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 第1页 [现代情感] 《骄阳》作者:晚乔【完结+番外】 简介: 青春的时候总是有太多太多的选择,如果不小心做了错误的选择该怎么办?家境贫寒的女大学生楚漫偶然认识了冷面律师沈澈,因为楚漫奶奶生病急需手术费,楚漫在法律意识薄弱的情况下,擅自将身份证借给闺蜜,在闺蜜的帮助下,奶奶的手术费的贷款很快到帐。虽然解了这次的燃眉之急,楚漫却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更大的深渊!不久后,网上四处都是楚漫拿着身份证的「特殊照片」。楚漫受到了来自社会和学校各方面的谩骂。无奈之下,她想到了沈澈——拥有一面之缘的知名大律师。他会帮她吗? 第一章 :恰似星辰 那些所谓的冥冥之中,有些时候叫命运,有些时候叫爱情。 1. 体育馆里的唿声震天,顶上投出各种颜色的霓虹光束,那亮度很强,连带着夜空都染成了光照的幕布,近看尤其明显。 这个地方不是第一次举办大型演唱会,却是第一次达到这样的热度。没办法,谁叫今天的主角是最近的当红小天后顾南衣呢? 顾南衣自出道以来就一路顺风顺水,关注度和影响力都极高,连粉丝接个机都能连续上好几天头条,更别提这次的演唱会。 楚漫稍微踮了踮脚,环顾四周,却是一点空地也没看见,相反的,入眼乌压压全是人头,好不壮观。 其实这儿的场地不算小了,现在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武警也出动巡逻,维持治安,周围的停车场更是早就爆满。外面大批的记者还在涌入,收声话筒录进来的全是狂唿,整个现场沸腾得连声音都几乎都要溢出来,里里外外连成一片,面对面说话都得靠吼。 与周围热浪般的气氛不同,在离它很近的另外一个地方,却是冷冷清清。 守着自己的小摊子,站在场外的过道上,有风夹着细雨往人的脖子里钻,楚漫跺了跺踮得发麻的脚,又跳了两下,最后却还是环住了手臂,生出个寒颤。她不比那些为着偶像而来的人,心底火热,即便站在风里雨里也不觉得冷。 楚漫只是来兼职的。 她在这儿,主要是卖演唱会贊助商旗下的矿泉水,三块钱一大瓶的矿泉水分成三小杯,一杯涨五倍的价钱,差别也是有点儿大。一边向客人道谢,一边又递出去好几杯,楚漫冻得脸都发僵,却还是努力微笑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场外的人越来越少,而楚漫揉一揉酸痛的肩膀和腿,靠着边上的墙稍微歇了一下。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有时间回头,看一看这些热闹。 虽然无关,也不太能体会大家的心情,可情绪这种东西很神奇。尤其是热烈的,总像是带着感染力。她站在这儿,左右无聊,又冷得厉害,能沾一些也好。 身后的世界离她很近,看着却远,可那幅巨幅海报却是一下子就跳进她的眼中。 海报上的人像是发着光一般,微微扬起的下巴,唇边完美的弧度,慵懒的小捲髮衬托着精緻的五官,眼睛微微眯起来。不论怎么看,都带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轻易就能将你拉进她的世界。那是顾南衣。 楚漫远远看着,歪了歪头。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什么都不做。单单站在舞台上就能一唿百应,让无数的人为他而来,让他们的欢唿和吶喊把顶棚都掀开。可那样的人到底是少数,更多的还是站在外边的人,为了几十块的兼职费,要挨十几个小时的冻。 和场内热烈激动的氛围不同,楚漫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偶尔回头,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着里边的音乐和震天的唿声。 分明只是隔着一堵墙而已啊。 楚漫搓搓手,呵出口气放在耳朵上捂着。好像快下雨了,天真冷啊。 2. 最近的天气总是反常,说出太阳偏下雨,说大晴天偏颳风。 沈澈被堵在路上许久,等终于到达附近,演唱会早就开始了。 这儿处在近郊,路上经常有些泥水坑。沈澈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月黑风高又不熟悉路况,于是一个不小心,就出了点意外。 撑着雨伞下了车,沈澈弯腰检查后胎,原以为是爆胎了,下车才发现,只是后边的轮胎陷入了一个泥坑里。可他再上车发动,怎么也开不出来。 瞥了一眼时间,沈澈微微皱眉。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熟练地拨通一个电话,车里的人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面一个带着小兴奋的声音抢了先。 「阿澈你终于打电话来了,你是不是到了?你在哪儿?我叫经纪人出来接你!」 沈澈顿了顿:「南衣,我的车在路上出了点状况,可能……」 「所以,又不能来了?」那个声音一下子低落下去,「是不是?」 「对不起。」算了算剩下的路程,沈澈嘆一口气,「我尽量散场之前赶过来,请你吃饭当赎罪,怎么样?」 对面的人小声嘟囔:「我又不缺你这一餐饭,我就是想要你来现场听我一次。」 沈澈按了按眉心,调整了打得过紧的领结:「是我不对,我尽量快些赶过来……」 「算了。」刚刚这么说,很快,她又推翻自己,「不行,不能算了……你快点儿赶过来!你说的,不能不算话!」
第2页 「嗯。」 说完之后,沈澈紧了紧手里的伞,在心底轻嘆了一口气。看来,只能走过去了。 深唿吸一口气,沈澈关了车灯,伞却掉在了座位下边。他一边低头摸伞,一边打开车门,然而,就在车门打开的时候,门边传来一声低唿。 沈澈一愣,这是打到人了? 他探出身去,顺手撑开了伞为倒下的女生挡雨。 「不好意思,你怎么样?」 楚漫揉着脚踝摆摆手。 其实也不怪这个人,是她走路不小心,正巧在这儿踩着石头扭了一下。虽然也被那车门撞着了,但那倒也不重,就是轻轻一擦,没什么大事。 「没事儿。」 说完,她捡起用来遮雨的塑胶袋就想继续走。 「等等。」沈澈从车里出来,一直为她举着伞,「你真的没什么吗?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方便走路。」 是这句话之后,楚漫才终于回过头,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怎么想都该是有些狼狈的,可那个人西装革履,从头髮到鞋子都一丝不苟,只是因为手里的伞比较偏向她,所以衣服上带了很微细的水汽。 「没关系,我就是刚刚扭了一下,走几步就好了。」 说着,楚漫忽然想到从前一个小品里的「没事走几步」,于是莫名就笑了出来。她怎么会想到这个? 沈澈没再多说什么,只把伞递过去:「天很冷,又下了雨,这把伞你拿着吧,路上注意安全。」 「可以吗?」「嗯,没什么。」 楚漫想了想,接过来,十分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也许对方有车,这把伞不是必要,可他真的是个好人。楚漫握着伞柄,那上边还带着温度,她现在冻得发僵。所以,哪怕稍稍有一点暖意,都显得珍贵。 她笑笑,又说了声:「谢谢。」 对面的男人笑着摇摇头。 而楚漫长唿一口气,她可以不用淋雨回去了,多好。 3. 只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楚漫走了一段路。在回头的时候,却看见那辆车依然停在原地,那个人就这样走进了雨里。她一愣,他为什么不开车? 虽然现在雨势渐小,只是风里夹杂着冷冷水汽,但是…… 顿了顿,楚漫又返回去。 「那个。」她站在他的身后,「你就这样走吗?」 沈澈回头,正巧看见明明瑟缩发着抖,却努力把伞举高让他能被挡住的女孩。女孩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在灯光下边还能看见小小的绒毛,眼睛却很亮,像是被洗过一般明澈。那模样,真的有些像是刚刚出生的小动物,含着不确定,在靠近另一个未知的东西。 楚漫顿了顿:「你为什么不开车?或者,没有伞了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眼前的女孩,沈澈莫名就觉得,被下午的人事纷争闹得烦躁不安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或许吧,他所接触的人,都是极为聪明的那一类,懂得趋利避害,懂得审时度势,却唯独不懂得用真心待人,那样的人,像是深山里边修炼许久的精怪,最是危险。在这样的群体里生活久了,哪怕习惯,也难免厌倦。 而那些初生不谙世事的孩子,却与之相反。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只会做最本真的反应,与利害无关,只看心性。 他耸耸肩膀,微弯下膝盖,好让她不至于举得那么辛苦:「我的车陷到水坑里了,开不走,不过没关系,我的目的地不远,很快就到了。」 楚漫回头,借着霓虹光色,稍微看清楚那只轮胎的状况。 「是这样啊……」她把伞递迴去,眼睛弯弯的,「我知道该怎么弄,我帮你吧。」 说着,在沈澈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便跑出伞去,不多久搬来一块石头,垫在车后胎处,接着把边上的泥扒过来,弄出一个斜坡。做这些事情,她花的时间并不长,可沈澈却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一个人了。 只是看着,不含目的,这样的动作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发呆一样难得。 「好了。」也许是蹲得太久,有些腿麻,站起身的时候,楚漫忽然头晕,身子歪了歪,却也只是一瞬。 然后,她甩了甩头,对他笑笑:「你倒车试试?」 随着这个声音出口,沈澈也佯装无事移开了目光。 「麻烦了。」 他说着,掏出一块手帕,布艺格纹,不深的蓝灰色调。轻轻笑笑,楚漫望了一眼,想了会儿便接过来,自然大方得很。很多时候推拒带来的只会是尴尬,还不如直接点儿接受,一来一回,没什么亏欠。不管以后还有交道还是就此一面再也不见,都更加方便。 拿着手帕擦干净了手,楚漫退回一边。这下子,能安心接过这把伞走了。 走了几步,上车之前,沈澈回头:「这手帕你不还给我吗?」 「嗯?」 楚漫看上去有些错愕,她望一望手上满是泥水的帕子,又望一眼男人向她伸来的手,总觉得好像放上去就弄脏了他。怎么说呢,也不是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那么干脆把手帕递给她,她原本以为,他是不会再要了的。 「呃,不好意思。」楚漫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可能不太好洗。」 沈澈见状,轻笑一声:「我开玩笑的。」
第3页 4. 正是在他轻笑出声的时候,体育馆那一边炸开了漫天的烟花,是同一时刻燃起的,齐齐迸开,网住了这附近的整片天空。 楚漫撑着伞站在车外,微微低头,看着车窗里的人。就像之前想起那个小品,现在的她也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烟花和星星,哪一个更好看呢? 在这个问题刚刚冒出来的时候,楚漫就得到了答案,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对了,你要去哪里?」车里的人这么问她。 楚漫顿了顿:「k大东校区。」 「那么远吗?」沈澈皱眉,「现在回那里的末班车已经没有了,不然我送你吧。」 楚漫下意识想要推拒,却被一声喷嚏抢了先。一个落下之后,接二连三又是一串,打得她的头都变得昏昏沉沉的。 揉揉鼻子,楚漫算了算时间,原本推拒的话,到嘴边却换成了:「会耽误你吗?」 沈澈想了想:「还好,那边的话,没有我也可以。」 「那么麻烦了。」楚漫在上车之前,脱下了湿漉漉的外套,这才坐上去,「谢谢。」 看着她把那件湿了的外套放在脚边,又把伞放在外套上,沈澈有些不解。而楚漫或许是看出来了,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麻烦你送我回去,总不能再弄脏你的车子,我的衣服上很多泥点,这个坐垫,看起来也不大好洗。」 沈澈微滞,没有说什么,只是显得有些无奈。接着,他把温度稍微调高了些。 「听你的声音有些哑了,不舒服就靠着眯一会儿,不会卖掉你的。」 说话的时候,沈澈一直注意着前边的路况。所以也就没有看见楚漫投向他的眼神。 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有坐的地方,楚漫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被拆了重组过似的,浑身酸痛。然后,在沈澈的声音里,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会想到那个问题呢?关于在阴天不可能出现的星星,还有远方的烟花。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人时时刻刻都在思考,大多都是既没有意义又没有由来的,很多东西过了就是过了,不需要想太多。 可就算闭上眼睛晕晕乎乎,楚漫还是在念着这个。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呢…… 大概是因为,烟花散在天上,而星星,安安静静落在他的眼睛里。 嗯,就是这样。5. 蓝色的灯牌就像是星海,这片海的平静和唿啸,都只为了一个人。 只是,台上的人始终只是握着话筒不开口。 顾南衣望着台下空缺的位置,手指紧得发白。 那个位置,不论她到哪里开演唱会。不论他答不答应、来是不来,她总空着,那是她专门留给他的。可是,这么多场演唱会,留了这么多次的空位,那个人始终不曾来过。 很轻地嘆了一下,顾南衣低下眼睛,眼角处贴着的水钻一闪一闪,像是带着咸咸的味道。她控制不住地失落,却又忍不住去想。虽然现在还没来,可是,兴许等一会儿,他就来了呢? 台下的经纪人打起手势,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顾南衣深吸口气,做出活力十足的模样,高高举起手来—— 「大家好,我是顾南衣,能够见到大家非常开心!只是,今天出乎意料的有些冷,大家加够衣服了吗?」 很平常的一句话,简单到不像开场白,却引起台下一片尖叫。 顾南衣笑着绕场转了个圈,几句话过去,便开始了一首热场的歌。只是,就在前奏响起的时候,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边的座位上瞥了一眼。 一眼之后移开,是舞台上的灯光也掩不住的失落。 沈澈,我只是想要你来现场听我一次,毕竟,那些歌,都是为你唱的。为你一个人唱的。 你怎么就不愿意来呢? 骤雨阵阵,时停时落。雨珠连成线从车窗上滑落下来,沈澈移开目光,转向身边已经熟睡的女孩,明明应该叫醒她的,可看她睡得香甜,又有些不愿打扰。 半晌,他嘆一口气,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没有警惕心吗? 这时候忽然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可大抵因为裤袋贴着腿,楚漫一下就被痒醒了。睡得迷迷煳煳,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她就接了电话。 「清子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语速很快,顷刻丢来一连串的问题:「什么怎么了?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回来?你现在在哪呢?」 耳膜被吼得发疼,楚漫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我现在?」她终于睁开眼睛,却没有想到,一睁开就看见身边望着她的沈澈。 意外之下,楚漫慌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连说话也有些结巴:「啊,我现在,现在……已经到校门口了。」她往车窗外打量了几眼,「是是,我马上就回来,嗯,你要吃什么?炒饭和里嵴?好……我给你带……」 好半天才挂了电话,楚漫松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才转头。 「那个,谢谢,今天麻烦了。」 「没什么。」 「我在这里睡了很久吗?」 沈澈看了她一眼:「没有,我刚刚停下车,你就醒了。」也许是想起来对方才看过时间,他又补充一句,「雨天车不好走,路上耽误了一下。」 「啊,那就好。」楚漫弯了眼睛,「那么我走了,今天真的很感谢。」
第4页 很多人,说感谢就只是说说,可楚漫在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真诚。这样的真诚让人很舒服,沈澈想,这样一声谢谢。也许,能够抵掉他浪费在等待上的时间。 「嗯,再见。」「再见。」 道别之后,楚漫下了车,径直往寝室的方向走去,而沈澈也没有犹疑,往回直直驶向体育馆。两个人都没有想起来要问对方的名字和联繫方式。 不过这也正常,不论是沈澈还是楚漫,他们其实都是冷淡的人,不喜欢与谁多做交际,哪怕对于对方有些好感。更何况,这不过是一次偶遇,他们的生活,单是看上去,差别都很大了,以后哪里还有再见的机会呢?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再联繫的必要。 只是,怎么想是一回事,未来会怎么发展,又是另一回事。 总有些东西,自己不在意,也从未想过。然而一切却又都在冥冥之中註定好了。那种东西,有些时候叫命运,有些时候叫爱情。 第二章 :心嚮往之 盲目是个贬义词。可在盲目时候做的选择,却往往是心之所向。 1.「清子……」「清子?」「艺清?」「何艺清!」 上课马上就要迟到了,然而上铺的人睡得沉得像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在下边拍着床栏的楚漫急得几乎就要爬上床把人拽起来。 「起床起床,要迟到了!」 楚漫一边看时间一边继续拍着,原以为人还在睡着,却没想到何艺清勐地掀开被子就坐起来,拿着手机双眼放光地望着她。 被下了一跳的楚漫不自觉后退一步:「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今天的课是上午一二节对吧?」 「嗯。」楚漫点头,「所以还不快点下床!」 然而何艺清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既然这样,那你三四节课有空吗?」 「三四节?今天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怎么?」 「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去学校礼堂吧,听说那个时候有一场法学演讲……」 利索地爬下床,飞快套上衣服刷牙洗脸,何艺清一边动作一边说话,难免声音含煳,眼睛却越来越亮。 「你什么时候对法学感兴趣了?」 「不是对法学,是顾南衣啊!你知道顾南衣吗?」何艺清咕噜咕噜漱了口,转头就背上了包和楚漫出门,「顾南衣每次演唱会都会留一个位置,所有的报导都说那是留给她圈外男朋友的,却是从来没有人拍到过那个人……那么,这下重点来了,就是上星期在我们市的那场演唱会,有人拍到了!」 楚漫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虽然对八卦和明星都不感兴趣,可是,那场演唱会她的印象还是很深的。那样的气氛,想不让人印象深刻都难。 「你知道吗?顾南衣的那个圈外男友,是一个挺牛的律师,听说是民事方面的,不过这些我也不懂,也不重要。」何艺清啃着楚漫递过来的面包,「重要的是,我刚刚听法律系的说,今天来我们学校做法学普及演讲的,就是那个律师!」 这样几句话听下来,楚漫不由得有些吃惊:「什么?」 「你也觉得很惊讶吧!」何艺清眨眨眼,「按照常理推断,如果那桩绯闻是真的。对方应该不会在这样的时候,随便出来做什么公开的活动。而如果是假的,就更应该避避风头了。」她小声问她,「你是不是也很奇怪,那个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出来?」 楚漫老实点头。 她的确觉得有些惊讶,却不是因为这个奇怪,而是在想,从前学校也办过法学的普及演讲,却都是年纪稍大的老律师。 如果说这一次是那个人,那么,就像何艺清说的,他还真的挺厉害。 「我也觉得奇怪。」何艺清咬着面包点头,「我觉着啊,那个人要么就是想藉机炒作,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但和娱乐有关的圈子吧,我都感觉挺复杂的,应该不会有人随性洒脱到这个地步吧?」她肯定地点点头,「所以,我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个心机男。」 心机男? 「可是,你怎么就不信人家是真爱呢?」楚漫有些疑惑。 她想,虽然那个人现在看上去是有些高调了。可每个人的习惯和对事情的应对方式都不一样,或许那些在吃瓜群众眼里不得了的事情,他是真的不在意。再说,关于顾南衣每场演唱会都会留一个位置这样的事情,楚漫真的觉得挺暖的。 顾南衣不是呆呆笨笨、陷入感情里就什么都不懂了的小女生,她想,虽然目前自己什么也不清楚,可至少看上去,两人都在各自的事业上都获得了一些成就,这样的一段感情,也算是势均力敌。那么,也许他们真的是真爱呢? 「喂,不准反驳,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何艺清捏了捏楚漫的脸。 楚漫无奈地笑:「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拿掉她的手,「然后?」 「然后?」何艺清一下捏扁了塑胶袋,「然后你不好奇吗?是什么样的心机男,能把顾南衣都骗到手!多厉害啊……」 楚漫笑笑。 她还真不好奇,可是,如果她真的这么说,估计又要忍受某人一上午的念叨。 「好了好了,不说了,先上课,等下课我陪你去就是……」 几句话把何艺清稳定了下来,楚漫看起来有些无奈,却又在何艺清兴奋满满的握拳里笑开。虽然她不感兴趣,却觉得何艺清很好。
第5页 她好像什么都喜欢,也是因为这样,对什么都能充满热情。 比起自己,楚漫更喜欢何艺清这样的女孩子。不论是晴是雨,总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像一颗不会枯萎的植物,舒展而放松,和她呆在一起,总能有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而一个能够给人带来快乐的人,就算她有些什么小缺点,大家也愿意去包容。 不像她,总是这么无趣。 在以前,楚漫就不大喜欢自己,她总在想。如果她会遇到自己,一定不会想和她交朋友。而现在,更不喜欢了。 2. 按理来说,一个枯燥的法学演讲,应该是没有太多人感兴趣,就像原来开过的每一次一样。可今天的礼堂里人挤人,要不是何艺清早就喊认识的人占好了位置,都不一定能有座位。 好不容易挤到中间坐下,何艺清扯了扯楚漫的袖子。 「你发现了今天有什么异常吗?」 楚漫环顾四周,点头:「今天的人挺多的。」 「不止这个!」何艺清压低了声音,「你没发现,后边蹲着记者吗?」 「嗯?」楚漫回头,却是刚刚转过头就被掰回了脑袋。 何艺清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要这么明显好吗!」然后又开始抱起她的手机,「我跟你说啊,早上我查了一下那个心机男的资料,看照片还挺帅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照骗……」 挑了挑眉头,楚漫有些无奈。 她就这么单方面认定人家是心机男了? 「对了,我还存了他的照片吶,喏,给你看……」 楚漫顺着她的声音下意识低头望向屏幕,也就是那一眼之后,愣在了原地。这个人,他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看起来像是那天体育场外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礼堂里发出了一阵小小的喧譁。也不知道是后面哪一排,有女生小小声嘀咕,说着什么「好帅啊」之类的话。 「呀,原来还以为他是照骗,没想到,看了真人,发现他还挺不上相的啊……」 跟着何艺清抬起头,楚漫一下就看见自门外走上台的人。 男人很年轻,看起来却是异样的沉稳,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同于周围叽叽喳喳的浮躁气氛,他给人的感觉很是淡然,眉宇之间都带着清浅的笑意,轻易就可以获得别人的好感。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叫沈澈。」 沈澈。 楚漫跟着在心里念了一遍,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意外的顺口。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对上台下一道目光。 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明明没想过会再遇见她,在这里看到,却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有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倒不是潜意识有所希望,只是,他忽然发现。不论在哪里看见她,好像都不显得突兀。 他笑笑。 这个女孩还挺百搭的。 而台下的人愣了愣,跟着轻一点头也对他浅浅地笑了笑。 「欸,你说这人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啊谈吐啊,什么都好……那他还会是那种心机重的人吗?」何艺清用手肘捅了捅楚漫,可还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讲起来,「不过,我刚刚搜了一下他的资料,他似乎也在政坛的,那样的人,应该都不简单吧。」 楚漫略作沉思:「不简单?也许吧。」她一顿,「但你之前猜的,一定错了。」 「我之前猜的?」 「嗯,就是你说,他是那种借顾南衣炒作的心机男。」 何艺清自己嘀咕了一阵,最后点了一下楚漫的额头:「那可不一定,顾南衣的影响力多大啊,再说了,她出身也好啊!对了,她的父亲,似乎也是国内一位有名的律师,你看啊……」 后面的话,楚漫没有再认真去听,她只是一边敷衍着点头,一边在看着台上的人。 这个男人,和顾南衣一样啊。单是站着,就能够发光,就能够轻易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唯一的不同,在于顾南衣是靠她的歌声,而沈澈,则是靠着自己独特又难以言说的魅力。 「所以啊。」何艺清讲了许多,最终拍案定板,「他肯定是那种心机男!」 到底和何艺清一起住了这么久,楚漫非常清楚她的性子,她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胜,一旦有了争论,不赢决不罢休。如果放在平常,她一定顺着她的意思,不多去辩驳。 可这一次,她却忍不住回她,说:「他不是。」 男人谦逊而自信,站在那儿声音清朗,说话条理清楚,全程脱稿。然而,无论是公文条例还是事实证据都信手拈来,于情于理,哪一点都能让人信服。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种心机男呢? 又或者,并不需要这样举例来说明沈澈这个人是怎样的。 说什么主观客观,唯心唯物,理性感性,看似分析得头头是道,实际上却难免偏颇。绝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很复杂的,也不一定每一样认知都有理可循。 他们就是会在看到一些人的时候,生出一些别样的冲动,就是会去毫无缘由的做一些事、说一些话、信一些人。 便如楚漫,便如沈澈。 一个寡淡,不爱与人交流,哪怕是同班同学相处几年都说不了几句话;一个冷漠,没有太多善意,对谁都自带防备,笑也浮于表面。却在遇见彼此第一面的时候,就潜意识地想要接近,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
第6页 也许难得吧,按照常理推断,也说不过去。 可就是发生了啊。 她就是这么对何艺清说了。 说:「他不是。」 也说:「我相信他。」 连续两句话下来,何艺清都莫名其妙:「你这信任来得也真够快的啊,就像捲风,离不开风暴,来不及逃,我不能再想……」 说着说着,何艺清就这么唱了起来,而楚漫听了,微微地笑,不多说什么。 3. 台上的人说了许久,终于停下喝一口水。 「接下来,有没有同学想要问我什么问题?」 大家面面相觑,举手的却少,原本底下还有些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时候也一併安静下来。楚漫左右看一眼,忽然有些想笑。 怎么忽然这么严肃了?果然都是来看八卦的孩子,喜欢热闹。但一碰到类似于老师点名抽人的情况,就焉了。 也就是这时,前排一个女生站了起来。 「沈律师您好,我是法学院大四的一名学生,刚才听您的演讲,觉得受益良多。只是,生活到底还是和教科书里的案例有些差别。就像我实习时候遇到的一些问题,不管是按照条例还是情理,怎么处理都觉得棘手。可以请教您一下吗?」 在女生说话的时候,沈澈一直保持着浅浅的笑意在望着她。说起来,他似乎有一种很奇妙的魔力。当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便像是全世界只有这一个人、这一件事能被他放在眼里,那种专注和认真,是许多人都表现不出的。 「当然可以。」 他答,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没有什么铺陈和讨巧的赘述,简洁得就像他这个人。一丝不苟,却也没有多余的人情。 「我上学期去实习,遇到了一桩民事案件,是关于拆迁户的。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可在我看来,也实在不好处理……」 女生的语调不疾不徐,口齿非常清楚伶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一点儿不怯。楚漫迷迷煳煳想着,不知道是不是当律师的都是这样,利落干净,却又意外的吸引人。 「我想知道,假若是像您这样,已经有了一定社会地位的律师。如果接到牵扯了这一方面的案子,会怎么做?或者说,因为关系微妙,不管处理的好不好,务必都会对您的仕途或者名望有些影响。既然如此,如果沈律师面临这样敏感的案例,您会不会接呢?」 话音落下,学生群里发出一阵不大的哄闹。 这样一番话,哪怕是外系的楚漫和何艺清都能听得出来,那个女孩子这是挖了个坑给沈澈跳啊。 「这什么问题啊?话里的压迫感这么重。」何艺清小小声贴着楚漫的耳朵,「你猜,沈律师能不能化解的了?」 楚漫想了想,有些担忧,却还是说:「可以的。」 如果是他的话,可以的吧。 沈澈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一个下颌微扬的动作,就让场内变得安静下来。 「首先,谢谢这位同学的提问。的确,从走入社会,多多少少会经歷一些不习惯。但就实用性而言,我并不认为那些「纸上的案例」是脱离现实的。相反,那是多重现实的浓缩,在学习的时候,它能够帮助大家最大限度的认识、理解和接触到你们所不了解的社会。」 他的声线清和,不带攻击力,却是字字句句都打在听者的心上。也许转移了目标,但这样一个人,不管他说什么,怎么说,都像是本该如此,不会让人意识到什么其它。 「其次,就「敏感问题」这四个字而言,我想说,这就是你们实习的目的。也许你觉得这件事情棘手、不好处理,稍微一动就有牵扯。我想说,没错,的确是这样。」沈澈说着,忽然轻笑出声,「可我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五岁时,丢了一辆玩具车觉得是天大的事;十岁,逃课被发现就觉得是世界末日;二十岁,失恋、被骗,感觉这辈子都好像走不出去了……」 随着他的言语,楚漫缓缓坐直了身子,像是陷入他话语之内的世界。 不得不说,拥有这样气质的人,哪怕呓语连篇也能轻易让人信服。更何况是一点一点,逐步推进,在说明一件事呢? 「可其实,那都是阶段性的认识而已。就像五岁的玩具车,十岁逃课的通报批评,二十岁的失恋一样,这件「敏感案件」,究其本质,也不过就是一桩案件。或许会有牵扯,可这是律师的职责。在其位,谋其事,与其过多的去考虑牵扯,倒不如想想怎么才最对得起你领到的那一身法袍,对得起背负着的信任和责任。」 沈澈的声音始终没有多大起伏,只是平静地在陈述,却牵动着许多人。 「我还有许多不足,也有许多疑惑未解,刚才只是说出自己的观点,不敢为人师。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可你走在这条路上,终究会成为一个律师。我希望,你会是一个合格的律师,也希望,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得到了你的答案。」 在沈澈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 然而,何艺清一边拍着手,一边却又贴近了楚漫的耳朵:「真狡猾啊,说了那么多,仔细想想,都是绕着圈子,没在回答嘛。」 楚漫状似不在意:「谁说不是呢。」 「所以,看起来真的很心机啊。」何艺清趁机怂了一下楚漫。
第7页 而楚漫望她一眼,低头笑笑,没再回答。 4. 等到演讲结束,何艺清收着手袋拽着楚漫一熘烟就跑了出去,却是到了门口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呀!我等会儿要出去吃饭,差点儿就忘了……」 楚漫随口问了句:「你最近出去得很频繁啊?」 「呃,也没有吧,就是吃饭来着。」何艺清眼神闪躲,「不和你说了,有人在校门口接我,我先过去了,你自己好点儿。」 说完,何艺清撒了手朝着反方向跑得飞快。 「嗯,你别跑这么急啊……」 楚漫在后边喊了一句,可何艺清大概是没听见,倒是吸引了身边几个人的目光。尤其是其中一个染着灰色头髮的夹克男,他在两边来回望了一眼,原本还好,却在看到何艺清之后,忽然带上了些不屑,连带着看楚漫的眼神也怪异起来。 只是,楚漫原本也不是特别在意别人目光的人。所以也没多留心,反而是一边想着何艺清这阵子的反差,一边往宿舍楼的方向走了去。 所以,今天中午该吃点什么呢? 楚漫一边想着,一边摸出震动的手机接通:「你好,请问……」 话筒的另一边传来很轻的人声,夹着嘈杂的碰撞声,那些声音混在一起,传进楚漫的耳朵,也让一些不好的画面浮现在她眼前。 几乎是在接通的同一时刻,楚漫就愣在了原地。 「您说什么?第三医院急救室?好,我马上来……」 心慌和无措被满满当当写在脸上,电话都没来得及挂,楚漫转身提歩就要跑,却是在灰尘迷眼之后听见一阵急剎车的声音—— 沈澈因为惯性的缘故往前一栽,又被安全带撤回来弹了一下。他抬头,朝外看去,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在看见楚漫的时候变得更深。 「你怎么了?」他打下车窗,看见女生焦急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一阵让人反胃的眩晕之后,楚漫缓了缓,原本眼前发黑的她终于清明了些,可清醒不代表情绪就稳定了下来。她努力平稳着自己,声音却抖得厉害。 楚漫扶住车窗探向他:「你……您好,请问可以送我去第三医院吗?」 沈澈微顿:「上车。」 5. 自有记忆开始,楚漫就是跟着奶奶的。从曾经年幼无知,到现在长大懂事,她的记忆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奶奶。 也曾经委屈,也曾经埋怨,最终却都释然了。因为奶奶的开导,也因为奶奶的温暖。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楚漫都觉得庆幸,是因为奶奶的存在,她才不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孩。也许,她应该感谢,至少她和那些被抛弃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这样的成长经歷,让她变得不那么明朗,可她有努力朝着奶奶的期待在长大和变化,她努力成长,每天都希望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不希望让奶奶等太久。即便不愿意承认,但奶奶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不太,她其实很害怕,害怕自己太迟太慢,会报答不了这份感情。 而刚刚那一通电话,就像是一根针,刺进气球里的一根针。 那个气球里充的不是气,而是她长久以来积攒的担心。 那通电话是一个姓林的医生打来的,他说奶奶被人发现晕倒在菜市场门口,送来的时候有些晚,心血管堵塞,情况很不乐观。 楚漫在后座不停朝着外边看,手指紧紧揪在一起,一副着急又不想问的样子。 从后视镜上移开目光,沈澈像是被她的心情感染了:「很快就到了,我待会儿抄近路,走小道,你直接从后门进去急诊厅,不要太急,相信医生。」 他没有多问什么,不愿意增加她的负担,只是沉默着提了车速,争取快点将她送到。 说来奇怪,以冷酷不近人情着称的沈澈,也有关心人的一天,也有这么体贴的一面。如果被事务所的其他律师知道,他们一定会惊掉下巴吧?毕竟,沈律师变得有人情味儿,这是比彗星撞地球还有稀罕的事情。 可世界这么大,多稀罕、概率多小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更何况沈澈再怎么冷漠,也还是一个人,人这种东西,最是多变。从来不能拿标尺来看,也从来没有谁能根据他们的过去推断他们的未来。或者,即便要推,也说不准。 「餵?」沈澈打着方向盘,接通耳机,「好的,我马上到。」 说完直接挂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恰好,话音落下,他的车已经停在了医院后门。 「到了,你下去右拐,跑过那条小道就是急诊厅,路上小心,不要着急,还是那句话,相信医生。」 「谢谢。」 也不知道楚漫是不是心慌,解不开安全带,沈澈见状,俯过去按了一下按钮。顿了顿,对上她的眼睛,像是带着奇异的镇定作用。 「不要慌,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保持理智才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楚漫一愣:「嗯。」 「还有,这是我的名片,接连着遇上,也是缘分,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繫。」 缘分这种东西虚无缥缈,轻得不像是沈澈会说出来的字眼,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他在做的,不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吗? 望着女孩消失在小路上的背影,他沉了口气,驾车离去。
第8页 也许这两天的选择都有些奇怪,也许他做的事情有点盲目了,也许他对她的好,要分辨着说,全都站不住脚。但做了就是做了,多站不住脚,也还是做了。 既然做了,多想也没有意义。 沈澈把车内的音乐开大,有歌声从里边飘了出来,轻轻柔柔,像是在唱给特定的人。那是顾南衣的唱片,还是她上次非塞给他的。 以前一直没听过,没想到,还不错。 车轮驶过枯枝满地的小道,捲起尾烟和落叶。 毋庸置疑,盲目是个贬义词。 可盲目时候做的选择,却往往是心之所向。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眼睛被遮住,再要选择,自是随心为之。 只可惜,沈澈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第三章 :前方有路 他因为不想折损了她而拒绝,这是爱惜。因为她而改变自己,这才是爱。 1. 当沈澈来到事务所,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迎上来的顾南衣。 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半卷的长髮束成低马尾绑在脑后,一身卫衣套棉服,单看背影,这个女孩就像是一个高中生,完全看不出是万众瞩目的当红小天后。 「阿澈你怎么才来?堵车吗?」顾南衣扯了扯他的衣袖。 而沈澈就着脱外套的动作,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嗯,不是,路上有点儿事。」然后转向她,「怎么忽然来这里?」 顾南衣的手指轻动,停顿了一会儿。 「阿澈,那个报导,我有和潘姐说让她帮我尽量压下去,不过媒体嘛,你知道的,总是捕风捉影……」 整理外套的动作一停,沈澈转头。 在里,如果真要澄清,自己发说明是最有力度也最简洁的回应。这一点谁都知道,沈澈也不傻,只是,对着面前难得怯怯的南衣,他没有说。 「没关系。」他开口,忽略了顾南衣眼底闪出的惊喜,「第一,我不是娱乐圈里的人,没有太大所谓;第二,反正也不是真的,只要对你没有影响就好。」 那抹亮色在顾南衣的眼中又黯淡下去。 「啊……是啊,那,你不介意就好。」顾南衣低了低头,不久又抬起脸,「不过,说是这么说。」她咬了一下嘴唇,「可是那天,你来了,是不是说明你答应我了?」 沈澈原本的打算,是如果她不提,就一直冷处理。顾南衣的自尊心很强,他这样冷漠待之。久了,她自然会知道他的意思,也自然就应该知道怎么做选择。而明面上的拒绝,虽然干净,却也未免会让她因此消沉。 顾南衣从小被保护的太好,虽然有自己的经歷压着,不至于浮躁,内里却依然是一个很容易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偏激的人。 「南衣……」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像是预料到他会说什么,顾南衣连忙摆手阻了他往下说。 沈澈见状一嘆,这个女孩子其实很可爱,目前而言,她也的确是他最合适的人选。只可惜,他对她没有朋友之外的感情。 算一算自己活过的这小半辈子,沈澈已经把什么都算计了进去,再赔上什么都不吃亏。可她不一样,他不想折损了她。 「不过,阿澈,我们的关系不会改变对不对?就是,因为那些新闻……」 「嗯。」沈澈点头,「我们一直是朋友。」 顾南衣笑得没心没肺,可惜,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那就好,朋友多好啊,怎么都不会变的……」 沈澈犹豫了一下:「虽然说选择是自己的,别人不能左右,但是,南衣,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也不值得你为我做出什么改变和等待。」 「呀。」顾南衣掏出手机,「你等等,公司来的电话,啊……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我先走了,你帮我和我爸说一声,再见!啊……下次见!」 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顾南衣一边挥手一遍往门口沖,像是在打电话,可是,手机都是拿倒的。 沈澈微滞,转回身来,不再看她。 感情这种东西离他很远,过去不曾重视,未来也未必会多对它上心。他可以为了利益牺牲许多,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会把婚姻搭在这上面也未可知。左右,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啊,也许对许多人而言,能够遇到一个人,携手一生,是一件想想就很美好的事情,可在沈澈眼里,可有可无而已。 甚至于,如果得到的利益够大,拿它去交换也未尝不可。 沈澈是怎样的人,他自己心底清楚得很,所以拒绝也抵抗那份认真。 要冷漠就冷漠到底,那个在他眼里不重要的东西,对于顾南衣而言却是恰恰相反。他记得,她曾经无数次佯装无意、孩子一般,仰着脸对他说出自己的期待。 垂眸,沈澈松了松领结,忽然觉得有些热。他完全无法感受到那样的期待。 「工作吧。」他这么对自己说,接着回身,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 然而,就在坐下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蹿出来一个影子。是谁在雨夜里,蹲在地上,满手泥水却依然对着他笑;是谁伏在桌上,亮着眼睛,那样认真安静地在望着台上的他。 因为不想折损了顾南衣而拒绝,这是他对他的爱惜,也是目前的他能够拿得出来最大程度上的温柔。
