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红楼]皇后娘娘金安》 第1页 [bg同人] 《(综同人)[+]皇后娘娘金安》作者:恰似故人来【完结+番外】 文案: 【男主是四爷,1v1甜宠!架空架空架空!根据剧情需要会有不少私设,请勿考据!】 第一次穿越,林言君意外失去了记忆,结果三岁就被那对专业拍花子——一僧一道给拐了。 死后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财产被贾家侵吞,看着自己的小侄女林黛玉在贾家「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直至最终吐血而亡……林言君气疯了。 再一次睁眼回到十三岁那年,林言君二话不说趁着那一僧一道又出门之际麻熘儿跑路了,顺手还摸走了警幻赏下的一件宝贝——须弥芥子。 ………… 王夫人:「我家宝玉衔玉而生,将来是有大造化的,一个妖妖娆娆的病秧子她配吗?」 林言君:我小人儿呢?不会说话就先别说话了! 是夜,夫妻二人正欲就寝,王夫人的舌头却突然疯狂肿胀耷拉了出来,如同吊死鬼一般惊悚骇人,吓得贾政两眼一翻,萎了。 林言君:咳……对不住了,半吊子又出岔子了。 …… 德妃:「佟皇后命苦,身为老四的生母往后本宫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林言君:我小人儿呢?佟皇后又活了,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康熙:哦豁,沖喜沖得太狠,这下完犊子了。 食用指南:1女主最美第一美,美绝人寰2女主偷师跟一僧一道学了点皮毛本事,神神叨叨的譬如扎小人儿(半吊子),能诅咒也能祈福3不黑红楼姑娘 内容标籤: 红楼梦 清穿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言君,四爷 ┃ 配角:林黛玉,贾母,康熙等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姑姑又在扎小人儿了! 立意:亲情无价 第1章 阳春三月,春色撩人。 褪去寒意的扬州城仿佛一夜之间焕发出勃勃生机,却唯独偌大的林府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意外显露出几分凄沧来,莫名叫人心生不祥。 「姑娘?」望着眼前脸色极其凝重难看的少女,年轻的小厮不禁愈发纳罕了,迟疑道:「姑娘可是府里的亲戚?」 林言君这才回过神来,瞟了眼不见丝毫白色的大门,又见面前的门房身上也并未戴孝,一路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微微回落了几分。 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赶上了。 思及此,林言君微不可觉地长吁一口气,淡淡说道:「烦劳回禀一声你家老爷,只道他亲妹子回家来了。」 什……什么? 原还有几分机灵劲儿的年轻小厮此时此刻却是愕然地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的呆愣相,那模样不知情的还只当这是青天白日活见鬼了呢。 见此情形,林言君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心里也不免有些犯嘀咕。 若连家中的下人都不知她的存在,那便也只能说明这个家中从无人惦念她分毫,若当真如此……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却传来阵阵马车轱辘的声音。 转身一瞧,却见马车正正停在了林府门前,随即一身材略微圆润、面颊饱满白嫩的随从打起帘子扶着一少年郎走了下来。 少年郎约莫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袭低调朴素的黑衣更衬得他身形消瘦,也更添了些许少年老成的气息,尤其也不知是有何烦心事亦或生性使然,薄唇抿成了一道近乎严肃刻板的直线,愈发显得生人勿近似的。 一双略偏狭长的丹凤眼更添几分凌厉,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气势,足以见得此人必定来歷不凡,只不知究竟是哪家的贵公子? 正在迟疑之际,旁边门房张口一声「四阿哥」却叫林言君陡然一惊。 下意识抬起头来,未想好巧不巧正撞进了那双黝黑的眼眸中。 预料之外的四目相对,教二人一时皆愣了愣。 「爷?」 胤禛淡然自若地移开视线,原本掩在袖子下极其放松的手却悄然握成了拳。 「这是出了何事?」 听见问话,年轻的门房又不禁多瞧了林言君一眼,迟疑道:「这位姑娘说她是我家老爷的亲妹子……」 「林大人的妹妹?」想想林如海染霜的髮辫,再瞧瞧眼前这略显稚气的娇嫩少女,饶是再如何少年老成,此时此刻的胤禛也禁不住流露出了满脸愕然。 「奴才隐约记得当年林家老太太的确有过一老来女,后头仿佛听说有什么高人算出那姑娘命中坎坷多灾多难,故而早早便带走入了空门。」 苏培盛话音刚落,林家的那门房便立马点头表示了肯定。 「确有此事,咱们家大姑娘三岁那年便被带走了,这些年也再未曾回来过,如今瞧着这位姑娘的年纪是对得上的,容貌仿佛也与我家老爷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不声不响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家中并未收到只言片语的消息,这冷不丁一个人上门来倒委实叫人拿不准了。 尤其如今家中还住着当朝四阿哥这样一尊大佛呢,又哪里敢轻易叫来歷不明之人靠近?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整个林家都该完了。 仿佛是看出了林家奴才的顾虑,胤禛就说道:「是与不是的进去叫林大人瞧瞧便知了,纵是多年未见,林大人也总不至于连自个儿的亲妹妹都认不出来。」 第2页 说罢,便抬脚进了门。 苏培盛忙紧随其后,边说道:「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呢?快跟上罢。」 得,回自个儿家竟还要客人带着才能进门。 林言君不禁哂笑,心中愈发五味杂陈。 一路上,前面那位爷着实是真真切切展现了一回何为「惜字如金」,那是嘴巴都封死了一般一声不吭,倒是苏培盛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喋喋不休。 譬如「这些年是在哪个寺庙里住着」「命里的劫难可曾化解了」「缘何不叫家里人去接,反倒小姑娘家家独自一人上路」等等。 虽问得有些多,但这人言语亲切笑容喜庆,故而并不会叫人感到丝毫不适,反倒如同一个和善的兄长一般,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 奈何,林言君却并非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能够看明白苏培盛这些看似随意的「关心」背后真实的用意,只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却又实在无法轻描淡写的对着陌生人随口道来,故而只得暂且低头抿着唇沉默以对,略微低垂的头颅却有意无意恰恰好露出了自己的侧脸。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这张脸着实挺得用。 美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却是那份清冷易碎的气质,寻常无事瞧着都透着股子忧郁,此时有意那么稍稍一蹙眉一抿嘴,便愈发显得心事重重忧伤郁郁,不发一言却无端叫人感觉这定是受了不少委屈苦难,真真是无声胜有声。 果然,苏培盛微微一嘆息就止住了话头,待缓过神来正犹豫要不要「狠心」继续逼问呢,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主院。 院内的奴才齐刷刷跪了一地,胤禛淡淡叫了声起,问道:「你们家老爷眼下可方便?」 「可巧老爷前脚才醒了,四阿哥请进。」 胤禛点点头,临进门前留下一句,「姑娘且稍候片刻。」却是连个眼神都未曾再赏一个。 好在并未等太久,不一会儿的功夫苏培盛就出来了,笑道:「姑娘快进屋说话罢。」 林家祖上便是书香世家,家中大到格局设计小到一草一木皆追求一个「雅致」,林如海的房间亦不外如是,只美中不足的是,进门便是一股浓郁的苦汤子味道扑面而来,叫人禁不住皱眉。 再仔细一瞧床上的人,林言君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髮丝染霜、脸颊凹陷形容憔悴,整个人竟是已然瘦得脱了相,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一股油尽灯枯的衰颓气息,哪里还有记忆中那个「林探花」的影子呢? 然而,在看见她的一剎那,林如海那双如同枯井般的眼睛却瞬间就亮了起来,竟是当场泪如雨下,挣扎着就想从床上爬起来,更是不顾奴才的搀扶阻拦,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想要扑上去抓住眼前的少女。 「囡囡……囡囡……」 虚弱哽咽的唿唤令人倍感动容,也瞬间将林言君的记忆拉回到三岁以前。 她的年纪比兄长林如海小了足足三十岁,真就是个实打实的老来女,自打一落地那是全家上下都如珠如宝的捧着宠着,从这个乳名也足以看出一二了。 囡囡,亦有宝贝之意,是当年还在世的老爷子亲自定下的。 而那时,老爷子老太太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天将她抱在怀里四处熘达,三句不离「囡囡」,真真是爱到了骨子里。 年长三十岁的兄长亦拿她当女儿般万般娇宠疼惜,犹记得她被那一僧一道带走的当日,堂堂风度翩翩的七尺男儿竟是当众哭得几欲晕厥,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是教人看了回稀罕。 过往的记忆一一浮现眼前,一时间林言君也止不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不断落下,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头就扎进了兄长的怀里呜咽起来。 哭声并不很放肆失态,却满含悲戚之情,仿佛有无尽的委屈、酸楚、怨恨、懊悔……只教闻者揪心,不禁为之感伤。 此情此景,又哪里还需要再多说什么呢? 胤禛不禁抿了抿唇,目光从那娇小纤细的背影掠过,而后不声不响的就带着苏培盛悄然离开了,将留给那对久别重逢的兄妹。 「真真是可怜……」苏培盛轻轻抹了抹泛红的眼角,小声嘆道:「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家,冷不丁一声不吭地摸了回来,还哭成这副模样,这些年在外头只怕是遭了不少罪……时隔十年才归家,父母早已离去多年,就连唯一的兄长也……这林姑娘委实太可怜了些,日后还不知该何去何从才好呢。」 林大人的亲闺女倒尚且还能在嫡亲的外祖母家过活,好歹有那么一份血脉在,总不会差了去,可这做妹子的又该去哪儿呢?若也跟着一同寄居荣国府,那可就真真是寄人篱下了,想也知道必定不会自在。 可怜啊。 胤禛仍是沉默着只知埋头往前走,苏培盛原也没指着自家这位爷能开了金口回应点什么,却谁想冷不丁竟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林大人是为了大清才落得如此田地,皇上总也不会亏待了功臣,必定会为之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苏培盛闻言只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暗嘆。 皇上日理万机,记得了一时还能记得住一世不成?终究有家没家差距甚远。 彼时,泣不成声的兄妹二人也总算是止住了哭泣,执手相看具是眼眶红肿。 第3页 林如海一只手死死拉着妹妹的小手,另一只手艰难地抬起来为她温柔地擦拭着泪珠,问道:「这些年你究竟是去了何处?当初按着那一僧一道留下的地址找寻过去,却是如何也找不到丝毫踪迹,爹娘为此都急疯了,临闭眼前还抓着为兄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囡囡找回来,只可惜为兄是个不中用的,亦是遍寻不见。」 「你如实与我说,那一僧一道可是那该死的江湖骗子?若非如此,也总不至于留下个假地址煳弄人,更是多年未见只言片语传来……」话到此处,林如海已然不禁咬紧了牙关,只恨得牙痒痒。 爹娘之所以早早就相继离世就是因为受不住打击,更是承受不住心底的忧思悔恨,这才硬生生将自个儿给折腾垮了,而眼瞧着如今妹妹的这般模样必定亦是遭受了不少磨难,又叫他如何能不恨极? 如今他只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那一僧一道挖出来,食其肉饮其血! 林言君低头抹了抹眼泪,却道:「此事容后再说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大哥你的身子……那一僧一道的确有些许神通,这些年我倒也偷摸学了些皮毛,待我做些准备便可为大哥施法……」 第2章 说起那一僧一道的神通,林如海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 当年若非那二人很是展现了一把自个儿的能耐,父亲母亲包括他在内,如何也不会就那般相信了他们是那所谓的世外高人,甚至忍痛叫其将囡囡带走。 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正逃不过「关心则乱」四个字罢了。 思及此,林如海心中又不禁悔恨连连,望着眼前已然生得亭亭玉立的妹妹,深深的愧疚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了。 嘆息道:「你能学到点本事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为兄寿数已至……常言道天命不可违,若强行逆天改命必定会为之付出代价……为兄活了这把岁数已然足以,如今能够在闭眼前看见你平安归来便再满足不过了,日后只要你同玉儿两人好好的,为兄便是立即闭眼也能含笑九泉了。」 「大哥此言好生天真,倘若大哥当真不在了,我同玉儿两个小姑娘又如何才能好好的?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上哪儿能好了去?不被人欺负死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林言君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对白眼,思及玉儿在贾家遭遇的一切,真真是恨得牙痒痒。 「好了,大哥不必多虑,哪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呢。」说罢也不待林如海再反驳什么,当即转头对着旁边的奴才便吩咐了几句。 能在这个时候贴身伺候的奴才自然是再忠心不过的,一听自家主子还有救,当即抹着眼泪连声应道:「大姑娘且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针线房!」 林言君点点头,不忘叮嘱道:「记着千万谨慎些,叫信得过的绣娘做。」 「小人儿」这种东西搁哪朝哪代都是犯忌讳的,传出去又是一场祸端罢了。 「大姑娘放心,奴才省的。」话音未落人便已一头扎了出去,生怕被阻拦似的。 林如海皱了皱眉,「囡囡……」 「大哥不必多言,好生歇着就是了。」林言君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话,道:「总归我也不会拿自个儿的性命胡来,安心就是,出不了多大的岔子。」 话虽说得随意,但傻子也知道,逆天改命这种事怎么可能肆意而为呢? 然而无论他再如何忧心忡忡,事情还是不容他反驳地进行着。 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妹妹手里拿着贴有他的生辰八字的小人儿一顿扎针念咒,脸色也随之变得愈发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林如海真真是心急如焚,奈何却突然发觉自己口不能言体不能动,整个人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一般,只得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妹妹惨白的脸庞不敢眨眼。 亦不知是如此煎熬了多少时候,忽而只见小人儿身上一道金光笼罩,与此同时林言君却是勐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倒地不省人事。 「囡囡!」 直到再次醒来时,林言君的耳边仿佛还迴响着那一声惊唿,然而一问之下才知晓,自己这一睡竟是过去了整整五日。 「姑娘快将药喝了罢,大夫说您的身子损伤巨大……」再如何调养也回不去了。 后面这半句话小丫头虽未曾说出来,但林言君自己心里却也明白得很。 倘若真那般随心所欲,这世间早该乱套了。 「扎小人儿」无论是祈福也好诅咒也罢,但凡涉及到「性命」二字,施法之人都必定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如今不必大夫诊断她都知晓,自己的身体内里必然已是千疮百孔,日后真该变成那走三步喘一喘的病美人了,不过她也不后悔就是了。 再者说,药物虽不好调理,却另有他法可以恢復如初——气。 莫说是那一僧一道,便是警幻亲自来了也无法对这人间天子做点什么,凭的就是那龙气护身。 若能常伴天子左右被龙气滋养着,估摸着不出三五年她的身体就能够恢復过来了,况且无需多想,警幻是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能保护她的只有这人间天子。 思及此,林言君就不由得想到了住在自家的那位爷…… 「姑娘,老爷来看您了。」 「这么快就能下地了?」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药,林言君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碗,「快请进罢。」 第4页 林如海是被人搀扶着走进来的,看起来还是极其虚弱的模样,但脸色却已然没了前几日初见时的灰白,竟是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精神气来。 见此情形林言君也就安心多了,随即目光却落在了他身边那小姑娘的身上。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这是玉儿,你怕是不记得了。玉儿,快来见过你姑姑。」 谁想林黛玉上前两步竟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床边,抹着眼泪哽咽道:「父亲已将实情都与我说了,若非姑姑豁出去自己的性命不顾,此次父亲只怕……只怕……」只怕她回家来真就该是奔丧了! 一想到此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止都止不住,看着面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姑」更是满心感激无从说起,只得连连磕头以聊表心情。 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林言君只得满脸无奈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玉儿不必如此,快快起来罢。」 林黛玉却仅止住了磕头之举,并不起身,仍跪在床前双手紧握着她的手,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头林如海却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为兄已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便是死了也算不枉人世间走一遭,如何值当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家搭上半条命折损寿数换我一回?胡闹!真真是胡闹!」 「如今我这条命虽是捡了回来,可眼睁睁看着你变成这般模样又该叫我情何以堪?为兄这条命,分明是拿你的寿数换来的啊!」 话到此处,林如海已是泣不成声,旁边本就哭成个泪人的林黛玉一时更是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林言君头痛不已,故作不耐烦道:「你们父女两个快快饶了我罢,再哭下去我的头都该裂了。」 此言一出,父女二人的哭声戛然而止,竟是无端端为这凝重伤感的氛围平添了几分滑稽。 林言君一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见这父女俩着实歉疚得不行,思虑再三便摆摆手将奴才们都打发了出去,而后将能够「医治」自己的法子如实道来。 末了,轻笑道:「是以大哥和玉儿委实不必过于忧虑愧疚,我还是有机会能够活蹦乱跳长命百岁的。」 就见林如海的眼神微微闪烁,一咬牙,道:「以咱们林家的身份地位,这并非是什么难事,况且……为兄也不瞒你说,此次为兄之所以险些命丧于此也正是因着一些政事着了道儿,皇上心中自是有数的,这亦是一桩助力,只一点……」 「你当真能够确定,那位就是……」 林言君点点头,故作神神叨叨地回道:「那日匆匆一见我便已看见了他的面相,不会出错的。」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林如海便也不再多问什么,沉思片刻,说道:「你无需刻意做些什么,皇家之人就没有那蠢货,做得多了反倒是错,再者……虽说缘起不单纯,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为兄还是希望你能够忘记这个缘由,尽量真诚以待。」 听闻这话,林言君一时不免愣了愣,随即却也反应了过来,这也算是长兄的一番良苦用心谆谆教诲罢了。 诚如长兄所言,皇家之人就没有那真正的蠢货,更何况这还是在腥风血雨的「九龙夺嫡」中一路杀到最后的能耐人,她又有什么样的本事能够煳弄得住人家呢? 功利心、算计必定不会换来什么好结局,唯有「真诚」二字方是一切的根本。 林言君沉默着点点头,「大哥放心,我记着了。」 然而正努力调整心态的林言君却并不知晓,她惦记着人家的同时,人家却也正惦记着她呢。 外头都说林如海这是病的,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其实这是被下了黑手,中毒了。 虽说大夫拼了老命救治,奈何这毒过于霸道,不出意外的话林如海是必定熬不过这一劫的,眼看前些日子他那副模样就知晓了,已然是弥留之际,强撑着一口气不过是在等唯一的女儿回来,好见上最后一面罢了。 却谁想,一夕之间弥留之际的人偏就转好了。 纵然林如海有心遮掩,但日渐红润的脸色却也是瞒不过胤禛的双眼。 如此奇事着实世间罕见,再一想到原本还能独自赶路千里迢迢摸回家来的小姑娘冷不丁就病重不起……这叫一心信佛的胤禛实在是很难不联想太多。 倘若那小姑娘真有何神鬼莫测的能耐,那皇额娘是否也能有救了? 想到这儿,胤禛的心就止不住地激动起来,可再转念一想,却又好像一盆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眼看那小姑娘如今的状态,纵是真有什么能耐只怕也是代价极其惨重,一次就几乎搭进去了半条命,还能再经得住第二次?纵是能,人家又凭什么心甘情愿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拼命呢? 皇权大过天,但用这样的手段去威胁逼迫一个功臣家的小姑娘却未免过于无耻了些,胤禛自认也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再者说,想起脑海中那琉璃娃娃般晶莹易碎的小姑娘,也委实于心不忍。 一时间,整个人就这么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恨不得急得嘴角燎泡。 「爷这是怎么了?」苏培盛一脸茫然无知地直挠头。 胤禛死死拧着眉头,说道:「去打听打听,那姑娘的身子究竟如何,可有什么法子能够调养回来。」 但凡有点任何法子,不拘是什么天材地宝他都定然豁出去不惜一切! 第5页 第3章 然而他註定是要失望了,打听出来的结果很不乐观。 这些日子府里进进出出的大夫就不曾停过,但凡扬州城内能够叫得上名号的都被请了来,奈何一个两个看过之后都只连连摇头嘆息,只道根基被毁无力回天,小心精养着勉强还能活些年头,却也是个无底洞。 当然了,纵是每日人参鹿茸灵芝的吃着,对于林家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偏按着那群大夫的意思来看,再好的天材地宝也不过只能吊着条命罢了。 胤禛愁得头都快秃完了。 小姑娘自个儿都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了,如何还能逼迫人家干点什么?如何还能再强求点什么?口都张不开啊! 眼看油尽灯枯的林如海都能有精力处理公事了,而林言君却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地呢,他是真坐不住了,当即便摸去了书房。 「什么?四阿哥要带奴才的妹妹回京?」林如海愣了愣,不禁心生狐疑。 胤禛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略微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说道:「林姑娘的情况这些日子爷也有所了解,既是扬州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何不进京叫太医好生瞧一瞧呢?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里呆着了,无论如何也总要好过如今不是吗?」 许是觉得自己如此上赶着颇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顿了顿胤禛又补充道:「林大人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为皇上为大清贡献巨大,此次还险些连自个儿的命都搭了进去……足以称得上一句『功于社稷』,如今既是林大人遇到了如此棘手之事,皇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冷眼旁观。」 「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无论林姑娘需要什么皇家都会给她寻来,必定竭尽全力医治她。」 「况且……」黝黑的眼眸中冷光闪现,一双丹凤眼更显凌厉,「虽说罪证已是收集得差不多了,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轻易下手收拾,谁也不敢保证那些混帐东西是否会狗急跳墙疯狂反扑报復,万一再将毒手伸到两位姑娘的身上那就糟了。」 「故而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考虑,爷都还是建议林大人最好是将两位姑娘都送入京城,好歹天子脚下呆着,借他们几个胆子也绝不敢胡来。」 这话林如海倒是十分认同的。 当初之所以会忍痛将自己唯一的骨肉送进京城寄人篱下,也正是因着这方面的缘故。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巡盐御史这个位子着实是不好坐啊,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都不知经歷过多少手段,威逼利诱明枪暗箭数不胜数。 原先好歹还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夫人守着后院守着孩子,等夫人一撒手,他又哪里还敢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留在身边呢?看顾不过来啊。 寄人篱下自是比不得家中自在,却好歹安全无虞。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未雨绸缪再正确不过了,这一回是何等兇险啊。 林如海不禁长嘆一声,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正如这位爷所言,此次他虽勉强死里逃生,但却不代表危机就已真正过去了,事实上接下来才是更加万分兇险的时候。 纵然此次四阿哥来扬州是打着前往大明寺为皇贵妃娘娘祈福的由头,却也未必真就能煳弄住旁人了,接下来还不定会发生点什么呢,至少那帮子人被彻底收拾完之前扬州都是极其危险的地方,他的确不能将囡囡和玉儿留在家中。 思及此,林如海也就点了点头,「四阿哥所言甚是,两个小姑娘去到京城呆着才是最稳妥的。」 胤禛心中一喜,脸色也随之松了几分,忙说道:「既是如此林大人就快些吩咐奴才收拾收拾罢,爷在扬州耽搁的时日已是不短,皇上怕是等急了。」 「这……」林如海迟疑了,忧心忡忡道:「奴才的妹妹眼下还只能卧床养着,这千里迢迢的……」 「林大人放心,这么多奴才贴身伺候着呢,纵是脚不沾地也必定叫她一路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地抵达京城,回头爷再多寻几位好大夫一道儿随行,绝不会有丝毫闪失。」 「爷这就去打发奴才安排起来,林大人也抓紧罢。」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沖了出去,全不给人丝毫犹豫的机会。 身后林如海的神情却变得若有所思、忧心忡忡。 彼时,林言君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小侄女给自己念话本解闷儿呢。 二人虽说名为姑侄,可实际上却是一样的年纪,真算起来林言君也就生日稍稍早了那么点日子罢了,平日相处起来毫无障碍隔阂,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罢了,两个小姑娘就能亲亲热热地同床共枕说悄悄话了。 林如海一进门就看见这俩小姑娘挨着脑袋凑在一起对着话本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笑得花枝乱颤的没个正形。 「都出去守着罢。」 一见这阵仗,原本嘻嘻哈哈的两个小姑娘立马都正色起来,待丫头婆子们悉数退出,林如海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开了口。 「四阿哥怕是对你起疑了。」 第4章 纵是有心遮掩,但凡有心总不难察觉出些许微妙疑点,更何况那位爷还住在林府呢,倒也不稀奇。 对此林言君心中早有预料,只要将「小人儿」这种犯忌讳的事实掩藏好,大抵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话虽如此说,可到底难免遭人惦记啊。」林如海摇摇头,愈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许是有所不知,宫里的皇贵妃娘娘近几年来缠绵病榻如何也不见转好,这个年才翻过来反倒愈发……四阿哥此次前来扬州实则是领了皇命亲自来拿些东西,但往大明寺为皇贵妃娘娘祈福却也未必真就是个幌子,皇贵妃娘娘与四阿哥之间不是亲母子却胜似亲生的。」 第6页 大明寺初建于南宋时期,是个实打实的千年古剎了,据说是灵验得很,故而素来香火鼎盛备受佛家信徒追捧。 但看胤禛一得空就往大明寺跑,一呆就是一整日就知晓了,这是真真将皇贵妃的身子放在了心尖尖上啊。 如今突然如此殷勤,又如何能叫人不担心呢? 「此事委实棘手,若要应了请求出手救治皇贵妃娘娘,你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若是装傻充愣推脱过去,这根刺必定深深埋在那位爷的心里头,日后……」 话到此处,林如海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那眉头都恨不得拧成麻花儿了。 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林黛玉此时也不淡定了,不由得握住自家小姑姑的手,望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忧心不已。 「这一遭已是去掉了半条命,如何还能再经得起一回?可偏姑姑日后还得指靠着那位,若真叫那位为此记恨于心,将来又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可指望呢?」 若这条路子堵死了,难不成要将目光放在当今身上去吗?当今可都是做皇玛法的人了,年纪相差如此悬殊,后半生岂不太过于凄凉?怎么看都不合适啊。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满面愁容。 沉思了许久,林言君方才开口说道:「皇贵妃娘娘该救还是得救。」 一看那父女俩急得脸色大变,忙不迭补充道:「倘若皇贵妃娘娘的身子还能再拖延坚持个一两年,待我想法子调理调理自个儿倒也尚可出手,如此一来无论是皇贵妃娘娘还是四阿哥、乃至皇上都必定得将这份救命之恩放在心里头记一辈子,无论对我自身还是对整个林家来说都必定受益颇多。」 「倘若皇贵妃娘娘坚持不住了……那我也不会拼着搭上自个儿的这条小命,至于说那位爷记恨与否……总归天无绝人之路,不必过于担心。」 这话说得倒也很是清醒,叫人想反驳都无从说起。 「终究还是为兄害了你。」林如海一时满嘴苦涩自责,眼看小姑娘两眼一翻又要发脾气的架势,顿时也顾不上再矫情兮兮了,忙不迭岔开了话题。 「四阿哥那意思是要尽快出发,且为兄也不瞒你说,这边的局势着实不大好,尽快离开对你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只你这身子可能行?」 「没什么问题,一路都在水上漂着一群人贴身伺候着,还能有什么不好呢?真正该担心的是大哥你自个儿才对。」林言君看着他的双眼隐隐约约流露出些许警告的意味来,道:「我知晓皇命不可违,故而也不多说什么了,只一点大哥千万记住,你这条命可是搭上我的半条命换回来的,千万仔细保重了,再来一回你可真就该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父亲……」林黛玉又不禁红了双眼,泪水涟涟道:「父亲千万小心保护好自个儿,万不能再如此疏忽大意了,玉儿和姑姑在京城等着与父亲团聚。」 父女二人一时执手相看泪眼,腻歪得叫林言君牙疼,当即颇为嫌弃地转开了视线,却仿佛全然忘记了那日她自个儿与兄长是如何抱头痛哭的。 这会儿她的思绪已然飘到了京城贾家。 不出意外的话进京之后她们姑侄两个还是只能寄居贾府了,一则贾家那位老太太必定不肯撒手叫玉儿离府,那她自然也必须得跟着,如何也不能放心叫玉儿再独自一人留在那虎狼窝。 二则两个小姑娘家想独自顶门立户过活也不现实,更何况她自个儿还成了个病秧子,玉儿也未曾比她好到哪儿去,想也知道无论如何兄长都是不会点头同意的。 在贾家呆着也好,离得远了报仇也不方便不是? 回想起自己上辈子死后看到的那一切,林言君还是止不住地直磨牙,真真是恨极。 翌日清早,林如海就吩咐奴才们准备了起来。 为了确保虚弱的妹妹一路上安然无恙舒舒服服的度过,吃穿用度一应无不精细也就罢了,各色珍稀药材更是装满了一熘儿排的大箱子,林家几代积累下来的好东西几乎都在这儿了,只教一旁的贾琏看得连连咋舌。 直到这时他都还未能回过神来呢,明明说是带着表妹回家来奔丧,结果呢?口口声声说「不行了快咽气了」的姑父突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就足够吓人的了,更离谱的是失踪十年的一个「小姑姑」竟然莫名其妙从天而降,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贾琏很是懵圈,脑瓜子都快挠破了也未能搞清楚究竟林家都发生了些什么,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姑父活过来了,林家的家产自然就轮不着他们贾家代为接收「保管」了啊! 原还以为能趁机捞点好东西自己扣下来好快活呢,如今可好,千里迢迢奔波一趟竟是连个屁都没得吃! 这还不止呢。 忆起临行前家中那位二太太堪称直白的暗示,贾琏就苦了张脸如丧考妣。 一顿埋怨迁怒是少不了的了,那可是个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的人物,还指望她能通情达理啊?做梦呢吧。 正在贾琏恹恹的提不起劲儿来之时,林如海却又找上了他。 「扬州至京城路途遥远,这一路上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虽说四阿哥身份尊贵身边侍卫众多,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着实叫人心中难安啊。」 「你姑姑和表妹不过是两个病弱的小姑娘,这一路上少不得还得你打起精神多看顾几分才行,万不可大意疏忽了。」说着,林如海拿起手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叠银票塞进了他的手里,嘆道:「姑父拢共也就剩下这么两个命根子,不止是这一路上,待到了你家中也还得烦劳你和你媳妇多费些心,只要她们两个好好的,日后姑父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第7页 一向是个掉进油锅里的银钱都敢下手捞上来花的人,此时此刻却险些要将这手里的银票扔出去了。 他又不是傻子! 若是没点什么特殊状况,姑父又怎会特意叮嘱这么一句?合着他这千里迢迢奔波一趟,非但没捞着点什么好处,非但回家要被埋怨,甚至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贾琏是真要哭出来了。 一点儿都不带夸张的说,两条腿都在打颤呢。 真真是想不通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真就没见过这么寸的! 第5章 身为荣国府大房唯一的儿子,贾琏打小就是个吃喝玩乐逍遥快活的主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更莫说见过什么风浪了,这一回可真真是要将他给吓破胆了。 打从上船那日起,他就整日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安,但凡看见远远的有个船出现在视线里都吓得要命,立马抱着脑袋就能窜回自个儿的屋里缩着去。 不过好歹边躲还能记着吩咐人叫两个小姑娘也躲好,也勉强算是还有那么点良心罢,只这一次又一次「狼来了」也委实叫人无奈得很。 这不,又来了。 林言君一脸麻木地摆摆手,「他自个儿躲好了就行,你们扶我去外头坐坐,整日憋在屋里快闷死个人了。」 也不知究竟是上等的药材滋补缘故,还是因着这些日子在船上离着龙气更近的缘故,总之她的身子恢復得很是不错,至少已经能够叫丫头搀扶着下地走几步了。 底下的奴才伺候得十分精心,等她人到了外头时,桌子上都已经摆好了茶水瓜果及各色零嘴儿,还有几个丫头撑着伞帮忙挡些风,生怕她当真风一吹就倒似的。 「不必如此,撤了罢。」林言君无奈笑道:「这种时节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冷风啊,都撤了叫我晒晒太阳才更好些。」 「是。」 姑侄俩捧着茶边看着沿途的风景边闲聊着,阳光笼罩在身上,并不过分热烈,恰到好处的温暖令人舒服得直想眯眼。 胤禛来时刚好就撞上这样一幕。 小姑娘微微仰起头眯着双眼,如同吃饱喝足的小奶猫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餍足的气息,阳光落在她完美无瑕的脸庞上,为之度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美得如同一副绝世画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姑娘的脸色过于苍白了些,在阳光下甚至更显出些许晶莹剔透,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青烟消散于这天地间。 绝美,却又无比脆弱,令人不禁为之心动执迷。 待从那一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胤禛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屏住了唿吸。 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连着几次深唿吸平復下来后方才抬脚接着走,脸色一如既往严肃而又冷静,仿若没事人一般。 身后的苏培盛却是一脸呆愣地看着自家主子……同手同脚,却昂首挺胸步伐坚定透着无穷的自信。 「四阿哥?」 两个小姑娘也被这人怪异的姿势给搞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就要起身行礼。 胤禛仍是丝毫未曾察觉不对之处,只忙伸手虚挡一下,道:「不必多礼,身子要紧。」 林黛玉的小眼神偷摸瞟瞟他,又瞧瞧自家姑姑,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微微一福身,悄然离去。 「四阿哥找奴婢可是有何事吩咐?」 「不必如此,总归也不是在宫里,在外头随意些也无妨。」捧着茶碗轻呷两口,这才抬起眼眸看向她的脸,「大夫总说姑娘的身子恢復得出奇好,但如今看姑娘的脸色却还是十分差,不如爷打发那些个大夫再仔细瞧瞧,重新拟个方子出来?」 林言君弯起嘴角笑道:「劳烦四阿哥挂心了,大夫倒也不曾煳弄人,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确是感觉好多了,您瞧瞧如今我都能坐在外头晒太阳呢。」 胤禛顿时又垂下了眼帘,「如此就好,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打发奴才来说一声。」阳光都不如这小姑娘的笑容耀眼,晃得人头晕目眩。 「……」这人什么毛病?说话都不敢跟人对视?这真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个抄家皇帝?铁血冰山雍正帝年少时竟这般腼腆内向?这也太吓人了。 林言君有些懵,一时竟忘了言语。 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待回过神来察觉到眼前之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言君大抵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寻思着总归也是早晚的事,不如趁早说明白也好,于她自己也是有益的。 于是就索性直接开口说道:「四阿哥若有什么事便直说罢。」 胤禛这才摆摆手,遣退了跟前的奴才,而后放下茶碗抬起头来一脸正色地看向她。 「我只是想问问姑娘,能否救我皇额娘一命。我知晓此时与姑娘说这话不太合适,我也并未想逼迫姑娘什么,只是……皇额娘年纪轻轻的眼看就要不行了,如今唯一的希望摆在眼前,身为人子无论如何我总该试一试。」 林言君有些诧异,这人是否说得有些多了?怎么仿佛还在努力解释似的? 还不待她琢磨明白呢,胤禛又接着说道:「姑娘的身子如何我心里有数,倘若有什么法子能够令姑娘尽快恢復过来也大可与我直说,无论如何我也自当全力以赴,若姑娘当真能救回皇额娘的性命……这份恩情胤禛必定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第8页 「将来但凡姑娘开口,但凡不危及大清江山社稷、不曾违背忠孝二字,胤禛都必定绝无二话。」 这可就相当于是一份空白圣旨了啊,盖了戳等她填内容的那种,分量不可谓不重。 纵然早预料到这人十有八.九是会先请「敬酒」,却也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他竟能给出这样一份承诺。 不过再转念一想却也不难理解了,毕竟这位爷现在又不知道自己日后会爬上龙椅,一个皇子的承诺和一个帝王的承诺那能相提并论吗?再者说,她若真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还怕人家没法子收拾她不成? 想到这儿,林言君也就淡定了下来,思忖道:「眼下叫我将皇贵妃娘娘救回来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以我眼下这样的身体状况,豁出去这条命怕也难,不过……」 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不过什么?姑娘尽管直说!」 「不过我倒是可以先施点小法……四阿哥也可将之理解为护身符,虽不能有太大的效用,但配合以太医的治疗应当能够暂且将皇贵妃娘娘的性命如此延续下去,只要能够再撑住两年,届时我便可施法相救。」 两年自是不足以令她恢復如初,但勉强倒也不会伤及自身性命,当然了,若是皇贵妃能够撑得更久些就最好了,若不能,那她也只能选择拼一拼罢了。 一旦皇贵妃真死了,便是再如何通透的明白人怕也难免心存芥蒂,那可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若能将皇贵妃救回来,只冲这份恩情,将来只要她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这位爷待她也总不会差了去,与她及整个林家来说都是天大的护佑。 如此看来,该如何选择其实早已不必多犹豫。 思及此,林言君便也就暗自下定了决心,说道:「此事还着实需得四阿哥帮忙才行,我需要四阿哥的一件贴身之物,最好是打小戴到大未曾离身过的。」 正深陷狂喜中的胤禛听闻这话却是一愣,随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根子竟莫名有些发烫。 对此林言君却是一无所知,看他愣神还只当他是不解呢,于是便解释道:「四阿哥乃这人间天子的血脉,自是福泽绵长受上天庇佑,倘若能得一件沾染了四阿哥气息的物件日日贴身佩戴用以滋养,我的身子也能够恢復得更快一些。」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更加叫人脸红心跳了。 什么沾染过气息,什么日日贴身佩戴滋养,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第6章 「这块玉佩是皇额娘找大师开过光的。」看着手里的玉佩,胤禛素来冷硬的表情也难得流露出了些许柔和,道:「打从我百日那天起便一直挂在身上,这些年从未取下来过,应当能够符合姑娘的要求。」 符合自然是符合,再好不过了,只是…… 「既是皇贵妃娘娘特意找大师开过光的,自是一片慈母心为了护佑四阿哥,且看得出来四阿哥亦是将之视为心头爱,如今给我怕是不大合适。」 胤禛却直接将玉佩塞进了她的手里,摆摆手摇头道:「没有什么是比性命更加重要的,无论是皇额娘的还是林姑娘你的。」 到这份儿上林言君也不再矫情了,当即喜滋滋地将玉佩系在了脖子上,而后塞进衣裳内贴身戴着。 如今她是无法日日黏煳在这位爷身边蹭龙气,但有了这东西贴身滋养也勉勉强强罢,估摸着许是比预期效果还要更好些,毕竟还是大师亲自开过光的好东西。 思及此,林言君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当即说道:「四阿哥放心,待我再养些日子,进京之后立即将护身符弄出来。」 「咳咳……」胤禛勐地干咳两声,颇为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低头抱着茶碗佯作认真品茶,殊不知耳根子早已是悄悄染上了红晕。 很是缓了一阵方才说道:「姑娘先将身子养好罢,皇额娘在宫里有一群太医日日守着,一时半会儿应是出不了太大的岔子,姑娘只自个儿量力而行,切莫勉强再伤了根基。」 这话听着人心里就舒服多了。 如此看来这人倒也还是挺通情达理的,并非那等想像中的「皇族之人」,甚好。 「姑娘今日在外头已有不少时候了,不如回房歇歇吧?如今虽说阳光甚好,但这运河之上的风却也不可忽视了,还是小心为上。」 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姑娘整日在房里呆着无趣,待下个码头靠岸我便打发奴才去寻摸些有趣的玩意儿回来给姑娘逗个趣儿,再买些说书唱戏的带着也成,姑娘若是瞧得上眼,到了京城便还叫她们随着姑娘身边,若不然打发了便是,倒也不妨碍什么。」 这番「温言软语」才一说出口,后头的苏培盛就跟见了鬼似的表情,错愕的小眼神儿在他家主子和人家小姑娘身上来回打量,最终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瞭然于心。 林言君下意识偏头多看了他两眼,却谁想刚刚好撞上了满眼的关切,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柔和怜惜。 那眼神该如何形容呢?就仿佛面前的她是一块水晶,有心想要靠近一点点,却又生怕一不留神就将她碰碎了一般,竟是透着股子小心翼翼的劲儿。 这就有意思了。 合着还不用她想法子撩拨,这人就已经开始自行攻略了? 说句实在的,她还真有些懵,回到房里还在情不自禁对着镜子一顿打量呢。 第9页 五官就不必多说了,林家人向来容貌出众,兼之她这独一份清冷易碎的气质……还真不是她自个儿王婆卖瓜,但凡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多瞧几眼的。 如今因着身子不好的缘故,苍白毫无血色的模样更将那份易碎气质发挥到了极致,也难怪那些个丫头婆子平日里对着她说话都仿佛可以柔和了几分似的,真是生怕口气大点都能将她吹倒啊? 连同为女子都如此,更何况是男子呢? 美丽却又无比脆弱,会激发出一个男人的怜爱心保护欲当真一点儿都不稀奇。 这就好办多了。 唇瓣微微勾起,镜中之人忽而露出一抹狡黠之色,如同那盯上猎物的小狐狸一般,蔫儿坏蔫儿坏的,又是那般可爱灵动。 「姑姑这是在想什么呢?笑得如此……不怀好意。」林黛玉笑盈盈地扑到她身边打趣道,满脸尽是好奇八卦的神色。 林言君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儿,轻哼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林黛玉顿时撅起嘴哼哼两声,满打满算也就比她大半个月的功夫罢了,惯会敷衍人。 心里头如此嘀咕着,但身子却是还赖在人家身上呢,无需言语,只从这副姿态就足以看出她心中的依赖亲近之意。 「姑娘,琏二爷来看你们了。」 「琏表哥?今儿出来得倒是快些。」林黛玉不禁轻笑打趣。 屋里的其他人想起贾琏日日草木皆兵般的作为也都忍不住乐了,说笑之余却也不免有些感慨。 想当年荣国公是何等勇勐啊?谁曾想底下的子孙竟是沦落至此,这还不曾如何呢就已是吓破了胆一般一惊一乍的,倘若当真有那贼子杀上门来,岂不是要被吓得当场尿裤子? 也不知荣国公泉下有知又该是何等心情,戎马一生打下来的家业到头来不过养了一群懦弱的酒囊饭袋,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便已是叫人看足了笑话,不必多想都能够猜到,不久的将来整个京城上上下下都该知道这荣国府嫡长孙的「英勇事迹」了,真真是可悲可嘆啊。 贾琏进屋倒也不曾逗留许久,不过是例行公事般每日前来看一眼罢了,毕竟男女有别,也总不好冒犯。 待闲聊几句送走他之后,林黛玉就忍不住嘆息一声,道:「咱们跟着四阿哥都如此危机重重,父亲那边岂不更是水深火热?真真是一把刀子时刻悬在头顶啊,可教人如何才能放心得下呢。」 可不是说。 林言君也不禁暗嘆一声,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摸了摸小侄女的头安抚道:「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总归也蹦跶不了几时,且经此一事后你父亲必定会更加警醒。你要相信你父亲的能耐,不必过于忧虑,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对你父亲最好的支持,得叫他没有后顾之忧知道吗?」 「玉儿省得。」 一晃又过去了好几日,一切皆是风平浪静的,担心的事竟是一点苗头都未曾出现,所有人的心里头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连贾琏也放松了许多,不再整日那般提心弔胆一惊一乍了,从他身上的胭脂味儿就能够看出这混蛋玩意儿快活着呢,都有心思跟丫头厮混了。 却谁想,意外来得竟如此猝不及防。 第7章 夜半三更 林言君与林黛玉姑侄二人正相拥而眠,守在旁的丫头灵芝也不禁杵着脑瓜子打起了盹儿,周围一片静谧祥和。 忽而之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达到并停留在房门外头。 姑侄两个都是觉浅的主儿,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叫喊声瞬间就将她们给惊醒了,面面相觑眼中具难掩惊骇。 林言君稳了稳心神,搂紧了自家小侄女轻轻拍着后背,边给同样被惊醒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灵芝会意,小心朝着门口走去便扬声问道:「外头是何人?」 便听一粗犷的声音答道:「姑娘们莫慌,不过是有些贼子趁着夜色偷偷摸上门来,奴才等人奉四阿哥之命前来保护两位姑娘。」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姑娘们既是醒了不如起身穿戴整齐也好,以防万一也可随时撤离。」 「竟是当真来了?他们怎么敢?」林黛玉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可是皇家阿哥,他们难道就不怕抄家灭门吗?」 林言君却冷笑道:「只怕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已是足够抄家灭门好几回的了,如今拼这一遭不过是狗急跳墙,成了或许能销毁罪证苟且偷生,纵是事情败露结局也不会再更差了。一样都是个死,赌一把有何不可。」 道理着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还是叫人很难以置信罢了。 「玉儿不必害怕,皇上既然敢打发四阿哥走这一趟,必定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总不至于拿亲儿子的性命当儿戏,咱们只好好听话叫做什么便做什么罢。」说着便叫来丫头婆子们服侍穿戴,「都简洁轻便些,别找那些繁复的衣裳来穿了。」 丫头婆子们连声应承着,手脚麻利各司其职,但仔细看也不难发现,一个个那手都微微有些哆嗦着呢,到底心里头还是害怕的。 姑侄二人才将将穿好衣裳,外头就听见了贾琏的声音。 瞟了眼自己二人皆整整齐齐无任何不妥之处,林言君便摆了摆手,示意丫头前去开门叫人进来。 几乎是门才打开的一瞬间就看见贾琏跟只猴儿似的一下子蹿了进来,头髮凌乱衣衫不整,满脸煞白惊惶失措,对比两个小姑娘真真是没眼看。 第10页 许是大伙儿诧异嫌弃的目光实在过于显眼了,只见贾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捋了捋头髮,讪笑道:「冷不丁听见说是来了贼人可担心死我了,就怕你们两个小姑娘家……临行前姑父对我那是千叮咛万嘱咐,这若是出点什么岔子可叫我该如何跟姑父交代呢。」 分明是自个儿怕得失了分寸,这一番话竟是将自己说成了是因为过于担心急于保护她们才会如此慌慌张张,可真是……怪臭不要脸的。 不过不要脸是真不要,脑子活泛有几分诡辩之才倒也是真。 林言君无奈地瞟了他一眼,道:「行了抓紧去屏风后头将自个儿拾掇利索罢,如今情形如何还尚不好说,一会儿可别在四阿哥面前丢了荣国府的颜面。」 贾琏当即陪着笑脸福了福身,「姑姑教训得是。」小丫头辈分太高招惹不起,嘶……牙疼。 当然了,纵是平辈的林黛玉他也是不敢招惹的。 瞧瞧门外那一堆的带刀侍卫严阵以待就足以知晓人家四阿哥对林家的重视了,哪像他自个儿那屋活像是被彻底遗忘了一般,若不然他也不会慌慌忙忙跑出来了。 这荣国府的名头可真真是不好用了啊,而相反,他那好姑父在圣上心里头的地位恐怕比想像中还要更高不少。 思及此贾琏就不禁暗嘆连连,一边活泛的脑子已经在开始琢磨着如何抱姑父的大腿谋些好处了。 然而还不曾等他好好寻思一番,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险些将他的魂儿都给吓飞了。 「林姑娘,四阿哥传话叫奴才们护送您几位过去,对方人数众多武力亦远远超出了预想,咱们得将人手都聚集在一处才能更好地保护各位主子的安全,若最终实在不敌……四阿哥那边亦随时能够撤退。」 闻言,屋内一众主僕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林言君亦不免心头一沉,当即站起身来握紧小侄女的手,「这就走罢。」 林黛玉紧张地抿了抿唇,小脸儿煞白煞白的,眉眼之间满是惊恐之色,却仍是努力保持着镇定体面,一言不发乖乖由姑姑牵着走。 也唯有林言君最清楚,自己手心里的那只小手是如何的冰冷发颤。 另一边好不容易回过魂儿来的贾琏眼看那一群侍卫护送着人家姑侄两个都走了,当即就急得不行,强撑着两条发软的腿站起身来就追,「哎等等我等等我啊!」 因着来人主要是冲着四阿哥去的,故而方才几人在房内也只隐约能听见一些声音,对于外头发生的一切也并没有太深刻的认知,如今这一出来却才真真是开眼了。 原本豪华的大船这会儿已是伤痕累累,船上到处都是人,兵刃相接的脆响、不绝于耳的惨叫厮杀声都无不彰显着此情此景的紧张惨烈。 穿着黑衣的刺客不要命似的沖,下手干净利落那叫一个快准狠,绝没有丝毫多余的假把式,这打眼一瞧便不难发现,明明人数更多的侍卫竟仿佛还略微落于下风了。 见此情形,林言君的一颗心更加往下沉了沉,同时心中却也不免有些狐疑。 暗地里的那群臭虫具体都有谁她并不是很清楚,却也无非就是甄家及一些盐商、同流合污的官员,钱财必定是多到数不清了,买通一些亡命之徒一点儿也不稀奇,但眼前这批人的身手当真只是普通的亡命之徒江洋大盗吗? 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铁血肃杀的气息,手中的招式更是纯粹只为杀人,简单而又狠辣至极……这样的素质又岂会是那等乌合之众?倒更像是传说中特意培养的死士。 正怀疑揣测呢,却不想一看见他们这群人出现,黑衣人立即就冲着他们这边扑了上来,只吓得贾琏两腿一软跘了个踉跄,好悬没当场尿了裤子出大丑。 林黛玉亦是被吓得尖叫了一声,直接整个人钻进她姑姑的怀里不敢抬头,单薄瘦弱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 正当一行人被拦住去路深陷危险之际,出于不放心特意前来接人的胤禛也终于是带着人赶到了。 一片混乱之中,二人的眼睛却在第一时间就准确无误地寻到了对方。 四目相对,担忧撞上欣喜。 第8章 诚如林言君所言,康熙既是敢叫亲儿子冒险走这一趟,自是做足了充分准备的。 几乎所有的随行人员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们绝没有一个凑数的软脚虾,就连身边伺候的太监也有不少身上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或许没多少能耐抵挡得了刺客,但真到了要命的关头拼死拖延一阵掩护主子撤离也够了。 当然,这就涉及到康熙给儿子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了,眼下倒也还远不到亮出底牌的时候。 方才不过是因着人手分散的缘故,加之冷不丁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才稍稍落于下风,如今可巧都聚在了一处,所有侍卫整合齐心协力拼杀之下形势也随之急速扭转。 显而易见的,这批刺客皆受过特殊训练,着实危险性极强,但再怎么着也实在双拳难敌四手,结局已然不难预料。 莫说背后那群臭虫大抵都不曾想到,就连一路跟随着的林言君此时此刻都是满脸意外,「这人数不对吧?出发时仿佛并未有这样多的人手。」 估摸着比那时翻了能有一倍,究竟是何时冒出来的她竟是一无所知,就仿佛凭空出现似的。 对此胤禛却只淡淡一笑,「一切皆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姑娘不必害怕。」 第11页 然而听闻这话的林言君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请君入瓮。 康熙这分明是在故意钓鱼啊! 这究竟是想干什么?若说想抓把柄收拾那些混帐玩意儿应当也不必如此,该收集的罪证早就收完了,想何时收拾就何时收拾,又何苦将自己的儿子当作鱼饵玩这么一手? 隐隐约约的,她就直觉这里头怕是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呢。 「四阿哥,奴才等人先护送您和两位姑娘回去罢,眼下虽说形势尚可,却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还有意外,还是时刻做好防范为好。」 胤禛点点头,「两位姑娘皆体弱,你们小心些搀扶着。」 再次被无视的贾琏……得,他算是看明白了,自个儿在人家眼里真就连个屁都算不上,还是抱紧小姑姑的大腿罢了,好歹保自己一条小命。 心里头暗暗不是个滋味儿,但这两条腿可是一点儿都不曾耽搁,真就恨不得寸步不离跟在林言君的身后,生怕一不留神就被落下了,那可真没人会特意来捞他。 一群侍卫将几人围得是水泄不通,几乎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叫人想钻点空子小手都无缝隙可寻,一路撤离虽说艰难却终归也安然无恙。 待进入到胤禛的屋子后,一众人无论是主子奴才好悬才齐齐松了口气,不过外头仍旧不绝于耳的混乱却还是不免叫人始终提着一颗心。 奴才适时端了几碗茶来,虽不及安神汤作用,却好歹勉强安一安心神,缓口气罢了。 待一碗热腾腾的茶水下肚,胤禛就说道:「两位姑娘今儿晚上都受惊了,不如先去里头歇歇罢,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既是猜着了康熙是蓄意为之,林言君心里头也就没那么担心了,不过她这身子着实是虚得厉害,这么折腾一遭早就疲惫不堪,没个人搀扶站都该站不住了。 再偏头瞧瞧自家小侄女那煞白煞白的小脸儿,惊魂未定的神色,便点点头拉着她绕过屏风去了里头。 当然了,虽说眼下情况不同,却也不好真就大大咧咧睡上了男子的床,不过是在贵妃榻上歪着罢了。 原还以为这种情形之下是必定难以入眠的了,却谁想眯着眯着还当真有些迷煳了,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恍惚中突然一阵敲门声将二人给惊着了。 就听见外头有人回復道:「贼子已全部解决,勉强只抓到了七个活口,请四阿哥恕罪。」 「有几个也够了,叫大夫好生医治,切记严加看守,这些人看着不似那普通贼子,别一时疏忽叫人自我了结了,若不然回京之后皇上可不会轻饶了尔等。」 「是,奴才省得,四阿哥可安心歇息,奴才先行告退。」 一时王嬷嬷就欢天喜地地说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老奴这就去叫两位姑娘。」 苏培盛瞟了眼自家主子,就笑着嗔怪道:「你说说你这是急什么呢?才刚刚经歷了半宿的厮杀,这会儿外头那情景能看吗?一会儿污了两位姑娘的眼是小,再教人吓着了可如何是好?待底下的人收拾妥当再回去也不迟。」 「这……倒是老奴的疏忽了。」王嬷嬷不禁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那位冷脸阿哥爷,「老奴是怕咱们家两个姑娘在此处影响了四阿哥歇息……」 怕?怕个棒槌,没眼色的。 能跟人家小姑娘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家爷指不定如何暗喜雀跃呢,还歇息?歇什么啊,坐着一天都保准儿不带烦的。 「聒噪。」胤禛不悦地扫了王嬷嬷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家姑娘好不容易歇一会儿,别吵醒了。」 王嬷嬷顿时一个哆嗦,垂下头不敢再吭声了。 旁边的苏培盛却是忍不住暗笑。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这就不高兴了不是。 他家这位爷啊,惯会闷着的。 一直缩在墙角儿不敢吭声的贾琏此时却小心翼翼地瞄了过来,眼里隐隐有些奇异的精光闪烁。 要说他的确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柴不假,不过……但凡涉及到男欢女爱这种事儿,他这脑瓜子就跟开了光似的,别提多敏锐了。 有猫腻儿啊。 第9章 这一场危机过后接下来的行程真真是风平浪静,再不见一丝波澜。 想也不难猜测,这样一批人手估摸着即使不是倾巢而出也绝对算得是大半家底儿了,如今全都折了进去必然伤筋动骨,纵是还有点什么想法也必然没那份能耐了。 只唯一叫人担心的是,怕只怕那些个臭虫自知在劫难逃便难免疯狂,保不齐想要拉着林如海一起下去垫背呢。 林黛玉本就是极其聪慧通透之人,哪里又能想不到这些呢? 连皇子都敢下手,这些人得疯魔成什么样儿了?更何况在他们眼里看来父亲还是那个「罪魁祸首」呢,必定是恨得牙痒痒啊。 许是忧思过重的缘故,这几日林黛玉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已是卧床无力起身了。 「这回可好,有我一个病秧子还不够,如今又添一个你,咱们姑侄两个真真是齐齐整整了。」林言君翻着白眼语气颇为不善,手里餵药的动作却是异常温柔。 然而林黛玉却无瑕感受这份「温柔」,苦着脸哀求道:「好姑姑快饶了我罢,叫我自个儿一口灌下去得了。」 「怎么?这会儿嫌药难喝了?」林言君一时冷笑连连,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就省省罢,今儿势必叫你好生长长记性才行,看你日后还敢再胡乱折腾自个儿的身子。」 第12页 无法,林黛玉也只得乖乖顺从,蹙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喝着苦汤药,舌头仿佛都早已感受不到了,眼里含泪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可别提多招人疼了。 见此情形,林言君只好默默撇开眼去,眼不见为净,省得又三两下被闹得软了心。 一旁的雪雁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说道:「姑娘的性子向来叫人头疼得很,如今可好,总算是有个能制服得住她的人了。」 林黛玉嘴里含着一口药,默默瞟了她一眼,满含哀怨。 待好不容易将这一小碗苦汤子都喝完,林黛玉可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满脸郁结地咂吧着苦到麻木的嘴,暗道往后便是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这个小姑姑,下手可太狠了。 正在此时,一颗东西突然塞进了她的嘴里,咂吧咂吧没两下便出了甜味儿,很是缓解了口中的苦涩难受。 顿时林黛玉那双含情目便弯成了月牙儿状,拉着人家的手就那么摇啊晃啊,甜滋滋地嗔道:「就知道姑姑对玉儿最好了,惯是嘴硬心软罢了。」 这副娇态可真真是叫人心都快化了。 然而面上林言君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架势,只轻哼一声,道:「少给我灌迷魂汤,下回若还不听话瞎折腾,便是连蜜饯都再不给了。」 林黛玉连连点头称是,不过看那副神情就知道她可绝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唯唯诺诺,俨然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只气得林言君鼻子都歪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瞧瞧这臭丫头,可不就是吃定了她? 「琏二爷来看姑娘了。」 「扶玉儿坐起身套件外衣再叫他进来罢。」林言君不禁轻笑一声,「日日按时按点儿的前来看望,都快赶上晨昏定省了,也难为他倒是有心。」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林黛玉却隐隐察觉出了些许讥嘲的意味来。 一时舒展的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小声嘀咕道:「总觉得他近日来看姑姑的眼神愈发怪异了,也不知是悄悄寻思什么呢。」 话音才落,贾琏人便进了屋里,一见二人便笑开了花儿,嘴里更是一叠声儿的关心。 什么药吃得如何啊,身子可曾好些啊……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关系多亲近的亲兄长呢,热情得叫人心里毛毛的。 如此一番流程走过之后就开始了话家常,不过都是贾琏有一茬没一茬的在没话找话罢了,旁的不知晓,这套近乎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 当然了,有意无意的还是会用那种怪异的眼神儿瞄两眼林言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忍无可忍之下,林黛玉终是憋不住开了口,「琏表哥若是有话便直说好了,堂堂男儿何苦作这般扭捏姿态?竟是比那含蓄羞怯的女孩儿还要更胜一筹。」 好嘛,还真不枉后世有不少人给这位主儿起了「林怼怼」那么个称号,要论阴阳内涵旁人还当真是少有敌手。 不过贾琏也不是吃素的,这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货色,闻言不羞不恼反倒哈哈一笑,嘆道:「我不过是有些感慨,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四阿哥对你们姑侄两个可真真是好得没话说,又是买戏子、说书人,又是到处搜寻有趣的话本、新鲜小玩意儿,只生怕你们呆得闷了……如此处处细心体贴可真真是叫我开了回眼呢。」 话里虽处处皆是「你们」,但说话时那眼神却只瞧着林言君,透着股意味深长。 林言君略一寻思就明白了,估摸着是叫他看出了点什么来,迫不及待打探虚实呢。 难怪这些日子竟是愈发殷勤了,原来心里头合计这档子事儿呢,倒是敢想。 沉吟片刻,林言君就抬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要说你蠢呢,你倒是有几分机敏劲儿,要说你聪明嗯,偏该警醒的是丝毫不曾注意到,竟是一门心思放在了这档子事儿上。」 贾琏听闻这话顿时就愣住了,「姑姑此言何意?琏儿该警醒什么?」莫名的一颗心就突突了起来。 林言君没急着回他,直到看见他急得坐立难安恨不能抓耳挠腮之时方才开了金口,捧着茶碗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些东西我可不敢说,你不是聪明得很吗?自个儿悟去罢。」 「……」贾琏的脸都绿了,好悬没憋住要跳起来骂娘。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样一句话,这要说不是故意的他就立马将自个儿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倒是坏得很! 该不会纯粹就是诓他的吧? 贾琏心里头不免有些犯嘀咕,看着她的眼神儿里头就透露出来些许狐疑。 见这模样林言君也不多解释什么,瞟了眼欲言又止的林黛玉,垂下眼帘来。 贾家和甄家可是老亲,素来关系颇为密切,金钱方面的往来更是扯不清的,要说那要命的钱贾家一点儿也不曾沾染谁信?更何况那王氏事到临头还接收了甄家委託保管的财物呢,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 至于说好心提醒?不存在的,她对那位王夫人抱有十足的信心,且就叫这些人焦虑去罢,那种隐隐约约的危机感一定十分美妙。 第10章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里贾琏可是再也没心思去惦记那些有的没的了。 纵然努力告诉自己这一定是那小丫头故意煳弄人的鬼话,但心底深处却还是始终难掩不安,眼皮子跳得人都快烦死了,愈发心神不宁,便连身边的俏丫头俊小厮也没了心情逗弄。 第13页 没几日的功夫,那嘴角都生出燎泡来了,那副抓耳挠腮龇牙咧嘴的德行瞧得林言君可别提多满足了。 该你的! 「姑娘,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就能抵达京城了,奴婢们先给您两位梳洗一下吧?」 「也好。」林言君点点头,拉着玉儿一道坐在梳妆檯前,「世人惯会先敬罗衣后敬人,咱们虽说是亲戚家,如今登门却也不好过于随便了些,免得叫不知情的还只当是哪里来的破落户上门打秋风来了呢。」 灵芝闻言顿时柳眉一挑,笑道:「咱们林家还能被当成破落户?这得是什么眼神儿啊。」话里话外尽透着股骄傲劲儿。 旁边正在给林黛玉梳洗的雪雁憋不住就接了话茬,「姐姐可是不知道,那府里还真就有不少人都如此想呢。咱们姑娘头回上门时可没有这样的阵仗,老爷只满心想着到底是姑娘嫡亲的外祖母家,过于张扬反倒显得见外似的,故而只不过收拾了些贴身衣物,再是放心不过了,谁曾想那府里之人尽是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的主儿。」 「虽说明面上个个都亲亲热热的,可私底下那话传得可难听呢,什么破落户穷亲戚、一针一线都是贾家的……便是区区一枝头花我们家姑娘都只能等到最后捡别人剩下的,这一应言行举止哪里不彰显着轻慢?」 一边的紫鹃脸都臊红了,有心想要为贾家解释些什么,可才张嘴话还未出口呢,就被打断了。 「你这丫头倒也真是……看着挺厉害的性子,如何被人欺负都还不吭声呢?」林言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小侄女的脑门儿,冷笑道:「这些人可真真是揣着明白装煳涂,早些年你母亲在世时往家里送了多少好东西竟是都忘了?逢年过节的就不提了,那本也是理所应当,可平日里却也还时不时几车几车的往家里孝敬呢。」 「你母亲离世后你父亲却也不曾就此遗忘了这门亲戚,亦是按着你母亲在世时的惯例往他们家送,年年不曾断过不曾短过,这么多来拢共收了林家多少礼他们自个儿还能数得清吗?这可倒好,一个小姑娘带着三俩丫头婆子吃住一阵便如此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真真是笑话!」 得,这下真无法再辩解了。 紫鹃只得默默抿唇低下头,沉默着为自家姑娘梳妆,一时又不禁用眼角余光直瞟那位小姑奶奶,只嘆这怕是来者不善了。 而林黛玉思及自己在贾家的日子也不免微微红了眼眶,却还是小声嘟囔解释道:「姑姑误会了,外祖母待我是极好的,一应皆比着宝玉的待遇来,私底下说三道四的不过是些眼皮子浅的奴才罢了。」 闻言,林言君只瞟了她一眼,并未再多说什么。 奴才都惯是会看主子脸色行事的,但凡上头的主子能认真摆出个态度来也不至于传得满府风言风语,贾家老太太管着府里几十年如今还真能眼花耳聋了不成?这份「好」又究竟能有多好? 不过有些话她倒也不必过于直白地点破,玉儿可不傻。 待姑侄二人收拾妥当后没一会儿船也就靠岸了,奴才们手脚麻利地将行礼一件件地搬上岸,不消片刻码头上便壮观起来,引得不少行人侧目。 却在此时,几名丫头婆子搀扶着两位妙龄少女走了出来。 虽说二人皆戴着斗笠看不见面容,但只瞧那一身精美的绫罗绸缎及优雅得体的举止便也不难窥探一二,必定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贵女罢了,只不知斗笠下又究竟是何等倾城绝色之姿,倒叫人好奇极了。 「林姑娘。」 林言君立时携着小侄女微微一福身,轻笑道:「这一路上有劳四阿哥处处体贴照顾,一句道谢仿佛也难以聊表心意,总之桩桩件件我都记在心上了……只待我努力尽快养好身子,必定圆了四阿哥的心愿。」 这话听起来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可偏胤禛就是觉得耳朵有些发痒。 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后,胤禛方才开口说道:「今儿时辰已是不早了,一路辛苦姑娘便早些歇着,待明日我再打发太医去荣府走一趟,顺道儿给姑娘再送些药材,你便只管安心养着就是。」 林言君一时不语,只微垂着头,仿佛下意识般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锁骨处。 仅这样一个举动,便叫面无表情的胤禛感受到了极度的不自在,仿佛一颗小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泊,激起阵阵涟漪。 而林言君却是一派坦然之姿,笑道:「有这样一件宝贝在就足矣,凭是什么天材地宝也是万万比不得的。」 「……」 「姑姑、表妹!」不合时宜出现的一道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胤禛黑着脸扭头一看,就见贾琏那小子神情颇为尴尬地走了过来。 「都怪我的疏忽未曾早日给家里去信,家中不知此行行李如此之多,便只派了两辆马车前来接……姑姑和表妹且稍等片刻,我这就打发人去找车来。」 闻言,胤禛的眼睛就朝不远处扫了去,果然就只看见了两辆并不大的马车并几名婆子在等着,颇为寒碜,一时心中更添不快。 「荣国府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再怎么是亲戚却也终归是远方来的娇客,如此轻慢以待简直失礼至极!」说罢也不待贾琏辩解什么,只对着苏培盛吩咐道:「叫侍卫将两位姑娘的行礼都搬上车,你带着人亲自护送两位姑娘去荣国府。」 第14页 「嗻。」苏培盛当即笑呵呵地弯腰应道:「爷放心,有奴才在必定不叫两位姑娘受半点儿委屈。」 「……」多嘴的东西! 第11章 姑侄两人仅是带来的药材补品便已装满了足足两大车,其余衣裳首饰、爱看的书籍、惯用的物件等杂七杂八加起来更是壮观极了,不知情的还只当这是举家搬迁呢。 这也是林言君特意提出来的要求,若按着林如海原先的想法……瞧瞧林黛玉在贾府的待遇就该知道了,明明是生活富足、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官家千金,在旁人口中竟是成了那一针一线都要用人家的破落户。 事实证明,对贾家这样的就不能太过低调含蓄了,宁可张扬些也不能平白受那份委屈不是? 一众带刀侍卫护送着一串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阵仗之大令过往行人无不迅速侧身让路不敢冒犯。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荣国府门前时,就看见大门早已敞开,门前一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众奴才静静等候着,见着人来便立马笑着迎了上来。 下了马车看见这一幕的贾琏也好悬松了口气,忐忑不安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来,却又不解地小声嘟囔道:「怎么将你给叫来了?」 却原来此人并非荣国府之人,而是隔壁宁国府贾珍的儿子贾蓉,也难怪这会儿贾琏奇怪了。 家里那么多人怎么反倒去隔壁府上找人来? 就见贾蓉白了他一眼,笑了笑,「叔叔这就不如婶子精明了,谁叫我辈分小呢?」 若是寻常情况必定不会有哪位做主子的亲自出来迎接林家这两位娇客,但谁叫四阿哥偏还派了贴身大太监亲自护送人登门呢?毕竟是皇贵妃娘娘的养子,无论如何这份面子总是要给的,莫忘了家中被寄予厚望的元春还在宫里摸爬滚打呢。 但问题又来了,来的人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太监,无论是贾赦还是贾政都不适合出面迎接,那可就太过了,倒是贾宝玉其实还算合适,毕竟他还得唤林言君一声姑姑呢。 可谁叫贾宝玉是老太太的心肝凤凰蛋,还能叫他拉下脸来干这事儿?于是乎,这份差事便落在了贾蓉的身上。 这就难怪贾蓉这笑怎么透着股阴阳怪气呢,酒囊饭袋也不是傻子。 想明白这一点后,贾琏就赔着笑脸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道:「明日叔叔请你们父子俩去春香楼快活。」 这还气什么啊?一时那脸都乐开花儿了。 「可巧,今日春香楼又来了两个新姑娘,个顶个儿的……」 正在此时,丫头们扶着林家姑侄俩下了马车。 苏培盛微微弓着腰,笑盈盈道:「两位姑娘仔细脚下。」而后又直起身子,抬眼瞟向大开的门及满脸带笑的贾蓉,似乎还算是满意地微微扯了扯嘴角,「赶紧的将两位姑娘的行李都搬进去,都小心些,可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话音还未落,又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贾琏说道:「看方才在码头上那架势就知你们府上定是不曾准备好,该不会连两位姑娘的住处也还未收拾妥当吧?」 语气姿态都一扫方才对着林家姑侄二人的恭敬热情,不善的语气微扬的下巴无不彰显出来一股傲慢劲儿。 果然,就看见贾蓉那小眼神儿连连直瞟林家姑侄,神情隐隐约约显露出些许慎重来。 贾琏估摸着恐怕家里还当真未曾准备好,但他哪里敢说啊? 当即张嘴就笑,「那哪儿能啊?苏公公放心就是,咱们家跟林家可是再亲近不过的姻亲关系,便是委屈了谁也绝不会委屈了这两位小娇客啊。」 苏培盛先是满意地点点头,可还不待贾琏松口气呢,就听见他又开口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进府罢,带我去瞧瞧你们家给两位姑娘准备的住处,一会儿回到宫里四阿哥闻起来我也好仔细说说……琏二爷也别嫌我烦,我也是没法子啊,否则回头主子问起来闹个一问三不知,那我可少不得要被责罚了。」 一段话丝毫未曾明说四阿哥如何如何重视林家这两位姑娘,却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这份重视,愈发叫人不敢小觑。 一时间,贾家那些个在外等候的奴才们看着那姑侄俩的眼神儿全都变了,眼瞧着迎着人进门时那腰都更弯低了好几分。 眼看着苏培盛已经一脚踏进了大门,后头的贾琏整个人都要疯了,忙不迭偷摸给兴儿使了个眼色。 不乏几分机灵劲儿的小子当即拔腿就熘,一路狂奔朝着西角门而去,企图赶在众人前头报个信儿。 虽说贾琏那话说得好听,可事实如何哪个心里又不知道呢?连接人的马车都未能准备妥当,还妄想院子?做梦呢。 之所以那样一说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贾家这些个人,看他们鸡飞狗跳罢了,二则也是想尽快叫他们家给安排妥当,至少有他盯着那院子总也不会差了去,若他今儿直接走了,稍后还不知会如何安排呢。 回头叫四阿哥知晓人家林姑娘受了委屈,他这屁股还想不想要了?估摸着非得开花儿不可。 故而,眼看贾琏和贾蓉这一路上绞尽脑汁拉着他寒暄套近乎,苏培盛也就佯装不明一般,虽面上不耐烦,可却还是配合着放慢了脚步,配合着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没话找话。 前头坐在轿辇上的姑侄二人却早已是忍俊不禁。 第15页 第12章 彼时,贾母正携着一众儿媳孙媳孙子孙女说说笑笑翘首以盼呢,冷不丁看见兴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蹿进屋里,顿时都被惊着了。 「又出何事了?」王熙凤柳眉一挑张嘴便训道:「如此慌慌张张没个德行,难不成是天塌下来了?」 「哎哟我的奶奶诶,可不就是天塌下来了!」兴儿弯腰抚着胸口气喘吁吁道:「苏公公这会儿正进来呢,奶奶还是先别忙着教训我了,快些打发人去给两位林姑娘收拾个院子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否则可就没法儿跟苏公公交代了!」 王夫人眉头一皱,不解道:「你这话说得好没个头尾,咱们需要跟他交代什么?」 却还是王熙凤灵光一闪,「蹭」一下站了起来,「你这意思是说苏公公要亲自去瞧瞧咱们家准备的院子不成?不对,看什么院子是假,这是生怕咱们家叫人受了委屈,巴巴地撑腰来了啊!」 「正是这个理儿!」兴儿急道:「方才因着去接的人和马车不够四阿哥已是极其不高兴了,还当面训了二爷一嘴呢,这会儿若是再有点什么不妥叫苏公公回宫说上一说,四阿哥定然更加恼了……老太太二奶奶快别耽搁了,抓紧时间罢,这一路上四阿哥对林家两位姑娘那可是处处体贴看重,半点儿没得掺假!」 贾母就瞟了眼王熙凤,「映月阁这些年来也从未荒废过,顶多不过是落点灰罢了,你打发些丫头婆子去赶紧收拾了,好歹面子上暂且能煳弄过去就成。」 连接人这样一桩事都出了岔子,人家还能不知道他们家究竟有没有准备好?闹这一出不过也就是想要看个态度罢了,摆出来就成了。 「琏儿也真是……平日里鬼灵精的一个人,怎的偏这样一桩要紧事却忘了不曾说一声?」贾母颇为不满地抱怨道:「敏儿的小姑子头回登咱们家的门,咱们家合该隆重些迎接才是,如今这般竟是处处都显出轻慢来,不免叫人心生不快。」 虽说是自家男人,但此时此刻王熙凤心里却也不免有些埋怨,也就不曾多说什么,忙不迭风风火火冲出去收拾院子去了。 家里这些人却又哪里知晓贾琏这一路上的悲惨经歷呢?先是日日提心弔胆生怕小命不保,后面又被林言君的那番话给折腾得魂不守舍,就连打发人告知一声估摸着何时能抵达还是兴儿做主的呢。 可真就甭提多惨了。 邢夫人满脸纳罕地嘀咕道:「这四阿哥怎么如此重视林家两个丫头?该不会是瞧上哪个了吧?」 「胡说八道!」贾母张嘴就斥,「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竟是什么浑话都敢往外倒,仔细我拧你的嘴!我那女婿是当今的心腹重臣,家里的孩子被重视些亦是人之常情罢了,哪里就是你想的那般乌七八糟。」 自知失言,邢夫人就缩了缩脖子,又不甘心只有自个儿挨骂,可巧一抬眼就瞧见对面的王夫人脸色不大好的样子,顿时就乐了,「弟妹这是怎么了?亲戚上门怎么倒是这样一副脸色?别叫人误会了你这是不欢迎人家呢。」 贾母顺着目光一眼扫过去就收回了,神情淡淡的透着股子疲惫来。 这么多年的婆媳她还能不知道这个儿媳妇心里头的小九九?却说起来那映月阁原是她的宝贝女儿贾敏未出阁时的住处,格外精緻豪华些也就不提了,之所以叫「映月阁」也正是因为里头修了一个不小的湖,夏季里荷花盛开明月倒映,风景好着呢。 早些年这个儿媳妇原是想帮元春争取到那个院子的,只是她始终未肯松口罢了,这么多年一直也就闲置着,只时不时叫人去收拾收拾,如今却给了林家两个丫头住,这人心里头能痛快才有鬼了。 惯是个小肚鸡肠的一个人。 一左一右来回瞧瞧两个儿媳妇,贾母是越瞧越心生疲惫,竟都是那眼皮子浅的东西,没一个能撑得起家来的。 眼看屋里气氛不好,一直安静不语的薛宝钗便轻笑一声,道:「听闻林家人向来皆生得一副好相貌,颦颦已是如仙子一般的伶俐人儿,却不知那位林家小姑姑又会是何等倾城之姿呢?倒叫我好奇得紧。」 话音还未落地,便有那丫头打了帘子进来娇笑道:「林家两位姑娘到了!」 「快请!」 一时众人便只见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小姑娘相携而来。 夕阳余晖透过敞开的帘子洒落在二人身上,隐隐约约有种身披七彩霞衣的幻觉,恍惚间竟仿佛真真是那九天玄女误落凡尘一般,美得不切实际。 第13章 待见过礼后,贾母便一手拉着一个,将两个小姑娘都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满脸已是乐开了花儿。 老太太向来最是喜爱那长得好看的孩子,这会儿见着林言君这样一个世间罕见的人物更是稀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满口赞嘆不绝。 一时又嘆:「原先我还说先蓉儿媳妇应是这群晚辈中的第一得意人,已实属绝无仅有,却未曾想今儿才算是真真开了回眼呢,你们瞧瞧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会长呢?」 众人闻言亦齐齐围着林言君夸赞个没完,一来是习惯附和老太太,二来小姑娘生得也的确是太好了,竟是一个照面就已将这屋里的几个小姑娘全都比了下去。 「我隐约还记得亲家母年轻时就是个见之忘俗的大美人儿,这丫头可倒好,还净捡着长处长。」边说着,贾母还边拉着小姑娘一顿仔仔细细打量,越是打量便越是爱得不行,忍不住搂在怀里一顿搓揉,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心肝肉」。 第16页 见此情形,史湘云就用手肘杵了杵旁边的贾宝玉,打趣道:「平日里不是惯会哄人吗,这会儿怎么倒成呆头鹅了?再不赶紧的去哄哄老太太,你这位子便又要往后再挪一挪了。」 原还无人发现,她这一说起来倒是将众人的目光都拉到了贾宝玉的身上。 却见那一声「呆头鹅」还真不曾叫错了,平日里很是灵动的宝贝凤凰蛋这会儿正望着林家姑侄两个的方向愣神呢,也不知究竟是在看谁。 若是换作寻常人,如此这般盯着小姑娘发愣必然少不得惹人厌烦鄙夷,但谁叫贾宝玉生得一副好皮囊呢?便连眼神都是那般清澈毫无杂质,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冒犯不适,倒叫人厌恶不起来。 一时众人只哈哈大笑起来,全然拿他当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般的心态。 林言君微微垂头拿帕子掩了唇,叫人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在笑还是何神情,一双美眸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史湘云,冷冷的不喜之色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王夫人瞧着眼前这对姑侄的眼神也愈发不喜了,喝了口茶抿抿唇,状似关心道:「这丫头的脸色瞧着可不好,竟是比林丫……玉儿的身子还要差许多似的,想必这些年在外头漂泊吃了不少苦吧?可怜见的。」 说着还用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又接着说道:「眼瞧着这丫头年岁也不小了,过两年该是要说亲的时候了,合该抓紧时间仔细调理调理才是,若不然将来可怎么好呢?这大户人家挑媳妇容貌倒还是其次,一则家世清白二则姑娘身子要好,这丫头偏却都……真真是命苦啊。」 此言一出,霎时屋里的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了。 要说这番话乍一听起来还的确没什么毛病,但却经不起细细琢磨。 说人身子差不好找人家便也罢了,真正的重点实则却是「家世清白」这四个字。 林家的家世自然十分清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清贵的人家,但偏这人先头还提了一嘴人家姑娘在外头漂泊多年,这么一连起来可就不免有点内涵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对于姑娘家的「清白」那真真是看得无比重要,寻常哪怕是无故失踪一夜,那姑娘的名声都彻底毁干净了,更何况这位林家姑娘可是失踪了整整十年啊。 说是当年被世外高人带入空门化劫避难去了,可事实究竟如何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但凡有心人拿出来说道,这可当真是有口难辩。 这王夫人也着实是个狠人,绵里藏针专往人肺管子上戳呢。 一时气氛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 林黛玉的脸都红得冒烟似的,一双含情目此时却是泪光点点怒气恒生,正欲张嘴说些什么,谁想却被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给截了话头。 「还请这位太太慎言!」苏培盛扬起下巴冷眼以对,一派居高临下之姿,「林姑娘人品贵重深得我家主子尊敬,可由不得旁人满嘴胡咧咧说三道四……素来听闻王家女皆不通文墨,今儿我就斗胆教一教这位太太,望尔时刻谨记『祸从口出』这四个字!」 「至于说林姑娘的身子如何就更不必你们操心了,我家主子说了,今儿天色已晚就不烦扰林姑娘歇息了,待明日再打发太医来瞧瞧,需要什么天材地宝也好,一应有我家主子管着呢。」 被一个太监指着鼻子教训,这对于王夫人来说还当真是开天闢地头一遭了,这会儿只满脸都臊红了。 然而却无人还有那份精力关心她什么了,大伙儿的注意力全都被苏培盛的这番话给吸引了过去,偷瞄着林言君的眼神儿那是怎么瞧怎么怪异起来。 便连贾母都忍不住多瞧了邢夫人几眼,满心愕然。 难不成还真叫这蠢东西误打误撞说破了? 第14章 不待众人再旁敲侧击打探点什么,苏培盛又接着说道:「眼看着这天色已是不早,咱家还得抓紧回宫给主子復命,便有劳快些带我去瞧瞧两位姑娘的住处罢。」 这才多少功夫啊?便是王熙凤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脚踩风火轮忙活都来不及干成点什么的。 于是贾母就笑着说道:「苏公公才进门茶都还未曾来得及喝上两口呢,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想来也怪辛苦,且先坐下歇口气再去也不迟。」说话间还给旁边的鸳鸯使了个眼色。 机敏的丫头立即会意,上前几步一脸笑盈盈地扶着苏培盛坐下,顺手已是动作麻利地塞了个荷包进他手里。 这送到嘴边的肉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苏培盛自是不曾推辞,可收是收了,该干的事儿却是一点也不耽搁,对着老太太虽十分客气,但张口却又是软钉子。 「老太太仁慈,只再耽搁下去只怕就赶不上宫门落锁前回了,再者说主子还在巴巴地等着信儿呢,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又哪里敢叫主子这般等着呢?回头再等急了可就真真麻烦大了。」 这话还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沉默了一瞬,贾母也只得无奈地摆摆手,「罢了,既是如此鸳鸯……」话到嘴边却是一顿,转而目光落在了王夫人的身上,「王氏,你同鸳鸯一道儿带着苏公公去映月阁瞧瞧。」 摆明了是因着方才王氏口无遮拦那茬儿惹得人家不痛快,明知情况如何才故意找事儿呢,既是如此倒不如叫王氏去走这一趟,也省得再将不满带回宫里去。 第17页 无论四阿哥究竟是否看上了林家丫头,总归皇家的这份重视是假不了的……元春还在宫里艰难度日,可就别再胡乱得罪人了。 悄无声息的嘆息一声,贾母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全不看王夫人那隐隐发黑的脸色。 果然,苏培盛的笑脸便肉眼可见的真实了几分,当即就随着鸳鸯转身踏出了门槛儿。 无法,王夫人也只得黑着脸跟了上去。 「我那姐姐这些年来是愈发嘴拙了,恐会得罪人,我跟钗儿也一同跟着去瞧瞧罢了,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也好打个圆场。」说罢薛姨妈便拉着自家闺女匆匆追了出去,全不曾注意到她闺女那满眼的无奈。 明知道会被刁难这会儿还愣是要上赶着去,这份姐妹情倒是一点儿也不掺假。 只不知她那好姐姐待她是否也有这样的一份真心了。 林言君默默收回目光,落在了那大名鼎鼎的宝贝凤凰蛋身上。 一副皮囊自是极好的,眉眼温柔灵气十足,顾盼生辉间自有一番情丝缠绕,与一般男儿皆是大不相同的,也难怪如此吸引小姑娘。 思及此,林言君不禁又瞥了眼自家小侄女,就见这俩人正挤眉弄眼不知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呢,一时心中便是一梗。 要说这贾宝玉对待她家玉儿有没有一份真心?那必然是有的,毫无疑问。 不仅有真心,贾宝玉还很懂玉儿,更是刻在骨子里的尊重爱惜这些小姑娘,着实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儿都要好过太多了。 可偏偏这是个多情种。 他的温柔他的真情并不独属于某一个人,说句难听点的话,但凡长得好看的他都爱,甚至不拘男女。 且从这人的言行举止来看其亦是个生性软弱之人,一旦遇到事儿了是绝对撑不起来一片天的,只会躲在角落里听之任之,而后待尘埃落定抹几滴泪自怨自艾。 这样一个人又岂会是良配? 可恨她还是回来得晚了一些,如今眼瞧着玉儿仿佛已是跟这小子处出一番情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如此想着,林言君便一时失了神,眼睛还落在贾宝玉身上呢。 旁人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这般还只当是好奇的缘故,倒也无甚奇怪的。 毕竟贾宝玉不仅生得模样极好,还有个「衔玉而生」的美名在外呢。 就见贾母笑呵呵地冲着贾宝玉招招手将他叫来跟前,「还不快来见过姑姑。」 贾宝玉很是乖巧地冲着她作揖轻唤了声「姑姑」,脸同脖子都是红的,一双眼睛都不敢轻易往人身上瞟呢,竟是难得一副羞怯模样,不禁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前仰后合,笑得腮帮子都酸疼了。 这下可不得了,那脸更是仿佛要烧起来了似的。 又见林黛玉亦是拿眼睛瞟着他满是戏嚯之色,顿时就嗔道:「好一个颦颦!亏得先前咱们感情那样好,这才分别一回你便也开始同旁人一起笑话我了……」 「等等……」 第15章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直颇为内敛沉默的林言君此时已是眉头紧锁。 「颦颦又是个什么名儿?从何而来?倒叫我好生不解。」 林黛玉顿时就心里咯噔了一下,小眼神儿躲躲闪闪不敢看她,手中拧成麻花儿的帕子已无比清晰地反应出了此时心中的忐忑难安。 可惜贾宝玉却丝毫未曾察觉到危险的意味,闻言反倒一拍手颇为得意地解释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且林妹妹眉尖若蹙,故而我便给妹妹起字为『颦颦』,姑姑以为是否果真两妙?」 两妙?妙个棒槌! 林言君的脸已经黑透了,先是严厉地瞪了眼自家小侄女,「打小你父亲便教你读书,如何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真真是气煞人也,待回头我再仔细与你说道说道!」 众人一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给震住了,贾宝玉的眼睛都直了,一副吓懵的模样。 未曾想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瞬这矛头便又指向了他。 「什么《古今人物通考》我是不曾听过,我却只知《礼记·曲礼》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林言君冷着脸微微扬起下巴,明明比贾宝玉还小一岁呢,却愣是拿出了长辈说教的架势来。 「姑娘家的字需得及笄后由家中长辈赐下,若非如此便也只有等出阁后由夫君取得,余者皆无资格代为取字。如今你小小年纪的一个表兄竟如此堂而皇之地为玉儿取字,又究竟是何居心?」 「一则玉儿并未许配与你,你如此率性妄为可曾顾及过玉儿的清誉?二则玉儿的父亲仍健在,又何时轮到旁人越俎代庖?真真是胡闹!」 林黛玉的头都快垂到胸口去了,看不见她的脸色,但从她拿帕子掩住口鼻的举止也不难猜测,估摸着又落泪了。 再观贾宝玉,整个人都傻愣愣的半天没缓得过神儿来呢。 作为王夫人的老来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个凤凰蛋打小就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头宠着溺着的主儿,除了他老子以外其余人那是从来就没有个大声呵斥的,这会儿被林言君这样指着鼻子一通连珠带炮的教训可不懵了吗? 贾母的嘴角也愈发往下垂了垂,心中甚是不悦。 可人家却是张口先将自家孩子训斥了一通,摆出一副对事不对人的姿态来,最叫人无法辩驳的却还是这话句句占理,任凭说破天去也是她家宝玉的不是。 第18页 正在烦恼之时却看见了自家宝贝孙儿无助委屈的眼神,顿时贾母就心疼了,拉着他搂进怀里摸摸头,嘴里边柔声斥道:「你林家姑姑虽语气重了些,可说的却也在理,这件事你的确是胡闹了些,该给你姑姑和妹妹好生赔个不是才对。」 接着又对林言君无奈笑道:「这孩子素日被我惯得性子天真了些,不过是见着玉儿颇为投缘方才如此罢了,虽言行有些不当,却也着实是喜欢妹妹的缘故,并无甚坏心思,若有冒犯之处我便代他赔个不是罢。」 这张嘴便是两顶大帽子扣在一个孩子身上,未免过于言重了些,小姑娘家性子如此狠辣,委实叫人不喜。 一时间,贾母对于漂亮小姑娘生出的好感也不免迅速淡了下去。 口中虽又是叫贾宝玉赔不是,又说自己代为赔不是,话说得很好听,可那神情就不那么好看了。 对此林言君却丝毫不在意,「人善被人欺」这句话搁哪儿都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贾家没有规矩的事儿多了去了,姿态强硬些才叫人不敢轻易冒犯,别搞得再像原先那样,今儿贾宝玉起早直往卧房里钻,明儿又来个同床嬉闹……想想都糟心死了! 思及此,林言君忍不住又瞪了眼自家小侄女,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梗得厉害。 可怒其不争的同时更多的却还是心疼怜惜。 当年才进贾府时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罢了,独自一人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呢?随波逐流逆来顺受不过是唯一的选择啊。 经此一遭后,屋子里这气氛是一时半会儿回升不了了,偏王熙凤那巧嘴还不在,教人呆着怪不自在的。 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的又聊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那头王夫人王熙凤等人终于是送走苏培盛回来了,但看王夫人那漆黑憋屈的神情就知道必定没少受气,不过却也没什么人关心她罢了。 王熙凤那么个精明人,打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倒也不多问什么,上来便是一顿插科打诨讨巧卖乖,很快便将老太太给哄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连林言君也不免微微乐了几分。 晚膳过后回到映月阁,林黛玉便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她的身边,扯着帕子满怀忐忑地轻轻唤了声,「姑姑……玉儿知错了……」 原还以为会迎来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训斥,却谁想回应她的竟是一个柔软温暖的拥抱。 愣了那么一瞬,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争先恐后地往下掉落。 无需言语,她便知道了,姑姑都懂。 懂她小小年纪初来乍到的惶恐不安,懂她寄人篱下的心酸不易,懂她逆来顺受的无可奈何。 第16章 彼时,王夫人才回到荣禧堂便再也憋不住火气了,伸手便将面前的炕桌给掀翻了,霎时汤汤水水的溅得到处都是,满地狼藉不堪入目。 丫头婆子们见此情形全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脑袋,默默清理着眼前的一切,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外人只道荣府二太太惯是个念佛的和善人,那可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了,年轻时比如今有着「凤辣子」之称的琏二奶奶都不差什么,怎么可能上了年纪就瞬间变成了一尊活菩萨? 私底下的手段仍是厉害着呢,可万万不敢招惹。 「好了好了快消消气罢,忙活了这么些时候一口饭都还不曾落着呢,这会儿何苦跟自个儿的肚皮过不去?」说着,薛姨妈便对着金钏儿吩咐道:「再去厨房拿些来,悄悄的别声张了。」 金钏儿立即应声而去。 王夫人却仍是黑着张脸,咬牙切齿道:「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活了这样一把岁数竟还是头回被一个奴才欺辱至此,叫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阿哥跟前的奴才又如何?那不也还是个狗奴才?我好歹也还是贵人的亲娘呢,轮得着他那样一个阉人明里暗里甩脸子?真真是笑话!」 当年隔壁的蓉儿媳妇秦可卿死了之后没过多少时候贾元春就被封了贵人,原还以为终是熬出头来了,可谁想这几年下来愣是钉死在贵人的位子上动也不曾动一下,早已淹没在那一大群后宫嫔妃当中了,竟是连点水花儿都不曾溅得起来。 一时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两个就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里头其实都不大乐观。 宫里的奴才可没几个蠢材,尤其这还是阿哥跟前得用的大太监呢?今儿人家既是敢如此不给王夫人脸面,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儿——贾元春这个贵人在宫里头怕是极其不受宠的,在人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罢了,远没有家中所想像的那样风光。 心里虽如此想着,但母女两个谁也不会傻到张嘴胡咧咧,可不是要得罪死人了。 偏薛姨妈又不是个八面玲珑能鬼话连篇的性子,这会儿想要昧着良心捧捧贾元春和王夫人都委实说不出口,尴尬得沉默了那么一瞬后便索性绕过这茬儿不提,转而劝了起来。 「你也是,人家姑娘头回登门你又何苦这般言行呢?便是不喜欢只冷淡些也好,当面说那样的话作甚?这不是一上来就将人给得罪了吗?日后怎么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何至于此啊。」 王夫人皱起了眉头,冷冰冰的面孔上丝毫不遮掩那股子嫌恶鄙夷之色,「我惯是不喜林家人,小姑娘家竟是一个赛一个生得妖妖娆娆的,皆是那红颜薄命相,看着便叫人不喜!」 第19页 「……」薛姨妈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薛宝钗心里有些明悟,必定是因着当时史湘云那多嘴一句叫人看见了宝玉的痴相,这才惹得这位心里不痛快罢了。 原本宝玉就爱黏着林妹妹讨好卖乖伏低做小,早已是叫她家这位姨妈恼恨不已,如今又来了一个林家小姑姑一个照面便叫宝玉露出那般痴相……这就不是个能忍的主儿,脾气上头还能记得什么啊。 看她那神情就知晓是劝不动的,发自骨子里的厌憎如何能听得人说?也罢。 薛宝钗不愿自家母亲再多说什么人家不爱听的平白招惹迁怒,遂便上前给王夫人倒了杯茶,笑道:「方才回到老太太那儿时仿佛气氛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呢。」 果然这就将王夫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忙不迭叫丫头去寻袭人来问个究竟。 袭人是贾宝玉跟前的头号大丫头,惯是忠心耿耿,更兼又与贾宝玉有了肌肤之亲,感情便愈发不同起来,如今说是将贾宝玉视为自个儿的天也不为过。 当时见着林言君那般指着贾宝玉的鼻子训斥早已满腹埋怨不喜,又想起贾宝玉到现在还是呆呆愣愣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间便更加气恼了,又哪里还会帮着隐瞒呢?当即便是噼里啪啦一顿倒豆子。 听罢前因后果,王夫人只气得头髮丝都要竖起来了一般,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几欲咬碎了自个儿的一口白牙。 「臭丫头片子真真是欺人太甚!骂我的宝玉不懂礼教不懂规矩,她自个儿竟是懂了不成?哪有她这样头回登门做客便指着主人家的鼻子骂的?简直荒唐!果真是打小在外头野惯了不曾学过规矩,竟是比那村野丫头都还不如呢!」 凭是薛宝钗再如何聪慧也再是想不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缘故。 原还想岔开话茬儿,万万没想到竟是误打误撞加深了她这姨妈对林家小姑姑的憎恨,果真是绕不过去的孽缘不成? 面对此情此景薛宝钗一时也有些忍不住想挠头了,与此同时也迅速将「颦颦」二字从自个儿的记忆中剔除,决心此后再不可提及。 屋内的薛家母女也好或是其他丫头婆子也罢,谁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劝慰的,更生怕会被拿来撒气,便都静默不语了,任由王夫人大发脾气。 好在没过多少时候她便消停了下来,坐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烛火磨牙呢,脸色阴沉得叫人不寒而慄。 无需多想,这人心里头必定不曾想着什么好事,指定琢磨着要如何收拾人家小姑娘呢。 薛宝钗不免有些发愁,终归是她引起的话茬,这可如何是好呢? 当然了,此时的林言君是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王夫人给惦记上了,更不知宫里还有一位也对她起疑了。 「林如海原先已是毒入肺腑眼看随时要咽气了,如何消失十年的妹子一回家他便突然之间就活蹦乱跳起来?」康熙不禁微微蹙眉,看着面前的儿子沉声问道:「这一路上你与那姑娘应是有不少接触,可曾发现什么?」 胤禛微微低垂着头,掩饰住自己眼里的犹豫之色,抿抿唇回道:「儿臣愚钝,并未能发现有何不妥之处……据林大人所言,当年带走那姑娘的一僧一道着实是有些神通的,想来这些年那姑娘跟着他们也学到了些许本事,有点能耐也不足为奇罢了。」 「有点能耐?」康熙弯了弯嘴角,摇摇头意味不明地笑道:「这可不是有点能耐了,能叫人起死回生啊……大罗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心中陡然一惊,胤禛整个人霎时仿佛是炸毛了一般浑身汗毛倒竖。 很是稳了稳心神,方才开口说道:「自打林大人好起来之后那姑娘的身子便已是一副残破不堪之景,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再有点什么大动作便该连命都搭进去了,可见如此逆天而行之事终是不为上天所容忍的……」 这话可不是在说那姑娘已经无用了,而是在拐着弯子告诉他,不用太将人放在心上呢。 康熙就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半晌不曾开口,而后却突然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亦不知心里头是在寻思什么呢。 「也罢,明儿先打发太医去瞧瞧,无论如何林如海也算是劳苦功高的大功臣,如今他既是放心将自个儿的两个宝贝疙瘩送进京城来,朕也应当多关照几分才是。」 第17章 映月阁是临时才收拾的,大部分地方都还未曾来得及仔细拾掇拾掇,不过是为了面子上暂时遮掩敷衍一番罢了,好在王熙凤也还算是有心,倒是叫人将卧房着重清理了一番。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高床软枕还焚着薰香,这一夜姑侄二人相拥而眠倒也十分舒适。 估摸着也是体谅两个小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过于辛苦,大清早也未曾扰人清梦,等她们一觉睡到自然醒才发现竟已是日上三竿之时。 一众丫头婆子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各司其职,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服侍得相当贴心周全,倒是有意无意将紫鹃给排挤到一旁插不上手了。 此情此景早已并非一回两回,紫鹃这心里头可就甭提多焦虑了。 原先只有雪雁一个人也就罢了,她还能仗着是老太太赏的人多得几分脸面,这几年下来也算是姑娘跟前的头号得用人,却谁想不过回一趟林家的功夫,姑娘就摆起了一脚出八脚迈的贵人排场,愣是莫名其妙就将她排挤成边缘人物了。 第20页 这可不成。 冷眼看着姑娘一丁点儿不曾想起她的样子,紫鹃不禁有些委屈地低下头不做声,思及自己这一路上的寻思,一时已是拿定了主意。 可巧看见雪雁挑了盒胭脂要给林黛玉上妆,紫鹃忙就上前笑道:「前头宝玉送姑娘的胭脂可是用完了?我瞧着姑娘今日的妆容打扮更适合用那款胭脂呢,若是没了便罢,一会儿我去传个话儿叫他得空再做些来给姑娘使。」 「可巧如今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能够用的花花草草也更多了,不如叫宝玉再多做几样不同的,好搭配不同的妆容服侍来用。总归姑娘也不是旁人,宝玉必定是再乐意不过了。」 打小便已是习惯如此,故而林黛玉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只听闻这话便轻笑一声,嗔道:「他许是再乐意不过,却挡不住旁人不乐意呢,你快别去烦扰他了,叫他好好读书罢,省得再叫某些人扎了眼又该找寻不痛快了。」 显然,傻子都知道她这话是内涵的谁。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话里还是难掩待贾宝玉的那股子亲昵劲儿。 旁边的林言君不禁又是心头一梗,淡淡说道:「这话说得在理,这样的年纪正是该好好读书的时候,哪里能叫人家丢下课业扎进脂粉堆折腾的?这不是上赶着招人恨吗?咱们家又不缺那点东西,再好的也能够买得起,何苦来哉。」 「再者说,虽是沾着血脉的表兄可终究也躲不过个男女有别,这若是传出去还不知能编出什么样儿的浑话来呢。」说罢又扫了眼紫鹃,眼神冰冷漠然,「姑娘脸皮薄遇上这样的好意不好意思说什么驳了他人脸面,你这丫头却是好生不懂事,非但不帮着姑娘解围怎的反倒还推着人往坑里去?」 林黛玉愣了愣,张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默低下头亦不知在寻思些什么。 紫鹃那张小脸儿都白了,「姑娘这话言重了,我……我……」却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神情慌张而又迷茫。 这怎么就是将姑娘往坑里推呢?姑娘和宝玉感情好有何不妥?宝玉的样貌品性皆是再好不过的了,又是荣国府最受宠的贵公子,足以算得上是顶顶好的良配啊,可巧与姑娘又算是感情极好,岂非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怎么到这位姑奶奶嘴里就成火坑了呢?上哪儿还能找着比宝玉更好的去? 原还想说点什么的林言君看到她这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顿时就失了兴致,合着这府里的丫头当真都拿贾宝玉当成是那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良人呢。 也罢,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行了,你只记住自个儿的身份恪守本分,姑娘的事还轮不到你自作主张,可别再打着为姑娘好的旗号胡乱行事了,若再叫我发现一回我可不容你,必定立即去回了老太太将你送回。」 「姜嬷嬷,将这丫头带下去仔细再教教规矩。」 紫鹃一时两腿都发软了。 这姜嬷嬷素来不苟言笑,性子厉害得很,雷厉风行苛刻至极,底下的小丫头们就没一个不怕她的,这会儿要被她带下去教规矩谁知道会遭遇什么? 可惜并没有说不的余地,紫鹃当即就被半拖着带了下去,就连于心不忍想要求个情的林黛玉都被她家姑姑那一记冷眼给吓了回去。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算是摸清了,小姑姑年纪虽小,平日看起来也柔柔弱弱的,可一旦决定的事就绝不会再容许反驳。 况且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她太过敏感了,总觉得姑姑十分厌恶贾家、厌恶宝玉。 这个问题在心里兜了好几圈儿,几次三番到了嘴边又还是咽了回去。 也罢,有些事仿佛也并不当真需要一个答案,真问出来了却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一切的挣扎犹豫林言君自然都看在眼里,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或许她可以直接拿出长辈的身份来说教来管束,但那绝非上上策,她还是希望玉儿能够通过她拨开的那一层迷雾自己去看清楚想明白。 小姑娘家情窦初开难免一根筋上头,过于强硬的手段委实不合适,没得因着一块破石头影响自家感情的道理。 姑侄二人正欲前去给老太太请安呢,可巧就看见鸳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两位姑娘快快随我走罢,宫里派了太医前来给姑娘看诊呢,这会儿已经在老太太那儿候着了!」 原以为宫里的贵人能亲自派遣一个太医来瞧瞧就算是有心了,却谁想这一来就来了四个老太医,个个皆是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圣手,向来只给后宫娘娘、太后等贵人看病的。 这可就不是一个四阿哥能够随意动用的了。 贾母人老成精,一见着这阵仗心里头便开始有了想法。 于是乎,等着林言君和林黛玉一进门迎接她们的就是吓死人的热情,搂在怀里一口一个心肝肉的,仿佛昨夜的不痛快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第18章 一次能够同时出动四位顶好的太医的确是鲜有的重视,但与此同时却也从侧面体现出了病情是何等棘手。 是以打从得了命令的那一刻起这四位太医的心里头便只剩忐忑了,来到贾家面对着如此热情招待也仍是满面凝重未敢松懈。 果不其然,等将这两个小姑娘都瞧过一遍后几位太医一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眉心都能夹死苍蝇了。 第21页 一见这情形,屋内的气氛也仿佛随之变得诡异起来。 贾母迫不及待张口问道:「究竟情况如何?莫非很是棘手?」 为首的张太医摇摇头,指了指林黛玉,说道:「这位姑娘倒还罢,虽底子较弱却也并非无法改善,吃些药膳配以每日适量活动……忌忧思感伤……如此调理个几年便也无甚大碍了,真正棘手的却是另一位姑娘。」 话到此处,张太医忍不住多瞧了林言君一眼,看见那稚嫩的面庞便忍不住心生怜悯。 如此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大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呢,如何身子就破败成这副模样?便是三五个伤口都还能勉强缝缝补补,可面对这般千疮百孔便是再好的本事也无从下手啊。 根基受损、元气大伤,除非大罗神仙来了才有可能逆转干坤。 可惜,可惜啊! 心中百转千回,不过话到嘴边犹豫了几番张太医还是不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实情,只斟酌道:「这位姑娘的情况要更差一些,还需得等咱们几个回去仔细商议过后再做定夺,老太太无需太过忧虑,有上头照佛着呢。」 原不过是看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不好过于操心故而才这样安抚一句,却谁想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便不免又生出了些许异样。 就见贾母轻轻抚摸着林言君的肩膀,敛去眼底的异色,嘆道:「有上头照佛着和太医院看顾着自是再好不过,只……罢了,若有何需要用上的便只管开方子,凭是什么样的宝贝也好,只要能将这孩子医好。」 「这个老太太只管放心,皇上说了,需要什么只从宫里拿就是。」 贾母就不由得微微弯起了嘴角,双手合十不住地谢天谢地,俨然一副狠狠松了口气感恩戴德的模样。 送走几位太医后,贾母便又拉着林言君一顿「可怜见的」「心肝肉」搓揉,满眼皆是怜惜心疼,肉麻得叫人受不住。 林言君原还想勉为其难给点面子,终究也还是不曾撑得住多少时候,很快便藉口疲乏拉着自家小侄女颠儿了。 再不走,那鸡皮疙瘩都能扫出来一箩筐了。 不过林言君不知道的是,她们俩人前脚才刚走后脚老太太便将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给打发了,只留下一个王夫人。 「老太太究竟有何吩咐?」面对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老脸王夫人却还是不免有些忐忑,连带着方才听说那臭丫头身子极其不好而产生的愉悦感都消散了几分。 却见贾母只捧着茶碗不急不缓地抿了两口,眼皮子耷拉着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莫名竟有些叫人心底发颤。 「老太太?」 「屁股底下长钉子了不成?」贾母终于放下了茶碗,目光投向这个儿媳妇,看见她那副坐立难安的模样便不由得目露嫌弃,「这么些年了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心里头是个什么念头都藏不住,方才真应该拿面镜子叫你自个儿瞧瞧,那满脸的喜色像话吗?」 王夫人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有那么明显吗? 贾母颇为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不管你心里头对那丫头是何想法,至少管住自个儿别有点什么东西都往外露。今儿你也瞧见了,人家可不是只有四阿哥关照着,竟是连当今圣上都惊动了呢,好端端的非要去得罪她做什么?」 「本就是再亲近不过的姻亲,你倒好,不想着好好将这层关系打牢了,反倒一门心思跟一个小姑娘过意不去,丢人不丢人?」说罢也不待她回復什么,又接着说道:「从前我跟你提过两个玉儿的事,那会儿你嫌弃玉儿身子娇弱性子太厉害,总觉得玉儿配不上宝玉,如今再看又如何?」 「女婿的身子已是大好,凭着在皇上心里头的这层分量日后必定还能再往上走一走,更兼如今看来四阿哥怕是对那丫头上心了,将来指不定还能捞着个……总之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林家这是有愈发显赫之势啊。」 而他们荣国府呢?却是日落西山,一日不如一日。 思及此,贾母那布满沟壑的脸上不免增添了几分凝重伤感,心中的决心也愈发坚定起来。 瞟了眼满脸嫌恶不情愿的儿媳妇,冷着脸说道:「玉儿那样好的一个姑娘,若是女婿人在京城必定家里的门槛儿都要被媒人踏烂了,你倒还百般嫌弃起来,没个眼色的东西。」 「纵是不为着其他,好歹你也该为宝玉想想,娶了玉儿对宝玉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再是找不到比玉儿更好的姻缘了,再者还有元春……元春虽说已被封了贵人,可这几年过的是个什么日子却还不好说呢,只怕早已被皇上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倘若玉儿成了她的弟媳妇,可不就能跟皇贵妃那边搭上关系了?」 「利害我今日已是掰开来揉碎了给你瞧了,不论你同意与否,这门婚事我做主了,赶明儿就修书一封送给女婿商议此事。」 第19章 要说王夫人对林黛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态,那还当真不是区区一句「嫌弃」能够形容的,准确来说应当是「恨屋及乌」。 别看如今的王夫人仿佛很是沉默寡言,寻常皆是一副佛珠不离手的菩萨样儿,实则年轻时那也是比王熙凤不差什么的人物,脾性手段都厉害着呢。 偏贾敏是贾家最得宠的姑奶奶,自幼样貌才学样样出众,故而难免有些清高孤傲,对着这个大字不识两个的嫂子委实不大看得上眼。 第22页 原本姑嫂间就容易生矛盾是非,如此这般相互看不顺眼的情况下就更难好好相处了,总之也不知是怎么的,发展到最后竟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当然了,真要说贾敏对她做了什么极其过火乃至不可饶恕的事那倒也没有,毕竟两人是姑嫂又不存在利益纠葛以至于非得闹个你死我活,还远不到下狠手对付人的程度。 然而即使是如此王夫人却也还是记贾敏记了一辈子,哪怕如今人都死了好几年了,这份恨意也仍旧未能淡去,甚至还直接转移到了贾敏唯一的骨肉身上。 这才是她一直极力反对老太太撮合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根源所在。 贾敏的女儿怎么能做宝玉的媳妇?她配吗! 配不配嘛,这还真就不好说了。 周瑞家的暗暗想着,嘴上却是连连附和,又劝道:「我知晓太太心中的厌恶,可老太太所言却也很有道理,这门婚事一旦成了无论对宝玉还是咱们家娘娘都是极好的,况且如今老太太已是打定了主意,太太又何苦再去惹恼她老人家呢?」 「我的宝玉衔玉而生,便是不依靠旁人将来也必定是有大造化的,她不过是个妖妖娆娆的病秧子,眼瞅着那副模样怕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她也配做这个宝二奶奶?快别招笑了!」王夫人满脸鄙夷嫌恶地嗤笑道。 不过凭着这么多年的了解,周瑞家的又哪里看不出她这是心里早就松动了,却不过是嘴硬不甘心呢。 于是乎,沉思了片刻周瑞家的就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宝玉自是有大造化的,只这世间又哪有捨近求远的道理?如今既是摆在面前又一条捷径可走那便再好不过了,也叫宝玉将来能松快自在些不是?」 「至于说她能不能生得出孩子……这世上能给宝玉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太太若是嫌弃其他女人出身卑贱也罢,这不是还有个薛家姑娘呢?」 王夫人向来是极其满意薛宝钗的,这会儿听着这话也不免愈发意动,只却仍是迟疑,「便是宝钗进门也只能被那丫头压在底下了,生出来的孩子无论血脉上再如何金贵,却终究也逃不过一个庶子的名头。」 「太太怎的这会儿偏还想不明白了?如今最要紧的是顺应老太太的想法将人娶进门,先将好处都捞着手了,至于说将来……」顿了顿,周瑞家的那张老脸忽的露出一抹险恶的笑意,「我冷眼瞧着林家那位可绝非长寿之相,指不定哪天就……」 话未说完,但深谙内宅阴司的王夫人却已是成功领悟了。 这人甭管背后靠着谁,一旦进门成了她家的儿媳妇那还不是由着她拿捏?只等过几年老婆子一死,便连最后一份保护也再没了,那丫头……以那丫头的身子能经得起多少折腾?若真有心想收拾掉这么个病秧子腾出来位子,那法子可多得是,还不容易叫人生疑。 想到此处,王夫人便连最后那一丝不甘心也消散了,甚至还反倒充满了期待,「你说得对……」 才张嘴,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那是谁?怎么见着人就跑呢?青天白日跟做贼似的。」 「有人来过吗?我才有些急离开了一会儿。」 言语间不乏窘迫之意,显然不难猜想这是遇上什么「急事儿」了。 就听见一声轻啐,而后便是金钏儿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周瑞家的忙不迭问道:「方才看见有人在外头?在外头站了多少时候?可曾瞧清楚是谁?」 见她如此焦急的模样,金钏儿一时也有些慌了,却也只得不知所措地摇摇头,「许是听见了脚步声赶紧就走了,我回来时只隐约瞧见了一片衣角,看不出来究竟是哪个。」 「没用的东西!」王夫人气急,挥手便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我这脾气是愈发好得叫你们蹬鼻子上脸了,一个个备懒的货!这回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这群小蹄子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将你们提脚卖了去!」 且不提这头荣禧堂的几个主僕是如何心慌意乱坐立难安,却说缩在映月阁躲清净的姑侄俩倒是相当愉悦自在。 不得不说,当年的贾敏在家中的确算得上是极其受宠的姑奶奶了,这院子里头的风景委实好极了。 往湖泊中央的凉亭一坐,四面环水清澈见底,清风徐来花香怡人,不时还能看见五彩缤纷的鱼儿在水中欢快地追逐嬉戏,亦别有一番意趣。 见两个小姑娘对鱼儿很感兴趣,灵芝就笑道:「奴婢去找人拿些鱼食来给姑娘们逗逗趣儿。」 林言君点点头,「去罢。」 却谁想灵芝这一去不仅带回来了鱼食,还带回来一张奇怪的纸。 「门口落了一个荷包,奴婢打开就看见了『林姑娘亲启』这几个字……」 第20章 正常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又何苦用这样的方式?神神叨叨的。 倒是有意思。 林言君的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兴味,谁想才不过一眼扫下去她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消失了,渐渐变得阴沉似水,甚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眼睛里隐隐约约竟仿佛还透露出一股子瘆人的杀意来。 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皆垂下头噤若寒蝉。 「姑姑?出什么事儿了?」林黛玉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双眼睛直瞄那张纸,既好奇又满怀忧虑。 第23页 林言君侧头瞧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你自个儿看罢。」 信上的字迹可以说与「好看」毫不沾边儿,一笔一划都显得很是生硬,乍一看上去还只当是初学者的手笔,可仔细观察却又隐隐显露出些许微妙的感觉。 相较于一个不通文墨的初学者,林言君倒觉得这更像是为了避免字迹暴露而故意替换了不熟悉的手来写的,且写信之人一定是个女子。 即使刻意遮掩,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还是难以避免地流露出来了,字体、笔锋、叙事习惯、遣词用句等各方面都是有迹可循的。 正在林言君暗暗思索时,林黛玉也已经将这封并不算长的信看完了。 只见她小脸儿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神情可就甭提多精彩了。 恨不能左脸写着「不敢置信」右脸写着「欺人太甚」,额头上再来个横批「荒诞至极」。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可以有如此恶毒的心思?我……我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才叫她如此恨我入骨?」 却原来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方才王夫人与周瑞家的在房里商议的腌臜事,想必定是那偷听之人特意通风报信罢了。 只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传话来?难道是于心不忍却又生怕暴露自己得罪了王夫人、甚至是坏了老太太的好算盘? 倒也说得通。 按下心中狐疑揣测,林言君将那张纸递给了灵芝,「仔细锁好保存起来,切不可遗失了,另外去准备笔墨。」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立即快马加鞭给兄长送信道明情况,可千万不能被老太太抢先了,谁知道她家那位兄长会不会突然犯煳涂?她还是有印象的,兄长与嫂嫂素来鹣鲽情深,万一老太太搬了嫂嫂出来动之以情,再扯点什么「亲上加亲再好不过」的鬼话出来,不知其中内情的兄长还真就难保不会犹豫。 直到她这信都写完打发人匆忙送了出去,林黛玉还在旁边抹着眼泪百思不得其解呢。 林言君真真是头都大了,无奈嘆道:「快别哭了,你是又忘记太医说过的话了?才叫你忌忧思,后脚你便又要水漫京城,这样动不动就泪流不止还如何能养好身子?再好的大夫再好的方子都得白搭,你总不能还惦记着你姑姑我的另外半条命用来救你吧?」 林黛玉先是一愣,随即赶忙拿帕子擦擦眼泪,急得连连摆手摇头,「我再是不敢了,姑姑息怒,往后我定仔细保养自个儿的身子。」 「这才乖。」林言君满意地摸摸她的髮髻,声音冷得像是能抖落出冰碴子来,「你大可不必忧虑,总归只要你父亲和我一日不死便绝不会叫你跳进那虎狼窝,凭她们算计到天上去也好,这样一个要命的火坑倒还不如将你留在家中养着一辈子呢,怎么都比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强。」 还不待林黛玉松口气,便又听她接着说道:「不过有桩事你自个儿得心里有数,你同那贾宝玉之间固然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可如今你也瞧见了,他怎么好那也就是个火坑,更何况他本也就没那么好呢。」 「十四岁的少年郎了,还整日扎根在内帷与一众姑娘嬉笑打闹,腻歪在老太太的怀里撒娇卖痴是一点儿不带羞涩的,被我说上那么两句还能当众哭出来……」话到此处,林言君脸上那嫌弃的表情都掩不住了,「这人说好听点是性情温柔,实则不过是骨子里的软弱无能,说好听点是怜香惜玉护花使者,实则掰开来瞧与贾琏贾蓉之流又有何本质区别?一样都是那贪花好色之辈罢了。」 怎么没有区别呢?怎么就跟那些人是一样的呢? 林黛玉下意识就要张嘴辩驳,可几番却都是欲言又止。 该如何辩驳呢?仿佛说什么都不太对。 一时间她整个人就这么愣住了,呆呆愣愣地沉默思索了许久,感觉隐隐约约有一声脆响,仿佛什么东西碎了。 遮挡在眼前的纱被轻轻掀开了一角……可即使如此,多年来的情谊却是实打实的,更何况无论他本质上究竟有多少缺点,他却也仍旧是那个最懂她的人。 只是……思及方才看到的信,林黛玉的脸色不禁愈发惨白了几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一团,扯来扯去没个消停,足以见得她此时内心的痛苦恐慌。 见此情形林言君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还真就不信了,明知是火坑这丫头还能不顾一切往里头跳?只要心里有了害怕有了顾虑,本能就会退缩了,而后她再在旁敲敲边鼓,早晚拆散这什么见鬼的「木石前盟」! 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满脸关心担忧地将小侄女打发回屋里歇着去了。 经此一遭原本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林黛玉也的确是没了什么闲心思再玩闹了,听得这话当即便也就点点头,红着眼回到房里不免又是一阵倚窗垂泪,满脑子尽是这几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边厢情窦初开的少女被折磨得泪流不止心痛难忍,却不知那边厢她家的小姑姑摩拳擦掌准备要闹点么蛾子了。 「去打听一下那位二太太的生辰八字。」 灵芝立时便白了脸,小声却难掩焦急道:「姑娘的身子已然变成这样,可万万不能再动用那些个神通了,若姑娘心里恼恨想要给她点教训,咱们从其他方面着手就是了,何苦为着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人搭上自个儿呢?」 第24页 「你想哪儿去?我又不是想要她的命,不过是想给点小小的教训罢了。」林言君无奈地解释道:「寻常不痛不痒的一点东西不会碍着我什么的,你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呢,快去罢。」 「当真碍不着什么?」 「当真,比珍珠还真呢!她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值当我豁出去性命给她垫背啊?闹笑呢不是。」 看她一脸正色坚定的神情,灵芝虽心中担忧迟疑却还是乖乖应声去了。 做奴才的最是忌讳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然而匆匆出门的灵芝却并不知晓,她这前脚才出房门,后脚她家主子便素手一翻,而后手中便凭空多出来一个小人儿。 将小人儿放在桌子上,林言君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左手中指上戴着的那枚戒子,心中既是得意解气又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这也是她为何轻易顺着兄长前来京城的缘由之一。 这东西是个好宝贝,也正是因为太好,故而那一僧一道谁也不肯让谁,谁都想据为己有,结果闹腾着闹腾着便给了她可趁之机,顺手就将东西摸走了。 等那一僧一道回过神来发现不对时必定不会放过她,留在扬州莫说她自个儿了,连兄长都得被牵累,只有在京城——这个有天子坐镇的地方才能令那些牛鬼蛇神不敢轻举妄动。 思及此,林言君的手又摸到了自己的锁骨处,隔着单薄的衣裳便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里头的东西,瞬间一股安心感袭来。 龙气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够滋养她的身体还能够为她抵挡住邪魔外道的手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玉佩浸染上的龙气还不是那么浓郁充足,效用上不免也就略微欠缺了些,一旦真碰到危险还不定是否能全身而退。 还是得找寻机会去四阿哥身边多蹭蹭才行啊。 只是一个是住在宫里的皇阿哥,一个是深居浅出的千金小姐,哪里又有那么多机会凑到一处啊?还想蹭蹭龙气?难哟! 林言君不禁长嘆一声,掰掰手指头一算,距离明年的大选还有大半年的功夫,这可如何是好?纵是不蹭这龙气好歹也要暗搓搓撩拨撩拨那位爷培养培养感情吧? 「姑娘。」 抬头就看见灵芝推门走了进来,当下就怪了,「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可曾打听着?」 灵芝点点头,张嘴就将王夫人的生辰八字道了出来,而后讥笑道:「这府里的奴才没个规矩也就罢了,竟是连嘴上都没个把门儿的,不过给点银钱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是……」 真是什么她倒是不曾说出口,却只不过直摇头罢了。 早猜到估摸着不会太难,可无论如何却也没想到竟会如此简单,这可是当家太太的生辰八字啊。 林言君也颇有些无语,拿纸笔将生辰八字写下,而后贴在了小人儿的身上…… 第21章 说起来也颇为无奈和讽刺,在这个时代女人一旦上了三十岁几乎就成「老」女人了,再勾着男人往房里钻就仿佛总有些「为老不尊」的意思,传出去总显得不那么体面。 当然了,相较于做了祖母的「老」女人,男人当然也更喜欢找那些十来岁的娇嫩花骨朵儿,搁谁家几乎都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况。 而王夫人如今细算下来都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每个月逢初一十五贾政才会进门一趟,能不能发生点什么还都不好说,掰掰手指头算一算,一年到头也难得三两回罢了。 偏欲望这种东西又不分个男女,总这么被迫憋屈着迟早憋出毛病来不可,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如此仿佛倒也不难理解为何这王夫人的脾性是逐年愈发古怪起来,多少沾点儿缘故。 原以为今夜又是盖着被子纯睡觉,却谁想许是喝多了的缘故,贾政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竟有些躁动起来。 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王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肉眼可见的老脸都红透了。 正当房里一片火热之时,王夫人却突然感觉舌头一阵胀痛难忍,紧接着便是无比清晰的膨胀感,几乎是瞬间的功夫整个口腔都被堵满了。 可这却还远未曾结束,不等王夫人反应过来呢嘴巴就被迫撑开了,疯狂肿胀的舌头早已不满足于口腔内那点狭小的空间,这一没了约束便愈发疯长起来,已然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极限。 硕大的舌头瞬间变得犹如什么怪物一般,泛着深紫红色瘆人得很,软趴趴的耷拉出来老长一截儿,又兼许是疼得不行也许是太胀了噎得慌,王夫人已是满脸扭曲翻起了白眼儿,嘴里还含煳不清哀嚎着。 正箭在弦上的贾政好死不死伏在上头对准了这吊死鬼般的模样,登时尖叫一声跌落在了地上,而后不及多想便连滚带爬地开门沖了出去,甚至连自个儿□□这个事实都忘记了。 守在外头的几个丫头婆子看见这情形都傻了,有人忙不迭追了上去,有人慌忙钻进房里……登时又是阵阵尖叫此起彼伏,寂静的夜整个荣禧堂却乱成了一团,连带着老太太都被惊醒了。 好在映月阁离得很远,甭管这荣禧堂乱成什么样儿,姑侄二人竟是一点儿不曾受到影响,愣是一夜好眠到天亮。 才起床便看见丫头婆子们的神情可精彩极了,明摆着是有什么事儿呢。 林黛玉不禁好奇问了一句,当即雪雁那丫头就打开了话匣子,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还原出了昨夜的奇事。 第25页 乍一听到王夫人身上发生的怪事,林黛玉还颇为解气地捂嘴偷笑了两声,可等听说贾政竟被吓得赤果果狂奔了半个荣国府时……别说是她,连始作俑者林言君自个儿都呆了。 「怎么就好巧不巧……可真真是羞煞人也。」林黛玉拿帕子捂了脸,轻啐了一口,又嘆道:「二老爷向来最是要脸的一个人,经此一遭也不知能否承受得住,短时间内怕是都该没脸出来见人了。」 没脸出来见人都是轻的,指不定会不会羞愤难当干出点什么事儿来呢。 不过可以想见的是,甭管他自个儿如何,至少王夫人是躲不过这一遭了,闹不好怕是得承受贾政所有的羞愤怒火。 「咳咳……」林言君想着想着就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好在及时干咳两声掩饰了过去,面对着一众人那满脸「你别装我都懂」的小眼神儿一时也不免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腮帮子,问道:「大夫瞧过二太太了?怎么说的?」 「连太医都请动了,却仍是说不曾瞧出缘由来,都束手无策呢,听说这会儿老太太已经打发人去请那什么马道婆了。」 知晓其中内情的灵芝便不由得瞄了眼她家主子,眼神里难掩担忧之色。 可巧,正被林黛玉瞧个正着,一时眉头紧锁,「姑姑?」 林言君扭头与她对视了一眼,淡笑着摇摇头。 并非否认,而只是在告诉她自个儿没事罢了。 原是想用过早饭就去瞧瞧王夫人意思意思罢了,不过刚好听说马道婆到了,林言君就不曾急着过去。 马道婆这人虽也人品极差,却不可否认的确有那么几分能耐,如今她这身体状况太糟糕,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万一打个照面被瞧出点什么来又是麻烦。 想到这儿,林言君便又想起了昨日心中盘算的那件事,便将林黛玉打发了出去,「当初答应了四阿哥的事我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你且自个儿玩去罢。」 林黛玉却皱起了眉头,「这样着急做什么?姑姑的身子还这般虚弱,万一……」 「不碍事,又并非急着办成,不过是先准备准备罢了。」得找找藉口跟那位爷有点联繫才行啊,若是能将人煳弄出来见个面就更好了。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她就仿佛是那馋唐僧肉的女妖精似的,可真真是百爪挠心愁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不过林言君不知道的是,在她疯狂惦记人家少年郎的同时,人家的老子却也正惦记着她呢。 但凡被这位帝王记在心里头的人便都逃不过盯梢,荣国府发生的这一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第22章 要说灵芝也算得上是这群丫头里最为机敏的一个了,又是林家的家,一大家子父母兄弟姐妹全都在扬州林府里做事,不敢不忠心,否则林言君也不能独独叫她插手一些事情。 打听别人的生辰八字这种事儿总难免有些怪异之处,等事发后再一联想起来必定要遭,故而灵芝也是有意绕了些弯子将自个儿隐匿了的,至少她敢肯定那嘴上没个把门的婆子绝不会知晓内情。 只是她也同样绝不曾想到,上头竟还有双眼睛盯得死死的,她那点小花招可逃不过那位的耳目。 「去仔细查查,谨慎些。」康熙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又吩咐道:「去将四阿哥叫来。」 彼时,林言君正携着自家小侄女前去探望王夫人。 王夫人的状况可以说是极差,肿胀的舌头仍旧那般耷拉在外,瞧着颜色也更深了几分,甚至都隐隐开始有些黑紫色似的,着实怪吓人的。 许是疼得厉害,王夫人一直就不受控制地在流泪,鼻涕眼泪煳得满脸狼狈不堪不说,喉咙里也一直在呜呜咽咽地哀嚎着,只是这舌头堵满了整个口腔以至于根本无法餵得进水,故而喉咙也早已是干涩难耐,发出的声音就更难听了,愈发显得如同鬼魅般瘆人得很。 林黛玉乍一见此情形也不免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她姑姑身边缩了缩。 林言君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王夫人的惨状心里可甭提多痛快了,面上却是眉头微蹙一脸忧心忡忡,「怎会突然变成这样?不是说请来了一个什么道婆吗?难不成也束手无策?」 旁边的金钏儿就抹着眼泪回道:「那马道婆说太太的确是着了道儿,只奈何仿佛是得罪了什么高人,这手段她竟是无法破解!」 无法破解? 她的本事是跟那一僧一道偷学来的,这都束手无策破解不得?如此看来这马道婆跟那两人怕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或许她可以不必太过畏惧马道婆了。 林言君心下微微松了两分,又接着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就一点法子都没了?」 「老太太已打发人去寻高人了,这马道婆……平日里神神叨叨地装得跟个人物似的,拿起钱来是一点不手软,如今真碰上事儿了却是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亏得宝玉还叫她一声干娘呢,这都什么人吶!」 「宝玉……」林黛玉就怪道:「说起宝玉竟怎么也不见他在?他今儿还有天大的事儿不成?」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金钏儿顿时就闭嘴不吭声了,倒是安静守在床边的薛宝钗开了口。 「早前倒是来瞧过一眼,只你也是知晓的,他向来是个金贵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形呢?当时就给吓得跑了出去,再不曾来过了,后头鸳鸯来说人吓得不轻在房里抹眼泪呢,只传话叫太太好生静养,待过两日等他缓过劲儿了再来看望太太。」 第26页 许是悲从中来,床上的王夫人一时眼泪愈发汹涌了。 林黛玉倒是不同情这位心思歹毒的二舅母,只却还是对贾宝玉的行为感到十分失望,言语中便不免带出了些许情绪,「我们这样的姑娘家都还尚不曾吓疯了去,他倒好,老鼠胆子都比他强些呢……可真真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孝子。」 很好,滤镜更稀碎了些。 对此林言君自是十分满意,不过欣慰的同时却也有意无意地多瞧了薛宝钗两眼,柔善笑意背后掩藏着难以察觉的怀疑探究。 本也不过是特来欣赏……特来走个过场装装样子罢了,既是看过了,姑侄两个也无心再多逗留听王夫人的鬼哭狼嚎,屁股都还不曾坐热呢就藉口起身离去了。 姑侄二人相携不急不缓地朝映月阁走着,一路上景色倒是不错,只奈何路过的人却无心欣赏罢了。 瞧着林黛玉那副模样就知她心里头不自在烦闷着呢,这会儿指定满脑子都在想那块破石头。 林言君倒也不多说什么,只由着她自个儿想去。 固然心里头着急,可这种事儿却也并不好用力过勐,否则只怕容易激起逆反心理,还是慢慢来罢,见缝插针搞点事情就得了,余下的留着她自个儿琢磨去。 想着想着,林言君下意识摸了把自个儿的小脸。 滑熘儿着呢,紧緻细腻有弹性,满满都是少女的气息。 奈何这年纪轻轻的竟就开始发愁孩子早恋这种糟心事儿了。 孩子早恋也就罢了,偏早恋的对象还是颗歪脖子树,这不真真是愁死个人吗?再这样下去她怕是得早衰。 回到映月阁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本就身娇体弱又添烦恼心塞的姑侄两个都颇感疲惫,进屋便在炕上歪着了。 手里捧着书,手边放着茶果,安安静静的却又异常和谐。 「姑娘。」冷不丁灵芝的一声唿唤打破了这份宁静。 抬眼便见她从屏风后头出来,脸上的表情竟意外有些凝重,一时姑侄二人皆正色起来。 「何事?」 「咱们屋里许是进来不速之客了。」 林黛玉一愣,「遭贼了?可是丢了什么?这府里有些个奴才着实手脚不大干净,若是丢了什么贵重物件倒也不必留什么脸面,直接去禀了琏嫂子狠狠查一查就是。」 谁知灵芝却摇摇头,说道:「奴婢仔细瞧过了,梳妆檯上的首饰一件都不曾丢失,锁起来的柜子虽是被打开了,可里头放着的压箱底银票也都还在……偏这才是最吓人的啊。」 可不是说,贼来了一遭却偏什么贵重物品都不曾拿走,那这般冒险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林言君的眼睛下意识落在了自己的戒子上,心底隐隐有些惴惴不安,面上却仍是端住了不露声色,只淡淡说道:「去禀了琏二奶奶,就说我这边丢了几件极其贵重的首饰,还请她务必将贼抓出来。」 这可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荣禧堂那边还乱着呢,这映月阁又出了事儿,一时间王熙凤只恨不能一个人噼成两个来用才好,眼看着整个人都要冒火了。 原以为抓个小毛贼而已再难也难不倒哪儿去,毕竟院子里头那么多丫头婆子呢,总会有点马脚被瞧见的,却谁想问了一圈下来竟是一无所获。 还不待林言君弄明白这件事,翌日一早宫里却传来了消息,只道皇贵妃娘娘有请。 第23章 说来当今天子有一点被人私底下诟病的地方就在于「克妻」一说,先是元后难产而死,后头上位的钮祜禄氏也不过才做了半年的皇后就病逝了,都是年纪轻轻的。 也不知康熙是自个儿心里头也有些怕了还是出于其他缘由,总之第二任皇后薨了之后他便再未立后了,后宫里头最大的就是皇贵妃佟佳氏。 一个从血脉上来说与当今圣上再亲近不过的女人,或许感情上来说应当也是,毕竟是嫡亲的表兄妹,自幼的情谊又兼血脉相连,自是与寻常人都大不相同的。 从佟佳氏入宫以来的种种也足以看出这份与众不同。 以妃位被抬进宫,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被册封为贵妃统率六宫,紧接着四年后又晋升皇贵妃,一跃成为了当朝「副后」,距离正经国母之位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这一切却都是在她膝下无子的情况下所拥有的。 整个京城上上下下谁不艷羡这位娘娘?只奈何美中总有不足之处,一则皇贵妃娘娘多年来未得一亲子,唯一生下过的一位小公主还早早夭折了,仅有一养子承欢膝下未免遗憾。 二则皇贵妃素来身娇体弱病痛缠身,尤其最近这两年愈发不好了,一年里头有个大半年都在缠绵病榻,冷眼瞧着竟仿佛有红颜薄命之相,不免令人唏嘘。 如今这位娘娘却强撑着病体传她入宫,也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一路上林言君都止不住地在揣测着,直到在宫门口下了马车看见等候在面前的轿辇时,这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稍稍回落了几分。 在宫里头步行才是再正常不过的,想坐轿辇那都得要上头的贵人赏脸恩赐才行,这至少能够说明那位皇贵妃娘娘应当无甚恶意。 可找她究竟能有什么事儿呢? 直到进入承干宫亲眼看见了这位传说中的皇贵妃娘娘,林言君这才陡然反应过来,只怕真正找她的另有其人罢。 第27页 这位娘娘身子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能找她做什么?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心思啊。 果不其然,请过安后林言君就被一宫女带去了外头的一个凉亭,远远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坐在那儿,一众奴才包括苏培盛在内都退守于亭外。 见此情形林言君没来由的便心下一沉。 「四阿哥万福。」 带路的宫女悄无声息地福了福身便自行离去。 「免礼。」胤禛神色淡淡地点点头,眼睛落在她身上不过瞬间便匆匆闪开了,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林姑娘坐下说话罢。」 林言君依言入座,捧起茶轻呷一口,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朝思暮想」的少年郎,「今日是四阿哥想见奴婢?」 明明是召见,到她嘴里却偏成了「想见」。 当然了,她那一脸正色的模样全不见半分轻浮,仿佛真就是在很认真地疑问,偏偏人家少年郎本就心中涟漪千千层,不想想歪都是不成了。 就见胤禛下意识摩挲了两下手里的茶碗,说道:「姑娘方才也见过皇额娘了,情况……」 「皇贵妃娘娘如今的状况委实令人担忧。」林言君不禁蹙起眉头,思忖道:「四阿哥可是希望奴婢尽快将护身符送来?不瞒四阿哥说,这两日奴婢已在着手开始准备了,原是想着再养养身子……可如今看皇贵妃娘娘这般情形只怕已是十分危险,四阿哥心中担忧奴婢理解,您放心,无论如何奴婢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将护身符送来的。」 这话说得委实叫人心中动容。 胤禛不禁抬头看向她,小脸儿依旧那般精緻绝美,却也依旧那般脆弱惹人怜惜。 一时心中歉疚忧虑侵袭而来,目光不由地落在了她的锁骨处,问道:「听闻太医回禀的结果来看,那东西对于姑娘来说仿佛效用并不十分好,如今又……只怕姑娘的身子难以承受。」 「依我心中所想,既是那东西对姑娘来说有滋养之用,那倘若姑娘住在宫中岂不更好?皇宫乃真龙天子居所,汇聚天地之灵气,龙气醇厚绵延不绝,倘若姑娘在此调养身子想来是再好不过的。」 当然再好不过,还能有哪里比皇宫里的龙气更浓郁的?还有哪里是能比真龙天子的身边更安全的? 她若当真住进皇宫里,身子必定能好得更快不说,那些个邪魔外道可都再不必担心了,再修炼个几百年都没那本事将手伸进皇宫里来。 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可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她却总觉得心里头有些突突的,莫名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四阿哥……等等! 如今的四阿哥可还不是那个紫禁城之主,而不过只是个还未步入朝堂的小阿哥罢了,他又哪里能做得了主叫谁进宫养着?必定是有人开了这个金口他才敢如此说……康熙! 林言君的心勐地往下沉了沉,只觉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一般。 她可不信康熙会对她的身体健康如此关心,指定是有所图谋呢。 思及此,林言君的脸色不免更难看了些,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眉眼之间隐隐泄露的不安令人揪心。 胤禛默默移开了视线,冷着脸不动声色,言语却透露出柔软来,「林姑娘不必担心,皇上十分重视皇额娘,只要皇额娘能好起来,在宫里养着个小姑娘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说姑娘是林如海大人的嫡亲妹子,功劳足以令皇家额外厚待,日后姑娘在宫中必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初听这下以为这番话只透露出来两个意思,可紧接着这位爷的一句话却叫林言君明白了。 「这是皇额娘的生辰八字。」说着从袖中掏出来一张纸递到她的面前,「原是怕姑娘着急仓促行事,再闹出点什么事儿来皇家可没法给林大人交代,故而便未曾急着给你这生辰八字,如今眼瞧着皇额娘却是等不得了。」 她可还不曾张嘴要过皇贵妃的生辰八字,所以这位爷…… 林言君一言不发地拿起生辰八字看了一眼,又抬头瞧瞧他,不防却对上了一双复杂深邃的眸子。 担忧、紧张、关切……意味深长。 联想到方才的那番话,林言君这才后知后觉悟出了点东西。 康熙想叫她在宫里住着,是想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吧?方才四阿哥提到康熙十分重视皇贵妃,希望她能治好皇贵妃……其实真正想传达给她的意思是,康熙想要见识见识她所谓「医治」的手段吧?或者准确来说,是看看她的能耐究竟是什么。 那这位爷突然给她生辰八字还说了那样一番奇怪的话可就有点意思了,是在暗示她什么? 「生辰八字?姑娘对皇贵妃娘娘也需要用……用那东西吗?」 回程的马车上,灵芝随口这样一句问话却是瞬间令她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也令她剎那间唿吸都顿了一顿,待回过神来时背嵴竟已是汗湿了。 她打听王夫人的生辰八字那件事必定是被那位知晓了,这是怀疑到了巫蛊之术? 倒也不稀奇,生辰八字这种东西着实很难不产生联想。 可四阿哥又是什么意思?拐着弯子暗示她提醒她,是想叫她心里有数尽快想好应对之策?他难道当真就一点也不忌惮吗? 应是会忌惮的吧?正常人谁又会不忌惮呢?可他还是选择提醒她这一回。 第28页 望着窗帘出神许久,忽而只听她轻嘆一声,「少年人的感情真美好啊。」言语间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笑意竟透着股甜。 灵芝一脸莫名,她家主子却已闭目养神去了,徒留她自个儿挠头。 暂且将康熙煳弄过去不难,难的是如何彻彻底底消除康熙包括四阿哥内心深处的忌惮。 这会儿她倒是盼着那一僧一道快出现了。 第24章 进门时,林言君刚好透过帘子看见周瑞家的正送了一名道士模样打扮的人出门,脸上的表情颇为轻松欢喜,于是便叫车停了下来,待道士远远离去后方才撩开帘子。 「瞧你这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欢喜劲儿,可是找着高人有救了?」 周瑞家的却嗤笑一声:「来来去去不知多少个所谓的高人上门,却不过都是些江湖骗子罢了,方才那位道长瞧着倒是有些真本事,不过看了眼太太却也是直摇头,与那马道婆所言差不离。」 「那你这是欢喜个什么劲儿呢?难不成是府里有什么喜事?」灵芝纳罕问了句。 周瑞家的摆摆手,道:「虽说这些个高人也好太医也好都拿不出个法子来,不过瞧着今日太太的情况倒是有所好转,好歹是能够勉强餵些水进去了,估摸着再过不几日应是能愈发好起来罢。」 「能餵得进水就好。」林言君点点头,笑盈盈道:「这人吶几天不吃饭还不打紧,若真是几天都喝不进水去那才真真是要遭,况且既是能餵些水了,那什么参汤啊鸡汤啊都能吃一些,至少暂且于性命无忧。」 「承姑娘吉言。」 「你且忙去罢,待我回去换身衣裳晚点再去瞧瞧二太太。」说罢便放下了帘子,马车继续往内院而去。 「姑娘?」灵芝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用眼神表示出了自己的疑问。 林言君却是轻笑着摇摇头,以示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她原也就没打算害了王夫人的性命,纵是有心凭着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也属实无力去做,小小惩戒一番却无伤大雅,碍不着她自身的健康。 王夫人这两日能够慢慢勉强喝些汤汤水水,待再过个十来天才能够费劲吃上些煳状食物,要想真正彻底恢復估摸着怎么也得个把月的功夫。 造成不了什么太过严重的后果,但这个把月内的每一天每一刻她却都要忍受舌头的剧痛,以及腹内空空饿得发狂却不能吃的折磨。 当然了,贾政那一环也是林言君事先不曾预料到的,也算是个额外收穫罢,总之经此一遭之后贾政非得恼恨死王夫人不可,每每看见这人就会想起那一夜自己被吓到发疯果奔的情形,心里能是个什么滋味儿? 轿子抬进映月阁时正看见王熙凤在跟林黛玉说话呢,见着她下来立马便齐齐迎了上来。 「姑姑可算是回来了,今儿一切可还顺利?」边说着,还边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个来回,仿佛是想看看她可曾受委屈似的。 那头王熙凤闻言却是笑了,「瞧妹妹这话说的,如今谁不知姑父深得当今圣上器重啊,皇贵妃娘娘叫姑姑进宫必定是好事,怎会不顺利呢?」 说话间眼睛便扫到了后头,灵芝正打发人将赏赐都搬进屋呢。 一时脸上的笑意愈发热情了几分,挽了林言君的手臂搀扶着就往屋里走,「姑姑身子娇弱,今儿这么折腾一遭必定是累极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坐下慢慢聊就是。」 林言君一面笑盈盈地与她寒暄着,一面轻轻拍了拍小侄女的手沖她笑了笑以示安抚。 待回到屋里坐下才捧起茶,却见王熙凤忽的一拍脑门儿,一脸惭愧道:「倒是我的无能了,竟是始终未能揪出那小贼的狐狸尾巴,方才老太太听闻此事就打发鸳鸯开库房去了,估摸着一会儿人就该到了。姑姑也别不好意思推辞,终究是咱们家里的疏漏,全当是些弥补罢了。」 这话音才落地呢,那柳眉便倒竖起来,咬牙切齿一脸恨恨道:「叫我查出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帐干的,看我不揭了她的皮!」 这是个真敢揭皮的主儿,奈何这回怕是註定找不到那「小毛贼」了。 原本深以为蹊跷的事,今日进宫这一趟却是都串联起来了,估摸着是康熙疑心巫蛊之术,叫钉子找寻线索证据呢。 想到这儿,林言君的目光又不禁瞟了眼自己手上的戒子,暗暗后怕庆幸不已。 所有一切跟忌讳沾边儿的东西她都习惯扔在了戒子里头,要用时才取,用完了就立即塞进去,从来就没有拿出去销毁的习惯,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增添了安全性。 当然了,虽说如今戒子已被她烙下印记,在旁人手里也不过就是一枚装饰品罢了,但这个秘密还是得死死守住才行,否则…… 经过这么一遭事她也算是领教到了康熙的敏感多疑,竟是不曾想到自己会被人监视盯梢。 终究是她自己太过草率了,得亏还有个四阿哥在后头默默託了个底儿。 这份少年情谊属实珍贵。 下意识摸了摸贴在自己肌肤上的玉佩,林言君平静的面容上却隐约露出了丝丝笑意。 很淡很淡,却异常真实。 一切就如同一缕清风吹过,看似风过无痕,然而微微摇曳的树叶、轻轻颤抖的花瓣以及圈圈涟漪层层叠叠的湖面却无不在展现着风留下的印记。 第29页 王熙凤是个大忙人,纵然有心想要多聊聊拉近一下感情,奈何府里上上下下却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去管去做,无法也只得一杯茶下肚便匆忙起身离去。 待她前脚刚走,后脚林黛玉便迫不及待问道:「姑姑今日定是遇见什么好事了,方才偷着乐可是被我抓着了。」 「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好奇。」林言君戳着她的脑门儿嗔了一嘴,冷不丁又丢下一枚炮.弹来,「宫里的皇贵妃娘娘情况很糟糕,故而皇上打算接我到宫里去住着,以便我快些调养好身子能救娘娘。」 林黛玉傻眼了,「姑姑就要与玉儿分开了?这一去宫里咱们何时才能再见呢?宫里规矩那么大,这个贵人那个贵人的谁也得罪不起,姑姑在宫里住着又岂能自在?况且凭着姑姑目前的状况,再好得快又能好到哪儿去?拿什么去救皇贵妃娘娘啊?难不成非要姑姑拿自个儿的命去换吗!」 话到最后已是嘤嘤啜泣起来。 「答应过我什么来着?快别哭了。」林言君无奈地递了帕子过去,淡淡说道:「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有这样的本事,无论如何皇上也都不会做那杀鸡取卵之事。」 谁能不怕死呢?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往往越是怕死。 她能起死回生这一条就足够康熙重视了,轻易绝不会动她一根汗毛,这也是她并不十分担心会因「巫蛊之疑」而有去无回的根本原因所在,她就不信康熙能够弃得下! 纵然是心有忌惮疑虑,可在真正确定甚至是感受到威胁之前,他心里的天平必定都是往好的那边倾斜的。 人的贪念,谁都躲不过。 林黛玉亦是个聪慧之人,脑子一转便已是领悟了她的意思,心里头便也跟着松了口气,可却仍是不舍分别,只恨不能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歪缠着。 「能否叫我也一併随着入宫去?宫里那样的地方,咱们姑侄两个在一处好歹也能有个陪伴照应啊。」 「你愿意去宫里?」林言君颇为诧异地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打趣道:「这一去可不知何时能出来呢,怎么?捨得下那颗宝贝凤凰蛋了?」 林黛玉被臊红了脸,拿帕子往脸上一甩,闷声闷气道:「哪里来的宝贝凤凰蛋,不过是块榆木疙瘩罢了。」 滤镜碎得好。 林言君满意地笑了,思忖道:「我原想着你的性子怕是不乐意受那般压抑拘束,既然你这样说,回头我便求求去罢了,想来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巧我原也不放心你一人留在这贾家住着,老太太和那位二太太的心思委实叫人膈应防备,你小姑娘家家独自留下还不定会被如何算计,相较之下倒不如进宫呆着去罢了。」 一则避开阴谋算计,二则趁着如今滤镜碎了将这俩人分开一段时日,也好叫小姑娘冷静冷静,省得叫那块破石头再油嘴滑舌哄得失了魂儿。 正说着话呢,那鸳鸯便进来了。 后头还跟了几个小丫头,手里头各自捧了不少东西,想来就是王熙凤口中的弥补罢。 等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瞧,匣子里头可是装了不少金银首饰珍珠玛瑙这样的好东西,粗略一眼扫过去那成色皆是顶好的,可见这老太太也是真掏私房了。 余下还有不少上好的料子、皮子等物件,不是什么家底儿老物件,却胜在花样新鲜颜色娇嫩,正正好适合她们这样十来岁的小姑娘做衣裳,也算是用心了。 「老太太得知映月阁失窃真真是气坏了,抓着琏二奶奶好生训斥了一通叫她十日之内必须得抓着小贼呢,只不过丢失的东西能不能找回还不一定,纵是找回了,也还不知被什么脏的臭的摸过碰过,没得再拿来污了姑娘的眼,不如就罢了。」 「这些个东西不值当什么,不过是老太太的一份心意罢了,还请姑娘切莫推辞,反倒是伤了老太太的心呢。」 闻言,林言君果真就不再推辞了,大大方方地收下,又问道:「老太太这会儿可还方便?我才歇了会儿脚正打算去看看老太太和二太太呢。」 「方便方便,姑娘们正陪着老太太说笑呢,可巧这会儿去倒也热闹。」 原是想顺便道个别,却谁想话一出口却又生是非了。 第25章 「妹妹竟也要走?」贾宝玉顿时急了,满脸委屈道:「咱们打小在一处都好好儿的,当时姑父病重叫你家去倒也罢了,谁想我日思夜想才将你盼了回来你竟又要离我而去……妹妹当真捨得弃我?」 方才还较为热闹和谐的气氛霎时就凝固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黛玉直觉自家姑姑身上已是开始隐约冒出黑气了,一时心中又羞又愧,对着贾宝玉便轻啐了一口,怒道:「满嘴胡沁些什么?我有什么捨得不捨得的?怎么又叫弃你了?你我不过是表兄妹罢了,可别再说这些叫人误会的话了,你不以为意我却还要做人呢。」 只见贾宝玉登时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禁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手捂着心口,满脸呆愣地看着她,「你竟这样想?你心中竟是这样想的?你我二人多年的情谊,在你心中竟只是表兄妹?」 正如他所言,终究是多年的情谊。 此时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模样,又听闻他如此质问,林黛玉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鼻子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第30页 却在这时,旁边脸色漆黑冷凝的林言君忽的却扑哧一声,满脸无奈又好笑的表情,「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拌嘴吵闹呢?快都消消气,该叫人笑话了。」 顿了顿又对着贾宝玉说道:「素来听闻你性情温柔最是疼爱家中姐妹,玉儿虽是你表妹,在你家住着这几年你待她却也与亲妹无异,这份情谊姑姑记在心里头了。玉儿这孩子最是傲娇心性不饶人的嘴,话说的有不妥之处姑姑待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切莫放在心上。」 明明是小儿女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到她嘴里这么三言两语一绕却愣是将事情的性质都给转变了,就连老太太都忍不住多瞧她两眼,暗嘆一声——好一张善于颠倒黑白的巧嘴。 「只不过俗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便是亲妹子也有要分离的那一天呢,更何况玉儿本也不过是迫于无奈暂且借住于此罢了,如今既是事出有因也着实别无他法。」话落又扫了眼薛宝钗及三春等人,笑道:「不过依我看你们倒也不必过于不舍,不定小住几日便又回来了呢。」 姐妹几人立时会意,犹豫了一下,见薛宝钗和史湘云已带头开始哄劝贾宝玉,三春便也就跟着附和了几句。 这个宝贝凤凰蛋的脾性大伙儿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万一再犯了「疯病」又是摔玉又是哭闹不休失魂落魄的,那可又是一场祸端,整个荣国府都该不得安宁了。 许也是顾虑到这一点,贾母迟疑了一下却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拉着林黛玉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满脸具是不舍。 按着她的想法,玉儿留在家中与宝玉好好培养感情是再好不过的,这一分别却不知到几时,两个孩子是否会生分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一点……玉儿这样的好品貌,万一被哪个贵人看中了又当如何是好? 只奈何形势不由人啊。 还是得催一催,尽快将两个孩子的事定下来才能安心。 林黛玉却全不知老太太心中所想,见老太太如此不舍还心中动容呢,安安静静地伏在老太太怀里亦是泪水涟涟。 而另一头正被姐妹们包围哄劝的贾宝玉虽说已是安静了下来,可却两眼发直盯着林黛玉不眨眼,神情呆愣恍惚,亦不知究竟魂儿又飞到何处去了。 不过无论如何,至少搁在眼前的一场风波是非暂且已是平息了,林言君心里头也不免狠狠松了口气。 她倒不怕这块破石头闹腾,哪怕闹翻了天去寻死觅活都与她无关,但终究还是投鼠忌器罢了。 这块破石头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万一真闹狠了再叫他说出点混帐话干出点混帐事,传到外面玉儿的名声可真该保不住了。 「对了……」贾母忽而抬起头看向她,「元春那孩子也在宫里头呢,不知今儿进宫可曾看见了她?这一别数年竟是再未能相见,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了……每每想起她来便担心得难以安然入眠啊。」 林言君微微蹙眉,遗憾摇摇头,「今儿不过只去了趟承干宫,并未能与贾贵人碰上面。」余下的却什么也不多说,仿佛全然不曾看懂老太太这番做派下的暗示一般。 贾母亦似不懂这委婉拒绝一般,神情分毫不动,接着说道:「在宫里头住着总能碰见的,你们两个小姑娘家也别脸皮薄不好意思,一家子亲戚没有那些个讲究。那深宫终究不比其他地方,复杂着呢,若有个什么需要只管去找她便是,她到底在宫中呆了数年,有她护着你们我便也能安心些了。」 倘若真是那十来岁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这会儿怕是当真难免忐忑了吧?一旦进了宫可不就该本能地跟贾元春亲近些吗?毕竟人家高低也是个贵人,好歹也算是个依靠不是。 可现实是什么呢?现实却是贾元春这个贵人早就已经淹没在那一群莺莺燕燕中冒不出头来了,一旦她们姑侄两个真去跟贾元春亲近,那不可避免的会带着康熙的目光注意到她身上,究竟是谁借谁的光? 老太太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心中不住地冷笑,一股厌烦的情绪愈发浓重,面上林言君却仍是不露声色,无论老太太说什么都只笑盈盈地应答。 看似句句都有回应,可实则仔细琢磨琢磨却不难发现了,从头到尾她却都不曾应允过什么,竟是空说了一堆废话。 旁边的薛宝钗看着是在劝贾宝玉宽心,却是一份心神都在这边放着呢,冷眼瞧着面前这一老一小来回交锋满满都是兴味,到最后看林言君的眼神都变了。 油盐不进。 可巧,老太太也是如此想的。 几个回合下来已是无奈至极,什么想法都没了,甚至看见这小丫头的脸就觉得心烦,于是勉强再寒暄两句便佯装疲乏叫晚辈们都离去了。 「林妹妹且慢!」 一转头就看见贾宝玉小跑着追了上来,直直地就往林黛玉身边沖。 几个小丫头见此情形忙不迭将自家两位姑娘挡在了身后。 贾宝玉却不乐意了,跺着脚急道:「你们拦着我作甚?我有话与林妹妹说,你们快让开路!」 见小丫头们不为所动,他竟是索性伸长了脖子喊道:「妹妹别走可好?我捨不得你离去,我们两个……」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冷笑打断了,「宝二爷既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却怎的不去给病重的母亲侍疾?有这功夫歪缠小姑娘不如去多关心关心你那可怜的母亲罢。」 第31页 霎时如同一记闷雷砸落在天灵,林黛玉整个人都清醒了。 是啊,怎么就将他那阴险恶毒的母亲给忘了呢?若是不知情的情况下稀里煳涂被算计了去尚且还能说一句可怜可嘆,可如今既是知晓了面前是什么却还要执意往里头跳,那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都只能说是她自个儿活该了。 她不想年纪轻轻便莫名其妙「病逝」,更不想拖累着父亲姑姑一道儿被算计被敲骨吸髓。 终究不过冤孽一场。 隔着几个小丫头,林黛玉定神看着他许久,唇色发白眼神复杂,眉眼之间尽是无穷的忧思愁绪,几番薄唇微动,却终究还是未发一言。 不知这么沉默了多久,忽而她便一扭头,转身径直离去。 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如同一缕轻烟般很快消失在眼前,与此同时,贾宝玉顿感心里头仿佛也空了,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什么。 「噗……」 「宝玉!」 第26章 「姑娘,药来了。」雪雁端了一只小碗进屋,说道:「已经在旁边放了一会儿,这会儿刚刚好能入口,姑娘快些喝了罢。」 这回林言君倒是不曾再故意为难小侄女,任由她自个儿端起碗几口快速吞了下去。 打小还未曾会吃饭就已经抱着药罐子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早就已是习惯了苦汤子的味儿,但这却也不妨碍她对这东西的厌憎,说是深恶痛绝都不为过。 一小碗汤药灌下去早已是眉头紧锁美目含泪,可别提多招人心疼了。 林言君从旁边的小碟子里头取了一颗蜜饯塞进她的嘴里,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已是瞭然,沉默了一瞬,嘆口气问道:「那颗宝贝凤凰蛋如何了?」 「方才听说已经醒过来了。」见自家主子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雪雁这心里头是愈发憋闷不快了,嘟囔道:「到底是家里的宝贝凤凰蛋,任凭亏了谁都不能亏了他的,太医一直在旁守着不说,老太太都快将自个儿的库房给掏空了,什么老参灵芝全都倒腾了出来,他又哪里会有个什么不好呢?」 「倒是姑娘自个儿……一样是病倒卧床,他那边床前满满当当全是人围着,姑娘这边却是冷冷清清的,也不过只有几个姑娘和琏二奶奶亲自来瞧过两回,平日里说是拿姑娘当心肝肉的老太太竟不过只打发丫头跑了一趟,真真是叫人心寒。」 林黛玉就垂下眼皮子沉默了。 老太太倒并非当真不疼她,不过终究还是有个亲疏远近之分罢了。 平日里许是不显,可如今宝玉却因她的缘故生生吐了口血出来……老太太此般做派分明是恼恨上了啊。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林黛玉不由得轻嘆一声,顿感疲乏。 倒也并非埋怨老太太什么,终究十指尚有个长短之分,人心有个偏向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这心里头到底不是个滋味儿。 「罢了,如今他卧床养病也好,咱们走也能走得顺当些,省得再等他闹出点什么么蛾子出来。」 这意思分明是想尽快离开呢。 林言君不曾吭声算是默认了,只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以示支持安慰。 这种复杂的情绪她懂得,一旦牵扯到感情这种东西上便不是独独一句「道理」可以扯明白的,理智或许什么都明白都理解,可情感上却并不一定能够立即坦然接受。 冷不丁浮出水面的「真相」着实足够一个小姑娘烦恼委屈的了。 要说老太太对待这个外孙女绝无丝毫真心真情那也绝不可能,只是终究一个姓贾一个姓林,终究这个孙女前头还多了一个「外」字,这就是差距。 况且贾家这位老太太出身侯府又做了一辈子的国公夫人,可以说从落地那天起全部的人生都在深宅大院里头摸爬滚打,又哪里还能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呢? 就连贾宝玉,倘若当初他并非衔玉而生仅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便是他再如何与老国公模样相似怕也不见得能叫老太太如此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老太太心里头对这个外孙女有感情是一定的,只是她也敢肯定,一旦林黛玉同贾宝玉同贾家的利益发生冲突,那老太太也一定会选择牺牲林黛玉,毫不犹豫。 这丫头打小丧母,算是在老太太的膝下长大的,一腔孺慕之情也都随之转移落在老太太身上了,今日通过这件事能够早点拨开迷雾清醒清醒也好。 整个贾家根本没有一个真正值得留念牵挂的人。 「宫里已经应允叫你随我一道儿去了,给了咱们两天的功夫收拾行李,刚好你也趁这两天再好好卧床养养。」面对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巴掌小脸儿,林言君这心里头是又心疼又无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可别再寻思那些有的没的了,有些人的出现纯粹就是讨债来的,你可清醒些罢。」 可不是讨债来的吗?这几年因着他的缘故都不知流下几缸子泪了。 况且摊上那样一个母亲……倘若他性子强些愿意不顾一切护她,她或许不定也脑子一热飞蛾扑火去了,偏偏他却是个绵软怯懦的性子,真就叫人一丁点儿妄想都不敢有。 也罢,如此也好,倒省了她不必要的痛苦挣扎,如今只需远远离去,静静等待时间沖淡一切。 那头王夫人还尚未好全了,跟着屁股后头这宝贝凤凰蛋又吐血晕厥,一时间整个荣国府可真真是热闹忙碌极了,相距甚远的映月阁就这么被忽视了去,直到两天后宫里派人来接才叫这些大忙人恍然回神。 第32页 姐妹们拉着林黛玉依依不捨,老太太也仿佛已然消了气,搂着外孙女哭得死去活来迟迟不肯撒手,时不时口中还念着「敏儿」,似乎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抹掉那点别扭不快,顺带加固一番祖孙之间的感情。 纵然心中已生出了隔阂,但此时此刻林黛玉却还是禁不住又啜泣起来,也只任由老太太搂着。 林言君也不曾急着催促或去阻拦什么,感情若是能说断就断那就不叫做感情了,只要小姑娘自个儿心里头有数就好,淡下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目光扫过那几个鲜嫩娇俏的小姑娘,最终视线停留在那张饱满妩媚的脸上。 可巧,许是感觉到了注视,薛宝钗的眼睛也转了过来,一时四目相对,仿佛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含义。 只见薛宝钗很是自然地离开姐妹团来到林言君跟前,笑嘆道:「才不过相识短短几日的功夫便又要分开,再相见亦不知是何时,可惜。」究竟可惜个什么却是不说。 林言君亦是淡淡一笑,张嘴却问了句颇为莫名的话,「以你的才情样貌,何苦来哉?」 薛宝钗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黯淡了几分,「但凡能有条其他的路子我都敢去闯一闯,奈何我却不如林妹妹有福气罢了。」言语间不难听出那股无可奈何的意味,以及隐隐约约的不甘心。 这人,还真是从未隐藏过自己的青云之志。 固然在许多人看来较之林黛玉的超凡脱俗或许显得过于功利了些,但……磊落坦荡的野心并不丢人。 若非一些做法令她所不喜,她应当是会欣赏这样一个姑娘的。 正在此时,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小太监忍不住开口催促了。 无法,贾母也只得松开手目送外孙女离去,老泪纵横令人心酸得很。 「不论如何你也算是帮了咱们一把,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难处便来找我,能搭把手的我绝不推辞。」 说罢,林言君便也转身进了轿中。 一行人抬轿子的抬轿子,抬行李的抬行李,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贾府众人的眼前,出了内院换上马车便一路浩浩荡荡朝着皇宫而去。 直到再看不见一片衣角,贾母才抹着老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都回罢,这事儿先别告诉给宝玉听,问起来只管藉口打发了,免得他心里一急再加重了病情。」 众人无不乖巧应是,而后各自散去。 「方才临走前那丫头同你说什么了?」薛姨妈不禁好奇,「我看你跟她站一块儿还聊了几句,竟是不知何时你们两个还处上关系了?」 薛宝钗却但笑不语。 本就不是一路人,又谈什么处上关系呢。 另一边的马车上,林黛玉却是紧紧握着自家姑姑的手都冒汗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 皇宫是什么地方啊?全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都在那里头了,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如何能叫人不害怕呢?真真是魂儿都飘出来了。 见状林言君就安抚道:「咱们又不是进宫做妃子去的,什么阴谋算计也轮不到咱们,况且还有皇贵妃娘娘看着护着呢,咱们只要自个儿不犯蠢上蹿下跳招人烦大抵也不会有什么事儿找上门的,你就宽宽心罢。」 第27章 皇宫虽说地方大得很,但康熙的嫔妃却也多得很,再加上先帝留下的一些个太妃太嫔……这满后宫扒拉扒拉还真就没有空置的寝宫,顶多也只能瞧瞧塞进哪个宫里去。 只如此一来就未免过于委屈了些,再者毕竟是两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不是嫔妃预备人选,住在哪个宫里仿佛都不大合适,没得招来一些闲言碎语还祸祸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 按理说最合适的住所其实就是干东五所,也就是阿哥及公主们未大婚前在宫中的住所,如此一来就全当做是「亲戚家的孩子来家里小住一段时日」也能够说得过去,不容易招惹是非。 皇贵妃的想法算是很周全了,奈何…… 「皇上的意思是说,宫里毕竟复杂,两个年幼的小姑娘初来乍到的叫她们独自住在干东五所不免叫人忧心,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去反倒不美,再者毕竟那姑娘是为着本宫的身子而来,住得远了未免不便,不如就叫她们住在承干宫也好。」 这一大段话对于如今的皇贵妃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负担,断断续续喘了好几回方才勉强说完,到最后声音都虚弱得几乎难以听清了。 胤禛接过宫女手里的茶亲自餵给她,又帮着连连顺气,薄唇紧抿着脸上也看不出个什么来,但一手将他带大的皇贵妃却还是能够察觉到些许微妙的变化。 他在害怕在紧张。 「当真如此喜爱那小姑娘?」见他垂眸不语,皇贵妃便懂了。 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握住他,声音轻柔却又莫名充满了一股力量,「你放心,皇额娘还没死呢。」 康熙那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够煳弄得了旁人可煳弄不过她,说一千道一万,这人就是心思不纯,这是想要留下一条后路给自个儿呢,以防将来有个「万一」。 干东五所毕竟是皇上的儿女所住的地儿,一旦将人送进那里住着,名义上便等同于是当成了自个儿的晚辈养着……满人倒是对这些事儿不甚在意,但汉人可不同,难免会给他的形象留下一些不光彩的影响。 或许眼下他还尚未真正下定决心,但这样未雨绸缪的安排却也从侧面证实了那点儿小心思的存在,只是出于种种缘由正犹豫不决罢了。 第33页 这叫胤禛如何能不害怕不紧张?那可是君父! 「你别瞎操心,稳住。」皇贵妃忍不住大口喘了喘气,很是费劲却努力安抚道:「他那人本宫还算是了解,惯是要脸要名声的一个人,纵是有点什么想法也不会胡来的,等到明年选秀之前……本宫若还活着,定想法子如你所愿,若本宫不幸……本宫的遗愿他总不会不应。」 「皇额娘!」胤禛登时黑了脸,「眼下皇额娘安心养病才是最要紧的,儿臣已经长大了,再无需事事都还要皇额娘去为儿臣费尽心机谋算,您别跟着瞎操心才是。」 皇贵妃倒也不反驳不争辩什么,只淡淡笑得满脸欣慰,至于心里究竟如何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偏就是这样的态度才叫人无奈呢,真真是一拳打在了棉絮上。 皇贵妃的身子终究还是太过虚弱,强撑着说了这么会儿话便已是累得不行,转眼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胤禛站起身轻轻帮她掖好被子,盯着她瘦得凹陷的脸庞出了神。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声嘆息,「仔细照顾好皇额娘,有任何状况立即来报。」 出了正殿的大门,胤禛又抓着承干宫的总管大太监和管事嬷嬷叮嘱道:「皇额娘已经歇下了,一会儿林家两位姑娘到了你们只管将人先带去偏殿安顿下来,都小心些伺候着,若哪个胆敢怠慢了贵客爷必定轻饶不得!」 两人连连应是,恨不得哐哐拍着胸脯保证。 胤禛就点点头,才抬脚没走上两步却忽而又顿住了,转身接着说道:「虽说该收拾的该准备的都已安排妥当,可毕竟都是旁人做主,未免有不妥帖之处,倘若两位姑娘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喜好你们也只管看着调整安排,不出格儿坏了宫里的规矩就成。」 「四阿哥放心,奴才都记下了。」 原以为这回总该说完了罢,却谁想还不曾。 「两位姑娘皆是口味清淡的,素来吃穿用度也无不精细,内务府那边你们盯着些,别叫那起子混帐看人下菜碟儿,若是份例短了什么便从爷那边支取……」 絮絮叨叨个没完。 眼瞅着大太监和嬷嬷下巴都快掉了,后头的苏培盛也终是忍不住默默捂了脸。 得嘞,这话痨本性怕是暴露了。 表面装得那是正儿八经,死活就是不曾松口承认过看上了人家小姑娘,可瞧瞧这番做派,藏得住个什么啊?自欺欺人呢不是?瞎子都该能瞧出来点猫腻儿了。 正在胤禛还叨叨叨个没完时,抬着林言君和林黛玉的轿辇却已然晃晃悠悠进了承干宫的大门。 直到这时苏培盛方才一拍脑门儿,悟了。 合着在这儿磨磨蹭蹭半天是想等着见人家一面呢?想见就光明正大地留下呗,谁还能撵他走啊?犯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啧,可算是知道何为「闷骚」了。 第28章 「四阿哥万福。」 「免礼。」胤禛微一颔首,语气平淡神情平静,再是正常不过。 站在身后的苏培盛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呲了呲牙,而后对着两位姑娘微一福身,眼睛扫过轿辇后头紧跟着的一堆行李,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两位姑娘的行李可不老少,指不定得收拾到何时才能安顿下来呢,奴才也去搭把手罢了,早些收拾妥当也好叫两位姑娘早些歇着。」 说罢便拽着承干宫的大太监和管事嬷嬷奔着去了。 这狗奴才。 胤禛轻哼一声,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石桌,「皇额娘才歇下了且不急着请安,先坐下喝口茶歇歇罢。」 林言君自是乐意多点时间相处,只身边的林黛玉却是尴尬了。 本就是个玲珑敏感的姑娘,早就发觉出她家姑姑和这位四阿哥之间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了,这会儿夹在中间真真是怎么都自在不得。 偏她还不能藉口熘了,一来无处可去,二来那可就太过于扎眼了,叫人瞧见还不定说成什么样儿呢。 于是乎,林黛玉只得强忍着不自在硬夹在这俩人的身边,端坐在石凳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仿佛努力想要将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似的。 等宫女端了茶来她便索性抱着茶碗不撒手了,时不时呷一口,一副沉溺其中认真品茗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品出个花儿来了。 林言君将她这副尴尬不自在的模样尽收眼底,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些许笑意来,带着点嗔怪的意味,不经意间含笑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少年,不禁微微垂眸低头。 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咳……想偏了想偏了。 胤禛忙捧起茶以作掩饰,缓了缓神方才状若无事般说道:「皇额娘如今终日缠绵病榻精力不济,许是难以照顾周全,两位姑娘平日里若有何需要便只管去找方才那两人开口,身为承干宫的大太监和管事嬷嬷,寻常各方面总还是有些脸面在的。」 「再不济打发人上阿哥所说一声也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若是在承干宫憋得闷了便叫奴才带着去御花园熘达熘达散散心喘口气也好,不必怕碰着什么不长眼的招惹麻烦,有皇额娘和爷在呢,总能护得住你们两个小姑娘的。」 「再有……」 进进出出忙得直喘粗气的苏培盛此时刚好路过旁边,一时也不知是累得腿软还是其他什么缘由,脚下一跘竟是险些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第34页 万幸万幸。 惊魂未定的苏公公边拍拍自己的胸膛,一边那痛苦纠结的小眼神儿却是连连朝自家主子身上瞟。 又来了又来,又开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了。 我的爷啊,就这还勾搭人家小姑娘呢?任凭你外表再如何高贵冷漠贵不可言,但凡这话痨本性一暴露……那可真真是什么面具都稀碎了啊! 身为主子的头号贴心狗腿子,苏培盛这会儿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非身份不允许,他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捂住那位爷的嘴! 偏他这边操心都快操碎了,他家爷却是半分未曾察觉到什么,还在那儿叨叨叨的一堆叮嘱呢。 林言君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却见他虽仍绷着张脸一派面瘫相,但眼神中的关切忧虑却如何也藏不住,明明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这会儿竟莫名有种「苦口婆心老父亲」的既视感。 这画面一浮现出来林言君就忍不住乐了。 嘴角一翘眉眼一弯,霎时百花失色。 话痨四爷:「……」 爷说到哪儿了?对了。 「林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花开自有蝴蝶来。」 嗯? 林言君愣了愣,对上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一时也不禁正色起来细细品味其中含义。 这人从来就不会空穴来风,冷不丁说出点奇怪的话也好做出点奇怪的事也罢,指定都是有深层意义的,而叫他都不敢明说只能暗示的人或事,掰掰手指头算算这世上拢共又还能有几个呢? 还不待她琢磨明白呢,忽闻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德妃娘娘驾到!」 几人忙不迭起身迎驾,院子里忙碌的奴才们也当即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乌泱泱伏了一地。 「都起来罢。你们两个就是林如海的妹妹和女儿吧?抬起头来。」 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不怒而自威。 姑侄二人强掩着紧张抬起头来,眼神却并不敢直视天子的眼睛。 气氛莫名陷入了一阵沉寂。 忽而一道温柔的笑声打破了这份诡异,「林家指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瞧瞧这俩孩子生得,臣妾活了这么多年都还不曾见过如此美人儿呢,天上的仙子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这么一说话,姑侄两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尤其是林言君,对这位可是好奇已久了。 从区区一个小宫女做起,一辈子为康熙生下过三子三女,其荣宠程度可见一斑,一路稳稳噹噹坐上了太后的宝座……虽说这一点很大程度上还是要归功于她生了个能耐的儿子,但能够得宠这么多年不停生孩子也足以见得这人自个儿还是有些个能耐的。 只从其他角度来看却又不免与之相矛盾,就譬如四爷登基后她的一些所作所为,真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聪明人。 总而言之,这位应当算是康熙后宫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女人了吧。 模样的确生得好,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份气质,淡然如菊与世无争似的,笑起来温温柔柔的毫无攻击性,很容易叫人卸下防备放松心情,也难怪康熙能跟她生出那么多孩子。 不过一个真正与世无争的女人能偷摸背主爬床扶摇直上吗? 正当林言君胡乱琢磨时,沉默了好一阵儿的康熙却突然开了口。 「德妃说得不错,朕这么些年竟也是未曾见过这样的小姑娘呢。」末了又问,「你们两个年岁差不离倒是难以分辨,究竟哪个是姑姑哪个是侄女?」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姑姑。」 话音才落地,林言君便感受到了那双眼睛的注视,无端端令人毛骨悚然。 第29章 虽是对这小丫头早有耳闻,甚至可以说自打林如海莫名其妙痊癒之后他这心里就不曾停止过对这小姑娘的「惦记」,但这却还真是头回见上面。 冷不丁回想起当年在大殿之上头回看见林如海的模样,真真是丰神俊朗光风霁月,因而挣扎再三还是点了他为探花郎,听说后头跨马游街时更是险些被姑娘们的荷包淹没了,恨不得被砸个满头包。 那时他还寻思呢,若这人有个姐妹又该是何等倾城之姿,未曾想……这丫头,贊一句「举世无双」也绝不为过啊。 只这身子未免过于单薄了些,便是上了妆也难掩那脸上的病容,眉眼之间挥之不去的那份脆弱易碎更叫人揪心,便是再如何火爆刚强之人面对着这样一个琉璃般剔透易碎的小姑娘怕是都要下意识弱三分了,真真是打个哈欠都怕口气太大将人给吹倒咯。 康熙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旁边的胤禛,「皇贵妃这会儿可醒了?」 「先前才跟儿臣说了两句话便又昏睡过去了。」 「这一天天的清醒的时候是愈发减少了。」康熙忍不住嘆了口气,眉头紧锁满脸忧虑,还有隐约一丝流露出来的伤感。 嫡亲的表妹终究还是不同的吧。 德妃也随着轻嘆一声,柔声安慰道:「皇上且稍安勿躁,皇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 「还是太医院那起子混帐东西太过无能,捧着无数珍藏古籍医术拿着那般丰厚的俸禄却光会看些头疼脑热了!」鼻子里头一声重重的喷气,足以见得帝王心中的不满之情已然达到了顶点。 第35页 「罢了,既然皇贵妃歇着朕就不进去了,咱们到凉亭里头坐坐即可。」说罢便率先大步朝着凉亭而去。 德妃踩着高高的花盆底紧随其后,甩着帕子扭着小腰,那叫一个婀娜多姿勾人心魂。 「小心。」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如同一阵微风般从耳畔轻轻吹过,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听者的心头。 林言君不禁紧张地抿了抿唇,一手拉着小侄女紧跟着少年身后而去。 出乎意料的,康熙倒是不曾提起什么敏感的话题,只随口问了问身子如何、药吃着可还好、缺什么不缺等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小事,仿佛真就是闲话家常一般。 神情语气亦不似最初那般威严,也说不上多柔和,平平淡淡的却不失关心之意。 这对于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来说已是十分不易了,要知道那么些个皇子公主都还没有几个能有这样被亲自关心的待遇呢。 一时德妃的目光就不由得微微变了变,却并不急着插什么话,只静坐在一旁含笑倾听,仿佛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一般,实则却不过是在认真观察罢了。 待发觉帝王的话都是同林言君说的,眼神也大多落在她的身上,德妃这才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按说在承干宫住着是再舒适便利不过了,只奈何如今皇贵妃娘娘的身子实在是……」话到此处微微一嘆,眉眼忧愁语气惆怅,「如今这样的情形委实不好叫娘娘再过多操心,合该好生静养才是,不如就叫两个小姑娘住到臣妾的永和宫去也好。」 「一来叫皇贵妃娘娘好安心养病,二来臣妾也好更方便照顾她们两个,三来……臣妾宫里的贾贵人不知皇上是否还有印象,那是荣国府二房的姑娘呢,与她们两个那是真真沾着血脉的亲戚,住在一块儿岂不和乐。」 「贾贵人?」康熙愣了愣,下意识皱起眉头仿佛在苦思冥想。 显然,这还真是将贾元春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贾贵人是荣国府的姑娘。」也不知究竟想没想起来贾元春的脸长什么样,总之康熙就是一副恍然的模样,竟仿佛还很认真地在考虑德妃的提议。 林言君有些急了。 虽说不知道德妃此举究竟图个什么,但她可绝不相信是无缘无故,指不定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正当她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胤禛倒是先开口了。 「德妃娘娘的好意胤禛代皇贵妃先谢过,只永和宫内毕竟小主众多,本已是满满当当,两位姑娘再过去难免要委屈了些,也总不好硬是叫哪位小主腾出好地儿来,太折腾不说还得罪人不是。」 本不过是句大实话,但落在德妃的耳朵里却怎么都不是个滋味儿了,听着就仿佛是在暗搓搓嘲讽她的永和宫不如承干宫似的,更嘲讽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一堆的小主。 当今圣上后宫嫔妃众多,几乎每个宫里都住了不少人,却唯独只有承干宫从未被塞进过一个小主,偌大的一个宫殿这么些年也就只独属于皇贵妃一人。 这不仅仅是地方宽敞不宽敞住着自在不自在的问题,而是在于皇上的那份情意。 这是得多疼惜多在意才不忍心叫其他人杵在跟前扎了那位的眼和心啊? 越想德妃心里就越是五味杂陈,连带着脸上温柔的笑意也不觉淡了几分,看向面前这个儿子的眼神冰冷极了,甚至隐约透着些许的厌恶。 胤禛却并不以为意,转头又对着康熙说道:「皇额娘虽缠绵病榻需得安心静养不假,可平日里总这么一个人闷着也不是个事儿,如今来了两个小姑娘……」话到此处一个停顿,「皇阿玛也是知晓的,皇额娘素来最是喜爱小姑娘。」 「如今有了两个小姑娘日日陪在身边说说笑笑亦是再好不过,没准儿心情舒畅开阔了反倒有利于病情好转呢?」 康熙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面前的两个小姑娘身上,沉默了许久。 皇贵妃的身子是从何时开始急转直下的呢?便是因着那个女儿夭折的缘故。 原本还想叫她抱养一个小公主在膝下聊以慰藉,只奈何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了,不是不喜欢,只是无可替代罢了。 想着想着,康熙的情绪也低落下来,嘆了口气,「你说的在理,索性就别折腾了,只在承干宫呆着罢。」 许是思及往事没了心情,说完这句话后康熙便起身离开了。 「如此本宫便也不逗留了。」德妃笑盈盈地说道:「平日里若是缺了点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来同本宫说一声就是,若闲来无事闷得慌就到永和宫转转坐坐,贾贵人入宫多年想来也甚是惦记家中呢,可巧你们才从她家来,倒是能说说话宽慰宽慰。」 从头到尾却是看都不曾再多看亲儿子一眼,如同空气般忽略了个彻底。 婀娜窈窕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眼前,还未等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胤禛轻声说道:「在宫里生活,心往往比耳朵眼睛要更来得可靠。」 「……」这是叫她别轻信德妃的意思吧? 林言君乖巧地点点头,示意领悟了。 就见胤禛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又接着说道:「贾贵人在宫中多年很是孤寂,如今你们进宫来了她必定是要来寻你们的,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亲戚,若能处得来聊聊家常也姑且能解个闷儿逗个趣儿,若处不来倒也不必抹不开颜面勉强,只管跟管事嬷嬷交代一声,下回便再不叫她进来了。」 第36页 「……」 什么叫在宫中多年很是孤寂?这是暗搓搓说人家不得宠郁郁不得志呢?能说上两句话就当人是个玩意儿逗个闷子,家常以外的东西就大可不必说了,实在不想应付就直接撵人? 简而言之就是,贾元春不可深交,有被利用的风险。 就这么个意思呗,直截了当提醒一嘴费多大劲儿啊非得拐弯抹角的暗示? 难道这就是皇家人的习惯?累不累啊。 林言君满心无奈又无力地点点头。 「爷,两位姑娘的行李已收拾妥当了。」苏培盛哼哧哼哧地颠儿了过来,白白净净的脸上都冒出了汗珠,显然是累得不轻。 胤禛冷眼瞪他,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两位姑娘折腾一路就先回屋歇歇罢。」 抬脚才要走,却又顿足迟疑了片刻。 正当林言君疑惑不解之时,却见他上前两步来到自己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说道:「原本皇额娘是提议叫你们两个住进干东五所的,只是皇上却驳回了。」 扔下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他便潇洒离去,徒留林言君愣在原地发呆,一时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姑姑怎么了?」林黛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不禁满眼好奇地偷摸瞅了两眼那道远去的背影。 林言君微微摇头,蹙眉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干东五所又怎么了呢?这人真是……说句话从来不肯明着说的,这样喜欢叫人猜猜猜呢……」 林黛玉却只听到一个「干东五所」,就怪道:「那不是阿哥公主们住的地儿吗?怎么好端端提起它来了?」 「……」 原来如此。 想明白了这一切,林言君的心都不由得往下沉了沉,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侵袭而来。 这才将将入宫屁股都还不曾坐热呢,后面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皇宫可真不是人呆的地儿,一个个的那心眼儿简直比马蜂窝还离谱! 然而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也不过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纵是给她的机会再重来一回,她也必定还是会豁出去救回兄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说其实事情的走向从一开始就已经註定了,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既是如此又还有什么好挠头后悔的呢?打起精神往前走就是了。 再者说,她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在面对。 一想到那个说话总爱拐弯抹角的少年郎,林言君沉重的心情仿佛瞬间都松快了不少。 直到晚膳过后一直昏睡的皇贵妃才被叫起来喝了药,姑侄两人也趁此机会赶紧去请了个安,而后坐着没说上几句话的功夫人便又一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难怪四阿哥急成那样,这都摆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架势了。 「皇贵妃娘娘看起来好温柔,可惜……」 回到自个儿的房里,林黛玉就忍不住这样感慨了一句,言语之中尽显惋惜之意。 半晌不曾听见回应,林黛玉便抬头瞧了一眼,却见她家姑姑正不知打哪儿掏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在写写画画呢,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也叫人完全看不懂,鬼画符似的。 等着她落下最后一笔,林黛玉这才开口问道:「姑姑这是在给皇贵妃娘娘画护身符?」 林言君点点头,却随手将那张画好的符纸抓起来揉成一团丢在了一旁,接着又拿了一张来重新提笔。 就这么来来去去重复了好几回,却不过只是桌上多了一些废纸团罢了。 林黛玉看不懂这其中的关窍,却也明白这指定是画废了,又见姑姑的脸色仿佛更加惨白了些,便忙伸手夺了她手中的笔,「养几日再尝试也不迟,何苦这会儿非得勉强呢?」 「皇贵妃的身子撑不住几日了。」林言君不禁摇头嘆息,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发现自个儿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起来了,「我不过是想试试如今恢復到何种程度了,这般看来还是太差了些,画个这样的符都力不从心呢。」 「这不过是画了几张废弃的符纸姑姑都虚弱成这样了,纵是滋养几日当真可以画成功了,那还不定得变成什么模样呢。」想想就愁得慌,偏这事儿还没得商议更无法拒绝。 然而相较于她的担忧害怕,林言君自个儿倒是看得很开,「总归也死不了,只要留着口气在,呆在宫里很快便也能恢復过来了。」 林黛玉沉默了,低垂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才听见她哽咽着说道:「我想家了……」 这是觉着委屈了啊。 在贾家时她委屈得慌,未曾想进了宫之后她仿佛是逃出生天一般,姑姑却又身陷囹圄,竟是没有个都安生的时候。 正在姑侄二人相顾无言只余嘆息之际,与此同时贾家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却原来那日经不住林黛玉的刺激,这一口血喷出来后贾宝玉便昏昏沉沉躺了两日,人虽是醒了却总显得呆呆的,整天就两眼发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是谁说话都不搭理不吭声,亦是无论说什么都不见丝毫反应,就仿佛是灵魂出窍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底下的丫头婆子也就忽略了老太太的叮嘱,夜里闲来无事在旁边碎嘴就说起了林家姑侄被接进宫一事。 这个说两个姑娘好福气,指定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个说没准儿林家也要出一位娘娘呢……总之这贾家的奴才是口无遮拦惯了的,什么好的赖的都敢往外倒,嘀咕得兴起呢。 第37页 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言语是否会给两个姑娘带来什么影响,也不曾意识到议论皇家是否会招来祸患,更不曾意识到,床上呆愣的贾宝玉悄悄转了转眼珠子,紧接着头也转了过来。 可巧袭人正端了药从外头进来,听见丫头婆子胡咧咧正张嘴欲训斥呢,却谁想正看见贾宝玉「噗」的一声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霎时就听袭人尖叫一声,啪一下丢了手里的药碗便沖了上去,一边拿帕子慌忙给贾宝玉擦拭嘴上的血,一边尖声大叫,「快去请太医啊!」 这时,被吓懵的一众丫头婆子这才忙不迭散开跑了出去,请太医的请太医,喊老太太的喊老太太,还有王夫人、贾政甚至就连大房及三春乃至薛家都被通报到了,真真是个宝贝凤凰蛋。 很快贾母便被抬着来了,王夫人自个儿的舌头都还耷拉着未曾好全乎呢,这会儿也还是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跑了来,紧接着其他一众人也都纷纷赶到,齐刷刷围在贾宝玉的床前又哭又嚎的,却唯独只有亲爹贾政不见踪影。 倒也不稀奇,自打那件事之后他便在府里隐形了,莫说去工部做事了,便是连书房的门都不曾踏出来过一步,整天无声无息的谁也不见,若非一日三餐还有人能送进去,都该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想不开自我了结了。 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丑,一时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也能够理解,可亲儿子一连吐了两回血都不见他露脸来瞧一眼,这就叫老太太难免不痛快了,一边抹着眼泪心疼她的宝贝孙子,一边拎起拐杖就抽贾赦。 「去,将老二给我拽出来!带不来他你也就别再到我跟前来了!」 贾赦:「……」谁稀罕来呢?正忙着跟俏丫头吃酒享乐呢。 虽心里如此嘟囔着,但借他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忤逆老太太的,便也只好带着满腹的郁闷怨念出了门去。 谁料他前脚才踏出门去,后头贾宝玉就折腾了起来,突然之间就发了疯似的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周围老太太王夫人等人一时不慎竟还被他给推了个踉跄险些摔了出去。 「宝玉!」才将将被丫头搀扶住,贾母便又忙扑上前去搂住了他,哭道:「你想要什么只张张嘴就是了,何苦自个儿下地呢?快回床上好好躺着……」 「林妹妹……我要林妹妹!」贾宝玉却是死活不肯顺从躺下,反而愈发勐烈地挣扎起来,哭得满眼通红,「我听她们说了,林妹妹进宫是去做娘娘的……劳什子的娘娘有什么好做的,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地儿,林妹妹那样一个水晶心肝的人哪里能适应那种鬼地方?不成不成,我要去救她,让我去,让我进宫去!」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瞬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 这张嘴可真真是要老命了! 然而贾母却丝毫不曾责怪,反倒一个劲儿的软言安抚,「你听哪个胡咧咧呢?没有的事,不过是因着宫里的皇贵妃娘娘喜欢故而才接了她们两个进宫小住几日罢了,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当真?」贾宝玉将信将疑地看她,顿了半晌却仍是不放心,皱眉道:「那也不成,林妹妹那样一个仙子般的人物必定会招来那些个臭男人盯上的,合该好好养在咱们家里才是最安全的,老太太你快想想办法将林妹妹接回来可好?」 「……」 好一个臭男人! 这完犊子玩意儿! 第30章 莫说是其他人了,就是贾母这会儿都经不住心头一颤。 宫里的男人还能有谁啊? 这孩子…… 贾母有心想要说教一番,可对上宝贝疙瘩纯真可怜的眼神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又想起他这几日接连吐了两回血,连带着仿佛人都失了魂儿般不清醒,终究也还是没能训责得出口。 罢了罢了,日后再教就是,这当口就别再刺激孩子了。 如此想着,贾母便嘆息一声,苍老的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哪有前脚才进宫后脚就出宫的道理啊?你莫着急,且安心养病,待过个两日我便想法子将她们接回来。」 贾宝玉并不知这是煳弄人的鬼话,却也并不妨碍他不依不饶地闹腾,无论旁人说什么劝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哭着闹着非要家里现在立刻去将林黛玉接回来,一时间将整个屋子都给闹了个人仰马翻。 这也是他惯常用的手段了,但凡不如自己的意便总要狠狠闹腾一顿,哭闹都已是轻的,摔玉发疯也常有……仿佛全然不懂得顾及事实情形是否允许是否合理,亦全然不会顾虑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太太和王夫人会如何焦急伤心,总之无论如何非得要达成自己的心愿才肯罢休。 这不,哭闹一顿见没什么用处,他便又将那玉从自个儿的脖子上扯了下来,毫不犹豫地用力往地上一摔。 「总说这是我命里带来的宝贝,是我的命根子,如今我却是连林妹妹都救不得,竟还要这劳什子的命根子有何用?什么老天爷赏赐的灵物,不过是块一无是处的破石头罢了,不如摔碎了也好!」 