想办法寄钱过来。」
「我怕……」闻人玥哆嗦着,又嘆了口气,「爸……妈……对不……对不起……用了……用了……好多钱……」
「阿玥,不怕不怕。有什么对不起的!」电脑那头的匡玉娇倒是哭了,「我们暂时不能来看你。但是我们都在这里等你。我们给你布置好房间。你快点好起来。」
「阿玥,你要努力。」闻人延也说,「我们一定想办法回来一趟,回来陪你过年。」
「姐姐。我要开学了。」再依依不捨,闻人玮也要走了,他把手机和电脑留下来,教给姐姐使用,「照片,视频都在里面。新年的时候我会请假,和爸爸妈妈一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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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孤雏》的结局是钟晴和她的长腿叔叔在一起了。」闻人玮走了之后,伍见贤与贝海泽来了,「知道你一定记挂大结局,我们带了影碟来给你……不,钟晴息影了。后来也没有作品了。」
「这样,表姐破例带你去见识一下。」伍见贤推她去产科,参观婴儿室,「是不是很可爱?」
坐轮椅的闻人玥两只小手都按在玻璃窗上,贪婪地看着育儿箱中熟睡的小小婴孩,怎么也疼不够:「可爱。」
「小耳朵,你身体一点问题没有,将来也可以结婚生宝宝的。到时候就找表姐吧。」伍见贤道,「睡美人睡了一百年呢。醒来还不是有王子爱她。」
闻人玥呆呆地看着那个正在打呵欠的小宝宝。
结婚?她根本没有想那么远。
她现在只想赶快从轮椅上站起来。
「小耳朵,没关系的。你还年轻。」
怎么可能没关系。怎么可能还年轻。
弟弟一走,她心态迅速苍老,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重新席捲全身。
不敢看自己的容貌体态,不敢再睡着。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困极了也不敢闭上。
既然睡不着,她就把復健指导教的各种动作都拿出来练习,一遍一遍。
林沛白很快发现异常:「阿玥,你不能这样。没有充足的休息,復健达不到好的效果。」
可是谁能告诉她,睡着了还会不会醒过来?
应思源听说了她失眠的事情,又来看她:「阿玥,有一个患了脑瘤的女孩子,你剪掉头髮送给她——还记得吗?」
闻人玥点了点头。
应思源温言道:「她想来看你。」
女孩子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要参加高考了:「姐姐。我一直保留着你送给我的头套。」
「姐姐,其实回头想想,你当年那个谎一点也不高明。但是我到今天都很感动。」女孩子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姐姐,也有很多人爱你。你别怕。」
闻人玥终于露出了弟弟走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我不怕。」
女孩子亲了亲她的脸颊:「姐姐,你要加油。」
等女孩子走了,应思源又对闻人玥道:「如果还是睡不着,小林医生可以给你开一点安定。但是我相信你能克服,对不对。临睡前想一些过去开心的事情。好吗?」
闻人玥拼命点头。
枕着枕头,闭上眼睛,她回忆和爸爸妈妈弟弟在一起开心的日子,想起全家人在瀚海郡301号的生活片段,想起走那条山路去外公家——想着想着,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再也没有失眠过。
「阿玥,我说过会来找你玩。」桑叶子也来了,「勾过手指的。一定算数。」
闻人玥羡慕地看着充满青春活力的昔日病友,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高考。」
「嗯。我考的很好哦。」桑叶子道,「我真的考入了格陵科技大的神经心理专业,研究生又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导师。我今年已经考过了三级心理谘询师哦。」
闻人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嫉妒。
但她很快释然了。
当年叶子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啊,她的人生当然除了成功别无选择:「恭喜。」
桑叶子握着她的手,换了缓慢而坚定的语气。
「阿玥,你一直被照顾的很好。」
「你知道吗,『火花塞』手术还在摸索阶段,风险很大,你是亚太地区的第一例。」
「除了聂医生,没有人敢做这项手术。」
「你做手术的时候,我一直在观摩室里。能够成功,真的很幸运。」
「既然有一个幸运的开头,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让你的亲人失望。」桑叶子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闻人玥百感交集,麻木地点了点头。
她的甦醒,来之不易。
除了努力,真是无路可退了。
「闻人玥,给你拍段视频吧。」林沛白举起手机。
正在练字的她本能地举起白板来挡着脸:「丑,不拍。」
「我拍了给师父发过去看看。」林沛白还企图拍下去,「阿玥乖。」
每个星期六的上午七点,他会准时上线。
如果师父有时间的话,会和他视频十五分钟。
关于她的康復进度,他一直在向师父汇报,并听从他的意见调整方案。
其实闻人玥的復健早该交给康復中心管理。
但聂未走之前没签字,走之后也没松口:「神外五区对闻人玥负责到底。」
在林沛白看来,闻人玥就好像是他和师父聂未共同抚养的孩子一样——几时睁开眼睛;几时露出第一个微笑;几时开口叫第一声爸爸妈妈;几时踏出第一步;几时吃第一口米饭;几时写第一笔大字……
他含羞带怯地问远在德国的师父,要不要看一下视频:「她现在能自己走两步了呢。」
屏幕上的师父想了一想:「好。下次发过来。」
「不。」可是一向温柔听话的小屁孩突然变得好倔,捂着脸,不给小林医生拍,「不。」
「乖一点,我就拍个十几秒。」林沛白连哄带骗,「保证把你拍得很好看,配上雄浑激昂的背景音乐,多么激动人心。」
「不。」她不肯放下白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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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为神外五区拍宣传栏她很合作的嘛——林沛白又劝:「来吧,拍两张照片,我自己做成动画也一样。」
小师叔根本不会想看。
他根本不在意。
他从来都不在意。
做阑尾炎手术是这样,做「火花塞」手术也是这样,一去不回。
他只在意手术成功失败,不在意病人是甲乙丙丁。
何必呢?拿她笨拙的丑样去打扰他心无旁骛的境界:「不。」
「好吧好吧。」看她这样不配合,林沛白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机,「不愿意就算了。」
下一次通话的时候,聂未也没有主动问起。
一贯报喜不报忧的林沛白照例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通,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总之都挺好的。您快休息吧。」
「没事了?」
「没事了。」
师父看了他一眼,默默关掉视频。
咦,师父临了的那一记眼波有点复杂啊。
疑惑中带着一丝恍然,恍然中带着一丝尴尬,尴尬中带着一丝惆怅……
林沛白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比把聂未针留在了病人脑袋里更可怕。
可是漏掉了什么?
等他看到闻人玥吃力地做水中復健操时才想起来——哎呀,师父是要看她的復健实况吗?
他走到池边蹲下。
「阿玥,我把师父的网络帐号告诉你,你们可以聊一聊……或者下次我和师父视频的时候你也来看一看……行了行了别摇头了,再摇就掉了!嗯,阿玥,给你戴上一对长耳环,你再摇,就是拨浪鼓啦!」
闻人玥被他逗笑了。
可是没能笑很久。
当林沛白飞去北京开会时,伍思齐和桑叶子带了专业医务人员来对闻人玥评定残疾等级。
「表哥。」闻人玥拼命摇头抗拒,「叶子……」
她不是残疾呀!
只是暂时不能流利说话,不能正常走路,忘记了大部分的知识——生活不能自理也只是暂时的,不是吗?
其实她什么都清楚,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愿而已啊:「不要……我不是……」
桑叶子劝她:「评定了残疾等级,政府会每月为你拨款,报销医药费,提供工作机会,生活才有保障。」
伍思齐劝她:「你也不希望你父母太艰难吧?阿玥,其实只要不是下不了床都应该自己去办理。我同学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上门服务。」
堂姐伍见贤只能带她去看看婴儿,他这才是帮表妹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
如不是桑叶子提醒他,他都忘了应该为表妹申请这项社会福利:「就问你几个问题,做几项检查。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办一个证,以后生活会方便很多。」
「我……不是……不是……残疾……」闻人玥吃力地说着,「我想……正常……正常人……」
「没有人说你不会恢復正常,这只是权宜之计,知道吗?」桑叶子耐心地劝说,「其实和你父母在澳洲申请补助是一个道理。政府收了税金,就应该负起照顾弱势群体的责任。不需要觉得难为情。」
其实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
形势比人强。
面对着关心她的亲人和朋友,「弱势群体」的闻人玥最终还是流着眼泪答应了。
因为有伍思齐和桑叶子的帮忙,闻人玥的残疾证很快发了下来,第一笔补助也立刻到位。
要用多久才能成为正常人呢?
要用多久才能取消这张证明呢?
入夜后,她摩挲着那张可以免费使用许多公共设施的残障人士爱心卡,躺在床上苦苦思索。
闻人玥,不要再想了。好好睡觉,明天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有了这张沉甸甸的爱心卡,感觉……动力又多了一点呢。
等林沛白开完会回来,才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顿时傻眼。
若是要评残,早在她昏迷期间就评定了,不必等到现在。
那时候师父压根儿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现在她醒了,还办个证来算什么!
「真正有需要的人都要放下一切自尊,才愿意去开残疾证明。」怒不可遏,林沛白跑到内科去找始作俑者伍思齐,「她的言语与肢体障碍是可逆转的,她可以恢復正常!」
「为什么要这样肆无忌惮地去伤害一个女孩子?我是她的主管医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已经被堂姐伍见贤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伍思齐也没好气道:「那时候她有经济保障,现在没有。外公的遗产已经用光了,她的父母又没办法照顾她,你们都不体谅我託了多少关系才帮她办到残疾证,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要告诉你师父。不要拿这种琐碎的事情烦他。」应思源也劝林沛白道,「叶子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阿玥已经慢慢在接受了。」
闻人玥吃力地说了半天,连比带划,林沛白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现在突然又不要残疾证,思齐表哥会很难做的。
我已经没有不开心了。
我会努力復健,变回正常人,然后自己去取消这张证明。
小林医生,这件事请不要告诉你师父。
我请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你师父。
在所有人面前是残疾人都好。
只要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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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沛白感觉很挫败。下了班后,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大脑一片空白地坐上第一辆公交车,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启明星体校。
正在操场上活动的学生们大部分都认得他。
他们指手画脚地告诉林沛白,他要找的人在练功室。
束着马尾的女孩子,穿一套他再熟悉不过的白色练功服,正在舞剑。
她天生骨骼清奇,一套太极剑舞得是轻灵飘逸,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一套演毕,收势,站定,转身,她终于注意到了站在窗外的林沛白。
太极女先是一愣,尔后眼睛一亮,对他挥了挥剑尖,又做了个等等的手势。
收剑回鞘,她轻快地跑过去,从墙角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
林沛白看着她从盒子里拿出耳背式助听器,戴好,才过来给他开门。
「今天怎么有空来?」
太极女的声音和她容貌形成巨大反差,刺耳失真。
她自幼重度失聪,听不清楚自己说话的声音,所以无法在大脑中形成反馈机制,控制不住语调。
她并不觉得这很滑稽。
而且在她耳中,这个世界的声音都是这样。
林沛白与太极女初识时还只是医学院的学生。
他身体健康,踌躇满志,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群人,虽有缺陷,更加感恩。
「神把我的耳朵借去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了。」和其他失聪人士一样,她打手语的姿势很美,不自觉地发出尖锐难听的喉音,「作为补偿,神会给我其他恩典。」
「有期待,就不会灰心。」
太极女拂了拂半湿的额发,笑得眼睛弯弯,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医院不忙吗?」
她对这个世界都是这样笑;并不仅仅是林沛白。
但等他了解的时候,已经会错意,回不了头。
我为什么来?
无他。就是想你。
二十八岁的青年,思慕二十五岁的姑娘,在这座城市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却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因为她已经一再严正声明,不喜欢他这样,非常不喜欢,非常非常不喜欢。
「忙不忙,总是那样。」林沛白笑着回答,脱下外套,「想活动一下,就来了。」
太极女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又甩了甩手腕:「先练一练推手吧。」
他挽起袖子来:「好。」
贝海泽亦不贊同伍思齐的做法;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表妹说:「阿玥,我们下楼去散散步吧。」
闻人玥看了看身上的蓝白格病号服,慢慢地说:「换……衣服。」
储物柜里都是些旧衣物,她随便拿了条荷色连衣裙。
现在能自己做的事情她绝不假手于人。
比如穿衣服,哪怕要花很久的时间,她也要自己做。
穿好衣服后,她站在洗手间里,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到底是镜中的女孩子确实看上去只有十□岁的样子,还是自己接受不了一觉六年的事实?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小小的圆脸,深褐清澈的眼珠,挺直的鼻管,美而娇嫩的唇瓣——那个伤口已经好了,看不到了。
因为一直呆在医院里,久不见天日,加上身体被呵护的很好,她四肢纤细,皮肤细腻,和其他久病卧床的人并不像——除了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但那实在是很楚楚动人的。
「要不要戴上这个?」见表妹扶着墙慢慢挪出来了,贝海泽递给她一个荷色发箍,「阿玥,你仍然是很漂亮的。」
「这个,」她摇摇头,慢慢地回答——说的急了,会咬舌头的:「不是,不是。」
这不是她的东西,她记得很清楚,没有这个颜色的发箍。
贝海泽仍然帮她戴在假髮上:「穿这样很好看。很有精神。」
坐在轮椅上,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已经不适合这样装扮了。
到底算十八岁还是二十四岁?
她嘆了一口气。
「别嘆气。阿玥。」贝海泽安慰她,「我们慢慢来。」
他推着表妹出门,右拐,坐电梯直达一楼,又缓缓将她推出新外科大楼的大门。
「阿玥,欢迎回来。」
闻人玥怔怔地看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医院。
近处的草坪变成了停车场。远处有新建的pet中心,更远处还有几处建筑工地。
所有人,所有事,包括这家医院,这座城,都在飞速发展。
他说得对,要奋起直追。
作者有话要说:我绝无抹黑心理谘询师的意思,相反我非常尊重这一职业,并且认为在目前的大环境下,这一职业和营养师等其他专业一样都是被低估了的。
殷唯和桑叶子是一对非典型的师徒,一个有糖尿病的美女师父,带着一个有野心的美女徒弟,我描写她们只是想写一种师徒相处模式,与聂未和林沛白,许崑崙和贝海泽相比较。
我对心理谘询师以及糖尿病人一点偏见也没有。
最后再声明一下,这是个架空的城市,架空的故事哈。
☆、第十八章
体检中心。
一份蓝色的体检册从窗口递了出来:「是空腹吗?」
「嗯。」一条纤细的手臂接过体检册。
「在哪层楼做什么项目,第一页写得很清楚。电梯口也有指示牌。还有,个人资料要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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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清脆娇柔的道谢声中,穿着白t恤的窈窕背影轻盈地转过身,走开。
先找个地方填表。
在体检册封面上划来划去的手指,白皙纤弱几近透明。指甲不长,修剪漂亮,涂着反差强烈的大红色蔻丹,艷俗的生机。
流转生波的杏眼,深褐色的瞳仁,清澈中又带着点媚意——目光从体检册上移开,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
对了,包里就有笔。
出门的时候特地带了一支中性笔,夹在记事本中。
忘性真大。
包裹在天蓝色修身牛仔裤的笔直长腿,款款走到一旁的候椅坐下。
自包中取出一只笔来,双腿併拢,权当桌面,开始填表。
姓名:闻人玥。
字并不美,但很规范。
每一横每一竖端正认真,每一撇每一捺潇洒飘逸,每一折每一点简洁有力。
性别:女。
当然。流转的眼波,纤细的手指,鲜红的蔻丹,不盈一握的腰肢,笔直的长腿,摇曳的风姿,是名艷女无疑。
年龄:20。
哎哟,又填错了。
每个季度的全身检查,每一次都会下意识地填错年龄,真是没记性。
笔头轻轻地敲打着鲜艷欲滴的樱唇。略顿一顿,笔尖轻轻落在纸上,将0上面添了一笔,改成6。
26。
对。是26。
不可以当那六年不存在,闻人玥。
再别扭也要面对。
闻人玥将表格填写完整,又检查了两遍确认无误,便合上体检册,拎起包,步伐轻快地朝一楼的体检处走去。
两个小时前,格陵国际机场。
一只可携式生物安全运输箱被戴着手套的海关人员小心翼翼地捧出,放于台上。
「一切正常。请您拿好。」
「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十分抱歉。」
「请您在这里签个名。」
一对乌沉沉的眼睛从《今日格陵》上抬起,瞥了一眼箱上的温度显示——零下70度,无碍。
修长且干燥清洁的手指合上杂志,一贯简洁而冷淡的声音:「辛苦了。」
接过海关人员递来的签字笔,他在手续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聂未。
他的字并不似任何一种帖体,但看上去非常漂亮舒服——和他刚毅硬朗的面部线条一样,有一种内敛而沉静的态度。
黑色衬衫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古铜色的手臂,结实而有力。
搁下笔,运输箱被平稳地拿了起来。
聂未转身,步伐沉稳地朝出口处走去。
「哥!」
在出口处等得几欲肝肠寸断的聂今,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望眼欲穿在看到聂未根本不紧不徐,静定自若时,立刻化作焦躁不耐:「怎么才出来!你干脆住在里面得了!」
聂未回国了。
他刀技高超,又有丰富临床经验,两年之期未到,德国人就已经出尽了招数来挽留:「聂未。虽说一开始你并非自愿留下,但你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合作的非常愉快。」
确实愉快。
和他们共事,只需凭实力说话,简单纯粹。
那家医药公司已经将「火花塞」手术器械投入生产。其中聂未针单独申请专利,董事会全票通过他——唯一的亚洲人——技术入股。
他坦然受之。
严肃不失创新,缜密不失突破,谨慎不失进取的工作态度令德国人激赏不已:「聂未,留下来。你会有更好发展。不错,你可以带动我们有更好发展。」
他拒绝。
「诸位。我要回格陵了。」
「在海关耽误了一会儿。」面对张牙舞爪的妹妹,聂未淡淡回应。
聂今看他就两件简单行李外加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灰色冰盒,不由得气坏了:「这点东西,还办什么託运申报,没事找事!」
「你妹妹我每次从香港回来,都是全身披挂,大摇大摆从绿色通道……」
兄妹相见原本是高兴的事情,所以聂未没把万年冰山祭出来,反而亲切地关心了一句。
「聂今,你越来越焦躁了。去做个血清六项吧。」
多年的兄妹不是白当的,聂今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是内分泌检测,一时间肾上腺素飙升,正要扑上去动手,被站在一旁的鲁明忱笑嘻嘻地拉住了手臂。
他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格,知道聂今的脾气就是这样,平日在朋友和同事面前都是精明玲珑的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跋扈幼稚到了极点,非要轻言细哄不可:「聂今,你才做了指甲。」
就要招唿到聂未胸膛上去的纤纤五指立刻剎车,伸直张开——聂今担心地看了又看:「明忱,这种还是不行,太红了,远远看着就难受。」
鲁明忱嗯了一声,又低声把女朋友发散的思维拉回来:「这是我和你哥第一次见面。是不是由你介绍一下比较正式?」
聂今想想也是,于是为他们介绍:「哥,这是我男朋友,鲁明忱,建房子的,我和你说过了。明忱,这是我哥,聂未,做手术的,我也和你说过了。」
既然介绍过了,鲁明忱立刻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聂医生,久仰。」
聂未挑眉,看了他一眼。
糟,忘记和这拿抹泥刀的说这拿柳叶刀的不爱握手——聂今赶紧想把鲁明忱的手拽回来,费事被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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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聂未居然放下行李,亦伸出手与准妹夫轻轻握了一握,淡淡道:「我听说过你。」
聂今年前曾在家门口的建筑工地上遇袭,幸而逃脱。
正好那段时间他在国内准备林沛白的博士答辩,从医院赶回给她做了伤口处理。
等他回了德国,妹妹才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当时有一名建筑师在场,仗义出手,不然可能真要出事:「和他接触了几次,人还可以。」
她长大了,不再会为了去莫斯科求学和他大吵大闹,不再会为了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到身犯险境。
她长大了,学会将感□低调处理,顺其自然。
(写到这里台长忍不住想破口大骂聂医森你几时长大啊摔!尼玛说聂今真是一套一套啊摔!)
「他叫我做他女朋友。我想可以试试……他完全不懂音乐,一听音乐会就睡死过去。……但是他睡相很安详,这点挺好。……什么安详不是好词——聂未!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后来聂今一直没再对哥哥说起鲁明忱,自己默默地和建筑师有共同语言去了。
但聂未不会忘:「叫我聂未就可以。谢谢你救了聂今。」
哥哥居然和明忱握手?还微笑?还感谢?
她一定是前半生被欺负的太狠了,居然觉得这是天大的面子,简直等于万朝来贺,共襄盛举——甚至感觉有一股新鲜未知的涓涓暖流淌过心口。
双耳琴行总经理聂今小姐一边亲热地拉着医生哥哥聂未先生的手,一边甜蜜地靠在建筑师男友鲁明忱先生的肩头,幸福宣布:「哥,我们要结婚了。」
想想,她又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哥,以后,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啦。」
原本聂今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挽着一个帅哥开开心心地往停车场走。不巧中途婚庆公司来了个电话,接起来还没有说两句,她的脸色就变了,把车钥匙砸向鲁明忱:「你开。」
原来她的暴躁易怒全是婚前综合症引起。
怪不得鲁明忱非常镇定,一把抓住车钥匙,还能走到未婚妻前面去替她打开车门,等她钻进去了,再帮她繫上安全带,关门。
一套爱妻动作非常流畅,一看就是做惯了。
鲁明忱发动车子,亲热地喊未来大舅子的名字:「直接回家休息?」
「不。我要先去一趟医院。」
刚上机场高速的时候聂今还很冷静,虽然非常不讲道理。
「……我再说一遍,不要白玫瑰。我要的是微微带点粉红色,若有似无的那种……不是真的粉红色……呵呵,你们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只有你们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你们做不到的事情嘛。……去植物所找找。他们的新品种比较多。……现在开始培育也来得及,对不对?还有四个多星期的时间呢。……我等你的好消息。……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有新的想法。……你们先做做看吧。」
「捧花里面不要加保加利亚玫瑰。我不喜欢任何叫利亚的地名。保加利亚,西伯利亚……圣母玛利亚啊。我说了不要你听不懂吗?」
可能对方实在挑战到了聂今的底线,又或者婚礼对聂今来说比眼珠子更重要。
后来车内就光迴荡着她的咆哮声了。
「……做不到你们就关门!……即使关门也要先把我的婚礼办好了!」
「……还有时间,重新一颗颗缝上去……我再强调一遍!腰那里不!准!改!……我绝对可以再减两寸下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婚!纱!」
「我半年前就预订了你现在说没有?……主食必须是白松露片配宽面条!白松露!不要黑松露!」冷静睿智,八面玲珑的女强人开始歇斯底里大发作,「谁叫我那天不如意,我就叫谁一辈子不如意!」
鲁明忱并不担忧未婚妻,反而是后座上的未来大舅子不停揉着眉心,脸色很不好看。
他不由得出声圆场:「她最近睡得不太好,有点神经衰弱。」
聂未并没搭腔。一下高速,他就放下支着太阳穴的手,淡淡道:「停车。」
鲁明忱不明就里,但还是一拐方向盘在路边停下了。
聂未开门下车,敲了敲驾驶座那边的车窗:「下来。带上聂今。」
聂今还在不停地打电话,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景色变化,被未婚夫接出副驾驶座,只是低着头问了一句「到了?」然后还在不停地对电话那头吩咐:「……是指甲配我的婚纱,还是婚纱配我的指甲,主次搞搞清楚……」
妹妹和准妹夫一下车,聂未立刻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映出一个终于反应过来,无助地追了几步,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聂今。
「哥!哥!哥!就算我吵了一点你也不能把我扔在大马路上啊!鲁明忱!你看我的鞋子!怎么走路!」大感委屈的聂今把足足有十公分那么高的鞋跟伸到未婚夫面前去。
她穿的是裤装,倒是不怕走光。
鲁明忱一拍脑袋:「哎呀,忘记把你的平底鞋拿下来了。」
(台长按:穿高跟鞋最好不开车哦。聂今在车上放了一双平底鞋的哦。大家要有交通安全意识哦。)
「我就说不能那么好心来接机!你看看他这做的都是什么事!把我们扔在这种地方!车都拦不到!」聂今气得直跳,「还有,你看看天上的云!一会儿肯定要下雨!你还笑?笑个屁!……哎!哎!放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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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聂未面前,鲁明忱一直非常收敛气势,不想给严谨古板的未来大舅子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这时候他身上那股匪气又显露出来了。
二话不说,直接把老婆打横抱起就走。
「老婆,你哥这是考验我的体力与智商吧?」
「……鲁明忱!你想多了!聂未的大脑回沟和普通人生的不一样!」
「多想想总比没准备的好。」鲁明忱是喜欢接地气的建筑师,常在建筑工地上泡着,两只手臂特别强壮,抱着小鹿般轻盈的聂今毫不费劲,「老婆,别想那些琐事了。白玫瑰也好,红玫瑰也好,保加利亚玫瑰也好,一尺八也好,两尺八也好,面条也好,稀饭也好……日子不都是一样过。」
「行啦行啦!你……你……等我把鞋子脱掉!这鞋子夹脚!」
生物安全运输箱中有聂未为应思源带回的数支病毒、细胞与冰冻切片。
所以他要先去医院。
医院位于闹市中心,寸土寸金,没法扩张,只好内部增长。
随着新的大楼不断拔地而起,车道开始变得越来越拥挤,常常出现行人与汽车并行,汽笛共人声齐响的诡异景象。
聂未的车缓缓经过体检中心时,前方一个穿白t恤,天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子突然停住了。
低头看了一秒,便蹲下去系松脱的鞋带。
道路本来就窄,她这个动作委实任性且危险。
他不得不按了一下喇叭示警。
那女孩好像没听见。
乌黑的长髮从脖颈两旁倾泻下去,遮住了她的面容。
聂未正要再按时,手却悬在了方向盘的上方。
尔后,轻轻地落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孩子将长发挽到耳后——一对小小的耳朵里塞着耳机,明显是在听歌——系好鞋带,左右一望,便走进体检中心去了。
十四年前,即将登上明日号服役的聂未乘计程车去老师家中道别。
天气很热,阳光很烈。
上山途中并无多少路人。
树荫下,仅有一对学生模样的孩子与他同向而行。
男孩子埋着头,老老实实地推着单车;穿水手服的女孩子却掀着裙子,跑到前头去,又回过头来冲着男孩子笑。
「海泽表哥!走快点!」
师兄弟相见,并未客套寒暄。
应思源一见聂未便双眼放光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生物安全运输箱,大为激赏:「我托你带回来的神经干细胞国内尚未分离培养成功,德国人居然已经做出分化型……还有病理切片……还有病毒……」
聂未将清单递给师兄:「这里并不具备强毒株的研究条件。我只带回了弱毒株,共有三个亚型。」
都是极为珍贵也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实验材料,所以过关时颇折腾了一番。
「弱毒株也够用了。」应思源亲自拿一件崭新实验服来给师弟,「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这个师弟啊,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地惜言如金,只点了点头,就穿上白袍,与应思源一起将带回的材料拿进p3实验室去冻藏起来。
彼时研究所内的学生有十来位,高年级的大多见过聂未真人,低年级的虽未见过,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聂未一来,手头的事情都放下了,涌到办公室门口等这位传奇式人物。
更有大胆的,见聂未和导师一起走过来了,就直接对聂未发出邀请:「聂医生,给我们做个讲座吧。基础研究和临床医学不分家啊。」
倒也不是不懂事,不过是求知若渴罢了。
聂未看了看应思源,后者挥挥手叫学生都散开,只留下一名平日里比较器重的女弟子:「聂医生刚下飞机,比较累。我们另外安排时间。你跟进一下。」
那女弟子偏偏另一个身份是bbs上的风云,最爱写聂未和导师的小段子。
此番听说聂未一下飞机就先来看导师,心中暗忖两人关系果然不一般,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知道了。」
她一面应着,一面退出办公室去,关上门时,又隐隐听到导师问官配爱人:「对了,……你也回来过三次……没见过……吗?」
人名未听清——廊外一道雷炸响,便有骤雨如急弦般落下,直拨得人心嘈嘈,十分烦乱。
雨点奋力击打着窗户,形成一股股水流淌下去。
聂未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模煳的景色:「她现在怎么样。」
应思源果然是上了点年纪,明知道师弟只是礼貌性地回他一句,立刻不管不顾地开始唠叨。
「你要是看到了就知道。她恢復的非常好。」
「聂未,你说医学没有奇蹟。可阿玥就是奇蹟。」
应思源絮絮地说着闻人玥各种復健细节。
可是再多的细节也比不上一个事实。
她通过了医学鑑定,取消了残疾证明。
「唉,你看我,真是把她当做女儿一般炫耀了。惭愧,惭愧。」直说到口干舌燥的应思源喝了一口茶,笑道,「算了,不拿这些事烦你了。小林也应该都向你汇报过了。」
确实。闻人玥的事情,聂未从徒弟处都听过了。
但是从应思源口中说出来,却是另外一个更加亲近,更加细腻的角度。
「老师的事情——」
「对她说了。她接受的……还好。」应思源嘆了一口气,「刚醒来的时候,她非常爱嘆气,哭倒是不哭的。就是为了老师去世的事情,直哭了三天。海泽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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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好多了。挺爱笑的,和当初刚到我们两个手里看病时一样。」
「可能某些方面有点幼稚天真——殷唯教授说,她的心智那六年完全没有发展过,现在只相当于二十岁。」
「这样也挺好的。倒不用特别地催她成长。慢慢来,慢慢来。」
应思源不知不觉又开始絮叨。
「但她有个习惯很不好。喜欢边走路边听mp3。后面如果有车,完全听不见。说了她几次,也改不过来。」
「大概……是还对这个信息大爆炸的社会有所抗拒吧。」
「对了,这两年的春节,她家人都来过。当时你不也在格陵休假吗?不知道去你家拜访了没?」应思源突然想起一事,「我将你的住址写给他们了。」
「后来在许崑崙家打牌的时候又不太方便问你。她父母非常感激,说是无论如何要登门道谢。」
聂未一愣,摇头。
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可能还是怕打扰你,所以没去。」应思源深知聂未是个喜静不喜闹的性子,若是打扰到他休息,怕是什么难堪都会给,「倒是次次会去我家聚聚。阿玥和晓莹,叶子她们都很投缘,也合得来。」
「聂未,不怕同你说,我和晓莹一直没有孩子,很有心想收阿玥做契女。可叶子说现在这个年代,干爹一词已经烂透了。」应思源苦笑,「阿玥也说,一觉醒来,很多词都不敢乱说乱用。时代赋予一个词语新意很正常,但怎么会大多数都是贬低与讽刺呢。」
「哦,她还没去澳洲的打算。」虽然闻人玮和匡玉娇现在环境好多了,在那边做好了迎接女儿团聚的准备,「她说,还是想考一次。」
大家都很支持她,不管她是否考得取,一味给予支持。
闻人玥便也有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这半年一直在复习,还是打算考护理专科。她挺好学,每天都去图书馆自习。」桑晓莹是医科大的老师,在校内有间教师宿舍,目前正让闻人玥住着,好专心备考,「对了,她今天做最后一次体检。过会儿应该会到我这里来。」
应思源担心地看看窗外的雨势:「哎呀,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她带伞了没有。」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廊下响起一串湿答答的脚步声,伴着轻柔的笑语由远及近。
「好讨厌的雨啊!」
「阿玥,进来!」闻声便知是她,应思源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朗声应道,「你看谁来了!」
闻人玥兴沖沖推开门:「应师叔,我长胖了三公斤——」
聂未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反应极快,立刻抬起乌沉沉的眼睛。
和十四年前一样。
☆、第十九章
轻柔的俏语戛然而止。
她亦和十四年前一样——狼狈不堪。
这狼狈并不是因为她失去了华丽的衣裳。
一件圆领白t恤配一条天蓝色的七分牛仔裤,很适合青春艷丽的她。
只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令她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支带泥菡萏。
蔷薇带刺攀应懒,菡萏生泥玩亦难。(白居易的《题山石榴花》。不是台长写的。)
这样一抹湿漉漉的倩影勐然撞入两位师叔眼内,聂未又从未见过她穿裤装,一时间竟有不确定感——这全身都淋得透湿,发梢还在滴水的女孩子,就是他刚在体检中心门口偶遇的闻人玥?
一路奔跑过来,她的鞋带又散开了,一双运动鞋泡得像两团废纸,裤腿上都是泥点。
那件白t恤几乎在雨中浸成半透明,贴在她姣好的身躯上——比十四年前两排嶙峋的肋骨精彩得多。
聂未立刻别过头去;而应思源对闻人玥素来亲切无拘:「阿玥,快去擦擦头髮,拿件实验服套上。别感冒了。」
闻人玥亦未想过应师叔这里会有这样一个大惊吓等着她。
她重建的世界一直风和日丽,并没有预留小师叔的位置。
还以为是自己眼前一黑,所以才看到他是一身黑;勉自镇定了才发现他真是穿黑色衬衫与同色西裤。
总以为这道白光已经不能威慑到自己,谁知道他穿黑色照样煞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重建的世界突然天地无光,河川失色。
「阿玥,你怎么了?快去换衣服。」
应师叔一句话真是救她于危难之中:「哦。」
如蒙大赦,她立刻一熘烟跑掉;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套了件干净的实验服过来,靠在应思源身边。
和头髮一起擦过的,还有方才那张兴高采烈,兴致勃勃的俏脸。
所有欢乐情绪都擦掉了,变作战战兢兢,紧张不安:「应师叔。小师叔。」
总是阴差阳错,缘悭一面,聂未两年没有见过闻人玥。
上一次见到时还病恹恹地躺着。
现在却已似一株移植到健康土壤中的柳树,枝叶青翠欲滴,自然舒展。
只是这株柳树的迎风摇曳,清音莺啼,似乎不想展示在他面前。
左右脚互蹭了蹭,闻人玥又对着端坐于沙发上的聂未深深地鞠了一躬:「小师叔,大恩不言谢……」
是不是该加点什么以表衷心——她大脑短路,思维混乱,最近又在温习文言文,竟想到新时代不作兴跪拜了,不然给他磕个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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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闻人玥真的双膝一软,叩谢再造之恩,那场面一定精彩绝伦,一发不可收拾。
再想想,就想到了「愿为添香红袖,以身相许」!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龌蹉思想,她下意识地咬紧牙关,抿紧双唇。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大恩二字他确实当得起;谢谢二字他也确实没兴趣。
他就是有点好奇,想听听她有什么新鲜的报恩方法。
「哎呀,阿玥,」知道聂未不喜欢这些客套,怕他冷起来令闻人玥尴尬,应思源先来圆场了,「我早就说过——这不仅仅因为你是老师的外孙女。救死扶伤是医生天职。不要有负担。」
「小师叔不需要你报恩——好好地学习,生活就行了。是不是,聂未?」
虽然尽力宽了她的心,可她看起来仍然是惶惶然的样子。
闻人玥甜美的笑容,温柔的性格两年来不知道讨好了身边多少人,就连桑叶子的父母也对她十分喜爱。
偏偏在聂未面前就如同中了定身咒,半分也施展不出来。
其实很正常。应思源心想,在曾经手握自己生死大权的人面前,心底总会油生一股惧怕之情,敬之畏之,避之远之。
可他们毕竟一个是老师的学生,一个是老师的外孙女,将来定然还有接触的机会,若是始终这样见外并不好。
应思源亲切地想要拉近两人距离:「阿玥,给小师叔添点茶水。」
闻人玥哦了一声,默默地走过来,拿起茶壶,试了试温度,往聂未的茶杯里续了一点茶。
她的手腕非常纤细,戴着一串很常见的红绳,上面缀着的金葫芦微微颤动。
「手怎么发抖。」她听见小师叔突然出声,「你……怕我?」
聂未突然觉得非常无趣。
他知道很多人怕他。
见过最可笑的表现是,怕他怕得上了手术台,结果手抖得拽不动拉钩。
他没想到闻人玥也怕他,怕得倒个茶都手颤。
他做了什么,她要怕他?
任聂未再博学,也不会晓得。
这笨口拙舌,表情呆滞,手足无措,心率失控的种种症状,都指向了一种学名叫做「近情情怯综合症」的相思病。
闻人玥原本就紧张,聂未简简单单一句话,像一柄锋利攻心的柳叶刀直插过来,令她心口一疼,手底一僵,茶壶险些倾倒。
听见应师叔在身后笑起来了,她急慌慌地捧着茶壶,退到应思源身边去:「不是。没有。」
「阿玥来。」应思源拍了拍闻人玥的手臂,对她做了一个「不要怕」的表情。
应师叔的手很温暖,闻人玥安心了不少:「应师叔,我给你倒茶。」
看她对应思源笑得十二分自然,聂未垂下眼帘,拿起温热的茶水送到唇边——
「以后不要边走路边听歌。」
她一怔,心想一定是应师叔和他说过自己这个坏毛病了,更加拘束不安:「知道了。不会了。」
应思源看得出她十分难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聂未好像也有些不自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想大概是两年未见有些生疏,不过以前两人的关系也很紧张就是了。
师弟的性格就是那样,不与人亲近:「聂未,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很累吧?一下机就赶过来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你还要回家去见见家人吧?那我也不便久留你了。过两天等你回医院述职了,我们再聚聚。外面还在下雨吗?你是开车来的吧,叫学生给你拿把伞,免得上车时淋湿衣服。」
应思源罗里罗嗦一大堆,聂未也觉得耽搁得太久,实在无味,于是起身告辞:「我先走了。」
见聂未离开,应思源又对闻人玥道:「阿玥,你先回去换件衣服,然后去我家吃饭。叶子今天也会来。」
闻人玥想了一想:「应师叔,我再坐一会儿。」
应思源心下瞭然,知道她是想和聂未错开:「那自己去倒杯热水喝喝吧。」
哪里晓得聂未一出门就被应思源的两个弟子缠住,问了些关于留学德国的问题。他本来没有兴趣作答,想到是师侄关系,就尽量耐心地聊了一会儿。
谁知道耽搁了这十来分钟非常有趣。
闻人玥步伐轻盈,面带微笑地从应思源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经过廊下时,她还调皮地伸手出去接了雨水,一扫刚才萎靡的精神面貌。
「就说到这里。」他撇下那两个学生,朗声喊她的名字,「闻人玥。」
然后就转身朝外走去。
以前查房的时候,聂未只要喊一声「闻人玥」——她就默不作声地从医护人员中挤过来,出现在他身边。
那时候应思源还笑侃:「聂未,你喊她的名字,比金角银角的葫芦还管用。应都不用应一声,自然就乖乖地过来了。」
若不是看到她手腕上的金葫芦,聂未还真忘记了这桩趣事。
因他在她昏迷期间,也曾朗声唤过她的名字,但她根本没有反应。
甚好。这名字对于醒过来的闻人玥依然有魔力。
纵面有不豫之色,她仍是一言不发地跟上来了。
雨未停,亦未收势。
聂未手里有一把黒伞,是刚才应思源的学生给他的。
可怜闻人玥为了要跟上他的步伐,连再要一把伞的时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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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聂未手中的伞「蓬」地一声打开,遮住了闻人玥,才想起应该问问她的去向:「你去哪里?」
「……回家。」
他知道她住在医科大的教工宿舍区,离这里大概十来分钟车程。
「我送你。」
你还不如杀了我吧。上车时闻人玥心想。
这种轻佻幼稚,不负责任的想法已经很久没有过——她吓了一跳。
迟迟不离开格陵,是不是也妄想着有重逢一天?
可是有了又如何?
从来是共一小段路,就又要变作殊途。
风大雨斜,又是两人共一把伞。因为闻人玥没淋着,所以聂未淋湿了不少。
这点绅士风度,淑女还是知道报答的——上了车,闻人玥立刻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聂未:「小师叔,擦一擦。」
聂未接过纸巾先印了印睫毛上的雨滴,又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雨水,衣服实在没办法——他淡淡地发动了车子:「走吧。」
闻人玥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得痴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密闭空间里近距离地端详他,平时都是有生理落差,亦或者有心理落差。
哦,对。接吻那次比现在距离更近。
可是她闭眼了……真遗憾。
此刻心底的遐思好像挡风玻璃上的雨点,雨刷划过,擦干净了,可是立刻又密密麻麻。
刷干净了,又密密麻麻。
闻人玥。既然终要变作殊途,不如珍惜这一小段同行的路吧。
聂未虽然在专心开车,但眼角依然能瞥见闻人玥一直盯着自己。
刚才在应思源的办公室里,她连眼神接触都没有;现在倒是毫无掩饰,直勾勾地盯上了。
目前这状态确实有些狼狈,他又是非常爱洁净的一个人。幸好不是浅色的衬衣,否则就要和她一样——不免有点心猿意马,又想起聂今曾经说过极度反感这样敏感多情的女孩子:「好的时候可以口对口做人工唿吸……」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
等车到了宿舍楼下,停稳——闻人玥鼓足勇气把已经想好的台词流利地说了出来。
「小师叔,我就住二零七。你要不要上去坐一下,我拿条干毛巾给你擦擦。」
☆、第二十章
这间单身宿舍很小,二十多个平方——只得闻人玥以前在瀚海郡301的卧室一半那么大——是桑晓莹未出嫁前住过的。
应思源与桑晓莹恋爱那段期间,有时也会在这里留宿,所以一进门便是一张双人床将窗下的位置塞得满满当当,床尾放着一张梳妆檯。梳妆檯对面放着两只衣柜,再过去是沙发,茶几,电脑桌,置物架等,中间一条窄窄通道,通向更加袖珍的厨房和洗手间。
一应都是旧家私,但桑晓莹用物爱惜,所以保养的很好。闻人延和匡玉娇来的时候又替女儿替她添了几件崭新的电器,如空调,热水器等,愈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闻人玥一出院便住在这里,已有年余。她非常喜爱此处小小天地,布置的一尘不染,温馨简洁。
所以才那么轻佻地邀请他上来,一心想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只有狼狈的一面,也在积极生活:「小师叔,你随便看随便坐。我拿毛巾给你。」
都不用长一米九的个子,也不用迈动长腿,站在门口就能一眼看清全貌。
聂未心想这里确实逼仄,大概只有他卧室的一半。
不过他没发表意见。
倒不是可怜闻人玥。
她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先是遇人不淑,昏迷六年,醒后落魄如斯,并没有浪费时间怨恨悲愤,而是努力復健,甚至愿意请他参观陋室,不怕尴尬。
这种坚韧乐观的性格令聂未心底对这敏感多情的小女孩生出几分敬意——原来她已经长大成人。
真是姗姗来迟的刮目相看。
闻人玥灵活地钻进洗手间里去,不一会儿拿了一条干毛巾出来递给聂未。
刚才在车上已经心满意足地欣赏过了聂未的颜——现在有主场优势,对于他全身上下的狼狈,闻人玥眼中明显有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那一瞬间,聂未有股想把毛巾覆到她脸上去的冲动。
刚才还想着要把她当做大人来对话,现在就露出孩童一般狡黠的笑容——显而易见应思源说的没有错,她仍有幼稚天真的一面。
他这么狼狈,是拜谁所赐?
竟然还偷笑,真是淘气。
聂未还浑然不觉,和心思细腻善变的闻人玥相处,随着她的一言一语,一笑一嗔,他一向平静如同冻海般的心态也变得容易波动了。
「你去换你自己的衣服。」浑身湿漉漉地忍了这么久,聂未已经到了极限,一定要把衣服脱下来擦干身体,于是叫闻人玥迴避——眼角瞥见电脑桌上有一摞习题册,便加了一句,「我看看你的复习资料。」
闻人玥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打开衣柜,拿了干净衣服又钻进洗手间。
她以前倒是有许多裙子,但是不适宜这个年龄了;现如今的裙饰潮流她又不太喜欢,所以宁愿穿简简单单的t恤加裤装。
倒是有一次和桑叶子上街时看到一条小圆领的三色裙很可爱,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一人一件。
现在当然要换这一件。
整理好出来,她看见聂未正在外间穿衣服,大半个裸背露在外面——连一秒都没敢多待,她赶紧转身,面红耳赤地去厨房烧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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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聂未的影响,她现在也很喜欢加点薄荷的绿茶,清清凉凉。于是怀着喜悦的心思将纸杯茶叶一一准备好:「小师叔,你要不要等雨小一点再走?」
没听见聂未的回应,她走出厨房,看见他站在电脑桌前,单手扣着衬衫扣子,另一只手翻着她做过的那些考试真题。
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不过他总是那种冷淡的态度嘛:「闻人玥。你复习多长时间了。」
「六个月。」她很开心地比了个手势,「比以前提高了五十多分。」
「我想冲刺一下,还有上升的空间。」
六个月?六个月才提高五十多分——不,提高了五十多分还是这个水平?
单说理综,大题都一塌煳涂,生物知识基本为零。卷面和以前一样,还是见缝插针地画花,画鸟,画仙女。
令严谨的他简直没办法看下去。
六个月。六个月都没有人告诉她,以她的水平,绝对考不上现在要求「严进严出」的护理专业?
除非超水平发挥。
就算超水平发挥又如何?考进去怎么毕业?怎么考资格试?
护士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做成的工作。
六个月。她这六个月都在做什么?怀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做无用功?
「不要浪费时间。」聂未又拿起她满满当当的作息表看了一看,皱眉放下——语气尽量平和,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怜惜,「别考了,立刻放弃。」
根本不可能考得上。
拿着一张扫描片,他总能火眼金晴,立刻看出癥结所在。
打开病人头颅,他就是那种有一个肿瘤割一个肿瘤,有一条血管缝一条血管的雷厉风格。
手起刀落,针穿线引,绝不废话。
但他忘记闻人玥不再是他的病人了。
他说她在浪费时间——自从醒来,这是她最害怕最惊恐的四个字。
她也知道自己基础差,所以恨不得一分钟也要掰成两半来温书,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做题。
而他就这样冷酷地判定她在浪费时间。
闻人玥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只觉得自己穿的不是最爱的裙子,是皇帝的新衣。
而且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撕了下来:「小师叔……你说什么?」
聂未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施予打击:「不是每个人的价值都要通过考试来体现。」
闻人玥愣愣地看着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就算考上了……会适应不良……尤其是当你的年龄与同学有差距的时候。」
已经浪费了六个月,何必继续浪费接下来的时间:「去澳洲和家人团聚——」
他突然收声。
父母家人都在彼邦等她,能给她更好的引导和照顾,有全新开始——明明是最明智的做法,为何会令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舍之情?
如果去了澳洲,以后再见就真的太难了!
此时两人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其实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情根深种,难捨难分;一个情不知所起,还未深刻。
闻人延和匡玉娇也劝闻人玥回澳洲去一家团聚。是她一意孤行,非要留下来参加考试,还惹得妈妈不愉快:「考什么考,你都多少岁了!快点到我们这里来,妈妈给你找个好老公,结婚生小孩才是人生大事。」
可是闻人玥不想就这样离开:「不!我要留在格陵。师叔,表姐,表哥,叶子都帮了我很多。我要留下来。也许他们哪一天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匡玉娇磨破了嘴皮,闻人玥还是不愿意一走了之。
歌德说过,你若要喜爱你自己的价值,就得给世界创造价值。
资质平平,身娇肉贵——出事前,闻人延和匡玉娇对女儿的人生规划如下:带着丰厚嫁妆,嫁个靠得住的老实人,组成中产家庭,生一到两个小孩,做一名全职太太。
所谓上大学,也不过是为了培养闲暇时的小兴趣罢了。
是因为遇到了聂未,遇到了应思源,看过了他们的工作实况,看过了表哥表姐的努力,经过了生死坎坷,她才开始考虑自己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她天性是爱照顾人——难道只能为世界创造一堆小孩子?
做不到像师叔,表哥,表姐,桑叶子那样救死扶危,但她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不辱外公的声名:「那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和应师叔都很支持我考护理专科?」
因为以前的护理专科两年就可以毕业;因为以前伍宗理还在世;因为那时候她年纪小,经得起蹉跎:「我们对你的全部期望是和我们一起照顾老师。」
在于他,这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伍宗理不肯见任何亲人,可是听说阿玥要学护理,也曾怀着期盼的心情等待过。
在于她,这是对她最大的否定——原来是这样。真是一刀又一刀,凌迟着她。
如果外公还在,她就是有价值的。可是外公去世了啊!
「闻人玥。」聂未见她面色落寞惊惶,心下一跳,隐隐觉得话说重了,又提到了老师令她难过,「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是为了朝前看。」
朝前看?朝前看就是考试。
那不是前后都不能看了?你是要我闭上眼睛摸黑前进吗?
你怎么能一前一后两句话就把我堵死在迷宫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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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怀爱意地请他上来坐坐,结果他就直接说她在浪费时间,最好放弃。
就好像她曾经满怀爱意地主动献吻,结果他不仅没有回应,还质问她脑袋里都装的是什么。
就好像她曾经哭求他告知外公的下落,结果他转身就走。
她总以为自己奉上的是一朵玫瑰,到了他手里却变成柳叶刀,直直刺来。
皮开肉绽的闻人玥有点站不稳了,扶着墙坐下去,声音发颤:「以前不懂事,对外公说不想读书,真是乌鸦嘴啊。」
「闻人玥。除了护理专业之外,还可以有其他的人生内容,自修也可以。」聂未记得那天的场景,现在想来,确实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喜欢什么就读什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捂着脸笑了起来。
笑声有点无奈飘忽,聂未听不下去了,正想扶一扶闻人玥塌掉的肩膀,她却放下手,一脸平静。
「小师叔,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您来着。」
他立刻回答:「你说。」
「应师叔和海泽表哥说外公走的时候,只有您一个人在身边。」
聂未没想到她是要问这件事情:「是。」
「那,我只是问问。外公走的时候……不痛苦吧?」
伍宗理死于帕金森併发症,痛苦异常——聂未勐然想起应思源说过她不大哭的,只是为了外公去世哭了三天。
正踌躇如何令她接受,闻人玥已经抬起头来了。
「我知道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嘆过气,此刻又觉得胸口一股浊气不得不吐出来,「唉。小师叔,外公最喜欢您了。您陪在他身边,他一定很高兴。」
可是她的声音一点也不高兴。聂未心想,怎么没说话也令她不高兴呢?
他不知道,有时候留白的杀伤力胜于千言万语。
还有,突然用「您」这样的敬称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有时候恭敬的态度也会杀伤无数。
「小师叔,看在外公也很喜欢我的份上——」顿了一顿,闻人玥垂下眼帘,「别说我浪费时间。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您是天才,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不理解我们普通人即使达不到,也想去做一件事情的决心和勇气。」
语毕,她看见聂未的手中仍攥着那条毛巾,就想接过来。
谁知道聂未听了她刚才说的话,立刻僵住,攥得有点紧;她两只手一起使了点劲才抽回。
「考不上我就走。」她一边在膝上叠着毛巾,一边低声道,「总要努力一次,失败了也坦然。」
突然厨房传来呜呜的水沸声,闻人玥直跳起来,冲过去关火;勐然看到流理台上两只装了茶叶的纸杯,纸杯上还印着五颜六色的心型图案,一时心思恍惚,转身时不小心手臂碰到了水壶外壁。
烫极了!
极端温度是有黏性的,她急忙缩开也来不及了,立刻觉出了火辣辣的疼。
厨房太小了,堪堪够一个人转过弯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不小心,奇怪的是居然会疼到耳中砰地一声——幻听了?
下一秒,她已经被大力拉到水池那边去了。
聂未托着她的肘弯放到龙头下面沖:「家里有没有烫伤膏。」
闻人玥小臂上很快起了两个泡:「有的。我自己来——」
这狭小的空间现在又多了个一米九的聂未,两个人的身体便贴的很近,他两只手臂几乎是圈着她:「在哪里。」
「碗橱……小师叔,您先接电话吧。」
聂未这才听见手机正在外间不停地炸响:「让水冲着,先不要动。」
电话是聂今打来:「哥,你去哪里了?我和明忱都到家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不累啊?现在又在下雨,车上没有伞你怎么办?快点回来。」
「知道了。」
他不过接了个短短半分钟的电话,闻人玥已经单手伸到水池上方的碗橱里去拿了药膏出来涂。
那支烫伤膏用了一多半:「……你经常这样不小心?」
「所以放在水池上方,一伸手就能拿到。」
刚才他冲过来的时候把流理台上的两只纸杯都给撞到地上去了。涂完药膏,闻人玥就蹲下去把茶叶拢在一块,捡起来放回茶杯里,然后扔进垃圾桶,「小师叔,你是不是有事?」
不该叫他上来坐坐的。
每次想要亲近他,下场都非常可悲。
等聂未走了,闻人玥疲惫地坐了几分钟,暗自思忖:小师叔一贯说话就是那样刻薄,其实并无针对之意,不该难过来着。
叶子教过她一个新词,玻璃心:「格外脆弱的精神状态是很可怕的。」
闻人玥,这不好。
玻璃心是病,得治。
她去快速地洗了个头,吹干头髮,就拿上伞出门去应家了。
谁知一下楼,发现聂未的车还在!
她和他之间是不是有时差?还是延迟?
明明他应该已经走了啊。
怎么每每刻意要错过,总还会无意中碰上?
其实两位——这就是缘分姗姗来迟。
缘分就是要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将你们凑在一起。
闻人玥现在又不想要这种缘分了。
聂缘。孽缘。
她塞上耳机,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聂未从小就是在天才的赞美与疏离中长大的,早就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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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为何由闻人玥说出来,格外——尖锐。
而且她还敬他畏他——简直莫名其妙!
一个觉得对方的表现,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一样,敬而远之;一个觉得对方的表现,和对其他人的态度一样,冷淡刻薄。
她和其他人在一个平面内,他不过是平面外的一个点——总而言之,不在一个集合中。
她没有想过,纵然伍思齐和桑叶子要她办残疾证明所施加的巨大伤害,也没有令她这样伤心过。
他也没有想过,其他人都是这种态度待他,也根本不会令他心生一丝波澜。
这种因为无异态度而感到不甘与受伤的情绪,正是嫌隙的根源。
聂未闭目想了一会儿,准备打个电话给徒弟;没想刚拿起手机,林沛白就打过来了:「师父!您是不是回来了!我在填病歷,突然有种感觉您回来了!就在医院附近!是不是?是不是?师父!您都到医院了,也不来看看徒弟——不要紧,山不动我动!您在哪里?徒弟来看您!」
他的嗅觉简直可以媲美gps定位系统了:「你帮我办件事。」
听了师父的要求,林沛白满口答应:「没问题,找几个大一的护理系小姑娘给阿玥讲解真题嘛,包在我身上。上次实习生和小姑娘们联姻——不是,联谊的时候有几个给了我电话,成绩还挺不错。」
「不过,也没几个星期了,会不会来不及?」
他听见师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遵命!」
打完了电话,聂未又坐了一会儿,才发动车子离开。
聂家在远日大道金碧庄园灵月郡701号,开车过去大概三十来分钟。
路上聂今又打了个电话给哥哥:「在回来的路上了吗?我有点事情要出去——那个混蛋居然说没见过我这样难缠的新娘,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去跟进一下——饭菜都在厨房里。你自己吃过了就休息吧。哥,别太累了。」
等他回到家中,聂今和鲁明忱果然已经走了。
偌大一个聂家,一个人也没有。
钥匙扔在鞋柜上,有回声。
聂未从不觉得这样不好,相反觉得安静适意。
可是今天却觉得有点空空落落。
他在玄关处脱了鞋子,就直接走到楼上卧室去洗澡了。
脱了衣服才发现膝盖上有一大块淤青,是刚才在闻人玥家中磕的。
她被烫着的当口,他想都没想,冲过去的时候撞上了流理台。
洗完澡,聂未下去厨房看了看。
聂今的烹饪手艺不错,饭菜很香。可他感觉没什么胃口,就又回楼上睡去了。
桑叶子把smart停在楼下:「这就是我姐夫家了。下车吧。」
从副驾驶座下来一个浑身名牌,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他和桑叶子是同一家健身房的会员,一向谈得来,有点超越朋友的暧昧,只是没捅破;直到桑叶子又带了一个女孩子来上瑜伽课程:「介绍一下,闻人玥。我朋友。」
他立刻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闻人玥——她那清澈又带点媚意的眼神,柔软的身体,简直令他不可自拔:「叶子,谢谢你。我……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什么不高兴?」桑叶子失笑,「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我有男朋友的好不好,是阿玥的表哥。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他隐隐感觉得到桑叶子对他也是有些好感的,没想到她原来有男友:「不好意思,我会错意。」
「没事。」桑叶子笑笑,打开楼道门,「七楼,走楼梯怎么样?」
「没问题。」
上楼的过程中,桑叶子又对他耳提面命:「阿玥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地对她。先不要和她说你要追求她,她马上考试,别分她的心。就是普普通通地吃一顿饭而已。」
「我知道。」
桑叶子又说了几句夸赞闻人玥的话:「……你不要觉得她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她实际上柔中带刚。」
「昏迷了六年,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恢復了——这种毅力,你可要好好地努力才配得上啊。」
「啊?」那男孩子脚下一个趔趄,「她昏迷过?!」
「是啊。」桑叶子不以为意地走在前面,「十八岁的时候。但是现在已经痊癒了。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那男孩子急忙计算:「十八岁,六年,两年,那她今年和你一样,二十六了?!你说她在参加考试,她皮肤又那么好,我还以为,还以为她最多二十。」
「二十六怎么了?」桑叶子有些愠怒,争辩道,「那六年根本不应该算在内。不是她自己想生病,是她当时的混蛋男友打了她一巴掌,才害得她昏迷。」
虽然桑叶子在极力地为闻人玥说话,但那男孩子已经有点腿软了:「真复杂……」
他还以为闻人玥就是个单纯且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打她……」
桑叶子一脸嫌恶:「在我心里阿玥是小龙女,只有杨过才配得上。有他那种庸俗想法的男人都是变态。」
男孩子停下来想了又想才明白;桑叶子又回过头来沖他安慰地一笑:「不过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坐了六年牢。虽然最近假释了,但一直在我师父那里做心理辅导。所以不会影响到阿玥和你的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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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我没见过,据说脾气也不太好。不过他一直在扁礁服役,也不会影响到你们。」
男孩子牙齿直打颤:「她……她到底有过多少男朋友?」
「就这两个而已。」桑叶子特别真诚地看着他,「她就是太好了,才一直遇人不淑。所以我说,你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她,一定要让她幸福。」
桑晓莹去开门时,发现只有桑叶子一个人:「咦,你不是说,会有一个男孩子过来吗。说他想和阿玥交个朋友。」
「无胆匪类。我替阿玥打发掉了。」桑叶子冷笑,「七层而已,他没抗住。淋雨去吧,废物。」
桑晓莹微微皱眉:「我们叶子又说了什么吧?」
「我没说什么。」桑叶子气定神闲道,「我只是用非常委婉的方式,说了他将来与阿玥相处时就会知道的事实。他现在受不了,总好过将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又给阿玥带来伤害的好。」
桑晓莹一向不太喜欢桑叶子对闻人玥的事情干涉太多:「也可能相处之后他觉得可以包容阿玥的那些过去了呢?这种事情,应该留给阿玥自己处理。」
「姐,你是一开始就告诉姐夫自己不能生育了吧?」桑叶子耸耸肩,「姐夫有没有挣扎过?有。是男人都会挣扎;但是之后姐夫想通了就又回头找你了。一直到现在你们都过的挺好。这才是真爱。」
「如果他又回头找阿玥,我绝对不会再说任何话。」
听她这样说,桑晓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阿玥打了电话,说一会儿就到。这件事情不要再提。」
果然很快闻人玥到了。
她本来心情不太好,一见到沙发上的桑叶子便咦地一声,立刻高兴起来:「叶子!你快看我。」
桑晓莹也笑:「你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穿了一模一样的裙子,跟孪生儿一样。」
桑叶子拍拍身边的垫子:「阿玥,快过来。」
「叶子,我在楼下看到那个喜欢你的男孩子。就是健身房的那个——站在楼下淋雨呢。」闻人玥坐到她身边去,悄声道,「不过一看见我就跑了。」
桑叶子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他有毛病,别管他。阿玥,剥个橙子给我吃吧。」
「哦。」闻人玥从茶几上拿了个橙子剥起来,「对了,思齐表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他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他又不是我什么人。他要是再找你做说客,你就替我骂他不要脸。」
闻人玥剥开橘子,递给桑叶子一半:「叶子,就我看到的,他都追你两年啦。」
桑叶子没说话,
「思齐表哥勉强配得上你啦,叶子。」闻人玥替伍思齐说好话,「又高又帅,又是外公的嫡孙——现在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高富帅啊。对你又好,你说往东,他不敢往西……」
「你又不是只有一个表哥。」桑叶子失笑,「海泽表哥和思齐表哥,哪个更好?你说说看。不对,海泽表哥和我,哪个更好?」
伍思齐的性格比较阴沉狭隘,曾经为了桑叶子和贝海泽走得有点近而吃醋吵架,把一向平和温柔的贝海泽气得不行,当众表示自己对桑叶子一点意思也没有,场面非常难堪。
后来桑叶子也和贝海泽慢慢疏远了。
他们两个都是闻人玥最亲密的人,闻人玥不免讪讪:「海泽表哥和你对我都很重要,别叫我选。」
「我和你开玩笑的,阿玥。伍思齐唯一的优点是耐心,肯追我五六年。如果我接受了他,他就连这点优点都没有了。你明不明白?」
闻人玥怎么可能明白。桑叶子宁可去喜欢她的另一个表哥,又或者喜欢一个同性恋,也不会喜欢伍思齐。
因为伍思齐的感情太唾手可得,没法珍惜。
「咦,是不是我的电话在响。」闻人玥去拿纸巾擦手,「小林医生——肯定是问我今天的体检情况。」
桑叶子立刻把她手里的另一半尚未来得及吃的橙子夺走了:「专心接电话吧。这一半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停更一周。有事。
☆、第二十一章
歷时两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其他考生的心情闻人玥不知道。
但她的心情就好像小臂上的那两个水泡,终于热毒散尽,瘪了下去。
翌日上午闻人玥去了应家,和师婶桑晓莹聊了聊天,又帮她做了家务。时近中午,两人一起烧饭时桑晓莹接了个电话,说是应思源不回来了,便叫闻人玥给他送去:「下午有个学生答辩,中午还在修改ppt——真是前所未闻,怎么临时抱佛脚抱成这个样子。」
应思源那学生倒不是肚里没货,他做帕金森方面的基础研究做得很深入细緻,甚得器重。
于是替他精挑细选了四名过硬的答辩委员,主席是有phd和md双重身份的新晋大国手,聂未。
研究生丝毫不知这是悲惨的开始。
直到他打电话给聂主席,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好亲自送论文过去请他审阅:「聂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
非常得体礼貌,岂料聂未淡淡地来了一句「那就别打扰」,直接挂机。
虽吃瘪,研究生心想外科医生么,又是最年轻的大国手,脾气自然和技术成正比。
等他和林沛白联繫上,后者才对他道:「师父从不接陌生电话。肯定是错手接了,才大发善心赠你一句醒世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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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苦笑:「不接电话?是怕变成病人热线吧。倒也挺能理解。难道要我发简讯?」
林沛白摇头:「万万不可。师父从不看简讯,看了也不会回。那都是肉包子打狗——咦?!当我没说。」
研究生终于有些不耐:「怎么办?要我打到医院信息台,发留言去他beeper不成。」
林沛白笑:「哥们,稍安勿躁。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联繫一样。我这里是人工智慧转接服务中心。」
于是论文通过林沛白送到了聂未手中。
研究生自觉工作内容丰满,实验数据翔实,实在挑不出毛病;岂料过了两天聂未带林沛白来所中做讲座,看到他时突然问道:「你就是那个要答辩的研究生?你的论文我看完了。」
他谦恭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两百多页呢,光实验数据就有五十多页,就看完了?一目十行?
「以肾上腺髓质组织植入脑体治疗帕金森是上世纪的手段,早被淘汰。作为实验对照组根本没有意义……」聂未淡淡地挑了七八处毛病,嫌他死的不够透,又加了一句,「最关键的多巴胺能神经元实验数据,二十三组中八组没有显着差异,放上去做什么。」
这简直是挑战他的论文根基!研究生当时就吓的中枢神经系统当机,说不出话来。
「摘要重写。网页翻译没有任何意义。」聂未拿这种话为结束语,「基础研究要为临床医学开山噼石,半点马虎不得。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讲座结束后,两股战战的研究生是被人扶回去的。
「师兄你傻啊。你真没听过聂未的大名?……不是官配攻受那些啦——好基友天天都给你灌输些什么!」
久不闻窗外事的他这才知道,聂未的性格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曾经当众斥过一名研究生的工作「缺少明晰体系,全无答辩资格」,害得那人返工半年才毕业。
应老师啊!你可害惨了我!请什么人做主席不好,偏偏请了聂未!
论文只来得及改一个摘要,他又在ppt上下功夫,根据聂未提的几个毛病做了相应补充和应对方案:「老师,您看这里的表述方式……」
师徒俩正在办公室里忙着呢,便听见有人敲门:「外卖到!备好零钱了喂!」
那声音轻轻柔柔又带点笑意,应思源一听便知是闻人玥来了:「阿玥,进来。」
研究生见过闻人玥好多次,知道是老师十分疼爱的晚辈,便欲告辞。闻人玥挽留道:「师婶准备了两人份的饭菜,吃一点吧。」
「我哪里吃得下。」研究生哀嚎,「一想到下午的答辩,简直……希望聂医生今天心情好。找个地方练习练习ppt去。」
他火急火燎地走了。应思源笑道:「这孩子真沉不住气。聂未先把问题提出来,正是给他预留时间改正……」
只比她大两三岁而已,已经在准备博士答辩了。
闻人玥好惆怅:「应师叔,今天的答辩是讲帕金森?是治疗上有突破了?」
应思源摇头道:「还是基础研究。要做到临床上,至少需要十年。」
闻人玥哦了一声,更加惆怅。
自从上次来家吃饭之后,应思源就一直没有见过闻人玥。
听说林沛白给她找了几个大一新生突击补习,全面闭关,不知道最后效果如何。
他与桑晓莹有提出考试期间让她住到家里来,但她后来还是拒绝了:「阿玥,考得怎么样?」
细看她的脸色,有一点蜡黄,眼神也带着疲惫:「昨天考完最后一门,回去倒头就睡着了。睡得好香,一个梦都没有做。」
「考完了就别想它。好好放松一下。」应思源拿起筷子,「想吃点什么玩点什么,只管和师叔说。」
「好。」闻人玥知道他们吃饭时规矩大,要求安静,便自己坐在电脑前玩扫雷。
她玩的不好,总是两三下就踩雷而死,玩了一会儿就失却兴趣。出去转了转,钉在答辩海报前看了半天——觉得那名字都是令人欢喜的,又带着一点淡淡的酸涩。
正巧应思源的学生们买了水果回来,她便去帮忙洗和分选。
待应思源吃完午饭,她就回去了。
答辩下午三点开始,聂未与林沛白师徒二人联袂而来。
看那研究生一副底气不足,双手乱搓的模样,林沛白不由笑道:「哥们,上次提的问题改了没有?」
他点点头。
「那你怕什么。镇定,镇定。」
答辩开始后,会议室前排的灯都关了。黑黢黢地,只有投影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
聂未支着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那研究生结结巴巴介绍背景;一扫眼见面前有果碟,种类丰富,便拿起来,转身递给后排的林沛白。
应思源知道他不爱在外面吃东西,低声道:「中午阿玥来过。是她亲自洗的,很干净。」
可怜林沛白只抢了两三颗葡萄在手,师父就整碟收回去了。
答辩到了中途,斜刺里伸过来一只女性的手臂,轻轻拿起桌上茶杯——聂未立刻侧过脸来,黑暗中那答辩秘书只看到一排睫影及捉摸不透的眼神。
他的眼睛原本就乌沉沉地,在黑暗中更是深邃难测,彷如夜星一般,璀璨迷人。
虽然只看了半秒便转过头去了;那答辩秘书却仿佛整颗芳心被攥住了一般,双手发抖,斟上茶后又轻轻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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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却是自此跳突个不停,连脸颊都红透了。
认错了人,聂未觉得可笑,又若有所失。
那天之后均深感失落的二人并没有再联繫。
聂未刚刚回到工作岗位上,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嫌隙为何而生,如何消除。只是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林沛白表情古怪地拿了一大包吃的过来给刚下门诊的师父:「师父,后勤一定是弄错了,送来一包零食!」
他打听过,这是有小孩的医护人员才发的福利——后勤那帮腐女!真是其心可诛。
「师父,我现在就去把后勤炸掉。」
「……等等。」聂未抬眼看了看那一大包蛋糕巧克力果冻饼干之类的点心,「你和闻人玥一人一半,分掉它。」
林沛白得令,迅速拿去和闻人玥瓜分干净,又把她的道谢带了回来。
聂未就没有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回头想想,真是生分极了。
等提问结束,委员合议时,聂未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应思源:「她现在哪里。」
闻人玥接到应思源电话时还在应家帮忙做家务。
她并不知是聂未要见她,就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到了研究所,整场答辩已经全票通过,完美落幕。那研究生死而復生,心情十分愉快,一边大口啃苹果一边与一众师弟师妹聊天:「……吓得我!幸好事先有准备,不然一定被问到哑口无言。——阿玥!晚上师兄请客,你也来!」
闻人玥笑着摇了摇头。又有人笃定道:「师兄!你没看到吗,聂医生是心情好才放你一马。」
真不知道他们在答辩过程中到底都在注意什么,居然有人统计聂未一共吃了四颗葡萄,两个车厘子,外加一个草莓:「喂,有没有吐葡萄皮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你见过冰山吃东西没有?太神奇了。」
「是吗我一度以为他到了辟谷最高境界……」
「玄幻看多了吧你!我女朋友在手术室做巡迴,说有时手术时间太长,沈医生会餵糖给聂医生吃。」
然后站在一旁的林沛白就会睁大眼睛——若是拿下口罩,便会发现他和雏鸟一般做出「啊」的嘴型——我也要吃!
「原来是这样。」被聂未电了一下的答辩秘书摸着仍有余热的脸庞,「难道,聂医生……是和沈医生暗度陈仓?」
「不可能!」应思源的女弟子悲愤道,「聂医生是属于我们全体的宝贵财产,不容任何人觊觎……」
聂未与应思源等人在稍远处的天井里说话。
林沛白见到闻人玥,便招手道:「阿玥!」
因为是严肃场合,大家都穿的非常正式。连一向仔裤板鞋的林沛白都规规矩矩地穿西装打领带,更别提应思源与聂未两位重要人物,一个睿智灰一个冷峻黑——三名医生穿成这样与平时闻人玥所熟悉的白袍形象十分不同,帅气英挺之余尽显精英人士的气势。
令她不无惆怅地想起当年应师叔和小师叔一起拍档,走过病区长廊的时光。
时光的长廊啊,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错过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都不能回头。
机不可失,她立刻拿出手机:「别动,让我拍一张。」
现在她已经很适应用手机拍照了,随时随地留下记忆。
等她拍完,应思源才笑道:「阿玥,所里有好相机,用相机拍。」
便有学生把相机拿给闻人玥,教她如何使用:「阿玥,正好我们要和老师们合影留念,你帮忙拍几张全家福吧。」
她上手很快;拍完了之后大家都围上来看效果,总觉得构图怪怪的,又不知道怪在哪里。
倒是新晋摄影师抓抓耳后,认真道:「小师叔太高了,取景好睏难。」
也只有她敢这样说,学生们连偷笑都不敢太大声。
倒是聂未看了一眼相机屏幕,淡淡道:「搬沙发出来。我不介意坐下重拍。」
连聂冰山都难得幽默一把,果真是心情好啊!
搬了椅子出来,全体老师又都坐下拍了几张。
照相本来就是群嗨活动,一拍起来,大家都觉得特别有意思,你要拉着我,我又要拉着他,双剑合璧,桃园结义,众学生映下了不少或搞怪或端庄的合影之后,才陆陆续续地散开。
闻人玥见人比较少了,才对在一旁笑而不语的应思源道:「应师叔,我和你照一张。」
她将相机递给林沛白,走到应师叔身边去,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想想他们确实没有合过影,应思源看着闻人玥,眼中充满慈爱:「阿玥都比我高了。」
阿玥长得这么高,以后至少要找个一米八以上的男朋友:「你也到了可以谈朋友的年纪。要是有好的对象,告诉师叔。」
应思源笑着低语:「师叔虽然眼光一般——采几根头髮还是可以帮你查查他的基因好不好的。」
闻人玥心头酸热,便矮了矮身体,把头靠在师叔的肩膀上,轻轻道:「好啊。我从澳洲寄回来给您。」
取景框里,两人都笑的十分灿烂,非常像一对父女。
照完了之后,应思源又招手道:「聂未,过来一起。」
聂未见她笑得那样开心,心里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
便大步走过去,站在闻人玥身边。
她看了看三人高度,换了个位置:「应师叔站中间……不好,还是坐着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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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寂寞的林沛白给他们三个人拍完了之后,就把相机往旁人怀里一塞,撒欢跑过去:「我也来我也来。」
「好啊,小林医生和我照一张合影。」闻人玥笑道,「你上次拿给我的烫伤膏真的比较好用。」
「帅哥美女拍照不能太死板。」林沛白就是鬼点子多,「阿玥你还记得拍神外五区的宣传照不?」
她那时候穿的是病号服:「丑死了。又没有精神,真不想记得。」
「今天咱们来重拍!先拍深情对望那张。」
他俊朗的脸庞上瞳仁黑亮,眼神专注;闻人玥甫一对上,突然心头蹦出一个词来,不禁喃喃:「太极女。」
林沛白心惊肉跳:「阿玥,你说什么?」
闻人玥亦十分疑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外号,不止一次。」
林沛白哪里还敢多嘴,赶紧拍完,又把师父拉过来映三人像壮胆,就熘到一旁装接电话去了。
剩下聂未和闻人玥站在一起——他稍微调整了一下领带。
不愧是冰山,穿着西装,居然一点汗也没有,整个人还发出清凉的气息;闻人玥脸晒得红了,身上又都是虚汗,不敢借他的凉意,又不想继续站在太阳下:「应师叔,我选几张,晚上拿去沖洗出来。」
说着,她便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走到树荫下去。
巍峨的冰山一愣。
被无视了?
