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也喜欢我》 第1页 [现代情感] 《原来他也喜欢我》作者:晚乔【完结+番外】 简介: 小记者池渝无比虔诚地热爱着新闻事业,对事情喜欢追根究底,单薄瘦弱却较真倔强。她拥有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梦想,却遇不到想共度一生的人。 航船大副顾渊为了躲避过去不堪的回忆,不再对人敞开心扉。他沉默、冷淡,他以为他这一生只有大海为伴,满世界漂泊,祸福不知。 直到风平浪静的一天,小记者费尽心机偷偷熘进了暗藏太多秘密的航船,也顺势悄悄熘进了冰山大副的心。 我只知道,她是我喜欢的小姑娘。 她只管伸张正义,身后有我保驾护航。 作者前言 【走吧,天气不错,阳光很暖】 最近天气不错,阳光很暖。 有太阳的冬天实在是很舒服。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喜欢温柔的人。 其实温柔的人很多吧?只是,可能因为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也不懂如何应对别人的恶意,有一部分会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像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大概是因为这样一个想法,所以很想写这样一个人—— 他其实很温柔,只是温柔得不大明显。他也不会表现自己,所以习惯掩饰,稍微露出一点柔软的样子,下一秒就加倍裹上自己的刺,说些心口不一的话,给对方一个反弹,然后自己退远。 事后也会懊恼,觉得当时不该这么表现。可如果下次再来,他依然是同样的反应。 很久以前就想写了,可是,因为没动笔。所以在脑子里他从来都只是个模模煳煳的形象,并不具体。直到这个故事,他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叫「顾渊」。 我很喜欢他,想把他介绍给大家。 然后也想介绍一下这个故事。 其实没有多复杂,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 相遇相识,相处相知,也许在认识之前没有想过生活里会多出这么一个人。但在有了他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又好像都是顺理成章。 希望我们都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不用多轰轰烈烈,也不用刻意去做一些事情证明什么。只要那个人陪在身边,心里就能安定下来。 那个人会是很自然的存在,也像是本来就应该在的。 如果下次再有这么好的天气,希望那个人就在左右,而我们也能像故事里一样,对那个人说一声「走吧」。 ——走吧,天气不错,阳光很暖。想拉你去湖边晒着太阳喝点小酒,唠唠家常。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晚乔 【第一章】回顾的顾,深渊的渊 1. 港口人声喧譁,一艘货船正在进行最后的装运检查。 “大副。” 一个男人走到正在指挥的顾渊身后,他连着叫了几声,前边的人才终于回过头。 上午的阳光很盛,近海处波光粼粼,一层一层的碎金随着海浪涌来。除了被高立着的船身挡住的这地方有阴影的遮蔽,别处好像都是金色的。而顾渊站在船体的影子里,白色的制服被投上一层冷霜,原本就淡漠的人此时显得更加不易接近。 “怎么了?”他皱着眉头,一边顾着不远处的装运,一边望着来人。 “这是我刚才在那儿捡到的。”男人拿着一个小包,指了指船甲,“我打开看了看,这不像是咱们的东西,所以来请示请示您。” 顾渊接过小包,拉开拉链,里边是压缩饼干、一次性毛巾和手电之类的东西。随意翻了翻,本想停下的,却是这时候,他在夹层里看见一张废弃的车票。 他皱了皱眉头,将那车票翻过去。 这是个应急包。 “在哪儿捡到的?”顾渊和男人确定位置,抓着小包的手指紧了紧,他看一眼手錶,“出发时间还剩最后十分钟,通知全体,十分钟后停下所用工作,上船关闭所有入口,然后延迟开船五分钟,清点人员和船舱。”他利落地发布指令,“不论清点结果如何,时间到了,立刻启程。” “好的。”男人应了声,低一低头,转身离去。 这是一个码头,除了顾渊所在的货船,周边也还停着许多比这小上几号的船。顾渊环视了一圈,最后眺向远方,那儿是望不见尽头的海。他们走的是远洋,一趟来回差不多是两三个月,在这样的环境里漂久了,很多人便会产生错觉,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岸。 人对未知总会有忧惧,而海洋和宇宙是所有忧惧里。除却死亡之外,最让人不安的两个。 然而,顾渊不同,他对着这片蔚蓝,从未生出过不安。不论是风浪还是意外,他都能有条不紊地做出最适宜那个当下的安排。 他大概天生就该是做这一行的。 “大副,地方都搜遍了,没有找到不相关的人。”之前走掉的男人回来,低着头对他报告。 “开船。”顾渊看一眼手上的应急包,拎着就走回了船舱,“最近吃的东西看紧一点。” 他边走边说,而身后的男人很快应道:“是。” 行至船舱,顾渊停住了脚步,他从包里摸出一张车票似的东西。 这张票证,它的持有者叫「池渝」。
第2页 2. 货船驶离港口,就意味着这段航行开始,远离了陆地,放眼望去,前后左右全都是海,你不知道海底有什么,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离了这艘船,每个人都无处可去。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待久了,是很容易崩溃和绝望的。 有气无力地晃了晃手机,池渝的手有些打颤,肚子发出来的声音比喉咙能发出的都大上许多。 这是她混上货船的第二天,没有淡水,没有吃食,原本接应她的人阴错阳差也没有上船。 这里早晚温差很大,而她没有衣服保暖,偏偏应急包还弄丢了,她还得躲着船上的人…… 即便考虑做得再多,计划做得再仔细。一旦遇上意外,也都成了无用的东西。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接受任务时,那些同事朝她投来的眼神的意思。 难怪有人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卧底调查本来就不是什么的活儿,尤其还是在这样无法与外界保持紧密联繫的地方。 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那个万一只是万分之一,机率小得很,可这些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 就像现在,她好死不死就碰上了这个万一。这才终于有了概念,原来他们说的「混到远洋货船上进行报导,根本不是人干的事」,是这么个意思。 夜色浓得发稠,池渝咬着牙,嘴唇没有半点儿血色,白得厉害。 也许要讲什么生死时刻还是夸张了些,可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要面对未知的东西,人总会有一种「下意识」。比如池渝,她窝在角落里,下意识便将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可是,想得再多也没有用,徒增恐惧罢了。还不如想点儿办法,让它们不要发生。 偷偷摸在门后,在值守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池渝慢慢站了起来。可即便动作再慢,她的眼前还是有些发黑。饶是她不晕船,现在也有些噁心想吐。 压下想要干呕的感觉,紧紧抓住墙面,池渝撑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她得找点儿找吃的,别来了船上什么都没做,人先饿死了。 池渝弯着腰低着头,把脚步放得很轻,一格一格数着地上的木板,弓着身子往里走。 现在的她,距离装着食物的房子还剩七格,六格,六格…… 不对,衣服被钩住了吗? 池渝摸向自己的后颈,在碰到一个带着温度的东西的同时,她勐地回头,猝不及防就撞见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一般人第一眼看见谁,看到的都是五官长相。然而,这个人却会让你首先感觉到他的气场。后来,池渝想,这大概是因为他给人的压迫感太重,强过了样貌的缘故。 顾渊的眼睛和夜里的海面一样冷。 “池渝。” 顿了顿,他喊出她的名字。明明是怀疑的语气,却莫名让她觉得,这个人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饿了这么久,池渝早就已经没有精神了。可在这一声之后,她又很快机警起来。到底是偷混上来的,被船上的人发现,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个人并没有马上叫人过来,那么她大概还有机会脱身。 池渝的脑子飞速转动,却因为形容憔悴,叫人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顾渊松开抓着她衣领的手:“你混上船,想做什么。” 池渝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摔倒下去。 与此同时,她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 根据来之前的调查和前一晚的经验,这个时间点,基本上所有的船员都休息了。除非有关于船只的特殊情况,否则他们大多不会出来。而这个人,她在上船之前看过的船员资料里看见过他。 很有辨识度的一张脸,顾渊,这艘航船上的大副。 她心底一紧。 他就是专门负责航船货运的人,也是她的怀疑对象里边嫌疑最重的一个。 顾渊等了会儿,微微眯了眼睛:“不说?” 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危险,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的说辞。 毕竟池渝确实是偷渡上船,找什么理由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他看起来也不太好煳弄,而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够对这个人放下心来。 池渝正想着,眼前的人忽然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往后抵过去。 “啊——” 池渝的背狠狠撞上船栏,背对着大海,被顾渊抵得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只剩下脚尖点地支撑着身体。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唿,一手抓住拽着自己的手,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下意识转了脖子,池渝一回头就看见身后黑洞洞的大海,没有边际一般,能吞没所有接近它的东西。 只要这个人撒手,她就掉下去了。 “我查了所有的监控,可你避过了它们,动作很仔细。”他的声音有些冷,“你是偷上船的,没人知道,也没有存证。就算我在海上把你丢下去,你也是白死,甚至尸体都不能保全。”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谁知道底下有什么呢?” 那个笑没到达眼底,看起来依然很冷,结合着这情景,甚至叫人看得胆寒。就算平时胆子再大心思再密,但这个时候,池渝可以说是饥寒交迫又虚又弱,完全没有半点儿自保能力也根本无法做出反抗,被吓到当然也很正常。
第3页 可她很快定下心神,转念一想,如果他真会这么做,就不会和她说这么多废话。如他所说,她是偷混上来的,孤身一人,他其实有很多方法问她,可他现在只是吓她。 既然如此,说不定能和这个人打个商量。 池渝定了定神:“你是不是怕我是小偷,或者以为我来这儿是为了偷渡?” 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回答,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放心,我不是……” “那你是为了什么?” 池渝犹豫许久,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小心翼翼开口:“如果,我说我是来旅游的,你信吗?” 顾渊原本听得认真,却在这句话之后,抽了抽嘴角,表情有那么一丝的崩坏。 “你是不是在把我当傻子?” “你怎么会这么以为?我……”池渝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抵着自己的力道又大了两分,她挣扎了几下,脚尖只能险险挨到地面而已,而眼前的人,只是单手拽着她的衣领。 她猜过装傻不会很管用,只是想着能拖一阵是一阵。 拖点儿时间,她也好想解决的办法。 却没想到,这招不止不管用,还招惹了反效果。而最关键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法儿好好想办法。 池渝连忙两只手抓住他:“喂,你力气够大吗?这样很危险的!” “不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松开了。” “那你倒是放了我啊!” “你说了,我就放了你。” 靠在船栏上,池渝瑟瑟发抖,好像下一秒就撑不住了似的。却没想到,顾渊等了许久也盯了她许久,到了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 3.“你真不说?” 池渝的脸色越发苍白,也不知道是在坚持什么,明明已经害怕到发抖,竟然还是咬着牙摇摇头。又或者,她是在赌。她赌,他不会真的把她丢下去。 这个人,不知根不知底,在她上船之前所做的分析里,是最有可能与她对立的人。她最该小心、最不该遇见的就是他。只是出师不利,第一个发现她的竟然是他。 所以,赌这一把其实很冒险。 却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她觉得他不会真的放手、不会把她扔下去。 池渝从来理智,只有这次,真要论起来,她靠的是直觉。 顾渊在心里嘆了口气。 她不说话,这么一来,反而是他有些无奈了。 顾渊到底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孩子。除了吓一吓之外,他真的可以说是别无他法。 夜里的海上很沉,船甲的灯光昏暗,池渝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却偏生看清楚了他的一丝松动。这个人,看着冷酷,最后却也把她拽了回来。 池渝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副仍有余悸的样子。 而顾渊居高临下看着她:“法制社会,我不杀你,你也最好老实点儿待在这里。下个港口你自己选,下船还是去警局。” 池渝一顿,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欲言又止。 然后,她听见他说:“现在,跟我走。” 她刚刚放下的心在这一瞬间勐地又提起来。 “去哪儿?” 看着她满脸的警觉,顾渊轻嗤:“行,你想饿死就继续留在这里好了。现在距离下一个港口还有两天航程。”说完,他若有所思似的,“两天,那时候怕是已经凉了。”说完转身就走,竟然当真再不管她。 而池渝很快做出决定,飞速爬起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个人走路很快,却没有声音,幽灵似的。 池渝刚想叫他慢一点儿,就看见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你该不会是想被全船的人知道你的存在吧?” 池渝一愣:“什么?” “我说,你走路声音轻点儿。” 池渝于是顺着放轻了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只是她的眼神却充满了怀疑。 她也不是没脑子的,怎么会不知道走路声音太大容易引起被人注意?她只是想确定这个人有没有打算把她暴露给航船上的人罢了。 而现在看来,是没有的。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藏着她,然后,放了她? 池渝皱了皱眉头,会这么想也太甜了。 她在心里加强了戒备,默不作声地摸出了随身带着的小刀握在手里,防个万一。只是,在掏小刀的时候,池渝一个不留神,把贴身放着的记者证也掉出来。 证件落在地上带出很轻的一声,顾渊却下意识回了头。 “那是什么?”夜色里,他看不清楚。 池渝将记者证握在手上:“学生证,我还没毕业的。” 顾渊的眼底闪过几分怀疑,却也没有多问,转身便走,似乎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个小插曲。而池渝亦步亦趋跟在顾渊身后,安安静静,看上去十分乖巧。 4. 从前有人这么形容过池渝,说她生了这样一张脸,实在是很占便宜的,就算什么时候真做了什么坏事,证据确凿的被抓住了,否认一把也一定会有人信她。 可顾渊表面上像是放过她了,看她的眼神,却从头到尾都是嫌弃和防备的。
第4页 不过这也正常。 都这个年纪了,谁还会因为一张脸相信一个来歷不明的人呢?又不是傻子。 池渝边吃着压缩饼干边用余光打量他。 在这样的一艘船上,她想,如果她是船员而他是来歷不明者,她一定会对他戒备。或许,她还会比他冷酷一点,直接铐着,免得真的发生什么挽回不了的意外。 也不知道是想得太入神还是太久没进食,池渝吃得噎了噎,嗓子一干,咳得有些反胃,差点就吐出来。正在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的时候,有只手伸了过来。 池渝下意识接过那人递来的水,拿着就灌了一大口。 而顾渊在看她顺好了气之后又坐回去。 这个女孩可能是小偷,可能是别家航运公司的人,也可能是想藉此偷渡到大洋彼岸。无论是哪个可能,对于他们而言,或多或少都有损害,她的手段也都不正当。 之前他有想过,她会冒着危险,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或许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可现在看来,她不像是被逼到绝路的人,那个理由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她只是因为自己的某种目的,因为自己的愚昧无知,做了这样的事情而已。 在顾渊眼里,这样的人是有些可气的,不止喜欢不起来,甚至还惹人厌恶。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不去管这样的闲事。 毕竟人心复杂,即便船员他都认识,也未必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未必能了解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而她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已经饿了这么久,要发生什么,都没有办法反抗,一个人实在危险。 “你应该没什么条件自己回去,下个港口去警局吧。记得把混上船的原因交代清楚。”顾渊见她有反驳的意思,于是截住她,“不过……” 他顿了顿:“不过我觉得你大概不会愿意说,这样实在是个隐患,我也不能放心。”他认真思考着,“所以,我临时改变想法了。” 很多时候,多说多错,而多听他怎么说,却或许能从他的言语里分析出些东西,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池渝静默坐着,一边猜测他要说什么,一边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他说的和她猜的差不多。 顾渊说:“让你老老实实自己去或许有点儿困难,下次靠岸,我送你去警局。” 池渝一顿,大概印象已经定下,眼前这个人,不管实际如何,至少目前表现出的是嘴硬心软的模样。说不定能稍微与他谈谈。 “我知道,如果我是你,遇见一个莫名其妙混上来的人,我也不会相信的。可我真的……” “你知道就好。”顾渊没打算往下听,迳自站了起来,“所以这两天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等着下船。” 这和她想的不大一样,池渝没想到他听都不听完。 顾渊直接道:“你知道吗?即便是再好的人,但很多海员因为常年漂泊,得不到纾解,也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你这两天躲得好,没遇到,不代表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池渝被说得一愣:“什么?” 顾渊有些不耐烦。 这个人是有多蠢?每次都要他复述一遍。 “我说,不想死就别出去,不怕死我也不拦着你。里间有床垫,隔间是厕所。”他指了一指,“你,进去。” 池渝转身,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了,你叫什么?” “顾渊。”他说,“回顾的顾,深渊的渊。” “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不会觉得不太吉利吗?” “话这么多,你可以进去了吗?” 池渝耸耸肩,心底却轻松了些。 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轻松,也许,是因为他没编一个假名骗她。 顾渊望她:“还不去?” 经过了这两天的躲躲藏藏,池渝早就身心俱疲了。她大概也明白这个人的意思,不论真假,他至少看起来是为了她在着想的。 虽然语气确实不耐烦,说话也夹枪带棍了点。 这样说话,就算是好心也让人不舒服。不过将心比心,在「她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的前提下,顾渊大概已经很温和了。 池渝老老实实放下手里的饼干和水,低着头走进去。 而顾渊就这么环着手臂看着她。 没有人会喜欢麻烦的人和事,谁都不例外。尤其还是这种撞上来又不得不管的麻烦。 在池渝关上里边的门之后,他收回了目光,不耐地嘆了一口气。 把她留在他这儿,真是一桩大麻烦啊! 【第二章】我信不过你。 1. 顾渊说的床垫真的只是一个床垫,虽然不算脏,但是能看出来很旧,边角上还有些磨损。这儿像是个放杂货的屋子,四周堆得满满的,有一个角落里的东西甚至垒得比这个床垫还高出两三倍。 这让池渝总忍不住担心那个东西掉下来会砸着她。 夜里的航船有些冷,床垫上又没有被子毯子之类的东西,池渝随便找了一个类似餐桌布的方巾盖在了肚子上,随后便用手枕在脑后,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的确不算很了解海员,但来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自然知道这里那些潜在的危险。如果不是之前说这上边有安排接应的人,她也没胆子一个人混上来。
第5页 只可惜,中间出了点意外,那个人没上船。 一般情况下,遇见这样的意外,她应该要终止任务才对,免得接下来发生些什么不可控的事情。事实上,在之前饿到受不了,几度要昏过去的那时候,她也的确是这么想过的。 然而,大概真的像是大家说的那样,她从来都很倔,要她放弃一件事情。在很多时候,比让她坚持下去更难。哪怕这件事再难再累、再不好完成。 就像现在,在那股绝望劲儿过了之后,她又想再坚持着试试。只是,没有了那个接应的人,她要继续留在这船上,或许有点儿困难。 可能是精神紧张太久,又一下子吃饱了放松下来的缘故。 就在她躺在床垫上思考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一阵阵倦意袭来。于是,还没来得及想出解决办法,她就这么睡着了。 池渝并不知道,在她睡熟之后,顾渊走了进来。 他站在她的身前等了一会儿,直到她的唿吸变得均匀绵长,这才微微蹲下身来。他没有怎么看她,只是顺着之前的记忆,开始找她口中的那张「学生证」。 池渝将它放得很贴身,顾渊在翻找的时候,动作难免有些暧昧。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表情也严肃得不行,像是在做什么复杂的工作。 不一会儿,顾渊拿到那张证件。 “记者?”他的声音很轻,眼底闪过几分意外。 顿了几秒,他拿手机将证件仔细拍了下来,又放回原处,接着退出房间,恍若无事。 池渝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所在房间的门口放了些吃的。池渝下意识地想开门,却发现房门被从外面上了锁。她掰了两下,没掰开,也就放弃了。 端起盘子走回床垫那儿,池渝坐下就吃。然而,还没吃到一半,她就听见外边开门的声音。 她一顿,第一反应是看这房间里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在确定没有之后,才缓缓走向门口,站在了门后。这船上不止昨天晚上的一个男人,她不能确定进来的人就是他,也不知道外边上的锁是怎么搭上的还是闩上的。 但不管情况怎样,被除了那个人之外的人发现她的存在,都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她做着猜测的时候,外边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如果外边是锁上的,那么开门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池渝稍稍松了口气,顾渊在开了锁之后,轻轻敲了敲门,语气依然带着不耐,举动却让她觉得绅士。 他问:“醒了吗?” 池渝轻手轻脚走回床垫那儿,拿起吃食,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嗯。” 顾渊开门,手上拿着的是她丢的应急包。 “喏。”他将包抛过去,顺手又丢过去一个袋子,“预计明天上午九点,航船会停靠新加坡港口补货。到时候你换上这套衣服,我带你下去。” “下去?”“去警局。” 池渝打开袋子,里边是一套船员的制服。 她抿着嘴唇皱皱眉,本来想插科打诨混过去的,却在抬头的时候清楚看见了眼前的人脸上的认真。 虽然坚持和认真都是优点,可放在这个情况下,池渝觉得他这个优点实在是非常不好。 原来不是说说吓她而已,他是真的打算送她去警局啊。 “所以,你真要把我丢下船吗?”虽然觉得没有用,但她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装可怜,“你也说了,我就一个人,还是个女孩子,你说,在什么也没有的情况下,被丢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有多危险啊?” “你现在也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且你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想把你丢到海里餵鱼。” 池渝干笑几声:“幽默。” 顾渊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道:“而且,就算你有多危险,也都是自找的。严格来说,能给你吃的,把你留在这儿这么久,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剩下的与我无关。毕竟我也不是你家长对吧?” “爹。”池渝随口喊了一声。 “嗯。” 顾渊顺嘴应下,脸色随之一黑。 “我没和你开玩笑。”他几乎是咬着牙在瞪她。 虽然这种情形不大对,可池渝一愣之后,确实是很艰难地把嘴角往下压,努力许久,才终于没有笑出声来。 “有时间觉得好笑,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该怎么办吧。”顾渊的脸上越发阴沉,“如果我是你,我笑不出来。” 2. 闻言,池渝在心里嘆了一声,脸上却半点儿没表露。 这个人看起来很有原则也很正直的样子,可「看起来」和「实际上」之间往往都是有差距的,从昨天到今天,他们不过两面的交情,她依然不能确定这个人值得信任。 而既然如此,她当然不能把自己得行动透露给他。 毕竟,整艘船上,他和货运存在着利益上的关联是最多的。 她要调查的东西,不一定与他毫无关系。而一旦有什么关系,她又透露错了人,那么就连她自身的安全都会没有保障,如此,更不用谈什么留下来。 “在想什么?”顾渊抱着手臂,“打算说了?”
第6页 池渝一时怔忪:“说什么?” “你上船的目的。” 池渝摇了摇头,摇完之后,又半真半假加一句:“我信不过你。” 顾渊听得好笑。 私自上船,窝在他的地方,还敢说这句话?不过不得不说,很勇敢也很诚实。 那抹笑意一闪而过,并没有多真心。他说:“那明天去警局说吧。” “我不能走。” 顾渊从来不是一个多耐心的人,性格也算不上好。而在面对着她的此时此刻,他环着手臂,明显有些烦了:“池渝,你是不是有病啊?” 闻言,池渝一怔,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太饿太累没法儿思考,没发现这个问题,可现在回过神来,池渝觉得有些奇怪。或者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的缘故,她看到的东西都太复杂。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会往阴谋论上猜测。 比如那个没来得及上船的线人,比如躲过了两天却被他撞个正着的收留。 可她的脑子转了很久,他却只是眉头一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应急包。 “里边有一张车票,车票上有名字,而整个航船,只有一个外人。你说,这不是你的是谁的?” 或者,就算那不是她的名字,也一定是她熟悉的人。既然如此,那么对她叫出那个名字,她不会没有反应。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有他昨晚的试探。只是,刚刚试探完,他就确定了。那个名字就是她的。 但这些东西,他没有义务和她报告。 池渝低了眼睛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却对他生出了些许防备。 与她相似,顾渊亦然。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目的在生活着,出发点不尽相同,追逐过程中所用的手段也各不相一。在这样的环境里浸染久了,自然也会习惯性往复杂的地方考虑。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两个人面对面各有所思。 3. 顾渊对池渝一直很冷淡,这种态度,放在人际交往里,通常会让人不舒服。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也恰恰让她安心。 只是安心的日子总是过不长久,池渝的确有些担心,不知道留在这儿会发生些什么。可比起留下所可能面对的所有未知,她更担心自己留不下来。 今天就是航船补货的日子,距离到达下个港口的时间不长了。而她毫不怀疑,一到地方,顾渊就会把她扔下去。 站在圆窗边上,池渝望着外边湛蓝的海面,看见上边一层层的波浪,心底有些犹豫。按照现在的情形,即便还没有结束。但她这次的任务也应该是失败了的。 可一旦这么认输,航船这边会加强防备,上头那儿也会有所顾忌,失败的任务在短时间内不会进行第二次,很有可能会将时间推延。而新的任务总是很多,一桩桩一件件压过来,再要进行原先的,就不那么容易了。 航船破开海面,海水皱了起来,池渝逆着这褶子往远处瞟,然后看见了岸。 这时,顾渊敲了几下门,推门进来。 “准备一下,要靠岸了。” 池渝早就换好了他准备的衣服,也将过肩的发收进帽子里。 那套衣服很大,穿着不太合身,可卸货装货来来往往,大家都忙得不行,一般来说并不太容易注意到别人。只要她低着头,注意掩饰一下,也不大看得出谁是谁。 顾渊会过来,只是担心她还没有准备,现在见她已经准备好了,自然便准备出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并没有那么闲。 然而池渝叫住了他。 “等等,如果我真的有必须留在船上的理由,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渊脚步一顿:“什么?” 他回头:“理由是什么?” 池渝差点儿就直接开口,犹豫片刻,还是没说出来。 他上前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站住。顾渊很高,尤其是这个距离,他带着厚重的压迫感,自上而下看着她。 “不打算说?那你叫我做什么,拖延时间?” “我……” 她未完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是外边的人敲了敲门。 “大副,船要靠岸了。” 顾渊回头,外套的边沿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擦过她的脸。池渝一怔,之前被他的气势压住了,什么别的都没注意,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他们离得这样近。 她默默退开两步,稍微走了那么几秒钟的神,没听清楚他回答了什么。 当池渝再抬起眼睛,顾渊已经皱了眉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干什么?”她死命赖在原地。 “带你下船。” 她瞪圆了眼睛:“我话还没说完!” “你打算说?”“打算的!”“下去再说。” 她拉住里屋的门板:“我又不傻,下去了你还会让我上来吗?!” 两个人全程压着嗓子说话,表情却像是在嘶吼着一样。池渝是因为着急,而顾渊更多的则是失去了耐心。 “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别给我找麻烦。”顾渊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明显不耐烦起来。
第7页 这是发生了什么?刚才还不是这样的啊。 池渝被他弄得一怔,被顾渊拉着就出了门,只是,刚一出来,他就放开了她。 敛去了表情,顾渊看起来严肃正经,背嵴挺得笔直。 “你跟在我后边,不要乱走,等下船了再说。” 说完之后,顾渊便开始做装卸货物的指挥。这个时间段是很忙的,事情又多又杂,他难免会有些地方顾及不到。等到他再回头的时候,池渝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害怕自己报警,所以熘了吧?这儿人这么多,他是看着她下了船的,总不可能再混回去。顾渊想,只要她离开了就没问题。 然后,他继续指挥着装卸。 可没指挥多久,他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伙人。 货船所在的码头和客船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有保安和警卫,可货船这边却偶尔会有些闹事的人,想趁机占点儿好处。都说强不压地头蛇,和这些流氓对着干,不仅没必要,还容易惹麻烦。毕竟他们可没什么顾忌。 顾渊稍微和边上的人交代了几句就迎上去。 那伙人最前边的男人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很熟似的,笑出一颗金牙:“看你家航船这货量,又发财了吧?” 顾渊笑得生硬,讲话更生硬:“托福。” “啧啧,大副还是这么个脾气。”大金牙把叼着烟的烟夹在指间,“这可不行啊。” “最近跑远洋太多,有些累,见谅。”顾渊叫来一个人,指了指,“和以前一样,都准备好了,老闆跟他去就行。您事情多,我这儿也忙乱,怕谈久了耽搁行程,还是简单点儿吧。” 池渝藏在一个很大的圆筒后边,周围嘈杂,她只能听清几个字,连不成句子。可即便听不见,光是看这情形,她也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后怕,只是,当她看见那个收留她几天的人和这群混混进行着这样的交易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牴触的。所幸她没有信他,没把自己来的目的告诉他。 池渝皱了眉头。不对,又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或许她猜的不是假的,她遇见的意外,真是他弄出来的呢? 甚至,说不准他还在哪个地方安排了陷阱,是她谨慎才没有跳进去。 顾渊并没有发现池渝,他依然在应付着大金牙。 大金牙满意地笑了,递过去一根烟:“和爽快人说话,就是叫人舒心。” 顾渊接过,随手捏着,就这么看着他们走远,之后将烟掐断,扔进了垃圾桶里。 每次和这群人打交道之后,他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很多事情,不是不想或不愿意就可以不做。 在这样一条路上走着,他见过许多人,各种各样,能被分成几大类。有人为了目的而放弃曾经的坚持,有人为了原则砥砺前行。有人圆滑,有人坚定。 各人有各人的路,他说不上哪种好,也不愿随意评论别人。只是,顾渊在自己不愿妥协的事情里,做了许多次的妥协,每一次都让他对自己生出许多不满。可是除了妥协他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成年人的世界,大家把这叫作正常。虽然顾渊一直认为这种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可那又怎么样呢?谁改变得了? 即便是一手遮天的人,偶尔也要在某些方面做出一些让步。更何况是他。 在顾渊冷着脸走开之前,池渝已经闪身偷偷摸到人堆里。 4. 猫着身子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池渝从一堆人到另一堆人里慢慢混着,离入口越来越近。她想,或许她可以再混上去一次。 虽然有危险,可这样的机会,她实在是不想放过。更何况,她已经留了信息给信得过的朋友,那个人那么有本事,她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意外的吧? 因为躲闪着想掩饰自己的身影,她不留神撞上一个人。正好有海浪涌来,船身晃荡,她没抓住着手点,一下子踉跄着往旁边栽过去,背部直接磕上栏杆,疼得她眼泪都差点儿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最多最多,她不过无意间擦了一下对方的衣服。 池渝正打算低头道歉,却听见对方不满的声音。 “怎么,你们这儿什么人都能当船员的吗?连个路都不会走,眼睛长在背后还是长在脚上?”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低着头?低头就能躲过去了?这可不行啊,犯了错不赔点儿东西,怎么长记性呢?万一有个下次……啧啧,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池渝心底一忖,偷偷地瞄对方一眼,是刚才和顾渊说话的大金牙。 怎么偏偏就撞上他了? “怎么了?” 不远处,顾渊听见这边的动静,和副手交代几句就走过来。他虽然对大金牙很是厌恶,面上却是毫不显露。 “哟,大副啊。”大金牙笑了声,“你看,你这小船员毛毛躁躁,撞着我。我这也不年轻了,哪里经得起「他」这一撞?” 顾渊瞥了眼身边的人,在看见帽檐底下没被遮住的细白下颌时,眼底闪过几分意外。又是她,果然就只会惹麻烦。 “你走路没带眼睛还是怎么的,在这里也是能随意冲撞的吗?规矩和处罚条例都忘了?”顾渊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一天到晚尽添乱,因为你一个人要耽误整个航程吗?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还站着干什么?去那边转角等着我,等会儿收拾你!”
