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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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他似星辰》作者:晚乔【完结】
简介:
最近「律和」律师事务所决定用条漫的形式进行破壁宣传,谢言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在他创业初期给了他温暖治癒的漫画博主。
可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个漫画师就是那个在酒吧门口顶着一双小鹿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说喜欢他的女孩夏婴。
这份爱太过于炽热,况且小姑娘的爱能持续多久呢?谢言和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没想到小鹿却不肯放弃。
「我的喜欢没有影响到你的生活吧」
谢言和实在无法拒绝这样一双眼睛:「没有。」
女孩喜笑颜开,开始了甜蜜温柔的追夫之旅。
她步步紧逼他节节败退,最后只能越陷越深。
「你还喜欢我吗?我今后只想走有你的路。」
「我从始至终都只喜欢你,谢言和。」
第一章 她终于又遇见他了
每个少年都曾笃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夏婴不承认这一切只是巧合,她相信宿命论,也总觉得,谢言和就是那个註定的人。
1.画室里。
夏婴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画着人设初稿。忽然,她感觉到手机一振,瞬间双眼一亮,放笔拿手机解锁看消息,动作一气呵成。
「您的话费余额已不足18元,请及时充值……」
夏婴嘴角一撇,慢悠悠地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今天是周六,原本是没有课程安排的。只不过大四的学生一边忙实习一边忙毕业论文,另一边还被高山一样的毕业创作重重压了一肩。高压之下,大家几乎被磨平了稜角,也甭管是星期几,一有空他们就泡在画室,握笔比干饭还勤。
本来事儿就够多,夏婴最近还在网上疯狂接稿,为此她已经有段日子睡眠不足了。和她同寝的好友陆笙知道一些缘由,抓着她的肩膀摇来晃去叫她惜命一点儿,别被美色沖昏头脑。可夏婴一边「好好好」地应着,一边继续接单子赚钱,然后拿着赚来的钱每周五晚上掐着点儿熘去酒吧找人。
说是找人吧,她也就是偷偷躲在角落里看那个人的背影,又倔又怂,谁也拿她没辙儿。
夏婴吸了吸鼻子,本想站起来转转提提神,没料站起来眼睛一眯,她就这么当着全班打了个声势巨大的呵欠。
很快,大家都被她的呵欠传染,整个画室呵欠连天。
「不带这样的夏小婴,本来就够困了,你还特意站起来打呵欠给我们看?」
「我又不是故意的。」夏婴继续吸鼻子,终于吸不住了,她走到陆笙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瓮声瓮气,「有纸吗?」
陆笙递过去一包:「怎么哑成这样,别是感冒了吧?」
一个男生跳出来:「哟,感冒了?咱们昨晚上不是还在西路那边的酒吧碰见吗,当时我记得你还好好的?」
不提还好,一提夏婴就火大。
她抓起桌上的塑料盒就往那边扔:「闭嘴吧你!」
要不是因为看见他而将目光移开了一小会儿,也不至于确定不了谢言和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好友申请,更不至于懊恼到现在。
那个男生灵活地躲开,佯装害怕地拍了拍胸口,说话阴阳怪气:「至于这么暴力吗?哥,您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儿吗?」
听见这话,夏婴气得随手又抄起个纸团:「我是什么样,女孩儿就是什么样,用得着你说?」
「又是去酒吧又是砸人的,惹不起惹不起。」
「去酒吧怎么了?你能去我不行?再说,既然觉得惹不起,你就少说话!」她气势汹汹地叉着腰,战斗技能全开,「真以为别人多愿意你张嘴呢?」
陆笙手上动作没停,嘴却没歇着,她毫不迟疑地站在夏婴这边:「真有意思,一个爷们儿教人怎么做女孩儿。」
「就是!」夏婴「啧」了一声。大学四年,她对班上这几个男生真是没有半分好感。
然而这个时候,陆笙忽然反应过来。
「酒吧?」陆笙停笔,冷冷地瞥着夏婴,「不是说出去採风吗?你昨天又去酒吧了?」
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夏婴心虚,没了先前的气势,她干笑着坐下,声音也渐渐变小:「这不是,采完风,那个,顺路。」
而另一边,男生们听到酒吧,耳朵就尖了,小声议论:「西路街边的酒吧?是不是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就那个挺有名的,谁来着……对了,楚辛欣!是不是说楚辛欣就是在那儿被星探挖掘出道的?」
「可不是,就那家!」先前跳出来的男生说,「氛围是挺好的,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消费真不便宜,一个晚上把我一周的生活费都掏空了。」
迎着陆笙的瞪视,夏婴一边装柔弱,一边讨好地笑:「阿笙,我头有点儿疼,还渴,你能帮我去小学妹她们班上接个热水吗?」
夏婴班里饮水机旁边的电源前阵子坏了,一直没来修,教室里没有热水,大家想喝温水全靠蹭。隔壁专业也对此打趣,说这可能是他们班节省水费的阴谋。
「怎么就没渴死你?」陆笙嘴上骂了一句,手里却放下了数位板,「杯子呢?」
夏婴急忙递过去,末了还乖巧招手:「等你哦。」
陆笙的白眼几乎翻到了天上,拿了杯子就走。夏婴也终于松一口气,好歹这回没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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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因为知道阿笙是担心她、为她好。所以她不怎么好意思反驳,可阿笙实在是话痨,她一不反驳,就要被念很久。可要说不再去那个酒吧……那一边可是谢言和啊!她惦念了这么久才再次遇见的人,怎么能不去呢?
夏婴嘆气。又不想改,又不想被念,她好难哦,想着想着,又开始晕乎起来。
最近天冷,教室里开了空调,热风本就容易吹得人头昏,更何况是原本就不舒服的夏婴。
刚才骂人已经用完了她最后的精力,她将手揣进袖子里,眼皮越来越重,顺势就趴在了桌子上。
理智上说着在教室睡觉容易感冒,不能睡着,只趴一会儿就起。可袭来的睡意在夏婴碰到桌子的那一刻便将她拽入梦乡,半点儿不迟缓。
梦里先是漆黑一片,接着出现一个画面。
那还是夏婴五六岁的时候,当时爸爸妈妈带着她出门旅行。小孩子熬不住长途奔波,难受得很。于是爸爸妈妈将她放在酒店休息,自己下楼去买水和吃食。酒店的门无法从外边反锁,夏婴的父母也想着几分钟就上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不料他们前脚一出门,后脚小夏婴便迷迷煳煳地醒来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醒来,小夏婴又慌又怕,她忙叫了几声。但屋子里空空荡荡,无人回应,她瞬间就急哭了。晕晕乎乎抹着眼泪,小夏婴就这么下了楼。她想去找父母,但那时的她实在太过年幼,稍微跑远一点就忘记了回去的路。
烈日当空,大中午的,柏油马路上行人不多,小夏婴哭得喘不上气。这时,她看见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哥哥,她一吸鼻子,下意识就想过去求助。
与此同时,陌生哥哥低头望她,薄唇紧抿,面沉如水,一双原本漂亮的眉眼此刻全是郁气。小夏婴年纪不大,什么都还不太懂,可是对于情绪的捕捉却异常敏锐。在那一瞥之后,她明显被吓着了,男生却眉头一皱停下脚步。
大概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依赖心重,夏婴跑了这么久,难得看见个人,下意识就想去寻求帮助。夏婴小心翼翼往那边走,心里又害怕又期待,半点儿心思都没顾得上分出来看看左右的车辆。
偏也就是这个时候,街角一辆汽车急驶过来——
「小心!」
男生转头就看见这一幕,迅速飞扑过来。
夏婴一惊,刚刚看清楚车辆就被人扑倒。汽车尾气扫了他们一脸,陌生的男生被擦伤了小腿,而她被护在他的怀里,险险躲过。
睡梦中,夏婴眉头一抽,明明是小时候的事情,许多东西都模煳不清,偏偏这一刻她又记起曾经的无助慌乱,单是想想就叫人害怕。
那会儿太小,再提起来,夏婴只模煳记得被陌生哥哥护在怀里,看见汽车飞驰离去时的瑟缩,和自己被陌生哥哥手足无措哄了许久之后,看见找来的父母时,霎时崩溃的眼泪。
因为有了这个先例,后来的夏婴再出门时,父母都恨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即便是她长大成年,每回出门父母也会细细嘱咐,让她注意安全。而每一回嘱咐时,妈妈都要念叨两句:「当年要不是那个叫谢言和的男孩子,真指不定你要发生什么事情……」
谢言和。
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夏婴的记忆中都是那个看起来兇巴巴,会皱着眉头仿佛做试卷一样,又头疼又努力哄一个小孩子的少年。只是久远,比起真人,谢言和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符号。
五六岁时遇到的哥哥,谁能记得住他的模样?直到四年前,高三艺考,傍晚的雨中巷口,她发着高烧踩空摔倒,狼狈地从水坑中爬起来。
当时她满身泥泞,寒风中烧得又热又冷,艺考的压力很大,那一跤几乎成了最后一根压倒她的稻草,她委屈得要命,趴在地上正要哭出声,头顶上方却多了一把伞。
「你还好吗?」
原本昏黄的路灯此刻如同舞台上的追光落了男人一身,他站在光里,细雨如同星点,浮动在他身边,而他仿若未觉,只撑伞望她。
她抬起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后来,自己是怎么从水坑里爬起来,他又是怎么送摔伤的自己去的门诊,夏婴已经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是男人送完她准备离开,她着急道谢,男人只随意点头。
「不用。」
夏婴见他要走,脱口而出:「那个,您叫什么名字?」
男人一顿,说:「谢言和。」
在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夏婴的心脏停了一下。
偏巧是在爱幻想的十七八岁,谢言和再一次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夏婴的生命中,黑夜里他成为她的月亮。自此,她记住一抹温柔月光,对他有了嚮往。
每个少年都曾笃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夏婴不承认这一切只是巧合,她相信宿命论,也总觉得,谢言和就是那个註定的人。
随着寒冬换了炎夏,梦境里一波三折,模煳的影像变得清晰。最后,她梦里的人变成了在酒吧中喝一杯酒便离开,谁也不搭理,不苟言笑的模样。
2.「阿嚏!」
夏婴打个哆嗦,勐地坐起来。
人虽然醒了,意识却还模煳着,在梦境与现实交织的间隙中,她听见陆笙一声「不是吧」,接着就被一只手点在额头上往后一推。
「叫你那么久你不醒,不叫你倒是自己坐起来了?」陆笙拍拍自己心口,另一只手指着桌上水杯,「快喝吧,别等会儿放凉了又叫我给你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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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迷迷煳煳地端起杯子,勐地就是一口。
「嘶——」
陆笙惯来喜欢喝烫水,她的「温水」和别人的「温水」概念全然不同。夏婴被烫得一惊,但并没有吐出来。反而因为惯性直接咽了下去,从喉咙烫到胃里。
陆笙这才反应过来:「哎,你没事儿吧?」
夏婴摆摆手,又趴回桌子上。
她摸出手机看一眼,才发现梦里光怪陆离。但现实里自己也不过就睡了十分钟不到。她转头看了一眼,班里男生们的话题早从酒吧跑到了动漫——
其中一人摆出奇怪的动作喊着:「替身是没有强弱之分的,只有最强的白金之星和最弱的紫色隐者!」
另一个人便夸张地打配合说:「老东西最可爱了!」
不知道谢言和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看动漫,大概不会吧,他看上去不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人。
夏婴吐吐舌头,刚才被水烫到的地方起了个小小的泡,稍稍碰到就觉得疼。
五六岁时,她第一次见他,他便已经是沉闷阴郁的模样了。而十八岁的高三,她第二次遇见他,当时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不过这个倒有原因,毕竟当时是她冒失,连累他一起摔在一地泥泞的雨里。
最近一次,便是昨晚。
细说起来,他们的再遇还得追溯到前几个月的班级聚会,当时大家希望有点儿气氛,思来想去便去了那家酒吧,微醺中夏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她正要细看,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停了他:「谢言和,这儿!」
夏婴听见那个人这么喊,心跳一快,赶忙回头,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但这一面太过短暂,加上她当时喝了点儿酒,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听错。于是回学校之后,她翻来覆去惦念许久,最终决定去酒吧蹲一蹲碰碰运气。也不知该说她是幸运还是该夸她锲而不捨,一个星期后,还真给她蹲到了谢言和。
昏暗的环境中灯光闪烁,有一束橘黄色的光从头顶洒下,落在谢言和的发上、睫毛上,烟雾中他耀眼得无与伦比,气质却疏离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一幕和夏婴记忆中那个傍晚的街灯小道重合,叫她不由得木在当场。
问过酒保,夏婴知道了每周五的晚上九点左右,谢言和都会去那儿喝一杯酒,不多不少,喝完就走。也是因为这样,夏婴开始了被陆笙吐槽的「追星之旅」。
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想看看他,毕竟是念了这么多年的人。
直到昨晚,谢言和不晓得怎么了,喝多了一点儿,将上前帮忙的夏婴误认为服务生,还让她帮忙叫代驾。在等代驾的时间里,夏婴大着胆子,问他要了微信。
可惜在她发送申请的那一刻遇见了班上同学,对方揶揄的目光扫视得她不太舒服,于是她狠狠瞪了回去。也因为这一走神,她没注意谢言和有没有收到好友申请。
那会儿没多想,回宿舍后,夏婴躲在被子里笑了许久,又兴奋,又期待,折腾到了天亮才迷迷煳煳睡了会儿。
夏婴又擤了一把鼻子,该不会真感冒了吧?
擤完鼻子,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熟悉的界面上空白一片,唯一的小红点是她关注的烤肉店发了宣传,而她从昨晚等到现在的「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开始聊天吧」也没有显示出来。
是没收到还是不想通过呢?一想到后者,夏婴的鼻头就开始泛红,心情也低落下来。
早知道不应该让他加她的,如果能回到昨个儿晚上,再来一回。就算是拽都要拽住谢言和,让他扫自己的微信。她一定光速通过,稳稳住进他的好友列表里。
正难过着,陆笙忽然凑过来摸夏婴的额头。夏婴一愣,连忙后退,凳子腿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整个画室的人整齐划一地捂上耳朵。
陆笙甚至还被这噪音弄得打了个哆嗦:「你做什么?」
「我……你勐地凑这么近,谁能不被吓着呀?」夏婴的嗓子微微嘶哑。
「我听你又是吸鼻子又是咳嗽的,寻思着你是不是发烧了,来探探啊。」陆笙理直气壮。她扯了自己的手绘板保存画作,又把夏婴的也保存关闭。
「好傢伙,还真挺烫,别画了,就你现在这脑子能画出个什么?去医务室看看吧……等等,对了,今天是周六,医务室不一定有人,去市医院!」说完,陆笙一把将夏婴扯起来,半点儿不拖泥带水。
不得不说,陆笙虽然说话婆妈爱念叨,但行动力一流。市医院离她们学校不远,坐公交车就四五站的距离。可出了美术楼,陆笙见到瑟瑟哆嗦的夏婴,毫不犹豫便抛弃了公交车,打了个车。还没等夏婴回过神,她们已经站在了取号区。
「我去排队,你在这儿坐着。」陆笙伸手,「身份证给我一下。」
大概是在教室里睡了一觉,本就不舒服的夏婴头更晕了,她乖乖把身份证和打开了付款码的手机一起递了过去,完了揣着手就开始发呆。
很奇怪,明明都已经放空了脑子,按理说不应该再产生这样的幻觉,但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谢言和……
等等!
夏婴眼睛一亮,真的是他!
只见医院门口停了辆车,从车上下来个穿着灰蓝卫衣的男生,男生半倚在车边和驾驶座上的人说话,车里的人长相熟悉,是她梦过许多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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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人最容易冲动,来不及想些什么,夏婴赶忙跑过去。然而比她更快是谢言和的动作,她还没跑到门口,谢言和便将车开走了,她只来得及隔着半开的车窗与他对视一眼,声儿都没出,那辆车已经拐出大门不见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夏婴微微皱眉,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虽然只跑了一小段路,但由于发着烧,这会儿突然停下,她的眼前黑了几秒,腿也一阵发软。眼见着身子一歪,不料旁边有个人搀住了她。
「学姐?」
谢霖川一身灰蓝色卫衣,配着泛白的牛仔裤,头上反扣一顶灰黑鸭舌帽,天然卷的头髮从帽子两边钻出来,自来熟地笑出一对小虎牙:「学姐好巧,你也病了啊?」
打完招唿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瑕疵,微顿一下,谢霖川尴尬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婴这才发现,从车上下来的是大二同专业的学弟。美术系因为专业需求不同,不管大几,只要是同一个专业的都在一层楼。因此,他们虽然没讲过几句话,但上课下课总能碰见几面,哪怕不认识也大多能混个脸熟。
夏婴此时脑子里全是另一个人,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她退后几步,先为他扶住自己道谢,接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刚刚送你来的人是?」
「那是我哥!」谢霖川轻轻扬了一下下巴,带了一点刻意的矜持,「我亲哥,特别优秀,长得也好看。学姐你不知道,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比我哥更厉害的人!」
夏婴眨眨眼:「你哥?」
「对啊。」谢霖川点头,点完又开始疑惑,「学姐你这个表情……」像是在努力压抑住自动上扬的嘴角,说是开心吧,又总觉得哪里有点儿奇怪。
「没什么。你来看什么的?没什么大碍吧?」夏婴笑着问道。
谢霖川看着先前还态度疏离的学姐一瞬间变得亲切起来,且声音热切,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不过谢霖川心大,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指了指自己的左手:「嗨,没事儿。」
「我来拆这玩意儿。前几个星期不是有篮球赛嘛,我比赛的时候摔着了,手撑在地上,「咔」一下断了。」他说话间在腿上一拍,约莫是拍重了,他痛得龇牙,又强忍住,「嘶……咳咳,当时还真疼,没想到这么一段时间就给恢復好了,人体真是神奇。」
夏婴配合地附和两声说:「居然是这样。」然后叮嘱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说小心别再磕着碰着。
谢霖川是个哪怕你在骂他,只要你讲话的时候在微笑,他都会觉得你态度友善的傻愣子。因此,即便夏婴已经敷衍得这么明显了,他也完全没看出来,还觉得学姐人真好,把自己给感动了一顿。
「那个,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夏婴佯装无意准备摸手机,然而口袋里空空荡荡,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陆笙那儿。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就调整回来,「我朋友在帮我排队领号,不如你搜一下我号码,我等会儿通过。」
谢霖川爽快道:「没问题。」说完就搜了号码,发送了申请。
「夏婴!」
夏婴刚回头就看见陆笙从大厅里跑出来。陆笙跑过来,在夏婴头上敲了一下:「不是叫你在那儿坐着等我吗?」
陆笙拿捏着力气,夏婴没被敲疼,再加上感觉到自己的期待有了峰迴路转的迹象,心情颇为不错,于是咧着嘴卖乖:「对不起嘛。」
外边冷风阵阵,夏婴穿得不多,此刻鼻头和脸颊都被冻得有点儿发红,一双玉石般清透的眼睛黑白分明。即便微微弯起也能看见浓密羽睫下藏着的光。
在她合掌做出类似「求饶」的服软动作时,谢霖川猝不及防被可爱到了。他莫名红了耳朵尖:「那学姐,我也先去拆石膏了。」
「嗯,早日恢復!」夏婴朝他摆摆手。
谢霖川离开之后,夏婴飞快地接过陆笙递来的手机,通过了那个好友申请。既然直球没成功,迂迴一些也可以。
陆笙望着谢霖川离开的背影想了会儿:「那不是小学妹的同学吗?」
「是吗?我没注意过,只知道他比我们小两届。」夏婴正要打备註,打字的手却尴尬地停住了,「那个,小学妹她同学叫什么来着?」
「我哪儿知道?」陆笙说,「见过几面而已,又不认识。」
夏婴想了想,最后在备註上打了「弟弟」两个字。这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又有转机了」,完全没想过这个备註会给她带来什么。
陆笙看到后吹了声口哨,语气暧昧:「弟弟?」
夏婴笑得开心:「想不到吧,他是谢言和的弟弟!」
陆笙带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怎么又是谢言和?
夏婴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可能又会被念叨,连忙一揣手机强行转移话题:「是不是要轮到我了?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说着,她强行把陆笙拖进医院。
陆笙看出她的意图,嘆了一口气,也没有继续念叨。夏婴正庆幸着逃过一次,却没想到五分钟以后她就开始落泪。人生总是大起大落,或者叫乐极生悲。就在进了问诊室的下一秒,夏婴忽然发现手机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掉了还是被人摸走了,总归她没能找到它。
拎着药回寝室之后,夏婴瘫在床上,借陆笙的手机给家里打完电话之后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得必有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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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由于有毕业创作的要求,大多数同学的实习地点都在本市,夏婴也不例外。她找了一个学长的动漫工作室,地方不大,实习工资也就够吃个饭,好在大家相识,相处起来不费劲儿,做的也是喜欢的事情,还算愉快。
而在此之外,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夏婴接到了一个名为「律和」的公司宣传策划的邀请。
对方是从律所做起来的,在业内口碑不错,唯一的不足就在于它成立的年份不久,比不过那些老牌公司。于是,他们想找网络自媒体,把一些经过当事人同意的头秃好笑的案子,做成比较好传播的东西,比如条漫。
而夏婴是十足的网瘾少女,从刚学画画的时候就开始在网上分享画室日常,前期主要是记录趣事,后期画功扎实了便开始接稿,偶尔也做一些绘画直播。到了现在,她也成了绘圈稍有名气的「太太」。
对方给的酬劳丰厚,题材也有趣,加上以后还能享受一些法律谘询上的便利,能够接到这个策划,夏婴感觉非常开心。只不过事情太多,堆在一起,这下子她再也没有办法抽时间去酒吧,想来就没有多少再见谢言和的机会了。
夏婴嘆了口气,明知想也没用,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当时与谢言和加上微信就好了,这样也不用时时惦记。
她习惯于用画笔记录自己的心情,要么是摸鱼一张q版小像,要么是做做手帐,今天也不例外。
夏婴摸出速写本,随手抄了一支勾线笔,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两个小人。小人背靠背,一个抬手眯眼比出「沖呀」的手势,一个对手指皱眉,一双豆豆眼可怜兮兮流下眼泪。
然后,她拍了两张上传微博,随后编辑文案:「我吃两碗不够:今天也是分裂的一天啊。」
室外水雾瀰漫,谢言和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将衬衣袖口解开,把袖子挽到手肘处,按了按酸痛紧绷的脖颈。
最近有个项目比较棘手,他为了整理案件资料已经坐了一整天,这会儿站起来,才发现雨已经下得如此大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谢言和:「进来。」
「谢总。」抱着文件夹的胡翰微微低头走进来。
胡翰是谢言和的助理,寡言少笑,性子沉稳,穿着打扮永远比谢言和这个老闆还要一丝不苟。
「这是最新修改的推广方案。」
谢言和颔首,拿过文件夹,仔细看过一遍。
「不错。」谢言和将文件夹递迴去,「就这样吧。」
胡翰点头,却并未离开。
谢言和看出他有话想说,问:「还有什么事儿?」
「谢总,宣传组讨论过了,这个画手绘制插画居多。虽然她有一定的名气和曝光度,但像这样的条漫找她可能不大稳妥。我们给出的条件很好,完全可以找专业的漫画家来进行合作。更何况有名气的漫画家本来就自带流量,我们要推出这个策划,在宣传方面也会更加方便一些。」
谢言和顿了顿,并没有一口否决。他再次接过文件夹,翻开之后目光却有些游离。
顺着那满眼的文字,谢言和的记忆回到四年前。
那时,谢言和研三毕业,刚刚创立「律和」,去司法部开证的时候。对方听见他登记四人时,表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四个人的律所,即便是在小型律所里也算很少了。
律师的好坏单纯用胜率的高低来评判不大准确。事实上,往往一起案件提审之前,大家拿到资料的时候,就能明白这场官司有几分胜算。当然这不是绝对,也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早早定好,否则他们的工作也没有意义。
那时碰巧有那么一桩案子,因为涉及的地方较为敏感,当事人好不容易造出来的舆论风波也被压了下去。许多知道内情的大律师都不愿意接这个案子。唯独谢言和凭着一股热血和初生牛犊的劲儿出来硬碰硬。
正因如此,那段时间他过得很难,甚至连好友楚辛欣都劝他退一步,担心他被黑暗吞噬。那是谢言和第一次那么无能为力,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他心力交瘁,为了平復心情他刷了刷社交软体,手指无意义地下划许久,最终停在一处。
「我吃两碗不够:我在黑夜里追光,追了许久都赶不上。」
配图是一张很简单的条漫,谢言和在一片深黑色背景里看见小女孩的背影,她大概是在往前跑,可身前的微弱白点仍是越来越小。看见那张画,谢言和心里有个点被微妙地戳到一下。
像是找到了一处可以寄託的地方,在那之后,谢言和默默关注了这个帐号。
谢言和并不迷信,不会觉得是因为关注到它自己才成功了,这种说法过于玄学。但或许是移情,这个帐号于他变得特殊了起来。因为自那天晚上以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先是舆情爆发成了网络热点,给相关的另一方造成了一定压力,再是通过一些途径找到了更加直接的证据,而这份证据直接扭转了他们的颓势。
在案件结束当天,谢言和再次点进这个帐号。
「我吃两碗不够:虽然只有一点点的光,但我抓到它啦!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十五分,我很开心,也决定放走它,我知道再过三个小时天就会亮,而这三个小时里,就由你去亮给更多的人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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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里,小女孩终于追到了萤火虫,她在小萤火虫旁边写了小小几个字:地上的星星。
他笑了笑,同时松下提了许久的气。
那是「律和」这家小律所第一次进入行业内的视线里,获得关注。
或许就是那会儿形成的习惯,后来每每在压力大的时候,谢言和就会点进那个微博。他总能从博主的随笔里得到治癒,也会在看见一些日常的小记录时会心一笑,他能感觉到这个博主真的很爱绘画。
也许吧,热爱是一种力量,即便只是作为一个观看者,不去参与,也能够被感染到。
「我不太懂漫画,如果你们讨论过后觉得不合适,可以同时找几个画手,对比一段时间看哪边的效果更好,到时候再决定长期合作对象。」谢言和更偏心自己喜欢的博主,但讨论组说得也有道理,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偏好直接驳回。
「好的。」说完,胡翰便退了出去。
谢言和望了眼关上的门,嘆了一口气。
习惯使然,谢言和摸出手机,本想点开微博,却被谢霖川轰炸一样的消息给吸引了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一条消息就两三个字,一句话分三四回发,导致每一次谢言和点开,都能看见属于谢霖川那未读的十几二十条消息。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但真点进去就会发现,他要表达的东西明明一两句话就能说清。
比如这回,谢霖川不过就是对同系的一个女生有了好感,而他感觉那个女生对他似乎也一样,他用了大概五六行的感嘆号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谢言和望着那几行感嘆号有些好笑。
很快,也不知想到什么,他收回笑容,只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谢言和:「加油。」
他退出与谢霖川聊天的对话框,却无意点到了「新的朋友」那里。
谢言和的交友圈子不大,这些年来问他要联繫方式的女性也不少,非工作场合,他大多会礼貌拒绝。唯独那天微醺,对上那双眼睛时递出了手机。他对那个女生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她给人的感觉像极了溪边的小鹿。
谁能拒绝一只小鹿呢?
那晚在代驾到来,他坐上车后,「小鹿」仍在外边看着他朝他挥手,一双眼自始至终弯着,好像天生如此。
她对他喊:「路上注意安全!」
她身上有着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活力。他看着她,发现她更特别一些。在活力之外,她的笑里还带着些更动人,也更吸引人的东西。
即便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可这些东西从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他忍不住隔着车窗点点头,根本没有去想对方看不看得见。
代驾师傅是个健谈的中年人,开车很稳,时不时与谢言和搭两句话。即便不怎么能得到回覆也能自己乐呵呵说上许久,谢言和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按了按额角,间或附和两声。
往常安静冷清的私人帐号上,一个好友申请跳出来,头像是当下很火的表情包小猫。谢言和看着,嘴角微扬。
「这大学城附近啊,年轻人就是多。看你这副打扮,应该是个什么老师吧?我家那大侄子就是大学里当老师的,也这副打扮。」代驾师傅乐乐呵呵说,「刚刚那女孩看起来挺小的,是你学生?」
谢言和一顿,原本准备点通过好友申请的动作也停住。过了会儿,他才回应:「不是。」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
谢言和的酒量不算太好,所以每回都会控制量。出了酒吧,吹吹风,他已经感觉好多了,头脑也清醒过来。
他将手机收回口袋,再没理会那条好友申请。
第二章 存错备註
「我想认识你。」夏婴小心翼翼地摸出手机,「可以吗?」
1.
夏婴妈妈碎碎念着:「还好只是丢了手机,没把人一起丢了。」
夏婴嘟囔:「我新手机都买回来半个月了,您怎么还在说这个呀。」
「怎么,半个月前丢的就不是丢了?」电话另一头,夏婴妈妈忍不住念叨。
夏婴开着外放躺在床上,努力做着奇怪的自创版瑜伽动作,间或附和两声,像极了敷衍了事不想入活的捧哏。
「你是不是又没在听?手机又放一边呢吧?你给我拿起手机!」
夏婴被吼得一震,连忙抓回新手机:「哎,不是,妈,您是不是偷偷给我安监控了?」
「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用得着安监控?你做什么我不知道?」夏婴妈妈语速很快,「也不是怪你丢了手机,就是想提醒你在外边小心一点儿,人多的时候注意把包背前边,别人的搭讪不要理,有陌生人和你说话也别回。从小到大都没个心眼,也别嫌我念叨,想想你小时候多惊险啊,那个年代又没有监控,一点点大的小孩自己在外边跑,被人卖了都说不清,要不是那个叫谢言和的……」
夏婴一时恍惚。谢言和。
她忽然端坐起来:「妈。」
夏婴妈妈被她莫名严肃的声音弄得一愣:「咋了?」
夏婴欲言又止。
她偶尔会觉得迷茫,尤其是在陆笙反覆念叨,试图劝退她「追星式一个什么都不确定的陌生人」这个奇怪行为之后,她也开始想,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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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她笑笑,放软了声音说:「天气这么冷,我好想吃烤肉哦。」
「就知道吃!」夏婴妈妈笑着,「不是说室友都忙吗?真要去的话别一个人,正巧你弟弟这周末不补课,把他叫上一起吧,吃完让他送你回学校再叫他打车走。」
「好的呀。」夏婴弯着眼睛撒了会儿娇,这才挂断电话。
她揉了揉脸。因为实习的缘故,室友们都去了离公司较近的地方租房子,只有周末才会回来赶一下毕业创作。而她因为学长的工作室就在学校附近,就住在宿舍,省了一笔租房子的钱,只是现在整个宿舍只有她一个人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夏婴抓起手机,打开微信。
说来也巧,换完新手机后,夏婴原来的聊天记录全没了,而她给自家弟弟存的备註和给学弟存的一样。更巧的是,这两个人都不开放朋友圈,这可难倒了想找学弟的夏婴。
好在她记得自己弟弟换来换去都是卡通头像,而另外一个「弟弟」头像用的是凡?高,一看就是他们画画人。于是为了区分,夏婴把自家弟弟的备註改成了「猪」。
以防万一,她在改备註前还先问了卡通头像的那个。
夏婴:「弟,是你吗?」
十分钟后。
弟弟:「是啊是啊。」
当时的夏婴估摸着那会儿正好是夏旻下晚自习的时间,她顿时就有底了。
夏婴:「没事了,跪安吧。」
顶着卡通头像的谢霖川:?
原来学姐是这样的性格吗?怪与众不同的,连打招唿的方式都和别人不一样,和他们寝室老四一样自来熟,说起来老四是不是还欠他一顿烧烤来着……
谢霖川想到这儿,转向老四,催起了这笔年代久远的债,半点儿没觉得夏婴不对劲。
找出自家弟弟,夏婴躺着发过去一串新收的表情包。
夏婴:「喔,我的小老弟,或许在这个周末,你想跟美丽的迪士尼在逃公主共进一场烤肉店的晚餐吗?」
另一头,谢霖川摸出手机,表情精彩。
猪:「这……不太好吧?」
夏婴在床上扳腿玩。
夏婴:「现在的小孩都流行说废话吗?」
夏婴:「总而言之,亲爱的老伙计,你最好识趣地在周六下午五点前准时到我们学校门口等我。否则我就狠狠地踹你屁股,像是踹一头愚蠢的土拨鼠那样,你知道了吗?」
谢霖川先是皱眉,但很快便被微信内容逗得笑出声。
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讲台上老师激昂的说话声,谢霖川笑得突兀,很快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意识到之后,他连忙低下头躲避老师视线,正紧张着,旁边室友却突然凑过来勾住他脖子。
室友挤眉弄眼:「哎,干什么呢?有情况?」
「去你的吧。」谢霖川翻了个白眼。
他又想了想,故作不经意地问:「哎,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你身边有一个你印象不错的女生,然后她约你吃饭,你去是不去?」
室友的眼神顿时怪异了起来:「真有情况啊。」
「我说了假如!」
「行行行。」室友一脸明了但并不拆穿,「那当然去啊,谁不去谁是傻子!」
「会不会太快了?」
说是这么说,但谢霖川满脸都写着快反驳我,这回翻白眼的换成了室友。
「要去就去,少点儿废话,多点儿真诚,懂?」
谢霖川「啧」一声,不再回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勾起嘴角打字。
猪:「那行,我请客。」
握着手机,夏婴嗤一声。
夏婴:「你再怎么都不会比我有钱。」
夏婴:「认清现实吧,乖乖让姐姐包养你得了。」
课堂上传来一阵勐烈的咳嗽声,老师第二次被打断。
年轻的女老师刚要回头看是谁,准备把人点出来说一通,就瞧见靠近后排的地方,反扣一顶鸭舌帽的男生呛红了整张脸。边上一个男同学还一脸见鬼地使劲帮他拍背,那动作、那力度,她看着都疼。
怪可怜的。
于是,她责备的话语都化作温柔的关心:「那个同学,你没事儿吧?」
谢霖川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脑子里却瞬间转了几十个圈,怎么回事。难道在学姐那里,自己拿的居然是这样的人设和剧本吗?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2.