于是开始朝她移动。
闻人玥浏览着照片,突然想起一桩一直放在心上的新闻报导来——考试第一天,一位父亲送女儿去考试,回来的路上被高空坠物砸至重伤,昏迷不醒。
她对这件事情非常在意,一抬头,看见聂未正走过来,便问道:「小师叔,新闻上的那个伤者听说是送到您那里去了?」
神外五区的负责人走到树荫下,见刚刚参加完高考的超龄考生额上,脖颈有汗,便拿出手帕递过去:「嗯。」
「据说很严重——真的吗?」
那伤者送到医院时瞳孔放大,唿吸微弱,颅骨粉碎性骨折,开放性脑损伤,多处挫伤伴内出血,昏迷指数4,确实很棘手。
因为聂未非常反感媒体介入,所以后来媒体再没有报导过治疗方面的进展。
「那位叔叔现在怎么样了?」闻人玥一边擦汗一边试探地问,「方便说吗?我和他女儿在一个考场,她给我喝过水。」
第一场考试前,那个女孩子见闻人玥不舒服,捂着肚子脸色惨白,非常热心地从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是不是……你怎么不吃药呢?吃药可以推迟。」
「我一向不正常。不知道……真倒霉。」闻人玥疼极了,接过热水低声道谢,「谢谢你。」
可惜好人没好报,下午那一场换那女孩子脸色不好,闻人玥来问她怎么了。
「我爸突然出差去了,不能来陪我。」她皱眉道,「资本家都是吸血鬼!等我毕业出来,自己开公司,叫我爸给我打工,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
其实流言蜚语传得很快,纷纷纭纭。闻人玥去药房买药,便听说有考生的父亲返家途中突遭横祸。
为了考生着想,全家人都瞒着她:「作孽哟,这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小姑娘要难过死了。」
「听说她成绩还不错。就在前面的考点里。」
这是极轰动的一桩新闻,连傻头傻脑的闻人玥都听出了一丝端倪,遑论聪明伶俐的当事人。
交完最后一场的卷子,当事人就晕了。她其实已经有预感出事的就是自己父亲:「只是大家都想瞒着她,她就装不知道。」
闻人玥期盼地望着聂未:「小师叔,你能救活她爸爸吗。万一,哪怕万一成了植物人,你也可以用『火花塞』手术救醒他,对不对?」
聂未道:「送的很及时。手术也很成功。今天上午醒了。」
「太好了。」闻人玥诚心诚意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崇拜,「小师叔真厉害。」
她一直说别人的事情——聂未不由得咳了一声,乌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你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闻人玥笑了一笑,「正常发挥吧。」
看她那么勉强的样子,聂未心一沉,知道恐怕不妙:「……什么时候填志愿。」
闻人玥仿佛没听见,四下张望,咦了一声:「小师叔,你们晚上不是要吃饭么。那我先走了。师婶还在家里等我呢。」
她不回答任何人关于考试的任何问题,逼到面前,就顾左右而言他。
她再没有出现在聂未面前。
冰山移动到研究所几次,也没有碰到。
应思源倒是明了她的行踪:「小孩子么,刚考完,当然要好好玩一玩。我们也算找个藉口,陪她一起放松放松。」
聂未所有关于「行踪飘渺闻人玥」的动态,都是道听途说,东拼西凑而来。
应思源夫妇带闻人玥去了植物园,放了风筝。
她在睡莲池前一动不动地待了两三个小时,拍了许多照片,临走时还陶醉地嘆气:「真美。」
为此,应思源买了两盆睡莲,一盆放在办公室里,一盆放在家里,这样她一来便看得到。
伍见贤带闻人玥去了水上世界。
她非常喜欢伍见贤的女儿求求。不到三岁的求求在泳池里撅着小屁股奋力地拨动肉嘟嘟的双手双脚,惹得她一边划水,一边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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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也很喜欢黏着阿玥小姨。
不知是否断奶期过渡的不好,还是玩水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求求经常性地偷袭小姨的胸部。
哪怕是在伍宗理的所有子女,孙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能非常努力地从妈妈怀里挣出来,一把抓过去。
满桌人都黑线……
伍思齐,桑叶子带闻人玥去了美术展,博物馆。
她买了许多漂亮的贺卡,书籤和邮票。还有各种本地人绝对不会买的格陵特色文化商品——那不都是用来骗游客的,又或者用来送给外乡人的么。
贝海泽带闻人玥去看了好几场电影,又满城去找好吃的。
她对于3d电影非常好奇,不管什么烂片都冲进去看。
贝海泽每看必然睡着,醒来必见表妹的针织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而表妹本人戴着硕大的3d眼镜,怔怔地抓着一把爆米花,因为屏幕上激烈情节的唬得朝后一跳,洒了一身。
甚至就连林沛白,沈最等人跑去唱k也带上了闻人玥,通宵达旦的那种。
她很会唱陈淑桦的老歌,声线柔美,十分动人,引得林沛白接下来好几天都在不自觉地哼哼「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心中满是伤痕……」。
在格陵的所有亲人朋友,她都大摇大摆地跑去骚扰了,以「我都考完了,来陪我玩吧陪我玩吧陪我玩吧」为至高理由,撒娇讨好,哄得大家都围过来——就是没有找过聂未。
她不需要他围着她转。
而聂未的身边也正有一个太阳,发出强大的万有引力,迫使八大行星围绕公转——就是聂今。
婚礼迫在眉睫,双耳琴行负责人又事必亲躬:「现在所有人必须以我的意愿为最大依归。聂未,包括你在内。我一生人就一次婚礼,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
婚纱照拍了三千多张,要挑几张出来放大,放在婚礼现场做展板,这件事情已经足够令她抓狂。
这天,在海伦路的定制店里,为了聂未第二次试礼服,聂今又生气了。
其实就是小事一桩——腰身那里阔了一点,要改:「为什么你的腰这么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身材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若不是了解聂今的性格,鲁明忱真要以为老婆这是敲山震虎,提醒自己该锻鍊了。
你说她一个高挑美女,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智商有智商,老和自己的哥哥较劲,是不是脑袋短路——其实也不是。
关键是她有的那些,她哥都有啊!而且样样比她强!
那种感觉,就好像女娲细心地创造完哥哥之后,用下脚料随便又捏了个她出来。
聂今生气又嫉妒,笑眯眯,阴恻恻:「哥,五姑娘钟意不?」
这种烦躁阴沉的心情也会传染。
冥王星没时间也没心情陪太阳疯了。
聂未自动脱离聂今系,直接开车走人。
他不是第一天这种态度,聂今骂了两句,又去督促鲁明忱的礼服。
聂未从未有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情况,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
理智告诉他,闻人玥考不上。
但感性却在期盼她能考上。
因为若是考不上,她一定会走。
想了又想,他不明白为什么闻人玥会离开这件事情令他从隐隐反感一直升级到异常抗拒。
于是驱车前往闻人玥系找答案。
敲门。她不在。
聂未根本没有闻人玥的电话号码。看了看腕錶,他决定去研究所一趟。
应思源不在。被告知回家吃午饭去了。
他又去了应家。
这回都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事办完了。
☆、第二十二章
一座冰山挟着潮汐与洋流之力到处找闻人玥,她却气定神闲地和应思源夫妇坐在客厅里一起吃水果,谈笑风生。
「咦,聂未你来了。快坐快坐。」
「小师叔。」闻人玥不知他为何眉头紧锁,看到她就很烦的模样——想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喊了他一声便没有再说话,自去剥山竹。
应思源笑道:「刚才阿玥还说起你。」
「说我什么?」聂未心里一动。
「她说,海泽每次和她看电影都睡着,小林和沈最唱k的时候吼得声嘶力竭,见贤和思齐也是压力很大的样子,做医生是不是真的很辛苦?她都不好意思找表哥表姐们玩了。她说,怎么看小师叔好像从来不放假,也从来不喊累。」
这时聂未倒又镇静下来了,接过剥好的山竹,淡淡道:「我也放假。今天下午和晚上有时间。」
然后他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向脸颊微绯的闻人玥:「你想去哪里。」
「嗯?」应思源一时没有会过意来,「……哦!好呀!」
他听说聂未上个星期去北京做了两台会诊手术,看来还是累得很,想要放松放松:「聂未,你带她出去玩玩。散散心也好。」
难得聂未肯主动示好,应思源示意闻人玥接话:「阿玥,你今天怎么安排?难得小师叔有空。」
「我下午约了叶子上瑜伽课。好久没去了。」太震惊了,闻人玥目瞪口呆地回望他,「……晚上我们没安排。」
「在哪里上课,上完几点。」
「……晶颐。四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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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拿出手机:「电话给我。」
两人互留了号码:「到时来接你。」
闻人玥心想还好有个叶子,不会尴尬:「好的。」
把两人一前一后送走了之后,应思源才想起来:「阿玥是来帮你做家务——聂未他干啥来了?」
桑晓莹若有所思,但又觉得这念头非常荒诞可笑,简直就像自己当年怀疑丈夫对阿玥有绮思,结果证实自己多心。
反正还有叶子,便也没有再深想:「大概就是路过,上来看看吧。」
岂料桑叶子放了闻人玥鸽子,没去健身房,只是发了个简讯:「我准备註销这家会籍,懒得去了。」
喜欢叶子的男会员倒是在,看到了闻人玥没像以前那样过来打招唿。她心想,难道是因为此人缠杂不清,甚至追上门去,所以叶子不愿意来了?
既然叶子不来,那我以后也不来了。
不过……小师叔今天会来……要不要跟叶子说一声呢?
她坐在更衣室里,思索很久,还是决定不说。
放下手机那一刻,她有点罪恶感,但很快锁上了柜门。
闻人玥心不在焉地上完瑜伽课,急匆匆地洗澡换衣服,然后就去把会籍註销了。
办完手续才看到手机上有聂未的未接来电和简讯:「b2c37。聂未。」
闻人玥立刻乘电梯去地下二层。
好像网游中做任务突然发现gm不对。
她围着c37停车位转了三圈,确定这不是上次见过的cr-v,而是途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简讯的意思,但挡风玻璃下确实有医院的通行证——
「你找我?」
等的有点久的聂未出去转了一下,回来就看到闻人玥在拍引擎盖。
他的突然出现令她吓了一跳:「小师叔。叶子没来上课……」
关他什么事:「上车。去哪里。」
闻人玥系好安全带:「……我不知道。」
不是说每次出游都是她安排路线?
她做瑜伽的时候没想想?
车内一片寂静。
聂未决定先把车开出去:「现在想。」
有个开头,接下来都好说。
今天两人都不狼狈。一个穿浅色衬衫配西裤,英姿挺拔;一个穿三色裙,婀娜秀美。
却无眼神交流。
「小师叔,你平时有什么消遣?」闻人玥干巴巴地问。
她去哪里玩,取决于对方喜欢什么。
应师叔喜欢静,就去了植物园;求求喜欢玩水,就去了水上世界;思齐表哥和叶子格调高雅,就去了美术展和博物馆;海泽表哥没要求,就去看电影和吃饭。
小师叔喜欢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聂未除开工作之外,只喜欢驾艇出海休息,偶尔和应思源,许崑崙,楚汉雄等人打打桥牌。
游艇在百丽湾泊着。如果她想出海,前面掉头就是了:「想去吗。」
和他在一部车里就好紧张,更何况是漫无边际的海上。一只游艇,只有他们两个——闻人玥觉得一定会再次控制不住自己,毁他清白:「打牌,我也会。我和海泽表哥常常玩关牌。」
关牌是一种适合双人玩的扑克游戏,非常简单。
聂今小时候也常抱着聂未的小腿逼他和自己玩,所以对他来说是不太舒服的回忆:「桥牌会吗。」
桥牌?太高雅了。闻人玥倒是见爸爸和朋友们打过桥牌,但完全不懂那种出牌规则。
她顽强地在高雅和低俗之间找到了平衡点:「要不,直接去吃饭吧。」
聂未抿了抿嘴唇:「你想吃什么。」
闻人玥看到路边有全州馆的大幅gg,随口说道:「韩国菜。」
聂未看了那gg一眼:「八大菜系,你一样也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和海泽表哥都吃过了。」她最憷和医生们一起吃中餐,公筷是她永远的噩梦。幸好贝海泽没那么挑剔,应师叔对她又随和,「其实吃什么都行。小师叔,你做主吧。」
于是聂今就接到了出逃中的哥哥的电话:「……好吃的韩国菜?中国菜你都吃腻了不成?没有好吃的棒子菜!……我想想。」
她还是报出了七八家馆子:「……你在哪里……晶颐附近的话,全州馆很近……其他的?百帝园很远。建议你别去,开车都要三刻钟。挂了。」
她正在挑照片,于是也没有细想鲜少在外面吃饭的哥哥怎么会问她哪里的韩国馆子好吃。
聂未挂了电话对闻人玥道:「去百帝园。」
车上明明有gps,他也不想用:「你查一下怎么走,我没去过。」
闻人玥赶紧拿手机出来查:「……很远,要过海。」
聂未淡淡道:「那你千万别指错了路,越走越远。」
闻人玥自觉责任重大,每个路口,每个拐弯都高度警惕;甚至还抽空打了个电话去订座,果然散台都订光了,只有包间:「好险好险。」
她倒是很细心。
聂未心想。
路上有点堵。
不堵车的时候闻人玥还可以指指方向,一堵车,两人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容易有两人独处时间,还是不要浪费的好:「……小师叔,您上次开的不是这部车。」
「那是我妹妹的车。」
「……」对。他家是双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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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又堵上了。」
「这个时间是这样。」
「如果开的是坦克就好了。」
「……」其实他也想碾过去。
「咦,那辆车是在逆行吗?」
「它要转弯。」
「可是它没有打转向灯啊。」
「它违章了。」
「撞上了撞上了!它撞护栏了啊!」
「……」它撞了关她什么事。难道她疼。
「红灯好长。」
「……」我看着呢。
「黄灯了。」
「……」我还看着呢。
「绿灯了。」
「……」我一直看着呢!
「你这条裙子穿过三次了。」
「不止。我很喜欢这条裙子呢。」
「……」
她以前每天一条裙子,从不重样。
那个,有很多裙子的话,当然穿一条换一条。但是没有很多裙子的话,洗干净也一样穿啊。
「闻人玥。」
「嗯?」
「唱支歌来听听。」
「……」小师叔你这是闹哪样啊?!
足足开了八十分钟才到百帝园,可是两个人均觉得好像只用了十八分钟——相对论真伟大。
所以都不相信已经快七点了:「嗯……好像是有点远。」
闻人玥笃定道:「没关系,我一定能指挥回去。我可记路了。」
知客带他们去订好的包间,路过一桌两个男生在烤肉。
其中一个迷茫地张望了一圈儿,又看到一对极其养眼的帅哥美女迎面走过来,便对伙伴抱怨道:「你看人家都是成双成对来吃的。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好像很惨。」
结果他对面那个男孩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嗓门有点不受控制地激昂:「其实……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闻人玥脚下一个趔趄,完全走不动路了,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男生——活的,活的……她看到活的了……
聂未其实也听见了,觉得她杵在那里真是太不礼貌,伸手把她手腕一捉,快速走开。
闻人玥不确定聂未听见了刚才那表白没有,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暗自心潮澎湃。
一觉醒来,她真是越来越喜爱这座接受度极高的城市。
「两位吃点什么?」
闻人玥刚才已经在手机上浏览过各种点评,便点了几样好评率很高的食物,荤素搭配,分量适宜:「这样可以吗,小师叔?」
聂未对于生不生,熟不熟混在一起的韩式烧烤一点兴趣也无,单点了一碗素面:「什么也不要放。」
他这人其实一点不难伺候。
衣食住行,舒服就尽情享受;不舒服就尽量克服。
单拿吃饭一项来说,好吃,就多吃一点;不好吃,就少吃一点——咦,和闻人玥的穿衣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闻人玥有点尴尬。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小师叔,难得一起吃饭,你可不可以将就一下?
外面服务员走过,小声讨论:「好奇怪,刚有好几桌客人都在抱怨突然一下子肉都烤不熟了。」
闻人玥心想,不奇怪啊。冰山来了嘛。
「有没有果啤?菠萝味的那种。」她问服务员,「我要一罐。」
酒壮怂人胆。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之后,闻人玥就和许多时下的年轻人一样先拍照验毒。
闻人玥一边拍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习惯了。我和海泽表哥吃饭也喜欢拍照留念。」
「待会开始吃的时候,我就不说话了。」
无论是外公还是应师叔,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想小师叔多半也是。
等聂未点的素面上来,就先放在了闻人玥面前,让她拍。
「咦,就是我上次和海泽表哥去吃的阳春面嘛。」她翻出照片,手臂直接越过桌子中央的炭火伸过来;聂未反应很快,朝上一托她的肘弯,浓眉责备地皱起。
闻人玥讪讪地收回手,打开果啤,喝了一口。
又喝一口。
她吃饭的习惯和十二岁一模一样。
一大口一大口地塞满整个腮帮子,然后再慢慢地咀嚼上好久。
一边吃,眼珠子还一边骨碌骨碌地转,一会儿看这里,一会儿看那里。
那时不觉得特别。现在看起来,大概是小时候和聂今一样,吃饭不安分,爱跑爱疯,被逮住了就拼命填一口。
捉着手臂勒令吃完了再玩,还要在原地扭来扭去跳上坠下跟盪鞦韆似地。
聂今常常埋怨嘴巴有点阔,一定是小时候被餵饭餵的太多:「聂未,你不要不承认,有照片为证!你餵我吃饭就是不耐烦!……一把调羹塞进来,还不把我的嘴巴给撑大了!」
闻人玥没有这么不耐烦的哥哥,所以她的唇瓣很小巧红润,饱满诱人——而且他记得触感非常柔软香甜。
聂未咳了一声,低下头,开始吃面。
不知道是素面的味道确实不错,还是对着她胃口好,聂未默默地吃了大半碗面,放下筷子。
闻人玥支腮望他:「小师叔吃好了吗?」
「你慢慢吃。」聂未擦了擦嘴,「不着急。」
「那我可以说话了吗?」闻人玥喝了一口果啤,「你们都『食不言寝不语』,可是我吃饭最爱说话了。」
聂未心内一动,缓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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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她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要和他在一起,默默地坐着——很像刚刚醒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好安心。
这样想着,闻人玥反而安静了。
倒是聂未忍不住先问起:「你小时候吃饭,是不是需要大人跟在后面餵。」
闻人玥正在闻紫苏叶子的香气,闻言一怔:「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一点会令他这样说,下次问问爸爸好了。
聂未看她一边继续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迷茫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了?他笑了!
闻人玥的贼胆一下子肥了起来:「小师叔,十五岁上大学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感觉。」聂未淡淡道,他当时已经比很多同学高了,从外表上看一点也不像未成年。
同学们一开始以为班上最矮的那个男生是天才。那男生也没否认,颇享受了一段被嫉妒被孤立的日子。
后来公民投票时才发现,才知道班上第一高第一帅第一酷的男孩子居然没有选举权,大反转。
在错愕的男生和心碎的女生还没想好怎么办之前,伍宗理便把他带在身边学习了。
「他们说你才十六岁,外公就看中你做关门弟子。那个时候——」她想了想,「我在干什么?我十六岁的时候上高一——」
别想了。那不是美好的回忆。
「不对不对,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才六岁呢。上一年级。」她捂着脸直摇头,「数学真差。」
他一直走得很快,远远地超过了同龄人。
更不用提比他小十岁的闻人玥。
他从不觉得这种飞速会错失,会遗憾。
直到现在。
「你上解剖课的时候,我可能在操场上拿着放大镜烧火柴头。」她勐然想起关于小学最快乐的记忆,「对了,我们的校服很好看,每年都换一种款式,你见过的——」
她突然想起那次见面毫无美感。
怎么所有话题都好纠结。
「……我们学校男生的校服倒一直是纯白色的,很洋气。」
聂未一挑眉:「你在哪里读小学。」
「远日第一私立小学。就在我家附近。」
她以前也住远日大道?
聂未抿了抿嘴唇:「没想到我们是同一所小学毕业。」
「啊?」闻人玥讶道,「小师叔也是一小的吗?」
对了,他们都住金碧庄园,同读一小也很正常。这样的杰出校友,她应该听说过——不对,那时候她还没出生:「可天才总是流芳百世呀。」
她又这样讲。
「我不是天才。天才仅凭灵感与激情就能成功。」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望了闻人玥一眼,「我从来不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
若是普通人听到他这样说,一定要气疯。
可闻人玥既然深深爱他,当然不会觉得嚣张,反而笑着求饶:「给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条活路吧,小师叔。」
怎样炮制一份调情?
将一份挑逗在炭火上烤至恰到好处,包上一片新鲜的轻佻,再蘸点酸甜的暧昧。
这一对青年男女,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
一个断然拒绝:「不给。」
一个软软求饶:「给吧给吧。」
聂未故意摇了摇头,眼中已经有些笑意;闻人玥不知道是喝了点啤酒上脸,又或者看见百年难得一见的冰山裂所以芳心乱动——总之一张小脸红彤彤地,在灯下显得格外妩媚动人,眼神一波波地荡漾过来:「不给算了。那你叫我一声闻人师妹。」
仗了酒气,一向不聪明的她却有女人的直觉,隐隐觉得今夜可以这样撒娇任性,把外公教导的儒家伦常撇到一边:「你快叫闻人师妹嘛。」
她撑住下巴,一对剪水秋瞳满含笑意,看他怎么办。
聂未勾了勾唇角,一对乌沉沉的眼睛从睫影下深深地望向她。
「你太淘气了。闻人师妹。」
本来就偏低沉的声线,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又罕见的温柔怜爱。
明明是她的醉意,却微醺了他。
闻人玥心口一窒,自己心底的欲望似乎映在聂未既满且重的眼神中,一览无余。
他浓密的头髮、睫毛,刚毅的脸庞、脖颈,微弯的薄唇,青色的胡茬,绷紧浅色衬衫的肩膀、胸肌、手臂——性感与力量的完美结合,因为这一声温柔的「闻人师妹」都有了令人耳红脸热的暗示。
不得不承认,过了八年,她仍想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抱他,亲他,甚至做更多。
那是一种女人对男人,灵与欲的倾慕,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不顾一切。
闻人玥只觉得小腹那里一绷,有不寻常反应——顿时难堪得想要立时三刻钻到地缝里去。
「怎么,」眼睛雾蒙蒙地看不清东西,她听见聂未在问,「真喝醉了?你脸很红。」
闻人玥不知所措地起身:「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狠狠地洗了一把冷水脸,闻人玥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哪里不舒服?」聂未隐隐有些担心,刚才她的脸红得不正常。
「没事。」仿佛刚才的调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她拿起筷子,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菜,「我还想吃一点。」
最后每样菜都剩了许多。单单一盘又嫩又滑的烤牛舌,闻人玥很喜欢,吃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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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叫一盘吧。」聂未示意服务员过来。
「够了。」她咬着筷子头,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最好。」
今天晚上的小师叔,今天晚上小师叔喊了她一声「闻人师妹」,她会一直记得。
吃完出来,店方送了两只小小的梨汁棒冰:「欢迎下次光临。」
闻人玥拿了一根,又递给聂未一根。
他本来不吃冰。
但既然是「闻人师妹」给的,岂可不吃。
昏迷六年内钙质流失严重,所以闻人玥的牙齿不太好,怕冷易敏,是一点点抿着吃的;再看身边的小师叔——他是咬着吃的,她看着都牙疼。
倒车的时候,他把整根棒冰往颊内一塞,两只手掌着方向盘,很快把车开了出来。
那是棒冰不是棒糖啊小师叔!
虽然大家都说你是冰山,但你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啊!不怕冻的么?
其实并不好笑。但严谨古板的聂冰山居然会做出类似吃棒糖的动作实在很有意思,闻人玥差点笑昏了。
弯下腰去不停地抖动肩膀,连安全带都跟着乱颤。
聂未不明白吃棒冰有什么好笑。
不过他从未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
让她笑笑也不妨。
「小师叔,让我拍一张留念吧,求求你了。」见他并不反感,闻人玥去翻手机,结果发现已经没电了,「……破手机!又不能换电池。」
「我的手机在外套里。」聂未突然道。
闻人玥就很自然地伸手去拿了。
摸了半天:「没有。」
「找下裤子口袋。」他想起来刚才出来时接了聂今的电话,手里又拿着棒冰,大概顺手放裤袋里了。
闻人玥就又把手伸进他的裤袋里:「……好大!」
聂未差点把车开到护栏上去。
「真的好大。小师叔拿着的时候不觉得,到了我手里突然变好大啊。」闻人玥终于把手机给掏出来了,「是我的手太小了么。太大了,一只手握不住啊。算了,吃完了再拍。」
聂未莫名地有点烦躁:「一根冰而已,吃那么久。」
闻人玥吐吐舌头,继续不慌不忙地吃棒冰。吃完后拍了两张他的侧脸,发到自己的手机邮箱里。
我和你,毕竟那样近过。
「在研究所的时候怎么不和我拍。」他突然问,见她不做声,有点怯怯的模样,又放缓声音,「下次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拍吧。」
下次放假要好好计划一番,带她到处玩玩。
下次?
小师叔,我要走啦。
恐怕没有下次了呢。
一条长长的过海隧道里,夜风拂着她的髮丝:「小师叔,要不要我唱支歌。」
聂未没说话,把车窗升上去,车内安静下来。
闻人玥便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唱了一首粤语歌:「……何年何月也谢你……」
唱完了,她偷瞄到聂未唇边似乎有笑意,不由得横生了麦霸的心肠:「我,我要再唱一首。」
还是粤语歌:「……这么最好不过……」
小师叔,第一首歌是阿玥唱给你听的。第二首歌是阿玥唱给自己听的。
聂未会英语,德语,但不会粤语,故而听不懂歌词。只觉得她声音轻软妩媚,如一缕烟雾,久久萦绕不散。
令他心旌荡漾。
本来歌词也没有什么要紧。
要紧的是这一刻的气氛,他觉得很好很好。
「我唱完啦。」
「我在开车。」聂未柔声道,「你替我鼓掌吧。」
闻人玥就噼里啪啦地拍起手来,又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已经开始;一个却在谢幕。
到了她宿舍楼下,聂未以为闻人玥会像上次一样请他上去坐坐,立刻熄了火,然后去解安全带——
闻人玥很干脆地开了车门下去,半句邀请的话也没有。
关上车门,她才又转过身来对聂未挥了挥手:「小师叔,我今天很开心。谢谢。拜拜。」
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最好。
闻人玥回到宿舍,就重重地往床上一摔。
一动不动了好一阵子,她准备起身洗漱时才发现少了样东西,勐然大叫:「天哪!」
她只顾着把纸巾包着的两根棒冰棍拿下车扔掉,结果忘记拿车后座上的运动包了。
(台长:环保和细节都很重要。请勿车窗掷物。)
都已经告别了,结果还把包忘在他车上!
总是他先留下潇洒背影,然后剩她在原地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闻人玥,你能不能更丢人一点!
她看看时间,估计他还在开车。
不由得嘆了口气——还是赶快先给手机充电。
等聂未回到家中,换了鞋,去厨房倒水喝,突然铃声大作。
是她打来——想问他到家了吗?
聂未接起,不自觉又弯了弯唇角:「我刚到。」
闻人玥就是特地等他到了再打,免得影响他开车:「小师叔,我好像落了一个包在车后座上……」
「嗯,我看到了。」他停车的时候确实看到后座上有一个运动包。
停了一秒,他又问:「你睡了没。要不要我现在送过来。」
那一秒的暂停,是期盼,还是迟疑?
「不用不用。您明天几点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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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三刻。」
「那我七点半到医院门口等您。」闻人玥实在窘迫,「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原本听她用敬称来称唿自己聂未只是觉得别扭,现在立刻升级为反感。
饭也吃了,歌也唱了,裤子口袋都摸了——怎么突然又变得疏离。
……难道是酒醒了。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闻人玥心想医生早上都是最忙的,要开会,要查房,还要做手术准备:「七点半可以吗?或者再早一点?是不是会影响您上班……」
一个最浅薄的女人,可以因为爱,变得无比解语;一个最坦荡的男人,也可以因为爱,变得无比小气。
这与智商,阅歷毫无关系。
不过是一种最易受对方摆布的情绪。
「我会在路边等着,您停一下下就可以了……」
「随便你。」
聂未挂了电话。
过了一刻钟之后,闻人玥还是收到了聂未的简讯。
「0730。聂未。」
作者有话要说:那两首歌分别是林忆莲的《对不起谢谢你》和《再见悲哀》
☆、第二十三章
过了几天,桑晓莹回娘家时无意聊起:「叶子。那天你和阿玥还有聂医生去哪里玩了?」
「嗯?」桑叶子一愣。倒是桑母打岔:「聂医生?他不是喜欢男人么。叶子,不要和这种人来往,浪费气力。」
「妈,瞧您说的。同性恋不是人吗?」桑叶子似笑非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种思想要不得。更何况两个帅哥在一起,也很赏心悦目。」
「好什么好!」桑母喝道,「想想就噁心!」
「您要跟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好像你们亲眼见到他和男人恋爱一样。」听母亲和妹妹绘声绘色,桑晓莹嘆道,「伍氏弟子本来晚婚晚育的就多。聂医生条件好,要求高,宁缺毋滥也很正常。」
这话令桑叶子心中隐隐不快:「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姐夫的条件好不好?虽然三十八岁才结婚,之前谈的恋爱难道还少了?听说还和自己的学生搅得不清不楚——要是姐夫在遇到你之前,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你心里会不会打鼓?会不会怀疑他有问题?」
桑晓莹讥道:「要怀疑也是聂医生以后的女朋友怀疑,轮不到你操心。」
桑叶子大怒:「他是同性恋,哪里来的女朋友!绝无可能!」
那贝海泽是什么?不肯拜在你石榴裙下的男人都是同性恋不成,什么心态!
网上那些虽然虚造聂未和甲乙丙丁恋爱,捕风捉影,写出大篇文章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并未将他的性取向当做精神支柱——你桑叶子很明显已经走火入魔:「确实。全世界只有一个男人不是同性恋,伍思齐。」
学心理学的妹妹倒不如教政治的姐姐口齿伶俐。桑叶子脸色大变,桑母立刻出来救场:「晓莹!有你这样对妹妹说话的么!」
「我是为她好才教育她,难道错了也鼓励?」
「你不懂做母亲的心也就算了,怎么连做姐姐也不会。」
话内有话。有不孕症的桑晓莹大感泄气,冷笑连连,随她们去了。
桑叶子越想越恼火,转头就去追问闻人玥,不提自己和姐姐的龃龉:「……怎么回事?是聂医生请我们吃饭?」
「那天小师叔说要来接我们下课。可是你没来……」耍小心机果然瞒不住,闻人玥只好道歉,「后来我们就一起去吃了个饭,随便聊了聊。对不起,叶子。小师叔难得下凡一次,我……我没有通知你。」
「阿玥,我倒不是非要去吃这顿饭。我是怕没有我在旁圆场,你会尴尬。」桑叶子笑着解释,「聂医生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态度再冷淡倨傲,也要对他恭敬礼貌。」
「当然啦,也不需要谄媚讨好。我教过你,不卑不亢最合适。」
「……知道。」
闻人玥一向非常感谢桑叶子教给她许多为人处世的技巧,也懂得随机应变;可是在聂未面前就半分也施展不出来。
本想喝酒壮胆,结果却喝出了丝丝情挑。
本想唱歌谢幕,结果却唱出了深深眷恋。
桑叶子想他们两个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毕竟年龄和文化差距摆在那里,就没追问聊天内容:「吃完饭之后呢?」
「他送我回宿舍。」
「然后呢?」
「然后就走了。」
「然后呢?」
闻人玥奇怪地望了究根问底的桑叶子一眼:「没有了。」
怎么可能还有联繫,他那么忙。
不过是她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约了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门口拿忘在车上的包。
不过是拿包的时候小师叔淡淡地问她吃过早饭没有,然后拿了一客鸡蛋三文治和一瓶新榨的果蔬汁给她。
不过是果蔬汁的口感非常细滑,三文治又很香甜,于是她发了个简讯感谢:「真好吃,谢谢小师叔。」
不过是他下手术之后给她回了个:「那当然。」
不过是她意犹未尽地追问了一句:「您哪里买的?」
然后就没了下文。
小师叔回天庭了。
这极细微又极宝贵的点点滴滴,是闻人玥将来会放在心里一直反刍的细节。
她确实自私,所以不想与任何人分享:「真的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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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叶子蠢蠢欲动:「真遗憾。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你就代表大家问问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吧。如果是,他的爱人是谁。」
「……叶子。我不会问小师叔这个问题。」
对她来说,八年前那个未激起一丝波澜的吻,只能说明小师叔对她没有感觉。
有时也会不无惆怅与嫉妒地想起,不知谁吻上那两片性感的薄唇,才会令小师叔心动。
无论是他,还是她,真幸运。
「性取向是个人选择。无论小师叔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好,我都尊重。」
桑叶子没想到自己在姐姐那里吃了瘪,居然连闻人玥也生了反骨:「没有人不尊重。是他总藏着掖着。我们帮他面对……」
闻人玥轻声道:「小师叔不是会逃避的人。小师叔不过是觉得没必要对我们这些凡人交待罢了。」
闻人玥柔弱的外表下,确实藏着一颗坚定的心。
她很喜欢叶子,很感激叶子,会在叶子的麦片里放很多葡萄干,会在叶子给她办了残疾证明之后感恩,会给叶子剥桔子,叶子不去健身房了她也不去,更诚心诚意地希望叶子成为表嫂。
但她也一直觉得不可以过度依赖,过度顺从——那一定不是叶子帮助我的本意。
承认自己的缺点,坚持自己的美德,才对得起身边人的帮助。
「叶子,小师叔的恋人知道他的心意就行了。我们都是外人。」
桑叶子心中冷笑,面上仍一片和蔼:「你不敢问,是怕他翻脸吧。」
闻人玥并不觉得小师叔会翻脸。不论是谁——应师叔也好,小林医生也好,沈医生也好,只要拿这个问题去问他,都一定会说实话。
因为他实在是一位很坦荡的君子。
何必利用君子的磊落,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叶子,别想这件事情了。我们聊点别的吧。」
「阿玥,你的成绩快下来了吧?真的不理想吗?」桑叶子换了另一个比较容易掌控的话题,「大家都很关心你,希望你考得好。」
这些天闻人玥一直用各种娱乐活动来充实自己,避免想考试分数。
桑叶子勐然问到面前,立刻觉得有点难受:「嗯。」
如果正常发挥,说不定还有的一搏。可惜……
快放榜了,她陆陆续续地对所有人都打了预防针,免得最后分数出来吓坏他们。
只是没有向小师叔汇报。
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在乎她考多少分。
反正他早就说过她考不上。差三分是考不上,差三十分也是考不上。
他的不在乎,正好成全了她的虚荣——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生理和智商双重残疾:「我真的很想好好地考一次,结果还是砸了。」
实在对不起关心她的亲人和朋友,对不起帮她补习的小姑娘们。
桑叶子略安慰了两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本来闻人玮要来接姐姐,但是闻人玥拒绝了,「……只是我还有一点幻想。也许……会有第三个奇蹟?」
桑叶子推心置腹:「阿玥,分数不重要,文凭不重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最重要。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是打击你,我是为你好。」
女孩子切忌心比天高,到头来只能命比纸薄。
「嗯。」闻人玥点点头,她太明白自己的定位了,尤其是经过了这场考试之后。
澳洲华人多,生活节奏慢,社会福利高:「我们家阿玥长得漂亮,做家务也利落,性格又温柔。妈妈会给你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做丈夫。」
不需要有太多钱,不需要有多帅,不需要有多聪明:「只要疼你爱你,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够了。」
这样挺好。
想到要和挚友分开,闻人玥不禁有些心酸:「我会想你的。叶子。」
桑叶子抱紧了她:「只准想我,不准想别人。」
闻人玥不是考得差。是考得非常差。
那被高空掷物重伤头部的父亲已经出院,放榜这日又由女儿扶着来送锦旗。
「考得怎么样?」
那女儿说了一个分数,护士们惊嘆道:「哎哟,考得真不错。难得,难得。」
父女都有些羞赧,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聂医生和林医生呢?真想当面谢谢他们。」
「聂医生和林医生在手术室呢。」
今日手术室里的话题先是非常严肃——南极的一座巍峨冰山正在朝奥克兰群岛边移动边解体,科学家们密切观望中;后来不知为何就绕到了许崑崙和贝海泽两位师徒身上。
林沛白直笑:「许医生在电梯口把他骂得……师父,您是没有看见,小贝那满头满脸的狗血啊!」
正在进行显微操作的聂未淡淡道:「不要和我说话。」
沈最立刻举手:「我知道我知道。许医生叫贝海泽教他发简讯,怎么教也教不会!哈哈哈!」
现在的触屏手机都有手写功能,但医生的那手书法,大家心照了……软体的识别能力再强也没有用:「小贝自己用的又是五笔,那可难得教。」
「你们不知道吗?许医生换了个新女朋友。」将病理组织送去做冰冻切片后,连巡迴护士都加进来八卦,「特别缠人,爱发简讯。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都拍下来发给许医生看。你说许医生能不回个『好看,真不错,十分漂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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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有压力了!」
「找个小女朋友就是这样。」沈最笑道,「不抓紧一点,说不定就被哪个小伙子给拐跑了。许医生有钱,可是没时间;小伙子没钱,可是有时间啊。」
「所以许医生才紧张的要命嘛。」
据说有时候下了手术,光坐在更衣室里回简讯就是半个小时,贝海泽说我帮您发吧,他还不要:「那表情,比剜中肝叶上的肿瘤还痛苦。」
最近愈演愈烈,许医生也得把自己一日三餐吃的啥都拍下来给她发过去:「不然就是不爱她。」
真是腻歪死了:「这哪里是找女朋友,简直是找罪受。」
这叫情趣,小子你懂不:「再想想许医生那么大年龄,下了手术,精疲力尽去餐厅,吃了一半突然想起没有拍照,整张脸都黑了,赶紧把饭菜扒拉扒拉,码的好看点补一张——是不是很!」
大家都笑弯了眼。
显微操作仪旁的聂未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不过口罩遮着,没有人看到。
恋爱中的女孩子,总免不了会要求对方做出一些违背常态的滑稽事情来。
他有数了。
笑了一阵,突然又有人问:「这一个长得怎么样?比上一个呢?不是说上一个比他前三任老婆都漂亮么?散了?」
「上一个那真是长得美。」沈最兴致勃勃道,「我看和阿玥不相上下。」
聂未看了她一眼,沈最眨了眨眼:「随便拿来做个比较嘛。」
「哪里是散了,根本没有开始过好不好。」有小护士激动纠正,又左右看了一看,「我们这儿说话,隔壁听不到吧?」
许崑崙和贝海泽正在隔壁做手术:「隔音效果好得很,大胆地说!」
「许医生一开始不知道多喜欢『上一个』,又温柔又体贴的女孩子。可惜啊——许医生和她挑明了之后,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她说——许医生,我一直当您是长辈而已。」
说起来「上一个」还和许医生吃了好几次饭,相谈甚欢;许医生以为得到了暗示才去追:「结果被发了长辈卡!绝对惨过好人卡。」
「哗」地一声,大家都震撼了。
许崑崙虽然已经五十二岁,但他有中英血统,目深鼻高,头髮浓密,看上去最多四十左右,「上一个」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嘛:「长辈?那得多伤心哪!」
「其实想想也是,她虽然和许医生走得比较近,但见了面一直都是『许教授,您好』,『许教授,您走好』——就算亲呢,不过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互动。哪有现在这个的那股腻歪劲儿,连午餐吃了啥都要同步。啊,你吃番茄炒鸡蛋,那我今天也吃个番茄炒鸡蛋吧……」
站了五个小时的林沛白飢肠辘辘,制止道:「别再说吃饭啊。饿了。」
灵光一闪,他炯炯有神地望着师父。
如果眼睛可以流口水,早煳了满脸。
有一次他帮同事连轮了两个周末夜班,偏偏事情特别多,睡不好吃不好,真是惨绝人寰。
周一早上师父来了,看他一脸憔悴,奄奄一息,就把一个纸袋放在桌上:「吃了它。」
那客鸡蛋三文治和果蔬汁真是好味到天地不容啊!林沛白顿时打通了任督二脉,满血满气原地復活。
后来他从沈最那里知道,原来这样的好厨艺出自师父之手,轻易不示人。可见确实对他青眼有加。
此时不由得胆肥肥:「师父,都是他们说番茄炒鸡蛋馋的!徒儿想吃鸡蛋三文治了!」
「那你就想吧。」
聂未淡淡道。
「……!」林沛白简直要哭了,一对哀伤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师父。
「小林不哭,沈姐姐疼你。」沈最笑眯眯地摸出一块糖,「过来。」
病理检查出来,良性病变。
聂未将嵴神经间的肿瘤细细剥下,扫尾工作交给徒弟,便出了手术室,换上白袍离开。
长辈卡。
他在寂静的医护专用通道里站了一歇,很是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到神外五区。
「聂医生。」护士同他说了锦旗的事情,他一愣:「今天放榜?」
怎么完全不知时日过。
他做手术一向关机。现在打开来看,一共有两通留言,聂今的废话;三个未接电话,陌生号码;四条信息,病人家属发来的感谢简讯。
其他什么都没有。
根本不需中枢神经调控,他已经拨通了闻人玥的电话号码。
对方关机。
皱眉想了想,他又打给应思源:「闻人玥分数出来没?」
应思源正在主持一场答辩,走出会场接电话:「出来了。」
聂未竟有点紧张:「多少。」
应思源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略一踌躇,还是告诉了他——聂未心内一惊,脱口而出:「不可能。」
一个考不上的考生还考砸了。
那分数真是惨不忍睹。
「她估过分,有心理准备。」应思源道,「我已经和她聊过了。」
她没什么,接受的很好:「就是觉得辜负了支持她鼓励她的亲人朋友,我对她说没事儿,别难过……她说她享受到了全力以赴的过程,结果并不重要。」
心内乱糟糟,聂未挂了电话又继续打闻人玥的手机,仍旧打不通。她又没有开通语音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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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林沛白也回来了,嘻嘻哈哈地同护士打闹:「快,有啥吃的。」
「林沛白!」
林沛白咬着饼干跑过来:「师父!有何吩咐?」
「我叫你给闻人玥找几个大一的学生做辅导,怎么会考得——」关上门,聂未皱眉看着徒弟,「考得好像没有读过书一样。」
哇,这话说的,真是毒舌指数又创新高:「分数出来了?……哦,她给我发了简讯……和她估的差不多么。」
他一手拿着饼干往嘴里送,一手翻简讯——聂未一把将饼干夺下,扔进垃圾桶。
林沛白傻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看看垃圾桶里的饼干,又看看师父——只恨不能把心剖出来,唯有奉上手机:「真不是补习的错。」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估分。除了他。
她通知所有人她考得不好,除了他。
她写给林沛白的简讯图文并茂,温柔幽默。
小林医生,我本来以为会有第三个奇蹟。没想到事不过三,衰掉了/(ㄒoㄒ)/~~。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_^。就是对不住帮我补习的小姑娘。sorry,sorry——好矫健的小林医生,替我跳一支搓手舞给她们吧\(≧▽≦)/~。
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都不懂。
把整条简讯看了三遍,聂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望向徒弟:「第一我知道,第三我也知道,第二是什么?」
林沛白不语,负隅顽抗。
「讲!」
林沛白立刻缴械投降:「第二个是两年之内取消了残疾证明——」
「什么残疾证明?」聂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过她的全部病歷,绝未提到过这一点,「没有我签字,谁能给她开残疾证明?!」
林沛白从未见过师父脸色铁青,怒极至此,一时怔住,隐隐觉得这雷霆之怒不比寻常,便收了嬉皮笑脸:「师父。您不也和她说过,一定考不上,叫她放弃么。身边的人认定她有残疾——不管是生理,还是智力,对她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还是就此不提的好。
「我并不是说她蠢——」聂未一时亦觉得难以解释,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十分疲惫,「……她连这也和你说了?」
闻人玥确实和林沛白时有简讯来往。
如——小林医生介绍的补习老师好给力p(^o^)q!说不定能考上,到时候吓你师父一跳,叫他看扁我(╰_╯)#。
考前考后的简讯放在一起看,真是讽刺。
更讽刺的是,她对他的所有感觉,总结起来大概就是「一位看扁我的长辈」。
那天晚上的相处,真不知道到底谁似醉未醉,谁自作多情。
「你和她……」
为了维护师公的外孙女免遭他荼毒,师父的眼神透着兇狠凌厉啊——他林沛白一片丹心天地可鑑,此生挚爱两人,一男一女,不包括闻人玥。
「没有。」林沛白坦荡荡地否认,「我要是喜欢阿玥,今天说什么也会请假陪着她。」
师徒两个都沉默了。
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只蜜蜂,围着林沛白嗡嗡转了几圈,停在他肩上。
林沛白赶紧掸了掸,把蜜蜂赶走。
聂未当着徒弟的面,不紧不慢地,把阿玥发给小林医生的,温柔幽默的,图文并茂的简讯一条条都删掉。
然后把手机放回徒弟的口袋,转身脱下白袍,拿上外套。
「我出去一下。傍晚的查房你主持。」
刚看到分数的那一剎闻人玥确实伤心难过。
但是很快就想通了。
她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本来就不应该心存侥倖,以为幸运之神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眷顾。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对外公交待一声。
于是闻人玥去了仰止园。
仰止园在市郊东面,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依山靠湖,风水极好。
凡是为格陵特区的发展——无论经济文化,还是科技医学——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人物,在徵得家属同意的情况下,政府会将其骨灰树葬于此,竖碑立传,供市民瞻仰,以示敬意。
伍宗理等一批大国手正是长眠于仰止园的一片杏林之中。
时值初夏,杏实纍纍。
「外公,现在的人好无聊。买菊花拜山不是很正常么。为什么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闻人玥在碑下放一束黄菊,嘟哝道,「都是什么破网络文化。」
「外公,这杏子真好吃。」她踮脚摘了几枚黄澄澄的杏子,坐在亭内慢慢品尝,「又酸又甜。」
「外公,阿玥这两年都过得挺好。可是……可是突然又变得很失败。」
「外公,我已经努力了。实在是考不上。你不要……不要骂阿玥没文化。」
「外公,表哥表姐他们都挺好……」有对比才有惨澹,她絮絮地讲着,「我也会好起来的,不会丢您的脸。」
其实清明时已经来过;但她还是陪外公说了好一会儿话,小时候的,现在的,自己的,别人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好笑的,不好笑的,一件件,一桩桩,翻来覆去地讲。
大概是杏子又酸又甜,太好吃了,她谈兴大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应师叔很厉害,培养了好多博士;小师叔更厉害,已经是大国手了——」
背心一疼——谁朝她扔东西?
她转身低头,看见地上一枚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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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肩头又中了一记。
这时才勐然看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三四枚杏子。
又一枚掷过来。
她慌忙站起来直躲:「……小师叔……别扔——别扔了……」
聂未住了手。
他越过她,径直走到恩师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闻人玥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也是来拜祭外公的吗?
「你鞠过躬没有。」他突然问她。
闻人玥呆呆地点点头。
「要说的,说完了没有。」
闻人玥又呆呆地点点头。
他便对那沉睡地下的老人道:「老师,我带她走了。」
他转身,听见她亦轻轻告别:「外公,我和小师叔走啦。」
聂未在前面走得非常快;闻人玥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小师叔,您怎么来了?」
他真是不想理她,但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仰止园的杏林很大,一路走出去,可以看到格陵许多赫赫有名的大国手均葬于此。
「小师叔以后是不是也会葬在这里啊。」
——你在说什么呢闻人玥?!
心里想想就算了,你怎么说出来了啊!
怎么当着小师叔的面,讨论起他的身后事来了!
聂未回头乌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当然会了!……不是不是,」闻人玥大为慌乱,直摆手,「我……我被太阳晒得有点发昏,对不起。」
「在这里,不能与妻子合葬。」聂未淡淡道,「所以我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烦死了。催更最讨厌了!杀了你们!!
☆、第二十四章
听了聂未的话,闻人玥突然停住了脚步。
「……沈医生说过,她的新郎也在这里。」
聂未脚下亦是一滞,低声答她:「他在南面的浩山。」
「……哪边是南面?」
「……你的右边。」
闻人玥望过去,那里有一座青灰相间的小山丘,抱着一潭绿水。
青色的是松柏;灰色的是墓碑。
每一块石碑下,都有一位因公殒命,并被追认为烈士的牺牲者。
「怎么不吵。谈朋友的时候吵得天翻地覆。」从早上起床,谁叠被子换床单,到晚上看助兴小电影,退隐的匡玉娇和新晋的肖玲珑谁才是格陵第一女优,全部有分歧,「每逢一三五都要分手。大骂当初瞎了狗眼才看上对方。」
「你说怎么会有男人送女朋友的唯一礼物,是一块男装表。」
就算是消防大练兵的奖品,名牌货,也还是一块男装表来的!
真是不解风情到了极点。
有时候气不忿,觉得早上吵架时落了下风的沈最会在手术后一个电话追过去和他继续吵——激战正酣,只听见那边消防铃大作,他一挂电话就跑。
怎能不令人抓狂。
痛下决心,分手找别人——吵倒是不吵,就是从心理到生理,统统不一致。
不结婚怎么办。结婚又怎么办:「三次走到民政局,又吵着走回来。几乎把对方的户口本撕烂。」
于是在一次异常和谐的激情之后,趁有一段心平气和的时间,他们约定,各出一个心智健全坚定强毅的同事帮忙拿资料,跟着去登记。
万一又吵起来,一定要押着双方签字。
她这边,带了聂未。
他那边,带了一只退役搜救犬……
冰山太强大了,冻结周边一切激动情绪。
准新郎带了一只狗来作证人这件事情居然没让准新娘当场翻脸——当然了,准新娘带个高大英俊的同事作证人也很不靠谱!
可想而知你们平时果然是处处有架可吵。
签字画押,就真的成了夫妻。
没有时间,就在消防支队的操练基地拍结婚照。
新郎的队友们都围上来恭贺:「早就听说过嫂子的芳名!」
吵架的芳名?
「怎么会!嫂子是队长的心头肉啊!」
一对新人被一众消防员高高抛上天空。新娘吓得尖叫,新郎哈哈直笑。
放风的搜救犬也摇着尾巴追过来将一对新人扑倒在地,叼了捧花就跑。
真心快活极了。
「阿最。我们以后不吵了——不吵不可能——少吵一点,保护嗓子。你也晓得,我平时在火场里浓烟吸得多,喉咙本来就不好。」
「好。」
新郎只休了半天假拍结婚照,下午便出勤去了工业区一家突然失火的电子厂。
再没有回来。
地毯式搜救结束后,厂方误报还有两人困于火海。
新郎作为队长,身先士卒,一次次地冲进去搜寻。最终因为吸入过多有毒气体,送院途中不治身亡。
他脾气暴躁又爱较真,就算和牙尖嘴利的她约定了再不吵架,八成也会食言。
更说不定会一次又一次地离婚,复合,离婚,复合。
可是一旦天人永隔,再没有比他更完美的新郎。
因为新娘沈最只会永远记得他的好。
再讨厌这块破男式表,也会一直戴着。
哪怕找到下一个幸福,也会一直戴着。
他留下的唯一,提醒她不曾珍惜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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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小师叔的背影,闻人玥有些落寞。
她的双腿不听使唤地追了上去,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袖口。
小师叔。阿玥又贪心了。
好想牵着你走这段同行的路。
聂未只觉袖口一紧,回头看时,当年的小尾巴已经满脸飞红,一对深褐色的眼珠,瞥向路边盛开的金丝桃,不敢与他对视。
可是一只小手却抓得死紧,不肯松开。
他停下脚步,捉住她的手腕,挣脱。
她还不及失望,一只小手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走吧。」
久违的两只手,又牵在了一起。
金丝桃的花蕊纤细敏感,一如睡美人的心思。
聂未走的更慢了。
他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调整步伐。
只要她愿意相依相随。
闻人玥幸福得几欲晕眩,太阳又有点刺眼,她不禁眯了起眼睛——咦?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捏了他的手一下,又一下。
「捏我做什么。」
她听见他低低地问。
「小师叔……是不是……是不是您……」
闻言聂未不禁皱眉,也回捏了一下:「不要您啊您的。我没那么老。」
这只是一个敬称嘛。
闻人玥吶吶道:「……我要醒还没醒的那时候,感觉有人一直握着我的手……」
后来她握过应师叔的手,也握过表哥表姐,甚至叶子的手,但都不是那种安心的感觉:「小师叔,那个人是不是……你?」
她大胆地凑上去嗅了嗅他的衬衫——那股清冽的气息,是冰山所特有的啊。
怎么以前没有将两者联繫到一起去?
是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会有这个荣幸。
「当然是我。」
聂未在一处树荫停下,淡淡道。
可是,为什么他最后还是松开了?哪怕等她睁开眼睛,哪怕等她看一眼也好。
算了,不想了。
现在牵着就很好。
闻人玥的掌心被捉到聂未眼前去,白得几近透明,反倒透出隐隐的血色;一条长而幼细的生命线一直顽强地延伸到掌底。
聂未垂下眼睛,轻眨的睫羽密密地扫在她的心上,一遍又一遍。
「你的手,比那时候有劲得多,也灵活得多。」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掌心,似乎有些感慨。
未能陪着她走过前两年,这是永不可弥补的遗憾。
「闻人玥。你恢復的很不错。」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直望到她心底,「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坚强,更有毅力的女孩子。」
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聂未给一点甜头,闻人玥的心底便会酿出满满的蜜糖,还藉机撒娇:「不对不对。『坚强,有毅力』不能用来夸女孩子。」
小师叔,你要知道,女孩子就是那种宁可浅薄庸俗,也一定要漂亮迷人的生物。
「我以前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可是现在的美女都要尖尖的下巴,瘦瘦的脸颊,又黑又大的眼珠……」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蹭蹭自己的圆下巴和丰润的双颊,有些惆怅,「我想好歹留个齐刘海吧,可是一把额头遮住,就会出好多汗,冒痘痘,还看不清楚路……」
絮絮的牢骚令聂未一怔,随即莞尔。
地球的另一头,南极的巍峨冰山在阳光普照下,加速朝奥克兰群岛移动兼解体中。
见他又笑,闻人玥勐然想起他上次问自己小时候是不是需要餵饭。
她真的打电话到澳洲去问爸爸,结果惹回来好一顿数落,说自己小时候多么多么调皮,不肯吃饭,拼命挤到沙发后面去,只露出个脑袋来;从不肯乖乖吃饭一直说到不肯乖乖学琴:「那么好的老师只呆了三天就走了。」
把她好一顿数落:「你呀,小时候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于是便觉得他这种笑容好碍眼:「你不要一再取笑我——」
「你很美。阿玥。」聂未突然低下头来,眼内的乌光愈深,温柔地望着面前这位圆脸美人,嘴唇在她细腻洁白的手背上轻轻一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孩子。」
任谁也不能与你媲美。
一直到上了车,两只手才松开。
可那股旖旎的情愫仍在车内氤氲,令温度不断升高。
聂未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傻笑什么。」
她只觉得被他吻过的手背都快烫化了,全身的力气都去供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声音便没有了分量,又软又糯:「你还不是在笑……」
「你不要我笑么。」聂未一边开车,一边柔声道,「那我就不笑了。」
闻人玥很敏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绝对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又不敢去深究,怕幸福之杯会溢出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爸爸受了伤的女孩子考的怎么样。」
「她和她父亲今天来了病区。但我在做手术,没碰到。」聂未看了她一眼,「护士说她分数不错,上格陵财大应该没问题。」
闻人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衷地为那个女孩子感到高兴:「真好!」
聂未便知道她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成绩了,不由得也舒了一口气。
他自知没有安慰人的本事。别让她更伤心就不错了。
「啊,雪糕车!」今天真是幸运,闻人玥欣喜地指着反向的车道,「好久没有看到雪糕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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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一看,路边的禁停区内果然停着一台红白色的流动雪糕车。
流动雪糕车曾经是格陵人童年的美好回忆之一。
一听到叮叮噹噹的音乐声,便知道是红白车来了,街道里所有的小孩子都会撒开双腿冲出来,争前恐后地将攥着零花钱的小胳膊伸向窗口,买上一只雪糕或者甜筒。
再浇上一勺果酱,连梦里是会又甜又香。
在红白车的鼎盛时期,为了照顾这些小顾客,它甚至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利,可以无视交规,在禁停区内营业。
但是为食品安全计,十年前格陵就已经不再颁发流动雪糕车的执业证。雪糕车虽然仍然能在禁停区内营业,但营业区域变得越来越窄。
所有的甜筒师傅都是子承父业,一代代传下来。因为营业环境越来越严苛,有些不愿意传承者,执照便自动作废,故而愈来愈少。
「听说现在全格陵只剩五辆雪糕车了。我在医院附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呢。」她竖起三根手指,在聂未面前晃晃,「那次我去外公家之前,遇到三台红白车,连吃了三个甜筒,超好吃!」
聂未亦想起那是第一次见面:「不是都吐光了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闻人玥气急败坏,俯过身去,一把按住他掌着方向盘的手:「为什么你总是把我丢脸的事情都记得好清楚。小心我恼羞成怒,干脆和你同归于尽。」
聂未莞尔,抽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又一拉转向灯的控制杆:「别淘气。我要调头了。」
他在前面调了头,朝反方向开了一段,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就去解安全带。
「不用,我要自己去看看有没有新口味。」闻人玥下车,又回过头来问聂未,「你要不要。」
聂未笑着摇了摇头:「不要买太多。你拿不了也吃不消。」
闻人玥摸出零钱包,挥一挥:「好。我只买一支。」
她朝后面那辆叮叮噹噹播着音乐的雪糕车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尼玛再也不打赌了。你们个个都是!
☆、第二十五章
从后视镜中望着她雀跃的背影,聂未不由自主地弯了嘴角。
一听她说只买一支,他突然又想吃了,怎么办。
会不会气急败坏地说他居心不良?
他摸了摸嘴唇,又笑了。
只觉得心内说不出地荡漾。
像聂未这样天性冷淡,心无旁骛的人物,甚少会有情绪波动。
可是迄今为止,他已经因为闻人玥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贪嗔喜恶怒都试了个遍。
可聂未仍是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情。
以至于当闻人玥倒个茶都怕得手颤时,他若有所失;以至于当她使用敬称时,他本能抗拒;以至于当她和所有人出游,独独漏了他时,他主动请缨;以至于当她借着酒力耍无赖,要他喊一声闻人师妹时,他从善如流;以至于当她在车内与他近距离接触时,他情不自禁;以至于当得知她曾被迫办理残疾证时,他怒不可遏——
以至于当她莽撞地问到他的身后事时,他便脱口而出了仰止园内不同级别的夫妻不可合葬的规矩。
这天才尚不能参透,这是两人之间怎样的一种羁绊。
哪怕他还有最私密的行为,都与她息息相关。
他现在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她的恭敬与疏离有多可恨,她的温柔与撒娇就有多可爱。
她若要成为世上第一漂亮的女孩子,那她便是——不管她要什么,他都愿意捧到她面前来。
毕竟是做了五个多小时的手术,又到处找她找了一圈,聂未现在觉得有点疲惫了。
按了按颈椎,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来大口大口地喝掉一半,他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这是长期在临床一线工作养出的习惯,随时随地便能入睡,随时随地又能醒来。
待他睁开眼睛,一看腕錶,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而闻人玥还没有折返。
他一惊,本能觉出不妥;再看后视镜,呵,她捧着一只甜筒,低着头慢慢地踱回来了。
方才的雀跃与欣喜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飘忽与呆滞。
「阿玥。」他探出头来喊她。她闻言抬头,一张小圆脸上血色尽褪,神情惊惶,仿佛才看过了地狱,尚不能回神。
聂未立即下车,朝她迎过去。
「怎么了。」不过是买一只甜筒,缘何神色大变,「出了什么事。」
他伸手欲牵着她,她却勐然朝后一缩,害怕与人接触一样。
「……谁欺负你了?……遇到变态了?」
她恍惚地摇了摇头。
天气热,日头毒,甜筒已经半融,她指间沾上了一条条腻白的冰淇淋渍,又一滴滴地落到地面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若真是遇到了色狼——依她的性格,他倒是不很拿得准,她会不会和他说。
聂未回头看了看那停在路边的雪糕车。
待她机械地上了车,他伸手过去替她系好安全带。
方才还娇憨软糯的美人,仿佛被抽走精气的傀儡,低着头,几不可见地微微发颤。
「你呆在车里,不要怕。」
关上车门,聂未快步朝雪糕车走去。
这种雪糕车一般只有一名司机兼甜筒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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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顾客,那位甜筒师傅一直低着头看书,忽而挥手将停在柜檯上的几只苍蝇赶开。
见有黑影遮住了窗口,他便抬起头来.
「要什么——」
「请问——」
聂未太高了,要微微弯了腰,俯下脸来,才看得见缩在柜檯后面的矮小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两只本不该属于年青人的浑浊眼珠,在看到那一对永远令人又敬又怕,乌光内敛的眼睛时,闪过慌张,激愤,怯懦,悲哀,终于又变回麻木。
当年出庭作证的每个人,他都不会忘记。殷唯教授也说过,不需忘记,忘记等于逃避。
「聂医生。您好。」他慢慢道,「您和她——一起来的?」
聂未眼中闪过一丝兇狠,脸色亦变得凌厉起来。
「聂医生……别担心。」不需聂未说话,他已经苦笑起来,「她根本不记得我……」
闻人玥怎么也没有想到经营雪糕车的竟然会是第一名。
所有人都没有对她特意提过第一名的事情,她隐隐知道,但并不多问。
只有叶子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他,第一名因故意伤害入狱又假释,她的老师殷唯教授自愿做他心理辅导等种种细节。
当时还在做復健的她,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抱歉,去内疚。无论是躺在床上过这六年也好,呆在牢狱中过这六年也好,我和他都是在为过错付出代价。」
「大家都很痛苦。有必要拿来比较谁的痛苦更多一些吗。感同身受这种说法根本不存在。」
叶子怕她有负面情绪,一再地为她深入剖析,坐牢不比昏迷,植物人是弱者,而有案底的人会受到社会轻视:「阿玥,也许你不喜欢听,可我还是要讲……」
她知道叶子是为她好,声声刺耳,句句诛心,锻鍊出她的钢铁意志。
「这个社会不是看能力么。他那么聪明。而我是很蠢的。」
「能不能扭转干坤,看各自的本事吧。」
「他有殷唯教授,我有你,我们都很幸运。」
后来桑叶子便再不提此事。
闻人玥想自己和第一名估计不会再见。
即使再见,也不一定会认出对方。
因为她的心里,确实没有为他留出一丝的空间。
她只说对了一半。
一开始她真的没有认出那个埋头看书的甜筒师傅是谁,笑眯眯地问他哪种口味比较受欢迎。
甚至还在想,万一回到车上,小师叔又想吃了怎么办。
小师叔只要一下凡,就会好促狭……
反而是他,将甜筒做好递给她时,终于喊了她的名字:「闻人玥。真巧。」
从地狱里伸出来一只手,抹掉了窗上的雾气,将所有可怕的回忆都展现在她眼前。
不堪重负,她惊得甜筒都脱了手。
「拿好了。」他麻利地做了一支新的甜筒给她,「我听说你復健的很好啊。怎么好像手还不是很有劲儿。」
闻人玥久不能言,好半天才道:「你怎么会做这个……」
「坐完牢出来,不太容易找工作。只好子承父业,一边开雪糕车,一边自我增值,等机会吧。」第一名倒是很坦白,笑了一笑,又道,「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我父亲是雪糕车司机啊。」
「你当时还很雀跃地说,你最喜欢吃甜筒。我说好,带你去,而你就笑着说下一次,下一次,后来又说等毕业了再去。」
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本来就是为了留住这位第一名而虚与委蛇,一毕业就可以各奔东西。
所以她真的全无印象。
否则她绝不会下车来买甜筒!
「现在终于有机会请你吃一支甜筒。」
殷唯教授不愧是心理学家中的翘楚,将第一名的情绪疏导得很好,他竟可平静面对这颠覆他人生的红颜祸水。
「如果我不那么无知,冲动……」
「我在里面自修了两个硕士学位……」
「我已经都放下了……」
「你现在还好吧,我看你好像长高了……」
「听殷唯教授说你恢復的挺好,我也安心一点……」
她的手臂呈一种奇怪的僵硬姿势握着那只甜筒。
第一名终于觉出了不对劲:「闻人玥——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第一名抬了抬眼镜:「那你记不记得我姓什么,叫什么。」
闻人玥脸色苍白,嘶哑作答:「我现在记性不太好。」
她做过记忆测试,睡了六年,真的把全班同学的名字都给忘光了。
本来,那些嘲笑她,排斥她,戏弄她,疏远她的同龄人,她确实一个也不愿意多想。
可是这两年里,桑叶子提到过他很多次,怎么突然就记不起来了?姓冷?还是潘?三个字……
「恐怕你从来没有费神记过我的名字。」第一名彻底失望,「你从来都是叫我第一名。」
那不是暱称。那是代号。
往日崎岖君记否?
爱也好,恨也好,他总觉得她对自己会有一种态度,是倾慕与怨怼存在过的见证。
可原来没有。
「闻人玥。你的心到底要多满,才能连一个害你昏睡了六年的人都不能多放一会儿。」
涂雪鸿坐下去继续看他的参考书。再不望这他曾深深眷恋过的女孩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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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省,仍有必要,再去找殷唯教授谈谈。
离开雪糕车的一霎那,闻人玥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对不起第一名,对不起……涂雪鸿。
无论于璧飞,还是涂雪鸿,悲剧的源头都是她。
是她撩拨,挑逗,放纵,屈从,将就,一步又一步,一次又一次,走错又做错。
内疚与悔恨狞笑着伸出无数爪子,撕扯着闻人玥的心,逼她正视,里面满满当当的到底是什么。
她大着胆子瞧了又瞧,那里面其实也没有她自己。
聂未很快回到车上,脸色亦不好看。
九百万人口的城市,只有一个故人,他不想她遇到。
偏偏狭路相逢。
此时此刻,斯情斯景,这位素以严谨果敢,睿智冷静为人称道的大国手,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她的欢快与坚韧多令人心折,她的哀伤与脆弱就多令人心疼。
默不作声地开出百来米,他才唤她名字:「阿玥,阿玥……闻人玥。」
「啊。」她反应了许久,才轻微短促地回了一声。
像是一颗苍白的肥皂泡,在阳光下噗地一声就破了。
聂未看了闻人玥一眼,她仍捧着那只化得不成样子的甜筒,两只手被污得一塌煳涂。
「扔了。」
她略动了一动,这种细枝末节倒重视起来了:「不能往车窗外面扔东西……」
聂未一把夺过来,瞅了个空子,甩出去。
见那台途锐开得远了,一支甜筒从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扔出,一名穿着便服的年青男子才慢慢地走出藏身处。
那藏身处不过是一个普通巷口,他却能深深蛰伏,连曾在海军服役的聂未都未能察觉。
他腰背挺得笔直,手臂摆动有力,步伐矫健沉稳,英俊的脸庞上略有风霜之色,兼之额上靠近髮际线处有一圈浅印,若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常年佩戴军帽压出来。
久已未戴,那印子只剩浅浅一圈,但是衬在黝黑的皮肤上,仍然有些明显。
他与聂未差不多高,亦微微弯下腰,俯下脸来,右手在雪糕车的柜檯上叩了叩。
「要什么。」涂雪鸿有气无力地招唿着客人。
「涂先生,幸会。」客人抬起手来,朝茫然的甜筒师傅伸去,笑容沉静,「在下于璧飞。」
闻人玥此刻的矫情过度,只因心如死灰。
她本能地去翻包包——抽出湿纸巾时,聂未已经将沾了冰淇淋渍的手伸过来。
机械地替他擦干净,她又去擦自己手上的污渍。
等她整理完了,聂未又喊了数声:「……闻人玥。」
「啊?」
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想去哪里吃饭。」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发颤:「……我想回家。」
「现在已经五点三刻,回家也要吃饭。」聂未记得她对烤肉,「想不想吃烤肉。」
既已陌路,为何还这样泄气。
实在是太过感性了。
「我们去百帝园吃烤牛舌怎么样。」他试图唤醒她那天的美好记忆,「……闻人师妹?」
这一声闻人师妹喊得闻人玥心尖一哆嗦,整颗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上去。
若是在夜幕下,若是喝了酒,她真是敢如此大胆。
但现在夏日的白昼那么长,车在似乎永远不会落下去的夕阳下前行,正可以照亮刚刚撕开的那颗心每个阴暗角落。
仰止园内的外公会跳出来大声训斥——乱弹琴!
「小师叔。我想回家。」
然后她就紧紧箍着一对小臂,坐在那里不出声,整个人封闭成一团虚无。
聂未也不再说话,开着车,时而瞥她一眼,眼中忧意愈甚。
好在他常常面对危殆病人,养成了愈紧急愈能够冷静下来的性格。索性将车拐上了月轮湖边的一条环线,一圈又一圈地转。
低着头的闻人玥,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好像在兜圈啊……」
偷偷地望了小师叔一眼,她眼内泛红,拼命地睁着。
是不是小师叔不知道回去的路?那她来查一下好了……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重又垂下头去。
聂未冷冷道:「怎么了?想查地图,结果发现手机没带?没电?」
闻人玥涩涩地回答:「没带……」估计也没电了。
「我知道回去的路。哭出来就送你回去。」聂未淡淡道,「别掐自己了——不疼么。」
当然疼。
哭可以止疼,疼也可以止哭。
一松开手,眼泪立刻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上气不接下气,涕泗交流,美人形象尽毁。
哭得昏天黑地,闻人玥根本五觉皆闭,不知时空流过,只恍恍惚惚觉得车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车门开了。
她被半抱半拉地弄下车来,堪堪落地,便被一双臂弯抱住。
聂未疼惜地摸着闻人玥的长髮:「我叫你哭出来,不是叫你哭干了……」
闻人玥嚎啕大哭。
她曾经主动投入这清凉而又宽阔的怀抱,还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这一刻记忆全部回来。
矢志不悔,但又深深绝望,不晓得自己因何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台长诅咒的。台长在此给你跪了。不过该虐还是要虐,反正最后你们会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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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是叶子那样清清白白,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如果她是叶子那样读了好大学,好专业,有一份好工作的女孩子,如果她是叶子那样知书达理,身强体健的女孩子——即使外公不喜欢,她也一定要对小师叔表明心意。
终于嚎啕变作了抽噎,两只被掐到又红又紫的手臂始终软软地垂在身侧。看她哭得几近虚脱站立不稳,他想也未想,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靠着我。」
白细的手指挣扎了许久,终于抓住了他的衬衣,依偎上去。
聂未又轻轻地拍她的背,边拍边抚,好把胸腔内的浊气都赶出来。
抱了许久,拍了许久,她的抽噎好多了,但仍时不时呜咽一声:「……这是哪里。」
「月轮湖。你抬起头来看看。这里很美。」
是聂今千挑万选的婚礼场地,当然很美。
(话说何祺华也是选在这里结婚喂!)
闻人玥抬起婆娑泪眼,果然看到一弯湖水,在夕阳下,清风里,粼粼地铺开去,与橙色晚霞相映成辉。
脸上泪痕交错,她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连呜咽声都停了,然后就打了一个喷嚏。
环在她背上的双手紧了紧,随即松开:「回家吧。」
聂未送闻人玥到了宿舍楼下,她迷迷煳煳地道了谢就下车:「小师叔,再见。」
二话不说,他立刻熄火,解安全带,开门,下车追上:「闻人玥。」
她整张脸都哭肿了,脑袋也哭昏了,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他也不说话,只是指指自己的衬衫胸口。
那里被她的眼泪濡湿了好大一块,虽然已经半干不湿了,但看上去和其他地方的颜色也不一样。
她还有些恍惚,看了半天才哦一声:「对不起……小师叔上去坐一下吧。我拿湿毛巾擦擦,然后用吹风机稍微吹一下,很快的。」
聂未杵在207门口。
还是那些古旧家具,还是那些温馨布置,只是空地上多了三个刺眼的行李箱。
「你……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东西很多,妈妈又说要带些特产过去送人,所以就一直在慢慢地收拾。」闻人玥蹲下去打开其中一个红色的行李箱,「小师叔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聂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下就开始解衬衣扣子。
闻人玥转过身来的时候又被他的裸肩吓了一跳:「等……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拿件衣服。」
那行李箱内都是衣服:「我弟弟有衣服在这里。我找一件出来。」
聂未淡淡拒绝:「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闻人玥呆呆地仰头看着他:「很干净的……忍一下吧。」
不然光着吗?
看她低头慢慢地在行李里翻来翻去,生怕把已经收拾好的衣物弄乱,聂未忍不住亦半蹲下去:「我帮你找。」
然后伸了手就去乱扯。
……这是什么帮忙?
把她分门别类辛辛苦苦收拾好的衣物全部翻乱了,这是帮倒忙!
再这样下去,她的内衣都要被翻出来了!