说罢也不待他人反应,迳自拔腿就往外头沖。 却谁想人还未曾踏出门槛,迎面便一只脚怼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正好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登时只听一声惨叫。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看见贾宝玉整个人被踹翻在地上,正捂着腹部蜷缩成虾米状哀嚎呢。 第38页 「孽障!」 抬眼一瞧,来人不是贾政又是谁? 只见他横眉冷眼怒髮冲冠,指着贾宝玉怒斥道:「见天儿的整个府里的人都被你折腾得人仰马翻不得安宁,莫不是上辈子追来的讨债鬼不成?既是好说歹说你不肯听,今日我便索性将你这讨债鬼打死也罢,省得将来整个府里的人都被你折腾死!」 说着便上前两步,照着贾宝玉便是一顿乱棍。 这时大伙儿方才发现他竟是从外头拿着棍子进来的,显然这一顿胖揍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蓄谋。 贾宝玉只得下意识抱紧了头满地打滚,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极了。 好在他亲娘倒是真心疼他,不管不顾一头便扑在了他的身上,舌头虽未好仍说不了话求不得情,却是努力尽量将他整个人都护在了自己的身上,硬生生替他扛下了乱棍。 「你这混帐东西怎的也不拦着他些?整天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贾母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眼贾赦,而后拎起手里的拐杖就朝着贾政的身上打去,边打边骂:「你说宝玉是孽障,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孽障!混蛋玩意儿!」 「你自个儿心里头不痛快可是憋得狠了?今儿好不容易给你逮着个机会好发泄发泄了?宝玉才接连吐了两回血,你这亲老子却是一上来又是脚踹又是乱棍,当真非要打死他才满意不成?他可是你的亲儿子!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孽障啊!」 骂着骂着却又哭嚎了起来,「你快给我住手!要打要杀只管冲着我来就是,拿着一个小娃子出气你可真是出息了!国公爷啊,你带着我一道儿走罢!这个家是容不得我了,两个孽障这是都要造我的反了啊!」 贾赦:「……」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老太太的话还当真就不曾说错。 贾政这段日子着实是憋得狠了,不仅仅是因着当众出了个大丑的缘故,还有另一个更令人难以启齿的缘由……若非委实没那个勇气,他真真是恨不得一根麻绳了结自个儿拉倒! 原是不想出来见人,奈何却被贾赦这个混世魔王生拉硬拽地拖了出来,这心里头可甭提多憋屈多暴躁了,多日来压抑在心底的火气顿时直冲脑门儿,满脑子便只有一个念头——发泄。 尤其一想到这孽障还是害他如此……如此全然丧失了男性尊严的糟心媳妇生出来的,一时间就更是理智全无了,压根儿就听不见老太太都说了些什么,赤红的双眼只死死盯着面前地上哀嚎的母子。 而哭嚎了半天的贾母未曾等到往日的回应这才抬起头来,却谁想一眼就看到他仿佛杀红了眼的样子,顿时也唬得大惊失色,慌忙大喊。 「赦儿、琏儿,你们快将他摁住!他这是要疯啊!快!」 随着这声喊叫,众人也终于惊觉出问题来了,忙不迭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贾政给摁了下来,又扶起王夫人和贾宝玉多得远远儿的。 直到这时,姗姗来迟的太医终于是露脸了。 任凭如何见多识广的一个人,这会儿面对着这一片混乱却还是不由得挠了挠头。 这荣国府怎的就消停不下来呢?隔三差五上演一出不一样的大戏,热闹得很呢。 「劳烦太医快仔细瞧瞧……」 这打眼一瞧,王夫人和贾宝玉的伤是最严重的,但实则却都是皮肉伤,也就是贾宝玉肚子上挨的那一下有些严重。 不过这却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偏叫人怎么也不曾想到,竟是外表看起来毫髮无损的贾政。 第31章 「老太太!」一片混乱中,忽见赵姨娘从人堆里冲出来一把抱住贾母的大腿大喊道:「老太太叫太医也给二老爷瞧瞧罢!」 旁人还正纳罕他怎么了呢,却谁想被贾赦父子俩拧住的贾政这时却像是发了疯似的连声大喊「住口」,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赵姨娘,那眼珠子仿佛都能滴出血来了。 这情形……不对劲啊。 众人下意识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不解,原也不过是寻常的关心罢了,可在贾政看来却仿佛是被扒光了衣裳般羞愤欲死。 这般作态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更加深了怀疑忧虑,连贾母也再顾不上生他的气了,满脸严肃地问赵姨娘,「你家老爷究竟是怎么了?」 「老爷他……」 「贱妇住口!」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大老爷竟是突然爆发出一股子劲儿来,竟拖着贾赦父子两个往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由此也足以见得事情的严重性了。 贾母凝重的脸色愈发沉了沉,对着赵姨娘说道:「你悄悄与我说。」 那头贾政还在拼命欲要阻拦,张嘴什么难听威胁的话都说了出来,毫无往日的风度。 赵姨娘心里头也害怕极了,可左思右想还是一咬牙,连滚带爬地起来凑到老太太耳边一通说辞。 众人听不见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却能清楚地看见老太太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许多,不禁投向贾政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愕、狐疑以及……怜爱? 再看贾政,已然面如死灰,死死垂着头颅仿佛恨不能原地挖个洞钻进去似的。 有意思了不是。 王熙凤和贾琏这两口子很是默契地齐刷刷扫了眼贾政,而后又相互对视一眼,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信息竟如出一辙。 第39页 等太医给王夫人和贾宝玉母子二人看诊完之后,贾母这才叫他一道儿去了贾政的书房,显然这是要避着人呢。 如此神神秘秘的却反倒更引人怀疑揣测,甚至有点脑子的能琢磨出真相来也不足为奇,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不是不懂这点道理,只却也无可奈何罢了。 看必定是要好好看看的,不尽量避着人难不成当着大傢伙儿的面大大咧咧的摆出来吗?要怪也只怪这没脑子的蠢货,什么时候私底下悄悄找她说一声不好,非得当着阖府上下所有人面前闹上这样一出。 想到这儿,贾母就忍不住同样恶狠狠地瞪了眼赵姨娘,暗骂一声「蠢得没边儿了」。 此时的老太太倒也不想想,赵姨娘若当真是多精明的一个人那还能跟亲闺女闹成如今这般地步吗?要说起来顶多也就是点小聪明,很多时候还都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罢了。 就譬如这回。 贾政死活不肯叫她说,不肯叫太医来看,弄得她整日里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拿不定个主意,可巧这会儿见着了老太太,又刚好看见太医来了,这不就脑子一热沖了出去。 当时就想着无论如何一定得叫太医好好瞧瞧才行,这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的后半生幸福,更是为了二老爷着想,有病就得早早医治不是吗? 却不过全然不曾预想到,如此这般一顿闹腾下来又究竟会招来多少怀疑非议,真真就是顾头不顾腚的典型了。 目送着她随同老太太、贾政远去的背影,后头的探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两腿发软,恨不得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迎春惜春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边,一时相顾无言只得默默陪伴当作安慰,连薛宝钗这会儿都失了言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嘆。 有些事就不是她们这些小姑娘应该知道的,更加无从说起。 「你也不必太担心,出不了什么大事,虽说你姨娘这处事方式过于毛躁了些,不过说到底也是一片好心,搁眼下纵然难免被怨怪,待日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王熙凤上前几步来到跟前,嘴里虽如此安慰着,可那眼神却流露出怜悯。 过去?怎么能过得去呢? 瞧瞧在场的这些人,有几个是真蠢到那地步的?不出两日风言风语就得传到府外去,到时候这政老爷的面子里子可都该被扒光丢尽了,纵是将来治好了又如何?还能上哪儿证明去啊?不出意外的话一顶名为「不行」的帽子怕是要一辈子扣在他脑袋上摘不下来了。 就沖这,贾政和老太太绝对能记恨赵姨娘一辈子,迁怒到儿女身上也并非什么奇事,瞧瞧今儿打贾宝玉的那股劲儿就明白了,可不正是记恨王夫人害他「不行」才发疯般迁怒上了。 这府里是真该热闹起来了。 这样的热闹却也是「罪魁祸首」林言君事先绝不曾预想到的,果然林家和贾家之间就是解不开的冤孽,谁能想到这么寸呢。 「姑娘,德妃娘娘和贾贵人又来了……」 第32章 一个「又」字便已点出了前情。 事实上入宫第二日贾元春就来找过姑侄二人了。 三人说起来这亲戚的确亲近,尤其林黛玉同贾元春还是嫡亲的表姐妹呢,只是当年林黛玉初入贾家时贾元春便已经在宫里当了宫女,二人在此之前竟是从未见过一面。 真要细说起来,这亲近的也只有表层那份关系罢了,从感情上来说也不过就是陌生人,乍一见面委实难免陌生尴尬。 不过贾元春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说好听点那是知人情懂世故,说直白点实则已是学会了宫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一套。 上来便泪眼朦胧地拉了林言君和林黛玉的手,左一个小姑姑右一个好妹妹的,叫得可别提多亲热了,那模样不知情的还只当这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关系呢,言行举止无不透着股子亲昵劲儿。 而后便又拉着两人一叠声询问家中各人近况,许是真真说到心坎儿上的伤口去了,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都止不住,愣是拉着姑侄两人哭了老半天,回去时眼睛都红肿了。 事后林言君就忍不住跟自家侄女嘀咕呢,只道这位真不愧是老太太跟前教养长大的,冷眼瞧着竟果真得了几分老太太的真传,估摸着等上了年纪又是个喜欢搂着人搓揉抚摸一口一个「心肝肉」的主儿,这份炙热过火的亲热劲儿委实叫人招架不住。 更在预料之中的是,之后每天贾元春都会上承干宫来找她们,每每来还都不空手,今儿带些精緻的首饰小玩意儿,明儿带些瓜果点心……而后一坐便是半天。 倒也不曾多说其他招人烦的话题,不过就是闲话家常罢了,张口闭口不是老太太就是贾宝玉,亦或是家中三春姐妹等,摆明是打算通过这些共同熟悉亲近的人来快速拉近关系培养感情呢。 这一手按理是没有任何差错的,只奈何她久居深宫消息闭塞,压根儿就不知晓她亲娘对人家小姑娘究竟有多过分,亦不知晓她那宝贝弟弟的所作所为、不知就连老太太在林黛玉心里都不復从前了,更不知两个小姑娘对她早有防范之心,故而她如今的一言一行落在人家眼里都显得是那般别有用心。 註定不过是一场无用功罢了。 就这么寒暄应付了没两天的功夫,姑侄两人便都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便按着四爷交代的那般给管事嬷嬷交代了一声,后头贾元春再来果真就被拦在了外头。 第40页 却谁想才清净了一天,这人竟又来了。 「德妃娘娘无论是身份还是在皇上心里的地位都毕竟与那小贵人不同,且如今又是协理六宫的一个,委实不好轻易打脸。」 还有句话是范嬷嬷不敢说的——无论如何四阿哥也终究是德妃生出来的,玉牒都还在人家名下记着呢,皇贵妃娘娘身为养母着实不好落人话柄。 再者旁人或许不知,但她们这几个跟前最亲近的人却还是多少知道些皇贵妃娘娘的心思……一旦她当真挺不过去撒手走了,四阿哥必然会被送回到德妃膝下,为这皇贵妃如今也是轻易不敢再得罪德妃的。 明明是养母罢了,却竟是顾虑到养子的未来而不得不选择向养子的生母服软退让,你道可笑不可笑? 一抹讥笑一闪即逝,范嬷嬷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两位姑娘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想来必定听过『人心隔肚皮』这句话。」 只点到为止,再不多说其他。 林言君瞭然点点头,便携着小侄女一道儿出门迎德妃去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皇贵妃恨不得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昏睡中度过,偶尔醒来也不过是吃个药喝口汤汤水水的续命,鲜少再能吃得下其他膳食了。 这会儿不出意外仍是在昏睡,德妃和贾元春也不过是在门口请了个安便罢了,而后一行人便坐在了院子里头吃茶磕牙。 就见德妃一脸嗔怪的笑意,「本宫还道难得来了两个如此可人疼的小姑娘可算是能热闹热闹了,日日宫里头备着点心零嘴儿等着,却谁想这都一连几日过去了竟是都等了个空,到头来竟还是只能亲自上门来瞧瞧你们,可真真是娇贵的主儿呢。」 似真似假半是嗔怪半是埋怨,乍一听起来满是亲昵的意味,可深层次仔细琢磨琢磨,又何尝没有点敲打的意思呢? 合着我堂堂妃位娘娘请都请不动你们,还只能亲自前来一趟,可不是好大的威风? 林言君忙低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说道:「原还当德妃娘娘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奴婢姑侄二人又哪里当真好意思舔着脸上门去叨扰呢,回头再耽误了娘娘的正事……如今看来却竟是奴婢想岔了,还请德妃娘娘原谅则个,日后得空必定时常前去给娘娘请安。」 见她这样乖觉,德妃心里头也就满意了,还只道这人看着性子绵软是个好拿捏的,却又哪里知晓人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再过不几日她就该重新卧床不起了,谁还能请得动她? 那头贾元春还在帮着打边鼓说情呢,德妃也就顺势揭过了这茬儿,口中嗔道:「亏得本宫平日里那般照顾你,如今却竟是帮着旁人对付本宫来了,果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本宫却是万万比不得了。」 依旧是那般似真似假的姿态,叫人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看清她的真实意思。 「娘娘恕罪。」贾元春忙起来福了福,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又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忐忑,叫人瞧在眼里莫名竟有些心酸。 然而林言君和林黛玉两人却是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低垂着头并不吭声,甚至都不看贾元春。 余光瞟见这样一副情景,贾元春就不由得抿了抿唇,顿感索然无味。 真真是媚眼儿抛个瞎子看呢。 「行了行了,本宫不过随口叨叨两句罢了,你这又是行礼又是请罪的,倒是闹得本宫像是那刻薄之人一般,回头再叫两个小姑娘误会了去不敢来找本宫可如何是好?坐下说话罢。」 贾元春忙应声重新坐了下来,从始至终那笑脸就不曾掉下来过,摆足了卑微的姿态。 林言君和林黛玉二人却仍是木愣愣的不为所动,愣是将「榆木疙瘩」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叫人自个儿都觉着没趣了。 一碗茶下肚,德妃便站起身来说道:「行了,难得忙里偷会儿闲,本宫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贾贵人晚些再回倒也不碍事,知晓你惦记家中亲人,就留下多聊聊罢。」 「谢娘娘体恤,恭送娘娘。」 「恭送德妃娘娘。」 一时间又变成了她们三个人话家常。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德妃摆明是特意送贾元春过来的,估摸着方才暗暗敲打那一顿也就是为了方便贾元春与她们联络感情罢了。 还有那出双簧。 目的是什么不难看出来,不过就是想促使她们对贾元春这个亲戚产生好感,同时贾元春那般弱势的一个姿态也着实很容易叫人心疼,这一来一去的感情上可不就拉近了些。 真正叫人费解的是……德妃为何要如此帮扶贾元春?这个女人究竟在寻思些什么? 这一时半会儿的林言君是当真想不明白,可偏越是想不通才越是紧张忐忑呢。 同为后宫嫔妃哪个脑子坏掉了会无端去帮扶其他人?指定是有所图谋呢,只不知究竟这份图谋是在贾元春身上还是…… 正当林言君胡乱瞎琢磨之际,贾元春却又说起了那颗心肝宝贝凤凰蛋。 「当年我进宫时宝玉才那么点大……」说着还伸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满脸温柔的笑意,「那般小小的一个人儿却是聪明得很,教他一首诗竟只需教一遍就能背得出来,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却也不知他究竟读书读得如何,想来应是差不多能够尝试开始科举之路了罢。」 科举?贾宝玉? 第41页 林言君和林黛玉不禁面面相觑,具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林黛玉还难免有些惋惜,这几日从贾元春口中所回忆的过去隐约能够看得出来,幼年时的宝玉是当真聪慧伶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若能好好教许也能顺利科举出仕做出一番成就来。 却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竟是越长大越……如今十四岁的人了竟还整日混在内帷姐姐长妹妹短,更视读书科举为洪水勐兽般避之唯恐不及,真真是毁得彻底啊。 如此想着,林黛玉脸上的表情也不禁愈发怪异不好看了,落在贾元春的眼里就难免心头一咯噔。 「你们这样的表情……可是宝玉他怎么了?」见姑侄二人谁都不说话,贾元春愈发急得不行,拉着林黛玉的手哽咽道:「宝玉虽是我的弟弟,却打出生起就在我跟前长着,要说入宫这些年我心里头最记挂的是谁,除了老太太便也就是宝玉了,每每想起他我这颗心便揪得慌啊。」 「好妹妹你快如实与我说说,可是宝玉如今有何不妥之处?无论是好是歹总叫我心里有个数才是,否则反倒日日夜夜提心弔胆不得安宁,可叫我怎么活呢?」 这话说得叫人心酸,看那模样也着实是肺腑之言了。 林黛玉就往姑姑那边瞧了瞧,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开了口。 并未隐瞒什么,也不曾添油加醋搬弄是非,不过是将自己这几年的接触了解都一一如实道来罢了。 说者语气平静,然而听者却如晴天霹雳。 等听完关于贾宝玉的一切,贾元春早已是泣不成声,很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能勉强说得出话来。 「早知老太太和母亲都十分宠溺宝玉,却无论如何我也不曾想到竟是到了如此地步,素来便有句古话说得好——惯子如杀子啊!老太太和母亲如何就不懂这个道理呢?」话到此处又一次忍不住哭出声来。 「如今是疼得他如珠如宝,半点苦头不肯叫他吃,却竟是不曾想过以后他该何去何从吗?难道真就一辈子窝在家里混吃等死不成?况且……老太太许是想着堂堂荣国府摆在那儿,总能保他一辈子享福不尽,却怎的又忘了荣国府如今的正经主人是大房呢?」 如今二房之所以还能住在荣国府不过是因着老太太还在,又偏宠二房故而才一直如此不清不楚的住着荣禧堂,说句大不孝的话,待将来老太太百年之后这家是必分不可的啊,到那时二房又是什么?父亲在一个五品员外郎的位子上混了多年未能往上一步,再指望又还能指望到什么? 「到那时宝玉又还算得个什么?如今他是将福都享受完了,后头大半辈子就该到还债的时候了啊!老太太……煳涂啊!」 这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可惜了。 林言君不禁摇摇头,倘若贾元春不曾早早进宫的话,有她教着贾宝玉劝着老太太和王夫人,或许贾宝玉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或许贾宝玉的性格并不适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人于诗词方面还的确有几分灵性,若能正经好好学好好钻研,也没准儿能成为一个受人追捧的才子呢?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一技之长,总不似如今这般竟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点心」,还是个长歪了的废物点心。 也就多亏他皮囊好,本性风流倒也不下流,否则那可真就没法儿看了,早晚在外头被人套麻袋打死不可。 原还寄希望于弟弟身上的贾元春冷不丁被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给噼了个晕头转向,再是没心思去琢磨别的事儿了,坐了没多会儿功夫就起身离去,一路走还一路止不住地抹眼泪,只哭得脸上妆都花了。 「老太太和母亲怎的如此煳涂呢?她们怎么就不想想,将来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又还有谁能如此宠着溺着宝玉?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真要是疼他爱他,合该想方设法叫他自个儿能立得起来才是啊,如此将来不管如何他好歹能有照顾好自个儿的能力,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却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还指着我能看顾他一辈子吗?亦或是琢磨着等我熬出头了好叫他倚着份裙带关系往上爬?这还真当我在宫里是个人物了不成?」 说到这儿贾元春愈发伤心起来。 当年初封贵人时她也着实是风光了一段时日,好歹她容貌身段都不差,皇上也贪个新鲜,可那段日子却也是异常短暂,到如今她能两三个月捞一回侍寝就算是不错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日子真真就如同是在深海底一般暗无天日,没有丝毫盼头啊。 如今她自个儿都仿佛岁岁年年日日夜夜活在冰窟窿里一般煎熬着,又谈何看顾家里看顾宝玉?她倒是想,可却真真是有心无力啊。 抱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走路,边也忍不住嘆息,「可惜咱们在宫里处处不便,若能早知情况竟是如此,也好及时劝劝家里……不过贵人也不必如此伤心劳神,如今虽说是晚了些,可宝玉也不过才十四岁罢了,加之他打小就聪慧伶俐,使使劲儿狠狠逼一逼也未尝不能弥补挽救。」 「你说得对,凭着宝玉的聪慧,再凭着家里的关系去寻一位好先生来用心教导,也并非当真就没那机会了,纵是十几二十年后才高中,那时宝玉也不过才三十多岁罢了,瞧瞧歷来那些个状元探花哪个不是中年人?」 贾元春当即打定了主意,可转念又一个问题摆在了眼前,「我如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小贵人,想传句话给家里无疑是天方夜谭,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42页 「那不是有现成的信使吗。」 眼睛瞧的赫然正是承干宫那个方向。 「她们?她们倒是有机会能出宫去,只却也不知该等到几时呢。」也没准儿就再出不去了。 两个丫头具是人间绝色,哪个男人看着不心动?姑侄又如何?皇太极和顺治帝的后宫里不都出现过姑侄共事一夫吗?满人有些时候真就是一点儿也不讲究。 当然了,这话贾元春是万万不敢胡咧咧的,暗自嘀咕嘀咕也就罢了,搁眼前对她来说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想法子督促家里叫宝玉上进。 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然而此时的贾元春却如何也绝不会想到,更大的晴天霹雳很快就要落下了。 却说那贾宝玉一张嘴胡咧咧得倒是痛快,也不知究竟是天真单纯过了头还是以为在家里在自个儿房里就绝对安全了,竟是什么犯忌讳的话也都敢说,却不知他前脚才说完的话后脚立马就一字不差传到了康熙的面前。 倒并非是闲得慌家家户户都安插了钉子,真正值得他如此费心一遭的也不过就属那些权臣及叔伯兄弟这些个王爷罢了,荣国府……袭爵的那是个酒囊饭袋,剩下一个愣是在五品的位子上钉死了几十年来竟连个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这种没落勛贵还值当他费心盯着?笑话。 钉子有倒的确是有,不过却也是前不久才临时安排的,另有打算罢了,未曾想这意外收穫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看完贾宝玉所说的那些话康熙当场就气笑了,又看到关于贾政那点不可说的小秘密,一时更是无语至极。 「贾代善若是泉下有知这棺材盖儿怕是都压不住了,好歹是一世功勋之臣,谁想这底下的后代子孙竟是一个赛一个离谱,这都是什么糟心玩意儿?」 康熙一脸轻蔑地将手里的密报撇了出去,冷笑道:「传旨,贾宝玉口出狂言辱及皇室,念荣国公于社稷有功故免其死罪,只终身不得科举出仕,贾政教子无方实属无能之辈,于朝中也不过是尸位素餐之徒,革职令其回家种地也罢。」 天子一言九鼎,既是说了叫他回家种地那就绝非一句戏言,这是真要叫贾政在家里头当农夫亲自种地啊。 那般自视甚高的一个人,如今却被妻儿连累至此。 不仅男性尊严没了,前途也毁了,甚至想混吃等死都不成了,地能不能种得好且不提,这大粪却是不得不挑的。 这位爷真就是蔫儿坏蔫儿坏的,估摸着也是烦死贾政自恃清高的姿态了,逮着机会故意折腾人呢。 李德全暗笑不已,忙不迭拔腿就办差去了。 本就糟心事不断的荣国府这回可真是天翻地覆了。 贾政当场就厥了过去,紧随其后老太太、王夫人也跟着晕死了过去,倒是贾宝玉自个儿跟个没事人一般,甚至隐约仿佛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这是乐呵什么呢?被你老子打傻了不成?」贾琏没忍住捣鼓了他一下,他这个碍不着的人都跟着要着急上火了,这位当事人可倒好,竟还能笑得出来? 却谁想贾宝玉只一脸轻松地说道:「我本就不愿做那国贼禄蠹,偏老爷总逼我读书上进,如今圣上既是亲自开口不叫我科举了自是再好不过,往后他也不必再逼我了。」 「……」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他那一脸天真的模样一时竟都无言以对。 那头大房一家子又是火急火燎地请太医又要照看老太太和二房那两口子,忙得是脚打后脑勺,三春也紧守着老太太跟前不敢离开半步,倒是没人注意到不知何时薛家母女悄然失去了踪影。 「这下可如何是好?原还指着宝玉有朝一日能够开窍,借着家里和他舅舅的关系做个官也不难,却谁想……如今圣上这金口一开就註定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白身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万一圣上心里头记着这笔帐将来牵累到孩子身上又该如何是好?寻常那些犯了事的不都常见说叫人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吗?」 这会儿连亲姐姐都顾不上了,足以见得薛姨妈心里头有多焦虑多着急,本就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眼下猝不及防被打了一闷棍便更是六神无主。 薛宝钗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咬牙道:「还能如何是好?咱们在荣国府住得也够久了,终归不过是亲戚,没道理年復一年赖在人家家里才是,晚点哥哥回来千万记得吩咐他一声,叫他赶紧的将咱们家在京城的院子收拾出来。」 「要搬出去?」薛姨妈愣了愣,心里知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觉得如此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一面心里头却又有些为难,「才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就迫不及待搬出去,叫我怎么能开得了口跟你姨妈说啊?非得撕破了脸皮不可。再者说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定是个巨大打击,将来可该如何寻摸好人家呢?」 「母亲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怎么就打击到我的名声了?又并非定下的事临门反悔,终归有些东西也不过就是私底下的商议罢了。」薛宝钗已是拿定了主意,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坚定起来,「母亲固然不愿与姨妈闹翻脸,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我这个亲闺女毁了后半辈子吗?」 「母亲或许并不知情,先前姨妈也不过是表面上满意我罢了,实则却还是嫌弃我商户女的出身,她与老太太私底下早已商量好了,意欲聘娶林妹妹做宝二奶奶,而后煳弄我去做宝玉的二房。」 第43页 「什么?」薛姨妈愕然,回过神来后顿时气得脸上都冒烟了,恨不得当场要撸起袖子去扯她那好姐姐的头髮似的,「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一回又一回的她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银子?我为什么能那般痛快给她她还能不知道吗?合着闹半天人家竟是画了个大饼在哄咱们呢!这可真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说着就哭出声来。 「母亲快小声些,别叫人听了去又该节外生枝了。我且与你直说也无妨,如今宝玉落得这般地步,她们必定更加迫切想要将那位给宝玉定下来的,只是林姑父和那位小姑姑都不是傻子,定然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松口,若最后实在无法她们估计还是想要退而求其次再盯上我。」 薛宝钗微微垂下眼帘,声音略带些许苦涩道:「我与她是不同的,她背后有人能够死命护着她保她一世安然享乐,我却……万一真走到那一步,我们薛家拿什么去跟荣国府硬顶呢?纵是荣国府如今也没什么权势在手里,可人家一旦使点龌龊手段咱们却也束手无策啊,是以我才这样急着要离开。」 「并非是我生性凉薄见着人家落难就迫不及待撇清关系,而是这个时机才是最好的。眼下她们的眼珠子还盯在那位身上,心里头总是存着妄想的,趁现在咱们脱离出去并不会很难,若是等到那边绝了希望,那才真真是再插翅难飞了啊。」 「越早离去才越好,趁着她们跟那边拉扯的这段时间我也好另寻出路,尽快想法子将自个儿的未来去处决定下来才是,如此一来等她们再回过头来时也就无可奈何了。」 如此这般一通详细的解释下来薛姨妈才总算是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我儿果真是聪慧异常,不像你哥哥……」说着又落下泪来,「都怨我不曾教好你哥哥,才叫你一个小姑娘家硬生生扛起一切……」 薛宝钗却只低头抿唇未曾言语。 要说心里头一点儿不怨一点儿都没有委屈那绝对是煳弄人的鬼话,尤其对比着林黛玉那边,就愈发不是个滋味儿了。 但凡父亲还在世,但凡兄长能有人家姑姑一半的聪明清醒也好,她又何至于沦落至此?明明都是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偏她却只能为着自个儿为着家里殚精竭虑,一天天算计这算计那……谁又当真愿意活成这副鬼样子呢? 母女二人算是达成了共识,却没想到左等右等她们家那个败家子却又是一夜未归,直到次日中午方才晃晃悠悠地熘达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儿,不必问都知晓他这一夜是干什么去了。 薛姨妈本就心里难受不痛快呢,这下子就被戳在了肺管子上,竟是抓起鸡毛掸子冲上去就是一顿打,边打还边哭喊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混帐东西?家里都快翻天了你竟还在外头快活,你个没良心的混帐东西!我打死你这混帐!」 王夫人是溺爱儿子,薛姨妈却也一点儿都不曾差到哪儿去,否则薛蟠也不能被纵成这般德行。 从小到大别说是打了,便是骂几句都鲜少,冷不丁一顿鸡毛掸子落在身上人都被打懵了。 好在薛蟠这人虽不是个东西,但对着母亲和妹妹还是极好的,宿醉未醒也不曾还手反抗,只狼狈地抱头鼠窜罢了。 没一会儿许是打累了也许是心疼了,薛姨妈便扔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呜呜咽咽地哭,只哭得薛蟠头皮发麻。 这还不如再打他一顿呢。 「妹妹,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 薛宝钗淡定地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 且不说这边薛家母子三人是如何商议,却说老太太的心思还果真是被薛宝钗给说中了。 一夜过去该哭也哭完了,该气也气完了,这脑子便又活络起来开始盘算为宝贝凤凰蛋的将来打算了。 「扬州那边可曾有回信?」 鸳鸯轻轻摇头,「这才几日的功夫啊,咱们的信都还未曾到人家手里呢。老太太莫急,我打发人不错眼地盯着,回信一到我就立刻给您拿来。」 「才过了这么几日?」贾母显然有些发懵,掰掰手指头一算,果真。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没个消停,真真是知晓了何为度日如年。」回想起家里这一连串的糟心事,贾母又不禁红了双眼。 一片寂静中也不知是哪个碎嘴的小丫头就嘟囔了一句,「那位林家姑奶奶该不是扫把星转世吧?先前咱们家一切都好好的,自打她踏进咱家大门那一日起便是一件接着一件糟心事来了……纵然不是扫把星转世,只怕也是与咱们家相剋呢。」 听闻这话的老太太一时间也就愣了愣神,虽说觉得有些荒谬,可细细想来还真就是没说错什么。 难不成当真与贾家相剋? 「若当真如此,那玉儿……」还能不能嫁给宝玉呢? 鸳鸯最是懂她的心思,当即就笑道:「老太太这就多虑了,林姑娘先前在咱们家可是住了好几年呢,何曾见出过什么岔子啊?反倒那会儿是最高兴的时候才是,无论是宝玉还是老太太那都是整日笑声不断呢。」 「至于说担心那位与咱们家相剋……总归她如今人在宫里了,一时半会儿估摸着也出不来,纵是哪天出来了咱们别叫她再住进府里就是,隔着远远儿的总不会再碍着什么。」 贾母听着连连点头,还是不放心地说道:「这还不成,打发人去寻个高人家来做场法事去去晦气,多少银钱都好,只一点,仔细些挑人,这可事关咱们家的气运,不能胡来。」 第44页 可巧,这话音才将将落地呢,外头便来了两人。 第33章 冷不丁一句佛号和一句道号齐齐传来。 乍一听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很是飘渺虚幻,但下一瞬却又实实在在砸在了耳膜上,就像是一瞬间从遥远的天边来到了跟前那般奇妙。 还不待几人反应过来,紧接着便看见两个人影直入内室。 但见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二人具是一身破破烂烂且不说,竟是污垢满身又脏又臭,与街边阴暗角落里的乞丐无甚差别,就差手里头再拿只破碗都能要饭去了。 许是味儿实在太沖,被惊呆的主僕几个竟是硬生生被刺激得醒了神,忙不迭拿帕子捂了嘴强忍住干呕的冲动,眼看那俩人愈发靠近,一个个更是下意识连连往边上角落里躲了。 好在鸳鸯倒的确是个再忠心不过的丫头,纵然心里头也慌得很,却还是立即挡在了老太太的床前,柳眉倒竖强自镇定地怒斥道:「哪里来的狂徒好生无礼!竟胆敢擅闯荣国府内院图谋不轨,奉劝你们识相点速速离去,否则一会儿等人来了仔细将你们绑了送官吃牢饭去!」 却见来人也不恼,那癞头和尚只仿佛随意抬了抬手,鸳鸯就立时被拂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么多只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两者之间隔了能有七八尺的距离,说鸳鸯是被手拍开的那绝不可能,压根儿就未曾挨着她的一片衣角……再看鸳鸯那一脸惊愕的神情,很显然大伙儿的眼睛都不曾出差错。 立时,几个小丫头都愈发吓得不敢动弹了,缩在角落里相互依偎搀扶着大气也不敢出,只敢偷摸打量几眼胡乱揣测对方来歷。 暗道这一手神鬼莫测的本事倒属实非同寻常,可难道如今的「神仙」都成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了?纵然没有想像中的仙气飘飘高贵俊美,却好歹也不至于形同乞丐丑绝人寰吧? 倒是贾母终究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呢,猝不及防被惊了一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纵然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却也仍旧不失仪态,很是淡定自若。 只见她微微眯起眼似是想看仔细些,平淡又不失客气地问道:「不知二位神仙今日贵脚踏贱地所为何事?」 「追寻一妖孽邪祟而来。」那跛足道人冷哼一声,说道:「此妖孽邪祟倒也不是旁人,正是老太太的女婿林探花家那妹子。」 「她?妖孽邪祟?」贾母愣住了。 虽说方才还说要请高人来去去晦气,可那也只是有些迷信命里相剋一说,什么妖孽邪祟却是不曾想过的事,好端端那么柔弱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成什么妖孽邪祟了呢? 两相对比之下,她倒觉得眼前这两个神神叨叨的更像是哪里来的鬼怪似的,哪个正经人是这副鬼样子?更遑论得道高人甚至是天上的神仙呢? 全不知死颜控老太太心中所想的二人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呢。 「当年她才出生时我二人便已知晓了她的前世今生,盖因上辈子所犯罪孽过于深厚註定此生诸事不顺多灾多难,甚至会牵连至身边亲人……原本按理来说我二人是不愿管她的,合该她这辈子是来赎罪的,可想着其他人终究是无辜的,万不能被她连累,故而才上门度了她去。」 「原想着若能将她带回正道也算是功德一件,是以多年来我二人待她亦是一片良苦用心处处教导指引,只盼有朝一日她能成为那一心向善的修行之人,却谁想……」 癞头和尚说到此处不禁顿了顿,旁边的跛足道人却已是满腔愤懑接了话,「却谁想这妖孽果真是坏在了根子里,多年修行竟是装模作样煳弄人的,实则打心底根本毫无悔意长进,此次竟还趁着我二人外出之际逃之夭夭企图再次为祸人间!」 「叫我说当年咱们就不该出手度她,合该由着她老老实实赎罪才是,以她那满身的罪孽这些年下来早该再次投胎转世去了,偏你死活劝说!如今可好,这么些年修行下来她自身的灾难已是化解得七七八八不说,还从咱们这儿学去了不少本事,可就更有能耐作威作福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癞头和尚不禁长嘆一声,一脸慈悲为怀的模样,又对着老太太说道:「你们家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全是因她而起,一则是她命不好,克身边亲近之人,二则是她心不好,如今又仗着自个儿习得些许皮毛本事便愈发猖狂起来。」 「就拿你那儿媳妇来说罢,正是着了她的道儿啊,亏得她如今身体虚弱功力大减才算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罢了。」 跛足道人闻言不禁冷笑连连,嗤道:「如今身子虚弱成那样都要对人下毒手,可见这妖孽的心肝早已是烂透了,待她养好身子恢復过来还不定如何呢,只怕但凡有点招惹她不痛快的都要被折磨致死了!」 这下子老太太是真惊着了,「我那儿媳妇当真是被她下了毒手?」 「她那点本事都是跟咱们两个学的,咱们又如何会看错了。」 也不知是信息量太大还是刺激太大,贾母不由得皱眉直揉脑袋,似是不舒服得很。 鸳鸯见状赶忙就上前帮她揉揉,抿了抿嘴,沉声道:「细算起来咱们家所有一切的灾难都是从二太太那件事开始的……这已不是单纯克不克咱们家的问题了,事实上她对咱们家仿佛……仿佛……不安好心啊。」 第45页 贾母的脸色愈发难看至极,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两位神仙可是来抓她回去的?只如今她已不在咱们府里住着了……」 「这件事我二人早已知晓,也正是因此咱们才如此急着前来。」癞头和尚的脸色显得颇为凝重,说道:「她那身子本已是破碎不堪不足为虑,却不知她究竟使出什么手段迷惑了天子……这皇宫乃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地,歷来又是真龙天子所住之处,龙气之浓厚绝无仅有。」 「若叫她在皇宫住上一段时日她那身子很快便会被滋养起来,甚至功力大涨也并非天方夜谭,待那时可就迟了,以她那肆意妄为睚眦必报的秉性,恐怕谁也讨不着个好啊。」 最后这句话就如同一记重锤般狠狠砸在了老太太的脑袋里。 虽说不知究竟是何缘由,但就如鸳鸯所说那般,那丫头对贾家仿佛真就是不安好心。 如今拖着病体都能将老二媳妇折腾成这样,等将来她真恢復过来了又该是何等可怕?谁又能躲得过那般神鬼莫测的手段? 想到这儿,贾母是再也躺不住了,叫鸳鸯搀扶着就要挣扎着起来,嘴里还不忘连声说道:「既是如此两位神仙快去将她降服了啊!」 「你当我们不想呢?」跛足道人没好气地喷了口气,颇为烦躁地说道:「修行之人有修行之人的规矩,再是如何能耐也绝不能在人间天子跟前施法,若她一直躲在皇宫里我们便也只能眼睁睁瞧着!」 「这……」贾母立时反应过来,「是以今日两位神仙前来是想叫我想想法子将她从宫里带出来?」 癞头和尚点点头,忧心忡忡道:「不能再由着她在皇宫里呆着了,老太太无论如何定要想法子将她带出来,哪怕不过是藉口想见上一面也好,只要她能踏出皇宫的大门,咱们便能立即将她降服带回,往后老太太便也能高枕无忧了,再不必担心家中灾祸连连。」 该说的都说完了,癞头和尚就主动提起想要施法帮助王夫人恢復,可巧贾母也想瞧瞧他们两人的能耐,自是没有不应允的,当即便打发丫头带他们前往王夫人屋里去了。 不消片刻小丫头就来回覆说王夫人已经好全了,那满脸掩不住的惊嘆之色足以证明方才必定精彩极了。 「两位神仙临走前还叮嘱一定要尽快想想法子将事情办成,拖得越晚便越是棘手越是危险,还说他们就在京城内等候着,只要这头人出来了他们立即便能知晓,无需特意去寻他们。」 贾母只点点头,挥手叫一众丫头都退了出去,只留着鸳鸯在身边。 「老太太可是还忧心呢?快宽宽心好好歇歇罢,如今有了两位神仙出手相助还有什么好愁的呢?只要想法子将她带出宫来,一切便都能结束了,往后咱们家必定也还能像从前那般安然和乐。」 谁料听闻这话贾母却是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那两个是神仙不成?」 鸳鸯愣了愣,「老太太这话是何意?他们着实是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在身上啊……无论如何能将二太太治好便绝非障眼法……」 「傻丫头。」贾母摇摇头,浑浊的双眼此时却绽放出丝丝精光来,「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闯进我的房里来,如何却不能用同样的手段去将那丫头给带走?那丫头虽是住在皇宫里,却又并非日日夜夜在皇上身边呆着,他们也根本无需同皇上碰上面,再者说……」 「要说天道不允许一些法术对人间天子使那我是信的,但又何至于连个面都见不得身都近不得?正道修行之人何至于此?你且瞧瞧时不时出入宫中的那些个高僧、喇嘛,人家果真是江湖骗子没有一点道行不成?却缘何人家能面对面坐着为皇上排忧解难诵经解惑,偏他们两个却连皇宫的大门都不敢进?」 「老太太的意思是说那两个人极有可能是什么邪魔外道?」鸳鸯一时大惊,小脸儿都白了。 「依我看怕是八.九不离十,瞧瞧他们那副德行,哪里像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又怎会畏惧皇宫如洪水勐兽一般?这人间天子自是受上天庇佑之人,龙气加身福泽深厚,可不是专克邪魔外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可细想之下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正经光明磊落的修行之人又怎会怕这怕那?偏那两人却连皇宫都不敢挨近半步,可见是有鬼呢。 鸳鸯不禁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他们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莫不是煳弄人的?林家那位姑娘……可如今他们既是找上门来了咱们又该如何是好呢?若不按着他们说的去做,咱们家怕是落不着好啊,无论是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总归有些神通是真的,又岂是咱们能够应付得过来的呢?」 可不是说呢,什么邪魔什么外道也好,对付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却不过是随意动动手指头罢了。 贾母不禁长嘆一声,沉声道:「他们口中关于那丫头的说辞真假与否并不重要,总归咱们也没得选择,况且无论如何有一点却也是事实——那丫头对咱们家并无善意。」 既是如此,那她也不必顾忌什么亲戚情分了。 「去请大夫来。」 「老太太又是哪里不舒服了?我这就打发人去请太医……」 「不必请太医,去城里请个大夫来就成了。」 方才还以为老太太是说岔了,这下子却是将她给弄煳涂了,老太太这是琢磨什么呢? 第46页 ………… 一僧一道的到来以及那番颠倒是非黑白的说辞林言君这会儿是半点不知情,在宫里头跟小侄女的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平静,就连贾元春那个总烦人的也因着那道圣旨的缘故被打击得不轻,连着好几日都不曾再出现了,听说是卧床养病呢。 却谁想还不曾清净几日,这人便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姑侄二人面面相觑具是一脸烦闷无奈,却又不能叫人拦了不让进,否则那位德妃怕是又该出现了。 「罢了罢了,随意应付应付就是。」 话音才落地,贾元春的身影便已来到了屋里。 相较于先前的状态,今日眼瞧着就是一副不大好的样子,原本饱满红润的脸蛋白惨惨的透着股憔悴,整个人就如同被霜打蔫儿的茄子似的,瞧着真有些可怜兮兮的。 想来也是,虽说都顶着个荣国府的名头,可实则二房就是二房。 就譬如参加小选时报到她的名儿也只会说「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而非「荣国府大姑娘」。 如今一夕之间却是连这么个五品帽子都丢了,寄予厚望的亲弟弟也被圣上厌弃彻底绝了科举这条路,将来一旦分家出去那二房可就成一介平民百姓了,这换谁谁不愁啊? 纵然对这人没什么感情,可这会儿林黛玉却也还是不免有些嘆息,「才不过几日不见,贵人眼瞧着竟仿佛瘦了不少。」 「连着好几日都不曾好好吃上两口饭了,可不得瘦吗。」抱琴一脸心疼地端了茶水给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儿,「早年在家时贵人就不止一次跟老太太说过,家里的那些下人个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委实不像话,早晚要出大事的,偏谁也不曾将这话真正放在心上,如今瞧瞧可不是应验了。」 「真真是一群脑子被狗吃了的蠢货,什么样的话都敢往外头传呢,再没见过谁家的下人是这样的做派,早该被提脚卖出去八百回了!」 「好了好了你快少说两句罢,瞧瞧又将你家贵人给招惹了。」林黛玉顺手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嘆道:「事已至此贵人就别再郁结恼恨了,叫人瞧见你这模样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又是一场是非?」 便是赐死都要磕头笑着说声「谢主隆恩」呢,这还敢天天在宫里哭得如丧考妣也真真是胆子肥了。 贾元春自是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当即就抹干净眼泪勉强笑着揭过这茬不再提,捡着诗词歌赋论一论也算是转移注意力了。 这东西林言君不擅长,故而也就几乎不怎么开口插嘴了,只听着她们两个说,自个儿在一旁捧着茶碗却是出了神,也不知这思绪是飘到哪儿去了。 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那一只手时不时总有意无意地要摸一摸头上的簪子呢。 那是一支白玉簪子,通体雪白无瑕温润异常,尾端一朵精心雕琢而成的莲花显得是那般圣洁,愈发衬得她气质出尘飘然若仙。 美得很,簪子美,人更美。 余光不经意瞟见这一幕,林黛玉的脸上便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暧昧戏嚯的笑意来,可巧被贾元春看个正着。 顺着目光望去,那支格外美丽的簪子便也落在了她的眼里。 眼里不知名的情绪一闪即逝,面上却是笑道:「才瞧见姑姑今日戴的这支簪子竟格外精緻,先前仿佛都还不曾见着戴过呢。」 这话明显是想问簪子的来歷,偏姑侄两个都只当没听明白,只笑笑便罢。 如此却更加深了贾元春的怀疑,一时脸上的笑意都不免淡下去几分。 早前便听德妃隐约提起说皇上对这位仿佛有点不一样,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却也不曾见着有何不妥,原还以为是德妃太过敏感多疑才误会了……如今看来难不成竟是真的? 瞧这位小姑姑稀罕的架势,明显簪子定然是才得的新东西,可放眼这整个皇宫除了皇上又还能有谁会赠送这样的东西给小姑娘?总不能是承干宫里的小太监吧?那不是闹笑呢。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贾元春这心里头就不是滋味儿了,不禁就盯着林言君的脸走了神。 这样的容貌若当真被皇上收入后宫,届时还能有旁人什么事儿吗?如今二房几乎称得上是全军覆没,要想崛起便也只能靠她了,这样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想来德妃娘娘也是很忌惮的吧?否则向来瞧不上她的一个人又怎会突然跟她「姐妹情深」起来?这是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 贾元春暗暗扯着帕子,决定回去就得将簪子这事儿告诉给德妃知晓,她这样区区一个无宠无子的小贵人是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但德妃可不一样。 打定主意后贾元春便也就不再揪着这茬不放了,反倒是拉着林黛玉的手嘆道:「说起来玉儿跟姑姑是同岁,刚好都要一起参加明年的大选了吧?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青年才俊才能三生有幸啊。」说完又看向林言君,「姑姑可曾听姑父提起过这茬,不知可是有何打算呢?」 怎么?这是也打着林黛玉的主意了? 林言君立时整个人都警醒起来,笑道:「兄长倒是不曾仔细说过,不过以咱们家玉儿的品貌,一个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是必须的,其他的家世相貌各方面自然也不能差了去,最要紧的是人得专情才好,否则咱们玉儿可不嫁。」 这里头哪一条贾宝玉都挨不上边儿。 第47页 贾元春也不知是听明白不曾,还是不过只随口一问并无其他想法,听见这回復竟然也不曾有什么其他情绪,反倒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又对着林黛玉一顿夸,只将小姑娘的脸都说得红透了。 「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我可再不想搭理你们了。」说罢便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去。 却在这时,只见雪雁白着脸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方才荣国府往宫里传了话,只道老太太怕是不行了!」 「什么?」 贾元春一时大惊失色整个人从凳子上蹿了起来,一把抓住雪雁的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行了?老太太的身子向来健康得很,怎么会呢!究竟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莫不是煳弄人的吧?」 雪雁吃疼却也不敢吭声更不敢甩开,只急道:「是皇上跟前的太监来传话的,说是老太太想要在临终前再见外孙女一面……」 听闻这个答覆贾元春便知晓再是没可能底下瞎传话了,顿时眼前一黑又一屁股栽了回去,亏得身后的抱琴搀扶着才免去当众摔个四脚朝天的丑态。 这头林言君搂着浑身瑟瑟发抖泪流不止的侄女不住地安抚着,边问道:「皇上那头可是应了?」见雪雁点头,她便吩咐道:「既是如此就收拾收拾罢,咱们立即出发。」 只话虽如此说,她这心里却不知怎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太太在原着里可是活得挺好的,怎么就突然不行了? 未曾想姑侄两个刚要出门上马车,却是迎面撞见了四爷前来…… 第34章 「四阿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林言君一脸纳罕地瞅了瞅天上高挂的太阳,寻常这个时候可都在忙着习文练武呢。 谁知胤禛却说道:「可巧皇阿玛打发爷去宫外办点事,刚好顺路就一道儿走罢了。」 这可不是太巧了吗。 林言君就笑了笑,转头对着哭得几欲晕厥的贾元春说道:「贵人且稍安勿躁,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尚且不明,没准儿不过虚惊一场呢。」 草草安慰了一句后便拉着侄女上了马车,四阿哥则骑着马随在车旁。 马车内,林黛玉仍是哭得不能自已,那眼泪是哗啦啦没完没了的掉,就跟那大坝决了堤似的,人都恨不得快要哭得抽了过去。 纵然前些日子因着一些事导致她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对这个外祖母生出了隔阂,可终究是相处多年的嫡亲外祖母啊,到了这个份儿上又哪里还能去想那些不愉快呢?满脑子回忆起来的便只剩下好处了。 生离死别太过于沉重,对于一个年纪轻轻未曾经歷过太多人生的小姑娘来说更是如此。 故而林言君也并不过分劝什么,只无声搂着她沉默着。 谁想冷不丁车窗外却传来一道声音,「好端端一个人突然说不行就不行了着实一时间叫人难以接受,莫说是林姑娘了,便连皇上乍一听闻这事儿都唬了一跳呢,当时就命人去了趟太医院,想着亲自看看老太太的脉案、亲自问问太医情况呢,却谁想都到这个地步了荣国府那群不孝子孙尽是连太医都不曾给老太太请过,真真是荒唐!」 林言君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这荣国府的行事作风向来高调浮夸,动不动就要去请太医的人,缘何如今老太太到了这个地步却反而不请了?这也太不合理了。 就连哭得死去活来的林黛玉也勐然噤了声,只余不时难以抑制的抽噎。 姑侄二人面面相觑,还不待想明白点什么,外头又传来了声音。 「太医院不曾经手过,如今也不知老太太这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不过听说前几日荣国府竟是遭了贼,偌大一个府邸来来去去那么多人,竟也不知怎么叫两个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贼人闯进了老太太的房里……后脚便听说府里打发人去请了大夫,估摸着是被惊着了。」 两个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贼人? 林言君顿时眼皮子一跳,脑海中头个浮现出来的就是那一僧一道的身影。 当真是他们追来了? 出于本能,这颗心立时就高高提了起来,扑通扑通恨不得要从嗓子眼儿跳出去了似的。 「姑姑?」伏在她怀里的林黛玉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不对,抬头不解道:「姑姑怎么了?」 「你忘了你父亲是如何形容当年将我带走的那两人的?」 如何形容的?破破烂烂疯疯癫癫形同乞丐,不过却因着他们展现出来的神通却反倒叫祖父祖父更加坚信这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了。 两厢这么一串联,林黛玉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是他们?他们是来抓姑姑的?这可如何是好?父亲说他们着实能耐不小,咱们可怎么办呢!姑姑……」 小姑娘都急哭了,死死抓着她姑姑的手不肯撒开,整个人更如惊弓之鸟般左右不停扫来扫去,仿佛生怕下一瞬那俩贼人就会凭空出现一般。 一路紧随车旁的胤禛显然也将这话听了个正着,当即亦是心头一沉,「姑娘确定那两人的身份?」 「八.九不离十罢,那两人的模样很好辨认,一个癞头一个跛足。」 「那就没错了。」胤禛下意识瞧了眼车窗,抓着缰绳的手已是青筋显露,沉默了片刻仍是沉声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是知晓了姑娘就别再去冒险了,在宫里头呆着任凭他们是什么妖魔鬼怪也近身不得。」 第48页 林言君却是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玉佩,淡淡说了句:「倘若就如此转头回去了,四阿哥又该如何给皇上交差呢。」 外头便沉默了。 证明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康熙那样一个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轻易煳弄过去?老太太病重这整件事处处都透着蹊跷古怪,他当真就不怀疑吗?更何况前面的两桩事可都实打实证明了,这人在荣国府里头是有耳目安插着的。 或许他不知道那一僧一道的真实来歷身份,也不知这几个人费劲唱这样一齣戏究竟意欲何为,但却不妨碍他生疑好奇,是以才会索性将计就计遂了老太太的愿望,将她们姑侄两个打发出来。 明知当初她是费尽心机从那两人手里跑回来的,如今却还要叫她去冒这个险,这是当真丝毫不顾她的死活,甚至不顾皇贵妃娘娘的性命? 不,应当不会,纵是当真不顾念皇贵妃,康熙也绝不会捨得让她去送死。 毕竟她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呢。 如此又究竟是为何会有这样一出将计就计? 林言君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摸着玉佩的手顿住了,眼睛也下意识瞟向车窗。 再怎么说这位爷也是亲儿子,明知道那两人有古怪有神通,康熙为何要巴巴的将四阿哥支使出来?这也太不对劲了。 不知何时马车已然驶出了宫门,周围逐渐变得热闹嘈杂的环境让林言君意识到这会儿已经离皇宫有些距离了,这也就意味着……危险随时可能会降临。 本能搂紧了自家的小侄女,同时对着窗外轻声说道:「四阿哥小心。」 「姑姑……」林黛玉低垂着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太太是否知晓甚至参与了这件事?」 林言君摸了摸她的头,回道:「这会儿不必想这么多,事实如何待看见老太太就该知晓了,也没准儿真是那一僧一道不择手段对老太太动了什么手脚呢?」 然而林黛玉却不禁冷笑起来,「若当真是有何不好合该一天八百回往太医院跑了,如今却是连太医院的大门都未曾踏入过一步又究竟是为何?摆明是自个儿心里有鬼罢了!」 「我也真真是想不通了,再怎么说姑姑也是我的亲姑姑,老太太为何要如此狠心?甚至为了对付姑姑不惜冒着……冒着欺君的风险!」那两个字说得很轻,却透着股咬牙切齿。 「欺君倒不至于,谁知道底下传话的奴才是怎么传的呢?传岔了也并不稀奇,真出了事顶多推个奴才出去罢了,至于说死活不请太医这一点……」林言君忍不住就轻笑起来,「乍一看起来仿佛是漏洞百出,可偏偏这才是老太太的高明之处呢。」 倘若事情出了岔子没办成甚至是暴露了,老太太大可以说是被那一僧一道逼迫威胁的,为着全家人的性命她不得不假意顺从,一面利用这些故意留下的蹊跷漏洞给出隐晦暗示,期望她能警醒起来逃过一劫,如此方为两全之法。 林家不仅不会怨恨老太太,反而还会心生感念吧? 而倘若事情办成了,林如海生疑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呢?老太太也还是可以拿出威胁论来哭诉,只道能做的都冒着风险做了,偏她自个儿不曾悟到……这能怪老太太吗?不能啊,搁谁顶着一大家子的性命都无法再做得更好了。 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一个看似可笑的漏洞偏就成了老太太的护身符,无论是成是败都能确保安然,左右她都能脱身,说是人老成精可真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听罢这一通分析的林黛玉早已是傻眼了,半晌都未能吭出声来,显然这是刺激不小呢。 林言君就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如今别看老太太垂垂老矣,平日里又是贪图享乐又是纵容溺爱子孙,仿佛是干了不少煳涂事,可你要知道,她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姑娘。」 「嫁入国公府后又能屹立多年不倒,纵是早早放了权看似一心颐养天年,可实际上却仍能保证自己在府里拥有着一份说一不二的超然地位,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还有你怎么也不想想,老国公年轻时可也有不少姨娘通房呢,却为何不见其他庶子庶女的存在?一辈子妻妾成群却只有两子一女,还都是嫡妻生的,这里头当真没点猫腻儿吗?」 「你那外祖母……可并非表面那般无害啊。」 何止啊,反而有的是手段呢。 林黛玉不禁抖了抖,下意识往姑姑的怀里又贴了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满脑子尽是一团浆煳。 沉默了许久,方才听她略显迟疑道:「既然老太太并非蠢人,却又为何如此纵容溺爱子孙后辈?她应是能够看得清府里如今愈发日落西山了吧?」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就说原着里到后头都在悄悄变卖东西维持体面生活了,老太太真就一无所知吗?鸳鸯那丫头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若没有老太太的默认,她敢偷偷开库房拿东西吗? 老太太不可能不知情。 就在林言君忙着趁机拆穿老太太的面具之际,忽闻外头传来一声怒喝…… 「妖孽!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与我回去!」 第35章 伴随这道声音,行驶的马车也在一瞬间就骤然停了下来,猝不及防之下马车里的人都险些被甩了出去。 第49页 胤禛很清楚地听到了里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吃痛闷哼,忙就问道:「姑娘可曾撞伤了?」 「不过是磕了一下,不碍事。」 终究眼下情形不对,也没那闲工夫再叽叽歪歪,得到回应后胤禛也就点点头,微眯起双眼死死盯着面前仿佛凭空出现的那一僧一道。 略偏狭长的丹凤眼本就稍显凌厉,更兼此时面色漆黑冷凝浑身气势愈盛,便愈发显得锋芒毕露,教人不敢直视。 或许坐在马车里的感受还并不很直接,但他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的马就仿佛是撞着了什么东西一般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得亏他这是随着马车在慢慢悠悠地晃着呢,但凡速度再快点人都该要栽下去了。 再看驾车的小太监那一脸惊恐骇然的表情,很显然这一切都并非是他一人的幻觉。 明明面前空无一物,可任凭他再怎么夹马肚子,马儿也只烦躁地在原地踏步,寸步不得往前。 其他无论是马车还是人亦都是如此,整个队伍就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壁障阻隔了一般。 有生之年头回见到如此奇异本领,一时间胤禛的心里头也很是惊骇,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不过表面上却仍是瞧不出分毫,那份皇家威严体面拿捏得稳稳的,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来者何人!」接收到自家爷的眼神暗示,苏培盛当即便上前一步横眉怒喝。 那一僧一道先是愣了愣,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了他后头端坐于马背上的人。 这不瞧不打紧,一番打量之下竟是脸都白了白。 「这可如何是好?」癞头和尚转头看向身边人。 就见那跛足道士亦是眉头紧锁,瞧瞧那位贵人又瞧瞧马车,满脸尽是烦躁不安,挣扎许久终究还是一咬牙,「错过这一回下次再想将她诓出来就难如登天了,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总归这些个凡夫俗子皆是那自私自利多疑敏感之人,最是好挑拨不过。」 这话癞头和尚倒是颇为认同,「咱们就像煳弄荣府老太太那般?」 …… 旁人是听不见这俩人在悄悄嘀咕些什么,可却能够看到他们那贼眉鼠眼的模样,一瞧就绝非什么正经好东西。 苏培盛不耐烦地正要呵斥,却突然听见马车里传出来一声柔柔的轻笑。 「你们所口中的妖孽莫不是在说我?」 转头一瞧,就看见灵芝正扶了她家姑娘下车来。 胤禛眉头一皱,「姑娘下车作甚?仔细被伤着。」 林言君摇摇头,「不碍事,故人千里迢迢早上门来我却也不好连个面都不肯露,不知情的怕还只当我果真心虚才不敢见人呢。」 随意扫了眼周遭环境,才发现此时一行人实则已快到宁国府大门口了,并无很多行人百姓在旁,有那么零星几个才一见着这阵仗也都早早地躲远了,倒也还算是便利,有点什么异常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骚乱。 可见这两人也是不敢太过猖狂呢。 又抬头看向那一身褴褛的僧道,嘴角一翘,笑了,「妖孽自是有,不过究竟是谁怕还有待商榷吧。」 言语神态都显出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来,令人不由自主的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对面。 正如贾母暗暗嘀咕的那般,这两厢搁一块儿对比起来,究竟谁更像是妖孽邪祟那简直是一目了然毫无争议。 一个容颜绝色气质出尘,整个人干净剔透如琉璃般,一面却是生得奇形怪状脏臭不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猥琐气息,怎么瞧都不像是正经人。 倒也并非当真是肤浅心思,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相由心生。 五官容颜或许是老天给的不可改变,但这「气质」却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与个人的心性牵扯相关,当真是难以伪装得出来的。 也不知是被众人怀疑的眼神看得恼羞成怒还是被说中了某些事实而气急败坏,只见那跛足道士当即横眉冷眼怒不可遏。 「妖孽休得颠倒黑白迷惑人心!识相些速速乖乖与咱们回去便罢,别逼咱们亲自出手收了你,以你如今的这副破败身子怕是难以承受得住咱们出手的后果!」 这话一出口林言君还不曾怎么呢,倒是四爷不乐意了。 只见他一个翻身利索地下了马来,大步上前直接挡在了小姑娘的身前,面色不善地盯着那跛足道士,「欺负小姑娘你倒还挺得意,可给你能耐坏了。林姑娘是皇家的贵客,甭管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也好妖魔也罢,总之今儿有爷在这儿,便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叫你们得逞,有能耐有胆子就先将爷给解决了。」 「……」他们还真没那胆子,更没那能耐。 跛足道士被噎得够呛,搁那儿脸红脖子粗的吭不出声来。 那癞头和尚见状便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而后义正词严地说道:「这妖孽惯会蛊惑人心迷人心智,切不可轻信于她,事实上……」 接着一顿絮絮叨叨娓娓道来,所说的话与当日对贾母所言相差无几,不过最后却额外补充了几句。 「林家也好贾家也罢,轻信于她顶多也不过是祸祸到自身,可皇家却不同,若轻信于这等妖孽必定会酿成大错祸及苍生啊!」 「你这和尚好生可笑!」忍无可忍的林黛玉再不顾姑姑的叮嘱直接从马车里沖了下来,上前指着那癞头和尚就是一顿输出,「说我姑姑惯会蛊惑人心,我却不知我姑姑究竟说了什么蛊惑了旁人什么,竟是上来就扣上为祸苍生这样一顶大帽子,偏打着要将我姑姑赶尽杀绝的主意呢,要我说分明你才是那佛口蛇心奸险歹毒之辈!再是不曾见过哪个出家人似你这般心思歹毒,指不定这和尚的身份都是煳弄鬼的呢!」 第50页 接着也不待人反驳,这小嘴儿叭叭又是一顿倒豆子,「难怪当年带走我家姑姑时留下的地址都是假的,自那一别更是音信全无,全不顾我家中祖父祖母思女心切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甚至郁结于心含恨而终也都未能再得到只言片语的消息!说好的『我佛慈悲』呢?你这和尚的慈悲之心究竟修到哪里去了!」 「要说你们这两人心里没有鬼谁信?要说你们是正经修行之人谁信?口口声声『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上天有好生之德』,背地里干的却尽是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打着渡劫度难的幌子将我家姑姑骗了去,实则却不过是看中了我姑姑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修行的好苗子,故而才带走教导以便将来养肥待宰呢!」 「我却就要问一问,哪门哪路的正经修行之人会如此这般拿一个大活人当作大补之物养着垂涎着?竟是话本子里头才见过的邪魔手段,真真是骇人听闻!」 听到这儿,胤禛的目光就不由得瞟向了身后,眉头微蹙脸色十分不好看。 而一旁,一顿狂风暴雨般输出过后的小姑娘话到此处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泪眼朦胧却仍恨恨瞪着面前的一僧一道。 「亏得我家姑姑得老天庇佑意外发现了真相,独自一人千辛万苦找回家中这才得以逃离虎口骨肉团聚,却未想你们这两个邪魔外道竟如此不依不饶,如今竟还追到京城来企图再次将我姑姑抓走,简直欺人太甚!」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我也送给你们,阴毒之事做多了总会遭报应的,尤其是你们这种修行之人,却也不怕真遭那天打雷噼神魂俱散灰飞烟灭吗!」 那一僧一道霎时脸色骤变。 纵是什么都不曾多说,可看他们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这般神情就知晓了,分明是心虚惶恐呢! 看来还当真不是什么走正道儿的货色。 本就倾斜的天平顿时更加斜得没边儿了,再是没人相信方才那癞头和尚所言,摆明就是挑拨离间意图叫四阿哥放弃保护人家小姑娘,好叫他们轻易得手罢了。 真猥琐!阴毒小人! 接连被保护的林言君:「……」万万没想到准备了一肚子的应对之词竟一句都未能有机会派上用场,更万万没想到的是……柔柔弱弱的小哭包侄女竟如此生勐,瞧瞧这一通无缝输出,真真是漂亮极了。 「小姑娘切莫口出狂言,你这正正是被这妖孽蛊惑了啊……」癞头和尚仍想挣扎一下,可瞧着周围人全都是一副「你编,我看你还能如何编」的戏嚯模样,一时间也委实是说不下去了。 较为急躁些的跛足道士却早已是恼羞成怒,当即就说道:「且不必再与这些愚蠢的凡夫俗子争辩,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接着目光紧盯林言君,「妖孽,我只问你是否愿意与我们离去?」 言语之中隐约透露出来的威胁意味令人心生不安。 电光火石间林言君便悟出了其中深意。 能够威胁到她的还有什么?拢共就那两个至亲,小侄女日日随在她身边呢,也唯有远在扬州的兄长身上能够使点手段罢了,凭着这两人的能耐倘若真要去扬州做点什么也不过就是转瞬的事,她还真就无能为力。 真够无耻的。 显然,聪慧的林黛玉也隐隐明白了过来,一时浑身发颤,也不知究竟是气的还是害怕。 林言君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又略微从四爷的身边探出一点身来,对着那二人冷笑道:「我人便在此处,有本事你们就来拿了我,畏畏缩缩尽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算个什么东西?一会儿危言耸听鬼话连篇煳弄人,一会儿又来威胁这一套,究竟累是不累?还是说你们两个除了歪门邪道便只会无能狂怒?」 好歹也跟着这两人生活了十年,究竟脾性如何她早已是了解得透透的。 癞头和尚倒还罢,这个跛足道士是真真躁得很,仗着点能耐自视甚高,人也容易冲动,是以这会儿她的攻击全都是瞄准了这人去的,从言语到神态到眼神无不彰显出轻蔑不屑鄙夷之色。 果真原就恼羞成怒的跛足道士再是忍不住了,怒喝一声便抬手冲着她而来,「竖子!尔敢放肆!」 旁边的癞头和尚想拦都晚了。 只见那跛足道士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从几丈开外闪现到面前,唬得周围的一群太监大惊失色……要知道他们家阿哥爷可还在人家姑娘跟前站着呢,这要出点什么岔子他们全搭上脑袋可都赔不起啊!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预料。 谁也不曾瞧见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跛足道士气势汹汹而来,却还不待碰到一片衣角便莫名其妙惨叫一声飞出去数丈远,倒在地上连连吐了几口血沫,看起来竟仿佛是受了极重的伤,模样十分悽惨。 癞头和尚慌忙上前将他扶起,「你又如此冲动行事,天道规矩都忘了不成?」 跛足道士借着他的力道才勉强站起身来,一手抚着胸口,恨恨地盯着笑意莫名的林言君,咬牙切齿道:「这丫头好生阴险……」 正欲说些什么,无意中抬眼瞟见天空的癞头和尚却顿时脸色大变,「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我这就带你离去!」 话音未落地人竟已是不见了踪影。 余下的众人也下意识望向天空……却见原本的万里晴空竟突然乌云密布,隐隐甚至还能听到闷雷声轰隆隆,压在头顶上令人无端有种窒息的恐惧感。 第51页 「老天爷发怒了……」 看着眼前发生的变化,又思及方才跛足道士的莫名重伤,胤禛的眼神不禁闪了闪。 原先的那些疑惑不解仿佛瞬间都有了答案。 迷雾散尽,只余一片清明。 对上他的眼神的那一刻林言君就知晓了,下意识垂下眼帘避开视线,沉默了一瞬却还是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皇上对我的疑心实在太重,甚至就连四阿哥你对我也未尝丝毫没有忌惮之意……毕竟是超出常人认知的神神叨叨,会忌惮原也实属人之常情,怪不得谁,可这份忌惮对我来说却太过沉重了,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子不知何时会落下。」 是以这份忌惮必须尽快消除,可问题是,口说无凭。 她说任何神鬼莫测的手段都不能对人间天子作用,甚至其实就连普通的皇子都是一样的,龙气这东西简直就是所有邪魔外道的克星,没有作用倒还是其次,更要命的是会被反噬。 就如方才的跛足道士那般,但凡他敢出手就必定会被龙气反噬,这就是天道规则,便是警幻亲自来了也躲不过。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这就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打消忌惮的办法,毕竟她那点皮毛本事都是跟一僧一道学来的,连「师父」都做不到的事,半吊子「徒弟」又有几分能耐呢? 只今日这一切也着实是她预料之外的,未曾想那一僧一道竟串通老太太搞了这样一出,着实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未能早早将后患处理妥当便事已至此,也不知这位爷是否能理解能想得通。 不过估摸着这回康熙是该满意了。 思及此,林言君不禁无声冷笑起来。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然惊觉一些真相。 康熙既是心里对此感到忌惮那能不想方设法去询问去证实吗?或许是从某位高人那里得到了一些答覆,今日这一遭便刚好送上门来好叫他证实一番呢。 四阿哥是皇子,又刚好是唯一一个知晓这其中所有内情的人,可不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吗?虽说可以理解身为帝王如何也不可能亲自以身犯险,要想证实真假便只能打发儿子出面罢了,这是逃不过的,只终究感情上却还是叫人有些难以认同。 可真真是个再狠心不过的老子。 也不知四爷心里头转过弯儿来没有,应是想通了前因后果的吧?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但凡有点提示就能拨开迷雾了。 也不知这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林言君有心想要安慰一番,却话还未开口就被他先打断了。 只听他长嘆一声,道:「事已至此咱们便也不必再去什么荣国府了,两位姑娘且上车罢,掉头回宫。」竟是绕过了那个话题只字不提。 这就愈发叫人心中忐忑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啊。 林言君下意识抿了抿唇瓣,上车前情不自禁抬头瞧了他一眼,却只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竟是瞧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她方才所说的一切甚至包括亲阿玛所做的一切都这般平静而又无不轻易地接受了。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几番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罢了罢了,待日后再看看罢,只希望等她将皇贵妃救回来之后能叫这位爷能真正放开了。 无奈嘆了口气,林言君便收回目光抬脚上车。 「今日的玉簪子果真与姑娘分外相配。」 脚下一顿,背对着他的姑娘嫣然浅笑。 「那是自然。」 第36章 「果真如此?那道士还未曾碰着你便被重伤了?」 「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事实经过确是如此。」 康熙微微颔首,看着面色如常的儿子沉默了半晌仍是问出了那句话,「你心中可曾怨怪朕?」 胤禛微微一愣,而后回道:「最初反应过来时是有些难过的,只后头冷静下来后儿臣却也想了许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件事必定得有人去做,偏其他人又远不够资格,左不过也只有咱们这群兄弟能做,儿臣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话说得倒也算得上是真情实感。 康熙的脸色仿佛也随之柔和了几分,解释道:「打从你们踏出宫门那一刻起妙法大师便一直随在后头,倘若当真有个什么万一,以妙法大师的本事至少你们应是性命无忧的。」 事实上哪里又有什么绝对呢?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 算计得再如何万全也难免会有意外发生,更何况妙法大师虽是得道高僧亦精通岐黄之术,可却并不似那一僧一道拥有那般神鬼莫测的神通,真要发生点意外还不定如何呢。 不过得到这样的解释胤禛的心里却也松快了许多,好歹亲阿玛也并非当真丝毫不顾念他的死活,能想着给他安排点后路已尽够了。 毕竟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这件事必须得做,无论结果是好是歹都必须得证实了才行,否则便是一日都不得安心入眠了。 身为一个帝王,皇上的做法并没有错。 许是打小接受的教育不同,事实上胤禛的心里并不似林言君想像的那般难以接受甚至是如何伤心,那点难过也在得知有安排后路的那一刻而彻底释怀了,离开干清宫时连步伐都仿佛轻快了不少。 将他的这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康熙也甚是满意欣慰,只连连点头嘆道:「私底下不少人都说老四小心眼儿爱记仇……当年老九剃秃了他那只爱犬,他愣是追了老九半个皇宫将人辫子给剪了,真真是睚眦必报心胸狭隘。」 第52页 「可如今看来这样的评价倒是太过于片面了些,至少于大是大非上老四是十分清醒明事理的,如此便也足够了。」 多余的夸赞倒是没有,可仅仅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也实属难得,甚至称得上分量极重了。 叫一个帝王亲口认证「于大是大非上十分清醒明事理」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帝王觉得此人能用,且还是能重用! 李德全的眼神就不由得闪烁起来,暗道这四阿哥还当真是因祸得福,这样的一番表现再加上帝王心里那点点身为亲爹对儿子的愧疚之情,将来怕是不会差到哪儿去了。 「皇上,妙法大师回来了。」 「快请。」 话音才落,便见一身着僧袍的老者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老者长长的眉毛鬍子都已花白,面部皮肉下垂显得老态龙钟,可步伐却并不迟缓虚浮,可见身体内里绝非表面看来如此老朽。 进来见着帝王却也并不下跪磕头,不过双手合十微微福身便算是见过礼了。 这也是世间少有的一份殊荣,足以见得这老和尚的超然地位。 康熙忙招唿着人坐下,待奴才们送上茶水后便将除李德全之外的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大师可是亲眼见着人了?究竟是个什么来歷什么道行?」 妙法大师却是眉心微蹙,「贫僧眼拙,未能瞧出其二人的来歷,至于说道行……其二人修行年岁怕是不浅,与坊间那等拿着点皮毛都算不得的把戏煳弄人的大不相同,确有神通不假,许是机缘巧合得了高人点化。」 「既是如此大师以为朕将其二人收为己用当如何?」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早已盘桓多时,如今连大师都这样说就更叫他心动了,「林家那丫头不过是偷摸学了几年都能够做到起死回生,那二人真正的本事岂不更难以想像?甚至还有他们背后真正的高人。」 谁知妙法大师听闻此言却连连摇头,「贫僧虽看不出他们的来歷,却能清晰地感觉得到此二人走的绝非正道。」 「莫非当真是那邪魔外道?」康熙皱起了眉头,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冷着脸亦不知是在琢磨些什么。 妙法大师生怕他当真一时迷了心智酿成大祸,苦口婆心道:「皇上想想他们为何不敢踏足皇宫一步?宁可绕了这样一个大弯子也不肯略施法术,可见其对皇宫对龙气之畏惧,非邪魔外道无他。」 「皇上许是对修行之事不甚了解,此等邪魔外道之所以往往道行更深盖因走捷径的缘故,而这所谓的捷径却无一例外皆沾满血泪,与其说他们那是一身道行倒不如说是满身罪孽啊。」念了句佛号,妙法大师又接着说道:「一旦叫这样的邪魔外道得了权势,于皇上于大清于全天下百姓来说都必是一场大祸,还请皇上三思。」 康熙并未犹豫很久,始皇是他追逐的目标没有错,却唯独一点他并不想追逐始皇的脚步——寻求长生。 生老病死是上天註定的轮迴,他从未妄想过能长生不死,真真活他个万岁万万岁,他最大的心愿也不过就是能顺顺噹噹健健康康多活几年好完成他的宏图大业罢了。 因而什么真正的修行高人对他的诱惑力其实并没有很大,尤其这还是走歪门邪路的修行之人,那他就更加看不上眼了。 再者说,他真敢信那些个心术不正的邪魔外道吗? 绝不可能。 而他的愿望林家丫头就能够做得到,何苦还非得纠结两个邪魔外道?相较于那两个不知来歷不明本事的牛鬼蛇神,林家小丫头可是正直太多了,也好掌控得多。 于是康熙当即就点头表示,「大师所言甚是,如此邪魔外道非但不能叫其得了权势去,更应想尽办法将其扼杀剷除才好,以免为祸苍生黎民。」 这话妙法大师就不好接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忌杀生,偏邪魔外道却又与其他任何恶人都不同,这是真真四处造孽的孽障。 当然了,康熙也并不需要他的意见,接着说道:「只这二人既是能耐不小,寻常手段就无法应付了,这倒难办。」 不过看起来那两人对林家丫头倒是十分重视,费尽心机折腾这样一出也要将人抓回去……这回失败了没准儿还有下回呢?倘若下回提早布下天罗地网,设法再次使其反噬重伤…… 打定主意后康熙便暂且将此事给抛开了,总归一时半会儿估摸着那两人也不敢再出现,摆在眼前真该收拾的却是那个贾家。 胆敢欺君便已是罪无可赦,那老太太竟还将花招耍到他跟前来了,真真是不知死活。 纵然此次狡猾避开了欺君之罪又如何?却怎么竟是忘了,有些时候证据不证据的并不重要,这回算不了帐那就先记下来留着日后一道儿算总帐就是了,罪加一等岂不乐哉? 康熙冷笑一声,满是轻蔑。 「林如海的密折呢?」 李德全忙将仔细收起的密折取了出来递上,而后又一次垂手垂眼静静站在旁边当个木头疙瘩。 将密折仔仔细细又看了两遍后康熙才将之放下,若有所思道:「看来差不多时机也成熟了,那便一个一个来罢。」 轻飘飘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愣是叫李德全惊了个哆嗦。 彼时,一直在焦急等待消息的贾元春听闻林家姑侄两个竟这么快就回来了,忙不迭就找到了承干宫来询问情况。 第53页 林言君瞥了眼她那双已经肿成了核桃似的眼睛,冷笑道:「贵人大可不必担心,哭坏了眼睛可不值当。」 「这话怎么说的?」贾元春不解,心里却是莫名咯噔了一下。 就听林黛玉平平淡淡地说了声,「老太太不会有事的。」 不及她再问清楚想明白,林言君便藉口乏了下了逐客令。 无法,贾元春也只得带着满腹疑惑忧虑匆匆离开。 「灵芝,去取了我的纸笔来。」 「姑姑要画符了?」见她点头,林黛玉的小脸儿上便挂满了担忧,小嘴张张合合却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未能说得出来。 林言君见状就嘆道:「如今皇贵妃娘娘的状况委实叫我不敢过度拖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不过你也不必如此担心,再怎么着也总不会丢了性命,这就行了呗,况且……」顿了顿,声音压得愈发低如耳语,「今日那一僧一道在此吃了大亏,却未必真就能放弃了,万一真将主意打到你父亲身上如何是好?」 「是以我得想法子将他们绊在京城,最好能够引诱他们再次出手,而后……永绝后患!」 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以她自身为诱饵,刚好皇贵妃娘娘也确实等不得了,倒也算是一举两得罢。 说完,林言君便提起笔凝神静气开始了……鬼画符。 「姑娘。」雪雁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抹讥笑,言语颇有些阴阳怪气似的,「往后这贾贵人怕是要往咱们这儿跑得更勤快了。」 林黛玉一愣,「何来此言?」 恰在此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可算是成了!」 第37章 林黛玉一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当即整个人弹起来似的三两步蹿了过去,两只纤细的手臂用力搀扶住她的腰身,焦急道:「姑姑的脸色难看得很,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快去请太医!」 灵芝一面扬声吩咐外头去请太医,一面同林黛玉一左一右扶着她家姑娘到炕上坐下,两人小心翼翼的样子还当是怀里抱着个水晶玻璃人呢。 林言君颇为无奈地笑道:「不必如此紧张,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好?」林黛玉鼻子一歪,都气笑了,「好什么好呢?灵芝去拿面镜子来叫她自个儿好生瞧瞧,瞧瞧自个儿的脸色都变成什么鬼样子了!得亏这会儿天色还不算太晚,若是深更半夜的冷不丁瞧见这么张脸非得叫我吓疯了去不可,还只当是地府大门不曾关紧呢!」 「……」 好傢伙,这张嘴如今可是连她这个姑姑都敢攻击了,愈发厉害起来。 林言君心里头暗自嘟嘟囔囔,捧起茶想要润润喉咙,却是手一哆嗦洒了一身,连茶碗都险些没能抱住摔了出去。 「瞧瞧瞧瞧,竟是连个茶碗都拿不稳了,这还叫好?」嘴里如此絮叨着,可那眼圈儿却已是红了,伸手重新倒了杯茶送到她的嘴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餵了进去。 「这回虽说不曾吐血晕厥,可眼瞧着这模样显然还是元气大伤,内里不定都成什么样儿了呢,一会儿还是得叫太医仔细瞧瞧,估摸着方子也得重新换一个……」 小嘴儿叭叭叭这一顿是没完没了的絮叨,话痨程度都快赶上某位爷了。 林言君无奈地瞅了她一眼,嗔道:「行了行了,你快饶了我的耳朵罢。」说罢便摆摆手示意自己喝完了,而后低头小心翼翼地折起了那张符纸。 符纸的正面是一片正常人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字却又不是字,像是画又看不出究竟画的个什么东西,说是「鬼画符」还真不是没道理的。 而符纸的背面却写着皇贵妃的生辰八字……其实按理来说原是不必写上的,只不过为了弥补自己先前大意之下导致的失误故而才有此一举罢了,无论如何总得将「小人儿」这种东西隐藏好,毕竟看着就不像是正道的玩意儿,有嘴也说不清呢。 她这边忙活着,旁边的人也不敢打扰,只这么围着她静静地瞧着。 许是身子实在过于虚弱导致动作有些迟缓,不过那几根手指头还是像翻出来花儿了似的飞舞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一张符纸折成了一个小巧的三角形状。 「灵芝,去将先前叫你保管的那个荷包取来。」 荷包自然也并非寻常用的荷包,做的格外小巧不说,表面绣的图案也甚是古怪稀奇,不过叫人瞧着却并不会感到不适,盯着瞧得久了竟还隐隐有些心平气和的玄妙感。 林言君将折好的符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荷包里,而后两边绳子一抽将口子繫紧,这才交给灵芝,「你亲自去送给皇贵妃娘娘,记得嘱咐她务必日日贴身佩戴着才好。」 「是,姑娘放心歇着罢。」 灵芝前脚才刚踏出门去后脚太医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紧随其后竟是连李德全都跟了来。 显然那位是时刻注意着这头的动静呢。 林言君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淡淡的讽刺疲惫,整个人就这么懒懒地歪在炕上任由太医把脉。 纤细的身影及惨白得能看见青色血管的脸色令她看起来是那般娇弱无力,叫人碰都不敢轻易碰一下,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无意识放轻了许多。 「姑娘这身子仿佛突然间又遭受了一次重伤……」 太医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气,絮絮叨叨了一大串,总而言之与先前的结论也并无多少差别,只不过较之先前那情况变得还要更严重些罢了,精心调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得尽量避免接触到任何病源,这种身子没准儿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能酿成大祸呢。 第54页 林黛玉听得尤为仔细些,一面悄无声息地抹着眼泪一面连连点头应着,一字一句都恨不得要拿纸笔记下来似的。 还有个认真程度跟她不相上下的也就属李德全了,打从进门开始就鲜少说话,几乎全部心神都在观察林言君的状态、竖起耳朵听着太医的诊断,而后又一连问了太医好几个问题……听着句句都是关心担忧的问话,倒是叫那不知情的人当真以为皇上如何如何看重人家小姑娘呢。 「林姑娘的身子太过脆弱,用药更得分外仔细才行,这方子且等我与其他几位太医商议过后再做定夺,届时倒也不必姑娘再打发人走一趟,太医院那头抓好了药直接给姑娘送来。」 林言君淡笑着点点头,「如此便有劳了。」说罢瞧了雪雁一眼。 宫里头最是个看人下菜碟儿的地方,虽说好歹也算是上头有人罢,但这人情世故却也不能忽视,不过撒出去一点身外之物,没准儿哪天真就派上用场了呢。 已经被调理出几分机灵劲儿的雪雁当即就进了内室。 打开一个箱子就看见里头一半放着各色金银裸子、金瓜子金花生这些东西,一半却是放着好些个荷包,只瞄了一眼雪雁便毫不犹豫随手便抓起两个荷包离去。 荷包皆是扁扁的轻飘飘的,看着仿佛里头什么都没有似的,可瞧着太医和李德全脸上的笑意就该知道了,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呢。 过了好一会儿雪雁方才回到屋里,轻声说道:「出了咱们的门李公公又去了趟正殿。」 林言君只点点头,看向灵芝,「屋子里头你每日里时刻多注意着些,别不小心落下了什么东西。」 灵芝当即就明白了这意思,连连点头应是。 「可真够累得慌的。」 可不是吗,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活着真就能累死个人。 林言君也不由得嘆息,却仍是瞪了她一眼,「不可胡言。」 「知道了知道了。」林黛玉轻哼一声,忽而想起了方才雪雁的话,便抬头问道:「方才你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冷不丁这一问倒是将雪雁给问懵了似的,愣了一下方才一拍脑门儿,说道:「听前头皇贵妃娘娘宫里的奴才议论呢,说是贾贵人走运了。」 走运?走的哪门子的运? 姑侄俩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疑惑不解,再一瞧雪雁那微微尴尬发红的脸,瞬间恍然。 贾元春是宫里的嫔妃,要说「走运」那还能是什么呢?指定是同恩宠雨露相关呗。 这丫头不敢对着两个没出嫁的姑娘说得太明白,便只得这样隐晦暗示一番罢了,可饶是如此也仍被旁边的嬷嬷给恶狠狠瞪了一眼。 只这会儿雪雁却还未能发现罢了,一门心思都在贾元春身上呢,「那贾贵人见天儿地往姑娘们跟前凑,图的什么再明显不过,如今可算是叫她如愿以偿重新进入了皇上的视线,这甜头尝到嘴里还能再忘得掉啊?日后可不得更加跑得勤快了。」 林黛玉就轻啐了她一口,「你这丫头管着那么多作甚?爱谁谁罢了,与咱们姑侄两个有何关系?是否当真沾了咱们的光才如此尚且不好说,便是真沾了光去又能如何呢?这种事儿就大可不必拿来说了,再有下一回仔细我拧你的嘴。」 雪雁顿时就蔫儿吧了,缩了缩脑袋连声认错讨饶,不经意又瞥见旁边嬷嬷那阴沉沉的眼神,一时更是苦了脸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别看林黛玉嘴上是这样说,可实际上心里头却也未必真就一点儿没有不痛快的意思,倒也不是见不得贾元春、贾家好还是怎么的,而是……如此一来倒仿佛是姑姑被贾元春当梯子踩着往上爬似的,叫她实在是膈应得很。 这般想着,她那小眼神儿就不由得连连瞟她姑姑了,欲言又止的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显然是担心她姑姑心里头也膈应坏了呢。 可她绝不会想到的是,她家姑姑这会儿非但没有感到膈应,反而有几分高兴呢。 贾家的覆灭是从何时开始的?大抵便是从贾元春得宠那会儿。 初瞧仿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片繁荣之相,可实则这才偏偏是危险到来的信号啊。 康熙这个帝王可不是那色令智昏之辈,更绝不会因着她的缘故而提拔什么贾元春什么贾家,如今冷不丁开始将贾元春放进了眼里,那必然是另有图谋。 贾家的末日不远了。 正当林黛玉几番犹豫正欲开口劝慰之时,却谁知她家姑姑竟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话,惊得她几乎一蹦三尺高。 「若我猜得没错,你父亲大抵也快完成任务了,届时只怕十有八.九能够被调回京城。」 「当真?」 「嘘,噤声。」林言君忙伸手拉了她一把,边用警告的眼神狠命瞪她。 林黛玉这才重新坐了下来,死死咬着唇不敢再吭声,那满脸的欢喜雀跃期待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屋里一众丫头嬷嬷未能听到那句耳语究竟说了些什么,眼下瞧着小姑娘如此失态不免愈发好奇起来。 究竟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第38章 姑侄二人的悄悄话旁人不得而知,好在林家的下人与贾家的下人也是大不相同的,既然主子摆明不想叫人知晓的事自然不会有人没眼色上赶着问东问西。 林黛玉倒是有满腹疑问,只还不待她追问个明白呢,就听见她家姑姑喊丫头扶着去了床上。 第55页 「稍后估摸着会有些人来,你且先应付着。」 这丫头打小没有母亲教导,跟着老太太膝下长到这么大估计也不曾学到点什么,眼看着再过不了几年都该到嫁人的时候了,这一进门还不得抓瞎?固然聪慧通透是不假,可有些东西却并非是看得明白就能玩儿得转的。 这宫里纵是这不好那不好……却也正因为这种种不好才正是能快速歷练成长的机会呢,形形色色的人千奇百怪的事数不胜数,在宫里头呆上个一年半载估摸着比在家里教导个几年都管用。 当然了,她也并非想要将这样一个阆苑仙葩教导成一个圆滑世故的俗人,只奈何既是此生于这红尘俗世浮沉,却也不好太过不食人间烟火。 知世故而不世故,歷圆滑而留天真。 这才是她心底所期待的。 也不知林黛玉究竟是否明白了她的意思,总之嘴上倒是应得痛快,只连连催促她去好好歇着罢了。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功夫才离去的李德全便又再一次出现了,只不过这回身后却是跟着一大串的人,个个手里头都捧得满满当当的。 得知林言君已卧床歇下了,李德全便忙道不必惊扰,只吩咐后头的人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下便罢。 「都是些补品药材,也不知哪些究竟能对林姑娘有些效用,回头待太医拟出了方子再瞧罢,若是短了什么便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皇上说了,私库对林姑娘敞开着呢。」 林黛玉就忙福了福身,笑道:「如此我便先代我家姑姑谢过皇上隆恩,待过些日子我家姑姑好些了再亲身前去给皇上磕头谢恩,还望皇上莫怪。」 头回面对这情形的小姑娘显然有些紧张呢,虽面上不露怯弱,言谈举止皆算得体,可手上捏着帕子的小动作却还是隐晦地暴露出了那点小心思。 早已将「察言观色」四个字刻进骨子里的李德全哪里还能看不明白呢?却不过佯装不曾发觉只一笑而过罢了,转身便带着些许的若有所思匆忙离去。 到底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一天到晚忙着呢,跑一趟拢共也未曾说上几句话,加之本身又是抱着善意的一个人,故而应付起来也还算是容易。 却谁想还不待林黛玉狠狠松口气呢,紧接着李德全之后竟是又接二连三来了一连串的人。 先是德妃宫里的,再接着便是惠、宜、荣三妃,以及一些还较为有地位的嫔位娘娘,甚至就连太后都派人跑了一趟。 这一连串的人一拥而上,送来的东西都快将整间屋子给填满了,前头的人还未曾应付完后头便又撵着前头的步子进来了,一时间竟是将林黛玉给折腾得手忙脚乱。 且这后宫里的娘娘相互之间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对付,宫里的奴才这会儿凑到一处难免也就要过一过嘴皮子的,或是阴阳怪气明嘲暗讽,或是拿着送来的礼非得攀比个高低来……这倒也罢了,偏还要拉了林黛玉进来做个裁判,非得叫她分出个好歹来似的。 且不说这无论是哪个娘娘都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便是退一步来说,哪里又有收礼的人当着送礼人的面如此比较评判的道理?这不是纯属为难人吗? 林黛玉起先还打算凭着自己的口才左右不得罪揭过去便罢,却谁想人家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分出个高低来,任凭她如何巧舌如簧都煳弄不过去,可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好在范嬷嬷见这群人闹得太过便上前将人打发走了,凭是谁的面子也不给,有一个撵一个有两个撵一双,厉害极了。 被折磨得够呛的林黛玉此时才好悬松了口气,捏着帕子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不解地问道:「娘娘们送礼来我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是见着皇上重视罢了,可为何那几个人却偏要拉着我选边站?」 范嬷嬷就扫了眼周遭,而后亲自扶了小姑娘的手臂边往屋里走边轻声耳语道:「你家姑姑前脚才去叫了太医,后脚李公公便追着亲自来了,而后又是一堆赏赐……如此罕见的重视程度落在旁人眼里自是不免多想啊。」 林黛玉顿时张大了嘴,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愣了好一会儿她仿佛才回过神来,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似的磕磕巴巴地问道:「所以那些人看似在争礼品的高低贵贱,实则是不过是想叫我姑姑选边站?倘若方才我不懂事情急之下胡乱说了点什么,岂不是直接就将人得罪死了?」 范嬷嬷不禁瞧了她一眼,贊道:「姑娘年纪虽小却难得聪慧,竟是一点就透。」 这下子林黛玉真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个人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没影儿的事怎么就弄得跟真的似的? 不对……还真不一定就是没影儿吧? 想到那个可能林黛玉顿时可就不淡定了,瞬间小脸儿都白了白。 而瞧见她这副神情范嬷嬷也就满意地收回了目光,闭嘴不再多说什么。 夜幕降临,才闲下来的胤禛连阿哥所都未曾顾得上回去一趟,直接便带着人直奔承干宫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那护身符的效用真就那么好,这会儿皇贵妃竟难得清醒了过来,小口小口缓慢地竟也吃进去了小半碗粥。 「收了罢,本宫吃不下了。」又转头看向有些坐立难安的儿子,好笑道:「怎么呢?本宫这承干宫的椅子上竟是长了钉子不成?」 第56页 胤禛顿时窘迫,「皇额娘……」 「这会儿你来得怕是不赶巧,那小姑娘还未曾醒来呢,待明日再去瞧瞧她罢,倒是另一件事……」顿了顿,皇贵妃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如今宫里上下生出误会来的人是愈发多了,再这样闹下去将来纵是……那也未免太难看难听了些。」 可不是说吗?父子争抢一个姑娘这叫什么事儿?非得叫人笑掉大牙不可,再者说对小姑娘的名声也影响太坏了。 「所幸如今他也不曾多做其他什么,想来心里头也未必不是没有顾虑,私底下的风言风语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旁人自个儿胡乱揣测罢了,倒也还来得及,本宫打算这两日就跟你皇阿玛提一提你同那姑娘的事。」 倒不是急着想要赐婚还是怎么着,不过是提一嘴罢了,先将老四和那小姑娘绑在一处明明白白摆到康熙的面前,她就不信那个男人还能继续揣着明白装煳涂。 终究是个要脸的人,事情含煳不清的时候他还能勉强煳弄煳弄自个儿,真到了檯面上那可就不一样了,便是他心里不痛快有什么想法,却也更多了一层顾虑,无论如何好歹叫他先收敛收敛,别再整天弄一些叫人误会的事来了。 脑子里这么一转,胤禛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的神情显然是有些意动的,可转念却又仍是犹豫了。 「先不急,无论如何总归是要问一问人家姑娘的意思……」 不经意间又想起小姑娘回復的那句「那是自然」,想来她也是有意的吧? 玉簪子她就大大方方地戴在头上,更是直言承认「相配」一说…… 看着他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皇贵妃也不禁跟着弯起了嘴角,愈发下定决心必定要将那小姑娘变成自个儿的儿媳妇才行,至于说表哥……那就是个老不修,愈发混蛋了。 母子二人的心思暂且还不为外人所知,便连事情的「女主角」都还在唿唿大睡着呢,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要被定下来了。 待这一觉醒来时都已是次日下午了,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兔子眼。 「好了好了你快别哭了,快叫丫头进来……我快急死了。」 抹着眼泪的林黛玉顿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轻啐了一下扭头便叫人去了。 虽说不似上回那般严重,但眼下浑身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真真是吃喝拉撒都得要人服侍才行……好在有了上一回的经验林言君也已经习惯了,什么臊不臊的可甭提了,眼睛一闭就这么着吧。 待解了手回来时丫头们已经将膳食端了进来,几样清淡的小菜并一份药膳粥,无一不是贴合了她的口味,也刚好适用于一个需要滋补的病人,这可就不是御膳房能特意腾手准备的了。 「是皇贵妃娘娘叫小厨房准备的,大清早就备上了,姑娘一直未曾醒来,这菜也跟着更新了好几轮。」 林言君点了点头,心里头舒服多了。 救皇贵妃其实算得上是不得已之下的必然选择,人家能记着份恩情自是再好不过,叫她这「废人」做得也能舒坦些不是。 「对了,皇贵妃娘娘还说了,有件事想要问问姑娘的意思……」 第39章 两个病人想要商议点事还真不容易,同住一个承干宫如今想要见上一面都难的很,好歹人家小姑娘也算得上是个救命恩人,万没有叫人拖着病体被抬着出门的道理。 偏这事儿还耽误不得,故而思来想去皇贵妃最终也只得叫范嬷嬷跑一趟,全当是代表她出面罢了。 房间里头一个人也未曾留下,便连林黛玉都自觉离去了。 「姑娘可算是醒过来了。」说着话呢,冷不丁这人却是双腿一屈跪在了床前,若非林言君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无力,非得惊得当场从床蹦起来不可。 「嬷嬷这是作甚?这我可受不起,快起来说话……」 范嬷嬷却是不为所动,只抹着眼泪嘆道:「姑娘怎么就受不起呢?救命之恩大于天啊,若非娘娘眼下还起不来身必定得亲自前来道谢才是,眼下暂且就先由老奴给姑娘磕个头罢。」说着便「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头。 随后方才站起身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仔仔细细端详着林言君的脸色,皱眉道:「姑娘这脸色比来时更差了许多,可见此次着实亏损严重啊,太医那头方子已是拟出来了?可还缺了什么?」 说着又指指桌子上摆着的那一堆,说道:「娘娘吩咐老奴先拣着些送了来,稍后姑娘叫丫头清点清点看,倘若还有什么不曾想到的便打发丫头来同老奴说一声,便是宫里这会儿没有,连夜嘱咐了家里也必定为姑娘搜寻来。」 前前后后又是康熙又是太后再加上一个皇贵妃,宫里的三大巨头都掏了私库的又哪里还能有什么缺的呢,这么说不过是将自个儿的态度摆出来罢了,表示记着这份恩情呢。 林言君就抿唇略显腼腆地笑了,「劳动皇贵妃娘娘为我如此挂心倒是我的不是了,眼下娘娘合该安心静养才是,哪里能如此费心劳神啊?还得劳烦嬷嬷代句话给娘娘,我这儿一应俱全什么都好呢,娘娘只管放宽心调养自个儿的身子。」 范嬷嬷嘴角含笑只连连点头应着,又说道:「那就等用完了再说罢……当然也不拘是这方面,平日里方方面面的又或是遇着什么难处了,姑娘大可不必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娘娘原就喜欢小姑娘,如今娘娘又恨不得是姑娘从鬼门关亲手拉回来的,这会儿更是将姑娘当作亲闺女般呢。」 第57页 还不待林言君回话呢,就听见范嬷嬷忽而话锋一转直接抛出来一个惊呆人的问题,「不过这母女固然好是好,娘娘却更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将姑娘留在膝下作伴呢,却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留在膝下」这四个字就内涵出来了。 有个词叫「承欢膝下」,说的便是儿女侍奉父母的意思,偏前头那半截话显然又点出来并非想要收为养女的意思,那还有什么关系是能够「承欢膝下」的呢?还得是长长久久的。 这是拐着弯子替儿子提亲来了不成? 林言君愕然,那般机敏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却是变得呆头呆脑的,倒是意外显出了几分娇憨。 「姑娘可是明白了?」范嬷嬷无奈地笑笑,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按规矩原该先与姑娘的兄长谈谈才是,今日冒昧与姑娘说起委实有些唐突了,只娘娘却也绝无冒犯之意,不过是形势不由人,故而才故此仓促着急罢了,娘娘也是生怕自个儿看好的小姑娘『丢』了呢。」 不禁想起先前小侄女转述的昨儿发生的那些事包括这位嬷嬷的暗示,林言君也就明白这话里的「形势不由人」是什么意思了。 的确,再怎么下去误会必定会越来越大,将来可就不好弄了,变成笑话都还是次要的,可千万别无辜背上一个「祸水」的污名才是。 思及此,林言君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低垂着眼皮子思虑重重。 范嬷嬷接着说道:「娘娘十分喜爱姑娘的品貌,倘若姑娘愿意……娘娘说了,日后姑娘就是她的亲闺女,有她在一日必定叫谁也欺负您不得,一辈子她也就认您一个。」 「倘若姑娘不愿意……可惜固然可惜,不过娘娘却也愿意尊重姑娘的意愿,是以姑娘也无需太过紧张担心,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只管如实说来就是。」 林言君却忽而抬起眼来问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他?」范嬷嬷先是一愣,随即却是乐了,「昨儿夜里娘娘就提起了这事儿,估摸着这一夜怕是都睁着眼睛数星星呢,今儿一早到现下打发人跑好几回了。」 竟是伸长了脖子等消息呢。 想到那画面林言君也忍不住跟着乐了起来。 这一笑范嬷嬷心里顿时就有数了,「姑娘可是点头了?」见她但笑不语,一时那略显老态的眉眼都彻彻底底展开了,「老奴可算是敢回去交差了,娘娘必定高兴坏了……姑娘只管安心,咱们娘娘素来是个温柔的性子,兼之又有这么一段缘分在,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了姑娘的,姑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不过因着一些个缘故这事儿不好拖,越早定下来才越好呢,姑娘且修书一封送回扬州仔细好生解释解释,其中唐突之处还望林大人切莫责怪才好。」 见林言君点头应了下来,范嬷嬷便也就不再多絮叨什么了,嘱咐几句后便起身匆匆离去,急切的脚步透着股子轻快。 前脚人才出了门去,后脚林黛玉便迫不及待钻了进来,「姑姑这是同范嬷嬷说什么事儿了?怎么瞧着她那副模样像是捡了金子似的。」 林言君含笑睨她,不过这回倒是不曾再瞒着,大大方方地如实道来。 只见林黛玉听罢整个人都被震懵了似的,「这就要定下了?」 「真正定下怕没那么容易,不过是先提一嘴罢了。」 「可是……」林黛玉不禁拧起了眉头,低声嘟囔道:「姑姑当真……倾心于他吗?」 倾心?倒还未到那个地步。 莫说是她,便是四爷怕也还不到真正爱上的地步吧?如今的好感更多的恐怕也不过就是来自于外在停留于表面,再往深处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迄今为止连话都不曾正经好好说上过几回,就更别谈什么了解性情喜好培养感情了,又究竟上哪儿能产生真正的爱情? 不过这样的情况搁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算得上是难得了,好歹二人见过面互生好感,而非真正的盲婚哑嫁,不到新婚夜揭盖头都不知道自己成亲的对象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那种。 如今纵然二人情分尚浅,但先爱不也别有一番乐趣?现实情况摆在眼前呢,就不必苛求太多了。 原还想着皇贵妃打算如何办这事儿呢,谁想瞧了几天也未见丝毫动静,倒不免有些奇怪。 难不成还在琢磨什么? 不过这种事儿林言君也不好去打听,只每日里缩在房里好好养身体罢了,所幸这倒是给了她暂时避开康熙的藉口,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再闹出些什么叫人误会的事来。 当然了,康熙是暂且避开了,可麻烦却并未减少。 无论是哪里都绝不会缺了那聪明人,尤其是皇宫这种地方,但凡能在宫里屹立不倒的又有几个不是人精? 就如同当初胤禛从推测中发现真相一般,同一时间内她这身子瞬间就垮了下去,而原本几乎到了弥留之际的皇贵妃却是一日赛过一日转好,搁谁看来不稀奇不古怪? 再联想到康熙一反常态对她格外重视的态度,想到打从一开始皇贵妃和四阿哥这对母子就对她处处体贴关怀备至……当真很难不叫人多想。 于是乎,这承干宫的大门几乎都要被人踏烂了,这个娘娘那个娘娘的可是一个不落。 虽说皇贵妃一声令下将人全堵在门外令她获得了暂时的清净,但这却并不代表麻烦也随之消失了,显而易见的,聪明人已然心生疑虑。 第58页 「姑姑果真就应该入了皇家的大门。」林黛玉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对上自家姑姑诧异的眼神,一时低头闷声道:「皇家媳妇固然不好当,却也只有皇家能够护得住姑姑,其他无论搁在外头谁家,对姑姑也好对那户人家也罢,只怕那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除非一辈子死死藏住这个秘密,但凡出手就很难不暴露,而一旦暴露出来这样堪称起死回生的能力又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究竟有几个人能不心动? 皇家的整体环境是很复杂没错,也的确难逃一些「惦记」,但总的来说却还是要安全得多,甚至只要找的保护伞足够强大,那绝大部分人也只能心里头惦记惦记罢了。 所以说啊,就算是没有龙气这一茬她最好也还是要嫁进皇家,几乎是註定的。 这边厢姑侄两个虽有些烦恼可小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尚可,倒是那贾元春最近才真真是春风得意呢。 原以为康熙不过是一时兴起翻了她的牌子,却谁想接下来连着好几天都翻了她,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送进了她的宫里,一时间不知叫多少人都酸红了眼。 彼时,这天大的好消息也总算是传进了贾家众人的耳朵里。 第40章 近段时间的贾家真可谓是乌云罩顶,日子难过极了。 先是王夫人莫名其妙着了道儿,大晚上吓得贾政在府里裸.奔不说还弄得受惊过度不行了,接着又是宝贝凤凰蛋接连吐了两回血还挨了顿胖揍,而后紧接着又是贾政被一撸到底成了一介白身、贾宝玉也被禁止科举出仕……整个二房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也不为过。 虽说如今王夫人是被那一僧一道给治好了,但对于二房来说最要命的打击却是任谁也无力回天。 那贾宝玉倒仿佛是整个人都挣脱了枷锁,愈发恣意快活起来,只除了偶尔还会念叨林妹妹有些发痴……老太太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是煞费苦心,见天儿的叫几个女孩儿都陪着他团团转呢。 而与他的快活胜神仙相较,他那老子可就真真是陷入人生低谷生不如死了。 贾政向来自负才学人品,虽生性清高极其厌憎官场上的那一套,可读书人哪个又还没点理想抱负呢? 本应正是一个男人大展拳脚的年纪偏却被迫赋闲! 本应是拿笔拿书本捲轴的矜贵双手如今却只能用来挑……挑大粪! 这还有天理吗?还叫不叫人活了? 半辈子养尊处优的一个国公府子孙何曾见过那场面?头天靠近才瞟了一眼就被噁心得吐了一地,吐得嘴里都苦唧唧的胆汁都吐出来了也无法逃避,最终还是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开始干活儿。 寻常那乡下老头儿挑着满满当当两桶都能健步如飞,可这放在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老爷身上就太为难人了,一只桶也就不到一半罢了,就这还挑得龇牙咧嘴走得颤颤巍巍,结果不出所料还是栽倒了……当时那场景可就甭提了,总之那是噁心得旁边的小厮都好几天没能吃得下饭。 要不怎么说康熙这人骨子里头蔫儿坏呢,正常人哪个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折腾人啊。 不过这也算是误打误撞刚好救了贾宝玉一命罢,那贾政一天天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不说,还天天没完没了地吐,险些没将自个儿的心肝肺都吐出来呢,又哪里还有那精力去收拾害他至此的讨债鬼儿子啊,可不就叫贾宝玉撒欢儿了。 这天贾政一如既往顶着大日头在田地里埋头忙活着呢,一张晒得通红的脸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整个人仿佛早已灵魂出窍了一般木愣愣的,往日里修剪得体的美须也已变得杂乱无章,显得人很是憔悴邋遢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两鬓的灰白色竟仿佛也更白了许多。 总之这整体形象看起来委实有几分悽惨。 恰在这时,远远儿的一个人影跑了过来,边高喊:「二老爷大喜,宫里来赏赐了!」 贾政顿时眼睛一亮,扔下手里的锄头拔腿就跑,「快!快回府里!」 那速度简直恨不得要飞起来了似的,可见这段日子的体力劳作效用还真挺好,竟是比什么人参鹿茸都要养人呢。 贾政种地的庄子要远一些,紧赶慢赶回到府里时宫里的人也早就走了,进屋便只看到一众老少主僕皆是满脸喜气洋洋,老太太和王夫人甚至都抹上泪珠儿了,竟是生生喜极而泣。 见此情形贾政更是振奋了,迫不及待问道:「可是皇上要重新用我了?」 此言一出霎时屋里的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 贾母望着眼前这个儿子满脸期待的模样心里也不免一酸,嘆了口气,又笑道:「赏赐是皇贵妃娘娘送来的,说是咱们家的贵人这段日子伺候皇上很是精心,致使龙心大悦故而特意嘉奖一番以示皇家恩典。」 就见贾政那脸瞬间就又垮了下去,满眼的光芒都黯淡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 「这天大的好事你摆出这副死人脸作甚?」本就酸熘熘的贾赦便愈发不满了,嗤道:「整日里就惦记着你那芝麻大小的官帽,我看你是挑大粪挑傻了吧?你亲闺女这是得宠了你知道吗?待她再往上爬一爬,甚至一举生下个小阿哥来……到那时别说是区区五品小官帽,便是再大一点的帽子你也不是不能想,这会儿着急个什么劲儿呢?」 「混帐东西又在胡咧咧!」贾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屋子里头,见这满满当当全是人不由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摆摆手将丫头婆子及几个小姑娘都撵了出去。 第59页 待屋子里头就只剩下了大房二房的几个正经主子,贾母这才对着贾政说道:「你大哥这话虽说得直白了些,可道理却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如今事实既然已是如此,轻易皇上也绝不可能打自个儿的脸,唯一的希望也就在元春的身上了。」 「只要她能得了圣宠再生下一个小阿哥,将来想要拉拔拉拔家里的父兄便是再容易不过的,是以你也不必太过灰心绝望,暂且按着皇上的意思去做罢……叫皇上好歹先消消气,待日后元春吹枕边风也能顺利得多。」 这话便是摆明要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意思了。 贾政的那张老脸是红了又黑黑了又绿,来来去去变个没完真真是精彩极了,可最终却也还是沉默下来什么都不曾说。 见状贾母也就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原先老二就是太过清高孤傲刚正不阿,这才不适应官场那一套以至于多年未得重用,如今看来可算是知道变通了,果真唯有挫折才能快速狠狠将人打醒。 那头贾琏也乐呵呵地凑上来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捧到跟前,「二老爷快松快松快罢,只安心等着便是,咱们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正所谓夫唱妇随,那王熙凤也很是自觉地跟上了脚步,对着王夫人好一顿吹捧,只夸她会生有福气。 当然了,精明的凤辣子怎么也不会忘了老太太这尊大佛,话锋一转又连连贊老太太会教养姑娘,口口声声说着要将自家的巧姐儿也送到老太太膝下调理几年呢。 一番马屁拍下来只哄得老太太和王夫人皆止不住的眉开眼笑,尤其是王夫人那表情,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子扬眉吐气的神气。 一阵欢声笑语中,忽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就见王夫人眉梢一挑,斜了贾政一眼冷笑道:「前头还有人说我生的是孽障、讨债鬼呢……」 贾政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好傢伙,这还没真正怎么着呢就想耍威风摆「娘娘生母」的谱儿了? 老太太当即就脸色一沉。 这苗头不趁早摁下去将来还不得叫她在府里横着走?做梦! 于是,贾母就将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扔,冷声斥道:「怎么?这是想爬到你男人头上作威作福了?你虽是贵人的亲娘不假,政儿却也是亲爹呢,况且我这老东西还没死呢,可轮不到你颠儿颠儿地窜出来耍威风!」 「再者说,元春如今虽说是得了几分恩宠,可终究根基尚浅无儿无女,眼前的路还长着呢……咱们是帮不上什么忙,却好歹别跟着扯孩子的后腿不是?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收敛着些,可别急吼吼的在外头威风八面,若是因此而引得宫里的贵人对元春不满从而坏了好事,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一双浑浊的双眼将面前的一众子孙一一扫了过去,眼里精光闪烁神色难得严厉,「家中的情况究竟如何你们也都该看明白了,老大父子两个向来是花天酒地不着调儿的,老二和宝玉如今又落得如此境地,这一大家子的未来可就全寄托在元春身上了,你们自个儿心里头最好都警醒些,孰轻孰重自个儿拎拎清!」 众人皆低头连连应是,连王夫人那点儿才冒出来的气焰仿佛也真被打消了下去,一个个看着都甭提多乖觉了,但心里头又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还真不好说。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这群子孙后辈究竟都是个什么德行贾母又哪里不知呢?那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着调儿,便是退一步来说她能约束得了家里的这几个,可隔壁东府的以及再远些的其他族人呢?光是想想就头疼得很。 贾母不禁揉了揉自个儿的脑袋,眼前虽一片形势大好的样子,可偏她这心里却委实难以安心啊。 果不其然,这前脚才踏出老太太的屋子,后脚王夫人那股得意劲儿便又起来了,一路扬着下巴神采飞扬的,尤其还不断有丫头婆子凑上前讨巧卖乖,这就更叫她神气不已了。 谁曾想才回到自个儿屋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她那亲妹子便给了她当头一棒。 「你说什么?你们要搬出去住?」王夫人一脸愕然,瞟了眼旁边的薛宝钗,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想反悔了?」 薛姨妈只讪笑,「原不过是家里的宅子还不曾修葺好这才暂时借住罢了,谁想这一住竟住了这些年……终究不过是亲戚家,哪有一直这么借住的道理呢?搁外头说得可不好听……再者说蟠儿也到年纪该说亲了,总不好娶儿媳妇也在亲戚家啊。」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倒也没错,不过嫡亲的姐妹可是再了解不过的,王夫人又哪里能看不出这人纯粹就是扯谎呢? 一时那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第41章 最初薛家仓促之下进京着实不曾准备得那么充分,老宅子年久失修收拾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兼之那会儿到底薛蟠年纪也还小,寡母的到底不那么妥当,故而才暂住贾家罢了。 后头住着也都习惯了,再加上私底下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有意「金玉良缘」,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就这么留下一住就住了好几年。 前头都从未流露出想要搬离的念头,这会儿冷不丁就要告辞怎么瞧着都不太合情理,尤其赶上贾政、贾宝玉父子两个倒大霉这当口,搁谁能不多想? 王夫人当即就脸色一沉,沉默片刻拉起薛宝钗的手说道:「你这些个大道理倒叫我不好反驳,不过你也知道我向来爱极了宝钗这孩子,这几年相处下来也早已习惯了她在跟前,我瞧着便心里欢喜,这突然叫我再看不见她我可不应。」 第60页 「要走你们母子两个走,将宝钗留下就行了,一来能陪陪我和老太太,二来在咱们府里住着到底还能有探春她们三个和云丫头作伴,若是随你离去整日里连个说笑玩闹的小姑娘都没有,那岂不太过寂寞了些。」 原就是为了逃离虎口,这还能将孩子独自留下? 薛姨妈顿时就急了,张嘴就想反对,未曾想倒是被她闺女抢了话头。 只见薛宝钗嘴角含笑一脸孺慕不舍地说道:「姨妈这一片真心待我我自是再清楚不过的,这几年仿佛活生生多了个亲娘疼着宠着似的,姐妹们瞧着谁不羡慕啊?如今叫我离了姨妈跟前我也着实是万分不舍,只是……」 话锋一转却是嘆了口气,瞧了眼她自个儿的亲娘,满脸无奈地说道:「我母亲和哥哥的性子姨妈比谁都知道呢,一个是拿不住个主意的软性子,一个是整日无法无天到处惹是生非的浑人,叫他们两个单独在外头过活,我怕是真就该寝食难安了。」 薛姨妈便连连点头苦笑道:「蟠儿那性子我是管不住的,也就只有钗儿在跟前盯着能压着他些,再者说满府上下里里外外的事我一个人却是如何也摆弄不过来呢。咱们嫡亲的姐妹两个我也不怕你笑话,钗儿虽说年纪小,可家里头偏都还是她拿主意的多,比我这个做母亲的可是中用多了,好姐姐就可怜可怜我,万不能跟我抢钗儿啊。」 这一番话倒也说得有理有据,尤其薛宝钗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是那般真情实感,一点儿也看不出个虚假煳弄来,倒是叫王夫人心里头舒服多了,也不免添了几分狐疑。 难不成当真是她自个儿想多了? 正迟疑着呢,又听见薛宝钗接着笑盈盈道:「左右也不过就这么点距离,只要姨妈不嫌我烦人,我便日日前来给姨妈问安,闲着寂寞了隔三差五的再小住几日,姨妈只千万记得给我留间房就好。」 「宫里头我那表姐既是能得了圣宠还能得皇贵妃娘娘的称赞,可见必定是个世间罕见的人物呢,有那机会我倒也着实想跟着姨妈好好学学,不敢妄求能与贵人媲美,便是能学到贵人的几分人品也足够我受用终身了。」 这一番话下来捧得王夫人一阵眉开眼笑不说,还彻彻底底打消了她心里头的那点儿怀疑。 想想也是,如今虽说家里老爷被革职、宝玉也被禁止参加科举,可她的亲闺女元春却正是盛宠呢,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谁说他们二房完了? 纵是宝玉不能参加科举又如何?有一个得宠的嫔妃姐姐撑腰不比什么都强?将来指不定还是皇子的亲舅舅呢,这身份地位还不够尊贵?薛家不过是个皇商罢了,这样的顶好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见的,脑子被驴踢坏了才会嫌弃吧? 如此这般思索一番,对自家儿女都抱着一种迷之自信的王夫人顿时就安心了,只当薛家是当真想要给儿子娶媳妇了才如此决定,虽心里不大乐意却好歹也还是松了口,只拉着薛宝钗的手依依不捨连连嘱咐叫时常来看看她。 见此情形薛家母女好悬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陪着王夫人那是好话说尽。 倒也不怪王夫人如此自信,事实上薛姨妈眼下也犹豫呢。 「我知晓你看不上宝玉,但如今眼看着元……贵人势头大好,将来宝玉想必也不会差了去,对于咱们家这样的情况来说这委实算得上是一段良缘了。」回到梨香院的薛姨妈还忍不住想要再劝劝呢。 薛宝钗也是无奈极了,摆摆手叫收拾衣物的丫头退了出去,这才说道:「母亲莫非觉得当今是那被美色所迷之人?再退一步来说,纵然贵人当真人品才貌过人又如何?早前年轻鲜嫩时都未能引得太多重视宠爱,缘何如今偏突然就得宠了?」 难不成皇上不爱年轻小姑娘偏爱那成□□人?笑话不是。 「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咱们不得而知,姑且就当是贵人当真时来运转了罢,可那又如何呢?当今后宫美人如云,这个娘娘那个小主的数都数不过来,母亲又凭什么认为贵人能够一直盛宠不衰?」 薛姨妈被问得噎住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倒也不必说什么盛宠不衰,但凡能抓住机会生下个皇子往上爬一爬……」 「生下皇子之后呢?当今膝下可不缺儿子,嫡子庶子应有尽有,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多一个少一个可都不稀罕。」 再者说,姑且不论这出身上的差距,便是年纪也与前头的那一众阿哥差着多呢,将来又还能有个什么指望不成?轮到谁也轮不到他啊。 而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冒不出头的普通阿哥又究竟能给外祖父家带来多大的荣耀和利益呢?少之又少。 皇阿哥与母族之间的关系向来都是相辅相成互相成就的,贾家的能力摆在这儿,几乎就註定了那个所谓皇阿哥的未来,除非……除非当今圣上脑子坏掉了被贾元春迷得死去活来,这还不算,还得前头的阿哥全都死完了。 可能吗?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府里其他人不好说,但老太太心里头未必真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身在局中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罢了,加上如今二房落得如此境地,这可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薛宝钗不禁低头嗤笑一声,自顾自地收拾起自己的梳妆檯,「事已至此母亲就别再反覆犹豫了,况且人家原先就看不上我这个商户女,如今……该更觉得我配不上那宝贝凤凰蛋了,顶天也不过施捨我一个小妾的位子坐坐罢了,何苦来哉。」 第61页 说句难听的,凭着她的样貌真要做小妾那去攀哪个达官显贵不成?好歹当下还能落点切实利益,不比在贾宝玉身上赌一辈子强? 见她态度这般坚决,薛姨妈也就嘆了口气不再吭声了,只从那表情来看还是纠结得很。 同贾母打过招唿得到首肯之后,薛家母子三人很快就搬离了贾府,动作极其果断迅速。 旁人都将薛家的理由当了真,故而依依不捨的也并未多想什么,唯一一个隐约看透真相的老太太却是因着瞧不上薛宝钗的缘故也未曾多说什么,唯独贾宝玉又抑郁了好几日,躲在房里抹着眼泪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什么「留他一个孤魂野鬼」的浑话。 等身处宫中的林家姑侄两个得知这一消息时已经是约莫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还是四爷带回来的。 「你瞧瞧人家这头脑多清醒呢。」躺在外头贵妃榻上纳凉的林言君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嘴,再瞅瞅自家侄女,那眼神怎么瞧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 一个见势不妙就能立即果断抽身掉头就跑,一个却是看似放下了,实则心里还难以割捨呢。 听闻这话林黛玉就轻哼一声,面露讥讽道:「她这人旁的倒也没什么,唯独这一点委实叫人不喜,未免太过势力了些……无论何时何事,头一个便要衡量利弊计较得失,非得有个赚头她才肯做,怪冷心冷情的,叫人害怕。」 林言君却微微摇头,嘆道:「姑娘家还是头脑清醒些的好,我倒是更怕你这性子,过于敏感细腻纯粹,一着不慎都能将自个儿坑死在里头。」 这话就叫林黛玉不由得又想起了王夫人的打算,一时瘪着嘴无言以对。 忽的眼角余光瞥见她手里头拿着个糖人儿吃得香甜,顿时就仿佛找回了场子似的,戏嚯道:「亏你还说我呢,姑姑不如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这满脸甜滋滋的笑是有多腻人呢?怎么着那位给买的糖人儿就格外甜一些呗?」 林言君却不为所动,只斜了她一眼哼笑,继续吧唧糖人儿。 自讨了个没趣,一时那小嘴儿噘得愈发高得能挂油壶了,不过心里头却还是为自家姑姑高兴得很。 这四阿哥虽说外表瞧着冷冰冰的吓死个人,但回回得点什么好东西都得拐着弯子从皇贵妃娘娘的手里送来,就连出宫一趟都不忘捎带些坊间的小玩意儿小零嘴儿回来讨佳人欢心,可见也是将这佳人放在心上的。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对了,先前提起的那事儿怎么还没个动静呢?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第42章 出岔子应是不至于,若不然无论是皇贵妃还是四爷总该是要跟她通个气儿的。 方才瞧着那位爷的心情还颇好的样子呢,可不像是遇着难处了,估摸着许是皇贵妃娘娘在寻思什么罢。 吧唧完最后一口糖人儿,林言君便懒洋洋地一躺,面朝天空餍足地眯起了双眼,掩去了眼底的若有所思。 她也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皇贵妃娘娘究竟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呢,毕竟康熙那点儿纠结的心思虽不曾摆明了说出来,但知晓内情的人多多少少总能有点觉出味儿来的,皇贵妃可没法儿装作全不知情。 既然心里头有数,那再企图将她与四阿哥绑在一块儿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康熙那心里头能痛快吗?再往深了想想皇贵妃这般急不可耐背后的真实缘由,康熙那脸面上只怕也是挂不住的。 如此一来总难免要得罪了那位帝王,无论对于皇贵妃自身来说还是对于四爷来说这都绝不是一个好消息,所以皇贵妃究竟要如何在这件事上使劲儿又能确保自个儿和四爷不会被恼上呢? 这就叫她不免有些好奇了,很是想看看这位娘娘的手段。 说曹操曹操到。 正寻思着人家呢,就看见俩宫女搀扶着皇贵妃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林言君忙不迭就要叫人扶着自个儿起来行礼,却被皇贵妃连声拦了下来,「快别多礼,好好歇着就是了。」 话虽如此说,不过林言君却也不能当真就大大咧咧地躺着不动弹,仍是叫丫头扶了自己起来行礼。 见此情形皇贵妃也只得无奈笑着摇摇头叫了声「起」,心里头却愈发满意起来。 当然了,满意的并非是小姑娘「懂规矩」,而是这份谨慎的心思。 常言道「妻贤夫祸少」,更何况这还是要做皇家媳妇的呢?儿媳妇处处小心谨慎不浮躁不张扬的性子再好不过,如此纵是她日后有个什么万一不能再看着护着……以儿子儿媳妇目前的心性来看她也能够放心了,保护好自个儿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旁边林黛玉见过礼后便将自个儿的那张贵妃榻让了出来,好叫身子虚弱的皇贵妃能够舒服些躺着歇歇,刚想要去她姑姑那边蹭点儿地方坐坐呢,谁想却是被皇贵妃给拉住了手。 「好孩子就坐在本宫身边罢。」 林黛玉只得依言坐下,却是整个人都端得板板正正一点儿不敢动弹,不过很快那紧张的心情便也就缓和了许多。 说皇贵妃喜欢小姑娘那是一点儿不假,更何况林黛玉不仅生得极好、身上还有种相似的风骨傲气,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十有八.九还是一家人呢。 扒拉扒拉手指头这么一算,竟是硬生生差了两辈的一个小姑娘,故而在喜爱其人品相貌的同时也因这层关系而更多了份长辈的怜惜疼爱。 第62页 一时只拉着小姑娘的手怎么也捨不得撒开,言语温柔满满都是关切爱怜,任谁都能看得出那份稀罕劲儿。 而这份来自于女性长辈的疼爱却恰恰正是林黛玉自幼所缺失的,因而面对如此可亲可敬的皇贵妃娘娘一时间林黛玉也不禁就晃了神,不知不觉便松懈下来,竟流露出来难得的小女儿娇态。 眼看着这一幕的林言君不免就有些唏嘘感慨,坐在一旁静静瞧着也不插话,只嘴角含笑满眼温柔,于夕阳的笼罩下愈发美得摄人心魂。 没有丝毫的攻击性,静谧且温柔至极。 不经意一抬头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饶是身处后宫见惯了各色环肥燕瘦的皇贵妃也不禁被晃了下心神,转瞬莞尔,略带调侃道:「这样的好姑娘,倒也难怪……」 难怪什么?在场的都是极为亲近值得信任的人,有哪个还不知晓其中深意啊? 一时间那一个个皆不由得抿唇乐了起来,瞟过来的小眼神儿都仿佛勾勾缠缠的充满了无限暧昧,竟是将林言君这样一个自诩「见过世面的老妖精」都闹了个大红脸。 到底还是皇贵妃心疼「儿媳妇」,轻轻咳了两声便叫底下的人都收敛了,又说道:「听太医说近来你的身子恢復得极好,如此本宫便也能安心些了……你那里的药材可还够用?平日里的吃穿用可还习惯?」 又问了一串诸如「奴才伺候得可还精心」这类琐碎问题,真真是事无巨细地关心着呢。 林言君一一答过后又问她,「看娘娘的脸色较之先前可算不是那么煞白得吓人了,不知娘娘感觉如何?那东西可还好用?」 「再是好用不过了,本宫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奇事。」说着话呢,那手还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胸口,满脸尽是挥之不去的惊嘆之色。 见状林言君却只但笑不语,暗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吗?这护身符其实应当只能算得上是「次等品」。 一则她目前自身实力不允许,二则却也是有些其他的考量……在她看来皇贵妃恢復得太快太好反倒未必是好事,先将这条命吊住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大可不必急于一时,有些歷史上该存在的东西还是别蝴蝶掉的好。 正在这娘儿仨亲亲热热地闲话家常之际,门口却进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德妃娘娘到、贾贵人到。」一道尖锐的嗓音打破了这份温馨宁静。 抬眼望去,就看见德妃那熟悉的温柔浅笑,倒是身后的贾元春变化不小。 先前许是因着不得宠的缘故,身上的穿戴皆算是较为平庸朴素了,如今却是一袭粉蓝色华服摇曳生姿,头上的珠钗玉翠、耳朵上的精美耳饰、手上的两只大玉镯子……无一不在诉说着她如今的春风得意,倒是真正有了些「宠妃」的派头。 当然了,贾元春也并非是那等不曾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出身,还不至于一朝得势就将自个儿打扮得花里胡哨仿佛那开屏的孔雀似的,这一身装扮虽说较之过去要精美华丽不少,实则也还符合「贵人」的身份,并不过分奢华。 再观其神态,亦是一如既往低眉顺眼温和内敛,不见分毫张扬。 倒能稳得住,可见也算是个难得的清醒人。 林言君不由就想起了贾家那一众男子的德行,愈发就纳罕起来,这贾家究竟是怎么养的孩子呢? 明明是一个家里生出来教出来的,为何姑娘们一个个都如此聪慧谨慎头脑清明,那些个男人却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煳涂人也就罢了,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混帐东西? 可真真是稀奇。 「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妃微微抬手叫了声起,「赐座。」 这时旁边的林言君和林黛玉便也给这两位行礼问安。 人还不曾全蹲下去呢,德妃就笑道:「瞧瞧你这脸色差成什么样儿了,快别如此多礼了,坐下说话罢。」 林言君就笑笑谢过了「好意」,仍是坚持行完礼方才落座。 接过宫女端来的茶水呷了一口,贾元春便放下茶碗看向了她那「小姑姑」。 「这几日琐事繁多未能来看望姑姑,不知姑姑的身子恢復得如何?好端端的突然就变成这般模样当真是吓人得紧。」 「有那一群太医时时看着呢,不碍什么事儿,不过是花费些时间和药材慢慢调理罢了。」至于说为何好端端突然就变成这样却是只字不提。 德妃闻言就抿唇笑了,笑容略有些怪异,「贾贵人只管安心就是了,那起子人虽说总难免看人下菜碟儿,不过对着你家姑姑可是万万不敢不竭尽全力的,再说那些个什么天材地宝皇家没有啊?要什么皆应有尽有的,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姑姑就能活蹦乱跳了。」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些内涵的意思呢,显然是在暗暗指向前头康熙异常重视的那些行为。 果真又是一个误会的。 贾元春虽是只笑笑不曾接这话,不过瞧着那神情估摸着也误会上了。 对此林言君感到十分无奈,正思忖着该如何解决这茬儿呢,却谁想皇贵妃冷不丁又来了一下。 「德妃这话说是说得没错,不过担心却还是在所难免的,莫说贾贵人这样的亲戚了,便是本宫也止不住的日日操心忧虑呢,这样一个可人的姑娘搁谁谁不心疼啊?」 第63页 说着还拉了林言君的手,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笑盈盈地说道:「本宫头回见这姑娘就觉得投缘,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便愈发感情深厚了,真就仿佛是前世相识似的,只恨不得留在身边长长久久的相互作伴呢。」 类似的话前段时日从范嬷嬷口中听到过,可仔细听听却会发现,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无论是从这神态语气还是某些用词暗示来看,都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 林言君一时就有些呆了呆,眼角余光扫到德妃有些异样的脸色时忽而却福至心灵。 一顿夸赞过后,聊着聊着便又听皇贵妃说道…… 第43章 「说来明年又该到三年一度的大选了……」话音顿了顿,含着笑意又隐约带着些许感慨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林言君,轻轻一嘆。 明明简单的半截话并没有什么,但那眼神以及后头那一声嘆息却仿佛含义颇多,将其复杂的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也不禁带给旁人无尽的想像。 果然,德妃也就跟着嘆息了一声,转而又充满无奈地笑道:「宫里也着实该再添些新人了,咱们这些个老面孔只怕皇上早就看得烦了。」 安安静静坐在她身旁的贾元春听闻这话便不由得瞧了林言君一眼,而后低下头愈发沉默了,亦不知心里头究竟在寻思些什么,恐怕也不外乎为自个儿的未来担忧吧。 在宫里苦熬这么些年如今才好不容易得到圣上的些许宠爱,正是卯足了劲儿想要一鼓作气往上爬一爬争一争的时候呢,偏再不过半年的功夫又该大选了。 到时候又会选进多少年轻娇嫩的新人暂且还不好说,仅面前这个小姑姑……看皇上和皇贵妃的态度只怕是八.九不离十的,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往后宫一杵还能有旁人什么事啊?届时可真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越想贾元春便越是焦虑,双手也不禁落在了自己的小腹处,暗自咬牙。 而皇贵妃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这事儿主要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咱们只管照着办就是了,也轮不到提什么意见呢,倒是另一桩事本宫还少不得要问问德妃你的意思。」 德妃一愣,脑子里已是快速转了起来,边微微低头恭谨道:「娘娘只管吩咐。」 「说来老四明年也有十四岁了,这终身大事也该有个着落了……他虽自幼在本宫的膝下养大,但你却也终究是他的生母,旁的倒也还罢了,孩子的终身大事倒委实不好直接越过你去。」 皇贵妃的神色淡淡的,较之方才多了许多冷意,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皇贵妃想要更改四阿哥的玉牒这件事在前朝后宫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提起这茬儿能高兴才有鬼了。 「下届参选的秀女名单回头你去内务府要一份,趁着如今时间尚早且好好看看罢,看中了哪个咱们先合计合计,到底是孩子的嫡福晋,咱们做额娘的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德妃的心便落了下来,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也随之微微一松,笑道:「皇贵妃娘娘向来对老四爱若亲子,有您把着关呢臣妾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臣妾相信娘娘的眼光。」 「本宫对老四自是会尽心尽力,不过一码归一码,于情于理也不该本宫全权做主。」皇贵妃一脸恹恹地摆摆手,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推辞,是你该得的权利。」 如此德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当即连连表示一定仔细斟酌。 面上一片温柔小意恭谨谦逊,心底深处却止不住嗤笑不已。 皇贵妃这人就是太要体面太要名声,明明不过是个「副后」,却总以正宫嫡妻的标准来要求自个儿,处处都想要力求完美叫人挑不出个理儿来。 就拿这件事来说,明明心里头恨不得将她这个生母踢开远远的,偏碍于颜面碍于规矩仍是要假装很大度的样子与她商议,指不定将自个儿呕成什么样了呢,就为了维繫那份「完美」好为将来的「更上一层楼」做打算呗。 说是如何如何疼爱老四这个养子,可瞧瞧这番作为,老四的终身大事不还是被放在了她自个儿的欲望之后?端是虚伪至极。 既然非要叫她这个生母一道儿「参详参详」,那她可就真不客气了。 如此这般想着,德妃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了几分,虽瞧着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却莫名叫人心里发憷。 又就这桩事大致交流了一番彼此的想法,眼瞧着皇贵妃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疲惫之色来,德妃和贾元春便十分有眼色地起身告辞离去。 而此时太阳已然完全看不见踪影了,微风徐来,倒是带来些许凉爽。 皇贵妃捧起茶碗优雅地抿了两口,眼角余光瞥见自家未来的儿媳妇正满眼惊嘆地瞅她,眼珠子圆熘熘的难得娇憨,一时不禁就乐了。 听见那声轻笑林言君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自己的小眼神儿,也端起茶碗企图掩饰尴尬。 「可是看明白了?」皇贵妃冷不丁问了这样一句话。 林言君忙咽下口中的茶水点点头,「娘娘果真聪慧,若咱们姑侄两个能跟着娘娘学到点皮毛这辈子也尽够用了。」 皇贵妃又瞧了眼端坐在自个儿身边的林黛玉,见她脸上并无疑惑不解之色就明白了,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地嘆道:「你们两个亦皆是那冰雪聪明之人,哪里还用得着跟着本宫学啊,看得多了也就都懂了会了,只不过你们怕也不见得会乐意成为那样的人罢了。」 第64页 「那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呢?为达目的会使阴招儿耍心机、虚情假意口蜜腹剑……是说德妃,也是在说她自己,更是囊括了这后宫中绝大多数的人。 这话倒叫人不好接了。 沉默了片刻,林言君就淡淡笑了笑,「这些日子我都在见缝插针地拔家里这颗苗呢……」一双眼睛扫过小侄女,接着说道:「我倒是希望她能多长点见识多明白点东西,好的坏的、干净的亦或是所谓龌龊的……懂得多从来就不是什么坏事,人变得复杂更不是坏事,只要这心性别歪了,什么这样那样的城府手段又有何不妥呢?」 「好歹遇上事儿了还有份能力保护好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人,不至于傻不愣登地被人欺负至死……那刀子还能置人于死地的,难不成还能说拿着刀子的人都是那十恶不赦之人啊?端看怎么用它罢了,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句「不一样」意味深长得很。 皇贵妃止不住地就乐开了,睨她那一眼更添了几分亲昵。 这是暗指她跟德妃是不一样的人呢,可不能笼统的概括为「那样的人」。 说句大实话,凭着她和德妃之间的那些个恩怨莫说是如此稍稍坑对方一把,便是将其一脚踹进深坑里再扔下几块大石头将坑填死了都还不足以解心头之恨,是以干这件事儿她是当真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不过是担心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不知内情,会对她产生不好的想法罢了。 不过眼下看来倒是她多虑了,两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也是难得的通透之人,尤其是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聪慧伶俐却又不骄不躁,有城府懂手段却又心眼儿极正,总而言之无论是外貌还是品性都堪称顶顶好,做儿媳妇简直再满意不过了。 也不知她那沉默寡言、一天天活像旁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的儿子究竟是走的什么运,出门办个差竟还能叫他捡回来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儿媳妇。 这般一番交心过后,这对未来婆媳仿佛也就真正进入了蜜月期似的,那黏煳的架势不知情的还只当真是亲生母女呢。 若说先前对林言君的喜爱更多是来源于「儿子喜欢」「救命恩人」这两点,那如今随着了解愈发多,这份喜爱也就更多了许多真心实意,是真正出于对她这个人的欣赏满意。 这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无论是搁在皇贵妃身上还是看在林言君的眼里都是有很大区别的,如今随着感情的变化,彼此相处起来自然也就更加亲近得多。 彼时,回到永和宫的德妃与贾元春也坐在房间里头说上了悄悄话。 一扫方才在外时温柔的模样,此时的德妃却是绷直了嘴角一脸冷凝,乍一翘起来与四爷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原先本宫还当是咱们想多了,毕竟仔细算起来皇上也并未真正表露出点什么,只如今看皇贵妃这般态度……恐怕私底下皇上已是与她交过底儿了,只等着明年的选秀呢。」 换作其他什么小姑娘也都罢了,再如何新鲜娇嫩她也不屑真放在眼里,顶多进宫之后也不过图个一时新鲜罢了,过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被淹没在这深宫之中再也翻不出一丝水花儿。 每三年一次大选,这样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根本不值一提,还能值当她去费心劳神? 但是这个林言君可不一样,首先就是那副女人看了都得晃神的好容貌,再次便是她身上的那层迷雾,隐约仿佛有点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呢,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放心让她进宫? 「娘娘……」贾元春忽而轻声说道:「说起来我那姑姑与四阿哥竟是一样的年纪呢。」 「嗯?」德妃一愣,立即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 林家虽说是后面抬旗的,比不得正经满族尊贵,但也不看看林如海是谁?巡盐御史那样重要的位子上杵着这么多年呢,说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也绝不为过,将来只要他自个儿不作死,权势地位必定还能再往上爬一爬,这样一个大助力能给老四? 德妃不禁冷笑起来,可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第44章 就冲着那份神鬼莫测的能耐,无论如何皇上也绝不会允许那丫头归了别人家,想要使些手段将人配给旁人那无疑是难如登天,倘若仍是在皇家打转那相对来说就要容易多了。 提起老四她脑海中立马就有了主意,几乎与皇贵妃「英雄所见略同」,倒不是说她们两个如何心有灵犀,盖因都对她们共同的男人了解颇深罢了。 她没有家世没有助力,能爬到如今这地步凭的就是小心翼翼揣摩康熙的性情心思的那份能耐,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经验丰富,遇上事儿很快就能按着那个男人的性情琢磨出相应的对策。 但也正因彼此都太过了解,这会儿德妃后知后觉就回过味儿来了,「本宫就说呢,那位再如何大度也总不至于能乐意看着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入了后宫……还那般大方叫本宫插手老四的婚事……真真是好一个贤妻良母之典范!」 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既能于前朝后宫之中博得个好名声,又能在不惹恼帝王的前提下解决掉一个大麻烦,好一招一箭双鵰!这皇贵妃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真是妙得很吶! 贾元春乍一听闻那没头没尾的话还愣了愣,眼瞅着德妃那眼里的冷意……忆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通之后才仿佛将所有的一切前因后果都串联了起来,茅塞顿开。 第65页 原来从来就没有哪个是真心希望她那小姑姑入宫的,就连表面「姐妹情深」温柔大度的皇贵妃其实也不过是碍于种种缘由不好亲自出马,便将主意打到了德妃的头上。 也不知皇贵妃在算计这一切的时候是否将德妃的敏锐聪慧算计到其中,或许也是心里有数的吧?多少年的老冤家,德妃了解皇贵妃,皇贵妃又何尝不了解她? 可德妃纵是看穿了又能如何呢? 「那丫头必不能进宫成为姐妹,威胁太大了,再加上她身上那层看不透的神鬼手段……谁敢保证会不会摄人心魂?万一……」 万一暗地里使点手段将皇上的三魂六魄都迷昏了该如何是好?太危险太不可控了,绝不能心存侥倖。 「本宫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承认皇贵妃的想法才是最妥当的解决方式,那丫头塞到老四身边是再好不过的。」 她也能理解为何皇上会甘愿冒险也不捨得放弃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丫头,那可是能起死回生的能耐……从皇贵妃的决定来看这一点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这样神乎其神的本事谁能放弃得下? 将那丫头塞给老四,既解决了自身可能会面临的威胁不说,到时候身为婆婆还能讨不着点好处?这就跟在自己家种了颗人参果树似的,随用随摘,再便宜不过了。 所以说,纵是看穿了皇贵妃的算计她也还是得按着人家的指示去做,可真真是憋屈死个人了! 德妃忍不住咬死了后牙槽,柔和温婉的脸蛋都有些扭曲了,那股子憋屈劲儿便是瞎子都能瞧得出来。 见此情形贾元春就默默垂下了头。 一个是光明正大地坑人还叫人无力反抗,一个是明知自个儿前头有坑还只能冒险往里头跳。 显然,此次交锋皇贵妃完胜。 该说不说,老冤家真不愧是老冤家,彼此之间都已是了解得透透的了,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眼子其实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几乎都能看得清,只看谁更技高一筹罢了。 这后宫的日子可真真是不好混,一个个那心眼子都跟马蜂窝似的,也不知她跟着德妃后头究竟对还是不对。 贾元春不免有些忧虑,可实则转念一想这份忧虑压根儿就没有任何意义,跟着德妃说到底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谁叫她偏就分在了永和宫呢? 德妃是她的主位娘娘,不跟着这位还能跟着谁?旁人不会信她,德妃也不会给她好脸色,随意动动嘴皮子就能叫她在永和宫的日子生不如死,她哪里来的资格自己选择呢? 除非……她能爬到主位娘娘的位子,然后从永和宫搬出去自立门户。 心里如此寻思着,但贾元春的脸上却不露分毫,仍是满脸忧虑地说道:「皇贵妃娘娘之所以不亲自出手左不过是怕惹恼了皇上,如今这事儿推到娘娘您的身上,娘娘又该如何做才能避免惹恼皇上呢?」 德妃微微蹙眉,一脸若有所思地抱着茶碗缓缓喝了两口茶才说道:「皇贵妃那头怕是皇上已经通过气了,再者说毕竟那丫头住在承干宫,在她眼皮子底下有点什么状况她也不好装作不知情,倒是本宫没有这份顾虑。」 「说到底皇上迄今为止也不过就是表现得格外关心了些,其他再没什么不妥之处,咱们完全可以将这份关心当作是林如海的缘故,毕竟人家先前可是为了大清为了皇上差点死在任上呢。」 当然了,无论如何那位爷心里头总归是会恼的,这一点无可避免,不过小心些行事应当也不会太过严重。 还是得好生琢磨琢磨。 德妃一时便陷入了沉思,屋子里头的其他人亦是谁也不敢喘大气,霎时一片死寂。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贾元春忽而就听上首传来一道声音,「你娘家与林家是姻亲关系,不知能否想法子将那丫头的生辰八字弄来?」 贾元春骤然一愣,皱起眉头小心回道:「婢妾倒是可以叫家中祖母尝试打听打听,不过结果……婢妾却并不敢保证。」 「那就打发人传个信儿回去试试罢。」顿了顿,德妃又说道:「本宫知道你入宫多年极其挂念家中,趁此机会本宫便准你捎带一封家书回去问候一二,届时若有回信或什么要带给你的东西……小巧轻便些方便藏着的本宫只叫人一併给你捎带上就是了。」 仿佛是怕这话太过隐晦会错意,德妃又接着解释道:「宫里头生活了这么些年你自个儿也是再清楚不过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可真真是体现得明明白白,本宫纵是有心想助你,也少不得你自个儿四处打点拉拢关系,如此一来手头上可就万不能紧张了。」 这番话看似处处体贴至极,却偏叫贾元春浑身汗毛炸立。 宫里宫外互通书信、夹带物品向来就是大忌,一旦被发现可是要出大事的,德妃此举分明是想要将她死死绑住,有朝一日发生点什么意外这就是现成的把柄啊!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德妃当即就嗤笑一声,「你怕什么?宫里这些个娘娘谁还没干过这事儿?否则你当她们手里为何总如此宽裕?皇上心里头也跟明镜儿似的呢,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高位份有家世有子女的娘娘跟她这样一个小贵人能一样吗?这哪里是安慰啊,分明是明晃晃的警告啊。 贾元春不禁抿紧了嘴唇,可算是体会到方才德妃的感受了。 第66页 明知前头是坑,却也只能义无反顾往里头跳,这种憋屈劲儿可真就别提了。 况且也不得不说,寻求家中的帮助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当年进宫虽悄悄携带了不少,可这么多年过去早就花得一干二净了,如今真真是捉襟见肘,莫说四处打点关系拉拢人脉了,便是想私底下花些银钱叫自个儿的日子好过些都不过是妄想。 最终贾元春也还是答应了。 对此德妃也只满意地笑笑,并无丝毫意外。 区区一个小贵人还能飞得出她的手掌心?这可是她费劲扶起来的棋子,只能牢牢呆在她的手掌心里头任她搓圆捏扁。 且不说贾家陡然收到贾元春的家书是如何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看到她张嘴索要的巨大数额时又是如何为难发愁,甚至气得大房那老无赖贾赦一蹦三尺高跳起脚来撒泼,从而又引发了一场家庭大战…… 却说宫里头的林言君林黛玉姑侄俩可真真是喜上眉梢了,盖因日夜翘首以盼的扬州回信总算是等到了。 信是康熙打发人亲自送来的,渠道可谓是再正大光明不过,丝毫不必担心有什么隐患,不过这却也代表了这封家书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家书罢了。 等从头到尾看完之后林言君也就无奈地嘆了口气,伸长了脖子凑在旁的林黛玉亦是满脸难掩失望。 虽说信里明明白白说了,老太太意图将林黛玉和贾宝玉凑成一对这件事已经被他一口回绝了,并且将来也无论如何都绝不会点头,叫二人只管放心……但她们两个真正想要得到的消息却是半个字都不曾挖掘出来。 譬如扬州那边的事是否在收尾了,譬如他是否即将要调任回京了。 「也实在没有法子,毕竟是要先通过上头才能传到咱们手里的,关于朝政上的事太过敏感,委实不好提及。」话虽如此说,但林言君还是忍不住连连嘆息。 林黛玉就更加失落极了,低头拧着帕子闷声说道:「我只盼着咱们一家人能早些齐齐整整地守在一块儿。」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小愿望,可是以目前形势来看却是难如登天啊。 纵是林如海回京了,她怕是也踏不出皇宫呢。 第45章 彼时,贾府的老太太也同样终于是等到了回信。 「快去取了我的老花镜来。」 戴好老花镜,贾母便迫不及待拿起了书信来,富态的脸上满满都是轻松的笑意,丝毫不见忐忑紧张之色,显然是对那件事信心十足呢。 一则女儿贾敏与女婿素来鹣鲽情深,连带着女婿对贾家对她这个岳母的情分也是大不相同的,这一点从这些年的种种表现就足以看得出来,逢年过节、平日里有事没事的孝敬可一点儿不比从前少,甚至反而还更丰厚了些。 如今她这个岳母一连几封信送去亲自开口求亲,可谓诚意十足,又是亲上加亲的大好事,女婿有什么理由会拒绝呢?唯一一颗独苗苗嫁去谁家都放心不下啊,也唯有嫁进贾家才是最妥当的,好歹这婆家都是沾着血脉的至亲呢。 二则她家宝玉衔玉而生,显然来歷不凡,将来也必定是有大造化的人,又兼容貌俊秀世间罕见、性情温柔至极,素来待姐妹们都是极好的,遇上事儿了也都能十分愿意主动伏低做小一退再退,跟着他必定是受不着丝毫委屈的。 这样一个家世、容貌、性情、才气样样都拔尖儿的人还能上哪儿再找去?便是打着灯笼也再难找着第二个了,堪称绝佳女婿人选。 综上种种,贾母是打心底信心十足的,几乎就不曾考虑过林家会拒绝这个可能,只想着顶多也不过是碍于姑娘家的颜面尊严拉扯一番罢了。 却谁想,这信是越看越不对味儿,看着看着,老太太那脸色也随之阴沉了下来。 一旁的鸳鸯瞧见这模样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事情不顺利?莫非姑爷竟是拒绝了?」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充满了不敢置信,包括屋里其他几个听见这话的丫头也是一样的神情,就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可思议。 说来也是怪,也不知那贾宝玉究竟是给贾家众人下了什么蛊,打从他出生以来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只除了他亲老子,竟是都无比坚定的认为他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哪怕他直到如今都还整日混迹于胭脂堆里头玩闹,哪怕他自幼不喜上学读书、更是干啥啥不行,这些人也都对他抱有十足的信心,仿佛总以为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开窍而后一飞沖天似的。 就连精明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碰上这个宝贝凤凰蛋仿佛也变了个人似的,既口口声声说着这孩子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一面又死活拦着不肯叫贾政认真严厉管教他,只一味地宠着溺着纵着,就好像等着时间一到大造化就会自个儿落在他嘴里似的。 纵是如今贾宝玉被绝了科举出仕这条路子贾母也并未就此放弃他,一面想发设法的为他安排关系靠山不说,一面私心里也仍是存着期待,毕竟谁也没说大造化就一定得去当官才能有不是? 她仍是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宝贝孙儿当真会一辈子碌碌无为,出生时带着异象的人又怎会是平庸之辈?未来的路还那么长,指不定转机在哪儿呢。 不得不说这样的迷之信心着实令人发笑,也叫人无语至极。 「二太太来了。」 第67页 丫头话音还未落地,王夫人便已进了屋子,脚步匆匆透着股急切。 「我听说扬州来信了?妹夫怎么说的?是等他想法子回来京城再仔细商议还是先将事情定下来?要我说还是先换了庚帖将事情定下来的好,这来回虽麻烦了些可却也省得夜长梦多……」 合着这位也是从不想过人家会拒绝这个可能呢。 倒也是,旁人尚且如此不敢置信,更何况这还是亲娘呢?屎壳郎还觉得自家孩子香呢,在她的眼里贾宝玉可不就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儿郎吗。 嘴皮子叭叭一通说,说到一半儿才发现老太太的神情仿佛不太对,一时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贾母一巴掌将手里的信拍在了桌子上,冷着脸说道:「林家拒绝了这门婚事。」 「什么?」王夫人愕然,随即火冒三丈只气得七窍生烟似的跳起脚来,「妹夫竟然一口回绝了?难不成他还觉得我家宝玉配不上那病秧子吗?连宝玉都瞧不上眼,他的心是得有多大?合着这是盼着叫他家姑娘去攀龙附凤不成?也不瞧瞧他家姑娘那病歪歪的模样,荣华富贵她有那命去享吗?只等着被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罢!」 「想当年妹夫瞧着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呢,没曾想这么些年过去竟也是变化不小,什么文人风骨看来果真不过是笑话罢了,如今还不是为了自个儿的官帽前程捨弃了亲闺女一辈子的幸福?许是还不止亲闺女,那个亲妹妹怕也是算计好要攀龙附凤去的呢!」 若换作过去王夫人敢如此贬低林如海林黛玉父女两个,老太太非得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个狗血淋头不可,但眼下任凭王夫人如何骂骂咧咧极尽讽刺贬低鄙夷,老太太也仿佛是不曾听见似的丝毫不为所动。 看那脸色可不仅仅是心里有怨气那么简单,似是也很认同王夫人的话呢。 若非是存了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怎会拒绝这门亲事?宝玉哪里配不上他林家的姑娘呢?只除非人家嚮往着更繁华的前程。 「会不会……」鸳鸯忽而迟疑道:「会不会是听说了宝玉不能参加科举一事?姑爷是科举出身,家里亦是书香世族,想来对这事应当还是十分在意的吧。」 贾母闻言先是愣了愣,转而却皱着眉头直摇头,「这才多少时日的功夫?消息不能这么快传到扬州去,指定不是因着这个。」 「老太太说得是,人家那就是摆明一心攀高枝儿,嫌弃咱们荣国府的门第太次配不上他家的宝贝姑娘呢!」王夫人气得直咬牙,满脸涨红显然恼怒至极。 显然,这两人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承认是自家孩子不行人家才不乐意结亲,一门心思只认定人家是野心勃勃利慾薰心。 一顿气恼脾气过后,王夫人忍不住就问道:「如今老太太有什么打算?不如咱们放出风声去,在京城里寻摸寻摸?」 谁知贾母沉吟片刻后却说道:「我再去一封信给女婿。」 「老太太竟还惦记着那丫头?」王夫人又恼了,不过仿佛还是羞恼多一些,只道:「人家都直白一口回绝了咱们家还再三张口叫个什么事儿?咱们家宝玉这样一个顶好的孩子犯得着如此低三下四地求着他林家吗?况且如今元春在宫里也得了宠爱,又有德妃娘娘帮扶着,大好前程就在脚下了,这样的家世背景还怕宝玉娶不着媳妇不成?」 贾母却冷笑一声,撩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媳妇自是能娶上,不过能不能娶到堪比玉儿这样的一个好媳妇就不好说了……你只当我是一心惦记着玉儿,却怎么也不想想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本事,她的姑姑又是个什么样的容貌什么样的本事?将来的前程能差了去?我只这么跟你说,那丫头的将来必定只能在皇家。」 「我舍下这张老脸低声下气地去求亲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宝玉?你倒好,半点忙帮不上也就罢了,竟是在这儿跟我咋咋唿唿一通脾气,真真是能耐坏了。」 王夫人顿时就垂下头来,「老太太息怒,我也不过就是被林家的态度给气着了,既然老太太这样说那就照老太太的意思罢。」 贾母一面吩咐了鸳鸯去准备笔墨,一面又对着她说道:「看元春那意思将来只怕要用钱的地儿还少不了,你自个儿心里得有数,公中帐上是个什么情况就不必我多说了……还有德妃娘娘那边也需得孝敬,赶明儿你带着凤儿亲自去一趟乌雅家,备些厚礼……这回就从我的库房里出罢。」 这句话对于王夫人来说自是大喜过望,但一想到前头那半截话她却又笑不出来了,止不住的头疼。 说句难听的,家里头如今也不过就是表面风光罢了,若非实在维繫艰难,当年她也不能那般轻易将管家权给了王熙凤,这么些年下来更是早已寅吃卯粮罢了。 这回元春张嘴就要走了五万两,就这还是大房二房加上老太太那儿贴了些才凑齐的,下回的银子如今还不知要去哪儿找呢,可不愁死个人吗。 王夫人一时只苦了脸不住地哭穷,企图从老太太那儿在抠些出来,却谁想老太太压根儿懒得搭理她,直接张嘴就将人给撵走了。 府里公帐上是没钱不假,但各自的私库里可不少,尤其是她这个二儿媳妇,真当她不知道这么多年从公中偷摸拿了多少呢?若非有这样一只硕鼠,堂堂荣国府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没钱了。 第68页 只不过终究宝玉是二房唯一的嫡子,老二家的那些个家底儿将来也都是攒给宝玉的,故而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不知罢了。 如今还敢惦记她的私库,却也是胆儿肥得很。 打从老太太那儿没能抠出来些,却不想这王夫人出门一转眼就又有了主意。 第46章 「这才隔了几日的功夫?当真就惦记成这样儿了?」巴巴地打发人上门来请,怎么就叫人这么不安心呢? 薛姨妈这心里头一时也止不住地犯嘀咕,边却也不敢耽误,携着闺女一番拾掇便出门去。 犹豫再三,上了马车后薛宝钗还是忍不住拉着她轻声叮嘱道:「一会儿无论姨妈说什么母亲可都千万别急着回话。」 「你也觉得她这是又不安好心呢?我就知道……」 向来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冷不丁热情起来搁谁谁不发慌啊? 可不正正应了那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不禁皆是愁云密布,一股疲惫无力感油然而生。 纵是明知别人或许未安好心又能如何?招她们去她们还就只能乖乖上门去,与自己走进虎口一般无二,分毫由不得拒绝。 这个世道,钱财这东西说重要委实重要,要说轻贱却也属实轻贱,终究权势才是上上等。 薛宝钗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路都只沉默不语,薛姨妈倒也未曾起疑,这闺女的性子本就娴静罢了。 荣禧堂内,王夫人早已等候多时。 乍一见着那母女二人相携而来立时满脸便都笑开了花儿,三两步上前紧搂住薛宝钗很是亲热了一番,口中声声皆是学了老太太的那句「心肝肉」,恨不能挤出两滴泪珠儿来。 那副热情至极的做派不知情的或许还以为这是隔了好几年未曾见着面呢,愈发叫人心中难安起来。 「这一路颠簸的想来也乏了吧?快来坐下喝口茶歇歇。你们这一离去我便总感觉仿佛少了些什么似的,竟是处处都不舒坦,宝玉也难受着呢,口中时时念叨着他宝姐姐。」 薛宝钗放下茶碗抿唇淡笑,说道:「打从几年前来了京城便一直住在府里,不知不觉早已如同自个儿家似的了,这突然离了去果真是处处都不自在得很,更甚是惦记姨妈和……若非才搬了家处处都还尚未安置妥当实在腾不出空来,哪儿还能等到姨妈来请啊,早早地我便要厚着脸皮回来讨嫌了。」 一番话亲昵中又不乏小女儿家的俏皮娇态,愈发哄得王夫人眉开眼笑心情舒畅,拉着她的手怎么也捨不得放开。 「你母亲这人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儿只怕都少不得你一个小姑娘家多费些心思呢,未免太过辛苦了些,不如我打发几个婆子去帮帮你?」 「果真还是姨妈会心疼我。」薛宝钗不禁一脸感动,迟疑了一下却是说道:「不过府里的婆子都是姨妈用惯了的,上上下下这样一堆人一大摊子事儿哪天能少得了呢?只怕姨妈难免被折腾得手忙脚乱,倒是叫我这心里过意不去了。」 「况且……不瞒姨妈说,如今我年岁也不小了,一些事儿也合该好好熟悉熟悉了,虽不免有些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好歹也全当是操练操练罢了。」 薛姨妈就忙接话道:「正是这么个理儿呢,顶多再有个三两年便再是留人不得了……孩子在家时娇生惯养咱们自是不会嫌弃,可一旦成了旁人家的人……再是一问三不知做什么什么都不成,那可不得叫人嫌弃死啊。」 王夫人还不知人家早就瞧不上她家那宝贝凤凰蛋了,听见这话还只以为薛姨妈是在暗示催促想要将两个孩子的事尽快定下来呢,一时笑容不禁就微微顿了顿。 她素来喜爱宝钗的品性,也很满意于薛家的万贯家财,不过就如老太太所言那般,这皇商再怎么说,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一介商户罢了,「宝二奶奶」这个位子终究还是需得那达官显贵家的千金才能够胜任。 纵然不是林黛玉也是其他,而一个商户女……做个二房也不算辱没了。 心里头如此盘算着,不过她也不是那缺心眼儿,有些东西这会儿还不到该明说的时候呢,况且今日的目的…… 想到这儿,王夫人的脸上便又堆满了笑意,紧紧握着薛宝钗的手,对着薛姨妈嗔怪道:「瞧瞧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旁人家?哪里来的旁人家?我可是一直将宝丫头当成自个儿的亲闺女看待的,将来保准儿不比在家当姑奶奶时差。」 薛姨妈傻眼了,满眼无措地看看自家闺女,张张嘴欲言又止。 她能说她压根儿不是那意思吗? 还不等母女俩反应过来呢,便又听见王夫人接着说道:「不过宝丫头这会儿有机会能多练练手也好,等将来直接就能上手倒也省事多了,到时候我也就不必再操心,大可以安心享乐便是。」 这话里头「放权」的意思可就再明显不过了。 偌大一个荣国府掌家奶奶.的宝座啊,这饼着实不小。 薛宝钗状似羞臊地低下头不语,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甚至暗含几分讥讽。 薛姨妈连连瞧了她好几眼,未曾得到什么暗示便也只得含煳不清地应对几句罢了。 所幸王夫人心里头揣着事儿一直分心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呢,否则以她们姐妹之间门的了解真难保不会起疑。 第69页 比起闺女来,薛姨妈这个做母亲的反倒显得「稚嫩」许多,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三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却听王夫人忽而就嘆息一声。 来了。 薛家母女对视一眼,心也随着这声嘆息提了起来,可该「关心」还是得「关心」。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嘆的什么气呢?」 王夫人未曾言语,一旁那周瑞家的便忙不迭接了话茬,苦着脸絮絮叨叨起来。 「说起来还是因着咱们家那位大姑娘呢……当年小小年纪便一头扎进了深宫里,苦苦熬了这么多年也不知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头,好歹如今得了皇上的喜欢,皇贵妃娘娘也夸赞着呢,可算是熬出点希望来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如何还这般愁眉苦脸唉声嘆气的呢?」 「哎呦姨太太这就有所不知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过也就是刚刚才有那么点儿起色罢了,宫里头各色美人数不胜数,等明年又到了大选的时候,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进一些年轻的小姑娘呢……这僧多粥少的,不使点劲儿哪里能抢得着一口吃啊?」 「这倒也是。」薛姨妈连连点头认同这说法,随即又忙安慰道:「不过姐姐倒也不必太过于忧虑,贵人那样的品貌满天下也再难扒拉出几个来了,便是宫里再如何百花争艷也好,如今既是被皇上看见了,怎么也不能轻易就忘了去。」 然而事实上她甚至连元春长什么样子都不是很清楚,也不过就是听府里的人夸,听她姐姐说起过罢了,加之二十好几的年纪还能如此得宠,想来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这话听着王夫人自是十分舒坦,不过面上仍是一片愁容,「你不知道,宫里可复杂着呢,不是品貌好就能尽够用的,否则元春又何至于苦熬这么多年才将将冒出点头来啊?上上下下哪儿哪儿都是人情都是世故,光是有容貌有手段还远远不够……」 这一顿,周瑞家的便立马知趣的又接了话来,「就拿咱们府上来说罢,平日里想要支使着那些个丫头婆子办事利索些还少不得要给点甜头呢,更何况那深宫里头呢?更是个顶个儿见过世面的人精老油子。」 「前头大姑娘托人送了封信回来,只道寻常想要吃口合心意的、想要盆热水洗个澡都得打点一番呢,要不然人家可有的是法子磋磨人,偏还叫人有苦说不出,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更气人的是寻常三瓜俩枣儿的人家还都不稀罕多瞧一眼,没准儿还得啐两口唾沫星子呢,一个个那可真真是钻进钱眼儿里去了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连薛姨妈都悟了,合着这是伸手要钱呢。 对于薛家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称不上是什么大事儿,一时薛姨妈那颗心都跟着松了下来,瞟了自家闺女一眼见她只微垂着眼帘不吭声,便知晓母女俩想到一处去了,心中更有底气,当即开了口。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这也犯得着叫姐姐愁眉苦脸唉声嘆气的?待一会儿回去我便打发人送……送五万两来应是尽够使了吧?」 一听这数额,王夫人那眼皮子都不曾掀起来一下,摆明是不满意呢。 周瑞家的苦笑道:「前头那一封信便已要走了五万两,传话的太监还只道不够什么,叫家里头赶紧的想法子再多凑些,待过个把月再来取呢。」 饶是薛家这样的家底儿,听到这话的薛姨妈也忍不住惊愕地张大了嘴,「五万两还只够个把月的?这也太吓人了,搁谁家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花销啊。」 「姨太太误会了,这也是情况特殊……一来眼看明年大选就在眼前了,大姑娘就想趁着这会儿赶紧使劲儿争取再往上爬一爬,可巧德妃娘娘是个良善人,也愿意搭把手帮扶一二……」 「原来如此。」薛姨妈点点头表示理解,嘆了口气说道:「咱们嫡亲的姐妹也都不是外人,差了多少姐姐就直说罢。」 王夫人的眼神微微闪烁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顿时惊得薛姨妈当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二十万?竟要这样多!」 原以为十万八万的就顶天了,却谁想她还是低估了她家这位姐姐,怎么就敢张口要二十万呢?这也太……太厚颜无耻了! 二十万对于薛家来说并非多难,现在立马也能拿得出来,可这并不代表这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啊,况且这些年前前后后都已经给过多少出去了?今儿一两万明儿三两万的,加在一起也不老少了,又何时还过一回呢?压根儿都不指望还了。 这回自然也是一样的,说是借来顶一顶,不过也还是有借无还罢了。 可二十万终究不是三五万。 「这也太多了……」 王夫人那张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喝了口茶压了压,说道:「是不少,可对于薛家来说又算得了个什么?如今我手里头紧先凑个手罢了,等将来我这边宽裕了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况且这事儿是元春的事儿、贾家的事儿不错,可咱们都是一家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元春若是得了好,还能忘了她嫡亲的姨妈家不成?」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纵是不提这些什么见外的好处不好处,你我是嫡亲的姐妹两个,互相拉扯帮扶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当年你们家摊上那样的事,你人都未出面不过是一封书信送来罢了,我便立马想方设法托人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可曾有过半句推託?那可是沾了人命的大事儿。」 第70页 「怎的如今这么点事儿求到你头上你倒是不情不愿了,区区一点对于薛家来说最不值一提的银钱罢了,你竟摆出这般态度来,倒是叫人好生心寒。」 此言一出,薛家母女一时都齐刷刷变了脸色。 当年沾了人命的大事儿还能是什么呢?无非就是薛蟠闯下的那桩祸事罢了。 当年是靠着王夫人和王子腾插手才将此事摆平,这几年谁都未曾再提起过一嘴这事儿,盖因涉及人命太过敏感,而今王夫人冷不丁提起这一茬……可不像是简简单单的埋怨。 威逼利诱。 薛宝钗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这四个大字,看着王夫人那张富态慈和的面孔,心底却不禁涌起阵阵寒意。 低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悄悄拽了拽她母亲的衣裳。 才回到马车上屁股都还未坐稳,薛姨妈便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拿那事儿来威胁咱们呢?我可是她的亲妹妹,蟠儿是她的亲外甥啊,真就为了点黄白之物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恐怕可不只是这「一点」黄白之物,而是个无底洞吧。 薛宝钗的脸色难看极了,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块巨大的石头,叫人胸闷气短喘不上气来。 以她对那位姨妈的了解,那可绝不是个知道收敛的人,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今日既是能拿那件事出来相要挟,可就别再说什么亲戚情分了,简直是笑话。 有一又如何不能有二?只要拿着这个把柄在手里,薛家这辈子恐怕都挣脱不开那魔掌,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吃干抹净连骨头都吞进肚子里去! 绝不能就这样任人宰割! 「回去我便书信一封送予舅舅手中,相信舅舅绝不会任由姨妈如此胡闹。」 六神无主只知抹眼泪的薛姨妈这时才陡然回过神来,红着双眼连连点头,「没错,是该叫你舅舅出面管管她了,只不过……她那人向来执拗得很,又是个再贪心不过的,我只怕连你舅舅的话她都不见得能听得进去啊,如今眼看着元春是出息了,她那腰杆子也愈发硬挺起来,你舅舅许也未必会过于强硬给咱们撑腰呢……」 哪像她薛家呢?夫君早逝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纵是有家财万贯又如何?商户身份不值一提,唯一的儿子也没个出息指望,与人家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纵是嫡亲的兄弟姐妹也难逃「现实」二字吧? 思及此,薛姨妈愈发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薛宝钗揉了揉自个儿的脑袋,神情冷淡地说道:「舅舅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母亲可别忘了,当年的事是兄长犯了大错不假,一旦掀出来是绝对难逃一劫,可出手帮忙摆平此事的姨妈和舅舅难不成就能摘干净了?若当真闹开掀了老底儿,薛家、贾家、王家一个都别想跑。」 「如今姨妈许是钻进钱眼儿里失了分寸,又或许是打量着舅舅大权在握备受圣上器重、更兼贵人得宠,故而忘形自视甚高了些,殊不知一着不慎连舅舅都能被她拉下马来!」 薛姨妈愕然,「不能够吧?你舅舅那般位高权重,可不是轻易说动就能动的……」 「越是位高权重政敌才越多呢,处在这样一个位子上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都还来不及,偏她倒好,竟是上赶着要闹腾着将把柄送出去,叫舅舅知晓此事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若非如今贾元春有了起来的势头,说不准都能直接两个大嘴巴子抽上去给她醒醒脑子,就没见过这般愚蠢的,真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 薛宝钗不禁冷笑连连,闭上眼沉默了片刻忽而说道:「回头母亲拿些银钱出来叫哥哥悄悄出去打点打点……前几年被她煳弄得昏了头,万幸如今还来得及,过了今年我这年纪就该过了。」 愣了好一会儿薛姨妈才反应过来,「你想去参加小选?」 「正是。我知晓母亲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当宫女伺候人太过辛苦艰难了些,可那又如何呢?贾元春不也是宫女出身吗?只要能有机会熬出头来,再怎么辛苦也是值得的,再如何艰难也总好过如今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连一个毫无实权空有个壳子的所谓「国公府」二太太都能对她们如此为所欲为,真要哪天碰上个硬茬子呢?旁人随意动动嘴皮子就足够他们薛家天翻地覆的了。 听罢她的这番话薛姨妈也沉默了,只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愣是叫薛宝钗劝了许久才总算是消停下来。 「你姨妈恐怕早已将咱们家的财产当成她的囊中物了,只等着将你哄进门好趴在咱们身上吸血呢,况且以你的品貌,恐怕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进宫去跟她的元春争宠,指不定还要使出什么阴招儿来坑人呢,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我才说务必要告知舅舅,叫舅舅好好管管她……对于她来说我进宫是个威胁,可对于舅舅来说我与元春皆是嫡亲的外甥女,多一个可能性也更多一份保障,相信舅舅一定会支持我的。」 「也是,况且你比元春还要更年轻,你舅舅应当很是乐见其成才是,只要有你舅舅的支持一切就都好说了。」 显然,对于这位兄长的手段能耐薛姨妈还是十分放心信任的。 在四王八公都纷纷日落西山之时王家却还能手握实权屹立不倒,便也足以见得王子腾此人的城府能力了。 与此同时,身处深宫之中安然养病的林言君还全然不知薛宝钗的上进心已然被狠狠激发了出来,正卯足了劲儿欲搭起一个通天梯,更是不知得到那般一个离谱消息的王子腾又是如何恨铁不成钢地将王夫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然只怕都该乐坏了。 第71页 可惜错过良多。 因着皇贵妃的身子日渐好转的缘故,这精神头也愈发好了许多,对着两个小姑娘的照看更是方方面面无一不精心,恨不得保护得密不透风,不大不小的一个承干宫竟是难得安宁怡然,任凭什么是是非非都烦扰不来了。 姑侄二人每日里便与皇贵妃一同作伴逗趣,日子平静到甚至有些许平淡,不过这俩人却是谁也未曾感到无聊,反倒还挺享受这样闲来就晒晒太阳喝喝茶的日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迟迟未能等到期待的好消息罢了。 「父亲当真能调回京城吗?」林黛玉不禁嘆了口气,语气闷闷地嘟囔道:「也不知扬州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安静得叫人有些害怕呢?」 谁想这话音才刚刚落地,便看见皇贵妃叫人搀扶着匆匆朝这边走了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李德全。 姑侄二人对视一眼,莫名心里皆是咯噔一下,立时起身行礼。 「快别多礼了。」皇贵妃忙伸手扶了两个小姑娘的手坐了下来,转头对着李德全说道:「皇上叫你传什么话你只管说了罢。」 「方才收到扬州传来的消息,林大人遇刺了……」 「什么?」林黛玉大惊失色,一时眼前发黑几乎要当场晕死过去。 林言君的身子也肉眼可见的晃了晃,得幸亏身边的丫头机敏着呢。 皇贵妃顿时板了脸怒道:「说话这般大喘气做什么?存心想要吓死人不成?」转而脸色一缓语气柔和地说道:「你们两个先别太过担心了,林大人目前性命无忧,只是受了点伤正卧床养着呢。」 李德全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渍,说道:「正是正是,林大人福大命大哪能轻易就……不过林大人毕竟是一介文臣,此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委实叫人放心不下,皇上的意思是说倘若林姑娘身子方便的话不如亲自去佛光寺为林大人拜拜菩萨求个庇佑……」 第47章 身子究竟方便不方便康熙还能不清楚?这话可就说得有意思了。 再者说,真要担心林如海的身子赶紧打发太医、赏赐些天材地宝的也好啊,去寺庙拜神祈福算个怎么回事?何时开始那位爷竟变成这样神神叨叨的一个人了?瞧着可不像。 林言君的心里满是狐疑,不过既然帝王亲自开口了却也容不得她推辞,当即就乖乖领了命,又问:「不知我何时能够动身前往?」 「今日时辰已晚,待明日一早罢。」 送走李德全后,皇贵妃便阴沉着脸将跟前的奴才都打发了,拉着林言君的手直嘆气。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事不必本宫多说什么想必你自个儿心里头也能琢磨个味儿出来……皇上从来不会空穴来风,一言一行必定都事出有因,此行必然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不是说吗?只不知那位爷究竟又在算计什么罢了。 林言君无奈地抿了抿唇,亦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涩稚嫩的小脸儿一片苍白难掩病容,此时无奈沉默的小模样更叫人不禁心生怜惜。 顿了顿,皇贵妃就说道:「不如本宫找个藉口帮你推了也罢,你这身子如今自个儿走路都还艰难,又哪里能经得起瞎折腾呢?万一……真是跑都跑不利索。」 听闻这样真心爱护的话林言君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暖意,却是摇摇头笑道:「娘娘的一片爱护之情我心领了,只有道是皇命不可违……娘娘伴驾多年自是比谁都清楚皇上的性情,既是皇上有心想做之事,又哪里能容许旁人推拒呢?况且纵是此次碍于娘娘的颜面暂且作罢,他日也必定还是会想法子去做的,娘娘又何苦去惹皇上不痛快呢。」 「要我说倒不如乖觉些痛快些顺着皇上的意思去做,反倒还能博得几分垂怜罢了,再者说我的那点小把戏虽上不得台面,好歹也还能有些用处,便是念着娘娘的身子着想皇上也不敢叫我当真以身犯险啊。」 「难为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通透,皇上的性子……」皇贵妃苦笑着摇摇头,嘆道:「你说的在理,被他惦记上的就没有躲得过去的,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索性顺了他的心意的确还能好些。」 「一会儿本宫派人去打听打听,好歹大抵弄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事儿也好早做准备,没得叫人这颗心悬着不着地儿,慌得很吶。」 不过叫人没想到的是,还不等皇贵妃派人去打听消息呢,四爷就先将消息给送上门来了。 「那一僧一道心术不正走的是那歪门邪道,留着着实是个祸患,指不定在外头还能折腾点什么事儿出来,皇上的意思还是要尽快将其诛灭才能安心。以他们对林姑娘的重视,想来如何也绝不会轻易收手作罢,必定还在暗处抓耳挠腮寻摸着呢,刚好趁着林大人遇刺这个机会倒有个藉口能叫林姑娘顺其自然走出宫门去。」 便是心里头犯嘀咕又能如何?错过这个机会再下次可就不知还要等到猴儿年马月去了。 再者说,那一僧一道看着就不大聪明的样子,能不能有这份城府疑心都还尚且不好说呢。 听到这儿林言君就再没什么不乐意了,这不正是刚打个瞌睡就送了枕头来吗?一僧一道一日不除她便一日难以安心,如今既是康熙也这般想那可就再好不过了,有人间天子出手怎么也比她自个儿绞尽脑汁便宜得多,她只需按着那位爷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第72页 然而皇贵妃却是脸色更难看了,咬牙道:「这般听起来那什么一僧一道便不是普通人,如今囡囡的身子这般虚弱,但凡有个什么万一也顶不住啊,这也太胡闹了!」 囡囡…… 胤禛忍不住瞟了小姑娘一眼,舌尖微微一绕,将这两个字吞了肚子里,「皇额娘放心,皇上此次找来了好几位高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保准儿叫他们连靠近林姑娘的机会都没有,况且……儿臣也会悄悄藏匿在马车中以防万一,儿臣是真龙天子的血脉,任凭什么妖魔邪祟都近身不得。」 「这人!一次又一次尽可着你这一个儿子祸祸呢,这也……等等……」冷不丁想到了什么,怒火冲天的皇贵妃忽而话音骤停,一双眼睛在一对小儿女之间来回打量,「这意思是叫你们两个独处一辆马车?」难不成那老不修竟自个儿想开了? 这话虽未说出口,但胤禛又哪里能看不出那意思呢。 只摇摇头说道:「不过事急从权罢了。」 林黛玉:「……」你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啊? 「你?」回到房里林言君便一屁股歪在了炕上,鞋子一蹬歪着脑袋挑着眉梢斜眼瞅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说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没眼色的。」 林黛玉顿时急了,「姑姑难道不打算带着我一起吗?这样危险……」 「知道危险你还非要跟着做什么?我知晓你担心我,只是你想想自个儿跟着又能干点什么呢?真要是遇上危险了还得叫我分心照看你是也不是?再者说按着皇上的意思本也没打算将你算在内,你就安安心心在宫里陪皇贵妃娘娘等着好消息罢。」 这话说的委实叫人没法儿反驳。 一时林黛玉就垮了脸,抽抽搭搭抹起了泪珠儿。 不过无论她再怎么不乐意不情愿也终究还是没办法改变什么,翌日大清早天还未亮便含泪送别了她家小姑姑。 许是考虑到林言君的身体还太过虚弱的缘故,豪华的马车直接就到承干宫门口接人来了,踏出门槛儿就能坐上,不可谓不贴心。 「林姑娘昨夜歇得可还好?距离佛光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姑娘不如在眯一会儿?」边说着,胤禛顺手就倒了杯热茶送进了她的手里,不经意瞟见她髮髻上戴着的那支白玉簪子,一时眼神柔和似水。 林言君顺势就扫了眼马车内的环境,说是马车实则与一间小型房子也差不离什么了,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想躺着歇歇也尽能满足的。 这环境……虽说有丫头在旁伺候着吧,却也着实有些过于亲密了些。 看来康熙还是挺看重她这条小命的,不过这回怕是要将自个儿给坑进去了,皇贵妃也好德妃也罢,岂能放过这个做文章的机会? 思及此,林言君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下肚身上也跟着有了些暖意,于是便顺手取下了披风。 这就是伤了根基的后果了,纵是炎炎夏日浑身也总是发冷,大清早的出门仍是要披上一件薄披风才行。 而与之相较,坐在一旁灌着凉茶却仍是汗水涔涔的胤禛就仿佛是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的人似的,模样瞧着别提多可怜了。 大抵是贴心顾虑到她的身子,偌大一个马车里连个冰盆都未有不说,就连车窗也都紧闭着密不透风的。 「灵芝,将窗户打开些吹吹风。」见他张嘴欲要阻拦,林言君就赶着断了他的话头,「平日里我闲来还要在院子里头吹吹风晒晒太阳呢,哪里真就娇贵到一丁点儿风都见不得了?况且这门窗紧闭马车内也着实闷得慌,呆着时间长了未免难受,透透气也好。」 胤禛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便也就不再反对,就着点裹着热气的风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凉茶,无奈道:「我自幼便苦夏,每到这时节可当真是太难熬了。」 才这会儿的功夫,他就明显能够感觉到自个儿的后背都有些潮了,抬眼却见小姑娘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那张小脸儿仍旧惨白不见一丝热意,一时不免心疼。 「你这身子还是亏得狠了,披上披风去榻上歪一会儿罢。」 林言君却是笑着摇摇头,「爷瞧瞧我这精神,可是像不曾歇好的?」 「爷?」 「啊?」林言君一脸莫名,「怎么了?」 却见那位爷盯着她的脸瞧了半晌,忽而嘴角一弯,乐了。 见此情形林言君愈发丈一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嗔怪道:「爷这是偷着乐什么呢?究竟哪里不对您倒是与我说道说道啊,别是什么规矩不曾闹明白,赶明儿在外人面前出丑可怎么好?」 也不知究竟这番话又是哪里戳着了他的痒痒肉,只见那嘴角几乎都要挂到耳根子去了,哪里还有平日那副招人烦的讨债嘴脸啊。 直到看见小姑娘柳眉倒竖欲怒,胤禛这才收敛了笑意,问道:「可曾见过宗室福晋?」 林言君微微蹙眉,摇头。 进京在贾家住了还没两日的功夫呢就被接进宫里去了,平日里娘娘倒是见了不少,宗室福晋还真没那几乎见上一见,不过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瞧见她那一脸掩饰不住的求知慾,胤禛就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凑近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幽香直钻鼻子,晃得人不禁一阵心神失守,嗓子眼儿都莫名有些干涩起来。 「寻常那些个宗室福晋都习惯称自家爷们儿为『爷』。」说罢便连忙直起身狠狠灌了碗凉茶,心中隐隐有些空荡荡的失落感,不过却如何是不敢再靠近了。 第73页 小姑娘太招人稀罕,受不住受不住。 「合着您这是变着法儿的占我便宜呢?」林言君不禁羞恼,苍白的小脸儿隐隐都泛起了一丝红晕。 谁能想到呢? 不过是觉得叫四阿哥、四爷都有些过于客套疏远了些,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考虑,自是想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罢了,可巧总听苏培盛追在屁股后头喊「爷」,听着倒还显得亲近,于是她就顺口跟着这么喊了,万万没想到这一声「爷」竟还有另一层含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素来都是她不动声色暗暗撩拨人家少年郎,谁曾想今日竟被少年郎给撩拨了,真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胤禛却是笑着摇摇头,「怎么是占便宜呢?早晚的事儿。」 「……」这臭不要脸的! 完全不知俩人方才究竟耳语什么的灵芝只看着他们那齐刷刷发红的耳根子一脸莫名不明所以,不过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蔓延出来的一股淡淡的清甜气息,以及那俩人眼神的变化……形容不出来的变化,就是无端端叫旁观之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脸红心跳。 随着外头愈发嘈杂的环境变化,很显然能够判断出马车已经远离了皇宫,也就是说变故随时可能会发生。 「怕吗?」胤禛轻声问了句。 林言君摇摇头,淡淡笑道:「没什么可怕的,有四爷在旁边守着呢,任凭什么邪魔外道也伤不着我一根头髮丝儿。」 明知她这是故意哄人呢,偏就是受用得很。 「最前面引路的那两个侍卫是道长乔装的,外头驾车的那位是萨满,马车左右两侧还有大师、喇嘛……虽或许不及那一僧一道的神通广大,不过面对这等邪魔外道倒也无需硬碰硬,有克星比什么都强。」 这所谓的「克星」究竟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除了龙气以外不做他想,估摸着这些能人是想了什么法子将无形的龙气化为了某种武器吧? 到时候便知晓了。 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着,倒是不太颠簸,只是微微摇晃的节奏却不免使人昏昏欲睡。 随着外头嘈杂的环境逐渐变弱直至再次恢復平静,显然马车已经差不多驶出了繁华的内城,逐渐朝着偏僻的地界而去。 马车内林言君正点着小脑瓜子打瞌睡呢,冷不丁马车急停之下整个人也惯性朝前扑了去,瞬间昏沉的脑袋就恢復了清明。 所幸此次并未像上回那般撞得满眼冒星星,一个略显单薄却异常暖烘烘的胸膛及时挽救了她的脑袋。 「多谢四爷。」 「私底下还是叫爷吧,挺好。」 「……」这人,还占便宜占上瘾了! 林言君美眸一瞪横了他一眼,正欲张嘴说话呢,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怒喝—— 「妖孽!拿命来!」 「这俩人……就不能换点新鲜的?」 「不必搭理他们。」胤禛轻描淡写地说道,边还给她倒了碗茶,又从旁边的食盒内取出了几样点心,「也将近午时了,饿了吧?先垫吧垫吧。」 好傢伙,还真就没将那一僧一道当盘儿菜呢。 第48章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才将将辰时呢。」 「竟才过去一个时辰?」康熙小声嘀咕着,眉心仿佛就不曾松开过。 李德全上前添了碗茶,轻声宽慰道:「此行筹备万全,必定不会叫四阿哥有丝毫损伤的,况且四阿哥是皇上的亲子,自有龙气护身上天庇佑,那起子邪魔外道岂能近身?皇上只管安心罢。」 康熙长嘆一声,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着。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孩子到底是亲生的,哪里真就能一点儿不担心呢?即使已然做全了自己能够想到做到的一切安排,却也终究还是会怕那个「万一」。 「常言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人父母者便是寻常无事还总担心孩子是否吃饱穿暖,时刻挂心未肯松懈,更何况明知孩子要面对危险呢……」 李德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再宽慰才好。 先前叫四阿哥千里迢迢远赴扬州,外人都只感嘆四阿哥的一片孝心,可知内情的人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感慨一句「帝王心狠」,不见就连向来温婉娇柔的皇贵妃都强撑着病体跟帝王大吵一架呢? 可事实上却又有谁知道,自打四阿哥离京那日起这位爷便再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惊醒,生怕是四阿哥那边遇到了什么状况……一点儿不带夸张地说,整个人真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了不少。 上回打发四阿哥去试探那妖僧妖道也是,自个儿在宫里头心神不宁的愣是什么事儿都没干成,一颗心早就跟着孩子飞出去了。 要说这位爷心狠不疼孩子那他定是头一个不认同,只奈何这位爷不仅仅只是一个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旁人便也罢了,只希望四阿哥能理解这份不得已罢。 瞟了眼仍旧满脸凝重忧心忡忡的帝王,李德全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气。 不出所料,接下来这一整天康熙也几乎是什么事儿都没能干成,明明看着人是端坐在那儿批阅奏摺,可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总要瞟向门口,更是隔一阵就要询问一下什么时辰了,「心不在焉」四个大字差不多都写在脸上了。 第74页 这放在一个公认勤政的帝王身上属实是难得。 大殿内一片寂静,正要换一份奏摺的康熙无意中瞥到旁边不知何时点起的烛火,顿时愣了愣。 「什么时辰了?」 李德全刚要回话,忽闻外头传来消息——四阿哥回宫了。 闻言康熙当即扬声,「传!」 很快,少年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略微落一步的少女紧随其后,远远地乍一看上去仿佛并肩而行一般。 少年年轻气盛朝气蓬勃,少女娇嫩柔弱姿容绝美,并肩款款而来的景象仿佛瞬间构成了一副绝世画作,如此般配和谐。 康熙不禁也出了神,直到听见二人行礼问安的声音才陡然惊醒,一时眼神复杂。 沉默片刻,方才淡淡叫了声「起」,「此行可还顺利?」问话间,一双眼睛早已不动声色地将二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便连衣角都未染丝毫尘土,可见事态应是在掌控之内。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一僧一道虽有些道行本事不假,奈何脑袋瓜子却属实不大灵光——大抵是仗着自己能耐横行霸道惯了,愈发目下无尘罢了。 今儿但凡是个肚子里有些弯弯绕绕的都该有些疑虑警惕才是,偏那两人竟直勾勾地往陷阱里头跳,愣是拦都拦不住的那种,仿佛全然不知这世上还有个词儿叫做「请君入瓮」。 天罗地网织得很是用心,再加上这两人的主动配合,整个过程可就甭提多顺利了,愣是连马车都没摸着就栽了个彻底,倒是叫坐在车里头一直提着颗心的林言君阵阵发懵。 听罢这番讲述,康熙也总算是放下心来,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眼下那二人可在外头?」 胤禛却摇摇头,道:「那二人虽皆已重伤被俘,但终非常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古怪,万一……是以儿臣斗胆做主叫几位大师将其带下去处置了便罢,无需带到御前来……还请皇阿玛降罪。」说着便跪了下来。 康熙却笑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罢了,何罪之有?起来罢。」 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接着又打发奴才端茶送水,显然是想详谈一番。 待好不容易从大殿踏出来时外头已然黑透了。 「我先送姑娘回……二哥?」 二哥?那不就是当朝太子殿下? 林言君心中一惊,赶忙随着胤禛一同行礼问安。 虽对这位大名鼎鼎争议颇多的太子爷甚是好奇,可此时此刻她却也不敢妄为,只脑瓜子死死低垂着眼观鼻鼻观心。 「免礼。」 介于少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音色有一种异样的魅力,声音温润语调柔和却又隐约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矜贵威严。 「奴才见过四阿哥。」 「索相不必多礼。」 整个大清朝能被尊称一声「索相」的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于是乎,林言君只得再次屈膝见礼。 也正因如此,那两位的目光自然而然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姑娘想来就是林如海林大人的妹子吧。」胤礽嘴角微微翘起,一双丹凤眼在二人之间来迴转了两圈,笑着打趣道:「先前隐约听到些风言风语的孤还只当是谣言,如今却连为林大人祈福这样的事皇阿玛都打发你一道儿去……可见四弟许是好事将近了?」 胤禛顿时露出了尴尬不自在的表情,「圣心难测,皇阿玛想什么何曾叫咱们轻易拿准过呢,二哥快别为难弟弟了。」 「这话倒也是。」胤礽贊同地点点头,笑道:「罢了,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歇着罢。」待目送着那一行人走远后,胤礽方才收回笑意无奈长嘆道:「这小子素来是个再谨慎不过的,轻易还真甭想撬开他那张嘴。」 索额图再一次瞧了眼那道修长的少年背影,轻声说道:「自打四阿哥从扬州回来后与皇上之间便总有些神秘兮兮的,这属实不是个好现象,往常皇上何曾有什么事儿如此瞒着您的啊……真要是什么不得了的朝政大事,又如何能叫一个尚未正经进入朝堂的毛头小子去办,偏不能叫堂堂储君知晓?太子殿下……小心啊。」 「好了,索相慎言。」胤礽有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显然并不乐意听见这些挑唆之词,只不过微微蹙起的眉心却也透露出了他心底的些许烦躁。 要说担心皇阿玛突然看重老四甚至有可能动摇自己的储君之位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打小与皇阿玛亲密惯了,几乎从未有什么秘密可言,如今冷不丁的变故着实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被最亲近的人排除在外的感觉……真真是教人烦闷又委屈。 抬头瞧见李德全已在大殿门口探头探脑,胤礽也只得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大步而去。 「孤知晓索相是为孤着急忧虑,但却也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杞人忧天,反倒容易招惹事端引发变故,孤相信皇阿玛。况且去年那场战事中索相才惹恼皇阿玛以至被降级留任,眼下可就别再节外生枝了,再若是招惹了皇阿玛厌烦,索相想要官復原级怕就该遥遥无期了。」 索额图顿时心头一窒,再不提其他,只低头闷声应了声。 的确,无论是对于太子来说亦或是对于他自身,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抓紧讨回圣心,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妄想。 林言君的身子到底还虚弱得很,这一天折腾下来早已是不堪重负,脸色白惨惨愈发没个人气儿了,吓得林黛玉是二话不敢多说,愣是憋了满肚子的问题一夜辗转反侧。 第75页 原想着等次日姑姑醒来再仔细问问今日之事,却谁想一早睁眼便收到了好消息——心腹大患已除! 乍然听见这消息林言君还不禁有些恍惚,那小有道行的妖僧妖道真就这么轻易除去了? 「四阿哥说了,请姑娘尽管放心,那两个妖孽已然彻底消散于这天地之间,连一丝尘土都不带残留的,再不会来伤害姑娘了。」 听着范嬷嬷那耐人寻味的语气,林言君隐约也有些悟了。 寻常普通人死了也就死了,但对于这种修行之人来说死往往并非是终点,康熙必然也会害怕打蛇不死反被咬,既然决定下手剷除那必定会尽所能令其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便好。 