对于谢霖川的请求,谢言和本来是不想答应的。
但在他明确拒绝之后,周五下午,少年依然觍着脸过来找他,并且在他公司赖了三个小时。直到晚上,谢言和处理完工作,准备例行惯例去酒吧,出了办公室才发现谢霖川居然还在。
「哥,哥哥,哥哥。」谢霖川一脸讨好,「你就陪我去看看吧,你也知道我不擅长看人,我连脸色都不会看,哪能看得出学姐到底怎么想我的啊……」
你确实不会看人脸色。谢言和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肯定了谢霖川的判断。
「你看,我从小到大都没谈过恋爱,好不容易上了大学遇见一个心动女嘉宾,哥你怎么说也得帮我看看不是?」
谢言和按了按额角,嘆了一口气:「先不说你给我看的聊天截图,那句话一看就是玩笑,单说你现在的纠结,这真的没有必要。你有疑惑,要解决它最好的办法就是沟通,你完全可以直接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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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霖川开始耍赖:「哥,不是这样的。你想啊,如果学姐是在开玩笑,而我却认真提问,这不是显得我很不幽默嘛。」
是吗?
但你现在的行为和处理方式还挺幽默,叫我去帮你观察人家的神态动作,判断她对你是什么感情,这真的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谢霖川你真的不是小学生吗?
「哥,我都和学姐说好了带一个人一起。」谢霖川伸出一根手指,「就这么一次嘛,你看我生日也快到了,就当你提前祝我生日快乐?你看,我们还没有一起去吃过烤肉呢,虽然你也不能多吃……」
明明是一个大男生,每回在爸爸妈妈和他面前就只知道撒娇。谢言和并不吃这一套,但大概是习惯了扮演一个好哥哥的角色,大脑提醒他需要在谢霖川做出「拜託」动作的时候满足对方的要求。
谢言和无奈:「去就去吧。」
谢霖川当场欢唿:「哥对我最好了!」
「行了,回学校吧,再晚一点儿你们宿舍要关门了。」
「关门我就去哥那儿蹭一晚上!」
谢言和:「我今晚还有事情,现在不回去。」
谢霖川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哥,你还有工作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没事儿了呢,我没有耽误你吧?」
「嗯,还好。」谢言和看一眼手錶,「一起出去?」
谢霖川勐地点头。
他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短短一段路,把最近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情全说了一遍,就连走到了谢言和车边上都还在说,连个气口都没给人留。谢言和也习惯了,自顾自上车,只把窗户打下来一半。
「好了,回去吧。」
谢霖川这才恋恋不捨地沖谢言和挥手:「那我走了,哥你也早点儿回家,注意休息,别忙得太晚!」
「好。」
「还有,明天下午陪我去烤肉店,不要忘了!」
「好。」
「还有!」谢霖川说着一歪头,「爸妈说你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很想你。」
在谢霖川说这句话的时候,谢言和正扭头在副驾驶上放东西,他微微低了眼睛,半张脸都掩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
「哥?」谢霖川难得敏感了一次。刚才那一瞬,他好像从他哥身上看见了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像挣扎,像孤寂,总归不是正面情绪。
但当谢言和回头,谢霖川只看见他一脸沉静的样子。
「好,我知道了。」说完也不等谢霖川回答,谢言和发动汽车,「我先走了,明天见。」
谢霖川点点头,笑出一口小白牙:「明天见啊哥!」
晚风从半开的车窗灌了进来,风景飞速后退,谢言和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发紧,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长长出了口气。
慢慢地滑停在红灯前边,谢言和抓起振动的手机,看一眼微信。
c:「在干什么啊大忙人?有没有听我的新歌?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听?」
谢言和嘴角短促地勾了一下,打开车载音乐,正要去搜就看见红灯转绿,后边的车主没多少耐性,很快就按了喇叭。谢言和只得先将车开出去,而车内也开始自动播放排在最前边的怀旧金曲。
这首歌太老,早已过时多年,谢言和有些恍惚地想,小时候在爷爷家倒是经常听。
外边霓虹闪烁,如今将近年底,街道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彩灯,商场也换了一片红色装饰,全是迎接元旦的气氛。城市里的夜晚好像总是这样,即便是再好的晴夜也看不见星星。乡下小镇就不同了,即便是刚刚下过雨,等乌云散一会儿,星星就会冒出来。谢言和就是在那样的小镇里长大的,确切地说,他在那里长到了十五岁。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很多,对许多事情都敏感,却又很难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问题,在那样的年纪里,大家普遍都带着一种天真不自知的残忍。比如小小的谢言和身边,总有一些同学会嘲笑他没有父母,而他每回反驳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是不在这儿,在外边工作,那些孩子又会扮着鬼脸跑开,根本不听。
在严肃刻板的爷爷身边长大,谢言和的童年几乎是阴郁着过来的。当时他的父母因为创业而忙碌,只有每年过年时才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就成了小谢言和每一年最开心也最期待的日子。
直到九岁那年的冬至,爷爷说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并且决定要生下来,今年不回来了,带他去那边过年。
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那是谢言和第一次去到城市,去到爸爸妈妈的家里。
那个地方哪哪儿都好,只有一点,他总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尤其在看见他们那么开心地讨论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他微微低头,更加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从爸爸妈妈家回到小镇后,谢言和变得越发沉默,原先那个安安静静成绩优异的孩子忽然就消失了,比起别人家的孩子,他的叛逆期似乎来得格外早。他开始和爷爷吵架,也拒接爸妈的电话,脾气变得暴戾起来。
现在想想,当时的他一肚子偏激想法,九头牛都拉不回正道。要不是遇见楚辛欣,她热衷于行侠仗义,看不得自暴自弃的人,硬是提熘着他的后衣领把他从歪门邪道里拽回来,一边武装压制一边苦口婆心,现在的他恐怕真的会是另一个样子。
停在酒吧门外,谢言和切掉那首怀旧金曲,搜出楚辛欣的新歌,靠在车座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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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音乐声迴荡在车里,谢言和微微笑着。果然很好听,她好像天生如此,想做什么都能成功,也不怪她在这儿驻唱几场就能吸引到星探签约。
3.
当夏婴在校门口遇到被自己约出来的谢霖川时,她的大脑顿时宕机,整个人都傻了。
「学姐!」
偏偏谢霖川还很开心似的,一边朝她走来一边和她挥手:「所以我们是去哪家烤肉店?」
此时此刻,夏婴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惊恐。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懒,也不能太过自信,当你分不清手机里的人谁是谁时,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直接打电话,而不是靠着自己一通瞎猜瞎判断就擅自确定。
电光石火间明白了自己犯下的乌,夏婴低着头,试图掩饰。
谢霖川顿了顿,喊:「学姐?」
夏婴深吸口气抬起头。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把「要自然」三个字默念了一百遍。毕竟事已至此能怎么办,除了装作无所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冷静啊夏婴,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在袖中握拳,调整许久,终于牵出一个僵硬的笑:「今天天气不错。」
谢霖川心大附和:「对啊,下了一周的雨,难得晴一天。」
很好,敌方没有怀疑。
「不过学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对。」
正愁着没有藉口撤离,一个台阶就递到了眼前,夏婴几乎喜极而泣,一把就接住了:「对,对啊!」她简直是拿出毕生演技在试图脱离困境。
夏婴微微皱眉,声音瞬间变轻:「我……」
「哥!你来了?」
谢霖川突然朝着对面一摆手,夏婴一愣,意识到什么,立马回头。
马路对面,谢言和缓步走来,霎时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处车声人声消退,全世界也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处在巨大的空白里,谢言和微微带笑,朝这边走来,夏婴几乎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准确落在她心口上。
夏婴怔怔,呆愣许久。
直到谢霖川开口:「哥,学姐好像不太舒服,等会儿可能不……」
「没有不舒服!」夏婴下意识地反驳。
她声音大得连谢言和都没忍住望她一眼,有些面熟。
眼前的女生绑着高马尾,刘海被风吹得凌乱,粉白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滚圆,看上去人畜无害,又清又灵,像……
谢言和顿了顿,莫名其妙,觉得她像一棵小树。寒风中瑟瑟抖了抖自己的叶子,小树不过被风吹得稍微晃了晃,很快又挺拔起来。
「我是说。」夏婴的脑子乱得厉害,连找补的话都想不出来,情急之下她开始胡言乱语,「刚才站在这儿被风灌了一肚子,本来是有一点头晕的。但这不是巧了嘛,我突然之间又好了,而且非常想吃烤肉!」
夏婴说完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这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这是人类能找出的藉口吗?我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夏婴在心里懊恼三连。
谢霖川倒是接受得很快:「哎?真的吗?哈哈哈,我就知道烤肉治百病!」
夏婴飞快调整出合适得体的微笑:「所以我们现在过去吗?」
「走!」谢霖川用肩膀撞撞谢言和,边走边和夏婴说,「学姐,我之前说带一个人,介绍一下,这是我哥谢言和。」
夏婴抿了抿唇,心跳声怦怦怦。
「你好。」她小心又期待,「我叫夏婴。」
谢言和点点头,回了声问好。举止态度都挑不出毛病,有理有度,也说不上冷漠,但偏偏感觉疏离。
他好像对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夏婴有些失落,可她还是偷偷给谢言和找着藉口,第一次见面那么小,第二次见面她那么狼狈,前几天酒吧门口他喝多了……那么他认不出她,也很正常吧?
算了。
理解归理解,难过归难过。夏婴原本晶亮的眼睛暗了暗,她微微低着头,谢霖川兀自兴奋扯七扯八,从篮球赛说到新买的帽子,半点儿没注意到夏婴的情绪异常。倒是谢言和,他天生敏感,即便身边的女生不说话,他也感觉到了从刚才到现在她的一系列转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女生看他的眼神不像初次见面,倒像是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烤肉店里,夏婴心不在焉地咬着吸管喝饮料,时不时地偷瞥谢言和。
谢言和很少来这种地方,夏婴又心情复杂,心思完全不在烤肉上,谢霖川便充当了烤肉工具人,整场下来,全是他在负责烤肉夹肉分肉,简直是全场最佳。神经大条又能活跃气氛,有谢霖川在的地方总归不会太尴尬,夏婴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觉得脑子里一团糨煳,好像打从谢言和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她的大脑就不归她管了。
「嘶……」忽然,谢霖川皱着眉头倒吸一口冷气。
谢言和停下筷子:「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儿疼。」谢霖川支支吾吾,不太好意思,他红着脸捂住小腹,「学姐,哥,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说完,便一阵小跑离开。
没了最佳掩护,夏婴放下饮料,强行镇定。
打了个腹稿,她努力找出自以为最自然的语气和谢言和搭话:「你怎么都没吃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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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和抬头,只看见女生略显僵硬的笑容。
「吃了的。」
哪里吃了?夏婴心说,我一整场眼睛都黏在你身上,还不知道你吃了多少?
她换了双公筷,接替谢霖川烤肉,每烤好一块都夹到谢言和的碗里。
「他们家的牛肉不错,很入味的。」
「这个五花肉也很好吃,烤肉就应该吃五花肉。」
「其实我不爱吃金针菇,但这家烤出来蘸着酱汁真的很香。」
「还有土豆片……」
谢言和招架不住拦下夏婴的筷子:「可以了。」
被谢言和推了推,夏婴转而将筷子上的肉夹回自己碗里,表情有些遗憾。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谢言和的碗里堆成小山,有几块烤肉几乎要掉出来,他一边漫不经心拿筷子扶住,一边抬眼望向夏婴,「从进来到现在,你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说是问问题,但谢言和用的几乎是肯定的语气,夏婴一时语塞,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
「有这么明显吗?」
谢言和一顿。这家烤肉店来的基本上都是学生,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放眼望去,好像只有他正襟危坐,连筷子都动不了几下。
「我的确很少来这种地方,因为工作性质,看上去也比较严肃,如果你因为我……」
意识到谢言和误解了什么,夏婴连忙摆手:「不是这样!」
按说这该是个开头,但夏婴说完这句,偏偏就噤了声。她与谢言和对视许久,末了心一横,寻思着琢磨来琢磨去也实在不像自己,干脆一鼓作气勇往直前……
「稍等。」铃声响起,谢言和轻轻颔首便接了电话,「餵?」
正在和自己作斗争的夏婴稍稍一停。
「没有,还在外边。」
周围吵闹,谢言和大概听不清楚,几句之后便将手机贴紧了耳朵。但他讲电话的声音很轻,说话时微微带笑,很温柔的样子。
夏婴看着,愣了愣,这是谁的电话?女朋友?谢言和有女朋友了?
「嗯,我回去再和你说。」
这通电话很短,从接起到挂断也用不了几分钟,偏夏婴百转千回想了一堆东西,弯弯绕绕错综复杂,叫她的脑子都差点儿转不过来。
「你刚才是想说什么吗?」
夏婴顿了顿,半晌,咽下要说的话,弱弱把烤好的土豆又小心地夹过去,堆在那满满一碗菜上:「那个,也没有,不然还是多吃点儿吧。」
谢言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夹起了那片土豆。
他的体质有些特殊,不能过多摄入淀粉和碳水,否则会出现类似醉酒的反应。本来想告诉夏婴不要再给他夹菜了。但一片土豆刚刚入口,他就对上一道专注望向自己的目光。
烤肉店里暖黄的灯光下,女孩认真地望向他,眼睛亮亮的,干净得让人忍不住想起自己见过最澄澈的东西,由衷地让人觉得美好。
夏婴握着筷子,与他对视时先是一愣,接着傻乎乎地笑出来,大概是没有防备,笑完还低了低眼摸摸自己的鼻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是头晕而已,吃不出事来。咽下拒绝的话,谢言和埋头吃了几口:「不错。」
看着眼前的人一口口吃下自己烤的食物,先前那通电话带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全被抛去了九霄云外,夏婴轻一挑眉,带着一点藏不住的开心。
「这家店最好吃了,我经常过来。开心了来吃肉庆祝,不开心了吃一顿也很解压,而且它还很划算,充一张会员卡能打九折!」
先前连夹菜都小心翼翼,说到吃肉她倒是下来。谢言和失笑:「那确实很划算。」
原以为她会继续介绍下去,没想到对面女孩一咬牙,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转过头:「那个,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明明是不想说的,明明都看出来答案了,怎么还是说了呢?
「什么?」谢言和的反应果然证明了一切。
「没什么。」夏婴佯装无事,「就是,前几天在酒吧门口,我遇见过你,还帮你叫了代驾,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儿。」
谢言和歪歪头。随着碗里的食物见底,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煳,半晌才轻笑。
记起来了,是那只小鹿,难怪这么眼熟。
「原来是你啊。」
「嗯。」夏婴戳戳碗里已经没有形状了的烤肉,心说讲都讲了,干脆一鼓作气,「当时好像问你要了微信,但你没有通过我的好友……」她沉了口气,尽量装作云淡风轻随口一问,「是没看见吗?」
谢言和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他有些困惑似的,好像一下子无法理解起夏婴的意思:「微信?」
夏婴等了会儿,没等到谢言和的回答,她咬咬牙,脑海中天人交战,不住地在想自己到底是该装不在乎把这件事情一笔带过,还是应该抓住机会当场让他重新加一个。
两人四目相对一脸沉默,就在这时,谢言和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出谢霖川痛苦的声音:「喂,哥……我好像肠胃炎犯了,呕……」
吐了一阵,他有气无力:「哥,你快找藉口让学姐先回去……我、我刚刚太难受,没注意……都吐身上了,太丢人了,千万别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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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谢霖川已经难受到说话都没有了力气,他也还是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形象,不让有好感的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这是男孩子最后的自尊心。
交代完,谢霖川便瘫在卫生间门口的座椅上等哥哥来找自己。在他的心里,哥哥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当。
大概是想要表示强调,谢霖川又提上来一口气重复一遍:「千万别让她知道啊!」
可他万万没想到,现在的谢言和与平时的谢言和,根本不是一个谢言和。电话挂断之后,被寄託了全部希望的谢言和拿着手机反应了好一会儿。
「出了什么事情吗?」
听到询问,谢言和迟钝地转向夏婴:「能帮忙拨个120吗?」
4.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谢霖川几乎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的要我们走吗?你自己真的没关系?」
从救护车上下来之后,谢言和便一直很沉默。沉默地陪谢霖川来到医院,沉默地帮谢霖川办好手续,沉默地坐在不远处的座位上发呆。
夏婴望一眼谢霖川又望一眼谢言和,心说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一个把自己吃进医院,一个把自己吃丢了魂儿,那家烤肉这么邪乎吗?
脱掉脏了的外套,谢霖川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在说话的时候露出小半个头。他一脸虚弱地冲着夏婴摆摆手:「时间也不早了,再等会儿宿舍楼下的铁门儿都该关了,学姐你们回去吧,我妈妈很快就来。」
听见「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谢言和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但也只是那一下,在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和波动。接着,他起身:「好。」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一点,万一有什么事情记得按铃……」夏婴正说着,还没说完,就已经看见谢言和拎着自己的外套向病房外走去。他的步子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
「哎!」夏婴见状连忙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走这么快干什么?」
病床上的谢霖川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末了却只嘆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发呆。看来他哥还是不愿意和爸妈接触。
早该知道的,即便谢言和近些年来看似和家里关系有所缓和。但他内心深处对这个家依然不那么认可。
就在谢言和离开五分钟后,病房门口进来一个女人:「小川,怎么样?还难受吗?」
女人穿着朴素而干净,皮肤依旧白皙却也带上些微纹路,好像有了些年纪,可她眉间平缓,看上去就是那种脾气很好的人。此时,女人皱着眉头满脸担心。
「妈,我都说了没什么事儿了。」谢霖川笑笑。
谢妈妈松了一口气,数落了他几句之后又四顾看看,接着不经意似的问道:「不是说你哥送你来的吗?他人呢?」
谢霖川神色自然:「哥哥公司还有事情,好像挺急的,我和他说您很快就到,不用太担心我,就叫他先走了。」
谢妈妈有些失落:「是吗?」
很快,她又将自己的情绪掩饰住:「你先好好躺着,我去和护士问问你的情况。」
谢霖川点点头,乖顺地让妈妈给自己掖好被子,目送着妈妈出去。
而另一边,谢言和因为车子扔在了烤肉店门口,这儿又叫不到车,夜色里他握着手机显得有些迷茫。
还是夏婴偷瞄了他几眼之后,说:「其实离这儿不远就有个公交车站,不然我们坐公交车回去吧?看时间应该还没有错过最后一班。」
谢言和的反应较平时慢了些许:「好。」他点点头,看上去却并不迟钝,反而越发显得沉稳冷静。
曾经有一个朋友吐槽时拍着桌子说谢言和绝对是他见过最能唬人的人,说他哪怕喝断片、情绪崩溃,又或者烧坏了脑子,脑袋里一片糨煳……但只要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异常,旁边的人就绝对看不出来。
那位朋友说完,引起了边上一圈附和,而当时的谢言和只是笑笑,晃着手里的高脚杯不语。他们说这也是一种本事,或许吧,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如果他们和他用一样的模式成长,他想,大概每个人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晚上的风有点儿凉,夏婴冻得鼻头髮红。但走在谢言和身边,她又觉得打心底里发暖。
因为兴奋而发的热碰着天气不好的冷,两边一撞,夏婴被激出一个喷嚏。
「阿嚏——哎,不好意思!」
因为来不及转头,夏婴对着谢言和打了出来,完事之后她慌得飞快拿出纸巾在谢言和衣服上擦,边擦还边和他道歉:「真的对不住,我一个没注意……」
而谢言和依然是平静的模样,他低着头看夏婴动作,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这个笑来得莫名其妙,但偏生里边带着点儿包容和无奈,好像还有一点「拿你没办法」的宠溺味道,温柔和煦得仿若春日暖阳,不像是冷淡疏远的人会有的表情。
夏婴感觉自己一下子被照亮,她的心脏勐地开始狂跳,乱得像是有几百只小鹿在里边一起跳踢踏舞。
「行了。」
他笑了会儿,抬起眼对上女生怔忪的眼神,很快又露出些迷茫,原本要出口的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也被卡在嗓子里。
好像不是她,还以为是她呢。
谢言和顿了顿,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只低下头看衣服:「也没什么,不用再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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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还没从那个笑里缓过神来,她只是下意识地应着:「啊,哦,谢谢……」
或许是他的笑给了她一点儿勇气,握着手里团皱的纸巾,她终于问出那句犹豫许久的话:「你能不能加我一个联繫方式?」
「我很少加人。」谢言和说完,在看见女生黯淡下去的眼眸后又略作停顿,歪歪头问,「为什么会想加我?」
「我……」夏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谈过去,那些记忆好像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他或许早就忘记了,或者即便记得,也不会多当回事儿。大家都是一样,每一天都要遇见那么多不同的人,来来往往,一面的交情而已,谁能记得那么多?她珍惜的那些过去对于他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我想认识你。」夏婴小心翼翼地摸出手机,「可以吗?」
这一回,谢言和没有再拒绝。
但在他点开自己的二维码之前,夏婴眼疾手快地点开自己的二维码:「等等,你加我吧。」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这样最好。
谢言和一愣:「嗯。」
夏婴光速通过了那条好友申请。加完之后,她好像完成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长长松了一口气,笑得见牙不见眼,所有的好心情都明晃晃摆在了脸上。
大概开心是能传染的,虽然谢言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但当他对上那双笑弯了的眼睛时,便也不自觉勾起嘴角。
夏婴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你应该不会删我吧?」
谢言和想了想:「不会。」
「那就好!」
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夏婴带着满心雀跃,走几步路蹦跶一下。她向来话痨,一兴奋就想说话,她说了许多在学校里遇见的趣事,那架势恨不得把自己从小到大经歷过的好玩事情都给人家讲一遍,就差自曝户口了。而谢言和就这么听着,只偶尔附和一声,这段路走走停停,拐错一个路口,再走回来,两个人用了许久。
也因为这样,夏婴和谢言和成功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第三章 有些喜欢不合适,可是喜欢没办法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做什么决定也有自己的道理,夏婴知道。所以她不想说服别人,也倔强着不肯被人说服。
1.
第二天是休息日,不用上班,可夏婴起得很早。她是从梦里直接笑醒的。
昨天回来的路上很巧,谢言和刚刚送她到学校门口就遇见一辆空着的计程车。和上回分别时一样,夏婴在车窗外沖他摆手道别。但这回有所不同,车里谢言和打下窗户,笑着回应。
他同时说了再见和晚安,很简单的两句话,很寻常的道别……可那是谢言和啊!
夏婴在床上打滚。
喜欢的人说的话,再普通也是特别的。特别到足够她在脑海中循环一整晚。足够她藉此展开甜蜜脑洞,足够她做一场美梦。
或许好运按钮一旦开启,幸运就会接踵而至。
这边夏婴还在抱着枕头回忆昨天,在她没留意的情况下,那边的微博上已经炸开锅了。那个与律和的合作条漫获得了很大成功。虽然转发评论里多是「哈哈哈」和「笑死」之类没多少具体评价的留言。但大家的喜欢也就是靠着简单的「哈哈哈」打开的,这已经足够表达他们的兴趣。
几个连载之后,律和那边做了数据分析,很明显夏婴的条漫更受大家欢迎。她的画风和故事都带着一种特别的灵气和可爱,科普时左下角故作严肃的q版小人专业又逗趣,叫人看着就忍不住狂戳点赞。
没几天,夏婴便收到了那边递来的长期合作合同,她开心得不行,也配合着在最新一期的条漫里做了转发抽奖,想借之将它推广得让更多人知道。
公司里,谢言和看见那条抽奖博,想了想,动动手指转发。他的名字是一串乱码,主页也是空白一片,活像个号。这个转发也不过凑凑热闹,谢言和没指望自己能被抽中。
关掉微博,刚准备锁屏,他就看见手机顶端弹出几条消息。
是夏婴。
她好像很喜欢和他汇报日常,起初出于礼貌,谢言和有简单回復几句,再之后便没有搭理了。他或许真的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交友方式。因为捉摸不透又不想过度关注,所以他拿着手机只是沉默,简单扫过两眼就将它收回口袋。
「我都和你说了这样是行不通的。」
奶茶店里,陆笙捧着杯子瞟向夏婴的手机:「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个陌生人……你瞪我干什么?好好好,不陌生,但就算不陌生,最多也只是见过一面的弟弟同学的关系,你这么每天和他叨叨些有的没的,指望他回你什么?」
「我没指望。」夏婴烦躁地收起手机,咬着吸管含含煳煳地说,「原本是没指望的,但后来不是听说他没有女朋友嘛。又听说人对自己熟悉的人会更有好感,就想先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嘛。」
或者,比起刷存在感,夏婴更想的是和他分享。看见天上有好看的云想告诉他,看见冬天也会开的野花想告诉他,喝到味道不错的奶茶也会想问问他要不要喝。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她其实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她就是想他。
陆笙憋了一肚子的话,手都举起来作势要往下拍,却悬了半天迟迟没有落在夏婴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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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这样啊。」末了,陆笙揉了一把自己的头髮,「你如果真要追人……」
夏婴亮着眼睛望向陆笙,而陆笙却顿住了:「算了,我也没追过,不知道该怎么做。」
夏婴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但我至少知道不应该是你这样!」
「那应该是怎么样?」
夏婴蔫嗒嗒地趴在桌上,她按亮了屏幕又关掉,按亮了屏幕又关掉,反反覆覆,看得陆笙都担心下一刻她的手机屏幕会被按碎掉。
夏婴苦着脸:「我也没有追过人啊。」
「不如你去看看小说看看电视取取经?」
「得了吧。」夏婴有气无力地吐槽,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那些都是安排出来的,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巧合,两个人再别扭不说话也总有办法看见对方的内心世界?你看,真实情况就应该是我这样的。哪怕有啥说啥,对面都不带搭理我一个字。」
陆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而且我听说很多写言情的人自己都没谈过几次恋爱。」
两个人说着说着,沉默下来,抱着奶茶「吨吨吨」地喝。
正喝着,外边忽然传来吵架的声音。
这一块是大学城,今儿个是周末,附近熘熘达达基本上都是出来觅食的学生,看见有人吵嚷着要动手,周围停了好几个人在看。那边吼得最大声的是个一把鬍子的壮汉,而在他对面是一个扶着单车的女生,女生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她皱着眉头红着脸要和人讲理,却不知道有些人是讲不通的。
周围的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劝,可大叔的气势太过吓人,他们没敢上前。
这时夏婴捧着杯奶茶很轻易就钻进了人群,她和边上的人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被她拍肩膀的男生一愣,简略说了自己看见的经过。
大概就是眼镜女生推着车往这边走,在拐角的地方那个大叔突然冲出来,整个人直接撞在了车上,大叔人高马大体格又壮,他只往后退两步,摔在地上的反而是人家女生。
但即便如此,那壮汉还是找起了麻烦,说自己衣服被单车轮子蹭脏了,要女生赔钱。
那女生外套都被擦破了,裤子上也全是摔倒时蹭上的泥巴印子,而那大叔依然不依不饶地骂着难听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要钱。
夏婴脑子一下就热了:「还有这种事儿?」说着就往前走。
而陆笙跟在她身边赶忙扯了一把:「喂,你又想去管闲事?」
「什么叫管闲事?」夏婴反驳,「你没看见那个女生手都发抖了吗?」
「你可答应过你妈,不会在街上随便爆发你那奇怪的正义感的!」陆笙拉着夏婴,不让夏婴上前。
夏婴不满道:「这是街上吗,这是校门口!」
「但……」
「行了行了,别但不但的。」
被围在人群里,女生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夏婴把奶茶往陆笙手上一塞,随口叫了刚才问话的男生:「同学,麻烦你一件事儿,帮忙去叫一下门卫。我就不信,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欺负人,那男的还有理了!」
她说着就往里边走。
陆笙见拉不住,只能嘆一口气也往前几步。如果那个男的要动手,她手上两杯奶茶泼过去应该能挡一会儿。
「这位叔叔没事儿吧?搁校门口碰瓷儿呢?」
夏婴挡在女生面前。她个子不高,凶起来也不叫人害怕。虽然能看得出来在认真生气,但相较于一旁的壮汉大叔,可以说是半点儿震慑力也没有。
「怎么,替人出头啊?」
「就是想把话说明白。」夏婴往前一步,「您口口声声说她撞着您了,但您这好胳膊好腿儿、中气十足的,倒是人家身上这一块那一块全是摔出来的印子。再说我也是纳闷儿,您说人家自行车推着走,是怎么撞着您的啊?」
旁边围观的学生们开始附和,尤其是那些一开始就看见了这边情况的,有几个开始跟着大声起来。
「对啊,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确实是碰瓷儿吧?」
「这身板说是勒索都有人相信……」
那个大叔骂骂咧咧啐一口,这一圈儿小鸡仔他还没放在眼里。他伸手就要抓夏婴:「多管闲事是吧,我……哎哟!」
夏婴一把撅过他的手指头就把人往地上摔。小时候差点儿走丢,这种事儿让夏家父母后怕许久。因此他们送她学了好几年散打,本来是想让她有点儿保护自己的本事,没承想学完以后她总以为自己是女侠,路见不平,什么事儿都敢管。
那个大叔一时没有防备,就这么摔了个跟头。他气得咬牙:「我叫你……」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闹什么呢?」校保卫处的两个保安终于赶过来,「怎么回事儿?」
夏婴像支撑不住似的缓缓蹲下身体,挤出眼泪:「门卫叔叔,这个人蓄意碰瓷儿,我过来说两句话,他还打我。」
夏婴这一哭,挑事儿的大叔都傻眼了:「我……」
「没错!就是这样!」陆笙抓住时机配合地说,「这个叔叔刚刚撞了那个同学,还要那个同学赔钱,我朋友看不惯就过去帮着说了几句,结果他就对我朋友动手。」
边上围观的学生们反应过来,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那个大叔。大叔本就是欺软怕硬的人,在两个比自己更壮的门卫面前百口莫辩,没多久就灰熘熘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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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夏婴一挑眉,直接就爬了起来。
「你没事儿吧?」她抹掉挤出的眼泪问扶单车的女生。
女生摇摇头:「谢谢你。」
「没事儿,不过你这手是不是得去医务室处理一下?要我们陪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那快去吧,别耽误了。」
女生应一声,感激地对她笑:「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夏婴正要拍胸膛说「多大点儿事啊」,就被两个门卫叫住:「同学,见义勇为是好事儿,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容易吃亏,下回别冒头了。」
夏婴乖巧道:「知道了。」
要说门卫叔叔也是好心,只是大概年纪到了,喜欢念叨,夏婴一边装乖点头,一边给陆笙使眼色,脸上恨不得直接写上「救我」。然而,陆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故意把她晾在那儿,理都不理。等最后挨完训,夏婴已经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喏,你奶茶都凉了。」陆笙把杯子递过去。
「奶茶凉不凉不重要。」夏婴扑过去就要掐人,「但你今天肯定要凉!」
「怎么着,还想弄我?」陆笙扬起下巴就和她闹,「你信不信我今晚上就给阿姨打电话汇报你今天行侠仗义的举动让她好好夸夸你!」
夏婴一下就缩回了手:「我又没吃亏。」
陆笙冷笑:「你吃的亏还少?」
「行了行了,别说了。」
两个人互相推着闹着离开。
没了热闹看,周围的人也很快散去。这里恢復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2.