第9页 可这种事情,总是说不准的。 正如沈澈并不知道,到了不远后的将来。某一天,他会在不知觉中陷入曾经无视的感觉,为了另一个人,改变自己。 2. 半趴在病床边上,楚漫的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她紧紧握着奶奶的手,不知道是输液还是别的缘故,奶奶的手很冰,干瘦得只剩层皮,她搭在那儿,甚至能感觉到血管里一股一股流过去的血液。 楚漫把脸埋在奶奶手边搭下的被子里,白色的棉布上,水渍从她眼角的位置蔓开。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喃喃着,一声一声,像是想安慰自己,却又是那样无力,话里话外,都充斥着满满的不安,沉得让人心慌。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从外敲响,规律的三下,随后进来了一位护士。 「是楚漫吗?」 「是。」楚漫站了起来,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却在看见护士手上拿着几张白纸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脏勐地一缩,「请问这是,和我奶奶的病有关系的吗……」 大概是看出来了楚漫的担忧,护士笑笑:「你不用紧张,老奶奶的情况还好,这几张是缴费单而已。」 楚漫松了口气,却在接过缴费单的时候皱紧了眉头。那上面的数字,对于她而言,实在不。她默默算了算自己卡上的余额和最近攒下来兼职的工资,眉头皱得更紧了。 零零散散加起来,她身上的钱刚刚能够缴这些费用,可以后应该要怎么办? 楚漫摇摇头,不去多想:「好的,请问缴费的地方在哪里?」 「一楼大厅,那里有收费窗口,你下去应该就能看到了。」 「好的,谢谢。」 交完费用之后,回到病房,楚漫低着头,双手紧紧捏着缴费单,她望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将票据收回口袋。 掏出包里的小梳子,楚漫轻轻为奶奶梳起了头髮。记忆里的奶奶一直很爱干净,不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整洁大方的。哪怕是在家里,楚漫也很少看见奶奶头髮蓬乱的样子。 「奶奶,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她理了一下奶奶的衣领,笑了笑,「我晚上还有兼职,明天再来看您。」 因为成长条件的缘故,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却也因为懂事得早,从小到大,她并没有在这一方面有过太多纠结。原本以为,这样也能过得下去,不过是钱少一点,只要在一些方面,不去多做要求,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3. 自从那天之后,何艺清越来越少看见楚漫。 她除了上课和回寝室睡觉之外,其余的时间,好像都被兼职占满了,经常累得回到寝室趴在书桌上就眯上了眼睛,甚至来不及上床,直接就睡过去。这样下来,直接导致,两个人明明是在一间寝室一个班,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这天,她趁着上课戳了戳楚漫的手。 「你最近怎么了?很缺钱吗?」 楚漫想了想:「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啊?」何艺清急了,「你明明就是有什么的样子!不和别人说就算了,连我也不能告诉吗?什么都自己硬挺着,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这样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毕竟是课堂上,何艺清一个激动,没控制住声音,差点儿把老师吸引过来,还是楚漫扯着她的袖子提醒,才让她注意了些。 楚漫摇摇头,顿了一会儿,才在纸上写到:我奶奶出了点事,在住院。 何艺清凑过去看,在看见那行字的时候,恍然大悟似的,凑近楚漫悄声问道:「住院?那种花费多大啊,你这样打零工能挣多少,补得上吗?对了,你有找银行贷款吗?」 楚漫把那行字划掉,声音放得很低:「找过,可是我不符合贷款条件,没有用。」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见这句话,何艺清的眼神明显有些飘忽,像是一瞬间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犹豫半晌,她支支吾吾说:「的确,你家里的情况……贷款的条件是比较难达到……」她停了停,「你不是有学校的贷款吗?」 「那个在开学的时候就交了学费了。」楚漫嘆了口气。 何艺清若有所思:「这样啊。」 「嗯。」 随着话音落下,下课铃声也随之响起。 「我今天可能晚点儿回寝室,你能帮我把东西带回去吗?」 何艺清似乎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来。于是只点点头,说了声再见,拿了东西转头就走,和平时的叽叽喳喳她一点儿都不像。 可大概是这阵子有些太过疲劳,楚漫也没有心思去注意太多别的事情。是以,并没有发现何艺清的不对劲。 毕竟是临时找的工作,不可能太衬意,加上零工的话,每天做的事情都不一样,累些是难免的。说起来,今天应该是她最轻松的一份工作了。 今天,她是去帮一位做家教的学姐代课,两个半小时的课程,只是那个地方距离市区比较远,交通不大方便,她有些担心路上拖得久,于是决定早点儿过去。 合手呵了口气,楚漫拢了拢衣服。 4. 门口的动静忽然变得很大,丁零噹啷的,像是有人砸坏了什么东西。
第10页 「最近小孩子叛逆期,脾气大,皮得很,让沈律师见笑了。」 「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这样实在正常。再说了,小孩活泼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沈澈微微地笑,看起来说得真诚,但事实上,他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子。只是,不管什么情绪、不论喜好如何,他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譬如现在。 在了解完眼前的情况之后,他综合自己所调查的稍作分析,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笑着轻啜一口:「这桩案子,对方并不具备优势,李先生尽管放心。」 「有沈律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被称作李先生的人笑了开来,又碰了碰他的酒杯。 而沈澈轻笑,微微举杯,随后一饮而尽。 「李先生,不好意思,我去一趟卫生间。」 简单的客套几句之后,沈澈缓步离开,步子和表情,都是一贯的从容。然而,这份从容,只保持到进隔间的前一秒前而已。 关上门后,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痛苦起来,捂着腹部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那里的衣服,指节也微微发白。沈澈缓了许久才缓过来,然后,他苍白着脸色,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几粒直接咽下,却被胃里返到喉间的腥甜味道呛得眼前发黑。 许久,才稍微感觉好些。 沈澈的胃病已经很严重了,严重到几乎出现了胃出血的情况,每次去开药,医生都嘱咐他注意饮食不要喝酒,可他每次应下,却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的了。几餐饭不吃、喝几杯酒,又算的了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又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啧啧啧,怎么这么久?」那个小孩靠在门口,一脸不满,「我还以为你在里边睡过去了呢!」 沈澈不说话,只是往边上让了一步。 可小孩儿却没有进去,反而抱着手挡住他的去路。 「先别走!」他对上沈澈的眼睛,带了点逼迫的味道,「我知道,你是来处理我爸妈离婚事情的吧?」他扬着下巴,「我问你,结果是什么?」 对着眼前的男孩,沈澈不过轻笑。 「在审判出来之前,结果都未可知。」 「你这是不愿意告诉我了?」 沈澈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男孩恨恨说,「即便你们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说,可你们以为,我就不知道了吗?嘁……」 可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又能改变什么? 沈澈这么想着,却没有问,只是笑着对他说:「我们能先离开这儿吗?」他对着身后的卫生间示意了一下,「这里不像是说话的地方。」 「说话?」男孩望他一样,收掉了所有表情,「谁要和你说话了?有病。」 说完,掉头就走,走到了走道的尽头,他摔门摔出很重一声,敲在耳膜上,有些疼。 沈澈勾出很短促的一个笑,正欲转身,便听见后边一个声音。 「沈先生?」 那个人像是不确定,而他回头,正巧对上她的眼睛。 又是她。他这么想着,按理来说,「又是她」三个字后边,应该要接上她的名字,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又见面了。」沈澈的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可他却恍如无事,对她轻笑。 「是啊,好巧。」楚漫回道,「上一次还没有来得及感谢沈先生,嗯,谢谢。」 沈澈不动声色捂住腹部:「没什么。记得当时看你很着急,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楚漫刚刚准备回答,却又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她望着沈澈,看上去有些担心:「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嗯,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好。」 「是吗?可能是最近休息的时间不太够。」沈澈这么说着,身上却不自觉冒出冷汗,「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啊,好,沈先生再见。」 沈澈勾嘴角的动作有些勉强,刚刚准备回应,却没有想到。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忽然眼前一黑。然后,就这么在楚漫的面前倒了下去。 「啊——」楚漫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想要扶住沈澈,却不想力气不够,反而被他扯得一起摔了下去。 后脑磕在身后的矮柜上,楚漫闷闷叫了一声,手却护着沈澈。这样下来,两个人倒在地上,就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暧昧。 也许是动静有些大,这里很快就来了人。可楚漫却觉得自己眼前迷濛一片,只能看到几个人影、听到一些动静,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 这是怎么回事?她想着,还没有想得明白,下一刻就这么失去了意识,像是被身上昏倒的人给传染了一样。 5. 楚漫是被何艺清从医院领回来的,当她醒来的时候,沈澈已经离开了。她不清楚他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什么立场去问,只能从医生口中,知道自己是过度疲劳才会忽然昏倒的。 原本还有些担心对方,可是,她的担心很快被一个电话给打破了。电话是奶奶的主治医生打来的,说奶奶最近情况不妙,可能需要手术,问她是否接受。 在问清楚了情况之后,权衡一下,楚漫毫不犹豫选择了手术,这当然是最好的方法。可是,手术也意味着一大笔钱。而楚漫没有钱。
第11页 楚漫接电话的时候,何艺清就在一边,那个电话的内容,她也听见了。当时她欲言又止许久,只是楚漫焦急,没有注意得到。 「你最近是不是真的太拼了?这样子身体哪里受得了?」何艺清递过去一杯热水,言语间,眼神有些闪躲,「话说,我知道一个贷款的地方,是专门针对没有经济条件的的大学生的,条件比较松,利息也还好。虽然能贷的数目不大,但至少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抱着水杯暖手的楚漫听见这句话,忽然抬起脸来:「是吗?是在哪里?要准备些什么?还有……」 「手续有点儿麻烦,你现在需要休息。不然,你把身份证和基本信息给我,我去帮你办吧。」她看似无意,「正巧,那里我有认识的人,办起来也方便。」 「是吗?」 楚漫想了想,在她低头的时候,何艺清浅浅咬了一下嘴唇,像是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楚漫抬起眼睛,看起来有些感激:「那么,谢谢,麻烦了。」 「不用。」何艺清笑着锤了一下楚漫的肩膀,「咱连谁和谁啊!」 望着何艺清,楚漫很浅地笑了,提了几天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些。 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哪怕看见有一点点光线,都会朝着那个方向走。即便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即便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这样的情况下,谨慎的人会忘记仔细考察,胆怯的人也会暂时忽略掉自己的恐惧。 因为,除了那里,他们是真的看不到什么别的路了。 便如现在的楚漫。 不论如何,能在这种时候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真的对她帮助很大。大到她只来得及思考是不是太麻烦何艺清,只来得及感激。也正因如此,她没有去考虑其它,也没有想过。所谓「针对学生的贷款」,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第四章 :欢悯以对 春夏秋冬是花树的轮迴,而生老病死,是人的。 1. 南方的冬天,风里总含着水汽,颳得勐的时候,就有一种金属的冷硬感,像是小刀一下一下蹭过面颊,冻得整张脸都发痛。 裹着厚厚的棉衣,又绑了一下围巾,楚漫眯了眯被冷风吹得发干的眼睛,昨天她去了一趟医院,交了手术费,也签下几份签名。不得不说,何艺清帮她找的那家贷款,速度真的很快。虽然数额不很大,却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接着,她去看了奶奶。 病床上的奶奶看上去很是憔悴,脸色不好,人也干瘦得厉害。然而,在看见她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笑得温柔和蔼,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好像她只是在家守着一桌子菜,在等楚漫放学回来。就像以前的每一个周末一样。 「小漫啊,你是不是瘦了?」 奶奶摸着她的头髮,完了又握紧她的手。楚漫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很干很瘦,上边不知道是未愈的疤痕还是干起的皮,划得她有些疼。 「没有,只是最近天气冷,我穿得多,裹得人比较小而已。」楚漫笑着,撒娇似的往奶奶怀里一钻,「您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忽然望向窗外。 医院的外边种了许多银杏,原本金黄一片,特别好看,现在却被风吹落了满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交错着,将天空割裂成一块一块、细小的碎片。 「你爷爷走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冬天,那时候很冷,早上,我是被身边的他冻醒的。」奶奶像是陷入了回忆,「最开始,我以为只是他晚上没睡好,翻了出去,弄得自己冰冰的,还想埋怨他。还在想,这么大个人,怎么睡觉都不知道睡。可我当时只在心里这么想着,并没有推醒他。」 奶奶哽了一下。 「后来,我去做了早饭,想回来把他弄醒,这才发现,他不是不知道怎么睡觉,他睡得很好,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漫不觉皱了皱眉头:「奶奶……」 「当时,我很想不通,或者说,直到现在我都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睡着睡着就没了呢?」奶奶嘆一口气,「很多人啊,活到我这个岁数,都会变得清明豁达。但我大概没文化,许多东西,还是不明白。可不论能不能想通,该怎么样还是么会怎样。」 说着,奶奶停了停,像是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东西,却最终没有把那些想到的都说出来。 她只是沉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 「从年轻时候到现在,一年一年的,时间也这么过了去。眼看着房子老了,眼睛也越来越花,才发现,想不想得通都不重要,该来的早晚都会来,愿不愿意接受都躲不过。」 楚漫走着,忽然停下。 她摘下落到自己头髮上的枯叶,拿到眼前。那片叶子上有虫眼,颜色是干黄的,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落。 ——春夏秋冬是花树的轮迴,而生老病死,是人的。 那天在医院,楚漫离去之前,奶奶这么对她说。 街道边上,她望着枯叶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楚漫一直是一个唯物论的人,不大相信什么玄乎的东西,比如鬼神,比如灵异。却有一个东西例外,在某些程度上,她是很相信第六感的,尤其在大事上。 那种东西,就像是自然给出的预示,怕你承担不来,要你做好准备。
第12页 顿了一会儿,她抿了抿嘴唇,喃喃自语:「不需要什么准备,医生说了,奶奶的情况稳定,那个手术的成功率也不低,不会有事的。」 她对着手上的枯叶勾了勾嘴角。 「嗯,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那一天楚漫去给学姐代课,却因为身体的缘故,倒在了那人家里的走廊上,没上得成。到底是有原因的,那一家很是体谅,顾着她的身体,于是上课时间延期到了今天。 搓了搓手,楚漫放在耳朵上捂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今天她出来得早,时间有余,并不着急。只是,算一算也太有余了。她摸摸耳朵,小声嘟囔,早知道就不出来这么早,毕竟外边怪冷的。 忽然,她看见街边上摆着摊的大爷。那个大爷戴着一顶破旧的棉布帽子,抱着个塑料瓶缩在角落,而在他面前的塑料布上,摆着的是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吊坠和手机链之类的。 「姑娘,买一个吧?」 楚漫闻声走过去,蹲下来一个个看。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也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还乱花钱买没用的东西。在现在的条件下,哪怕只是五块钱,楚漫都会捨不得。 可是,这么冷的天儿,很不容易吧? 「我要这个。」 随便捡了一个小东西,楚漫递过钱去。 爷爷笑着指指她选出的小挂饰:「那个好看的,小姑娘你很有眼光。」 楚漫笑笑不语。也就是这个时候,身后有车停下。楚漫听见声音,回头,正正看见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怔愣的脸。 沈澈摇下车窗:「又见面了?」 2. 其实在停车之前,沈澈有过犹豫。 虽然看不出来,但在平时,沈澈其实是很不喜欢和人交际的。 便如走在路上,除非对方也看见他或者恰好打了个照面。否则,他一般不会去和别人打招唿。在工作和目的之外,他并没有那么多富余的精力来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 却独独是她,他一看见,就想靠近。 对着坐在副驾驶的女孩子,沈澈像是漫不经意,把空调又开高了几度。 「这里有些偏僻,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漫坐在车上,终于暖和了些:「我来上家教课,那个孩子的家就在这附近。」 「家教课?」沈澈想了想,「是上次那一家?」 「嗯。」楚漫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说起来,沈先生,你上次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晕倒了,而且脸色好像很不好的样子。」 「没什么,工作比较忙,累的。」他随口把话题扯了过去,「你这次如果又要去那一家,倒也巧,我也去那儿。」他顿了顿,补充一句,「那家男主人委託了我们事务所一桩案子,上次我的情况没有调查清楚,正好再去看看。」 见沈澈没有继续那个话题的意思,楚漫于是点点头。 「这样吗?真巧。那么谢谢沈先生了。」 沈澈轻一点头:「不过现在是中午,你约的是这个时间吗?你都在吃饭的时候上课?」 「不是。」楚漫挠挠头,像是不好意思,「我好像来得有点儿早。」 「既然这样,我们先去吃个饭吧。」沈澈一边转下钥匙,一边对她说,「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正巧我准备过去,捎你一个吧。」 楚漫本来想拒绝的,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转了个圈:「谢谢。」 人和人之间,有的时候很奇怪。有些人认识许久却依然陌生,有些人不过一面却像是故人,要说道理,没法儿解释。 真要解释或者说明,除非真的缘分之类的东西存在吧。 不过,谁又能说没有呢? 3. 这间餐厅不大,装修得也并不精緻。然而灯色暖黄,细节舒适,氛围很是,楚漫和沈澈对坐着。在看见他低头看菜单的时候,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他问她吃什么的时候,她会放心报上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说什么「随便」。 听到她报的菜名之后,沈澈一顿,随后笑笑,把点菜单递给服务员。 「很少有女孩子喜欢吃清炒苦瓜。」 「嗯,或许吧,我身边的女孩子,的确都不很爱吃。」楚漫想了想,「不过,我认识的男孩子,好像也不爱吃。」 沈澈低着眼睛:「你很喜欢?」 「也不是喜欢吧,我吃到苦味很重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皱眉头。但每次点菜,我第一反应都还是它。」楚漫说,「我也觉得这很奇怪,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许是习惯吧。就像,苦瓜吃惯了,也还不错。」 点点头,沈澈应道:「嗯,没什么不好的,况且那个还挺有营养。」 楚漫弯了眼睛:「是啊。」 以前她和小伙伴们出去吃饭,也是点了苦瓜,然后遭到一通没有恶意的嫌弃。虽然没有恶意,可是每次都被拿出来说,每回都要说很久,这样的玩笑,开多了也不是很好玩。 其实她偶尔会奇怪,不过就是一个菜,自然得很,哪有那么多事情呢?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没什么,发了一下呆。」楚漫笑笑,「和沈先生呆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很放松也很舒服。」 「哦?」沈澈挑眉,「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我既死板又无趣。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第13页 楚漫像是惊讶:「会吗?」 沈澈耸耸肩。或许吧,放松和死板都是他,每个人总有许多面,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他的每一面的。想着,他不觉又带上些笑意。 这其实很奇怪,毕竟他们不算熟的。 不过是一顿饭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休息了一会儿,沈澈载着楚漫来到那处人家。 而在下车之后,楚漫拍拍他的肩膀,摊开另一只手,眉眼弯弯的。 「谢谢沈先生的午餐,那么,这个小东西送给沈先生做个纪念吧,看着挺好玩的。」 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沈澈轻轻说了声谢谢。接着,便看着那个女孩子笑着摇头,走过了拐角。小挂饰上边还带着余温,握在手里,就像是牵着另一个人一样。 拿着那个小东西,沈澈用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它。 「看着,的确挺好玩的。」又戳了几下,沈澈收回小挂饰,把它放进口袋,随之收起的,还有他唇边微微的笑意。 也是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似乎一直不记得去问她的名字。 本来已经提歩向着前边走去,忽然想到这个,沈澈微微一顿,回身望向她离开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于是有些遗憾似的。算了,下次吧。 而另一边,楚漫找到房间,像是有些紧张,准备了好一会儿,带出一个笑来。 「你好。」她敲门进屋,「我是你的新家教老师。」 坐在椅子上,男孩头也不回。 「嘁,你和那个律师认识?」 大概是没有想到小孩的反应,楚漫愣了一会儿。 「你是说沈先生?」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朝她走过来。明明是不大的孩子,生得也是机灵可爱,眼神却几乎称得上是阴兀,死死将她盯着。 「你们既然认识,那你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含着多大的仇恨,「我不要你教。」 这一番话听得楚漫莫名其妙,整个人都好像有些晕乎。 她想了想:「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许你对沈先生有些误会。」 「误会?」男孩笑得有些讽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是误会了?」他像是激动,自顾平復了许久,终于坐回椅子上,「你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赶走你,不然,我爸应该又要把不礼貌没家教什么的怪在我妈身上了。可我不需要你教,你坐那边,我自习。」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心智不成熟,又在叛逆期。不论他做些什么,楚漫就算想不通,也不会觉得不正常。可是,那孩子说完话便垂着头不再理她,满满的无力感。 这样看来,大概真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她站在门口,组织了半天的言语,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得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她想,也许这是心病。在解决之前,他大抵什么都听不进去。一边想,一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分析。但她到底什么也不知道,再怎么分析,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停笔,楚漫望一眼那个男孩。 如果说她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大概就是冷淡,不怎么喜欢多管闲事。这次却是例外,这个男孩是她的学生。虽然她只会来教几节课,可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她的责任。 也正因如此,虽然看起来不关她的事,可她就是忍不住会想,中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他的身上又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呢?她很想帮他。 沉默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重,重得让人觉得压抑。 下课之后,去问一问沈先生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楚漫看着男孩,这么想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半小时的上课时间不算久,放在这儿,却分外难捱。 说起来,预想和准备,在很多时候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因为未知的时光里会有很多意外,只需要一小点儿,就能够将所有的打算全部打破。 比如,上课时候,楚漫原打算下课去问一下沈澈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却正好在下课的时候,她接到一个电话。来自医院的电话。 而这一天,距离奶奶手术的准备时间,正好差一个星期。 4. 沈澈原本打算离开的时候顺路把楚漫送回去,却没有想到。在他了解完具体情况之后,楚漫已经离开了。 当他走出门口,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个小孩。 「怎么了?」他先开了口。 可小孩只是这样盯着他。 沈澈从来不怕和别人比耐心,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既然他等在这儿,那一定是有事情要来找他。 「我问你,我爸妈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孩子的口吻意外的成熟,「如果只是离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动作?」 背嵴挺得笔直,逆光站着,沈澈看上去有些严肃。他微微低着眼睛,平和叙述,不是哄孩子的语气,倒像是在和成年人交谈。也许吧,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有一点点牵扯到了他的工作,他都会下意识严谨起来。 「这个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你的父亲。」 那孩子低着眼睛,笑得很沉,沉得像个经歷过许多事情的大人。 「你们以为都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吗?我会知道的。」
第14页 说完,他转身回了房间。而沈澈顿了顿,摇头轻笑,继而离去。 当他回到事务所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换个外套,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顾南衣。 沈澈愣了愣。 她不应该很忙吗?听说她最近在准备新的专辑,怎么来得这么勤? 原本低头在玩手机,却在听见他脚步声的同时,顾南衣抬起头来:「你回来了?这么晚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回家了呢。」 「嗯,这么晚了还在这儿。」沈澈随口问道,「吃饭了吗?」 「没有,没有人陪我。」顾南衣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所以这位好心的先生,你要不要请我吃点儿东西?我好饿啊。」 沈澈无奈地笑笑:「等我把今天的资料整理一下。」 「好!」 顾南衣应着,满脸掩饰不住的小雀跃。然而,却忽然看见他掏口袋的时候带出来的小挂饰。那些雀跃和欣喜,就在这一瞬间,全数僵在了脸上。 沈澈从来不会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这是哪来的? 「怎么了?」大概是感觉到了顾南衣的变化,沈澈这么问她。 很快调整好了表情,顾南衣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就是刚刚听见肚子叫了一声。你快点儿整理,我在这里等你。」 沈澈不疑有他,只是应了一声,轻轻点头,然后进了办公间。 看着办公间的门被关上,顾南衣的心不觉随着关门的轻响,勐动了一下。而表现在面上的,就是她的眼睫轻颤,眉头不期然蹙了起来。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灵的,这句话,或许没有说错。尤其这一次,还是放在和自己喜欢的人有关的事情上的。 是啊,她喜欢了沈澈很久。 而要说到时间,可以追溯到她出道之前。 5. 那时候她刚上高中,十几岁的年纪,自以为成熟,实际上,却是很多东西都不太懂。也许自小被保护得太好,顾南衣喜欢到处乱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遇到惹事的就打回去,打不过的就回家搬救兵,野得很,却也无忧无虑,每天都过得开心。 那时候,沈澈也还不大,不过刚刚进入她父亲的事务所,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混沌摊上。 大概是饿急了,顾南衣稀唏哩唿噜吞下一碗馄饨,吃完拿校服袖子擦了嘴。在这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正着急着,她一边和老闆保证,一边打家里电话,一边却因为打不通而更加着急,站在店门口左顾右盼。 也就是那时,她看见沈澈。在那之前,她对沈澈的印象其实不是很深,只隐约记得,他是爸爸事务所里的一个律师。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小律师。 「喂,那个那个,你带钱了吗?」这是她和沈澈说的第一句话,而第二句,就是,「我没有带耶,嘻嘻。你能借我吗?」 当时,被她扯住袖子的沈澈一愣,一愣之后,却并不是她想像中,掏出钱包一甩就把她就走的帅气模样。反倒是有些蒙圈儿地对她说:「我也没有带。」 像是被这句话噎住了,顾南衣的期待僵在脸上,继而破碎。 然后,满腔的失望都化成一个字:「啊?」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沈澈想了一会儿,绕过她直接转向老闆:「您看这样行吗?上课时间快到了,让这孩子先走,我把手机压在这儿,等会儿拿钱过来。」 那老闆打量他们几眼,摆摆手,就这么让顾南衣走了,之后大概就是沈澈拿钱回来帮她解决了事情。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可就算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在当年小小的顾南衣的眼里,也算是共患难了一次。 之后,她不免就开始多留意这个人。虽然每次被同学打趣,顾南衣都会口是心非的否认。甚至在第一次听到他名字的时候,也强按捺住欣喜,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名字,不太好记嘛。」 心底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念着,一笔一划描着。沈澈,真好听。 忘记是怎么熟识的,也不太能记得喜欢上他的时间,顾南衣一向健忘又迷煳,总弄不清楚具体的节点,只知道,在她发现的时候,应该已经离可以把感情抽出来的浅薄时期很远了。 抬头望一眼沈澈,坐在车里,顾南衣的思绪飘飘忽忽,一下子竟然辨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过去,还是真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认识的这些年里,他们又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顾南衣凑出去,望一眼后视镜,在那里边看见自己的脸。和过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有着很大区别,她想了半天是哪里有区别,最后瘪瘪嘴,心说,大概只是现在妆化得浓了一些。 「别把头探出去,不安全。」 身边的人,声音依旧清朗,淡淡的,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顾南衣转头:「阿澈,你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 沈澈似乎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随口回答:「人时刻都在思考,时刻也都在变化,这样说起来,现在和过去当然不可能没有差别。」 真的有差别吗?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啊,并没有变。 舞台上的顾南衣总是热力四射,可一旦下了舞台,她就会变得孩子气,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唯独这句话,她始终只敢在心底念念,连嘟囔都嘟囔不出来。
第15页 「看起来小南衣还真是长大了,都开始思考有关哲学的问题了。」沈澈打趣她,「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这种问题本来就没什么答案,不如想想等一下吃什么。嗯?」 顾南衣低着眼睛,闷闷应了一声:「哦。」 在这后边传来的,是他的轻笑。 大概因为她的任性,沈澈总把她当孩子,她也就顺势这么占他便宜,要他包容。 现在想想,真是蠢毙了。 要什么装嫩的包容,如果可以选择,才不要什么友谊。如果可以选择,早在一开始,她就不该口是心非,就该坦白对他说,「沈澈,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喜欢。还有,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如果当时那样说,会不会后来的许多东西,也能变得不一样呢? 可是,很多东西,过了就试过了,到底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做什么重新的选择。 下车之后,他们走过街道,那个地方蹲着一个老伯伯,他的面前摆着许多挂饰。 「阿澈等等!」 顾南衣的眼前一亮,忽然叫住他,指了指其中一个:「你能给我买一个这个吗?」 沈澈回头,看见顾南衣指着的挂坠,和他口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插在口袋里的手紧了一下,一时间,沈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忽然变得有些柔软,然后他转向顾南衣。 「换一个吧。」他走过去,蹲下身子,「这个比较适合你。」 顾南衣噘着嘴:「可我就喜欢这样的。」 「这个。」沈澈顿了顿,没有再坚持,「如果你真的喜欢,就拿这个吧。」 盯着他的眼睛,顾南衣沉默片刻。 忽然发现,他坚持要她换,她不想换,可他不坚持了,给她买,她也并没有想像中的开心。可她到底是在在意些什么呢? 「算了,我要那个吧。你说得对,的确那个更适合我。」 沈澈无奈地笑笑,没把她的小脾气当一回事,只是付了钱便带她离开。而顾南衣默默收好挂坠,没再多说什么。 第五章 :只影向谁 一个人呆久了,是会很孤独的。可那也好过虚与委蛇和人应付,悲喜不由己。 1. 即便是晚上,医院的长廊里也还是有很多人在走。 楚漫抱着膝蹲在拐角处的楼梯间,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睫毛被水汽浸湿,一簇一簇,粘在一起。 明明前几天奶奶还神智清醒的对她说了许多话,今天医院却忽然打电话来,说奶奶情况不明,昏倒了。医生解释的那些东西,她虽然努力去理解,也还是听不太懂。 那么多的话里,她只听进去一句,「因为这个问题,手术可能要延期。」 「如果延期的话,对奶奶会有什么影响吗?她会没事的吧?」 「很抱歉,这个我们不能保证。」年轻的医生低了低头,之后大概是看见她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们会对病人尽最大的努力。」 然而,这一句也并没有多安慰到楚漫。 她把脸埋进自己的臂间,极小声地啜泣,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绝,也拒绝来自外边的一切声音,固执得厉害。 当林远走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楼梯间并不多宽,也就这么大的一点儿地方,可她蜷在门后的阴影下边,却只占了一块瓷砖格子的大小。如果不是他偶然瞥去一眼,估计都不会发现。 翻了翻查房本,他回想了一下。这个女孩似乎是502号病房里,那位老奶奶的孙女。按理说,她找他了解完情况应该就回去了,怎么还在这儿? 林远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他看着楚漫,却始终没有上前。 顿了顿,提步离开。 他和楚漫交流不多,只是在她询问奶奶病情时候,讲过几句话,两人之间的了解,不过就在于相互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可林远不上前,却并不是因为生疏冷漠。而是他想,这个女孩既然躲在门后,把自己蜷起来,应该就是不想让人发现的。 有些时候,安慰是你的善意,却不一定是对方乐意看见和接受的东西。 对于一部分人而言,独处比与人相处更加轻松,更没有负担。不论表现得多脆弱,只要没有人看见,就不会觉得难堪。 大概过了很久吧,又或许只有几分钟。 楚漫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深唿了一口气。 她或许是蹲得腿麻,起身的时候,眼前有些黑,头也晕乎,于是急忙扶住墙稳住身形。也是这个时候,查完房的林医生走过来。 「你还在这儿?今天是要陪床吗?」 他看上去有些意外,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人。 楚漫愣了愣,接着应了声:「嗯,今天是打算留在这里的。」 「你是刚刚来,还是没回去?」林远把笔插回口袋,推了推眼镜,「如果没吃饭的话,一起去吧。」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楚漫不善于应付的。那么,排名第一的,一定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熟稔。说起来,或许人和人之间就是有差别的。 便如沈澈,他们明明也不相熟,甚至是陌生人的关系。但楚漫就是会有那样莫名的冲动,去相信他,就是能够放心的靠近他。 「不麻烦林医生,我吃过了。」楚漫笑笑,「我现在回去看看奶奶。」