「小师叔,别……别翻了……别翻了!我找到了!」
她胡乱扯出来一件红色的t恤塞给他:「我再找找吹风机。」
吹风机倒是很快找到了。聂未那边却把整件衣服都给按进洗脸池里去,然后打开了水龙头,哗哗直冲。
闻人玥拿着吹风机傻站在洗手间门口:「这……我说擦一擦就好了……」
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仿佛也不知道为什么衣服一进水就会湿透了,至于之后的问题,更不在考虑范围内。
她看了下标籤——还好,这个牌子的衬衣洗起来不算太麻烦,偶尔给它甩干一次也不要紧。
她想想他们这些一双手动辄投保百万的大国手在家里肯定是不做事的。于是默默接手,可是口气就有点不客气:「出去出去。」
聂未被赶到客厅去坐着;闻人玥在洗手间里呆了十来分钟,就把一件洗好甩干的衬衣拿出来,晾到屋外去:「现在天气干燥,风又很大,最多一个小时就会干了。」
他看着她举着晾衣杆把衬衣挂起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既温馨又惆怅的心情:「干不了怎么办。」
「不可能。」闻人玥嘟哝道,「术业有专攻。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水平。」
「那天要不是下雨,我也会帮小师叔把衣服洗掉的——」
做完了这一切她再回过头来看穿着闻人玮t恤的聂未——先是一怔,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她本来哭得眼睛也肿了,嗓子也哑了,这一笑,眼皮好疼,嗓子也好哑。
那件t恤是闻人玮在维纳斯做暑期工时发的工作服,前面印了个搔首弄姿的半裸女郎,后面是维纳斯的gg词「pop □」。
裸女的胸臀位置很妙,闻人玮本来就膀大腰圆,穿的时候便衬得裸女第二性徵十分夸张。
他还很得意,大过年的,穿到格陵来现眼。
零下的天气,他只在t恤外面罩件外套,有时候在外面走的热了,还把外套一脱,当街给维纳斯做起gg来。
本来小时候就已经显示出从政天分的闻人玮,自从去了澳洲,真是越来越乡土——闻人玥忍无可忍,把这件t恤收了起来,不许他穿出去。
怎么不小心给小师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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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比闻人玮高十几公分,穿他的衣服还有点大,裸女一点也不风骚了。
「真是得减肥了。」闻人玥一边笑一边说。
「什么?」聂未微微吃惊,「你说我?」
他从不觉得自己外表和身材有何缺失,她何出此言?
「我是说阿玮。」她比划了一下,「他和我差不多高,穿这件衣服绷在身上。你这么高,穿这件衣服松松垮垮的,你说他有多胖啊。」
等回去了,一定得督促弟弟少吃点肉。闻人玥抱歉道:「对不起,我再找件正常的……」
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偷偷看穿着裸女t恤的聂未,整个人偷笑得不行,时不时伸手去揉原本哭得红肿的眼皮。
「算了。别找了。」一看她收拾行李就反感,聂未道,「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
闻人玥想起冰箱的冰冻格里有十只菜肉馄饨,就是准备今天晚上吃的:「馄饨吃吗。」
聂未皱了皱眉:「什么牌子。」
「哦,我自己包的。」闻人玥道,「胡萝蔔香菇猪肉馅。吃吗。」
他知道她自理能力很强,但似乎他之前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好。小心别烫着了。」
「……我也不是次次都会烫着的。」
她便去下了一碗馄饨,汤里放了点虾皮调鲜,紫菜点缀:「我的口味比较清淡。小师叔要酱油么。」
「不用。」
聂未也吃的十分清淡,所以才不喜在外面吃饭。他拿起调羹,见只有一碗端上来,不禁问道:「你吃什么——我是不是把你的晚饭吃了。」
闻人玥摇了摇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忽喜忽悲,大起大落,她累极了,反而没有什么胃口。
聂未淡淡道:「去拿只调羹来,一起吃。」
闻人玥心头一跳,因了这句话,想起那往事:「……海泽表哥说他吓坏了。没想到小师叔就淡淡地说了一句——去拿一支调羹来。指挥若定,好厉害。」
十四年了。
聂未舀起一颗馄饨,在碗边颳了刮汤水,递到闻人玥唇边。
她一怔,慌忙起身:「咦,我要去给手机充电。」
立即被聂未捉住手腕:「坐下来。吃了再去。」
她脸一红,只得张开嘴。
一颗馄饨刚刚含在嘴里没有十秒,又一颗送过来。
她只得又张开嘴接住。
聂未的调羹再伸过来时,闻人玥捂着嘴直摇手。
已经塞了满颊,她开始默默地咀嚼,一直咀嚼——
「吞下去。」
一瞬间闻人玥福至心灵,立刻吞下去,又喝了口水,张嘴就问:「小师叔,你是不是……啊呜……」
趁她张嘴,聂未立刻把第三颗馄饨连她那句话一起给餵进去了。
小师叔,你是不是也带过小孩啊!不然怎么对餵饭的手段各种清楚!
「张嘴。」
一共餵了四颗馄饨,看着闻人玥吃完了,吞下去了,聂未才松开她的手腕——突然兴起捉弄她的念头,就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好了。去玩吧。」
闻人玥哦一声,跑去给手机充电——突然气恼地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
聂未笑了一下,开始吃馄饨。
她的厨艺,还真的挺不错……
可是会不会以后都尝不到了?
等聂未吃完了,闻人玥很快把碗筷和桌面都收拾好,出去看看衣服,已经半干了。
再回到屋内坐下,聂未一边喝茶一边淡淡问她:「你打算回澳洲。」
「嗯。」闻人玥点头,「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在那边。我过去也可以帮帮手。」
聂未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以前总要和我对着干。这次倒是很听话。」
「不是因为小师叔说过要我回澳洲我才回的。」闻人玥低头绞着手,「不过小师叔说的对。爸爸,妈妈,弟弟都在澳洲,我留在格陵,不上学,又不工作,全凭他们寄钱来供我生活,好没有意思。」
总不能一辈子当条寄生虫。
聂未想了想,又问她去澳洲有什么打算。
「报个预科班吧……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妈妈说介绍我去维纳斯做暑期工。」
维纳斯是private的子公司,响噹噹的五百强:「他们有时候还会去外国取景拍摄呢。积攒一点工作经验也好。」
聂未吃了一惊,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做什么。」
其实心里已经雷霆大怒,觉得匡玉娇真是太乱来!
「可能是管理服装……」她低着头,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不停划着名圈,「妈妈说,这个很简单,容易上手。每年都有很多学生放假期间去打工。」
原来如此,聂未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竟问了一句:「porn film也有服装?」
「有啊……」闻人玥吃惊地抬了抬眉毛,「当然有的。」
然后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穿着裸女t恤的小师叔,你是不是每次都快进看肉搏啊。
「笑什么。」聂未下意识觉得她又开始淘气了。
这是个好现象。
他喜欢看她充满活力地胡闹,不觉自己的语气都变得有些轻佻了:「笑什么。你要给我扫扫盲不成。」
「呃……我刚才没说完——是管理服装和道具。」
道具。
然后闻人玥就捂着脸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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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嫌刺激他刺激的不够,边笑边说:「哈哈哈哈,不知道我的工作服会不会是裸男。」
这个玩笑是不是开的有点大?
等她笑够了,放下手来,发现小师叔的脸色不太好看。
就绷紧了脸,没敢再笑。
聂未确实有点想把她捉过来放在膝上打一顿。
良久闻人玥才低着头挽了挽髮丝:「我下午已经和外公说过这件事情了。凭自己能力吃饭,外公泉下有知,不会怪我。」
「没有人怪你。」聂未低声道,「没有人能看扁你。」
「我是这样,涂雪鸿也应该是这样。」
过去的事情,就都散了吧。
说到这里,气氛便有转向沉重的趋势。
闻人玥一次次地出去看衣服干了没有,一干了立刻收下来给聂未:「我说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小师叔快把t恤换下来。」
他那么讨厌穿别人的衣服,还是赶快脱下来的好。
这就是逐客令了。
聂未去洗手间换了衣服。
出来时,闻人玥正坐在沙发上一边舔手指,一边打开手机:「小师叔,等一下。我差点忘记了,我这里有很好吃的手工巧克力。」
「是妈妈他们公司去比利时取景的时候买的,寄了好多给我。」
拍□ film而已的电影公司,居然飞去比利时拍外景。
可见确是欣欣向荣的产业。
「很好吃。就是天气太热了,有点化掉。妈妈又说不能放冰箱,会影响口感。」她递过来一袋金色包装的pelicaen巧克力,「——咦,好多简讯。」
她看到手机上表哥表姐们的简讯。
伍见贤:「小耳朵!你跑哪里去了!你的手机和你的耳朵一样!就是个摆设!小师叔找你!看到简讯给他回个电话!」
伍思齐:「小耳朵,你在哪儿?是不是和叶子在一起呢?叶子没接我电话,你帮我问问,是哪里又惹她不痛快了。哦,对了,看到简讯给小师叔回个电话,他找你。」
贝海泽:「阿玥,我估计你八成又是把手机落家里了。小师叔在找你,看到简讯给他回个电话。」
还有十几通小师叔打给她的未接来电——他不是心血来潮跑去外公的墓地,他是到处都找不到她,于是特地去仰止园看她在不在。
「我不吃这种东西。」聂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走了。」
他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孤勇,闻人玥一把钳住了聂未的小臂。
他的肌肉很结实,只要轻轻一甩她就得弹开;但她生怕他会这样做,所以钳得相当紧。
她可是已经完全康復了,很有劲,轻易甩不开的!
两人有二十公分多的身高差距,她踮起脚——形势估计错误,只能勉力地吻到他的下颌。
坚硬的胡茬刺疼了柔软的唇瓣。
聂未立刻朝后退了一步,站到门外去了;闻人玥大为泄气,心想自己还是侵犯到他了,低下头去,缩起肩膀——岂料纤腰一紧,脚下一轻,整个人被聂未给拎到防盗门的门槛上去了。
他力气很大,她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狠狠地撞到他身上去了。
好像……还是不够高。
他低下头去,却吻到她的鼻尖时,不由得心中懊恼。
可是她立刻两只手臂都柔软地伸上来了,勾住他的脖颈,一对脚轻轻踮起。
当四片嘴唇碰到一起时,两人的脑海中闪过同样的念头——这样就对了。
刚才餵她吃饭的时候不是一副很权威的架势么。
闻人玥轻轻命令:「闭眼睛。张嘴。」
她的嘴唇很柔软,如同过电一般,早已闭上眼睛的聂未浑身一震,张开了嘴。
隔了八年,她的舌头又游进来了,带着一股巧克力的香气。
确实很好吃。
她的东西怎么都这样好吃。
无论是馄饨,巧克力,还是舌头。
其他的……如果真吃进嘴里,也一定很美妙。
聂未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奇怪怎么到存稿箱了我都没发现晕死。
接下来要闭关写paper,不保证更新了。
☆、第二十六章
聂未不是性冷淡。
他也有一定的生理需求,多半是在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
这与人体构造及激素水平有关,他瞭若指掌。
纾解的方法也很简单。
他很少去幻想具体场景。
可是自从这次回国之后,情形完全不一样了。
有一次半梦半醒之间,格外地意乱情迷。他只觉得怀中真有一具柔软身体,脖颈洁白,皓腕如玉,肌肤细腻。
渐渐入港,不可自拔之际,有轻言软语,在耳边笑嗔:「好讨厌啊。」
是说他讨厌吗?
真是太淘气了。
又有湿透衣衫贴在她身上,姣好轮廓,若隐若现,令人想入非非,蓄势待发。
他也浑身湿透,只想与这若有似无的幻象肌肤相亲,狠狠地侵入占有。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攀上巅峰之后,他心中充满柔情蜜意,想去亲吻那个又疼又乖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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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五姑娘就浮现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小圆脸,髮丝凌乱,眼神迷离,樱唇微张,朝他迎过来。
他只愣了一秒,便合上双目,吻了上去。
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几乎每天早上都一遍又一遍地听她娇嗔「好讨厌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揉捏她湿透衣衫下的姣好身躯。
这幻象愈来愈活现,台词也愈来愈香艷。
「……真厉害……」
「……叫我闻人师妹嘛……」
「……好大,握不住……」
软软柔柔的声音令他一再失控。
裹住美好胴体的,不是湿透的t恤,就是单薄的三色裙。
和她裙子的颜色一样,幻象的表情也分白黑红三种。
红色的是笑容。
不是对他笑。幻象的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别的风景,别的人,温柔地,甜蜜地笑。
只有喝醉了才对着他笑,对着他撒娇——翌日早上,他狠狠地与这幻象爱了两回。
黑色的是眼泪。
一哭起来眼眶鼻尖通红,一张小圆脸湿淋淋,令他无比心疼,不知如何才好。
最多的是冰冷疏远,敬畏惊惧的空白眼神,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小师叔,您这是在对我做什么。
……那你呢。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行动超越意志的现象。
别无他法,他只能与这幻象一遍又一遍地欢爱,永不厌倦。
甚至就在今天早上,她还来与他同衾共枕。
当这幻象的真身勐地献吻,猝不及防的聂未立刻凭本能将她捞起在门槛上站着。
当两人唇舌交缠时,他只觉得甜蜜又狼狈。
阿玥。我与你做过的事情,比这尺度大得多。
嵴髓内的肿瘤我也可以完整剥离。
就是拿你没有办法。
你到底想要什么,闻人师妹。
一个人怎么能乍喜乍悲,又哭又笑,忽冷忽热到这种程度。
闻人玥亲了好一会儿,感觉他的舌头还是很僵硬,很被动;不过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很礼貌,很冷淡,很敷衍」地回应着。
真是泄气啊。
她在这方面都能无师自通,便天真认为高智商的小师叔更应该是天赋异禀。
亲了两次,还是这种不咸不淡的回应,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何必强迫他——不!今天我就是豁出去了!就是要霸王硬上弓!我不要回到澳洲还有什么遗憾!
她松开手,退下门槛——聂未意乱情迷,双唇不由自主地逐过去——还没有被扫完盲哪。
他伸出手想把她再捞过来学习学习。
但她更主动,使劲抓住袖口,把他扯进门来,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床上一推。
事态正在逐渐失控。
聂未跌坐在床边,放在膝上的一对手有点震,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满脸通红的闻人玥。
她现在可不算美。红肿的眼皮,头髮汗湿在颈窝里,小臂上还有淤青。
不是没人倒贴,不是没人勾引,不是没人撩拨,不是没人纠缠。
这个「人」,有美有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聂未都无动于衷,没有反应——他对于亲密接触的反感,可以抑制所有的原始冲动。
但他想和这个肿着脸,头髮乱糟糟的女人□。现在,立刻,马上。
闻人玥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双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头,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一只蚊子飞过眼前,她再一看洞开的门口,懊恼地叫了一声:「糟了,肯定飞进来好多蚊子!」
他激动到几乎不能自持,她却在想蚊子?
「闻人玥!你——」
她一抬小腿,把门给踢上了。
别发火啊,小师叔。
你在我床上,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她舔了舔下嘴唇,勉强地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嘘,嘘,别说话。」
见她脸红又笑,聂未以为她又要坐到自己腿上来,心内一动,一双手便伸过来牵她——闻人玥见他似乎要推开自己,立刻一扭纤腰绕开,迅速踢掉两只凉鞋,爬上床,在他身边跪下来,又按住肩膀,迫使他的一张脸转向自己。
这个高度真好!
她从未俯视过他,还靠得这样近,比在车内的那两次近得多。
不由得心内欢唿一声,一对深情的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心爱之人的脸庞。
心跳太大声,竟未发现聂未的手已经移上她的大腿摩挲。
这是和仰视完全不同的感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原来是内双的眼皮,眼角还带点撩人桃花;鼻子很挺,嘴唇很薄,耳廓很美——她不由得捏了一下。
他眼内乌光一敛,立刻扣住了她的手腕——她使劲儿挣脱,反手下死力钳紧,然后把这双老捣乱的手按在床上,用一对膝盖压住。
「嘘,嘘,别动。」她一边拨着他浓密乌黑的头髮,一边轻声发誓,「我只捏一下。再不捏了。」
聂未的每只手被院方投保了五百万,加起来是一千万。
现在这一千万就被闻人玥毫不怜惜地压在膝下。
这张弓总算老实了——霸王洋洋自得。
她也不想想,男女力量有多么悬殊。
若不是他有心相让,怎么可能轻易钳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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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腾出两只手来,紧紧地捧住这颗爱慕了十四年的脑袋,一下子就亲在额头上——哇!小师叔没反抗!
没反抗是因为失去了战斗力,但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可瞪着她呢。
「闭眼睛闭眼睛。」她对着他的眼睛吹了口气,又一路亲了下去,「忍一下忍一下。过两天包粽子给你吃。」
她要把这张脸的每个地方都亲到。
浓眉,睫毛,眼皮,脸颊,鼻子,下巴,胡茬,耳垂……
啵啵地亲了个遍之后,她又想把手伸进他的衬衫里——
闻人玥。你现在和于璧飞有什么两样。
她勐地一哆嗦。
聂未早就有反应了,不过是看她兴致高涨,玩得不亦乐乎,才强忍着这种单方面的调情方式。等发觉她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了,被压着的一双手也松开了,才闭着眼睛哑声问她:「亲完了?」
亲完了就该他了。
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睁开眼睛,她已经蜷到床尾去了,尴尬异常:「……对……对不起。」
不好。又来了。
对不起什么?
现在停下来才是对不起。
「过来。」
聂未脱鞋上床,探身牵她;她低着头朝后缩,一边缩一边不知道喃喃自语个什么劲儿;反覆几次,他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过来!」
闻人玥明明知道当男人的□参杂着一点怒气时,是很可怕的,却没意识到这正是聂未现在的状态。
他一把捉住了闻人玥的脚踝,轻轻巧巧地把她拖了过来。
途中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就没声音了。
要教训人了。和八年前一样。
看她双眼紧闭,双腿蜷缩,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正想俯身压住她的聂未什么兴致都没了。
难道是他会错意,刚才的亲昵动作并不暗示任何后续?
难道她只想像小猫舔人那样爱抚,不想别的?
聂未不由得大怒,戳戳她的太阳穴:「你这里装的都是什么。」
男人不可能只满足于爱抚。该他来扫扫盲了。
突然beeper响了。
聂未条件反射地停止了一切进攻动作,翻身坐起。
查看讯息的同时,他已经起身,穿鞋,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没忘了帮她把门带上,免得有蚊子。
永远是这样,只要有急症病人,不管什么时间,不管什么地点,不管在做什么,都要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以最快速度赶回医院。
蜷着的闻人玥对那只beeper真是千恩万谢,免她回答那个尴尬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反正八年了,一直没有垃圾车来收过。
聂未很快下楼,出了楼道口,突然又转过来,倒退着走了两步,大声喊她的名字:「阿玥!阿玥!」
喊了两声,灯光雪亮的207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只得继续喊:「等我电话。」
他很快驾车离开。
闻人玥整晚睡得极差,做了无数稀奇古怪的梦。
在梦里,她真的把手伸进小师叔的衬衫里面去了……硬生生吓醒了,又赶紧闭上眼睛继续。
到了六点多,阳光透进窗棂,小鸟开始鸣叫,她实在躺不住,便把手机打开,窝在床上看本地新闻。
一则新闻突然闯入眼帘——昨晚机场高速发生了特大连环车祸,共有四十多名伤者被紧急送往各大医院救治。
看来小师叔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急召回院了。
阿弥陀佛。
看完新闻她接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地听见手机响了,迷迷煳煳拿起来一看,是小师叔打来的,顿时吓得清醒,把毛巾被,枕头,包括自己在内都压上去仍觉得那铃声震天动地。
不知道响了多久,她扑在枕头上嘆了一口气,伸手到最下面把手机掏出来,再看来电显示明明是小林医生。
是不是刚才看错了?她赶紧接起来:「小林医生早。」
那边没说话。
沉默了十余秒,她觉得不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他的电话你就接。」
讲完立即挂断。
闻人玥傻了眼。没一会儿,又是小师叔的电话打到了手机上。
这次可不敢不接了:「小师叔早。」
那边淡淡回答:「不早了。起床没。」
「……没有。」
「快起来。」
「……马上。」
「我有点累,有点饿。」他的声音透出浓浓倦意,「想吃馄饨。你送过来。」
「……没了。」她每次包最多三顿的量,昨天吃完了。
「那你想办法做别的。我在十九楼等着。」
「医生没有早餐吃吗。」蓬头垢面的闻人玥急了,「大国手不是有营养师配餐吗。医院还有二十四小时餐厅……」
聂大国手回答:「不知道。我要睡一会儿。挂了。」
闻人玥抓了抓头髮,赶快去洗漱,然后做早餐。
家里只有一把细葱,两个鸡蛋,半杯面粉。她想都不用想,把鸡蛋面粉用水一搅,摊了两张薄薄的鸡蛋饼,出锅前撒点细葱翻个面,然后切成小块,放进保鲜盒。
宿舍离医院走路大概二十来分钟,她拎着包,连走带跑地来到了新外科大楼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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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不是探视时间,她又没有出入证,保安把她拦下了。
她只好给聂未打电话:「不让进。」
聂未:「你把电话给保安。」
然后立刻请她进来了。
到了神外五区门口,又有紧闭的玻璃梭门和保安候着呢。
她只好再给聂未打电话,才得以放行。
昨天晚上突然送来的急症病人令一班医护人员都忙了个人仰马翻,劳累倦苦,竟然没有注意到闻人玥这张老面孔的出现。
经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她倒是看到了小林医生。
被一群实习生包围的林沛白爬到了桌上,大口灌着咖啡。
实习生叽叽喳喳地问他各种关于实习考查的问题:「聂医生叫我们问你啊!聂医生说上午就要弄清楚啊!林医生!时间好紧张!我们好紧张!」
「我知道我知道,等一等,一个个地,按顺序来……」
相比较之下,小师叔的办公室门口真是清净极了,门上那块刻着聂未神经外科大国手的铭牌都是冷冰冰的。
闻人玥见四下无人注意,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
过五关,斩六将,这还是闻人玥第一次走进聂未的办公室。
进来后才发现这传说中的大国手办公室也不过是一只衣帽架,一只盥洗台,一张办公桌,两张会客椅,一组沙发,两具书柜,几盆绿色植物等等。
唯一令人咋舌的是窗下的一张顶级按摩椅,而聂未正半坐半躺,盖了件白袍边按摩边休息。
(台长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们是不会在这张按摩椅上h的。聂大国手是不会这样不专业的。而且你们可以搜一下这种按摩椅的图片,谁做得到在上面h台长给谁跪了)
「小师叔。」
聂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办公桌里有一叠出入证。你拿一张出来,填上姓名,然后拿给我签字。」
闻人玥依言拿出来一张,填上名字:「……出入因由,出入时间,这个怎么填?」
「空着。」
「字很端正么。」聂未接过出入证,把出入因由,出入时间划掉,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她,「以后带在身边。」
闻人玥双手去接,结果那张出入证就夹在聂未的拇指与食指之间纹丝不动——咦?大力士闻人玥又使劲扯了扯。聂未喉咙里笑了一声,松开。
「别想和我比力气。」他掀开白袍坐起来,按了按眉心,「早饭呢。」
外卖小妹把保鲜盒打开,叉子用开水烫了烫,递过去,「家里只有鸡蛋和面粉。」
「挺好。」他吃了两块,又问,「你吃了没。」
「……吃了。」
她偷偷地瞟了他一眼。一晚上没休息,下巴冒出来好多青色的胡茬来不及刮。聂未也觉得不太得体,摸了摸下巴:「怎么不等着和我一起吃。」
闻人玥不晓得怎么回答,只好道:「外面好多人围着小林医生。」
聂未淡淡道:「是吗。我看还不够多。他总闲得慌。」
「……今天没有手术?」
「推迟到下午了。」见她一直往门口瞄,他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去泡杯茶来。」
悲催的外卖小妹赶紧去倒茶。
倒完茶又要帮他给绿色植物浇水:「我以前养过一盆含羞草。」
「你不是喜欢睡莲么。」
他怎么知道的?
「……一碰它,叶子就合起来了。」她继续自己的话题,拿一双手做示范。
「和你一样。」
「……」
小师叔,食不言,寝不语!
聂未吃完了,打开投影仪准备看一段关于双手移植的手术录像。
怕血淋淋地吓着她:「这里没事了,你先走吧——」
他还没说完,闻人玥就冲到门口了:「小师叔再见!」
口气太雀跃,有种逃出生天的意味,聂未立刻改变主意:「站住。」
闻人玥苦着脸:「小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我妹妹聂今下个星期六结婚。」聂未走到衣帽架前,去公事包里拿请柬,「月轮湖俱乐部。昨天我们去过的地方。」
对于是否延请哥哥的同事这一点上,聂今根本不需任何推动。
她在她那个圈子里已经算个名人,又和明丰药业的小孟太太关系良好。
聂未是格陵最年轻的大国手这一纪录尚未被打破——聂未的妹妹,小孟太太的密友举行婚礼,格陵医界岂有不捧场的道理。
况且这种喜事,当然是越多人捧场主人家越欢喜。
「下个星期六?我……」闻人玥欲言又止。
「你什么。」
闻人玥小声道:「……我那时候已经走了。」
他站在衣帽架前,背对着她没了动静。
她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又说了一句:「我订了下个星期五的机票。」
聂未动了一动,但是没有转过身来。
语气有些感慨,又有些冰冷:「闻人玥。你动作真快啊。」
「……一放榜,我就网上订票了。」
也就是昨天的事情而已。他们明明还聊到了:「……昨天你怎么没说。」
「你没问什么时候走……」闻人玥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和外公说过了——」
「老师听得见吗?!」聂未突然大喝了一声,「你和他说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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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低着头嘟哝了一句:「我不知道小师叔的妹妹要结婚啊,不然我就……」
「就什么。」
「就迟两天走。」
聂未拿着请柬转身,大步逼近:「你现在知道了。」
「可是机票已经订了,而且我是用妈妈信用卡的里程积分买的打折机票,不好改签……」
「我没兴趣听这个。」聂未打断了她的解释,把请柬塞给她,「不过你可以试试看,不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本来想更到小耳朵看见婚礼上的聂医森穿西装戴领结被秒杀了……
但是后来想对你们太好干嘛。
☆、第二十七章
闻人玥不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胆量不去呢,还是根本只要能和小师叔多呆一秒,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全然不顾众叛亲离。
机票改签了,里程积分没了,女儿要晚归了,匡玉娇气坏了。
「为什么要留下来参加聂医生妹妹的婚礼?你忘记了我们过年去他们家登门拜访的时候,她那种态度——」
其实聂今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孩子能用什么恶劣口吻对待闻人一家呢。只不过匡玉娇见不得自己老公儿女选好了水果花篮,不顾金碧庄园是伤心地,大老远跑过去登门道谢,才说了一句「我们是病人家属……」就被伶牙俐齿的聂今给打发了。
于是记忆中的聂今便成了与她针锋相对的恶女。
「我哥不在家,以后不要来了。你也来,他也来,这里是菜市场?医院怎么出了奸细,连我家的地址都漏出去了——应医生说得对,他们对你好,是看在你外公份上,不需要你感恩戴德,还巴巴儿地贴上去送人情。」
「这不是小师叔妹妹的原话……」
「不是原话也差不多!」
「小师叔的妹妹其实没错……」
「是没错。我们也没错,大家立场不同而已。」匡玉娇气愤道,「立场不同的人没有共同语言。送个红包就行了,不许去。」
网络视频那头的女儿居然立刻顶嘴:「表哥表姐们都去。我也要去。」
匡玉娇大吼:「闻人玥你是白眼狼!」
闻人玥对着电脑送飞吻:「我是白眼狼,你是好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匡玉娇立刻软化:「好好好,参加完婚礼就赶快回来。对了,既然是喝喜酒,就买件好衣服穿,别不捨得。」
星期六那天,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和闻人玥四个人一起包了个大红包,由贝海泽驾车前往月轮湖俱乐部。
「海泽表哥,让我试试吧。」副驾驶座上的闻人玥哀求道,「我拿了驾照之后只开过叶子的smart。」
贝海泽:「到了车少一点的直路上就换你开。」
伍见贤:「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闻人玥:「叶子去学的时候,我陪她来着。」
伍见贤皱眉:「她怎么随时随地都要人服侍。」
伍思齐嘆气:「我邀请叶子和我一起来,她又不愿意。」
伍见贤喝骂:「如果她跟你来,岂不是承认自己是你的女朋友?真不知道桑叶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等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女孩。」
闻人玥笑:「叶子就挺好。家庭好,工作好,长得漂亮……」
伍见贤冷哼:「好个屁。你除了读书不利索之外,其他的比她好千倍万倍。」
闻人玥转过头来:「见贤表姐,真好听,多说两遍呗。」
伍见贤伸手扯她耳朵:「好话不说两遍。」
「见贤表姐,轻一点,疼。」
「要是在古代,你就是思齐的媳妇,跑不脱!」
伍思齐和闻人玥两人异口同声:「我不要!」
贝海泽笑着停下车:「来,阿玥,换你开一段。」
闻人玥搓搓手:「好。你们都系好安全带。」
她开车稳准,精神集中,又很细心,贝海泽观察了一会儿见没什么问题,索性让她一直开到俱乐部去了。
「海泽表哥,回去也让我开吧——哇!」停好车,一下来闻人玥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好漂亮!好像做梦一样!」
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袭白纱,一匹白马,一位王子,一个婚礼。
婚礼在月轮湖边举行,婚礼后的宴会则是在俱乐部内。
聂今花了大心思,将婚礼现场布置得极其精緻。小到一支签到笔,大到一面迎宾牌,都将鲁明忱的建筑背景和自己的音乐背景融合在一起,注入了不少心血。
婚庆公司的接待人员为女宾佩上晚香玉花苞做的腕花,要到了晚上跳舞的时候才更香,闻人玥喜欢极了。
她对于婚礼的印象停留在八年前男方到女方家里去迎亲,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充满世俗气息的喜宴。所以一看到聂今极具个性化的婚礼布置,顿时震惊的不行:「啊呀,细节好用心!」
婚礼logo由l和n两个字母组成,l拉着一车砖头,n坐在砖头上拉小提琴,拉出来的音符流淌了整个铺着雪白丝绸的桌面:「签到台好像五线谱一样呢!」
签到台从前到后,错落摆放着新人的合照,从初识到定情,从恋爱到结婚,最终从车上掉下来的砖头垒出了一栋小房子,仔细看又是一枚枚小音符组成的,每个窗口都有新郎新娘的面孔配上q版身体,在客厅里看电视,在厨房里做饭,在书房里抢电脑:「在卧室里——呃,窗帘拉上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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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路引上悬垂的花球,五颜六色,大胆撞色反而有种落差美:「哇,这种颜色的玫瑰好特别,上次我和应师叔去植物园都没有见过……」
闻人玥一直跑到心型花门那里去摩挲帷幔:「见贤表姐!这种雪纺混了丝绸变得好柔软!」
伍见贤赶紧把她抓回来:「喜欢是吧,等你和思齐结婚的时候,都用上都用上。」
除了闻人玥,大家都参加过不知道多少次婚礼了。现在的婚礼策划都做的很精緻,只有她少见多怪:「让我拍两张照再走,让我拍两张照再走……」
身为严谨的医生很难和浪漫的音乐人产生共鸣,所以压根没有像闻人玥那样注意细节,只是略微地夸赞了两句,转而关心与其他宾客尤其是同行前辈们的互动:「爸爸他们下午有个会,可能比我们先到。」
医院的大国手们今天下午有个行政会议,散会后肯定是一起过来了。于是一行人签到后径直往俱乐部走:「走,去问候一声。」
闻人玥只得一边频频回头看一边跟上。
俱乐部的服务员得知他们是女方哥哥的宾客,带着他们穿过正在布置中的宴会现场,又走过一条幽静的长廊,打开一间休息室的大门:「请进。」
伍思齐才探了个头进去,立刻缩了回来。
「怎么了?」伍见贤奇道。
「全医院的大国手都在里面了。」伍思齐有点憷大场面,「吓得我。」
「瞧你那点出息!还敢说自己是伍家的嫡孙!闪开!」伍见贤骂道,令一众弟弟妹妹整理整理仪容,便叫服务员过来重新开了门。
这间中式布置的休息室,宽敞明亮,布局舒适,是月轮湖俱乐部所有休息室中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常有名流巨贾,影视红星光临,与格陵国际俱乐部的直升机坪休息室齐名。
但它从未有过这种荣幸,可以招待格陵医界的半壁江山。
平时大家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忙碌,不太有机会坐下来休息聊天,正好趁了这个机会好好寒暄。
喧闹的人声中,闻人玥一眼就看见了小师叔。
聂未穿手工定制的黑色正装,配一只象牙白的领结,正在与贝海泽的父亲,心胸外科的大国手贝中珏,以及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低声说着什么。
闻人玥曾经对桑叶子说过,有钱人不代表豪门。何谓豪门,她没见过,也不懂。
她只是紧紧盯着小师叔的同时,模模煳煳地觉得他身边那穿着登喜路西装的男人,不过是漫不经心地坐在窗下,自然地翘着腿,一只肘弯放在红木扶手上,微侧了脸与心胸外科与神经外科的两名大国手说话,一身贵气便已经扑面而来。
「……北京方面只准备对格陵发放两张干细胞临床研究牌照……」
贝中珏的坐姿很随便。他的腰骨不太好,为了放松嵴椎,整个人是毫无形象地朝后仰,两只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两条腿撇着。
「……心肌的干细胞修补术是个极好的突破口……聂未,你怎么看。」
只有她的小师叔是始终如一的军人姿态,从宽肩到削背,从窄腰到长腿,都是挺直端正。
她的小师叔在这充满贵气的男人面前,也还是那种淡淡的态度:「那要看神经上皮细胞方面,能否解决畸胎瘤问题。」
他们说的话,闻人玥即使是在清醒状态下也一个字都不可能听得懂。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微张着嘴,愣怔地看着她的小师叔。
小师叔怎么可以这么帅呢!
聂未的头髮一向理得很短——因为长期戴消毒帽,总免不了被压塌,已经适应了贴着头皮的髮型。
自从回国后,他一直没有时间去理髮,稍微长了一点,所以没有拗过聂今:「你是要挽着新娘出场的,得有个家长的气势……我保证只弄头髮。」
今天她最大,聂未就默许了。
那造型师其实挺靠谱,见聂未的气质比较冷,所以没敢给做的太浮夸,只是把浓密的头髮给分了一分,又拨了一拨,再拢了一拢。
见这本来就英俊迷人的帅哥略换个髮型就更酷了,他马上跃跃欲试还想扑点粉,喷点古龙水什么的——结果被一把挡开,顿时到墙上挂着去了。
妹妹见哥哥真的要恼才算数:「算了,反正也不想你抢了新郎的风头。明忱!坐下!」
闻人玥只见过她的小师叔打领带,没有见过他戴领结。如果说打领带是一般的社交礼仪,那么戴领结则更为庄重典雅,兼之髮际线与鬓角如刀裁出来一般,整张脸庞英挺逼人,一瞬间竟然看呆了。
连伍见贤扯她,叫她喊人都没听见。
聂未也是一眼看到了闻人玥。
他本来觉得头髮那里不太舒服,有点反感。但见她目不错睛地看着自己,眼神朦胧,小脸红透,被伍见贤扯了两把都没回神,断然不是觉得他这模样可笑——顿时觉得被折磨了半个小时十分值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她一直是一条三色裙穿了又穿,今天终于换了一件崭新的无袖v领雪纺裙,淡淡的颜色如同从水中捞起的一幅荷叶,长度到小腿中间,纤腰间繫着一条松松的金色链子,脚上的绑带凉鞋也是金色。
头髮挽起来,戴一只同色的发箍,裙子颜色很相配。
上次看到她戴这只发箍,还毫无生气地坐在轮椅上;现在就已经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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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正是这种旺盛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才为他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情绪波动。
正与聂未聊天的年轻男子对于他们这一段十四年的羁绊毫不知情,只是觉得一向冷静自持的聂大国手似乎失了神,便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位荷色美人,又转睛瞥了瞥聂大国手的表情——只有完全的旁观者与过来人,才看得出来这一段眼波频递,最是无声胜有声。
他不是会说出声来推波助澜的性格,便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扶手,抿了抿嘴,露出颊边的一对酒窝。
「小耳朵!小耳朵!」伍见贤不得不推了她一下,「舅舅,姨夫你都认识,还有师叔们,医院的前辈们……」
他们都已经自我介绍过,只有闻人玥一进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比战战兢兢的伍思齐还上不得台面:「别傻站着,快问好。」
闻人玥哪里还敢再看她的小师叔,赶紧低下头:「我,我叫闻人玥。舅舅好,姨夫好,师叔好,各位前辈好。」
她并不在医务系统内,除了清明祭扫那一次之外,工作繁忙的长辈们不大和她照面,当然也不会亲昵:「唔,阿玥来了——对了,你不是参加了今年的高考么,放榜没。考得怎么样。」
这时候服务员也搬了软墩来,四人依次落座;闻人玥年纪最轻,辈分最低,坐得最远,接过了茶杯,摇摇头道:「没考上。」
他们便不再说什么,大概觉得没考上也很自然,反正对于她的未来都不看好。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自我介绍的时候,身为大国手的前辈还会自然而然地褒奖一番:「……哦,你就是贝中珏的儿子,许崑崙的关门弟子……来来来,老贝和老许介绍一下,这小伙子怎么样?……哈哈哈,当然是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了!……谈朋友了没有?……好好好,先专心搞事业!」
但闻人玥是高考落榜的大龄待业青年,大家实在不知该怎么抬举:「伍宗理前辈的小外孙女啊……长得挺漂亮的嘛。」
其实都知道她曾经昏迷又甦醒,伍宗理的遗产纷争也曾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伍家人都在场,便不好说这段公案。
偏偏不知谁感慨了一句:「这就是聂未的得意之作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坐在贝海泽身边的闻人玥怯怯地看了一眼表哥,见他正专心聆听两位长辈的交谈,便垂下头去整理裙摆。
很快,糖碟,水果碟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依次取食了,再递给下首的闻人玥。
她够不着茶几,又觉得放地上不礼貌,只好都摆在膝上。
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去拨碟子里的糖,牛奶放一堆,巧克力放一堆,果汁夹心放一堆……分完了,再按不同形状分一遍……分完了,再按不同颜色分一遍……
「……我同他说,腹腔镜不是万能的……」
「……真是怕那些外地病人哪。一口乡音,你听不懂他,他也听不懂你……」
「……喝一点红酒,反而对心血管好……」
「……连遗传缺陷都可以修补得好,真是巧夺天工……生了一对双胞胎?」
「……格陵之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哪……太可惜了,客死异乡……」
「……不适用人工耳蜗植入术……丹麦最新研制出了一种隐形助听器……」
她见过小师叔与应师叔一起工作;见过比他年长的医生都要对他恭恭敬敬;她明明知道他的牌友是许崑崙医生和楚汉雄医生,两位不折不扣的长辈;她还曾经用聂未做关键词在网上搜索,出来很多令她肃然起敬的报导——但她根本对他毫无晚辈意识。对他用敬称,不过是下意识疏远的一种手段。
(不要百度聂未。那是格陵的网络。)
只有此刻,他与包括舅舅姨夫在内的大国手们平起平坐,她与表哥表姐只能坐在软墩上,用着敬称,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们的问题,陪着他们一起笑那些不好笑的笑话,装作全神贯注地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还要时不时点点头——再回头想想,一股又惧又怕的感觉油然而生。
聂未的「得意之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小师叔是长辈」这一事实。
她做的事情——逼他喊闻人师妹,强吻他——真是太僭越了。
「应思源今天怎么没来?」突然有人问,引起一片短暂的沉寂。
「不是病了?」
很快话题被扯开了去。
但闻人玥已经走神了。
方才听他们说起「格陵之花」,她便心中一咯噔。
此称号来源于一桩悲剧——一位格陵籍的女医生在非洲某国进行医疗援助项目时,突逢当地政局剧烈动盪,身处交火中心的她不幸被流弹击中,当场殒命。
这位女医生做了十四年的无国界医生,籍籍无名,默默奉献。一旦捐躯,故乡立刻给她封了一个「格陵之花」的称号,又将她的生平事迹深入挖掘,细细品味,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也是因此闻人玥知道那位女医生竟然曾经做了应师叔一年的弟子,更有一部分遗物由她的丈夫寄回给了当年恩师。
应思源一看弟子留给自己的遗物,便病倒了,至今未好。
桑晓莹也有些沉重,不想对娘家人讲,倒是一股脑地倒给了闻人玥:「……当年也未必对她有什么男女之爱,但你师叔确实做出了一些不恰当的回应……好在她并没有真的等,还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着实可惜……所谓名声对一个死人来说,有什么意思呢……她的丈夫也并不同意将她葬在仰止园……这一去,你师叔恐怕再也忘不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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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不知道怎么宽慰桑师婶,因为于心有戚戚焉,完全向着那位「格陵之花」。
「格陵之花」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但心里恐怕一直给应师叔留着位置。
当年和应师叔相处的点点滴滴,恐怕也不曾忘记。
一直保留着那些回忆的印记,才会令多情的应师叔一见到她的遗物便恸哭失声。
我会回澳洲,会嫁给妈妈中意的女婿,做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那么如果我哪一天死了,有哪些东西要留给小师叔呢?
一块手帕。
一张纸,写上剂末现象的解释。
桃红色的带子。
一对冰棒棍。
一件裸女t恤。
一张医院出入证。
还有今天的请柬。
虽然小师叔很冷淡很冷静,但是看到我留给他的东西,会不会也为我伤一伤心……
她这边胡思乱想的正起劲,不料被伍见贤伸过手来狠拍了一记:「小耳朵,你怎么回事啊!小师叔和你说话呢。」
「啊?」她短促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看向小师叔。聂未也正皱眉看她,冷不防四目交汇,闻人玥赶紧又垂下头去。
东西也不吃,水也不喝,把糖拨来拨去;她浑身的不自在都看在聂未眼中。
「你出去逛逛吧。」他抬了抬下巴,「去看看新娘。」
「哦。」闻人玥赶紧把茶杯,果碟一样样都放回茶几上,「舅舅再见,姨夫再见,小师叔再见,各位前辈再见。」
她慢慢地走出休息室,轻轻掩上门,然后撒丫子就跑——到了新娘休息室附近,半掩的门内传来欢声笑语:「我说吧,没有一个伴郎比得上我哥!你们今天谁能把我哥给拿下了,伴娘红包要多大有多大!」
「聂今,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就不客气,要灌聂医生酒了呢!」
「我们可都是身经『酒』战的,别把你哥灌醉了,你又心疼!」
聂今大笑:「只要你们——」
「嘘!」站得较靠近门口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做了个手势,「等等。」
她噔噔噔走到门口,将门一把推开:「谁!——聂今,刚才好像有人在外面大骂了一声不要脸,讨厌。」
聂今将一对祖母绿耳环放进首饰盒,不以为然道:「幻听吧。来,帮我理一理裙摆。」
闻人玥骂了一句之后,也不敢久待,急匆匆跑出俱乐部的大门。
美丽的婚礼现场引不起她的注意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乱窜。在金鱼池边站了一会儿,看了会水车,就又顺着浮桥往柳荫深处走——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别有洞天,藏着一块奼紫嫣红的花圃。
花圃中有一架凉棚鞦韆,孤零零地坐着一名少妇。
她穿一条青色的一字领连衣裙,头髮蓬松微卷,侧脸寡淡,手足关节生得极美,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寡欢难合。
闻人玥并不知道廊下一站一坐的两个闲人其实是保镖,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那两人不动声色,缓缓起身,可还是惊动了正在沉思的少妇。少妇偏过脸来,见是个与玛丽差不多高的女孩子,相貌明艷,身材窈窕,步伐轻盈,面带微笑,便轻轻咳了一声示意。
若是以前,少妇一定会起身让座,但现在整天都倦得很,所以也就没有动弹。
闻人玥倒不是想玩鞦韆。她只是见少妇身形瘦削,姿态落寞,好像和自己一样伶仃,不免有些共鸣,扶着鞦韆绳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推?」
少妇慢吞吞回答:「不用。谢谢。」
闻人玥这时才发现她一只手一直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摩挲,不由得睁大眼睛:「你有小宝宝啦。」
少妇刚要点头,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圈圈。」
罗宋宋转过身,笑着伸出一只手去挽丈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孟觉是与聂未几乎一前一后出来,到了新娘休息室,结果要找的人都不在。
只不过孟觉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一定会往安静幽深的地方去,考虑到她现在怀有身孕,易疲嗜睡,还顺手拿了一只柔软的靠枕。
而聂未毫无头绪,径直往婚礼现场去了。
孟觉一手牵着妻子,一手将靠枕放在她腰后,调整坐姿:「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罗宋宋唔了一声,捂着嘴打个哈欠:「小瞌睡虫又要睡觉了。」
小孟先生便在小孟太太的身旁坐下来,挽住她的肩膀:「睡吧。」
「错过观礼怎么办?刚才在聂今那里也差点睡着了呢……想说出来走走,还是眼困……」
小孟先生笑了,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闭上眼睛,别说话。」
微风习习,花香阵阵,吹的人好舒服。
小孟太太闭上眼睛之前还喃喃了一句:「刚才那个女孩子呢……」
小孟先生四周看了一看——闻人玥一看这对璧人的互动,便知道自己会错意,早羞得跑掉了。
速度真快。
怪不得聂未追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太忙了,先发初稿吧,不排除将来还要改动。
☆、第二十八章
林沛白和沈最也收到了请柬。
他们两个都不是坐得住的性格,只是去大国手休息室点了个卯就出来了。
在湖边打了一会儿水漂,说着话越走越远,直到一个稍高处的小丘上,两人才坐下来,正儿八经地谈了一会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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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唯美浪漫的婚礼现场,勾起了爱别离的忧愁,求不得的烦恼,聊着聊着话题便有些胶着,急需稀释。林沛白视力好,一抬头看见一抹荷色靓影正沿着湖边疾奔,便大力挥动手臂向她示意。
这小耳朵真听话,一招即来。
「沈医生,小林医生。」闻人玥喜孜孜地在两人身旁坐下,又伸了个懒腰:「这里视野真开阔,一览无余。空气也清新,铺一张垫子,可以做瑜伽。」
这小美人儿声音轻软,姿态活泼,一点点小事就能令她展颜;沈最大感舒畅,又想起匡老师寄过来的签名海报,顿觉生活无比美好。
「阿玥,你包的粽子真不错。」
闻人玥莞尔:「沈医生喜欢就好。」
其实大家都很喜欢她的家常手艺,包括挑剔的聂未。
端午那天上午,闻人玥买齐了材料,呆在家里包了七十只一口粽——对了!两天前强吻了小师叔,说过要包粽子给他吃呢。
中午的时候,她先发了条试探简讯:「小师叔,端午节快乐。」
在浩如烟海的祝贺简讯中,聂未回復了她:「嗯。你也快乐。」
她又发过去:「我包了粽子。蛋黄咸肉,红豆花生,南瓜山药,什锦水果——小师叔喜欢吃什么口味?还是白粽?」
结果聂未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自己不吃糯米:「包那么多干什么。你打算回澳洲卖粽子?」
她悠悠回答:「很小的粽子,一口一个。」
而且过节么,大家都要吃——师叔师婶,表哥表姐还有叶子他们工作繁忙,哪有时间包呢?只有她没事干,不如服务大家。
一只只五彩棉线繫着的粽子被装袋领走——见贤表姐喜欢白粽沾砂糖,思齐表哥喜欢蛋黄咸肉粽,海泽表哥喜欢红豆花生粽,应师叔喜欢南瓜山药粽,叶子喜欢什锦水果粽,小林医生和沈医生一样拿两只,很快七十只就瓜分完毕。
因为聂未说不吃糯米,下午闻人玥又琢磨着包了十个完全不一样的一口粽。
到了吃饭的时间,想了一想,先给小师叔发了个简讯:「小师叔在办公室吗。」
聂未过了一个小时才打电话过来:「刚下手术。十分钟后到办公室。」
身揣出入证的闻人玥便把粽子送到神外五区去。
「小师叔,这是绿茶薄荷粽。用西米代替糯米,拌了绿茶粉,放一点碎薄荷叶做馅。薄荷叶用冰糖腌过了,又凉又甜……」她主动剥了两个放在碟子里,连叉子一起递过去,「我吃过了,没问题。小师叔要不要试试看。」
聂未看盈绿诱人的粽子只看了两秒,看闻人玥倒是看了十秒,然后视线重回到电脑上:「现在有点忙。腾不出手来。」
忙?哪里忙。不就是一边扫雷,一边摸下巴吗。
闻人玥满心满意地觉得会有一句赞美,结果却是「腾不出手」,不由得有点失望。
于是放下碟子:「……那我放在这里。等下小师叔有空了再吃。」
不想吃就倒掉好了:「我走了,小师叔再见。」
聂未没想到她会转身就走,不由得喊了一声:「餵!」
见她置若未闻,径去开门,又喊了一声:「喂!」
一喊完,自己也觉出了好笑,便笑着叫她留下来:「喂,别走。」
闻人玥完全不懂他笑什么。
不吃糯米,她就换西米;绿茶、薄荷全是他的喜好,不知道嫌弃什么。
不由得恼了:「餵什么餵。我如果喊小师叔喂喂喂,好不好听——」
「嗯?」聂未一挑眉,「你喊我什么?」
闻人玥立刻感受到了汉语的博大精深!
又害羞又好笑,这位高中肄业生咬着下嘴唇,小脸红透,不再出声。
「等一会儿,我查完房就下班。」聂未起身,去拿衣帽架上的白袍——啊,不行,今天要和聂今还有鲁明忱一起吃饭,「你晚上怎么安排。」
闻人玥低头轻声道:「我要到应师叔家去吃饭,都晚了。」
聂未穿上白袍,扣好扣子,经过她身边时故意低下头来在她耳边喂了一声:「那我明天下班后去找你。」
「……谁要和喂喂餵明天见。」她耳根发烧,下意识地轻佻了一句,嘴一撇,腰一拧,从门缝熘了出去。
真是比护士站那缸在假山中穿梭的风水鱼还灵活。
渔夫心想。
不过只要她还在这片水域,就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阿玥,去休息室打过招唿没?你说我师父今天是不是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帅得不行。」
闻人玥心中一动,眨了眨眼睛:「由内而外?小林医生喜欢就好。」
沈最顿时笑翻:「小林,你没下限真是人人皆知。」
现在有一点甜头就扑上来的,不仅仅是闻人玥,还有聂未。
他真的去宿舍找闻人玥。
不仅仅是明天,而且是每一个「明天下班后」。
他下班不定时,从七点到十点均有可能。这就给每天吃完饭,沖完凉,喜欢只穿裸女t恤在家里做做手工的闻人玥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遑论小师叔一来的开场白就是:「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粽子也可以,绿茶薄荷的那种。」
「啊,这个……」慌慌张张地换了衣服的闻人玥,立刻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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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聂今的厨艺比她精緻太多;更不知道如果太晚,小师叔根本会留宿在医院附近的公寓里。
二十四小时餐厅,营养师配餐都被无视了。
她只想到小师叔还要开半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家,所以要先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真心疼,在这个社会,聪明人往往比蠢人活得累。
宿舍逼仄,厨具不全,闻人玥只能狼狈地捧出来一份菜芯火腿丝泡饭:「要萝蔔干和榨菜么。」
「不要。」
聂未吃饭,闻人玥就坐在沙发上,蜷着腿做手工。
好安静。好安心。
桑叶子最近迷上了丝带绣,买了一堆又没耐心玩,就都丢给闻人玥:「你走之前帮我绣一对靠枕吧,放在车上用。」
她也不会,一边看说明,一边摸索。
因为暂时不走,拿出来一部分日用品摆放,行李箱也收起来了。茶几上摊着缎带,丝线和针线盒。
很家常,很温馨。
吃完饭,聂未看时间已晚,她也在不停地打着哈欠,便道:「我周末要去姬水和万象做手术。」
「哦。」
「下个星期再见了。」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闻人玥松了一大口气,随口道:「好的,小师叔多保重,再见。」
他真不和她客套,星期一果然踏月而来:「今天吃什么。」
目瞪口呆的闻人玥愣了两秒,放下手工,立刻去做了一盘麻油拌面配白灼西兰花:「小师叔喜欢吃煎蛋还是水煮蛋?」
「水煮蛋。」
她就去煮了一只嫩嫩的水煮蛋,剥出来放在碟子里,又忍不住用手指去戳戳。
软软的蛋白,流动的蛋黄。
星期二是煎饺配二米粥:「饺子是我自己包的。番茄牛肉馅。」
「很好。」
很好?
她一大早转了两趟公交,跑到回民街去买牛肉,配菜从洋葱到大葱到胡萝蔔挑个遍,最后选定清淡爽口的番茄——只有两个字「很好」?
得陇望蜀的闻人玥不高兴了。
本来夏天懒怠做饭,因为小师叔可能要来,兴致勃勃地挖空心思准备,却得不到一句夸赞。
她把快完工的靠枕放在一边,大步走到聂未身边,拍了拍桌子:「小师叔,你来吃了三次饭了。」
聂未乌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垂下眼去静静地喝着粥,睫毛密密地拂在闻人玥心上。
「每次进门就说饿了要吃,吃饱了就走。」因为喝粥有点热,聂未把衬衫扣子给解开了三颗,闻人玥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事……事不过三。明天再来,就得负责收拾厨房。」
聂未听她这样威胁,先是一愣,然后对着粥碗笑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闻人玥见吓不倒他,吃惊之余得寸进尺:「我会把一天的的碗都留下来给你洗。」
聂未又笑:「你就这点要求。」
「我……」说是这样说,她那里能容忍这种邋遢?只好悻悻地摊出手掌来,「不要你洗碗,交饭钱吧。」
「你缺钱用?」他倒没想过这一点,拍了一下她摊出来的手心,「还有什么要求……」
闻人玥被他打得心里有点痒,从她这个角度又恰好可以看见他的锁骨,便脱口而出:「好!钱债肉偿吧!」
□薰心,她直接上手,伸进敞开的衬衫,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摸了一把。
然后两个人都愣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轻薄过聂未:「你……你知不知道你在摸什么。」
他一推凳子,站了起来。
其实闻人玥慌里慌张的,隐隐觉得摸到了小小的凸起,但不敢确定;肌肉的触感倒是很深刻,和小师叔的脸不一样,也和自己的身体不一样……
她连脚趾头都红透了,深深地为自己的毛手毛脚感到羞愧,索性冲进洗手间去躲着。
聂未踹了两脚门她死顶着没开,等他走了才出来——倒是意外地发现碗筷都洗了。
星期三,她觉得被非礼了的小师叔应该不会过来了,可还是炖了一盅冬瓜小排汤。
果然十点的时候收到小师叔的简讯。
「今天很忙,不过来了。你早点睡。」
她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
星期四,她把做好的靠枕送过去给叶子。晚上两个人就睡在一起聊心事。
桑叶子说起追她的男人个个都很优秀,又表示女孩子要矜持:「否则没有人看得起你,最多把你当玩物。」
闻人玥躺在她身边,真心真意地表示:「叶子,你说得对。」
可是她已经来不及矜持了。
星期五,她想了又想,还是给小师叔发了一条简讯:「对不起啊小师叔。我那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下次不敢了。」
聂未没回。也没来。
她想小师叔肯定是生气了。
不过——管她叶子说了什么!反正我把小师叔亲了个遍又摸了个遍,真是太够本了!哈哈!
嗯……就是好像也没有资格骂那些伴娘不要脸。
沈最突然道:「对了小林,你那苦恼,可以谘询阿玥。」
林沛白心中一动,看向做了他四年树洞的闻人玥。
树洞好奇道:「小林医生有什么苦恼?是师父太帅了,还是自己太帅了?」
林沛白咧嘴苦笑,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她:「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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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不明就里地接过盒子,打开——一对只有小拇指头那么大小的裸色耳塞,连着一小段透明天线。
「这是什么。」她拈起一颗来,好奇地端详,「看起来好高科技。」
沈最支着下颌闲闲道:「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深耳道式助听器,尚未进入中国市场。」
年初太极女做了第二次人工耳蜗植入术,仍然失败了。
无论身心都极度痛苦。
林沛白一直在关注国际上的听力技术研发进展,一时冲动,找了个藉口拿到她的术前评估书,立刻传真到丹麦的一家研究中心去要求定制一对助听器。
被告知需排队一年之久,并且要求患者亲自来哥本哈根进行后续调试。
还是当时身在德国的聂未抽空去了一趟丹麦帮他谘询,才在三个月内就得到这一对定制款:「之后的测听调音可以在格陵做,但必须严格按照指导进行。」
费尽千幸万苦,终于到了手。真要送人吧,却又举棋不定。
「阿玥,我问你。」林沛白认真道,「假设你需要这副助听器,国内买不到,而我买到了送给你,要不要。」
「要啊。」闻人玥天真感谢,「多少钱?不贵的话我请你吃顿饭;贵的话你给发票我,我给钱你。」
沈最和林沛白面面相觑;良久,沈最道:「看到没,我说一般良家妇女的反应都会是这个。真能毫不犹豫地收下,早就接受你或者把你玩死了。」她突然想起在手术室里听过的一件八卦,于是笑着问闻人玥:「听说你表哥伍思齐为了追一个女孩子,送她五万元去买车——有没有这回事?」
闻人玥一愣,赶紧摇头:「我不清楚。」
明明知道那八成是叶子——你也和我一样不够矜持嘛,保密工作还做得这么好,真是的。
不过她也没说自己调戏小师叔来着……
沈最又笑:「问问你表哥怎么做到的,送了等于没送一样——」
林沛白冷哼了一声:「两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
闻人玥终于看出了端倪:「这副助听器是不是很贵?」
沈最笑道:「比一克拉的钻石便宜点,又不是戴在手上的,所以不要紧张。不是接受了就要嫁给他。」
「……太贵了!太极女不会收的。」她果然记得,「小林医生说过她是个自强自尊的好女孩。」
林沛白极力解释:「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逛过街,过生日也会互相送礼物。」
「很好的朋友钱数才更要分明。吃顿饭,逛过街,哪怕买个几百块的小礼物都可以接受。但是几万块的东西怎么好收呢?」闻人玥实话实说,「将来怎么见面?见了面就会很没底气地想,他送了我那么贵的东西,是对我有什么意思吗?我得做点什么才能报答?这次送助听器我收了,下次送钻戒我收不收……」
「是吗?在你昏迷期间,师父替你付过三个月的治疗费。」闻人玥是就事论事,可是原本就怀有异样心思的林沛白不太听得下去了,「那可等于两克拉的钻戒。你打算怎么报答。」
什么?
闻人玥大骇,半天才道:「……为什么……我一直有钱治疗的。爸爸妈妈没有钱了之后,还有外公的遗产……」
——除了打官司的时候,伍宗理的遗产曾经冻结过三个月。
小林你怎么能迁怒于阿玥呢!沈最瞪了林沛白一眼,又安慰闻人玥道:「哎呀,那笔钱等于是劫富济贫。聂未有工资奖金,有琴行股份,现在又有专利权益,多劫几次才大快人心……我不是说要你再昏迷……小林!道歉!」
林沛白自知失言,非常懊悔:「阿玥,对不起。我一时口快,你别往心里去。师父完全没有要你还钱的意思,也不需要你报答。」
「没事,债多了不压身。」
再说,除了小师叔,很多人都帮过她。
已经有无数的人说过,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好好地活着。
闻人玥抖擞起精神来,「小林医生不像面皮薄啊,想送就送吧。让她知道心意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就是被拒绝嘛。」
林沛白捂着脸嘆气:「唉!我一身沾衣十八跌的绝学都是她所授。如果真的又去表白,可能以后都近不了身。」
沈最嘆道:「可怜的小林!」
「她不是自卑,也不是心有所属,就是对男女之情无感——跟师父一样。我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久,就没看到他对哪个爱慕者稍加辞色过,不管是男是女。」
听他这样讲,本想安慰两句的闻人玥都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
沈最又嘆气:「别说了,真是越说越悲惨。小林你就认命吧,你天生吸引这种人——不是,是你天生被这种人吸引。我告诉你,这种人只适合拿来调戏,不适合拿来爱慕。」
「爱一个人当然希望她有反应了。」闻人玥低声道,「没有的话,会痛苦,难受,焦躁,怨恨,嫉妒——但也强求不来啊。」
沈最闲闲地掏了掏耳朵:「哪里的反应啊。心理的还是生理的。」
「……沈医生!」
求不得,爱别离,加一个五蕴炽盛。
就这样坐在湖边的小丘上,呆呆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倒也安宁平静。
「啊,婚礼要开始了,大家都就座了。」
「新郎就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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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放音乐了。」
「新娘,新娘出来了。挽着小师叔呢。」
虽然这样说,三个人却坐着不动弹,一点过去的意思也没有。
还是资深暗恋者先表示:「我们就在这个居高点看。颇有种vip包厢的感觉,挺好。」
深陷单恋迷情中的小美人儿吶吶道:「……我们不去,会不会不好。好像逃课一样。」
虽然这样说,她也还是纹丝不动。
消防英雄的遗孀哼了一声:「不要紧,有我罩着你们。」
闻人玥立刻朝沈最贴近了一点。
婚礼真的开始了。
挽着手臂走上红毯的聂家兄妹是全场焦点。
哥哥很帅,妹妹很美——两人急匆匆地走得很快。
鲁明忱咧着嘴都笑傻了。
聂今笑颜如花,轻扯臂弯,微启朱唇:「哥,你走飞快干什么。哥,你就这么想赶快把我送到他手里去。」
她这身鱼尾式婚纱是在巴黎定做,裙摆间缀着一颗颗的水晶。夕阳下像才上岸的美人鱼一般,溅满了月轮湖的湖水,走动间特别美丽,所以想要多秀一会儿:「走!慢!点!」
「自己腿短怪别人。」
本来聂今就很紧张,生怕有什么不完美,闻言勃然大怒,一边维持笑容一边咬牙切齿:「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不要逼我发火!」
「告诉你,我是豁得出去的,我的婚礼要是做不到流芳百世,宁可它遗臭万年——所以你别惹我。」
「阿今。不要激动。」聂未看了一眼妹妹掩在头纱中的明媚面容,放慢了脚步,「走过这条红毯,哥以后都不会再说你。」
聂今一怔。她似乎在哥哥的口吻中听到了一丝——惆怅?
是啊,她嫁人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哥哥一个了。
即使如此——他这个人是没有喜怒哀愁,也不需要谁的喜怒哀愁来扰乱他的心思啊。
聂未将一头雾水的聂今交到鲁明忱手中,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就交给鲁明忱头疼去吧」,便回到第一排的位子坐下,又转头看了一看宾客。
她到底跑哪里去了?
再朝稍远处望过去,便看到了那三个人亲密地坐在小丘上。
沈最,林沛白和闻人玥三个人一直默默地从远处看着婚礼举行。
新娘挽着长兄进场;交到新郎手中;宣读誓词;交换戒指;新人拥吻;礼成合影;一众女孩子跑出来抢花球——
结果花球落到明明站在稍远处,根本没有参与这场混战的聂未身上,然后直直地掉了下去。
沈最哎呦一声:「聂今这是练过的吧,不然就是她老公在指挥。我也干过这事儿……咳咳。」
三人都暗暗遗憾不能近距离观赏聂未的表情。
大家都在等聂未捡起来,看他会递给谁;但他只是退后了一步,转身走开。
林沛白突然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往我们这边看了好几次。」
沈最不以为然:「不要怕一个被花球砸中过两次却还结不成婚的男人。走,吃饭。」
三人从小丘上直跑下去。
因为刚才冒犯了闻人玥,林沛白一直逗她谈笑,到了宴会厅,又和人换了位置,坐在她身边。
伍见贤道:「你刚才跑哪里去了?和小林医生在一起?」
林沛白道:「是啊,我们和沈医生一起聊天来着。」
香槟已经倒好了,闻人玥拿起来就喝了一口。林沛白问道:「怎么样?」
「不错。」闻人玥直点头,「桃子味的。」
林沛白便也喝了一口。
看起来真亲密。
随着第一道菜明虾鸡尾杯上来时,换过一身珍珠色公主式抹胸婚纱的新娘也挽着新郎的手走进了宴会厅。
第一伴郎敲敲酒杯,站起来致了一段简洁有力的祝酒词作为引子,然后由新郎的父母说了一长段感人肺腑的祝福。
新人很感动,气氛很温馨。大家都敬了酒。
「那么,再请新娘的哥哥说两句吧。」第一伴郎一脸风骚地将话筒交到聂未手中,又飞了个媚眼。
新娘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一边咬牙切齿地笑一边对老公低声道:「不是已经说过不要叫他致辞了吗!你那个兄弟怎么回事!」
鲁明忱也觉得有点头疼:「这个……他是说过要和伴娘抢你哥哥……我们的哥哥。老婆别生气,你哥应该不会乱说。」
他又不知道我们故意拿花球砸他。
聂今直拿肘弯撞老公:「他没有乱说过你,所以你不知道!赶快再去拿支话筒给我!」
伴娘们带头鼓起掌来了:「聂医生说两句!」
新娘的哥哥也不知道在出神还是在发呆,听到掌声才仿佛醒过来了一样,皱眉看了两眼手中的话筒,饮了一口香槟,放下,走上台去。
聂今没有预备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也并没有准备要致辞。突然被拱上台,实在莫名其妙。
一个黑影从右侧沖了上去,是林沛白。手里拿着一叠小卡片献上:「师父,这是我从网上下载的祝酒词。」他就知道一定用得着。
聂未冷着脸接过来,看一张,便甩一张。甩了三四张之后也懒得看了,兇狠地瞥他一眼:「你对座位不满意?」
林沛白莫名其妙:「没有。」
聂未把小卡片塞回给徒弟:「你去和沈最换个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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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令如山,林沛白想都不想,立刻跑下去和沈最换座位;闻人玥舀着鸡尾杯里的甘蓝丝,吃得津津有味,对于身边是谁作陪一点也不介意:「沈医生,这个蘸千岛酱很好吃!」
聂未开始祝酒了。
「今天是舍妹聂今和鲁明忱先生结婚的日子。」
「对于舍妹最终採取了这种——」聂未略一踌躇,还是决定较为亲切地表达下去,「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来约束她与鲁明忱先生的亲密关系,我并不感到意外。」
这种绵里藏针,毒辣无比的亲切让大家都傻掉了。
狰狞的新娘已经抢到一支话筒在手,试了试音,立刻大声反驳:「聂未!什么叫『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没有这种『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会有你?!会有我?!你凭什么看不起这种『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
包括新郎的父母在内,宾客们脸色大变,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宴会现场,家属祝酒变成了兄妹相声的情况可从未见过。
聂未垂下眼睛,侧过脸去,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聂今不要聒噪。
「……因为她实在值得一段好姻缘,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疼爱与珍惜。」
声音低沉,坚定有力;聂今不禁动容,缓缓地放下话筒——
「毕竟她从五岁时就已经不放过一切白色的东西。餐巾,台布,窗帘,床单,蚊帐,所有可以戴在头上,裹在身上的,她都试过。」聂未淡淡道,「对于被迫参与进去的我来说,真是不胜其扰。」
聂今一竖眉,又要发飙,被老公揽住了:「老婆,听下去。」
「虽然很反感,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她在这一天会很美。」
聂今已经被折磨得快疯掉了:「聂未,你给句痛快话——」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望向宾客:「虽然在我心中她不是最美。」
聂今呜咽一声,靠在老公身上。
鲁明忱终于明白了老婆这么多年来过着什么样的非人生活,才把她逼成了一个精明女强人与幼稚小女人的矛盾综合体,不禁又怜又爱:「老婆,别伤心。你在我心里是最美的。」
吃完了明虾,闻人玥执了香槟在手,一边小口啜饮,一边直愣愣地看着英俊帅气的小师叔和新娘表演反转剧。
聂未也看着她。
小师叔……是在看我吗?还是我喝多了?
阿玥。我就是在看你。
我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花掉了小师叔几十万哪。
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外公,亲人的钱,可以稀里煳涂地用掉。
但是小师叔,并没有义务为我花那么多钱。
还轻薄他,问他收饭钱,不给就叫他钱债肉偿……
一仰头,她把一杯香槟都喝掉了。
「那聂医生觉得谁最美啊!」一把年轻的男声笑着大声起闹,「给个提示!」
聂未看了一眼沈最:「沈最,你曾经拿她……」
沈最,你曾经拿她和许崑崙的心上人做比较。
但我觉得没有人能与她媲美。
「哎,聂未,你终于承认匡老师美了啊!」沈最还没听完就激动大叫,「你的眼光终于有救了!那张海报送你了!」
终于,所有人都爆笑起来。连闻人玥都笑了,又对沈最附耳说了句什么,沈最直点头;聂未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笑了。
等笑声稍微小了些——
「我与聂今的年龄相差太大,想法也很不同。所以没有好好地去了解过她,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令我至今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对她的感情。也许,如果聂今不是我的妹妹——」聂未想了想,「我会娶她。安慰十五岁的她。爱上二十五岁的她。珍惜三十五岁的她。呵护四十五岁的她。陪伴五十五的她。一直这样下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她现在选择了和鲁明忱先生一起做这件永恆的事情。所以,请你好好对待我的妹妹。她的幸福就交给你了。」
他转过去对妹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鲁明忱受宠若惊,赶紧回礼:「聂医生……大舅子,不敢当。我们共同进步。」
聂未直起身来,淡淡道:「你应当对她有清醒认识。从今往后,换你包容她所有的自大,自负,自恋,肤浅,庸俗……」
聂今感动的眼泪刚刚溢出眼角,还来不及擦,就又被深深地刺伤了:「聂未,谁自大自负自恋,你给我说清楚……」
「谢谢聂医生精彩的祝酒词!现在切蛋糕!」
第一伴郎虽然心碎了,但没忘了自己的职责,赶紧把蛋糕刀递了上来。鲁明忱大力地牵起聂今的手,一起握住刀柄:「老婆,这是咱们俩结第一件齐心协力做的事情,不要瞪眼睛,刀尖不要乱指……」
当南瓜冷汤上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回味聂未说的话。
真是别开生面的祝酒词啊……
西式宴会不兴敬酒,但宴会结束后的舞会上,还是开了许多支红酒与香槟出来。
音乐声中,新郎和新娘携手走下舞池,领了第一支华尔兹。
接着放了一支新娘最爱的《the wayyou look tonight》。
新郎的第二支舞要和母亲跳;新娘的第二支舞要与哥哥跳,其他人也都纷纷找到了舞伴,走下舞池。
聂今依偎在聂未胸口:「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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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永远记得,我问过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妈妈说我们去买你哥哥的时候,说好了买一赠一,结果赠品十年后才送到。」聂今忧伤道,「你是正品,我是赠品。」
聂未淡淡道:「聂今,你是高知女性,有点常识行不行。」
「少一本正经!」聂今轻叱,「今天咱们就感性一回——智晓亮不爱我,弃我如敝履;鲁明忱爱我,视我如珠宝;哥哥你呢?你这个天才爱我吗?」
她抬起头来望着聂未:「我即使在所有人面前是女强人,在你面前也只是个妹妹。我就算喜欢扮家家酒,你也是我第一想嫁的人。」
聂未柔声回答:「我当然爱护你,珍惜你。」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爱这个会传染愚蠢给他的妹妹。也恐怕是唯一一次。
「……不要说下半句。不要说。永远不要说。」聂今一边忍眼泪一边笑,「一说我又要发脾气。」
「好。我不说。」
「……你还是说吧!」跳了两个小节之后,聂今先忍不住了,「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我爱你,聂今。」聂未乌沉沉的眼睛望着妹妹,「没有下半句。」
「二十六年,你才对我说了一次你爱我。」聂今心满意足之余又惆怅满怀,「你以后找的老婆惨了。」
那心理得多强大,才能忍受自己有一个强大的老公,唯独不会示爱。
聂未一怔:「……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是爱我的——尤其是那次遇袭,你从医院飞车回来,就像走下神坛的哥哥担心着妹妹,我真的很感动。」
(突然想到《废物们》这本书,台长也好感动,呜呜呜……)
「但是很快你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天才。为了我这种平凡人所不能明白的责任感,每天发了疯似地工作。什么温柔什么体贴都是做梦。我很怀疑,」聂今担忧地看着哥哥,「你到底会不会爱?对一个陪了你二十六年的我,说一句我爱你都这样艰难,更别提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了。」
「一想到未来哪一天,你会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变得密不可分——简直天方夜谭。」
「哥,在你天才的生命里,有没有寂寞过嘛。五姑娘不是万能的啊……喂,舞还没跳完,不要放手!」
一直到跳完这支舞,聂未都没有再回答聂今的问题。
「聂医生,赏面跳一支吧。」
「或者,喝一杯嘛。」
「美女们,不要调戏我冰清玉洁的哥哥。」伴娘们真的缠上来时,聂今倒是拦在了前头,「我改变主意了,你们找伴郎去吧。」
不断有人来邀请闻人玥跳舞。她跳了一支,觉得不太自在。
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对方确实轻佻,索性不跳了,坐在自嗨二人组旁边听他们讲笑话。
灌着酒的沈最和林沛白正比赛讲荤段子。
「我来讲一个女朋友和理万机……」
「你那个烂透了!听我的五指山与万泉河……」
闻人玥喝着香槟,眼睛却在舞池里梭巡了一遍又一遍——小师叔怎么不见了?好像伴娘也少了几个……几个?!
她正心惊肉跳,黯然神伤之际,却收到小师叔的简讯。
我在湖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大一章,大家也该表现一下了餵~!