这件事被围观的人拍下并发到了学校论坛上,夏婴因此在校内小小「火了」一把。就连谢霖川都知道了,还在微信上打趣地叫她「女侠」。
收到信息的时候,夏婴正在画新一期「律和」的宣传小条漫,她现在看见谢霖川,就想起自己把人和自家弟弟弄混的乌龙事情,往上翻翻,看见自己从前讲过的话,顿时尴尬得头皮发麻。
她随便打了句哈哈煳弄着回了一句就把手机放远。而另一边,谢霖川握着手机疑惑挠头,几步小跑到谢言和的房门口。
谢言和平日里工作繁忙,又早有自己的住处,难得回家一趟。虽然回来也不过住一晚就要走,但谢霖川还是很高兴,高兴到芝麻大点儿的小事都要去烦一烦他。
「哥!」谢霖川敲了敲门。
门内,谢言和嘆一口气,一回头,恰好看见谢霖川探进来的脑袋。
「怎么了?」
谢霖川嘿嘿一笑,走了进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我怎么感觉学姐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刚说到这儿就看见谢言和开着的笔记本电脑,那上边是一份文档,密密麻麻全是字儿,「哥,你在工作?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谢言和按了按太阳穴:「没有,正好休息会儿。」
他懂事得早,对谢霖川从来都很耐心包容,几乎没有和谢霖川发生过争执,这几乎是一件别人家兄弟间不能想像的事。正因如此,在外人眼里,谢言和是一个很称职的哥哥。
然而那些夸赞他的人大概没有想过,这种耐心在更多时候代表的是疏远。因为无法付出感情,无法融入这个家庭。所以他才能保持平静,才能在每一回不耐烦之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人总是习惯于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放松做自己,在外边却戴上面具,而谢言和对这个家从来没有认同感,对哪儿都没有认同感。
「对,哥,你真应该多休息会儿,难得回一次家就别工作了!」谢霖川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哥,你帮我分析分析呗,为什么学姐对我的态度忽然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儿?」
谢言和眼底闪过几分不快,他不喜欢别人随便坐自己的床,也因此说过许多遍,谢霖川却总记不住。次数多了,他也懒得再说,只是本就觉得烦躁的心情又更闷了一点儿。
「不如你去问问她?」
谢霖川摸摸鼻子:「啊,不好吧?本来没什么事儿,我这一问,弄得还挺上纲上线的。」
懒得再和他多扯,谢言和觉得心累。
「我也不太清楚,「女孩子在想什么」这种事情是我的盲区,你问我这个问题还不如直接上网搜索来得管用。」
谢霖川右手握拳捶在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对哦,那我现在就搜!」
他干脆盘腿坐上了谢言和的床。
谢言和忍了忍,没忍住,但他刚要说话,眼前的大男孩就扬起脸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哥,你忙自己的,别管我!」
谢言和只得眼不见心不烦地转了回去,继续处理文件。
律和从最初一个几人的小律所走到现在并不容易。如今发展趋势虽然不错,但也的确到了瓶颈期。他们的公司只在业内小有名气,要想继续发展,还需要「破圈」。
正因如此,新成立的宣传部才结合当下趋势做出策划,选择了和网络自媒体合作,做一些有趣的普法小条漫。毕竟最容易被人接受的一定是轻松有趣的东西。
如今看见效果不错,宣传部也发来下一阶段的策划,想趁机把它做成一个「ip」。但如果要将这一部分化,那么可能需要招一些全职画手,毕竟外包还是有些不稳定的地方。
谢言和一边看宣传部的分析,一边分神听谢霖川念念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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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说起来那天你送学姐回学校,路上聊了些什么吗?有没有谈到关于我的事情?」谢霖川没得到回应,但也不在乎,很快又想起什么,「我前天刷到辛欣姐要开演唱会,网上抢票抢得系统都崩了,哈哈哈……哥,你说要你去抢能抢到吗?」
谢言和被谢霖川的笑声和跳脱的话题弄得脑仁疼。
「哎,今天是几号来着,明天十六号,后天十七号……哥,我们再过一星期考试,考完就要放寒假了!」
谢霖川一个人乐呵呵的,刚乐到一半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妈妈叫他们吃饭的声音。
「来了来了!」谢霖川踢着拖鞋跑出去,手机就这么落在了谢言和的床上。他走时没锁屏,谢言和瞟一眼就看见他屏幕上的搜索界面,还真在看他之前纠结的奇怪问题。
谢霖川大概又偷偷从盘子里拈了菜吃,被烫到后吱哇乱叫,惹得客厅里的谢父谢母一阵数落,但这数落也带着笑意。
谢言和原本打算出去,却在听见这欢笑声后在门前停住了。暖橘色的夕阳残光照进屋子,光影打落在他身上,他微微垂下眼睫,勾出一抹很淡很淡的笑。
真好啊,这才是家的样子,自然,轻松惬意。只可惜这份温馨叫他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总觉着自己是房子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脚步声传来,门被叩响三下:「言和,吃饭了。」谢母在外边轻声问他,「是还没工作完吗?」
谢言和抿了抿唇,打开了门。
或许是没想到谢言和会开得这么快。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谢母明显微怔,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抓了抓自己的围裙。这个身体语言,是紧张的意思。谢言和心想,果然他和谢霖川不一样,谢霖川在这儿他们多是开心,而换了自己,就只剩下不知如何相处的不自在。
「我弄完了,吃饭吧。」他顿了顿,叫一声,「妈。」
「哎,好。今天妈给你炖了汤,平时在外边你吃饭也不准时,今天多喝两碗汤,养养身子……」
谢言和不时附和,言语间始终保持着轻笑,温和却疏离。
餐桌上,谢言和一如既往,扮演着沉默的角色。儿时父母忙于工作,他在老人身边长大。
从前一直以为爷爷对自己没个笑脸是不待见,也因此变得敏感偏激,浑身带刺,以为哪儿都不是归宿。没承想阴错阳差,那个叫楚辛欣的女孩介入他的生活。
当时她们家住在爷爷家旁边,两家人算是邻居,那时候她整天想着拯救世界,外边的事情插不上手就先想着拽一把身边「堕落」的人。而提到堕落,首当其冲就是谢言和——打架逃课,阴沉寡言,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浑小子一个。
在她日復一日来他家逼迫他走正道的「胡搅蛮缠」下,他也因为这桩叫人头疼的麻烦事与爷爷多了些交集。但那些交集多是争执,在最初的时候,谢言和只觉得楚辛欣多管闲事。
可后来有一天,傍晚放学,谢言和为了躲避楚辛欣而摔下楼梯。从昏迷中醒来时,他看见床边偷抹眼泪的爷爷。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也就是那轻微的触动,成了他与爷爷破冰的关键。
那天爷爷和他大吵一架,吵着吵着就哭了,情绪激动时说了许多话,全是往日里顾忌着面子不愿表达的内心。
那一架后,谢言和才发现自己和爷爷之间居然有那么多误会。
哪个爷爷心里不疼孙子呢?只不过严肃了大半辈子,老一辈人又实在吝于表达感情,再加上总觉着谢言和对这儿没有归属感,以为他并不情愿留在这儿,一心想离开。养了这么久的孩子养不亲,爷爷心里头也憋闷,这才导致爷孙俩多年矛盾。
那次说清之后,谢言和与老人和解,也慢慢学着收起了自己的刺。可惜已经晚了,爷爷身子不好,没多久就躺在了病床上,日日昏睡,清醒的时间很少,也慢慢开始不认得人,儿子媳妇。即便站在身前也没一个认识的,包括他。
他从过去想到现在,脑子里把这些年过了一遍,走神时不小心把目光放在谢霖川前边那盘红烧鸡翅上,很快谢母便移了盘子,将鸡翅摆在了他面前。
「妈,不带这么偏心的!」谢霖川佯装抱怨。
谢母作势要拿筷子打谢霖川:「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虚打两下,谢母又转回来对谢言和笑,笑里小心翼翼,带着点儿微妙的讨好感,「喜欢就多吃点儿,不用给你弟弟留。」
明明是贴心的举动,谢言和却忽然没了胃口。他想起当初爷爷去世,丧事过后,父母将他接回来。说来的确是关心,也的确算回家,但于他而言并非如此。
在他的眼里,最熟悉的亲人离世后,紧接着他便离开熟悉的小镇,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回想起来,好像从那时起,父母便一直用这种态度对他,似乎他不过是来这儿做客的陌生人,是别人家送来暂住的孩子。
谢言和轻笑:「不用,我吃饱了。」他起身,「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先进去了,你们慢慢吃。」
3.
夏婴最近除了宅在宿舍,就是宅在宿舍。
实在不巧,学长的工作室没收回款,运营艰难,连房租都交不下去,只得暂时关闭。而在那儿实习的夏婴一下子找不到新的实习单位,成了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倒是陆笙一天忙过一天,眼看着实习期后就能转正,班级群里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算一算,或许陆笙会是第一个找到稳定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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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缩在电脑前吃泡面,也很为陆笙高兴,一个激动,汤都多喝了两口,喝完伸个懒腰,准备刷刷微博就开始画画。虽然不用出门,但毕竟律和的合作还在,她也不能偷懒。
大概是这个题材稀少有趣,加上她也真的非常幸运,上一期条漫的热度直线飙升,转评赞一个刷新就是999+,甚至还被顶上了热搜。
夏婴边翻评论边笑得抽抽,这一期的大概内容是,例如甲想杀乙,往饮料里加了毒药送给乙。但是甲又后悔了,去找乙要回饮料,乙在谎称自己已经丢了之后把饮料喝了,于是乙死了,就这么一个小案例。而末尾留下的互动小问答是「请问甲需不需要负责」。
评论里大家一顿分析勐如虎,最后答案算不出。
「@麻辣花蛤:饮料怎么来的我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我知道,人怎么死的我知道,最后判决我被难蒙了……请问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题目吗?」
在这条评论下边,另一个网友有理有据分析。
「@你在干嘛鸭:按实质的客观行为说,甲把饮料给乙的时候就是着手,他也有主观想法,我觉得甲构成故意杀人。」
接着又有人为此展开。
「@略略略就略略略:我不觉得哎,按照弗兰克公式,能达目的而不欲,为犯罪中止,这样算下来甲不构成犯罪吧。」
「@你在干嘛鸭:可是他已经动完手了,採取了措施呀。」
「@略略略就略略略:但甲中途有要回的动作,是乙说了谎,再说对于中止犯罪,造成损害的也当减轻处罚。」
「@你在干嘛鸭:虽然但是……甲存在目的与行为,乙的死和他有直接因果关系,如若不然,难道乙是自杀吗?乙听了直接诈尸!」
「@略略略就略略略:然而甲中途存在犯罪中止,就是让乙还给他,乙说扔了,那也就是甲的主观原因方面已经消失了呀。」
「@你在干嘛鸭:但是他存在意图,且有了递毒的行为,然后乙也因为这个毒死掉了。」
「@略略略就略略略:甲的中止行为要想成立,需要採取措施,他找乙要饮料,却被乙欺骗,误以为有毒的饮料已被扔掉。乙后来的死亡结果是自己要喝的,甲的先前行为的因果关系已经切断了不是吗?」
基于这两位大佬的辩论,评论里另外盖起一座「高楼」。
有认真讨论的同学,也有看个热闹插科打诨儿的网友,「楼」里一时间精彩纷呈。尤其是在一个网友认真推理完,居然当真得出乙属于自杀的结论时——
「@居居小太阳:我笑疯了,哈哈哈,乙怎么会是自杀!」
「@我论文查重必一次性过:自杀?什么自杀,怎么自杀?他不想死吧?!」
「@枣泥泥:可能是过失自杀。」
「@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不如我们睡醒再说,我怀疑大家推理推傻了。」
夏婴从评论里出来,整个人笑到打鸣。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大家的讨论真的比被讨论的事物本身还有意思。
刷完微博,夏婴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却不料刚拿起笔手机就振动了起来。发消息的是律和那边与她对接的姐姐,这段时间两个人因为条漫交流很多,对方是新入职的,没大她多少,又是个话痨自来熟,她们聊得很是投缘,漫画之外也会聊些日常琐事。
她一边打开photoshop一边拿来手机,原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修改意见要和她说。然而在瞄一眼信息之后,顿时愣在原地。
小简想发财:「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说实习的地方出了问题?我看你签约资料上填的地址是本市。是这么回事儿,你不是画那个漫画出了圈吗?最近我们公司准备在宣传上再砸一波,找几个坐班画手,怎么样小夏,要不要来试试?待遇不错哦!」
说实话,夏婴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
接单子赚外快是一回事儿,真要去工作又是另一回事,她到了实习期第一反应去找学长的动漫工作室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她喜欢漫画,也一直在为之努力,想朝着职业那块儿发展,实习期没办法去大公司,找个熟悉又与自己梦想相关的地方也算是能给自己增加点经验、学点儿东西。而律和,她查过,那是一家看上去很严肃的公司,也不知道……
小简想发财:「来嘛来嘛。你现在大四,到时候毕业万一留下可以直接转正。要是以后这个ip部门做起来你可就是元老了!而且我们老闆真的特别帅!你不想看看吗?」
夏婴想了会儿,她知道对方是好意。但什么元老不元老的,她也确实没那么心动。她握着手机斟酌言辞,正琢磨着怎么拒绝才礼貌,就看见对面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照片里的人半侧着身,端一杯咖啡站在窗前,微微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但照片里的人她太熟悉了,虽然说起来没见过几次,但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能在任何条件下一眼将他认出来。
没想到律和的老闆居然是谢言和?
夏婴的心勐地跳了一下。
小简想发财:「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帅?看在我们老闆的分上你也得来试试啊!」
夏婴晕晕乎乎捧着手机,心说这是缘分吗?会不会她不是幻想,她和谢言和真的有缘?
夏婴飘飘然,手指在她意识归位之前就自动发出了答应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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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小简也超级开心,给她发了个表情包后,就给了她一个面试时间。
小简想发财:「其实按照流程应该是有笔试的,但你比较特殊嘛。毕竟是有成绩的合作画手,所以直接来面试就好啦!悄悄说,我觉得这个面试也就是走个流程,你画得那么好,肯定直接就能上!」
被激励一番,夏婴又是兴奋又是期待,在宿舍里笑得脸都快僵了。
今天外边阴雨绵绵,冷风刺骨,很多人在外边都缩着脖子走路,夏婴原本也觉着冷,手都缩在袖子里。但这会儿她浑身发热,脸颊也红起来,直到宿舍门被打开灌进一阵冷风——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是给你发了信息,说今天员工宿舍停电,我正好回来拿衣服吗?」
屋里的夏婴握着手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看上去实在太不正常,陆笙怀疑她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
「哦哦,这样啊!」夏婴随口应着,又开始打字,「你进来呀!」
陆笙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眼神怪异:「你这是怎么了?」
夏婴歪歪头:「你猜?」
「中彩票了?」
「差不多!」夏婴蹦跶着小跑过来,「我找到新的实习地方了,你还记得我合作的那个条漫吗?就是那家公司!」
陆笙听完也笑起来,走进宿舍,差点儿跟着夏婴一起蹦。
「真的?那家公司不错啊!你行啊!」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刚刚知道,那家公司的老闆是谢言和!」
陆笙的笑容僵住:「什么?」
陆笙很快反应过来,诧异道:「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想去那儿实习的吧?」
夏婴眨眨眼:「也不全是,就……我反正去了那里也是画画,和在宿舍差不多,还能提前感受一下职场气氛。」
她的话里带了几分心虚,一下子就叫人看出她的真实想法。陆笙沉默了一阵,嘆口气。
按道理说,作为朋友,找到这么好的实习公司应该恭喜夏婴,但是……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是想干涉夏婴什么,只不过想一想,还挺叫人担心的。
陆笙不知道谢言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就照夏婴现在这么喜欢他,但凡他心思歪一点儿,夏婴就会很危险。
陆笙忧心忡忡,就算他人很好,值得喜欢。但要去那儿工作的话,一个员工一个老闆,距离是近了,身份问题又会遭人诟病。
陆笙平日里肆无忌惮,到了关键时候却不会说话,这会儿又顾及夏婴的心情,更是支支吾吾:「不是,你真想好了要去那儿?就为了谢言和?你、你平时给他发消息,他都爱搭不理的,也没回过几次……」
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夏婴的情绪很明显低落下来。
「我刚才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又能看见他了,就很高兴。」夏婴捏着自己的手指,「我也没想什么别的,我真的只是想多看他两眼,能多见他几面我就很开心了。」
陆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是同龄人,她能想到的,夏婴不可能想不到。其实很多东西夏婴都明白,只是她不懂这么聪明一个小姑娘怎么一碰见谢言和就变傻了呢?
陆笙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来。
夏婴愣了愣,笑笑:「也许吧,没遇到的时候谁都清楚,好像别人遇见的问题总是更容易解决,但当自己遇见,那就不一样了。清楚的会变成不清楚,知道的会变成不知道,而相对的,很多不可以却会变成可以。」
陆笙听得煳涂,夏婴却很快自己理顺了思路。
「好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放心,我有分寸!实在不行……反正也就是实习嘛,大不了就是不通过。反正我本来也没想在那儿长久地待下去,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呀。」
「也是,说不定你这次过去的选择也还不错。」陆笙轻声凑近她,「有一句话我憋了好久,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对他更多的是时间滤镜,离得远又不了解的人,难免会在想像里美化着补全他。我小时候也对自己想像中的学长动过心,结果有一次看见他抽着烟往地上吐痰。哇,瞬间我就不喜欢他了,不只是不喜欢,还硌硬了好久。」
夏婴想像了一下,也跟着硌硬起来。
她怪叫着捶陆笙肩膀:「别说了别说了,有画面了!」
陆笙也随之还手和她打闹,两个人玩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外边天色渐暗,夏婴起身整理衣服:「还没吃饭吧?一起去吃点儿?」
「好啊,去食堂还是去校门口?」
「好冷,想吃烤鱼。」
陆笙翻个白眼:「你这不是因为冷想吃烤鱼,你这就是馋那一口了。」
夏婴故作惊讶:「这你都知道?」
「我还能不了解你?」陆笙打开衣柜,「等等,我穿个厚点儿的外套。哎,你也换一件,这件太薄了,外边是真的冷,还在下毛毛雨,就算你练过散打也铁定顶不住。」
「行行行,又开始念了,和我妈一样。」夏婴小声道。
陆笙叉腰:「我可听见了!」
「我什么都没说!」夏婴连忙做乖巧状沖陆笙眨眼比心,「爱你!」
陆笙顿时无语。
夏婴比完心就缩回衣柜门后,不远处的陆笙笑着嘆一口气,念了一句:「真是没办法。」念完之后,又过不去似的极小声嘟囔,「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不过就是小时候见了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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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是小时候见了两面。
夏婴拿外套的动作顿了顿。
也许吧,在旁观者眼里,这不过就是简单轻巧的两面而已,但对夏婴而言不是这样。人和人实在不同,每个人都不一样。即便是同一屋檐下成长出的两个孩子,日后也可能会走上天差地别的两条路。
就像从前有一个辩论,问火灾中你只能拿一样东西,一幅名画和一只猫,你选择哪个。
有人说名画的意义不止金钱上的价值,更重要的是艺术上的传承,这是全人类的珍宝。而相比起来,那只是一只猫,世界上的猫多的是;有人说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珍宝,其余都是死物,生命一旦逝去便永远不能重来,在这个角度上花草虫鸟都重要,更何况是一只猫。
每个人的想法都有道理,每个人都是出于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这个问题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错,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
夏婴知道,所以她不想说服别人,只想做自己的选择。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等着盼着再见他一面,见到之后,她又总希望能再与他近一些。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想靠近谢言和,非常想,哪怕每个人都告诉她这样不好也还是想。她也不是感情大过天的傻白甜,她当然也知道有些喜欢不合适,可是身在其中才明白,喜欢就是控制不住,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哪怕追不上,能多见一面也是好的。
喜欢这东西,实在没办法。
第四章 要是能再靠近一点点就好了
夏婴在心里做着无聊的赌博,她想,在谢言和出来之前,路过的人是双数,那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如果是单数,在一起的机会就稍少一些。
1.
当谢言和在公司遇见夏婴的时候,他愣了愣,有些惊讶。但也没多做表示,只看一眼就走回办公室。
「你在看什么?」
小简抱着一套手绘板走过来,顺着夏婴的目光,只看见那边紧闭着的办公室的门。
「啊,没什么。」夏婴回过神来,接过这台配给自己的手绘板,对小简笑笑,「谢谢。」
「不客气!」小简笑出一对小梨涡。
她长得小,脸圆圆的,戴一副圆形眼镜。因为刚毕业不到一年的缘故,身上还带着几分学生气,和夏婴站在一起,两个人更像同学。
律和的宣传部成立不久,除了组长,这里面基本都是新人,年纪也都还小,算是公司里最有朝气的队伍。原先在网上就是小简负责对接夏婴,两个人比较熟悉,于是工位也坐在了一起。
帮夏婴领完东西,小简就拖着椅子凑近了她:「你是不是看见谢总了?怎么样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特别帅?」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夏婴心虚,还是没忍住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哎呀,没关系的,你看这周围也没人。」小简挤了挤眼睛,「今天作为前辈我就要教你一项上班必备技能。」
夏婴边在电脑上安装板子,边好奇追问:「什么?」
小简严肃道:「摸鱼。」
夏婴顿时愣了。
「怎么这个表情?我和你说,社会和学校是不一样的,学校里认真学习是应该的。但工作截然不同,你看啊,劳动是从老闆那里换取劳动费,只有摸鱼才能赚老闆的钱……哎哟!」
小简正说着,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头,低唿一声,龇牙咧嘴地转身看是谁,在看见身后来人的那一刻立即调整好表情。
小简乖巧低头:「胡助理。」
一向严肃的胡翰此时微微低着头,眼底流露出一点笑意:「又在教人什么呢?」
「没什么。」小简干笑,「我和夏婴开玩笑呢。」
「哦?」
「那个,新同事嘛,总需要一些话题才能尽快熟悉起来不是?」
夏婴在一旁看着煎熬的小简和似笑非笑的胡翰,心里轻轻「咦」了一声。说起来这好像是上班摸鱼被抓现行的场景,可她偷摸着这边瞄一眼那边瞄一眼,总感觉这里边带着点儿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逗够了小简,胡翰收回目光,望向夏婴时,便又恢復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说:「谢总想和你聊聊。」
前一秒还在脑补着意念吃瓜,后一秒夏婴就蒙住了。她小学生似的起身点头:「好的。」
胡翰轻一颔首,就把她带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口。
叩门进去后,夏婴轻轻低着头:「谢总。」
从自己的位置走到谢言和办公室,这短短一小段路的时间,夏婴脑子转得飞快。她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东西,全是不靠谱的,最后总算是排练出自己进来该怎么和他打招唿。
「坐吧。」谢言和轻笑,「又见面了,很巧,你就是我们公司合作的那个画手?」
夏婴的资料他也是前一天才看见,但她简歷里的照片大概是很久以前的,那会儿她还留着厚重的齐刘海,脸上的婴儿肥也还没有褪去,和现在不大像,是以谢言和一时没认出来。要不是今天在公司看见她,问了一句胡翰,谢言和还真以为她们是同名。
「对啊,真巧,谁说不是呢。」夏婴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说话却仍然有些混乱。
没想到自己关注了那么久的小画手居然是她,还真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谢言和对着手里的资料轻轻挑眉,接着又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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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和刚想说些什么,便撞上夏婴抬眼偷看的目光。女孩的眼里带着星点,带着来由不明的炙热情绪,她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心意放在眼里,却又在被发现时匆忙迴避。
这个插曲来得突然,突然得叫谢言和都愣了一下。
「咳!」
大概是触底反弹,这是专属于夏婴的特殊能力,每当她感觉现在的气氛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窘迫到了极致时,她都能一秒回魂快速变脸,当前一刻的事情没有发生,演得和真的一样。
「谢总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谢言和的反应很快,微微一笑便揭过不提:「你现在还是学生,资料里也写着从前没有工作经验,来到这儿难免需要磨合,而漫画这一块儿我们最近才刚刚开发出来,在这方面经验不算特别丰富,多少会有欠缺。在你之外,我们还有几个画手过阵子会来,先前你可能习惯独自创作。但接下来的日子,希望你能习惯团队的模式。在此之外,如果之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你们组长或者胡翰。总而言之,一起进步吧。」
这还是夏婴第一次听谢言和说这么多话。
她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谢谢谢总。」
这个回应没什么问题,要是说话时声音不颤脸不红就更好了。
好在谢言和没说什么,只笑笑就让她离开。
等回到座位上,夏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心的汗。
夏婴望着被汗湿的手心发呆,小简抻着脖子凑过来:「哇,不是吧,这么紧张?」
夏婴欲言又止。
她现在满肚子的话,但公司不比学校,职场小菜鸟虽然啥也不懂,但也清楚这里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方。
于是,夏婴在衣服上擦擦,迴避似的:「那个,毕竟老闆那么帅嘛。」
小简语尾上扬,长长地「哦」了一声,本来还想插科打诨说些什么,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她闻声一抖,立马拖着椅子回到自己的电脑前边正襟危坐。
夏婴小幅度回头,正看见不远处抱着文件的胡翰。
她转回身来,偷偷松了口气。
其实从接到面试消息到面试过了正式实习,这些天里她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种感觉很难表述,硬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小时候喜欢的一颗星星,它忽然降落在你面前,你欢喜地想要去触碰一下,这个时候却有人告诉你。虽然它离你近了,但星星还是星星,你不能去碰,不止如此,还要与它保持距离。
夏婴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演着刚才办公室里的对话,她沮丧地发现,那天陆笙对她说的好像是真的。
从前没与他重逢时,她可以到处和人说自己的暗恋对象,后来遇见了,她也可以开开心心说自己终于等到了。不管是酒吧蹲点、一起吃烤肉,还是要到微信号,她只要愿意,和谁都能说。加上谢言和的微信后,要不是不敢,她随时都想表白。
可现在她怎么说?显得很别有用心似的。
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顾忌呢?
夏婴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被关进一个牢笼,关键这还怪不了别人,这还是她自己开开心心走进来的。她心里堵得难受,抓着笔在板子上瞎涂。这种又近又远说不清的关系真叫人头疼。
2.
都说一方面不顺另一方面就会顺遂,这好像并不是一句安慰人的空话,随着新来的画手加入,夏婴的创作也慢慢步入正轨。大家兴趣类似年龄相仿也好说话,夏婴松了口气,感觉之前从别处看来的可怕职场问题都白担心了。
说起来夏婴加入律和的确是一时冲动,她太想靠近谢言和。但通过面试之后,她也还是为这份工作做了好些准备。一面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另外,她到底是顶着合作画手的名头进来的,总不能处处失常叫人失望。
态度认真,效率又高,性格还可爱,夏婴在组里很招人待见。只有一点令人苦恼,她好像真的藏不住自己对谢言和的喜欢。
「又被我抓到了吧!」茶水间里,小简轻手轻脚走过来拍了一下夏婴。
夏婴一惊,杯子里的水都晃出来洒在手背上,好在是凉的,没出什么事儿。
「对不起对不起!」小简原本只是想恶作剧吓吓夏婴,没想到夏婴反应这么大,她连忙掏出纸巾给夏婴擦手,「不好意思,下次不这么吓你了!」
夏婴皱皱鼻子,故意发难:「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哎呀,你就原谅我呗。」小简顺着夏婴的目光,果然看见停在某个地方和人交谈的谢言和,她嘻嘻道,「这不是因为也就这时候逗你最好玩嘛。」
夏婴气得跳起来打小简,却也不忘记压低声音:「好玩、好玩,好玩你个头!」
「错了错了,真的错了!」小简抱着头也不还手。
夏婴哼一声,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
小简突然想到什么:「哎,你昨天不是还找我借卫生巾吗?你最近不是生理期?现在天气这么冷,能喝凉水吗?」
夏婴也没个记性,这会儿喝完才想起来。
「应该没事儿吧?」她摸摸肚子,「反正现在没什么。」
「你啊,除了谢总和画画,还知道些什么?」
「我……」
夏婴想要反驳,但无力反驳。小简占了上风嘻嘻哈哈又笑她一阵,笑完就忘,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女孩子都喜欢看帅哥,这很正常,更何况谢言和有才有貌有公司,完美的做梦素材,谁没幻想过什么帅气霸总爱上我之类的羞耻番?不只是夏婴,她们平日里也会偷摸着看自家老闆,甚至偶尔上下班遇见谢言和,还能看见写字楼里别家公司的女孩偷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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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大家平日里私下常拿这个调侃,却没多少人当真。
大家面对谢总的美色坦坦荡荡,唯独夏婴心里发虚,总害怕被人发现。一来二去,大家都晓得夏婴脸皮薄,反而最爱拿谢言和逗她。
「行了行了,别我我我的,年轻人就是不注意。」小简板着一张娃娃脸装老成,拿过夏婴手里的杯子,重新接了杯温水,「这几天还是喝这个吧,这个时候还是注意些的好,别到时候凉着了,疼到直不起腰……嘶,想想就难受。」
「乌鸦嘴!」夏婴笑着骂小简,随后接过杯子,「谢谢啦。」
小简拿肩膀轻轻撞她:「客气!」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小简的嘴开过光,但事情真被她说准了。到了下午,夏婴的小腹隐隐痛了起来,针扎一样,刺得她坐都坐不住。
小简担忧地问:「还好吗?」
夏婴嘴唇苍白,说话也没力气。她摇摇头:「疼。」
「叫你别喝凉水!」小简皱眉,「反正今天的工作量也完成得差不多了,这边也没什么别的事儿,收尾我们几个弄弄,你要实在撑不住的话,去午休椅上躺躺?」
躺躺?可现在是工作时间啊。
夏婴犹豫着:「不好吧?」
小简小声道:「没什么不好的,又不在大厅,办公室没人看见。」
原先他们的办公区域在大厅,但自打部门成立,人员到齐,谢言和便给他们划分了一个办公室,大家搬进来后自由许多。尤其是小简,再也不用担心身后不时闪现的胡翰,终于能将心安安稳稳放下来。
「对啊小夏,你休息会儿吧。」不远处的女孩从电脑后探出头,一脸机灵,「把午休床往后边搬搬,躺好以后用被子盖着点儿,这样就算有人进来也看不见。要有人找你,我们就说你去卫生间了,等会儿转告。」
小简对女孩比了个大拇指:「颇有几分摸鱼天赋,不愧是我的人。」
女孩嘻嘻一笑也比回去:「必需的!」
夏婴被她们两个逗得笑出了声,但也就是这一笑,小腹一抽,一下子更疼了。
小简见状也不再多说,扶着夏婴就往后边去,一边挪着那张小小的午休床,一边小心翼翼往门口瞟,生怕有人忽然进来看见。
原以为小简真是爱摸鱼,但入职一段时间之后,夏婴便发现,小简也就是喜欢「口嗨」,每回嘴上说着摸鱼万岁。但最怕被抓到的人也是她,胆子没比耗子肥多少,经常还没做贼就开始心虚,不止自己害怕,还传染得身边人也紧张兮兮,可以说是绝佳气氛营造者。
夏婴躺下之后,那边的女孩想起什么似的,又过来给她塞了一个玻璃瓶,瓶子里灌了热水,握在手里很舒服。
「把这个放在肚子上暖暖吧。」
夏婴对女孩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女孩蹲在那儿摸摸她的头:「哎呀,这小眼神……我能亲你一口吗?」
不等夏婴说话,小简就先替她开了口:「行啊,但你得先列印一张谢总的照片贴脸上。」
「失策,我下回准备好了再来。」女孩会心一笑。
办公室里空调温度开得有些高,夏婴躺在那儿,盖着被子,握着水瓶,感觉好了不少,躺着躺着便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再睁眼,是被小简推醒的,周遭已经暗了下来。
夏婴揉揉眼睛:「怎么不开灯?」
「周围检修,这片区域临时停电,我们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啦!」小简快乐地收拾东西,「大傢伙生怕待会儿又来电,跑得都差不多了,我刚刚接到嫂子电话叫我帮忙接一下我侄子,今天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办公室里冷,你可千万别再睡过去!」
夏婴迷煳地听着:「嗯,好。」
她看上去已经清醒,然而实际上脑子里一片混沌,所有的回应都只是下意识顺着答两句。
小简不清楚夏婴的觉这么难醒,见她搭了话,便放心地说声再见就离开了。
万万没想到,办公室里的夏婴在小简走后倒头又睡了过去。
闭眼陷入黑暗,夏婴做了个梦。
外边冰天雪地,身后有不知是什么物种的黑影在追,她梦见自己没命地跑,一路上半个人都没遇到,她又怕又冷又累,最后竟然跑到一处悬崖边上,剎车不及直接跌落下去——
「啊!」
夏婴几乎是从午休床上弹起来的。
她手脚冰凉,周遭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闪烁着昏暗的霓虹灯和公司里幽绿色的「逃生出口」灯牌有一点光。
小腹一阵疼痛,夏婴还没来得及从噩梦中回神,就被现实又吓了一跳。
或许是睡得太久,她的脑子有些迷煳,没了其他想法,做事只剩下本能。从前看过的电影电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画面争先恐后挤进她的脑子,她惊慌地站起,忍着疼快步走向门口,办公室里的灯却打不开。
如果她现在稍稍清醒一些,应该会想到这是下午的临时停电,弄得外边跳了闸,但她现在只觉得怕。
夏婴的心跳得飞快,却又不敢发出什么动静,生怕自己的想像因为不经意间制造出的动静就变成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飞快拿了包,也没收拾,也不管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带,拧开门就往外走。然而没想到,外边站着一个人。
夏婴径直撞上对方的胸口,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的惊唿声喊亮了公司门外走廊上的声控灯,借着微光,她看见微皱着眉的谢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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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一声实在太有穿透力,谢言和揉揉耳朵,隐忍似的长出一口气:「都这个点儿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原本按照惯例回家吃个晚饭就准备走,没想到今天家里来了几个亲戚,那位姑妈一不会看人脸色二不会说话,谢言和的父母对她也有些不尴不尬并不亲厚,只碍于不好直接赶人走才留着吃了顿饭。偏她看不出来似的,每句话都往谢言和的痛点上戳。
姑妈一会儿提到逝去的爷爷,一会儿说谢言和曾经有多不懂事多亏现在长好了。谢母几乎被她弄得慌了神,一个劲儿打岔。谢言和看在眼里,没多在意,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他统统左耳进右耳出。直到那位姑妈长舌妇一般问他有没有找对象,问他现在和家里关系怎么样,每句话都是逾越,超过了边界,他才终于放下碗筷,随便找了一个要回公司拿文件的藉口离开。
本来直接回家就好,偏那位姑妈说自己儿子要去车站,和他的公司顺路,叫他带一程。谢言和无奈送了人,刚好到公司楼下,想着骗人果然不行,干脆真上来拿份文件,那件案子有些棘手,多看看也好。
不承想一上来就听见办公室里有动静,他往这边一走,还被炸了耳朵。怪他出门前没看皇历,保不住上面早就提示过他今日诸事不宜。
「我……」
恐惧褪去,再面对谢言和,夏婴便只剩下了结结巴巴的窘迫。
「我今天不太舒服,在这儿睡着了,没注意时间。」
谢言和无奈:「那你喊什么?」
「我醒来发现周边这么黑,有点儿害怕。」
好吧,说起来也合情合理。
谢言和看一眼手机:「现在这个点,应该也没车了,我送你回去。」
夏婴松了一口气,小声道:「谢谢。」
关了办公室门,她便跟在谢言和身边。
身边的人好像藏着一个隐形开关,每回看见他,她心里的那些个小雀跃小欣喜就会不受控制地自己蹦跶出来。
电梯中,夏婴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瞄。她做得小心翼翼,谢言和并未察觉。然而几层楼后,他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她。
夏婴强装镇定:「谢总怎么了?」
他原本是想问她有没有闻见血腥味。但就这么一转头,他余光扫见身后的镜影。
「你……」
电梯内前后壁都光滑,镜子一样,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谢言和将目光移开,轻咳一声:「你的裤子弄脏了。」
像是被一个重磅炸弹投中,夏婴的脸唰地红到发烫。她赶忙往后捂,没想到触到一手温热的湿润。她的例假不太规律,有时来的量多,有时特别少,看来这次不巧,碰上了「血崩」。
夏婴苦着脸低头,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一件外套递到她面前。
谢言和半侧着背对她:「遮一遮?」
他傍晚回了趟家,别人回家都是形容随便,他却十分注意。每次回去,哪怕只是吃个饭也会先换掉那一身商务装,配出合适的穿搭,用冰冷的穿法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冰冷。
因此,过来时谢言和也没像往常来公司那样穿西服。他只随便披了件长风衣,戴了副框架眼镜。夏婴之前只顾着紧张,倒没注意别的。直到谢言和脱下外套,露出里边的黑色高领毛衣,她才发现今天他穿得这么休闲。
怪好看的。这是去哪儿了呢?