第8页 池渝的背很痛,大概是磕得太狠了,随便动动都牵得发疼。她咬着唇忍着,将头低得更下了些。 顾渊在吼完池渝之后,转向那个大金牙。 “实在对不住,您是哪儿被撞着了?”顾渊微微低了眼睛。 大金牙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火,一时间有些被震慑住了。毕竟是在外边混了这么久,他很快也就反应过来。顾渊刚才虽然是在斥责那个小船员,实则却是在护着。如果他要为了这么点儿的小事对上顾渊,那也不划算。 他要的可不是这点儿蝇头小利,他图的,可是这条航船长久的「交易」。 “嗨,撞着了。”大金牙摆摆手,多大度似的,“可谁叫那是大副这儿的船员呢?算了算了。” 顾渊扯出个看似真诚的笑:“老闆就是老闆,大量!” 大金牙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讲了几句话就走了。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好奇,不少船员把目光投向这边。而顾渊察觉到之后,不动声色往周边扫视了一圈。 像是无声的威慑,船员们很快把目光移向别处。 只除了一个脸上带刀疤的。 “哎,还看呢?”这时候,另一个船员用手肘捅了捅刀疤脸的胳膊。 刀疤脸嘻嘻笑道:“我这不是觉得那个小兄弟挺眼生的嘛。” “这一批新来了好几个人,眼生的也不止这个,你别等大副待会儿注意到你……” “知道知道。”刀疤脸说着,转身便跟着小船员离开。只是,离开之前,他又瞥了一眼那边。 这个人,真的只是新来的? 5. 顾渊很快冷下脸,走向池渝。 看他那结冰了一般的表情,船员们极有默契地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连个眼神也没有投向他,好像完全不存在什么好奇、什么看热闹的心思。 池渝抬头,眼前的顾渊脸色不豫地拍着肩膀,好像那儿有什么脏东西。 拍完之后,他盯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拨号。 当时的池渝是不解的,也没猜到他是要做什么。直到他开始说话,她才反应过来,顾渊这是在报警。 “喂!” 池渝连忙抢顾渊的手机,却被顾渊单手握住一双手腕,怎么挣都挣不开。而等到他放开的时候,那通电话已经打完了。 池渝的手腕被勒得通红,上边的指印极其清晰,她望着顾渊,满眼不可思议。 顾渊却是无动于衷:“我要是你,我就跑,这儿人多,你动作快点儿,说不准还能跑掉。” “跑?”还没从之前的情绪和疼痛里缓过来,又经歷了这么一遭,池渝明显被激得有些生气,联繫着之前的事情,一时口不择言起来,“我为什么要跑?倒是你,做事挺干净的嘛,还敢报警。” 顾渊想了想,没想明白:“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好吧,刚才那伙人就不算了,但作为大副,这里的东西你不该很熟悉吗?你这船上的货挺花心思的吧?”池渝冲着航船扬了扬下巴,意有所指,“不然,怎么能这么干脆地报警呢?也不怕我知道些什么,一起告诉警方。”池渝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讽刺,字里行间都在说着船运的问题。 她说,这些货不对。 “你什么意思?”顾渊皱了眉头。 见状,池渝心下一紧,暗道不好,差点儿被激得把事情给说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迅速转换话题:“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怎么,你难道不是和刚刚那大金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大金牙我虽然不认识,但也看见了他从旁边的船只那儿走过来,小弟手里拿的东西走几步多一把啊。你别告诉我,这是正常的。” 池渝这番话出口,看似无理取闹,却也像借着这份胡搅蛮缠的劲儿在隐瞒什么。她的语气很不友善:“顾渊,没有人和你说过临渊而危吗?” 拿名字来作文章,可以说是很冒犯了,可他并不在乎似的,不仅不气,反而笑了笑。 “那你教我怎么做。”顾渊顺着她往下说,装作没看出她故意引开话题,“你说,我是直接叫船员全部聚集过来和他打一架还是怎样?你以为他们人手比我们少?你以为这次打过了以后就没事了?你说自己没毕业,所以你是还在读小学吗?做事情都不动脑子的?” “那你就有理了?” “我没有,没理的人都是很怕被人说的。”顾渊耸耸肩,毫不在意似的,“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被你激得恼羞成怒……池渝,你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 她明显愣了一下,却是说了一句让他觉得有些好笑的话。 “就算你能杀了我,但你能杀了所有人吗?”她一字一顿,“做过的事早晚会败露的,是非好歹,都盖不住。” 明明两个人都是在演戏,明明两个人在说的都不是自己想说的,明明他们都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在往另一面走。可顾渊却看见池渝在说这句话时候的认真。 像是怀抱正义的小孩子一样。 顾渊看着她,这么想着。 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里的一个角色,是《铁甲小宝》里的蜻蜓队长。
第9页 她刚才说那句话,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蜻蜓队长每次出场的那几句经典台词—— “绝对不意气用事,绝不漏判任何一件坏事,绝对裁判的公正与漂亮。” 明明是刻板又幼稚的台词,她却说得认真。 他觉得好笑,可他没有笑。 他尝过人情冷暖,看过社会险恶,即使再不愿意也会去迎合,去妥协。很多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浸染久了,就会生出别的念头,希望将所有人都一起拖进来,好像大家都一样了,自己就能显得正常。 当腌臜成了普遍的存在,每个人身上都沾了锈,所有人都成了一个模子,他们这些「前辈」,就能被当作是另一种光鲜。我来到这个地方比你早,我教你的你要听。 可顾渊不是这样。 他笑了笑:“上次我就说过了,法制社会,我不杀人。” 池渝环着手臂,不和他搭话。 他是妥协了,可他从心底敬佩那些坚持自己原则的被世人视为愚笨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坚守那些坚持,很多东西都和经歷有关,更重要的是心性。 这种心性,很多人说它是幼稚,偶尔,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也会把这个叫作幼稚。可如果这份幼稚能被人保护,能够成长起来,说不定也能给某些领域带来一些改变呢? 他一向不耐烦池渝,可今天,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这样的心性。 6. “池渝。”本来准备陪她演一演,借势再激她几句,看能不能听见真话,可现在他不想演了。 顾渊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她:“我再问你一次,你来这儿,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什么?” 池渝不知道顾渊为什么莫名缓和了情绪,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问了这句话。 “你一个没毕业的女孩子,对我们航船的货运这么关心?” 池渝佯装不解,背后却出了冷汗:“谁关心你们的货运,我就是单纯看不惯你们这样乱七八糟的交易!” “所以呢?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混到这艘船上来。” 池渝顿了顿:“你真的想知道?” 顾渊点头。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女孩低垂着的眼睛和她翕动的嘴唇。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她是准备说实话了。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反正你都报警了不是吗?”她看起来有些难过,“其实,我说自己没毕业,不是还在读书,而是毕不了业了。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也没有爸爸,我妈在前年的这个时候嫁人了,去了英国,在那之后再没管过我。之前的一些时间,她每个月还会打些钱给爷爷奶奶,可不久就断了,而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日子虽然紧张,也能维持下来,直到前一阵子,爷爷奶奶相继离开……” 她说得情真意切,声音也微微哽咽。如果他没看见那张记者证,可能真的就信了。 顾渊揉了揉额角。 “所以,我想去找她,也不为了别的什么,就当是要个答案。可我没有钱,连学费都交不起,更别提办签证出国。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混到这上面,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不说,还要给别人添麻烦……” 池渝觉得,如果这次任务真的失败,她至少得把自己摘出去。她有记者证,有主编的调查令,这些都可以算证据。即便被抓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她唯一的考虑,就是不想惊动隐藏背后的势力。 她不知道这种苦情戏顾渊会不会信。可不管他信不信,她总得编编试试。 与此同时,顾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点开信息,池渝依然在说个不停。 等到把信息看完,他长嘆一口气。 “行了。”他打断她,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果然没在她的眼睛里看见眼泪。于是「啧啧」两声,在心底评论,瞎编乱造的本事不错,演技却不怎么行啊。 那条信息是他一个朋友发来的,内容嘛,全是关于池渝。事实上,在拍了池渝记者证的当天晚上,顾渊就把它发给了他的朋友连清禾,长期在商海沉浮的人总有些自己的手段,要调查一个人。虽然说不上轻而易举,但这种程度,也并不算是费力。 还以为池渝是干什么的,原来是个来卧底调查的小记者。 虽然连清禾并没有查出池渝是来调查什么,可这些资料,也足够了。 顾渊微微勾了嘴角:“听你这个意思,把你赶回去,好像很不近人情?” 池渝一愣:“什么?” “如果你在船上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 其实,在她夹枪带棍语言攻击他的时候,他便从里边剔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一张记者证,几句被激怒时有意无意提到的货物,这几个点或许不多,却也足够他联繫着理出一些事情。 而连清禾发来的信息,只是让他更确定了而已。 其实池渝有一句话没说错,作为大副,对待货运,他当然是最熟悉的,却也正是因为熟悉,也许在一些方面会有惯性思维和注意不到的死角。原来不去多想或许没有什么,但现在,许多原来觉得奇怪却没有多加思考的小细节被串成一条线……顾渊的心思渐渐凝重起来。
第10页 他想,或许有些地方真的有问题。 而她…… 船上的船员大多数是正规出身,却也不缺风里雨里出来的粗人,还是那句话,没人知道一个人表象之下的本质如何。她一个人,要躲在这船上,要不被人发现,谈何容易。 可即便如此,这是他的船,他有这个自信护得住也藏得住她。 大致做了思考之后,他说:“没听懂?” 池渝道:“你说清楚一些?” “我说,你可以留下来。”顾渊说完微顿,又补充一句,“可是,池渝,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最后你能在这个航程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依然会把你交给警方处理。你不信我,我也信不过你。什么探亲、什么学生,这都不过是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你真实的动机是什么?不论如何,私自行动混上商船是事实。哪怕货物没有损失,你的行为也足够定罪了。” 这真是池渝想了一万遍也没想到的回答。 “那,你刚刚的电话……” “假的。”顾渊舌尖抵了抵左腮,“吓你,没报警。” 池渝有些迟疑:“你……” “小朋友,我虽然是一时兴起,可如果你是在骗我,也是要得到惩罚的,即便你是真正的蜻蜓队长。” 池渝一头雾水,什么蜻蜓队长? 顾渊意识到自己的话来得突兀,她没听懂,干咳一声。 “好了,走吧。”“等等。” 池渝带着狐疑:“你为什么忽然同意我留下来?” 总不能真是被她编的故事感动了吧? 顾渊歪歪头,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想的是,既然他是航船的大副,自然就该对这些货物负责,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他有义务担责任。而如果她的目的真像他猜测的一样,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一战线的。 可这些事情,他没必要和她说。 他只是含煳道:“差不多吧。” 池渝说:“可是……” “不信我?”顾渊轻一点头,像是贊同,“正常,你的脑子终于转了一次。” 其实池渝的心里是相信他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可她得给自己留条路。 她先是试探性地开口:“那个,我要怎么相信你?” 他直接掏出身份证:“把这个拍给你信得过的人,说你和我在一起。”他指一指不远处的监控,“万一你有点儿什么事,调出录像,我是责任人。” 他的言外之意:所以,我不会怎么样你。 她也不是傻子,这几天的相处,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对她有多厌恶多嫌弃。是以,她完全没料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这简直太配合了,他完全不像是这么配合的人。 “你真的让我留下来,而且还会帮我?”池渝还在追问。 顾渊望天,嘆了一声:“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因为蠢得不忍直视,正常人和你说话重一点儿就觉得自己在欺负你,所以世界都为你让了路?” “我……” “动作快点儿,你自己没事做不代表所有人都闲着。” 池渝抿了抿嘴唇,原本的意外和想道的谢咕噜几下全都咽回了肚子里,表现在脸上,就是明显的嫌弃。 顾渊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下更是几乎要气笑了。这个人真的是记者?这么幼稚也能当记者? 可在看到她眼神的时候,顾渊又转了想法。也行,决定既然已经做了,就不会反悔。而她害他多花的这些心思和时间,他也有别的办法「报復」回去。 他的似笑非笑,在她眼里,更像是一种嘲讽。 池渝不说一句话,掏出手机拍了他的身份证,编辑了一段话,发给了一个人。大概是讲清楚了,她收回手机,将身份证还给他。 “顾渊。”“干吗?”“谢谢。” 他随口道:“不用。” 从前几天打交道的过程来看,顾渊的态度一直很坚决。而现在,他莫名其妙转变了态度,无缘无故出来帮她,要说是被她编的故事给打动了,池渝自己都不信。 可他到底是怎么了? 池渝眼睛一转:“喂,你这是心血来潮还是一时兴起啊?该不会半路又把我丢下去吧?” 顾渊拧了眉头:“如果你实在不放心,趁着现在还没上船,要回去也不是不方便。” 池渝佯装无措:“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问你,你既然不想把我介绍给船上的人,那就是说你要我藏在你住的地方?航程还有这么久,地方要去这么多,藏得住吗?” “这是我的船,没有谁会比我更熟悉。我要保一个人,怎么做不到?” 他的话里,几分骄傲,几分疏狂,听上去有些自大。可是,由顾渊说出来,和他的气质糅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你的船?可你不是船长吧。” “这次航行结束就是了。”他扬了扬下巴。 “晋升?”“嗯。” 池渝笑笑:“那提前说一句恭喜了。”
第11页 如果顾渊很快会成为新晋船长,那么,他的权力便比她想像的更大一些,知道的事情或许也比她猜测的更多。接触虽然不长,可她不大相信顾渊会做那些事,或许是身为记者的直觉。虽然直觉这东西好像并不能作为有力的佐证让人接受。 而且她也没有找到理由,解释他态度上的变化。 无论如何,这总是有些让人不安的。 【第三章】所以,接受惩罚吧。 1. 经过一天的装卸,船员们也都累了,吃过饭就早早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顾渊自然也是。 只是,在把饭菜递给池渝之后,他就趴在了窗户边上,有一下没一下拿着强光手电筒往天上照。看上去很是无聊,池渝只当他是没事情做,随手晃着解闷,也没多想什么。 却没料到,一连几天,她都看见他这么照着。 哪怕起初不在意,现在也有些好奇了。 这天船上比较忙,等到顾渊回来住的地方,已经很晚了。池渝白天趁着人少的时候,穿着船员的衣服到处转了转,大概熟悉了一下船上的结构。 也不知道顾渊是有意无意,她这几天进行得很顺利。甚至,有一次她熘进一间屋子,差点儿被人发现,紧要关头还是顾渊将那个人叫走了。 而事后,顾渊问池渝进去做什么,她搪塞说肚子饿去找吃的,顾渊也只是和她随便说了几句别的,没有多问。他对自己很自信,信自己能藏得住她,也信有自己在她做不出什么危害的事情。 只可惜,她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池渝根本没找到自己想像里的证据。不过这也正常,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找到,那才真的说不过去。 因为饿极了,池渝吃得很快,几乎是把东西塞进胃里去的,吃完了觉得有点儿冷,这才发现顾渊没把外间的门关紧。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估摸船员们早就睡了,她摸索着悄悄走出去。 顾渊所住的地方是起居甲板的最前一侧,再拐个弯就是楼梯,上面是放救生艇的甲板。艇甲板上空空荡荡,位置很高,视野很好,一眼就能看见全船设置。 而此时,上边只有一个顾渊。 他靠在栏杆上,探出去小半个身子,拿着强光手电筒往天上照,池渝也顺着那束光往天上看去。今天的云很低,她歪歪头,甚至能看见云层上被映出来的一个光点儿。 也就是这时候,顾渊转身,手电的光束一摇,强光直接对准了她,池渝被光晃得眼睛疼。她一边抬手挡光,一边朝他走过去。 “大晚上的照什么?” 她透过指缝,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再睁开,眼前的人又是那副拽得欠扁的样子。 “手电嘛,晚上不打,难不成白天打?” 她一时语塞。 “再说了,想照的也不是你。”顾渊转了回去,却也关了手电。 池渝从前读过一句「海上生明月」,想来或许是美的,却不知道到底多美。而此时,潮水带星来,银白的月光漾在海面上,和着那些落入水中的细碎星光一起,看上去竟也类似于阳光下边的波光粼粼。 她抬眼,顾渊的头髮上沾了水汽,那些水汽大概也反了些月光。池渝站在他的身边,总有一种这个人在发光的错觉。 她顺口问了句:“那是照谁?” 顾渊抬头,侧脸的轮廓被月华勾勒出一条银边,既清晰又干净。 “云。”他说。 也许这是迷信,也许这样的话说出来,连小孩都不会相信。可他就是愿意去信,信云的后面是有人的,有死去的亲人。 很多时候,盲目比理智要轻松,毕竟,在一定程度上,它能给人带来慰藉。 “云?” 池渝不明所以,却在看见他表情的时候默默脑补了很多。 她眼里的顾渊,带着恣意有些傲气,杀伐果断遇事不乱,仿佛天生就在领导者的位置。 顺着她的目光,顾渊看出来她想偏了,却也没打算解释。 “你出来做什么?”他转过身来,靠着栏杆,直直望着她。 “我……” 池渝没有上来过艇甲板,毕竟白天这儿太过瞩目,晚上她不方便出来。这几天,她一直都是低着头走,一点点记下来船上的位置。她需要在脑子里把那些位置做一个整理。因此,藉机跟他上来,想看看全船布局。 可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池渝一时语塞,顿了顿,低下头去,小孩儿似的嘟囔一句:“出来和你道歉的。” 虽然是藉口,可有一件事情,她是真的想和他道歉。 她的声音太小,顾渊没有听清:“什么?” 她稍微把声音放大了点儿:“对不起啊。” 顾渊有些意外,又是一句:“什么?” 她说:“我出来,是想和你道歉的,对不起。” 顾渊明显更怔了些,想了许久,没想到她有哪里需要和自己道歉的。于是就这么看着她,满脸的疑惑和戒备:“你又闯什么祸了?” 池渝注意到他的表情,刚想呛回去,可话才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毕竟也不占理,在她的认识里,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就该去改、也该道歉。
第12页 这都是应该的,并不是什么难事,也并没有什么难说。 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因为,她的确觉得自己那时候说得过分,可他好像并不记得。 池渝纠结了一会儿,才摸摸鼻子,组织言辞想说法,思考了好一会儿。 “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渊字有很多种解释……那时候,我瞎说的。” 顾渊还以为有多严重,没想到是这件事。 “就这个?”他说,“我没放在心上。” “名字是我自己随便取的,什么临渊而危,没听过也没想过。”他好像并不在意,“不过,我跑了这么多次远洋,遇过那么多次风浪,也没因为那些危险而怎么着。那些封建迷信的字面都信不得。”说完,他想一想,又皱了眉头,伸出的手指几乎戳到她的肩膀上,“我说你,下次有什么直接说成吗?吞吞吐吐的,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2. 这还是池渝第一次看见有人在被道完歉之后是这样回应的。 原来以为顾渊冷冰冰的刻板又无聊,可刚刚看他反应,情绪挺丰富的。 只是,为什么「顾渊」这个名字是他自己随便取的? 这个人的身上,好像发生过些什么。 只是她没有问。 他们毕竟不算有交情,所以,不该深究的事情,都不该问。 “行了,原谅你。”顾渊环着手臂,挑了挑眉毛,“裁判机器人的思维和人类不一样也可以理解。” 被他这句话冲散了之前的疑惑,因为这句话实在是让她不懂了。 池渝想了想,没明白:“你说什么?” 顾渊瞥她一眼:“蜻蜓队长啊。” 池渝莫名其妙:“什么蜻蜓队长?” “没看过?”“嗯。” 大概是她这个呆呆愣愣的表情取悦了他,他没忍住,轻笑出声,露出两颗稚气的虎牙和浅浅的梨窝。 池渝有些愣。 有些人笑和不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风,眼前的顾渊就是。 现在已是夜深人静,他卸下了白日里的刻板和严肃,解开了制服扣子,也没戴帽子,夜里的海风有些大,像一双手将他的头髮往后捋,露出整张脸来。也就是这时候,池渝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种叫作少年感的东西。 可是,这个人分明严肃死板又毒舌,脑迴路也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开玩笑的时候不像开玩笑,不开玩笑的时候更是脸沉得要死,从来不会好好说话,脾气也不好…… 这样的人,他分明应该离「少年」这两个字很远了。 像是听见了池渝在心里的吐槽,顾渊吝啬地收回笑容,将嘴角往下压。 “你这什么眼神?” 池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 她打了个哈哈:“这大冷天的,外边又偏又黑,你一个人站在这儿,不怕有水鬼吗?” “水鬼?” 听见她的问题,顾渊的眼神带上了点儿不可思议。有时候,他是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海面上有鱼被船甲上的灯光吸引得跳了几下,那鱼来去太快,池渝没看清楚,被吓了一跳。 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池渝靠过去了一些。 “顾渊。”她语速很慢,“你们这船上没出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顾渊揉了揉眉心。 虽然他也被人说过不太会说话,然而,比她还是要好一点儿。什么叫这船上没出过什么奇怪的事吧?怎么,难道这里该出什么事吗? 顾渊头疼地把头髮往后狠狠撸了一把,整个人连头髮丝都透着对她的嫌弃。 池渝本来是随口说说而已,说完就打算回屋子了,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忽然俯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几近气声的声音森森问了一句—— “你看我像顾渊吗?” 都说人吓人吓死人,池渝之前受到的所有惊吓加起来都没这一下重。风声和着他刻意压低嗓子发出的气声,成功地让她背嵴一凉,下意识就惊叫出来。顾渊反应极快,她不过刚刚出个声他就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整个人给按在怀里。 “给我找事儿是吧?”他的声音恶狠狠的。 而她僵硬着背嵴,脸颊贴上温热又坚硬的胸膛,鼻尖传来的是陌生的来自异性的气息,她眼尾一抽,抓住他还没拿开的手,张嘴就咬了上去—— “啊——唔!”顾渊一时不备,被咬得吃痛,叫出声来,可不过刚刚发个音儿,他很快捂住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干吗?”他压低了嗓子吼她,而她咬着不松口,只是抬起眼睛看他。 眼看那个地方就要渗出血渍,顾渊觉得自己的脾气几乎变成实火烧到头顶了,然而池渝却是一点儿没感觉到。 此时,顾渊眼里「不可理喻的女人」也是骑虎难下,她原本也就是一时冲动,咬一口就准备松开,可他那样一吼,她反而不能松了。就像小时候打架,本来打不过了认个输也没什么,可一旦身边有人就此讨论,那就是硬挨也得挨过去。 虽然,这样的心理,的确有点儿幼稚。
第13页 池渝默默数了两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 却没想到,她刚松口,顾渊一个弯腰蹲下来就把她往肩上扛,接着大步走回了屋子里。 3. 船员的房间都不怎么大,床离门口就几步的距离而已。 因此,池渝刚刚被扛进来,上一秒听见门被甩上,下一秒就被丢到了床上,整个人都是蒙的,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要发生什么事。 接着,顾渊朝着她走来,池渝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不料顾渊单只手就把她按了回去。池渝扳了一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没扳动,反而被他用另一只手钳住了手腕。 他单膝跪在她的腰侧,微微俯下身,近得连唿吸都感觉得到。而池渝就这么惊恐呆愣地盯着他,怎么都回不过神来。 “咬得挺狠?”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她。 “啊?”或许是对这个距离不适应,池渝的思维短暂地停滞了一会儿,“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努力让自己淡定,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随后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要忍要忍」,然后硬着头皮软着嗓子委屈巴巴开口。 池渝的眼睛很亮,眼型有点儿圆,配合着她现在的表情,看上去特别诚恳,颇有几分情真意切的感觉。 “我错了,不然你咬回来?” 顾渊眉头一挑:“咬回来?”他笑得危险,“好主意。” 池渝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挣不脱被他握住的手。 “你想干吗?”随着眼前的人越来越近,她也逐渐警惕起来,“喂,顾渊,你想干吗?” 顾渊停在她眼前几厘米的地方,声音有些暧昧—— “你猜?” 池渝闭上眼睛,勐吸几口气。顾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虽然幼稚,却不得不说,看她这副表情,他还真有一种报了仇的快感。 可惜,顾渊还没来得及体会这「报仇的快感」多久,就被拼命弹起来的池渝磕得眼前一黑。 捂着额头飞快从床上蹿起来,池渝一边倒吸着冷气觉得自己刚才磕重了,一边又得意扬扬冲着顾渊吐舌头。 “当我脑袋白长的吗?嘶——”池渝在说话的时候,本是要跑回里间的。然而可能是实在没有注意,在转身的时候,竟直直地撞在了门框上。并且,撞到的还是她刚刚才磕完顾渊的地方。 这一下撞得很重,撞到了鼻子,池渝被撞得有些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身后的人扯住手臂,脚步一旋又摔回床上。 “喂喂喂,我刚刚,我错了错了……你真的,你别乱来啊!” 眼前的人咬着牙,明显一副怒气沖沖的样子。 “我要是再信你,我就是池渝!” 池渝:“啊?” 这句话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她已经没有那个多余的脑子去想哪里不对了。 因为顾渊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一根布条,那东西很细,像是捆什么小东西的,却也很紧。他一圈圈缠住她的手腕,接着用一只手压住,空出了另一只手。 做完这些,顾渊勾起嘴角,看上去竟带了点儿邪气。 “怎么,怕了?” 池渝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你……你别乱来,我……哎!” “想什么呢?”顾渊心情颇好地给她弹了一个脑崩儿。 因为常年海运,他的手劲很大,这一个脑崩儿在池渝感受起来,和一记天马流星拳也没差多少了。更何况,他弹的还是她刚刚磕到的地方。 “喂!” 池渝挨了这一下,眼泪都出来了。 可顾渊看上去笑得更开心了些:“疼吗?” 问话的时候,池渝看见他的额头也是红红一片,明显是她刚才磕出来的。于是心里叫悔不迭,早知道这个人报復心这么重,她就老老实实服软认输,不和他硬抗了。 “我真的错了。”池渝低着眼睛,看起来很是乖巧。 可惜,顾渊已经不吃这套了。 “对啊,你是真的错了。”他满脸严肃,说完,又弹了一下,“所以,接受惩罚吧。” 恍惚间,池渝仿佛看见了一只恶魔,他露出了犄角,露出了尾巴,也露出了笑。 “嘶……”池渝又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这回只能认栽了。 4. 分明在睡觉之前出了气,心情舒爽,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做了这个梦。 一个与「舒爽」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儿边的梦。 梦里,顾渊回到了过去,七八岁的年纪,分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被迫懂了许多东西。 天上下着雨,淅淅沥沥的,而他站在街边,没伞也没有遮挡物,满身狼狈,头髮上也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灰灰白白,粘结成块。他手里是一只缺了口的小碗,他微微驼着背,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期盼,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 只是,没有人愿意看他一眼。 从天亮到天黑,他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海员制服,手里拿着一颗奶糖,中文蹩脚得很,他很努力也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第14页 没听懂,却假装听懂了,装出了意外,装出了惊喜,装得很期待,装出一副让人不忍拒绝的模样。 小小的流浪的顾渊赖上那个海员,最终成功地跟着他离开了那条在他记忆里满是灰暗的街道。 大人以为小孩子是不会有心机的,所以他们愿意相信孩子。 顾渊不知道别的小孩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自己从来不是那样的孩子。 也许那样做不对,在某种意义上,那是利用。利用对方的善良,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他实在很想离开。 这是他能留在这条街的最后一个晚上,再不离开,晚上那些守地盘的人回来,他又要挨打。其实,挨打他是不怕的,他挨过许多次了。可这次,他跑不了也走不动,以那些人的狠辣,不能逃,怕是要被打死。 他已经三天没吃到过东西了,挨不住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这个地方,他只知道,这儿离他的家乡很远,远到他连这边的人说的一句话都听不懂。将这么小一个孩子遗弃到陌生的国度,也许那个丢下他的人本意就是想让他死。 还好,他遇见了这个海员。他知道,原本这个海员不过只是收留他几天而已,可后来,他并没有送走他。他成了他的养父,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有平静的过渡,他直接就陷入另一个让他窒息的梦境—— 顾渊眼睁睁地看着养父一夜老去。这时候,养父的衣服不见了,他被小孩扔石子。因为落单被许多人围着打,他们叫他「海盗」,叫他「窃贼」。 梦里的顾渊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养父分明是一个好人的。 他想上前,却只能站在原地。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被绳子捆住了。 扔石头的孩子们朝着养父吐口水,大人围着养父拳打脚踢。 少年顾渊红着眼对着孩子和大人大声喊:“这不公平,那不是我爸做的,那不是!你们什么都没调查清楚就这么对他,这不公平!” 是啊,不公平。活在这世上,就有许多不公平伴随着出生就註定了,他从小就懂这个道理,却屡屡为此无措和愤怒。 小小的顾渊在刚被送去学校的时候。因为地域差异,语言不通、文化不同,与人闹出过些误会,也被周遭的人排斥。 他也时常不解,为什么他没有做过坏事,却不能被人接受;为什么他不是那个惹事的人,同学老师却不愿意相信他;为什么圆滑的人总能处得很好、更得人喜欢;为什么大家宁愿带着面具说违心话,也不肯好好说出内心的想法。 曾经的种种不解,现在的顾渊把它当作一种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很正常。可在从前,他一直觉得,这是很病态的。 于是逐渐游离,于是日益冷漠,于是变成了不合群的存在。虽然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可那也比曲意逢迎好过多了。 笑久了,脸会僵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的表情越来越少,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 在哭喊和叫骂声里,顾渊的眉头皱得发疼。 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 “喂,你怎么了?” 儿时的顾渊很希望有人能这么问他。可惜,这句「怎么了」从来没有到来过。 “你醒醒,顾渊,醒一醒……” 醒醒?这又不是个梦,哪里是想醒就醒得来的。 “顾渊,顾渊?” 那个声音一直响在他的耳边,声音的主人似乎想撕开囚住他的困境,很轻,下手却准确。 它捏住了这片的两端,慢慢扯开,顾渊看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煳,看着它逐渐破碎,而那个声音却随之变得清晰。 “顾渊?”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面前的池渝。 红而微肿的额头,一双哭过的眼睛。是他睡前看见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还是他弄的。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梦境中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渊抹了把脸,一时有些恍惚。 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还挺别扭的。 5. 池渝完全没有想过,顾渊这种人也会做噩梦,也会在梦里唿叫,甚至眼角带着水光,睫毛被浸出的眼泪打湿,从根根分明变成一簇簇。 顾渊明显还没醒,他蜷在那儿。平日里高高瘦瘦站得挺拔的人,此时居然蜷成了一团,毫无动静。 之前看到顾渊居然会哭,这个发现可以说是很惊悚了。 池渝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事实,开始叫他。一声两声,一声两声。 “顾渊?” 终于,他的睫毛颤了颤。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睁开眼睛。 明明是在哭的,那眼神却极冷,不像受伤的小兽,反似捕食中的勐禽。 在被他盯上的那一刻,池渝不自觉收回了为他拍着背的手。 而这时候,顾渊坐起身来,他低下眼睛,拿手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吵醒你了?” 池渝立即感觉到他不自在。 在这之前,池渝一直觉得盛气凌人的顾渊让人喜欢不起来,却是这一刻,她忽然有点儿心疼他,觉得比起这样的落寞神态,还是平时的张扬更适合他。
第15页 “没有,我没睡熟……” “抱歉。”即便不久前还在哽咽,可再开口,顾渊的声音里已经不带一点儿情绪,“我偶尔会做噩梦,如果以后再听到,你可以当作没有听到。过会儿就好,不必特意来叫醒我。”他大概觉得不自在,于是习惯性用不耐作掩饰,“我睡眠不好,你叫醒我,我等会儿如果睡不着了,第二天没精神工作,这样很烦。” 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别老给我添麻烦」。 要放在平时,池渝这么一番好心却换得对方这样不耐烦,她一定会生气。可在这个当下,她看着眼前的人,听着他能呛死人的话,却居然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睡醒,他还没提起全部的精神、打不好掩饰,池渝明显看见他的言不由衷。 她认真地盯着他,认真开口:“其实做噩梦会害怕挺正常的,又不丢人。”说完,转身给他拿了杯水,也掩饰住自己的笑意。 倒不是在笑他,只是顾渊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像闹别扭的小男孩。明明内心压抑得不行,却还为了面子想把人赶走,口是心非。 “做噩梦就该叫醒,醒来了睡不着,那就数羊。”池渝说,“再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故事啊。你喜欢《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顾渊微怔,接过水杯,愣愣地盯着杯子里一圈圈波纹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池渝觉得奇怪。 “没什么。”顾渊一仰头喝完杯里的水,随手将它放在床头柜上,“就觉得你额头上那块红红的,挺好笑的。” 池渝:“……” 之前可能是她眼睛坏了!这个人啊,恶劣得很,根本不值得同情。 “不好意思。”感觉到池渝的不悦,顾渊毫无诚意地道了歉,“但你的额头真的有点好笑。” 池渝:“……” 顾渊指了指:“不小心想起了寿星公,虽然你的比他的矮很多。” 池渝的眉尾抽了抽。 顾渊起身,到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瓶子:“睡觉之前想给你的,可你跑得有点快,于是准备明天给你。但现在你出来了,就拿去吧。” 池渝接过,语气不怎么好:“这什么?” “擦额头的。” 池渝掂了掂,决定不道谢了。 “还不都是你打的。” 弹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借着月光看清楚,他下手的确有点重。 “对不起。”他说,“我下次轻点儿。” 池渝:“下次?” 从梦里缓过来,顾渊已经明显褪去了刚醒来时的低落。他耸耸肩,看起来很是轻松:“如果你不再来惹我,那也可能没有下次。”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池渝仿佛从他的脸上看见了四个字:你自找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晚安!”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而顾渊在看着她摔上门后,掏掏耳朵,又躺了下去。却不小心在侧身的时候看见枕头上掉了一根头髮。 这么长,不是他的。 他捏着,定神看了看,随手丢在了地上。 说来,他经常会做这个梦,可却始终不能习惯。每一次,他都要过很久才能从这样的情绪里走出来。 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有这么一段过去,记忆深刻、颜色厚重、不愿意想起却又无力去忘记,反正他是有的。 他不想面对却没得选择,只能在那些片段里做着逃避。即便当初无力反抗的那个孩子早已经变得强壮。按道理来说,现在的他将过去甩得那么远,早该有面对它们的勇气了。 然而,不是什么都能按道理说,因为不是什么都有道理。 可这次与从前不同,顾渊想,虽然觉得尴尬也别扭,但有人在身边陪着,真的比一个人好受一些。 即便这个人真的是一个麻烦精。 【第四章】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提的事情 1. 海上的雾气很重,尤其是夜里,那些白汽浓稠得像是充满了水分的云朵,从天上掉落下来,压在海面上,又被海面的张力托着沉不下去。 月下,有航船载灯,缓缓向前,破开这片浓白。 眼睛瞥向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池渝在床上静静等了很久,终于,她屏住唿吸,慢慢来到门边,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这几天,她尝试着做了一些试探,发现顾渊睡觉从来都是很安静的,也睡得很浅,稍微有些响动就能把他吵醒。 而他睡得最沉的时间段,也就在他值班检查回来睡下之后的凌晨两点半到三点之间。 几乎是掐着时间在等着,池渝偷偷将门拉开一条缝,拿布条包住了脚,动作极轻,提着鞋子出了门。 在船上,藏一个人并不容易,但真要藏住也不是不可能。这些天,她都住在顾渊所在的居室里,有他守着,倒也的确躲了一阵子。 到底是顾渊啊。 池渝这么想,却并没有深思自己会这么想的原因。 也并没有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对他已经生出这么多的信任感了。 只是,由于大部分调查都是在顾渊眼皮下进行的,导致她几乎查不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毕竟,她目前对他的信任,还不足以让她将目的全盘托出。这样下去,或许她是不会被人发现,可混上船来也没有意义了。