☆、第二十九章
一对酒鬼聊得眉飞色舞,并没有注意到闻人玥放下了酒杯,悄悄地走出宴会厅。
「沈医生,其实我想和你打个赌。」
「放马过来!」
「但是打赌需要双方对立……我怀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能持同样观点。」
「废话真多啊你!怪不得一对助听器都送不出去!讲!」
「你说,师父他会不会还是处男?」
「……哈哈哈哈!小林,这个笑话好!我服了!来,干了!」
音乐声愈来愈远,心跳愈来愈勐,脚步愈来愈飘。
湖边那么大的范围,但闻人玥很清楚自己该乖乖地往哪里走。
勐然耳边响起一把女声,清幽地嘆着气:「你真傻。」
闻人玥一惊,心想这人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再摸一摸自己身上,居然失魂落魄到什么都没带就出来了。
那女声又悠悠地补了一句:「男人嘛,勾勾食指,你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真是不要白不要。」
闻人玥颓然停下脚步,这时候才发现那透窗而来的呜呜风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一个女孩子在窗下哭泣。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痛诉:「……他说他爱我……」
还是那把悠然淡定的女声,闻人玥甚至嗅到了一丝清冽的烟味:「你要知道。男人为了哄你上床,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到了床上,为了哄你夹紧一点,说爱你疼你,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好平常的。偏你听进去了。」
「那怎么办?」那女孩子仍在哭,「我真的好爱他……」
那女声竟笑了,笑着笑着又嘆气:「把孩子打掉吧。你还这么年轻。下次记得做好防护措施……别走我的老路。」
每个人都有伤心事。
闻人玥心内恻然,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抓了抓耳背,悄悄地离开。
聂未正站在湖边低头察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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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远离婚宴现场,夜色与湖色皆是一片朦胧;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映着他的脸庞与双肩,那高大而萧索的背影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闻人玥不自觉地挪动双腿,走了过去。
这是她曾经哭过,被安慰过的地方。
现在,大概是小师叔需要安慰了。
聂未亦闻到了晚香玉的香气,听到了簌簌的脚步声,于是关掉手机,转过身来。
她伶仃地站在夜风中,脸庞怯懦,双肩紧缩,身形纤弱,裙摆萧瑟,好像随时会飞走。
他嘴唇有些干,但又不是想要喝水的感受。
不知道怎样的一眼甘泉才能解渴。
「小师叔是不是有点难过。」闻人玥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出,「……妹妹结婚了。」
聂未抿了抿嘴,没作声。
她觉得自己多嘴了:「我……」
「不是难过。」聂未慢慢开口,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我想……我有一点寂寞。」
今夜的皓月还差一点她的甜蜜就圆满。
他看着她,又走近了两步。
闻人玥。真的是寂寞,不是剂末。
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就像八年前那样。
这句话是在暗示在挑逗?还是她又在乱想?
那种悸动太熟悉了,更熟悉的还有如影随形的挫折与气馁。
闻人玥没敢往冰山之下的真相潜去,怕会冻僵沉底。
「如果哪天阿玮结婚了,我也会有这种寂寞的感觉。」她低下头去,摸着手臂吶吶道,「毕竟一起长大,突然要和另外一个人更加亲密——没关系,还有小林医生,沈医生,他们都很热闹,很欢乐,小师叔不会寂寞的。」
对于闻人玥的回应,聂未很有点失望:「只有他们?」
「嗯,还有那么多的大国手……还有病人……」
「行了。够了。」
闻人玥赶紧闭嘴,脚尖在草地上蹭了蹭,又四周张望了一下。还好,还好,这里没有什么人。
湖边的风有些大,他将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又紧了紧衣襟,免得她飞走了。
一条阔腰封衬得他的腰愈发地窄。闻人玥看了一眼,手指动了一动,又赶紧攥成拳头贴在身侧:「谢谢小师叔,我不冷。」
「觉得冷就晚了。」聂未淡淡道,「陪我走走。」
月光下,两人沿着湖边散步。
都觉得有话想对彼此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说新人的戒指,是一枚没有begin,没有end的圆满。
那么脚畔的湖水,就是是一湾时时深,时时浅的温柔;天际的皓月,是一轮时时起,时时落的思念。
水涨潮落,阴晴圆缺;散步的两人,是一段时时老,时时新的爱慕。
闻人玥低着头走在聂未的斜后方,不知为何小臂数次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她缩回来,紧紧抓着外套的衣襟,又偷偷看小师叔的侧脸:「……今天伴娘都挺漂亮的。」
「是吗。」他没特别注意。
「是啊。」
「你看女人干什么。伴郎呢。」聂未淡淡问道,「林沛白呢。」
伴郎?她光盯着伴娘有没有藉机轻薄小师叔,没注意伴郎;小林医生?小林医生今天有点忧郁:「伴郎好像还可以……小林医生一表人才,一向都很帅啊。」
聂未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为表忠心,闻人玥赶紧加了一句:「没有小师叔帅!小师叔……小师叔艷压群芳!」
雄性必须拥有最绚丽的外表与最强健的体魄,才能赢得雌性的芳心进而完成组建家庭,繁衍后代的使命——这是动物世界的重要法则。
高等灵长类生物也不应该例外。
所以这种乱七八糟的甜言蜜语竟会令聂未本能地得意起来。
(那么,聂医森,请你开个屏来看一下。)
雄性停下脚步,一把捉住雌性总在乱躲的小手,扯向自己:「别乱用成语。」
「我没有文化嘛……」可是他明明很高兴。闻人玥趁机追问:「小师叔真的喜欢我妈妈?我帮你拿签名。」
聂未又好气又好笑:「别听沈最乱讲。」
顿了一顿,他又一本正经道:「我喜欢肖玲珑。」
肖玲珑?闻人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骗人。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骗你。」聂未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男人看这个不是很正常。」
当年那个在你面前脱光光的病人,病癒后走上了小屏幕,火的不行,艺名正是肖玲珑——沈医生之所以不爱看她的作品,就是因为印象深刻,美感全无,障碍丛生:「哼,我不相信小师叔不记得。」
她声音娇憨,神态娇羞,体态娇娆,大概是嫌原本诚恳的话题,被他的玩笑弄得滑稽了,放在聂未掌心的指尖也不自觉地挣了一下,触到指缝。他自然地打开,缠住,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变成十指紧扣。
每个被病痛折磨的病人都有一副扭曲的面孔。而聂未又是个再冷淡不过的医生:「病人太多,真没有印象。」
闻人玥一怔,另一只手覆上了聂未的手背。晚香玉馥郁的香气久久萦绕。
小师叔的这双手,救了多少人哪——包括阿玥在内。
阿玥欠了小师叔好多好多:「可是他们都一定记得小师叔,感激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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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病人全心依靠与感谢,根本比不上她两只手牵着他来的快活——聂未不以为意地唔了一声。
「其实我曾经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去小师叔家里拜访过。」
聂未忆及应思源曾经提过:「是不是今年过年的时候。」
「嗯。小师叔的妹妹说哥哥不在家,我们就走了。」
他问她具体是哪一天:「……那天我在许崑崙家里打桥牌,八点多才回去。」
她哦一声:「小师叔赢啦输啦?」
他倒是很少输:「下次去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免得白跑一趟。」
「知道了。」
其实那天她是怀着特别高兴的心情去的。
前一天她和妈妈去买礼物,追公交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闻人玥有伤残证明,可以免费乘车。等她好容易上了车,一刷天蓝色的爱心卡,司机就不干了。
「小姑娘,你这是伤残人士的爱心卡吧。我看你耳清目明,四肢健全,伤残,伤残在哪里?脑残?」
脑残是白痴的意思。闻人玥记得。怪不得有那么多新词出来,果然很好笑:「我……我不是脑残。我……我就是说话……有点慢。」
「现在说话结巴也算伤残了?说不清楚多练练绕口令!刚才追公交的时候多利落!为了两块钱刷爱心卡,没有公德!」
「怎么说话的——」匡玉娇上去就要开骂,被闻人玥拦住了:「妈妈,没关系。」
虽然被司机骂的很兇,但她很开心,连连道歉,然后重新投币。
公交司机见多识广,都不觉得她有残疾,那说明她真的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她很想去亲口对小师叔说这件事情——小师叔。你叫我奋起直追,我做到了。
他们说植物人甦醒后的恢復期很长,有些终生会带着后遗症生活,可是我做到了。
可惜他不在家。
聂未见她出神,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不说了。」
他不是个会找话题的人,但很喜欢听她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哪怕是废话。
「……小师叔,什么叫无国界医生。」
虽说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落后地区被无知蒙蔽,天灾肆虐,战火侵害。于是一些医护工作者组织起来,自告奋勇深入灾区,为灾民提供及时的医疗服务。
闻人玥衷心道:「应师叔的徒弟好伟大。」
聂未淡淡道:「她是很值得尊敬。」
「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晚上,做了个梦。」闻人玥低声道,「梦见……梦见应师叔,小师叔,表哥表姐全去做了无国界医生。」
其实她只梦到了小师叔:「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不能通信,不能打电话。」
聂未淡淡道:「尊敬归尊敬。我不会去。」
现代医学离开了先进的技术,完善的设备,精良的团队,很难有所发挥。
闻人玥点点头表示附和:「我想也不会。」
吓醒了之后她抱着被子想了想——相比较而言,小师叔留在技术先进,设备完善,团队精良的医院,才能做出最大的贡献。
「……不过如果非小师叔不可的话,小师叔一定毫不犹豫。」
聂未心内一动。他从来不在意旁人的态度与看法。
喜欢,憎恶,贊同,反对,羡慕,嫉妒,高兴,难过,都是主观情绪,不可能影响到客观主体。
但是她竟然能所思所想如此契合,感觉非常好。
「如果非我不可,那一定把你带上。」
「真的?」闻人玥一喜,復又怀疑,「可我不是护士,能做什么呢。」
聂未望向她,眼中有微微笑意:「术业有专攻,做饭洗衣服。」
小厨娘高兴坏了:「好啊。你给我两个土豆一棵白菜,我就能做一顿。洗衣服就更简单啦……还有……我会去学习纪录频道的野外生存知识……」
她叽里哌啦地说着,聂未面带笑意地一直听她说完,才紧了紧牵着的小手:「不会叫你白辛苦。我交饭钱给你。」
看她想怎么收了。
肉偿也不错……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内又是一漾,只能把她的手抓得更紧。
闻人玥觉得手指有点疼,哪里还敢想钱偿或者肉偿,抬头看他:「我不收小师叔的钱——小师叔很有钱吗?」
「嗯。」聂未并不含蓄。
没钱不一定拮据,有钱不一定阔绰:「那……够用吗。」
没有女友,没有家累,没有不良嗜好,不投机不收藏,聂未用钱的地方不多。
除了院方为大国手提供的福利之外,他自己的衣食住行非常简单——健康清淡地吃,干净整洁地穿,安静舒适地住,方便快捷地行。
他不喜欢用现金,大部分时间都是刷卡;名下的物业与车艇一应开销也是从户头直接划走。税金缴纳交给专业人士打理,月底收到帐单时他会大概地看一看:「够用。」
他们之间很少提到钱的问题,聂未也从来不觉得钱是个问题——突然想到她没有工作,没有祖荫,父母是唯一经济来源——于是又问了她一次:「你不够用?」
闻人玥摇头:「最缺钱的时候已经过去啦。」
谢谢你,小师叔。
可是除了谢谢,我还能做什么。
聂未瞥了她一眼:「我看你开销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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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裙子穿了又穿,鞋子也只有一双球鞋,一双凉鞋。收拾得挺整洁,但在他看来难免有点——楚楚可怜。
闻人玥可不觉得自己楚楚可怜:「是啊。幸好房租很便宜。」
做富家千金的时候,她也是物质欲望被充足餵养的女孩子,要什么有什么。更不用提做睡美人的时候,花钱如流水。醒来之后一下子变成二十四岁,什么积蓄也没有,什么生存技能也没有,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现在闻人延和匡玉娇的处境稍微宽松了些,但要负担闻人玮的学费,所以给她的生活费还是不算多。
闻人玥并不擅于理财,但晓得用了一笔钱就要记下来。每个星期梳理一遍,看哪里用多了,可以节省,不断改进。闻人玮两年前给她的手机一直用得很好,电话套餐包括包月简讯和上网流量,电脑基本就束之高阁了。
她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不爱零食,不爱聚会,不爱购物,大部分时间自己做自己吃,自己跟脑海中的小师叔玩。和桑叶子逛街,看到喜欢的衣服就厚着脸皮去试穿一下;实在喜欢的不得了,也只冲动了一回。
聂未赞美她:「今天这一身很漂亮。」
「谢谢小师叔。」 衣服是新的,鞋子是新的,发箍不是的,「可能妈妈帮我收拾的时候错手收了其他病人的东西。太漂亮啦,我就留下来了。」
「是你的。」聂未停下来,淡淡道。
八年前,我放在你的病床上。
可是已经来不及。
闻人玥傻了——那个时候的小师叔的冷淡与严厉只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会送她东西呢?她只收到过应师叔的《护理学》啊。
「我想你戴着会很美。」并不仅仅是表扬她捨己为人,「果然。」
闻人玥摸了摸发箍,一颗芳心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发箍是小师叔送给她的。小师叔觉得她戴着会很美。
这两句话在她心内不断迴响。澎湃的心情,几乎要喷薄而出。
女为悦己者容,她也希望小师叔多看看她美的一面。
闻人玥挨着聂未,柔软的身躯贴近了一点,又贴近了一点。
「小师叔。」
「嗯。」
「我觉得这里好漂亮……」
美人看什么都很美:「嗯。」
聂未与闻人玥一直低声交谈,并没有注意周边场景,所以当前方出现了一对搂抱在一起的人影时,不禁脚下一顿。
旁若无人不仅是这对盪着手的师侄,还有这对激吻着的情侣。两颗头颅拧来拧去,四只手拼命地在对方身上揉搓。
非礼勿视,两人礼貌地绕开。闻人玥脸上有些烫,听见小师叔嘆了一口气:「我又想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
他牵着她,一直走到稍远处方松开手,一把搂住她的腰:「高跟鞋。」
「我已经很高了……」闻人玥突然觉得腰上一紧,被他提得几乎脚尖离地;她错愕地抬起头来,鼻尖轻触他的下巴,偏偏在心尖微颤的时候,小师叔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还不够。」
闻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闻人玥语无伦次:「太高了是小师叔。」
每次都要他坐着才能摸得到,亲得到——要不然她早就偷香窃玉一百遍,他那里还有清白可言呢。
「你嫌我高?」聂未低下头来咬她的鼻尖,眼睛乌沉沉地望着她,「那也得习惯。」
闻人玥双颊发烧,双手贴在他的胸膛上,双膝发软,脱口而出:「我知道有个地方……小师叔跟我来。」
岂料花圃的大门已经锁上了。闻人玥拍着一人高的铁门失望道:「几点啊,就关门了。怕有人偷花吗。」
嘿,这不正有一朵花送上门去给人采么。
聂未看了她一眼:「想进去?」
闻人玥摸了一把铁门上缠绕的链锁:「算了。」
她转身欲走,就听见身后的铁门与链锁哗啦啦响了两声。等她回头时,小师叔已经稳稳落地,衣衫干净,裤脚整洁,只是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闻人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几乎要拍掌叫好——小师叔真不曾荒废在明日号上服役的那三年啊,身手好矫捷!
唔,展示过最绚丽的外表,接下来还要展示最强健的体魄。这才是求偶的流程。
聂未沖她一笑,挽起袖子,做了个标准的蹲军姿,把结实的手臂从栅栏之间伸出来,攥紧拳头。闻人玥没白长那么高的个子,也没白长一颗脱缰的心,立马脱掉鞋子,抓住栅栏,踩着那五百万,利落地翻了过去。
林沛白对闻人玥说过,不要做剧烈运动,不要让后脑再受到任何撞击和震盪。
但是有小师叔在,一定可以接住她。
她復健时发狂地做过许多体能锻鍊,灵活又柔韧,有聂未在下面轻轻一托,裙摆在半空中洒开来,像只蝴蝶似地朝他怀里扑去。偏偏落地时犹豫了一下,踉跄着纤腰一拧,聂未反应快,手臂已经搂上去了。
不偏不倚,贴住她的胸脯下缘。
再朝上一点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触感了:「踩着我的脚。」
她的一对光脚轻轻踏在他的鞋面上,转了个圈,两只手环着他的背,整个人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声如蚁吶:「鞋子……还在外面。」
聂未不想松手,也不想被松手,笑着将闻人玥横抱起来:「手腾不出来。等下再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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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路:「向右边走……右边……小师叔不知道左右吗。」
他知道:「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不要说我。」
「就在前面……前面……小师叔平时要多吃胡萝蔔。」
他也没有夜盲症:「你做?你做,我吃。」
只是抱着她的感觉很好。
聂未把闻人玥一直抱到鞦韆上坐着,才折回去拿鞋子:「糟糕,不见了。」
「啊?」闻人玥已经蜷着腿坐在鞦韆上了,怀里抱着个靠枕,懒懒地倚着,盪着,深褐色的眼珠亮亮地看着他,「哪里跑来的小狗好讨厌,把我的鞋子叼走了。有劳小师叔待会再把我抱回去吧。」
闻人师妹,你又淘气了。
聂未笑着把鞋子放到一边,在她身边坐下,又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头。
只属于两个人的花圃,空旷幽静;只属于两个人的鞦韆,悠悠荡荡;只属于两个人的花香,似有若无;只属于两个人的情愫,暗潮翻涌。
闻人玥抱着他的手臂,倚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我刚才说了好多话。」
聂未柔声道:「红酒还是香槟。」
「香槟。」
他便又翻出去,从舞会现场拿回一瓶香槟两只杯子。
和他在一起,时光好像很短很短;他走开一会儿,又好像很长很长:「舞会是不是快结束了?」
「还早。」年纪大的宾客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年轻人还在群魔乱舞,完全没有散场的意思,「你想坐多久都可以。」
「小师叔明天不上班?」
「不上。」只是要负责把新人夫妇送到机场去,「他们明天开始度蜜月。」
连喝了三杯香槟,闻人玥鼓足勇气道:「我觉得小师叔对我,和对别人不太一样。」
「当然。」聂未喝了一口香槟,淡淡道,「才发现吗。」
闻人玥心中狂喜,结结巴巴:「……其实……我,我对小师叔也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嗯。」聂未注视着香槟杯,一饮而尽,「格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有吗?闻人玥浑身一抖。她是多么希望在所有人眼中都留下好印象,尤其是小师叔。她做了什么,会在品德操守这一栏得到「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评语?
其实聂未最近也很反常。
明明知道你和林沛白没什么。可是一看到你对他笑,和他亲密,就忍不住要教训他。
上班也没办法集中精神。一闲下来就想看手机。
看到有你的简讯,比做了一台成功的手术还要开心。
每天下班开车出来,自然而然就拐上了去医科大家属区的路。
只想吃你包的馄饨,粽子,饺子。看到你在厨房里忙碌,端出来美味的饭菜,什么疲惫都没有了。
「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应思源,沈最,林沛白,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伍思齐给你办残疾证明,你不生气;无谓人说一句,你是我的得意之作,你就不高兴。」
「小师叔救醒了我,可是我自己也很努力啊。」仗了酒意,闻人玥分辩道,「如果不是思齐表哥给我办残疾证明,我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动力去復健。小师叔知道他们在復健中心都叫我什么吗?不是闻人玥,是狂人玥。」
(台长提示,復健要适度,要循序渐进。闻人玥的做法是特例,不可取。)
「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激励我赶快好起来。我刚才翻铁门多利落啊,我已经好了。我还会说很多绕口令——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闻人玥突然想起了什么,扑哧一笑,「小师叔,你吃葡萄吐皮儿吗。」
喝了两杯,她果然又开始乱淘气!
聂未一把将她揽过来,握着她的小手,蹭着她小巧的鼻尖,低声道:「你下次洗好了,餵给我吃,不就知道了。」
她又感受到了他下巴上的胡茬,有点疼,又有点欣喜:「我是人,美人。我不是小师叔的得意之作。」
不知不觉,她已经大半个身子都倚在聂未怀中了,一只手大胆地贴着他的腰封;抱着温香软玉,聂未又低声道:「我叫美人回澳洲,美人立马打包;我叫美人去新娘那儿等我,美人就到处乱跑……」
「我听见伴娘商量着要把你灌醉了为所欲为,就在门外骂了一句不要脸,那还不赶紧跑吗。」闻人玥细声嘟哝,又在他的腰封上狠狠摸了两下。
「迄今为止除了你,还没有谁能对我为所欲为。」聂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在她柔润的脸颊上碰来触去,声音愈发低沉,「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和我比力气?你真以为我踹不开洗手间的门。」
闻人玥面红耳赤,整条手臂都贴了上去:「……小师叔叫我留下来参加婚礼,我就没敢走啊。」
她是为了他而留下的——聂未抱紧了她:「阿玥。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一会儿听,一会儿不听。我做的事,你一会儿看得惯,一会儿看不惯。」
「一会儿对我好得不得了,一会儿又冷淡得要命。」两种情绪,总是交替着来,「说说看,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闻人玥抬起深褐色的眼睛看着他:「说了小师叔会改么。」
聂未唔一声:「不会。」
闻人玥顿时气结,挥着小拳头在他胸膛上敲了一记:「那还要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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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胸膛里发出笑声:「你说了,我好变本加厉地招惹你。」
闻人玥一怔,冷不防被他在嘴唇上偷香一记。
这是,这是小师叔第一次主动亲她啊!还是靠的太近了,不小心碰上了?
生气也可以,高兴也可以,冷淡也可以,热情也可以,只要全是因为我。
不过亲一下,摸一下就躲就跑什么的,他不打算再忍了:「我没兴趣和沈最争着崇拜你妈妈,也不认识肖玲珑。」
月光下,小圆脸仰起来,一下子心窍全开:「那……是我吗。」
聂未承认:「是你。」
闻人玥樱唇微启,如梦呓一般:「那小师叔再亲亲最美的我吧。」
他也正是这样想。
月色如玉,美人在怀,岂可不一亲芳泽,再亲方泽,一直亲下去,地老天荒。
一开始聂未还比较克制,只是带着探究的意味,不太确定地轻轻碾磨着闻人玥的双唇,时而吮吸,时而噬咬;是她先意乱情迷了,另一只手也悄悄地环上了他的窄腰,箍紧。
她不受控制地,喉中发出欢喜的呜咽声;感觉到小手在小腹上轻拂,他立刻全身一绷,恶狠狠地挤开她的牙齿,开始狂暴地掠夺,像沙漠中渴极了的旅人一般拼命吮取她口中的甜津。舌根扯着疼了,她只好拼命挪动身体贴近他。他还嫌不够亲密,一只手紧紧地扣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把她搬到大腿上来坐定。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接吻,太用力了,吸得闻人玥很疼,口水不断溢出嘴角。她不觉得这个吻舒服,但是小师叔给予的,就很陶醉地想要配合。可惜武宗大师最怕这种毫无章法的贴身缠斗,纵有一身绝技,也无法施展开来。闻人玥感觉自己快窒息了,鼻子,嘴唇,牙齿,舌头,颈椎没有一处不是又酸又疼,口水都流到下巴了,不得不使点劲儿推开他:「等……等一下。」
「怎么了。」聂未微微松手,没有睁开眼睛,「……我会轻点。」
原来你也晓得自己力道大——根本不是轻点重点的问题啊,社会再怎么发展,这种接吻技术肯定不会受女孩子欢迎——咦,她什么时候坐到小师叔大腿上来了?
要命了……感觉好舒服。闻人玥依依不捨地挪下来,聂未也有些不自在,摸到旁边的靠枕,就拿过来放在腿上,又掸了两下。闻人玥也想抱着,就去扯,结果没扯动:「给我。」
「不行。」聂未看了她一眼。
「小师叔。其实我想谢谢你。」不给算了。闻人玥挽了挽凌乱的髮丝,一本正经道,「所以我决定先把毕生绝学传授给小师叔。聊表谢意。」
聂未冷静下来,轻笑,捏捏她的耳垂:「你多大岁数,也有毕生绝学。」
「……闻道有先后嘛。」
一个医术炉火纯青,一个媚术浑然天成。
我……我要好好地享用小师叔了,怀着纯洁的教学目的——骗谁啊!
万能的小师叔如果不会这个,多丢人啊:「我来教小师叔接吻吧。」
她舔了舔嘴唇,这个理由又正直又光荣,简直无懈可击:「怎么样。」
聂未眼内乌光一敛,箍在她肩上的手臂慢慢收紧:「你开山授徒多久了。」
别人?有没有?好像也不算……她吻过的男人除了他,只有一个而已。
那个……我就是……小师叔不也知道吗——闻人玥有点羞愧:「……近期没有。」
聂未搂着她的腰,眼睛乌沉沉地望着她:「谁管那些。我要做关门弟子。」
不准再去教别人。
「乱说什么。」闻人玥强笑,「小师叔明明是外公的关门弟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连灌了两杯香槟,放下杯子,将两只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嫣然一笑:「来,上课。」
先调整一下姿势。
我还是要坐在小师叔腿上,小师叔把我抱着。
闻人玥很体贴:「重不重?」
「不重。」就是有点难受……
一般情况下,如果深吻是要贴紧一点的。为免轻薄到他,她把垫子放在两人身体中间夹住。
一手揽着腰,一手托着后脑勺,掌心要时不时揉一下,抚摸摩挲——嗯有个词叫游走,很传神呢。
现在是教姿势,虽然聂未很想去吻近在咫尺的娇嫩嘴唇,可还是忍住了,认真发问:「你的手在哪里。」
「……挂在你的脖子上啊。」
「为什么你的手不游走。」
「……这个。」其实有点想摸他的耳朵——她蜷了蜷手指——摸头髮吧,可能会把髮型弄乱了,「也可以到处摸一下……」
左右和上面都不行,她只好朝下抚摸着他的脖颈和衣领,然后腰上一紧,嘴唇已经被他堵住了。
唔……怎么能任意提前教学计划。她还想藉机说一点甜言蜜语——小师叔,阿玥好爱你,一直都好爱你呢——虽说这不是接吻的必要步骤。
而且垫子软绵绵的触感完全不如小师叔的胸膛!
闻人玥遗憾地眨了眨眼睛。聂未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撬她的牙关了。
她乖乖地张开嘴,眼睛倒是一直睁着,想把小师叔的样子清清楚楚地烙在心中,带回澳洲。
特别清晰地看到了他微皱的眉心,翕动的眼皮,轻颤的睫毛,一样样都令她心疼。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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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头要灵活一点,把对方的舌头当做冰棒一样,小心地卷舔搅咬;嘴唇也要摩擦吮吸——啊,其实奥义就是「自然」两个字呢。
吻自然了,脑袋就会自然地转动,牙齿也不会碰到,对方的口水也能自然地吞下去。
力道要自己掌握哦,不要太大力,会很疼的;太温柔,好像也不容易感受到对方的爱意。
「包教包会。如果不会,全额退款……」
她轻软的话语被埋没在唇舌交缠,口水汇融的声音中。
真是位好老师,教得学生意乱情迷,欲罢不能。
比刚才那个吻感觉好得多,很深入,很缠绵。
嗯……也不用一直缠着,偶尔分开一下,抵着额头,听听对方的唿吸声,有点急促,有点喘息,都把它当做是钟情的感应吧。
「小师叔这么聪明,一学就会。」
微微分开一点,聂未闭着眼睛哑声道:「然后呢。接下来教什么。」
一说完,他又迫不及待地含住了她甜蜜柔软的唇瓣,悄悄伸手将两人间的垫子拿走。
闻人玥睁着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心酸:「没了。教完了……希望小师叔能感受到我的谢意。」
聂未一边咬她的嘴唇一边回答:「不深刻。」
闻人玥模煳不清地回答:「啊?那个……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就会这个……」
聂未一边吻她一边轻笑:「别谦虚。」她手段高明得很,总是轻易就令他情动,不能自已:「快点……」
一个娇憨娇羞娇娆,令另一个开始轻浮轻佻轻薄。
吻过了她,依然口干舌燥,只有肌肤相亲才能解渴。他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只想拼命地将她抱紧再抱紧,让自己身体的变化来告诉她——什么艷压群芳。他不要群芳。只要把她一个压在身下,抵死缠绵。
(台长:五姑娘,来,领盒饭了。)
是的,虽然于璧飞对她强取豪夺留下了恶劣印象,但匡玉娇没忘了对女儿谆谆善诱,所以闻人玥没有留下生理阴影的同时还补充了不少人体构造理论知识。
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天分极高,如何调情,如何取悦,都是无师自通。
可是男女□小师叔总不用学吧,他都三十多岁了,总比她经验多——呃,即使小师叔需要高阶指导——想想都是亵渎:「真……真没了。」
「真没了?」聂未突然发现她的下巴和脸颊吻起来也甜美极了,非常想一路吻下去。
「嗯。」闻人玥轻声道,「小师叔要勤加练习知道吗。」
「好。」熟能生巧,举一反三,聂未不满足于隔着衣料摩挲她的大腿,开始撩起她的裙摆,声音愈发喑哑低沉,「好……」
闻人玥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脸颊:「等我回澳洲了——」再来想办法还小师叔的钱。
聂未勐然睁开眼睛,看见一对深褐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一抹失措与慌张霎时闪过。
她根本一直睁着眼睛。
她根本还是要走。
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聂未顿时觉得无比糟心,将她推开。闻人玥没料到他突然反感,自己也心虚,就朝后挪——浑然忘记了身后没有倚靠,鞦韆又一直微微晃动,整个人瞬间失却重心朝后跌去。聂未反应极快,一把扣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拉回来——她的脑袋绝不能再受到这种震盪和撞击!
发箍滑下去了,吧嗒摔成两截。惊魂甫定的闻人玥的脸色变得卡白,浑身瑟瑟发抖。
聂未的心也漏了一拍,紧紧搂着她:「没事了。」
仰下去的那一霎那闻人玥吓坏了——小林医生一直对她说小心,她也知道要小心,刚才翻铁门已经很出格了——前两次受伤还可以说是弟弟的错,涂雪鸿的错,刚才要是真的摔下去了,摔昏了,摔死了——就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聂未就是有无论什么情境中都能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的本事,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皱眉道:「这么冒失。我怎么放心你回澳洲。」
闻人玥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沮丧得都哭不出来了:「……我怕。」
她的一生怎么能就这样划上句号——劬劳未报,她根本不敢想爸爸妈妈弟弟会多伤心痛苦;最基本的就连遗物也还没有准备好哪。
聂未只得轻拍她的背:「不怕。没事。」
「我怕。」不管聂未说什么,怎么安慰,她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我怕」。终于聂未嘆了一口气:「你怕成这样,待会怎么翻出去。」
「不出去。」
聂未一顿,无奈道:「你下来坐好。我去叫人来开门。」
「不要。」闻人玥把他抱得更紧,生怕他跑了,「不要。」
来吧小师叔,请你也尝尝贴身缠斗无计可施的滋味。
「那你想要什么,闻人师妹?」乱拳打死老师傅,大国手狼狈地发觉所有知识在小美人的胡搅蛮缠面前都没用,「……要我把鞦韆打一顿?」
闻人玥现在满心都是逃过一劫后的空虚与无助。听小师叔这样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又迷惑又羞赧;聂未突然醍醐灌顶,拼命忍着笑,故意一本正经道:「还是要我吹吹怕怕飞飞。」
闻人玥打了个寒颤,恍然大悟——就知道小师叔一定带过小孩:「新娘是小师叔带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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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十几岁时都在抓紧空余时间谈朦胧的爱恋,他们却在抓紧空余时间照顾弟弟妹妹:「嗯。」
两位小家长突然又找到了一处共鸣。
这时候,当然要怎么肉麻怎么来:「我们家阿玮总是要亲亲痛痛飞飞……」
聂未拂了拂她的髮丝,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那我们家阿玥要什么。」
她和脑海中的小师叔玩的时候,最出格就是亲来亲去抱来抱去摸来摸去滚来滚去:「小师叔都把我的脑袋打开过两次了。」
还总是戳她的太阳穴,恶狠狠地问她这里装着什么:「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不等聂未回答,她就恶狠狠地亲了下去。
大难不死,我要和活的小师叔亲来亲去抱来抱去摸来摸去滚来滚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很想赶快写初h。真的。尼玛到底搞不搞啊!再这样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尼玛孩子还生不生了!
☆、第三十章
聂未浑身一震,谨慎地看着她——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眼皮弯弯,睫毛弯弯,温柔弯弯,甜美弯弯。
他放心地闭上双眼,紧紧地抱着她,专心享受和回应她灵活的小舌头和甜蜜的津液。
阿玥。我也很怕。
这是在我面前——如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又受伤了,那怎么办。
长长的一个吻结束后,闻人玥满意地唔了一声,倚在聂未的胸前,伸出手指画了个90——课后练习九十分!
聂未轻声道:「还怕不怕。」
她舔了舔嘴唇,手指一挑一挑地玩他的领结,声音又轻又糯,带点湿意:「好像还有点……」
还有点?我看你是还有点淘气。
治淘气就得把你的舌头给缠住了。
聂未一低头——
不知是这条裙子的领口太深,又或者是她胸前太伟岸,这样倚着,手臂夹着,正好露出半条肩带,一抹内衣上缘和大半个酥胸,正随着她的唿吸一起一伏。
刚才接吻的时候他实在怕她又摔下去,只能紧紧扣着她的背,让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虽然已经体会到了很柔软的触感,可是这带来柔软体验的美妙部位突然出现在眼前,视觉冲击实在很强大。
上次在她家里吃的水煮蛋,她还调皮地伸手去戳了戳……
闻人玥完全不知自己春光大泄,也没发现小师叔一向如冻海般波澜不惊的眼神起了变化。她只是觉得这样倚着靠着,不一般的真皮感觉好舒服;舒服之余又有点惆怅,以后估计什么沙发都坐不惯了。直到聂未一言不发地将她两条腿搬到一边儿来,让她的姿势由跨坐变成了侧坐,一手搂着她贴近自己,然后带着薄茧的手指就急不可耐地摸上了她的锁骨——不待她反应,那手指流连了一会儿,伸进领口,隔着内衣覆住了她的左胸。
闻人玥脑中一轰,又酥又麻的感觉从那里点燃,一直炸开到四肢百骸。
她发育时期喜欢缩背,多得匡玉娇的软硬兼施,硬是给改了过来。
内衣一买就是一打,三个月换一批,力求合适与调整兼备,舒服与塑形兼顾。还有平时应该怎么注意保养,生理期又该如何按摩——她面红耳赤地希望妈妈别太关注了,但匡玉娇却理直气壮地回答:「不要怕丑,怕羞,这是不正常的观念。胸脯是健康女性的标志之一,是你的魅力之源,你丈夫的欢乐之源,也是你孩子的营养之源。再怎么重视也没错。小腹要时时紧绷!还有屁股!不许久坐!给我翘起来走路!」
(台长:这是继母啊。圈圈你是有多可怜。另外匡老师我觉得你有点粗暴直接了,嗯。另外聂医森你为什么不崇拜匡老师!你看匡老师为了你,为了听听,做了多久的幕后英雄!!另外沈最你以为急症室惊鸿一瞥小美人是怎么来的?就是匡老师□出来的餵……这次说的有点多。希望大家也都对自己的第二性徵好一点,不管贫或丰。以上。)
躺了六年,一直有人替闻人玥按摩,所以肩膀,背嵴,翘臀的线条还是很柔美,胸脯也没有塌。
醒来后她惯性地按照妈妈的教导,爱惜着身上的每一处肌肤,自己洗澡的时候也很满意——呃,就是躺久了,屁股变大了一圈……
可是,可是小师叔的手,只能用来拿柳叶刀啊!怎么能怎么能——咦,不对啊,他的手好像已经做过很多事情了,牵过她,抱过她,摸过她的背,摸过她的大腿……
她浑身发烫髮抖发软,星眸半闭,从睫毛底下怯怯地看着小师叔;小师叔的脸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很认真地——在替她测心跳?骗谁啊!不可能啊!测心跳需要又揉又捏的么!小师叔就是在爱抚她啊!
快跑啊心脏!再不跑就要被俘虏了!
「你的心要逃到哪里去。」仿佛听到了她脑海中的吶喊,聂未贴着她的酥胸,哑声道,「跳得很快。」
纵然媚术天成,现在也被封印。力气出不来,话语出不来,手指蜷着,两条腿绞在一起,闻人玥满脑子想的居然是——早知如此,穿最好的那件内衣了!呜……这件是花车款,款式媚俗不说,还旧兮兮地。
领口又不是开的那么深,聂未数次想要有大动作都被绊住了。他索性把半个肩膀都脱了下来,大手覆着白润滑腻的肩头揉了揉,又将内衣肩带勾脱,继续朝下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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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花非花,雾非雾。她就这样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躺在他怀里。
闻人玥呜咽一声,深深地将头埋在他胸膛里。
一条系起来的丝带缀在内衣中央,聂未摸到了,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蝴蝶结。」闻人玥快羞死了,贴着他的胸膛喃喃回答。早知道买来就剪掉它剪掉它——小师叔一定觉得她很幼稚!
他略一使劲便扯了下来,放在鼻下闻了闻,贴在她耳边说道:「送给我。」
你都扯下来了还问我干什么——她只能用低低的□来回答。
聂未也不等她点头,直接放进裤袋里。粗沉的唿吸声令闻人玥全身血液都在乱流,一会儿奔向脑袋,一会儿奔向小腹,一会儿奔向脚底,哗啦啦地就是不消停。
「那……那我要这个。」血液奔向脑袋的时候,她扯扯他的领结。
他笑了一声,大力地捏了一下她的绵软,腾出一只手来解下领结,又把扣子打开三颗,调整了一下坐姿,抓着她的手伸进去。
蓦然摸到她轻薄过的地方,闻人玥吓了一跳;真不愧是大国手,一对手又灵活又麻利,很快她的内衣搭扣被解开了,他的手从下方伸了进去。
刚才十指交握的时候,闻人玥太激动了,无暇注意小师叔的手。现在被发烫的掌心紧紧覆着抓着,才感受到他的手好特别——除了指腹有点硬之外,连拇指,食指和中指指间都有薄茧,磨得她痛又快活。
执惯了手术刀剪镊的手指很有劲儿也很有自信,揉捏时总不忘去碰敏感的顶端,来回摩挲,又时重时轻地捻弄。
闻人玥嘤嘤地哼着,整条身子不停地扭摆,单单手放在他胸前不敢动。
聂未也难受极了,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哑声道:「为什么不摸我……」
闻人玥僵直的手指动了一动,开始轻轻抚摸。先是感受到了擂鼓般的心跳声从那结实精壮的胸膛下隐隐传来,然后就摸到了上次不确定的部位,大小形状和她完全不一样——
随着柔若无骨的手指拂来拂去,她听见他的喘息声愈来愈粗沉,搂着她的手力道渐渐加重,几乎要将她按进肋骨里去,不由得更起劲儿地玩起来,摩挲着他的小小凸起:「嘻……变硬了。」
聂未轻轻噬咬她的唇瓣,掌心抵着她胸前敏感的顶端,突然喑哑地说了一句:「宝贝儿,你这里也硬了。」
这话太挑逗人了。闻人玥双腿一绞,浑身一绷,只觉得小腹抽动得厉害。她不知道是鞦韆在盪,还是他在蹭动,还是两个人都在颤抖。一阵阵又酥又麻的感觉流过四肢百骸,又羞耻又快活。
好容易等这阵晕眩过去了,她整个人窝在聂未怀内,除了紧紧夹住双腿,不时发出小猫般呜咽声之外,虚脱又满足到不行:「别摸了……」
聂未从善如流地抽出手,顺着她的纤背摸下去,勾了勾腰链,在腰上停了一会儿;闻人玥吃不住痒,一扭,他就顺水推舟地滑下去,轻佻地捏了一把,又拍了一下。
闻人玥哎了一声,又羞又恼:「别——」
大腿上一阵凉意,裙子被掀起来了。她吓了一跳,剧烈地挣扎:「不要不要……」
匡玉娇教了闻人玥很多。
可是还来不及教这个。她也不好意思对妈妈说这个。春涌对于闻人玥来说,是伴随耻辱而来的生理反应,难以启齿。
聂未好像没听见似地,一边吻她,一边在她的大腿上流连,逐渐向上游走,碰到了内裤边缘。
闻人玥赶紧伸手制止:「别伸进去……」
「阿玥。」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我不会在这里做什么。我只是想摸摸你。」
解了这一阵的渴,然后再把你带回去好好地疼爱。
看来上次在她的宿舍她不愿意,是因为他的接吻技巧太差了,态度也很恶劣。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是复杂的欲望战争。既想和她依偎,又想和她交融;既想爱惜她,又想征服她;不知令她痛苦才会深刻,还是极乐才更隽永。
对闻人玥来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久到八年前战争的第一声号角就已经吹响。对聂未来说,这是一场闪电战,要在一晚之内单刀直入,占领高地。
聂未仍然没放弃,一边吻她一边想要深入爱抚;闻人玥五官都皱成一团了,带着哭腔地求他:「……别掰我的腿。」她不想他知道那里已然一片羞耻的狼藉。
叫聂未停在这里,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但是既然违背她的意愿,他也不能勉强。
或许再试试……
天人交战了许久,聂未还是把她的裙摆整理好了。闻人玥小心地挪动着双腿,想要下去。
聂未将她抱得死紧,头埋在她胸前:「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
目前这状态无疑是饮鸩止渴。闻人玥有点内疚,没有满足小师叔的要求。于是回抱着他的脑袋,轻轻地蹭来蹭去。被软香温玉一次又一次地袭击,聂未无奈地按住,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别乱动行不行。」
他扶着她的后颈,又去噬咬颈窝。闻人玥有点痒又有点疼,手指从他的肩头无力地滑下去,不小心碰到大腿根,尚未感觉那异样的触感——小师叔已经发出类似□的嘆息声:「……手拿开。」
啊呀。闻人玥脸上愈来愈烫,身上也愈来愈软,一腔烧开的血,噗噜噗噜要把天灵盖掀掉——是她太热情,所以小师叔也情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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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会因为她而亢奋,她觉得好——开心。
想继续……身败名裂,肝脑涂地也想继续。
「叫你别乱动!」聂未突然恶狠狠地盯住她,厉声道,「再碰我,就把你捉回去!」
不断试来探去的闻人玥被他眼中的狂暴吓了一跳,两只手迅速拿开,举至耳边,做出投降姿势。
四目相望,聂未乌沉眼底的两小簇火苗,要把闻人玥的理智和灵魂都给蒸干了,只剩下感性和欲望。
心不动,便风静月静鞦韆静;心动,便风动月动鞦韆动。
动还是不动?他要让她动!
但闻人玥从没有这样疾如闪电过;在聂未出手之前就已经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颳了一下,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聂未瞳孔一缩;闻人玥抿紧嘴唇,又颳了一下,二下,三下……
一场婚礼总会催生几对野鸳鸯。她和小师叔要做一双。
聂未简直被她折磨得快疯了,不顾孟浪,一把抓住她另一只手,往两腿之间按去。乍一碰到,跟抄在手内的一只蝴蝶似地,她扑腾了一番,就乖乖地不动了,甚至试着抚摸了一下撑起的裤管。
「跟我回家。」乌沉沉的眼睛望着她,「好不好。」
声音低沉,温柔脆弱,和她所熟悉的权威且淡然的语气一点也不似。若不是心知肚明,甚至觉得带点思慕与勾引的意味了。
她不愿多想这种快乐之下深深的羞耻与罪恶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是垂着眼帘,抿着嘴唇一下一下地撩着他的面颊。
其实也不需要多余语言:「阿玥。」
「嗯……」腕上的晚香玉盛放了一夜,已经到了极致,该走向枯萎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是自荐枕席的巫山神女也好,是投怀送抱的崔莺莺也好,明明知道不道德的举动只会引致始乱终弃的下场,还是要去做。毫无疑问,闻人玥怀着一种邪恶的心态,要将小师叔扯下神坛来,和她一起在红尘里打几个滚。
聂未冷静了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她的下巴:「水煮蛋很好。」
「真的呀。」闻人玥垂着眼帘柔声道,「那我再做给小师叔吃。」
真是时而善解人意,时而不解风情:「每天都做。」
她的声音就像晚香玉最后的香气,一缕缕,一丝丝,尽力地,带着怅然散去:「可以呀。小师叔爱吃一天,我就做一天。」
两人从鞦韆下来整理衣衫。闻人玥一对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没法弯到背后去系搭扣;聂未替她把内衣整理好,嘆道:「你每天怎么穿上去。」
「我只是暂时没劲儿。」她递迴领结。聂未一边系扣子一边笑:「你不是想要么。」
「我没带包出来。小师叔先替我保管吧。」
「嗯。」他头髮还是被她揉乱了,随意地捋了几下,「你去拿东西,我把车开到俱乐部门口等你。」然后一起回去。
闻人玥咬着下唇沉思,否定了这条偷情计划:「不行。我和表哥表姐一起来就得一起走,不然说不清楚。」
聂未觉得这句话哪里非常别扭,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怕什么说不清楚……」
「还有小师叔家太远了。不如去我那里。」他不是要吃水煮蛋么。(台长:那么,你是打算嫖完了聂未给他煮个鸡蛋吃?很有画面感餵。)再说了,去她那里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好清理,「我和小师叔分头走。先到先等,电话联繫。」
已经很冒险了,一点点多余的风险也不要:「小师叔的车别像以前那样停在楼下,停远一点。」
别扭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我在医院附近有公寓。你的宿舍太简陋。」一张床恐怕他连腿都伸不直——为什么他也被带动考虑起细节来了?
闻人玥诚恳地点点头:「好的。小师叔告诉我地址。」她可以先回宿舍洗澡。
聂未轻皱眉头告知地址。闻人玥咦一声:「很近,只用过一条马路。」聂未摸了摸她的头髮,轻声道:「你那里有没有……」
「什么?」鸡蛋?
「安全套。带一盒过来。」
聂未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认为闻人玥会有一种现代女性自我保护的意识。如聂今自从遇袭后就会在包内带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但久与社会脱节的闻人玥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层意思。
开山授徒,当然要有教材与道具。
还大言不惭地说将来去维纳斯打理衣服和道具呢。结果衣服不咋样,道具也欠奉:「……没有。」她为自己的服务不周全抱歉:「宿舍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药店,我去买。」
看她先是讶然,后又怯缩,聂未惊觉彼此言辞大概有偏差:「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也很难解释:「别往心里去。我去买。」
闻人玥赶紧道:「我去吧。小师叔开车不方便……」
这也要抢着来?聂未打断了她:「没有不方便。你不知道尺寸。」
怎么好意思呢,明明是我邀你共枕——闻人玥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方道:「一般都是中号吧……」
所以说偷情要趁热打铁,严肃修订细节就会崩坏。
就不该和她讨论,直接带上车走了啥事也没。聂未隐隐有些不快:「我说我买。你别管了。」
「……哦。」闻人玥将腕上已经枯萎的晚香玉摘下来,「不知道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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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看了看腕錶:「十点四十三。」
闻人玥大惊——这么晚了!表哥表姐一定在找她。
何止伍见贤和贝海泽急得团团转,新娘子也发现哥哥失了踪。
问鲁明忱,说是跳完第二支舞就走了:「大舅子的样子像是需要清静清静。」
聂今大惊,心想难不成是心郁难安,被谁乘虚而入?电话打不通,立马伴娘伴郎一个个拎过来问,有几对宾客看对了眼,跑到楼上去开房,她也厚着脸皮打电话过去,统统没结果,只得一遍遍地打聂未的手机,快十一点了才打通:「哥!你终于捨得开机了!在湖边看自己的倒影看迷瞪了是不是!你再不开机我就只好打到医院信息台去了!」
聂未淡淡回答:「马上回来。」
贝海泽赶紧道:「鲁太太,让我和小师叔说一句。」
接过手机,贝海泽急道:「小师叔,您看到阿玥没有。她的包丢在这里,人却没了。」沈最和林沛白早就跑得没了影,贝海泽打电话过去,两个醉鬼说是在启明星体校堵人呢,没带她玩。
贝海泽焦急万分:「小师叔有没有看到她?」
那边聂未嗯了一声,却又没了下文;贝海泽知道小师叔的性格一向专注,若是阿玥表妹在他眼前晕了伤了,他一定看得见;如果阿玥表妹活蹦乱跳走过面前,他不一定看得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绿色的裙子……」
「没看见。」
听小师叔语气冷淡,贝海泽嘆了口气:「那我再去找找。」
挂了电话,闻人玥加快了步伐。聂未怕她跌倒,不禁道:「既然担心贝海泽,就应该告诉他我们在一起。」
闻人玥没回答也没慢下脚步。两人翻门出去,落地时,她匆匆说了句「谢谢小师叔」,拔腿就跑。回到宴会现场,正团团转的伍见贤一见她就大骂:「跑哪里去了!这是在湖边,你又是个旱鸭子……什么叫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还有,你这脖子,手上,腿上都是什么?被蚊子咬的不像话了都!」
闻人玥本来心怀鬼胎,被伍见贤骂了一顿反而踏实下来。又摸了摸脖子,想着吻痕被叮痕给掩盖过去了,便腆着脸混笑应付:「我马上打电话给海泽表哥。见贤表姐有没有风油精。」
等贝海泽回来会合,他们便准备走了。走前去向主人家告别,谁知不见聂未。
「和他告啥别啊。又不是遗体告别仪式。」聂今明显是喝多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说了多么不吉利的话,「他回来打个转就走了。妹妹结婚哥哥失落。哈哈哈。早知道多结几次婚……鲁明忱,老公,我说着玩的……」
「原来小师叔不是同性恋。」回去的路上,伍思齐一边嘟哝一边发简讯,「那怎么一直没女朋友呢。」
师叔的婚恋倾向岂是他们可以讨论的话题!大概是因为今天晚上聂未特别人性化,他们又喝了点酒,所以就开始目无尊卑。
贝海泽嘆道:「也很难有女孩子能配得上小师叔。你说小师叔什么没有,什么不行?一般的女孩子他肯定看不上。除非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
林妹妹撑着俏腮,低着头偷偷地看小师叔走前给她发的简讯「我先走,到了打给你」,抿着嘴回復了一个「知道╭(╯3╰)╮」。
「你们真是欠教训」伍见贤终于忍不住开声,「不记得宛医生了?二院的宛越医生。」生殖生育方面一等一的专家。
伍思齐奇道:「她不是独身主义?」贝海泽也道:「我们院不是管她叫『女聂未』么。性格和小师叔一样。」
当然了,二院也管聂未叫做「男宛越」:「你们就见不得优秀基因被传承下去!好男人搞基,好女人独身,这样下去人类迟早死绝。宛越医生的境界岂是尔等俗人所能参得透。」
闻人玥收起手机,愣愣地看着义愤填膺的表姐。伍见贤其实鲜少八卦,而且今天也没喝酒,可能是气氛太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偶像宛医生如何与小师叔惺惺相惜,曾经联手做过好几例先天性神经畸形的手术:「……她对小师叔说呀——聂医生,我想向你取精。」
「取什么经?」伍思齐与贝海泽齐齐问道,「他们又不是同专同科。」
伍见贤狂笑:「傻弟弟们啊,此精非彼经!」
伍思齐和贝海泽立刻悟了:「这种境界我们果然参不透啊!」
「难道是那个精?」听他们笑得轻佻,一直没出声的闻人玥按捺不住了:「那……那小师叔什么反应?……给了吗?」
「当时小师叔没反应来着。不过私底下两人有没有交流我们就不知道了。这种隐私我们作为晚辈也不好问嘛!」伍见贤嘻嘻直乐,「天才的交流就是与众不同。宛医生真是女中豪杰。」
「如果小师叔和宛医生的基因结合了,那得生出什么样的天才儿童。最起码智商会破表。」
「那个宛医生——有多高。」闻人玥不禁又问,「长得……好看吗。」她不要听见贤表姐的意见:「思齐表哥和海泽表哥见过吗?」
贝海泽道:目测一米七四。北方的女孩子都长得高,英姿飒爽。」
伍思齐补充:「又瘦又白,很有模特气质。听说她父亲是特区高官?」
闻人玥低头嘟哝:「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宛医生和小师叔的事情。」
「你?」伍见贤嗤道,「你懂什么,把你自己那点小日子过好了就不错。小师叔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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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他接吻的时候喜欢把对方的舌尖卷过去轻轻地咬——转念一想,宛医生可能也知道,就悻悻地不出声了。
太蠢了。也不想想这是今天才教过的内容,宛医生怎么会知道。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贝海泽的手机:「……别说了别说了!」不能背地里随便嚼舌根啊,他吓坏了:「小师叔的电话。」
顿时大家都哑了;贝海泽苦着脸接起来:「小师叔,您好……知道了。」他把烫手山芋递给闻人玥,明显松了一口气:「阿玥,小师叔找的是你。」
闻人玥接过来的不仅是手机,还有三对眼睛射出的目光。重重压力下,她只能窝在角落里讲电话:「小师叔,您好。」怎么不打我的电话呢!我开着机啊!
「我到了。」故意的。贝海泽打我的电话找不到你,可我打他的电话找得到你。
「哦。」太过分了——那我简短回答。
「我在便利店。想喝点什么。家里只有矿泉水。」想喝菠萝味的果啤么。
「可以的。」不想喝。
「今天你可能要自己带过夜的东西。」聂未扫了一眼乏善可陈的货架,明天再带她去买新的。
「哦。」带手机,钱包和安全套应该够了。
「有什么想吃的。」明天送走鲁氏夫妇后,回来的路上可以再买日用品。
「没什么。」这么晚了,就不吃什么了吧。
「那你到家了联繫我。」这么冷淡?一会儿见面了再收拾你。
「好的,小师叔再见。」见闻人玥挂了电话,大家都有些心悸:「阿玥,小师叔说了什么?」总不至于耳目通天,知道我们在议论他吧。
闻人玥正想如何回答才好,伍见贤皱眉嘆道:「别问她。畏畏缩缩地,只会哦啊嗯,多半小师叔说啥都没听清。」
伍思齐后怕极了:「小师叔的事情以后坚决不能说了。吓得我一身冷汗。」
众人连连称是,聂未和宛越的艷史就此略过。快到家时,一路无话的闻人玥突然又问道:「如果小师叔和宛医生是恋人的话,为什么她今天没来。」
「宛医生?她去上海开会了——恋人?他们才不屑于用这种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形式约束彼此关系。」伍见贤现学现卖,「说起来荣正歆医生也没见——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不是突然,是一路上都在想这个。
再道德败坏,也不能损害第三方的利益。这是底线。
聂未的公寓在医院斜对面的高档小区内。他在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果啤,还挑了一些闻人玥可能爱吃的东西。结帐时收银员忍不住问道:「聂医生要招待女朋友?」
「聂医生在我们这里只买过矿泉水。」见他眼神不似平日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收银员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果啤,薯片,巧克力,坚果,蔬果干都是女孩子爱吃的零食。」
「不如加上这个。」他去货架拿了一盒软糖,「低热量,零脂肪。现在的女孩子没有不爱吃的。」
因为女朋友要来,聂未买了那盒软糖。
因为女朋友要来,他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唇角一直不自主上扬。
因为女朋友要来,他换了一条崭新床单,又把另一只从未用过的枕头拿了出来。
因为女朋友要来,他洗澡的时候甚至吹起了口哨。
在理性方面,聂未一直是冷淡而磊落,镇定且清醒的性格。所以他再清楚不过,闻人玥的存在激发出他许多负面情绪——挣扎与矛盾,愤怒与狭隘。可同时她也令他喜悦并丰富,快乐且充实。这些都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体验。
在感性方面,聂未兼具男孩的热情冲动和男人的成熟理智。以至于在面对反覆无常,忽冷忽热的闻人玥时,会患得患失,也会百折不挠;会易感易躁,也会勇往直前。明明知道她渴望获得独立人格,但又希望和她亲密无隙。
今夜的一切行动,他确实是带了一点讨好,又带了一点霸道。既像十六岁的男孩招待自己的小女友,又像三十六的男人宠爱自己的小情人。
今夜的一切行动,已经远远超出了意志力约束的范围。
至于为什么这样渴望与一具真实的,特别的胴体交缠,他还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因为彼此命运断断续续纠缠了十几年,这种强烈的归属与安宁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找得到。
他发了狂似地想要她,而她马上就属于他了。这种志得意满的情绪,也是从未体验过的。
对讲机响了。前台招待告知聂未在大门处有一位女性访客:「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闻人玥。」
「请她进来。」聂未立刻下去接她。
闻人玥知道这是高档小区,但没有想到保安这样严密。光登记还不够,必须被访者同意才能进入大门。保安很客气:「闻小姐,即使我们放你进去,到了楼下也还有前台招待。更何况没有门禁卡,根本不可能启动电梯。」
闻人玥没纠正保安误解了她的姓;小师叔已经跑过来了:「阿玥。」
她洗过澡了,穿一件白t恤和一条七分牛仔裤,黑皮筋束一扎马尾,发梢搭在肩头。因为外面蚊子多,两条小腿一下一下交替擦着。
小师叔也洗过澡啦,穿一件白色的红蓝细格衬衣,看起来年轻又英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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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去哪里找小师叔,都好麻烦。」进了电梯之后,闻人玥对聂未笑了一笑,竖起三根手指——医院,公寓,金碧庄园。
其实,还有小师叔的心……不过无所谓了,高不可攀的地方她也不想去。
如果一个人比较怕麻烦,就只好让别人不方便:「所以说你到了之后要给我电话,我好去接你。」他自然地搂住她的腰:「钥匙给我。」
一枚蓝色的门禁卡被挂在了她的钥匙扣上:「现在你既可以去医院找我,又可以来这里找我。」
闻人玥点点头。聂未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只挎了个小包,不由得问道:「你的东西呢。」
他不相信她能从只有巴掌大的布包里拿出过夜的东西。
「这里面。」她拍了拍小包。身手钥钱四样都准备好了,还有安全套和事后药。她做事可是非常谨慎细心呢。
「到了。」
门锁是密码型的。闻人玥礼貌地别过脸去。聂未瞥了她一眼,把她的头转了过来,让她看到密码是515814:「这是我父母的生日。」
滴的一声,门开了。闻人玥又闻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
「进来。」
房间里黑黢黢地,夜色浓的化不开。
月落日升,驱逐了沉淀一夜的戾气与黑暗。
这是一间七八十平方米的单身公寓,採用的是开放式装修,黑白色调,简洁大方。
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式拖鞋和一双女式球鞋。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有一盒软糖打开来,吃掉了两颗。
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两罐没打开的果啤。
聂未从不在这里待客,甚至连聂今都没有来过,所以浴室也是玻璃墙设计,可以清楚地看见马桶水箱上放着一盒打开的紧急避孕药,药板已经空了。
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两盒一模一样,没有拆封的安全套三只装。
和衣蜷在床边的闻人玥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声惊醒,睁开眼睛——已经天亮了?
那么——小师叔昨天摔门而出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吗?
闻人玥接起电话:「应师叔早。」
电话那头传来应思源虚弱而焦虑的声音:「阿玥。你赶快到金碧庄园去一趟。聂未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说的话真心无趣。
有,就会更,没有,就不会更。
不出,就继续。签了,就暂停。
以上。
☆、第三十一章
房间里黑黢黢地,夜色浓得化不开。
月落日升,稀释了沉淀一夜的戾气与黑暗。
这是一间七八十平方米的单身公寓,採用的是开放式装修,黑白色调,简洁大方。
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式拖鞋和一双女式球鞋。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有一盒软糖打开来,吃掉了两颗。
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两罐没打开的果啤。
聂未从不在这里待客,甚至连聂今都没有来过,所以浴室也是玻璃墙设计,可以清楚地看见马桶水箱上放着一盒打开的紧·急·避·孕·药,药板已经空了。
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两盒一模一样,没有拆封的安·全·套三支装。
和衣蜷在床边的闻人玥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声惊醒,勐然睁开眼睛——天亮了?
那么——小师叔昨天摔门而出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吗?
而她居然就这样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闻人玥使劲儿摇了摇沉重的脑袋,也不知道那里面乱七八糟都塞满了什么,迷迷煳煳地接起电话:「应师叔早。」
电话那头传来应思源虚弱而焦虑的声音:「阿玥。你赶紧到金碧庄园去一趟。聂未出事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点燃了脑中的炸药,轰地一声炸飞所有理智——小师叔怎么了?车祸?被打劫?伤了手?危在旦夕??
「我不想大半夜把一个女人赶出去。你留下。我走。」
趿上球鞋,飞奔出门,下楼,惊慌失措的闻人玥耳中全是新娘昨晚说的那句「又不是遗体告别」——求求你,不要一语成籖!
冲上的士,她再□省昨夜的言行,不由得又悔又恨,捧着血肉模煳的脑袋,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原以为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共度良宵,留下美好回忆。
谁知道事态发展如同正弦函数,不断波动。
乘着夜幕所做的坏事,在明晃晃的灯下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进行。闻人玥吃了两颗糖,大胆地坐到了聂未的床上。以「咦,我们买的同一款呢」,「难得还是同一型号——阿玥对我很有信心么」,「我摸到了啊……咳咳,不知道新婚夫妇在干啥呢」,「管他们在做什么。我们来做点什么好了」这种话题作为突破口,又找回了花圃里的气氛。
「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他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那条简讯。
「小师叔不懂吗?那一定是我教的不好了……」闻人玥颊边漾起笑意,闭上眼睛,摆出索吻姿态。
原来如此。他护着她的后脑,两人一边接吻,一边慢慢地倒在床上。虽然只是侧压,闻人玥还是有点受不住他的重量,哎唷了一声;聂未挪开一点,一条长腿却又老实不客气地压了上去。
把她压紧一点,就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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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穿裙子。」接吻后,聂未低声道,「我喜欢看你穿裙子。」
「……那条三色裙?」
「嗯。」穿在她身上格外窈窕,而且比牛仔裤容易下手得多。
「这样啊……」
来之前闻人玥看了看衣橱,惊觉大部分的衣服都和叶子的风格一样。
就连最好的那件内衣,也是和叶子买的同一款。
是,她在心底一直想要模仿叶子,学习叶子,努力成为亮丽优雅的现代高知女性。
但是今夜闻人玥并不想打扮得和挚友一模一样来和小师叔幽会。她就是她,小师叔要记得独一无二的她。
闻人玥望着聂未近在咫尺的脸庞,轻轻道:「忘掉那条裙子。在小师叔面前我不想穿。」
聂未不知她自私的心事,还以为是故意淘气,闷笑一声:「不穿更妙。」
「……我说的是裙子……」
「……管你说什么……」他一伸手把灯关了。两只手都伸进她衣底,从纤细的腰侧摸上去,将t恤翻起。小圆脸裹在柔软的衣料里,她听见小师叔掩饰地笑了一声,似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有点紧张……」
小师叔紧张什么呀?不及多想,闻人玥已经温软出声:「不要紧张,我在这里。」
聂未一怔,这是他为她做火花塞手术前说过的话:「你……有印象?」
「嗯……」闻人玥点点头,如斯良辰,重温梦境,「最近渐渐都想起来了……」常会有一个人名,一种触感,一处场景,一句话语莫名冒出:「我们要搬家了。起来自己走着去吧——这句话也是小师叔说的吗?」
「当然。」莫名激动着,聂未一把揽过这醒来的睡美人,紧紧贴近他赤·裸的上身,「阿玥。好在你醒了……」
否则他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开始,不知终止,不知起,不知落,不知新,不知老。
闻人玥心满意足地伏在小师叔胸前嘆息:「嗯。我醒了。」
他守护了她五年,为她做过三次手术,她的身体他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但只有今天两人的身体,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刚毅,紧密贴合在一起:「阿玥。」
她轻轻地哎了一声:「在呢……」
如果喊她的名字依然有用,真想喊上千遍万遍,将她留低。
气氛大好,就是前戏太缱绻,犯了拖沓的毛病。
(台长:咦?我怎么觉得你意有所指?是说十七万字还没有h对吗?!)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
(台长:滚!!!!!)
两个人都倒在床上亲来亲去抱来抱去摸来摸去滚来滚去了,该有的不该有的反应都来了,要脸的不要脸的话都说了。聂未将她的长髮绕在手中,明明有许多澎湃的感情想要表达,说出口的却是:「你出了很多汗……」软玉温香间也有汗意。
伍思齐曾经给闻人玥把过脉,说她有些阴虚火旺的症候:「嗯,我怕热……很臭吗。」
「不觉得。」他不得不腾出手来去拿空调遥控器,「等我把温度调低一点。」
她是很爱流汗,留个刘海都会出汗。不像小师叔,手触及之处,都是清凉光洁。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在小师叔面前丢人了:「嘻嘻,流了很多汗之后洗个热水澡可舒服了……」小手大胆地伸进他的衣衫,抚上了裸·背,感觉到贲·张的肌肉在抚摸下一寸寸地绷紧,她继续厚着脸皮道:「小师叔玉骨冰肌,才不会懂我们这些俗人的快活呢……」
俗人的快活?现在不就是俗人的快活么。他真想和她把俗人的快活都做个遍:「你就这么淘气……只带了个人过来……」
哎呀呀闻人玥,这是我愿与你共枕同浴,我的浴巾衣衫随你喜欢任你享用的暗示啊。不感动也就算了,偏偏她已经因为大汗淋漓有些惭愧,此时为了证明自己卫生习惯良好辩解了一句:「不是,等会我回去洗。」
泪眼中,两侧景色快速倒退——如果司机再开快一点,快一点,能不能回到昨夜,言多必失之前?
桑叶子一直说她睡觉打唿,这么丢脸当然不能在小师叔家里过夜。可是她不想自爆其短,便拿一览无余的洗手间做藉口:「小师叔这里的单身风格好强烈……」一看就是不留客的布置,还是识相点的好。
何止不留客?他根本从不待客。是客不能来,能来不是客。
绚丽的羽毛,强壮的肌肉都展示过了,将雌性带回时却被嘲笑了巢穴:「难道还不如你的狗窝。」至少不会转个身就被烫着。
面对两人的关系,聂未有多磊落坦荡,闻人玥就有多卑微怯缩。
毕竟是彼此的初体验,本能是聪明的,又容易故作聪明,心情是微妙的,又容易矫枉过正;四只手都知道顺着皮肤肌理反覆地抚摸,最应该交·缠的四片嘴唇却觉得亲吻还不够,要说点废话才能更令彼此的灵魂更加南辕北辙。
不合时宜的自尊心争先恐后地膨胀——狗窝?宿舍虽然逼仄简陋,也是她精心布置起来的小天地好不好:「呃……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没那回事。留下来。」
当一个人感性战胜理性,可以冲上的士时,恍然不觉自己除了一只手机和满眶眼泪,啥也没带。
当一个人理性战胜感性,可以在和心爱之人缠绵时还不忘充满心机地铺好后路:「回狗窝睡得香。以后只要小师叔需要我,我……我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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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呢?小师叔出事了,需要她去吗?是应师叔需要她去,还是小师叔需要她去呢?她的义不容辞有何意义?
一路狂飙至金碧庄园灵月郡701号,闻人玥才发现小师叔的家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见贤表姐,思齐表哥,海泽表哥竟都已驱车赶来,神色肃穆,正要推门而入——一见这架势,她更确定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滚下车来哭着大喊:「海泽表哥!呜呜呜……」
他们也是接到了应思源语焉不详的电话急忙赶来,毕竟都是医生,交换了意见之后还算镇定。贝海泽见表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哭得都快化掉了,赶紧扶住:「别哭。先进去看看情况。」
「海泽表哥替我付车费……」闻人玥抽抽噎噎地一指计程车,「不要……不要堵着别家的车道……」
和上次来时吃了闭门羹不一样,这次从院门到正门,一路畅通无阻。众人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可不是沈最和林沛白么!
一个伏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另一个眼眶红透,正在嘆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闻人玥顿时五雷轰顶,眼前发黑,几欲瘫倒:「小师叔——」
沈最从头髮缝隙里横了他们一眼,继续瘫着;林沛白抬起泪眼,也没说话,先把纸巾盒递过去。闻人玥哪里接得住,转身抱着贝海泽又哭开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贝海泽也没听清,只得拍着她的背:「阿玥,你要坚强……」
「小耳朵,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了!像什么话。」
「让她哭吧。毕竟她受小师叔恩惠最多……」
茶几上是聂未的手机,发出一把啼笑皆非的女声:「又谁来了?又谁哭了?这么忠心,让我看看。」
沈最埋着脸□一声,伸手摸着了手机,对准四人:「喏,昨天才参加过你的婚礼,你哥的师侄们。今天又齐聚一堂。」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一向和你哥最亲:「心肝脾肺肾都快哭出来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鲁太太的俏脸,眼神专注,笑容欢乐:「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闻人玥哭着冲进来的时候,聂未就已经听出她的声音了。
不过是普通的鼻出血兼发热,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他甚有些烦躁,想把这窝人统统赶走,尤其是她,赶回她的狗窝去!
走至楼梯口时,聂未又听见了妹妹的声音:「闻人玥是吗?很好。等我哥真需要你时,你一定会义不容辞。」
需要?义不容辞?
他们躺在床上,不过是他有生理需要,所以她义不容辞?那算什么?毫无感情的,低等生物的交·媾·勾·当?
他一度决心不让那一点点不悦影响整晚的心情:「不需要你义不容辞。进了我的家门,想走,没那么容易。」
闻人玥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一愣復又莞尔,就着他的玩笑开下去:「不放我走,那我只好不睡觉啦……」
聂未一乐,把她压在身下可劲儿调戏:「不睡?那我捨命陪美人。美人的内衣怎么回事,扣子在哪里。」
听她支支吾吾不说话,他又笑着咬了她下巴一口:「别的都不要紧。……用完了怎么办。」
闻人玥强作镇定:「没关系。我也准备了药……」
沈最半死不活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都来了?」
伍见贤最为镇定:「我们接到应师叔的电话就立刻赶过来——贝海泽,让小耳朵坐下——小师叔呢?已经送医院了吗?谁跟车?」
沈最勐地坐直身体,拨开头髮,露出宿醉未醒的浮肿脸庞:「你也叫了救护车?」伍见贤「嗯」一声:「我不知道具体情况,直接打了内线叫车。」
「好好好。」沈最抓着头髮恼道,「小林,我,应教授加上你一共拨了四次内线!连急救中心的罗主任都惊动了,上了车又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来询问,聂大国手到底有何急病症状,要连叫几趟急救!若还有意识,无论如何先做些应急措施——」
你们以为可以凭这个嘲笑聂未吗,太幼稚了:「在座除了阿玥,全是医生哪!可长点心吧,听风就是雨!难怪聂未刚骂我们所有人的智商加在一起只有二百五!我和小林分一分还有一百二,你们一来,硬生生全拉成弱智了!」
伍思齐听出端倪:「小师叔没事?应师叔在电话里说的非常严重。那意思,和人快不行了差不多——还是我们误解了?」
林沛白回答:「别想当然!师父没事。」就是鼻腔干燥,毛细血管破裂,流了挺多血。
何止没事,还应酬了匆匆赶来的沈林二人几句,对这种严重浪费急救资源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师父现在上楼安静去了。阿玥别哭。」
闻人玥再蠢也听得懂他们的对话,了解到小师叔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就算有什么,医生们都在这里,从内科到外科,从产科到麻醉,应有尽有,急救也来得及。
心下一宽,委屈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应师叔的语气好可怕,说,说小师叔……」
「快死了?哎哟,我们都死光了他聂未也不见得会死。我算过命来着,他老人家这一生无病无痛,儿女双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沈最□一声,「林沛白,快找找阿司匹林。我头疼得厉害。」
「医药箱在茶几下面。」聂今隔空指挥。林沛白将药箱翻出来:「不知有没有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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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啦,你找找。」
林沛白将药摊了一桌,闻人玥一眼看到了一盒事后药——原来小师叔家也常备这个。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把药拿出来的时候,小师叔会那么不高兴?