谢言和等了会儿,还不见人拿衣服,于是晃了晃衣服:「嗯?」
「啊,谢谢谢总。」
夏婴连忙接过外套,直接将它披在肩上,一手拉着领口,一手小心地保持着下摆不碰到自己的裤子,免得弄脏了。
很快,两人出了电梯。
地下车库很冷,连夏婴都被激出个喷嚏来,谢言和却面不改色,只在找到车回头时顿了顿。身后的女孩子比他矮上一个半头还有多,他穿到膝上的风衣,披在她身上却几乎垂到脚踝,宽大的外套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加上她走路步子小,寒风里晃晃,看上去活像一只企鹅。
见他停下脚步,「小企鹅」抬头,有些疑惑似的:「谢总?」
谢言和看着夏婴,不自觉笑了笑,积了一晚上的郁气竟在这一刻散去一些。他按了下车钥匙开锁,为她打开副驾驶车门:「上来吧。」
分明先前在电梯里还不耐烦,短短一段路,他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夏婴忍不住在心里一顿乱夸,一定是因为他人好,又很厉害,会自我调节情绪……再往回倒倒,先前想必是因为被自己吓到才会脸色那么臭,不过就算被吓到。在看见她情况尴尬的时候,他也还是给了外套让她遮着,这么为人着想,实在是个好人。
谢言和不知道夏婴在想什么,他只看见这个女孩子闷闷傻乐着从包里掏出纸巾,往副驾驶的座位上一张张地垫纸。
「你在做什么?」
「啊?」夏婴眨眨眼,「我怕弄脏了车座儿。」
谢言和又是一笑:「已经垫得够多了,上来吧。」
为什么要一直笑呢?是不是知道自己笑得好看,逮着个人就开始施展魅力?夏婴应一声,提着后衣摆,捂着心口,小心坐在了他身侧。
谢言和的身上总带着微微草木香,清淡悠远,很好闻,也很适合他。夏婴轻轻嗅着,他们离得太近,她不敢偷瞄得太明显,便转向另外一侧,透过车窗倒影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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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个痴汉!」她在心里这么念了一句自己,念完又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可这是谢言和啊,又不是其他人!」
用这么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再透过倒影看人,夏婴便理直气壮起来。
她美滋滋脑补了无数小场景,全是他们幸福美满的画面,有的狗血,有的温馨,有的洒完狗血下一秒就换到了温馨场景。
夏婴几乎被自己的脑洞逗得笑出了声。中途,谢言和没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困扰过他无数次的想法再一次浮现出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呢?这个问题一闪而过,谢言和轻笑着摇摇头。算了,这些东西,问了他也不懂。
他的青春单薄脆弱,极其短暂,也不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是有的,但算着也就一小段时间,还没来得及感受就已经结束,尤其当年别扭。即便和爷爷和解也还保留着过去寡言的习惯,连谢谢和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
那些年少的日子如同一张落入火堆的草纸,火舌一舔便燃尽了。后来离开小镇,他认认真真扮演着优秀的孩子,做了那个家里十几年的客人,直到现在。
因为没有类似经歷,自然也不能理解他们看似奇奇怪怪,却又实在鲜活有趣的想法。偶尔还挺好奇羡慕,只可惜,他註定无法体会。
车内两个人各怀心思,行驶了一段路,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夏婴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谢总,能不能在前边那个超市放我下去?」夏婴的脸和耳朵都红红的,也不晓得是兴奋还是车内暖气开得太足,「我要买点儿东西。」
谢言和顿了顿:「你这样……去买东西?」
夏婴干咳一声:「就,必需品。」
谢言和也不是什么小学生,该懂的他当然都懂。略做沉默之后,他问一句:「我帮你买?」
夏婴简直惊悚,一脸「你知道我要买什么吗」的表情。
谢言和倒是面色如常:「没关系,我以前……」
在很久很久以前,楚辛欣也不太叫人省心,每个月只有那么两天不瞎蹦跶。但也就是那两天,她总要将他使唤来使唤去,好像自己不舒服就要弄得别人也不舒服才平衡。谢言和嘴上不情愿,背地里却也查了一些东西,知道她那个时候难受,便也任由驱使。
将车子停在超市门前的停车位,谢言和解着安全带:「你这个时候不方便乱动,在这儿等我就好。」
夏婴被他果决的语气弄得一愣一愣,说:「那谢谢谢总了。」
「你今晚上对我说了很多句谢谢。」
夏婴挠挠脸,不好意思起来:「因为谢总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他好像没有对故人表达过谢意,导致有些感谢过了期,变成来不及。
「没什么。」
谢言和垂下眼睫,语气平淡无波,夏婴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好像在难过,只是来不及感受更多,谢言和便下了车往超市走去。
外边的天气是真冷,夏婴望着谢言和的背影,都能看见他唿吸时带出的白色雾气。他好像很会照顾女孩子,是从前照顾女朋友时学到的吗?
夏婴想着,没忍住酸了一下。
「好羡慕啊。」她轻声念叨着,「羡慕死了。」
谢霖川是个话痨,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大概听他说过谢言和现在是单身,别的就没有了。她也不好打探谢言和的过去,但不论如何,谢言和总不可能没谈过恋爱。
也不知道他分手的时候难不难过……夏婴乱七八糟地想着,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但她真的好羡慕。如果是她该多好啊!
夏婴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不能走到最后,哪怕只能在一起一天,她都一定很开心。
可刚刚想完,她又记起来律和之前自己和陆笙说过的话。那会儿,她说自己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夏婴低下头,在自己的脑壳上敲了一下。说是那么说,但面对喜欢的人时真的很难克制住贪心。可即便知道不好,她也还是忍不住想再靠近他一点。哪怕走完这步没下步,也还是想再靠近他一点点。
她为这一点点的靠近而欣喜,也为这一点点的靠近而忐忑。
人家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但为什么到了她这儿,那些诗就全换成了纠结和拧巴呢?
或许是生理期叫人心烦,情绪容易混乱,夏婴摇摇头不愿再多想。
透过车窗,她望着超市门口,可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无法看到里面,无奈之下只得不动了。
夏婴在心里同自己打着无聊的赌,她想,在谢言和出来之前,路过的人是双数,那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如果是单数,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就稍少一些。
如同天上星辰里最暗淡、最不起眼的一颗,夏婴轻声喃喃:「一个,两个,三个……」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夜里,眼巴巴数着来往路人,等她的月亮回来。
3.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安排上了各种装饰物。上班的路上看见一树彩灯,夏婴几乎是蹦跶着去往公司。
那晚谢言和送她回学校之后,她开心了好几天。她本来就惦记了他这么多年,这回被他好好对待,自然也心动得更加厉害。她忍不住想再靠近他一点,又止不住想,自己和他其实是有机会的对吗?
夏婴给自己找理由,喜欢的人对自己好。不管是谁都会这么期待,她才不是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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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酒店门口,小简戳戳夏婴的手臂:「哎,你等会儿要不要坐那里?」
小简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围人声嘈杂,夏婴差点儿没听清:「什么?」
「那儿啊!」小简一指,完了又往旁边指指,提醒道,「谢总外套搭在那个椅子上,应该会坐那里,你正好坐他旁边,难得的机会不是?」
夏婴愣了愣:「可这个不是按照部门坐的吗?」
「这是年会又不是开会,哪有那么正式。虽然我也才来不到一年,但听说大家都不按部门坐,说是有利于大家相互熟悉,你瞧,这不都是想坐哪儿坐哪儿的吗?」
说话间,那边已经坐过去了几个人。
夏婴见状也不再多说,而是抱着「不要错过任何一个接近谢言和机会」的想法,拉了拉小简的袖子,神色雀跃:「那你和我一起?」
「成啊,我也想就着谢总的美色下饭来着。」小简一挑眉,伸出手和夏婴小小击了个掌,「达成共识!」
夏婴忍不住偷笑,像是占了个什么不能明说的便宜。
旁边的谢言和没有注意那么多,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下,连身边坐着的是谁都没留心。这些天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都让他头疼,烦闷和苦恼避无可避,压在心上的石头一日沉过一日,他的心情实在不大好。
周围有人欢笑,有人开心聊着最近的八卦,也有人吐槽对接项目时遇见的奇葩事情。谢言和是老闆,难得安静,大家有的没的都会捧他两句,他总不能不应。
强压下烦心事,谢言和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大家说话玩笑,看上去和平日里别无二致。他总能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很好,只要他不愿意,就没人能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谢言和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周围无人多想,唯独夏婴时不时偷瞄他两眼。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她就是觉得谢言和与平时不一样,像是将全部心思放在主人身上的小动物,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到谢言和情绪上的变化。
小松鼠一样,夏婴用意念围绕着谢言和上蹿下跳,他怎么了?她想,怎么他都不吃东西的?是吃不下?可他中午的盒饭好像也没怎么吃,人不吃饭怎么行呢,情绪不好的时候就该吃东西,毕竟饿着会让人更加不快乐……
夏婴不动声色,悄悄换了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另一边谢言和却心不在焉地发着呆,他满脑子都是同一件事。
最近降温,天也越来越冷,雨下到一半就冻成了雪,可总有一些冻得不结实,落到地上还是水状,空气湿冷,吹来的风也刺骨。
爷爷就是在这么一个临近新年的雨雪天离开的。
爷爷走的前几天还在念着谢言和的父母,说是新年要到了,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要在年前送他回去的意思。其实爷爷不说他也知道,先前来的电话他听见了,爷爷的身体不大好,半年来几乎是住在医院里,大人们因此重新商量着他的去留,他们都背着他,好像他的意见一点儿都不重要,和小时候一样,想丢哪儿丢哪儿。
而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在年前将他们接回去,说是正好一家人过个年,热闹。只是谢言和不想要这个热闹,爷爷的身子不能奔波,也不适合凑这个热闹,他只想留在小镇和爷爷一起好好过个年。
他不想回去,也为此置气,爷爷一提起来,他就冷着脸。爷爷只能嘆着气,偷偷给他爸打电话,说再等等,再等等,不然今年在老家过。但那边谢霖川还小,身体太弱,不晓得得了个什么病,要人顾着,不能来回奔波……
躲在门后听爷爷打电话的谢言和没心思在乎别的,他只在听见爷爷拒绝过去时松了口气,并且得出一个结论,这么做是有用的,只要他表现得冷硬不情愿,他们就不会强逼他离开。
这么想着,谢言和佯装冷硬,故意做出和老爷子生气的模样,不说话也不理人,那几天爷爷总是很愁,嘆气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爷爷对他爸说的「再等等」,也不过就多等了两三天,甚至都没等到那一年的春晚。那天的雨很冷,爷爷的身体状况一夜之间急转直下,前一天还能在走廊里遛弯儿,后一天便被戴上了氧气罩,推进急救室抢救。
而爷爷急救时,他刚好在同学家写做作业,随后被着急赶来的爸爸接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谢言和看见的是躺在那儿已经没了唿吸的老人。那一刻,谢言和是恐慌的,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死亡太遥远了,远得一点边儿都摸不着。
谢言和从前仅仅是知道死这一回事儿。而当他看见爷爷的时候,它从未知变成了具象的一幅画面,真切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殡仪馆里守了三天,那是谢言和在小镇最后的时光,他也的确陪着爷爷过完了这个年,可惜,用的不是他愿意的方式。
爷爷的葬礼结束之后,他立刻便被接了回去。
回到家的第二天,他看着日历,有些茫然。像是人生被按下了快进键,他忽然就坐在了这里,短短几天,生活天翻地覆换了个样儿。
说来幼稚,也讲不出理由,成年之后,谢言和再没有在家里过过年。直到如今,直到前天,他的父亲给他打了个电话。
前一秒还在为琐事心烦,下一秒便被打断。不远处有人打碎了个杯子,谢言和惊醒回神,恰好这时有一双公筷停在他的碗上,夹菜的人手腕一抖,那一筷子菜便落在了他的碗里。谢言和转头,正对上往回缩手的夏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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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记忆中,谢言和走神很久,水也没喝几口。但好在有吃饭时的肌肉记忆,看见碗里来了东西,也会夹起来放进嘴里。夏婴发现之后,就像是抓住了一个漏洞,她就这么一点一点偷偷投餵着冷面谢总。
原以为谢言和没注意,不承想他竟这么快回神,被抓包的夏婴一吓,当场就愣在那儿。
理智上她明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让气氛不要这么尴尬。但情感上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咽一下口水干巴巴问:「谢总,吃饭不?」
谢言和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灯光下边,夏婴一双眼亮晶晶的,面上带了几分懊恼,满脸都写着「别问了放过我」,软乎乎的,看起来又好欺负,又叫人不忍心再欺负。
仿佛狭小混浊的空间里灌进来一缕清风,谢言和有些恍惚,面前的女孩为他的坏情绪斩开一个切口。隐约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断了它们继续蔓延。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很容易就能打断别人的坏心情,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谢言和多看了夏婴一眼,心道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楚,便移开目光。
因为体质问题,谢言和在外边很注意饮食,经常是吃个几口就撂了筷子。这回也不晓得旁边的丫头给她夹了多少菜,谢言和吃一口饭,竟感到小腹有些饱胀。
意外之余,他又往边上看一眼。罪魁祸首却已经成了只仓鼠,只知道埋头苦吃,恨不得把脸都埋进碗里。
谢言和失笑,这是在躲他?
走神的时候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谢言和低头摸摸肚子,小小打了个饱嗝儿。他迷迷煳煳又疑惑一次,同时往边上再瞟了一眼。她怎么这么喜欢给人夹菜?上次在烤肉店好像也是这样,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一餐饭很快过去,结束时谢言和看上去比先前放松了很多,眉头也不再若有似无地皱着。但放松之余,夏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聚餐结束后,同事们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
小简今天吃了不少,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从洗手间出来拍了拍夏婴的胳膊:「走吧!」
夏婴把帮小简拎着的包包递过去:「你先走吧,我还有点儿事情。」
今天胡翰不知是有什么事情提前走了。即便如此,谢言和也轮不到她来担心。只不过现在除了她,好像没有人意识到谢言和的不对劲。
小简想起来先前饭局上夏婴的样子,一个多小时,她的心思全在旁边。说起来,小简也觉得意外,原先以为的玩笑话居然是真的。
「那个……」
茶水间多有八卦,尤其是八卦老闆,大家更是干劲十足。小简想起来从前听到的一桩消息,说是谢总有个白月光,那个白月光还是当红女歌手。她吃饱没转脑子,想起来差点儿就准备告诉夏婴,话到嘴边一顿,又觉得有些话好像不该由自己来说。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那我先走啦!」小简沖夏婴挥挥手,总有一种有话想说又不知该不该说的感觉,末了她缄口不言,决定就当什么都没发现,「马上要迎来小长假,提前说一声新年愉快!」
夏婴的注意力始终是分散的,也没留意到小简的欲言又止。
「嗯!路上小心,新年快乐。」她回应一声,目送小简离开。
他们今天聚餐的地方,在大门口外边有一盏灯,灯晕下绕着一只飞蛾。
很奇怪,这么冷的天居然还会有飞蛾。夏婴在等谢言和出来时边看边想。
她走了会儿神,走神期间问了句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呢?
「你怎么还没走?」
还没得出答案,夏婴便听见谢言和的声音。
她连忙回头,下意识地开口:「谢总你没事儿吧?」
谢言和一愣:「什么?」
说都说了,找补也找不回来,夏婴干脆抠抠脸直接道:「我看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谢言和顿了顿,轻笑:「是吗?」闷了这么久,装了这么多天的没事人,累了,「因为不开心。」
这边的停车位有限,今天谢言和来得不巧,周围的车都停满了,他绕了一圈,把车子停在了另一条街的后边。
此时就着晚风,他慢悠悠往那边晃,也不管身后的小尾巴为什么跟着,摸出手机熟练地叫了个代驾,发过去了定位。
「不开心?」夏婴轻咳一声,想追问又怕不好。
谢言和转头就看见她这副为难的表情。
谢言和想了想,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爸给他打电话,叫他回家过年,可他不想回去。」
「我有一个朋友」这个说法早被用烂了。哪怕是小学生都心知肚明,一听见就要上去挑破,问一句「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这是一个不算伪装的伪装,再失败不过的自欺欺人。借着几分冲动,谢言和道:「我那个朋友吧,他和家里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和,真要论起来,除开许多年前说不清缘由的一些事情,就没别的了。但他就是不想回,挺奇怪的。」
谢言和说着说着,面上露出几分困惑:「你说我那个朋友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歪歪头,突兀地笑了,像是怀念又像是不愿面对,很矛盾地把这两种情绪结合在一起。
「即便真有什么,其实……其实也都过去了?是过去了吧?」谢言和皱眉,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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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谁都想回家,谁都觉得团聚是应当的。
唯独他年年找藉口,能自己在外边过就自己在外面过。即便推不过去也只回家露个脸,饭都没吃完就接一个早准备好的电话藉口有事要走。
他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皱着眉一个劲儿想,但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夏婴不清楚谢言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明白他那句未完的话外发生过哪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只能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为他担心着急,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谢言和望了许久天。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当他收回视线时,情绪也平復得刚好,无事发生一样,他甚至轻松地伸个懒腰。
「抱歉。」谢言和继续慢悠悠往前走,「莫名其妙的,要想些什么词儿安慰别人,真是一件为难人的事儿,我最害怕的就是碰上这种事情。情绪可不就是反反覆覆的吗?自己好了,又自己变糟,再正常不过。」
他极短地停顿一下,偏过头,忽然笑了笑:「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像我中学门口的一棵小树。」
谢言和很喜欢那棵小树,虽然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上,那一排树里只有它长不高,连枝叶也稀薄,但他就是喜欢。那棵矮树是树群里的异类,和谁都融入不进去,偏还好好长着,也在春天结出了新的细枝嫩叶,吸引来了衔泥筑巢的鸟。
那鸟也不聪明,将窝建在这么矮的树上。
谢言和这辈子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不聪明的鸟。可那只鸟儿他也很喜欢,关于那棵树的一切,他都很喜欢。
对于当时那个自以为无处可融入的孩子而言,只有异类最能让他放松,因为异类于他而言就是同类。
「我有时候会去给它浇水……」
每回浇完水,他都会在那儿停一下,在心里和它说些话,他总觉得那棵树能听见,也在心里幻想出那棵树安慰他的一些话。
谢言和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摇摇头。成年的他开始笑当年的自己实在幼稚,同时又可悲地发现,那棵树实在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精神寄託。
这几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偏生谢言和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夏婴没听懂,只是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件事儿,鬼使神差地开口:「谢总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喝牛奶。」
他们说的东西,没有一件挨着,每个话头都起得毫无来由,说出来的话对方也大多接不上。但他们居然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走了一路。
夏婴说:「小时候在学校,我从牛奶里喝出来过一片碎玻璃,当时我被割伤了,不算严重,但出了很多血,很疼。因为这样,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喝牛奶,觉得里面会有东西。爸爸妈妈先前也安慰我,但时间久了,他们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就又开始叫我喝牛奶,可我坚持说牛奶里有碎玻璃,而他们每次都耐心哄我,用勺子在里边搅啊搅,说没有啊,里边没有碎玻璃。」
谢言和听人说话时总是认真,即便现在神志不是全然清楚,也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
他就着这番话,想到自己。
「爸妈在关心我,牛奶也没有错,我也不是不清楚那不过是个意外。只不过意外发生在我这儿,所以除了我,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夏婴回忆道:「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讨厌喝牛奶,一直到现在都不喜欢。即便我也知道后来的那些牛奶里不会再有碎玻璃了,可是……怎么说呢,大概是被割伤太疼,我不愿意疼,那份疼在记忆里被转化成害怕,而我本能地想避开这份「害怕」,是移情吗?算吗?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迷煳了:「想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真是艰难,说不清楚。」
不论这番话是有意无意,夏婴轻轻巧巧,戳中谢言和心上一个点,让他心头一阵酸软:「害怕?」
他喃喃道,接着自嘲似的笑笑:「如果是这样,好像说得通。」
人总是会本能避开让自己害怕的东西,没有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只不过害怕这种情绪,一些人不愿意承认,一些人意识不到,还有一些人,怕久了,便形成了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归根究底都是一个东西,没什么好说。
路灯坏了一盏,月光散漫,夜幕下,谢言和微微低头,平日里强大自持的谢总短暂地卸下伪装,垂眼浅笑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些脆弱。
夏婴见状眨了眨眼,连唿吸都停住一瞬。
这时,那位代驾师傅到了地方却在街口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师傅打来电话问路,谢言和很快收拾好情绪,条理清晰地为他指路。
这附近不太繁华,夜里过路的人很少。
夏婴呆呆望着谢言和。
他们站在车边,谢言和半侧着身子斜斜靠在车上,用一种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神态对她笑,那个笑里藏了个小钩子,一把就钩住看见它的人的心神。
「你果然很像那棵小树。」他说,「先送你回去,回学校还是你家?」
什么小树?这是在夸她吗?
「学校吧,我宿舍里东西还没收拾。」夏婴怔怔点头。
谢言和想了想:「还好,离公司不算远。」他弯着眼睛,极放松似的,「其实我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能吃得太多,我会醉。」说完,他用食指抵在唇边,「嘘,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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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的心勐地跳了几下。
「这太影响我的威严了,说出来和笑话似的,怎么会有人醉饭呢……」
后边的话实在太远,好像耳朵忽然不听人使唤,所有的音节都飘散在了风里,夏婴全听不见了。
她从未觉得谢言和与自己这么近过,近得叫她错以为这是什么信号。她心里掀起一阵无人可知的海啸,冲动中无法思考,只想趁着现在将这份距离再扯得更近一些。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毫无预兆,夏婴出口打断了他。
谢言和微愣:「什么?」
喜欢会让人变得胆怯,又会在胆怯中生出一些异样的勇敢。夏婴直视谢言和的眼睛,认认真真又把话重复一遍。她说:「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
谢言和有些困惑:「我们以前见过?」
何止是见过。
静默处有火山喷发,夏婴的心口滚烫,岩浆从里面涌出,她几乎是遏制不住地开始鼻酸,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她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一厢情愿喜欢上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她的激动在他面前就是莫名其妙,她不想这样。
夏婴低了低头:「嗯。」
平復一下情绪,她才再次抬眼:「我们见过,不止一次,只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她总是在困境里遇见他,而他每次都选择向她伸手,也不怪从小到大,她幻想中的英雄都有一个模煳又切实的剪影。甚至她也会做梦,想着他们或许就是老天选中的那一对人。如若不然,该怎么解释谢言和的存在?
谢言和沉默片刻。他在回忆中搜索,可没印象就是没印象,也许真是如她所言,他不记得了,又或者是她认错了人……谢言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又把它推翻。她的眼神那样肯定,认准了他似的,应该不能是认错了人。
谢言和的脑子飞速运转,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在他的记忆里,他第一次见到夏婴是因为谢霖川,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也是因为谢霖川。
这叫什么事儿呢?
时间落叶般打着旋儿飘到地上,夏婴的脑海中闪过从前见到他时的模样,她回忆过无数次,画面清晰如昨,而后一晃数年,眨眼就到了现在。
夏婴有过许多关于谢言和的幻想,不切实际又满心期待,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梦,编织许久并放任自己沉溺其中,有时候甚至都会忘记现实里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集。有欢喜有担忧,有为他生出的许多心事。
而今天,她终于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喜欢,也终于听见他的回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想像。
他的声音真切清楚,雷点一样落在她的心上。
谢言和敛了笑意,不再半靠着车身,站直起来:「谢谢你的喜欢,只是这份喜欢我无法回应。」
他轻声道:「抱歉。」
第五章 只要不贪心,就不会失去
这谁顶得住啊?她的情敌居然是女明星?!
1.
如果没有她的告白,这本该是个很好的晚上。
夏婴又是难过又是懊恼,总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许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一刻比起靠近他,她更希望的是想把心意告诉他。她清楚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她都能猜到他会拒绝。
可她就是想说,她憋了太久,她实在太想告诉谢言和,自己有多喜欢他。只是当她把话说完,那个冲动劲儿过去,她立马便开始忐忑。尤其在被拒绝之后,她忽然就很难过。
怎么就被气氛晃住,直接就说了呢?夏婴吸了吸鼻子,又给自己灌了口奶茶,冲动真不是一种好情绪,不该说的。
陆笙在边上看着她,嘆一口气。本来两个人说好了,放假了先一起浪两天,晚点儿回家。
陆笙依言带了一堆零食回来准备给夏婴一个惊喜,她都计划好了,今晚在宿舍吃吃喝喝拿笔记本电脑看个电影,明天出去吃吃喝喝,熘达玩完回来再好好睡个懒觉,不承想她在宿舍等到的居然是红着眼睛回来的夏婴。
当时夏婴走进来看见她也没别的反应,嘴一瘪就哭了出来,她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许久都只抱着人不敢问。直到夏婴哭完自己平静下来,告诉她,是表白被拒绝了。
陆笙可以说是狠狠地松了口气,可一口气没松到底,想到夏婴对谢言和的在意程度,便又提起来一半:「你……」
没发生什么的时候,陆笙最喜欢打击夏婴,但这会儿不同。
陆笙对这段感情一直不大看好,谢言和与她们的差距太大,夏婴说是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也不过就是建立在见过两面的幻想上,对真人并不算了解。这样的喜欢和平常恋爱生出来的喜欢是不一样的,说它真挚,却也实在有些傻,都知道人心隔肚皮。如果对方是个心怀叵测的人,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者就算谢言和很好,但走到他那个位置的人,要想认真发展一段感情,有几个会选择大学都没毕业、刚认识的小丫头?
陆笙与夏婴不同,她习惯于分析,习惯于往坏处想,只要她先做好最坏的准备,那么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不至于太受打击。夏婴不一样,她的感情不论喜恶都太鲜明,做什么都是跟从本心,想做的事就算怕也会去做,敢沖敢闯。唯独在谢言和这儿犹豫了这么久,今晚被拒绝,指不定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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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又嘆了口气。
陆笙心道,夏婴这一晚上嘆的气怕是比过往一个月都多。
「别光喝奶茶,吃点儿薯片,喏,是你喜欢的吧?」陆笙拆开一包零食递过去。
「嗯。」夏婴蔫巴巴吃了两片。平日里喜欢的零食今天却只觉得吃得口干,吃两片就放下,接着听见身边人开口。
「快乐的真谛是选你喜欢的,不要凑合。」
夏婴愣了愣:「但我喜欢的不喜欢我呀。」
「打醒你!」陆笙拍了她一下,「那你还喜欢他干吗?你清醒一点,要知道,连吴彦祖都没有拒绝过你!」
陆笙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她晃着夏婴的肩膀不停地问:「醒了吗?醒了吗?」
夏婴勾出一个短暂的笑,知道这是姐妹想要她开心一些,她也配合着被晃了几下:「行了行了,我好了。」
陆笙抱着手臂:「真的吗?」
「真的真的。」夏婴答得并不诚心。
陆笙挑挑眉打开微博,搜到了一个专门分享帅哥的博主,一个一个指给夏婴:「你看啊,这个怎么样,好看吧,这个也好看……夏小婴,前面还有那么多的大白杨等着你呢,过去的咱们翻个篇儿,不想了。」
陆笙不知道往下翻了多久,最后收起手机,面色坚定地握拳:「事不宜迟,咱们明天就出去找帅哥!」
夏婴无奈,学她握拳,心不在焉地附和:「找帅哥!」
「是!你的条件这么好,又可爱又漂亮性格又好,拒绝你是他吃亏,他血亏!」
「对,他拒绝我他血亏!」
陆笙笑道:「爽了吗?」
夏婴顿了顿,还是骗不过自己。她小声说:「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他答应我就好了。」
「我每次彩票开奖的时候也在想如果我选的是这几个数字就好了。但这有什么,只不过是国家少了一笔巨额的税款,我失去了什么吗?失去了我从未拥有过的五百万?」陆笙说完,又重复一遍,「你这么好,是他该难过,他血亏。」
夏婴低了低头,在心里想着,她的确没拥有过这五百万,可国家也不会失去这笔税款。她没能中奖,总有别人能中,虽然不知道中奖者会是谁,但只要想想那个人的存在,就足够她羡慕许久。
然而这些话不大好说,毕竟陆笙很努力想让她放下了。陆笙那么一个不会说好话安慰人的人,为难她逗自己开心,总不能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先说一句,我知道这么想很渣,可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就像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感情也是,不要把所有的喜欢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陆笙说着,给夏婴递来一瓶牛奶,「老话说得好,喝了这瓶奶,忘了那个仔,来,干了。」
夏婴沉吟片刻,举起手中的空杯子:「喝不下了,才喝完一杯奶茶。」
难过是真的难过,哭也是真的在哭。但哭的时候夏婴的嘴一直没闲着,不是被投餵这个,就是被投餵那个。不知不觉间,一大杯奶茶都见了底,全灌进她的肚子里。
陆笙放下手里的牛奶:「既然这样,那就睡觉,睡醒了明天去吃好吃的。」
「你请我吗?」
「请呗,反正你就知道坑我!」
夏婴轻轻地笑,眼睛还红着,表情却得意起来:「又骗到了一顿饭。」
而另外一边,谢言和回到家里,没有开灯。
他斜斜地躺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微弱地映亮了一小块区域,黑暗中他的眼睛半眯着,手指无意义地点开一个东西又关上,点开又关上。谢言和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手机响起提示音,显示电量不足。
他和夏婴的交集实在不多,起先是弟弟的同学,后来是新来的下属,不论哪个,都不是多亲近的关系。除却从前夏婴刚刚加上他微信的那段日子会给他发自己的日常,后来两个人便是在一个公司也说不上几句话。
最近实在太累,所有的疲乏在今夜一起涌上来,谢言和不想去找充电器。但如果手机没电了,工作上忽然有什么情况或者变动,对方联繫不上自己,那也是一桩麻烦。谢言和嘆了口气,回书房拿了充电器,懒得再走,便停在那儿。
他握着充电中的手机发呆,这么多年,说没有人向他表达过好感那是假的,可他早有自己的打算,每一个都拒绝得干脆利落,这根本不该叫他心烦才对。
但他总觉得这回不一样。
感觉是很玄乎的东西,谢言和能察觉到差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琢磨来琢磨去,没一点儿想得通的道理。末了,他只能将弯子绕回到谢霖川身上。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谢言和想,谢霖川明确表达过自己对夏婴的好感。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别扭不自在,也才会对夏婴有几分在意。
真叫人头疼。谢言和皱眉,转身倒在小沙发上。
算了,算了。不想了,想不清楚。
他点进微博,消息栏上居然有几条通知,谢言和点开,发现居然是许久之前随手从夏婴那儿转的一条微博中了奖,可惜领奖时间截止在前一天,而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打开得不是时候。2.
次日,谢言和是在一阵香味中醒来的。
他掀开身上的薄被,想起自己昨夜迷迷煳煳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没有盖过东西才对。他吸了吸鼻子,心说像是炖排骨的味道。他眨眨眼很快清醒,听见客厅里的脚步声和谢霖川撒娇问今年有多少红包,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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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和基本不回家过年,每到年底,就会开始找各种理由躲避。久而久之家里便有了这么一个习惯,每到小年,他们都会来他的住处做上一顿饭。
虽然说是不喜欢,说是觉得自己在家像个外人,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触动。
这些年,谢言和躲过了很多东西,也错过很多东西。不是不想要,只是在小镇的那段时间,他学会一件事——只要不贪心,就不会失去。
为了不失去,他可以付出一些代价,错过是最合理的代价,他没什么不能接受。这些年他抱着这么个想法过活,几乎习惯了,昨晚却被挑破,他在害怕。
窗子上煳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谢言和望向外边,只能看见模模煳煳的高楼轮廓。
这屋子里的暖气供应得过于充足,谢言和热出一身汗,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到落地窗前,轻轻用手指在上边擦了两下,外面天色阴沉,看着都觉得冷。
或许吧,他真的害怕。融入小镇,失去小镇,与爷爷和解,失去爷爷。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呢?花会凋落湖泽会干涸,愿或不愿,意外都那么多,放眼苍穹之上,连恆星都会衰竭,不变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先前柔软了一瞬,忽然想到什么,谢言和的面色重又变得冷硬。更何况,在那个家里他本来就像个外人。
这时,房门被敲响三下。
谢言和过去打开,门外站着的是谢霖川。少年笑得没心没肺,好像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让他挂在心上。
「哥,你醒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这么值得高兴,一大清早,他就开心成这样。谢言和在心里嘆了口气:「怎么?」
「哎嘿。」谢霖川挑眉,压低了声音,「哥,谢谢你今年的大红包,虽然还没见到,但我谢都谢了,你总不会不给吧?」
先前还觉得压抑,但谢霖川眼睛一闪一闪,认真打着鬼主意的模样实在太容易叫人破功,谢言和几乎都要被他弄笑了。
「少不了你的。」不自觉地,谢言和的语气随之轻快起来,他一把推开要往自己怀里拱的少年,「行了行了,我还没洗漱。」
说完,谢言和便往外走,而少年巨型犬一样跟在他左右,吧啦吧啦叨叨个没完。
谢霖川好像永远有事儿可说,哪怕是一件没什么意思的小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像个段子。谢言和一直觉得这也是一种能力,且曾为此羡慕,只是他不讲,还损了一句谢霖川,说就算谢霖川以后学不成什么,去当个喜剧人也饿不死自己。
当时被这么损完,谢霖川也不生气,还挺高兴的,乐乐呵呵,说自己又找到了一条发财致富的新道路。
厨房里,谢母听见谢言和出来,也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醒了?正好我这儿也弄得差不多了,等会儿先喝一碗汤吧。」
谢言和顿了顿:「好,谢谢妈。」
谢霖川从后边蹿出来:「什么什么,排骨汤炖好了?我也要喝一碗!」
要不是顾及着手里握着的汤匙上边有油,谢母差点儿就要拿它敲谢霖川的头,无奈道:「行行行,你也喝一碗,又没人不让你喝,急什么。」
谢霖川嘿嘿一笑,又转回来,望向谢言和:「哥,我刚说到哪儿了?」
谢言和摇摇头,一边接水一边应了他一句:「说到一条发财致富的新道路。」
「才不是,你少忽悠我!」
洗漱室里,谢言和刷着牙想关门,一转头却看见谢霖川倚在门口,满脸的苦恼,把原本整齐的头髮抓得稀乱,嘴里还念叨着:「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谢言和一顿,这道门到底是没再关上。
「想起来了!」谢霖川眯着眼睛笑,压低了声音,「哥,我想和学姐表白。」
闻言,谢言和一愣,刷牙的动作一顿,眼神有一瞬不自然的闪躲。但谢霖川完全没有意识到哥哥的变化。
「我吧,其实纠结很久了,但纠结来纠结去,还是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告诉她,自己一个人闷着算怎么回事儿啊。」谢霖川担心厨房里的妈妈听见,说话声音压得越来越小,又担心谢言和听不见,于是凑得和他越来越近,「哥,你说我该怎么去讲?发简讯打电话会不会太不正式了?我是不是该把她约出来?」
谢言和一边漱口,一边推谢霖川:「离我远点儿,当心水溅着你。」
他给不出什么意见,只能错开话题敷衍,但谢霖川不依不饶。
「好好好。」谢霖川退后一步,又在谢言和漱完口的下一秒再贴过来。
「哥,现在行了吧?」
「我还没洗脸。」「那我再等等。」
再等也等不了几分钟,拖延总不是个办法,谢言和在心里嘆了口气。他胡乱擦了一把脸,抬起头来,对上谢霖川一张满是期待的脸。
「哥,有什么建议吗?」
谢言和难得语塞,他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默中,心底有一丝异样的情绪,谢言和读不出那丝情绪代表的是什么,也不晓得它是怎么生出来的,他只是觉得好像有东西无形中在拉扯着自己,来来回回,叫他又想说话又张不开嘴。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厨房里谢母喊了一声:「都弄完了吗?过来喝汤!」
谢霖川听见声音闻着味儿,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立马就把这一遭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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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和不禁松了口气,又一次感嘆起头脑简单的好处来。
还好这个弟弟没什么脑子,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煳弄过去。
餐桌上,谢霖川端着碗吃得一脸满足,全然沉浸在了排骨汤的美味里,一碗接着一碗,除了吃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而关于表白的这桩事情,他这一忘,就忘到了晚上。
小年夜的直播晚会没有春晚那么热闹,但开在那儿,看着也还喜庆。一家人坐在桌边,饭菜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谢霖川从头到尾叭叭个不停,逗得谢父谢母合不拢嘴,谢言和也乐得轻松懒得讲话。
谢母看一眼嘴上没停过的小儿子,看一眼微微带笑的大儿子,坐在这儿,她忽然觉得欣慰,甚至生出了一种往日隔阂在尽数消弭的错觉。
饭后,外边下起了小雪,谢母心满意足忙上忙下地收拾,兄弟俩也跟着帮忙,气氛难得融洽。却在这时,谢父拍了拍收拾碗筷的谢言和。
「跟我来一下。」
谢言和动作一停,垂下眼睛:「好。」
父子二人走进书房。不像客厅里装有冷暖双色的白炽灯,书房里只一盏冷光照明,关了门也将电视里吵闹欢腾的声音隔绝,不过几步路,他们就像是走到另外一个空间里。
看着谢言和,谢父先是沉默,好一阵子才开口。他性情刚直,是最传统的那种父亲,不擅委婉,也不多会表达。即便想温情些也做得不像,只能生硬地问道:「我前些天问你的,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
「今年过年回不回来?」
谢言和一停,连藉口都懒得再找:「我今年没空。」
「没空没空。」谢父拧紧了眉头,「你是没空,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过这个家的人?」
虽然在进来之前,谢言和就猜到事情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当他真的听见父亲这么问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压抑。今天虽然一家人都来了,但难得不糟糕,谢言和并不想在将要结束的最后时刻和父亲吵起来。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这一天能平静地结束。
谢父语气不善:「怎么不说话?」
很明显,希望破灭了。谢言和反问:「爸,您现在是要用情感绑架我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
谢言和忽然觉得累。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真没意思。
「我让你回家吃个年夜饭是在害你吗?」
「爸,您不会害我,但我真的有事。」
「什么事儿?」
谢言和低眼:「问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谢父怒道:「你……」
「咚咚咚!」
谢霖川敲了敲门,也没等里边回答,就探进来个小脑袋。他咧嘴一笑:「爸,您手机响了,我刚给您接了一下。那个,咱们家车挡人家车道了,让我们去挪挪。」
谢父强压下火气,转身就往门口走。
「正好,饭也吃完了,差不多也该回家。」谢父在玄关换鞋,「我先下去等你们。」
谢言和跟出来:「爸,再见。」
谢父回头,眉眼间仍带着怒气,他想说些什么,指向谢言和,最后却只重重嘆了口气。
「算了,不来就不来。」谢父的声音很沉,心上也很沉。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又不是仇人,再多的气也是从关心和无奈中生出来的。谢父眼神复杂,末了一摆手:「你自己好好过吧。」说完就关了门。
谢霖川见状拽了拽谢言和的衣袖,沖他扬起一个笑脸。每回这么闹完,只要谢霖川在场,都会这么对他笑笑。像只柴犬,谢言和心说,傻乎乎的,想讨疲乏的主人开心又不得要领。
「我没事儿。」随手揉了揉谢霖川的头,谢言和返回客厅。
「哥当然没事儿,哥这么厉害,能有什么事情?」谢霖川蹭上来,「嘿,今晚还剩了些菜,我和妈给它们装好放冰箱里了,你明天热热。」
他刚说完,谢母便从厨房出来。
谢言和见她拿着毛巾擦手便知道她又是手洗了那么多碗:「不是有洗碗机吗?」
「那哪有我洗得干净。」谢母总是不放心使用这些东西,「对了,我给你把菜留好放在冰箱里了……」
「妈,我刚说过啦!」谢霖川蹦过去搂住谢母肩膀。
「啊,说过啦。」谢母笑笑,望向谢言和,「你自己记得吃,明天如果吃不完就别再留了,吃剩菜也不好。」
谢言和点点头。
「那我们走了,省得你爸在楼下等,车里暖起来也要时间,别一个人冻着。」谢母继续说。
谢言和又点点头。
谢母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嘆了一声:「别怪你爸,他就是不会说话,其实心里是担心你的。」
谢言和略做停顿:「我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谢母心里觉得难受,面上却始终在笑。她清楚这个儿子和自己、和这个家的隔阂有多深,这么多年,根深蒂固,没那么容易消减,可人老了,难免要想得更多,对于儿女,也难免更在意些。
「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昨晚在书房是不是睡得不好?今天早些睡。」
「好。」
「儿子,小年快乐。」
谢言和点点头,声音很轻:「小年快乐,妈。」
家里饭菜的香气还没散去,虽然没几句争吵,平静中也仍算闹了个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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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母和谢霖川走后,谢言和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摔,接着闭上了眼睛。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思考,自己是不是错了。但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结果。
他依然不愿意接受,但人心是肉长的,总会有些感情。偶尔也会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这样真是没劲,弄得谁都不开心。偶尔又会坚持自己,心说果然人和人的交流都只能消耗精力。那不管怎么想,固定的都是不开心,简直没意思透了。
3.