第16页 海上不同陆地,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冷得很。可还好,现在航船驶进了阿拉伯海,慢慢接近赤道,气温较之前略有上升。即便是深夜,也不至于冻得无法接受。 池渝将手机的亮度调到最小,打开自己手绘的简略版航船结构图,想找找货仓怎么走。 做记录的时候有些匆忙,细节太多太杂,池渝连自己都认不清,找了许久才找到方向。 她舒了口气,收好手机将将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黑影俯冲下来。池渝几乎是下意识想唿叫,却在开口之前,飞快抬手捂住了嘴,将叫声抑在喉咙里。 当她再直起身子,才发现那是一只不认识的大鸟。 拍拍心口,池渝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那只鸟再度朝她俯冲下来—— 该死的鸟到底想干什么? 池渝挥手一挡,手机正巧砸在了鸟腿上。那大鸟像是疼了,翅膀有力地一旋,从她的身侧掠过,恰恰抓住了她的手机,而她的手臂也被挠出几道血痕。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那鸟把她的手机带走,飞进了雾气里。 比起手臂上的疼痛,池渝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她蒙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手机里的资料没了,接着又很快庆幸起来,还好,她有备份。 以前有人说过她事事小心,甚至小心到了没必要那么小心的地步。可池渝大概是个死心眼儿,即便再麻烦,也坚持了下来。毕竟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些什么意外。 就像现在,上船以来,她将自己调查的所有思路都记在了手机里。虽然有云端储存,可她也不安心,于是手抄了一份放在床垫下边。也幸好她还有那么一份,否则,她怕是就没办法再做后续安排了。 虽然,现在也并不那么方便。 她在心里无声地吶喊,却也很快接受了现实。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呢?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来就是回不来,是人还能讲点道理,可鸟的话…… 池渝嘆一口气,觉得自己只能认了。 环视四周,她小心翼翼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向货仓。 顾渊是在那天结束直到凌晨才发现池渝不见的。 和往常一样,他起得很早,早餐有压缩饼干和水,他从不给池渝送别的,一是他自己这么过惯了,二是懒得费这个心。 之后,又因为要准备三天之后的停靠补货,事务繁忙。于是中午他只在门口放下了饭便又出去。再回来已是晚上。 池渝偶尔会熘出去,大概是想查探些什么,她身手快也机灵,没被人发现过。顾渊知道,所以并不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就这么等到了十二点后。 他几乎每隔十五分钟看一次时间,到了凌晨一点半,她还没回来,顾渊终于觉得不对劲。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中午给她带的饭,她根本没动过。 顾渊走进池渝住的小房间,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却在看见被她当作枕头的布巾时皱了眉头。这条布巾已经有些脏了,也亏她能忍得了。 不过这个女孩也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船上的条件并不好。即便是经过训练的船员,第一次跟远洋也会不习惯,随着环境的变化,情绪上也会有躁动。没想到她适应能力这么强,明明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面对这些,居然一声都不吭,就这么扛了下来。 他嘆口气,抓起布巾,准备把自己备用枕头换给她。却没想到,在拿开布巾的时候,他隐约在薄床单下看见一沓纸张。 顾渊顿了顿,随即将床单一掀,蹲下身子,一张一张翻阅起来。 第一页是一份名单,上边有几个人的名字被红色的笔圈了出来,而其中有一个名字,被圈了之后又被画上个×,画完之后又被涂掉。那个名字是顾渊。 看样子她特别矛盾,他看着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怀疑他吗? 不过也对,他也是船员之一,专职负责货物管理,怀疑他没毛病。 顾渊默默记下了剩下的名字,然后在脑子里把这些人过了一遍。想了想,又把那沓纸放回去,将布巾也整理成没动过的样子。 接着,他披上衣服,拿着手电,走了出去。 池渝啊,实在是很麻烦。 出了房门,有风从背后吹来,将他的额发煳到眼睛上,顾渊不耐地随手一捋,将头髮尽数抄起。忙了一天,他其实很累了,累到想瘫在床上。 可池渝,从来就只会给他找麻烦。 顾渊将嘴唇抿成一条硬硬的直线,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麻烦是麻烦,不要出什么事了才好。 在意识到自己想法的时候,他的脚步有那么一秒的停顿,又默默补上一句—— 否则,出了事情,会更麻烦。 2. 顾渊连着找了几个地方,里边都空无一人。 夜里有些起浪,航船虽然行得稳,却也稍微能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发动机的响声不算大,在寂静的夜里却也十分明显。手电的光打出直直的一束,扫遍了大半个货仓,却总照不见人。 随着步子迈得越来越快,顾渊的心也越来越沉。 这里不比陆地,人失踪了,就算找不到,也还有无数种可能。在海上,如果船上没人,那可能就再见不到这个人了。
第17页 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着,顾渊几乎在船上转了一圈,眉头皱得发疼,牵动了整个大脑都紧绷。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烧得他很燥。 把领口扯松了点儿,让冷风灌进去,可效果并不太好。 外边是凉的,人却依然燥得厉害。 顾渊将心绪压下,又被反冲上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了,却是这个时候,他听见某个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像是小动物睡熟了不自觉的轻哼声,稍有嘈杂,就能被遮掩过去。 顾渊一顿,脚步朝着那儿走去。 如果没记错,这间屋子是专门储备食物的,船上经常吃不到新鲜的蔬果。虽然也可以用药片补充所需,但到底没有食物来得好。因此,这儿有一间专门的屋子,温度偏低,弄得干燥,只是空间小了点儿,存放量不大,却很适宜储存那些新鲜食物。 打开门来,顾渊用手电扫了扫。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是在一个被东西遮盖住的角落里。 他走过去,掀开,看见蜷成一团的池渝。 终于找到了,可在看见她抬手遮住手电光的时候,顾渊忽然很想骂人。 “怎么,在这儿睡觉?喜好够别致的。” 按了一下手电开关,四周的光亮忽然消失。屋子里没有开灯,外边的月光仅能洒到门口。黑暗里,池渝像是失去了焦点,却仍凭着本能向前抓着。 被拽住了衣角,顾渊垂着眼看向她的方向:“还不起来?” 底下的人一声不吭。“怎么了?” 顾渊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微微皱起,而她还是不吭声。 他等了会儿,蹲下身子:“你……” 这回,没等问完,就感觉到她没站稳似的往前倒,顾渊没有防备,被直直扑倒在地。 “池渝!”他压着嗓子低吼,可是刚刚吼完没多久,就感觉到不对劲。 身上趴着的人除了不均匀的唿吸声之外,再没了别的动静,贴在脸侧的皮肤却隐隐发烫,顾渊微愣,抬手探她的体温。 “发烧了?” 再度打开手电,他直直对着天花板打光,借着昏暗的光线在看她。伏在身上的人嘴唇很干,眼睛闭得很紧,偶尔颤几下,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顾渊嘆了口气,小声嘟囔一句「活该」,接着把手电叼在嘴里,将人扶了起来,一把扛在肩膀上就往外走。临走之前,还细心地关好了门。 月色偏寒,光看起来也冷冷的,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沉在梦境里。然而,也不知道巧是不巧,偏生有个人失眠睡不着,走出来抽菸。 他开门出来,刚掏出打火机就听见了脚步声。 接着,一探头,就看见了背着池渝的顾渊。 那人一愣,这是什么情况?再往他们来处一看,他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眯了眯眼睛。悄不作声地站在顾渊身后,他看着他们进了房间。接着,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打燃了火机。 火光映亮了那双眼睛,却照不明他眼底的颜色。这里光线昏暗,那人面容不清,右耳处的刀疤却格外清晰,清晰地透出几分阴鸷来。 看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将近四点,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开始工作。 顾渊放下手机,嘆一口气。 可是,拜她所赐,他已经不困了。 将人安置在床上,毫不温柔地给她灌了药和水,看着池渝在昏迷中被呛得咳个不停,顾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能活下去吗?” 睡梦中的池渝也不知是听没听见,只是又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 顾渊又站了会儿,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了好一阵子,才给人掖了被角。动作生疏,在掖的时候还给她灌了风进去,冻得人一个激灵。 虽然现在温度不低,但病着的人好像都特别怕冷。 被风一灌,池渝皱了皱眉,裹紧被子翻了个身。 而顾渊又看她几眼,拿了新的枕巾给她垫在因为吃药而洒到了水的地方,这才往自己那间小屋走。原先想着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也不至于白天太没精神。不料他刚刚转身,就听见床上的人咳得撕心裂肺。 顾渊只得回来把池渝扶起,让她坐好,拿着被子给人裹了一圈,然后抱在怀里。因为隔着厚棉被,顾渊抱得有些吃力,手几乎环不住她。 他想了想,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稍微把她身后的被子拉开了些,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等顺好了,想把人放回去,然而,刚一放下去,她便又开始咳。 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顾渊长唿一口气,不情不愿坐了回来。 依然是那个动作。 池渝的额头正好贴着他的侧颈,滚烫滚烫的,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他下意识想去排斥。 可即便再怎么觉得不舒服不习惯,他也并没有真的推开她。 手上的动作很轻,脸上也没有表情,这幅画面看起来安静,可顾渊的心里其实是很郁闷的。他并不喜欢照顾别人。 或者说,只要是麻烦的事情,他都不喜欢。 月光透过浓雾照进来,混合着床头灯,洒了屋内一片昏暗的冷白色。 那双依偎着的影子,因为床上的褶皱而起伏,看起来并不整齐。
第18页 池渝的唿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比起之前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不适难忍的样子。可顾渊还是没有放开。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光源自上而来映出睫毛的投影打在眼下,合着黑眼圈一起,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顾渊从来都是自带压迫感的存在,从前有人说过,别人没有表情看起来最多就是冷淡,而他没有表情,看起来是很兇的。可今天大概是个例外。 没有露出小梨窝,也没有现出小虎牙,顾渊只是这样坐着,整个人都乏得很,眉头也微微皱起。放在平时,让人只觉严肃的一张脸。在这时候,却莫名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此时的顾渊,看来就像是睡熟了一样。 他依然在为她拍着背。 动作很轻,一下一下,眉眼间明明是不耐的,整个人看起来却意外的温柔。 温柔得不像他。3. 兴许是因为太久没生过病,一烧起来就比较严重。 池渝缓缓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昏沉,整个人都迷迷煳煳的,也不晓得具体时间。她只知道,自己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 一觉醒来,就听见身边有人在吐槽。 顾渊抓着她的手臂,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她被大鸟抓伤流血的地方。过了一天,那道口子按道理应该要结痂了,可她没处理好,又粘着衣服,加上前一天顾渊没有发现,让她这样睡了一个晚上,导致伤口和衣服已经黏在了一起。 “嘶……”池渝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顾渊满脸的不耐烦:“别乱动。” 他吼完,她真的就不动了。 瞥了半睁着眼的人一下,顾渊又转回来,小心翼翼拿着碘伏擦那个伤口,一点点把被血黏住的衣服剥离开。这样当然会疼,可总好过让伤口顺势长下去。 “我知道你蠢,只是没想到能蠢成这样。既然被抓伤了,不会把袖子捲起来吗?既然都到了那个房间,不会拿清水多冲一下?随便擦擦就完了?”顾渊念了几句,转头看见一脸虚弱的人,心里堵了口气,到底还是把毒蛇信子收了回去,“算了,反正现在说了你也听不见。” 顾渊默道,脑子都烧煳了。 明明不是什么好话,池渝却听得有点儿感动。 顾渊或许真的是个好人,只是说话毒舌处事冷漠,好得不大明显。 池渝刚刚在心里这么认定,就被他晃了起来。 “喂,既然眼睛睁开了,那就快点儿起来,把药吃了。不然我餵一次你咳一次,等会儿别把肺吐出来。”顾渊给她的手上绑好纱布,转身拿了水杯和药。 池渝眨眨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机械地接过水和药。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难受,嘴唇也干裂破皮了,舔一舔还有血的味道,胃有些抽,吞个口水都想干呕。 于是池渝一下子忘记了药,端起水杯就把水给喝了。 顾渊完全不懂她的心理活动:“干吗?水就这么喝了,药你打算干嚼?” 池渝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捕捉到了两个字,把药往嘴里一扔就开始嚼。只是,没嚼两下,她脸色一变,往床边上一俯对着垃圾桶就开始吐。 顾渊:“……” 揉了揉额角,他一脸认输的表情。 “行,你厉害。”他从她手上拿过杯子,“你等等,我这儿没水了,去外边帮你拿一杯。” 池渝乖乖躺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看岔了还是怎么,在顾渊开门关门的时候,好像有一个船员望她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顾渊关门很快,那个身影一闪便过,池渝没有办法确认。 她等了会儿,眼睛有些累,很快又沉沉睡了过去。 也是因为这样,她终于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顾渊是怎么给她灌药的。 被水呛得咳个不停,池渝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跟着咳得一震一震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而刚刚停下咳嗽,就被人塞了碗粥在手里。 “现在温度刚好,可以自己喝的话,也不用我餵你了。” 池渝:“……” 她声音沙哑:“我没醒的时候,你都是怎么餵的啊?” 顾渊一脸的理所当然:“像刚刚给你餵药那样啊。” 池渝:“……” “那叫餵吗,你那不是灌进去的吗?” 顾渊很轻地笑了一声,却是气势凌人的模样:“你是我谁啊?还得给你小心伺候捧在手心?能把你找回来,没饿死你还给你吃药,就知足吧。怎么,还挑?” 池渝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而顾渊不过刚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心想,她好歹是个病人,还是个女孩子,也许他这么讲,是有些过分的。 顾渊环了手臂,本就有些尴尬,这下见她低头不再说话,更加不知所措。 于是他轻咳一声。 可顾渊大概真的没有点亮「好好说话」这个技能。即便是出于好意,也像是要找人吵架。 他说:“怎么不说话?又在腹诽我什么呢?” “没有啊。”池渝喝一口粥,“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她诚恳道,“谢谢。”
第19页 顾渊微愣。 其实他刚刚那句话不过是因为不耐烦随口说的,他脾气不大好,语气经常很沖。有些时候,即便是朋友也受不了。而即便后来反应过来,可很多话说了就是说了,又不是网络社交,发出去还能撤回。 “你怎么这个表情?”池渝这么问,她是真的不解,却没想到顾渊忽然笑了笑。 “你脾气还挺好的?” “是吗?”池渝歪着头想一想,“其实也没有,我经常很暴躁。” “是吗?”顾渊略作沉吟,“那我那么说,你还不生气?” “生什么气?你又没说错。” 说完,她把喝完的粥碗递过去,感觉精神好多了,也忽然想起来什么。 “哎,之前我睡你床上,你睡的哪儿啊?” “喏。”顾渊指了指里间,“对了,我睡了一晚,发现里边怪冷的,所以拿了一床被子进去。不过,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过?” 池渝挠了挠头:“你不是觉得我麻烦吗?” 顾渊一滞,顿了好一会儿。 “反正都已经这么麻烦了,也不差这么一件小事儿。以后,你要是再有什么,和我说就行了,免得等你回去变得半死不活的,像我怎么着你了似的。” 池渝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开始行善积德的,这么乐于助人?” 顾渊舒出一口气,望天,再低头时带上一个温和的笑:“我说,你和我说就行,又没说我都会满足你。哪来的这么多自恋的想法?” 池渝抖了抖。 不是,你这话和你这表情也太不搭了吧?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立刻变脸,这怕不是个小公主。刚想到这儿,池渝自动在心里给顾渊配上了蓬蓬裙和皇冠,顺便也脑补出了个粉色的滤镜和漫天花瓣。 接着,她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一些。 毕竟这画面可以说是很惊悚了。 “怎么,还冷吗?”顾渊迟疑地问。 却不想池渝看他一眼立刻移开眼睛。 “没没没。”边说边忍笑,她捂着脸,“我有点儿抽,你别管我。” 顾渊满脸疑惑,却到底没问太多,拿了碗便出去洗了。 4. 池渝从醒来一直笑到晚上,而顾渊一直到了晚上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兴许是这两天睡得太久又太死,好不容易恢復了点儿精神,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从昏沉里恢復了思考能力,池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顾渊这几天都睡在那个房间,那么她藏在枕头下的手稿呢?他发现了吗? 池渝倏地一弹,心里打起了鼓。这些事情,没想到或许没什么,可一旦想到了,就会让人各种不安心。 池渝觉得,自己得找机会把手稿拿出来,重新藏一藏。还有手机的云端备份,她也得和朋友去说一声,让他帮她下载下来。这么想着,她嘆了口气。 顾渊待在小隔间玩手机,倒也没关门,池渝坐起来,往里边瞟了瞟。 “没睡呢?”“嗯。” “好无聊啊,没事情做,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没事做?”顾渊心不在焉,“玩手机啊。” 池渝表现得十分郁闷:“我的手机被鸟叼走了。”她补充道,“就是抓伤我手臂的那只鸟。” 顾渊接得毫不犹豫:“这有什么影响,你脑子不也被鸟叼走了吗?”他冷哼一声,“伤成那样也不知道拿水洗一洗、也不知道自己包一下,尽会给人添麻烦。” 池渝:“……” “不然你把你手机借我玩,你下午自己说的,有什么事情和你说一声就行了。” “嗯,记性不错。”顾渊说,“那你也应该记得,我说了,你讲了我也不一定会答应你。” 池渝用眼神对着那扇门发送怨念光波。 然而,她不过发送到一半,就看见那个人走了出来。 顾渊把手机抛给她,池渝下意识伸手接住。 “干吗?”“给你玩呗。” 池渝心底一紧,却装作若无其事:“那你密码多少?” “你猜。” “……”她一个白眼还没翻出来,他又先开了口。 “如果猜不出来,那就聊天吧。” 顾渊坐在了床边,用手撑着膝盖托住下巴,微微歪着头看她:“你想聊什么?” 这个姿势很随意也很放松,比起平日里板着脸做出的威严真是平易近人太多,甚至有一种学长的感觉,让人很想亲近。 池渝转着顾渊的手机:“这儿信号这么差,你每天玩手机,能玩些什么啊?” “玩不了什么,就拿着随便看看。”顾渊瞥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干什么?看故事?在睡不着的时候看《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什么?”池渝觉得这句话有点儿熟悉,一时没缓过神来,等想起来之后,她有些惊讶,“你这不会是在说那天做噩梦被我叫醒的事情吧?我就随口一说,你记性也太好了。” 顾渊装傻:“我不记得,随便说的,你在说什么?”
第20页 相处了这些日子,池渝大概摸清楚了他的性格,也不在意,只是忽然对一些事情产生了点儿好奇。 “对了,听你上次的意思,你经常做那个噩梦?” 顾渊「嗯」了一声,很无所谓的样子:“只是以前没人叫醒我,我就算梦得累,睡得却也还行,不至于大半夜被叫醒了失眠,弄得第二天一整天没精神。” 池渝撇撇嘴:“骗人,你说是这么说,可明明害怕得发抖,醒来之后的表情我到现在也没忘。顾渊,在那时候,你很希望有人能叫醒你吧?” 原先一直低头玩手的顾渊,听到这句话,动作停了停。 他轻笑一声:“池渝,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就像未知又不透明的塑料薄膜,也许你就是顺手一戳。但可能里边有什么东西,就是被这一戳害死的。” 房间里开了顶灯,光线自上打下来,池渝能看见顾渊乌黑的头髮上反的一圈光,也能看见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他一点儿细微的变化,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平静,虽然,他面上看起来平静得很。 池渝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提的事情,她或许不应该因为一时的大意去碰他的不能提。 只是…… 虽然这么说像是推脱,可在这之前,她是真的不知道一个梦对他的影响能大成这样。 又或者,对他有影响的不是这个梦,而是梦后面的故事。 但现在,池渝对那个故事不感兴趣了,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想因为那心血来潮产生的好奇心影响他,不想再次看见那样的顾渊。 顾渊自己平復了一下心情,抬眼望向池渝,正巧看见她眼里的关心。 微怔,原本挂着那分似有似无的笑意慢慢加深了些。虽然仍是浅的,却比之前真切多了。 “喂,你这什么眼神?”他揉了揉她的头髮。 “对不起啊。”她低着头道歉。 他嘆一口气:“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得挺顺熘的,怎么,经常说?” “嗯,我不会说话,经常说错话。”她垂着眼睫,半真半假,“果然,我还是不说话的好。” “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反应过激了。”他垂下眼睫,像是对自己说的,“都过去了。” 他说着,本是想让她不要自责,说完却怔了怔。 是啊,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他从来都是知道的。 过去的事情,虽说阴影磨灭不去,可他早就可以面对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意而已。 为什么不愿意呢?那个怯懦的孩子已经长成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大人了,现在的他早没什么好怕的了。 也许,试一试,会发现那些都不过了了而已。 这一刻,顾渊第一次有一种想要试试的心情。 他想试试,去正视那些下意识的逃避。 5. 他在弄乱她的头髮之后,又慢慢把它们理顺。 短短几分钟,他像是变了个人。 “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是很希望有人能叫醒我。不是聊天吗?那么,聊聊这个吧。”顾渊耸了耸肩,“其实以前,我被吓醒过。” 池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顾渊的示意下问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开口,生怕又戳疼了他:“以前吓醒了,你做什么?” 被她这副模样娱乐了好一会儿,顾渊笑着回答:“我出去数星星。” 除了孩子,谁会无聊到去数星星?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它们并不稀疏,反而密集得很,数不清的。 池渝歪歪头:“数星星?数得清楚吗?你会记得自己数过哪一颗吗?” “数不清。数过的星星,有时记得,但大多数时间都不记得。在我眼里,它们都长得一样,哪里知道哪颗是哪颗?” “那你还数?” “不然能怎么样呢?不数星星的话……” 池渝才在他的身上看见一点儿脆弱的影子,下一秒就听到他说出呛人的话。 顾渊有些不屑似的:“数月亮,那是傻子。” 池渝被噎了一下:“我是说,你就不能好好看星星吗?数什么数。” “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他环住了手臂,“哪个数星星的人是为了数清楚它们的?” “那是为了什么?” 顾渊瞥她一眼,不再说话。 没有哪个数星星的人是真的想弄清楚天上具体有多少颗,他们有些是无聊,有些是需要藉此转移注意力。他们的目的,和那些看星星的人,从来都是不同的。 看星星的人觉得他们不可理喻,因为他们以为大家都一样,以为一个人做一件事,就真的只是在做那件事;以为一个人看着一件东西,就真的只是在看那件东西。 会有这样的理解,他们是幸福的人。 “喂,你从小到大,被保护得挺好的吧?”顾渊忽然开口,问了句与前边的话题完全没关系的话。 池渝想了想,笑开来:“对啊,超级好!我家里特别疼我,我做什么,只要错得不离谱,家里就都支持。咦,说起来,我每条路走得也都很顺,就算有些什么弯弯绕绕,也在正常的范围里,完全承担得住!”
第21页 池渝说话的时候,顾渊一直在看着她,这傢伙的注意力真是容易转移啊。 看了半晌,顾渊才笑着点点头。 真好啊。 “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渊敛了眼神里的羡艷与温情:“没什么,就是确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想确定看看,是不是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他说着,点头,“发现还真是。” 没遇见过曲折,没经受过折损,没有被污浊浸染。所以她能够保持着最本真的样子,全力奔跑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和坚持。不像他,一路走来,能够保持走着直路不岔进那些弯弯绕绕都已经很吃力了。 可即便是这样辛苦,顾渊也并没有把一切艰难都归结在外物上,他依然认为池渝很难得。世界上存在着无数种诱惑,在每一个转弯的路口,都摆着无数种选择。 她或许有人庇护,或许有些运气,可选择是自己做的。即便她说自己一路遂顺,可再怎么笔直的树枝也都会有些细小的枝杈。 就像路上会遇到的每个路口。 从过去到现在,不论是走在哪条路上,都总有些捷径,而她没有去走。 池渝选择直行,没有犹豫,毫不迟疑。 拥有这样的心性,本身就不容易。 顾渊忽然对她有些羡慕。 先天和后天,他都挺羡慕。 顾渊从前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羡慕这样一个麻烦精、胆小鬼、顽固虫。而且,关键是,这个人的反应也慢得要命又不会说话,某些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蠢。 池渝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我怎么觉得你在心里骂我?” “没有,你想多了。”顾渊淡定地移开视线。心道,我只是在心底做了对你的客观评价而已。 池渝:“……” “你果然是在心里骂我吧?”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顾渊没忍住笑了出来。 之前的沉重感都被这一笑打散,顾渊觉得,原来面对从前也没他想的那么难。 “行了,快睡吧,时间也不早了。” “等一下!”池渝没有忘记自己的担心,她站起身来,“我烧也退得差不多了,老这么麻烦你也不好意思,不然今晚我们还是换回来吧?睡了那么久的里屋,一下子睡外边,还挺不习惯的。” 顾渊下意识想说不用,却又想到什么。 也许,麻烦他是假,不放心他才是真。 迎着她亮闪闪的眼睛,顾渊伸个懒腰往床边走:“行啊,正好那里边我睡得也不舒服。” “还有……”池渝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到了下个港口,手机能借我用用吗?我得和朋友说说这事,不然怕他不放心。” 顾渊应道:“行吧,到下个港口给你用。” “谢谢。”说完,池渝将手机还给顾渊,转身就走进里屋。 却不料顾渊忽然开口唤住她。 池渝疑惑回头,看见他一脸戏嚯的笑。 “对了,你现在睡不睡得着,还要不要我给你讲故事?《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你挺熟了。那么,《睡美人》还是《海的女儿》?” 池渝翻了白眼,回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隔着门板对他比个小拇指,很幼稚。 顾渊对着门板,笑意更深了些。 然后,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晚安。” 晚安,池渝。 【第五章】可以试着信你,是什么意思? 1. 这两天,顾渊一边要照顾池渝,一边又要忙着准备停靠补货,眼看着黑眼圈慢慢变深,原本就不好的脾气也更容易一点就着。 只是,池渝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有这么回事。她觉得顾渊虽然不耐烦,面对她的时候却多了点儿耐心,至少不再动不动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对此,她觉得很惊喜。 只是,当这种惊喜一点点加深,她也就喜不起来了,甚至慢慢产生出惊吓的感受。 “你不是真要给我讲故事吧?”夜里,池渝抱着被子,满脸疑惑地望着坐在床尾的顾渊。 “怎么,你这几天不是抓着我问海域的情况挺感兴趣的吗?现在又不想听了?” “你不是懒得说吗?” 顾渊倒在床尾,躺得舒服又放松:“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了,就和你说说呗。你知道吗?昨天我们行过的那片海域就是阿拉伯海,前两个月在岸边被渔民发现过人腿鱼身怪。”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顾渊稍稍斜了眼睛看她,“听说那东西挺长的,照片我也看了,确实是长着两条人腿,也不像是吞了人的巨型鱼。怪稀罕的,前几天吃饭的时候他们在说,我就凑过去听了听。” 池渝满脸兴奋:“这是不是传说中的uso?” 顾渊挑眉:“你还知道uso?” “不明潜水物嘛,包含很多种类,也包括水怪!我对这些东西超感兴趣的!那些未解之谜,神秘异象,宇宙空间,都很吸引人啊。对了,还有龙!”池渝提到这些,眉毛都飞起来,“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龙的吗?”
第22页 顾渊认真点了点头:“信。”他说,“人是很主观的存在,靠着触觉、味觉、嗅觉、听觉来定义自己所看见的世界。但或许在这之外,还存在着不能被感官所发现的生物。就像属于二维空间的蚂蚁,它们的世界只有平面,将它们捏起来,它们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也许我们也是一样的……” 大概是身边相同爱好的人少,加上一提到感兴趣的东西,池渝就会变得话痨。 顾渊这次找她,不过是想借着机会给她透露两个消息,随便找一句话开头而已,却没想到她会这么感兴趣。 这一瞬间,他觉得她的眼睛都亮了。 池渝惊喜地跳起来:“那你也相信四维空间吗?” 与我们生活的三次元不同,四维空间里最重要的要素是「时间」。在三维空间,我们只能在空间中来去自如。对于时间却只能顺着它走,而在「四维空间」的假设里,时间也是一条轴线,它是可逆的。 “嗯,不是有一个说法吗?平时生活里,我们不太能感觉到时间的存在。毕竟地球上时间过得很慢,可一旦参照速度接近光速,对比就会异常明显。可惜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只是一个论点而已,没办法亲身体验,所以说起来也很远。”顾渊说着,忽然转头,“你是学理科的?” “不是,我读的文科,新闻系,毕业工作完全对口。”池渝歪歪头,“不过这和学什么有什么关系?这些东西本来就很吸引人,比较感兴趣而已。” 顾渊笑笑:“对这些感兴趣的女孩子还挺难得的。”他说完,又想了想,“不过,对它们感兴趣的男孩子,我也见得少。” “看你的样子,你也很喜欢这些吗?” “嗯,喜欢,只是从前没人和我聊。我身边的人总说这是没所谓的话题,要么就拿它打趣,问我为什么不去学天文,干吗不努力往天文学家的路上走。”他嘆了口气,“其实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我当初为什么要去学海洋科学呢?” “海洋科学?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也没有,你觉得我现在很厉害吗?我现在的工作就和专业挺……也不算是挺,勉强有点对口吧。” 池渝闻言一个翻身坐到了他的身边:“厉害啊!” “并不厉害,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所处的领域不同而已。就像,你会的,我也不会。” “那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喜欢啊。”顾渊答得毫不犹豫,“毕竟,这个专业最相关的是大海。” “你这么喜欢海吗?” 顾渊长长舒了口气:“我小时候过得很不愉快,所有稍微好一些的记忆都与大海有关。当时,我甚至想过,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下船。”他顿了顿,“只可惜,后来我的养父不是海员了。离开待了半辈子的货船,没过几年,他就走了。” 他抿了抿嘴唇:“其实他本不该那样离开的。” 顾渊小时候是被拐带出国的,原本应该被卖到哪个地方换钱。然而人贩子在索马利亚被发现而遭到追捕。于是他也就在索马利亚被人贩子丢下。 他被丢在博培拉港口附近。当地并不安全,时常发生动盪。记忆中,那儿很晒,他没水也没吃食,经常是虚脱地趴在地上,皮肤也曾被地面烫伤溃烂。就这样,他度过了很长一段难挨的时间,那段时间里的经歷,也就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噩梦。 却还好遇到了养父,一个老实憨厚的鳏夫。 养父是个当了一辈子船员的老实人,却在后来。因为航船上的货物出了问题而被推去顶包,从而被航船开除。 但养父的这辈子都早奉献给大海了,离开大海他什么也不会。无奈之下,养父加入了一个组织,当了海盗。两年之后,良心不安,脱离出来,却再干不得其他的事情。 好在这个时候顾渊也长大了,不用再让养父为之操劳,偶尔还能拿些余钱回去补贴家用。 虽然,他拿回去的钱,养父除了日常必需的花费,其余的半分都没用过。养父日益消瘦下去,到了最后,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 兴许是已经将顾渊养大,养父见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于是了了执念,郁郁而终。 后来的顾渊,依照养父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和着泥土栽了棵树,就种在海边。那棵树很矮,也不挺拔,像是一个岣嵝着身子、眺望着大海,却永远无法再次靠近的人。 也是那时候,顾渊越发感觉到了不公平。 真是不公平啊。 明明不是真的,却没有人在乎。 明明是无辜的,却要寂寂死去。 池渝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就这么看着顾渊。 他依然是平静的模样,连眉头都没有皱起半分。 顾渊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不管说什么,面上都是不悲不喜、淡淡的样子,叫人看不清他真正的心情。 可看不到,不是感觉不到。 看是用眼睛,而感觉靠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准你留下来吗?”顾渊忽然望向她。 池渝看着顾渊慢慢坐起身子,双手撑在身侧,与她平视。
第23页 她问:“为什么?” 他看着她,眸色有些幽深。 也许很多人都说这个社会污浊,浑浑噩噩迷濛不清,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是过日子。的确,许多事情不去论个究竟,还要更轻松一些。 话是没多大错,就算有什么错,但许多人都是这么做的,当一件事情被大部分人所接受,错也就不成了错。 可那又怎么样呢?在此之外,总有一部分人在乎真相。 这也是他留她下来的原因。 池渝的眼睫一颤,心里没由来地打起了鼓。 顾渊应该不知道她的来由,可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却给她一种洞悉一切的感觉。 “你是为什么让我留下来?” 顾渊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作为大副,货运这一块他是主管,如果货运出了问题。即便他是真的毫不知情,可能也有人不会愿意信他。可他还是想要把事情弄清楚,真有什么事情,大不了担着,总比重复过去,还站在自己不喜的位置要好。 有时候想一想,他莫名会有些庆幸。还好来调查的人是池渝,不是资歷深厚的老鸟。否则,等到对方把所有事情摸清楚之后才摊在他的面前,他可能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始至终,他厌恶的在乎的这么多事,他全然不知。那种感觉恐怕真会很不好受。 “你……” “没什么。”顾渊挠了挠头,“今晚上情绪不对,随便说一说。” 事情发生之前,考虑得再多都不实际,还不如先做了,等到时候再看发生了些什么。左右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和预期,不论要发生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那么,剩下的也就不重要了。 池渝抿了抿嘴唇。 “明天就到下一个港口了,你待在这儿,别给我添乱。”顾渊若有所思似的,“对了,你在这儿住着,真的没被别人发现过吗?” “怎么了?”池渝忽然有些紧张。 “没什么,最近有一个叫孟坤的,我今天遇见他,看到他站在我房门前往里边看,我过去拍了他一下,他转过身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 “孟坤?”池渝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不一会儿就想了起来。 她虽然不认识那个人,但这个名字她可是熟得很。 比较这个人,在她的怀疑对象里排名很靠前。 “怎么不对劲?”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吧。”顾渊状似无意地耸耸肩,“没什么事就早点睡吧,时间也挺晚了。” 池渝虽然不知道顾渊到底什么意思,却也默默进屋子翻了以前的备份笔记,在那个名字上又多圈了一下。 在笔尖离开纸面的同时,她的眼睛也移到了「顾渊」这个名字上。 “顾渊……” 池渝看着这两个字,白纸黑墨,那个名字被映在她的眼睛里,轻轻一眨,就幻成了一个具体的人。作为记者,她的直觉从来很准,但在直觉之外,更重要的是证据。 到底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清,你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本性如此,还是演技精湛。她也不是圣人,直觉再准也不过是直觉,主观性极强,在这样的条件下,谁也没有办法一眼看透人性。 可这次,她有一种冲动。 她想信他,即便她对他并不是那么的知根知底,即便现在他的嫌疑依然很重。 2. 是装补货物的日子,有了上一次的经歷,池渝也知道,这一天会很忙。 她坐在小小的隔间里,对着笔记咬笔盖。拿了搜集的资料,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对着。只是没有手机到底不方便,她上船之前调查过出问题的具体时间。因为太过复杂,没有记在本子上,所以暂时也排查不了,现在看这些人,个个都越来越有嫌疑。 池渝在想问题的时候有咬笔的习惯,也被同事说了许多次,不卫生看上去也不成熟像小孩子。她也想改,可习惯性的动作往往是无意识做出来的,不是说改就能改得掉。 她在纸上认真地写写画画,把最近得到的信息排列出来,逐个逐个和纸上的记录对比,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更没发现,身侧不远处,顾渊抱着手臂靠着门已经站了很久了。 在她第五次忍不住咬笔的时候,顾渊嘆一口气,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把笔尾往嘴里送的动作。 “餵。” 池渝抬头,心惊的同时飞快地合上本子。 “你你……你怎么就回来了?今天这么快的吗?” “嗯,今天的事情比较少,动作快了一点儿,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拖拖。” 池渝尴尬地笑了笑,把本子往屁股底下塞了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渊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像是没看见她的动作,也没看见她藏起来的东西似的,拿出手机划了几下递过去。 “喏。” 池渝顿了一会儿,接过来。 她的确从靠岸起就在想问顾渊藉手机的事情,本打算等他忙完回来装作不经意问一问的。没想到,她还没开口,他就直接给了。 池渝望一眼手机,望一眼顾渊:“那我用了?”