第16页 林远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宽慰一句:「不要太担心。」 「我知道了,谢谢林医生。」 说完,两个人就此转身离去。 楚漫就是这样的性格,有什么都不会说,喜欢自己一个人憋着忍着,忍不住了就哭一场,权当发泄,发泄完了又恢復原样,什么都一个人扛。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娇娇小小、需要保护的女孩子,却好像从来不知道倾诉这种东西的存在,独立得让人心疼。 可真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死倔的不通情理,只是三个字,习惯了。 从小到大,这样的处事方式或许不好,可她真的习惯了。这样或许不好吧,可是,从来没有人提醒过、告诉过她,她需要改啊。 2. 宿舍里,何艺清看着电脑上的照片,脸上是掩不住的慌乱。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这些…… 也就是这个时候,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何艺清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惊唿一声,在这之后才想起来接电话。 「小,小漫。」何艺清的声音结结巴巴,脸上的慌乱比之前更甚了些,「你今天是又不回来了吗?在医院?奶奶怎么样,情况还好吗?」 楚漫与何艺清的关系不错,可那也仅仅限于不错而已。如果是放在平常,她绝对不会问这么多。毕竟何艺清算不上体贴的性格,楚漫也并不经常和别人谈起这些东西。 「还好。清子,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听语气好像有些怪怪的。」 楚漫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了过来,很低很清,可在何艺清听来,却像是敲在她的耳膜上,一字一字,打得她整个头都觉得疼。 「我没什么,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还没醒过来,你的电话就来了。」她干笑,「不用担心我了,你好好休息才是真的,光是听你的声音都觉得好累的样子。」 「嗯,谢谢。」 楚漫握着电话站在走廊外边,她看着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太阳才会出来。如果是放在几天之前,她会想,也许睡一觉就能看见天亮了吧?可这几天她都睡不好,每次醒来都还在黑夜,好多次,她都觉得,这个黑夜像是过不去了。 「清子。」 何艺清握着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楚漫这么叫了她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那个时候,她的手指一颤,不知道是在害怕些什么,嗓子竟然紧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清子,真的谢谢。」 握着手机的手指一僵,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顿了许久:「小漫,我其实有很多不好,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 「嗯,你没有不好啊。」楚漫的声音带上些笑意,「我不太会说话,很多时候都容易把气氛闹僵,我是真的觉得,有你在真好。谢谢。」 这句话之后,何艺清忽然陷入了沉默,许多话都卡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脸上的慌乱全数变成了愧疚和不知所措。 「小漫,早点儿睡吧。」何艺清转向电脑,眼神很是复杂,「我也睡了,晚安。」 「嗯,晚安。」 挂完电话,何艺清对着电脑站了一会儿,脸上闪过几番纠结,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滑开解锁,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权哥吗?」3. 距离楚漫陪床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受到条件所限,她请不起护工,又担心医院里的奶奶无人照顾,无奈之下,只好先停了兼职,待在这儿。 餵完流食之后,楚漫又细心为奶奶擦了身,接着是换尿管,倒尿袋。等到一系列事情全部做完,她已经是出了一身汗了。 而林远洗完手后,正好就看见稍有疲色的楚漫从病房里走出来。 很难相信,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照顾病人能这么仔细,能把事情做的这么好。 可是,这些事情,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做得很好的。 楚漫也曾经是一个依赖心很重的人,身上满满当当,全是孩子气;她也曾经爱闹爱笑,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做。 小时候,虽然不像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陪着,可爷爷奶奶非常宠她,她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与别的小朋友有什么区别。就算偶尔疑惑,却也是不带自怜不满、单纯的疑惑而已。 那时候的楚漫,她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学会这些东西,她甚至没有想过未来的自己会过得这么窘迫。不过本来也是这样,居安时,多数人会忘记思危,便如,有人可以依靠,谁愿意这么独立呢? 可凡事都有意外,而楚漫生活里的转折,就是在过去的某天里,爷爷的离开。 一夕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 原来的坚实庇护开始被风雨摇晃成令人不安的动盪,而楚漫就在这样的不安中,一点点获得成长。 而后来呢,奶奶渐渐年迈,她也渐渐懂事起来。明明那么努力的生活着,却过得越来越窘迫,曾经熟悉的安定越来越远,如同洪涝中摇摇晃晃的大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连根拔起,冲到下游里烂去。 然后,她开始带着奶奶往前走。她始终走在前边。 踉踉跄跄,一步一步。 终于走到了现在。 现在的楚漫,经常被人夸奖独立,偶尔被人惊嘆她所拥有的能力,好像什么都会做,什么都难不倒她。这样的女孩,遇到再大的困难也只是笑笑,带着能让人安定的力量,内心强大到不可思议,也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第17页 也许是这样的成长经歷吧,她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冷淡,对于交际,她其实是有些抗拒的。她讨厌那种面上单箭头向的交心,讨论那种看似认真的敷衍,讨厌熟悉之后又渐行渐远的失落感。 因为在生活上花费的力气太大,于是交流也变成了奢侈,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损耗在这上边了。 可到底啊,人是群居动物,再怎么习惯,又怎么可能把这些完全割离呢?所以,说着讨厌,又忍不住要去接近,可要接近,总会有摩擦,也总不能完全释放自己,还不如一个人待着舒服。 思绪反覆着,久而久之,楚漫也就讨厌起这样矛盾又怯懦的自己。 她实在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平时聊聊天还好,真正在一起呆久了,她想,恐怕连她自己都会受不了自己吧。 「一个看似平和,实际上,却连交流都费劲的人」。 她被这么评价过,不止一个人贊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路上,她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虽然她想,自己也用不着谁来知道,可偶尔对比一个别的女孩子,她还是会有些难过。 4. 「一个人站在外边,不冷吗?」 林远走到她的身边,递过一杯热饮。 楚漫有些惊讶:「谢谢。」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到你的担心。」林远喝了口饮料,「其实我很想叫你别担心,但就算我这么说,也没有什么用吧?」他对着楚漫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眯起眼睛望向远方,伸了个懒腰,「呀,查完房神清气爽啊!」 像是被林远的情绪感染了,楚漫握着那杯热饮,勾出一个很浅的笑。 「林医生看起来很年轻啊。」 「一般被这么说是应该开心的,可是,一般也只有老了才会被这么说吧。」林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开,「对了,不然,你猜猜我多少岁?」 楚漫想了想:「三十?」 平心而论,林远长得很显小,眼眸清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有浅浅的梨涡,略微还有些娃娃脸。如果换件卫衣牛仔裤,估计可以直接坐在大学里上课了。 可楚漫想着,他毕竟是主任医师,怎么也不可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三十?我三十才毕业啊。」林远挑眉,像是有些感慨,「而且,还亏得我是读书早。」 楚漫一愣:「嗯?」 「嗯什么?对了,饮料快点儿喝,不然一会儿凉了。」林远说着,啜了一口,「读完研再加上三年规范化培训,实习完毕才是正式入职。在最初的几年,一直做手术,经常害怕病人醒来以后我却过去了,害怕陪不完他们康復,那时候啊,真是没时间见人。」 林远从小到大都是外向的性格,外向得甚至有些话痨,平日里死端着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只是害怕病人家属觉得自己不可靠。好不容易最近跟完一台手术,处理得比较完善,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一下子变得轻松,却碍于工作没办法好好放松庆祝,自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听着听着,楚漫由衷地感嘆:「学医好辛苦啊。」 「确实很累,可我还是喜欢。」林远垂下眼帘,笑着,忽然又转头对她眨眨眼,「对了,我以前实习时候,还遇见过一件事情,印象挺深的,我告诉你,你别和别人说。」 林远说话的时候总有很多小动作小表情。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格外有感染力。 「嗯?」楚漫望着他。 「就在以前啊,那时候我实习值夜班的一天晚上,一个昏迷很久的老爷子忽然就,怎么说呢,诈尸?不对不对,总之忽然就蹦起来了。」林远歪了歪头,「对,就是蹦起来了。当时那场面啊,可厉害了。他的脑袋上还插着两根引流管,腰上一堆仪器,也没穿衣服。在医生凌晨查房的时候,忽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一样扑了过去……」 林远说得眉飞色舞,楚漫也跟着听得入神。 「那位老爷爷是忽然醒了吗?」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么说吧,人的昏迷其实有很多种,比如深昏迷和浅昏迷。而那个老爷子,其实他没有醒,当时的他是在深度昏迷当中,只是可能大脑会怀疑这具身体出了问题,担心他死亡,于是刺激了肌肉自己运动。也就是说,他没有意识,只是会动。其实这种情况还是很罕见的,所以我印象也比较深刻一点。」 他说着,身上一颤:「当时他的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就那样去追医生,一跳一跳的,当时值班室就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外加一个我,也就是这么巧,他当时就绕着我跳。跳久了,那个输液器的血返过来,就滴在他跳过的地上……」 林远说到这里,忽然一停。 「自顾着说这些故事,忘记最开始看见你,想和你说的话了。」 楚漫有些微讶:「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从那个奶奶入院起就看见你,一直觉得这个女孩挺不容易,想到从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只顾着一个人蒙着头往前沖。虽然也能走,却是怪累,也怪孤独的。因为这样,有点感嘆。」林远轻嘆笑开,「所以想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楚漫微微有些愣神,随即点头,模样认真:「谢谢。」
第18页 不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远是随口还是真心的,她都觉得感谢。 「不客气。」林远应道,随着他说话时候嘴角微微的弯起,那两个小梨涡也变得明显起来,「那么我接着给你说那个故事。呀,那种场景啊,真是不见不知道,就像,就像……」林远说着,恰巧回头,然后一拍脑袋,「你看过那个殭尸片吗?这样说可能不很厚道,但说实话,挺像的。」 林远说着说着,好像想到了那个场景,一下又笑了起来,带出两个小梨涡。楚漫从以前就觉得,不论带着梨涡还是酒窝,好像,只要拥有他们的人,看起来都会特别亲切可爱。现在看来,当时她想得一点儿不错。 也是这个时候,外边忽然有人敲了敲门,林远回头,梨涡浅了下去。 「林医生,202病房好像出了一些问题,需要您过去一趟。」 「好的。」林远轻轻点头,接着转向楚漫,「那我先走了。」 楚漫应了一声,又在他离开之前扬了扬手:「对了,林医生,谢谢你……的饮料。」 也许是碍于等在一边的那个小护士,楚漫硬生生在感谢上加了饮料的名义。然而林远对着她微一眨眼,分明是听懂了。 「不客气,外边天冷,你也早点儿进来吧。」 「嗯。」 目送着林远离开,隔着门,楚漫不大能听得清外边的动静,只能隔着不太干净的玻璃看着里边的情形。 半晌,嘆一口气,在低头的时候,楚漫正巧看见手中半凉的热饮。 凡事都是很怕比较的。 比如,在林远到来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咬咬牙也能撑过去。 可现在要说起的话,当然还是有一个人陪在身边说说话,为她加油打气,对她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更好一些。 5. 这间屋子很暗,窗帘拉得严实又没怎么开灯。何艺清缩着脖子,没由来的,身上便是一冷。然而,在门口停了几秒钟,她还是咬着牙走了进来。 「权哥。」对着坐在前边的人小声唤道。 「哟,难得啊。」那个被叫做权哥的男人弹了一下菸灰,「打你电话没啥用,发个邮件倒是快多了。怎么,平时都只背着电脑,不用手机的吗?」 何艺清模样怯怯:「权哥,我知道那个日期到了,可是能不能再宽容几天?就几天就行,我,我再过几天就能还了……」 「再宽容你几天?合着,前面你拖过去的那几天,都不算?」权哥吐出个眼圈,手指一掐,菸头便灭在了他的指尖,「你是怎么,还有脸到这里来和我谈条件的?」 脸色越来越青,何艺清藏住颤抖的手指。 「权哥,我不是不还,只是最近真的没有……」 「对了,不止你。还有上次你拿来的那个,叫什么,楚漫?」权哥笑得有些冷,「她贷的金额有点儿大啊,但我去查了一下,似乎,那些钱没能都到她的手上吧?对了,你最近新买的那个包,也是不大便宜,我有点儿想不通。怎么,买得起奢侈品,还不了我的钱?」 头低到了很低的地方,何艺清不住发着抖。 而权哥仍在自顾说着:「说起来,她的照片,虽然拍得没你好,但卖出去也还是够了……」 唿吸一滞,何艺清勐地跪倒在权哥面前,然后开始翻包。 「权哥,我身上就这么多了,您再给我几天,我很快就把钱筹了还过来,您千万别去找她,您看我也不是第一次来找您贷了,您还……」 「啧。」权哥用手指搅了搅缸里的菸灰,随手擦在了何艺清的脸上,接着,挑起她的下巴,「你要我再给你几天,你准备拿什么来保证呢?」 何艺清抬头,像是陷入迷茫里边,也不回话,也没有别的什么动作。 然而,在看见她这副模样的时候,权哥眼底却像是有微光一闪。那光色阴冷,让人浑身发凉,唇边也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这种感觉,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滑滑腻腻,缠上谁的脚踝。 噁心得让人想吐。 第六章 :百口莫辩 如果有人可以依赖,谁又愿意形单影只,一个人走得跌跌撞撞。 1.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随着闪现的彩光扭动着,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酒精味,混杂着各种牌子的香水,闻久了,会让人觉得鼻子发痒。 楚漫打出个喷嚏,扯了扯自己的外衣。 这里的气氛,她不是很喜欢,也不是很习惯。如果可以选择,她其实很不想来这里,可没有办法,这是她能够找到工资最高的兼职了。 端着酒水盘往另一边走,楚漫觉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却勉强勾出个笑来。 「您好,这是您的酒水。」 那个人抬头扫了楚漫一眼:「放着吧。」 楚漫颔首,一样一样把东西摆在桌上,嘈杂的周遭让她听不见别的声音,也不大能被别人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于是简单应付几句就那么离开了。 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又是几轮之后,楚漫转身时一个不小心就撞上身后端着酒的人。 「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真的对不起……」 虽然不全是她的错,但在这里,她只能低着头不住道歉。 而对方大概也比较通情理,没有死揪着不放,只是摆摆手:「没关系,不过你这样,不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第19页 楚漫低着眼睛,欠身:「是,谢谢,再次抱歉。」 那个人心不在焉:「没事没事。」 却在说完,看见楚漫转身之后,与另一桌的男人交换了个眼神。没多久,两个人便放下手中的酒杯,尾随楚漫而去。 说巧不巧,这一幕全落在了角落里边,谁的眼底。 沈澈理了理衣服,心底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最近事务所的事情比较多,而他要处理的东西也都比较复杂,好不容易今天下班早了一些,大家说一起来这里放松一下,倒是没想到,一来这里,他就看见了她。是啊,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可能她因为不熟悉、不自在。所以屏蔽了对外界的观感,没注意到罢了。 「你们先喝着,我去一下洗手间。」 沈澈放了东西,随手把头髮往后抄,跨过几个醉鬼往一个方向过去。 「喂,你快点儿回来,别想熘啊!」其中一个醉鬼拉了他一把,「你小子,嗝,你小子上次就是这样熘走的!」 一把拨开他的手,沈澈看起来有些冷淡,随口应付一声:「嗯,我马上回来,你们先喝。」 这才离开座位。 而等他跟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被堵在墙角的楚漫。 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的,沈澈只觉得。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有一阵热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了头顶,火苗一样飞速蹿起,感觉烧得慌。 「你们在干什么?」 很轻的声音,却含着不怒自威的压迫力,砸在地上,也砸到谁的脑子里。 楚漫一怔,回头。 「沈先生?」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微颤意,像是不敢置信。 沈澈几步迈过去,一下子抓起压在楚漫肩膀上的手,往后一扣,那力道有些大,疼得男人一个劲儿地倒吸气。 「嘶……你谁啊?给,给老子放开……」 而另一个显然是个混子,见状也不躲,上来就是一拳。那一拳自上擦着楚漫的脸颊挥过,却在命中目标之前就被截住。 只见沈澈把之前抓住的人往地上一扔,接着包住这个拳头,反身一扭将人摔倒了地上,动作干脆利落,让人反应不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等那个出拳的人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是躺在了瓷砖上,后背冰凉,手骨像是错位了,耷拉地垂着,刺痛感从骨头里边发出来。 他抬头,只能看见满脸冷意的男人睥着自己。 「滚。」 混子本来就怂,习惯了欺善怕恶,最开始看见沈澈以为是个斯文人,应该不会打架。但刚刚那一瞬的爆发力却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看走眼。 心底一麻,混子被这眼神盯得发冷。 这下子,再怎么样也能看得出对方是多不好惹的角色了。 被摔在地上的两个人嚷嚷都不敢,连滚带爬就离开了这边,而楚漫像是心有余悸,只是站在那儿。再怎么独立冷静,到底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那种无助的恐惧,只要想一想,她就觉得害怕。 2.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上沈澈的眼睛,原来还强撑着的楚漫,不知怎么,心底忽然就有些委屈。如果沈先生不在这里,或者没有过来,刚刚的她会怎么样,不用想都知道。 微微低着头,沈澈没有安慰也没有问她怎么样,反而语气严厉起来:「在这种地方被人泼了酒,第一不要自己去洗手间,第二不要自己去更衣室,第三不要一个人出去打车。这是常识,记住了吗?」 本来是想要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可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却变成了带着指责意味的重话。沈澈说完,自己先是一顿。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反常? 「嗯。」楚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沉下口气,很低的应了一声,「记住了。」半晌才想起来道谢,「沈先生,谢……」 另一个「谢」字还在嘴里,却被他打断。 「咳,一直没想起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背嵴仍是僵硬发麻的,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她蓦然有了安全感。她能够感觉到他冷硬下的温柔,也能够看见他责备后的关心。 也许最初的相识,是源自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就是想去接近,就是想去相信,哪怕她根本分辨不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可现在,她想,至少自己的那份冲动不是错的。 「楚漫。」她比划着名字形,又重复一遍,「楚漫。」 其实沈澈不是想问她的名字,毕竟,这样的情境下,并不适合做什么自我介绍。只是,他在说完那些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烈,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怎么安慰人,这才转移了话题。 「楚漫。」他跟着念了一遍,接着一嘆,「下次小心一点儿。」 「谢谢。」 气氛缓和下来,反而没了话说。 在这样的条件下,沈澈莫名就有些尴尬。 他握拳置在唇边轻咳一声:「现在要回家吗?」 「我……」 楚漫有些犹豫,却没有说出口来,反而是沈澈先她一步,将那些未出口的话读了出来。 「你是在这里兼职吗?的确,这样说走就走也不大好,一来不负责任,二来,之前的时间都算白做了。」沈澈笑得很浅,看起来却很暖,「刚刚那两个人应该没胆子再做些什么,正巧我也还要待一段时间,你什么时候要走,叫我一声,我坐在拐角那一桌。」
第20页 比起一般女孩子的不善拒绝,楚漫更加不会的,是接受。要去接受一个人的好意和帮助,对她而言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她非常害怕麻烦别人,哪怕是身边的人,都不愿意打扰。 而沈澈,说起来也不过是见了几面的交情,委实不算熟悉。 但就像是最初,她莫名想相信他,现在也是,她莫名就想要去依赖。 她已经很久没有依赖过谁了。 「那么麻烦沈先生了。」楚漫算了算,「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沈先生呢?」 「差不多。」 沈澈随口应道,接着转身离开这里,却在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的人还愣在那儿的时候,又回头唤她。 「跟上来。」跟上来。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可放在这个地方,却还是让楚漫觉得心底一酸。 如果刚刚被那两个人拦住的感觉,是被拉入了深海里、漩涡的最底层。那么他就是她窒息之前捲入的氧气,蔓延在周边,将她包住,让她能够重新唿吸。 而这句话,就是射入深海的那缕光。 他不会知道,这句话对她而言,有怎样的意义。 3. 市区里看不见星星,只能勉强看到被地面上各种霓虹染了颜色的云。 在这样的环境下住久了,总会让人生出有一种冲动,想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白天晒晒太阳,夜里看看慕空,抓住细碎的小欢喜,这样的日子,单是想想就很舒服。顾南衣趴在方向盘上,在脑内规划着名自己的老年生活,惬意地打出个呵欠。 再加一点吧。她笑弯了眼睛,如果到时候,身边陪着她的那个人是阿澈,那就更好了。 「想什么呢?」思及至此,她敲了敲自己的头,眉眼间满满的,都是小女儿的羞涩。 最近的顾南衣很忙,可不管怎么忙,她还是一如既往会抽空出来找他。就像,今天刚刚录完歌,她就到了事务所。 原以为大家都在加班,却没想到,听到说他们前脚刚走,去了酒吧的消息。她有些不开心地想,就是那么一帮人,把她的阿澈带走了,害她不能见他。实在是可恶。 不开心完之后,转念又想了想,跟着那群傢伙在一起,沈澈肯定得喝酒吧?虽然从前每次他都控制得很好,可到时候如果大家都醉成一片,他也是很麻烦的。 不如,去酒吧门口等着,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来到了这里。 也就是在这里,透过车窗,顾南衣第一次看见楚漫。 那个女孩瘦瘦小小的,也许是衣服穿的少,她像是有些冷。可就算这样,也只是缩缩脖子,背嵴依旧挺直。她的五官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尤其是眼睛,很是透彻清凉。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便只在看着你,非常专注又非常认真。 不会像一些人,明明看着你,眼神却空洞,空得像是在发呆。 顾南衣坐在车里,原来被暖气熏得发红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一如消失在她眸中的轻微笑意,到了最后,全部被失落取代。 她想,那大概就是送沈澈小挂饰的女孩子吧? 看起来,很可爱。 明明是停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上的一辆车,沈澈却愣是没有看见,只带着楚漫走到了自己的停车位边上。 「冷吗?」 楚漫摇摇头:「还好,不算很冷。」 「冷了就说一声,不说的话,别人不会知道的。」 沈澈为她开了车门,侧身过去,意有所指。 而楚漫咬了咬下唇:「谢谢。」 不是为了这一句话而感谢,而是所有他出现的时刻,所有他对她的帮助,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有意识的、没在意的,她都很感谢。 真要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也许有些矫情了。可这个时候,楚漫是由衷地感谢,感谢在她生命里,有他的出现。 一直到沈澈的车子已经离开酒吧很远,顾南衣都还是一副怔怔反应不及的模样。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想着沈澈和那个女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想法。她只是很乱,只是觉得脑子里边很乱。 从以前到现在,由慌张走到从容,她已经能够从容应付舞台上的万众瞩目,能够完美回答记者尖刻的问题,能够不留痕迹避开娱乐圈里的不怀好意……顾南衣其实很厉害的,几乎所有的场面,她都能应付自如。 她只是喜欢在他面前做小女孩。 因为她知道,他会保护她的,她也总是愿意去相信「日久生情」这四个字,愿意去相信,这样的习惯,早晚会变成喜欢。 可就在刚才,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遇到应付不来的场景了。 从高中到现在,她认识了沈澈这么久,自信已经对他足够了解。虽然不愿意去多做回想,但在刚才,他对着那个女孩温柔细緻的模样,分明是她所没有看见过的。 「扣扣扣——」 带着满心堵到不行的无措,顾南衣抬头,对上敲她车窗的人。 车窗外边的少年戴着顶鸭舌帽,帽檐下边的头髮,是浅灰色的。 趴在顾南衣打下来的车窗上,少年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师姐,好巧啊,在这儿遇到你。怎么,心情不好吗?」 「对,所以,再见。」
第21页 顾南衣说着,又把刚刚放下来的车窗打上去,完全无视窗外叫嚷着的少年。接着,她调整了一下心情,踩下油门,没再理会车外的人。 并不知道,那个少年在她离开之后,淡去了笑意,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除了那个人之外,从来不肯听人把话说完啊。」少年摘下帽子,随手揉了揉自己的头髮,接着轻一眨眼,望向车子消失的方向,眼底含着微光。 「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师姐。」 4. 距离酒吧那一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虽然仍然很缺钱,但楚漫没敢再乱找工作,只是一边在医院里陪着奶奶,一边在本子上圈圈画画,开始删选自己适合的兼职。那个家教,学姐因为毕业实习的缘故,不能再做了,这算一个,然后是周末,可以去超市打工收银,又算一个…… 「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林远凑近了些,探头往楚漫的本子上看。 「没什么。」楚漫就势把本子合上,「林医生是在查房吗?」 「嗯。」林远扬了扬手上的本子,「你在找兼职?可我怎么记得,你好像做了几份了?」 楚漫想了想,扬起个笑:「毕竟现在学校的事情不多,又没有什么课,闲着也是闲着,当然要进行一下财富的原始积累。」 听到这句话,林远不禁失笑:「财富的原始积累?」他歪歪头,也不拆穿,「那你很棒嘛,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以后,回头记得拉穷苦的小医生一把啊。」 「我考虑考虑。」 拿着查房本敲了敲楚漫的头,林远像是不满:「不够义气啊。」 也许是那天晚上聊天的效果太好,两个人之间慢慢变得熟悉。在熟悉之后,林远才发现,楚漫并不是他最开始所以为的闷头无趣的女孩子。 她其实很喜欢笑,虽然一个人的时候会比较安静,偶尔也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可大多数时间,她都像一颗努力生长着的植物,只需要一点点的阳光和水,就能够活得很好。这样的女孩,好像并不需要谁的担心,可相处久了,却会让人忍不住想去关注。 是啊,不会照顾自己的女孩固然让人担心,可细究起来,太会照顾自己的女孩,却更加让人觉得心疼。 便如上周,她回学校一趟,算着,正巧是她回医院的时间,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林远最初没有在意,以为,这样大的风雨,她应该是不会过来了,却没想到。在买完餐点回休息室的时候,看见湿着头髮的楚漫。 当时的她看上去又困又累,取下遮着身上衣服的大块塑料布,强撑着站在休息间边上擦干了头髮。 「你不用先坐一下吗?」 「可如果不擦干头髮就休息,这样会病的吧?」楚漫一边擦着头髮一边回答,看上去很是轻松。 这样的一句话,倒显得他这个医生有些不专业了。可林远并没有在意这个。 当时的他微顿了顿:「是啊,的确是这样,我一下子大意了。」接着勐一拍头,「对了,我办公室里有吹风机,跟我过来吧。」 「啊,是吗?谢谢。」 「不客气。」 从回想里回到现实,林远走出病房带上了门,接着嘆了口气。 林远想,当时的楚漫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她病不起。 透过门上的小块透明玻璃,林远往里边又看了一眼。而楚漫在他离开之后,又翻起了本子,一笔一划,记得认真。 5. 倒春寒是一个奇怪的时间段。明明是万物回暖的季节,可在这个时间段里,温度会降得很快,甚至比严冬还要冷。 宿舍里,楚漫清着箱子。 她的东西很少,衣服鞋子什么的,一个提箱就能装走,倒也方便。 别的专业都是大四实习,可到了她们这儿,却是提前到大三下学期。也就是说,寒假过后的现在,她们正式进入了实习期。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然而楚漫却有些担心。 学校安排的实习公司有些远,她要回来一趟很不方便,离医院也远。这样的话,只能请一个护工了。楚漫在心里算着需要的钱数,也就是这个时候,宿舍的门忽然被敲开。 「卢老师?」 她打开门,正好看见系辅导员,对方的脸色有些僵硬。尤其是在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冰冷又带着些许鄙夷,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当时的楚漫有些迷煳,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将辅导员迎进来,应她的要求,关上了门。 而在她关上宿舍门之后,外边一群听见动静的,都围在了一起。其间有几个知道些小消息的女生边上更是围了不少人。 「你们都不知道?」捲髮女生满脸诧异,「不过也是,这还是我在办公室不小心听说的,好像系里要压下来。我告诉你们,你们别说出去了。」 得到周围的应和,捲髮女生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那种地下贷款吗?就是不用别的抵押物,只要拿着身份证之类的,拍一些照片……」 「你说的那个照片……」 捲髮女生一下子捂住边上惊唿的人:「嗯,就是你想的那种。你还不知道吧?也是这个寝室,那个何艺清不是上个月就走了吗?有人说她是因为贷款数太多,被对方找来了学校,事情也捅到了校领导那里。因为觉得没脸才提前走的,假条都是班上帮她补的……」
第22页 「对了对了!听说那个楚漫的照片没有露脸,但是身上拍得很清楚,举着身份证学生证什么的,还以为不露脸就不知道是她了吗……」 「不过,这样的话,不走也要被遣退了吧?」另一边的女生附和着,「到底是人以群分,这种人都聚集到一个寝室来了,不过说真的,这两个人平时倒是看起来老实安静,没想到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正说着,寝室的门被由内打开,卢老师从里边走出来:「都聚在这里干嘛?看戏啊?没记过处分觉得新鲜是吗?!」 在这话音响起的时候,围在这儿的女生们低低应了几声以后四散开去,开门关门的声音接连响起。没一会儿,走廊上就变得空空荡荡。 再后来,就是卢老师下楼的声音。 高跟鞋一下一下敲在台阶上,迴响在楼道里。 明明是大白天的,屋内外的光线都很充足,楚漫却觉得心里发冷。 她愣了许久,始终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 卢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6. 坐在椅子上,楚漫的脑袋里迴荡着的,是卢老师刚才说的那番话。 被取消实习、停课查看、强制暂时休学,一条条一句句摆在那儿,她想当没听见都困难。可是,可是分明连调查都没有,连问都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会单方面做出这样的处分?这样难道不会有失公允吗? 这分明就是单方面的认定啊,为什么不愿意听她的解释? 她想不通,却被禁锢在这个想法里。于是一时间没有想到,在很多时候,解释是没有用的,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哪怕那些推断里含着偏见,哪怕它们并没有什么依据。 楚漫的眉头皱得发疼,忽的,眼前阵阵昏黑。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一轻,跌入黑不见底的深渊,一个劲儿的下坠,没有终点。此时的楚漫,她仿佛一只被抛弃的木偶,看不见半点生气,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眼也不眨,目光涣散地望着前边。 良久,楚漫终于能够稍微清明一些。 然而,就算是相比较而言清明了些,比起平时也还是煳涂,她还是有很多的不解和想不通。所能从浆煳一样的脑子里捞出来的唯一疑问。不过是,刚才卢老师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关于何艺清的那些,也是真的吗?会不会这中间有些什么误解? 思及至此,楚漫像是在溺水时抓住了稻草的人,慌急地拿起手机翻到何艺清的号码就打了过去。可是对面只有忙音,没有人接。 ——我知道一个贷款的地方,是专门针对没有经济条件的的大学生的,条件比较松,利息也还好。虽然能贷的数目不大,但至少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手续有点儿麻烦,你现在需要休息。不然,你把身份证和基本信息给我,我去帮你办吧。正巧,那里我有认识的人,办起来也方便。 ——小漫,我其实有很多不好,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 过去的许多画面,一帧一帧,在楚漫的眼前闪现。 从无措中回过神来,楚漫望了一眼何艺清的床位,那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像是从没住过人一样。 「清子,你说是真的把我当朋友,我信你,不论如何,我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 楚漫开口,声音有些无力。 事已至此,不论外边的言论如何,不论她知不知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与她有关就是与她有关,推不掉的。 既然如此,不如把怨怼的情绪收起来,努力找出原由,再想解决的方法。 长舒一口气,她努力扬起嘴角,想给自己一个笑。可是,那个笑还没有成型,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那通电话是来自医院的—— 「喂,您好。」 几秒钟之后,她的表情僵硬,手指发颤,连声音,都变得很紧。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长了这么大,经歷过那么多的事,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许莫名,也许无措,也许委屈……但不论如何,都至少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这时候,楚漫忽然想起来曾经的哪天下午,奶奶摸着她的头,声音轻轻:「小漫,奶奶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为了让奶奶能够放心,你快点儿长大,好吗?」 「嗯,我已经长大了呀!」彼时尚且年幼的楚漫仰着头,满脸天真,「可就算我长大,长到能让人不再担心那么大,奶奶也一直陪着我,好吗?」 而奶奶听了,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计程车里,楚漫急急报出医院地址,报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除了一直拽着的手机,什么都没有带。还有司机看她眼睛红红,才关切地地给她一包纸:「没事吧?」 楚漫想回答,却发不出声,只能摇摇头。 看起来却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抽出一张纸,擦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然而,也就是在刚刚擦干净的时候,她一个没忍住,哽了一下,又把脸埋进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想通,也敢于承担和面对。相比较于同龄的孩子,楚漫的心智,实在已经很成熟了。可现在,她就是想哭。 在面对辅导员的说辞和处分百口莫辩的时候,在莫名其妙陷入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言论的时候,在……在医院打来电话,说奶奶病危的时候。