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床头的小音箱里放了首欢快的歌,明明是轻松闲适的气氛,可夏婴刷着刷着忽然就扔了手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距离告白失败已经过去小一周了,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过年期间该笑笑该玩玩并不耽误。但每回一到晚上,她脑子里就会不自觉回放当时的场景,控都控制不住。
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夏婴嘆口气,最后仰躺着,又抓回手机有一搭没一搭继续翻。
这回刚刚打开,就刷出一个热搜,并且热度超前,直接空降第一。
「楚辛欣抄袭?」
楚辛欣不是新生代创作歌手吗?如果她抄袭了,那还真要命。
夏婴平常习惯边画画边听歌,收藏夹里还有楚辛欣的几首作品,说不上是楚辛欣的粉丝,但还挺喜欢她。
夏婴点开,抱着吃瓜的心态扫了几眼。毕竟心里存着事儿,也没认真看,正准备往下翻就看见谢霖川发来的消息,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出来一起玩。
夏婴是「资深宅」,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最近心里实在堵,尤其一个人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出去走走或许会好些。
于是,夏婴问了个时间地点。
那边回得很快,干脆利落,说完话还带了个可爱表情包。
明明是亲兄弟,性格怎么一点儿不一样?
夏婴笑笑,笑完又嘆了口气。
和谢言和有关的,她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和谢言和无关的,她看着看着也能联想到他,谢言和还真是无处不在。和这个人有关的想像横亘在她过往记忆中,想他和喜欢他都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忘记或放弃的。
夏婴摇摇头,又开始了新一轮沮丧。
次日中午,夏婴到了谢霖川发的位置。
要不是简讯里谢霖川叫她先过去一起吃个饭,夏婴还以为他们约着是出门爬山来的。这个吃饭的地方很是特别,是一个玻璃会馆的样子,坐落在半山腰上,外面有一小片竹林。要不是跟着导航走到这儿看见了饭店牌子,她还以为这是什么艺术展览馆。
夏婴站在饭店门口,握着提示「导航已完成」的手机,沉默了许久,这里真的是饭馆吗?看上去进去吃一顿不会便宜的样子,现在放谢霖川鸽子还来得及吗?
「学姐!」看来是来不及了。
夏婴笑容僵硬,望向从里面走出来的谢霖川。
相比一切为了保暖的夏婴,谢霖川穿得可以说是十分考究,只是看上去会有点儿冷。
但他好像并不怕冷的样子。
谢霖川笑容满面:「好巧啊,我刚想出来给你打个电话。」
夏婴一顿:「里面信号不好?」
谢霖川咧着嘴笑:「也不是,主要是看时间差不多了,正好出来看看能不能接上你。」他说着,发现夏婴一脸凝重,于是问,「学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夏婴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这里吃饭贵吗?」
「我也是第一次来,不太清楚。」谢霖川挠挠头,他光顾着牌面,别的根本没考虑,「但我哥和这儿的老闆是朋友,在这儿有个预留包厢,听说人家都要预约,就他每回都能直接过来,还挺方便。」
当然,在方便之前更重要的是这里看着多有排面啊!少年的想法很简单,所有的用心都希望被人看见,越明显越好,越夸张越好。所以很多大学都会有类似的热闹,比如特殊节日的女生宿舍楼下,傍晚时分总有人在下边弹吉他摆玫瑰花。
夏婴恍惚了一阵,今天出来走走就是不想再满脑子想着谢言和,没料到吃个饭也能听见他的名字。
谢霖川「开完屏」又恢復本性变得羞涩,不好意思起来:「学姐你不喜欢这儿?」
夏婴有些愣神,直到对方又喊了她一声。
「学姐?」
夏婴斟酌了一下,露出穷酸的笑容:「那个,你还没点菜吧?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吃?」
谢霖川一愣:「啊?」他支支吾吾,「可是我刚刚都进去喝了一壶茶,还点了些小糕点吃了几个……」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
夏婴这会儿回过神来,人家一番好意,她一来就说要走也实在是不妥。
「我开玩笑的。」夏婴拍了拍谢霖川的肩膀,「进去吗?我还没吃早饭呢,有点饿。」
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正巧没进过这种高端地方,就当见见世面吧。
谢霖川挠挠头,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和夏婴聊着放假期间发生的趣事,脸上的笑就没消下来过。
在他们进入包厢之后,饭店外走来一个女人。
她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被遮住大半的巴掌大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眼珠黑白分明,眉毛弯弯的,总像在笑。她走几步一回头,像是在等谁。忽然,她想到什么,像是有所顾忌,匆匆走进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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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包厢门口,刚刚打开门就愣住了——里面怎么会有人?
愣过之后,待看清里面的人是谁,她又松了口气,进来把门关上。
夏婴没想到还有别人,第一时间望向谢霖川,不料谢霖川也是一脸茫然。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走错……」
谢霖川的话刚问到一半,就看见女人摘下口罩沖他一笑,先前的茫然立刻转变为惊喜。
「辛欣姐!」谁?
夏婴整个人都蒙了,睁大眼睛望着来人。
辛欣姐?楚辛欣?
夏婴大脑宕机,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真实的明星。此时楚辛欣没有化妆,纯素颜,但还是很好看,比电视上好看很多。
这就是明星和普通人的长相差别吗?
楚辛欣先是和谢霖川打招唿,之后便注意到他身边那个呆愣愣盯着自己的女孩子。
楚辛欣轻笑,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但对方呆呆萌萌的,还挺可爱。
楚辛欣问谢霖川:「你怎么在这儿?」
谢霖川回道:「我们来这里吃个饭。我哥上回打包了几个菜,我觉得特别好吃,就问了他地址,他告诉了我店名,还给了我这个包厢号和店里电话,嘿,我就记下来了。」
谢霖川看上去和楚辛欣熟稔,说话也自然大方,说完想起身边的夏婴,担心她尴尬侷促,于是立刻回过头介绍:「对了辛欣姐,这是我同学。」
楚辛欣挑挑眉,挤了一下眼睛,调笑道:「小川还有这么可爱的同学呀?」她说话时很慢,语尾拉得很长,像是带了个小钩子,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被楚辛欣打趣,谢霖川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慌乱地解释:「就是同学,同学,反正现在是同学……」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许多次,欲盖弥彰似的。
楚辛欣长长地「哦」了一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孩儿还在读高中,没想到现在这小子也长大了,都会和女生约会了。
「小同学,你好。」楚辛欣伸手在夏婴的眼前晃了晃,「回神啦!」
夏婴瞬间清醒。「你好!」
毕竟是第一回这么近距离接触明星。即便平日里不追星也难免兴奋,夏婴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儿:「我昨天刷微博还看见你,你好好看啊!」
昨天的微博?那报导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楚辛欣笑笑,伸出手握住夏婴:「有多好看呀?」
「就是……就是很好看!」
不止好看,还香香的。大概学画画的人都有个「贪图美色」的毛病,夏婴嘴上笨,心里却有个小人在偷偷握拳,高唿姐姐好漂亮!
这女孩儿真可爱啊,看上去又干净又舒服,笑容也很有感染力。楚辛欣跟着夏婴笑,笑着笑着就上手轻轻掐了一下夏婴的脸:「你也很好看。」
站在边上的谢霖川仿佛成了个透明人。他知道楚辛欣喜欢「调戏」小女生。顿时心里警铃大作,连忙站出来插了个话:「对了辛欣姐,你今天也来这儿吃饭吗?」
楚辛欣耸肩:「我也想悠悠闲闲舒舒服服吃个饭,但很遗憾,我是为了工作来的。」
「工作?」
夏婴的脑子宕机许久,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
按照谢霖川的说法,这个包厢是谢言和的,那楚辛欣为什么会来这儿聊工作,又是和谁聊工作?
刚想到这儿,包厢的门被叩响三下,接着门被打开,一个颀长身影出现在面前。
是谢言和!
开门进来看见里面的三个人,谢言和也愣了愣。
谢霖川的确和他打过招唿,想借他的卡来这儿吃饭,只是当时他在处理文件,随口应了一声,没留意谢霖川说的日期,没想到竟然是今天。
也怪巧的。
「哥。」谢霖川摸摸鼻子,「你和辛欣姐要谈事情吗?」
楚辛欣回头看见他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谈是要谈的,但没什么你们不能听。相逢即是有缘嘛,」她挽上呆愣的夏婴,「小同学介不介意一起吃个饭呀?」
夏婴木在原地,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经盯着谢言和,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到底是拒绝了自己告白的人,说不尴尬不想逃是不可能的。但即便被拒绝,她到底也喜欢了他那么久,这些日子不见,还挺想见见他的。
比起夏婴的不知所措,谢言和显得游刃有余,他不过意外了几秒,便恢復了平日里淡然自如的神态。
「也行,时间差不多了,先点菜。」谢言和脱下外套挂在门口,「刚才外边有一辆车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你来的,人在门口,我叫王哥找理由拦下了。」
「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狗仔。」楚辛欣捶了一下谢言和肩膀,「谢了。」
谢言和扯了扯嘴角,没勾出笑容,倒是嘆了口气。他意有所指:「但凡你在外边多留个心眼,昨天热搜上也不会那么热闹。」
楚辛欣被噎了一句,要反驳又嫌麻烦,最后一挥手:「行了行了,找你来是商量解决办法的,懒得和你吵。」
他们之间的气氛自然熟稔得叫人羡慕。夏婴在一边看着看着就垂下眼睛。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谢言和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但感情这东西蒙蔽了她的双眼,叫她生出许多幻想,梦做多了,就分不清现实与梦之间的差距,总以为自己与他会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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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谢霖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学姐你吃什么?」
夏婴勐地回神,却是第一时间对上谢言和的目光。她强作镇定:「我都可以,我不太挑食。」
楚辛欣看了眼夏婴又看一眼谢言和,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有点奇怪,但这女孩儿不是谢霖川带来的吗?
「你昨天电话里说那首歌是你原创的,那在发歌或制作之前。除了你和那个人之外,你还有没有唱给过别人听,还有没有其他人能证明?」谢言和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文档里敲敲打打,边看资料边问。
收回八卦的心思,楚辛欣认真地回忆道:「有是有,但最初的小样我只发给过制作人,真按能查到的时间算,我发小样的时间也晚于那个人在网站发自己灵感唱段的时间。毕竟那个时候她和我合租,我也没防备那么多,初版的修改我都直接在家唱给她听的。」
谢言和打字的动作顿了顿,有点语塞:「所以没有证据?」
「要有的话我不直接甩出来了嘛。」楚辛欣也觉得烦,「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谢霖川大概也知道一些,「哎」了一声:「所以其实是她抄袭你,又反咬你一口?哇,什么人啊!不过辛欣姐你为什么和那个人合租,大明星也要和人一起租房子住吗?」
「大明星是不用和人一起租房子,但那不是地下乐队时期认识的姐妹嘛,那段时间她说自己情况不太好,整个人也是抑郁又潦倒的,我不太放心,本来想直接借钱给她租房子,但她那会儿那个精神状态……啧。」楚辛欣挠挠头,「反正我就是没脑子又喜欢多管闲事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记住了,这事儿别提了,就看怎么解决。」
谢言和自进这个门到现在,一直没和夏婴说话,他们就像饭店里拼桌的陌生人,而心里有所在意的只有夏婴一个。
她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觉得心里发堵,食不知味。不愿多想,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开始听楚辛欣他们说话。谢言和说的大部分她不懂,好在昨天的热搜事件,楚辛欣把原委讲得很清楚。
原来抄袭的人和被抄袭的人与外界以为的截然相反,夏婴听得愤愤不平,有点生气——好心帮人渡过难关,却被那人偷了原创曲目先发表还栽赃自己,真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这样的话,事情就很难办了。」谢言和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大家对版权的保护意识日益增高,这本来是件好事。但近些年抄袭和反抄袭闹得太多,许多人一看到相关新闻就跑来吃瓜,也不能说这样不好,只是抄袭者人人喊打,要翻案就更需要切实的证据,现在我们偏偏就没有这个证据。」
他想了想,又说:「现在网上的舆论发酵得很厉害,你不只想追回自己的歌,还要告她抄袭,这和现在的舆论正相反,真想做什么,现在也不是时候。」
因为桌上摆了菜,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微微垂下眼睛望着屏幕。
「我知道不是时候,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楚辛欣气唿唿地又扒了一大口饭,边嚼边含含煳煳地说,「我生气我委屈我难受,我忍不了你懂吗?」
夏婴气唿唿地想办法:「那能不能这样?」
「嗯?」
边上的三个人一道竖起耳朵,转头看向她。
「不论是约见面还是打电话,能不能诈诈她?但凡能拿到一个相关的录音,放到网上去……」夏婴搓了搓手,「是不是就能扭转局势了?」
谢霖川第一个捧场:「这个好!」
两个人齐齐望向谢言和,等他的回应。
谢言和想了想,说:「虽然这种渠道来的东西不能当作证据在堂上理论。但对于舆论翻案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我也想啊,可她把我拉黑了,找人也找不到。」楚辛欣越发气鼓鼓,「气死我了!」
「那你们有什么共同朋友吗?」夏婴听得着急,「能不能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
楚辛欣想了想,又摇摇头:「基本上没几个,有也是和她更熟,我自从进圈以后,和她们就很少联繫了。」
夏婴跟着嘆一口气,她乱七八糟地想着,随口一问:「那辛欣姐你们那会儿住的地方,家里有装监控什么的吗?」
「就算有,那些监控画面也不会存这么久吧?」谢霖川托着脸苦恼道,「而且大多监控都没有录音功能,就算有个画面也证明不了什么。」
他正说着,楚辛欣勐地一激灵:「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嗯?」谢言和抬头看她。
「监控我家里装了,能保存六个月,按时间算应该还能找到她在我家借住时候的日常片段。反正在家里都穿的睡衣,谁也看不出来拍的具体是哪天。」楚辛欣笑着握拳,「既然是拿来诈她,那我动点儿手脚也没关系吧?」
谢言和一看她的表情大概就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说:「怎么,还准备找人配个音,骗她说你家监控带录音设备?」
楚辛欣阴森森地笑:「那不然呢。大明星嘛,家里有个高端监控也不是不可能对不对?」
楚辛欣越想越觉得可行,吃饭都吃得香了,喊:「来,再干一碗!」
「提醒你一句,这个东西最好别被其他人知道,监控画面你要做什么手脚也记得找信得过的人,不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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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知道了。」楚辛欣双手合十,「再念下去,我吃饭都不香了大哥!」
谢言和微微勾唇,笑意无奈。
夏婴清楚地捕捉到这个笑,随后又低下头去。
她在律和待了一些日子,虽然和谢言和交流不算多,但也足够让她分辨出他对合作伙伴和朋友在态度上的差别。
虽然楚辛欣一开始说自己是聊工作的,但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工作关系吗?夏婴抿了抿唇,不愿继续往下想。
4.
楚辛欣和他们不一样,即便日常有空闲,也在外面待不了多久,她吃过饭就要离开,是谢言和送她出去的。
夏婴恍惚了一会儿,直到谢霖川叫她,问她是想再休息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走,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再回家时她才反应过来,谢言和是不会回来了,她也不必隔几秒望一眼门口等他。
「那现在走吧,我休息好了。」夏婴放下手里被喝空的茶杯。
谢霖川看了她一眼。
夏婴看上去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是,她是丢三落四的性子吗?
「学姐。」眼见她要离开,谢霖川没忍住叫了她一声。
夏婴回头:「嗯?」
谢霖川指了指桌上,说:「手机。」
「啊!」夏婴拍拍额头,折回来对他笑,「我这脑子,丢三落四的,差点儿就给忘了。」
她正往门口走,不料身后的人又叫了自己一声,她一回头,只见谢霖川提起挂在边上的小包:「还有这个。」
看来自己没猜错,学姐是真的心不在焉。但她为什么忽然这样?明明吃饭之前都还好好的。谢霖川心里有些困惑。
「哦,对,还有包呢。」夏婴干笑道,一下子也找不出什么避免尴尬的话,于是又往屋子里看了几眼,「好了,这回应该没什么忘拿的了,走吧。」
谢霖川乖乖点头:「嗯。」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很沉默,也不是一路无话。只不过谢霖川说什么,夏婴都好像要反应一阵才能明白过来,心思早飞到了别的地方。谢霖川找了几个话题,可惜都聊不起来,慢慢便安静了,心想也许女孩子都是这样,会有一些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学会尊重和等待。
可夏婴心思飘来飘去,转悠了好几圈,又转回谢言和的身上。
原本出来是想转移注意力少想点儿他,可惜天不遂人愿,注意力没转移成功,反而还见到正主了。夏婴在心里嘆一口气,更在意了,真要命,尤其在想到楚辛欣的时候……
走到山脚处,拐了弯儿有冷风扑面,夏婴一个激灵清醒了。她忽然回头,想问一个问题。
谢霖川虽然安静了一路,但他的心思全放在夏婴身上,这会儿几乎是她刚望向他,他便牵出一个笑来:「学姐!」
「那个,我能问你一件事儿吗?你不方便回答也没关系。」
谢霖川笑出一口小白牙,在寒风中挺直了背嵴,像是阳光下蓬勃生长的植物:「嗯。学姐你说,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怎么认识楚辛欣的呀?」夏婴舔舔嘴唇,「她和你哥很熟吗?」
谢霖川平日里大大咧咧,总被朋友嫌弃反应慢,说现在踢他一脚也许到了毕业他才能感觉到疼。
但就是反应这么不敏捷的一个人,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发现夏婴提起谢言和的时候和平时很不一样。有点儿害怕,有点儿小心,又想知道又不愿意听似的。
她眼神专注,直直盯着自己,想问的东西却和自己无关——谢霖川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只在隐约的猜测里觉出些微妙的酸涩。
他讷讷地开口:「学姐,我能问问你想知道的是辛欣姐还是我哥吗?」
夏婴一愣。
两个同样木然的人对视半晌,谢霖川以为夏婴不会回答自己了,没料到夏婴「嘶」了一声,有些懊恼地挠挠头。
「你看出来了呀?」自以为小心思被戳破,夏婴甩甩头。
喜欢就是喜欢,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性格本就如此,又勇又莽,不管有没有被看出来,怎么想就怎么说,唯独在谢言和面前不太一样。
这也是陆笙经常吐槽的一个点,说她好好一个人,怎么一提到那个谁,就变了个人。
「我喜欢你哥挺久了,以前聊天的时候好像也问过你关于他的事情。其实我也知道,想要了解一个人不应该这么背地里打听,但我……我和他实在是没什么机会说话,又没有渠道可以了解到他。不过,我总想多知道一点儿,具体是什么感觉我也形容不出来,也许不太好吧,但就是忍不住。」
夏婴嘆了一口气,没注意谢霖川黯下去的眼睛。
「那个,我也不是有意想打探他隐私什么的,但是他好像和楚辛欣关系很好?」
「啊,是。」
谢霖川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又不想在现在暴露彻底,他只能走在夏婴前边,用最平淡的语气叙述。
「我哥和辛欣姐是中学同学。中学时期,我哥和我们不住在一起,他和爷爷住在小镇里。那时他……过得不是太好,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当时辛欣姐好像帮了他很大的忙,他也一直承情,关系就这样好到了现在。」
谢霖川回忆道:「其实我和辛欣姐不算太熟,真说起来,也就是高中的时候才认识的,这几年也不过就见过几面,还都是在我去我哥公司找他的时候碰巧遇上的。辛欣姐红得很早,我第一次见到她本人兴奋得不得了,缠着我哥问了很久,只是我哥说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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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说得不多,是那些讲述里带了太多盘根错节的过往,谢言和即便讲得简略,也难免要沾上一些他不愿面对的回忆。
谢霖川是憨,但他不蠢,他太清楚小镇和爷爷对哥哥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哥哥在小镇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意识到后,他便不再问了,还是后来楚辛欣主动加了他的联繫方式,偶尔问一下谢言和现在和家里的关系怎么样。根据楚辛欣偶尔谈及的那些过往的碎片,他才推敲出来个大概。
而那些大概,牵繫了太多家里的事情,他怎么也不好和夏婴多说。
「反正就是很好的朋友关系。」谢霖川回头,看见皱着眉的夏婴,鬼使神差地又道,「但我总觉得,我哥对辛欣姐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夏婴眨眨眼,低下头。
「是吗?」她无意义地应了一声。
其实不愿意承认,她这十几年里,长久的单恋其实没太多意义,最大的作用就是拿出来感动自己。但是不得不承认,一厢情愿没用,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谢言和拒绝她了。
谢言和对楚辛欣是不一样的。
夏婴垂眼,看上去在想什么东西,实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
想到自己今天出来的目的,谢霖川生出一些冲动,他想开口,却在开口那一瞬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嘆口气,抠抠裤子。末了,他勉强笑笑,问她一句:「学姐,那电影还看吗?」
其实是很明显的答案,但他总喜欢多问一句,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好像不听见就不死心,这样好不好他也不清楚,可他总是会这么做。
午后的阳光洒在谢霖川身上,明明是爽朗又直接的大男生,可当他微微低着头望向身边的女孩时,身上竟然带了点儿易碎的温柔。他的眼底有一片光,极薄极脆,好像轻轻一眨就要破碎消失。
接着清风吹过,女孩抬起头来,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谢霖川抿了抿唇,眨眨眼。
那片光,最终碎了。
第六章或许你说得对
她的喜欢被打断了一下,然后更加清晰地又涌上来
或许你说得对,从前我对他不过是幻想而已,可现在不一样,我重新喜欢上他了。
1.
球场上没有灯,离得最近的一盏路灯也昏昏暗暗,照不亮这么一大块地方。
当谢言和赶来的时候,他看见的就是坐在黑暗中抱着篮球、垂头坐在球架下的谢霖川,像一只被遗弃的大型犬。他一动不动,即便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怎么了?」谢言和站在谢霖川面前,顿了会儿才轻轻开口。
如果是平日,谢霖川这个时候应该笑着抬起头叫他,也许还会撒个娇。
此时,谢霖川的身上笼着一层灰濛濛的东西,那东西将谢言和熟悉的那个阳光兮兮的大男孩隔绝在眼下这个丧气少年的体内。即便对方抬眼与他对视,他看见的也仿佛是另一个人。
「哥。」谢霖川的声音有点儿哑。
「嗯。」谢言和想了想,在谢霖川身边坐下来,晃晃手机,「打了那么多通电话又不说话,最后好不容易说了,把我叫来这儿,却不想开口?」
联繫着谢霖川前几天说约夏婴出来的目的和今天发生的事情,谢言和大概猜到一些。但这不是多好说的东西,于是佯装不知。
他转头,看见地上放得整整齐齐的空啤酒罐,顿了顿,问:「你喝的?」
谢霖川闷闷道:「没有,先前碰见几个一起打球的朋友,他们说看我心情不好,就商量着给我买了几罐啤酒,可我球还没打完,他们已经把啤酒喝光了。」他说完更郁闷了,「我一滴都没沾到,罐子还要我收拾带走。」
谢言和沉默了会儿,轻笑一声,又觉得不该在孩子难受的时候笑出声来。于是握拳放在唇边,欲盖弥彰地咳了一下。
「还想喝吗?我现在去给你买两罐?」
谢霖川摇摇头。
他半抬着眼看天,今晚的星星并不多,大多被乌云遮盖着。除了浓墨重彩一笔黑,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看得很专注,他盯住一片云,看着它以极缓慢的速度,在风中渐渐西移。直到隐藏在云层,那亮得不甚明显的月轮露出一点儿银边。
「哥。」他忽然开口。
「嗯?」
原以为谢霖川要说些什么,可他好像只想这么叫一声。一声之后,他便继续看那片云。
很多时候,谢言和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想些什么,他好像脑子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脑迴路总那么清奇,谢言和看不懂、猜不着,又不好问,索性就不多想,只是陪着他。
谢霖川靠着篮球架,轻轻用后脑勺磕着,安静的球场上只听得见这一下一下撞击的声音。
其实不疼,就是声音大点儿。说起来也没有一定要这么撞的理由,只是在大脑放空的时候,人总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谢霖川正磕着,冷不丁撞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他回头,看见谢言和垫在自己脑后的手。
谢言和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边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在他望过去的时候低了眼睛。谢言和见他没有继续「自残」,不禁松了口气:「吃饭了吗?饿不饿?」
从小到大,谢霖川从妈妈那儿听到最多的一句就是「如果你也能像你哥一样优秀就好了」。但与其说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长辈在谢言和面前故意讲出来,表达自己对他有多赞赏,是想要与之拉近距离的话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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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言和刚被接回来的时候,谢霖川年纪还小,那个年龄的孩子并不大能分辨这些,听了只觉得不服气,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喜欢这个刚回家就事事压自己一头的哥哥。
而更叫人不爽的是,这个哥哥对那些他所希望得到的夸赞并不在乎,对这个家不在乎,对他也不在乎。
这个哥哥不论何时都姿态游离,好像只是暂住在家的客人。即便是屁事不懂的小谢霖川都能感觉到他刻意做出的疏离淡漠,更别提爸爸妈妈。
日子一天天地过,爸爸妈妈维持着面上的一团和气,谢言和压抑着心中不快,谢霖川又是不服又是委屈,大家都不开心。而情绪积攒久了,总是会爆发的。
谢霖川记得那是一个晴转雨的天气,他从外边打球回来,刚开门就看见与父亲对峙的谢言和。当时妈妈在一边哭,爸爸看上去怒不可遏,质问对面的半大少年,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
谢言和扯了扯嘴角:「家,什么家?你是指这个我刚住进来半年的房子?」
爸爸气得要打人,还好妈妈拉住了,可人在气头上,总会说出些胡话。
「白眼狼,这就是个白眼狼!」爸爸指着谢言和说,「到底不是在身边长大的,这崽子就养不熟!」
妈妈的脸瞬间就白了。爸爸也自知失言,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也不可能当没听见。更何况话赶话、火气还在头上,他也做不出什么立刻反口的事情。
谢言和低着眼,明显是当了真:「是啊,接我回来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霖川抱着球站在门口,进也不敢进,退又不敢退,就那么呆愣愣望着屋里的家人吵架,脑子里一团糨煳。
直到谢言和往他这边走,他才反应过来,拦了一下。
「哥。」他干巴巴地舔了舔嘴唇,扯着谢言和的衣袖不敢让谢言和离开。
谢言和停住脚步,没有拂开他的手,偏就是这么一个停顿的工夫,屋里,爸爸又加了一句:「怎么,还想离家出走了?你倒是走啊!」
谢言和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一个甩手直接出了门,谢霖川见状直接傻了。
妈妈要去追谢言和却被爸爸拦住,一个小小的动作在那一刻宛如被扔进油堆的火苗,他们顷刻间爆发了激烈争执,两人吵得很兇,凶得叫谢霖川感到害怕。
谢霖川一时恍惚,也不知自己该去和父母劝架还是该追出去看看哥哥,他成了一尊木雕,也第一次意识到那些自己从前忽略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成天被念叨、成天被比较,自己是这个家里最不开心的人。直到那日才发现,原来哥哥也不开心,甚至比他更不开心。
冬天的风实在厉害,又冷又足,吹远了几朵乌云,让月光得以洒落下来。谢霖川保持着靠着篮球架的姿势,抬头认认真真地看谢言和,接着嘆了一口气。
「哥从来都很厉害,其实这也不奇怪,如果是我,我也会更喜欢哥。」
他在这儿蹦了一下午,打球打出一身汗却没有及时换衣服。反而坐在这儿任那汗沤着,直到在冷风里干了个七七八八。眼下,谢霖川的脑子都迷煳起来,他或许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就是想说话。
「哥,我小时候就羡慕你,一直羡慕到现在。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做得那么好呢?我就不一样了,我成绩一般、专业一般,就连喜欢打球,打得也不咋的,还经常因为这个摔伤,不是这儿碰着了,就是那儿又磕着了。」
他的脸原本被寒风颳得冰凉,大概是凉到了一定程度,现在又不正常地发起热来。
「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他边说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但就是、就是……就是更羡慕了?」
谢霖川脑子里没词儿,说话一顿一顿的,使劲组织语言,说完却又发现自己没组织好,根本表达不出自己心里的意思。
他说得烦了,晃晃脑袋,索性放弃。末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小狗一样委委屈屈:「哥,饿了,我要吃饭。」
借着微弱月光,谢言和看见谢霖川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他摸摸谢霖川的额头,果然烫得离谱。
「你发烧了。」
谢霖川迷迷瞪瞪:「发烧不能吃饭吗?」
对上那双如小动物一般的眼睛,谢言和嘆了口气。
谢霖川又摸摸肚子:「可是我好饿。」
如果说那个家里还有什么是叫谢言和没办法撒手不管的,大概就是这个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缠上自己的憨憨弟弟。
明明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憨憨弟弟还不大喜欢他。
谢言和的思绪短暂地游离了会儿,很快注意力又回到一脸无辜的谢霖川身上。
「走吧。」「嗯。」
谢霖川虽然脑子转不过来,但该听的话还是很听。他走在谢言和边上,一会儿想到这里一会儿想到别处,说出的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谢言和偶尔应两句,接不住的,也「嗯」几声,直到谢霖川扯扯他的衣袖。
「哥,你对学姐是什么感觉?」
终究还是没躲过。谢言和暗嘆一声:「没什么感觉。」
谢霖川若有所思:「学姐说你拒绝她了。」
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些老狐狸,一句话恨不得拐八十个弯儿,谢言和长年累月和他们说话。久而久之,也不惯直白,此刻面对谢霖川的简单直接,他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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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学姐还说,其实她很早以前就见过你,说她喜欢你很久了。」谢霖川说着说着,后头的话又丢了。
谢言和却顿了顿。
「很早以前就见过」这句话,夏婴在和他告白的时候说过类似的。不过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当时听见她说喜欢,第一感觉,也不过就是小女孩的一时冲动。
也许这么想对她的感情不公平,但谢言和自己并不是一个感情多丰富的人,许多时候,许多东西,他根本意识不到。
谢言和转头就看见一脸纠结的谢霖川,他随口道:「喜欢是会过去的。」
「那……哥,你对辛欣姐的喜欢也过去了吗?」
谢言和一愣,接着笑笑:「谁说我喜欢她?」
谢霖川眨眨眼:「你不喜欢辛欣姐?」
「也许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但是我并不认为这种感情叫作喜欢。」
「哥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谢言和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谢言和始终清醒。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要怎么去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走在自己规划的道路上,做着计划表里一项项事情。在这条路上,并不一定要有感情的存在。更何况如果说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学会了什么,概括起来应该就是不要贪心。只要他不起贪念渴望拥有,就能避免大部分的失落和情绪上的跌宕。
这些跌宕除了影响他的步伐之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谢霖川若有所思:「哥,我从很早以前就觉得,你这样真的好像一个机器人。」他补充道,「很厉害,但就是……像机器人。」
「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是吗?」谢霖川摇摇头,「我不太懂,但是偶尔看着哥,感觉哥好像不是自己说的那样,感觉……哥好像有很多顾忌。怎么说呢,就像去年我和同学去走玻璃桥,我其实很想上去,多新奇啊,但我害怕。」
谢言和睫毛一颤,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谢霖川继续说下去,总觉得谢霖川再多说两句,就要将他不愿面对的东西挑明,这种感觉叫他很不安。
偏生谢霖川心直口快:「哥也会害怕吗?」
树影下有流浪猫蹿过,小猫身手矫捷,几步就跃上矮墙。矮墙上走着猫步的小傢伙短暂地吸引了谢霖川的注意,等再回过神,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之前问了些什么,只在转回头的时候看见谢言和对自己笑笑。
谢言和轻描淡写地揭过一页:「之前不是说饿了吗,想吃什么?」
谢霖川果然便被带跑了思路,他摸着肚子,一样样报着自己想吃的东西,在路灯下缓慢走着,再没注意谢言和的沉默。
2.