第24页 顾渊皱眉:“就是让你用的啊,不然拿给你干吗?看童话故事?天还没黑呢。” 池渝眨了几下眼睛,抿了抿嘴唇,拿顾渊的手机发了条信息,在看见回復之后松了口气,删完信息就还给他。 而顾渊虽是站着的,倒也没往屏幕上看,反而侧过了身子。 池渝抬头,眼前的人虽然喜欢和人抬槓,但是很多时候都还挺绅士的。不管在什么地方,他对事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她说:“谢了。” 顾渊接过手机,放在指间转了两下:“我说,你要不要去配一部新的?” 池渝犹豫了一会儿:“方便吗?” 她问方不方便是怕麻烦顾渊,即便在船上与他打交道很多。但这也并不代表有多熟悉,更不代表他们就是可以任意麻烦对方的朋友关系。池渝对这些一向是很拎得清的。 然而顾渊的脑迴路显然和她不大一样。从来都嫌她麻烦,从来都不喜欢麻烦,可这一次,他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件麻烦事似的。 “还行吧,国外的手机买回国内也基本能用,只是注意一下网络制式就好。国外用得最多的那个制式,国内只有一个通信的网络还行,用流量会有些不方便、有点儿贵,但也不算麻烦。你买个便宜点的将就一下,回国再换就行。” “难道你没毕业没钱?”他瞥她一眼,“不过你妈妈在国外,找到她的话,即便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把你放到外边去流浪吧?” 还好池渝的记性不差,不然,就那些随口说说的话,她恐怕都要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编的。不过,就算她没忘,也还是觉得顾渊有点儿不可思议。 这个人,怎么能什么都记得呢? 要说他是因为信了她才能记住,那还不如说他是信了鬼。池渝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她留下来,却也知道,绝不可能是因为那些话。 “怎么了,到底去不去?” “去!”池渝一口应下,“对了,我要不要换那套衣服?” 顾渊斜了她一眼:“废话,不换的话你要给我惹多大乱子。” 池渝「哦」了一声:“那你不出去?” 顾渊闻言又斜了她一眼,看起来多嫌弃似的,微红的耳朵却泄露了他的几分侷促。 听见关门的轻响,忍了许久的池渝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有害羞的一面。 3. 即便是最便宜的手机和卡,池渝现在也是没钱支付的。于是弄完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发信息告诉朋友,而是先戳了戳顾渊的肩膀。 “你号码留给我一下?” 顾渊转身:“干什么?” “等我回国把钱还你。” 顾渊朝池渝摊开手,池渝很有觉悟地双手递上手机。 输完号码,顾渊将手机还给她,朝远方看看:“现在离开船还有时间,去走走?” 池渝有些惊讶,一句「带我吗」都到了嘴边。然而在开口之前,她仿佛预先看见了顾渊的嫌弃脸。于是一句多的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点头:“好的。”说完又补一句,“谢谢啊。” 却不料顾渊露出她先前预料的表情:“我说带你了吗?” 池渝:“啊?” 不带我?那你刚才问我是做什么? “算了算了,看你一脸想去得要死的样子,一起走吧。” 池渝:“……” 这个人啊,永远都有本事,把好好的气氛搅得尴尬又不和。 “走吧,去个近点的地方,哎,正好车来了,上去。” 顾渊拉着池渝,急急赶上那趟巴士。其实巴士很空,人也不多,只是离他们站的地方还有点儿距离。 司机大概是看见他们跑得匆忙。在他们上车之后,笑出一口大白牙:“donthurry, 顾渊礼貌地道了谢,转过头,看见池渝满脸都是「没听懂」。 于是他在与售票员买票的同时,沖她挑眉:“听不懂?” 池渝诚实地说:“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边的人说英语都有点口音,毕竟这不是他们的常用语言,反应不过来很正常。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很蒙,总觉得从他们的语调上听出了咖喱的味道。”他说,“不过这里的人大都淳朴热情,就算是第一次来觉得不习惯。但简单比画一下加上多说几遍,互相也能懂个意思。” 这里的巴士和国内的公交车不同,车身装着七彩炫光灯,音响声音开得很大,震得人耳朵疼。池渝看了一眼就移开,觉得有点眼晕。 “往后走走。”顾渊让她走在自己的前边。 然而池渝一个踉跄着差点儿跌倒,顾渊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手臂。 “司机开得挺快啊。”池渝刚刚站稳,又被颠了一下,“也挺勐的。” “当地都这样。”看着池渝落座之后,顾渊在她身边坐下,“就当是一次新奇体验吧。” 池渝点点头,望向窗外。 和观光巴士不同,这辆巴士走的线路不是景点区。但科伦坡的建筑风格和国内差别还是挺大的,池渝吹着风看着外边,之前因为过于炎热而生出来的躁意也消下去了几分。
第25页 “其实在这儿,没空调的巴士会有些难受。”顾渊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纸扇风,“这里离赤道还是挺近的。” 池渝喃喃念:“赤道,以前只在地理书上看见过。” 顾渊笑了笑,大概是因为太热又没喝水,有些干,他舔了舔嘴唇。 “前几天你不是还路过它了吗?” “是哦……”池渝忽然有点儿兴奋,但很快又想到什么,“对了,你刚才给我办手机,为什么一直对那个售货员摇头?” “国家之间的差异吧。”顾渊说,“在这里,摇头和点头的含义与中国是相反的,摇头表示是,而点头代表不是。” 见池渝感兴趣,他继续跟她简单讲了些当地不同的习俗,池渝听得啧啧称奇。 有风从外边吹来,干干热热,却也舒爽。 池渝侧过头来,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头髮拨回耳后:“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很多。”顾渊直视着前方,“可我不像那些旅者,我去过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去过,没在哪儿多做过停留。跑了这么久,我待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在船上,看得最多的也还是大海。对我而言,不管身处大西洋还是孟加拉湾,我看见的景色都是一样的。蓝、波浪、云,还有海鸟。” 车子转了个弯,阳光从这边洒进来,顾渊转头,想去拉车边的帘子,正好对上池渝的目光。她看人很专注,不管是聊天还是倾听,都很专注。 这样的专注让人很舒服。 顾渊愣了一瞬,立刻移开了视线。除非必要,比如在船上颁布命令和与船员们商议事情。否则,一般情况下,他并不喜欢和人对视。 大概还是小时候的经歷所致,他总觉得,会在别人的眼睛里看见看垃圾的眼神,即便这些已经过去很久了。 有人说,小时候的可怕经歷,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不论那个人日后变得有多强大。 有人不信,觉得夸张,可经歷过的人会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把帘子拉一下,有点晒。”顾渊说。 而池渝乖乖转身去拉帘子。 他看了她一阵,又在她转回来的时候移开目光:“我来得最多的,应该就是科伦坡了。因为我们在这儿的休息时间比较充足。我闲不住,就想到处走走,所以也比较熟悉。” 池渝刚刚准备说什么,却在开口的瞬间又闭上,屏住唿吸。 与此同时,顾渊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两人同时把视线移向身侧不远处,又同时移回来。 “这边的人,体味比较重。”顾渊凑近池渝,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而池渝点点头,一脸「我已经知道了」的表情。 “不过我们下一站就下了。” 巴士又一个拐弯,有风从那个方向吹来。 两人同时屏住唿吸,又在对视的时候相互笑了笑。 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微妙。 4. 等到下车的时候,池渝满心都是「得救了」的感觉。 “其实我觉得你挺让人意外的。”顾渊打量她几眼。 池渝缓过来了气:“怎么?”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虚虚柔柔的,智商也不怎么行,还担心留着你会出什么意外。但是,你的表现挺让人吃惊的。还有这个,第一次坐这巴士的时候,我都有些不适,可你居然也没什么感觉似的。” 池渝不知道自己是该反驳还是该感谢,只能干笑两声:“其实我觉得你也挺让人意外的。” “哦?”“意外的幽默。” 意识到自己被讽刺了,顾渊也没有别的反应:“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我,就像你现在无意识表露出来的一样。” 池渝微愣,总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别有意思,可具体的意思是什么,她又有些想不分明。 顾渊并没有接着之前的话说下去,反而向她指了指前边:“这儿是加勒菲斯广场,从这里到我想带你去的地方,走路大概是二十分钟。走过去就是贝拉湖,那边还有一座水中庙,不过庙里没什么好去的,坐在湖边看看鸟儿就行。” “看湖?”池渝有些疑惑,“你不是每天都在看海吗?为什么坐车跑过来看湖?” “湖和海能一样吗?就算是海面,不同海域的海,也都不一样。” 可你刚才明明说,不管在哪片海域上,你看见的风景都是一样的。池渝腹诽。 “你在心里骂我?” 池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最好是没有,我告诉你,你想什么我都知道。”顾渊戳着她的额头,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毕竟,大多数时间,那些东西都已经写在你的脸上了,笨蛋。 池渝:“……” 好的,看在他给她买了手机和卡的份上,她就不反驳了,勉强信他有读心术吧。 还有,也勉强不说他善变。 “对了,你刚才说,可以试着信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叫你把你的表层意识和潜意识结合一下的意思。”顾渊说得理所当然,“其实你已经很相信我了,为什么硬要强迫自己继续保持对我的怀疑?虽然我并不是那么在意,但偶尔感觉到,还是让人挺不舒服的。”
第26页 “哪能呢?我特别信你啊。”池渝摆出满脸的认真,“你看,你人这么好,我怎么能不信你呢?” 顾渊看向她,几秒之后,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就把她的脸往另一边转。 “演得真假。” 说完,他转身就走,动作潇洒又流畅。 “跟着点儿,没钱没亲友可怜巴巴独自寻母的穷苦同学。不然丢了没人找你。” 顾渊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池渝就是在里边听出了赌气的味道。 池渝揉了揉下巴,那儿被捏得有些疼,这让她不禁想起上一回被他弹脑门的场景。她嘟囔一声,手劲儿真大。 可嘟囔完之后,池渝的心又不自觉沉了下来。 顾渊并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人。 池渝想,他或许真的知道了一些东西,只是不确定他知道了多少。 这段路,两个人是沉默着走完的。 不同于来时的轻松,这个当下,他们的心里好像都压了什么东西。 顾渊不知道池渝在想什么,只是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对自己而言不怎么重要的人如何看自己。但现在的池渝,于他,可能已经不在那个「不怎么样」的位置了。 可如果不在那儿,又能在哪儿呢? 顾渊不懂,也懒得多想,只是一个人憋着气走在前边。 贝拉湖水很是清澈,水中有白鹭,或站或飞,旋在倒映着树影的湖面上,偶有微风吹来,让人感觉舒服又放松。 可池渝却是第一时间捂紧了自己的手机,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渊余光一瞥:“那是白鹭。” “我知道啊。” “你觉得,它能抓走你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你怎么不担心它抓走你的脑子?” 池渝小声嘟囔:“你不是说我脑子已经被抓走了吗?” “你说什么?” 池渝忍了忍,没有和他吵。 顾渊大概也觉得无趣,不再和她呛声。 有一个老伯走过来,他的背有些驼,个子也不高,和人讲话都要很费力地抬起头,或许是因为如此,他额头上的皱纹看起来很深。 “tosail?sightseeing?” 依然是带着咖喱味的英语,但因为老伯说得比较慢,池渝倒也听懂了。顺着老伯的话看向湖面,果然,那里停着几驾小船,看起来是观光用的。 也许这种小活动对于别人而言还算有吸引力,可顾渊是真正的远洋货船上的大副,常年漂在海上,这种小活动,他大概看都不会看吧? 却没想到顾渊顿了一下,眼睫微微颤抖,像是在那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微微弯了身子,视线与老伯持平:“that「thisn.” 池渝有些微愣,扯了扯顾渊的衣角:“我们什么时候打算去坐船了?” 顾渊直起身子,眼神都懒得分给她一个,语气也不同于和老伯说话时的谦和有礼,反而带上几分不耐。 他说:“现在。”然后又问,“有意见?” “没有没有,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池渝侧身弯下腰,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什么怪动作。”顾渊顺手拉住她的袖子,扯着她就跟在了老伯身后。 那个老伯走路不快,却有些急,大概是怕自己走得慢了,他们就要反悔。 然后池渝听见一句熟悉的话,是他们上巴士的时候,巴士司机对他们说的那句。 “donthurry, 不必着急,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好。真要说起来,大概就是,把从不认识的人那里接受到的善意,再转送给另一个不认识的人。 明明是一个脾气差到不行连好好交流都费力的人,却也正是和他在一起,池渝好像总能感受到一些惊喜,总能看到她喜欢的世界。 5. “干什么,笑得像个智障一样?”顾渊松开扯住她袖子的手,“你别真是大脑被白鹭叼走了吧?喂,回个魂,穿上救生衣上船了。” “哦。” 池渝接过救生衣,在上边看见了「madeinchina」的字样。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刚刚收回去的被他评价为「智障一样」的笑容又冒出来。 “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这时候,他们已经坐上了船,顾渊简单地拒绝了老伯载他们,接过木桨,慢慢把船推离了岸。 池渝说得开心:“大学时候,我和朋友去古镇玩,就是江西瑶里,那边有一条小溪,溪里有许多破碎的瓷片,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边角都被水流打磨得圆滑了。我听当地的爷爷说,这些瓷片,很多都是古瓷,以前有一个外地人捡到过一个完整的碗,最后鑑定出来是清朝时候的,卖了不少钱。” 也不知道是看她说得津津有味于是产生了兴趣,还是不想打断她的兴味,顾渊顺着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啊,我和那个朋友听了,特别动心。于是我们把七天的行程花了四天在摸瓷片上,到了最后一天,居然真的摸出一个完整的碗!”她说着,眉头都挑起来,“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见碗底的「madeinchina」,当时我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绝望。不过,后来我还是把那个碗带了回来,放在家里养多肉。”
第27页 “嗯,挺不浪费的。” 池渝笑得开心:“对啊,否则那四天不是白花了?不过也还好,那个碗养多肉挺好看的,等以后回去,我发照片给你啊。” 顾渊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假假的样子,小虎牙一闪而过。 他说:“好。” 又见面了,小虎牙君。池渝在心里偷偷问好。 下次再见,可能又要等一段时间了吧? 说起来,顾渊的性格真是有些奇怪,一点就炸,不点也炸。可是,就算炸了,一哄就能好;不哄,一会儿也能自己好。 最开始以为难以交流的人,熟悉之后,却是意外的有趣。 小船儿打着旋儿在湖面上转,悠悠然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池渝。”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 “不是啊,到底也活了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没有烦心事。”池渝眨眨眼,“只是运气好,糟糕的事情遇见得比较少,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很多都记不久。” 她想了想。 “不过偶尔也会有很烦的时候,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堆积到了一起。然后整个人忽然爆发,就很委屈很不舒服,像是被外人看不见的黑色团雾包裹住。那种时候,即便努力放空自己,想要得到安静,也总会忍不住生出活着真没意思的想法,如果低头一看,鞋带还碰巧开了……”她做出绝望的表情,“那真会觉得天啊死了算了。” 池渝说完,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带,很不巧,还真开了。 顾渊顺着她的目光一起低头,瞬间笑了开来。 “喏,现在打算怎么办?”他促狭地眨了眨眼,“死了算了?” 池渝一愣,不自觉地盯住他的小虎牙。 还以为下次见面要等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 这些天,她好像每天都能看见不一样的顾渊,而这个人给她留下的最初印象,也随着她看见他的模样越来越多而发生了改变。 “做什么不说话?” 池渝快速回神:“没什么。” 顾渊冲着她的鞋带努努嘴:“不系好等着摔死吗?还是在等我给你系?” 池渝满头冷汗,心道,不敢麻烦您。接着马上弯腰系起了鞋带。 顾渊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然后摸摸自己的下巴:“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池渝很快恢復如常,调皮地眨眼:“没什么。我现在又没有心情不好,周围的景色这么可爱,这个世界这么可爱,我也这么可爱,才不能死。” 顾渊环着手臂歪歪头,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道:“喂,你哪儿可爱了?” 池渝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那我不算。” 顾渊挑了一下眉尾,湖面的微风吹乱了他的刘海,有几丝纠在一起,挡了他的眉眼。 “不过不管客观事实如何,在我的心里,我还是最可爱的。” 闻言不语,大概是被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顾渊揉了揉,一边揉一边低着头有些无奈地笑,原本浅浅的梨窝也变得深了起来。 她心底一动:“你怎么笑起来和个弟弟似的?” 顾渊的笑容忽然消失。 而池渝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开心地挠挠他的下巴:“喂,那我不可爱,你可爱,这样行不行?” 顾渊一把打掉了她的手,脸也再度板了起来:“池渝,我看你是活腻了。” “干吗又这么严肃啊……” 顾渊懒得理她,只是执桨一下一下划着名水。 水波推着小船前行,池渝忽然想起来,上次他似乎和她说过,跑完这一趟,他就是船长了。 池渝不知道,这趟航程结束之后,他们还会不会有交集;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能不能再见面。但能当上船长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厉害,能够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得到认可,真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 可惜,这个祝贺,提前不好,不分情境也不好。 看来她是送不了这个祝贺了。 “顾渊。” “干吗?”他依然板着脸,这个人经常是大写的不开心。 “我其实不是学生。” 池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无端端生出这样的冲动,想要和他说出自己的身份。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份冲动的起源是因为她想和他靠近一些。而要靠近,就应该少些欺骗,就应该真诚一些。 可她刚刚说完就后悔了。 这份冲动太过私人,而她现在是有公务在身的。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她的心理活动,池渝只看见顾渊执桨的手一顿,随即望过来。她抿了抿嘴唇,有那么一瞬间的怔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顾渊只看她一眼就转开头。 “哦。”“哦?” “没准备好,说什么说。” 池渝有些意外:“什么?” “我说,这次就算了,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他的反应让池渝的心有些沉:“你果然知道了一些什么,对吧?” “嗯。”
第28页 顾渊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多说,而池渝也没有追问下去。 即便,她是真的很想问他:你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了多少呢? “其实你不用担心,不管我知道了什么,对你而言都没有多大影响。而你瞒住的那些,也不用再提。”他说,“你可以继续你的寻找,我也继续我的航海,大家在纱布后面,把自己该办的事情给办了,这不很好吗?” 他说得平静,池渝却隐约感觉到他有几分赌气。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瞒着你?” “不喜欢。”向来不爱说实话的人难得坦诚一次,他答得很快,“可是能理解。我又不麻木,当然会对一些事情有感觉和喜恶,可这个也影响不大。所以,我的不喜欢,也不是很重要。” 这句话让池渝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低了低头,反倒是顾渊又看她一眼,然后伸个懒腰。 “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吧。”他说,“对了,你刚刚拿到手机,还没和你那个朋友发消息告诉他吧?” 看顾渊的意思,似乎前面的话题就这样过去了。 也许有些东西,如果一开始就没打算全说清楚的话,真是不该提的。 也许有些冲动,再蠢蠢欲动,也要强行按捺,否则只能徒添郁闷。 “哦,我刚刚发了个信息,他可能没看见,还没回。”池渝闷闷道。 顾渊并没有接这句话,只是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说完,他便开始把小船往岸边划。 池渝没话找话:“你以前划过这样的小木船吗?” “没有,但这个不难。”他勾了勾嘴角,“反正,只要是船,对于我而言就都不难。”他像在回忆,“我小时候是在船上长大的,其实最开始完全不适应,海风很大,船在风浪里摇摇晃晃,吃了晕船药也还是头疼。可我适应得很快,连我养父都说,我很难得。” 池渝几乎被他话里的小得意给逗笑了,可下一秒,她就捕捉到一个词:养父。 为什么是养父? 池渝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可她很快把这个疑惑压了下去。很多东西都是不好问的,尤其,这些还关于家庭。 “这么厉害啊?” 顾渊笑了笑,答得理所当然:“我从小就立誓要当船长。” 他说得不错,在这个年纪要当上船长,真是很难的。 他也不是不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是密封的箱子,外边的纸条贴着「註定」,打开,里边装着的,却都是「不确定」。 那些箱子,是命运的安排,是投放在在一片平顺下的意料之外。 可是,他大概没有想到,「当上船长」这一件,也是装在箱子里的事情。 【第六章】所以,你能抱抱我吗? 1. 池渝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只是,这一次,她想的不是自己调查的事情,而是顾渊。 那天他带她下船熘了一圈,虽然在湖上划船的时候对话有些小不愉快,但总体并没有什么问题。而顾渊虽然偶尔幼稚,却也不是真幼稚的人,他对那个似乎并没有多在意。 然而,在回来的路上,大概是差点遇见船上的人,她没反应过来,倒是顾渊一愣,拉着人就躲在了树后。 而躲完之后,顾渊的脸立马就黑了。 池渝想的,就是顾渊黑脸的原因。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要说是差点儿撞上熟人,但他们也躲过了,那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啊。 池渝百思不解,最后下的结论是,顾渊啊,大概就是读不懂的,他的想法才真是海里的针,用潜水艇也捞不着看不见。 算了算了。 而与此同时,顾渊也在郁闷。 那天遇见船员,他下意识拉着池渝躲起来,过程里他不小心撞到了膝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而池渝居然笑他像小孩子。躲完之后,他发现,明明是这个女人的问题,怎么搞得像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反应过来以后,再联繫着她对他提防的态度,他的心情一下子又不好起来。 不管是谁,被怀疑成自己所鄙夷的那种人,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波动的。 顾渊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面色依然是平静的,偶尔有路过的船员和他打招唿,他也能回应几声,顺便看着哪里有差漏,下个命令。单看外表,他依然是那个冷淡严肃的大副。 然而,在冷淡严肃的表象下,顾渊装着满心的烦躁。 对啊,池渝这个人,明明就很麻烦,为什么他要带她下船晃,他是吃饱了撑的吗?怕她无聊憋闷?他真该让她在那个小屋子里憋死算了。 可他的别扭,只维持到第四天。 在穿过曼德海峡的时候,他找到池渝,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马上要到红海了,接下来的航程需要全程戒备,我可能不会在船舱里,你自己机灵点儿,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要出门。” “为什么?” 顾渊没有回答她,可是当晚航线偏移之后,池渝便知道了,也终于知道在上一个港口停泊时,船上补充上来那么多武装力量,甚至还请了几个带枪的当地保安的原因。 夜里的海面时常有雾,很浓很稠,像是浸湿了的棉花,池渝不知道现在的可见度是多少,可从船舱里的圆形窗口看出去。除了海里点点昏黄的灯光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可即便看不见,通过外边的声音,她也大概能够判断出来发生了些什么。
第29页 这儿离苏伊士运河不远,而这块地方的海势极其复杂,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简而言之,这块地方有海盗。 这一夜的风有些大,浪也起得高,航船整体都有些晃,让人颠簸得难受。现在是凌晨五点,海员们原本应该都还处于深度睡眠的时间,可他们今天却格外警醒地全体集中戒备。 浓雾里,池渝不大看得清具体,忽然被掷上窗口的钩子吓了一跳。 原来一艘快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了过来,海盗正往船上抛钩子,钩子后面是极粗的麻绳,两根揉成了一根,有成人小臂粗细,单是看起来都重得厉害,而那个铁钩子更是不轻,砸在坚固的船身上钝声一响,像是发出的指令一般,只听见接二连三相似的钝声响起。 池渝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她将自己紧紧团在一起躲在黑暗的角落,明明海盗还在外面,而且船员们已经在有所防御抵抗,她却死死盯着那扇窄窄的舱门。仿佛下一秒就有面目狰狞的海盗从那里破门而入。 2. 这场动静很大,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歇。 时近破晓,海平线处泛起灿金色,底下喧嚣的快艇稍微停了下来。可也只是停了而已,它们依然盘在雾里没有离开。 舱门一响,吓得池渝一哆嗦。 是顾渊走了进来,从来整洁的白色制服变得又灰又皱,袖口处有斑斑血污。他一进来就直直坐到床边,拉开抽屉拿出碘酒撸起袖子就擦,动作毫不温柔,池渝看着那块本就骇人的伤口被他擦得更严重了似的,心里直直一紧。 “那边柜子的第二层,帮我拿个绷带。” 池渝闻言立刻拿了过来:“我帮你包吧?” 顾渊把手伸过去,一刻不停地又开始擦另一处伤口:“行,动作快点。” “那些海盗解决了吗?” “没有,我刚才联繫了海警,可附近有信号干扰,联繫过程中有点意外,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到。”他说着,大概因为太急,擦药的时候棉签棍不小心戳到了伤口。 顾渊没忍住倒吸了口冷气,却也没有停下,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擦。 池渝看着被他戳到又开始流血的伤口,莫名觉得很疼。 “你动作……” 顾渊一把截断:“你动作快点。” 池渝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憋回来,加快了包扎的动作,却也小心着怕再弄疼他。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顾渊是真的着急,一把扯过来纱布,几下就给自己捆上。 绑好之后,也不管纱布上渗出来多少血,径直就往外走。 他的步子很快,走路却有些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顾渊平日里不管怎样,看起来都是板正严谨的。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背从来都不会塌下去一点儿。 池渝在后面皱了眉头,却来不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小心」和「注意」都是多余的话,叫停他反而耽误他的时间。 也就是这时,外边的动静又大了起来。 糟糕的消息传来:在海警到来之前,海盗们的援助先来了。 池渝扒在窗口,努力想看清楚外边,可浓雾满满的海面上能见度实在太低,视觉与听觉上感应的不对等加深了她的紧张。说实话,在上来航船之前,她做过许多功课,也做好了许多准备,却完全没考虑过在和平还会有这种情况。 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嘴唇也抿得发白,成了一条直线。 虽然作为记者,她做好了见识人世间丑陋的一面,可在一直待在安逸的地方。即便见到了黑暗和丑恶也都是人心作祟,眼下这种情况,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也曾看见枪战片看得津津有味,觉得紧张刺激。可真正置身其中,却连心脏都仿佛被抓在了别人的手里。 她能闻到血腥味,能听到枪弹声,却看不见外边发生的一切。 就算平时再怎么紧张冷静,池渝也不过就是个入行不久的小记者,也不过是个女孩子。 现在,她真的害怕了。 而她的紧张害怕,在听见上方船甲几声几近悽厉的尖叫和重物落水的声音之后,几乎是到达了顶点。尤其是下一秒,她意识到那声音是被枪打中落水的人之后,她忍不住双手捂紧嘴巴。虽然,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抑制住喉咙里那声短促的尖叫。 在一段长时间的深唿吸和飙着泪的崩溃之后,她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再糟糕也不过如此,也许这混乱的时候,她可以做些什么。 池渝眼睛一亮,随即换上衣服拿起帽子,把帽檐压得很低,趁着混乱走了出去。 在跨出舱门之前,她没有想过后果;在事情结束之后,她也有过后怕。 可所有人都在努力,她实在躲得不安心,哪怕她并不算他们中的一员。 虽然,顾渊在事后说过她万一出了意外,那就是在给他们添乱,她也认同他的那句话,可至少在事情发生的那个当下,很多事情都是真的来不及思考。比如这种不知道怎么生出来、乱七八糟的责任感。 池渝猫着腰在台阶上远远看向顶部的甲板,顾渊和船长站在那儿指挥,子弹划破了浓雾,由下直直射上来。地上混乱不堪,到处都是血迹,甲板上已经有人倒下。
第30页 她不知道那些倒下的人还能不能站起来,只觉得,在这样的场景里还能站着的人。除了经验和实力之外,真是需要一定运气的。可池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运气。 但有没有都赌一把吧,不然万一这艘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也躲不过去。 她猫着腰朝着记忆中的地方摸去,果然找到一个灭火器,接着走到顾渊身边。顾渊在指挥之余回头看她一眼,额发上沾了血汗,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震惊之余带了怒气:“你出来干什么?” 平时添麻烦就算了,这种时候也不知道安生吗? 顾渊看了一眼她抱着的灭火器:“做什么?你想从这儿往下喷?你以为喷得到?” 池渝也不废话:“你们这儿有哪里可以烤火?或者只要能加温都行。” 顾渊心烦意乱一指,明明生气她胡乱行动,不想再搭理她,却还是操着不耐烦的语气对她说:“你自己小心点,别死在这儿了。” 这些日子,池渝已经练就了一个本事,就是能够从他的话里剔除其他,只听见关于关心的那部分。 “好。” 她说完,头也不回就往顾渊指的那个方向跑。 而顾渊只看她一眼就转回来,完全没受到影响似的,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即便受了伤动作也依旧利索。 过了一会儿,池渝跑回来,手上拿着的是用衣服裹住的灭火器。灭火器的外漆有一块被烤黑了,压力表也已经到了危险的黄色区域,压力过高,是很易燃易爆的。 看她的样子,怀里的灭火器似乎有些烫。 她问得直接:“你枪法怎么样?” “一般,没练过,也打得不多。” “这个丢下去,你能打中吗?” 顾渊顿了顿,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惊讶,却很快做出判断。 “不确定,不过能不能都试试吧。” 3. 都说默契需要培养,而那个程度,他们按理也还达不到。可这个时候,两个人配合得几近完美,竟是一句多的话也不需要说。 只是,出现了一点意外。 就在池渝准备把怀里东西丢下去的时候,顾渊被流弹击中,左臂中枪,他闷哼一声,退后两步,疼得痉挛,右手也有些发抖。这种情况下边,怕是打不准。 可他也不犹豫,立刻回身喊过来一个保镖样铁塔般的男人,把枪递给他,然后飞快说了几句话。 顾渊的口语很好,因为说得太快,池渝没有全部听清,只大概知道是在和那个人说明情况,大概是——“她会把东西往那个方向丢,你等会儿就朝着被丢出去的这东西开枪,尽量瞄准,离他们越近越好”之类的意思。 那人也不多话,接过枪便向顾渊指的方向瞄着。 而池渝见状,用力抛出灭火器,与此同时,心也提了起来。 短短的几秒钟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池渝甚至觉得自己能看清楚子弹的轨迹,能看见它是怎样一分一分向前—— “嘭!” 巨响之后,一时间火光四溅,池渝几乎是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软了双腿瘫在地上,也因此没有看见下边情况如何。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屏住唿吸那么久。 所以……成功了? 池渝低着头喘气,只是,刚刚放松下来,很快又警觉地环顾四周。从刚才到现在,每个人都在全心对抗下边的海盗,也许大家都没有这个空来注意周遭是不是多了谁少了谁。但她这么一上来,要说完全不被发现怕是没有可能。 很明显,顾渊和她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用右手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稍微退后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回去。” 她的想法也传达到了,于是不再坚持,趁着这边的人低头观察下边情况,站起来低着头就往下边走,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道打量的目光。 孟坤。 闷头走到屋里、关上了门,池渝终于再绷不住,脑子「嗡」的一下炸了,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几步路都再走不了,软了骨头似的瘫在顾渊的床上。 刚才那个爆炸,那么大的威力,底下的人就算跳船也来不及。所以,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人死了的,就像倒在船甲上的那几个海员一样。 池渝把脸闷在被子里,没有氧气的感觉很难受,可她不想动。其实说起来算是被逼无奈,处在这样的境地,没有人有更好的选择。 可一想到刚才距离死亡那么近,身边有人死了,对面有人死了,有人因为她死了,她还是不舒服。不是后悔的那种不舒服,而是感觉心理上有一个坎儿。 杀了人的坎儿。 她也不是什么看着童话、对什么都接受无能的小孩子,这样的事情,她或许不用很久也能自我疏解。 然而,现在这个当下,她过不去。 憋到实在受不了了,池渝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她不太敢闭眼睛,总觉得一闭上就能看见那场爆炸。 继而,看见自己想像中血肉模煳的一片。 4. 随着海警的到来,这场纷乱很快平息。 因为航船受损严重,人员也有伤亡,顾渊他们无奈只能在柏培拉港口暂做停留。
第31页 顾渊下船处理完了伤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找池渝。 这个女孩子时刻都在让他惊讶,她真的很特别。 她可爱也灵动,理智也冷静,有坚持却从来不会挂在嘴上。 不过,也正是这种不故意、不抖机灵。才让和她在一起的人感觉轻松自在,也才让顾渊愿意靠近她。 只是,现在,她蜷在他的床上,汗湿了额发,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噩梦,真是一个熟悉的词。 顾渊转身锁门,走近了她一些。他不喜欢与人对视,大概是小时候厌恶的眼神看得太多,留下了后遗症,这份阴影实在深厚,年岁又太久,抹不掉,就算是长大了也没有办法。 也正因如此,顾渊几乎没有好好正面看过池渝。 池渝的皮肤很细很白,平日里很有活力,会透出淡淡的粉色。但在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会显得有些病态。尤其是这几天,她眼底有一圈乌色,脸上和嘴唇也因为干燥而有些脱皮。 “喂,池渝。”他喊,“醒醒。” 与此同时,顾渊想起上一次自己做噩梦时,她叫醒自己的情形。其实就他而言,被人发现自己软弱的一面,真是很尴尬的。 可是从噩梦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却也实在有一种被解救的感觉。 他又推了她一把:“醒醒,别睡了,醒一醒。” 池渝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濛,声音也含含煳煳:“顾渊?” 他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嗯。” 她捶了捶额头:“我做噩梦了。” “看出来了。” 看她一脸头疼的样子,顾渊嘆了口气,坐在床边,用没伤的那只手给她按摩太阳穴。 “这个梦好可怕,我不想再做了,真的很可怕……” 他的指尖有茧,力道却很轻。池渝舒服得哼了一声,刚想再闭上眼睛,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勐地又睁开。 “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顾渊懒懒散散:“嗯,没死。” 声音里满是疲惫。 池渝望了一眼他的左臂。顾渊没有穿外套,只是简单地套着短袖衬衣,厚厚的纱布十分显眼。 “严不严重?” “还行,子弹没留在里边,就着肌肉层擦过去了。”顾渊说着,声音低下去几分,“我这个不算什么,但有人很严重,没救过来。” 池渝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虽然我和这一批船员交流不多,但到底是身边的人……”他像是说不下去,嘆了口气,“或许是命吧,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谁都要回去。只是这么年轻就走,实在很可惜。” 顾渊这么说,像是看得开,池渝却读出来里边的情绪。这些话,他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在安慰自己。 她垂下眼睛,重重嘆了一声。 “顾渊。”池渝望着他,试图转移话题,“我刚才做了噩梦,现在还有些害怕。” 顾渊望她:“嗯?” “所以,你能抱抱我吗?” 闻言,顾渊先是愣了下,然后低了眼帘,忽然笑了。 “好。”说完,他直直抱了上去。 和上次隔着棉被的感觉不同,顾渊才发现池渝居然是这么瘦,瘦得单手也能将她抱个满怀。 不过,说起来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却像能解乏似的。似乎,那些烦恼和无力,轻而易举就被这个拥抱所溶解,继而消失了。 顾渊又怎可能看不出,这个拥抱,其实是她想给他安慰? 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心也慢慢松了一些。他忽然唤了一声:“池渝。” 然后就听见身侧传来轻轻一个声音。 “怎么了?” 顾渊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说谢谢太刻意,就像是戳穿了哪层不该戳穿的东西。可除了谢谢之外,说别的似乎也不合适。 “没什么,叫叫你。” “这样吗?”池渝像是轻轻笑了一下,“顾渊。” “嗯?” 池渝带着点点得逞的小得意:“哎呀呀,一下忘记想说什么了。” 顾渊再度愣了愣,颊边的梨窝慢慢变得深了起来:“报復心这么强?” “这哪能叫报復?就是想叫叫你嘛。”她说着,回应他似的,也环住他的腰身,“对了!我刚才好像想说,今天辛苦了。虽然上次没承认,不过你超厉害。” 终于可以合理地说出这两个字。 顾渊微微转了头:“谢谢。” 顾渊说话时的热气弄得她的耳朵有些痒,池渝下意识转了头,接着便感觉脸颊上蹭过一个柔软的东西。 明明只是一个安慰的拥抱,却在此时忽然变了味道。 在非情侣的关系里,这种气氛总是有点尴尬的。 “那个……”池渝干咳一声,“我好像不害怕了。” 他从善如流地放开了她,表情依旧是淡定的,耳朵却在慢慢变红。 “今天这么累了,你先休息吧,之前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了。”池渝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像是故意在打破之前的氛围,“我进去了。”
第32页 顾渊低着头:“嗯。” “对了……”池渝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海运这么危险的吗?” “都一样。” 顾渊很快调整过来,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半分异常。 池渝疑惑:“什么都一样?” “你……”顾渊顿了一下,到底没说明,“你的职业不危险吗?” 池渝咳了一声:“我们其实还好,挺有保障的。” “保障?”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怪异,“那是你遇见的人都挺善良,比如我。不然,在你刚上船的时候就被人扔下去餵鲨鱼了,还谈什么保障。” 池渝走回来,忽然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受伤的手臂。 她的力道很轻,但顾渊还是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她轻一挑眉,有些俏皮似的,“你信不信,就算你把我扔海里餵鲨鱼,我的鬼魂也能附在这船上,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已经大概知道了对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说话也放肆了许多,彼此心中有底,便是不用说明也都知晓了。 闻言,顾渊望着她,好半天才轻笑了一声。 “嗯,我知道。所以为了我的船不闹鬼,我也不会丢你去餵鲨鱼。” 【第七章】你也真是很像蜻蜓队长。 1. 从开始到现在,池渝其实给了顾渊很多惊喜。 也因为这些惊喜,所以,即便他仍觉得她是个麻烦,也愿意护着她。 那次混乱的确给航船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人员因此有所变动,船长也受了重伤,在柏培拉就下了船。 池渝本以为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觉得可能要终止这次行程了,却没想到,他们不过修整两天就继续上路了,航船也暂时交由顾渊管理。 他的担子瞬时变得更重,每天的事情也更多了起来。 池渝就海盗的事情问过顾渊,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他说:“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情,在这片海域,很正常。”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哦,对你来说,是不正常。” 可那又怎么样呢?当混乱被习以为常,那么平静便成了一种惊喜。换句话说,压在池渝心里的那块关乎人命的石头,这里的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在意。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是残忍的,它不会因为你的停止而停止,也不会因为你的疲累而松缓。大部分的人都还要生活,哪有时间来管别人的死活和难过。 “还在害怕?”顾渊弯下身子撑着膝盖,靠近了池渝一些,“要不要抱抱你?” 池渝警觉地抬起头,用食指戳着顾渊的额头就把他推远。 “丑拒。” 这件事之后,顾渊像是个受了气的包子,硬生生和她冷战两天。 十分幼稚,一点儿不精英!嗯,和他因为受伤而变得笨拙的动作在气质上有点儿符合。 偶尔,池渝想到这样的顾渊,就能偷笑出声。 这天,池渝在房间里写东西,而顾渊照常来给她送晚饭,却不似往常那样放下就走,反而坐到了她的身侧。 池渝下意识就想逗逗他。 在发现他的性格不如表象之后,她好像越来越喜欢逗他了。 但是,顾渊却比她先开了口:“刚才吃饭,孟坤过来和我搭话。” 池渝的笑容一凛:“孟坤?” 她把目光移向手里的本子,那上边正好写着这个名字,十分显眼,边上的注释也是最多的。那是一个船员的名字,他的长相普通,却有一点十分有辨识度—— 那个孟坤,他的右脸处有一道刀疤。 她没想挡,顾渊却也没有去看。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即便只需要一个撇头就能看见。但在得到对方的许可之前,绝不会有所逾越。 池渝追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 池渝正等着他把话说完,顾渊却忽然一扭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池渝一蒙:“……” 这难道不是个正经的时刻吗? “告诉你也行。”顾渊又道,“作为交换,我说完之后,问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池渝眨眨眼:“行啊。” 心里却想,你要问我,我没意见,可我没答应我会回答,更没答应我不会说谎。记者这一行,从来都是很狡猾的。 而顾渊低着头,开始回忆方才的情况—— 晚饭时间,孟坤忽然凑过来:“大副,就我们碰上海盗那天,给大副出主意递东西的兄弟,是谁啊?竟然能想到拿灭火器当炸弹,脑子怪好使啊!” 顾渊装作很努力地想了想,摇头:“没注意,当时那种情况,谁知道是谁。” “没注意?大副这可不对吧,那样一个出了大力气的兄弟,不该给颁个军功章啥的?” “你说得在理。”顾渊点点头,杯子一放,扫视了一圈,“是谁出的主意,出来认领一下,下个月工资翻倍。” 一时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不约而同一起举手:“我!我我我!”