第23页 既然如此,那就哭一场吧。 楚漫从来不会压抑眼泪,那是发泄的一种方式,哭完之后,她便可以告诉自己,已经发泄过了,剩下的就是面对。而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眼泪上,以为哭一场,什么便都能解决,那就太蠢,也便不是她了。 在短时间内流干了所有眼泪,哭过之后她深吸口气,拳头捏得死紧。 「楚漫,可以的,奶奶会没事,不要着急,冷静下来。」 她努力给自己打着气,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 楚漫比谁都更加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倒下去,她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第七章 :会者定离 相遇是缘分,可大部分相遇的人,不论亲疏,终究也还是要分开的。 1. 望着电脑上的照片,沈澈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情有些复杂,里边有许多边缘化的东西,也有一些地方很是模煳。如果要完全按照法律来处置,按照他的理解,其实会有些不大公平。 「哟,大白天的在看什么呢?」是这时候,同事走了过来,原本只是随意往电脑上瞄去一眼。然而,就在他看见屏幕上画面的时候,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声调也变得暧昧起来,「哦呵,我们的沈大律师,大白天在办公室里看什么呢?这种东西不应该……」 在对方把话说完之前,沈澈一下关了页面。 「你现在很闲吗?」 这句话由沈澈问出来,哪怕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话里的意思也实在能让人听得清楚明白。而那个人默默缩了缩脖子,退远几步。 「没,沈律师,我是来找你拿王律师要的那份资料的。」 沈澈在他说话的同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书递过去,这个动作恰巧完成在他说完之前。接下来,就是对着门口比出来的一个「请」的动作,他做得连贯,眼神有些冷,多说一个字的意思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天上密密麻麻、压抑得紧的乌云。 「谢谢沈律师,那我先出去了。」 新来的小律师摸摸鼻子,几乎是后退着走出门的。 在出去之后,他长唿口气,这才想起来带他的师父说的那句话—— 这个事务所里,谁都能随便开玩笑,只除了沈澈。你要和他说闹什么,小心别冻得抖出一身冰碴子。 在那个小律师出门之后,沈澈又调出刚刚的画面。 那上边的照片,说得不好听一点,完全就是有伤风化。这样的贷款方式,很难想像,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孩子才会愿意接受。 沈澈皱眉,眼神落在照片里的人拿着的那张证件照上。 楚漫。 说来话长,沈澈之所以会得到这些东西,完全是因为事务所和楚漫所在校方的合作。在关于法学的演讲普及之外,还有一些其他事情。比如这一次,他看见的这些照片。 最初只当成是不大好处理的信息,抱着先了解一下的想法,却没有想到那个女孩也牵连其间。这真是让他惊讶的事情。 他曲着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很有规律的声音,他却越来越不平静,像是被什么搅乱了心绪,连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也被敲没了似的,眉间的皱痕变得越发明显。 「楚漫……」 不自觉把屏幕上看见的名字念了出来,眼前浮现出的,是一个女孩挂着浅浅笑意的脸。姓名、基本信息、就读学校,对照着看,都是无误的。可这真的会是她吗? 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折在桌角的小挂饰上。而从银圈上反出的光正巧射在了沈澈的眼睛里。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睛被灼得发疼。 沈澈一把抓住小挂饰,手心里的触感冰凉,上边的小人在朝他扬着嘴角,久了,也就被握得热了。屈指敲了最后一下,他握拳,把手放在桌上,手里的东西却没有松开。 「在获得证据、调查清楚之前,无论眼前摆着些什么东西,都不能相信。不论你接到的是哪一方的诉求,最重要的都不应该是输赢,而更该是公允。」 他其实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因为,作为一个律师,不论他心底怎么想,只要接了诉求,他便要为对方服务。哪怕是黑的也要说成白的,哪怕他也不齿也不能就此推脱。这样的情况在从前发生过太多次,他早已习以为常,却是今天才发现中间的不对。 这个职业,牵扯最深的两个字,许多人认为是公正,在他看来,却是无奈。 其实按理来说,沈澈早就习惯这样的无奈了。 会说出那样一句话,只是因为沈澈相信楚漫。因为信她,所以半点儿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看见的其他东西。他深知,眼睛是会骗人的,而心不会。 可今天,他这么说着,这么想着。 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忽然厌倦了从前的作为,想抛却理智,跟着自己的心走一回。 做好决定之后,沈澈抬起眼睛,拿起手边的电话,拨出了个号码。 「喂,你好,我是沈澈——」 2. 窗外阳光明媚,然而医院白墙层层,既厚又多,在病房外的长廊上,阳光根本射不进来。坐在这里,要说起光亮的话,楚漫只能看见头顶悬着的灯。 不比阳光自带暖意,白炽灯好像永远都是冷的,冷得可怜。
第24页 盯着灯光看了许久,久到眼睛都有些被微微灼痛。这时候,楚漫终于把脸埋在手心里,整个人都蜷在了椅子上。 她不敢抬头,害怕面对,却又忍不住期待,期待一个她想要得到的消息。虽然,她隐隐猜到,那个消息传来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前段时间,因为奶奶的检查出了一些意外,于是手术的时间也一拖再拖。拖到昨天,林远终于和她说,奶奶的情况稳定下来了,顺利的话,再过两天,奶奶就可以进行手术。 却没有想到,两天,四十八个小时,原本以为睡两觉就能够到达的日子,却竟然…… 是,奶奶没有撑到那台手术。而现在,病房里,进行的是抢救。 「楚漫。」 她不知道林远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的,也不想去知道,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因为什么。楚漫只是跟着他的话音站了起来,怔怔将他望着。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林远艰难地开口,「你……你节哀。」 林远的目光有些闪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有些不忍心看到她的表情。虽然也想安慰,可他太过清楚,比起什么安慰,她现在更需要的是独处和冷静。 于是他拍拍她的肩膀,不言一辞。 楚漫就这样怔怔走了进去。病床上,奶奶看起来很是安宁,只是这床单被套全是白的,看上去有些不吉利。不吉利到让她忽然想起来,就在前几天,奶奶还和她开玩笑。说,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仔细想想,兴许是因为睡的不是家里的花被褥。 「奶奶……」 楚漫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原本她只是想这么唤一声,却没想到。就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也就是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到了临界点,楚漫忽然跪倒在病床前,握着奶奶已经冰冷的手,嚎啕大哭。 对于那些不好的情绪,她从来都是很压抑的,实在忍不住才掉几颗眼泪,从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好像要一次性把所有的感情都释放出来。 也许吧,从前的她,真的对自己太残忍了。因为她要坚强给奶奶看,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不需要她担心。 而现在,什么都没关系了。 林远为她带上房门,接着,静静站在了门外。 他不是第一天当医生,也不是第一天经歷这样的离别,可每一次,他都还是很难受。以前有一个老医师对他说,做他们这一行的,就是在老天的手里抢人。抢过了,谢天谢地,抢不过,那也是天意。有时候,人力虽尽,天命却到底是难违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可即便是说出这么一番话的老师,他也还是没有办法从容面对死亡。不论是手上的病人,还是偶尔听见身边人说出的故事。 林远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回了头,忽然有点儿累。 但是,她应该更累吧? 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走廊边的长椅上,她遗落的手机。楚漫调的是静音,只能看见手机屏幕上的灯一闪一闪,林远微愣,本来想收着等会儿再给她。然而那个号码一直不停打过来,好像要一直打到有人接通为止。 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又转回注意力望向手机,林远想了想,终于帮她接通。 「喂,你好,我是沈澈。我……」刚一接通,对方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带着略微压抑的急切感,接着一停,「对了,请问是楚漫吗?」 先自我介绍,接着才想起来问对方名字。而在问这句话之前,他分明是抑住了原来要说的话。林远想,这个打电话的人,或许是有什么急事的。 「这是楚漫的手机,但她现在有些事情,不方便接电话。」为了防止误会,林远又补充一句,「这里是医院,我是楚漫奶奶的主治医生,如果您着急的话……」 「医院?」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沈澈犹豫了一会儿,「请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这个我不是很方便和您说,不然,等再过一些时间,我让她给您回电话怎么样?」林远一边说着,一边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嘆了口气,「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电话了。」 沈澈应了一声,放下手机。 午后的阳光很大,光色由窗外洒进来,落了些在沈澈眼底,将他的瞳色染得浅了一些,琥珀一样。那双眼睛,平时很少能在里边看见明显的情绪,然而,最近却总有波动。 尤其在这一刻,波动得厉害。 沈澈往外边看了一眼,算了算,从这里到医院的路不近,可要说起来,左右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去一趟也无妨。 思及至此,他拿起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 可什么是无妨呢? 事务所位于市中心,楚漫的学校处在近郊,而那一家医院的位置,在事务所和学校的这条线上,只是比学校还要再远一些。要去一趟,对于他而言,其实是有些费事的。 或许吧,对于不在意的人,再方便也是麻烦,反之,再麻烦也是无妨。 3. 因为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许久。于是,当沈澈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站在门外,刚刚掏出手机准备给楚漫打电话,却是这个时候,看见不远处草地的长凳上坐着的人。 女孩一个人缩在暗色里,背影显得很是瘦弱,总是挺直的背嵴也弯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压垮了,孤寂得让人单是看看都觉得不忍。
第25页 抿了抿嘴唇,沈澈朝着那个地方走过去。 他把脚步声控制得很轻,又不至于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不至于打搅,也不至于惊扰了谁。他就这么走近她,徐徐缓缓,就像他的人一样,让人连抗拒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楚漫。」 站在她的身后,他轻声唤道。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就是沈澈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眼前的人不回应,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背对着楚漫,坐在了她身边空出来的那一块地方。在这儿,只要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她,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以陪伴的姿态。 而在这里,他们都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楼上,有一个人站在窗子前边,望着这个地方,眼神有些复杂。 也许这就是林远和沈澈的区别吧。 林远自认为尊重楚漫的习惯,于是放她一个人呆在这儿,只在楼上远远看着,沈澈却能看透她内心的脆弱,走近她而不打扰,以她不那么抗拒的方式,默默给她温暖和陪伴。 谁都没错,只是两个人的思考方式不大一样,而方式不同,给人的感觉自然就不同了。 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林远每每回想,都会觉得,这天像是一条分界线。划分开的,是他原来所认识的那个楚漫,和后来慢慢改变、学会了接受他人好意和不再逞强的楚漫。 也是这一天,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原来没看见过的东西。 楚漫是那种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自尊心太强,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依赖别人。林远一直知道。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是第一个发现楚漫喜欢上了沈澈的人,甚至早于两个当事人。 因为这天,楚漫的奶奶去世,她哭完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处理后事,看着冷静理智,说话条理分明。 却是在挂了殡仪馆电话之后,等人来的时间里,她呆呆愣愣强撑了好一会儿,坐在医院里边,草坪靠近的椅子上。 然后,在一个男人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忍不住了似的,肩膀轻颤,捂住脸,低下头,哭了出来。 他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说什么,只是后来回想,照着她的唇形读出那两个字,才知道,那天,她是在叫他的名字。 沈澈。 在她最难熬的时候,陪着她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她身边静静坐着,而她没有离开那个地方,也没有像林远所想,掩饰住自己的脆弱,而是轻轻伏在他的肩头上。在这个时候,林远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人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 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林远心底一沉。 能得到一个习惯了独立的人下意识的依赖,该有多难得。 4. 在他的肩膀上趴了好一会儿,大抵是终于从悲伤中缓过来了,楚漫擦干眼泪,忽然有些别扭。他们毕竟不算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所有的逞强,竟然就这么崩塌在了他的一句话下。 是沈澈刚刚来的时候,坐在她的身边,略微把头转向另一侧,照顾着她的情绪不去看她,说:「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吗?如果没有的话,很抱歉。但要是你不嫌弃,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把情绪发泄出来,总好过一个人憋在心底,毕竟有一句话叫积久成疾。那样实在不好,会让在乎你的人担心。」 原本还能忍住的,可是,在他这一句话之后,楚漫忽然就有些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不舍、难过和忍耐,在这一刻统统碎成粉末,如同洪涝来临之时的堤坝,堤坝一旦坍塌,后边的水流便会如勐兽一样唿啸着袭来,吞噬它所能看见的一切。 如果说楚漫此时所承受着的一切,要化成具体,大概就是这样的悲伤吧。 可是,发泄过后,清醒过来,又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便如现在。 哭得嗓子发干,楚漫捏了一把喉咙那儿,很重的咳了几声。 然后,她勉强稳住自己的气息和声音,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开口却觉得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情绪,实在转换不成文字。 末了,她只能佯装无事:「沈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顺路,正巧走到门口看见这里的人有些熟悉,于是过来看了看,果然是你。」沈澈几句话将问题带了过去,接着轻一抬头,「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多,明天应该会放晴。」 跟着他的话音,楚漫抬起头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久,她的眼睛有些累,累得看东西都有点儿花。她使劲儿揉了一下眼睛,却是越揉越痒。 「喏。」沈澈递过去一方手帕,「眼睛也没什么错,它还要帮你看许多东西,稍微对它好一些。」 楚漫下意识转头,然而沈澈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天上,好像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 「谢谢。」 有一些人在受伤的时候,会希望能够感受到温暖。会希望身边有陪着自己的人,会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自己。自己其实不是一个人,自己其实还是有人爱,自己是能够撑过去的。可另一部分人,他们在受伤的时候,却会不自觉和别人拉开距离。 这样的人,一旦被靠近,就觉得危险,一旦被看见,就觉得那是冒犯,在这样的情况下边,难免会不自觉竖起身上的长刺来进行自我保护。那些长刺往往长着倒勾,比如看似尖锐实则无心的表达,也比如用作保护色的冷漠。这样的刺,既伤人,又伤己,非常不好。
第26页 所以啊,很多人都说,气话是不能信的。然而,哪怕不信,却也最伤人心。 楚漫就是这样的人,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口,总是拒绝别人的接近。 只是,很巧,沈澈也是。因为他们很像,所以他了解这种心情。于是,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接近,怎么处理,怎么让她听进自己的话。 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什么道理都没有用。哪怕你真的想要安慰些什么,也要等对方发泄过之后再说。哪怕你真的想知道对方发生了些什么,也不要立刻去问。 「那边,有一片云飘过来了。看起来是一片很低的云。」沈澈说着,语尾拖得有些长。 楚漫有些莫名:「嗯?」 「还好,那片云很小,遮不住所有的星星。」他略作沉吟,「或者,哪怕它大一些,大到能遮住整片星空,可风在推它,它总会离开。等它离开之后,星空仍然是星空,代表着次日会放晴的星空。」 楚漫不说话,但沈澈知道,她是在听的。 「你喜欢看星星吗?」 楚漫顿了会儿:「嗯。」 沈澈很浅地笑了笑:「我也喜欢,非常喜欢,有时候甚至恨不得住到北极去,一口气看半年的黑夜,顺便还能看一看飘浮的极光。当然,那不过是想一想,事实上,我更喜欢星星消失之后,天上融融的太阳。」 作为一个律师,沈澈总是把成熟稳重的一面展示在大家面前,偶尔要表达一件事,也多是绕着圈子在说。他很少这样孩子气的说什么喜欢,说什么,想去遥远的地方,看一眼自己喜欢的东西。 草坪边,有两个人相背坐在长椅的两边,微微抬着头,看的是同一片天空。 沉默许久,沈澈很浅很浅地笑了声,却并不像是放松或者开心,反而更像是一声嘆息。带着笑意的嘆息,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感觉或许也不一样吧。 他说:「云会过去的,黑夜也是,哪怕你对眼前的东西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儿抬头看,也要相信,更好的一定会来。因为,这是真的。」 5.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也许吧,只有不知道,才会说得出来这些话。道理是怎么样,其实她也都懂,可懂得是一回事,身处其境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这这些话有道理,楚漫也知道对方是好心在安慰她。但她还是会难过,还是会听不进去。在这种时候,感性总会占据所有原本理性所占据的位置。便如许多人都说,在情绪化的时候,人是很偏激的。想一想,也正是如此。 毕竟,别人看见的只是一根针,知道拔掉处理一下就会好,所有看见的人都会知道,包括楚漫自己其实也不是不晓得。可现在,这根针扎在她的身上,还是很疼的。 只是,不想去听,却有点儿愿意去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情了。 楚漫揪着手帕,把它的边角都缠得有些开丝。 「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可要比一比现在,也许,不管是什么,都更好吧。只是,就算知道,我也没有那些勇气再走下去,我好像,好像真的走不下去了……」 从前不敢说这些话,一是怕人觉得小题大做,二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第三,是因为她还有奶奶,她不能让奶奶看见这样的自己。于是,从前的楚漫,她藏住了所有的胆怯和不安,只释放出独立的那一面。久了,就连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都会忽略掉她的脆弱。 最直观的,就是,每次学校春游秋游时候,大家眼里,她都好像是最不需要担心和照顾的那一个。 这是第一次,她试着开口和别人倾诉自己的心声,坦白自己的脆弱,原以为会说不出口,现在看来,却没有想像中那么难。 她低泣:「我真的走得好累啊。」 沈澈一直只是在她身边静静坐着,却是这个时候,他站起来,绕到她的面前,对上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很累,一路走到现在,辛苦了。」 说完之后,轻轻环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和力道都控制得很轻。而楚漫就这样埋在他的肩膀上,鼻子和眼睛都酸胀得厉害,身子也跟着微微抽动起来。 今天因为暖和,沈澈的衣服穿得不多。但就算不多,到底也是春装,不至于太薄。饶是这样,在她趴在他肩上的这个时候,他也感觉到肩头湿湿的凉意。想一想,那块地方,大概是被她的眼泪浸透了吧。 但还好,哭出来就好了。 这么想着,沈澈在心底又落下一声嘆息。 那嘆息打在心里,没能发出声来,却被风感觉到了。于是飘飘忽忽,吹走了遮住星星的薄云。于是星光再无遮掩,尽数洒了下来。 洒在了这片地方,也洒在了谁的心上。 第八章 :水落石出 好不容易随心一次,于他而言多么难得。既然如此,便无需多想了,且做就是。 1. 时间会带走许多东西,过不过得去的,最终都会过去。 只是,在过去之前的那个当下,还是很难熬的。 跪坐在奶奶的墓碑前边,楚漫轻轻擦拭着上边的薄灰。那是刚刚烧纸时候瀰漫开来的,沾在身上,还带着烟燻的味道。 奶奶不喜欢烟味,连以前在老家熏腊肉的时候都紧闭着窗子,关上房门,坐在客厅里,就是怕呛。现在在这个地方,边上的菸灰时不时就要飘过来一些,奶奶应该会觉得烦恼吧?
第27页 「奶奶,你忍一忍,这几天烟会比较重,过些时候就好了。」楚漫仔仔细细将墓碑擦干净,「现在实在有些没办法。」 这块陵地有些偏远,在楚漫住处的临市,交通之类的很不方便,条件也算不得太好。但这里是她唯一买得起的一块地方了。 许久之后,楚漫终于把这一块地方整理干净。 「奶奶,我要先走了,晚了的话,可能会没有车。」说着,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楚漫这么对自己说,自我催眠一样地说,她不曾失去最后的亲人,奶奶也并不是葬在墓碑后边、不能回应她的逝者,而是真真切切,就站在她的面前,面带笑容,听她说着话。 然而,所有的自欺欺人,註定都不能长久。不止不长久,或许,可以说是短暂得很,不过一个闭眼和睁眼的时间而已,一切又都破灭了。 「奶奶……」 不远处的地方,有人站在那儿,戴着细框眼镜,一身浅色的运动衫。换下了白大褂之后,林远看起来果然只像个大学生一样。 今天他轮休,本来只是想来给楚漫的奶奶送一束花,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他顿住脚步,心情有些复杂。 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只是,在这时候,他莫名便想起了,前几天在医院里,他的弟弟来找他时,说的那一番话。 林远的弟弟叫做林昊。 和林远的温和有度不一样,林昊从来都比较有想法,说话也直来直去。在林远的眼里,这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非富多彩才是世界。可在其他人看来,这样的有想法却显得有些叛逆。那些其他人里边,也包括他们的家人。 林远的父母思想比较保守,也不大赞成那种冒险式的生活,他们会为了一个当医生的儿子感到骄傲,却不愿意去心疼同样是孤身闯荡的林昊。 要说起来,其实都是偏见,但毕竟是从老一辈长上来的。在他们的眼里,娱乐圈始终不是一个多好的地方,染着一头灰发的,也算不上多正经的人。 是以,从林昊进入娱乐圈到现在,家里就再没怎么管过他。除了林远。 也正因如此,两兄弟小时候还打架,大了却越走越近。 那是在楚漫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天,殡仪馆过来把人拉走,当时恰巧林昊过来找他,也就是在办公室里,他看见林远和楚漫说话。 「哥。」 当林远进去办公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在他座位上玩着手机,头也不抬的林昊。 「刚刚说话的那个,你和她很熟吗?」 林远按了按额心:「还好,最近交流比较多。」 「就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吗?」林昊收了手机。 林远大抵是有些奇怪,毕竟从前的林昊不会问他这么多:「怎么了?」 「这么说好像不大好,但那个女孩儿,我上次去他们学校蹭听一个演讲的时候碰到过,当时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而那个人,据我所知,私下里某些关系很乱啊。」林昊像是在回想,「那个人,好像是我前段时间参加的酒会里,一个公子哥儿带来的玩具。」 饶是熟悉,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林远也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你到底是又混了哪些圈子?」 「这个不是重点,我这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林昊摆摆手,「重要的是,那个圈子里还流了些视频和照片,恰巧,刚刚在医院外边,我听见她在和谁打电话,叫着的那个名字,好像就是那个小玩具啊。对了,当时她是在问什么,什么奇怪的贷款?啧,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 思路停在了这一刻,后边的内容,林远没有再想下去。 倒不是别的,只是楚漫正巧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他。 「林医生?」 在这一刻,他收敛好所有的情绪。 「嗯。」林远走近几步,大概是看出来她的疑惑,于是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我来这里,送一束花。」 2. 沈澈坐在后台的休息室里,微微抿着嘴唇,不停在键盘上敲着些什么。 距离那桩案件谘询已经过去很久了。说实话,这种类型的案子他第一次遇到。虽然不是处理不来,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牵扯着她的缘故,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其实在借贷有关的相关律法里边有着明文规定。不论是何种方式的民间贷款里,只要是超出银行贷款利息的四倍,在那之外就不受法律保护了。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根据这个反推。在超出部分之内,对方仍受法律保护。 是啊,高利贷不是犯罪,所以他没有办法利用这个作什么文章。只不过,很多时候,钱是可怕的东西。哪怕它本身不构成犯罪,也会因为它而引发许多的问题。 比如,他记得前不久,同事也是接到一桩和民间贷款有关的案件,那个贷款人因为逾期过久,利息翻到他无力偿还,于是被放贷人找人殴打至重伤。也正因如此,那个放贷人被以故意伤害罪刑事拘留,而那些利息之类也一笔勾销了。 拿命换来的钱,够不上多划算。 可从某种程度来看,那些放贷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如果没有这么一遭,说不定那个贷款者要受的苦远不止这么一些也未可知。
第28页 沈澈对着电脑眉头紧蹙,有些找不到头绪。 就目前从对方提交的材料上进行分析,楚漫涉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诈骗金融机构贷款,这一点是肯定跑不了的。不论这桩案子落在谁的手上,对方都会死死抓住这样一点。但要说逾期,她留下的手机号码并不是她自己的,而经过他的打探,沈澈发现,当初办理这样一桩贷款的人,也并不是楚漫自己。 就此,沈澈联繫着前几天对楚漫的旁敲侧击,生出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她在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贷的是这样的款项呢? 他一边推测着,一边在笔记本上的分析批註处又加了几条。 据他所知,楚漫所拿到的贷款钱数,并没有达到文件上的那个数额。 而因为不是官方贷款机构,所以程序也并不那么繁琐,中间单反夹杂了个其他人,都有可能出现偏差。目前最棘手的,只是对方手上有印着她指纹和签名的文书。沈澈想了想,又补充一条,并且她的证件复印件全都在对方那里。 现在的情况,真要闹上法庭,绝对没有好处。第一,楚漫是签过借据和文件的,至少在于物证方面,对方都很充足,他在这一方面无法下手;第二,由于形势比较复杂,他也无法从其它法规上寻找漏洞,来为她进行辩驳。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如果他能够找到证据,证明楚漫其实是被欺瞒的,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实施控诉方指控的犯罪行为,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只要能够证明这一点,以他的能力,足以护她一个完全。 所以,意思就是,如果他想为她做无罪辩护,就只能从那个中间人下手。 可那个中间人…… 他对着电脑,忽然又有些头疼。 3. 正在这时,他接了个电话。 「喂,沈哥?」 「嗯。」沈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累。 「你要我找的东西我找好了,资料整理了一份,发在你的邮箱。」那个人说着,像是有些困惑,「可这样渠道得来的东西,算不了证据吧?」 沈澈听着,眉头终于松了些:「都找到了?」 「找到了,但是你想想,对方的什么物证都齐全,而这样的事情。就算有人证,那个女孩也不一定会愿意出面吧?毕竟也不是小事,再说了,如果她会愿意出这样的面,那一开始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啊……」 「我会有办法让她出面。」 「啧,对对对,沈哥一直是个有办法的。」对面的人笑了一声,「不过,花这么多力气,找这么多东西,又浪费时间又浪费钱的,沈哥你不觉得不划算吗?再说,做的这些事情,对方也不知道啊……」 沈澈没有听完,只是飞快截断他的话:「谢谢,酬金我会打到你的帐户上,先不说了。」 说完之后,他挂了电话。 既浪费时间又没有必要,做着白费力气的义务劳动,要说是出于同情或者善心,放在别人身上可信。但若要放在沈澈这里,或许听见的人都会笑吧。到底他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而认识他的人都是知道的。 沈澈看了眼时间,嘆一口气。 这个时候的他,只把自己的作为归咎到同理心,到底没有多想。 所谓的同理心,说清楚一点,就是设身处地地去体会。比如他看见楚漫的绝望,看见她的脆弱,看见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几乎已经是一无所有,没有了亲人,也失去了朋友。同当初的他一样。 那种蚀骨的绝望和冰冷,他甚至不敢多做回想,只要一想,他就会背嵴发凉,再是明媚的天也在那一刻变得阴冷。也正是因为经歷过这样漫长的一段岁月,他才会变得追名逐利,也慢慢丧失了感受情绪的能力。而最初的沈澈,其实并不是这般模样的。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律师,在许多人眼里,也没什么不好,可他比谁都清楚,麻木冷漠、道貌岸然,这样的自己,有多让人噁心。 所以,这一次他因为触动而做出的决定。不仅仅是在帮楚漫,更多的是在帮助自己。 好不容易随心一次,于他而言多么难得。既然如此,便无需多想了,且做就是。 收好笔记本,沈澈走出休息室,在看见顾南衣经济人的时候叫停住她:「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麻烦你和南衣说一声。」 「现在就走吗?」经纪人望了眼舞台的地方,「可是录制很快就结束了。」 沈澈想了想:「还有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经纪人推算了一下,「难得来一次,真的不等南衣?」 「抱歉。」 经纪人耸耸肩膀:「好吧,我会帮你转达的,只是我家南衣看起来又要失望了,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沈澈低着眼睛点点头,提着笔记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然而,也就是在他转身的时候,余光瞥到隔壁化妆间门口,环着手臂靠在那儿的一个人。 少年穿着牛仔夹克,浅灰色的头髮被髮胶抓出一个造型,看上去带着点儿桀骜的味道,是很能吸引小姑娘那种张扬的帅气。 「你真的不等顾南衣?」 沈澈有些莫名,却到底没有多说多问一些什么,只是声音轻轻:「抱歉。」 少年顿了顿,他扯了扯耳麦,再次确定收声的装备已经关掉了。
第29页 「没有,是我打扰了,也许我就是喜欢瞎管闲事吧,也实在挺麻烦别人。只是,我还是想冒昧的问一句。」他像是在思索自己该怎么表达,过了会儿才再度开口,声音里带着迟疑,「你和她,是朋友吗?」 放在以前,沈澈大概没有心情去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但最近他或许是变得有人情味了一些,耐心也越来越足,像是受到谁感染的一样。 「对,是朋友。」他这么回答,短短一句,却也解决了对方的所有问题。 林昊点点头,继而微一欠身:「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 明明是一个看起来沾着些许狂拽味道的男孩,说话倒是有礼貌。 沈澈略一低眼以作回应,接着往边上一侧,就走了过去。 而林昊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脑子里回想着的,是刚刚录制休息的时候,顾南衣弯着眼睛算时间,他当时奇怪,问她今天怎么这么积极,而顾南衣难得没有不耐烦,反而得意地对他笑。她说,因为今天有人在等她。 是啊,今天有人在等她。 林昊深深唿吸,以一种略显颓唐的姿势倚在墙上,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到底是亲兄弟,他生得和林远其实是有些像的,然而,气质却完全不同。他的身上自带吸引力,是那种略显叛逆的少年气,很能吸引别人的目光。而当时,他的公司看重的也正是这一点。 他最初对这个没什么别的感觉,包装而已,现在却为此纠结。如果说,顾南衣喜欢的是沈澈那样的人。那么,她看不见与他相反的林昊,也是情有可原吧。 眼前又浮现出她刚刚的那个笑。 她说,今天有人在等她,好像终于得到了自己等了许久的东西。可她为什么就是看不见,自己也有人在等呢?不是今天,是每天,从过去到如今,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直到现在,他也一直在等她啊。 将视线从沈澈身上收了回来,林昊靠墙站着,重重嘆了一声。算了,没有人必须对谁怎么样。也没有这样一份规定,说,我对你好,你就得接受,你就得回馈。要等就等,毕竟是自己的选择,那么不论是什么心情,什么都得自己咽下去。 这一点,他很清楚,他想,顾南衣或许更加清楚。 「阿澈,你等了很久吧——」 一个轻快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带着小小的雀跃和无尽的欣喜。 这样的一声唿唤,林昊转身,望了过去,他想,该是有多喜欢啊。 按下心底思绪,林昊扯出一个笑,若无其事般,在她推开休息室的门之前迎了上去:「师姐,录制节目辛苦了,要不要我请你喝杯咖啡啊?」 4. 面包店里,林远递过去一杯热饮给楚漫暖手。 在楚漫接过的时候,他看见她的双手干裂,看见她手背上浮了血丝,还有泛着很浅的青紫色的指尖,很明显,这是被冻得狠了。然而便是如此,她却好像没有什么感觉似的,只是浅浅笑着对他道谢。 林远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客气:「这家的面包不知道怎么样,但闻起来还是很香的,附近没有看到餐厅。不然,我们在这儿随便解决一下怎么样?」 楚漫闻言应了一声,然后就打算掏钱。林远本来想说不用,可楚漫的动作很快。 「林医生在医院请过我好几次了,嗯,这次虽然是面包,也让我小小的还一次吧。」楚漫望着他,这么说道。 你和谁都是算得这么清楚的吗? 林远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谢谢。」 不问,是因为知道,其实不是。 比如,那个叫沈澈的人。楚漫虽然也会对他客气,态度却是比对他自然许多。 或许,对于一个不善于言辞和交际的人而言,就连接受都太难得,遑论什么其它。 林远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过这些,却是在看到楚漫和沈澈的相处方式之后,莫名就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那之后,他总会不自觉的去想,为什么他们不能这么相处呢?为什么楚漫对他这么生疏?如果说,所有的人都一样的话,其实他也没什么所谓。但既然她是有那样一面的,为什么,她所展露的人,不是他呢? 到底林远不是会连心迹如何都分辨不清的小伙子,会有这样的想法,要说不知道是为什么,那就太假了。 他很清楚,从第一次在医院里给她讲自己以前遇到的故事。在那之前,自己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从小到大,林远一直不是多冷漠的人。或者,他为人说得上热心善助了,由于环境和个性的缘故,他看见身边的谁有困难,只要能够帮上忙,他都会去帮一把。可他虽然热心,却并不是那么闲的人,帮忙是一回事,关心是一回事,把最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却没有对她说,不是不想,只是因为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而且,他很清楚,目前而言,楚漫对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而一个人,不论是谁,他只要是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会忐忑,也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许犹豫的。 那天林昊和他说过贷款的事情以后,他便开始对这一方面多有留心。也许是因为多放了些心思,虽然因为楚漫奶奶已经不在了的缘故,见到得比以前更少,却也多看到了一些东西。