不像谢霖川有一个相对漫长的假期,谢言和在短暂的休整后很快便重新投入自己的事业。过了个年,大家都放松不少,再回来上班,第一天一般都是用来调整和收心。
还未到上班时间的公司里,大家聊着过年期间的趣事,也有几个女孩子苦恼地说自己好像又胖了,「每逢佳节胖三斤」果然是铁律。
而夏婴不同,她坐在那儿等晨会,一分数着时间。等到了点儿,她眼睛一亮,会议室里只顾着看谢言和。
放弃的话她在心里劝了自己无数遍,可是无法否认,她劝不动自己,只知道自己很想他。
一想到上班就能看见谢言和,夏婴起了个大早,连精神都比放假的时候好了几分。
虽然抱怨了无数次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冲动与谢言和告白。但事实上夏婴并不后悔,虽然的确会有忐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和谢言和相处。但能完完整整对喜欢的人说明自己的心意,这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过去的许多时候,夏婴都在幻想,如果能把自己的喜欢对他说出来就好了,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一件,相对而言,说完之后会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似的。要说紧张不安,也的确在那样的情绪里纠结了很久,现在坐在这儿,看见他,夏婴倒是平静了下来。
左右也没在一起过,被拒绝也不算什么,还了结了一桩心事,说到底,赚了。
新年过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说多暖和也不恰当,但温度确实比过年那段时间升高了几度。再之后的几天,公司里慢慢变得忙碌。先前的担心好像真是多余,夏婴再没有找到机会与谢言和说话。
「哎,你看热搜了吗?」
这天午后,小简拿着手机凑过来,一脸惊讶地感嘆:「真是不简单,什么事儿都能反转。这瓜我之前还吃着是「楚辛欣抄袭」,今天人家工作室就放出来录音,好傢伙,居然是对方倒打一耙!」
夏婴原本兴趣缺缺,听见这句倒是晃了晃神:「什么?」
这几天夏婴除了工作就是发呆,经常说两句话走一会儿神,小简出于担心问了几次,可夏婴要么转移话题,要么不愿多说,小简也就知趣没再多问。这会儿难得看见夏婴有了点儿兴趣,小简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飞快说了一堆。
「就是楚辛欣前段时间被曝出抄袭那事儿啊!说她最新单曲打着原创的旗子实际上是抄袭她一个不知名音乐人朋友的,当时好多人在骂,一个个说得可难听了,大部分都在喷,说流量歌手别吹什么原创,能做到现场全开麦就不错了。」小简说着说着愤愤不平起来,「可人家楚辛欣明明唱得就很好啊。啧,流量是原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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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平完了,又继续道:「然后昨晚上,楚辛欣工作室放了一段录音,挺长的,好像没剪辑,不过营销号提炼了重点。喏,说楚辛欣那个所谓朋友其实才是真的抄袭狗。当初是那个人哭穷说自己没去处,楚辛欣一时心软收留她在自己家住了一段时间,结果那个人倒好,拿了楚辛欣的创作小样发了自己帐号,这才有后边这一出……」
对方也没想在法律的层次上去「碰」楚辛欣的公司,娱乐圈的人,玩的大多都是舆论战。从某些意义来说,言语实在是很有力的东西,能把一个人黑得体无完肤,也能将一个人夸上天去。
夏婴听着听着,在为楚辛欣高兴之余又想起那天。
谢言和与楚辛欣……
「哎呀,对了!」小简一拍大腿,「小夏你知道吗,楚辛欣的法务合作在我们这儿,听老同事说她以前还来过我们公司,好像和谢总很熟。」
夏婴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装不知道点头附和还是怎的,她干巴巴笑了笑,一顿后才接了话茬儿。
「有多熟啊?」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老同学。」小简对着手机感慨,「果然优秀又好看的人都生活在一个世界。而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吗?」
她只是随手念一句,没怎么过脑子,夏婴却听得一怔。会不会真是这样,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她在想像中将距离拉得很近,而放回现实,他们之间便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他站在遥不可及的彼端,她怎么够都够不着。
夏婴嘆了一口气,失落低沉地挨到了下班的点儿。
三月初的太阳很是和煦,不会过度刺眼,暖得刚刚好,只在落山之前将天边烧得火红,好像一天之中也还是想要热烈一回。虽然这份热烈停留的时间不长,只短短一会儿就要被夜幕取代。但夕烧的景色依然美好,谢言和站在窗边往落日处看。
他小时候很喜欢日落,因为那代表着他又度过了一天。在那个年纪里,他以为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以为时间就是用来打发虚度的,于是分外偏爱结束和毁灭。倒是后来找到了一条想走的路,才开始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终于不再丧气挥霍。
只可惜,爷爷没能看见他的上进。
傍晚时分,街道上人流拥挤,来来往往,全是结束了一天工作或学业的人。夏婴走出公司,正巧有一辆车开过,车窗像是一面镜子,将落日霞光反射到她眼里晃了一晃,刺得她眼睛发疼。
夏婴停步揉揉眼睛,或许是用的力气太大加上被强光刺着了,她眼前一片模煳,周围行人很多,但她一个也看不清。
反正也不赶时间,夏婴索性站在原地缓缓。她抬头望向高楼,目光准确地停在了律和所在的那一层。
谢言和的办公室好像就是靠近这边的,可惜这楼太高了,她也分不出他到底在哪一扇窗户后面。
夏婴脑袋放空,想到了什么就在那件事儿上停几分钟,想不到了,便任由自己一片空白地发呆。
偶有行人看见她仰着头,也会好奇地跟着她往上看。但也不过几眼就转回来,继续赶自己的路。
也有好奇的小学生,站在夏婴身边跟着她一起仰头,等她再回过神,旁边已经站了三四个叽叽喳喳的小学生。
果然人类的好奇心是无敌的。
有一个小学生见夏婴收回目光,笑嘻嘻地凑过来问:「姐姐,你在看什么呀?」
「就那个,喏,发着光飞来飞去的,你们看不见吗?」夏婴一本正经,编得若有其事,「好奇怪呀,那个三角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要绕着大楼飞?哎呀,哎……好险,差点儿就撞上了。」
夏婴说着,拍拍胸口,完了还一脸天真地问:「你们觉得那是什么呢?」
有一个孩子明显被忽悠蒙了,而另一个大概迷迷煳煳成了《国王的新衣》里不诚实的路人甲,为了面子死活装成也能看见的样子。
「姐姐,这你都不知道吗?那是ufo,不明飞行物,是外星来的。」小学生鼓着一张包子脸,「我在书上看见过。」
旁边的小男孩好奇:「什么书呀?」
「是一本叫《世界未解之谜》的,等下回你来我家,我借你看!」
「哇,好呀好呀!」
夏婴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聊天,偷笑一声,打个招唿就要走。不料刚走没几步,就被一只小手拽住了袖子,她回头,看见一个哭红了眼睛的小女孩。
糟了,夏婴心想,这小女孩不会是刚才听了她的鬼话被吓哭的吧?
小女孩小小软软,生得水灵可爱,一哭起来,红红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你,夏婴便觉得自己真是个坏人。
「你怎么啦?」夏婴放轻了声音,半蹲下来。
「姐姐,你真的能看见隐形的ufo吗?」
完蛋,还真是因为这个吓哭的?夏婴刚要解释,就听小女孩又开口:「那姐姐你是不是很厉害?你能帮我找到爸爸妈妈吗?」
小女孩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奶声奶气地呜呜道:「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我……我也没看见警察叔叔。」她说着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原来是走丢了的小朋友?
夏婴抱了抱小女孩:「哎,别哭,姐姐现在就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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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小女孩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爸爸妈妈,我走远了,爸爸妈妈如果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这样子呀?」夏婴想了想,指指边上的楼,「那我们进去等好不好?姐姐现在就帮你报警,把地址告诉警察叔叔。如果你的爸爸妈妈看见信息的话,等会儿就会来接你回家了。」
小女孩闻言乖乖点头:「谢谢姐姐。」
「不客气。」夏婴摸摸小女孩的头。
真乖。
她牵着小女孩走进楼里。
谢言和的律所和警察局有合作,楼前有一个标识,标识边上有一段简短的备註,说的是如果有走丢的小孩看见那个标识可以到那个地方去,那里的人会帮忙报警。可小女孩大概是年纪太小,还不识字,因此站在边上许久,都没进来。
外边虽然有太阳,到底还是三月份,风颳过来,冷得厉害。小女孩在外边被冻得哆哆嗦嗦,当夏婴报完警牵着她走进公司、递给她一杯热水的时候,冷热交替间小女孩打了个喷嚏,水也洒出来好些。
这个点儿不算晚,公司里还有部门在加班,看见夏婴给小女孩擦水,也有相熟的同事过来问什么情况,夏婴简要说明,同事们便都善意地笑笑。只不过小女孩像是怕生,谁要靠近,她都往夏婴身后缩。
这时,夏婴接到了来自警察局的电话,说孩子父母来警局报了警,给出的姓名和特徵和夏婴这边能对上,警察正带着人往这边赶。夏婴松了口气,那边孩子父母接了电话先是道谢,接着又想问问孩子状况。
夏婴把手机给了小女孩,几句话的工夫,小女孩又哭了起来。
小女孩看上去真是不安又害怕,还带着一点点埋怨似的撒娇。
夏婴半蹲在那儿,轻笑着给她擦眼泪,外边,夕阳剩下最后一丝余晖缠绕着早来的夜空,混合出一抹温柔而奇异的光色从窗边投进来,恰好洒在夏婴的身上。
当谢言和提着手包走出办公室,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公司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办公区域亮着的灯不多。唯独靠近窗边这一块、浅橘色的透明微光将夏婴包裹住,好像夜间浮动着的一颗光点,比不上其他明亮,却叫人一眼看见。
先前谢言和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夏婴带着小女孩在大厅靠后边的沙发上坐着,有人来问,她回答时,他大概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可现在当他对上夏婴投来的目光时,他不禁顿了顿脚步,最后还是走过去,废话一样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仍时不时地吸一吸鼻子,夏婴也傻愣愣的,蹲在那儿抬头看他,半晌没说话。还是谢言和又问了一遍,才将神游天外的夏婴拉回神来。
「啊,是这样的,她走丢了,我在陪她等她爸妈来接。」
简单的一句话,她却说得磕磕绊绊。
夏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真丢人啊。
面对明显侷促的夏婴,谢言和轻轻咳了一声,无形中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似的。这会儿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公司里只有最角落的办公司还剩下两个人,大厅就开了这一块几盏灯,谢言和看一眼手錶,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小女孩的爸妈过来需要多久说不准。
「姐姐。」小女孩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夏婴,「谢谢。」
和家长通过话,小女孩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只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痕。
夏婴看着小女孩,余光瞄一下谢言和,忽然想起小时候走丢的自己。在陌生的地方与父母走散,她当时好像也很害怕,还好遇见了他。
「不用谢。」夏婴接过手机,坐在小女孩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着她,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想的是谢言和怎么还不走?他不是要下班回家的吗?为什么一直站在这儿?
说不上话的时候失落,人站在自己身边又紧张,夏婴低头吞一下口水,心说陆笙的评价还真是没错,最没出息的就是在谢言和面前的自己。
夏婴想着想着,鼓起勇气抬起头:「谢总。」她刚准备问「还不回家吗」,就看见谢言和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明显是没想走。
谢言和在沙发上放下手包:「嗯?」
于是,夏婴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我就是叫一声。」说完就鸵鸟一样半侧过身子,心不在焉地和小女孩说话。
夏婴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而与之相对,谢言和看上去倒是很淡定的样子。但那份淡定,也只是看上去,他坐在一边,自己也觉得困惑,为什么会想坐在这儿等她呢?
挺奇怪的。
有些决定真是无迹可寻,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叫人不愿捉摸只想遵循。谢言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表情严肃,好像在看什么国际新闻,实际心思却半点儿不在屏幕上。
他又想起从前。
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他几乎是被爷爷放养着长大,周遭同龄的孩子上下学总有爸爸妈妈来接,只有他,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孩子懂什么呢?
尤其是在那样老旧的小镇,许多人并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即便同龄孩子们嘲笑他家里「没人」,在大人看来也不过就是「没有恶意的玩笑」,顶多教训两句,说这样讲人家不好。但教训完了,小孩听不进去,下次发生争执,脱口而出的还是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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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想,谢言和觉得自己小时候的孤僻不讨喜实在很合情理,任谁在那样的环境里,都很难长成一颗大大咧咧开朗热情的小太阳。不是每个人都像谢霖川那么幸运,天生乐观,在父母身边被宠着长大,出生时家里条件也变好许多,不必被创业中的父母放在小镇老家,一年到头,见不上几次面。
想到这儿,谢言和抬眼,看了看垂眸和小女孩说话的夏婴。也许因为自己在这儿让她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潜意识里照顾着小女孩的心情,温声给小女孩讲着无聊的童话故事。
温柔的人真是很吸引人,尤其在温柔之外,她的身上好像还带着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让人只待在她身边就觉得放松平和。真难得,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只可惜……
谢言和想到这儿就断了思路,好像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边没了去处,再抬脚便要踏进虚空,找不到前路。
自己在可惜什么呢?谢言和想不明白。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等小女孩的父母赶到,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谢言和看一眼手錶,现在是八点半。
说不上多晚,但从这儿回夏婴学校确实有些距离,大学城附近人并不多。虽说现在社会治安不错,可对方到底是一个女孩子。
谢言和站在边上,看着小女孩的父母对着夏婴连声道谢。
几番话下来,夏婴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余光不住瞟向谢言和,带着些许窘迫的羞涩。
谢言和原本不过是个温情时刻的旁观者。但因为夏婴不住投来的眼神,让他意外有了微妙的参与感,竟也被这样的场景打动了似的,唇边带上一抹笑意。
直到小女孩一家人离开,夏婴犹豫一会儿,走到他的身边。
谢言和垂眸,忽然说:「小时候看不见外面,只能以自己最熟悉的事物为标准判断别人,以为全世界都是一个样子。后来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明明也有那么多在意孩子情绪的家长。」
他说话时语调平平,好像没有情绪,只是随口一念,可夏婴隐约听出一丝羡慕和在意,甚至在他身上看见了几分脆弱。
只不过没等她多想,谢言和就再开口,仿佛先前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还没吃饭吧?」
夏婴怔怔:「谢总是要请我吃饭吗?」
难道他在这儿等她,就是要请她吃饭?
原本只是为了岔开话题随便问一句。但她这么一问,谢言和就不好拒绝了。
在谢言和短暂的沉默里,夏婴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儿自作多情,她连忙打着哈哈摆手,然而谢言和却点点头。
「一起去吃点儿东西吧,正巧我也饿了。」
先前的尴尬和侷促,这些时间里因为胡思乱想而生出的紧张与不安,好像都随着他轻轻一笑散开了,夏婴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嗯!」3.
谢言和说的吃点儿东西果然只是随便吃点儿,他们在公司楼下的餐馆里简单解决了晚饭。和从前一样,谢言和吃得很少。夏婴想到他以前对自己说过他吃饭会醉,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有损威严,不自觉就低头笑笑。虽然听起来有点儿惨,都不能吃饱,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事情?
她抬眼看看,想起来谢言和平日里冷静淡漠的模样,对比起来真是有一种反差萌的感觉。
不过……
在外面不能吃饱,回家应该就可以了吧?毕竟家里也不必有顾忌,醉了也没事。
这么想想,还真是有点儿羡慕他的家人,能看见那么不一样的谢言和。
吃饭时,两个人没怎么说话。比起其他桌的热闹,他们这儿显得分外安静。可即便不说话,夏婴依然很开心,控制不住地觉得开心。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能和他像这样坐在一起,实在是很好很好,好到即便心里清楚这个人不喜欢自己,也还是叫她感到满足。
吃过饭后,夏婴本准备道别,没想到谢言和说要送她。
闻言,夏婴几乎愣住,心里有一个角落死灰復燃。她一边做梦自己是不是有机会了,一边埋怨你都知道我喜欢你并且拒绝我了干吗还这么对我,人就这么好吗?
她想,他们现在的关系和从前其实有点儿不一样。按理说,自己应该硬气一点儿直接拒绝。然后独自回家,不要再和他有过多交集。哪怕对方是好意,但这样对自己才是最好的。可拒绝的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内心最深处,她还是没出息地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那就谢谢谢总了。」夏婴小声道。
天气有点儿闷,夏婴将车窗打开了一条小缝,谢言和看见,问:「怎么了?不舒服?」
夏婴说:「有点儿晕。」
于是,谢言和将车窗又开大了一点。
清爽的风从窗外灌进来,带着夜间寒气,没多久,夏婴又觉得冷。
正苦恼着,等红灯时,谢言和从座位上拿了一件外套递过去。他看出夏婴的不解,于是在脸上比了比:「鼻子都吹红了。」
夏婴不好意思地接过,将外套从前边披在自己身上,嗅到上面淡淡的草木香,忽然就觉得安心。谢言和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想,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喜欢她。
行驶过一条街,再拐弯,前面的车道堵得一塌煳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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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堵车,稍微等等就好,不料这一等就是十几分钟。谢言和停下车,探出头去看,正巧听到前面隐隐传来不知是救护车还是警车的声音。
有几个司机等得不耐烦,下车去看,再回来时很大声地说前面好像发生车祸了,连环车祸,挺严重的,还在疏散和急救,也不晓得还要堵到什么时候。
夏婴也听见了,往那边看时,谢言和正巧转过头来。两人对上目光,夏婴眨眨眼,干巴巴说:「真是不巧。」
「是不太巧。」谢言和从来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他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歌。
这是一首日文歌,夏婴听不懂,只是觉得旋律有点儿耳熟,舒缓中又带着些力量,很特别,很抓人。
夏婴忍不住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谢言和讲这句话的时候,外面有车按了下喇叭,有人不耐烦,有人在闲聊。即便发生车祸又怎么样呢,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谈过说过就算了,最后的落脚点,总是一句「这路什么时候才能通呢」的抱怨。现在的人好像大多冷漠,别人的命甚至比不上自己赶时间要紧。
夏婴没听清谢言和说什么,又问一遍。
谢言和抬头,嘈杂声中,他轻开口:「这首歌的名字叫《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说完,他便半垂下眼,很安静地继续听歌。只不过有那么一瞬,夏婴觉得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歌名。
先前公司里一闪而过的脆弱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夏婴看得心底一紧。她不清楚谢言和想到了什么,只感觉他好像有很多难过的事,她不想他这么难过。
「谢总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宿舍楼,艺术类专业的学生都住得很近。我们这栋是美术系和人文系,隔壁楼是音乐系和社科系,大概是这几个系人都不多,就排在一起了。」
夏婴比画着:「隔壁那栋楼,每天早中晚,都有音乐生在吊嗓子,真挺奇怪的,我们以前做活动也去过音乐楼,不像我们的画室,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用作练习的小房间。」
谢言和转过头听她说话。
「你说,他们明明有自己的地方,怎么就每天在宿舍练呢?晚上还好,我们也没那么早睡,可早上和中午,尤其是早上!谢总你知道吗,我们没课的时候真的巨困。但他们那边「嗷嗷」地叫,我们根本就睡不着。」
夏婴吐槽得特别真情实感,一张小脸皱成一块,看上去郁闷得厉害。谢言和见状笑笑,配合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我们墙上发了个帖子……」
「什么墙?」谢言和没听太懂。
「就是一个qq号,空间里会发一些学校相关的东西,很多人用它表白……哎呀,这个不重要。总之,我就在墙上发了个帖子。」夏婴扬了扬下巴,「我说,我能够理解音乐系同学对自己专业的热爱。但能不能不要影响别人休息,我们美术生真的很难,我们的专业吧,在外边写生要被当成猴儿看,一般影响不到别人;还要想着不能被人影响分心,想睡个好觉都不容易吧啦吧啦,反正说了一大堆。」
夏婴说着说着,又比画起来。
谢言和看着觉得好玩,她的肢体动作总是很多,多得像是靠手在说话。
「然后帖子下面有很多评论,有同样为此苦恼的,也有建议我们召集油画班,一起带着工具去他们宿舍楼下泵框子,看谁吵得过谁的。还有一个也是音乐系的同学,说替那些吵吵的人道歉,然后讲虽然是同系,但他们也深受其害,也觉得那些人是真的好吵啊!」
她说话时尾音打了个转儿,配上表情语气,撒娇似的,却并不甜腻,只叫人觉得可爱。
谢言和看着这样的夏婴,声音不自觉就软了下来:「那后来呢,他们还吵吗?」
「后来他们就没在宿舍唱歌啦!」夏婴开心地打出个响指,「我们终于能好好睡觉、好好休息、好好在宿舍安静地画画。嘿,早知道这样管用,我早就去发帖子了。」
提到画画,谢言和想起自己关注许久的帐号,问:「你很喜欢画画?」
「超级喜欢!」夏婴睁大了眼睛,一双眼瞳明亮得像是里面藏了两个小灯泡,「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说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个漫画家。其实小孩儿也不懂别的,就当时喜欢看动漫嘛。各种国内国外的,只要是动漫,我都很喜欢,看多了就想画,画完觉得不错,就到处拿给别人看,想得到肯定和求夸奖。」
她说起画画,整个人的神态都飞扬起来:「到了后来真系统地开始学,却发现画画没那么好玩。尤其是艺考那段时间,一坐就是一天,虎口和小拇指侧面的铅灰和颜料怎么都洗不干净,画的也大多是乏味无趣的东西,画室里隔一阵子就有人退出。」
「我原本以为喜欢的东西用不上「坚持」这个词,只要去做就很开心呀。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还是能用上的。毕竟基础不牢,什么都白搭,还是要先画好该画的,后续才能随心所欲画自己想画的。」
她说:「好像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在一个阶段要先做好那个阶段该做的事情,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能跑也不能跳过,这样才能走得稳,即便摔跤,摔得也不会特别疼。」
外边的人群已经疏散,车子也缓慢地动了几步。夜里街边到处是霓虹灯,五彩的光慢慢摇过来,有一抹红蓝色打在夏婴素白的脸上,配合着她坚定的目光,这一幕意外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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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画画真的是你的梦想。」
夏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梦想」这个词太大了,我平时不太敢说,也不确定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我是真的很喜欢画画,想画一辈子,想在二次元的世界里创作出自己的故事。」她顿了顿,「大概就是梦想吧。」
夏婴眯着眼睛笑,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热血,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天真,一边羞涩于表达,一边又坚定着自己就是想做好那件事情,有点儿一往无前的稚气和勇气,谁的话也不理。
或许是倾诉欲得到了满足,夏婴乐呵呵地转头:「那谢总呢,谢总有什么梦想吗?」
谢言和抿了抿唇,眉眼间满是沉静。他想起来自己最初选择学法时,老师说过的话。那是他的初心,也是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信念。
谢言和说:「我想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案件中感受到公平和正义。」
这实在是很伟大也很沉的一句话。
夏婴听得愣了愣。
前面的道路疏通,车子一辆辆地开过去,外边的街灯一盏一盏后退,谢言和的侧脸一时明一时暗,光影中轮廓明朗,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你一定可以的。」半晌,夏婴说出一句话,脸上全是信任,眼底带了点崇拜的味道。她专注地看着眼前人,好像在看一道追了许久的光。
少女的目光直白而热烈,好像有温度一样能把人灼伤。被这样的眼神注视,虽然不大自在,但感觉实在很好。他总觉得,心里荒漠般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试图爬出来。
「谢总,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吗?」夏婴盯着盯着,突然道,「没有说你一定要喜欢我的意思,我也没多好,你不喜欢我也很正常,只是我……我、我实在很想知道。」
她问得混乱,生怕引起误会,却又忍不住想找他讨个答案。
「别这么说,你没有什么不好。」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很多都喜欢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即便被拒绝,第一反应也是在想是不是自己有哪儿做得不够。谢言和大概能明白她的感觉,可他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回答。
「你还小。」
许久,他才说:「夏婴,你知道吗,我今年三十整,你呢?还那么年轻。」
夏婴小声道:「可年龄不是问题啊。」
「年龄的本身没什么问题,但着年龄差衍生出的东西,复杂程度不是我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我知道自己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也许还算有吸引力,但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我有足够的自制力或者足够会装,没有将自己糟糕的一面暴露出来而已。你说你以前就见过我,就喜欢我,我不知道那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或渠道。但不论哪种,想必和我本人都有出入。」
谢言和尽量理智地在分析着,大抵他自己也没发现,夏婴先前的问题与他给出的答案并不一致,又或者他是有意在迴避,不愿意直面她的问题。
「你也觉得我喜欢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吗?我的朋友也这么说过,我不是很会说反驳的话,但我觉得不是这样。」
谢言和顿了顿,说:「我没有看轻你的感情的意思,我也没有不相信你的喜欢。」
可是怎么说呢?两个人要在一起,不是相互喜欢就能在一起的。
也许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里,一句喜欢就能在一起。但他已经过了感情大过天的年纪,也没有随便尝试或开始的勇气。时间剥夺了也留下了许多东西,他的顾忌她理解不了,她的简单他更受不起。
说来说去,就是不合适,他们不合适。
「其实我也没有想要说服你,我知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夏婴低着头,「我其实想了很多,直到刚才还在想,我该怎么和拒绝了我、我却依旧喜欢的人相处呢?」
「其实没关系,你可以当没发生……」
「我刚才想明白了。」夏婴打断他,仿佛一瞬间做了个什么决定,「谢总,我的喜欢会影响到你吗?」
会影响到吗?谢言和吞了一下口水,这个问题的角度很多,他不清楚她是从哪个角度发问,也不明白自己应该从哪个角度回答。
好巧不巧,前面又是红灯,这个路口的红灯很长,有足足九十秒钟。一分半的时间,放在平时不算多久,放在此刻却很难挨。
他总不能一直不说话。谢言和目视前方,尽量忽略夏婴灼灼的目光。
「没有。」
半晌,谢言和认输似的,给出一个答案。
「既然没有,那我能追你吗?」
谢言和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
「什么?」
另一边,夏婴倒是变得大胆起来。
她想明白了,从前如何不论,即便当初她对他只是幻想,现在却不一样,她重新喜欢上他了。
在被拒绝之后,她的喜欢被打断了一下,然后更加清晰地又涌上来。
如果说以前她是做着梦在喜欢他,那么现在,她便是清醒地在喜欢他,即便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种喜欢不是很让人开心,可没办法,她就是放不下。
既然如此,不如试试。
「我会把握好,尽量不给谢总造成困扰的,也希望谢总能给我这个机会。」
她一句话说得一本正经,像在求职,眼睛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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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和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夏婴便拍拍他的手:「谢总我到了到了,别开了!」
闻声,谢言和在校门口停下车来。
很难形容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也许有些意外,但绝对说不上糟糕。只可惜即便不糟,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拒绝。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丝波动,这对他而言不是一个多好的变化,他想避开。
可夏婴似乎预判了他,赶在他拒绝之前跳下了车:「谢谢你送我回来,从明天开始,我会努力追求你的!」她声音坚定,脸和耳朵却通红。
说完之后,夏婴一路小跑进了校门,完全没有给谢言和说话的机会。
谢言和一边觉得不好,一边又松了口气。他其实不喜欢做选择,尤其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更加不喜欢。
学校的大门口很是空旷,这个点儿也没几个人,谢言和没着急走,他停在校门口,出了会儿神。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把谢霖川那天晚上烧出来的胡话放在心上,现在因为夏婴,他脑子里忽然浮出谢霖川的声音。
是在从篮球场回家的路上,谢霖川问他:「哥也会害怕吗?」
谢言和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害怕倒不至于,只是未知太过可怕。如果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到的概率能叫人开心,剩下的都是影响人的坏情绪。那么,能够避开,为什么一定要经歷呢?
他想着,心神一动。
是啊,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经歷呢?没道理因为一个人就打破它。
他垂眼。
实在没道理。
第七章 不是团建是约会
在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里,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地去喜欢一个人简直是本能。只可惜,这个年龄段所珍视的感情太有争议也太矛盾,可以说最是波澜壮阔,也最让人小觑。
1.
如夏婴所言,从那一天后,她就开始「追」起了谢言和。
少女的示好实在是青涩又稚嫩,她大概没什么经验。即便说得轰轰烈烈,实际上也不过手机里多发了些有趣的东西,偶尔会在饭点儿「偶遇」他,知道他不能过多摄入碳水,担心他吃不饱会饿。于是随身带点儿小水果小黄瓜,餵羊似的一天投餵过去一点儿。说起来都是些小动作,但时间久了,周围也还是有人察觉。
第一个就是小简:「你最近怎么对谢总这么上心?」
夏婴顿了顿,说:「我在追他。」
小简手里的薯片应声撒了一地,偏她毫无察觉,只顾着震惊:「啊?」
夏婴「嘶」了一声,连忙蹲下捡散落的薯片。
也许不会刻意去对别人说自己的喜欢。但当有人问起,夏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承认。如果连她都觉得这是不能说的东西,那这份感情又算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和谢言和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可她是那么认真地在喜欢他。
小简倒吸一口冷气,跟着夏婴蹲下来捡薯片,问:「你是真喜欢谢总啊?」
「嗯,我喜欢他很久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喜欢。能再遇见他,说实话,和做梦一样。」夏婴半低着头轻轻笑,「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喜欢上我,但我会努力的。」
她说完,另一边有同事叫她,好像是漫画的问题。
夏婴应了声便将捡好的薯片塞进小简手里:「我先过去,记得拿去扔了呀!」
小简机械性地点点头,在夏婴离开之后,又机械性地摸出一块薯片放进嘴里。
谢言和是真的有吸引力,长得好看,个子高挑,有能力,又没有什么臭毛病,不说他们公司了,就连隔壁公司也有不少人对他有好感。可现实不同于电视,职场上敢对顶头上司「下手」的还真没几个,大家都是要生活的,层次不同,都有自己的顾虑,谁有那个勇气去攀高岭之花?
她沉浸在夏婴的「英勇」里,不防手中的薯片袋子被人抽开。
「哎!」
小简下意识就要去抢回来,然而对面的胡翰另一只手先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掉地上了不知道?」
性子冷淡的助理先生一脸无奈。
小简卖了个乖,说了声「不好意思没注意」转头就开熘。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她真的很怕胡助理,总觉着这个扑克冷脸助理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威慑感,比谢总还可怕。
而胡翰在她身后轻轻嘆了口气,没说什么便往另一边走了。
窗外树上的嫩芽慢慢长成新枝,大家脱去了厚重的大衣。
近日夏婴给谢言和发的信息,除了一些趣事,又加了令人头秃的毕业论文吐槽。她睡得一天比一天晚,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就连上班间隙来给他送小黄瓜都忍不住打呵欠。
谢言和看着她欲言又止,本就说不出的拒绝,在被她惨兮兮的小眼神一望之后,更说不出口了,能讲的只是劝她多休息,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不,我的命不重要。」夏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论文能通过才重要。」
说完,她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谢言和办公室。
这个状态实在叫人担心。
可哪个大学生没有熬过名叫「毕业论文」的折磨呢?
谢言和摇摇头,继续处理公务。
每年的春末夏初,律和都会有一次团建,在恰好的天气里一起出去放松片刻,也确实能劳逸结合,缓解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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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团建地点在邻省的温泉山庄,不算远,时间也不长,来回三天两夜,放在工作日里,等回来恰好是周末,谢总大方地说不必调休加班,这回大家好好玩就行。
听见这个消息,大家格外兴奋,尤其是夏婴。
这是夏婴第一次参加公司的团建,虽然最近疲累,但因为新鲜,夏婴很是激动。
出发前两天她就开始收拾行李,微信上还问着谢言和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谢言和看一眼信息。
谢言和:「不必准备太多衣物,时间只有三天而已。」
他回她的信息很少,发过去十几条,他只偶尔回一两条。
这下子夏婴更激动了。
夏婴:「我知道我知道!那零食要带吗?是不是应该多带点儿,不然路上多无聊呀。还有还有,我们是坐大巴去对吗?大巴好容易晕车,我明天要去买晕车贴。既然这样,是不是要再买几个橘子,车上闻着味儿舒服一点……」
她絮絮叨叨半天,那边又不回了。
夏婴对着手机抿了抿嘴,虽然很希望谢言和能再回她两句,但即便不如愿也丝毫没有被打击到积极性。反而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自己乐出了声。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旅游。」夏婴自动忽略了还有一整个公司同事的事实,强行将这算作约会。
「也许只是人生路上的一小步,但一定是我们关系进展的一大步。」
平日里在公司她都找不到什么机会和谢言和说话,他实在太忙,搞不好过去就会打扰他。而她也不是闲着没事儿干的,有帐号要运营,有ip条漫要画,都得动脑子动手,她也没白拿谢言和给的工资。
这样算着,一来二去,几个月里,她说要追人,却也实在是毫无进展。不过这回大家纯玩纯放松,她总能逮到机会和他相处吧?