林言君狠狠松了一口气,就仿佛有一只大手将长久以来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搬走了似的,瞬间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上一世林家的悲剧必定不会再重演! 这一夜,林言君总算是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却不知隔壁不远的永和宫可就有人难以入眠了。 德妃乌雅氏,以一介宫女之身荣获恩宠,一连生育过六次,足以见得康熙对她的喜爱程度绝对也是称得上后宫鲜有的。 如今算起来年纪也已三十出头了,远远比不得那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娇俏鲜嫩,但康熙却仍时不时总要翻几回她的牌子,盖因那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委实叫人心里舒坦,故而每每尤其压力大心情烦闷时永和宫几乎就成了他的第一选择。 然而叫康熙万万想不到的是,今儿他的亲亲解语花却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49章 「老四的婚事?」原本身心舒畅正眯着眼享受温存的康熙顿时就眉心一跳,微微撩起眼皮子看向她。 平静无波,却莫名叫人心底发颤。 德妃却仿佛丝毫未曾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温婉浅笑,眼神既是欣慰慈爱又充满惆怅感慨。 「谁曾想仿佛不过一晃眼的功夫臣妾竟也是要做婆婆的年纪了,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如今老四已有十,成亲虽说还早了些许,但若是错过明年大选便又要再等上年,到那时却未免有些迟了,是以皇贵妃娘娘与臣妾商议几番都认为明年先定下来再合适不过。」 「皇贵妃?」康熙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难为你们两个为老四如此挂心,只不知你们两个可曾商议出个什么合适的人选?」 德妃的一颗心都暗暗提到了嗓子眼儿,却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辞,「皇上以为林大人家的那位妹子如何?那姑娘无论家世品貌都是极好的,做个皇子福晋倒也使得,唯独身子太过孱弱着实叫臣妾有些忧虑。」 嘆了口气,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迟疑不满来,又接着无奈一笑,「不过臣妾听说老四对那姑娘倒是格外关照些,以他那性子,要说平白无故的如此这般臣妾可是万万不信的……这嫡福晋终究是不一样的,还是得孩子自个儿看得顺眼舒心日子才能好啊。」 这话倒是叫康熙不禁暗暗点头。 固然皇家阿哥註定妻妾成群不愁没有合心意的女子相伴,但嫡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妻者齐也。 「况且……」德妃快速瞄了他一眼,见他略显沉思之意,接着说道:「昨日老四陪着那姑娘一道儿前往祈福一事这会儿早已是传开了,臣妾都隐约听见宫里有些个碎嘴奴才私下议论纷纷,只道皇上怕是有意想要撮合两个孩子呢。」 「事情既是到了这一步……林家那样的书香世族最是在意『清誉』二字,臣妾以为此事怕是也别无选择了,总不能叫功臣寒了心,更不能给那些个汉人落下口舌非议啊。」 满人从来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数,譬如满人家的姑奶奶可以打马上街、不讲究男女大防,甚至婚后过得不如意还能另寻良人……这些在满人看来习以为常的事却一直以来饱受汉人诟病。 更甚至满人还向来就有个「兄死弟及」的习俗,意思便是兄长死了弟弟可以继承兄长的一切,包括嫂子。 这一点在汉人看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荒谬至极,只道满人是那未开化的蛮夷。 如今这江山归满人统治,那些个汉人自是不敢明着说道什么,可私底下是如何想的却不为人知了,满人自个儿心里也未必没数,自是想要极力摘去这顶「野蛮人」的帽子。 但看康熙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足以看出一二,或许并非真正想要迎合汉人的思想文化,只奈何形势比人强,终究是少数统治多数,又如何敢轻易去挑动汉人的敏感神经呢。 德妃或许想不到更深层次的政治因素,但这些年的观察却也不难发现一点——皇上很重视汉臣。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她拿来做文章了,稳稳地戳在了康熙的敏感处。 果不其然,康熙那脸色就更冷了几分。 叫老四随同藏身于马车内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自然是早有预料的,之所以还会如此选择,一则林家那丫头的性命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容不得半分闪失,自是得尽可能给她多一层保护。 二则,却也未必没有「放弃」「妥协」之意。 老四对那丫头动了心思,他自是十分清楚,为了一个女人跟亲儿子之间闹出些龌龊甚至埋下隐患都是极其愚蠢的行为,传出去皇家丢不起这个人,他更丢不起这个脸面,届时又该叫那些个汉人有话可说了。 第76页 是以思来想去也就罢了,委实不必过分强求。 当然心里有了决定是一回事,可这会儿听见德妃的这番话却还是不妨碍他不悦。 不悦于德妃,更恼怒于皇贵妃。 听德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经过了皇贵妃表态的,或许准确来说是撺掇,撺掇德妃将老四跟林家丫头的事拎到檯面上来逼他松口不可。 他先前的那点小心思德妃不知情也就罢了,皇贵妃还能不知情吗?正是因为再清楚不过才会推了德妃出来! 康熙沉默不语,德妃却并不着急,反而敏锐地嗅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竟悄悄翘起了嘴角。 以为推她出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她可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接下来一连大半个月的功夫康熙都未曾再踏足承干宫一步,这在从前是绝不会发生的事,哪怕皇贵妃重病缠身之时每每最多两日他也总要来坐一坐瞧一瞧,冷不丁发生这样的变化,明眼人都察觉出其中的微妙之处了,一时宫中不□□言四起。 「娘娘怎的还坐得如此安稳呢?」范嬷嬷焦虑得都快嘴角燎泡了,再瞧自家主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真真是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厨房炖了参鸡汤,娘娘不如打发人往干清宫送一碗?皇上日理万机必定劳累得很,娘娘也理应关心关心才是啊。」 「不必费劲折腾了。」皇贵妃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温柔的面容上此时却勾起了一道冰冷讥诮的弧度,「自打上回皇上留宿永和宫之后对本宫的态度便冷了下来,本宫用脚指头想也该猜到了,必定是德妃搞鬼。」 「再想想她前些日子传来的话,老四那件事儿她是抓住时机办了……这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人家都摆明来告诉本宫就是她搞鬼了,这是警告本宫别再轻易算计她呢。」 听闻此言,范嬷嬷那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儿,「这贱人……」 屋内其他几个丫头的脸色也显而易见的非常不美妙,看起来都对德妃此人厌憎至极。 「你们也不必太过忧虑,本宫与她斗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她的脾性?她若能老老实实被本宫推着走那才真真是见鬼了。」 纵然瞧不上那贱婢的做派,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生了张巧舌如簧的嘴,脑子也还算有几分灵光。 是以背地里搞点小动作上眼药还是怎么的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内,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就是了。 倘若她亲自开口跟皇上说,那就等于这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被撕吧开摆在了檯面上,哪怕是面子挂不住这一层缘由都足够那位恼羞成怒了。 可如今这般遮羞布却并未真正扯开,他纵是心里头有气又如何?还能自己扯开遮羞布来跟她闹上一闹吗?不可能的,顶多也不过就是暂时冷落她几分罢了。 她的身份地位并不需要太过在意皇上的冷落与否,纵是真气狠了,她也自然有法子应对挽回,如今按兵不动不过是不痛不痒罢了,乐得清净不好吗。 心中如此想着,可眼底却止不住闪过一抹苦涩。 正在气氛凝滞之时,忽见林言君与林黛玉二人款款而来。 两个精緻水灵的小姑娘霎时叫皇贵妃的心情大好,脸上立时洋溢出满满的笑容来,不待二人行礼便叫奴才搀扶着坐了下来。 「刚好小厨房炖着汤呢,你们两个倒是会赶巧。」说着便叫人奔着小厨房去了。 旁边的范嬷嬷不免无奈一笑,一时又忍不住想要嘆息。 冷眼瞧着自家主子从一个满心满眼都是那位的天真少女变成如今这般冷情冷心的模样,搁谁心里头也不好受啊。 姑侄两人包括皇贵妃在内都是那病恹恹的身子,亏得厉害,这等补品多吃不得,不过只每人一小碗便罢了,余下的都进了身边丫头嬷嬷的腹内。 「对了,有件事儿本宫才想与你说呢。」边说边翻找起了手边的册子,「前两日内务府将这一届的小选名单拟了出来,其中有一皇商薛家的姑娘……本宫隐约记得你仿佛说起过,这姑娘是那荣国府的亲戚,与你们也算有些交情。」 林言君和林黛玉二人齐齐愣住了,面面相觑具是满脸愕然。 薛宝钗不是奔着贾宝玉去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又要参加小选了? 再次确认了一遍名册上的籍贯姓名,皇贵妃便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虽说家世身份摆在这儿,不过有这层亲戚关系呢,算起来这姑娘与玉儿也勉强能称得上个姐妹,若叫她来当了宫女……总归是不大好,本宫想着若你们不乐意便不如将她刷下去罢了。」 林黛玉不曾急着说话,只眼神瞟向自家姑姑。 就见林言君微微拧着眉头,思忖道:「原先她志不在此,如今突然改变主意估摸着是出了什么岔子罢……不瞒娘娘说,这薛家姑娘从前倒也算是帮了咱们姑侄一手,如今她既这般决定我却也不好强行阻拦。」 「只一点也不敢瞒娘娘,这位姑娘素来是个有志气的,且品貌皆属世间鲜有……」 第50章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能够被说得上一句「有志气」,这其中暗含的意思可就再明显不过了。 「难不成是想效仿她那位表姐?」范嬷嬷当即就皱起了眉,眼中轻视一闪即逝,可转念又想到那句「品貌皆属世间鲜有」,这份轻视当即便化为了凝重。 第77页 林家这两位姑娘自己本已都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如今能从林言君的嘴里听到这样一句称赞,便足以见得其人恐怕着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旁边的大宫女云萱显然也很敏锐地意识到了,当即就说道:「永和宫那位原就不好收拾,如今那贾贵人偏又不知为何得了皇上的几分青眼,以致这永和宫的势头近来是愈发强劲了,若是再来一个什么贾贵人的亲表妹……青葱水嫩品貌上成又兼野心勃勃,这样一个人必定是个大祸患啊。」 「若是不知情便也罢了,眼下既是提前知晓了又如何能眼睁睁放她进宫呢?」说着又瞧了眼林言君,道:「至于说那一份人情,娘娘随意抬抬手赏赐些什么也尽够了,更甚至叫家中太太多费些心思为她寻一份好亲事也并非难事。」 但凡再往前挪个三五年,皇贵妃都必定不会乐意放这样一个容颜绝色的年轻姑娘进宫,但如今她却早已心死麻木,什么情爱执念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是以单论这层所谓的「威胁」她还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不过考虑到贾贵人与那姑娘是嫡亲表姐妹的关系,却还是叫她有些迟疑了。 她可以不在意谁得宠不得宠,却不能不担心德妃的势力强弱与否。 于是乎,皇贵妃就拉着林言君的手说道:「本宫也不瞒你说……」竟是毫无遮掩地将自己的担忧一一道出。 林言君听罢沉默了片刻。 日日陪在皇贵妃身边呆着她也看得出来,这位娘娘对皇上的爱意怕是早已消磨得所剩无几,既是如此,薛宝钗没准儿反倒还能成为一份助力呢。 虽暂且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变故发生,但联想到先前贾政被革职、贾宝玉被禁止科举一事也就不难揣测了,薛宝钗那样一个有着青云之志的人,原先就不大能看得上贾宝玉,如今就更不能了。 而以王夫人的秉性,又岂能善罢甘休? 「娘娘许是不大了解贾贵人的那位生母,素来便是那一心钻在钱眼儿里的人物,原本早已将薛家的万贯家财视为自个儿的囊中之物,眼下冷不丁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心里指不定多难受着呢。」 「何况她素来将自个儿的儿子视为宝贝凤凰蛋,岂能容许一个商户女如此弃如敝履?薛宝钗如今这样的行为简直就跟戳她的肺管子没两样。再者说以薛宝钗的品貌,于如今难得受宠几分的贾贵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巨大的威胁。」 「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会儿她只怕还不知晓薛宝钗意欲参选一事呢,一旦等消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恐怕轻饶不得薛家。且虽名为嫡亲的表姐妹,可贾贵人与其终究还差着岁数,更是从未正经相处过一日,又谈何姐妹情深呢。」 闻言,皇贵妃不禁与范嬷嬷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却并非如她们所想那般亲密无间,反倒还各有各的小心思,甚至极有可能会因此而反目。 那就大可不必担心这对表姐妹能齐心协力了,薛宝钗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上赶着也去抱德妃的大腿,如此便必然得另寻靠山。 谁还能比得过如今的后宫之主皇贵妃呢? 是以只要她真不在意那点儿情情爱爱,这个薛宝钗倒也的确可以用一用。 明白了林言君的言下之意,皇贵妃思索了一阵也不禁微微点头,「如此说来本宫着实不必过于担心,不过……」顿了顿,长嘆一声满是感慨道:「这后宫终究是个是非之地,一个不小心许就是万劫不復,念在她对你们还算是有份善意的份儿上,本宫倒也可以给她另外一个选择。」 「就如云萱所说,倘若她愿意,本宫便叫家中费些心思为她寻摸寻摸,以她的出身固然难以嫁什么王公贵族唿风唤雨,但嫁个寒门出身年少有为之人做个官太太倒也并非什么难事。」 寒门子弟没有人脉没有关系,纵是努力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够成为真正的人上人,更多不过是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在一个不痛不痒不大不小的位子上混着罢了。 这样的生活在普通人眼里已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了,但必然不符合薛宝钗的青云之志。 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故而林言君才会有方才的一番话。 让其进宫,既是满足了她的心愿,也能解了皇贵妃的困境——体弱多病不能承宠、身居高位牵涉众多不能轻易出手,这就使得皇贵妃在面对德妃那一系时往往应对得很艰难。 而薛宝钗不仅相貌绝佳头脑精明,更难得的是出身卑微……这与包衣世家出身的德妃还大不相同,她的背后可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包衣势力支持,一旦王子腾这个唯一的依靠不在了就更加是独木难支,几乎不必过于担心其野心膨胀进而反噬。 当然了,虽然她私心里觉得薛宝钗十有八.九不会选择另外一条路,但既然皇贵妃这样说,自然也少不得要问一问,指不定真就想开了呢? 另一条路虽说不会有什么尊荣权势,却胜在安稳平静,不失为一桩好事。 薛宝钗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竟会因为林言君的关系而在皇贵妃那里早早留下了一份印象,一时也不禁感到有些后怕,真真是险而又险,登云梯好悬就被拦腰斩断了。 对于灵芝的传话,薛宝钗并未过多犹豫,隐晦却不失坚定地选择了坚持,自然她也不傻,话里话外无不在表达自己对于皇贵妃娘娘的敬仰尊重之情。 第78页 对此灵芝表现得毫无意外,其他什么话也未曾多舌,只平静地点点头告辞。 背影才消失在眼前,早已憋了一肚子话的薛姨妈就忍不住埋怨道:「你拒绝得倒是利索,难得贵人愿意看在林家丫头的份儿上出手帮你谋个好去处,你怎么就不再考虑考虑呢?」 薛宝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扭身往屋内走去,边淡淡说道:「有什么好考虑的?凭着咱们家这样的家境还能少得了我一辈子锦衣玉食不成?我偏为何宁愿去伺候人都要搏一搏,母亲还不知吗?」 平凡富贵的生活并非她想要的,她要的是那份高高在上的地位,是教人再不敢轻易欺辱拿捏他们薛家孤儿寡母的权势。 满腹的牢骚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儿。 看着神色恬淡目光坚定的闺女,薛姨妈顿感心疼无力。 见她又在抹眼泪,薛宝钗就无奈嘆道:「母亲不必如此,既是机缘巧合傍上了皇贵妃这颗大树,我合该偷着笑都还来不及呢,只要我老老实实不闹妖,哪怕是凭着林家小姑姑那份脸面皇贵妃娘娘也总不会苛待了我去。」 一听这话薛姨妈果真安心多了,连声道:「等你进宫之后定要好好伺候皇贵妃娘娘,终究后宫是皇贵妃娘娘的地盘儿,哄好了她比皇上都管用,当然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唠叨声愈发微弱了下去,却是滔滔不绝只磨得人耳根子生疼,不过薛宝钗却是半点儿也不嫌弃,极有耐心的听着母亲喋喋不休。 不言不语,不动声色,眼神却暗藏浓浓的不舍、忧虑,以及些许对未知的忐忑。 一入宫门深似海。 等她真正踏入宫门之后,莫说再听母亲如此絮絮叨叨,便是想再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了,更叫她难以安心的是,母亲为人煳涂不顶事,唯一的兄长又是那样一个混帐,没了她在家中看着还不定能变成什么样呢。 思及此,薛宝钗冷不丁打断了母亲的言语,「哥哥的年岁也不小了,不知母亲相看得如何?」 且不提薛家种种,宫里头林言君得了灵芝的回覆也并无丝毫意外,全然都在预料之中罢了。 「罢了,你去给娘娘回个话就是。」 雪雁不禁摇摇头感慨一声:「薛家姑娘往日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这会儿怎的如此犯煳涂?」 林黛玉却忽而轻笑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话虽如此说,可那语气却隐约透着股子怪异。 林言君深知自家小侄女那清高性子必定是如何也看不上薛宝钗这样汲汲营营的模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冷笑道:「若将你与她对调一下叫你处在她那样一个位子上,你可指不定能活成什么样儿呢。」 「但凡可以,谁又不想清贵骄傲地活着呢?然而事实却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幸运。她那人虽是有些野望不假,骨子里就是个不甘人后的,然而落到如今这般四处汲汲营营的模样归根结底却也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你也委实犯不着挖苦人家。」 第51章 林黛玉顿时就低下头摆弄起了系在腰间的香囊。 她倒也并非真想挖苦薛宝钗。 瞧不上那人汲汲营营的性子是不假,真要说上升到厌恶那一层却也还不至于,况且好歹人家也曾帮了她一回,她又不是那不记恩的白眼儿狼。 只不过她自个儿就是这样一副不讨巧的性子,看不惯便总要说道说道不可,对事不对人罢了。 加之她的看法与雪雁相似,委实打心底觉得薛宝钗这样的选择太煳涂了些,平平安安的有什么不好?非得卯足了劲儿一头扎进这是非之地,一个不小心不明不白死了都无人知晓的地方岂是那么好闯的? 真真是叫人急得想跺脚。 看她这副不自在的模样林言君也能将她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嘆了口气神情淡漠地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各人有各人的追求罢了,便是前方荆棘遍地,此时的她也必定有豁出去一切踩踏过去的魄力。」 至于说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后悔,那就不得而知了。 「罢了且不提她,倒是你……」林言君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小侄女稚嫩的脸庞,无奈道:「了解你的人自是知晓你没有什么恶意,也并非真正针对旁人,但不可否认你这张嘴有时候叭叭起来还真真是叫人听着心里头怪不舒服的,又更何况是那些个对你的本性一无所知的人呢?非得将人得罪了不可。」 「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每个人看不过眼的人或事都多了去了,你还能桩桩件件都要说上一说不成?瞧得顺眼你就多瞧瞧,瞧得不顺心你大可闭上眼睛耳朵不看不听默默远离就是,只要旁人不曾伤害到你,你又何苦上赶着去招人嫌平白给自个儿树敌呢?甚至不仅仅是你自身,哪天牵连到整个林家也并非不可能,你说是也不是?」 显然,林言君是将这丫头的性子给摸透了。 原先还皱着眉头神色倔强的小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就变了脸色,张嘴仍想要辩解什么,却勐然想到,早已今非昔比了。 过去她不过是个日日缩在贾家内院的小姑娘,嘴上再怎么厉害得罪的也不过是自家亲戚以及下人,可自打她随着姑姑踏出贾家大门那一日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是大不相同了。 在贾家稀里煳涂过了太久,以至于她险些忘记了自己还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千金,这辈子会打交道的人註定大多是那达官显贵,而非这个舅妈那个姐妹。 第79页 想通了这一点,林黛玉顿时整个人都蔫儿吧了似的垂下头来,讷讷道:「姑姑教训得是,玉儿日后再不敢口无遮拦了。」 林言君就摸摸她的头笑了。 这能怨得了小姑娘吗?打小便整日被养在深宅之中从未踏出一步,身边又没个明白人仔细教导,没长歪都算是万幸了,性格上有点小缺陷还真不算什么。 就不说玉儿,贾家的三春也好贾宝玉也罢,甚至再往上数那一代,真正的蠢货有几个呢?各有各的聪明机敏处,可真要论起眼界来,那就是个实打实的笑话了。 迄今为止她也仍想不通那位老太太的「育儿观」,整日里将孩子们都拘在身边吃喝玩闹就是好了?男儿尚且还好些,姑娘们却是从出生那日起便只能在家中那一亩三分地转悠,竟是连个什么正常的社交都没有。 没有赏花宴,没有踏青游,没有手帕交……更没有这个圈层的姑娘应当有的见识。 就如同那笼中鸟一般,被精心照看餵养着,却半点儿不教生存能力。 时间一晃即逝,转眼便到了小选之日。 一年一度的小选不过是为了给宫里挑些伺候贵人的奴才罢了,自是远远比不得三年一度的大选来得盛大隆重,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关注小选。 提着一个单薄的小包裹,薛宝钗低垂着头顺利地迈入了宫门,那股扑面而来的威严肃穆的压迫感令她止不住的紧张惶恐,与此同时却又混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激动兴奋。 相较于大选而言,小选就相对要安全平静得多了,为了利益或出于嫉妒而相互构陷这样的事少之又少。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样一大群小姑娘凑在一块儿磕磕碰碰的也总难免,尤其对于容颜极其出色的小姑娘,有人眼红嫉妒也丝毫不奇怪。 纵是薛宝钗有意低调做人,这样的容貌却也终究还是藏不住的,一时之间着实引来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好在她这人确有几分心机本事,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煳弄些小姑娘倒也不在话下,故而处境尚且还算可以罢了。 不过皇宫向来就是个秘密众多却又没有秘密可言的地方,「这一届小选当中有一容颜极佳之人」这则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跑遍了各个角落,姓甚名谁籍贯为何皆是传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是直到这时贾元春才得知了消息,当即人都惊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之后险些没气得背过气去。 「怎么会这样?太太不是说什么『金玉良缘』吗?她又怎会突然参选来了?先前竟是一点风声都未曾听见……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小宫女很是不解,「贵人为何如此激动?纵是选上来了也不过是个小宫女罢了,何德何能叫贵人如此在意啊?」 小宫女原是想讨个巧,奈何一张嘴就说错了话,顿时引来抱琴的一记冷眼凝视。 被瞪得莫名,小宫女起先还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便当即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连连扇自个儿的嘴巴。 什么小宫女不宫女的,她家贵人不也是从小宫女爬上来的?真真是蠢的,犯这样的忌讳。 「好了好了,无心之失罢了,退下罢。」贾元春不耐烦地摆摆手遣退了几个小宫女,跟前只剩下一个抱琴,「我虽不曾见过那位表妹,却听太太夸赞不已,兼之宫中之人也并非不曾见过世面的,既是能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只怕那位表妹还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打小就一起长大的抱琴如何能不懂她的忧虑,便笑着宽慰道:「贵人且宽宽心,她若当真那般出众,宫里头的那些个娘娘又岂能容得下她?能叫她选上才有鬼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退一万步来说,纵是她真选上了,甚至当真有那福分飞上了枝头……那或许也未必是一桩坏事。贵人在宫里终究势单力薄,她是您嫡亲的表妹,天生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比那些个外人更可靠些?届时贵人与她姐妹二人齐心协力,没准儿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穫呢。」 这话听着是没错,可贾元春却是连连摇头,神色颇为凝重。 「太太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既是她看上的,必定不会随意叫人飞了出去,作为嫡亲的表姐我竟直到此时才知晓这件事便也足以说明,人家是刻意瞒着呢。宁可冒着得罪荣国府得罪我的风险也要弃宝玉于一旁转而进宫参选,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且不提,你以为人家还在意这份亲戚情分呢?」 抱琴闻言一时也愣住了。 又听贾元春接着说道:「再一个,以她薛家的那点能耐绝不可能瞒得这样死,但凡太太能收到一点风声都绝不可能叫她如此顺利进得了宫门,可偏偏这事儿就在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被她给办成了,这里头若是没有贵人相助我必是不会相信的。」 只不知帮薛宝钗的人究竟是哪位贵人,又究竟有何谋算。 「这……」抱琴也察觉到了事态不容乐观,不禁也随着皱紧了眉头,迟疑道:「贵人不如先静观其变罢,就如奴婢方才所言那般,宫里的那些个娘娘怕是留不得她的,等那些娘娘出手便知晓了。」 若是被刷了下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而倘若连那些娘娘都不能将人弄走,那就只能说明一点——麻烦大了。 贾元春头疼不已,一边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一边吩咐道:「你快打发人回家中问问太太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盼别是太太做了什么将人欺负狠了。」 第80页 话虽如此说着,可心里头对薛宝钗却也不免有几分不悦怨怼。 当年薛家惹了那样的大事孤儿寡母几个连夜赶来京城投奔,这些年家里何曾亏待了他们?太太甚至一心将薛宝钗当作儿媳妇看待,如今可好,一朝老爷宝玉齐齐遭难之后这人便迫不及待嫌弃起来……好一个「有情有义」之人! 却说贾府那头,乍一得了消息的王夫人当场便气了个仰倒,二话不说立即叫人备了马车,竟是不顾阻拦气势汹汹朝着薛家就去了。 有那机灵的下人见状不妙赶忙拔腿就直奔贾母那头,「老太太不好了!二太太打上薛家去了!」 「什么话?」贾母一时还不曾反应过来,「什么叫二太太打上薛家去了?」 「是这么回事儿……」 等她一顿叭叭叭说完前因后果,贾母、王熙凤等人都彻底懵了,面面相觑具是一脸茫然。 最终还是王熙凤率先反应过来,跳起来就打发人,「还不快找些人追上去拦着!一家子亲姐妹打上门去像个什么话?还要脸不要了!」 「这话不错。」贾母也紧随着连连点头,心里头不放心,又指指王熙凤,「那些个不中用的怕还拉不开这架,你且随着去瞧瞧,可别真闹出什么『笑话』来,都是一家子亲戚有什么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的,不管不顾打上门去便是有理也该变成没理了。」 着重的「笑话」二字透露出些许异样的味道,再瞧瞧老太太那意味深长的满眼厉色,王熙凤顿时一个激灵,明白了。 这是怕那蠢货气急之下嘴上没个把门的,将当年薛蟠那事儿扯出来说道呢。 那可不仅仅能要了薛家的命,贾家、王家又哪个能跑得了?一旦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露开少不得要扒层皮不可了。 造孽哟! 第52章 「你们家太太呢?叫你们家太太出来!」 薛家门房那满脸的笑意顿时就僵住了,两眼直愣愣的一脸懵。 这表情这语气,再瞧瞧身后那一众五大三粗的婆子,只差没将「来者不善」四个大字刻在脑门儿上了。 可这究竟是怎么了?这可是嫡亲的姐妹两个啊!素来亲亲热热的…… 正当门房还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王夫人却已是不耐烦了,一个眼色使过去,那周瑞家的立马便明白了。 当即大手一挥扫开了那挡路的门房,而后一行众人脚步匆匆浩浩荡荡直接便沖了进去。 瘦弱的门房一时不察便这样摔了个四脚朝天,眼看着一行人横冲直撞的,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地起身追了上去,边大声喊人。 彼时,薛姨妈正带着香菱在屋内做针线呢,边随口闲聊着一些家长里短,念叨着薛宝钗如何如何,谁料说着说着她便又抹起了泪珠儿来。 「太太……」 「太太!太太不好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叫喊打断了香菱的安慰之言,也惊得薛姨妈忘记的哭泣。 还不待恼怒呢,外头又是一阵嘈杂声传来。 薛姨妈顿时心里一惊,慌忙道:「快扶我出去瞧瞧,蟠儿昨夜出去到现在也不曾回来,别是他又在外头闯下什么大祸了。」 越想薛姨妈心里头便越是「砰砰砰」慌得厉害,谁知人才踏出房门呢,迎面便撞上一群凶神恶煞之人。 「姐……」 「啪」的一声脆响,惊呆了在场众人。 「姐姐?」薛姨妈愕然,捂着火辣辣生疼的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 「姐姐?我可不敢当!」只见王夫人那一对细眉高高吊起,咬牙切齿道:「你们可真真是好本事,瞒得紧啊!怎么打量着事到如今我就没法子收拾你们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我多得是法子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闻这番话薛姨妈心里头顿时就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妙,最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虽说薛宝钗离家前早已再三提醒过她,可此时此刻面对着王夫人的兴师问罪她却仍是脑子空空手足无措,嘴里不住念叨着「听我解释」,却是半晌也不曾憋出个什么话来。 王夫人才不耐烦听她掰扯,一肚子邪火直冲天灵。 「亏我念着亲戚一场收留你们处处照看你们几个孤儿寡母,甚至一心想要将你那闺女娶回来做儿媳妇,你们便是如此回报我的?嫌弃我的宝玉?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配?」 「不过是区区一个下贱的商户女,若非念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便是给我的宝玉做妾我都嫌弃上不了台面的货色,谁给她的胆子嫌弃宝玉?她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越说邪火便越是噼里啪啦烧得旺,一时那对眼珠子都跟淬了毒似的瘆人得很,竟是出其不意一只手抓住薛姨妈的头髮,另一只手飞速「啪啪」几个大嘴巴子甩了过去。 宝玉就是她的命根子,在她看来便是娶公主都万分使得,如今一个出身如此低贱的商户女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这叫她如何能忍受得了?比戳她的眼珠子肺管子还要更叫人气恨。 加之她私心里早已对薛家的财产虎视眈眈甚至是视为己有,眼下却冷不丁一个不注意便从嘴里飞了出去……这简直比活活剜了她的心肝肺还要痛苦千百倍! 各种情绪混杂一齐爆发出来,王夫人就如同失去了理智般下手愈发毫不留情,身边那些个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婆子见此情形自然也不会闲着,纷纷上手帮忙,霎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薛姨妈悽惨的尖叫。 第81页 本就是个软弱的性子,指望她还手是不能了,更何况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薛姨妈也只有被摁在地上打的份儿,就连身旁的香菱也跟着遭了殃。 闻讯赶来的一众薛家奴僕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太太被人如此欺辱,当即就上前拉扯起来。 一众人就在院子里头这般撕打着,丫头婆子一个个东倒西歪髮髻凌乱,几乎个个脸上都挂了彩,真真是精彩极了。 醉了一宿这才踉踉跄跄回家来的薛蟠乍一见此情形人都呆住了,等定睛一瞧发现自家母亲正被人摁在地上撕打,顿时那是怒髮冲冠,大喝一声上前冲着其中一人便是一脚飞踹。 薛蟠虽说常年酒色身子亏空,可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这盛怒之下的一脚还真不可小觑,顿时将那人给踹翻在地哀嚎连连。 「太太!」 却原来好巧不巧吃了那一脚的正是王夫人本人。 薛蟠见状也不免愣了一下,心中剎那有些怯意,可等看清自家母亲那满脸的巴掌印和指甲抓痕后却是连残存的理智都没了,只气得跳脚。 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上前两步拎起王夫人,照着她那张脸便是邦邦两拳。 「住手住手!」 周瑞家的急忙上前阻拦,谁想却被薛蟠一脚踹了出去,只得瘫在地上捂着肚子一个劲儿的「哎哟哎哟」。 火急火燎追过来的王熙凤:「……」 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总算是将混乱的局势给平息了下来,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罢,可左瞧瞧右瞧瞧,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满脸的伤。 薛姨妈捂着脸哭得恨不得要背过气去,另一边的王夫人亦是被薛蟠打得眼圈乌青嘴角淌血,勐地一阵咳嗽吐出来一口血沫,中间混着一个白色物体,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些许细微的声响。 仔细辨认再三,赫然正是一颗大白牙。 王夫人伸手捂住自个儿的腮帮子,一双冷厉的眼睛扫过薛家等人,最终落在了薛蟠的身上,恶狠狠道:「枉我当年救你一命,你给我等着!」 此言一出,薛家母子及王熙凤都齐齐变了脸色。 「姑妈!姑妈伤势不轻,快些回去叫大夫瞧瞧罢,老太太还提着颗心在家中等着你呢。」 也不知是否真读懂了王熙凤的暗示,总归王夫人也不曾再多说什么,带着一众婆子转身便离去了。 只临行前看薛家母子的那眼神却仍是充满了恨意,显然并不会善罢甘休。 这边王熙凤又打发了薛家的一众下人,而后搀扶着薛姨妈进了屋内,「姑妈且不必太过忧虑,一会儿回去我会好好劝她的,保准儿不会叫她胡来。」 薛姨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还是得跟你舅舅再说一说,这动不动就将那件事拿出来唬人,早晚得闹出大岔子来。」 这话王熙凤也是贊同的,她倒不怕薛蟠死不死,但舅舅却是王家的根基支柱,必定不能受牵连。 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嘴上却怨怪道:「今儿她是冲动了些,可你们怎么就不声不响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呢?好端端的怎么就非得一头扎进宫里去?她那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晓,你们这样一来可就当真是撕破脸皮了,好好的亲戚弄成这样何苦来哉?」 薛姨妈嘴里泛苦,轻轻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生疼的脸,哭道:「先前我也并不能真正理解钗儿的选择,如今这一遭我才是明白了……但凡我们薛家有点权势也不至于当家太太能叫人如此欺辱啊!再说什么亲戚不亲戚的,可就别闹笑了,我竟是直到今日方才知晓,她那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的钗儿呢!」 「张口下贱闭口商户女,你听听这叫人话吗?钗儿私底下总说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我原还不乐意听这话,如今看来钗儿又何曾说错了?分明心底瞧不起钗儿的出身,偏口口声声要叫她的宝贝金疙瘩配钗儿,图的是个什么呢?不过是图咱们薛家那点子家当罢了!」 这话倒是叫王熙凤没法儿接了,头疼得很。 又怕那气疯了的王夫人再干出点什么煳涂事来,王熙凤也没那心思再多说什么了,草草说了两句便立即打道回府。 这一行人回到贾家自是又少不得引起了一场混乱,老太太看见王夫人那副凄悽惨惨的模样险些没气晕了过去。 「你这做派与那市井泼妇有何不同?真真是要笑掉旁人的大牙了!」 王夫人被骂也不敢还嘴,只梗着脖子阴沉着脸闷不吭声,显而易见并不觉得自个儿做错了呢。 与此同时,贾宝玉也总算是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一时万分惊愕。 「宝姐姐也进宫去了?煳涂!怎的一个两个都如此煳涂?好好的在咱们家中养着有何不好?缘何非要去干那伺候人的活儿?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的,腌臜至极……」 「住口!」贾政气急,指着他的鼻子便是一顿训斥,「先前因你这张嘴害我落得如此地步你竟还不曾长记性?竟还敢如此满口胡言,莫非你竟想将全家都祸祸完了才肯罢休不成?今儿谁拦着都没用,我非得打死这孽障不可!」 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且不论贾家薛家如何鸡飞狗跳,也不管贾元春如何暗暗着急焦虑,总归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薛宝钗也毫无意外地顺利入选成为了一名小宫女,目前正在与其他入选的小宫女一起学着规矩呢。 第82页 一切尘埃落定,贾元春的心也跟着彻底沉了下去。 正如抱琴所言那般,薛宝钗的风头传得太盛,后宫里不少娘娘都有所耳闻,也不是没有人想使点手段将其踢出宫去,可偏人就是安安稳稳地扎根了下来,竟是任凭谁都未能动得了她分毫。 这就不能不引人重视了,但凡长了颗脑袋的人想必都能看得出来,这人背后必定是有颗大树罩着呢。 至于究竟是谁那就暂且不得而知了,总归必定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 薛宝钗那样一个商户女素来与京城里的权贵毫无瓜葛,更别提宫里的贵人了,她究竟是何时搭上了这样一条青云路? 贾元春日思夜想死活也想不通猜不透,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焦虑了些,整个人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是夜,荣国府的西角门被悄悄打开,一行数人蹑手蹑脚地鱼贯而入,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一瞧,那一个个手里头都搬着箱子呢,瞧那费劲吃力的模样也不难看出箱子的分量,只不知里头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来人静悄悄的丝毫不声张,也不往旁处去,紧跟着接应的人直奔荣禧堂库房,将那些箱子小心翼翼地送进去堆放整齐,整个过程都很刻意的放轻动作,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在做贼呢。 随后,仿佛是领头人的一名妇人便随着周瑞家的进了一间屋子,里头赫然正是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夫人。 许是赶时间又或许是其他什么缘由,那妇人也并不多废话,见过礼后便直入主题,从身上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感念一太太相助,这是一点谢礼还望一太太莫推辞,除此之外库房内但凡贴着红色封条的箱子也都是送给一太太的,只盼一太太能替甄家保管好那些东西,待来日时机成熟自会有人前来取回。」 银票面额皆巨大,又是这样厚厚的一叠,大致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十几一十万的。 王夫人霎时就乐开了花儿,面上却笑道:「都是多年的老亲,又何须如此呢?你且叫你家主子放心,东西放在这儿保准出不了岔子,到时候怎么送来的我就怎么给送回去。」 妇人闻言连连点头,笑盈盈地又好生吹捧一通后便要告辞,临行前还不忘叮嘱道:「到底财帛动人心,此事还是尽量别叫旁人知晓的好,若不然只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显然,这人还是不够了解王夫人的性子呢。 送走了来人,王夫人便立马迫不及待地去了库房,竟是当场就叫人将封条全给拆了。 「锁砸了都打开瞧瞧。」 金钏儿有些迟疑,「这……这到时候怕是不好给甄家人交代啊。」 「蠢丫头。」周瑞家的笑了笑,命道:「太太叫你怎么做你只管照做就是,好交代也好不好交代也罢,还能轮得着你操心?」 交代?还交代个什么呢?进了她家太太的库房难不成还能再给掏出去?做什么白日梦呢。 虽早已知晓保管的都是些财物,可等看清了那批箱子里头装的东西时,王夫人却还是止不住的两眼放光唿吸急促,纵是扯着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也仍挡不住她笑得满脸开花儿。 「重新找些锁头来锁好了,管好你们的嘴,若是叫我在外头听到一点儿闲言碎语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说罢便携着周瑞家的回了房间。 「这叫什么呢?好端端地坐在家中竟还能天降金山,可见连老天爷都帮着太太呢。」 王夫人就冷哼一声,咬牙道:「虽说这批东西大大弥补了回来,可只要想到薛家……我这心里头还是疼得厉害,若是……咱们一房往后的日子该得多好过?宝玉这辈子哪怕什么都不干都能捧着金山银山快活了。」 这话说得周瑞家的都呆了呆。 合着这还惦记着薛家的家当呢?这胃口,可真真是够吓人的。 冷不丁天降横财着实是叫王夫人高兴极了,可还没等她乐呵几天的功夫,一道晴天霹雳却震得她一阵头晕眼花手脚冰凉。 甄家被抄了! 煊赫了几十年的江南甄家顷刻间树倒猢狲散,竟是全家老小都成了阶下囚,正被押送回京候审呢! 消息传进贾府的那一瞬,老太太便当即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等醒来之后更是满脸愁容死气沉沉,仿佛瞬间就又苍老了许多似的。 周围的一众儿孙具是满脸不解,便是老亲也不至于如此吧? 「老太太……」 贾母抬起眼皮子将眼前的一众儿孙扫了个遍,见那一张张脸上竟皆是茫然不解不以为意,一时心中也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了回去,只那脸色愈发灰白了些,掩在袖子底下的手甚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甄家虽不在四王八公之列,却同样都是曾经一道儿走过来一道儿辉煌起来的老人,相互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说是同气连枝也不为过。 如今甄家却是一夕之间说倒就倒了,这叫她怎能不担心不害怕呢?唇亡齿寒啊! 「老太太?」贾政满脸担心地轻轻唤了声。 贾母这才回过神来,无心与这些拎不清的儿孙多费口舌,只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隐藏于心底深处,嘆道:「当今是个仁君,能叫圣上如此大发雷霆……想必甄家犯的事必定不小,你们且长点心,尽量与甄家撇开关系……近来能在家中呆着就别出门浪荡去了,尾巴夹起来小心些,尤其是赦儿琏儿……」 第83页 被突然点名的大房父子俩显然不是很高兴,却也不敢反驳老太太,只得缩着脑袋乖乖应着罢了。 一旁静默不语的王熙凤不住地瞥着老太太脸上的神色,直觉有些不太妙,向来巧嘴的一个人这会儿竟是一声也未吭。 不经意一双眼睛扫过对面的王夫人时,却谁想好巧不巧将她那心虚慌乱的模样尽收眼底,顿时凤眼一眯,记在了心中。 诚如老太太所言,当今圣上的确算是仁君,登基以来这些年雷霆手段虽说也不少,可真走到抄家灭族这一步的还当真是屈指可数。 故而甄家被抄这一消息才传开便立即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身处宫中的贾元春也不知是近日来过于心力交瘁还是怎么的,听到这消息竟与年迈的老太太一般,当场就晕了过去。 奴才们见状慌成了一团,却谁想等太医来一瞧却又立即转忧为喜——他们家主子有喜了! 「当真是有了?」悠悠醒来的贾元春亦是满脸不敢置信,轻轻抚摸着平坦的腹部一个劲儿对着抱琴再三确认。 抱琴也丝毫不觉烦,又哭又笑连连点头,「真真的!太医亲口断言,已经快有两个月了!都怪奴婢粗心,竟是一直未曾发觉不对,还好贵人和小阿哥一直都安安稳稳的……」 「德妃娘娘到!」 「好了不必多礼,安心躺着罢。」德妃大步上前坐在了凳子上,一只手在贾元春的腹部摸了摸,脸上神色莫测,半晌方才嘴角一弯露出那熟悉的温柔浅笑来,「本宫果真不曾看错,你是个有福气的,且好生养着,不拘是生个阿哥也好公主也罢,只要能平安生出来,你这后半生也算是有依靠了。」 贾元春强忍着惧意,感激地说道:「这一切都有赖于娘娘的费心提携,大恩大德婢妾没齿难忘,日后……日后只盼能常伴娘娘左右,若能为娘娘分忧解劳也是婢妾的福分了。」 一人正说着话呢,那头康熙的赏赐便送了过来。 吃喝穿用一应俱全,满满当当堆在桌子上,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艷羡的,真正叫人嫉妒的却是另一则圣旨——晋贾贵人为嫔。 后宫向来就是个母凭子贵的地方,生育有功晋个位份一点儿也不稀奇,可那都得生下来再说呢,哪有才发现有孕便迫不及待升位份的?如此一来等孩子出生了又该如何奖赏?难不成再往上升一升? 嫔位再往上那可就是妃了! 一时间,就连德妃的脸色也止不住变了变,愈发叫贾元春胆战心惊了。 「这下子他们家还指不定该如何猖狂起来呢。」林黛玉不禁摇头嘆息,脸色凝重忧心忡忡。 这所谓的「他们家」自然除了贾家也没旁人了。 原就是一家子目下无尘轻狂到没边儿的人,如今这般还不更要飞上天去?若是不知收敛,真真就该遭了。 林言君却对此毫不在意,嗔道:「瞧着挺聪明的怎么却是不曾想到,许是自家就该有好事发生了呢?」 「自家有好事?」林黛玉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惊喜又不敢置信地问道:「可是父亲要回来了?」 先前父亲一直困在扬州究竟因着什么她大概也有数,如今既是甄家被抄了,那也就证明扬州那边的事已经收网了……换句话来说,父亲的任务已然圆满完成! 回京可不指日可待? 第53章 「姑娘,娘娘请你们去正殿一趟。」 去了才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竟也在屋子里头呢。 「快来坐下说话。」皇贵妃一如既往笑得温柔极了,一面吩咐人拿些吃食零嘴儿来,接着又转头对着自家儿子说道:「你也快别藏着掖着了,早些说出来好叫两个丫头都高兴高兴。」 前脚才说起那桩好事呢,突然听见这话,姑侄俩那心尖儿都不由跟着微微一颤,唿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起来。 霎时两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瞧了过去,炙热的光芒灼得胤禛是浑身不自在。 当然了,作为一个老闷骚人士他自是不会轻易显露出来的。 只见他微微侧目,淡然自若地说道:「两位姑娘这些日子或许可以打发奴才抓紧将老宅收拾收拾,以免林大人回京后手忙脚乱……」 「父亲当真要回京了?」林黛玉止不住惊唿出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好在胤禛倒也能理解小姑娘的情绪,并不在意被打断言语,很是坚定地点点头,给了小姑娘一个肯定的答覆。 林言君轻轻拍了拍侄女的手,问道:「可知大抵是什么时候能够抵达京城?日后……」后面的话淹没在了唇齿间,怕犯了忌讳。 不过胤禛却还是领悟到了,就说道:「新任命的巡盐御史已启程前往,待完成交接后林大人便能动身回京了。」 既是派了人去接替,那就是说林如海不必再回扬州了,至于说能否留在京城还未知,但这种情况不出意外的话康熙应当是会将人留下的。 这么多年坚守于那样一个要命的职位上尽心尽力,更是几度险些将一家子的命都搭上了,这样一个大功臣、又是到了这样的岁数,也是时候该留在京城的权力中心了。 此时,林黛玉再是忍不住了,晶莹的泪珠仿佛那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皇贵妃将人叫来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小姑娘消瘦的肩膀无声安抚着,便对着自家儿子说道:「这些日子囡囡的身子恢復得不错,但人也不能总在屋子里头闷着,可巧这会儿得空,你就带着囡囡去御花园熘达熘达罢。」 第84页 林言君当时就愣住了。 寻常虽说与这位爷也时常有接触,但那都是在承干宫里头,偶尔说两句话并不会落人话柄,可单独一起去逛御花园……是否太过亲密了些?回头不定叫人传出什么话来呢。 如此想着,她便有些迟疑了。 皇贵妃见她这胆怯的模样不免摇头长嘆,「汉人哪儿哪儿都好,只对女子的苛刻束缚这一点委实叫本宫不喜……你不必担心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在园子里头走两步罢了,传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再者说,今儿老四能来传这样的话也还是皇上叫的呢,这其中的意思已是很明了了,慢慢的往檯面上放一放也不碍事。」 还有一点是她没说出口的——先前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出行之事早已在宫里传开了。 不必深究也能猜到必定是德妃在背地里干的好事,这是生怕夜长梦多出个万一呢,恨不能绞尽脑汁将林言君绑死在胤禛的身上。 当然了,那人可绝不是什么慈母心为儿子打算,不过是想彻底绝了康熙的念头罢了。 与其背地里被人议论纷纷,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摆到檯面上来。 既是帝王之命,又是父母之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原就对那些所谓的礼教嗤之以鼻甚至堪称深恶痛绝的林言君这下子便更加心安理得了,很是愉悦地随着胤禛一道儿出门……约会。 已过了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这会儿刚好不会太晒又暖洋洋的,倒正适合外出熘达。 当然了,这也就是对于林言君这个体虚的病人来说,偏头瞧瞧那位爷隐约泛红的脸就知道真实感受究竟如何了。 林言君还记得这人很是苦夏来着,不免就有些迟疑,「不如咱们先回去?待晚些时候四阿哥若有空的话再说也不迟。」 「晚些时候得不得空且不好说,不过到那时你再外出就该有些凉意了。」说话间一双丹凤眼又忍不住瞟了瞟她,看见小姑娘脸上流露出的丝丝心疼之色,顿时嘴角一翘,霎时犹如冰雪初融一般。 苏培盛那是多机灵的一个人啊,见此情形抓紧时机便讨好卖乖来了,「姑娘不必担心,咱们爷虽说看着身子单薄些,却好歹也是打小练武摔打过来的人,往常顶着大太阳跑马拉弓都没点子压力呢,何况不过是陪着姑娘慢悠悠走两步?」 「再说了,有姑娘这样一个冰雪般的仙女在身旁呢,区区太阳又算个什么?便是跳进那铁水里头洗个澡我家爷都绝不带半点儿犹豫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 胤禛刚要开口训斥,余光却瞧见小姑娘正抿嘴偷乐呢,顿时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也就作罢了。 原本脑瓜子都吓得缩了回去的苏培盛这会儿却是一对眼珠子又滴熘熘转了起来,偷偷摸摸地在两人身上来回的打量,最终定格在少女的身上打定了主意。 性子又臭又硬的四爷向来难伺候得很,想拍个马屁都指不定一巴掌拍在马蹄子上挨上一脚,如今看来这再难搞的人也是有了软肋啊,日后只要将这位姑奶奶哄高兴了那不比什么都强? 瞧瞧,人家不过笑一笑就叫他熄了火。 林言君在丫头的搀扶下一路走得很是缓慢,为了照顾她的步伐,旁边那少年都快迈出小碎步来了,瞧着甚是好笑,又叫人不禁心里头暖暖的。 虽说外面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仿佛脾气臭得很,但一次又一次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人还是很细心体贴的,甚至根本不必等主动开口他就会自行安排照顾好旁人,这一点可以说绝大多数男人都远远不如。 每每跟他在一处都感觉舒心得很,难怪后世总有人说这位爷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呢。 笑盈盈地瞧了他一眼,淡淡粉色的薄唇勾起一道甜甜的弧度。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胤禛便也侧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疑问。 林言君微微摇头示意无事,他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了。 得亏他是不知道这小姑娘暗暗给他贴的那什么「外冷内热」的标籤,否则他说不准白眼儿都得飞上天去了。 什么见鬼的外冷内热?但凡换个人来看他还体贴不体贴就完事儿了,能够让他体贴歉疚的女人,迄今为止这世上拢共也只有两个罢了。 二人就这般毫不避讳地并肩而行,一路上偶尔碰到几个太监宫女虽都远远地低头避开不敢细看,但每每走过之后林言君还是能很敏锐地察觉到那一道道从背后投来的目光。 估摸着大抵也过不了一两个时辰,整个皇宫都该知道她这个「准四福晋」了。 「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叫林言君愣在了当场。 胤禛轻轻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方才在屋内人多口杂不好明说,按着皇上透露出来的意思,此次林大人回京大抵日后都会留在京城扎根了,官职……」一品大员是最起码的,搞不好再努力一把还能做个大学士。 「我知晓你在宫里过得不自在,到底怎么也是比不得自己家中好,如今眼瞧着林大人即将归来,你心里头是如何想的?可想搬回家去?」 想不想?当然想。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况且也不知究竟是心理因素还是这皇宫的设计问题,住在里头总感觉压抑得很,密不透风似的压抑。 第85页 再说了,住在皇宫里头顶多也只能像今日这般去御花园熘达熘达,拢共也就那么大点地方,看两回新鲜就得了,看多了还有个什么乐趣?但若是出宫回到自己家里住就大不相同了。 京城到底民风更开放更包容些,无论是民间的大姑娘小媳妇亦或是达官显贵家的千金,出门逛个街也都并非什么太稀罕的事儿,除了那些个特别死板的文人家庭。 总而言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回家呆着都远比住在宫中好太多太多了,只一点,在宫里更有利于她的调养身子快速恢復。 林言君纠结了。 「皇上可有个什么说法?」 胤禛摇摇头,「此时皇上不会再强要你留下,你大可放心,只是……」目光不禁游离走,神色平淡地说道:「我看姑娘在宫里这些日子身子恢復起来可比先前快多了,故而我还是建议姑娘别急着离宫,为了你自个儿的身子着想。」 嗤。 身后的苏培盛死死盯着面前那只攥紧的拳头,忍不住白眼是翻了又翻。 虽看不见这人背后的拳头,但林言君能看见他微微发红的耳根以及无意识紧抿起来的嘴唇啊,又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忍不住就想打趣一下,「皇宫自是再好不过,可我也不能一辈子住着啊,早晚是要离去的。」 胤禛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他还当真是一直忽略了。 作为皇子一般来说大婚之后就该要搬出宫去自行开府的,也就是说这小姑娘日后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皇宫是住不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 就她这副破败不堪的身子,离了皇宫的滋养岂不更要艰难万分?指不定就像太医说的,许会折了寿数啊。 一直以来忽略掉的问题突然摆在眼前,倒是叫胤禛一下子难住了,止不住地连连瞟向身旁那张苍白脆弱的小脸儿,越瞧越是揪心得很,恨不能当场表演一个抓耳挠腮。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熘达到了御花园中。 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的唿吸愈发重了不少,胤禛就说道:「前面有个亭子,咱们且去坐下歇歇罢。」 「也好。」 谁料亭子已被他人霸占了。 只见一大群宫女太监将一个小亭子堵得严严实实的,中间围着的赫然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萝蔔头,看那五短身材估摸着也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小脸儿生得白白嫩嫩,胖乎乎圆滚滚的甚是讨喜,然而那副做派就显得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了。 就见他坐在石凳上悬空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儿,脚下是四分五裂的瓷器以及一群跪趴着的奴才,桌子上地面上都是红红的汁水,隐约还能嗅到些许香甜的味道,估计是什么果子露罢。 一看这情形胤禛那眉头都要打结了,大步上前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众奴才见来人立即行礼问安,却是讷讷的不敢回话。 还是那小萝蔔头重重地哼唧了一声,撅起小嘴儿奶声奶气地说道:「狗奴才拿坏掉的果子露给小爷喝,该打!」 「哦?」 那股子威压扑面而来,奴才们哪有不慌的啊?当即就有人「砰砰砰」磕起头来。 「便是再借奴才们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拿坏掉的东西给十四阿哥吃啊!许是……许是今儿的果子露不合十四阿哥的胃口……」 这话倒也是。 年仅三岁的十四阿哥不仅是德妃的心肝肉,同时也深得康熙的宠爱,平日里吃喝穿用无一不是精心挑选出来顶顶好的,哪个敢拿坏了的东西送到他跟前?活腻了不是? 深知自家十四弟熊孩子秉性的胤禛心里已是大抵有数了,不过以防万一真有那狗胆包天的混帐敢对阿哥下手,他还是不曾轻易下定论。 「苏培盛。」 「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胤禛点点头,又对着林言君柔和下了眉眼,「这里混乱,叫奴才带你去另一处亭子歇歇罢。」 胤祯那对圆熘熘的眼珠子顿时骨碌一转,跳下石凳冲着林言君就扑了过去,「你是我的四嫂嫂吗?」 虎头虎脑的熊孩子勐地这么一撞险些没将林言君给撞个四脚朝天,好险踉跄了几步被丫头扶住。 那一刻胤禛的心都跟着窜到了嗓子眼儿,扬声呵斥一声,「林姑娘身子虚弱经不起冲撞,你小心着些!」 小萝蔔头不满地撇撇嘴,佯装不曾听见似的并不搭理他,只固执地仰头盯着林言君,「四哥都因为你训斥我了,你一定就是我的四嫂嫂吧?可是你怎么是汉女装扮?汉女不能做皇子福晋的,所以你是四哥新收的小妾吗?」 「十四!」胤禛的脸都黑透了,上前两步拎起熊孩子的后领,硬是将他从少女的大腿上撕扯了下来,放在一旁认真严肃道:「林姑娘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嫡亲妹妹,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容不得你如此冒犯,快向林姑娘赔罪!」 向来无法无天的胤祯何时跟别人低过头啊?自是不会听这话,硬是梗着脖子顶着他四哥的黑脸不为所动,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欠揍得很。 这德行只将胤禛给气得冒烟,张嘴又要说教,却被截住了话头。 「罢了罢了,十四阿哥还小呢,童言无忌。」 林言君是当真不在意这点冲撞冒犯,在她看来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罢了,口无遮拦再正常不过了,哪里真就犯得上跟一个孩子计较啊? 第86页 可她又哪里知道,皇宫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小孩子。 三岁的皮小子在寻常人家或许不过还是个整天只知傻吃傻乐的奶娃娃,但生在宫里的这些娃,那是一个个聪明机灵得很呢。 倒不是说有多少心机,但小小的心眼儿却也绝对是令人意想不到的。 她不清楚内情,胤禛哪里还能不清楚自家亲弟弟的德行? 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这是看他不曾不管不顾帮他做主出头惩治奴才、甚至还叫太医来验真伪感到不满呢,故而才将主意打到了人家小姑娘的身上,有意让人下不来台。 胤禛心中恼怒,但却也不好太过如何,若不然这小子回去指定得跟德妃告状,到时候……他自个儿倒是不在意,只怕会连累到小姑娘。 谁叫这是德妃的心肝肉呢。 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眼瞧着面前这个跟自己长得尤其相似的小子,一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索性也就闭嘴作罢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仿佛烟消云散。 林言君也实在是累得慌,便先行去了另一处的亭子里坐下,喝喝茶赏赏景,倒也舒坦。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看见那位爷黑着脸走了过来,隐隐约约甚至还能看到那股子黑气四溢着,顿时叫人心里咯噔一下。 「难不成当真有何不妥?」 「没有的事。」胤禛一屁股坐下狠狠灌了碗茶,咬牙切齿道:「干干净净再新鲜不过的果子露罢了,我就知道……准是那小子又耍性子故意找茬儿呢。」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叫他恼怒的是纵然面对着太医拍着胸脯斩钉截铁的证实,那小子竟还能一口咬定睁着眼睛说瞎话,死活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 林言君愕然。 十四阿哥竟是这样一个熊孩子? 胤禛摇摇头,嘆道:「在我之后德妃娘娘一连又生下过四个孩子,却只活下来两个公主,当年老六突然夭折……次年德妃娘娘便又再次有孕了,私心里一直坚信是老六回来找她了,故而对老十四难免宠溺得过了些。」 孩子不是坏孩子,奈何打小被这么娇惯着毫无底线的宠溺着,以至于脾气性格都有不小的毛病,作为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他倒是有心想管管,可惜……也不知是不是德妃跟十四说了什么,总之那小子向来对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能听他两句话才有鬼了。 少年眉眼间难得流露出来的些许落寞叫人心疼,可林言君却无法安慰些什么,回忆起后世史书上记载的一些东西,一时胸口就更堵得慌了。 单看德妃的那些言行举止,哪里像是亲生母子啊?说是仇人都不为过。 原本四爷登基后就被八爷党折腾得够呛,偏亲额娘还不消停,硬生生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了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黑水中再不得翻身。 想到这儿,再看眼前这个仍旧面容稚嫩的少年时,林言君的心里就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心疼。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彼时,被训斥一通的熊孩子胤祯果真气唿唿地回去找他额娘告状去了。 「额娘,四哥欺负我!」 「嗯?」德妃赶忙将他抱进怀里问道:「你仔细与额娘说说,你四哥怎么欺负你了。」 年幼的胤祯丝毫不曾察觉到他额娘语气中的冷意,只靠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拉着脸嘟囔道:「四哥不仅为一个女人训斥我,还为了那些狗奴才训斥我!」 女人?奴才?这都哪儿跟哪儿? 德妃微微蹙眉,眼睛看向了胤祯的奶嬷嬷,「你来说说,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给本宫讲清楚。」 身为胤祯的奶嬷嬷、德妃的心腹,自是很清楚话该怎么说,纵然摆明整件事就是熊孩子使坏捣蛋,她却也万万不敢流露半分这样的意思出来,于是嘴一歪,这锅就毫无压力地甩到了胤禛的头上。 当然了,纵是知晓了真正的真相,德妃也是绝不会觉得自家熊孩子有什么错的,更遑论这奴才还故意歪了歪嘴呢。 听罢之后只见德妃那脸都变得漆黑一片,一面抚摸着小儿子的脑瓜子柔声安抚着,一面却眯起了冷冰冰的双眼暗自咬牙切齿。 一旁的心腹嬷嬷见此情形便适时开口为自家主子出谋划策了,「说起来四阿哥也十三岁了,身边没个伺候的人着实不像样……先前皇贵妃娘娘病重无力看顾也就罢了,如今或许娘娘也是时候提一提这事儿了。」 要不怎么说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呢?这心窝子一扎一个准。 弄几个丫头去伺候合情合理,偏偏正赶上那两个小的情意绵绵之时,可不膈应死个人吗?若是丫头再暗地里使使劲儿,两个小年轻之间的关系能有多好? 德妃那嘴角便翘了起来,温柔浅笑道:「亏得你提醒了本宫,虽说老四不在本宫膝下养着,可到底也是本宫亲生的,本宫理应为他费些心思考虑考虑才是。」 第54章 「娘娘,德妃来了。」 「德妃?」皇贵妃诧异地撩起了眼皮子,略带讥讽笑意,「寻常无事她可不会轻易登我的门……罢了,叫她进来吧,本宫倒想看看她又想打什么主意。」 「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罢。」皇贵妃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头也不曾抬起来,更是不曾开口赐座。 第87页 谁知德妃起身后却很是自觉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动作熟练行云流水。 显然,这样的场景也并非一回两回了。 这两个冤家死对头,在旁人面前时好歹还能勉强装装样子,但凡没有他人在场,竟是连那一层脆弱得可怜的遮羞布都撕扯开扔一边去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 「是关于老四的……」德妃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眼看那女人顿时一扫方才的漫不经心转而正色抬头看向自己,不禁暗暗嗤笑鄙夷。 出身高贵地位崇高又如何?还不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只能捧着她不要的孩子当个宝? 「是这么回事,臣妾突然想起来老四如今也有十三岁了,是个大孩子了,这……是否该着实给安排几个伺候的人呢?」 皇贵妃还真没想到这茬,当即微微皱眉,「十三岁还小呢,再过两年也不迟。」 「皇子阿哥哪个不是十二三岁就得安排起来了啊,不小了,也到了该『懂事』的时候了,这年少懵懂难免好奇,别再被那起子不学好的勾着坏了身子,倒不如咱们做长辈的主动给安排上,精心挑选出来的人自是不必担心。」 德妃这话说的很是诚恳,满满皆是慈母心的模样,瞧得皇贵妃直犯膈应,同时心里也生起了浓浓的警惕。 她可不信这个狠心绝情的女人会突然关心起老四来了,指定是有什么图谋呢。 沉思片刻,皇贵妃就试探着说道:「瞧你这急不可耐的模样,莫不是人选都挑好了?」 「哪儿能啊。」德妃忙解释道:「娘娘误会了,臣妾虽说生了他一场,可如今终究娘娘才是他的额娘,臣妾又哪里能如此自作主张呢?臣妾不过是寻思着,娘娘凤体抱恙时常精力不济,或许平日难免有些疏忽之处,故而多嘴提一句罢了。」 也不是想趁机安插钉子搞事,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这下子皇贵妃委实有些闹不明白了。 这话说完德妃也不曾再多逗留,很是痛快地起身就告辞了。 冷眼瞧着她的背影消失,范嬷嬷这才说道:「既然她表明不会插手挑人,这事儿就好办得多,且不论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不过话倒是说得也不错,四阿哥那边娘娘看着也该安排安排了。」 依着她的意思呢,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还怕那德妃能翻出天去不成? 「本宫倒不是怕她什么,不过是觉得老四还小呢……但德妃方才所言也着实叫本宫不能不担心,万一本宫一时疏忽叫孩子被哪个狐媚子勾着歪了心思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还有一点是她不能说出来的。 想当年她一颗心挂在表哥身上时,每每听闻表哥翻了谁谁谁的牌子时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真真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啊。 老四是她的儿子不假,可她却也是打心底将囡囡视作闺女般对待的,如何能忍心将自己曾经喝过的苦水遭过的罪再叫小姑娘去尝一遍呢? 更何况她也能看得出来,老四待那小姑娘是真上心了,小姑娘却并不似外表那般柔弱,怕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一旦……这道裂痕恐怕是再难弥补上了。 想着想着,皇贵妃便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气,只觉头疼得很。 她倒是没有那份做「恶婆婆」的心思,可奈何老四却是皇家阿哥,这样的事纵是今日不发生,日后也一定会有的,介时两个孩子又该会变成什么样子? 「娘娘。」见她愁眉苦脸直揉脑袋,范嬷嬷便上前轻轻替她按摩起来,边说道:「娘娘愁个什么劲儿呢?待晚些四阿哥来请安时娘娘试探试探就知晓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孩子自身的需求。」 这话倒也是。 也罢,就将选择权交给老四自己吧。 皇贵妃下定了决心,晚上等胤禛来请安时果真就隐晦地提起了这茬儿,未曾想倒是将人给闹了个大红脸。 而一看他这副模样皇贵妃心里也就有数了,不禁感慨一声:「额娘的小四果真是长大了。」 「皇额娘!」胤禛瞪了她一眼,耳根子都红透了。 「好了好了,皇额娘不笑了还不成吗?你且与皇额娘老实说说,若是你想,过几日皇额娘便挑两个宫女送去阿哥所,若暂且没那心思便罢了……按着皇额娘的想法倒是觉得这会儿还太早了些,身子还弱呢。」 胤禛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 身体发育有那念想是不假,但仔细想想平日里见着的那些个宫女,他却总觉得乏味无趣得很,内心竟毫无波澜。 既是如此倒也不必太急于一时了,再说罢。 不过…… 「皇额娘怎的却突然变了想法提起这茬儿了?」 皇贵妃也不曾隐瞒,「今儿德妃特意跑来跟本宫提了一嘴,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问问你自个儿才是。」 「德妃娘娘?」胤禛顿时两眼一眯,直觉这其中有猫腻儿。 这个名义上的生母待他究竟如何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一夕之间能变得这么好心关心他?指不定是想闹什么么蛾子呢。 奈何,他再怎么精明也罢,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通这其中的奥秘。 一来身为男子根本就不会往女人之间的那点小心思去想,二来身为皇家阿哥打小便对妻妾成群见怪不怪了,「贤妻美妾」是自幼的认知,哪里能懂得那么多女人的心思呢。 第88页 此事暂且就这么放在了一边,从开始到结束林言君都不知情,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头来她也还是听说了。 倒也不是谁特意跑到她面前来嚼舌根,只不过宫里到底人多口杂的,加之这事又并非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还得拼了命可以藏着掖着,这不底下的奴才闲来碎嘴唠两句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当时那脸就绿了。 这都什么人啊?闲着没事就寻思着怎么往儿子的床上送女人了,拉皮条的不成? 如今皇贵妃娘娘还在前面立得好好儿的呢那女人都如此蹦跶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皇贵妃真不在了那她岂不更要摆起生母的威风架子来?到时候还能有舒心日子过吗? 这个德妃! 越想林言君就止不住的牙根痒痒,心里膈应得不行。 「姑姑你可不能冲动。」林黛玉见状不好忙小心翼翼地扯住她的袖子,死命压低了声音耳语道:「你如今身子还不曾恢復好呢,更何况这还是在宫里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可不兴搞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合着这是怕她一个怒上心头又诅咒了德妃呢。 林言君颇为无语地瞅了她一眼,「我看着像是那大傻子吗?先前王氏那回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闹出这样一连串的后续来我怎么可能还一个坑里再栽一回?走罢,回屋。」 最后又瞧了眼不远处叽叽喳喳说闲话的几个宫女,带着一肚子邪火转身就走了。 德妃蹦跶着想给她添堵她自是恼恨,可若是紧接着那女人就出了意外那也未免也扎眼了些,再说她如今这身子也支撑不了她干点什么,还是得等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过了这个风口,等这件事被人淡忘了去,到时候再给那个女人找点不痛快也不迟。 如此想着,林言君的心里头却已是在暗暗琢磨起法子来。 上回对付王夫人那招数还是太过突兀了些,叫人想不起疑都难,往后再想干点什么坏事还是得尽量设计成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意外才好。 夜里,林言君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怔怔地也不知是在寻思些什么呢,忽闻一阵敲门声响起。 「姑姑。」 「进来罢。」 偏头一瞧,顿时就乐了。 水灵灵的小侄女披散着一头秀髮,怀里抱着自个儿的枕头,正站在床边眼巴巴地瞅她呢。 「上来吧,还干站着等我抱你不成?」说着人就往里头挪了挪,顺带将自个儿的大被子也带了过去,「灵芝,取一条薄被来。」 「不用不用,我跟姑姑钻一个被窝就好了。」 话音还未落地呢,人就已经麻熘儿地钻进她姑姑的被窝去了,纤纤玉臂直接抱住那细腰不撒手,可甭提多自觉了。 林言君都被她这德行给气笑了,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自己腰间的小手,嗔道:「我这被子你可盖不舒服,仔细夜里汗湿热醒了。」 「不碍事,我原也就耐热不耐寒。」 也罢,总归有丫头在外头守着,不行再喊就是。 姑侄二人就这么相拥腻歪成了一团,灵芝见此情形就去熄了灯,而后轻手轻脚地去到了外间。 一片黑暗寂静中,林黛玉冷不丁开口问道:「姑姑可是不喜那三妻四妾之人?」 听闻这话林言君却也丝毫不惊奇,只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髮,「又叫你给瞧出来了。」 「果真如此,我瞧着姑姑今日自打听见那消息之后整个人就有些烦躁的样子。」但她却仍是很不解,「姑姑又何须在意那些呢?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丫头罢了。」 林言君愣了愣。 不禁想起原书中林黛玉对袭人等一众丫头的态度。 固然那时的她与贾宝玉情投意合你侬我侬的,可面对袭人时却仍能面不改色地打趣对方,偏同样是「情敌」,她对薛宝钗的态度却又大不相同。 可见她的心里并非不在意,而是从未将「小妾」这样身份的人真正放在眼里罢了。 其实这也难怪,这才是封建时代的大家闺秀普遍存在的一种心理。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也罢,总之在她们看来「小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爷们儿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根本不值一提,真要与她们较劲反倒自降身份似的。 于是乎,便造就了许许多多的的所谓「贤妻」。 可惜,自己终究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做到那么大肚。 见她半晌不说话,林黛玉忍不住抬头,借着朦胧月光望向她,「一直以来姑姑都是个再清醒不过的人,如何偏却看不透这点呢?放眼天下哪个有点闲钱的男子没个小妾伺候呢?从前听的那笑话,便是那黄土都埋到脖子的乡下土财主还要拄着拐杖迎娇妾进门呢。」 「四阿哥贵为皇子就更不可能守着一个人过活了,日后莫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格格,甚至还会有出身高贵的侧福晋进门,这都是根本无法避免的……姑姑若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就趁早收回自己的心罢,不动心便不会伤心,纵然一辈子无情无爱也总好过那般痛苦折磨。」 从这番话中也足以看得出来,其实并非当真毫不在意那些所谓的「玩意儿」,不过是现实如此,身为女子只能选择适当妥协自欺欺人罢了。 「往常都是我说教你,今儿可是叫你逮着机会了。」林言君一脸的哭笑不得,沉默了一阵,忽而幽幽一嘆,「我嫌脏,只要想想那画面我就膈应得想吐,这辈子我大抵都是无法强迫自己接受的了。」 第89页 揽着细腰的玉璧愈发紧了紧。 林黛玉低头埋进她的胸口,闷声道:「世道如此罢了……我瞧着四阿哥待姑姑很有几分真心,不如姑姑与他暗示一番且看他如何反应,倘若……实在不成姑姑就收回自己的心罢,日后有了孩子大不了只关起门来守着孩子过日子,虽说苦了些,我却更不愿看到姑姑被折磨成另外一个人。」 这话说得隐晦,但林言君还是听懂了。 嫉妒使人发狂。 女人一旦深陷情爱不能自拔,谁也不敢保证她是否会一时煳涂犯下什么错处,与其那般惹人生厌,倒不如守好自己的心与男人相敬如宾,反倒还能落个安稳。 「小孩子家想的倒不少。你放心,你姑姑我向来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他若不能给我全心全意从一而终,我又岂能将自己那么宝贵的东西捧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罢。」 从一而终?头回听到这样的用法,倒是新鲜了。 林黛玉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却莫名起了丝丝涟漪。 「阿嚏!」 正捧着书埋头苦读的胤禛毫无预兆地狠狠打了几个大喷嚏,可是将苏培盛给吓了一跳。 「爷莫不是受寒了?奴才将冰盆拿出去……」 「这样的天气不给爷用冰还叫不叫睡好了?」胤禛眉头紧锁,拿帕子擦了擦鼻子瓮声道:「许是雪球儿的毛钻进鼻子里了,不碍事。」 一旁乖巧趴在炕上的小狮子狗疑惑地抬起了头:「……」好大一口锅。 苏培盛却信以为真,瞅了眼浑身毛髮极其浓密的小狮子狗说道:「这大热天的给雪球儿剃了毛髮倒也好。」 「剃了毛髮?」胤禛的目光下意识扫了过去,随即脸上就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莫不是忘了老九干过的好事?」谁再敢打雪球儿那身毛髮的主意他就跟谁急! 苏培盛顿时就缩起了脑袋,闭嘴不敢吭声了。 正如皇贵妃所说那般,林言君虽表面看起来弱不禁风极其娇弱,但内心却是个刚强果决雷厉风行的性子,自打下定了决心之后便一直想要找机会将事情索性掰扯明白,可奈何二人皆身处宫中并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一来胤禛平日里忙得很,顶多也不过是在他来承干宫晨昏定省之时匆匆见上一面说两句话,二来纵是偶尔皇贵妃特意给二人制造点机会相处那也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身边时刻都跟着一众宫女太监呢。 林言君又不是缺心眼儿,这样的事情必定只能私底下跟他单独说,但凡叫旁人听了去回头再传进皇贵妃乃至康熙的耳朵里,估摸着她都得遭。 没有哪户人家能容得下这样一个「妒妇」,就更别说皇家了。 迫于无奈,也只好暂且搁置了下来,索性德妃仿佛也并未再蹦跶着出来捣鬼。 风雨前的宁静也好还是怎么的也好,暂时能清净些就行了。 很快,林言君也就无瑕再想这些糟心事了。 就在薛宝钗学完规矩、在众人或艷羡或嫉妒或揣测的目光中被分往干清宫伺候茶水的同时,林如海也终于是抵达了京城。 打从听到消息那日起姑侄二人便日日都在翘首以盼,只生怕夜长梦多再出个什么岔子,直到今时今日才总算是彻彻底底安了心。 「好了好了你快坐下歇歇罢,都转一天了你不累我看着眼睛都花了,人都在宫里了你还怕他又突然消失了不成?」林言君满脸嫌弃地吐槽道。 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哼一声,老老实实坐在了椅子上,可那双眼睛却总还是在不住地往门外瞟。 见此情形林言君也是无奈的很,摇摇头索性也不去管她了,看向姜嬷嬷问道:「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叫丫头们再去仔细瞧瞧,别落下什么。」 「是,奴婢带着丫头们亲自去各处再查验一遍。」 后脚就看见范嬷嬷走了进来,「两位姑娘这会儿可得空?娘娘请你们去说说话呢。」 姑侄二人才踏进正殿就被皇贵妃一左一右搂了个满怀,嗔怪道:「你们两个可真是那小没良心的,一个个都只急得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去,竟不知将本宫抛到那个角落里去了。」 「娘娘……」两个小姑娘皆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皇贵妃满脸惆怅地嘆息道:「你们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是本宫这些年来难得开怀的日子了,如今你们说走就要走,着实叫本宫好生不舍,本宫只恨不得将你们养在身边一辈子才好呢。」 林言君就笑道:「我也不过就是回家小住几日罢了,到时候还是得进宫来烦扰娘娘呢,娘娘纵是想清净也清净不了几日的。」 她倒是想一直在家里呆着,奈何身子还得调养,否则等皇贵妃身上的护身符失去了效用,届时她可没能力再应付下来了。 是以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两头跑,平日里就住在宫里,实在想家了再回去住两日,总归康熙和皇贵妃也都没意见。 「早知道本宫就不应允你了,合该就将你牢牢捆在身边才是。」 这似真似假的一句话可是将林言君给吓得不轻,忙不迭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娘娘可不兴后悔的。」 这副小女儿家的娇态可真真是叫人爱到骨子里去了。 皇贵妃哪里受得了这啊?只搂着人不撒手,奈何天不遂人愿。 「娘娘,皇上叫将两位林姑娘送往宫门口与林大人会合。」 第90页 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齐齐抬起头,满眼尽是急不可耐。 「罢了罢了,你们且去罢。」皇贵妃无力地摆摆手,神色恹恹的,「囡囡早些回宫来,还有玉儿,记着时常进宫陪陪本宫。」 二人自是满口答应,随后便迫不及待上了轿辇直奔宫门口而去。 与此同时,林如海却也正站在马车旁焦急张望呢。 才远远地看见轿辇过来便不由得红了眼眶,等真正看见两个小姑娘后更是忍不住当场上演了一回老泪纵横。 「大哥……」 「父亲……」 「诶!」林如海乐呵呵地应了声,抹了抹眼泪,「走,咱们回家。」 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自是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坐在马车上慢慢悠悠的晃得人心急,真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才好呢。 却谁知这当口竟还偏有那不识趣的凑了上来。 马车好不容易停在了家门口,谁料一下车就被人拦住了去路,仔细一瞧,来人赫然正是王熙凤。 「侄媳妇拜见姑父。」又对着姑侄二人亲亲热热地问了声好,接着才说道:「老太太得知姑父回京早已盼望多时,大清早就打发我来此等候了,这会儿家中接风宴已备好……」 面对这个热情似火的侄媳妇,林如海却神色淡漠。 纵然一直远在扬州,可京城所发生的一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桩桩件件又哪里能瞒得过他? 都险些害了他亲妹子的性命,老太太竟还能佯装没事人一般也属实不容易,真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第55章 虽说当年的婚事是女方主动、老国公亲自出面才敲定了下来,但贾敏本人品貌才情样样出众拔尖儿,是个难得的才女,与林如海这个书香世家出来的探花郎倒也和谐相配。 婚后二人的感情自是迅速升温,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故而虽不大能看得上贾家的某些做派,但爱屋及乌,这些年下来林如海自问也未曾有丝毫亏欠之处。 甚至因贾敏早亡的缘故私心里还对老太太颇感歉疚,因此比过去还更精心大方了许多,孝敬起来从不手软的,每每都叫林家的下人忍不住想要怀疑,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迟早家底子都要掏给贾家了。 原想着纵是髮妻不在了,但这门姻亲、这位岳母大人永远也不会变,却谁知…… 想到在扬州时所听到的种种林如海就恨得牙痒痒,满眼具是瘆人的寒意。 纵是个清瘦文人形象,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可这么多年身处高位却也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本事,此时情绪上头就更显骇人了,剎那间门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迎面笼罩,只惊得王熙凤头皮发麻手脚都有些发软了。 正在此时,却见林如海浑身气势一收,转而淡淡笑道:「有劳老太太费心了,不过我这一路风尘僕僕才进京就被召至宫中,连件衣裳都未曾来得及换,就这般前去赴宴未免失礼,还请侄儿媳妇先行家去回老太太一声,我稍后便到。」 老太太的意思摆明就是非得亲自接到人不可,但眼下王熙凤又哪里还敢多费口舌啊?自是连连应声不敢有二话的,扭头就麻利地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父亲当真要去荣府吗?」 扭头看向宝贝闺女,林如海的脸色才真正柔和了下来,耐心地解释道:「为父也不瞒你说,以你外祖母干的那桩事,我只恨不得就此老死不相往来才好,但终究那桩事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旁人并不知实情,我这冷不丁翻脸不认人可叫人该如何议论呢?」 「更何况当年你六岁就住进贾家在你外祖母膝下养了好几年,这些都算是一份恩情啊,若是没有一个足能服众的理由,我们林家便绝不能翻这个脸,至少明面上绝不能。」 否则一顶「薄情寡义白眼儿狼」的帽子十有八.九是摘不掉了。 在巡盐御史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他所得罪过的人数都数不清了,便是京城朝中也有不少是与那边有勾连的……皇上可以连根拔除甄家,可以雷霆手段处理那边当地的贪官污吏,但却绝不可能轻易动摇朝廷里的一些蛀虫。 就譬如说索额图,他那钱袋子真就干干净净吗?可他是元后赫舍里氏家族如今的支柱,是太子殿下背后最大的铁桿支撑,皇上能动他吗?不能的。 而索额图也绝非个例,这是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一旦真朝这些人下手,那整个朝廷都必定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动盪,因此而引发的后果也绝对是如今的帝王都无法承受的。 这些人仍立得稳稳噹噹的,那他这个烧了人家钱袋子的罪魁祸首可就该万分小心谨慎了。 但凡叫人抓着点错处都绝少不了一顿疯狂攻讦撕咬,叫他如何敢随心所欲草率行事啊。 不过以贾家这样的行事做派却也委实是个祸端,抓他的把柄抓不到,抓贾家的还不是随手一抓一大把?姻亲姻亲……这样的关系谁能掰扯得清呢? 林如海的眸色愈发深了许多,萦绕心头的那个念头又再次浮现,令他不禁再次看向自己的女儿,面露迟疑。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林黛玉未能及时察觉,但林言君却是看得真真切切,心中留下一抹疑虑。 说话间门一家三口已经进入了内院,各自回房梳洗换装,待拾掇齐整之后方才再次会合,一道儿前往荣国府。 第91页 身后跟随着两辆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皆是准备要送给贾家的礼品,只看得林言君那是一阵心疼抽抽。 倒不是她抠抠搜搜小家子气,实在是贾家这德行……哪怕是送一根针她都觉得晦气憋屈! 天色已有些许昏暗,荣国府却是大门敞开灯火通明,门口还站着好些个人正在不停地伸长脖子张望着,仔细定睛一瞧,打头的赫然正是贾政和贾琏。 贾琏倒也罢了,毕竟是做晚辈的,但贾政能出现在这儿等候迎接可就着实出乎预料了。 许是等了太久,贾政那脸色眼瞧着已是有些发黑了,扭头问道:「你媳妇究竟是怎么说的?可说准了定会来?你快再去仔细问问,若当真是说准了,不如你索性再去请一请。」 贾琏却是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原本去请人就该是他的活儿,结果昨儿夜里跟隔壁的贾珍贾蓉等人浪荡了一宿,喝了个酩酊大醉才回来,倒头就睡成死猪般,莫说喊他去请人了,便是雷噼在身上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家中那只母老虎可是气得不轻,谁想代他去请人还被林家姑父给吓着了,回家看到满身酒气胭脂味唿唿大睡的男人那心里能痛快吗?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儿,当场就揪着耳朵将他从床上给薅了起来,好一顿大骂。 下意识又摸了把耳朵,隐隐约约还能感觉火辣辣的疼呢,他敢再去问什么吗? 贾琏不禁暗自撇了撇嘴,对自家的母夜叉愈发不耐烦。 「琏儿?」半天没等到回应的贾政又再次喊了一声。 「我这会儿还头重脚轻呢,不行二老爷亲自去一趟?」听那母夜叉的叙述也知晓林家姑父的态度了,他还能上赶着去找不痛快?反正他是不去,谁爱去谁去罢。 两手一摊,便摆出一副无赖相,叫人无奈得很。 正在此时,贾琏却耳尖地听到了马车轱辘的声音,当即来了精神,「二老爷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车来了!」 果真! 很快,几辆马车就停在了大门口。 「侄儿拜见姑父。」贾琏忙不迭深深作揖,又对着后面的林言君林黛玉姑侄俩打了个招唿,「小姑姑安好,表妹安好。」 林如海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贾政时不禁就是一愣,「存周兄?这……多年未见存周兄竟仿佛苍老了许多,怎的眉眼瞧着如此愁苦?」 可不是苍老多了吗。 原先虽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多年来钉在那么个位子上混日子,却好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甭提多快活了。 可自打被革职之后一切却都变了,整日里被迫在田地里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干的尽是那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真真是身心俱疲备受煎熬。 冷不丁一眨眼的功夫,那头髮就多了许多灰白色,脸上、手上的皮肤是又黑又糙,皱纹也迅速爬满了脸,毫不夸张地说比起过去苍老了能有一二十岁的样子。 这还不止呢,许是整日里弯腰在地里劳作,时不时还要挑个大粪挑个水的,一天天腰也不见得能直起来多少时候,如今眼看着他这背仿佛都不那么挺直了。 愈发有老农民的模样出来了。 提起来都是一把心酸泪,瞧瞧贾政那眼圈儿都红了。 见此情形林言君不禁微微低头抿唇笑了起来。 兄长虽一直远在扬州,可京城里发生的这一切当真能毫不知情吗?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呢,故意揭人伤疤撒盐罢了。 蔫儿坏得很。 可贾家人却并不道这一点啊。 就见贾政抹了抹眼角,重重嘆息一声,「世事变化无常,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老太太早已是等急了,打发人问了无数回,妹夫快快进屋去罢。」 甫一见着面,老太太便瞬间门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怀里紧紧搂着外孙女张口皆是心肝肉,闭口具是敏儿敏儿,声声血泪悲戚至极,只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身边的一众小丫头、儿媳妇孙媳妇的也都跟着抹起了泪珠,边抹边劝,一时间门热闹极了。 偏林如海却是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眼圈儿虽发红却并未落泪,显得有些许异样的冷淡。 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的老太太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暗道女婿果真是生分了,一时不免发愁。 可她又哪里知道,在她怀里的嫡亲外孙女虽也止不住落下泪来,却对她亲昵的动作始终无动于衷,甚至隐约有些许抗拒。 又捡着林如海和贾敏曾经初相识、新婚的一些事情感慨了一通,见其仍表现得那么冷淡,贾母顿感一阵索然无味,怀揣着凝重不安的心情,在周围人的劝说下顺势渐渐消停了下来。 目光转向一旁安安静静的林言君,眼里的慈祥怜爱都快溢出来了,「如今瞧着你的脸色仿佛比过去好了些许,近来身子养得可还好?」 「有劳老太太挂念了。」林言君莞尔一笑,苍白的小脸儿流露出来满满的破碎感,柔弱极了,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总仿佛带着刺儿似的,「虽说总有那妖魔邪祟妄图谋害于我,可好在有上天庇佑贵人相助,妖魔邪祟最终也只能自食恶果罢了。」 旁人并不知那一僧一道的事,故而听闻这话都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深知内情的贾母却是懂了。 这是指桑骂槐呢。 第92页 果真当初那点子算计是被琢磨明白了,也难怪女婿这般态度。 这不成,这么姻亲不能断。 如今元春虽有了身孕还封了嫔,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这一屋子的爷们儿就没个能指靠的,扒拉来扒拉去也不过就是王子腾和这个女婿,刚好一武一文皆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有他们在朝堂上撑着,元春在后宫自然能稳稳噹噹地往上爬,只待将来平安生下小阿哥…… 思及此,贾母愈发打定了主意。 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过身旁正眼巴巴盯着林黛玉的孙儿,贾母当即就笑了,拉着他的手往前一推,「还不快见过你姑父。」 连王熙凤都被林如海的气势给吓住了,更何况是贾宝玉呢? 原就一直缩着脑袋刻意在往后躲,没成想竟冷不丁被推到了面前来,如此近距离感受到那股压迫感……尤其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那道充满审视、不喜的目光,就愈发叫他心惊胆寒了。 一时精緻的小脸儿煞白,憋了半天也不过才憋出了「姑父」二字,而后就迫不及待又缩回到老太太的怀里去了。 就这?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就这德行? 林如海诡异地沉默了。 「这孩子……」贾母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努力挽尊,「平日里嘴皮子那般利索的猴儿,这会儿怎的突然蔫儿吧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却谁知她亲儿子倒是先拆了台。 只见贾政横眉冷眼一脸毫不遮掩的嫌恶,嗤道:「哪里就身子不舒服了?早前还见他跟丫头们闹得欢呢!这样大的人了见着个亲戚竟还能如此畏畏缩缩,愈发没个出息!」 罢了又对着林如海嘆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未曾打小好好教导这个混世魔王,叫妹夫看笑话了。」 贾母:「……」 王夫人却是不乐意了,「宝玉这样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是混世魔王了?老爷素来对宝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便也罢了,如今当着亲戚的面还如此贬低宝玉未免也……」 「二太太怎么就健忘了呢。」林言君突然出言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我听说当初玉儿才进贵府时二太太就对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叫玉儿务必离着你家那混世魔王远些呢。」 王夫人哑然。 林如海眉头紧锁,看看王夫人又看看她家那个宝贝金疙瘩,神色莫名。 贾母顿感头痛不已,揉揉太阳穴,抬头对着林如海说道:「这孩子生性腼腆,头回见你不免失了礼数,你别跟他小孩子计较。」 虽说场面因她那蠢儿子而闹得有些不好看,但该说的话却还是得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想当年女婿的才学便是圣上都赞不绝口的,我原还想叫琏儿珠儿他们都跟着学学,哪怕学得女婿的五成本事也好啊,却谁想一朝皇命竟是隔了千里。」 「如今他们那些个不成器的是晚了,只剩下宝玉。」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乖乖巧巧的孙儿,慈爱的眼神里却又掺杂着伤痛,连带着苍老的声音也都变得哽咽起来。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机敏,奈何我人老煳涂对他太过娇宠了些,以至于他也不曾正经去过几日学堂,着实是荒废了……如今女婿既是回了京城,日后往来也便利得多,得空能否替我老婆子好好教导教导这孩子?」 莫不是想拜师? 林言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那老太太的眼神充满了惊奇。 怎么想的呢?明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兄长大抵都听说了,怎么还能妄想叫兄长教贾宝玉呢?究竟是老煳涂了还是过于自负,如何就敢开这个口的? 不出所料,林如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虽才回京城却是片刻不得空,前吏部尚书致仕急着交接,加之我毕竟是头回掌管吏部,自个儿需要学习之处还多着呢,日后只怕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下场,届时难得来看老太太一眼还望见谅。」 得,这还顺势将预防针给打了。 林言君就忍不住乐了,却见老太太仿佛并不恼怒,反倒惊喜地笑了。 「圣上竟是叫你做了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好啊,掌管的可是整个大清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实打实的大权在握、朝廷重臣。 好!好得很! 这下子贾家众人可都来劲了,对着林如海愈发热情起来。 贾政倒还端着些,那贾赦贾琏父子却是没脸没皮惯了,当即一左一右勾肩搭背拉着他喝酒去了。 荣国府的菜式向来多是大鱼大肉,尤其今儿是接风宴,仿佛生怕丢了颜面还是怎么着,愈发卯足了劲儿摆起排场来。 桌子上满满当当全是各色珍馐美味,丰盛极了,却是丝毫不曾顾虑到林家人的口味。 姑侄两个本就都是体虚之人,肠胃受不得这些太过油腻的食物,林如海出生于姑苏后又在扬州呆了那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清淡饮食,对着这满桌子大鱼大肉一时间门竟是无从下筷。 到头来一顿饭吃完林家三口竟是没一个填饱了肚子的。 唯一叫林言君颇感舒心安慰的是,也不知是真被兄长吓住了还是什么原因,那宝贝凤凰蛋竟是全程都安静得很,虽一双眼珠子仿佛粘在玉儿的身上拔不下来了,却好在不曾凑上来黏煳。 再瞧瞧自家小侄女,全程也就拿贾宝玉当作陌生人一般,并不理会那灼热的眼神,意外淡定而又冷漠。 第93页 这样的反应在林言君看来很是满意,可落在有些人眼里却显得并不那么讨喜了。 就见史湘云小嘴儿一撇,捣鼓捣鼓林黛玉说道:「先前林姐姐在贾家时不是向来与爱哥哥亲近的吗?怎么不过才去宫里住了些时日就变得这样陌生了?爱哥哥都瞧你一晚上了,你却连个眼神都不稀罕给的,竟是愈发有千金小姐高不可攀的做派了。」 林言君顿时冷了脸。 刚要开口,林黛玉却不慌不忙地捏着帕子擦了擦嘴,一脸平静。 「过去咱们尚且都还年幼,亲近些倒也没什么,只如今年岁渐长却是不好再如幼时那般,否则该叫人笑话了,云妹妹也是……打小便满口爱哥哥爱哥哥的叫着,怎的如今这般大了舌头竟还未捋直呢?合该拿那板子夹一夹你这舌头才是,省得它总不听使唤。」 林言君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本就是嘴皮子利索的林怼怼,在宫里呆了一段时日可是愈发深谙明嘲暗讽之道了啊。 史湘云又不傻,哪里能听不出这话里暗骂她多嘴多舌的意思啊?当即就红了眼圈儿。 「我不过是好奇随口问问,究竟是犯了哪门子天条了叫林姐姐如此恼怒?一品大员家的千金小姐果真是大不相同了,我这无父无母的孤女竟是再轻易不敢招惹,这杯酒全当是妹妹给您赔罪的,林姐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且原谅则个。」 说罢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冷笑一声含着泪甩袖离去。 「云妹妹!」贾宝玉忙起身,看了看林黛玉,一脸欲言又止,终究是一跺脚追了上去。 「……」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 明明是自个儿先上赶着来撩拨,被怼回去反倒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动不动就拿身份出来说事也是怪噁心人,你弱你有理怎么着?先撩者贱这个道理不懂? 林言君不屑地冷哼一声,厌烦极了。 旁边的王熙凤忙就凑上来打圆场,笑道:「那疯丫头素来便是那副德行,口无遮拦惯了,赶明儿老太太必定亲自教训她,你们别搭理。」 「可不能,回头该说咱们千金大小姐仗势欺人了。」林言君一脸的戏嚯,看着仿佛是在玩笑似的,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就是纯粹的讽刺罢了。 面对此情此景,年岁愈大精力不济的老太太不由得再次揉了揉脑袋。 如今的来往也不过是做个外人看罢了,私底下竟是连个体面客套都没有的,看来这林家人是真将那件事刻在了心里头啊。 这可如何是好呢? 贾母愁得不行,夜里回到房间门还在一个劲儿唉声嘆气呢。 鸳鸯在后头动作轻柔麻利地给她卸下妆发,一面不解地问道:「老太太今儿何苦那般心急呢?姑爷心里头带着刺儿,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何不等时日长了慢慢软化了再提?」 「你懂什么?可是不曾听见他那话?摆明了日后是不会轻易踏足府里呢。」贾母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子,神色莫名道:「宝玉已是无法参加科举的了,纵是读再多的书又能有个什么用?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女婿的态度罢了。」 他若是愿意,一来证明好歹对贾家还有点情分,宝玉顺势做了他的学生也好,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岂能没点感情?届时还能有藉口时时常住林家,更有利于两个玉儿接触,再好不过。 倘若他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一口回绝,那便只能说明事情闹大了,不好处理啊。 听罢之后鸳鸯方才如梦初醒,不禁感慨,「还是老太太英明。」转而又蹙起了眉头,愁道:「只是如今姑爷这样的态度可该怎么办呢?能有个什么法子才能消除这份芥蒂?」 贾母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的脸庞,淡淡说道:「倒也不是非得消除芥蒂不可,只要能想想法子将咱们两家的关系重新绑死在一处就好……死人终究是死人,敏儿这一走啊,情分也就随之淡了,再过个几年又还能剩下点什么呢?」 贾家与林家原就是因贾敏和林如海的关系才紧密联繫在一起,贾敏死后无形之中这份联繫其实已经断了,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感情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老太太这话说的很是,倘若敏姑娘还在,姑爷就是心里头再怎么气也不会如此,一个妹子罢了……」哪里能比得上自己日日同床共枕的结髮妻子呢? 只可惜…… 鸳鸯惋惜一嘆,试探着问道:「老太太可是想将宝玉与表姑娘凑一对儿重新绑上这姻亲?」 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 对宝玉好,同时又能化解如今这局面。 只是今日冷眼瞧着女婿对她家宝玉竟是满眼看不上呢。 第56章 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早年贾敏还在时不止一次提起过她娘家的这个侄儿,只道什么衔玉而生定然不凡,又说模样生得极其好,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什么性情温柔很是会体贴人……总之优点数之不尽。 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道说道,林如海的耳根子都听得起茧子了,听得多了难免对这个小侄儿也有那么些许好感,日復一日下来,从原先的不以为意到后来他几乎都相信这孩子就是个人中龙凤的好苗子了。 因而当年将年幼的女儿託付给贾家其实也是做好了「亲上加亲」的打算。 并非是他草率不拿唯一的独苗苗当回事,着实也是实在没法子。 第94页 俗话说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作为巡盐御史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同流合污一起堕落泥潭,要么就得有随时殉职的觉悟。 而一旦他死了,剩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能如何呢?倒不如回到自己嫡亲的外祖家,好歹有那么一份血缘亲情在,日后总也不会太过差了。 可他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如今的荣国府早已不是当年他记忆中的那个荣国府了,岳母也并非是他记忆中那个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老人,而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之人。 而那王氏的秉性还要更加令人瞠目结舌,如此心胸狭隘、贪得无厌、心狠手辣,蛇蝎都比不上她毒! 天知道当他看到妹子信中所说有关王氏的阴险算计时究竟是怎样一个震惊骇然了得,真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倘若不是妹子回家并且愿意豁出去救他这条命,玉儿的将来必定是跟那贾宝玉绑死了,到时候又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没有依仗的玉儿在那王氏的眼里怕是连嫁给贾宝玉的资格都没有,届时又清名不再,能往何处去?倘若老太太尚有那么一份怜悯凑成了婚事……那不过是催命符罢了。 仿佛如何玉儿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一阵寒意打从心底涌起,令林如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爷可是冷了?」年轻的小厮很有眼力劲儿,立即拿了放置一旁的披风给他披上,「如今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了,老爷方才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出来风一吹是有些不好受了。」 天气的寒冷又哪里比得上人心的阴冷啊。 林如海手里抱着碗热气腾腾的茶,一口下肚暖了暖肠胃,忽而喟嘆一声,「林家有这样一个姑娘真是全家之福啊,祖坟上冒青烟了。」 若不是有她,林家都该灭门了。 真真是祖宗保佑,万幸万幸啊。 然而年轻的小厮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家时已是很晚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差不多都该上床准备歇着才是,但今日林家这三口却是谁都没有睡意。 分离不算太久,但这期间发生的事却太多太多了,无论是在京城的姑侄俩还是远在扬州的林如海,都称得上是险象环生没个消停,彼此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书房里头这么一坐,絮叨起来可就没完了,直到隐约听见外头更夫的声音方才陡然惊觉,竟已是到了子时。 「你们两个快去歇着罢,日后咱们一家三口便再不会分开了,有什么话也不急于这一时。」 林言君却是点点头,「玉儿先回屋去吧。」 知晓这是有话要单独说的意思,林黛玉就乖乖起身先行离去。 「今日进门时我瞧着大哥看玉儿的神色不太对,仿佛忧心忡忡的,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你这双眼睛……」林如海无奈地摇摇头,思索片刻方才沉声说道:「贾家那样的行事做派你也是再清楚不过的,自打宫里那位有孕晋升之后便愈发张狂得不像话,早晚得酿出大祸来,偏与咱们家还是这样的关系。」 「你素来聪慧过人想必不用我说你也应当能够看得明白,这么多年的巡盐御史当下来,在朝中我可谓是树敌无数,不知多少人恨我恨得牙痒痒,在暗地里琢磨着想要将我拉下马送进十八层地狱呢。」 话到这儿林言君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兄长自身行得正坐得直,林家本身又人口稀少家风清正,想要抓点什么要命的把柄几乎等于是天方夜谭,但偏偏,有个烂进根子里的姻亲绑着。 得想法子撕吧开来彻底划清界限,却又要能够有一个合情合理足能服众的理由。 这着实不太容易,毕竟那可是结髮亡妻的家族。 「大哥可是有什么主意了?顾及着玉儿不好施展?」 林如海面露迟疑,缓缓说道:「今日在宫中面圣,听皇上委婉透露出来的意思竟是希望我续弦。」 「续弦?」林言君愣住了,这才恍然,「难怪你用那般纠结的眼神看玉儿……不过不得不说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一旦娶了新大嫂进门,自然而然就与贾家淡了,慢慢地划清界限也并不很引人注目,倘若贾家因不满续弦一事再闹腾出点什么么蛾子来,那就更好处理了。」 贾敏去世已足有七年,这个时候林如海才续弦任凭是谁都挑不出个理儿来,尤其还是在他没有儿子的情况下。 生儿子传宗接代子承父业是上千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传统思想,以林如海这样的情况来说,若是不抓紧时间再努力一把那都该变成绝户了,续弦也是人之常情。 若说林如海自个儿心里当真没点要儿子的念想那也是煳弄人的。 林家偌大的家当哪怕都分给妹妹和女儿带到别人家去他都不心疼,只一点——他不想林家断在他这里,他希望「姑苏林氏」可以延续下去。 「可是玉儿性子敏感,我怕她多思多虑,怕她不能接受有另外一个女人来『抢』了她母亲的位置……又怕新娶的夫人面慈心狠,不能好好善待玉儿……原本和睦的一个家到时候再闹得鸡飞狗跳四分五裂,反倒是不美了。」 听到这话林言君却是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好歹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倘若大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那可真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再者说如今玉儿都十三岁了,还能在继母手底下过几年呢?」 第95页 「不过玉儿的心情还是要顾及的,回头我找个机会试探试探,倘若她当真反应激烈不乐意那此事就作罢,咱们再找其他法子与贾家撕扯开就是了。」 至于说什么女人儿子?还能缺了他的不成?后院里还有两个良妾在那儿杵着呢,庶子就不是亲儿子了? 总归什么也没有她家玉儿重要。 对此林如海也很是贊同,思忖道:「无论如何与贾家拉开距离这件事绝对忽视不得,好端端的皇上突然这么暗示,叫我总感觉他对贾家的态度……估摸着心里憋着盘算什么呢。」 说到这儿林言君突然想起来了,「今儿宴席上王氏一个劲儿跟我打听关于甄家的事儿呢。」 「哦?」林如海若有所思地拧紧了眉头,「那位政老爷也试探着跟我打探了一番。」 甄家全族都成了阶下囚,如今正在京城大牢里呆着呢,只不过牵扯实在太过广泛,审讯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儿,故而直到如今还未能有个结果下来。 心系甄家的人不少,大多是怕被供出来一同完蛋的,可贾家二房两口子这般关注在意又是为何?难不成他们还能将手伸进那里头去捞钱?不能吧?凭贾家可没这份能耐。 林如海摇摇头,心里却是突突的,直觉这不省心的一家子怕是又干了点了不得的大事。 可不是了不得吗? 王夫人那个见钱眼开的浑人竟连这种财物也敢收,也不知脖子上那颗玩意儿究竟是不是长来装饰用的。 好端端的谁家会突然将大笔财物转移隐匿?但凡长了个脑子的人都该知道这里头出大事了,指不定是要抄家灭族的大事! 偏王夫人是个例外,收得可高兴可麻利了。 如今可好,甄家一夜之间满门沦为阶下囚,傻眼了吧? 眼下那批财物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一旦暴露出来贾家……至少贾家二房指定得跟着遭,那两口子能不急吗? 倘若当初甄家获罪的消息刚刚传来时王夫人能第一时间主动供出这批财物那还好,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绝不可能,这就是个死在钱眼儿里的贪婪性子,要她将到手的财物再吐出去估计比生生剐了她都痛苦呢。 林言君猜得是一点都没错,可算是将王夫人的秉性给拿捏得死死的。 当初甄家才获罪那会儿她就慌得不行,明知道这事一旦暴露肯定要遭,那是整天整夜吃不好睡不好啊,可饶是这般她都从来不曾想过将这批财物主动交出去帮自己脱罪。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渐渐地也就安心了些,可甄家这个案子一日不曾了结她便翌日不能彻底高枕无忧。 愁得很。 「都是你这蠢妇干的好事!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主动接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蠢材!」一身酒气的贾政忍不住又指着她的鼻子一通责骂,第一千一万次生起一股冲动——想把她的天灵盖掀开瞧瞧里头装的究竟是水还是浆煳! 然而早已被骂到麻木的王夫人却是毫无畏惧,反倒冷笑道:「我又不曾捆住老爷的腿堵住老爷的嘴,老爷若真是害怕大可自己去交代了啊,将这些东西一件不留主动上交,相信圣上还是能网开一面的。」 贾政顿时就被噎住了,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她,一张老脸一阵青一阵红的精彩极了。 从前他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一来家中随用随取,要多少只管朝王氏张嘴就行了,她也从不会拒绝。 二来那时的他还是个整日满嘴之乎者也的文人,自诩清高,又怎会正眼看这些黄白之物呢? 可自打他「不行了」,紧接着又被罢官勒令回家种地……王氏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家中上上下下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变了,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变了。 那样一批数额巨大的财富摆在眼前,谁能无动于衷呢? 眼看他那一副又要恼羞成怒的架势,王夫人赶忙说道:「要我说老爷大可不必太过担心,甄家到现在都还没交代出来这件事肯定也是存着希望呢,再怎么着皇上也总不可能将他家的孩子都一起砍了头,到时候这些财物就是他们的退路,为了这点香火能好好传下去他们必定都会咬死了牙不开口的。」 「再说了,咱们元春如今怀着皇子,又深得皇上宠爱,吹吹枕边风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你可真看得起你闺女。 贾政嗤笑,思索再三勐地起身道:「不成,此事还得跟老太太通通气,老太太活了这样的岁数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必定能想出一个好法子来的。」 「不成!不能告诉老太太!」王夫人急了,忙拦住他,「一旦叫老太太知晓咱们还怎么留住这些东西?指不定都该进老太太的库房了,我不同意!」 贾政都懒得跟这蠢妇争辩,只道:「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这会儿与我一同去告知老太太,要么明儿一早我便亲自去上交官府。」说罢自个儿闷头就冲出了房间。 身后的王夫人见此情形哪里还敢挣扎,忙不迭拔腿就追了上去。 贾母年岁大了精力不济,今儿一番折腾下来早已是睏倦得不行,奈何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实在扰人心神,躺在床上许久方才迷迷煳煳睡下了。 谁想才好不容易睡着就又被那不孝子孙吵醒了。 「何事如此着急?」被鸳鸯搀扶着缓缓走来,边走还止不住地在打哈欠,那一脸疲态加上满头披散着的稀疏的白髮,愈发显得老态龙钟。 第96页 贾政羞愧地低下了头,瓮声瓮气道:「大半夜扰了老太太清梦委实不该,只是……眼下有桩要命的大事儿子实在不敢耽误……」 这「要命」二字瞬间叫贾母浑身一个激灵,瞌睡虫立马跑得干干净净。 「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听完这两口子的叙述,贾母原本清醒的脑子顿时又变得混沌起来,就仿佛冷不丁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愣是半晌没能缓得过神来。 「老太太……」王夫人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说道:「老太太不必太过担心……」 原还想将方才对贾政的那套说辞再拿出来说一遍,谁知才张嘴呢,迎面便是一个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稳稳噹噹砸在了她的脑门儿上而后掉落在地,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王夫人吃痛下意识捂住脑门儿,手心触摸到一阵温热险些没惊得她魂儿都飞了。 竟是出血了! 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一通连珠带炮的怒骂又将她砸了个头晕眼花。 「煳涂东西……好一个煳涂东西!我们贾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娶回来你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蠢货?油锅里的银子你敢下手捞,死人身上的银子你敢下手扒,如今连刀尖子上的银子你竟也敢伸手?却也不想想你有命捡回来能有命花吗?蠢货!愚蠢至极!」 「我可真真是想不通了,咱们家这些年究竟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怎么你就能这般贪婪?你自个儿要钱不要命也就罢了,何苦拖累我们贾家一同下水?造孽啊!怎么偏就娶了你这样一个丧门星啊!」 老太太气得直哆嗦,转头对着鸳鸯说道:「去修书一封送到王子腾手上,叫他速来将这丧门星领回家去,咱们贾家是无福消受的了!结亲结亲原本结的是两姓之好,我却不知我们贾家究竟是有哪里对不住王家的,硬是教出这样一个祸害来坑害我们贾家!」 「老太太?」鸳鸯愣在了原地,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气坏还是认真的。 「叫你去你就去,咱们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叫他们王家自行请回罢!」 言下之意竟仿佛是要休妻的意思。 贾政先还想说什么,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东西是王氏自个儿做主收的,事先可没叫他们贾家任何人知晓,说起来他们贾家也是受害者才对,如今将王氏休弃回家倒是可以撇清关系,将来就算东窗事发也连累不带他们了。 果然还是老太太精明。 贾政不禁感慨,忙催着鸳鸯去写信,「叫王家人尽快,否则……」 「不行!」反应过来的王夫人当即尖声大叫,「我嫁进贾家几十年为贾家生儿育女,还为老国公守孝三年,你们不能休了我!」 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乃是对妇人的约束,而这「三不去」则是给予妇人的一点保障。 所谓「三不去」便是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 而王夫人便恰恰符合「与更三年丧」这一条——为老国公守过三年孝,还真不好说休就休。 贾母和贾政一时都皱起了眉头。 见此王夫人愈发有了些底气,昂首挺胸道:「况且你们别忘了,元春可是我亲生的!如今娘娘身怀六甲,再不久我就是皇阿哥的嫡亲外祖母了……娘娘才发现有孕就被晋升为嫔,足以见得皇上对娘娘的宠爱重视,待娘娘平安生下了小阿哥定然还能再往上走一走。」 嫔已是达到了一宫之主的地位,再往上可就是妃位啊。 「娘娘是老太太膝下养大的不假,可终究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能不亲我这个亲娘?若是老太太当真将我休弃,且看娘娘心里怨怪不怨怪!更何况一个被休弃回家的亲娘对于娘娘来说那就是个巨大的污点,老太太当真要鱼死网破吗?」 「还有宝玉……宝玉不能科举当官已是艰难,倘若再有个被休弃的亲娘,你叫他该如何?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嫁来?老太太莫非是想亲手毁了你最疼爱的孙儿吗?」 说罢还不够似的,又转头看向一脸漆黑挣扎的贾政,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寻思什么,不过是打量着我年老色衰不乐意见着我罢了,想休了我重新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你也不想想你配不配!」 伴随着话音,那双眼睛已然转移到了他的下三路,嘴角的讥笑愈发浓郁刺眼。 「老爷的名声可早就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休了我你打算上哪儿娶新媳妇去?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谁乐意跟着一个糟老头子守活寡?也就是你我夫妻多年,我又儿女双全才勉强愿意守着你过日子罢了,你可清醒些罢。」 「啪!」一声脆响,王夫人的头都被打偏了。 只见贾政一只手指着她,满脸阴郁漆黑浑身剧烈颤抖,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似的。 渗人得很。 王夫人心里有些畏惧,然而下一瞬就见面前的男人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脑袋磕在青石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再说什么啊,赶忙扯着嗓子喊人去了。 直到太医赶来检查确定不过是怒急攻心并无大碍后,众人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回去。 贾母满脸疲惫地揉了揉自个儿的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王夫人瞧。 第97页 冷冰冰的,阴沉沉的。 王氏所说的那些她当然很清楚,有元春和宝玉在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休了这个女人,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吓她一吓,好叫她长长记性日后别胡来,也有顺势打压一下气焰的意思。 却没想到,情急之下这蠢货的脑子倒是好用了,里头的关窍竟想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可就不好办了。 一旦此次退让,将来这蠢货必定更加有恃无恐,而不退让又能如何呢?总不能真休了她。 终日打雁反被啄。 果真是年纪大了啊。 正感慨着呢,忽而却瞧见那蠢货竟满眼得意,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意思似的。 看来担忧果然变成现实了,这蠢货捏着命门已然抖擞起来。 贾母眼眸一沉,一抹寒意迅速划过。 蠢货就是蠢货,莫不知苍蝇太烦人是会被拍死的? 屋内婆媳二人无声对峙,谁也不曾注意到有两个人影趁乱偷偷熘了出去。 「我估计二房憋不住已经将那件事秃噜给老太太知晓了,咱们得抓紧时间……」 第57章 这熟悉的声音,不是王熙凤又还能是谁? 这人向来精明得很,当初甄家获罪被抄家的消息才传过来,无意一瞥王夫人那神情她便心中生了疑。 亲姑侄之间谁还不知道谁啊,只一眼她就瞧出了那股子心虚恐慌劲儿,转头便打发人悄悄盯上了。 原是怕这人别私底下跟甄家有什么牵扯再连累到自家,早早发现也好早做打算,谁知盯梢的结果却叫她险些眼珠子都惊掉了。 她那好姑妈竟敢私自藏匿甄家的财物! 乍一听到这消息王熙凤当场腿肚子都软了,就如贾政的反应一般,只恨不得揭开王夫人的天灵盖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水还是浆煳!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得立马告诉老太太,但转念一想……那样一批数额巨大的财富摆在眼前,不伸手摸两下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就偷摸弄一些金子银子也不打紧吧? 总归甄家这样犯了事给自己留后路的,藏起来的金银必定不会有什么特殊标识,否则将来怎么能拿出去花?所以只要她悄悄的做得隐蔽些,不被抓现行就不会有证据。 人的贪念一旦生起就很难再被压回去了。 一整夜王熙凤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一面告诉自己这样要命的东西最好是别沾,可一面那金灿灿的大元宝却又不断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要说真不愧是嫡亲的姑侄呢? 「挣扎」了一夜之后最终还是贪念占据了上风,悄悄按下这个消息暗自谋算起来。 仔细想来这个结果当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素来她挣钱的那些门路哪桩哪件是干净的呢?王法早已犯了不是一两回了,还能在乎多这么一回不成? 王熙凤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下定决心之后便不再有任何犹豫,一天天那两只眼睛就不动声色地盯着王夫人的库房呢,奈何王夫人对自个儿的库房盯得实在太紧,一时半会儿竟也找不着机会下手。 偏不巧,就如她了解自己的姑妈一样,她男人也同样对她看得很清楚。 都说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但这两口子却从来都是各有各的心思,从不肯真正交心。 王熙凤见不得贾琏那副色中饿鬼般的浪荡样儿,自是管他管得紧,一面也是存着「男人靠不住自然要握紧财政大权」的心思,故而一直以来不仅将自个儿的私产捏得死死的,贾琏那兜儿也是被她想发设法掏了又掏。 以为捏住了男人的钱袋子就能卡住他的喉咙将人压服住,去没想到男人就像是那手里的沙,抓得越紧反倒跑得越快。 她这样极其强硬不透风的压制束缚自是叫贾琏心里一百个一千个抱怨不满,于是愈发想着法儿的偷偷摸摸……就这么着夫妻二人之间竟是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多年斗智斗勇下来,夫妻俩彼此对对方的防范已经成了习惯,早已面合神离同床异梦罢了。 故而这次这样的事王熙凤又怎么可能会告诉贾琏呢?她是打着扩充自个儿私库的主意呢。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精明那贾琏也不笨啊,脑子灵光着呢,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几番试探下来没得到什么结果,索性就将主意打到了平儿的身上。 一通甜言蜜语连哄带骗之下倒也着实从平儿的嘴里套出来一些东西,再拿着去王熙凤跟前诈上一诈,果真就露馅儿了,还顺带将人家主僕二人的关系挑拨了一下,弄得好长一段时间里王熙凤看平儿都是横眉冷眼的,到现在都还未能和好如初呢。 心里头恼恨归恼恨,可既是已经叫他知晓了那还能有什么法子呢?王熙凤也只好和盘托出罢了。 索性他男人那贪婪本性跟她如出一辙,一面跳着脚大骂王夫人愚不可及蠢笨如猪,一面却又在绞尽脑汁想要弄些好处来。 「若非怕人起疑,这二太太怕是恨不得整日都住在她那库房才好,可恨……」贾琏不禁挠起了头,显得有些焦躁,「老太太会如何处置这批财物暂且还不好说,若是真送了上去那可就一个子儿都摸不着了,纵是决定不往上送,十有八.九也必定会被老太太更加严密地藏起来,到时候咱们再想下手那无疑是痴人说梦呢!」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还能不知道?要不怎么会说要抓紧时间呢? 第98页 王熙凤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眼尖地瞧见赵姨娘正往这边来……那脸上竟还透着满满的喜色,仿佛撞着什么天大的好事似的。 想起素日里赵姨娘与王夫人之间的关系,估摸着这是听说老太太和二老爷都想要休妻呢? 眼珠子骨碌一转,王熙凤心里就有了主意。 只听她冷不丁一声长嘆,满怀忧虑道:「虽说因着娘娘和宝玉的缘故姑妈不会当真被休弃,但老太太明显还在恼怒着呢,二老爷又被姑妈气成这副模样……嗐,姑妈就是太冲动了,这闹的可该怎么收场才好?也不知老太太会如何惩罚姑妈呢。」 贾琏:??? 腰间勐地一疼,本能要出口的一声尖叫被媳妇的那一双冷眼给瞪了回去,余光瞥见赵姨娘眉头紧锁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顿时多年来的默契使他有了些许明悟。 虽不知这婆娘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帮着搭戏台子。 想了想,贾琏就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说道:「怕什么?当家太太又不可能拖下去打板子,估摸着顶多也不过是罚她拜拜佛念念经罢了。」 「这倒也是。」王熙凤连连点头,神色似有些放松下来,可转瞬却又迟疑道:「老太太今儿气得连要休了她的话都说出来了,当真能如此轻易罚一罚就过去了吗?不过真要说起来那小佛堂着实也不是人呆的地儿,常年背着光整个屋子阴冷阴冷的,姑妈到底也是上了岁数的人,真要在里头跪上几天指不定就该病倒了。」 「不成不成,我得回去瞧着些,万一老太太真要……我也好帮着求求情。」 贾琏:??? 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随口说的什么拜佛念经意思不过是在自个儿屋里做做样子罢了,怎么就扯到小佛堂去了? 那小佛堂可有些个年头了,最早还是在老国公年轻那会儿,说是佛堂可实际上却是用来专门责罚家中犯错之人的,尤其是女眷。 这些他也是听他老子酒后叨叨过几句,据说年轻时老太太可没少收拾老国公的后院呢,咳咳……总之老国公走了之后这个小佛堂也随之封闭了,这么多年来甚至都没人能记得去打扫两回,想也知道那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情景,指定又脏又阴寒的,真就不是人能呆的地儿。 这婆娘突然提起这小佛堂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经意瞥见赵姨娘那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贾琏顿时仿佛琢磨出味儿来了,而后便是一阵牙疼,直嘬后牙槽。 这母夜叉可真够狠的啊,连亲姑妈都能这样坑! 果然不出所料,老太太对着王夫人这个糟心儿媳妇犯起了难。 有心想要给点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责罚才好。 打板子不能,禁足太轻,抄佛经嘛可惜这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 正在这时,赵姨娘走了进来。 「俗话说夫为妻纲,太太纵是再怎么着也不能将老爷气成这样啊,可怜老爷还未甦醒,也不知究竟如何了。」说着还捏起帕子抹了抹眼泪,紧接着方才切入正题,「依我看老太太不如叫太太去小佛堂虔诚诵经几日,一来达到了责罚的效果,二来又可以为老爷祈福,这不是正正好吗?」 「小佛堂」这三个字一出,贾母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王夫人却是白了脸,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向赵姨娘。 「老太太不能啊!」王熙凤忙跳出来求情。 余下的像贾宝玉、三春这几个小辈对这小佛堂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故而一时间还有些茫然不明所以,甚至还一脑门儿的问号呢——家中何时多了个小佛堂? 「好了,谁求情都没用。」贾母冷着脸淡淡说道:「王氏行径愈发离谱猖獗,对婆婆不孝对丈夫不敬,念其多年来为贾家生儿育女的份上休妻一事便罢,去小佛堂跪着诵经七日以示惩戒。」 一锤定音。 再怎么不情愿王夫人也还是被人架了出去,日日贴身伺候的心腹婆子周瑞家的自是紧随其后。 王熙凤贾琏两口子相互对视一眼,眼底暗藏兴奋。 将王夫人和周瑞家的支开这几日足够他们下手了,等到时候她们回来发现东西少了又能如何呢?借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声张,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罢了。 两口子想到了这是要命的大事,想到了要告诉老太太,想到了要从里头抠一些出来……却是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跟二房分家,撕扯开来以免日后东窗事发被牵连。 或许纵是嘴上不说,可实则贾家人私心里与王夫人其实都是同样的想法——有贾嫔娘娘和王子腾在呢,出不了什么大事。 要说一万个肯定确信那必然不可能,谁心里还能不犯点嘀咕呢?可有一点却又不能忽视,这会儿分了家或许不必受二房连累,可同样的,宫里娘娘甚至日后小阿哥的光他们也都沾不着了。 说穿了,没有什么真正的煳涂蛋,不过是贪念太重,宁可赌这一把罢了。 ………… 回到自己家中的日子到底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舒心自在,姑侄二人一夕之间整个人都变得松快了许多,就仿佛身上无形的枷锁被卸除,说不出的轻松恣意。 「这才是生活啊。」一口香甜的花茶下肚,林言君情不自禁眯起眼眸喟嘆一声,而后放下茶碗往椅子上一躺。 第99页 抬眼便是温暖阳光白云蓝天,入目皆是花花草草摇曳生姿,旁边还有伶俐的丫头一口一口餵着瓜果。 真真是舒坦极了。 林黛玉也有样学样躺了下来,笑道:「可惜姑姑怕是快活不了几日呢。」 「我怎么瞧着你竟仿佛巴不得我快些进宫去呢?」林言君没好气地轻哼一声,「待我走了你就该知道无趣了,看你还能否快活得起来,赶紧的抓紧时间珍惜现在我还在的时候吧。」 两个人相互作伴说说笑笑还能有点乐趣,一个人那可真就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了,再好的条件又能体会到几分乐趣呢。 林黛玉哪里真就捨得跟自家姑姑分开?可惜姑姑的身子却不能大意,还是要在宫里仔细调养才行。 姑侄二人都无法改变什么,只得哀嘆一声揭过这茬便罢了。 静静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美好,一时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许久,林言君合上眼险些都要打盹儿了,忽闻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这几日看着姑姑仿佛总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林言君勐地清醒过来,睁开眼扭头看向她,沉默片刻挥手打发走了一众丫头婆子。 「你父亲……」 早晚都是要说的,既然话说到这儿,林言君也索性不再纠结了,当即将整件事的原委缓缓道来。 林黛玉起先还有些讶异,听罢之后不禁幽幽一声长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难怪姑姑和父亲要避开我。」 「这不过是其中一个选择,你若不能接受就当没听见过,大不了咱们再慢慢找其他法子与贾家拉开关系,你也不必担心你父亲不乐意,他这把岁数的人了膝下就只有你这样一个独苗苗,再没有什么是比你更加重要的了。」 林黛玉沉默了,望着眼前盛开的桂花,思绪不由飘回年幼时。 自她记事以来便亲眼看着父母恩爱琴瑟和鸣,家中固然还有两房妾室,父亲却几乎从不踏足,哪怕母亲身子不适的那几日父亲也会按时回到主院与母亲同眠。 一直以来她都坚定的认为天底下再没有比父亲母亲更加恩爱的夫妻了,谁知天不遂人愿……母亲离开后的那段日子她亲眼看着父亲是那样伤心欲绝,恨不得一夜之间白了头。 也正是因为这一切种种,身边的丫头婆子私下担忧若是有了继母该怎么办时她却毫不担心。 到了贾家之后更是时常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有意的无意的,都在说父亲一定会再娶,回头继母再生个弟弟她就真成那多余的了……这些她本都是不信的。 她相信父亲母亲之间的感情,从来不曾想过这世上还能有另外一个女人再来取代母亲的位子。 而今,一直以来无比坚定的信念仿佛裂了一道口子,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一直沉默着,林言君也并不催促,什么话都不曾再多说,只由着她自己去想。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才听见小姑娘稚嫩娇软却又忧伤迷茫的声音响起。 「难道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永恆不变的爱吗?」 「这个我不知。」林言君如实摇摇头,说道:「但是有一点我不想你误会,你父母之间的感情你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更清楚,这七年你父亲绝口不提续弦一事便是最好的证明,而今他动了这份心思,却也不能说明他已经将你母亲忘记了,更不能就此否定他的感情。」 「你父母少年结髮恩爱两不疑,你母亲更是在扬州陪你父亲度过了那段最危险的时光,尽心尽力为他稳定住后方,相互陪伴相互扶持,偏却又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也是他们感情最炙热浓烈的时候……你父亲註定这一辈子是永远也无法忘记你母亲的。」 「只是如今已过去了七年,那份刻骨的悲伤已然被时间沖洗得所剩无几,留下更多的则是无尽的思念埋藏于心底。」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人活着总是要朝前看的。 林言君嘆了口气,见小侄女眉头紧锁仍旧满脸挣扎,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笑道:「好了,你别再想这些了,晚上等你父亲回来我就去与他说,续弦一事就此作罢再不提。」 「不急,且容我再想想。」 小姑娘到底在纠结什么她又哪里能猜不到呢?一方面站在母亲的角度来说自是不想有另外一个「入侵者」占据曾经属于母亲的一切,另一方面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说呢…… 林如海如今也不过才四十三岁,先前那一场劫难又因祸得福,如今冷眼瞧着身子是愈发比从前还好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再活个二三十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一旦过两年她们姑侄俩接连出嫁,这偌大的府邸可就只剩他一人了,乃至日后的二三十年都只有他一人,何等孤苦啊?老了老了都没个能说说话儿的人,想想这心里就怪不是滋味儿的。 再者家中没有男丁这一点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过继……过继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下迫不得已的选择罢了,但凡有点法子,谁不希望有个亲生的儿子呢? 终究身上流的血不同,偌大的家业是林家几代人的心血,日后家中外嫁的女眷更是需要男丁撑腰维护,如何敢草率啊?没道理搭进去一切落得个鸡飞蛋打不是。 综上种种,林黛玉真真是纠结得不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不断撕扯着她的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怎么也拿不定个主意。 第100页 对此林言君并不再过多言语干涉,她希望无论是什么决定都是玉儿顺从本心的,也理应尊重她的想法。 显然,这个决定对林黛玉来说很是艰难,一晃又过去了两天也未能有个切实的说法,小姑娘家整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连带着食慾都消减了不少,只叫林如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也罢,我亲自去跟玉儿说,此事就此揭过不提。」 却在这时,只见林管家急匆匆走了过来。 「老爷,四阿哥来了。」 林如海:「……」 四阿哥如今年幼尚且未曾进入朝堂,来家里估计也不能是因何政事找他,那还能是奔着谁来的呢? 目光就落在了身旁亭亭玉立的妹子身上,一时那颗心可真是五味杂陈哟。 「还不快请。」这话是林言君说的,话才说完就敏锐地感觉到一束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一扭头——好一张深闺怨妇脸。 莫名的,林言君竟感觉有些心虚。 不消片刻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林大人,皇上有要事请您进宫商议。」 林如海顿时精神一振,正色道:「烦请四阿哥稍候片刻,奴才换身衣裳去去就来。」 「林大人一会儿自行进宫就是,爷不过是顺道儿传个话。」说话间,那一双丹凤眼已是迫不及待挪到了小姑娘的身上,嘴角微微翘起,「今儿天气不错,不知林姑娘是否得空去街上熘达熘达随意逛逛?」 林如海:「……」当着他的面邀请他家妹子单独出门,可真拿他当个人了啊!过分! 足能当老父亲的林如海险些当场跳脚,然而人家见面第一句话就点出来了——皇上叫来的。 好气啊。 无奈形势比人强,林如海也只得拉长了张脸,「出去熘达熘达可以,天黑之前务必回家。」 「林大人放心,天黑之前一定将林姑娘平安送回家中。」 「哼。」 看着兄长气唿唿拂袖而去的背影,林言君不禁抿唇乐了起来,转头看向少年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 「请四阿哥先坐下喝口茶歇歇,待我回屋收拾收拾就来。」 胤禛痛快地点点头,一屁股坐下捧起茶碗就喝,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谁知一只脚才迈出门槛儿,忽闻身后少年干咳两声,「林姑娘还是叫丫头找顶帷帽戴上罢,外面……坏人多……」 坏人?哪个坏人能冒犯到堂堂阿哥脸上来?又有哪个坏人敢欺负到吏部尚书家门口来? 当她是那三岁小孩儿呢这么好骗。 信了你的邪。 第58章 等再次碰面时,一顶帷帽果然戴在了头上,白色的薄纱遮掩了小姑娘精緻绝美的容颜。 对于自己的这张脸林言君还是认知很清晰的,出门在外绝对回头率超强,纵然没有什么恶意,但被人当作个稀奇来看也着实不大舒坦。 再者说京城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权贵纨绔子弟,难免有那么些个不太聪明的还没什么眼力劲儿的,岂不平白影响心情。 故而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戴上这玩意儿算了,不方便就不方便罢,总比找麻烦好。 心里如此想着,但林言君还是下意识拨弄了两把这碍眼的面纱——很轻薄不假,看东西却还是不那么清晰啊,怪难受的。 下一瞬,障碍却从眼前消失,视线恢復一片清晰明朗。 林言君讶异地抬起头,满眼疑问。 「不喜欢咱们就不戴了。」随手就将手里的帷帽递交给林家下人,「原就是想着你来京城这么久却从未有机会出去看过,故而才想带你四处熘达熘达看个新鲜,戴着这玩意儿不清不楚的也没个什么乐趣,不戴也罢,爷总不至于连个小姑娘都护不住。」 小姑娘霎时眉眼弯弯。 「姑娘!」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哼哧哼哧直喘粗气,「还好赶上了,姑娘忘记披风了!在家呆着不觉有什么,出门在外还是多穿两件的好。」 在外头站着的确还是有些凉意。 林言君就任由丫头将披风给自己繫上。 胤禛不禁抬头望了望那高悬的太阳,又瞧了瞧身边其他人身上很普通很寻常的秋装,最后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小姑娘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还穿上了寻常人冬季里才会用的厚实披风,将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与大伙儿都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如今都已到了这个地步,真入了冬可如何是好? 胤禛不禁犯起了愁。 刚好秋季是适合打猎的好时节,要不回头多打些皮子给小姑娘?这也不够啊,皮子攒得再多又不能全都穿在身上,那人还能动弹吗? 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宽敞的马车内布置得甚是豪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里头呆着倒也还算舒适。 本就是闲来无事上街熘达罢了,故而走得慢慢悠悠的,倒也并未感到有多少颠簸。 胤禛则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边,不时还能透过车窗说上两句话。 「自打姑娘离宫后皇额娘是日日掰着手指头算呢,见天儿都在念叨姑娘,身边的丫头嬷嬷听得耳朵恨不得都起了茧子,今儿临出宫前皇额娘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爷问问姑娘打算何时再进宫呢。」 这话说的倒也一点儿不夸张。 第101页 深宫寂寞。 虽说「姐妹」不少,可哪有个能真正说上两句知心话的呢?其他有女儿的倒还好些,平日里母女两个还能作伴说说话,可皇贵妃膝下却连个女儿都没有,唯一的养子又是这样半大不小的少年了,每日里也不过请安时能见一见聊两句罢了,并不能时时往后宫里跑。 这么多年来寂寞的日子本也都习惯了,可先前身边突然多了两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陪伴,一下子那死气沉沉的潭水就激起了丝丝涟漪,仿佛瞬间平添了一份生机似的。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来了又走了,叫人再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寂寞呢? 无声轻嘆。 想了想,林言君就说道:「再过个三五日罢。」 不仅仅是为了陪伴皇贵妃,她自个儿的身子也还需要滋养呢,终究是不能在家中长住。 在她看不见的窗外,某人那张冰山脸却是稍稍融化了些许,嘴角若有似无地显露出一抹弧度来。 「离着冬季也并不远了,姑娘在宫里头多呆些时日身子恢復得更好些,如此到时候才能更好地应对寒冬,以免受不住寒气入体……」 元气大伤必定会使其体弱多病,先前一直在宫里滋养着倒还好,又有一群太医仔细看护着,故而安安稳稳的未曾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可离了皇宫那样一个宝地就不好说了。 京城的冬季啊……光是想想林言君就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估摸着她这整个冬季都只能缩在皇宫里度过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外头的喧嚣声愈发大起来,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股热闹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姑娘下车罢。」 踩着小板凳,在灵芝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头一回置身于京城市井。 就仿佛是那刚刚进程的土包子似的,林言君止不住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而与此同时,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也正满怀好奇惊艷地打量着她。 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一双桃花眼原应是多情妩媚的,然而放在她的身上却丝毫不见媚色,莫名只觉那眼角眉梢仿佛都充斥着一股忧郁似的,眉尖微微一蹙,便似有无尽的愁思欲诉。 目光再往下落至身上,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显得是那般扎眼。 众人不免心生疑惑,可等再仔细一瞧她那脸色却瞬间就明白了。 即使上了妆却也难掩那份病态的苍白,整个人站在那儿就如同一尊白玉娃娃似的,精緻绝伦却叫人不敢轻易靠近,只生怕口气大一点都能将其弄碎了似的。 可惜了。 「姑娘想先去哪里瞧瞧?」胤禛大步上前来到小姑娘的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强势阻隔了他人窥探的视线,「这条街上卖首饰衣裳胭脂水粉的店铺应有尽有,虽比不得姑娘日常所用的精美,却不过多几分野趣罢了,买些来偶尔用个新鲜倒也合适。」 林言君笑道:「不着急,咱们就慢慢熘达着,逛到哪儿算哪儿。」 显然,男人并不太懂女人逛街的乐趣。 不过不懂没关系,由着她的性子来就是了。 于是胤禛很是痛快地点点头,陪在她身边四处走走停停当起了街熘子。 道路两旁摆在外头的小摊子自然是比不得铺子里的东西高档精美,大多是普通百姓自个儿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罢了。 有那卖自家地里种的农作物的,也有一些手艺人卖点什么头花木簪子的,还有一些木质家用、陶瓷罐子花瓶、吹糖人儿的……各色各样瞧得人眼花缭乱的。 过去一直被那一僧一道看管着,从未踏出过外面一步,来了京城之后又只在内宅和深宫打转,扒拉手指头一算,这前前后后勉强也算是在这个时代活了两辈子,却竟是头一回逛街呢。 真土包子林大姑娘一时间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这个也想买那个也想要,不一会儿的功夫身边跟着的几个奴才手里就都拿了不少物件,再回过头去一瞧,马车停放的位置都还能清晰可见呢。 「先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马车上去再来。」胤禛摆摆手打发了奴才们,回头一看那小姑娘……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都给我包起来!」 豪气得很。 少年四爷不禁暗暗庆幸,还好皇额娘有先见之明给他提供了不少「帮助」,否则今儿难保不会出丑呢。 得赶紧长大努力为皇阿玛办差才行啊,娇养一个小姑娘可真不容易。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嘞……」 「糖葫芦?」林言君顿时眼睛一亮,四处张望一下才发现前面一个白髮老头儿正扛着糖葫芦在沿街叫卖,眼看人就快淹没在人群中了,赶忙就叫灵芝,「快去快去,买……买四串!」 自己一串四爷一串,还有两串带回家去跟玉儿一人一串,完美! 然而胤禛却是皱起了眉头,「姑娘素来吃惯了精细的东西,这种乡野之物干不干净都还不好说……」 怎么?这是不让吃? 林言君顿时就小脸儿一垮,柳眉一皱,瞅着他也不吭声。 「姑娘,糖葫芦买回来了。」 红红的果子外头裹着一层糖浆,还有些白色的芝麻点缀,酸酸甜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头钻,诱人极了。 第102页 过去在现代时林言君就特别爱吃糖葫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却一次都未能吃上过……平日里看不见听不见倒也没想到,可这会儿都杵在脸上了叫她如何能不馋? 都快馋死了! 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都粘在了糖葫芦上,不时又瞅瞅面前的冷面少年,可怜兮兮的。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为了糖葫芦撒个娇时,少年充满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罢了罢了,少吃两颗解解馋就行了。」 小姑娘顿时乐开了花,从灵芝手里拿过一串迫不及待就是一口。 一颗饱满的果子直接被她咬进了嘴里,将腮帮子给撑得鼓鼓囊囊,许是滋味儿果真不错,小姑娘那双眼睛都愉悦地眯了起来。 就跟那餍足的小猫儿似的。 小馋猫吃得尽兴,少年看得目不转睛,不知不觉一整串糖葫芦就进了肚子里。 望着那根空荡荡的竹籤,胤禛一时无语。 小姑娘心虚地将竹籤一把塞进丫头的手里,欲盖弥彰地擦擦嘴,说道:「将剩下的包好一会儿带回去给玉儿吃。」 「……」 你猜我信不信你?我信你个鬼! 胤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脾胃虚者不适宜过多食用山楂,吃这一串尽够了。」说罢就从灵芝的手里抢过来两串塞给苏培盛。 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灵芝手上仅剩的那孤零零的一串糖葫芦,林言君一时无语凝噎,最终满怀哀怨的目光落在了灵芝的身上。 笨丫头没点眼力劲儿的,怎么不早点收起来? 灵芝:「……」 就剩一串,他就不信这丫头还能叫自个儿的侄女干瞧着她吃! 少年四爷扬起了嘴角,可眼角余光瞥见小姑娘那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时,愉悦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抬头瞧见「尚食园」三个大字,心里便有了主意。 「姑娘身子弱不宜太过劳累,刚好也差不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不如去前面的尚食园坐坐?这尚食园乃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头的主厨祖上几代都是在宫里做御厨的,手艺着实不错。」 难怪敢起这个名字呢。 歷史上不少朝代都设有「尚食局」,是专门掌管御膳的部门,如今区区一个民间酒楼都敢将「尚食」二字拿来用着实胆大,原来果真还有两把刷子。 一时间林言君心里头倒是生起了些许好奇,便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一行人来到尚食园门口就看见里头一楼已是满满当当座无虚席,各色佳肴的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弄得在外排队等候的一些人愈发急不可耐,甚至路过时林言君还隐约听到有人腹内传出「咕噜咕噜」的敲鼓声。 才一踏进门便有店小二迎了上来,一脸抱歉地说道:「今日店内已满……」 苏培盛当即上前掏出腰牌。 而后就见那小二脸色一变,弯腰笑道:「二楼还有包间,贵客请随小的来。」 一行人随着他往楼上走,外头排队的人见此情形却也丝毫不意外,更无丝毫怨言。 尚食园名气在外,时常会有一些达官显贵前来,未免得罪了贵客,故而尚食园的二楼包间向来就是空着的,轻易不会请人上楼,为的就是以防不时之需。 刚开始时也不是没人对此表示不满,甚至喧闹过几回,但奈何尚食园背后东家有些来头,闹事之人往往都没落着什么好下场,几次下来京城里的人也都明白了,早已是见怪不怪。 谁想一行人才上楼梯,后面便又听见小二为难的声音。 「贵客恕罪,最后一个包间方才已经有人了……」 「你可看清楚了你面前这位爷是谁!」 少女的声音泼辣语气骄纵,俨然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 面前的店小二脸都愁苦了。 这位爷身份尊贵不假,这会儿楼上坐着的绝大多数人都比不上的尊贵,可那又能叫他怎么办呢?他还能闯进去一个包间将人撵出来不成?这不是闹笑呢吗?还要命不要了? 「算了宝珠,今儿咱们去知味观将就一下就是了,改日再带你来。」 胤禛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楼下那一男一女,「老八。」 「四哥?」胤禩一脸诧异。 「上来一起吃罢。」 就这么着,两方人愉快地拼了个桌。 「这位是林尚书的妹妹林姑娘。」说罢又对着小姑娘介绍,「这是爷的八弟,旁边那位姑娘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氏。」 就是歷史上的八爷和他福晋呗? 林言君一面笑盈盈地跟二人互相见礼,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其二人。 方才听着说话的腔调就觉得这位姑娘是个骄纵的性子,这会儿亲眼见着人了倒是与想像中的相差无几。 模样生得很是明艷俏丽,整个人就仿佛是那盛开的红玫瑰一般极其热烈,同时却也带着刺。 时刻微微扬起的下巴彰显出此人高傲的性格,眼角眉梢处都透着股子骄纵之气,一看便是那被娇宠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而身旁的八爷却仿佛与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异常精緻甚至堪称秀美的五官很是吸睛,虽年纪尚幼,身上的气质却温润而内敛,眉眼很是温柔亲切,令人不由自主便会心生好感亲近之情。 这样一个人仿佛天生就具备某种吸引力,倒也难怪日后夺嫡之争中会成为四爷最强劲的对手,势力之大堪称囊括半个朝堂。 第103页 「这才秋季怎么林姑娘就穿上狐皮披风了?看你这脸色惨白惨白的,难道是生病了?」说着还微微皱了皱鼻子,仿佛有些怕被传染的意思。 胤禛的脸瞬间就黑了。 胤禩不禁扶额,忙解释道:「林姑娘不过是身子骨儿娇弱些,并非得了什么病。」而后又对着林言君作揖,「宝珠向来心直口快了些,并非有何恶意,还请林姑娘别误会。」 然而他这话音才落,他身边的小姑娘就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知晓她素来身子娇弱?你为何对她如此了解?」 「……」 偷偷瞥了眼自家四哥的黑脸,胤禩只好赶忙拉着她低声耳语了几句。 旁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却只见原本眉头紧锁一脸不爽的小姑娘瞬间就变了脸色,眉开眼笑。 「原来是四嫂啊!」 「……」 几人再度无语。 胤禩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他家四哥的脸色了,恨不能敲开这丫头的脑子瞧瞧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他为何要悄悄耳语?还不是因为圣旨未下不好大大咧咧明说吗?这可倒好,张嘴便是一声四嫂! 不仅自行将这点事儿点破,还无比愉快地对号入座霸稳了「八福晋」之位,可真真是叫人无力吐槽了。 看着胤禩那红通通满是无奈的脸,再瞧瞧他旁边那个热情似火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林言君一时没忍住,乐了。 这莫非就叫一物降一物? 「四……」 眼看她张嘴又是一声四嫂要喊出来,林言君赶忙打断了她的话,「叫我林姐姐就好。」 「好吧,那林姐姐叫我宝珠就好。」许是知晓了二人的「妯娌」关系,郭络罗氏便再没了方才的高傲,挪着屁股往这头靠了靠,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半晌,情不自禁感慨道:「林姐姐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 「可是林姐姐看起来身子真的好差,该叫太医好好瞧瞧才是……林姐姐身上用的什么香?好好闻……」 林言君有些头大,好在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倒是将这小姑娘的嘴暂时堵上了。 刚要动筷子,手边便递来一碗罐焖鱼唇汤。 「先喝一碗暖暖胃。」冷眼瞥了眼正埋头吃得香顾不上说话的郭络罗氏,胤禛又低头轻声说道:「若是不喜不搭理也没关系。」 林言君微微摇头,低头小口小口喝汤。 眼角余光一扫,就见那小姑娘用胳膊肘偷摸杵了杵胤禩,引起对方的注意后,那小嘴儿就冲着她这头努努……准确来说,是她手里的这碗汤。 胤禩先是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他不是那钢铁直男属性,来回看了两眼之后勐地灵光一闪,悟了。 面对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堂堂阿哥爷也只好认命地亲自舀了碗汤双手奉上。 平日里都懒得瞧一眼的汤罢了,这会儿到了手里却是忍不住乐开了花儿,一口一口喝得香甜,眼角眉梢都尽是情窦初开的甜蜜。 这一幕瞧在眼里叫林言君也止不住笑了笑。 这个郭络罗氏虽说性格比较骄纵,但目前来看倒也没什么招人厌的,尤其对她表现得还算友好。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两人就是妯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能相安无事倒也省了很多麻烦,且相处看看再说罢,还是小孩子一个呢。 几人都是习惯食不言寝不语的,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甚至连餐具轻微的声响都少之又少,安静异常,仿佛与外头嘈杂热闹的环境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也恰恰正是因为这份异常的安静,隔壁包间内的动静倒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估摸着是一群男子在吃酒吧,尤为闹腾了些,说笑吵嚷声引得四爷频频皱眉,显然很是不悦。 「奴才去瞧瞧?」苏培盛小声说道。 胤禛却摇摇头,「吃个饭的功夫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门在外又哪有叫人处处都按着自个儿的喜好来的道理,皇家阿哥也不能如此霸道的。 原本几人也没将隔壁的说笑声当回事,谁想冷不丁一道熟悉的声音却钻进了耳朵里。 「先前我跟你们说我家中的姐妹都是极具才情的女孩儿你们都不信,这些日子我将她们作过的诗都整理装订成册带了过来,你们且瞧瞧我是否夸大了?」 言语之中满是炫耀之意。 林言君顿时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贾宝玉?这是跟谁厮混呢? 还不等她多想,就听见贾宝玉接着说道:「其中最厉害的就要属我宝姐姐和林妹妹了,可惜宝姐姐进宫当了宫女,林妹妹也回了自己家中……」 霎时,林言君的脸已是黑透了。 第59章 打从私心里来说,她其实很期待能够看到一些有才华的女孩子也能声名远扬被世人赞美敬仰,但现实情况不允许。 经过宋、元、明三朝之后「程朱理学」早已深入人心,甚至到清朝已然开始变得更为扭曲,尤其是对女子的管教、束缚等方面更是苛刻至极,恨不能从言行举止等方方面面将女子打压进尘埃中。 简直堪称变.态。 对此林言君心里自是无法言喻的反感厌憎。 可那又能如何?形势比人强。 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时代、挣脱枷锁冲破束缚改写规则,那无异于痴人说梦,结果只会被当做异类、被世人群起而攻之。 第104页 死无葬身之地。 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在这个规则之内小心翼翼地生存。 或许贾宝玉的身上有股子不被礼教所束缚的叛逆劲儿,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拿女孩子的名声当儿戏。 跟他厮混在一处的能是些什么人?不说品行如何,至少都是男人,如今他却拿着几个女孩儿的诗稿出来大大咧咧地给这些男人肆意评头论足说笑逗趣,可有半分尊重? 回头一传十十传百,这几个女孩儿的名字就要在京城这群浪荡子的嘴里出名了! 再有那好事之人将这些诗往扇面上一写,整日里拿着在外头招摇过市,甚至是带进那烟花柳巷之地……还叫那些个女孩儿怎么做人?非得一根麻绳吊死以求清白不可! 回回搬家她都要再三叮嘱丫头婆子仔细检查再三,不仅仅是以防万一落下什么贴身之物,这些平日里的诗词手稿也是重中之重,就怕一不小心丢出去些东西惹来是非。 再者说,这贾宝玉今日既是能如此随意的将女孩儿们私底下在内宅的作品拿出来给旁人看,从侧面来说无疑也在告诉旁人——他平日里与女孩儿们很是亲近,否则女孩儿们的诗稿也不能给到他的手里。 这叫旁人会如何想?家中嫡亲的姐妹姑且也就勉强罢了,可被他着重点名的薛宝钗和林黛玉呢? 果不其然,隔壁那头就听见有人笑言,「素来听闻宝二爷习惯厮混于内帷与姐妹作伴,如今看来果真非传言呢。」 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却格外纤细温柔,甚至隐约还透着股妩媚勾人的意味,混杂着些许酸意。 也不知那贾宝玉是听没听明白,竟煞有其事地亲口认证了这话,又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旁边又有人嗤笑一声,戏嚯道:「果真浊臭逼人?你与琪官勾勾缠缠黏黏煳煳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话落,一众人纷纷大笑,各种暧昧乃至下流的言语不断。 愈发不堪入耳。 林言君只气得胸口疼。 今儿若是叫这样一群货色拿了那诗稿回去还能得了?不出三日这几个姑娘非得艷名在外不可! 想到这儿她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蹭」一下勐地站起身来。 郭络罗氏刚咬了一口四喜丸子,冷不丁受惊下意识抬起头来,眼神呆呆的一脸茫然不解,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白白胖胖的小仓鼠。 「你坐下,这事儿你不好亲自出面。」胤禛忙拦住她,「苏培盛,你去一趟。」 「嗻。」 对面的胤禩也忙招招手,叫自个儿带来的几个奴才也跟着去了。 林言君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她若亲自出面,林家必定就会被推到檯面上,玉儿必定得成为那个出头鸟,日后纵是明面上不敢如何,私底下也难免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说要解决这事儿,还不能将那诗稿突显出来,更不能叫女孩儿们突显出来,得不动声色地将诗稿这件事抹去方为上上策。 「是我莽撞了,多谢四爷。」林言君认认真真道了声谢,脸色却仍是奇差无比。 郭络罗氏快速嚼吧两下将丸子吞了下去,拉着胤禩小声询问,「林姐姐怎么突然发火了?」 「……」小吃货,蠢的你。 想了想,胤禩就解释道:「隔壁说的那个林家妹妹是林姐姐的侄女。」 事实上郭络罗氏就只顾着吃了,压根儿没听见隔壁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只觉得有些吵闹罢了,故而这回儿胤禩这样解释她也听得云里雾里的。 只是看他也没有继续详细解释的打算,又见林言君脸色漆黑神情很是难看,索性也很有眼色地不多问什么了,「蹭」一下起身就朝外头走,边走边还抽出了缠绕腰间的鞭子。 「宝珠你干什么去?」胤禩傻眼了,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撸起袖子要干架了呢?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潇洒的一句话,「四嫂的妹妹就是我妹妹,敢欺负我家妹子,我倒要看看这些混帐玩意儿的皮究竟能有多厚实!」 「……」 林言君愕然,瞅着她和胤禩接连消失的身影一时啼笑皆非。 「这姑娘挺……虎啊。」 话是如此说,但瞧她脸上那表情就知晓她心里还的确是挺动容的。 见状胤禛却是暗暗呵呵冷笑两声。 郭络罗氏这丫头的骄纵跋扈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心情不好看哪个不顺眼就抽鞭子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有一点好——对老八那是真真死心塌地爱得深沉。 若不然「林尚书的妹妹」这个名头她也是万万不会放在眼里的,真正叫她收敛起那一身的刺乖巧做好姐妹的还是「老八的未来四嫂」这层身份。 不过眼下也就不必掰扯得那么清楚明白了。 「要不要去将她拉回来?她一个小姑娘别再吃亏了。」 「不必担心,那么多奴才都在呢,还能叫她吃了亏?老八不是也追去了吗。」胤禛很是淡定地继续给她布菜,说道:「况且你才认识那丫头不到一个时辰呢,知之甚少也不奇怪,这满京城能叫她吃亏的可没几个。」 林言君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隔壁传来郭络罗氏的声音。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扰姑奶奶用膳?一个个大老爷们儿那嗓门儿都快赶上一千只鸭子了!若是将姑奶奶惊得噎着呛着了你们赔得起吗?你们赔得起个棒槌!姑奶奶忍你们很久了,今儿非得教教你们好好做人不可!」 第105页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惊惶吃痛的尖叫。 「哪里来的泼妇……哎哟!」 「泼妇?你敢骂姑奶奶是泼妇?姑奶奶打烂你这张臭嘴!」 一群男人也不是没想反抗,奈何苏培盛带着一众太监侍卫往屋里一杵,任凭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招惹到硬茬子了,哪里敢硬刚呢? 说句不好听的,这里头别看都是大老爷们儿,可一个个不是生得纤细手无缚鸡之力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别说是那腰间挎着大刀的侍卫了,就连那些个太监他们都搞不定呢。 打不过怎么办?那就想法子跑吧。 然而还是天真了。 包间的门被关得死死的,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再往门口一堵,真真是痛打落水狗。 「住手别打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贾嫔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也不知是哪个臭不要脸的竟一把将贾宝玉推了出来。 看着眼前面红齿白的俊秀少年,郭络罗氏一时陷入了沉思,手里挥鞭子的动作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众人一看这情形还以为她怕了,一时七嘴八舌。 「贾嫔娘娘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你敢打她的亲弟弟,你完了!」 「对对对!贾嫔娘娘还怀着小阿哥呢!」 「劝你识相点快放了我们,否则等宝二爷一状告到贾嫔娘娘面前你就死定了!」 郭络罗氏的眉头愈发紧锁,「假嫔……是谁?」怎么会有人的封号是「假」? 「……」 七嘴八舌的众人瞬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鸦雀无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面对着小姑娘很认真疑惑的眼神,胤禩险些没绷住要笑出声来,连连干咳两声才止住,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解释道:「贾嫔娘娘是荣国府二房的大姑娘……这几个月你不在京城不知道她。」 也就是说才冒头的呗? 郭络罗氏甩手就是一鞭子抽在了贾宝玉的身上。 区区一个嫔罢了,再说荣国府?荣国府又是个什么东西? 所谓荣国府、宁国府其实早已名不副实,京城内真正顶尖的那个圈层没有谁还将他们放在眼里的,就这点来头还敢拿出来唬人,当是什么呢。 贾宝玉自幼都是被全家上下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一身皮娇肉嫩,突然挨这一下鞭子顿时疼得「嗷儿」一嗓子,哭了。 郭络罗氏:「……」 站起来比她个头还高的一个男儿竟然被一鞭子抽哭了? 孬不孬啊? 小姑娘满脸鄙夷之色都快溢出来了,忍不住又狠狠抽了他几下,越抽他越哭,越哭她越嫌恶…… 一旁身量修长纤细容颜娇媚的一个男子这时却上前两步将贾宝玉拉到了身后,很有眼色的绕过郭络罗氏,对着她身旁的胤禩深深作揖。 「小的蒋玉菡,今日拿了索相的牌子前来与一众好友小聚,两杯浊酒下肚不免失了分寸,吵扰到贵人用膳委实不该,还请贵人大人有大量,且饶了我等这一回。」 堂堂索相的名头谁人不知? 这蒋玉菡张嘴便说自个儿是拿了索相的牌子,明明白白就是在告诉他们——他与索相的关系很是亲近,是索相的人。 这来头可比什么荣国府什么贾嫔大多了。 一时间胤禩的眼神也微微变了变,上下仔细打量他半晌……目光着重停留于他那异常温柔妩媚的相貌以及纤细的身段儿。 这还得了? 郭络罗氏当即柳眉倒竖小脸儿一黑,手腕一发力,鞭子犹如长了眼睛似的直奔着蒋玉菡的脸就去了。 伴随着一声惨叫,只见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上瞬间多了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头缝儿不停地往外滴落,骇人得很。 再一瞧面前的小姑娘,小小年纪满脸稚气,脸蛋儿还有些肉乎乎的婴儿肥呢,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戾气,瞧见那血色竟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充斥着一股子快意。 真狠啊。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都闭上了嘴默默朝里头缩,谁也不敢再轻易冒头了。 「琪官……」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哭哭啼啼的贾宝玉顿时都吓傻了,愣愣地看着蒋玉菡满手堵不住的血没个反应,仿佛魂儿都飞走了似的。 正在这时,楼下的掌柜许是听见了动静,慌忙就跑上来敲门。 胤禩索性就拉住了小姑娘的手腕,顺势打开门走了出去,对着掌柜的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未能忍住……实在是这几个混帐玩意儿口出狂言有辱斯文,污染了爷的耳朵败坏了爷的胃口,这才忍无可忍上门交涉一番,奈何好言相劝无果……」 「一时冲动给贵店带来麻烦还请原谅则个,改日爷再亲自前往裕亲王府赔罪,至于店内损失……倒不是爷不肯给堂兄一个面子,只是爷以为应当找那挑事者索赔比较好,如此也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叫人轻易再不敢再贵店放肆。」 「旁人爷是不认识,不过这位荣国府的公子在这儿呢,以他的身份刚好也足以当一回那只『鸡』了。不打搅掌柜的处理杂事,兄长还在里头等着呢,爷先走一步。」 挨打的那几个大老爷们儿听见这番话脸都扭曲了。 第106页 还好言相劝无果?你们好言相劝过吗?突然之间一群人破门而入,那小丫头更是上来就直接甩鞭子了,这也叫好言相劝?要不要脸啊? 明明是你们打坏的餐具摆设桌椅,竟是反过来要叫他们这些受害者赔?真真是没天理了,太不要脸了! 几个浪荡子那是一肚子憋屈敢怒不敢言,只得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掌柜的,期望掌柜的能够公正些还他们一个公道。 然而…… 尚食园背后的东家是裕亲王之子保泰,这位爷张嘴就管人喊堂兄……听底下人说今儿四阿哥八阿哥两位阿哥爷来用膳,估计就是这位爷和他口中的那位兄长了。 这样的身份他区区一个掌柜的敢招惹?别说他了,便是他家主子都不敢轻易得罪呢。 再者说四阿哥和八阿哥这两位,一个沉默寡言严肃刚正,一个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生性温柔内敛几乎从未与人红过脸,都不是那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 这样的两个人好端端吃个饭还能打上门去,必定是隔壁这群混帐玩意儿干了点什么真将人惹恼了,联想到八爷特意点出来的那位荣国府贾公子,精明的掌柜顿时若有所悟。 「各位公子……」 外头的喧嚣就与屋内的一行人无关了。 一进么,苏培盛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捲纸,双手捧给林言君笑道:「奴才趁乱偷偷拿来的,保准儿没人发现。」 林言君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果真都是几个小姐妹平日里的诗作,甚至不乏有那亲笔手写的原稿。 「没脑子的混帐东西!」 还是那句话,要说什么坏心那贾宝玉是真没有,但这人的行事作风太过我行我素。 对那所谓的「礼教」嗤之以鼻原也不是什么错,可偏偏他视「礼教」如无物的态度对他自个儿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影响,只会将他身边的姑娘都推入万劫不復之地。 这就不应该了。 什么思想什么追求也好反骨也罢,无论如何都不该伤害到其他人。 「林姐姐别生气了,我方才狠狠抽了他好几下呢!」到这会儿郭络罗氏大抵也明白了点什么,收起鞭子凑上来笑嘻嘻道:「林姐姐放心,这个荣国府贾宝玉我记着他了,日后有机会我定再好好教训教训他!林姐姐是不曾瞧见方才他那软弱无能的模样,真真是给我噁心坏了,就连胤禩身边的太监都比他有男子气概呢。」 这软乎乎娇俏可爱的甜妹与方才隔壁那个一口一个「姑奶奶」、凶神恶煞嚣张跋扈的小姑娘当真是同一人? 林言君有些茫然了,不过却还是打心底感谢这小姑娘仗义出头,拉着她的小手说道:「今儿过去了便过去了,日后便不必再将其放在眼里过多关注,他那家里素来拿他当眼珠子似的,闹狠了回头他母亲往宫里告一状……终究他亲姐姐是皇上的嫔妃,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佛?就凭那什么贾嫔她也配? 郭络罗氏心中甚是不屑。 她的外祖父安亲王岳乐战功赫赫,一生为大清立下了诸多汗马功劳,而她又因幼年父母双亡故备受外祖父怜爱宠溺,临去世前还不忘为她向圣上求了个恩典,令圣上对她也多有宽容。 故而她才能在外祖父去世之后还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一则是习惯使然,性子就这样已经改不回来了,二则便是仗着已故外祖父在圣上跟前的那一份情面、功劳。 什么荣国府、贾嫔在她眼里真就连个屁都算不上,不过幸亏她倒也还知道好歹,知晓林言君也是为她好,因此面上倒也不曾再多说什么,只笑盈盈地满口应了。 「去烧了。」胤禛拿了那本诗稿递给苏培盛,朝着角落里的香炉使了个眼色。 亲眼看着那本诗稿彻底烧毁,林言君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虽说里头一些原稿烧了有些可惜,但被那些个浪荡子触摸把玩过后她实在是不想再带回去给玉儿了,脏得很。 事情告一段落,但林言君已然没了继续用膳的心情,气都气饱了。 况且今日虽说及时阻止了事情的发展,但谁敢保证没有下一次呢?贾宝玉又不知是由于这本诗稿引发的灾难,难保下回他不会再重新弄一本诗稿出来。 要不回去叫兄长上门一趟? 正寻思呢,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不必担心,爷会将此事料理妥当的。」 莫名有股安稳人心的力量,满满都是安全感。 林言君的紧锁的眉头瞬间就松开了,对着少年展颜一笑,「幸亏有爷在。」 这可比一句「谢谢」好用多了。 满满当当被需要的成就感令少年四爷不禁欢喜雀跃,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对面的胤禩见此情形很是识趣的适时补充道:「素来听闻索相爱听戏,方才我观那蒋玉菡涂脂抹粉面容秀气妩媚,兼之身段儿异于常人的纤细……」 估摸着十有八.九是索额图养在府里的戏子罢了。 当然了,索相爱听戏这件事乃众人皆知,可更深层次还有个秘密却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索相不仅爱听戏,更爱那些个唱戏的小戏子,男女不忌。 方才看见蒋玉菡那副模样胤禩心里就有了猜测,不出意外恐怕真真是索相的「亲密」之人呢,偏有趣的是,那蒋玉菡与那贾宝玉之间又有些勾勾缠缠的。 第107页 无论是那些人先前的戏嚯之言亦或是后面亲眼所见的维护之情,几乎都印证了这个事实。 因着有两个小姑娘在,这些污言秽语也不好明说,但兄弟俩都是那异常聪慧之人,旁敲侧击这么一暗示,胤禛便懂了。 招招手,唤来苏培盛耳语一番。 当然了,林言君这个老黄瓜刷绿漆的「老妖精」自然也是领悟到了,真正的傻白甜也就只有郭络罗氏罢了,全然听不懂内涵的傻姑娘尽顾着吃呢。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得香甜极了,白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脸儿看起来手感极好。 从没有这样好胃口的林言君看得有趣,便时不时给她添上几筷子菜,连带着自个儿都不知不觉又吃了几口。 一顿不那么开心顺利的午膳用完后,四人便索性结伴逛街去了,两个小姑娘在前头东瞧瞧西看看,两位阿哥爷就跟在后头负责结帐,半点怨言都不敢有的。 这边一行人玩……买得很是畅快,然而彼时的荣国府却又一次迎来了地震。 第60章 贾宝玉是被尚食园的掌柜亲自带人送回来的。 一身华贵的袍子上平添几条口子,仔细瞧隐约还能看见沾染了些许殷红的颜色,一双多情的眼眸此时此刻却成了红红的兔子眼,还在不停地抽抽噎噎呢。 门房一见着这情形都吓得不轻,「哎哟!这是怎么了?」赶忙上前拉住贾宝玉上下打量,一面还颇为警惕地看着掌柜的等人,「宝二爷你这是怎么了?快说句话啊,谁欺负你了!」 贾宝玉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身后的掌柜的就说道:「烦请禀报你家老爷一声,贵公子今日在我尚食园与好友相聚,未想惊扰贵客招来一场风波导致我尚食园损失惨重……」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这里是诸多损失的详细清单,还请贵府尽快处理妥当。」 处理?不过就是索赔的隐晦表达罢了。 门房听见这话顿时愣住了。 被人找上门来索赔要债还真是破天荒的新鲜事儿。 这若是旁人,他指定直接不耐烦地撵走了,可尚食园的大名京城谁人不知啊?那背后的东家可是裕亲王的亲儿子!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儿! 这可不是他一个小门房能摆弄的事了。 「快去禀老太太!」 说罢就想叫贾宝玉先进去换洗,看看身上是否伤到了哪儿,可尚食园的人没拿到赔偿呢哪里能轻易就放了他? 无法,门房也只好先放了他们一道儿进去再说。 前头有那腿脚利索的小厮早已报信儿去了,等这一行人不急不缓进入府里时,得了消息的老太太已然端坐于厅中等候。 乍一看见老太太的脸贾宝玉便再憋不住了,一头扎进老太太的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委屈极了。 这可将贾母给心疼坏了,紧搂着他一阵心肝肉的叫唤。 贾府众人对此情形早就习以为常,丝毫不觉有什么奇怪的,可头回见着的人却是看得目瞪口呆,一阵牙疼。 往常只听闻这贾府衔玉而生的公子素来娇惯得很,却如何也不曾想到,这都十来岁的男儿了竟还如此小女儿般作态,哪有丝毫男儿气概?连他们家十来岁的姑娘都不会再这般扎在祖母、母亲的怀中啼哭了。 不过再一瞧老太太那副做派也就不足为奇了——向来慈母多败儿,男孩子性情软弱毫无男子气概大多与家中女眷脱不开关系。 娇养太过。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一时间还未曾发现贾宝玉身上的伤,直到鸳鸯惊唿一声方才有所察觉,忙不迭将其拉出怀抱仔细打量。 别看郭络罗氏不过是小小年纪的一个姑娘家,但她自幼就被外祖父带着在马背上长大的。 汉人家的小姑娘在读书绣花之时她却在拉弓射箭舞刀弄枪,如今看着小小身量实则手里却是有把子力气在的,远远的一箭都能射穿动物的皮毛,还能抽不烂这几层娇贵的绫罗绸缎? 拢共也没抽上几鞭子,却是鞭鞭见肉。 小心翼翼扒开衣服上的口子往里头一瞧,竟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只瞧一眼,贾母便当场泪如雨下,抱着自己的宝贝凤凰蛋没命地哭嚎。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下这样的狠手啊!宝玉不过还是个孩子啊!宝玉你快说说,究竟是谁打伤了你,我必定要亲自上门去讨个公道不可!」 贾宝玉抽抽搭搭的,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到现在还懵着呢,压根儿不知对方是何身份,只记得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和一个兇残泼辣的小姑娘。 正在这时,得了消息的王熙凤等人也纷纷赶到,乍一见贾宝玉这身悽惨样都不由得唬了一跳。 当然了,这种时候当然少不了王夫人的死对头赵姨娘。 进屋一瞧,乐了。 好在贾母这会儿没工夫搭理她,否则指定又少不了一通责罚。 见贾宝玉嘴里问不出个什么来,贾母便将目光对准了掌柜的,「还请掌柜的如实告诉我,究竟是谁打伤了我家孙儿。」 掌柜的面上和和气气的,吐出来的话却并不那么动听了,「小的斗胆劝老太太一句,此事不必深究。」 人老成精的贾母哪里还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摆明是告诉她,对方的来头她招惹不起! 可自家宝贝疙瘩被打成这样,她又如何能轻易咽的下这口气。 第108页 沉默片刻,一咬牙,「无论如何总得叫我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她执意,掌柜的也就随她愿了,「今日贵公子所在包间的隔壁刚巧坐着四阿哥八阿哥……」 想到对方来头定然不小,却如何也不曾敢往阿哥的身上去想。 顿时贾家众人的脸色齐刷刷都白了。 「两位阿哥爷原也不是那等爱招惹是非之人,若是寻常大抵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奈何好巧不巧今儿两位阿哥爷身边还带着女眷……贵公子与其诸位好友酒过三巡笑闹得过了,一些污言秽语传了过去……」 原来如此。 一桌子爷们儿凑在一处吃酒,吃得上头难免会失了分寸说出些荤话来,污了贵人的耳朵招来祸端也的确不足为奇,更何况人家还带着女眷呢。 贾母抿了抿唇,神色晦暗,「纵是几个孩子失了分寸在先却也不能直接上手打人啊!他们原又不知隔壁有贵人有女眷,不知者无罪……仔细说说不就成了?何必下这样的狠手呢!」 这话有能耐你跟两位阿哥爷或老安亲王家的那位小姑奶奶说去罢。 掌柜的暗自嗤笑一声,再次拿出那张纸,说道:「这是贵府与那些贵人之间的事,小人不过是个酒楼掌柜,可没那能耐掺和……还请老太太过目,若无异议的话请尽快将这笔帐处理了……酒楼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做掌柜的也难辞其咎,还等着要去给东家请罪呢。」 这是将裕亲王府搬出来了啊。 贾母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打发鸳鸯将那张纸接了过来,待定睛仔细一瞧,却是当场失态惊唿。 「五万两?什么损失你竟张口索赔五万两!」 邢夫人一听这数目当场都要跳起来了,瞪着掌柜的满脸不可思议道:「你莫不是疯了不成?顶多也不过砸碎你几个碗碟桌椅的,一百两都顶天了,你竟张口索要五万两?讹人啊你!」 「讹人也不仔细挑挑,竟是讹到咱们荣国府头上来了,真真是笑话!」涉及到这样一大笔钱的事,赵姨娘也不干了,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人家就骂了起来,「你们家尚食园背后是裕亲王府撑着又如何?亲王府就能随意讹人了?咱们荣国府虽比不得你亲王府能耐,却也不是能任你宰割的!」 「老太太,这笔破帐咱不赔了!他们若敢揪着不放,大不了您就往宫里传个信儿告诉娘娘!」 王熙凤柳眉倒竖一脸不善,「还请掌柜的仔细与我们说说,这五万两的赔偿金额究竟是从哪里算出来的。」 面对着贾家众人的愤怒也好威胁也罢,掌柜的却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紧不慢开了口。 「当时包间内贵公子所用的桌椅碗碟全部损坏都不能再用了,还有摆放的花瓶碎了两个,墙上的两张字画被飞溅的汤汁污了,包间门亦被踢坏……」零零总总算下来十根手指头都不够掰了。 「诸位也知道,我们尚食园二楼包间向来只留给京城内的达官显贵,故而里头所用之物桩桩件件与楼下大堂皆是不同的,皆堪称顶级好物。」 再怎么好又不可能放真古董,一屋子算下来拢共能有个三五千两银子都顶到天了。 王熙凤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谁想那掌柜的倒是很痛快地肯定了她的话,接着又说道:「这不过是小头罢了,贵府却也不想想,贵公子在酒楼里闹出这样一桩事来影响的可是整个尚食园的宾客,尤其是二楼包间的贵客,被扰了兴致不说,有些女眷甚至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方才小的为此可没少受到问责。」 「尚食园二楼的贵客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不用小的说想必各位也能猜到,这些人岂是说得罪就随意得罪了事的?我家东家少不得还得亲自上门赔罪,那还能空手前往不成?毫无诚意啊,少不得要厚礼相赠。」 仿佛很有道理,叫人无从辩驳。 但王熙凤总觉得这掌柜的就是故意狮子大开口在讹人。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时皆没了主意。 赔钱可以,但是五万两绝不可能。 可问题是,尚食园背后的裕亲王府她们家也实在不敢得罪。 这可如何是好? 「五万两实在太多了……」 得了老太太的暗示,王熙凤就试探着讨价还价,掌柜的面上始终笑盈盈的和善极了,看着就是个软和人,可实际上拉扯过程中却是寸步不让。 原本他也没想逮着一个贾宝玉索赔,屋子里头那么多人呢,人人有份。 但谁叫八爷特意点出了这个贾宝玉呢? 寻常都是在贵人跟前来来回回的,若连这点暗示都听不明白那他这个掌柜也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人家八爷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祸头子就是这个贾宝玉,就逮着他「欺负」,往死里「欺负」。 双方拉扯了半天也不曾拉扯出个结果来,倒是又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孽障呢?叫那孽障给我滚出来!」 来人正是贾政。 一身粗布衣裳显得尤为朴素,脚上的布鞋满是泥巴污渍,就连下半身衣裳都沾了不少泥点儿,一看就是才从地里出来的。 人才一进屋,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臭味儿便扑面而来,熏得屋内一众女眷眉头紧锁下意识直捂鼻子。 看来今儿又挑大粪了。 第109页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贾政怒气沖沖地上前一把将贾宝玉从老太太的怀里拽了出来,「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接着又是一脚,当场将贾宝玉给踹了个四脚朝天,倒在地上蜷缩成个虾米状哼哼唧唧。 这还不止,紧接着贾政又挥舞起手里的棍棒,冲着贾宝玉就要打。 贾母赶忙上前拦住他,又惊又怒,「你这是做什么?怎的又一言不合就要下死手?你若真要打宝玉不如连着我一同打死罢了!」 「老爷快消消气。」赵姨娘也忙上前来劝道:「不过是五万两银子罢了,怎么也犯不着对宝玉下这样的狠手啊,宝玉皮娇肉嫩的,回头再将他打出个好歹来可不得叫老太太心疼死吗?还有太太,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这话怎么听着都有股幸灾乐祸挑唆的意味。 贾母怒瞪她。 别打量着这点小把戏能瞒过谁去,原本好端端在外种地的人怎么就这么赶巧突然回来了?指定是有那见不得宝玉好的贱蹄子通风报信呢! 探春死死咬住唇,上前拽住赵姨娘的手就往回拉,「不会说话你就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说错什么了?我也是好心帮宝玉呢。」丝毫不理会她的阻拦。 探春真真是要被气死了,就这点小把戏在谁跟前舞呢?打量着全天下都是傻子就她一个聪明人呢? 又毒又蠢! 这要不是亲生的,探春只恨不能两个大嘴巴子上去叫她好好清醒清醒,快别在这儿招笑了,跟个丑角儿似的! 「五万两?什么五万两?」贾政愣住了,满脸不解地看赵姨娘。 合着这还不知道尚食园来索赔的事呢?那突然间发这样大的脾气又究竟是为何? 这时,又有几个陌生面孔走了进来。 看那为首的打扮亦是一身绫罗,想来来头不小,身旁还拽着一名身段儿纤细的男子,乍一看容貌生得着实好,只美中不足的是那俊脸上却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一看见他们,贾政瞬间将「五万两」给抛到脑后去了,瞪着地上的儿子咬牙切齿道:「这孽障如今是愈发混帐得没了分寸,连索相的人都敢招惹……老太太不必拦我,今日我必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孽障,好叫他长长记性知晓知晓分寸,免得日子再招惹到贵人祸及全家!」 可不巧,已经招惹到贵人了。 贾母听得是一脸茫然,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索相? 然而不管怎么说她也都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儿被打,她自己的儿子她还不知道吗?早就对他的亲骨肉厌恨至极,今日若不拦着任由他下手,指不定宝玉的命都该没了。 于是乎,一个咬牙切齿想要打,一个拼了老命想要拦……跟前的丫头、王熙凤等人也不好这么干看着啊,就都围了上去。 这还不止呢,冷不丁外头又冲进来一个人影。 「贾政!你敢打我的宝玉我就跟你拼了!」 竟是本应在小佛堂受罚的王夫人。 贾政一见着她便更加来气,夫妻两个简直是针尖对麦芒,视对方为生死仇人的架势。 一时吵吵嚷嚷又哭又骂乱成了一团。 赵姨娘就站在旁边冷眼瞧着,时不时说两句看似劝解实则拱火的话,嘴角的笑意就不曾落下去过。 尚食园那几人和索额图府上的几个人再是没想到这贾家能热闹成这样的,愈发摇头看不上眼。 这荣国府当真是日落西山啊。 「好了!」 一声怒喝打断了贾家的这场闹剧。 众人顺声望去,就看见出声的正是方才索相府来人中领头的那位,估摸着应当是管家之类的人物了。 「这是琪官,我家大人从前最欣赏的一名戏子。」说着便将蒋玉菡推了贾家众人面前,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又面色不善地瞧着地上的贾宝玉,「此人在我们府上素来锦衣玉食极受看重,奈何如今却生出了外心,竟是与贵府公子交往甚密引为知己。」 「我家大人说了,庙小容不下大佛,既是如此便将琪官送来你们家也罢。只好歹琪官也在我家大人跟前伺候许久,戏子无情我家大人却不能无义,故此还望贵府日后切勿迁怒苛待于琪官,且好生待之才是。」 此言一出,贾家人那脸都绿了。 贾宝玉爱美色。 不拘男女,但凡是美人他都爱。 这一点在贾家其实并非是什么秘密,也从没有人将这点小癖好当回事,毕竟很多达官权贵纨绔子弟都有过玩俊秀男人的经歷,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贾宝玉有朝一日竟胆大妄为至此,连索额图索相的爱宠都敢碰! 这下可好,人家索性就将人大大咧咧送上门来了。 这是好脾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这分明是变着法儿的报復呢! 要知道贾宝玉如今还尚未成亲呢。 一个有那种关系的小戏子杵在跟前,还只能好吃好喝供着,打不得骂不得撵不得……哪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还能愿意嫁进来?就更别提什么高门贵女了,但凡贾家人敢上门提亲都非得被人拿着大扫帚打出来不可。 这一招儿是真狠啊,直截了当地将贾宝玉背地里那点不堪都摆在了檯面上,还偏叫人挪开抹不去。 借贾家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权倾朝野的索相作对啊。 第110页 「我家大人说了,若是琪官遭遇什么不测便唯贾宝玉是问!」 撂下这句话,几人便利索地转身走人,留下双目无神失魂落魄的琪官和贾家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二老爷……」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赫然正是尚食园的掌柜。 「你是何人?」贾政一脸茫然。 掌柜的便三言两语将原委又说了一遍,末了道:「还请二老爷快些将这笔帐结清,好叫小的回去给东家復命。」 「什么五万两?做你的春秋大梦!没有钱!快滚!」王夫人已然气到疯癫,上前就要打人出门。 贾政反手拽住她就是一个大嘴巴子,「都是你生的孽障!前头一个索相,这会儿又来一个裕亲王府!哪天非得叫他拖着我们全家人一起下地狱不可!」 得亏他这会儿还不知道四阿哥八阿哥呢,否则非得当场晕死过去不可。 「去取银子!」 「取什么银子?上哪儿取银子?你叫我上哪儿拿五万两给你!」 贾政的目光就看向了老太太。 贾母也无奈啊。 家里的确是拿不出五万两现银了,可尚食园的人却偏又寸步不肯让……刚刚才得罪死了索额图,难不成这会儿还要真将裕亲王府也给得罪了吗?还要那两位阿哥爷、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 一瞬间,贾母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白了下来,连带着腰背仿佛都更佝偻了几分。 「烦请掌柜的通融,眼下家中着实无法一下子拿出五万两现银,可否宽容几日……就三日,顶多三日,待家中变卖些物件……等凑齐了定亲自上门去赔罪。」 好歹也是超一品的诰命在身,如今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也着实不好太过,是以掌柜的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老太太也别怪我尚食园欺负人,要怪就怪贵公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小的多嘴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贵府再由着贵公子如此胡来,只怕哪天……大祸临头啊。」 说罢转身离去。 原不该多嘴的,但瞧着老太太那一把年纪还为着儿孙低三下四的悽惨模样,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出身侯府,后又嫁入国公府、超一品诰命加身,真真是风光了一辈子的人,谁想临老却落得如此境地呢。 「老太太……」 贾政、王夫人眼巴巴地瞅着她,一脸手足无措,旁边的邢夫人、王熙凤、赵姨娘等人却是紧绷着脸敢怒不敢言,显然是对着凭空多出来的一笔巨债心怀不满。 贾母浑浊的双眼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默默垂泪的孙儿身上,淡淡说道:「我知晓你们有人心里不满,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旁人可不会管你是大房还是二房,一家子嫡亲的骨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切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帐上连几千两都拿不出来,难不成还当真要四处变卖物件吗?」王熙凤仍试图劝说,「匆忙之中变卖物件势必会被狠狠压价,这得损失多少啊。」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呢。 王夫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甄家的那批财物,里头可有不少金锭银锭呢,但嘴皮子才动了动,却又缩了回去。 那些财物都是属于她的,轻易不能动,公中库房还有东西呢,再不济还有老太太顶着,何必急着掏自个儿的腰包。 她想得很好,不过她男人就没这么精明了。 只见贾政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试探着说道:「不如先从那里头取些银子出来,咱们家再慢慢变卖些东西补上,如此一来也能尽最大可能减小损失。」 闻言,王熙凤顿时有些紧张地拧了拧帕子。 还不等她想出什么法子来呢,王夫人倒是先跳出来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必,只从公中库房拿些东西去,再开了我的私库拿一些陈年旧物。」说罢又冷眼看向王夫人,「别打量着我不知你在寻思什么,事情该如何处理我早前便与你说过了,你若敢从中作梗我定饶不得你!」 显然,贾家真正有些头脑的也就属这位老太太了。 宁可开了私库去筹这笔钱都不想碰那批财物,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之上交呢,只生怕碰一下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祸端。 贾母思索几天也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纵然此时上交难免有些说不清的牵扯,没准儿会引来麻烦,可除此之外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能勉强将功补过罢了。 却谁想,天不遂人愿。 就在贾母寻思着该如何圆了说辞将这批财物上交之际,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却给死气沉沉的贾家带来了久违的欢喜。 ——圣上怜惜嫔妃小小年纪与父母至亲骨头分离入宫伴驾,故特此恩准嫔位以上有子嗣的嫔妃娘家可建省亲别院骨肉团聚。 接到这个消息贾家上上下下都沸腾了,老太太和王夫人更是当场喜极而泣,就连贾政也隐隐有些许动容的模样。 一时间整个荣国府都陷入了一片欢天喜地中不可自拔,奴才们就仿佛捡着金元宝似的整日里别提多亢奋了,出门在外那一个个都是昂首挺胸的,眼角眉梢都充斥着一股子得意劲儿。 府里的主子倒也不遑多让,恨不能将「天大的荣幸」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似的,而身为贾嫔生母的王夫人这会儿就更是抖擞起来了,先前被老太太打压责罚的灰头土脸相荡然无存。 第111页 可兴奋过后问题却也随之而来——迎接皇家嫔妃的省亲别院自是不能草率了,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不说,光是贾家人自己的颜面上都觉得过不去呢。 宫里嫔位以上有子嗣者可有好些个呢,纵是不敢与皇贵妃较一较高下,还能让自家娘娘输给其他人不成? 自是不能。 可问题是,这样一笔巨款该从哪儿弄呢? 就连那区区五万两都到了要变卖物件的地步,如今这可是少数大几十甚至上百万啊! 贾家人可愁坏了。 第61章 「琏儿。」贾母疲惫地揉了揉脑袋,说道:「你跟你媳妇去咱们家的那些老亲府上转一圈,看看……多多少少能凑一些是一些,待日后再慢慢还上罢。」 借钱这种事可不好办。 纵是家里有个娘娘撑着又如何?上门借钱又不可能跟个大爷似的,还不是得照样低声下气软言相商? 堂堂荣国府的公子哥儿,还要脸不要了? 贾琏就有些不大乐意,瞅了眼安静如鸡的二房两口子,心里是百般不满。 娘娘明明是二房的姑娘,这样的事也合该是二房出主力才是,凭什么叫自家夫妻俩出去给人低头赔笑脸? 老太太这颗心真真是偏到没边儿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和王熙凤的不满,贾母只好嘆息一声,解释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一个读书读傻了,满脑子就只有之乎者也,更不善与人交际,一个眼下又如同那开了屏的孔雀似的,恨不得抖擞到天上去,出门一趟借不到银子不说,指不定还能将老亲都得罪了。」 王夫人的脸都绿了。 「你们两口子头脑精明嘴皮子利索,比他们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叫你们帮着多费些心思也是实在没法子的法子啊。」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不过是觉得二房两口子太要脸,指定干不成这事儿,而他们这两口子却是那能豁得出去抹下脸皮子揣兜儿里的人。 贾琏和王熙凤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可奈何老太太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饶是再如何不情愿却也只得乖乖应承下来罢了。 回到自个儿房里,贾琏就拉着他媳妇小声说道:「如今娘娘身怀有孕又得了这样的恩典,那些个老亲多多少少指定也会帮衬些,可与一座省亲别院需要的花费比起来恐怕仍是相差甚远,到时候……」 眼珠子不由得往门口瞄了一眼,愈发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道:「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咱们府上可再抠不出几个子儿来了,到时候只怕老太太他们还是不得不将主意打到那批财物上去。」 问题是,那些金锭银锭都已经被他们偷摸搬走了,如今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古董珍玩。 比起那些金银来说自是值钱得多,可他们为什么没敢动呢?因为这些玩意儿想要出手太麻烦了,一件两件便也罢了,多了,必定引人注目,届时一个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原本他们想的是这批财物事关全家性命,纵是到时候发现丢失了老太太必定也不敢声张,至于后续要如何处理——究竟是破罐子破摔彻底将这批财物隐匿下来还是想方设法将金银补回去,那就不关他们两口子的事了。 可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好巧不巧碰上了省亲这桩事。 