第30页 林昊会告诉他关于楚漫的那些事,是希望林远能够离她远一点。因为他觉得,能牵扯上那个圈子,这个女孩未必简单。可林远看见的,却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孩子。 而一个人,被逼到一定地步的话,的确是什么都会做的。 便如逃窜在荒郊野外,遇到群狼,被它们争相追赶,林远这么想着。那么,哪怕前方是万丈高崖,或许被追着的人也会跳一跳的。本来也是,走到这样的境地,不论做出什么选择,都可以理解。 于是,属于林昊的那份偏见,借着片面的言辞,传达到了他这里,尽数转化成疼惜。 楚漫实在是个不怎么容易的孩子。 简单地吃过东西之后,林远送楚漫回了住处,本来只是想送她到了就走,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 这栋楼房老旧,被挤在高楼后边的一条窄巷里,两边的墙上布满黏腻潮湿的青苔,稍微不注意就会蹭到身上。也许是因为太老的缘故,这个地方住的人不很多,也没有路灯,天色一黑,就显得有点儿危险。 说起来,林远家的条件很是优渥,如果不是送她回来,他甚至都想不到,这样的城市里,还存在着这么一条小巷,这样一栋房子。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在楚漫停住的时候转向她:「到了吗?」 「嗯,就是这里。」楚漫脸色不大好,却依然对着他笑,「林医生,谢谢你送我回……」 说着,她忽然一滞,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死死盯着他的身后。 「怎么了?」林远问着,刚想转过去,就被她拉住了手臂。 「没什么。」楚漫的声音微颤,就像她伸出的手一样。 眼前的女孩把头低得很低,像是在逃避什么,带着点恐惧的味道。 「你……」 「林医生,今天麻烦你了,我忽然有点儿不舒服,你能先回去吗?」 林远一愣,他很想和她问个明白,想告诉她。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帮她。然而,最终却只是点一点头。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楚漫松开手,忽然被抽掉了力气似的,两只手垂在身侧:「嗯,林医生再见。」 林远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慢走远。 而就在确定林远离开之后,楚漫眼帘轻颤,终于抬起头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向着不远处的灰墙走了过去,满眼的不敢置信。 那面墙上新贴着几张纸,上边是打着马赛克的模煳图片,并不清楚,却也能够看得出来,它原本是什么模样。楚漫撕下一张,拿在手里看着。 照片里的女孩看起来很是暴露,马赛克只在关键部位做了遮掩,她没有露脸,却举着自己的证件。而那张证件上的照片虽然被煳掉了,关键信息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挡住。住址、号码、名字。 楚漫心口一紧,没由来的发疼,接着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打何艺清的电话。 这几天她每天都在试图联繫何艺清。然而,除了奶奶去世之后、在医院门口的那一次之外,她再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而上一次,她虽然打通了,却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何艺清只是哭,一个劲儿地哭,哭完之后,电话断线,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如果有办法,她其实不想联繫她,可现在她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些贷款她一点儿也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何艺清,她实在想不到还可以再去问谁。 「餵……」 电话接通之后,那边传来的,是女孩虚弱的声音。 何艺清的嗓子发干,带着哭腔:「小漫?」 「艺清,那个贷款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切。 「其实你不电话给我,我也想告诉你了,其实上一次我就想和你说清楚。小漫,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我那时候自己也很绝望,我想帮你,可我自己也需要人帮……」 何艺清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可大部分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废话。而楚漫在她破碎的言语里,拼拼凑凑,捡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5. 楚漫一直觉得何艺清的家境很好,却没想到,其实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光彩照人。事实上,所有吃穿住行的用度,那都是何艺清的虚荣心作祟,靠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 然而,到底是人慾无穷,久了之后,她因为攀比,对自己的现有状况开始不满足起来,也是这个时候,她第一次尝试这种贷款。在最初的时候,对方对她是很宽容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会一点一点陷了下去。直到利滚利滚了好几重,翻到她还不起。 何艺清本来都快绝望了,就是那时候,楚漫这边出了意外。 于是,她开始动了些歪心思。 她是负债纍纍,对于放贷方那一边已经没有诚信度了。但楚漫不一样,楚漫是新鲜人,如果她用她的身份信息去再弄一份的话,自己的钱就可以还上,楚漫的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再加上,那一边对于新人一直宽容,这么想想,说不定等他们要债的时候,她已经把钱都弄倒了呢? 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唯一过不去的,只是何艺清自己的良心。是啊,她虚荣,也爱攀比,经常驻扎在外人眼里混乱的圈子,她也觉得自己是个烂人,也知道自己早就脏了,没什么好值得同情。可她是真的把楚漫当朋友。
第31页 然而,所有的犹豫都瓦解在了金钱面前。 又或者说,败给了真正的人性。 「小漫,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已经出不来了,我也很后悔……我怕他们找你麻烦,于是办了新电话卡,留了那个号码,想帮你挡挡,却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何艺清泣不成声,「小漫对不起,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那天来找权哥,想求求他,但是……现在,现在……现在我在他们的手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我好恨自己……」 何艺清在电话那头哽咽得厉害,而楚漫只是握着电话,不言一辞。 末了,何艺清忽然说道:「小漫,我可能活不长了,他们这样对我……我可能,可能很快就要死在这里了吧?我怎么样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活该,可你……小漫,对不起,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一定帮你,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你,不要恨我……」 「艺清。」楚漫艰难地开口,「我不恨你,当初你说要帮我贷款,我很感激,而那些钱我的确是用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不全是你的错,我自己也没有仔细问过,说起来,我并不是没有责任的。」 「小漫,小漫你不要这么说……」何艺清哭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小漫,我知道你怪我,我利用了你,拿了你的钱……可我,我是真的也想帮你的,只是我没办法……他们那一帮的人,他们没有人性的,真的没有的,他们好可怕……我,我不想死得那么惨……」 楚漫站在原地,眼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就如同她变得慢慢变凉的心一样。 她沉默许久:「的确,我不是一点儿都不怪你,可我明白,你身不由己,也知道你是真的拿我当朋友。在学校里,我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也是你帮我的,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大能怪得起你。真要说什么责怪,那么,我怪你的同时,我也怪我自己。」 她说着,失去了力气似的,捂住自己的脸:「其实我现在好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说一些什么,总之先到这里吧。艺清,我现在,现在心情很复杂,脑子里很胀,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说话语无伦次,也没有办法回应你。艺清,你……你保重。」 说完,她挂断电话,在灰墙前边站了许久,最终一张一张,把墙上贴着的纸都撕了下来。 做着这一系列动作,楚漫看上去僵硬而麻木,手指抖得,好几次都没能抓得紧那些纸,眼泪也自己掉下来。她并没有发现,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个人,去而復返,默默在看着她,眼里面上,全是疼惜。 第九章 :与尔同行 我原以为人生就是这样,路途漫漫。除了无聊到干瘪的琐碎时光,其它的,全是折腾。后来才发现,这也能分两种。一种有你,一种无趣。 1. 恆水总共有三十二层,是省内最为高端的一处酒店。或者说,它的名气在全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能够进来这里的人,绝不只是有钱,更重要的是身份。 并且,楼层数越高,越难上得去。 落地窗前,男人晃着酒杯,果香混合着酒精的味道瀰漫在空气里,杯壁上挂着薄薄一层暗红色。他轻啜一口,回头。 「权哥一向事多繁忙,今天请您过来,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原本懒懒倚在沙发上把玩着雪茄的精瘦男人在听见这番话之后,爽朗地笑出声来:「哪里哪里,沈律师客气了。在这之前,我还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今天可算是见了一回大世面。」他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往落地窗处探去,「啧啧啧,都是三十多层的景色,在别处见到的和在恆水见到的,怎么看见就是不大一样呢……」 端起另外一杯红酒咂了一口,权哥靠在落地窗上。 「说起来,今个儿沈律师抽时间把我叫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敢。」沈澈放下了高脚杯,双手松松插进西装裤的口袋,「只是,我的确有一件私人的事情,要麻烦权哥。权哥事务繁忙,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手上有那么一份外出的方式新颖的贷款。说巧不巧,前几天我看见新闻,有一个女孩因为这件事情自杀,闹得很大,现在大家对于这些也格外重视。不论是官方还是媒体,都对这个对准了焦点……」 「沈律师这意思,我们是被盯上了?」权哥往后扬了扬头,这么问着,却并没有什么着急的感觉,「怎么?沈律师是觉得,你怎么说,我就得怎么信?」 沈澈低下头来,掩住眸中的情绪,接着转身,拿着手机走了过来,滑动几下,就把它递了过去。权哥看着屏幕,原本松散的模样渐渐消失在了他皱紧的眉头里。 像他们这一类人,背后多多少少有一部分黑恶势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实在不算小。虽然算不上什么什么数一数二,但也确实和全国都有着联繫,不是那么好摆平、也并不怎么好对付。 也正因如此,吃着倚仗,他们一个手下,最近在邻市里闹出了些动静,刚刚被抓进去几个小的,正处在紧张时候。 权哥随手往后抄了一把头髮,眸中闪过几分精光。 沈澈把他约在这个地方,要说是尊敬,谁也不相信。这么说来,便更像是一种实力的展示和暗下的警告。他并不是真像表面那样半点儿不着紧,只是因为不知道对方来意,在这个时候露出什么情绪,难免要受对方牵制,实在不保险。
第32页 不过……权哥在心下思衬着,到底是什么事呢? 到底都是要钱的人,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不摆在明面上,多少都随便玩,可要真的被焦点了,那谁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毕竟么,虽然高利贷不犯法,但在这背后的那些牵扯,一桩桩一件件的,要勾出来,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事。 把手机还了回去,权哥沉了口气,笑得有点儿低。 「沈律师手机像素不错,这文书拍得挺清楚。」 沈澈但笑不语。 很多时候,多说无益,反而沉默最是能考验人。尤其在这样的时候,谁先着急,往往谁就输了。而要论耐心,沈澈还没有比不过的人。 「我老权啊,活了大半辈子,从来直来直去,玩不来那些磨磨唧唧猜来猜去的把戏。」果然,过了半晌,权哥抽了几口烟,有些忍不住了,「沈律师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不用这样吊着吊着,没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我就说了。」 沈澈笑意不变,目光却微微凌厉起来。 很多人会惧怕和黑道打交道,但其实做得比较大的组织,他们的头目都不会是不讲道理的人,相反的,他们比谁都更懂道理一些。 并且,他们的身上总有一个软肋,那就是官方。沈澈既然在这个圈子里边能够走到这个位置,总不可能是没有手段的人。事实上,他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抓住契机,结识了几个不可说的人物。 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后来,他在这条路上,的确走得顺利许多。 所以,他想了许久,表面上找到许多理由,实际的话,却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助楚漫。能让他费这么大的力气,正义感和同情心这些蹩脚的理由是撑不住的。 不过,或许真要说起来,也谈不上什么别的。只是一种冲动。因为我信你,因为想靠近,所以下意识的,便想帮你,仅此而已。 说是说仅此而已,却没有人知道,这种冲动对他而言有多难得。 沈澈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想到一出就做一处,他是一个有独断思维的成年人,并且在此之前,只会用权益做考量。哪边的利益更大,他便会往哪一边走,鄙夷或淡漠,什么都不重要,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谁又能不知道人性如此呢? 而今…… 沈澈提起精神,重新对上权哥,不再多想。 其实做他们这一行的人,或多或少,不论情愿与否,总会接触到一些黑势力。然而沈澈因为深知此道水深,一着不慎,怕就要被溺死在深渊里,对这些一向是能避就避。如若不是没有办法,恐怕,他不会来找权哥,做出这样伏低的「商量」。 是啊,沈澈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不得已的原因,是他今天收到的一个消息。 不夸张地说,沈澈的消息网遍布全国,密集于本市,只要是他注意到的人,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儿的动静。与这样的人为敌,其实有些可怕,但若是被他照顾着,局势便又完全相反。前者便如他曾经的对手,而后者,从前没有,未来也不一定还会有什么其他人,真要说来,也就只有一个楚漫。 而他收到的消息,是楚漫被一伙人带走了。 并且,那些都是权哥的人。 是从前的沈澈,最不愿意招惹的存在。 「不单说在这儿,事实上,在哪儿,沈澈比起权哥都还是小辈,路上便是遇见,也是得叫一声哥的。如果今天有别的办法,沈澈是万万不敢麻烦权哥,只是可惜,前阵子接到了上边的彻查令,而我绕来绕去,本来想浑水摸鱼,却没想到被一个新来不懂事的孩子给弄砸了,让我实在没办法,还头疼得很。」 说到这儿,沈澈皱紧了眉头,像是真的烦恼一般。 「不过也多亏了他,我才能接着漏洞去打探消息,这也才能知道,原来上边这道令,下给的不止我们这一家。」 沈澈嘆了口气,很轻,却是让人听得眉头一紧。 「其他家有哪些、准备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这条路上也是孤身一人走得战战兢兢,无论如何,是不敢得罪权哥的。所以想着,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来结交权哥一番,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权哥听着,忽然笑了,「我一直就知道啊,能当律师并且能走到这个地步的,少不得都是既精又贼。不过也是,比别人多一条路,也总能比别人走得更顺更远些。你是,我老权啊,也是。」权哥稍稍放松,「看沈律师的意思,你是想和我合作,还是怎么着?」 「合作不敢,只是想求权哥一个方便。」沈澈低着眉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做一门买卖自然也是为了收益。但是权哥也知道,民间贷款所受的保障说起来还是不够。但关于利息方面,卡得既严又死,限制很大,现在再加上这个暗令。万一弄出些什么牵连,就更加难以保证权哥您的利益了。」 「那么,不如这样,趁着这件事情刚刚冒出个头,谁的消息都不灵敏,权哥按照利率收回一部分欠债,剩下的,您可以「宽容」着他们慢慢还。这样一来,又解决了这些干系,又收回了部分本金,还在借贷人那边施了恩,日后的生意,也更好做一些……」 房间里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楼下有小电动撞着了人,引起一阵围观,窗户外边,有骤风带着路上的塑胶袋卷上高楼。
第33页 然而,外边的什么动静,到底是打扰不到他们。 2. 拿着从权哥那里得来的文书和借据,沈澈回到办公室,锁好了门。接着,原本稳健的步子一下变得急促起来,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放下文书没看,只是一份一份翻阅着借据的复印件,越翻到后边,眉头却皱得越紧。直到翻完,他终于按不住心底的不安,倒吸一口气。 这些借据里边,没有楚漫的。 他双手撑在办公桌的两侧,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肩膀。 难道是权哥对他留了一手,没有给他全部? 沈澈仰了仰头,开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仔细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和局势。然而,据他那天的观察和自己暗下的调查,权哥应该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怀疑他。毕竟这些东西,都还算是普通,不是他们「生意」上的大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喃喃着,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踱回了办公桌前。拿起借据边上的另外一沓,开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比对起来。 墙上的钟一秒秒走过,发出轻微的机械运动的声音,而沈澈就着密密麻麻的字,一点点往下看是,生怕看漏了一点儿。 找到了! 他眼睛一亮,手指从那一行往后划…… 「已还清。」 他念着,莫名有些懵。 楚漫的欠款,已经还清了? 他环住了手臂,手指一下下点在臂上,眉头也不自觉皱紧了些。 楚漫的奶奶刚刚去世,而她身上所有的钱,都投在了奶奶的医药费和住院费上,那些贷款对她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倘若不是前几天他碰巧因为调查这些事情,拦住去她家讨债的那些,现在的情况还不定是如何。这么说起来,她应该是没有那个能力还债的。 那么,就是有人帮他还过了。 那个人,会是谁呢?3. 飘窗前边,林远半坐在地毯上清点着什么,阳光从外边招进来,直直洒在他的身上。然而大概是有些刺眼,他用手遮了遮,继而站起身,想把窗帘拉一拉。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被从外边推开,进来的是略微有些激动的林昊。 「哥。」林昊平復了一下唿吸,「你调那么多钱干嘛?不要告诉我你是买房买车或者被诈骗了。」 林远扯住窗帘的手顿了一下,看起来有些错愕,却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勾了勾嘴角:「我就说怎么手机上没收到简讯,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差漏。倒是忘记了,我的帐号绑定的是你的号码。难怪啊,本来还说晚上才过来,这竟然提前了几个小时,真是难得。」林远动作自然,给他递一杯水,「看你跑得这么急,头髮都乱了,休息一会儿。」 平復了一下唿吸,林昊接过水一饮而尽:「哥,你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林远想了想,「的确,出了一点儿事情,不过现在已经都解决了。」他伸了个懒腰,「终于解决了,今天大概可以睡个好觉。」 林昊握着水杯,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凝重,却是在手腕轻晃之后,扯出了个笑:「哥,我今天下午本来在一个聚会。那个聚会里边,我听见有一个大哥和别人谈起某桩贷款的事情。那个大哥,他还说,原来现在当医生这么赚钱什么的。」林昊放下水杯,力道稍有些大,「我那天看见的那个,她叫楚漫对吧?」 轻嘆一声,林远抽了张纸,蹲下身去擦干净了溅在地上的水。 「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是我。」随手把卫生纸扔进了垃圾桶,林远回过头来,直直望向林昊,「是我帮她还的。」 「哥,你……」林昊一时气结,说不出话,反倒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大方的一个人啊?」 林远耸肩:「说得好像我对你很小气一样。」 「我不一样,我是你弟,咱们一个娘胎生出来、从小到大的交情,这能一样吗?!」 轻点点头,林远不知想到什么,弯了嘴角:「的确不一样。可是,你是我弟,她是我喜欢的人,两个都很重要。」 林昊像是被这话给惊着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喜欢她?」他似乎是想到了别的地方,「所以,她就利用这个,问你要钱?哥,不是我说,你这从小到大不是挺聪明的吗?就算你一时间没想到别的,但新闻总看过吧,怎么这样的事情还能发生在你身上?」 「你误会了,她并不知情。」 他截住林远的话:「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不知道你知道,你知道的途径并不是经过她,而你就这么自发自觉把她的债给还了,对吧?」林昊显然已经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拧着眉头,「这丫头手段挺高啊。」 空气里浮着细微的灰尘,分明是很小一刻的微点,却因为阳光的原因,让它看起来有些显眼,尤其是在它从眼前飘过的时候。林昊随手挥了一把,莫名觉得烦心。 他不是针对楚漫,只是,林昊在十几岁的年纪里,就进入了娱乐圈,所见所闻,比一般的同龄人要多许多。他看过人心的复杂,也看过许多变化。他知道,只要那个叫做「诱惑」的东西足够大,它就能够激发人潜在的欲望,而欲望一旦膨胀起来,多好的人都会变得面目全非。折损自己不说,还要想着办法去从别人那里榨取利益。
第34页 并且,陷入这样的泥沼里,多数人会变成戏子。拥有绝佳演技的戏子。 而现在,在林昊的眼中,楚漫就是这样一个人。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再加上现在,他看见林远一副心甘情愿还为她辩解的样子,林昊不自觉就有些堵。 虽然他从小到大一直相信林远,可他这个哥哥实在是单纯,难得一点儿的精明,又全放在了他的专业和工作上边。这种单纯,也不是说林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有的时候,连林昊都会忍不住一边吐槽一边担心,觉得他也许下一刻就要被别人骗了去。 而现在,他感觉,那个所谓的「下一刻」真的到来了。 林远站在一边,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摇着头笑:「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也知道你大概是陷入自己的思维里边,暂时不大出得来。可这确实都是误会。我既然会做这样的选择,自然有我的道理,哥哥虽然不是那么精明的人,也并不好骗,你别多想了。」 挠了一把头,林昊吐出口气,是稍稍有些别扭的样子。 「算了算了,反正我就是爱多想爱多管。反正是你自己的钱,亏不亏都不关我的事。」他说着,赌完气后,又带了几分认真,「哥,我希望你的眼光没错,也希望这些都是我的误会。但如果有个万一,你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找我。就算我不能帮你什么,但你现在一下子变得这么穷,我至少还有钱。所以,你不够了,问我要啊。」 虽然说林昊总是喜欢做一些乌龙的推算,也经常会有些奇怪的想法,固执得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蠢得厉害,还很冲动……可是,有这么一个全心为自己着想和考虑的人,心底还是很暖的。 林远拍拍他的肩膀:「嗯。」 扯了扯背包,林昊不甘心似的嘆了一声。 「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个通告,现在就是趁着休息时间跑出来了一下而已。」他理了理头髮和衣服,瞬间又恢復成电视里那个偶像少年,「然后,既然你觉得事情解决了轻松了,那你也好好睡睡吧,补个午觉什么的。啧啧啧,看你眼睛下边那一圈青得和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打了呢。」 「没大没小。」林远反手就是一个本子扔过去。 然而对方到底不是别人,而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弟,哪能不知道他的脾气。于是,只见林昊一个闪身,人就已经站在外边,而那个本子恰好就砸在了被摔紧的门上。 林远揉了一下耳朵。 这个小子,关门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继而回头,望向飘窗上他原本在摆弄着的东西。那是一份借据,或者说,一份协议——贷款协议。 其实,替她还清贷款,只不过是他的一时冲动。虽然,他并没有为这份冲动感到后悔。 弯下身子,林远拿起那份协议。 去找人的时候没有纠结,提钱转帐的时候没有纠结,拿回借据、交易完毕,他所有的动作都做得一气呵成,连犹豫都没有。却是现在,林远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东西已经在手上了,可他该怎么给她呢?又该怎么和她把事情说明白? 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那一次在灰墙上看见照片的缘故。这几天,楚漫每次出门,都会有些不安,生怕要出什么事情,也总是担心,总忍不住去想,那边的到底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会不会她一出去,就再回不来了。或者,就算什么都没有,但这里到底是住了人的,大家都知根知底,会不会有邻居看见了上次的那些东西? 她从漆黑的楼道里走出来,外边的天还没有黑透,楚漫却有点儿惧怕这光亮,觉得还不如回到看不清东西的楼道里更安全。 但不论如何,总要出来的。她不可能在家里躲一辈子,她也没有那个条件,能躲过那些人。更何况现在家里已经没有能吃的了。 她缩了缩脖子,走进稍带暖意的风里,却只觉得冷,冷到不自觉裹紧了棉衣,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去,谁也不想看见,也不想自己被谁看见。 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远比自己想的脆弱。原以为自己能够不去多想,不多在意,现在却发现,她还是没有那个勇气来面对这些东西。她不是那么超凡脱俗的人,没办法做到完全忽略别人的眼光。 她会害怕,很害怕,怕到只要想一想都会不自觉瑟缩。 楚漫低着头,只看着脚下,避着人在走。 「小漫……」 正是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是虚弱,几乎低成了气声。而楚漫一愣,回头,满眼都是惊讶。 「艺清?」 出现在她眼前的何艺清蓬头垢面,穿得极少,裸露出来的脖子和肩膀上都带着淤青,甚至包括她的脸上,也残留着一道血痕。 「小漫……」 何艺清朝她走来,脚步虚软,刚刚迈出一步就要跌倒了似的。楚漫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却意外感觉到触手处一片湿粘。 铁锈的味道在周围散开,楚漫惊愕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可是何艺清没有回答这句话,或者说,能够平安走到这个地方,对于她而言都已经算是奇蹟。更何况,人在紧张的时候还能够撑得住。一旦放松下来,却反而会失去之前支撑着自己行走的力气。
第35页 何艺清吊着一口气,趴在楚漫的肩膀上,只来得及说一句:「小,小漫,救我……」 在这之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楚漫虽然惊慌,却很快反应过来,赶忙架着人往楼道里走,生怕动作慢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她到底只是个女孩,力气也不大。在饿了这么久的情况下,没有补给,还要驾着另一个人离开,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时候,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与此同时,楚漫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她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这里住的人并不多,算起来,也大都是年迈的老人家,可巷子里的脚步声很大,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说话声,想来应该不是回家的人。 楚漫咬牙,也许是危机下边被激发了潜力,她一把背起何艺清就往楼道里跑。虽然步子踉踉跄跄,但也实在没有办法,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何艺清。毕竟何艺清现在看起来只剩下了一口气。如果来者真的不善,说不定,她真的连这一口气都保不住了。 大概是墨菲定律,往往,你越担心什么,什么反而越会发生。 就在楚漫刚刚进入楼道里,对方的人便赶到了,她心存侥倖,不住地祈祷他们没看见自己,却是在下一刻,从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楚漫想要挣扎,却顾着背上的何艺清,始终小心翼翼,这样下来,就更方便了那个人的动作。她拼命扭头想要摆脱,然而,就在转到另外一边的时候,有一块手帕代替了那只手重新捂住她。 慌乱中,她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下意识想屏住唿吸,却已经晚了。 楼道漆黑,照不进半点儿光亮。 连那一点的动静,也在两声物件倒地的钝响之后停歇下来。 风声消失在树丛后边,星子隐进了云层之中。某间屋子里,有灯光亮起,而在这儿寡居的老人家。在全部的动静消失之后,又过了段时间,终于探到门口的猫眼处去看,可此时外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家顺了顺胸口:「还好,还好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 庆幸过后,她关了灯,又回到卧室。 刚刚那一桩事情,对于不相干的人而言,只是小动静。就像,哪怕外边真的有什么不幸发生了。但只要不牵连己身,便算什么都没发生。 即便是后来晓得,要做感慨,那也是事后的感慨,一种谈资罢了。 5. 潮湿、阴暗、布满灰尘,像是一间密室。 这是楚漫醒来之后,对这个地方的第一感觉。 她挣扎着想动,可是手上却一阵无力,原以为是那个迷晕她的药物所致,过了会儿,却发现,只是手脚麻了而已。楚漫尝试着扭了扭手腕,可那里的麻绳很粗,绑得又紧,她怎么动,都没有办法稍微挣松哪怕一点儿。 背靠着墙,她满是戒备,四处打量着周围。 事实上,如果现在这里有人,他们一定会惊异于她的冷静吧?明明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女孩子,却能够这么临危不乱,整个人紧紧贴在墙壁上,以它为依靠。除了背在身后的手之外,哪里也没有动,动作谨慎而小心。 那些人没有把她和何艺清关在一起,这间屋子很是狭小,小到甚至放不下一张最窄的单人床。而在楚漫的正前方,那儿藏着一个针孔摄像头,屋子里的任何动作,都会被收入监视器,进入看守者的眼底。 当权哥带着沈澈参观到这一边的时候,沈澈不过一瞥,就看到了这个画面。 当下,他的唿吸一滞—— 这是怎么回事? 「沈律师,我知道,你已经晓得了,我找人调查了你。但是没办法,在调查之前,我也不大能够确定你话里那些合作的诚意到底有多少。不过,既然你是诚心要和老权我合作。那么我今天也向你拿出我的诚意,带你看了这么多东西。你看,这件事儿,就这么扯平了吧。」 说是扯平,说是带他参观了这些地方,便算拿出了自己的诚意,可暗下的东西谁看不出?他这个举动,无异于是拉沈澈下水了。 换句话说,既然沈澈来找他合作,庇了他老权这一回周全,以求自己未来路途平稳,多一条道儿。放在面上,用的是「结交」这个词。那么,自此以后,他们也算是拴在了一根绳上。如果权哥有个万一,沈澈也脱不开干系。 这样的准备,沈澈早就做好了,他也当然知道权哥在背后调查他这件事情。奈何,他调查得再细,沈澈也总是领先他一步,给自己铺好了路。他没有骗他,上边的确是在查,他也知道,做权哥这一行,不可能不多疑,更不可能完全信他。 他一定会自己想办法去证明这件事情,可这样做的结果,也只能是让他更加信他。 沈澈从来都是很狡猾的,就像当天,他故意没有拿出什么证据,就是为了让他生出怀疑,然后自己动手。这样,一来他可以在权哥动手的时候,看清楚他的大概势力,二来,还能让他更信他些。 毕竟,一个人,只有他自己调查到了,才会真正相信。因为人很难相信别人,却容易相信自己得来的。 权哥吐出一口烟,那烟气正正扑到了沈澈的面上,弄得他有些不快。但沈澈到底是没有表现出来,相反的,他下意识想轻笑,便如以往一样,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化解眼前的局势。
第36页 然而,就在那个笑要被带出来的时候,沈澈忽然又想到什么,压了口气。 「权哥客气。」他这么说着,清疏有礼,又带着几分明显的刻意。 这下子,倒是让权哥有些微怔。 权哥吸了口烟:「沈律师这是怎么说?」 沈澈略微停顿,把话音拿捏得恰到好处:「倒是没什么,沈澈一个小辈,没什么本事,许多时候,还是被权哥高看了,有点儿受不起。不过想一想,权哥会对沈澈有所怀疑,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换位思考。要是我的话,我一定也会有所犹豫,毕竟人不如己,不能轻信。」 「哟,沈律师这话说的,是觉得莫名被查了一番,有情绪了?」权哥笑道。 「不敢。」沈澈先是这么回答,停了几秒,又重新开口,「算了,在别人面前装个样子还行,放在权哥面前,估计瞒不过。没错,我就是觉得,权哥说信我又不信我,背后那样查了一通,弄得心里有点儿堵,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被信任似的。」 权哥听了朗声大笑,许久才拍拍他的肩膀。 「人活着,谁没点儿脾气?要换了我,被这样在背后查着,也不大开心。只是,先前一直以为沈律师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没什么趣儿,现在看起来,也还是不无聊。我老权啊,就喜欢有骨头的人,有点儿毛病都没问题,真诚才是最重要的。」 沈澈也不答话,只是站在那儿。 「不如这样吧,今个儿到底是我们互交老底的第一天,沈律师不痛快,我老权也痛快不起来。沈律师看看最近缺什么,让我这儿出个诚意,怎么样?」 「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沈律师再这么下去,就是不拿我老权当合伙人了!」 沈澈微皱了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绕着监视器走了一圈。 「既然如此,沈澈有一点儿疑惑,先想问一声权哥。」 「啥?」 抬手,沈澈指向一个画面:「从刚刚进来,我就看见这个女孩儿……实话说,这个人,我其实认识,也算是有些交情的。权哥,我能不能问一句,她是怎么了,被关在这儿?」 「啊,这个吗?」权哥想了想,「似乎是被和一个逃了的女人一起抓回来的,倒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手底下人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就先留着了。」敏锐地察觉到沈澈神色的异常,权哥笑了声,「看来,沈律师是想好要什么了。」 沈澈微微颔首:「如果权哥方便的话。」 「哈哈哈……」权哥朝着小弟摆手,「听见了吧,这个放了。」 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沈澈轻声对他:「谢谢权哥。」 6. 当楚漫被从密室里抓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微微发着颤的。她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一些什么,但想来想去,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来,以前在看电视的时候,楚漫看到一些绑架案、看到什么刑讯逼供,都不过看看就过去,从未真正深想。却是这个时候,她才明白那种由衷的恐惧。要在陌生的地方,被不认识的人蒙住眼睛、钳住双手,带去赴一场未知,实在没有办法叫人不害怕。 身前是漆黑一片,楚漫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被驾着走。她慌得想叫,却最终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在这样的处境下。不论是惊叫还是疑问都没有用,既然如此,还不如节省一点儿体力,好应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楚漫终于停下。 她停在一个地方,大概是一处台阶上,不同于密室里的憋闷,这里有风,有微微的人声。楚漫一愣,自己这是出来了?这里是哪里?对方又究竟要干什么? 正警惕着,身旁两个人就这么离开,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儿,满心的疑惑。原先绑住她的麻绳早被解开,而那两个人走后,她又不再被钳制。按理说,她现在是可以自己扯下蒙眼布的。可是楚漫没有。 或许,这是害怕的一种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多大的好奇心都会被比下去。 这时,有人向她走近,她下意识退后两步,却被身后的阶梯险些绊倒。楚漫倒吸一口气,天旋地转间就这么被一只手拉住,随之,被捲入了一个怀抱。 也许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别的感官便格外敏感。 她听到那个人轻嘆,声线熟悉到让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可是,下一刻,那个人就扯掉了蒙住她眼睛的黑布。 …… 躺在沈澈的怀抱里,耳边是他的心跳声,距离自己不远处,是他微微低着的脸。 「你没事吧?」 而他开口,便有温热的气息唿在她的脸上。 是他,不是幻觉,真的是他。楚漫怔怔不知道应答,只是看着他。她今天遇到了太多意外,一坏一好,一桩接着一桩,让她的脑子都转不过来。 「你没事吧?」沈澈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焦急。 楚漫眼睛一酸,却是强自忍住,没有哭出来。 她摇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却没有想到,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一哽。在这之后,她终于嘴硬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我,我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但我好害怕……」 揽住扑在自己怀里的人,沈澈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第37页 「不怕,不怕,没事了。」 很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顷刻间安抚下了她原本狂跳不已的心。 「嗯。」楚漫应了声,鼻音很重,眼泪干了却不肯起来。 半晌,她忽然开口:「沈先生?」 「我在。」 「沈先生。」楚漫的声音有些闷,「你是超人吗?」 你是超人吗?那种拥有特殊能力,却隐藏在人群里边。一旦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立刻就能赶到那个地方,把人救出来的存在。 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说这样的话,沈澈微愣,随之一笑。 「你觉得是就是吧。」他弯了嘴角,「我很荣幸。」 这个时候,楚漫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又把脸埋了起来。然而,就在刚刚埋好的时候,她又想起,自己现在埋在的是他的胸口。于是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了,连耳朵有些发热。 然而,与此同时,沈澈却半点儿没注意到似的,只是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嘆了一嘆。 算了,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原本还想挣扎一下,强撑着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同情,没什么别的,可就在刚刚看到监视器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便认栽了。也许是决心不再欺骗自己,于是,连一个安慰的怀抱,他都给得格外温情。 沈澈从来是一个很干脆的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也从来清楚自己的欲望,于是也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势力之上,一步一步爬得艰难。这条路很是坎坷,并不好走,却还好,到了现在,沈澈也算是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莫名发现,怎么也无法感觉到满足。 要说原来,在他眼里,人生不过如此。路途漫漫,除了无聊到干瘪的琐碎时光,其它的,全是折腾。当时的他想,既然怎样都是折腾,那当然要尽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才不枉自己折腾了这么久、也才不算白做折腾。 后来才发现,这也能分两种。 沈澈微微低下眼睛,嘴角噙着几许称得上温柔的笑意。 一种有你,一种无趣。 第十章 :莫待无花 就像,夏天的时候想看桃花,秋天的时候想踏青下河,冬天想摘桂花酿酒,春天遗憾当初碍着面子、没去抓一把雪玩儿。很多事情,都是等不得的。 1. 咖啡馆里,沈澈望着坐在面前的人,微微带着笑,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推了过去。 「林医生不喜欢苦味太重的吗?那我面前的这杯或许更适合你,正好还没喝过,希望不要介意。」 林远也跟着笑笑:「沈律师客气。」 沈澈摇头,但笑不语。 「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和沈律师似乎不是太熟。」摘下了眼镜,林远颊边的梨涡随着说话的动作时深时浅,他做出思考的样子,顿了顿,「难道我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惹了官司吗?」 「林医生说笑了。」沈澈低了低头,「今天来找林医生,我是想买一件东西。」 林远挑眉:「哦?和医生买东西,这句话说出来还真是有些稀奇……不过,抱歉,本医院不提供人体器官的交易。」 咖啡里有白沫浮在上边,而白沫之外,映着一个人影。他看起来很是放松,却在一个声音响起之后,微微一怔。 是沈澈说:「林医生果然和听说的一样,为人亲切,说话也幽默。既然这样,那我也就直说了。」沈澈曲着手指,在腿上轻敲,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一旦做这个动作,就是在考虑什么不大方便说或者做的事情,多半会让对方为难,「首先,我代替楚漫,对林医生的慷慨表示感谢。」 既露骨又含蓄的表达,沈澈说得随意,像是理所应当。却也正是因为这份理所应当,在他说完之后,林远忽的一僵。 「可是,据我所知,林医生忽然支出这么一大笔钱,自己最近的周转也不大方便。再说了,我家小漫做了煳涂的事情,却要麻烦别人,这样想起来,真是有些不大妥当。」沈澈的眉眼间带着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的确,这几天发生了许多,或好或坏,都是意料之外的东西。可是,在那些东西里边,却有那么一件,能够抵消所有的不好。 沈澈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很多的。最初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再受欺凌;而后,便是在圈子里被迷花了眼、浸染成了忘记初衷,只知追逐的人;最后,则是因为填不尽的欲望黑洞。而如果要得到那些东西,就必须要投入更多,必须做一些为人不齿也不能明说的事情。 曾经有人问过他,如果我是皇帝,江山美人,会选哪个?那时候他毫不犹豫,说,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最长也不过匆匆百年,哪里抵得过江山美景、社稷千秋。 现在才发现,会那么说,是因为没有遇到过。 而在遇见那个人之前,所说过的一切打算,原来都是不作数的。 于是在从权哥那里接她回来之后,沈澈花了一个通宵,理清楚自己现在的思路。想起来很复杂,概括却只需要一句话—— 如果选择楚漫,那么他从前做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为未来做的打算,也都不作数了。他要走进自己从未想过的世界,要做与从前完全相悖的事情,会失去许多,也许偶尔能够得到,未必能比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好。