第33页 可都是打闹的语气,没几个认真的。 顾渊扫视一周,遗憾似的:“看来是真不好找啊。” 孟坤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似的,却被顾渊截断。 “在柏培拉我们下去了一批兄弟,当时枪弹那么足,站我身边的好几个人都受伤挺重,说不定他在疗养的那一批里。等这趟跑完了,我再好好找找,做了事的人可不能没奖励,对吧?” 说完,他端起杯子,有意无意地瞥了孟坤一眼:“当然,这个奖励的前提是做的事是好事。” 2. 顾渊没把所有都说出来,但池渝想知道的,他没有半点儿隐瞒。 她问:“所以,他是不是发现我了?” 顾渊沉吟了一会儿:“可能性很大。孟坤其实不是专业海员出身,可他在这儿许久了,每块地方都熟悉,做事也利索,算是一个资歷颇深的老员工。只是,船运的核心部分,在我来了之后,就一直没让他再去接触。大概是直觉,我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 池渝愣了愣:“不对劲?那你为什么不请示上级开除他?” “我并不一定就是对的。单单因为一个人的直觉而否定另一个人,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顾渊双手十指交握,“所以,你来之前,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他。” 他忽然停下,看向池渝:“我回答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池渝点头:“你想问我什么?” 顾渊这次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是深邃,看人的时候也很认真。这样一双眼睛,像是有魔法似的,当你看着它,就失去了说谎的能力。 顾渊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什么,良久,开口:“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没有想要逼你的意思。只是,如果你回答,别对我说谎。” 池渝点头点得认真。 他问:“你的身份是什么。” 池渝的眼神有片刻的闪躲,在捕捉到她情绪的同时,顾渊的面上闪过几分失望。 却没想到,她开口,说了两个字—— “记者。” 顾渊微愣,表情却是毫不意外的淡然:“嗯。” 瞒着很累,要假装对方不知道的瞒着更累,池渝长舒一口气,他们到底都不是演员,每天隔着一层纱帘说话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说出来之后,她感觉轻松多了。 “你其实知道的吧。”她歪头看他。 顾渊:“知道。” 她挑眉笑:“知道还问?” “我自己知道的,和你告诉我的,不一样。” “那个,”她低了低头,“这段时间,谢谢你的信任。” “我也是。”他说,“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可你说了,我很意外。” 池渝不大擅长面对这种煽情的场面,顾渊很明显也和她一样。于是,话音落下之后,两个人便同时沉默下来。 半晌,池渝打着哈哈:“不过话说回来,我第一次经歷生死关头就是和你在一起,也是挺难得的。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们之间的信任产生得也理所应当,没必要谢来谢去。你说是吧?” 却不料顾渊毫不在意道:“这哪能算第一次。”他瞥她,“真要论起来,第一次应该是你出生那天。这才是人生中第一个生死关头。”说完打量她几眼,“看你现在活得挺结实的,就知道,当年没受什么影响。” 池渝:“你得出的这个结论,真是挺有理有据的。” 顾渊耸耸肩:“谁说不是呢?”完了又笑笑,“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你想调查的那些事情,我也很想知道那些真相。” “那如果你因此被牵连呢?” 顾渊作为大副,专管货运方面,完全洗清楚根本不可能,哪怕这些不关他的事。池渝想到这点,脱口便问出来,却是问完之后才恍然发现,她能想明白这个,他不可能没想到。 果然,他只是敲了敲她的额头,避重就轻道:“先做好你的调查,其他的别管了。有些事情,管也管不到。”他指了指上头,“都是早定下的。” “你信命?”“信一些。” “我以为你这样的性格应该是不信的。” 他摇摇头,笑笑:“我不迷信,可世界上真的有些东西是早就註定。” “虽然这句话被说烂了,可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不一样。”他说,“我信命,不信运。运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池渝忽然发现,自己被他绕过去了,想要捡回之前的话题。 “可如果……” “没什么如果。就算出了意外,我也相信,总有人在乎真相。” 总有人在乎真相,可成人的世界里。相比较于事不关己便不去留意的人而言,那些人其实不多。记者是一份负责揭露真相的工作,池渝认为这是充满力量的,后来却也发现,这一行里,有人随着世俗随着腐流失去了初心。 甚至到了后来,那些人也会自诩「前辈」,来「教导」他们。 不过庆幸的是,在这条路上,真正能走得远的,从来不是那些「前辈」。
第34页 顾渊的表情倔强而认真,带着少年般的不顾一切。 池渝忽然笑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有时候看起来真的像个少年。” 成人懂权衡,懂趋利避害,懂在事关于己的时候,先看得失。少年虽莽撞却一腔热血,是非曲直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顾渊冷着脸敲了敲她的头,轻哼:“那也比你成熟。” “好好好,你比我成熟。开心点儿了吗?”池渝弯着眼睛,满脸都是「行行行,宠你宠你」的无奈。 而顾渊懒得再和她掰扯这个,坐在床边往后一仰就睡下去。然而,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顾渊微不可察地皱皱眉,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他知道她的意思,也懂她口中的「少年」。 那又怎么样呢?她自己不也是! 顾渊短促地勾了勾嘴角。 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这样就好。 3. 接下来的日子,池渝做什么事情不会再背着顾渊,而他偶尔为她遮掩。两个人这样配合下来,倒也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默契。 从广州湾到英吉利海峡,他们走了三十七天,返航却只花了三十一天。去的时候,中间因为种种意外有所耽搁,而回程连补货都不需要,航船减负后自然快些,一路也平静顺畅。 海上的风浪和星空、雾气和昼夜,都与陆地不同。 在下船的那一刻,池渝想,这趟行程里所遇见的那些事情她会很难忘。其实算起来也就两个多月,可这两个月里,她所经歷的事情。就像是按了快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比过去一年还要多。 池渝静静站在角落里,看着夕阳中的顾渊,明明是那样冷漠严肃的样子。即便被笼在一片灿金色里也暖不起来,可她却不自觉想要靠近。 有机会的吧? 在他扫来一眼的时候,池渝对他笑笑,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心想,还好她还欠了他钱。 可还完钱之后呢?他们算朋友吗? 如果不是这趟航程,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交集。一个常年待在海上,一个终日奔波调查,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充实得过头,连休息都凑不到一起,哪有别的机会接触。 等顾渊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完之后,天已经黑透。回头,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 航程结束之后,按理说大家要一起去聚个餐来着。可这次因为索马利亚的意外,船员们负伤的负伤,其余几个坚持完全程的一直没能好好休养,聚餐也就顺势取消了。 等到海员们散去,顾渊站在港口,抬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货船。 每一次的航程都有无数的意外,在他入行之前,有一个前辈对他悄悄说,他管每次出海都叫「生死行程」,当时顾渊觉得夸张。等到他真正踏上甲板离开陆地以后,才知道,生死行程,每次都是。 海上有无数兇险和意外,可它仍然极富魅力。他深爱大海,也许是从小受养父的影响,他对大海的感情也像他养父一样,是刻在心底永恆的敬畏。 顾渊低了低头,眼睛也微微垂下,仿佛在朝着大海致敬。 这是他每次结束航程之后都会做的一个动作,从来没人知道,也从没有人看见过。 可这次有些例外。 池渝从后面走出来:“你不回家?” 顾渊眼帘一颤,明显有些意外。 “你没走?”“嗯,等你呢。” 顾渊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抱着手臂斜睨她:“等人还是吓人?” 池渝吐吐舌头。她的确是想吓他,他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嘛! 池渝说:“别把人想得那么坏,谁吓你了,我看你刚才那么认真,不想打扰你罢了。这么体贴还要被误会,真叫人难过。” 顾渊被她的强词夺理怼得直抽冷气,摆摆手:“别装了,说吧,有什么事?” 池渝拿出一沓资料。4. 顾渊认出了那沓东西是什么,毕竟这两个月,她每天都在房间里写它。 那是池渝的调查记录,在返程的航线上,池渝几乎没有好好休息。 她一边通过自己搜集的资料进行分析,一边联繫她的朋友。前几天,她表情严肃地告诉他,她弄清楚了一些事情。 当时她没有具体说,他也很知趣地不追问。 “你很想知道吧?” 顾渊接过那沓东西,细细地翻了起来,边看眉头就边越收越紧。 池渝沉了口气:“我知道你爱这艘船,我也相信你没问题。可是有些东西,的确是通过这艘船流出去的。也许过几天就会有人来进行调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配合。” 半晌,她低下了头:“其实这些……都是暗下的东西,不关你事。” 说是不关他事,可站在顾渊的位置上,又怎么可能不受牵连?这艘船上出了问题,而出问题的地方是他职责所在,不管对方做事多隐蔽,在法律上,顾渊也需要负连带责任。 池渝很清楚,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办法怎么帮顾渊洗脱即将扣上的罪名。 顾渊合上资料,揉了揉眉心,嘆息:“我是船上的大副,货物出了问题,怎么不关我事?” “你……” 看着池渝担忧的模样,顾渊忽然笑了。
第35页 他把资料还给她:“你做得很好,调查很详细,足够找出一部分人。”他微垂眼睫,“走私都是一条产业链,又深又长,往往想不到下一步你会发现谁,所以在此之前保护好自己。” 池渝急得咬唇,在这个情况下,顾渊竟然还有心情担心她。 “万一这件事情出了意外,你因此受到牵连……” 他毫不在意似的:“真有什么责任的话,就担着呗。” 池渝摇头:“顾渊,事情不是你做的,你不必全担着,你只要配合调查就好。而剩下的那些,我们会尽力调查和处理。做过就是做过,沾了它的人跑不掉,无辜的人我们也会尽量保证不受牵连。” 她的这番话是在为他考虑,可更多的还是她自己的坚持。 他感嘆一声:“记者真是一个正义的职业啊……” “你也真是很像蜻蜓队长。” 说完,顾渊望着她笑。 有船离港,巨大的鸣笛声掩盖住顾渊刚说出的话。 池渝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 他摸摸她的头,眼底有着微微的笑意。 此时不远处,有一个光点闪动,那个光点来自于一个手机镜头,而举着手机的人,是孟坤。他原本不过是中途折返回来想取一件东西,却不想看见了这么一出。 也听见这样一番对话。 难怪最近看顾渊有点儿不对劲,原来以为他在船上藏个女人不过是给自己找找乐子排遣寂寞,护一护也正常,却没想到,他竟然在打这样的主意。 啧啧啧…… 孟坤的眼里满是阴郁,收好手机,快步离去。 “呵,真是多管闲事!”他啐一口,表情扭曲狠厉,“既然你不给兄弟们活路,那你也别想好过。不是要担责任吗?反正要担着,不如全担了呗。”他说着,忽然笑出了声,接着心情颇好似的拨通一个电话。 “梁老师吗?是这样,我有一件事情要和您报告一下……” 【第八章】只是想告诉你,大冷天的别笑得这么傻气。 1. 手机屏幕的光有些冷,它暗暗洒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那个男人面容普通,看上去憨厚老实,眼睛里却透出几分精光。 “这件事我知道了。”他开着免提,并不看手机,反而写写画画,在纸上算着什么似的,“小孟啊,这件事你费了很多心也受累了。但现在呢,事情要说出来,我也怕其他兄弟有个冲动做出什么,所以接下来还得麻烦你去跟一跟……” 他说话很慢,不疾不徐,这样的语调,不管说什么,听起来都是真切而诚恳的味道。 电话另一边连连道:“哪能啊梁老师,不累不累,我再怎么也不能辜负了您的信任啊……” 被叫作梁老师的男人笑了笑,眼睛眯起来,看着有些木讷。 “那就先这样吧,我会再叫几个兄弟和你一起看着的,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年轻人啊,还是得注意身体哟。” 他说着,捶了捶自己的腰:“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好嘞好嘞,梁老师回见。” 毫不犹豫地按断了电话,梁老师眼睛一斜,扫向在不远处低头站着的人。 “都听见了?” 那个人一身黑色西装,头髮却有些乱,精神像是疲倦的,眼睛却和梁老师一样透着几分阴鸷。 “听见了。” 梁老师停下了笔,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什么感觉?” 黑衣男人扯了扯嘴角:“小虾米而已。” “年轻人啊,真是年轻人啊……” 梁老师笑着摇摇头:“这个世界啊,没有人会永远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你眼里的小虾米,谁也不知道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他比画两下,“谁也不知道,它能掀起的风浪,到底是这么大呢,还是这么大。” 黑衣男人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梁老师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腰:“年纪大了,不中用咯。有些东西,早晚还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的手上。”他嘆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我这些东西,是能交给你们,还是要交给他们。” 黑衣男人默了默:“老师不必担心,学生会谨慎处理。” “哎,这件事情啊,你们还是不成熟。你看,你刚才不还在小瞧他们吗?”他说,“哎……年纪大了,也爱操心。再让老师给你们上几课吧。” 他低下头,拿起手边的本子。 上面其实不过几个名字。 而在最前边的,一个是「池渝」,另一个,是「顾渊」。 只是,他看本子看得仔细,却没注意那个黑衣男人的表情。男人低着眼睛,明显没把话听进去,自顾自地,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2. 办公室中,好不容易加完班的池渝在活动脖子的时候,抬头往窗外看。大概是城市里的霓虹抢了它的颜色,月辉看上去有些黯淡。 陆地上和海上的月亮,不一样。 不同于风浪随时会到来的海面,陆地上当然是更舒服的。但即便是过去了将近一周,池渝偶尔在闭眼的时候,也还是会有种从心里蔓延出来的隐隐晃动感,似乎她仍在海上。甚至,连做梦的时候,她梦到的也多是在船舱里的情形。
第36页 虽然人已经离开了,身体却因为习惯而自主留下了记忆,时不时让她恍惚,也因此总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那天在港口分别之后,她和顾渊就没有联繫了。 在船上的时候到底不方便,没条件联繫同事及时解答她在调查中遇见的疑点。同时,因为池渝搜集到的线索都太细太碎。即便是努力串联,连起来的线也并不那么完整。所以,她在回来之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整理的工作,将所有东西前前后后重新归整,一直到今天才终于做出了一份完整的记录。 池渝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不远处运作着的打字机,它滴滴滴地正吐出最后一页。 她一张一张地翻着看,明明是简单的文字,却看得人触目惊心。 难以想像,在她待过的那艘船上,有过这么大批量被走私的假货,物品种类很杂很多,甚至还有一些违禁药物。 这些人,为了钱竟然拿人命开玩笑吗! 池渝深深皱起了眉头,长长唿出一口气。 她知道这份调查报告只能起到一个推动作用,知道它不可能为利益巨大的走私画上句号,知道最后的结局和处理甚至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发现一桩,解决一桩,就少了一桩,也能让其他走私团队风声鹤唳一阵子。 而她能够参与在这样的事情里,也觉得很荣幸。 收好文稿,池渝掏出手机,原本只是想看看时间,却不小心想起一个人。 这部手机有些小,不怎么好用,只是回国之后,她一直没时间去买新的,也就勉强将就了几天。 “顾渊……” 她喃喃念了出来,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但好像告别还在昨天,他那么清晰地在她的记忆里。说来,她还要还他钱的,他该不会以为她不联繫他是想赖帐吧?池渝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他严肃的模样,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 现在不过九点,他应该还没睡。 带着笑意,池渝刚准备拨号,就看见手机一振,原本想要拨号的手指先接通了那通电话。 “忙完了?” 那边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和顾渊冷淡别扭的语气完全不同。 池渝一愣:“电话打得够及时啊,我事情正好做完……对了,说起来,在船上的时候还得谢谢你。” 电话那边是她的大学学长,名字叫季晗潇。 说起来怪有缘分的,他们一个新闻系一个法学系。因为一个实习案子而认识,最开始不过是合作关系,后来却成了朋友。季晗潇为人可靠,思虑也周全,池渝在船上条件有限,能记住的号码也不多,从头到尾联繫的都是他。 也多亏了他,帮了她不少忙。 “谢我?听起来没什么诚意的样子。” 听筒的另一头,季晗潇关了电脑,取下眼镜,按了按太阳穴,缓笑道:“请我吃个饭?” 池渝应得爽快:“好啊,现在?” “嗯。正好我今天加班,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 季晗潇耸着肩膀夹住手机,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资料。 “你们事务所不是一般不加班吗?” 季晗潇回:“换工作了。等会儿和你说。” 池渝有些惊讶,季晗潇从没提过要换工作的事情,加上他之前所在的事务所实力很强并不好进。所以他突然说换工作了让她颇为意外。 挂断之后,池渝再看一眼手机,纠结了会儿,还是给顾渊发了条信息:“明天有时间吗?” 发完之后就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时不时盯着它,可它就是没响。一直等到收完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微微振了一下。 “没。” 连多余的字都没有,真是满屏幕的冷漠。 池渝嘆了口气,这个人在很多时候都是真的不可爱! “那好吧,什么时候你有时间了联繫我?” 发完之后,池渝一直握着手机,可直到她到了地铁站都没收到回应。 她嘆了口气,心道算了,明天再联繫他吧。 恰好这时候地铁过来了,池渝把手机塞进口袋,连忙挤了进去。 3. 而另一边,顾渊喝着酒,玩了几下手机就开始发呆。 “喂,你这什么情况?表情不太对啊。” 一只手钩住他的脖子,边问边探头去看界面。这边顾渊却是瞬间按键锁屏,凑过来的人只来得及看见屏幕上自己映出来的脸。 那人也不在意,反而对着屏幕拨了拨头髮:“怎么样,这么久不见,有没有觉得爸爸变帅了?” 顾渊面无表情地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来:“你一个女的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儿?还有,恕我直言,除了胸之外,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像爸爸。” 连清禾闻言右手一拐就想用手肘捅顾渊肚子。然而顾渊的动作比她更快,拽住她的手臂一把提起,顺便把另一杯酒塞在了她手里。 连清禾没死心,左手绕过去想敲顾渊的脑袋,这次顾渊因为刚才的动作牵动了左臂上没好完全的伤口,没能躲得过去,被敲个正着。 于是顾渊的脸色瞬间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黑脸的顾渊是很恐怖的,可连清禾一点儿都不怕。
第37页 连清禾笑得一脸灿烂,在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时,还心情颇好地对着那边偷瞄自己的小姐姐送了个 “咱们现在可以好好喝酒了。”她一口干了半杯酒,“等等,不对啊,你还有伤,少喝点儿。” 连清禾说着,顺手把他手上的杯子拿过来,又是一口干了,喝完还冲他挑挑眉:“哎,看不出来你这么金贵,那个枪伤这么久了还没好呢?” 顾渊面色不豫:“本来快好了,前几天出了点儿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说出来让爸爸乐乐。” 顾渊冷然道:“具体不清楚,但我可能被人盯上了。” “盯上了?”连清禾怔了怔,“怎么个盯上?” 顾渊沉了口气,几句话就把这次航程里池渝调查的东西描述了一下,连清禾的表情从意外到凝重到惆怅连续几连跳。 她一口闷下一杯酒,呛得咂咂嘴角。 烈酒的作用从来都不是止渴,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这么灌着喝,一是极度的轻松和开心,一是遇见了极度棘手的事情。 两人也不知道是沉默了多久,连清禾忽然笑了:“顾渊你行啊,什么事都敢掺和,连这东西你也敢管,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敢做这个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怎么,那个小记者是执行任务,你呢?你搅进去干什么?” 顾渊生硬地答道:“我是大副,这是我职责所在。” “大副?命没了什么副都没了。”她一根手指恨不得戳上他的脑袋,“你看不惯就非要去管吗?又不是没人管!这不是传媒最发达的时代么。什么大副,顾渊,你就是个小船员你知道吗!你不是什么救世主,手也别伸太远了,你够得着吗?也不怕中间出什么意外,把你给摔死。” 连清禾虽然是个女孩儿,可因为家里的原因,从没有人把她当女孩儿养过。 她自小就跟着四叔涉足商场,看过太多鸟为食亡的欲望嘴脸。因此少有寻常女孩的天真,反而精于算计,习惯了凡事利益为重的思考方式,管所有不带好处的坚持都叫盲目。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不讨人喜欢,像她这样钻进钱眼里的人,干什么都带着目的的人,是真的不可爱。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被人喜欢很辛苦,要迎合要维持,被人讨厌就容易多了。 她只要好好当自己,就够让人讨厌的。 就像现在,顾渊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差不多行了。” “这就差不多了?”连清禾扯了扯嘴角,“是是是,我看啊,你这条命也真是差不多了。怎么,那些人下手挺轻,只是让你伤口加重了点儿,没把你给整死,你就能当没事儿是吧?你知道我遇见过敢插手这种事儿的人现在怎么了吗?喏,这么高……”她在他的肩膀处比画了一下,“那人的坟头草,都这么高了。” 酒吧嘈杂的音乐被隔绝在包厢透明玻璃外边,一束束乱打的光却是无所顾忌的到处洒射着。这时,有一束晃到了他的眼睛,顾渊的耐心终于告罄,起身就想走。然而连清禾轻轻巧巧开口:“惹的事大,脾气也大了?” 顾渊稍停了停:“我喝得差不多,先走了。你明天上班,也别玩太久。” 连清禾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行吧行吧,下次再见。” 然后就这么看着他走出去,走到拥挤的人群里。人群都在热舞,而他淡漠冷清,看起来格格不入,像是两抹完全不搭的色彩被强行拼凑到了一起。 连清禾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和顾渊相剋,不管吃饭喝酒,没有几次能好聚好散,最后结尾,不是他有情绪就是她不舒服。真的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其实说来奇怪。 他们的差别从来都很大,不管是思维方式还是看问题的出发点。她觉得顾渊天真出奇,顾渊觉得她过于市侩。连清禾家里有产业,现在是她在接管,两人是通过货物运输合作认识的,最开始都看不惯对方,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关系莫名地变好了。 很难想像,这样两个人竟然能成为朋友。 她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随着酒精上头,脑子也有点儿转不动了。 之前,她顺着酒意,一下子想到很多东西,从自己和顾渊的交情转到顾渊这次惹的事情。而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被卡在刚才顾渊的一番话那里,再想不下去。 连清禾觉得自己有够头大的。 旁边的杯子里有冰块,她搅了几下,飞快掏了几块含在嘴里,凉意缓解了因为酒精上头带来的燥热。 连清禾缓了缓,拿出手机,眼睛却有点儿花。果然不该这样喝酒,她这么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名字。 “喂,你现在在哪儿?” 她百无聊赖地玩杯子:“我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就不能有点奉献精神过来加个班吗?嗯?刚刚加完也可以再加啊,加班费少不了你的,快点儿,我这儿有正经事。” 困意席捲而来,连清禾揉了揉眼角。除了眼尾带上了点醉意的熏红之外,她整个人看起来清醒得很。 “地址?我发给你,你可来快点儿啊。” 她把地址一发,整个人便开始放空下来,一手玩着酒杯,一手握着手机。
第38页 红红绿绿的追光到处转,偶尔从她脸上扫过,也只看得见她不同于周边人欢愉放纵的不耐烦。 这副样子,居然有点儿像前几刻离开的顾渊。 4. 季晗潇对着满桌才刚上来的菜摇摇头,握着手机,满脸的无奈。 池渝掰开一双筷子,搓了搓:“怎么了?” “加班。”“你老闆?” 季晗潇收好手机:“对,就是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有事没事老爱找我麻烦的老闆。”他嘆了口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本以为法务总监能比律师平稳一点儿,倒是没想到,稳是稳了,琐事这么多。” 尤其是还摊上这么一个爱找碴儿的老闆,季晗潇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其实偶尔想想,他也觉得奇怪,他是哪里惹过她吗? 池渝默默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从认识到现在,季晗潇的脾气一直很好。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谦和模样。哪怕偶尔被逼急了,也是条理分明细细在说。她没见过他在法庭上是什么样子,但生活里,季晗潇从未有过咄咄逼人的时候。 然而,今晚上不过聊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从他的脸上看见了几次几近崩坏的表情。看来季晗潇那个老闆真是不简单啊。 “那我先走了。”他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看上去有些歉意,“这次对不住,下次有机会请你。” 池渝摆摆手示意没问题:“本来这餐饭就是感谢你的。”她一顿,“不过你还没吃东西,这样直接过去不要紧吗?要不然打包一点东西在路上吃?” “算了,我饿着还有理由早点儿走,免得她又拖我时间。” 池渝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季晗潇还真是诚实。 池渝便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和他挥挥手说下次见。 目送季晗潇离开后,开始对着一桌菜陷入沉思,不知道这个分量打包回去明天能不能吃得完。 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凉,顾渊衣服穿得薄了点儿,有风顺着他的衣领钻进脖子,他从来不习惯缩着。即便冷,也是挺直着腰板,不过实际上,他现在整个人冻得发紧,左臂的伤口也被隐隐开始疼。 他知道空腹喝酒不好,所以在喝酒之前特意喝了半杯水,现在看起来,那半杯水好像没什么用。 这时候,再掏出手机,解锁,页面停在她发来的信息上。 “什么时候你有时间了再联繫我?” 手机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原本冷硬的线条变得稍微柔和。 他敲了几个字,发送。 池渝的手机振了一下,热气腾腾里,她看了一眼屏幕。 顾渊:“现在。” 现在什么现在?池渝往前翻了翻,很快看见了自己之前的信息。 她一愣,拨过去,对方很快接通了。 “你现在有时间了?” “嗯。”顾渊说,“你上次说要处理完这件事情才会调回总部,那现在的话,你还在这个市吧?” 池渝笑:“在!” “我饿了,请我吃个饭。” 分明是淡淡的语气,由他说来却像是在下命令。池渝太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什么不快。 相反的是,她内心隐隐有点儿期待。 “行啊,地址我发信息给你。” “嗯。” 顾渊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摩挲了一下手机。大概是因为一直放在裤口袋里,这个手机被捂得比他的手还要暖。 人在冷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往有温度的地方靠,遇到糟心的事情的时候也会希望能够有什么人和事让自己解脱出来。大抵也因如此,生机勃勃和阳光灿烂才被每一个人嚮往。 从前,生机勃勃对于顾渊来说只和植物有关,他从来不爱什么生机勃勃的人生,只觉得挺麻烦的,要和许多人周旋,他害怕。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对那些生活有了嚮往,开始不甘心一直一个人沉默着前行。和池渝不过是短时间的相处,却居然很快便习惯了。而在此之后,他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好像,他本就应该和谁在一起。 那个人与他差异很大、生活里也并不全是和顺,有吵闹、有不满,可真要抽丝剥茧的论起来,他们又实在相似得很。 这样的改变,大概发生在看见池渝身上细小微光的时候,又或许是在遇见她之前。他分不清楚,没注意改变的过程,只能看见结果。 顾渊只能看见自己现在的想法。 远方的gg牌发着五彩的光,光色蔓延了一条长街,从天上往下看,或许也会有银河的感觉。城市里的光源总是很多的,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多得能让夜不夜,能让人迷了眼睛。 5. 酒吧里,连清禾已经有些醉了。 她的脸很红,还有些烫,借着酒意拽着季晗潇的衣领硬是不撒手,完全没有个上司的样子。 “你说,我哪一句说错了?” 明明都醉成这样,可她说话却仍条理清晰。 在听完自家老闆的叙述之后,季晗潇沉默了。 这是老闆的私事,连清禾的那位朋友他不了解,她连珠炮似的抛出一大堆问题,也并不是真的要从他这得到什么答案,至多不过是发泄而已,他并没有能插得上话的地方。
第39页 这些日子公司很忙,连清禾作为主要负责人连轴转着加了一个礼拜的班,季晗潇不知道她每天能睡多久。但除了能看得出的憔悴之外,她的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容易爆炸的状态。 连清禾垂着头还在嘟嘟哝哝着,一副醉鬼的模样,季晗潇看着又无奈又隐隐有些心疼。 这年头,钱真是不好赚啊! “喂,问你呢,你觉得我哪句话说错了?” 季晗潇觉得,她哪句都没错。 可如果是以前的季晗潇,他估计哪句都听不顺耳。他不知道其他学法律的人选择这个专业是为了什么,但他的初心的确天真又中二——为了正义。 那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浅薄,不是黑就是白,违背道德不合常理就是不对。却没想到过,掺杂了钱权之后,世界也会灰濛一片。简单的事情会变复杂,人心藏在皮囊里,那么难懂。 现在的他,即便内心依然会为一些事情打抱不平,却也学会了表面上的低头服软。人都是要吃饭的,吃饱之后,便想好好生活,而等到可以好好生活,就会把眼光再次放高,去追求更多更好的东西。 而要得到一些东西,当然就需要放弃另一些东西。 季晗潇想,只要放弃的那些不超过自己的底线,他便都可以接受。 可是,在一次次妥协之后,现在他的底线又在哪个位置呢? “你说得没错,可他也没错。”季晗潇言简意明,“想法不同而已。” “想法不同?” 连清禾笑了,干扯着嘴角,半点儿笑意都没带上。 她忽然爆了句粗口,接着松开了季晗潇的衣领。 “想法值多少钱?能抵一条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白痴一样,能在这个位置上活到这么大,老天爷真是够照顾他的。” 季晗潇充耳不闻,反正说的不是他。即便那些话他并不完全认同,可归根究底,这也不关他的事,他既没有打抱不平的义务,也没有和连清禾辩驳的兴趣。 “真是叫人火大。”连清禾揉了一把头髮,目光转向季晗潇,“喂,你有对象吗?” 这个问题来得很突兀,饶是季晗潇也没有反应过来。可在思考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的同时,他已经板正地回答了一声「没有」。 “哟……”连清禾钩住他的脖子,挑了挑眉头,“那今天陪陪我?” 在她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季晗潇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不答,只是那么看着她,一张死人脸把自己的态度摆得分明。 “这么严肃的吗?怎么,我长得这么好看,你又不吃亏。” 连清禾说着就想去挑他下巴,然而季晗潇把头一撇,人也很快退了一步。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擦过,连清禾合起食指和拇指轻轻搓了搓,接着挑起眼睛,就这么望着他。 大概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她的眼睛里像是氲着水汽,眼尾也有点红。按理该是妩媚的模样,却因为她自身的气质,生生转成了妖媚。 “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她坐直了身子,环起手臂,“你就不怕我给你找碴儿?” 季晗潇一句「你找得还少吗」噎在喉咙里了,想了想又换了一句:“我相信连总不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人。” 连清禾轻嗤,伸了个懒腰。 “那你可能信错了。”她说,“我还真就是。” 接着站了起来,她凑近他一些:“不过我也真是奇怪,你吧,脾气是差了点儿,本事还是有的,又不是找不到工作,干吗待在我这儿受气?” 酒气喷在他的脸上,季晗潇默默屏住唿吸:“短时间内换太多工作,不大方便。” “哦?”连清禾轻笑了声,“是不大方便,还是另有隐情?” 季晗潇皱了皱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连清禾的针对太过于明显,让他想怀疑自己是错觉都难。他觉得,或许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一些奇怪的误会。 “我……” 他刚想问,就看见连清禾打了个酒隔,接着弯下腰来一副想吐的样子。 酒吧里的空气本就混浊,也不通风,季晗潇一直不喜欢这种味道。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他更是拧着眉头屏住了唿吸。 “喂,你。”连清禾缓了一会儿,“送我回家。”接着又打了个嗝儿,“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这个人从不随便占别人便宜。” 季晗潇接住她抛过来的钥匙,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 真是头疼啊,季晗潇按了按额角。 摊上这么一个老闆,真是叫人头疼啊! 6. 顾渊来得慢,餐桌上的菜都稍微做了加热。因此,看起来也还是热气腾腾的样子。 “热了一下,可能青菜的味道会没那么好,你如果不喜欢可以不吃。” 池渝原本是打算重新点菜、把这些都打包回家自己吃的,可顾渊直接叫了服务员问能不能热,说不必浪费,看了眼前被拆开过的餐具也没有问,只是又拿了一副新的碗筷就默默坐下。不得不说,在一些事情上,他是真的很体贴。
第40页 可这份体贴也让池渝觉得不太好意思。 毕竟说好了,这餐饭是为了感谢他的。 “嗯,那个我不吃。”顾渊给自己盛了碗饭,“不过不关味道的事情,我本来就不爱吃青菜。” 怎么和小孩子似的? 池渝在心里默默嘀咕,却不想眼前的人忽然抬头。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说我什么?” 池渝一愣:“啊?” “别把人当傻子,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池渝:“……” “好的,我记住了,我下次一定在心里夸你。” 顾渊抬眼,看见池渝满脸装出来的真诚,扯了扯嘴角。 “我指望你还不如指望一头猪。” 说完他就低下了头,默默夹起菜来。 他时时刻刻都是这副冷漠的表情,池渝却像是有什么超能力,一眼就看出他似乎不大开心。 她还没怎么多看多想,旁边就传来一阵歌声。 池渝转头,看见一群小年轻嘻嘻哈哈唱着不着调的「生日快乐」,七八个人的样子,脸上挂着彩色的奶油,中间有两个还穿着高中校服。满脸的稚气,却也是满脸的青春。 池渝笑了笑,转过头来,却恰好看见顾渊同时收回的眼神。 “哎,你也会看热闹啊?”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眼珠一转,“还是你想吃蛋糕?” 原本不过是揶揄,不想顾渊竟真的放下了碗筷。 在他搁碗的那一瞬间,池渝以为他会说她无聊,或者是找些别的东西怼她。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顾渊竟然真的「嗯」了一声。 池渝微愣,想要确定似的加问一句:“「嗯」是什么意思?” 顾渊满脸坦然:“想吃蛋糕。”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理所当然,所以衬得她的惊讶像是夸张。 池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却微微抿着,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enjoy表情。 好一会儿,池渝:“啊?” 顾渊眨眨眼,颊边的梨窝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深深浅浅一动一动:“你问这个干什么?是想帮我去要一块小蛋糕吗?” 池渝像是被这样的顾渊给弄呆了,等她再回过神,已经是五分钟以后。 与此同时,那失神的五分钟里所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涌入她的脑子里。她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于是托着蛋糕的手微微有些僵硬,池渝在心里暗道自己怕不是个傻子,人家明显就说着玩的,可她居然真的跑过去要了蛋糕。 “喏。” 把手往他眼前一伸,池渝的掌上托着一个小小的纸碟,碟子上安静的躺着一小块带着水果的蛋糕。 “他们好像也不够,能拿来的就这么多了。” 顾渊没接,她就把蛋糕往他前边一放。 在放下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拿叉子。 “如果用手不大方便,要不……你拿筷子吃?” 池渝其实并不是这么话多的人,之所以这样一连串说个不停,也许是因为自己也觉得自己尴尬。顾渊看见她的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笼上一层薄红,先前抑郁的心情也就被这颜色稍微沖淡了几分。 他施施然拿起筷子,夹下一小块蛋糕,模样悠闲,语气惬意:“还真是厚脸皮啊,居然真的跑去问孩子要蛋糕。” 池渝本来就有些泛红的脸色在这句话之后又加深了几分。 可大抵是一下子想不到反驳的话,她于是闷闷低头,看起来气鼓鼓的,腹诽道,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这么幼稚。是啊,这个人真是幼稚,就知道逗她,她才不信他是真的想吃蛋糕。 或者,即便想吃,但他怎么可能吃这种明显是拿来打蛋糕仗玩的呢。 可刚刚这里,池渝就觉得自己被打脸了。 因为顾渊真的吃了一口。 那是很便宜的蛋糕的味道,奶油腻人,水果也不新鲜,里边的蛋糕还有些硬了,并不松软。可池渝看顾渊吃它的样子,竟然也觉得不错。 的确是不错了。 他小时候曾经蹲在街边看见过这种东西,那时的他没吃过蛋糕,也不知道什么叫蛋糕,更加分辨不出这种东西的好坏。当年小小的他只觉得飘在空气里的那股子甜香闻着就叫人吞口水,让他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那时候他不知道几餐没吃,只知道自己飢肠辘辘,蛋糕实在是很大的诱惑。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开,顾渊用叉子舀了一勺:“今天我生日。” 池渝刚刚拿好的筷子差点儿就这么掉在地上。 “你生日?” “嗯。”顾渊简单应了一声,吃掉了最后一口。 那碟子里的蛋糕是真的不多,小朋友们切得也不规整,算起来也就拳头大点儿的一块。 “小时候从没吃过,所以我对蛋糕一直有些执念。长大了有能力自己买,我吃过许多种,你能说得出的类型,我大概都吃过。” 他说着,却默默咽下了最后一句话—— 可惜,现在就算吃到再好再精美的蛋糕,也补不回来曾经的渴望和遗憾。也许后来他吃到的比起当年他想吃的那一块要好很多。可即便如此,他最想要的还是当年别的孩子手上那块小蛋糕。