这……老太太和王夫人会不会气疯了势要掘地三尺啊? 都说做贼心虚,这会儿贾琏可不正是心虚得不行吗。 倒是王熙凤比他淡定得多,柳眉一挑冷笑一声,「事已至此说什么也都晚了,你怕这怕那的有个什么用?怎么难道你还想再交还回去?」 贾琏连连摇头,吃到嘴里的肉就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这不就完了?想那么多没用的有个什么意思?纵是被怀疑上了又如何?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总归东西也不在咱们屋里,只要咱们咬死了不承认,他们还能将咱们送官严刑拷打不成?」 这意思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反正肉已经吃到嘴里了,别说是被怀疑,哪怕是哪个环节出了漏子被捅了出来,那也休想叫他们交出来一个子儿。 别问,问就是没有。 就不信老太太真敢对他们如何,除非真想豁出去全家的命都别要了。 多年夫妻贾琏立马就明白了她这意思,止不住就嗤笑一声,连连咋舌,「都只道我是那二皮脸,哪曾想与奶奶你比起来我竟是小巫见大巫了,佩服,佩服。」 正说着呢,就见平儿打起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神情有些紧张。 「二太太晕倒了……说是先前嘴里还喊着什么金子银子的……我估摸着她许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自是发现她的宝贝丢了不老少呗。 正如贾琏所料那般,府里是实在抠不出一个子儿来兴建省亲别院了,为了自家女儿、外孙和自个儿的颜面,王夫人便不由得将主意打到了那批财物上去。 谁想进入库房一看却顿时傻眼了,当场哀嚎一声过后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惊怒交加之下一口气没缓上来罢。 两口子听闻此言面面相觑,而后默契地起身,佯装没事人似的出门到处借钱去了。 而这罪魁祸首的两口子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前脚才出门,后脚得知了事情原委的贾母也晕倒了。 这段日子以来各种是非接连不断,尤其是先前贾宝玉招惹的……本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能受得了这接二连三的刺激啊?整日里那张原本养尊处优的脸上竟是满满的疲惫不堪,可见已是在强撑着罢了。 第112页 今日这件要命的大事可真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愣是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老太太方才悠悠转醒,可醒来之后却发现自个儿的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了,嘴也仿佛有些歪了似的。 俨然正是中风之症。 消息传到林家时,林言君与林黛玉二人正在屋里悠闲对弈。 乍闻噩耗,林黛玉手里捏着的棋子当场就掉了,落在棋盘上发出悦耳的脆响,而后蹦跶两下滚落于地上,转了几圈儿最后静静的不再动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中风了?」林黛玉满脸不敢置信。 林言君就摇摇头,虽有些意外,可仔细想来却在情理之中。 贾母那样大的年纪了,平日里的饮食却重油重盐大鱼大肉,丝毫不注意养生,本就属于高危人群,再不小心被刺激一下可不就糟糕了吗。 雪雁捡起地上的棋子用帕子擦干净,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要去看看?」 林黛玉不曾回应,只是看向自家姑姑。 「无论如何她是你嫡亲的外祖母,发生这样大的事于情于理你都应该亲自去看看。」说着,林言君就叫了丫头来收起棋盘,而后拉着侄女一同前往里间门梳妆。 「姑姑也去吗?」 「你父亲忙得脚不沾地的,不定何时才能得空呢,我若不代他走这一趟,叫旁人如何编排我林家?」 林黛玉就抿起了唇不再吭声了。 父亲和姑姑都想着将林家与贾家的关系拉扯开来她是知晓的,只是碍于她母亲的缘故、碍于长辈的身份才不好草率行事,以免落人话柄。 可如此一来,父亲和姑姑就难免会陷入被动,总是会迫不得已去做一些自己不情愿的事。 就譬如这次,明明老太太曾经差点害死姑姑,但姑姑还是得去看她……着实怪憋屈的。 这一刻,同意父亲续弦的那最后一点心结仿佛也烟消云散了。 母亲是很好,但是外祖母一家却对他们林家恶念颇多,再者说外祖母家那些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这几年亦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道理因着她的那点私心而硬是拖着整个林家给他们家敲骨吸髓。 一口郁气吐出,灵台一片清明。 到了贾家内院才下轿辇,就见王熙凤领着三春姐妹一同迎了上来。 「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呢?老太太眼下情况如何?」林言君客套着问道。 王熙凤就长嘆一声,含煳道:「近来家中发生的糟心事儿太多了些,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时经受不住刺激就晕倒了,醒来之后才发现……如今倒也还能吃饭说话,行动虽不便却也好在不曾真瘫下爬不起来了,只是太医却也说了,倘若再这么来一遭就完了,估摸着真得瘫,甚至……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呢。」 「上了年纪的人是得处处仔细些。」 说话间门,几人便已来到屋内。 大房贾赦邢夫人夫妻俩,二房贾政王夫人夫妻俩以及贾琏贾宝玉这一众子孙都围着床前伺候呢。 床榻之上,贾母静静地躺着一声不吭,嘴角微微有些歪,不时还有些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与记忆中的荣国府老祖宗简直判若两人。 「老太太……」林黛玉不禁轻唤一声,在床前停下了脚步。 贾母扭头看见她,顿时眼泪就流了出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抓她的手。 见此情形林黛玉就赶忙再往前两步,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玉儿……我的玉儿……」 贾母哭得不能自已,苍老的脸庞满怀温情的声音令人不禁倍感心酸动容。 生性敏感细腻的林黛玉也情不自禁红了眼圈儿,抿抿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原本趴在床边的贾宝玉此时已退后两步站在了一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黛玉的侧脸一动不动,竟仿佛又犯起了痴意,叫人冷眼瞧着不免皱眉。 贾母扫了眼屋内众人,磕磕巴巴略显艰难地说道:「都出去……我与玉儿说……说说话……」 贾家的一众儿孙闻言自是乖觉退下,唯独林言君迟疑了,看看老太太又看看玉儿,神情隐约透着股防备。 不过思虑再三,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无论这个老太太想趁机干点什么,玉儿不是傻子,林家更不是没有人了,纵是有麻烦也总归是能解决,叫玉儿且先自个儿面对也好,她也不能一直护在玉儿身前。 才踏出房门,王熙凤就上前来,「老太太与林妹妹说体己话恐怕还得要些时候,姑姑不如去我屋里坐下喝口茶?」 「那我就叨扰了。」 要说贾家这些人,除却底下的三春和贾宝玉且不提,其余几个虽一个个性情或许都有些不同之处,但却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无利不起早。 王熙凤张口请她去屋里喝茶,她却不信真就只是简单的喝茶话家常,估摸着是有什么在等着她呢,又或是想要告诉她点什么。 进屋上了茶之后丫头便退下了,屋子里头只留着一个平儿和灵芝在伺候着。 捧着茶碗在手里还没顾得上喝,王熙凤就不禁长嘆,「这一通折腾下来可真真是叫老太太给折腾得够呛,宝玉……这样大的一个人了,竟还如此……」 「哦?听你这话竟是因着宝玉又惹出了什么祸事?」林言君心里头有了些数。 第113页 要说贾宝玉惹出来的祸事,那除了前几日在尚食园那回估计也没别的了。 然而等王熙凤说完整件事的后续,林言君方才知晓自己果真还是太天真了,一时满脸愕然。 那日回家与兄长说过之后她就再不曾去关注贾宝玉了,却万万没想到因着尚食园闹出来的动静竟还牵扯出来索额图,以至于贾宝玉平白多了个「爱宠」在身旁。 想起那日四爷跟苏培盛耳语一番……当时她并未多嘴好奇,如今想来恐怕这其中少不了四爷的手笔吧?这是打发人将贾宝玉和蒋玉菡的私情捅到索额图面前去了? 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头顶变绿。 蒋玉菡虽说只是索额图豢养的一个小戏子,甚至连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头都不如,但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人,再怎么当个玩意儿随意逗弄也罢,那都容不得旁人染指。 偏贾宝玉就染指了。 堂堂索相岂能容忍这样的羞辱?势必要报復的。 只是为着一个小戏子明面上去针对贾宝玉显然他还丢不起这个人,那就索性玩儿阴的,又阴又狠。 这下子可不将贾宝玉的终身大事给搅和彻底了吗? 「宝玉先前才被禁止科考为官,纵是娘娘在宫中颇受宠爱,想要叫皇上自打嘴巴恐怕也是异想天开,前程早已是断了个干净,如今偏又搞出这样的丑事……莫说什么高门贵女,便是那正经官宦家的千金恐怕都是万万看不上他的。」 那贾宝玉的婚事该怎么办呢?她们可绝不会看得上那寻常人家的姑娘。 林言君垂下眼帘默默喝茶,心中冷笑不止。 原先老太太和那王夫人就眼巴巴盯着她家玉儿呢,这会儿贾宝玉的后路都被彻底断完了,可不更得要死死扒着玉儿不肯撒手? 一来亲戚关系摆在这儿,二来两人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三来如今老太太这副模样……卖惨求一求指不定玉儿就心软了呢? 真真是异想天开! 「奶奶,薛家太太来了。」外头小丫头禀报导。 王熙凤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姑,料定她已心中有数,便揭过这话不再提,扬声请了薛姨妈进来。 说来今日这一趟薛姨妈也着实是挣扎许久才决定的,上回那一遭大打出手之后她与王夫人可以说完全是撕破了脸皮,还曾扬言此生再不会踏足贾家一步。 可谁叫老太太出了这样大的事。 到底贾家与王家薛家都还有些情分,前些年她带着一双儿女前来投奔,贾家也着实处处关照体贴,眼下老太太人都中风了,她若连瞧都不来瞧一眼那也委实说不过去。 本就是个温吞心软的人,犹豫再三她还是上门来了,不过却绕过亲姐姐直奔侄女而来。 未曾想林言君也在,倒是愣了一下,双方见过礼后薛姨妈就迫不及待问了几句老太太安好以及事情原委。 一如应付林言君和林黛玉那般,王熙凤不过含煳解释了一句就岔了过去,「你是才从老太太那儿过来的吧?可是不曾见着老太太?你来得不巧,老太太正与林妹妹说体己话呢,才将咱们都撵了出来,你就先在我这儿坐一会儿罢。」 薛姨妈就坐下捧起了茶碗。 「没想到你竟会亲自跑一趟。」说的自是上回那一场闹剧了,「可曾见着她?」 薛姨妈摇摇头,低垂着眉眼淡淡说道:「情份既断,无需强求。」 王熙凤嘆了口气,又说道:「她这会儿也躺在床上呢……一家子都围在老太太的病床前谁还顾得上她啊,连宝玉和探春都不曾顾得上去埠茶送口水的,瞧着怪可怜的。」 就见薛姨妈眉尖微蹙,嘴皮子仿佛是动了动,可终究也不曾说什么。 边上的林言君却是微微一挑眉,有意无意多瞧了王熙凤一眼。 这人的话可不对劲啊,怎么听着仿佛是替王夫人卖惨,想要撮合这对姐妹和好不成? 虽都是亲姑妈不假,可王熙凤真能有这么好心帮着说和?她可不觉得这人跟王夫人的关系真就那么好了去。 无利不起早的人,指定是有什么盘算不为人知罢了。 薛姨妈不接茬,王熙凤便也就若无其事地揭过这茬说起了别的,仿佛真就不过随口一感慨似的。 「前些日子听闻你在给我那表弟相看呢,这段时间门实在是是非不断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也未曾分出些心思去关心关心,如今不知相看得如何了?可曾定了下来?」 提起儿子的终身大事,薛姨妈顿时就笑了,「定下来了,姑娘是皇商夏家的独女。」 「皇商夏家?」王熙凤一惊,「可是那个桂花夏家?」 「正是呢。」 「这可是万万不曾想到呢,听闻那夏家可是垄断了宫中的陈设盆景,家中巨富无比……与你们家倒也算是门当户对,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 王熙凤夸这一句「门当户对」实则还是抬举了薛家。 薛家虽说也有个皇商的名头,但实际上自打薛家老爷去世之后家中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甚至都不曾正经领到宫里的什么差事,不过是仍挂着一个皇商之名罢了。 但这夏家却大不相同,人家虽说也是个寡母带着一个姑娘,但却远比薛姨妈有能耐,宫中的陈设盆景这些年来都被夏家垄断着,外头的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当真是日进斗金巨富无比。 第114页 更难得的是,夏家只有那一个姑娘。 也就是说,一旦薛蟠娶了那姑娘,就等同于是娶了整个夏家的财富产业。 因而才有王熙凤那一句「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这是感慨薛家的运道呢。 薛姨妈只乐得是见牙不见眼,「那姑娘我见着了,生得如花似玉不说,竟还通晓文墨颇具才情呢,真真称得上是才貌双全的一个好姑娘,蟠儿见了也是欢喜得紧,只催着我赶紧找了媒人正经上门去呢。」 才貌双全或许不假,但这为人品性可就叫人一言难尽了。 林言君想起了书中对这个夏金桂的描写——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泥土。 婚后百般折磨香菱,甚至最后还想要将其毒死,其心之毒辣简直骇人听闻。 又死死拿捏着薛蟠在家中与薛姨妈、薛宝钗针锋相对水火不容,闹得家中鸡犬不宁,更离谱的是她竟还试图勾引薛蟠的堂弟薛蝌……既泼辣又善妒且滥淫,着实并非良配。 林言君本不是那爱多管闲事之人,可想到先前薛宝钗亦曾出手相助……无论她当时是出于什么本心也好,总归受了人家的恩惠也是事实。 如今薛宝钗进宫当了宫女,家中只剩下薛姨妈和薛蟠两个不顶事的,这落在夏金桂的手里估计一个都别想好,还不是随意□□欺压? 思及此,林言君便放下茶碗,打断了那两人兴致勃勃的交谈。 「薛姨妈若能信我两分还请听我一句劝,这门婚事且不急着定下来,不如先打发人四处打探打探关于这姑娘的事迹,或是花些银子买通她府上的下人,总归这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还是打探清楚才好。」 薛姨妈愣住了,莫名这眼皮子就跳了跳。 「姑姑虽年纪轻可向来也不是那不靠谱的人,突然这样说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儿?」王熙凤皱着眉头说道:「都是自家亲戚,姑姑若是知晓些什么还请直言。」 「不过是家中婆子说闲话叫我偶然听了那么一耳朵,仿佛是说什么桂花夏家的千金性情蛮横霸道狠辣无比……」 好端端的这闲话又是打哪儿听来的? 显然,这就是搪塞之词罢了。 但林言君平日里可从来不是那话多的人,更何况与薛家无冤无仇的人家也犯不着费尽心思坏了他们家的好事,既然敢这么说,那指定是真有点什么了。 薛姨妈的眼皮子愈发跳得厉害,一颗心都瞬间门提到了嗓子眼儿,当下哪里还能坐得住啊?忙不迭就起身告辞归家去了。 「代我向老太太赔个罪,改日我再备下厚礼前来探望。」 彼时,林黛玉却是张大了嘴一脸震惊,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从干涩的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几个字。 「老太太这是何意?」 「玉儿,我年纪大了,今日又摊上这样一桩祸事,也不知还能再有几日好活……」贾母死死握着她的手哭道:「我这辈子最疼爱的就是你和宝玉,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们两个孩子……若我哪天突然撒手人寰,便是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啊!若见着了你母亲,叫她问起来我又该如何回应呢?」 「我的两个玉儿本就是自幼到大的情谊,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了……无论是叫你嫁去旁人家还是叫宝玉娶别的姑娘,我都是万万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们两个凑成了我才能安心啊……」 「玉儿,我知晓你心里许是有些隔阂了,可如今我已是到了这步田地,眼看着也没几日了,你就原谅外祖母可好?无论如何外祖母疼爱你的心总是真的,外祖母不仅仅是为着宝玉着想,更是为了你考虑啊,你怎么就不懂外祖母的一片良苦用心呢?便是叫我自个儿死了,也是万万不能害了你的啊!」 第62章 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褶皱沟壑不断滑落,苍老虚弱的声音饱含着众多复杂的情绪,真真是语重心长情真意切,俨然就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为最疼爱的儿孙铺好后路的感人场景。 然而,林黛玉的心却是一片冰凉,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阴寒刺骨。 六岁那年她被送到贾家,母亲刚刚去世,而此时外祖母的出现刚好弥补了那个空缺——一个慈爱的女性长辈。 冥冥之中就觉得仿佛外祖母是代替母亲来疼爱教养她的一般,令她倍感亲切孺慕。 在贾家生活的这几年纵然多有委屈不如意之处,可外祖母对她的疼爱却也是这其中难能可贵的安慰,无论贾家其他人再如何不好,她始终都认为外祖母是不一样的,直到…… 当她知晓外祖母竟意图谋害姑姑的性命时,那一瞬间心里头仿佛某种信念突然就坍塌了,等那之后再回过头来看过去的种种,却仿佛总觉得多有不对味儿。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外祖母竟会算计到自己身上来。 林黛玉不禁死死抿住唇瓣,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了她的心脏般,叫她顿感心痛窒息。 蒋玉菡的事她是还不知情,但仅从先前的那些状况来看,贾宝玉又哪里还算得上是个良配呢? 十四岁的儿郎,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只知厮混于内宅与姐妹、俏丫头嬉笑打闹,今儿要吃这个姐姐嘴上的胭脂,明儿又逮着那个妹妹亲香腻歪……更是为官之途被断,再无青云之路可谈。 第115页 当然,一个男子出息与否倒也并不只有当官这一条评判标准,但凡他能有点别的能耐——譬如诗词歌赋一绝,做个逍遥洒脱的才子,或是擅长字画能引世人追捧,亦或是文采出众做个隐于山野的布衣文豪…… 路有很多条,偏他却哪条都不肯走,只乐意这般混吃等死荒废度日。 这样的一个人,搁谁能看得上?没有哪个正经的高门大户愿意将自家的姑娘许配给这样一个混帐煳涂蛋。 不见连皇商出身的薛宝钗都嫌弃了吗?宁可进宫当宫女搏一搏都不想做这劳什子的「宝二奶奶」。 贾宝玉的身边缺不了女人,但想要一个能叫老太太和王夫人都看得上的正经嫡妻却难如登天。 旁人看不上,难道林家就能看得上他了?但凡贾家敢跟林家张这个口,她父亲都非得当场将人打出门去不可。 老太太心里当真没数吗? 不,老太太清楚得很。 所以才一咬牙趁此机会拿捏她,又是张嘴快死了闭嘴不行了,又是母亲泉下有知又是与宝玉的幼年情份……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说穿了不就是打量着她心软好拿捏,打量着撺掇她回去闹腾着非贾宝玉不嫁呢? 林黛玉久久未曾言语,只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太,一股夹杂着寒意、恐惧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今日老太太能为着贾宝玉算计她的终身大事,来日是否也能为了其他的利益再次算计她更多? 她甚至止不住地怀疑,倘若哪天贾嫔当真生下阿哥一飞沖天、倘若贾宝玉当真时来运转平步青云,届时老太太是否又会嫌弃她不配了,从而选择牺牲她换取更大的利益。 这样的怀疑没头没脑的,甚至乍一听起来有些荒诞,可却犹如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去。 「玉儿?」外孙女充满陌生怀疑的眼神令人心中不安,不禁轻唤一声,又想继续苦苦哀求。 然而林黛玉却不想再听了。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父亲尚在,又有嫡亲姑姑看顾,玉儿不敢自作主张私定终身,还请老太太切勿为难。」 「老太太大病初醒需得好生静养才是,玉儿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探望,望老太太保重。」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丝毫不理会背后老太太焦急的唿唤。 这个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问了丫头得知姑姑去了王熙凤屋里,林黛玉便找了过去。 虽极力克制,但神情中却还是难免泄露出些许异样,林言君见状并未再多逗留,起身拉着她便告辞,王熙凤亦未曾再挽留,只亲自送了人上轿辇方才转身自个儿忙去了。 出了内院换乘马车继续往外头走,偶然却听见一阵喧闹声传来。 林言君小心翼翼地将帘子撩开一条缝隙朝外望去。 只见贾家的门房正满脸不耐烦地推搡着一人,「快走快走,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我荣国府的大门来攀亲戚,呸!识相的劝你快些滚远些,不然我可就叫人来打你出去了!」 而被他如此推搡羞辱的却是一身高足足八尺有余、体型壮硕一身腱子肉兼满脸络腮大鬍子的男子,往那儿一杵就跟怪物似的,骇人得很。 此时听罢这门房的话许是气得不轻,当即那两个拳头就握紧了,胳膊上的肌肉也随之鼓了起来,一块一块硬邦邦的清晰可见,真要一拳下去怕是能要人半条命。 那门房见此情形也不免有些腿软,退后几步强撑着色厉内荏道:「怎么还想动手打人啊?我可告诉你,这是贾嫔娘娘的娘家荣国府!你若敢在此放肆,当心我报官将你送进去牢底坐穿!」 或许是被唬住了,只见那男子先是重重深唿吸几回,而后慢慢放下紧握的双拳,皱着眉头说道:「便是贾嫔娘娘家也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还请转告府上大老爷,只道孙家人前来要债了,三日之后我再来拜访,倘若大老爷仍避而不见我可少不得要去官府走一遭了!」 说罢就大步离去。 「要债要债,怎么又是要债的?」门房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想了想还是转头进去了。 来找贾赦要债的孙姓男子,莫不是那中山狼孙绍祖? 原着中迎春是被贾赦嫁给这人抵债去了,婚后却被百般□□虐待,直至最终再不堪承受,竟是活生生被虐待至死。 这会儿竟已到了孙绍祖上门的时候了? 林言君不发一言默默放下帘子,眉心微蹙。 连在原着中贾赦都能选择直接拿女儿去抵债,何况如今呢? 如今的贾家上上下下可以说是为钱愁秃了脑袋,省亲别院都还在四处想发设法抠呢,还能上哪儿拿五千两给贾赦还债?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庶出姑娘的死活,能拿去抵了这笔债在他们看来或许都算是值当了。 不想掺和贾家的糟心事,却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踏进那虎狼窝? 姑侄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回到家中,林黛玉这才松懈了下来,强忍许久的泪水瞬间决堤,伏在床上哭了个死去活来。 林言君不拦着也不劝着,只任由她哭。 心里头难受,放声痛哭一场反倒能好些。 也不知究竟是哭了多久,许是哭得累了,声音逐渐也变得弱下来。 这时,林言君方才上前拍拍她,「去洗把脸,顺便叫丫头将被褥都换一换,瞧瞧你这眼泪鼻涕煳的一团。」 第116页 下意识撑起身子一瞧,果真有一块都湿透了,顿时羞赧。 将脸洗干净后情绪仿佛也平復了许多,坐在姑姑身旁一头扎进她的怀里,闷声道:「今日之前打死我都不曾想到老太太竟会如此算计我……难道先前的那些疼爱都是装出来的吗?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化如此之快呢?」 疼爱自然不假,却也有限罢了。 那位老太太可不是表面那般慈眉善目的,一旦真到了必要时刻,为了贾家为了她的宝贝凤凰蛋,恐怕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之所以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想要将玉儿和贾宝玉绑在一处,为的其实也不仅仅只是贾宝玉的将来,还有整个贾家。 兄长如今官至一品,先前又立下功劳无数备受皇上器重,再者如若不出意外的话她自个儿一个皇子福晋的位子也是跑不了的。 而玉儿身为林家的独苗苗,一旦绑在了贾家那条破船上,将来无论是兄长还是她都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玉儿随同那条破船一起沉没,必定拼尽一切设法挽救。 这就等于是给贾家上了一层保护膜,但凡有个什么万一,再再不济好歹也能保留下一条根子来。 估摸着那位老太太许是心里头有了不好的预感,忙着给贾家找后路呢。 瞧着也不蠢,早干嘛去了呢? 林言君不禁嗤笑,摸摸侄女的头说道:「如今你既是擦干净了眼睛都能看明白了,我便也能够放心了……再过两日我就要进宫去,等下回再回家还不知是个什么时候,你可千万长点儿心别胡乱叫人欺负了去,若有个什么事及时进宫与我说,总归娘娘给了你牌子的。」 林黛玉顿时就小脸儿一垮,一脸闷闷不乐。 又修养了两日,王夫人可算是能勉强下床了,谁想这才一从床上爬起来就将府里给闹了个天翻地覆。 为的自然是那批凭空消失的金银。 理智告诉她不能声张,但向来视钱财如性命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又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只恨不得将府里掀个底儿朝天掘地三尺才好。 甚至连她身边最亲近的周瑞家的也被怀疑上了,愣是亲自带人将人家里给抄了一遍,整个人形同疯魔了一般。 就在她叫嚣着要查抄大房时,贾母终是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够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 「不成!我不答应!」王夫人跳着脚死活不肯作罢,怀疑的眼神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咬牙切齿道:「我的库房被盗凭什么不准我追查到底?总归定是内贼干的,又传不到外头去,怕什么!」 王熙凤登时嘴角一翘冷笑连连,「不知二太太究竟是丢了什么竟叫你如此着急跳脚?查抄你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也就罢了,竟是连我们大房都想抄了?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真当我们大房没人了是怎么着?」贾琏紧接着附和,一脸奇耻大辱的表情,「二太太莫不是以为自个儿是娘娘的亲娘就能够无法无天在这府里肆意妄为了?再怎么着我家老爷才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袭爵之人,又是二老爷的长兄,岂能被你们如此欺辱?今儿若当真是叫你当作内贼一般查抄了住处,传出去咱们大房可就再别做人了!」 素来沉溺于酒色屁事不管的贾赦这会儿也不干了,「老二管好你媳妇!荣国府是老子的,哪有在自个儿家被当贼查抄的道理?你们若是觉得这荣国府住着不安全大可以搬出去住,别一天天净想着反客为主拿自个儿当盘菜了,惹急了老子仔细撵你们出去!」 贾政顿时羞愤交加,对着贾赦连连赔不是。 谁料王夫人却一点儿不吃这套,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大房的每一个人,「果真是你们大房干的?若不是你们为何要急着跳脚搬出来这个那个说辞一堆?你们分明是心虚!老太太……」 「住口!」贾政忍无可忍呵斥了一声,瞪着她恨恨咬牙,威胁道:「你若再不安分下来非要闹腾,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挡不住我休你!」 不是怕惹恼大房,而是怕闹大了传出去叫人发觉异常从而引来祸患。 终究是做贼心虚。 不正当途径得来的东西便是丢了也不敢声张不敢找回,这也正是王熙凤和贾琏敢如此大胆的原因,料定如此。 王夫人发热的脑子终于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却仍是死死抿着嘴,模样看起来是不愿善罢甘休的。 仍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眯起眼将屋内的一众人扫了个遍……不曾戴老花镜,看人不免有些模煳了,更难看清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但她的心却看得很清楚。 王氏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此事定是内贼所为。 府里知情的下人不是没有可能,但却没有这样的能耐,剩下除了大房又还能有谁呢?总不能是迎春探春惜春又或是宝玉这几个孩子吧? 贾琏两口子素来精明活泛,王熙凤又是管家奶奶,真想要操作起来可比旁人便利多了,况且这两口子可巧也都是那要钱不要命的浑人,一旦知晓这批财物的存在,不动心那才是有鬼了。 可知道又能如何?此事根本不能追究。 贾母缓缓闭上眼,淡淡说道:「不过是点不值当的东西,丢了便丢了罢,眼下府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办,何苦为这点子东西闹得鸡犬不宁,闹得一家子亲骨肉生出嫌隙来。」 若是发怒大骂一通还好些,偏就是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才反倒叫王夫人更加心惊胆寒。 第117页 婆媳这么多年哪里还能不知老太太的性情手段?一时间王夫人也不敢再造次,只得默默低垂下头来不吭声,心底的不甘却始终未能消散。 「老太太……」贾政也不愿深究,可却又不得不面对另一桩难题,「那省亲别院……」 贾母沉默了一瞬,眼皮子都不曾掀开,「实在不行就开你媳妇的库房变卖些东西罢,捡着些不打眼的,找了可靠的人……别被人煳弄坑了去。」 这意思就是同意动用那批甄家的财物了。 贾政顿时就松了口气,好歹省亲别院是能交差了。 可与此同时,一把无形的大刀仿佛也悬在了头顶,泛着瘆人的寒芒,令他心中终日惴惴不安。 才损失了那样一大笔金银,王夫人本就心痛难忍恨不能要疯了,如何还能愿意再动用其他的?当即就想要反对。 然而双目紧闭的贾母却仿佛算准了她似的,不紧不慢道:「老二家的若是不乐意开库房,那这省亲别院不建也罢,总归家里其他地方已经抠不出几个子儿来用了,你自个儿看着办罢。」 「都出去,我乏了。」 一众儿孙纷纷离去,屋内霎时又恢復了一片寂静,寂静到有些诡异,莫名令人心生不安。 半晌,一声长嘆幽幽。 仿佛不过一瞬间的事,老太太那张苍老的脸上就平添了些许灰白之色。 其实按着她的想法,宁可不要娘娘省亲的这份荣耀她都不愿动甄家的财物。 可奈何,皇上根本不曾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兴建省亲别院迎接嫔妃回家省亲——这是命令,是恩宠,是荣耀,却绝不是商议。 皇上圣旨已下,他们便只能欢欢喜喜地接旨、尽心尽力地筹备。 没有银子怎么办呢?变也得变出来啊。 家中这些个不孝子孙啊……早该管管的。 一生享乐主义的老太太直到此时此刻终于是感到了一丝悔意,可惜。 「我说什么来着?料定老太太必定不肯深究,她就是再急得跳脚又还能掀得起多大的浪花儿来呢。」回到屋里,王熙凤终于是松懈了下来,往炕上一歪,那神色甭提多得意了。 瞧见她那眉飞色舞的劲儿,贾琏很有眼色地上前坐下,抬起她的一条腿搁在自个儿腿上不轻不重地捶了捶,边嬉皮笑脸道:「是是是,奶奶果真不愧是女中诸葛,料事如神啊,如今咱们可是发了……」 「不急着动那里的金银。」夫妻多年,这人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当即美眸一瞪,警告道:「好歹等过两年风头过去了再慢慢倒腾,你若是敢草率行动坏了事,我可饶不了你!」 被这么训斥贾琏倒也不恼,只抓住她的一只手没脸没皮地腻歪了上去,「奶奶不叫我动我指定不敢动分毫,只是这些日子可给我苦得够呛,奶奶瞧着能否心疼心疼我,赏我点好叫我去吃个酒松快松快?」 「好叫你去找你的美人儿相好?」王熙凤冷笑着抽回手,对着他的脸便啐了一口,「做你的春秋大梦!」 贾琏:「……」作死的母夜叉,早晚休了你! 「奶奶,林家姑姑打发人送了封信来。」 「信?」王熙凤愣了愣,直起身子从平儿手里接了过来,「好端端的怎么还写上信了?这人还是怪了。」 「听说林家姑姑又进宫去了,估计是抽不开身吧。」 原本王熙凤也是大字不识两个的,王家的家教就是如此,姑娘们从来不叫读书识字,因此嫁到贾家刚开始当家那会儿还多有不便,每每都得叫那识字的丫头来帮忙。 与王夫人不同的是,王熙凤是个极其要强的人,更何况涉及到帐本这些东西自己不识字不会看怎么能行?故而往后的日子里她一直有意在学着,至今虽字还认不全更不会写,一封寻常的信却好歹也能勉勉强强看下来。 信很简短,也不过就是聊聊几句话,很快王熙凤就看完了,那眉头紧锁一看就是有事呢。 贾琏不免有些好奇,「林家姑姑找你有什么事儿?」 王熙凤却不答反问,「孙绍祖是谁家的?」 「孙绍祖?」贾琏努力扒拉扒拉自个儿的记忆,还是没能扒拉出这个人,遂摇头,「不认识,究竟是怎么个事?」 「林家姑姑说从前孙绍祖借了五千两银子与老爷使,如今寻思着怕是想当作聘礼作罢叫二妹妹抵债呢。」 「什么玩意儿?」贾琏抠了抠耳朵,一脸愕然,「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小瘪三拿了五千两银子就想娶咱们荣国府的姑娘?莫不是疯了吧!」 王熙凤不语,只给了他一个眼神儿。 贾琏顿时就福至心灵一般,领悟到了这意思。 别说,就凭他老子那德行,还真能干得出为了逃债而将姑娘抵出去这种荒唐事。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按着林家姑姑的说法,这孙绍祖可就是个中山狼啊……相貌丑陋高壮如异兽不说,还是个极其暴戾的性子,动不动就要将人往死里打的,听说他家里头时常有小丫头莫名其妙失踪的……」 惯常在烟花场所鬼混的人,贾琏哪里能不明白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啊? 就是说这孙绍祖估摸着十有八.九有点不能见人的癖好——喜欢在床榻之上折磨女人、甚至是将人往死里弄呢。 这样一个人,迎春真要嫁进门那不就等同于是进了火坑吗? 第118页 贾琏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起身在屋子里头来回熘达。 虽然迎春是庶出的妹子,向来与他也不亲近,但……终归是一个老子的亲妹子啊,真能冷眼瞧着不管不问吗? 夫妻两个一时面面相觑,皆犯起了愁。 后续如何林言君就暂且不知了,这也不过是她思来想去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以她的身份实在无法插手人家姑娘的婚事,也唯有贾琏王熙凤这对兄嫂能勉强使使劲儿,若是连他们都冷眼旁观不为所动,那她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是贾家姑娘,而她姓林。 「爷,林姑娘已经到宫里了!」苏培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白白胖胖的圆脸笑开了花儿。 胤禛下意识就想拔腿往承干宫去,可还没迈出两步却勐然停了下来。 「爷?」 胤禛不语,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上回在宫外临分别前她悄悄与他说的那句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凤求凰》的故事流传至今,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间的爱情向来被世人所津津乐道,而这句诗,正是出自女主人公卓文君之手。 在得知司马相如有了二心之后,卓文君便作《白头吟》以自绝——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是一个热烈真挚却也洒脱决绝的女子。 而今她将这样一句诗赠予他,是想委婉表达什么呢? 真相仿佛不言而喻。 第63章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实话,他的确是被震惊到了,这完完全全颠覆了他这十几年的认知。 自古以来,只有那实在穷苦的百姓家才会只娶一个媳妇,但凡手里多点余粮的——哪怕是那乡野村沟儿里的地主老爷还要娶个几房小妾呢。 再往上,富商、当官儿的、权贵直至权倾天下的帝王,谁又不是妻妾成群? 有本事的男人多娶几个女人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 这是自男权社会以来根深蒂固扎在所有人脑海中的思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早已默认接受了这个事实。 身为大清朝的皇家阿哥,胤禛自然也不会例外。 先前之所以拒绝皇贵妃安排人伺候的提议,一则不过是觉得德妃突然提出这件事属实令人生疑,二则也是觉得自己年龄还小,全心全意认真学习争取早日进入朝堂办实事才是最重要的,倒不必急着沾染女色。 事实上或许再过两年皇贵妃提出要给他安排人,他恐怕真就毫无负担地接受了。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这件事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再自然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哪怕他心悦林言君,也甚至都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的负罪感。 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这是所谓的背叛。 所以他很难以理解林言君如此的特立独行。 这几天他思来想去也未能有个结果,他知道她在等他的答覆,可他却实在是茫然无措。 对于女色二字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将来多几个女人少几个女人其实都无所谓罢了,只是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嫡福晋啊。 这不合常理,更不合规矩。 胤禛头痛得很,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小姑娘,迟疑着根本就不敢去见人。 不如再缓缓?等过两日…… 然而冷不丁从沉思中一回神,抬头却见「承干宫」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爷?」苏培盛一脸疑惑不解地看他,似是在催促问他到底要不要进去。 胤禛站在门口一时陷入了挣扎,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罢了,回……」 「四阿哥?」可巧范嬷嬷在院子里头瞧见了他,忙就迎了上来,笑道:「娘娘正念叨着四阿哥呢,可巧您就来了。」 得,这下想逃也逃不掉了。 无法,胤禛只得硬着头皮随范嬷嬷走了进去。 一张冷冰冰的俊脸惯常板得硬邦邦的,薄唇微微紧抿,嘴角绷成一条刻板严肃的直线,瞧着便觉不好靠近。 虽外表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但却无人知晓他此时内心的慌乱胆怯,恍然间听着那脚步仿佛都略显沉重了几分。 打小便在跟前贴身伺候的苏培盛几乎可以说是对他了解最深的一个人了,旁人看不出的东西,他却隐约察觉出了不同,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那日出宫原本爷是很开心的,后面送林家姑娘回家,临分别前二人单独说了几句话,打那之后他家爷就仿佛是丢了魂儿似的。 不知究竟是被何事所困扰,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甚至犹如困兽一般,烦躁不安又迷茫无助。 再观今日的种种奇怪行为,果真怕是与林家姑娘脱不开关系的,只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是林姑娘残忍地拒绝了他家爷? 勐然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只吓得他狠狠一哆嗦,险些左脚跘右脚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你来得倒是赶巧。」皇贵妃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满眼尽是打趣的笑意,「好了快坐下说话罢。」 「四阿哥安。」林言君起身见礼。 「林姑娘不必多礼。」眼神快速瞄了她一眼便又立即挪开看向了皇贵妃。 第119页 这与寻常不敢冒犯的意思可有些不同,倒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似的。 林言君不禁暗自哂笑。 纵然知晓自己不过是异想天开,可心底深处又何尝不曾存了些许妄想? 这几天她面上不显,心里却也是时刻紧绷着、期待着,有如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一时欢喜地幻想以后,一时却又害怕那不想面对的现实,真真是患得患失没个消停。 如今看来,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也罢,终究是她妄想了。 心口微微一疼,一瞬间险些要委屈地落下泪来。 幸好忍住了。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块玉的存在。 抿了抿唇,对着皇贵妃抱歉道:「娘娘恕罪,这一顿折腾得我疲乏得厉害……」神色恹恹,着实没个什么精神头儿的样子。 皇贵妃不禁懊恼,「都是本宫的不是,净想着许久未见却忽略了你的身子,你快回去歇着罢。」 又对着胤禛微微一屈膝,便扶着丫头的手缓缓离去。 「你们两个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背影才消失不见皇贵妃便迫不及待地问儿子,皱眉道:「方才还喜笑颜开一切都好好儿的,怎么你一来她就要走了?是不是你招惹囡囡生气了?」 胤禛默默收回不受控制的视线,微垂着头嘴唇紧抿,沉默半晌说道:「的确是有些小矛盾,不过皇额娘不必担心。」 说了等于没说。 瞧他这副模样就知晓甭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了,皇贵妃索性也不再追问,只是咬着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小子打小脾气就又臭又硬的,对着旁人也就罢了,对着人家小姑娘若还不知收敛些早晚将人吓跑了。」 「这也就是亏得你是皇上的亲儿子,再是不必愁娶不着媳妇儿的,若生在那寻常百姓家,以你这副臭脾气我估摸着你非得孤寡一辈子不可!」 「囡囡这孩子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似的,实则内里却也是个刚强的性子,你私底下能让着就稍微让着她一些,总归跟她也牵扯不到什么要紧的大事,何必非得较劲争个你高我低的?能不硬碰就别轻易硬碰,你们两个这样的性子都太刚强……过刚易折啊。」 能说出这番话也足以见得皇贵妃是真正拿林言君当作亲闺女似的看待呢,面对两个孩子的矛盾更多也是站在小姑娘的立场上劝。 胤禛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只认认真真听着,听到那句内里性子刚强时,眼神不禁微微闪动。 「皇额娘放心,儿臣心里有数。」一句话结束了这个令人烦恼的话题,又问道:「皇阿玛下旨省亲一事……不知佟家准备得如何?可曾有个什么具体章程?」 「昨日你郭罗玛嬷进宫,说是已经找了人在设计图纸,一面正在赶紧採购石材木料等所需之物呢,家里头几房人通通都是忙得热火朝天的,花出去的钱更是如流水一般。」话到最后,皇贵妃的眉头简直都快打结了。 按照额娘口中所说的想法,一个园子建下来估摸着都得百万打底,更何况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嫔妃家中也在同时兴建省亲别院呢。 僧多粥少的,商人少不得就得坐地起价,一时又是哄抢又是互相攀比的,简直都不敢想最终得花费出去多少银子。 而如此兴师动众大把银子烧出来的省亲别院,却也不过是给嫔妃歇脚一用,甚至都不可能在园子里留宿一夜。 「你说你皇阿玛究竟在想什么?他也从来不是如此奢靡铺张之人啊。」皇贵妃满脸不解,凭她绞尽脑汁也不知这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好端端的省的什么亲?大清向来也没这么个先例。」 胤禛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犹豫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些个娘娘家中同时兴建省亲别院所需石材木料等数目都是极其庞大的,京城内如何就能全部供应得上?虽价格提高了不少,可仔细想来又是否当真短了谁家的供应不上?」 这还真不曾听哪个嫔妃抱怨过。 京城是极其繁华不假,可再怎么说那些商人也不可能时时囤着这样一大批东西在手里,正常来说这不得消耗到猴儿年马月去啊?尤其是木料,就不怕时间长了不小心受潮虫蛀砸在手里? 然而事实却是,京城内的存货的的确确就供应上了! 但凡去採买,只要手里捧着银子那就没有买不到的。 这可就怪了,就仿佛有人事先就预料到京城会迎来一场巨大消耗似的。 皇贵妃顿时两眼微微一眯,一个无比荒诞的念头浮现于脑海中。 「长达八年的藩之乱消耗之巨大难以想像,南边的台湾要收復,北边的老毛子年年侵犯越界,还有那狼子野心的噶尔丹……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烧钱的事。」偏这钱还不得不烧。 胤禛不禁嘆了口气,声音愈发低沉微弱近乎难以听清,「国库……难以支撑几时……」 简而言之,康熙没钱了。 听罢这些,皇贵妃也沉默了。 原先的荒谬也好怒气也罢,此时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国库空虚有多危险?养不起兵搞不起武器,别人一旦打了过来要怎么抵抗怎么反击?甚至就连不时有个天灾降临,皇上可能都无法掏出来足够的银钱赈灾。 国家没有钱去赈灾,受灾的百姓便无法快速回归正常生活,那时将会有大批普通百姓变为流民此处游荡惹是生非,亦会有大批良田无人耕种渐渐荒废,从而导致国库税收大幅缩水。 第120页 这就是一个要命的恶性循环。 一旦真走到那个地步,大清必然得面临内忧外患两面夹击。 这个国家都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所以康熙得想方设法充盈国库。 赋税不能再大幅增长,又想快速搞来大笔银钱怎么办呢?无需多想,自然而然那目光就放到了这些达官显贵的身上。 可纵是想要搞钱,堂堂帝王那也是要脸的人,更何况这些达官显贵多精啊,要想从他们兜儿里掏出来几个子儿那真是太难了,但凡康熙敢张嘴,那些人保准儿比他还能哭穷。 身为帝王也没法子啊,还能强行搬人家的库房不成? 「这些个人享乐惯了,可没几个有那般觉悟的,莫说是帮衬着朝廷一把,便连早年从国库借出去的银子都仿佛忘了般绝口不提,稍微露出点苗头便哭穷,可实际上平日里一个个却锦衣华服山珍海味醉生梦死……快活得很呢。」 说到最后,胤禛的语气变得愈发冰冷厌憎起来。 要叫他说,一些尸位素餐的东西不如直接抄了也罢。 当然了,康熙的性子却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便只得另闢蹊径,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身居高位又有子的嫔妃们,娘家都差不了,随手扔出去一个所谓的恩宠便能叫他们欢天喜地心甘情愿地大笔掏钱有什么不好?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当然了,终究这事儿真要论起来也的确是有些不讲究,是以康熙藏得也很紧,没几个人知晓的,就连胤禛都是从太子口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才猜到的。 「本宫倒是不反对盖这园子了,只是……」沉思许久的皇贵妃不禁揉了揉脑袋,长嘆一声,「这园子得『好好』盖,却又不能盖得太好,这不是为难人吗。」 国库需要钱,那自然得尽量多贡献点,可若是园子盖得太奢华却又不免成了罪过,落在如今为银子愁得抓耳挠腮的帝王眼里又该如何想? ——好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朕穷得都吃不下饭了,你们倒是出手阔绰家底儿丰厚得很吶,看来平日里没少捞。 这不是要老命了吗?难保将来不会秋后算帐。 偏这事儿还不能跟家里明说。 以她皇贵妃的身份、以佟家「佟半朝」的地位,如何也不可能允许自家落于人后的,必定得攀比到底不可。 这是不用看就能猜到的结果,叫皇贵妃如何能不发愁? 连皇贵妃都没法子那胤禛就更加挠头了,皇贵妃终究是养母,佟家说是他的外家可实则却并不多亲近,也不过就是份面子情罢了,他还真不好随意插手佟家的事,纵是他插手了,人家也未必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离开正殿,犹豫了一下胤禛还是抬脚朝着偏殿去了。 方才小姑娘的脸色有些不好,他始终是放心不下。 谁想到了门口却吃了个闭门羹。 「四阿哥恕罪,姑娘说身子乏得很,已经睡下了……」灵芝强行镇定地说道,实则两只腿肚子都在微微打颤呢。 这位爷的冷脸可太吓人了。 然而吓死个人的四爷听闻此言却也只愈发抿紧了薄唇,瞧了瞧那扇紧闭的房门,而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屋内,静静躺在床上的林言君却是睁着眼直勾勾地望着那扇门,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这才收回视线缓缓闭上了双眼。 倒不是想逃避现实不敢面对,只不过眼下她的确是不想见他。 日后会如何她很清楚,她依旧会嫁给他成为四福晋,成为他孩子的额娘,这一点应是不会变的。 所以关系还要继续维繫下去,不能坏。 只是此时此刻她却也实在无法心平气和佯装无事一般与他相处,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身上的刺露了出来。 她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 对此并不知情的胤禛却只以为她是在生气,一时那脸色就更漆黑一片生人勿近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郁气。 被养得滚圆雪白的小狮子狗雪球儿在屋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赶忙沖了出来,围着主人的腿不停地转圈圈,那尾巴都快摇成风火轮了。 这股热情劲儿不知情的还当是分离了多久呢。 胤禛的脸色也稍稍柔和了一些,弯腰将雪球儿抱进怀里一同进了屋子,「去瞧瞧先前叫给雪球儿做的点心可曾做完了。」 奶娘张嬷嬷忙回道:「已经打发人取回来了,奴婢这就去拿来。」 不仅有专门的点心,还有一碗温热喷香的羊奶,这条件着实好得很。 胤禛就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雪球儿咕嘟咕嘟喝羊奶,时不时捏起一块点心餵给它,却总是因为出神而忘记,引来雪球儿不满地咬衣袖。 「爷……」苏培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斟酌着说道:「奴才斗胆问一句,爷与林姑娘之间闹不高兴的缘由……重要吗?」 重要?其他不知所谓的女人有什么重要的。 胤禛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苏培盛松了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既是如此爷不如就退一步让让林姑娘也罢,林姑娘那般玻璃似的一个人物,爷当真捨得为着那点不值当的事儿惹她生闷气啊?林姑娘本就体弱……生气也好心情郁结也罢,这都不利于身体健康啊。」 前面的话胤禛听着还直摇头,只道事情就不是那么想当然的,可听到后面,捏着糕点餵雪团儿的手却不由顿住了。 第121页 别说来一阵风了,便是口气大点他都怀疑能将那小姑娘吹倒了,可别当真再一口郁气堵在心里气出点什么好歹来吧? 想到这儿他就坐不住了,起身刚要往外走,冷不丁又想起方才被拒之门外的场景——小姑娘正气得不想见他呢。 罢了,「叫太医去瞧瞧林姑娘。」 苏培盛忙到门口喊人奔着太医院去了,回到屋里又笑呵呵道:「爷果真还是捨不得林姑娘受一点儿委屈。」 可不是说呢,那般娇气脆弱的一个小姑娘,但凡那眉尖微微一蹙都叫他觉得心肝儿颤,哪里就能捨得叫她受气受委屈。 胤禛抿着唇一声不吭地重新坐了下来。 好在倒也没什么大碍,的确是有些郁气萦绕罢了。 胤禛有心去看看,却有意无意的总是不赶巧,不是她前脚走他后脚到就是外头风大不敢见风,叫人好生无奈。 俩人都是在皇贵妃的眼皮子底下,这般几次下来哪里还有看不见的?起初心里还有些着急,只是后来看着看着却莫名从中找到了乐趣。 两个半大的孩子使性子闹脾气,一个恨不得浑身上下都在说「你走开我不想理你」,另一个表面装得很淡定似的实则都快变成那整日抓耳挠腮的毛猴子了,恨不得就在脸上明晃晃地写下几个大字——好姑娘你就见见我罢。 「嬷嬷你说是不是怪有趣的。」想起来就还颇有些忍俊不禁,一时又不禁感慨,「还是年轻好啊……年轻人的感情那般纯粹热烈又生动有趣,便是闹矛盾都透着股子甜。」 范嬷嬷不曾吭声,只默默白了她一眼。 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额娘,小两口闹腾起来她竟在旁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只差手里没抱俩瓜啃了。 瞧这给乐的。 「娘娘,林姑娘来了。」 皇贵妃忙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拉了小姑娘的手坐下,看着一本正经实则眼神戏嚯地问道:「好姑娘,你打算何时搭理搭理我那可怜的儿子呢?」 「娘娘……」林言君顿时满脸一个大写的「囧」字。 「好了好了,你们俩的事本宫就不插手了,只不过有什么话还是摊开来说明白的好。」 林言君点点头,道理她自是明白,这几日心态也调整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能勉强心平气和面对了吧。 「今儿本宫叫你来却是为着另一桩事。」皇贵妃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嫂子去世已七年有余快八年了,你兄长先前在扬州忙着为大清卖命也没那闲工夫考虑续弦一事,如今既是一切都安定了下来,皇上就琢磨着想替你兄长解决解决人生大事了。」 「皇上的意思是相中了江南松江府同知石文焯家的庶长女……」 同知不过是个正五品,与正一品大员相距甚远,乍一看起来这门婚事仿佛很是荒谬,但这石文焯的家世却远不简单。 不知情的人只当人家就姓石呢,可实际上人家却是满洲八大姓氏之一的「瓜尔佳氏」,与当今太子妃同属一脉。 太子妃的父亲石文炳是嫡妻所生,而这个石文焯则是后头的继室——肃亲王豪格家的格格所生。 也就是说,皇贵妃口中的这个姑娘其实是太子妃的堂姐妹。 「这姑娘虽说是庶出的,不过打小就没了亲娘,早年便记在当家太太名下养在膝下,教养方面无需担心……她是上一届的记名秀女,如今仿佛也有十八九岁了,皇上的意思是若你们家没有异议就打算要赐婚了。」 姑娘的家世出身如何林言君其实并不在意,但这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叫她有些挠头,她家兄长可都四十了,都够给人姑娘当父亲的了。 不过搁在这个时代仿佛也没有其他选择了,皇上想要赐婚,那自然只会从秀女当中挑选。 年龄这个问题暂且撇开不谈,关键这姑娘的身份才更叫人犯晕。 掰掰手指头仔细算算,原本按照目前正常情况来说,她一旦嫁给四爷那就等于林家也默认归为了四爷一派,可如今康熙却神来一笔将太子妃的堂姐妹指给她家兄长。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是单纯想要给太子增添助力还是说防着四爷日后心变大呢? 联想到康熙无端端将这门婚事透露给皇贵妃知晓……怎么想仿佛都有些刻意的意思,莫不是佟家有何不妥?与其说防着四爷倒不如说是防着背后的佟家呢。 一个吏部尚书的确能量不小,堪称举足轻重,康熙有心防备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林家真的不想跟太子一脉扯上任何关系啊! 想到日后废太子的情景林言君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纵是兄长聪慧过人轻易绝不会站队触碰储君之争又如何?这样亲近的关系叫人怎能不担心? 第64章 说实话,这门婚事在林言君看来那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不是说人家姑娘不配,事实上单从个人条件来说她甚至都觉得人家姑娘是受委屈了,那般花儿一般年轻娇嫩的姑娘许给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进门直接当后娘,可不委屈吗。 奈何这姑娘偏姓瓜尔佳,这就叫人头皮发麻了。 然而再怎么不情愿也罢,这件事也都轮不到她发表任何意见,康熙既是跟皇贵妃吐露出这消息,估计心里头十有八.九已经拿定主意了,说什么问问林家人有没有意见也不过就是客套客套意思那么一下罢了。 第122页 林言君暗自嘆息一声,强颜欢笑道:「倒是劳烦皇上为家兄如此费心……既是皇上看着好,那必定是极好的。」 皇贵妃哪里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呢,只是这事儿她也没法子,她若敢开口使劲儿,那皇上就更该疑心病发作了。 能怎么着?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呗。 「本宫知晓你担心什么,要本宫说呢你就放宽心罢,你兄长在那样一个要命的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如今还能全身而退,便足以证明他是个头脑清醒意志坚定且足智多谋之人。风风雨雨半辈子都过来了,放心,出不了什么岔子。」 也只能这般勉强安慰自己了。 林言君微微垂下眼帘,手里无意识摆弄着帕子,迟疑着问道:「那姑娘……娘娘可曾亲眼见过?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届选秀时本宫倒是额外关注过那姑娘。」太子妃的堂姐妹自是少不得要多关注几分,甚至为表恩宠还不止一次将那姑娘叫到跟前来说说话,印象着实还挺深。 皇贵妃的思绪不由就回到了那时,「她与太子妃的长相併不相似,不过却也是个端庄秀雅的姑娘,言行举止倒是与太子妃有那么几分相像之处……瓜尔佳氏的门风不错,一个家族里出来的姑娘教养方面也差不离,你放心。」 也是,若瓜尔佳氏门风不正,康熙如何也不可能将他家的姑娘指为太子妃。 隐约记得史料上记载,哪怕是后头太子被废了,这位太子妃也仍是口碑极好,被康熙都夸赞过好几次,可见此人的品行之好并非浮于表面。 一门嫡亲的堂姐妹,想来家教门风也不会差了太远吧?倒也不求太多,只求是个人品好心眼儿正的,别弄个搅家精回来就成。 但凡这姑娘有点什么搅家精潜质,以她的身份、又是皇上亲自赐婚,这还真难办呢。 说不好究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闺女说这事儿还是忙得没空能说得上话呢,总之隔天林黛玉进宫的时候对此竟还是一无所知。 等听完这消息,与她姑姑的反应一般,当时人都惊得呆住了,小嘴儿张开半天没能合拢。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那表情可就精彩复杂极了。 一个比她年长不过五六岁的后娘……这还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皇上的办事都这般随心所欲的吗? 老夫少妻,怎么想怎么怪异呢。 何况还有她这样大的一个继女,日后两人若是一块儿出门赴宴什么的,叫人瞧着不觉尴尬吗?不知情的还当是姐妹两个呢。 姑侄二人面面相觑,具是憋了满肚子吐槽不敢吭声,愣是相顾无言好半晌。 最终还是林言君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拍了拍她的肩,嘆道:「事已至此咱们能做的也就只有欢欢喜喜地接受,看开点往好处想想,至少你跟她应是还能说到一处去的。」 这是真叫她当姐妹处呢? 林黛玉默默白了她一眼,蚊子般嗡嗡道:「当初皇上提起父亲续弦一事,就猜到……」未安好心。 「估摸着你父亲也是尴尬得不知该如何说起呢。」林言君好笑地摇摇头,又说道:「总归你这年纪也到了,明年咱俩得一块儿参加选秀,纵是觉着尴尬拢共也再过不了两年……就这样罢。」 没法子,真真是没法子。 不过说到这儿她倒是又提起了一颗心来,别到时候康熙又突然神来一笔乱点鸳鸯谱,将她家玉儿许配给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吧? 看她神色有些不对,林黛玉就问了,「姑姑怎么了?」 「你……」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小侄女,林言君的心情可别提多复杂了,「你对自个儿的将来可有个什么想法?」 林黛玉顿时红了脸,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拧成了麻花儿,沉默半晌闷声道:「父亲坐在这样的位子上,从眼下皇上的这番做派来看就知道,这事儿怕也由不得咱们自个儿说了算,许是心里有什么打算也未尝可知呢。」 这话说得无奈,却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身为皇上的心腹重臣、手握实权掌管天下官员的调任升降,这本已是轻率不得了,更何况她自个儿还跟四爷……如此一来皇上必定更加要慎重,对于兄长这个唯一的女儿将来如何安排指不定又有什么说法呢。 后院女眷看着不打眼,实则却也都与前朝势力紧密相连。 皇权之下,万般不由人。 心里头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得人闷不透气,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林言君低垂着眼眸沉默良久,一时亦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姑侄二人在屋内静静地喝着茶,皆默契地岔开这个话题不再提,只闲话家常说说笑笑,气氛倒也略有回暖。 「对了,后面贾家那位老太太可曾再找过你?」 怎么没找,见天儿地打发人上门来请。 「我是再不想踏进贾家大门一步,偏老太太中风卧床一事几乎传得人尽皆知,这般番五次大张旗鼓地上门来请是生怕人不知道我这个不孝外孙女呢,我又哪里还能再说个『不』字?」 言语中尽是满满的烦躁抑郁。 「为着那些拎不清的人坏了自个儿的名声不值当,暂且再忍忍,等赐婚圣旨下来……老太太指定坐不住,没准儿能出点什么昏招儿……你父亲就等着抓他们家的错处呢。」 「眼下她叫你去你去就是了,不过记得身边时刻不能离了人,时时警惕着小心无大错,可别一时大意叫人拿捏住了。」 第123页 这话说得较为隐晦,但林黛玉却是听懂了。 这是警醒她别被什么腌臜手段算计了呢。 一瞬间心口不觉漏了一拍似的,有心想说不能吧,可转念一想,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老太太为了贾家、为了贾宝玉,还有什么是不能算计的呢? 这几日回回去都要面对老太太的软磨硬泡,一时示弱哭求一时又拿着孝道出来压人,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她母亲的遗愿。 真真是可笑至极。 连去世多年的亲女儿都能被老太太一次又一次拿出来做文章,可见老太太如今急切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谁敢保证她不会狗急跳墙使出点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 「我省的。」神色淡淡地说完这句话,林黛玉便佯装无事人一般捧着茶碗稍稍抿了两口,又说道:「说来前两日去贾家时还刚好撞上一齣好戏,就那回咱们离府时有个高壮如异兽般的男子在门口说是找赦老爷要债的,当时姑姑还好奇揭开帘子看了两眼,不知是否还有印象?」 孙绍祖? 林言君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他又上贾家了?」 「可不是吗,这回倒是被请进了府里。」 没法子,人家说了,再这么避而不见就去报官。 如今贾家正忙着给家里的娘娘修建省亲别院呢,哪里能丢得起这个人啊?就只好将人请进门好好商谈去了。 贾赦原还想仗着荣国府的门第抵死不认帐,纵是面对人家手里的字据也只咬死了没钱,闹得屋里卧床静养的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 奈何如今她却也是有心无力,五千两现银还真就掏不出来,就想着说能否拿什么价值等同的物件来抵了也罢,可谁想那孙绍祖却是死活不肯松口。 双方好生掰扯了一通,最后孙绍祖就说了,没钱还这五千两也不打紧,将大房的迎春嫁给他就成。 如此荒谬至极的一个提议,若是搁旁人家保准儿就拿着扫帚将人打出去了,可谁想那贾赦竟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 「混帐!」老太太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莫不是疯了?哪个正经人家会拿自个儿的亲闺女出去抵债的?这事传出去咱们贾家还要不要做人了?宫里的娘娘还要不要做人了!」 谁料那贾赦却是摆足了泼皮无赖的架势,笑言:「老太太若不同意那就拿五千两银子出来,若不然我也没法子啊,叫我这着急忙慌的上哪儿找银子去?」 贾母顿时就被噎得直翻白眼儿。 见她哑然无声,贾赦就又说了,「反正迎春也到年纪了,嫁给谁不是嫁?如今这般倒也省事。」又对着孙绍祖说道:「你要娶我家丫头也成,只是这嫁妆可就甭想什么了。」 孙绍祖只满口应下,当即就弯下腰做足了女婿的架势,又对着老太太笑道:「孙家比不上荣国府的权势富贵,不过小子好歹却也袭了个京官,如今又在兵部候缺题升,日后必定加倍努力上进,必定不叫贵府千金跟着小子受了委屈,还请老太太放心。」 贾母看了看一脸不以为意的贾赦,又看了看眼前这相貌丑陋凶神恶煞的大络腮鬍子,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缓缓闭上了眼,表示再不过问。 一旁摇摇欲坠的迎春见此情形终是两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小脸儿煞白一片。 冷冷地看着面前高壮如异兽般的男子,顿时心生绝望。 眼看双方就要敲定这件事了,贾琏挣扎再终于还是一咬牙,跳了出来,「五千两爷给你,这门婚事你休想!」 众人齐齐愣住,诧异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你哪儿来的五千两?」贾赦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平儿,回屋取银票。」王熙凤淡淡吩咐了一声,看向旁边小脸儿煞白双眼含泪却透着惊喜乞求的迎春,心底也是暗暗一嘆气,「妹妹四妹妹,带着二妹妹出去熘达熘达透口气罢,不必担心什么,有你兄嫂在呢。」 探春和惜春也跟着松了口气,对着她感激地笑笑,忙不迭扶着腿软的迎春出了门去,再不想看那登徒子放肆的眼神。 不消片刻,平儿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一叠银票塞进了贾琏的手里。 贾琏仔细又数了数,越数越肉疼,恨不得揣进自己怀里转头不认帐,可……想到迎春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也罢也罢,平白得了那样一大笔横财,捨出去这点儿也全不必心疼的,就当是做个善事积德了,好保佑他早日生出个儿子来罢。 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将银票揣回兜儿里的念头,贾琏便赶忙一把将银票拍在孙绍祖的怀里,冷声道:「如今银子你也拿到了,赶紧滚吧,荣国府不欢迎你!」 什么脏的臭的腌臜玩意儿也敢妄想娶他家妹子! 万万没想到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孙绍祖看着手里的银票愣了好半晌,脸色一阵黑一阵绿的。 他来贾家哪里就是为的这点银子?不过是想要藉此机会攀上贾家这棵大树罢了,区区五千两而已,能比得上「荣国府乘龙快婿」这个名头好使?能比得上「娘娘的妹夫」这个名头风光荣耀? 「怎么?你还不走是想等着我喊人来请你?」王熙凤顿时两眼一眯,一脸不善。 孙绍祖左右看了又看,咬咬牙对着贾赦说道:「小子是真心求娶令千金,倘若赦老爷愿意将令千金许配与我,先前那五千两我便不要了,这五千两也给赦老爷全当作是聘礼。」 第124页 说着就将手里的银票递过去。 他不信贾赦不动心。 果然,一叠银票落进手里顿时就叫贾赦乐开了花儿,歪在椅子上点了又点,甚至还狠狠亲了两口。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这时又哪里还能看不清呢,这孙绍祖要债是假,摆明就是想将迎春娶回家去才肯罢休! 贾琏顿时气得满脸漆黑,趁着他老子不注意,上前便一把将银票抢了回来,那叫一个快准狠。 「混蛋玩意儿敢从你老子手里抢银子?你莫不是活腻了!」贾赦气得吹鬍子瞪眼,怒道:「那是人家求娶你妹妹的聘礼,赶紧给老子还回来,不然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什么见鬼的聘礼?去他娘.的聘礼!」贾琏手里死死捏着银票,瞪着孙绍祖说道:「爷说了,这门婚事你休想!要么这会儿你将字据给我,你拿着银票赶紧麻熘儿滚蛋,要么咱们就去官府仔细说道说道!」 王熙凤捏着帕子掩了掩嘴角,满脸鄙夷轻蔑之色,冷笑道:「还当你是真为着银子来的,却原来竟是打着癞.□□想吃天鹅肉的主意,想娶我家妹子?也不瞧瞧你自个儿配不配!」 「纵是穷得家里头连一面镜子都找不见,好歹也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知道的道你好赖是个人,不知道的还只当这是从哪个山野丛林里跑出来的凶兽成精了呢,说你是那癞.□□,癞.□□都觉得晦气!」 「识相的赶紧拿了银票滚蛋,惹急了姑奶奶叫你人财两空!」 一番连珠带炮下来顿时将孙绍祖给打了个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一张本就黑漆漆的老脸愈发阴沉似水,两只拳头捏得死死的,粗壮的胳膊在衣裳的遮蔽下都隐约能看到底下肌肉在一跳一跳的,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一屋子女眷见此情形都不免有些害怕地缩了缩,倒是王熙凤这人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还不退反进。 只见她上前两步甩手便是两个大嘴巴子赏了过去,冷笑道:「姑奶奶不仅骂你,还打你了,怎么着?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瞧瞧,姑奶奶我就站在你面前,有种你倒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就见孙绍祖那两个拳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口剧烈起伏着,凑着近些甚至都能听见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副恨不能将眼前的女人拆骨吃肉一般。 可终究,他还是没敢动手。 这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手握兵权备受圣上器重的王子腾更是她的亲叔叔。 见他泄了气,王熙凤愈发猖狂起来,轻蔑道:「说你不配你就是不配,不该你的做梦都别妄想!字据拿来!」 犹豫再,孙绍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字据。 王熙凤接过来瞟了两眼,见上头的确有贾赦的手印儿便当场给撕碎了,而后拿了贾琏手里的银票一把扔在地上,「带着你的银子,滚!」 孙绍祖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将银票都捡了起来,低垂着头颅任谁也看不清他此刻骇人的神情。 今日之辱,他人必百倍奉还! 「还是奶奶厉害,瞧给他训得跟鳖孙似的。」贾琏弯着腰乐呵呵地凑到跟前,话音还未落地呢,屁股上便挨了一脚,顿时整个人面朝下扑在了地上,好险没将他那张俊脸给磕着了。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们替老子做主?将老子的好女婿撵走了,你们赔!」 见夫妻俩不为所动,贾赦作势就要去追孙绍祖。 摆明就是逮着两口子要钱呢。 简直混帐得不像话。 贾母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够了!那孙绍祖并非良配,如今既然琏儿两口子出面了结了这笔帐将人打发走了,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倘若叫我知晓你再私底下乱点鸳鸯谱祸祸二丫头,我定轻饶不得你!」 到底还是怕老娘,被这么训斥一通之后贾赦倒是暂且安分下来了,只是那双眼珠子直瞟贾琏两口子,怎么瞧着都不安好心似的。 贾琏都懒得搭理他,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谁想还没沾着椅子呢,冷不丁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又在耳边炸开了。 「你们两口子倒是大方,五千两银子说拿就随手拿出来了,竟是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看来果真家底子丰厚啊。」 扭头一瞧,不是王夫人又是谁? 那双眼珠子来回在他们两口子身上打转,目光幽幽的透着股子邪性,满满的怀疑都快要溢出来了。 显然,这是咬死了就认定是他们拿了那笔金银呢。 贾琏那眼皮子顿时就跳了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咸不淡地说道:「再是肉疼又能怎么着呢?虽说不是一个娘亲生的,但好歹也是一个爹的妹子,总不能就眼睁睁瞧着她跳火坑,五千两银子给也就给了罢,只当是全了这辈子的兄妹情。」 王夫人冷笑一声,在老太太的瞪视下并未再多说什么,可那眼神却愈发邪性得叫人心里发毛。 更离谱的是,那贾赦仿佛也听明白了什么似的,瞧着他自个儿的儿子儿媳妇竟也是满脸不善,眼睛里的贪婪令人心惊。 一波折的闹剧暂且告一段落,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家子还有得闹腾呢,一个个各怀鬼胎的。」林言君摇了摇头,好悬却也是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也算是干了回人事,确是难得,反倒是那个做亲爹的贾赦真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第125页 素来只听闻这位大老爷是个只知烟花柳巷醉生梦死的煳涂虫,又是贪财好色又是仗势欺人的总之从来也不干什么人事,却万万没想到这人的渣竟毫无底线。 为了那点黄白之物连亲闺女都能往死里坑还不止,难得儿子儿媳妇出面帮一手罢,他竟仿佛还找着什么发财路子似的,竟妄图捏着亲闺女威胁亲儿子讹诈,这叫个什么事儿? 简直荒唐至极!滑天下之大稽! 「二姐姐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投生在他的膝下。」林黛玉狠狠灌了口茶压了压心头的不适,粉面含冰唇露讥诮,「不过要论起来却也躲不过一个上樑不正下樑歪罢了!」 贾赦的「上樑」还能是谁呢?暗讽老太太罢了。 贾家的几个姑娘打小就在老太太跟前奉承,素来老太太也都是一副慈爱模样,疼爱这个丫头怜惜那个姑娘,可到头来真摊上事儿了却是怎么个做派? 最先担心的不是一个小姑娘家随意嫁给那样一个相貌丑陋、来路不明、性情未知的玩意儿会有怎样的遭遇,而是担心自家的名声,担心贾元春在宫里会被人耻笑,担心这事儿传出去会耽误他们家凤凰腾达! 孙绍祖嘴里喊着只要现银不要其他东西抵,难不成真就没法子治他了?连王熙凤都能出手将他制服,老太太难不成真就是个阿弥陀佛的活菩萨?但凡她想,有的是法子能摁着孙绍祖的头将他给制服下来。 可她却选择了默认。 若非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跳出来,这桩婚事当真就在她的冷眼旁观之下被敲定了! 而等到那中山狼被打发走,她却才又跳出来摁下蠢蠢欲动的贾赦充那个好人。 「老太太那是人老成精,一双眼睛虽花了,却还是利着呢。」林言君起身拨弄了两下窗台摆放的盆栽,拿起水壶小心翼翼浇了浇水,一边说道:「那姓孙的看着便不是个好招惹的赖皮货,如今贾家前前后后又是非不断的,老太太怕也是不想再平白招惹什么麻烦,只想着能打发就打发了吧。」 「一个大房庶出的孙女罢了……空有一副好相貌,那性子却是针扎一下都不知道哎呦一声的,若非还知道喘气,说那是个木头人都有人信。」想着迎春那性子,林言君便止不住地摇头,「这人若是搁在寻常百姓家倒也尚且能安稳度日,偏生在勛贵门第……要出身没个出身,要价值又没个价值,你叫谁能将她放在眼里当回事?」 真摊上事儿了,被牺牲起来都不会叫人有丝毫犹豫的。 林黛玉起身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如今天气愈发凉了,站在窗口还是小心些的好。」 「我家玉儿长大了,都会照顾人了。」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慨。 林黛玉没好气地轻啐了她一口,又嘆,「这桩事虽说眼看着是了结了,可我那日冷眼瞧着那人的神情仿佛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偏大老爷又是那样一个煳涂人,回头叫人灌些酒拿点蝇头小利就给哄去了,那才真是哭都晚了呢。」 这一点林言君倒不是很担心。 王熙凤那人的性子,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一个人,今日既是掏出五千两银子来了结此事,就必定不会再叫那人得逞,否则她那五千两银子岂不是白搭了?反倒还赔了夫人又折兵,想想都能气死她自个儿不可,叫她能干? 叫人有些忧虑的是那孙绍祖会不会报復——王熙凤那是真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将人往死里得罪,简直是将人的脸皮子和尊严都撕扯下来放在脚底下来回碾压,半点不留情啊。 兼之又坏了人家的好事,搁谁不得恨死了?何况孙绍祖那么个玩意儿呢,骨子里就是个兇狠暴戾的。 「回头有机会你委婉提醒她一句罢。」林言君轻声道。 放下水壶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院子里发黄的叶子随风凋零,一时竟莫名怅然。 林黛玉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姑可是因着四阿哥烦心?」 「小孩子别操心大人的事。」 「……」明明同岁的小侄女却也只得郁闷地撅撅嘴,静静地站在一旁陪她共赏这秋景。 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却唯独这秋景总是叫人不那么欢喜。 娇艷的花儿仿佛一夜之间都失去了生命力,枯萎败落碾入尘土。 树上郁郁葱葱茂盛的叶子也变得枯黄,一阵风吹过,片片随风飞舞、凋零,只余空荡荡的枝丫独守孤寂。 比起冬季的万物沉睡寂寥孤寒,眼睁睁看着一切从盛到衰的秋季却更添了几分落败萧瑟,总叫人难免愁思感慨。 难怪有个词叫「伤春悲秋」呢。 也不知究竟是心里的事繁多还是这景色太过吸引人,一时间林言君竟是怔怔地出了神。 苍白的小脸儿不见多余的二两肉,恨不得一个巴掌就能覆盖住了,眉尖微微蹙起,淡淡的愁绪萦绕,仿佛有什么化不开的忧愁伤感。 一双明亮的眼眸愣愣地瞧着某一处动也不动,仿佛失了神采般只见一片黯然神伤,远远地瞧着就仿佛那眼皮子眨一眨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似的。 整个人看起来是那般忧郁脆弱惹人怜惜。 胤禛勐然顿住脚步,心口一阵勐缩,隐隐约约钝钝生疼。 还是林黛玉眼尖看见了他,赶忙就悄悄拽了拽她姑姑的袖子。 勐然回过神来的林言君先是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而后才看清了来人。 第126页 倒也不躲,只隔着窗户行了一礼。 「林姑娘……」重新拔腿上前几步在窗前半尺停了下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仿佛不知该从何说起。 素日冰冷凌厉的丹凤眼中此时却溢满心疼怜惜。 林言君愣住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憋了许久,少年略有些别扭不自然地说道:「这几日姑娘一直不肯给我机会说清楚,你……你别伤心了,你要的,爷许你。」 ??? 谁在伤心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在伤心来着? 老老实实看风景感慨四季变迁人生无常的林言君霎时陷入了迷茫。 还不等她琢磨明白这都哪儿跟哪儿,只见少年背在后头的那只手突然拿了出来。 一串红艷艷散发着酸甜香味儿的糖葫芦赫然出现在眼前。 苏培盛忙凑上来说道:「我家爷今儿早早地便出宫去了,特意亲自跑一趟就为了给姑娘买糖葫芦呢……裹着放在怀里生怕体温将糖融化了,愣是快马加鞭一路飞奔回来的……奴才追在后头这把骨头都险些被颠散架咯……」 这是在哭诉自个儿的不易吗?分明是在替他家主子邀功呢。 做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特意拿出来说总觉得有些尴尬羞恼浑身不自在似的,胤禛忍不住就轻轻踢了他一脚,还不待训斥,手里便是一松。 「谢谢四阿哥~」 小姑娘展颜一笑,剎那人间绝色。 第65章 许是赶得太急反倒导致体温升高,糖葫芦送到她手上时外面那层糖其实还是稍稍化了,吃起来口感自是略显不足。 但她却觉得,甜得很。 美滋滋地咬了一颗吃下,看着眼前的少年林言君的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就说道:「四阿哥若暂且无事的话不如去娘娘那边稍坐片刻,我有东西想给你。」 胤禛顿时嘴角一翘,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弧度,「好。」 「……」苏培盛默默掏了掏耳朵,又撩起眼皮子偷摸瞅了好几眼……这声音这语调,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真不是半道儿被掉包了? 目送着少年离去,林言君便转身回到里间,将身边的丫头婆子全都打发了出去。 眼看着她又掏出来符纸,林黛玉顿时大惊,「姑姑又想干什么?你的身子尚未痊癒,快别捣鼓这些了!」 「别急别急。」林言君一边咂吧着糖葫芦一边轻声解释道:「我不过是想弄个护身符……跟给皇贵妃娘娘那个不一样,娘娘那个是强行续命用的,自然需得施法之人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个嘛……不过是起到一个保护作用,并不需要施法之人耗费太多。」 「我自个儿的小命我可比你在意多了,年纪轻轻的我还不想早死呢,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真不值当什么,跟先前救你父亲和皇贵妃娘娘差远了。」 林黛玉仍是狐疑不定,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手里就突然多了串糖葫芦。 这人……竟是已经开始执笔了! 林黛玉气得不行,可又不敢轻易打扰,生怕好心办坏事再闹出点什么意外来,这些个神神叨叨的东西她是当真一点不了解,只得干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她的脸色瞧。 先前给皇贵妃娘娘画符之时她也在旁看着,与如今对比起来仿佛的确是大有不同。 脸色并未变得更差,额上也未见汗珠渗出,整个人都显得那般轻松随意,仿佛当真半点不吃力。 很快一张符纸就画好了,谁料还不等林黛玉松口气,就见姑姑又再次画了起来,一连又画了两张方才停笔作罢。 「姑姑感觉如何?」 「你瞧瞧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林言君刻意将脸凑到她的眼前,笑盈盈地问道。 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林黛玉本能退后一步对着她轻啐一声,嗔道:「亏你还是做姑姑的呢,竟是越活越过去了。」 又满脸疑惑地瞅着面前的三张符纸……虽说完全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但看起来却仿佛一模一样的。 「这三张才合一张符?」 林言君不语,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根绣花针对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就扎了下去,挤出血珠赶忙落在符纸之上。 令人惊奇的是,血珠滴落在符纸上后竟不曾晕开,反倒像是被吞噬进去了一般,一点一点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最后连一丝痕迹都找不见。 「这……」林黛玉满心震惊的同时眼皮子也莫名开始跳了起来,「怎么瞧着有些邪乎?当真不会对姑姑有太大伤害吗?」 「小姑娘家怎么这么罗里吧嗦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咂吧了两下,本就一个针眼大小罢了,一会儿就不再渗血。 而后林言君便将三张符纸依次摺叠,手指头快速飞舞叫人看都看不清,却隐约仿佛能感觉到一丝玄妙暗藏其中。 摺叠好后,将其中两个塞进了侄女手中,「原本早该给你们准备的,只那时在扬州实在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后面到了京城又是救皇贵妃娘娘……」身子仿佛一直就不曾轻松过,「一个你自己贴身戴着,一个回家给你父亲。乖,别浪费姑姑的血。」 林黛玉只得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憋着满肚子狐疑想要问个清楚,可想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又见姑姑果真脸色如常并无什么异样,一时也就将信将疑罢了。 将桌子上使用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清理干净痕迹后,林言君这才扬声,「灵芝。」 第127页 「姑娘有何吩咐?」灵芝应声推门。 「将这个去送给四阿哥,记得一定要亲自交到四阿哥手上,叮嘱他务必日日贴身佩戴……小心些别叫旁人瞧见了。」 显然,之前那两回的经歷的确是将旁人都吓到了,这护身符才一送过去,立马皇贵妃和四爷就紧跟着灵芝后面追过来了。 「奴婢说姑娘好好儿的没有事,娘娘和四阿哥始终还是放心不下,非要亲自来瞧一眼不可。」 亲眼看见她的确一切安好着实是狠狠松了口气,可却仍是放心不下,竟是又将太医请来再三确认无事才肯罢休。 这一通折腾真真是将她给折腾得够无奈的,不过心里头到底还是受用得很。 毕竟谁不喜欢被人挂念着在意着呢。 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曾说谎,这种护身符画起来的确并不很费精力,以她目前被这龙气滋养的程度来看随手画几张当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有一点她却隐瞒下来不曾说。 这种护身符虽说画的时候并不费劲,可一旦它真正发挥出作用时那就到了施法之人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护身符护身符,是保护着所戴之人的人生安全。 换言之也就是说,倘若对方遇到任何危险,这护身符都能极大程度削弱危险给其带来的伤害……譬如掉进河里本来要淹死的却莫名只呛了几口水,譬如一刀本来捅向要害的却莫名偏出去只划了道口子等等。 而原本对方应当所受到的伤害却并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会反噬在施法之人身上由她来承受,具体程度就要看这危险程度了,好在总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就是。 林言君对此并不很在意,在她看来只要能给她留条小命在就成了,其他的……能保护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毕竟她自己顶多也不过就是被反噬身体虚弱缠绵病榻一段时日,可却极有可能是救了对方一命,这笔买卖分明很划算。 有些人看起来热情友好实则内里却是个再冷漠不过的,有些人更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而有些人或许外在看起来云淡风轻仿佛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不甚在意,但心底深处却异常柔软得不可思议。 旁人对她好一分,她就恨不能还回去三分还嫌不够似的。 说不上这样的性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万事遵从本心罢。 没过几天,赐婚圣旨终于还是下来了,具体婚期还要等双方商议一下再找人算算才能定下来,不过大致估摸着少说也得半年往后。 虽说林如海是娶继室,但人家姑娘却是头婚,又是这样一个出身这样一个身份,如何也不能太过草率了事。 「可算是尘埃落定了。」林黛玉不禁嘆了一声,终究还是为着自家母亲有些不自在。 不等林言君开口说话,就见姜嬷嬷走了进来。 「姑娘,太子妃请您二位过去喝茶。」 在宫里呆了这么些日子也从未与太子妃有过任何交集,这回怕也是因为这桩婚事没有其他了。 尤其还点明了要带着玉儿一起,怕不是想要替自家姐妹瞧瞧这位继女如何? 叫姑侄俩都没想到的是,这可不是代替姐妹瞧瞧。 太子妃的容貌并不算特别美,但却很是端庄大气,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优雅从容的气质,往那儿一坐便很是气派,倒很是符合储君嫡妻这层身份。 旁边坐着的另一女子却是姑娘打扮,眉眼与太子妃不过像了两三分,仅论外貌着实要略胜太子妃些许,通身的气质却要略逊一筹。 不过较之太子妃的上位者气势,这姑娘的端庄之中却又更多了几分柔和温婉,更加观之可亲些。 姑侄二人先是对着太子妃行礼,待起身之后又与她旁边的那位姑娘相互见礼,如此这般一通下来方才入座。 「一早便听宫里传闻,只道林家的两位姑娘生得是倾城绝色犹如仙子下凡一般,如今乍一见竟果真不曾掺假。」太子妃有些惊艷地感慨了两句,而后拉着自己旁边姑娘的手介绍道:「这是我那堂姐……」 林黛玉的脸顿时就微微泛起了红,下意识垂下眼眸,却又止不住好奇想多瞧两眼,想看又不敢看的小模样别提多好笑了。 瓜尔佳氏瞧见了便不由得弯起了嘴角,叫她上前坐着说话。 声音亦如她的人一般很是温柔平和,面对着这位未来的继女她却也不曾摆什么长辈的谱儿来,反倒是聊起了吃喝玩乐衣裳首饰等闲话,一如姐妹相处那般。 当然了,继女要重视,嫡亲的妹子也不能忽视。 好在林言君也有心想要处好关系,一时间三人倒是聊得挺高兴,都是差不太多年纪的姑娘,相处时首先打从心底就是轻松自在的。 看似一通不着边儿的闲聊,其实从中却也能看出来不少东西,譬如对方的性情、喜恶、三观等等,聊得兴起时字里行间就能透露出来些许蛛丝马迹,这时下意识露出来的本性是藏不住的。 约莫也就坐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林言君和林黛玉就起身告辞了。 知晓她身子素来不好,太子妃也不强留,只笑道:「总归来日方长,多得是咱们『姐妹』相处的时候,今儿我便也就不多留你了,待得空记得时常来毓庆宫坐坐。」 林言君顿时低头抿嘴笑了。 旁边的瓜尔佳氏又对着林黛玉说道:「你来京城也有不少时候了,一直仿佛也就是内宅和宫里打转,京城里的那些个小姐妹怕都还不认识呢吧?可巧过几日是我的生日,届时给你发请柬。」 第128页 这是要带着她融入京城的圈子呢。 本性来说林黛玉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交际,个个都戴着面具似的,各人总有各人的小心思小算盘,碰上那等性子不好的贵女甚至没准儿一言不合就是矛盾是非……尤其她自个儿这张嘴,看不惯的总要怼了才舒坦。 不过她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更加明白自家的门第在这儿呢,总是逃不过去的,趁着现在倒也还好些,若等再过三两年真嫁人了那才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摆弄不过来,丢的也是她们林家的人。 别弄得跟贾家那帮子人似的,见天儿就活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见识愈发短浅起来。 送走姑侄二人,太子妃就问了,「觉着如何?」 瓜尔佳氏思忖了片刻,「如今看起来两人都不是那掐尖儿要强的性子,日后相处起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我觉着也是如此。」太子妃很是贊同地连连点头,嘆息一声,「原本叔叔将你留着是捨不得你更是想要为你寻摸一个顶好的来配,却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除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她也实在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皇上亲自赐的婚,哪个敢说句不好呢? 倒是瓜尔佳氏自个儿仿佛是看得很开,笑言,「大抵这就叫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罢。」想了想又说道:「听阿玛说这位林大人年轻时可是迷倒京城无数少女的探花郎,学富五车貌比潘安,真称得上一句『才貌双全』呢,如今便是有了些年纪却也保养极好,瞧着并不显老。」 瞧着不显老,可岁数却是真的老啊。 太子妃有些替自家堂姐感到委屈,只是事已至此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只能暗暗祈祷林如海能多活几十年,好歹叫堂姐别早早地就失了依靠。 这边堂姐妹两个在说着林家,那头林家姑侄两个也在相互交流意见呢。 「看起来她并不是那难相处的人……尴尬不尴尬的不提也罢,好歹一起过日子能舒坦些我便也就知足了。」 林言君就道:「实在叫不出母亲二字也不必勉强自己,待人进了门你只喊太太就是。」人家姑娘估计也不想拥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呢。 林黛玉却有些迟疑:「那样她会不会误会我不肯接受她?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会不会觉得咱们相处得不好,背后说闲话?」 「这有什么的?只喊老爷太太的人多了去了,这本也是再寻常不过,至于说接不接受、相处得好不好……这原也不是嘴上说说的。」 「倘若你打心底不肯接受,便是嘴上叫得再好听又如何呢?谁还看不出是怎么着?反之倘若你当真认可了她这个人,便是嘴上不喊,平日里的态度也带出来了。感情这东西从来就不是浮于表面的作秀,自个儿问心无愧就好。」 彼时,后知后觉得到消息的贾母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得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王夫人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是啊,一不是皇子皇孙二不是皇亲国戚,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赐婚了呢? 贾政却是不解其中奥秘,一脸莫名地看自个儿的媳妇,「皇上给妹夫赐婚你急什么?敏儿妹妹已去世快八年,搁寻常人家早就续弦迎进门了,妹夫至今未再娶本已是世间难得的情深义重之人,如今皇上亲自赐婚实乃天大的好事。」 「……」 这番话一出顿时将老太太和王夫人都给噎住了。 这还真是个不通俗事的。 贾赦就嗤笑一声,「还妹夫呢?这赐婚圣旨一下来人家可就再不是你妹夫了。」 关系自然不是这样说断就断的,纵是娶了继妻进门,前头嫡妻的娘家该如何处还是得如何处,只不过从根子上从心理上可就已是远了。 贾敏活着的时候,林家和贾家自然是紧密联繫。 贾敏死了之后,也就等于中间的这根纽带断了,看着仿佛没什么不同,该怎么走动该怎么孝敬仍是一如既往,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而一旦继妻进门,新的纽带就出现了,自然而然就会愈发疏远贾家,只要应当做的做到位,甚至根本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不好。 礼法能够束缚一个人的言行,却始终无法左右一个人的感情变化。 这才是真正令贾家人感到惊慌失措的。 听罢这通解释,贾政也终于是弄明白了,一时也担忧不已。 没有人能够捨得下一个位高权重的姻亲。 「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赐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做媳妇,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夫人这话才一出口就引来贾母厉声训斥,「住口!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张破嘴,什么人都敢胡乱编排,可给你能的!」 自知失言,王夫人也有些后怕,果真闭上嘴不敢吭声了。 倒是贾赦理解了她的意思,「这么年轻娇嫩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妹夫心里头指定是爱极了,回头床上人家随意吹吹枕头风,妹夫这心可就要愈发偏得厉害了。」 这话说得太过于粗俗,贾母忍不住啐他,「你当女婿跟你一样见着个女人就走不动道儿了?倘若他当真是那样的人,这些年后院也不会如此清净。」 这也是她眼下唯一能勉强安慰安慰自己的一点了。 只不过与此同时她心里头却也清楚,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给了他一个半老头子做媳妇,他心里纵是没有男女情爱却也难免会多让着几分宠着几分,若那姑娘当真有心想要将贾家踹边儿上去,怕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第129页 这叫她如何能不着急呢? 「老太太可有什么主意?」贾政皱着眉头问道。 贾母却白了他一眼,「若是他自个儿找续弦那势必得经过咱们家的同意,可如今却是皇上亲自赐婚,叫我能有什么法子?我还能逼着他退婚不成?」 平白无故碰了个软钉子,贾政一时不免有些尴尬,不过这却也叫人看明白了此时此刻老太太心里的烦躁劲儿。 想要喝口茶压压心里的火也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却谁想一时忘了自己右手不便,没端得起茶碗反倒是碰倒了,热腾腾的茶水和茶叶洒在桌子上顺着流了下来,身上也难免沾染了些。 贾母那脸色顿时愈发阴沉下来。 旁边丫头赶忙收拾,鸳鸯则虚跪于面前替她擦拭身上的污渍,「老太太进去换身衣裳吧?」 突如其来的这道年轻的声音倒是拉来了老太太的注意力。 看着面前的少女,贾母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发愣,而后用左手抬起她的下巴一阵打量,眼中情绪变幻莫测。 鸳鸯被她瞧得有些心慌,「老太太……」 「无事。」贾母这才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她,「就是冷不丁才察觉我的鸳鸯也是个大姑娘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就更叫人忐忑难安了,闹不清这老太太究竟是在琢磨些什么。 倒是王夫人……也不知究竟是多年婆媳处下来的默契还是说本性根子里就是一样的人,竟是灵光一闪明白了些什么似的,也不由盯着鸳鸯打量了半晌。 而后摇摇头,「这丫头可惜了。」 机灵聪慧不假,身段儿也不错,奈何容貌生得并不很好。 听闻这话,贾母只淡淡瞧了她一眼,若有似无的讥嘲一闪而过。 要那容貌再好的有个什么用?她看重的就是鸳鸯的忠心。 况且鸳鸯虽说不是多美的容貌,好歹也算是小家碧玉,又是打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对她可谓忠心耿耿,便是到时候手里没了卖身契拿捏,她也自信鸳鸯还是会乖乖听她的话。 也只有鸳鸯能叫她如此放心。 不过这些实在无需跟一个蠢材费劲解释。 贾母收回目光看向贾政,说道:「不管如何这也是桩大喜事,咱们着实该为女婿高兴才是……你亲自去一趟林家,就说我这个岳母特意摆了宴席给他庆祝,请他务必带着玉儿前来赴宴。」 赴的哪门子的宴?怕不是鸿门宴罢!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王熙凤不动声色地多瞧了眼鸳鸯,心里暗暗感慨于老太太的手段。 圣上亲自赐的婚的确不好搅和掉,但倘若赶着才赐婚这个时候林如海就新收用了一房小妾,再怎么着人家姑娘心里也会有疙瘩吧? 这还没进门呢两个人就生了嫌隙,日后可有的磨了。 再说这鸳鸯又非寻常人,那可是老太太的死忠,倘若老太太说想要给鸳鸯一个体面故收她为义女,备份嫁妆从贾家大门抬进林家,那又究竟该怎么算? 若是鸳鸯命好再侥倖生下了林家的长子,哪怕是个庶出那也是宝贝疙瘩啊。 老太太可真是好算盘,果然是人老成精了,这眼珠子一转便是一个主意。 第66章 林如海带着林黛玉很爽快的应邀前来,贾母倒是丝毫不意外。 婚事是皇上赐的不假,可她始终还是林如海的岳母、是他结髮妻子的亲娘,如今他要续弦了无论如何也该亲自上门一趟,这是规矩。 才一见着林如海,贾母就红了眼圈儿,「转眼敏儿离去竟已快八年了……」 林如海亦是跟着嘆息一声,歉疚道:「我也不曾想到皇上会突然赐婚,未能及时提前告知老太太,还望原谅则个。」 「这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贾母摆摆手,又道:「乍一听着消息着实叫我很是吃了一惊,不过终究这也是桩大喜事……你能为敏儿守这么多年已是难得的情深义重,普天之下扒拉扒拉也再找不出几个来了,如今能有另外一个好姑娘代替敏儿照顾你和玉儿却也是再好不过,我也是打心底为你高兴,只是……」 沉默了一瞬,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了难言的悲伤,甚至言语之中都透着些许乞求,「敏儿去了你再娶实乃人之常情,只是敏儿自来对你一往情深,你……你别轻易忘了她,好叫她泉下有知也能安息啊。」 林黛玉顿时就红了双眼。 并非伤心难过,而是活活给气的。 母亲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自然也不会愿意父亲有朝一日只见新人笑不念旧人情,可话却也没有老太太这样说的。 口口声声皆是为父亲高兴,却是字字句句都不离母亲。 什么一往情深什么泉下有知什么安息不安息的,这样的话落在父亲心里会是个什么感受?他还能好好开始新生活吗?若再叫老太太这么时不时念叨上几回,只怕纵是新人进了门,父亲也都要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了。 她不希望母亲被人取代被父亲遗忘,可她却也打心里希望父亲能够好好的安心的开始新的生活。 更何况老太太这话当真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为女儿说话吗? 并不是! 她不过是拿着母亲作伐子,说是叫父亲不要忘了母亲,实则不过是叫父亲牢牢念着母亲背后的贾家罢了! 林黛玉忍不住两眼含泪浑身直哆嗦。 第130页 旁人看着还只当她是被老太太的话触动到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稀里煳涂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在经歷过这么多是非曲折后已飞速长大了,再不是旁人能轻易煳弄哄骗过去的了。 她都能琢磨明白味儿的事,林如海又岂会不知呢? 不过相较于她的情绪外露,林如海却是不动声色,反倒还顺着气氛落下两滴泪来,连声道此生绝不会忘了髮妻。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自己那两个儿子,「带着你们妹夫去前头罢,一会儿该开席了,我且同玉儿说两句话就来。」 估摸着是眼瞧林如海要走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贾宝玉便立马迫不及待凑到了林黛玉的跟前,拿着自个儿的汗巾就要给她擦泪,「好妹妹你快别伤心了,见你哭我这心都揪着疼。」 林黛玉被吓得下意识往后一仰,瞅着那大红色的汗巾顿时皱了皱鼻子,「你怎的还是如此?什么臭男人用过的东西都拿来给我用,寒碜谁呢?快快拿走。」 「林妹……」 「孽障!」 熟悉的声音叫贾宝玉顿时本能似的身体一哆嗦,转头就看见他家老子满脸漆黑恼怒地走了过来,旁边还有一个看似笑盈盈却莫名叫人遍体生寒的林姑父正瞅着他。 「小小年纪从来也不学好,整日净是学那登徒子言行,我这张老脸都叫你丢完了!」边说着,贾政一边粗暴地揪着人就往外走。 贾母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嘆了口气不曾开口。 也罢,如今宝玉的言行着实不叫女婿待见,好歹当着面装也得装出点样子来。 男人们离去后屋子里就剩下了一些女眷,瞬间倒是松快了不少。 「玉儿,过来我跟前。」贾母满脸慈爱地招了招手。 林黛玉低头掩去眼底的排斥不情愿,依言上前。 「我可怜的玉儿啊……」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贾母就止不住哽咽道:「原以为你幼年丧母便已叫人生怜,却谁想好端端的过了这些年,冷不丁竟是多了一个后娘出来……我的玉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从古至今「后娘」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形象,甚至在年幼的孩子心里就如同那吃人的老虎一般令人畏惧,避之唯恐不及。 老太太这一句「后娘」吐出来,简直就是不动声色的内涵。 王夫人眼珠子一转,捏着帕子似模似样地抹了抹眼角,嘆道:「可不说呢,真真是可怜见的……玉儿也别怪我说话直,舅母也都是为了你好才跟你多嘴几句。」 「你那后娘出生于那样一个家族,打小在内院里头什么不曾见过啊?那心思只怕是深着呢,你可别傻乎乎的三言两语就被人哄骗了去,俗话说羊肉贴不到狗身上,这继母同继子女之间怎么也不可能真正一条心啊。」 「若是那心胸宽阔些的倒还尚且能好些,但凡稍稍狭小些的,这前头嫡妻留下的子女没准儿搁她那儿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呢,别打量着你是女孩儿就没什么,这女人的嫉妒心啊……」 王夫人连连咋舌摇头,可巧也不知是不是话赶话,那邢夫人此时却来了兴致。 「早年我在家当姑娘时我家隔壁就是,先头媳妇死得早,留下了一儿两女三个孩子,后面那家男人娶了个新媳妇回来,你们猜怎么着?那小媳妇看着温温柔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谁想内里却是个再狠毒不过的,进门不过三两年的功夫,儿子儿子丢了,闺女闺女死了一个,还剩一个瘦不拉几半死不活的后面也突然就失踪了。」 「听街坊邻居私底下议论说,那孩子是被后娘给卖进那种腌臜地儿了……还有那个死了的闺女也是可怜,六七岁的一个孩子死的时候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寻常四岁左右的模样,浑身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身上皮肉更是没一块好的,被棍子打的被针扎的被火星子崩的,两条腿也被开水烫得不像样,根本就没法儿看……哎呦,这个可怜的哟!」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听见这番话都不由得白了脸,显然吓得不轻。 「这毒妇是可恨至极,可孩子的亲爹难不成是瞎了傻了吗?怎么都不管管这毒妇?」探春满脸不解。 邢夫人就笑她,「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小孩子家不懂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的确是不懂,正常人谁都无法理解。 王夫人强忍着笑意,对着林黛玉说道:「你可都听见了?这后娘终究是后娘,别管她面上对你再如何温柔和善,你多少总该要留个心眼儿防备着些才好,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且再三思量思量她的用意,可别哪天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帮人数钱呢。」 「还有你父亲……你那后娘年纪太轻,这老夫少妻最是容易出现男弱,男人啊,总难免有那些个怜惜怜爱之情……日日同一张床上躺着,这情分可不是寻常能比的,否则又哪里会有那么多『后爹』呢?倘若你那后娘再给你生出个弟弟来,那可是你们林家的独苗苗啊,想想你父亲的心能不能偏?」 「所以说,玉儿你可要万分小心才是,可不能轻易叫你那后娘将你父亲的心笼络了过去,否则林家将来只怕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啊。」 「好了,就你话多,快别吓唬我可怜的玉儿了。」贾母瞪了一眼王夫人和邢夫人,左手落在外孙女的背上来回轻抚着,仿佛真是在安抚她受惊的心灵似的。 第131页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才跳出来说这话,委实怪好笑的。 还真拿她当作曾经的小孩子呢。 林黛玉抿唇低头不语,任谁也看不见她满眼的讥讽。 这字字句句的挑拨离间,可真真是难为她们了。 倘若真照着王夫人说的那般,无论人家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带着防备之心再三思量,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那怕是好事也能往歪了去想,这还怎么相处? 一次两次三次下来,这关系又该恶化成什么样? 还想撺掇着她去跟继母打擂台争夺父亲的心?真真是笑死个人了,本不是敌人的两个人非要当着敌人来相处,闲得慌? 这关系从一开始就弄得剑拔弩张,只会愈发水火不容罢了。 真真是其心可诛! 「你两个舅母说的这些闲话你只随意听听就罢了,切勿吃心。」贾母满眼尽是慈爱,语重心长道:「不过总归是人心隔肚皮,且不急着交心,看两年再说……平日里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只管来问外祖母,外祖母这双眼睛虽不大好使了,心却明亮着呢,凭她是个什么魑魅魍魉在我跟前也无所遁形。」 「可惜你这丫头早早的舍我离去,我还未来得及教你多少东西,如今你姑姑又常住宫中不在身边,你一个小姑娘家真叫人放心不下啊。」 王夫人忙宽慰,「老太太别太担心,总归有咱们这些个长辈在旁看着呢,如何也不能叫咱们家孩子吃了亏啊,凭她再是个厉害人物,就不信咱们一家子绑在一块儿还治服不了她了。」 邢夫人哪里能乐意看着妯娌在婆婆面前刷好感刷存在,自是也不甘于人后,紧跟着也开口了,「不放心玉儿就时常打发人接来也不费事,都在京城里头呆着呢,不过是走两步的功夫罢了,便是常来小住个十天半拉月的咱们做舅舅舅母的还能嫌弃是怎么着,老太太只管宽心。」 「今儿个你这张嘴倒是挺伶俐。」贾母撩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表情看起来甚是满意。 这可叫邢夫人兴奋极了。 素来她都是那个被嫌弃的人,论嘴皮子不如她那便宜儿媳妇,论揣摩老太太的心思又不如妯娌,隔三差五不是得一句「蠢笨如猪」便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今儿可真真是难得啊,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熙凤只斜眼睨她,若非不合时宜,只恨不得拿一对白眼珠子怼她脸上才好。 该说话的时候不会说,不该吭声的时候倒是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还句句都往点子上戳,到了这会儿她怕是都还不知道自个儿稀里煳涂当了回神助攻呢。 回头林妹妹家去跟父亲姑姑那么一学,人家还不得以为他们大房也是那心怀鬼胎的? 幸好…… 王熙凤无声嘆了口气,再是不想多瞧她这便宜蠢婆婆一眼。 任凭她们婆媳三个说得再如何兴起,林黛玉始终也都只低着头闷不吭声,究竟听没听进心里去谁也不知道,但这般毫无反应着实叫人觉得怪没趣的,有话也接不去了啊。 刚好许是前面等得急了派人来请,贾母就顺势止住了话头,带着一众女眷前去吃席。 老太太自打那回中风之后右半边身子就落下了毛笔,不仅手再拿不起东西来,腿脚也是难以行走,回回都得一左一右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用力搀扶着才能拄着拐勉强艰难行走,身后还围着一群小丫头时刻注意着,以防万一发生意外好及时接着。 林黛玉让开了位子给婆子搀扶,便稍稍落后了两步,不经意却是嗅到身旁传来一股幽香……是她不曾闻过的,有些奇特,还怪好闻的。 扭头一瞧,就看见走在她旁边的鸳鸯,「姐姐今儿用的是什么香?」 鸳鸯顿时脸色微微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个儿的衣裳,含煳道:「先头一个小丫头那儿讨来的,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香,左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粗鄙之物罢了。」 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之物自是配不上千金小姐的身份。 委婉拒绝探究甚至是讨要的意思罢了。 林黛玉就淡淡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有些狐疑。 还不等她深想,前头贾母就笑道:「她们小丫头使的东西能有个什么好的?我那库房里收着不少上好的香,回头叫鸳鸯开了库房拿出来你瞧瞧,有个什么喜欢的只管拿了去。」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了厅里。 因着都是一家子亲戚,故而倒也不曾当真分个前面后面各吃各的席,刚刚好男人一大桌子女眷一大桌子,中间隔着个大屏风罢了。 今儿史湘云不在,贾宝玉也被他老子拎着摁在了男人那桌,两个惹祸头子不在可叫旁人自在多了。 虽说菜餚仍是不大合口味,却好歹落个耳根子清净,一顿饭吃下来竟异常和谐,半点儿风波没有,平静得过分反倒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似的。 正当林黛玉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时,冷不丁却听见屏风那头喊说她父亲仿佛是醉了。 顿时,这拿筷子的手就顿住了,眉尖微蹙,疑窦丛生。 父亲虽说是个文弱书生,可酒量却也没有这么差,向来又是个极其自控的人,好端端的在贾家吃个饭还能醉了? 「怎么就醉了?」贾母也皱起眉头,埋怨道:「叫好好招待你们妹夫又不是叫死命灌酒的,明儿一早他还得去衙门点卯呢,当他跟你们两个似的整日没个正经事做不成?胡闹。」 第132页 贾赦顿时就喊起了冤,「我不过是敬了妹夫两杯,拢共一壶酒都还没下去呢,谁知道他就晕晕乎乎了呢?要说也是妹夫酒量太差,可不赖我。」 「行了行了,没工夫跟你掰扯,快些叫人将你妹夫扶去歇着。」又看向林黛玉,「今儿天色也不早了,你父亲既是喝醉了也不好在路上颠簸,不如你们两个就在府里歇一晚上罢。」 说着就打发人去收拾房间,又吩咐鸳鸯,「你亲自去一趟厨房,弄碗醒酒汤给他灌下去,小心些伺候着。」 意味深长的眼神叫鸳鸯不禁心中狂跳。 「老太太……」下意识的一声唿唤,隐约仿佛透着些许乞求的意味。 「好了,快去罢。」 「……是。」鸳鸯低下头掩饰住自己泛红的眼圈儿,颤抖着双腿快速走了出去。 直到鸳鸯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林黛玉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老太太,心中总觉得莫名怪异。 「我去照顾父亲。」 屁股才离了凳子,手便被老太太给握住了,「你就放心罢,你父亲有的是人照顾,你小孩子家操心个什么劲儿?快坐下好好吃饭,才也没吃几口呢。」 「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陪陪我这老婆子。」 怪异感愈发强烈,浓浓的不安在胸口涌动。 正在这时,王熙凤站出来笑道:「小姑娘坐不住也就罢了,我带着她出去熘达熘达透透气就是,老太太且放心用饭。」 贾母不由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也好,仔细些照顾好你妹妹。」 对着王熙凤才出了门去,林黛玉就想去找自家父亲,却谁想又被拉住了手腕,「好妹妹别急,且听我说……」 厅里 此时的贾母自然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饭了,便叫人搀扶着又回到自个儿屋子里头。 有丫头询问她是否要梳洗歇下,她却只摇摇头,只枯坐于椅子上一动不动。 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她满是沟壑的脸庞上,阴沉沉的,莫名竟显出了几分可怖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整个屋子安静得有些可怕,仿佛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声音似的,素来喜欢围着老太太奉承的俏丫头们此时也都乖巧缩在了一旁,莫说吭声,便连大气都不敢胡乱喘一声的,只时不时偷摸用眼角余光瞟两眼老太太,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再想些什么?自然是在想林如海的房间里头是否正在发生她所期待的事情,更在反覆思索今日的一切是否有错漏之处。 想要达成目的,却不能将自个儿暴露在外,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锅甩在林如海自个儿的身上,甚至必要时候推了鸳鸯出去顶。 所以她给了鸳鸯一种特殊的香薰衣裳,给男人那桌准备的酒水亦非寻常——不是混了什么特殊药物的,那样太过于扎眼了,纯粹就是干干净净的酒罢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酒与鹿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温肾壮阳的好物。 寻常喝了并无什么异常,顶多也不过就是夜里容易燥一些,可鸳鸯身上的香却又有着特殊的诱惑,一旦撞上了变如同火上浇油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好就好在,这样的方式并不会使人失去理智如同野兽一般,哪怕是次日林如海醒来也不会感到任何异常,他会清清楚楚地记得所发生的一切,一切就如同酒后乱性般自然。 纵是林如海心生怀疑也无碍,酒是大伙儿一起喝的,有什么不妥呢?退一万步来说,再不济哪里露了马脚,鸳鸯也会将一切责任全部揽在身上。 一个妄图攀高枝儿的丫头罢了,谁家还没有几个呢。 将所有的一切安排又从头到尾琢磨了几遍,贾母的心也愈发安稳了下来。 眼下只需静静等待鸳鸯的好消息。 寂静的夜里陡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贾母的一颗心也莫名突突了两下。 「老太太不好了,姑爷闹起来了!」 「什么闹起来了?你快仔细说说。」 小丫头跑得太急这会儿还上气不接下气的,狠狠吞咽了下口水焦急道:「姑爷的情况瞧起来不太对,愣是喊说咱们给他下了药要害他,非得闹着要请大夫来一辨真假呢!」 心里骤然咯噔一下,直觉不好。 「鸳鸯呢?」贾母急忙问道。 小丫头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磕磕巴巴道:「鸳鸯姐姐……被,被姑爷给打了,咱们听见动静进去就看见……看见……鸳鸯姐姐的外衣……脱了……」 仅不过脱了外衣,也就是说并未成事? 贾母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思绪一片混乱。 这一切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怎么会这样呢?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贾母百思不得其解,眼皮子却连连跳不停,「扶我去瞧瞧。」 等婆子们搀扶着她艰难走到时,府里其他人早就听见动静赶了过来。 「都杵在这儿作甚?究竟发生了何事?」贾母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问道。 众人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让出一条道儿来给她进屋。 贾政赶忙上前搀扶,「老太太来得正巧,妹夫……」 此时的林如海满头髮衣裳都湿透了,仿佛是一盆水从头浇下去过似的,脸上尽是异样的潮红色,正坐在椅子上拼命灌凉水呢。 第133页 饶是极力克制失态,可那粗重急剧的喘息声却还是叫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状态不对,倒像是中了那等下作药物的! 贾母的眼神当即一阵勐缩,立即就看向跌坐在一旁正捂着脸嘤嘤哭泣的鸳鸯,「鸳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情的只以为她是在质问鸳鸯为何要做出爬床行为,可鸳鸯自个儿心里却明白,老太太分明是在质问她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状况。 可她又哪里知道为什么呢? 她不过是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来到姑爷的房里……谁知她才脱了外衣姑爷就突然睁开了眼,一脚将她踹翻在地而后就闹开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发展到现在这般情形了,如今整个脑子都还是嗡嗡的,一片浆煳。 老太太的吩咐她没能办成,又被人撞破这般狼狈,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做人呢?这府里怕是都待不下去了…… 思及此,鸳鸯就止不住愈发泣不成声,只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老太太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狠狠剜了她一眼,对着林如海说道:「都怪我平日对这些丫头太过宠溺纵容了些,万万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却是叫女婿受罪了,这丫头……按理便是提脚发卖了出去都算仁慈了,只念她多年伺候我还算精心的份儿上,还请女婿宽容些,便叫她老子娘领了回去也罢。」 这番话一出便是直接摁死了鸳鸯心气儿高自己爬床的罪名。 听闻这话的鸳鸯却哭声戛然而止,身形勐地就僵住了,抬头愣愣地看了看老太太,嘴唇仿佛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竟是一句辩解都没有,直接认下了这罪名。 一时间,不知内情的众人看向鸳鸯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讥嘲。 暗道平日里端的是高洁的姿态,却不想原也不过就是个装腔作势的。 王夫人满怀可惜地瞧了她一眼,怕再节外生枝,赶忙就道:「快将这作死的小蹄子撵出府去!」 「且慢!」一直闷不吭声直灌凉水的林如海这时终于开了口,扫视着屋内众人,寒意森森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老太太的身上,皮笑肉不笑道:「这丫头的名号我也是略有耳闻的,素来老实本分,满心满眼便只有老太太一个,瞧着也不像是那等下作坯子。」 一句「下作坯子」顿时叫老太太黑了脸。 「我知晓老太太是心里气不过想还小婿一个公道,不过倒也不必如此草率下定论,不如仔细查一查再说也不迟,说不准这丫头也是无辜被人陷害,倒叫那真正的小人躲过一劫,岂不叫人恼恨至极?」 「况且此事若不查个清楚明白,日后小婿又怎能再安心来府上呢?老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双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叫贾母不敢直视,心中的不安疯狂翻涌。 他难道是猜到了些什么? 明明她也不曾下药,他如今这状态又究竟是为何? 非咬死要彻查到底,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67章 事情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掌控。 贾母已然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端坐在椅子上,脑海中已在飞快找寻对策。 可奈何一来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又将会发生什么样出乎预料的变故,二来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样的突发状况已是闹得她头晕目眩满脑子一片混沌,实在是很难好好思考。 「太医到了!」 外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就看见一中年男子疾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背药箱的年轻小子,应是做徒弟的。 「林大人……」 太医一看见林如海此时的状态就大致懂了,赶忙上前仔细诊脉,片刻后才总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林大人中了些助性药物,好在并非是什么太霸道的东西,不至于会损伤身体,待我开副药帮林大人解了药性就无碍了。」 「有劳。」林如海客气地拱了拱手,再面向老太太时却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 只见他脸色冰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老太太也听见了,还请老太太立即下令彻查,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贾母阴沉着脸,盯着他瞧了半晌,淡漠的眼神转向匍匐于地上的丫头,「鸳鸯。」 鸳鸯的身子顿时微微一颤,颤抖着声音说道:「老太太饶命,奴婢……知错了……」 竟是亲口认领了此事。 「我就说这些个小贱蹄子没一个好东西!」王夫人狠狠啐她一口,怒道:「平日里仗着老太太宠爱你们这些小丫头,一个个涂脂抹粉穿金戴银那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知道的只道咱们府里对待下人宽容,不知道的还当你们都是那大小姐呢!」 「素日在家里头这几个大小爷们儿跟前讨巧献媚也就罢了,今儿却竟敢将主意打到咱们家的姑爷身上,可真真是吃了你的熊心豹子胆!亏老太太向来疼你疼得跟什么似的,跟前那一众丫头中最是喜爱看重你,还道将来给你寻户好人家再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将你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 「谁家对待丫头能有这样好的?却未想一片真心竟是养出了你这样一个白眼儿狼,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对得起老太太这么多年的疼爱吗?你自个儿不想做个人便罢了,却也不想想将来你那老子娘哥哥嫂子们在府里还如何做人,真真是作死的贱蹄子!」 第134页 先是将这些丫头的品行贬低到底,钉死了她们向来就是那爱勾搭爷们儿攀高枝儿、贪图享乐爱慕虚荣的东西——这样的丫头干出点什么下作事都不稀奇。 接着又说到这些年来老太太对她的宠爱……看似是在为老太太抱不平,觉得养了个白眼儿狼实在够叫人寒心的,可实则却不过是一张打给鸳鸯看的感情牌罢了。 最后又提到鸳鸯的家里人……鸳鸯是贾家的家生子,一大家子全都是贾家的奴才,换言之也就是说,一家老小有几口算几口,那前程乃至性命都是牢牢掌握在贾家手中的。 能叫老太太如此看重、从一众大小丫头里脱颖而出成了这第一红人,毫无疑问鸳鸯是个聪明人。 王夫人这番话中真正的含义她听得一清二楚,哪里能承受得住这样的一通连击呢?愈发是哭得不能自已,只对着老太太连连磕头认错。 「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才犯下如此大错,辜负了老太太的满腔疼爱……奴婢愧对老太太……奴婢愿以死谢罪只求老太太原谅,待来生再做牛做马服侍老太太!」说罢就爬起来一头撞向墙壁。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懵了,甚至都未曾有人来得及反应去拉拽一把。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勐地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拽,愣是在最后关头将她给抢救了回来。 狠狠跌坐在地上的鸳鸯有些发懵,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恨不能下一秒就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的,连两条腿也仿佛软成了面条儿似的,肉眼可见的在发颤。 好悬将人捞回来的林如海也终于是松了口气。 就怕出现什么变故,他一直就不错眼地关注着呢,险些真叫这丫头弄出个死无对证来。 贾母的目光沉了沉,看了眼鸳鸯,又看向林如海,嘆了口气,「幸亏女婿眼疾手快救了这丫头一命,虽说她一时煳涂犯下大错,可终究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丫头,她若当真就这般死了,倒叫我于心难忍……好在老天有眼并未叫她得逞,女婿的身子也无大碍,不如就将她打发了出去也罢,女婿以为如何?」 摆明不想追究,只想着赶紧息事宁人呢。 「不妥。」林如海直接就否决了这个提议,淡淡道:「从头到尾也不过都是这丫头的片面之词罢了,连一丁点儿实打实的证据都没有,此事又如何就这般下了定论?倘若官员都如此草率断案,那世间的冤假错案怕不知该有多少了。」 竟是咬死不松口非得较真儿不可。 贾母头痛不已,有些烦躁道:「她自个儿都认罪了还有什么好查的?你究竟想如何。」 这时林如海却叫起了冤屈,「小婿应邀前来府上做客未想却遭遇这样的事,倘若不是小婿机警且又意志力强悍,一旦大错酿成我便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也无法给瓜尔佳氏交代了,如今小婿作为受害人要求查明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又有何错?」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这丫头指定都是个重要线索没跑了,如此小婿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老太太准许我将这丫头带走仔细审问。」 「不成!」贾母想都没想直接出言拒绝。 这人一旦离了自己的眼皮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老太太可是担心这丫头?您放心,小婿知晓老太太疼爱她,不论结果如何,小婿向老太太保证定将这丫头全须全尾地送回来。再者说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我身为一品大员也断没有随意用刑甚至要人性命的道理,是以还请老太太安心就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若是还一口咬死不肯放人那可就当真显得奇怪了……不见那太医都在有意无意瞄她两眼呢。 人是她府上的人不假,但身为受害之人,林如海这样的要求却也并不过分,合情合理。 可还是那句话,不能叫他将人带走,绝不能。 王夫人就说道:「妹夫要审她也不定非得带走不可,在咱们府上审就是了,妹夫是受害的那个不错,可到底也牵扯着咱们家,合该也叫咱们亲眼瞧瞧亲耳听听才是。」 这话倒是叫贾母的心里动了动。 叫她说自是不想审问鸳鸯的,可林如海的态度太过坚决倒叫她不好办了,与其将人送到他手里,倒不如在自己家在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审问。 应是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看向鸳鸯,嘆息道:「也好,就在这儿审罢,大家一同亲眼见证着,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也好……鸳鸯,事到如今你若有什么也别藏着掖着了,只如实将事情原委说明,全当是将功补过罢,看在你老实配合的份儿上我也答应你,你家里头的人往常如何当差日后也还是如此,罪不及家人。」 鸳鸯只连连点头,不过看那神不守舍的表情恐怕她也根本就没能听清楚大家都在说什么。 「瞧着仿佛是方才被吓坏了。」林如海皱着眉头说道:「这副模样问也问不出个什么,不如这样,先打发人盯着她些,叫她喝碗安神汤稳一稳心神再审,刚好我也喝碗药解一解这药性。」 旁边那太医赶忙就说道:「我那徒弟已经抓药去了,林大人且稍等。」 贾母自是点头应允,一时众人全都撤离去到了前头的正厅等着。 林如海身上太过狼狈,便在屋子里头梳洗顺便等待喝药,而鸳鸯则被几个粗使婆子押着,不错眼的盯着。 第135页 事情闹得太大,整个贾家都已知晓了前因后果,一时不少人都耐不住好奇去往正厅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有些胆儿大的甚至直接挤到了屋子里头。 贾母端坐于上首,下面则坐着贾家的一众子孙,除了几个小姑娘以外都在这儿了。 正厅的中央,衣衫不整的鸳鸯孤零零地跪在那儿一动不动,脑袋低垂着恨不能要塞进胸膛里似的,估摸着也是觉得没脸见人。 「怎么不见鸳鸯的家里人?」贾母有些奇怪的再次仔细扫了眼众人。 旁人都跑来看热闹了,这金家人怎么回事?自家姑娘闹出这样大的事,怎么却连个来看看的人都没有? 「许是觉着丢人不敢出来罢了。」邢夫人不以为意道。 其他几个人亦是谁也不知情,好端端的哪个做主子的会却额外关注几个奴才啊,再说了,就贾家那些奴才的德行,指不定又躲哪儿吃酒打牌去了呢。 然而谁都没注意到,跪在地上的鸳鸯此时却悄然握紧了双手,身形轻颤。 贾母总直觉有些不安,正欲打发人去找找金家人,可巧林如海收拾妥当走了进来。 此时的他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瞧着那花里胡哨的华服就知道是谁的了,满府上下最骚包的就是贾琏。 不过这也没法子,也就贾琏的身材与他最为相似些,穿着勉强倒也合身。 头髮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脸色仍微微有些泛红,却已没了方才的狼狈失态,整个人瞧着清清爽爽的,较之寻常倒更显年轻贵气了几分。 贾琏一瞧就乐了,「姑父平日里穿得太过沉闷素净了些,合该鲜艷些才更显年轻,这般瞧着不知道的谁还能说是我姑父啊,只当是兄长呢。」 旁边的王熙凤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不过是个整天闲得发慌的贵公子,便是骚包得要上天也没人说你什么,可姑父是什么身份?快别招笑了。」 两口子这么一打岔,顿时这气氛仿佛都轻松了几分似的。 待林如海入座之后,贾母就问了,「女婿想如何审?」 林如海面色平静,冷眼瞧着地上的丫头开口道:「先前你承认此事是你所为,究竟可曾说谎?」 鸳鸯缓缓摇摇头。 「既是如此,又究竟是你自己妄图攀附权贵才出此下策还是受他人指使另有目的?是否有证据可证实?你且想清楚再回话,若你并无任何证据能够证实自己所言非虚,而只任凭一张嘴信口雌黄……那我恐怕就只好以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将你扭送见官了,判你个流放千里应是不成问题。」 这话当然不过是唬人的,可……连王熙凤这样一个人都对律法一知半解的,还指望这些都不曾正经读过书的丫头婆子能了解多少? 一听见这话当场不少人都白了脸,看着林如海的眼神中不免有些畏惧。 老太太倒是知道这是唬人的套路,可她却不能说啊。 就见鸳鸯狠狠哆嗦了一下,颤抖着声音回道:「奴婢不敢说谎,是奴婢在醒酒汤中下的药,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却是迟迟不曾说出口来。 林如海也不急,就静静地等着。 可贾母却已听出了不对,有些紧张地喊了声,「鸳鸯!」 鸳鸯死死握紧了拳,狠狠闭了闭眼,泪水不停滑落,声音也随之愈发破碎不成调,「是老太太指使我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除了知晓内情的,其余众人皆是满脸震惊不敢置信。 「鸳鸯!」贾母大惊失色,「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林如海满脸惊愕地看看老太太,又看向鸳鸯,咬牙切齿道:「如此不老实,莫不是当真要我送你去见官不成?」 话既已出口,鸳鸯仿佛也是彻底松开了身上的枷锁似的,泣不成声却口齿伶俐,「奴婢不敢胡言乱语攀扯老太太,的确就是老太太指使我的!知晓姑爷要续弦之后老太太便心急如焚,生怕姑爷有了新媳妇就会渐渐疏远了贾家,再不记得她这个曾经的岳母,故而才有了这样一个主意。」 「老太太指使奴婢给姑爷下那种药,而后趁机爬上姑爷的床……等一夜过后就会收奴婢为义女从贾家抬进林家当妾室,日后再努力与新太太打擂台、争夺宠爱挑拨离间,甚至不肯叫新太太生出孩子来……老太太所做这一切目的就是想将姑爷牢牢与贾家绑在一块儿!」 「奴婢手里有证据,那药物就在老太太梳妆檯的抽屉里放着,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里头放的是一些老太太平日里不常用的小东西,并不贵重,没有锁……」 有鼻子有眼说得是一清二楚,任谁都不会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了,因为到了这一步事实如何只需去看一眼便知。 「老太太?」林如海轻轻唤了一声,脸色苍白仿佛被打击过度似的,一双眼睛里也满满尽是陌生,似是突然不认识眼前这位岳母了一般。 事实上鸳鸯所说的这一切也的确是大大出人预料,便连府里的自己人看向老太太的眼神都充满了震惊骇然。 而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之时,贾母的眼神却死死盯在了鸳鸯的身上,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方才还好好儿的,一如她所深信不疑的那般,这丫头果真将事情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为什么才不过隔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却突然话锋一转? 第136页 这些话她从未跟鸳鸯说过,她不信是鸳鸯自个儿能想出来的,那抽屉里的匣子她也根本不必去看,定然是有的,一个凭空出现的实打实的铁证! 这期间定是有人跟鸳鸯说了些什么,指使鸳鸯将她拉下水,这一点毫无疑问,甚至指使的人究竟是谁她都能猜到。 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女婿,眼神平静而淡漠,随即便移开了视线。 真正叫她弄不明白的是,林如海是怎么提前知晓她要做什么,甚至一早准备好了对策就等着将计就计,以及方才那一会儿时间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鸳鸯的态度突然如此大逆转,又究竟是谁,将东西放在了她的房里。 林如海或许聪明不假,可凭他一个林姓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贾家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自己家,有那吃里扒外的内鬼! 贾母不禁浑身发颤,一双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子孙……所有人的脸上表情不一,或惊愕或怀疑或慌张,区别只在于是否知晓内情罢了。 无懈可击。 在她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无懈可击的面具。 莫不是真老了?连年轻小辈的心思竟都看不透了。 缓缓收回双眼,疲惫感顿生。 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拼着得罪林如海如此冒险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贾家? 她不惜算计自己的亲外孙女,算计自己早逝女儿的丈夫,为的就是将贾家与林家死死绑在一起,为了贾家能多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帮手罢了,可到头来又是如何? 她撑着这样一把年纪殚精竭虑算计这算计那,她自个儿贾家的子孙却吃里扒外跟着后面扯后腿,真真是作孽啊! 许是气急又许是伤得狠了,这一口气没缓得上来,贾母便当场晕死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好在方才的太医还未走远,赶忙打发人去追倒也快。 只不过贾母这回晕倒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委实叫人不能不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装晕以躲避现实,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不少人都犯嘀咕呢。 林如海亦是满脸的狐疑不信,站在那儿半天没动。 见此情形贾赦就说道:「妹夫可千万别听那臭丫头胡言乱语,咱们三个骨肉里头老太太向来最疼爱的就是敏妹妹,无论如何老太太也是绝不会这般算计你的,这件事背后定是有小人挑拨,妹夫明鑑啊!」 「事实与否,可敢去打开老太太的抽屉瞧一眼?」 贾赦顿时说不出话来。 林如海就自嘲一笑,「髮妻虽是因病早逝,我身为人夫却也多少有些责任不可推卸,故而这几年来我对老太太更是尽量孝敬,甚至一度想着待我回京之后必定时常前来好好侍奉老太太、伺候她老人家终老,也算是代替髮妻尽一点孝心罢了,却万万不曾想到……」 后面的话并未继续说下去,只那一脸被深深伤到的表情却叫人揪心不已,笑容愈发多了几分悽然。 「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只这亲戚情分却也到此为止了,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贫富贵贱互不相干,告辞!」说罢便欲转身离去。 「妹夫!」 林如海的脚步勐然顿住,目光却是看向了呆呆跪坐在地上的鸳鸯,「这丫头今日指认出了老太太,日后在府里怕是没个什么好日子过,总归是因我而起,我却也不忍见她年纪轻轻丢了性命,不知可否将他们一家子放了出去也罢?」 「这……」贾赦哪里敢代替老太太做这个主啊,一时就纠结住了。 谁料林如海也并不再多说什么,只淡漠道:「罢了,人是你们家的,放不放自是由你们做主,只不过……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再多一句嘴,有些事民不告官不究,可一旦被人告了上去,那王法可不会宽容谁。」 所以说啊,别打量着自家奴才就能随意任杀任颳了。 说罢林如海就迳自离去,平平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闹什么呢?有什么好闹的?就贾家人的嘴,压根儿不必他刻意再闹腾什么,赶明儿保证自己就传出去了,估摸着很快整个京城就都知晓了。 「父亲!」早已在马车内等候的林黛玉可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追着问,「父亲的身子怎么样了?可还有什么不适?事情处理得如何?」 林如海这也才露出了个笑脸来,安抚道:「别急,喝完药已经无碍了,事情处理得也很是顺利,日后她若再打发人来请你,你只光明正大地将人撵走就是,再不必顾忌有什么闲言碎语。」 林黛玉沉默了。 到现在她也仍不敢相信老太太竟会给父亲下药,让丫头去爬父亲的床,这简直就……荒谬至极!太可笑了! 可偏偏事实就摆在眼前,叫她不愿相信都不能不信。 「往后……父亲千万别再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了。」 林如海只笑笑。 这回他也实属无奈之举。 老太太原本的那酒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坏东西,甚至真要论起来那还是滋补的好东西呢,这叫他上哪儿抓证据去?没有证据那就只好自己创造了。 意想不到的变故直接扰乱了老太太的思绪,他又追着一再紧逼,逼得老太太避无可避烦躁不安,如此她自会迫不及待逼着鸳鸯出来交差了事。 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丫头罢了,纵然忠心耿耿又如何?被逼得狠了逼得急了难免崩溃,而等到她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的那一刻就是撬开她嘴的好时候了。 第137页 说来那丫头意图寻死倒是他不曾想到的,不过却也刚好彻底压垮了她,一时冲动过后,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刺激惊悚足以叫她战慄恐惧。 而这个时候,最后一根稻草如期而至,反水也是预料之中。 原还以为至少要过个三五天这件事才能彻底传开了去,却谁想终究还是他太高估了贾家人的碎嘴。 左不过一两天的功夫,走在街上竟都能听到有人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甚至还有那好事者又添油加醋了一番,改编成一个故事在茶楼里说起了书。 许是为了避免麻烦,这里头的人名全都被换掉了,但才听过贾家事迹的人谁还听不出来这说的究竟是谁啊。 仿佛也不过是一夕之间,贾家老太太的名声就已经是坏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真要命的却是瓜尔佳氏怒了。 自家姑娘都还没进门呢,这老太太就开始惦记上人家的肚子不肯叫人生出孩子了,这还了得?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第68章 「我打小就在老太太跟前,蒙老太太怜爱疼惜,这些年来日子过得比那寻常小官儿家的千金都要更好些,我哪里又是那不知好歹的白眼儿狼呢?老太太待我的好我便是死了也不敢忘啊,纵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万万不会背叛老太太的,做人要讲良心,我知道!」 「只是……」鸳鸯抹了一把眼泪,崩溃哭道:「那会儿有人跟我说,我家里的老子娘哥哥嫂子还有侄儿全都被捏在手里了,但凡我不乖乖照着她说的办,我那一大家子就都该没命了!老太太……我当真是没有法子啊!」 原本她还半信半疑当那人是诓她的,可后头一直没见着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出现,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她不了解这位林姑爷的性情,但是她却知道,能当上一品大官儿的能有几个善茬儿呢?甭管平日里再如何温文儒雅和和气气的,但凡他当真是个那样的软柿子,早就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能有今日位极人臣的机会? 所以她是真慌了。 一家子血脉至亲的性命和老太太的名声相较而言,仿佛并不需要太过迟疑。 这是一个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但却并非谁都会宽容体谅。 就见王夫人冷冷地笑道:「亏老太太平日处处倚重爱护你,若早知多年一片苦心竟养出你这样一个白眼儿狼,倒不如拿了餵狗去还能对着老太太摇摇尾巴叫唤两声!」 而后又转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可别再念什么旧情了,今日被她这么一搅合,林家和咱们家可就彻底撕破脸皮了,这贱蹄子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够抵消的,乱棍打死都难解心头之恨!还有她那一家子,不如都提脚发卖了出去吃吃苦头也罢,还想赖在咱们府上享福那是做他的春秋大梦呢!」 「不成!」贾赦心里一惊,忙跳出来阻拦,「我听妹夫那意思可是摆明了警告咱们不能害了这丫头的性命……」 「咱们自家的奴才如何处置与旁人有什么关系?还怕他能为了这丫头将咱们怎么着?全都抓进大牢里去?」王夫人轻蔑地笑了。 不过是个奴才秧子罢了,那贱命还不如家里主子养的一只小猫小狗值钱,每年那些高门大户内院里悄无声息没了多少奴才又有谁在意过呢?再是正常不过的事了。 「好了,都闭嘴。」 老太太疲惫地轻声呵斥,立时两人都乖乖噤声了。 「你可还记得与你说那话的人究竟是谁?」对于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处置鸳鸯,而是抓出家里的内鬼。 有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杵在身边,真真是叫人寝食难安。 鸳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而后皱起眉头苦思冥想,最终却还是摇摇头,「那人一直在我左后方站着,我看不清她的脸,听声音也陌生得很,仿佛是不曾接触过的人。」 这话虽叫人有些失望,可却也在预料之中了。 她甚至都懒得再去将那几个婆子都找出来审问,十有八.九也审不出个什么来。 她怀疑那人甚至都根本不是贾家的人。 贾母缓缓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整个屋子里头都瀰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凤丫头。」 「老太太有什么吩咐?」王熙凤赶忙应声。 「将金家一家全都发卖了,包括鸳鸯在内。」贾母勐然睁开眼看向鸳鸯,语气冰冷神情淡漠至极,「我知你一片忠心不假,但今日之事终究不能原谅,念在过去这些年你全心全意体贴伺候的份儿上我也不将你如何,这些年的积蓄你也都带走,往后好自为之罢。」 「老太太……」纵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可此时此刻听见老太太亲口说出来她却还是愣住了。 王熙凤瞟了她一眼,又问:「这买家……老太太可有什么交代?」 「那等腌臜地儿便罢了,寻一户正经人家吧。」 这也着实算得上是开恩了。 荣国府给下人的待遇向来不低,尤其是有些脸面的大丫头平日里更是不少额外打赏,还有底下的小丫头、婆子们孝敬讨好,尤其鸳鸯还是贾母这位荣国府老祖宗跟前的头号大红人,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卖去那正经人家当个丫头没什么不好,或许是远不如荣国府的好日子,可好歹也落个干净。 第138页 待过个两年若能讨得主子恩典,与家中小管事或是外头铺子里什么小掌柜婚配上,又兼她自个儿手里捏着一笔不菲的嫁妆,这日子想也不会太差,也未尝不是个好出路。 不过这一切都要看鸳鸯自个儿的能耐造化了,总归路子是给了她,这情分也算是全了。 鸳鸯顿时泪如雨下,纵是万般不舍却也深知无法挽回,只恭恭敬敬的给贾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离去。 处理完这一切,眼看着天色都有些蒙蒙亮了,早已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贾母再是无心多说什么,摆摆手将一众人全都撵了出去,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却始终没个睡意。 鸳鸯走了,如同左膀右臂被活生生砍去了一般。 家里的内鬼还未曾抓出来,但她却也大致能够估摸到。 二房王氏必然绝不可能,这人只恨林家不够乱呢。 政儿是自个儿的亲儿子,如何也不可能帮着外人来对付她,更何况他为人古板端正,这些内宅里的算计手段他根本就一窍不通,就更别说其他了。 赦儿是个混不吝的,整天不是钱就是女人,倒不是没可能为了点蝇头小利将自个儿卖了,况且这些年因着她偏心二房的缘故,他亦是早已心存不满怨愤至极,会不会跟着屁股后头扯后腿当真不好说。 邢氏……不提也罢,没那个胆子更没那脑子。 剩下琏儿和凤丫头两口子也不好说,性子太活泛,唯利是图太会计较太会钻营,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不会管其他任何,扯什么大局那都是扯淡,比起那些个如今看起来还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怕是更乐意将眼前能够得着的先搂进怀里。 连那批要命的钱财都有胆子伸手从王氏那儿掏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呢?真要是有足够的利益摆在眼前,他们卖起自家人来保准儿都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具体究竟是谁不好确定,左不过也就是出在大房。 贾母很是恼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真就想要彻查到底将内鬼拎出来撕开脸皮,可转念一想,却又泄了气。 纵是拎出来了又能如何呢?她是能打能杀还是怎么着?顶多也不过就是骂一顿,对那起子二皮脸来说不痛不痒的。 倘若大房二房调换个位子,她还能将人撵出府去了事,可偏偏继承荣国府的是大房。 甭管私底下她如何偏心二房也好,事实就是——这个家是大房的,没有任何人能将「主人」撵出家去。 既是如此那扯不扯开又还有什么要紧的呢? 真扯开了,内鬼不痛不痒不说,还会闹得这个家更加鸡飞狗跳内乱不止,甚至于内鬼眼看自个儿其实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反倒愈发猖獗肆无忌惮。 遮羞布一旦没了,那就真不好收场了。 倒不如佯装人老煳涂不济事,叫那起子孽障为了遮掩自个儿好歹也能收敛些罢了,顶多日后再有个什么要办的仔细瞒着些,绕过去就是。 想着想着,贾母不知不觉也就睡了过去。 花白的头髮披散于枕头上,几乎已经快脱落没了的眉毛仍旧紧锁着,松弛的面庞皱纹横生,一股浓浓的虚弱疲态扑面而来。 遥想早年年轻时也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当家奶奶,却未想临老到了这把岁数竟被一群不省心的儿孙逼得也只能选择粉饰太平自吞苦水。 可纵是努力维持这份表面的太平和谐,心里头却也未尝不清楚——这一家子的心不齐,皆是那一心利己之人,再有劲也使不到一处去,又究竟能再撑到几时呢? 不过是日落西山,摇摇欲坠罢了。 彼时,那不省心的儿孙却在屋子里头偷着乐呢。 「这回帮了姑父这样一个大忙,你说姑父能给我安排个什么差事?」贾琏歪在炕上翘起了个二郎腿,一脸期待又亢奋,「姑父可是堂堂吏部尚书,纵是太扎眼的位子不能成,好歹也应当能给我捞个五品芝麻小官做做吧?」 「五品小官是不值当什么放在眼里的,不过我劝你也别妄想了,你这要才学没个才学要武力又没个武力的,姑父纵是能安排你坐上去,你自个儿能坐得稳吗?可别到时候再连累了姑父,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倒不如有点自知之明,弄个六七品不打紧的官帽子戴戴混混日子就拉倒了,总归咱们家也不靠你那点俸禄过活,不过是寻个正经差事罢了,将来你要是自己有点能耐,姑父许还能帮你往上提熘一下,眼下可就快别眼高手低了。」 人的欲望就是这般无止境。 如今两口子钱财是有了不老少,一辈子吃香喝辣也不愁的,可不就肖想起「权」来了吗。 倒不是没想过指望贾元春这个宠妃娘娘,可思来想去……当今圣上可不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人家八岁登基亲政多年端是英明神武之人,还真能指望到贾元春随便吹吹枕头风就能给家里隔房的兄弟弄个官帽子戴不成? 纵然她是那勾魂的狐狸精苏妲己,可圣上却也不是商纣王啊。 指望她还不如想法子抱上吏部尚书林姑父的大腿呢。 官帽子小一点不打紧,好歹有个能往上爬的路子不是?再怎么着也比如今这般天天闲得给家里当管家跑腿监工採买的强太多了啊。 精緻利己主义者的两口子想得很是透彻明白,一如当初偷摸搬王夫人的库房那般,竟是说干就干,真就一点儿犹豫都不带有的。 第139页 「不过你这官帽子也不能太着急,真要是冷不丁莫名其妙就捡了个官做,老太太指定起疑,还是得等这风头过去了。」 这还要你说? 贾琏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嘴上却是吃了蜜般甜得很,一口一个「奶奶说得对」「奶奶不愧是那女中诸葛」。 饶是知晓他不过是哄人的话,偏就是叫人心里受用。 「这一大家子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事后知道此事原委的林言君憋了半晌就憋出了这样一句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老太太为了自家的利益算计嫡亲的外孙女又算计上了亲女婿,那两口子跟在屁股后面又为了自个儿的利益算计上了老太太。 这叫什么? 冤孽! 「父亲的意思是等过阵子给他们点甜头……这两人虽唯利是图不能信任,可也更懂审时度势,日后不定还能有点用。」 林言君点点头,很是贊同这话。 不能信任不要紧,脑子机灵会审时度势就行了,一个表面风光的贾家和一个实权在握的林家,自是知道该往哪头扒拉。 如今虽说借着这件事林家单方面与贾家决裂了,可贾家说起来简直就像是那附骨之疽似的,可不是你想甩轻易就能甩开的,尤其等日后……真正大厦将倾之时,贾家只会拼命抓住一切救命稻草,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干出点什么荒唐事来? 随意给点甜头那两口子也好,再有个什么事也好积极当好内应。 想着,林言君就冲着小侄女招招手,附耳道:「回头你悄悄给王熙凤传个信儿……手里的帐该清的赶紧清了,帐本该烧毁的赶紧烧毁了,可别等日后……别怪旁人不曾提醒。」 说的是含含煳煳,林黛玉听得是不明就里,「什么帐?」 「要命的烂帐。」林言君忽的冷笑一声,「要不我怎么说这一家子都是冤孽呢?至亲的骨肉,为了自个儿的利益却是互相算计起来毫不留情,那蠢材……不也是照样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 还当是什么天大的好买卖给了她呢,却也不想想她那姑妈的本性,是那样一个好人吗?不过是烫手的山芋扔进她怀里罢了。 当然了,王家的家教很是神奇,都是王家出来的女人谁也别说谁。 那王夫人是个什么货色,王熙凤其实也差不离,那样精明的一个人难道当真一点儿不曾怀疑过吗?怕是未必,只不过利益太过诱人,明知是刀子她也真敢上嘴去舔两口。 原本她是根本就不想提点这嘴的,只是一来先前那两口子乐意给她个面子出手拉一把迎春,二来这回又帮着兄长避免灾祸、使得林家顺利与贾家撕破脸皮……便提一嘴也罢,全当是还了这份情,至于听不听那就由着他们自个儿了,再是与她无关。 「对了,四阿哥说过两日去京郊围场打猎,到时候我顺道儿接你去,你且早早准备准备。」 正值秋季,打猎的好时节。 当然了,别说打猎,她们姑侄俩连马背都不曾上过的,不过这却也不妨碍凑个热闹放放风去。 林黛玉听着倒也有些意动,可却又有些犹豫,「你同四阿哥一道儿,我跟着去岂不多余。」 「想什么呢?」林言君白了她一眼,「这回又不是我们两个单独去,是太子殿下牵的头,下面三阿哥四阿哥一直排到十阿哥呢。」 林黛玉顿时就放心了,欢喜地应承了下来。 却谁想临到要出发那天,原本牵头的太子殿下却突然有事去不了了。 好在底下的三阿哥四阿哥都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向来也沉稳,尤其是四阿哥胤禛惯常板着张脸为人严肃得很,底下的弟弟没一个不怕他的,倒也能管得住这群泼猴儿。 于是乎众人还是按着原计划出发了,一行七个阿哥带着林言君林黛玉和郭络罗氏三个小姑娘,拢共十个主子恨不能配上了几百上千个宫女太监侍卫跟着伺候保护,着实金贵得很。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宫门出来穿过大街直奔城门,沿途都早有九门提督的人清场开路,将平民百姓暂且封锁拦路于两旁。 一来是为了保护阿哥们的安全,怕有那歹人混入百姓当中伺机行刺,毕竟这回可是七个阿哥绑在一处了,真要出点什么意外那皇上非得疯了不可,整个大清都会迎来一场超级地震。 二来却也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全,这么多马蹄子飞奔着,一个弄不好发生混乱那可绝不是踩死一两个人的事故。 好在到底是天子脚下,这一路上什么意外都未曾发生,一行人很顺利抵达了京郊的围场。 这围场是远远比不上木兰围场的,不过却也不小,平日里这些皇亲贵胄来跑跑马打打猎也足以尽兴。 一到围场,那几个阿哥便飞奔向马厩挑选自己心仪的马匹去了,就连才八岁的九阿哥十阿哥那也是人小心不小,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些个成年骏马,旁边温顺的小马驹竟是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 这倒也罢了,没想到就连郭络罗氏这个小姑娘都挑中了一匹红色的成年骏马,瞧着那一脸桀骜时不时喷口气的架势就不难看出,这匹马的性子可不算好。 不过无论是几个小阿哥的选择还是郭络罗氏的选择都没有人发表任何异议,可见这几位也着实是有些马上功夫在身上的,并非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由着性子胡来的人。 第140页 如此一来倒显得林言君和林黛玉两人有些尴尬了——不会骑马更不懂挑马,站在那儿显得格格不入似的。 这时其他人也都各自牵着自个儿的马走了出来,正等着奴才拿弓箭来呢,一见着她们俩这模样郭络罗氏就一脸诧异,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露出瞭然之色。 「林姐姐可是不会骑马?不碍事,我带你们去挑。」说着就将缰绳递给自己的丫头。 旁边已经翻身上马的胤禟就忍不住嘎嘎乐起来,嘲笑道:「不会骑马来围场做什么?看你们这娇娇柔柔的模样,恐怕连最温顺的小母马都驾驭不了吧。」 看着面前的小胖子,林言君顿时两眼一眯,却还不待说话,郭络罗氏就呛上了。 「你还有脸嘲笑别人,瞧瞧你胖成什么样儿了,上个马还要踩着奴才哼哧哼哧老半天,丢人不丢人?你可快长长心少吃些罢,别等再过两年连最强壮的骏马都兜不住你这胖球儿了!」 「你!」也不知究竟是气的还是臊的,那小圆脸儿瞬间就红得要滴出血来似的,冲着旁边乐呵呵看戏的胤禩委屈道:「八哥,你倒是管管她!」 「管什么?人家说错什么了吗?」 一道冰冷得掉渣的声音冷不丁传了过来,吓得胤禟一个哆嗦。 一转头……好傢伙,他家四哥的脸都拉得老鼻子长了,恨不能要活吞了他的架势。 「既是九弟这般能耐,一会儿爷倒是想领教领教。」 胤禟:「……」以大欺小,臭不要脸! 满脸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再转向林言君时却是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连语气都柔得不像样,「你们俩没骑过马不着急,爷给你们挑的这两匹都是性情极为温顺的,且叫奴才牵着慢慢熘达几圈熟悉熟悉,若是有心想学便叫驯马师来带着教,多尝试几回就会了。」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了他身后。 一匹白色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正乖觉跟着呢,瞧着便是一脸温顺相,搁这些个阿哥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却也最适合给初次尝试骑马的人学。 可见这人还的确是费了些心思挑选的。 「四阿哥费心了。」林言君笑盈盈地福了福身,自个儿挑中了白色那匹,枣红色的便给了自家小侄女。 尝试着摸了摸马儿,果真是丝毫也不排斥,竟像那小猫儿似的反倒还腻着蹭了蹭,霎是温柔可爱。 「四弟你这匹马……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随着胤祉的这句话,其他人也不禁细细打量起来。 那是一匹黑色骏马,通体毛髮乌黑髮亮,唯独四只蹄子却是没有丝毫杂质的白色,体型异常高大健硕、双目有神精神饱满,高昂着头颅一脸桀骜不驯,一看便是难得的千里良驹。 第69章 「这是太子殿下的那匹宝马?」胤俄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凑上前摸了两把,满脸的馋相。 头两年科尔沁那边送过来一批上好的宝贝,这一匹就是其中最出彩的宝贝,据说原是草原上的一匹野马,叫人看中尝试了许多次才勉强将其拿下,而后趁着那年万寿节就赶着送来讨了个彩头。 满人是马背上的民族,纵是入关多年骨子里也不改本性,看到这样的好马不少人自然都是心痒难耐,尤其是尚武的大阿哥胤禔,那么大个人了愣是缠着康熙讨要了许久。 然而最后这匹马还是被送给了太子。 多年来都是如此罢了,一应顶好的东西必定头个送给太子,其他阿哥再馋那都得往后排。 再是有多少不满的,其他人也从来都不敢表现出来,不过身为皇长子的胤禔却不同,打小就明摆着较劲的两个人,为此事后面好长一段时间胤禔的脸色都不好,对着太子愈髮夹枪带棒的。 这会儿冷不丁又看见这匹宝贝,其他几个兄弟也都是与胤俄差不多的表情,只可惜。 「太子殿下的宝贝平日里旁人碰都不敢多碰一下,也就是四弟敢跟太子殿下开这个口。」胤祉有些酸熘熘儿地说道。 旁边那胖小子胤禟又不甘寂寞了,「咱们纵是敢开口那太子殿下也得能赏个脸面啊,咱们可不是四哥,歪歪扭扭学走路那会儿就是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这情分自是不一样。」 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暗讽胤禛打小就会拍马屁抱大腿吗。 这话其他人可不敢接。 偷偷瞟了眼胤禛那张阴沉沉黑漆漆的脸,皆不约而同地为暗暗为胤禟点上了一排蜡烛。 惹谁不好,非要招惹这人,难不成还没领教到他是有多小心眼儿睚眦必报吗? 胤俄就偷摸扯了扯他笨蛋九哥的袖子,结果却见他高昂着脖子恨不得鼻孔朝天,摆明一副挑衅的架势。 顿时就无奈极了。 自打那回因为剪了雪球儿的毛被四哥追着剪掉一截辫子后,他家九哥简直就将四哥视为了头号敌人,回回看见了都忍不住要凑上去撩拨一把,却是回回都少不得一顿收拾,不是当场也总会在之后不远。 偏他家九哥还越挫越勇死不悔改,回回哭爹喊娘,到下回又忍不住上蹿下跳折腾着想要报復回来。 要叫他说,他家九哥就是那什么……又菜又爱玩的坑货。 不坑旁人,专坑他自己。 「时辰不早了,咱们开始吧?」胤禩赶忙上前岔开话题,暂时救下那蠢弟弟的小命罢了。 第141页 胤禛淡淡点头,「也好。」只那眼神看的却是那个白白胖胖的蠢蛋,忽的嘴角勾起一道微小的弧度,寒意森森。 完了,这是被记上了。 瞟了眼自家九哥瞬间气虚的表情,胤俄忍不住默默给了他一对白眼。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少年勇气可嘉啊。 林言君不由抿唇乐了,瞧着那几个骑上马就撒丫子飞奔出去的小阿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如今这些人虽说年纪都还小,但却也显出来了一些东西。 三阿哥很酸,酸的却不是四爷能跟太子讨了这匹宝马来过瘾,而是这匹宝马背后的深层含义——康熙对太子独一无二的宠爱。 五阿哥七阿哥这两位都很沉默,其他人泛酸也好斗嘴也罢他们都不掺和,只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副老实巴交明哲保身的姿态。 九阿哥十阿哥感情极好,打从宫里见着面那会儿就黏煳在一处,如同一对连体婴一般。 与八阿哥倒也还算是较为亲近,站是站在一处,从八阿哥出言帮忙也能看得出一二。 而从方才这几人的话里也不难听出来,眼下四爷与太子是十分亲近的。 小小年纪的亲兄弟,却仿佛已经隐隐有了阵营的雏形。 「先上马叫奴才牵着慢慢走两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着边际的思绪。 转头见他还跟在自个儿身边,林言君就笑道:「几位阿哥都撒欢儿去了,四阿哥还不去吗?一会儿万一打着的猎物还没有弟弟们多该叫人笑话了。」 除了老九那个蠢货也没谁敢笑话。 胤禛轻嗤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头回骑马我不大放心,且先陪着你们熘达两圈再说罢。」 说着便伸手招来一旁的奴才,叫人扶着她们两个上马,又叫来驯马师时时跟随在一旁,「头回在马背上呆着怕是不大舒服,一会儿看看若是习惯了便叫驯马师上马带着你们跑两圈,若是害怕或骑着难受也不必勉强,慢慢来就是。」 满人不仅仅是男人爱骑马打猎,女人也是一样的,故而这围场里的驯马师男男女女都有,这会儿叫来的就是两个中年妇人,上马背带着倒也不妨碍什么。 只不过那样的话怕是这未成年的小母马就承受不住了,得换更强壮的成年骏马才成。 的确还有些害怕呢。 姑侄俩在几个奴才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爬上了马背,双手下意识紧紧抓着缰绳也不敢放松,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一点儿也没有想像中纵马狂奔的肆意洒脱,远远儿地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根木头桩子杵在了马背上呢。 胤禛也不劝,头回上马背的确是难免的,等着熟悉了之后慢慢的自个儿就放松下来了,这会儿劝什么都没用,该紧张还是紧张,该害怕还是害怕。 于是便只叫奴才在前头牵着缰绳慢慢熘达,自个儿则翻身骑上了那匹黑色宝马跟在旁边,极有耐心的跟她说起了骑马的各色注意事项——要怎么抓缰绳怎么夹马,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尽可能保证舒适安全等等事无巨细,倒是叫那两位驯马师成了摆设似的。 两人跟前常用的奴才都早已习惯了时不时话痨发作的四阿哥,但头回见识到的其他人却像是活见鬼似的。 眼前这没完没了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少年,当真是印象当中那个性情冷酷沉默寡言的四阿哥吗?该不会是哪里来的乱臣贼子假扮的吧? 广阔的围场里,三人就这样骑着马缓缓熘达着,那速度慢得连身边跟着伺候的奴才都要放慢了脚步慢吞吞的才能避免超越主子走到前头。 两匹温顺的小母马倒是没什么,可胤禛骑着的那匹骏马就显得愈发不耐烦起来,鼻子里头不时往外喷气,蹄子也有些蠢蠢欲动的,一副逐渐暴躁的模样。 「好好的一匹千里良驹这会儿却只能跟着小马慢慢熘达,想来也是委屈了。」林言君不禁扬起了嘴角,说道:「熘达这会儿也适应了,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守着呢,出不了什么岔子,四阿哥就放心去罢。刚好天气愈发冷了,不知我能否向四阿哥讨要几张上好的皮子来做冬衣呢?」 林家的千金哪里还能缺了那几张皮子啊,摆明就是找个由头想叫他放开了去玩一玩罢了。 胤禛见她一脸坚持,便对着身边的奴才吩咐道:「都小心些守着,若是两位姑娘出点什么岔子你们就提着脑袋来……」 「我说怎么半天不曾瞧见四哥,原来是在这儿呢。」小胖子骑着马就沖了过来,看见这边的情形顿时就嘎嘎乐了起来,「咱们都打好几只猎物了,四哥竟还在这儿娘们儿唧唧的慢慢遛马,倒是可惜了这匹千里良驹……也罢,爷今儿个大发善心,就帮你一把!」 说罢直接甩手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顿时,早就躁动不已的马儿嘶鸣一声拔腿就沖了出去,如同瞬间离弦的箭一般令人瞠目结舌。 「九哥!」 「九弟!」 匆忙追着后头赶来的胤俄和胤禩看见这一幕险些当场吓死过去,脸都白了。 看着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嘎嘎直乐的胤禟,胤禩忍不住斥道:「九弟你这回太胡闹了!那匹马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烈性子,你冷不丁这样来一下指不定如何疯起来呢,四哥又事先没个准备,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仔细皇阿玛揭了你的皮!」 第142页 话音还未落地,人就已经拍马飞速追了过去。 胤俄也是无语极了,「就知道九哥你偷摸跑来不安好心,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你可就祈祷四哥没什么事儿罢,否则你完蛋了!」而后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被接连噼头盖脸训斥的小胖子不禁也跟着白了一张脸,抓着缰绳的小胖爪都紧张地握成了拳。 怎么办怎么办,一时脑抽玩大了啊。 不及多想,手里的鞭子已经抽了下去,拔腿就飞奔。 林言君也是急得不行,眼看着胤禛猝不及防之下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的身影,一颗心都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险些没吓疯了去。 这样狂奔的速度,真要是不小心掉下来可就完了,非得断胳膊断腿不可,若是再万一被马踩上一蹄子……后果根本都不敢想。 可奈何她不过是个头回坐在马背上的菜鸟,有心想要追上去帮帮忙都无能为力,也只能提心弔胆的干着急。 然而很快那马却是跑得连个影儿都没了。 「快,换匹马来带我过去!」忙不迭出声喊驯马师,那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姑姑且先别太着急。」林黛玉连忙出言安抚道:「四阿哥打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经验必定十分丰富,方才我瞧着他仿佛已经稳定住了,况且……」顿了顿,又尽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还有姑姑送的护身符呢。」 护身符?对,还有护身符呢! 林言君顿时眼睛一亮,一颗心总算是稍稍回落了些,不过见不着人却始终不能真正安心。 好在这时驯马师骑了一匹高大的骏马过来,带着她就飞快追了过去。 方才慢慢熘达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顶多不过是屁股有些硌得慌,还有些磨腿,可这会儿真正飞速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是真难受,五脏肺腑仿佛都要被颠出来了似的。 就在林言君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颠下去之时,远远地总算是看到了一群人。 而在人群中央,一身黑衣跨着黑色大马的少年尤为醒目。 暴躁的马儿总算是被治服了,看起来少年也是毫髮无伤,这会儿正冲着闯祸的小胖子一顿黑脸怒喷呢,听不见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没见那小胖子的脑袋都快埋进胸膛里去了,蔫头巴脑的。 林言君顿时抑制不住扬起了嘴角,一颗心可算是安全落地。 刚好这时胤禛也瞧见了她,脸色瞬间就缓和了下来,拽了拽缰绳朝她而来。 却谁想就在这时,变故骤起。 只见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马儿却也不知是突然又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疯了般拔腿就又沖了出去,较之先前那回跑得更快,竟仿佛陷入了癫狂似的,拼了命要将自己背上的人甩下来才肯罢休。 众人一时大惊失色,忙不迭打马就追。 跑在最前头的就是胤禩胤禟胤俄三兄弟,一众奴才侍卫或骑着马或两条腿狂奔着紧随其后,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满脸惊惧焦急之色。 突然间,马儿勐地一个狂甩,胤禛整个人都被甩起来脱离了马背,幸而双手还死死抓着缰绳才未曾直接被甩飞掉在地上,就这么悬于半空被马儿带着继续一路狂奔。 可就是这样也足够叫人心惊胆寒了。 胤禩瞧着这情形脸都变得煞白一片,一边用力甩着马鞭拼命追赶,一边在后头大喊:「四哥!抓紧了千万别撒手!」 「你们这些狗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快想想法子将四哥救下来啊!」小胖子扬声怒喝,那声音都有些颤抖破碎了,隐隐仿佛带着哭腔似的。 林言君整个人都懵了,眼前阵阵发黑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听到消息的其他人也终于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乍一看到这场景无不吓得面无人色肝胆俱裂。 与此同时,已然强撑到极限的胤禛终于还是脱了力,再一次被马儿疯狂一甩,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 「四哥!」 「四阿哥!」 「四弟!」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 掉落在地上的胤禛又出于惯性接连滚了好几圈方才没了动静。 众人皆是吓了个魂飞魄散,慌忙赶上去查看情况。 「四哥你怎么样了?」离着最近的胤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奔过去,又生怕自己鲁莽触碰再造成个二次伤害,一时间是想动又不敢动,哭红着眼手足无措的。 「快叫太医!」 「四弟?四弟你还有意识吗?」 「咳……」出乎预料的,胤禛竟然当真睁开了双眼。 「四哥!」胤禩的脸上顿时也露出了喜色,忙问道:「四哥你伤着哪儿了?头可曾磕着了?」 胤禛皱着眉仔细感受了一下,摇摇头,「头不疼,右腿有些疼,许是摔伤了。」 「四阿哥!林姑娘吐血晕倒了!」带着林言君的驯马师焦急道。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目光齐齐落在了她怀里的少女身上。 原本就苍白的小脸儿此时更是几乎透明一般,似是轻轻一碰就能碎了,嘴上、胸前皆是一片醒目的红,刺得人眼睛疼。 胤禛当即脸色大变,「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说着硬是叫人搀扶着自己起身。 驯马师惶恐道:「方才四阿哥摔落下马那一瞬间林姑娘突然就吐血了,许是……许是太过担心被吓着了……」 第143页 刚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陷入险境的四阿哥带着走了,一时间竟是也没人注意到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听见驯马师的话还不免有些愕然。 因着被吓了一下就吐了口血,真有这么脆弱的吗? 还是说这小姑娘已是情深至此? 饶是场合不太对,胤禟也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四哥好福气啊。」 胤禛却直觉不是这么回事,尤其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前隐约的灼烧感——那是他挂护身符的位置。 眼神顿时变得幽暗,薄唇抿得死死的,看着小姑娘惨白的小脸儿和嘴角那抹刺眼的红,一时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太医来了!」 在马背上恨不得被颠断了气的太医一下马腿就软了,却也顾不上丢人不丢人,嘴里还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说道:「奴才来迟……」 「先瞧瞧林姑娘。」胤禛直接打断了他的废话。 胤祉却是皱起了眉,「四弟,你的伤……」 胤禛不语,只紧抿着唇一脸坚决。 焦急的等待并未很久,很快太医就皱着眉头得出了结论,「这位姑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立即收拾收拾准备回宫!」胤禛咬牙吩咐道。 好在他自个儿的伤势就如自己所感受到的那般无异,头不曾磕着、内伤没有、其他地方的骨头也都好好儿的,顶多不过是有些皮肉擦伤,甚至就连唯一受伤的右腿也不过仅仅是骨折罢了,仔细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听闻这个结果,众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免有些恍惚疑惑。 大家跟马作伴也不是一两天了,方才那种情况有多危险谁都明白,否则也不能急成那样,一个弄不好是真会出人命的! 纵是福大命大侥倖捡回一条命来,可被全速疾驰的马甩下马背狠狠摔在地上,那少说也必定得断几根骨头才能了事,磕坏了脑子甚至是摔成个终身残疾半身不遂都不稀奇。 可偏偏,他却只一条腿骨折而已。 这未免也太过于神奇了些,难不成当真是长生天显灵了? 「姑姑!」看清那抹血色的瞬间,林黛玉的眼泪就哗啦啦掉了下来。 打死她也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会儿错眼的功夫竟就…… 胤禛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僵硬却又充满坚定,「回宫再说,不会有事的。」 「宝珠,你多照看一下两位林姑娘。」胤禩很是贴心地适时嘱咐了一嘴。 郭络罗氏自是乖乖点头没有不应的,手脚麻利地先爬上了马车,又在里头帮着接应,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林言君抬了进去。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才出来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就回了,且马蹄急促行色匆匆的,聪明点的人瞧这情形便猜测许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 又兼这一行人皆是那皇家阿哥,这会儿就不免想得多了,有些心慌意乱的。 宫里头早已有奴才快马加鞭赶着回去禀报了状况,一进宫便早有轿辇在门口等候,抬着两位伤员就飞速奔向了承干宫。 皇贵妃就带着一众奴才站在承干宫的大门口等着呢,不时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眼眶红红的满脸尽是焦躁忧虑,全无平日的端庄优雅处变不惊。 可见真真是急坏了。 「娘娘,是四阿哥和林姑娘回来了!」 果真。 皇贵妃赶忙让出一条路来,「快直接抬进去。」 等两人出了轿辇,皇贵妃顿时又落下泪来。 胤禛还好,一条腿伤得并不算很重,这会儿人也是清醒的,叫奴才搀扶着自个儿就能站起身钻出来了。 可林言君却是真真叫人横着抬出来的。 嘴边的血已经被林黛玉小心翼翼地清理过了,可胸前的血却早已干了,落在粉白色的衣襟上显得尤为扎眼。 皇贵妃哪里受得了这场景啊,当时就摇摇欲坠几欲晕厥,「怎么会弄成这样?本宫听奴才说都吐血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呢?先前也从未如此啊!」 一屋子太医分成了两波,同时为两个伤员仔仔细细诊脉验伤,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与先前无异——一个不过是腿骨折了,小心养着日后甚至不会落下任何后遗症,而另一个却内伤严重,五脏肺腑都像是受到了巨大创伤似的。 不好治啊。 一众太医围在一处嘀嘀咕咕相互交流意见,讨论得是热火朝天,可看那一个个眉头紧锁满脸凝重的表情却不难猜想,这怕是都感到十分棘手呢。 皇贵妃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胡乱催促扰乱太医们的思绪,只得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姑娘的脸,哽咽道:「若早知出去一趟会弄成这样,无论如何本宫也该拦着不叫你们出去,这又是惊马又是吐血的……你们两个可真真是想要了本宫的命啊!」 胤禛却始终只阴沉着脸沉默着,仿佛什么话都未曾听得进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小姑娘,眨都不肯眨一下的。 而与此同时,干清宫内的帝王却正在大发雷霆。 要知道,胤禛骑的那匹马可是太子的,若非今日太子临时有事不能前往,那后果…… 第70章 「查!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彻查到底!」康熙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咬牙切齿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如此胆大包天,竟妄想将毒手伸向我大清的储君!」 第144页 一声令下,步军统领立即便亲自带着兵马去将京郊的围场给围了,围场内上上下下所有人、但凡能喘口气的全都被绑起来送进大牢连夜审讯。 若能很快查出原委真兇倒也还好,倘若这背后之人藏得深一些致使朝廷迟迟查不出个什么来……恐怕这些人全都得完。 大清的酷刑向来令人闻风丧胆。 寻常一些案件轻易不会动用太过严酷的手段,但这一回却不同,那可是大清储君。 有人胆敢谋害大清储君那还了得?简直就是在藐视皇权!狼子野心狗胆包天,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想也能预料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这天牢中怕是该悽厉惨叫不断了,只不知究竟还能有几人命硬能熬过这一劫,又究竟是谁将会迎来帝王的雷霆震怒。 「皇上英明!」索额图高唿一声,白着脸恨恨道:「太子殿下身为大清储君,自幼便不知招惹了多少人的嫉妒憎恨,简直将太子殿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今日之事足以见得有些人已是按捺不住了,倘若不能以雷霆手段将其剿灭,下一回还不定再使出什么阴招儿狠招儿来,太子殿下……危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将这桩祸事定性为「储君之争」,将矛头直指其他阿哥。 而眼下三阿哥四阿哥都不过才十三四岁,还在上书房读书尚未正经接触朝政,与前朝并无太大联繫,说起来也不过还是孩子罢了。 唯一能够得着储君之争的也就只有一个大阿哥胤禔。 大阿哥与太子年龄相仿,最早那会儿宫里其实就只有他们两个孩子。 一个是庶出的皇长子,一个是嫡出的太子,这两人仿佛天生就註定是那冤家对头,打从一道儿在上书房学习时就是竞争关系,相互之间谁也不服谁,一直以来都是从方方面面的别苗头。 后来又一起进入朝堂,渐渐接触到了前朝势力,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拥趸。 有了这些人的掺和两人之间的争斗也愈演愈烈,在明珠和索额图的推动下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但凡碰见了就总要带刺扎一扎对方似的。 较之幼年在上书房似敌似友的关系、带着浓浓孩子气的争抢互斗,如今却变得像是真正的针锋相对一般,着实令人唏嘘。 索额图这话的指向性太过明显,叫人想装着听不懂都不成。 当时胤禔的脸色就变了,黑漆漆的满是怒意。 正欲张嘴怒喷这狗东西,那边胤礽倒是先开口了,「事实如何尚未查明,索相太过武断了。」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信是胤禔所为。 索额图顿时皱眉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暗嘆,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却终究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了些。 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大阿哥那干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叫旁人怀疑甚至是坚信! 若能趁此机会掀翻大阿哥便再好不过,若不能一次掀翻,总也能折去一些羽翼、狠狠打击大阿哥的声望,如此一来眼下最大的威胁就除去了。 再者说,除了大阿哥那一脉他暂时还真想不出有谁会想对太子下手,纵然不是大阿哥亲自下的命令,也左不过是明珠那伙子逆贼罢了,有什么区别呢? 索额图仍不死心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又被明珠给截了话头。 只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胤礽,一脸和气的模样,感慨道:「太子殿下此次侥倖逃过一劫实在是险之又险,果真是深受上天庇佑的国之储君,任凭那起子贼人算计来算计去,却也终敌不过天算,这结果……谁能想到呢?」 这话听着像是没什么毛病,可乍一听起来却总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似的。 一些脑子转得不那么快的还在疑惑明珠究竟是几个意思,可身为多年死对头的索额图却是直接就炸了。 「明珠你大胆!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岂容你上嘴皮子一磕下嘴皮子,凭着张嘴如此肆意颠倒是非黑白诬衊抹黑!你简直用心险恶罪该万死!」 不明所以的其他臣子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才开始有人反应过来——合着明珠大人是暗指太子殿下自己才是幕后真兇不成? 仔细想来仿佛也不是一点儿没有道理,行程是太子殿下牵的头,偏临到当天要出发了,太子殿下却突然有事不去了,又好巧不巧自己的宝马还赏脸给了四阿哥骑……一个巧合或许没什么,可这事儿打从一开始仿佛就处处都是巧合,这就难免奇怪了。 不细想倒也罢了,叫人这么提了一嘴,却是不由自主的就想得多了。 四阿哥虽然是德妃那个包衣出身的娘娘所生,可一生下来就在皇贵妃的膝下养着,身份上也就差改个玉牒的事,这并非不能使劲儿。 且又因皇上与皇贵妃的特殊关系,自来便有一份不同的情分,作为皇贵妃膝下唯一的养子,四阿哥几乎是除了太子以外在皇上面前露脸最多的那个,打小也颇得几分宠爱重视。 要说太子殿下未雨绸缪想要除去这个潜在威胁也合情合理,倘若再将此事嫁祸到大阿哥的头上,那岂不就是一箭双鵰的美事? 越想越觉得像是这么回事,一些人隐晦看向太子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胤礽顿时也冷下脸来。 却见那明珠竟是不慌不忙的,面对索额图如此跳脚怒斥也不过是微微一皱眉,显得满脸疑惑不解,「索相此言何意?本官不过是感慨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必是上天庇佑之人,怎么就仿佛突然变成了什么随意栽赃陷害他人的奸臣贼子似的?」 第145页 「索相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明珠勐地板起脸来一脸怒色地看他,眼神中既是鄙夷又是愤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屈辱一般,「难为索相人到中年竟连『切莫以己度人』这个道理都不懂,自个儿是个什么样的便总以为旁人也是一样的,万分的好话也能叫你歪曲成歹意,真真是叫本官见识了一回何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索额图险些被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脑壳子上仿佛都冒烟了似的。 无耻!此生再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 胤礽都有扶额的冲动了。 明明嘴皮子又赶不上明珠利索,偏回回总耐不住非要上去撩拨,然后自个儿被气得吹鬍子瞪眼直跳脚……怎么跟老九那个不省事的一样,菜又菜得很。 「明相方才的话着实容易引人误会,还是三思而后言的好。」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胤禔。 正如方才胤礽不相信他会干害兄弟性命这种事儿一样,他也不相信胤礽能干得出来。 胤礽的嘴角顿时就微微翘了翘,眼睛往那边一瞟,却谁想迎面就被一对白眼儿给砸了个正着,一时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德性! 冷哼一声,脑袋一撇也扭脸不再看他。 端坐于上方的康熙一直就一声不吭地听着看着,脸色始终平平静静地也看不出个什么异样来,无论是索额图暗搓搓瞄准胤禔时还是明珠反击内涵胤礽,从头到尾那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平静淡漠得如同一个局外人。 直到看见兄弟二人的所言所行,那冷酷至极的眼神仿佛隐约柔和了些许,可再次落到明珠和索额图两人身上时,却变得比方才更加冷冽。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亲儿子,无论是胤禔还是胤礽,都绝不是那种会坑害兄弟性命的孽障,他相信他的儿子们。 可这些个狗奴才却卯足了劲儿逼着他的儿子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甚至妄想迷惑逼迫他亲手扼杀自己的儿子! 该死! 罪该万死! 一瞬间,康熙险些压制不住自己心底汹涌的杀意。 好在终究是定力过人,终究还是又一次忍了下来。 索额图、明珠、佟家,缺一不可。 水火不容才能互相掣肘,从而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三足鼎立之势。 只要他们都好好地立着,朝堂再乱也翻不了天去,如此他才能腾出手来去收拾外头的豺狼虎豹,等到外面的事都解决完了,那时才是这个朝堂真正可以重新洗牌的时候。 这会儿还不行。 「好了。」康熙神色淡淡地开口道:「此事结果究竟如何自有专人去审讯彻查,不劳尔等费心,有这功夫在这儿胡乱揣测互相攻讦,倒不如努力为百姓干点实事。」 索相和明珠为首,一众大臣齐齐跪了下来。 「都退下。」康熙不耐烦地摆摆手,懒得看这些各怀鬼胎的面孔。 大臣们依次退出门外,却唯独留下一人。 「皇上……」 「林大人?」看他那一脸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表情,康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你且安心回罢,令妹若有任何消息朕会第一时间派人前去告知的。」 没能亲眼瞧见人叫他怎么能安心呢? 可他心里也明白,他家妹子住在承干宫里呢,后宫那样的地方哪里是臣子能随意进出的呢,能得到这样一句话已经算是可以了。 无法,林如海只得带着满腹的焦急担忧离开了皇宫。 大殿内只剩下了父子三人,康熙看着面前已然成长为一个成年人的太子,心中仍是一阵后怕。 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嘆道:「明珠那话虽别有用心,但却也并未全错……此次当真是万分兇险,得亏老天保佑啊。」 这件事发生之前任谁也绝不会想到竟有人会如此胆大妄为——谋害一国储君,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只想一想,康熙心里头便止不住戾气横生心慌战慄,真就只差一点啊,差一点这个他亲手拉扯大费尽心血教导的孩子就要折进去了! 似是感受到了康熙的害怕恐惧,胤礽顿时也神情一软。 虽不能像幼时那般扑进皇阿玛的怀里撒娇卖痴,但父子二人对视的眼神却怎么瞧怎么腻歪。 一旁的胤禔嘴里都不由得泛起了酸味儿。 果然他从来就是那个多余的,既是如此何必非要做样子将他也留下?合着你们父子两个腻腻歪歪还需要个看客在旁鼓掌抹泪不成? 一声冷哼从鼻子里头喷出来,凉飕飕地来了句,「太子是得上天庇佑侥倖逃过一劫,可就苦了老四了,平白无故天降横祸啊。」 你欢喜于你的保成逃过一劫,却可是忘了还有个儿子代为受罪被抬着回来呢?打从方才到现在,可曾有多余的闲工夫问一嘴老四怎么样了?这可真真是心眼儿偏到咯吱窝儿去的老子。 胤禔很是看不惯这个老子满心满眼只有太子的模样,如今冷眼瞧着他的这番作态,瞧着他对毫髮无伤甚至惊吓都未有半点的太子满腔关心爱怜,却对九死一生被横着抬回来的老四还未能顾得上关心关心,着实是……有些物伤其类。 胤礽有些懊恼,忙道:「儿臣先去瞧瞧四弟。」 「李德全,摆驾。」这是要跟着一道儿去的意思了。 胤禛还在承干宫里头坐着呢,谁劝也不听,就坐在床边守着小姑娘。 第146页 看着她惨白似纸的小脸儿,回想起那嘴边的一抹刺眼的红,一只手下意识又摸到了胸口……他已经偷偷看过了,那张符已然烧毁。 就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莫名其妙就自个儿烧成了灰,如今只余一根红绳空荡荡地挂着。 而她也好巧不巧,正是在那一瞬间就吐血晕倒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是她保护了他,而代价就是自己承受反噬。 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就是觉得有些茫然,心脏仿佛有点麻有点疼,又有股莫名的暖流在缓缓涌动,并不很激烈,却绵绵不绝叫人无法忽视。 宫里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纵然皇额娘再如何严防死守,可他也还是早早地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一个孩子能够拒绝「亲生母亲」这四个字,自从知晓生下他的人其实是那时的德嫔娘娘,他也曾忍不住偷偷去找过她,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想问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还想……让她抱抱自己。 可等来的却只有疏离冷漠的眼神——那时的她怀里已经有了老六。 后来老六没了,她也曾尝试着来找他,可他看到的却只有算计。 皇额娘是养母,对他也是真的很好,事无巨细处处体贴关爱,可他却也还记得那年皇额娘意外怀上身孕后的变化。 她无瑕再关心他今儿吃了什么吃得好不好,无瑕关心他的衣服是不是不合身了……他知道皇额娘入宫多年好不容易怀上身孕自是难免过分激动紧张,且皇额娘素来身子不好,怀那个孩子的时候着实万分艰难,无瑕顾及他其实很正常,并不是说皇额娘有了亲生的孩子就将他弃如敝履一般。 事实上疼爱是真的,也一直都在从未消失过,他对此也从不怀疑,可终究觉得仿佛差了点什么。 这些年宫里宫外总有些闲言碎语传进他的耳朵里,只道他这人冷硬得很,瞧着像是个没有心的。 但也只有他自个儿清楚,他哪里是没有心的,不过是心里头一直空落落的罢了。 而今,他的一颗心仿佛瞬间被什么塞满了似的,胀得生疼,却又前所未有的充实满足。 一个甘愿拿自个儿的性命来保护他的姑娘,一份再纯粹不过的感情,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并不知晓林如海和林黛玉也得到了同款护身符的四爷陷入了深深的感动之中不可自拔,垂眸瞧着小姑娘的眼神柔得简直像是能滴出水来似的,哪里还有半点儿冷硬啊,叫旁人瞧见了非得惊掉眼珠子不可。 「爷,皇上来了。」苏培盛走了进来轻声禀报。 一直枯坐着不动弹的胤禛这才有了动静,强行将自个儿的眼珠子从小姑娘的身上拔下来,而后叫奴才架着小心翼翼地去了正殿。 「皇……」 「好了好了快坐下罢。」康熙赶忙拦住他,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最终才锁定在他那条被包裹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右腿上,「当真只这条腿骨折了?不会留下损伤?」 胤禛点点头,「确实如此,众位太医都是这般说的。」 闻言,胤礽就狠狠松了口气,自责道:「真要论起来今儿这一遭四弟却还是代孤受的,倘若真有个什么好歹可叫孤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真是万幸老天保佑。」 胤禔也在盯着他的右腿打量,还上前轻轻摸了两把,一脸惊奇道:「当时那场景我可是听人说了,那么危险的状况你竟然只骨折而已?这可奇了。」 听到这话,康熙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淡淡说道:「着实是一桩奇事,朕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过这般离奇之事。」 胤禛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神也下意识避开了帝王探究的视线。 可就是这么一个下意识的细微变化,却叫精明的帝王捕捉到了些许线索。 看来果真事有蹊跷。 康熙暗道,又偏头问皇贵妃,「那丫头如何了?听说情况不容乐观?」 「可不是吗,太医说她受了极严重的内伤,究竟几时才能醒过来都还不好说呢,真真是急死个人了。」说着,皇贵妃又不禁微微红了双眼,「清早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回来却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是挖人心窝子吗?」 康熙嘆了口气,「整个大清最好的大夫都在这儿了,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朕瞧着那丫头不像是个福薄之人,想来定然吉人自有天相。太医那儿开口要什么你只管打发人去开库房,哪怕只能吊着条命也好。」 「如此臣妾就先代那丫头谢过皇上了。」皇贵妃一脸感动地抹了抹眼泪,低头却瞬间荡然无存。 旁边的胤禔和胤礽两人听着这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下意识就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又立刻若无其事的同时撇过头去。 心里却不约而同都将林言君这个名字悄悄记上了一笔。 自打老四从扬州回来之后,先头可是好几次独自被皇阿玛召见,说话的内容竟是谁也打探不出来,再三探寻才发现回回竟只有一个李德全在跟前伺候着。 这里头指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况且后面他们也曾打探到,不知为何皇阿玛突然招了一些得道高僧、道长这些个人进宫,弄得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都商议了些什么,偏老四却参与了进去。 这叫人怎么能不抓心挠肝的好奇? 第147页 仔细想来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都在「扬州」,如今看来或许准确来说应当是在这个林家小姑娘的身上,只是不知她身上究竟有何奇特之处以至于叫皇阿玛如此看重? 兄弟两个很是好奇,但是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问康熙,便只得将目光齐齐投向了他们的倒霉弟弟。 打小在一块儿的亲兄弟,哪里能看不出这两位明晃晃的眼神啊,当时胤禛就垂下眼帘缩了起来,无声拒绝。 这头兄弟三人打起了眉眼官司,上头康熙也不知是发现没发现,反正也没管,就自顾自没事人一般与皇贵妃聊着。 气氛还算是和谐,偏却有人不长眼。 「皇上,德妃娘娘来了。」 「德妃?」康熙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德妃好像是胤禛的亲额娘来着? 这么一想,他这眉头就皱了起来,问皇贵妃,「德妃到现在还不曾来瞧过?」 皇贵妃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了罢,这不是来了吗。」 什么要紧事能有亲儿子重要? 康熙的脸色有些发黑,「叫她进来。」 谁知德妃一进来就抹起了眼泪,哽咽道:「今儿一早老十四便闹起了肚子,一整天是上吐下泻的不见好,臣妾瞧着都快急疯了,却谁想冷不丁又听闻老四出事……」 「娘娘听见消息当时就晕了过去,直到方才才醒过来……」身边的嬷嬷适时补充了一句。 欺君这种事德妃自然是不敢干的,十四生病的确是事实,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没顾得上过来这边,这么多年戏都做下来了,真不差这点儿白白毁自个儿的形象。 如此想着,眼睛便落在了旁边的胤禛身上。 第71章 「太医怎么说的?」 胤禛木着张脸将结论又再次复述了一遍。 一边听着德妃那眼泪珠子就不曾断过,帕子都快擦不过来了似的,偏再怎么哭得狠,那脸上的妆容却依旧精緻完美,半点不曾受到损坏,就更别说什么引人不适的鼻涕了。 原就是个温柔小意的美人,这会儿泪水涟涟的模样愈发显出几分柔弱可怜的模样,哭都哭得异常唯美。 不得不说这也实在是份本事。 皇贵妃冷眼瞧着她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不禁厌烦地撇过头去,不想却刚好看到旁边帝王脸上渐渐缓和的情绪,一时心中顿感乏味无趣,甚至隐隐有种嘲讽不屑的心态。 再是英明神武的男人又如何?面对柔弱的女子照样也会先软三分。 「好在不曾出什么大岔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德妃宽慰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腿上不由满脸心疼,柔声呢喃,「疼吗?」 「太医上过药了,不疼,劳德妃娘娘挂心了。」胤禛依旧面无表情,眉头却为不可见地稍稍皱了皱,隐约仿佛有些不适似的。 「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见外。」仿佛是被他冷淡的态度伤着了一般,德妃有些伤心地哽咽道:「虽说你打小不在本宫的膝下养着,可到底也是从本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十月怀胎母子连心……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十四上吐下泻哭闹不止,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之,见你这般我亦是一样的心情……全天下的额娘都是一样的,只恨不得将儿女身上所有一切的病痛苦难都揽在自个儿身上,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喜乐便是自个儿再怎么样也好,哪怕再苦再痛也是笑的,你……」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满怀伤心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低下头默默垂泪。 这番无声胜有声的姿态当真是妙啊,仿佛胤禛就是那不懂亲娘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的逆子一般,也顺带无声给皇贵妃上了回眼药。 毕竟亲生母子之间血脉相连本就应该天生亲近,可为何如今胤禛对她这个亲额娘却如此冷漠疏离?身为养母的皇贵妃定然功不可没啊,指不定私底下如何挑拨呢。 一时间皇贵妃和胤禛俩人都被她给膈应得够呛,偏还不能反驳回击什么,毕竟人家可什么不中听的话都没说。 瞟了眼那位帝王,却意外发现他竟仿佛陷入了什么思绪似的坐在那儿发起了愣。 美眸一转,皇贵妃大致也猜到了些什么,再次看向德妃时那眼神就微微有些变了。 以宫女之身背主爬上龙床,非但没有引起帝王的反感,反倒恩宠不断接连怀孕生子,更是短短数年就爬到了妃这个位子……不得不说这还真不是光凭一张脸就能干成的。 与其说德妃的心机有多深沉手腕有多厉害,倒不如说这女人实在是细腻敏锐,几乎稳稳地拿捏住了帝王的心思,瞧瞧这看似跟自个儿儿子随口叨叨的几句闲话,却是又狠狠戳中了帝王的软肋。 八岁就登基的康熙自幼便在一群产狼虎豹中挣扎求生,早已是练就了一身的铜墙铁壁,那颗心冷硬起来绝非常人能够想像。 真要说着人心底深处还有什么柔软的地方,那一定就是他的亲额娘——孝康章皇后。 先帝那会儿的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世人皆知,不论是朝廷重臣家的姑娘还是蒙古草原的贵女,无一例外统统活在董鄂妃的阴影之下。 而当年的孝康章皇后才入宫时不过是个区区庶妃罢了,既没有地位又不得帝王宠爱,更不似如今的太后娘娘那般好歹还有个大权在握的孝庄文皇后撑腰保护,一无所有的孝惠章皇后哪怕是次年就生下了一个健康的阿哥也并未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一如既往那般小心翼翼地活着。 第148页 都说这后宫里头母以子贵,可同时又何尝不是子以母贵呢?亲额娘无权无势无恩宠,幼年康熙的日子可想而知何等不容易。 早早被抱离生母放在阿哥所养着,吃穿用度别说什么多精细了,能不被剋扣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冬天缺碳夏天缺冰都是常有的事,其余各色份例也都一样从未充足过。 连皇阿哥都活到了这个份儿上,可想而知身为庶妃的孝康章皇后又该是何等艰难,那待遇比起儿子来都还差得远。 可就是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孝康章皇后还是尽可能地拿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俸禄和家中偶尔接济的银钱来四处打点,阿哥所、御膳房等地皆是她努力的重点,甚至不惜对那些奴才弯腰乞求,为的不过是自己年幼的儿子能够活得更好些罢了。 自己那点儿可怜巴巴的份例更是捨不得用,统统攒下来送进阿哥所填补了缺失,以至于儿子养得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她自个儿倒像是泡在了黄连水里似的,真真是苦不堪言。 康熙自幼便是个几位聪慧早熟的孩子,哪里能不知道亲额娘为自个儿做的这一切呢,一直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就甭提了。 后来好不容易在孝庄文皇后跟前露了脸,并且因为过人的聪慧伶俐被看重培养,他从前的苦日子便一去不復返了,一应吃穿用度瞬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也再不敢对他不恭不敬,行走在外处处皆是那点头哈腰之人。 可他却愈发不敢亲近自己的亲额娘了,更别说通过孝庄文皇后来改变额娘的处境。 聪慧的他很清楚孝庄文皇后培养他的意图,更加清楚地知道孝庄文皇后是蒙古人,她绝不会希望下一任继承者有一个极其亲近孺慕的亲额娘杵在跟前,那岂不是辛辛苦苦培养一遭到头来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是以他非但不能表现出亲近,还得尽可能冷淡疏离,他得一心讨好他的皇祖母才能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保护好额娘的安危。 