第38页 可是…… 可是,会有人陪着,是他希望的那个人。 思及至此,沈澈不自觉笑笑,他用了一个晚上整理思路。最后,理智和感情,都站在了她的那一边。于天蒙蒙亮的时候,沈澈终于睡了过去。 睡去之前,他想,为什么不好的。 过去的,放弃就放弃吧,未来的,没了就没了吧。 没什么不好的。 一觉睡醒,沈澈找到楚漫。 而后的每一天,他睡醒的每一觉之后,都会去找楚漫。 直到昨天,他通过这段时间的分析和行动,终于对她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是啊。最近因为明了自己的心意,沈澈有过许多次冲动,可他每一次都压了下来,说什么,如果下一次再有机会,他就和她表白;如果下一次再遇见你,他就抓住她再不放开。 可哪有什么下一次? 当沈澈看见一起意外灾害的新闻的时候,他皱了眉头,调台,看见的却是另外一起。 就像,夏天的时候想看桃花,秋天的时候想踏青下河,冬天想摘桂花酿酒,春天遗憾当初碍着面子、没下去抓一把雪。很多事情,都是等不得的。 更何况人生不像四季,过了就是过了,从来没有轮迴。 于是匆匆整理完手上的东西,交给助理之后,沈澈抓起外套就从公司跑了出去,毛头小子一般不计后果。那种感觉,就像是稍微慢了一步,新闻里的意外就要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 明明是没有依据的,说出来也让人觉得好笑。 可是,楚漫却笑不出来。 不仅笑不出来,心里还有些酸麻。 不过是一个新闻而已,哪里就能想到那么多东西?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因为这个东西而担忧,实在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她这么想着,却在听见他的话之后,微微笑了出来,瞬间推翻了自己。 他莫名的担忧可以理解,他莫名的言语可以理解,他所做所说,什么都可以理解。因为,她好像忽然明白他的心情了。对面的人,是自己心底的人,可他不知道,未来这种东西。不管是一分钟还是十年后,只要都还没有来,在这样的时间段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只有抓紧现在吧。 「楚漫,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想再不和你分开的那种喜欢,想要抛弃所有的东西来证明给你看的那种喜欢。你愿意接受我吗?」 「我……嗯,我愿意。」 那个时候,是一个午后,阳光微暖,清风不寒。 一个借着心底情绪一时间喊出了自己的心声,一个因为一时激动想都没想就这么答应,话音落下,两个人相对而立,都愣住了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再把话接下去。 良久,沈澈才想起来动作。 可是,原先只想抱抱她,抱住之后,又忍不住,落下一个吻。 像是压抑着激动,连嘴唇都忍不住颤抖的一个吻。 2. 很难形容林远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单从面色来看,他什么事也没有,然而,放在桌下的手却是紧捏成拳。 他拿起眼镜,低头戴上,隔着一层泛蓝的镜片,没有人看得清楚他眼底的情绪。哪怕是坐得离他这么近的沈澈,也还是看不清楚。 「你和楚漫……」 林远像是想问什么,然而,不过刚刚开口,便又停下。 其实早该知道的。早在医院,早在那天傍晚,他站在楼上,看见草坪边长椅上的两个人,他就该知道的。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好觉得意外。 不是么?可是,不甘心啊…… 哪怕性格再怎么淡泊,再对外物没有什么关注和执着,这件事情上边,多多少少总会有些不甘心啊。 「沈律师,既然你知道是我赎回了这个东西,想必你也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吧。」他摩挲着咖啡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她。」 沈澈的笑意不减,唇边的弧度也没有淡下。 他除了在处理工作的时候会板正严肃,私下里,哪怕是再不怎么喜欢和人交际,只要是他先约的对方出来,不论如何,他总是很客气的。并且,因为擅长观察人心,他也总能根据对方的表现,把自己的语速和情绪控制得恰到好处。 可是在这一刻,他却不大一样。 「是,我知道,可她不知道。而林医生大概不会不知道,小漫在这件事情上有多迟钝,也不会不知道,她一直只拿林医生当做……」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勾起嘴角,「当做自己奶奶的主治医生罢了。」 沈澈连「朋友」两个字都没说。 虽然,事实上,他们也的确算不得朋友。 「沈律师不必对我有这么大敌意。」林远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他拿出那个东西,却放不下手。 前几天,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和楚漫说这件事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他太清楚,以他和楚漫的关系,他做这样的事情,只会让她不安。说到底,他站的地方,已经决定了,他没有做这件事情的合理理由,也无法让楚漫坦然接受。 「喏。」 顿了会儿,林远望着那个文件袋,最终摇摇头。 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谁的,抢先了也没有用。
第39页 林昊曾经说过,自己最讨厌林远的一点,就是不懂争取,好像什么都能让,什么也都能忍。虽然事实上,他本来不需要让、也不需要忍的。那个时候,林远听了,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现在想起来,却忽然有些明白了林昊的心情。 对啊,这样的自己真是让人讨厌。 可他不是不争,很多时候,他只是明白,自己争不过,或者明白,对方比自己更有能力做好这件事、照顾好这个人。也因为想要的总是在乎的,所以不想让对方有半点儿难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退却是很好的方法。 不伤人,也不会折损自己。 只是,会难过一段时间罢了。 林远将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他的面前。 「就在这里了。」 他松开手,就像是不慎坠崖的人,松开了好不容易扒住的石块。 「她应该很不安吧?处在未知的环境里,时刻为可能会出现的危险而担心。她,其实,我一直觉得她很胆小的。」林远带着笑意,眼神落在文件袋上。 沈澈确实是没有想到,林远会这么轻易把东西给自己。 然而,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接过了袋子,打开,一张张仔细检查。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全在这儿。 再抬头的时候,沈澈看起来有些复杂。 「谢谢。」他对林远点了点头。 「不用。」林远端起之前沈澈推过来的咖啡,抿了一口,「不是在帮你,也不是为了你。」他擦掉嘴角的咖啡沫,「还有,这杯太甜。我还是喝不惯咖啡,相比较起来,更喜欢茶和热可可。」 「把地方约错了,不好意思。」 林远耸耸肩,没有说话。在把文件袋交给沈澈之后,他其实是有几分轻松的,好像完成了一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的事情。林昊总说他有一种叫做「幕后英雄」的病,好像只要做了。不管别人知不知道,他都觉得过瘾。 也许林昊说的没错,他真是这样。 这样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如果放在戏里,看上去便太过悲情。 录影棚里,林昊刚刚换上衣服准备放下手机进行拍摄。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一条简讯,来自银行的简讯。 「哟,这是有人给我打钱了?」 他笑嘻嘻点开,却在看见金额和汇款人的时候,笑意一顿。那金额数不多不少,正好是林远替楚漫还掉的贷款数额,而汇款帐户的名字,是沈澈。 「沈澈?」惊愣之下,林昊喃喃出口。 怎么会是他?这怎么回事? 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一只手忽然就伸了过来,林昊只来得及看见莹白的颜色在眼前一闪而过,扯走他的手机,再转头,就只看见顾南衣怔住的表情。 这个地方有些暗,屏幕上的光反在她的脸上,便更加显得亮了。顾南衣大抵是惊讶,惊讶之后,想了许多东西,却没有一个想通了的。 半晌,她抬头,望向林昊。 犹疑许久,她问:「你们认识?」 直到许久以后,林昊都还记得这一天。 因为,是这一天,他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顾南衣。 他在还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顾南衣这个名字。当时她的名气远远不及现在,在新人里却也算是扎眼。说起来,顾南衣的长相很占便宜,好像什么风格怎样打扮都很合适。只是她自己平时随意,习惯了卫衣牛仔。于是在舞台之外,她看起来自然也就普通了些,不那么耀眼。 娱乐公司很复杂,妒忌和争议在这个地方被无限放大,也许是因为顾南衣平日里的随和,终于有一天,在练习室出了些事情,围着她的是一些她该叫做「前辈」的却怎么也捧不红的艺人。 这样的艺人,最看不得和自己不一样的存在,比如刚一出道就被众人接受和喜爱的新人。 那天林昊刚来面试,面试完之后,本来说是老师带着要在这儿参观教室,谁知道老师半路有事,指点了他不能去的地方后便走了。不过,也还好他走了,林昊才能放松下来,一步一步慢慢晃着。 也是这样,他遇到了顾南衣。 当时是用餐时间,前一段的培训期又刚刚过去,练习室里基本没几个人,门都是敞开的。所以转角处一间紧闭的门,自然就格外引人注意。 他走到门口,贴在门上听里边的动静。果不其然便听见几个女生可以压低了嗓子,像是在「教训」谁。但是,这个被「教训」的姑娘,胆子也实在大了一些。 她具体说了些什么,林昊已经不记得了,只模模煳煳记得几句。第一句是「你们这样堵我,不怕我有后台。反而能弄死你们吗」,第二句则是在轻微的打斗声过后,她状似无谓说,「哦,那好吧,反正我打都打了,你们要告就去告呗。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第一,你们这样私下里找我麻烦,本来就违反公司规定,第二,你们掰不过我。」 能把这样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并且还让人觉得挺有道理,林昊前前后后,只见过一个顾南衣而已。也许是觉得好奇,想去认识一下,于是在她离开之后,他跟了上去。是怎么搭上话的,他差不多忘了,却总记得她当时说过的那些—— 「她们不是嫉妒我红,我又不红。她们只是觉得,我的资源好,不公平。」顾南衣揉了揉手臂,那里有一块淤青,「我就是有后台啊,前期的资源当然会比她们好,她们不该和我比。她们应该看看,和她们同期进来、没有资源却早沖在了她们前面的那部分人。当然,她们看不见,只叫那做运气。拿着「不公」当理由找人麻烦的人,站得这么低,不是活该吗?」
第40页 顾南衣耸耸肩:「我只是懒得说,没有想过这样叫做低调。」她说得理所应当,「我又不是捡来的,我爸当然关心我。既然他为了让我好走一点,要给我铺路,那就铺呗,怎么就不能接受了?真要计较起来,我还是他养大的呢。」 林昊觉得奇怪:「被说靠后台,你一点儿都不介意吗?」 「不介意啊,我现在刚刚起程,有人护航当然最好。反正按照从小到大的规律来看,等走到一定的时候,他自己就不会管了。」顾南衣摆摆手,打个呵欠,「好了好了,我今天很困,先回去睡觉了。下次再见吧。」 也许是这些话太过鲜明,于是,初见之后,这个女孩他便一直无法忘记。 在他的心里,她好像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一点点的小张扬、什么事都不在意,说着自己不过靠后台,却又实在努力,耿直得很。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林昊打完电话问了林远具体情况、将那些转述给顾南衣之后,他看见抓着自己手机满脸不敢置信连手指都微微发抖的她,会觉得心里哪个地方被刺了一下。 这一下刺得太狠,以至于,林昊眼睁睁看着她跑远离开,听见剧组里的人连声叫停,处在一片混乱之中,都还是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3. 娱乐圈里,有许多人都是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在这个圈子里,不会演戏是没可能的。尤其在于公众形象上边,谁都有自己的包装。 比如,看上去小白兔的,背地里有可能尖酸刻薄;外人眼里彬彬有礼的,实际上可能最爱耍大牌。前者可以套进许多人,后者也是。可因为最近出的一个新闻,再提后者,多数人便只能想到顾南衣。 「原来人气口碑双高的当红小天后,是这样的人啊……」 「对啊对啊,我也没有想到,我还以为她和其他那些妖艷贱货不一样呢!」 「哪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看你,还是太天真了吧!」 「不过她唱歌是真好听啊,感觉人也挺有才华的,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真是意外……」 「你以为意外的只有你?我当初还买过她专辑呢!有些人啊就是这样,才华是有,本事也有,就是人品太差了……啧啧啧,反正我脱粉了,那张专辑你要不?五折卖给你啊。」 「……」街边随处可见讨论着顾南衣剧组失控事件的人。有人讲,她从刚进剧组就有诸多不满,说她心高气傲,觉得唱歌才是真正的艺术,瞧不起演戏这回事,还有说她积怨已久。直到昨天终于爆发,放了全剧组的鸽子,在开拍之前忽然就跑了出去…… 许多的「说她」,却没有一句「她说」。 可是,看热闹的人不需要什么「她说」。就算是等着回应,也多是在等一个机会,能够将她再度炮轰一次。好像在网上和周边闲碎批判了几句自己看见的虚伪与假恶。就能够满足心里所谓的正义感,就能够表达自己正确的三观和立场。 然而,顾南衣的粉丝出了名的强悍。 他们坚持,在回应出来之前,什么都不信,毕竟单方面的说辞是不可靠的。可这些坚持,却成了许多人眼中三观不正的脑残行为。 「只是喜欢我,维护我,都要被骂得这么惨啊。」顾南衣翻着评论,蔫哒哒趴在桌子上。 林昊端过来一杯水,拿着几颗药:「不关你的事,是最近新闻少,那些人无聊,拿着你在做消遣。他们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南衣瞄了他一眼,突兀地笑出声来:「你这个人啊,也是挺逗的。舆论都是我引起来的,你说这不关我的事,这么苍白的言论,谁信啊?」她抓起药来,往嘴里扔,「不过,还是谢了,如果不是你,我大概现在还在酒吧里醉得和什么似的吧。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的?」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林昊主观性的忽略掉了,只是答了前一个:「不会。」他难得有话少的时候,也难得不嬉皮笑脸,「不是我,你经纪人也会到。」 他转身放下手里的东西,接着背起包来。 「锅里有粥,你既然醒了,记得喝一点儿。我先去剧组了,导演的意思是先拍没有你的场景,等你好了再去补上。所以这几天你就当是放假,多休息,再去的话,会很累的。」他不自觉又唠叨起来,「还有,网上的评论都别看了,公司这几天应该会帮你处理,剧组那边也打了招唿,媒体又没有直接证据说你翘班,现在的舆论虽然广,但都很虚,没有问题的。」 顾南衣只揉着头,没怎么听。 「还有。」 林昊的声音骤然低了几个度。 「你就那么喜欢沈澈吗?明明知道……他对你没有别的感情。」 顾南衣停了动作,扯了扯嘴角。 「林昊,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也没什么感情。」顾南衣像是被哪句话戳中了,分明是那样软糯的性格,平时重话都不怎么说一句。哪怕真的生气,也只是一句撒娇一样的「好气哦」,今天却像是句句带刺,每根刺都向着一个人。 她看见林昊僵直的背影:「林昊,我就这么喜欢沈澈,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只想嫁给他,我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和我才认识多久?你和我什么关系,又凭什么管我的事?」 林昊虽然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很久,人却是保持着少年气,很多时候,只要有人说他,他就会顶回去。按理这是个容易惹事的性格,好在他本身就是走的桀骜路线,自己也总能拿捏好分寸,弄出什么新闻也没什么,公司还会藉机炒作几把,粉丝也反而会觉得这样很帅很酷,觉得他真实可爱。
第41页 在所有人眼里,林昊都是这样的。 你要说他狂拽,谁都会同意,但如果,有朝一日,有人爆料,说他站着接受讽刺却不回话,那估计没人相信。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指向三点一刻。 也许这是个神奇的时间点,在这个时间点里,所有的一切都会逆反过来。 又或者,和这个时间点无关,和面前是谁有关。 「我知道了。」 林昊紧了紧包带,背对着顾南衣,唇边挂着的笑意微苦。 「我知道了。」 而顾南衣在听见这连声的两句话后,像是被解除了封印,原先的戾气消失,忽然回过神来,瞬间挂上了无措的表情。 她对林昊,其实从来都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也并不怎么温柔,也许因为知道不论如何对方都会包容忍让她,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很随意。然而,她不是一个不知道轻重的人,像今天这样的话,她从没有说过。 说完之后,她盯住林昊的背影,浅浅咬着下唇,心底生出些许愧疚。她是想道歉的,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只是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缄默。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是这时候,林昊忽然轻笑一声。 「没关系。」他没有回过身来,顾南衣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像是轻松、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我知道你说的都只是气话,是我刚才的话激了你,没关系,我没有放在心上。」他说着,带上几分无奈,「师姐,你不必愧疚,不要这么可爱。」 林昊好像一直很懂她。 不论是什么时候,不论她做出什么反应,不论她有多心口不一…… 不论如何,他总能读出她心底的想法,从未有误。 顾南衣并不是今天才知道,只是,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 「师姐,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来看你。」 「不用了,晚上不大方便。」 其实,顾南衣的意思是自己晚上大概不会在家,她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有些事情需要去了解。而且,剧组里并不轻松,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需要再麻烦谁。她是这个意思,只是,大概表达得不是很清楚。 原以为这一次林昊也是能听懂她话里意思的,然而,林昊很明显却误会了。 他一滞:「好,刚才是我疏忽了,的确不会很方便。那么我先走了,师姐再见。」 顾南衣的耳朵一直都是很灵的,在关门声之后,她并没有听见门外传来那人离开的脚步声,却是过了许久,才终于有轻轻响动传来。 从原本半靠着枕头的坐姿,滑成摊在被子里的样子。 顾南衣闭上眼睛,睫毛上沾着些水汽。 好乱啊……什么都好乱啊。4. 从睡梦中惊醒,楚漫一身冷汗。 她掀开被子,惊魂未定似的,看上去有些懵。 楚漫梦到自己回到从前,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了。她不知道,又忍不住想像,人嘛,因为怀揣着期待,自然会往好的地方想,可她敢想,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相信了又得不到,会很失望的,会比原来更加失望。 曾经的她因为害怕与人交心,也一直没有几个能说话能倾诉的朋友。她知道那是自己的问题,也深信,因为自己不能那样付出,也就无法得到。所以一个人也是活该,没有人陪伴也是活该,她就是活该,她就是。 那些曾经,是在上大学之前。 大学之后,她遇见了何艺清,这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关心和照顾过她的朋友。虽然何艺清就是那样的性格,对每个人都差不多,可在楚漫看来,意义是不一样的。 也正因如此,不论她做了什么,她也许会去怪她,会觉得被背叛、会有几乎崩溃的感觉,却总没办法真正去恨她。 毕竟她就是不一样的。 甩甩头,楚漫想把那些阴影从脑袋里赶走。 都过去了。 她这么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现在的她不会再是一个人。 现在的她……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沈澈。 她应该,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吧? 曾经连期待都不敢的东西,如今被她翻着倍得到,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楚漫其实总会担心,担心自己握不住,担心他们走不远。毕竟一切都太过突然,突然到,她连心头的那丝甜意里都带着淡淡酸涩。 可即便如此,反覆几遭之后,她又会忍不住去相信。没由来的,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作为支撑,她就是相信。相信沈澈不是一时新奇,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许多人都在说着写着,讲情话和男人都靠不住,她也相信他不会离开。 盲目就盲目吧,她相信他。 躺在床上清醒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睛,楚漫的面上已经恢復了平静。 她随手抓过来手机。 「原来才睡这么几个小时吗?」楚漫刚想放下手机,却是这个时候跳出一条简讯。 她点开,看着,唇边浮出浅浅笑意。 来信人的名字是「沈先生」。 起初因为不大熟悉,楚漫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他,又不好直接打他的名字,于是便存成了这个。然而现在,她却忽然觉得,这个称唿也不错。
第42页 也许外边有许多个沈先生,可是她的沈先生,只有这一个,最特别的一个。 ——今天晚上我来找你,给你看一样东西。 楚漫想了许久,又把自己的想法一一推翻,最后只是回了一句:那好,我在家里等你。 不一会儿,那边又跳回来了回復,楚漫刚刚准备点开,电话又响了起来。 不是在发简讯吗,干嘛又要打电话? 这么想着,楚漫像是有些埋怨,脸上却是笑着的。 「餵?」「是楚漫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声,她应当是不认识的,却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 楚漫停了停:「是的,请问哪位?」 「你好,我是顾南衣。」 5. 当红小天后顾南衣的每场演唱会,都会留一个座位,听说那是留给一个专属的人。 有人说那是她的圈外男友,也有媒体当场对她提问过,可她从来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样的态度,在许多人的眼里,便算是默认了。 楚漫一直都是知道的,从沈澈去他们学校做法学演讲的那天,她就知道了。沈澈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男友。 只是,她遇到的事情很多很杂,一直都没有去想过。久而久之,慢慢也就不记得了。坐在桌子对面,楚漫的表情微微有些复杂。从前的她看见顾南衣,只觉得羡慕。而现在,她再看见他,却觉得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 「你不要紧张。」顾南衣拿着小勺,把杯中的冰淇淋搅成煳状,「算了,其实我也很紧张。」她想了想,歪歪头,「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这儿?这话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我该见见你。」 楚漫看上去有些疑惑。 顾南衣用勺子指了指她眼前的蛋糕:「为什么不吃?这家店的慕斯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家。我因为工作,不能多吃甜食,但你不要浪费。」她说着,又强调了一遍,「我没有骗你,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楚漫顺着她的意思,舀了一勺。 果然,很好吃,顾南衣没有骗她。 可再好吃也没有什么用,这样的情况下边,楚漫根本吃不下,她只是静静看着顾南衣。 她看见,眼前的女孩微微皱着眉头,眼底有一圈浅浅的青色,看上去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样子。而除此之外,楚漫实在注意不到别的。 她觉得,顾南衣和她想像中的不大一样。 她来的这一趟,和自己以为的,也不大一样。 两人沉默着对坐了许久,楚漫忽然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南衣停下搅动的小勺:「什么?」 「我想问……新闻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关于沈律师的那件事?」楚漫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含煳不清,「就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南衣舀了一勺冰淇淋煳,又放下,许久不答。 「其实,我刚刚在想,是该说实话,还是该要骗你。挺挣扎的。」顾南衣的声音很低,「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不大好的女孩子,应该做不出胡搅蛮缠的事情。我想,会不会我骗了你,你就会因为愧疚不安而退出,会不会因此迁怒阿澈,再不会去见他。可是,我也不是那种不大好的女孩子。」 顾南衣的头越来越低,低到最后,索性趴在了桌子上。 「阿澈和我没有在一起过。」 楚漫刚刚松一口气,就听见顾南衣继续说。 「可是我喜欢他啊,喜欢他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楚漫一滞,心底的情绪更加复杂起来。然而,一直悬着的石头,却终于安稳落地。 她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顾南衣,像是一个倾听者。 「对了,也许就是这样吧,我太喜欢他。所以觉得必须见见你,可真要说起来,我和他又实在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见了你也不知道该讲什么问什么。」 顾南衣的声音很好听,不止唱歌的时候能够牵动人的情绪,说话也可以。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音符,随口说来,都能敲在人的心上。 「其实,我觉得你真的很讨厌。」顾南衣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怀疑过,阿澈就算现在不喜欢我,可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我一直相信,就算不是现在,可他早晚会接受我的。真的,早晚的事而已。可你出现了,你怎么就出现了呢……」 说到最后,顾南衣的声音里都带上哭腔,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又极力在隐忍。 「楚漫,为什么是你?没有也就算了,反正没有啊……但如果,总会有那样一个人,总要有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 顾南衣伏在那儿,肩膀一抽一抽,像个孩子。这时候,她感觉到对面的人努力探过来,一下一下在顺着她的背。也不说话,也不发出声音,只是做着安抚的动作。 吸吸鼻子,顾南衣感觉更委屈了。 明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来见情敌,虽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却也做好准备,是要说一些狠话的。再或者,哪怕不说什么别的,也不该是这样,话都没说清楚,就认输似的在人家面前哭个没完,还得让别人来安慰。
第43页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太丢脸了。 「你,你不要碰我。」顾南衣哭得越来越凶,「你的疑惑反正解决了,你……」她抽泣一下,「你走,快点儿走,不要看我……」 她说的不是「我不要看见你」,而是「你不要看我」。 沈澈曾经说她是小孩儿心性,在外人面前能装一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可一旦感觉到身边是安全的,立刻就暴露本性,跳脱得厉害。委屈了就哭闹,高兴了就扒在人家身上,笑得眼睛都要不见。 顾南衣对此一直不愿意承认,现在想到便更加不愿意了。又或者说,在这样的时候,顾南衣不管想到什么东西。但凡是沈澈说的,她都不愿意去相信。 6. 沈澈说今天的行程是去了解一个客户的资料,也要去谈一些事情。而甜品店不是一个很适合谈事情的地方,提起这三个字,都觉得和沈澈搭不上边。 因此,楚漫压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澈。 「你怎么在这儿?」楚漫有些惊讶。 而更惊讶的,当是沈澈:「这家店的慕斯蛋糕很好吃,我想着晚上要去你那里,顺便带一块给你。怎么了?」 楚漫低头,摇头:「没什么。」 然后,她挣扎了一会儿:「沈澈,顾南衣在里边。」 沈澈付帐的手微微一僵:「她找你做什么?」 「她……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找我是要做什么,她大概就是想见一见我而已。」楚漫这么说道。 沈澈点点头:「嗯,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之后接过蛋糕盒,沈澈揽住她:「走吧。」 「走?」楚漫一愣,「她还在里边。」 「嗯,在里边哭,是吧?」沈澈笑得无奈,「这样的时候,决不能在她身边,她一向觉得自己动不动就哭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却又从来忍不住不哭,小孩子一样。又要闹,又嫌丢脸不许人看,等她这阵子劲儿过去再和她说,才能说通。」 楚漫听了,却不走。 她接过沈澈手上的蛋糕:「她喜欢你很久了,可你一直不喜欢他,是不是?」 沈澈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只是一愣,点头:「是。」 「嗯,我知道的,我相信你。」楚漫低了低眼睛,「那么,现在进去和她说清楚吧。顾南衣很好,只是,这样的性格,好像很容易认死理,什么东西,认定了就是认定了,不完全结束,就没有办法重新开始。这样的话,对她对你,都不会好。」 楚漫别开了脸,「虽然说,在这个时候情绪会容易激动,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会让人不能理解,什么道理也听不进去,可当时不知道,不代表事后不会去想。很多时候,脾气发出来就好了,一直憋着才是最坏的事情。」她说,「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说要等事情过了再去讨论,我也一贯觉得那只针对一部分。而更多时候,是应该当时解决的,否则,事后再提,双方说的便都不是当时想说的话了,这样,也难免还有……唔……」 沈澈原本轻轻揽在她肩上的手,忽然一个用力,将人拉入怀里。另一只手松松钳住她的下巴,在感觉到怀中人往后退的时候,又扶住她的后脑。 楚漫没有料到沈澈会有这样的突然袭击,一时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辨不清楚别的,又顾着手里的蛋糕,推不开他,只能软在他的怀里,双眼渐渐漫上水汽。 「嗯,你刚刚说得对。」 分开之后,沈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得对。他揉了揉她的头,在视线触及到她略微红肿的嘴唇时,眸色黯了黯,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这样的眼神让人心慌,楚漫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嗯」了一声,许久才发现不对劲。 「我说得对,你就亲我?」 「嗯,奖励。」沈澈面不改色。 楚漫被这句话噎了一下:「那如果我说的不对呢?」 沈澈闻言,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嘴角很轻地挑起,又很快放下。 他凑近她的耳朵,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温热的气息:「不对的话……你猜?」 被这样的温热弄得耳朵有点儿痒,楚漫往边上一缩,沈澈见状很是愉悦地笑了。他把笑压在喉间,楚漫离他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胸腔处轻微的震动。 「好了,不逗你了。」沈澈放开她,掏出车钥匙,放在楚漫的手上,「你去车上等我,我过一会儿就来找你。」说完,他又喃喃两句,「的确,我从前一直以为避着就是答案,可我的答案,于她而言,或许始终不是个明白。」 楚漫轻轻点头,提着蛋糕往门外走,却在推开玻璃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了头。 在她身后,那个人始终微笑着在看她,眼睛里也只映着她的影子。 第十一章 :至此不见 结局嘛,不是你不敢面对,不想看见,就不会来。我知道的,一直知道。 沈澈,今天彻底结束了,关于我的痴心妄想,我的自欺欺人,都结束了。都是我的,不关你事。 1. 顾南衣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抽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里又委屈又气,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在委屈什么气什么。哭得久了,她甚至都忘记自己在哭些什么。 对啊,她到底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这么想着,顾南衣坐了起来,然而,就在她刚刚坐起来的时候,外边有人敲了几下门。她盯着那扇门,也不开口,也不说话,只是坐着。