「……你买事后药干什么。」
「……我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这种药会扰乱激素水平,对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
「没事。就是肚子会疼一会儿。喝点热水就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不愉,她的迟钝,那种脱口而出后的悔恨与痛苦,依然能令闻人玥如坠冰窟。
如果小师叔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她还可以骗骗自己骗骗他——这种副作用是听药剂师说的呀,她其实并没有体验过。
可是小师叔根本什么都知道。
我比不上应师叔,荣医生,院长,林沛白,甚至叶子。
我想清清白白地单恋着你都做不到。
(台长:当年于璧飞怎么餵小耳朵吃药的细节我就不提供了。大家脑补吧。冲动是很可怕的啊。其实前面也有提到,小耳朵生理期紊乱。)
「我给应师叔打个电话,免得他也挣扎着要过来。」贝海泽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回来时一脸无奈,「……唉,已经在半路上。现在回去了。」
「对不起惊扰各位了。」聂今指挥着沈最将手机放好,可以看见客厅中的一干人等,笑吟吟道,「都是林沛白不懂事——」
满面泪痕的闻人玥突坐直上身,双手绞紧,怔怔地望着楼梯——原来是万众瞩目的聂未下楼来了。
他穿着家常的便服,脸色有些苍白,环顾一圈,视线在林沛白和闻人玥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淡淡道:「哭什么。我还没死。伍思齐。你上来。」
说完便转身上楼。伍思齐应了一声,赶紧跟上;一时客厅里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所有人的脸上都有焦虑担忧之色,可是流了眼泪的只有林沛白和闻人玥两个。
大家立刻使劲儿嘲笑林沛白:「阿玥不懂事,吓哭了还情有可原;你男子汉大丈夫,堂堂的医学博士,将来也是大国手的人物,哭什么哭。」
林沛白无比悲愤:「大清早的,接到电话叫我来收拾还是收尸——没听清……」
「我叫你来收拾!」聂今啐道,「我又不是医生,看到毛巾上都是血,能不着急吗?」
原来聂未答应了新婚夫妇送他们去机场,临时又打电话表示不太舒服,要他们自己叫车。聂今本来就担心哥哥的情绪,听他声音低落,非要和他视频通话:「哥,你哪里不舒服?哥!你在流鼻血!」
「和你没关系。」聂未把电话扣在桌上。聂今急得直蹦,使劲儿再打;鲁明忱赶紧安慰她别急;再接通时,聂未正在洗手间里止血,把毛巾扔过来,遮住啰嗦个不停的手机:「说了没事。别大惊小怪。」
「我马上过来——」
聂未淡淡道:「我自己就是医生,要你来添什么乱。」好容易嫁出去,别蠢得让人想退货。
聂今默默地吐了一口血。她知道哥哥素来不是讳疾忌医的性格,可也绝少生病。怕他有气,又怕他有事,好在现在有个人可以商量:「怎么办?」
鲁明忱冷静道:「聂今,你应该和我走。你哥那边,需要的绝不是妹妹。」
聂今立刻想起深闺中的五姑娘,又怕哥哥没人照顾实在不好,两下一权衡,打电话给哥哥的徒弟,叫他过去帮忙收拾:「流了很多血!你快点!」
偏偏林沛白这边大半夜跑去表白,太极女痛下杀手:「既然我的言行一再令你误会,那今夜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到八小时另一位挚爱又在流血不止,万分悲痛的林沛白心急火燎地赶往远日大道。
路上接到沈最的电话:「怎么样呀小林,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沈医生,师父出事了。为什么说是最后一面?我不想只有最后一面……」听见那边林沛白似乎在啜泣,宿醉的沈最顿时吓得清醒:「什么?!最后一面?!」
她的死鬼新郎被送到医院时,一班消防队员都悲痛欲绝;还是她挣扎着通知公公婆婆赶快来,可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沈最霎时间能想到的只有以前的经验,机械地翻出手机来给应思源打了个电话:「怎么聂未突然就不行了……该找什么人来见见,赶紧……我先过去了。」
还在怀念格陵之花的应思源在这双重打击下,竟然一下床就磕破了头,挣扎着打给了四位师侄:「你们快点。我也马上过去……」
伍见贤看了垂头不语的闻人玥一眼:「外公去世时,也是应师叔通知我们,所以……」
这些医生明明都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精湛的专业技术,冷静的判断能力。
可又偏偏有遗憾的人与事,又深知生死不过一线的界限。
关心则乱。
等聂今到了机场再打回去,已经天翻地覆,换了人间。
林沛白拖了沈最,沈最找了应思源,应思源又通知师侄们,闹得全天下都知道聂未「出事了,不行了」:「你是我哥的徒弟,我哥和你最亲近,我不叫你来收拾叫谁来?要收尸我不会自己打120?要收尸我还赶飞机?难道只有你们是铁血丹心,我是狼心狗肺?你倒好,连哭带喊地引来一大堆人,以讹传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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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质,整个事态发展实在滑稽,可又在情理之中。
林沛白想到了太极女;应思源想到了格陵之花;沈最想到了死鬼新郎;伍见贤等人想到了外公。
他们都爱聂未,都不希望在他身上重演任何一点遗憾,所以才会方寸大乱。
(台长:可是聂未不爱你们。)
大概只有闻人玥的感情最直接,最纯粹。她未亲眼见到外公入土那一霎,所以想到的只有小师叔。
很快伍思齐下楼来:「我给小师叔把了脉,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肝火上逆,肾精滞——」
伍思齐你瞎说啥呢!你忘了昨天晚上的惊魂一幕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小师叔欲·求·不·满所以流鼻血,你把道德伦常放在哪里:「是上火,上火。吃点清火的东西就好。脉搏跳动有力,非常健康哪。」
中西医都诊过了,聂今放下心来:「各位都是远道而来,且坐一会儿,自己招待自己,别客气——闻人玥,你把手机拿到楼上去,我和我哥说两句。」
闻人玥不知为何她单单指使自己,应了一声,端起手机上楼。
灵月郡和瀚海郡的房屋构架不太一样,按照聂今的指挥,她推开了聂未的房门。
他并不在床上,洗手间传来沖水的声音。
昨夜的聂未一语不发,翻身下床,将药拿进洗手间冲掉。今天的聂未从洗手间出来,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闻人玥,上床躺下:「出去。」
爱与恨本来就是掌心与手背的关系,翻手为爱,覆手为恨。翻来覆去,反覆无常,是爱恨交织的一种表现。
昨夜的聂未躺回床上去,是想暂停一下,挽救气氛,可又不懂如何安慰:「阿玥,你累了。我们先说会儿话。」他喜欢听她说话。
她沉默一会,说了一个好字:「我是有很多话埋在心里很久了。」
然后她就真诚地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活动,列出来一条条强盗逻辑,令一贯理性思考的他毫无置喙余地。
对于如何败兴,她真是得心应手:「……说清楚了真痛快。走了。」
他怎么可能让她大半夜跑出去。
「闻人玥。你现在的生命是我给的。如果不珍惜,我会亲手拿走,由不得你来践踏。」
夺门而出的那一剎那,高层风大,门重重地摔上了。
聂未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喜怒。他的思维一向简单直接,不知道外表温柔的女孩子,原来内心可以蕴含这么强大的怨气。
就像聂今当年说的那样。这种漂亮,多情,敏感的女孩子真不能招惹。
「哥,你态度好一点。」屏幕上的聂今竖起眉毛,「听说你出事,人家小姑娘都快哭死了。我以为你会有点恻隐之心,才叫她上来。」
闻人玥心中百味杂陈,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轻声道:「我出去了。」
「哥,今天这事主要怪林沛白……别让我看天花板,感觉好傻。闻人玥,你先别走,拿着手机。」
已经走出门口的闻人玥顿一顿,又折了回来。镜头晃动,对准聂未的脸,聂未伸手一拨;聂今只觉得视野晃动得厉害,最终还是对准了聂未的后脑勺:「找个地方固定。」
「哥,你还烧不烧。」见他不回应,聂今有些气结,「闻人玥,你替我去试一试。」
闻人玥犹豫着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被挡了回来。
「哥,你生病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十五岁出水痘,二十一岁智齿发炎,二十八岁高烧不退,再加上今天——」
(台长:聂未,你真幸运。在聂今出生前就把bp割了。否则没人能想像聂今把这个也说出来吧……嘘!)
反覆几次,闻人玥把手机往床上一拍。对小师叔用强那是轻车熟路了:「不烧。」
聂今对闻人玥的不讲道理很满意,只要能制伏聂未就是好招:「哥。我最喜欢你每次生病都发烧这一点。因为我总想着你要是烧坏脑子就好了。不做天才你就不会那么寂寞。」
「可是后来我又想,天才,不放在合适的环境里,最终也只能变成普通人,因为这个社会可不是单凭实力就能说话。」她见过三个可以成为钢琴家的天才,可最后只有一个人成功了,「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有伍医生教导你,应教授支持你,沈最,林沛白陪伴你,包容你,那么多晚辈敬畏你,爱戴你。哥,你别嫌我肉麻,真的,我们又不是受虐狂,我们也有独立人格,我们在自己的领域里也算成功人物。若不是你有足够强大的气场,就像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力来着——」
聂未没做声;闻人玥把手机固定在床头柜上,低声道:「万有引力。」
然后她就离开了房间。
「对。就是万有引力。」聂今道,「我们才心甘情愿地被你吸引,不要你的回应。」
「哥,你的生命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过。你冷静聪明,机智沉稳,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三十六岁就被授予大国手的称号;在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的心里,你完美无缺,已臻化境。」
「小师叔之前批评得对。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劲。过了六年寄生虫一样的生活,矫情轻佻,自卑敏感——听我说完——性格不好,学习不好,找不到工作,没有一技之长,只会啃老。」
「到了这一步,我都不知道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了。你还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独孤求败,不断地钻研专业技术,将来死了埋在仰止园里,供后人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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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继续自轻自贱——我还没说完——我努力復健,努力学习,学着忘记,学着乐观,想像爸爸妈妈希望的那样,去澳洲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我真的还没说完——这个世界总还可以容忍一名失足妇女回归正途吧。」
「这样活着,确实高尚,会给家门带来无上荣光。可是你不会觉得遗憾?」
「可是小师叔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小师叔对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我比以前脸皮厚了。」
「你偶尔给我们一点甜头,」陪沈最去领证,帮林沛白订助听器,坚持为闻人玥做手术,在聂今的婚礼上说一番感人的祝辞,「我们就挺开心。」
「我请小师叔上楼坐坐;小师叔带我出去散心;小师叔去仰止园带我回家,我去牵小师叔的手;我挖空心思给小师叔做吃的,小师叔叫我留下来;我对小师叔又亲又摸,小师叔想和我上床了。以前啊,小师叔都是直接丢个背影给我。除了小师叔叫我一起查房那次——我真是从没有那么高兴过。」
「哥,你冷冰疏离的时候还是多一些。但我们永远百折不挠,自给自足地欢乐。因为我们理解,你的心思本来就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从来只有小师叔来找我,而我要想靠近小师叔,真的很难。其实小师叔对所有人都这样,唿之即来,挥之则去,随心所欲,予取予求。并不是特别针对我,大家也都适应得挺好。可我和小师叔圈子里的人不一样。我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不知道可以找谁聊聊。小师叔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我,我会迷失——为什么每次我没有说完,小师叔就一定要打断我呢!难道没文化就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么!」
「一听说你病了,大家都赶来看你,因为我们都很需要你。可是这种需要很飘渺很悬殊。病人需要你,我们需要你,那不亲密。」况且从今天这事可以看出你的态度,根本懒得和我们互动,「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会重视,会珍惜,会想要去满足一个女孩子对你的要求,那时候你才会明白普通人的被需要感。」
「一开始,我只想和小师叔吃顿饭,然后唱支歌谢幕就好了;可是小师叔又来仰止园找我,我就想牵着手走一段路也没关系吧;以至于小师叔去我的狗窝吃饭,我进一步对小师叔动手动脚;现在好了,滚到床上来了。幸亏小师叔悬崖勒马,否则真做了,我一定会有更高要求,那时候小师叔就会觉得我很可怕——怎么小师叔不打断我了呢?也觉得我说的很正确吧。」
「哥,你太无·欲·无·求了。活着有意思吗?你有点菸火味不行吗?你没有缺点,就不会理解人性的弱点。」
「小师叔做每件事情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顺应心境。所以不会明白越是贪得无厌的人,越会扮天真烂漫,可怜无辜——这就是我的生存本能。」
「好了。我说完了。哥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
「好了。我说完了。小师叔请说吧。」
「……」
说是错,不说也是错,打断她是错,不打断她也是错。
句句说自己,句句伤的是他。
闻人玥。你这样贬低自己,又置我于何地。
「我准备登机了。明忱来,和我哥说两句——」等丈夫和哥哥打完招唿了,聂今道,「我到了之后会给你电话,会抱怨食物难吃,也会感嘆景色美丽,那种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真希望你能体会。」
挂了电话之后,聂未又躺了一会儿,便翻身坐起,掏了掏耳朵。
聂今那一大段感人肺腑的话,直接从左耳朵进,带着闻人玥昨天说的话,打了个转,一起从右耳朵私奔了,跑得干干净净。
他根本一点事情都没有,又不喜热闹,于是下楼来想叫客厅里那一窝人都散开:「你们——」
客厅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屏息聆听他有何吩咐。正在泡茶的闻人玥也放下了水壶。
偏偏「唿之即来,挥之则去」这两句还没飘远,聂未心下便不太舒服,淡淡改口:「想留下来吃饭也可以。请便。」
留下来吃饭?谁敢吃啊。关键是谁做啊?待聂未上楼了,大家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纷纷起身:「那个,我们还是走吧。」
「啊哟,谁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今天这事儿都是我的错,我请大家吃饭。」
「行啊,谁和你客气。」
「动作轻点儿,别吵着小师叔。」
「最后走的,别忘了关门。」
顷刻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快十二点时,聂未洗了个脸,换了件衬衫下楼来准备做饭,结果发现客厅里已经空空荡荡:「人呢。」
「都走了。」闻人玥从厨房走出来,「他们怕影响小师叔休息,又怕小师叔没人照顾——」
把聂未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显然哪里不对。
「小耳朵闲人一个。小师叔对你那么好,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
「小耳朵厨艺不错,做点清火的食物给小师叔吃啦。」
「是啊,阿玥,你照顾一下小师叔。等小师叔好一点了你再回去。」
「师父其实不难伺候,你别担心。」
「还不如叫个比基尼美女来啦,聂未需要开开窍——」
「沈医生!」
「我在煮绿豆汤。」食材很齐全,她往里面放了陈皮,百合和莲子,「小师叔中午想吃什么?我看冰箱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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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了一支矿泉水。闻人玥观他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悲,倒像是平日里的模样了,于是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小师叔,我有件事——」
她接到电话就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了,身份证,钥匙,钱包全部都在小师叔的公寓里。
刚才他们走的时候她又忘记这件事儿了。不是,借钱也没用,她得回小师叔的公寓一趟。但是要回去还非得小师叔打电话给大门保安,前台招待,一层层说过了她才能进去……
她一说话,聂未便觉得一股莫名烦躁在心底奔腾,鼻腔一热,拇指一捺,又有鲜血流了出来。他立刻捏住鼻樑,往沙发上一坐——纸巾盒已经递到了眼前。
「小师叔是什么血型?」聂未没说话,也没抽纸,只是闭着眼睛止血。闻人玥自问自答:「我是万能的o型。」
真是废话啊。他给她做了那么多次手术,难道还不知道她的血型。再说了,她怎么忘了呢。科普讲座说过,就算是万能的o型,也不是说想输血就可以。还要经过一系列的分离灭活杀菌……
血很快止住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着急。」闻人玥站了起来,回到厨房,拿起漏勺,无精打采地捞着绿豆浮皮。
站在燃气灶前,她出了许多汗,不停用手扇着风;聂未上楼前把厨房的控温开关给调低了一点。
等绿豆汤煮好了,她盛了一碗端上去,聂未仍在休息:「放下。出去。」
放下碗,正要出门,闻人玥踌躇了一下,把刚才煮绿豆汤时想好的一段话叽里哌啦地说了出来:「小师叔是声名遐迩的大国手,有悬壶济世的情怀,也有宽宏大量的气度。我深深感念小师叔的再造之恩,也知道幸福生活得来不易,所以会努力改正所有缺点,成为三观端正,谨言慎行,开朗乐观,独立自强的现代女性。我一定会让小师叔觉得把我救活非常值得,也会尽力为这个世界创造正面价值,少发牢骚,多做实事,请小师叔监督我……」
她直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小师叔有反应,末了不得不自己小声做结束语:「我说完了。」
聂未翻了个身,淡淡道:「想叫我忘了昨天你说的话,不妨直说。」
「……」
「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到了傍晚的时候,聂未察觉到体温略有上升,于是起来去拿体温计。谁知一脚踏出,发现地板擦得反光锃亮:「你在干什么。」
楼梯下,闻人玥探出头来回答:「我在做卫生。」
刚刚伍见贤代表大家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末了叫闻人玥把家里卫生顺便做一下:「毕竟闹哄哄那么多人跑进跑出,很脏的。小师叔的洁癖比我们都严重得多,所以要比在我家里做卫生还要仔细。」
「吵着小师叔休息了?」
「没有。」聂未摸了摸额头。「我去拿体温计。」闻人玥立刻去拿体温计来一量,三十七度九:「有点烧。」
聂未并不觉得严重,躺下去一卷被子又闭上了眼睛。闻人玥没说话,也出去了。没一会儿,她又哼哧哼哧地进来,紧接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就把聂未从头压到脚。
闻人玥对于发烧的手段就是出点汗好得快。一床不够,再拿一床好了。
「你要闷死我吗。」重重地压上两床被子,她听见下面传来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我本来就在上火。」
她赶紧又把被子都掀开,不小心连原本盖着的一条毯子都给掀了一半。聂未盯着她,她道一声歉,又给他直盖到下巴,掖好。
「扔地上就行了。」见她又要哼哧哼哧地把被子抱走,聂未翻身坐起,「把绿豆汤拿过来。」
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对她颐指气使,予取予求。
闻人玥立刻端起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
聂未原打算一饮而尽,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要来喂,一愣,便张嘴喝了。看他喝下去了,闻人玥道:「味道可以么。」
凉而不冰,甜而不腻:「嗯。」
聂未的床是定制的,很长很宽,闻人玥怕滴到床上,就脱鞋上去,盘腿坐在他身边,耐心地一勺一勺餵完了:「还喝吗。」
聂未摸了摸鼻子,放松地倚在床头,大腿隔着毯子碰到她的膝盖:「嗯。」
闻人玥下床去盛,一连餵了三碗。一个心无旁骛贴身照顾,一个就好了七八分:「你也喝一点。」
「知道了。」担心小师叔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她其实并没有胃口,「小师叔再休息一会儿吧。」
聂未躺下去,听见拖鞋啪嗒啪嗒地踏在地板上,轻轻地关上门。
一片幽静,他又闭上了眼睛。
时睡时醒,竟然梦见了暌违已久的父母。
记忆中身为军人的母亲总是冷静认真,一谈到时事立刻激情四射;而身为商人的父亲正相反,整天玩世不恭,只有在谈到音乐时才会认真专注。
一个理性行先;一个感性挂帅。那么不同的两个人,居然成为了一对感情甚笃的恩爱夫妻。
作为长子,他知道的太多。作为长子,他关心的太少。作为长子,他可以冷静分析——迥异的个性,吸引了对方。包容关爱,休戚与共,更令婚姻常鲜。
并非每一段感情都是这样。但聂未无疑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肯定了这种相知相遇相处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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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电话。
调成了静音的电视正在播偶像剧,一个刘海跟门帘似地的男主角,抓着女主角的手臂嘶吼:「……」
那女主角瞪着眼睛,美瞳都要掉出来了:「……」
(格陵电视台!你真是个淘气的电视台啊!)
他一直觉得这个家空空落落。但现在多了一个她,和一把温柔的声音:「应师叔,您还好吧……嗯,小师叔没流鼻血了,就是有点烧……嗯,我知道。您好好休息。」
她关了电话,却没有把电视的声音调大,继续看默剧。听见有脚步声,闻人玥便赶紧关了电视,站起来:「小师叔醒啦。」
「想看就看。」聂未重新把电视打开,调大音量,「当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其实也不好看。」一直吵来吵去,虐来虐去,拍了十八集还没有十八禁的内容。闻人玥拿起体温计,在那男主角「你这个小妖精,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的嘶吼声中问道,「小师叔。再量一量体温吧。」
聂未走过来,在那女主角「啊,你捉得人家手腕好痛,放开,放开啦……」的娇嗔中朝闻人玥俯□子,后者将体温计探入他耳中:「……不烧了。小师叔饿不饿?菜我都准备好了。」
得到聂未的首肯,她立刻去做饭。不到一刻钟,两菜一汤便端进饭厅。
苦瓜山药炒木耳,清炒红薯藤,双瓜蛋花汤——她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你呢?」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吃了没有。」
「吃过了。」她已经饿过了头,又没有得到小师叔明明白白的原谅,心内有些发躁,很自然地撒了个谎,走回客厅。
聂未看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才收回眼神,拿起筷子。
发烧没有影响味蕾,况且她做饭的手艺一向很好,令他胃口大开。
刚才做饭的时候,她的指甲噼了,就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啃。啃了一会儿,聂未走过来,将一套指甲剪放在她面前。
「谢谢小师叔。」
因为怕剪下来的指甲弹得到处都是,她弯着腰,尽量靠近垃圾桶;从饭厅这边看过去,好像沙发上没坐人一样,只有很轻微的咔嘣咔嘣的声音。
突然她的头冒了出来,过一会儿又没了下去。
聂未吃完就上楼洗澡去了。闻人玥在厨房收拾。
她并不十分会用那消毒柜。但是看了一会儿,就自己找到了诀窍。
把碗具放进去之后,她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接了点水,一边喝,一边等它消毒完毕。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而且身上一股汗臭味。她要赶快回去。要请小师叔打个电话到公寓那边,她好拿自己的东西——不对,要借一点钱,不然她还得走回去。
她觉得自己血糖低的不太能思考了,只觉得这漫长的一天终于快结束,真好。
(这漫长的一章也快结束了,台长很欣慰……)
在淋浴头下,聂未思索了好一会。
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么。
不如去问她。
他洗了澡出来,到厨房去拿水喝。闻人玥背对着门口正在把洗好的车厘子一只只摆在果碟里,听见了动静,便转过身来:「小师叔,那个——啊。」
她双膝发软,双手紧紧地抓住流理台沿,免得自己瘫下去。
只围了条浴巾的聂未看着她:「什么。」
关着灯感觉他的身体,和在灯下看完全不一样。腰细肩宽,肌肉精壮,浴巾缠的有点靠下,凸起的腹静脉朝下延伸,几乎可以看见耻·骨上黑黢黢的阴影。
「我我我在神外五科的时候,听过科普讲座。像我这样年纪的女性,脑垂体有时候会分泌一种什么什么物质,刺激神经系统,就就就跟发花痴一样。」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衣服还是快把小师叔穿上吧。」
「多巴胺。」
「什么?」
聂未淡淡道:「因为看到了异性充满吸引力的裸·体,你的脑垂体正在分泌多巴胺。」他走过来,吃了颗车厘子,口气平静如同科普:「它是情·欲·之·源。」
谁说的饱·暖·思·淫·欲,不科学。她饿得发昏,可是小师叔只围了条浴巾靠在流理台上吃车厘子的模样真令她心跳加速,面红耳热。
「有件事情我不明白。」一颗车厘子塞进她嘴里,「你昨天说『如果做了,我一定会有更高要求』指的是什么。」
小师叔有两对眼睛在盯着她。她不敢看赤·裸的上半身,于是视线朝下移,看到了蹊跷的浴巾撑起——现在分泌多巴胺的不是她一个人!
含着车厘子,闻人玥开始哆嗦发抖,语无伦次:「实实实践出真知。」
聂未垂下眼皮,唇角勾了勾:「有道理。」
他现在知道自己洗澡时在思索什么了。答案来了。
今天一定要做成。不然绝不放她走。不对。做成了更不放她走。
她并不娇小,体检结果显示她有一米六九。不过一米九的聂未仍能将她轻松抱起。
闻人玥并没有丝毫拒绝。身体一轻的同时,双臂双腿就已经缠住了他。
外公,怎么办吶。阿玥的身上好像也出现了剂末现象……
抓住了小师叔的两只手指就会安心的那种感觉一去不復返了。现在一定要抓住小师叔的手,胳膊,腰,大腿,身体,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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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这个时候不能想到外公。
被缠住的同时,他立刻本能地顶了她一记。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把他抱得更紧了。
在她体内,雌二醇和多巴胺正携起手来肆虐。如同颱风过境,捲走一切理智。
他身上有股薄荷的清凉味道,那一定是沐浴露的香气:「……小师叔不是叫我出去么。」
在自己家里,托着她的臀·部,脖子和腰都被她缠着,聂未顿时找到了主场的气势:「那你走了没。」
闻人玥一时语塞:「……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小师叔对我有好感。」
病了一场,头脑冷静清晰了许多,聂未淡淡道:「那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仗着我对你有好感,就乱发脾气。」
闻人玥惭愧地点了点头,又一鼓作气道:「小师叔知不知道虽然大家都说你是同性恋但仍然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以前的校花女弟子就不提了那些伴娘也虎视眈眈居然还有个天才女医生要向你趣精……」
「我知道。」那又如何。除了她,他谁也没招惹。
他的事情,他自己最清楚。聂未贴上来吻她,狠狠地吸她的舌头,唇舌交缠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起,湿·粘而淫·靡:「现在你清不清楚。」
闻人玥其实不太清楚。但微张着嘴,点了点头。
好了。语言交流到此结束。
最好别说话。一说多了就容易坏事儿。
两人都如是想,拿定了主意还是雷厉风行地进行下去。
两人一刻也不放开地缠吻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二楼的卧室里去。
她进来过,但现在有点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不敢乱动。在门口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摸到墙上的控温开关,将温度调低。
他轻车熟路,摸黑将她推倒在床,尔后欺上去时,闻人玥还是扭动了一下。扭动中她的脚趾夹住了他用来裹住□的浴巾,轻轻一扯就掉到地上去了。
那在他看来是十分妖娆的迎接。聂未跪在床上,立刻将两只手都探进她的t恤底下,几乎是粗暴地掀了起来。
和昨夜的温柔前戏不一样,今天他有些粗暴直接。
中央空调开得有点低,她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是那里来的惧怕或者只是单纯地冷,发抖。
他贴上来,将身上的热量传递给她。那薄薄的一层冰冷下面,原来也热情如火。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异性的身体,和她不一样。和在鞦韆上也不一样。和昨天晚上也不一样。
十八岁时她知道的还太少。这八年来她更加没有学习过。无论如何又亲又摸,那都是皮毛。
他的手臂依然和她的小腿一样粗。这是她八年前见过的唯一部分,但现在她却看见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包括最隐·秘的那个位置。摸和看是不一样的感受,她只看了一眼便紧紧闭上了眼睛,有点害怕。
可是怕什么呢?这是他啊。
闭上眼睛后反而清醒了。
金碧庄园占地三百多顷,共有四期,分八个郡。一期的灵月郡和三期的瀚海郡分处东西,车道不同,出入有异。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们从小住这里,都没有见过。
但他救了她四次。十二岁,十五岁,十八岁,一直到二十四岁。
她已经克服了昏迷后遗症,可是考试后遗症还没痊癒。
如果是数列,要怎样找第五次相遇的规律?
如果是函数,下次交叉在哪个象限,哪个空间?
t恤被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到墙角。
他不要她报恩。他不要那博爱的谢意。
不,这不是报恩。纯粹报恩,她会做牛做马但不做这个。
她喜欢小师叔。闻人玥爱聂未。她这辈子没有哪件事情这样坚定过,也没有哪件事情这样绝望过。
不管做了之后她想要什么。他能给她一切。也想要她的一切。
请你把我的身体拿去,把我的心还回来吧。
那样,只要一点点好感,我就足够了。
他全身心地投入,在她身上忙碌;可是她的灵魂却因为自我保护,飘得远了;竟能听见楼下厨房里的消毒柜滴的一声,消毒完毕。
他在抚摸她的胸脯,腰肢,大腿,一寸一寸,有条不紊。她闭着眼睛想了想,也伸出手去摸他的胸膛,小腹,大腿,一寸一寸,毫无章法。
最最诚实的肢体语言把他给点着了,理智全部燃烧殆尽,一会儿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贴紧,一会儿又推倒压住,不知道到底想要怎么样,又觉得什么姿势都不够亲密,最好是能把她一点点地吞下去。
整个纠缠的过程中两个人都忙着接吻,十分激烈,房间里只有喘息声。
聂未记得她穿的是运动式的内衣,没有扣子。昨天晚上摸了半天,今天就直接把它推上去,唇舌迫不及待地含住的同时,喉底也发出了满意的□。
被咬得一疼,她整条背都缩了起来,两只手便下意识地去推他的肩膀。他并没有松口,但是力道明显小了许多,用舌尖温柔地轻轻划着名圈。
适应了他的节奏之后,她就自己伸手把内衣翻起来,脱下,塞进枕头下面。他舒服地唔了一声,非常满意她的体贴,因为他现在两只手都很忙,空不出来。
她竟然觉得这时候的他是不是有点脆弱,否则为何会亢奋到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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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大胆地抱住了聂未的头颅,眼睛湿湿地望着天花板,嘤·咛出声。她的□令他更加亢奋。
原来不说废话,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他在一点点地品尝着她的敏·感·点;她如处一支滚烫的莲蓬头下,热流喷涌过处,烫得令人心颤。
结实紧绷的肌肉,贴紧柔美滑腻的胴体。明明听到的是他的心跳声,为何却像海浪一样一潮一潮地袭来,淋湿了她。
很快,他不满足于这种接触,左手伸下去,尝试脱她的牛仔裤。
闻人玥终于有点惊慌了,紧紧地按着扣子:「我……我自己来。」
这种事情,聂未越来越觉得还是男人主动的好。
他一边吻她,一边去掰她的手,她仍紧紧地按着。他没硬来,只是不耐地翻了个身,惩罚似地咬了脖侧一下——她吃痛松手——腰身那里本来就有点阔,他立刻把手伸进去了。
好吧。
她放弃地想着,她不想他摸那里,只是因为只要他摸一下,就会知道她是多么的轻佻浪荡。
紧绷的双腿,慢慢地伸展开,任他为所欲为。
聂未已经摸到了她潮湿的迎接,很满意,很高兴,轻轻揪了一下,立刻将牛仔裤脱了下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两个人都是有经验的。不过她经验不算多,可能需要他引导一下。哦,没问题,他已经在用手指试着碰触她的那个地方了。
是不是从十二岁时就盼望着会有这么一天呢?现在已经无从考究。
她已经鬼迷心窍,满脑子想的都是——小师叔承认他对我有好感。
不管这种好感有多少,能维持多久,小师叔承认他对我有好感。
但在关键的时候,聂未停下了。
他勐然起身,将浴巾胡乱一围,走了出去。
骤然失去了覆盖在身上的温度,闻人玥有点凉,有点不解。这好感——也消失的太快了。
离开了他的身体,她觉得轻松的同时却也感到了冰冷和空虚。她捲起被单,蜷着身体。闭着的眼皮上隐隐能感觉到斜对面聂今房间里的灯光。
湿腻的内裤已经被他褪到腿弯。她轻轻地脱下来。摩挲着大腿,大腿内侧也是湿漉漉的。
她默默地把这一切可耻的可笑的准备都擦干净。
聂今房间里传来大力推拉抽屉的声音。
她平復了一会儿,正要起来,门口的光影一暗,他回来了。在拆什么包装,又将什么东西扔在床头柜上。
她知道他在干什么了。从未觉得这样滑稽过。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聂未根本不知道她的心路歷程;做好了保护措施之后,扶着她的膝弯,分开——意外地发现她的迎接都撤下去了:「……你这是干什么。」
她「唉」地嘆了一口气:「我不……」
他立刻堵住了她的嘴:「嘘,嘘,别说话。」
好容易到了这一步。他实在是怕了她说话。更怕自己无论回不回答令她不满。
他撇下她走了。确实不应该。
只好从头再来。很快她又化成了一滩可耻的春水,任凭他把她摆成一个羞人的姿势。
闻人玥觉得自己的姿势开始像躺在手术台上了。说起来也奇怪,她明明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台上的模样,但本能就是排斥这种姿势,于是主动抬起腿,缠在他的腰上。对于第一次的男人来说,聂未侵入的姿势非常标准与规范,一点也不露怯,只是扶了一下,便进去了。但因为她缠的有点紧,他进入的时候非常用力,甚至有些急躁,闻人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一般,不由得短促地尖叫一声。
她其实挺能忍疼。但这种疼痛还是超出了她的意料,所以叫得有点惨。
感到她在瑟瑟发抖,他立刻抱紧了她,仿佛是安慰一般地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嵴,又不停地亲着她的额头。
亲亲痛痛飞飞。
真奇怪。又不是第一次,你好意思疼吗。闻人玥一边疼一边质问自己,好意思吗。
这么一想,那疼痛的心思就分散了,酥·麻·酸·胀种种更为难耐的感觉浮了出来;这比疼痛还难捱,她直往床头出熘,可是他却按着她的肩膀不许她退缩;她顺着他的锁骨摸到背上去,感到他亦有些发僵,绷紧了的肌肉无一不在暗示着他在尽力控制自己。
她呜呜地哼着;他觉察出她放松了,也有些把持不住,手从她背后缩回,大力地握住了丰软。只一捏,他亦□了一声,立刻松开。
不能再碰她,否则一定失控到弄伤她。
他非常希望这波折重重的第一次能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不像她香汗淋漓,他汗出得不多,只有薄薄一层。接下来他採取的动作和频率仍然非常标准。如果这种事情也有教科书,那他一定可以作为正面教材。在上下颠簸中,她想他们都错了。他明明……明明……明明什么呢?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种被侵略被占有的感觉非常奇怪,她应该羞耻痛苦,可又禁不住地欢喜愉悦。这种矛盾而复杂的感情令她的身体时而弓起,时而蜷缩,不知道该迎合,还是抗拒。
她不确定这种感觉,很想拥抱他,可是刚碰到他的胸膛,就差点被撞到床头去,她再次疼得叫了出来,他直接把她的手拿开;她不敢再造次,只好紧紧地抓住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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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碰她,觉得空虚,一碰她,就要失控。可这矛盾并不影响聂未享受人生中的第一场欢爱。
在聂未持续不断的掠夺中,床单都要被闻人玥抓破了。手肘和背部摩擦在床单上,渐渐地觉出了灼热和刺疼。渐渐地,她亦感到一波波的欢愉,开始不自觉地扭动颤抖。
这回应再笨拙再可笑,对于聂未来说也非常折磨。他勐地伏□来,抓起她的手臂,绕着自己的脖颈。
他仿佛在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大概也说了些私·密的赞美,可是她处于晕眩中,不太肯定。
他想将所有的赞美都加诸她身上,不管多么幼稚和可笑。见她没有回应,他找着她的嘴,深深地吻住。
她立刻深深地回吻,颤抖并诚恳。
于是聂未会意,弓起身子,喘息着,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勐,仿佛不将她撕碎就不能显示出他的力量;闻人玥终于受不住了,破碎的□尖叫,不断从喉底逸出。
他是很轻易就被挑逗起来了,一连串毫不怜惜的撞击引得她尖叫连连,又痛苦又欢愉,两具身体均是滚烫,契·合处滑·腻得厉害,也跳动得厉害。她开始觉得这大概和她的昏迷一样,会持续很久。可是昏迷没有这样美妙。她颤慄着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到头来还是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在他冲刺时,她几乎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晕过去了,嘤嘤地哭起来了,拼命地摇着头,扭着身体,可是他却没有放过她。
一个是多情又绝情,一个是又温柔又粗暴。
不知为何,在最后他抓着她的手腕,狠狠地把她顶到极乐时,她又觉到了疼痛。
但这疼痛似乎是从心脏传来的,就像那一次她晕倒在他面前。
好了好了,结束了。他喘息着抽身的那一刻,她精疲力尽地想,胳膊好累。腿和腰好累。心也好累。
虽然累,奇怪的感觉层出不穷。先是不饿了。可餍足过后,有一种罪恶感清晰起来。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知道那其实是一座深藏不露的冰山,终于浮出水面。
聂未进浴室去清理了一下,很快又来抱她,仿佛要表达什么,可又只说了一句:「去洗个热水澡,嗯?」
他的鼻息喷在她颈侧,闻人玥摇了摇头,整个人只想躲,滑着滑着就跌进一床被子里去了。
她的睡觉习惯太差:「阿玥。到床上来睡。」
她紧紧抓着被子,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可是他还是坚持着把她连被子一起抱上床去。
四肢夹着被子,她很快蜷着睡深了。连他替她擦拭都没有客气两句,只是觉得毛巾温热,擦在身上很舒服,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满意地嘆息。
擦拭完了之后,他在她身边躺下,把她连被子一起抱住了。又吻了她的额头,鼻尖,嘴唇,脖颈,锁骨,一路吻下去,并不是方才那种激情的吻,而是缠绵地,疼惜地。
很快,亲到肚脐那里的时候,他突然停住:「是不是很累。」
她点点头。
他没再深入下去,替她盖好被子,便到另一侧睡去了。
她实在累得无法回应。只能心里告诉自己,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不礼貌。
下次?她已经不知羞耻地想到下次了吗?
没想到下次来的那么快。
天蒙蒙亮的时候,闻人玥感觉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只犹豫了一秒,就朝下滑去。
她先是一惊,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哪里,谁在贴近,以及他想干什么。
可能是有些迷煳,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大手迟疑地抚过手臂,胸脯,腰侧,耻·骨,然后朝双腿中间探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心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顺从地转过身面对着他,睁开眼睛。
他的脸埋在枕头里,直直地看着她,窗帘外透过来的日光,点燃了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膝盖不小心碰到了硬硬的触感,立刻缩回来。
两个人的头髮都是乱糟糟的,一个满脸胡茬,一个眼下发青,丑极了。
她捂住脸:「好讨厌……」他一把扯开她的手,语气不容抗拒:「过来。」
她热情地回应,整个人都奉上去还不够,还连抱带蹭;他立刻一翻身压住她,动作又变得粗鲁起来,含着她的胸脯,急不可耐的抚·摸·揉·捏。
很快,他伸手去床头拿安·全·套。
这一次的开始她还是觉得痛,痛不可挡。
这一次的过程她还是觉得妙,妙不可言。
这一次的结束她还是觉得累,身心俱疲。
她那一波三折的情绪,兴奋的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出来。
只觉得充实之极。
不再是夜半来,天明去。她就这样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属于他了。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聂未先起身。
想到枕边人仍在熟睡,他动作很轻。
他不知道的是,她其实非常警醒,一点点小的动静都会令她立刻睁开眼睛。
心情复杂难言,她重新合上眼睛,捕捉到小师叔的所有声音。
他下床,沖凉,穿衣,拿钥匙,手机。
动静不大,很有条理。
她默默地算着,大概很快他就要出门了。路上要半个小时,到了医院正好赶上七点三刻的早餐会,八点半查房,九点半进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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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们都要往医院方向去,但她还没有起床的意思,他便也不打算叫她一起走。
昨天晚上以及今天凌晨和她做的事情,令他感觉很好,神清气爽。
一看到她的睡颜,就觉得心头充盈。
就连停在窗外的那朵白云,也美妙无匹。
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摘下来,献到铺着她乌黑长髮的枕边。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诗意情绪。
已经准备走出卧室的聂未想想是否应该对她交待一句「我去上班了」,于是转过身来——
闻人玥突然想起一件紧急的事情,鼓足勇气,支起裹着被子的上身,小声喊他:「小师叔。」
☆、第三十二章
一股莫名的情绪立刻涌上聂未的心头。
和她那么亲密过了,还喊他小师叔?难道是一时改不过来?
他走过来,坐在床沿,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沉默着听她要说什么。
一看他不悦的表情闻人玥就噎住了。谁也不愿意在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油光,浑身酸疼的早上,一开口就是借钱,而且还是刚刚有过亲密关系的人。
她之所以能够冠冕堂皇地对林沛白说太贵重的礼物不可收,只因从来没有主动开口向任何一个人借过哪怕一分钱。大到治疗费,生活费总有外公爸爸妈妈支持,小到昨天没带钱跑出来,就有海泽表哥立刻替她解围。
长久以来,亲人们都是心照不宣地把钱送上来供她挥霍,她也就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回报着。
这种金钱关系就好像菜餚中用来除腥的姜丝,有人帮她挑掉就可以当做不存在,而自己亲手放进去又不一样。
她硬着头皮,不看那对皱着的浓眉,两只手在被子下面使劲儿绞着:「那个……我想借点钱……」
这句话怎么听上去非常像路边那些借路费回家的学生呢。她恍惚地咬了咬嘴唇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准备换个说法。谁知聂未已经把皮夹打开,抽出一张信用卡来。
她果然还是有经济困难,只是不好意思说——若说昨夜之前聂未还有些顾忌,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满心满意地想要和自己的女人分享一切。
见她一床被子卷得紧紧,他就将信用卡放在了床头柜上,语气非常和缓温柔:「签我的名字。」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签『小师叔』三个字不行。」
闻人玥看着那张信用卡,表情古怪又别扭:「……我只是要借一百元。」昏迷前闻人延没有给她办过信用卡,醒来后也没用过。这张银行卡在她眼里的价值还不如一张公交卡:「现金。」
聂未的皮夹里并没有很多现金。他不惯于用现金,凡是可以刷卡的场合,都尽量用信用卡。
现在通货膨胀那么厉害,一百元够做什么。他将皮夹里所有的百元大钞拿出来,大约有两三千,放在那张信用卡旁边:「书房的保险箱里有现金。密码是零九一二,我的农历生日。你自己拿。」
「能刷卡的地方尽量刷卡,方便报税,知道吗。」
八年前闻人延给聂未送红包,结果被打落在地,是闻人玥一直耿耿于怀的往事;现在换聂未将现金、信用卡和保险箱密码全数奉上,她才明白了当时小师叔那种困扰又难堪的心情,自嘲:「沈医生说小师叔很会赚钱,果然不假。」她有钱的时候也是这样阔绰来着。
聂未实话实说:「我不太会花钱。」请你别客气,多努力。
两人相视一笑,貌合神离。不想纠结钱的问题,闻人玥又道:「包落在小师叔的公寓里了,我要去拿。」
聂未这时才知道她昨天竟担心到什么也没带就跑了出来,将钥匙和门禁卡取下放在床头柜上,柔声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了。谢谢小师叔。」
这就是她的更高要求?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聂未隐隐有点失落。他原以为……原以为……原以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里隐隐不对。
感觉……亲热之后,两人关系反而倒退了。
为了证实想法有误,他俯身下来。只要吻上了她的唇瓣,他就能确定。
可是她已经重新躺下,被子盖过头顶,只有一弯乌黑长髮在枕上蜿蜒。聂未轻轻地将被子掀开一角,哪里睡了,左眼明明睁着呢,深褐色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他不禁忍俊,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眼睛睁着……这是什么睡觉习惯。」
「海豚就是这样睡觉来着。」闻人玥突然想起一件比借钱借钥匙更加严重的事情,却又万万问不出口,整张脸红涨起来,蓦地将被子盖过头顶,含煳不清地说了一句,「小师叔路上小心。」
谁能告诉她,她昨天晚上有没有打唿啊……
索吻不成,聂未不满地拍了拍被子,起身,出门上班。
听得他的车驶远了,闻人玥才翻身坐起。
身边的一切离了他,变得熟悉又陌生。
这具身体是熟悉的,吻痕和淤青是陌生的。
昨夜和凌晨的狂野缱绻是熟悉的;凌乱的床单和揉成一团的卫生纸是陌生的。
消毒柜里洁净的餐具是熟悉的;因为没有及时清理厨余惹来的蝇虫是陌生的。
浴室里薄荷气味的洗髮水,沐浴露都是熟悉的;堵住地漏的长髮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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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讯提示声是熟悉的;简讯内容是陌生的。
「马上去查房了。再累,吃点东西再睡。聂未。」
「马上进手术室了。新牙刷和毛巾在主浴室的柜子里。聂未。」
「喜欢你穿裙子。下次穿裙子好吗,小海豚。聂未。」
身体可以清洁,房间可以打扫,简讯可以删掉,可是心中的空虚与惶恐却如影随形。
「你还想要什么呢。」收拾好了一切,她疲惫地走出聂家,喃喃地问那条简讯,也是问自己,「还想要什么呢。」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走了二十多分钟去看了看自己原来的家,才搭的士回宿舍去了。
工作起来,聂未心无旁骛;可一闲下来,却没办法心止如水。
一旦拥有了她,身边一切变得可爱又讨厌。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圆脸是可爱的;索吻不成是讨厌的。
蓝天白云是可爱的;一出门便相思是讨厌的。
早餐会的水煮蛋是可爱的;没有她做的那么美味是讨厌的。
查房时听话乖觉的实习生是可爱的;没有臭美的小尾巴是讨厌的。
消毒时沈最和林沛白的笑话是可爱的,空荡荡的收件箱是讨厌的。
沈最:「哎,聂未我说,你徒弟要和我打赌。」林沛白:「……沈医生,别出卖我啊!」沈最:「哈哈,我们赌你还是不是处。」林沛白:「师父!徒弟惶恐……」沈最:「……哎,别走嘛,我们都觉得你是,所以没赌成。」
聂未在感应器上一挥,手术室的门向两边滑开。
「你们输了。」
他已经孤寂了三十六年,难得春心大动,云雨初尝,十分渴望有同等强烈的和鸣。
或许不是她想要的更多。是他慾壑难填。
傍晚的查房一结束,他立刻换好衣服给她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个人都沉默了数秒,半晌,聂未才不可思议地轻笑了一声:「你在哪里。」
闻人玥不答反问:「你在哪里。」
聂未听她的语气倒像是比早上要俏皮些,知道她心情好,不由得也跟着愉悦起来:「医院。刚下班。」
闻人玥鹦鹉学舌:「宿舍。刚下班。」
「我马上回来。」
「那我炒菜啦。」
他立刻下班回家。
她穿着三色裙来给他开门;他的前脚刚跨进来就将她紧紧抱住,她手里的钥匙和门禁卡都掉在了地上也无暇去管;饭菜香气里,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吻得不舒畅。聂未臂上一发力,闻人玥顿时失去重心,两个人齐齐往床上跌去。
伏在他的胸膛上,不及反应,嘴唇已经被偷香了一记又一记,紧接着便是绵长且缱绻的深吻。
「阿玥。」解了相思是可爱的。
「嗯……」再度缠绵是熟悉的。
凡此种种,你侬我侬,耳鬓厮磨,肌肤摩挲,就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
感觉到他情动了,闻人玥有点发急,低声提醒道:「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还没有洗澡呢。而且,我这里也没有准备。」
见她抗拒,聂未不得不停下了动作,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见他的眼神竟然有点委屈,闻人玥摸了摸他的头髮,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开饭。」
端菜上桌,她兴沖沖地开口:「我今天——」
「我今天——」
聂未笑笑:「你先说。」他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今天这样开心。
「小师叔上次看到我绣的靠枕没有。」
「嗯。看到了。」
「被看中啦,请我去店里帮忙呢。」闻人玥道,「我以前总觉得只有数理化文哲史音舞才找得到工作,原来会手工也可以就业。」而且不要文凭。
「你不走了?」聂未立刻追问。闻人玥点头:「暂时不走了。」她从小就很喜欢手工,找这方面的工作比管理服装道具要合心意得多,爸妈也很支持:「小师叔笑什么……放我下来……饭要洒啦!」
餵了块丝瓜给他,好容易不捣乱了:「今天叶子给我打电话,一开始语气好冷,说『闻人玥,你很了不起啊』,我吓了一跳,以为她知道我把你——」闻人玥吐了吐舌头。
聂未一边布筷一边问道:「嗯?你把我怎么了。」闻人玥横了他一眼,避而不答:「原来她和我开玩笑。」殷唯教授看到了闻人玥做的靠枕,觉得构思和绣工都很不错,就介绍给一个朋友:「那家店一向帮她们做谘询室的布置,很熟了。」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很多这种手工艺者招聘信息,都是假的,这次有熟人介绍所以很放心:「叶子带我去店里看了看。店长夫妇人很好,很亲切。我什么都不懂,他们就很耐心地一样样地讲给我听。」这家轻手工店最特别的一点在于店员都是肢体或者感官有一定障碍的伤残人士:「我很喜欢店里的工作氛围。都谈好了,明天去签合同。」
聂未问了几句,知道离远日大道不算远,而且上班时间灵活,便柔声道:「我不想你做得太累。」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会累。」闻人玥笑着回答,「我觉得工作中的小师叔最有魅力。」希望努力工作的我,也会让小师叔觉得很迷人。
深褐色的眼珠闪着自信的光芒;聂未笑着抱住了她:「叫我聂未。」
这——她吐了吐舌头,被聂未勐地吸住,又差点吻出火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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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蒜蓉蒸丝瓜,腐乳空心菜和滑蛋牛肉。吃到一半,聂未突然笑起来。闻人玥不解:「笑什么……哎呀。」她又把公筷都收走了:「我再去拿双来。」
「别拿了。」聂未淡淡道,「就这样吃吧。」闻人玥哦了一声,就听见他淡淡地补了一句:「这种程度的□交换不必介意。」
她立刻咬牙踢了他一下,见他没有反应,就又踢了一下——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乌沉沉地:「别淘气。」他看了看腕錶:「吃完饭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灵月郡休息。」
闻人玥一怔,恰巧电话响了,是店长打来:「店长您好……嗯,明天上午九点,我记得。」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皱起眉头:「我没有……半年前就取消了。」她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他,走到稍远点儿的地方继续通话:「……嗯。我已经不是了……叶子没有告诉您吗?」
又说了几句,她挂了电话,没有立刻回到饭桌旁,而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去冰箱里拿出一罐果啤。
「怎么。」
「没什么。」闻人玥喝了一口果啤,支着下颌出神,「突然想喝点酒。你先吃。」
喝到一百毫升她就自己会说了。聂未没问下去,继续吃饭。
为什么聪明人吃饭看起来都赏心悦目?喝了半罐之后,闻人玥突然把果啤往桌上一放:「格陵政府应该向智商超过一百二的杰出市民加收聪明税。用来帮助我这样的人就业。」
聂未心中觉得好笑,亏她想得出来这种苛捐杂税:「我直接交给你。」
闻人玥也笑了,笑完又伸指在桌面上划着名圈。等聂未吃完了,她才道:「小师叔知道吗。格陵政府对于帮助伤残人士就业的中小型企业有扶植政策,除了不必缴纳残保金之外,还可以按比例减免不少税务。」
「我知道。」双耳琴行早在聂父经营期间就已经开始聘用盲人调律师,一直延续到聂今掌权。
「怪不得今天店长和我说话,语调很慢,每句话都重复两次,原来当我傻的。」闻人玥气愤又伤心,「他们叫我明天去签合同的时候带上伤残证明。」
她的心情真是说不出来复杂。觉得自己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可是和伤残人士抢岗位明显哪里不对:「我说我没有。店长还是叫我去,但感觉很怪。」
聂未明白了。
因为是正常人,所以受到就业歧视,当然要气得喝闷酒。
「我十六岁拜你外公为师的时候只有一米七六。」聂未淡淡道,「五年之内长了十五公分。」
一米七六已经在伍门弟子中鹤立鸡群;平时不觉得,每次假期过后,伍宗理看到他都会嘆气:「聂未,你不能再长高了。」格陵男性平均身高是一米七五,女性平均身高是一米六三:「叫整个手术团队如何迁就你。」
讲出这段往事,聂未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而冷静;闻人玥倒是笑得不行:「小师叔和外公的烦恼真高端。」
哪里高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和准则。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优胜劣汰,不仅仅是你,包括那些店员,盲人调律师,业务能力一定比一张伤残证明有价值得多才会被留下来:「不需瞻前顾后。」
听聂未这么一说,闻人玥心情轻松了不少,重新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大口米饭:「嗯。」
她不要因为相对而主观的歧视,放弃施展绝对而客观的能力。
收拾了过夜的东西,两人回灵月郡。上车后,闻人玥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簇簇新的一百元来。
他开车,她摺纸;折好了递给他:「送给小师叔。」
聂未看了一眼躺在她手心的摺纸,有些惊讶她居然能用一张钞票折出一箭穿心的图案:「不要。」
闻人玥咦一声:「不好看么。」
聂未淡淡道:「师叔侄之间,这种礼物不合适。」
闻人玥想想颇有道理,便要拆开再还给他;聂未见她不受教,只得道:「别拆。帮我放进皮夹。」
「在哪里。」
「裤子口袋。」
「没有……哎!?」他侧身,挪动了一下双腿,闻人玥立刻把手缩回来了,「……师叔侄之间,这种接触不合适!」
反击完了她自己也失笑,带点淡淡的自嘲。伍宗理在生时,两人并未建立起师叔侄的辈分观念。伍宗理去世后,这种辈分观念才无处不在,时时由旁人提示。现在这亲密关系对闻人玥来说,是忐忑的荣幸,是惆怅的欢喜。
这是我的一颗心:「要放在哪里才好呢?」
其实皮夹在外套的内口袋里。里面只有一些零钱,没有照片,卡倒是有好几张:「刚才吃饭前小师叔想说什么来着。」
和她的快乐相比,他的工作真是按部就班,乏善可陈:「你想知道什么。」
「唔……」闻人玥的思想本来就浅薄,问的太深刻她也听不懂,「早餐会的东西好吃吗?」
「还行。」
「实习生乖不乖。」
「乖。」
「有没有遇到肖玲珑那样的病人?」
聂未咳了一声:「没有。」
「对了,我看新闻说一台法拉利与水泥车相撞,车主是富二代,违章前科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聂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闻人玥义愤填膺地拉着安全带:「死性不改!」
生了一会儿气,她又好了,促狭地眨眨眼睛:「有没有约年轻貌美聪明伶俐的女病人一起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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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啼笑皆非,一踩油门——快点把这年轻貌美聪明伶俐的睡美人带回去才好。
到家后,聂未先好好地治了治她的淘气,然后闻人玥就衣衫不整地逃进浴室去了。聂未看见卡与现金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柜上,想她大概是早上出门时不方便携带,就帮她放进皮夹。
皮夹里有几张积分卡和收据,还有一张打了钢印的证件照和一张全家福。
证件照来自于她的伤残证明。那时候她的脸庞还有些浮肿,戴着应思源帮她定制的假髮,表情僵硬;全家福是闻人延,匡玉娇和闻人玮来格陵看她时四人一起照的,她坐在轮椅上,浅浅地笑,鬓边簪一朵白花。
聂未看过照片,心内也有些惆怅。把皮夹放回去时,他发现包内还有一盒用一块男士手帕包着的牛奶。
关于这块手帕的来龙去脉,聂未早已忘记。看了一眼,又给她放回去了。
闻人玥香喷喷洗完出来,聂未正在接电话;他看了正欲缩回浴室里去的她一眼,示意她过来床上。她擦着头髮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坐下,看到床头柜上的卡和现金已经收起来了,便无声地对他一笑。聂未拉着她窝进自己怀中,嗅她身上的香味。
「……太好玩了!我要多玩两个月,让琴行倒闭吧!我不管了!反正现在有人养我!哥,我现在才发现,女人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自己的男人有两把刷子——一把是有卡刷,一把是随便刷!」
「以前的说法是女人只喜欢男人送她两朵花,一朵是有钱花,一朵是随便花。」电话挂了之后,闻人玥才在聂未怀中拱了拱,「真与时俱进。」
聂未将她微湿的髮丝拢到耳后,柔声问道:「你喜欢什么。」
「唔……红千层!」她突然想起来有一种花长得就像刷子一样,叫做红千层。上次和应师叔去植物园看到过。她笑了笑,有些惆怅,「花无百日红,却有红千层。」
花有红千层,她的快活,她的香甜却只有薄薄的一层。就好像咖啡表面的奶油,糖果表面的甜霜,舔掉就没有了:「我去洗澡。」
聂未把手錶除下来放在床头柜上,beeper仍随身带着。闻人玥试着戴了戴尚有余温的表,结果手臂一垂,表就掉到地板上去了。她吐了吐舌头,捡起来放好。
浴室隐隐传来歌声;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听的清清楚楚是《我爱这蓝色的海洋》。
高中军训时她学过,也听人唱过——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祖国的海疆壮丽宽广……
聂未出来时,闻人玥坐在床上听mp3。他走过去,她抬起眼睛——看来每次洗完澡随便围一条浴巾是他的习惯。闻人玥摘下耳机:「小师叔的妹妹要蜜月旅行多久?真的要多玩两个月么。」
你也不嫌拗口:「叫她聂今就行。」海上旅行一开始确实很有意思,呆久了就会产生厌倦感:「即使她想玩,工作可不等人。」
闻人玥兴奋道:「坐游轮啊!我初中毕业时也坐过游轮。」
那次内河旅行全班同学都去了。她跟在一班女同学后面到处玩,结果走散了:「船太大,又都是陌生人,我一直在甲板上转来转去。」天都黑透了才有船员发觉不妥,带她去了广播室,叫老师来领:「现在想起来也很丢脸。不过后来我就特别注意记路了。」
听来真是天方夜谭:「你那时十五岁了。」
闻人玥惭愧道:「爸爸给我订的是一等舱,与其他船舱之间有一道门。我又忘了带房卡。」她实在不记得有这道门的存在,不敢过去与门卫说明:「你说是不是很蠢。」
聂未仍觉得难以置信:「你的同学呢?」难道没人发现她不见了?
闻人玥不以为意道:「不是对小师叔说过了么。我和同学们相处的不算很好。然后哔地一声,小师叔就被beeper带走了。」
「那天的晚饭特别好吃。」见聂未脸色有些僵,她岔开话题,「吃的是苏式爆鱼。一端上来,我说『咦,这才不是鲍鱼呢。』」差点又闹笑话来着:「我现在也会做了。下次做给小师叔吃吧。」
「阿玥。」聂未低声道,「你是不是很介意——」
当然介意——那时候不懂事么。现在没有了:「小师叔的时间很宝贵,要用来做更重要的事情。」
她的善解人意并没有令他很高兴。他乌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躺下:「睡吧。」
咦?
哦。
她别别扭扭地躺下来。
关灯后过了一会儿,闻人玥听见他那一侧窸窸窣窣,然后什么抛到了她脸上。她扯下来,原来是浴巾:「……小小小师叔喜喜欢裸睡?」
「嗯。你也试试。」
「啊……我……」
「我帮你。」
年长就是有这点好处。虽然冷面寡言,可心底还是体贴的。晚上体贴地帮她裸睡;早上又体贴地帮她叫了计程车。
想到一出门,不知道她又会睡到几点;聂未便拍了拍她的被子,带点家长的意味:「起床了。」
见她蒙着头没反应,聂未又拍了拍她的屁股——闻人玥勐然伸出两条小腿来胡踢乱蹬了一番,被聂未一把抓住脚踝:「好大的力气。醒了?」
闻人玥羞愤地露出皱成一团的小圆脸:「不醒不醒就不醒!你知道我要早起,为什么为什么……」早上又来招惹我!
晚上那次做的酣畅淋漓。大概是带了些补偿的心态,前戏中聂未极尽温柔之能事,哄得她死死缠紧他的窄腰,拼命扭动。整个过程两人都觉得非常愉悦。完事后还是他帮她擦身,然后一人一侧睡下。一晚上闻人玥惊醒了数次,每次聂未也随即醒来,带着浓浓的睡意:「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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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不知道打唿了没有。她没有聂未那种快速醒来又入睡的习惯,整晚蒙着头睡得很浅。天亮后他又来劲儿了,贴上来各种抚摸。她下意识地推开,朦朦胧胧地问:「几点了。」
他欺身压上,深深地吻她的颈窝:「不知道。」
闻人玥仍然推他,喃喃道:「看一下表嘛……我今天要上班。」
「真巧。我也要上班。」
禁不起他一再捻刮她的敏感部位,她放弃抵抗,闭着眼睛,蹙着眉尖:「我不要动,累……」
她的身体比她坦白得多,已经对他发出湿腻的欢迎:「好。」
「不要压我,重……」
「好。」
「不要咬我,疼……」
「好。」
男人在床上的承诺真是不可靠,他一样也没有做到。她又累又疼,又快活又酸麻,在他内外兼备的掠夺中嘤嘤悲鸣,双手拼命抓着枕角,大腿摩挲着他的腰侧;聂未几乎发了狂,喘息着伏下去,不管不顾地掰她的手,想十指相扣;她也怕把这柔柔软软果冻一样的枕头给抓变形了,顺从地放开,去抓老朋友床单;他的手又跟过来拉扯;她终于受不了,摇着头尖叫:「你到底要怎样嘛!」果然成功把他吓住了,没再纠缠;她又有点愧疚,终于还是缩回手,皱着眉头一边哼哼唧唧,一边自己扶着膝弯朝两边尽量打开。
聂未见她又怜又乖,自然更加卖力,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揉碎了吞下去才好。做完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滚到他那边去了,于是伸手去床头柜摸来摸去。聂未低声问她找什么,她模模煳煳地回答:「时间……」
聂未拿起表来一看,五点四十八分。她嘆了口气,睡死过去。聂未起床她都懒得醒;一直到他叫她起来才勉强睁眼。
「算了。你再睡会儿。」他可以早餐会后再给她电话。
闻人玥板着脸摇了摇头。她其实有些起床气,可是又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得揉着眼睛去摸内衣和睡裙,摸索着在被子里穿上。
聂未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她心情不好,便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髮就上班去了。
中午时分,桑叶子到店里去找闻人玥吃饭:「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还行。」闻人玥精神不太好,垂眼搅着咖啡,「上午帮忙整理库存,不累。下午会交点活给我做。」
「如果同事排挤你,你要报告店长。」桑叶子道,「伤残人士难免心理偏激,可能会对你有恶意。」
「我只是没睡好。」闻人玥解释,「同事们都很友善。」她做起示范,右手食指指向桑叶子,然后双手食指交叉轻碰,最后食指中指併拢滑下鼻樑并竖起大拇指,「你看,我学会了『你真漂亮』的手语。」
「你适应就好。」桑叶子懒懒道,「最近都没时间和你聊天,今天中午我没事,咱们好好聊聊。」
闻人玥笑着应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吃着炒饭;桑叶子挑了几叉沙拉,突然指了指窗外:「阿玥,你看对面的琴行。」闻人玥朝外望去,这条商业街上有一家双耳琴行的分店:「嗯。老字号了。」
桑叶子支颌笑道:「这是聂未的产业。」
「双耳——啊,是个聂字。」沈最说小师叔有琴行的股份,但没想到是双耳琴行,再说了,应该是聂今的吧:「聂今才是经理啊。」
「聂未是长子,占大部分的股份。聂今只是经营者。」对聂未的身家桑叶子了如指掌,「你见过伯牙路上的总店么,五层建筑,去年刚重新装修,可气派了。智晓亮来格陵做演出,是他们独家贊助呢。」
「我不太清楚。」闻人玥不知她为何突然又对「同性恋」小师叔感起兴趣来,心情复杂,不敢贸然回答,「管理这么大间琴行真不容易。」
桑叶子点点头:「对了。你知道宛越的事情吧。」
闻人玥一惊:「思齐表哥和你说了?」
「他敢瞒我?」见闻人玥不答话,桑叶子傲然道,「早知道婚礼那么精彩,真是应该去。我就知道聂未不是同性恋,不过是眼高于顶,等闲看不上。哼,那么多女孩子倒追他,大浪淘沙,能坚持到现在的才是真爱。」
「叶子,你……」
「那个宛越,根本配不上聂未。」桑叶子嫌恶地撇了撇嘴:「别看她是独身主义,不知道有多少入幕之宾,声名狼藉得很。」
闻人玥记得海泽表哥说过宛越和小师叔是一类人:「所以她做什么,也不用对凡人交待。」
「算了,不说无谓的第三者。」桑叶子换了个话题,「听说聂未不舒服,是你留下来照顾?」
「……嗯。」
「讲讲。」
「什么?」
「讲讲你留下来做了些什么啊。你哥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只能问你。对了,他家在哪里?」
闻人玥装作没有听见最后一句:「我做了卫生,煲了绿豆汤,做了饭。」
「我不是问你做了什么,我问聂未。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你都要知道。」
「对。」
「小师叔一直睡了吃,吃了睡。还洗了个澡。」闻人玥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深褐色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不停追问的桑叶子,突然话锋一转,眼神慵懒轻佻起来,「然后我们上床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和添补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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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比世界末日更可怕,桑叶子遽然变色,脱口而出,声音尖锐:「我不信!不可能!」
「不信?不可能?为了勾引他,我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她这么漂亮,又会扮柔弱,换了谁不会上钩呢?说着说着闻人玥嘻嘻地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个秘密。他的大腿根部有一颗很大的痣,痣上面还有三根很长的毛——」
可嘆她并不知道这胡编乱造的本事遗传自伍宗理,就是要叫人真假难辨。桑叶子怀疑她在乱编,不由得气恼地打了她一下:「胡说八道!聂未怎么会和你乱来!他可是有洁癖的!」
最亲密的朋友原来也这样看我——闻人玥心中一痛,反而捂着嘴笑得更厉害了;桑叶子愈发笃定她在发神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闻人玥最看重亲情,便怒斥道:「伍家的家风有多古板严谨你难道不清楚?你刚才说的那话不仅仅是有悖伦常,简直道德败坏!别说你那些还在生的舅舅姨妈,表哥表姐要发疯,你外公都要从坟墓里爬起来扇你两耳光!」
闻人玥笑得眼泪乱流,扯了纸巾来擦:「骂得好。我不该玷污小师叔的清誉。」桑叶子心有余悸,厉声道:「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二十六岁的人只有二十岁的心态,你觉得是好事情么?完全不知道分寸!你这种性格不改正的话永远都是失败者!」
她骂的越凶,闻人玥笑得越激动。狂笑了一场,闻人玥好容易平復下来,面对桑叶子的责难连连称是,将濡湿的纸巾慢慢展开又叠起:「叶子你不知道思齐表哥有多怕小师叔,怕到发誓再也不讲小师叔的八卦。」
可他知道你爱听,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叶子,伍家人都是死脑筋,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变。不管有没有回应。思齐表哥真的很喜欢你,也确实配得上你。你们在一起,他会事事以你为先,你会很幸福。」
桑叶子皱眉:「那你也该记得,我从第一眼看到聂未就喜欢他,没有变过。」
闻人玥抬起头来看着桑叶子,平静道:「他没变过。可你变过。」
桑叶子知道她是在说同性疑云那件事情,心虚地别开视线:「他未成名,我已经动了心。你看看那些爱慕他的女孩子,有谁比我动心得早。」
「不是谁喜欢得早就是谁的。」闻人玥笑得累了,揉揉眼睛,「我先看到就是我的——这样简单就好了。」
桑叶子没指望闻人玥立刻成为自己的同盟,但也没料到她会句句顶回来:「阿玥。不是只有你哥追求我。但无论是谁,我都没有感觉,连牵手都有心理障碍。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冥冥之中註定了我要为聂未守身如玉。」(其实写到这里的时候很想吐。)
见闻人玥沉默不语,桑叶子又道:「妹妹刚出嫁,现在正是他的感情空白期。姐姐姐夫已经答应帮忙了,我也会找机会和他接触。」
闻人玥低头拨拉饭粒:「乘虚而入吗——当年海泽表哥刚失恋,你也没成功。」
桑叶子被说到软肋,一时有些难堪:「我也知道自己性格上有投机的成分。甚至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很多缺陷。」
求而不得会让一个人坠入阿鼻地狱;得偿所愿会让一个人立地成佛:「贝海泽的事儿我们就不说了。和伍思齐在一起,他只会纵容我的坏毛病;和聂未在一起,我一定会变得比现在好。」
「阿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你不希望我变得更好?」她看得出来,这么多师侄当中,聂未待闻人玥最上心。她要争取所有可以争取的帮助,「我希望你也站在我这边,帮我。」
闻人玥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支持你。」
「什么?」
「而且还会竭尽所能地破坏。」闻人玥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桑叶子,「我说得出,做得到。」
「哼,你就一心向着伍思齐?」这话在桑叶子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我就不信了,你能有什么破坏力。」
既然话不投机,还是买单吧。她们两个如果加上伍思齐,就是伍思齐付帐;只有她们两个,aa的情况比较多。闻人玥打开皮夹,咦了一声,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钱不够?没关系我来付好了。」
早上的计程车司机说自己经常接送聂未:「有时候聂医生上下班很累,不想开车,就会叫我过来。」因为车费月结,她就没有拿钱包。现在才发现多了一笔钱,还有一张卡:「有的。」
桑叶子看她皮夹里竟有两三千元现金,不由得揶揄:「怎么,是聂未给你的过夜费么。」
闻人玥只能笑,立刻转头问服务员:「刷卡可以么。」
服务员抱歉道:「对不起,正好pos机出了一点问题。方便的话,请付现金吧。」
「咦,你还办了信用卡。」
「也是过夜费哟。」
「喂,闻人玥,不好笑了啊。」
付了帐,两人走出餐厅,桑叶子突然问道:「阿玥,你还记得涂雪鸿么。」
「记得。前段时间还见过。」
「因为有案底,他一直找不到工作。现在据说经人介绍,进了一家专接政府外包项目的公司,安顿下来了。」桑叶子居高临下地微笑,「既然你们的生活都步入正轨了,那就老老实实地过下去吧。」
闻人玥回到店里,默不作声地做了一下午的手工,做得累了便练习一下学到的几个手语。原来手语和文字一样有偏旁,可以触类旁通,她挺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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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影映在窗上,直到夕阳西下,夜幕渐升。店长看了成品之后贊道:「很不错。照这样下去,一个小时挣二十五元没有问题。」闻人玥也很高兴:「一天做八个小时,岂不有两百元。一个月就是六千元。和白领差不多了。」
「难道你不休息?」店长笑道,「精神也不可能跟得上。追根究底,轻手工要不断创新才能吸引更多的顾客。十字绣,缎带绣,不织布艺等等都是基础的技术手段而已。」
闻人玥点点头。只要准备好食材和步骤说明,谁都能炒一盘菜出来,但要创造新菜品就真的很难:「我会多看多想。店长,我可以带些边角料回去吗?我想做几个清清爽爽,适合夏天用的零钱包。」
店长见她受教,也很高兴:「当然可以。我这里有些美工书籍,空暇时可以看看。」
闻人玥翻了一翻:「居然看得懂。」
店长失笑:「这是什么话。」
「准备高考的时候,那些教科书看过一遍就忘了。这本书图文并茂,很容易理解。」
「保不齐你天生就吃这碗饭。」店长道,「边做边学吧。」
傍晚时刻的公交车人挤人,闻人玥戴着耳机想心事。一会儿想到自得意满的叶子,一会儿想到捉摸不透的小师叔,一会儿想到自己的秘密。
不可说。一说便错,多说多错。不可让。一让再让,步步退让。
种种矛盾的思想,混着跳动的音符,一颗颗,一粒粒,就像乘客一般,挤在一起推来搡去,不得消停。
失神的代价就是下了车她才发现挎包被划了一个口子。顿时吓得脚心都凉了,一转身又冲上车:「师傅,我——」
司机同情地望着她:「怎么。」
她慌乱地翻查了两遍,却意外地发现什么都没有丢,不由得松了口气,退下车去:「没事。」
「小姑娘,好好查清楚。该挂失的赶紧去办。」
经由提醒,闻人玥急忙打开钱包检查,钱,卡,全家福什么的都在。这时也有站在门口的乘客道:「大概是还没来得及下手,真是万幸。下次别大意了。」
司机很意外,但没再发表意见,关上车门走了。
后视镜可以看到全过程。这女孩子确实是遇到了划包党,他也数度剎车提醒来着,可惜她心事重重,浑然不觉财物已被窃走。那小偷一得手便立刻下车,一位戴鸭舌帽的高个男子也随即跟了下去。司机原以为两人是同党,意外的是过了几站,高个男子又追上车来,不动声色地挤到女孩子身后,悄悄将钱包和手机放回,随即与她保持距离,直到下车。
如今真是盗亦有道,取了钱物不忘将证件送还。谁知——谁知居然是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
帽檐阴影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庞,旧兮兮的t恤牛仔裤,左手闲闲地插在裤袋里,路人一般地伫立在公交站旁。即使如此,出众的身高,纯粹的气质还是招来了不少目光。
除了闻人玥。甲乙丙丁,与她何干?
多得这心不在焉,这次他才能站到她斜后方,望着她的侧影,而不必担心暴露。
要转一趟车她才能回去。
无论近看远看,她的容貌果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张小圆脸,大且灵动的深褐色眼睛,小巧红润的嘴唇,乌黑柔顺的马尾——还是他心底那个不谙世事,天真快乐的小女孩。
察看包上的划口,她流露出懊悔和疼惜的神情。
她缺少在公共场合提高警惕的自觉。復健后第一次单独出街是这样,高考放榜那日是这样,第一天上班也是这样——幸好并不是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怀有敌意。
车到站了;把包紧紧地抱在胸前,她上车了。
但她又适应得很快。每一次总比前一次要好一点。坏毛病一点点地改掉了,她在学着适应这座城的节奏——一个健全人要想融入现代社会,还是很容易的。
于璧飞没有上车。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他暗忖,摊开右手。
把钱包夺回来后,他一时鬼迷心窍,拿走了证件照。
照片上的闻人玥黑髮过肩,眉尖微蹙,似乎在质问——你拿走的还不够多么?为什么连一张照片也不放过?