幸而他的额娘并未对他的疏离有任何不满,反倒很有默契似的处处配合着他,母子一人就这般又过了几年想亲近却不能亲近的日子,一段堪称无比煎熬的日子……最终总算是迎来了胜利。 原以为自己成为了大清帝王就能好好孝敬自己的额娘,却谁想不过在他登基的第一年,他的额娘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年仅一十三岁罢了。 花儿一般娇嫩蓬勃的年纪,却是说病逝就病逝了,徒留给他无尽的伤心痛苦和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如今备受恩宠被他一手捧起来的「佟半朝」,也未尝没有将那份生母留下的遗憾转移弥补的意思。 陷入回忆的康熙情不自禁眨了扎眼,将眼底泛起的丝丝湿意掩去,再次看向眼眶微红梨花带雨的德妃时,眼神更是异常柔和,充满了感慨。 「天底下做额娘的心都是如此……」又看向胤禛,神情有些不满,「你这性子委实太过冷硬了些,叫人有心亲近都能撞个头破血流的……」 「皇上息怒。」德妃赶忙劝他,「孩子打小不在臣妾跟前养着自是难免生分些,再者说皇贵妃娘娘尽心尽力养他一场……」 养母还活得好好的就巴巴地跑去亲近生母,这叫人该怎么说呢?未免也不合适。 不过你当她这是好心替胤禛解围呢?不过是再一次给皇贵妃添点眼药,顺便在她身上扎一刀子罢了。 ——瞧瞧,任凭你再怎么辛辛苦苦养一场,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至少在皇上的心里始终都认可她乌雅氏这个生母的身份地位。 皇贵妃顿时一记冷眼扫过去,虽面不改色,可从那微微颤抖的身形来看想来也实在是气得不轻。 正欲张嘴说些什么,却谁想德妃根本不给她开口反击的机会,直接截了她的话头岔开这个话题。 「对了,听说林家那丫头都吐血晕倒了,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康熙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不大乐观。」 「可怜见的。」德妃忧心忡忡地嘆了口气,「这孩子哪儿哪儿都是拔尖儿的好,却唯独这身子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原先见着这些日子养得不错,还以为这两年仔细调理调理就没什么大碍了,届时也刚好到了年纪……如今这般看来却竟是臣妾想得太过乐观了些,年纪轻轻就吐血……」恐非长寿之相啊。 康熙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那丫头因何吐血他心里有些猜测,总归不是有什么病症,可不容忽视的是,她那身子实在太过于脆弱甚至说是破碎不堪也丝毫不夸张。 若是一般人他也根本就不会在意了,反正只要不死就成了,可偏偏那丫头却是他打算指给老四做福晋的。 顶着那样一副破败的身子又该如何成亲生子?堂堂皇家阿哥难道註定膝下荒凉不成?不像话。 想到这儿,康熙才冷不丁发觉自己的四阿哥竟也已经这般大了,就问皇贵妃,「老四身边可曾安排伺候的人?」 皇贵妃淡淡瞟了眼德妃,回道:「先前臣妾问过老四的意思,他说自个儿年纪还小,这会儿合该是全心全意努力读书上进的时候,倒不必急着享乐。」 「臣妾仔细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孩子年纪小难免定性不足,万一碰上个太过有『上进心』的又是一场祸害。再者按着太医的说法如今这年纪身子骨儿还未长成呢,太早接触男女之事于身体无益,倒不如索性再等两年也罢,不急于这一时。」 第149页 这话听的康熙也是止不住连连点头,看着胤禛的眼神颇为满意似的,「你这冷冰冰的性子说不好却也好,好歹能够稳得住定下心来用功做正事,不错。」 好话歹话全叫他给评论完了。 到底政务繁忙,又说了两句话康熙便起身离开了。 皇贵妃携着德妃和胤禛送到门口,路过身边时胤礽轻声说了句,「此事哥哥定给你一个交代,必不叫你白白受罪一场。」 出了这样大的事无论如何朝廷也必定会追查到底,这是毋庸置疑的事,眼下太子这般说看似多此一举般,实则却有深层意思想表达。 胤禛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皱起了眉头,「一哥不必如此。」 胤礽顿时就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养伤,得空哥哥再去看你。」说罢便紧追着圣驾离开了。 这帝王前脚才走,后脚德妃便也就告辞了,「十四那边还尚未安好,臣妾实在是放心不下,这就不打扰皇贵妃娘娘了。」 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皇贵妃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冷意。 「近来仿佛有段时日不曾瞧见贾嫔了,她那肚子应当也鼓起来了吧?」 云萱仔细回忆了一番,回道:「的确是好长时日不曾看见人了,自打查出来有孕后几乎再没怎么外出过,整日就躲在永和宫里头养胎呢。」 生怕一出门谁都要害她的肚子似的,那股子小心翼翼的劲儿。 皇贵妃就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像是随口一问似的,转头就回到了自个儿寝宫里头。 这贾元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一十好几了冷不丁被皇上看中,如今又有了身孕愈发是恩宠不断了,纵然不能侍寝却竟也未曾叫皇上忘了她,时不时总要打发人送些赏赐过去。 满后宫谁还不知道这位新宠啊,也难怪德妃近来腰板子仿佛也更硬了几分似的,毕竟贾嫔原是她宫里的小主,天然就是一体的,哪怕是封了嫔成为了一宫之主却也还尚未搬离永和宫,仍旧跟德妃牢牢绑在一块儿呢。 打量着有个好帮手就敢跟她叫板了? 皇贵妃不禁冷笑一声,招招手唤来了范嬷嬷…… 却说林言君这一晕是谁也没想到的,硬生生昏睡了小半个月方才醒来,一天天就这么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也不见个动静,若非胸口还尚有微弱起伏真叫人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断气了,可是吓死个人了。 打从那日之后林黛玉就再未踏出过宫门一步,日日就在床前守着,时不时总要伸出手指头去探探鼻息,仿佛生怕她突然就……连着夜里睡觉都不安稳,每每总要起来看个几回。 这么一遭折腾下来,心力交瘁的,可不就「衣带渐宽」了吗。 乍一睁眼看见她这模样林言君都惊呆了,「怎么变成个小猫崽子似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干涩,不及往日悦耳动听。 灵芝赶忙倒了杯茶来小心餵下,一边将这些日子林黛玉苦苦守候贴身伺候的经过都一一道来。 素来严厉刻板的姜嬷嬷也不禁抹起了眼泪,感慨道:「经此一遭玉姑娘是肉眼可见的长大了,就是怪折磨人的。」 林言君的眼神里溢满了感动柔和,努力费劲抬起手来摸了摸小侄女的头,「吓着了吧。」 「哇」的一声,原还在苦苦压抑默默垂泪的林黛玉顿时就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一头扎进姑姑的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足足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哭声方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冷不丁从她怀里退出,扯开自己的衣领一把揪起那护身符就拽了下来。 「这劳什子的护身符我再是不会戴了!」 显然,聪慧的小姑娘已经从这两人的伤势中察觉到了真相。 「玉儿……」林言君皱起了眉头,「听话,好好戴着。」 「我戴它做什么用?等着好叫姑姑替我受罪不成?姑姑这回真真是差一点点就丢掉性命了!你且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那脸瞧着都跟透明的一般,惨白惨白的比那鬼魂还要吓人,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反噬到姑姑身上,只怕你当场就该断气了!」 「不会的……」 林黛玉却是死活不听,哭道:「往常无论姑姑说什么我都只乖乖听了,这一回我却再不会听你的,任你磨破了嘴皮子也好生气恼我也罢,总归我说不戴就不戴!纵是真有个什么万一那也是我的命,可倘若因此而连累姑姑替我受罪承担苦难甚至是丢了性命,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死了痛快,也好过日日夜夜活在愧疚中煎熬度日!」 得,这是摆明说不通了。 正在这时,得了消息的皇贵妃也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太医。 先是叫太医仔细诊断一番确认恢復还算良好之后,皇贵妃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打发走了不相干的人,坐在床沿上就握住了她瘦弱柔软的小手。 「老四这会儿在上书房脱不开身,本宫已经派人去通知他这个好消息了……这些日子他也是担心坏了,每日得了空闲便杵在这儿不肯走,动也不动的就跟那木头桩子似的,虽是面上不显什么,可他是本宫养大的,本宫看得出来他是真正将你搁在心尖尖上了。」 顿了顿,又轻轻摸了摸小姑娘惨白的小脸,眼圈儿一红,「傻孩子……你做了什么本宫和老四心里都有数,若非是你的缘故,这一回……老四只怕是难逃一劫啊。」 第150页 「本宫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老四的命也是你救回来的,咱们母子两个亏欠你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你放心,本宫的儿子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这辈子他指定就栽在你手里了,必不会叫你受丝毫的委屈。」 林言君只抿唇但笑不语。 皇贵妃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本宫瞧着皇上也是起了疑心,这一点你要早做准备才好。」言语中满满尽是忧虑。 这样一个绝佳的护身符谁不想要?身为帝王往往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惜命。 纵是无人敢轻易对帝王下手,甚至连近身都不可能,可什么事也都不是绝对的,不见这回太子就被盯上了?能对太子下手怎么就不敢不能对帝王下手了?皇上心里头指定是怕的。 可眼下小姑娘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万一真有个什么劫难又落在了身上,可不是要命了吗? 这些日子思来想去的皇贵妃也未能找到一个好法子避开这一遭,真真是急死个人了。 不过相较而言林言君自个儿倒还算淡定,早在给出护身符时她就有面对这一天的准备了,甚至还犹豫过要不要也给康熙送一个。 可再三思量,她还是没送。 送必然得送,但是她又凭什么只能一直打白工?送给四爷是她心甘情愿乐意回应他的真诚真心,兄长和侄女更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 可康熙又算是个什么人?帝王又如何?帝王就能将她当作囊中物一般随用随取了?做梦去罢! 想要好处也不是不能,总得拿点东西来换不是? 林言君的心里早有打算,故而这回儿倒也不慌不忙,甚至还能反过来宽慰忧心不已的皇贵妃和小侄女。 却不想搁在旁人眼里看来她这也是无可奈何强颜欢笑呢,一时竟愈发替她委屈难受起来。 「娘娘,薛答应来看林姑娘了。」 薛答应?来看她? 林言君一脸茫然。 这后宫里头她最熟的就是皇贵妃,真打过交道的勉强就再算上德妃和贾嫔吧,可这薛答应是个什么人?听都没听过的一号人物,好好端端的跑来看她? 薛……林言君的心里头隐隐有些猜测,却又有些不敢置信,不过下一秒皇贵妃就为她做出了解答。 「正是你想的那个人,前些日子才承宠的,如今已是正经册封的答应了。」 好傢伙,还真是薛宝钗? 林言君顿时一脸愕然。 虽说原本就是这么个打算,可先前皇贵妃的意思是不必太着急,先叫她在承干宫伺候茶水,慢慢来水到渠成方为上策,怎么自个儿这才睡了一觉的功夫就仿佛什么都变了呢。 一觉睡了小半个月的人自是不知道,皇贵妃是真真被德妃戳到肺管子上冒出真火气了。 孩子就是她心底最敏感的一块疤,德妃既敢当着面拿孩子来撩拨她,那就得做好被报復的准备。 绑着一个正得恩宠的贾元春就敢猖狂了?那她就抬出来一个新宠来架起擂台,只看谁更棋高一着罢。 第72章 薛宝钗仍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脸若银盆、丰腴娴雅,见人先带三分笑,端是亲切温婉。 只不过较之先前不同的是,如今的她已经梳起了妇人髮髻,仍不见几样华贵饰物,看着很是素净低调,身上的衣物看着平平无奇再是普通不过,可那料子却也是极好的,可见应是还挺受宠。 不着痕迹地将她打量了一遍后皇贵妃就不由得暗暗点头——不是那得意便张狂之人。 就如穷人乍富一般,有些人突然荣获圣宠便仿佛觉得自个儿能了,张牙舞爪浮躁狂妄,下巴都恨不得扬到天上去才好。 殊不知后宫嫔妃往往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货色,因为根本就无需费心费劲收拾她,很快她就能将自己给玩儿死。 扶起来一个新宠为的是跟德妃那边打擂台,她可不想要那等蠢货。 先前压着薛宝钗不叫她冒头也是为了观察一下这人的秉性,好在这人还算乖觉,瞧着也是个能稳得住的,再观其得宠之后的种种言行,可见的确是个心思清明有成算的聪明人。 皇贵妃很满意,叫人赏了盏茶就站起身来,「你们几个小姑娘凑一处本宫就不掺和了,不过稍稍聊一会儿便也罢了,囡囡才刚刚醒过来还需得仔细静养,一会儿用完膳记着将药喝了,好好休息。」 等再看不见皇贵妃的身影后,薛宝钗仿佛才陡然松了口气似的,脸上也露出了松快的笑意来,「娘娘待你真好,日后……你可是有福了。」 仿佛也不过就是随口这么一感慨,不等林言君回应什么她便接着问道:「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了?昏迷了这么多天方才醒过来,可见身子内里创伤严重,不知得花费多少功夫才能养回来呢。」 「没什么大碍,有这么多太医尽心尽力看着呢,慢慢调养就是了,倒是你……眼下怎么样?」 薛宝钗就抿唇笑了,轻声道:「如今我也算是得偿所愿,哪有什么不好的呢,再好不过了。」 究竟好不好的,那可真就不好说了。 一个小小的答应罢了,后宫里头地位最低的存在,何况背后又没个拿得出手的家族支撑,饶是正得恩宠也未必能有多好,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这不得见个人都弯腰屈膝的? 说句难听的话,就连那些娘娘宫里的奴才也不是一个小答应能得罪得起的,碰上那等规规矩矩的倒还好,若是碰上个狗仗人势的那又能怎么办呢?左不过是自个儿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罢了。 第151页 打狗还得看主人啊。 这样的日子想想就怪憋屈抑郁的,不过也正如她自个儿所说,如今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日子究竟好不好她自个儿说了才算,终归各人有各人的追求。 林言君也就点点头不曾发表什么言论,听闻她如今住在翊坤宫里头,这眉头才微微皱了一皱。 翊坤宫的主位娘娘是宜妃,素来听闻那位娘娘性子爽利直来直去的,为人也很是泼辣厉害,看不惯谁从来不会藏着掖着,当着面就能给人好大的没脸,与那些口蜜腹剑一肚子弯弯绕绕的人大不相同。 故而宫里虽不少人都怕她那泼辣脾气,却也都觉得这人比那等心狠之辈要好太多了。 但要叫林言君说呢,她却对此抱有怀疑态度。 一个真正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得罪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多年来恩宠不衰?还能在后宫里头安安稳稳地扎根生存下来并且成为四妃之一俯视众人,膝下的五阿哥九阿哥也都安然长大了,活蹦乱跳的。 这一切可都不是一个没什么心眼儿的直爽人能做到的,指不定这位宜妃娘娘才是那个真正深藏不露的聪明人呢。 薛宝钗生活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是福是祸可真不好说。 话到嘴边绕了三圈,最终林言君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私下胡乱揣测后宫娘娘不合适,后宫之事更不是她这样的身份应该去插手的。 敷衍两句便罢了。 一个不想过多探听,一个也不想过多谈及,这话题自然而然也就默契地岔到了家中琐事上。 「我进宫参选前家里给哥哥正相看着一个姑娘,说是那皇商夏家的,只后头我进了宫便再无从得知消息,这些日子以来时时挂念着焦心不已,不知眼下……」 「没成。」林黛玉摇摇头直接给出了答覆。 薛宝钗顿时眉头一皱,「竟是没成?可惜了……难得碰上个门当户对的,怎么竟是没成呢?当时我瞧着那夏家仿佛对咱们家还挺满意的,难不成是我那煳涂哥哥又干了什么蠢事引得对方不满?」 林黛玉听见这话当时就白了她一眼,「可惜?你怕是该觉着万幸才对。」 「这话是怎么说的?」 却原来那日林言君提醒了一句后薛姨妈匆忙就找人打听消息去了,虽然夏家为了将这个女儿嫁出去很是费了些功夫瞒着消息,可这世上向来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了,什么消息还能买不到呢。 偏巧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为了这唯一的宝贝儿子,薛姨妈撒起钱来那是丝毫不手软,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就将夏家那位姑娘的老底儿都扒了出来。 什么骄纵跋扈仗势欺人那都还算是小事,那份狠辣才是真正叫人心惊胆寒的。 平日里一个不痛快就随意拿跟前的丫头撒气,大嘴巴子将人扇成猪头都是在寻常不过的,甚至有时脾气上来还会亲自拿着簪子往丫头身上戳,时常将人给戳得满身伤口,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们几乎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点伤。 而有些姿色姣好的丫头可就更惨了,被残忍毁容被卖进烟花柳巷……甚至还有不少丫头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用脚指头想想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 总而言之这位夏家姑娘的种种恶行简直是骇人听闻,薛姨妈得到消息后当场就晕死了过去,只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这都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搅家精、悍妇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 谁家真要娶回来这么个媳妇,那可真真是祖宗八辈子倒血霉了,不定哪天就被祸害得家破人亡呢。 故而醒来之后第一件事薛姨妈就打发中间人去回绝了这门亲事,而后又立即备下厚礼亲自带着儿子上林家去好一通千恩万谢,真真是恨不得将林言君视如再生父母。 「不夸张,一点儿都不夸张。」薛宝钗连连抚着胸口一脸后怕,「若非你出言提醒一回,等咱们家稀里煳涂将那姑娘娶进家门……我母亲素来是个没什么主意的绵软性子,我哥哥又是个没什么头脑更没什么能耐的煳涂人,只怕当真能叫这姑娘捏死在手心里,到那时可真真是能要了命了。」 就她母亲那样的人,她都怀疑一个弄不好能被那夏金桂活活逼死不可,能叫人不后怕吗? 想到这儿,薛宝钗那满脸的感激都快化为实质了,脸上的笑意仿佛都更加真切了不少似的。 林言君却只淡淡一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罢了。」 「既是你这般说,我这儿还真有个消息得告诉你……」薛宝钗微微垂下眼帘,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前你昏迷之时那位德妃娘娘曾藉此事作伐子,只道你身子太过孱弱,将来成亲恐怕也……皇上仿佛也是被她说动了起了些心思,不过暂且被皇贵妃娘娘挡了回去。」 「只是德妃恐怕并未死心……那日我应贾嫔娘娘之邀前去永和宫,碰巧撞见德妃娘娘跟前的嬷嬷带着几名小宫女进门……环肥燕瘦个顶个的貌美如花风姿绰约,瞧着绝非那寻常宫女……后面闲聊之中我特意打探了一嘴,贾嫔娘娘只道那是替旁人挑选的。」 什么旁人需得要貌美如花的小宫女伺候才行?德妃又不是疯了还能叫小宫女去爬康熙的床吗? 除此之外便也只剩下一个可能——给儿子挑选备用的呗。 第152页 拢共两个儿子,十四阿哥还是个整天傻吃傻乐到处上蹿下跳的熊孩子呢,远还用不着,除了四阿哥也不做他想了。 林言君顿时就眉头紧锁,心里头泛起一阵噁心腻味。 薛宝钗又道:「虽说那日皇贵妃娘娘挡了回去,皇上仿佛也被说服了暂且压后再说,不过德妃娘娘终究是亲生的,她若想为儿子好、想早日抱孙子……便是皇上也不会说什么,你还是得心里有数才好。」 「这人怎么净闲得发慌!」林黛玉那满脸的厌恶烦躁都快溢出来了,止不住地冷笑连连,「你们说这人好笑不好笑,明明将自个儿男人身边的其他女人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恨不能将其他人全都撵干净了只自个儿独自霸着男人才好。」 「可等到了自己儿子身上的时候她却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再是不记得自己对莺莺燕燕的厌恶痛恨,只恨不得将儿子的后院都塞满了才好,恨不得儿媳妇被那些个女人拆了骨头吞了血肉才高兴!」 「人性如此罢了。」薛宝钗一嘆。 都说女人最是懂得女人的不易,可偏偏最会嫉妒的却也是女人。 德妃这么折腾究竟是个什么心态她暂且不好说,但这世上的确是有太多太多的婆婆见不得儿媳妇好。 一则或许总难免有种儿子被抢了的感觉,二则却也未尝没有嫉妒作祟,尤其是年轻时过得不如意的那些女人,被丈夫忽视被婆婆作践被莺莺燕燕折磨……等临了却看着儿媳妇过得无比快活又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插一脚使坏也好,卯足了劲儿折腾也罢,说到底就是嫉妒,自己没得到的也不想叫儿媳妇得到罢了,自己受过的苦和罪便也总想叫儿媳妇再受一遍。 这就是人性啊,若不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婆媳不共戴天的说法呢。 这也正是她明知皇贵妃与林言君亲近,却还要多嘴提一下此事的缘故。 平日里看着或许一切都好,可在某些问题上,这做婆婆的和做儿媳妇的其实却也是对立面冲突的,她也不敢肯定皇贵妃当真就能一心为林言君好。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焦虑,毕竟前几日皇上那边才被说服撂开此事不提,德妃再怎么也不会紧跟着后头就塞人,还是有时间好好打算的。」 话虽如此说,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却也并不看好,能有什么法子呢?这种事终归是避免不了的。 只是那德妃未免也太过用心险恶,塞人也不必净捡着那些拔尖儿出挑的不是,只恨不得儿媳妇进门前就庶子庶女满地跑似的,膈应死个人。 林言君闻言就点点头,只噁心得一句话都说不来。 没坐太久,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薛宝钗就自觉起身告辞,出了屋子却是脚下一转直接进了正殿。 这次的伤势着实不轻,等卧床修养到可以下地走几步时外头都已经飘起了雪花。 本就体弱不耐寒,这回更是元气大伤,愈发是受不住寒冷了,哪怕整天将自个儿裹成个球一般也还是手脚冰凉不敢轻易踏出房门。 屋子里几个炭盆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烧着,旁人进来待一会儿都会觉得背上有些湿意,偏林言君的手里还得时时刻刻都抱着暖炉才勉强不会感到多冷。 「姑娘快喝些热茶暖暖罢。」灵芝端着茶水才掀了帘子从外头进来,顿时就感觉冰火两重天似的。 谁想这口茶还未来得及喝进嘴里,姜嬷嬷又紧跟着后脚进来了。 「李公公打发人来传话,说是皇上请姑娘去一趟干清宫。」 来了。 林言君顿时眉梢一挑,并不感到意外。 早在那坠马那件事之后她就预料到康熙早晚会找她,不过能拖到现在却也有些预料之外,该感谢他老人家的贴心吗?愣是等她能下地了才传唤。 站在门口看着外头飞舞的雪花,扑面而来的寒意令她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姑娘再多穿两件吧?」灵芝满脸心疼地说道。 林言君摇了摇头,长开双臂无奈道:「你且瞧瞧我这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身材圆润的胖姑娘呢,再多添两件胳膊肘都该不能打弯了。」 姜嬷嬷就说道:「皇上特意派了轿辇来,方才奴婢瞧了一眼里头还放着炭盆呢,姑娘坐上去一路抬到干清宫也吹不着什么风。」 果然。 做皇帝的虽说任性了些我行我素了些,可好歹也还算照顾她,轿辇不算很大却是布置得舒舒服服的,里头只放着一个炭盆就足够温暖,偶尔从帘子缝隙中吹进来一点风倒也不妨碍什么。 一路被抬到干清宫门口才下来,进门就见康熙正端坐于上方认认真真地批阅奏摺,偌大的一个宫殿里头竟只有李德全一人在跟前伺候着。 身后的奴才将门带上,霎时隔绝了冷冽的寒风,也隔绝了外头其他的耳目。 「皇上万福。」 「先坐下喝碗热茶罢。」康熙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声,眉头紧锁着隐约仿佛有些忧虑之色。 许是那本奏摺上的内容并不很令人愉快罢。 林言君谢恩过后便坐在椅子上抱起了茶碗,动作优雅轻柔不见丝毫异响,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似的。 等康熙批阅完手头那本奏摺勐然一抬头看见她时显然还愣了一愣,「朕竟是险些忘了……听闻你好不容易能下地走两步了,恢復得还算良好?」 第153页 「整个太医院都恨不得住在承干宫了,皇上、皇贵妃娘娘还有太后娘娘更是赏赐不断,什么上好的药材补品统统往奴婢那儿送……」话到此处,林言君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感激来,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奴婢能恢復得这样快这样好多亏了皇上费心关照,谢皇上恩典。」 「行了,坐下回话罢。」康熙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淡淡说道:「你这伤……终究是皇家欠了你的,尽力救治你也实属应当。」 这其实就是一句试探了。 林言君明白他的意思,眸光一转,不慌不忙道:「皇上言重了,四阿哥对于奴婢来说不仅仅只是皇家阿哥而已,能够保护他奴婢心甘情愿。」 康熙顿感牙疼。 小姑娘家怎的这样直白不知羞臊的? 不过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 剑眉下意识微微一挑,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这小姑娘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 一股无形的压迫侵袭而来。 林言君努力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就这么低眉顺眼地坐着,仿佛全然无所察觉一般。 好半晌,康熙方才开了金口,「这么说来,果真是你对胤禛做了什么?」 「一种护身符罢了,倘若佩戴之人遇险则必定化险为夷,只不过这份伤害却会反噬在施法者身上。」 这倒与他猜测的相差无几。 康熙兀自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可知朕找你所为何事。」 「皇上是想要这护身符?」 「不错。」 强盗。 真不要脸。 被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到,林言君忍不住暗暗白眼儿翻上了天,抬起头来时却是不显分毫,只柳眉微蹙一脸为难。 见状康熙的脸色就微微冷了下来,「怎么?林姑娘是不太情愿?」 「并非如此。」林言君摇头,仍是不急不缓,「皇上乃是一国之君,身系天下万万苍生之安危,奴婢若能护您于关键时刻也算是一桩天大的功德,只是……」 话锋一转,嘆了口气,「这回奴婢是个什么样的状况皇上也瞧见了,至今便连拿着碗筷吃饭都还有些打哆嗦,可见奴婢这副身子已然损伤到了何等地步,倘若万一……奴婢是说万一。」 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对自己的大不敬感到极其不安一般,声音也随之弱了下去,「万一再有个什么状况,奴婢怕是真就要当场交代了。」 「大胆!」李德全吓得脸都白了,本能一声斥责出口。 好在康熙倒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只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怎么?方才还说是天大的功德呢,这会儿倒是又捨不得自个儿的小命了?」 「皇上误会了,奴婢并非是捨不得自个儿的小命,只是……如此豁出去性命的巨大风险……」话尽于此。 康熙眯着眼盯着她打量了好半晌,忽而冷笑起来。 又说不是捨不得自个儿的小命,又说风险巨大一副迟疑的模样,这是个什么意思还用多说吗?摆明是想跟他谈条件呢!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较之方才更加骇人的压迫感叫人止不住浑身战慄。 林言君那张本就惨白到近乎透明的小脸儿愈发是白得瘆人了,一颗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得两腿一软当场给帝王跪下。 可到底她还是咬牙挺住了。 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被当成是个玩意儿随意摆弄取用,太欺负人了。 她又不是没有依仗,怎么就非得软趴成那样儿? 她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越强,康熙就越捨不得动她,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不曾踩着他的底线,她相信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果然。 在一阵诡异的沉寂过后,男人低沉的满是威严的声音还是响起了,「说说你的要求。」 林言君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仍保持着恭敬,低头说道:「奴婢的侄女是兄长唯一的孩子,自幼被家中宠得有些过于天真娇蛮了些,若是日后嫁去那太过复杂的权贵之家只怕不能活得自在,故而奴婢斗胆请求皇上应允,大选过后由咱们林家自行择婿。」 「其二……」林言君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闷声道:「不敢欺瞒皇上,奴婢是个小心眼儿不容人的,奴婢愿意为了四阿哥豁出去性命,却绝不愿看到他的身旁有其他女人出现,奴婢不求什么尊荣富贵,只……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叫堂堂皇家阿哥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 康熙傻眼了。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神很是微妙。 似怒非怒,似恼非恼……真要说起来,到仿佛是一脸的一言难尽似的。 第73章 身为一个权掌天下的帝王,先前听到她那话时他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权势」二字。 他以为她想依仗自己的本事跟他谈条件,为家族谋取一些东西,譬如说林如海的锦绣前程,譬如说给林家讨一个爵位。 当时他还寻思着这丫头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面上纵然不显,心中却已是寒意森森,只等她敢开口,他便敢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皇权。 不是他仗着帝王的身份不肯好商好量专干那欺负人的事,而是这样的要求已经突破了他身为帝王的底线,一道绝不能被触碰的底线。 可万万没想到。 第154页 他的怒火已点燃,她却冷不丁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 合着闹半天竟就是为着些儿女情长之事? 说实话,他是真被闹懵了,作为一个心繫天下满脑子只有宏图霸业的帝王……他不理解。 等再三观察她的表情确定她是认真的,他这突然砸懵的脑子也终于才又慢慢动了起来。 林如海闺女的婚事好说。 虽然原先他的确是想在这桩婚事上再动动心思……毕竟林如海如今是他的心腹重臣,手里大权在握,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这儿女婚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但倒也不是非得抓着手心里不可。 尤其听这丫头的意思将来是不想叫她那侄女往高门权贵之家去的,这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他心中所担忧之事,给个恩典叫他们自行择一良缘也并非不可。 不过第二个要求…… 康熙眉头紧锁,一脸看异类的表情看着她,「你这小小年纪娇娇弱弱的一个姑娘心倒是挺野,歷来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天经地义之事,还从未听闻哪个女子敢有如此荒诞不羁的要求,三从四德贤良淑德莫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便是公主的额驸都还有一些通房小妾,更何况老四乃堂堂大清阿哥,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简直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再者说你的身子如此脆弱不堪,将来是否能够孕育子嗣都还尚且不好说,倘若是不能,难道你还想叫老四断子绝孙不成?」 气恼过后仿佛有觉得有点好笑,笑小姑娘的天真,「再退一万步来说,纵是朕答应了你不指人又如何?老四若自个儿有那份心思你拦得住吗?你只站在你自个儿的立场上对着朕提这要求,却可曾问过老四的意思?若叫他知晓你竟是这般想法甚至胆敢自作主张跟朕谈条件,你倒是猜猜看他是否还愿娶你。」 「他若无心奴婢自然也不敢来求皇上的恩典,从来就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康熙惊得呆住了,「你这是何意?」 「正是皇上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奴婢早与四阿哥说起过自己的心思,而他也许诺了。」 什么玩意儿?老四许诺此生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 康熙有些怀疑,可转念一想,借这丫头十个胆子她也不敢信口雌黄殿前欺君。 难不成老四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冰坨子内心里竟是个情种? 都说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太/祖努尔哈赤和东哥格格、太宗皇太极和宸妃海兰珠,世祖……也就是他的亲皇阿玛和董鄂妃,甚至是多尔衮和他的皇祖母孝庄文皇后,哪一个不是爱得死去活来深情不悔的。 到他这一代是不曾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情情爱爱,他还以为这诅咒是被打破了呢,难不成如今又应验在了他的儿子身上? 下意识的,康熙看向她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危险起来,一瞬间甚至有种将苗头掐死在摇篮里的冲动。 可转念一想,老四并不是太子。 情种也好浪子也罢,对于大清来说并未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老四倘若当真是个情种的话反倒未必是桩坏事。 早年因着一些缘故以至表妹迟迟没有身孕,为此不知灌了多少苦汤子抹了多少眼泪,他看在眼里终究也是不好受,到底是嫡亲的表妹。 后面又因德妃那事叫表妹落了个没脸,在后宫里头没少被人暗地里讥讽嘲笑,着实也叫他有些心虚愧疚,故而当表妹提起想要抱养德妃的孩子时他也就同意了,只是坚持不肯改玉牒罢了。 玉牒未改,从根子上来说老四就还是属于德妃的儿子,但「皇贵妃养子」的这层身份却也不低了,甚至可以说仅次于太子。 索额图一直隐隐防范忌惮老四为的是什么?就是这层身份,以及背后始终不安分的佟家。 原先佟家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头根本也算不得什么,正是因为家里出了个好姑娘、成功生下了他这个新帝,这才一跃成为大权在握威风赫赫的皇亲国戚。 有了这样一个先例摆在眼前,他们自然想要重复再来一遍,以图延续佟家的辉煌,甚至是再更上一层楼,于是自然而然的表妹就被送到了他的身边。 佟家是他生母的娘家,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亲自下手收拾掉他们,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哪怕只是一个未曾改玉牒的养子都能叫他们如此蠢蠢欲动。 一面悄悄琢磨着想要扶持老四与太子斗,一面又在打算着再送一个姑娘进宫来生孩子——一个真正拥有佟家血脉的孩子。 两手打算可真真是费尽心思了。 康熙不由得冷笑出声,不过不得不说的是,倘若佟家当真撺掇着老四冒头了,这层身份和势力还当真不容小觑。 老四是个性情沉稳能办实事的孩子,若能好好教导培养,将来必定能为大清的辉煌添砖加瓦做出不少贡献,所以他打从心底来说也根本就不想哪天迫不得已亲手废了这样一个有本事的好儿子。 还有表妹那里……终究这辈子也是他亏欠了她太多,若是可以的话他希望未来的日子可以保她荣华富贵平安喜乐直到终老。 况且将来老四的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神神叨叨颇有能耐的福晋……虽说那些个手段不能冲着他们这些有龙气护身的皇室子弟来这一点可以放心,但是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从侧面帮助老四出头? 第155页 综上种种,最好的局面就是老四一辈子只老老实实当一个阿哥。 故而,老四倘若当真是这么个情种或许真就还是桩好事。 由着老四去将这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小姑娘绑死,可与此同时老四又何尝不是被她给绑死了呢? 没有几个大臣会支持一个一心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甚至极有可能子嗣都异常艰难的阿哥来争储,且阿哥们背后所能拥有的势力党羽核心成员也不外乎就是这些姻亲外戚,这是最牢固的捆绑。 老四将来若当真只娶一个林家女,什么侧福晋什么格格都不要,那首先从势力上来说他就已经大大弱势于其他人了,相当于自愿放弃了竞争。 「老四当真是这样说的?」康熙忍不住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林言君点点头,说道:「奴婢知晓这件事在旁人看来或许实在太过荒谬,但感情这种事说穿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你情我愿,奴婢想要,他愿意给,如此便再好不过,又何必强行……还是方才那句话,从来就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啊。」 「虽说来日方长,谁也不敢保证如今的一切在将来的某一天不会发生变化,但至少眼下他是愿意的,奴婢自然也想努力一把,故而斗胆请求皇上成全。倘若将来某一天他当真变了,后悔了今日决定……」 唇瓣微微抿了抿,神色坦然道:「就如同皇上所说,便是奴婢有心想拦也是万万拦不住的,更何况一个人的心都变了,奴婢又何苦强行去阻拦他的人呢?是以皇上不必担心会委屈了四阿哥,一切不过遵从他的意愿罢了,但凡他自个儿想,随时都可以改变的。」 这话听着仿佛很是洒脱似的,但康熙总觉得这丫头并不是表面表现出来的这般柔弱好脾气,就嗤笑一声,「这会儿想的倒是挺开,只怕真有那么一天……得到后又失去,你怕是恨不得能活吞了他罢。」 这是怕她报復呢? 林言君好笑地摇摇头,「奴婢不傻,如今四阿哥待奴婢究竟是否真心奴婢还是能够分辨的出来的,否则奴婢也不会拿出那样的护身符送给他,若是将来他当真变心了,怪也只怪造化弄人罢了,是奴婢自个儿没福气,恨他做什么呢?终究曾经他待奴婢真心过,这就够了。」 这还不傻?瞧瞧这满脑子的情爱,这个不悔那个不怨的,真真是叫人牙疼。 处理再复杂再重大的国家政事都游刃有余的康熙这会儿是真的不理解了,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有种想要敲开她这种人的脑子瞧瞧里头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的冲动。 康熙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周身萦绕的低气压令人不禁遍体生寒。 身后的李德全哆嗦着双腿险些都撑不住要跪下了,眼珠子稍稍一转,瞥见下方端坐的小姑娘仍旧挺淡定自若的模样,顿时也就是真心服口服了。 这胆子可是真的肥。 可实际上林言君此时却也远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淡然,怕自然是怕的,皇权之下人命连根杂草都算不上,她又怎会当真一点儿都不怕呢?只不过有些事她该做还是得做。 再一个……这坐着也是当真不舒服。 面圣虽说给个恩典坐下,可也不能当真傻不愣登地一屁股坐满了椅子,顶多也不过是挨着个三分之一的面积罢了,还得时刻併拢着双腿交叠着双手,腰板儿挺直了不能弯曲,脖子却始终得稍稍弯着,不能直视龙颜。 这样的姿势可别提多折磨人了,想稍稍动一下缓一缓都不能。 就在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上头那位终于是开口了。 「你的第一个要求朕答应,第二个……朕得叫老四来亲自问问才好决定。」 林言君顿时面露惊喜,连忙站起来行礼谢恩。 康熙摆摆手,「退下罢。」等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打发了人去,「将四阿哥叫过来。」 轿辇上,林言君忍不住伸手将帘子拉开了一些让风吹进来,心底压抑的紧张窒息感仿佛才终于被吹散了。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四爷,其实处境都不算安然。 打从上回皇上特意将兄长的婚事透露给皇贵妃那时起她就隐约察觉到了,估摸着是背后的佟家有些不安分,叫皇上生起了反感之心,早早透露出来消息一来是为了试探皇贵妃的态度,二来也是敲打佟家的意思。 但人的野心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掐灭的呢?佟家不会甘于寂寞的,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的折腾。 身为孝康章皇后的母族,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和保护伞,不到真正要命的关头皇上轻易不会动他们,所以他们才敢这样蹦跶。 但问题是,出了事必须得有人出来买单承受皇上的怒火,这是毋庸置疑的。 佟家身份特殊金贵,轻易碰不得,那受累的人还能有谁呢?自然是四爷。 无论四爷究竟有没有那份心,眼下都绝不是冒头的时候,佟家不甘寂寞不听劝,那就只能想法子先将四爷从人前摁下去。 至于她自己,身上那点儿能耐康熙自然是重视的,可重视的同时也未尝没有防范之心,不是怕被谋害,这一点先前就已经经过了再三试验……只不过她的本事到底有多少,又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其实并没有人清楚,只除了她自己。 对于一个摸不着底的人,防范也是人之常情。 第156页 所以说她还是得想法子叫康熙更放心一些。 敢跟帝王谈条件的人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胆大包天,可这样直白的做法却也未尝不是天真轻狂的表现,较之那等平日看着不声不响叫人根本都看不透摸不清的人来说更能让人安心……这一点她还是从那位宜妃娘娘身上得到的灵感。 用一副无伤大雅的「率真」脾性伪装自己,或许偶尔会叫人有些不爽,可偏又不曾踩着底线,叫人感到安心的同时也能更得到几分宽容对待。 加之她提要求的同时其实也是将自己的弱点明白地摆了出来,无论是至亲还是四爷。 一个性格上有明显缺陷、感情上又有明显弱点的人相对来说可就好掌控太多了,纵是有天大的本事,必要时刻康熙也能精准地拿捏住命门,无疑能更进一步叫他放松警惕防范。 「咳咳……」 「姑娘可是灌了冷风?」走在旁边的灵芝顿时一脸紧张,劝道:「姑娘快将帘子放下吧,别再叫寒气入体了。」 林言君也只得恹恹地放下了帘子,想着眼下的一切,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这下可好,「恋爱脑」三个大字是刻在他俩的脑门儿上了。 将来如何将来再说吧,至少眼下这「没出息」的标籤却是一把极好的保护伞。 太子正得宠,于朝中声望极高,位子坐得稳稳噹噹的。 大阿哥占着个长子的身份亦不容小觑,本人又允文允武,身后亦是聚集了不少拥趸。 而四阿哥却还是个没成亲的毛头小子呢,能有他什么事儿?可别赶着掺和了,老老实实隐于人后猥.琐发育就挺好。 回到承干宫后就先去给皇贵妃请了个安。 知晓皇上召见她,皇贵妃必定也是担心着呢,就先去报个平安,大致说了说护身符和林黛玉的婚事,剩下那一点她却有些犹豫。 「另一桩事眼下还没个定论……」 皇贵妃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必什么都一五一十告诉本宫,知晓你没事儿就好,不过下回可别这么胆大妄为了,那毕竟是皇上。好了,你快回去歇歇罢,这大冷天的折腾个什么劲儿呢。」显然这也是不满于帝王的任性呢。 林言君也觉得是有些疲惫了,便也不曾多逗留就起身告退。 待进了自个儿温暖的屋子歪在炕上手里抱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这才总算是感觉舒坦了不少。 「姑娘是否要上床歇息歇息?」 「不急,一会儿还有事儿呢。」一盏热茶下肚,身子仿佛也随之暖了起来,林言君就叫丫头将自个儿的衣裳脱了两件,「在屋子里都穿成这样回头再出门可就没法子了,还是留点余地罢。」 灵芝也没法子,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将衣裳收起来,而后又将炭盆挪得靠近些,「那件事儿姑娘也打算要与皇贵妃娘娘说吗?会不会……不大好?」 「说实话我自个儿心里头也没个底。」林言君嘆了口气,有些忧虑道:「皇贵妃待我自是一片真心,可这件事恐怕还当真是踩着了一个额娘的底线,我也说不准她究竟能是个什么看法,只是这纸终究也是包不住火的,今儿我不说,明儿她也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反倒不美。」 姜嬷嬷不由点头贊同,「姑娘这话说得很是,本就瞒不住的东西反倒不必费心隐瞒,显得生分防备似的,平白叫人心里有个疙瘩,本或是三分的不满没准儿都能添至六七分,委实不必如此。」 「这么说来姑娘还是早些想想该如何说罢,免得叫皇贵妃娘娘先从旁处得了信儿。」看她那副愁眉不解的模样,灵芝不免有些心疼,宽慰道:「姑娘不必太过忧虑,皇贵妃娘娘待您素来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奴婢瞧着那情分不是虚假的,纵是恼也恼不到哪里去,姑娘好好哄哄就是了。」 「况且姑娘先后两次救她和四阿哥,哪回不是命悬一线的?这份恩……」 「噤声。」林言君瞪了她一眼,警告道:「跟贵人谈情分谈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谈恩情二字!」 哪怕是像她这般明摆着跟康熙谈交易也都好过将「恩情」二字挂在嘴边。 恩情这种东西,旁人若是记在心里那自是不必你提,你特意提了,十分的恩情仿佛顿时也就只剩下五六分似的。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挟恩图报的人。 有些事终究只可意会,说出口了,也就没那味儿了。 自知失言,灵芝顿时脸色一白屈膝认错,「是奴婢失了分寸口出狂言,请姑娘责罚。」 「回去将『谨言慎行』四个字给我写两百遍,明日交予姜嬷嬷查看。」 下意识瞥了眼姜嬷嬷,见其拉长着张脸满眼尽是冷意不满,一时灵芝就苦了脸。 屋子里头又陷入了一片平静。 林言君手里捧着本书歪在炕上,炕桌上摆放着茶水点心及几碟子各色坚果,刚刚才领了罚的灵芝就坐在一旁拿着工具负责开坚果,开出来的都另外放在干净的碟子里,任由她家主子随时伸手就能够着,压根儿不必抬眼看。 就在林言君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外头终于来了消息。 「四阿哥来了。」 「请。」林言君顿时来了精神,起身下地就往外走,勐地一下顿住脚步,「将方才的衣裳拿来给我穿上,将外头的窗户打开来。」 第157页 大冷天的她显然不能在冰天雪地里说话,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不太合适,将窗户大开着叫人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头也就勉强罢。 「你可真是大胆!」 一见着她的人,胤禛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斥责一声,那脸黑漆漆的仿佛都看得见化为实质的黑烟了。 林言君却也不慌,只眉头微蹙嗔怒,「怎么?四阿哥是怨我自作主张了?难不成先前对我说的那话竟是哄我的?」 「……」还敢委屈巴巴地倒打一耙了。 胤禛怒极反笑,「你知晓爷不是那个意思,少给爷胡搅蛮缠!爷可真是纳了闷儿了,究竟是谁借你的胆子叫你敢如此放肆?」 不等她吭声又接着说道:「你想要什么跟爷说就成了,爷自会去想法子,你又何必自个儿冒冒失失去得罪皇上?你可曾想过万一惹恼了皇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到时候便是爷磕破了脑袋都保不住你!」 第74章 与其说气恼,更多的却是害怕。 当从皇上的嘴里听到那些话时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如此大胆?她怎么敢?那可是权掌天下的九五之尊! 纵然她是有些特殊能耐又如何?皇上根本就不是那等能够受人拿捏的人,再是有用的人若不能老老实实为其所用,他也只会选择亲手将之扼杀,彻底毁灭!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句话当真不是随意说说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了帝王的愤怒。 这叫他怎能不害怕不恼怒?毫不夸张地说,到这会儿他的手还在哆嗦呢。 这回眼看着仿佛风平浪静的,但谁又敢保证皇上的心里头不曾落下一笔?倘若有了这次「甜头」之后再叫她愈发胆大妄为,自以为拿捏住了皇上从而得寸进尺要求更多……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说他是真的怕啊,也必须下定决心好叫她知晓事态的严重性。 如此想着,方才因着小姑娘委屈嗔怒的模样而不禁软化的心又一次变得坚硬起来,板着脸咬牙道:「别打量着皇上要用你就拿你没辙,更别妄想依仗着自个儿的能耐就能跟皇上做交易谋取好处,这一回或许因着种种缘由叫你如了愿,却别以为真就是自个儿拿捏住了软肋,真惹恼了皇上他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永远也别去试探一个帝王的底线和耐心。」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般愚蠢不知轻重的吗?」林言君有些郁闷,好在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知晓他是担心自己莽撞闯下大祸才会如此紧张焦虑。 遂轻哼一声,两只手指头轻轻捏着他的衣袖来回的晃,嗔道:「你好歹听我说道说道我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教训我啊,这一上来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吓唬人做什么?」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轻轻抚抚胸口,仿佛真被吓着了似的。 胤禛毫不客气地赏了她一对白眼儿。 都敢跟皇上谈条件去了,还能被他吓着?惯是煳弄鬼呢。 奈何……心里头清楚这丫头不过是撒娇卖痴故作娇弱又如何?这颗心还是随着被摇晃的衣袖那个盪啊盪,仿佛瞬间化为了一滩水似的,都快盪起浪来了。 真真是要老命的克星。 胤禛无力地闭了闭眼,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你倒是说道说道。」 就摆出一副「我就静静地听你狡辩」的架势。 为了避嫌不得不窗户大开着,外头姜嬷嬷就很有眼色地将奴才都打发站远了些,不耽误看着守着,却是轻易听不见里头明确的谈话,但以防万一,林言君还是更靠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 扑面而来苦涩的苦汤子味儿叫胤禛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抹心疼划过眼底。 紧随其后,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地浮现上来……胤禛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拳,面上不动声色冷冽如冰,耳根子却是悄然染上了一抹红。 起初林言君还不曾注意到,等说了半天见人没什么反应才下意识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刚好一只红通通的耳朵就撞进了眼里,顿时「扑哧」一声乐了。 「可是屋子里头火盆太旺烧得有些热了?」 若非那戏嚯的眼神还真当她是好心帮忙解围呢。 胤禛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思忖半晌,道:「你此举从长远来看对你我二人的确皆有好处,不过到底还是兵行险着,下回不可再如此莽撞草率自作主张。」 「我若是早早跟你说了,你还能答应我这么干嘛?」 那当然不能,太危险了。 胤禛冷哼一声,「所以你就学会先斩后奏了?」 林言君缩了缩脖子,低头不吭声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切记下不为例!」说罢仿佛是觉得自个儿的语气太过严厉了些,看着小姑娘苍白的小脸儿终究还是心里一软,声音随之柔和下来,「还是方才那句话,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与爷说,爷去想法子就是了……总归会尽力满足你,不要自己冒失行动。」 「知道了知道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小姑娘软绵绵的娇态着实叫人硬不起心肠,最后仅剩的那点儿脾气也都消失殆尽了。 「皇贵妃娘娘那里……这件事还是应该去说清楚的好。」林言君不禁面露忧色。 稍稍动脑子一想他就知道小姑娘在担心什么了,就说道:「这件事交给爷去说就是。」 第158页 这是打着将责任全都揽在自个儿身上的主意呢。 林言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成,这点子小把戏能煳弄谁啊,反倒叫娘娘心里头不舒服,还是得我亲自去跟娘娘聊聊……娘娘待我一片真心,我也万不该拿那些虚头巴脑的去煳弄她。」 这话倒也是。 胤禛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由你先去跟皇额娘交个底儿,皇额娘若是恼了你你也别怕,爷会在你后面帮着周旋的。」 两个小年轻到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却没想到,等林言君小心翼翼地说完之后,想像中的错愕甚至恼怒都不曾发生,只有一片诡异的静默。 皇贵妃不说话,林言君自然也不敢吭声,一时间那屁股底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尤其是皇贵妃身边那几个宫女嬷嬷时不时瞟来的眼神……充满了震惊荒唐的眼神,仿佛她干了什么离大谱的事情似的。 事实上真要说起来她干的这事儿搁在这个时代来说仿佛还真就是离了个大谱,皇贵妃若当真不能理解其实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儿,林言君不免有些泄气。 也不知这婆媳关系日后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皇贵妃对她的疼爱或许是有救命之恩的关系,但却也并不虚假,她并不想跟皇贵妃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但……这件事却也涉及到了她的底线,是不能容忍退让的底线。 就在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忽闻皇贵妃长嘆一声。 「你这丫头可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 这样一句莫名的听不出喜怒的话倒是愈发叫人心中难安了。 「娘娘……」 皇贵妃摆摆手,「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两个既是有这样的默契本宫也就不多掺和什么了。」 竟是出人意料的反应。 林言君不免有些愕然,抬起头却见皇贵妃神色如常并不似作假般,一时人还有些愣住了,直到回了自个儿的屋子里头还半晌不曾回过神来呢。 怎么就这样轻易揭过了? 这种事搁在任何一个做婆婆的眼里都是难以容忍的吧? 别说她不理解,连皇贵妃身边的人还都不理解呢。 「先前娘娘说林姑娘并不似表面那般娇弱奴婢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果真是哪里跟娇弱扯得上边儿啊,心里头的主意未免太大了些。」云萱紧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不满。 就连范嬷嬷也摇摇头,「这样不容人的霸道性子……娘娘果真是打算撒手不管了?任由四阿哥被她拿捏在手心里不成?」 「管?本宫怎么管?」皇贵妃先是瞪了她们两个一眼,又道:「老四那性子你们是不知道还是怎么着?倘若他自个儿不愿意,谁还能勉强得了他不成?但凡敢拿点手段跟他闹腾,他都非得一脚给人踹到天边儿去不可。」 除非他当真就是心甘情愿。 「两个孩子一个想要一个乐意给,你们叫本宫怎么管?跟着中间瞎掺和那不是平白招人嫌吗?费劲还不讨好的,回头闹得两个孩子都对本宫有意见就好了?」 「从来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同理也是一样,这牛若是动了心想要喝两口水,你便是拿着铁链子拴着他都拽不回去的,所以说旁人跟着瞎操什么心呢。」 老四是她的儿子不假,可儿子自个儿不愿意,她是能叫人绑着他进别人的屋子还是怎么呢?纵是绑进去了还能强逼着他跟人家睡觉不成? 那不胡闹吗?简直荒谬。 所以她蹦跶个什么劲儿呢? 再者说了,她虽是要做婆婆的人,可同样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曾经对美好爱情有着无限憧憬幻想的女人。 她太知道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于别的女人耳鬓厮磨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说句心里话,若是儿子想要,她这个做额娘的恐怕还真不好做,顶多也不过就是能帮着敲打敲打儿子、打压一下妾室,保住小姑娘的地位和尊荣罢了。 但既然儿子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又何苦非得去为难人家小姑娘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范嬷嬷却仍是有些迟疑,「林姑娘的身子那般……日后只怕……难免子嗣艰难啊……」 这话说的皇贵妃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也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其他的都可以不在意不去管,但是涉及到子嗣就不得不多考虑考虑了,不求子孙遍地跑好歹也得有个一子半女的吧? 沉思许久,皇贵妃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且先不急,两个孩子才多大点儿,再有个几年好好养养身子未必不能生。」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更不可传了闲话出去败坏姑娘家的名声。去吩咐小厨房做碗糖蒸酥酪给囡囡送去,这会儿她心里头恐怕也忐忑不安着呢,原就身子不好,可别再多思多虑了。」 云萱当即应声而去。 范嬷嬷感慨道:「娘娘慈和,林姑娘碰见娘娘算是有福气了。」但凡换个人来坐在这个位子上,今儿恐怕都少不得要惊怒一场,没准儿连婚事都能给搅黄了。 而看见那碗糖蒸酥酪的林言君总算是放下心来。 没过两天,前朝就传出了消息——上回四阿哥坠马一案总算是有了眉目。 并非是众人所猜测的大阿哥下毒手意欲谋害太子,更不是太子在背地里自个儿搭起台子唱大戏搞什么一箭双鵰,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任谁也没想到的——噶尔丹。 第159页 说起这噶尔丹着实称得上是康熙年间的一大心腹大患了,此人野心勃勃好斗善战,多年来不断在草原上四处扩张抢掠的同时对着大清这块肥肉也是虎视眈眈,不止一次发动过战争。 就头两年才结束的那场乌兰布通之战,噶尔丹更是一度打到了大清的家门口,险些就要打进京城了。 后面经过了一场苦战,最终噶尔丹大军因弹药告罄这才败于清军,而后噶尔丹带着余下部队一路往西北逃窜而去,途中还爆发瘟疫死了好几千人,更惨的是,老巢还被他的侄子给洗劫一空,所有财物牲口女人统统都被掠走了。 当然了,清军的损失其实还要更为严重些,就连康熙的舅舅佟国纲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经过这样一场战争,噶尔丹可以说是恨透了清廷,听说这两年来一直在草原上四处抢掠扩张势力,可见还是贼心不死呢。 这回下手谋害太子这件事仔细想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来仇怨太深出于报復,二来太子是大清储君,一旦意外暴毙足以令整个大清都发生一场巨大的震动,届时朝堂之上必定也会因储君之争而愈发腥风血雨混乱不堪,对于有心人来说那就是下手的好时机。 更何况当今圣上虽儿子众多却独独对太子视若珍宝这一点几乎是人尽皆知,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倘若太子当真死了,那康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必然悲痛万分,甚至极有可能大病一场。 到那时,噶尔丹便可趁虚而入…… 不得不说,这人想得是很美好,计划也的确是顺利展开了,偏他却是做梦也没想到,太子简直就像是得上天庇佑般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场祸事。 而他费尽心机不惜废掉几个埋藏极深的钉子布置起来的计划,却因林言君的存在而落了个彻彻底底的鸡飞蛋打,连不慎中招的四阿哥都不过只骨折了而已。 消息传回去噶尔丹会不会气得吐血暂且不得而知,不过查清了真相的康熙却是大发雷霆,恨不得立即派八旗的铁骑前去踏平噶尔丹的老巢。 可惜身为一国之君却并没有任性的权利。 大清在此前已经先后经歷了藩之乱、□□、两次雅克萨之战和乌兰布通之战等多场内外战争,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 且不说其他,就拿国库来说……这会儿都逼得康熙想方设法去掏小老婆们娘家的钱袋子了,可想而知已是空虚到了什么地步,又怎么还有能力再去支撑一场不知打到何时的战争呢? 休生养息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抓着一众朝臣商议了好几天,最终却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等来日大清的元气恢復过来了再去报这个仇。 自古就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但其中的憋屈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呢? 总之这段时间康熙那张脸就不曾转晴过,低气压辐射了整个前朝后宫,连那些个喜欢争宠斗艳的嫔妃都识趣地消停了下去,一个个恨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 年关将近,持续低气压的宫里头也总算是多了些欢声笑语,到处张灯结彩的很是喜庆,也为这一片冰天雪地增添了些许色彩。 林言君也很是欢喜,盖因磨了许久可算是磨得皇贵妃和四爷松了口,允许她回家过年。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功夫可以呆在家中,可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一大早她就爬起来梳妆整齐等着了,好在许是知晓她心急,胤禛也并未叫她等很久,很快就过来了。 临送人上轿辇前皇贵妃还抓着她的手再嘱咐,「过完年尽快回宫来知道吗?上一回你伤得太重,身子还远未恢復好,按理还是轻易别离了宫里才好,可千万不能因着捨不得就迟迟不归,来日方长呢……回家之后切记小心保护着自个人,别叫寒气入体了……」 叨叨了好一通,最终还是胤禛看不下去了,「皇额娘,再耽搁下去可就赶不上午膳了。」 皇贵妃下意识瞥了眼才蒙蒙亮的天色,白了他一眼。 不过终究也是止住了话头,「好了本宫就不啰嗦了,快上轿罢。」 乘着暖融融的轿辇一路来到宫门口方才换上马车,里头依旧是布置得很豪华很舒适,一点儿都冻不着,倒是跟在旁边骑着马的胤禛就不那么好受了。 刀子似的风颳在脸上生疼生疼,好在年轻火力旺,倒并不觉得太冷。 有上头康熙和皇贵妃的纵容放任,如今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几乎是摆在檯面上了,大伙儿心里也都清楚,翻过年来的那场选秀对林言君来说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只等选秀一结束这赐婚圣旨怕是就该下来了。 只嘆林家好福气,同时心里也未尝没有疑惑不解——纵是不曾亲眼见过,可这位林姑娘的娇弱已是传得人尽皆知,动不动就晕倒甚至吐血的,床上一躺就能躺上个把两个月,就这样一个姑娘哪怕是寻常高门都不见得能乐意聘娶呢,怎的皇家竟还能给个皇子福晋的位子? 难不成当真只是看在林如海的功劳的份儿上才许个恩典? 有人觉得这就是皇家厚道,可有些人却琢磨着只怕另有隐情才是,想给个恩典赏赐什么不好,再怎么着也犯不着拿一个阿哥的婚事来当恩典啊。 再说了,真要是被当做恩典才得了这样一桩婚事,那皇贵妃能干吗?纵是不能明着违抗圣旨,却也不见得真能毫无芥蒂的欢喜接受吧?偏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是什么?皇贵妃视人家姑娘如亲生女儿一般! 第160页 怎么瞧着这事儿都透着古怪。 当然了,犯嘀咕归犯嘀咕,真叫他们去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来。 马车一路不急不缓地抵达林家时天色已经亮堂了起来,早就得了消息的林如海带着林黛玉正翘首以盼呢,连四阿哥都被有意无意给忽略了,只一家口凑在一处亲亲热热的。 见此情形胤禛颇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深知人家父女俩是对上回护身符那事儿耿耿于怀呢,毕竟那可真真是险些要了人家姑娘的命……故而他也并不在意这样的脸色,连屁股都不曾沾椅子就告辞回宫了。 「可算是亲眼瞧见你了。」林如海深深嘆了口气,见她浑身裹得跟熊似的,那满脸的心疼都藏不住了,「快去房里歇歇罢,一会儿午膳再出来。」 起得太早又坐了一路马车,林言君这会儿也的确是有些疲惫,于是便挽着侄女的手臂一道儿回了院子。 房间里头仍是她走时的模样,连小摆件的位置都不曾换过,屋子里头几个炭盆早已是烧得极旺,一掀开帘子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干燥暖和得很。 往炕上一歪,林言君就忍不住喟嘆一声,「到底还是家中自在。」 宫殿听着仿佛很是诱人,可实际上除了正殿以外,其他的偏殿其实也都有些差强人意,要么地方狭小空间太紧凑,要么背光照不着太阳……就算是她那承干宫的偏殿也不例外,没什么大毛病,却也到底比不上一整个院子的舒坦。 林黛玉听见这话就抿唇笑了,给她倒了杯热茶,而后就腻歪在她的身边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一顿蹭,就跟那撒娇的小猫似的,招人稀罕得很。 林言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髮,边问道:「近来家中可有什么事发生?一切可都还安好?」 「姑姑放心罢,没了那些烦人的缠着,一切都再好不过了。」 谁曾想这有些东西还真是经不起念叨。 大年初一才刚刚过去,第二天一早贾家就派了人上门来。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王熙凤这个管家奶奶。 「老太太的意思……这正月初二原是该回娘家的日子,如今姑姑虽是不在了,可到底还留下一个外孙女呢,叫她老人家见见外孙女聊以慰藉也好啊。」 林家人听见这话一时间都目瞪口呆住了。 都发生过那样的事了,怎的这老太太还能假装失忆似的摆起长辈的架子呢?这也未免太过厚颜无耻了吧? 再者说,真当林家当初说与贾家恩断义绝的话是唬人的吗?真真是可笑至极! 「你们先别急啊。」王熙凤一看人都变了脸色,赶忙就解释道:「其实不过就是叫我来试一试罢了,说到底也就是不死心……」 第75章 那件事发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贾家都再无一丝动静,根本不曾再来纠缠过林家,原还以为贾母是当真死心了,却没想到人家不过是想用时间来抹平矛盾。 林如海这个当事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放下心结,但在贾母看来,林黛玉这个外孙女跟她终究还是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找个合适的时机再一次抬出来贾敏,或许小姑娘家这心也就软了几分。 只要林黛玉心里还惦记着她这个嫡亲的外祖母,那林如海纵是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不是,还能强压着不叫孩子认外祖母吗?抓住林黛玉,那林家跟贾家就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撕扯开来。 贾母想的是很美好,小姑娘的确最是容易心软,更何况林黛玉幼年丧母之后便一直在她的膝下长大,情分较之寻常外孙外祖母还要更亲近许多。 可她或许都从来没有意识到,她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是有多可恨多噁心人。 也是,人总是难免会为自己寻找各种理由开脱,在她看来自己的这一切所作所为没准儿还都是情非得已情有可原,不过都是被形势所迫逼不得已罢了。 自己这样想便也罢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可还妄想受到伤害的人去宽容甚至原谅她的「不得已」,那就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林黛玉已是彻底无语了,甚至心里隐隐生起一股厌烦反胃的情绪来。 说句难听的话,现在她真就觉得贾家简直就像那蚂蟥一般,一旦叫它扒在身上就仿佛怎么也摆脱不掉似的,它会拼命死死扒着,绞尽脑汁极尽一切可能不可能妄图再能多吸上一口血。 看着林家三口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漠厌恶,王熙凤也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可她也没法子,老太太非得叫她跑一趟不可,她也只好来走个过场意思意思,好回去给老太太交差罢了。 既是话已带到,她便也不打算再多逗留,起身便告辞,却还没走两步就勐地顿住了脚步,笑道:「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下回我可是再不愿干了,少不得还得劳烦姑姑帮我一把。」 林言君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顺手就抄起自己手边的茶碗扔了过去。 特意控制着只往身上砸,冬□□裳穿得厚疼是一点儿也不疼,也根本就烫不着里头的皮肉,不过那茶水却是将好好的新衣裳给弄脏了一大片,身上还粘着些茶叶沫子呢,看起来狼狈极了。 王熙凤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身狼狈匆匆离去,回到贾家后就直奔老太太的屋子而去。 一见面还不待人问呢,她就先帕子一甩捂了脸,哭道:「我就说不成不成,老太太您可看看罢,我这是硬生生被人家拿茶碗砸出来的啊!」 第161页 众人闻言都惊着了,再一瞧她那身上……腹部一小块白色的皮毛都被染了茶渍,显眼得很。 「想我王熙凤堂堂王家姑娘、贾家当家奶奶,活了这么些年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啊?今儿可好,大过年的又是被人指着鼻子好一通冷嘲热讽,又是叫人拿着茶碗活活砸出家门……可真真是将我这二十多年的里子面子全都丢干净了!」 「老太太您就可怜可怜我,下回可再别叫我掺和这事儿了,今儿林家姑姑可是放下话来,再有下一回就该拿着大扫帚将我打到大街上好叫人看看我们贾家究竟是有多无耻多不要脸皮呢!」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贾家人那脸色一时间都有些不太好了。 贾政素来是贾家最要脸的那个人,这会儿就难免有些尴尬了,「既然林家这般决绝,老太太就别再勉强了,就这般桥归桥路归路也罢了,省得叫人看笑话。」 王夫人却不以为然,反倒颇为恼恨,道:「这牙还有磕着舌头的时候呢,一家人谁家还没闹过一点矛盾不愉快?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吵吵闹闹的也就过去了,偏就林家气性如此大,那小姑娘家也真是……年纪轻轻娇娇气气的一个姑娘,愣是不知在哪儿学了一身泼妇本事,果然不愧是在乡野山沟子里头长大的野丫头!」 就这样一个人皇家还想叫她嫁给四阿哥呢?莫不是昏了头了罢。 当然了,这话她也只敢暗自腹诽一下。 老太太没搭理他俩,就看着王熙凤,神情淡然地说道:「我也知晓这一趟恐怕少不得要遭点委屈,可咱们家却属你最能耐,换作旁人去只怕连林家的大门都还踏不进去就该被打发了,到底还得是你有这本事。」 这话可不对味儿啊。 王熙凤这心里头顿时就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仍稳着不动声色,抹着眼泪哽咽道:「许是人家不过看在大过年的份儿上不好将客人拒之门外罢了,我要真有那样大的能耐也总不会弄得如此狼狈……总之跟林家打交道这事儿我是再不愿去干了,老太太可就饶了我罢。」 「你若都说自个儿没能耐,那咱们家可就再没哪个敢说自个儿能耐的了。」王夫人冷不丁出声嘲讽,那眼神阴恻恻的就跟淬了毒似的,「过去听旁人夸我那好侄女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我还总不好意思只道人家是谬赞了,如今看来竟是我看走了眼,我的好侄女可真真是个有勇有谋的大英雄呢。」 「那本事,别说是女子了,便是世间男子都少有人能及的。」 话中浓浓的憎恨讽刺令人心惊。 「好了。」贾母暗含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又打发王熙凤,「回去洗洗换身衣裳罢,你姑妈近来是愈发脑子犯浑没个分寸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若再说什么煳涂话干什么煳涂事,我必轻饶不得她。」 王熙凤乖顺地退下了。 转身出了门没走多远,那脸色就变了。 老太太那话说的哪里是她那好姑妈啊,分明是在敲打她呢! 还有方才那番意味不明的话……老太太这是怀疑上她跟林家有特殊交情? 上回那件事根本就经不起细细琢磨推敲,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的人了,在内宅混了一辈子的,若连这点东西都琢磨不过味儿来那才是笑话。 原本也就没天真地想着真能瞒天过海,家里头拢共也就这么几口人,扒拉扒拉总能有点头绪出来,不过事到如今老太太仿佛当真是猜着了却又难免叫人心里头有些发慌。 心神不宁地回到屋子里头却不曾见着贾琏,顿时她这脸色就更难看了,「又跑出去鬼混了?」 平儿低着头伺候她更衣,闷声道:「奶奶一早前脚才出门后脚他就跑了,我拦也拦不住,还被他好一通教训。」 这头话音还未落地呢,外面就又进来一个丫头。 「大老爷打发奴婢来……大过年的好友来往多,酒席排场赠礼样样都是花销,这会儿银钱不太凑手,叫奶奶再拿三千两银子。」 一听这话平儿当场就恼了,「前几日才拿了一千两去,今儿又张嘴就要三千两?怎么着这是打量着咱们家奶奶手里有金山银山呢?大老爷未免欺人太甚!」 王熙凤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抓起茶碗便砸了过去,「滚!跟他说姑奶奶我没钱了!」 这狠狠一下是带着十足的怒火去的,可跟林言君做戏不同,茶碗长了眼睛似的直奔小丫头的脑门儿而去,当时就出血了。 「奶奶息怒……」小丫头捂着脑袋上的伤口「扑通」就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大老爷说了,儿子媳妇孝敬老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奶奶若是不肯拿银子给他他就要去找老太太评评理了……」 这就是明摆着的威胁。 王熙凤顿时粉面含煞满眼阴沉,盯着小丫头沉默了许久,这才打发平儿去取银票。 小丫头拿了银票也再顾不上额头上的伤,赶忙塞进袖子里就跑了,那副脚底抹油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身后是有恶鬼在追呢。 可要叫她说,这琏二奶奶可比那恶鬼还可怕呢。 「大老爷这也太欺负人了,一次两次三次……来来去去这么多回拢共加起来都从咱们这儿拿走小一万两了!」平儿不由气苦,更是忧心忡忡,「如今瞧他这姿态竟仿佛是那无底洞似的,只怕是不掏空奶奶都不肯罢休呢,这可怎么是好?」 第162页 「贾琏!」王熙凤气得一把掀翻了炕桌,只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王八羔子,姑奶奶跟他没完!」 却原来那回听见王夫人的话之后贾赦心里就起了疑,三番五次试探两口子都被一口否决挡了回去,可后面却也不知是怎么的,贾琏竟意外说漏了嘴。 这下可好,叫贾赦拿捏住了把柄,一而再再而三的跟王熙凤伸手要钱,不给钱他就耍无赖,吵着嚷着要去告诉老太太告诉王夫人。 王熙凤起先还没回过味儿来,虽恼恨贾琏嘴上没个把门可到底也就是恼恨,等后来渐渐的她却发现,这狗东西开始见天儿在外头鬼混看不见个人影了,身上还总是带着浓浓的酒气脂粉气。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指定是泡在那等腌臜地儿了! 可她素来管贾琏管得紧,兜儿有多少银钱她都是有数的,压根儿不可能支撑他在外头如此厮混,这里头必然有猫腻啊。 再联想到贾赦时不时来要钱,偏贾琏还总跟着劝她全当花钱消灾了,只道大老爷是个混不吝的,别真叫他闹开了云云。 王熙凤本就是个精明人,到这时候若还不知道内情那她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自个儿拉倒,什么说漏了嘴,摆明就是那狗东西故意的! 自个儿从她手里捞不着钱出去快活,干看着那样一大笔银钱可不闹心吗?于是他就索性跟他老子联合起来了,让他老子摆起架子从她手里拿钱,然后他们父子两个一道儿潇洒快活去。 可真真是个丧天良的狗男人! 王熙凤越想越是恨极,只觉自己的心肝儿肺都要气炸了一般,可气恨之余却也不免更添伤心苦闷。 她费尽心机将那烫手的银子捞过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他们两人的小家,为了孩子? 硬是拦着不肯叫贾琏碰那银子,一来不过是觉得眼下风头未过不宜轻狂,旁边还有个姑妈时时盯着呢,二来却是深知贾琏的性情,一旦叫他沾手,那银子指定没几年就全都进了腌臜之地,快活完了还能留下点什么? 府里如今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身为管家奶奶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这笔银子就是他们小家的保障,若是没了可叫巧姐儿日后怎么办?纵是将来有那福气生出儿子来,难不成还叫儿子跟着喝西北风吗? 偏他却是半点儿不理解她的一片苦心算计,只想着眼前自个儿要快活,哄骗不成去伙同亲老子来一起坑她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真真是一片苦心餵了狗。 王熙凤疲惫地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却是一扫疲惫伤心,又变成了那个粉面含煞的凤辣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斗不倒的劲儿。 「叫人去盯着些贾琏和大老爷,瞧瞧他们近日来都在干些什么……他们两个混不吝的在外头厮混指定不会太消停,兜儿银钱充裕了这人就该膨胀起来了……」 这是打着要拿捏把柄收拾人的主意呢? 也是,她家奶奶可从来就不是那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不过是因着那笔钱来路不正不敢轻易闹腾罢了,但那父子俩若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死了可真就大错特错了。 真到了这一步,她家奶奶也只会触底反弹好好跟那父子俩斗一斗,大不了也不过就是个鱼死网破,也总好过什么都落不着还叫人骑在头上拉尿疴屎憋屈死不可。 平儿会意点点头,当即掀了帘子出去安排了。 彼时,贾母将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撵了出去,等着王夫人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叫你忘记那件事不准再提,你竟是将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不成?逮着机会就非要含沙射影一番,是打量着旁人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偏就想闹大了将东西再要过来呢?」 怎么不想要?她做梦都想要回来! 若说原先还只是怀疑,可近来贾赦贾琏父子两个见天儿在外头撒银子快活基本上就已经能叫她确定了,这大房分明就是偷了她金银的贼。 自己一面要时不时给宫里的娘娘送银子,一面还要修建省亲别院,恨不能将老底儿都掏空了,再反观大房那股潇洒劲儿,又叫她怎能不恼不恨?她简直都快呕血了! 若非这老不死的强压着,她早就想法子叫大房将东西吐出来了,可恨…… 余光瞥见老太太那阴沉沉的脸色,她这心里也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忙垂下头不敢再表露出情绪。 原还以为又会迎来一通老生常谈的训话说教,却谁想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老太太吭声,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怪异。 她却哪里知道,贾母根本是已经放弃跟她这个一心钻在钱眼儿里出不来的蠢货说什么了。 好话歹话说了无数遍,可曾听进去半分?满脑子满眼睛都只有银子银子银子,跟她说话,根本就是浪费口舌白费劲。 说是不指望能说通她了,日后就多盯着些罢。 贾母暗暗嘆了口气,端起来茶碗想着压压火,可巧外头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老太太,李嬷嬷来了,说是有要紧事回禀呢。」 宝玉的奶娘? 贾母顿时心中一凛,忙叫人进来,「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难道是宝玉那边有什么不妥?」 那李嬷嬷倒也不含煳,瞟了眼屋里也没其他外人,嘴皮子一哆嗦就叭叭开了,「老太太容禀,昨儿我想着去给宝二爷拜个年讨个赏,刚好就撞上那袭人……听说那丫头最近一段时日身子不爽利,已是有段时日不曾露面了,平日就在自个儿屋子里头养着,昨儿乍一瞧见她还不免有些诧异……」 第163页 「那丫头说是病了,可我瞧着她那脸蛋儿却圆润了些许,身材也不似过去那般纤细模样……也不知究竟是大冷天的穿的太多还是怎么的,我总感觉她仿佛是有些胖了……可巧那会儿宝玉正在用饭,她就上前伺候去了,谁想才靠近桌子就捂着嘴跑了出去,竟是不知为何吐了……」 一声脆响,贾母手里的茶碗掉落碎了一地。 在场的贾母和王夫人可都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懂的。 「你这老货可曾看准了?别是又在袭人那儿吃了什么哑巴亏跑来告黑状来了吧!」王夫人率先发难,如何也不肯相信事实。 李嬷嬷闻言就垮了脸喊冤,「二太太这话可真真是诛心了,我是讨厌那丫头不假,可打死我也不敢拿这事儿出来胡咧咧啊!我原就瞧着那小蹄子像是个内里藏奸的,就生怕她勾着宝玉不学好,所以盯她盯得就多了些,但凡她有点什么变化都逃不了我这双眼睛。」 「要叫我说,这小蹄子估计早几年前就已经勾着宝玉干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老婆子这把岁数绝不会瞧错,男女之间那种亲昵的劲儿跟旁人都是不同的,只是奈何我没抓着证据也不敢胡说八道……宝玉早就被那小蹄子勾走了魂儿,愈发瞧我这个老婆子是处处不顺眼了,我哪里敢啊……」 这下子婆媳两个那脸可都黑透了,真真是又惊又怒。 早几年前那是什么时候?要知道过了这个年宝玉也不过才十五岁啊! 袭人当真敢? 贾母气得不行,当即找了人来,「悄悄的将那袭人给我叫过来,找个大夫来……别声张。」 身上的变化有多大袭人自己是最清楚的,听见老太太喊她不免就有些担心被看出来什么,可她又不能不去。 看着眼前两个粗壮的婆子直觉就有些不妙,忙不迭藉口换衣裳打发小丫头去寻宝玉了。 等到了老太太屋子里看见坐在那儿的大夫时,袭人更是眼前一黑满脸惶恐。 这样的神情似乎都不用再怀疑什么,但贾母还是不死心,叫大夫仔细瞧了瞧。 「这位……」大夫看着她姑娘的打扮犹豫了一下,还是模煳了称唿,「已经怀孕四个多月将近五个月了。」 「贱蹄子!」王夫人当场就上前给了她一巴掌,怒不可遏,「原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故而才将宝玉交给你照顾,却没想到你才真真是那个藏奸的货!什么端庄贤良人?合着是煳弄鬼呢!」 袭人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捂着脸呜呜咽咽,有心想要求老太太开恩,却见老太太那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腹部瞧呢,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温度。 顿时心里就是一惊,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不曾多犹豫,贾母直接对着大夫说道:「劳烦开一副药。」 什么药都无需明说,这样的情景谁还看不懂啊。 大夫虽心中有些不忍,可行走于高门大户间类似这样的事情也早就看得太多了,习以为常。 当即就快速写下了一个方子。 「老太太……」袭人大惊失色,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哭喊道:「老太太饶命啊!孩子已经成型了,杀不得啊!这是宝玉的第一个孩子,宝玉对他也是满心期待欢喜,求老太太看在宝玉的份儿上高抬贵手,奴婢保证什么都不争不抢,便是叫奴婢一辈子当个丫头也好,只求老太太饶了这个孩子……」 然而贾母却已闭上了双眼,对这仓惶凄楚的哭喊充耳不闻,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王夫人更是恨毒了她,恨不得立马打杀了这贱蹄子才好,可听到她口口声声喊着宝玉的孩子,这心里头却不免有些迟疑起来。 「老太太……」 后头的话还未出口贾母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冷冷道:「宝玉身边一个除不掉的戏子还不够,还想再来一个庶子庶女杵着?孩子以后多得是,这不过是一个贱婢的骨肉罢了,值当什么?究竟是要这个孩子还是要一个好儿媳妇,你自个儿琢磨去罢。」蠢货。 说罢,又叫来婆子吩咐道:「打发人去将云丫头接过来,云丫头性子活泼,有她在旁闹腾着宝玉也不会过分惦记这贱婢。」 「老太太难道想叫那丫头跟宝玉?」王夫人愕然,满脸嫌弃。 贾母都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地重新合上双眼。 云丫头的身份她自然也是看不上的,不过是先叫来陪陪宝玉罢了。 无论袭人再怎么苦苦哀求,一碗药还是一滴不剩地灌进了她的嘴里,紧随而来的便是腹部刀搅般的疼痛…… 直到亲眼看着肚子里的东西流出来,贾母这才摆摆手,叫人先将袭人关进柴房,等着入夜没人时再撵回家去。 而从头到尾那贾宝玉却都不曾出现过,也不知究竟是小丫头不曾寻见人呢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总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了也不曾见着个人影出现。 第76章 老太太亲自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狠,半夜里悄悄将人往花家门口一扔,撂下几句饱含威胁的狠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家姑娘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往后还能再嫁个什么人都还不好说,花家人自是满腹意见怨愤,可纵是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去贾家闹腾的,只得打落牙往肚子里咽,捏着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罢了。 第164页 好在袭人这些年来在贾宝玉身边一直很得宠,贾母和王夫人跟前也颇有几分脸面,故而攒下不少银钱,家里的房子良田都是她给置办的,事到如今家里好歹也不是那翻脸不认人的白眼儿狼,终究是将她安置在家中找了大夫好生调理。 贾母原是威胁了花家封口不准提此事,想悄无声息地压下去,可她却低估了府里那些下人的破嘴和胆子。 素来不管府里主人家有什么秘密也好隐私也好,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倒,惯是喜欢拿着主人家的这些事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即使贾母使手段堵住了花家人的嘴,可却怎么也堵不住这筛子似的府邸。 不出几日的功夫,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为荣国府这位大名鼎鼎的衔玉而生的贵公子丰富多彩的经歷再次添上了辉煌的一笔。 当然了,大户人家的这些公子哥儿长大了之后身边有几个丫头「伺候」其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规矩的人家不会轻易叫庶子庶女赶在正妻进门前先出生就是了,真要不小心弄出个意外来……旁人顶多也就是摇摇头暗道一句没规矩不讲究,可直接一碗药给人灌下去这性质却又不同了。 同样的高门大户很能理解贾母这样的做法,要换作她们也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选择,毕竟留下一个出生低贱的庶子庶女那影响的可是自家儿孙的大好婚事,孰轻孰重还是要有数的。 只是这样的事搁在平民百姓看来就不能苟同了,事情传开之后倒是没有多少人骂贾宝玉,提起来顶多也就是笑一句「年少风流」罢了,可贾母和王夫人的名声却是臭了,暗地里可没少人骂她们佛口蛇心狠辣异常,连嫡亲的血脉都能下得去手。 这个时候又有人扒出了先前林如海的那件事——人家媳妇死了八年了才续弦,还是皇上做主赐下的婚事,搁旁人家不说欢天喜地真心祝福罢,好歹这样的情深义重也是该满足了,没得叫人还给自家闺女守一辈子的道理不是?况且人家膝下荒凉成什么样儿了,拢共就那么一根独苗苗。 偏这贾家的老太太不行,非但想着给人家和新媳妇之间下蛆,还一门心思想要叫新媳妇生不出孩子来呢。 人家新媳妇那才多大?十七八岁的一个年轻姑娘罢了,卯足了劲儿想叫人生不出孩子来这缺德不缺德啊?真真是丧天良了! 再者说人家那做姑爷的可从来没亏待贾家,每年好几回的往贾家送礼,一送就是好几大车满满当当的,从码头上卸货一路送到贾家浩浩荡荡的,可没少人亲眼瞧见。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有人就猜测说是不是那老太太过于疼爱自己的闺女,不想见着有其他女人来抢了属于她闺女的东西,所以才一时煳涂下了这样的毒手。 可却也有不少阴谋论者连连摇头予以否定,只道这老太太摆明是想把持住林家的子孙,怕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呢。 总之无论如何,这老太太的阴毒名声算是彻彻底底传开了。 也不知要叫贾母听见坊间的这些议论会不会当场气得背过气去,不过贾家一向仿佛就活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似的,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听不见这些罢。 大年初五,闲着没什么事儿的姑侄俩便约了瓜尔佳氏和郭络罗氏一道儿出去逛街。 顾着林言君的身子,四人走走停停拢共也不过才逛了半个时辰就找了家茶楼歇脚去了。 楼下大堂里说书先生正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引得一众人掌声阵阵叫好连连,气氛甚是热闹欢快,不少手里大方的还扔了好些赏银,催着说书先生再来一段儿。 「这茶虽还算可以,不过这家茶楼能吸引这么多客人恐怕跟这位说书先生也脱不开关系。」林黛玉喝了一小口茶便如是说道。 瓜尔佳氏也点头贊同,「这说书先生的确是有几分能耐,再是寻常的事到他嘴里转一圈儿仿佛也变得有趣极了。」 林言君瞟了眼楼下,却见那说书先生生得样貌平凡,约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嘴上两撇小鬍子随着他那利索的嘴皮子一翘一翘的,倒是显出几分滑稽好笑来,说书时随着情节进展简直五官乱飞,表情动作语气都恰到好处的浮夸,颇有几分后世谐星的模样。 「赏。」 灵芝应声下楼给说书先生赏了一角银子,不算什么大手笔,但在一堆铜钱中也算是较为显眼的了。 那说书先生笑呵呵地冲着灵芝拱手作揖以示感谢,嘴上却是片刻都没停,舌尖一绕就又是一段出来了。 「上回说道那京城有一甄姓豪门勛贵,其家中老太君面慈心狠……」 正上楼呢,勐地听到这一段儿灵芝顿时脚下一滑险些没踩稳楼梯当场表演一个五体投地,楼上林言君更是一口茶才含进嘴里险些没当场喷出来。 假对真,没毛病,机灵得很。 林黛玉也听明白了,顿时眉头微微一蹙,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瓜尔佳氏。 好在上回关于林家的那档子事儿早已经说过了,这会儿不过是个前情提要,提醒大伙儿这老太君是何方神圣罢了,并未过多提及林家,而是话锋一转竟说起了才发生的那两三事。 什么丫头与贵公子红袖添香意外珠胎暗结,什么老太君得知真相怒火攻心喊打喊杀……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仿佛他在旁边亲眼见着了似的。 第165页 虽早已从外头听闻了此事,可这人的嘴皮子实在是太利索,说起故事来很是引人入胜,不知不觉林言君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着听着,冷不丁耳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我可是听说那贾宝玉是得了消息赶过去的,只是到门口听见里头的动静却不曾进门,站了一会儿扭头就走了,装得跟那没事人似的。」郭络罗氏满脸鄙夷道:「上回在尚食园我就知道那是个软蛋怂货,堂堂男儿挨两下竟是能当众哭哭啼啼……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软到了这个地步。」 「那丫头爬主子的床的确不是个好东西,要杀要剐照我说那都是她活该,可这贾宝玉却未免也太过没担当了,自己的女人孩子竟都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还怕他家那老东西能扒了他的皮不成?满京城谁人不知他们家上上下下都拿他当那眼珠子似的疼着宠着呢,骨子里的软蛋罢了。」 「也不知从前那些赞誉都是打哪儿来的,莫不是瞎了眼?这样的软蛋可就别说是什么温柔多情贵公子了,他连个男人都不配当,谁跟了他可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林黛玉莫名就有些尴尬了,仿佛曾经的她也是眼瞎中的一员? 究竟是怎么觉得他千好万好的呢?许是被贾家上下天长日久的灌输给弄昏了头,又或许是那份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和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令她失了智。 如今仔细想想这发生的种种,贾宝玉这人其实说不上有什么天大的不好,人很单纯,心也是善的,可真要说他好,却又是毛病一大堆。 许是打小被捧在手心里宠惯了,性子上其实是有些自私自利的,总是习惯以他自个儿的意愿为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言行随心所欲,从来也不会去考虑是否会给旁人带来困扰甚至是伤害。 就拿上回诗稿那件事来说,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炫耀一下家中姐妹们的才华,可却不曾想过姐妹们的名声以及诗稿传出去之后可能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当然,那还能勉强说他只是不太懂这些世俗,可这次的事情却是如何也辩解不了了。 就像郭络罗氏所说的,无论再怎么样袭人是他的女人,肚子里还揣着他的骨肉,可他却因害怕家中长辈的斥责而选择当了只缩头乌龟,佯装什么都不知似的,任由袭人哭天抢地,任由已经成型的孩子就那么活生生给堕了下来。 听说当天夜里他就突然烧了起来,意识模煳还一直泪流不止地喊着袭人袭人,后面清醒过来了还打发茗烟将袭人留下不曾带走的体己悄悄送去了花家,自个儿又从库房里掏出不少好东西添了进去。 可见这人并非真就那么狠心绝情,说到底还是性子太软太怂,那肩膀根本就扛不起任何一个人的重量。 这样一个人,哪个女人若跟了他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句话郭络罗氏还当真不曾说错。 一个男人不怕他穷不怕他丑,就怕他没担当。 幸亏当时姑姑警醒及时啊。 林黛玉暗暗嘆了口气,心中满是感激。 瓜尔佳氏不知晓这其中内情,还只当是当面说道人家嫡亲的外祖母家叫人心里不自在了,便轻咳了两声,悄悄给郭络罗氏使了个眼色。 郭络罗氏先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从脑子里掏出来一点东西——林家跟贾家仿佛是姻亲来着? 顿时也不免有些尴尬了,不轻不重拍了拍自个儿的嘴,「我这张嘴向来没个把门儿的……」 「无碍,有口无心罢了。」林言君不在意地笑笑,将话题岔向别处。 说是出来逛街,但几人也都知道林言君的身子不好,体弱无力不能走太多路,更是受不得冷风吹,故而大部分时间也都只在茶楼里磕牙了。 年轻的小姑娘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仿佛总有闲话好聊,临到要分别时还都有些意犹未尽呢。 「你们三个可好,等春天里就变成一家人了,到时候天天腻在一块儿也没个闷的时候,可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郭络罗氏噘着嘴一脸的郁闷。 瓜尔佳氏却被她这话给闹了个大红脸,啐道:「你快拉倒吧,不是还有你的八阿哥呢?怎么就轮到你变成那孤家寡人了。」 可惜郭络罗氏却不是个害羞的性子,听见这话非但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反倒得意地扬起下巴,「也是,胤禩总会陪我的。」 林言君和林黛玉两人就在旁抿嘴乐。 四人说说笑笑别过,便各自上了马车往不同方向去了。 马车里头炭盆一直烧着就没敢停过,一进去便是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不过狭小的空间内炭盆烧得太久太旺不免也有些不太舒服,故而林言君便将帘子的缝隙拉得大了些,好叫空气流通起来。 不必赶时间,马车便晃晃悠悠走得较慢,刚好也能瞧瞧外头的热闹,谁想马车才拐进一条巷子,突然出现的一张熟悉面孔却吸引了林言君的注意力。 那油头粉面一身亮眼华服,大冬天手里还拿着把摺扇的骚包不是贾琏又还能是谁? 只见他停在一处小院子门口,先是左右瞧了瞧,而后才伸手敲门。 很快,那扇门就从里头被打开了,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满脸笑意。 「二爷可算是来了,奶奶见天儿伸长了脖子盼着您呢。」 第166页 听闻这话贾琏顿时就乐出了牙花子,迫不及待就一头钻进了院子里。 「贾琏?」林黛玉不禁蹙眉,「奶奶又是谁?」 总不能是王熙凤吧?正经的两口子犯得着在外头私会吗?又说什么见天儿伸长了脖子盼着……怎么听着都不像是王熙凤。 可不是王熙凤又有谁还能被称作奶奶? 「跟做贼似的,不知又是偷摸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眉眼之间尽是反感之色。 虽说作为姑娘家,有些腌臜事正常来说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可谁叫那是贾家呢。 在他们家住了几年,什么样的闲话不曾听过的?关于贾琏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癖好她自然也有所耳闻,惯是喜欢找那有夫之妇摸上人家大门的东西。 是以这会儿看见这样的情形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着调儿的又趁人家男人不在上门偷腥来了。 「回头叫那人知晓了有他好果子吃。」 不过林言君却不似她这般以为,脑海中倒是闪过一个名字——尤二姐。 记得原着里那尤二姐被贾珍贾蓉父子俩玩儿腻了之后就甩手给了贾琏,偏贾琏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似的,拿尤二姐当个宝贝疙瘩捧着哄着的,非但在外头给她弄了小院子安置下来,俩人竟还正儿八经拜了堂的。 要知道这个时候纳小妾可都不过是一顶小轿子悄无声息的从角门抬进去就罢了,拜堂那是只有正房嫡妻才能有的待遇,而如今王熙凤尚在,贾琏却在外头跟别的女人拜堂,真要算起来都够得上是停妻再娶了。 停妻再娶,大白话来说就是重婚,自古以来可都是犯法的。 方才听着那丫头口口声声喊「奶奶」,莫不是两人已经拜堂了?这贾琏胆子肥了啊。 不怕家里的母老虎发威也就罢了,连律法都不怕了不成?还是说这尤二姐就这么有魅力,勾得他魂儿没了脑子也丢了? 林言君不屑地撇撇嘴,收回目光悠哉地扒着栗子吃。 「要不要跟那人说一声?」林黛玉有些犹豫不定。 「说什么?人家两口子的家事罢了,外人跟着掺和什么。」林言君头也没抬,冷笑道:「再者说,感情这种事纵是能瞒得过旁人却也绝瞒不过枕边人,但凡身边那个人有丁点儿变化那心里都该犯嘀咕了,王熙凤那人精明得很,还用得着旁人去提醒什么?指不定这会儿都已经知晓了,正暗自琢磨着该如何收拾这对狗男女呢。」 随口这么一说,恐怕她自个儿都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就在马车离开那条巷子没多久,王熙凤就带着一众丫头婆子杀到门上去了。 因着这几日过年事情多,加之家中母老虎又盯得紧,故而贾琏也有些日子不曾得空来过了,这乍一见着人自是情难自控,话都没说上两句呢,就猴儿急地搂着尤二姐滚到一处去了。 王熙凤杀上门来时刚好两人正在兴头上,直接就被拿了个正着,将贾琏给吓得那是面无人色魂飞魄散,当场就蔫儿吧了。 「奶……奶奶怎么来了……」 「怎么?搅合了你的好事不得劲儿了?不如你们先继续,我倒也不急,等你们办完事儿再说也不迟。」说着还真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就这么冷眼瞧着床上那两人。 身边还杵着一众丫头婆子,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呢,饶是再怎么厚颜无耻,贾琏这会儿也难免感到面皮发烫了。 死死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的尤二姐更是臊得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 王熙凤扫了眼屋内摆设,见虽远不如自己的屋子奢华富贵,却也算是不差了,顿时这脸色就难看了,「从我这儿捞去的银钱都花这贱蹄子身上了?」 贾琏哪敢回这话啊,只一个劲儿讪笑,舔着脸道:「奶奶息怒,我就是一时煳涂……奶奶能否容我穿好衣裳下来亲自给您跪下磕头赔罪?」 「哟呵,这会儿知道害臊了?」王熙凤不由讥笑,目光瞟向床里头的那个女人,眼睛里似淬了毒一般,「将那贱蹄子给我抓下来,叫我好好看看这身上究竟是有多骚,勾得我家琏二爷竟是连媳妇闺女都不要了也要跟她在外头当夫妻。」 这是连拜堂的事都知晓了吧? 贾琏这心里顿时就更七上八下了,连看她的勇气都没了。 几个婆子得了令当即便上前,不顾贾琏的阻拦和尤二姐的拼命挣扎,极其粗暴地将她给拖拽了下来,就叫她这么跪着。 尤二姐的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了,真真是顾头不顾腚,只努力蜷缩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 一屋子的人目光全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如同刀子一般活剐着她,刀刀见血,刀刀入骨,只叫人羞愤欲绝。 「二爷救我!我……我……」几番挣扎之下,尤二姐终是一咬牙,「我怀了你的骨肉!」 贾琏闻言顿时惊得跳了起来,顾不上什么臊不臊的,扶着她的肩膀一叠声地追问,「可真?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二爷若不信大可叫大夫来瞧瞧就是了。」感受到一道极其强烈憎恨的目光,尤二姐下意识往贾琏的怀里缩了缩,甚至都没有看那位的勇气。 王熙凤这人究竟有多善妒她也是早有耳闻的,肚子里的孩子才一个多月,她哪里敢吭声呢?原是想着等胎坐稳了再说此事,却没想到竟是遇上这一出,逼得她只好提前暴露出来以求安然脱身。 第167页 果不其然,听到这消息的贾琏当即都乐疯了。 成亲这么多年他膝下才不过得了一个闺女,连做梦都心心念念想要儿子,偏母老虎自己不能生也就罢了,还不叫旁人生,谁能想到呢,天无绝人之路啊! 「奶奶,这孩子无论如何都得留下!」 王熙凤盯着他瞧了半晌,只盯得他浑身发毛如坐针毡之时方才开了口,神色平静语气淡然,「这是天大的好事,既是今儿赶巧了,就收拾收拾叫她随我一道儿回府罢,纵是看在肚子里这个孩子的份儿上也合该有个正经名分,弄个小院子在外头可不成,回头孩子也该成外室子了。」 比庶子还不如呢。 贾琏心里头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可万万没想到他家这个母老虎竟然这样好说话,当时人还都愣住了好半天,回过神来便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吩咐人收拾东西去了。 而他怀里的尤二姐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总算能堂堂正正进了贾家的大门,忧的是以女人的直觉来说,她总觉得王熙凤这会儿有些邪乎,叫她心里莫名发毛。 可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甚至可能是唯一迈进贾家大门的机会,要叫她放弃却也不能。 这边夫妻也好妻妾也罢,如何算计如何斗争暂且不为人知。 却说这年过完之后时间仿佛也走得快了许多,不经意一转眼白茫茫的一片就被绿意覆盖了。 而就在这春暖花开之时,三年一度的选秀终于也如期而至。 早几天前林言君就出宫回到了家中,等着到了日子便携着小侄女一同乘着骡车来到宫门口,与一众秀女会合…… 第77章 满蒙汉八旗所有适龄的秀女皆按照自家所处的旗籍依次排着队等候入宫。 排在最前头的自然就是满军镶黄旗,其次为正黄旗与正白旗,再往下则是镶白、正红、镶红、正蓝及镶蓝旗。 这便是传说中的上三旗与下五旗。 林家是纯正的汉人,不过是后来才被抬了旗的,目前所属汉军镶白旗,地位放在八旗之中并不算高,故而姑侄二人的排列其实也要往后许多。 不过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单凭旗籍来看人,真正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得是权势官位。 林如海如今位居正一品,是康熙的心腹重臣,哪怕是满军上三旗的贵女也绝不敢轻易得罪林家的姑娘,至少在等候时寒暄过几句得知其身份的小姑娘们都表现得挺客气的。 并没有电视剧里头演出来的那么多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状况,自持身份目下无尘之人也并非没有,可当真敢一言不合就在宫门口耍性子闹脾气的还真没见着。 无论心里头都是个什么想法,好歹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想来也是,清朝年间所有在旗女子都必须经过选秀才能婚配,若是这选秀还没参加就因故被撵回家,那这个姑娘要么得在家中当一辈子老姑娘,要么就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去了。 但凡敢私下悄悄婚配者,一经检举全家都得落难。 这样严重的后果摆在眼前,哪怕是平日里再怎么娇宠姑娘的人家想必在此之前也少不得三令五申耳提面命罢。 今儿不过是初选,说来也简单。 六名秀女排成一排依次等候上前,嬷嬷们会先大致瞧一眼,外形有明显缺陷者首先就会被剔除,接着会叫秀女依次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姓名、年龄、所属旗籍、家中官职等等。 这些信息其实牌子上都记得清清楚楚,之所以叫秀女们自己再说一遍不过是为了看看口齿是否清晰罢了,若碰上那口吃症、口臭者便不能留。 等这套流程走完之后,余下的人便要进入屋子里去等候下一步检查了。 一进门便得脱光了所有衣物由嬷嬷上前仔细查看,身上有明显过大直接影响到美观的疤痕、胎记者不留,有体味者不留,再之后便到了秀女们闻之色变的一步——检查是否为完璧之身。 虽说有些经验老道的嬷嬷能够从姑娘的眉眼、走路姿势来判断是否完璧,但为求稳妥,嬷嬷们大多还是会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来检查,其过程足以叫任何一个姑娘面红耳赤羞愤欲绝。 当然了,家里有能耐或者宫里有关系的那些姑娘自是不必经歷这等摧残,打个招唿也并非不能通融。 譬如林言君就是如此,进门之后嬷嬷也并未叫脱衣服,只仔细瞧了瞧她的眉眼,又叫走了几步便罢了。 出门刚好碰见从另一间房出来的小侄女,见她那一脸轻松的表情就知道了。 姑侄二人相视一笑,皆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除了她们两个,林言君还注意到有不少秀女应当也是与她们一样的,那神情一看就知道,估摸着也都是有点后台的。 像那些个普通秀女就没这么好命了,得规规矩矩一步一步走完,出来时坚强一点的眼圈儿发红面如猪肝色,更有甚者恨不能头都要塞进胸膛里去了,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偏还不敢哭出声不敢叫人瞧见,只得强忍着肩膀一耸一耸的。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这样的场景却还是叫林言君不由得联想到了「选牲口」。 如今这些秀女看似高贵,实则与那些待卖的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苛刻至极的挑选简直堪称毫无人性。 封建时代,女人还真就没个人权。 第168页 这一步走完,初选便也就结束了,入复选的也好落选的也罢,皆各回各家。 等到复选时便该由后宫娘娘出面了,皇贵妃为首,四妃皆在一旁。 一如初选那般六人为一排依次上前,能否入选则全凭娘娘们一张嘴说了算的……当然了,纵是皇贵妃也不能随心所欲。 看似由娘娘们主持,可实则康熙早已叫人拟出了一份名单,但凡在这个名单之上的,便是再怎么貌比天仙令娘娘们感到威胁不适,她们也绝不能将人给弄下去。 清朝的选秀为皇上充实后宫其实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得给皇子阿哥、皇亲国戚及一些朝廷重臣拴婚,这里头牵扯到的东西可就太多了,便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也不敢任性妄为的。 绝大多数秀女的前程其实早就定好了。 譬如念到勇勤公之女董鄂氏时,荣妃就明显笑容大了许多,对着姑娘好一通夸赞,显然早已知晓这就是自家的儿媳妇了。 而到了林言君时,皇贵妃自然也少不了多给几分体面,就连一旁的德妃也煞有其事的夸赞了一番。 不过叫人比较迷惑的是,在面对前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时,这位德妃娘娘却也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 对着人家姑娘直点头夸赞,「是个有福气的长相。」 便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娘娘们对着寻常秀女可没那闲心思去多瞧几眼的,但凡能叫娘娘们单独拎出来夸一句的那都指定是有内定前程的,可这乌拉那拉氏的前程与她德妃又有什么关系? 再者也没听说皇上对这位姑娘有什么打算啊。 一时众人便不免有些狐疑不解,眼睛在德妃和乌拉那拉氏的身上来回打转。 这乌拉那拉氏家的门第该怎么说呢……其阿玛原是步军统领内大臣,这样一个要命的位子上非帝王心腹不能任,便也足以可见其重要性。 只可惜,这个费扬古死得太早,家中留下的几个儿子偏却没一个能顶用的,这几年也已经算是没落了不少。 而乌拉那拉氏的额娘则也是姓爱新觉罗的,其父乃固山贝子穆尔祜,是属于太/祖努尔哈赤的嫡长子褚英那一脉的。 乍一听这姓氏这来歷仿佛很是唬人,其实不然。 首先褚英当年是犯下大错被努尔哈赤亲自下令处死的,其次穆尔祜当年也因犯了事而被革去了固山贝子一爵,是以乌拉那拉氏的额娘其实甚至连个「格格」的名头都没捞着,后面穆尔祜死后还是其他宗室商议共劝顺治,才给其子弄了个三等镇国将军的爵位,却也并无任何实权在身,与那些整日斗鸡遛鸟儿混吃等死的闲散宗室无异。 是以真要说这个乌拉那拉氏的出身呢,其实顶多也就是个表面光鲜罢了,背后几乎可以说并无任何支撑。 也不知这德妃是打的哪门子的主意? 几位娘娘面面相觑一时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冷不丁瞧见皇贵妃略显冷淡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似的。 德妃该不会是看中了这个乌拉那拉氏想给老四做侧福晋吧? 林言君的眼皮子也是勐地一跳,打从心底泛起一股噁心直冲脑仁儿。 这个德妃真就像那癞哈蟆蹦上鞋面似的,不咬人噁心个人。 心里头忍不住扎起了德妃的小人儿,一双眼睛却不由得看向了那个小姑娘。 因着年纪尚幼的缘故脸蛋儿还没长开呢,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很是可爱,五官生得说不上多美,却眉眼平和温柔,仪态端庄得体,整体瞧着也很是赏心悦目。 这就是歷史上四爷的嫡福晋。 林言君的心情有些微妙有些复杂,再想到德妃或许是想将这小姑娘弄成四爷的侧福晋,她这表情就更加古怪了。 好在德妃倒也不曾再多说什么,接下来的流程进行得很是顺利。 落选的直接就可以回家自行婚配,而复选又再次入选的则却也还没完,先回家收拾收拾,等着进宫留宿一段时日之后方能有最终定论。 住在宫里对于其他秀女来说或许很是难受拘谨,但对于林言君来说却算是早就习惯了,再者说后宫最大的皇贵妃娘娘就是她的靠山,哪个过得不自在也轮不到她过得不舒坦的。 加之她未来的去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与其他秀女并无任何利益冲突,自然也不会有人冒着得罪林家得罪四阿哥和皇贵妃的风险来给她找什么不痛快,她只带着侄女一道儿在旁边看看乐子就成了,看看那些小姑娘稚嫩的手段和心机。 当然了,却也不全是顺心如意。 「方才永和宫又来人召乌拉那拉氏过去了,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急啊?」董鄂氏小声说道。 两人註定是妯娌,又刚好年龄相仿同一届参选,自然而然就走得近了,平日里闲来无事几乎都是凑在一处行动的,感情处得很是不错,说起话来也就随意多了。 林言君听闻这话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淡淡说道:「有什么好急的,由着她去罢。」 幸亏康熙那边早就被她给「拿下」了,否则这德妃一折腾起来恐怕还真要出点大事,侧福晋和一般格格侍妾可不同,那也是要圣旨赐婚的,一旦圣旨下来便绝无转圜余地。 如今德妃再怎么着也只能自己瞎折腾瞎寻思罢了,只要康熙不点头,这事儿就成不了,她有什么好急的呢? 第169页 不过不着急可不代表她不膈应,早晚得将这个德妃收拾一顿以平这口怨气不可。 然而不知内情的董鄂氏却是深深的佩服上了。 凭心而论,若是荣妃娘娘赶在这当口迫不及待给三阿哥物色侧福晋,她再是怎么宽容大度也难免是要有些情绪的,可瞧瞧人家。 每每永和宫来人召乌拉那拉氏时其他人的表情可别提多精彩了,偏正主儿却是脸色变都不带变一下的,眉眼、言语皆是一派淡然,平日里对待乌拉那拉氏也并无任何特别,别说什么刻意挑事针对了,甚至还能愉快地聊上几句。 真就仿佛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 因此背地里其实有不少人都在悄悄议论,说这人心机深沉不是个好相与的,甚至还有劝乌拉那拉氏要谨慎提防的。 不过董鄂氏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以她观察到的种种来看,人家心里头恐怕还当真是丁点儿不在意的,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可不是想装就能装的出来的,她也不觉得自个儿能蠢到被人骗的团团转。 仔细观察这么多时日下来她就得出来一个结论——她这位未来的妯娌是真真正正的一等大度贤良人! 一时又是满心惊嘆又是自愧不如,还暗道难怪皇贵妃娘娘如此喜爱这个准儿媳妇,这可不就是当家主母的典范吗? 到底还是她自个儿的修行不到家,看来日后还是得多跟这位妯娌接触接触,学习学习人家的肚量和品行,免得将来一着不慎将自个儿陷入后院斗争的泥潭不说,还得招惹三阿哥和荣妃娘娘的不满。 思及此,年幼无知的董鄂氏就暗暗握紧了拳头,愈发与林言君亲近起来,明明是将要做嫂子的,却反倒像是变成了一个跟班小妹妹似的。 也不知等将来某一天得知了真相后她会不会惊掉下巴,恐怕得恨不得时光倒流赶回来拍死如今的自己——还不蠢呢?这都蠢上天了! 得亏林言君没有读心术,否则这会儿她的良好仪态恐怕都要维繫不住了,非得当场表演一个「人体喷泉」不可。 小姑娘家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眼神毛病不小。 三人坐在凉亭里喝喝茶赏赏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着磕牙,与其他秀女有着很明显的界线分割。 不是没有人尝试想要加入进来……或者准确来说是套近乎攀关系,不过却并没有能成功的罢了。 倒也不是她们高高在上不爱搭理人,只不过有些目的性太明显的瞧着就叫人不喜,自然也就冷冷淡淡的,几次下来也不会再来自讨没趣了。 而其他有些纵然是真心实意想要交个朋友也好,偏身份上的差距就註定了一般人也不可能淡然自若的平等相交,硬是凑在一处也做不到那般随意自在的交谈笑闹,明明没有谁刻意针对排斥,偏自己只觉得处处都格格不入似的尴尬无措极了。 这也就是圈层不同造成的註定结果罢了,尤其是在封建时代皇权至上,这种界线就更加清晰可见了。 总而言之慢慢的也就剩下她们四个人时常同进同出说说笑笑了。 「对了,玉儿的年纪与你一般大,这回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不知可有个什么章程?」董鄂氏有些好奇,当然了,看着这娇弱的小姑娘也难免有些担忧,「你们才来京城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对京城里的这个圈子恐怕了解得还极少,你们若是愿意不如与我说说看,没准儿我还能给参谋参谋呢。」 林黛玉的脸微微泛起了红,低下头自顾自地喝茶也不吭声。 林言君就笑着摇摇头,说道:「玉儿先不急,我兄长还想着多留她两年呢,慢慢看着罢。」 「倒也是,家里拢共就两个姑娘,若是前后脚全都嫁了出去,林大人还不知该如何伤心呢。」董鄂氏理解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 林言君接着说道:「待我兄长那边有了什么想法,到时候我恐怕还真少不得要找你好好聊一聊呢,玉儿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这终身大事可是一丁点儿也不敢草率含煳,不将男方的祖宗十八代底子都扒干净了那都不算完。」 给玉儿挑选夫婿,不用想都知道兄长必定会多方查验考量男方,但问题是,这婚姻究竟幸福与否男方本身条件素质固然很重要,可家庭却也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其重要性甚至不相上下。 而这就该涉及到一些内宅事了,显然并不是兄长一个大男人能轻易了解透彻的,反倒是这些太太们私底下能知道得清楚些,说不准有些男人对自家女眷的了解都不如她们相互了解得清楚呢。 女人凑在一处什么能传得最快?自然是各种八卦隐私了。 听见这话董鄂氏顿时就笑了,这就是亲近的表现啊。 「你放心,保准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说笑呢,就看见乌拉那拉氏回来了,行走间帕子一甩起来便叫人看见了她手上的那只白玉镯子。 「方才可没见着这镯子,又是德妃娘娘赏的?」董鄂氏微一挑眉,似笑非笑。 乌拉那拉氏先是下意识瞧了眼林言君,随手就摘了下来交给身边的宫女保管,「方才不好不戴。」 算是澄清一下自己并没有故意炫耀甚至是挑衅的意思。 林言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娘娘赏的是不好不戴,你就老老实实戴着罢,省得叫人闲话传到娘娘耳朵里去。」 第170页 旁边的林黛玉适时给倒了碗茶。 乌拉那拉氏顿时就暗暗松了口气,无奈还是拿了镯子重新戴上,摆摆手打发了宫女。 端着茶碗犹豫再三,还是轻声说道:「方才听娘娘那意思……只怕果真是有那想法……」 董鄂氏讶然,「跟你挑明了?」 「算是吧,暗示得已经挺明显了,我怀疑她怕是想要跟皇上提这事儿了。」乌拉那拉氏不由得紧锁眉头,看看林言君,欲言又止。 董鄂氏也瞧了瞧林言君,又问她,「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情愿还是不情愿呢?」竟是大大方方地替林言君问出来了。 乌拉那拉氏抿着嘴轻轻摇头,「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又有句话叫宁做穷□□不做富人妾。」四阿哥再好,她却也不想做什么小妾。 侧福晋说得好听是不一样的,满人入关前也的确是一夫多妻多妾制,甚至大清最初的时候侧福晋的权利与嫡福晋都没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妻。 但说到底还是不同的,尤其随着汉人文化愈发深入,名义上的多妻多妾已经变成了一妻多妾,侧福晋就是实打实的妾室罢了,再嫡福晋面前始终是要弯腰屈膝抬不起头来的。 她乌拉那拉家虽说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顶的起门楣了,但嫁个什么宗室做嫡福晋也都是使得的,为何偏要上赶着给阿哥做妾?没得自降身份自取其辱。 乌拉那拉家的嫡出姑娘自有一身傲气,偏如何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德妃来,莫名其妙拉着她非得塞给她一段「大好」姻缘,真真是叫人又急又恼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根本都没有她拒绝的权利。 这些日子旁人看着她总被德妃召见,猜测她是得了什么好前程而羡慕嫉妒不已,可实际上又哪里知晓她的焦虑呢? 那真真是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进宫短短数日恨不得愁得头髮都要掉几撮了。 观她神态表情皆无半点虚假,董鄂氏也好悬是放下心来了。 林言君却是笑了,捏了捏小姑娘婴儿肥的小脸儿,宽慰道:「别着急,事情可不是由她说了算的。」 竟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 乌拉那拉氏不禁愣了一下,忽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 虽然不知她究竟是有什么底气,不过有这话就足够了。 永和宫 德妃端坐在炕上,抱着小儿子如同珍宝般置于自己腿上亲自餵食糕点,动作温柔满眼慈爱,开口懒懒的却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寒意。 「那丫头可有什么反应?」 底下的宫女低垂着头回道:「并不见动怒,反倒与乌拉那拉家的姑娘相谈甚欢。」 「果真?」德妃微微蹙眉,看了眼身旁的嬷嬷,「这些日子本宫一而再再而三的亲近乌拉那拉氏,宫里早就流言四起了,她却非但没有任何反应,反倒与其处得如同姐妹般……难不成这点大的小姑娘就有这样的城府了?」 要说不嫉妒,她才不信。 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妻妾更是天生的仇敌。 卫嬷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半晌迟疑道:「或许果真是贤良大度?」 德妃顿时嗤笑一声。 怀里的小霸王坐不住了,挣扎着就要下去玩,德妃也不勉强,顺势将其放下。 眼看小霸王跟那猴儿似的一下子蹿了出去,德妃赶忙指使奴才,「快跟紧了!」 屋子里头瞬间空了一大半,德妃摆摆手打发跪在地上的小宫女,「继续挑拨,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是,奴婢省的了。」 「去打听打听皇上今儿翻谁的牌子。」 第78章 还未到翻牌子的时候呢,这样的话不过是暗示底下的人想法子在皇上跟前有意无意提一嘴永和宫,好将皇上拉过来罢了。 在宫里得宠多年,德妃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不出所料,今儿这牌子果真就翻到她身上了。 「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皇上。」 一众宫人纷纷行礼问安。 在德妃身后,挺着孕肚的贾元春显得格外显眼。 也不知是不是怀孕期间补得太过了,原本就身材丰满的贾元春如今竟是愈发圆润起来,饱满的鹅蛋脸也有了大圆脸的趋势,甚至微一低头隐约都能看到双下巴了。 康熙瞧了一眼就皱了皱眉,叫人将她扶起后忍不住又说了句,「平日里控制着些食量,孩子养得太大不容易生产。」 贾元春的脸瞬间就爆红了。 身为一个女人,被男人嫌弃食量太大是种什么体验? 真真是羞死个人了。 她甚至不用看都能感受到身边那些小主嘲讽讥笑的目光。 她当然也知晓孕期不宜过度补,孩子太大很容易要出事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吃东西的念头,每每有心压制一下食慾时,那股子劲儿简直是叫人抓心挠肝难以自控,疯了一样就想吃。 不吃就脾气暴躁坐立难安,肚子里极度的空虚感叫人心慌战慄……结果就是从来就没能控制得住,吃着吃着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德妃笑盈盈地瞧了她一眼,说道:「皇上有所不知,有些妇人怀了孩子的确是这样的,食慾大得夸张,但凡想控制一下自个儿的嘴,肚子里的小祖宗就该闹腾个没完了。」 「总归有太医精心照料着呢,又有天子庇佑,定是能够母子平安的。」 第171页 康熙一个大男人也不懂这些东西,听德妃这么说也就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抬脚往正殿而去。 「话虽如此说,可你也不能当真敞开了任性胡来,还是该适当控制控制才好,纵是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生出来,你且瞧瞧你这身材,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復呢?就是恢復了只怕这身上的皮也松了,届时可该如何是好?」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德妃就紧追着进了正殿。 其余的小主见连皇上的一个眼神都没落着,不免也觉得有些无趣,瞧了瞧德妃的正殿,又瞧了瞧挺着孕肚的贾嫔,嘴里那个酸都快溢出来了。 抱着肚子站在原地的贾元春狠狠一咬牙,「打明儿起除了正经的膳食以外不准再给本宫任何吃食了!」 在旁紧紧搀扶着她的抱琴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真有这么容易控制还能到今天这地步吗? 无奈的同时,她这心里却也不免有些疑虑。 她家小姐十来岁就进了宫,在宫里挣扎数年方才熬出头来,按理说这意志力绝非常人能比,如何却连自个儿的食慾都难以自控了? 抱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和怀疑,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曾经歷过怀孕这种事,实在闹不明白胎儿对母亲的影响究竟是不是能有这样大,故而也不敢随意胡咧咧,怕给主子平添焦虑不安。 自打有孕之后她家主子这颗心就不曾安稳落下过,整日里提心弔胆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快熬出头了,她哪里又敢没凭没证瞎添乱呢,别聪明反被聪明误才好。 正殿内 康熙沐浴过后便歪在了炕上,德妃坐在旁边,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后又在旁拿着各色坚果来开,一颗一颗放在干净的碟子里由着他捏着吃。 瞧她那费劲的模样康熙就说道:「叫奴才来做就是了,别大意伤了手。」 德妃抿唇温婉一笑,「不碍事,平日里偶尔也伺候伺候十四,习惯了倒也顺手。」 一派贤妻良母之姿。 康熙那眉眼肉眼可见的就柔和了不少,又问了些关于十四的一些近况,德妃就捡着些趣事说了说,神态语气皆是满满的温柔慈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光辉似的。 既是说起了儿女事,这话题自然而然也就绕不过胤禛去。 就听德妃长嘆一声,「如今亲眼见着这些个娇嫩的小姑娘才真真是感觉自个儿老了,都到挑选媳妇的时候了……我瞧着老四见天儿的打发人往储秀宫送东西,今儿几样瓜果点心,明儿又是什么茶水、果子露的,生怕林家那丫头受半点儿委屈呢,却也不想想有皇贵妃娘娘在上头看着,底下哪个奴才敢苛待她啊。」 「到底还是毛头小子,做起事来毛毛躁躁的,叫人瞧着真真是哭笑不得。」 边说着还边摇摇头,偏又满脸含笑语气无奈宠溺,仿佛真就是那随意吐槽儿子的母亲一般,不见丝毫恶意。 可事实上以康熙的性子又哪里能看得惯儿子深陷情网将某个女子捧得过高?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非但林言君得招来这位爷的不喜,就连胤禛恐怕也要落下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印象,难免会有几分瞧不上眼了。 果然,要论上眼药的功夫还得看这后宫女人。 不过可惜,德妃的一片「良苦用心」註定是要白搭了。 就见康熙神色淡然地点点头,「是有些毛躁,不过两个孩子感情这样好倒也是件好事。」就互相捆绑着吧,绑得越紧才越好呢。 不明内情的德妃得到这样一个意外的反应顿时就眼皮子一跳,手里开坚果的动作也顿了一瞬间。 不过也仅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罢了,很快她就掩下情绪接着话茬附和了两句。 「听说你最近天天都召乌拉那拉家的姑娘来说话?」康熙喝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德妃脸上的笑意便愈发浓了几分,道:「那姑娘长得很有福气,举止又端庄娴雅,乖得很,臣妾瞧着觉得甚好。」 这样夸一个小姑娘,其中深意已然不言而喻。 偏康熙仿佛就不曾听懂似的,接着话笑道:「你也觉得好?朕想着保泰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对着秀女名册好通寻思圈了几个名字,可巧这乌拉那拉氏就在其中。」 「先前朕还一直犹豫不知究竟该挑哪一个好呢,这些个小姑娘究竟如何朕也无从了解去,当真是为难得很,既然你这样盛赞乌拉那拉氏,那她指定是个极好的,朕就将她指给保泰做嫡福晋罢。」 饶是再怎么心思深稳得住的一个人,这会儿德妃的脸色也还是止不住的变了。 闻弦知雅意,这是每一个聪明人必备的技能。 她才不信康熙是个蠢到听不懂她话中意的蠢货! 偏却若无其事的给她来这样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德妃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头却莫名有些慌乱。 然而康熙仿佛什么异样都不曾发觉似的,自顾自地捧着茶碗悠闲喝茶。 沉默了一阵后,德妃收拾好情绪淡淡笑道:「如此也好,那姑娘的确是个好的,这样的前程倒也配得。」顿了顿,又说道:「去年本就想着给老四找几个人伺候,那会儿他偏以年纪小不着急为由给拒了,如今眼瞧着嫡福晋都快进门了,身边还没个人伺候实在也不像话啊。」 「臣妾试着与皇贵妃娘娘提了两回,只是……娘娘许是太喜爱林家姑娘的缘故,怕叫那姑娘心里头生起隔阂故而才万分迟疑罢,臣妾想着既是如此倒也不必叫娘娘为难,不如就由臣妾来做主也罢。」 第172页 「小姑娘家年轻,许是气性大了些,不过却也不能因此而委屈了咱们自家的孩子啊,若当真是有个什么埋怨的也罢,只叫她埋怨臣妾就是了。」 一个坑将皇贵妃、胤禛和林言君三个人都坑了进去,自己倒成了那善解人意、一心为子的好母亲。 这样的套路她早就用过无数回了,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往不利。 可偏偏这回却仿佛行不通了。 康熙忽而放下茶碗,盯着她一个劲儿地瞧,却也不吭声。 那眼神平平静静的没个什么波动,不见喜怒,偏就是叫人莫名心生惶恐压力。 德妃的心也随之「砰砰砰」狂跳起来。 这样诡异的气氛也不知究竟是持续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李德全透着喜气的声音。 「皇上,皇贵妃娘娘打发人来报喜,薛答应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康熙顺势就站起来往外头走,「老四那边自有皇贵妃精心照顾着,你只照顾好十四就成了。」 言下之意大抵就是,别多管闲事。 瞪着那道毫不留情拂袖而去的背影,德妃只气得连连深唿吸。 卫嬷嬷走进来刚好就瞧见她那张扭曲的脸蛋,顿时给唬了一跳,「娘娘?」 噼里啪啦一阵响,炕桌上的茶盏并碟子碎落一地,坚果滚得满地都是。 「娘娘息怒啊,皇上还未曾走远呢……」 德妃仍旧怒气不减,声音却是压低了下来,颇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老四是本宫生的,本宫不过是想多关心他一下又怎么了?皇上竟然嫌本宫手伸得太长!」 「怎么会?」卫嬷嬷愣住了,「这些年娘娘也不曾少关心四阿哥,皇上每每不都挺高兴的?还夸娘娘慈母心肠呢,怎么这回就变脸了?」 「是啊,怎么这回就变脸了?本宫也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会不会……皇贵妃娘娘那边做了什么?」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她总觉得这其中有点什么她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情,皇上的态度太奇怪了。 德妃紧紧抿着唇,脸色阴沉眼神冰冷,哪里还有方才温柔慈母的一点儿影子啊,真真是变脸如翻书一般。 看好的侧福晋丢了,甚至就连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都未能塞得过去,丁点儿没个顺心的。 多少年没这么憋屈过了? 德妃不禁气得直咬牙,起身就要往里头走,谁想高高的花盆底也不知是踩着什么硌了一下,顿时脚下一崴,伴随着「啊」的一声尖锐惨叫整个人勐地扑了下去。 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说,倒下时一不小心还脑袋磕了下炕,只磕了个眼冒金星。 「娘娘!」 大晚上的,原本翻了德妃牌子的帝王却突然拂袖而去,紧接着德妃又是崴了脚又是磕破了脑袋……真真是好一出大戏。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这却一点儿也不妨碍旁人看笑话,只怕好长一段时间里德妃都要低调些做人了。 得知这消息的林黛玉却是瞬间脸色大变,拉着她家姑姑就迫不及待地咬起了耳朵,「不会是那什么吧?」 她觉得按着自家姑姑的性子,德妃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蹦跶,恐怕姑姑早就想下手收拾那人了,好端端的莫名其妙这样倒霉,叫人怎能不怀疑? 小脸儿都煞白了。 林言君无奈地白了她一眼,「这地儿人多眼杂的,我是疯了吗?再者说,你一天十二个时辰跟我粘在一处,只恨不得出恭都要追在屁股后头了,我能背着你干点什么?」 「我纵是再怎么着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啊,当真与我无关,没准儿不过是坏事做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呢。」 林黛玉仔细想了想倒也是,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有了闲心思笑话德妃。 「真该她的。」 「你们俩偷偷说什么悄悄话呢?」董鄂氏远远地走来笑盈盈地问道,不过却是离着段距离就停下了脚步,并未直接上前靠近。 旁边的乌拉那拉氏亦是如此,皆不是那没有距离分寸的人。 姑侄二人相视一笑,携手上前与小姐们会合。 没了德妃在中间瞎蹦跶,接下来的日子便愈发平静了,很快就到了最终一步——该由帝王、太后及皇贵妃一同抉择了。 不过当今太后并非康熙的生母,她自己也是个拎得清分寸的人,多年来大多时候都只闭门于自己的寝宫内过清净日子,并不爱管事,更从不掺和这些。 今日也不出预料,太后并未现身,只有康熙和皇贵妃一同坐在上头罢了。 秀女们仍是六个一排依次上前,太监会一个一个点名,譬如某某官家的嫡女、庶女谁谁谁……而后被叫到的秀女便出列略微上前一步,好叫上头的皇上和皇贵妃看清楚。 喊「留」便是选中了,可回家等待圣旨,或是许配给哪家的贵公子,也或许直接就被选入宫伴驾。 「不留」便是落选,回家后自行婚配即可。 当然了,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大多都是会被留牌子的,一些落选的十有八.九也都是人品或性情等各方面有些毛病。 留宿宫中多日可不是简简单单真叫你在宫里住着就行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储秀宫观察呢,但凡不小心暴露点什么不好的毛病出来那就该被记小本本了。 第173页 这些套路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又不是头一届选秀,谁家都有几个过来人,定然是早就叮嘱过无数遍的。 故而绝大多数秀女其实都能安稳地度过这一关,真正能在这儿落选的也就只能说明一点——太蠢。 没有丝毫意外,林言君、林黛玉、董鄂氏及乌拉那拉氏四人都被留了牌子。 林黛玉起先还有些慌张,还是林言君解释道:「虽说皇上允许咱们家自己给你挑选良人,但这一关被撂牌子那可非同小可,不是蠢就是坏……你想想那能行吗?留了你的牌子也不能说明什么,又不是非得赶着赐婚,等将来咱们家找着合适的人了再请旨就是。」 像瓜尔佳氏就是差不多的情况,上一届的秀女不也没急着赐婚,反而是给了人家一个恩典准许多留几年,有了主意再赐婚也正常。 林黛玉放下心来,脸上也洋溢出了松快的笑容,「总算是能回家了。」 一众秀女一如来时那般,各自背着自己的小包裹由嬷嬷引着送出宫门,外头早已有数辆马车等候,皆是翘首以盼的家里人。 成功留了牌子的自然欢天喜地,不幸被撂了牌子的乍一见着家里人可就憋不住了,当场就哭红了眼,甚至还有那撕心裂肺放声大哭的。 在这一关被撂牌子那还不如初选就刷下去呢。 初选就落选的都是那外形上有些缺陷的——真碰上有那等婚前就贞洁不在的也早就被爆出来全家治罪了,故而这一点并不用担心。 而等到今日才落选的那就极有可能是德行有亏了,相较之下正常人当然都会更倾向于选择外形不太好的,可想而知这部分秀女的婚事只怕不会太顺利了。 不过事无绝对,能走到这一步的大部分秀女家世都不差,也没准儿呢。 当然了,这一切与小姐妹四人是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了。 相互道别又约定好有空再聚之后,四人这才依依不捨地各自分开归家。 大选结束后没两天,京城里各家便接连得了喜讯。 依着身份地位,这第一道赐婚圣旨到的就是董鄂家,赐婚董鄂氏与三阿哥胤祉为嫡福晋。 接着自然就到了林家,赐婚林言君与四阿哥胤禛为嫡福晋。 圣旨真真切切捧在了手里,林家三口才总算是感觉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林如海看着妹子苍白的脸庞忍不住红了眼,「这下可好,将来……好歹有个指望……」 旁人都以为这话是说成了皇子福晋也算是飞上枝头了,一辈子荣华富贵自然不用愁。 可也只有林家人自己心里清楚,这满心满眼所在意的不过是她的身子罢了,什么荣华富贵根本就不值一提。 林言君笑了笑,打发灵芝道:「接下来几天仔细注意一下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如何了。」 没想并未等很久,次日赐婚圣旨就落下了。 「那位姑娘被赐给裕亲王第三子保泰做了嫡福晋。」 林言君就不禁皱了眉头。 如今的裕亲王福全是康熙的亲兄弟,素有贤王之称,很得康熙的重用,无论是门第还是权势都是顶好的。 而这个保泰虽说是第三子,可如今却是实际意义上的长子,歷史上也的确是他继承王府成为了下一任裕亲王,能嫁一个这样铁帽子亲王做福晋,按理来说其实也是极好了。 只是……歷史上的裕亲王是八阿哥胤禩的支持者,后来裕亲王死后袭爵的保泰也仍旧跟胤禩牵扯不断,到四爷上位之后没两年就被革爵了,此后的落寞困顿可想而知。 仿佛死得还挺早。 如今乌拉那拉氏被指给这么个人,这可如何是好? 纵然她有心帮忙,可倘若保泰还是不知死活跟着八阿哥瞎蹦跶,那四爷将来指定还是饶不得他的。 这个时代的女子可以说完全就是依附于男人生存,一旦家里的男人犯事获罪,女子也别再想好过了,哪怕是能和离回家都别想有什么快活日子。 头疼。 林言君苦恼地嘆了口气。 对于乌拉那拉氏,她的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复杂,亦是打心底希望这个姑娘这辈子能过得幸福安乐。 怎么办才好呢? 要不撬了八爷的墙角儿? 林言君顿时眼睛一亮。 如今保泰还年少呢,跟八爷也没个什么交情,刚好趁此机会……以她和乌拉那拉氏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将他拉到四爷这边来应是没有太大问题吧? 如此一来非但不会因受八爷连累而被革爵,若有点真本事没准儿还会被四爷重用,岂不极好? 「姑娘,贾家派人送了贺礼来。」 林黛玉瞬间就皱起了眉。 林言君倒是反应平淡,「闭门,不收,若不听好言相劝便直接连人带东西一道儿打远去。」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门房。」 「真就跟那蚂蟥似的,闻着点儿血腥味就黏上来了。」林黛玉不禁冷笑,满脸厌烦。 怎么好意思来攀关系的?难不成老太太当真是老煳涂了,竟已忘了先前配合着那妖僧妖道意图谋害姑姑的事了吗? 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可真是叫人开了眼了。 「为着那起子脑子不清楚的人置什么气呢?不如你且仔细琢磨琢磨,该如何跟你的瓜尔佳『姐姐』相处吧。」林言君戏嚯道。 第174页 一直以来大家一块儿处着玩闹也不曾刻意去在意什么身份辈分,还真就跟姐妹没什么差别,眼看婚期将至,林黛玉可不犯了愁吗。 第79章 阳光明媚,草长莺飞。 素来低调的吏部尚书林大人家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一辆辆马车接连不断而来,甚至一度因过度拥挤而直接排到了巷子外头,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男男女女无不穿着锦衣华服打扮光鲜亮丽,一看便知其身份之尊贵,绝非寻常普通人。 爱凑热闹是人的天性,不敢凑近了去百姓们便在街道外头远远地围观,看着一个个到达的宾客饶有兴致的猜测这是哪位大人、那个又是哪位公侯伯爵王孙贵胄。 眼看着不止一个两个黄带子的到来,就有百姓疑惑不解了,「不过只是娶个继妻罢了,怎么排场能有这样大?」 「那你也不瞧瞧人家娶的继妻是谁家的姑娘?那位可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堂姐,谁能不给个面子啊?」 「况且人家林大人自个儿也是能耐着呢,吏部尚书是什么样的人物啊?哪个当官儿的不得客气着些?」 「要我说这还都是其次呢,林大人家的嫡亲妹子可是已经被圣旨赐婚给四阿哥做媳妇了,那可是未来的四福晋,皇上的亲儿媳妇啊!」 一些消息没那么灵通的百姓听见这消息顿时譁然一片,七嘴八舌全都是感慨。 在平民百姓的眼里帝王简直就如同那神明一般的存在,做帝王的儿媳妇,那不也成了天上的云似的?遥不可及啊,只有仰望的份儿。 「难怪今儿一场婚礼仿佛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出动了似的,林家的门第实在是高啊。」 正感慨艷羡着呢,忽然就听有那好事者笑道:「你们猜今日荣国府的人会不会来参加婚礼?」 「他们家?那都恨不得给后来的这个媳妇下绝育药了,还能来参加婚礼?别来大闹一场找晦气就不错了。」 「那应当还不至于,真要敢那么干不是将林大人和太子妃他们家都得罪死了吗?」 「早就得罪死了好吧,瞧瞧先前那位老太太干的那叫什么事儿,搁咱们这些泥腿子家都少见这样蛮不讲理心狠手黑的老太太,这还是什么侯府出来的千金呢,啧啧……也不知道那个什么侯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教。」 这话题自然而然就又拐到了贾家那些破事上去,闲着没事儿的百姓们凑在一处嘴皮子叭叭叭叭,狠狠将贾家的名声、老太太的恶毒事迹再次宣扬了一遍。 「你们快瞧!那是不是荣国府的马车?」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惊唿了一声,瞬间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有那识文断字的人立马就辨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记,赫然正是荣国府无疑。 这下子围观百姓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一个个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满脸尽是兴致勃勃看好戏的架势。 出乎预料的,率先被搀扶下来的竟是一位拄着拐杖满头华发的老太太…… 「姑娘,荣国府的那位老太太亲自带着人来了!」 林家内院,一婆子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进来回禀。 老爷去迎亲了,家里除了两个姑娘能做主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实在是没法子。 正忙着查看哪里还有没有错漏之处的林黛玉乍一听这话就吓了一跳,「难不成真闹事来了?」 大婚前几日她还私下跟姑姑嘀咕呢,担心贾家别赶着婚礼当天来闹腾,虽说正常人大抵都干不出这事儿,可她如今是愈发觉得这贾家上下根本就没个正常人。 走到这一步,再怎么闹也不可能将婚礼给闹黄了,但大喜的日子终归是晦气啊,落在新娘子和其家里人心里头该有多膈应?跟林家也该有些隔阂了。 林黛玉本就心思敏感,容易想得太多,是以最近一段时日当真是提心弔胆的焦虑得不行,估计比那新娘子的婚前焦虑症还严重些呢。 万万没想到,这贾家还真上门来了! 那小丫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嘴皮子却利索得很,「前面说他们家是备了厚礼来的,老太太说今儿不为其他只为道喜而来……说她到底是……是前头太太的亲娘,今儿这样的日子她若不来着实不合适,来了便才算是认可了这桩婚事,新太太的脸面上也能好看些。」 这话说的其实不假。 无论古今,这前面的髮妻去世了,后头若想续弦其实都是应该先与髮妻的娘家通个气儿的,正常情况下也没有谁会死摁着不同意,到婚礼时也会照常出席祝贺。 体面给到了,这情分也就延续下来了,将来仍是会当作亲戚正常走动,而非真就成了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规矩,也是人情世故。 可贾家的情况却又不同,先前闹出那样一桩糟心事以致林家一怒之下宣布与其情断义绝,而瓜尔佳氏恐怕也并不想要贾家赏的这份脸面。 再者说,就凭贾家先前的所作所为,任谁看着都觉得这家人来者不善似的,谁敢放他们进来? 林言君压根儿没多犹豫,直接就说道:「林家与贾家情分已断,不必再往来,请贾家人回罢。」 外头宾客众多,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再次表明自家坚决的态度,往后贾家再怎么想攀扯黏煳上来也罢,旁人也并不会误会林家。 「是,奴婢这就去……」 第175页 「等等!那老太太到底年迈体衰,行动还尤为不便,你找两个婆子恭敬些将她『请』上马车,别叫人在咱们家门口出点什么岔子,大喜的日子可别招晦气了。」 林黛玉跟着后头又补充了一句,「快些将人请走,一会儿迎亲队伍该回来了,别叫瓜尔佳氏的族人瞧见。」 小丫头应声拔腿就跑了出去,将两位姑娘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管家媳妇。 管家媳妇得了命令自然不会再迟疑,当即找了几个婆子来一道儿出了门去。 站在大门口也丝毫不避着人,冷着脸将林言君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又冷笑道:「有些事儿你们贾家许是忘了,可咱们林家和瓜尔佳氏一族却断不敢忘,还请老太太切莫再纠缠,以免叫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罢招招手,两个婆子上前挤开搀扶老太太的丫头,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老太太就往马车上送,后面几个婆子有样学样,架着邢夫人、王夫人紧随其后。 动作一点儿也不粗暴,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可这样的行为俨然已是打脸至极。 几个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个个满脸涨得通红,尤其是遇到那刚好赶来贺喜的贵客时,旁人看他们的那种眼神,鄙夷、揶揄、讥讽……更是叫人感觉深深的无地自容。 哪里还敢闹腾什么呢?好言好语都这样被「请」走了,真要再死皮赖脸闹腾,那林家一会儿还不得拿着大扫帚将他们打走啊? 还要脸不要了。 随着老太太被「请」上马车,后头的贾赦、贾政等人自然也都只能老实跟着了。 一场闹剧,却被林家以极其强硬的态度迅速解决掉了,丝毫不顾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而恰好赶上的宾客看到这样的情况自然也都对林家的态度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暗道看来这林家是真真与贾家撕破脸皮了,再不承认这门所谓的姻亲。 虽有那迂腐之人皱眉摇头,觉得林家的做法太过了些,可绝大多数却都是正常人。 就凭先前那位老太太干的事儿,搁谁能不恼恨啊?搅和大好的婚事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最叫人无法忍受的一点却是——自家的子孙凭什么要掌控在你一个前岳母的手里? 都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谁还能猜不到这位老太太心里惦记的是什么?合着人活着的时候你想要绑紧人家依靠人家的权势,等人死了之后你还想要吞了人家几代人的家业不成? 这心未免太大太野了些,哪里还是什么岳母啊?分明是那贪婪可恨的豺狼! 扪心自问,谁能原谅不计较这样的算计?莫说是打出去断绝关系了,搁那狠心一点的指不定如呵报復呢。 「新娘子到了!」 …… 林家是一片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而彼时的贾家却是一片乌云密布。 今儿这场大婚究竟要不要去,他们家其实已经争论许久了。 最终想到林言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四福晋,又想着大婚当日必定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会前去,趁此机会露个脸许能结交一二,故而这才决定前往。 原以为年纪一大把又行动不便的老太太都亲自出马了,林家再怎么气性大应当也不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老太太没脸。 只要今儿能踏进林家的大门,他们家与林家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不免要更多几分揣测,也有利于他们家结交权贵拉扯关系。 却万万没想到…… 盛装打扮的众人到头来竟落了个灰头土脸,一个个直至回到家中都还只气得浑身发颤。 「这下可好,关系没攀上情分没挽回,反倒是叫全京城的人都好好看了一回笑话!往后咱们家还如何能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抬得起头来?」王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灌了两碗茶,可这心里的火气却是一点儿也没被浇灭,反倒愈烧愈旺。 只要想到方才那些达官显贵的眼神和围观百姓的嘲笑,她就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再也别出来了。 她可是宫里娘娘的亲娘! 真真是丢死个人了! 她都羞恼成这样了,全家最要脸的贾政自然更是羞愤欲绝,甚至因此而心生怨怼。 「妹夫若在家必然不会如此,一个小姑娘家年纪不大气性却是不小,这样厉害的性子实在是不讨喜得很,果然自幼没个靠谱的长辈教导就是不行。」 对面的贾赦却是嗤笑一声,凉凉道:「人家是没有长辈教导,性子是不讨你喜欢,可人家却得皇上的喜欢,得皇贵妃娘娘的喜欢,得四阿哥的喜欢。」 贾政顿时就被噎住了,也察觉到自己失言,只得憋着一肚子顶着张猪肝色的脸坐在那儿生闷气。 见他不爽,贾赦就觉得自个儿爽了。 那头王夫人又接着说道:「那丫头倒也罢了,说来说去终究跟咱们家也没什么血脉亲情,可林黛玉那丫头呢?老太太你可是她的嫡亲外祖母,打小将她养在膝下精心照料,吃穿用样样皆是比着宝玉来的,比咱们家的三春待遇都还好些,可再瞧瞧她如今哪里还有半分情谊?分明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先前老太太还卯足了劲儿想要将她与宝玉凑一对儿,叫我说宝玉没娶她才真真是万幸呢,若当真娶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白眼儿狼回来做媳妇,将来还能有个什么指望?真真是老天开眼,万幸万幸。」 第176页 这话说得,仿佛是她家不愿意娶人家姑娘似的,竟是忘了他们家是如何死皮赖脸百般算计想要求娶的事儿了。 邢夫人向来就看她不顺眼,听到这话当场就笑喷了,「快别说这话了,传出去人家大牙都要笑掉了,竟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面子丢了也就罢了,可别再将里子也给丢了,羞人不羞人呢。」 王夫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却没什么心情跟她斗嘴。 眼看着林家越来越势大,而自家却是一点儿光也沾不上……这种滋味儿可别提多难受了,简直像被百爪挠心似的,叫她浑身上下由里到外都不舒服。 不过转念一想,她的宝贝女儿元春没多少时候就要生产了,到时候一举得男再度晋升封妃,那可就真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了,还用得着去硬贴着林家沾光? 到时候家里摆上几天的流水宴广延宾客,势必得叫满京城都好好看看他们家的风光,到那时什么丢掉的颜面还捡不回来?今日高攀不上的权贵,他日都得来俯首作揖! 她倒要看看林家到那时还能不能再这般强硬得起来! 仿佛已经看到那时的盛景一般,王夫人的心里顿时就生起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感,甚至打心底盼望着林家到时候能攀上来,也好叫她以牙还牙,一扫今日屈辱。 眼睛扫到对面的大房两口子,王夫人的下巴愈发高高扬了起来,一双眼睛满是冷淡傲然之色,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如今省亲别院已经盖得差不多了,她再也不必为着点银钱跟大房虚与委蛇佯装和睦,这口冤枉气可真是受够了。 贾赦和邢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皆是一脸茫然无语,也就只有贾母大致能猜得出她心里头的那点小九九,不过是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罢了。 不过大房也的确是闹腾得不像话,无论是那笔银钱的去处还是背刺一刀吃里扒外,都足以叫贾母出离愤怒,先前的隐忍不发息事宁人不过是为了让大房跟二房能齐心协力好好一起建造这个省亲别院罢了。 虽说她是这个家里的老祖宗,可说到底继承荣国府的却还是贾赦,惹急了他咬死不肯动用公中的库房能怎么办?总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甄家的财物上,多用一些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啊。 是以她也只能哄着些贾赦罢了,软硬并施拿捏他。 自打老国公死后她就是这个家里的一言堂,惯常指东底下的儿孙皆不敢往西,何曾如此憋屈过?竟是被逼得硬生生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要说没点怨气怎么可能呢?她只恨不得在祖宗牌位面前将这些不孝子孙全都打死才好,可恨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能撕开来闹大。 因着这样的想法,故而贾母对王夫人过河拆桥甚至意欲打压大房的心思也就索性选择了视而不见,只老神在在地端坐于上方,浑浊的双眼暗沉沉的,仿佛思绪杂多。 最近一段日子里她的心里有一个念头总是挥之不去。 不似王夫人那般天真想当然,以为元春生下阿哥甚至封妃之后就能彻底扭转二房的命运,终究当初是皇上金口玉言下的圣旨。 元春再怎么出息再怎么光宗耀祖也罢,宝玉的前程又究竟在哪里呢? 为此她是夜夜辗转难眠,挖空了心思的谋算,却还真叫她琢磨出了一个空子来。 皇上只说不准宝玉参加科举,那倘若这荣国府的爵位落在了宝玉的身上呢? 皇上可以不用自打嘴巴给宝玉什么官帽子戴,但荣国府袭爵的大房若出了什么岔子,爵位自然而然就该给二房了,到时候元春再努力一把,或许没准儿这爵位还能再升一升。 哪怕是不升也罢了,总好过白身不是? 宫里有个做宠妃的亲姐姐,或许将来还会有个做阿哥的亲外甥,顶着一个爵位守着荣国府,宝玉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抹不去了,不过她却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过此事,哪怕是宝玉的亲娘也不曾提过。 想要办成这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慢慢谋划,不能节外生枝。 贾母淡淡看了眼吊儿郎当的长子,心中却连一点内疚都没有。 原本她就看不上这个儿子,打心底认为让贾政袭爵这荣国府才有希望,贾赦的存在只会拖着荣国府愈发破败罢了,偏这个儿子再怎么不好也始终是长子,老国公如何也不肯同意她的劝说。 这些年看下来她又何曾是说错了?荣国府到了贾赦的手里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愈发是没个什么生机了。 大房父子两个是如出一辙的混帐玩意儿,再这样下去荣国府早晚得彻底毁在他们手里,但二房却不同。 贾政为人端方品行极好,宝玉聪明伶俐赤子之心,又是个来歷不凡的,还有元春…… 越想,贾母便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她看来如今她要做的也不过就是拨乱反正罢了。 「老太太不好了!」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尤姨娘小产了!」 「什么?」贾赦「蹭」一下就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贾琏和他媳妇呢?」 「先前尤姨娘在院子里头散步,不知怎么的脚下被绊了一下摔了,后面琏二奶奶赶忙就打发人请了大夫来,结果还是……还是没能保得住,下来一个……男胎……」 第177页 听罢这话贾赦更是「嗷」的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儿子娶媳妇这么多年膝下拢共就一个闺女,他是日思夜想做梦都想抱孙子,偏媳妇不能生也就罢了还极其善妒也不准叫别人生,好不容易他那倒霉儿子硬气了一回弄回来一个尤二姐,结果可倒好,又没了! 他的宝贝孙子啊! 贾赦真真是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能当场掉下两滴泪珠子似的。 一旁的王夫人这时忽的冷笑一声,「今儿一早咱们说要去林家,凤丫头只道自个儿身子不适不能一同前去,便独自留在家中休息……平日里都没见着有什么丁点儿不好的地方,怎么偏就这么巧?咱们一家子都出门了,后脚就出事了……」 摆明是剑指王熙凤。 这样的揣测很没有道理,但在场的一众主子奴僕却都没反驳的意思,甚至心里头隐约都很坚信这个揣测。 王熙凤的妒性大家早已见识过了,其手段之狠辣也是有目共睹的,要说她能干出这事儿那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稀奇,能好好的叫尤二姐平安生下孩子才当真是见鬼了呢。 今儿这一出乍听起来虽说有些震惊,可仔细想来却又何尝不是预料之内呢?甚至缓过劲儿来之后还有种「终于来了」的感受。 「这个毒妇!老子今日必定饶不得她!」贾赦赤红着双眼就沖了出去,边走还边骂,「贾琏呢?去将那个没用的东西给老子找回来!」 邢夫人紧跟着屁股后面就颠儿了。 她倒是不心疼什么孙子,更不担心王熙凤怎么样,不过是赶着去看热闹罢了。 而贾母听见掉下来的是个男胎时忽的就狠狠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分毫,眉头紧锁着,一脸惋惜地摇摇头,「罢了,吩咐厨房给尤姨娘好好补补,总归来日方长,将来还会有的,年纪轻轻的可别想不开……」 谁想竟是一语成谶。 那头贾赦跟王熙凤正闹着呢,就有婆子一路狂奔着来报信儿了,「不好了不好了,尤姨娘吞金自尽了!」 等贾琏回来时就发现,儿子儿子没了,小妾小妾死了……一整个人都呆了。 回过神来之后便疯了似的拔剑直奔王熙凤住处,「贱人!老子要杀了你!」 那股子疯劲儿就连在场的贾赦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当事人王熙凤更是感受最为直观震惊,甚至一度站在那儿忘了反应。 还是身边的平儿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往旁边扑开了,自己的后背上却是被划了一道,顿时疼得小脸儿煞白。 「平儿!」王熙凤大惊失色,怒瞪着发疯的贾琏,「你为了那骚蹄子要杀我?来啊!你杀啊!把你儿子一起杀了!」说着还朝前挺了挺自己的肚子。 邢夫人愕然,「你怀孕了?」 倒在地上的平儿忍着疼痛哽咽道:「二爷快放下剑,奶奶真的怀孕了!早间奶奶不舒服就叫了大夫来瞧,已经足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 这种事可半点煳弄不了人,随便找个大夫来看看就真相大白了。 贾琏一时间也傻了眼,愣愣的半晌没能反应得过来。 方才躲远了的贾赦见此情形赶忙上前夺了剑,骂道:「可别再发疯了,若是伤了我的宝贝孙子,老子就打死你个混帐!」 不必他说,贾琏也是不敢再对王熙凤做什么的。 到手的儿子没了他自然心疼,尤二姐的死更是叫他狠狠伤了回心,可……肚子里这个若是个儿子,那可是他的嫡长子啊! 这边一家几口是瞬间化干戈为玉帛,可在隔壁得了消息的尤老娘和尤三姐却是不干了,二话不说直接打上门来,吵嚷着非得要贾家给个交代,要叫王熙凤偿命。 哪怕是寻常,贾家都绝不可能同意她们这样的要求,更何况如今王熙凤还怀孕了呢?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直接挡在前面就挡住了。 有心好言相劝甚至是提出补偿都不行,那尤三姐就像是个疯婆子似的对着贾琏就是一通抓挠撕打,嘴里的叫骂更是不堪入耳。 王熙凤是个什么人啊,岂能容忍旁人骑在她男人的头上如此撒泼? 当即就怒了,上前一把抓了尤三姐的头髮「啪啪」就是几个大嘴巴子甩过去,只将尤三姐打得头晕目眩两耳嗡嗡。 偏这也是个烈性子,竟是也被打出脾气来了,挥舞着双手就要还击,平儿及身后的一众丫头婆子自然不能眼睁睁瞧着,当即也加入了战局…… 真真是闹哄哄的一片,一团乱麻。 彼时,送走了宾客的林家却是一片安宁和乐。 新休整过的主院内灯火通明,大红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在黑夜中尤为夺目,无声彰显出了主人家的喜庆红火。 俨然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第80章 翌日一早,就到了新媳妇该正式认人的时候了。 林家几代单传,没有什么二房三房四房一堆的亲戚,上头连老太爷老太太都没了,拢共也就是姑侄二人再带两个林如海的小妾罢了。 先是林黛玉给亲手敬了杯茶,唤了声「太太」,又互赠亲手做的针线,算是认下了彼此。 对于继女不喊「母亲」这一点瓜尔佳氏倒也并不介意,事实上若是真这么喊了她反倒难免尴尬,毕竟年纪真就只差几岁而已,往常交往时也都习惯平辈相交。 第178页 就如林言君当初所说那般,表面的功夫其实并不需要太过在意,她心里头知晓林黛玉是欢迎她认可她的就够了,其他的称唿也好相处也好,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落个彼此轻松有什么不好呢。 「嫂嫂好。」林言君作怪似的行了一礼,瞟了眼一旁的兄长,打趣道:「咱们三人可早就是联合一国的了,大哥日后可千万小心,欺负了一个就等同于欺负了三个,到时候你怕是得焦头烂额摆弄不过来了。」 这话也就只她这个做妹子的敢说了。 瓜尔佳氏听着心中熨帖,又不免有些羞意,瞥了眼身旁坐着的男人,谁想刚好对上了他的视线,立时转过头去满脸红霞。 她先前并未见过林如海,只从阿玛口中听说一二,原还想着保养再怎么好终归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比她阿玛年纪还大呢,可昨夜洞房花烛才发现竟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得多。 四十多岁的人外表看起来的确成熟太多,不过较之年龄相仿的毛头小子却又更添几分异样的魅力,稳重、温和、体贴……又身材匀称修长,完全没有众多中年官员的「福气相」,相貌清隽举止温润言谈儒雅…… 总之在她看来是真真优点一大堆,对这门婚事也是打心底接受了。 许是被新婚小娇妻含羞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许是旁边妹子和闺女的视线令他有些尴尬无所适从,向来于朝堂之上都稳如老狗的林如海这会儿也落了个满脸臊意,下意识轻咳两声缓解尴尬。 林言君眼里的笑意就更浓了。 看起来哥哥嫂子对彼此都很满意啊。 先前还想着这样的年龄差搁一块儿怎么想怎么别扭,不过眼下两人真并排坐在一处了却才发现倒也并没有想像中的悬殊。 兄长的年纪是不小,但当初险些丧命被她施法救回之后便仿佛是重新注入了蓬勃生机一般,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日渐精神,原本由于过度劳心劳力而变得灰白的髮丝甚至都重新变成了黑色,竟仿佛返老还童似的,活脱脱一个中年美。 而且观嫂嫂的眉眼神态,那股子自内而外的甜蜜羞涩委实叫人牙疼,估计洞房花烛夜应当过得也很是愉快和谐……看来那份生机并非浮于表面,而是真正重新燃了起来。 林言君也就放下心来,暗道照这情形来看,将来没准儿还真能再多添几个侄子侄女呢。 姑侄二人都见过礼之后便到那两位姨娘给主母敬茶了。 当年林如海和贾敏成亲之后感情十分要好,只奈何成亲多年无所出,迫于无奈贾敏便做主从外头平民百姓家聘了两个姑娘回来开枝散叶,皆是那清白出身摆过席的正经良妾。 这两位姨娘的容貌皆不算美,顶多也就是清秀耐看罢了,甚至为了「好生养」这一条,贾敏当初还特意捡着那「有福气」的模样来挑的,也就是胸大屁股大,脸盘子也圆润。 不过林如海于女色方面向来是淡淡的,兼之当时又正与髮妻琴瑟和鸣感情极好,故而这两房妾室进门后他也鲜少会踏足她们的屋子,每个月也就那么三两回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这层缘故在,纵是这般「好生养」的两房妾室多年来肚子也未曾见个动静,直到后面贾敏成功生下林黛玉后,林如海便愈发不爱进妾室的屋子了。 幸而这两位姨娘也是老实人,老爷来就好好伺候,老爷不来就安安分分地缩在自个儿的屋子里过日子。 总归主母也从不在这方面苛待她们,好吃好喝好穿的,还有丫头婆子精心伺候,比起她们自幼过的苦日子,这简直就跟神仙日子似的,自然也不会闲得发慌去瞎折腾什么。 这么多年过下来两位姨娘都早已习惯了,故而新主母进府她们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唯一担心的不过是新主母的人品好不好,会不会容不下她们罢了。 为了以防万一,本就不算美的两位姨娘甚至都没敢怎么打扮,身上穿的衣裳颜色老气样式普通,愈发衬得她们灰扑扑暗沉沉的,脸上的妆容也很淡,低眉顺眼地往那儿一跪,再是普通不过了。 不知内情的瓜尔佳氏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俩年老色衰的姨娘不禁陷入了茫然,满脑子就俩字儿——就这? 堂堂吏部尚书大人,后院里竟只有两位姨娘?还是这般……的老姨娘? 就因着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瓜尔佳氏便没及时接了茶碗。 两位姨娘低垂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顿时心里头就有些发慌了,举着茶碗的手都微微哆嗦了起来,那架势像随时能翻了茶碗似的。 林言君看出了这位小嫂嫂的愕然迷茫,当即忍不住就笑了,「嫂嫂快别等了,拢共也就这么两个而已。」 瓜尔佳氏这才回过神来,忙接了茶碗抿一口意思意思便叫人起了,有些羞赧道:「我以为应当还有旁人,没想到……是我失态了。」 「下去用饭罢。」林如海冲着那两位姨娘摆摆手,又对着小媳妇说道:「她们两个平日深居浅出的只在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活动,偶尔瞧着些奴才叫好生伺候就成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两人并不掐尖儿要强,很低调,甚至根本不得宠爱,否则压根儿也不必说要防着奴才苛待她们了。 瓜尔佳氏微一挑眉,心中瞭然,愈发神清气爽起来。 她仿佛又发现了自家夫君的一个优点——洁身自好。 第179页 虽说家里新添了一个成员一时间难免有些不习惯,不过因着先前林言君林黛玉姑侄俩就不止一次跟瓜尔佳氏接触相处过,故而这会儿倒也不觉生疏尴尬,反倒比瓜尔佳氏和林如海之间的氛围还要更熟稔和谐一些。 早饭过后,林如海就去了书房。 皇上特意给他放了三天婚假,等带着新媳妇回门之后再去上朝当值,但毕竟他是吏部最大的管事人,放假也不能真就什么都不管了,需要处理的事务仍旧不少。 不过好在瓜尔佳氏也能理解,况且作为新媳妇她要忙的事儿也不少呢,纵是林如海有心陪着她培养感情,她只怕都还没那空闲呢。 首先要处理的便是自个儿的嫁妆,一样一样重新登记造册搬入单独的库房,而后还得认识认识林家的一些重要管事奴才,熟悉熟悉林家惯常的一些管理、运作等事物。 瓜尔佳氏是妾生的庶女,但自幼丧母被抱养于嫡母膝下,加之嫡母多年也不曾得个女儿,便将她视如己出一般悉心教养,早在十岁左右时便被嫡母带着学习管家了,故而这点东西自然是难不倒她。 只不过各家有各家的不同,她也不能一上来就按着自己家的习惯折腾,既是嫁入林家成为了林家妇,那自然还是得以林家的习惯为主,先熟悉熟悉倒也不急着伸手要管家权。 身边的丫头还在嘀嘀咕咕劝她,「姑娘出嫁前太太还千叮咛万嘱咐,这管家权的重要性……」 然而瓜尔佳氏倒是看得很开。 母亲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了解林家的情况罢了,还只当是与旁人家差不多的,以为没了主母的这些年管家权都在某个小妾手里捏着呢,那她这个新主母进门拿到管家权自然是头等重要的事,否则当家主母名不副实也就罢了,极有可能还会因此而被使绊子吃大亏。 不过如今以她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管家权必定不可能在那两个跟鹌鹑似的姨娘手里,小姑子应当也不大可能,那是要时常进宫常住的人,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在某个管家婆子的手里,或许还带着玉儿在学着罢。 既是如此她又急什么呢?着急忙慌地伸手到底不美。 谁想这才说着呢,外头就有丫头禀报说两位姑娘来了。 瓜尔佳氏忙叫了进,又吩咐丫头去沏茶。 姑侄二人携手走了进来,身后的丫头手里捧着个不小的匣子,还有一个打扮得有些不一样的婆子,看起来应当是家里地位不轻的管事婆子。 见此情形瓜尔佳氏顿时心中就有所感,也不虚头巴脑的绕弯子,只笑道:「这阵仗是做什么呢。」 林言君坐下招了招手,叫丫头将匣子放在桌子上,「这里头是咱们家的帐册以及库房登记的册子,得空了嫂子仔细看看熟悉熟悉,库房的钥匙也都在这里头放着呢。」 又指着那婆子说道:「这位是郑妈妈,是咱们家管家的媳妇,这些年一直是她在帮着管理家中琐事,如今既是嫂子进门了,她便也总算是能轻松些了,日后可得劳烦嫂子多费心。」 郑妈妈忙上前一步给新太太问安,恭敬道:「太太有事尽管打发人来找奴婢就是。」 「咱们家的一些个人情往来我都不过一知半解的,嫂子回头只管跟她询问,名单册子也都在里头放着呢。」 一听连家中财产及库房钥匙都给她交了底儿,瓜尔佳氏这脸上的笑意便再也落不下去了,只觉仿佛真是前所未有的顺心如意轻松自在。 相识的小姐妹不少,大多都在她前面已经成亲了,可放眼望去哪个又似她这般顺心的呢? 这个婆婆磋磨人,那个小妾一堆一堆乌泱泱的糟心死了,又什么大姑子小姑子庶子庶女乱七八糟的是非不断……管家权就更加是想都别想了,至少嫁进门前一二十年都甭想真正触碰到家里的核心底子。 明明嫁过去都是一家人了,可偏人家的种种言行无不彰显出一个想法——媳妇是外人。 纵是那心宽不计较的,碰上这样的防备也难免心寒苦闷。 嫁了人的姑娘,在娘家那边已经成了那泼出去的水,偏到了夫家还不被当作真正的一家人……怪难的。 想当初皇上才下旨赐婚时,无论是家里人还是曾经相识的那些小姐妹,几乎就没一个看好这桩婚事的,嘴上不敢抱怨,可私底下口口声声却都无不是对她的惋惜嘆息。 而如今这一切,谁又能想到呢? 夫君洁身自好才高八斗,继女乖巧可人玲珑心肝,小姑子明事理处处体贴,上头没有公婆压着,下面没有小妾作妖,进门就被双手送上管家权……至少在她相识的一众姐妹当中,她觉得自个儿应是嫁得最好的一个了。 情分这东西就是这样,都是明事理的人,彼此互相理解互相尊重,自然也就有了。 喝了口茶,林言君又说道:「玉儿打小也没有人教过她什么内宅该会的东西,眼看着都这样大的姑娘了……日后恐怕还少不得要劳烦嫂子费心教教。」 「这还用得着你说?」瓜尔佳氏轻哼一声。 林言君立马就笑盈盈地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怪我多嘴。」 「好茶还堵不住你的嘴,惯会作怪。」瓜尔佳氏笑骂,随手从匣子里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忽而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你的婚期虽定在明年,可皇子大婚与寻常人家却还是大不相同的,你作为皇子嫡福晋,这嫁妆可万万不能疏忽了,理应快些筹备起来才是。」 第180页 「可巧趁着这个机会,玉儿跟着我身边也能多瞧瞧学学。」 其实按着常理来说,大户人家的嫡出姑娘一般都是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开始慢慢给她添嫁妆了,只是她突然想到自家这位小姑子三岁那年就被拐走了,直到去年才找回家来,只怕这嫁妆还压根儿没个影儿呢。 眼看着明年就要嫁进皇家了,可不是迫在眉睫吗? 这般匆忙之中筹备嫁妆实在不是桩简单的事儿,尤其这还是作为皇子嫡福晋的嫁妆,但凡有点什么疏漏之处那可就丢人丢大了,到时候叫全京城的百姓看林家的笑话不说,小姑子日后在那一大堆的妯娌当中也难抬得起头来。 想到这儿,方才还轻松快意的瓜尔佳氏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这可是她作为新媳妇来说为夫家操办的头一件大事,办得好了,皆大欢喜,办不好……不成不成,不能有不好。 于是乎,林家的新媳妇才不过简单熟悉了一下内宅事务,便又马不停蹄地忙活起了小姑子的嫁妆。 每日里进进出出都是採买的人,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首饰铺子等掌柜的都被请上门来特意量身定制,一趟趟来来回回的任谁都能看得出这家人的用心。 不过只是多了一个家庭成员,这日子却仿佛瞬间就变得红火起来似的,家里头上上下下角角落落仿佛都更添了几分生机活力。 到底家里头还是得有个女主人。 不少人私底下如此感慨,也暗嘆这婚算是成对了。 见此情形,林言君便也彻底松了口气,安心回到宫里继续养身体。 许是挂念自家堂姐,她这才一进宫,那头太子妃就打发人来请她了。 一方面太子妃的亲堂姐成了她的嫂子,另一方面来算她又成了太子妃的妯娌,这关系较之寻常人还要更亲近几分,相处起来自然有些不同。 陪着太子妃亲亲热热地聊了个把时辰,林言君也就起身告辞了。 外头太子妃给准备了轿辇,但想了想林言君还是摇摇头,「趁着天气好慢慢熘达熘达也好,这么点路出入都是轿辇反倒不利于养生。」 「这倒也是,我看你近来气色还不错,看来身子保养得很得当,既是如此稍稍锻鍊一下也好。」太子妃笑着打发了轿辇,又送了几样首饰、补品后亲自送着她出了毓庆宫。 林言君就扶着灵芝的手一路慢慢走着,路上遇到来往的宫人皆远远地就恭敬行礼,较之过去仿佛更多了些谦卑似的。 也是,过去再怎么说她也就是个官家千金,居住在宫中其实名不正言不顺的,之所以能过得自在那还多亏了皇贵妃娘娘撑着。 而如今,她却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四福晋,这身份上可就堪称天壤之别了。 宫里这些惯会看人下菜碟儿的奴才自然乖觉,乍一看仿佛没什么不同,可细微之处却又是大大的不同。 林言君不禁微微勾起嘴角,难怪这宫里人人都卯足了劲儿想往上爬。 走到永和宫门口时刚好看见一个小姑娘,身后皇贵妃派来的许嬷嬷就轻声说道:「那位是五公主,德妃娘娘的女儿。」 也就是四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林言君点点头,上前见礼。 谁想才刚直起膝盖,那小姑娘却是眉头一皱,「本公主可曾叫了你起来?」 众人都愣住了。 虽说还不曾成亲,可既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那这也就是准嫂子了,见着面了行个礼那是人家懂规矩,可真懂规矩的小姑子却也委实不该受这个全礼。 偏五公主不仅受了全礼,还反倒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态来压人,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正在众人愣神之时,只听那小姑娘又催促道:「你是听不懂本公主的话?重新规规矩矩的给本宫行礼问安!」 林言君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愿与公主冲突,便又再次屈膝行了一礼,「见过五公主。」 谁料五公主又是不满道:「什么见过?谁见过?本公主说了,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这意思难不成竟是要她自称奴婢来行礼? 林言君顿时冷了脸。 再蠢也看明白这小姑娘根本不是什么骄纵,而是故意针对她羞辱她来的。 索性也就不等她喊什么起身了,直接自行直起膝盖。 「你放肆!」五公主怒喝一声,「本公主乃皇上亲女、大清公主,竟是还受不得你一礼了?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轻贱于本公主,简直大胆!给本公主跪下!」 灵芝顿时气笑了,一脸荒唐的表情,「五公主是公主之尊不假,可我家主子却也是皇上圣旨亲赐的四福晋,是公主您的亲嫂子,公主怎能如此要求?未免欺人太甚。」 「皇阿玛赐婚又如何?不是还没成亲呢?没成亲她就算不得是皇子福晋,更算不得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不过只是个大臣之女罢了,本公主要求她恭敬些谦卑些何错之有?与其说本公主欺人太甚,倒不如说是有些人仗着赐婚就开始抖擞起来了,竟是拿自己当个人物目下无尘!」 「再者说,本公主说话岂容你一个做奴婢的插嘴?竟还胆敢指责本公主,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个顶个的目中无人猖狂至极!来人,给本公主掌嘴!」 身后两个宫女得令便上前要扭住灵芝掌嘴。 「住手!」许嬷嬷怒喝一声,看向五公主,冷声道:「五公主今儿这齣未免闹得过了些,林姑娘的身份是皇上、皇贵妃娘娘和四阿哥都承认并且昭告天下的,五公主若有何不满不如亲自去与皇上或太后娘娘说道说道,若当真是林姑娘做错了,也自然该由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来责罚,而非由着公主您一张嘴任打任骂。」 第181页 五公主自然认识她是皇贵妃身边的人,不过却也并不惧。 她打小就在太后娘娘膝下养大,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太后娘娘对她爱若珍宝,整个宫里的公主绑在一块儿都无人能比得上她的待遇,且皇阿玛也很宠她,她自然有恃无恐。 旁人不敢得罪皇贵妃是怕被穿小鞋被报復,可她生活在慈仁宫里头,借皇贵妃几个胆子也不敢将手伸进慈仁宫去作威作福,她有什么好怕的? 再加上皇贵妃和她额娘之间的恩怨,这会儿看见皇贵妃身边的奴才出头反倒是勾起了新仇旧恨,愈发不肯善了。 她是不好真正对这什么准嫂子如何,但收拾一个婢女而已,便是太后娘娘和皇阿玛知晓了又如何?还能因着一个婢女来责罚她不成?简直笑话。 五公主嗤笑一声,「许嬷嬷好一个伶牙俐齿,不过无论如何今天这个以下犯上的丫头本公主偏就打定了!」打的就是这个女人的脸面! 一声令下,那两个宫女便要动手。 忍无可忍的林言君上前一脚踹倒一个,一边伸手抓住另外一个,甩手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突如其来的反转令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五公主一脸惊愕,「你敢打本公主的人?」 林言君伸手将灵芝拉到自己的身后,听见这话忍不住就冷笑起来,「有何不敢?辱人者人恆辱之,望五公主铭记。倘若五公主对此有任何不满大可去跟皇上和太后娘娘告状,我只等着就是!」 说罢就带着自个儿的人走了。 「姑娘,这……这会不会招麻烦?」灵芝满脸忧虑。 林言君却是光棍儿得很,「难不成还真站在那儿给她骑在脑袋上欺负?想什么美事呢,你家姑娘我看起来是那么好性子的人吗?」 那还真不是。 这脾性可谓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从来就不是那能忍气吞声任人欺辱的主儿。 灵芝无奈地嘆了口气,表情有些懊恼。 若非她忍不住出言说了几句话,也就不会叫五公主抓着了,五公主也只能拿着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来打主子的脸。 许嬷嬷就说道:「今儿这件事本就是五公主挑事在先,皇上日理万机的可没空来管这些小事儿,倒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为人宽和慈爱,一般轻易从不动怒,不过太后娘娘疼爱五公主却也是真真的,说不好会不会……姑娘回去先与皇贵妃娘娘通个气儿罢。」 身后,五公主瞪着林言君潇洒远去的背影就跟傻了似的,扭头瞧了瞧自己那两个受伤的宫女,顿时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狠狠一跺脚,转身进了永和宫。 德妃正在炕上陪着自己的宝贝十四玩闹呢,突然见五公主小跑进来还惊了一下。 看她那表情气沖沖的,又见身后那宫女脸上的巴掌印,还只当是这宫女做了什么惹恼了她,忙开口询问,「可是这丫头伺候得不精心?额娘替你教训她。」 「关她什么事?儿臣这是被旁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五公主打小还没受过这等委屈,这会儿见着亲娘顿时就憋不住了,红了眼眶诉苦,「方才在外头碰见了林家那个丫头,她对儿臣不敬,儿臣就训斥了她几句,谁想她身边的婢女竟还敢冒头出来指责儿臣,儿臣就想叫人教训教训她,结果可好,那个野丫头竟然敢反手打儿臣的人!」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性子德妃还能不知道吗? 一听这话就知晓她指定是没说全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德妃的女儿、大清最尊贵的公主竟然被一个野丫头给欺负了! 德妃当即就怒了,「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这般打你的宫女摆明就是在打你的脸,在打本宫的脸,真真是不像话!」 五公主连连点头表示附和,刚要开口说话,旁边玩耍的小霸王却是嘎嘎乐了起来。 「我在外头打架输了都不会回来找额娘告状,五姐姐这样大的人了,欺负人不成反被欺负了竟然还哭鼻子回来,羞羞羞……」 「你!」五公主顿时小脸儿爆红,又羞又恼,「额娘你看看他!」 德妃哪里捨得怪自己的宝贝儿子啊,轻轻拍了拍他,又对着女儿说道:「你弟弟还小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五公主就瘪了瘪嘴,不吭声了,心里觉得有些委屈。 好端端的她针对那个野丫头做什么?还不是因为额娘总跟她念叨那个野丫头怎么怎么不好,就连上回额娘崴脚磕破了脑袋也是因为那个野丫头的缘故,到现在额头上还有一点疤没完全消下去呢。 她心里恼恨,只是那野丫头前段时间一直在宫外,今儿好不容易回宫又碰上了,她就一时没忍得住,想收拾收拾那野丫头给额娘出口恶气罢了。 谁想自己憋了口气回来还不算,被弟弟嘲笑额娘也不帮她。 想着想着,五公主的眼圈儿就更红了。 见状,德妃便将她拉进怀里搂着,温柔安抚道:「九儿乖,不哭不哭,这笔帐额娘记着了,早晚找着机会替你报了这仇。」 五公主忍不住抽抽搭搭,窝在额娘的怀里蹭蹭,委屈道:「皇阿玛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将那样一个野丫头赐给四哥做福晋?我听说那个野丫头自幼就被歹人拐了去,这些年也不曾正经接受过什么教养,今日一见果然就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那般蛮横粗暴,凭什么能做皇子福晋?」 第182页 德妃却暗道,没有教养才好呢。 不过话却不能这样说,毕竟她在孩子的面前一向是个温柔的良母。 沉默了片刻,德妃就嘆道:「日后你别轻易去招惹她,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既是知晓她性子不好就远着些罢,况且你四哥很喜欢那丫头,叫他知晓你找那丫头的麻烦到时候该收拾你了。」 虽说是一母同胞,可提起四哥的冷脸五公主还是下意识地抖了抖。 一时又有些不服,「四哥是我的亲哥哥,怎么能帮着别的女人?」 旁边的小霸王这时又补了一刀,「上回四哥就帮着那个丫头训我了,还想揍我呢!」 德妃沉默不语,只一声幽幽长嘆,仿佛饱含无尽苦楚心酸。 五公主顿时就闭上了嘴,心里头对四哥的不满愈发浓重。 虽然不是额娘将他养大的,可到底也是额娘才给了他生命,他可倒好,打小认贼作母疏远生母还不止,如今竟是愈发过分了,竟如此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说他是那狼心狗肺也不为过。 就是个白眼儿狼! 五公主心中恼恨异常,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回到慈仁宫定要在太后娘娘跟前好好告上一状,收拾不了四哥那就收拾那个野丫头。 想到这儿,五公主便再坐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改日我再来看额娘。」 没说急着去干什么,但德妃早已瞭然于心,因而也并未阻拦。 因着方才在永和宫里哭鼻子的缘故,回到慈仁宫时五公主的两个眼镜还是红红的,瞧着就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皇玛嬷!」 太后一见之下顿时就心疼了,搂着她一个劲儿的安抚,一叠声地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哀家的九儿了?」 「皇玛嬷……」五公主是真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宫女,「皇玛嬷您瞧,这是四嫂打的!」 「你四哥的媳妇?」太后皱着眉努力扒拉扒拉自己的记忆,她素来不爱出门也不爱叫人来慈仁宫,对于林言君的记忆实在是有限得很,扒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角落里扒拉出来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 那丫头……不能吧? 走三步喘一喘,风一吹就倒的,动不动就吐血晕厥一躺三两个月……这还能动手打人? 太后觉得十分荒谬,可她又觉得自己的乖孙女不会骗自己,于是就耐着性子询问事情缘由。 五公主自然不可能全都说实话,只避重就轻讲述了一遍,着重描绘出了林言君的没规矩、蛮横不讲理、粗俗暴力,只听得太后是连连皱眉。 事实上她也就只见过林言君一面,压根儿就不曾怎么接触说过话,自然是全无了解,这会儿听了五公主的描述第一印象立马就不好了,同时也不免有些埋怨康熙和皇贵妃。 这样一个野蛮的姑娘怎么配做皇子福晋?日后走出去丢的是皇家的脸面,是老四的脸面。 这俩人是怎么做父母的?太不靠谱了。 安抚好五公主叫她先回房歇着,太后就想叫人去请林言君来。 身边的乌嬷嬷倒是有些迟疑,「奴婢斗胆,主子先别急着下定论……那位林姑娘住在承干宫许久,日日在皇贵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呆着,倘若为人品性当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纵是皇上发现不了,也必定瞒不过皇贵妃娘娘的眼睛。」 「这些年来皇贵妃娘娘对四阿哥如何咱们也都是有目共睹的,那是真真当亲儿子般养着,如何能随意塞个这样不堪入眼的媳妇给四阿哥呢?况且奴婢听说皇贵妃娘娘对那位姑娘甚是喜爱,不止一次跟人说恨不得是自个儿的亲闺女呢,奴婢觉着这姑娘怎么也不像是那样不堪的人啊。」 太后的脑子也瞬间冷静了下来,面露迟疑不解,「可九儿的那些话……难不成九儿是在骗哀家?」 这话叫做奴才的怎么敢回呢。 乌嬷嬷犹豫了一下,也只说道:「或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呢?奴婢只是觉得太后娘娘这会儿第一印象不好,见着人难免就带了出来,万一招来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不如先放平心态好好瞧瞧看,事实如何还是得眼见为实啊。」 话说得委婉,可深层的意思就像是在说五公主撒谎胡乱编排人似的。 太后听着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却也知晓她是为自个儿着想,故而也就淡淡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在理,哀家确实不该只听九儿的片面之词来下定论。」 乌嬷嬷终是松了口气,快步走出去打发人前往承干宫。 太后娘娘那是一叶障目,觉得自个儿亲手养大的宝贝孙女怎么看怎么好,一点脾气也只当是小姑娘家的骄纵任性罢了,身为一国公主这点所谓的缺点在太后娘娘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可要叫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来说,五公主那可不是有一点骄纵任性啊,小小年纪心却是怪狠的,罚起奴才来是丝毫不手软,不过都是悄悄的不叫太后娘娘知晓罢了。 这样一个性子的小姑娘,会撒谎骗人在她看来一点儿也不稀奇。 若是其他事儿倒也罢了,她也不想冒着得罪五公主还不讨太后娘娘好的风险去多嘴多舌,可这事儿涉及到皇子嫡福晋就不一样了。 太后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旁人都只道太后娘娘是为人低调内敛,却又哪里知晓这其中的谨小慎微呢?到底皇上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很多事就不能伸手不能多嘴,若不然你道皇上为何会如此孝顺这位太后呢? 第183页 而今若当真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太后娘娘却被五公主挑唆着当枪使去责罚未来的四福晋,那可就直接得罪了后面的皇贵妃娘娘和四阿哥,甚至就连皇上可能也会心生不满。 有些隐晦的事旁人不知情也罢了……那位四福晋又哪里只是个普通的皇子福晋那么简单呢,不好轻易得罪啊。 想着,乌嬷嬷就不由摇了摇头,对五公主愈发不满。 承干宫里 林言君一回来就跟皇贵妃如实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还以为皇贵妃会嫌她太冲动鲁莽呢,谁想听罢之后皇贵妃竟是直接就笑出了声来。 好半晌才止住了笑,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对着旁边的嬷嬷笑言,「本宫说什么来着?这丫头果真就不似那外表柔弱的人,瞧瞧这都一言不合敢直接上手打人了。」 又看向一脸微囧的小姑娘,一脸满意地点点头,「这般也好,你若真似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弱可欺,本宫反倒要担心死了,日后可怎么掌管一个府邸呢?该厉害的时候合该要厉害些,如今看来本宫往后可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娘娘……」林言君有些动容。 这样的话哪里是一个婆婆能对儿媳妇说出来的呢?分明是额娘对着女儿才能说的话啊。 正在这时,外头进来人回禀,「太后娘娘请林姑娘过去一趟。」 闻言,皇贵妃直接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本宫听说寻常百姓家时常会因着那淘小子打架被人找上门说理儿的,谁想本宫竟也能遭遇今日呢?走罢,虎丫头。」 第81章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坐下说话罢。」太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一双眼睛已锁定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 本就不是个心机深沉会掩饰的人,素来有个什么情绪喜恶也好,都会很直接地展现在脸上,与这深宫里的其他人仿佛是那么格格不入似的。 心里对林言君万分好奇,自然而然就多瞧了几眼。 乍一眼瞧过去,太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喜之色。 倒不是其他什么,盖因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柔弱姿态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这辈子最厌恶最痛恨的人——董鄂妃。 想当年先帝顺治和董鄂妃之间的那点事闹得多轰轰烈烈啊,别说满朝文武、满京城,甚至整个大清民间都传得绘声绘色沸沸扬扬。 因为一个董鄂妃,先帝与生母孝庄文皇后几乎闹了个反目成仇水火不容。 因为一个董鄂妃,当年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无比憋屈的活成了鹌鹑,她这个如今的太后娘娘、曾经的皇后也不例外。 若非那时还有孝庄文皇后护着她,她的日子还不定过成什么模样了呢,或许早就被董鄂妃撺掇着废后了,可即使在孝庄文皇后的帮助下保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后之位,却也不过徒有其名。 堂堂大清皇后愣是被一个妃子骑在头上耀武扬威,偏她却连反抗都反抗不得,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否则那位先帝爷就该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发疯了。 董鄂妃活着的时候,满后宫的女人都在守活寡,还要整天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别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人家的心尖尖从而招来一场灾祸。 等董鄂妃好不容易死了,原以为是熬出头了,却没想到人家直接连先帝的魂儿一起带走了。 也正是因为董鄂妃的形象和记忆实在太过于深刻的缘故,太后这些年来都对与其类似的柔弱女子极其不喜,宫里嫔妃当中较为喜爱的譬如宜妃,那便是个张扬娇艷的美人儿,性子也是风风火火快人快语的。 太后实在不是个会隐藏心思的人,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就带出来了,那股淡淡的不喜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林言君不明所以,还只当是因着五公主的缘故。 倒是皇贵妃心中瞭然。 她其实也是那种外表柔柔弱弱的女子,当年才进宫时太后娘娘也总对她不是很喜爱,那时她还感觉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纵是有心想要改变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后面还是康熙言语中透露了一些出来,她这才知道原来竟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到了一群与之类似的女人。 乍一听起来感觉有些可笑,又觉得太后娘娘实在是太狭隘了些,可仔细想想,太后却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主要是太后不喜归不喜,却也从来不会故意找茬挑刺儿折腾人,顶多也就是不喜你就少跟你说两句话罢了,并不会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迁怒而去真正伤害到无辜的人。 是以后来皇贵妃也就看开了,固然知晓太后娘娘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她却也并未刻意伪装去迎合,自己天生性情如此,装也装不出满蒙女子那个味儿来,倒不如坦诚些。 事实证明当初的想法是没有错的,这些年相处下来太后娘娘对她也早就放下了那点隔阂,可见也并非是那死固执蛮不讲理的人。 故而皇贵妃这会儿倒也不着急,所谓日久见人心,她相信时间长了等太后娘娘真正了解了她家这个小姑娘,定然是会喜欢她的。 太后并不绕弯子,跟皇贵妃寒暄了两句之后就看向了林言君,「哀家听九儿回来说你在她面前很是嚣张跋扈,仗着皇上赐了婚就开始摆起了嫂子的威风来,不仅对她不敬还打了她的人?」 林言君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太后娘娘容禀……」便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复述了一遍。 第184页 越听,太后这眉头便皱得越紧。 若按着这丫头所说,这事儿还真不是她做错了,反倒是九儿不占理。 非但是不占理,怎么看都有种故意找茬儿挑事儿的架势。 可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太后还是有些不信,「哀家怎么知晓你是不是为了逃避问责故意将事情往九儿的身上推?」 「……」林言君一时语塞,有些无奈道:「或许奴婢和五公主身边的宫人都不可信,但当时来来往往却也有好几名路过的宫女太监,太后娘娘若是不信的话只仔细查一查问一问就知晓了,奴婢万不敢信口雌黄诬衊五公主欺瞒太后娘娘。」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一副淡然自若毫不心虚的模样,太后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怀疑了。 皇宫这样的地方向来秘密最多却又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可以说几乎到处都是眼睛耳朵,一花一草都会说话似的。 青天白日的在永和宫门口附近闹出些事端来,这会儿指定都传遍后宫了,压根儿不需要刻意去找什么路过的宫人问。 太后的脸色不大好,却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孩子。 抿了抿唇,冷着脸说道:「九儿年纪小性情骄纵些,有什么误会且好好说就是了,何必直接动手打人?打的虽是宫女,可伤的却是九儿这个公主的脸面,她小孩子家气性上来抹不开这个脸,都被气哭跑回来了。」 这话可就有点蛮不讲理的味道了。 不禁就叫林言君想起了那些熊孩子的家长,明明是熊孩子有错在先,偏她们那满嘴都是「我家孩子还小呢,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我家孩子就是调皮些,又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较真儿」…… 皇贵妃就笑了,「太后娘娘这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最初时我家囡囡可都已经选择忍让了,是五公主不依不饶非得作践人……太后娘娘您自个儿说说,这圣旨下了能不能作数?囡囡能不能算得是她的嫂子?」 太后就噎着了。 搁寻常人家,一旦双方儿女正经定了亲,家中弟妹那还有直接喊嫂子、姐夫以示亲近的呢,更何况这还是皇上下的圣旨。 便是不叫嫂子,那也实在不该拿着公主的身份来压人,这本就是极其不给脸面甚至可以说是摆明故意欺辱人的做法。 「试问这天底下哪有做小姑子的硬压着嫂子的头叫人下跪的道理?这也就是囡囡性子软和,还能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换成是那脾气火爆些的满蒙姑奶奶只怕都得当场拿大耳刮子抽她了。」 「太后娘娘只道囡囡忍无可忍之下打了五公主的宫女是在打五公主的脸面,可先要打人的却也是五公主啊,五公主想打嫂子的丫头又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五公主的脸面是脸面,囡囡这个做嫂子的脸面就无关紧要了?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啊。」 「再者说,便是退一步来说且先不看囡囡四福晋的这层身份,她却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嫡亲妹子,是正经的官家千金,而非咱们宫里的奴才,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如此随意对人又辱又打的,那成什么了?」 「传出去叫前朝官员如何看?合着他们在前面为皇上为大清殚精竭虑的卖命,他们家的宝贝姑娘在皇家人眼里竟与那任打任杀的奴才秧子没个什么两样呗?叫人心寒啊太后娘娘。」 一番连珠带炮的攻势之下直将不善言辞的太后给堵了个哑口无言。 不过太后虽是心疼自家孩子,却也并非当真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听了皇贵妃这样一番话也不免觉得有些脸上发烫尴尬得很。 况且皇贵妃最后那段话也确实不能算是危言耸听。 寻常满蒙汉八旗之人无论什么官职身份,在皇家人面前都会自称奴才、奴婢来以示亲近和特殊地位,可说是说都是皇家的奴才,难道就真能将人家当成普通奴才来对待了吗? 没有那样干的。 沉默了好半晌,太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的将人打发走了。 原是奔着兴师问罪而来,却没想到竟是给自己找了个没脸。 乌嬷嬷忍不住嘆了口气,劝道:「如今看来这件事本就是五公主挑事在先,她却回来避重就轻颠倒黑白找您告状……主子恕罪,奴婢斗胆直言,五公主却是应当好好管教管教了,她这是拿您当枪使啊。」 「什么当枪使?」太后不满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找长辈出头罢了,谁家孩子不是这样?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是奴婢说错话了。」乌嬷嬷无奈附和,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今日这事也足能看出来五公主的性子恐怕有些……如今五公主还小,便是做错点什么大伙儿也都还能不计较,可若是再这般下去,等将来长大了又该如何呢?」 「有太后娘娘宠着护着自然没有人敢轻易对五公主怎么样,可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呢?甚至将来哪天不小心惹了皇上不悦呢?再者说……」您也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啊。 这话乌嬷嬷不敢说,但太后却已经陷入了深思。 她原想着身为大清公主,便是脾性骄纵任性些也没什么,可今日之事却让她陡然意识到,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太过任性妄为的,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无底线忍让。 真将人欺负狠了,人家自然会奋起反抗,哪怕明面上碍于身份差距不敢如何,背地里下黑手报復却还不能吗?以为仗着身份就能肆无忌惮横行霸道那可真真是大错特错了。 第185页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纵着九儿这般愈发任性骄纵当真是为了她好吗? 太后没生过孩子,还是康熙怕她太过寂寞才将五阿哥和五公主放在她这儿养着,五阿哥是个老实沉闷的性子,加之阿哥到了六岁之后就该去阿哥所住着了,相处的时间愈发少得很。 而五公主是个女孩子,娇娇软软的嘴巴又甜又会撒娇,打小叽叽喳喳的闹腾,却也为死寂般的慈仁宫增添了一份活力热闹,平日里难免就宠得狠了些。 如今冷不丁这一回头细想却才发现,很多东西果真还是过犹不及。 「皇玛嬷!」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太后的沉思。 就见五公主像只小鸟儿似的扑过来一头扎进了太后的怀里,满怀孺慕依恋地蹭着她问道:「方才我见那个野丫头走了,皇玛嬷快与我说说究竟是如何教训她责罚她的?」 顿了顿,又撒娇道:「九儿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这回皇玛嬷若是心慈手软教训得不够狠,九儿可不依。」 太后皱眉,沉着脸说道:「方才她是的说辞却与你截然不同呢?」 五公主一愣,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她,「皇玛嬷不相信九儿?」说话间已是红了眼圈儿,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满含委屈受伤。 若是放在过去,太后看到这样的情形早就心疼了,可今日先是知晓最疼爱的孙女竟然欺骗她,这会儿再看这般作态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对味儿。 「哀家再问你一次,究竟你可曾欺骗哀家?你也别急着回答,看了事情经过的宫人可不止一两个,哀家仔细一审就知晓了。」 「皇玛嬷果真宁愿相信那个野丫头说的话也不相信九儿?」五公主顿时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哭了出来,满脸倔强地哭道:「九儿自幼在皇玛嬷膝下长大,未想却还比不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竟是言两语的片面之词就叫皇玛嬷怀疑上九儿了,真真是叫九儿好生伤心……皇玛嬷想审谁就去审罢,九儿讨厌皇玛嬷!」 说罢就哭着跑了出去。 乌嬷嬷忙打发人追了上去,怕出什么岔子。 而太后此时却是异常沉默。 「主子……」 「你看见了吗?她竟会跟哀家耍心眼儿了。」太后有些伤心。 她虽性子直也没什么城府,可到底也是在宫里呆了半辈子的人,什么样的心机手段她没见过呢?九儿那点稚嫩的心计根本不值一提。 这孩子,是跟她玩儿以退为进呢。 她原本也就是有些怀疑,那样说不过是诈一诈九儿罢了,却谁想九儿的反应实在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一边委屈巴巴地红了双眼,一边却是满眼心虚无所遁形。 可即使她给了机会,九儿却也还是选择抵死不认,甚至意图以退为进。 这孩子的心眼儿未免太多了些,性子也果真是有些歪了。 太后垂头丧气地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去内务府挑几名严厉些的教养嬷嬷送到九儿身边去,打明儿起务必叫嬷嬷们仔细教导,九儿若来找哀家哭闹求情你们拦着些别叫哀家瞧见,哀家不能心软,九儿这孩子……是时候该好好掰一掰了。」 