第44页 过了会儿,沈澈推门进来。 他看见顾南衣的时候懵了一下,从前知道她哭起来就不管不顾。然而,倒也没有看见过她这么不管不顾的样子。头髮凌乱,刘海被汗打湿了,粘在额头上,眼睛和鼻子都红得像什么似的,脸颊边上还有被衣纹压出来的痕迹。 「南衣?」他有些惊愕。 可比他更加惊愕的人坐在那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盯着他,半晌以后,吓得打了个嗝。 顾南衣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沈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忽然就进来了?是楚漫告诉他的吗?可是,她告诉他做什么? 她有许许多多的想不通,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什么都想不通……那些东西像是被强塞在她的脑子里,弄得她整个人都要炸了。 而顾南衣从小到大,只要遇到不回应对的事情,就是一个字,哭。 刚刚停歇下去的眼泪勐地又涌上来,顾南衣一边指着他,一边抽抽啼啼地开始自首:「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楚漫的?我没有找她的麻烦,我就是想见见她……」 「我知道。」沈澈坐在原先楚漫坐的位置上,「南衣,我知道。」 却没有想到,这句话之后,顾南衣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沈澈又是一愣。他见过顾南衣许多模样,可他所见的模样,大多乖顺。哪怕她偶尔有些小任性,也会很快缩着脖子和他认错讨好。她总是想靠近他,却又每每忍不住要怕他。怕他疏远,也怕他讨厌,因此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倒没有这么释放过。 「南衣……」 「你就,你就这么喜欢楚漫吗?」顾南衣拿袖子抹着眼睛,抹得眼前一片模煳,睫毛膏都花到了眼睛里,刺得她发疼,「阿澈,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楚漫呢?」 沈澈不言语,只是静静看她。 顾南衣望着这样的沈澈,恍惚间,看见他的脸和楚漫重叠起来。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他们分明是不同的人,在这样的时候,却居然这么像。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和你像吗?如果是的话,其实我也可以……也可以变成这样……」说着,顾南衣自觉失言,「但你为什么不早说,现在你都找到她了,我和不和你像,会不会改变,是不是都没用了,是不是都晚了……」 沈澈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转念一想,或许顾南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人在这个时候,总是很难保持理智的,想一出是一出,说话模煳、没有条理,也是正常的事情。 沈澈正想到这里,便听见顾南衣哽了一下,她失神似的,眼神也没有焦点,只嗫嗫道:「阿澈,我爱你。」 这三个字砸下来,让沈澈忽的一懵。 「你知道的吧?这样的三个字,对于我而言,要说出口并不容易。你和我从小就在一起,虽然,好吧,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小……但你见过我从前,陪我走到现在,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我从来都很骄傲的,也很口是心非。你知道,对于我而言,最难的,就是这样直截了当,对在乎的人说出自己的心意。」 顾南衣说着,口齿终于清楚了些。她把眼泪止住了,心里的情绪却怎么都止不住。 那些情绪就像是蓄了许久的水库,水位日渐上涨,没个出口,只能积着。却在这一天,有人拿着炸药,往那边上一扔—— 于是水受着压力,拼命往那个口子挤。 好像,它们在里边蓄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个口子,等待能够释放自己的一天。 「阿澈,我不说,你就当做不知道。我偶尔想要说出来,但因为害怕回应,你也就理所当然把它当成不曾存在。阿澈,我其实很讨厌你在这上边的体贴,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告诉我?」 顾南衣有些无理取闹,却又不是真正的埋怨,也许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在找理由推脱,找理由发泄,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可我今天说出来了。阿澈,我爱你,爱了你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这样再去爱另一个人,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哪怕是一点点,你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过看我一眼吗?」 顾南衣的眼睛哭得有些肿,眼前也变得模煳,却仍然是盯着沈澈的,撑不住了才勉强眨眨眼。仿佛眨眼的动作对于她而言都是奢侈。 嘆了口气,沈澈递过去自己的手帕。他总会随身携带手帕,许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当是一个习惯。哪怕是顾南衣,也是从未问过,只觉新奇,只顾着打趣。或者,哪怕是有人来问,也多是带着猎奇心理,觉得有意思。 倒是楚漫,她是第一个发现他身上秘密的人。不过,这么说起来,也并不公平。因为她会发现,也是他愿意让她去发现,说到底,关键还在于沈澈自己。 ——这块手帕我只是一直带着,却没用过几次,算一算,上次用它的也是你。呵,所以,你怎么这么爱哭?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以前有些事情,养成了这个习惯而已。 ——小时候带我的阿姨总是随身带手帕,因为孩子们会摔伤。院里,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是健康的,大多数是因为疾病和智力问题被抛弃,那里看管的人又少,孩子们自然容易受伤。可是,也正因为看管的人少,很多孩子不能被及时照顾。于是,阿姨让我们随身带着这个和消毒棉球。万一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有什么意外,至少能够稍微处理。
第45页 …… 他对楚漫说的事情,面对她们时候的态度,就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他愿意将自己的心事去对楚漫说,却未必会告诉顾南衣。 人就是这样偏心的动物,孰先孰后,轻重缓急,分得明显又仔细,差一分一毫一厘都不行。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而除了这个人之外,谁都不可以。 见沈澈不回答,顾南衣咬了咬嘴唇,又加问一句:「阿澈,你到底有没有看见过我?」 也许顾南衣是许多人眼里的小天后,是歌迷眼里的女神,她能够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多难多累也都笑着撑过来。可在他的面前,她从来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孩,甚至不只普通,更算得上卑微。 「南衣,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看着你。」沈澈的声音很轻,说着她想听到的话,却又在说完之后,补上一句,「就像当初你吃饭忘记带钱,却又担心上课迟到,我望着你往学校的地方跑去一样。我一直那样在看着你。」 比起顾南衣,他可以说是冷静到了无情的地步:「可如果要按照你的理解,那么,你所要求的看见,一眼都没有。南衣,我只把你当一个孩子。」 甚至不是朋友,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 沈澈的话音落下,与此同时,顾南衣眼底几分光亮,彻底熄灭了。 她抬起手来,很抖很慢,遮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里却有水渗出来。 「那些话说出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拒绝我的,可是孩子是什么意思?阿澈,我不小了,早就不小了,在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孩子。你比谁都清楚,今天却说出这些话,怎么?就这么想让我死心吗?」 顾南衣哑着嗓子,不知道是哭是笑。 她已经哭了许久,脑子和脸都是热的,整个人也浑浑噩噩。 她现在有些不大能理清自己的思路,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开口是不连贯的一些话,是她从零散的词语里捡出来拼成的。顾南衣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一边希望他能明白,一边却又觉得。这个时候,明不明白什么的,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你觉得感情没有先来后到,可我觉得有。」顾南衣垂着头,愣愣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些话,除了她自己之外,任何人都听不见。 他觉得没有,于是爱上了楚漫。而她在乎,所以忘不掉他。 有些事情,她一直不愿意想,也许根本不是先来后到的事,爱只关乎于爱。所谓的先来后到,不过是一个说法。这个问题的关键,从来只在于你爱的人,在于那个人先来了还是迟到了,而不是你身边先有谁。 「前些日子上节目,我听说了一个词,叫会者定离。说,不论是谁,不论怎样,大家早晚都会分开的。」顾南衣怔怔地说,「我从前没有听过,那一次听说了,也只是知道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对这个词有抗拒。如果可以,我希望和身边的谁都不要分开……可是,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了,不可能的。」 她喃喃着,分明是不甘的语气,眼里面上,却连一点儿的不甘心都看不出,又或者说,在这个时候,她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了麻木里。 「不可能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怎么可能,你希望它发生,它就发生,不希望就不会发生……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不如人意。」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抹了把脸,又坐下,拿出湿纸巾把脸上仔仔细细擦干净。坐了会儿,等自己缓和下来,顾南衣终于又恢復成公众眼里、大家认识的那个顾南衣。 她拿起原本放在一边的帽子戴上,把帽檐压低。 「阿澈,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东西?就是当初我要你送给我的小挂饰。其实我不是没有预感的,事实上,在看见你带着它的时候,我就猜到今天了,只是一直觉得可以再争取一下。你知道的,对一件事情执着太久很难放下。可现在,我不在意了。」顾南衣别开脸,固执道,「我已经不在意了。」 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又哪里是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也是,倘若你把一个东西握在手里,十年不松。那么,就算握得再轻,它也要嵌入你的血肉里了,更何况她拽得死紧。 顾南衣始终是放不下的,不过也正因为放不下,才要这样催眠自己,不断地对自己说,可以了,她可以忘记的。就算今天不信,但一天天一遍遍,每天这么对自己重复,总有一天,她会相信,会真正放下,会不在意的吧。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吐露心迹,但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阿澈,我过段时间,有一场演唱会。」 刚刚骄傲完,顾南衣又皱了眉头,「我……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留位置。虽然我一直听人说,真正的放弃是不需要仪式的,可我这个人,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信别人。不过,这也算不得一个仪式,只是一次告别吧。不是对你,是对我自己。」 这是一场告别,不只是对过去的自己,更是对那些望着你背影走过的岁月,还有抱着被子想你的黑夜。 它们对于我而言有多珍贵,你或许不明白,说出来,或许也没有人能够明白。 可是我知道的,那些心情,甚至不需想起,单只是稍微提及,就让人想哭。
第46页 沈澈,我不要再喜欢你了,我会忘记你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哭。 2. 当沈澈从甜品店里走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楚漫抱着装着蛋糕的盒子,靠在座椅上,睡得香甜。 沈澈无奈,刚想敲窗户,却在下意识扳动门把手的时候打开了车门。他不由得一愣,怎么一点儿警惕心都没有?自己在车上,却连车门都不锁?! 「不是很独立吗?怎么还会犯这种小错误……果然,还是让人担心。不过也是,第一次上陌生人的车就敢睡着,也不怕被人卖掉,这样的女孩,哪能奢求她有什么太重的警惕心呢?」他说着,忽然一愣。 自己什么时候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了? 不过,虽然很奇怪,感觉却意外的还不错。 又或者,只是因为身边有她,所以感觉才会不错。 沈澈锁了车门,也不发动,就这么坐在边上看着她。记忆里,似乎也有过一次,她这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刚一上车就脱了外套放在脚边,生怕弄脏了他的坐垫。 「你啊……」 思及至此,他摇摇头。 也是这一时间,沈澈忽然想起,前几天,她问他一个问题,在问之前纠结反覆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说出口来。她也说,自己只会问这么一次。 对于沈澈而言,他其实觉得楚漫问的这个问题,有点儿奇怪。奇怪到,如果她没有问出口,说不定他永远都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疑惑。 ——那一天,楚漫拽住他的袖子,脸色微微有些复杂:「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外边有许多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是我?」 当时的沈澈,心里想的是,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会有别人?外边有哪些女孩子好了,就算有,又哪儿能好得过你呢? 于是他敲敲他的头,看起来有些忍笑,却还是耐心回答了这个傻问题。 他说:「当然是,并且,也只能是你。」 至少,在遇见楚漫之前,他从没有想过什么恋爱、什么心动之类的东西。就好像他麻木空白的小半生,真的只是为了等她。 楚漫有些小不甘:「这不算回答。」 「好吧。」沈澈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与她十指纠缠在了一起,「她们太过精明,精明到让人觉得连说话都累,到底在外面违心话说了一天,不想回到家里还要和人做什么辩驳和严密的讨论。」 其实相比较于前一句,这句才是敷衍,他对她的喜欢就是来得莫名,没有缘由的。可她要听,他不得不编一编。 果然,楚漫接受了这个答案:「她们太过精明?那我呢?」 「你?」沈澈勾了勾嘴角,「蠢。」 蠢到一看就让人忍不住想笑,想抱在怀里,想吻上去,担心你被别人拐走,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看着。说出来有些可怕,就连沈澈自己都觉得可怕,可没办法,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有着这么强烈的独占欲的人。 只可惜,说完之后没注意,现在想起来却是有点儿后悔了。 他想,也许他还是应该和她说实话。虽然那样的实话听起来有些敷衍,可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 他的心意,总该叫她知道。 楚漫是个敏感的孩子,她说问这一次,便只会问一次,就算疑惑没有被解决,就算心底还是有些嘀咕,她也不会再多问了。 轻轻从楚漫怀里拿起那个小盒子,这时候,盖子弹开,蛋糕的香气从纸盒里边散出来,很快便挤满了整个车厢。 而沈澈也是没有想到,楚漫忽然抽了抽鼻子,就这么醒了过来。 楚漫半睁着眼,眨了一眨:「你回来了……」 街边的店铺因为天色晚了,亮起了一盏盏灯,都是微冷的白色,而透过车窗映在她的眼里,又有些泛蓝。 「我和南衣说清楚了。」 楚漫懵了一会儿,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说清楚了?她怎么样?」 「南衣不是小孩子了,她会好的。」沈澈柔声道,「然后,我有两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 沈澈贴近了她一些,但楚漫大抵是刚刚睡醒,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件,是你前几天问我的,为什么会喜欢你。」沈澈感觉到楚漫轻微的一僵,却佯装没有发现,只是握住她的手,「说实话,我不知道。可即便如此,即便听起来我的说辞像是在敷衍,你却得信我。」他酝酿了一会儿,忽然带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如果你不信我,我会很难过的。楚漫,你知道吗?从过去到现在,我没有这么认真过,你不能因为我说不出原因,就对我加以猜疑。」 楚漫先是愣神,接着就是哭笑不得。 摆出这幅样子,就是要和她说这个? 不过,的确,这招对她有效得很。 虽然看不出来,但楚漫的心里,其实是有些自卑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那样问沈澈,才会犹犹豫豫,半喜半忧。 虽然相信他,但在楚漫的潜意识里,她始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楚漫,你很好。」沈澈牵紧了她,「很好很好。」 「嗯。」 心窍里空缺的那一部分,被零星言语轻易的填满,满得好像那块空缺从来不曾存在过。楚漫反握住他的手,又应了一声:「嗯。」
第47页 沈澈感觉到楚漫的反应,笑笑:「我刚刚说的,是第一件事。」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他的声音骤然一变,连带着眼眸里边也划过一丝光亮。 这样的沈澈,看在楚漫眼里,像是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带着些些危险,却又如同醇厚的酒水,全是勾人的味道。果然,沈澈忽然挑动座椅开关,将座位放倒。与此同时,就着握住的那只手,一个翻身覆在了楚漫的身上。 楚漫低唿一声,脸上一下涨红了。 「第二件……」 他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撑在座椅上,俯身看着她。 「第二件,你刚刚上车忘记锁门,这样实在是不安全。要罚。」 ……3. 每件事情都会有结局,只是,不一定每个人的结局,都能被看见。 这是剧组门口,里边是搭好的影棚,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没时间搭理别人。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在路过的时候,会不自觉往门口瞟一眼。 那个地方站着一个人,不同于影棚里只能靠着打光带出来的光亮,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清朗的阳光洒下,薄纱一样盖在他的身上。那个人带着一副细框眼镜,站在那儿,也不玩手机,也不发呆,只是对着每一个好奇望向他的人笑笑。 温柔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哥?」这时候,林昊从里边走了出来,有些错愕似的,「你怎么来这儿了?」问完之后又忽然发现他放在身后的行李箱,很快反应过来,「对了,今天几号来着……你是不是要走了?」 林远:「嗯,四点多的飞机。」他挡了挡太阳,「你忙完了?」 「快了,等一下我送你啊……」 「不用,我就是顺路过来和你道个别。」 顺路?机场和影棚虽然都在近郊,却是两个不同的方向,这是顺的哪门子路? 林昊拧了眉头,一头浅灰色的头髮被阳光照得发白,远远看去,还真是有一种少白头的感觉。 「你这头灰毛,什么时候能染回来啊?」 果然,林远注意到这个,摸了他的头一把。 「再过一段时间吧,不过染来染去真是麻烦,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别再换了。」 林远点点头:「说得也是。」 林昊抓了几下自己的头髮,把被揉乱的地方又抓整齐。 「哥,你真的就这么准备走了?」 林远平静道:「机会难得。」 闻言,林昊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到底是出国研习的机会难得,还是这里有他想迴避的事情。这个答案,别人再怎么猜,他不说,也是没有用的。 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说来说去,也还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送你吧,这里又没有车,你要走到那个口子去不说,这边来人少,就算有也得等很久。反正今天我的戏份只剩一场了,怎么样?」 林远没有再坚持,他点点头,正巧这个时候里边传来导演的声音,是喊林昊回去拍戏。 「那我先进去了,你在这儿等我啊!」 林远摆摆手:「不着急,还早,你慢慢拍。」 说是慢慢拍,但林昊还不知道林远的性格吗? 看上去是什么都能依着你,什么都答应,但这个人啊,从来不守信用的。 他说来看看,就只是来看看,说会等,却不一样真的会等。林昊念着这个,像是被激发了潜能似的,居然真的一条过,拍完之后,赶忙换下衣服跑出去。 课林远果然不在那里了。 这时候,林昊的手机震动了下,是林远的简讯——车也没那么难打,我先走了。一个新人,不留在这里学习,拍完就走像什么样子。 简单的一句话,却连声「再见」也没有,林昊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他依稀记得,从前林远说过,自己不喜欢分开的场景,说什么别离的时候真是最难应对,本来吧,难应对的东西不应对就好。可惜,这么想的只有他一个人,更多的人还是喜欢送来送去。 「不喜欢这种场景直接说就好了,干嘛这么道貌岸然的。」林昊揣好了手机,想了想,走回剧组。 好吧,但哥说得有道理,新人嘛,的确该留在这儿学习。 另一边的路上,林远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景物飞快略过,他笑笑。其实这次去国外的时间有点儿长,听说最短也要待上三年。 人体内部二十八天就是一个周期,会循环代谢掉许多东西。林远从前就有想过,随着身体自己的循环,和时间缓缓的流逝,在这样的过程下。除非是刻骨的执着,不然总会有放弃的时候。大概,当下许多想得通想不通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说短不短,三年以后,许多事情,都会变吧。 林远靠在后座上,仰了头,若有所思。却也就是在等绿灯的时候,透过车窗,他看见停在前边的另外一辆。 说起来很奇怪,他的角度很凑巧,完完全全挡住了副驾驶。哪怕是挡不住,那也应该先看见驾驶座上的人。可林远先看到的,是副驾驶上,侧着头对沈澈笑着的楚漫。 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哪怕被什么东西遮住,看不清楚,也还是能让你一眼发现。哪怕那个人是在对着别人弯眉,笑起来也能让你感觉到温暖……
第48页 那么,对方一定是你喜欢的人。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直接,还是楚漫正巧回头,就在那一刻,他们四目交汇。 「林医生?」 外边车流滚滚,很是喧闹,她的声音却清晰。那是她在唤他。 不知道为什么,被无数人这样称唿过的名字,却独独是楚漫,林远每一次听见她叫自己,都觉得很开心。不管是平常地打招唿,还是询问奶奶的病情。只要是她。 可惜,以后大概听不到了。 红灯过去,绿灯亮起。 林远回了一声:「小漫。」 接着对沈澈轻点点头,算作招唿。 在这个分岔路口,两辆车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最终缩成了对方眼里的小点,再见不到。 4. 除了遇见楚漫的那次以外,沈澈几乎没有去看过顾南衣的演唱会。 倒不是真的忙碌没时间,只是觉得,既然没有可能,也就没有必要给她那么多的希望。 甚至包括那次,都是顾南衣死命催促撒泼耍赖加威胁,最后干脆赶走了自己的司机,说如果他不去,她就整晚睡在体育馆不回来,反正她也没有司机也回不来。要说回不来当然不可能,但要说她会赖在体育馆,沈澈却毫不怀疑。 可这一次,他却陷入了沉思。 「沈先生?」 书房里,沈澈握着笔在走神,而楚漫拿着牛奶敲了两下门。 「嗯?」 沈澈抬眼,楚漫正巧把牛奶杯放在他的眼前。 「喝完再看。」 楚漫的语气强硬,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环着手臂望着他,而沈澈不觉一嘆,却是笑着嘆出来的。 「本来想着,让你住到这里来,好能方便照顾你,却没有想到,反而是你在管着我了。」沈澈放下喝干净的牛奶杯,眉头抽了一下,「不过,我真的不喜欢喝这个。」 说起来,现在距离楚漫搬进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而起因,是沈澈将那份借据拿给她。 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某一次吃完饭之后。在楚漫去洗手间的时候,沈澈把一个文件夹放在了她的背包里。然后,他送她回家,接着就是等。 等她发现,等她反应,等她联繫。 可惜楚漫没有每天清理包的习惯,所以,三天之后,她才发现。而在发现之后,她懵了会儿,第一反应就是给沈澈打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沈澈靠在自家的沙发上,把原先放在膝盖上办公的笔记本拿下去,站了起来。他慢悠悠走向窗边,望着楚漫的方向,隔着夜色和灯火,仿佛看见了一个皱着眉头的女孩。 「所以,这样结结巴巴,是感谢,还是觉得沉重?不论是哪一个,其实都不用。」 「可是,我……」楚漫一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又是顿了一下,「其实,我不大喜欢和别人扯上与钱有关的事情。如果放在从前,我一定很慌,可想到对方是你,我又没有那么慌了。」 …… 便如林远说的,楚漫从来学不会接受。所以,她能够接受的人,一定是她最为信任的人。 楚漫没有承诺怎么还,也没有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她知道沈澈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愿意去用这样的表达,让他觉得自己看轻了他的心意。她只是默默在心底,把那些话告诉自己。 「说是说不慌,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欠我的?」 心里的想法被沈澈一语道破,楚漫微愣,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单音。 「不用想得太多。」 沈澈还在窗前,只是,他的目光却移开了。在对面的那栋楼里,他看到几个模模煳煳的人影,那是一家人,他看不清楚具体、也听不见声音,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很暖。 是触不到的暖。 想着,他忽然开口:「你不必想得太多。」说着,他话音一转,「不过嘛,我毕竟很抠门,一向认为,我的钱只能给家里人花。可惜,你知道的,我没有家里人。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安,要不要,当我的家人?」 没有想到一通电话会有这样的转折,楚漫一滞,握着借据的手不由得一紧,原本平整的纸张,就这样被她抓皱了一角。当他的……家人? 楚漫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而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懵懵懂懂答应了。 电话那边的沈澈歪一歪头,眼神里闪过算计的光。 「那么,搬过来,怎么样?」 小区里的路灯很亮,合着楼层里家家户户发出的光。此时此刻,全都聚集在谁的眼睛里。 在听见电话那边沉吟许久的答案之后,沈澈勾唇,灿若晨曦。 他想,自己会永远记得那句话—— 怎么办?我也没有家人了。那么以后,我们一起过,好不好?不过,我不把你的这句话当作要求,也想要你知道,我答应你,不是因为这份借据。沈澈,我答应你,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你叫我不要在意,那么,你也不要想得太多。 …… 看了眼空空的牛奶杯,楚漫心底满意,面上却不显,她朝他走近几步。 「所以,你是后悔了?」楚漫低着眼睛,做出委屈模样,「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管你?可当时,不是你叫我搬过来的吗……」 沈澈不是不知道,她这样子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第49页 「没有,我很满意。」 听到这句话,楚漫的眼底漫出几许笑意,却是强忍着不让它流露出来。可这种情绪,就像是「喜欢」这种东西一样,哪里是能控制得了的? 于是,沈澈看见她的眼睛很浅地弯了起来,小狐狸似的。 「哦?沈先生满意就好。」 如果楚漫憋住了笑,那么这句话便像是有些冷淡。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沈澈只觉得这只小狐狸可爱得勾人。很奇怪,不过一间房子,用来住人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加入了她,便像是一个家。 一个他曾经渴求过的、真正的家。 「对了,我最近学了一招,是能看穿人心的,你要不要试试?」 「嗯?」沈澈挑眉。 楚漫故作神秘:「就是,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就能够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烦恼什么。」 「那可能不大方便。」沈澈笑得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儿流氓,「我要是这么看着你的眼睛,久了,会想要亲上去。」 楚漫被这句话羞得一愣,半天摆摆手。 「反正,我已经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了。」 沈澈挑眉:「那样会不会不准,毕竟我还没有看你的眼睛。」 楚漫耳朵一红,为什么沈澈是这样的?而且,越来越……可是,以前的他,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手被抓住了,楚漫干脆心一横,低着头覆上他的嘴唇,本来只想轻触分开,却没有想到眼前的人反应会这么快。就在她凑近的同时,沈澈已经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扣在那儿。 而这个动作给楚漫的感觉,就是钳制。 虽然挣不开,却并不强硬,反而给人一种温柔的缱绻感。 半晌,两人分开,楚漫有些喘不过气,只能靠在他的怀里。如果不是因为脑子里的那件事情想得太久,经过这么一遭,她一定已经忘了。 可是她想了想,在这样的时候提出那个问题,实在是不明智。毕竟沈澈最近奇奇怪怪,总喜欢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惩罚。」 于是楚漫缩了许久,等到觉得是时候了,才慢慢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在烦恼,顾南衣演唱会的事情?」抱着自己的人没有回答,楚漫只能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没有看她送来的信封?我要认错,虽然是转交给你的,但我看了。」 「嗯?」 「那里面有两张票。」楚漫想了想,「还有一只折起来的小纸船,看上去,里边像是有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折的小船,「喏,就是这样的。」 顾南衣在最开始认识沈澈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加上当时的条件不允许,所以,她是没有手机的。那时候,她放学回家,偶尔会顺路去律师事务所找她爸。说是回家顺路,心里想的,却是见一见沈澈。 可她想见,沈澈却不一定每天都在。所以啊,两个人相见只能靠运气。 碰上了就是碰上了,顾南衣会觉得,这就叫缘分,然后得意一天。而若是没有碰上,那她便会在心里说,真不巧。 对啊,不是没有缘,只是不巧。 在事务所的严肃氛围里,她总是跳着笑着,大家也都还喜欢这个小女孩。不过,正因为喜欢,也便喜欢拿她打趣。毕竟那个年纪的少女最是不擅长掩饰心事,大家看得久了,便总有意无意拿他们开玩笑。当沈澈在的时候,他们会发出意味深长却又很轻的起闹声。 这个举动总能激得顾南衣跳脚,然后赖着赖着,说自己只是来随便走走,不是找他。可当她来得不巧的时候,又总会背着所有人给他写纸条。 最初顾南衣没有防备,总是写完之后,往他的文件夹里一夹就走,其实上面也没什么内容,都是平日里零碎好玩的事情,或者说,都是废话。可她就是想和他说,哪怕他不在,她也要写给他,每次都是密密麻麻一张纸,满满都是少女的心事。 在字里行间藏着的小欣喜,但凡有一点儿心思都能够看得出来。可惜,沈澈从来都没有这个心思,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只把这个当小孩子的游戏,看过之后就忘记了。 这样的纸条,是被人撞见过的,而且还是诶夹在文件夹里递给了她爸。 对于少女而言,这真是最大的不幸了。哪怕爸爸没有说什么,她也还是羞得恨不得整个人瞬间消失。 也就是那次之后,她换了一种递纸条的方式,摺纸船。她和他说了一声,而沈澈听了,只是笑笑,便算是接受。顾南衣当时看见他的反应,于是环着手臂,像是不满,最后却只是跺跺脚,把他扯下来平视着—— 「我和你说,我就是想找个人传纸条玩,你别想太多!」 「嗯,我知道。」 原先还活蹦乱跳的顾南衣,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蔫了那么一瞬间。不过也就是瞬间的事情,没过多久,她又活蹦乱跳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脸上的笑却有些僵。 那个时候,她没有告诉沈澈,其实她最开始是想折爱心的。毕竟那实在太过明显,玫瑰花也是。于是,她学了许久、好不容易学会之后,还是放弃了。 也许是当时留下来的习惯吧,这样的纸条,她直到毕业、直到进了娱乐圈、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 顾南衣的纸船,一折就是十年。
第50页 「你当时有回过她的纸条吗?」 沈澈略作沉思:「没有。」 「那你有留下那些纸条吗?」 沈澈接着回答:「没有。」 「一张都没有?」「一张都没有。」 沈澈情感迟钝,却并不傻,也许最初的不回应是真的不知道,可后来如何,就未可知了。 也许吧,除了他在乎的人之外,不管是谁,不管对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他总懒得回应。这就是他的拒绝方式。 楚漫窝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以前没有回过的话,这一次也不要回了,怪刻意的。」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或许还会含着几分嫉妒,或者夹杂着什么自己的小心思和不明意味,可楚漫这么说,却是真的在为顾南衣考虑。虽然与她不熟,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她们的确是情敌。可是,那个女孩,她其实有些喜欢。 正在楚漫低头沉思的时候,沈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想去她的演唱会?」 楚漫微顿:「嗯。」然后又切实回了一句,「想去。」 怀里的女孩静静依在那里,由于低着头的缘故,沈澈只能看到她的头顶,看不出她的情绪。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平时把笔记本放在腿上打字都觉得重。可是,这么一个人坐在他的身上,他却一点儿别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平和满足。 也许,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简单,说来说去也不过四个字,不想放下。 5. 公司和剧组都对顾南衣的任性做了相关的处理,对外却是口径一致的公关。很快,舆论的走向便被逆转过来。瞬时间,那些曾经的争议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像是根本不曾存在过。甚至因为这样的翻转,让许多路人因此同情起了这个无故被黑的小天后,纷纷感嘆起娱乐圈的复杂。 期间,虽然偶尔有一些小水花,却也很快被粉丝们压盖过去。 也许还是会有一部分人不接受公关的说辞,可那又怎么样呢?公司和投资方看重的从来不是那些小部分,总体控制住了、粉丝没有脱离,顾南衣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动影响,这样就好。而那一小部分,没什么所谓,毕竟没有谁可以被每一个人喜欢。可即便他们不喜欢,对她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便如今天的演唱会现场。 依旧是座无虚席,依旧是这样热情的唿声,依旧是一片蓝色的灯海。 顾南衣站在后台,从空隙里偷偷望向台前的一个座位。 其实舞台上的灯光很亮,又是对着她打的,只要站在那里,总会被晃着眼睛。哪怕她四处走着,像是在往台下看着,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所以,她每一次都会在登台之前,找好站在哪个空隙,等着一个人。 如果直到上台都没有等到,那便借着鞠躬的时候,低下头,避开光,用余光悄悄瞟一眼。 这些事情,沈澈不会知道,却一直被她的经纪人看在眼里。这一次她也照常打趣,用手肘捅了一下顾南衣。 「咦,这次来了?」 顾南衣却是头也不回:「嗯,这次来了。」 周围的环境喧闹,经纪人没有听出来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刚刚准备再调笑一句,却看见顾南衣眼底漾起的水光。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经纪人一愣,收回原本准备拍她肩膀的手,摸摸搭在了上边,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可是,顾南衣轻一眨眼,那水光几下就消失干净。 「我等一下,能在开场白里加一段话吗?」 除非真的是老牌天王天后,否则,一般像是这样的时候,艺人要擅自加话,公司是不允许的,不然很容易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你……」 经纪人本来想说,那件事情才过去不久,公司才刚刚处理好,现在虽然看着平静,但如果再闹出些什么风浪,说不定又要掀得更大。她是想拒绝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注意分寸。」 顾南衣点头:「谢谢。」 说完之后,她又朝着一个地方望了过去。 经纪人本来只是随意往那边瞥了一下,这时候却感觉到了一些意外,也随着她认真往那边看去。 很难得,今天的沈澈,他拿着一根灯棒。虽然只是拿在手上,却也真是很难得。毕竟原来的他,连过来都很少的。 楚漫也举着一根灯棒,她一下跟着歌迷一起晃,一下又学着沈澈放在腿上,大概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演唱会,她很明显有些兴奋。沈澈原本只是偶尔才看一看她,然而,就在她转过头和后面的人说话的时候,他却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接着,很轻很轻地摘掉她头髮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小东西。 那样的动作和眼神,就连与楚漫搭话的女生看见了,都不由得弯了眼睛。然后她向着沈澈的方向点了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楚漫回头,望见沈澈的眼睛,接着笑笑。 她笑得灿烂,没有一点儿的掩饰,就像是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就是这样的笑,沈澈心里想道,就是这个人了。 顾南衣终于从那个地方离开,不久后,随着升降台,出现在舞台的中央。 就在她出现的同时,现场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像是点燃了每一个人所有的热情。