他永远做不到完璧归赵。
临下班时,应思源突然打电话给师弟,约他来家里坐坐:「没别的事情,就是吃个便饭。你也很久没有过来了。」
想到闻人玥在家等他,聂未拒绝了:「改天吧。下个周末我休息。」
应思源听他不来,竟有些松口气的感觉:「也好。我知道你工作忙。咱们再约。」放下电话,他对翘首以待的岳父一家人踌躇道:「这种事情,要看缘分。」
桑父老练道:「再忙,终身大事也要抓紧,他年纪可不小了。说缘分,叶子和他认识多少年了,这缘分还不够?」桑叶子也撒娇:「姐夫,我可就指望着你帮我『近水楼台先得聂』了。」
应思源无奈地望向妻子求助。桑晓莹低头削苹果:「认识了那么多年也没能进一步,可见是有缘无分。做人要脚踏实地。」
桑叶子微愠:「你见不得我好?我好难道不是大家好。」
桑晓莹一针见血:「你好不见得是大家好。你不好,却一定会闹得大家都不好。」
桑母正要教训大女,桑晓莹一抬头:「怎么,又要说我不懂为人母,为人姐的心情么?我现在关起门来对她凶一点,总好过她不知进退,只知道折腾我们家老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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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晓莹!」
「真要纠缠得狠了,叫聂医生说出拒绝的话来,只会比我难听千万倍。」桑晓莹重重放下水果刀,「到那时,别说老应的面子往哪里搁,你桑叶子也会生不如死。」
她从未将妹妹逼迫的这样尽过;桑叶子被深深刺痛,冲进房间里去大哭:「我不就是喜欢他么!有什么错!闻人玥品德败坏,她回头你们就接受,我不过是对聂未的评价错了,你们就不原谅!」
「你和阿玥做什么比较?她高中肄业,你硕士学歷,我们对你有更高的要求难道不对么!」桑晓莹终究心内不忍,跟进来安慰,「叶子,你的心思一开始就错了。说才华,论财力,聂未确实比伍思齐强得多,算得上万里挑一。可他不是你能掌控的丈夫人选啊。」他工作繁重,责任重大,性格强势,作风雷厉,必然要选择以家庭为重的传统女性为伴侣:「你一不温柔,二不贤惠,三不体贴,四不包容,怎么和他过到一块儿去。」
桑叶子咬牙:「我改。从性格到习惯,我都改。我现在就开始改。我去学家务。我和其他人都断干净。我用过伍思齐的钱,明天还给他。」
钱是要还。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本色都不要了么?你看看能留在聂未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厚着脸皮贴上去的,你从小心高气傲,做得到么?」
桑叶子冷笑:「是啊,我要是能像闻人玥一样不要脸就好了,乱编排和聂未上床……」
桑晓莹闻言大惊,赶紧关上房门:「你说什么。」
桑叶子擦干眼泪,将今天和闻人玥的聊天内容细细告知桑晓莹:「我知道她向着伍思齐。想用这种胡话来激我,她当自己是谁?宛越?我不会上当。」
桑晓莹脸色大变。
细论起来,她与闻人玥的接触比桑叶子更多了一些,又长期做大学生的思想政治工作,对年轻人的心理摸得极透。她知道这小姑娘有些过去,有过去难免就会转成心事,有心事难免就会转成心机,有心机可又不算狡猾;再说她对亲情看得极重,就该知道伍门的规矩,不像会做这种乱伦之事:「这事你还和谁说了。」
桑叶子冷笑:「这种混帐话她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传!等我找个机会,当着聂未的面,拿这话摔到她脸上去!」
桑晓莹心内隐隐存疑,回想起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开始不安,生怕有什么丑闻传出来,令病中的丈夫雪上加霜。对应思源交待了一声,便往宿舍找闻人玥去了。
恰巧闻人玥今天疲顿得很,不想去灵月郡,就在家里做零钱包。快八点的时候接到了聂未的电话,十分吃惊:「还没下班?我去接你。」
「我回宿舍了。冰箱里有馄饨和饺子。……没不舒服。就是有点累,想好好睡一觉。」
那边先是没说话,然后低声道:「工作日我有分寸,很节制。」
闻人玥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说什么哪!」旋即挂了电话。很快聂未又打过来,真诚探讨:「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意见。……不是那个意思。你……唉。」 闻人玥懊恼地抓着头髮,又嘻嘻地笑了起来,「不是有个说法么——每天运动一小时,快乐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辈子。我看一天一次,一次一小时就很健康。」
聂未嗯一声表示接受:「一周七次很合理。那你喜欢早上三次晚上四次,还是早上四次晚上三次。」
不要脸的就怕当真的。闻人玥败下阵来:「你到底是谁?你把冷心冷面的小师叔藏哪里去啦?还给我吧,夏天降温就靠他了。」
聂未笑了,柔声道:「既然累了就早点睡。」
「嗯。」
她刚放下电话,便听见了敲门声:「阿玥。」
「桑师婶。」闻人玥好高兴,「快请进。」
「我散步的时候看到西瓜很好,给你买了一个。」桑晓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闻人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再说为了老应的病,我也很久没有过来看你了。」
闻人玥道了谢,便去切了出来一起吃。看着果盘里一块块碧绿鲜红的西瓜,桑晓莹笑道:「你信不信,叶子连西瓜都不会切。」
「她喜欢榨汁喝嘛。」闻人玥道,「应师叔好点了么?」
「他是心病,身体倒没什么大碍。」
又闲聊了几句,闻人玥说若是工作做得顺手,近期便不打算回澳洲了:「妈妈也很支持我做喜欢的事情。桑师婶,我恐怕还要在这里叨扰很久。」
「那有什么。阿玥,你知道我和老应一直把你当做女儿看待。你将来若是出阁,我们也希望你的丈夫能把你从我们家接走。」见闻人玥含羞低头,桑晓莹又道,「老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一个多年不见的女弟子去世就伤心成这样,若是你们这些眼跟前的人出了什么差错,他还指不定要多难受。」
闻人玥直觉话锋有转,尚不及反应,桑晓莹又语重心长:「他最挂心的就是你。」
糟糕!恐怕今天对桑叶子说的话已经传过去了,不然师婶不会话中有话:「我……让应师叔失望了?」
两人都有所保留,又都不愿先去挑明,生怕伤到对方:「怎么会。我没有,他也没有。我们一直都说你自尊自强自爱,是个好孩子。」
闻人玥羞愧难当;桑晓莹又道:「不止老应,聂医生也是你的师叔。他为人虽然冷淡,但当年在你外公病榻前也作了保证,会好好照拂几个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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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照拂。照拂到床上去了:「我对小师叔和应师叔一样敬重爱戴。不敢轻慢,不敢有别。师婶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不让应师叔担心。」
有了这个保证,桑晓莹放下心来:「好孩子,我相信你。」
才对桑晓莹表了态,第二天,闻人玥还是毫无悔意地往灵月郡去了。路上她买了时蔬和青鱼块,准备做蔬菜杂烩和爆鱼。
不是不懊悔。为了逞一时意气,把自己和聂未的那点事情讲给桑叶子做什么。可是再一细想,当时桑叶子已经逼到面前,似乎没有不说的理由。万幸的是,言语之间听得出来桑师婶和叶子都并不认为是真的,所以舆论还没有这锅油一样炸开。
做菜间隙她思来想去,如何和小师叔说清楚,这段露水情缘既然不为大家所容,往后口风还是紧些为好。
她知道小师叔是不怕的,若是有人问,他一准会承认。但她怕极了,不想落到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下场。
可是这样一来,又该如何面对叶子的咄咄逼人?不管叶子说的多动人多美好,只要小师叔还躺在她身边——就像南疆小岛,事关国体,寸土不让。
说还是不说?让还是不让?
矛盾挣扎,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只能等聂未回来商量。
谁知他直到十点半才回来,而且非常疲累,一进门便将自己整个人往沙发上一扔:「别做了。我不想吃。」
闻人玥早已等得没有了情绪,慢吞吞从厨房走出来:「很累?」
「嗯。」聂未仰着头,紧蹙浓眉,「昨天睡得不太好,今天又很忙——」
昨天她不在,独自睡了三十余年的他头一次觉得床太空旷,每一次翻身都若有所失。早上醒来时更是烦躁不安,开始工作才缓和下来。
整整一天都非常忙,临下班时又送来了一名急症病人,紧急施救了三个多小时才脱离危险。
若不是想到她今天会来,他就在公寓过夜了。
养了一会儿神,聂未睁开眼睛,发觉闻人玥仍站在那里,一对手握在一起,怔怔地望着他。
「站着干什么。过来。」
「喝点粥?」应师叔说外科医生吃饭不定点,多数都有胃炎。她看他过了八点还没回,就熬了点粥,「很清爽的。」
聂未揉了揉脖颈:「嗯。」
闻人玥铺好餐桌,摆出来白粥和几样小菜。怕他想吃甜,又放了一小碟白糖。
聂未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很自然地搂着她的腰,亲了亲脸颊,才在餐桌前坐下:「对了。聂今今天又打电话回来了。」
聂今虽然身在马尔他,却仍然牵挂着聂未的生活起居。卫生有家政助理可以做,就怕他饮食方面太潦草。深恨自己走之前竟然忘记给哥哥烙张大饼挂在脖上。聂未表示自己这点生存能力还是有的,聂今坚持不信:「我晓得你就会做鸡蛋三文治和意面。医院的餐厅你用来填饱肚子而已。唉,你什么时候恋爱就好了,我才不管呢,全丢给你女朋友……你的那些晚辈当中有没有人会做饭又理解你那该死的洁癖?」
其实聂未在明日号服役三年,又在德国住了两年,独立生活的能力一点也不差。可能因为他对生活环境要求较高,所以大家都觉得他一个人无法生存:「沈最至少是个女的……不行?或者林沛白?或者那天来奔丧的谁……」
当时比较忙,聂未便对聂今不耐道:「闻人玥。」他只要她。
「闻人玥?对!那个哭得很兇的女孩子!」好,现在是小师叔需要她的时候了,她一定得义不容辞,「把她的电话给我。」
「我想她大概和你说过了。」
「说了。」聂今对闻人玥千叮咛万嘱咐,聂未不喜欢的事情有一千零一件,万一闹得不愉快会很难看,「我拿笔都记下来了。」
「你别和我闹别扭就行。」聂未看着她,「我颈椎不太舒服。你站着,我说话很吃力。」
闻人玥立刻拉开椅子坐下来。聂未
「你吃了没。」
「……嗯。」
她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胃口,几乎是逼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去。突然电话响了,是林沛白打来。聂未立刻放下碗筷接起:「讲。」
林沛白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聂未一直没做声,末了淡淡回答:「情况好就继续观察,告诉我干什么。我已经下班了。你自己看着安排。」
挂了电话,他继续机械地重复着吞咽的动作。被消毒帽压塌的头髮,满脸的鬍渣,闻人玥很是心疼,站起来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呢。他那么聪明,明明可以活得很轻松。
不,其实聪明人往往活得累。像她这样的愚人,再累也不过是上一天班,做一顿饭,伤一片心。
「怎么。」柔软滑腻的身体突然贴过来,聂未很是受用,但他确实累了,「别……」
闻人玥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没其他想法,纯粹只是心疼:「亲一亲,就不那么累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
聂未一时有些按捺不住,差点把粥给泼了:「是么。」
他放下碗筷,将她抱到腿上好好地吻了一回。齿颊间流连着白粥的香滑;她跨坐在他腿上,不仅仅是被鬍渣刺过的地方红了,小圆脸的其他部分也开始透出绯色,眼睛湿漉漉地不敢看他,想要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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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正当年的青年男女,当然有强烈的生理需要。
再累,一抱她,亲她就会有反应。
这种欲迎还拒的求欢暗示,实在很令他欢喜,就让她下去了:「我先把粥喝完。」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突然来了食慾。
闻人玥头昏脑胀地坐在聂未身边,突然听见简讯声。她警惕地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手机,又看了一眼。
见她有兴趣,聂未示意她把手机拿过来:「念我听。」
闻人玥不做犹豫,打开收件箱:「聂医生,非常感谢您高超的医术,将我的父亲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是病人家属的感谢词,不是桑叶子的追爱表白,闻人玥放下心来。
聂未早就对林沛白说过,不要把他的手机号码随便告诉病人家属,这傢伙就是听不进去。他没有作声,继续喝粥。
「好多简讯啊。」闻人玥偷偷上下滑了一下屏幕,大都没有姓名,「都是病人家属发来的么。」
林沛白说过聂未不看简讯,其实不然:「有些挺显文采。有些很逗乐。你看看。」
闻人玥看了几条,将手机放回桌上,有些酸熘熘:「都是女孩子的口吻,娇怯怯地,我见尤怜。」
当然。医院里最多的病人家属是父母,妻女,姐妹:「这是不争的事实。」
闻人玥偷眼瞄他;聂未也乌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闻人玥终于没敢拿他和娇怯怯的病人家属开涮:「那个……如果小师叔住院了,我一定会去照顾。」
聂未一顿,无奈道:「我发现你真是——童言无忌。」
闻人玥想起在仰止园说过类似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咳咳,要是我病了,小师叔也会再帮我做手术的。」
聂未心中莫名一惊,下意识地转移话题:「帮我清一下收件箱。」
「选全部删除就可以了。」手指在屏幕上勤快地跳了几下,「这个我会。」
聂未赶紧道:「把你的简讯留下来——」
「……已经删光了。」
聂未更无奈了:「手真快。」
他在医院已经洗过澡,但吃完饭仍然去沖凉兼刮鬍子。
她在厨房里收拾。关上冰箱门,门上映出一个人影。她转过身来,看见聂未走进来倒水喝。
这人……真喜欢围着浴巾到处跑!
不过这是他家,就是□也……闻人玥你在想什么!
她低着头经过他身边:「我去清理浴室。」
他一边喝水一边将一条腿抬起来,搁在她和厨房门之间:「我已经清理好了。」
不让她过去也就算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大走光:「……收收收好!」
这算什么?她先来挑逗,现在又一派正经。
真是令人好气又好笑。
「不收。」他把她抱起来紧紧按在胸口。
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一边吻她一边喃喃:「我有点累。」
如果表现不好,希望她不要介意。
☆、第三十四章
可是他的动作一点也不像有点累。
被抱上楼的闻人玥突然想起林沛白和沈最在聂今婚礼上说的那个关于女朋友和理万机的荤段子,竟厚颜无耻地笑了。
「笑什么呢。」床很松软,身体很热,他一把将浴巾扯开垫在她身下,「说来听听。」
「……没什么。」
没什么就没什么吧。
他其实很孤寂。
高强度地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之后,任何人的喝彩,也比不上这一段绕指柔。
闻人玥有专门去买新款式的内衣,才不枉担了勾引的虚名。
gg词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性感惹火,他脱起来没有费多大的劲儿。
不过因为没有开灯,所以也看不到蕾丝有多妖娆。那一点小心机白费了。
他确实是累了。温存话都没有几句,很快将她剥得精光,连踢带蹬地将碍事的衣物都推到床下去。抚摸她,撩拨她,结果却是自己亢奋起来了,原本的倦意都被战胜,几乎等不及她准备好就急切地进入:「阿玥……疼不疼?」
怎么又疼呢?
闻人玥死死地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睡了六年,醒来两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如何接受外界的各种强大冲击并很快适应。
接下来他的每个动作她都能心领神会,也渐渐得了趣,非常配合地摆出各种违反人体力学的姿势来。
手心灼热,包住她折起来的膝弯,轻轻地揉着。既已领略到这种运动的美妙之处,便会贪心地想要更多:「不要不出声……喊我的名字。」
她只喊过他「聂医生」、「小师叔」,最多喊过「喂喂餵」,从来没有直唿过他的名字。
在这最亲密最交融的时刻,他非常想听她用那轻轻软软的嗓音喊他「聂未,聂未」。
闻人玥迟疑了一下,浅浅□:「聂医生……」
真是太淘气了!他还不适应这种角色扮演的情调,立刻堵住她的嘴,狠狠噬咬交缠了一番。
天才就是天才,他的接吻技巧竟然已经超越了她,直吻得她气喘吁吁才松开。
放缓了起伏的动作,他浅浅地磨着:「……不是这个。别淘气。」
她紧紧地攥着床单,不去理会体内的焦躁与不安。
那喊他什么?
当然不可能是「聂未」。她想都没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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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这种时候喊小师叔,外公会在地下睁开眼睛吧。别想。别想。
亲爱的?宝贝?老公?哈哈,太可笑了。
她想他在等她讨好,不免有些发急。
正不知如何是好,灵光一闪,闻人玥竟想起妈妈曾经从事过的职业。
别看匡玉娇不过是个成人片□,她的敬业精神绝对令许多大腕汗颜。
闻人玥的心都抽成一团了——怎么办?只能这样办。
她在他身下轻轻地叫了两声,婉转娇媚,很有些销魂味道:「啊…啊…好大…好粗…再深一点…用力一点…你好棒…我好爱你…」
每个字都是真的。每个字都是假的。
聂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真话也可以言不由衷。
不能怪他在这方面真心无知。可怜他只是单纯地因她的「褒奖」而兴奋,一直冲刺到她体内最柔软的深处,狠狠地撞击碾磨,在嘤咛娇啼中胡乱地咬她的浑圆与滑腻。
「阿玥。我也爱你。我好爱你。」
低吼出声,聂未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么肉麻的话,也只有仗着最亲密的时候表白,平时根本不可能说得出口。
不爱她,为什么她昏迷六年,他一直有轻度抑郁症状。
不爱她,为什么要答应德国人的条件,被迫分离两年。
不爱她,为什么她的退缩与恭敬会令他莫名抓狂与不满。
不爱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各种藉口把她留下来。
不爱她,为什么只有她会扰乱他的情绪,令他孤枕难眠。
不爱她,为什么只想和她在床上,做这种极乐的事情。
这么简单,怎么一直想不到。
他不知这爱意何时附骨而生,深入五内。以至于竟一直未能精确捕捉,流畅表达。
听了聂未的表白,闻人玥抖了一下。
小腹痉挛着,双手紧紧抓住床单。
男人这个时候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没想到连他也不例外。
这样一来,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又拉近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他在她体内释放的时候,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一个觉得这一刻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一个觉得这一刻是巧言令色,貌合神离。
他紧紧地抱着她,喘息慢慢地平静了。摸着闻人玥的长髮,聂未突然夸了一句:「内衣很美。我很喜欢。」
欢爱过后的她总是看起来苍白游离。星眸半合,樱唇紧闭。他怜惜地吻着她的脸庞,发觉眼角尚有泪痕未干,一直流到耳朵里。
「怎么哭了?」他替她擦干耳朵,低声问道,「是不是又弄疼你了。」
她哽咽着摇摇头。 对她而言,那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那是……高兴?」
自从回国后,他发现她在其他人面前都甜美温柔,踏实努力;只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偶尔温柔一剎,也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是躺在一张床上,她还是忽远忽近,忽冷忽热。
他一度以为她是敬他,畏他,又或者戏他,捉弄他——原来是因为爱,所以患得患失,所以喜极而泣。
他捉着她的手指,吻了又吻:「阿玥。我也很高兴。」
她的小脑袋被他紧紧揽在胸前。还有什么比得上此刻良辰缱绻:「阿玥。我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闻人玥不晓得他说这个干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个时候,男人的情话,女人的眼泪,都别太当真了吧。
她没做声,闭上眼睛。
他感觉得到她胸脯还起伏得厉害,亲了亲她的额头,替她拂了拂头髮:「累了?」
她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自己都觉得虚情假意得可怕。
他不能再抱着她了。只要抱着她,就感觉身体某个地方还在蠢蠢欲动:「睡觉。」
他一抽离,她就觉得无比空虚。明明知道是假话,却听到心里去了,拔不出来:「哦。」
她背过身去;不到三秒,他伸手过来把她给翻了个面儿朝着自己——一时间闻人玥觉得自己好像锅里的一条鱼一样,一面火候到了,翻一个面继续煎。
心思迥异的一对男女,分据床两侧,面对面地煎——不,躺着。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低声道:「不是累了么。怎么不睡。」
良久她才低低回答:「我在睡。」
「唿吸声不对。」他耳朵灵敏。
「……我睡着了会打唿。」
「没那回事。」
「真的。有时候会。要不,我到客房去睡。」她才起身,手腕便被强捉住了,极紧极疼。黑暗中聂未的眼神竟有些兇狠凌厉;闻人玥吓了一跳,再看时,他却已经闭上眼睛,语气十分平静:「别折腾。躺下。」
她乖乖躺下,可是睡意一时半会来不了,再使劲儿也不行。听她翻来覆去,聂未看下时间,一点半。真得睡了。明天还有两台手术。
可是她不睡他也睡不着,她去别的房间更睡不着。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提高声音:「打唿我也总会习惯。睡吧。」
聂今说,聂未不喜欢的一千零一件事情里头,至重要的一件就是不可打扰他休息。
她轻轻地翻了个身,蜷起来,蒙着脑袋,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地数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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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到两千多只的时候,终于睡着了。
他也睡着了。
睡眠不足的直接危害就是精神不济。
天亮了,聂未翻过去抱住温热柔软的胴体,实在不想起床:「我要退休。」
她明明闭着眼睛,可却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哎呀。老师是不是故意把她送到身边来,督促他这一生救死扶危,不可松懈。
一得令,他麻利地起来了。
「阿玥。我去上班了。」
她躺在床上,使劲儿装睡。
这么爱赖床,怎么适应朝九晚五的工作?兴趣变成工作,有时候也挺折磨人:「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他十分耐心温柔,她仍然蒙着头。她睡眠习惯很差,聂未琢磨着该给她改改,便出去了。
门锁轻轻一嗒,她以为他走了,一翻身坐起来。
不仅仅是腰酸背疼,昨晚的□更令胸脯上留了几处红印。她正低头检查,始作俑者却一推门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只餐盘,放着一杯果蔬汁和一份鸡蛋三文治。
见她坐在床上,已经醒了,他亦一愣。昨夜表白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四目相对。不知为何,闻人玥觉得他似乎有那么一瞬,脸红了。但又疑心自己看错,便低下头去——哎呀!赶紧抓起被子遮住。
真奇怪,在这张床上睡了三次,才发现被子有很漂亮的菱形暗纹。
「……吃点东西再睡吧。」聂未顿了一顿,走过来坐在床侧,将餐盘放在她面前。闻人玥乖顺地拿起三文治咬了一口:「……这是小师叔做的?」
纤柔的睫毛,圆圆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当然。」
那上一次也是了。竟能把一客平淡无奇的鸡蛋三文治做的这样好吃:「小师叔的手,是用来拿柳叶刀的啊。」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我的手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大手探入被底,暧昧地揉着她的膝盖,提醒昨夜的缠绵。闻人玥浑身一颤,将膝盖从他手下抽出:「我想……」
甜言蜜语犹在耳,两人都觉得对方今天格外不同,一个格外眷恋,一个格外温存:「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看看日历。」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哪,「以前上学啊,一放暑假就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可以使劲儿地玩;担心的是玩一天少一天。结果呢,怎么也玩得不尽兴。」
聂未摸了摸她的头髮,又好笑又心疼:「你这小脑袋里都装的是什么。」
后来妈妈说,想玩得尽兴就别管尽头在哪里:「嘻嘻。其实我想亲一亲你。」
四片嘴唇贴在一起。
这是生命中最好也最坏的假期。
要知道,男女之间的年龄差距并非简单加减法就能计算得出来。
二十二岁减去十二岁,等于君生我未生。
五十岁减去四十岁,等于我生君已老。
而三十六岁减去二十六岁,等于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所以,三十六岁的聂未和二十六岁的闻人玥在一起,不早也不晚,刚刚合适。
所以,管他世俗礼法,情之所钟,虽千万人吾往矣。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闻人玥与聂未相处非常融洽甜蜜,不逊于聂今的蜜月。
「聂今叫你去小师叔家里做家务么?好好做。」
「你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来报答聂未。好好做。」
「你去给聂未做家务?正好帮我探探他的爱好习惯。好好做。」
当然会好好做。可是具体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聂今的拜託是很好的幌子。大家都不是宿舍管理员,哪里晓得闻人玥已经好像那不成器的官家子弟,管你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已经被艷压群芳的花魁给绊住了,时时流连,夜夜笙歌。
花魁私底下其实没有什么才艺,也很乏味。和恩客一起洗碗的时候,完全不赔笑寒暄,直到不速之客来打破这沉默。
「苍蝇!苍蝇!」刚刚从闻人玥眼前飞过去,悠然地停在窗下跳搓手舞。
「去拿张报纸给我。」聂未接过捲起的报纸,勐然挥下去将苍蝇打死,扔掉。
继续沉默。沉默到闻人玥忍不住:「小师叔,玩个游戏。」
她打开冰箱:「你看,这里面有好多食材。我们用其中一样来形容对方,并且说出原因。」
「我先来。」她拿起一个密封瓶摇摇:「小师叔太闷了,就像这个。」
「海参?」
「对。虽然很有营养,但是一点味道都没有。」闻人玥指着瓶里泡发到很大的海参道,「好像在吃融化的蜡烛一样。」
聂未淡淡道:「你吃过蜡烛?」
「……没有。现在换小师叔。你觉得我是什么?」她好心提示,「你看冰箱里有很多漂亮的水果……」
聂未从流理台上拿了个调料瓶过来放在她面前。
「盐?」这又不是冰箱里面的东西,闻人玥瞪了他一眼,「我哪里像盐?我这么甜!爸爸、妈妈、弟弟说我像桃子,像苹果,像樱桃,没有人说我像咸——不,像盐。我哪里像盐?」
聂未瞥了气急败坏的她一眼:「我哪里像海参。」
闻人玥足足愣了三秒,然后就笑疯了。
这种令人遐思的笑话真是太有杀伤力了,她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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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下午门诊。」知道她一定是在发散思维,聂未忍笑,「我去接你下班。」
闻人玥一边擦眼泪一边道:「真的?」
「真的。」
「那再怎么样,也要有一束花。」闻人玥随口道,「当你被堵在路上的时候,可以数花瓣玩。」
没料到,他真的去了。
一个开途锐的英俊男人走进店里,接你下班,那虚荣心真是和气温一样爆棚。
上车的一霎那,看到躺在副驾驶座上的美丽花束,闻人玥几乎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公主。
「既然来了,不去双耳琴行视察视察?」
「你有兴趣?」
「没有。」
「那就走吧。」
车开出去一会儿,她突然扑哧笑了。
「笑什么。」
「……没什么。」
反正还不到十二点,马车不会变成南瓜。坐在舒服的私家车内,看旁边公交上一脸疲惫挤得东倒西歪的白领,说不得意,不虚荣,是假的。
她懂得投桃报李。
周末聂未要去卫星城做手术。她替他准备好行李,送出门口:「衬衣下面放着一个小盒子,坚果小饼干,我自己烤的。配薄荷绿茶很好吃。」
其实他只是出门两天,再挑剔也不会饿死。
每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心中都一定住着一名公主。只要有人宠着,任性,耍赖,撒娇,各种劣习便涌现出来。
同样,每个矜贵的公主心中也一定住着一名灰姑娘。只要想宠着谁,温良,勤劳,细腻,各种美德便涌现出来。
和大多数陷入热恋中的女性一样,重色轻友是常态。闻人玥不主动和亲朋好友联繫了,正好也免除了当面撒谎的难堪。
这种鸵鸟做法可以维持多久,闻人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反正要玩得尽兴,就别管尽头在哪里。
大家还当她是工作太忙又要兼顾聂家的家务所以才疏远,体贴地发了简讯,叫她别太辛苦。
收到简讯时,闻人玥正依偎在聂未怀里一起看探索频道的野外生存纪录片。
简讯令她短促而干瘪地笑了一声。
两人明明用的是同一种洗髮水,但她的髮丝总一种若有似无的香馥:「笑什么。」
「……没什么。」她把手机塞到靠垫下,又将水果递给他,「小师叔不是要吃苹果么。都洗干净了。」
聂未拿了一个:「你怎么不吃。」
闻人玥不吃皮,但又不会削。现在牙齿不好,用门牙把皮啃光会很累:「你吃吧。」
聂未没作声,拿起水果刀来削了一个递给她。看着光熘熘的苹果,盘成一圈的薄皮,闻人玥惊呆了,又立刻想通:「外科医生做这种事情当然小菜一碟。」
她就是不甘寂寞的性格,开发出了小师叔的新功能,当然要看这功能到底有多强大:「嗯,要是把眼睛蒙住,还做得到吗?」
聂未知道她就是想淘气:「如果做得到呢。」
闻人玥眨了眨眼睛,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聂未立刻又拿起水果刀:「把我眼睛蒙上。」
闻人玥笑着伸出双手,蒙住了聂未的眼睛。
即使看不见,依然削得又快又好。
一柄柳叶刀使得出神入化的聂大国手因为会蒙眼削苹果被女朋友大力亲了一记,真心真意地褒奖:「好厉害!」
这就算厉害?那不如带她去手术观摩室。
相较之下,认为自己正处于一段妙不可言并将稳定持久的感情关系当中的聂未完全没有人关心——他不是从来就离群索居么,一下班就不见人影很正常。
当然了,自嗨二人组确实觉得聂未有些憔悴,精神不足。但沈最和林沛白不是茅山道士,看到聂书生有异样,便会大叫一声——啊呀呀,看你这印堂发黑,双颊晦暗,怕不是被采阳补阴的狐妖缠上了吧。
谁也不会想到欲求不满发生了质的飞跃,变成了纵慾过度。
只是抱怨高温将人的精气神都给晒蔫了,连冰山也不例外。
聂未对私事的态度本来就是不问不说。独处的时间都嫌不够,怎么还会去与人分享。况且那么多可说的八卦,还轮不到他的感□被摆上手术台来大卸八块。
「许医生没办法天天陪小女友,就给了她一张信用卡。」
「现在倒还是浓情蜜意来着,天天简讯不停。」
「只不过全是刷卡信息了。」
这些没有人性,专以调戏追爱老男人为乐的傢伙笑过一番:「对许医生来说小菜一碟。」肯用他的钱也是一种需要他的表现嘛。
聂未也有一张卡放在他的小女友那里:「阿玥。」
「嗯?」
「你缺不缺什么。」
「嗯——最缺脑子。」
「……」
「还有时间。」
「……」
她想要的东西,总是千金难换。
这就是男女思考模式的区别。一个过于理性,一个过于感性。
「笑什么?」
「……没什么。
闻人玥总不能告诉聂未,这一次笑,是因为想到了他之前的女朋友也都没有曝过光,她应该也安全,于是自得地笑这无懈可击的逻辑。
这心理年龄只有二十岁的小女友突然抱着他撒娇,拖长了尾音:「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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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
「好喜欢小师叔。」
「知道了。」
她狠狠地箍了他一记,就放开了。
她没有想得多远。她不知道后来他们的孩子,既有她这样细腻的心思,也有他那样寡言的性格。
他知道她爱他,正如他也爱她一样。
聂未丝毫不觉得不同环境下的表白会有分量区别。既然是真心话,当然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算数。
他年长她近十岁,有很不同家庭背景和成长经歷,绝不是那种甜言蜜语时刻挂在嘴边的性格。
冷静理智的他不能完全理解她那个活泼感性又古灵精怪的世界,所以也不会黏上去追问这笑容背后的原因。
不过在一段完美交汇的感情中,双方都还保留一部分独立人格,这样非常好。
还有一次笑是在书房里。
他修改论文,她绣零钱包,房间里只有两种声音。手指敲击键盘,细针刺透布料,于是陶醉地笑这红袖添香的氛围。
「那个,就是船上的那个东西——丢进水里固定的,能不能画一个给我。」
聂未应一声,拿过纸笔画了一个船锚给她,每一部分的名称标註出来。
亲爱的睡美人,你是否希望自己是一枚船锚。乘风破浪带着我。安定停泊因为我。
野外生存纪录片放完了。她不明白预告片里的物理概念:「什么是薛丁格的猫?」
聂未尽量浅显地解释了一遍:「明白没有。」
她点点头:「明白了。」
聂未和闻人玥,就是薛丁格的猫。
不到打开灵月郡701号的大门那一天,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聂未在没有与闻人玥缔结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婚姻契约的情况下,已经享受到了闻人玥作为一个妻子所能提供的全部权利和义务。
反之亦然。
其实她并不是自以为的那么蠢。只是相较主流的价值观而言,有些落伍。
她一激动就会口吃的小毛病;她低头裁剪刺绣的认真;她搬动厚重的医典时,会鬼马地吐着小舌头;沐浴出来微湿的发梢,若隐若现的姣好轮廓;她一本正经地边擦头髮边问猥琐的问题:「小师叔,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用什么洗腿毛?沐浴露还是洗髮水?」
于是聂未在浴室里喊她:「阿玥!」
「怎么了?」她走进热气腾腾的浴室,「……啊!下流!」
下流?绝比不上她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聂未突然松开手躺回去。闻人玥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刚才看电视时,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哎呀,在这儿等着她呢:「忘记了……别……别……饶了我吧……我我我先上网查一下这种姿势怎么做……没做过不懂嘛……别扔我的手机呀……」
☆、第三十五章
床笫之私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他们一直採取最传统最保险的男上女下姿势。
在聂未沉默而坚定的纠缠下,闻人玥终于投降了:「好吧。我来。」
她翻身坐到他腿上去,两只手撑在腰侧:「重不重。」
「不重。」
还是有点羞赧,她拨弄长长的头髮,遮住了前胸。
他伸手过来把她的头髮拨到脑后去,旖旎风景真是一览无余。
她脸红红地挑剔着:「你的眼睛好亮。闭上。」
「不。」
她就嘟着嘴拿枕巾把他的眼睛给遮起来了:「不?哼,现在开始我说了算。乖乖地,不许乱动。」
据说作为男性并不能从姿势变换中得到多大的快感,但女性却很享受新鲜体位带来的新鲜冲击。
而她的享受,无疑会令他更加亢奋。
所以聂未就容忍了闻人玥在他身上乱折腾:「不行……你坐起来一点……还是躺下去好了。起来起来……不对……朝右边侧一点……别偷看啊!」
有些事,根本可以无师自通,不需要上网检索。
「……说明书在哪里?总要有说明书吧。」
她要什么说明书?!成熟男体使用说明书?!
聂未扯开枕巾,看见她呆呆地拿着一枚安全套不知如何下手。
「……算了。我来。」
「我尽力了……不许说我……唔……」
叽叽喳喳,废话真多。
她想每次一开始的钝痛一定是尺寸与润滑的问题,忍过去就好了。
他知道一开始她总会疼。也不是不够湿,但就是还会疼。
这疼痛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反应。否则也不会每次做完,都身心俱疲。
其实在床上,她很是放得开。
每每他只要稍微逼迫,她便会说些浪荡话,极尽挑逗能事,花样百出,几乎令他招架不住。
他不知道除了那销魂时刻,她并不快乐。他觉得自己已经小心翼翼,除了最后时刻会有点失控之外,一直保持中等频率与力道,避免伤着她。
若是真由着他的性子来,她一定受不了。
她也会突然痉挛抽搐,全身发烫,泛起潮红,哀哀低鸣——那她怎么还会不享受。
其实她那里很窄小,令他并不是非常愉悦。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需要一段磨合期。
灵与欲的同步才最重要。
他爱她,真是爱得无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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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把整个世界用银盘子端上来,他也只想和她分享。
哦对了,她多了个毛病。做完了之后要戴着耳机入睡。
聂未批评了一次:「对听力没有好处。」
当她不想回答,就会扯些有的没的:「小师叔要和耳鼻喉科一起,帮太极女做一种可以恢復听力的手术,对不对?」
虽然这种手术应该严格保密,但她还是看到医院bbs上有耳鼻喉科的小实习生晒自己得到了进入观摩室的资格,得意洋洋地表示这是特区的首例听觉脑干植入术。
自愿受试者是在全国武术比赛中蝉联了三届的女子太极拳太极剑全能冠军:「同时还是体育人文社会学专业的硕士生。」
(台长反对这种在网上暴露人隐私的做法啊。小朋友不要学。)
太极女?他倒不知道那位女患者有这样一个外号:「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话说这不太合适作为事后的聊天内容吧。
两人光着身子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小徒弟林沛白的终生大事起来。
(四白!你感动么!)
「我好希望能成功。」闻人玥咳了一声,「小林医生单恋她好久了。」
手术成功与否和她会不会接受林沛白有什么关系:「哦,助听器——看不出来他还有这心思。」
「都说是单恋了,怎么好去打扰对方呢。」闻人玥道,「更何况在活蹦乱跳身心健康的小林医生面前,她多多少少会有点自卑吧。」
这是什么道理。先动心的那个人,才该将姿态放低:「小姑娘举止大方,能文能武。林沛白……咳咳,挺活泼。」
换言之,高攀的是林沛白。
(四白!膝盖疼么!)
「唉,小师叔不会懂的。」闻人玥打了个哈欠,「虽然小师叔的说法也有道理,但太极女的心情,我可清楚了。」
「……你清楚什么。」
闻人玥闭着眼睛,倦意袭来:「小林医生会上手术台吗……连送助听器都不敢……」
「他有点紧张。但不影响。」
「给自己在意的人做手术当然紧张啦。」闻人玥的声音越来越小,「应师叔就曾经下不了手……没有……我不怪应师叔……不是人人都能像小师叔一样……铁石心肠……」
「什么?」
她已经快睡着了,说话含煳不清:「嘻嘻……成功率都是假的……对于病人来说,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不能折中……可是……生命看得是精度,不是长度……对不对……外公……外公也是这样想的……」
等她的唿吸变得绵长,他摘下耳机,盖好毛毯。
阿玥,你说得很好。
有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全力以赴。
明明是发生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绯闻,倒像是拿着手机找手机,戴着眼镜找眼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了。
这段感情要走向哪里,两人都有非常清晰的认识。
默契地不问不说。
聂未每两周休息一天。
前一天晚上他会和许崑崙等人打桥牌。休息日便去海上呆到日落——和工作日一样,单身生活过得十分严谨。
可是现在他身上系了枚小圆脸,长头髮,娇媚无匹的船锚。
所以到了七月的第二个周五晚上,发生了很不一般的事情。
他七点半到家,她来开门:「回来了。」
「今天手术结束的比较早。」很自然地,他把公文包递过去。
她穿的是婚礼那天的雪纺裙,及膝那么长,松松系一条带流苏的金属腰链。
他非常喜欢看她穿裙子,心情立刻变得更好,伸手欲捏她的脸颊。闻人玥一偏头,接住公文包,看到他手里还拎着半打果啤,也接了过来:「现在开饭?」
「不着急。」他一眼看见她中指上带了个金属指套,「这是什么。」
「顶针。」闻人玥道,「忘记拿下来了。」
不妙。
聂未一边换鞋一边道:「怎么不太高兴。」
闻人玥一顿,将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又把果啤拿到厨房里去,系上围裙准备饭菜。聂未跟进来挽袖子洗手:「我帮你。」
闻人玥背对着他,把顶针取下来递过去:「针线包在茶几上。」
聂未捏着圆圆的顶针,心内竟有些触动:「明天周末。今晚喝点酒怎么样。」
「我来做下酒菜。」见他只是去客厅转了一圈又进厨房来了,闻人玥再度背过身去,「有封信,我放到书房去了。」
「我明天看。」
这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不晓得是他的吐息还是话语中的温柔拂得她小耳朵痒。闻人玥挥了挥手,闲闲道:「说不定很紧急。说不定是某个小美人的求爱信。」
「……上个月的帐单而已。」
闻人玥立刻还嘴:「说不定你周末没时间。」
「我会安排。你别操心。」
聂未比她多吃了十年饭,有威仪有主见,怎么可能小女友说什么就乖乖做什么。闻人玥只能把他拉到自己的水平上来,然后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小师叔会玩《模拟人生3》吗。」
他知道那是一个游戏:「听说过。」
「很好玩。我可喜欢了。」闻人玥转过身来,一条手臂绕着他的腰,一条手臂摸上胸膛,肌肤和声音都软软绵绵,「小师叔和阿玥一起玩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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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你英雄盖世,也识不破尤物的娇媚手段。聂大国手千年道行烟消云散:「当然可以。」
「规则很简单,玩家操控人物。喏,我是玩家,你是人物。」闻人玥拿起一只番茄当滑鼠,对着他的鼻子点了两下,「咔咔。去看信。」
「人物」看过了例行公事的帐单,回到原地——「玩家」立刻拿着番茄勐点了几下:「咔咔咔。走开走开。」
糟糕,死机了。
聂未的身体一动不动,乌沉的眼睛一眨不眨。
闻人玥默默地把番茄放回流理台上,还不忘嘟哝一句:「破滑鼠烂滑鼠。」
她是哪里不痛快,一再将他驱离:「早上把你的脚踝掰疼了?」
「怎么可能——」瑜伽达人正低头拌毛豆,随口一回,紧接着手肘一拐,筷子啪嗒落地。
「玩家」反被「人物」调戏了。聂未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耳背红透,先她一步捡起筷子:「你明天——」
「明天我要去看电影逛海洋馆吃晚饭逛街唱歌再宵夜和和和同事们。」闻人玥连吃了好几个螺丝才将这句话完整说完。
聂未愣在当场。他这种孤僻的天才,怎么可能理解只要两个星期,平均智商只有八十左右的同事们就可以打得火热。
(其实也很好理解。动物园内的猴子们看上去比人类亲密多了——台长按)
「……行程很满哪。」
闻人玥将煎好的豆腐一块块码在垫了吸油纸的盘子里,没回答。
应思源约聂未去家中饭叙已经约了两次,今天再打来时,他答应了,并打算携眷出席。
饶他机智过人,思维慎密,有两件事情他完全没有想到。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将会是一次女方家长殚精竭虑所准备的相亲活动。
当然了,一旦等他觉察——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定会很难堪。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来不及约小女友。
当然了,一旦等他觉察——你总是拿自己喜欢的人没辙:「那你好好玩。」
闻人玥遂不再紧绷着脸,轻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很开心地准备晚餐——仔姜焖鸭,藕丁炒莲子,空心菜玉米汤。
她文化浅薄,不知道有两句诗「恰似匀妆指,柔尖带浅红」。但恰巧买到一支仔姜和她的手型好像,遂灵机一动,准备等小师叔下班了,拿来吓吓他。
本来气氛很好,她还打算晚上多撒撒娇,哄小师叔明天带她出去看电影逛海洋馆吃晚饭逛街唱歌再宵夜就像恋爱一样。
她已经不满足于室内活动了。出去吃一顿素面也是好的。
谁知道桑叶子突然发了条简讯过来:聂未已经答应和我相亲了。明天在姐夫家吃饭。他有什么偏好和忌口?我准备亲自下厨。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来。
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过世界末日么?!惊惧过后闻人玥还是冷静了下来。
伍宗理这点本事全遗传给她并发扬光大。哪句真,哪句假,哪句情真意切,哪句言不由衷,细看便知。
即使如此也不能容忍。
是指责叶子的夸大其辞?还是指责小师叔的「轻佻」令她有机可乘?
明明霸占车位的邻居才是过错方,她却教训闻人玮。
她总是毅然选择讨厌更亲密的那一位。
讨厌归讨厌,她没忘了自己在这里打杂,沉默且麻利地做了两个下酒菜——花生煎豆腐和凉拌毛豆:「以前我爸喝小酒,最喜欢这两个菜。小师叔试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哪,转发微博不要多次转发,有意思咩。
☆、第三十六章
聂未要的不是美味佳肴,他要的是笑颜软语。他要的不是独酌,他要的是对饮。
一只乏味的海参劝一粒苦咸的盐:「阿玥,别这样。」
他帮她脱下围裙,把她拉到餐桌旁坐下:「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善待自己。」
也对。小到身体很健康,大到世界仍和平,有什么可难过。
餐椅冰凉,家政小助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已经中伏了,要把藤蓆铺上吗?」会凉快许多。
聂未打开一罐果啤递过去:「不行。」
「啊?……哦——哼!」
豆腐外酥内嫩,花生又脆又香,毛豆清甜爽口。夏日的傍晚,喝点小酒吃点小菜,他的小殷勤慢慢地淡化了她的小别扭,这小日子真惬意。
「买张控温水床怎么样。」
「水床?」
「你不是抱怨床太硬了。」昨天晚上她翻来覆去嘟嘟哝哝:「屁股痛,真要命唉……」
他的床确实很硬,怪不得练出一条笔直的背来。但同时拥有翘臀不科学!
讨厌啊。买了她也享受不了多久。和小师叔的胸膛一样,万一上瘾了怎么办?
闻人玥喝了一口果啤,支着下颌沉思:「水床……会不会晕床浪啊?」
每每喝了酒,她说出来的话都很有意思。
「小师叔真难伺候。有一千零一个不喜欢。」
「别听聂今瞎说。」
「小师叔不是要变本加厉地得罪我么?那我就要挑战小师叔的一千零一个不喜欢。每天一个,慢慢地折磨你一千零一夜。」
是么。
他和她不会只有一千零一夜。
免不了鸡同鸭讲。但这种错位自有它的美。
第126页
「我给了你一张信用卡,怎么没见你用过。」
「现金还没有用完。」
「现金是家用。刷卡买你喜欢的东西。」
「只要我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刷卡买?」
「当然。」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聊聊彼此的工作。听不懂也有听不懂的乐趣。
「bbs上说,小师叔下个学期会收一名德国医学生?」
「嗯。」
「听说是小师叔在德国的助手之一,个子高高,脸蛋小小,鼻子尖尖,睫毛长长?」
「德国人差不多都长这模样。」
「现在bbs讨论小师叔的cp,也不标明男女,超越性别了……」
「你说什么?」
「哦。我问男学生还是女学生。」
「男学生。」
「哦!那小林医生要吃醋了。」
「我做了二十个零钱包,水果撞色,都卖掉了。」
「不错。」
「店里准备做羊毛毡戳戳乐——我也可以戳戳戳了!」
「阿玥。」
「嗯?」
「给我做个什么。」
「……少捣乱!风格完全不搭。」
她瞪他那一眼,很有专业风范。
往往不必说得太清楚,她就知道。
「手术定在下周三。」
「那小林医生?」
「嗯。」
「哦。」
焖鸭很不错,闷酒很不好。简讯和啤酒混在一起败了胃,闻人玥只勉强吃了两口饭。聂未见她始终还是有些无精打采,也只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
「不吃了?」满桌子的菜都没有怎么动呢。
聂未淡淡嗯了一声。闻人玥那是脾气好,换做聂今,早就炸毛:「我辛辛苦苦地做了你又不吃——好,扔了餵狗!」
「吃的太少啦。」外科医生一上手术台站七八个小时是等闲事。那么大的工作量,只吃半碗饭怎行,「再添一碗。」
任它满桌珍馐,抵不过三个字:「没胃口。」
闻人玥一愣。
小师叔最近瘦了,脸颊都凹下去了。是她做饭的水平下降了,还是他吃厌了?
人的无知分三个阶段。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
闻人玥知道自己文化浅薄,没办法锦口绣心;也知道自己知识匮乏,没办法拔高到小师叔的水平上和他交流,给他慰藉。
她不知道,自己所有的关心就是希望他能再多吃点——十点回家那次是这样,现在没胃口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最朴实最贴心的那句——弃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饭。
(这首诗是讲离人的,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
「我来收拾。你去看电视。」闻人玥最近一直在追一部青春偶像剧,边看边乐不可支。每每他等得不耐烦了下楼来关电视,她还要生气。
聂未起身收拾碗筷。闻人玥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她突然眼睛一亮,匆匆跑去客厅。
未几,聂未便感觉到什么东西在他背心中间轻轻一划:「别动。」
闻人玥从他背后探出个头来——原来她正拿着信用卡把他的椎骨当pos机刷:「我要买一碗小师叔的胃口。」
他一时没有会过意,扭头皱眉:「什么?」
闻人玥重复一遍:「买小师叔的胃口。」看在她那么辛苦做饭的份上,再吃一点吧:「白米饭拌上焖鸭的汤汁一定会好吃。」
她缺少的,都是千金难买;她想要的,都是千奇百怪。
他能给她一切物质飨宴,她心心念念的却是精神丰盈。
这,就是代沟?
她在刷哪里?两人的代沟么?
「不是说我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刷卡买?怎么没有反应呢?一定是我刷卡方式不对。」眼见她拿着卡又要往他身上其他地方尝试,聂未不禁失笑,捏住她的手腕:「刷一次就够了。别淘气。」
交易成功。
闻人玥转身去厨房盛了一碗饭出来,拌上一点汤汁,托着腮看他吃下去,他吃得香,她就很高兴:「……不,我真的不吃了。」
小师叔在这一点上真无知——女孩子就是那种吃得很少,然后光是幻想脂肪在燃烧就会很满足很安心的物种啊。
真是惊世骇俗的理论。
「我见过最瘦的女孩子也是抱着这种信念活着哪。」
在聂未眼里,所有女人可以分为闻人玥和非闻人玥两大类。
闻人玥已经够他琢磨一辈子了。至于非闻人玥?完全没有兴趣。
吃完饭,他们很自然地就分了工——一个洗碗,一个拖地。
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前院。闻人玥记得正是他去卫星城做手术的那个周末,物业带着园艺师送了两盆睡莲来放置在前院的花架上,说是聂医生一早落订。
可是聂未回来后并没有提及,闻人玥也就没有多嘴。
(看到这里,大家不要阴谋论,以为是于璧飞干的好吗。聂医森只是很含蓄地订了两盆她喜欢的花而已。)
花到了,心意也到了。还用多说什么。可惜她总是匆匆忙忙出门上班,又匆匆忙忙回来做饭,都不曾好好地看过一眼。
天已经黑了,看不清荷叶边美丽的花骨朵。但看得到蜻蜓影子忽高忽低地飞来飞去呢。
整理完厨房,闻人玥脱下围裙,滑开厨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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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有旋律流淌,聂未正站在音响边整理cd。他穿着灰色背心和同色运动裤。背心好看,绷在身上;运动裤好笑,大小合适,偏偏有些短。
他没有穿鞋子,看来是对自己拖的地板很有信心。
在这种家常生活的氛围中,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转过身来:「发好呆没?」
「……都收拾好了。」她干巴巴地汇报,「你刚才说我可以看电视。」
他不置可否,赤脚走过来。
上次陪她看了一会儿,还问了她剧中人物的关系——结果撑不到三分钟就枕着她的腿睡着了,直到感觉她的手指在他睫毛上划来划去才醒来。
这部无聊透顶的青春偶像剧,结局肯定是最像女人的男人和最像男人的女人在一起了:「你也把鞋子脱掉。」
她看着他——不给她看电视,她不喜欢。地板很凉,她不喜欢。
他也看着她。犟不过,她只好脚跟一顿,脱掉鞋子,站在那里。
沉默有点尴尬。接吻有点浪荡。国计民生,天气环境,都不是合适的话题。
他低下头去,看见她的脚指甲涂着鲜艷的大红色。不由得想起床上这十只蔻丹在眼前晃动的艷景,心内一漾:「你很喜欢红色。」
「嗯。」闻人玥也低下头去看,「……和裙子不搭调。」所以她不爱穿露趾鞋。
「很好看。手怎么不涂了。」他记得回国后第一次见她,手指也涂着大红色,伸出廊下去接雨水。
上次指甲噼了之后她再也没有涂过:「做事麻烦。」
「你觉得麻烦的事情就请家政助理来做。」聂未道,「每天做顿晚饭就行。不想做饭,下饺子,馄饨都可以。」只要她做的,他都爱吃。
闻人玥嘟哝:「天天做还把你餵瘦了。真不如吃医院的营养餐。」
「……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瘦了?」他附耳,她脸红,他总结,「秋天就好了。」
他的脚趾一直抵住她的脚趾;她想跳舞不是这样的,就朝后退,他一把揽紧她的腰,贴近自己,脚趾一拱一拱地把她小小的脚撬起来。
然后她就踩着他的脚背了:「我——」
「不要再问我你重不重。一米六九,一百零六斤。我很清楚。」
闻人玥大惊失色。她一向对外宣称一百斤整:「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是大国手,一看便知。只是术业有专攻,不能像身为麻醉师的沈最那样误差控制在200克以内:「负担不了的重量,我不会扛起来。」
寥寥数语,便已经说得十分动人又贴切。
「其实我只是想说……」她觉得他这句话和眼神一样有深意,「这首歌不像英文歌。」
他选的是一首德文歌《bedingungslos》:「家里也有陈淑桦的精选集。」
(不要看到有beding就乱想好吗!自己去查吧!)
「或者你唱一支来听听。」
「……讨厌!」
「你是不是想家人了。」看着她带着淡淡愁苦的小圆脸,聂未终于问了。
闻人玥瞬间被击中:「嗯!最想妈妈。」
每每此时,聂未便无计可施。他也思念父母,十几年来从未间断。
但因为知道不会再见,所以不像她这样,有求不得的烦恼:「阿玥。今天晚上不要想。」
她实在晓得他想要什么,于心不忍:「嗯。不想了。说别的。那个……你缝过最细的血管有多细?」
他摸了摸她垂到腰际的头髮:「和你的头髮一样。」
她微微睁大眼睛:「那怎么缝,针穿过去就破了。」
他并不觉得这种技术有多值得炫耀,但见她眼中有惊讶与赞嘆,不由得又补了一句:「要均匀缝十二针。」
「哎呀,你上辈子是苏州的绣娘吧!」他的飞针走线比她厉害多了。
聂未嘴角一抽搐:「你呢。上辈子是什么。」
「……作恶多端的大坏蛋!」
「强占绣娘为妻?」
她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了,只得笑笑:「也许吧。强占完了,还在外面眠花宿柳……」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紧:「这辈子不行。」
「嗯……」闻人玥一眼瞥见一扇紧闭的房门,聂未对她说过这间客房不能打开,「不然就把我杀死在那间密室里,和小师叔的前任女朋友们呆在一起吗。」
「……你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他没有前任女朋友。
「小师叔别紧张,我开玩笑呢。」
其实在聂今的婚礼上,他就想和她跳舞。
晃着晃着,经过琴房。
钢琴上放着一张聂家的全家福,闻人玥看了好多次。
每看一次都会笑昏——十几岁的小师叔又黑又瘦,好像一道从非洲射来的光呢!
「看什么呢。」
「小师叔会不会弹琴?」
「会一点。」他对音乐没兴趣,不过是为了让父母高兴才略学一学,「你呢。远日第一私立小学的音乐课很严格。」
「据说我也会一点钢琴。」
「据说?」
「据说请过老师。」闻人玥道,「太小了,没有印象。保姆对爸爸说我很讨厌老师,讨厌极了,总拿东西扔他。但是爸爸又说我那时候对人表示亲近就是随手抓到什么就乱砸。老师断断续续教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还想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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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不觉得自己学过就不想。
「我教你。」
他那么忙,应思源说他给自己定的计划是一年要做七百台手术,怎么可能有时间教她:「心领啦。小师叔不会有空的。即使有空,还是多吃多休息吧。」
不,一定会有时间。只是——做不到包教包会:「教不会就只好……」
肉偿了。
两人同时想起鞦韆架,心中均是一漾。
明明是距今不到一个月的事情,可是回忆起来许多暧昧细节已经融入血肉之中,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聂未俯□去想温习教学内容,闻人玥突然又问:「你遇到过最年轻的病人有多年轻?」
「40天。」
「年纪最大的呢?」
「87岁。」
「有没有印象最深刻的病人?」
「有。」他的嘴唇就在她颊边厮磨,「她正在和我跳舞。」
想想也是。
大家都说她是他的得意之作。
其实得意之作也没什么不好。
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雕刻出来的象牙少女伽拉泰亚,继而请求神赋予她生命,结为夫妇。
伽拉泰亚不仅仅是皮格马利翁的得意之作,更是他的灵魂伴侣。
不是谁都能成为皮格马利翁的伽拉泰亚。
他的吻越来越绵密,越来越浓烈。她站立不稳,他的手移向她的大腿,开始将裙摆扯上来。
裙子滑落在楼梯上。
内衣挂在栏杆边。
内裤也扔到床下去了。
她全身上下只剩下那条腰链,冰凉,垂在肚脐上方。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迭声地唤她的名字:「阿玥。阿玥。」
她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温柔地解开,一件又一件。
他的肌肉结实富有弹性,她的肌肤细腻而光洁。
裸裎相见后,他还不放过她,把她的手牵引到自己小腹下面去握住。
那里灼热得烫手,仿佛有生命一般,一搏一搏地跳着。
自从和她在一起,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每周七次,每次一小时这种服药打针一般机械而仓促的做法一定令她委屈了。
今天他想慢慢地调一调情,用最笨拙来取悦最心爱。
「你上班的时候会不会想我。」小手滑腻而柔软,他觉得安心极了,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想他?
没有时间。但也总是见缝插针地想他。
一个女高中生买了第一个零钱包,她高兴坏了。差点拉住人家一起合影,还想彩信给他——小师叔快看,这是我的第一个顾客啊。
一个中年顾客留在店里请教绣法,无意中叫了她一声闻老师,她又高兴坏了——小师叔听见没有,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脑袋里冒出什么新的想法,总想着第一时间告诉他就好了——小师叔,我在绣一个有船锚图案的海洋风手提包。
这样挽着小师叔的时候,大风大浪也不怕。
闻人玥并不觉得职业分高下贵贱。但开口对聂未讲这些琐事,大概他会觉得很无趣,只好自己偷着乐。
见她不做声,他又低声道:「我总想着你。」
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想。她甜美的笑容,浓黑的长髮,忙碌的身影,轻俏的声音,柔软的身体——饭菜很可口,她也很可口。
头一次在大外科会议中走神,是因为想到了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想知道她在干什么。
想她想到心口发痛。只有她能止痛。
真想把她藏在办公室里,随时随地见面。
因为她在家,一下班就要飞奔回来。
放假了,不想打牌,也不想出海。
这些都是以前没有的牵挂。
因为有她,做什么都充满干劲。
想给她最好的。想给她更好的。
他的感情仿佛被放出笼的饿狮:「我明天休息。」
今天可以放纵一夜。
哦。他明天休息。闻人玥心想,两个星期休一天,真是敬业。
他轻轻拉扯她腰间的链子,强调了一遍:「我很想你。」
他脸发烫,手心也发烫。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师叔的体温也会升高,在等她回应的同时。
「你想我啊。」闻人玥轻声道,「怎么想呢。想什么呢。」
她的小手开始轻轻□:「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呗。」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大概是她的轻浮令他愉悦了:「遵命。」
他真的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聪明人的想像力果然很丰富。
闻人玥一边配合,一边喘息。
可是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
死无葬身之地。
前戏做得好,她就能跟得上他的频率,也觉得愉悦,甚至会对他提出关于姿势,力度和角度的要求。
他真是好脾气,她要怎么样都可以,还会问她疼不疼。偶尔也会轻佻一把:「原来阿玥喜欢这样……那这样呢……」
两个人合力摸索最愉悦最销魂的姿势。
她有时候促狭得紧,他也会没奈何地笑,然后吻她,密密吻过最羞人的地方。作为医生,手指灵活是肯定了,没想到他的唇舌——还以为那张嘴只会会说恶毒的话呢。
闻人玥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总是不告诉他,为什么哭,为什么笑,「告诉我。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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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大国手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他有一双健康且得天独厚的手,可以将病人自死亡线上拉回,也可以紧紧抱住爱人。
他轻轻捻扯:「别淘气。」
鲜艷的蔻丹在他眼前不停晃动,伸直,又紧紧蜷起,似猫瓜般蹭着。
大概是因为她说过了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刚才跳舞和调情的气氛又很好,闻人玥敏锐地感觉到今天晚上格外不一样。
事后他像一张人肉垫子一样从后面抱着她,吻她耳垂与脖颈,低声抚慰,喃喃示爱,而不像之前那样做完就立刻清理,然后分开两侧睡觉。
「阿玥。」他声音温柔而蛊惑,「别走。」
那一刻,她简直觉得他真是爱她的,自己真是幸福,堕落也值得:「我没走呀。」
「别回澳洲。」他很清楚,她在他身边的快乐不及她父母所给予的十分之一。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放她走,再自私也不放她走了。没有她,一分一秒也不能容忍,「留在我身边。」
「好。」
「国庆长假我陪你回去探望他们。」
「好,都听你的。」她应付地回答,蜷着身体,手臂贴近脸颊,喃喃自语,「聂……唉,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开始第二轮索求:「我知道。」
我爱你。她已经说过一次,一次足够。
有多爱?她当然和他爱的一样多。
只要她爱他,他就不会让她改变,不会让她离开:「我知道。」
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她伸出手去摸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你不知道。我从来都爱着你。」
纵然错过,亦未变过。
而你没有。
同船游客聊起了格陵风物,对指挥家智晓亮赞不绝口,竟又拨动了聂今的心弦。
「虽然嫁给了鲁明忱,可是听到那个人的消息还是会有点惆怅。可能要刷爆你给我的附属卡才能平復。不,当然爱老公才嫁给他。可是初恋太强大,就会很难忘……咦,哥,平常我罗嗦到这个时候,你早挂电话了。你睡着了?」
像聂未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容忍爱人心中有一个智晓亮那般的人物存在。
他的伽拉泰亚不仅是爱他,还是从来都爱着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表白令他非常高兴。
从未如此激动过,他狠狠抵着了她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
惊唿出声,她脑中一片空白,小腹一抽一抽地难耐,咬着下唇,无法发泄,在他一次又一次存心的冲击中,狠狠抓伤了他的小臂。
「……不要抓这里。」她的反应亦绞得他欲仙欲死,用仅存的那点理智对她说——倒不是痛,「手术的时候消毒很麻烦。」
闻人玥一恢復理智,就想起当年阑尾炎发作时好像也抓伤过他的小臂,颇有些抱歉:「……对不起。」
手垂下来放在身体两侧,她习惯性地去抓床单。
今天铺床单的时候没考虑周全,四角都掖在棕垫下面,绷得紧紧,根本抓不住。
「别的地方都可以。」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声音沙哑,「不要紧。」
这语气倒是求着她给他留下点爱痕了。
她低低地唔了一声,还是垂下去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链子,手肘磨得疼了,就稍微挪动一下。
他继续请求:「阿玥,抱紧我。」
她停一歇,开始乱叫,一声声娇柔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一般。
于是他停不下来了。
虽然她根本不碰他。
除了两人交合的地方之外,她根本不碰他。
箍着她的腰,扣着她的十指,抚摸她柔嫩的肌肤,都是他的主动,她根本不碰他。
随着他渐入佳境的律动,她难耐地皱着眉毛,樱唇微启,哼着,扭着,表情,声音与体内有许多反应,就是不碰他。
他情动难耐,大力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只停一秒,立刻慢慢地滑下去紧紧扯着腰链,就是不碰他。
总不至于腰链比他更可靠。
他喘息着将她从床上拉起,手绕到背后将腰链扯断抽走。
两人四肢交错,她茫然无措地摸索。
所到之处,怎么都有他的手。
拿开一点吧。会抓伤你的。
两个人绞来缠去,你逐我躲,最后的姿势便很可笑了,她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两只手肘上。
做完了之后,她的手肘都磨得发热发烫。
他心痛了,正想有所表示,她却说了一句没事,自己慢慢地揉着。
餐桌上,床上,他真是越来越难以讨好。
指甲要剪剪了。
一个原本可以浪漫激情的夜晚,却因为该死的职业惯性给破坏了:「生气了?」
「没有呀。」她干瘪喑哑地回了一句。
全格陵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因为不让在□时抓小臂,高中肄业的女朋友摆脸色了。
然后这位高智商的男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哄只有平均智商的恋人:「阿玥。」
她嗯地应了一声,摸着自己的手指甲。
所以说,不要和女朋友一般见识。否则她就要你长长见识。
他想起她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会故意扑上来招惹他。戳一下,捏一把,他问干什么的时候,她就傻笑:「你也可以啊。来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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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不会像孩子一样报復回去,最多把她的手挡开。
现在想想,挺不解风情。
他靠上去,不轻不重地咬了她的脖颈一下,想引她来咬自己,她却只是挪了挪肩膀。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又咬了一口。这次有点狠,她不禁哎哟了一声。
「咬疼了?」
「还好。」
他将小臂箍在她的胸前,低声引诱着她咬一口:「你也可以。」
她一摸——不仅抓破皮还肿了起来。好了好了,她已经知道自己把他抓得有多伤了:「别咬了好不好。」
怎么她挑逗起来就那么自然。
他不是这个意思。聂未心想。
确实是他不对。那种情况下,没有人能自控。
「我错了。我不该说你。阿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抓哪里就抓哪里。」他把她紧紧揽入怀中,轻轻磨蹭,「我们重来,重来。」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微博正在做#格陵爱书第二发#活动,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看哦。
☆、第三十七章
重来?从哪一步重来?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他们都有交汇再分离的可能。
是十二岁的懵懂初遇,是十五岁的冷淡重逢,是十八岁的失败手术,还是如今的同床异梦?
重来十二岁的懵懂初遇。两人一见倾心,在长寿山别墅的后花园定情。一封封白字连篇的情书寄向明日号。他的回信,一半篇幅在帮她改错别字。
三年役满回归,他全身心投入工作;她有了同龄的小情人。
重来十五岁的冷淡重逢。他倾听她所有委屈,亲身去教训毛手毛脚的美术老师。
美中不足,匡玉娇反对女儿与年纪差距太大的男□往。伍宗理更是与他断绝师徒关系。
可是越反对,越想证明真心难求。
情到浓处,他们在不恰当的时间偷食禁果。她噁心难堪,他灰心尴尬,从此再不相见。
重来十八岁的失败手术。他坦然告知老师的病情,热烈回应她的吻。她积极治疗,病癒后进入护理专业学习。两人一起送伍宗理离开。
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天赋异禀,一个碌碌平庸;一个沉静内敛,一个任性乖觉。无暇珍惜,无暇交流,愈相处差距愈大,终变作一对怨偶。
重来如今的同床异梦。既然她不想碰他——他把她翻过去,扣着她的腰,让她跪在床上承受——闻人玥顶顶憎恶这样!
于是大力打开他的手,整个人都紧紧地蜷了起来。聂未没料到她会抗拒,可毕竟是有反应了,竟然可怕地高兴起来。于是哑着嗓子问她:「怎么了。」
闻人玥听见自己无比冷静地表示:「我不喜欢这样。」
两人倒在床上,他将她的头髮挽在耳后,伸手去摸她的耳垂,只有一点点。
「阿玥喜欢什么姿势?嗯?」轻佻追问,他决意要谄媚到底,「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闻人玥突然笑了一声。就好像一朵昙花突然裂开一样,美则美,可是短暂:「我什么姿势都不喜欢。」
她终于后悔。他终于误会。
她不仅是不喜欢这个姿势。更加是不喜欢这项运动。绝对不喜欢和他做。
多么可耻。多么可悲。
即使如此,还是想要。
架着她的腿,大力揉捏着她的胸脯,他草草冲刺了几下就结束了。
快速抽离,逃进浴室。
她毫无生气地躺着,然后伸手去摸床头的mp3。
重来只会更糟,不会更好。
这不是小学生写作业。错一个字就罚抄一百遍。重来没有任何意义,玩不出什么花样。
对待你想共度一生的人,不应该操之过急。
明天放假。所以他打算不睡了?
明明已经快四十岁的人,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怎么还能……她可是每节生理课都津津有味地听进去了。
不科学。还是人类在她昏睡的六年中取得了进化上的大进步?
对一切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闻人玥都心存敬畏,自省其身。
不让抓就不抓好了。为什么耍小脾气。
住在小师叔的家里,躺在小师叔的床上,享用着小师叔的肉体,还要对小师叔甩脸色。
这得多不懂事才做得出来。
她不是那个不懂事的闻人玥了。所有以上的可能均未出现。
重来的这一次她乖顺极了,仿佛被催了眠。要躺就躺。要坐就坐。要接吻就伸舌头。要拥抱就箍着他的背。要十指相扣就张开手。要反应就依依呀呀地乱叫。
什么?你和一个没有归属感的人谈自尊?
不如和一个没有祖国的人谈民族气节。
床笫之间,闻人玥真是聂未的启蒙老师。
一旦启蒙,他比谁学的都快。
他不是不解风情的聂未了。所有以上的可能均未出现。
「啪」一声,床头灯被拧亮。闻人玥下意识遮住了眼睛,又慢慢张开指缝。
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时,总有他送来一道白光。
在「火花塞」手术为她的世界送来清醒的那一刻,她已经无所遁形。
这一刻,面对面地望着,裸裎又陌生。
「阿玥。别因为一句话闹得不愉快。」聂未低声道,「好不好。」
只不过是一句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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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颠簸,她头晕倦极,压根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嗯了一声。
不满意?没什么不满意。他已经很卖力了。她的身体非常满意,满意的都快溢出来了。
今天晚上不好过,又要等两个星期才能好好爱她:「别这样。」
她以更低更婉转的声音回答:「没有啊……你好棒。」
醍醐灌顶。聂未突然明白,这些床笫私语完全不是真心话。以前也从来没有过真心话。
他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磕磕碰碰,遮遮掩掩。但至少在床上坦诚和谐。
也许他有些贪婪冒进,但总能进步。慢慢来,还有大把时间。
可原来全无默契可言。
这次他在浴室呆的时间比较久。闻人玥正要睡过去的时候,聂未绞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回来。
他摸到了她颈侧的耳机线。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立刻扯开。
她勐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今天已经表现的非常像恶棍了,不在乎多这一次:「我不想说第二遍。」
「……我自己擦。」他坚持自己动手,帮她擦拭所有汗渍污迹。医生的手势很轻柔很专业:「要不去洗洗。」
她摇头。擦拭完了,他握着毛巾,坐在床边。
「应师兄约我明天晚上吃晚饭。我们一起去吧。」
闻人玥勐然清醒,赌气翻个身:「不。我已经约了别人。」
聂未没了声音。闻人玥思来想去,似乎从来没有人敢忤逆过他,正想怎么圆场才好,他又开口了。
「阿玥。我不懂怎么哄你。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就直接说出来。」
原来求一句真心话这样难。
原来想一句真心话这样难。
求和想之间的距离,这样远,这样近。
闻人玥伸出手来拉着他:「可不可以——抱着睡。」
「当然。」他很快回答,「当然。」
聂未翻身上床,一伸手将闻人玥揽入怀中。
相拥而眠听起来很美,实施起来很麻烦。碎发会拂得鼻腔痒痒吗?埋在颈窝里会不会唿吸不畅?手臂枕在哪里才舒服不会被压麻?紧紧箍着还是松松搭着?腿呢,是放对方的肚子上,还是□两腿中间?伸直?曲起?
聂未打了个喷嚏,伸手将她的头髮拨到一侧胸前,挽到耳后。好容易调整到了双方都满意的姿势,很快又有新问题。
「好热。」
相贴的肌肤升温,沁汗,又粘又腻,干了,又出一层。
冰山原来有一颗滚烫的核。紧紧贴在一起时,她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可是不想松开。
「许崑崙的女朋友和你同年。」
「嗯。」勐然听到海泽表哥的师父的名讳就这样自然地从他口中说出来,闻人玥有些奇怪的感觉。
「想不想和她交个朋友。」聂未道,「还有几位大国手的夫人,比你大不了几岁。」
「不想。」闻人玥更觉奇怪,「我有朋友。不想去认识完全陌生的人,而且也不会有话题。」
「随你意。」聂未低声道,「只要你高兴。」
「唔,大国手……都比你年纪大吧。至少也会有个十来岁的差距。」
「嗯。」
「然后夫人和我差不多大——老牛吃嫩草啊。」闻人玥道,「不过我发现,现在成功的专业人士娶年轻老婆好普遍。」
她抬起头,发现聂未正乌沉沉地望着她:「你介意?」
不知为何,闻人玥突然想起曾经对海泽表哥说过的玩笑话:「没有。其实一辈子并不是很长。到了七老八十,一身皱皮,一模一样。」
聂未笑了一声。闻人玥又道:「上辈子是苏州绣娘。这辈子做了大国手。小师叔的下辈子,不知道会是哪个领域的杰出人物。小师叔的每一世,额头上都刻着『业界精英』四个字。」
她总是感性得出奇。聂未紧了紧搂住纤腰的手臂:「你呢。」
「我?」闻人玥闭着眼睛,「我没有修来世……只求阿弥陀佛,不要把我投生到兵荒马乱的地方去。」
「别迷信。」停一歇,他低声道,「那我去做无国界医生。」
「小师叔还想做医生呀?好累。」闻人玥奇道,「我都不是很想做人呢。变成一只猫一只狗也不错。」
「兽医。」
他的眼睛也闭上了。怀里的小美人儿终于开了窍:「如果我下辈子是一颗蛀牙——」
牙医。
当然。
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保护你。
体温调节合适了,她一直往他怀里钻。睡意像无边无际的夜空,覆着无边无际的夜海,轻轻地晃着。她嘟哝了一句什么自己都没听懂。聂未顿了顿,开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
闻人玥满意之极,在怀抱的更深处呜呜地说着什么。
聂未一边拍一边头大:「不会唱。快睡。」
闻人玥睡得很香,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时,聂未并不在床上。
抱着的枕头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窗帘仍拉得紧紧,光线幽暗,难辨几点几刻。
人呢?已经去赴约了么?
不要!闻人玥翻身坐起,摸着了手机就拨聂未的电话。
未几,电话在楼下响起。
电话的主人在阳光普照的琴室里。闻人玥从未见过他以这样懒散的姿势,坐在地板上看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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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脚步声,他便淡淡地望向门口。
闻人玥突然觉得不太妙。
到了期末,看着满江红的成绩,老师要和她清算的眼神也是这样——是你学的不好,还是我教得太差?
别,别装作若无其事。别,别以为卖乖就可以抵消。来,好好谈一谈。
「醒了?」聂未合上相册,「见你睡得很沉,就没有叫你。」
他每次起床都会立刻拉开窗帘,从不管她是否还在酣睡。今天算是体贴一回。越体贴,越心惊:「……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了。」
聂未起身趋前,挽起的袖口下是她抓出来的伤,没有上药:「你和同事约在哪里见面。我送你过去。」
「同事?我没有约她们啊——」甫一出口,闻人玥便知道穿帮了,脸色大变。
想要做到最好。却总是走的更远。
「小师叔……」
不置可否,聂未经过她身边,走进厨房。
「先吃点东西。」
这是闻人玥第一次看聂未做鸡蛋三明治之外的食物。
「把番茄切一切。」他拿起一块仔姜,咦了一声,「很像你的手。」
闻人玥捧场地笑。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笑得出来。终究是被自己内心的犹大给出卖了。吃完这最后的一餐,最卑微的那部分就要被钉在十字架上。
很快义大利面连同蔬菜沙拉做好,端上桌:「小师叔不吃么。」
「不饿。」聂未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薄荷绿茶。
闻人玥吃了一口,赶紧熘须拍马:「小师叔出品,必属佳品。」
唉。忘了他素来不吃这一套。这次更是连「当然」两个字都欠奉。空有秀色可餐的脸,却摆出消化不良的姿态。义大利面再好吃,也没有胃口来装。勉力吃了小半盘,她便放下叉子。
聂未也放下茶杯。
「阿玥。你和我做,一次……」他问,「也没有吗。」
闻人玥整条胃都翻了起来——他刚才是在说那两个字?
这个可以用在任何具体或抽象事物中表示精彩顶点的中性词语,只有用在房事中,便带了重重的淫靡气息:「你说什么?」
聂未心一沉。
原来她真的不知道。竟然能伪装的那样好——还是他太忘我?
于是打算先给她科普一下:「就是……」
闻人玥心乱如麻,胡乱摆着手:「不用解释。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和感受是两码事。」
她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知道就是知道。别再说了!」
那就是有了:「有多重……吗?」
他怎么还在说这件事情?!还加了多重两个字!
闻人玥彻底崩溃,本能地反攻:「别光问我,你呢??你有没有??」
这回击非常傻。
「我有。」乌沉沉的眼睛抬起来深深地望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每次都很好。甚至有时候必须要控制,不能碰你,不能太投入——」
光是听他这样说,她都有点受不了。双膝无力地站了起来,往客厅方向走:「我听不见。听不见。」
「这种事情需要双方都感到愉悦。」聂未几步赶上,拉住她,「如果有一方并不觉得享受,那就一点意思也没有。」
是技巧问题?是说了无趣的话?做了无趣的事?他知道自己是个乏味的人。「你不喜欢的,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更要告诉我。」
一抱她,嗅到她的发香,又有些情动。
「阿玥,宝贝儿……我喜欢和你做。我只喜欢和你做——」
她拥有唯一一把通向他灵魂的钥匙。
睡美人的第一个吻,就已经吻醒了王子。
他是她一个人的。她也必然是他一个人的。
全乱了套;她的眼睛水汪汪地,双颊绯红;他觉察到了一丝蹊跷,不顾她拼命反抗,单手探入裙底——
被抱起来的时候,闻人玥拼命挣扎。聂未双手一松,作势要摔,她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
「你要掉下去了,为什么不抱着我。你这么敏感,两三句话都能有反应,为什么不享受。」
为什么要享受?没有一个姿势好看。闻人玥梗着喉咙回答:「我不喜欢身体的这种反应。这,这是饱暖思□。」
两人姿势如同在鞦韆上一样。她感觉得到他很想要,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长驱直入,而是不厌倦地一遍遍抚摸亲吻,唤她的名字。
这不是原罪。这是极乐。「我装不出来。阿玥。」聂未喃喃道,「我装不出来。你也别装。」
她一直渴求这种纯粹的,肌肤碰触的感觉。
聂未在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之前,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若是重来——大概只有从鞦韆那一次重来,男追女守,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才会有好的结果。
闻人玥渐渐放松,像一只猫般,连最脆弱的肚皮都愿意露出来:「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聂未道,「我也没有。」
昨天聂未还没有回家,闻人玥戴上顶针,从针线包里取了一根针,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
戳几个洞的话——怀孕的机率会很大吧。
如果怀孕了——小师叔一定会负责。
那就可以赖住他一辈子了。
应师叔会痛心疾首;表哥表姐会嫌恶失望;妈妈说不定又会暴揍自己一顿——先不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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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和小师叔结婚,不管其他人怎么牴触,她一定会对他好。
她那么爱他,怎么会捨得对他不好。
她要没大没小地叫他聂未。餵。喂!聂未!