乌嬷嬷忙应了下来,「奴婢这就亲自去挑人。」心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说实话五公主究竟如何她并不在意,只不过五公主是她家主子养大的,她知晓主子的感情,自然也希望五公主能好好儿的别将来叫主子伤心。 然而以她所了解到的五公主的真实秉性来看,别说什么好好孝顺太后别惹她老人家伤心,可能没准儿哪天还会连累一辈子谨小慎微的太后娘娘遭人恼怒甚至记恨。 她又如何能放心呢?费尽心思劝说太后娘娘好好管教五公主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想来趁着五公主这会儿年纪还小,下狠劲儿好好掰一掰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够掰正的。 可无论是她还是太后娘娘怕是都绝不会想到,有些东西就是天生註定的——正所谓上樑不正下樑歪。 有德妃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额娘在旁言传身教,五公主的性子能掰正了才有鬼呢。 看到精心挑选出来的四名教养嬷嬷,五公主非但没有领悟到太后的一片良苦用心,甚至在被教养嬷嬷管教得求救无门之时反而还对太后生出了怨恨之心。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罪魁祸首」林言君。 教养嬷嬷的每一次「磋磨」都令她更加深一分恨意,卯足了劲儿咬牙切齿的想要报復呢。 承干宫 得知了消息的皇贵妃就拉着林言君的手说道:「那丫头的性子本宫不算十分了解却也知个七八分,与她那额娘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品性,向来有点什么事儿都绝不会从自己的身上找缘由,只会将所有错都归咎在他人身上罢了。」 「如今她被太后娘娘压在宫里管教,心里指定将这笔帐记在了你的身上,日后你可要多多防范着些才好,那丫头可从来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 慈仁宫的奴才瞒着不敢跟太后告五公主的状,可她掌管着六宫事务却是一清二楚。 小小一个姑娘家折腾起人来却是丝毫不手软,使的皆是那阴招儿,像什么堵了嘴用针扎用指甲掐……伤口都极小,又在身上的隐秘处,平日里根本就不可能叫人发现,纵是自个儿有心想要去告状也得考虑考虑有没有那个命还能苟活着。 第186页 毕竟一些奴才跟公主比起来算什么?谁敢保证德妃、太后不会为了保全公主的名声而直接杀人灭口? 也正是因此,从来也就没人敢将事情掀开来罢了,也就是那些个奴才私底下会相互之间议论哭诉几句。 林言君听得是满脸愕然,「我还以为她也不过是骄纵了些而已,没想到……」没想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竟然能这么心狠手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心里头有数就好,防着些别叫她下了黑手。」 林言君点点头,暗暗对这位五公主提高了警惕,还有……德妃。 「娘娘,永和宫打发人来报,贾嫔娘娘发动了。」 「终于发动了?也好,派太医去守着罢。」皇贵妃站起身来往外走,「本宫去瞧瞧,囡囡你自个儿先回屋歇歇罢。」 送走了皇贵妃,林言君就带着丫头回了偏殿。 边走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呢,「贾嫔这胎是不是早过预产期了?」 「确实如此。」灵芝轻声说道:「宫里头私下里不少人都在说呢,估摸着是贾嫔这胎养得太好,孩子在肚子里呆着太舒服了才迟迟不乐意出来。」 这话就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 原本就身材圆润的贾元春怀上这一胎之后整个人就跟吹气球似的胀了起来,如今那体型估摸着得有曾经的两个她那么大,肚子更是大得离谱,若非太医们一口咬定只有一个,旁人甚至都以为那是揣了两个呢。 这样的情形任谁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好,贾元春自个儿也是无数次想要控制饮食不肯多吃,可偏怎么也控制不住,就是疯了一样馋嘴,任谁说都没有用。 原还以为肚子那么大可能会在预产期之前就要生了,却谁想提心弔胆地过了预产期许久也不见个动静,这个时候宫里头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 有说贾嫔像那老母猪成精似的,有说肚子里那个孩子像饿死鬼投胎似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难听得很。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抱着一样的态度,那就是并不看好这一胎。 生过孩子的都知道,头一胎往往都是异常艰难的,更何况贾元春的肚子大成那样,估摸着孩子都能有寻常孩子的一个半甚至两个那么大,这怎么好生? 说得直白点,生孩子的通道拢共就那么点大,超出一点点或许能勉强生出来,可超出太多又能怎么办呢?便是撕裂了也不够啊,出不来就是出不来。 「真有那么大?」林言君有些怀疑。 贾元春怀孕之后就鲜少出门了,整天闭门养胎谁也不见,保护得很,加上她自个儿也有意避免跟贾元春接触,故而如今细想下来仿佛还真是许久没曾见过人了,对那孕肚压根儿没什么印象。 灵芝回道:「奴婢也是听承干宫里的人议论才知道的,说是仿佛得有这么大……」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夸张得很。 一瞧这,林言君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暗道若真是大到这个地步,那贾元春这一胎估计还真是危险了。 搁在医疗水平发达的后世还能採取剖腹的方式将孩子取出来,可这会儿却是大清朝啊,上哪儿整剖腹手术去?生孩子全靠自然分娩,生死不过听天由命。 又想到红楼原着中贾元春就没有生下过孩子,难不成还当真是宿命? 直到傍晚时分皇贵妃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底下的奴才立马将膳食摆上桌,又叫了林言君来一同用饭。 「贾嫔娘娘还未平安生产吗?」林言君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 皇贵妃摇摇头,「挣扎了大半天孩子也没一丁点儿要出来的迹象,这会儿还在熬着呢。」 羊水都已经破了,若是孩子仍迟迟出不来可就危险了。 偏却是一点冒头的迹象都没有,任凭贾嫔一次次声嘶力竭,那孩子就仿佛真像大伙儿私底下说的,在肚子里呆得太舒服不乐意出来似的。 用过晚饭后,林言君就陪着皇贵妃进入内殿歇了歇,见她始终眉心微蹙,就问道:「娘娘可是担心贾嫔?」 担心她自是不可能的,不过身为掌管六宫的皇贵妃,倘若怀孕的嫔妃出点什么岔子恐怕都难逃问责。 原还以为是担心这个,可谁想皇贵妃却摇头,呢喃道:「本宫总觉得贾嫔这一胎……太不寻常了。」 宫里怀过孕的嫔妃不知凡几,就连她自个儿好歹也是曾经亲自孕育过孩子的,孕期各种什么样的反应她也都见过不止一两回,像格外馋嘴的更是常见,可能馋到贾嫔这个地步的却是见所未见。 一来都知道孩子养得太大不好生产,故而多少总会刻意控制些,二来宫里的嫔妃到底逃不开一个以色侍人,纵是想要孩子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却也不免担心自个儿的身材走样太过会招来皇上厌弃,是以再怎么馋嘴也会努力克制。 这才是一个正常女人、正常宫妃会有的反应,从没有哪个会真正放开了,不管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产也不顾自己的身材任性胡来,偏就出了贾元春这样一个例外。 她是真蠢到那地步不知其中利害还是自制力那般奇差无比?都不是。 她就像是中了蛊似的不能自控,只能眼睁睁任凭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自个儿去吃,拼了命的吃。 宫里向来是个不见刀光剑影却危机重重的是非地,在宫里这些年皇贵妃太了解女人之间的那点手段了,乍一看到贾元春的那副模样,又听了宫女的说辞,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中招儿了。 第187页 像什么害人摔倒小产又或是用什么药什么香害人小产,这种手段的确是见效极快,立即就能达成自个儿的目的,可却也太过粗暴了些,一旦出事上头必定会彻查,很容易有暴露的风险。 可若是用这一招儿……正常来说也没有谁会怀疑其中有猫腻吧?怀孕的妇人嘴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自己控制不住吃得太多将孩子养得太大,到时候生不出来导致一些意外发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可疑的。 纵是心思细腻些,譬如她这般果真起了些疑心,可等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下手必定也是在怀孕初期就下手了,到这会儿好几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还能留下什么证据?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堪称天衣无缝。 听罢这通分析,林言君顿时愕然,「倘若当真是被人下了黑手,那这下手之人可真真是足够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啊,连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 是啊,正常人谁能想到用这种招数呢? 皇贵妃微微眯了眯双眼,心中已将德妃视为了头号嫌疑目标。 倒不是她对德妃有偏见,恰恰相反,她对德妃的手段能力还是很了解的。 永和宫那地方可是德妃的根基所在,怎么可能叫人轻易得手做点什么?若真是这般简单容易,德妃及其儿女早就死几百回了,也不想想德妃上位这一路以来得罪了多少人。 贾元春住在永和宫里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得了手,要么就是德妃自个儿干的,纵然不是她亲自动手,也必定是有她默许的,否则这后宫里怕是又出来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皇贵妃当然不曾将自个儿的怀疑目标说出来,不过可巧了,许是心有灵犀罢,林言君也是头一个怀疑上了德妃。 当然了,她纯粹就是出于偏见了。 况且原本贾元春不过只是个跟在德妃屁股后面的小小贵人,无宠无子只能紧紧抱着德妃的大腿求生,而今突然间圣宠加身又一副生了儿子就快要封妃的架势,德妃真能干吗?以那人的性子恐怕宁可毁了这颗棋子也绝不会叫其有机会与自己平起平坐。 总归这满后宫能够给她德妃当棋子的人多得是,才刚刚又一届选秀结束了,新入宫的那些姑娘没有什么根基,心眼儿城府也远还不够用,那不是更好使? 总而言之,林言君就觉得若她是处在德妃那个位子上的话,废掉贾元春这颗棋子其实没什么好心疼的。 不知道永和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林言君也并不很关心这,陪着皇贵妃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回到偏殿沐浴睡觉了。 一觉睡得十分安稳,等第二天一早睁眼才知道,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贾元春还没生下来呢。 「听说中间力竭好几回人都晕了,底下的人一遍遍灌参汤又拿针扎了好几回才叫她勉强撑到现在,可眼瞧着仿佛是愈发不行了,瞧着状况十分危险呢。」 就连康熙得了信儿都赶过去了。 可惜,纵是有天子亲自坐镇也帮不上什么忙。 直到这天深夜时分贾元春才总算是成功将孩子生了出来,可就如同大家所担心的那般,孩子在肚子里憋得太久,一生出来那脸都紫了,根本就没能救得活。 且孩子的大小恨不能比得上寻常满月大小的孩子,折腾这么久拼了命才出来,直接导致贾元春的身体撕裂严重当场大出血,一度性命垂危。 幸而一群太医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出了事立即就施救,好悬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可惜了那个孩子。 「是个小阿哥呢,虎头虎脑胖乎乎的,若非在肚子里憋了太久……必定是个十分健康的孩子。」云萱不禁摇摇头。 旁人或许顶多也就是惋惜两句,不过康熙却是怒极了,当场就下旨将贾元春降为贵人。 显然,这是将小阿哥的夭折完全怪罪在了贾元春的头上。 「听说是前段时间皇上瞧见贾嫔……贾贵人的模样还特意劝了一嘴,谁想贾贵人却依旧我行我素,最终落得如此结果也难怪皇上震怒了。」 皇贵妃就不禁冷笑起来。 这下可叫德妃如愿以偿了罢。 消息传回到贾家,瞬间有如天崩地裂。 「我的女儿啊!我的外孙啊!老天爷你不长眼啊!」王夫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如丧考妣,拳头不住地砸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你只冲着我来就是了,何苦叫我的女儿和我的外孙承受这一切啊,我可怜的外孙……老天爷你还我外孙的命来啊!」 「老太太!」 勐地一声惊唿,众人这才发现老太太竟是又晕死了过去。 贾赦和贾政两人忙帮着丫头婆子一起将老太太抬进了屋子,王夫人对这一切去仿佛充耳不闻似的,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 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辈子拢共生了两子一女,已经去了一个儿子,只剩下一儿一女。 纵然对待女儿比不上对儿子那般溺爱,可对女儿的疼爱却也是千真万确的,丝毫不掺假,加之元春打小就生得极好不说,性子也是万分乖巧可人疼,她亦是爱若珍宝。 当初小小年纪送进宫中干那伺候人的活儿,她又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呢?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家泼天的富贵,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希望女儿能够当娘娘享福的心思。 第188页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出头来,原还以为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却谁能想到竟又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她的元春……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骨肉,说没就没了,该是如何伤心欲绝啊? 又想到前些日子她心里头还盘算着等这个外孙子出生就要风风光光的摆流水宴,让那些个瞧不起她家的人通通都来俯首作揖,想着将在林家丢失的脸面尊严全都找补回来……而如今才过去几天的功夫,这一切竟全都成了空谈妄想。 越想王夫人便越是哭得悽惨,说不清究竟是心疼女儿和外孙多一些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是哭得险些要背过气去,眼泪鼻涕煳了一脸竟也丝毫不觉什么。 一旁的邢夫人瞧着这一幕却忽而不合时宜的来了一句,「如今这样的情况,那娘……贵人还能回家省亲吗?咱们家的省亲别院岂不是白瞎了?那么大笔银子呢。」 那个心疼懊悔劲儿。 正哭天抢地的王夫人听见这话顿时声音就戛然而止,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邢夫人,竟是扑上来就对着她的脸好一通抓挠,「你这作死的娼妇在说什么风凉话?我就知晓你见不得我们二房好,指定是在背后诅咒我的元春和外孙呢,这下子可叫你如愿了,你赔我外孙的命来!」 这都什么玩意儿? 旁人一脸茫然震惊。 邢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挠了个满脸开花,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她却也不是吃素的,反手就薅了王夫人的头髮与之撕打起来,嘴里亦是不甘示弱地叫骂着。 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这两位荣国府的太太就扑倒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战况之激烈令人瞠目结舌。 见状,王熙凤忙捂着肚子退出去好几丈远,离着那俩人远远儿的。 瞧王夫人那模样就知晓,这会儿是心里头憋屈又伤心,正一肚子怨气火气没处发呢,逮着个人就开始发疯,可不管什么是非曲直,万一等会儿再碰着她怎么办? 贾元春的孩子刚死了,谁知道她家好姑妈会不会也见不得她的肚子好?没见邢夫人什么都没干呢就被扣上个诅咒的黑锅,别一会儿又该觉得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克着人家的宝贝皇孙了。 如此想着,王熙凤就越退越远,藉口身子不适直接脚底抹油熘了,不过边走也没忘了吩咐一嘴,「快去将两位太太拉扯开,别真打伤了。」 大抵是折腾得累了,两人很轻易就被拉扯开了,却仍是用眼神狠狠瞪着对方,无形交锋似的。 等贾母好不容易醒来,却发现那嘴仿佛是更歪了些,手脚也比往常哆嗦得更厉害了,瞧着愈发是悽惨。 眼角浑浊的泪水不断滑落,哆嗦着嘴唇也不知是在呢喃些什么。 「老太太……」贾政顿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抓着她的手跪在床边哭道:「老太太可千万要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为了那不孝子孙折腾自个儿不值当啊,什么都没有老太太的身子来得重要……」 王夫人顿时就黑了脸。 见老太太晕倒之后没少比贾政担心操劳的贾赦此时却是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二人忍不住嗤笑。 「老太太……」 个小姑娘哽咽却仍不失清甜的声音瞬间拉回了贾母的注意力。 只见她努力睁着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在个姑娘脸上打量了一遍,而后用尽力气开了口,「探……春……」 探春一愣,忙上前俯身,「老太太叫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然而贾母这会儿嘴歪得厉害口齿也愈发不清晰,吭哧吭哧了半天也不知说了几个什么字,叫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见旁人不能领悟,贾母就更着急了,偏越急越是口齿含煳。 双方费劲折腾了好半晌也没能联到一处去,冷不丁王夫人咬牙道:「老太太是想叫探春进宫去?」 贾母顿时眼睛一亮,「对……」 众人愕然,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探春的身上,而探春自个儿却是呆愣住了,迟迟不曾回过神来。 王夫人眉毛倒竖,怒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元春还好好儿的没死呢,凭什么要再送一个庶女去添堵!」 第82章 一句「庶女」,登时叫探春变了脸色。 虽说这是事实,可这会儿用这样讽刺不屑的语气说出来却也实在叫她难堪至极。 她向来是个要强的人,亲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偏还是那样一副愚昧煳涂极不自重的性子,连府里的下人都生不起丝毫尊重……叫她不止一次想问问老天爷,怎么就没叫她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才好。 而今嫡母当众表现出的鄙夷厌恶,就仿佛是将她的脸皮子揭下来放在地上踩似的,叫她恨不能原地挖个洞钻进去再别出来见人了。 感到眼圈一热,探春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脆弱,仿佛这样就能隐藏掉自己的不堪一般。 王夫人瞥了她一眼,那打量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货物一般,目光中充满了轻蔑,「我的元春是荣国府的嫡出姑娘,自幼教养极好人品贵重,一个妾生的庶女有什么资格能跟元春相提并论?还妄想进宫去取代元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元……春不……中用……了……」贾母费劲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元春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倘若这次平安生下了小阿哥那十有八.九是能站稳跟脚,兴许果真还能再往上进一步,可偏偏小阿哥却直接夭折了! 第189页 若这是出于宫里其他嫔妃的迫害,那元春也还有希望,借着帝王的一点怜悯好歹这位份不会降,养好了身子还能再努力一把。 但癥结就在于,小阿哥之所以会夭折其根本原因却在元春自己身上,是她自己不听劝告只顾口腹之慾,结果才造成这样的惨剧,令好好一个小阿哥活生生憋死在了肚子里! 皇上不顾元春几欲丧命直接降了她的位份,就足以说明心里的痛恨恼怒,可见是真真厌弃了。 元春又还有个什么将来可言? 年纪不算小了,容色自然也比不得那些更鲜嫩的小姑娘,听说怀个孕还直接胖出了一个自己来……加之这回生产大出血身子受创严重,只怕就更难再怀上了。 再是不愿认清现实,贾母也不得不承认——元春十有八.九是废了。 家里的男人没有一个能顶的起门楣的,个顶个的不中用,最寄予厚望的宝玉甚至连科举的资格都没了,这个家还能有什么指望? 只能寄希望于裙带关系往上扯罢了。 一个元春不中用了,那就再送一个进去。 迎春的容貌是不差,可性子太弱绵软,叫人扎一下都不吭声的,进了宫去能立马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再者以她那木头人般的性子也讨不着男人喜欢,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用。 这也是当初面对孙绍祖时她会选择默认放弃迎春的原因。 而探春却不同。 一来探春的模样生得比迎春要更好一些,是个聪明有主意的,性子也厉害,到了宫里还搏一搏。 二来探春也是二房的姑娘,与元春是一个老子的亲姐妹……探春年轻貌美身子健康,元春在宫里摸爬滚打数年自有一些关系人脉,两个人齐心协力互相扶持共同上进再好不过。 贾母自认为想得很是周全,这也是摆在眼前最好的一个选择,可王夫人却并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在王夫人看来,她的宝贝女儿元春在宫里苦苦挣扎数年,如今又遭遇这样的打击已是够痛苦的了,怎能再送一个庶女进去添堵? 说得再好听,这庶女一旦送进去就代表着家里对元春失望了,甚至是放弃了。 这叫元春的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儿,叫她又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探春也是二房的姑娘不假,却又不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羊肉贴不到狗身上,还能指望探春跟她和元春能一条心不成? 想什么美事呢。 王夫人嗤笑。 真要等探春出了头,那这个荣国府二房当家做主的还不定会变成谁呢。 人家有自个儿的亲娘亲弟弟,她这个嫡母算个什么东西? 再者说她的宝玉连科举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如今能守着的也就只有这一份家业,真要等探春出了头,那贾环必定也随着水涨船高,回头探春再偏帮着贾环来争夺家产又该如何是好? 别看如今探春对赵姨娘和贾环怎么瞧怎么处处看不上似的,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是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站在王夫人的立场上都是绝不会允许庶女进宫的,非但不能允许其进宫,日后的婚事也要尽量往下压才行。 倘若她自己这一脉强势,探春嫁得好那是锦上添花,是二房的一份助力,但如今她这一脉已经成了这般光景,那身为庶女的探春就绝不能有个什么好前程,否则将来必定压服不住。 王夫人这人在其他方面或许不是特别聪明,但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脑子却还清醒得很,故而只咬死了牙坚决不肯应允贾母叫探春进宫。 贾母又急又恼,偏口齿不復以往利索,便是想要掰扯一下分析分析利害关系都不成,含煳咕哝了半天也没能叫人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反倒是口水顺着嘴角不停地往下流。 贾政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拭,「老太太且安心养身子别着急,这事儿我应了,不必管那蠢妇如何想法。」 「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何苦非要送进那等腌臜之地去?」贾宝玉却是忍不住跺起脚来,红着眼说道:「如今大姐姐都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老太太怎能还将三妹妹也送进去?我早前就说那地方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埋尸地,大姐姐早已是深陷其中不能脱身,何苦再叫三妹妹也跟着去遭罪呢?」 「咱们家精心养大的姑娘,清清白白金尊玉贵的,非要去那劳什子的宫里折腾什么劲儿?那是个什么好地方不成?不是今儿被人吞进了肚子里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便是明儿反过去吞了别人进肚子里变成那污秽的恶鬼,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孽障住口!」贾政怒喝一声,咬牙切齿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竟是迄今还不明白?不会说话就不要胡乱开口,还想给家里招多少祸来?家里的事自有老太太做主,由不得你在这儿胡言乱语!」 贾宝玉顿时被吓得一激灵,退后两步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垂泪。 贾政不再理会他,转头又轻声安慰被噎得满脸涨红的贾母,「他素来是这样一个孽障,老太太别听他胡言乱语,您放心,回头我就照着老太太说的去办。」 「你做梦!」王夫人横眉怒道:「这件事没得商量,我坚决不同意!老爷若是不顾我的意愿坚持送探春进宫……那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好命!」说罢拂袖而去。 第190页 向来「夫为妻纲」,被王夫人这般当众甩脸,贾政一时也是气得够呛,颤抖的手指着她的背影不敢置信道:「竟还敢威胁起我来了?她当自个儿是谁?我是探春的亲老子,还不能安排她的去处了?简直荒谬!」 然而贾母却不似他这般天真,听到王夫人的话之后她这心里就是一沉。 王氏自己或许没什么本事能阻拦,但别忘了,王氏背后还站着王子腾呢。 以王子腾如今的权势地位,想要动点手脚将探春的去路堵上简直易如反掌,加上宫里的元春未必也真就乐意一个庶妹进宫,若在这中间门在使点什么手段……探春恐怕当真就踏不进宫门一步。 本就大受打击浑身不爽利,这会儿又是越想越头疼,熟悉的无力感再度侵袭而来。 她满心满眼都在为了荣国府打算,偏底下的儿孙从来就没有真正一条心的时候,一个个皆只看着自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的利益,揣了一肚子心眼儿互相算计折腾。 莫非当真是天要亡她贾家不成? 贾母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浊泪从眼角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 见老太太没了动静,一众儿孙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贾赦忍不住冷笑起来,「全家绑在一块儿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恨不能将府里掘地三尺掏空了才盖成一个省亲别院,满心以为娘娘能为家里带来无上的尊荣好处,结果可好,竟是白瞎了一番功夫。」 「趁着如今院子还崭新的,不如赶紧的找个买家将它卖了去,换些现银在手里也总好过守着那样一个院子荒废着,老二你以为呢?」 「卖省亲别院?」贾政愕然,忙反对,「这不成!这哪儿成?那可是盖给娘娘的省亲别院,便是如今用不上了也万不能卖了啊,回头叫皇上知晓了再治咱们家一个大不敬的罪过可如何是好?不能卖不能卖。」 「不卖?不卖再过几日咱们全家都得张大了嘴巴站在巷口喝西北风去了!」提起这贾赦就是一肚子的火气。 原本寻思着娘娘真要是得势了对家里也有好处,这才偏信了老太太的哄骗,结果呢?如今公中库房被掏了个一干二净,可贾元春她自个儿却是闹出了大岔子,以至于全家全族的根基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这省亲别院若是卖了好歹还不算太亏,若就这么放着……住又住不着,还得年年花费大价钱去修葺维护,无底洞似的干往里头砸银子了,这不是闲的有病吗? 贾赦如此一通说辞,又道:「若是娘娘当真回来省亲过,再卖这园子自然是大不敬,可如今不是都还没用过吗?咱们卖自家的园子有何不可?怎么就算是大不敬了?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她贾贵人能短期之内迅速再爬上去好回来用一用这园子?快醒醒罢,这园子只怕註定是要荒废了。」 「你向来不管府里的俗务或许还不知道其中艰难,要不你叫人去开了公中库房瞧瞧就知晓了,去瞧瞧公中的帐册,看还有几个子儿能供你挥霍的。莫说挥霍,便连下个月该发给下人的月钱都还不知在哪儿呢,你还死守着这破园子做什么?合着全家老小就一起守着它等死不成?」 「总之这园子我是卖定了,明儿我就跟琏儿一同出去寻找买家,你若咬死了不同意那就自个儿出钱将银子买下来罢,否则可就别来跟我比比叨什么了,我是盖不听的。」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贾政站在原处满心烦乱。 他不是不知家中艰难,只是一来怕真卖了园子会惹来皇上震怒问罪,或许他当真只能一辈子在家种地了……二来也是觉得这样急吼吼地卖园子显得很是丢人。 只是终究贾赦才是这荣国府的继承人,按理来说家里的一切他都有资格全权做主,如今老太太又变成那样躺在床上,也不好再叫老太太操心甚至动怒。 罢罢罢,卖就卖了罢,不是自家的东西怎么也是守不住的。 贾政顿时垂下头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另一边,回到自个儿房里的探春却终于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迎春在旁轻声细语地劝慰着,惜春则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老太太的话莫不是叫你动了心思?」 自然是动了心思。 探春抿了抿唇,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倒不是像王夫人想的那般卯足了劲儿想着得势了就帮着亲弟弟争抢什么,之所以触动了这份心思,归根结底却还不过是为了贾家。 旁人看不看得清她是不知晓,但她却早就有所发觉——家里已是走到了末路。 然而身为一个姑娘家,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男人们混吃等死无所作为,自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恨自己为何不是个男儿身,也好闯出一番前程来尽力挽救这个穷途末路的家族。 身为女子,想要为家族做点什么仿佛也就只剩下找一个顶好的男人这一条路可走了。 只不过以她的出身,有权有势有本事的男人不会娶她做正妻,给人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妾又能有多少用呢?便是再怎么受宠,小妾也终究只是个小妾,还能指望人家能为她家里使上多少劲儿拉扯不成? 不过今日老太太的话却是叫她瞬间门豁然开朗起来。 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是比皇上更有权有势的呢?给旁人做小妾是做,何不索性进宫去搏一搏?只要她能进宫,不敢说一定做得比大姐姐好,可那却也是一份希望,万一当真搏出个前程来,力挽狂澜于家族又有何不可? 第191页 这几乎是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条生路了。 可惜…… 「太太不会愿意的。」探春低垂着头,满心无力。 姐妹三个打小就在一处长大,彼此之间门了解颇深,又都是那心思透彻的人,很轻易便能看出探春心中所想。 一时间门也都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迎春搂着她闷不吭声,也不知是在寻思些什么。 惜春却忽而冷笑一声,道:「你一个姑娘家整天寻思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作甚?不见家里的男人都还整日醉生梦死快活着呢!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的顶着,要砸也是先砸死他们,何时轮得着你瞎操心了?」 「快省省罢,你便是操碎了心也没有人会领情,还只当你是一肚子见不得人的心眼儿算计呢,何苦来哉?只由着他们去就是。真要想操心不如操心操心自个儿,趁着如今还来得及,赶紧的先找户好人家嫁了拉倒,将来哪天若这天真塌了下来也碍不着你们。」 「等你们都嫁了出去,我便也绞了头髮做姑子去。我来这凡尘俗世走一遭,清清白白而来,没道理叫那些个混帐玩意儿拖累得一身污泥而去,青灯古佛固然孤寂了些却好歹落个干净,倒也再好不过。」 迎春和探春两人听闻这话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劝什么才好了,不过却也不免被说动了些心思。 正如探春所预料的那般,王夫人是打死咬牙不肯松口叫她进宫,为此与贾政是见天儿的闹腾个没完,偏老太太又躺在床上暂时还动弹不得,纵是想说上两句话都还艰难得很,压根儿没法子能压服住王夫人。 闹了几天后,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探春虽说有些失望,可因为早就预料到的缘故也尚且还好,倒是赵姨娘听着消息之后不干了。 不敢去跟王夫人大吵大闹,她就整天插着腰站在自个人屋子门口破口大骂,也不指名道姓,就这么指桑骂槐,口口声声皆是丧天良见不得旁人好,又说什么挡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云云。 赵姨娘本就没什么文化,骂起人来用词也很是粗鄙不堪,王夫人听着耳朵里是何感想暂且不知,不过探春却是深感丢人,劝了几回劝不住便也只好咬牙甩手不管了,又狠是气哭了一回。 贾家闹得是一团糟从来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宫里的贾元春却也并不好过。 昏迷了两天之后才幽幽转醒,谁想一睁眼就得知那样一个惊天噩耗,顿时哭得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任凭宫女们怎么劝也劝不住。 可巧听见回话的德妃走了进来,见她哭成个泪人儿的模样顿时也是眼圈儿一红,上前拉住她的双手哽咽道:「妹妹快别这样伤心了,你才刚刚难产伤了身子,再这么伤心下去可不是雪上加霜吗?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养好身子,如此才能有以后啊。」 贾元春又何尝不知她说的这些呢?只是怎么也止不住眼泪,那心疼得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剜走了一块似的。 德妃嘆了口气,抹着眼泪继续说道:「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没经歷过这样的残忍呢?本宫拢共生育过三子三女,如今活下来的不过也只有一半,荣妃就更难了,六个孩子也就活了两个……就连皇贵妃娘娘当初也没能留得住唯一的女儿……」 「好妹妹,听我一句劝,想开点罢,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德妃满脸怜惜地为她擦了擦眼泪,嘆道:「发生这样的事没有任何一个做额娘的能够坦然接受,可一味沉浸于伤心却也万万使不得啊……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快些养好了身子恢復状态,孩子便也总会再有的。」 「便是你不想着自个儿,却也得想想家里啊,家里头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若当真倒下了,可叫家里人该怎么办呢?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贾元春的眼珠子动了动,连哭声也仿佛顿了一下。 是啊,她还不能倒下。 真认命倒下了,那她和家族可就当真再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 见此情形,德妃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还能听得进劝就好,这人啊,不怕什么挫折什么打击,怕就怕没了斗志。」 「伤心了痛苦了,狠狠哭一场也就罢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可不能放任自己一蹶不振,否则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拉扯不了你一把啊。」 字字句句皆是情真意切,令人不禁心生动容。 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贾元春也不由得生起了些许感动来,反手握住她的手抽噎道:「谢娘娘点醒,臣……奴婢谨记于心。」 「你想通了就好。」德妃笑了。 又坐了一会儿后,德妃就起身离开了,只叫她好生休息。 目送着德妃离去的背影,抱琴还忍不住擦着眼泪感慨道:「德妃娘娘待主子当真还有那一份真心在,也是难得了。」 贾元春不语,只默默点点头。 这个时候不用出去看出去听她都能想像得到,这满后宫的女人究竟有多少在背地里幸灾乐祸拍着手叫好的,纵是心善些的只怕也巴不得她就此一蹶不振败落于后宫之中才好。 而德妃却在这个时候能来跟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如此情真意切的宽慰她劝解她,这也属实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心生动容的贾元春却并不知道,走出她的偏殿后那德妃便瞬间门变了一副脸孔。 第192页 一边摇曳生姿地走着,一边却拿了帕子在轻轻擦拭自己的双手,来来回回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仿佛那手上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擦完之后德妃便将帕子随手扔给了身边的一个宫女,淡淡道:「丢了罢。」 「是。」 进了殿内坐下,春兰便忙给她倒了杯茶,迟疑着有些不解地问道:「娘娘为何要那般宽慰她?她都成那副德行了,对娘娘还能有什么用不成?宫里新进的小主不比她好千百倍?」 德妃捏着盖子撇了撇浮于表面的一点茶叶沫子,而后呷了一口茶水,风轻云淡道:「她是废了没什么利用价值,可她背后好歹还有个贾家呢。本宫听家里人说,那贾家的省亲别院盖的可是极其奢华气派,可见家底子还是丰厚得很。」 「那都拿东西出去典当换银钱了,估计这一个省亲别院已是掏空了老底儿的,还能再扣出点什么来呢?」 贾家人做事本就不讲究,纵是起初还有心想隐瞒一二,可这一趟趟的典当,数目又极多,整个京城的当铺几乎都去遍了,还能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京城里头该知晓的都知晓了——贾家已经沦落到典当祖宗基业来盖园子了,可见是落魄至极。 但德妃却笑了,「再不济,那不是还有个价值百万的园子呢?只要贾家不死心,贾元春不死心,他们就必定还会卯足了劲儿豁出去再搏一搏。而如今贾元春落得如此境地,身子身子坏了,恩宠恩宠没了,她要想翻身谈何容易?只能牢牢抱着本宫乞求施捨罢了。」 到那时,还怕贾元春不肯乖乖奉上银子? 德妃低头捧着茶碗又呷了一口,眉眼之中满是冰冷的算计。 她家是包衣世家,虽说私下里贪了不少,可比起百万豪富来说却还差着些,再者说家里人口又多关系杂乱,便是看好她支持她,也不可能当真豁出去全族的利益全力支持她。 在宫里这十余年就爬到如今这样的位子,一来的确是她自个儿有点能耐手段,二来却也少不得家里银钱的支持,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打点? 宫里但凡得点势的狗奴才,那是一个赛一个眼高于顶,随意一点小恩小惠人家都还远看不上呢,没得拿出来招笑,要出手必定就得是大手笔。 这么多年下来,砸进去的银钱究竟有多少她自个儿也记不清了,家里其他族人便是不敢明说什么,私底下怨言却也不少,能给她的支持也愈发缩减了。 甚至就连此次的省亲别院盖得也并不很拔尖儿,只能说中规中矩罢了,比起贾元春的甚至都不如,当真是叫她好一顿恼怒。 想到这儿,德妃便又不禁冷了脸,将茶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冷笑道:「是个人都有点利用价值,端看怎么用她罢了,如今她还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言下之意竟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榨干贾元春的最后一点价值方才肯罢休。 这可不仅仅是想吃人,只恨不得连人的血和骨头一起和着嚼吧嚼吧全吞下去呢。 「娘娘,薛答应来看贾贵人了。」 德妃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忽而又眉头一皱,问道:「还不曾弄清楚她背后站的是谁?」 卫嬷嬷摇摇头,小声回道:「这人谨慎得很,平日里在后宫也低调得很,仿佛跟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又仿佛跟谁都不很亲近,唯一稍稍多走两步的也不过就是咱们永和宫跟那边的承干宫罢了。」 薛宝钗与贾元春和林家姑侄之间门的关系并非什么秘密,回回来永和宫都是奔着看贾元春而来,坐着说说话聊聊家常就走了。 自然而然的,她往承干宫去她们也都只认为是奔着找林言君说话去的。 德妃倒也不是不曾怀疑过皇贵妃,只不过早年间门皇贵妃对康熙的情意任是瞎子也都看得出来,那是真真一颗心落在了帝王的身上,为此她还私下里不知嘲讽了多少回。 如今眼看着仿佛是淡了些似的,但要说皇贵妃能主动往康熙的床上送人,她却还是抱有迟疑态度。 偏殿里,贾元春仍是在默默垂泪,看见薛宝钗进来,目光便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拔不下来了,一时眼泪愈发汹涌。 薛宝钗嘆了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安抚她,等她好不容易缓和些后才开口劝慰。 说着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带着些许埋怨嗔怪的意思说道:「先前我劝过你,太医也劝过你,就连皇上也劝了,你怎么还是……怎么就偏偏是控制不住呢?你原也不该是这样煳涂没个分寸的人,如何这样天大的事面前却仿佛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如此任性胡来,多可惜啊。」 贾元春顿时脸色一僵,旁边的抱琴那嘴唇子都哆嗦起来了。 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戳刀子吗?没有这样说风凉话的。 然而还不等她发作,只听薛宝钗又接着说道:「若早知你这般中了邪似的怎么也难以自控,我就该将你的手脚都捆绑起来时时刻刻盯着你才好。」罢了又对着抱琴一顿埋怨,「你这丫头也是,怎么就不狠狠心管一管她?向来纵是听不进旁人的话却好歹也能听你两句劝,你倒好,竟是任由她胡来。」 说完又仿佛是觉得自个儿话太多了似的,薛宝钗表情有些懊恼地轻拍了拍自个儿的嘴,「表姐你也别嫌我多嘴,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得劲儿……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也无益,你且放宽心好好调养身子,日后……多小心些罢。」 第193页 话毕,竟是就起身告辞了。 贾元春和抱琴一脸莫名地面面相觑,「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日后多小心些?」 心里隐隐生起一个仿佛很荒谬的念头来。 抱琴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门变得煞白,颤抖着声音呢喃道:「她说得没错,主子向来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怎会如此没有分寸呢?」 「先前奴婢就觉得主子的状态有些不对,每每劝得嘴皮子都干了也听不进去似的,转头又吵着闹着喊饿要吃的,但凡奴婢想强硬些不肯叫多吃,主子就……就像是……疯了一般大发脾气,甚至会因此对着奴婢好一通训斥。」 当时具体表现出来是个什么样的状态贾元春自己或许并没有太直观的概念,但抱琴身为旁观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尤其了方才薛宝钗那句「中了邪似的」,仔细想来可不就是这样吗? 明明知道危险,明明身边人都在劝,真就那么难以控制吗? 而且她与她家姑娘自幼一块儿长大,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怎么明明是为她好的事反倒落个那样疾言厉色的训斥? 不细想倒还罢了,这一仔细想起来,抱琴才陡然惊觉她家姑娘整个孕期都仿佛是有些邪乎似的。 薛宝钗这一走走得是潇洒极了,可这对主僕却落了个彻夜难眠。 相互交流了一夜,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们以为的意外,或许没准儿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歹毒算计! 可究竟是谁呢?谁能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手伸进永和宫? ………… 天气愈发热起来,对于旁人来说或许难以忍受这样的大太阳直射,但对于林言君来说这样的天气却再好不过了。 身上的披风已然收了起来,旁人穿着单薄的夏装仍觉浑身黏腻,她却还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呢,大太阳落在身上刚好暖洋洋的,舒适得很。 难得休息一下的胤禛就这么陪着她在外头熘达着晒大太阳,可是苦了苦夏的少年,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就要擦擦脑门儿上渗出的汗水,整个后背都已经黏煳煳了,难受得很。 林言君瞧着他这模样有些心疼,就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我也走累了,坐着歇歇罢。」好歹能避着些大太阳,再怎么折腾下去一会儿可别中暑了。 二人才坐下不多时,便有奴才送了凉茶和瓜果来,放在林言君面前的是普通常温的,而放在四爷面前的却是明显冰镇过的,那上头还在丝丝冒着凉气儿呢。 叉起一块西瓜送进嘴里,顿时舒坦得喟嘆一声。 大夏天可没有什么比这更解暑的了。 林言君见他吃得香甜,愈发止不住口水分泌,馋得很。 胤禛原还想假装没发现,可奈何那对直勾勾的眼珠子实在是太灼热了,叫人想装都装不下去。 瞥了眼她那副馋相,胤禛不禁好笑道:「又不是干叫你看着爷吃,这不是有你的份儿吗?」 「大夏天吃瓜果哪有吃常温的?这一口下去都还带着热气儿呢,便是香甜滋味儿也大打折扣,合该还是要吃冰镇过的才美。」 边说着,那眼神愈发赤果果了,显而易见的暗示——快给我吃一口,就一口。 胤禛无视她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撇开眼去,坚定地摇头,「不成,你不能吃这样凉的东西。」 「爷……」林言君就伸出两根手指头拽着他的袖子晃啊晃,一声「爷」娇滴滴的恨不得转了几个弯儿,只叫人耳根子发烫心尖儿乱颤。 面对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定力可言的少年四爷险些就要绷不住了,心里头那个盪悠。 不过终究还是狠狠心一咬牙,「不成,你脾胃本就虚弱,吃这容易坏肚子。」顿了顿,嘆了口气,叫人将自己面前冰镇过的那盘水果拿走,「罢了,爷也不馋你了,跟你一块儿吃常温的可好?乖。」 少年的变声期已趋于结束,既有少年人的清朗,又添了些许成熟的磁性,一声饱含宠溺意味的「乖」瞬间门叫人不禁面红耳赤。 林言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只觉酥酥麻麻的。 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咕哝道:「爷不必如此,我不看就是了。」 胤禛轻轻笑了笑,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拿起叉子挑了一块西瓜送到她的嘴边。 林言君美滋滋地张嘴吞了进去,带着热气的西瓜仿佛也瞬间门变得尤为香甜似的。 「四哥!」 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冷不丁打破了二人的约会。 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十四那个小霸王迈着两条小短腿儿扑腾着飞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五公主和一堆伺候的奴才。 小霸王一点儿也不见外,进来直接拿了叉子就挑着吃,谁想一口下去却是皱着眉头又吐了出来,「怎么还热腾腾的?难道水果也要煮过才吃吗?」疑惑的小眼神儿直勾勾地瞅着他家四哥,仿佛是在质疑他的品味似的。 胤禛懒得搭理他,多余的眼神儿都没给他一个,反倒是看向五公主。 五公主微微一福,也跟着喊了声「四哥」。 林言君正要起身见礼,却被胤禛按住了。 「都是自家人,你一个做嫂子的跟弟弟妹妹行什么礼,规矩不是这样的。」 五公主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当时就沉了下去。 第194页 事情都过去多少日子了还拿出来说道?什么「规矩不是这样的」?不就是在骂她没有规矩? 没见过这样小心眼儿记仇的,这还是亲哥呢,不帮着她这个亲妹妹也就罢了,竟还大大方方地站在那个野丫头的身边下她的脸子,太过分了! 果然额娘是对的,这个亲哥根本就指靠不住。 五公主心中恼恨,狠狠瞪了眼林言君,转而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莫名又露出一抹怪异的弧度。 四个人面和心不和的,就这么一同坐在凉亭里喝着茶吃着瓜果,也没个什么话好聊的,气氛尴尬得很。 胤禛也不想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儿,就站起身来拉着林言君要走。 谁想才走没两步,突然就听见身后一声尖叫,「四哥!有蛇!」 俩人下意识回头一看,果真就看见一条灰扑扑的蛇正在他们脚后跟处吐着信子呢。 霎时,林言君的头皮都炸裂了,下意识往后连退数步,一个不稳身子就是一踉跄。 眼看着就要摔倒,一只有力的臂膀快速揽住她的腰将她勾进怀里紧紧搂着…… 第83章 人对于这种软趴趴的冷血动物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似的,冷不丁看到一条蛇在面前吐着信子乱窜,顿时吓疯了一众宫人。 宫女嬷嬷们当即扯着喉咙惊声尖叫,相互抱成一团下意识四处闪躲,小太监们也并未好到哪儿去,亦是本能的恐惧。 还是苏培盛救主心切,看到蛇在自家主子脚后跟着,眼疾手快一把抓了下去。 抓是抓着了,只不过抓的位置不太对,以至于那条蛇受惊之下勐地回头给他手上来了一口。 当时苏培盛的脸都白了。 该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不……不能吧? 抓着蛇的手都在打哆嗦,险些下意识就要将之扔了出去,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噁心惊恐,死死抓着不敢撒手,生怕一不小心松了些叫蛇挣脱了出去在伤到主子。 其他小太监见此情形也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帮忙,有那懂点捕蛇技巧的就一把死死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不敢擅自处置又怕吓着主子们,便稍稍遮掩了一下站远了些。 「没事吧?」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正在剧烈颤抖着,小脸儿都吓得煞白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委实叫人心疼,胤禛就忙轻轻拍拍她安抚道:「别怕别怕,已经被抓着了。」 林言君狠狠吞了吞口水,那种头皮炸裂浑身发麻的极致惊恐还尚未完全褪去,不过好歹神智已然恢復了清明。 察觉自己正被四爷紧紧搂在怀里,便赶忙退后两步,摇摇头,「我没事,不过是突然间门惊了一下。」 胤禛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了苏培盛的手上,顿时眉头紧锁。 「还好还好,这蛇应是无毒的。」帮着苏培盛做急救措施的小太监松了口气。 等太医匆忙赶来仔细瞧了瞧伤口,又拎着那条蛇研究了半晌后终于是彻底确定了——这就是一条再不普通不过的蛇,除了长得吓人一点儿并无任何毒性,挨上一口也就疼一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培盛当即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爷……奴才的小命儿可是保住了……」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胤禛满脸嫌弃地瞟了眼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心里头却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冷眼扫过太监手里抓着的那玩意儿……被人死死捏着七寸折腾这么半天,这会儿那条蛇已经蔫了吧唧半死不活了,丝毫没有方才那股子昂首挺胸吐信子的神气劲儿。 「拿下去处理了。」 「嗻。」小太监美滋滋地拎着就跑,那嘴里口水都要溢出来了。 这玩意儿虽说长得吓人,不过吃起来那味道实在是美得很,就这么杀了处理掉怪可惜的,这么肥呢,足够添一盘好菜了。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可胤禛还是恼怒极了,一双锐利的丹凤眼狠狠从面前一众宫女太监的身上剐了过去,又见亭子里早已不见了十四和五公主的身影,顿时眼神一闪。 御花园里头草木茂盛,夏天的确容易有这些玩意儿出没,但宫里是个什么地方?遍地都是贵人,这个娘娘那个公主阿哥的,还有天底下最金贵的帝王,任凭哪个都伤不起分毫。 是以宫里到处都有种植一些专门针对这些蛇虫鼠蚁有驱逐效用的东西,每天还会有奴才专门在一些容易隐藏的角角落落撒一些特制的驱逐药粉、拿着工具亲自寻找灭杀……尽一切最大可能避免了这些玩意儿在宫里出没。 事实证明效果是很显而易见的,往年几乎就没怎么亲眼见过什么蛇虫鼠蚁。 更何况这些东西其实本性都是怕人的,素来喜欢躲藏在阴暗角落中,只要人不曾主动去招惹一般也不会主动现身于人前。 当时亭子里外主子奴才一大堆,好端端的蛇怎么会跑到人堆里来找存在感?难道是日头太毒晒傻了不成? 先前只有他们两人时一切还都好好儿的,偏十四和五公主才来没多久就出事了,更偏偏,这一转头人就跑没影了? 五公主他是不知道,但十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可不会怕这玩意儿,出了事他不上赶着看热闹就很稀奇了,还能被吓跑了? 怎么瞧都透着股心虚的劲儿。 胤禛死死抿着唇,满脸阴沉。 第195页 将惊吓过度的林言君送回承干宫后,胤禛就去往了永和宫。 「给德妃娘娘请安。」 「起罢。」德妃神色淡淡的,言语嘲讽,「寻常也不见四阿哥往永和宫来几回,今儿是刮的什么风竟将四阿哥给刮来了?贵脚踏贱地,有何贵干呢?」 胤禛的黑脸愈发冷了。 五公主和十四两人正在炕上玩着呢,乍一见着这位四哥的黑脸,一时不免都有些闪躲,下意识往德妃身边靠了靠。 这般再明显不过的满脸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胤禛更是气得不行,狠狠瞪了眼他们两个,强忍着怒气对着德妃说道:「方才在御花园时冷不丁不知从哪儿钻出一条蛇来游到了儿臣脚下……」 德妃不禁皱眉。 倒不是担心什么,纯粹出于对「蛇」的不能厌恶恐惧罢了,哪怕只是听见这个字眼都觉得极其不适。 「可巧却有奴才瞧见,是十四手里放出来的。」 这话自然是瞎编的,故意诈一诈而已。 偏十四年纪小不懂这些套路,听见这话立马就跳脚了,「哪个狗奴才敢出卖小爷?小爷要叫人打他板子!」 「……」这傻儿子。 德妃无奈地瞟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胤禛的瞬间门眼里却又没了温度,仍旧冷冷淡淡的,「十四年纪小贪玩些,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罢了,你做兄长的又何必跟亲弟弟如此斤斤计较?」 「若是寻常调皮捣蛋也就罢了,可这次放蛇的行为却实在太过恶劣,那玩意儿纵是无毒却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若是碰上了胆小些的非得被吓破了胆不可,这哪里是什么小事?」 这时五公主却在旁插话了。 只见她冷哼一声,不满道:「说来说去四哥也不过是为了那个野丫头来兴师问罪而已,她纵是真吓破了胆又如何?自己胆小如鼠怨得了谁?也犯得着叫四哥巴巴地跑来跟额娘急头白脸的?」 又转头对着德妃嗔道:「额娘快瞧瞧他,那野丫头还没进门呢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护上了,将来真进门了那还能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但凡那野丫头皱个眉头四哥还不得来对咱们喊打喊杀啊?也不知那野丫头究竟是给四哥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为了她连自个儿的亲娘亲弟妹都不要了呢,别是那吃人的妖精吧。」 这一口一个的野丫头,根本毫无尊重可言,满满都是鄙夷轻蔑,只听得胤禛是火冒三丈。 「五妹妹!」 「干什么?」五公主勐地被吓了一跳,抚着自己怦怦跳的心口忙不迭朝自家额娘的怀里钻,「额娘救我,四哥像是要杀了我的似的。」 德妃紧搂着她安抚,看向胤禛的眼神却冷得要掉渣子似的,「你这是想做什么?急吼吼地跑来永和宫竟是耍威风来了?」 「儿臣不敢。」嘴上如此说着,但胤禛的表情却很固执,语气很是生硬地说道:「儿臣只是觉得十四弟的行为太过恶劣,需得好好教导才是,否则这般无法无天闹腾下去迟早捅出大篓子,于他自身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五妹妹方才一直与十四弟在一起,恐怕也是参与了此事,她比十四弟还要大一些,再过几年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十四弟或许还不知这种行为的厉害,可五妹妹却难道也不知吗?这就已然不是一句简单的『年幼无知言行恶劣』能够辩解的了。」 「况且林家姑娘是儿臣未来的福晋,五妹妹提起她来却是一口一个野丫头的叫着,全无丝毫敬意,实在是没个规矩,亦理应好生教导。」 胤禛自认为还算是挺客观严正的评价与建议,但听在德妃的耳朵里却是险些将她气个仰倒。 「胤禛!你过了!九儿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竟因着这点破事如此小题大做……什么叫『已然不是一句简单的年幼无知言行恶劣能够辩解的』?你莫不是就想说她生性狠毒?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弟弟妹妹的好兄长!」 「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巴巴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对着你的弟弟妹妹便是好一顿无端训斥诬衊,对着你的亲额娘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急头白脸的好一通脾气……本宫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想干什么?难不成非得要你的亲额娘带着你的弟弟妹妹去给她跪下磕头赔罪不可?本宫真是上辈子造的孽,竟生下你这样一个不孝的逆子!」 胤禛死死咬着牙,双手握紧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露无遗,看起来甚是吓人。 脸色更是难看至极,胸口剧烈的起伏足以说明他此刻内心的强烈波动。 「儿臣不敢,德妃娘娘息怒。」好半晌,才不过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然而德妃却仍不依不饶,「胤禛,记住你的身份,你虽是在皇贵妃膝下养着,可你终究是从本宫的肚子里出来的,是本宫给了你这条性命!本宫一日是你的额娘你就得给本宫牢记四个字——孝大于天!」指着门口冷酷无情道:「去外头给本宫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一个「孝」字压下来,胤禛也再无他法,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跪在了门口。 五公主顿时解气不已,「还是额娘有法子治他,瞧他对咱们横眉冷眼的那个样子。」 狠狠吓住了那个野丫头,四哥也跟着受了罚,今儿可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日子。 想着,脸上就露出了畅快的笑意来。 第196页 德妃却并未再多说什么,低头训斥,「谁叫你去抓那东西的?有什么事不能吩咐奴才去做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万一被咬上一口怎么办?再若是碰上那剧毒的又该怎么办?你是想要了额娘的命啊!」 虽说是在训斥,可那语气与方才可是截然不同。 满满都是心疼后怕,便是训斥也是担忧大过于恼怒,俨然是一个大大的慈母。 胤祯身边的宫人听见这话登时都跪了一地祈求恕罪,可德妃却并不心慈手软,直接命人统统带下去打板子。 仿佛是被吓着了,小霸王心虚地缩了缩脑袋,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姐姐,「是五姐姐叫我帮她报仇的!五姐姐说那个野丫头害她被皇玛嬷讨厌了,还害她被嬷嬷们欺负,所以……所以我就……额娘放心,我特意问过奴才找的没有毒的蛇……」 德妃的眼神便落在了五公主的身上,有些恼怒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那丫头欺负你你自个儿报復回去就是了,再不济还有额娘在后头顶着,你何苦撺掇着你弟弟做这么危险的事儿?若是再有下一次看额娘怎么收拾你。」 简单教训完两个孩子,德妃便抚着头往炕上一歪,「春兰,本宫被气得胸闷头疼,去找太医来瞧瞧。」 儿子是她的亲儿子不假,可却也是尊贵的皇家阿哥,若没个合适的由头便是亲额娘也不能随意叫阿哥罚跪,她自然不会落人话柄。 德妃只想着将自己完美摘出去不肯沾丝毫污名,却仿佛全然不知这样的言行会给胤禛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 身为人子,却活生生将亲额娘给气病了要叫太医的地步,怎么看都是个大不孝。 或许是压根儿不在意罢,也或许甚至她根本就打着这个主意,具体真实想法除了她自个儿谁又知晓呢? 总之唯一能看出来的也就只有一点罢了——她对胤禛这个儿子可谓毫无母子情分。 另一边的承干宫里 先前林言君就注意到了胤禛的表情极其不对,离开时一副脚下生风怒沖沖的模样,估摸着怕是有什么状况,故而便特意叫奴才站在门口注意了一下他的去向。 得知他果真是去了永和宫,顿时就担心起来,没过一会儿又见永和宫里头有奴才匆匆忙忙带着太医回来…… 灵芝趁乱探头往里头瞧了一眼,却看见胤禛正顶着大太阳跪在院子里头呢,登时就脸色一变,忙不迭往隔壁的承干宫跑回去。 听罢消息,林言君当时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德妃这个女人摆明是又想作妖了!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四爷跪在外头,里头的德妃却叫了太医,这显然是要坑四爷啊。 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危机呢? 林言君一时心乱如麻,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拿不定个主意。 这件事纵是找皇贵妃出面恐怕也是不成的了,最重要的不是将四爷从责罚中捞出来,而是要避开眼前那个巨坑。 思来想去,林言君一咬牙,「去备轿辇。」 「姑娘要去哪儿?」灵芝不解。 「找皇上做主去!」 病不病可不是自个儿说了就算的。 德妃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负人不就是打量着康熙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没功夫更没有那个精力来关注这点小事吗?大概率也就是她德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事情传到康熙的耳朵里时早就盖棺定性什么都晚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直接将事情捅到康熙面前去好了。 她就不信康熙还能看不出德妃的这点小把戏! 这个时代讲究个「孝」字,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贵胄,当母亲的一旦不顺心不如意了便总少不了今儿头疼明儿胸口疼,以此来拿捏儿子媳妇。 再是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德妃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拿着四阿哥的名声来瞎祸祸! 好好一个阿哥一旦背上这么个不孝的名声那还能有个什么好?康熙或许可以容忍一些不值一提的小心机小手段,但绝不会允许自己好好的儿子被一个后宫女人泼一身脏水,便是亲生的额娘也不行。 人到了干清宫门口时,林言君已经整理好思绪组织好了语言。 不出所料,康熙还是挺看重她的,听闻她突然求见便直接叫了进。 一进门,林言君便直接跪了下来,「求皇上做主。」 康熙愣了愣,「发生什么事儿了?」 「皇上容禀……」林言君便长话短说,将先前五公主故意辱她一事和今日御花园事件简单做了叙述,末了又道:「十四阿哥和五公主是做弟弟妹妹的,按理来说咱们本也不该与他们较真儿,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惊吓……再者蛇这东西太过危险,十四阿哥和五公主不知轻重下回只怕酿成大祸,无论是伤着自个儿还是伤着旁人都是桩祸事。」 「四阿哥也是又恼又忧,便忍不住去找德妃娘娘了……奴婢左等右等不见四阿哥回来,故而便打发丫头去瞧了瞧,谁想正看见四阿哥跪在院子里头一动不动的,屋子里头的德妃娘娘却是叫了太医,奴婢隐约听说什么……气得病了……」 不出所料,正如她猜测的那般,康熙一心扑在朝政上压根儿就没那闲心思多一分出来分给后宫。 后宫里几乎天天都会有些小矛盾是非发生,今儿这个嫔妃那个嫔妃闹起来了,明儿这个闺女那个闺女拌嘴了……数不胜数,哪有空去关注啊,唯一能叫他分出些精力的也就只有儿子们的状况罢了。 第197页 那却也不是都事无巨细的,除非真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底下的人才会往上报,否则根本就不敢来烦扰他。 故而乍一听见她的这番话康熙还面露茫然,寻思着怎么好端端的五公主和亲嫂子也闹矛盾了呢。 紧接着再往后面听,他这神色就愈发不对劲了。 五公主才多大?康熙一时有些记不清,不过扒拉着手指头估摸着也不超过十岁。 十四就更小了,今年也才不过四岁的一个小子罢了。 偏就是这样两个孩子,竟敢因一点点小矛盾就放蛇来咬兄嫂?纵是特意寻的无毒的蛇,这种行为也足够恶劣了,更何况谁知是不是凑巧无毒而已? 他倒是不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实性,既然敢告到他面前来,无论是谁便是借几个胆子过去也不敢颠倒是非来告黑状,随意查一查就知晓的事。 康熙的脸色很是凝重,涉及到孩子的教养问题,在他看来就没有小事。 不过转而想到德妃,他这凝重的表情就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不满的情绪尤为严重。 其一,慈母多败儿,在他看来五公主和十四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顽劣性子与德妃的无底线宠溺纵容是绝脱离不了关系的。 其二却是对待胤禛的态度上。 便是出于宠溺想要偏袒那两个孩子,和稀泥搪塞一下便也就过去了,为何非要闹到如此?叫胤禛顶着大太阳罚跪,自个儿又紧跟着「气病了」叫太医,她究竟是想干什么? 康熙的眼神变得晦暗而危险起来。 要说老四不孝顶撞德妃甚至是做了点什么更离谱的事情,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自己的孩子他自个儿清楚得很,至少就目前他最熟悉的长大成人的这几个,且先抛开其他种种都不提,至少于「孝道」二字绝无亏欠。 再退一万步来说,便是老四当真一时冲动说错了什么话……正常做额娘的恼归恼,却还是得遮掩着藏着掖着不肯叫人传了出去,以免引来误会坏了孩子的名声,可偏德妃却仿佛生怕旁人不知晓似的,大张旗鼓地叫太医。 德妃,当真是他所以为的那样一个慈母吗? 康熙不禁心生怀疑,仔细扒拉着记忆想了又想,才发现仿佛德妃所有的慈爱也只在面对五公主和十四时才看到过,而对于老四……关心的话语是不少,可这世上无论什么却最是经不起比较。 寻常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如今冷不丁拎出来搁在一块儿来看,却才发现真就不是一个味儿的。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康熙这心里头对德妃的不满就愈发浓重了,对老四这个儿子也不免生起了些许怜惜来。 还是那句话,很多东西最是经不起比较。 他过去还总不满于老四的「规矩」,规矩到有些过于冷淡,对待德妃时俨然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全不似对待皇贵妃时那般随意亲昵。 原还想着不是亲手养大的到底还是不同,却谁想……如今看来又关孩子什么事儿呢?孩子向来便是谁待他好他就跟谁亲,老四对待德妃这个生母始终不能那么亲近只怕也正是因为始终不曾感受到真正的疼爱吧? 康熙阴沉着脸起身,「摆驾永和宫。」路过林言君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她跟上。 炎炎夏日,午后的日后异常毒辣。 胤禛原就不耐热,在院子里头顶着大太阳跪了这么久早已是晒得满脸通红,就像是有人端着盆在头上往下浇水似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整个人头上身上都湿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才从水里捞上来的呢。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那精神看起来也差极了,也不知究竟是跪的时间门长了膝盖疼还是怎么的,身子瞧着竟有些摇摇晃晃不稳当。 跟着跪在身后的苏培盛瞧在眼里担心极了,有心想要熘出去找皇贵妃娘娘来救场都找不着个机会,只能在那儿干着急,暗暗磕头祈求菩萨保佑,赶紧的来个什么天降神兵救救他家爷罢。 「皇上驾到!」 苏培盛顿时眼睛一亮,扭头果真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当即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跪在面前连连磕头,「求皇上开恩,我家爷他……他快撑不住了啊!」 身后的林言君一眼就看到了少年的惨状,顿时心疼极了,顾不得什么当即便上前去,蹲下身子拿了帕子给他擦拭汗水,手指头不经意碰到他脸上的皮肤,只觉烫得吓人。 「四阿哥?快醒醒,哪里不舒服?」 胤禛人已经有些犯迷煳了,努力集中精神看了看眼前人,便皱起了眉,「你怎么来了?快回承干宫呆着。」 林言君顿时眼睛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自个儿都这样了还担心她也被德妃责罚呢?傻不傻啊。 「爷放心,是皇上来了。」抬头便冲着皇上说道:「皇上快叫太医来瞧瞧罢,奴婢怀疑四阿哥是中暑了。」 打从进到院子看见胤禛的那一刻起,康熙的眉头就紧锁着都能夹死个苍蝇了,听见这话当即就叫来奴才,「快将四阿哥送去承干宫,传太医!」 话音还未落地,就见胤禛本就摇摇晃晃的身子突然一软,整个人就无力地倒了下去。 幸而林言君在旁边扶着,眼见他状况不妙,赶忙便一使劲儿拽了他一把,让他稳稳地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见此情形奴才们更是片刻不敢耽误,赶忙上前将他抬起来就走。 第198页 「皇上,奴婢……」 「去罢去罢。」 得了应允,林言君便立即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 反正德妃指定落不着什么好,她也没心情在这儿等着看戏。 这样一出大动静闹腾起来,里头的德妃自然早已经听见了,心里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她还「病」着呢,又不能起身,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竖起耳朵来倾听外头的声响。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德妃满脸的阴郁之色也瞬间门挥散而去,变得脆弱而忧伤。 「皇阿玛!」五公主和胤祯姐弟二人赶忙行礼。 康熙瞟了他们一眼,淡淡说了句,「给朕跪下。」 「皇阿玛?」五公主勐地抬起头来,一脸愕然。 胤祯素来被娇宠着,加之又年纪小,也并不很惧怕这个皇阿玛,听见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为何要跪下?」 「你们两个还有脸问?」像是气急了似的,康熙指着躺在床上的德妃,一脸恼怒地训斥道:「你们两个混帐玩意儿将你们额娘气成这样,朕叫你们跪下给你们额娘赔罪有何不妥?跪下!」 五公主一脸莫名又委屈,「谁说额娘是被我们气的?明明是……」 「还敢顶嘴?朕再说一遍,跪下!」 浑身气势再不收敛,一声怒喝之下龙威毕露,登时震得屋子里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两腿一软,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然乌泱泱跪了一地。 五公主又害怕又委屈,看着德妃,「额娘……」 不似五公主那般天真,德妃已然从康熙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一时脸色就不大好看,欲言又止。 康熙狠狠瞪了五公主一眼,又对着德妃说道:「这两个孩子今日做出放蛇咬兄嫂这样荒唐恶劣的事委实可恶可气至极,可你也不能将自个儿气成这样啊,孩子还小,适当教训教训只要他们能够知错便也就罢了,何苦非得大动干戈?」 「老四那孩子也是无辜受累,不过是生怕你一时气恼上头将弟弟妹妹打坏了故而才言辞激烈些拦了拦,你怎么倒好,反而还迁怒上了?你是不曾瞧见方才老四的模样,都在外头跪得中暑了。」 康熙嘆了口气,嗔怒道:「你说说你,向来最是温柔慈爱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就火气这么大呢?弄得自个儿气倒卧床不说,两个小的也被吓得够呛,最惨最无辜的老四更是人都跪晕了,你自个儿不心疼啊?到头来不还是跟你自个儿过不去。」 「……」 德妃张了张嘴,嘴皮子动了又动,愣是被噎得一个字儿都没能说出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皇上这是明摆着替老四出头呢。 这是对她也不满了啊。 心里陡然一沉,面上已是泫然欲泣,「都怪臣妾不好,一时气恼上了头,老四他……他怎么样了?」 康熙摇摇头,「朕暂且还不知,抬回承干宫叫太医瞧着呢,只不过方才瞧着他那模样着实不大好。」 霎时,德妃的眼泪就哗啦啦流了出来,自责不已。 「这会儿知道后悔了?」康熙似是有些恼怒,不轻不重地斥道:「你这脾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再怎么着老四也是朕的阿哥,那身子如何能经得起这般糟践?更何况此事老四自个儿都还是苦主,却莫名其妙被你迁怒受此罪过,这叫人上哪儿说理去?」 「如今被折腾成那般模样,孩子心里头指不定多委屈呢,你可得好好弥补弥补,别叫孩子真伤了心。」 德妃自是连连应着,转头就打发了嬷嬷,「卫嬷嬷你去开了本宫的库房,亲自挑些东西给四阿哥送去……」 「还有林丫头呢,今儿也是受惊吓了。」康熙在旁补充道。 德妃一咬牙,强颜欢笑,「皇上说的是,倒是臣妾精神不济疏忽了。」生怕还做得不够似的,又嘱咐卫嬷嬷净捡着那好物件多挑些。 表面上慈爱大方,实则心里头却早已憋得要吐血了。 倒也不是真心疼那点儿东西,只不过得看是给谁了。 给胤禛和林言君他们两个,她倒恨不得拿东西去打水漂玩儿更痛快些。 可惜皇上开了口,又岂容她说个「不」字? 显然,皇上是看穿了她那点小把戏,这会儿正对她极其不满,故意给她找不痛快呢。 若不顺着皇上的意思叫他出了这口怒气,憋在心里头记着将来只会更糟。 也罢也罢。 德妃觉得自己已经够忍气吞声的了,原以为事情大概到此为止,却谁想更大的后招儿又来了。 只见康熙状似对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一脸委屈不满的五公主,皱眉道:「先前太后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精挑细选了几名嬷嬷来教导你,你却倒好,非但没有丝毫改进反而还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可见太后还是心软了,有心教导却终究强度不够。」 「打今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慈仁宫里跟着嬷嬷学规矩,哪天学成了变成一个端庄娴静的公主哪天再出来,若始终不能改了你这骄纵任性的毛病,你就在慈仁宫里头关着直到出嫁那天罢。」 「皇阿玛?」 「皇上?」 母女二人齐齐变了脸色。 五公主当即就哭出声来,「儿臣知道错了,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德妃亦跟着红了眼,哽咽道:「九儿是有些骄纵任性,可就像皇上方才说的,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何必如此……整天关在慈仁宫里头叫孩子怎么熬呢?非得憋出病来不可,再者臣妾也不能没有九儿啊,这一天两天见不着孩子就足够叫臣妾茶不思饭不想了,可叫臣妾又怎么熬呢?求皇上开恩,体谅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吧。」 第199页 然而康熙仍是不为所动,只淡淡说了句,「若想早些出来自由行走,她便合该努力改正自个儿的毛病才是,而非是求朕开恩。况且朕只是不叫她出慈仁宫,又不曾不叫你去,你若当真想她想得狠了,便去慈仁宫看她就是,太后娘娘又不会拦着你。」 说罢便招招手,叫奴才将五公主「请」回慈仁宫去了。 「皇上……」 「好了,此事不必再多说。」接着,康熙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霸王的身上,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德妃直觉不妙,心都随着高高提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 「按理来说阿哥们长到六岁就该搬去阿哥所住着了,如今老十四虽说才四岁……小是小了些,不过这孩子性子太过顽劣,你又素来心软,总是纵着他宠着他,硬生生养出来一个满宫里乱窜的皮猴子,这样可不行。」 「依着朕的意思,不如现在就叫他搬去阿哥所也罢,也好叫嬷嬷们仔细管教管教,若是一直在你身边呆着,回头他嚎一嗓子你就该心疼不干了,这样不利于孩子成长。」 德妃脸上的血色瞬间门就褪尽了,这下子是真真哭了出来,甚至都顾不得装病了,当即被子一掀滚下床来死死抱住康熙的腿。 「皇上,十四还这样小哪里能离得开臣妾啊?没有臣妾看着护着,万一……求皇上开恩,别将十四送走啊!」 许是母子连心,又许是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也终于一咧嘴,哭了起来。 德妃心疼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愈发哭得不能自已。 母子二人像是在比谁哭得更大声似的,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声更比一声凄悽惨惨。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收回成命,饶过臣妾这一回罢!十四就是臣妾的命啊!」 然而,康熙冷眼瞧着却不见丝毫动容,理智而又冷漠至极。 「你这般纠缠好生没个道理,谁的阿哥不是在阿哥所长大的?十四不过是比旁人早两年罢了,朕又不是要夺了你的儿子给旁人,你这样着急做什么?想看他随时都能看,想母子亲近也没人拦着你。」 「好了,李德全,你亲自送十四阿哥过去。」 一锤定音,再没个转圜的余地。 李德全应声上前欲抱胤祯,却谁想德妃死死抱着不肯撒手不说,小霸王更是手脚并用又抓又踢,几下便叫李德全脸上挂了彩。 康熙见此情形顿时脸色一沉,「胤祯!」 小霸王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到底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对于皇权的敬畏与生俱来。 机灵地听出了康熙语气中的真怒,胤祯便再不敢挣扎,乖乖蜷缩着手脚任由李德全抱起。 德妃是真捨不得,却又不敢不撒手,眼睁睁看着幼子远去,顿感心如刀绞,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是不过早两年而已,可到了年纪搬去准备进上书房与如今这般情形又岂能混为一谈? 两个孩子都被带离了她的身边,分明是皇上对她产生了严重的不满,生怕她的存在影响到孩子的性情……这是打定主意不肯叫孩子们跟她太过亲近啊! 皇上怎么这样狠的心? 满腹怨恨的德妃却根本不懂康熙作为父亲的一片苦心。 她只觉得叫她们母女母子分离实在是太过狠心绝情,可在康熙看来,孩子都是好孩子,会变得不好那问题也一定是出在母亲的身上,没有什么是比亲娘的言传身教对儿女的影响更大的了。 都说娶妻不贤祸三代,根本原因就在这儿呢。 孩子们打出生起跟生母便是最密切的联繫,生母的性格脾气甚至是心机手段都能对孩子们产生巨大的影响,而这一切还都是潜移默化的,等哪天真正发现的时候都晚了。 所以宫里的阿哥们最多长到六岁就会搬去阿哥所居住,除了要防止阿哥与生母过度亲近从而引来一些祸端,这一点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 曾经他觉得九儿作为大清公主有点脾气骄纵些都挺好,甚至是应该这样的,这才像一个公主,真要是那软趴趴的性子他反倒还看不上,这也是他在众多公主中尤为宠爱九儿的一个原因。 而十四作为一个小子,才不过屁大点的奶娃娃罢了,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也都不是什么大毛病,谁家淘小子不是这么长大的?等着到了年纪开始读书就懂事了,这点大的时候倒也不必过于拘束了孩子的天性。 可今日这件事的发生却让他陡然惊觉,孩子们仿佛不知不觉已经有点开始变歪的倾向了。 再联想到德妃的做派,他觉得这一定都是德妃的错,让孩子们远离德妃没毛病。 于是,康熙毫无压力地甩手走了,对于身后女人哀戚的哭声充耳不闻。 「娘娘……」春兰忙上前搀扶她,红着眼圈儿哽咽道:「娘娘快别伤心了,再这般哭下去眼睛该受不住了啊。」 德妃死死抓住她的手,保养极好的指甲都嵌进了她的肉里,恨恨道:「本宫终日打雁今儿竟是反被雁啄了眼……那个小贱人!」 第84章 「老四怎么样了?」康熙大步流星地踏进了承干宫。 胤禛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便是昏睡中眉头都是紧锁的,也不知究竟是身体太难受导致还是心里头的不舒坦。 第200页 皇贵妃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回道:「太医说是中暑了,膝盖也有点伤。」说这话时表情看不出个什么,但语气却隐约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先前用过午膳后两个孩子出去玩儿,她看着孩子们感情好自然也是乐见其成,还很好心情地在宫里午休呢,谁想冷不丁一阵闹腾腾的将她惊醒,就看见好端端出去的孩子竟被人抬着回来了。 当时便眼前一黑。 等听罢奴才的回话,她简直恨不得立马冲到永和宫去给那个贱人几个大嘴巴子。 她很清楚德妃向来就不喜胤禛这个儿子,平日里当着人前总摆出一副慈母架势,可私底下单独面对胤禛时却总冷言冷语没有丁点儿温度不说,甚至还会说一些极其刺耳难听的话伤孩子的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贱人竟然敢如此作践胤禛。 炎炎夏日的午后啊,叫孩子在大太阳底下罚跪她是疯了吗! 皇贵妃心中恨极,哽咽道:「这样的天气便是打一颗鸡蛋在外头地砖上没一会儿都能熟了,可见是有多烫人,孩子却跪了那么长时间,还能好吗?皮肉都被烫伤了……」 康熙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皇上这来回折腾得也够呛,去正殿喝口茶坐着歇歇罢。」 知晓这是有话想说的意思,康熙也就顺着点点头,抬脚走了。 「囡囡,你也别太揪心了,累了就先回去歇着,这里有奴才和太医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林言君乖巧应了声,目送皇贵妃离去,转头便又一屁股粘在床边拔不下来了。 看着床上身形消瘦的少年,蓦地便是一声嘆息。 原本光看着史书上记载的一些内容就觉得四爷实在是怪可怜的,觉得德妃这个女人简直太莫名其妙了,没想到现实里只会更恶劣。 端看德妃的行为,对四爷当真还有一点儿母子情分吗?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她能叫十四阿哥罚跪吗? 别说什么十四阿哥还小,跟四爷不一样,退一步来说罚跪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或许的确是太过苛刻严厉了一些,可平日里那个小霸王满宫里上蹿下跳惹是生非闯的祸还少吗?何曾见德妃略有责罚过? 便是口头上的说教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与其说教训倒不如说是嗔怪,那股子宠溺劲儿看的人牙疼,真真是当作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的宝贝着。 而对着另一个儿子四爷呢?却是严苛至极,冷酷至极! 她虽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四爷向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便是生气也绝不会像一些毛头小子一般冲着长辈就是一顿叫嚷甚至顶撞。 可偏偏,德妃就气成了那样,仿佛四爷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纵是再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四爷当真有点什么不妥当的言行,身为亲娘的确是可以教训,也理应教训,可又哪里有这样教训的? 就拿宫里的另一只顽皮泼猴儿九阿哥来说,如今正是个人嫌狗憎的年纪,整天到处惹事闯祸,跟十阿哥两个人凑一处恨不能上房揭瓦,宜妃娘娘那脾气也是每每都被他气得够呛。 可每每宜妃也不过是嘴上骂得凶,顶多就是揪耳朵训斥一顿,真气急了拿了鸡毛掸子追着撵,却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鸡毛掸子有几下是真落在九阿哥身上的呢? 相较之下便愈发不难看出,德妃对四爷当真是全无怜爱之心。 林言君是真的难以理解,都是千辛万苦十月怀胎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四爷不是她养大的? 可这宫里不曾亲自抚养孩子的嫔妃比比皆是,譬如宜妃的五阿哥就是生下来直接抱到了太后宫里,譬如惠妃的大阿哥,幼时甚至是放在宫外养大的,直到要上学的年纪才接回宫中……底下位份低没资格养孩子的小主就更加多了,譬如卫贵人的八阿哥就是惠妃养大的。 可又何曾见过哪个额娘不心疼不惦记自个儿的孩子?偏只她德妃是个例外? 又或者说她与皇贵妃之间的仇怨当真就深到了这个地步,仅仅只是因为孩子是被皇贵妃养大的,故而就迁怒上了?简直荒谬至极。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林言君都始终不能理解德妃的心理,只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有病。 不是骂人,而是真觉得她有病——偏执狂。 与此同时,隔壁正殿内皇贵妃却也正在说着差不多的话。 「德妃心里头一直记恨臣妾当年给她的种种难堪,可她却也不想想,分明是她自个儿对不起臣妾在先!当年她身为臣妾的宫女却私下里做出那样的事,说她是那背主的狗奴才也不为过吧?臣妾收拾她当真做错了吗?她又有什么脸面什么资格来记恨臣妾?」 「可她偏从不认为自己对臣妾有任何亏欠,仿佛自个儿都无辜似的,全然将臣妾的报復行为看作了迫害行为,真真是可笑至极!」话到此处,皇贵妃的脸上不禁露出嘲讽的笑,「宫里上下那么多嫔妃,每三年还得新进一批,臣妾何曾对旁人做过什么?偏只针对她德妃?她的脸比旁人大一些是怎么着?真拿自个儿当盘菜了!」 提起往事,康熙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 当时年少气盛,跟表妹闹点矛盾闹得气性也上来了,刚好那时还是承干宫宫女的德妃出现在他的面前,有意无意地暗送秋波,他一时冲动就直接将人收用了。 第201页 原本是气头上存心想要气一气表妹,事情发生过后他却后悔了,可那个时候说什么也都晚了,加之德妃当时一次就怀上了孩子,于是就…… 如今想来也都是些荒唐事。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皇贵妃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她怎么想的臣妾压根儿不在意,她记恨臣妾也好怎么都好,但是臣妾当真是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因为臣妾抢了她的儿子来养就索性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记恨上了!皇上您自个儿说说看,她是不是有毛病?」 「孩子小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以为臣妾就是他的亲额娘,跟臣妾亲近有什么错?她是孩子的生母不假,可打从孩子落地起就不曾跟她相处过一回,与她疏离陌生又有什么错?偏她从来不会去想一想现实情况,一如记恨臣妾那般,只满心觉得她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觉得亲生的孩子背叛了她对不起她……她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这么说起来仿佛还的确是有点毛病? 康熙有些迟疑,这性子怎么瞧着仿佛都与什么善解人意毫不相干啊,难不成这些年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假的? 「还有小六那件事……」 小六也就是原本的六阿哥胤祚,是德妃所生的次子,也就是胤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当时那个孩子生下来不仅长得极其好看,犹如观音娘娘座下的仙童一般,小脑袋瓜子更是异常聪慧,叫德妃爱若珍宝不说,连康熙也对那个孩子极其疼爱,单从赐下的这个名字就能看出一二了。 祚,义为福,却也有君主之位的意思。 当年康熙赐名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人知晓,不过因着这个名字的缘故,胤祚打小就成了前朝后宫关注的重点存在,打从得了这个名字那天起这个孩子就不曾安稳过,七灾八难的连番上阵,可谓是活得异常艰难。 胤祚五岁那年的一个冬天,与当时才七岁的胤禛一同在御花园玩耍,而后也不知是怎么的,那孩子竟从假山上失足坠地,脑袋磕在了地面上,当时就不行了。 太医提熘着脑袋拼尽全力也未能将其救回,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夭折在了那个冬天。 德妃为此哭得是肝肠寸断,一口咬死就是胤禛害死了他弟弟。 可胤禛却说当时胤祚想玩捉迷藏,叫他站得远远儿的等藏好了喊他才能出来,他等了半天最后还是听到宫人尖叫才知晓出事了,跑过去时就看见胤祚已经摔在了地上,流了好多血。 事发之时他与胤祚根本就不在一起,这一点有宫人可以作证,可德妃却无论如何都不听,只一口咬死是胤禛害死了亲弟弟,说他带着弟弟出去玩本就应该好好照顾弟弟,如今弟弟出事了他自然是难逃罪责。 因着这件事,当时宫里头被处死了不少宫人,大多是两个孩子身边伺候的,因为查到最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定性为宫人疏忽导致。 不过这个结论没有几个人相信,因为就在那之后被几天的功夫,当时还是德嫔的乌雅氏就突然晋升到了妃位,毫无徵兆的单独册封。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让人不由就联想到了「弥补」。 嘴上没人敢多议论什么,可前朝后宫却都有不少人私底下猜测,估摸着还是六阿哥的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叫皇上给压了下来不能还德妃一个公道说法,故而于心有愧赏一个位份罢了。 既是作为补偿,也是作为了结,从此以后德妃便再不可纠缠此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打那之后德妃就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仿佛也接受了「意外」的说法。 可叫人不解的是,对于胤禛这个儿子她却愈发憎恨似的,甚至当时一度看着胤禛的眼神都充斥着一股恨意。 旁人不理解,但皇贵妃作为德妃曾经的主子,对这个人还是多几分了解的。 叫她说呢,这个德妃压根儿就不相信胤祚的死是什么意外,但皇上的态度摆在那儿,打定主意就是要维护背后真兇,作为一个包衣出身的小小嫔妃她能有什么办法?加之又一个妃位落在头上,对于当时失去了儿子的德妃来说的确是个不容拒绝的诱惑。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之德妃选择了妥协。 可说到底,宝贝儿子的死始终是根刺,加上她接受妃位选择默认「事实」这件事,怎么瞧着都像是在吃儿子血肉似的,怎么能舒坦得起来呢? 她不敢恨皇上,甚至都不敢深究背后真兇,也不愿恨自己,于是就将这份恨意全都搁在了胤禛的身上。 或许在她看来,那天若胤禛不曾带着胤祚出去玩,甚至哪怕玩耍时寸步不离跟在胤祚身边好好看着护着,那悲剧就不会发生……所以一切都是胤禛的错,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的将这一切仇恨全都记在了年幼的长子身上,自己则心安理得的享受皇上的一切弥补。 妃位也好,额外的宽容宠爱也罢,其实都不过是出于对那件事的歉疚罢了。 康熙沉默了下来,手上的扳指在无意识旋转着。 说来说去,这都是一笔煳涂烂帐。 当年小六的死的确不是意外,也不是他不想深究,而是不能深究。 作为一个帝王,他也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那件事背后牵扯的人太多了,分量也太重太重,一旦扯开来根本就无法善了。 而当时的大清内忧外患从未停歇,根本就经不起一点丁儿额外的变故影响,是以再三思索他还是只能选择遮掩一切,息事宁人。 第202页 作为一个父亲,他对小六有愧,作为一个男人,他对德妃有愧。 所以他给了她妃位,这些年来更是恩宠不断,不过就是想尽量能弥补一些罢了,可谁知德妃竟将这笔不能清算的帐记在了胤禛的身上。 这委实叫他有些头疼。 「你若不说朕还当真不曾发觉……」康熙嘆了口气。 当年那件事才发生时他的确是看出了德妃的心思,可后面时间长了,德妃也并未再表现出怨恨来,对胤禛又恢復了以往的关怀,他还满以为她是想开了,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呢。 却谁知,她并不是想开了,而是隐藏得更深了。 仔细想想这些年的一些事,果真可不就是做给旁人看的面子情吗。 皇贵妃就说道:「臣妾知晓皇上为难,也知晓皇上对德妃……可她的言行实在是太过了,胤禛是无辜的,她却如此偏执的不肯放过胤禛,不过就是心里头的那份恨意无处释放,故而便找了孩子来发泄罢了,委实太过分了些。」 的确是太过了。 康熙点点头,「今日朕已经责罚了她,想来她日后也该收敛些了。」 「收敛?」皇贵妃忽而嗤笑一声,「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了,皇上莫非还当真一点儿不了解那人的性情?外表看着温温柔柔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似的,实则却是个再自私偏执不过的人,但凡她认定的东西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今日这事之后她非但不会反省不会收敛,反而只会更加憎恨胤禛和林丫头,真要说能有什么改变?恐怕也不过就是更会隐藏了,手段更隐蔽了,挖空心思叫人抓不着错处罢了。」 「那依你是个什么意思?」康熙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对于她的苦苦纠缠很是头痛。 皇贵妃沉默了一瞬,而后起身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臣妾想求皇上,将胤禛的玉牒改至臣妾的名下,彻底断开他与德妃的关系!」 「不成!」康熙想都没想脱口反驳回去,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晦暗,隐隐透着怀疑忌惮的神色。 皇贵妃却恍若未察,咬牙道:「胤禛的玉牒一日不改,她德妃就是绕不过去的生母亲娘,拿着这层身份足够折腾得孩子死去活来,皇上难道当真一点儿不心疼孩子吗?」 「今日是幸亏林丫头发现及时,又胆子大为了救胤禛能豁得出去,这才搬来皇上亲自救场,可再有下一回呢?若是下一回无人及时察觉,若是下一回她的手段更加隐蔽……孩子该被折腾成什么样啊?只想想臣妾便觉如芒在背寝食难安,皇上……」 「你想多了,再怎么说胤禛也是她亲生的骨肉,她还能做多过分的事?顶多也不过就是骂几句罢了。」 皇贵妃都气笑了,「骂几句?这会儿胤禛可都还躺在隔壁呢,皇上要不要再去亲眼瞧一瞧?臣妾知晓皇上心里头顾忌什么,可臣妾敢对天发誓——臣妾只是想与胤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母子,想叫孩子彻底摆脱那个有病的女人,除此之外绝无他想,若臣妾有半分欺瞒谎言,便叫臣妾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康熙眉头紧锁,抿着唇沉吟了许久,仍是坚定地摇摇头,「此事不成,往后不必再提。」 说罢就抬脚匆匆离去,丝毫不给人再次恳求的机会,态度异常决绝。 「娘娘快起来罢。」范嬷嬷赶忙上前搀扶,嘆息道:「皇上的态度早八百年前咱们就知道了,娘娘又何苦再次尝试呢?没得惹恼了皇上心生不悦甚至防备,娘娘就放弃罢。」 皇贵妃却只坐在炕上沉默不语,苍白的脸色尤其阴郁难看。 从胤禛抱到她身边那天起,她就不止一次请求想将孩子的玉牒改了,可皇上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就叫她这么不清不楚地养着胤禛。 私底下不知多少嫔妃都在背地里笑话她是在帮德妃养孩子,盖因这玉牒一日不改,从名义上来说胤禛就始终都还是德妃的孩子,甚至随时都能因帝王的一句话而被送回去,她连个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为了能让胤禛真正意义上变成她的孩子,她努力了很多,却终究至今未能如愿。 起初她还不太明白是为什么,直到后来在宫里呆的时间愈发久了,愈发了解了那个男人,她这才慢慢的回过味儿来——恐怕他并不似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亲近佟家,不,准确来说应当是亲近也并不妨碍他忌惮防备。 作为佟家的外孙,当年他争夺帝位时佟家自是卯足了劲儿倾尽全族之力帮扶支持,对于受益人本身的他来说自然是极好的。 可等他坐稳帝位之后,等他愈发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帝王,再回过头去看佟家当时的行为就不是以一个外孙的立场来看了,更多的是以一个帝王的角度来看。 以一个帝王的角度来看,当初佟家一心支持他登基的行为属于什么呢?属于不忠。 所以他本能的就开始防备佟家,防备着佟家不安分,再一次掺和进夺嫡之争中。 所以他也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咬死了牙就是不肯同意改胤禛的玉牒。 皇贵妃不禁冷笑出声,可转而神情却又变得愈发沉郁,眼神忽明忽暗,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黑雾中似的。 连一个旁人生的孩子都不肯改在她的名下,他当真会允许她能生得出儿子来吗? 第203页 她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 答案却也早已再明显不过。 想起早年为了求子而费尽心思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她就忍不住想笑,笑自己的天真。 她的身子的确素来娇弱些,可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哪个大夫说她是不能生的,偏入宫伴驾多年肚皮连丁点儿动静也没有,好不容易生下来一个闺女也是病歪歪的没能活几天。 明明她在孕期时处处精心,保养得极好,太医每隔几日来诊平安脉也都说没有问题,说孩子在肚子里长得很好……明明一切都好,怎么生出来就不行了呢? 不经意间,她又回想起了当年,那个男人偶尔看着她肚子时流露出的深思,以及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之时无数次梦见,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可她却始终都不敢深思。 想到这儿,她不禁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她嘲笑德妃揣着明白装煳涂,不敢查不敢问,只敢将仇恨记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寻求些许安慰和解脱,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心里头有那么多怀疑猜测,可她却至始至终都不敢伸手去拨开眼前那层迷雾一探究竟,只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罢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娘娘?」范嬷嬷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面露疑问。 皇贵妃却只摇摇头,擦干净眼泪,收拾好那些情绪,起身若无其事般往偏殿而去。 这个儿子她要定了,本就是他欠她的! 傍晚时分胤禛便已经清醒了过来,不过身体却还未曾恢復过来,仍旧是难受得很,晚膳也并未能吃得下什么,只勉强喝了两口汤便罢了。 得知了皇上将五公主禁足于慈仁宫,又将十四提早两年送去了阿哥所,胤禛的脸上也并未流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没有解气也没有愉悦,更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担心自责,平平淡淡的就仿佛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 倒是说起康熙的到来,那眼神里才算是有了些许波动,「你这胆子是愈发大得没谱儿了,什么样的事都敢跑去烦皇上。」 「这可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林言君不满地轻哼一声,咕哝道:「我不也是实在没法子吗?除了皇上还有谁能将你从她的坑里完好无损地捞出来?你是不知道,皇上过去的前脚关于『四阿哥不孝气晕生母』的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好在皇上及时扭转干坤,否则赶明儿朝堂上就该有人参你一本了。」 胤禛的眼神微微闪了闪,一抹不易察觉的晦涩一闪即逝,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时却心里一暖。 好在还有个人能为了他豁得出去,不顾自身性命安危,亦无惧天子之威,如此单薄脆弱的一个小姑娘却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保护着他……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情到浓处,便下意识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也不说什么,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眨也不眨的,仿佛怎么瞧都瞧不够似的。 平日犀利冷漠的丹凤眼此时此刻却温柔得能溺死人,无比炙热的眼神更像是能将目光所及之处统统融化似的,叫人不敢直视。 林言君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热情,红着脸撇开了视线,又觉得包裹着自己的手的那只大手实在是烫人,便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想要抽离,谁想却徒劳无功。 忍不住轻啐了他一口,「登徒子……还有人看着呢。」 周围的奴才们听见这话便立马不约而同地愈发压低了脑袋,恨不能塞进自己的胸膛里去似的。 苏培盛还在旁笑呵呵呢,「林姑娘放心,咱们什么都瞧不见。」 言语之中的打趣叫她愈发面红耳赤。 皇贵妃刚好进门看见这一幕,顿时脸上也露出暧昧的笑意来,「看来这婚期还是定得晚了些,儿大不中留啊……」 精心调养了几日后,胤禛的身体便也就痊癒了,又重新开始上朝当差。 打从过完年之后他便离开上书房正经进入了朝堂,也证明他已经真正长大了,到了能够为皇父分忧解难的时候。 朝堂之上很是平静,仿佛并未因为一个四阿哥的加入而生起丝毫波澜,可暗地里却并不似表面这般风平浪静,竟隐隐泛起一种波涛汹涌之势。 譬如原本还算安静的佟家,仿佛也开始动作愈发频繁了,到处拉帮结派不说,还在明珠一党和索额图一派中间来回点火撩拨,令其双方的争斗愈发激烈。 真真是好一根搅屎棍。 康熙看在眼里心烦至极,愈发坚定了不能给胤禛改玉牒这个念头。 可巧,佟家也正心心念念惦记着此事呢。 这日佟国维的嫡妻、也就是皇贵妃的生母赫舍里氏就进了宫。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一脚踏进了皇宫,那还得更胜几分。 得脸些的高位嫔妃好歹还能在逢年过节的宫宴中匆匆看家人一眼,平日里若有家中女眷递牌子进来,那也得看后宫之主是否给这个脸面恩典,同意了才能进来让她们见上一面说几句话,不同意便也只能忍着。 不过就算后宫之主再怎么宽容,后宫嫔妃与家中女眷却也不是说想见就能见的,便是如今坐到皇贵妃这个位子上,赫舍里氏也不过才每个月能来一次罢了。 至于说底下那些位份不高又不得宠的嫔妃就更难了,不出意外的话甚至这辈子都不能再与家人见上一面,直到死都得不到一个恩典。 第204页 要不怎么说这后宫的女人大多一心想往上爬呢,差距太大了。 见过礼后赫舍里氏就坐在了另一侧的炕上,拉着女儿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脸色,半晌才露出一抹松快的笑意来,「瞧着娘娘的脸色还不错,如此我便也就放心了……自打去年那回惊险之后我和你阿玛可真真是整天整夜提心弔胆坐卧不安啊,生怕……如今看来竟是否极泰来,再好不过。」 感受到家人的挂念,皇贵妃的嘴角愈发弯了弯,「额娘和阿玛不必为我担心,如今一切都好呢。」 「如今瞧着是好,可你也万不能掉以轻心,平日里还是得好生保养才是,可不能再……」顿了顿,赫舍里氏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上一回便已去掉了我的半条命,就当是可怜可怜做额娘的心,你也千万要保重好自己啊,否则额娘可当真是没法儿活下去了。」 母女二人不免又是一阵执手相看泪眼,好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皇贵妃拿帕子擦了擦泪水,捡着家里的各个人都问了问安好,又问隆科多,「他向来是个不省心的,近来可曾再招惹什么祸事?可曾老老实实好好当差?」 赫舍里氏的脸色微微僵了僵,含煳道:「都挺好的,他近来也乖觉得很呢。」 然而皇贵妃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疑似有所隐瞒,顿时眼皮子一跳,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额娘可千万莫煳弄我,隆科多究竟是又干了点什么混帐事?」 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一拿出来,赫舍里氏也有些顶不住了。 迟疑了半天见煳弄不过去,这才无奈只好道出实情。 却原来前段时间隆科多陪着他媳妇回娘家,却也不知怎么的竟跟岳父的一个小妾看对了眼,而后就不顾家里反对闹腾着非要将那小妾讨要回来,任凭旁人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肯罢休,不同意就见天儿的在家里闹腾。 佟国维和赫舍里氏都被闹腾得够呛,实在没了法子就只好松了口,原是想着悄悄的将人要回来就罢了,不声张谁知道这么个小妾是谁呢?总归是养在深宅内院,也没几个人能见着罢了。 可谁想隆科多却是一点不怕人知晓似的,青天白日的直接就上门去跟岳父讨要,愣是将他岳父给气了个仰倒,险些要叫人将他打出大门去。 那隆科多可是康熙的亲表弟兼小舅子,又是打小一同长大的,曾经还一同练布库擒鰲拜,自有一番不同的情谊在,满京城谁见着他隆科多不得多给几分脸面?便是那些个黄带子见着了他也还得尊称一声「佟三爷」呢。 那脾性是出了名的高傲霸道,哪里能容他人如此不给脸?当时就也恼了,带着一帮子人直接又打上门去,逼得他岳父不得不将小妾拱手相送才算完。 可如此一来事情就瞒不住了,不出三两天的功夫,整个京城就都知晓了佟三爷强抢岳父小妾的荒唐事,为此甚至还被御史狠狠弹劾了一番。 不过确实雷声大雨点小,被康熙给摁了下去,故而皇贵妃才并未知晓。 此时听罢这事,皇贵妃当即就气得眼前发黑险些晕倒,纤纤玉手连连狠拍桌子,「荒唐!简直太荒唐了!额娘和阿玛怎能如此由着他胡闹?这天底下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非得上赶着去抢岳父的小妾?隆科多莫不是疯了不成!」 赫舍里氏苦着脸道:「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小哪里肯受半点委屈啊?瞧上了什么便非得要得到了才肯罢休,否则家里可就没个安宁了,我和你阿玛也是实在没法子……」 「没法子?不过是心软溺子罢了!」皇贵妃冷哼一声,言语之中多有不满,「我早前就劝过无数回,不能什么事儿都依着他纵着他,可阿玛和额娘又何曾听过?如今纵得他是愈发不像话了,早晚惹出大祸来不可。」 听她这么说儿子,赫舍里氏也有些不乐意了,「你弟弟还小呢,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 「他还小?他都是做阿玛的人了!」 「那依娘娘说要怎么着?奴婢回去抓着他狠打一顿?下回再敢胡闹就往死里打好了!」 竟也是动怒起来。 皇贵妃顿感无力。 母女二人一时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春兰恰好端着瓜果走了进来,见气氛不对,就笑道:「太太快尝尝这荔枝,奴婢记得这是您最爱吃的水果,听闻太太今儿要进宫来,一早娘娘就吩咐奴婢去冰着了,这会儿吃起来刚刚好呢,又冰又甜的舒适得很。」 就见那一盘子的荔枝个顶个的圆润饱满,丝丝凉气混杂着清甜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嘴里的口水都分泌得快了些。 赫舍里氏顿时也心里一软,看着女儿无奈道:「我知晓你担心你弟弟闯祸给自己和家里招祸,只是他那倔驴性子向来也不是个能听劝的人,越是劝他反倒越跟人对着干……这件事说起来是不大好听,可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都直接压下去不计较了,往后便再无人会提。」 「再者说他平日里是随性胡闹了些,可人又不傻,做事心里头也是有个数的,不会真去干什么不可饶恕触碰底线的事儿,你就放心罢。」 皇贵妃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点头揭过这茬不提也罢,不是不想说不想管,她一个出嫁的闺女罢了,上哪儿能管得着那么远去呢?再看看额娘这态度,她是有心也无力。 第205页 母女二人吃着瓜果随意又聊了聊家常,心里的那点火气也都随之散了去。 赫舍里氏瞟了眼屋子里伺候的奴才,见都是熟悉的心腹之人,于是便放下了手里的叉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轻声问道:「近来四阿哥如何?可曾每日里都来娘娘这儿坐坐?」 「他才进朝堂学着办差,有时实在忙碌不得空闲便不曾来,不过也只是偶尔罢了。」皇贵妃笑盈盈道:「额娘放心,孩子对我孝顺着呢。」 「那就好。」赫舍里氏满意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四阿哥自幼在娘娘膝下养着,这情分自是不比寻常,不过……娘娘倾尽心血养大的孩子,万一哪天……娘娘就不曾想过将四阿哥的玉牒改了过来?如此一来那德妃便再无需顾忌,四阿哥也只是娘娘一个人的儿子了,再没有个什么生母养母的分别。」 皇贵妃眼神微闪,「是阿玛叫额娘来提的?」见她点头,这心里便是一沉。 看来家里还真是不安分啊。 手里的叉子也放了下来,淡淡说道:「玉牒一事我自是想过,只是并非那么容易罢了,还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然而赫舍里氏听见这话却是有些急了,压低了声音急道:「你是不急,可你阿玛等不及了!你这些年来也未能生下个小阿哥,你阿玛早已是失望不已,好不容易有个四阿哥养在膝下你还不抓紧是在等什么呢?我可跟你说,你阿玛已经在犹豫着等下届选秀要将你四妹妹送进宫来了!」 皇贵妃顿时眉头一拧,面沉如水。 倒不是因为庶妹要进宫而不高兴,她只是觉得心烦,无比心烦。 她这些年生不出儿子是因为什么?皇上死活不肯将胤禛的玉牒改了又是因为什么? 说皇上过河拆桥小心眼儿是不假,可又何尝不是因为家里的男人太不安分了所导致? 皇上正值鼎盛春秋呢就上蹿下跳想要为下一任继承者争个高下了,搁哪个上位者能心无芥蒂? 偏这其中的内情她还不能跟家里明说,否则家里必定得跳脚,万一真一时冲动干出点什么事儿来惹恼了皇上谁能有好果子吃? 亲舅舅又如何?嫡亲的母族又如何?照样都得完蛋! 可若是不说,家里头又卯足了劲儿在折腾,早晚还是得将皇上惹毛了。 真真是烦死个人。 第85章 思来想去,皇贵妃还是觉得关于孩子的真实内情绝不能跟家里人明说,但家里人蹦跶成这样却又不能不劝。 脑海中思绪翻涌,沉吟许久,方才含煳开口,「皇上如今正值壮年,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赫舍里氏听闻这话却是一脸莫名,「皇上是正值壮年不假,可前头的大阿哥和太子都已长大成人当阿玛了,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威信愈发强盛,这会儿再不抓紧争一争还等着什么时候?」 「按着你阿玛的想法,其实他也不是特别看好四阿哥,不是说四阿哥不好,只不过终究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没有咱们佟家的血脉……若你或你妹妹能抓紧生出个小阿哥来,等再过个十几年刚好小阿哥长大成人,皇上也……所以说哪里又算是着急了呢?刚刚好罢了。」 话又绕了回来。 皇贵妃头疼不已,也不禁冷了脸,「家里上蹿下跳折腾个没完,那点儿心思连我这个深宫妇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更遑论是当今天子呢?你们是生怕皇上不知道你们的野心还是打量着皇上不会将佟家如何呢?快醒醒罢,别异想天开了,真将皇上惹毛了且看谁还有个好果子吃!」 「怎么就是异想天开了?怎么就没个好果子吃了?」赫舍里氏一脸不解,「皇上的身上也有佟家的一半血脉,与咱们佟家女生下的孩子才是跟他最亲近的,况且当年若不是有咱们佟家举全族之力支持他,他能有今日吗?那龙椅上坐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咱们佟家是他最亲密的血脉至亲,也是他最忠实的拥护者,那份荣耀与其给旁的不相干的人,为何不能给咱们佟家延续辉煌?」 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皇贵妃却只觉两眼发黑,「真真是昏了头了,什么样的话都敢往外倒,祸从口出这个道理额娘长这么大竟不曾听过吗?」 直到今天她才知晓家里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心理怎样的想法,却原来竟是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他们觉得皇上是佟家的外孙,便理应亲近佟家帮扶佟家。 他们觉得当年为皇上的登基立下了不世之功,皇上便理应记恩、报恩。 真真是可笑至极,荒谬至极! 皇上是佟家的外孙不假,可却更是大清帝王,以一个帝王的立场来看,佟家就是自古以来从未能叫人安心的外戚! 不曾一巴掌怕死下去都已经算是皇上念着情分心慈手软了,还妄想要帮扶?真到那个份儿上,这大清究竟是爱新觉罗家的大清还是佟家的大清呢? 再者说当初皇上幼年登基阻碍的确不小,佟家也的确为此出了不少力气,可其实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却是孝庄文皇后,倘若不是那位老太太选中了皇上,仅凭佟家又能掀得起多大的浪花儿来? 再退一万步来说,便当真是佟家为此立下了巨大功劳又如何?寻常人都最是忌讳挟恩图报,更遑论是当今圣上? 你跟一个帝王讲恩情,甚至妄图想要人家报恩?莫不是疯了不成? 第206页 皇贵妃不知自己家里人究竟是从何时生起这种无比荒谬的想法的,但此时此刻她却才真正无比清晰地看明白了,佟家人早已被宠坏了。 被皇上宠坏了,被那一声声「佟半朝」宠坏了,甚至已然忘了自己是谁,飘在天上都下不来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无力迅速席捲而来,她甚至忍不住想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皇上故意所为。 极尽可能纵着宠着佟家,让佟家人飘飘然忘乎所以,愈发没了警惕肆意妄为,等将来……闹腾得太过了,皇上随时都可以一巴掌直接拍死了事,甚至都没有人会骂皇上心狠冷血,只会拍手叫好,只道佟家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宠爱,咎由自取罢了,皇上已是仁至义尽。 捧杀。 这两个字眼一旦出现在脑海中就再也挥之不去。 皇贵妃的脸色都变得煞白煞白,有心想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皇上对佟家的感情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应当不会如此狠心。 可另一方面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反驳——她的表哥,骨子里其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不禁又想起了已逝的孝庄文皇后,那位老太太歷经三朝,便连皇太极都曾视其为智囊,那眼光该是何等毒辣呢?怎的一眼就看中了皇上,坚定不移地非要扶他上位? 如今想来,只怕那时孝庄文皇后就已经敏锐地看出了皇上身上的某种特质吧? 「娘娘?」赫舍里氏有些莫名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皇贵妃摇摇头,迟疑了一下,摆摆手将屋子里所有的奴才都打发了,「好好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范嬷嬷心中一凛,连声应是。 房门紧闭,偌大的屋子里只余母女二人,莫名就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赫舍里氏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挺直了腰背,急道:「娘娘有何要事如此慎重?」 「我入宫多年求子不得,好不容易得了个公主却还生下来就像只病猫似的,没多久便夭折了,此后多年更是再未有个动静……」提起伤心事,皇贵妃的眼中不禁又流露出悲戚之色来,抿了抿唇,声音略显干涩地说道:「额娘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打小可曾有哪个大夫说过我身子不好于子嗣有碍?」 赫舍里氏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瞬间柳眉倒竖一脸怒色,「难不成是有哪个贱人对你下了毒手?可曾查到究竟是谁?可曾告诉皇上?」 皇贵妃垂下了眼帘,声音也变得又轻又飘忽,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不真切,「我入宫便是妃位,没两年又晋升皇贵妃掌管六宫,宫里的太医便是忽略了谁都不可能忽略了我,每个月几回的平安脉也好,时不时为了求子而折腾得满太医院天翻地覆也罢,却从未有任何一个太医说一句不好,回回都只道『娘娘身子一切安好,想来不过儿女缘分未到罢了』。」 「怀小公主时亦是如此,回回都只一个好字再无其他,可偏生下来却那般弱小,甚至都根本养不住几天……宫里的太医何时全都变成了这般庸医呢?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娘娘究竟想说什么?」莫名的,赫舍里氏就觉得自个儿的眼皮子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不愿接受的事实即将在眼前被拨开迷雾一般,甚至令她下意识心生退意。 「依额娘来看,这宫里甚至这天下,还有哪一个人能够令全太医院统一口径不敢泄露丝毫异样口风呢?」 「皇……不可能!」赫舍里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浑身都在战慄,却仍是咬死了牙坚定反驳,「绝不可能是他!你可是他的嫡亲表妹,自幼相识相伴,情分非比寻常,他怎么可能会这样伤害你?绝不可能!」 连道三个「不可能」,足以见得她内心的慌乱,也不知究竟是在尝试说服女儿呢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然而皇贵妃却是忽的冷笑起来,「可我却也是佟家的女儿,这便是我的原罪!你们还只当他是当年那个需要依仗佟家的小皇帝吗?他早已成为一个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说一不二的君主了!」 「你们满心以为他身上也流着佟家的血,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合该相互帮扶一荣俱荣,真真是大错特错!你们怎么敢将一国之君跟寻常亲戚相提并论?寻常亲戚之间血脉相连利益捆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确是没有错,可他不是寻常亲戚,他是大清国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江山如画岂容他人共享?滔天权势岂容他人染指?若当真按照阿玛和额娘的想法,下一任帝王也弄一个佟家血脉的孩子上位,那到时这江山究竟是姓爱新觉罗还是该姓佟?你们为何就不能清醒一点好好认清现实?这可能吗?除非他疯了!」 「所以说,不是我不能生,是他不叫我生!便是再送一个妹妹进来又能如何?便是将佟家所有的姑娘都送进宫来也绝不可能生下一儿半女!」 「原本他只是防患于未然,可倘若佟家再如此上蹿下跳那野心便是再明显不过,额娘倒是猜猜看,到那时他会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这层隐患?」 识趣点,或许还能看在孝康章皇后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保一条命下来苟延残喘,若不识趣,只怕等来的就会是雷霆一击彻底灰飞烟灭。 第207页 赫舍里氏的当即两腿一软跌坐在炕上,满脸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似的变得呆呆愣愣,魂儿都不知飞去了哪里。 响鼓还需重锤敲。 既然好言相劝说不通,那就将最残忍的事实剥开了放在她的面前,如此震耳发聩就不信她还能继续自欺欺人。 皇贵妃也不急着再说什么,又重新垂下眼帘端起了茶碗,眼中满含忧虑无奈。 这些事她原根本不想说出来,怕的就是阿玛、隆科多他们得知实情之后再一时冲动干出点什么蠢事来,可眼瞧着这情形,却发现不说还是不行了。 家里人上上下下都被捧得太过,早已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压根儿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劝得动的,如此倒不如将事情掰开来说明白,也好震一震这些拎不清的蠢东西。 人最怕的一是认不清自己,二是没有敬畏之心,偏这两样佟家全占了。 叫人气恼又无奈至极。 气氛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冷凝。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赫舍里氏才缓缓转动了眼珠子,看向身旁的女儿,从牙缝儿里挤出来几个字,「皇上他……当真如此容不得佟家?」 「不是容不得佟家,是容不得一个野心勃勃的外戚。」见她一脸愤恨之色,皇贵妃赶忙制止了她欲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冷着脸严厉道:「事已至此额娘难道还未看清现实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难道桩桩件件都还要我来教你不成?」 「你只回去将这些话如实告知阿玛,他若能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冷静下来自是最好,倘若他仍不知死活非要蹦跶……也大可不必等将来,本宫这便直接三尺白绫吊死了事,好歹还能保全个皇贵妃的体面下去,省得日后被家里拖累获罪,还不知得是个怎样悽惨的光景!」 「你!」赫舍里氏气了个仰倒。 嫔妃自戕可是重罪,是会牵连全族的。 倘若皇上当真对佟家早已心存芥蒂不满,那这可不就是一个送到手里的完美机会吗? 她这摆明就是在威胁家人! 然而皇贵妃却一脸淡然而又决绝的表情,叫人一点儿也不敢不拿她的话当回事。 闺女是自己亲生的,赫舍里氏还能不了解她吗?看着温温柔柔很好欺负的样子,实则打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惹急了她真敢。 又气又急之下,赫舍里氏当即拂袖而去。 来时春风得意目下无尘,去时却是灰头土脸行色匆匆。 母女二人都不知晓的是,赫舍里氏一脚才踏出承干宫,干清宫那头康熙便已得了消息。 佟家近来愈发不安分,他对于佟家的防范自然也与日俱增,赫舍里氏每每进宫他都会叫人密切盯着,甚至记录其一言一行。 只不过有些极其重要的谈话时皇贵妃总会将所有宫人全都遣退,这也就叫他无从窥探一二,也就愈发难免疑心深重。 听得今日又是如此情形,康熙不禁就有些烦躁,紧锁眉头在殿内来回踱步,手中的扳指也在不停转动着,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佟家太太离去时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脸色很是难看,神色匆匆的,看起来像是还有些慌张,仿佛……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或刺激似的。」 脸色难看还能理解为是跟皇贵妃发生了什么冲突导致,可神色慌张又是为何?被什么吓着或刺激到了? 这可就有意思了。 康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愈发密切关注佟家及皇贵妃的一言一行。 彼时,林言君听闻赫舍里氏离去后便去给皇贵妃请安了。 谁想才到门口就听范嬷嬷小声提点,「娘娘这会儿心情不大好……」 意思就是小心些别触了霉头,也是希望她能捡着些高兴的事儿哄哄皇贵妃放开心情罢了。 林言君瞭然颔首,进了屋果真就看见皇贵妃脸色发白忧心忡忡的,又像是有些莫名伤感似的,叫人瞧着怪难受。 「你来了,过来坐下罢。」皇贵妃招了招手,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来,却像是强挤出来的病不那么自然。 「娘娘仔细保重身子,切忌多思多虑才是。」林言君还是忍不住稍稍劝了一嘴。 宫女送了茶果进来,皇贵妃便摆手将人遣退了。 嘆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时这福气太好了,却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这话里有话啊。 林言君想到前脚离去的赫舍里氏,看皇贵妃这神情就不难猜想,今儿这对母女的会面只怕并不很顺心如意。 再联想皇贵妃此时的感慨……难不成是佟家又想折腾什么么蛾子? 歷史上的佟家,身为孝康章皇后的娘家、康熙的母族,自是辉煌显赫至极,一度有「佟半朝」之称,足以见得其在康熙年间是何等威风。 可后来呢? 荣宠太盛权势太过,所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忘乎所以愈发狂妄。 人的野心是无穷尽的,达到了一个鼎盛高度就自然而然会想着要将这份荣耀延续下去,所以佟家也很自然的将希望又一次寄托在了「从龙之功」上。 好笑的是或许他们也根本不知究竟谁才最有希望胜出,为了那份从龙之功竟是昏了头了,嫡亲的父子两个竟分别押注——佟国维押在了八阿哥胤禩的身上,而隆科多则选择将宝押给了四阿哥。 第208页 最终八阿哥落败,佟国维也随之落难,一把年纪了还被训斥罢职回家,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而隆科多倒是跟对了主子,可那又如何呢?最后还不是以数十条大罪被革职圈禁至死? 此后佟家便再无人出头,竟是一蹶不振迅速败落下去。 家中男丁是这样的下场,女眷却又好到哪里去了? 尊贵的皇贵妃一生无儿无女,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也不过是到死才勉强当上了一天的皇后。 后来皇贵妃的妹妹小佟贵妃亦是差不多,甚至比起她姐姐来还要更加不如些,入宫多年无宠无子,空有一个贵妃的名头罢了。 纯粹就像是个代表着佟家还在的吉祥物,又像是一具背负着千斤重担的行尸走肉。 如此种种,可不正印证了皇贵妃的这句话——有时候福气太好却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巨大的福气所带来的无限膨胀和愈发强盛的野心不是谁都能完好承受并理智应对的。 林言君心中一凛,不免就联想到了自家身上。 倘若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四爷登基之后她便是大清皇后,而林家就会变成新一个外戚,与佟家的处境何其相似? 有这样一个前车之鑑摆在眼前,如何也不能再叫林家重蹈覆辙,否则原本大好的前景反倒变成了万丈深渊。 兄长的为人品性和智谋她自是不必多担心,只希望将来若有了小侄子……不求有多机敏聪慧,好歹脑子能拎得清便已是万幸。 林言君绝不会想到的是,她这才念叨着小侄子呢,没多久林家便传出了喜讯。 却说这段时日瓜尔佳氏总感觉疲惫瞌睡,仿佛睡多少都睡不够似的,整日里人也萎靡不振,全无过去的精神头儿。 原还以为是夏季里天气太过炎热所导致,却谁想眼看着夏天都要过去了,这症状非但不曾减轻反倒愈发严重似的,甚至还出现了食欲不振噁心犯呕的症状。 这下子可没人敢大意了。 林黛玉当机立断叫人去请了太医,嗔道:「太太也真是的,请个太医来瞧一眼费多大点事儿?非就拦着不肯叫,拖拖拉拉至今可好,症状愈发严重起来。」 瓜尔佳氏的面上不免就有些讪讪的。 她自幼便厌烦吃药,每每看见那黑乎乎的苦汤子便恨不得能当场吐出来不可,总是能躲就躲,故而身体略微有些不适她也就忍着死活不肯叫太医,谁曾想到头来竟还是躲不过去了。 这时,身边伺候的丫头突然一拍手,惊喜道:「太太这个月仿佛迟迟未曾来月信……」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大喜。 「果真?」林黛玉的眼睛都亮了,直勾勾地瞧着她的肚子,一时又喜又恼,「这样大的事怎么都给忽略了呢?太太近日这般不适,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真真是急死个人了。」 丫头婆子们面面相觑,皆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因着突然惊觉林言君这个准四福晋的嫁妆还没个着落的缘故,瓜尔佳氏打从进门那日起就不曾消停过,忙得是脚打后脑勺的,底下的奴才们更是来来回回恨不得跑断了腿,哪里还能记得其他啊? 别说是身边伺候的人了,就连瓜尔佳氏自己都忙得忘了日子,压根儿不曾注意到自己的亲戚并不曾如期而至。 「别急别急,还不一定呢。」瓜尔佳氏自然也是比谁都希望能有个孩子,不过还不确定的事却也不好说得太满,以免空欢喜一场。 当然了,话虽如此说,可手却已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一如既往的平坦,当真是有个孩子住在里头了? 事实证明果然不是空欢喜。 「恭喜太太……」太医收回手,脸上便露出了浓浓的笑意来,「太太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霎时,屋内一众主僕喜上眉梢,只乐得见牙不见眼。 林黛玉赶忙将她最近的一些症状说了出来,追着问道:「可有什么妨碍?太太和腹内胎儿是否健康?」 「姑娘不必担心,这些都是妇人有孕的典型症状,再寻常不过了,等再过两个月这些症状基本就会消失,不过也有些妇人会一直吐到生产……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依各人身体不同而略有不同之处罢了,不必过于担心。」 念着瓜尔佳氏头回经歷这事儿,家里也没个其他懂的人,太医便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注意事项,只说得嘴皮子都干了,不知不觉都几碗茶灌下了肚,这才揣着丰厚的赏银乐颠颠地离开了林府。 此时天都已经暗了下来,刚好前脚才送走了太医,后脚林如海也到家了。 一进门就看见下人们全都是满脸喜气洋洋的,一时还有些怪了,笑道:「你们这一个个的乐成这样,难不成是天上掉金子叫你们捡着了?」 「掉金子都不如这事儿叫奴才欢喜呢。」林管家忽的眼圈儿一红,那嘴角却是已挂到了耳朵根,「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太太有孕了!」 林如海顿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了下去,好悬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将他给捞了回来,否则今儿风度翩翩温润儒雅的林大人可就要当众出个大丑了。 人还没站稳呢,林如海就迫不及待抓住了林管家的手,一叠声地询问,「当真?千真万确?」 「当真!比珍珠还真呢!太医前脚才走……」话还未说完,就见一道人影风一般地跑了个没影儿。 第209页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像是一瞬间变成了个毛毛躁躁的毛头小子,什么矜持什么稳重统统都抛开了,如此情绪外露毛手毛脚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可瞧在林家这些老奴的眼里却又觉得很是心酸。 林家几代单传,向来子嗣艰难异于常人,上一代得了一男一女已是万分难得,原还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却谁想到了这一代竟是只剩下了一个姑娘。 原先前头的太太也的确又生下过一个男孩儿,只可惜早早的便夭折了,后面再没有个动静,着实叫人遗憾可惜又万分着急。 纵是老爷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又哪有不惦记的呢?几代单传若当真在这一代终结在了老爷的手里,将来百年之后便是去了底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如今可好,总算是又有希望了。 老管家不停抹着眼泪,咧开的嘴角却始终未能收得回去,那般激动的模样叫他媳妇瞧见了不免又是一顿打趣,只道自个儿抱孙子的时候都没这么夸张的呢。 「太太当真有了?」看见了小妻子,林如海反倒是迟疑着不敢上前了。 瓜尔佳氏羞红了脸微微点点头,「已经一个多月了,太医说一切安好……」 霎时,林如海就高高扬起了嘴角,眼里却浮现出了莹莹泪光。 「辛苦太太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嫁给老爷做了林家的媳妇,为林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本就是妾身的分内之事。」 夫妻二人默默对视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情愫将二人紧密缠绕在一起。 此时此刻,仿佛谁都是多余的一般。 林黛玉抿了抿嘴,摆摆手,带着一众丫头婆子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去,将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隔天,收到这一好消息的林言君二话不说就迅速打包回了家中,顺带还捎了许多上等的补品药材。 「都是平日里皇上和皇贵妃娘娘赏的,我再是当饭吃当水喝也用不完,便挑了些你能用得上的给带了回来。」 瓜尔佳氏也不跟她客气,笑盈盈地打发丫头将东西都收了起来,又拉着她的手问了好些近日状况,在宫里可还顺当啊、身子是否安好云云。 「先前听闻五公主和十四阿哥干的混帐事,可是将我和老爷都气坏了,就连玉儿都气得砸了个杯子,在家里很是担心抹了好几天眼泪呢。」至今提起来这事儿,瓜尔佳氏都还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可惜人家是那龙子凤孙,但凡换个什么身份老爷早就要打上门去了……竟是叫人气恨又无可奈何,倒是委屈你了。」 林言君却是笑了,「哪里就委屈了?兄长没法子替我出头,自然有人能够收拾他们,我是那能叫人随意欺负生吞哑巴亏的人吗?当时就直接去搬了皇上出来。」 「到我今日出宫为止那五公主都未再能踏出慈仁宫一步,整天被教养嬷嬷压着学规矩呢,这回就连太后娘娘也真恼了,再不肯听她哭求。那十四阿哥更是远远地离了德妃,起初倒还不适应,很是哭闹了好几日,后头没过几天也就乐在其中了,跟阿哥所里的一众兄弟们玩得好着呢,眼瞧着都快将德妃给抛到脑后去了,对于德妃来说可没什么是比这更叫她痛苦的了。」 十四那个小霸王虽说顽劣,可跟五公主还是不一样的。 五公主都九岁了,该知道的道理早就明白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不用人再教什么,还能有那样的恶意只能说这人本身就已经坏在了根子里,根本不值得原谅。 可十四如今算来也不过才四岁罢了,很多事都还懵懵懂懂的,说什么做什么其实都是身边人的影响和教唆,他自己压根儿不懂事情的严重性,要说有什么恶意歹念那就更是不可能了,在他看来放蛇咬人这件事估计也就跟平时调皮捣蛋没什么区别。 所以说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四爷,其实都没谁当真那么小心眼儿记恨一个四岁的孩子,也没想真叫他受点什么责罚才肯解气,康熙这样的处理方式就很好了。 将孩子远远地送离德妃的身边,一来能叫德妃痛苦伤心,二来也能趁早将十四那小子的性子给掰一掰,免得天长日久的下来真被德妃影响得跟五公主一样就糟了。 到底十四也是四爷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若是没了德妃的瞎掺和,兄弟二人也未必就不能和谐相处。 闻言,瓜尔佳氏也就笑着点点头,贊同道:「说到底最坏的还是那个人,若不然好端端的五公主又怎会对你有那样大的恶意呢?如此倒也好,也省得她再拿孩子们当枪使。」 「正是这个理儿呢。」林言君笑笑就揭过了这茬,看了看她的肚子,关心道:「听太医说你和孩子是一切都好,果真安好?可有什么不适的?家里也没个长辈能看着些,你自己又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不如我求求皇贵妃娘娘从宫里挑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来先帮帮你?」 能叫皇贵妃赏个嬷嬷来帮忙那自然是荣幸之至,可瓜尔佳氏却也有些迟疑,「会不会太麻烦了些?皇贵妃娘娘待你好是不假,却也不好这般琐事都求她赏个恩典,没得叫你在人家面前又矮了几分似的。」 「没有的事儿,想哪儿去了,皇贵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放心罢,算不得什么。」 见她说得这样坚定,瓜尔佳氏便也就放下了心中忧虑,「如此就有劳妹妹了。」话音还未落地,就忽的一拍大腿,「提起这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的嫁妆虽说已置办了不少,可差的却也还远呢,如今我怀着身子愈发精神不济,只怕……倒不是怕受累什么的,我就是怕这脑子不太好使回头再闹出点什么岔子来,那可就真要命了。」 第210页 「你既是说要请皇贵妃娘娘赏个嬷嬷来倒也好,平日里我这儿也不需要人家做什么,只在旁看着传授点经验罢了,若能叫嬷嬷接手操办起嫁妆来却是再好不过。」 「你这话倒也提醒了我,这些琐事你可就别沾手了,瞧着不觉什么,却委实累人得很,还是交给旁人来做罢,刚好叫玉儿也跟着宫里的嬷嬷长长见识。」 「玉儿……」瓜尔佳氏微微蹙眉,神情略显忧虑,「我瞧着玉儿今日的情绪仿佛不太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孩子?昨儿原先还好好的……后面我仔细琢磨了又琢磨,估计还是老爷回来之后激动之下对玉儿有些忽视了,玉儿许是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别叫玉儿觉得有了这个孩子老爷就对她不上心了。」 「我是有心想找她好好聊聊,偏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是当真叫我猜着了,估摸着玉儿也不能跟我如实说来,可巧你回来便再好不过了。」 二人平日里关系处得再怎么和谐也好,可一旦涉及到一些敏感的问题上,这继母继女之间却还是不能完全坦诚相待,甚至一个弄不好反倒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叫旁人在中间说道说道,帮着磨合一下或许还能更好些。 林言君听罢一时还有些愕然,「你的意思是玉儿吃醋了?」 瓜尔佳氏连连摆手,「这也就是我自个儿瞎寻思的猜测,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也说不准呢,我就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仿佛是昨儿老爷回来之后玉儿才发生的变化……」 「成,我去问问她。」这种事也耽误不得,当即林言君就起身出去了。 去了侄女的院子并未找着人,问了才知道原来是接手忙着管家去了。 「去个人叫她回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她。」 等林黛玉匆忙赶回来时,她家姑姑正坐在屋里悠闲地喝茶呢。 当时小姑娘就已噘嘴,嗔道:「急急忙忙叫我回来,我是跑得一脑门子汗,姑姑可好,竟如此优哉游哉呢。」 林言君笑盈盈地递了帕子去给她擦擦汗,试探着问道:「眼看着即将要添个弟弟妹妹,你……感觉如何?」 「是太太叫你来的?」林黛玉一语道破,倒了杯茶呷了两口,不急不缓道:「林家子嗣单薄,能添几个弟弟妹妹我自是高兴的。」 「那你又究竟为何显得情绪不高的样子?」 林黛玉握着杯子沉默了一瞬,缓缓吐了口气,声音也有些低沉发闷,「我就是瞧着父亲那般欣喜若狂的样子突然有些伤感,想到了母亲……还有弟弟……」 说到底还是那样一个癥结。 一方面打心底期望父亲能过得幸福一切都好,家里能添几个弟弟妹妹更是再好不过,可另一方面真亲眼瞧见父亲和瓜尔佳氏之间的情意绵绵,瞧见父亲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重视和惊喜,她却又不可避免的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夭折的弟弟。 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可情感上却始终觉得有点不舒服。 听她这样说,林言君也忍不住嘆了口气。 这简直就像是个打不开的结,没有谁对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罢。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倒是林黛玉自个儿仿佛是说出来就舒服多了似的,长舒一口气,说道:「我就是自个儿心思太敏感想得太多,闲得发慌就爱寻思那些伤春悲秋的事儿罢了,并未当真不喜那个孩子的到来……打心底来说我也是真心欢迎弟弟妹妹的,你与太太说说,叫她别多想了,仔细保养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我……我会努力调整自个儿的心态的,放心罢。」 林言君一面点头应着,一面又在心里头暗暗琢磨着得私底下好好说道说道兄长才是。 在她看来这种关系其实跟婆媳关系很相似,最重要的还是得看那个核心中的男人是如何在中间磨合周旋的,而这一次显然就是兄长疏忽大意引起的一点小波澜,若总是如此不注意细节,家庭可就甭想多和睦了。 谁知等到晚上林如海回来,这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呢,就有人来报说贾琏来贺喜了。 「这大晚上的,是来贺喜还是偷摸做贼呢。」被打断了谈话的林言君显然是不满了。 林如海就笑道:「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昨日的确是我疏忽,回头我找个机会去跟玉儿好好聊聊,你们就不必太担心了。」 「行,那我就先回屋了。」 「请客人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贾琏就被引着进了书房。 身边也没带个小厮跟着,自个儿手里头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瞧着走路都费劲,着实是一副贺喜的架势来的。 可谁想才一见着林如海的面,他就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就嚎了起来。 「姑父救我啊!」 第86章 林如海被他弄得一愣,「出什么事儿了?」 「姑父啊,侄儿险些就要断子绝孙了!」 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儿愣是像个小奶娃娃似的,跪坐在地上抱着姑父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提多悽惨了,却又莫名叫人觉得有些嫌弃又好笑。 不过听到他这话,林如海却是笑不出来了,心里陡然一惊,忙追问是怎么个说法。 贾琏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中缓缓道来。 却说他和王熙凤夫妻二人成亲十余年,膝下也就那么一个闺女养着,好不容易这回媳妇又揣上了孩子,他们两口子自是欣喜若狂。 第211页 加之王熙凤此次有孕不仅嗜酸如命,肚子渐渐大起来之后也是尖尖的,跟怀巧姐儿那时完全不同,就愈发觉得肚子里必定是个男孩儿,从此夫妻二人更加小心翼翼处处谨慎地护着肚子,只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出点什么岔子。 毫不夸张地说,往常风风火火的一个脂粉英雄,如今走在外头一片树叶子掉在头上都能叫她担心半天。 却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的,如此小心翼翼反倒是更多了些七灾八难似的。 有时想出去熘达熘达唿吸唿吸新鲜空气结果莫名脚下打滑。 有时是走在府里好好儿的,冷不丁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野猫直奔着人就来。 有时在自个儿屋子里休息得好好儿的,午睡也好半夜三更也罢,可能突然之间屋顶上就会一阵闹腾将人惊醒,打发人去一瞧,只说是看见野猫在屋顶上打架呢。 类似种种遭遇了不少,叫原本就紧张的王熙凤也变得愈发精神紧绷起来,一度是吃不好睡不好,总说觉着有人要害她的孩子,整天疑神疑鬼的弄得身子也不大爽利。 当时贾琏还说她是想多了,尤二姐死后他那院子里连个正经算得上小妾的都没了,顶多也不过就是类似平儿一般的丫头罢了,借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动这种心思啊。 除此之外又还有谁会想着要害王熙凤肚子里的孩子?实在是想不着什么人了。 故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最初时都是觉得王熙凤压力太大想得有些多罢了,毕竟遭遇的这些状况其实看着都挺寻常普通的,看不出什么疑点来。 不过之后有件事的发生却叫他们瞬间都慌了神。 那天夜里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好了,大半夜着急忙慌地去找了太医,满府上下听着信儿的子孙们自然都得从床上爬起来赶紧去瞧瞧,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也不能例外。 谁知急匆匆走到半道儿上,突然一个人直勾勾地从后面一路狂奔着沖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当时就将王熙凤连带着平儿一同撞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等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两人给救了上来,王熙凤已经因为惊吓之余狠灌了几口水而晕死了过去,情急之下贾琏当时就直接将给老太太找的太医截在了半道儿上。 也幸亏是救治及时,勉强也算是有惊无险,只不过却也稍稍见了红,得卧床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安胎,倘若再有点什么刺激或意外这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等这一通混乱过后再想回过头去找方才撞人的那人时早就来不及了,别说什么人影,连根头髮丝儿都没留下。 若说先前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说都是想多了,那这回可就当真没法子再自欺欺人了。 纵然半夜漆黑一片,可当时却也有人手里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的,不至于叫后面的人连人影都看不清才导致稀里煳涂撞上了。 再者说三更半夜到底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龙翻身了?以那力度来看,当时那人绝对是卯足了劲儿在狂奔的,简直就跟失心疯似的。 且当时贾琏和王熙凤并肩而行,平儿搀扶着王熙凤也跟在旁边,一排三人谁也不撞偏就直勾勾地撞上了王熙凤?连平儿都是因为搀扶着王熙凤故而才被带着掉了下去。 无论从哪方面来分析,这都绝不像是一场意外。 然而叫夫妻二人想破了脑袋却也想不明白究竟能是谁盯上了这个孩子。 一般来说这种事大多也就是发生在一家子的妻妾之间,可贾琏人虽说花花肠子一大堆,却架不住王熙凤严防死守雌威极盛,至少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加之先前尤二姐极其腹中胎儿的死更是叫那些个丫头们吓破了胆,别说去害王熙凤的孩子了,连贾琏的身她们都轻易不敢靠近的。 既然不是妻妾之争,那总不能是邢夫人或者贾赦的小妾干的吧?这不是胡扯吗?贾琏这么大个儿子还杵在这儿呢,下手害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孙辈图个什么?有毛病不是? 自家大房找不着怀疑目标,夫妻俩这目光自然而然就往外放了放。 头一个怀疑目标就是王夫人。 「先前那批金银的去处,我那好姑妈显然早已经认定了就是咱们夫妻二人干的……她那人向来嗜钱如命,那金子银子说是她的命根子都一点儿不带夸张的,谁敢从她手里掏银子那简直就是在戳她的眼珠子扯她的命根子,她能善罢甘休才有鬼了,是人是鬼她都敢抖擞起来跟对方大战三百回合不可。」 王熙凤冷着脸面带讥讽,咬牙切齿道:「你想想那是多大一笔数目的银钱,她能那么容易就认栽了吗?若非我跟她是同一脉的同一个老祖宗,她指不定在背后连我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呢!」 「倒也不至于对一个无辜胎儿下毒手吧?」贾琏仍有些迟疑不敢相信,「怎么说你们也都是同姓王的嫡亲姑侄,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也有王家的血脉呢,从你们那边的关系来论还得叫她一声姑姥姥,她真能下得去手?」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未看清她?最是个面慈心狠之人。为了她自个儿她什么事干不出来?就说薛姨妈跟她还是亲姐妹呢,她不也照样拿着人家当猴儿耍?最后人家醒悟了颠儿了,她竟还能拿薛蟠的事出来威胁人家,你且瞧瞧她那像是有什么血肉亲情的人吗?」 第212页 「我王熙凤虽也是心狠之人,可我对至亲之人却也好歹还有那么一份情谊在,若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拿了五千两齣来救迎春是不是?甚至大老爷拿捏着我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要搁旁人我有百八十种法子收拾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偏谁叫他是你亲老子。」 「是是是,奶奶的心总归还是热的。」贾琏不免心虚,只连连点头附和着好一顿夸。 王熙凤也懒得搭理他,接着说道:「但我那好姑妈跟我可还不一样,叫我说呢,她那人不仅心是黑的,连血都是冷的,什么骨肉亲情在她眼里都比不上那点子利益来得实在。」 话到此处,她这粉面不禁又一次露出了煞气,「想当初我才进府时跟她多亲近啊,处处信着她依赖她,是以当时她将那门子买卖介绍给我时我才不带丝毫怀疑的,还满心感激她的好呢,却谁想到头来才发现竟是将那要命的刀子悬在了我的头上!」 「府里多年来早就被她给掏空了,她自个儿懒得再费那个劲吃力不讨好,这才痛快地将管家权交到了我手里,又怕我没顶不住府里的亏空无处生钱,于是介绍了那样一门子『好』买卖给我,顺带还将她自个儿给摘了出去……若非林家姑姑提醒了那么一嘴,只怕我当真得等到刀子落在脖子上那天才能发现,却原来那些属于她的个屎盆子都被扣在了我的头上!」 「你说说,这人究竟该有多心狠啊?我是她的亲侄女她都敢如此坑我,坑得那是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更何况我肚子里这么个骨肉呢?要说她出于想报復我来害这个孩子,那我绝对是一百个一千个信,她就是那么一个蛇蝎毒妇!」 听罢这番话,贾琏对王夫人的怀疑也愈发深了许多。 的确,从目前种种来看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王夫人,其他人……他还真想不出能有谁了。 谁想他这才表示了认同,王熙凤自个儿倒是又迟疑起来。 手抚着肚子轻柔地来回抚摸,一双锐利的凤眼微微一眯,「其实我这心里还有个怀疑对象……」 「谁?」 「老太太。」 贾琏当即惊得一蹦三尺高,「你疯了不成?老太太……」许是觉着自个儿声音太大了些,下意识往门口瞥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太太怎么可能?这可是她的嫡亲曾孙子!是头一个宝贝曾孙!」 王熙凤却显得异常冷静,看向他连着几个疑问甩了出来,「那天究竟是因着什么咱们才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的?老太太虽说身子不大好,但近来可没有发生什么事是能突然刺激到她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又突然犯病了闹得非得大半夜喊太医的地步?又究竟是怎么的,偏好巧不巧那人就刚刚好在那儿等着我呢?」 「你不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巧了吗?除了老太太自个儿,还有谁能算到那天晚上她要病了要叫太医?怎么偏就赶上了?难不成是天上的神仙掐指一算?我看是天大的笑话还差不多。」 这番分析听在谁的耳朵里都不免会生起些许狐疑,可贾琏迟疑了一瞬之后却还是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坚决不可能。 「老太太没有理由害她的亲曾孙。」 王熙凤又笑了,「那件事我那好姑妈都猜着了,你当老太太比她蠢不成?几次三番我那好姑妈对着咱们发难,可都是老太太将人给压下去的,你猜她究竟知不知晓?又究竟恨不恨咱们?」 「再者还有先前算计林家姑父那件事,偌大一个府里说来说去其实拢共也就这么点子人,二房首先就毫无疑问被排除了,剩下还有谁能给林家姑父当那个奸细?你觉得老太太当真是琢磨不透猜不着吗?之所以隐忍不发也不过就是有些什么顾忌罢了,可时不时话里话外却也没少敲打我恐吓我。」 「这样两件事搁在那儿,在老太太眼里咱们就跟那吃里扒外的畜生也没什么区别了,尤其是林家姑父那件事,那可是直接导致老太太的算计失败不说,还彻底断绝了林家和贾家的亲戚情分,甚至至亲外头都还流传着咱们家老太太的『丰功伟绩』呢,都成那全京城唾弃的对象了,你说老太太她心里究竟恨不恨?」 怎么能不恨? 易地而处,谁处在老太太那个位子上能不恨? 算计不成其实倒也还罢了,关键是被林家抓住机会彻底断绝情分这一点实在是叫人无法原谅。 贾琏陷入了沉默,脸色阴沉沉的,可思来想去他却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猜测。 「老太太若是真恨咱们,有什么也大可冲着咱们来,如何就到要对自己嫡亲的曾孙子下毒手的地步了?这太荒谬了,绝不可能!」 王熙凤见他坚决否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到底是贾家的儿孙,死活就是不肯相信自家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个什么狠人呢。 要论了解,那还得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想当年老国公身边可是也有不少小妾的,却为何膝下只有三个子女,还无一例外都是嫡出?难不成那些个年轻的小姑娘都不能生? 这也未免太可笑了,其中究竟是个什么隐情稍微动点脑子想想都能猜得出来。 还有后面算计林家姑父的事,人家瓜尔佳氏的小姑娘招谁惹谁了?年纪轻轻被皇上指给一个比自个儿父亲还大的男人做续弦本就够委屈了,这还没进门就盯上了人家的肚子不肯叫人生出孩子来,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第213页 再说那袭人,最初袭人可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人,是老太太瞧着她好才将她给了宝玉。 说是宝玉的大丫头,其实拿的月钱都是比着府里的姨娘来的,这其中的含义压根儿就无需多说,本就是打着日后将袭人开脸放在宝玉房里的主意呢。 不过宝玉年少懵懂开了窍,跟袭人先有了那档子事儿以致珠胎暗结,可老太太却是毫不念旧情,更不念那腹中宝玉的血脉,说打就直接一碗药灌了下去。 按说老太太这样的处置方法虽说残酷了些,可也的确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选择,只不过那样效用兇勐的药物一看便知是那等虎狼之药,一碗灌下去再加上后面那样的磋磨折腾,袭人将来只怕是做不成母亲了。 这些姑且勉强算是外八路的人倒也还罢了,可如今住在府里的史湘云呢?那可是老太太的内侄孙女,同样出自一个祖宗的至亲。 如今宝玉是个什么样的名声谁人不知呢?外头随处打听打听,谁听着这位贾家宝二爷不摇头?那一档一档的桃色事件都传遍了。 正经人家的姑娘看着他都得远远地绕路走,生怕沾着一星半点儿被坏了名声,偏老太太却将云丫头给接了过来,让她整天和宝玉坐卧一处肆意嬉戏打闹。 府里私底下不少人都在说这位史大姑娘只怕就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若当真是如此倒也还好,可要叫她说呢,老太太这会儿还没下定决心要将云丫头和宝玉凑一对儿呢,真要说那也就是在骑驴找马。 若将来宝玉的婚事实在艰难,那顺理成章的就叫云丫头嫁过来算了,倘若找着了更好的,云丫头便也只有被捨弃的份儿。 这才是老太太心里头真正的打算呢。 说起来的确是一片苦心为了宝玉,可对于史湘云来说又是何等残忍? 不小的一个姑娘了,整天跟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同进同出坐卧一处,哪个正经人家还敢聘娶她?外头去打听打听那名声就知晓了,她还听着有那猥琐之人编排什么史家姑娘早已不是什么处子之身了,指定跟宝二爷有了一腿。 这样的后果老太太果真预料不到吗?恐怕并非如此。 再有林黛玉这个亲外孙女,平日里说的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该算计的时候又手软心软了吗?人家堂堂一品大员的嫡女,亲姑姑还是未来的皇子妃,嫁去哪家高门权贵不能过快活日子,非得嫁宝玉? 这一桩桩一件件,老太太哪里就无辜了? 外头的人说的其实一点儿也没错,他们家这位老太太也是个面慈心狠的主儿啊,跟她家那位好姑妈其实极其相似。 越想,王熙凤就越觉得老太太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不过还有点迟疑的是,她所认为的那些理由真要拿出来说仿佛又有些过于牵强了。 夫妻二人里里外外扒拉了好几遍,最终也还是没能有个确切的说法,只愈发提心弔胆地护着这个孩子,恨不得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王熙凤自个儿也知晓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利于养胎,可她却也实在没法子,躲在阴暗处的那条毒蛇一天不曾揪出来,她又怎能高枕无忧呢? 谁想正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却突然发生了一个神转折。 许是年纪太大了近来又诸事繁杂导致精神压力太大的缘故,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老太太竟有了个说梦话的毛病。 当然了,老太太接连被刺激得是嘴巴愈发歪得厉害,口齿含煳得很,磕磕巴巴一句话往往需要人仔细听着分辨才能弄明白,故而这梦话其实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平日里守夜的丫头大多直接就忽略掉了。 结果那天晚上鸳鸯……并非先前那个鸳鸯,而是后来从底下选上来的一个丫头顶替的这个名字,老太太跟前的丫头素来只换人不换名。 那新来的鸳鸯年纪小好奇心重,夜里守着床边闲着慌,刚好又碰见老太太梦里说胡话,便侧耳细听了一番,谁想这不听还不打紧,一听之下当时小脸儿就吓白了。 就听老太太一直反反覆覆念叨着什么宝玉什么袭爵,又说什么大房无男丁……话是说得颠三倒四的,也含煳得很,可机敏的小丫头却还是仔细分辨出来了,又联想到近日来恨不得闹得府里天翻地覆的「琏二奶奶落水」事件,当时人就懵住了。 「幸亏我家奶奶心眼儿多,早早地将那丫头给收买了,原是为的在老太太跟前能探听些消息,真要再遇上什么类似上回算计姑父那样的事儿也好早有准备,谁曾想却竟是意外收穫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呢?」 思及此,贾琏仍不禁悲从中来,哭道:「我是千算万算怎么也不曾算到,原来不是什么二太太更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我的亲祖母啊!我的亲祖母想叫我断子绝孙啊!」 林如海也被这消息给狠狠震惊住了,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反应。 就听贾琏接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天抢地,「早就知晓她偏疼宝玉,侄儿我虽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可到底也年长宝玉那么多岁数,也就不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偏心偏到了这个份儿上。」 「荣国府原就是属于咱们大房的,这些年来因着她的缘故一直叫二房住着荣禧堂,咱们大房反倒是憋屈地缩在一角……这倒也罢了,全当是哄老太太高兴也不值当什么,可如今她竟是得寸进尺,连这爵位都想拿给二房,甚至为此不惜叫我断子绝孙……这得是多狠的心肠啊?谁家能有这样的祖母?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214页 顿了顿,就着衣裳擤了把鼻涕又接着抽噎道:「今儿是为了好叫宝玉顺理成章接手荣国府而算计我的儿子,他日会不会又想着我杵在中间太碍事了,索性早早地将我也送去归西好叫她的宝贝凤凰蛋早日继承荣国府呢?我是不愿将我那亲祖母想得这样阴狠,可事实摆在眼前,叫我如何还能自欺欺人啊?」 林如海瞧着那皱巴巴的衣服上的黏液,不禁有些嫌弃地缩了缩腿脚。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的贾琏压根儿就不曾发觉,接着哽咽道:「姑父您是不知晓,自打知晓这事儿后侄儿是整天整夜寝食难安啊,就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刀子呢,随时能落下来要了咱们父子的小命儿……我媳妇挺着大肚子呢也是跟着一天天的如坐针毡,整个人都焦虑暴躁得不像样,再这样下去可就别等人家来害咱们了,咱们早晚都能将自己折磨死。」 「我这思来想去觉得这么着也实在不是个事儿,好歹日子还得过下去啊……老太太到底是我的亲祖母,是荣国府的老祖宗,咱们做小辈的招惹不起,更别想着报復什么了……既是惹不起那还能躲不起吗?我就想着……实在不行我就带着我媳妇搬出去住罢……」 「怎么?老太太不同意?」林如海问道。 贾琏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道:「还没敢提,怕老太太察觉到什么,到时候就更加难办了……侄儿愚钝,父亲也是个没什么主意的煳涂人,将咱们一家几口绑在一块儿那脑子也比不上姑父一个的,是以侄儿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求姑父帮忙出个主意,救咱们父子一命罢。」 「行了,你先起来罢,堂堂七尺男儿这般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去将你的脸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说着便叫小厮进来带着他下去了。 贾琏倒也乖得跟那小猫崽子似的,姑父说什么就听什么,二话不说顺着小厮的搀扶就爬了起来,谁想跪坐在地上太久,这双腿麻了一时之间没站得稳,结果整个人又「啪叽」一下栽下去摔了个五体投地。 那眼眶红肿又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混合物,再加上这般狼狈姿势……真真是没眼看。 林如海无语地捂了眼,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半晌,忽而发出一声嘆息。 老太太的狠毒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与他记忆中髮妻嘴里所念叨的那位慈爱的老太太简直判若两人。 也不知髮妻若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切究竟是会作何感想,想来也难免会感到惊愕痛苦失望吧? 「侄儿丢丑了……」重新变得整洁的贾琏又回到了书房里,低垂着头显得有些丧气,脸上还带着些许不自在的红。 「坐罢。」林如海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淡淡说道:「你的担忧是人之常情,可你父亲是荣国府袭爵之人,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要想搬出去也不是没可能,除非你放弃继承荣国府。」 这一点贾琏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才这般为难纠结呢。 一方面怕继续留在府里早晚有一天自己和儿子的小命不保,一方面又不甘心放弃荣国府的继承权。 犹豫片刻,贾琏一咬牙恨恨道:「这荣国府本就是属于咱们大房的,我若是放弃一走了之,岂不刚好如了老太太的愿?她为了她的宝贝凤凰蛋那样算计我们,叫我怎能甘心将荣国府拱手相让?」 「说到底还是鱼与熊掌意欲兼得。」林如海一语道破了他的那点儿小心思,捧起茶碗呷了一口,接着说道:「既然你不能搬出去,那何不将二房给分出去?按理来说老国公走了之后你父亲继承了荣国府,这个家其实就可以分了,只不过老太太还活着,她坚持咬死不肯分便分不得罢了。」 「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又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说句难听的话,老太太如今人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了,说话亦是口齿含煳半天哼哧不清一句话的,倘若再受个什么刺激……估摸着这情况恐怕就该更严重了。」 贾琏目光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 林如海则仍旧是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只是随口一句无心之言罢了,接着说道:「只要老太太不反对,作为荣国府的当家人,你父亲便有十足的资格将二房分出去另过,至于老太太……按理作为长子长孙奉养老太太的确是理所应当,只是老太太素来偏疼宝玉这个乖孙,想必也是十分不舍与其分开的……」 「老太太都到这把岁数了,何必还为着那点规矩为了自己颜面上好看不被人指摘而强行逆了老太太的意愿呢?礼法规矩是死的,什么都比不上老人家自身的意愿来得重要。」 贾琏顿时就悟了。 老太太人都到这个地步了,先前太医也不止一次叮嘱千万不能叫她再受什么刺激,否则恐怕人就该真彻底瘫了……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不如索性就狠狠刺激一下叫她彻底躺在床上不能言不能动也罢。 到时候什么不都还是他们大房说了算? 二房多年来鸠占鹊巢的行为早就叫他们大房满心怨愤了,抓住这个机会将二房踢出去岂不美哉?也省得王夫人整天用那种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们夫妻俩。 纵然这回的事是老太太所为不关王夫人什么事,但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突然窜出来咬他们一口?说他是做贼心虚也好,总之他是当真如芒在背的。 而老太太视宝玉为命根子这件事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是个人都知晓,趁机将老太太和二房一起撵出去在外人看来却也算是合情合理。 第215页 退一步来说,就算真有人觉得这样干不对,觉得他们大房不孝什么的,那又有什么关系?老太太都成那样了也不能自个儿跳起来去哭诉告状,全凭旁人一张嘴胡乱猜测罢了,能少块肉还是怎么着? 反正他老子是个混不吝的,那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一些呢,旁人说道几句算什么?便是怼着嵴梁骨戳都不在意的。 越想贾琏这颗心便越是蠢蠢欲动,那脸上激动的神情都快遮掩不住了,一时又心生懊恼。 他怎么就想着要自个儿搬出去呢?明明荣国府是属于他的啊,凭什么他要被迫带着妻儿避开出去?合该将那些个碍眼的人都踢出去才对嘛! 果真是蠢死的。 「多谢姑父指点!侄儿父子两个的小命全靠姑父挽救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得了得了。」林如海抬手打断了他的彩虹屁,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嘴,「虽说你们大房将二房分出去这件事按理来说无可厚非,但老太太的去留的确还是会存在些非议……世人皆不喜那等凉薄无情之人,当今圣上尤其注重孝道,是以分家之时你们还是要心里有数。」 「别一双眼睛总盯着那点子黄白之物挪不开,该舍时就狠狠心多舍一些,不是便宜二房便宜老太太,而是为你们自个儿留一条后路,以免将来叫人拿捏住话柄又是一条罪过。」 贾琏先是皱了皱眉,表情显而易见的有些不情愿,可转念一想……如今他也是要有儿子的人了,纵是不为了他自个儿,也全当是为儿子积福罢了,总归能分的财产也就是明面上那点东西,实则他们夫妻两个手里却还有那么一批金锭银锭捏着呢,叫儿子闺女吃香喝辣一辈子也不愁。 于是他便点点头听话地应了,又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未来得及恭喜姑父,这点薄礼还请姑父切莫嫌弃,待将来我那小表弟出生之时侄儿再带着媳妇携厚礼前来祝贺。」 林如海含笑颔首,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愉悦起来。 眼看夜色已深,贾琏也并未再多逗留,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起身告辞离去。 想也能预见,不久的将来这荣国府只怕又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了。 这样的事林如海原是不想叫家里的两个小姑娘知晓的,可想了想,他也总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两个小姑娘,还是得叫她们自己知道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才好。 将来是嫁了人也好,还是等他百年之后也罢,只有她们自个儿真正能立得起来了他才能放心啊。 于是乎,翌日林如海便毫无保留地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林黛玉的惊愕就不说了,就连林言君都险些被惊掉了下巴呢。 谁能想到呢?对外人心狠也就罢了,连对着自家的骨肉血脉都能这样狠辣…… 这贾宝玉还真是贾母的心尖肉啊,为了他可真真是什么都能算计什么人都能下毒手。 她也就想不明白了,究竟这是着了什么魔才叫贾母如此偏心?难不成是贾宝玉给贾母下了什么蛊? 简直不可思议。 胡乱瞎寻思之际,林言君不免又联想到了贾琏早逝的兄长贾瑚。 那是贾赦的嫡长子,据说打小聪慧机灵人也乖巧好学,与不学无术的贾琏是截然不同的,只不过小小年纪就莫名夭折了,随后贾赦的嫡妻受不住刺激也一病不起,早早随着长子撒手而去。 后世对于贾瑚的早夭一直就有很多猜测,有人说是王夫人干的,有人说是贾母干的,还有人说是她们婆媳两个联手干的……甚至还有人说,贾琏之所以长歪了也是她们蓄意为之,理由嘛大抵都是一样,为了争夺荣国府的继承权。 对这些说法原本林言君也就是听听就罢了,全当是个乐子看得还挺有滋有味儿,只不过有了如今这样一桩事摆在眼前,她对这种显得有些荒谬的猜测倒不免开始抱怀疑态度了。 大家族里的这些人和事,有时候真就不能以常理来推测。 利益至上、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词在这些人的身上简直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贾家这些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一个荣国府互相算计甚至狠心下毒手,到头来争抢的却註定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荣国府的衰亡是註定的,不是眼下也会是不久的将来。 今日你争我抢谁也不饶谁,明明是至亲之人却闹了个你死我活互相仇视,将来却一个也跑不掉被清算的命运。 分出去的二房跑不掉,看着仿佛是守住了荣国府的胜利者大房也跑不掉。 覆巢之下无完卵。 权势富贵到头来终究也不过是一片说散就散的过眼云烟罢了。 林言君不免有些唏嘘,从中看到一些赤果果丑陋无比的真相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人活一世,什么权利也好泼天富贵也罢,都比不上身边的亲人来得重要。 情之一字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无论是亲情爱情或是友情,都是最值得人珍而重之的东西。 思及此,林言君决定回头就跟四爷讨一副「情」字来,日后就随着她出嫁带上,裱起来一辈子悬挂在卧室里不摘下来了。 既是时刻警醒她自己,也是给四爷的一记警钟,以免将来他们谁不小心迷失在权势之中不可自拔。 在家里住了小半个月,林言君便又再次收拾包裹回到了宫里。 第216页 而就在她回宫的前两天,那荣国府的大战终于还是爆发了。 说来也是好笑,老太太为了贾宝玉整天算计这算计那,就连人都躺在床上了还不消停,说一句殚精竭虑也真是不为过了。 可她的宝贝凤凰蛋呢? 整天仍是天真懵懂无忧无虑的跟一堆俏丫头扎堆儿玩闹,身边还时刻跟着个打不得撵不得的戏子蒋玉菡……原本就有些首尾的两个人,整天腻歪在一处能不出点什么事儿吗? 不声不响的都不知有过几回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只是先前他们自个儿偷偷摸摸的做得隐蔽,加之身边的人也有意帮忙打掩护这才压了下去,可这回却被有心的贾琏王熙凤两口子给抓了个正着。 当时就直接给捅了出来,叫人直接抓了个现行不说还给传了出去,让原本就花名在外的贾宝玉更添了一笔谈资。 得知消息的老太太哪里受得住这刺激啊?当即就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没缓得上来,晕死了过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番刺激下,半身不遂的老太太算是彻底瘫了。 果真什么都比不上贾宝玉这个命根子有用。 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见状可算是松了口气,而后没多久就快刀斩乱麻,不容分说的坚决分家。 无论贾家其他族人怎么劝也好,还是王夫人怎么闹腾得上蹿下跳也罢,总之在没有老太太的阻拦之下这个家还是成功分了。 这中间又是闹得怎样的一地鸡毛不提也罢,反正等林言君听到消息时,二房两口子已经拖家带口灰熘熘地被撵出去了。 当然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可是一点也都不可怜,毕竟那后头一辆辆马车可都是满满当当的家当,还有那么多丫头婆子小厮跟着呢,浩浩荡荡的很是威风,叫谁瞧着都不会觉得说大房亏待了他们。 这里头的怨恨苦水也就只有他们自个儿知晓了。 毕竟脱离了荣国府他们二房可就成一介平民了,勉强也就算个小有家产的富户罢了,较之过去简直有如云泥之别。 第87章 又是一年万物復甦之时。 沉寂了一整个冬天后,植物们仿佛都再难以抑制自己强盛的生长力,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肆意张扬起来。 百紫千红郁郁葱葱,将那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茫茫彻底冲破、取代。 而一个寒冷寂寥的冬天显然不仅仅是将植物压抑得有些过分,人也是如此。 京城内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烟火裊裊,五花八门的小摊子也是遍地开花,摊贩们站在街边扯着喉咙卖力地吆喝,精神抖擞热情洋溢,男男女女、或朝气蓬勃或饱经风霜,每个人的脸上却都透着股子满怀希望的精神头儿。 仿佛较之以往任何时候,这个世界都要显得更加生机勃勃繁华喧闹些。 「姑姑,快来看看这个。」林黛玉从旁边小摊子上拿起一支木簪子沖她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奇怪。 「乡野村夫做出来的木簪子有什么好的?」郭络罗氏显然是有些嫌弃,说道:「今儿你姑姑出来为的可是再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能做嫁妆的好物件再补一些,这样的东西可上不得台面。」 这人性子高傲得很,甚至颇有些眼高于顶的架势,说起话来往往也是直来直去怎么想就怎么说,是以有些时候话就不那么好听,不知道的总觉得她是在针对谁故意给人难堪呢。 不过接触几回下来就发现还真不是那么回事,性情如此罢了。 林黛玉也算是了解了这人的秉性,故而也并不在意,只笑道:「要论精緻自然是比不得能工巧匠之手,要论价值那就更加没法儿比较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支簪子的寓意不错,相信姑姑一定会喜欢的。」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小姑娘顿时都来了兴致,纷纷凑上前去细瞧。 只见那木支簪子通体发红,并不十分艷丽的红,也并不显得很老气的红,色泽看起来恰到好处的端庄大气。 不过几个小姑娘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贵女,一眼就看出来这木料用的绝非什么名贵木料,许是乡野山沟里常见的罢。 果然,那摊贩解释道:「这木头是小人的儿子在山里砍柴时顺道儿砍的……」 头髮花白的老人家面对着几个身着华服容貌气度极佳的贵女显然紧张极了,两只粗糙的手不停的在身上摩擦,说起话来也是磕磕巴巴透着股子气弱,被岁月侵蚀得布满沟壑的脸庞上浮现出满满的恐慌忐忑。 「这是老人家亲手雕刻的?」董鄂氏有些好奇地问道。 老人家连连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来,「小人年轻时跟师父学过几年手艺。」 「这可不像是学过几年手艺的。」乌拉那拉氏忍不住贊道:「这雕刻的手艺实在是好得很,细节之处处理精细,神态也雕活了,倘若用料名贵些着实不失为一件精品。」 董鄂氏在旁也直点头贊同,「就是可惜了这料子不行。」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木料上的纹路,而后放在手里颠了颠,又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终是遗憾地摇头。 「这簪子我要了。」林言君笑盈盈地接了簪子拿在手里,问道:「老人家打算怎么卖?」 那老头儿许也没料到她真会要,先还愣了一下,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一百文……」 一百文大概也就能买个二十斤的米,而看这簪子的精细做工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快速完成的,尤其是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第217页 「灵芝,拿一两银子给老人家。」说罢就拿着簪子先一步离开了。 直到离开摊子前郭络罗氏还没反应过来呢,皱着眉头盯着那簪子瞧了又瞧,「你们都说这簪子雕工厉害,我却怎么就瞧不出来这雕的究竟是个什么鸟儿?」 林黛玉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再仔细瞧瞧,这不是大雁还能是什么?」 这一说还果真是。 「我是没那方面的天分。」毫无艺术细胞的郭络罗氏摇了摇头,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林言君,「那我可算是知晓为何林姐姐瞧了一眼就直接买下这支簪子了,这寓意着实好得很。」 林言君但笑不语,仔细将那簪子收了起来。 都说鸳鸯是爱情的象徵,因为每每出现时大多是成双成对,故而便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可实际上鸳鸯却并不是从一而终的动物,比起大雁来还差远了。 大雁不仅是一夫一妻忠贞不二,甚至倘若其中一只不幸死去,另外一只也不会独活,或直接自杀追随而去,或郁郁而终孤独一生。 是以自古以来男方在向女方下聘时,往往有心的男方便会活捉一只大雁放在聘礼当中,以此来表示自己对女方的心意。 而这会儿即将要出嫁的姑娘买下这样一支簪子,其中的含义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郭络罗氏那一脸都是遇到同道中人的表情,挽着林言君的手,再提起那簪子时也没有那般嫌弃的模样了,反倒是说:「这可是提醒我了,回去我便叫人给我也打一支雕刻大雁的簪子,等到时候就直接戴在头上出嫁……不成,我还要叫胤禩再去活捉一只大雁送给我才行,不能就我自个儿是这样的心思。」 「皇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林言君凉凉地来了一句,又补充道:「这些事儿你们自己私底下彼此互通心意就行了,拿到檯面上来可就太扎眼了,容易引人非议。」 谁想郭络罗氏却高扬起头颅,笑得很是张扬肆意,「我才不在意旁人如何非议,嘴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只要自个儿活得痛快过得顺心,便是旁人拿唾沫星子淹死我我也不带多给一个眼神的。」 不经意想到歷史上对八福晋的评价——康熙亲口斥其善妒成性、斥责八阿哥受制于妇人,后面四爷上位后也发表过类似的言论。 再看看身旁这个满脸骄傲张扬的小姑娘,想着她的这番言论,林言君的心情一时之间就不免十分复杂。 对于美好爱情的嚮往和追求原本并没有错,错就错在生错了时代。 这样一个封建,尤其又身处皇家,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呢? 倘若她没有那样特殊的能耐,恐怕连她自个儿都无法追求自己想要的,饶是如今这般情况,有些事却也终究只可意会,而不能大大咧咧地摆在檯面上张扬。 可郭络罗氏这样的性格…… 林言君想郭络罗氏想得入神,却不知董鄂氏也正想她想得入神呢。 那眉头皱得紧巴巴的,时不时狐疑地看一眼林言君的身影,又古怪地瞧瞧郭络罗氏,满脸沉思仿佛陷入了什么迷茫之中。 大雁象徵着什么她自然也很清楚,林言君和郭络罗氏的话每个字拆开来她也都明白,可这合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她怎么就理解不了了呢? 明明她还记得选秀时这位四弟妹是那样一个端庄大度的贤良人,如今看来却仿佛有哪里不太对? 不能够吧?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仔细脚下。」乌拉那拉氏小声提醒了一句。 回过神来,董鄂氏看向她嘴皮子动了动,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心里的痒痒劲儿,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嘀咕咕一通。 听罢,乌拉那拉氏却诡异的沉默了。 端庄大度的贤良人?林家姐姐? 呵呵。 你要说林家姐姐倾城绝色、为人坦诚、秉性良善、温柔可亲等等等她也都认了。 可你要说林家姐姐贤良大度?什么眼神儿啊。 如此想着,她瞧着董鄂氏的眼神就不禁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就这样一点看人的能耐,嫁进皇家成为皇子福晋可怎么办才好呢?周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这傻姑娘还不得被人哄得团团转? 「你这样看我作甚?」董鄂氏被她瞧得有些毛毛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妆花了?」 又是一阵沉默。 忽而一声轻嘆,乌拉那拉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回家与你额娘说说,仔细挑几个精明聪慧的丫头婆子给你陪嫁过去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董鄂氏面露疑惑,转念突然反应过来……这儿的意思岂不是嫌弃她笨? 「好你个坏丫头,变着法儿的埋汰我呢!」恼羞成怒之下,董鄂氏直接将魔爪伸向了小姑娘的腰间,逮着空隙便是一顿挠。 猝不及防之下乌拉那拉氏被挠得只连连闪避求饶,一时不慎就撞上了前头的三人。 这下可好,五个人瞬间笑闹成一团。 身后和两旁都跟着不少丫头婆子,将几个姑娘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其他百姓见着这样的阵仗也都知晓这必定是招惹不起的贵人,故而大多远远地就避开了一些距离,不过却又耐不住好奇和惊艷之心,总难免多瞧上几眼。 第218页 这会儿看见几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亲亲热热的笑闹成一团也都不由得会心一笑,仿佛也都由衷觉得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过美好。 笑闹间,几人来到了一家首饰铺子。 与街边的小摊不同,铺子里的东西较之那些档次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便是木簪子也都是用的上等木料,无论是设计还是做工也都完胜,其他什么各类玉石、翡翠、猫眼石、珍珠及金银饰物更是应有尽有,品相都不差,极品的也有。 爱美的小姑娘们顿时仿佛那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似的,满脸具是兴趣,左瞧瞧右看看,颇有种眼花缭乱的烦恼。 当然了,小姑娘们各有各的审美偏好,故而也难免会发生一些分歧,时不时脑袋扎在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却也充斥着活泼欢快的气氛。 几个人也都不是那差钱的主儿,见着喜欢的便直接拿下,各自的丫头跟在后面提包裹付银子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林言君也跟着挑了好几样叫掌柜的包了起来。 其实嫁妆已经准备得十分妥当,瓜尔佳氏并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人,手里捏着林家的管家大权做起事来十分爽快大气,给她这个小姑子准备的嫁妆样样都是实打实的好货,半点儿没有煳弄人的。 也就是比着太子妃和大福晋当年的嫁妆稍稍降低了些许标准,但林言君估摸着算了算,就算日后其他阿哥都娶完了媳妇,那些福晋的嫁妆十有八.九也是远比不过她的。 林家毕竟是祖上五代列侯,又向来一脉单传,从未有过分家之事或嫁女之事,故而财富至今仍旧完好保存。 加之林如海在巡盐御史的位子上一坐便是二十来个年头……常言道「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遑论是巡盐御史呢? 固然从不收受贿赂、以权谋利,可这个差事本身就是个大肥差,压根儿无需刻意去违法敛财,收入就已是远超常人所想了。 林家迄今所积累下来的财富更是外人想像不到的,若非规矩摆在那儿,这嫁妆也必定绝非如此而已。 不过即使是顶着规矩不得不压制一下,到时候那满满当当的十里红妆也定然能叫人好好大开一回眼界,再加上私底下准备的那些压箱底的银票,林言君觉得自个儿都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大富婆了。 当然了,嫁妆不用操心是没错,不过又哪里有爱美的女孩子能嫌弃自个儿的衣裳首饰多呢? 总归又不差钱,林言君买起来自是毫不手软,不仅给自己买买买,还给她家玉儿也挑了许多漂亮的物件,等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全部打包装好,看着那一大摞的包裹丫头婆子们的脸都苦吧了。 等几个小姑娘买得尽了兴,这家铺子几乎都已经被掏空了一半,至少上等乃至极品的好东西全都没了。 掌柜的乐得那是见牙不见眼,携着几名伙计点头哈腰地恭送几位贵客,谁想人才转身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儿呢,迎面又撞上了一行人。 一个铺子的大门拢共也就那点儿大,林言君这一行人光主子就有五个,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丫头婆子,这会儿门口这么一挡便出不去了。 林言君原是想着偏一些叫人先进门也罢,可谁知还没等她动作呢,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让一让让一让,什么人也敢挡我家夫人的路?」小丫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说起话来却是鼻孔朝天满脸趾高气扬。 再一瞧打头那位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衣着华丽打扮贵气,容貌生得极其艷丽张扬,是个美人胚子,可那神态却比容貌还要更张扬几分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气质。 全没有阻拦小丫头髮言的意思,反倒是一脸理所应当。 原本让一让倒也没什么,可这么一来几个小姑娘却也都不乐意了。 最是高傲跋扈的郭络罗氏率先就恼了,当即柳眉倒竖戾气横生,「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究竟是谁,姑奶奶我横行京城多年还从未给谁让过路呢,你家夫人又是哪根葱?她也配!」 小丫头被她的气势吓到,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挺起了胸膛,满脸傲色,「我家夫人可是国舅佟三爷的爱妾……」 话音还未落地呢就听「啪」一声脆响,竟是被她家主子反手赏了个大嘴巴子。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那股子狠厉,令人心惊胆寒。 小丫头顿时脸色一白,捂着脸「扑通」一跪连连认错,连哭都不敢哭一声的,可见其平日必定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 郭络罗氏却是笑弯了腰,「我当是哪家的贵妇人,却原来竟是个小妾?」言语之中的鄙夷轻蔑都快溢出来了,嘴角高高翘起,满含讥讽,「什么时候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也敢以夫人自居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夫人?如夫人?说得再好听那不也还是个下贱的小妾吗?没见过这样自欺欺人的,真真是笑死个人了。」 在场的几个小姑娘无一例外将来都是正头嫡妻,对于小妾这种生物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尤其这人还如此张扬跋扈令人反感。 这会儿听见郭络罗氏讥讽的话语,小姑娘们的脸上也不约而同流露出些许或讽刺或厌恶的神色,一道道视线化为实质般刺得人遍体生疼。 唯一不同的林言君却是美目微微一眯,「你是佟三爷隆科多的小妾?叫什么?」 第219页 听到问话,那女子的目光自然从郭络罗氏的身上挪了过来,看到其容貌的那一剎眼底不禁流露出浓浓的嫉恨,愈发抬高了下巴,冷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四儿!倒是不知你们又是谁家的千金,可敢报上名来好叫我认识认识。」 这咬牙切齿的语气,哪里是想「认识认识」啊,分明是打着要记仇回去告状的心思呢。 郭络罗氏哪里能受得了这气?当即那手就忍不住伸向了腰间意欲掏鞭子,可转念一想,这么多人堵在铺子里施展不开又难免误伤自己人,于是索性就作罢,直接上前两步对着那张艷丽的脸庞就是两个大耳光。 「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在咱们几个面前乱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咱们姐妹几个的尊名是你够资格打听的?你配吗?你配个棒槌!」 冷不丁这么一下给李四儿人都打懵了,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伸手就要还击,谁知却被一只纤细的玉手死死抓住了手腕。 回头,对上的便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美眸,只是此时此刻那双美眸中的冰冷却令人胆寒,那样浓烈至极的憎恶,就仿佛是在看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纵然你有隆科多撑腰,可这京城里你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得罪的起的。」见郭络罗氏有了防备,林言君便松开了手,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连手指头缝儿和指甲缝儿都不曾放过,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而后便将帕子往地上一丢,一只脚踩了上去。 一系列动作优雅自然,行云流水般顺畅,看着甚至很是赏心悦目。 不似其他小姑娘那般情绪外露,更不似郭络罗氏那般张扬夺目,不声不响,云淡风轻,可其中所显露出来的鄙夷不屑及厌恶,却是胜于言表。 李四儿只气得脸都扭曲了,恶狠狠地瞪着她,「既然你这样说,却怎么偏不敢报上名来?倒是叫我瞧瞧究竟是哪家的千金贵女如此狂妄!」 「吏部尚书林大人的胞妹,四阿哥的嫡福晋,皇贵妃娘娘的儿媳妇……可曾听清了?我等着你来讨说法。」说罢,林言君便将她扫到了旁边,目不斜视地出了门去。 其他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紧随其后。 直至来到尚食园坐下,几个小姑娘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个看向林言君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惊奇之色。 「林姐姐方才好……」憋了半晌,郭络罗氏才憋出来一个词,「霸气。」 而这却引来了其他小姑娘的一致贊同。 的确就是霸气。 看着仿佛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脸上不带怒,眉眼不露躁,说话不急不缓……可偏就是叫人感受到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明明她也没有刻意表现出多高傲的姿态,甚至话都才不过说了两句而已,可就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令人本能的生出一种「低人一头」怯意。 林言君抿唇笑了笑,又变回了那个温柔淡然甚至充满了易碎感的少女。 与方才那样的气势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几个小姑娘除了最熟悉她的林黛玉之外都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又是惊喜又是赞嘆,叽叽喳喳了好一阵。 「说起李四儿这个名字我倒是想起来,前段时间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乌拉那拉氏迟疑了一下,也不知是因着所议论之人的身份问题还是觉得身为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事不太合适,可出于担心,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听说那是佟三爷从他岳父的后院强抢回家的小妾,很是宠爱……连家里的嫡妻都被逼得退避三舍……」 「今儿咱们叫她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她回去指定得告状,那佟三爷又是皇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话到这儿,担忧的目光落在了林言君的身上,「虽说此事是她不对在先,可叫人家自家人看来,咱们或许却也不免有太得理不饶人、不给人颜面的做派,尤其是林姐姐本就身份特殊,我只怕皇贵妃娘娘会恼了你……」 这就跟「打狗还得看主人」是一个道理。 李四儿再怎么不是,可她如今毕竟是隆科多的小妾,打了李四儿的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也等同于是在打隆科多的脸面。 若是旁人倒也还罢了,总不能真为了一个有错在先的小妾去跟人家掰扯,可林言君身为皇贵妃的儿媳妇,这样的行为可不一定能得到谅解。 「早知道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了,反正那两个巴掌也的确是我打的。」郭络罗氏有些懊恼,不曾自报家门倒不是怕什么,真怕的话她就不会上手打人了,就是单纯觉得那么个贱婢根本不配知道她的姓名,打就打了,还想怎么着? 没想到结果却变成这样,别回头将那两巴掌的仇也全都算在林姐姐的身上了。 如此想着,郭络罗氏就说道:「皇贵妃娘娘问起来你就直接将我说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是我的也不能叫林姐姐平白受累,总归我也不怕她什么。我倒还真不信了,隆科多当真能为了一个小妾来找我算帐?简直笑话。」 那可真不一定。 林言君暗道。 她为什么憋不住脾气当众那样打李四儿的脸呢?倒不是因为什么小妾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其性格张扬跋扈刺了她的眼,而纯粹只是因为这个人是李四儿。 大名鼎鼎的李四儿,后世但凡了解一点清史知道隆科多的人大概就没有几个是不知道她的。 第220页 原本身为隆科多之妻小赫舍里氏的亲阿玛的爱妾,却意外被隆科多看中强抢回家中。 这都还不是最离奇的,最离奇的是也不知这个李四儿究竟是给隆科多灌了什么迷魂药,又或是当真有什么非凡的魅力,竟是叫隆科多将她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疼宠呵护了一辈子。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隆科多的行为虽说很是荒唐了些,可真论起来也不过就是桩风流韵事,倒远不至于能叫李四儿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还能在史料当中流下浓墨一笔的地步,也不至于叫林言君如此厌憎至极。 李四儿此人,那可真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身为小妾,却胆敢以命妇自居,随班命妇出入禁门,车前对马叱人避道,极度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又为彰显名分,在康熙去世时隆科多又令其去迎送新帝派去处理丧事的内务府官员,明目张胆代替正头嫡妻小赫舍里氏履行子妇义务,直接导致隆科多的亲额娘赫舍里氏在次年就匆匆含恨离世。 此外,在四爷登基后李四儿又随着隆科多水涨船高,仗着隆科多之势肆意敛财收受贿赂,数额高达几十万两白银,且毫不遮掩张扬至极,什么样的银钱都敢收,什么样的恶人恶事都敢出手,端是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而对内,隆科多曾聘娶一红带子……即皇室旁支子孙之女为妾,却被李四儿的淫威逼得人家只能自缢而亡。 说是自缢,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呢?许是被李四儿亲自勒死的也不一定。 不过无论是被勒死的还是当真自缢而亡,都足以说明李四儿的狠辣手段绝对非比寻常。 而这些都还远不是最令人髮指的,真正骇人听闻的却是另一桩事——致元配若人彘。 人彘,是歷史上吕后为了收拾戚夫人而发明出来的一种酷刑,其残忍程度令人闻之胆寒。 便是将人的手脚砍去,挖出双眼,而后以铜注耳使其失聪,用药灌喉并割舌使其不能言语,再割去鼻子,剃光全身所有毛髮并抹药使其不能再度生长,最后划花脸将其丢入茅厕之中日夜折磨。 到了这一步,人又哪里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人呢?不慎瞧见一眼只怕都能将人吓疯了去。 杀人不过头点地,小赫舍里氏是犯了什么样滔天的罪过才得叫她落得如此下场?李四儿又该是怎样一个蛇蝎毒妇才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不,连蛇蝎面对李四儿那都得自愧不如。 说她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林言君都觉得畜生委屈得很。 骨子里是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林言君向来都认为生命是极其宝贵的,甚至是值得敬畏的,迄今为止除了那个王夫人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个李四儿,让她恨不得分分钟就将其送上西天去。 不对,还得再加上一个隆科多。 若说李四儿是那十恶不赦甚至下地狱都犹嫌不够的毒妇,那隆科多却也未曾比她好到哪儿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比李四儿还要更加可恨。 作为一个封建年代的男人,便是见色起意妻妾成群也就不说什么了,纳个小妾在家里想怎么宠着也都是他的事,可为何就不能放过嫡妻? 小赫舍里氏不仅是他明媒正娶的结髮妻子,还是他的亲表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父母,便是没有男女情爱也罢,难不成连一点亲情都没有了? 宠妾灭妻本已是极其脑残令人不齿的行为,可他不仅将小妾宠得没边儿了,还纵容小妾对嫡妻那般歹毒行径,甚至事后为其百般遮掩维护,仍旧如珠如宝的宠着纵着,其荒唐程度与李四儿的阴毒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叫林言君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哪怕隆科多当真天生没有什么感情,是以可以对小赫舍里氏的惨状视若无睹,可他又是如何做到对李四儿那样的女人一如既往呵护备至的? 正常人当真会有人真心喜爱那样心狠手辣到令人闻之丧胆的女人吗?偏他隆科多不仅喜爱,还恨不得拿李四儿当祖宗似的捧在手心里宠了一辈子。 莫不是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大病? 还是说这就是爱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快别侮辱「爱情」这两个字了。 爱情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东西,那两个畜生不如的玩意儿也配? 与其说他们是王八看绿豆,倒不如说他们那是丧心病狂、披着人皮的畜生终于找着了自己的同类。 越想,林言君这心里的戾气便越是浓重。 眼下李四儿才进佟府不久,小赫舍里氏还未曾遭遇毒手,抓紧想办法将人给解决了还来得及……不过以歷史上记载的隆科多对这个女人如同疯魔般的宠爱程度,恐怕即使说动了皇贵妃亲自出手都不一定能将其收拾了,除非皇贵妃能愿意冒着姐弟决裂的风险。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歷史上所发生的一切这会儿都还不曾发生,她自己知道归知道,却也不能如实告诉皇贵妃,在皇贵妃眼里看来,李四儿这个小妾或许太过张扬跋扈容易惹来祸事,却也还远不到能不顾一切非得将之解决掉不可的地步。 而且说句心里话,她也不想放过隆科多那个畜生。 这就更不可能通过皇贵妃来解决了,甚至不能通过「正常」渠道。 林言君暗暗摩挲着自己的手,决定还是以自己的方式来收拾那两个畜生算了。 第221页 不过还是不能太着急出手,眼下她才跟李四儿发生了冲突,若李四儿莫名其妙就发生了什么状况……估计旁人不觉得有什么,皇贵妃都得怀疑到她身上来。 且就算是过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动手,那也不能太过草率,至少绝不能再像对付王夫人那般的方式了。 想到这儿,林言君不免又有些头疼。 她倒不是不能做到设计成一场意外那般送那两个畜生归西,可问题是,她还是觉得死得那么痛快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若能将其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解恨。 到底该怎么做呢? 因着这样一个恼人的问题,接下来的行程中林言君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也再没了什么心思逛街买买买,动不动那思绪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其他小姐妹都只当她是担心皇贵妃娘娘问责,一时不免也为她感到忧心忡忡,偏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应对,就愈发叫人烦恼郁闷了。 结果可想而知,谁也没能再好好玩耍,索性早早就分开各回各家去了。 好好一个闺蜜组团逛街聚会的日子就这么被半道儿搞毁了。 