第41页 顾渊从回忆里拔足,嘴里甜腻的味道还没有散,他忽然便笑了。 不过,今天这块好像不错。 也许能和当年的小蛋糕比一比。 池渝真的很吃这套,她觉得有些不妙。因为只要顾渊露出一点儿的落寞,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心软,莫名其妙地想对他好一点儿,哪怕他才刚刚把她怼得一肚子火。 或者,她只要看见他露出小虎牙和小梨窝,心也会瞬间软得一塌煳涂。 于是,在这个当下,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不是说要吃饭吗?”她往嘴里扒饭,“都热过一遍了,再不吃就凉了,赶紧的,吃饭。” 顾渊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对她别扭的态度和语气在意太多,拿起筷子默默吃起了饭来。 两个人吃饭的感觉真是比一个人要好,也许不想浪费,池渝一直在吃那盘青菜。顾渊想了想,也夹了一根放进碗里。 “咦,你不是不吃青菜的吗?” 顾渊冷冷看她一眼:“吃你的,管那么多。” 池渝吐了吐舌头。 果然啊,这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怪人。不过,还是蛮可爱的,池渝在心里偷偷想。 如果要用一个比喻,顾渊就是大型的猫科动物,看上去兇勐可怕。实际上只要摸准了性子顺好了毛,就是一只小猫咪。 顾渊并不知道池渝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状不停偷瞄自己,里边有融融的暖意。 或许是她的样子比较下饭,顾渊觉得今天的青菜可以接受。 吃完之后出门,对比饭店里边的温暖,外面实在有些冷,张张嘴都能看见一团白雾。 “哎呀!忘事了!”池渝一拍脑袋,扭身把顾渊往门里推,“你先进去等等我,我去那边买个东西。” 顾渊站得定定的,没有被推动:“一起去?” “不是,女孩子的东西,你去干什么?” 池渝说得含煳,顾渊瞬间明白,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那我等你。”顾渊轻咳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她的包还在他的手上。于是他顿了顿,随后脚步一转又出了店子。 同一时间,池渝也发现自己的包应该落在顾渊手上,她并没有回头,带着几分忽然而至的愉悦脚步轻快地奔向附近的便利店。 她并不是粗心的人,相反十分仔细,从她在船上的调查就能够看出来。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每每在他面前变得失去水准、丢三落四。 池渝说不清为什么,也懒得去想。 一些奇怪的心事如果执意去追个起始和缘由,也许就会在追寻的过程中迷失方向失去判断。 情感这种事只有顺其自然,时间会把迷眼的东西剥开,现出最本真的答案。 池渝买完东西,一个转身就看见顾渊,她下意识拿着塑胶袋往身后藏。 “不是说让你在店里等我吗?” 顾渊扬了扬手,手里提着的是她的包:“你没带包,怕你不能付帐,给你送一下。” 池渝笑:“我手机支付过了,走吧。” 她的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眼睛在夜色里一闪一闪,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头。顾渊这么想着,也就摸了一下。 池渝意外:“怎么了?” “只是想告诉你,大冷天的别笑得这么傻气。” 他们的身高差有点儿大,顾渊在和她站得这么近的情况下,只能稍低头和她讲话。 “也不怕牙被冻着。” 这句话让人听了就想笑,可偏生说话的人一本正经。池渝到底是忍住了心底莫名翻涌的笑意。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笑了。”她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住拉链的动作,“那现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路灯的光被垂下的树枝划得破碎,而远处的街灯斜斜照射过来,便有一种电影里的光影效果,把池渝的轮廓照得分明。 因为距离太近,顾渊低头便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和被冻出来的小疙瘩。 “这么冷的天气,你想去哪里?” 池渝不答反问:“你明天有事情吗?” 顾渊摇头。“你现在很冷吗?” 事实上顾渊是有些冷的,可方才他藉口不冷,把自己的围巾围给了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承认。 于是继续摇头。 池渝缩在他的大围巾里,笑得很是欢畅:“那你跟我走就行。放心,总不可能卖了你。” 她的笑像是有感染力,每每看见,顾渊都会忍不住和她一起勾起嘴角。也正因如此,每当她这时跟他提要求,他总是不忍心拒绝。 你就知道用这一招对付我,也不怕用多了失效。顾渊心道,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他点头:“走吧。” 【第九章】不是一个人,现在我有你。 1. 池渝带顾渊去的地方是江边。 不同于大海的一望无际,在这里,稍微眺远一些就能看见江面上倒映着的对岸的灯光。只是那倒影并不清楚,对岸有楼有树有路灯,水里却只能看见一片模模煳煳摇晃着的光影。 江边有一块人造白沙滩,池渝站在沙滩前,指着地上一摊白问:“你看,这里像不像雪地?”
第42页 夜里的水边是很冷的,不论溪河还是江海。 顾渊能看得出池渝很冷,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兴奋地一下子跳进沙滩。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夏天,当时太阳很大,这地上白茫茫一片,我站在这个地方连眼睛都睁不开,被这一片白刺得像要瞎了似的。可这个地方真好看啊,尤其是傍晚的时候,沙地被夕阳染成粉橘色,很暖很暖。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在这儿拍了一组照片,对别人说我是站在雪地里拍的,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顺着她的话,顾渊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确,这个地方看起来很像是雪地。 “只是后来还是暴露了,记得最开始暴露的时候,我还被他们「批判」了一顿,说我消费他们的信任。不过也还好,就算我消费了他们的信任,他们还不是要原谅我?”她笑得前仰后合,“总不能从此就不和我玩了。” “万一真的不和你玩呢?” 池渝一顿,很快又笑出声:“不会的,他们人可好了,才不会因为这个就抛弃我。怎么,如果是你,你会因为这个就抛弃你的小伙伴吗?” 顾渊踩进白沙滩,脚下是松松软软的一片。 “那要看是谁。” 池渝凑过来:“那如果是我呢?” “你?”顾渊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冰凉的手钻进池渝温暖的后颈,冰得她一个激灵。 “喏,冰一下,就算原谅你了。” “这样吗?”池渝捂着后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我没骗你啊!” “那你也可以还回来。” 顾渊站得笔直,不动如山地立在那里,池渝抬头看了几秒钟,还是吭哧吭哧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了…… 长这么高,她怎么去冰他?踮着脚还是跳起来?! “算了算了,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顾渊微愣,刚想说之前在餐馆里他是瞎说的,就看见池渝从包里掏出一把铁丝似的东西,赶紧把话咽了回去。 “喏,我想买烟花的,可店子里没有,想买蜡烛,可是只有白色的那种,所以没买。”她蹲下身子,把手里铁丝串起来的小灯泡围着他摆成了一个圆,“和那些东西最相似的,怕是只有这个星星灯了。可就算是星星灯,那里也只剩下这两米,还不送电池。” 池渝摆好之后,按了一下开关。 就像是瞬间被这星星点点圈住,顾渊的脚下亮起一小圈的光环。 而池渝就蹲在边上,仰着头朝他笑。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智?这个代替品好像也不差嘛。”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摸头夸奖的小动物,池渝兴奋地邀功,“你的生日是阴历还是阳历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只能记这个十一月十八日了。” 顾渊一时语塞:“我……” 池渝眨眨眼:“你什么?” “没什么,你就记这个日子吧。” 就记这个日子是什么意思?池渝撇撇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记这个呗。 “对了!”池渝从包里小心地掏出一块小蛋糕,大概是巧克力味的三角切块,外层的奶油上粘着些许坚果碎片,面上有巧克力酱和小樱桃,“之前吃的蛋糕是为别人生日准备的,这个是专门给你的,你要不要吃一吃?” 顾渊酸着鼻子站了很久,他蹲下身子,接过她的蛋糕。 “我说是今天生日你就信?说不定我就是随口说着玩的呢?” “说着玩的?不是今天?”池渝蓦然睁大了眼睛。 而顾渊就这样看着她。 星星灯发出的光好像尽数被收进了那双眼底。 他嘆了口气,到底不忍心说实话。 “是今天。”“是就好了!” 顾渊在心底又嘆一声,还真是说什么她都信啊…… 所以,这也许就是传说中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孩子吧? “快许愿!”池渝兴沖沖的。 “许愿?” “嗯,虽然没买蜡烛有点儿麻烦,不过我们可以手动操作。”池渝握着星星灯开关,“你等会儿对着蛋糕吹一口气,我就把开关按掉,权当是吹了蜡烛。” 顾渊一个没忍住,脱口就想说这样幼不幼稚?但当话真的到了嘴边,他又不忍心说出口了。反而真的就这样配合她对着手里的蛋糕低了头。 而池渝就等在一边,等他再度睁开眼睛,对着蛋糕吹一口气,她飞快按了开关。 星星灯瞬间熄灭,好像真是被他吹灭的似的。 “好了,可以吃蛋糕了。” 池渝站起身来,舒展身子踢踢腿。 蹲了那么久,她的腿实在有点儿麻了。 顾渊拆开透明的盒子,用叉子挑起一块蛋糕,池渝正等着他吃完告诉她味道怎么样,却不料他一伸手,先就把蛋糕递到了她的嘴边。 “干什么?”“你先吃。” 池渝本要推託的,可转念一想,以顾渊这样的性格,怕是难得给人餵个东西吃。而既然如此,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这么想了以后,她也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
第43页 抬头,却见顾渊一脸怪异的表情道:“我是想给你自己拿着吃,怎么,这么想让我餵你?” 池渝几乎就呛出来。 那样子分明就是餵她的架势,哪里像是在递叉子给她了! 相比较起池渝的激动,顾渊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注视着地上的星星灯:“其实,生日有什么好过的?我都没怎么过过。” 池渝背着他翻个白眼。 这个人啊,总是口是心非。嘴里说着不在乎,可看样子,分明在乎得紧。 “知道啦,不过生日本来就是这样的啊。哪怕自己觉得无所谓,身边也一定要有人重视着,在这个世界上才不会感觉孤独,才活得有意义嘛!” 顾渊定了定,想起这么多年都是默默度过每一个生日的自己,也没有孤独的样子。不过,过了今天,也许从此不会再一样。 没有也就罢了,但既然感受过了温暖,还能够甘心回去孤寂吗? 他淡定地咽下蛋糕:“每天的每个日子,都是一年一次,哪个不特殊?” “你就一定要和我抬槓吗?”池渝白他一眼,“特别的日子里,快乐是可以加倍的。就像七夕和情人节,你看街上那一堆堆一对对的,他们可能也每天在一起,可就是那一天会特别特别开心。” “你说得也有道理。” “是吧!”池渝笑弯了眼,“生日就应该热热闹闹的,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但比起你自己,还是多了两倍!所以,干什么一个人过?” 他愣了很久,久到池渝开始担心下一秒他是不是又要怼她时,他笑了一声。 “不是一个人,现在我有你。” 2. 他说的这几个字,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一时间池渝心底泛起了异样的波澜。 这也许就是中文博大精深的一面,她更希望一句话只能表达一个意思,这样子她也就不用忽然紧张忽然忐忑,担心自己误会了什么。 “什么你有我?” “现在啊,现在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哦……” 比起顾渊的坦然,池渝却是有些慌的。她吞了下口水,维持住自己镇定的假象,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说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那你知道我有点儿喜欢你吗? 这个念头像是平地里的一声惊雷,以让人措手不及的速度炸响在她的脑海里。池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这东西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喜不喜欢的? 她对顾渊…… 池渝不自觉转了头,望向顾渊。 而顾渊像是有感应似的也转过来。 “怎么了?” 池渝飞快转回去,欲盖弥彰道:“没什么啊,随便转转脖子,有点儿僵了。” 说完,她真的就这样上下左右晃了起来。 好在顾渊转换了话题:“你每年的生日都是和朋友一起过的吗?” 池渝还纠结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一下子没跟上,错愕道:“啊?” 顾渊重复:“你每年的生日,都是和朋友一起过的吗?” “也没有。”池渝不敢直视他,“小时候会特别重视生日,长大后,发现对生日的期待也就那样,朋友们热闹一场之后也还是要独自回去,面对自己又长了一岁却还一事无成的现实,渐渐地,也就不那么期待了。” “或许吧。”顾渊掂了掂手里的小盒子,“越长大,就越现实。”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像大家都说长大后的爱情都是现实的。虽然我也承认生活和工作很重要,却并不认为感情就一点儿都不重要了。我希望能自己养活自己,希望生活里的小美好都是自己带来的。虽然不一定要谁时时陪着,可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喜欢的人,时不时给我额外的惊喜。” 池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反驳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但说完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暗示什么,心底惴惴,忽然就有些害怕。 害怕他看出来,又害怕他根本不在意,毫无所觉。 害怕到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似的,不敢和顾渊说话。 头顶一个带笑的声音流泻下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3. 周遭灯光昏暗,白沙滩便显得很亮。它反射了所有能够反射的光,尤其是晚上,因为有所对比,盯着看便觉得更加刺眼,容易叫眼睛不适。也大概正因为是在这样一片纯色里。所以,哪怕出现再小的东西都会变得突兀和显眼。 池渝还没有来得及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办,就感觉顾渊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大概是心里有鬼,池渝的反应很大,她几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却不想抓着她的人忽然凑近:“别动。” 池渝下意识听了他的话,整个人站得僵僵的:“怎么了?” 顾渊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周边。 那儿有一棵树,树身粗壮,如果有心想躲,那么即便是一个成年男人站在树后也看不见。 而就在刚才,顾渊看见树后有个影子闪过。 他不知道那是谁,不知道对方是抱着什么目的,却下意识觉得有些危险。也许人在紧急关头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像是老天给的提醒,像是一个不怎么好的徵兆。
第44页 顾渊顺着自己抓住的手臂滑下,紧紧牵住她的手。 在那一瞬间,池渝恍惚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像是撞在哪里。 恰时,顾渊问她:“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池渝整个人都凌乱了,忙慌张笑道:“什……什么声音?” 顾渊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他只是暗暗环顾着四周。 白沙滩的人不多,尤其是这样冷的晚上,会来这儿的人更少。但还好,在不远处有个三岔路口,只要走到那儿,再拐一条街就能看到夜市。 正规划着名路线,顾渊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你很热吗?手心怎么出这么多汗?”他凑近了她一些,“脸也有点红。” 池渝打着哈哈想把手抽出来:“不是,我……对啊,真的有点儿热。”她掩饰般用另一只手给自己扇着风,“奇了怪了,这么冷的天,我怎么这么热呢?” 顾渊却把她抓得更紧了些:“那我带你散散步凉快凉快。” 说完,顾渊抓起她就走。 顾渊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池渝几乎是被他拉着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的。然而,冷风扑面,却没有带走脸上的热气。反而烧得越来越厉害,让她整个人都混混沌沌起来。 “我们往左边。”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听不清,顾渊声音比平时稍大了些。池渝在他身后点点头,正准备和他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却不想他迈了几步之后一拍脑门。 “错了,是另一边。” 说完,他绕回来。 池渝还没来得及疑惑,就看见身侧原先朝着左边走的路人脚步一顿,望他们一眼。这个眼神有些奇怪,带着几分危险的味道。 而池渝方才抬头,正正撞上这一道视线。 那人眼睛一眯,手上有个东西闪着寒光晃着了池渝的眼睛。她微顿,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听见顾渊低吼一声—— “跑!” 紧接着,抓着她的手臂一紧,飞快往反方向跑去。 那人反应也快,紧跟着他们就追了起来。 这个变故对于心不在焉的池渝而言,仅在电光石火之间而已。她只知道跟着顾渊跑,只知道或许是遇到了危险,一下子想不出别的什么东西。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对方扔出来个什么东西,砸中了池渝的膝盖,她脚下一崴,眼看着就要跪倒下去!却也正是这时,顾渊回头,眼也不眨一个扫腿踢过去了块石头。 那人跑得很急,石块正好冲到他的脚下,他反应不及踉跄了一下,很短的时间,却足够顾渊动作了。 顾渊的动作一点儿都不温柔,蹲下身子扛着她就跑,像是扛着袋米似的。那一下力道让池渝觉得肚子仿佛被重捶了一拳,眼泪都要疼出来了。 不过,这是又一次。 又一次,她又成为他的麻烦,而他没有丢下她。 那个男人在后边追着,前面忽然出现了辆车,车上下来的人手里也各自拿着东西,被倒挂着的池渝并不能完全看清。但根据情况判断,那些人应该和后面的人是一伙儿的。现在抢劫的都这么嚣张了吗?还这么有远见?前后包抄? 顾渊整个人明显就僵了,可那僵硬也不过一瞬间。 池渝被扛着,头冲着下面,脑袋有点儿充血。 她捶着顾渊:“你放我下来?” “少废话。” 顾渊说完就转向那伙人:“要钱?” 那伙人不说话,只是拿着东西盯着他。 而顾渊一面低头拿钱包,一面注意那些人的动静。 那群人慢慢靠近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一旦对方这个圈真的包起来,池渝想,他们怕是就跑不了了。 这块地方的人不多,却也不是完全没人。 然而,「能不惹麻烦就尽量躲着」的想法大概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在面对前方未知的危险的时候,英雄主义和正义感总会犹豫。因此,就算有人看见这边的情况,他们也多是装没看见快步走开。 大概也担心拖久了生变故,那些人飞快交换一个眼神就要上前拉人。 池渝心底一惊,他们看上去不是要抢钱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明显是想把他们弄到车上去。 缠斗中,顾渊不得已放下了池渝,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的背上挨了一棍,铁棍打在肉上的声音很闷,池渝单是听着都觉得心里一紧。 顾渊生生咬牙受住那一棍,没一点儿犹豫地弯身扫腿,狠狠挥拳打在离他最近的那人的腹部,利落干脆,空手夺来一根铁棍。那些人似乎被激怒了,出手没有章法,就是齐刷刷地在挥着手上铁棍一顿乱打。顾渊慌乱中的第一反应是把池渝推了出去。 兴许对方的主要目标是顾渊,池渝被推出去后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往人多的地方跑,也不回头,只是拼命地跑。 她能听见后面的打斗声,能听见追着她来的脚步,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不能停下,否则他们怕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而就在跑了一段路之后,池渝听见前边有警笛的声音。 从转角的地方开来一辆警车,眼见着就要朝另一边驶去,池渝一愣,用最快的速度捡了石头朝警车掷去——
第45页 她身后的人见状想要阻止,一个飞扑就上前去想要阻止她。然而已经晚了,池渝的动作比他更快。 下一秒,石块砸在了警车的玻璃上,车子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严肃,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 可就在他们开口之前,池渝已经扑上去抓住一个警察的手。 她很慌很怕,却强自镇定下来:“那边,抢劫!” 4. 当池渝和顾渊录完口供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了。 两个人都觉得这不像是普通的抢劫。对此,他们在录口供的时候也说得清楚,负责记录的警察也面色凝重,问了许多细节。最后,说等处理结果出来再联繫。 也许是夜深了的缘故,外边的温度越发低了起来。 “你没事吧?”她问。 “没什么。”顾渊活动了一下筋骨,“其实他们就打到了我两三下,问题不大。” 顾渊喜欢逞强,池渝不是不知道,哪怕当初遇见海盗受了枪伤他也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人实在是很会装,也实在让人担心。 “你不去医院吗?” 顾渊想了想:“去是要去的,但也不着急。明天吧。” “明天?还是现在吧,正好我能陪你。”她说,“万一你有什么内伤呢?” 顾渊神色怪异:“如果真是那样,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我昏倒在外,被世外高人救了一命,变成了下一任万人敬仰的大侠。” 池渝:“……” “我没和你开玩笑。” 顾渊弯了弯嘴角:“好了,等送完你回家我就去。” 池渝顿了顿:“不要我陪你吗?” “不用。” 低下眼睛,池渝的心里有些堵。 两个人默默又走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那如果我想陪你呢?” 顾渊偏头看她:“不用,我不大习惯。” 池渝脱口而出:“那你习惯一下就好了啊!” “不喜欢这样的习惯。”顾渊淡淡道。 习惯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他一个人过了这么久。不论是什么样的事情,他都可以一个人做。这样很好,就像习惯了孤独也就不会觉得孤独,这没什么。但万一在被打破之后又要回到原地,那种滋味实在不会好受。 池渝知道顾渊在顾忌什么。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样的能力,能够读懂一部分他不出说来的东西。但这种能力好像没有什么用,因为,即便读得懂,她也没有办法反驳。 没错,她是喜欢他的。 可他不是。 他们的心情并不一样,所以,即便有无数句想说的话,她也没有那个说话的立场。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顾渊应了声:“嗯。” 那个晚上,是顾渊送池渝回家的。 其实池渝独立习惯了,也不大需要谁照顾,但有人关心的感觉还是很好。 走在顾渊的身边,池渝不时落下几步偷偷打量那个挺直的身影。 这个人啊,实在是很好的。 而这样的好,真是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 他们在楼下说了一阵子话。 池渝突然回忆起当初他意气风发说自己要当船长的模样,忽然有些心酸。 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要陪葬他的未来。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着头闷着难受。 一只手落在她的发上。 “干什么一副难过的样子?” 她的手慢慢地握成拳:“我会把真相找出来,会把公道还给你。” “真相?”顾渊移开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在乎呢?” “当然有。”池渝勐地站起身来,“也许大多数人都在妥协,但总有人在乎真相。你放心,也不全是为了你,就像你爱航海,我也热爱我的工作,找出事情的真相是我工作里的一部分。” 她说:“相信我,我会做好。” 顾渊看着她,一秒,两秒。 他突兀地笑了:“你会是一个好记者。” 他说:“可是这件事,尽力而为。” 池渝正待开口,被顾渊打断:“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现在办不好,以后再翻也是一样的。别在长大之前,折在这里,失去了以后的机会。”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可如果真这么做,顺着情势弯曲着长大,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都想着以后再办,恐怕也会在其中失去对抗的精神。 经过这一夜,池渝觉得自己比之前更纠结了一些。 一边想要更加靠近,一边却又不敢靠近。 躺在床上,池渝小心地守着这些小心思,生怕被人知道,却又十分想要找人开导,哪个念头都打败不了哪个,真是叫人平静不下来。 沉浸在小小的纠结里,池渝没有想过,这一夜之后,她便很久没有再见过顾渊。 5. “蠢货!”梁老师的手指几乎戳到了黑衣男人的鼻樑上,他大发雷霆,“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你是嫌事情还不够乱、我们还没被注意到?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第46页 黑衣男人自知理亏,便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梁老师深唿吸了几下:“一个饭桶找了一群饭桶,捅出来的娄子,还要我这个老头子来担。你说说,我能指望你们点儿什么?” 男人依旧不说话。 梁老师再次深深吸了口气:“算了,这次打草惊蛇了,我们也没办法再私下解决。”他沉了沉,“你去把小孟找来,我有话和他说。” 黑衣男人终于出了个单音:“是。” 梁老师似有深意地望他一眼:“年轻人啊,做了一次两次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在这里边吸取教训,你知道吗?” 男人弯腰:“是。”“走吧。” 梁老师挥挥手,接着,端起一杯茶。掀开杯盖,有雾气冒出来。 那雾气裊裊,瀰漫在他的眼前,像是盖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将一切将起未起的波涛,都模煳了下去。 两个月的时间,从秋天到冬天,对于沉浸在忙碌的工作中的人而言,并不算久。 比如池渝,在她交出那份调查结果之后,主编马不停蹄又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工作,说后续事件要交给相应的机构处理,他们这儿只能暂停。 的确,记者完成他们的资料收集整理和上交,这个事对于他们来说就告一段落了。 但到底是从开头跟到现在,即便不管了,池渝也没办法完全把它放下来。她希望能第一时间看见这件事的结果,也希望它能够快点有个结果。 然而,她却再没有听过关于这桩案子的后续进展消息。 许久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哪里不对。也是这个时候,她回头去找了当时接手后续追踪报导的人,才知道,这件事情出了意外,而顾渊竟然在那时就陷入了麻烦。 听说拿到调查资料,公检的人立刻就去查了这桩事情。因为牵繫太广,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与之相关的人越扯越多,甚至到后面大家都不敢再继续深挖下去。最后,这件事情竟然归罪到了顾渊身上。 确实,明面上看,如他们所说,大副主管货运,货物出了问题和他脱不开干系。 但实际上呢? 池渝坐在书桌前边,把这些天重新搜集的资料一一摊在桌子上,她细细疏离许久,最后理出的内容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也许她这一次拿到资料的手段并不正当。可在这样的时候,正不正当她也不太顾得。对于她而言,公道重要,真相重要,只要两相权衡对大于错,那便是值当的。 而现在,这些证据显示,走私组织的人或许早就知道她,甚至时间可以追溯到她还在船上的时候。 他们既然知道她这个小记者的存在。那么,也知道,在船上的时候,护着她的是顾渊。 而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顾渊这一次就不只是被顶包,还有迁怒和报復。他们或许认为是顾渊断了他们财路,于是理所应当地要收拾他。 所以,通过栽赃嫁祸,他们把许多事情都扣在顾渊头上。 反正顾渊是个死心眼,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责任,这种事情他一定会扛。 池渝从前就担心顾渊的责任感太重,容易被人利用。 现在,她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第十章】那你到时候,记得帮我收个尸。 1. 池渝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联繫了顾渊。 可惜这个时候,她已经联繫不上他了。 池渝甩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记者,就应该找出真相。这句话,她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当时顾渊笑着叫她蜻蜓队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回来之后无意间想到,于是上网搜了一下。然后她认认真真看完了那个带着浓浓年代感的剧。 就池渝而言,她是很喜欢那个角色的。或许她做不到绝对不漏判任何一件错事,可至少在能力范围之内,她想努力一把。 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们藏得深且隐蔽。可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他们就能够为所欲为。哪怕他们有什么后台,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件事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那些人就算要压下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遮盖得天衣无缝。 他们也需要时间,现在也被盯着,这么想想,那些人大抵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手。 池渝深唿吸了口气。 因为那些人现在不方便进行大动作,顾渊或许暂时不会有事。可即便如此,他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做这种勾当的人,说得轻了是贪财胆大,说粗暴点就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们只知道,挡路的都是路障,而路障都该被清除。 池渝才刚刚分析着安慰过自己,可这个时候,她又不由得再次担心起来。 人的想像力总是很丰富的,尤其是在面对未知又在乎的事情,更是难免会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顾渊是怎么过来的。 池渝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梦里,顾渊浑身是血仿佛从地狱里走来,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那就是他,一定是他。 每每从这种梦中惊醒,池渝总会第一时间去拨他的电话,然而对面总是无人接听。她慢慢开始慌了,为自己不曾了解的心,为那个生死不明的人。
第47页 在同一片星空下,和池渝失联的顾渊也在担心着池渝。 他这段时间并不好过,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一些故意寻事的人,手机在打斗中丢失,他甚至都没办法出去买新手机。 比起他自己,顾渊其实更担心池渝。 2. 有人说,水手都是搏命的生计,海上兇险,随时都会没命。但在顾渊的眼里,大海却是最安全的所在,比起这处处危机时时防备的陆地生活,他更渴望回到海上。 仔细确认身后没有盯梢者,顾渊从黑暗中走出,一个闪身进入一间酒吧。 这家酒吧有连清禾的股份,安保也不差,还算安全,而这间包厢几乎算是连清禾的专属。在她不来的时候,这间总是空着的,就算酒吧生意再好人再多,也不会放人进来。 “来了?” 顾渊低头关门:“嗯。” 连清禾跷着二郎腿晃着酒杯:“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后悔管这件闲事?” 顾渊在她身边坐下:“再这么阴阳怪气就别见面了。” “行行行,好好好,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连清禾放下杯子,心道自己真是命苦,帮了忙还讨不到好,也顺便在低头的时候默默问候了顾渊大爷,“来喝两杯,我有事情告诉你。” 顾渊也不废话,端起眼前的酒就往嘴里灌,灌完直接问:“说吧。” 连清禾似笑非笑:“不如你先猜猜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能有什么好事,直接告诉我有多坏就行了。” 连清禾极缓慢地点点头,稍微组织了一下言辞:“顾渊,来我这儿吧。” 顾渊闻言一顿,转头望她。 “那些人没有你我想的那么耐心,这件事……怎么讲呢,牵扯tm出乎意料的广,我只能说他们的能耐挺大的。” 连清禾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一旦认真起来,还是颇有几分商场新贵的气势和威严。 “去你那儿?” “对,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在外边晃荡了这么久没出事就真的不会出事了吧?”连清禾往后一仰,一副大佬的坐姿,“这件事情往大了说能扯到黑手党,他们的组织可不在国内,跨国抓捕的难度很大,可是他们要出手却并不复杂。怎么说呢,你碍着他们的路了,又正好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不出意外的话,你……” “那个追这件案子的小记者呢?” 连清禾一愣,接着气笑了:“你泥菩萨过江自己都快化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顾渊淡淡然:“随口问问。” 连清禾轻嗤一声:“是吗?可我不知道。” 顾渊正欲再说些什么,连清禾却先截了话:“我没那个闲心管别人,我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了,你以为我时间很多很空还是怎么?顾渊,我只有一句话,都是兄弟,爸爸也不想看着你死。要么你来我这儿,我想办法保一保你,要么你继续自己扛。到时候我看情况给你收个不知道全不全的尸。” 顾渊转头,看见连清禾眼底淡淡的青色。 正如她所说,她很忙事情也很多,即便再怎么不像女孩子,可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她能够摸爬滚打到现在,和豺狼虎豹抢资源,还做成这样,实在是很不容易。 从前顾渊还能帮衬一把,可现在呢?现在的他确实自身难保,也许还会给她带去麻烦。 而他并不想成为谁的麻烦。 “那你到时候,记得帮我收个尸。” 顾渊这句话就像是一桶子油,狠狠泼在连清禾心底的火上。顿时火星迸溅火苗蹿起,溅到哪儿哪儿便生起新一簇火光。那火光烧得她眼疼心气燥,只想找个地方狠狠发泄出来。 连清禾舔了舔嘴唇,眼神一剎那间变了,一拳揍在顾渊的肚子上。 她打人从来都很用力,尤其这一拳还真的带了怒气:“顾渊,别逼我说脏话!能不能收一收你的高傲?偶尔接受一下别人的帮助不会死也折不断你。我说忙说累,但既然还有气儿帮你想办法,那就是我还能顶得住,这种时候,你只要接受就行。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说话好听点儿,别磨磨唧唧还要浪费我时间来求你。” 顾渊疼得捂着肚子倒吸气,腹部是最柔软也最柔弱的部位。这丫头下手是真狠,他真有一种神经绷紧、内脏错位的感觉,甚至喉头都涌上了一阵腥甜。 如果放在平常,如果这是稀松的一件小事,她的帮助他不会拒绝。 可就像她说的,事情已经扯到黑手党,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颗炸弹。自己炸了就炸了,最坏也不过就他一个人。但如果因为他牵连到无辜的人,那比炸他几次还要难受。 “那你就别劝我。”顾渊勉强平復了唿吸,“我行得正做得直,没干过什么亏心事,要说有什么没做好的,那就是督察不力,没能提早察觉出这个隐患……” “废话!”连清禾怒极又送出一拳。 顾渊硬生生挨了,疼得直抽气。 “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和你商量?你以为自己走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觉得自己还挺英雄挺有担当的是吧?我告诉你,你要能撑过这么一程,这件事或许能有个明白,可你要在这个关头有个万一。不但事情扯不清楚,那些脏水全泼你身上了,这个案子也可能不了了之!”连清禾站了起来,“怎么?不是在乎真相吗,不是想要个明白吗?你死了怎么要明白,要我把结果烧给你吗?”