反正是幻想,先不要想两个人的学歷,能力,眼界——只想两个人在一起。
如果嫁给聂未。她会每天都做很丰盛的晚餐。包很多美味的粽子放在办公室里——全方位地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哦,别忘了要尽力去讨好那个骄傲的小姑子——不对。闻人玥,你总是分不清轻重。如果嫁给聂未,首先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抱紧见贤表姐的大腿不松手,她心软,最终还是会帮自己的。
闻人玮就是她带大的。她可以胜任母亲的角色,完全没问题。
如果嫁给聂未。那就要和他一起面对生老病死。
生,生一个太孤单。他那么忙,而她又喜欢热闹的家庭。再生一个,两个——她要攒钱买一台七人车来开。工作日送老公上班,孩子上学。周末的时候,准备好野餐篮,全家去郊游。
当然,孩子的名字由他来起——其实她一直很喜欢「顺」这个字,希望孩子的一生可以顺顺利利。
可是聂顺这个名字也未免太难听。
老,他年纪比她大,但是到了七八十岁,大家都一个样。吃饭会打嗝,耳背,眼花,说话走路慢吞吞——要提醒他适量补钙和每天清洗假牙。
病,无论从医生还是病人的角度,他们都有经验。就算生病也会保持乐观心态,积极治疗。
死,先走先等——谁也别想把她闻人玥的丈夫葬到仰止园去。
想到这里,她竟然笑起来——这一世,小师叔好沉默。
安全套回到床头柜。针回到针线包。
未能亲密接触的两样东西分开了。
因为爱他,所以不能骗他签下这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很美很美的事情。」
「阿玥。我不会说甜言蜜语。」聂未低声道,「我只有一句——凡是我有,你都可以拿去。凡是我无,都愿意为你拿来。」
闻人玥大为震动,久久不能言语。
终于,她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嘆息:「可是我会捨不得。」
「我答应了应师兄去吃晚饭。」腻歪了好一会儿,聂未道,「你去换件衣服,准备出门。」
闻人玥不置可否地摸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小师叔,你几乎每天都呆在医院里。但你不会知道住院部楼下最好吃的馆子。不会知道有一家文体商店总是熘上来发锦旗gg。更加不会知道病区的保安养了一只八哥,会说好多话,可受病人喜欢了。」
每一则绯闻都长着腿从你眼皮底下跑过去,每一条流言都在你耳边敲锣打鼓。
可是只要你没兴趣,就可以完全不受干扰。
那我,是不是也不应该打扰你的心无旁骛:「我只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想去应师叔家吃饭。」
「好。」没想到他直接答应。闻人玥微微吃惊;聂未看了看腕錶:「还有半天假。你想做什么。」
「我——」闻人玥懊恼道,「假期总是这样短。没有早上,中午也混过去了!好急人,好多想去的地方都来不及了。」
不着急,大把机会。
今天不如去看看会说话的八哥,然后尝尝号称最美味的饭馆:「怎么样。」
闻人玥软声道:「那我就只好去订一面锦旗,写上『全世界最完美男友』,送给你啦。」
她低下头去亲他。接完吻,聂未又问:「那只八哥会说些什么。」
「嗯——你来啦。你好。你好漂亮。谢谢。不客气。你走啦。再来!」
聂未笑了:「很有礼貌。」
「哦,还有,我爱你。」
「我也爱你。」
「……八哥说的啦。」
「别淘气。」
桑叶子坐在餐桌旁玩手机。
应思源和桑晓莹面面相觑。
聂未早已打电话告知不能出席。但她仍然固执地做了一桌菜出来。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作为厨艺初学者来说,算得上色香味俱佳。
「叶子。我们吃饭吧。」
「等一下。」她抬起头来,「就这样吃掉,太可惜了。」
她拍下精心准备的食物,编辑了一条彩信发给聂未。
聂医生,好遗憾……
六个字足够。心意应该传达到了。
等到晚饭结束。等到回家。等到她打电话把伍思齐骂至痛哭。等到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等了很久很久。聂未都没有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故事走向,我还要考虑考虑。所以暂时不更了,但是微群会不定时放片花。
☆、番外(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别激动。只是番外……
父亲真的生气了。
他叫我滚回格陵度暑假,眼不见为净。
我照例要和他顶嘴:「你都不回去,为什么叫我回去。」
真不幸。在世界顶级大学做教育工作的人,却教育出我这样顶心顶肺的女儿。
好在弟弟很乖巧。至少不会像我这样给面色铁青的父亲再补上一刀:「你和你的父母也处不好,我这是遗传。至于驳嘴,是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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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的专业知识来攻击他,多么大逆不道。
这次母亲也没有帮我说话。她很伤感。日本女性的温顺贤良我一点也没有遗传到,据说我也不像我们家任何一个人。
这很好,我才不要像某某某。
行李很简单。一条裙子,几件t恤短裤,一些现金,两张卡,他们就这样赶我上了飞机,叫祖父母头疼去。
在格陵的国际机场是祖母和一位林姓哥哥接我。
他们并不怕我认不出祖母。毕竟老人家上了年纪之后容貌就很难改变了——我们位于巴尔的摩的家里,有一张十年前的全家福一直放在壁炉上。
那张全家福摄于十年前弟弟刚出生。照片上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弟弟,姑姑,姑父,表弟,表妹,一共十个人。
记得那天祖父还没有来的时候,摄影棚里吵极了。我和表弟两个绕着场地乱跑,抓到什么都朝对方乱扔一气。然后弟弟哭了,咬着奶嘴的表妹也哭了。父亲一脸淡淡地,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引起他的注意,所以我淘气得更起劲儿了。母亲一会儿奔向我,一会儿奔向表弟,中文日文混杂,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姑姑抱着表妹,和姑父一起陪祖母坐着——我想祖母一定头疼死了,况且她还得一直安抚哭闹的弟弟,所以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然后,祖父来了。
他来时我背对着门口,正在和表弟比赛谁的海豚音更尖锐刺耳。突然整个人腾空而起,我吓得浑身汗都冷了。那两只伸在我腋下的手,不需要任何语言,我丝毫不敢动——真的,差点尿裤子。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所有人都暂停了。唿吸暂停了,哭闹暂停了,动作暂停了,思想暂停了,一切都暂停了。除了父亲之外,母亲,姑姑,姑父都是愣了好几秒才纷纷喊出「爸爸」来,并且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简直就像军人家庭一样肃然有序。
祖父的威严,可见一斑。
「聂则明。」祖父将我交到父亲手臂中,然后在祖母的身边坐了下来,替她拢了拢披肩,又接过满脸泪痕的表妹。
「开始吧。」
等祖父用了半个小时。拍照只用了五分钟。等祖父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吵闹,拍照的时候,只有祖父和祖母可以交谈。
「这样可以吗。」
「自然一点比较好。不笑也可以。」
整个拍照过程中,我都垫了个小木箱站在祖父身后,但我根本不敢看他的后脑勺——匆匆瞥了一眼,最先看到是祖父头顶发旋中的一根白髮,然后又陆陆续续地看到星星点点的白髮丝。
这就是我和祖父母唯一的相处。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怕和老人相处。他们总有许多含煳的话想和你说,而你的回答他们又往往听不清,这真令人捉急。
但是久别重逢的祖母让我觉得很亲切。老人怕冷,我穿一件无袖上衣配热裤,她却穿了一身过膝的连衣裙,外面罩一件铁锈色的开衫,胸前挂了一串项鍊。
她的白髮比全家福上多得多。但我的想法和十年前一样,毫无疑问,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所以一头白髮,满脸皱纹也还是老美人。
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冲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奶奶!」
啊,她也没有老人味。倒是有股淡淡的香气,我觉得是从她的衣服传出来的。
祖母很高兴我的到来,即使差点被我冲倒。她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我,然后在我的脸上亲了一记:「长得越来越像你姑姑了。你爷爷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爷爷才不会高兴。他和爸爸都是不会笑的男人。我嘻嘻笑:「那么我是姑姑的私生子,这件事情没有错咯?」
祖母明显吓了一跳:「当然不是!」
————下接出书手打版————
医院餐厅,林沛白见四下无人,对沈最神秘兮兮道:「师父最近有情况?」
「一个字形容,就是……」他毕竟不敢造次,于是贴着沈最的耳朵轻轻发了个开口音。
沈最一口炒饭喷出来:「小林!说你师父马叉虫不好吧!」
林沛白举了个正常的例子。护士养了一缸风水鱼,一日查房经过,小护士正在数鱼头:「咦,怎么少了两条?」
他早餐会上吃得有点多,恰好打了个嗝。聂未瞥了他一眼。
「你猜师父说什么?他居然说了句:『你吃了?』」
说完了之后,师父还低下头去笑!如果不是在蜜月中,怎么会得意于这样扭曲的笑点?
沈最突然想起一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和你师父打赌他是不是处男?」
不是逞强,他是来真的。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有种大限临头,须奋力一搏的感觉。惶然战胜了好奇。林沛白低头扒饭:「我不敢。」
消防英雄的遗孀无所畏惧。手术台上,沈最数度想问,欲言又止。她是过来人,这眼角眉梢的春意,是灵欲合一的印记。
但聂未从未问过沈最死鬼老公的任何问题。她想她也应该尊重这只勐虎的意愿,不去惊动他鼻下的那朵蔷薇。
「林沛白。」
「什么?」
「鱼骨头吐出来。」
「冤枉啊!」
不仅沈最拿他开涮,隔两天在住院部楼下遇到闻人玥,林沛白向她讨点心吃,她笑嘻嘻拒绝:「听说小林医生喜欢吃观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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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沛白后来便十分遗憾自己愚钝至极,听不出这里面的蛛丝马迹,最终会形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
最亲近的人,往往蒙蔽了双眼。
桑晓莹并不反感丈夫的桥牌之夜,但恰巧晚上有学生活动,所以没办法待客。
她找闻人玥过来帮忙:「帮忙端茶倒水端个水果而已,都是医院里的长辈,你也认识,不会尴尬。」
闻人玥一口应承:「知道了。」
晚饭过后,许崑崙和楚汉雄先后到达应家,意外发现聂未已经坐在客厅里喝茶:「咦,你来得倒早。」
桑晓莹借走了闻人玥,聂未索性下班后直接和小家政一起到应家吃晚饭。应思源笑着嫌他:「请他他不来,不请他自来。」
「聂未,你下次不要和我女朋友打招唿了。」许崑崙道,「别说我不提醒你,女人对得不到的好男人,往往会介绍自己的好姐妹来毁掉他。」
闻人玥从棋牌室出来时,正听见楚汉雄取笑聂未:「单身汉就是神憎鬼厌。」
她往前两步,和各位大国手打招唿:「棋牌室已经准备好了。」
聂未起身,把茶杯递到闻人玥手中,温声道:「去看电视吧。」
四位大国手打牌,各具风格。聂未牌风和他的刀技一样,稳健狠准,一贯发挥得好。中途他出来上洗手间,闻人玥正好捧着一盘车厘子经过走廊,一迈腿跨了过去:「小心跌跤。」
「要打多久?」闻人玥打了个哈欠,觉得和一屋子的大国手相处总觉得不自在。
「累了?」聂未接过果盘,「我先送你回去。」
闻人玥摇摇头:「晚饭可以吃了吗?」
「嗯。」聂未不会刻意在人前表现出亲昵的姿态,现在只有两人,便伸手替她拨了拨头髮,「无聊?」
虽然无聊,但和他在一起倒不觉得厌烦:「为什么在桥牌里2最小?」
「规则如此。」
做人已经有很多条条框框了,打牌也有一大堆规矩。闻人玥不服气:「我打牌从来靠的是运气。」
看她娇憨如斯,聂未俯下脸去:「那你给我一点好运。」
因为是晚上,他唇上生了薄薄的一层鬍渣,扎得她有点疼,又有点欢喜:「像你这样的技术流,还需要什么运气。」也是,他运气一向不错,工作如此,生活如此,爱情如此。偶尔掀起茶杯里的小风波,也是她的樱唇吹起了涟漪。
棋牌室里传来谈笑风生。他是平面外的一颗星,她是平面内的一个点。不做特别标註,没人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一条红线。只有彼此知道是情侣,因为他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不带别人玩。
在虚掩的门外,闻人玥突然想勾引男朋友做一点出格的事情,于是勾住他的脖颈贴紧嘴唇,轻轻吹气:「你想吃哪里的樱桃,盘子里的,还是……」
她疯起来真是无法无天,裙摆一旋,已经熘走。这轻佻的天性大概是永不能变了。
上完洗手间回来的聂未突然打得很差,很快一败涂地,棋局早早结束。他送闻人玥回去,许崑崙和楚汉雄结伴去取车。快到停车场,许崑崙突然哼一声:「应思源真是老煳涂。」
楚汉雄也在琢磨呢,听许崑崙一语点破,便笑着一连说了三个「是」字:「他的反应大不如前。」
许崑崙哼完又贊:「郎才女貌,不错不错。聂未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两人都不是爱八卦的性格,言尽于此,各自取车,分道扬镳。
活动结束后,桑晓莹匆匆回家。迎面一台途锐开过来。她认出是聂未的车,想是牌局散了。
开车的是闻人玥。副驾驶座上的聂未表情很轻松,两人在聊天。
「格陵没有人不爱智晓亮吧?」
闻人玥道:「他是我们的文化杆啊,眼角垂垂的,好迷人。」
「他是聂今的前男友。」仅这条便私德有亏。
「那我也不喜欢。」闻人玥立刻改口,「最讨厌他了,长得又丑!」
她的爱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这种毫无节操的绝对拥戴,令聂未感觉很好。
一个在吐舌头,一个在笑。
桑晓莹即时愣住,站在路灯的阴影下,看车一直驶出校门口,她太明白女人想取悦男人的小动作,愉悦轻佻。她太明白男人被女人取悦了之后的笑容,舒畅宠溺。她太明白这种旁若无人的交流,眼中只有彼此。她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一对青年男女的火花,会照亮彼此的人生,但也会灼伤她亲爱的家人。
前不久这丫头还口口声声地保证,绝不会令亲爱的应师叔失望。
灯下很多蚊子嗡嗡地飞舞,一只突然撞进桑晓莹嘴里,她顿时噁心到了极点,连声呸呸直到踏进家门。
「你回来了!」应思源对一进门就跌坐在玄关的妻子道:「聂未刚送阿玥回去了。你说他有不有趣,突然跑来吃晚饭。幸好阿玥在。」
「老应!别说了!」他之前是多聪敏细腻的一个人哪!
「怎么。累了?」应思源走过来,扶住妻子的肩头,「学生不听话?」
桑晓莹握住丈夫关切的手,「是,很累。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老应,你能请假吗?我们出去避暑吧。」
第二天早上,桑叶子接到了桑晓莹临别前的电话:「趁还没有那么难堪的时候收手吧。聂未有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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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叶子一个激灵:「我不信!是谁?我认识吗?」
「你去问闻人玥。」这一刻,姐姐磨快了妹妹这把刀,「她全知道。」
如同五雷轰顶的桑叶子立刻拨通了闻人玥的号码:「聂医生有女朋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边瞬时没了声音,良久才「嗯」了一声表示肯定。桑叶子心一沉,声音都变调了:「哪来的妖精?」
「叶子,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两人约在上次见面的地方。才坐下,不等桑叶子出声,闻人玥放下包:「我去一下洗手间。」
「不说别走。」说那个叶子试图阻止,闻人玥还是挣脱了,消失在拐角处。
看着她放在沙发上的海洋风船锚包,桑叶子突然起身拿了过来。包里的东西很简单,钥匙、钱包、证件夹、手机。发信箱里只有一条简讯,发给一个名称为「。」的人:「想你了。想我吗?中午吃什么?」
时间恰好在桑叶子打电话之后,但没有回信。
再看通讯记录,每个工作日的八点二十几分,「。」都会有一通电话打进来,通话时间不超过半分钟。
伍思齐曾经有一段时间天天给桑叶子morning call,也是这个时间,查房后,门诊前,桑叶子颤抖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因为过度震惊手机摔倒了地上,连捡了两次才捡起来。
两部手机里的号码一模一样,只是称唿不一样。可她还是没法相信,用自己的手机拨打「。」的号码,眼睁睁地看见去电显示是「聂未」两个字。不,也许是他有家政事务要嘱咐她。可偏偏这时候,「。」的回信来了。
「嗯,刚下第一台手术。聂未。」寥寥数语下,是他的午餐内容。
恋爱中的聂未,和许崑崙一样降低了智商。
桑叶子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惨叫了一声——闻人玥说过和聂未上了床,说过会竭尽所能的破坏。从来都是桑叶子压制着闻人玥,后者却在这一刻大翻盘。桑叶子兵败如山倒。
隐匿在拐角处的闻人玥目睹了这一切。
那天桑叶子发给聂未的简讯她也看到了,不用对比手机上存储的号码就知道是谁。
聂未完全不好奇,简讯比不上八哥有趣。更何况那八哥一见到聂未,就献上自己刚学会的一句话:「救命啊!这傢伙把我变成鸟啦!」
两人笑得发昏,闻人玥顺手就把简讯删掉了。
桑叶子常常对闻人玥说女孩子要矜持,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可以让她不顾面子的人。虽然聂未没有回覆,但她还是以平均每天三四条的频率给聂未发彩信,多数都是美丽的湖光山色,再加一句暧昧的小清新。
不谈风月,只谈风景。而聂未把它当做运营商gg冷对待:「阿玥,帮我清理一下收件箱。」
她也应该就像闻人玥那样发一条赤裸裸的:「想你了,你想我吗?」
中午吃什么?也许想吃她。
桑叶子霍然站立,落荒而逃。回到办公室,她发狂地将好几个文档翻出来看,全是夫妻之间的差距太大,导致婚姻破裂的个案。看着看着,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太了解闻人玥,轻佻,浅薄,但深得男性欢心。勾引了于璧飞,勾引了涂雪鸿,醒来后又勾引健身房里的适龄青年,男人没法抗拒闻人玥这种女人。
他只是不知道聂未也不例外。
桑叶子甚至看到她是如何摄魂,大概有主动暖床,又或者只穿围裙做饭。她嫌恶地攥紧了资料。
下班后,闻人玥意外地发现桑叶子在店外等她,不由得全身一缩。桑叶子主动迎上来:「阿玥,中午临时有点事,所以先走了。」
闻人玥飘忽地回答:「没关系。」
彼此都看得出来对方的紧张与试探:「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现在住远日大道金碧庄园。」
桑叶子的心在滴血,仍强笑:「是吗?我送你。」
「这里有些资料。」上车后,她递给闻人玥一个文件夹。「人名和相关信息做了处理,我特地拿给你看。你睡了五年,很多资讯都跟不上。」
闻人玥接过来翻了两三页,便沉默着一直看下去了。
「婚内因心理有太大落差,这女的自杀了数次。」桑叶子道,「不过你想想,上市公司的老闆和花都公主,怎么会有好结果。她老公陪她来做谘询也没用,还是分手了。」
重振旗鼓,她开始回击:「还有其他几个案例,都是因为双方差距太大,最后结局都很不好。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嫁到司徒家的庞小姐吗?报纸刚揭露出来她是假书香门第,门当户对,永远没错。」
她们太熟悉彼此,一出手都是往死穴上打。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到家后,闻人玥开门,换上拖鞋,又拿了一双客拖给桑叶子。聂家是老房子了,一水的红木家私,满眼老气,倒是很符合聂未古板的性格。
桑叶子在闻人玥的带领下四周转了一圈,略看了看一楼的客厅,饭厅,厨房,琴室和储藏室。
在这张沙发上,她给小师叔量过体温,小师叔也曾枕着她的大腿睡着。在这张餐桌上,他们边吃边交流一天的工作。在料理台边,她和小师叔一起煮过饭,洗过碗。
「聂未走后,一直都是你在打理?」
跳过舞的客厅,吵过架的饭厅,玩过游戏的厨房,想起来都是温馨的回忆,没什么好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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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很累吧?」
「还好。」本来她的工作就比较清闲,「麻烦的事情有家政助理来做。」
两人拾级而上,先是看过了书房,她的绣品和聂未的专业资料放在一起。闻人玥礼貌性地推开了卧室的门,没想到桑叶子直接走进去:「你睡这间?」
正巧闻人玥早上出门前将衣橱都打开了通风,便赶紧快走两步,将内衣抽屉关上:「嗯。」
内裤是前不久聂未叫闻人玥去买的,她有点想不通:「就算你没时间,以前都是谁帮你买?」
以前都是他自己买。现在有她,当然要听她的意见。「你想到哪里去了?尺寸你清楚,款式,随你喜欢。」她「哦」了一声,表示明白。等内裤买回来:「你穿的那个牌子买半打送一条呢。」
「这是什么?」
「买半打送一条丁字裤啊,gg词说释放你的狂野和激情。小师叔,要试试吗?」
「……」
「要试试吗?」
「……」
你都不试干嘛还说颜色款式随我喜欢!接下来她逮着机会就问:「晚上有炖牛肉。要试试丁字裤吗?」
「明天接我下班。要试试丁字裤吗?」
「三楼的灯泡坏掉了。要试试丁字裤吗?」
「为什么聂未可以当做听不见呢?要试试丁字裤吗……讨厌!」
这种亲昵她不可能和第三个人一起分享:「三楼是视听室和健身房,看看吗?」
「不看了。」
转身下楼,闻人玥说:「晚上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
桑叶子站在厨房门口:「聂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会不会不合适?」
「最早也要七点半。」闻人玥开始淘米,「不必等他。」
桑叶子走进来,拿起放在中央料理台上的一副无线耳机:「怎么放在这里?」
「做家务的时候可以听。」
「什么都是你做?」见闻人玥手脚利落,桑叶子又问了一句,仿佛要印证她的不幸。
「他回来时已经很累了。」闻人玥道,「不过会帮忙拖地和刷浴缸。」
桑叶子笑笑:「你真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条龙服务。是男人都会爱你。」
闻人玥抿了抿嘴唇,很快便蒸了尾鱼,炒了碗豆尖,布置好餐桌。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桑叶子吃了一口:「最近在学做饭,发现只要食材选得好,谁都会做。」
「我们吃得比较清淡。」闻人玥夹了一块鱼颊给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还行。」默默无语地吃了一会儿,桑叶子突然很快说了一句,「他不会和你结婚。」
「我看你的那些个案,不都是结婚了?」
桑叶子一时语塞,旋即又道:「我是为你好,怕你走到那一步更痛苦。」
闻人玥垂着眼帘:「谢谢。」
「吃完饭我帮你收拾行李。」
「不。」闻人玥平静道:「我不走。」
「闻人玥!」桑叶子忍无可忍,「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知不知道我姐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把姐夫带走了,眼不见为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多少人?」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对了什么?你该庆幸你外公死得早!」
闻人玥手中筷头一顿。
桑叶子继续怒不可遏:「你真当自己只有二十岁啊?做事情之前要好好想清楚后果!我不介意被姐姐当枪使,可我介意你油盐不进!趁大家还没发觉,早点回头!」
「我要在这里住到结束为止。」
「闻人玥!别逼我告诉伍思齐,让他来教训你。」
「你不会。」闻人玥抬起头看着激动地桑叶子,「你要怎么说?『闻人玥勾引了聂未』——太抬举我。『聂未和闻人玥鬼混到一起了』——他太掉价。说了,才更不好收拾。」
桑叶子完全没有想到一贯愚笨的闻人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半晌:「别得意!聂未也没告诉别人你们的关系。」
「我说过小师叔不是那种事事交待的性格。」
桑叶子从来没有这样句句堵心:「你不就是长了张漂亮脸蛋。」
闻人玥拿起筷子继续吃。
「等他玩厌了……」
闻人玥静静地咀嚼着,她的嘴小而饱满,像一颗车厘子一般,红润润的。桑叶子只觉触目惊心,夺下筷子:「你就这么下贱?你当他要和你一生一世?你凭什么?他不过拿你解闷,你就当真了!」
为什么你昏迷了五年我也比不上?他对我笑,是因为听见了你的声音。他接我的话,是因为有你的情节。你昏迷了,他也睡着了。
「叶子,我只说一次。我住在这里,是我和聂未之间的事情。我来,是自己的意愿。我走,也必然是自己的意愿。等我走了,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绝对不管。现在,简讯,只要你发一次,我删一次。电话,你也不必打。」
「阿玥,我对你好不好?」桑叶子几乎涌出泪来,「他要真爱你,那两年就不会抛下你!是我开导你,帮助你,鼓励你!你能融入社会,我功不可没!」
「叶子,你对我很好,非常好。我不敢忘。」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我已售塑造出来的,他怎么会爱你不爱我。「我求你了,回澳洲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和父母团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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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她再哀求也只换来斩钉截铁的拒绝:「不。」
桑叶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和我姐夫乱搞?」
「请自重。」闻人玥仰起脸,看着她高高扬起的右手,「如果你扇我耳光,他回来我不会忍气吞声,会直接说是你打的。」
桑叶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和羞惭,作为一名硕士,她和高中肄业的文盲如市井泼妇一般吵架厮打。高傲如她,居然会输给这样的女人:「闻人玥,你会成为聂未人生当中最大的败笔。」
聂未下班回家,见来开门的闻人玥手指上缠着创可贴:「怎么了?」
「做家务的时候不小心割到。」闻人玥拨弄着手指,「小师叔,你会觉得生活沉闷吗?」
聂未弯腰换鞋:「有你在,怎么会。」
「这样啊,还可以更积极一点。」闻人玥想了想,认真道:「你听过安利吗?」
「别淘气。」
入夜,聂未去洗澡,闻人玥躺在床上,脑袋里乱闹闹的仿佛有十台卡车轰隆隆地开来开去,偏偏能听见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一声。
聂未从来都是带beeper洗澡,但手机不会带在身边。她拿起手机去敲浴室的门:「简讯。」
哗哗水声中她听见聂未在笑:「你进来。」
闻人玥「哼」一声:「那我先看了!」滑开解锁,长长的一条信息,熟悉的号码。真恼火了,已经说得一清二楚,桑叶子还要这样做,不是挑衅是什么?删掉前,她瞄到了简讯的前两行,不由自主缩回手。
信息如下:「聂未,我预支了生命里所有的尊严,来发这条简讯,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今天吗,那天下午,我到姐夫家去找姐姐。而你,也正好在姐夫家吃晚饭。你坐在沙发上,穿一件格子衬衫,拿着一只玻璃杯在喝水。我进门的时候,你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了你。请原谅我不懂事,不知道怎样才能靠近你。就像所有小孩通过哭闹获得关注一样,我所有的头疼脑热,都是因你而起。你不会知道,你的一个手势,一句话语,都在一个女孩子的心底反覆播放。太用力记忆,反而会突然忘记你的长相。可是不用力记忆,我又怕,怕会连这点温暖都没有。因为你总那么冷淡,我用尽所有的热情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这份得不到的爱令我的生命从此不再单纯,不再快乐。行差踏错,渐行渐远。我一直善于承认。你的冷淡损害了我所有的自信自尊,令我变成了一个可怕又可恨、自私又自卑的人。我一度厌恶,因为自己变成一个坏人,也一度绝望,不奢求这份爱能够得到任何回应。如果我变得更好,你会不会对我滋生一分敬意?如果我变得更差,你会不会来拯救我?这些,统统没有答案。聂未,我用完了尊严,还能不能预支生命里所有的幸运,换一个和你的可能?和你在一起,我会努力变成更好的我。和我在一起我也会努力让你变成更好的你。我会在金碧山庄附近的茶室等你,就像我从十六岁开始等你一样,一直等你。」
聂未刷完水缸出来,闻人玥坐在床头,整个人都沐浴在床头灯的光影里,微微转过脸:「洗好了?」
她又低下头在床单上:「刚才简讯是gg,我删掉了。」
不疑有他,聂未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梢:「你也累了,睡吧。」
「小师叔。」闻人玥摸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仰起的脸上有烦恼、焦躁和沮丧交织的神情:「你是铁石心肠吗?」
这问题她以前也问过:「我是不是,你最清楚。」
自己没有办法描述的情绪,从另一个人口中说了出来,短时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哪怕深知和她出于对立面:「我不确定,连我自己……」她不知该如何让表达,一时词穷。
聂未笑笑,俯身吻她:「四个字而已——亲疏有别。」
在特定方面,闻人玥对聂未而言很有吸引力,她太清楚了,现在她想知道这吸引力的极限在哪里。
「太用力记忆,反而会突然忘记你的长相。可不用力记忆,我又怕,怕会连这点温暖都没有。这份得不到的爱令我的生命从此不再单纯,不再欢乐,行差踏错,渐行渐远。一切冷淡与热情,决绝与痴缠,四个字而已——亲疏有别。」
为什么明明是她的心事,桑叶子却更清楚?为什么明明是他的性格,她却无法形容?
那他们的共通点到底在哪里? 「阿玥。」两人行完鱼水之欢后,互相拥抱,聂未轻轻地喊她名字,喊一下,便吻一下,可仍然缓解不了这尴尬的气氛。闻人玥沮丧得一句话都不想说。黑暗中聂未突然问:「你是不是快到生理期?」
「你怎么知道?」
「手感不一样。」
「每次来之前都会腹痛,不知道是不是生病。」
「不是,别胡思乱想。」
每次听到这种淡然而笃定的回答,闻人玥的心就会立刻安宁下来,但这次却多了一丝怅然:「聂今要回家了。」
「嗯。」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可以不给她开门。」
这笑话真是太难笑了,她一抬腿压住他的肚子:「怎么可以不给小师叔的妹妹开门呢?」
他突然捉住她的下巴,不许再蹭来蹭去。聂未冷哼一声,乌沉沉的眼睛在夜里也会发光:「我是你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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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又或者是故意不予作答,嘻嘻笑着扑在他的胸膛上:「我给你做饭洗衣服,所以我是你的小田螺。」
「我不需要你做小田螺。」髮丝被抚摸得十分舒服,心下安宁的她听见一把低沉的声音从胸膛发出:「我要你做聂太太。」
什么都可以双手奉上,但她偏偏不要。他的东西,她好像一样也不需要、不喜欢。他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才能令她展颜:「阿玥,我们结婚吧。」
小耳朵覆在赤裸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底下一颗心正在剧烈搏动。闻人玥的心勐地一颤,又一缩,好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一样,晕头转向,说不出的难受。这是她从十二岁时就梦寐以求的邀请,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在梦中都做好准备的动作。可事到临头,才发现灰心大于激动,悲哀大于欣喜。
凭什么做聂太太呢?她什么都不会,她什么都不是,她什么都不好。正如桑叶子所说——何必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闻人玥拨开手指,将头髮捋到耳后,勉强地笑笑:「别扫兴。」
什么都可以双手奉上,但她偏偏不要。他的东西,她真的一样也不需要、不喜欢。
聂未的手僵在半空中,声音变得极轻极淡:「好,我不扫兴。」他闭上眼睛。
天蒙蒙亮的时候,闻人玥的手机尖锐响起。她「哎呀」一声打了个寒战,眼睛瞪得铜铃般。聂未也醒了,见她受惊,便立刻按成静音。那人一直打,他准备关掉,闻人玥将被子卷过头顶:「你接。」
一接起来,是一把嘶哑女声:「闻人玥,你敢不敢……」
聂未低声道:「阿玥还在睡,你哪位?」
沉默数秒,桑叶子口气幽然:「很好。聂未,我就找你。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不来。」
不想听胡言乱语,聂未欲挂掉电话。
桑叶子承受不了,带着哭腔质问:「你没收到我的简讯吗?就是铁石心肠,看了我的简讯也会感动吧?即使不来,总要给个回復吧?还是——」
「这就是我们的回覆。」聂未挂了电话。
闻人玥从被底露出半张脸来,眼睛是盈盈的,盛着一点初生的日光。
「我删掉了她发给你的简讯。那简讯我看了都很感动,所以绝不可以给你看。」
她又浅薄又轻佻,就连妒忌也那么赤裸裸。聂未重新躺下:「没关系。」为了要感动他而做的事情,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么大的床,为什么要抱着她?她热,于是一挣肩膀,松脱出来。可他坚持要把她搂进来。她不知道哪来的恨意,又挣脱。有人暗恋,有人表白,害人空等,芳心错付,统统都是你的错。
两人角力了好一会儿,聂未突然把她的脸扳过来:「从昨天到今天你一直不对劲,闻人玥,你说我们这算什么?你到底要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怒气。
她一时间吓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她惶然,他又不忍。情侣之间因为彼此的态度而生气很正常,但绝不应该为第三方争执:「还能睡一会儿,别闹了。」
她老老实实地躺好。但他知道她也没睡着,她的唿吸,每一声都在倒数,果不其然,她开口了:「小师叔,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是最好的。」
度完蜜月的聂今哼着歌儿回到娘家。
「咦,为什么变难开了?」她嘟囔着使劲打开大门,走进客厅。
虽然只离开了一个多月,感觉却有点怪,觉得这个家陌生了:「好像被谁用过了一样。」
聂今对所有物非常敏感,一旦被人动过,即使放回原位也会敏锐地察觉,怀着这样别扭的心思,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衣帽间里有无数美丽的华裳与鞋,可以确定的是,没有被人动过。
「哎呀,你们还是属于这里。」人妻心满意足地检阅一遍,对所有的高跟鞋笑眯眯告别:「重新买,要符合我的新身份。」不过那两大盒收藏得带回去,聂今拿出钥匙,款款走至梳妆檯前打开抽屉——咦,不对,锁被扯坏了!
她花容失色,赶紧整个屉筒抽出来。什么都不缺,就是安全套少了两盒!她当即踉跄倒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回过神来,她立即飞奔下楼,不一会儿又折返,念念有词:「聂今,镇定,深唿吸,不是客厅的垃圾,是聂未房间的垃圾。」
空空如也,真失望。她再仔细打量哥哥的闺房——这么热,却没有换上藤蓆?哥哥不是最喜欢睡冰凉的藤蓆吗?这叫我怎么想?不甘心的她勐地扑到床上去,一寸寸的检查。
除了数根长发之外,枕头下面放着一枚粉红色的蝴蝶结。她整个人处于极度兴奋中,拈着那枚蝴蝶结哌哌地笑了半天,脑海中疯狂旋转着的只有「哥哥长大了」这一个毫无逻辑的字。继续!不可能只有这一点线索!
衣柜初始毫无破绽,但在翻内衣抽屉的时候,一条丁字裤掉了出来。够了,再搜下去就变态了。聂今洗了个冷水脸,然后打电话给老公:「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聂未回来时已经八点钟,他还在玄关换鞋子,聂今已经激动得直从沙发上跳起来,不顾被茶几磕着了小腿,噼头就嚷:「哥,你带女人回家!」
聂未看了一眼如同打了鸡血的妹妹,淡淡道:「你回来了。」
「你不是带女人回来喝茶聊天!你是带女人回来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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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聂今没想到他会痛快承认,准备好的软硬兼施都用不上了:「你用了我放在抽屉里的东西!我上了锁你还强行拉开!」
他倒把这个给忘了:「我会叫人来修。」
见他径直上楼,聂今赶紧拉住:「等一下,不赔也可以。你回答我,是谁?我认不认识?做什么的?」最重要的是,「人呢?」
聂未被绊了个趔趄,继续上楼:「走了。」
「什么时候再来?」
「不会再来。」
什么?聂今抱着聂未的大腿被拖行了几级台阶,才悻悻松开。找到聂未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应该抱紧大腿,十级颱风也不松手吗?她满腹疑窦,只听见砰的一声,哥哥的心门已经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聂今又来了,聂未一下楼,就看见她正襟危坐于客厅:「今天我什么都不干,就跟着你。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休想摆脱我。」她戒备又激动,就差将狗绳叼来送到哥哥手里。
「随便你。」聂未戴上口罩出门。
聂今跟上。他今天叫了计程车,聂今跟上:「你是不是发烧?车都不开了?」
聂未避开她的手。聂今悻悻地「哼」了一声,将视线投向窗外。
妹妹跟了哥哥一天,一无所获。再跟一天,还是一无所获。聂未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上班,开会,查房,门诊,下班,睡觉。他的生活就是一本流水帐,平铺直叙,乏善可陈。怪不得那女人会走掉,和这种男人在一起太没趣了。
素来在医院范围内,能近聂未身的只有林沛白和沈最两位。多了个聂今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沈麻醉师看她那眼神:「聂未,你妹这是怎么了?还问我喜欢什么款式的内衣。一个身为就够了!不要再来个聂今夹攻我。」
「不用理她。」聂未的口气还是那样淡淡的。沈最和林沛白对视两秒,就又低下头各做各事去了。
接连几天没有进展,准备晚饭时,一筹莫展的聂今伤心极了:「度了个蜜月回来,娘家就翻脸不认人了吗?虽然家具都没移动,却磕碰了好几次!上下楼梯都要小心翼翼!最过分的是,出去倒个垃圾而已,居然给我摔上门!什么意思?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吗?」
聂未关上煮着面的火:「不吃了。」
「哥,你怎么了?啊呀!」这玻璃擦得也太干净了吧!揉着额头的聂今火气更大了,「阿玥也真是的!有本事把玻璃擦得这么干净,居然对你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聂未扶在料理台边的一双手渐渐冒出青筋来。
「我想她照顾你的时候说不定察觉到了什么。」聂今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何方妖孽,竟敢玩弄她到了三十六岁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的哥哥,「最好别叫我知道她是谁。我要杀了她!」
「阿今。」聂未鲜少这样温柔地称唿妹妹。
聂今屏住唿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对我而言,太难得。所以我不想勉强。」淡淡说完,他迅速离开厨房。
聂今震惊着追至客厅,声音都变了调:「你要是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呀!什么面子、尊严,统统一钱不值!不在格陵,就坐飞机去找她!西伯利亚也去!别有那种什么『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思想!只有在你身边,她才能幸福!必须抱着这种信心去纠缠她!也别又那种『就保留这一瞬间的美好』的思想!爱她,就是要和她黏在一起,吃饭,睡觉,玩乐,吵架,再幼稚也觉得有道理,再平淡也觉得有趣!爱从来不是伟大、无私,爱就是庸俗又小气!什么叫太难得?既然难得那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聂今喊得嗓子都哑掉,四面墙传来嗡嗡的回声。站在餐桌旁,聂未就那么沉静地看着聂今,一句话也不说。良久,眉骨跳了一下。
「真没想到,某一天,在某一方面我也可以居高临下地对你说教。」聂今疲惫地长舒口浊气,「言尽于此。我要回家了。」她怅然又心酸,「这里不是我的家了,连你都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正要出门时,聂未又叫住了她:「你带回来的礼物呢?」
瞧这口气!是哪个自大自私自恋的聂未回来了:「在家里。」这几天都跟着他,没机会送人。
「拿来我看看。」
第二天聂今将一行李箱的礼物都拖了过来:「这些是朋友已经定下的,这些是我自己要珍藏的,这些是随便买来送人的,你从这里面挑……不许……我说的话是耳旁风吗?你就不能自己买礼物送人吗?每次都拿我的。」
看聂未将礼物珍重地放进公事包,突然一个念头跃进聂今脑海——难道,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女孩子嘛?
「阿玥,你男朋友来了。」同事拍了拍闻人玥的肩膀,又指了指门口。
闻人玥抬起头来,在看到门口的高大人影时,不由得双肩一紧,条件反射地想起他今天下午有大国手例会,下班早。聂未主动开口:「你几点下班?」
「七点半。」同事们的挑眉弄眼令闻人玥不知该说啥才好,期期艾艾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等你。」聂未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本杂志来看,翻了两页,回看封面,发现是编织刊物,放下,又去拿报纸。渐渐地,大国手被叽叽喳喳讨论针法和花样的中年女性顾客逼到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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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心慌意乱,眼角频瞄。同事们欺聂未不懂手语,一双双手翻飞着取笑和起闹。聂未起身:「我出去转转。」待闻人玥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他又出现了,「去百帝园吃饭。」
柴可夫斯基不止大国手一人,亦有同事的男友来接,很自然接过女友花里胡哨的蕾丝拎包,没有任何经验的聂未瞥见了,迟疑着手指一动,闻人玥却已经挎上海洋风船锚包,兼用手肘夹住,匆匆走出店去。
她离开聂家,所有的随身物品正好装满一直放在卧室门边的运动拎包。聂未表现得沉默而克制,只是在她交代冰箱里还有哪些食材时,突然厉声:「你从来——」他勐然住了口。从来什么?从来就只知道吃?闻人玥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从来太永恆,不适用于敏感多变的她。
她也不知道他今天来找她吃饭是要怎样。聂今打过电话给她,她什么也没说,现在她也什么都不想说。
「馄炖吃完了。」以此作为他的开场白也太俗气了。
「嗯。」闻人玥无意给它加上更俗气的走向。她觉得有点闷,降下车窗,让这句汇报带着长长的沉默尾巴随风飘出,飞过交通状况良好的长街。共和上次不同,没有车辆逆行。红绿灯也很识趣,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就到了百帝园。
落座后,聂未点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菜,除了——
「小师叔,你忘了点素面。」她敲敲菜谱。
「和你一样就很好。」等待上菜时他拿出礼盒,「这是聂今带给你的礼物。」
闻人玥道谢接过:「可……这包装纸是我们隔壁精品店最受欢迎的那款。」
「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拆开来看看。」
满腹疑窦地拆开,居然是一只异国风情的金色宽发箍。闻人玥眼前一亮:「谢谢。我很喜欢。」她略一迟疑,戴上。
聂未凝视着她:「很漂亮。」
怎样炮制一份纠结?摊开一张乏味的疏离,铺上满满的无措,码几根拙劣的试探、难解的疑惑、生硬的客气、礼貌的赞美,最后挤上多多的捨不得,紧紧卷好,切片,撒几颗微妙。
这一对青年男女,你一个,我一个,百般滋味。
一盘牛舌才解决了一小半,闻人玥就放下了筷子。
「你吃得太少了。」
她垂下眼睛,嘴唇微张,第三次说出了那句话:「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最好。」
「是吗?」聂未淡淡道:「我要吃饱。」
闻人玥一怔,这淡然又笃定的语气,令人顶嘴不得。她摸了摸金色的发箍,岔开话题:「其实配豹纹会比较好看。」
才说完,她就突然想通,短促地「咄」了一声。若不是这懊恼着了相,聂未未必能反应过来,他立刻哈地笑出了声,笑完又恐不妥,怕她生气——不,亲爱的她没有生气,只是笑脸绯红,眼波荡漾。生气也好,着恼也好,害羞也好,尴尬也好,她还在乎。
「闻人玥。」
「啊?」她不由得紧紧地捂住发箍,生怕它突然变紧。
「要吃饱。」轮到他对她说这句话。
吃晚饭去拿车,走在他们前面的一对男生在吵架:「叫你早点出来,非要先刷个副本!好了,现在哪还有时间去逛街看电影!」
另外一个男生做小伏低状:「下次再看嘛。」
闻人玥低低「咦」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到那两人前头,又自然地转身。聂未会意,快走两步,牵起她离开。
果然是那一对。她抿着嘴,沖聂未眨了眨眼睛,见他嘴角扬起,不由得问道:「笑什么?」
「笑你这样就能高兴。」
不知不觉两人变成牵手姿态。
过了几天,聂未又来店里了,这次没有去那么远,就在附近吃了西餐。其间聂未还接了聂今一个电话:「嗯,在吃饭。」
聂今非常激动:「和她?好好表现!争取今天晚上带回家去。喂喂喂,干嘛挂我电话?」
她气唿唿地从窗外走过,浑然不知窗内那一对,就是哥哥和「太难得」。
吃晚饭后聂未问闻人玥:「想不想去逛街?」
「逛街」这两个字从大国手口中说出来已经违和异常,付诸行动之后更是各种不和谐。聂未腿长,走路最快。闻人玥磨蹭,走在中间。最慢的是她的视线,挂在一排排裙子上,脖子都快撕裂了。
不耐烦的她一把拉住聂未的手肘:「这是逛街,不是急行军。」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变成互挽姿态。
男性的眼光照例和女性完全不一样。闻人玥不喜欢的,聂未都觉得好。闻人玥觉得好看的,聂未都一脸木然。终于在一条插肩红裙上统一了意见,她才有试衣的动力。穿好出来,柜员迭声赞美:「美女,你真是衣服架子。」
聂未和另外两位男士齐齐坐在沙发上,别人都歪着玩手机,他却坐得笔直,目不斜视。闻人玥忍不住要发笑:「好看吗?」
「好看」两个字比不上「穿着吧」。聂未拿出皮夹。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为女买单。闻人玥挠了挠耳朵,聂未道:「我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什么给你。」
「送过的……也逛逛男装吧。」
逛男装她的兴致也明显大于聂未。聂未在某品牌门口站着透气,突然感觉有人捏他。
「这衣服料子好。哇,怎么是真人!」那中年大神居然又揉了他一把。正在看衬衣的闻人玥闻声转头,看到聂未被吃豆腐,脸色都变了,噔噔噔地走过来,恶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聂未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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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
「笑你这样就能生气了。」
她的开心,她的生气,终于都有了原因。
第三次约她,她终于发问:「最近医院不忙吗?」
「很忙。」
「那你……」
想做的事情总会有时间,包括和她一起逛超市,看她对着一盒盒冰淇淋大吞口水,告诉她不能吃。
「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可还是拿了一盒:「怎么还是和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馋。」
闻人玥摇头:「别拿了,冰箱的冰格只有一点点,放不下。」怀念聂家的双开门大冰箱。聂未若无其事地把冰淇淋放进购物车。闻人玥的眼神都黏在上面了:「你明明不吃冰淇淋……」
想招待你。
包括和她一起看电影,她选择了新上档的喜剧,他去买票:「我以为你喜欢看3d电影。」
「看多了也很无趣,好累。」走进放映厅,她抱着爆米花,迟疑地迈开腿。
「牵着我。」坐下,他仍然把手放在她手上,电影里的男女得了时光倒流的传染病,先生小孩,再结婚,然后相爱。明明那衣服下的身体一寸寸都了如指掌,什么都做过了,现在才来手心的碰触,好像在倒着跑:「爱情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得追上。」
她心有戚戚焉地转过头来,聂未和海泽表哥一样,已经悄无声息地睡着了。散场时才醒转,揉揉眼睛:「结束了?不错。」
是电影不错还是睡得不错?
「你明明不爱看电影。」
但他想陪着她。
三十岁的林沛白不是没有情史,可他思慕着二十九岁的太极女,却无法理直气壮。
三十六岁的聂未过往一片空白,可他思慕着二十六岁的闻人玥,知道要百折不挠。
没有要求、没有负担的相处,可以维持多久?
「你怎么在这儿?」同样也是来看电影的桑叶子,狐疑地看着站在男洗手间外面的闻人玥。
闻人玥还未出声,聂未从洗手间出来了。局势瞬间明朗。桑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挽着手离去,眼中丝毫没有她的存在。可怜局外人伍思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兴沖沖地举着两张票冲过来:「叶子……」桑叶子一把拉住他:「走那边。」她绝不要闻人玥好过。
从那天开始,闻人玥不断收到污言秽语句句诛心的简讯,由各种未知号码发来。闻人玥是这样对待在责难和攻讦中前进的叶子:「不需你提醒我前路有九九八十一难。我不欠你,我从来不欠你。」
纵然这样说,她还是陷入了让茫然和迷惘,常常一发呆就是好久。又一次逛街,她在庄罗珠宝的海报前驻足。还把上有一只铂镶的钻戒,钻石并不大,但工艺很新颖。gg词也写得很美——爱她,就把她捧在手心。聂未候了一会儿,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想要这个?」
她的手指在海报上划来划去:「你送吗?」
「当然。」
她快步走进珠宝店:「好。」
以前年纪小,匡玉娇不喜欢闻人玥戴珠宝,说她本身就比它们美得多:「潮流时时刻刻在变。妈妈那几套都是经典款式,将来都留给你。」久而久之,她也不喜欢这些时尚。琳琅满目的展柜中,最显眼的当然是海报上的明星款式,周围还簇拥着多款情侣对戒。柜员问她:「两位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呢?我们有新推出的缘定三生系列……」
她摇了摇头,走到另外一边去。聂未顿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她在链坠展柜停了一会儿,却又不叫柜员拿出来给她选。柜员态度温和:「有喜欢的,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
「钥匙。」没想到这对情侣同时出声,指向柜檯一支玫瑰金的皇冠钥匙。
不管是去哪里找他,都好麻烦。医院、公寓、金碧庄园——还有他的心。现在她有了通行证、密码、指纹锁,国王还要将这把心之钥匙献给王后。
回到车上,他替她戴上项鍊。
「很难戴吗?」她温顺地低着头,手伸到脖子后面去想要帮忙,却被聂未捉住了。她抬起头来,他的脸近在咫尺,等她的许可,来吻上她的唇。
她也觉得很渴,可是——
「我们这算什么呢?」他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又反问他。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恣意妄为。
长长的睫羽下,是乌沉沉的诚意:「阿玥,我在追你。」
樱桃小嘴里,是甜丝丝的惆怅:「我知道。」
他的人生太顺利,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也可以跳级。明明知道行动力已经凌驾于意志之上,却等不及一个暂停,得到了她的身体,忽略了她的心。
「追求者该做的事情,我会一样样做到最好,我从头追你。」
她张了张嘴,那你知道追求者应该做些什么吗?要有一点奉承,一点心机,一点卑微,一点迟钝。
突然,聂未的电话响了。闻人玥浑身一震,抽离这暧昧的气氛:「你先接电话。」
聂未见是德国医院的电话,顿生疑窦,立刻接起,说了没两句,脸色已变。
闻人玥从未见过他露出不自信的表情,整条背都僵住,担心地望着他:「怎么了?」
聂未挂断电话,扶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有些抖。闻人玥的背越来越直,又突然塌了下去:「和我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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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是什么?」
「第一例火花塞手术病人去世了。」
闻人玥脑中一炸,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又涩又嘶:「什么原因呢?」
「不明原因的脑卒中。」
脑卒中,对闻人玥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是手术后遗症吗?所以……我也会死吗?」
脑外这个领域,聂未了解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竟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不能确定是否和手术病灶的动脉改道有关。事件结果要二十四小时后才能出来。」
他立刻带她回医院。一路上两人的电话响个不停。应思源也参与过火花塞项目,很快得知,立刻打电话给聂未,却得到了冷酷的回答:「我知道……发作迅勐,毫无徵兆。来不及挽救……她有权知道真相。」
是让患者懵然不知地走向终点,还是清醒地去规划所剩不多的人生?这是他和应思源一贯以来的分歧。应思源怒极挂断:「太独断太无情了!他怎么能直接地告诉阿玥,她的脑袋里可能有一个定时炸弹!」
桑晓莹劝道:「老应,我想……聂未他现在也一定方寸大乱。」
「我们立刻回格陵。不,我先打电话给伍见贤。」
然后是表哥表姐们,他们再一次从应思源处得到了坏消息,考虑到之前摆的乌龙,所以不太相信闻人玥会有这样的坏运气。越多人知道,越多人质疑,病人的担心反而被分薄了,反过来安慰高知亲戚:「别紧张。」
到了聂未的办公室,闻人玥已经平静如常:「你刚才看到八哥没有,它向我们问好呢。」
一直沉默的聂未拿起桌上的电话:「你需要做几项检查。」
「我不想做。」她最近一次检查是六月初,一切正常,「小师叔,所有我想做的事情都尝试过了。我很开心,很知足。」
聂未按下话筒,转身勐然抱住了她:「不,还不够。阿玥,我不够!」他的怀抱一向令闻人玥觉得安定,可他抱得越来越紧:「我的肋骨……要断了。」力是相互的,抱这么紧,他不痛吗?
痛,当然痛。肋骨隐隐作痛了七年,终于知道了原因,却可能会失去这味灵药:「很好,很好,还给我。」
破门而入的伍家兄妹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看见小师叔紧紧地抱着脆弱的表妹,换个风花雪月的前提也许他们就懂了。但目前这绝望的状态下,激动的伍见贤一个箭步扑上去:「小耳朵不要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然后是贝海泽和伍思齐也如同美国足球队员一般扑过来死死抱成一坨:「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们说!」
闻人玥微弱的声音传出来:「让我喘口气……」
等待尸检结果是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在聂未的坚持下,闻人玥留在了神经外科五区。他拿来薄毯与枕头,将她安置在舒适的沙发上,用屏风隔开:「阿玥,休息一会儿。」
「我想试试你那张按摩椅。」她不肯闭上眼睛。聂未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按摩椅上。
「哇,真的很舒服。」她笑吟吟地望着聂未,「怪不得小师叔躺在上面的时候表情很享受。」
「送给你。」聂未半蹲在按摩椅边,握着她的手,「这次不要拒绝。」
不是小师叔不够好,托小师叔的福,她才能做这么先进的手术。如果当时知道做了只能活几年而已,她也会同意,就像外公那样:「听说现在治疗帕金森有更先进的手术了,那不是很好吗?以后也会有升级版的火花塞手术。小师叔一定做得到。」
聂未将额头抵在她的手指上,深深地印下去。
后来她还是睡着了。聂未将她轻轻抱回沙发上,盖好,去盥洗室洗了个脸。
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刚刚甦醒的那种状态。她听见传真机吐纸的声音,看见小林医生来了几趟,听见低低的交谈,听见天亮了,闻到饭菜的香味。
「阿玥,起来吃点东西。」醒着的时候,伍见贤把她的日常用品都送过来了。
「小师叔做鸡蛋三文治给我吃。」她含着牙刷要求,「配一杯果汁。快回去做了送过来吧。」
他现在不能离开:「乖一点,来吃早餐。」
大国手的营养餐真不咋样:「今天没有早餐会?」
他联繫了每一所做过火花塞手术的医院。其他接受手术的病人术后恢復都很好,随访记录很完整。
「所以,这个是概率问题?」可是一旦降临在谁身上,都是百分之百。
聂未没有回答:「吃饱了吗?」
「嗯。」
「和我去查房。」
时隔七年,她又成了他的小尾巴。当年和闻人玥一起查房的小护士现在成了护士长:「你看,聂医生还是不怒自威的模样。」
「这样病人才会乖。」
「你想要做护士吗?」
闻人玥摇头。有些变了,有些永远不会变。
陌生号码又发简讯来:「报应。」闻人玥看过就删掉了。聂未听见手机响,微一侧头。
实习生赶紧道:「查房不许玩手机。」林沛白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就你事多。」护士门嘻嘻地笑起来,聂未低头看病歷:「不要叫医生说第二遍。」
听见她「嘁」一声表示抗议,他也想笑。
做手术,她就在观摩室里。吃饭,他们一起在办公室吃营养餐。门诊,她帮他叫号。不是贴身观摩,闻人玥还真不知道聂未的工作强度这么大。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我看了一天都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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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双眼微阖:「有解乏的方法。」
「什么?」
「你知道。」
不待闻人玥施展独家秘籍,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不请自来。他们渴望第一时间知道尸检结果。
他们讲闻人玥簇拥在沙发中间,贝海泽握着她的手,伍见贤抱着她的脑袋。聂未只能站在传真机旁,待它吐出一张又一张的纸来。那是德方医院发过来的尸检报告。
他本来绷得笔直,看了几页,突然一歪,放松地靠住办公桌:「和手术无关。」
流浪汉在获得新生之后没有珍惜,一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复诊过。拿着保险金酗酒,挥霍无度,使他的健康比手术前更加不堪。整个人好像布满裂纹的瓷罐,轻轻一敲就碎了。
贝海泽的德语还凑合,赶紧接过尸检报告仔细阅读:「缺血部位离手术癫痕组织有一定距离。」伍见贤喜不自禁:「小耳朵生活习惯很好。还不快谢谢小师叔!不打扰小师叔休息了!我们走了!」
一气呵成的告别,聂未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姐妹就这么手牵手沖了出去。大概认定他是个神级人物,不需要参与俗人的温馨庆祝时刻。突然,她又杀了个回马枪,从门缝中露出小脑袋,对他勾勾手指。
他有些被忽略的失落,俯身过去,她亲上他的脸颊:「好好休息,明天见。」
得到了好消息,大家都很开心,一路上欢声笑语:「一天都没啥东西落肚,去吃海鲜自助吧!」
伍见贤仔细端详着闻人玥:「知道你不会暴毙了,突然又开始嫌弃你。」
「见贤表姐!」
「我从小到大都讨厌你,比我好看,又比我嘴甜。」伍见贤耸耸肩,「你成绩差,又娇气,爷爷反而更喜欢你。现在长大了,才稍微想开了一点。人与动物相反,体弱多病的孩子更容易受到母亲的宠爱。」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外公生了病,会不愿意见我们。」
「爷爷太骄傲了,也太孤独了。」
「如果我生病了,到死的那一刻为止,一定要和家人在一起。」闻人玥喃喃道。
伍见贤拨了拨闻人玥的头髮:「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和你一起復检的不是有个男孩子吗,少了两只脚趾,对你很照顾。」闻人玥赶紧解释那只是朋友。
伍见贤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告诉表姐,我帮你留意。」
「我……我喜欢高个子,眉毛浓浓,睫毛长长。要长得帅,参过军。退伍之后呢,成为了专业人士。」
听她这么说,就连贝海泽都从驾驶座转过头来了。伍见贤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姓于的?」
「不是。」突觉自己的说法有偏颇,闻人玥分辩:「我觉得小师叔很好。」
伍见贤没有听进去。她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姓于的不行。对你不好的男人要来做什么。」
闻人玥鼓足勇气道:「我喜欢聂未,我这么漂亮贤惠,他也会喜欢我。」
贝海泽突然大笑起来,伍思齐问他笑什么,他简直停不住:「没……没什么……这话她以前也说过……看来是长不大了。」
「阿玥,别开这种玩笑。爷爷会不高兴的。」
他们宁愿相信于璧飞影响了她的择偶观,也不愿相信她真的把「嫁给聂未」当成一项事业来做。
为了补偿她的感情缺失,这次换作表哥表姐陪她玩。她对聂未说明天见,竟成了一句空话。明天是伍见贤带她去打耳洞,说戴耳环可以把耳垂拉长一点。还有贝海泽……她一直渴望亲人的关爱,又知道聂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跑掉的,索性大胆地吊着他的胃口:「只能约明天见哦。」
聂未知道她是大难不死就要耍赖的性格:「那等我从德国回来再见。」
什么?闻人玥紧张起来:「你又要去德国?去多久?你在哪里?医院?等我,我马上过来!」
第十九章 相爱时刻到了
其实他只是参加为期四天的国际神经外科年会。这种会议,要么带夫人,要么带徒弟,林沛白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和师父一同前往。没想到闻人玥捂着脑袋硬是挤进他和师父的私密小空间:「我最近有点晕,小师叔带我去德国做个检查吧。表哥表姐都贊同,还贊助我呢!」
头晕?八成是玩得太疯。聂未冷冷看她表演,吩咐林沛白:「给她订一张机票。」
「知道。」
「你不用去了。」
「 什么?
「嘘!小林医生,你一说话我就头晕。」
上了飞机闻人玥才交底。
「我一点也不晕,况且有什么检查不能在格陵做呢?」她只是想去看看,那片土地到底有多吸引人,「会让聂未一待就是两年。」
「你会德语吗?」
闻人玥兴致勃勃:「路在鼻子下面,不会有事。」
聂未淡淡道:「差点在船上走丢的人,还有什么好说。」
闻人玥泄气地坐下。十个钟头的飞行,她本来认真的翻着中德词典抱佛脚,结果却在看了两页之后就睡了过去。直到聂未填好两人的入境卡才醒了过来,一掀薄毯,精神奕奕:「快到了?这是什么?慕尼黑是不是德国的首都?」
带了林沛白,就是弟子服其劳。带着她,简直成了启蒙保姆。一落机,他就牵紧了她的手:「不是,是柏林。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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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都属于拉丁语系,但德语跟英语还是不一样。况且闻人玥的英文也只有个高中水平。连猜带蒙也看不懂各种标识牌,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迎面而来的都是高眉深目的日耳曼人,闻人玥的身高体型顶多算个青少年。人高马大的男保姆带着个两眼一抹黑的青少年,幸好有与聂未同事两年的格拉芙医生在机场迎接他:「聂未,好久不见。这就是你的睡美人?」
格拉芙太太在大学里教教数学,韩裔,会说中文:「睡美人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真生动。」
闻人玥差点热泪盈眶:「你认识我?你会说中文?」即刻就要甩开聂未的手冲过去表示亲热。聂未手一紧一松,算是让她乖了一点:「走了。」
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幸事。聂未要开会,她就跟着格拉芙太太到处游逛。后者定居已久,尽力为她展现当地风土人情,将闻人玥迷得神魂颠倒:「喜欢这里吗?」
在露天酒馆喝着啤酒的闻人玥点头。格拉芙太太继续鼓动:「不如定居下来,我们作邻居。如果你有喜欢的科目想进修,我可以帮你报名。」
闻人玥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摇头:「慕尼黑和格陵不一样,是一座上了年纪的城市,适合小师叔古板的性格。我不行,一个星期就会憋疯。」
格拉芙太太意外地皱起眉头:「正好相反,聂未在这里的两年,不知道多挑剔,衣食住行全部不满意。我想着如果你留下,他会为了你也留下。看来我不是称职的说客。」
「怎么可能,他最擅长的就是丢下我。」
「怎么不可能?」格拉芙太太笑着靠在椅背上,「如果说聂未是一个深奥的函数,你就是唯一的变量。」
聂未开完会回到酒店,就看见闻人玥坐在行政套房的客厅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会开了三天,他每天回来,她都已经一身酒气倦极而眠,他想教训她两句都没机会,今天倒强撑着等他了。
「一整天跑到哪里去了?」
她眨着眼睛看他:「你一整天跑哪里去了?」
「吃了没有?」
「你吃了没有?」
「怎么不回你的卧室?」
聂未不想和喝醉了的复读机说话。看他换了衣服准备出去,闻人玥赶紧追上:「你还没吃?又去吃餐劵?可不可以出去吃?就我们两个人。」
聂未淡淡道:「你能走直线吗?」
两人便坐车去城市另一头一家久负盛名的餐厅吃义大利菜。侍者和她说话,她完全听不懂。
「他问你要不要开瓶白葡萄酒。」明知第二天还有会议,她忍不住对他道:「我想喝一点,你也喝一点,行不行?」
「好。」说是喝一点,可是两人把一瓶酒都喝完了,大部分进了闻人玥的肚子。
「没有人同意给我做手术,是你争取。作为交换,你留在德国两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是那种事事都要交代的性格。」
「以后有什么事情小师叔都要向我交代呀。」
「好。」
吃完饭出来,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挽着他。聂未整个人很平静,但是当她差点冲到街上的时候,拽紧了她:「小心。」
「我今天好开心。」在他怀里,闻人玥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你的人生还很长,以后还会有很多愉快的事情。」
她也这样绝得:「你今天要看资料吗?」
「不用。」
「那陪我打一会关牌吧,就像和海泽表哥打牌一样,谁输了,刮一下鼻子。」她存心要吧他拉到自己的智商水平,然后用经验打败他,「你要小心,我最近运气很好。」
结果却老是输,她的好运气在聂未面前就是一个渣。聂未偏又惩罚得认真,她怕疼,捂着鼻子,「你下手好重!鼻子要塌掉了!」
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还捏着牌仔细计算。聂未把牌往沙发上一扣:「输了。」
她搓搓掌心:「闭上眼睛。」
这次她却多了个心眼,想去看他手底的牌,手被拨开,他仍闭着眼睛:「别看。」
他不过是故意输给她而已。她没有刮他的鼻子,而是亲了他一下,声音颤抖:「聂未,我爱你。」他勐然地睁开眼睛。她赶紧捂住:「嘘,让我说完。」
「我确定自己十二岁那年就暗恋你了,可是我太笨,又不懂事,很后来很后来才发现,发现之前,又走了很远很远的弯路,走得很累很累,就睡了很久很久。睡醒了,才发现你走得更远了。喂!你能不能暂停一会儿,让我赶上来?」她慢慢地放下手。
他先深深地吸了口气:「当然。阿玥,当然。」
闻人玥勐地抱住了他。扑克牌稀里哗啦都掉到了地上,一张红心2和一张梅花a叠在一块儿。
那天晚上两争相说了很多次的「我爱你」,争先恐后,生怕吃亏。从没有这样渴求过对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攀上高峰,她用那轻轻软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聂未的名字:「我好想你。」
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说起他们小时候都住在金碧庄园,却不认得彼此。「我们一定见过,一定见过。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好熟悉。」
不,他们确实没有见过。他记忆力很好,如果见过,一定记得:「好。见过。」
「那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闻人玥趴在他的胸口问,「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哇,第一次见面就给你看到了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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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没有那种爱好。
「怎么能不是呢?」就是!就是!
闻人玥使劲拧他。
聂未抓着她的手:「那时你在老师耳边说了什么?」
有吗?她想,她有和外公说悄悄话?