对此林言君也感觉有些抱歉,不过眼下她的确是没什么心情,只好等下次再约,「到时候我做东请姐妹们在尚食园好好吃一顿,姐妹们买任何东西的花费我也都包了,全当是为今日扫兴给姐妹们赔个不是。」 大伙儿都知晓她有钱,便也都不跟她见外客气,笑盈盈地就应了。 郭络罗氏还说呢,「林姐姐到时候可千万多备些银子再出门,否则我只怕这钱花没了得将林姐姐押在人家铺子里抵债呢。」 林言君白了她一眼,「叫我押在那儿抵债是绝不可能的,我看倒是能将你押在那儿给人刷刷盘子还债。」 几个小姑娘顿时都笑了起来。 见姑侄两个这么早就回了家,瓜尔佳氏还有些纳罕呢,「还当你们要掐着晚饭时候才肯回来,怎么今儿竟散得这样早?」 「你快别站起来了,好好儿坐着罢。」林言君赶忙上前扶了她又重新坐下,眼看着就快生了,那肚子委实大得吓人,每每瞧见她动一下都觉得心惊肉跳的。 林黛玉在旁招招手叫丫头们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给太太带了几样点心,还有一些首饰、给弟弟买的一些小玩意儿。」 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瓜尔佳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起来,却还是不曾忘了询问,「我看你们这表情可显得有些不对,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若当真有什么要紧事可不能隐瞒。」 无奈,林言君只好将事情如实道来。 谁知瓜尔佳氏一听李四儿这个名字就紧紧皱起了眉头,满脸嫌恶又荒唐的表情,「那可是京城里近来最出风头的风云人物了,寻常哪家办个宴席有个什么红白喜事的也罢,都是再不见小赫舍里氏出来的,反倒是她……一个小妾竟敢代替主母出来交往应酬。」 无论是什么名义的宴席,能去出席的都必定是当家主母,纵然家中男人的官职有高低之分、自己身上的诰命也各不相同,可好歹却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妻,大家凑在一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并没有什么。 偏就出了李四儿这也一个例外。 一个小妾硬是一头扎进了正牌嫡妻的圈子里,搁谁心里头不膈应呢?可隆科多和后面佟家的颜面却又不能不顾,便是膈应也只能忍着罢了。 为了不影响自个儿养胎的情绪,瓜尔佳氏是有一段时日不曾出席什么宴席了,对外只说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实则却不过是嫌有些人噁心罢了。 这会儿听见林言君提起来这茬,她就忍不住吐槽起来,「那李四儿不提也罢,佟家怎么也能任由她如此行事呢?这也太荒唐了。那隆科多许是被女人迷昏了头,佟大人和佟太太却竟也都听之任之,那小赫舍里氏还是佟家太太的亲侄女呢,竟是都不想着帮着出头打压妾室气焰的,荒唐……一个赛一个的荒唐……」 那哪儿是不想打压不想管啊?估摸着也是隆科多实在太能闹腾了。 不过佟国维和赫舍里氏的确也是煳涂人,儿子不听话狠狠打一顿不就行了?一顿不行就两顿,实在不行就照着一天三顿的打,再不成用继承人的身份来威胁都可行。 法子多得是,还能总被一个孽障拿捏着骑在头上为所欲为?不过是自个儿煳涂心软罢了。 林言君如此腹诽着,不过话却是不敢说出口的,毕竟那也是皇贵妃娘娘的亲爹娘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儿这事儿你办的也着实冲动了些,有句俗话『不看僧面看佛面』啊,再怎么着你也得顾忌一下皇贵妃娘娘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来,便是皇贵妃娘娘再疼你,这件事也难免叫她觉得心里不痛快啊。」 第88章 「额娘突然急急忙忙递牌子进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皇贵妃迫不及待地问道。 平日里正常来说也就是一个月才进宫一次,怎么算也还不到时候呢,冷不丁这么一个变化倒是叫人不免担心,该不会是出什么事或者家里又生出什么么蛾子了吧? 「娘娘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事。」赫舍里氏摆摆手,眉头却紧锁,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皇贵妃见状非但没放下心来反倒更紧张了,身子都下意识绷直了,「你我母女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呢?额娘快别卖关子了。」 第222页 赫舍里氏一拍大腿,嘆了口气,「我原是不想为这点事来烦扰娘娘的,只是你弟弟闹腾着不肯罢休……是这么回事,昨日……」便将李四儿在外与几个小姑娘发生冲突的事缓缓道来。 不过到了她的嘴里,这事儿的原委却又变了个样。 明明事实是李四儿先嚣张跋扈,这才触怒了同样高傲跋扈的郭络罗氏,从而引发的一场矛盾。 可赫舍里氏话里话外说的却是,那几个小姑娘是如何跋扈如何轻狂,又是如何如何目中无人。 她李四儿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能及时给她们让路便招来横祸,先是当众一通言语羞辱还犹嫌不足,甚至在丫头自报家门搬出来佟家之后,事情非但没能得到缓解,人家小姑娘还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打了她。 打完了人还不止呢,紧接着又是一顿高高在上的羞辱鄙夷,甚至连带着佟家和隆科多也被好生讥讽一通。 总而言之,在这个版本里李四儿从头到尾就是那无辜受欺辱的小可怜小白花,反倒是几位贵女成了那仗势欺人目下无尘的恶人。 显然,这必定是李四儿嘴里听来的,且为了能撺掇佟家给她出头,还刻意将佟家将隆科多搬出来再三强调,反倒弱化了她自己,乍一听起来就仿佛人家就是冲着佟家去的。 「说句心里话,我对那个李四儿也是厌烦得很,她在外头受点什么委屈欺负我才懒得搭理,只不过对方明知李四儿是隆科多的小妾却还敢直接上手打人,甚至那般羞辱……说什么佟家算个什么东西,什么这京城里多得是他隆科多他佟家得罪不起的人……」 「娘娘你听听,这话说得多张狂?我竟不知咱们佟家什么时候竟沦落到任人羞辱欺负的地步了?她李四儿算不得个什么玩意儿,可明知其身份的情况下还动手打人,那打的就不是李四儿,而是打的隆科多的脸面啊。」 越说赫舍里氏心里就越气,言语中也带出了恼恨,「咱们佟家是比不得皇家尊贵,隆科多更无法与什么龙子凤孙相较,可打小却也是我和你阿玛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没成想如今竟是被几个小丫头给打了回脸面,你叫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可是气坏了。」 「怎么又攀扯上龙子凤孙了?拿佟家跟皇家摆在一块儿……额娘你这话过了。」皇贵妃不满地皱眉,揉了揉脑袋,问道:「所以今儿额娘来是想叫我怎么做主?下懿旨申饬人家姑娘?且不说这话不过是那个小妾的一面之词,便是真又如何?再怎么说破天去这也就是个小妾引起来的事端,我还能为了弟弟的小妾去申饬几个大臣家的贵女不成?那不是招笑呢吗?」 「怎么就招笑了?人家可是连着你弟弟和整个佟家一起贬低羞辱了一顿呢!」赫舍里氏显然很是不满女儿的反应,言语中就带出了些怨怪之意,又道:「再者说也无需娘娘下懿旨申饬那么麻烦……其他人究竟是谁家的姑娘我是不知,不过打头的那位娘娘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四阿哥的福晋、娘娘您的儿媳妇呢!」 「林家丫头?」皇贵妃愕然,随即立马摇头,「那绝不可能,额娘你一定是被那李四儿说谎矇骗了,林家丫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住了一年多,我还能不清楚她是什么性子?那样张狂的话绝不是她能说得出来的。」 赫舍里氏却冷笑,「亏娘娘还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如何却连『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再退一步来说,姑且全当李四儿那话有夸大其词的嫌疑,可那林家丫头当众不给佟家脸面却也是事实。」 「娘娘倒是会维护她,可她又是如何回报娘娘的?便是李四儿有再多不是,只要她一天是从佟家大门迈出去的人,林家丫头就不该如此打脸!她自个儿倒是出气了威风了,却何曾考虑过娘娘也是佟家女呢?何曾想过四阿哥于名义上来说好歹也还是佟家的外孙呢?」 说来说去,赫舍里氏真正恼恨的点就在于旁人不给佟家这个颜面。 自打康熙登基之后,佟家的地位就一路水涨船高,直至今日早已是权倾朝野的「佟半朝」,佟家人出门在外无论有理没理,谁人敢不给几分颜面? 是以这回冷不丁碰上个不给脸还反而敢当众打脸的,佟家人可不就恼了吗? 仅凭李四儿的片面之词就恼怒至此,跳着脚非得告状讨个说法,那可不是真有多信任李四儿呢,而是在他们佟家人眼里来看,事情的虚实原委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对方敢不给佟家脸面那就是不行。 说到底也还是那句话,这些年被捧得太过了,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这点心思想法又哪里能瞒得过皇贵妃呢。 一时就不免愈感头疼。 动了动嘴皮子,有心想说点什么罢,可瞧着她额娘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顿时也就没了想法,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含煳应付了一句,就先将人打发走了。 「娘娘快消消气。」范嬷嬷端了杯茶来放在她的手边,轻声劝道:「林姑娘向来敬重娘娘,绝不可能那般……依奴婢看这事儿必定是那李四儿信口雌黄,指不定是她自个儿干了什么招惹到人家几个姑娘了,吃了大亏心里不甘就想找三爷给她出头呢,自然少不得要可劲儿抹黑人家。」 皇贵妃却摇摇头,「本宫自是不信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本宫烦恼的也并非这件事。」 第223页 听到这话范嬷嬷也就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她家娘娘这辈子是不大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么唯一的指靠就只剩下了四阿哥,林家姑娘又是板上钉钉的四福晋……倘若因着这点挑唆弄得娘娘和林家姑娘之间闹点什么不痛快,将来可又该怎么办呢? 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虽说不好听,也的确有些夸张的成分在。 可事实上一旦结髮成夫妻,那人家两个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这枕头风的威力可不敢不信,更何况四阿哥对人家姑娘还那般上心呢?娘娘又不是亲娘…… 再者说,她家娘娘如今看着身子还算可以,但也不过是暂时的,将来不定哪天有点什么状况还得需要人家姑娘救命呢。 是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希望娘娘跟林姑娘的关系处得僵了。 想到这儿,范嬷嬷的心里头又不免对佟家生出了些许怨怼之心。 她家娘娘在宫里看似风光,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内里的难处佟家当真不知吗?偏不说能帮得上什么忙,怎么反倒还扯着腿往下拽呢? 「去林家传个信儿,叫囡囡明日进宫一趟。」 范嬷嬷心里一咯噔,忙道:「眼看婚期将近,林姑娘这会儿正在家里忙着备嫁呢,指定忙得很……」 皇贵妃啼笑皆非地睨了她一眼,「放心,本宫不是想找她麻烦。」 「是奴婢多虑了。」范嬷嬷讪笑,当即出去打发人传消息。 自打这个年过完之后,林言君就搬回了家中。 与过去时不时回家小住一段时日不同,这回是将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毕竟等跟四爷成亲之后就该是住在阿哥所的,承干宫已然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预料之中的接到宫里的传信,翌日一早林言君就收拾整齐进宫去了。 瓜尔佳氏和林黛玉两人都担心得不行,生怕皇贵妃娘娘这是要兴师问罪呢,且作为打小在大家族长大的姑娘,与成长环境相对干净的林黛玉不同,瓜尔佳氏还要想得更多一点。 婆媳之间仿佛是天生的敌人似的,无论从前再怎么好的关系,一旦变成婆媳就仿佛一夜之间平添了许多矛盾,哪怕是那些表哥表妹凑成一对的人家也不例外,嫡亲的姑侄变成婆媳都没那么和谐的,更何况是其他呢? 从前或许皇贵妃待她家小姑子的确亲如母女,可眼瞧着如今小姑子即将要进门,谁又敢保证皇贵妃的心态没有丝毫变化? 以一个婆婆的眼光来看儿媳妇,再好的姑娘也能被挑出许多刺来,更何况这回还真真切切是发生了点不愉快呢,谁又知道那佟家是如何告状的?叫人怎能不担心呢? 她怕皇贵妃会想趁此机会灭一灭儿媳妇的威风,等将来人真进门了也更好拿捏些,又怕皇贵妃真恼上了,再加上她家小姑子那外柔内刚的性子,万一一言不合真起了冲突…… 也不知是孕妇的通病还是怎么着,总之瓜尔佳氏是抑制不住想了很多,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变得焦虑起来,偏有心想要叮嘱劝解些什么罢,有些话她又还不好说得太直白,总有种挑拨离间的嫌疑似的。 原本小姑子许还不曾多想,她这一说反倒先叫小姑子心里起了防备隔阂,到时候面对皇贵妃时难免就会变得异常敏感些……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 就这么左右为难的空隙,林言君已经乘着马车出发了。 林黛玉心里也忐忑着呢,可看见她这般焦虑的模样却还是强行镇定地安慰道:「太太只管安心就是,皇贵妃娘娘很是通情达理,姑姑也是冰雪聪慧之人,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小姑娘还是天真,婆媳之间可不是彼此都通情达理就能和谐共处的。」瓜尔佳氏如此嘀咕了一句,顺着继女的搀扶缓缓回到了屋子里。 即将临盆的肚子实在大得吓人,走起路来也远不如过去那般优雅得体,真要说起来简直就跟熊似的,摇摇摆摆笨重得很。 然而全不似她们担心的那般,承干宫里非但没点剑拔弩张的气氛,竟是一如既往的亲昵融洽。 才一见着人皇贵妃就嗔怪道:「本宫不打发人叫你你都不带主动来瞧瞧的,可见这一出宫可是就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已然将本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罢。」 「哪儿能啊,我这心里可是时刻都惦记着娘娘呢。」林言君一屁股就坐在了身边,手挽着她的手臂笑得一脸讨好,娇俏可人的小女儿做派霎是招人。 皇贵妃只觉自己的心都软成了一汪水似的,连佯怒的脸色都摆不下去了,顿时眉眼弯弯笑开了花儿,「小丫头惯会哄人。」 范嬷嬷携着几个宫女端了茶果上来,见二人这般模样就不禁笑了,「偏娘娘就爱吃这套呢,可不正应了那句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皇贵妃笑着点点她,转头又拉着小姑娘问了许多备嫁的事,什么嫁妆准备得如何啊,是否还短了什么之类的,又问家里的嫂子怎么样了,大抵什么时候临盆等等。 林言君一一回应,不时还掺杂着些许趣事,用那种小女儿家俏皮的口吻说出来愈显生动活泼,将皇贵妃哄得那是眉开眼笑,高高翘起的嘴角就不曾落下去过。 要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必定就是早夭的女儿,每每看见纤瘦柔弱的林言君,就会叫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生下来就瘦弱得如同小猫崽儿似的,倘若能平安长大,想来模样应是也差不多的娇弱惹人怜爱罢。 第224页 想着想着,皇贵妃含笑的眼眸中就不禁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哀愁感伤。 事实上人与人之间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欢喜仇怨呢,之所以对这丫头如此疼爱维护,一方面不乏救命之恩的缘故,但更多其实还是那份移情作用。 不是什么替身不替身,在她心里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的女儿。 聊完了家常,这话题自然也就回到了正题上。 皇贵妃也并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直言道:「昨日佟太太进宫来与本宫告状了……你与本宫仔细说说,前天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林言君就一五一十的将整件事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末了撇撇嘴嘟囔道:「原本我想着让一让也不打紧,可谁叫那个小丫头张口便那般猖狂?反倒叫人非得较个劲儿不可了。」 言语间透出些许淡淡的骄纵之气,不过却并不令人反感,那样的神态语气俨然就是个被娇宠的小姑娘,反倒叫人哭笑不得。 「你啊。」皇贵妃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黛眉却微蹙,神情满是不喜,「一个做丫头的也敢如此嚣张跋扈,足以见得其主是个什么德行,这个李四儿……」 看来真真是被隆科多宠过头了,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了,弟弟的一个小妾而已,倘若整日只在家中内宅倒也罢了,什么样的性情也都不值当她多分个眼神关注,可如今看来这个李四儿却绝非那等甘于寂寞之人。 小姑娘们难得出去逛个街都能碰撞上,可想而知这个李四儿平日是何等高调,指不定见天儿在外头招摇过市呢。 这回是得罪到了几个小姑娘的头上,又岂知她过去不曾得罪到旁人?还有以后呢? 纵然一般人看在佟家的面子上只能忍气吞声,可真将人得罪狠了,嘴上不说仇怨却也结在了心里,佟家岂不是平白无故就多了些仇家? 再者说,小姑娘那话说的也没有毛病,这京城的确不乏隆科多得罪不起的人,总有人是不惧佟家的。 正寻思着呢,林言君又接着将瓜尔佳氏与她说的那些事儿都一一告诉了皇贵妃。 末了,抿了抿唇显得有些为难地说道:「按理说佟家是娘娘的娘家,我实在不该说什么不是,可也正因为是娘娘的娘家,娘娘与其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便还是不得不说两句。」 话到嘴边,又想起皇贵妃再如何说起来身份尊贵,其实本质上却也还算是皇上的妾室,有些话就不好太直白地说出来,免得无端叫人心里不自在了。 总归该是个什么道理皇贵妃自个儿心里也不是想不明白,于是索性就绕过这一茬,转而说道:「无论是从我与李四儿短暂的交锋来看,亦或是从我家嫂子与其几次的接触来看,这个李四儿显然是个极其嚣张跋扈没有规矩的人,出门在外仗着佟家的名头竟是将谁都不放在眼里,无论对着谁都敢一较锋芒争个高低,竟是一副非要将所有人都踩在自己脚下的做派。」 就如那穷人乍富一般。 穷得狠了冷不丁暴富,那人就难免要张狂起来,这是人之本性,定力再好的人恐怕乍富最初都有压制不住的时候,倘若一个人本性就是个歪的,那就更完蛋了。 李四儿出身卑贱,先是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小妾……那半老头子可不像隆科多对她这般疯魔似的迷恋,不可能处处宠着她护着她,想来在主母的手底下可不曾少憋屈度日。 如今突然傍上隆科多这样一个正儿八经的权贵子弟,又被其宠上了天,可不就要抖擞起来了吗? 试想一下,曾经别说高攀了,便是看见她都如同看见什么垃圾蝼蚁似的那些个太太贵女们,如今却不得不臣服于她的淫威之下,那该是何等扬眉吐气? 「我估摸着那李四儿大抵也就是这么个心态,是以才如此到处横行霸道张狂不可一世,可她痛快是痛快了,却平白给佟三爷乃至整个佟家招来不少隐患。」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林言君接着说道:「我家那嫂子向来是个宽和好脾气的人,加之我与娘娘又是这样的关系,对于李四儿比旁人还是要多一些容忍。」 「可如今连她都忍受不了李四儿,提起来更是满腹怨言牢骚,足以想见那人该是如何讨人嫌……娘娘别怪我杞人忧天,实在是不能不多虑啊。」 只说李四儿不是,而绝口不提隆科多如何。 但皇贵妃心里当真想不到吗? 一个小妾若没有男人的骄纵宠爱,能是打哪儿来的底气如此猖狂? 可这就更叫她不能理解了。 在她的印象里,弟弟隆科多虽说恃才傲物了些,可却也从不是如此煳涂之人,怎么就仿佛看不到这种事背后的隐藏风险呢? 偏他却如此娇宠那个李四儿,甚至为了给小妾出头非得闹腾着叫额娘进宫来告状……怎么瞧着仿佛隐隐有些无底线宠溺的架势?莫不是被女色迷昏了头? 皇贵妃不禁有些担心,她没见过李四儿是个什么模样,可这却不妨碍她在心里给其刻画上了一个狐狸精的形象。 越想她便越是放心不下,等着林言君走了之后,她便打发范嬷嬷去亲自挑了两名品貌绝佳的宫女送去给隆科多。 打的什么主意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无非就是后院妇人常用的一招儿,也几乎可以算是无往不利的一招儿——分宠。 第225页 男人嘛,好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与其用强硬的态度去逼迫弄得适得其反,倒不如索性放开了手去……既然你喜欢美人,那就多给你几个,喜欢一群总比迷恋那一个好不是。 可惜,皇贵妃这回註定是要失望了。 约莫也就是瓜尔佳氏差不多生产的前后,京城里又突然传出来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那个大名鼎鼎的李四儿,竟将皇贵妃赏赐给隆科多的那两个小妾活活打死了! 听说是叫人乱棍打死的,好好的美人儿愣是被打成了一滩烂泥似的,死状之悽惨令人不敢直视。 据说佟家有那看到现场的丫头婆子都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愈发避李四儿如蛇蝎,连主母小赫舍里氏都被吓病了,整日里缩在自己的房里不敢冒头。 「寻常男子但凡碰上个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早就要退避三舍有多远跑多远了,偏那位佟三爷竟还拿她当个宝贝疙瘩,一如既往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林黛玉百思不得其解。 林言君也一样,事实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绝不可能会理解得了。 纵然当真视人命如草芥,纵然隆科多当真不惧甚至爱极了如此狠辣的李四儿,可能做到连皇贵妃的脸面都不管不顾,任由李四儿如此打杀……不得不说,李四儿或许是个疯婆子,那隆科多也绝对不正常。 「姑姑又是在画什么符呢?」林黛玉好奇地凑上前瞧了半天,仍是不曾看明白这鬼画符。 林言君不语,集中精力放在面前的符纸上,手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成功收了笔,脸上这才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来,「这可是个好东西。」 除此之外便再无解释。 林黛玉郁闷地撇撇嘴,「神神叨叨的惯会弔人胃口。」 话音还未落地,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太发动了!」 姑侄二人顿时脸色一变,再顾不得其他,慌忙就奔着主院跑了去。 到院子里时,瓜尔佳氏已经被送进产房去了,两个未婚的小姑娘也不能进产房,便只能守在外头来回踱步。 屋子里头倒还算安静,只偶尔才会传出一声叫喊,想来是实在忍不住疼了。 而随着时间流逝,屋子里的叫喊声也愈发频繁起来,甚至一声更比一声惨,只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紧绷。 姑侄两个那小脸儿都煞白煞白的,满脸具是担忧焦急之色,眼看着天色渐暗里头还没个好消息,林黛玉甚至都忍不住双手合十冲着老天爷祈祷起来。 「太太怎么样了?」林如海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气喘吁吁地问道。 才一回府就听见这消息,一时间竟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慌了。 冷不丁一声悽惨的嚎叫响起,还没站稳的林如海当即两腿一软险些就要栽了下去,幸亏林言君眼疾手快。 好在瓜尔佳氏本就身子骨儿极其健康,加之孕期又从没有什么烦恼的人和事来招惹她,这一胎自是养得极好,不过是头一胎生产有些艰难,故而才叫得惨了些罢了,倒不是真遇上什么难题。 事实上并未叫外头的人太过担心,林如海回来没过多久屋子里就传出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三人顿时不约而同的亮起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 忽而,紧闭的房门打开。 「恭喜老爷,母子平安!」 「母子?」林如海的神情显得有些不敢置信,「当真是个小子?」 嬷嬷愣是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千真万确呢,哥儿生得白白胖胖的,腿脚有劲儿得狠,连哭声都比寻常孩子更响亮些,可见定是个极其健康的孩子。」 侧耳细听,可不是嘛,这哭声都恨不得要将房樑上的灰给震下来了。 林如海顿时就乐出了牙花子,伸长了脖子想往门里瞅,两只手来回不停地搓,俨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哪里还有一点探花郎的风采。 林言君好笑地摇摇头,做主吩咐道:「府里所有人多发三个月的月钱,太太院子里伺候的再额外多发三个月的,太太和哥儿养得这样好合该有你们一份功劳。」 当即所有人都笑眯了眼,一叠声皆是那恭喜祝贺的吉祥话儿,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倒。 林黛玉也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呢,跟她父亲一模一样的架势,两眼泛红眼巴巴的。 好不容易里头的稳婆将孩子收拾妥当包好襁褓抱了出来,父女二人顿时都激动坏了。 小小的一个人儿身上的皮肤还是皱巴巴红通通的,看起来就跟小老头儿似的,真跟好看不沾边儿,不过方才嬷嬷倒也一点儿不夸张,这小子着实生得胖乎乎的,脸蛋儿熘圆,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很好戳的样子。 林如海当时就抑制不住落下泪来,伸手想要抱一抱孩子,可那双手却哆嗦得厉害,半道儿便折了回去,「罢了罢了,别再摔了……」就这么瞧瞧罢。 可惜,瞧也没能叫他多瞧上两眼。 才出生的孩子还见不得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在门口叫人瞧上一眼就不错了,转头稳婆就将孩子给抱了回去,不顾父女两个依依不捨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 「林家……终于有后了……」林如海哽咽着喃喃自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林言君额外注意多瞧了眼小侄女的神色,见她丝毫没有什么不适,同样也是激动欣喜又亢奋的模样,这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第226页 也不能说什么对错,便是搁在后世,还尚且有不少人认为没有男丁就是绝后呢,更何况在大清朝? 这会儿仍是个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时代。 女儿固然身上也流着自己的血脉,可一旦出嫁便要冠上夫姓,便真真正正成了别人家的人。 是以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搁别人看来也始终就是个「绝户」。 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 吏部尚书林大人年逾四十喜得贵子,朝堂上那些个同僚们自然少不得要送上一份厚礼来祝贺。 而林如海也一改往日的低调作风,无论是洗三还是满月宴都办得极其盛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甚至在满月宴时还特地摆了三天的流水宴。 这对于沉稳低调惯了的林如海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的一回,不过却并没有人指摘什么铺张浪费、浮夸张扬的,毕竟人家都四十多岁了,原以为都要绝户的人突然有了个儿子,还是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嫡子……还不准人高兴一下的? 这样的大喜事,换谁谁能不激动不兴奋啊?才不过三天的流水宴而已,有什么好说道的?不见就连皇上都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还赏赐了厚礼来添一份喜气呢? 因此,自然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这会儿跳出来了。 叫人没想到的是,洗三和满月宴不仅荣国府打发人送来了厚礼,就连分出去的二房也奉老太太的命送了礼来。 也不知这究竟是给人贺喜还是给人添堵呢。 林如海也毫不留情面,当场就将贺礼给原路打回了,连着荣国府的那份也不曾留,极其坚定的摆明划清界限。 就在这声势浩大的满月宴之后没多久,又一桩喜事再度将林家给推到了人前——林家姑娘与当朝四阿哥的大婚之日到了。 第89章 林家祖籍在姑苏,路途遥远,族亲们并未能全部到来,不过派了几名年长者带着一些小子们赶了过来,也顺道儿叫年轻的小子们看看京城的繁华,感受一下不同的人文气息,更或是能得林如海一些指点教导也足够他们将来在科举一途上受用不尽了。 正经大婚的前一日,族亲们便要先将新娘子的嫁妆送去宫里阿哥所。 拢共一百二十抬嫁妆,较之当年太子妃的一百二十八抬略微压低了规格,不过每一抬却都是满满当当的,瞧着那抬嫁妆的人一副吃力的劲儿就知晓,这里头必定是尽可能塞了又塞压了又压,分量实在得很。 每一抬嫁妆上都繫着红色大花贴着红色双囍,井然有序地排成一个长队缓缓前行,一眼瞧过去竟仿佛都望不到尽头。 最先打头的便是当初宫里派人来下定时赏赐的仪币,包含首饰衣料、日用银器等,每个皇子福晋都是一样的,倒是没有什么稀奇。 再往后才是林家自己准备的嫁妆——大到成套的家具、小到一针一线一应俱全。 家具皆是清一色的黄花梨,其名贵程度仅次紫檀木。 不过紫檀木极其硬重,且色泽也深紫发黑,用来做成套的家具放在屋子里不免显得过分沉闷老气。 而黄花梨却色泽黄润,纹路变化多端却又行云流水般,既有高贵典雅之气又给人以柔和文静之感,且还能散发出怡人的香气。 是以家底丰厚的人家给闺女准备嫁妆一般来说都会选择黄花梨,而真正很少见紫檀木,再次之便是鸡翅木、红酸枝等。 当然了,黄花梨的贵重程度也绝非一般大户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有那疼爱女儿却又实在无法负担成套家具的,便会尽可能用黄花梨做几件小家具或是一张千工床,放在嫁妆里头也足以能撑得起场面来。 而林家自是不愁这点东西,一张体型硕大做工精湛的千工床打头,后面是各色大小柜子、桌椅等,一整套家具全是用的品相极好的黄花梨做成,才一抬出来便引得围观百姓阵阵惊嘆。 「仅这样一套家具都足够咱们一家十几口一辈子吃香喝辣了吧?」 「何止吃香喝辣啊,再给你多娶几房小妾多生几十个儿子都足够养活了。」 「这么贵呢?」 「那可不。」有那见识多些的人就解释道:「可别光看那木头值多少钱,你再仔细瞧瞧人家那家具的做工,瞧瞧上头的那些雕花……叫我说别提那一成套的家具了,仅那一张千工床的价值就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够想像的了。」 千工床千工床,千日成一床,一床等于一间门房。 一张真正的千工床必定得是朱金木雕、泥金彩漆、螺钿镶嵌、拷头拼攒、薄意玉璧等诸多工艺结合而成,最前头的部分称为「拔步」或「踏步」,设有雕花柱架、挂落、倚栏、飘檐花罩,上有卷棚顶,旁边有小橱和马桶柜。1 再往后才是卧床,三面被雕花屏风包围,内配有书架、角柜、钱箱、小吃盒等诸多设计,功能之齐全令人瞠目结舌,足以满足新婚小两口的一应日常所需,故而才有「一床等于一间门房」的说法。2 要想做成这样一张精细无比的床来,没有三两年的功夫都是绝不可能的。 林言君三岁就被拐走,后面一直未曾能够找回,家中老父老母亦早早含恨离世,自然也没有人能想到为她准备嫁妆,忙着找人都还忙不过来呢。 这张床还是当年贾敏在世时为林黛玉所准备的,包括其他家具其实也是。 第227页 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婚期定得太近,现准备指定来不及,又不似其他什么料子衣裳首饰都能现买,故而瓜尔佳氏便跟林黛玉商量了一下,先将她的这批家具拿来用,一面又找了老师傅抓紧再做一批新的出来。 毕竟林黛玉如今连个夫婿人选都还不曾定下来,从相看到走完整个流程再到真正成亲少说也还得三两年呢,刚好时间门上能赶得及,必定不会误了事。 唯一有些叫人为难的是,这毕竟是当年贾敏给她准备的,算起来也是亡母留下的一点念想,亦是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的证明。 好在林黛玉倒也看得开,二话不说当场就点头同意了,全不带半点迟疑难色。 说捨不得那自然是捨不得,可事有轻重缓急,她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再者父亲的性命都是姑姑豁出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就连她自己……若非有姑姑在旁教导指点卯足了劲儿拉扯,她只怕都栽在贾宝玉身上彻底掉进那样一个要命的万丈深渊爬不上来了。 与这样的情谊相较而言,那些死物又值当个什么呢? 念想也好什么证明不证明的也罢,但凡她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忘了亡母,既是如此又何必非得苦苦拘泥于形式。 也正是因着林家人对彼此之间门的那份真情,故而也才有了今日这轰动一时的嫁妆排场。 那头家具的事还没议论完呢,紧跟着后面又看到了抬着瓦片和土坯的箱子。 一块瓦等于一座房——正经居住的宅院、日进斗金的铺子以及庄子都算在其中。 而一块土坯则是代表着一亩良田的意思。 这两样也都是大户人家嫁女儿时必不可少的一份嫁妆,不过有些人是将两样合併为一抬,而林家这份嫁妆却是合併不了——单只瓦片就装了一抬,土坯就更多了。 就有人伸长脖子数着,却是数来数去也没能数出个究竟来,只连连咋舌嘆道:「这都得有良田千亩了吧?」 「就算没有千亩也至少有个好几百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良田呢,今儿可是开了眼了。」 「听说不止有京城的田,还有江南那边的一大片呢。」 江南自古以来就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拥有那边成片的良田可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故而这话才一说完就立马引得旁人惊嘆不已,一双双眼睛瞧着那些个土坯都冒金光了,满满都是羡慕垂涎。 「要是我能有这么多良田……不不不,哪怕就有个一半的一半也好啊,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话立马就引起了身边人的接连附和。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良田显然比其他任何东西的诱惑都要来得更大些。 「这是真正的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吧?」 「嫁个姑娘都能有这么大的排场,这林大人家到底得多有钱啊?富得流油了吧?」 也不知是羡慕嫉妒恨呢还是纯粹信口而来,人群里就有人嘀咕道:「正经当官儿的能有这么丰厚的家底吗?指不定是打哪儿捞来的呢,这些当官儿的有几个好东西。」 「不会说话就赶紧的把嘴闭上,瞧瞧那些带刀的官爷,可别叫人听见了将你抓起来坐牢去。」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一个个腰挎大刀精神抖擞的官兵一路开道护送着嫁妆,显得十分扎眼。 百姓对官差向来有一种天然的敬畏,看见这情形谁不怕啊?当即那说话的人脑袋一缩便躲在了人堆里。 又有人嗤笑一声,得意洋洋道:「自个儿没见识净会胡说八道,这林大人家可不是寻常当官儿的,人家祖上好几代都是大人物呢……」便将自个儿听来的一些关于林家的歷史说了出来。 边比划着名绘声绘色,叫人听得也十分津津有味,再看到旁人那或惊讶或佩服的眼神时,那人就愈发得意起来,说得也更带劲儿了,不由自主就愈发夸张了几分,恨不得将林家描绘成了那传承千年的世家。 是夜,林言君早早洗漱完毕就欲上床歇着,谁想瓜尔佳氏却敲门进来了。 一看她红着张脸一副扭捏不自在的表情,林言君忽的灵光一闪,悟了。 果然,就见瓜尔佳氏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奇怪的小册子一把塞进她的手里,「睡前记得翻看两眼……姑娘家头一回不好受,你仔细学一学也好叫自个儿……舒服些……」最后那三个字简直就跟蚊子嗡嗡似的。 「今儿夜里就不叫玉儿来打搅你了,你抓紧……」说罢赶紧的就脚底抹油颠儿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林言君瞧了瞧手里的册子,又瞧了瞧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扑哧一笑。 素来这样的事都是做母亲要教的,可惜自家亲娘去得早,便落了个「长嫂如母」,可真真是难为这位「小」嫂子了。 「奴婢去外头守着。」灵芝也是俏脸泛红,有些尴尬地说道:「姑娘别……别看太晚,明儿一早天不亮就该起了,早些歇着。」 林言君点点头钻进了被窝,带着几分好奇打开了那本神奇的小册子。 生于信息爆炸的后世,什么小说啊漫画啊甚至是生动的小电影那也都是看过不少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可谓理论知识极其丰富,勉强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油条吧。 却谁想,这册子看着看着还给自己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第228页 极其精湛的画功将每一幅图都画得惟妙惟肖,男俊女美,画面极其唯美动人,细节之处更毫不遮掩,不但大大方方地都画了出来,还精益求精……每一幅图的旁边还有些文字注释,简直恨不得要手把手教似的,更有些隐晦暗示不禁叫人浮想联翩。 起先林言君还抱着那种看漫画的心态在看,可看着看着脑海中就不由得浮现出画面来了,仿佛画中人的脸都突然变了似的。 「完了完了,难不成当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林言君勐地合上册子咕哝道,暗暗扒拉手指头算了算,前前后后活了三回,这心理年纪仿佛还真不小了? 摸了把自个儿的脸,只觉烫手得很,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指定跟猴儿屁股似的。 心里莫名尴尬,赶紧将那神奇的小册子塞进枕头下面不敢再看,再看下去今儿一夜怕是就别想睡了。 男色误人啊。 也不知是不是那本小册子的作用,迷迷煳煳闭上眼就梦见了那个少年郎,梦里二人亲昵异常…… 「姑娘,该起了。」 「姑娘?」 「……」 一睁眼就看见了姜嬷嬷的那张刻板严肃的老脸,顿时一个激灵,什么旖旎美梦都醒了。 神智逐渐清醒,梦里的一切便都清晰无比地浮现了出来,想起那即将要亲……再看看面前嬷嬷的老脸,林言君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极了。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灵芝探头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有的事。」林言君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服侍我起身罢。」 「香汤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先去泡泡吧,刚好还能再眯一会儿。」 外头还黑漆漆的一片,一众丫头婆子在灯笼的照射下已然是忙得热火朝天,进进出出脚打后脑勺,人人的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意。 泡完香汤后,嬷嬷又拿来一堆瓶瓶罐罐给她全身涂抹按摩,连头髮丝儿都不曾放过。 具体都有些什么效用林言君自个儿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摸着仿佛皮肤是更滑熘儿了许多,还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幽香,头髮也顺滑得过分,乌黑髮亮色泽极好,披散于后背就如同最上等的绸缎似的。 想来都是些保养物品罢了,一切都是为了新婚之夜能更愉快和谐? 等这一切都折腾完,天色已然大亮起来。 「姑姑。」林黛玉打扮整齐地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个鸡蛋塞给她,「太太说大婚当日不能吃东西,且先拿两个鸡蛋顶一顶就行了,水也不叫喝两口……这也太折磨人了。」 要知道满人的大婚都是在晚上举行的,从凌晨天没亮新娘子就要起来准备,一直到晚上进门举行完合卺仪式才算完,而这期间门一整天的时间门都是不能过分吃喝的。 试想一下,穿戴整齐打扮得极其隆重华贵的新娘子正等着新郎来迎亲呢,突然说要大解……又或是正拜堂呢,突然感觉来了要小解……更有甚者万一吃坏了肚子……那画面实在是太美,压根儿不敢看。 是以为了尽量避免这些尴尬事件的发生,新娘子大婚这日都少不得要委屈一下才行,否则一个弄不好出点丑,那可不仅仅只是毁了自己一生一次的婚礼这么简单,往后几十年都得防着时不时叫人拿出来当个笑话说道呢。 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林黛玉也不敢偷摸干点什么了,只好狠狠心就揣了俩鸡蛋来。 林言君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拿起鸡蛋小口小口慢慢吃着,模样莫名就有些可怜兮兮的。 林黛玉和一众丫头婆子瞧着都不免心疼,索性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再怎么小口小口珍惜着吃,两个鸡蛋也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了,肚子里面也就勉强算是有了点东西,没那么空了而已。 接下来绞面、上妆、盘发、更衣……全套流程走完收拾整齐,时间门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下午。 「迎亲队伍就快到了吧?」林黛玉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又转头瞧了瞧盛装打扮的姑姑,满脸尽是不舍,「今日这一别就再不似以往分别了,过了今日姑姑就当真变成别人家的了,真真是叫人想想就满心不痛快。」 林言君嘴角一翘,打趣道:「过不了三两年你也是别人家的了。」 「姑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言君赶忙收敛,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嗔道:「你身上有皇贵妃娘娘给的牌子,想进宫看我随时都能去,跟过去也没什么差别,再者阿哥也不能一直在宫里住着,一旦成亲过不了两年就该被打发出去自个儿开府过日子了,到时候我自个儿当家做主,还能关了大门不叫你来不成?便是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林黛玉顿时眼睛一亮,腻在她身边撒娇,「那姑姑尽量想法子快些搬出来住。」 「我倒也想呢。」 宫里有什么好的?尤其是夏天,四面八方都是高墙,无数宫殿院落层层包围着闷不透气,甚至连空气仿佛都充满了浊气似的。 那阿哥所的条件虽说也不算多差,可拢共也就那么大的地方,每个人能分到的地盘都是极其有限的,一个主子带着些奴才住着勉强也还行罢,一旦成亲生子,拖家带口的可就该拥挤死了。 再者说,也没多少私密性可言。 不过再怎么着急,估计也还是得先在宫里过两年才有可能吧。 第229页 想到这儿,林言君就忍不住嘆了口气,顿时又引来姜嬷嬷的一记眼神。 「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唉声嘆气。」 林黛玉就不禁抿嘴偷乐,很乐意见着她姑姑吃瘪似的。 「坏丫头。」林言君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嘟囔一声,又忍不住动了动自己的脖子,有些难受道:「这凤冠就不能等迎亲前再戴上吗?太沉了,压得脖子疼。」 纯金打造的一顶凤冠,各色宝石一百多颗,大大小小的珍珠加在一起更是多达好几千颗,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点缀物,可谓极尽奢华。 说是价值连城当真一点儿都不夸张。 不过美丽向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拒绝一顶如此奢侈华丽的凤冠,但同样的,戴着它不喊沉不喊疼的那也绝对是女中豪杰。 至少林言君这会儿是觉得有些「无福消受」了,恨不得赶紧将它拿下来好让自己畅快地喘两口气。 可惜,今儿却不是能由她任性胡来的日子。 就见姜嬷嬷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凤冠戴起来不易,若是等到迎亲队伍抵达眼前才手忙脚乱折腾,难免就要出乱子了,万一误了吉时可如何是好?姑娘暂且忍忍罢,迎亲队伍就快到了。」 果然,这话才说完没多久前面就有小丫头满脸喜色地小跑而来,「姑娘,四阿哥到门口了!」 「快,盖头呢?将盖头给姑娘盖上!」 「牵红呢?牵红放哪里去了?」 「玉如意!快将玉如意拿来!」 霎时,屋子里头乱成了一团。 正坐于床上的林言君冷不丁就是眼前一黑,红色的盖头遮挡了她的视线,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又被塞了一柄玉如意,而后就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小心翼翼出了门去。 新娘子上花轿前理应下跪拜别父母,是为感谢父母生养之恩,而林言君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便顺应了那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林如海打扮得同样很是喜庆,可那脸上却是不见丝毫喜气,眼下青黑眼眶泛红,眼里还都是红血丝,一瞧就知晓昨日夜里必定是不曾睡好,估摸着是偷摸抹了不少眼泪呢。 这会儿看见妹妹拜别,顿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旁边的瓜尔佳氏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无奈来,上前搀扶起林言君,教导了几句为人妇的话,譬如孝顺公婆、敬重夫君、友爱弟妹云云。 林言君只连连点头乖巧应是。 等瓜尔佳氏说完,林如海就上前说道:「咱们林家不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永远都还是你的家……嫁了人你若过得平安喜乐自是再好不过,倘若有个什么万一……为兄必定亲自前去将你带回家中,绝不叫你在外头受委屈。」 说这话时,一双眼睛还故意瞧了眼旁边等候的四爷,暗含警告之意。 「总之你只记住,林家、为兄甚至你的小侄儿,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无论何时何事,永远都会不问缘由、毫无底线地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护着你,所以……别怕。」 林言君顿时眼眶一热,掉下泪来。 「上来,为兄送你上花轿。」林如海蹲下了身子,等着妹妹娇小的身子伏在自己背上,这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八抬彩轿就停在中堂,距离并不远,再怎么依依不捨却也很快就到了。 亲自送了妹妹坐进轿子的那一剎,林如海只觉自己的心仿佛都空了一块似的,又高兴又心酸。 高兴的是失散多年的妹妹终于回来了,长得很好,已经变成一个大姑娘了,如今即将开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篇章,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心酸的是失散多年的妹妹好不容易才回来,却还没两年竟就被一个臭小子叼走了,着实令人生恼。 「囡囡就交给你了。」林如海红着双眼看向一旁的臭小子,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囡囡打小吃了不少苦头,希望四阿哥能够好好爱惜她保护她……她这性子有些外柔内刚,倘若日后发生点什么矛盾冲突,还希望四阿哥能多一些耐心和包容。」 「夫妻不是敌人,家事更非国事,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势必要论个高低对错……便是唇齿还有打磕碰的时候呢,两口子过日子难免吵吵闹闹,今儿你包容她三分,明儿她退让你两步,日子便这么过了……」 轿子内,林言君愈发哭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四爷听的,也是在教导她。 她的性子其实并不很讨喜,有些事上眼里不容沙子,甚至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硬决绝。 或许年少情浓时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凑在一块儿过起了日子,天长地久累积下来谁又能说一定不会厌烦甚至反感呢? 兄长是怕呢,怕过刚易折,怕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怕她不能过得幸福美满。 「兄长且安心,胤禛此生绝不负福晋。」 林如海含泪颔首,摆摆手。 「起轿!」 伴随着一声高唿,太监们稳稳地抬起轿子缓缓离去。 林家人一路跟随在后,直到送出了大门,眼睁睁看着轿子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第230页 瓜尔佳氏怀里搂着哭得几欲断气的林黛玉,又侧头瞅瞅满脸伤感泪流不止的夫君,顿感一个头两个大,好笑又无奈。 此时已是黄昏。 仪仗最前列是内务府总管及护军参领分别率属官及护军引路,后面紧跟着宫女,十六人手持灯笼、二十人手持火炬,再往后便是随从女官,女官之后便是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骏马、满脸春风笑意的四爷。 八抬彩轿紧随其后,轿子两边紧紧跟着数名宫女嬷嬷随行听候使唤,在轿子后面仍有数十名护军相守。 一行队伍拖出去老长,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尽显皇家威仪尊贵,令围观百姓无不心生敬畏,更不知叫多少怀春少女心生艷羡嚮往。 「姑娘快别哭了,一会儿妆该花了。」听着里头不断抽泣哽咽的声音,灵芝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凑在轿子旁小声劝慰着。 林言君瘪了瘪嘴,强行忍住汹涌的泪水,从怀里掏出来一面小镜子伸进盖头底下……果然,眼睛周围有些花了。 不过不打紧。 伸手在两边仔细摸了摸,果真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顿时嘴角就翘了起来,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打开一瞧,里头瓶瓶罐罐装了不少,胭脂水粉螺子黛等化妆品一应俱全。 林言君就偷摸将盖头掀到头顶上挂着,而后一手拿着小镜子一手捣鼓着化妆品小心翼翼地补妆,直到妆容重新恢復完美这才将东西收了起来,将小包裹藏于不显眼的角落,而后放下盖头佯装无事发生。 彼时,送林黛玉回房的雪雁一眼瞟见那空荡荡的梳妆檯顿时都吓懵了。 「遭……遭贼了?」 正要扯开喉咙喊人,却被她家姑娘一把捂了嘴。 「别嚷嚷,东西叫我扔了,重新去领一套来就是。」 夜幕降临,阿哥所内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以太子爷和太子妃夫妻二人为首,一众阿哥、福晋及朝臣、内眷都在等候着新人的到来。 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相互攀谈闲聊,又或是笑盈盈地打打机锋、嘴炮一二,还没个定性的小阿哥们则已经按捺不住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追逐打闹兴奋异常。 向来人多的地方就难免有是非,便是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能例外,总有那么些个人非得不甘寂寞蹦跶两下。 聊得好好儿的,就听一人说道:「过去总听人说林大人低调得很,我原还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个说法,直到瞧见咱们这位四福晋的嫁妆才算是明白了,若非这样一出谁又能想到林家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呢?如今虽说后头那一串阿哥爷都还未曾娶妻,不过我估摸着恐怕也再没谁能够相较一二了,咱们这位四福晋的嫁妆足以称得上是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 这话乍一听起来仿佛也没什么毛病,毕竟太子妃身份特殊,只要没越过太子妃去便不算落人话柄。 但别忘了,这儿还有大福晋这个长嫂和三福晋这个前头几天才进门的新媳妇呢,拿到檯面上来这样说道,不免叫两个做嫂子的面上无光。 就见大福晋的脸色沉了沉。 三福晋,也就是小姐妹董鄂氏亦微微收敛了笑意,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竟是赫舍里氏? 不是太子爷身后的那个赫舍里氏,而是佟家的那位当家太太、皇贵妃的额娘赫舍里氏。 只见她这会儿正笑得志得意满,对着一众太太眉飞色舞地炫耀着,看起来仿佛当真是出于得意,可那双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三个妯娌这边。 董鄂氏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 太子妃往那边淡淡瞟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轻声说道:「四弟妹人还未进门呢,这做长辈的就开始先挑拨妯娌关系了,果然……」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一点小矛盾都能巴巴地记在心里随时寻思着找点不痛快,心眼儿可没比针尖儿大多少。 大福晋瞧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是不高兴,不过不高兴的不是四弟妹的嫁妆比她好还是怎么的,各家条件摆在那儿能怨得了谁?她不高兴纯粹是因为有人当众拿这事儿拎到檯面上下她的脸。 至于董鄂氏,那就更不可能因为这点东西起什么隔阂了,林言君不仅仅是她的弟妹,更是她的手帕交小姐妹呢,能受这点挑拨?当她是蠢货不成? 当即冷笑一声,扬声笑道:「知晓佟太太心里头得意,自个儿偷着乐就成了,这般当众炫耀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佟太太是跟四弟妹有仇故意给人找麻烦呢?但凡咱们做嫂子的那心眼儿小一些,可叫四弟妹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90章 董鄂氏本就是故意的,声音自然是不小,至少周边那一群贵妇贵女们是都听见了。 仿佛是按下了什么暂停键似的,交谈说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了赫舍里氏。 有疑惑不解的,有暗含笑意看热闹的,还有那隐藏鄙夷的…… 「三福晋这话是什么意思?四福晋不是皇贵妃娘娘的儿媳妇吗,佟家太太怎么会故意使坏坑四福晋?」有那不明内情之人就忍不住小声询问。 「你这消息渠道可不行啊,连这事儿都不曾听说过?那位佟三爷的爱妾李四儿你总该知晓吧?先前那李四儿在街上冲撞了几位贵女,被人家给狠狠教训了一顿,其中就有这位四福晋。」 第231页 「为这事儿佟家太太第二天就急吼吼进宫求见皇贵妃娘娘了,想叫皇贵妃娘娘撑腰好好收拾四福晋呢,结果没能如愿,这口恶气没出得来可不被她给记在心里头了吗。」 「合着竟是为了儿子的一个小妾出气?这也太荒唐了,莫不是疯了吧……」 哪里是为什么小妾出气,不过是觉得人家不给她佟家脸面故而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稍微了解佟家人一点的都大概能猜到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过却也没谁多嘴解释罢了,倒是很乐于就这么误会着看佟家笑话。 这么多异样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饶是喜欢做人群焦点的赫舍里氏一时之间也难免不适,那脸色顿时就有些僵住了。 「三福晋这是哪里的话,四福晋也是咱们佟家的外孙媳妇,我就是一时得意忘了形,倒是说错话了。」 话说得干巴巴的,任谁都能看出那份不自在。 不过这么解释勉强倒也能说得通,至少场面上是能够遮掩煳弄过去了。 却谁想,董鄂氏莞尔一笑,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嗔道:「我也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佟太太怎么还认真解释上了?原是我不合时宜玩笑的罪过,大喜的日子可别弄得这般气氛紧张了,佟太太快放松些罢。」 这话一出,倒是更钉死了赫舍里氏不安好心似的。 人家本就是说笑的语气说出来的,接了话茬随口笑笑也就过去了,这般紧张认真的解释反倒显出来心虚。 赫舍里氏那脸色顿时就难看极了,看向董鄂氏的眼神都充斥着一股不善。 然而董鄂氏就像不曾看见似的,脸上笑意丝毫不变,转头就接着跟太子妃和大福晋两位嫂子继续说笑起来,仿佛方才的事的的确确就只是一个玩笑。 「看你这模样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脾性倒是一点不弱,倒是跟四弟妹很是相似。」太子妃不禁笑了,言语显而易见更多了几分亲昵随意。 有堂姐那层关系在中间,她对林言君本身就不似普通弟媳妇那般,如今又见董鄂氏如此维护林言君,看出来着实是真有一份小姐妹的情谊在,自然也就对董鄂氏生出了些许亲近友好来。 董鄂氏也是个聪明人,见着梯子当即也就顺熘儿往上爬了。 你来我往之间,妯娌二人的关系也迅速升温,倒显得大福晋有些格格不入似的。 不是董鄂氏不会做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大阿哥和太子之间本就是竞争关系,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呢?亲兄弟也不说什么仇啊怨的,但相互却也都是卯足了劲儿在别苗头。 后宅妇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与前面的男人息息相关,两位爷是这样你争我夺的,又还能指望大福晋和太子妃能情同姐妹吗? 平日里也就是面子上的情分罢了,暗地里甚至也常有一较高低的架势。 是以甭管是靠近了太子妃也好还是选择了大福晋也罢,对待另一方註定就只能淡淡的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而今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得甚是稳当,作为弟媳妇,往哪边更靠近一些似是也无需太过纠结。 当然了,无论如何作为皇家千挑万选的儿媳妇,至少在大局观方面还是拎得清的,不论真实情况如何,在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也不可能故意给对方难堪,那样下的可不是对方的脸面,而是丢了皇家的脸。 是以太子妃和大福晋之间看起来也都还挺和谐,妯娌三人凑在一处有说有笑的,仿佛那点隐约的暗潮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女人之间是如此,男人们那边自然也不会犯煳涂。 以太子为首,一众兄弟凑在一处只谈家事,又兼年幼的弟弟们在旁追逐打闹欢快得很,气氛倒也霎是和谐,谁也没扫兴折腾什么么蛾子。 一来皇家尊严需得维护,二来太子和大阿哥如今也还远不到那般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三来弟弟大喜的日子闹起来未免太过得罪人。 「皇上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 紧随其后的,还有惠妃、荣妃、宜妃、德妃等人。 众人忙不迭纷纷行礼问安。 康熙淡淡叫了声起,而后便携着皇贵妃端坐于高堂之上,余下四妃则居于下首。 「新娘子到了!」 也不知是谁惊唿了一声,众人顺着声音望去果真就看见一对新人各执牵红的一端,并肩缓缓而来。 新娘子头戴大红盖头,叫人看不见面容,一身极尽华丽精美的嫁衣却依旧完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红色的料子与金线刺绣相得益彰,更添几分端庄大气雍容华贵,用以点缀的宝石、珍珠不计其数,在灯火之下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而身旁少年的喜服看起来就相对低调了许多,并不似新娘的嫁衣那般繁复华丽,却自有一份庄重之势。 加之少年身形修长挺拔,天然有一股强势凌厉的气势,愈发将喜庆的喜服都衬出了几分威严霸气来,同样叫人移不开眼。 一眼望去,这对新人就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完美璧人一般,站在一起看着就很是和谐美好。 皇贵妃不禁红了眼眶,满眼尽是骄傲。 就连康熙看着这一幕也不禁面露欣慰连连点头,示意礼官开始。 「一拜天地。」 新人在身旁嬷嬷的指引下缓缓行礼叩拜。 「二拜高堂。」 第232页 面向康熙和皇贵妃再次下跪叩拜。 坐在下首的德妃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却难看极了。 再怎么善于伪装,此时此刻也抵挡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宫里私底下虽有不少人笑话皇贵妃是在帮她养儿子,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安慰自己的,可却也同样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嘲讽她十月怀胎辛苦一遭却给皇贵妃送了个便宜儿子。 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呢? 尤其此刻面前的场景,更是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极其强烈的视线,皇贵妃的眼眸微微一动,状似无意般朝她看了一眼,随即嘴角弧度愈发加深几分,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 一切都是那般自然随意,可德妃却分明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讥讽之色,就连嘴角欢喜的弧度都显得那般得意。 手里的帕子无意识拧成了一团,一张温柔秀美的脸蛋异常冰冷僵硬,看向那一对新人的目光中更是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憎恶。 尤其目光落在胤禛身上时,那股子恨意更是令人心惊胆寒,仿佛面前的是与她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大仇人,而非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儿子。 观礼之人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新人的身上,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不过这一切却都瞒不过端坐于上首的康熙的眼睛。 顿时眼神就变得幽深危险,浓浓的不满之色暗藏其中。 这里面的恩怨的确很多很复杂,是非对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扯得清的,德妃心里有恨他能理解,哪怕恨皇贵妃甚至是恨他,他都是可以理解的,可对着胤禛如此咬牙切齿的恨却着实无理又荒唐。 孩子有什么错呢?无论是一出生就被抱养给皇贵妃还是当年的小六之死,这些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就是迁怒都迁得极其离谱。 亏他还一直拿德妃当成是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可瞧瞧她这般莫名偏执离谱至极的心理,这当真能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吗? 康熙不禁对这些年来的固有印象产生了怀疑。 正在帝妃几人心思各异之时,新人已然完成了最后一步的夫妻对拜,这也就意味着…… 「礼成,送入洞房。」 「闹洞房咯!」小胖子老九顿时来劲了,满脸笑得不怀好意。 旁边才五岁的十四也跟着起闹,蹦跶着拍拍小手,「闹洞房闹洞房!」 想到前些日子被折腾得甚是狼狈的三哥胤祉,年幼调皮的胤祥不免也有些蠢蠢欲动,不过想了想他家四哥平日里如寒风萧瑟般冷冽的脾性,他还是很机灵地闭上了嘴不敢蹦跶,只亦步亦趋跟在老九老十和十四等人的身后。 乖巧可爱老实巴交的一张脸,眼珠子却骨碌骨碌活泛得很,透着股小心机的蔫儿坏。 一众阿哥、福晋簇拥着新婚小两口就往新房而去,帝妃等人见此情形也并未说什么,笑呵呵地任由他们闹腾去。 甚至还生怕他们不能闹得尽兴似的,康熙很是体贴地带着自个儿的老婆们麻熘儿地撤了。 新房里,当盖头被揭下的那一刻,一切的喧闹声瞬间都静止了下来。 「可真真是仙子下凡尘了……」太子妃不禁感慨。 本就容颜绝色的小姑娘今儿难得化上了浓妆,少了些许柔弱的易碎感,更添了几分娇艷,如同那初盛开的花儿一般鲜嫩水灵娇艷欲滴。 一双桃花眼望着眼前的少年暗含情愫,波光流转间无意些许媚色勾人。 许是新嫁娘的羞涩,以至眼角眉梢都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愈发衬得桃花眼含情妩媚勾魂摄魄。 四目相对,少年登时看直了眼,目光灼热有如实质般能将人熔化,少女莞尔一笑含羞垂眸,满满的欢喜溢于言表。 丝丝缕缕的缠绵情意在空气中相遇、交缠,整间屋子仿佛都瀰漫着一股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气息。 「四哥的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发热了?」冷不丁一道天真的童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也将惊艷失神的众人唤醒过来。 下意识瞧了眼胤禛,就见他果然脸颊通红似火烧,连耳朵都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似的。 顿时,胤禔就哈哈大笑起来,「当了十几年兄弟我才从未见过老四如此毛头小子的德行,今儿可是叫哥哥我知晓了,合着再臭再硬的石头也有绕指柔的那天啊,老四啊老四,你也有今日。」 胤礽也止不住一脸笑意,打趣道:「的确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过去孤瞧着老四那副清心寡欲视美人如无物的模样还怕他哪天别想不开要出家去做了和尚呢,如今看来竟是孤多虑了。」 「感情不是没有凡心,而是有珠玉在前啊。」胤祉又瞧了眼新娘子,就不禁暗暗摇头。 这样一个不可方物的绝色美人扎根在心里,哪里还有眼睛能去看旁人啊?搁一块儿对比一下,那些所谓的美人可不都成那庸脂俗粉了吗?也难怪老四不屑一顾,叫谁都是一样的。 胤禛的脸愈发烫得厉害,眼睛就忍不住狠狠瞪向老十,暗暗磨牙记了一笔。 做哥哥的怎么笑话打趣他也罢,他是只能乖乖受着,但这笔帐总该有个人来承担不是?除了口无遮拦引发事端的老十没有人更适合了。 莫名被「小心眼儿」记上一笔的胤俄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叫旁边的胖九哥看着都忍不住直翻白眼儿,一脸嫌弃。 第233页 明明老十也就比他小了个把月,却仿佛天生就缺根弦似的,男女之间那点事迟钝得很,蠢了吧唧的。 你要跟他说句「妖精打架」,他指不定还能一脸兴奋地问问你妖精在哪儿。 合卺礼完成之后,一众坑货兄弟们就开始闹腾着要折腾人了,不仅是屁事不懂的弟弟们在腿边蹦跶着起闹,年长的哥哥闹起来才真要命呢。 便连四爷故意摆出的冷脸厉色都没能将人吓退,反倒更激起了坑货兄弟们的「恶意」,逮着他死活就不肯放过,一出接着一出的花样可劲儿闹腾,只闹得冰坨子四爷活生生变成一块烧得红通通的碳疙瘩这才哈哈大笑着满足作罢。 当然了,闹归闹,分寸却还是有的,至少跟后世那些大胆开放甚至到了有些低俗地步的闹洞房截然不同。 不过这也足够含蓄内敛的「古人」面红耳赤心慌意乱了。 「走走走,咱们兄弟几个今儿不醉不归!」胤禔不怀好意地笑道,伸手勾了胤禛的肩膀就将人往外拽,一点儿不给人反抗的余地。 年幼的弟弟们不懂洞房花烛夜意味着什么,这都当孩子阿玛的人还能不知晓吗?摆明就是故意使坏坑人呢。 胤禛满脸无奈,求救的目光投向最要好的太子哥哥,谁想……温润端方的太子殿下笑呵呵地抬头望望天,左瞧瞧右看看,总归就是不肯接触他的目光。 「……」可真真都是「好」兄弟。 认命的胤禛只好恋恋不捨地回头瞧了眼自己的新娘,而后对着三个嫂子说道:「福晋初入阿哥所人生地不熟,还请嫂子们多多照顾一下。」 「瞧瞧瞧瞧,都会心疼人了。」大福晋不禁抿嘴笑起来。 太子妃打趣道:「放心去罢,委屈不了你福晋。」 一众阿哥闹哄哄地钻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一众丫头婆子和三位嫂子陪着。 「不会有人再来了,叫丫头将凤冠拿下来罢,顶着一天也够累的了。」 得了太子妃这话,丫头们这才敢动手,连着髮髻也索性拆了。 一整天紧绷的头皮瞬间得到释放,林言君只觉整个人都松快多了。 才说上没两句话呢,外头就有个嬷嬷敲了门,「回福晋的话,四阿哥命奴婢给福晋送些膳食来垫垫肚子。」 进来之后,那嬷嬷便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打开来依次拿出碗碟摆好,而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又对着林言君介绍道:「奴婢是四阿哥的奶嬷嬷,姓张,福晋若有何吩咐尽管喊奴婢。」 「往后谁再说四弟面冷心冷我可是再不信的,瞧瞧,多体贴啊。」董鄂氏轻哼一声,咕哝道:「我家三爷那天可没惦记着这么多,害我险些没饿得晕死过去。」 大福晋就摇头嘆道:「这些个爷们儿都这样,能做到这般体贴的才是稀奇,可见四弟对四弟妹是真真放在心尖儿上惦记着呢。」 要说羡慕那自然是羡慕,谁能不羡慕呢?可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有些事也不是能羡慕得来的。 「早知四弟如此体贴,我就不费那个事了。」太子妃笑盈盈地指了指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美味佳肴,「快去吃罢,咱们也该出去了,回头得了空再来看你。」 三位嫂子离去,林言君也就再不克制了,在一众丫头婆子错愕的目光下愣是吃下去了平日两倍的分量,直到肚子隐约都鼓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这头才填饱肚子,那边已经有太监抬着热水倒进了澡盆子,里头还撒了不少花瓣,闻着都喷香甜腻。 沐浴过后,林言君便着一身轻便的常服坐在了床沿上。 依旧是大红色的,却远不似那般华丽庄重,而是更多了些柔媚热情的味道……一头乌黑亮丽的长髮柔顺地披散在后背,黑与红的交缠显得那般神秘诱人…… 被灌得醉醺醺的胤禛直到半夜才被太监架着送回了房里,原本迷离涣散的眼神在看到她时却瞬间变得清醒火热。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见此情形立时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带上房门将其紧闭,寸步不离地守在外头,直到如愿听见了里头的动静,这才放心地扬起笑脸来。 不知何时,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悄然隐去了身影,仿佛亦是羞涩地躲在了云后。 …… 「爷、福晋,该起了。」 连着唤了好几声,屋子里方才传出了声音。 「进来。」 早已准备好的一众宫女手捧各色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对屋子里的凌乱和气味全然无动于衷,只低眉顺眼地伺候四爷穿戴梳洗。 「福晋她……」张嬷嬷有些迟疑地看着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少女,犯起了难,「一会儿还要去请安……」 胤禛一转头,刚好就看见小姑娘的睫毛颤了颤,顿时忍笑道:「快别装了,起来罢。」 林言君这才睁开双眼,强自镇定地由着丫头伺候,却是看都不好意思看一眼身边的少年。 没办法,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回想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梳妆之时,一直挺安静的胤禛却突然上前,打开梳妆檯的一个抽屉,从里头取出来一支簪子小心翼翼地戴进了她的髮髻。 「这是……」林言君有些惊喜地扭头看他,嗔道:「爷这是在我身边安插了钉子不成?怎么什么都逃不过爷的双眼?」 却原来这支簪子与先前她在市集上买的那支木簪子十分相似,皆是雕刻着大雁图案的,不同的是这支簪子显然要更精美数倍,上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髮簪,足以撑得起身份能任由她戴去任何场合。 第234页 胤禛不禁也弯起了嘴角,「要说钉子,爷可不就是最大的那个钉子吗。」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这是时刻都有心关注着她呢。 「成了个亲的功夫爷也变得油嘴滑舌了。」林言君轻轻啐了一口,转头回去让丫头接着给她上妆,只那脸上的笑意却始终不曾落下来分毫,由内而外透着一股腻死人的甜。 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少年,目光交汇,彼此纠缠,新婚的甜蜜热情几乎叫旁人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等一切都收拾整齐,连早膳都没能顾得上吃一口,新婚小两口便饿着肚子携手去给长辈们请安了。 头一个自然是康熙,不过听说昨儿夜里他歇在了皇贵妃那儿,小两口便也省了事,直接就奔着承干宫去了。 第91章 少年做起事来一向雷厉风行,连走路都习惯大步流星风风火火似的,不过今日却像是变了个人,磨磨唧唧的两条大长腿恨不得迈出了小碎步。 林言君哪里还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啊,一方面有些感动于他的细心体贴,另一方面却又不免感觉有些羞臊。 「走快些没事的,再这样磨蹭下去该误时辰了。」 胤禛低头瞧了眼她脚下踩着的花盆底,摇摇头,「你身子不适,又向来穿惯了绣花鞋,走快了你撑不住。今儿没有大朝,皇上这会儿估计还在承干宫用早膳呢,慢慢走不必着急。」 身边还跟着一堆奴才,讨论什么舒适不舒适的问题实在有些尴尬,林言君索性就闭上了嘴,安安心心地享受少年的体贴。 新婚小两口就这么肩并肩慢慢熘达着,虽顾忌着在外头不能有什么亲密动作,哪怕连手都不曾牵上,但那股子由内而外流露出的甜蜜亲昵劲儿却属实叫人瞧着牙疼。 才一进承干宫,早已等候着的范嬷嬷便立即笑着迎了上来,「娘娘眼巴巴惦记的媳妇茶可算是来了。」 正殿内,得了信儿的康熙和皇贵妃端坐于上首,两个蒲团置于面前,旁边宫女也已端了茶水在等候。 「皇阿玛请喝茶。」磕过头后,林言君从宫女的手里接过茶碗恭敬地送上。 康熙端起来呷了一口就放在了桌子上,对着胤禛说道:「如今你娶了妻便也算是真正长大成人了,日后不可再小儿心性备懒贪图玩乐,好好学习好好办差,为皇父分忧、为大清解难、为百姓造福。」 又瞧了眼低眉顺眼的小儿媳妇,接着说道:「固然国家大事不可懈怠,一家小事却也不能煳涂……古有云『妻者齐也』,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 再往深处说,就不适合他这个做皇阿玛的絮叨了,赏了红封以示结束。 胤禛恭敬地磕了个头,「谨领皇阿玛训诫。」 林言君又端起一碗新茶奉上,「皇额娘请喝茶。」 「好好好。」皇贵妃忙接了茶碗,稍稍抿了一口便置于一旁,拉着她的手不禁红了眼眶,「这声皇额娘可叫本宫期盼已久,如今总算是如愿了。」 转头看向儿子,「媳妇也是你自个儿选中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理应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切不可做那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背信之人……你给本宫一辈子牢记于心,你媳妇不仅救过本宫的命,还救过你的命,这份恩情便是拿什么去回报都是一千个值得一万个值得,倘若有朝一日你背信弃义辜负了你媳妇,便是本宫都绝不会轻饶了你。」 这是皇贵妃头一回将「恩情」二字真正摆在檯面上来说,无论是那严肃的语气还是郑重的表情都足以说明她是再认真不过的,绝非仅是做给儿媳妇看的场面话。 胤禛亦一脸严肃认真地点头,「谨领皇额娘训诫,儿臣此生绝不负福晋,否则便枉为人了。」 他想,他这辈子大概直到白髮苍苍垂垂老矣的那天都绝不会忘记那无比震撼的一幕——娇小瘦弱的小姑娘满脸惨白口吐鲜血,如同一尊破碎的白玉娃娃般,绝美、惨烈,毫无生机。 思及此,胤禛不禁侧头看了看少女,平静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似是要掀起惊涛骇浪。 皇贵妃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对着儿媳妇却瞬间缓和了脸色,柔和道:「老四是本宫亲手养大的,他的品性皇额娘敢给你保证,素来便是那一口吐沫一个钉的人,再者还有皇额娘在旁边盯着他呢,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闹什么么蛾子。」 「不过这小子的脾性着实有些硬,偶尔情绪上头怕是不免硌手,他若是敢欺负你了,你只管来找皇额娘告状,皇额娘给你做主。」顿了顿,又说道:「虽说女子成了亲之后便要担起为夫君开枝散叶的责任,不过你这两年为了本宫和老四着实是身子损伤严重,至今还尚未养好,这件事倒是不急。」 「更何况你们两个都还这般年少呢,等过几年再考虑要个孩子也不迟……」说到这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严厉地瞪了眼胤禛,说道:「迟迟不要孩子外头必定会有流言蜚语,你切不可为了自个儿的颜面尊严就撺掇你媳妇胡来,可别想着要个孩子跟吃饭喝水似的那般简单,女子生孩子那是要去鬼门关走一遭的,是要跟阎王爷挣命的,你媳妇这样的身子暂且还难以负担支撑,你可不能因着一时意气就犯了混,将来……别叫自个儿悔恨终生。」 胤禛心中一凛,连连点头应是。 「你也是一样。」拍了拍儿媳妇的手,嘆道:「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极其苛刻,成亲一两年还没生出个孩子便难免要招来不少闲言碎语了,只身子是你自个儿的,命也只有这么一条,自己心里要有数,千万别被那些难听的话激上了头。」 第235页 林言君不免心生动容,看着皇贵妃的眼神中不禁透露出浓浓的孺慕之情。 该训诫的训完了,看着面前一对璧人,皇贵妃的嘴角就不禁勾了起来,拉了儿子的手置于儿媳妇的手背上,语重心长道:「无论是父母也好还是儿孙也罢,都没有谁能够一辈子陪在你们身边,唯有夫妻方能相伴一生厮守终老……少年夫妻老来伴……从结为夫妻的那一日起,你们就已经成为了彼此的半身,切记彼此信任、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儿臣谨领皇额娘训诫。」二人齐声道。 赏下红封,皇贵妃就摆摆手,「时辰不早了,先去给太后娘娘和德妃请安罢,中午记得来用午膳。」 看着小两口和谐离去的背影,又瞧瞧皇贵妃那一脸骄傲欣慰的表情,康熙也不得不承认,「你这样的一片慈母之心属实难得。」 说了那么多,几乎字字句句都是站在儿媳妇的立场上在说话,为的是什么? 不过就是为了孩子们能过得幸福些罢了。 头脑清醒聪明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却还是疼爱孩子丝毫不掺假的那份心,也正因为有这份心所以她才能如此开明豁达。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长辈的何苦非得插一脚去掺和呢,没得到头来里外不是人。」皇贵妃弯了弯嘴角,轻笑一声,「有那份精力臣妾去干点什么不好?听听戏打打牌……过几年有了孙子孙女就更有的忙活了。」 早早的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做父母的,该放手时就应当果断放手,可千万别折腾到最后成了万人嫌才是。 当今太后素来低调喜静,因终究不是康熙的生母,故而平日里与儿孙们的接触也并不很多,远不似寻常祖孙那般亲近。 不过这样也好,少一座大山压在头上对于儿孙来说是好事,对做媳妇的来说更是再好不过。 进屋请了安,太后随意说了几句话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便叫二人坐了下来。 五公主这才起身见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四哥、四嫂。」 打从去年夏天那回之后这还是头回见着五公主,这一见之下倒是叫人有些惊讶。 沉稳多了,也安静柔和多了,过去流露与眼角眉梢的那股子骄纵气已然褪去,如今一言一行都变得端庄优雅,较之去年简直判若两人。 「过去九儿无知任性做了许多错事,还望四嫂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微微一福,而后又亲自端了碗茶奉上。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十分真挚诚恳,仿佛是真正认识到了错误在诚心悔过。 太后见此情形不禁就露出了笑容,显得很是欣慰。 林言君笑着接过茶来作势就喝,却不过只是做出个架势罢了,事实上连茶水都不曾沾了唇。 不是她小心眼儿非得死记着仇不肯放过,只是……说她疑心病重也罢,她是不太相信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五公主就能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五公主已经十岁了,三观其实早就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雏形,想要扭转掰正并非不能,可也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除非当真突然发生了一个什么极其重大的变故打击,或许方能使人一夜之间就完成蜕变。 而五公主显然并没有遭遇什么,近一年的时间被禁足于慈仁宫,却也依旧是锦衣玉食备受太后疼爱,顶多也不过是被严厉的嬷嬷教导规矩罢了,又是如何这般彻底改过自新的? 总之她是不大相信,更何况这还是打小就备受德妃「薰陶」的女儿,先就叫她本能生起三分防备。 当然了,心里虽如此想,但她又不是缺心眼儿,当着太后的面自然不能想什么说什么。 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一派温柔宽和的姿态,「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五公主既是能够意识到过去的不妥之处就好,过去的且就让它过去,不提也罢。」 太后笑得愈发欣慰满意了。 原本就不是很亲近很熟悉,加之太后本身也不善言辞,等闲话几句之后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彼此这么坐着倒显得有几分尴尬,索性也不曾多留他们,赏了些东西便打发小两口走了。 最后一站便该是永和宫了。 玉牒未改,德妃就仍旧是绕不过去的生母,哪怕平日里顾及着皇贵妃的存在可以不跟生母过分亲近,可大婚这样的日子却还是不得不来敬一杯媳妇茶。 肉眼可见的,小两口的情绪都不是那么高涨了,甚至隐隐有些凝重,那架势仿佛不是去请安敬茶的,而是去迎战的。 「一会儿她若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只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不必吃心。」胤禛附耳小声说道。 真要实质性做点什么为难人甚至是磋磨人的事,估计她也不敢,闹腾起来可就太难看了,皇上都未必会放过她。 顶多也就是借着「训诫」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刺人罢了。 果然不出所料。 给德妃敬茶的过程还算是顺利,但到了训话环节可就不那么友好了。 「为人妇者头等大事便是为夫家开枝散叶,你身子孱弱本宫体谅,只要能生下个嫡子本宫便也不苛求你过多了,却也希望你能体谅体谅你家爷们儿,切勿因一己之私而致使你家爷膝下荒凉。」 「拿出你皇子嫡福晋的气度来,做好一个嫡妻应做的本分——切忌恃宠生娇、切忌心胸狭隘、切忌强悍霸道。」 第236页 这意思不就是叫她乖觉点主动为四爷纳妾生子? 林言君不禁嗤笑,暗暗白了一眼。 「对上,理应孝顺公婆如亲生父母,不可忤逆不可顶撞……做父母的或许有时话说得不是太好听,可却都是一片苦心为了子女,乖乖听着总是没有错的,你们小年轻毕竟人生经验少,自个儿莽撞难免是要吃大亏的。」 「对中间,切记夫为妻纲,凡事应当多为你男人考虑考虑,做到处处以你男人为中心为重点,你男人的利益胜过一切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利益,切不可自私自利暗藏鬼胎。」 「对下,应当宽待妾室如姐妹、视庶子庶女如己出,切忌拈酸吃醋挑弄是非,更不可苛待庶出子女。你要记住,庶出子女虽非你肚子里出来的,可却也是你男人的血脉,亦同样要唤你一声嫡额娘,那便是你们两个的孩子,不可有亲疏远近之分,一视同仁悉心教导爱护方为一个嫡妻应该做的。」 「……」 林言君无语极了,甚至想扒住她的肩狠狠摇一摇——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这哪里是给人做媳妇啊?分明是给人做老妈子还差不多! 而且还是个抛却自我无私奉献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老妈子! 想要驯化她?做什么美梦呢。 林言君实在是不耐烦再听她絮絮叨叨这些话,加之跪的时间长了膝盖也的确疼……当即眼皮子微微颤了颤,消瘦的身形微微晃动,一副要晕不晕的模样。 一直注意着她的胤禛顿时就脸色一变,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抬头看了眼德妃,抿抿嘴唇冷淡道:「福晋身子弱,还请德妃娘娘勿怪。」 说罢,就作势要将小姑娘打横抱起。 然而林言君却摇摇头,似是强撑着,声音都有些发虚,「叫丫头搀着就行了,这样被爷抱着出去……叫人看见会误会的,传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德妃娘娘如何苛待我了呢,不好不好。」 胤禛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手脚丫头婆子上前来,「既是如此就先去承干宫坐着歇歇罢。」 直到眼睁睁看着小两口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德妃终于是再忍不住了,伸手一巴掌就将手边的茶碗打落在地,只气得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瞧瞧她那做派,这还是做皇子嫡福晋的呢,偏净学那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旁边的春兰嘴皮子动了动,愈发埋低了脑袋,生怕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表情来。 「本宫不过是多说了两句话而已她就如此不耐烦,可见心里压根儿没将本宫当回事儿呢,这是满心只顾着去攀附承干宫那位,全然忘记本宫才是她的正经婆婆了!」 「还有老四……瞧瞧他方才那是什么表情?本宫跟他媳妇说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他好?他倒是一点儿不领情,看见她媳妇装模作样就急吼吼地拿本宫当仇人似的,可真真是本宫生的好儿子!」 「娘娘息怒。」等着她发泄得差不多了,卫嬷嬷这才上前劝慰道:「年轻人不懂事,娘娘日后多管教管教就是了。」 多年的主僕处下来,德妃瞬间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坐在那儿沉思了半晌,这眉头好歹是松开了。 过去她纵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对朝廷重臣家的姑娘做什么,甚至说两句重话还要寻思寻思合不合适,可如今人既是进门成了她的儿媳妇,那还不是捏在了她的手心里? 身为老四的生母,她这个正经婆婆「管教」儿媳妇实乃天经地义,任谁也捡不出个错处来。 德妃顿时冷笑起来,闷不吭声的心里头已然在琢磨起了磋磨手段。 去年就因着那丫头的缘故,害得她的九儿被禁足慈仁宫备受教养嬷嬷的折磨,害得她被皇上反感,至今都不曾真正復宠成功……最重要最不可原谅的是,小贱人害得她的十四早早地离了她的身边,如今对她已不似从前百般依赖! 每每思及此,德妃就经不住恨得牙根痒痒。 十四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如珠如宝疼宠的宝贝疙瘩,更是她未来半辈子的依靠指望! 而今却被迫母子分离,错失了最好的培养感情的时机……小孩子忘性太大,早早地离了身边难免变得生疏陌生些,不復从前亲密无间,这叫她如何能不恨? 她简直都恨不能将那小贱人生吞活剥了! 「阿嚏!」林言君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顿时招来几道紧张的目光。 皇贵妃就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意有所指道:「囡囡身子娇弱,你别太闹了。」 小两口听闻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齐刷刷羞红了脸,尤其想到昨儿夜里的闹腾,愈发觉得被看穿了似的,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才好。 皇贵妃原是想打发人去叫太医,却被林言君死活给拦住了。 「才大婚就叫太医……回头该叫人笑话了。」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透着股难为情,「皇额娘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方才不过是突然鼻子发痒罢了。」 也是。 才洞房完了就叫太医,落在那有心人的眼里就该有是非可说了,再闹出个「重色贪欢」的污名来可不好。 于是,皇贵妃犹豫了一下也就作罢了,又不放心地叮嘱儿子,「这几日总归你也闲着放大假,多关注些你媳妇,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可别藏着掖着,该叫太医就叫。」 第237页 「是,皇额娘放心。」 正在这时,范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四名眼生的宫女。 「娘娘,人挑出来了。」 「抬起头来。」才说完似是想起什么来,对着林言君解释道:「跟老四没关系,是给你舅舅挑的人。」 一声「舅舅」弄得林言君一阵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指的是隆科多吧? 想到这儿,心里头顿时泛起膈应,却碍于皇贵妃的脸面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低头遮掩了一番。 等心情恢復平淡,这才状若无事般抬起头来,看向那四名宫女。 上回送去的那两个她是不曾见过什么模样,不过眼前这四个却是个顶个的姿容绝佳,看得出来皇贵妃的确是狠狠费了一番心思的。 可有那个李四儿在,这几个宫女十有八.九怕也逃不过那样一个悽惨的下场。 可惜皇贵妃并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在她想来,隆科多不过是暂时被一个女人迷昏了头而已,上回那两个不行估摸着也就是没比得上李四儿,或者压根儿没能挠在隆科多的痒痒肉上,既是如此那就再换几个不同的、更好的,左不过就是女人争宠那点事罢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又哪里知道,她记忆中的那个弟弟早已经着了李四儿的魔了。 仔仔细细将面前这四个大美人看了个遍,林言君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并未开口说什么,只嘴角若有似无地有些奇异的弧度。 皇贵妃似是很满意这次挑出来的人,眉眼之间都是信心十足的架势,叮嘱了一番又许诺了不少好处之后便打发范嬷嬷将人带下去,待仔细□□一番之后再送去佟府。 却谁想,没过两日的功夫便又听闻了一则离谱的消息——抢了岳父小妾回来极尽娇宠的隆科多这回又看上了一名青楼花魁! 是真正的花魁,满京城上流圈子里拥有无数入幕之宾的那种! 这可没比「岳父的小妾」好到哪儿去。 若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勉强倒还也罢了,这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花魁谁家能消受得起?还要不要点脸了? 正经人家但凡叫这样一个女人踏进家门都觉得污了门楣,祖宗都能被气得从棺材里头爬出来了! 第92章 「额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贵妃满脸恼怒,甚至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茶盏都颠了一下,「先前隆科多强抢岳父的小妾你们任由他胡来,如今才过去多久?竟是又将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弄回了家里,你们竟也仍任由他胡来!」 「本宫压根儿不必出去打听都能想像得到,如今佟家必然已经沦为了全京城的笑柄!额娘和阿玛怎能如此煳涂?娇宠他也不是这样娇宠的!」 然而提起这些赫舍里氏却也觉得委屈着呢,「你当我不想拦不想管吗?可你弟弟那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想干什么必定都是要干成的,越拦他越来劲……你也算是做了额娘的人,何曾能不懂这个道理呢?歷来做父母的有几个是拗得过子女的呢?」 皇贵妃被这话噎得险些当场翻白眼儿,暗道话虽如此是没错,可若是胤禛干出这样不靠谱的事,她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真要敢为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跟她这个额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甚至忤逆不孝反目成仇……那这个儿子真真是不要也罢,养个叉烧包都比养这么个孽障强! 赫舍里氏是全然不知她的宝贝儿子在女儿的眼里看来简直连叉烧包都不如了,还在那儿絮絮叨叨诉苦呢。 「先前为了那个李四儿,你弟弟仿佛着了魔一样,我也只当他是真正动了情,想着不过是一个女人,成全他也罢了,却谁想如今碰上这个又……较之先前对待李四儿那般非她不可的态度也不差什么,竟是如珠如宝爱得死去活来。」 「我和你阿玛拦也拦了骂也骂了,甚至你阿玛一气之下还动用了家法,可无论如何隆科多就是咬死了牙不肯作罢,非要将人带回家来,为此不惜以死相逼……」说到这儿,赫舍里氏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他都拿刀架在自个儿脖子上了,你叫我和你阿玛能怎么办呢?」 「我也真真是想不明白了,我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情种呢?究竟是着了什么魔啊!」 隆科多这小子打小便是泡在蜜罐子里头长大的,上头的皇帝表哥宠着护着,下面被人尊着敬着,出门在外人人看见他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佟三爷」,故而养成了一副唯我独尊的性子。 可再怎么着过去也从未如此不着调过,什么美人在他眼里也都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玩几天腻了就甩手不管了,骨子里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浪荡子,何曾跟「情种」沾上一点边啊。 却谁想先是一个李四儿将他迷得晕头转向,如今又来一个青楼花魁叫他爱得忘乎所以,整个人就像是失了智似的彻底沦为了爱情的奴隶。 赫舍里氏和佟国维两口子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却也未曾真正将这些当回事儿。 「前头为了那个李四儿他也是要死要活的,如今还不是将李四儿给抛到一边去了?曾经为了李四儿满后院的女人不知被折腾成什么样,连你弟媳妇都要避其锋芒称病卧床,如今李四儿对上那个却也瞬间门就落了下风,几回交锋下来可是吃了不少亏。」 第238页 「可见隆科多也不过就是年轻气盛玩儿性大些,过不了多久如今这个想必也会成为下一个李四儿,到时候将这两个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就是了,待过个几年谁还记得这点破事啊,不值当什么。再者说这个青楼花魁虽是一身污秽叫我看一眼都嫌脏,可我如今却觉得倒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李四儿此人太过张狂跋扈不说,更是极其心狠手辣,进了府里拢共才多少日子啊,你弟弟的小妾也好府里的俏丫头也罢,不知被她折腾死了多少……娘娘是我的亲闺女,我也不怕娘娘笑话,便是我看着李四儿那个女人都觉得恐惧害怕。」 似是为了印证自个儿的说法似的,赫舍里氏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也是心有余悸的表情,「这样一个蛇蝎都要甘拜下风的毒妇留在你弟弟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如今有了这个花魁将她压下去令她失宠于你弟弟却是再好不过,无论如何这个花魁可远不似那毒妇阴毒狠辣。」 闻言,皇贵妃一时也陷入了沉思,眉头紧锁着一脸阴沉。 她虽在宫里从未亲眼见过李四儿,但先前她赏给隆科多的那两个宫女可是被李四儿活生生打成了一摊肉泥,死得极其悽惨! 这样狠辣的手段叫她听着都不禁万分惊骇,这般跋扈狂妄的女人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更令她万分心塞万分心寒胆寒的却是——她的亲弟弟隆科多竟然能任由一个小妾如此打她的脸,事后非但没有半句训斥,反而埋怨她这个做姐姐的多管闲事害得他的爱妾不高兴了。 真真是中了邪了。 李四儿是个非除不可的祸害,这一点她是贊同她额娘的,可她却也不希望弄一个花魁来污了佟家的门楣啊! 可转念想起上回无辜惨死的那两个宫女,她这心里头就不禁迟疑了。 固然这回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比上回那两个更好,不仅容貌身段儿皆是一等一的绝佳,就连心机手段也是经过□□的,可她却仍不敢保证当真会万无一失。 谁知道隆科多那混帐东西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瞧瞧这一个两个的,有哪个是正常女人吗? 如今那花魁既是有本事将隆科多从李四儿手里夺过来,说来倒也很是省了一番功夫,由着她们两个去狗咬狗仿佛也不是什么坏事,省得再出个意外倒是白白搭进去四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再者说,无论如何花魁都已经踏进了佟家的大门成功入住,笑话已经传开了,便是立即再将人打了出去也不能挽回什么名声,既是如此倒不如好好将这个花魁利用起来,先将李四儿那个蛇蝎毒妇处理了再说罢。 几番思索之下,皇贵妃终于是有了决断,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事已至此,本宫再多说什么也无任何用处,只盼阿玛额娘切勿再稀里煳涂放纵下去……等那李四儿彻底失了宠,便抓紧时机将她给处理了,可别怕这怕那犹豫不决,事后便是隆科多回过神来念起了她的好又如何?人死都死了,本宫就不信他还当真能抹了脖子追下去!」 「额娘记住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个李四儿必死不可!」 赫舍里氏自是连连点头应是,「娘娘放心,这样一个毒妇留在家里谁还敢睡个安稳觉?但凡你弟弟对她一撒手,我便立即送她归西!」 送走了自家的额娘,皇贵妃便顿时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整个人无力地歪在炕上,神情恹恹气色极差。 「娘娘……」范嬷嬷轻嘆一声,上前给她倒了杯茶,「奴婢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娘娘这些日子为了家里头没少操心,却也没哪个真正领了娘娘的情……」 隆科多埋怨她多事惹得自己的爱妾生气,偏他一个外男又不好进后宫,只能在家里头跟他阿玛额娘好一顿闹腾,因此佟国维和赫舍里氏也是头疼得很,一方面恨李四儿不省心,另一方面也不禁埋怨她跟着瞎掺和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操心劳力一场,到头来却反倒招人嫌。 作为皇贵妃的陪嫁,范嬷嬷原本其实也是佟家的人,按理也是盼着佟家好的,可如今旁观这一切却叫她不免心寒,为自家的主子感到心寒。 「娘娘在对待四阿哥的事上能看得那般通透,该撒手时就撒手,缘何却在这儿钻了牛角尖呢?终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娘娘该尝试也尝试过了,该努力也尽力了,不如就想开些罢。」 说起来是一家子至亲的骨肉,可女儿一旦嫁人就成了外人似的,再去伸手管家里的事总是叫人不喜,管到弟弟的后院去就更显得多管闲事了。 家里人觉得她是瞎掺和、手伸得太长,外人说道起来就好听了不成? 皇贵妃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明白归明白,却又哪里真正能做到对家里的煳涂事冷眼旁观不闻不问呢? 拿胤禛来举例其实也并不合适。 真要说起来,胤禛就是那个成熟稳重乖巧懂事的儿子,她这个做额娘的自然能放心放手,因为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更不会给自己招什么祸事、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 而隆科多就像是那个混不吝的逆子,整天上蹿下跳惹是生非,叫她如何能放得下心?生怕他走上歧途、怕他有朝一日害了自己也拖累了全家,自然难免要多管着些,撒手哪里能撒得开呢。 皇贵妃的脸色愈发难看极了,淡淡说道:「那几个宫女先不急着送去,且先看看那两个的争锋再说罢。你们都先退下,本宫想独自静一静。」 第239页 范嬷嬷当即带着一众宫女躬身退至门外,并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做主子的情绪不佳,奴才们自然更不敢放肆,一个个比寻常还要更加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林言君一踏进承干宫就感受到了那股异样的凝重气氛,联想到赫舍里氏的到来,顿时眸光微闪,眼底闪过一抹忧色。 「四福晋。」范嬷嬷迎上前几步行了一礼,轻声道:「娘娘这会儿正烦恼着,有四福晋陪着说说话许能好些……您请稍候,奴婢进去说一声。」 不出所料,皇贵妃直接就叫她进去了。 「皇额娘万福金安。」 「过来。」皇贵妃招招手,看她脸色竟微微透出一丝红润,嘴角便不由得翘了起来,「自打成亲之后你这气色是肉眼可见的一日好过一日,再不似往常那般惨白惨白的没有丁点儿血色,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成。」 林言君却是脸颊泛红,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什么人逢喜事精神爽,都是被努力滋润出来的。 说起来有些那什么,不过的确是跟「采阳补阴」有异曲同工之妙。 四爷身上浓郁的龙气对她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大补之物,便是寻常呆在他的身边都能被狠狠滋养一番,更何况是那般的深入交流呢,每每……给她带来的益处都远胜于其他任何方式。 再这样下去,她觉得再用不了多久,那些更高等级的法术她都可以一试了。 皇贵妃不知其中内情,不过看见她那表情神色,身为过来人又哪里还能不知呢? 一时不禁眉眼含笑,显然对小两口的甜蜜腻歪感到很是高兴。 不过想起来一桩事,她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拉着儿媳妇的手小声说道:「记得叫太医开个方子,这两年暂且先避一避……别一时大意揣进了肚子里,到时候说什么也都晚了。」 林言君红着脸点点头,「已经开出方子了,皇额娘放心。」 她没说的是,方子开是开了,不过却不是给她用的,而是给四爷的。 虽说太医开这种方子必然不可能用什么虎狼之药,甚至对身子有任何一丝难以挽回的损伤都是绝不敢叫用的,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本就是个常年抱着药罐子的人,哪里还敢叫她再多吃别的药呢。 是以犹豫再三,四爷还是一咬牙叫太医给他自个儿开了个方子。 这事儿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起震动,别说皇上、太后会如何震怒,恐怕就连皇贵妃都少不得要有些微词。 为了遮掩这件事,四爷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堵了太医的嘴,平日里甚至就连最亲近的苏培盛和林言君身边的心腹们都是死死瞒着的。 总之药端进房里究竟是给谁喝的旁人也不知道,只要太医那边嘴巴封死了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婆媳二人捡着些家常随口聊了聊,不过到底是心里揣着事儿,皇贵妃的情绪始终提不起来,时常还有些走神。 林言君迟疑了一阵,试探着问道:「皇额娘若有何烦心事不如与儿臣说说?便是儿臣身微力薄无法帮皇额娘分忧解难,却好歹能叫皇额娘说出来释放点压力,多少开怀些。」 皇贵妃愣了愣,将家中那些糟心事说了出来。 反正她家里那点破事满京城都传遍了,她还费心遮掩什么呢,自欺欺人罢了。 说罢,她忍不住嘆了口气,面色复杂地问道:「照你看来,本宫是不是当真不该插手过问?」 这话叫人怎么说呢。 林言君抿抿唇,不答反问,「皇额娘出手管了就能管得了吗?」 皇贵妃顿时就沉默了,忽而忍不住哂笑。 是啊,她想管就能管得了吗? 倘若当真能管得了,便是叫人再怎么恼恨不喜也罢,至少事儿能解决了就是好的。 可问题是,她再怎么操心劳力也根本就无法管得了谁无法改变什么,是真正的吃力不讨好,一丁点儿好都讨不着。 既是如此,管和不管有什么区别吗? 「皇额娘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连儿孙都不是您理所应当背负起的责任,更何况是已经成年并且做了阿玛的弟弟呢?」 多余的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免得将来隆科多出了些什么岔子,到时候皇贵妃回想起来没准儿能迁怒上。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看见皇贵妃这般烦恼忧心的模样,林言君不禁垂下头来,遮掩住了眼底的一丝歉疚,转瞬化为坚定。 隆科多和李四儿这对贱人根本就枉为人,她不会直接对隆科多下死手要了他的性命,却也绝不会叫他能好过,至于将来究竟是被折腾死还是侥倖捡回一条命来,那就要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 李四儿也一样。 死多容易啊,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什么都结束了,倒不如让他们去互相折磨,看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她倒是想看看,这对贱人是不是当真情比金坚真爱无敌。 不过就从目前这情况来看,什么真爱不真爱的也委实有些招笑。 她是从中动了些手脚,可却也远没有那般神通广大,说叫谁死心塌地爱上谁就能做到……这种法术不过是能起到一点类似迷幻作用的效果,绝不可能真正从根子里改变一个人的感情,而意志力越强大所受到的影响就会越有限。 而不过短短数日的功夫,隆科多就拜倒在花魁的裙下冷淡了李四儿,也足以说明这两人之间门所谓的爱情不过如此罢了。 第240页 当然了,估计花魁的其他本事功夫也有加成作用,这也是她选择这么一个人的原因之一。 其二就是不想拉一个良家女子下水。 而花魁不同,本身她就生活在泥潭里,能进高门大户做正经妾室是她自己想要的、也是觉得最好的一个选择,关于其中的一些风险她自个儿也都清楚了,并且心甘情愿去冒险搏一搏。 林言君觉得这样各取所需就很好,不过将皇贵妃气成这样也的确是叫她心里有些不自在,便愈发往承干宫跑得勤了,闲来无事就腻在皇贵妃的身边陪着说笑解闷儿,倒是叫皇贵妃的心情日渐开朗了许多,逢人就炫耀儿媳妇如何如何孝顺贴心。 惠妃和荣妃听得多了心里不免就有些郁结,连着有好些日子见着自家的儿媳妇都显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弄得董鄂氏都忍不住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我的好妹妹诶,我可真真是被你推坑里去了。」一屁股坐在炕上端起茶碗就灌,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润了润喉又接着嗔怪道:「原先才进门那几日额娘还夸我乖巧孝顺呢,等你进门放在旁边这么一比着,我可立马就成那拿不上檯面的了。」 「最近每天去请安,额娘那都是一张脸拉得老长,说起话来还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话里话外叫我好好跟四弟妹学着点……」顿了顿,这声音就压低了下来咕哝道:「她也不想想,你这两年一直住在皇贵妃娘娘的宫里呢,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相处起来跟亲母女似的,聊点什么聊不起来?」 「可我呢?我不过是个才进门的新媳妇,便是我有心天天去陪着额娘多说说话解闷儿,却也得有那么多话好聊啊……昨儿我尝试着在额娘跟前坐了一上午,结果你猜怎么着?愣是被额娘满脸不耐烦地撵出来了!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上午,可甭提多尴尬了。」 听到这儿,林言君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惹得董鄂氏又一记哀怨的瞪眼。 「好嫂子快消消气,我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便亲手倒了杯茶。 「算你懂规矩。」董鄂氏也不客气,吊着眉毛斜睨她,似模似样地捧起茶碗呷了一口,却是下一瞬就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笑闹几句过后,董鄂氏这才正色起来,「虽说如今咱们在阿哥所里住着,一应吃穿用度都有内务府管着,倒也不必咱们正经管家,不过小院儿里头的琐事却也不算少,我是一天天忙得没个消停,怎么瞧着你却这么清闲似的?」 「要说起来,你这儿也不过是比我那儿少了几个妾室罢了,按理不应当啊。」一双眼睛下意识往门口瞟了一眼,而后凑近了些说道:「你老实与我说说,是不是原先的管事嬷嬷捏着权利不肯撒手呢?」 见她眼里满满都是担忧,林言君不禁心下一暖,淡笑道:「爱管就叫她管着,我落个清闲有什么不好呢。」 「你莫不是傻了不成?」董鄂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以为做了这个嫡福晋就算完事儿了?该有的那份实权你没有,别说是个皇子福晋了,便是……」手指头往中宫的方向指了指,「便是那位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往常瞧着你也不是那软脾性的人,怎么嫁了人却这般软和好欺了?又不是叫你跟亲婆婆争权利,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奶大了四弟又如何?那是她的福气!做主子的赏她几分脸面她倒是蹬鼻子上脸,真真是昏了头了!」 林言君感动又好笑,拉着她连连安抚,「好了好了,你先别急啊,我是说真的……管家权她不想交是真,我懒得要也是真,不过却并非是怕了她……」 第93章 四爷的奶嬷嬷,也就是大婚那日夜里给她送膳食的那位张嬷嬷。 自打四爷六岁那年搬到阿哥所生活开始,张嬷嬷便成了这小小一方天地的管事嬷嬷,多年来帮着四爷打理一应生活琐事,就连四爷的个人小私库也捏在她的手里。 纵是四爷逐渐年岁大了,身边却也始终没个伺候的女人,故而便更没有个人跟她争这份权利了,平日里四爷只管学习、上朝办差,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外面,生活上的琐事根本就不会去过问,一向便是由张嬷嬷说了算的。 权利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最重要的是风光啊。 上头没有女主人压着,男主人又不问这些,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盘几乎就等同于是她的地盘了,其他同样都是做奴才的见着她都得恭恭敬敬地问个好,处处捧着她讨巧卖乖,时不时甚至还要有些实质性的打点……可别提多得意了。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嬷嬷能爬到这个位子上已经算是到头了,其他也根本没有可努力的方向,是以紧抓着这点权利不愿放手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以说,嫡福晋进门最忐忑难安的也就是她这个管事嬷嬷了。 毕竟她是四爷的奶嬷嬷又不是福晋的,四爷信任她是不假,可福晋却有自己的陪嫁嬷嬷,跟她比起来福晋更信得过谁那还用怀疑吗? 新媳妇进门,要想真正在这个家里立足,那权利自然得抓在自己的手里,这是新媳妇的依仗和底气。 而为了自己能更顺利地掌控权利站稳脚跟,首先要打压的就是她这个曾经的管事嬷嬷,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大福晋、太子妃还是前头才进门不久的福晋,都是这么干的。 张嬷嬷怎能不怕呢? 第241页 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跟福晋掰一掰手腕,而是实在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至少目前来说还没有。 是以福晋不主动开口要,她便佯装煳涂混忘了这茬儿,一面暂且维繫着表面和谐,一面绷紧了神经准备随时应对福晋的发难,以求最大可能保住自己的这份体面和权利。 面上不显什么,可那股子心力交瘁的劲儿却实在是难以完美掩饰,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都憔悴多了。 林言君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也不禁感到颇为好笑。 她还真没想着怎么发难去争夺这份权利。 一则,能从数名奶嬷嬷中脱颖而出一直留在四爷身边照顾着,那必然是深得皇贵妃娘娘和四爷信任的人,纵然身为嫡福晋她想要将权利从一个奴才的手里拿回来也无可厚非,可吃相却未免显得有些难看,容易落人话柄。 再次,将权利拿回来很容易,但要真想将彻底掌控住却绝非易事。 四爷搬到阿哥所生活已经有足足九年的时间了,这期间一直是张嬷嬷掌管着一切,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已经被其治理得服服帖帖,她纵是急吼吼地新官上任把火也未必能烧出个什么来,指不定还将自己弄得焦头烂额忙得脚打后脑勺,看看董鄂氏的处境就知晓了。 则,作为新媳妇要拿捏住管家权是因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家里立足扎根,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方式却大可不必。 四爷的身边除了她这个嫡福晋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女人,什么得宠的小妾甚至庶出子女通通都没有,她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去争什么,最重要的是……再怎么不愿认同也罢,事实就是如此,在这样一个封建年代里男人的爱和维护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和依仗。 是以她根本就懒得费劲去争抢那点权利,倒不如等将来真正出宫开府了再说也不迟,到时候根本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张嬷嬷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实力就会彻底被打散打垮。 如今人家既是不想放那就拉倒呗,有个对宫里各方面都熟门熟路的管家婆子操劳着、自个儿落个轻松好好调养身子有什么不好呢。 林言君的话说出来并没有那般直白,不过其中隐藏的意思董鄂氏却还是领悟到了。 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方才轻轻一声嘆息,「说到底还是四弟给了你足够的底气……」 新嫁娘哪个又不是十来岁正值风华美好的小姑娘呢?没有几个是天生就钻在「权利」二字中拔不出来的,之所以一进门就要迫不及待争权夺利,也不过是因为自幼的成长环境和接受到的教育所导致罢了。 男人靠不住,只有紧紧抓住权利才是自己和孩子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林言君的情况却显然跟她们都大不相同。 说不清究竟是羡慕还是感慨,董鄂氏看着她的眼神复杂极了,「倒是我杞人忧天了,你既是心里有数就好。」 顿了顿,仍是劝了两句,「如今新婚期蜜里调油的自是一切都好,不过……你也别怨我说话不中听,这世上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你可别犯煳涂,该是你的有机会就抓紧了别撒手,纵是不为了你自个儿,也算是为将来的儿女留一条后路。」 「远的不说,就说那位佟爷罢,先前为了那个李四儿多闹腾多疯狂啊,恨不得是将人宠到天上去了,不惜为她对抗全世界似的……可瞧瞧如今呢?一个花魁的出现立马就叫他变了心,再过不久恐怕李四儿是谁他都该忘了。」 董鄂氏不禁摇了摇头,说罢又有些懊恼似的笑道:「今儿我的话是有些多了,我就是怕你犯傻……」 「好意歹意我还能分不清吗?」林言君笑盈盈地止住了她的话,并不在意这盆子冷水。 这话的确是不招人喜欢。 一个做嫂子的,好端端的实在不必来讨这个嫌,能这样说反倒恰恰是因为人家真正将她当作了姐妹而非弟媳。 要不是怕她犯蠢吃亏,谁乐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啊,换个心胸狭隘些的没准儿还只当人家是羡慕嫉妒她的好日子来这儿故意挑拨离间呢。 见她果真是领了这份好意的表情,董鄂氏也就放下心来,又随意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了。 「我那儿琐事还多得很,奴才、小妾一个比一个能闹腾,一天天折腾得我没个消停的时候……嗐,我这就先回了,改天得空再来找你说说话。」 看着董鄂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姜嬷嬷不禁抿抿唇,轻声说道:「一样的身份,却是大不相同的处境,天长日久下来再豁达的人只怕也要难免心生情绪。」 这是担心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呢? 林言君却只但笑不语。 她的确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份单纯的情谊日后永远也不会变质,但她却更不愿自个儿先变了质。 设想什么以后那太无聊了,再神的神算子也不可能将一切都算得精准无误,更何况还是人心这样的东西呢? 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看了眼天色还早,林言君就站起身来,「闲着也没什么事儿干,去承干宫罢。」 在承干宫一呆又是一下午,婆媳两个一边做针线一边聊聊天儿,时间打发得倒也还算快,至少怎么也比一个人的时候要好过得多。 第242页 深宫之中委实过于寂寞了些。 「好在如今有四福晋天天陪着,奴婢瞧着娘娘脸上的笑容都多多了。」范嬷嬷不禁感慨道。 刚好端茶进屋的云萱却是迟疑道:「按理说新媳妇进门怎么也没有这样清闲的,四福晋却是整天整天都呆在咱们承干宫打发时间……固然孝顺娘娘是一方面,会不会也是在跟娘娘传达更深层的意思?」 皇贵妃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皱眉看她,「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范嬷嬷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的意思是管家权?」 「正是。」云萱点点头,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轻声说道:「奴婢也是听说福晋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才突然想起来的……四阿哥那边向来是张嬷嬷在管着,四福晋才刚进门没几天的功夫呢,恐怕就是有心想要做点什么也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奴婢就想着……或许四福晋是以行动在向娘娘……求助?」 虽话到嘴边变成了「求助」,可实际上意思却还是那么个意思,不过是说人拐着弯儿地告状罢了。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 范嬷嬷也皱起了眉头,「一时之间竟是疏忽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娘娘要不要赶明儿试探试探?」 皇贵妃瞪了她们两个一眼,心中满是无奈。 在宫里呆得久了就是如此,仿佛对人本能的就缺失了几分信任,但凡有点什么都不吝于将人往深了去琢磨。 可是要叫她说呢,纵是真有要求助于她的想法,她觉得那丫头也必定会直截了当跟她说出来,而非如此拐弯抹角的暗示。 先就少了几分真诚,不是那丫头待人处事的性格。 不过说起这茬却还是叫她挂在了心上。 「难不成到现在为止张嬷嬷还在代行职责?」言语之中很是诧异不满。 范嬷嬷和云萱两人面面相觑,迟疑着回道:「以四福晋如此清闲的日子来看,恐怕是如此……」 皇贵妃的脸色顿时更沉了些许,「传张嬷嬷过来,本宫要亲自问一问她。」 得了这个信儿,张嬷嬷这心里头莫名就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瞟了眼屋内。 福晋才从承干宫回来,皇贵妃娘娘就叫人来召她过去,当真只是巧合吗? 她是不信的。 闲来无事皇贵妃娘娘可并不会轻易召见她。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承干宫,「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妃淡淡叫了声起,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如今四阿哥那儿是谁在管着呢?」 果然是为这事儿。 张嬷嬷的心顿时愈发往下沉了沉,有些惶恐地回道:「回娘娘的话,仍是奴婢在管着。」 「啪」的一声闷响,皇贵妃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斥一声,「放肆!」 「娘娘……」张嬷嬷当即吓白了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解释道:「娘娘容禀,并非是奴婢死抓着权利不放,而是……福晋压根儿未曾提起过此事……」 「福晋不提你便也乐于装傻充愣?还敢在本宫面前狡辩,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本宫不成?」皇贵妃不禁冷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本宫信任你才叫你留在四阿哥身边伺候,四阿哥感念你奶他一场方才多给了你几分体面,你可倒好,竟是恃宠生娇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 「奴婢不敢!」张嬷嬷连连磕头求饶,红着双眼哭道:「奴婢是当真不知福晋想要啊,这些日子眼看着福晋一天天乐得清闲自在,奴婢还只当福晋是年轻玩儿心重些,不耐烦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故而才迟迟未曾主动提及,只想着等过些日子福晋适应了已婚妇人的身份再说也罢,却谁想……」 「倘若福晋开口,哪怕是暗示一句奴婢也万万不敢如此啊,怎还敢弄到要劳烦娘娘亲自出面的地步呢?」 话里话外竟都在说林言君这人心机重善于伪装的意思,一面在她和四爷的面前装得淡泊权力享受清闲生活,一面却又暗搓搓跑来皇贵妃面前上眼药…… 皇贵妃闻言顿时怒极反笑,「好一个巧言令色的狗奴才!福晋和本宫之间的关系你都敢挑拨,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可真真是反了天了!」 「奴婢冤枉啊……」 「给本宫掌嘴。」 一声令下,范嬷嬷当即上前左右开弓,连甩了十个大嘴巴子之后皇贵妃才出言叫停。 看着那张委屈兮兮的老脸,皇贵妃面无表情地说道:「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倘若你再如此狗胆包天奴大欺主,本宫便放你出宫去养老也罢……四阿哥那边庙太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句话一出顿时将张嬷嬷给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认错,「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回去就将一切都交还给福晋……」 「念在你这些年对四阿哥还算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本宫姑且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仍不思悔改妄图欺压到主子的头上,那就休怪本宫不念旧情了,退下。」 「是……」 十个大嘴巴子打下来是一点儿不留情,这些年养得细皮嫩肉的脸蛋子立时便红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生疼生疼。 可身体上的疼痛却怎么也不及旁人的眼神刺痛。 一路走回阿哥所,那一双双或惊愕或好奇或讥笑的眼睛如同化为了实质一般,在她的身上戳了无数个窟窿,令她羞愤欲绝恨不能遁地而逃。 第243页 等回到阿哥所时,羞愤之情更是达到了顶峰。 这些年来在阿哥所有多风光,如今她就有多丢脸,真真是一时一刻她都不想在人前逗留。 「她这是怎么了?被谁打了?」 「方才听说是被皇贵妃娘娘叫去的……」 「怎么好端端的惹恼了皇贵妃娘娘?也没听说她干了什么事儿啊。」 「还没干什么呢?你这脑子不行难不成眼睛也不行?瞧瞧隔壁的福晋再瞧瞧咱们家福晋,你难道就没发现什么不同的地方?」 「我说什么来着?迟早得出事儿,偏就不信邪呢……往常也没觉得她这么蠢的啊。」 「哪里是蠢呢?不过是这些年被捧得太高忘记自个儿是谁了,说一千道一万,奴才终究是奴才,跟咱们又有什么不同呢?还妄想跟主子掰手腕儿,真是不自量力,这回可叫皇贵妃娘娘给收拾了吧。」 …… 身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断飘进耳朵里,甚至都等不及她走远了,仿佛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般,可见经此一遭她在这些人的眼里是再无丝毫威信了。 想到这儿,张嬷嬷不禁咬死了唇,脸色难看至极。 回到房里正欲找些伤药来涂抹,却听见敲门声响起。 「谁?」 打开门一瞧,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俏丽的小宫女,手里还拿着一瓶伤药。 「听说嬷嬷受了伤,我实在放心不下特意来瞧瞧……嬷嬷快坐下歇歇罢,我给您上药。」 才刚刚经歷了一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张嬷嬷顿时缓和了脸色,坐在凳子上享受小宫女的贴心服务,「我记得你仿佛是个二等宫女?叫……花蕊?」 「嬷嬷竟还记得奴婢?」小宫女似是很惊喜,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很是取悦了张嬷嬷。 当即,那眼神愈发柔和了许多。 「你模样生得好,平日里又乖巧伶俐,我自是多注意了些。」 花蕊不禁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动作温柔又不失麻利地上好药,这才忍不住担忧关切似的,小心翼翼地说道:「嬷嬷平日里伺候四阿哥尽职尽责,怎么好端端却惹了娘娘生这样大的气呢?可是有什么误会?还是着了小人的道儿?」 「可不正是着了小人的道儿。」张嬷嬷正恼着着,顺口就接了话茬,「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平日里看着仿佛多好似的,背地里却净干那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果真如此?太过分了!」花蕊立即同仇敌忾,又问,「嬷嬷怎么不跟娘娘好好解释解释?向来嬷嬷就是娘娘最信任的人,倘若叫娘娘知晓实情必定不会如此责罚嬷嬷的,嬷嬷又何至于吃下如此一个大亏呢?」 这话听在张嬷嬷的耳朵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得劲儿了。 信任是不假,可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奴才就是奴才,哪里比得上人家的儿媳妇呢? 这么多年纵是没有功劳也该有一份苦劳吧?结果可好,竟是说罚就罚说打就打,丝毫不给她半分脸面。 越想,她这心里便越是憋闷得很,可再如何不情不愿,再如何恼恨林言君背地里告黑状,这份权利她却还是不得不交。 得知了她的来意,林言君一时间还愣了一愣,可随即看到她红肿的双颊和清晰的巴掌印,便也就明白了。 张嬷嬷低垂着头,将方才在皇贵妃面前的那套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末了,沉声说道:「也是奴婢自以为是想岔了,方才使得福晋心生误会弄出这样一场尴尬……日后若再有个什么还望福晋直言了当跟奴婢说就是了……奴婢挨一顿责罚倒是不算什么,只是皇贵妃娘娘素来体弱最忌忧思……」 林言君的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盯着面前的库房钥匙和帐册看了半晌,忽而嗤笑一声,「首先,这事儿不是我去给娘娘告的状,再次,纵是退一万步来说当真是我那又如何?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做奴才的来对我说教了?记住你自个儿的身份。」 又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如此轻蔑不屑的语气。 张嬷嬷只觉心口都疼得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就告退,出了门却是瞬间脸色一变漆黑一片。 「这老货也太自视甚高了。」姜嬷嬷很是恼怒,建议道:「如今她对福晋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这样一个人留在跟前还不定能折腾出什么么蛾子来,不如福晋跟皇贵妃娘娘和四阿哥说说,想法子将她打发了也好。」 林言君却是摇摇头,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渗出一丝寒光。 「正是因为这人自视甚高才不必将她太过放在眼里,瞧瞧她那模样,什么情绪都摆在了明面上……如今真正要担心的是这后面,究竟是谁在搞鬼。」 「旁人许是不知,可你们天天跟在我身边最是清楚我的想法,这点权利我可从来没放在眼里过,更谈不上去给皇贵妃娘娘告状,好端端的皇贵妃娘娘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这事儿了呢?」 此言一出,姜嬷嬷和灵芝等人都愣住了。 「福晋的意思是这背后是有人在故意使坏?」 「难道不是吗?」林言君百无聊赖地拿起库房钥匙把玩起来,冷笑道:「这个张嬷嬷不急着处理,背后那只黑手如此使坏摆明是想挑拨她仇视我,我倒是想看看后续如何。」 第94章 「嬷嬷……」花蕊满脸担心地上前来,看看她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正房,压低了声音问道:「嬷嬷可还好?」 第244页 张嬷嬷的脸色仍旧阴沉似水,不过眼神却微微回暖了些许,尤其是瞟见院子里其他那些对她视而不见或默默远离的奴才,一时更觉人情冷暖。 做奴才最重要的就是会看脸色看风向,宫里的奴才尤其深谙此道,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一个个比谁都机敏着呢。 这不,才见她被皇贵妃娘娘责罚,立马就判断出来她失势了,往常围在跟前奉承的人瞬间作鸟兽散,真真是玩的好一手看人下菜碟儿。 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过去我从不曾如何关照你,却未想如今竟也只有你还挂念着我一些。」 花蕊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垂下头来瓮声说道:「嬷嬷如何不曾关照过我呢?当初我还不过是个洒扫丫头罢了,干的净是那粗活儿累活儿,还时常被上头的宫女太监欺负,有两回嬷嬷刚好瞧见就帮我训斥了他们一顿,后面便鲜少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就连我升为二等宫女也都是嬷嬷提拔上来的……」 「对于嬷嬷来说或许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根本都未曾放在心上,可对我来说嬷嬷却如同救命恩人一般,真真切切救我于水火啊。」 张嬷嬷闻言不禁眉头紧锁,下意识翻了翻记忆,却是半天也没能翻出来什么,对于花蕊所说之事并无丝毫印象。 不过听到后面这句话她也就没再多想什么,毕竟她平日里忙得很,碰见了说一嘴就抛到脑后去也正常得很,谁没事儿能记着个什么洒扫宫女啊。 当然了,话是不能这样说出来的。 于是张嬷嬷就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仿佛当真想起来什么似的,拉着花蕊的手拍了拍,「难为你是个记恩的,宫里可不常见。」 花蕊愈发红了脸,顺势搀扶着她就往房间送去,边好奇地小声问道:「嬷嬷前脚才被责罚,后脚就交了权,难道……福晋就是那个告状的人?」 张嬷嬷不语,只脸色更沉了几分。 「还真是?」顿时仿佛受到什么巨大冲击似的,花蕊一脸不敢置信,「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啊?福晋平日里待人和善从不为难奴才,前两日有个小姐妹打扫屋子时不慎碰碎了一只古董花瓶福晋都未曾责罚……怎么会背地里偷摸告嬷嬷的黑状呢?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中间挑拨离间啊?」 张嬷嬷这会儿已经坚信就是林言君干的了。 看一件事必然得看其最终受益者,甭管有这个那个理由,结果就是林言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样大的好处,不是她干的又还能是谁?除了她自己又还能有谁闲的没事来掺和别人的家事? 是以听见花蕊的话她非但没动摇,反而愈发觉得这位福晋简直是心机深沉太会伪装了,当即忍不住冷笑,「在宫里呆了这么久怎的还这样天真无邪?宫里上上下下哪个又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只看见了她想叫人看见的表象,就还信以为真了?可长点儿心罢,迟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这……」 翌日一早,林言君照例前去给皇贵妃请安。 不等皇贵妃开口询问张嬷嬷是否规矩了,林言君就率先问道:「皇额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这档子事儿了?昨儿张嬷嬷突然顶着一张肿脸来交权还叫我愣了一愣,可是有什么人跟皇额娘说了什么?」 范嬷嬷和云萱二人顿时相互对视一眼,仔仔细细瞧了瞧她的神色,明显流露出狐疑不解,就连皇贵妃也显然被问得懵了一下。 回过神来立马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当即严厉的目光扫向云萱,「你那些闲话是打哪儿听来的?」 都不是蠢人,这下子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只怕是中了别人的套呢。 云萱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煞白道:「奴婢是去内务府的路上听见的……」 素来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八卦,宫里当然也不会例外,明面上不敢议论主子们如何如何,可私底下一些相熟的宫女太监却也没少磕牙,人性如此也不是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只要别是真撞在了枪口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而近来宫中要说有什么新鲜事那自然能数得上「新媳妇」,尤其三福晋四福晋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进门,怎么也躲不过要被放在一起比较比较,从家世外貌到嫁妆乃至方方面面的比较。 这一论起来,自然而然就论到了「孝顺」二字上,尤其对比着四福晋每天从早到晚地陪着皇贵妃说笑解闷儿,而三福晋去不过晨昏定省才出现一下……这就更叫人有闲话好说了啊。 「当时有个小丫头就夸四福晋是真正的孝顺娘娘,像亲闺女似的贴心,然后就有旁人反驳说三福晋那是太忙了,不似四福晋万事不管清闲得很……」 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往往随便一句话都能抑制不住的多深想几分,偏这话题还这般敏感的涉及到了自家,云萱可不就想得多了吗。 皇贵妃气得满脸铁青,甩手就将茶盏挥了出去,落在地板上一声脆响瞬间四分五裂。 「娘娘息怒!」 奴才们顿时齐刷刷跪了一地。 「息怒?本宫不被活生生气死都算是福大命大了!」皇贵妃怒极,看着云萱的眼神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你自幼跟随本宫,在宫里也呆了将近二十个年头,如今竟还能被人用如此浅显的手段耍得团团转……莫不是脑子都被狗吃了!」 第245页 也正是因为云萱是打小在她身边伺候的绝对心腹,故而当话从云萱的嘴里说出来时她才未曾有丝毫狐疑,结果呢?这丫头竟是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 云萱早已是自责悔恨不已,这会儿听见主子如此失望的语气更是心慌意乱,红着双眼连连磕头认错请求责罚。 发过脾气之后,皇贵妃却也陷入了为难纠结。 若是别的什么人倒也罢了,闯下这样一个大祸她必定不会再留在身边,至少绝不会留着近身伺候,可云萱和范嬷嬷却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这么多年都尽心尽力忠心耿耿,要叫她捨弃其中一个,那无异于是自断一臂,且自幼的情分也并非说舍就能捨得下的。 可倘若就这么轻轻揭过…… 正在这时,林言君却出言相劝,「云萱跟在皇额娘身边这么多年,必然绝非那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这回之所以着了别人的道儿,说到底也不过是中了『关心则乱』这四个字的陷阱,也算是情有可原,皇额娘不如暂且饶她一回也罢,想来经此一事之后她也会更加谨慎许多,不会轻易再犯煳涂了。」 不愿皇贵妃为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是觉得还远不到那个地步。 说穿了,无论是云萱还是范嬷嬷亦或是其他什么人,跟她又有什么多深的交情和了解呢?对她会抱有一些不信任、揣测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个人都会有私心,这是人之常情。 是以在听到别人议论时,云萱会立即联想到更深层的一些东西,毕竟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新媳妇进门总是难免争权夺利。 或许皇贵妃因为情感偏颇不会将她往一些不好的地方去想,但身为皇贵妃的心腹却不敢不多想……万一她当真是以行动在悄无声息地告状,意图让皇贵妃看出她目前的处境和所求,偏皇贵妃又不曾注意到从而使她未曾如愿,那她会不会心生埋怨?甚至会不会私心里认为皇贵妃是有意为之?毕竟张嬷嬷可是佟家旗下的奴才。 所以她才说无外乎「关心则乱」罢了。 云萱是太过在意皇贵妃从而乱了方寸,而皇贵妃又何尝不是因为太关心她才怒而责罚了张嬷嬷? 这点权利无论她想不想要,张嬷嬷都理应主动上交,这才是一个做奴才的本分,可偏张嬷嬷却佯装不知企图煳弄了事,可不正是仗着自个儿是皇贵妃娘娘的人、是奶大了四爷的奶嬷嬷才敢如此吗? 奴大欺主。 皇贵妃不知道还罢了,既是知道了那就必定要亲自出手将张嬷嬷的气焰打压下去。 一则身为主子对这等恃宠生娇的奴才绝对是零容忍,二则好端端的婆媳关系说什么也绝不能叫这种恶奴破事给坏了,三则亦有杀鸡儆猴之意。 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怕她受了欺负又出于种种缘由束手束脚罢了,于是索性摆明态度替她撑腰。 却不想,旁人算的正是这份心。 皇贵妃偏头看了看她,又拍拍她的手,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云萱的身上,神情淡漠,「早在初进宫那时本宫就告诫过你们,在宫里一着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復,必须时刻将『谨言慎行』四个字刻在心中……今日你一时大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固然是旁人有心算无心,却也未尝不是你太过自以为是以己度人之过。」 「看在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伺候本宫、又有四福晋为你求情的份儿上,本宫姑且饶你这一回,倘若下回再如此愚蠢冒失,本宫便也只好忍痛将你送出宫去了。」 云萱当即狠狠松了一口气,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恭恭敬敬对着皇贵妃磕了个头,又对着林言君磕头道谢,「是奴婢小人之心想岔了,这才引发一场事端,谢四福晋宽宏大量不与奴婢计较。」 林言君淡笑着摆摆手,并不在意她的感激和愧疚,一如不在意她先前的无端揣测那般。 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何须在意太多。 「张嬷嬷是个什么态度?」皇贵妃思忖道:「她是本宫家里挑出来的奴才,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胤禛也算是有份功劳,故而本宫才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能诚心反省也好帮衬你一些,可如今……既是有人在背后蓄意捣鬼,本宫倒是担心她被人利用了去再生出点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如索性将她打发了也罢。」 林言君没急着吭声,眼睛状似无意扫了扫屋内的宫人。 皇贵妃立即会意,挥手将人全遣退了,这才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背后人如此挑拨离间必然是要用张嬷嬷的,既是如此又何不将计就计呢?素来只有千日做贼又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张嬷嬷此人虽小心思不少,却是早已被捧得飘起来了,心性实在算不得沉稳,成不了什么大事,况且又是个摆在了明面上的人物,倒是省事得多。」 眼下背后那只黑手还不知她们这边已经察觉到了真相,那就不会轻易放弃张嬷嬷这颗棋子,只要留着张嬷嬷静心等待接下来的计划,那就大可以顺藤摸瓜抓到幕后捣鬼之人。 这样一来虽说是有些风险,可盯着一个明面上的棋子却远比时刻提心弔胆防着阴暗角落里钻出来一条毒蛇好太多了。 若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条路自然也是皇贵妃的不二选择,可如今落在林言君的身上,却叫她犹豫不决了。 皱着眉几番挣扎之下,终究还是一咬牙点了头,「你既是有了主意本宫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全当是给你练练手也好,只不过……还是千万不能大意了,别因着搁在明面上反倒是降低了警惕之心。」 第246页 林言君自是连声应承。 「若是可以,本宫倒想将你们一辈子护在自己的身边,可这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份妄想罢了,终究你们还是要学会自个儿立起来面对风雨,索性趁着如今本宫还能看护着些,你们想扑腾就试着扑腾去罢,如此将来哪天本宫走了……也能走得安心些。」 「皇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林言君顿时皱眉,不满道:「有我在呢,皇额娘可别想着能早早地回到天庭享福去了,不仅我和四爷要烦恼皇额娘一辈子,便是将来的儿孙可都还指着皇额娘帮忙带带呢,我可没那耐心养孩子,还想能跟四爷多点二人世界潇洒快活呢。」 一番话说得皇贵妃是止不住的眉开眼笑,心里头那点郁气也都消散了。 提起孙子孙女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期待,不过她却不曾表现出来,只点点小姑娘的脑门儿嗔道:「什么二人世界潇洒快活?愈发不知羞了。」 不论缘由如何,如今那点管家权既是到了手里便也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故而林言君也不能再多陪着清闲了,又坐了没多久就起身离去。 闲下来一个人坐着,皇贵妃这脑子里不免就復盘起了整件事,将有可能的嫌疑人一个一个列出来,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方才林言君说的那番话,一时怔怔出了神。 仔细想来,自己的家人跟张嬷嬷又何其相似?皆是被捧得太高以至于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净干那不知所谓的蠢事。 张嬷嬷在她们的眼里就如那跳樑小丑一般,令人不屑一顾,那佟家呢?在堂堂帝王的眼里看来又该是何等浅显愚蠢?会不会也像是她们对待张嬷嬷那般,只不过是在静待时机好一巴掌狠狠拍死? 思及此,皇贵妃不禁打了个寒颤,扬声道:「来人!」 范嬷嬷忙不迭推门而入,「娘娘有何吩咐?」 「去打听打听家里近来的情况,本宫这心里……始终是惴惴难安……」话到最后,较之担忧更多的竟是无力。 其实纵是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又能如何呢?该劝的劝得嘴皮子都干了,谁又真听进去几句。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皇贵妃隐隐觉得心口有些作痛,甚至眼前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发黑。 下意识就摸了摸贴身佩戴的那张符纸,一时陷入了沉默。 彼时,回到阿哥所的林言君已马不停蹄着手忙活起来。 正如张嬷嬷自个儿心里所预料的那般,阿哥所里哪个奴才都比不上自个儿的陪嫁能更叫她信任,如今权利拿到手,自然是二话不说直接将姜嬷嬷推了出来。 原本张嬷嬷还想着,自己好歹在阿哥所经营多年,便是一朝失势也不至于真就屁用没有了,便是权利交到福晋的手里,想要彻底掌控却也绝非易事。 她不好明着做点什么跟福晋较劲,可暗地里使点绊子制造点麻烦好歹勉强算是出口恶气吧?更甚至闹出点什么事端也好叫皇贵妃娘娘和四阿哥看看这位年轻的福晋是如何蠢笨无能…… 却谁想,皇贵妃那几个大嘴巴子的威力太大,以最粗暴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叫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态度,狠狠起到一个震慑作用。 便是张嬷嬷有心想折腾,旁人也不敢跟着她屁股后面闹腾啊。 年轻的福晋或许好欺负,可皇贵妃却是掌管着宫权的那个人,实打实将他们都拿捏在手心里头呢,犯得着为了一个嬷嬷去冒险吗?疯了不是。 因此,掌权之人更迭的过程虽不能说处处都顺顺利利罢,却也真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处,姜嬷嬷在林言君的支持下极其快速的就在阿哥所站稳了脚跟。 说不上是彻底取代了张嬷嬷的地位,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为此,张嬷嬷的脸色是日渐阴沉,几乎整天都缩在自个儿的屋子里闭门不出。 「嬷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花蕊急得团团转,又似是有些怒其不争。 张嬷嬷却紧抿唇,脸色十分难看,「不看着又能如何?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跟她去掰手腕不成?」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经营付之一炬她自是万分不甘。 这才哪儿到哪儿,她人还没走呢茶就已经凉了,真等那个姜嬷嬷彻底取代了她的位子,这阿哥所还能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明明四阿哥是被她奶大的,也算是半个娘吧?凭什么要被他人强压一头?就凭那是福晋的陪嫁嬷嬷?呸! 张嬷嬷心中十分不屑,自认高人一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结局,更何况她的心里还有一份隐藏的担心,那就是会不会哪天就被福晋直接给打发走了。 在宫里作为四阿哥的奶嬷嬷、亦是心腹之人,首先物质待遇自是不必多说的,可算是享福极了,多年来攒下的家当给家里添了大片良田,如今都早已是一方富户了,叫她离去她怎能捨得? 可就像她说的,那位是主子,她只是个奴才,哪天若是人家真要打发她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就如同今日被取代一般,再多的不甘怨愤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罢了! 正在她满心绝望之时,却听花蕊冷笑一声,「嬷嬷或许不能跟她掰一掰手腕,可有人却未必不能!」 「谁?」张嬷嬷顿时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 就见花蕊眼睛一瞟瞧了瞧门口,而后凑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位之所以如此霸道强横是因着什么?皇贵妃娘娘的撑腰维护固然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可究其根本却还是逃不过『专宠』二字。」 第247页 「咱们四阿哥的身边太干净了,除了她这么个女主人之外其他连个一较锋芒的人都没有,仅凭这份独一无二就能叫她省多少心力?嬷嬷再瞧瞧隔壁的三福晋……难不成荣妃娘娘不给亲儿媳妇撑腰?并非如此,可为何三福晋却还是被弄得焦头烂额?正是因为三阿哥身边有宠妾啊!」 张嬷嬷先是一愣,不禁拧眉细想,还当真是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做奴才的是不能跟嫡福晋掰手腕,可宠妾能啊。 「若是四阿哥身边有个得宠的侍妾,且看福晋还能否如此横行霸道说一不二……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再是清楚不过『见风使舵』四个字……只要福晋不再是四阿哥身边的唯一,那这底下的人就绝不可能做到齐心协力,届时可不就是天大的好机会吗?」 第95章 话落,屋内却陷入了一片沉寂。 只见张嬷嬷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花蕊,甚至站起身绕着她转了两圈,最后停留在她的正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仰起头来,冷笑一声,「竟敢算计到嬷嬷我的头上来了。」 若是真蠢,当年张嬷嬷也就不会从几个奶嬷嬷中脱颖而出被皇贵妃选中留在四爷身边当管事嬷嬷了。 之所以弄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早就被林言君一语道破其中缘由。 说到底还是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被捧得太高了以至于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就如佟家那般。 可这不代表她就当真能随意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起初听到那些话时她的确是有些意动,就好像被蒙住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无脑乱撞、满心急躁焦虑的人突然被一只手揭开了眼前的黑布,那种瞬间豁然开朗的感觉。 可紧随其后的,却是瞬间回笼的理智。 「打从一开始我被皇贵妃娘娘训斥时你就起心思了吧?你倒是聪明有眼色,会抓机会。」说到这儿,张嬷嬷不禁嗤笑出声,「可惜嬷嬷我在宫里呆了十几年,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你这点能耐也敢来算计我?」 花蕊的眼里一抹慌乱一闪即逝,却是强自镇定道:「嬷嬷英明,我原也没想着将嬷嬷玩弄于掌心,我是有自个儿的小心思不假,可毕竟我与嬷嬷无冤无仇,甚至还需要嬷嬷的鼎力相助才能成事,又怎么会算计嬷嬷呢?我这不是在开诚布公跟嬷嬷谈合作吗?」 「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自问模样生得不差,也勉强还算有几分机敏,又为何不能奢想更多?难不成真要等到二十五岁变成一个老姑娘才出宫去嫁一个鳏夫给人当后娘?又或是自梳做了嬷嬷在宫里一辈子孤苦无依当牛做马?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谋一条出路罢了。」 「而嬷嬷您身为四阿哥的奶嬷嬷,这么多年来深得皇贵妃娘娘的信任和四阿哥的倚重,原本活得多风光啊?如今四福晋才进门没多少时日就落得这样的田地,难道您就当真认命了吗?说句大胆的话,倘若我是四福晋,明知嬷嬷您对我心怀怨愤的情况下,我必定不会将嬷嬷长长久久地留在跟前,无论如何也会将嬷嬷撵出去才算安心。」 张嬷嬷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神不善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重新坐回凳子上,却不曾开口说什么。 这话正说中了她的心思。 她不是非得想跟嫡福晋作对,若是可以的话谁又不想抱紧了唯一一个女主人的大腿好好谋生?偏偏问题就在于,打从一开始她和嫡福晋之间就註定不可能真正和谐共处。 无他,盖因「利益冲突」这四个字罢了。 要么她得乖乖放权老老实实做她的奶嬷嬷,可四阿哥如今都多大了?还需要她这个奶嬷嬷有个什么用?一个没有任何权利不得用处的奶嬷嬷,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婆子罢了。 再者说,品尝过高高在上受人尊敬吹捧的好日子,谁还能心甘情愿落寞下去? 所以说,她和嫡福晋之间註定是不可能和谐共处的。 她压制不了高高在上的嫡福晋,那剩下唯一一个结果就是她自己被嫡福晋死死摁下去,然后灰熘熘地被撵走。 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我想要搏一搏自己的未来,而嬷嬷也需要一个人……至少是能跟嫡福晋斗一斗的人来帮忙压一压气焰,既是如此咱们两个又为何不能联手呢?」花蕊努力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仿佛声音都带着蛊惑似的,「倘若嫡福晋始终一家独大,那嬷嬷的未来便绝无第二个选择,要想打破这个死局,唯有另闢蹊径。」 歷来有人的地方就总会有各色各样的斗争,为名、为利、为权……这是亘古不变的。 奴才也是人,甚至因为本身地位卑微反而会更多的滋生出各种欲.望,但凡有一点可能性,谁不想卯足了劲儿往上再爬一爬呢? 可很多时候却并不是他们想就能的,譬如张嬷嬷自身,因为有着天然的利益冲突问题,那她就是有心也没办法往嫡福晋身边靠。 而类似她这样的显然绝非是个例。 没有其他选择时那便只好缩着,可一旦有了第二个选择,总会有那不甘寂寞的人想要努力搏一搏,如此一来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股对抗的势力。 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嫡福晋再不会独占鰲头横行霸道,到那时,就是她的机会。 第248页 张嬷嬷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盯着花蕊的脸和身段儿再次上上下下来回打量,如同在评估一件货物般,令人深感不适。 许久,方才听她轻蔑一笑,「你这容貌身段儿的确算是不错了,若是搁在其他任何一个阿哥的后院儿姑且也还能努力拼搏一把,可搁在咱们这儿……你且自个儿照照镜子仔细瞧瞧,你跟四福晋能有丝毫可比性吗?若说你是个小美人儿,那四福晋就是个误入凡尘的仙子娘娘,你拿什么跟人家斗?」 「单论容貌来说,四福晋自然是倾城绝色之姿,至少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能与四福晋相媲美的人物,我这样的,在四福晋面前恐怕也就只有给人提鞋的份儿。」花蕊的脸上全然没有丝毫的嫉妒羞恼,甚至反而还顺着话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 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不过这世上总难有十全十美的人,四福晋虽容颜绝佳,却也有一个巨大的缺陷,甚至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个极其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子嗣。」 张嬷嬷的眼睛缓缓亮了起来。 四福晋的身体之差谁人不知?动不动就要卧床三两个月都不能动弹的玻璃人,年纪轻轻又有个吐血的毛病,说句不好听的话,估摸着寿数都不见得能有多长久,还能指望孕育子嗣吗? 便是侥倖怀上了,按着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身体来看,当真能闯得过那个鬼门关吗?指不定连怀胎十月的艰辛都挺不过去呢。 说这是一项极其致命的缺陷当真一点儿都不为过。 女人生得再美又如何?不能给夫君生儿育女那就是个失败者,再怎么倾心于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四阿哥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断子绝孙。 便是退一万步来说,四阿哥自个儿当真是被迷昏了头,那上头还有皇贵妃娘娘和皇上杵着呢,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吗? 必不可能。 所以说,想要压下四福晋的风头也并非没有法子,只要花蕊能生出儿子来……一个无子的嫡福晋终归是要气弱一头。 将张嬷嬷的神色尽收眼底,花蕊再接再厉蛊惑道:「我出身贫寒卑微,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做了一个任人欺辱的洒扫宫女,这也是我迫不得已将主意打到嬷嬷头上的缘故,还请嬷嬷大人不记小人过。倘若嬷嬷愿意搭把手帮帮我,将来我必定不会忘了嬷嬷的大恩大德,有我在一日便绝不会叫人再欺负了嬷嬷去。」 「嬷嬷想要的,我自会倾尽一切为嬷嬷谋算,绝不会背信弃义……毕竟咱们两个任凭谁去单打独斗都是绝不可能成事的,唯有相互扶持……今儿您抬举我一回,明儿我拉拔您一把,如此共同前行方有一战之力……嬷嬷,我跟您就是天然的同盟啊……」 一个共同的敌人杵在眼前,的确就是天然的同盟。 再者说花蕊想要做四阿哥的女人,想要母凭子贵,而她却是想要延续自己曾经的地位权利,所求并不相同,暂且来说还没有什么可冲突的。 而且花蕊的出身太差,背后没有任何支撑,要想成事便必须得依附她指靠她,轻易翻脸是不大可能的,毕竟爬上去了也未必就能站稳脚跟,上面有嫡福晋压着下面也未尝不会再有其他女人来争抢…… 如此这般一琢磨,张嬷嬷倒愈发心动起来。 至于说会不会惹恼嫡福晋招惹什么祸事?敌对立场早就已经形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再怎么也不会比如今可预想的结局差到哪儿去了,又何不咬咬牙搏一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心里有了决断,张嬷嬷便也不再犹犹豫豫,笑道:「你既是有这心思,恐怕心里早就有盘算了吧?说说,有个什么计划。」 花蕊顿时一喜,忙道:「照我看来自然事不宜迟,一则嬷嬷已经得罪了福晋,不定哪天就会被撵走了,二则如今虽嬷嬷被夺了权,可这么多年的经营却也不是假的,至少这院儿里上上下下的一切没有人能比嬷嬷再清楚熟悉了,要想做点什么也便利得多,一旦等出宫建府……」 那时就是全新的开始。 环境陌生,人,大部分也必然是陌生的,所有的一切都会打散打乱重新洗牌。 况且,她还能有多少时日可以用于等待? 「早些准备准备,今儿晚上我安排你去伺候四阿哥沐……」话到嘴边,张嬷嬷却突然想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伺候四爷沐浴的奴才已经从宫女变成了小太监。 于是话音一转,「这几日我想法子将你送进书房顶替原先的丫头,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别太急切外露往上贴,咱们四阿哥可不是个好性儿的,若叫他看出你有那心思,只怕能一脚将你踹出门去……若能不动声色引了爷们儿上钩将你收用,那才是你的本事,对你将来的路也更有益处。」 花蕊大喜过望,连忙福身态度恭敬满脸感激,「谢嬷嬷指点。」 果然,不出两日的功夫,原先在书房伺候茶水笔墨的那个小宫女突然就染上风寒病倒了。 为免传染给主子,发现的第一时间里那小宫女就被移送了出去,治自然是有人给治,可痊癒之后再回来还能不能有曾经的位子可就不好说了。 而眼下,顶替她进入书房伺候的正是花蕊。 正如她所说那般,哪怕是被迫放权叫人顶替了位子,可这么多年下来张嬷嬷却也不是全然白混的,动点手脚不是很难,可接下来要如何做却是叫人她犯了难。 第249页 四爷每天都会在书房呆上不少时间,这期间谁都不会轻易来打扰,按理来说实在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可观察几日下来却发现,四爷那一门心思都放在公务上,压根儿就目不斜视无心其他,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到现在为止恐怕四爷都还不曾发现伺候的人换了。 原本还算稳得住的花蕊这时也不免有些急躁了,无论如何好歹得叫爷看到她不是? 这么想着,送茶水的时候她便「不小心」手一抖,满满一盏茶水顿时洒在了四爷的衣服上。 「扑通」一声,花蕊当即就跪了下来,一边忙拿帕子擦拭一边连连求开恩,「爷恕罪,奴婢不小心伤了手才没拿稳……」 纤细白嫩的手指头上果真有一道不浅的伤口,似是被什么利器割伤的。 胤禛又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身上的茶水,微微皱眉。 天愈发热了起来,茶也是凉茶,不烫人,但湿哒哒的黏煳在身上也的确不好受。 苏培盛忙去拿了干净的新衣裳来。 「不敢劳烦苏公公,还是让奴婢来罢,终归是奴婢粗心大意闯的祸。」说着就从苏培盛手里将衣裳拿了过来。 这么一来,自然而然就将旁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花蕊状似无意般抬头,接触到少年的眼神那一瞬间,受惊般慌忙低下头来,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眼睛红红的又娇又怯,解腰带的一双素手都在微微发颤。 胤禛顿时眼眸一沉,「出去!」 「爷?」花蕊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他,谁想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仿佛看穿一切似的令人无所遁形。 这时,苏培盛上前将她挤开,拿了衣裳来冷脸斥道:「聋了不成?主子叫你出去还傻愣着做什么?」什么玩意儿也敢耍这种小心机,当人都是傻子不成。 苏培盛满脸不屑,再次仔细看了看她的模样,将这张脸记在了心里。 「是……」无法,花蕊只得低头恭敬地退了出去,满脸不甘心地咬牙。 直到听见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胤禛这才开口问道:「爷隐约记得先前伺候的丫头不长这样?」语气很是迟疑,充满了不确定。 敢情这才发现啊?模样差了几条街不说,就是那声音也全然不同啊。 苏培盛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手里麻利地伺候更衣,边解释道:「听说先前那丫头夜里不慎感染了风寒,这个是才调来的。」 「这丫头不成,重新换一个来。」顿了顿,又补充道:「罢了,换个机灵的小太监来。」 「奴才一会儿就去找姜嬷嬷说。」 「有人耐不住心思浮动了……」胤禛皱起了眉,满脸的不耐烦,「跟姜嬷嬷说一声,索性将爷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成小太监,爷可没那闲工夫应付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好傢伙,这是除了福晋以外连一只母蚊子都不叫近身了啊? 苏培盛顿感无力吐槽,不过转念一想——家有仙妻可以白头,还要那等庸脂俗粉做什么。 换好了干净的衣裳,胤禛便重新坐回到书桌前埋首于政务,苏培盛则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寻了姜嬷嬷。 乍一听他的话,姜嬷嬷先是心中一喜,紧接着就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培盛自然不会隐瞒,小声将方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听罢,姜嬷嬷顿时怒从心起,又满脸疑惑道:「那丫头模样如何?我记得我挑过去的丫头模样很是平凡,为人瞧着也挺老实本分的,怎么会生出这样大的心思?」 「模样平凡?老实本分?方才我仔细多瞧了瞧那丫头,模样虽不能与咱们福晋相提并论,却也算是个美人胚子,眉眼瞧着很是活泛。」 话到此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顿时心神一凛。 「那丫头必定是叫人给替换了,背后恐怕有人在帮着捣鬼,我这就回去禀报爷,嬷嬷也与福晋说一声,小心……」说罢,苏培盛就急匆匆回了书房。 姜嬷嬷也不敢懈怠,赶紧回到正房将这件事禀报了。 听见有俏丫头想要勾引四爷,林言君立时就被噁心到了,一股子邪火冲上头,满脸那表情就活像是吞了苍蝇似的。 不过听到四爷的处理方式之后却瞬间由阴转晴,脸上都带出了笑意来。 「福晋……」姜嬷嬷都无奈了,说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那丫头给处理了,顺便也起个杀鸡儆猴之用……明面上是她一个蹦跶出来了,暗地里却还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满肚子小心思呢,福晋倒是还坐得住。」 有什么好坐不住的?四爷的态度就是最有效的定心丸,她实在犯不着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躁动不安,没得失了体面。 林言君很是淡定地稳坐着,思忖道:「能干成这事儿的必定是在这院儿里有一定能耐的人,估摸着除了那位张嬷嬷也没有旁人了,她与我有怨,这边是动机。」 「那老货?」姜嬷嬷拧眉一想,「她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真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连这样的事她都能干得出来,可见心里对福晋的怨恨有多强烈,再者这回不成难保下回她还有什么阴招儿,万一……福晋不如趁此机会将她打发了罢,留在跟前始终是个隐患。」灵芝忧心忡忡地说道。 林言君却是摇摇头,「张嬷嬷也好,还是那个叫花蕊的小宫女也罢,都算不上是什么威胁,真正的隐患是背后操纵这一切的那只黑手。」 第250页 闻言,姜嬷嬷顿时一愣,「福晋是怀疑那个花蕊也是受人指使的?」 「不然呢?哪有这么巧的事?」林言君不禁冷笑起来,「前脚张嬷嬷才与我结了怨,可巧立马就有个心大的宫女发现了契机?与其说是什么天大的巧合,我倒更相信这是从一开始就布下的局。」 仔细想想可不是吗?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巧合? 原先就猜测,挑拨张嬷嬷的仇视对立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必定还有其他后手,如今看来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摸着了整件事的脉络,林言君一时间竟有种微妙的失望,合着费劲折腾一通就这? 怎么也逃不过一个内宅手段罢了,怪无趣的。 当然了,膈应也的确是怪膈应人的。 「那丫头和张嬷嬷都先留着,别声张,总归如今咱们有了防备也轻易不会叫她们翻出什么浪花儿来,且由着她们去蹦跶。」 一次两次的失败或许没什么,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折戟沉沙就难免会叫人变得愈发焦躁起来,只要对方沉不住气,就必然会急中生乱,到那时错处还不是随便抓?想怎么处理都叫人无话可说。 最关键的是,她想顺藤摸瓜,将背后真正膈应人的那玩意儿给揪出来……虽说她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可却缺乏实打实的证据,还是需要验证一下才好。 有了决定,等四爷忙完回房之后她就直接这么说了。 听罢她的缘由,胤禛也并未多迟疑,「家里的事你做主就好。」顿了顿,又补充道:「张嬷嬷伺候爷一场的确有几分苦劳,不过这些年爷和皇额娘也从未亏待了她,反倒是她自个儿贪心不足蛇吞象。」 一双锐利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闪过一抹寒芒,「既是如此你也不必手下留情,不懂规矩的奴才就该吃些教训,省得还仗着那点儿『功劳』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 这话林言君很是贊同。 这个时代的奶娘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与普通的奴才自是有很大不同的,可真要觉得主子是吃自己的奶长大的,自己也就能算是半个主子、甚至妄想对着主子的另一半拿捏起长辈的姿态来……那可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夫妻二人通了气,接下来也就静待后续罢了。 不过正在张嬷嬷和花蕊两人日渐急躁之时,另一桩大事却瞬间占据了林言君的注意——小侄女林黛玉的婚事终于有了一些苗头。 第96章 俗话说好女百家求。 身为当朝吏部尚书的嫡长女,林黛玉其实早就被京城里的不少人家盯上了,尤其在嫡亲的姑姑成为皇子福晋之后,她身上的筹码自然而然更加重了不少。 原本家里没个女性长辈能带着出门交际应酬,林黛玉的名声在京城还不显什么,大家顶多也就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至于说姑娘模样具体生得如何、品行又如何却几乎是一无所知,故而不少真正的高门大户还在迟疑不定。 毕竟要聘娶林黛玉做媳妇的话,那必然得是自家的嫡子,无论是嫡长、嫡次又或是嫡幼子,但凡沾上一个嫡出就绝不可能草率。 可自打瓜尔佳氏进门之后便也就担负起了嫡母的责任,平日里没少带着林黛玉出门交际。 今儿是这家的赏花宴,明儿是她家的红白宴……甚至偶尔兴致起了还会在自家弄个什么宴席请人上门来做客,既是必不可少的夫人外交,又藉机教了林黛玉不少需掌握的内宅本领。 如此这般,林黛玉也就在京城内的上流圈子显现出了庐山真面目,并迅速在内宅夫人和贵女们当中声名大噪。 一来容貌自是不必多说,仙子下凡尘也不过如此了。 再则性情活泼为人又有些诙谐,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绝非是那等内里藏奸之人。 举止虽略欠端庄之态,但却也进退有度言行得体,很有大家千金的风范,是个能撑得起身份场面的嫡妻人选。 且小姑娘机敏聪慧颇具才情,俨然很好地继承了林家「书香世族」的优良风气。 真正的顶层高门大户挑媳妇,没有谁会真喜欢找一个书都没看过几本的,不说要挑什么才貌双绝的姑娘罢,可好歹多读点书也总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样的姑娘知书达理,品行方面大抵不必太过担忧。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那王家女。 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皆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目光短浅唯利是图姑且也不说什么了,最要命的是没有丝毫敬畏之心,连大清律法都不懂,只凭着自个儿想一出是一出胡乱瞎折腾,可不就是那坑死人不偿命的败家媳妇吗? 就算是薛姨妈那人,虽品行上比起王夫人王熙凤二人要好了不少,却也是个懦弱无能的,碰上点事儿就没了主意方寸大乱,随意来个人都能将其肆意搓圆捏扁。 真要摊上这样的媳妇,谁家不得头疼? 「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是这样用的。 林黛玉的条件极好,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意欲求娶,不过也有一些人家觉得她身子太过单薄看着不是有福气好生养的,故而遗憾作罢。 不过总的来说也还是招人得很。 「这两年来来去去的不少人家上门求娶,毫不夸张地说,咱家那门槛儿都险些要被踏烂了。」瓜尔佳氏嘴里抱怨着,但瞧着那表情却很是得意骄傲,「原本你兄长还想再多留她两年,可眼瞧着那上门的人如何也不见少,回绝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却架不住有些人家实在太过执着,一而再再而三诚意满满地求娶,倒是叫人不好办了。」 第251页 这也正常。 好姑娘一天没定下来旁人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再者说姑娘家本就要矜持些,便是私下早就商议好的两户人家,真摆在檯面上来求亲也不是一回就能敲定的,姑娘家总是要「拿乔」一番,以示矜贵,也有叫男方懂得珍惜的意思。 而林家拒绝求亲怎么也不可能将话说得太难听,大多是委婉含蓄的表达,如此一来的确难免造成这样一个坚持不懈的结果。 「你兄长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始终也不是个事儿,再者玉儿如今也已及笄,琢磨着将婚事先定下来也不算早了。」 大户人家嫁闺女,从相看到成亲前前后后花上几年的时间都不算稀奇,大多是十二三岁就开始寻摸人家了,甚至还有更早的。 单从年纪来说,这会儿给林黛玉相看着实算晚的了。 林言君也贊同地点点头,问道:「可有个什么章程?」 瓜尔佳氏没急着回话,眼睛状似无意扫了扫旁边。 「都退下。」 姜嬷嬷立即带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只留了灵芝和她自个儿守在门口,余者皆打发得远远儿的。 这时,瓜尔佳氏方才轻声说道:「这人选你兄长还尚未拿定个主意,今儿我进宫也是想问问福晋的意思……求娶的那些人家都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儿的高门,我瞧着你兄长并不很满意这样的门第,甚至仿佛都不愿多考虑考虑,不过这其中却有两户人家不得不慎重。」 「头一个便是那明相,前几日亲自上门为其嫡次子提亲来了。」 康熙朝能称得上「明相」的除了明珠以外再无旁人,与「索相」索额图同为煊赫一时的权臣。 明珠此人的权势地位的确使其在史书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除此之外他身上却还有另一层光环——纳兰性德之父。 纳兰性德,字容若,清朝着名词人,词风清丽婉约哀感顽艷,哪怕是在遥远的后世也拥有着无数迷弟迷妹,可谓是一号响噹噹的人物。 而这里所说的明珠嫡次子便是纳兰容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揆叙了。 较之兄长的盛名,纳兰揆叙似乎就不那么显眼了,可其实这人却也算得上是一个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亦留下了不少着作流传于后世。 甚至就连康熙都亲口夸赞其人品极好,对其很是信任重用,死后康熙还给赐了谥号「文端」。 由此也足以见得,此人的人品和能力应都是极佳的。 不过林言君却还是皱起了眉头,「明珠怎会想聘玉儿做儿媳妇?」 她家嫂子可是瓜尔佳氏的姑娘,与太子妃同族,加之四爷本身又与太子格外亲近些……而明珠却是大阿哥一党的中流砥柱。 这老狐狸究竟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以为娶了林家的姑娘就能将林家从太子这边拽过去?堂堂明相没这么天真吧? 联姻也没有这样一个联法的。 「原先你兄长也闹不清他究竟是在琢磨些什么,不过后来才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许是孩子自个儿的意思。」话到此处,瓜尔佳氏的声音愈发轻了些,「那回纳兰家的姑娘在家中宴客,玉儿也在受邀之列……你也知道小姑娘们凑一块儿无非也就是那么点乐子,那回玩闹着就各自出了份彩头,小姑娘们各自作诗一首……」 结果毫无疑问是林黛玉赢回了彩头,不过却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许是纳兰家的姑娘说了也不一定,总之当时作的那首诗却叫纳兰揆叙知晓了。 作为一个满腹才学的青年才俊,寻常姑娘自是入不了他的眼,可仅凭那一首诗,这位爷却是对林黛玉上了心。 林言君倒不是不相信自家玉儿的魅力,不过许是人的问题,她这心里先就带了几分先入为主的怀疑揣测,总觉得这事儿玄乎得很。 「该不会是找的什么由头吧?这也太那什么了,怎么叫我这么不信呢。」 「可不是说,见过对美人一见倾心的,还没见过对一首诗一见倾心的。」瓜尔佳氏想着还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接着说道:「隔天明相带着他儿子又登门了一趟,按着你兄长的说法,他是瞧着那孩子的确动了心,对玉儿很是倾慕,那般热切的眼神不似作假,倒是明相仿佛挺无奈的。」 可不无奈吗? 在外人看来林家已经算是被绑在太子的船上了,跟林家联姻能得个什么好处?纳兰揆叙可是明珠的嫡子,尤其嫡长子纳兰容若英年早逝的情况下,这个嫡次子自然就承担了全部的期望。 如今纳兰揆叙都已经是十八九岁的人了,这嫡妻人选还尚未定下来,也足以见得明珠的慎重态度,却谁想千算万算没算到儿子自己丢了心,看上谁不好愣是看上了林家女。 林言君听闻这话一时就陷入了沉默,不可否认心里头竟隐隐有些动摇。 兄长看人的眼光她自是信的,既然他都确认了,那估摸着纳兰揆叙只怕当真是动心了。 人品是康熙亲口夸赞过的,又文武双全,最重要的是对玉儿这般倾慕……若仅仅只是倾慕于容颜那不算什么,可他却连人都没见着,真正倾慕的是玉儿的才华。 这就很难得了。 至少说明他心里一定是懂玉儿的,并且极高程度上认可、尊重玉儿的思想。 与其说是一见倾心,倒不如说是思想共鸣,用「知己」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些。 第252页 倘若玉儿对他也是一样的感觉,或许没准儿这俩人还真能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 只可惜,他是明珠的儿子。 一来立场相对,叫旁人看来总难免有两头下注过于投机的感觉。 二来门第太高家族枝繁叶茂,对于玉儿这样的性情来说未必能过得自在。 林言君纠结极了。 而听罢她的这番分析,瓜尔佳氏也满脸贊同地连连点头,「你兄长所言亦大抵如此,这会儿他也正迟疑不定呢。」 一时间没个什么定论,林言君只好头疼地先将其抛开在一旁,又问道:「还有一户又是谁家?」 瓜尔佳氏收敛了笑意,脸色显得微微冷淡,「是佟国维佟大人的第六子。」 佟国维的第六子庆復,与隆科多及皇贵妃是一母同胞的,皆为嫡出。 歷史上此人袭爵一等公,于雍正至干隆年间都极受重用,甚至一度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并官至内阁,也可谓是个实打实的能人。 但林言君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意动,反倒与瓜尔佳氏是如出一辙的冷意。 「这个佟家,未免也太会钻营了。」 四爷娶了她这个林氏女,佟家还想娶一个林氏女,这是想做什么?不就是觉得四爷不是皇贵妃亲生的,连玉牒都不在皇贵妃的名下,觉得不保险吗? 让佟家的儿子娶了玉儿回家,就等同于是给双方的关系再上一把锁,愈发叫四爷与佟家分割不开,真正意义上达到「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目的。 再者说,她可不信佟家没有其他想头——譬如再送一个佟氏女进宫生阿哥。 毕竟歷史上佟国维和隆科多这对亲父子都还能分别下注八爷和四爷,可见这家人的投机心理有多严重,对于权势的渴望又是何等强烈。 如今皇贵妃生不出儿子,那再送一个女儿进宫生一个真正拥有佟家血脉的阿哥也并非不可能,绝对是佟家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到时候倘若四爷没那心思,又或是败落下来,那后面还有佟氏女生的儿子,而林如海这个吏部尚书究竟往哪边靠还未尝可知,除非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和嫡长女绑在一块儿都被捨弃。 瓜尔佳氏嘆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与你兄长皆对这佟家厌烦至极,可到底那也是皇贵妃娘娘的家族,如今咱们也拿不准这事儿究竟是不是娘娘的意思。」 拒绝自然是想拒绝的,可亲妹子是皇贵妃的儿媳妇,这就叫人犯了难啊。 旁人都还好说,可就这么两户人家却实在是叫林如海愁得头髮都揪掉了不少,头回觉得「好女百家求」也并非是什么好事,还不如无人问津呢。 「叫我说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佟家人自个儿的主意。」林言君端起茶碗呷了两口,掩下眼底的厌烦,「皇贵妃娘娘跟佟家人是不同的,她也烦死家里那些不甘寂寞上蹿下跳的了,奈何管也管不住罢了,再者我每日都要去给娘娘请安,却从未听见过丝毫口风。」 闻言,瓜尔佳氏顿时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皇贵妃娘娘的意思就好办多了。」 「无碍,叫兄长只管拒绝就是,哪怕是叫玉儿嫁进纳兰家都比嫁进佟家好上百倍千倍。」至少人家孩子本身好得很,又是真心倾慕于玉儿的才华,比起这满肚子算计的佟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不过说起这纳兰家……」林言君放下茶碗,眉头微蹙迟疑道:「不如先问问玉儿的意思?倘若玉儿也对其颇具好感,咱们也未必非要考虑那么多,凡事总有可操作的余地,人活一世真碰上个心意相通的知己却是千难万难,我也实在捨不得叫玉儿抱憾终身。」 这话瓜尔佳氏也很是贊同。 同为女子更能深切明白,要想觅得一良人是何等艰难,得一心懂自己尊重自己甚至会欣赏自己的良人更是难上加难。 纳兰揆叙的身份的确叫人望而却步,可要说果断这么放弃了,却又不免觉得可惜。 到底是关乎到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合该叫玉儿自己仔细考虑考虑。 送走了自家嫂子,林言君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头仍是愁眉不解的。 其实要叫她说呢,估计玉儿也未必会选择纳兰揆叙。 这人都十八九岁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家里必定已有小妾通房红袖添香。 难不成跟玉儿成亲了就能遣散后院?便是纳兰揆叙自个儿愿意,家里的父母长辈还能乐意吗?林家的门第可压服不住明相家,到时候玉儿也未必真能有多舒心的日子好过。 婚姻终究不只是什么风花雪夜诗词歌赋,不是心意相通就能和和美美走到最后的。 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陆游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其表妹唐婉才华横溢满腹诗书,与陆游彼此仰慕心意相通,二人又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其深厚,婚后一度琴瑟和鸣十分甜蜜,可到头来却也终究还是不敌家中长辈的阻挠掺和,遗憾收场。 类似这样的例子可太多太多了,是以林言君虽心生犹豫可却也并不十分看好。 彼时,承干宫里本该是最亲密的母女二人却又一次发生了争执。 只见皇贵妃满脸愕然愣了好半晌,而后恼怒道:「这样大的事额娘怎的事先都不跟本宫商量一下?」 赫舍里氏有些心虚,却仍是辩解道:「与娘娘商量娘娘也必定是不会同意的……」 第253页 「知晓本宫不同意就打算来个先斩后奏?」皇贵妃气了个仰倒,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咬牙切齿道:「额娘既是知晓本宫不会同意,想来也还未曾忘了本宫说过的话,却为何仍要这样做?生怕皇上不知道佟家的野心是怎么着?蹦跶得这么高是生怕一巴掌拍下去死不了人还是怎么着?」 「哪有娘娘说的这样严重,明珠不也去给他儿子提亲了。」 「明珠?」皇贵妃一愣,却是将这茬抛开一边,只冷声道:「旁人家如何本宫管不着,但佟家不能再蹦跶了!林家瞧着既然也没那意思倒是刚好,此事就此作罢休得再提。」 「娘娘……」赫舍里氏急了,「我今儿进宫来就是想让娘娘从四福晋那边入手劝一劝,这是你阿玛的意思。」 皇贵妃却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恕本宫不能苟同,此事本宫坚决不会同意,更绝不会去做这个说客!本宫早就说过了,叫家里低调些别再整天上蹿下跳,偏一次又一次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看来当真只有等到刀子落在了脖子上阿玛和额娘才知道怕呢。」 「既是如此本宫也不再多劝什么,且这般走着瞧罢。」 「娘娘?」看着女儿那一脸疲惫无力的表情,赫舍里氏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可更多的却还是委屈不解,「咱们费尽心机这样折腾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佟家为了娘娘你吗?娘娘从不说搭把手帮衬帮衬家里也罢,偏回回泼冷水百般阻挠,动不动给我甩脸子看,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娘娘怎么就不懂我们的一片苦心呢?」 「为了本宫?一片苦心?」皇贵妃止不住的想冷笑,「额娘也大可不必拿这些话来煳弄我,自家人知晓自家事,你们究竟是在琢磨什么本宫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赫舍里氏满脸伤心,「娘娘当真非要将我想得如此不堪吗?不可否认咱们是有私心,可娘娘却也是我亲生的,我不盼着你好盼着谁好?折腾来折腾去不也是为了叫你成为这大清最尊贵的女人吗?你怎么能如此想你的亲额娘啊!」 说着说着,赫舍里氏已抑制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的声音充满了痛心委屈。 皇贵妃沉默了,撇开眼去不再看她,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说不通,根本就说不通。 这时,紧闭的大门突然推开。 就见范嬷嬷手里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看见屋内这情形也丝毫不意外,暗自嘆了口气就开始两边劝和。 过了好一会儿,赫舍里氏方才止住了情绪,擦干净眼泪淡淡说道:「我知晓娘娘心里有气,可娘娘对我撒气又有什么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又哪里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呢?素来你阿玛说一不二的一个人,你叫我能怎么办?」 委屈是真委屈,一点儿不掺假。 夹在中间真真两面不是人,回回家里的爷们儿一张嘴就叫她进宫,进宫事儿办不成反要被女儿训斥发脾气,回到家里又要被一通埋怨,哪儿哪儿都讨不着个好,活脱脱跟个受气包似的。 皇贵妃听见这话就不禁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岔过这茬儿问起了家中琐事,最主要还是隆科多的近况。 然而提起这赫舍里氏又是满腹牢骚,「他也是个不省心的,弄了那样两个女人回来将家里搞得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今儿李四儿算计一把花魁,明儿花魁反击回去坑一坑李四儿,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一天天将家里折腾得天翻地覆。 两人也算是旗鼓相当,谁也没真讨着了好处,都吃了不少亏。 按说这倒也罢了,赫舍里氏压根儿就不在意那两个女人,甚至在她看来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才是真好,可偏偏隆科多这个情种夹在两个心爱的女人中间却也是逃不开躲不掉。 今儿李四儿伤着了他心疼,明儿花魁委屈了他也心疼……今儿这个枕头风明儿那个娇声软语的,两个女人都在卯足了劲儿想将他拉到自个儿身边。 用隆科多自己的话来说,真就感觉像是被人活生生噼成了两半似的,每时每刻都活在痛苦挣扎之中。 赫舍里氏絮絮叨叨个没完,皇贵妃却是越听脑袋越沉,心口又在隐隐作痛。 第97章 自己的身体如何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事实上皇贵妃早就感受到了身体里种种的不适,尤其是在见到家里人听到家里那些糟心事时,时常总会眼前发黑心口作痛,身体也不似先前那般轻便了,愈发感觉到几年前的虚弱沉疴。 但她却选择悄悄瞒了下来,连太医都不曾叫。 她的病太医根本就治不好,若不然前几年也就不会差点断气了,能苟延残喘至今还是多亏了囡囡那份神鬼莫测的本事。 如今能救她的也就唯有囡囡罢了。 没有人能好好活着还会想死,更何况……一旦她真死了,家里就再了丁点儿顾忌压制,还不定能蹦跶成什么样呢,到时候惹毛了皇上能有个什么好果子吃?全家都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到时候指定连胤禛都要被牵连拖累进去,就算胤禛聪明沉稳不曾受到佟家的蛊惑,恐怕日子也不会过得太顺心。 有她这个做皇贵妃的养母在,哪怕玉牒在德妃的名下也碍不着太多,想端起生母的架子来拿捏摆弄儿子也要问问她乐不乐意。 可一旦她死了,毫无疑问胤禛必定会回到德妃的膝下。 第254页 自己付出无数心血养大的儿子回去孝敬自己的死敌,光是想想就足够她吐血的了,真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况且,德妃那个女人对胤禛根本就没有丝毫慈母之心,一旦没了她的压制,胤禛和囡囡小两口又该被折腾成什么样?仅一个生母的身份就足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 只要德妃行事谨慎做得高明些,不过分的情况下便连皇上都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就更不可能会说什么了,这就是身为一个母亲最大的便利条件。 孝大于天。 …… 她还有太多太多的放不下,又怎么能死?怎么敢死呢? 不是没想过跟囡囡如实交代寻求帮助,可每每只要想到先前那孩子为了救她而付出的代价,她就迟疑着不敢开口。 她不确定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行逆天改命对于囡囡来说是否会有什么不可逆转的巨大伤害,纵是身体能够调养回来,可那又得花费多少功夫? 本来那孩子的身体就够孱弱了,近来眼瞧着愈发康健不少,估摸着再过个两三年四五年要个孩子也不成问题,可若是这期间再次耗损根基元气大伤,那一切美好的前景可就该成泡影了。 再说句大不敬的话,谁又能保证皇上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测?旁人可以不救,皇上却万万不能,是以她也实在不敢、不忍再给孩子平添负担。 出于这层心理,皇贵妃便将自个儿的真实情况隐瞒了下来,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云萱和范嬷嬷都小心翼翼遮掩着不敢叫她们知晓。 然而这一次她却遮掩不过去了。 强撑着不适送走额娘之后她就满心疲惫地卧床休息,谁想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一天,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叫也叫不醒,吓得宫人连夜又是上报又是慌慌张张地请太医,折腾得人仰马翻。 再度睁开眼时,就看见儿媳妇正坐在床边呢,还没回过神来的皇贵妃显得有些茫然。 林言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情况,忙倒了一杯水来小心翼翼地给餵了一些,神情凝重颇有怨怪之意,「皇额娘的身子出现了问题怎么不早说呢?若非这次刺激得狠了一下子病倒,皇额娘还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这般拖拖拉拉的小病也该拖成大病了。」 听见这话,皇贵妃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上的异样,整个人就像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生机似的,软绵绵的没有丁点儿力气,脑袋也昏沉沉的。 情况显然并不很好。 皇贵妃微微蹙眉,看着小姑娘担心的眼神心下一暖,嘆道:「我原以为不过是被气出来的毛病,仔细静养些时日就无碍了……」 气出来的是不假,不过却也不全是。 按着原本的情况来说,皇贵妃其实早就油尽灯枯该走到终点了,护身符虽强行延续了她的寿命,可却并未能真正从根子里解决问题,只不过是暂时回復些生机罢了。 一旦到了护身符的时限,所有的一切就会回到原点,除非能再次施法抢救,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在林言君的估算中,护身符应是不会这样快就失效的,可却架不住外在因素的雪上加霜。 一而再再而三的气怒交加还不止,又因自己看得太透彻……明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却是拼了命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人在悬崖边上放肆舞,不知何时就是脚下一空会掉下去……整天整夜那般心惊肉跳的搁谁能承受得住? 再怎么神鬼莫测的手段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刺激折磨啊。 林言君不禁抿紧了唇,将屋内的宫人打发出去后沉声说道:「先前皇额娘昏睡时我已经看过护身符了,不算是完全废纸一张,却也实在无法再对皇额娘起到多大的效用,我想着……这两年我的身子调养得还算不错,不如索性施法一劳永逸也好。」 「不可!」皇贵妃想都没想便出言否决了这个提议,「先前为这张护身符你就已经变成那副模样了,若当真是想什么一劳永逸那又该付出多大的代价?纵不是以命换命却也差不离多少了,叫本宫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瞒着不愿透露自身的状况怕的便是这,她不想死,却也不想这样活下去。 「先前那回不过是我才救了兄长的缘故,若不然区区一张这样的护身符怎么也不至于将自己弄成那般田地,皇额娘放心,便是一劳永逸之法也顶多不过是再精心调养个三两年罢了。」 然而皇贵妃却也有自己的顾虑,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一时之间两人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陷入了僵局。 最终,皇贵妃咬咬牙说道:「再弄一张这样的护身符就行了,总归这两年本宫也活得好好儿的,大可不必费劲再折腾什么一劳永逸之法,又差不离什么。」 怎么差不离?差得可太多了。 护身符就是个勉强吊命的,而一劳永逸……看看兄长就知晓了,如今连头髮都变回了黑色,整个人那是由内而外的充满了生机。 皇贵妃的存在对于四爷来说十分重要,更何况皇贵妃对她也是真心疼爱处处维护,付出点代价能救回皇贵妃的性命她想打心底愿意的。 然而还不等她再劝,皇贵妃又握着她的手说道:「你如今是调养得还尚可,但这样的身子要想怀孕生子却还万万不能,便是照这样的情况少说也得再调养个三四年恐怕才差不多勉强,一旦你这会儿又为了救本宫而……恐怕少说七八年内都不敢叫你怀孕生子了。」 第255页 甚至万一身子伤得太狠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她不能不担心啊。 越想,皇贵妃便越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只要能有口气活着本宫也就满足了,不敢奢求更多,你也万不可阳奉阴违,若叫本宫知晓……」一双泛红的美眸满含水雾,「别叫本宫后悔活着。」 沉默了片刻,林言君深深嘆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答应皇额娘就是,不过皇额娘也得答应我,等我生完了孩子,到时候皇额娘可千万别再这个那个的理由推脱了。」 皇贵妃笑了,嘴上应得痛快,心里究竟如何想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林言君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门口,更凑近了几分,小声问道:「皇额娘可想入主中宫?」 皇贵妃顿时心里一惊,还不待询问,耳边轻微到近乎飘忽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有一计,不如趁着此次机会……」 歷史上的皇贵妃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之时才匆忙之中被封了后,而今有她在,皇贵妃便不可能走到那一步,岂不是说皇后之位都被蝴蝶掉了? 先前她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办,不过方才皇贵妃坚决不接受她的做法倒是给了她灵感。 她是有能力救不假,可倘若皇贵妃出于一片慈母之心死活不肯让她救、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那又能怎么办呢? 等到目的达成…… 要说康熙会不会怀疑什么? 疑心自然是少不了,不过有什么证据呢? 一来没有人知道歷史上的沖喜事件,一来如今她的能力已经可以应付一些更高深的术法,譬如隐形符咒。 之前她所画的符,无论救人的也好还是害人的也罢,都必须得戴在身上才行,根本就隐藏不了,甚至一旦不慎丢失就等同于白瞎。 而这隐形符咒却不同,她只要拿着符贴在旁人身上,符纸便会立即隐匿于无形,叫人根本无从察觉,称得上是暗算人的一项利器。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这隐形符咒被创造出来的初衷其实就是出于害人的意图,从大部分符咒都是恶意害人的这一点就足能看得出来了。 她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这里,除了她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人知晓她具体有一些什么手段。 在此之前几次动用术法都是实打实能叫人看得见摸得着的,谁又能想到还有隐形符咒这种东西呢? 她有把握能叫人抓不着证据,既是如此大胆尝试一下又如何? 原以为这个提议皇贵妃会很心动,毕竟后宫女子有谁不想当皇后的呢?可谁知仅不过片刻迟疑,皇贵妃就拒绝了。 「相较于入主中宫,本宫倒更希望将胤禛的玉牒改了。」 林言君显然愣住了,不过转念细细思索一番大抵也能猜到皇贵妃的顾忌。 头一个不省心的就是佟家,如今她还是皇贵妃呢佟家就已经蹦跶成这样了,一旦真当上皇后成了一国之母,那佟家还不得要上天?恐怕就更加要卯足了劲儿拼命折腾了,真真是铁了心想死,拦也拦不住。 再则,一旦她成了皇后,那胤禛也就能算得上是半个中宫嫡子了,叫太子和皇上如何能不忌惮?届时再莫想什么更改玉牒,只怕寻个机会皇上都能直接将胤禛送回德妃身边。 综上种种,当皇后还不定是福是祸呢,至少从眼下来看,那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想通了这一点,林言君不禁有些懊恼,「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政治敏感度这东西,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培养得出来的。 虽说她能很快想通其中的关窍,至少证明她不是真的蠢笨如猪,但显然,相较于自幼浸淫于政治漩涡中的这些人,她的敏锐度还是差了一些。 皇贵妃淡淡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既是如此,咱们这戏台子就搭起来罢。」 接下来婆媳一人就详细商议了一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一声高唿——皇上驾到。 一人对视一眼,紧接着瞬间皇贵妃就流下泪来,眉眼之间都透着股子坚决。 林言君看得是嘆为观止,她是没有像皇贵妃这般说哭就哭一秒落泪的能耐,不过好在还有别的法子。 当即她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臂内侧的嫩肉,借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倒也顺利逼出了眼泪,与此同时赶忙换上一副焦急的神情。 才刚刚跪在床边,康熙就已经走了进来。 一见这情形显然是愣了愣,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言君低着头哽咽道:「皇阿玛来得刚好,快劝劝皇额娘罢,皇额娘说什么也不肯叫儿臣出手……」满是焦急的声音中还隐约透出些许手足无措的情绪,倒是情真意切。 不过她的头却始终低垂着不敢抬起来,生怕自己演技不过关,被这位爷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 好在身为帝王早已习惯了旁人面对他时弯腰低头的模样,倒也不曾觉着有什么不对,一门心思都被她的话吸引了去。 「皇贵妃这是何意?为何不肯?」 「皇上……」皇贵妃虚弱地轻唤了一声,柳眉微蹙,显得那般忧郁哀愁,美眸含泪柔弱至极,却又满是坚定决绝,「臣妾不能牺牲孩子换取自己苟且偷生……」 接着,她便将方才对林言君的那番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不过却更着重强调出了「子嗣」一字。 出于其他什么缘由而宁可选择放弃自己的生机或许还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可「子嗣」一字却足以令人深信不疑。 第256页 旁人或许并不知内情,可她和康熙却都十分清楚——林言君强烈拒绝与人共事一夫,而胤禛也选择拒绝其他女人。 也就是说,倘若林言君生不出孩子来,那胤禛就将面临着断子绝孙的危机。 虽是养母,但她这些年对胤禛的疼爱也是有目共睹的,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情况发生呢?为了以防那份万一,她选择放弃自己的生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较之林言君,在后宫生活了一十个年头左右的皇贵妃显然早已将「演技」这门学问掌握得炉火纯青,面对康熙时丝毫不露怯,就连脸上的细纹都显得那么自然似的。 果不其然,康熙对这番说辞并未生起任何疑虑,听罢之后当即就沉了脸,「胡闹!宫里有这么多顶尖的医者在,还怕调养不好她的身子?顶多不过是迟上几年再要孩子罢了,跟你的性命相较而言,轻重缓急岂不一目了然?」 然而皇贵妃却仍坚定地摇头,看了眼儿媳妇单薄的身子,嘆道:「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更不是金刚不坏,这般接连几回折腾下来谁又知道究竟损伤到了什么地步?如今虽表面看起来还尚可,但内里呢?内里的损伤当真也恢復如初了吗?」 「皇上,臣妾不敢赌啊,万一……真要是将孩子们拖累到那个地步,臣妾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康熙也不禁看了眼林言君,沉默了。 小姑娘的身子的确单薄得过分,任凭一个不懂医术的打眼一瞧都能瞧得出来,这就是个病体沉疴的,跟健康丝毫沾不上边儿。 至于说内里根基究竟恢復到何种地步,那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但要叫他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皇贵妃的性命,他却也做不到。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皇贵妃的目光就放在了林言君的身上,严肃道:「本宫的意思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只管听着就是,倘若你敢背着本宫私下胡来……本宫发誓,便是被你救活过来本宫也绝不会接受这偷来的生机!」 言语之中的决绝令人心惊。 「表妹!」 「皇额娘!」 两人齐齐大惊失色。 皇贵妃却仍是一脸不容置喙的表情,只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几分,「本宫的性命本该在三年前就结束了,能活到今日已是老天开恩,再不敢强求更多……能亲眼看着老四娶得这样一个好福晋,本宫更是心满意足,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如今本宫所求不过是你们小两口能相互扶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能给老四留下一条血脉就足矣……好了,听话,回去罢。」 林言君迟疑着不敢动,哭红的双眼无措地看向康熙。 康熙皱皱眉,摆摆手道:「你且先回去,朕与皇贵妃单独说说话。」 「是,儿臣告退。」 出了承干宫,林言君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不过面上表情却未肯有丝毫放松,仍是一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模样。 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的赫舍里氏。 想来也是听说了皇贵妃的情况,向来意气风发的赫舍里氏这会儿却是眼眶红肿,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恐慌,连见着林言君都不曾有平日的阴阳怪气。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拉着她就询问,「皇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林言君抿了抿唇,沉声道:「情况不大好……」 赫舍里氏顿觉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眼泪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皇上这会儿正在跟皇额娘说话,佟太太且等等罢。」 话音还没落地,赫舍里氏的身影就已经急匆匆蹿了出去。 扭头看了看她的背影,林言君的眼神微微动了动,而后扭头继续朝阿哥所前去。 皇贵妃的病几乎可以说就是佟家给折腾出来的,回回赫舍里氏进宫,接下来至少两三天的时间里皇贵妃的情绪都不会太好,昨儿听闻皇贵妃病倒之后,她甚至一度恨不得将赫舍里氏弄倒,只叫她老老实实卧床静养别再闲着三天两头来祸祸皇贵妃了。 可这会儿瞧着赫舍里氏的模样,却又并非不在意皇贵妃这个女儿。 林言君嘆了口气,彻底放弃了自己那一时冲动产生的恶念,甚至隐隐有些怀疑自己对隆科多下手是不是做错了。 她的本意是想让那对蛇蝎般的贱人互相折磨,一来是个教训,一来也是想将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开来,以免再如歷史上那般去用那般残忍的手段祸害无辜的人。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隆科多的种种状况竟对皇贵妃的影响如此之大。 也是,终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做弟弟的再怎么混帐也罢,亲姐姐还当真能撒开手不闻不问甚至无动于衷吗? 不可能的,纵是彻底被寒了心,一旦隆科多发生点什么不测,皇贵妃也必定会受到巨大的打击,而那显然不是皇贵妃这般脆弱破败的身子能够承受得住的。 