夏婴一双笑眼,很快给自己打完了气,继续收拾箱子。
2.
现实往往不如想像美好。
夏婴原本备好了一堆东西,可惜大概是出发前一日太过兴奋,导致她几乎整晚没睡,第二天一上车,她难受得不行。
虽然吃了晕车药也贴了晕车贴,但夏婴仍是脸色惨白,胃里一阵阵翻涌,平日里能够忍受的汽油味在这时闻见却异常要命,她死死咬着牙,生怕哪一次颠簸自己就忍不住吐出来。
谢言和不坐大巴,自己开车,他们只在出发前见了一面,现在也不晓得是开到了前面还是依然跟在大巴车后。
从这儿到邻省车程大概四到五小时,中途在休息站停了会儿,夏婴几乎是立马便跑下去,直冲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小简一直坐在夏婴身边,也明白她状态不好。虽然没想到她这么晕车,但意外之余还是很照顾她。
小简跟着夏婴下车,等在卫生间外边,见她出来拿凉水拍完脸便递过去一张纸和一瓶水。
「擦一擦漱漱口。」
夏婴有气无力地道谢,随意抹了把脸,接过水瓶就开始漱。
「客气什么。」小简拍了拍夏婴的背,「好些了吗?」
夏婴点点头:「吐出来舒服多了。」
「要不然等会儿问问前边的人能不能换个座位?听说坐在前两排不容易晕车。」
「算了,前两排的人好像也晕,刚刚听司机说再开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夏婴强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一个半小时嘛,我可以我能行,我能忍得住。」
可惜她打气也打得一脸无力,水珠混着几缕碎发黏在脸侧,看上去更可怜了。
小简只得嘆了口气,带她回了车上。
一路上,小简见夏婴皱眉就递过去一包梅子。行程中,夏婴因为嘴里酸甜的味道压下了晕车的不适,可等到了目的地,她只觉得自己一肚子酸水,比之前更难受了些。
小简见她状态实在不好,和组长说明了情况,便先带着她领了门卡进房间,想着让她先休息会儿,等一下集合的时候自己帮她说一声。
夏婴现在浑身无力,小简一个人拖了两个箱子,胳膊上还搭了一只夏婴的手,她们刚刚往里走,便在走廊里遇上明显早到,正准备出来转转的谢言和。
「这是怎么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夏婴的眼睛微弱地亮了一下,她刚想逞强说「没什么」,小简便抢先开了口:「谢总,小夏晕车,难受了一路,我们先回房休息,等会儿再来集合。」
逞强失败,夏婴的脸色实在难看,却还是努力地对着谢言和笑了笑。
「我就回去坐坐,很快就好啦。」
其实夏婴也不知道谢言和会不会为自己担心。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她都想活力满满对他说自己没事儿,哪怕是装出来的活力满满也好。
「不急,多休息休息,集合也就是点个到,确认人数,和他们说说就行。」
谢言和接过小简手上的箱子:「我送你们过去。」
如果没有看错,刚才谢言和的眼神实在是有点儿东西,小简心说有戏啊!
夏婴总说谢言和不喜欢她,可小简对自家这位老闆也是有些了解的。谢言和这样的条件实在是不缺人喜欢,小简有幸听过两次八卦,说的都是谢总拒绝美女是如何不留情面。
所以,如果他真的对对方没有意思,那可不是现在的样子吧?
小简在心里默默想着,三个人一路缄默着走到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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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和本就寡言,夏婴没有力气,小简则是脑子里一堆想法窜来窜去。
等进了房间,告别谢言和,放下行李,小简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夏婴身边问:「你真的确定谢总不喜欢你吗?」
可惜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夏婴便忍不住又冲去卫生间——
合着她刚才一路脸色越来越白,是在忍着想吐?
小简嘆了口气,将先前的好奇和疑问又重新吞回肚子里,认命且熟练地拿好纸巾和水等在门口。
原本在走廊上就忍不住了,但为了不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夏婴拼死拼活忍到现在,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厥过去,好在最后都靠着意志支撑住。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喉间全是苦味。
明明以前并不会这么晕车,这次是怎么回事?
夏婴晕晕乎乎收拾了一下卫生间,出来只来得及脱个外套就倒在床上,其间迷迷煳煳听见小简说了几句什么,但没能听仔细就睡了过去。
大概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等夏婴再睁眼,室内一片漆黑,只门口处留了一盏小灯。小简还没回来。
夏婴脑仁疼得发紧,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发烫,好像烧起来了。
抓过手机来看,现在时间将近晚上九点,小简发了条信息说他们在外边唱歌要晚点儿回来。夏婴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坐起来缓了缓就准备出去买药。也不知道这周围有没有药店,要走多远。
夏婴踩上拖鞋,只觉得脚下一片虚软。好不容易出一趟门,期待了那么久,居然刚到这儿就不舒服起来了,夏婴甩甩头,只希望自己能快点儿好,最好明天睡一觉醒来立刻生龙活虎,千万别浪费了这三天的假期。
揣好房卡和手机,夏婴边走边在地图里搜药店。
现在虽是初夏,夜间的郊外还是有些冷,她刚走到门口就被冷风激出个寒战。
「阿嚏——」
夏婴一个喷嚏正好打在来人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
夏婴抬头,正对上一脸无奈的谢言和。
「谢总?」
谢言和看一眼她的脸色,明明休息了这么久,怎么气色还是这么差,问:「还是不舒服吗?」
「好像有点儿着凉。」夏婴晃晃因为信号太差,刷新不出地图的手机,「谢总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买药的地方吗?」
夏婴的嗓子有些哑,说话时声音沙沙的,半点儿没有平时的元气。
「这块是度假区,边上都是娱乐建筑,医院或者门诊大概要下去才有。」
他们这回团建的温泉山庄在一片山上,大巴绕着盘山公路上来时,许多平时不晕车的人都觉得难受,只是这儿的环境和气氛实在不错,才会有人提议这个地方。
谢言和看一眼手錶,说:「我带你下去吧,这个点儿这边没车的。」
「那麻烦谢总了。」
晚风里,夏婴裹着外套缩了缩。她吸吸鼻子,走在谢言和身边,果然又闻见熟悉的草木香。
真说起来,她的头又晕又疼,胃里也不舒服,喉咙像是有把火在里边烧,实在是很不舒服。但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她甚至觉得,也许不需要药,只要能待在谢言和边上,五分钟以后她自动就恢復好了……这么说起来,谢言和不当医生实在是有些可惜。
「安全带系一下。」谢言和转头,忽然疑惑,「笑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是,我……我想到一些开心的事。」夏婴老老实实地繫上安全带,借着一时迷煳,笑得满足,「我发现,每次我遇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下一秒好像都能看见你。谢总,你说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夏婴「嘻嘻」笑着:「是不是命运派你来拯救我的?」
什么不好的事情,什么每次遇见?什么拯救?
谢言和心道,你和我才认识多久,满打满算都不足一年,要说平日的交集不是没有。但也实在不多,经常一整天下来话都说不上两句,怎么就说得上命运了?要真这么算,他一年能遇见不知多少个人,说过话的、共过事的;他帮过的、帮过他的,数都数不清。
他这么想着,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当是小女孩爱做梦,脑补了些不现实的东西。
「晕车的话要不要开点儿窗子?」
「嗯。」
夏婴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可以自己调车窗却没动手。谢言和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顺手给夏婴那边开了一条缝。
谢言和注意到她的眼神,一边缓缓将车滑出去,一边调侃似的:「怎么,给你开个窗子也算在拯救你吗?」
夏婴歪歪头,认真道:「你开的就算。」
果然,小女孩说的话当不得真,在她的眼里,他做什么好像都是天大的事情。但回归现实,这明明只是普普通通一个顺手而为的动作。
「不要拿放大镜看人,给一些小事赋予特殊含义,这样不好。」
「我没有。」夏婴不服气。她感觉谢言和好像误会了什么,可他究竟误会了什么呢?
处于发热状态下的大脑提供不出那么多的思考空间,她想反驳却无处反驳,想说话又一时无话可说,最后只能赌气一般。
「你都不知道。」夏婴说完又开始失落,很低很轻地喃喃,「你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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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不知道。」谢言和没听清夏婴后一句说的什么,但总归也不过就那么些话。
人总是习惯性地先入为主,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有了判断,再之后,他们便会习惯性在自己的判断之下衍生后续。
就像谢言和,他认定了自己在夏婴眼里的光芒不过是来自她的幻想,不是说他认为自己没有魅力。只不过他们的接触有限,他想,那些有限的接触实在不足以让她了解自己。
「相互了解」说起来就四个字,做起来却复杂得很,尤其谢言和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他并不愿意对另一个人交出真正的自己,或许真是因为胆怯。但意料之外的相交的确会让他在意和不安。
所以说啊,建立亲密关系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工作已经够累了,谢言和想,生活里让他自己一个人就好,安静又简单,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和离开自己。
「但我知道,你现在可以先睡一会儿,下山要十五分钟,我不敢开快,下去以后还得找找门诊,算起来时间也不短了,足够你小憩补充精力。」谢言和说。
「可我先前已经睡了很久,我一点儿都不困。」夏婴几乎是贪恋地在看他。
那眼神很难形容,好像少看一秒都会吃亏,热烈得不像话。谢言和嘆了口气:「随你。」
让成年人为之感慨的飞蛾扑火,对于少年而言太正常了。在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里,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地去喜欢一个人简直是本能。只可惜,这个年龄段所珍视的感情太有争议也太矛盾,可以说最是波澜壮阔,也最让人小觑。
谢言和说完便安静下来。
而夏婴嘴里说不困,眼睛也依然想看他。但眼皮子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没多久它们就越凑越近。
起初夏婴还会挣扎一下,像是课堂上努力支撑自己不至于睡着的学生,时不时抖抖自己,希望能把神志都抖回来。但最终敌不过袭来的睡意,靠在座位上睡了过去。
「看吧。」谢言和轻声道,「还说不想睡。」话里带了点儿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
3.
当开门看见睡着的夏婴被谢言和抱回来时,小简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这是发生了啥啊?
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问,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言和把夏婴放在床上,又放下手中提着的一袋子药。
「她有些发烧,不严重,这两天应该吃了药就会好。」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当谢言和转头对上小简大睁的眼睛时,他顿时有了那么一点儿的不自在,「什么时候吃、吃多少,药盒上都有写,你……」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谢言和下意识地想说「麻烦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奇怪,他好像并没有这个立场,代替夏婴感谢小简的照顾,于是末了一点头,就往外走。
「谢总!」
他走到门口,小简忽然叫住了他。
「我知道作为员工这么问有些逾矩,但我真的很想问一个问题。」小简呆呆怔怔,「谢总我能问吗?」
谢言和顿了顿,回头,笑得很轻:「知道逾矩就不要开口,我理解你们旺盛的好奇心,但这东西有时候不太好。早点休息,晚安。」
小简一脸刚回神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好的谢总,不好意思谢总,谢总晚安!」
等房门被从外关上,她才终于一脸劫后余生地拍拍胸脯吐出口气。刚才是被鬼迷心窍了吗?怎么会想问谢言和与夏婴的关系?
不过……
虽然站在她的角度,谢言和作为老闆和作为男人都很有吸引力,看起来也没什么毛病。但这种层次的人谁知道内里是怎么样的呢。
像谢言和这样的人,有本领有手段有脑子,要煳弄一个喜欢他的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那不和玩似的?
夏婴说谢言和不喜欢她、拒绝了她,小简却看着不一般。难道他对夏婴的关注真的都能用「人好」来概括吗?
小简皱着眉头坐回床边。
虽然认识不久,可小简真的很喜欢夏婴,性格好,有能力,还乖乖软软的,如果她真被骗了怎么办?
带着这样的担忧,当天晚上,小简在梦里提心弔胆见识了社会的黑暗。虽然比起「黑暗」,兴许用「狗血」来形容更为恰当,梦里的谢言和实在是渣得夸张又离谱,把夏婴玩弄于股掌之间……
次日,小简几乎是吓醒的。
小简倒吸了一口冷气,很快清醒过来,又长长做了个深唿吸。
不至于不至于,她想,谢言和不至于是那样的人……吧?
小简陷入沉思。
而在她边上,夏婴依然睡得香甜。
度假区的空气很好,尤其是清晨,四周瀰漫着些许水雾,叶片上还沾着点点露水,走在小道上,能闻见叶片和水珠自然的味道,实在叫人心旷神怡。
但这并不是谢言和起了个大早的原因。
他走到外边接电话,表情平淡,眼底却有几分倦意。
「妈,我前两天买了礼物寄回去,你有收到吗?」
电话另一头谢母声音轻柔:「收到了,收到了。你总是这么有心,那套酒具你爸很喜欢,昨晚上还拿出来坐在这儿一个个擦呢。但你爸的意思,他生日嘛,还是希望一家人能一起吃个饭,你看,你去年也回来了不是,今年不能再回来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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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公司团建,我要大后天才能回家,提前走不好。」
「团建啊?」谢母也不太懂,但她总是会为谢言和考虑的,「既然大后天能回,那晚上不回家里吃个饭吗?」
谢言和耐心解释:「从这儿回去很远,我怕赶不到饭点。」
「没关系,我们吃饭也不着急,主要是想一起聚聚。」谢母还在劝,「就算赶不到吃晚饭,回来一起吃个夜宵也好。」
「妈,那样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
「而且我很累。」
谢母顿住,有些无措似的:「对,也是,你坐一天车是会很累的。」
她话说到一半,谢言和便听见那头清脆的磕碰声,好像是谁将东西扔在了地上。而后便是男人带着气恼的责骂和谢母飞快捂住话筒,却仍被收进来的细微声音。
谢言和单是听见,都能猜到那一边的父亲大概是又生气了,谢母正在劝,要他别出声。
谢言和垂下眼睛,伸手在一片嫩叶上轻轻抚了一下。看吧,他说了会很累的,甚至还没回去,从现在就开始累了。
电话那头依然在吵,谢言和就这么举着手机听。
听那头的父母争吵,好像他们心里早有预设,他回不去,就是不愿意回去。虽然的确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不愿回那个家的。但偶尔也是真有事情,只不过他们不相信罢了。
谢言和想起去年,去年他原本也不愿意。但谢霖川每天软磨硬泡,小狗一样过来挨挨蹭蹭闹了他一周,闹得他实在心烦。加上谢母几乎是「恳求」他回去,也不说别的,就图个团圆,他一时心软,就应了。
结果呢?还是不欢而散。
他和谢父好像生错了身份,他们不该是父子,更像是仇人。明明不融洽,两句话没说完就要吵起来,也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想要他回家。
等了不知多久,那边恢復安静。
「好了好了,你忙就算了,我们下次再挑个时间,挑个你不忙的时候,回家一起吃个饭,好吗?」谢母声音温柔,「从小年到现在都没再见你了,你说你忙也得有个限度呀,是不是?」
谢言和沉默片刻:「嗯,你说得对。」
「那好,就这么说好了。」
「嗯。」
谢言和闷声应道:「妈,好好保重身体。」
谢母欣慰地笑两声,又说了几遍叫他注意休息、别太累,这才挂断电话。
周围的空气依然是这么个空气,但谢言和忽然觉得很闷。
站在小路上,谢言和长长吐出一口气,太闷了!
其实先前还有点儿困,但现下谢言和并不想再回去睡。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太舒服,还不如在外边走走。
散步时,谢言和看见从不远处走来举着旗子的导游,年轻导游带着一票戴小红帽的老人家边走边介绍,说从这儿绕到后面,往西面的石阶上去有座小山,上面风景不错,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兴许爬爬山消耗消耗体力,就不会那么心烦了。谢言和想了想,去大厅里吃了个早餐就往外走。出门时他遇见几个律和的人,站在门口说了几句。
「谢总要去爬山?」一个剃着小平头的男人笑道,「我昨天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谢总您要不带把伞再去?」
谢言和往外看,浅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只几片薄薄的云在飘着。
「看天气,雨应该暂时下不下来,我就随便走走,也未准备爬到山顶,说不定走到半路不耐烦,自个儿就打道回来了。」
谢言和说完,大家都捧场地笑笑。原也只是随便聊个天儿,没几句就各自散开。
阵雨?当谢言和走到山脚,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一眼正烈的日头,他嗤一声,看来这天气预报也没有多准。
第八章 你不觉得你活得很拧巴吗?
在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里,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地去喜欢一个人简直是本能。只可惜,这个年龄段所珍视的感情太有争议也太矛盾,可以说最是波澜壮阔,也最让人小觑。
1.「轰隆——」
一觉睡到中午,夏婴吃着小简给她带回来的饭。虽然说不上神清气爽,但比起昨天实在是好了很多。头也不疼了,烧也退得差不多了,就是嗓子还有点儿难受。不过这也只是一点儿小问题,不算大事。
就是……
夏婴望一眼身边的小简。就是不晓得在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从她一醒来,小简就是这么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奇奇怪怪的。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夏婴吃完,一边收拾一边扭头看小简。
见小简沉重地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说:「不然你有什么就直接说?」
「主要是我觉得这些话好像也不该由我来说。」小简苦着脸,「我从小到大没说过几句对的话,家人朋友都说过,让我不会讲话就别讲。」
夏婴失笑道:「没关系,如果你说的我不爱听,那我就当没听见!」
小简想了想,说:「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夏婴也不再管手里的餐盒,转向小简,「你说吧。」
「我觉得谢总对你好像并不是全无在意。但要说这份在意是喜欢,我又感觉好像也不恰当,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昨晚上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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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婴听得目瞪口呆。
小简支支吾吾:「我也不是说谢总就是坏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注意点儿。」
要不是看小简这一脸为难又认真的表情,夏婴都要笑出声来。
「嗯,我知道。可他不是那样的人呀。」
「我也觉得谢总不是。」小简说着,嘆了口气,「可你知道吗,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她男朋友对她很好,是那种我们作为朋友都挑不出错的好。那男的是学生会干部,在外谦逊有礼,成绩也不错,待人接物都没得说,我们都羡慕那个室友找了个这样的对象。」
小简抿了抿唇:「但在毕业,他们结婚之后,一切都变了。你也知道,大学毕业了大家是各奔天南海北再难联繫,我们也就毕业之后那半年里还有交集,后来大家慢慢有了新的圈子、新的生活,聊得也就少了,等再听见那个室友的消息,是她为了那个男的自杀。其间种种我也不太好说,毕竟我是外人。但因为这件事儿,我有时候就在想,你真的能看清楚一个人吗,在他有意伪装的前提下?」
夏婴听着听着,唇边的笑意就淡下来。
类似的话,陆笙也有和她说过,她明白不管是陆笙还是小简,她们都是好意,站在她们的角度来看,谢言和与她们的差距真的都太大,这样的距离会衍生出许多问题。比如她们看不清他,在「看不清」这个前提下,猜测便难以避免。
有些东西,夏婴不好反驳,要说起来也没有具体论点。但她就是知道,谢言和不是那样的人。
她就是知道!「嗯,我明白了。」
小简见夏婴情绪有异,便补充道:「如果你不开心,就当我没说过。」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是放心啦,我心里有数的。」夏婴转过身,继续收拾餐盒,「这个我先拿出去丢掉,放在房间里有味道。」
小简点点头。
其实每回听见她们这么分析谢言和,夏婴都会有点儿不开心。即便她们是担心她,她也还是不开心。她也想大声为谢言和辩驳,可话到嘴边,又不愿意这么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来二去,只能闷在心里,堵着自己。
夏婴嘆了口气,扔完餐盒便蹲在电梯边发呆。
她在她们心里是怎样的形象呢?谢言和在她们心里又是怎样?一定很有出入吧,就像她其实没有那么好骗,谢言和也实在不是什么坏人。
正想着,夏婴看见不远处交谈着的几个人。好像是律和的,可惜不太熟。算了算了,不熟的人打了招唿也是尬聊,她揉揉膝盖站起来,正要回房间,就听见他们提到谢言和。
「雨下得这么大,挑着这个时候去爬山,谢总不会被困在山里回不来吧?」
「说不准,刚才老吴打电话不是也没打通吗?」
「这雨确实不小,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听说那边也就山顶有个落脚的地方,算算时间谢总差不多也爬到顶上了,保不准被困住了。」
「可不……」
夏婴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不好意思。」她点点头算作招唿,「你们说的,是什么山啊?」
2.
暴雨倾盆,雷鸣电闪,天边一片阴沉。这样的天气,很多小孩儿都会害怕吧?
谢言和抱着手站在山顶凉亭里往外看,恰时一道闪电划过,雷声炸开,好像就噼在不远处,怪瘆人的。这山不算高,但与周围相比实在突出,亭子简陋,挡不住什么,更没什么避雷措施的样子,也不晓得下一道会不会就往他身上招唿。
万一真遇上了……
谢言和苦笑,万一他真被雷噼个正着,那也没办法,只能说意外无处不在。
他站着站着,腿有些酸,便往地上一坐。现下心情欠佳,他也懒得顾忌什么了,往柱子上一靠就闭上眼。
说起来,他今早不过随便吃了些,现在过了中午,还真有点儿饿。
边上树木有枝叶随风晃来,叶片尖尖带落一滴雨水在他发顶,他被凉得偏了偏头,往另一边靠去。
风雨来得勐烈,凉亭不大,即便站在里面,谢言和的衣服也湿了大半,身上潮乎乎的。他原以为这不过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等就好,没想到一场雨下了这么久,早知道还不如淋回去。
如果一开始就淋雨离开也没什么,但现在都等了这么久,他想,或许再等一下雨就停了呢?这样中途离开,万一淋到半路发现雨势渐微,那岂不是很尴尬?
谢言和深知「沉没成本」的道理,投入越多就越不愿意放手,接着继续,永远不如及时止损。就像他在这儿等雨停,谁知道还要下多久?说起来,夏婴对他的喜欢和不放弃,会不会也有一部分来源是投入时间太多带来的不甘心?
想到这儿,谢言和又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有些茫然。
其实昨晚上他大概能猜到小简想问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学会藏起情绪,脸上眼底总能让人窥见一些端倪。而她能直接发问,足以说明他在公司还是有些亲和力的。除了公事,其他时候他都很随和,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性格。
小简想问的东西,他明明也可以一个玩笑将之带过,可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
谢言和忽然发现,他开始看不懂自己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它代表着有些东西偏离了他设定好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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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妙的不安使得谢言和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黏在身上。
谢言和轻轻摇头,像是想把脑子里这些莫名的东西晃出来。
他不承认自己是爱逃避的性格,可许多时候,他都是这样解决问题。
谢言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过转移得不是很成功。
他想起从前,自己和父亲一次激烈的争吵。
那时他十六七岁,距离爷爷去世已经一年有余,按说他应该已经习惯了城市里的父母家,他偏生没有。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总觉得自己在那儿不过是个客人。
起初母亲还耐心,试图消磨他的不适。但慢慢地,这份耐心就变得刻意起来,而父亲也时常发气。他不觉得这是他们的问题,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问题才是最大的。
但他没办法,他也试过去融入那个家,但很痛苦。
十几岁的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上网搜索相关问题,可惜每个人的经歷不同,他的困惑也无人解答。
无措中他模模煳煳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心理上出毛病了。然而即便有这样薄弱的意识,他也不想暴露出来,说是讳疾忌医也好,说他喜欢逞强也罢。总之他一个人死守着,就这样又过了半年。
半年后的那天,前情如何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考完试回家有些不舒服,好像是在学校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痛,当时他只想休息,妈妈却拉着他问了好几句。他勉强应付,最后实在受不住胃部抽痛,便甩手进了房间。
那顿骂他挨得不无辜,是他自己不想说自己不舒服,是他不耐烦懒得答话离开了。这番模样放在哪个人眼里,都是他在拒绝沟通、目无长辈。
他知道,也清楚得很。然而他就是不说。
不止不说,还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莫名其妙委屈起来。他想,虽然是我在瞒着,但是我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逼我讲话?你们一天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问我,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后来,他与父亲爆发了激烈争执,也是那一次,父亲气急之下脱口而出:「到底不是在身边长大的,这孩子养不熟!」
期间掺着几句类似于「白眼狼」「没救了」之类的话,他情绪不稳,一气之下便往外走。那是一个晴转雨的天气,也不是没地方避雨。但他心烦意乱,哪儿也不想待,就这么在雨里走了一个小时。
「你不觉得你活得很拧巴吗?」
他这么问自己,边走边反省。
是他错了,是他的原因,不论这次还是追溯过往,每一次争吵,都是他的问题比较大。但他要怎么改呢,没有人能教他。
就像没有人教他,该怎么重新适应没有爷爷的新家。
没有谁觉得这是个问题,本来就是至亲,即便有些生疏,过些时候自然也就熟了。可他不这么觉得,一点儿也不这么觉得。
3.
谢言和陷入惶惑的回忆里,恍惚间回到小时候,以为自己是十几岁时离家出走也没人找的小孩儿,大雨中茫茫然走了一路,最后冻得躲在屋檐檐下。
他并没有走远,就在小区门口。只要有人从里面出来,就能看见落汤鸡一样站在那儿的他。
可是,从天亮到天黑,无人来找他。有水汽迷眼,他抬头,缓慢四顾,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模煳。
那时他是自己回去的,回去以后,他收拾情绪和父母道歉,谢母心疼他淋得湿透,谢父却好似并未消气,只应一声。
就在那天之后,他收起了过往全部的尖锐,慢慢成了许多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他好像变乖了,然而在变乖的同时,也更加淡漠疏离。就像谢霖川说的,他很完美,做什么事儿都毫不费力似的,却不是真切的完美……谢言和,成了个「机器人」。
「不等了。」
谢言和撑着地站起来。
这一瞬和过往重叠,那一年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不等了」,接着认命回家。除了那个「家」,他没有能去的地方。
「这雨短时间该是停不了。」谢言和勾了勾唇,也不知在笑什么,他仰起头抹一把脸,「不等了。」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山路上传来一串脚步声。
「谢言和?谢言和——」
站在亭子里,谢言和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来处,几缕湿发挡在眼前,薄唇微张,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惊诧。
水雾中,他看见女孩拐了个弯,在找到他的那一刻长舒口气。
夏婴撑着伞急急朝他跑来:「你没事儿吧?」
谢言和从不会说,夏婴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刻他看见她,心里有过怎样的触动。
暴雨倾盆,雷电交加,风雨打落了无数梢头枝叶,泥水溅得到处都是,这天气鬼得很,要描述得彻底甚至得加一句脏话,半点儿沾不上温柔这个形容词。
可他看着她,突兀地笑了,往后回想,竟觉得这天是个好天气。
说起来应该算一时冲动。冲动之下,做什么好像都合情合理。
没注意到谢言和的不对劲,夏婴沉浸在找到人的喜悦里,一边掸身上沾到的水,一边念叨着:「这路还真是不好走,很湿很滑,谢总你怎么这么会挑时候爬山呀?地上好多泥巴,要下去得当心,还好我机灵买了两把伞,要不下山还真挺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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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和就在这时上前抱住了她。
夏婴一秒噤声。
她一手一把伞,眼睛睁得滚圆。
也许这么说有点儿破坏气氛,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真的在想,谢言和该不会是淋雨把脑子淋坏了吧?还是说,他其实害怕打雷?
不过不论如何,被喜欢的人投怀送抱……嘶,夏婴忍不住嘴角上扬,来之前只是担心他不好下去,也没人告诉她还能遇上这种好事儿啊。
就在夏婴傻乎乎乐呵呵、脑子也不要了话也不想说了,伸手就要回抱谢言和时,他却松开了手。
「谢谢。」
短短片刻,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只眼尾还有点儿红:「不过这种天气上山不太安全,你……」
他说着,忽然顿住,笑出了声:「你怎么这副表情?」
想抱人没抱到,错过这一回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次。当谢言和离开的时候,夏婴整个人都委屈起来了,好像眼瞅着刚到手的一百万掉进河里,而河水滚滚,她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一个字,惨。
夏婴苦着脸,纠结犹豫再三还是不服气。
她走近几步:「能再抱抱吗?」
不过一个拥抱,不是多大的事儿,但她刻意提出来,那就不一样了。谢言和轻咳一声,接过她手里的伞,说巧不巧,外面的雨小了些。
天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一丝浅橘金,不似先前阴沉,连这雨都像是太阳雨。
「好像要停了。」谢言和顾左右而言他。
夏婴垮着脸,知道他是不愿意,一边念着还是亏了,一边应和说:「是啊,要停了。」
「怎么样,冒着大雨爬上来,后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本来也是担心他,在接到人之余,额外还赚到了一个拥抱,怎么说都是好事。
夏婴吸吸鼻子,喃喃道:「只是觉得刚才的反应如果快一些就好了。」
如果她反应快一点儿,在他松开手之前就回抱过去,现在也不用这么懊恼,感觉错过一个亿。
谢言和笑笑,他轻轻摇摇头。
真奇怪,每回遇见她,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哪怕前一刻还低落着,后一秒也会变得不一样。
下山时,两人慢悠悠走着。地面湿滑,夏婴走得认真又小心,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上,生怕在心上人面前摔个狗啃泥,竟没发现谢言和侧过头来在偷看她。
怎么可能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谢言和微微垂眸,终于愿意承认一些逃避许久的事情。明明在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许久未想起的那棵小树。
第九章 最后的告白,让自己放手一搏
爱而不得才是常态,而心意相通是少数人才能拥有、难得的幸运。
1.
团建之后,小简敏锐地察觉到谢言和与夏婴之间一些微妙的变化。具体有些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但就是给人感觉他们更亲密了。虽然和从前比较,他们在公司见面说话也依然不怎么多。
日子一晃就到了盛夏。
毕业季,夏婴变得越发忙碌起来,当她终于敲定论文终稿,已经是凌晨四点二十分了。第二天要进行答辩总结,七点就得去美术楼。夏婴想了想,终于决定和陆笙熬个通宵,反正也睡不饱,干脆就都别睡。
她们宿舍是混寝,另外两个女孩子是隔壁专业的,说是再晚两天回。
这几天,宿舍就只有她们俩。
两个人点了烤串儿和啤酒,兴奋地在宿舍里盘着腿坐在地上,从天南侃到地北,最后又落在谢言和身上。
「所以说,他接受你了?」陆笙啃着排骨,一脸惊讶。
「没有。」夏婴摇摇头,又是苦恼又是开心,「但他现在每条信息看见就会回我,我和他说话,他也会对我笑,这不也是一个进展吗?」
说完,夏婴又补充:「巨大的进展!」
陆笙一脸「你是不是吃错东西坏了脑子」的表情,嘴上却很是留情:「要这么说,你们的关系也确实没有倒退,但是……」
「不要但是!」夏婴飞快截断陆笙的话,伸出一根食指在嘴唇前边比了个「嘘」。
「我觉得很快了,我们现在,就差着一层窗户纸。」她食指晃来晃去,晃得陆笙眼晕,「等我再准备准备,酝酿酝酿,我再和他告一次白!」
夏婴嘻嘻笑,脸上有点儿红。
「上次是一时冲动,没头没脑就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但这一回不同,这回我接收到信号了,我觉得他对我也不是全无感情。」
陆笙冷漠地划出重点:「你觉得。」
「哎呀,干吗呀。」夏婴晃着她的手,「别泼我冷水嘛。」
「喜欢一个人,主动去争取,这是一件勇敢的事,夏婴,我很支持你,也很佩服你,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这么有勇气的。」陆笙沉了口气,「但如果这一次还是不行呢?如果他还是不喜欢你,或者不接受你呢,你想过吗?」
夏婴抿了抿嘴唇,沉默片刻,回答:「我想过。就算再怎么开心,再怎么觉得我们有希望了,但我想过的。」
陆笙摸摸她的头髮:「嗯。」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说明,我们真的不行。」夏婴又掏出一根串儿,声音闷闷的,「要是那样,我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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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陆笙给她比出个大拇指,「不愧是我们夏婴同学!」
夏婴勉强笑了一下,捶陆笙的肩膀:「不然呢,你以为我真是傻子呀?」
「我可没说。」陆笙拿着签子和她干杯,「不管怎么样,祝我们毕业顺利,友谊天长地久,即便再毕十次业也还是好朋友。」
夏婴被陆笙逗得直笑。而后,陆笙顿了顿,碰了一下夏婴的签子:「还有,祝你表白成功。」
她说着,冲着远方举了举签子:「顺便遥祝谢言和有这个福气。」举完又转回来,「真的,夏小婴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也许我经常打击你,也经常念叨你,你也说我跟个「妈妈」似的,但你知道吗?那得怪你,谁叫你看起来真的很需要别人为你操心,成天就知道乐,活脱脱一个傻白甜,生怕一个不注意,你就被拐了卖了。」
她嘆了一口气:「以后也一定要多注意好吗?不管你在喜欢谁,自己都是最重要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夏婴鼻子一酸,故意用不标准的东北腔打岔,「给我整的,小眼泪儿都出来了。」
「德行!」陆笙笑得肆意。
两个人就这么一串接着一串,直到外边天际泛白,才吵着挤向卫生间沖澡洗漱。
2.
这两天为了忙毕业,夏婴在律和请了假,第一天拍毕业照和整理东西,第二天再把那些整理好的都寄回家。
夏婴所在的院校和早有名气的八大美院比不了。但系里也的确出了几个很厉害的学长学姐,按说他们毕业之后和学校就没什么交集了。但这回有一个任务是和院内合作的,其中一个大神学长正好回来看老师。
拍完毕业照后,辅导员笑嘻嘻朝不远处的男人招手,几个老师也围在边上和自己的得意门生闲聊。
而夏婴他们班几个一群,在美术楼前自拍,学画画的没几个正经人,大家的照片不说全部。但至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表情包而生的。他们正拍得开心,另一边辅导员冲着这儿招招手,喊了一声「夏婴」。
夏婴一愣,刚扮好的鬼脸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转过头。很快她反应过来,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走了过去。
「袁老师,您叫我?」
辅导员笑笑挽住她:「来和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师哥,季昉。」
夏婴有些慢热,尤其不擅长交际,她微笑点点头:「师哥好。」
这位师哥还真是个牛人,刚进大学就拿了国家级的奖项,直接攒满了十二个学分,次年就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做一些原创文创。按理说这么发展下去他应该变成一个小老闆,没料想人家大四那年将品牌转让,跑去业内有名的光影动漫做了原画。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去年美展的时候,这位师哥的照片还作为荣誉校友挂在墙上。
季昉点点头,转向辅导员:「就是这个学妹吗?」
夏婴摸不着头脑,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季昉所在的公司准备借着这两年国漫热潮做动画电影,动漫部要扩招一批新人。
光影的名声摆在那儿,背靠大山不愁招不来新的大神,这对于许多想做动漫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绝佳机会,又能锻鍊又能学习待遇还好,完全不用害怕被坑。
是以辅导员一听说,就想起自己系里动漫专业的优秀学生。即便只是引荐面试,未准真能进去,这样的机会。对于夏婴一个应届生而言也无疑是天上掉馅饼儿。
夏婴在一边站着,辅导员将她夸得晕晕乎乎,偏生语气又真诚,听得她自己都要觉得自己真是天才少女,万里无一。
「你知道最近网上挺火的那个条漫吗?普法小课堂那一系列?」辅导员笑弯了眼睛,「那就是夏婴主笔的。」
「是吗?」季昉有些意外,「我看过,很不错。」
这位师哥看起来冷冷冰冰,不像爱说话的性子,肤色偏白,个子很高,居高临下看人时给人一种压迫感,眼睛却干净得很,很矛盾的感觉。
夏婴挠挠头:「谬赞了。」
「不是,是真的不错。」季昉认真道,「比起一些职业画手也不差了。」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听出夏婴是在自谦。
夏婴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是干笑:「谢谢。」
「不客气。」
季昉说每一句话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夏婴摸了摸鼻子,心说这个师哥到底是个啥性格啊?老干部吗?