第48页 顾渊捂着肚子,从来挺直的背嵴也弯了下去。 他当然想要真相,他从来就是在乎真相的。 可是,他不想连累她。 见顾渊不说话,连清禾嘆一口气。 “这样,两天,我给你两天。”她扔了部手机在他身侧,“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来我这里。你放心,我再怎么和你有交情,本质上还是个商人。如果这件事情对我的损害太大,我也有可能随时放手不去管你。可现在,我既然已经有了前期的投入和策划,你至少让我有个实验的机会。我试试,如果不行,我就放弃,到时候你再自生自灭也是一样的。” 连清禾并没有告诉他,那边的人恐怕这几天就要动手。 所以,顾渊不去她准备的地方,她也会找人跟着他。 连清禾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优柔寡断爱管闲事的人,她对自己的认知,从来只是商人。她够冷硬也懂取捨,她满身铜臭味也最是看重钱。 但同时,她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儿,清楚道德是什么。 她喜欢钱,可她只喜欢干净的钱。 连清禾在事业上是个优秀的商人,可在生活里,她连及格分都打不到。 尤其在顾渊这儿,她总是做亏本的买卖,没有收益,还被嫌弃。 “这件事情是危险,但也不是没有转机。那些人可能是想把事情压下去,可公检法这些部门也不是吃白饭的,公道两个字不是摆设,这背后有很多人的努力。大家都还没有放弃,事情的结果未必那么糟糕。” 连清禾今天出门得匆忙,没来得及抹髮蜡,一头细碎的短髮因为静电的关系显得有些蓬,刘海还掉了几缕下来,稍微遮了她眼睛。她像是不耐烦,随意倒了点儿水在手上往头上一抹,把额前的头髮往后抚。 “顾渊,说句实话,我欣赏你,可我这也不全算是帮忙。”她微微扬起头,像是怀念,像是透过眼前,看到了很深很远的地方,“怎么说呢?很大一部分原因算是还你。也许你闲事见得多也管得多,自己从不放在心上。可当初在我手上权力不稳、差点儿被我四叔挤下去的时候,你朝我伸出的那只手、帮我的那一把,我一直都记得。” 连清禾是她四叔带大的。 而那个被她叫做四叔的人,手把手教会她如何做一个商人,把她从最初的天真软弱带到现在能独当一面,她不是不感激的。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到底是走上了两条路。 常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在感情上,连清禾感谢她四叔,并不希望那个从小带着她的人会出什么意外;可在是非上,四叔做的那些事情,她不敢苟同。 连清禾知道,哪个行业里都有来钱快的道儿,而那些道儿究其根本是个什么样子,每个人心里也都清楚。来钱最快的那些条路的危险都在律法里写得清楚分明,她不想去涉险,也不屑那样弄钱。可她不做,多的是人想去做,而其中她最熟悉的一个,就是四叔。 其实连清禾的心里是知道的,顾渊当初并不是为了帮她,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她四叔罢了。 可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第一她的确是受了他的恩惠,第二他让她看见了嚮往的未来的风景。她说他倔说他拧巴说他口不对心,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明明是认可的,却偏要嘴硬骂几句;明明是真切的关心,却偏要连讽刺带威胁。 连清禾这个人,恩怨都记得,恩怨都要报。她记下的仇从来不能善了,每每闹得轰轰烈烈,到了现在,人人都怕了她。 她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不会做人,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人喜欢。 那些人说她冷血,她也就说自己冷血,那些人说她这种人失败了就说活该,她也就说自己活该。把所有的不好都当作是自己认可过的。这样的话,诋毁就不是诋毁,而成了事实。 事实有什么好不认的? 如此,就算别人在背后再怎么议论她,她也能好好过下去。 她从来都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以后,也只想做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连清禾轻嘆,像是疲惫得厉害。 “我希望你能接受,顾渊,我身边没几个朋友,你算是最铁的,至少吧,和你喝酒我放心,也乐得轻松。我不想失去你这么个兄弟,也不想到了最后,真的只能给你收尸。” 顾渊低着头,沉默良久。 不过就是很久以前的一点儿小忙,即便他不出这个手,她也未必就会输给她四叔。他所做的,和她比起来,可以说是很微不足道了。 作为商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值不值当。 他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可真要开口,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因为双方心里都有数,所以,再说什么话都算多余。 连着被捶了两拳,顾渊缓了好半天才撑过来。可身体上的疼痛到底比不上心里舒不出的这口气,连清禾越是这么说,他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量,在这件事情上,也许他的坚持在连清禾看来是无可救药,可他实在不希望自己成为她的拖累,不愿意变成她的负担。 唇瓣微动,顾渊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说着「谢谢」,表情却还是拒绝的意思,和之前一样。连清禾咬咬牙,觉得也许自己是上辈子欠他的,换作其他人,她管他去死。反正那都不关她的事,然而对方是顾渊啊。
第49页 她生生被他给气笑了。 “没什么好谢的。”她说,“我不过是提出了个想法,你还没接受。要谢我,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谢,我等你请我喝酒。” 不等顾渊回復,她拎着包就打开了门。 “对了,”门外的嘈杂声涌入包厢了,连清禾说:“那部手机里的卡是你原来的号码,我找回来的。只是原来的信息不见了,我不知道你要联繫谁。但如果那个人联繫你,你应该能收得到。” “还有,两天后的这个时间,在这儿见,不管你答不答应,都过来吧。”她的声音很低,默了默,“我在这儿等你。” 她关上门,隔绝了外边的声音,室内重新安静。 有时候安静并不好,那会反衬出身处其中的人内心的嘈杂。 顾渊的胃还是很难受,那两拳的劲儿过去了,被打的地方却没那么快缓过来。 良久,他抬起头,蓦地笑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也许是在笑过去,也许是在笑未来。 也许,他只是在笑,这个酒吧的隔音效果不错,连清禾的投资很值。 顾渊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室外温度已经很低,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寒意刺进骨头里,冷得让人发疼。风这样凉,让人想避,可他不愿避,寒冷能叫他清醒一点。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抹游魂。 这样说来或许消极,可按照现在的情势来看,他怕真是躲不过去了,也许下次再来这条街,他会变成真的游魂。 坐在街边的长椅上,顾渊忽然觉得有些累,他把头往后仰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接着,他从喉咙里发出很低的怒吼声,像是草原上的雄狮被激怒却强把怒意压在了喉间,叫人听了便觉害怕。 那样的嘶吼像是一种发泄,可胸腔里的郁气哪里是能轻易被发泄出去的? 顾渊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树枝,那枝条细瘦,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零星挂着几片枯黄的。 有风吹过,轻易就卷下一片。 顾渊鬼使神差地伸手,那枯叶便顺从地落在他的手心里。 捏着叶柄转了几下,顾渊面无表情地盯着叶片边缘明显被虫咬过的痕迹,忽地背嵴发麻,整个人凉了一半,继而随手扔了那片枯叶。 老天真是过分啊,在人运气不顺的时候,捡片叶子都是被虫啃过的。 他慢悠悠站起来,顺着这条街向前走去。 3. 喜欢和讨厌是两种情绪,它们是爱和恨的低配版,却偏偏也轻易叫人忘不掉。 季晗潇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原先他和池渝聊天,最多不过谈谈最近接手的案子。而现在,他会无意识地吐槽一些关于他的老闆的事。 “学长,你真那么不喜欢那个老闆吗?”池渝随口问道。 季晗潇一顿:“也不算。最初换工作的时候,我对她的印象很好,对这家公司的行事风格也很欣赏。” 只可惜,最初做选择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连清禾是这么折腾的人,不过一码归一码,他或许起初对她的印象太好。所以即便一直扣分,也还没有低过基础分。 毕竟,连清禾的确能力过人。 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季晗潇觉得,她对他的那些折腾,他暂时还能够忍。 “对了,这次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池渝给杯子里倒满了热茶,拿杯子捂手。 她抬眼:“什么?” 季晗潇道:“我老闆最近托我办一件事,算是私活。那件事牵扯颇广,可是最后它牵扯上的都是你前阵子跟的案子。” 池渝在船上发生意外,唯一联繫的人就是季晗潇。他的记性很好,几乎算是过目不忘,对寻常事物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曾经费心做过的事情。 “而我老闆做这件事,都是为了一个人。”他说,“顾渊。” 闻言,池渝的动作一僵。 “这个名字我从你这里听过几次,往远了说是你还在船上的时候,再近一点儿,就是在这几天的电话里。”季晗潇这么说着。他知道池渝爱管闲事,可她不会什么都管。这个叫顾渊的人,在她心里,或许是不一般的存在。 这是这段时间池渝第一次听到关于顾渊的事,她心里竟因为这个名字生出丝丝颤抖,她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他好不好?” 藏不住的,那些折磨了她好几天的压在心上的想法,不必去证实了,那就是在乎。 在乎到她这种自己出了事都不会轻易求人帮忙的人,在半夜的时候给季晗潇打电话,拐弯抹角打听顾渊的消息。 “这件事比较复杂,下次再和你说。但他最近的处境不大好。”季晗潇道,“那桩走私案,最近传得沸沸扬扬。你报告里提到的那个人,因为证据不足和不肯招供,现在还在局子里审,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审出来。这件事情大概激怒了一些人,他们想把整件事情引到顾渊的头上,想方设法下黑手,毕竟死人是无法为自己辩驳的……如果他们真的成功,那他怕是摘不掉了。” 池渝急急问:“摘不掉是什么意思?”
第50页 “就是替死鬼的意思。”季晗潇顿了顿,轻轻地安慰她,“不过他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他们想压也不代表就真的没有人管了。” 池渝主观性忽略了那些安慰的话,她摘出顾渊处境危险的主题,然后在心中放大。 她急急问:“你怎么知道的?” “一部分是证据,一部分是推断。”季晗潇答得简略,半点儿没有提在证据和推断的背后,他遇见的那些复杂棘手的事情,“不过往好了想,现在那些幕后雇了黑手党要整他,警察也在调查他,看似是是双重危险,可也在互相牵制。更何况我老闆是花了大力气保他的,只要顾渊配合一点儿,短时间内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池渝的眉头皱得发疼:“短时间内?万一呢?” 季晗潇不回答,反问:“这个报导不是你跟的吗,你应该最清楚。谁也不知道多久才是长久,除非解决。靠躲靠压,从来不是长久之计。但如果真要解决,那就需要你的帮忙了。” 池渝想也没想就问:“我要怎么做?” 季晗潇略作沉思,在回答之前先问了她一个问题:“真的要管?” 池渝顿了顿:“这不仅仅是他的事,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才导致他被牵扯进来。” 她这么说着,却在季晗潇望向她问出一句话的时候眼神微微闪躲。 季晗潇问:“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和顾渊没有关系吗?池渝,你应该知道,人在处理任何一件牵扯到了感情的事情的时候,都不会特别理智,我不希望你以后为此后悔。” 见到她的反应,季晗潇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也许在职责范围之内,她也的确不会不管这样一件事情。可如果仅仅是职责所在,她不会这么慌张失措,整颗心都吊在上边。 池渝转移话题:“有什么建议吗?” 季晗潇略作沉吟。 也许他不该多说,不是说了没用,而是但凡遇到关于感情的事情,都轮不到哪个外人来说。 他定了定,开始逐条分析,分析完之后,也试着帮她想解决的办法。 他说得很慢,话语里却偏生透着一股力道:“如果你能够找出更多证据,把事情的真相还原出来,直接曝光利用舆论,引起大家的重视和注意,打乱他们的计划,也许……” 这家店的灯光并不算明亮,季晗潇的声音也很低,可池渝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希望的光,一亮一亮的,听得很认真。 在季晗潇的提点之下,池渝开始继续调查这件案子。 因为涉及颇广,所以,即便是被暂时搁置,它也不会像那些小案件一样那么快被人遗忘。相反,注意它的人依然很多,尤其是业内一些明眼人,在它被短暂压下的这段时间里,关注它的人比之前还要更多一些。 办公室里,池渝整理着资料,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在那天和季晗潇谈完之后,池渝便一直着手于案件,在整理过往调查的资料的同时,也一直在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而这两天她新找到了一点儿线索,正好可以补充从前的一些缺漏。而一旦补充完善,说不定,中间断掉的某条线就能够连接起来。 露重夜深,外边的霓虹越来越亮,街上的人却零星起来。 当池渝做完资料的整理,整栋大楼已经全部黑了。按理说,办公大楼是很少停电的,因为虽不频繁,但偶尔也会有人通宵加班。 但今天是个例外。 就在她刚刚保存和列印出来备份资料的下一刻,办公室的电灯忽然熄灭。笔记本电脑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一愣,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望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再过大概一个半小时就会有保洁阿姨和最早的一批人过来。 她长嘆一口气,既然如此,就在沙发上窝一会儿好了。反正时间这么晚,明天还要上班,她也回不去。这么想着,池渝伸着懒腰就走到角落里。 那儿堆了一堆箱子,箱子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单人沙发,一米六的长度,通常都是用做待客和休息,很勉强才能睡下个人。 但池渝没别的选择,她在座位上抱了小毯子便蜷着腿在沙发上躺下来。 只是,大概先前因为困意上涌喝了太多咖啡,这会儿,即便精神是疲惫的,她也还是睡不着。 池渝努力闭着眼睛想要进入梦乡,脑子却越来越清醒,只是注意力从之前的公务转到了顾渊身上。 她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那个刚认识的时候,看上去冷漠怪异、不好交流的人,现在,她有些想他。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正想着,池渝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轻也很小,如果不是因为周围太静,恐怕很难听见。 池渝陡然睁开眼睛,她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因为沙发处在被箱子隔绝了的角落,她什么也没看到。 顿了顿,池渝屏住唿吸。 她极缓地起身,尽量不发出响动,趴在了沙发背上,稍微从箱子后边探出头去。 然后,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一个影子。
第51页 不是小偷,是其他科室的一个同事。 熟识的人,即便是个模煳的背影也能认得出了。 可也不过一刻,池渝刚刚舒出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跑到她们的办公室来? 池渝不动声色,继续趴在箱子边上看。也就是这时候,她看见那个人摸到了她的桌边,极警惕似的左右望了望。池渝稍微缩回来了一会儿,等了等,再往那边看去,便看到他拿起了一个文件夹。 赫然是她刚才整理好的那个。 池渝心下一惊,那个人拿这个是要做什么?难不成…… 她隐约猜到了些东西,却又不大愿意相信。 也正这是这时,那个人取出里边的文件起身离开。池渝抿了抿唇,虽然她的u盘有备份。可那份列印的文件后边还有一些零碎的手稿没来得及整理完,平时她都是随身带的,只今天因为人就在这儿,没太注意而已。 不想竟然差点儿出岔子。 她咬了咬牙,关了静音,飞快发了一条简讯给季晗潇简略说明了一下处境,让他帮忙报警,又怕他看不见,赶紧拨了他电话,听到接通又迅速挂断。随后,不多时,她收到了季晗潇的简讯回復,心下稍安了一下。 紧接着,她立刻走了出去,跟上那个人。 大楼里除了走廊就是关闭的门,并不好躲人,尤其被跟着的人还总是前后张望,这样更让池渝心慌,生怕自己被他发现。 大楼没有电,要离开只能走楼梯,池渝躲在角落里,估摸着那个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这才稍微探出头去。却没想到,她正正对上那个人回头的视线。 黑暗里,两个人同时大惊。 惊讶与意外的情绪一闪而过,池渝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个人眼里的凶光。 大楼里没有人也没有电,单论条件,她大概打不过他,可这时候不能退。退了就输了。 于是池渝站了出来:“你拿那个干什么?” “你一直都在这儿?”那个人眯了眯眼,朝她走近,“你都看见了?” 这个时候谁也不必打什么马虎眼儿,大家也不是煳涂人。对于发生的事情都心知肚明,装傻充愣并不抵用。 池渝笑笑,环了手臂。周遭一片暗色,她的眼睛却很亮,里边像是燃着两簇火苗。 “你觉得呢?” 大抵是她的样子太过于冷静淡然,那个人竟真的一时被她唬住。 而池渝只是表面冷静,实际上,她的手心都在出汗。 她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同伙在等,不知道警察和季晗潇什么时候能来,她也不确定眼前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其实是害怕的。或者说,许多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其实都害怕。 可即便再害怕,事情要做还是得做。 那份资料,她不能让他带走。 此时,那个人回过神来,轻嗤一声,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短刀。 “我没时间和你磨蹭,要么这件事你配合点儿,要么……”他逼近几步,“要么,你不愿意配合,我帮你做选择。” “所以,如果我不配合,你就要杀了我?” “别说得这么恐怖,杀人的罪可太大了。”他转了转手上的刀,“这个,我就是拿着防个身,用不到你身上。”说完一顿,“不过,这个用不到,不代表别的用不到。你也是做这一行的,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每件事情嘛,总有些说不得的东西。别太较真。” 池渝任他走近,也不说话,只是在心里算着时间。 而那个人见她这副模样,勾了勾嘴唇,转身就想走。 大概在他的认识里,这便代表了妥协。 谁会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呢? “等一下。” 不料池渝忽然开口,那个人转过身来:“怎么?” “你……” 池渝心里有些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拖延时间。也正是在她紧张的时候,楼下传来警车的声音,警笛由远而近,停在楼下。 她的表情一时松动,那个人却是怔愣了一瞬,但很快望向她:“你报的警?” 池渝见他表情不对,把一直抓在手里的包往他身上一砸,飞快往楼梯口跑去。那个人的反应也快,紧接着追上。这儿是十一楼,不算高,但真要跑起来也很费力。尤其是在整栋楼断电、没有灯的夜里。 除了转角处有绿色的夜光指示牌能够照见周围几十厘米的地方之外,池渝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的平稳。在尽量跑快些的同时,努力使自己不至于摔倒。前边是漆黑的楼梯,身后是急促的追逐着的脚步,池渝的心跳得很快,她没命地跑,却终于还是在一个转弯的地方崴了脚—— “啊——” 在一声短促的惊唿声之后,她转头,眸中除了恐惧之外,便是映出绿色幽光的刀刃。池渝整个人霎时僵住,条件反应般闭上眼睛,然而,那刀刃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没事吧?” 大概是跑得太紧张也太专心,池渝并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的。 与此同时,楼道里的灯亮了起来。
第52页 忽然亮起的灯有些刺眼,池渝捂了捂眼睛,等到适应了些之后,再睁开。而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的双手已经被反剪在了身后,而文件夹里的资料也散在了周围。 池渝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不夸张地说,当下的这一刻,她真是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4. 梁老师执笔的手一停,低着的眼睛向上抬了起来,表情有些阴鸷:“什么?” 不远处的黑衣男人站得笔直:“属下不力。” 梁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很轻,还带着几分笑意:“不力?”陡然间语气一变,“这只是不力吗?简直就是废物!”说完,他随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往那边砸去。 瓷制的菸灰缸碎在男人的额角,有血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在淌过眼睛的时候染了进去,把整个眼球都浸得血红。 然而男人也没有抬手擦拭,只是那么站着。 梁老师平復了一下心情。他缓缓走过去,手里拿着的是擦桌子的抹布。 只见他把抹布直接按在了男人的伤口上。 “疼?”男人摇头。 他见状,按得更重了些。 “疼?” 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依然摇头。 梁老师忽然笑了。 “不疼?那好,跪下。”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瓷。 男人毫不反抗,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却在跪下的前一刻被拉住了胳膊。 梁老师缓缓道:“好了。” 男人便停在这个别扭的姿势上。 缓慢的做了几个深唿吸,梁老师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凌厉起来:“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不管事后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目前的情况对我们而言不大有利,不过,不代表我们做不了反击。”他的声音很沉,“我们,还有机会。” 说完,他把男人扶了起来。 “这几天,盯紧那两个人,大不了就麻烦一点,把他们给……”他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然后,找机会,把东西都栽在他们身上。死人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的。” “知道?” 男人点点头,伤口处的鲜血止不住似的,又滴下一些。 梁老师忽然便疲惫了。他摆了摆手:“走吧,去处理一下伤口。” 男人颔首,转身。 却也就是在转身的那一刻,听见梁老师再度开口:“你们都说我的嘴开过光,啧啧……这次你行动之前,我得再说一次不吉利的话。”他顿了顿,“你也知道,我们的人最近被盯得很紧,这怕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说严重点儿,是活着,还是死在这儿,就看这次了。” 男人脚步一滞:“是。” 说完,头也不回便出了门。 5. 这几天,顾渊和池渝过得都不大顺利。 那些时不时发生的小意外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们像是被人盯住了。也就是从被盯住的那天开始,他们的通讯工作都出了问题,莫名其妙却又没办法解决,连向外界寻求帮助都难。 池渝也试过再报警,可这样的保护总归是有限的。尤其是在她并不能够提供充足的证据的情况下,保护方的行动便更加不好进行了。 池渝走在冷风里,眼睛被吹得有些干涩,她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外套里边,心却是不自觉提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职业的敏感还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心底一定,池渝拿出手机,假装在玩,实际上却借着反光往后看,可是身后像是什么异常都没有,每个人都在走着自己的路。 错觉吗?池渝抿了抿嘴唇。 她忽然跑了起来,漫无目的地跑,期间撞到了一些人,每回撞了人,她都会停一停,然后回头和那个人说对不起,也借着道歉的时候,用余光观察附近可疑的人。 可连着撞了几个人之后,池渝再次跑起来,却是没跑几步就觉得眼前一黑—— 这一次不是蓄意的,她是真的不小心撞到了人,而且还撞得挺重。 “不好意……顾渊?” 池渝抬头,眼前的人下巴上有一圈浅青色的胡楂,看起来也不似原来意气风发,反而满是疲乏。这样的顾渊让她有些陌生,甚至几乎不敢确认。 久别不见,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 “你最近怎么了?” 顾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末了,还是池渝先开的口。 可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事实上,顾渊只是听着,并不说话,他直直望着她的身后,眸光顿了一顿。 接着,他拉起她的手臂:“走。” 没有多的解释也没有旁的废话,只一个字,说完就带着人快步离开。 池渝未完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她先是一惊,旋即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她相信顾渊不会做没有缘故的事情,他会做这种突然的动作,或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之前的那些感觉不是错觉。 “顾渊。”也不知道是走得太快还是夜里风大,池渝觉得风声在耳边震得厉害,“我们要不要报警?” 顾渊犹豫了一会儿:“报。”
第53页 池渝走在他的身后,闻言重重点头,虽然这个动作他是看不见的。 从开始到现在,顾渊始终紧紧牵着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从腕间传来,他的体温微凉,带着夜里的清寒,不暖,却让她觉得很是安心。 然而,也就是在她掏手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不远处忽然亮起莽光,像是车上打的远光灯,灯光烈得刺人眼睛。按道理,这儿是市内,只能开近光灯,可那辆小货车,一路开得摇摇晃晃,就这么带着远灯朝他们驶来—— 池渝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以前看见过的新闻,似乎在远光灯的十米范围之内,司机是看不见眼前行人的,尤其是这种存在视线盲点的货车。因此,除非这个司机喝醉了或者不怕死,否则,在市内,没人会开大灯。 不过还好,那辆车距离他们虽然很近,但也不是躲不开。 池渝正拉着顾渊想往后退,却不想身后的人不知是惊慌还是蓄意,竟重重推了他们一把!在那一瞬间,池渝只看见边上不断躲车的人,却来不及从那些人影里找到什么,接着,她便被揽入一个怀抱。 可与此同时,刺耳的剎车声和勐烈的撞击感倏然袭来,眼前白光闪现,她也就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意识。 【第十一章】也因为这样难得,他实在不想再错过了。 1. 前些时日,市区里发生了一桩车祸。 据说,那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引起的。 该司机经验丰富,可以说是开了小半辈子的车,每一回都谨慎。唯独这次,因为不得已需要赶路才会疲劳驾驶。也是因为这样,没留神在市区里用了远光灯,也是如此才导致了这场车祸。 车祸的结果,是被殃及的两个路人负伤,一轻一重,司机也因为火车翻倒、被埋在里边,成了最重的伤者,直到现在也还未清醒。报导里说那个司机家里贫困、很不容易,围观群众看了纷纷唏嘘,大家都说这实在是意外。在可怜路人的时候,也还同情了一把司机,每个人都感嘆着生活不易。 连清禾看着报导,狠狠地按了一下太阳穴:“意外?不容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眉头一皱:“这些人脑子里有坑还是水太多?” “没坑也没包,有人引导的。”季晗潇答得简单。 “都是白痴!”连清禾的眉头打着结,“就当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但难道只要给肇事者卖个惨,就能够说他是不得已有苦衷,就能逃避责任了吗?那这世界也就不需要正义和法律了。” 季晗潇淡然道:“没人让你原谅,更多的人只是看热闹。” 连清禾本来最近就火气大,这样接连着被他噎了几句话,火气一下子更加大了:“我说你今天倒是不装温顺了啊?我说一句你怼一句。” 却不料季晗潇忽然开口:“不好意思。可能在最近调查其他事情的时候,不小心知道了你针对我的原因。”他忽然走近几步,“一直以为是哪里得罪你了,没想到原因居然那么无聊。” “哟?” 季晗潇说得干脆:“我和你四叔不是一伙的。” 连清禾一愣,忽然有些尴尬。 他说:“我和你四叔不是一伙的,卧底这些话你也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知道吗?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这可能是对方为了挖我而故意放出来的谣言?” 连清禾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好半天,她才梗着脖子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也暂时没心情和你说这些东西。我现在想知道的,只有顾渊的事。”她歪了一下脖子,“我可是把自己最近最看重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没少你加班费和奖金,也给了你额外的钱。” “至于你说的那个,对,我最近调查清楚了,我身边被插进来的人的确不是你。”她说得理所应当,“所以,我最近不是对你放宽了许多吗?你感觉不出来?”她想了想,“之前算是我错了,作为补偿,这个月我私人帐户会转你一笔补偿金。” 难得稍微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她放缓了一些语气:“这样行吗?” 季晗潇深深吐出一口气。 被误会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对方明明知道是误会,却并不放在眼里,好像那都不过是些小事。 就算再怎么好脾气、再怎么想得通,这件事一出来,他也还是郁闷得厉害。 “我们还是来谈顾渊吧。”季晗潇勉强把情绪压了下来。 而连清禾正有此意,她本来就只想谈这个。 “首先,他最近恢復不错;其次,那件案子已经引起了上层重视,包括那些人先前的打理也被挖了出来。短时间内,他们或许自顾不暇,没那个心思再动他。” 这次的车祸,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意外,原本讨论个几天就能过去。但简单意外背后的反转才最是抓人。季晗潇深谙其道,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调查那个司机,不断找着证据和资料。 只等手上东西齐全,再把它们给放出来。 不得不说,那些人或许想得周到,可再怎么周到,那也敌不过是非。 错的就是错的,伪装得再好也是错的。
第54页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再怎么掩饰也还是发生过。 而这个世界,它或许有不完善、有让人厌恶的一面,明理明智的却总是大多数。黑的不可能变成白的,错误和罪恶也总会被揭露。 就像,不管黑夜再长,它也总会过去。 真相也是如此,它终究会水落石出。 正义的努力不会白费。 他说:“接下来,只需在适当的时候放出消息制造舆论压力。然后把手上剩下的资料提交给公检处,水流大概就顺了。” 不得不说,在这里边,池渝的功劳很大。就像她那时候对季晗潇说的,她真的去继续跟了那件案子。车祸之后她只休息了两天,就离开了医院。 而那时候,顾渊甚至都还没醒。 池渝做事从来都十分有效率,条理分明,打算得也精细。她不管做什么都很上心,从读书时候到现在都是如此,而这次尤甚。 不过车祸那次,也确实算是救命之恩了。顾渊把她护得很好,也正因如此,他伤得那样严重,池渝却不过擦伤而已。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池渝的做法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她的感情。 也许这种东西是轮不到外人评判的,可池渝的感情太过明显,季晗潇或许不清楚顾渊如何,可连清禾是怎么对顾渊的,他看得一清二楚。说句不好听的,连清禾这个人可以说是十分冷血,她能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季晗潇不认为他们的关系普通。 而如果顾渊真和连清禾有些什么…… 连清禾听得满意:“漂亮。” 说完之后,她看见季晗潇青色的下眼圈,浅薄的良心难得闪现一次。她轻咳一声,想了想,夸他:“干得不错。” 夸完之后,她站起身,本想拍拍季晗潇的肩膀,却在发现身高的差距之后改为替他抚了抚衣服的皱褶。 “好好干,你会有出息的。” 季晗潇低眸,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心里不禁一动。 往常时日,他在那双眼里最常看见的就是算计,他对这个人总有一种下意识的不喜。倒是没想到,弯着眼睛的连清禾,居然也能透出几分可爱的人情味来。 “喂,你这次想要什么奖励?”她问,“好好想想,跟着我干,不会亏待你。” 很物质的一句话,很没诚意,很连清禾。 “这是你误会我的补偿?” “不是,补偿我刚刚已经发简讯给助理打到你的帐户上了。这件事儿就此揭过。” 季晗潇几乎被气笑了,敢情那就是她的歉意?还是她的世界真的就只有钱? 如果是,那他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毕竟,被连清禾这么对待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机会。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连清禾像是意外:“你问。” “你和顾渊,是什么关系?” “哟?公然打探你上司的隐私?”连清禾挑了挑眉毛,“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和他是朋友,他把我当兄弟,我把他当儿子。” “……”这个形容实在是叫季晗潇有些无语,可「朋友」那两个字却让他稍稍平復了一下。 “喂,平时看你斯斯文文又不爱说话,想不到也这么八卦。” 季晗潇瞟她一眼,懒得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他的唇边带上了一抹极淡的笑。 也不知道是在为池渝开心,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事情。 2. 在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梁老师正在喝茶。 上好的茶叶,盖着杯盖儿都能闻见香。 眼前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制服,他扫一眼,只觉得好像全都是一个样子的。 年轻人啊……又是一群年轻人。 年轻人实际上是很可怕的,你不知道他们能把事情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样的时候。梁老师在这段时间里,唯一预料到的,大概就是今天。 输了啊。还是输了。 他悠悠然放下茶杯:“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啊!” 对方并不接话,只是一群人沖了上来,戒备心从头到尾没减过。 当被反剪着手按在桌上的时候,梁老师只觉得脸上很冰,这桌面实在是太冰了。然而,他望着眼前的茶杯,想起一些事情。 在很久以前,他其实也趴在桌上睡着过。 当时的他还没泥足深陷,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日日夜夜陪着他,会在他因为工作劳累的时候给他盖毯子。会给他沏茶,也会给他贴心的温暖和微笑。他曾经说,等自己当上领导,就娶她。 而后来,他真的靠走私当上了「领导」。 那个姑娘却离开了。 没有人从一开始就想做这个,而他最开始,做这一行,是为什么来着? 对了,是为了钱。 当时他最缺、而现在最不缺的东西。 腕上的手铐冰凉,没想到会这么凉。这一天的到来,在踏进这一行的时候,他就有了准备。大概是这样,他反而有一种「终于到了」的解脱感。 ——为什么会干这个呢?