第51页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所有的追光也都打在她的身上,顾南衣却恍惚觉得,自己此时正站在一片黑暗中。身边,也没有可以陪伴着她的人。 她一直孤独,却不如现在刻骨。 缓缓抱住自己的手臂,她举起话筒:「大家好,我是顾南衣。」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顷刻引爆了现场的热潮。楚漫原来以为开场的时候已经是极限了,却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一次比一次更加兴奋。 这样的兴奋不止在顾南衣自我介绍和说着开场白的时候,更在她一句「接下来,我有一些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到了最高点。 「我一直不是一个太有勇气的人,而这一些话,我只是想说,却很害怕得到回应。就当是我的自语吧,听完之后,忘了就好。不然未来的我看到这么一段,可能会很羞吧?」她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接下来的话,希望大家能稍微安静一点儿,只是听,可以吗?」 台下的声音渐小,几万人的体育场,最后变得一片安静。 顾南衣深吸口气,转向沈澈所在的方向,却是闭上了眼睛,谁也不去看。 「接下来这段话,我想说给一个人。」她的声音很清,此时放得平缓,便更能说进别人的心里,「我好像从小就很爱出风头的。小时候,在孩子群里当老大;长大了,爱上用歌声表达自己的心意,也喜欢站在舞台上一唿百应。我喜欢看见人群,喜欢那些独独为我的欢唿和吶喊,好像只有看见这些,才能证明,我不是没有人喜欢的。」 「不过,我一直都不是没人喜欢,只是因为你不喜欢,而我看不见别人,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说起来,直到刚刚我才发现,你和我的性格是相反的,喜好也相反,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部都相反。」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合适,只是很可惜,我刚刚才发现。可就算这样,那些放在你身上的时间也不是浪费。上次我在你面前说的那些话,事后想想,真是无理取闹。不过也没关系,从小到大,我经常对你无理取闹,你早就习惯了吧!你只是一直让着我,是这样吧?对不起,从前的我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从来看不见你那边的情绪,可现在,我看见了。」 「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儿看见,早一点儿这么和你说,那么,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我好想知道。啊,不对,其实我隐隐是知道的,但就算是现在,我说着愿意承认,心里也还是不愿意的。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即便现在我已经看得很清楚,我也还是很喜欢。但是,我能放下了。」 「她很好,你也很好,看见你们在一起,我虽然有点心酸,也很开心。今天这首歌,唱给你们,祝你们幸福。也祝福我自己。」 说完之后,顾南衣睁开眼睛,正向前方,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 在阳光下边,灰尘也会被染成金色。因为太亮,总会镀在什么上边,追光也一样。就在顾南衣弯身的时候,有水珠从她的眼角滑下,落在地上,像是无意间落下来的细小水晶,它碎在地上,溅起极细的水花。 而现场先是一片安静,很快又爆发出阵阵的掌声。 有粉丝带着哭腔向她喊:「顾南衣,我爱你!」 也许是因为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跟着一声一声,喊到声音嘶哑也不停下来,而顾南衣直起身子,刚刚忍下去的眼泪又积起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喜欢我,让我知道,自己是有这么多人喜欢着的。 那么,少了他一个,也没有关系吧? 她扬起嘴角,调整表情,从之前的脆弱中脱身出来。 「这才是顾南衣嘛。」 舞台后方,灰发少年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才是他认识的她。 顾南衣就应该是这样,站在舞台的最中间、站在所有人面前,自信而骄傲,就应该毫无压力地享受着、接受着所有人的喜欢。因为她值得,她本应如此的。 而他…… 他的话,哪怕只能这样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也没有关系。 毕竟,顾南衣是这样耀眼的人。 很快,这一波过去,前奏响起,顾南衣平稳了气息,缓缓开口。 有人说,她的歌声很神奇,不管是谁听,都会觉得这首歌就是唱给自己的。也正因如此,总会让人不自觉沉溺其间,也无论如何都抽身不出。 顾南衣从升降台上下来,沿着舞台边缘走,闪着细光的裙摆拖在身后,她走得很慢,最后停在一个地方,是背对着沈澈的地方。 从前,我以为,失去你的时候,应该会很痛。我想,我会错乱,会窒息,会什么也不想做,可你看,我连一场通告没有推。也正因如此,我觉得,这一次的演唱会,你应该要来看一看。你一定要看见我,我还能对着所有人,唱喜欢的歌,笑得很开心。 我只是以为你很重要,可事实上,沈澈,我其实不是没你就不行。 沈澈,你一定要来。 ——那张纸条上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她的表现,便如她写出来的那些话。的确,她还能站在所有人面前,说说唱唱。除了说那番话的时候,在此之外,她的确和以往没有差别。 看起来,顾南衣是真的接受和放下了。
第52页 她的确不是没有他就不行的。 可转念一想,又或许,这只能证明她的心里一直清楚。有些东西留不住,有些东西求不来。对啊,一直清楚,是以早就做好打算,只是从前的她不敢承认罢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结局这种东西,不是她不敢面对不想看见,就不会来。 唱着唱着,顾南衣转身,站在相对遥远的地方,望着沈澈的方向。 她在心底喃喃:沈澈,今天彻底结束了,关于我的痴心妄想,我的自欺欺人,都结束了。 都是我的,不关你事。 演唱会完美落幕,顾南衣在演唱会之前的发言,也被许多媒体截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引发了许多人的同感,这段话居然被转载多次。而整场演唱会的录像播放量加起来居然还没有这一段高。 因此,公司没有对擅自加话的楚漫做出什么处理。虽然是阴差阳错,但这个宣传点实在太好,策划抓住机会拿着它炒作了一番。 可是,顾南衣在看到这桩新闻的时候皱了皱眉,像是不愿接受,最终却也没有说出什么。 自从那天林昊送醉酒的顾南衣回家并且照顾一阵之后,顾南衣莫名就开始疏远了他。 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具体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现在再面对林昊,她总忍不住想起曾经的自己。可人总是很奇怪的,你去选择一件事情,去这样做,或许是因为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可如果对方的反应不如你的预料,你又会觉得别扭,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许多与顾南衣熟识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孩子。很多时候,她都是随心所欲,也不会顾虑太多,却总有颇多纠结。尤其是在顾南衣明里暗里躲过他两次,林昊像是看出来了,便也不再时不时晃到她面前之后。 不过,会有这样别扭的感觉,也怪不得顾南衣。 毕竟在从前的时候,林昊有事没事总会蹦到她面前晃来晃去。不管她怎么赶说什么,反正就是不走。而现在,他不出现了,这样的感觉实在陌生。 所以啊,习惯真是很可怕的。 「你在看什么?」 经纪人往顾南衣余光瞟过的方向凑了一下,却被她很快闪躲过去。 「哪有看什么?发呆而已。」顾南衣说着,起身离开。 「是吗?」 经纪人再次望过一眼,可是,顾南衣原先瞟着的地方,是确确实实什么也没有。也许真是在发呆吧,经纪人没有多做考虑,跟着她转身走了。 也就是在她们转身离开之后,原本蹲在地上捡东西的灰发少年站起身来。 「唿……」 他长舒口气,接着像是接收到了某根天线传输的信息,径直望向顾南衣离开的方向。然后,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背影。 「好像,从以前到现在,我就只能看见你的后脑勺啊。」林昊耸耸肩,「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的。」 总有一天的,你也会看见我。 第十二章 :春秋与共 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人就是这样紧紧牵着我,我迷迷煳煳之中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会陪我走完剩下的路。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1. 从演唱会回来之后的一段时间,沈澈都还清闲,却是最近,他忽然变得很忙。然而,忙是忙,但也不像是在忙工作。 「还不睡吗?」楚漫站在书房门口,望向对着屏幕眉头紧锁的人。 沈澈飞快抬头看她一眼:「嗯,马上。」接着补充一句,「你不用等我了,我弄完之后会去睡。」 「嗯。」楚漫点点头,关上房门。 在她关上房门之后,沈澈松一口气,重新点开之前缩到最小化的网页。如果这个时候,楚漫在他身边,或许会被这个网页惊掉下巴也不一定。 毕竟,像是沈澈这样的人,要看见他坐在这儿搜这种东西,实在是太惊悚了。 电脑上,他点开了许多页面,挨个儿换过去,分别是:求婚是适合去的十个地方、最适宜蜜月的度假地点、表白五十招、情话宝典,以及……如果为孕期的老婆排解情绪。 虽然最后一个还有些远,但沈澈看见搜索栏里的相关推荐,还是毫不犹豫点开了。他如今虽然与以前有所不同、也变了许多,却有一点是怎么也改不掉的,那就是他始终觉得有备无患。 就算他们现在还睡两间房又怎么样?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沈澈的面上浮现出丝丝笑意,接着一本正经点开了「育儿小妙招」。 兴许是职业病的缘故,他看东西向来仔细,而一旦看得认真,速度就会变得慢下来。等他把感兴趣的东西都看完,这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有些乏。 可是,问题却没有解决。 他抽出抽屉,拿出放在里边一个精緻的蓝色丝绒小盒子,打开,白金戒面上,碎钻围了一圈,分明是那样细、那样精緻的一小个,却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这个戒指,当他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适合她。 也是在生出「这个戒指很适合她」的想法之后,沈澈忽然觉得,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把她娶回家,然后名正言顺把她放在次卧的东西全都搬来自己这边。那样,她应该就没有理由再做拒绝了吧。
第53页 「嗯,你出来了?」 客厅里,楚漫半睁着眼睛,看起来迷迷煳煳的。 沈澈走出去,在她面前弯了弯腰:「怎么没进去睡?」 「我不困。」 很明显的一句假话,楚漫却说得认真,完了强忍住一个呵欠,憋得满眼的水花。沈澈见状,有些无奈。 「搂住我的脖子。」 「嗯?」楚漫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让她这么做,却还是顺从的搂了上去。到底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终于不再像是之前,碰一下都害羞,对这些小亲昵也坦然起来,「好啊。」 可即便如此,在沈澈从她的膝下穿过,一把抱起她的时候,楚漫还是忍不住低唿一声,接着,下意识把他搂得更紧。 「我,我……我穿的是裙子!」 沈澈道貌岸然:「没关系,我看不见。」 楚漫原来的一点儿睡意,在这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不是惊讶,只是觉得有点儿突然,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做好了,便也没有别的反应。楚漫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微微抬着,忍不住拿手顺着他的稜角开始勾勒,勾了好一会儿,却忽然发现不对。 楚漫原本以为他是准备把自己抱回卧室,现在才发觉,他居然绕着圈儿,在客厅打转。 「你这是要把我抱到哪儿去?」 「本来想抱你回去你的房间,走到半路,又很想把你抱回我的房间,可我知道,这样你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又打算回你房间。」沈澈有些严肃,「但是,如果真要去你的房间,放下之后,你就睡了,所以,想多抱一会儿。」 沈澈对于她从来都是很坦白的,不管心里的话讲出来有多不要脸,他都敢说,也乐意这么调戏着对她说。 果然,听完之后,楚漫又怔住了。 「沈澈。」她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你就这么想抱着我吗?」 「嗯。」 「可是,这样抱着,久了,不会很累不会很想放下吗?」 沈澈想都没想:「不会,不想。」 他回答得很是肯定,话里话外,满满都是不容置疑。 「肯定会很累的。」楚漫想着,「可就算累,你也不能放下我,好不好?」 这一次,沈澈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刚刚把未来所有的情况都考虑了一遍,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可是,随便中间怎样波折,也无论其间有什么事情发生,每一个预想里,我都还是捨不得放下你。」 「真的?」「真的。」 像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楚漫轻笑出声:「沈澈,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好。」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地方?」 沈澈吻上她的额头:「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好。」 只要有你在,去哪个地方都一样,而如果我的身边没有你,那么同样的,我去哪里也都一样。说起来像是没有区别,可其中的差距,你会明白。 2. 次日,沈澈跟着楚漫来到一个地方。 这里很是偏远,空气里飘散着的是纸灰和香烛的味道。 而在眼前,楚漫一边熟练地拔着墓碑边上的荒草,一边笑着,像是在对谁说话:「奶奶,我今天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沈澈微微抿唇,他注视着碑上的黑白照片。同样的,照片里的人,也像是在带着微笑,审视着他一样。这一刻,沈澈有一种错觉,他仿佛真是站在家长面前,在做着自己介绍,紧张得拳头都握起来,就怕她对他不满意,不放心把孙女交给他。 「奶奶,我是沈澈。」他说着,鞠了个躬。 楚漫见状,但笑不语。 看在沈澈眼里,她除了第一句话之后,再没有开过口。可事实上,楚漫在心底对奶奶说了许多东西,她相信奶奶是听得到的。 也相信,奶奶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跪坐在墓前,原本是在心里默说的,却是说着说着,慢慢真开了口,放出了声音。她将这段日子遇到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和奶奶说了一遍。像是从前的每一个周末,也像是奶奶还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 似乎,她真的在听。 而沈澈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原本停在墓碑上的目光,也慢慢转向她。 他看得那样专注、那样认真,会随着她的讲述,做出不同的微表情。也在最后,她起身牵住他的时候,弯着嘴角,对她说:「好。」 这个字不是在回答他的那句「我们走吧」,而是在回应她之前对奶奶说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和您说过的。说,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人紧紧牵着我,我迷迷煳煳之中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会陪我走完剩下的路。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她说:「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在他牵着我,从演唱会的现场,往家里走的时候,我知道,就是他了。如果说真的有命中注定那回事,在一出生,每个人就已经定下来未来是谁。那么,我当时梦到的人,也一定是他的模样。」 「他对我很好,奶奶您放心。我以后也会对他很好。今天我还有一些打算,那么,下次我们再来看您,好不好?」 ——好。下次我们再来,再来的时候,希望我叫出口的那句奶奶,不会再是敬语,而是跟你一样,普通的称唿。
第54页 回到车上,沈澈为她系好安全带。 「你刚刚和奶奶说,还有别的打算,怎么,是什么打算?」 楚漫歪了歪头:「你猜?」 「如果你执意要我猜,那么,我选择不猜。毕竟,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说,是很急很急的一件事情。」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紧张,「你不说的话,我就先说了。」 楚漫皱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接着,她抢在了他的前边,「那不行,我这件事情也很急,我先说。」 沈澈笑着摇头:「嗯。」 牵过他的手,楚漫学着他最喜欢的动作,与他十指相扣。 「那个,我其实有点儿紧张,哪怕,哪怕等一下语次无伦,你也千万不要打断我。我怕你一打断我,我就不敢说了。」 沈澈听得想笑,也是在她说完话之后,才知道,她说的紧张不是客套,是真的语无伦次。 「嗯。」楚漫嘟嘟囔囔,像是在心里排练了几遍,几遍之后,终于满意了,却是脱口而出,「对了!你今天带身份证和户口本了吗?」 说完之后,一脸的大惊失色。 事实上,她原本的打算,是和他绵绵软软说一番话,在她的打算里,那应该是含蓄却不失力道的一番话。说完之后,她再切入正题,和他求婚。 这场感情里,他一直是主动的,而她始终都只是回应。这阵子,她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在这件事情上主动一回。为此,楚漫打了很多草稿,来来回回修改了无数次。 却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排练好了说辞,却由于思绪不清,脱口把心里另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她本来是在想,带了的话,他们就直接开去民政局。如果没有,他们也可以先回去取,不过她猜他没有带,又没什么毛病,谁会每天把户口本都带在身上? 尴尬的是,这个问题一出口,其他什么话都已经多余了。 太明显了。「我……带了。」 沈澈也是呆怔的,大概是没有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平素的理智在这一刻丧失了几秒钟,最后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户口本拿了出来、放在了她手上。 半晌,沈澈无奈摇头。 「算了,我这个人,到底给不出什么惊喜。」继而,他嘆了口气,「下车吧。」 楚漫看起来有些迟钝:「嗯?」 「你总该不会让我在车上跪下来吧?这个地方,实在有点儿小。」 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楚漫先是微愣,接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这外边也不是适合跪的地方啊。」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陵园,「你在这里跪我,嗯……其实我不大介意,可别人看起来,会不会不大好?」 沈澈默默按了按口袋里的小盒子。 用沉默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随后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3. 距离演唱会过去了一段时间,顾南衣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可就在最近。因为另一桩事情,她的名字又上了热搜。这一次和往常的哪一次都不一样。林昊刷着微博,眉头皱得死紧。而他刷的内容,正是顾南衣最近爆出来的一桩绯闻。 按理说,都在同一个圈子,接触和认识的人都差不多,林昊总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只是很可惜,顾南衣在演唱会结束后就是半封闭的休息状态,和她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除了她的经纪人,谁都联繫不上她。 这个新闻爆得突然,最近她又没有和谁交流。这么说来,他自然是想问也问不到的。 原先觉得顾南衣大概是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她才刚刚放下那段感情,短时间不愿意理会别人也是正常。只是,林昊心里说着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却在几天之后,看见顾南衣跟着一个人在一起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他不信,却也绝对做不到不起一点儿波澜。 正是这个时候,他的经纪人叫他上场,林昊紧拧着眉头。虽然心底郁结,到底还是听话关了手机,向着那边走去。 林昊心底堵得慌,录节目的效果也比平常差了一些。只是,他没有想到,为这张照片烦恼的并不只他一个人。 电视台的后台,自演唱会之后就消失的顾南衣。此时,她站在那儿,望着眼前的人,满眼的怒意。 「怎么,看你摔倒好心扶你一把,现在借我炒作?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你也没想过。如果因此得罪了前辈,日后在圈子里,会难得走下去吗?!」 被她呵斥的少年缩了缩脖子:「这,这是kirer姐安排的,我也……」 「哦,开始推脱了?」顾南衣笑得有些可怕,「当时没见你拒绝,问起来倒怕担责任,你也是挺行的……」 顾南衣的声音很大,惹得不少工作人员往那边看,那个少年看上去有些不堪,拉了她的袖子一把想让她不要说了,却被她一把挥开。 这一幕,正巧落在了林昊的眼里。 他微愣,很快从工作人员那里问出了大概情况。问清之后,他笑了笑。 顾南衣就是顾南衣啊,从始至终,都是这个顾南衣。 出电视台的时候,顾南衣依然怒气沖沖,却在开车门的那刻被人拉住。 她回头,身后是笑吟吟的一张脸。 「师姐不是在休息吗,怎么来了这里?」林昊佯装不知,也忽略掉顾南衣脸上的惊讶,「对了,我最近看见新闻,说师姐有了个绯闻男友……」他说到这里,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难过和尴尬的成分拿捏得刚好,「师姐是来看他的吗?」
第55页 顾南衣从来不喜欢多说什么,现在却忍不住想要解释,可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她惯常的口是心非。说到底,她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就算生气,哪里用得着自己来电视台找他教训呢?虽然这样的确很爽。 「我……你管我。」 林昊微愣,放开了她的手,看上去有些失落:「师姐真会开玩笑,我哪里能管你。」 见他这样示弱,顾南衣倒是一时没了话说。 僵持半晌,就在林昊觉得自己是不是估算错误演得太过的时候,顾南衣闷闷开了口。 「刚刚来到电视台,下车的时候,我磕到头了,有点儿疼。」她半噘着嘴,「那个人就在我边上,见到了也没来扶一下,也没有问我一声。我本来对他借我炒作没那么生气,可看到他见我就躲的样子,还是上来了气头。」 「所以,那个人是借着师姐炒作?」明明早就知道了,可听到顾南衣自己向他解释,林昊还是忍不住开心。只是,为了掩饰这份开心,他把它伪装成愤怒,「太过分了!师姐要不要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顾南衣恢復了原来的冷傲模样,面不改色道:「我的重点是磕到了头,你听到哪儿去了?」她说完,又转向一边,「还有,我自己教训过了,用不着你。」 却是没有再说那一句「你管我啊」。 「那个新人,我听说他好像很不错,但既然师姐这么生气,又想必是谣传了。不过我很好奇,如果不是他,又不是……那个人的话,师姐会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呢?」林昊满脸天真,「嗯?」 顾南衣环着手臂,随口道:「我要找一个在我上车下车时候能护住我的。」 「哦……」 林昊身手敏捷,一把夺过顾南衣的车钥匙,反手就开了车门。接着,他做出为她挡住车顶的样子,笑弯了眉眼。 「师姐,上车。」 「林昊,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之后,顾南衣咬牙切齿转身回了台里,而林昊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跟在她的身后追了上去。便如从前的每一次,追上去,就再没停下。 4. 都说令人愉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楚漫从前以为是别人瞎说的。毕竟她所有的愉悦,都只在于记忆并不深刻的童年。而那样的时候,就算再怎么努力去回想,她也还是没有办法确认那些时间到底是快是慢,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判断这句话的准确性。 可现在看来,这句话是真的。也难怪,会得到那么多的认同。 食堂的墙上挂着电视,楚漫走进去,正看见一条以「失足女大学生深陷金钱诱惑,为此自毁前途」为标题的新闻。 那条新闻很短,也没什么画面,除了打着马赛克的图片,就只有主持人一本正经在播报内容。不带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读者通稿。 不过也是,通稿不过短短几行字,他们每天要面对那么多内容,怎么可能每一条都情绪充沛呢?楚漫低了眼睛。 可是,她却因为那些内容,变得不平静起来。 她认得那个新闻里的主角,那是何艺清。 与她不同,何艺清不是无辜的,自然也就激不起别人几分同情。甚至真要说起来,她在此之外,对楚漫的行为还算是诈骗。拿着楚漫的资料,借了那么多贷款,说是帮忙,却并没有把钱全部给她。这就是诈骗。无数的人在背后揪着这些戳何艺清的嵴梁骨,那些声音里,不乏曾经说过她的。 一时间,楚漫失去胃口,又走出食堂。 同时捲入一桩事情,何艺清被强制退学,楚漫的处分却被撤销。说起来合情合理,大部分人也知道了缘由,觉得这样很是公正,却总有人阴谋论,觉得会卷进这样的事情,再清白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可随他们怎么说,这一次当楚漫再次回到学校,她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依稀记得,在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她是缩着脖子的,而这一次却是挺直着背嵴。她也惧怕流言蜚语,也烦恼于那些即便听了因果缘由依然以恶意揣度她的人。 可是,没关系了。任由外边风雨再大,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现在,她的心里有了一把伞。而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为她打着伞的人。 想到那个人,她的眼底不自觉就带上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天。 说起来,这真是她见过最「别致」的一场求婚了…… 哪有男方随便把女方拉到一个风景还算不错的地方,接着打开车门,也不管旁边有多少人,下了车急急就向她单膝跪下递戒指的?每次想到,楚漫都觉得哭笑不得,心底却泛起丝丝的甜蜜。 那样理智的一个人,却为她变得这样莽撞紧张…… 她的沈先生,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楚漫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路都在想着那个人。 啊,现在或许不应该叫沈先生了。 那是她的丈夫,是她要相伴一生的人。 …… 「想什么这么好笑?也不怕走路摔倒。」 一个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楚漫一惊,回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刚送你过来,可就在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其实今天我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多陪陪你。」他认真道,「而且我查了你的课表,你今天没有什么课,也可以陪一陪我。」
第56页 这样孩子气的话,半点儿不像是沈澈会说的。 微风吹过,带来一朵乌云,不一会儿,附近便下起细细的太阳雨。 「你看,还好我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有带伞。」沈澈说着,为她撑起一把伞。 楚漫终于忍不住环住他:「是啊,还好你来了。」 「所以,你今天得陪陪我。」 沈澈难得这样计较,可就是这样计较的他,却让楚漫觉得更喜欢了。 她不知道,他留了一句话没有说—— 现在分明还在蜜月期,却连蜜月也没有度,不过算了,以后我都会找你讨回来的。 微雨里,有谁的声音顺着轻风飘远散去。那个声音听上去像是无奈,真要捉住仔细看,却只看得到那里边暖融的笑意。 ——好好好,沈先生,我陪你。 不只是今天,还有明天、后天,一辈子。不论干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不久之后,骤雨停歇。天光重回,微风轻起。 曾经的楚漫,从未想过要去相信未来会有一个人将她拉出深渊。而现在,她与他携手并肩,走向远方,也不会再去回顾过去那些不忍多看的一幕幕。 一切都是正好。 或者,不论如何,只要所爱的人能在身边,便是一切的一切里,最美好的事情。 也是在遇见他之后,她忽然想到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看似光明,却只是自我安慰的一段话—— 「也许曾经有人弃你于沟渠,自顾走上另一条路;也有人厌你如敝履,哪怕无因无故也要出言讽刺两句。也许,你曾经遇过很多困难,一个人走过许多路,每条路上,都是坎坷。可是,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人,他陪你伴你,视你若珍宝,从此在你身侧,不离不弃。」 当时的随笔,如今竟然真的实现了,这大概是她目前的人生里遇见过最美好的事情。 这样的一份美好,想起来,就像婚礼上的那句誓言。 倾尽余生,贫穷不论,富贵不论,生老病死全都不论。 他会看着她、爱着她。 直至老去、死去。 第十三章 番外一:顾南衣 在这之前,我从前并没有想过,有一种幸福是叫做,「我给你一颗糖,而你笑着接过了。」 除了活着之外,顾南衣做过最久的一件事,就是喜欢沈澈。 谈不上什么坚持,也讲不出什么原因,喜欢就是喜欢。如果真要说为什么的话,那么,大概也只是放不下吧。 毕竟不论单恋再怎么让人难过,和放弃喜欢的人相比,都还是轻松得多。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昊晃了晃杯子里的饮料,若有所思。 「说得也是。」他略作沉吟,「不过,你这么喜欢他啊?」 顾南衣耸耸肩:「对啊。」 「很难过?」 林昊没有明白问出那句「难过」指的是什么,但放在这里,谁也不会听不懂。 「废话。」 林昊轻笑:「既然这么难过,那干嘛要在演唱会上说那些话?说得和真的似的。」大概是忽然发现自己讲得过了,他又补了一句,「反正,换了我,我是说不出来。」 但是,顾南衣没有介意,只是垂着眼睛,慢步走着。 「在那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要我对他那样清清楚楚说放弃,这样的事情,多难多残忍啊。而且,这种话,其实适合私下说。」顾南衣像是陷入了回忆,「可是,私下的话,更说不出口吧,到底这对于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都到了这个份上,要特意为了这个约他出来,也没有道理。说起来,这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种宣洩方式罢了。」 顾南衣从前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是说「所有的仪式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仪式的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承诺」。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却是那个时候,发现,真是这样。 不管当时受到的打击有多大,只要时间久了,总可以淡的。便如伤疤,好好调养的话,深可见骨也能癒合。哪怕再怎么痛,但癒合之后,不多去想,不去注意,到了最后,或许也会忘记这回事。 没有人会比顾南衣更清楚自己对于沈澈的执着,她很害怕,没有什么东西来做个依证,过段时间,她就会像以前的许次一样,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与其说顾南衣的那段话是说给沈澈听的,还不如说她是说给自己。 林昊望着发呆中的顾南衣,刚想说些什么,却是这个时候,她踩着石子,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还好林昊一直注意着她,见状连忙拉住她的手臂,这才没让她磕着碰着。 微风吹过的街道上,灰发少年始终将她望着,眼神里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闪闪现现,最终消失在一个眨眼之后。也是在那之后,顾南衣才回过神来,对上他的视线。 很可惜,她没有早一些抬眸。 只要早那么一些,她就会看见,就会认出,林昊刚才生出的那些情绪,和从前远远看着沈澈的她有多像了。 「后悔吗?」 也许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顾南衣微顿,犹豫了一会儿,朗声笑了。 「才不呢!你看,我从前拍戏,导演总说我没感情,连带着剧组也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我干嘛不好好唱歌,来掺和演戏的事儿,又演不好,就是靠人气靠热度而已。」她像是毫不介意,微微扬了下巴,带着点儿小骄傲,「但你看,我最近拍得多好,那感情啊,止都止不住。你说呢?」
第57页 林昊想笑,却不自觉嘆了一声。 按道理,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顾南衣,可不知道为什么,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像。 他摇摇头,不去多想。 「嗯,你说得没错。」 走着走着,顾南衣忽然捂住肚子嘟囔两声:「好饿啊,说什么场景故障放我们出来走走,其实就是不想管饭吧,真是……」 这样孩子气的一番话,让林昊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个小袋子,林昊把它提到她的面前:「喏,我之前遇见粉丝,她们给我带了巧克力,我正好没来得及放。你要不要吃?」 顾南衣拧了眉头:「才不要。」她瞪他一眼,「不想要就别接啊,浪费人家的心意。你粉丝给你的,我吃了多不好。」 似乎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林昊收回了小袋子,想了想,又从另外的口袋里掏出个棒棒糖。他举着,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那就只有这个了。」他轻咳一声,「刚刚路过便利店,我顺路买了个棒棒糖。」 「不是专门给我买的,我才不吃。」 「如果你愿意接受,它就是专门买给你的。」 这句话有点儿狡猾,像是藏着什么别的意思。 顾南衣抬起眼睛,捕捉到少年没藏好的继续紧张。 她低头,想了许久,久到林昊几乎都决定收回手来,佯装无事对她笑笑,把话题扯开。 可是,顾南衣忽然抬起脸来,一把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那就谢了。」 这天阴云绵绵,雨水要落不落。 然而,地面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浅浅光色里,有风带起谁的鬓髮拂过脸颊。然后,她像是被挠得痒了,把鬓髮别在而后,接着抬起眼睛,弦月一般,映在少年的眼里。也定格成了他记忆最深的一幅画面,颜色鲜明,经年不褪—— 画面里,是她接过一颗糖,笑得欢畅而又满足。 第十四章 番外二:林远 我也曾经期望,曾经等待,曾经一个人走过漫漫长路,磕磕碰碰。那时候,看着我的人很多,愿意走在我身边的却一个也没有。楚漫,曾经的我,和你多像。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存在,叫「别人家的孩子」。 那样的孩子,或许会受长辈喜欢,然而,同龄的孩子对他们多多少少却会有些排斥。尤其是在家里或者学校,被拿来举例对比的时候。毕竟那个年纪的少年,再怎么大大咧咧,心里却难免会有些敏感,最讨厌被拿来和别人比较。 小时候的林远就是这样的孩子。 知书达理,成绩优异,也喜欢认死理,不知道变通。因为在班上是协助老师的存在,所以遇到什么事也会直接处理,板板正正,不懂给人留一线。 这样的孩子,最容易成为被排挤的对象。 后来的林远回想过去,也会笑笑,心想,当时自己那个样子,不受欢迎实在正常,毕竟,换了他自己也不喜欢。 可是,在那个年龄段,不论看上去如何如何,心里总也还是喜欢人群,想要和大家一起玩的。只是很可惜,如果你去和一个遭受排斥的孩子玩。那么,就会被大家下意识划分到和他同一块儿地方。 于是,林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走,慢慢沿着时间的轨迹往前走。 正因如此,在看见林昊的时候,他难免便有些羡慕。说是叛逆,说是不听话,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为什么要什么都听别人的话?更何况,林昊实在比他好太多。 出去前唿后拥,进门还有人在身后和他挥手。不像他,连个同路的人都没有。 或许,如果不是后来那次,林远会因此而嫉妒甚至讨厌林昊也说不定。 说到那次,那是林远班上的小混混要找他麻烦,没有什么缘故,单纯地看不惯。也是这时候,林昊带着他的「小弟」们抄小路回学校,正巧看见了被围攻的他。 也许,自家弟弟二话不说甩了书包上手就干这样的场面,林远不是第一次看见。毕竟他从前为他收拾过许多烂摊子。可他第一次觉得,林昊这样真好。什么也不必顾忌,还能维护别人,真好。 而被人维护的感觉,也真好。 大概是因为这样,后来的林远无数次为林昊铺路费心,被气得再狠,和家里闹得再僵,他也还是会站在林昊这边。因为,血缘关系之外,他还是第一个维护他的人。 可是,随着渐渐长大,人也是会变的。 再大一些,林远的死板成了受欢迎的「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而林昊的个性却成了「冥顽不灵无可救药」。两个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林远慢慢变得阳光起来,林昊的话却越来越少,最后成了一个人。 但大抵因为童年的关系,林远的心底总有一块地方,晒不到太阳。也正因如此,他虽然享受与人交际,内心却更加偏爱独处。 只是很可惜,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而第一个看穿他却不说破,只用自己的方式在温暖他的人,是他工作之后,手上病人的家属。在几次交谈过后的某次查房,他佯装无意问了她的名字。 楚漫。 当时的他笑笑:「很好听。」 是啊,很好听,也很特别。因为这样,所以每天都要和无数人打交道的他,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名字。
第58页 说起来,学医不比其他,没什么空闲时间,每天就是研习研习,做手术做手术,休息都难。后来调了科室,又加上些别的缘故,他好不容易松一口气。 而他从认识楚漫到与她相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可是,相熟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她,又是什么时候? 林远对于这一方面很是迟钝,他想不通。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过好看的东西,也想拿给她看一看;他吃过好吃的东西,也想带她去吃一吃。 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吗? 拿着查房本,林远站在病床前边,望着对自家奶奶笑着的楚漫。 的确,很干净,很舒服。可是,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笑就喜欢上谁呢? 摇摇头,林远没有再想什么。 可是,很多曾经想过却没有想通的事情。在许久之后,都会如同浪潮一样,莫名被翻上来。也是到了那时,林远才反应过来,什么笑、什么相处,要说时间点,其实都不对。 真要讲的话,应当是在他问她名字的时候。 「楚漫?很好听。」 对这个名字过耳不忘,不是真的因为好听,也不是与众不同的特别,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便记住了,仅此而已。 很遗憾,他知道得太晚。认清自己的时间和想要抓住的时间,都太晚。 而机会,过了就没有了。 就像十八岁时候的志愿填报,他算着分数犹豫,没有填最想去的学校;就像实习时候的研习申请,因为第一次被打回来,于是没有再做争取。 就像,现在的楚漫。 他晚了一步,而她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偶尔,林远也会自嘲,说大概真的应了这个名字。 距离什么都差一步,而一步之遥,说起来近,却总像是跨不过的沟壑。不论如何,隔着这道沟壑,对面便是无法触及。 飞机上的窗边,林远对着眼下的层层白云,把自己的过往回忆了一遍。原本还在笑着,却是想着想着,唇边的弧度就这么淡了下去。 接着,他捂住了眼睛。 对面的大姐很是体贴:「小伙子怎么?被光晃着了?」 「是啊,这里的光有些强。」 「没事儿没事儿,你看,这里按一下,喏,遮光板就放下来了。」 林远顿了顿,重新勾出个笑来:「谢谢。」 而他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句谢谢之后,被藏了起来。与之一同被藏起来的,还有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喜欢,和那个被他放在心里的人。 也许很快就能忘掉,也许再忘不掉。 往后的日子,又没有定数,谁说得准呢? 却有一点,他希望,哪怕只是说说,也能够说得准。 那是他在离开的车上,比着口型,无声对楚漫说出的一句话。 十分老套,却也真诚。 他说,多好,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也希望你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