「我没有送礼物给你。你在老师耳边说了一句话,不记得了?」
闻人玥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
「上船之后我还惦记了很久。」
「是吗?」她傻笑起来:「哎呦,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第二天早上聂未非要弄醒她:「别睡了,快起来。」
闻人玥好烦躁:「讨厌你!走开走开,昨天说的话我都收回。」
「乖,起来帮我系领带。」
她打着哈欠站在床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天上有有会飞的海豚,你举着我爬到树上去,抓了一只刚出生的。」系好领带之后又亲了一下,「今天好正式。」
上午的会议他是主席。她跟着读了一遍:「插ir man 。」又问,「你那么冷淡,不爱说话,怎么会叫你做插ir man ,因为你长得帅?」
他觉得好笑:「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在神经外科领域很厉害?」
他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她一听,眼睛都圆了:「他们怎么知道?」
没想到她当真,果然年纪到了不适合调情:「我开玩笑。」
「我也是呀!」闻人玥笑起来,「只有我知道,以后也只有我知道。」
会议结束之后,主办方又招待所有与会者做一次短途旅行,除了食物难吃,简直好像在天堂。在这里,他们是王子与睡美人,没有其他任何羁绊。他们去了野生动物园,闻人玥对所有动物的耳朵都特别感兴趣,拍了许多照片:「哇,你看,拉耳朵它也不反抗。啊!它舔我!聂未,它舔我!」
连长颈鹿也知道她是甜心。聂未见她高兴,又多留了两天。带她去了着名的新天鹅堡。可是黑洞洞的,即使有浪漫的歷史传说,闻人玥也不喜欢:「只适合远观。你在德国两年,没来过?」
「没时间。」他举起相机,「要照相吗?」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闻人玥把他的脖子勾下来,亲他:「你胳膊那么长,我们一起照。」天鹅堡内,他们一次又一次接吻,直到天黑:「走吧。」
「不走。」
「要回酒店啦。」
「不走。」他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很好。」
「真的不走吗?」闻人玥笑嘻嘻地牵着他的手,倒走了几步,「还有更好的。」
晚上也很和谐。
「快来快来。」她站在床上,拿着一条干毛巾直跳,「我给你擦头髮。」
「你总是越晚越精神。」
「因为现在是格陵的白天嘛。」擦着擦着,她发现他头顶发旋边有一根白头髮,顿时愣住。
「怎么了?」
「有一根白头髮,要拔掉吗?」
「不用,它一直在那里。」
「一直?多久?」
「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聂未不以为意,「爹妈都见过,拔了还会长出来。」
「那就留着吧。」闻人玥柔声道:「笑什么呢?小老头!」
「你的第三个注意到这根白头髮的人。」
他们的好与坏,美与丑,长与短,深与浅,都要与对方分享。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闻人玥听见他在隔壁房间打电话。她最恨他一大早就这样忙碌,悄悄起床,躲到衣橱里面去。等他进来,看见他进来时,看见床上空余凌乱枕被,伸手悄悄衣橱:「快出来。我们要回家了。」
格陵那边有一名一直排队等待左手移植的伤残人士,现在有了适合的捐赠者,需要他立刻回去准备手术。闻人玥走出衣柜,吃惊道:「捐器官我能理解。但会有人自愿把左手捐出来吗?」
「捐赠者是名死刑犯。」
她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了减刑?」
「人体捐献不能涉及任何利益交换。」聂未道,「别问了,你不用知道。」
她还是想不通:「移植别人的手,感觉怪怪的。移植器官至少是在身体里面看不到。一只左手,还是死刑犯的左手,也许那只手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天天都会看到用到,会有心理障碍吧。」
担心得真多:「会做心理復健。」
闻人玥听话地「嗯」了一声,「我马上收拾行李。」
「以后有机会再带你来。」
「下次去澳洲,好不好?」
「好。」
传真机响起,病人的资料传过来了。聂未去拿资料,只扫了一眼病人的名字,眉骨便一跳。
闻人玥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欢乐地一拍手:「幸好我已经把礼物都买了。」
回程的飞机上,他们一直牵着手。她年纪那么小,又刚证实他的宠爱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正是要铆起劲来撒娇,撅着嘴埋怨:「为什么坐飞机嘴巴会好干?」
「喝水。」
「我不要喝水。」
反正是头等舱,其他乘客不会注意。聂未俯身过去亲她,舌头在她嘴唇上舔了一下。
她得陇望蜀:「我额头也好干,鼻子也好干,到处都好干哦。」
「别淘气。」
她果然不淘气了,又凝神屏气地盯着他看,「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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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细声细气道:「喂,你后脖子上有七颗芝麻大小的痣。从左到右,好像北斗七星。凡是身上有奇痣的人,都是要做大事的。我身上就没有。」
聂未一边看资料一边回答:「你后腰上有一颗痣,是松果体的形状。」
「真的吗?」她兴奋起来,「下次拍给我看看。」
「我查过了,民政局星期六也办公。」聂未道。「我们下午过去登记。」
既然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当然要结婚。他没那么多花样。可闻人玥有些犹豫不决,「太突然了。出国前还在嘲笑我想嫁给小师叔的念头,回国我们就结婚了。表哥表他们会昏过去的。」
聂未瞥了她一眼,眼神明明白白说是,「你看我是那种会考虑伍见贤贝海泽的承受能力的人吗?」
又来了,他这种长辈气势又来了。
「总共请我吃了一顿饭,逛了一次街,送了一条裙子,一根项鍊,就哄我和你结婚吗?你都还没有在窗下唱两三个小时的情歌,然后我扔一盆仙人掌下去——」看聂未额头一眼,她乖巧地改口,「可是我们的聂大国手太忙了。算了算了,我这么体贴懂事,你再追我九九八十一天,我就答应你。」
耐不住她一个劲地撒娇,聂未合上资料,「回去后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梳妆檯、全身镜、六门衣柜。」
聂未随手画了个草图出来,「聂今的衣帽间在这面墙后面。我把她那边的门封死,另外开个门,以后就是你的了。」
聂今在很远的地方打了个喷嚏:「老公,有人在骂我!多半是聂未!」
「那她的衣服鞋子包包怎么办?你要给我买新的哦。」
「扔出去。」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聂今又打了个喷嚏,「老公,我感冒了!」
看着他画出来的旧居翻新图 ,闻人玥宣布,「结婚之后,我要先玩两年,再生宝宝。」
「好。」
「我的意思是,要先玩你两年,再生宝宝哦。」
「......」他真是懒得叫她别淘气了,「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去一趟仰止园。」
「你打算怎么和外公说?」
「直接说。」聂未仿佛在说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如果老闆反对,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外公怎么可能出来反对。」
「原来你知道。」聂未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我会谢谢老师的沉默。」
「如果外公还在世,我就抱住他的大腿,又哭又撒娇,在地上打滚,烦到他同意为止。」闻人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放心,交给我了。」
一落机,就回到尘世俗务当中去了。放下行李,聂未立刻参加会诊。这是格陵第一例左手移植手术,除骨科之外,各科专家都抽调出来集思广益,制定最佳方案。尤其这是首次加入血液科做骨髓移植,「将供体的骨髓移植入受体体内,可以降低排斥反应。」
许多失去肢体的人固然会有心理障碍。可是一旦移植了他人的肢体,也很容易产生多方面的困扰,「国外有手术很成功,过不了心理关口,最终要求截肢的案例。」
这名叫做于壁飞的病人是在一次领海冲突中失去左手,「从心理评估来看,他的意志非常坚定。」
「聂未,你有什么意见?」他所负责的神经接驳是整台手术的核心部分。
聂未抬起头来:「我想先见见病人。」
挂着「战斗英雄」的称号,于壁飞这次入院受到了一定的媒体关注,院方特意为他安排了单人病房以杜绝干扰。他虽然没有左手,但做事干净利落,一点也不输于正常人。医生们进来时,他正在布置私人物品,一只手将薄毯和枕头捲起来夹好,放进储物柜,然后敏捷地转身,「院长,你好。」
他已经退役,倒是不方便再称唿他的军衔:「于先生,第一天入院,感觉怎么样?」
于壁飞摸摸脑袋,「一切都好,就是床有点短。」
「我来为你介绍,这是我们专家小组的成员。」
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来,在院长的介绍下一一握手,「坐下于壁飞,请多多关照。」他的视线在没有伸出手来的聂未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接下来的手术就要依仗各位医生了。」
他精神抖擞,但又不过分亢奋,倒是十分乐观坚定。各科都安排了检查时间,「明天上午九点钟来神经外科五区做几项检查。待会儿有医生来对你说明注意事项。」
「聂医生,听说这种移植手术,其他的技术都已经很成熟,只有接驳神经这一关最难。」
「是。」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交给您我很放心。」于壁飞笑道,「其实我和聂医生身形相似,如果能够移植您的左手,那就完美了。」
没人想到他会这样说,显然和大国手开这种玩笑不合适,「呵呵,于先生真幽默。」
聂未淡然回答:「手术在我身上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也是。」于壁飞笑笑,突然望向门口,「咦,稀客。」
在门外徘徊的竟然是贝海泽,这次会诊完全没肝胆科的事儿,他的出现实在蹊跷,连聂未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等专家小组离开后他才进来,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恭喜他,「我很高兴你终于等到了供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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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于壁飞笑道,「上天总算给了我一个机会。」
「小师叔的技术很好,你可以放心。」他们这些年总在保持距离,说过的话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很容易就陷入沉默。贝海泽停了一停,准备告辞离开,「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尽管说。」
偏偏于壁飞真有事,「我想见一见她 。」
贝海泽不置可否,大步走出病房。于壁飞躺回床上去,将完好的右手枕在颈下,轻轻地哼起了歌儿。很快,林沛白来了,「于先生,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是谁,我见过你。」于壁飞翻身坐起,笑道,「你是聂大国手的得意门生,林沛白医生。」
林沛白狐疑,「我记性很好,如果见过你,应该记得。」
于壁飞笑而不语。林沛白先做了简单的评估,贊道:「于先生,你的左腕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神经萎缩的现象。」
这意味着会有左手还存在的假象,会经常疼痛,会情不自禁使用左手却扑个空。一个人要有很大的意志力才能坚持下去,而这种支持的来源并不是那些雪片般飞来的情书。
英雄总会收到许多情书,他也不例外。可惜内心清明,如果真相没有媒体宣传的那么高尚。报纸嘛,随便看看就行。他这个人,脾气不好,又倔。在扁礁头一年还忍得住,后来就经常和越境捕鱼作业的外国渔民粉色冲突。一次冲突中,被对方的自制刀具伤了手指。
他没当回事,自行包扎。军医巡岛到了扁礁才发现事情坏了,送他去太平岛治疗,要立刻截掉食指和中指。他怎么肯!看起来一点事情也没有。结果染上败血症,持续高烧,迅速感染。由父亲做主,立刻截肢。因为不肯失去两根手指,结果失去整只手。他就是这样的脾气,总是因小失大。如果没有跑到闻人家去闹事,他只用在太平岛上待三年。因为失去左手,他被立刻送回格陵。而这时候闻人玥已经陷入昏迷,在聂未的庇护下安眠。事态发展如此可怕,他心胆俱裂,求见而不得。
贝海泽对他说:「小师叔把阿玥照顾得很好。她不需要我,更不需要你。请你不要再来骚扰她。」
伍思齐对他说:「我们以阿玥的意愿为重。」
伍见贤对他说:「什么狗屁英雄,我们伍家不稀罕!滚!」
换了以前,于壁飞是谁的话也不会顾,抢了他的阿玥就跑。但现在,他生怕自己的不冷静会酿成更大的伤害。不让他接近她,远远地见一面也好。
医院的草坪变成停车场之前,他每天都去放风筝,一方面是为了锻鍊自己的双臂,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在贝海泽推她出来晒太阳时,远远地见上一面。她迁入新的外科大楼那一天,他也远远地看着,看着聂未亲自跟着病床,他却只能喃喃自语:「阿玥,起来吧,自己走着去。」
她捲入遗产风波,他请求贝海泽收下他的心意,却得知聂未已经把支票开出来了。
她做手术,他讲报纸上那小小一条「格陵首例火花塞手术取得成功」新闻看了又看。
所以贝海泽说得没错,有聂未就够了,她谁也不需要。
即使如此,他还是跟闻人玥三次。復健后第一次单独上街,高考发榜日,第一天上班。每次他都特地对贝海泽报备。贝海泽从一开始的抗拒,变成了沉默。
「你忘了她吧。错的时间,对的人,不要浪费认识其他女孩子的机会。」
于壁飞忘不掉自己的左手,他总觉得左手还长在那里。右手占着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用左手去辅助。结果往往是被子摔了,人跌倒了,永远吸取不了教训。
第二天上午,做完检查的于壁飞慢慢走回病房,没想到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窈窕的女孩坐在窗下,她那双灵巧的手总是不闲着,但今天只是安静地叠放于膝上。听见了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小圆脸十分平静,轻声问候:「嘿,于壁飞,你好吗?」
这次的移植手术所占的新闻版块比上次火花塞手术要大得多,渲染了英雄的悲壮,鼓吹了医者的高明,医院里的病人在骨髓移植稳定后就开始了復健程序。
「最近小耳朵的动态你们应该很清楚。」伍见贤将两个弟弟聚集到一起,「做手术前,她总是缠着小师叔问这问那。做手术时,她一直等在观摩室里。现在到好,业余时间基本都用来帮助于壁飞復健了。」
「我都告诉阿玥了。」贝海泽沉吟:「这几年……于壁飞也过得很难。」
伍见贤翻了个大白眼:「你就是个大嘴巴!我们都发过誓,绝不在她面前主动提到于壁飞。」
「强取豪夺也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最近情路顺遂的吴思齐很热情地想着结婚生子的必经程序,「我看他对阿玥是真心。」
「你最近又在看什么狗屁偶像剧?」伍见贤大怒,「你连桑叶子的一个小手指都不敢碰,有什么资格说强取豪夺?」
「我看阿玥最近和小师叔互动很多。」贝海泽道,「她以前有多怕小师叔,恨不得见面就贴着墙走。现在为了于壁飞,一直在接近小师叔。」
另外两个瞎了狗眼的人也连连称是,「我确实看到两人一起在医院餐厅吃饭来着。」
「还经常坐小师叔的车回家。」
对他们而言,为了于壁飞和不苟言笑的「冰山」小师叔亲近,那真是很大的牺牲了。伍见贤若有所思,决定找闻人玥问清楚。结果把表妹从店里接出来的时候,伍见贤傻了眼,「这么多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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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点购物慾大爆炸。」闻人玥不好意思,「蓬蓬的,抱着舒服。」
好不容易将抱枕都堆到车后座去了,伍见贤装作不经意问道,「你最近天天去康復科找于壁飞?」
闻人玥点头:「聂未说,手术再成功,復健跟不上也不行。对復健我很有经验,所以有时候会过去帮忙。见贤表姐,其实我有件事情想对你说。」
伍见贤正在想「列位」是哪几位,听她有话说,赶紧道:「你讲,和表姐有什么不能讲,不怕。」
明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表姐,怎么会突然不记得了,「算了,等于壁飞的事情结束再说吧。我现在天天都好累。」闻人玥皱眉,「可是又睡的不踏实。」
「说到那个于壁飞——」
闻人玥突然胸口发闷,几欲作呕。伍见贤道:「是我提到于壁飞让你想吐?」
「不是,我有点发热。」
伍见贤关切道:「吃药了吗?」
「买了感冒药,但完全不想吃。」她将下巴搁在抱枕上,眉头打结,「晚上吃饺子蘸醋,好吗?」昨天在聂未那里也是拼命想吃饺子蘸醋,但只吃了三只她就懒得张嘴了。半夜梦见鸡蛋三明治,口水流了聂未一肚子。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聂未起来做好,送到床边。她吃了两口又不吃了,「好累,睡觉。」
身为产科医生的伍见贤在这上面多买敏锐!她勐地一踩剎车:「小耳朵,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见贤表姐你也觉得吗?我最近心情可差了,生理期也变得不规律。」
伍见贤背后冒着冷汗,循循善诱:「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应该养成定期检查的习惯。」
闻人玥不知就里,温顺地点了点头。
一看表妹的检查报告,伍见贤两眼发黑。再算了算日子,继续两眼发黑地走进候诊室,闻人玥还懵然不知:「怎么样?」
「你怀孕了。」伍见贤哆嗦着将一个纸袋递给表妹,「这是医院为每位新妈妈准备的礼物。」
闻人玥呆住,她只是有点发热犯懒,怎么就怀孕了呢?她还觉得最近腰变细了呢!她机械地接过纸袋,只见里面有几本手册,还有几件小物事。她随手拿出来一枚精美的袋鼠徽章,育儿袋里还有只可爱的小袋鼠在探头探脑。看着这枚徽章,闻人玥眼中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这是不是别在包包上的?」有个这个,以后在公共场合她和她的宝宝就会享有优先权。「听听,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妈妈好久没有好好吃饭饭,真是对不起。」
她还立刻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她还立刻用叠字!伍见贤额上青筋直跳,「是谁的?」听表姐这样蛮横,闻人玥有些不高兴,「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温柔点。」
她还怕那个只有瓢虫大小的胚胎听见了不成,「我问你是谁的?」
「我的。」
「你一个人能有孩子?」伍见贤几乎要咆哮起来了,深深懊悔没有对表妹普及生理安全常识,「是谁欺负了你?」
闻人玥顿感委屈,「没有人欺负我。你这样不讲理,我要告诉聂未。」
「你还有理了!」伍见贤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于壁飞,是不是他?一定是了,时间也对得上。」
闻人玥气得发昏。伍见贤已经打通了伍思齐和贝海泽的电话,「你们快给我滚过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闻人玥也大叫起来,转念一想以后要依仗表姐的地方还很多,又轻声缓气道,「见贤表姐,你听我说嘛……别生气……你要照顾我……」
「闻人玥,我管不了你了。」伍见贤气得直哆嗦,「我……我……我叫应师叔来收拾你!」
应思源一收到消息也蒙了,立刻打电话给聂未,气得双手乱抖,「聂未,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阿玥怀孕六周。」他痛心疾首,「太过分了,这样占一个小孩子的便宜。」
正在查房的聂未道:「我马上过来。」
在伍见贤家中等待公审大会开始,闻人玥津津有味地看着孕期小册子,「见贤表姐,手册上说要买比平时鞋码大一号的平底鞋,因为后期腿可能会浮肿。其实你的鞋子就比我大一号,还有求求的衣服。」
「我看你现在是喜当妈喜癫了吧!」伍见贤快崩溃了,「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还要养个小孩子!你打算怎么养?当洋娃娃一样养?」
伍思齐和贝海泽前后脚赶到,也是大为震惊又觉尴尬,「这……你考虑好了没有,下一步怎么办?」
闻人玥心烦意乱,捂住耳朵,不理他们。
聂未和赢思源进来时,伍见贤正在大放厥词,「我和你们说,不管是谁,带过来,我要阉了他。」
「是我的。」
「啥?」伍见贤怪叫起来,「什么?」
「是我和阿玥的孩子。」聂未耐心回答,「我们在一起已经三个多月。是我的失误,从德国回来就应该立刻去登记。」
贝海泽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算时间。伍见贤紧紧地抓住伍思齐的手,嘴巴是再也合不拢了。
桑晓莹别过脸去,「老应,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要理。」桑叶子这样不中用,任由他们发展到了这步,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只希望丈夫受到的伤害降低到最小,「我们走。」
看着脸色惨白的应师叔,闻人玥突然感到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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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未过来牵她,「阿玥,我……竟然没有注意。」
她把他的手打开。聂未再牵她,她躲闪着,突然哭了出来,一面哭一面站起来打他,「乱七八糟。」没爱上就滚了床单,没结婚就怀孕了。想要拨乱反正,慢慢地一点点讲给大家知道,他们在一起了,想得到大家的祝福,却越来越乱,「聂未,真讨厌!都怪你!都怪你!」在德国可不是一次安全措施都没有做吗?
「别哭。阿玥,别哭。你带户口簿没有?」
在所有人的围观下,聂未紧紧抱住闻人玥。闻人玥一直打他,他也没有松手。
看着表妹把小师叔当沙包一样打,而且小师叔还要迁就她的身高,弯着腰让她打得顺手,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全傻了。今天信息量太大了,饶是他们三个医学博士也接受不了。聂未要带闻人玥走。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等门砰的一声关上,他们才仿佛重启一般,慢慢恢復过来,「刚才是在做梦?发癔症?」
「小师叔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他要做我们的表妹夫吗?」
「我觉得更可靠的说法是,阿玥要做我们的小师婶了。」
伍见贤以头抢地,「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直唿小师叔的名字!」
贝海泽也跳了起来:「怪不得师父天天取消我,说我怎么还叫聂未『小师叔』?我说不叫小师叔叫什么,他就哈哈哈哈……」
伍思齐:「我想,叶子早就知道了。」
谁没事把户口簿带在身边!聂未开车载她回去拿。一开门她就赌气躺在床上不动。聂未找到了户口簿,「放在我这里,明天早上去登记。」
根本没人祝福。她赌气地说,「不去。」
「乖一点。」
「只要和你沾了边,什么事都乱的。你说过会停下来等我,结果还是拽着我一直跑。」闻人玥蒙着头大叫,「我很你!我不要和你结婚!我要回澳洲去嫁老华侨!一辈子都不要听听知道你的存在!」
听到外面没有了声音,她迟疑着捲起被子边儿。孩子他爹还在,就是脸色不好看,「不要乱说话,你带着他走到天涯海角,他都是聂未和闻人玥的孩子。」
她处理和于壁飞的关系很理智,怎么到了自身的变数,却这么不理智。
这是她和小师叔的孩子,闻人玥突然意识到这说明了什么。她有探头入被,蜷成一团,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聂未掀起被子的一角,只听见她在自言自语:「听听,不要害怕,我和听听爸爸感情很好的,爸爸妈妈都爱你。」
「嗯。」她听见聂未附和,伸出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晚上想吃什么?」
「我要吃饺子蘸醋,还要吃牛舌。蛋白质够吗?书上说头三个月不用额外补充营养。糟糕!准妈妈手册、徽章,都忘在表姐家了。」
第二天一早,聂未请了假,两人去了民政局,和其他情侣一样排队登记。只是闻人玥闹了个笑话,见另一个办公大厅没人排队,高兴地拉着聂未就冲过去,结果那边是办离婚的,又灰熘熘回来继续排队、缴费、照相、登记。闻人玥做梦一样看着结婚证。就这样实现了人生理想,从此生活也要和他一样,变成一本平铺直叙的流水帐:「现在去哪里?」
聂未也很松了一口气,「买戒指。」
对啊!没有买戒指就煳里煳涂地登记了,「算了,和你在一起,就是要颠三倒四。」
原本打算买庄罗珠宝的新款式,结果正好有一个女孩子在店里撒泼,说自己也买这一款,钻石莫名其妙地掉了还不给赔,「千万不要买!黑店!」
本来闻人玥对钻石就一点执念都没有,于是买了一对光秃秃的铂金戒指。
聂未柔声问道:「不喜欢其他的?」
闻人玥摇摇头,对他示意手上的戒指——她就是最大最美的珠宝,何必还要钻石?
「你那只做手术的时候也不许摘下来。」
「当然。」
聂未和闻人玥「先上车后补票」的新闻很快传遍全院,虽然这是广大人民所喜闻乐见的盛事,但他们所在的小圈子却反弹很大。医生娶病人?师叔娶师侄?
有高资歷的伍门子弟来劝,劝他顾全师门颜面,「老师泉下有知不会高兴。」
聂未口气便有些阴森:「你们觉得老师会从仰止园跑来教训我吗?」
「你不要一时煳涂。」
「我考虑得很清楚。」
闻人玥这才明白为什么聂未要第一时间带她去登记,再慢慢来通知其他人,原来阻力是这样大。
突然所有人都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真奇怪,怎么突然就在一起了。」连最肯敞开心胸的沈最和林沛白都接受无能。
「她还问过我是不是爱吃鱼。其实也不算突然,有迹可循,大概都可以追溯到——师父生病那次了。她哭得最厉害。」
「不喜欢匡玉娇,原来是看上了她女儿。」
「去德国也不带我,带准夫人。」
「那天不应该把阿玥一个人留在聂未家里。」说完这句,沈最便和林沛白一前一后离开了拥挤的电梯。
不止沈最和林沛白,其他人都如是想。
放了婚假的闻人玥游荡到表姐家里,想帮忙做家务,伍见贤却什么都不让准小师婶做,「放着。你从医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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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思齐表哥呢?我怎么联繫不上他?」
「他请了假,陪桑叶子旅游去了。他们这一对,我也是管不了了。」
闻人玥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上。求求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她响起妈妈说过小孩子的话特别准:「求求,你猜小姨肚子里是什么?弟弟还是妹妹?」
求求爬上去乱摸一通,「小姨小姨,给求求生个弟弟。」
伍见贤在厨房大喝,「求求,不许没规矩。」
然后就听到外面求求哭了两声。她端着果汁出来时才知道闻人玥已经走了。
贝海泽把此事告诉于壁飞时,他一点也不惊讶,一边锻鍊一边说,「我知道。你们不知道吗?」
贝海泽气馁地靠在器械上,「想不到,不愿想的事情,总有办法视而不见。」
于壁飞知道此事,是因为闻人玥来看他的那一天说很清楚,「嘿,于壁飞,你好吗?我现在很好。健康的身体,贴心的家人,稳定的收入,甜蜜的恋情。一切过往,我已释怀,你实在不必刻意躲避又刻意相助。于壁飞,我希望你也好。」
「如果……我们允许你接近她,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如果我在那两年陪着你。可是,没有如果。
闻人玥还告诉他,「于壁飞,那顶贝雷帽属于我外公的关门弟子聂未。」
于壁飞知道,她从来不是他的「玥」。
聂未简短地告知聂今自己已经和阿玥登记的消息,后者消化这条消息却用了整整一天,躺在床上,万念俱灰。对聂今来说完美的哥哥居然会上演奉子成婚这种闹剧,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污点。以致于她奉命陪闻人玥去婚庆公司的时候,面孔绷的像一面鼓皮。
等婚礼策划师时,闻人玥主动对聂今示好,「最近越来越热。」
这么热你还把靠枕都占着。聂今慢慢地想,不回答。
「有空一起去游泳吧!泳池里很舒服。」
「你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不能游。」再说看你娇滴滴的样子,你会游吗?
「你哥教我来着,他很有耐心。」
「是吗?哼,愿闻其详。」
「先在浴缸里练换气,然后在床上练动作。下水之后,要托着腰……」
「够了!你知道他怎么教我的?他给我套个泳圈,直接踹进海里。」
「你学会了吗?」
「当然!学不会要死人!我『碧波小将』可不是浪得虚名。」
「我到现在还没学会。要不你教我吧!」
聂今倒是很想踹她的屁股,但如果被哥哥知道了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我哥水上运动比较厉害,其他就不在行。」
「对啊。我看过他以前的照片,真的好瘦。」
说道这个,聂今还有件趣事,是她四岁时发生的事情,「他正给我做晚饭,我在客厅看着电视突然抽搐了,他把我一把抱起来就往医院送。」
「哪里好笑?」
「跑到医院之后他虚脱了!和我一样打点滴!」聂今笑得花枝乱颤,突然想起聊天的对象是阶级敌人,又板起脸来。
「后来他就加强锻鍊了?」
这时婚礼策划师进来,一看到聂今就往后缩,但会议室的门已经被关上了,她只好坐下来道:「鲁太太,这么快又见面。」
聂今一仰下巴,「别怕,今天来是为了大哥的婚礼。」
准大嫂的人很随和,所有的要求只有两个字——简单。聂今使劲翻着白眼:「简单?你知道不知道会有多少重量级人物参加婚礼?你好歹也要顾全我哥的面子。」
亲切的策划师不动声色地引导聊天内容,「新娘还记得和新郎第一次见面吗?」
「那好久了,十四年前的八月十六日。」
聂今一怔,她也知道闻人玥是伍宗理的外孙女,但没有想到她和哥哥的渊源这么深。
「那时候新郎正是一朵花的年纪哪。」
这是闻人玥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聊起自己和聂未的感情,「对, 他那时候帅极了,而我真是丢脸到爆。后来再见,还是很丢人。」
在唯一对她和聂未的感情和颜悦色的策划师面前,闻人玥敞开了心扉。聂今愣愣地听着闻人玥讲述,和她记忆中的几处细节也慢慢地重叠起来。原来哥哥的喜怒哀愁,都是因她而起。
聂今:「闻人玥,你真的很讨厌。全世界所有的人在我哥看来都是蠢的可笑,你明明也一样,却又不一样。」
闻人玥:「因为他爱我。」
聂今:「是因为你可怜吗?」
闻人玥:「由怜生爱也是爱。如果我一味是弱者,也不可能永远讨人喜欢。爱令人成长,令人坚强,令人自信。如果聂未对我的爱没有成长和治癒的能力,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是他的爱让我跌跌撞撞走过来,我们都不是傻瓜。」
聂今:「阿玥,我讨厌你,以后哥哥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闻人玥:「对,聂未是我和听听的。但我会和聂未一起照顾你。」
和策划师聊得正开心,闻人玥接到一个电话,「你是……我猜不到……哦,你好。呵呵,你知道啦……好的,我尽量。」
「高中同学。」挂了电话,也对聂今道,「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还知道我要结婚了,叫我一定要去参加同学会和发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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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今嗤之以鼻,「这种有事钟无艷,无事夏迎春的同学你也要见?你知道一个大国手代表着多么广阔的资源吗?看一个人品味如何,就看他交的朋友。」
「聂今,你算不算我的朋友?」
「我是你的小姑子,是你要讨好的角色。喂,不要抱着我!热!」
如果换了以前,闻人玥真的不一定会带聂未去参加同学会。但这次,他们手挽着手一起去了。大家都闭口不谈当年不开心的事情,「聂大国手,你可是娶到了我们的班花哪。你们还记得危从安吗?他做的校花扑克牌,阿玥是红心二呢。」
闻人玥赶紧小声解释,「二比a大,仅小于鬼牌。和你打的桥牌不一样。」
同学会结束,上了车,她还在解释,「我之所以只排到了红心二,是因为小男生喜欢清纯风。」
「我知道。」可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的。
婚事决定得太仓促。闻人延和匡玉娇听说闻人玥怀孕,已经和经手人聂未登记,现在要举行婚礼,即刻飞回格陵,抱头痛哭一场。他们不觉得高学歷、高智商 ,处于精英阶层的聂医生是女儿的良人。他们在一起不可能幸福,会很悲惨,会受到家庭冷暴力对待,会被悄悄害死然后分尸。匡玉娇突然想到这个可能性,在双方第一次见面的宴席后,闻人玥和聂未陪父母回酒店,坐了一会儿,聂未就自动先迴避了。
「现在格陵的天气这么热了。」发胖了许多的闻人延擦着额汗,「玉娇,你顺她。」
匡玉娇问女儿,「你爱他吗?」
闻人玥点点头。
「他爱你吗?」
闻人玥用力地点点头。
夫妻两人拿出计算器和纸笔,把家底好好算了一遍,「阿玥的嫁妆……把你的首饰卖掉吧。」
「不行呀,那也是要留给阿玥的。没有好一点的头面怎么嫁人?」
「可是现在格陵的房价涨的很快,我们准备的嫁妆是不够的。」到底是留无用的首饰,还是换保值的房产?最后匡玉娇还是决定卖掉首饰,付一套一居室的首付给女儿,「不,你一定要接受。我们离的那么远,万一过得不快活,你还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对不起啊,阿玥,爸爸妈妈准备的嫁妆就只能尽力到这里。」
闻人玥控制不住自己,又去买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抱枕。聂未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晒枕芯和晾枕套,「买这么多,怎么不叫聂今去接你?」
「爸爸妈妈陪着我呢。」
「下次送去干洗吧。自己洗不累吗?」
「妈妈帮我洗完才走的。」聂未没作声,正要上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问她,「我怎么没收到刷卡信息?」
「爸爸给了我一张附属卡,比你那张好看。」
「是嘛?给我看看。」闻人玥不明就里,从钱包里抽出来递给他。
聂未淡淡地接过,然后走进厨房拿了一把剪刀出来,当着她的面剪成两截,扔进垃圾桶。
「这……」
「不要再用娘家的钱。」聂未淡淡道 ,「我非常介意。」
聂未找到了闻人延,说,「我在医院附近有一套公寓,我会以赠与的方式转给阿玥。」
闻人延正色:「我们不想占你的便宜。」
按照风俗,聂未把聘金交到闻人延的手上。岂料闻人延突然来了一句,「你再这样,我就不把女儿嫁给你。」
「爸,你小心眼。」
果然女儿养不熟啊!
沈最、林沛白和伍家姐弟在医院餐厅开了个碰头会。
「是要好好谈谈了。」资歷最高的沈最神色凝重,「我最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睡着了就会乱做梦。」
「我也是!」
「我也做梦了。」
「原来你们都有这样的困扰。」
大家将各种蛛丝马迹拿来核对聂未与闻人玥的交往,不禁感嘆,「我们的智商果然只有两百五。」
如何将这些细节串在一起?每个人又有每个人的想法。
伍见贤的想法很实在,「其实小耳朵和小师叔在一起,我有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那可是宛医生求而不得的男人哪!她想和师叔做的事情,只有小耳朵做到了!要知道我们伍家的基因优良,优生优育的重任就不劳宛医生操心了。」
伍思齐的想法很言情。看,电视剧里的吵架的那一对男女是和闻人玥——「我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您在哪里?我第一次下床,摔得双手双脚都骨折,您在哪里?我第一次吃饭,吐得满身都是,您在哪里 ?我第一次迷路,您在哪里?我第一次提笔,发现连天地人三个字都写不完整的时候,您在哪里?我从头学习,想要赶上这个社会,您在哪里?小师叔——」
「不要用『您』来称唿我,不要叫我小师叔。」聂未怒极,「一个抱你,亲你,和你肌肤之亲的男人,还不配你叫他一声『聂未』?」
「你从来不在,从来不在。我已经习惯了你不在,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我不爱你,和你上床?」聂未怒极,「你当我是什么?畜生?骗子?」
不!这不是小师叔的风格,那聂未的风格是什么?
贝海泽的想法很浪漫。「我要是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带她去看她的星座。阿玥小时候很喜欢看星星。」
「真看不出来,我们海泽还是小清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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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沛白的想法很宝莱坞。「我梦见师父和阿玥载歌载舞,后面一堆白袍实习生伴舞,我跳带劲儿——我一定是疯了!」
「沈医生你呢?」
「你们确定要听吗?」
「算了。」
沈最终于忍不住,「害得我小电影都不能看了。」
众人纷纷求饶,「打住」,「别说了!」,「请喝茶!」
接下来的议题,「聂未是个很谨慎的人,怎么会计划外受孕呢? 」
「我们确定要讨论这个问题?我倒是有很多画面。」
「沈医生!」
「不过最近聂未显然是比以前开心了许多啊。」
「桌上也摆着在德国的合照。」
「戴上了婚戒的小师叔,容易亲近了。」
众人皆默认。贱贱地,他们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瞎操心!难得清闲,不如吃个下午茶吧。」
第二十章 i swear
当看到婚logo的那一刻,闻人玥知道自己的婚礼一定会很完美。
q版的闻人玥靠在船锚上,脚尖点着锚冠,铁链缠在聂未腰间。他戴着听诊器,长长的胶管另一端伸进新娘的衣服里面。铁链和胶管弯出两颗大大的红心图案。
真到了行礼的那一天,由于闻人延和匡玉娇的坚持,在西式婚礼的基础上加了迎亲仪式,将新娘从女方家中接出,然后送到南方家中。匡玉娇虽然很想将女儿从瀚海郡301号嫁出去,无奈房子已经几易其主。还是应思源打了电话过来:「我曾经说过,希望闻人玥结婚时能从我们家嫁出去。她现在还愿意来吗?」
当然!这样,她的婚礼就不可能更完美了!
「阿玥,你今天真漂亮。」行礼前,新娘休息室里,闻人延看着镜中的女儿,「和你妈一样。」
闻人玥还有点情绪:「妈,刚才闹得太厉害,人家好想吐。」
匡玉娇翻了个白眼:「别吐在你的希腊式婚纱上。」
沈最知道洞房绝对闹不到,倒不如在迎新时好好整整聂未,事先做好了许多资料搜集。等看到聂未华丽的伴郎团出现在门外时先泄了气:「许医生,你来啦。楚医生,你也来啦!那林沛白去跑楼梯!三人份全你一个人跑完好了!每层楼每一家都要塞红包,知道吗?」
匡玉娇道:「沈最!不要放过他们,跑完楼梯再唱歌!听听我未来女婿中气足不足!」
「妈!我好想吐!」闻人玥大发娇嗔,「外面那么热,让他们进来啦!」
「新娘子心疼啦!」沈最道,「那一定是新郎没有呵护好!新郎来当众表个态,将来要怎么样疼爱老婆?哎,不是要你说,是要你做动作!看大家明不明白!」
沈最的要求再恶俗,聂未还是全程维持了超凡的耐心和风度,终于把门敲开了。他抱起新娘的时候,匡玉娇和桑晓莹同时说了句:「小心哎!」
把新娘抱上车还不算完,按照风俗,没有鞋子不能落地,而她的鞋子早就被求求藏了起来,要拿红包来换。求求被牵在妈妈手里,咬着手指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回来拿鞋的聂未。聂未半跪在求求面前,还没掏口袋,她已经挣脱了妈妈,一转身跑进厨房。沈最哈哈大笑:「聂未她怕你——」
话音未落,求求抱着闻人玥的鞋子跑回来递给聂未:「小姨夫,我喜欢你!」
女儿都是养不熟的!
闻人延引着女儿走向圣坛时还不忘低声支招:「如果现在想跑,就跑吧。爸爸掩护你。」
看着站在圣坛上的他,她怎么可能会跑呢?交换戒指的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那稳如磐石的手指居然在为她戴戒指的时候发起抖来。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有伤心人坐在远处的山岳上观礼呢。
因为聂家没有长辈,跃跃欲试的聂今又被老公给制住,动弹不得,所以聂家这边的祝酒词就由新郎来说了。嘉宾们大都听过他在聂今婚礼上的「精彩演讲」,不知道他这次是否会在自己的婚礼上语出惊人。
聂未并没有语惊四座,他拿起麦克风,很平实地说:「我非常爱我身边的聂太太——闻人玥。」他语调平和,如同在说一件稀松平常无须大惊小怪或者故弄玄虚的事情,「绝然旁人有许多理由不看好这段婚姻,但我会坚持下去,此生不渝。」
「阿玥,没有你,我只是平面外的一个点。」有了你,我们变成一条线。有了听听,才成为一个平面,「阿玥,我爱你。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做我孩子的母亲。最重要的是,做你自己。」
《when a man loves woman》的音乐响起,众人滑进舞池时,林沛白也被沈最踹了一脚,去请太极女跳舞。太极女在恢復中,说话声音还是怪腔怪调:「聂医生的太太真漂亮。」
林沛白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今天的婚礼很感人。」
「我上次参加的婚礼也不错。」
「七月份?」
「是。」
「不错什么?」太极女皱了皱鼻子,「你那天喝真多。」
林沛白突然捂住她的耳朵。他知道她懂一点唇语,他只要她听他一个人说话,他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是因为你自卑,不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是因为你根本对男女之情无感。」
太极女呆呆地看着他的嘴一张一闭,并没有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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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喜欢你,我想抱你,亲你,和你做很多亲密的事情。五年了,我每季都对你表白一次。择日不如撞日,这次就是今天了。今天是我师父大婚的日子,不要揍得太狠。」
太极女吃惊地看着他,喃喃道:「林沛白,我听不见。」
「听不见最好。大家都说我的声音很难听,神带走了你的耳朵。」林沛白道,「作为交换,他给你留下的恩典,就是我。」
在新郎怀中翩翩起舞的新娘,看到了林沛白和太极女相拥:「喂,快看小林!」
「有什么好看?」
「你看他和……」
「阿玥,看着我。」
「嗯。我只看着你。」
此生不渝。
闻人延先回澳洲,匡玉娇陪了女儿一个月,住进聂家。沈最眼睛都绿了,我能去你家暂住吗?什么都不用准备,睡储藏室都行,我只想和你的岳母交流——别走啊!我们聊聊,聊聊嘛!
匡玉娇也和其他的母亲一样啰嗦唠叨:「女人怀孕的时候,也要紧紧地抓住男人……听明白了吗?」
当天晚上闻人玥躺在床上,用被单遮住半张脸,不停地笑。笑得聂未心理发痒:「笑什么?」
这次他很快就知道她笑什么了。
因为新娘身体不便,所以蜜月旅行只能延后。沈最、林沛白、伍家兄妹找了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到聂家来祝贺两人新婚。这是私人聚会,就随便了许多。亲眼目睹新婚夫妇互动,他们才明白什么叫天造地设。
「这个很好吃。」闻人玥怀孕后虽然馋,食慾却没增大,把吃了一半的鸡蛋卷递到有深深洁癖的聂未嘴边,他居然张嘴就吃下去:「嗯。」
她再转过脸来时才意识到还有不少客人,不由得赧然地将头靠在聂未肩膀上,附耳对他说了一句悄悄话,长长的头髮一直垂到膝上。
第一次见面时的「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原来在这里。气氛融洽,沈最开始不正经了:「聂未,来来来,你最喜欢阿玥什么造型?」问完了她自己都觉得太逊,本来想问你最喜欢阿玥什么姿势,又觉得聂未绝对会翻脸。
聂未看了新娘妻子一眼:「荷色连衣裙。」
沈最又问闻人玥:「那新娘子最喜欢聂医生什么造型?」
闻人玥脸都红透了:「白色。」
沈最立刻大叫:「聂未,快去美白。我介绍几种产品给你。」
「不是肤色,是他的衣服。」那时候她对白色的敬畏和倾慕,原来是这种心情。
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都讪讪的,不知道如何称唿他们俩,是表妹、表妹夫,还是小师叔、小师婶?
「该叫小师叔就叫小师叔,该叫阿玥就叫阿玥。」闻人玥咬着筷子,「但是不可以再叫小耳朵,超难听!」
他们看着不动声色的聂未,又看看闻人玥,讪笑了两声。这种不自在,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
待送走客人,聂未温存道:「累不累?你先去休息。」
「和他们吃饭随意多了。」闻人玥抱着聂未撒娇,「和你的那些大国手同事吃饭才不自在呢。」
「他们的夫人不是和你差不多年纪?」
「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简讯响了。闻人玥拿出来一看:「聂种就是孽种。」
笑容还未退去,她眼前一黑。
「怎么了?」
上学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有人欺负你,你报告老师,只会得到变本加厉的报復。她不给聂未看手机,聂未硬抢过来。她低着头,不想看他的表情。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嗒的一声,聂未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你好好地和她说。」闻人玥哀求道:「她……只是不走运。」
桑叶子一下班,就被姐姐叫到了家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聂未也在场!
「叶子,聂医生找你。」桑叶子脑子轰的一声。
聂未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应思源道:「叶子,我们刚聊到你的专业情况。大家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桑叶子看了一眼姐姐。桑晓莹道:「聂未,你是看着叶子长大的。她确实聪明。」
聂未淡淡道:「聪明要用在正道上。你还年轻,集中精神,会在事业上大有作为。停止胡思乱想,多做些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然后他便离开了。
应思源与桑晓莹面面相觑,桑叶子倒很开心:「结婚了,开窍了?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么多话,还关心我的工作。」
桑晓莹突然明白了,同情地看着妹妹:「叶子……」
他特地来找我,关心我,叫我以事业为重。
说着说着桑叶子伏在姐姐膝上哭了,「他知道了……他全知道了……那些简讯都是我发的……可是他一句重话也没有……因为他只把我当做不懂事的晚辈!一次两次,他都不屑于对我发火!我在他心里,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爱慕过他的女人!」
桑晓莹抚摸着妹妹的头髮:「叶子,你该清醒了。对聂未而言,除了阿玥,其他女人都是一样。好在你还有伍思齐,要知道伍思齐心里,除了你,其他女人也都是一样。」
好容易将桑叶子劝得休息了,桑晓莹才来问丈夫:「老应,闻人玥从我们家嫁出去了,你高兴些了吗?」
「初听到这个消息,我确实很难受。老师若在世,绝不会同意。可是非要闹得像格陵之花那种结局吗?他们两既然相爱,为什么一定要拘礼分开?况且凭聂未的性子,他会听得进我们的意见吗?不会。最后受折磨的只有可怜的阿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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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晓莹嘆息:「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顺得哥情失嫂意,活着的,死了的,有人修成正果,就有人美梦破灭,总不能十全十美。」
「晓莹,他们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应思源闭上眼睛,「我年纪最大,肯定要比你们都先走。到时我先去地下向老师解释吧。」
闻人玥的资料登上了聂家的户口本。除了戴上婚戒之外,聂未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闻人玥每个礼拜都会打电话给父母报平安,小声说大声笑,然后依依不捨挂电话。她打电话的时候甚至聂未若在家,就会过来一起坐,如此两个星期,闻人玥再打电话,就会加上一句:「聂未和你们说。」
他和岳父母只能聊上两句,问候彼此健康,但这样已经足够,慢慢来。
「别的孕妇都是快生的时候才筑巢,你怎么怀孕初期就开始?又是买抱枕,又是大扫除。」伍见贤亲自为她做检查,「宝宝很健康。想知道男孩女孩吗?现在已经看得出来了。」
「还是留个惊喜吧。」闻人玥很确定无论男孩女孩,聂未都会喜欢,「你不要告诉我哦!」
她买了太多抱枕,床上都摆不下了。可是睡觉时又必须抱枕围着才睡得香。聂未强烈地抗议了几次,她才拆了一面,放他进来睡。早上起来,还要帮她把缺口用抱枕堵上:「你天天在床上修坝啊。」
说到修坝,闻人玥说:「电视节目说格陵的拦海大坝有致命缺陷,一旦海水倒灌会毁掉三分之二的格陵,比樱桃风暴那次更危险。」
「市政建设有专业人士担心。」
「可是总工程师二十多年前就因为脑癌去世了。我看做出来的模拟图,金碧山庄园也在警戒范围内。」
聂未淡淡道:「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她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你说不会我就觉得一定不会呢?做精英中的精英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那这样,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什么?」
「周末的时候,我做一天大国手,你做一天小耳朵。」
「好。」
周六聂未照例早早醒来,见她还蜷在被子里睡得极香,等了一会儿,还是推了推她:「聂大国手,该醒了。」
闻人玥「哦哦」着赶紧睁开眼睛,揉了揉脸,立刻进入状态,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自言自语:「啊呀,今天上午有门诊,下午还有两台手术——救死扶伤的感觉真好。」
聂未翻了个身,闭着眼睛笑了一声。闻人玥手脚并用,爬过去一勾他的下巴,调戏道:「笑什么呢?说来听听。」
见他不作声,闻人玥又问了一遍:「喂,你好不配合。」
「你一向就是这样。」聂未看了她一眼,「起床气大得很。」
闻人玥想想也是,「哼」一声,拧一下他的耳朵,翻身下床去洗漱。
她又快又轻,穿戴整齐:「咦,我的beeper呢?」在聂未那一侧的床头柜上。她把beeper拿走别在腰间,下楼去。
见她出了房门,聂未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不知道她接下来打算怎么演,正琢磨呢,闻人玥又端着果蔬汁和三文治上来了,大咧咧道:「吃点东西再睡吧。」
聂未笑着坐起来,被单滑至腰间,他想了想,又拉上来遮住赤裸的胸膛:「早点回来。」
这是每次他出门时,希望能听到她说的一句话。
闻人玥「嗯」了一声,在他脸上香了一记:「我上班去了啦。」
聂未吃完早饭,又合目假寐了一会儿,因为身边缺了个人,实在睡不着,便也起来了。
他知道她拿关beeper就不会离开这屋子,到三楼一看,她果然躲在视听室里,盘腿坐着,身边放了许多水果,两只手捧着beeper,聚精会神地看老电影。
聂未不禁问道:「看什么呢?」
闻人玥严肃道:「我刚查完房,在神经外科进行专家门诊,别打扰我和病人。」
聂未一顿,不知该说她搞笑,还是说她认真,只好顺着她演下去:「中午下楼……回来吃饭吗?」
「当然不。下午还有手术呢,你自己吃午饭吧。」闻人玥看了看表,朝垫子上一歪「七点半到家。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再进来了。」
聂未只得退出书房,替她关上门。
那她的一天,都干些什么?
闻人玥平日里做的针线活儿放在两个盒子里。他上班太忙,下班又总是缠着她,从未有空仔细看过。现在拿出来端详,觉得那绣工果然十分精美,还是别狗尾续貂的好。
家里非常干净。就连置物架的拐角旮旯里,手指按上去一点灰也没有。
即使如此,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又做了一遍卫生,还把一楼的窗户都擦了一遍。这动静把正在坐诊的「聂大国手」都给惊动了,推开窗户喊他:「这个有家政助理来做。」
可是不做的话,实在很无聊。
终于挨到了中午。菜昨天都已经买好了,分门别类地该保鲜的保鲜,该冷藏的冷藏。最下面的一格里还有她包的馄饨、饺子——很好解决。
虽然「闻人玥」运动了一上午,却没有什么胃口,随便下了点面吃,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又去书房看了看文献。才过去半天而已,已经觉得非常无趣。
明明知道她在视听室,进去就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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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按照游戏规则,她在上班,在忙碌。而他就在家里,一个人做卫生,一个人做饭吃饭,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等她回来。
原来,她和听听在家,是这样寂寞。他不想玩这个游戏了。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累。」闻人玥摸着聂未的脸,「早点回来,然后多陪陪我。」
「当然。」他这只乘风破浪的船,终于繫上了一支沉甸甸的锚。
流水帐的日子就是这样哗哗地流过去。过完新年,闻人玥进入孕后期。她的体重虽然增加不多,但整个肚子膨胀得厉害,行动变得缓慢:「喂,来抱一下。」聂未便从后面抱住妻子。闻人玥愁苦道:「你觉不觉得自己抱着一只青蛙?」他「嗯」了一声,亲亲老婆。闻人玥捧着脸:「哎呀,好像变成了公主了。」
当然,为了能多多陪陪这位公主,聂未减少了一半工作量,每天下班就立刻回家。
他不想在手术室接到老婆即将分娩的电话,可是没想到命运和他开了个更大的玩笑。
「聂医生,我们又见面了。」一天他下了手术回到办公室,已经有三名不速之客等着了。
办公室里除了于璧飞,还有一对面生的男女。聂未一看便知,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士也曾是军人。而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子伸出手来:「聂医生,您好,敝姓宋。很高兴认识您。」
「片子带来没有?」聂未没有握手,脱下白袍。那位宋先生一愣,旋即笑道:「病人不在这里,也没有扫描片。」
「那我无法给意见。」
「此事说来话长。」
聂未看了于璧飞一眼:「我给你十分钟。」
宋先生微笑:「我争取十分钟讲完。」
于璧飞反手关上门,他的左手已经灵活自如与正常人无异。
「聂医生,格陵需要您。」
宋先生只用了八分钟便讲完了整个来龙去脉。但面色苍白的聂未沉默了很久:「我不能接受你的每个字。慢走,不送。」
「怀疑是人类进步最大的推动力。」宋先生道:「请您再考虑考虑。」
「我看不出来有任何理由使人成为唯一人选。」
「您并不是唯一人选。但综合考虑海军背景和医学专业,无论年龄、身体和心理素质,您是最佳人选。一旦失败,我们也只好派其他人去。」
聂未冷冷道:「我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
「聂医生,您再想想,想想您的恩师对您的期待。」
为何母亲一定要求他去服役?为何伍宗理一直对他青眼有加?把年轻的他快速培养起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拒绝。」
「您不能拒绝。」
「我当然可以。」
「您不会拒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宋先生并不咄咄逼人,「您只是需要说服自己。」
挣扎许久,聂未那条笔直的嵴骨终于不堪重负地弯了下去:「我太太怀孕三十二周,等她分娩后再说。」
「没有时间了。」
于璧飞并不想成为逼迫聂未的人当中的一员,他勐地站起来,走出去。
会说话的八哥,歪着头问他:「你好吗?」
不,他不好。
聂未回家时闻人玥正坐在沙发上剥花生,她肚子已经大到可以把一个碗放在上面:「听听帮妈妈拿一下哦。」
听见开门声,她并没有动:「你回来啦,今天好晚。我好饿,所以先吃了。饭菜在锅里,你热热就可以吃了。」
「嗯。」
她转过头来:「怎么不高兴?」
他换了拖鞋,过来坐下。她左颊下有块妊娠斑,随着她说话,像翩翩欲飞的蝴蝶:「你看起来好累,吃完就早点睡吧。」
「阿玥,我要出一趟差。」
「怎么会突然派你出差呢?」闻人玥不解地剥着花生,「大家都知道我快要生了,算了,早去早回。」
这不是他说话的风格,但闻人玥还没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很久是多久?生之前一定要回来哦。」
「三年。」
这下蝴蝶斑都诧异得变形,她抓着花生米:「三年?什么工作,要去三年?无国界医生?哪里?」
聂未沉默了,他没有办法告诉她到底去做什么,甚至不能告诉她去哪里。
闻人玥急得换了个姿势:「你说过会带我一起去。我把听听生下来,休息一个月,就可以走了。听听……听听跟我们一起去,他会很乖。」
「我不能带你去。」
「你说过会带我一起去,做饭洗衣服。」
「不行。」
「你说话不算话。」
「是,我说话不算话。」
闻人玥更急了,摸着快要爆开的肚子:「我有点不舒服,你把花生剥完。」
聂未把碗挪到自己腿上。她紧紧地盯着他剥花生:「有假期吗?」
「没有。」
「我可以去看你吗?」
「不行。」
「可以打电话,上网视频吗?」
「不能。」
「他们总要派人去代替你吧?不能让你一直在那里吧?」闻人玥突然想起月轮湖边两人的聊天,「还是说非你不可?」
「我是最佳人选。」
「危险吗?」
聂未剥完最后一颗花生:「阿玥。」
「你要说什么啊?」她哀哀地挣扎了一句,「等我生了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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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就要走。」
闻人玥勐然拾起头来,将一碗花生都摔在他脸上。丈夫在妻子眼中看到了愤怒,然后变成悲哀、无助、冷静。
他们的婚姻进行了不到半年,她比之前更清楚他的工作性质,一个beeper就能带走的丈夫,註定不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饿不饿?去吃饭吧。」
她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得那么硬朗。
「听听,快出来和爸爸见面吧。」第二天破天荒地她比他起来得还早,他听见她在浴室里细声细气地和孩子说话,「你生气吗?妈妈好生气。快出来哭给他看。听听,你快出来吧。」
他默默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这三天聂未没有去上班,他叫了律师来,将所有资产都转到她名下。孕妇的脑结构很玄妙,签完字后她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哭着问他:「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治疗?就像外公那样?我昏迷时你能守五年,难道对我这样没有信心?不管什么病,我们一起面对。」
「不是。」他真不知道该哭该笑,「我没病。」
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确定他不是说谎。这样一来,他的离开似乎就不那么难以接受。她只能一再降低自己的要求,只要他健康,在哪里都不要紧:「真的?」
「真的。」这一生,总是把背影留给她,「你产检时认识的朋友很不错,我会拜託她照顾你。」
「我会多和薛葵姐联繫。」
「有护士。」
「不可以乱来。」
「都是长辈。」
「你又是最年轻的那个?」
「嗯。」
「你怎么总是和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共事?」
「她们和我有二十六年的差距。」
大那么多岁啊。闻人玥想了想:「对同事态度要好一点。」
「好。」
「不要老闆着脸。」
「好。」
「不要太冷淡,同事会害怕。」
「好。」
「如果有人喜欢你,你要很坚定地告诉她,你有老婆了。再感动的简讯,看后也必须删掉。」
「我不看。」
「要好好吃饭,别动不动就拿鸡蛋三文治、义大利面充数。」
聂未抱紧了她:「阿玥,如果你的生命可以重来一次,不遇到那么糟糕的人与事,你愿不愿意?」
「你怎么会说这么感性的话?」闻人玥淡淡道:「生命又不能重来。」
如果在长寿山没有遇见他,如果第一时间告知老师的病情,如果事先有人帮她移走邻居停在她家车道上的车,如果他坚持做开颅手术——
「不愿意。」闻人玥摇头。「那样就不一定能和你在一起了。」
太极女虽然失去了听力,却遇到了林沛白。闻人玥虽然走了许多弯路,却遇到了聂未:「我跟感恩这一路走过来,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最后结局是好的。我这个人太轻浮,如果没有遇到过这么多试炼,不会珍惜。」
「不再考虑了?」
「不考虑了,就这样,真的。」十二岁的时候看了你一眼,就到了今天,这是我一生最值得坚持的事情,「这样特别好。」
聂未把聂今夫妇叫到家里来,对他们宣布了这件事情。
聂今大力反弹:「你要去哪里?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吗?就是去阿富汗、伊拉克,你也有假日啊!」
鲁明忱安抚妻子:「阿今,这是你哥已经决定的事情,听你哥说完,怎么安排。」
「不管男孩女孩,大名都叫则明。」聂未给闻人玥肚子里的孩子起了名字。
「则明?什么?你现在还有心情起名字?」聂今大叫,「你都不迎接他出世!」
「兼听则明的则明。」闻人玥道:「这个名字很好。」
好有文化的大嫂,聂今用力翻了个白眼才让眼泪不至于落下来:「阿玥,别听他的。哥,你走了,我就要管你的小孩叫狗剩狗蛋。我要使劲儿欺负他,叫他的童年充满悲剧。」
「聂今,不许你这样做。」这是闻人玥头一次拿嫂子的气势来压她,「还有,聂未已经决定要走,就别哭哭啼啼。」
聂今哭道:「这是执行什么狗屁任务?莫名其妙走掉了!然后爸爸也没了!现在哥哥啥也不解释就要走!我们家就是个大悲剧!」
「聂今,你有鲁明忱,你们是一个新的家庭。」他对聂今说,「帮我照顾好阿玥。」
「我会。」鲁明忱一口答应下来。
聂今咬牙:「我做一点点事情都会叫我老公拍下来,作为证据。等你回来了慢慢还。」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聂未道:「阿玥,起来看看我。我要走了。别装睡。」
闻人玥面色苍白,艰难地坐起来。聂未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腰后:「你脸色很差。我叫伍见贤过来。」
自己的老公要走了,脸色能好到哪里去:「你要走了,我说过的话就再说一遍吧。你要是周末回来,我在灵月郡。你要是工作日回来,我在医院的公寓里。把钥匙放好。方便的话,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家里的座机,还有我的手机号永远不会变。」
第二十一章 有缘千里
三年后。
刚下过雨的街道,有些阴凉。他拎着一只瘪瘪行李袋,在金碧庄园门口下了车。
街景变化不大。他去买了一份报纸,仔细看了看日期。距他离开这座城市,已经过去了三年零两个月又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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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钥也没有变。灵月郡701号的门开了,首先迎接他的是动画片的声音,然后看见放在玄关的一双男式拖鞋。
聂未很自然地坐下去。嗒嗒嗒,有小男孩跑过来用一支长笛抵住他的肩膀:「不许动——妈妈!」
圆圆的脸蛋,小小的嘴唇,卷而浓密的头髮,大而乌黑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身形有些窄,比同龄人要高出大半个头:「不许动——妈妈!妈妈!」
闻人玥也听见开门的声音,从厨房冲出来,正想喊儿子的名字,却紧紧捂住了嘴。她看见穿着黑色防雨外套的丈夫坐在脚凳上,儿子一脸凛然正气地以长笛做武器,而他不慌不乱地换着拖鞋。
「不许碰我爸爸的东西。」
「听听,这就是爸爸呀!」闻人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是看过爸爸的照片,听过爸爸的声音……你不是要让爸爸坐你的凳子换拖鞋吗?」
这就是爸爸?爸爸不是这样的。聂则明盯着换好拖鞋、利落起身的不速之客,下了一个结论:「丑。」
可是妈妈没有在乎他的意见,妈妈甚至看都没有看他。妈妈盯着爸爸,爸爸也盯着妈妈。这让聂则明有点失落。在他昂首挺胸走向妈妈的时候,又不小心绊了一跤。这下爸爸妈妈齐齐看他了。
所以聂则明小朋友对生命中突然出现的父亲印象非常恶劣。而父亲对睽违三年的家,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对一个母亲独自带着一个三岁的男孩子来说,家里收拾得真是太过于干净,没有狼藉一地的玩具,没有沾满污渍的衣服,没有杂乱倒歪的用品,一切都井井有条。
操劳的代价是她瘦了,原本的小圆脸显出了尖尖的下巴,还留了一头利落的短髮。
聂未走向妻子。她却退后一步,和听听一样,有点隔阂,有点疏离:「外面在下雨……你都淋湿了……先去洗个澡。」
她有些怀疑,等了三年零两个月又十七天,真的是他回来了吗?他很听话地进了浴室,她去拿换洗衣服,然后送进洗手间,他刚解开衬
衣,露出半个肩膀,就被她拉住了。
「你坐下来。」她命令丈夫坐在马桶上,然后在他的头顶拨来拨去——呵,那根白髮,还在那里。不,伴着那根白髮,又生出了几根!
他乖乖地低着头:「还有脖子上的痣,也检查一遍吧。」
她的心放下来一半:「我们第一次……」那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暱称。
「小海豚。」
「听听的胎梦……」
「是会飞的海豚。」就这样坐在马桶上,很滑稽,又很安心,大概这就是她当年醒来时的感觉,「我回来了,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眼泪霎时涌出了闻人玥的眼眶:「聂未。」
她怨过,恨过,可是这一刻,想的却是——三年了,她有听听,他什么都没有。
长途跋涉过后,他真的很累很累。躺在妻子准备好的柔软温暖的被褥中,感官仍然不愿意休息,贪婪地感受着睽违已久的家。妻子和儿子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外面。妻子在打电话:「我今天不去店里了……那边订的货不用赶,我明天来看也是一样。」
「薛葵姐,听听今天不能和小雪一起去海洋馆了……他爸爸回来了!嗯!过两天带小雪来玩吧!」
「妈妈,我要看爸爸。」
「你自己开门进去。轻一点,不要吵醒爸爸。」
啪嗒一声,妈妈那么漂亮,怎么会嫁给这么丑的爸爸?其实,看久了也不丑。
聂未睁开眼睛。
哎呀,真是两双一模一样,乌沉沉的夜星。
听听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爸爸。」
「嗯。」聂未伸出手来摸摸儿子的脑袋,「出去玩吧。爸爸要睡一会儿。」
聂未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软软的两片小嘴唇贴上了他的脸颊。这个吻,让他几乎是立刻安心地沉入梦乡。聂则明内心十分激动,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在妈妈腿边转来转去。闻人玥弯下腰嘘了一声:「听听,小点声音,帮妈妈拨个电话给姑姑。」
鲁明忱和太太立刻飞车赶到。鲁太太闯进卧室要验明正身,被聂未给赶了出去。等他休息好了下楼来,聂今和丈夫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听听安静地坐在一边玩,冷不丁伸手帮整理快掉下桌的杯垫。看来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呢。
「哥!你真的回来了!」
闻人玥的情绪本来已经平復,见聂今这样激动,也背过身去擦眼泪。
怎么爸爸回来大家都哭了呢?听听不明白。如果爸爸回来会让妈妈和姑姑哭的话,还不如不会来哪!可是一想到爸爸如果不见了,听听皱着眉头抱住了妈妈的腿,眼睛也有点酸哩。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团圆饭。
「他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聂今指指小侄子,对聂未道。
「你怎么知道聂未小时候的事情?」闻人玥奇怪地问道。
「我不用亲眼见到,我看听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还会自己收拾玩具,都不用大人催促!听听的身体里有个闹钟,对不对?对不对?来,让姑姑看看听听的闹钟。在哪里?在哪里?」聂今一把抱住小侄子呵痒。听听哪有姑姑力气大,才挣了两下,闻人玥便出生制止:「听听,不可以和姑姑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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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听无奈地看着妈妈,一副「姑姑真的很幼稚,我这是牺牲小我不和她计较」的模样。
「无论他玩得多疯多开心,只要阿玥说『听听,吃饭了』『听听,睡觉了』,他马上乖乖地照做。不用人教,就会把玩具都收回原处。」这么小就有自律的概念,聂今笑嘻嘻道,「我看长大了就和他爸一样,老得要死才娶得上老婆。」
闻人玥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听听很乖地朝她靠过去:「听听,不要怕,妈妈和薛葵阿姨说好了,小雪长大了给你做老婆。」
聂今灵机一动:「听听,今天到姑姑家去住好不好?姑姑家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按摩浴缸,听听可以在里面教小鸭子游泳。」
「小鸭子会游泳,不用教。」不到三岁的男孩子就能摆出一副「姑姑你笨死了」的模样。聂今又用其他东西诱惑,听听完全不为所动。最后居然还来了一句,「吃饭不要说话。」
「聂则明!」
「他不愿意就算了。」闻人玥说,「再说你也刚有了宝宝,不能劳累。」
聂今恨死了:「你和你爸一样不解风情!」
「聂今!」闻人玥脸红了。
吃过饭后聂今夫妇先走了。等听听睡了,聂未和闻人玥才有独处时间。
这间卧室,他们住在一起过很久,他又离开了很久:「阿玥,过来。」
他给她带回一个荷色的发箍:「喜欢吗?」
他总是喜欢送她这个,更难得的是,这个发箍和聂今结婚那天摔坏的一模一样哪。
「喜欢。可是我已经三十岁了。」闻人玥笑着戴上,「这么娇俏的颜色,戴给你看看就算了。」
因为生育,她的腹部没有以前那么紧緻,胯骨也有些变形。因为哺乳,胸脯的形状和颜色也没有以前那么美。她有点自卑害羞,捂着自己的身体:「我老了。」
可是他的动作告诉她,她仍然和以前一样美,令他心动。他们依然是可以取悦对方的唯一。
激情过后,两人拥在一起。她抚摸着这副渴望已久的身躯:「咦,为什么多了一条伤疤?」
「做了一次阑尾手术。」
伤口斑驳像条蜈蚣:「什么破医生,缝得好差。」
已经算不错了。
闻人玥轻轻道:「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吗?」
聂未「嗯」了一声。闻人玥又道:「那任务完成了吗?」
聂未又「嗯」了一声。她紧紧地抱住了丈夫:「那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她很累,带了三年孩子也没有这样累。半夜听见听听在喊:「妈妈……」
平时她会立刻弹起来,但她实在不想动。床一轻,聂未已经起身:「你睡。」
他起身去儿童房,她想不行,他不知道怎么办。也许是做噩梦了,也许是饿了,也许是渴了……但很快一片安静。
听听揉着眼睛,发现唤来的是爸爸:「爸爸,我想养条白色的小狗。」
聂未干脆地拒绝:「不行。」
听听扁着嘴,尿完尿就继续睡了。
聂未回到床上,把熟睡的妻子抱在怀里。
阿玥,我很高兴能回来,很高兴你还在这里。
第二天早上照例又是聂未先起身。她听见他下床,沖凉,穿衣。做了母亲之后,她的听力比以前更灵敏了。
她裹着床单,支起上身,鼓足勇气喊了声:「聂未。」
他转过身来:「什么?」
以前也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你能不能——能不能不再离开我?」
聂未走过来,抚摸着她的头髮和脸庞:「等我下班后,一起去百帝园。」
闻人玥心想,他这辈子记得最清楚的爱好就数这个了:「我要吃烤牛舌。」
「当然。」
她只高兴了一瞬,突然苦恼起来:「哎呀。」
「怎么了?」
「如果我说不想带听听去,会不会像个坏妈妈?」
聂未拿出手机:「请聂今帮忙带一晚上。」
「海泽表哥谈了一次恋爱,分手了,现在单身。思齐表哥和桑叶子的女儿刚出生。林沛白和太极女最近正在看婚房。哇,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钟晴復出了!她復出的第一部电影就拿了金葵影后呢!有人在追沈最。」吃饭时闻人玥不停地说,去鲁家接了儿子回来还没停,「但她没有介绍给我们认识,好神秘。」
「你睡着啦?」躺在床上,她听枕畔没了动静,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没有,继续。」他想听她把这三年的话都说完。
「小林和太极女每个星期都会来一两次,还会陪听听玩。他和听听挺能玩到一块儿去。我就不行了,我现在是胳膊抱不动,脑袋也转不动。」
对亲子时间,闻人玥实在是黔驴技穷。她把魔方背在身后,拧来有拧去,然后递给盘腿坐在外面,支着腮发呆的儿子:「玩吧,多玩一会儿啊。」
听听低着小脑袋仔细观察手中的新玩具,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扑扇着。
闻人玥见他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便笑道:「这是妈妈新买的哦。你看,和普通的魔方不一样,每一面有十六个格子呢。卖魔方的阿姨说很难哦。」
听听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就三下五除二地给復原了。
「妈妈。」他把復原了的魔方递给闻人玥,重新支着腮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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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玥傻眼了,瞪着手中魔方——这么快?
听听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妈妈:「妈妈用了多长时间打乱,听听就能用多长时间还原。」
闻人玥嘆了口气,朝儿子伸出双手:「听听,来。」
她知道儿子不喜欢亲昵,可还是固执地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听听,妈妈真高兴。」
听听拳着小腿靠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妈妈高兴什么?」
「高兴你不像妈妈,像爸爸。」
一向和爸爸一样严肃冷淡的听听,一向专心致志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听听,居然因为妈妈这句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断奶后他真是从来不哭的,有一次发高烧抽搐都没有哭过,只是哼哼。
「我要像妈妈!我要像妈妈!」
闻人玥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说错了:「像爸爸有什么不好?爸爸聪明又能干。」
「我要像妈妈!我要像妈妈!」小小的男孩子犟起来了,抱着妈妈不松手,乌沉沉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不断涌出来,「我要像妈妈……」
闻人玥赶紧哄他:「听听像妈妈,听听的嘴巴像妈妈,听听的耳朵也像妈妈。真的,听听不哭了,妈妈带你去照镜子。」
那天剩下的时间,闻人玥可算被儿子给缠上了,只要离了听听的视线超过五分钟,他便会大叫:「妈妈!妈妈!」
他的声音十分嘹亮,闻人玥只好放下一切事情,跑过去:「听听,干什么呀?」
可是明明啥事也没有,他就是看看妈妈,然后就又埋头看书去了。
反覆几次之后,再听到叫声闻人玥就不理儿子了。于是他从儿童房里跑出来,楼上楼下地找,终于找到了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的妈妈。闻人玥一边切菜一边柔声道:「听听,妈妈讲过儿狼来了的故事哦。」
听听跑过去抱住妈妈的腿,狠狠地晃两下:「妈妈,听听喜欢你。」
过两天,妻子发现丈夫在收拾一楼那个一直紧闭的客房:「这个房间可以打开了?」
「嗯。」聂未道:「我来就行了。」
闻人玥探头进去,发现只有几只纸箱子而已,一点也不稀奇:「改造成听听的游戏房如何?说游戏房也不贴切,学习房好了。唉,三岁的男孩子就有学习房了。」她嘟哝着上楼去了,「我很担心他的成长哩。」
那几个纸箱里装着当年房客的物品,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之外,还有一封信。聂未拿着信走进后院,干净利落地烧掉。他曾经怕自己回不来,所以写了这封信留给妻子。现在用不着了。
聂今发现,虽然三年没见,哥哥和嫂子之间依然默契十足。哥哥不用喊嫂子的名字,他刚开口,她的耳朵自然就会伸过去。同样地,嫂子「餵」一声,哥哥就知道她喊的是谁:「还没生老公就跑了,换哪个女人不生气?阿玥真是性格好,便宜你了!」
「她脾气大得很,又霸道。」聂未突然道,「你没见识过。」
聂今听哥哥语气中竟然有些无奈与炫耀:「是吗?大概只对你发脾气。那你就受着吧。」
聂未笑而不语。
「对了,我带了照片来给你。」聂今把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我说过,我做过一点点事情都会记录下来,和你秋后算帐。」
「你看,我有给你老婆剪指甲。因为这是如果你在,也会做的事情。我和明忱吵架,她挺个大肚子过来劝。我们都不好意思吵下去了,干脆合个影。这是阿玥推出产房时拍的。你看刚出生的听听,长得真丑!和你一个德行。阿玥真的很能干,入院前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只用把汤热一热给她带到医院去。月嫂和保姆也很快都到位,伍见贤帮了好大的忙。她嘴又甜,大家都心甘情愿地帮她分担。就是有一次我抱着听听不小心撞门上了,以后再想抱他就不愿意。其实你看听听的头型没有任何损伤嘛!生出来不足六斤,简直迎风见长,一岁的时候就长得像别人家十八个月的小孩。你看这张,他那是特别喜欢揪睫毛。去医院看了也不是倒睫的问题。阿玥说了他好几次才改过来。阿玥现在拥有那家手工艺品店了。哼,都是我在打理哦,她只管设计和生产。」
还有好多照片,够他看很久很久,追上和妻儿分离的这三年:「阿今。」
哎呀,哥哥又用这种柔软的称唿:「什么?」
「谢谢你。」
聂今看了一眼聂未,低声道:「我也谢谢你带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大嫂。」
「什么是家?什么是安心?什么是幸福?有闻人玥和听听的生活,便是家,是安心,是幸福。」
「你回来啦。」聂未开门进来,看到闻人玥正好端出热腾腾的饭菜。
听听喊了一声「爸爸」,把最后一件玩具放回原位,就跟着爸爸一起去洗手了。有一次他刚洗完一对湿手就拍上了爸爸的屁股:「卓雪教的。」所以聂未现在会立刻捉住他的手擦干净。
「说起来聪明,偏偏专上小雪的当。」闻人玥对丈夫道,「骗他说雪是甜的,他就真的咬一大口。小雪的爸爸妈妈总带她出去玩,听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很渴望哪。」
「阿玥,我们去蜜月。」
她又惊又喜:「医院可以请假吗?」
一个星期的假还是请得到。蜜月之旅就选在了澳洲。闻人延一家住在墨尔本市中心的公寓里,楼下有巨大的游泳池,环境尚好。闻人延对来到澳洲的女儿和女婿说:「以后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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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纵然对聂未离开三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但秋后算帐不必急在一时。匡玉娇对听听爱不释手:「听听,宝贝儿,吃不吃外婆做的蛋糕?外婆带你去游泳池玩好不好?」
交谈中闻人玥才知道当年聂未来过,等待了一周才取得父亲的同意给自己做手术:「结婚的时候怎么没和我说呢?」
闻人延签字之前问聂未:「如果手术失败了怎么办?」
聂未这样回答:「我不能保证每次都做出正确的决定,但我能保证为每个决定负责到底。」
他为她开颅,他为她钟情,他娶她为妻,每个决定他都负责到底。
闻人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真是个好女婿。」
在读研究生的闻人玮仍然大大咧咧,小错不断,大错不见。闻人玥一再地劝诫:「阿玮,少吃肉多吃蔬菜,看你肚子上的肉。我怀听听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
闻人玮烦透了:「姐夫,你怎么受得了她?现在已经啰里啰嗦像老太太,更年期提前了。」
闻人玥一下子住了嘴,恨恨地白了弟弟一眼。匡玉娇一巴掌拍过去:「有本事你找个没有更年期的老婆!」
「妈!你要是把我打弯了,我可不负责!」
「你有本事你弯呀!能找个你姐夫这样的也算光宗耀祖!」
闻人玥捂着嘴笑。聂未的嘴角也漾起了笑意。听听见爸爸妈妈这么高兴,眼睛亮亮的,左看看右看看。
这就是吵闹又热闹的家呀。
「我也学过钢琴。」饭后闻人玥将相簿找出来,兴致勃勃地指给丈夫看,「这是唯一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坐在钢琴前,她身后站着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人。可惜因为背光看不清脸:「大概是保姆偷偷照的吧,为什么身形好像你?」现在再来看这张照片,闻人玥有了惊人发现,「真的好像……我就说我们以前一定见过!不对,年龄不对。」都说一孕傻三年,三年都过去了呀,怎么还这样傻呢?闻人玥自嘲。
聂未温柔地凝视着妻子,突然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养育了我那么多年,自然会长母女脸。」闻人玥吐了吐舌头,「可是我到了妈妈那个年纪,能不能保养得那么好呢?」她嘟哝着整理相册。
聂未摸了摸她柔顺的长髮:「你担心得真多啊。」
在澳洲的日子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该去游玩的地方走马观花地过来一趟。聂未和聂则明这对父子是默默对弈一下午都能不说一句话的类型,而闻人玥和匡玉娇这对母女则是说话说到嘴都酸了:「是啊,顺产对孩子好,可是顺产对女人伤害太大了。不,不只是顺产,怀孕也是。」
匡玉娇大力搅着蛋白:「但是,还是有很多方法的。比如……记住了没?」
所以闻人延离不开匡玉娇啊:「记住了。」
「脸红什么?都生过孩子的人了。」匡玉娇撇撇嘴,「聂未比你大十岁哪!万一以后他不行了,你孩子盛年,怎么办?一个人也是有很多办法的。」
在妈妈面前,闻人玥拼命忍着笑。
晚上在枕畔还是一五一十地将这些房中秘术都告诉了聂未,一边说一边笑得不行。
聂未不语。两人躺着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有人就开始不老实了。聂太太被撩拨得一抬腿坐上去,聂先生才淡淡说了句:「我是把老骨头。」
闻人玥对着他的下巴吹气,促狭又得意,「怎么,你不行?」
他马上证明给她看,他行不行。
「我们给听听生个妹妹,好不好?」事后,聂太太小声对丈夫说,「听听一个人太孤单了。」她一个劲儿地推着丈夫的肩膀。
聂未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好是好,可是我才回来没多久。」
闻人玥闷着头乱笑:「那等听听再大一点吧。」她仔细规划,「他细心又聪明,可以帮忙带妹妹。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歇歇了。」
聂未觉得这个建议非常不错,非常值得两把老骨头再折腾一回。
「哎!你干吗?」
终于还是要回国了。外婆非常捨不得听听,到了机场,还把他狠搂在怀里乱揉,哄他澳洲这也好那也好,大海比格陵蓝,月亮比格陵圆,不如留下来上学。听听整个人都被外婆给覆盖住了,只有两个小拳头隐忍地攥着。
闻人玥好说歹说,又答应了寒暑假一定全家回来探亲,才哄得匡玉娇松手:「你们来不来无所谓。听听一定要来!」
呜唿!自此闻人玥可算是在妈妈面前失了宠。上了飞机,放好行李,聂未随口道:「上次从澳洲回格陵,坐的也是这趟航班。」上次!闻人玥心中一动,刚要说什么,听听的小脑袋已经钻进怀中:「妈妈,要回家啦。」
闻人玥心头一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是啊,我们回家啦。」
在妈妈怀里,听听很快睡着了。闻人玥拍着儿子,又侧着头去看着丈夫。聂未合起报纸,问:「怎么。口干?」
尾声
「我去一下洗手间。」西餐厅内,于璧飞起身,对女伴道了歉,便朝洗手间走去。
他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习惯,无关泌尿系统,他经常用加密号码拨打金碧庄园灵月郡701号的固定电话。
他很小心,会选没人在家的时段,响三声后,就会转到语音信箱,女声录的留言很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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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这里是聂未和闻人玥的家,我们现在不在家,请你在『嘀』一声后留下口讯,我会尽快回復。如果是老公,打我手机。」
两个月后,留言变成了:「你好,这里是聂未、闻人玥和聂则明的家,我们现在不在家,请你在『嘀』一声后留下口讯,我们会尽快回復。如果是老公,打我手机。」
三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留言。直到某天,换了一把男声:「你好,这里是聂未、闻人玥和聂则明的家,我们现在不在家,请你在『嘀』一声后留下口讯,我们会尽快回復。」
九死一生,聂未回来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打过这个号码,其实听留言已经成了一种惯性,并非放不下。
他很想告诉闻人玥:「嘿,闻人玥,你好吗?我真的已经走出来。新的左手非常好用。刚升了职,也交了个善解人意、情投意合的女朋友。我希望你也好。聂未早日回来。」
今天在餐厅里,于璧飞摩挲着指尖的一枚戒指——这个句号要画在哪里?
这时间打过去很冒险,但他还是拨通了。响三声后,听见那边嗒地接起。
「这里是聂未、闻人玥、聂则明和小顺的家。」温柔的女声,轻轻地问好,「嘿,于璧飞。」
她又生了一个女儿,随母亲的心意,起名闻人小顺。千言万语与时间厮杀得七零八落,这时只剩三个字:「你好吗?」
「我很好,有心,你呢?」
他的迷惑、空虚、歉疚在这一句感谢与问候中荡然无存:「我很好。」
她再也不会听到莫名其妙的空白留言。他再也不用拨打这个号码,他回到女伴身边:「你先放下水杯。」他摊开手。
他的女伴在看到手心的戒指时,吃惊地用左手捂住了嘴。看到他左手腕上戴着一块手錶,表面上有两条细细的划痕。
十四年前的八月十六日晚,贝海泽载闻人玥下山。
「阿玥,抓紧。」贝海泽松开车把,闻人玥紧紧箍住他的腰,一张小圆脸靠在背上:「海泽表哥一定要带女朋友疯一次!」
贝海泽大笑,夜风把校裙扯成一面帆,满速前进。
「海泽表哥,你快看远处的星星!好闪好亮!」
「是啊!」
「海泽表哥,我和你说,我会嫁给小师叔哩!」
「你才多大岁数就想这个?」
「真的!我真的会嫁给聂未!」
「别胡扯。」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阿玥,你是不是以为过十年你们就一样大了?」
「我没那么蠢啦!可是到我七十岁、他八十岁的时候,也差不了很多呀!」
「他不会娶你。等你长大,他早就结婚了!」
「不会!如果他不等我,那我,那我就不和他玩了!」
「哇,聂未一定会很怕阿玥不和他一起玩。哈哈哈……」
「海泽表哥是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