这边一圈人聊了会儿,季昉便看着时间说还有事情要离开,临走前辅导员让他们加了个联繫方式,又在季昉走后拉着夏婴说了许多话。
那些话里大半是重复的,都在叫她抓住机会。
「这一届学生里,我对你印象最深,还记得刚入学军训时的晚会吗?击鼓传花要你们说自己的梦想,一堆小孩儿要么说拯救宇宙要么说想统一全球,都是打岔凑热闹的瞎话,只有你,你拿着话筒说你要画一辈子漫画,要让自己画出来的故事被所有人看见。」
辅导员感慨道:「我当时就记住你了,不止我,很多老师都记住你了。后来我们叫你「小画家」虽然多是打趣,但也是打从心底里开心,谁不喜欢对自己所学专业抱有热爱的孩子呢?你怕是不知道吧,我还关注了你微博呢。虽然平时上网少,但看见你一张一张的画被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我们心里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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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的情绪总能感染人,辅导员说着,摸摸夏婴的头髮:「这个机会,你一定要抓住啊,职业道路实在没那么好走。除了坚持和信念,机遇也很重要,甚至很多时候,机遇比其他都更重要。」
夏婴低着头:「我知道了,谢谢袁老师。」
「行了,和同学们玩去吧。」
辅导员说完了叮嘱的话,望一眼不远处撒了欢儿活蹦乱跳、一群穿学士服的学生,她笑了笑:「也就能玩这一两天了,等毕业之后,天南地北,再想见面都难。」
说完,她拍了拍夏婴的肩膀便离开。
而陆笙在看见辅导员进楼以后,赶忙跑过来。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陆笙看上去比夏婴本人还兴奋,「夏小婴,老袁这一波神了,好事儿啊!」
夏婴却有些犹豫:「的确是好事。」
能去到那边,这是很好的机会,真的很好,可遇不可求的好。
但是……
陆笙嘴角的笑意淡下来,她很快猜到夏婴在纠结什么:「我的天,你别是因为谢言和不想去吧?」
夏婴眼神闪躲:「没有。」
「没有?没有?你确定你没有?」陆笙扳过夏婴的肩膀,「喂,你可别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律和那儿你为什么待着,你比我清楚,你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你也比我清楚。说好的不恋爱脑呢?你别真为了一个谢言和把这大好的机会给放弃了!」
「我没这么想。」夏婴抬起眼。
「我的确是为了谢言和去的律和,也的确因为现在的工作而犹豫,但我犹豫的原因不全是他。阿笙,你知道我很喜欢画画,我把笔下画出来的每个故事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律和那边的工作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接的,我都画了这么久,眼看着它被越来越多人喜欢,我很满足。说起来它只是一个衍生ip,但那也是我画的第一个连载故事,我对它不是没有感情的。」
陆笙一哽:「那你现在是想怎么办?」
「我想想吧。」
大学四年同班同寝,陆笙实在太了解夏婴,此时一看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不想去?」陆笙试探着问。
在接触到夏婴心虚移开的眼神后,陆笙一下子急了:「夏婴,不管你对这个条漫有多少感情,我们都是学画画的,你知道这并不能算是完全的创作。更何况这个依附型ip总不能让你画个五年十年,一直画下去。你想做动漫不是说着玩的吧?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夏婴心里也乱,随口说:「那么好的地方,我去也未必要我呀。」
「我以前以为你是「恋爱脑」,现在看来,你简直是猪脑子。」陆笙恨铁不成钢,「你说得对,人家也只是引荐,成不成还另说,所以别的先别提。不管怎么样,你先去笔试面试完了再讲。师哥刚刚说今天下午有一轮对不对?正好吃完饭我陪你去,你先试一试啊!」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每一个选择都牵繫着未来。这一点,他们在选择时往往看不分明,只一边挂念这儿,一边又放不下那儿。这个年纪的犹豫和歷经世事后的犹豫是不一样的,他们无法投入全然的理性来分析利弊,总会掺杂一下感情因素在里边。
关于要怎么办,夏婴心里也矛盾得很。
吃完饭,夏婴接了个小简的电话沟通新一期条漫,下午被陆笙赶着去笔试和面试。夏婴原本有些紧张,但出乎意料结果很不错,人事当场就拍案和她聊了理想薪酬待遇,问她什么时候能入职。
夏婴坐在那儿顿了顿,说自己暂时还有个实习公司,问人事能不能等她先处理一下。人事听完也不惊讶,笑着说好。
面试本就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哪一边有什么意外都有可能。人事答应了,同时也表明自己的诚意,说非常欢迎夏婴加入他们。但这个欢迎的有效期是多久呢?什么东西都有期限,罐头那么经得住存,开了封最多也只能吃三天。
留给她考虑的时间实在不多。
晚上回到宿舍睡了一晚,次日,夏婴在寄行李回家时,站在快递点发呆。
她想了很多东西,想谢言和,想自己高三艺考时背着行囊穿梭在各个考点,想她进入律和之后的生活,也想起大一军训晚会,自己站在众人面前说要画一辈子。这个年代,谁敢轻易在别人面前谈及梦想?
她也觉得羞涩,害怕被人嘲笑,可她就是想说,就是想大声告诉大家,自己来到这儿、选择这个专业,到底是为了什么。梦想和感情不该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夏婴摸了摸手机。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谢言和再表白一次,也许现在是好时机。
如果行,那么她不需要待在律和,人都是她的了,还要每天守在公司吗?处理好交接工作去追梦,即便一时间交接不过来,她也可以在业余时间继续和律和接洽。就像最初宅在宿舍画画的时候一样,皆大欢喜。
如果不行,就像她对陆笙说的,干脆算了,完了正好逃离那个地方,大家都不尴尬。
她是很喜欢谢言和,真的很喜欢,但她也得喜欢喜欢自己。
在得知夏婴的决定后,陆笙开心得蹦起来,拉着她就出校门说请她吃烤鱼。
「我认识的夏小婴终于回来了,为了一个男人昏头这么久,不容易啊。」陆笙边走边说,「就应该这样才对,早应该这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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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边,夏婴笑着给小简发信息说了自己的打算,做好了决定,问完辞职流程,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也许吧,一直都是她太磨蹭,想得太多。
早这样多好?3.
寻常来说,提出辞职往往要提前一个月,工作上林林总总,难免有些复杂的问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供交接,大家都方便。尤其是做创作的,出了差错更麻烦。
好在先前律和那边便有准备,除了夏婴之外,还有两个主笔,这段时间夏婴忙毕业,就是另外两个人在操作条漫。虽然这个漫画是从她的帐号做起来的,但入职之后,漫画更新就转移到了新的专属帐号,各个环节早就有了固定流程。
陆笙说得不错,这并不能算是纯粹的创作。不过走职业,哪里有那么纯粹的创作呢?只能说相对来讲,光影会是更好的选择,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要好上不少。
夏婴辞职的消息来得突然,等她回来交接,说只会在这儿再待一周时,小简一边为她开心,一边觉得不舍。不过仔细想想也好,律和本就不是专门做条漫的地方,它对于公司而言只是一个宣传的口子,只是为了将公司品牌做大而已,真论起来,和gg的性质差不多。
本以为一周的时间不算短,没想到眨眼就过去。
这几天也是碰巧,谢言和出差去了,谈一个合作。虽然夏婴的辞职申请上有他的章印,但他们俩其实没见到面。他大概是真的很忙,夏婴发过去的微信,他每天都很晚才回。
直到夏婴待在公司的最后一天,谢言和才出差回来。晚上他们部门搞了一个小型的欢送会,真的很小型,小到人都没来齐,大家凑在楼下的小店子里吃火锅。其间热热闹闹,别的没提,只另外两个主笔表达了一下对夏婴新工作的羡慕嫉妒,祝她越来越好,还提前约定以后去抱她大腿。
夏婴听得想笑,末了却也没说什么,只在人群散去后和小简交换了个深深的拥抱,然后不舍地道别。
夏婴发现,自己计划好的告白落了空。
最后的一周,她竟是一眼都没看见谢言和。
大概是吃饭时喝过的啤酒迟来得上了头,夏婴涌出一种立刻就得做的冲动,好像今天不说,明天就没机会了似的。
她拨通谢言和的电话,那边没有立刻接通。她于是挂断重拨,这一次谢言和接得很快。
夏婴问:「你在哪儿呀?」
旁边有一辆小车对着龟速行驶的电动车按喇叭,司机是个暴脾气,从车窗探出头:「能快点儿吗?你不走人家还走呢!」
那头的声音模模煳煳。
谢言和沉沉开口:「你转头。」
夏婴一愣,呆呆地回身。
街灯下边,谢言和拿下手机对她摆摆手,看上去有几分疲累,却依然不掩帅气。
挂断电话,谢言和走过来。
「正巧回公司放个文件,下楼就看见你和小简在拥抱。怎么样,明天就离职了,什么心情?」
「不是明天。」夏婴依然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我今天就离职了。」
谢言和轻笑:「抱歉,是我记错了。」
「所以在临走之前,我有话想和你说。」
也没个承前启后的状态,这个「所以」是怎么来的,夏婴自己都讲不明白,她只是想到哪儿说哪儿。而谢言和站在一边,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他单是看见夏婴的眼神,就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说:「先往那边走走吧,站在人行道中间,别成了个路障……」
「我追了你这么久,你有一点点喜欢上我了吗?」
谢言和转移话题到底还是失败了,他背对着夏婴,眉头微皱,眼神有一瞬的闪躲。
夏婴却浑然未觉:「如果有的话,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谢言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很慢很慢地走到了路边,夏婴也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过去。
最后谢言和停下,夏婴绕到他身前,就这么拿着一双被酒气沖得雾蒙蒙的眼睛望他:「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这儿背光,谢言和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眸又深又黑,他喉头滚动,末了也没说出一句话。
夏婴抬着眼等一个答案。
不是所有的答案都要说出口才算数,她不是不明白,可她就是想听他说些什么。好像不等到、不听到,她就不甘心。
幽深夜色里,谢言和只觉得心里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拉扯,一个劝他试试,一个叫他慎重。他恍惚以为自己站在独木桥的中间,两边的尽头都是浓雾,他两边的路都看不清。然而眼前的女孩一概不知,偏要他做个选择。
「我想走在平路上。」
半晌,他牛头不对马嘴般说了一句。
谢言和声音很低,低得有些哑。
夏婴没听明白:「什么?」
头顶的树影将微弱昏黄的路灯挡住大半,谢言和站在树影下边,夏婴看不清他。
「你觉得是上坡的路比较多,还是下坡的路比较多?」
夏婴依然迷茫:「啊?」
「它们一样多。」谢言和低着头,「如果不上坡,就不用下坡,如果你一直走在平路上,那么上下坡就都不必经歷。」
他意有所指,而夏婴不解其意。
「但路怎么可能永远都是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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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路不可能永远都是平的,我能做的,只是让这条路的起伏弧度小一些。」谢言和半垂下眼,「夏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这个世界瞬息万变,谁也不能确定明天是什么样子,没有什么恆久不变的东西。更何况人这一辈子能拥有的实在有限,一双手就这么大,要攥牢的东西不能太多。
谢言和乱七八糟地想,只要不得到,就不会失去。
他不想失去,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不去惦念太多计划之外的东西。
那些东西里,感情无疑是首位。他坚持了这么多年,亲人、朋友,身边的人寥寥无几,说不曾有过寂寞时刻也不现实,但这样的孤独让他很是安心。
夏婴眨眨眼,明显没有懂,她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追问:「你不喜欢我?」
「人是会变的。」谢言和执拗,「既然早晚会失去,不如就不要拥有。」
夏婴不能理解他的理论,她睁大了眼睛:「怎么能这么说?」
谢言和抿了抿唇。
夏婴低了低头。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谢言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的观点她在书里看过,却从未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执行者。
他们是人类吧?人类怎么可能这么精准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呢?
好半天她才转过弯儿来,转过来后也不问别的,只抓住一点:「那你喜不喜欢我?」
两个人站在不同的出发点,用截然不同的脑迴路讨论着同一件事,这样下去,实在很难聊到一块儿。
这是他的问题,只是他的问题。谢言和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这么想,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可他改不了,他迈不出这一步。这种感觉令他烦躁不安,只想赶快把问题解决。而解决问题的最快方法,就是给出与夏婴所想要的相反的答案。
「不喜欢。」
谢言和说话时甚至没有眨眼。有那么一种人,他在最慌乱时会表现出最镇定的模样,不是什么特殊技能,这是他们的自我保护,是他们应对令自己猝不及防、抵抗不住的事情时惯用的伪装。
「真的吗?那我再问你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片刻后,夏婴低声问:「真的不喜欢我吗?」
那副镇定的外壳在崩裂,谢言和几乎抵抗不住,他眼睫轻颤,说出口的话却一字未改:「不喜欢。」
不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夏婴眨眨眼,她明明接收到了信号,她明明就感觉到了谢言和对她的喜欢。可她不想再问了。
夏婴对自己说,也许爱而不得才是常态,而心意相通是少数人才能拥有且难得的幸运。
然而鬼使神差地,她脱口而出:「你说不想失去,但你有没有想过,错过也是一种失去?」
「我想过。」
谢言和沉声道:「这是合理的代价,比起山崩地裂,走在路上被小石子绊一下,这实在没什么。」
「那万一不会山崩地裂呢,万一只是你想多了呢?」
「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谢言和语气平静,眸中好像养着一泉深潭。
夏婴不知道谢言和经歷过什么,不知道他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但这一刻,她很奇妙地从他的语气中和他共情,读出来最明显的一句,是他不敢赌。
小简曾对她说,谢言和是一个很有条理、很有规划的人,好像什么都能做好、什么都能完成,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在自己设定好的蓝图上。一步不差,也一步不离,实在很了不起。
是啊,实在很了不起。
在读出谢言和的想法之后,夏婴有许多话想说。
她想说未来也许未可知,能和喜欢的人顺顺噹噹走完一辈子当然很好。但如果未来有什么意外,能够一起走过一段路,其实也很好。好过将来遗憾后悔,喜欢着对方的那段日子,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
但这句话,谢言和从自己的观念里出发,一下子就能反驳她。
夏婴深知人各不同,她尊重他的想法,她其实也没有想要说服谢言和。
算了吧,她只能劝自己。就像她对陆笙说的那样,实在不行,她就算了。
两人相对静默,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谢言和看见夏婴一会儿低落一会儿疑惑,表情一时一换。
在夏婴打了个嗝儿之后,他干咳一声,说:「你看起来不太清醒,这是喝了多少?」
「啊?」
将之前的一切略过不谈,夏婴举起一根手指。
「就,一罐啤酒。」
谢言和轻笑:「怎么一罐啤酒也能喝醉?」
「那你呢,你不喝酒都会醉,吃个饭都会醉。」
很好,还会和他斗嘴。
谢言和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紧了紧。
很快,他便故作轻松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这句话他说得轻快,夏婴却深深望住他。
她的眼睛里依然有很深的眷恋,毫不掩饰,单是对视,就能看出来她有多喜欢他。
这样的眼神令谢言和窒息,也叫他心头一颤。
他忍不住想要逃避,可他没有,他就这么站在这儿任她看着,甚至还能打趣一般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怎么,走不走?」
夏婴很轻很轻地弯了弯眼睛,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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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就将话音吹散。
很奇怪,先前两人说了那么多,谢言和的每一句都是拒绝,那时候夏婴看着难过,却也是醉酒小猫的难过,倒是这一声「好」,语调平平淡淡,听着却叫人揪心。
谢言和喉头微动:「嗯,我车停在前面街区,还要走一会儿。」
夏婴点点头,又回一句:「好。」
这一路两人很是安静,没人说话,连脚步声都轻。
这是他的问题,谢言和又开始想。他没有开始一段感情的勇气,被推到边缘也不敢往外迈出一步。他将自己关在自以为安全的牢笼里,黑夜中瑟瑟,渴望着一道听说过的「光」。然而当他看见远处有了光源,他又困惑起来,觉得那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光吗?还是他渴求太久而不得生出的幻觉呢?
牢笼中他握着钥匙却不敢开门,更不敢凑近去看,生怕自己刚走出去,光就灭了。所以他闭上眼,假装那道光不曾出现过。但等光真的消失,他又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这是他的问题。
第十章 以后,只走有你的路
想想全世界那么多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最后都分开了。那么,没办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像也不是太不幸的事情。
1.
那夜之后,夏婴便消失了。
以前即便见不到,也总能收到她的信息,要么是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喝到了好喝的奶茶,要么是看见一棵长得奇怪的树,在照片上简单几笔勾出她眼里不一样的画面。她好像总有很多东西想和他分享,他每次拿出手机就能看见上边各种消息。
在她「追」他的那段时间里,谢言和原本空洞黑白的世界被一个女孩染得五彩斑斓。
办公室里,处理完一份文档,谢言和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他点开微信往下划,划了很久才看见那个熟悉的头像,上一次的信息还停留在二十天之前。
谢言和实在是一个很拧巴的人,他常年居于黑暗,自欺欺人说习惯,内心深处却难免生出一丝渴望,希望有一个人出现,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将他带回光明边界。然而当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了,他又害怕退缩,用尽一切的办法拒绝,逼退她。
最后缩在角落里,对自己说,你看吧,我就知道,所有人都是会走的,她是会走的,还好我没有出去。
还好我没有出去。
谢言和只看几眼就准备把手机收回口袋,但刚刚动作,手机就振了几下。
谢言和拿起点开,是妈妈发来的信息。他答应今天回家吃饭,妈妈从昨天便开始问他几点过来。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走了。
入夏之后,白昼变长,七点多天边的夕阳都还有些残光。
谢言和自上车起就感觉胃部有些不对劲,一抽一抽地痛,但也不是不能忍。他自打上学起就没有规律过饮食,老毛病了。他面色与平时无异,只是右手不自觉按在了胃部。
谢言和按下电梯,刚刚走进去,就感到不对劲。
前一个搭乘电梯的人没公德心在里面抽菸,现在电梯里瀰漫着浓重的烟味。并不是闻不得二手菸,但这会儿实在不适,在胃疼的同时他的唿吸也困难起来。
原本挺直的背嵴慢慢弯了下去,谢言和捂住腹部,手指抓在薄薄的衬衫上,力气很大,将那块布料抓得皱成一团。他弯着腰,脸颊边上也不知是疼出来的还是闷出来的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地。就在汗滴落在地的一瞬间,电梯里的灯闪了闪。
饶是习惯了不动声色的谢言和也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或许是电梯感知到了谢言和的怒气,电梯表示不服。在他刚刚骂完的下一刻,那忽明忽暗的电梯灯「啪」的一声,灭了。
电梯停止了运行,也不知是卡在了哪个楼层,卡住时剧烈地震动一下。如果是个胆子小点儿的,这一下魂都能被震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谢言和深深唿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按下唿救铃。
不晓得是不是饭点儿保安室没人,他按了许久对面都没回应。他摸出手机,然而不出所料,没有信号。
人在难受时总会有些「丧」,有那么几秒钟,黑暗里谢言和望着屏幕,认真地想,自己是不是要就这么交待在这儿了?
抽痛不止的胃部和忽然故障的电梯都像是不吉利的信号,谢言和终于忍不住,靠着电梯壁蹲坐下来。
前后两侧的金属面板反射了手机幽亮微光,这点光并没有让谢言和觉得好些,反而更不是滋味,怪吓人的。于是他按灭了手机。这下好了,狭窄的电梯里只剩下按钮面板一点点红光,比先前还可怕。
但谢言和已经没有力气再按亮一次手机。他闭上眼,仰着头靠在电梯里。
电梯没有下坠,唿救铃总会被看见,他也不是全无可能获救,只是时间会晚些。迷迷煳煳地想着,谢言和推翻自己先前的丧气。
不知道要晚多久,希望快些吧。
2.
原本捂着胃部的手慢慢放松,都快疼到麻木了,谢言和的意识渐渐模煳,他闭着眼,慢慢地,竟在黑暗中看见一抹亮。很神奇,他好像变成了一阵风,飘飘忽忽,不用走动,只心念一起就朝着那抹亮光扑去。
可惜路太长,他太慢,追逐也是无用,他根本追不到。但追不到又怎么样?他盯紧着那点亮,追不到就不追了吗?睡梦中他好像格外勇敢,一旦迈出脚步,便再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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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他听见一阵哭声。很轻,像是努力在压抑着,很熟悉。
病床上,谢言和微微皱眉。
是谁的声音?他终于追不动了。
梦里的谢言和停下脚步,略做挣扎。
大抵也是睡了太久,到了要醒的时候,他很轻易便醒过来。
谢言和眨眨眼,四顾一周,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所在,他就说自己还有救,这不被人送到医院来了?
谢言和神情淡定,没事人一样便想坐起身来,可他浑身酸软,动作间扯到了手上的输液管,血液差点儿倒流回去。
谢言和蒙了会儿,又躺回病床。
折腾间,他听见门外妈妈的哭声。
谢母语气自责:「早知道他这么累,身体又不舒服,我催他回来做什么。」
妈妈边哭边说话的声音实在很难不叫人想多。
谢言和愣在床上,难道他还真猜对了?胃疼、电梯,真的都是不吉利的先兆,他这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如果真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
谢言和乱七八糟想着,他以前对这世界没多少好感,厌世游离到觉得哪天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都没关系,这一刻却忽然有了惦念。
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想活着。
「什么比得上他的身体啊?」谢母抽泣,「这孩子为什么不说呢。劳累过度也不说,胃疼到痉挛也不说。我每回想问,又怕他不爱讲,想念叨又担心他不爱听。反而把他推得更远,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谢父在一边劝慰,劝着劝着,也难过起来,说:「这孩子小时候……唉,那些都不说了,后来他回家,我看他那样子是又心疼又难受,我也想好好说,最后却都成了责骂。他不爱回来,不爱和我们说话,大半是我的问题。」
谢父嘆口气:「是我的问题。」
听起来自己没得绝症。谢言和松了口气,又想,可怎么会是他们的问题呢?明明都该怪他。
是他不说,是他不愿意融入他们,是他拧巴,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的身体出了状况,爸妈为什么开始责怪起他们自己来?
谢言和说不出话,隐约间好像心里有个地方被戳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像是奇怪,又很新鲜。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会这么想。
谢言和突兀地笑了,意外听见的至亲话语,叫他感到自己与世界的连接又多了一些。
未必全是因为谢言和的晕倒,更多的可能是长时间情绪上的累积,谢父谢母一时失控,坐在门外的椅子上互相安慰。
而谢霖川打了一碗粥回来,推门又掩上,走到谢言和的病床前才轻声道:「哥,你醒了?」
他把声音放得很低,门外的父母应该是听不见。
「嗯。」谢言和看着他手里的粥,「不给我吗?」
谢霖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谢言和扶起来一些,将小桌板打开,放了粥在上边。
做完之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阻止谢言和喝粥。
「哥。」他拧开一个保温杯,「先喝点儿水吧。」
谢言和接过喝了一口:「我以为你已经不想见我了。」
谢霖川一愣:「为什么?」
吊水里面有些镇定的成分,叫谢言和有一种轻微醉酒的效果。
他抬着眼睛,难得坦诚表达自己的在意:「那天篮球场把你捡回去以后,你就没怎么再找过我。」
谢霖川犹疑地望一眼谢言和,好像也看出他的不对劲。
「哥。」谢霖川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是几?」
「你是傻子?」
看来脑子没事儿,谢霖川稍微放心了一点儿。
他扯过来一张椅子坐下,开始抠手指:「其实也不是,主要是我们最近不是期末考嘛,忙着复习呢。我平时上课也没听,又怕挂科,这几个星期都没回家,在宿舍里头悬樑锥刺股,使劲冲刺来着。」
谢言和不搭话,就那么望着他。
编了好一轮,谢霖川实在受不住,说:「好吧好吧,我之前是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这么一点儿!」他比画,「有这么一点儿的不太开心,不过不是因为哥,是因为我自己。我……我就是……」他说着说着别扭起来,「早知道我就不和哥说我喜欢学姐了,太尴尬了。」
终于把话说出口,谢霖川又愣了。
「但这不重要,都过去了。」谢霖川摆摆手,「我多大一颗心,别人不知道,哥还不知道嘛。我现在就觉着,学姐人挺好的,虽然不喜欢我,但她喜欢哥,这也不错。对了,哥,你对学姐什么感觉,咱们能变成一家人吗?」
那句「一家人」只是谢霖川为了调节气氛开的玩笑,谢言和却认认真真思考起来,他一板一眼,却不似平日里淡漠严肃。反而像是认真做题目的小学生,带了点儿难得的天真味道。
谢言和慢悠悠抬起头:「我也喜欢她。」
谢霖川一惊,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比起惊讶于谢言和喜欢夏婴,谢霖川更意外的是谢言和说自己喜欢夏婴,讲出来好像是一件事儿。但放在谢言和身上,这真是天大的差别,这还是他那个万事不挂心没有半点儿世俗欲望机器人一样的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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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真……」谢霖川站起来又坐下,半晌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的激动会引来谢言和什么误会,于是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话——
「哥,上!」
「可我拒绝了她。」谢言和平静道。
他的眼毛轻轻颤动一下:「我拒绝完她,又去告诉她我喜欢她,这岂不是有病?」
「这哪能呢?哥你性子谨慎,又没谈过恋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很正常。」
「不是一时间。」谢言和比出两根手指,「两次。」
「什么?」
「我拒绝了她两次,她现在不喜欢我了。」
「不是,哥你……」谢霖川欲言又止。谢霖川止言又欲。
谢霖川憋不住了:「哥,你这是为什么?」
「因为不敢。」今晚的谢言和实在是乖顺得很,没了那些弯弯绕绕,每一句话都直白得可怕,「就像我不敢回家,我不敢迈出那一步,我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刚刚碰到一样东西,它就消失了。」
他说得含含煳煳,没有一个字在具指,但谢霖川听懂了。
「哥。」谢霖川放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以前那些都是巧合,其实只要再试一次,下一样东西,你就能抓住的。」
「我想过。」谢言和摇摇头,「但那很冒险。」
谢霖川想继续这个话头儿说些什么,谢言和却偏转回去,他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她不喜欢我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了?」谢霖川纳闷儿,怎么这个直白的哥比那个哑巴的哥还不好交流呢,「说放弃就放弃,说不干了就不干了,哥你以为种树呢?喜欢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呀,说收就收。」
「那你还喜欢她?」
谢霖川:「这不是一回事儿。」
谢言和认真地听谢霖川解释。谢霖川哑巴吃黄连,这里说一句那里说一句,说到最后口都干了,谢言和才勉强跳过这个问题不再纠结。
说话间,谢言和的粥碗见了底。
谢霖川认命地给他收拾了东西又放好床桌,这才接着问:「哥,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不知道。」「不知道?」「嗯。」
醒来了这么久,其实谢言和已经从先前的晕乎劲儿里缓过来,只他故意延续着先前的状态,假意自己还在不正常的精神状况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霖川说话。
很舒服,不必紧绷绷的维持着什么来生活,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情。
谢言和几乎上瘾了。
他好像走出了一小步,很小很小的一步,对旁人来说不足为奇,可这是他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尝试走出自己的世界。
「哥,你从小就聪明,你懂的那么多,看过的东西、见过的世面,比我不晓得多出多少倍,其实我也知道,你的日常轮不到我来说什么。但很多时候,我觉得你看上去像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弦,而我的人生信条是快乐,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最重要,我好希望你也能更轻松一点儿。」
谢霖川说:「其实爸妈都这么希望,我们真的想要你好,当然你现在已经很好了。但这不是一个「好」,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就是……」
「我知道。」谢言和抬起头,「过来。」
「怎么?」谢霖川听话地凑近几步。
「再过来点儿。」谢言和说,「头过来。」
谢霖川如大型犬一样把头伸过去。
谢言和笑笑,抹了一把他的头髮:「真乖。」
笑完,谢言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刚才有一点说的不对。」谢言和感嘆,「你比我聪明。」
有些东西,他想了这么多年都想不明白,倒是谢霖川,早早将它定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自在活着。
或许……谢言和望向窗外。
他轻一勾唇,或许要迈出第一步的确很难,但他好像忽然有这个勇气了。
想想全世界那么多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最后都分开了。那么,没办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像也不是太不幸的事情。
3.
离开律和的第三十一天,夏婴第一千次想起谢言和。
明明没在一起过,但她就是在意得厉害,甚至当新同事问起自己怎么总嘆气时,她想了想,便回答说:「我失恋了。」
这是一句谎话,她其实没恋过。
同事先是尴尬后又安慰,夏婴还真就入了戏,觉得自己体验了一把爱情结束的感觉。
这天下班,夏婴背着包走出公司。
外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夜色里有情侣挽手走过,是她羡慕不来的简单美好。虽然心里放不下,但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联繫他,这样也好。
也好,放不下都是暂时的,慢慢就过去了,这年头什么事儿节奏都快,说不定哪天她就想不起来他了呢?
毕竟本来也没交集了。
真的没交集了吗?
他们以后要再见面,是不是只剩下他结婚的时候,她吃个酒,出个份子钱?说不定酒席还没她的位置,他也未必会邀请她,毕竟她追他这件事儿挺尴尬的。
那份子钱用出吗?
夏婴提步混乱地走在路上,走神走得太厉害,没注意到右侧按着喇叭的小电瓶车。
眼看着她要被撞上,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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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间天旋地转,夏婴向旁边倒去,可拉住她的人好像早有准备,让她跌进一个怀抱。
怔忪之际,夏婴抬头,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谢言和?他怎么在这儿?
小电瓶车唿唿唿地开走了,谢言和拧着眉扶夏婴站稳:「你没事儿吧?」
夏婴愣愣摇头。
谢言和好像有些生气:「走路不看路,你在想什么?」
夏婴脱口而出:「我在想你啊!」
谢言和难得被人拿话噎住,夏婴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她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份子钱。如果我不出席其实有点儿亏,就是东西也没吃到。然后我现在工资也不高,其实还挺捨不得这种支出的……」
一番话里哪句都接不上前一句的尾巴,连在一起也像一段乱码。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堆胡话,夏婴赶在谢言和表达疑惑之前截住他。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了两个半小时。」谢言和看一眼手錶,「我不知道你们是几点下班,又怕你提前离开,只能早些过来。」
夏婴再次愣住:「你在这儿等我?」她很是意外,「你等我做什么?」
「因为有一些话隔着手机不真诚,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当面和你说。」
周遭声音嘈杂,车声人声不断,夏婴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的表情和他的眼神,看上去都好像在说喜欢她。
然而这可能吗?会不会是她看错了?
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撞击着夏婴的胸腔,再开口时声音干涩,连夏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期待是有的,但她不敢太期待;害怕也有,可它们都被她控制不住生出来的侥倖心理给压下去了。
夏婴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直愣愣地问:「你这个样子,不会是来告诉我你也喜欢我吧?」
打了许久的腹稿被夏婴一句话打断,谢言和一口气没喘出来又憋回肚子里,先前的紧张此刻全变成无奈,还有一点悔恨,恨自己不早些说话。
「哈哈!」夏婴看谢言和一脸错愕,连忙干笑两声,「我开玩笑呢,我……」
「是。」「啊?」
谢言和张了张嘴,但先前打的腹稿在这种突发情况下一个字都用不到。
「我……」他紧张道,「对不起,但我很在意,你还喜欢我吗?」
你还喜欢我吗?什么叫你还喜欢我吗?
我因为你一个月没睡好,手机都不敢碰,生怕拿起来就忍不住给你发信息,就连刚才走路都还在犹豫你的份子钱……
你现在问我,我还喜不喜欢你?
夏婴停滞的大脑瞬间飞速转动。
想起自己曾经因为谢言和的态度纠结反覆过不知道多少回,再对比起现在谢言和风轻云淡的模样,夏婴忽然就不平衡起来。
被喜悦撞击着,心口却发酸。夏婴莫名其妙来了点儿小脾气,她心说,凭什么觉得和我告白就会答应,就仗着我喜欢你?呵,被拒绝了那么多次我也得拒绝回去一次!
然后在抬头的瞬间,她却被自己背叛得彻底——
「我当然还喜欢你啊,我喜欢你那么久了,你终于喜欢上我了吗?我等了好多年!」
说完,她就后悔了,然而她不想反口。
她太想得到他的回应,也太想得到他的喜欢,想到连一点儿脾气也捨不得对他闹,只将全部的情绪压回去,压得她眼眶都红了,说话也带上哭腔。
「不是终于,是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过往的一幕幕接连浮现,谢言和闭上眼,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远比他的脑子清醒,在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之前,就已经为她心动过许多次。
谢言和说:「怪我迟钝,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清。」
人来人往的街道边,谢言和抱住她:「夏婴,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这一回,夏婴的回抱来得很快。
有了上次的经验,夏婴害怕他松开,于是连忙抬手环住他的腰。
但与上回不同,这一次,谢言和抱了她很久。在拥抱时,他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是她曾经一边渴望听到一边告诫自己少做点儿梦时想过的对话。
夏婴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谢言和的胸前。
也许不合时宜又破坏状态,但她确实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夏婴靠在谢言和怀里,问:「你不走平路了吗?」
谢言和稍顿了一下。
夏婴心底发紧,生怕他刚才的话只是一时冲动。
然而谢言和轻轻地笑了笑:「不走了。」
他开口,像是在许一个承诺:「以后,只走有你的路。」
夏婴失笑:「谢总还会说土味情话啊?」
她这一句声音很轻,谢言和没有听清。
「什么?」「没什么。」
夏婴满足地将他又抱紧一点。
我也是,我以后也只想走有你的路。
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不管是多久多遥远,只要这条路上有你,我都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