第55页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两个想法,在出发点上,其实是有些矛盾的,可在这一时间,却又奇异的共存着。 在被押走之前,梁老师望一眼自己待了许多年的屋子。 这里的窗户很小、很闷,像个老鼠洞。 一点儿都不好。 可即便是老鼠,即便躲躲藏藏,能活谁不想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钱。 啧……他在心里嘆了一声,又是钱。 “坦白能从宽吗?”梁老师仍是那样憨厚的模样,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真诚。 “如果你愿意配合、当污点证人,当然可以减缓。不过这些东西等你留着先回警局再说。” 梁老师笑了笑。他说:“好。”3. 顾渊不知道现在形式如何,连清禾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就连休息都只是在公司趴一趴。也正因如此,她没把季晗潇那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顾渊。 但人嘛,总是喜欢往坏处想的,尤其是在遇见了这样坏的一些事情之后。 他的确不喜欢与人交际,可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在床上一躺半个月,感觉整个人都和床板黏在了一起。 伤患者真是可怜啊。 出不去,走不了,选择都不能自己做。 真可怜。 正是这么想着,顾渊便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不一样的,这是他最近卧床的发现。而这个声音,是池渝。 他微顿,很快闭上眼睛装睡。 说起来很尴尬,但现在的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这件事,还要从上周说起。 在车祸里伤得严重,那时候他刚刚醒来,却也随之陷入低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浑身都是消极的负能量。 大概是在生病的时候会格外脆弱一些。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加之因为抵抗力降低,之前的重重压力也袭了上来。于是,原来一些可以承受的也变得无法承受,顾渊睁眼和闭眼都觉得黑。 很黑。 几乎和他的童年一样。 他不知道具体几点,只知道房间里的灯坏了,而护理暂时离开了,他动弹困难,下个地都不行。就像池渝从前说的,在心情低落的时候,低头看见鞋带松了,都会有一种死了算了的感觉。 平白说起来或许显得矫情,可真正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却只能感觉到绝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池渝过来了。 “顾渊?你醒了?为什么不开灯?” 她说着,带着微微笑意,而他就那么看着她,不回应也不想回应。 她大概刚刚下班,大概只是来看他一眼,大概看完他就准备走。 就像做噩梦的时候一样,顾渊并不希望自己脆弱的样子被人看见,即便他的内心是渴望的。于是,即便知道她是出于关心,他也还是言辞冰冷,甚至言语带刺,想激她离开。 “你怎么了?” 可她并未如他所愿,反而坐在了他的身边。 有光从窗户透进来,不知道是月亮还是外边的街灯。 他看着她,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的全是担心。 才发现,其实,和人对视,也没那么可怕。 “走。”他闭上眼睛。 “顾渊?” 她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一下下凿着他的理智。 原来他是一个人待在房子里的,那也不过就是几刻钟之前。那时候,他觉得一个人也能撑过去。毕竟,过去不知道多少个夜,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她来了之后,现在,一想到她马上就会走,他却觉得难以忍受了。 很多事情都是禁不起比较的。 但池渝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你怎么了?顾渊?怎么了?” 他忍无可忍,抓住她的手腕:“如果你要走,为什么还来?” 顾渊这句话其实有些无理取闹,谁来了都是要走的。 远的近的,谁都要走。 你看啊,这个世界这样大,每个人每天都要遇见很多人,相熟相知,聚散离别,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道理,别说成年人,很多孩子都是知道的。 可他却抓着这一点不放,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应当的事情。 这种时候,只要对方一句「我为什么不能走」,他就输了。 但她没这么说。 她说的是:“没有要走啊,我不准备走的,你别哭,我……我就在这儿陪你。”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眼泪的温度。 说起来真是好笑,他一个大老爷们儿,高高壮壮,不过生了个病,不过胡思乱想了一些事情就流泪了,够扯的。这个认知让他有点想骂脏话,可比起骂脏话,他更多的感觉是,真好啊。 她说她不走,她说,自己会留下来陪着他。真好啊。 当时,顾渊想,自己这个病,可能没救了。 他怕是病成了个傻子。 没救了,等死吧。4. 顾渊闭着眼睛,听觉便好像格外灵敏。 他听见池渝轻声开了门,轻声关了门,脚步轻轻走到他的身边,坐在椅子上。 听见她嘟囔:“这几天都睡得这么沉吗?来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是醒着的。”
第56页 顾渊听见这么多,却一句也没回应。 他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听。 而池渝就托着腮坐在一边看他。 其实,他睡着也好,只有他睡着,她才敢这样看他。 看着看着,她皱了眉头,捂了捂心口。说起来也真是没出息,但只要看着他,她的心脏就不大对劲了。胸腔里,它一下往上跳一下往下跳。一下往前跳一下往后跳,一下往左跳一下往右跳,一点儿都不规律。 糟糕。 池渝想,原来只是有点儿喜欢,可现在,好像越来越喜欢了。 对一个人,从喜欢到认定,有时有很多理由,有时又没有理由。 可不管有还是没有,对于池渝而言,只要认定,就不会改变。 可惜,这些态度都是她的。 而她和他的心情,似乎从来都不一样。 从屋子里跑出来透气,池渝坐在外面的长凳上,冷风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可即便风再冷,她的脸也还是烫的。池渝捂住自己的脸,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她刚才怎么……怎么就乘人之危了呢? 池渝的大脑忽然放空了,接着,她颤着手指抚上了自己的嘴唇。 她怎么就趁着顾渊睡着,就这么给亲上去了呢? 而另一边,顾渊也是懵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错觉吗?还是真的? 因为先前的呆愣,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然而她也不过轻轻碰了碰也起身跑了出去,整个过程快得让他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顾渊怔在床上,半晌,想抬手。 只是因为打着石膏,很尴尬地没抬起来。 忽然,有一阵风从窗外吹进了屋里,吹散了笼在他心头上的迷雾,接着,有一道光照了进来。那些看不清楚的,这一瞬间,都看清了。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出来。 也许,有些事情,是时候该说个明白。 5. 在顾渊伤好恢復之前,池渝几乎可以说是每天都来一次。可在他能下地之后,池渝反而便来得少了。 尤其是在某次,她站在门外听见连清禾和顾渊对骂之后。顾渊那样的性格,能让一个人这么沖他叫还不还口,真是很难得的。 而每份难得的背后,都有一些故事。 池渝想问,却没有立场去过问,她也想知道,却大概忽然成了鸵鸟,又不大愿意知道。也是这个时候,她联繫前后,才恍惚意识到连清禾和顾渊之间的交情有多深。 可这个深,是哪一种深呢? 她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想,忍不住希望自己的想法只是误会。这样的话,她大概还能稍微为自己做个争取。 池渝待在办公室里,望着外边的灯火,长长舒出一口气。 时间一分流逝,每一秒钟都有事发生,或大或小,各不相同,它们存在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可是,不管是多大的事情都会过去。哪怕这件事曾经给人带来过极大的震撼。 比如前阵子震惊所有人的走私案件。 池渝望着电脑桌面上的文档,那里边记录得清楚详细,简单的表述背后,是很多人的心血。大概是因为听多了黑暗的一面,池渝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想了许多不好的结果。她想,自己或许会孤立无援,觉得自己可能要面临许多困难,以为这件事情要做很久很久、因为她不认为自己能得到多少帮助。 却没想到,愿意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那么多。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做这件事是真的费力不讨好,也未必能够得到好的结果。 想着,她勾出个笑来。 原以为长大之后就要看遍社会的污浊,原以为,做这一行会看见很多丑恶,可事实证明,这个世界永远比你想像的更好一些。 池渝不自觉抚上那个笔记本,接着,她翻阅起来。 再接着,她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顾渊。 边上是她曾经做过的笔记,红色黑色各种圈圈点点。 她一顿,飞快合上了本子。 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兇险,却没勇气去面对喜欢的人。 她无力扶额……真是出息死了。6. 与此同时,顾渊和连清禾坐在酒吧包厢里。 在他们身侧的不远处,还跟着一个季晗潇。 连清禾的嘴角抽了抽:“我说,你又不喝酒,到底是跟来干什么的?” 季晗潇岿然不动:“连总从前叫我加班的时候,我不管在干什么都是迅速赶来,从没有多问过。而现在连总有事情需要处理,因为上下级的关系我不能多做干预,只能等在这儿,等您有了空闲,我们再细细商量。”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顾渊总觉得,季晗潇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往他这儿瞥了一眼。不过,他也懒得管那是怎么回事,只是举起酒杯与连清禾碰了一下。 “谢谢。” “好说,要感谢的话,今天你出钱就行了。” 顾渊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桌面上的酒,随后摇着头笑了笑。 平日里她都往贵了点,今天倒是贴心,上来的酒都是中等的价。 大概是心头上的大石终于落地,大家的心情也都舒爽起来。 在放松下来之后,连清禾灌了一杯之后,满脸八卦:“喂,你昨天电话里说的是真的?”
第57页 季晗潇微不可察地往那边靠了靠,心道,什么电话? 可那边两个人相谈甚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 “嗯。”顾渊点头。 连清禾脸上的兴奋更甚:“可以啊你,爸爸还以为你没感情的呢。” 顾渊闻言笑笑:“那是因为以前没有遇到,又或者说,总有些东西想不明白。”他在这方面的神经并不灵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迟钝。 就连池渝的这一桩,他也是花了好几天才彻底理清。可顾渊到底是顾渊,理清之前或许混沌,可一旦理清,就能立刻做出选择和决定。 他说:“如果那个人值得珍惜,我有为什么要放弃?”他说着,转头,微微笑了,“我这样的人,能遇见这么一个人,挺不容易的不是?” 连清禾听得咂舌:“酸不酸啊……” 顾渊摇了摇头。 也许这些不像是他会说的话,可感情是一种不能按常理推断的东西,不是用道理、用过去、用像不像能够推断出来的。 就像他说的,能遇见这么一个人,对于他而言,是真的难得。感情难得,感觉也难得。而更难得的,是她也喜欢他。 也因为这样难得,他实在不想再错过了。 只是,这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他做了决定,她却一直躲,这种事要通过电话简讯说清便像是浅了一层,他想当面和她谈,她却避而不见,这真是叫人伤脑筋。 “说到这儿,那边……你是不是叫季晗潇?”顾渊唿转向不远处,“能不能找你帮个忙?” 季晗潇闻言一顿,接着就看见原本聊得欢的两个人忽然同时望向他。 “你说。” 顾渊难得带上了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 他问:“你是不是认识池渝?” 季晗潇一愣:“对。” 顾渊顿了顿:“能帮我约她出来吗?”他说,“现在。” 【尾声】十指相扣,不再放开。 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今天遇见的事情以前发生过,说不出算不算巧合。但的确,有些时候人的境遇会有重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太忙,没有那么多心思写那么多不同的剧本,也没有时间把每个人的每一次相遇都排得精彩难忘。 大抵是为了偷懒,他安排得最多的就是擦肩。 而一个人,每天都要和很多人擦肩。 和谁认识、和谁熟识,都看缘分。 池渝想,也许她和顾渊是有缘分的。因为,他们在一起经歷过这么多事,从开始到现在、从陌生到熟悉,很明显就不是老天随手的安排。 可这份缘分到底有多深或者多浅呢? 池渝分不清。 在那次偷吻完了之后,池渝躲了顾渊很久,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总觉得需要再做些准备。可准备这种东西,做得越久就越不知道期限在哪儿,就越不敢迈出脚步。 所以,整体来看,池渝缩了起来。她变得不像自己,倒是像一只躲进壳里不肯探头的蜗牛,每天除了工作,就知道一个人胡思乱想。 池渝不曾想过,自己再见到他,会是在这样蜗牛的状态下。说起来,她是赴季晗潇的约到这个地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季晗潇不在这儿,倒是顾渊一副等了许久的样子。 这样的再遇,可以说是万万没想到了。至少,在这一刻,池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怔怔的…… 她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而更加没想到的是,顾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那天的事情,我知道。” 那天?哪天?他说的那天是哪天? 是她想的那一天吗?瞬间惊吓乘以二。 顾渊朝她走近,看着眼前的人呆若木鸡的模样,本想严肃认真一点,终于是没能忍住,笑了出来。想了想,他伸手,摸摸她的头。 “前阵子,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在心烦的时候把自己的火气撒在你的身上,也不该趁着生病故意凶你、想把你赶走。不过,也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走。 “还有,那天你跑得太快,没机会回应你。”说完,顾渊俯身下来。 他凑近池渝,又停在她的眼前。 “你要不要闭个眼睛?” 池渝心慌意乱,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是本能地照着他的话在做。 看着眼前人乖顺的模样,顾渊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 接着,有一句话就那么从他的唇边熘了出来。 他说:“我喜欢你。” 池渝一愣,飞快睁开眼睛,却只看见眼前放大的脸。与此同时,唇瓣上覆上温软的触觉。 这个吻很轻,轻得像是一片凑巧落下来的花瓣。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前一刻还慌乱不安、整个人也怔怔无措。然而,这一时间,她的心情意外地平復了下来。 就好像,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被人温柔地捧住,安放在了一个轻软的地方。 池渝的眼睫微颤,她伸手环住了他。 顾渊离他太近,她看不清,可看不清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是已经被确定的两颗心,那么,或许,很多东西,也不需要那么清楚。因为,最重要的那一点,他已经给了她答案。
第58页 一个在不言中的答案。 不远处,季晗潇望一眼相拥着的顾渊和池渝,望一眼看得津津有味的连清禾,忽然有些无语。明明不关她的事,但她脸上的兴奋劲儿满得和杯中的水似的,简直就快要溢出来。 “这么好看?”他问。 连清禾头也不回:“当然好看,那可是顾渊啊,你什么时候看过他这副样子?”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拿手机拍,“这可是他难得的时刻。父爱如山,我得给他录下来,以后也好留个纪念。” 话是这么说,可你明明是自己录着好玩的吧?季晗潇摇了摇头。 正是这个时候,顾渊似有所觉,睁开了眼睛往这边一瞥。 也就是这一瞥,季晗潇从那里边看到了警告。他扯了扯连清禾:“别拍了,人家不愿意。” 连清禾把他的手拍了下去:“你管他愿不愿意?爸爸开心就行。再说了,我哪次做的事情他贊同过,不都是不愿意的吗?不用担心,反正他打不过我。” 季晗潇:“……” “话不是这么说……”他说着,又准备去碰连清禾的肩膀,却不防她忽然收手,反手在他肩上一扣,抓住他的手一个转身往前送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就已经完成,季晗潇甚至听到了自己骨骼摩擦的声音,却还好连清禾下手还有个轻重,没真的伤了他。 “怎么样,我就说吧。”她悠悠然收好手机,“没一个能打的。” 她说完,自觉也拍得差不多了,于是伸个懒腰心满意足道:“走吧。” 季晗潇还没从那一推中回神。 连清禾见状,歪着头挠了挠他的下巴:“不是你说的吗?公司还有事,回去加班咯。” 她的动作很轻,挠得他有些痒。 季晗潇一滞,很快又恢復如常:“嗯。” 回应完之后,他跟着连清禾离开。 而连清禾在转身之前,又看了顾渊那边一眼。这个眼神有些诡异,因为那目光里竟然真有几分老父亲的欣慰感。 不过,的确是很欣慰的。 顾渊这么拧巴的人,能找到一个他喜欢且喜欢他的人,就像他说的,很不容易。 另一边,顾渊收回视线,望回池渝,不想眼前的人睁着一双大大亮亮的眼睛正盯着他。 分明之前还怔怔愣愣、不好意思似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了? 而且,按理来说,在这一吻结束之后,她不应该娇羞一下的吗? 他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看我做什么?” 池渝笑笑:“开心,想看。” 顾渊挑眉,变得这么快? 池渝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这么直接?”“我想确定一下。” 顾渊失笑:“这样还不能确定?” 池渝摇头:“要你告诉我。” 顾渊低了眼睛:“好,我告诉你。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能确定,它大概不会结束。” 池渝其实觉得这句话有点儿肉麻,可一想到这样肉麻的话是他对她说的,她又有些开心。 “那……到底是确定,还是大概?” 顾渊无奈笑道:“确定,我确定不会结束。” 池渝闻言,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像是有机关似的。 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眸清亮,含着笑意,也带着认真。 在夜色里,两个人并肩向前走着。 路上,他悄悄钩住她的小手指。 池渝转头,看见的是他一本正经的脸。只是,再细看,却能看见他微微闪躲的眼神。 她觉得有趣,还想再看,却不想他忽然松开手,按住她的头就是一扭。她的视线一下子从他身上移到了前方。 揉揉脖子,她想,真是恶劣啊。 在心里抱怨了几句,她用余光看一眼他。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点的小失望。 “不钩了吗?” 问完之后,池渝就看见顾渊抿了抿唇。 继而,他牵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不再放开。 ——正文完—— 遇见你之前,我对爱情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遇见你之后,我只想和你茶米油盐酱醋茶。 【番外一:现在我有你】 1. 这天,池渝不小心看见了顾渊的身份证。 “你在干什么?” 看见池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发呆,顾渊于是走过来,自然地把头搭在她的肩上,接着环过手臂,握住她的手,把她拿着的东西往自己眼前凑。 顾渊有些奇怪:“你对着这个发什么呆呢?” 池渝缓了缓:“十一月十八日?” 顾渊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池渝转身,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你的生日是十一月十八日吗?” 顾渊怔了会儿,稍微退了一小步,错开她的目光。 “你说这个?”顾渊有些不自在,“阴历和阳历的区别。”
第59页 池渝:“……” 她上前几步,戳戳他的肩膀,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你的意思是,你的阴历和阳历生日,中间隔了四个月?” 他这是自己是个傻子还是把她当成了傻子? 顾渊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这儿是池渝的家,他望向不远处的木架,那儿有一朵窝在碗里的小小的多肉,很可爱,叶子很胖。如果把碗拿起来,能看见底下一行小小的字:madeinchina。 顾渊每次来这儿、看见它,都会想起一个下午。 那时候,他们坐着木船,晃悠悠地漂在贝拉湖的水面上。他们好像说了很多话,虽然大部分都只是闲聊说而已,没有意义,但那种感觉很舒服。 那时候,她还有些怕他,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 哪像现在。2. “怎么不说话?”池渝抬头望着他,大概是觉得这样气势不足。于是在他回望她的时候,气鼓鼓道,“你蹲着点儿。” 顾渊嘆了口气,依言屈膝,与她平视。 池渝像是满意了,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可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像个孩子似的,顾渊心想,不过这样很好,他很喜欢看她这个样子。 池渝晃了晃手里的身份证:“解释一下吧?” “这个?”顾渊看一眼,不在意似的笑笑,“这上面的日子是随便填的,它就是我办身份证那天而已。我小时候没怎么过过生日,后来有意识了,就随便找日子过,哪天开心就哪天过。”他指了指身份证,“这个,连年份都可能是错的,具体是哪一天谁又知道呢?” 说完,他摸摸了愣住的池渝的头。 “还怪我吗?” “我……”池渝低了低头,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吗……” “傻乎乎的。” 顾渊直起身子,抱了抱她。 “这上面的东西不重要,反正,我决定了,以后就过十一月十八,你记得这个就好。” 就像顾渊说的,他真正的生日是哪天,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份证上的日期是瞎写的。除了定期吃个蛋糕之外,他也不大会去过。可那天之后,他把那个日子定成了生日。 或者说,用生日做藉口的一个纪念日。 十一月十八日,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晚上的星星灯和切片蛋糕;记得白沙滩上,一个女孩蹲在那儿抬着头沖他笑;记得,当时自己说的那句「不是一个人,现在我有你」。 池渝犹犹豫豫:“我……” 顾渊退远一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用有什么别的想法,以后,你想知道的,都可以直接问我,我不会介意。”他说完,忽然想到前几天连清禾和他说过的话。 连清禾说:“女孩子啊,你和她说话可以直接一些。喜欢就说喜欢,很喜欢就说很喜欢,不要以为双方心里都知道就不说。有些话,心里知道是知道,但说和不说还真是两回事儿。”她说完「啧」了一声,“甚至,有时候肉麻肉麻也是可以的。不对,不止可以,还十分必要,记住爸爸的话,绝对没错。” 当时的顾渊:“你确定女孩子都是这么想的?” 连清禾先是点了个头,之后一拳头就招唿过去了:“你什么意思?” 思及此,顾渊在原本说完的话后面又加了一句:“池渝,我很喜欢你。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多想、也不需要做什么别的考虑。因为是你,所以问我什么都没有关系。” 闻言,池渝顿住。 而顾渊表面上不起波澜,心里却有点小紧张。 这样的话,他以前没说过也没排练过。虽然是心里话也是他真实的想法,但就这么说出来,好像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果然,池渝木木道:“今天怎么这样说话?都不像你了。” 顾渊的耳朵微微发红。他握拳放在唇边,仿佛在掩饰什么:“就想这么说一说,怎么?” 池渝在他的脸上很明显读出了「有意见吗」四个字。读完之后,她不自觉又有些想笑。 明明不擅长,还非要这么说…… 3.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儿惶恐。”池渝促狭地笑,“在下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厚爱。”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有光,配上这样刻意做出来的表情,看起来调皮又可爱。 ——真的喜欢一个人,只会恨不得把她按在墙上亲。 顾渊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想完之后,他便照做了。 而池渝先是意外,很快便反应过来,环上他的腰,开始回应这个吻。 因为是恋人,所以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 恋人,这个词真好,不能更好。 在这样缱绻的气氛里,池渝蓦然开了个小差。 她想起自己少女时期的期待。 那时候,她对爱情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多半是偶像剧里风风火火的套路,好像一定要发生很多、经歷很多,才能证明两个人是真的相爱。 但其实,只要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对啊,不管是平平淡淡还是风霜雪雨,只要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够了。你知道他在,知道他不会离开,知道他会一直陪着你,走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第60页 自然得就像生活本该如此。 就像昨天,她赖在沙发上睡午觉,睡醒之后,伸个懒腰,起身就看见他。 然后,她站起来,打开冰箱提了啤酒就去戳他:“走吧。” 他抬头:“去哪儿?” 在问这句话之前,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接过她提着的啤酒,牵了她的手。那一声「去哪儿」不是「干什么」的意思,而是已经准备好了和她一起出发。 而池渝看了一眼牵住自己的人,轻轻回握住那只手。 她笑着:“天气不错,阳光很暖。想拉你去湖边晒着太阳喝点小酒,唠唠家常。” 恰时,顾渊发现了她的走神。 他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下:“在想什么?” 池渝笑道:“想你想你。” 他抵住她的额头:“那就好,你也只能想我。” “这么小气?” “我一直都不大方。” 池渝无奈似的,紧紧环住他—— “好了好了,答应你了。” 【番外二:如果你想听】 顾渊一向觉得自己的过去没有什么好提的。或者说,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提起自己的过去。那段岁月不长,却满是灰暗,即便说得再云淡风轻,也无法掩盖住自己的在意,而一旦流露出那样的感情,看起来便会有些可怜。 把过去不好的事情说出来,总像是在发出寻求安慰的信号,也同时把自己放在了相对弱势的地位,而他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可怜。 顾渊对此始终是在意的。 可现在,他望着池渝,觉得,如果对象是她,或许他可以说一说。 虽然,她并没有问过,可他看得出,她想知道。 想到这儿,他这么问了她一句。 铺垫很多,但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句话:“你想听吗?” 却不料池渝不答反问:“你想说吗?” 顾渊不语。 而她从这个反应里得出了答案。 池渝像是看小孩子似的:“其实没关系的。” “什么?” 池渝原本在铺床,却在这时候走过来,她放下挽起的袖子,走向坐在凳子上的顾渊,对着他的脸捏了捏。 “过去的都过去了,它们已经变成了一个固定的时间点,我们改变不了。也许我会对你的过去好奇,可这并不影响什么。”她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即便不知道那些事情,但是,我认识的这个人,我在乎的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什么样子。我喜欢他。” 她说得并不算清楚,或许还有些含含煳煳。 但顾渊听明白了。 也许有些事情需要说明,可这样的事情,从来不必说得太过明白。 她不愿意他勉强自己,即便她的确想知道那些她所不了解的事情。 他不愿意提起过往,却愿意为了她回头再看一边那些灰暗的时光。 而有了这样的「愿意」,大概,别的也就不重要了。 “那,如果以后你想知道,我再说给你听。” “比起过去,我更想知道以后。”她笑笑地扑进他的怀里,“以后关于你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情,我都想知道。不不不,不光想知道,我还想参与。” 顾渊被她的语气逗乐了。 从前,他还真是没有想过身边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好的一个人。 “嗯,当然,你当然得参与。不然你想逃到哪儿去?” “逃不掉啦。”池渝蹭蹭他的肩膀,“你把我抱得这么紧,我都快喘不过气了。逃不掉啦。” 顾渊失笑。 你说你逃不掉,其实我也一样。 “池渝。”他忽然唤了一声。 “嗯?” 顾渊顿了顿:“没什么。” 语毕,耳边传来的是带着笑意的回答。 “嗯,我知道我知道。”池渝小小声说,“我也喜欢你。” 顾渊一怔,唇边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嗯。” 而池渝得意地弯了眼睛。 你看,不止你能看出我的想法的。 我也是,即便你不说,我也能听到你心里的话。 话说……这算不算是一种超能力? 如果算,那么,大概是因为,我也喜欢你。 而且,从现在到以后,会一直喜欢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