难不成真要投鼠忌器,就这样放过隆科多? 想到这儿,林言君的心里便满是迟疑纠结。 她也不是非得要将隆科多怎么样,这人可恨是可恨,却胜在眼下他还未曾纵容李四儿到那个地步,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可奈何他却偏又已经跟李四儿勾搭在了一块儿。 若是放任不管,迟早还是会按照歷史上的发展进行,她这蝴蝶翅膀再怎么扇也扇不到人家后院去。 第257页 小赫舍里氏这个嫡妻和岳兴阿这个嫡子的存在就是李四儿的拦路虎,必然是非除不可的,岂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时间点就很尴尬很恼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言君愁得很,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个主意,索性暂且就抛开放在一边也罢。 谁想满腹烦躁回到阿哥所里,却又迎来一个消息,「福晋,花蕊那边有苗头了……」 第98章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那边怎么还没个动静?」年轻的小丫头居高临下,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不满。 花蕊心中暗恼,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低垂着头为难道:「四阿哥一门心思都放在政事上,在书房里时压根儿就没有多余的一分心思分给其他,我又不好太过分显露……」 「在书房里忙着时没那份闲心思,那你不知道找寻其他时机?」 「我何尝不想呢?可四阿哥每日公务繁忙,一旦回到阿哥所不是在书房就是在正房陪福晋,根本就没有丝毫空隙可以叫我钻的。」 小丫头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道:「我不管你究竟想什么法子,这是你的事,我可告诉你……」顿了顿,压低的声音满含威胁,「娘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若再不能成事,这个机会可就要让给别人了,你只等着好果子吃罢。」 「再给你三天时间,若没有好消息传来你便不必再折腾了。」说罢便很是利索地转身离去。 花蕊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死死咬着唇脸色难看至极,满脸尽是难以掩饰的恐慌焦虑。 这话的意思实在再明显不过了,倘若三天之内她不能成功爬上四阿哥的床,那她就会被彻底放弃! 做格格的机会没了还不止,甚至还少不了娘娘的一通怒火责罚……想到那位的手段,花蕊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俏丽娇嫩的脸上一片苍白。 给阿哥爷做格格谁不乐意呢?有这机会摆在眼前谁不想紧紧抓住?谁想要整天当这么个卑贱的宫女累死累活,等苦苦熬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给人当后娘或者孤独终老吗? 仅这么想想,她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人生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绝望。 与其这般,倒不如豁出去搏一搏,搏赢了就什么都有了,一跃成为人上人也不是什么奢望,所以在被找上时她毫不犹豫的就应下了这桩差事。 却谁想,四阿哥竟这般难搞。 若非正房那边夜里还总会叫热水,她简直都要怀疑这位爷是不是不行了,否则哪有这般木讷的? 任凭她小心翼翼再三试探,有意无意的暗示引诱,那位爷却是始终无动于衷,不……准确来说她的存在或许就如空气一般,根本就视而不见。 要说着急,她比娘娘还着急呢,可她却也不敢莽撞行事。 四阿哥越是这般清心寡欲冷漠严肃,她便越是不敢过分轻浮放肆,否则恐怕真就要应了张嬷嬷的那句话——该叫爷一脚踹出门去了! 思及此,花蕊的脸色变愈发灰败了几分,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脸上时而犹豫挣扎时而焦虑恐慌,各种神色变幻不定,足以见得她此刻内心的杂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仿若木桩子似的人突然挪动了脚步,缓缓朝着阿哥所而去。 颇有几分姿色的小脸儿上已然恢復了一片平静,只牙关咬紧,眼神坚定,显然已是拿定了什么主意。 然而心思过分杂乱的花蕊却始终不曾注意到,在旁边不远处的两个假山中间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夹缝,一阵微风吹过,隐约仿佛带出一片衣角。 「奴婢无能,未能看见与花蕊接头之人究竟是谁,听着声音隐约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想不出……」身材娇小瘦弱的小宫女恭敬地低垂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怯意,似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十分惶恐自责。 林言君却并未有责怪之意,反倒是颇为赞赏地看向她,「能悄无声息地跟踪花蕊打听到如此重要的消息已是十分难得。」 这可不仅仅需得脑子机灵聪明,更是需要一定真本事的技术活儿。 倒是个善于隐匿的人才。 想到这儿,林言君不禁将她整个人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抬起头来。」 小宫女依言微微抬头,目光却仍微微低垂不敢直视,既能保证主子看得清自己的脸,又不会与主子对视冒犯。 「倒是个规矩极好的。」姜嬷嬷不禁点点头,又见其容貌极其普通平凡,心下便愈发满意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儿?」林言君问道。 许是机敏地预感到什么,小宫女顿时眸光一闪,忙躬身道:「回福晋的话,奴婢贱名思雨,三年前被分来阿哥所负责外围洒扫,如今是二等宫女。」 宫里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也都是有极其严格的等级划分的,没有靠山没有门路之人想要往上爬一步都可谓极其艰难,这丫头却能在三年之内从一个外围洒扫抢下一个二等宫女的名额……要么是有强硬后台的关系户,要么就真是极其机灵活泛之人。 林言君点点头,淡笑道:「往后就留在我身边端端菜送送水罢。」 这样的活计一般也都是由二等宫女负责的,也就是说单从等级来看并未有何不同,可一个普通的二等宫女能跟被福晋钦点留在身边伺候的二等宫女相提并论吗? 做奴才的不仅有严格的等级划分,同一等级中也是有高低之分的,这就要看主子的意思了。 第258页 而今被福晋亲自要了留在身边,地位瞬间拔高不说,将来一旦有了一等大宫女的名额,她也是有一份竞争希望的,这就是差距。 当即,思雨就满脸喜色地跪下磕了个头,表忠心的话自是不会少说,不过却也并不很浮夸,倒是不会令人生出反感来。 林言君就只笑笑,叫了她起来,「你先出去忙罢,回头随我去一个地方,到时候你且仔细听一听。」 听什么没明说,不过思雨却也领悟到了。 「福晋放心,奴婢明白。」 眼看其走出门去,林言君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说道:「回头去跟范嬷嬷打听打听这人的来歷。」 要留下近身伺候,那首要必然得确认忠诚,这就涉及到原生家庭等背后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了,直接由范嬷嬷出面调取内务府的档案名册要省事得多。 姜嬷嬷轻声应了,又迟疑地问道:「福晋可是有怀疑目标了?」 「的确有。」对着自己的心腹,林言君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可曾听见接头之人口中的『娘娘』?这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线索,几乎可以说是将背后那人的身份都摆在檯面上了。」 宫里能被称为「娘娘」的也就只有嫔位以上,满后宫里扒拉扒拉估摸着有十个手指头开外,看起来人数不少,可实际上却也很容易辨别。 好端端的哪个娘娘能来插手其他阿哥的后院纷争?闲得发慌还是有毛病呢?有儿子的盯自家儿子的后院还盯不过来呢,没儿子的就更没理由瞎蹦跶了。 加之先前心里就有了头号嫌疑人,这会儿听见「娘娘」二字立马脑海里就锁定了——除了德妃她想不出其他任何一个人。 先前德妃就三番两次想往四爷的后院塞人,再加上后来五公主和十四的那件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德妃必定是恨死她了,能见得了她好才怪呢。 她和四爷过得越是和睦幸福,德妃看在眼里只怕就越是抓心挠肝的难受,暗地里偷摸算计点什么当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听罢她的分析,姜嬷嬷和灵芝默默对视一眼,亦是深以为然。 「这个德妃娘娘也太过分了,一而再再而三上赶着来撩拨福晋究竟图个什么?就非得折腾得四阿哥后院不宁她才高兴不成?」灵芝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到先前德妃对四阿哥做过的事,她就觉得指不定德妃还当真是不想叫四阿哥的日子过得太好呢。 可如此一来就更叫人犯嘀咕了,怎么会有亲娘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恶意满满? 姜嬷嬷倒是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奇心,关注点却在另一方面,「那个花蕊也好张嬷嬷也罢,都很好解决,可德妃那边……便是拿出证据证实了是她在背后搞鬼也没什么用处,这样的事根本无法动得了她分毫,顶多也不过是叫皇上心里头添些反感不悦罢了……」 可终究妃位不是轻易能动摇的,尤其德妃膝下还有五公主和十四阿哥立着呢,除非真摊上什么要命的大事,否则旁人註定得吃哑巴亏。 「捏着鼻子吃下个哑巴亏倒也还罢了,问题在于……无论究竟针对的是福晋您还是四阿哥,总归德妃对咱们这边是充满了恶意的,此次不成难保下次又会出什么样的阴招儿,咱们也不可能回回都完美防范下来,万一……」 万一出点什么岔子,真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就跟那躲在草丛里的毒蛇似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咬上一口,而一旦被咬到,那代价必定非同寻常。 偏偏就算明知道草丛里藏了这样一条毒蛇,却也没法子将其一棍子打死。 这就叫人很憋屈很恼火,更犹如头顶悬刀一般叫人坐立难安日日担惊受怕,这样下去早晚非得变成那惊弓之鸟不可。 林言君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满心膈应又腻味,嘴上却说道:「先不急,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等到时候叫思雨确认了再说,至于花蕊……既是已经摸着了线索,这人也就不必留着了,寻个由头打发走罢,有后面那位在想来她也不会多好过。」 人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怕那个丫头豁出去弄点什么事端来,到时候她非得膈应死不可,不如直接打发了省事,反正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又不可能拿了去揭发德妃做无用功。 「好了,你们先退下罢,我一个人静一静。」 言下之意就是不准叫人轻易打扰了。 姜嬷嬷和灵芝两人立即乖觉退下,一个死死守着门口,一个则手脚麻利地去拿了花蕊处置。 屋内就剩下自己一人,林言君便起身来到桌前,纤纤玉手一翻,一张空白的符纸便凭空出现在手心,而后是笔墨…… 等将东西都拿出来放好,林言君先是凝神静气稳了稳情绪,摒除心中一切杂念,而后才提起笔来。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原本空白的符纸已然布满了古怪的字符,叫人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股莫名的寒意却悄然生起。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让人不敢触碰。 林言君却面无表情地将符纸拿了起来,并未似往常一般将其摺叠,而是直接就塞进了须弥芥子中。 隐形符咒这东西她还从未尝试过,可巧有人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先拿来让她练练手看看效果罢。 她是轻易扳不倒德妃,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一直被动接受所有的恶意。 第259页 先前几回找她不痛快,她都碍于种种选择了隐忍,奈何德妃这个女人实在是不知道「适可而止」这四个字怎么写,三番五次挑事着实叫人烦不胜烦。 既然这么闲,那她就大发善心帮忙找点事做好了,省得一天天闲着没事就想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收好,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之处后,林言君便安心回到炕上歪着去了。 歪着歪着,却谁想迷迷瞪瞪竟睡了过去,等被人叫醒时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 「爷回来了不曾?」 还不待奴才回话呢,就看见四爷大步跨了进来。 身上的衣裳与早间穿的并不同,整个人也清清爽爽的,显然已沐浴梳洗过了。 「可是累着了?就这么歪着多难受。」 「不过是闲得慌就歪了一会儿,谁想还真睡着了。」林言君挥挥手遣退了一众奴才,问道:「爷可曾去瞧过皇额娘了?」 胤禛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满是凝重忧虑,「皇额娘不肯叫你出手?」 林言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只怕是皇贵妃跟前人多眼杂没机会说明真相呢。 于是,她就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通,将她们婆媳二人的打算如实道来。 听罢,胤禛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凝重之色却丝毫不减,「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算计……」皇上。 林言君嘆了口气,她自己是纯属于「艺高人胆大」,但皇贵妃就…… 「将爷的玉牒更改过来一直就是皇额娘最大的心愿,奈何这么多年来皇上却始终不肯叫皇额娘如愿,皇额娘也是被逼无奈方才选择兵行险着罢了。」 胤禛沉默了。 皇贵妃有多想改他的玉牒他心里自是再清楚不过的,她希望自己能真正变成她的儿子,而不只是一个随时会被「还」回去的养子。 事实上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期盼呢? 说他不孝也罢,德妃那样的生母他实在是无福消受。 旁人都说他这人冷心冷情又小心眼儿爱记仇,这话也没有说错,这就是事实,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想叫他以德报怨纯属妄想,哪怕是给了他生命的亲额娘也绝不可能。 他的心很小,只容得下真心待他之人。 他的爱很珍贵,何必给不屑一顾的人去糟践。 「事已至此,爷就尽量配合着皇额娘罢,咱们得抓住机会……」 不配合还能怎么办呢?这婆媳俩都将戏台子搭起来了,他还能跟在屁股后头扯后腿不成? 那就唱罢。 于是,次日开始胤禛一有空闲就会赖在承干宫不走,好说歹说又求又劝的,甚至在病床前长跪不起以示决心,做足了该有的姿态来。 论起演戏的功力,三个人里头显然林言君才是最差劲的那个,不过好歹表面上也能过得去,且康熙是做公公的,闲着没事也不会去刻意盯着儿媳妇瞧。 三人打的什么算盘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再没有第四个人知晓,便连各自的心腹都瞒得死死的,为此整个承干宫仿佛都笼罩在了一层阴云之下,气氛压抑至极。 随着时间的流逝,皇贵妃的身子也每况愈下,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三年前似的,整日里昏昏沉沉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也迅速又掉了回去,再次变回那皮包骨的模样。 康熙急得不行,一天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可见心情差到了极致。 对于皇贵妃这个表妹他自是有感情的,若不然三年前也不会费尽心思到处给她寻找那一线生机了,可眼下一线生机就摆在眼前,她却自己拒绝了! 他倒是想以帝王的身份强来,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皇贵妃的脾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素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但凡她认准的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敢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沖,如今既是连狠话都撂出来了……他敢保证,若当真逆了她的意思叫老四媳妇出手,事后她也绝不会高高兴兴地活着。 再则…… 康熙的眼眸不由沉了沉,一抹复杂的神色闪过。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平平安安无痛无病?万一哪天突然有点什么意外发生在他的身上,到时候……至今他都还清晰地记得当初老四媳妇虚弱成什么样,真到了那时他纵是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恐怕她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轻易他从不敢叫老四媳妇再伤筋动骨,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皇贵妃…… 正在康熙挣扎犹豫之际,承干宫却又迎来了一场突发变故。 「不好了?怎么就不好了?」林言君「蹭」的一下从炕上站了起来,死死抓住灵芝的手满脸焦急。 灵芝也顾不上吃痛,红着眼道:「奴婢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才承干宫打发人来传话……」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影就已经飞快消失了。 林言君脚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却是一路小跑恨不得想要飞起来似的,连后面着急忙慌追上来的奴才竟都有点跟不上,坠在后头气喘吁吁。 等到了承干宫时,就看见康熙和四爷都已经在了,看他们那一脑门子的汗就知道,必定也是一路飞奔而来的。 「皇额娘……」 见一众太医正满脸严肃凝重地围在床前为皇贵妃诊治,林言君也不敢出声惊扰,只得暂且按捺下焦急不安,无声站在四爷的身边静心等候。 第260页 不经意瞥了眼四爷的脸色,却见他凝重担心之中竟隐隐带着些许怒意,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皇贵妃病发太突然,必定是中间又出了什么状况,如今看四爷这模样估摸着她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了。 脑海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佟家,除了这个不省心的娘家以外,她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是能将皇贵妃刺激成这样的。 「德妃娘娘到!」 「宜妃娘娘到!」 …… 后宫嫔妃一个接一个赶到,不消片刻,宽敞的正殿内就乌泱泱地塞满了人。 许是都猜着皇贵妃是熬不过去这一遭了,为免刺眼也是怕犯忌讳,娘娘们不约而同都取下了鲜艷华贵的衣饰,取而代之的则是素净衣裳玉饰银饰。 当然了,谁也不至于没脑子直接穿了一身白来,各色素淡的颜色都有,搁在平时穿也都合适,还显得有几分小清新。 但问题在于,一个两个的或许不显什么,可这一屋子凑在一起就扎眼了啊。 康熙原就心烦意乱焦躁难安,一屋子乌泱泱的嫔妃将空气弄得浓香浑浊还不止,又见这一片素净……顿时一股无名怒火「蹭」一下直窜脑门儿。 「你们这是给谁戴孝呢?皇贵妃还没死呢!都给朕滚出去!」 这要是个个衣着华丽鲜艷赶来,那指定是讨不着好果子吃,可穿着素净些却又被骂是给人戴孝,这可真真是叫人没处说理去了。 嫔妃们一个个心里头是有苦难言,却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嘴多舌,眼见帝王发怒,当即便告罪灰熘熘地退下了。 顿时,屋子里头的空气仿佛都畅通了许多。 林言君不禁深唿吸一口气,却勐地一股混杂了各色香料、脂粉香的空气冲进鼻子,刺激得她险些当场一个大喷嚏,幸亏赶紧用帕子死死捂住了口鼻,佯装轻咳两声矇混过去。 一群太医旁若无人般头挤头扎堆在一处嘀嘀咕咕,似是在交流意见,时不时这个点点头那个摇摇头的,也不知究竟是都说了些什么,只看得见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十分不好。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院判带头上前一步,「皇上恕罪,奴才无能……」 第99章 这个结果其实大家的心里也都早有预料,否则当初也不会走到那个地步了。 是以这会儿听见了回復康熙倒并不意外,只心里一沉,沉着脸一言不发。 帝王大发雷霆固然令人惊惧万分,可如今这般死寂的沉默却又更叫人忐忑难安,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似的,连唿吸一口气都显得那般艰难。 许久,康熙方才有了动静,沉默着挥挥手,太医们立即如获大赦一般,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了出去。 「皇额娘……」胤禛上前跪在床边,伸手握住了皇贵妃清瘦的手,看着她胸口微弱的起伏,心中顿感疼痛难忍,抿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皇阿玛,皇额娘的状况不容再拖延了,让福晋……」 林言君对此建议也选择了默认贊同。 虽说错过这个机会很可惜,但有句话说得很对——人算不如天算。 原本事情正在向着他们期望的方向顺利进行,可谁知道半路却又生出了么蛾子导致……如今皇贵妃已然不省人事,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再不抓紧时间只怕追悔莫及。 康熙的目光扫过林言君,又看向皇贵妃,沉声道:「你皇额娘的意思你是清楚的,其中的利害你也明白,一旦今日叫你福晋出手,少说几年之内你们怕是要不了孩子了,甚至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是永远不可挽回的伤害。」 胤禛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爱妻,握住了她的手,沉默片刻说道:「养育之恩大于天,今日便是叫儿臣以命换命儿臣都绝无二话,只要皇额娘能活过来……等个十年八年再要孩子也不迟,便是当真无法拥有一条血脉,儿臣也绝不后悔,只是对不起福晋罢了。」 「若老天爷当真不肯垂怜,往后余生儿臣会倾尽一切弥补福晋……绝不纳二色,绝不要庶子,此生只守着福晋好好过日子……恳请皇阿玛应允。」 康熙盯着他瞧了半晌,冷硬的心也不免稍有动容。 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他自认还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他确信这孩子说的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一个孝子,叫为人父母者怎能不动容?越是身处高位越是高处不胜寒,这样的真心才越显得弥足珍贵。 「你呢?又是如何想法?」康熙的眼睛落在了林言君的身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林言君毫不犹豫地说道:「儿臣愿意。」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却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嘤咛。 「皇额娘!」夫妻二人慌忙唿唤。 只见原本不省人事的皇贵妃竟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扫过跪在床前的一双小儿女,而后看向面露惊喜的帝王。 「皇上……方才老四和他媳妇的话臣妾都听见了,还请皇上切勿叫他们胡来,臣妾仍坚持……」 「表妹!」康熙顿时沉了脸,脸上甚至难掩些许慌乱。 胤禛和林言君的心也不禁更往下沉了沉。 一屋子的奴才都齐刷刷跪了下来,满脸惊慌失措。 原本就已经被太医下了最后通牒的人突然之间清醒过来,看起来气色还出奇的好,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这……这分明是迴光返照啊! 第261页 「娘娘!」范嬷嬷忍不住落下泪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床榻前,泣不成声道:「求娘娘别再固执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啊!」 林言君一咬牙,伸手就要去握皇贵妃的手,想藉机将符纸贴上,却谁想还未等她触碰到,皇贵妃已冲着康熙抬起了手。 康熙见状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林言君和胤禛就退让到了一旁。 从头到尾都是那般自然,仿佛真就不过只是个巧合,却只有夫妻二人心里明白,皇贵妃分明是看出了林言君的动作故而才故意避开了。 这是铁了心要搏到底啊。 思及此,夫妻二人不禁相互对视一眼,皆是难以掩饰的焦虑担忧,偏眼下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毫不知情的康熙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记挂在皇贵妃的身上,感受到手心里的冰凉骨感,顿时心如刀绞,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表妹……」 「表哥。」皇贵妃不禁莞尔,一如年少时那般轻轻唤了一声,绵绵柔情暗含其中。 康熙甚至一时之间怔了怔,仔细回想起来,竟仿佛许久不曾听见她这般唤他了。 明明自幼她都喜欢跟在他的身后甜甜地喊表哥,却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她对他的称唿已经变成了「皇上」。 很合规矩,却也极其生疏见外。 入宫相伴多年,终究情分还是变了。 又或许有些事她并非当真一无所知,只是愿意自己装傻罢了,否则她又怎会渐渐待他冷淡疏离? 这一刻,康熙的大脑变得无比清明,过去无意或有意让自己忽略掉的一些事情通通从那层自欺欺人的迷雾之中浮现出来,如此清晰明了。 康熙的眼神复杂极了,甚至一度想要避开她的视线。 终究还是亏欠良多。 然而皇贵妃却仿佛并未察觉,只紧紧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了许多年少时的往事,整个人都仿佛沉浸于美好的回忆中一般,双眼无神目光幽远,始终面带笑意。 原本心里的那点不适也随着她的回忆而渐渐抛开了,情不自禁的,康熙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了当年。 他幼年丧母,一度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遗憾全都弥补在了佟家的身上,较之常人更加亲近维护自己的母族,而与生母有几分眉眼相似的表妹自然更令他异常宠爱呵护。 加之表妹生得娇柔貌美,又颇爱汉学,很有几分才气……年少懵懂,便难免会有些男女之情。 他是真心喜爱过她的,即使时过境迁,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一颗心更是早已冷硬异常,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却依旧是不同的。 这些年他总在刻意迴避过去的种种,如今被她勾起回忆,冷硬的心仿佛也有了些许消融似的,丝丝缕缕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流淌,又酸又甜又胀又涩。 那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过去。 屋内的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唯有帝妃二人温情脉脉,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说的话太多导致喉咙干涩,皇贵妃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表妹快歇歇,别再说话了。」看着她因咳嗽而泛起异样潮红的脸,康熙的神色难看极了,沉声道:「你且好生歇着,来日方长……」 这时,林言君端着茶水上前来。 康熙见状便接了过来,叫奴才将皇贵妃稍稍扶起,亲自将茶水餵给她。 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伺候过任何人的帝王此时此刻却是那般小心翼翼,如同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般。 林言君不禁低下头来,心情十分复杂,也说不上究竟是个什么感受。 要说感情,康熙对皇贵妃必定是有一份真感情的,可那又如何呢?终究还是比不上那份权势,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可比性。 此时此刻的种种,也不过是因为皇贵妃已经走到弥留之际罢了,可倘若问他是否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她敢肯定,就算再来一次康熙也仍旧会是一样的选择,绝不会改变分毫。 润过喉咙之后,皇贵妃似是舒服了许多,因难受而紧锁的眉头松开了,整个人竟是意外平静淡然,仿佛根本无惧死亡的降临。 一双含情美目紧紧盯着面前的帝王眨也不眨,流露出浓浓的爱恋不舍,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忽的惨然一笑,满是遗憾道:「哪里还有什么来日方长,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不能与表哥白头偕老是我此生的遗憾,也是我没有那个福分,幸而表哥身边仍有众多姐妹贴心伺候,膝下也早已儿女成群……。」 「只唯有一人却叫我难以心安……」目光投向一旁始终静静跪着的胤禛,皇贵妃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复杂,半是怜爱半是担忧,「这辈子始终未能生下一儿半女真正做一回母亲实在是我的一大心病,胤禛自幼抱养于我的膝下,十几年来亲眼看着他从襁褓幼儿慢慢长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这些年来我几次三番想要将胤禛的玉牒更改过来,表哥却始终不肯应允,我虽难过,却也深知表哥的顾虑,只是事到如今……不知表哥是否能全了我的这份心愿?」 康熙下意识皱起眉头,迟疑了。 他的顾虑是什么?无非是怕佟家心大拉着老四胡闹。 可如今表妹已是到了这个地步,说是心愿,其实就是遗愿罢了。 第262页 若是拒绝,表妹必定会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去,或许还有对他的怨恨。 可若是同意了,佟家…… 目光看向胤禛之时不经意扫过儿媳妇,忽的便是一顿,心里的迟疑渐渐松动。 有这个儿媳妇在,老四大抵是不可能违背誓言的,既是如此一个终生只守着福晋、甚至还不知是否能有子嗣的阿哥又有什么好担忧的?佟家要蹦跶也得看看实际情况允不允许。 再者说,一旦表妹当真撒手去了,他敢肯定佟家必定还会再送一个姑娘进宫来,相较于一个半路捡来实际与自家毫无瓜葛的外孙,佟家自然更加希望有一个嫡亲的外孙。 康熙陷入了天人交战,原本的坚定在此时此刻步步逼退,心里情不自禁寻了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皇贵妃继续说道:「一旦我闭上眼,德妃这个生母就该冒头了,我与她之间……表哥是再清楚不过的,将我一手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送还与她,我怕是死都死不瞑目,再者说德妃对胤禛的心……表哥您扪心自问,她当真对胤禛还有一丁点儿的慈母之心吗?孩子一旦回到她身边,将来这日子又究竟该怎么过呢?况且她还对胤禛媳妇心怀怨恨。」 「表哥……算我求您了,将胤禛的玉牒改了罢。」 康熙很是挣扎,一时并未回復。 气氛就此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皇额娘!」 冷不丁的一声惊唿顿时叫所有人心尖儿一颤。 只见原本精神饱满的皇贵妃似是瞬间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般,眼睛半张半合,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仔细瞧甚至不难发现她的瞳孔已然涣散。 康熙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张口大喊,「来人!太医呢?快请太医!」 然而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太医早就没有一点儿法子了。 紧握着他的那只手愈发冰凉,也愈发无力松懈了下来,康熙心惊不已,赶忙死死拉住她,对着林言君说道:「你快去施法!」 「不……不要……」皇贵妃艰难地开了口,双眼却仍死死盯着他,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哽咽道:「表哥,答应我,求你了。」 到了这时康熙哪里还能拒绝得了,整个人都被浓浓的悲伤淹没了,冲动之下一锤定音,「朕立即就派人去办此事,你一定要撑住。」 一边高喊着李德全,一边连连给林言君使眼色。 显然,再多的顾虑再深的帝王心术,在这一刻也终究还是暂且退后了一步。 趁着他在吩咐李德全更改玉牒一事,林言君便佯装探查皇贵妃的情况,藉机将早已藏在须弥芥子中的符纸贴在她的身上。 几乎是在接触到皇贵妃的那一瞬间符纸便隐匿于无形,一切都快到令人无从察觉,哪怕是时刻关注着她和皇贵妃的胤禛也只觉眼前一闪,甚至并未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林言君就赶忙起身朝外头奔去,表面佯装是应了康熙的吩咐赶着去施法,暗地里临行前却丢个四爷一记安心的眼神。 得到这一暗示,胤禛顿时就放下心来,面上却仍不露分毫异样,仍是与众人一般无二的悲痛焦急。 林言君一路小跑着,谁想才出了承干宫就迎面撞上了德妃。 不得已,只好停下草草行礼,「德妃娘娘万福金安,儿臣还有要事……」 要事? 德妃看了眼承干宫的大门,又不禁联想到当初皇贵妃突然神奇地起死回生一事,抬眼看她的双眼顿时微微闪烁。 「有何要事竟叫你连给本宫行个礼都如此敷衍了事?还是说什么要事不过是个藉口,你压根儿就是不愿给本宫行礼?」 「……」 这不摆明了是无理取闹吗? 林言君一脸愕然地看她,那双眼眸里暗藏的精光顿时叫她心头一惊,顿时就明白了,这人定是猜着了什么,在这儿故意拖延时间呢! 纵然该办的事其实早就办完了,可眼下面对德妃这般赤.裸裸的不怀好意的行为,她却仍是面色一沉。 还不等她说什么,德妃又接着神情一变,拿帕子煞有其事地抹了抹眼角,嘆道:「皇贵妃娘娘命苦,年纪轻轻的竟就到了这样的地步,着实叫人心里头难受,不过你放心,纵是皇贵妃娘娘当真……往后也还有本宫呢,本宫会代替皇贵妃娘娘好好照顾你们两口子的。」 「照顾」二字仿佛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般,透着股子不善。 然而林言君却只满心想笑,真想看看等她得知四爷玉牒被更改一事的反应,那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虽说德妃明摆着不曾将四爷当作亲生二字看待,更绝无丝毫慈母之心,可亲儿子变成了别人、还是死对头的儿子,这显然也不是她能接受得了的。 尤其原本要死的皇贵妃突然又再一次活了过来……这还不得叫德妃气疯了? 如此想着,林言君的脸上就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敢劳德妃娘娘操心。」说罢便抬脚飞快离去。 眼看她这般「没规矩」,德妃顿时被气了个仰倒,一双美目死死瞪着她的背影,眼珠子都恨不得要瞪出来了似的。 可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又涌上了心头,令她不由得眉头紧锁,看向承干宫的大门一脸疑虑。 彼时,本已即将咽气的皇贵妃却又一次神迹般睁开了双眼,看得包括康熙在内的一众人齐刷刷愣住了。 第263页 怎么还有二次迴光返照的? 可细细观察却不难发现,这会儿皇贵妃的状况跟先前的迴光返照又是截然不同的。 先前是突然之间的精神饱满甚至面露红光,可此时却仍旧面色苍□□神萎靡,只涣散的双眼却恢復了神智。 康熙的心里忽的咯噔一下,可巧太医赶到,便忙道:「快瞧瞧。」 众太医仔细一检查,脸色顿时全都变了,满满皆是惊愕不敢置信。 都不必听他们的回覆了,仅看着这神情康熙就已经有数。 一时面色冷凝,眼中狐疑之色不断闪过,百思不得其解。 不出所料,太医们检查过后皆异口同声表示……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所致,不过皇贵妃已然脱离了生命危险,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就可恢復健康了。 康熙沉默地点点头,将人都打发了,又对着胤禛说道:「既是如此你赶紧回去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你媳妇罢。」 胤禛会意,再次看了眼皇贵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皇贵妃感觉如何?」康熙上前俯身关心道,一双锐利的丹凤眼中却暗藏审视。 皇贵妃眨了眨眼,似是有些茫然,「我……没死?」 康熙点点头,淡淡道:「许是上天垂怜也未尝可知,好在终究是又躲过了一劫……既是无事了你就先好好歇歇罢,朕还有一堆奏摺未曾批覆,待明日再来看你。」 「你们好好照顾皇贵妃,一旦有任何状况立即来报。」 一屋子的奴才都还没摸着个头脑,这心情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没个消停,到现在都还没能回过神来呢。 看不出个什么。 康熙收回目光,抬脚出了承干宫。 「叫人仔细盯着些,看看是否有任何异常……皇贵妃如此一番折腾想必身上出了不少汗,记着叫奴才精心伺候着。」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 不过头号大心腹李德全却对这其中的深意一目了然,恭敬地应了声,伸手招来后面的一个小太监附耳一顿嘱咐。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干清宫,康熙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沉默地坐在龙椅上也并未有心思批阅奏摺,只满脸凝重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许久,门口一个身影探头探脑,正是方才那个小太监。 李德全忙招手叫了他进来。 「可曾有何发现?」康熙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小太监却是摇摇头,「皇贵妃娘娘的身上的确是佩戴着一枚符,不过早已陈旧,方才为娘娘擦拭身子时不小心碰了一下,那符却立即就化为了粉末……」 康熙的身上也有符,正常来说是水火不侵的,一碰就化为粉末那就只有一种情况——符已彻底失效。 也就是说,那枚符十有八.九还是之前的。 「朕知晓了,退下……继续叫人仔细盯着,还有四福晋那边。」 不是符,难不成是其他手段? 康熙仍是疑心不减。 可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所见,心里那点疑虑却又有些打消了。 这样逆天改命的术法轻易是实施不了的,先前几回老四媳妇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可今日见她却一如往常,不显丝毫虚弱,并不像是动用了术法的模样。 这就奇怪了。 「依你所见,今日这事究竟是何缘故?」 李德全愣了愣,迟疑道:「或许是沖喜成功了?皇贵妃娘娘素来心心念念想将四阿哥的玉牒更改,却一直未能如愿,几乎可以说差不多是执念了,如今皇上终于松口应允,或许……」 「沖喜?」康熙有些怀疑。 不过民间也确实总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譬如年少的孩子病得快不行了,就赶紧娶个媳妇进门沖沖喜,又譬如有些老人快不行了,家里人就会先支起灵堂来……这些其实都是抱着沖喜的目的去的,有时的确是莫名其妙就好了,有时又是一份无用功。 是以数千年来民间都常有此等行为,「沖喜」一词不能深信,却又不能不信。 难不成皇贵妃当真是被沖喜沖回来了? 第100章 康熙对此始终心有疑虑,不过因着有林言君那份神鬼莫测的本事在前,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他倒也愈发信了几分。 加之又的确不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时间除了「沖喜」仿佛竟也找不到其他解释了。 无论如何表妹能够活过来总归是好事。 揪成一团的心顿时松懈下来,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悔。 原本眼看着皇贵妃只剩最后一口气,情感瞬间淹没理智促使他松口应允更改玉牒,可如今皇贵妃却又活了下来,他的理智便也就恢復了。 胤禛的玉牒一改,可就跟德妃没有半点儿关系了,从今往后就真成了皇贵妃的儿子、佟家的外孙。 康熙很愁,甚至动过想要反悔的心思,可到底理智还是将冲动克制住了。 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话出口便是圣旨,绝没有再反悔自打嘴巴的可能。 如今命令都传到宗人府了…… 彼时,皇上下令将四阿哥的玉牒更改至皇贵妃名下、而皇贵妃又一次奇蹟般起死回生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前朝后宫,引发多方震动。 头一个大地震的便是永和宫。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往常整洁华丽的正殿内此时却是一地狼藉,各色摆件瓷器碎了一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有的宫人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噤若寒蝉。 第264页 德妃就像是疯了一般在屋子里肆意打砸,逮着什么砸什么,逮着什么撕扯什么,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浓郁至极的戾气、恨不能将眼前所见一切都狠狠摧毁的戾气。 他怎么能?怎么能将胤禛的玉牒更改到那个贱人的名下! 胤禛是她的儿子,是她乌雅氏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 佟佳氏那个贱人凭什么?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凭什么坐享其成! 德妃只气得浑身发抖,愤怒之下举起一个花瓶就砸了出去,谁想却好巧不巧砸在了一个宫女的头上。 顿时只听一声惨叫,血流一地。 「叫什么叫?给本宫闭嘴!」德妃大怒,扭头一看,却见那丫头已然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她的头上漫延出来……登时也是被吓了一跳。 一众宫人无不惊惶万分,竟是吓傻了一般。 还是年纪较大相对更稳重些的卫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吩咐,「快将她抬回屋子里去,请太医!」 「不准请太医!」德妃毫不犹豫出言制止,咬牙切齿道:「这个时候永和宫去请太医叫旁人该怎么看?这丫头头上的伤又该如何解释?还嫌本宫的麻烦不够大是怎么着?」 「可……」卫嬷嬷迟疑地看看那丫头,「流了这么多血怕是……要出大事……」 德妃皱眉,淡淡道:「去本宫库房里找点伤药来,将血止住就行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哪有这样简单的说法。 然而做主子的开了口,身为奴才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卫嬷嬷嘆了口气,正要打发人去拿药想法子止血,却谁想忽而又是一声尖叫刺破云霄。 「她……她没气了!」 身边相邻的小宫女原正想查看一下伤势呢,却谁想不经意间惊发现她已没了鼻息,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将她松开连滚带爬地离得远远儿的。 卫嬷嬷赶忙壮起胆子上前仔细查看,结果却令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娘娘,她……她当真已经气绝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屋内的一众宫人齐刷刷白了脸,有意无意地愈发往旁边挪了些,甚至都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地上的一滩粘稠殷红。 德妃也是心尖儿一跳,「怎么就没气了?」不过是被花瓶砸了一下,怎么当场就死了? 满心愕然不解的德妃却也不想想,这可不是单纯的失手砸伤,而是愤怒至极下的全力发泄,看看地上那一大滩血就知晓这伤势有多严重了,便是立即去叫太医赶过来也根本来不及抢救。 卫嬷嬷不禁苦了脸,「这下可怎么办呢?」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每年宫里死去的宫女太监不知有多少,今儿永和宫死一个宫女实在不算什么,可这事儿却不能摆到檯面上来,经不起查。 德妃却只神情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要怎么处理还需要问本宫?」 卫嬷嬷立即就明白了,暗暗嘆了口气,叫人拿了床被褥将尸体包裹捆绑好,先避开人小心藏着,只等深夜再悄悄处理了去。 一如众多在宫里死去的奴才一般,枯井便是他们最后的归宿,等到人腐烂甚至化为了一堆白骨,便是叫人发现了也根本无从查明身份。 生时卑微低贱,一朝不慎枉死,竟连个安息之地和墓碑都没有,悄无声息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同为奴才,难免物伤其类,可身为主子却全然无动于衷,仿佛方才死在自己手底下的不过只是只阿猫阿狗,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管好你们的嘴,今日之事但凡有丝毫泄露本宫必定轻饶不得你们!」德妃冷酷无情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俨然如同一个掌控着生杀大权的神明一般,由内而外透着股对蝼蚁草芥的漠视。 奴才们却早都已经习惯了,便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又能怎么办呢?妃位娘娘失手打死一个奴才罢了,便是真闹出来了也不至于会动摇到她的根基,而到那时,疯狂的报復却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住的了。 「打扫干净,一会儿本宫出来时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丝杂乱之处。」目光又一次扫过那滩粘稠殷红的液体,德妃的脸上不禁皱起眉头,一股噁心涌起,眼底不由就显露出了嫌恶之色。 回到里间坐下还没过一会儿,就有奴才进来禀报,「娘娘,贾贵人来了。」 德妃心下一惊,忙问,「外头可曾收拾干净了?」 指的自然不是那一地狼藉,而是那滩血。 小宫女低垂着头似是有些瑟缩,小声道:「大致清理了,不过还有些痕迹,不知看没看见。」 没用的东西。 德妃暗恼,想要拒绝的话到嘴边就变了,「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贾元春就带着抱琴走了进来。 如今的贾元春已经再不是那般肥胖的身材了,甚至比过去没怀孩子之前还要更消瘦许多,已然从一个珠圆玉润的美人变成了纤瘦窈窕的美人。 只可惜经歷过那件事之后她已经彻底失宠了,便是偶尔在帝王来看望德妃时能够见上一面,却也再未能入得了帝王的眼。 「婢妾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淡淡叫了声起,「今日你怎么竟有兴致出门了?」 自打儿子死了又失去宠爱之后,贾元春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彻底消沉了下来,整日里闭门不出,能不见人就不肯见任何人。 第265页 突然之间跑来她这边倒是稀奇。 谁想贾元春微微一抿唇,轻声道:「婢妾听闻了那个消息,估摸着娘娘这会儿心里怕是难受得很,故而特来陪娘娘说说话罢了。」 德妃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见状,贾元春的眼底隐约仿佛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一闪即逝,嘴上说道:「方才瞧见外头……娘娘何苦这般气恼呢?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不说,回头传了出去未免有怨怼皇上之意,叫皇上听见了该如何想呢?只怕难免要恼上娘娘了。」 「其实要叫婢妾说呢,总归娘娘的膝下还有个十四阿哥好好立着,四阿哥……婢妾说句不好听的话还望娘娘勿怪,四阿哥自幼就在皇贵妃娘娘的身边养着,不是亲母子也早就胜似亲母子了,但瞧这些年四阿哥的种种言行,对娘娘您又哪里有丝毫敬重孝心呢?那是满心满眼都只有皇贵妃娘娘一人啊。」 「既是如此,这个儿子要或不要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玉牒改就改了罢,让他们两个母慈子孝去也罢,娘娘有十四阿哥孝顺,还犯得着去指靠他吗?何苦为那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自个儿,还叫旁人跟着看笑话呢。」 听着像是劝慰人宽心的话,但德妃却是被气得心肝儿疼。 有这么扎人心窝子的吗? 德妃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故意的,可仔细观察贾元春的神色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加之她也想不到贾元春有什么理由故意扎她心窝子,于是便暂且按下了狐疑。 冷着脸斥道:「知道自己的话不好听还说什么?」 贾元春一愣,讪笑道:「是婢妾嘴笨……」又像是太过不自在似的,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方才进门时婢妾瞧见地上仿佛有些血迹,可是娘娘不小心伤到了?」 德妃一脸淡然道:「不过是个粗手粗脚的丫头不小心伤了,不碍事。」 「原来如此。」贾元春就点点头,也不再追问什么,仿佛真就信了似的。 气氛突然之间就陷入了令人尴尬的静默。 原本也不过就是利益促使二人捆绑在一起,说什么真情实感那都是煳弄人的,搁之前德妃为了能将贾元春变成自个儿的钱袋子,尚且还能有那么些许心情演一演姐妹情深,可偏偏荣国府却分了家。 若说原先的荣国府算是「破船还有三斤钉」,那分了家的贾家二房可就真没多少好图谋的了,尤其贾元春仿佛认命了似的再不想着復宠……没有所求自然就不会愿意付出,几次明示暗示下来也未能从她的手里捞着点什么好处,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似的。 如此一来德妃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再装模作样,对于这样一无是处的弃子,表面的虚与委蛇在她看来都是白费精力。 如此想着,德妃就不耐烦地摆摆手,「本宫不太舒服,贾贵人先回罢。」 竟如同打发一个奴才似的。 贾元春沉默地行礼告退,对于德妃的怠慢轻视和其宫人的鄙夷嘲讽通通视而不见,整个人就像是那行尸走肉似的,没有丁点儿脾气,甚至都没有多少生气。 回到自个儿的屋子里,贾元春无神的双眼却突然动了动,一抹寒芒闪现,「夜里仔细盯着正殿那边的动静,方才那边的奴才突然看见我就像是见了鬼似的难掩惊慌……德妃必定是有什么事瞒着。」 抱琴面露忧色,小声劝道:「便是当真发现了什么咱们又能怎么做呢?德妃膝下有五公主和十四阿哥,不是轻易能扳倒的,倘若不慎被她发现了,小主只怕自身都性命难保啊!」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那股子劲儿仿佛恨不得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抱琴赶忙倒了杯水,又帮着连连顺气,眼眶都红了,哽咽道:「奴婢去求求薛贵人,叫太医来给小主仔细瞧瞧罢。」 「不必。」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贾元春拿帕子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云淡风轻道:「我的身子我自个儿有数,不必折腾了。」 本就难产大出血九死一生,后面丧子之痛还尚未平息,又突然得知一切可能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彻头彻尾的毒辣算计……撕心裂肺的悲痛、刻骨铭心的仇恨混杂在一起日日夜夜侵蚀着她的心,身体又怎能健康得起来呢? 再加上底下奴才的磋磨怠慢,要什么没有什么,甚至连请个太医都难,这样的日子能苟延残喘至今已实属她命大了。 「事到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替我那可怜的孩子报仇罢了,否则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抱琴顿时泪流不止,却也不再劝什么,只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奴婢一定会拼尽一切帮小主的。」 彼时,宫外的佟家正如康熙所预料的那般,得知消息之后顿时一扫阴霾欢天喜地。 佟国维捋着鬍子笑得是见牙不见眼,「如此一来咱们也能放心跟四阿哥接触了。」 「娘娘可算是否极泰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赫舍里氏双手合十连拜数下,抹了抹喜悦的泪水,说道:「如今皇上既是将四阿哥的玉牒改了,那四阿哥也就是咱们佟家的外孙了,老爷不必再送那丫头进宫了吧?」 却不想佟国维斜了她一眼,收敛起笑意淡淡说道:「送自是要送的,四阿哥的身上流的终究不是咱们佟家的血。」 正如旁人所猜测的那般,佟家不仅想要拉着四阿哥蹦跶,还想要做两手准备,可谓野心勃勃、志在必得。 第266页 听见这话赫舍里氏的笑脸便也收了收,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可犹豫再三还是没吭声,只眼含忧色。 庶女到底是庶女,又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来纵是再好她又能跟着沾点什么光不成?非但沾不到光,相反,一旦庶女当真冒出头了,连带着家里的姨娘也会水涨船高成为她这个正房嫡妻的威胁,她能乐意才有鬼了。 再者说,娘娘还活得好好的呢,送个庶妹进宫去争宠生子算个什么事儿?娘娘看着心里该有多难受多膈应?帮衬也不是不帮衬更不是。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赫舍里氏对送庶女进宫这件事都是抱着反对态度的,可她却不敢反对。 家里向来是佟国维的一言堂,她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有什么用。 喜悦的气氛仿佛瞬间都消散了不少。 佟国维冷眼看向她,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来,切记以大局为重。」 一笔是写不出两个佟字来,可羊肉却也贴不到狗身上。 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心头,赫舍里氏脱口道:「老爷算计得倒是挺好,却可是忘了娘娘说过的话?你想要佟家血脉的外孙,倒是问问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答不答应呢!」 「非得再送个丫头进宫去,平白给娘娘添堵不说,还连累全家被皇上更加忌惮,说是百害而无一利也不为过,老爷究竟还在挣扎个什么劲儿?」 挣扎个什么劲儿?就是那点不甘心罢了。 他当真是不肯相信康熙这个外甥会如此对待佟家,哪怕皇贵妃说得有理有据他也仍不愿相信,宁可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皇贵妃不能生只是她自己的身体不好罢了。 「休得胡言!」佟国维的脸色难看极了,勐地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然而人还没走到门口呢,一名小丫头便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老爷、太太,三爷那边又闹起来了!」 「又怎么了?」佟国维满脸不耐烦,冷冷道:「要闹就随他们闹去,以后他的事不必再来禀告我,我再是不管他了!」说罢直接抬脚出门。 「老爷!」赫舍里氏也顾不上去追他,忙拉着小丫头问:「究竟又出了什么事?」 「三爷他……他跟李姨娘打起来了……」 「怎么就打起来了?他还伤着呢!你们是怎么照顾三爷的?谁允许你们将那个贱人放进去的!」 「是……是三爷要求的。」 「冤孽!真真是冤孽!」赫舍里氏气得直抹眼泪,忙不迭朝着隆科多的院子奔去。 此时,隆科多和李四儿已经彻底扭打成了一团,就在院子里的地上滚着呢。 隆科多是个男人,人高马大又自幼习武,一时间将李四儿压在地上打。 头髮散乱成一团,那娇美的小脸上也是一块一块的青紫,看起来悽惨极了。 可李四儿却也不是吃素的,纵然一时不察被抢占先机吃了不少亏,可回过神来之后顿时就怒了,膝盖一顶狠狠撞上了隆科多的某个部位。 顿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原本还压着人挥舞拳头的隆科多立时如同虾米一般倒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着痛处哀嚎连连。 单薄的亵裤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完了!定是三爷的伤口又裂开了!」 奴才们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想要将其扶起,却奈何李四儿这个悍妇竟二话不说反骑了上去,趁此机会对着隆科多便是一顿胖揍,卯足了劲儿要将方才吃的亏全部还回去似的。 赫舍里氏赶来时正看见这一幕,顿时怒不可遏,「都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个贱人给我拉开!」 有了她的命令,奴才们再不必束手束脚,上前直接将李四儿拖拽下来,压在地上双手反绑。 如此一来隆科多就暴露了出来,眼看他裤子上那一大块的血迹还有蔓延之势,赫舍里氏顿觉眼前一黑几欲晕倒。 「快去请太医!」 可惜还是迟了。 「原先虽坏了一点,却胜在伤口不大,缝上之后等伤口养好癒合没准儿还能重振雄风,可今日这般一来……」年迈的太医满是遗憾地摇摇头,嘆道:「三爷日后只怕是……」 话未说完,可谁还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呢。 当即,赫舍里氏就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旁边包括小赫舍里氏、花魁等一众闻讯匆忙赶来的女人也都瞬间满脸绝望。 唯有被押着的李四儿畅快地笑了,「该你的!什么佟三爷,不过是个死太监罢了!」 隆科多恶狠狠地瞪着她,浑身发抖,却是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来。 李四儿见状愈发笑得开怀,冷声道:「你还有脸瞪我?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倘若有一天你敢负我,我必叫你后悔终生!」 不远处的花魁听闻此言顿时本能地缩了缩,突然有些后悔来掺和这趟浑水了。 她原以为只不过是正常的后宅争斗,却谁想这个李四儿竟如此疯狂狠辣,如今连隆科多都遭了毒手,李四儿还能放过她这个罪魁祸首吗? 「她想离开?」 姜嬷嬷点点头,脸上也是心有余悸的表情,「看来是真被弄怕了,那个李四儿果真是个狠人。」 林言君微微皱了皱眉,没多犹豫就点了头,「也好,去跟贾琏说一声,既是她有心想脱身就帮她一把罢了,再多给些赏银送得远远儿的,以后别再进京城了。」 第267页 「是。」 「那个李四儿是怎么处置的?都这样了佟家还叫她好好儿的活着呢?」林言君很是不可思议。 李四儿干了什么?她将隆科多的命根子都差点剪了下来! 第101章 却说那李四儿原就是个极其霸道善妒不容人的性子,仗着隆科多的痴恋在佟家横行霸道,令隆科多的后院形容虚设。 若是寻常后宅手段倒也罢了,有来有回鹿死谁手尚且还不好说,偏李四儿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她的手段很直截了当,却也极其残酷霸道。 后院那些女人在她面前根本就无法正面交锋两个回合,死的死废的废,毁容、小产、一言不合就是一顿毒打……上下一片鸡飞狗跳。 这些后院女人何曾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啊?偏隆科多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死死护着李四儿,非但不计较她种种残忍毒辣的行径,反倒愈发对这样的李四儿爱得深沉,着实是叫人大开眼界。 故而几次下来,后院女人们便也都彻底死心了,平日里恨不得当自己是个隐形人似的缩着脑袋当鹌鹑,就连嫡妻小赫舍里氏也不例外。 可谁知,这个花魁的出现却打破了一切。 李四儿有隆科多不可理喻的痴恋做依仗,花魁却有林言君的特制符箓傍身,亦是迷得隆科多晕头转向,如此一来两人就等同于是在同一水平线上,斗起来可谓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李四儿吃亏,隆科多不舍责罚花魁,花魁吃瘪,隆科多亦不舍惩治李四儿,整天夹在两个女人的中间是左右为难愁得头髮都秃了不少,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女人斗得鸡飞狗跳。 这一放任,可不就放任出大问题来了吗。 起因是那李四儿突然有了身孕,一时间难免愈发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尤其青楼女子都是被灌过药的,也就是说花魁这辈子註定都不可能有孩子……深知其中内情的李四儿岂能放过这个机会?没少拿这一点扎花魁的心窝子。 原本就因着李四儿有孕而生起浓重危机感和嫉妒心的花魁这下岂能忍得了?人都被气疯了。 恨意上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弄设计弄掉了李四儿的孩子,还顺带将青楼里专给她们这些女人服用的药也赏了李四儿一份。 不是嘲讽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吗?既然如此你也别生了! 如此一来花魁是解恨了,可李四儿却疯了。 身子都还没养好呢,直接就提着刀子要来砍她,幸亏隆科多当时在身边,将她给死死护住了。 「隆科多!事到如今你竟还要护着她?」李四儿满脸不敢置信。 却不知她此刻的表情与之前旁人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先前无论她是弄死了哪个女人还是划花了人家漂亮的小脸儿,隆科多都毫不犹豫坚定不移地维护她,仍旧将她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宠着,那时别人看隆科多的表情可不就是这般,满是不敢置信,恨不得脸上都刻上了几个大字——你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 不过那时的李四儿身为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很是得意,如今身份一对调,她却不适应了。 就见隆科多眉头紧锁,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心疼怜惜,却仍旧将花魁挡在自己的身后,满是痛苦道:「四儿……我知晓孩子没了你很伤心,事实上我心里的痛一点儿也不比你少,可香雪也罪不至死啊,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教训?」李四儿打量了完好无缺的花魁一眼,冷笑道:「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教训她的?」 「我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还给她禁足了一个月。」见李四儿脸色一变,隆科多赶忙补充道:「她已经知道错了,并且跟我保证以后再不敢胡来,既然如此咱们就此揭过这茬不好吗?总归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儿便是将她杀了剐了也于事无补,孩子终究是回不来了,何苦再为此折磨活生生的一个人呢?」 李四儿当场被气了个仰倒,看着隆科多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生物,「她害了我儿子的性命还害得我以后都不能再生,你竟轻飘飘几句训斥和禁足就想了事?我儿子回不来了就不惩治她了?这是哪里来的歪门邪理!要照你这么说那律法何必还要杀人偿命?总归偿命也换不回被杀的人,何不索性放了!」 隆科多何尝不知自己说的那番话有多站不住脚呢,只不过…… 「四儿……你与香雪皆是我心爱之人,任凭你们中间哪一个我都舍不下……你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李四儿:「……」这话怎的这样耳熟? 冥思苦想好半晌,李四儿这才想起来,仿佛每次她犯了事,隆科多的阿玛额娘要求处理她时隆科多都差不多是这样说的。 顿时,李四儿的脸色就变了,活像吃了一口屎似的。 「我本也就不喜爱孩子,你和香雪能不能生都无所谓,只要咱们三人能够好好的我便也就满足了。」顿了顿,隆科多愈发柔和了声音,说道:「你与香雪向来水火不容的,今儿你害我明儿我害你,要论是非对错也实在是掰扯不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何苦呢?何不都放下成见化干戈为玉帛,往后咱们三人在一处快快活活过日子岂不美哉?」 就连被他维护的花魁都觉得荒谬了,站在后面看着他的眼神甭提多古怪。 在佟家这么长时间她也算是发现了,寻常时候这位佟三爷都挺正常的,可只要一碰上感情方面的事立马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第268页 说他降智那都是夸奖了,根本就是颅内有疾,且已病入膏肓! 连她都是这样的想法,更遑论李四儿这个苦主呢? 听罢隆科多的这一通话险些没当场气出个脑溢血,不过她对这人的秉性更加了解,自然也懒得再与他争辩什么。 当即只咬牙道:「我只再问你一遍,你肯不肯将这个贱人杀了!」 「不成!」隆科多连连摇头,一脸苦闷道:「四儿你消消气……」 「好!」不等他说完,李四儿直接出言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荒诞之言,阴冷地笑道:「隆科多,你别后悔!」最后狠狠瞪了眼他和花魁两人,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接触到那双眼的一瞬间就感觉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似的,目光阴冷黏腻,令人嵴背发凉,当场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香雪暗道一声「不妙」,直觉要出什么大事。 李四儿这人本性残酷毒辣,寻常没招惹到自身的人都能因一个不满就将人弄死,如今吃了这样一个大亏要叫其息事宁人绝不可能的,指不定是憋着什么大招儿呢。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李四儿的大招儿便来了,却是直接对着隆科多去的。 那日隆科多照常去看望李四儿,想劝劝她哄哄她,谁想说着说着就被勾得滚作一团,更没想到的是……衣服才扒下来,李四儿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剪刀直奔他的命根子而去。 幸亏隆科多自幼习武反应迅敏,下意识一个翻滚落地,可却还是晚了些许。 锋利的剪刀仍是划破了他的命根子,疼得他当场几欲晕厥过去。 李四儿见一击不成就欲上前补刀,不过这时外头听见惨叫的下人已经闯了进来,一见这情形当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忙将她给拿住了。 后面还是医术精湛的太医花费了不少功夫小心翼翼将伤口给缝合上的,至于那玩意儿究竟还能不能有用,那就不太好说了,还是得等伤养好了才能知晓。 这样一场变故发生,佟家顿时就地震了,皇贵妃亦是听到弟弟被废的消息才病情恶化险些命丧黄泉。 佟国维和赫舍里氏都气疯了,当场就要杀了李四儿解恨,可谁知隆科多却仍死活拦着不肯,只道:「一刀杀了太便宜她了,我要留着她慢慢折磨!」 李四儿就这样被留下了,可隆科多所谓的折磨却竟不过只是叫李四儿亲手伺候他吃喝拉撒罢了,顶多是伺候的时候故意挑刺找些不痛快,但李四儿那脾气哪里是能忍受这个的,一言不合就将茶水泼他一身都是常有的事。 气急之下隆科多就骂她,李四儿亦不甘示弱直接骂回去,便是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李四儿也敢「啪啪」两个大逼兜还回去。 两人闹得是很激烈,气氛剑拔弩张的,可隆科多却从不肯叫人帮着教训李四儿,这样的情形谁还能看不出呢,分明是还余情未了啊! 佟家那群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围观了全过程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惊呆了,恨不能敲开隆科多的脑子瞧瞧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如此纠缠呢? 说了好几回不听,一副为了李四儿如痴如魔的架势,佟国维也就彻底死心了,干脆放弃了这个儿子。 曾经那般器重隆科多一来那是嫡子,二来这个儿子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奈何却死活过不了一个情关,如今连身子也废了,就这将来还能有个什么指望? 反正他有好几个儿子,嫡子也并非只有隆科多一个,何必天天跟在屁股后面给自个儿添堵呢。 身为一家之主,佟国维的态度几乎可以完全决定一个人的处境命运,这头他才表示出放弃,隆科多的待遇就立即一落千丈。 加之这回又挨那一脚以致严重二次伤害,隆科多基本上也算是与太监无异了,便是再怎么爱李四儿爱得头脑发昏,心里必然也还是会有怨恨的。 可巧,李四儿也恨他这个负心汉呢。 如此一来便是没有那花魁在中间折腾,这两人也是好不了了,还有的互相折磨相爱相杀呢。 虽说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了自己的预料,李四儿的猖狂狠辣和隆科多的恋爱脑着实也叫林言君惊掉了下巴,但对于这个结果她还是挺满意的,索性就很痛快地应允了花魁的请求。 以李四儿的疯狂,花魁再留着迟早得遭。 「福晋,薛贵人来了。」 「你去罢,小心些行事。」嘱咐完姜嬷嬷,林言君这才叫了进。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薛宝钗带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较之先前,如今薛宝钗的身上更添了些许少妇的妩媚风韵,身材依旧珠圆玉润,气色健康红润,一瞧便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也是她有福气,当初果断选择投靠皇贵妃这才在宫里站稳了脚跟,与贾元春险些一尸两命不同,她那一胎可就顺利多了,一举得了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也像是沖走了前脚贾元春带来的晦气似的,喜得康熙大手一挥直接将她从答应提熘到了贵人的位子上。 按理以她的身份是不能亲自抚养孩子的,不过她那翊坤宫的主位娘娘是宜妃,人家膝下有两个儿子呢,还有个亲妹妹生的小公主,自然无心也无力再养别的孩子。 是以名义上说是在宜妃娘娘跟前养着,实则薛宝钗的自由度很大,想看孩子抱孩子都不会被阻拦,偶尔还能带着孩子出门熘达熘达晒晒太阳。 第269页 日子过得舒坦顺心,这脸上气色自然而然也就带出来了。 林言君瞧着心里头也不免为她高兴,笑问,「今儿怎么不曾将十五阿哥带来?」 「方才去看了贾贵人。」薛宝钗淡淡一笑。 林言君顿时就懂了。 嫡亲的表姐妹两个,一个儿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另一个的儿子却是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这要是大咧咧带上门去,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故意扎人心窝子去的呢。 林言君接着话就问道:「贾贵人近来如何了?身子可曾好些?」 「仍是那般模样。」薛宝钗嘆了口气就不说话了,捧起茶碗静静地品茗。 见状,林言君就果断打发了屋内伺候的人,「可是有什么事?」 薛宝钗放下了茶碗,轻声说道:「她托我带句话,说是想见见你。」 「见我?」林言君眉头一蹙,有些疑惑。 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虽一直同住在宫中,也只不过最开始时贾元春为了拉扯关系走动得多一些,但到后来经歷过难产丧子之后贾元春便彻底沉寂了下去不曾再蹦跶,她当然也不会主动凑上去,关系自然而然也就冷淡了。 如今冷不丁又想见她,究竟所为何事? 一时想不通,但无论是有什么事,她都不大想掺和,下意识就想张嘴拒绝,可转念却又想到了另一桩事,故而话到嘴边就改了口风。 「晚点我去瞧瞧。」 第102章 「她如今是愈发不好了,若求你什么你可千万别一时心软。」 迎面一阵微风拂过,将林言君从思绪中惊醒,看着眼前「永和宫」三个大字,不禁微微抿起了唇瓣,抬脚踏了进去。 「四福晋?」永和宫的奴才一见她顿时满脸诧异,竟是愣在了原地。 原先就不爱往永和宫来的人,如今四阿哥的玉牒都改了怎么竟还突然上门来了呢? 身后的灵芝开口道:「烦请向德妃娘娘禀报一声。」 彼时,正殿内得到消息的德妃也是显而易见的愕然,随即眉头紧蹙,满脸尽是难以掩饰的憎恶。 「这位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娘娘不如且先看看她究竟是何目的。」卫嬷嬷轻声劝道。 德妃垂眸不语,捧起茶碗呷了一口,再度抬起头时脸上的憎恶已然收敛,化为一片冰霜,「叫她进来。」 「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与此同时,殿内伺候的宫人们也齐齐向林言君行礼问安,「四福晋万福。」 德妃神情淡漠地叫了声起,甚至都并未开口赐座。 林言君也不在意,正要起身,却突然感受到搀扶自己的那只手稍稍用力捏了捏她。 状若无意般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思雨那双平静的双眸。 顿时心中就有数了——她必定是听见了与花蕊接头之人的声音。 果然不出所料。 「不知四福晋今日贵脚踏贱地所为何事。」德妃微微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言语极尽讽刺。 林言君抬眼看她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中间隔着约莫有半丈的距离,实在无法不动声色地接触到……今日怕是没有机会将符贴上了。 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不过转瞬心念一动就又有了个主意,顿时也就淡定了。 「听闻贾贵人的身子不大好,儿臣特来瞧瞧她。」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进来给她请个安不过是顺路而已罢了。 德妃的脸色顿时就沉了沉,下意识张嘴想要训两句,可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来——如今老四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她也不能再端起婆婆的身份来训儿媳妇。 心里头憋屈极了,脸上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原本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好顾不着太多,好歹还有本宫能照拂你们小两口一些,如今……不过如今冷眼看来本宫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你们小两口了,便是没有了本宫的照拂,你们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想来也总不会过得差了去,单就这份本事心性就少有人能及了。」 什么本事什么心性? 不过是在暗讽他们两口子太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罢了,前脚才被改了玉牒,后脚立马就能翻脸不认亲娘……合着这是暗搓搓骂他们是那狠心的白眼儿狼呢。 林言君仿佛未曾听明白这话中浓浓的嘲讽之意,反倒一脸感动似的说道:「劳德妃娘娘挂心了,皇额娘向来对咱们处处体贴关爱,如今又否极泰来,将来必定能长长久久地叫咱们依靠着,咱们又哪里还能有不好的时候呢?娘娘委实不必为咱们操心,不信您只瞧着就是了。」 「天色不早了,儿臣不便多耽误,待日后得空再来给娘娘请安。」说罢便转身离去。 德妃不禁捂了胸口连连运气,嘴唇都在哆嗦着,「你听听你听听,她这是在戳本宫的心窝子呢!过去本宫就道这死丫头是个内里藏奸的,如今瞧着本宫可曾冤枉了她?小小年纪竟如此口蜜腹剑牙尖嘴利!」 「娘娘消消气……」 相较于宽敞豪华的正殿,侧殿就要显得寒酸不少了,地方更狭小不说,一天当中能见着太阳的时候都没有多少。 且康熙的后宫嫔妃众多,拢共也就那么些个宫殿——坤宁宫不住人,皇贵妃的承干宫又不叫住小主,余下那些宫殿里头便愈发塞得满满当当了,小小一个偏殿都不能独属于某一个小主,基本上都是几个人共享的,可想而知住得又能有多舒坦呢。 第270页 贾元春的住处倒也还算可以,毕竟曾经也是爬上过嫔位的人,虽后来难产失宠再没爬得起来,但当初德妃还想拿她当钱袋子使,自然不会太过苛待了她,住处倒是没再给她换了。 一脚踏进房门,一股浓郁的苦汤子味儿便扑面而来,混杂着浓郁的薰香味儿不禁叫人有些脑袋发晕,不过同样也是常年抱着药罐子的林言君对此倒也算习以为常了,并未感到太多不适。 贾元春这会儿正靠在床上喝药,见着她来连忙几口吞咽下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许久未见,如今你这气色看着倒是比过去好了不少,可见婚后的日子过得应是十分自在吧。」言语之中竟很欣慰似的。 林言君只内敛地笑了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客套地关心了句,「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怎么瘦了这样多?瞧着跟过去都判若两人了。」 「没有胃口用饭自然就瘦了。」除此之外贾元春也并未再多解释什么,挥挥手将自个儿身边的宫女打发了出去。 见状,林言君便也将自个儿跟前伺候的人打发了。 「贾贵人叫我来究竟是有何事?」 疏离的称唿和语气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贾元春却仿若未觉,微微垂下眼帘面露悽苦道:「不瞒你说,我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呸呸呸,好端端的说这晦气的作甚?你年纪轻轻的,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宫里这么多顶尖的大夫看着守着呢,你只好好配合必定能够康復过来的。」 「不过是勉强苟延残喘罢了,我自个儿的身子如何谁能比我更清楚呢。」贾元春苦笑着嘆息一声,眼泪便顺着流了出来,素白消瘦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哽咽道:「过去家中多有得罪之处我代她们向你赔罪,我那母亲向来是个煳涂人,老太太原也不是这样的,谁想近些年来性子竟是愈发左了,许是年纪太大了的缘故……」 「如今老爷被皇上厌弃罢官,宝玉也被断绝了科举的路子,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二房……已是没了前程,或许也算是报应罢。」话到此处,贾元春的嘴里不禁溢满了苦涩,又见她迟迟不接话,只满面平静毫无波澜,既没有厌憎也没有丝毫解气的神色,冷漠得如同那只是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此态度,令贾元春的心里不免更添了几分忐忑迟疑,话到嘴边愈发难以启齿似的,可思及自己的身子、思及家中的亲人,再怎么难以启齿却仍不得不说。 「姑姑……」贾元春涨红了脸,死死抓着她的手满眼乞求,「我知晓有些事委实无颜强求,可事到如今……不敢奢求姑姑和林姑父能够原谅老太太与我母亲,只能否在关键时候伸手照拂宝玉一二……」 果然。 林言君垂下了眼帘,心情很是复杂。 身为贾家的姑娘委实够倒霉的,家中男丁不顶事,小小一个姑娘就早早地被送进宫里谋生,这么多年下来谁也不知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头,临了眼看着快不行了,却还在殚精竭虑为家中谋算,甚至不惜如此低声下气苦苦哀求。 「宝玉是个单纯性子,长辈做的那些事他根本一无所知,或许姑姑会觉得宝玉曾有些不妥当的言行给……带来了困扰,可那却也不过是被家里养得太过天真了些,并非当真有什么坏心,尤其是对家中众姐妹更是打心底的怜惜爱护,绝非存心冒犯……」 这话说的的确是不错,无论王夫人和贾母做了什么,贾宝玉的确是无辜的,他也的确从来没有一点儿坏心对任何人,天真单纯到近乎傻白甜的一个人。 可那又如何呢? 他是王夫人的亲子,这就是他的原罪。 就凭王夫人的那些阴毒算计,没有因此而迁怒于他对他出手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善良了——要知道,上辈子她家玉儿可是真真切切被算计到吐血而亡的。 林言君很是清醒,是以无论贾元春再如何苦苦哀求她却也仍无动于衷,只淡淡说道:「贾贵人实在多虑了,老太太和王夫人向来拿他当眼珠子似的疼着宠着,任凭是叫谁受了委屈也绝不会叫他有丝毫不痛快的地方,有她们如此精心看着护着,贾宝玉的将来哪里还用得着担心呢,你只放心就是。」 「贾贵人若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贾元春忙拦住她,咬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与姑姑做笔交易,只要姑姑答应我的请求,我便替姑姑将德妃拉下马!」 林言君愣住了,一脸诧异地看向她。 这一反应落在贾元春的眼里就仿佛看到她心动了似的,赶忙接着说道:「德妃对姑姑和四阿哥的恶意想来姑姑自身比谁都要清楚,如今虽说四阿哥的玉牒已经被更改,可德妃终究是妃位娘娘,膝下仍有一儿一女傍身,又在宫里经营多年,背靠包衣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可谓是个极其棘手的人物。」 「她若存心想做点什么,只怕姑姑一时间也难以招架,便是搬出宫去自己建府当家做主,可府里伺候的人却也仍旧逃不过包衣世家的势力范围。只要她在一日,姑姑和四阿哥便要时刻提防着不知何时就会有一条毒蛇从角落里窜出来咬上一口,姑姑莫非当真愿意将来的日子都这般提心弔胆寝食难安吗?」 「我所求并不多,不求什么发达显贵平步青云,只要姑姑愿意将来关键之时伸手照拂宝玉一二便足矣,我便甘愿替姑姑彻底解决了这后顾之忧。」 第271页 林言君嘴角微翘,「这笔买卖听起来倒是挺划算。」 所谓关键之时大抵也不过就是被人欺辱到头上又或是闯下什么祸事要遭罢了。 以她四福晋的身份,照拂一下也不过就是顺手的事,甚至都无需她亲自关注亲自出手,只要往底下随口吩咐一声,自然会有人处理妥当。 仿佛压根儿都无需她付出什么就能换得德妃落马清净度日,的确划算得很。 「只不过……」林言君嘴角的弧度愈发加深,轻笑一声,「最希望德妃死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贾元春愕然。 「贾贵人说得好听是要做交易,我还当是什么,却原来不过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这可不实诚啊。」 「你……你知道?」贾元春的脸色变了又变,联想到执掌后宫的皇贵妃,顿时也就想通了。 也是,若说这世上谁对德妃最了解,恐怕也就只有皇贵妃这个死敌了。 心下一沉,苍白的脸上愈发透出几分灰败来。 德妃的这笔帐她自然是要清算的,却未曾想到她的那点算计竟被人家看得透透的…… 「小主?」 贾元春回过神来,却见屋内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她走了?」 抱琴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可曾答应了?」 「人家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呢。」贾元春自嘲地笑了笑,满嘴苦涩。 空手套白狼是不厚道,她倒是想正儿八经的拿点诚意出来做交易,可如今的她又哪里还有什么资本呢? 她根本就给不起任何一丝有价值的东西。 「这可怎么是好……」 「也罢。」贾元春抿了抿唇,似是自我安慰般说道:「家中虽已落得一介白身,却好在还有不少财物傍身,好歹也算是一方富户,轻易也不会叫人欺辱了去。况且宝玉生性腼腆温厚从不与人结怨,偏安一隅尚且也能安稳度日。」 若是搁在寻常小城小镇,这话说的倒也是一点毛病没有,可问题是,这里是京城。 京城这样的地方聚集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一部分人,说是权贵遍地也一点都不夸张,放在外头小城小镇就足够叫人畏惧的六七品官员在这里却连个屁都算不上,更遑论不过只是有一点钱的白身平民呢。 说是勉强算得上一方富户,可实际上如今的二房却连正经富豪商户都远远不如,至少能在京城挣得一份家业成为一方富户的背后多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靠山,可二房有什么呢? 贾母的娘家侯府早已是徒有空名,有点什么小事倒也还能搭把手,可贾母这样大的年纪了,又中风半身不遂,能熬到几时都还尚且不好说,一旦蹬腿去了,史家还能指望什么呢? 王家有个王子腾倒是大权在握有些能耐,但这位舅舅骨子里却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从前她得宠时来往着实亲密,而今她是废了,那边的薛宝钗膝下却有一子……她那煳涂母亲可是早跟薛家撕破脸皮闹得极其难看,有这层恩怨在,怕也别指望这位舅舅能够帮扶二房什么了。 扒拉来扒拉去,显赫一时的贾家竟仿佛一无所有似的,周围本该同气连枝守望相助的亲戚不知不觉都被得罪死了。 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了? 贾元春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嘆气了,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如今她也只能勉强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彼时,出了永和宫的林言君却是直接又进了承干宫。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许是神神叨叨的符箓当真那般厉害,才经歷过一场生死大劫的皇贵妃竟恢復得极好,只看那气色就大不相同,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股精神气。 林言君一见之下便笑了,「照这般下去无需多时皇额娘便可行动自如了。」 如今其实便已能够在宫女的搀扶下勉强下床走几步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引人生疑,她却仍整日卧床静养,一副大病初癒浑身乏力孱弱的模样。 也就是对着自家的宝贝儿媳妇才露出了几分真实,嗔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本宫这回可真真是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哪里能好得那样快呢,少说还得再调养两三个月才能勉强恢復如常罢,只想想本宫这浑身的骨头便都软了。」 闻言,林言君登时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的确该好生调理一段时日。」 婆媳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揭过这茬不提。 「皇上近日可曾来过?」林言君小声问道。 皇贵妃摇摇头,嗤笑一声,「他这是心里头后悔膈应呢,估摸着暂时是不想再踏进承干宫了。不过他不来倒也好,若他当真有心想要观察……本宫能瞒得过旁人却还当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煳弄得住他,暂且别来最好。」 「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总归如今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他可干不出那自打嘴巴的事儿来。」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怕他对皇额娘心存芥蒂。」 「那又如何?」皇贵妃一脸的不以为意,冷笑道:「他对本宫的芥蒂还少了不成?本宫又不是靠着他的宠爱过日子的小嫔妃,只要本宫不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蠢事落下个大把柄,他的一切喜怒哀乐对本宫并无太大影响。」 这倒是事实。 康熙这人渣是真渣,不过人也是难得的清醒明智,以皇贵妃的出身和如今的地位,只要真不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那地位便绝不会轻易动摇。 第272页 既是如此,倒也的确无需在意太多。 林言君索性也就放下心来,又陪着皇贵妃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谁想平静的日子没过上几天,宫里却又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薛宝钗的儿子十五阿哥中毒了! 第103章 十五阿哥出生刚好就在贾元春那个孩子夭折之后,又一生下来就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养得很是健康壮实,故而很是得了康熙的几分宠爱。 勐然听闻这孩子中了毒,康熙登时惊怒交加,匆忙赶到翊坤宫时就看见小小一个孩子已然昏迷不醒,脸色发灰嘴唇暗紫,一看便不大好的样子。 薛宝钗跪坐在床边早已是哭成了泪人,就连宜妃也红着眼圈儿柳眉紧锁,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薛宝钗是个乖觉的性子,在翊坤宫住了这么长的时日也从未折腾过什么么蛾子,向来安安静静的,对待她这个主位娘娘很是恭敬温顺,便是生下十五阿哥之后也仍旧恪守本分不见丝毫得意张狂。 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这样一个乖觉懂事的「妹妹」,长久相处下来宜妃自然也难免生出了些许好感。 再者十五阿哥名义上还算是她的养子,是她看着出生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小小的一团整天甜糯糯地喊她宜额娘……怎能没有一点感情呢。 「十五阿哥怎么样了?究竟中的是什么毒?可有解?」一连串的问题足以彰显出康熙此时焦急的心情。 太医颤抖着回道:「奴才无能……十五阿哥所中之毒很是奇怪,奴才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何种毒物。」 其余几名太医亦跪在地上低头沉默不语,显然也是默认了这话。 康熙的心顿时就往下一沉。 所谓「对症下药」,如今连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晓,又谈何解毒呢? 也不知是不是毒发太过痛苦,原本昏迷不醒的孩子突然无意识抽搐了起来,嘴里甚至涌出了白沫。 「太医!」薛宝钗大惊失色,慌忙求助。 康熙当即下令,「速将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全部叫来,务必治好十五阿哥,否则你们就都给朕提头来见!」 太医们一个个顿时全都脸色煞白,暗暗叫苦不迭。 其中一年级较大的太医就说道:「皇上容禀,只要能找出中毒的源头、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毒,十五阿哥或许还能有救……」 「李德全!」康熙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亲自带人去查,十五阿哥的一应吃喝穿用通通给朕彻查一遍!」 「嗻。」 然而折腾了一夜,都恨不得掘地尺了,李德全也并未能查到有什么不对之处。 事态一度陷入僵局,薛宝钗几乎都要绝望了,眼泪就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片刻不曾停过,满眼都是血丝,又红又肿狼狈至极。 「小主先去旁边歇歇罢,奴婢帮十五阿哥擦擦身子。」 薛宝钗沉默着接过帕子,等宫女将孩子的衣裳解开,一块纯金的长命锁突兀地撞进眼帘。 莫名的,薛宝钗的眼皮子就跳了跳。 想到其他所有物件都查遍了也未能查到线索,这块挂在身上的长命锁仿佛是唯一遗漏之物…… 「劳烦太医仔细查一查这个。」薛宝钗将长命锁解下来交给太医。 几名留守的太医当即便凑在一处迅速查验起来,不消片刻,便有了结论。 「这长命锁上果真附着一种剧毒,想来应是在毒水当中浸泡过的……十五阿哥年纪小不懂事,难免会顺手拿了就塞进嘴里啃咬……」 康熙「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那长命锁,「这是哪儿来的?」 「扑通」一声,薛宝钗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地上,通红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长命锁,半晌,泪如雨下。 「是贾贵人送的……那日婢妾听闻贾贵人似是不大好了便前去探望她,临走前她拿了这长命锁塞给婢妾,说……说原是为她那可怜的孩儿准备的,谁想……她说婢妾与她是表姐妹,孩子又前后脚出生,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如今她是不成了,便将这长命锁送给十五阿哥,也算是……算是她这个做姨母的对孩子的一份祝福……」 话到最后,薛宝钗早已是泣不成声,忍不住狠狠打了自己几个巴掌。 那日她还提醒林言君,只道别看贾元春不行了就一时心软胡乱应承些什么,可她自己干了什么?她险些害死自己的亲骨肉! 眼睁睁看着孩子那半死不活的模样,薛宝钗真真是悔恨交加,恨不得打死自己,更恨不得掐死贾元春那个贱人! 宜妃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便赶忙指使奴才上前拉着,劝道:「本宫知晓妹妹心中自责,可这事谁又能想到呢?你与她是嫡亲的表姐妹,防着谁也防不到她身上去啊……举个不太合适的例子,倘若哪天本宫真要对本宫的妹妹下毒手,那她必定也会被一算一个准儿。」 沉默不语的郭贵人:「……」 「况且那贾元春如今又是那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你念着亲戚情分一时被她煳弄了去也是人之常情,说到底也不外乎一句『人心隔肚皮,人善被人欺』罢了。」 康熙也的确是有些埋怨薛宝钗煳涂大意,可听见宜妃的这番话,又见薛宝钗那般自责悔恨狼狈不堪的模样,这点迁怒顿时也就消散了,一腔怒火全都落在了贾元春的身上。 第273页 「来人!将贾贵人给朕『请』过来!」又问太医,「既是找到了源头,这毒可能解?」 「这……奴才暂且也不好说,还得等仔细验过……查查医书手记……」 闻言,宜妃登时柳眉倒竖,「既是如此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的!倘若十五阿哥被你们磨磨唧唧耽误的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这脑袋也就甭要了!」 康熙倒也没在意她的「越俎代庖」,兀自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一脸阴沉似水。 贾元春是被人架着进来的,身上还仅穿着里衣,脸上不施粉黛、披头散髮形容憔悴狼狈。 显然,这是从床上被拽下来的。 「皇上?」贾元春白着脸跪在地上,环顾了一圈屋内情形,一脸茫然不知所以,待看见躺在床上的十五阿哥之后登时就皱紧了眉头,担忧地问道:「十五阿哥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旁人说什么,就看见一直无力跪坐在地上抽泣的薛宝钗突然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巨大的力气,勐地窜上来一手抓住贾元春的头髮,另一只手「啪啪」接连几个大嘴巴子甩了上去。 「贾元春!我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十五才这么点大的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你的心莫不是黑的不成!也是我自己蠢,竟还觉得你跟你那亲娘是不一样的人,如今看来你们两个可真不愧是嫡亲的母女,竟是一脉相承的心狠手辣毫无人性!」 薛宝钗边骂边哭,下手也越来越狠,不过几息的功夫贾元春的那张脸就被打肿了,嘴角流出血来,脸上也被指甲划破了几道口子,看着别提多悽惨了。 谁也没想到她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发疯,等反应过来再想去拦时都晚了,本就身子虚弱的贾元春这会儿已是被打得奄奄一息似的。 抱琴护主心切,眼见拉扯不开人,便索性一使劲儿狠狠推了薛宝钗一把,导致其一时不察被推倒在地。 「小主……」 「放肆!」宜妃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斥道:「好一个贱婢竟敢以下犯上!皇上,薛妹妹本已被这贾元春祸害得够惨了,冷不丁见着仇人一时失态也实属人之常情,若是换作臣妾……别说是打她几个大嘴巴子了,只恨不得要当场活活掐死她才好。」 「这贱婢可倒好,竟还敢对着主子动起手来,实在是狗胆包天目无王法,还请皇上严惩!」 康熙冷冷地瞧了抱琴一眼,「拖下去杖责五十。」 「皇上!」贾元春大惊失色,死死拉着抱琴的手不肯撒开,慌忙哭求,「皇上恕罪啊,抱琴也不过是忠心护主方才冲动失了分寸,并非有意以下犯上,五十板子打下去会要了命的啊!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却谁想她这话一说出口反倒更叫康熙恼恨了,「对着一个奴才你都能如此怜惜爱护,如何对着小小一个婴孩却能如此心狠手辣?拖下去!」 帝王一声令下,压根儿就没有旁人挣扎的余地。 很快,外头就响起了棍棒击打的闷响和抱琴悽厉的惨叫。 贾元春听在耳朵里自是心急如焚,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情。 这一幕落在薛宝钗的眼里总算是感到了些许快意。 她知晓抱琴是打小陪着贾元春长大的,说是丫头倒更胜似姐妹,别说她这个隔了一层的表妹了,便是家里的迎春探春都比不上抱琴的情分。 说心如刀绞或许有些夸张,不过能叫贾元春痛苦就好! 康熙被求情求得烦了,冷着脸说道:「你若再敢求情一句,便再加十杖。」 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贾元春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只低垂着头无声啜泣。 正在绝望之时,却又听帝王说道:「你若想救你那丫头倒也不是不能,只需老老实实将解药交出来朕便放了她,若不然……五十杖之后她若还没死,朕便将她送入慎刑司。」 贾元春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抬起头来满脸茫然,「什么解药?」 康熙微微眯起双眼,锐利的目光直刺她,「你送给十五的长命锁上有剧毒,如今十五危在旦夕……你若老老实实交出解药朕尚且还能留你一具全尸,若你抵死不认,你和你的丫头包括你家里的父母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要给十五陪葬!」 「冤枉啊!」贾元春愕然,看看床上的十五阿哥又看看薛宝钗和康熙,满脸尽是焦急茫然之色,「婢妾怎么会害十五阿哥呢?且不说婢妾与薛妹妹是一家子的亲表姐妹,十五阿哥天然便与婢妾有着一份不同的血脉关系,便是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十五阿哥与婢妾毫无瓜葛,婢妾也没有理由去还害他啊!」 「但凡是做个什么事也总该有个目的才是,可婢妾要害十五阿哥究竟能图个什么啊?婢妾膝下无儿无女,勉强要说什么利益冲突都谈不上,况且婢妾已是这样一副破败身子,如今不过是躺在床上熬日子罢了,何苦去害人呢?」 「婢妾好歹幼时也读过几本书,岂会不知谋害皇子是个什么罪名?纵是婢妾不拿自个儿这破败身子当回事,可婢妾还有家人呢……拿着婢妾亲手送出去的长命锁去害十五阿哥,压根儿不必费劲查什么婢妾就暴露无遗,这不是上赶着将一家子的人头都送出去吗?」 「求皇上明鑑,当真不是婢妾干的啊!」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倒是叫人不禁犯起了嘀咕。 第274页 原本认定的事实突然就有了些许迟疑。 康熙不禁就想到,自打难产丧子之后贾元春就彻底沉寂了下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无殚精竭虑復宠之意,若非今日之事他都快将这个人彻底遗忘了。 怎么看都像是心如死灰的模样。 又观其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确是一副久病未愈的状态,一时心里就更添了几分疑虑。 招招手,叫来一名太医,「去给贾贵人瞧瞧。」 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太医对此也丝毫不敢大意,再仔细诊脉过后终于是有了定论。 「回皇上,贾贵人先是难产伤了身子,后面又未能好好调养,兼之长久郁结于心……如今的确已是油尽灯枯之时。」 话音落地,便连薛宝钗都忍不住有些怀疑是不是弄错了。 正如贾元春所说,她费尽心机谋害十五能图个什么? 都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何苦还要冒险干这种牵连全族的蠢事? 总不会是因为某种原因恨死了家族,临死也要想尽办法拖着全家人一起死吧? 不可能。 康熙眉头紧锁,沉默片刻又问道:「那长命锁是打哪儿来的?都有什么人经手过?」 「是……」似是想到了什么,贾元春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甚至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当初婢妾刚查出有孕,德妃娘娘便赏赐了婢妾许多东西,那长命锁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婢妾的孩子……未免睹物思人平添伤心,婢妾便叫人将那些东西全都仔细收起来上了锁,直到那日薛妹妹来看婢妾……」 「十五阿哥是在那孩子后面出生的,往日婢妾虽喜爱却也不敢过分亲近,甚至看都不敢多看两眼,只生怕引起伤心之事,而今婢妾眼看着快不行了,故而才拿出长命锁相赠,只盼那孩子泉下有知也好保佑十五阿哥这个缘分异常的弟弟平安顺遂罢了。」 德妃? 宜妃的眼神顿时就闪了闪。 在宫里这么些年,一道儿爬起来的这些个「老人」谁还不知道谁呢?要说德妃能对一个孩子下手,这事儿她信。 满宫里这么多姐妹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德妃,一则上位手段太过卑劣,二则太会惺惺作态了。 按理来说伪装而已不算什么,宫里的女人谁还没几张面具呢,只这德妃一面装着真善美温柔小意,背地里却是比谁都心狠手辣,手段极其下作骯脏,这就叫人很是噁心了。 只不过还有一点疑问——德妃害贾元春的孩子图什么? 宜妃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转念想到当初贾元春怀孕时的异常反应……看着像是很平常的意外,可宫里像皇贵妃一般有所察觉猜测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尤其是早年就相识、争斗了数年的这些老对手们,宜妃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打从人家一有孕开始就能使出那样的阴招儿来害人,后面再有什么其他手段也不足为奇了,估摸着也不过是做足了两手准备罢了,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贾元春的孩子弄死呢。 虽不知德妃究竟是图什么,不过宜妃是有些信了贾元春的说辞。 同样差不多想法的还有薛宝钗这个知情人。 不过康熙就不大相信了,不是坚信德妃有多人美心善,而是就像贾元春自个儿说的,图什么? 看向贾元春的目光愈发锐利,浑身气势大涨,「胆敢胡乱攀扯德妃……」 「皇贵妃娘娘驾到!四福晋驾到!」 众人忙行礼问安。 康熙关心道:「你怎么来了?」见其脚步虚浮无力,全然是依靠着两旁的奴才搀扶使劲儿方才勉强行走,脸上不免忧色更浓,怪道:「你身子还尚未康復,好好静养就是了,这般折腾作甚?快坐下歇歇。」 一路被轿辇抬着过来,不过是进门这短短几步路罢了就仿佛是耗尽全身力气似的,坐下之后还不禁连连喘息。 「宫里发生了这样的恶事臣妾又哪里还能坐得住呢?说来也是臣妾治理无方,愧对皇上的信重……」 康熙摆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个儿都病重到那般地步了。」 皇贵妃也就不曾再说什么,只伸长脖子瞧了瞧十五阿哥,忧心忡忡道:「孩子情况如何了?」 「太医还尚未确定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无法对症下药。」 「可怜见的。」皇贵妃轻嘆一声,拉着薛宝钗的手柔声安慰道:「你也别太焦急,十五是当朝皇子,自有上天庇佑,必定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的。」 薛宝钗忍不住又轻声啜泣起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早已肿成了一对核桃似的。 林言君亦不免为她担心,尤其看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如此痛苦的模样,便更是揪心不已,甚至有想要施法救治的冲动。 「方才在门外仿佛听见皇上说什么德妃?这事儿难不成还跟德妃有什么关系?」皇贵妃疑惑地问道。 康熙便将贾元春的说辞简单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后宫之事原就归皇贵妃掌管,不知皇贵妃对此有何看法?」 「这……」沉吟一瞬,皇贵妃斟酌道:「姑且不论究竟是真是假,这却也是一条线索,皇上何不顺藤摸瓜查一查?若德妃是清白的,再往下必定也还能挖出点什么来,若……」 「这倒也是,眼下这的确是唯一的线索。」康熙贊同地点点头,招招手唤来李德全,「去请德妃。」 第275页 「等等。」 「皇贵妃可是有何要补充的?」 「恕臣妾直言,眼下究竟是不是德妃还尚且不好下定论,若当真是她……这般直接去请人怕是难免会给其清理罪证的机会,不若一面去请人来当面对质,一面直接派人前去搜查永和宫,不仅是德妃的正殿,还有这贾贵人的住处也一併彻查一番。」 「还是皇贵妃思虑周全,就这么办罢,整个永和宫通通彻查一遍,一个角落都不可遗漏!」 「嗻。」 很快,德妃就被请了过来,不过与贾元春当时的狼狈不同,底下的奴才倒是没敢对她动粗。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平身。」康熙指了指地上的贾元春,面色冷漠平静地看着德妃,「想来你对她应是不陌生。」 德妃看了她一眼,眉头一拧,面露忧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贾贵人做错了什么?」 一旁的宜妃皮笑肉不笑道:「看见小十五的模样了吗?毒是一块长命锁上发现的,贾贵人说那长命锁可是当初有孕时你赏赐给她的。」 「将长命锁拿给德妃瞧瞧。」 德妃只瞧了一眼脸就「唰」一下白了,当即双膝下跪解释道:「这长命锁的确是当初臣妾所赏那块不假,可臣妾绝没有在上面下毒啊!」 康熙沉默不语,只冷冷地盯着她的神情打量。 德妃急了,「贾贵人是臣妾宫里的人,她有孕得宠对臣妾来说也是件大好事,臣妾害她的孩子做什么?皇上明鑑,定然是有人在背后陷害臣妾啊!」 话倒是不假。 这宫里的女人众多纷争更多,几个人绑在一块儿自然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得多,而嫔位以下的小主被分在哪个娘娘的宫里基本上就等同于是那位娘娘的附属,可以说天然就是同一派的,正常来说不会敌对。 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倒谈不上,不过自己宫里的小主分宠总比旁人得宠要好太多了,毕竟人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但凡不傻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显然,德妃不会是个傻子。 所以说她费劲谋害贾元春的孩子究竟为个什么?又扯不上什么夺嫡之争,前头那么多年长的阿哥好好立着呢,一个没出生的奶娃娃也值当冒险? 康熙不解。 正在狐疑之时,身旁的皇贵妃却开了口。 「本宫隐约记得当初皇上很是宠爱了贾贵人一阵,才刚有孕便被封了嫔,宫里可从未有过如此先例……」 众所皆知,嫔妃生育有功大概率是要升一升位份以示恩宠的。 而当初贾元春才有孕就被晋升为嫔,一旦平安产子很难说会不会被封妃。 虽说这样的晋升速度快得有些荒唐,可有孕就晋升却也同样没有先例啊。 一个自己宫里的卑微附属突然之间扶摇直上与自己平起平坐,谁能淡定得了?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谋害贾元春腹中胎儿的理由。 第104章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原本德妃以为贾元春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棋子,但那般异常的晋升速度却让她感到了危机与不满。 想当初她的嫔位是怎么来的呢? 那是因为她的儿子被皇贵妃抱走了,一个嫔位不过是份补偿罢了。 也是一份耻辱。 而被她鄙夷不屑的一枚棋子却这般轻易就爬了上去,叫她怎能淡然处之? 是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绝不可能让贾元春肚子里那块肉平安出生。 但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她怎么可能会那么蠢? 想要不动声色地达成目的多的是法子,就譬如她对贾元春做的那样,纵是有人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根本抓不到丝毫证据。 再不济也还可以迂迴下手,躲在背地里借刀杀人或栽赃嫁祸,又何必自己亲身上阵?经她的手赏赐下去的东西上带了毒,那跟扯着喉咙对所有人大喊「我是兇手」有什么区别? 何止一个「蠢」字了得?简直就是脑子被驴踢坏了吧。 故而德妃这会儿是半点不慌张,甚至还忍不住想要发笑,暗道背后陷害之人实在愚不可及。 目光在贾元春、皇贵妃、宜妃和薛宝钗几人身上一一划过,暂时也不好确定究竟是哪个蠢货,嘴里却丝毫不耽误,口齿清晰振振有词,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一一点明。 末了,颇有些委屈又无奈地说道:「退一万步来说,便是臣妾当真黑了心肝想要干点坏事,也不至于用这般粗劣愚蠢的手段啊……还请皇上明鑑,此事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恶意中伤臣妾。」 全然不见丝毫紧张心虚,淡定得很。 许是这番解释起了作用,又许是这样沉稳淡定的态度实在叫人信服,一时间除了个别人以外,余者心里皆已信了七八分,就连康熙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许。 「你且坐下罢。」 「谢皇上。」德妃微微一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静垂眸,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那双看着贾元春的眼睛里却满是揣测狐疑,以及森森寒意。 康熙也看向贾元春,「你还有什么话说?」 「婢妾……」贾元春抬起头来,看看他又看看德妃,柳眉紧锁,眼里尽是茫然无措。 虽解释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可她的神情却也同样不见丝毫的心虚慌乱,不似信口雌黄栽赃陷害的样子。 第276页 事情一度陷入僵局,气氛也凝固了下来。 康熙冷冷地看着她,却也并未再开口。 屋内一众人皆只静静地端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而这样诡谲的氛围却叫原本淡定的德妃开始愈发感到不安,莫名的眼皮子都开始跳个没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落不着个实处。 难不成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 这时,外头负责行刑的太监进来回復,「那丫头已昏死了过去,气息微弱……」 贾元春脸色骤变,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康熙淡漠地说了句,「送往慎刑司,叫太医保住她的命。」 「皇上!」贾元春大惊失色,连连磕头哭求,「抱琴已被杖责去了大半条命,再送往慎刑司哪里还能熬得住呢?求皇上开恩啊!」 「妹妹这样害怕做什么?」德妃扯了扯嘴角,柔柔地笑道:「你放心,皇上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好人,倘若她当真是个好丫头,不出几日必定能够全须全尾地出来,不过若她身上有什么不妥偏又不肯乖乖听话配合,那怕是就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本宫知晓妹妹待她素来如同亲姐妹,不如去劝劝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省得遭那大罪不是。」 慎刑司向来就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但凡进去的人就没个什么好下场的,酷刑花样之多、过程之残忍简直如同炼狱,甚至相较而言死亡反倒成了解脱。 如今这话摆明了是在威胁她——若不想情同姐妹的丫头受那份罪就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原委、幕后指使。 贾元春掩在袖子下的双手微微蜷曲握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未能说得出来,只一个劲儿的哭泣,悲戚的哭声饱含无助惶然。 真真是闻者伤心。 在场众人见此情形也不禁愈发狐疑,怎么看她的情绪、神色都毫无疑点啊。 闷不吭声的林言君其实也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贾元春,越看便越是迷惑不解,至少她是不曾看出来有什么异常之处。 一个人演戏当真能演得如此无懈可击吗? 可要说果真是德妃自己犯蠢,那这个「蠢」未免犯得也太大了些。 难不成背后还有什么人隐藏着? 同样的怀疑不约而同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一时间谁也没再急着开口说什么,各有思量。 也不知究竟是过去了多久,忽闻外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就看见李德全匆匆而来,神色一扫往常处变不惊的淡定,竟隐约透出一股惊惧惶恐。 要知道李德全跟在康熙的身边可有不少年头了,能爬上「干清宫太监总管」这个位子就绝非一般人,不说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至少遇到事时也绝不能如此慌张露怯。 这必定是查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众人不由齐齐直了直身子,莫名屏住了唿吸。 康熙更是脸色一正,下意识看了眼德妃的方向,沉声问道:「可是查出了什么?」 李德全死死低垂着头,开口声音都在发颤,「回皇上的话,奴才在德妃娘娘的寝宫里找到了一个小匣子,里头……」 招了招手,跟在身后的小太监便立即上前一步打开了手里的匣子,露出来十来个瓶瓶罐罐。 旁人都还不明所以,可德妃一见之下却是当场神色大变,一只手死死扣住椅子扶手,两眼直勾勾地瞪着那个小匣子,满脸煞白难掩恐慌。 这样的反应若说没点什么怕是瞎子都不能同意。 康熙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这些都是何物。」 「奴才叫随行太医大致检查过,都是些……异常效用的药物……」 具体每一种都能起到什么样的效用暂且还不能确定,还需得太医后续仔细查证试验,不过大致闻一闻却不难嗅出其中一些对人并不友好的成分,足能确定这些绝非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其中还有两样是太医比较熟悉的烈性毒药呢。 便是其他都略过不提,只凭这两样就足以叫德妃万劫不復了。 好好一个宫妃私藏如此烈性毒药是想干什么? 果不其然,康熙听罢当场雷霆大怒,「大胆!」 「扑通」一声,德妃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慌张哭道:「冤枉啊!这定是有人在故意陷害臣妾,从头到尾分明就是刻意针对臣妾的一场阴谋,分明是蓄谋已久的栽赃陷害啊!」 李德全淡淡说道:「德妃娘娘前脚才走,后脚奴才便带人前去搜查,甚至进门时还尚且能够看见德妃娘娘的背影。」 身为四妃之一、永和宫之主,便是再如何不济也绝不可能叫不信任之人能轻易入得了自己的寝宫,更别提能够避开一众耳目带着这样一个匣子悄无声息地放进去了。 若说是事先藏进去的那也不可能,这匣子是在梳妆檯的一个抽屉里搜到的,与存放首饰的匣子放在一处,必定每日都会打开看见,怎么可能避得开德妃极其宫女嬷嬷的眼睛? 思来想去也唯有一个可能——这匣子本来就是德妃自己的,里头放着什么她自己再清楚不过,自然不会对其生疑。 「德妃,你如何解释。」康熙阴沉着脸看向她,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忽然间却仿佛不认识了一般,那样陌生。 德妃红唇微启,却是嗫嚅半天也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只一味地流泪喊冤,可那神态却显而易见透着慌乱无措,与方才贾元春的反应截然不同。 第277页 忽然间,德妃眼睛一亮,一手抓住跪在自己身后的春兰,反手便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本宫寝宫内的一应事物平日都是你在管理,你说,是不是你这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干的好事!」 春兰捂着脸愣住了。 「本宫那般信任你,将寝宫的一切全权交给你,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但凡你还有一丝一毫的良知就快快从实招来,究竟是谁指使你陷害本宫!」 那冰冷兇狠的眼神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要说这宫里谁对德妃最为了解,那必定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心腹之人,显然春兰就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年来跟着德妃身边,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德妃一步一步爬起来的,过程中究竟使了多少骯脏、狠辣的手段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说一句「罄竹难书」都不为过。 虽早知这样一个主子对待自己绝不会有几分真情实意,更不止一次设想过,倘若哪天东窗事发,只怕头一个要被推出去顶罪的就是她们这些奴才。 如今果然…… 可那又能如何呢?早就被绑死在船上下不来了,谁让她的家人全都在乌雅氏一族手里捏着呢。 春兰不禁抿了抿唇,红着眼哽咽道:「奴婢并非故意陷害娘娘,实在是背后之人威胁所致……奴婢自知辜负了娘娘的一片真心枉为人,不敢奢求娘娘原谅,只盼来世再给娘娘做牛做马赎罪。」 说罢,便起身狠狠撞上了墙壁,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给吓坏了,尤其几个女眷更是满脸煞白直抚胸口,撇开眼去不敢再多瞧。 康熙却是怒极反笑,「好一个忠奴!来人,将其丢弃乱葬岗任野狗啃食!」 显然,他并不信这主僕俩的说辞。 接着又看向德妃,冷笑一声,吩咐太医将那小匣子里的瓶瓶罐罐都拿去仔细查验,而后又道:「将德妃身边的所有奴才全部拿下送入慎刑司,严刑拷打!德妃禁足于永和宫,无旨不准任何人探望!」 「皇上!」德妃这下是真慌了,可却不等她再有什么狡辩之词,几个粗手粗脚的嬷嬷便将她扭着架了出去。 皇贵妃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语气淡淡的,「如此看来贾贵人只怕果真是冤枉的,甚至反倒还是受害者之一……」 「先将其送回寝宫禁足,待慎刑司审讯结果出来再说。」 贾元春很安静地被架了出去,不哭不闹不喊不叫,甚至低垂的眼眸里还流淌着快意的笑。 因着十五阿哥还危在旦夕,众太医丝毫不敢磨叽,齐心协力快速将那小匣子里的瓶瓶罐罐全都仔仔细细查验了个彻底,很快便有了结果。 虽早知这些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等实际结论呈现在眼前时却还是叫人不由得连连咋舌倒抽冷气。 譬如叫人满身满脸起疹子的,一发作起来便奇痒难耐,会抑制不住去狠狠抓挠,恨不得挠进骨子里的那种程度,挠个血肉模煳都犹嫌不足,如此一来纵是后面疹子被治好消了下去,这身上脸上也难免会留下不少疤痕,对于一个后宫女人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又有那促使人快速衰老的,只需将其少量添加于脂粉中,每日用于面部不出半个月就会生出些许细纹来,若再坚持使用,最多不过三个月,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会变得皮肤蜡黄松弛,眼角、额头等处皱纹怕是都能夹死蚊子。 除此之外还有致使人不孕的、堕胎的、房事之中助兴的……以及烈性致人死地的毒药。 总而言之花样奇多功能齐全,堪称必胜百宝匣。 看着手里那一条条详情记载,又不时看看面前那堆瓶瓶罐罐,康熙的脸色简直都黑成了锅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里头果真发现了十五阿哥身上中的那种毒。 「可有解?」 「皇上放心,确定了毒药成分便不难配出相应的解药。」 康熙松了口气,摆摆手令其退下。 「可是听见了?十五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且宽宽心。」皇贵妃轻拍了拍薛宝钗的手,目光落在面前那堆瓶瓶罐罐身上流露出厌恶又奇异的神色,「这些东西大多连宫里的太医都未曾见过,德妃不过是个深居宫中的妇人,又是从何处得到的?」 康熙冷哼一声,咬牙道:「待慎刑司撬开了那些狗奴才的嘴,什么魑魅魍魉也逃脱不掉。」 德妃真正的心腹——也就是知晓她私底下那些骯脏事的奴才,其实都与春兰是一样的情况,家里人都被乌雅氏一族捏在手心里呢,不怕他们吃里扒外。 不过慎刑司这地方却活脱脱是个人间炼狱,如今康熙下了死命令要求撬开这些人的嘴,慎刑司自然也是卯足了劲儿使出浑身解数。 一时间整个慎刑司整天整夜都充斥着悽厉的惨叫哀嚎,甚至外面老远都能听见,一度成为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怖之地,凡路过之人有意无意的皆下意识避远了些,宫中的奴才们更是心惊胆寒提起来便止不住的两腿打颤,不知不觉竟是都安分了不少。 就在十五阿哥身上的毒被成功解除之后没两日的功夫,慎刑司那边也就有了结果。 再怎么嘴硬的人落到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也还是扛不住开了口,有一就有二,一个接一个全都老老实实交代了个干净。 第278页 最终呈到康熙面前的证词竟足有数十张纸的内容,全都是德妃这些年私底下做过的骯脏事,从当年还是承干宫宫女那会儿开始就不曾消停过,表面上装的比谁都老实温顺,暗地里却是绞尽脑汁排除异己往上爬,等后面成功爬上龙床之后做的恶事就更多了。 只不过乌雅氏一族是包衣世家,跟其他众多包衣世家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平日里在贵人们的眼里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奴才秧子,可联合在一起却织成了一张足以遮天蔽日的天罗地网。 德妃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就是通过背后的包衣世家得到的,之所以做了那么多恶事还未曾被暴露出来也都多亏了这些人在背后保驾护航,可以说,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最瞧不起的奴才秧子却偏是德妃最大的助力和依仗。 真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挖之下康熙整个人都不好了,手里捏着那一叠的证词忍不住直打哆嗦,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震怒,以至于近些年来愈发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竟怒极一把掀翻了桌子。 「好一个德妃!好一个乌雅氏!好一个包衣世家!」 只要想想这些年来他对德妃的怜爱宠幸他就觉得腻味噁心,如同活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恨不能将隔夜饭都吐出来,当即一声令下,「德妃乌雅氏罔顾圣恩、欺君犯上肆意行兇作恶,德不配位,故此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前朝后宫一片震惊譁然。 康熙要脸,倒是没将乌雅氏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不过他这般决绝的态度一摆出来,便是不知内情也不难猜测,乌雅氏必定是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才会引得帝王如此震怒,否则便是凭着她多年来接连生育六个孩子的功劳也绝不会轻易被打落尘埃。 更何况…… 紧随其后,乌雅氏全族都未能讨得了个好。 上面不想计较也就罢了,但凡真要想收拾了,这些家族根本也就经不起查,随便挖挖都能揪出一把小辫子来,压根儿就不必故意找什么由头藉口,铁证如山往面前一放,毫无挣扎的余地就被掀了个底儿朝天。 全族上下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就连几岁的稚儿也难逃一劫,被烙上官奴的印记这辈子便是想赎身都难,而乌雅氏一族的家产自然也全都被查封充入了国库。 原以为地震到此为止,却谁想乌雅氏的败落不过只是个开始,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包衣世家被清算,或轻或重都受到了不少惩治打击,更有甚者就如乌雅氏一族般被连根拔起。 一时间几乎全京城都被闹得人心惶惶,尤以那些包衣世家为重,却连带着朝廷命官也都低调了不少,纷纷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做人。 彼时,林言君看着手里的符箓却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原还在想着找个机会将符贴在德妃……乌雅氏的身上,谁曾想对方竟然冷不丁就倒台了呢,这个贾元春倒是有几把刷子。 没错,旁人或许不知内情,但有了贾元春先前的那样一番话在前,无论此事看起来多么合情合理毫无破绽,她都打心底认准了贾元春。 不过为了扳倒乌雅氏而将薛宝钗的儿子牵扯进来这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或许从根子里来说,贾元春果真不愧是王夫人亲生的,骨子里就是个能下得去手的狠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也或许,贾元春早就被丧子之痛逼疯了,彻彻底底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第105章 森冷寂静的冷宫里,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髮形容憔悴的女人正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只两眼无神愣愣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你说她整天这么呆坐着是干什么呢?该不会是疯了吧?」 「管她呢,就这么呆坐着也好,真要闹腾起来那才糟心呢。」 「倒也是,她老老实实的咱们也能省事些。」 两个年迈的嬷嬷嘀嘀咕咕着上前,打开手里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碗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碗里压着些米饭,上面是几样菜混杂成一团铺着,有菜有肉看起来挺丰盛,不过闻着便是一股馊味儿。 显然,这样的东西连宫里养的猫猫狗狗都不会碰一口。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然而女人却仍无丝毫反应,既不恼怒也不曾捧起来吃,仍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看着大门,若非偶尔眼皮子还眨一眨,都叫人不免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忽然「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幽静。 老旧破败的大门被从外头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款款而来。 「德妃娘娘金安。」嘴里这般说着,双膝却是一点儿也未曾弯曲下来,甚至就连语气都充满了讽刺意味。 直到这时,如同木桩子般的乌雅氏才缓缓眨了眨眼,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 半晌,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道轻蔑的弧度,「如今连你都敢上门来奚落本宫了,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贾元春却是一点儿不在意这话,若无其事地环顾了眼四周荒凉破败的环境,很好心情地笑了,「德妃娘娘此言差矣,这些年来我住在永和宫里头承蒙娘娘额外关照才有今日,如今娘娘一朝落难,我说什么也该亲自来瞧瞧关心关心才是啊。」 「额外关照」这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儿里硬挤出来的,而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恨意更浓重到令人胆寒。 第279页 电光石火间,乌雅氏仿佛想通了什么,面色一变,「是你?你知晓了?」 贾元春却并不回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稍稍欺身上前,压低了声音轻笑道:「娘娘是否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究竟是谁背叛了你?」 那装着各色药物的小匣子的确是乌雅氏的不假,可若是没有身边亲近之人的背叛,贾元春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知晓这个秘密。 可以说,那个叛徒才是扳倒她的罪魁祸首。 乌雅氏抿了抿唇未曾说话,眼睛里却满是寒意。 显然,若叫她知晓是谁只怕恨不能当场扑上去活生生将人咬死不可。 见此情形贾元春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深了,「其实也不是旁人,正是娘娘您害了自个儿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乌雅氏不解。 「那日四阿哥的玉牒被改,娘娘怒极之下失手打死了一个宫女可还记得?」 乌雅氏拧起眉头苦思冥想,却发现自己竟连那丫头的面容都记不清了,可见并不是个什么要紧的人物,况且一个死人罢了,能有什么用? 似是看穿了她的轻蔑不屑,贾元春不禁摇摇头,嘆道:「那小宫女的确不是什么人物,可娘娘您说巧不巧,人家背后竟藏着个厉害的人物呢……娘娘跟前伺候的小夏子跟那宫女两情相悦,早已偷偷结为对食……」 乌雅氏愕然。 小夏子在永和宫的地位与春兰几乎是不相上下的,亦是她的心腹之一,一旦背叛对于她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却谁想,竟是败在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宫女身上? 乌雅氏的表情精彩极了,似是要怒又似是想笑,左脸写着荒谬右脸写着滑稽,变来变去最终扭曲成一团。 贾元春在旁看得很是乐呵,似是犹嫌不足,又接着说道:「娘娘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少,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抖了个干净,您说那些遭过您毒手的人是否会记恨呢?当然了,如今娘娘已经被贬为庶人禁闭于冷宫,也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就是可怜了娘娘膝下的那一双儿女。」 「你想做什么?」乌雅氏大惊,色厉内荏道:「无论本宫如何,十四和九儿终归还是皇上的亲骨肉,你若胆敢将毒手伸到他们身上去,且看皇上饶不饶你!」 「德妃娘娘何必如此慌张呢?我自是不会这般愚蠢,不过……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啊,毕竟罪魁祸首已经没了,想报復也无处宣洩,总得找找其他法子来解恨不是。」 「可怜五公主和十四阿哥小小年纪又没了亲娘护佑,在宫里还不知该怎么好好生存下去呢,能不能平安长大恐怕都还不好说,也不知真到了那一日他们心里头会不会怨恨老天爷怨恨娘娘您,怎么偏就托生在这样一个蛇蝎毒妇的肚子里呢。」 乌雅氏的脸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浑身抑制不住地发颤。 贾元春的这番话稳稳戳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处角落,别的什么她都不怕,却独独怕自己的那一双儿女会受她拖累遭人记恨,哪怕没有人敢轻易对皇子皇女下毒手,可私底下的折辱也绝不会少了去。 便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又当真就能好了吗?经此一事后皇上有多厌恶她可想而知,而「迁怒」向来又是帝王的特性。 九儿好歹有太后护着,或许尚且还能好一些,将来哪怕捞不着个「和硕公主」,找个好人家嫁了出去也算是逃离了火坑。 可十四又要怎么办呢?他是皇子,若不得皇上喜爱,将来就不会捞着好差事,没有差事便没有功劳,如此一来爵位又从何而来?只怕最终结局无外乎被冷落被弃于角落碌碌无为,白白荒废了一生。 只想想她这颗心便揪着疼,几乎要窒息了一般。 若贾元春前来是为了让她备受煎熬折磨,那的确是成功了。 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人不知何时早已经离开了,偌大的冷宫又只剩下她一人,呆呆地坐在台阶上紧盯着那扇关闭的大门,眼神空洞茫然,隐隐约约似是浮现出一丝名为「后悔」的情绪。 就在乌雅氏倒台之后没几天的功夫,贾元春就突然去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可巧林黛玉和郭络罗氏进宫来玩,林言君便又叫来了隔壁的福晋董鄂氏,四人在院子里头围坐一圈吃吃茶聊聊天,好不快活。 乍然听闻消息,林言君一时间也不免愣了一愣,随即便摆摆手示意知晓了。 「贾贵人才多大年纪啊。」董鄂氏人不知轻嘆一声。 二十多岁的人罢了,年纪轻轻说去就去了,怎能不叫人嘆息呢。 当然了,在座几人与贾元春皆没有多少交情,得知这一消息也不过是嘆息一句就罢了,多余的伤心却是没有。 很快,话题便又回到了方才。 「你今日急吼吼地进宫,听闻还去跟八弟大闹了一通?」林言君好奇地说道:「你与八弟向来感情极好,今儿是怎么招惹你了?」 郭络罗氏的俏脸顿时就扭曲了,重重地将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撂,怒道:「前几日惠妃娘娘赐下了两名教导人事的宫女,结果胤禩竟还当真收用了!」 此言一出,余下人面面相觑,一时皆失了言语。 还是董鄂氏率先回过神来,不解地说道:「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莫说是尊贵的皇家阿哥,便是寻常大家公子也都是如此,到了年纪屋里有几个人伺候多稀罕吶?也值当你为此跟八弟大吵大闹?」 第280页 「怎么就再正常不过了?四阿哥不就没有吗?」郭络罗氏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冷着脸说道:「我的性子你们向来也都是知晓的,最是霸道不过,也甭跟我扯什么规矩不规矩,总之我决不允许任何女人跟我分享胤禩!」 林言君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少女坚定的神情顿时陷入了沉默。 有心想说,他们双方情况不同,还真不好拿出来放在一块儿比较说道。 可这话她却又实在无法说出口,更不好劝什么。 谁都能劝郭络罗氏「宽心」「大度」,却唯独她不能。 董鄂氏哑然半晌,亦是颇感头疼,「你这样的性子嫁进皇家怕是有的苦头吃呢,再者说便是你心里这样想,事儿却也不能这样干啊,哪有大大咧咧当着人前吵吵出来的?一旦被传进惠妃娘娘甚至是皇上的耳朵里,叫他们会如何看待你?指不定得记你一笔『善妒』。」 郭络罗氏却不以为意,「记就记呗,事实如此我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只要他们别再想着给胤禩房里塞人,虽他们怎么骂我也都认了。」 「你就不怕闹得皇上恼火上直接将你们的婚事搞黄了?你可别忘了,皇上还没给你们下旨赐婚呢!」 董鄂氏原想着好说不听那就重锤敲打敲打,不求其他好歹叫这丫头能收敛些。 却谁想郭络罗氏听罢这话倒也不惧,看了林言君一眼,一脸莫名道:「四嫂与我有何差别?皇上都没对四嫂表示过任何不满,又怎会对我如此?」 得,这还没法儿劝了。 林言君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和郭络罗氏是不是成为什么对照组了? 一样的身份却是截然不同的处境,这般天长日久的对比下来,郭络罗氏不得崩了心态啊? 日后这关系还能好好处吗? 大概设想了一番日后的情景,林言君就忍不住想要挠头,偏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沉默许久最终也只得暗暗嘆了口气。 「你呢?先前家里传来的消息……你考虑得如何?」 林黛玉抬眼看了看她,缓缓摇摇头。 那两个人,佟家的就不必说了,是绝不可能的,根本不必纳入考虑范围。 而明相家的那位公子……人品上佳才情也好,对她也的确有几分尊重和仰慕,只不过思来想去她还是将其给划掉了。 一来明相是大阿哥的铁桿拥趸,她一点都不想自家涉及什么储君之争。 二来太太也私下打听过,那位公子虽迟迟未曾迎娶嫡妻,可后院之中却早已有姨娘、通房数人,平日里偶尔也会去那烟花之地……说不上什么好色不好色,只不过大多文人墨客皆少不了的毛病,他们认为那是风流雅事。 若是可以的话,大概也没有哪个女人会情愿与众多女人一同分享夫君,她也难免想要尝试一下,而烟花之地就更是她不能接受的了。 再者说,她自幼的生长环境太过于单纯干净,虽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可那样的大家族对她来说却也还是莫大的压力,只设想一番一辈子生活在那样复杂的大家族里勾心斗角她便觉得压抑至极。 还是罢了。 这个结果也是在林言君的预料之内,因此倒也很是淡定地点了点头,「慢慢看不着急。」 第106章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慌张张?」王夫人勐地放下筷子,一脸不悦地看向来人。 却见那婆子红着眼眶,高喊一声,「宫里的贵人……去了!」 「什么?」贾政一时间门根本不曾想到那处去,只皱着眉头不满地斥道:「贵人怎么了?传个话都不会传,说的什么晦气话。」 「不是……贵人她当真是去了!薨了!」 「什么!」王夫人勐地站起身来,动作幅度太大以致凳子都被带倒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可此时此刻她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婆子的手,死死瞪着她怒道:「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若叫我知晓是谁在诅咒贵人,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老奴不敢啊,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咱们家贵人当真撒手去了,这会儿灵堂怕是都搭起来了。」 「轰」的一声,王夫人霎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接连退后几步险些栽倒在地,幸而被丫头搀扶了一把。 贾政也傻眼了,「贵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突然去了?怎么这样突然?」 事实上贾元春身子不好在宫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可谁叫贾家无人在朝根本没有任何消息渠道呢,是以一直以来也不曾听到消息,直到此时人死了方才传了信儿出来好叫家里人知晓。 夫妻俩还在愣神中,一旁的贾宝玉却是更先一步接受了事实,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跺着脚怪道:「早说何苦将大姐姐送进那吃人的地方,如今可是信我了?好好一个姑娘家才不过二十多岁就撒手人寰,也不知究竟是受了多大的罪吃了多少苦头才如此……若有来世,倒不如托生在一户平民百姓之家。」 「元春!我的元春啊!」王夫人勐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是肝肠寸断,「我可怜的女儿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将我的元春还回来罢!」 贾政亦不禁红了眼眶,却还是斥道:「小声些别叫老太太听见了,老太太身子不好经不住这样的噩耗,都给我闭紧了嘴不许透露给老太太知晓,否则我可饶不了你们!」 第281页 然而最终老太太也还是知晓了。 倒不是谁有意,而是这一家子实在不是那么会遮掩的人,尤其是王夫人和贾宝玉,一个丧女悲痛欲绝,一个又生性干净到近乎透明的一个人,哪里能瞒得住呢。 自打几次打击之后贾母便彻底瘫在了床上,幸亏贾政是个孝顺的,故而贾母倒也未曾遭什么罪,虽比不上过去生活的奢靡,可一应吃穿用却也都是家里所有人当中最好的。 眼看着人一天天有转好的迹象,谁想冷不丁听闻这样一个噩耗,当时人就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没了精神气儿。 「老太太年岁太大了,经不住大悲大喜的刺激,如今……你们家中子孙有空就多陪陪老太太罢。」 大夫虽未明说,可这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老太太显然已是到了熬日子的时候。 贾政不禁悲从中来,当场老泪纵横。 却谁知厄运仿佛根本还不肯放过贾家似的。 也不知究竟是贾元春的死终于又让康熙想起了宁荣二府在内的这些国之蛀虫,亦或是清理那些包衣世家抄家抄上了瘾,毫无预兆的,一堆带刀官兵直接上门将人全拿下了。 莫说是围观百姓,就连他们自己家的人都还懵圈呢,可当奉旨办差之人掏出一个小本本一条一条念出犯事记录……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子、荣国府的贾赦贾琏父子、王熙凤、分出去的王夫人等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得了,还有贾家其他众多族亲亦是如此,这些年来都犯过什么事儿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说这贾家简直满头小辫子都算是低估他们了,那可真是半点儿不带遮掩的,一个个行事高调猖狂至极,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这样的倒也好,想收拾了随时就能收拾,什么由头都不必费劲去找,随手一抓一大把。 当官兵冲进贾政家中时,得知了宁荣二府被抄、全家上下通通被打入大牢等候发落这一消息,本就在床上熬日子的贾母当场就一口气没上得来,竟是直接蹬腿去了。 贾政见状顿时如遭雷击,扑上去哭得惊天动地,又道:「还请官爷开恩,容我好好安葬了我家老太太再……」 「不成!皇命不可违,还请二老爷配合,莫叫我等为难。」 说罢,不顾贾政的苦苦哀求便上前将他绑了,随着其他一众哭哭啼啼满脸惶然的贾家主僕出了门去,前往未知的深渊,徒留早已咽气的贾母孤零零躺在床上。 贵为超一品国公夫人,生前享福享了几十年,谁想临了驾鹤西去竟落得个无人收拾的地步,何等凄凉。 听闻消息后,林黛玉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淡淡道:「这般也好,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又瘫痪在床,若是进了大牢也必定是撑不过去的,眼下……也好,省得遭那大罪。」 「父亲,我……我想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应当的。」林如海并未反对,嘆道:「虽说咱们家跟贾家的恩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如今贾家落难,老太太身亡,再揪着那些恩怨就该是咱们家的不是了,好歹老太太也是你的嫡亲外祖母,你前去帮忙收个尸妥善安葬了也是应该的。」 「为父已经交代下去准备了,你且去换身衣裳,一会儿随为父前去。」 当然了,能帮忙收个尸就算仁至义尽了,想要什么盛大的葬礼是绝不可能的,况且贾家犯了事儿,皇上也绝不会允许贾家之人风光大葬。 不过无论怎么说也总比那般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等着腐败发臭好太多,一副薄棺草草下葬固然凄凉,却好在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预料之外却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林黛玉并未曾哭泣。 那些情分,终究还是早已被消磨殆尽。 「天快黑了,回罢。」 林黛玉点点头,走了几步忍不住轻声问道:「父亲,贾家的那几位姐妹会如何?」 「她们是姑娘家,又小小年纪手里不曾犯过什么事儿,皇上不会对她们如何的,待事情尘埃落定便应当能够安然出来了。你也不必太过挂心,为父打点过了,总不会叫几个小姑娘平白受辱。」 前后约莫也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宁荣二府众人的判决结果便下来了——贾珍贾蓉贾赦三人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作恶颇多,皆被判了斩立决,出乎预料的倒是贾琏。 这人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儿一肚子花花肠子,任谁瞧着都不像是个好人,可事实上他贪财好色是不假,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色中饿鬼般的人物了,偏却竟从未强迫过任何人,要么是那楼子里花钱的姑娘,要么就是你情我愿的良家媳妇。 至于说财……倒是为了财干过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可却也远还未曾严重到那个地步,至少像他老子那般为了几把扇子就将人活活逼死的事他是绝干不出来的。 总而言之,这人瞧着不像个好人,事实上也的确不是个好人,品行瑕疵极多,却又还不曾坏到底。 除此之外最叫外人瞠目结舌的却还得属二房的王夫人,这是唯一一个被判斩立决的女眷。 当初甄家的那笔财物终究还是没能瞒得住,只凭这一条就足以送她上断头台了,其他包括放印子钱这一项在内的零零总总加起来亦是一笔难以偿还的巨债,其胆大妄为手段之狠辣着实令人惊骇异常,竟是比贾家的一众男人还要「强」上不少呢。 第282页 行刑那日,贾琏去送了最后一程,将他老子及贾珍贾蓉父子的尸首都收敛入棺之后才发现,旁边王夫人的尸首竟还凄悽惨惨地在地上趴着呢。 「她家里未曾来人?」 兴儿摇摇头,咕哝道:「听说政老爷放话了,他不认这个毒妇,谁都不许来收尸。」 贾琏愕然,又问:「那宝玉呢?他也就当真不曾来?」 「宝二爷那性子……出了名的软,最是畏惧政老爷如虎的一个人,哪里敢呢,况且听说他自打从牢里出来之后人就有些不太正常,整日里呆呆愣愣的像是失了魂儿似的。」 贾琏皱了皱眉,看了眼王夫人死不瞑目的脑袋,头疼道:「那王家也没人来?」 「不曾瞧见。」 「……」 贾琏是彻底无奈了,总不能就叫人这么曝尸荒野被野狗分食了吧? 正当他犹豫着打发人再去买一副棺材来收敛时,却见薛姨妈和薛蟠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几个人抬着一副棺材。 「果真不曾有人来为她收尸?」薛姨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就不忍再看第二眼,四处环顾一番,苍白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冷笑来,「临到这时,最亲近的丈夫、最疼爱的儿子竟谁也不肯出面,这一辈子活得可真够失败的。」 第107章 「福晋,陆太太来了。」 「玉儿来了?」林言君大喜,忙道:「快叫她进来。」 话音还未落地呢,便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容颜依旧,唯一不同之处却是已然盘起了妇人髮髻。 林黛玉是在去年出嫁的,正如林言君和林如海两人曾经所设想的那般,她的夫君并不是京城里的什么高门大户贵族公子,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寒门子弟,名叫陆毓轩。 陆家与林家一般,祖籍皆在姑苏,祖上曾出过一位四品京官,因而家中也存了些家底,只不过一代代子孙坚持读书科举花费实在颇多。 又许是欠了些运道,或实在是资质不足,一代代坚持下来也并未再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故而陆家如今除了那百亩良田还死死捏在手里不肯轻易撒手以外,是当真再没有什么家底可言了。 好在陆毓轩是个天资聪颖的,科举之路堪称一帆风顺,于上一届殿试之中发挥极其亮眼,一举夺魁被钦点为状元郎,彼时也不过才弱冠罢了。 林如海也正是在那时相中他的,才学出众相貌极佳,比京城里那些贵公子也不差什么,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唯一短板不过就是家世罢了,不过这在林家看来却不算什么。 林家并不需要通过姑娘联姻去捆绑获取什么利益,是以家世高低根本就无需过多考虑,甚至男方家世低一些对于疼爱姑娘的人家来说反倒还是好事——娘家能压服得住,不怕男方翻天。 叫林黛玉偷偷瞧了一眼得到满意的答覆后,林如海就立即着手准备起来了,一面与陆毓轩频频来往试探口风考量人品,一面又打发人传信回姑苏,叫林家族人帮忙打听打听情况。 譬如是否婚配、家族风评如何、家中各人品行如何等等,这些都不能仅听陆毓轩的片面之词。 如此这般折腾了几个月,两人的婚事才正经提上了日程,再磨磨蹭蹭等到林黛玉真正出嫁时都已经十八岁了。 好在婚后这一年看下来小两口也过得很是和睦,从未有过红脸的时候,每每看见林黛玉眉眼柔和安宁便知其小日子过得必定很是顺心。 也不枉费家里为了她的婚事几乎愁秃了脑袋。 「今儿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曾提前说一声。」 林黛玉顿时嘴角一翘,微微红了脸,「特来给姑姑报喜呢。」 见她双手落于腹部,林言君立即反应过来,满脸惊喜,「当真?多少时候了?」 「才将将一个月左右呢。」 林言君一时喜得合不拢嘴,又一叠声关心询问了好一通,得知一切安好之后才真正放下心来,「没想到你竟是赶在了我的前头,还真是后来居上啊。」 闻言,林黛玉的笑容立时顿了顿,眼里流露出些许懊恼。 她只顾着跟姑姑分享喜悦了,却忘记…… 「姑姑还是不曾有好消息吗?太医怎么说的?」 「还不是那样的老话,只道身子无恙,缘分未到罢了。」 林言君倒也不是很急,如今她和四爷不过才十九岁罢了,将将成年而已。 只不过细算下来他们俩十五岁成亲,迄今也有四年了,这么久迟迟未曾有孕难免招惹闲话,暗地里指指点点的人的确是不少,甚至还有说她太过善妒的,什么自己不能生还要独占男人不肯叫别的女人来生。 对此林言君也大多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很是嗤之以鼻,不过也不可否认,听得多了心里的确是烦躁得很。 四月,御驾亲征的帝王率大军凯旋,野心勃勃骚扰大清多年的噶尔丹终于毙命,至此大清又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举国欢腾,朝廷上下皆洋溢着一片松快的氛围,却谁想康熙回京不过短短数日的功夫,这样轻松欢快的气氛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亦不知是打哪儿传出的消息,只道帝王御驾亲征之际,奉旨监国的太子殿下却受那品行不端之人蛊惑,于毓庆宫夜夜笙歌,竟是品性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行径之荒唐令人咋舌。 甚至有些东西不便于明面上说,私底下却是传得沸沸扬扬——说太子不仅仅是女色不忌,身边的清隽太监也同样不少呢。 第283页 林言君听罢一时间嘴巴都忘记了合拢,愕然道:「这都是谁传出的鬼话?」 仔细回想了一下几回与太子打交道的经歷,怎么瞧着那都绝不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啊,要说是最近突然才变的……她又不是隔了一年半载没能见过人,这不时常还进宫去给皇贵妃娘娘请安,顺便看看太子妃说说话呢。 无论是偶尔匆匆一瞥太子的模样还是在宫中行走多回,都从未发觉任何变化,更从未听见什么风言风语。 要知道皇宫那地方可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倘若太子当真那般荒唐胡闹,这事儿绝不可能瞒得死死的,是以林言君是当真一百个不信。 「有人在背后陷害太子?」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了。 谁料四爷却摇摇头,歪在炕上手里捧着杯茶,拧眉沉默了许久,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嘆道:「你我都不信的事怎么就能叫一手将太子养大的皇阿玛信了呢。」 太子这人的确是有个「爱美色」的毛病,不过却不是那种爱,而是……怎么说呢,就是这人他爱看脸,但凡跟前伺候的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必须得是漂亮、清隽的才行,稍微长得普通些都不爱要。 倒不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纯粹就是图个赏心悦目罢了,至于说什么还跟清隽小太监搞在一处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做兄弟这么多年,他可从来不知太子有这等癖好。 问题是,连他、甚至是才进门没几年的福晋都对此表示坚决不信,那位亲手养大并教导太子的皇阿玛怎么偏偏就好似深信不疑呢?甚至为此不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太子。 其中深意经不起深想,叫人心惊胆寒啊。 林言君也愣住了,冷不丁想起年前祭祀奉先殿那回发生的事儿。 按照皇家惯例,每年康熙都会带着儿子们和兄弟们一同祭祀奉先殿,康熙携太子在殿内跪拜,而其余皇阿哥等人则都只能跪拜于殿外。 偏偏年前那回康熙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令当时的礼部尚书将太子的拜褥挪至殿外。 此举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个太子的特殊意义仿佛没有了似的,更意味着康熙对太子的不满甚至疏离。 虽说当时的礼部尚书没敢这么干因此而被革职,甚至被康熙倒打一耙指责其挑拨帝王与储君之间的父子关系,可事实如何却瞒不过旁人。 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而已,没有那个胆子。 经此一事后,这些年来本就不时与帝王有些小摩擦的太子殿下便愈发黯淡了几分似的,储君威望大受损伤。 此消彼长,朝堂之上大阿哥一党便愈发煊赫起来。 而今突然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难不成又是康熙看太子不顺眼故意想要收拾人? 「这几年无论是御驾亲征也好还是南巡、巡幸塞外,大多是太子留京监国……处事愈发圆滑沉稳,接触到的朝政也愈发多起来,朝中上下无论是哪一党哪一派皆少有不夸赞的……」皇上这是感受到了威胁。 四爷心中一沉,脸色难看极了。 「爷?」林言君有些担心地轻唤了一声。 四爷微微摇摇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无意识把玩着垂落于肩上的髮丝,目光幽幽看向前方。 「爷的兄弟姐妹众多,唯有太子是被皇上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子在襁褓中时是被皇上抱在怀里哄着的,等稍稍长大些便坐在皇上的膝上被娇宠被悉心教导……皇上对太子的宠爱常人根本难以想像。」 当年太子染上天花时,皇上接连数日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在床前照料陪伴。 便是当初藩之乱最难的时候,皇上宁可自己苦一些也绝不肯叫年幼的太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一应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比皇上自身还要好。 每每有贡品晋上,皇上也都会先打发人送去给太子挑选,等太子挑出自己喜欢的想要的,接下来才轮到皇上。 做兄弟的都知道,有什么实在心痒痒的稀罕玩意儿去求皇上不一定能有,但是太子那边一定会有。 偶尔出门不能带太子在身边,皇上便仿佛丢了魂儿似的浑身不舒坦,八百里加急硬是被用来给太子一封一封送家书了,信里具体写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曾经有一回太子却是千里迢迢从京城打发人送了件自己穿过的旧衣裳去给皇上,而据小道消息传言,皇上在外的那段时间每天夜里都得抱着那件衣裳才能入睡。 …… 类似这般皇上万般娇宠疼爱太子的事迹数不胜数,说皇上是将太子放在心尖尖上、当成眼珠子般疼着宠着都不为过,众多兄弟们包括他自个儿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曾羡慕嫉妒过太子呢? 而今,太子愈发沉稳优秀、地位也愈发稳固,曾经的父慈子孝仿佛也在顷刻间一去不復返。 为了皇权稳固,为了打压太子,皇上竟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往太子的身上泼这样的污水,这叫人怎能不心惊胆寒呢? 他相信,不仅仅是他,其他所有的兄弟,但凡曾见识过皇上对太子如何如何宠爱的那群兄弟,便是包括太子的死敌大哥在内,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都必定不会是兴奋、畅快,只怕也都是无尽的胆寒、心寒。 他觉得,这一时半会儿大哥恐怕也都不敢蹦跶了,更别提什么趁机打压太子一脉扩张自己的势力,只怕是恨不得夹紧尾巴小心求生呢。 第284页 连曾经爱若珍宝的太子都落得这般境地,旁人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扎眼呢? 不过有时候却也不是自己想如何就能如何的,自己心里看得再清楚明白,却也架不住「尾大不掉」。 训斥完太子不过几日的功夫,康熙便又一纸令下,处死了太子身边的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头、哈哈珠子德柱人,又将膳房人额楚圈禁于家中。 竟是一口气剷除了太子倚重信赖的四名亲信。 说元气大伤还远谈不上,但如此一来却是将太子的「荒唐淫.乱」之名给钉死了,更毫无疑问展现出了帝王对太子极其不满的态度。 一时间,帝王与太子之间的矛盾几乎直接摆在了檯面上,朝堂之中一片暗潮涌动。 而这一切暗潮在紧接着大阿哥胤禔被封为直郡王、阿哥胤祉被封为诚郡王、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被封为贝勒之后更是一度达到了顶峰。 胤禔倒是有心想要避避风头低调些,可奈何……正如四爷所想那般,摊子铺得太大、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便是做主子的也绝不可能约束得了所有人。 他想避一避,可底下的人却认为这是个绝佳的良机,自是抓紧机会卯足了劲儿上蹿下跳的折腾,意图一棍子打死太子一派。 可当了这么多年储君的人又岂是这般轻易就能被彻底打死扳倒的呢?人家吃了个大亏正愁无处发泄的,可巧这头自个儿送上门来了,那还能放过去? 为了发泄心中苦闷憋屈也好亦或是怕大阿哥趁机扶摇直上压过太子一头也罢,总之太子一党也是卯足了劲儿豁出去了,双方斗得是天昏地暗,弄得朝堂上下尽是一片混乱泥泞乌烟瘴气。 至于太子和大阿哥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发展到这一步,一切早就不是他们自个儿说一不二的局面了,更多时候不是他们自己想如何,而是底下的人想如何。 被推着走、被架着走、被绑着往前走……不走也得走,盖因后面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第108章 「老八媳妇,听说你又将本宫赏给老八的宫女打发去干粗活儿了?」 郭络罗氏直接就默认了,也不曾找什么藉口说辞,只一副「我没错」的架势。 惠妃瞧在眼里只气得是脑瓜子疼,狠狠一拍桌子,「这都是第几回了?你可曾将本宫放在眼里!」 若换作一般小媳妇这会儿指定都该心肝儿颤了,偏郭络罗氏不是一般人,眼见惠妃发怒不怂反恼。 「惠额娘也知晓这已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儿臣也就不明白了,既是知晓儿臣心中不愿,惠额娘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来给儿臣添堵?进门这几年儿臣自问对惠额娘也算孝顺,惠额娘为何偏要如此对待儿臣?」 「你……放肆!」惠妃险些没被气昏过去,见其如此索性也就不再留什么面子,直言道:「本宫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赏下去丫头你心里当真是一点儿不知吗?进门六年了,迄今为止肚子连丁点儿动静都不见,偏还死活霸着老八不肯叫丫头伺候,哪有你这样当媳妇的?」 「老八年纪不小了,其他阿哥在这样的年纪早就当上了阿玛,他如今膝下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倘若你肚子争气些,你要如何霸道善妒本宫都懒得管你了,总归你也不是本宫的亲儿媳妇,本宫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上赶着讨嫌不成?」 「偏偏你自己不争气,那能怪得了谁?本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八被你拖累得断子绝孙。别怪本宫不曾提醒你,皇上对此也早就颇为不满,不过是碍着身份暂且隐忍不发罢了,你这边再三拒绝本宫赏下去的丫头拒绝得倒是痛快,只盼到时候皇上赐下侧福晋你可千万别哭。」 一番话说得郭络罗氏面色煞白,双手死死扯着帕子,眼底满是难堪和苦涩,可再度抬起头来时却仍是一副骄傲不服输的姿态。 「四哥比我们家爷还年长呢,膝下不也没有儿女?儿臣进门六年无所出,四嫂进门可已经足足九年了,又何曾见皇贵妃娘娘硬塞过人?便连提都不曾提过。」 「一样都是儿子,一样都是做儿媳妇的,究竟有个什么不同?为何人家可以,我偏不行?」 惠妃和良嫔面面相觑,一时皆哑然。 要说老四那两口子也的确是个稀罕事儿,成亲九年仍旧膝下荒凉,可皇贵妃却从不往下赏人,连皇上也仿佛彻底将老四遗忘了似的,每每大选给这个赐格格给那个侧福晋,却从来绝口不提老四。 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她们上哪儿知道去。 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这头婆媳大战还没打完呢,说的那些话就已经插了翅膀似的飞了出去。 可巧林言君今儿也进宫来看皇贵妃,冷不丁就听了一耳朵,当时人就沉默了。 五年前她还能说不着急,可如今要再说什么不着急那就纯属是煳弄鬼呢。 二十四的年纪并不大,可好几年没有再刻意避孕却怎么也怀不上……这就叫她不免心生忐忑了。 皇贵妃当然也是急在心里,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安慰道:「别听那嘴上没个把门的胡咧咧,子女之事向来也得讲究个缘分,你和老四谁的身子都没毛病,放宽心就是,早晚罢了。」 林言君勉强笑了笑,也不知是思绪太过杂乱还是怎么着,强撑着回到家时只觉脑袋都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 第285页 「我小睡一会儿。」 看她脸色有些发白,灵芝不免心中担忧,「福晋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打发人去叫太医来一趟吧?」 「不必了,歇一会儿就好。」 谁想这一睡竟就睡到了天黑,醒来时迷迷煳煳看见屋里烛光摇曳,林言君整个人都还有些发懵呢。 「可算是醒了。」 「爷都回来了?」借着搀扶的力道坐起身来,又见他满脸喜气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一时心生好奇打趣道:「爷今儿莫不是捡着金子了,怎么还一个劲儿傻乐呢?」 四爷却是哈哈一笑,坐在身边一手拦着她的肩,一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腹部,「便是金山银山也比不得这个宝贝疙瘩啊。」 林言君愣住了,心跳勐然加速,眨巴眨巴眼,隐隐有所感却又不敢置信,「什、什么意思?」 「太医前脚才走……你有身孕了,咱们有孩子了。」 「轰」的一下,林言君的脑子一片空白,双手捂着肚子久久不能回神。 当真就有了?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呢,宫里一连串的赏赐便已经到了,一屋子堆得是满满当当,较之寻常的赏赐仿佛更丰厚了不少。 足以见得,这些年来虽嘴上不说,可无论是皇贵妃还是康熙其实心里也都着急得很。 一改往日的节俭之风,这回四爷竟是大手一挥直接给满府上下都额外发放了半年的月钱作为赏银,喜得奴才们个个那是走路都带风。 这头的四贝勒府上上下下是一片喜气洋洋,隔壁的八贝勒府却陷入了截然不同的沉默低迷。 原先有个四爷在旁边比着,年岁更小一些的八爷虽时常苦恼于没有子嗣,却好歹也不算太丢脸,可如今……隔壁的铁树开花了,他家的春天又究竟何时才能到来呢? 八爷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郭络罗氏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按理来说,她与四嫂也算是手帕交的关系,人家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她作为姐妹的合该为之高兴才是。 可偏偏,她们不仅仅只是姐妹。 同为皇子福晋,搁在一处就难免有所比较,原先她还不曾进门时尚且还没那么清晰的感受,可等她进门跟那人成了妯娌,这才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同人不同命」。 明明那位也是个霸道的性子,这些年来死死独占着男人不肯叫任何女人分享,便是成亲九年迟迟未曾有孕也依旧如此,偏偏不止上头的公婆视若无睹从不掺和,便连男人自个儿都甘之若饴没有丝毫怨言,依旧将其捧在手心里头如珠如宝的宠着纵着。 可她呢? 当年才进门半年没有动静,上头的两位婆婆就坐不住了,时不时就要说教暗示一番,随着时间的流逝更是肉眼可见的急躁,已然撕开脸面摆在了檯面上,见天儿是想发设法要往她家后院塞人。 甚至就连作为公公的皇上也曾当众训斥八爷,一句「受制于妇人」不仅仅表达了对她这个儿媳妇的不满,更是将八爷的脸面撕下扔在了地上。 最叫她难受的却还不是这些,而是八爷的态度。 八爷待她的心意她从不怀疑,但她也很清楚,八爷待她做不到似四爷待四嫂一般。 纵是从不表现出来,可身为最亲近、最了解他的枕边人,她还是能够感受得到——倘若她松口,他定会迫不及待去找其他女人生孩子。 思及此,郭络罗氏不禁抿了抿唇,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 这一胎来之不易,上到康熙、皇贵妃,下到府里的一众奴才都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小心重视,而身为亲爹娘的小两口就更加谨慎忐忑了。 好在这孩子很是乖巧,打从住进肚子里那日起就从不曾闹腾过什么,孕初期除了嗜睡些以外再无其他任何不适,较之当初吐得死去活来的林黛玉不知是舒服了多少倍,若非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林言君都忍不住想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了。 许是怀得太过顺遂,不知不觉就到了瓜熟蒂落之时。 打从清晨发动之后四爷那颗心就高高悬在了嗓子眼儿,直到人被送进产房,听见里头偶尔抑制不住传出来的痛苦叫喊更是吓得两腿发软面色惨白,倒叫人看了回西洋景儿。 幸而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知道心疼额娘,不曾怎么费功夫,孩子便哌哌坠地了。 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子,浑身软绵绵的跟没有骨头似的,抱在怀里叫人都不敢动弹。 「福晋怎么样了?」 「爷放心,福晋好得很。」 四爷这才松了口气,以一种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姿势将孩子送回给嬷嬷手里,笑道:「都有赏。姜嬷嬷,打发人去给宫里报喜。」 早已等候多时的皇贵妃听闻这一好消息当场便喜极而泣,一叠声叫奴才去开了库房可劲儿翻腾,丰厚的赏赐如流水般送进了儿媳妇的小库房。 而康熙更是当场就给赐名弘晖,亦是毫不遮掩自己的欢喜之情。 年至二十五方才喜得嫡长子,按理来说孩子的满月怎么大肆庆祝也都在情理之中,可谁知事情偏偏就是这么赶巧。 就在小弘晖出生之后没几日,被幽静于宗人府的索额图被赐死了,一同被处死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除此之外索额图往日的众多同党也都纷纷遭殃,或被处死或被圈禁或被流放……煊赫几十年的「索相」自此彻底成为了过去。 第286页 「可真真是赶上了。」林言君轻轻戳了戳儿子软乎乎的腮帮子咕哝了一句,转头看向四爷,嘆道:「就请自家人聚一聚罢了,待周岁再补罢。」 话是说得轻巧,可到底是一生一次的满月宴。 四爷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可却也没法子。 索额图可不仅仅只是太子的铁桿拥趸,那还是太子嫡亲的叔祖父呢,如今皇上张嘴说杀就杀,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而索额图所谓的同党又都是些什么人呢?无疑都是太子的羽翼,这下子对于太子来说可真真是元气大伤了。 毫无疑问,接下来必定就要大乱了。 正如四爷所想那般,也不知是被皇上的态度彻彻底底伤到了,还是羽翼折损元气大伤使得太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又或是已然看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从而心生绝望,接下来的几年里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竟是愈发无所顾忌起来。 就仿佛放开了什么枷锁似的,性情暴戾处事激进,不过短短数年的时间身上已然全无丝毫过去的影子。 曾经那个温润端方的如玉少年终究还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不过是一个被逼到绝境近乎疯狂的太子。 「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私自截留蒙古贡品……纵容下属贪赃受贿仗势欺人……」一条条念出来,康熙的脸色已然黢黑一片,狠狠摔落手里的奏摺看向太子,「胤礽,你还有什么话说?」 胤礽却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盯着那双满是愤怒失望的眼睛瞧了好半晌,忽而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你的意思是朕诬衊于你不成?」 「皇阿玛乃堂堂一国之君,又岂会做那等下作之事?顶多……皇阿玛也不过就是顺水推舟罢了。」胤礽讽刺地勾起了嘴角。 是谁诬衊他心里清楚,不过就是胤禔那个趁火打劫的乱臣贼子罢了。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不信有什么是能够瞒得过堂堂一国之君的双眼的,可偏偏,他的皇阿玛就是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还拿着莫须有的罪证来义正严词地指责他,真真是可笑至极。 李德全的膝盖都软了,险些没当场跪趴下去,死死垂着头不敢看这对天家父子。 疯了疯了,当真是疯了。 「大胆!」康熙勃然大怒,指着太子的手都在颤抖着,「你这是对皇阿玛说话的态度?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来人,将太子送回去严加看管,无召不得踏出一步!」 扑通。 这下李德全是真跪了。 太子……这是被幽禁了? 当真是要变天了不成?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胤礽却反倒淡然得很,挥开侍卫的手自行大步离去,仍丝毫不减储君之风。 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似的飞速传了出去,立时整个巡幸塞外的队伍都陷入了一种诡谲紧张的气氛中。 这些年来帝王与太子之间虽矛盾愈多,但无论是出于体面考虑还是情分牵绊,亦或是生怕一不小心引起大乱动摇国之根本,总而言之也都以隐忍克制居多,从未如此明了地针锋相对。 而今乍然撕开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将日益尖锐的矛盾彻彻底底摆在了檯面上,又叫人如何能不心惊肉跳呢? 不孝的东西……那可是大清储君啊。 堂堂帝王用这样的词句来训斥国之储君,这是想干什么? 太子,只怕当真危险了。 不少人心中都隐隐生起这样一个念头,有人激动有人欢喜有人担忧,但更多的却都还是难以抑制的恐惧胆寒。 辽阔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天地之广阔令人嘆为观止,然而此时此刻,天上的阴云都好似更压低了不少,笼罩在头顶之上教人不禁深感窒息。 「这段日子避着些……」四爷不由嘆了口气。 谁知话音还未落地,就听见外头有太监回禀,「皇上派人来接咱们家大阿哥过去。」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具是一脸难色。 可再怎么不情愿孩子这个时候冒出头去,这事儿却也由不得他们说个不字。 老话常说「隔辈亲」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康熙对底下的孙子辈可比对儿子们要宽容和蔼多了,尤其原以为四爷都要绝后的时候弘晖这小子冷不丁蹦跶出来,就更显珍贵了几分似的。 上头的皇贵妃宠这个孙儿宠得跟命根子似的,康熙倒还略微内敛含蓄些,可那份宠爱却也是皇孙当中的独一份了——在这几年太子和直郡王闹得愈发过火的情况下,连带着他们的儿子也都一起被康熙疏远了。 再则也不知是不是印证了「好饭不怕晚」这句俗话,弘晖这小子在他阿玛额娘成亲十年之后才姗姗来迟,可却是意外的聪明伶俐。 打从会说话那会儿嘴里就时常能蹦出来一些成语,都是平日里从他阿玛额娘闲聊话家常时学来的,一个新鲜词儿听上两回就能学舌,最重要的是还不是学过就忘的那种。 当然了,真正是个什么意思他是不知道的,所以说是能说,却总是词不达意罢了。 后面夫妻俩发现这一点后就有意试着教了教,谁曾想竟发现了更大的惊喜——孩子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记忆力好,但凡教过他的东西,不说过耳不忘那么夸张吧,可教过两三回之后也总是能领悟的。 第287页 孩子这般聪慧对于做父母的来说自然是十分骄傲欢喜,可搁在皇家却不定是福还是祸了,是以夫妻二人极有默契的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就连皇贵妃那边都不曾透露口风。 然而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 弘晖异常聪慧一事最终还是被康熙给发现了,打那以后就更爱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好在康熙也不是那不靠谱的,身边一众人的嘴都被他堵得死死的,迄今都未曾有弘晖的消息透露过出去分毫,以至于外头人都还只以为他就是单纯对四爷的这根独苗苗格外疼爱些罢了。 若是叫人看到平日里这对祖孙的相处方式…… 「孙儿恭请皇玛法圣安。」 看着不足自己腿高的白嫩小子一本正经似模似样地请安,康熙的脸色不由就回暖了许多,微微一勾唇,冲着他招招手。 早已熟门熟路的弘晖当即上前几步自觉爬上帝王的膝盖。 「今日咱们来讲唐史……」 面前放着一摞书,但康熙却并不照本宣科,甚至鲜少会翻动几页。 这些歷史他早已烂熟于心,无论孩子问到哪一处都完全无需去书中寻找答案。 谁想还没说上两句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乱。 康熙的眉头微微一皱,李德全便立即扬声呵斥,「何人在外喧譁?」 「皇上恕罪,十八阿哥……不好了……」 康熙大惊,忙将人叫进来询问,「十八阿哥究竟怎么了?」 却原来前些日子十八阿哥就开始有了些症状,两颊肿胀有些发烧,不过当时情况并不很严重,又因太子接连被人弹劾……故而也就不曾敢来叨扰康熙,只叫了太医诊治便罢。 谁想治了好几天症状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发严重起来,这两日更是连饭都吃不进去了,偏太医还迟迟拿不出个好法子来。 听罢之后康熙的脸都白了,「蹭」一下站起身,嘴唇微启似是想要训斥什么,可颤抖半天却是什么话都未能说得出来,只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李德全,将弘晖先送回去。」 细瞧之下不难发现,那脚步甚至都有些踉跄。 先前都死活不敢上报的事,今儿前脚才与太子大吵一架却急吼吼地跑来了,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十八是当真不好了。 康熙不禁抿紧了唇,脸色难看至极。 早年宫里夭折的皇子皇女究竟有多少个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甚至到后来都近乎麻木了似的,可谁又能想到,临了到这时却还能叫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呢。 彼时,得了消息的其他一众阿哥也都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 要说感情有多深那纯粹是哄人呢,他们这群做兄长的都出宫建府了十八那时都还未出生,打小从不曾一道儿相处过,又不是一个额娘生的,哪儿来多少感情啊。 只不过皇上都亲自赶过去了,便是装那也得装出来一副焦急万分的架势。 事实情况正如康熙所预料那般,十八阿哥俨然已经到了回天无力之时,不过是等到他过来匆匆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便没了气息。 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儿子在自己面前闭上双眼撒手离去,康熙顿感心头一阵绞痛,忍不住捂着胸口连退数步,在李德全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皇阿玛……」胤禔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康熙回过头来看向那一群儿子,忽而眉头一拧,「太子呢?弟弟病逝,他做哥哥的竟连看都不来看最后一眼?」 冷不丁又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时正是乌兰布通之战打响的前夕,原想御驾亲征的他在途中病了一场,便下令叫太子前往迎驾,谁想面对他满脸病容憔悴虚弱的模样,太子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忧色,就连简单关怀的话仿佛都充斥着满满的敷衍。 相隔多年的两桩事联繫到一处便瞬间点燃了心中压抑的怒火,仿佛燃烧了他的理智一般,张嘴就斥,「这个不孝不悌的混帐!」 众人无不愕然。 就连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的胤禔在这时都难免有些哭笑不得的荒诞感觉——老爷子您可是忘了,是您亲口下令将太子关了起来,无召不得踏出一步。 是夜,康熙坐在帐篷内久久不能入睡,忽而一道身影映在帐篷上,探头探脑形迹可疑。 康熙顿时心中一惊,大喝,「什么人!」 结果就见那道身影仿佛受了惊似的哆嗦了一下,而后迅速头也不回地跑远。 李德全慌忙上前几步将帝王牢牢挡在身后,同时高声唿喊,「护驾!有刺客!」 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原本静谧的深夜一片沸腾。 见到一众护军将自己的帐篷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康熙也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先前跑掉的那「刺客」也被人给抓了回来。 一个照面在场的人就都认出来了,这小太监竟是太子身边的人。 「皇上明鑑,奴才不是什么刺客,是太子殿下听闻十八阿哥去了,担忧皇上的龙体故而才命奴才出来瞧瞧……」 李德全瞥了眼帝王,看向底下的小太监厉声喝问:「那你又何故非得深更半夜前来?皇上不过是呵斥一声你便吓得落荒而逃又究竟是为何?如此形迹可疑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冤枉啊!是……是皇上下令将太子殿下严加看管,奴才……奴才……」 第288页 小太监磕磕巴巴的不敢再说,但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当主子的都被幽静起来不得行动自由,身边的奴才自然也得陪着,趁着深夜时分看守放松偷偷熘出来打探一下消息也就不难理解了。 一众阿哥和大臣们不约而同都暗暗将目光投向了上头那位。 这事儿说大可大,违背皇命、窥伺帝踪是为大忌,真要是想,摘了脑袋也不为过。 可要说小却也不是不能,做儿子的担心父亲太过伤心坏了身子,情急之下出此下策罢了,虽犯了忌讳,却也是情有可原。 是以,端看上头那位怎么想罢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尊朕训,肆恶虐众,暴戾□□,朕包容二十年矣。」 扑通。 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风雨欲来。 「皇上……使不得啊……」人群中亦不知是谁颤抖着喃喃。 然而康熙却仿若未闻,招招手命李德全拿来一摞奏摺,而后一一打开一条一条念,竟全都是弹劾太子的。 随着一条条罪状列出,那股子压抑的气氛也达到了顶峰,偌大的帐篷内一片死寂,唯有帝王阴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炸开。 直到最后一本奏摺念完,康熙的脸色早已是漆黑阴郁一片,随手将摺子往旁边一扔,亦陷入了沉默。 跪在地上的众人无不死死低垂着头颅,饶是再怎么对「废太子」一事充满了期待激动的那些,此时此刻也都不敢造次,甚至连稍稍抬眼观察一下帝王神色的勇气都没有,只恨不能将自个儿变为隐形人彻底消失在此处才好。 粗重的唿吸声在这一刻都显得是那么清晰。 短暂的沉默过后,康熙终于缓缓开了口,「朕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孜孜以求大清繁荣昌盛,然朕所立皇太子胤礽无义无孝、寡廉鲜耻、秉性暴戾、骄纵不羁,及至今日更为鬼邪附体,神智颠倒、不可救治、难当重任,故此废黜皇太子胤礽,以免断送大清盛世。」 「皇上三思啊!」 「皇阿玛……」 「朕意已决,尔等无需再劝,退下。」 临出去前,四爷的眼睛不禁扫过帝王的面容,却见其面色阴沉似水、眼神中隐约有些伤感之色,却又无比坚定决绝。 顿时心中一凛,只怕「废太子」一事早已在帝王心中琢磨多时,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给了他一个看似合情合理提出来的理由罢了。 究竟是从何时起,曾经最亲密的父子二人竟已发展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直至回到自己的帐篷,四爷仍还未能回过神来,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飘忽着。 「爷?」林言君亲手端了碗热茶给他,满怀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四爷回过神来,接过茶呷了一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某个角落,缓缓道出了方才帝王评价太子的那些话。 末了,忍不住有些难过地说道:「太……二哥为人秉性究竟如何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些所谓的罪状恐怕就连大哥都未必相信,偏偏……」 是真是假不重要,相不相信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皇上的心意。 林言君低下头暗暗扒拉了一下手指头。 康熙说「朕包容二十年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往前推二十年,也就是康熙二十七年,那一年才不过十四五岁的胤礽究竟做过什么呢?印象中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但康熙二十九年那会儿却发生过一件事——康熙于御驾亲征途中病了,前去迎驾的太子却未露忧色愁容,显得很是云淡风轻似的,甚至令康熙说出「绝无忠爱君父之念」这样的话。 足以见得此事在康熙心中必定是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再联想到今日这句看似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或许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康熙心里就对太子感到不满了吧? 想到这儿,林言君不由得感到阵阵寒意涌上心头。 都以为皇上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是这些年、至少是康熙三十几年之后才逐渐显露出来的,可谁又能想到,原以为是父子二人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根刺就已经深深扎了下去呢。 「别怕。」许是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四爷放下茶碗搂住了她的肩轻轻拍打安抚道:「接下来虽说难免要乱一阵,可咱们这样的情况……怎么乱也扯不到爷的身上来,咱们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想拉他下水蹦跶,尤其佟家是跳得最欢的那个,只不过他多年来只守着嫡福晋一人,身边别说什么侧福晋了,连个伺候的格格都没有,子嗣方面更是艰难得很,成亲十年才不过得了一根独苗苗罢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没有那份争夺的资格,是以上蹿下跳尝试过几回之后那些投机者也就死心了,如狼似虎的兄弟们自然也不会将他视为威胁。 正如当年林言君所考量的那般无二,夫妻二人愣是在这混乱的环境中获得了难得的清净安宁,旁人再怎么你死我活心惊肉跳也都不曾牵扯到他们身上,小日子过得比谁都自在些呢。 只是时至今日,这却仿佛也成为了四爷的劣势。 两口子向来彼此坦诚,想到什么也就直说了。 谁想听罢她的耳语,四爷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二哥被废固然是皇上自己的心意,可二哥走到这一步,大哥却是绝对功不可没,你觉得皇上能放过他吗?哪怕时至今日,爷也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咱们众多兄弟便是绑在一块儿也不及二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第289页 废太子胤礽是康熙最满意最珍视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父子二人走到今日这般针尖对麦芒的田地,背后的索额图、胤禔和明珠谁都有一份功劳,而今索额图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剩下的胤禔和明珠又岂能讨得着个好? 余下的阿哥当中选择谁继位都有可能,但却绝不可能是胤禔。 一来康熙必定将「废太子」一事最主要的责任记在了他的身上,二来胤禔与胤礽争斗了几十年……若说早年彼此还能有几分兄弟情义在,如今只怕是真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了,一旦胤禔登上皇位,胤礽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无论如何,胤礽始终是康熙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何能忍心送他去死? 是以,如今看起来最得势的胤禔反倒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旁观者清,局中人却未必能看得清了。」林言君忍不住轻嘆一声。 然而四爷却摇摇头,「未必真就看不清这一点,只不过走到这一步,大哥也早就没有回头路了,除了继续往前走企图博一条生机出来又还能如何呢?」 也是。 停下来就会死,只能拼命搏一搏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林言君就不禁暗道,当年康熙诛杀索额图时曾骂其为「本朝第一罪人」,要她说明珠也不遑多让。 无论是直郡王还是废太子,其实都是允文允武德才兼备之人,到头来却硬生生毁在了两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身上,着实令人惋惜。 「大哥以外,三哥文采斐然却并无多少为君为王的能力,五哥是太后养大的,老七生来残疾,老九一心钻在钱眼儿里拔不出来,老十娶了个蒙古福晋,十二是苏麻喇姑养大的,十三文武双全亦是个难得的忠义之人,却不见得有那份心思,至于十四、十五那就更不可能了。」 一个有乌雅氏那样犯了大错的额娘,一个又是商户女生的,再往下几个阿哥就更小了,几乎没什么可能性。 「爷可是落了八弟?」 「老八……」四爷微微眯了眯双眼,思忖道:「这人是个有心的,亦是个有大才有能力的,只是出身却是他的短板,再者说……这『贤王』的做派固然令不少大臣折服簇拥,可问题是,老八贤过头了。」 倒不是说老八做戏做过了头,或多或少的确有做戏的成分是不假,但老八骨子里也的确是个谦逊宽和的,若不然也绝不可能吸引到那么多老奸巨猾的大臣甘愿为之驱使。 这是他的优势,却偏偏也是他的劣势。 为君者的确要「仁」要「贤」,可却也不能一味的仁义贤德,若不然那就是软弱了。 老八或许秉性并不软弱,但他却礼贤下士惯了,太过于在意底下臣子的看法和主意,这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放在君主的身上可就是大忌了。 况且老八身上还有一个极其致命的缺陷——成亲多年膝下无儿无女。 或许有人会说无儿无女也并非他不能生,怪只怪八福晋肚子不争气还极其霸道善妒。 可纵是事实如此那又能说明什么?无论说他是太过重情重义不舍福晋伤心也好,还是性情软弱也罢,总之被一个女人拿捏掣肘到这个地步都足以叫人摇头嘆息,不见康熙都曾不止一次明里暗里训斥他这一点呢? 搁在一个普通的皇子身上都是这般令人难以忍受忽视的缺陷,更何况为君为王? 如此看来弘晖这小子的出生可真真是谢天谢地了,虽说只独独拥有一个嫡福晋和一个嫡子这一点的确是为那条路平白增添了不少阻碍,可好歹不是绝境。 林言君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愈发往四爷的怀里贴了贴。 当今的儿子乍一看起来是不少,可这么仔细扒拉一圈儿下来却陡然惊觉,如今真正还能有那份希望的仿佛并没有剩下三两个了,甚至相对来说四爷的可能性还挺大? 与此同时,终于下定决心做下了断的康熙独自枯坐于案前呆愣着,心中钝痛难忍,两行清泪竟顺着日渐苍老的脸庞缓缓滑落。 冷不丁听见帐篷外隐约传来些许声响,康熙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沉声问道:「外头是何人?」 不一会儿,李德全弓着腰从外头走了进来,略带迟疑地低声说道:「回皇上的话,是……二阿哥吐血晕厥了……」 康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二阿哥」是谁,不禁沉默了一瞬,「叫太医去守着,都小心些伺候,便是……朕的儿子也轮不着旁人来欺辱作践。」 这样的反应传开之后,令担心废太子的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不禁又生起一丝期望来,可对于日夜期盼着废太子倒台的人来说却绝非是个好消息,一时不免焦躁起来。 无论如何废太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虽说是将其给废了,可谁能说这不是一时气上心头冲动的决定?谁能保证在看见废太子的惨状之后这位不会心软后悔? 但凡见识过这位爷打小是如何宠爱太子的,就绝不可能真正安下心来。 而在这其中,感受最深也同样最为焦躁不安的就要属皇长子胤禔了。 第109章 「自打胤礽出生以来皇阿玛便将其捧于手心如珠如宝,处处偏宠极其信重,宁可委屈了自己也绝不肯叫他受丝毫委屈……然而胤礽却仗着皇阿玛的宠爱愈发肆无忌惮猖狂行事,更野心勃勃妄图与皇阿玛争权夺利、乃至如此丧心病狂意欲谋害皇阿玛以取而代之,堪称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第290页 「时至今日,胤礽的所有一切下场皆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皇阿玛又何必还对他这样的逆子如此心软不舍?他不配!」 冷眼看着面前一脸愤恨义正严词的长子,康熙的脸色一时阴沉似水,置于桌上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许久,帝王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纵其有诸多不是,朕已废黜太子,眼下你这般言行莫非还觉得朕处置得轻了?不如你且说说,依你所见朕当如何处置胤礽?」 「俗话说秦侩尚有仨好友,更何况胤礽在储君之位上坐了三十年,身后势力盘根错节绝不可小觑。如今他已落得如此绝境,必定恨极皇阿玛,走投无路之下难保不会铤而走险狗急跳墙……皇阿玛从小便教育儿臣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以儿臣以为皇阿玛此时也实在不应再心慈手软留有余地,反倒将自己陷入险境。」 「皇阿玛……于情于理,胤礽都当……诛!」 「放肆!」康熙登时暴跳如雷,顺手抓起手边的砚台便朝他砸了去,而后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他剧烈颤抖着,脸色煞白中又带着些许异样的青灰。 极其糟糕的状态看起来骇人极了。 身旁的李德全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帮着顺气,一面又连唿请太医。 坚硬的砚台不偏不倚砸在了额头上,震得胤禔一时间眼冒金星疼得倒吸冷气。 「皇阿玛……」嘴皮子动了动似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可看见帝王那副骇人的模样却愣是给憋了回去,什么也没敢再多说,也不知是怕帝王动真怒讨不着好呢,还是怕自家老子真气出个好歹来。 然而他虽是闭嘴了,可他那番话却已经彻底点燃了帝王的怒火。 「无论如何他好歹也是你的亲弟弟是朕的亲生儿子!你……你竟然撺掇朕诛杀亲子……」说到这儿康熙就觉得心里一阵钝痛,「胤礽是个不孝的混帐,你却也未必就好了哪里去,他前脚剜了朕的心去,你后脚立即就跟着撒上一把盐,朕上辈子究竟是作了什么孽如今才生下你们两个这样的混帐逆子!」 旁的且不说,就弹劾胤礽的那些罪名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究竟背后是谁在捣鬼真当他不知道吗?除了这位皇长子还能是谁有这份能耐? 罪名是他亲手扣给胤礽的,眼下竟还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来拿着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妄图诛杀兄弟……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率真耿直光风霁月的皇长子吗? 简直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康熙一时之间却有些茫然了,竟是打心底生起一股浓浓的陌生、恐惧感。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曾无比骄傲的儿子们竟一个个都变了样子? 「皇长子胤禔不孝不悌……废黜郡王爵位……禁于府中无令不得进出……」 胤禔懵了。 自己这是也紧随着胤礽的脚步被废黜被圈禁了? 该说真不愧是天註定的孽缘吗?打小争到大,临了连下场竟都是一样的,不过前后脚的事儿罢了。 莫名想要发笑,可脸上的真实表情却是无比怪异。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悲愤之中透着股茫然,茫然之中却又隐含些许轻松,就仿佛瞬间松掉了什么枷锁似的。 「皇上!」李德全还尚未来得及震惊,就见帝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顿时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一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吓得是魂飞魄散。 本就不平静的夜霎时间又炸了一道惊雷。 一夜无眠,人心惶惶。 直到次日清晨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言君忙迎了出去才看到一脸疲惫的四爷。 「皇上怎么样了?」边问着,手里已送上了一碗温茶。 四爷捧着茶碗咕嘟咕嘟三两下就灌了下去,接着又自己倒了两碗灌下这才感觉舒坦多了,嘆了口气,「怒急攻心……」 人在后半夜就醒了,不过大抵是接二连三的事端气狠了也伤狠了,这么突然一爆发顿时病来如山倒似的,脑子是清醒了,人却无力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没什么大事,到底还是得费些功夫好生调养着。 不过太医也隐晦地说了,皇上怎么说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经不住这般三番五次的打击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四爷这才陡然间意识到——曾经如同神明一般的皇父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不復壮年。 雄狮垂垂老矣,所以才会对底下健壮勇勐朝气蓬勃的小狮子愈发防范忌惮啊。 林言君也忍不住跟着嘆了口气,小声问出自己琢磨了一夜也没想明白的事儿,「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偏这个时候要上赶着去……」 能跟废太子正面硬刚半辈子且还不落于下风的人,怎么瞧也不像更不该是个这样的蠢人才对,这一步臭棋走得真叫人看不明白了。 四爷闻言沉默了一瞬,神色说不出的奇怪。 要叫他说呢,其实无论是废太子二哥还是大哥,这俩人大抵早就被逼疯了。 上有狠心的皇父操纵棋盘,下有野心勃勃的臣子不断拱火挑事,硬推着逼着兄弟两个面对面互相撕咬……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或许都还不算什么,还能保持清醒恪守底线,可十几二十年的时光下来呢? 曾经亲生的兄弟两个早就变成不死不休的毕生死敌了。 第291页 既是早已失控斗出了狠劲儿,也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胤禔当真不知废太子在皇上心里的特殊地位、感情吗?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比谁都知道,所以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迈出这一步。 半辈子都耗在了废太子的身上,如今好不容易将废太子拉下马来,正常人都会抑制不住想要趁机将这个对手狠狠踩死在泥潭里以绝后患,尤其这个对手还是帝王最疼爱最信重的儿子。 哪怕是废了,可只要胤礽一日不死,胤禔就一日无法彻底松懈高枕无忧,总会害怕哪天帝王一个心软又将人给提熘了出来……所以他不敢给皇上丁点儿时间去回忆过去、去迟疑、去后悔、去心软。 听罢这番解释,林言君也久久未再言语,着实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她看来,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康熙自己。 当然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来。 四爷是全然不知自家媳妇对自家老爹的吐槽,仍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其实大哥也未尝不知,哪怕是冲着他对二哥的这份杀心,皇上都绝不可能叫他……」上位。 这般说来就更无奈了,明明心里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结果如何,可这对兄弟却还是只能如此清醒地疯狂、挣扎。 …… 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加之康熙的身子也的确是不大好,这趟巡幸塞外自然只能被迫提前终结。 一脚踏进京城就不难察觉,看起来仍一如往常繁华喧闹的京城,暗地里却仿佛平添了一份凝重,就连不太懂朝政的妇道人家都隐约能够察觉到些许异常,就仿佛是平静的湖面下正酝酿着什么骇人的暗潮。 「这日子可真熬人。」午睡起来,林言君轻揉了揉自己昏沉的脑袋嘟囔了一句。 正为她穿戴的灵芝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她略显苍白的脸蛋,有些忧虑道:「这些日子福晋看起来总是这般贪睡没有精神,脸色也总不大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林言君微微皱眉,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但这些日子的确总感觉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太得劲儿似的,无论一天睡多少都感觉睡不够。 着实不太对劲。 「也好,打发人去一趟太医院罢。」 约莫不过小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太医就到了,待仔细诊过脉象,那满脸凝重严肃的表情瞬间就松懈下来,笑眯了眼。 「恭喜四福晋,这是喜脉。」 话一出口,屋里的一众丫头嬷嬷登时齐齐乐开了花儿,一叠声的吉祥话儿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林言君亦是惊喜异常,成亲十年才得了一个宝贝疙瘩,原以为已是老天恩赐了,却谁想竟还能有这样一个意外呢? 这一胎若能生个小棉袄就再好不过了,儿女双全,此生无憾。 「都有赏。」林言君笑盈盈地大手一挥,很是大方了一回,又忙嘱咐,「姜嬷嬷,你亲自去宫里一趟给娘娘报个喜。」 这头消息才传了出去,很快便有奴才来报,「八福晋来了。」 林言君并未多想,只笑呵呵地叫人迎了小姐妹进门。 上门贺喜自然不能空手来,加之两人又是未出阁时相识的交情,这回匆忙之下郭络罗氏也很是仔细备下了厚礼,可眼瞧着她那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太对味儿,似喜非喜,目光隐约透着股子哀怨似的。 「我这辈子不曾羡慕过哪个人,如今……我却是真真羡慕你。」眼神在她平坦的腹部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纵是嫁人十几年,如今已是年过三十的妇人了,可那张脸与当年却似乎并无什么区别,顶多不过是长开了,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罢了。 哪像自个儿,明明比她还要小几岁的人,脸上却不知何时已然生起了些许细纹,不必照镜子她都知晓自己此时此刻的神情是如何幽怨愁苦,或许……还掺杂着些许难以启齿的羡慕嫉妒。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份,林言君多年来独占男人、哪怕十年未曾开怀都坚决不给纳妾便无人多说什么,上头皇上不闻不问,皇贵妃亦不给丝毫压力,至始至终将其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维护疼宠,底下两口子之间更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甜蜜黏煳,身为皇子的四爷竟似全部在乎自己断子绝孙的风险。 可轮到她呢? 正经婆婆良嫔身份低微不敢明着说什么做什么,却也时常催促隐晦暗示,而养母惠妃就全无这般顾忌了。 起初或许还对她尚有几分尊重怜惜,故而也多以软言相劝居多,可因着她的坚持,惠妃的耐性也被磨完了,发展到后面已然打心底对她生了厌,软硬并施强摁头塞人还不止,时不时还要当着众多奴才的面指着她的鼻子训斥,真真是揭了她的脸皮子扔在地上踩。 就连日理万机的皇上也极其不喜她,不止一次当着众多阿哥朝臣的面斥责八爷「受制于妇人」,甚至毫不留情地给她扣上一顶「妒妇」的帽子,弄得坊间皆知、议论纷纷。 若压力仅此而已倒也还罢了,虽过得艰难,可只要男人是跟她一条心的她就有足够的勇气坚持下去、面对一切努力抗争到底。 然而事实却并不似旁人所想的那般美好。 胤禩待她是有一份真心不假,却终究也还是顶不住「无子」的压力,纵是嘴上不说,可身为最了解他的枕边人,她又何尝不知呢?他的心早就动摇了,他想纳妾,想生子。 第292页 终究比起四哥待四嫂来还是差了那么一层。 郭络罗氏的目光不由得又一次落在了林言君的脸上,满满的苦涩几乎从心底溢了出来,连带着舌头根儿都苦到近乎麻痹。 或许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内里实情如何终究也只有自家人最清楚,可她却坚信,一个男人的心是否真诚是否改变,这一切都是可以从女人的脸上看出来的。 这些年来就从未见过四嫂的脸上有过黯淡落寞的时候,哪怕十年无儿无女,却也从不见丝毫愁苦,始终如初的幸福甜蜜那般刺眼。 仅从这一点就足以窥见一二,四哥究竟给了她多大的底气和依仗。 林言君的心里头莫名就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僵住了。 还不等她开口,就听郭络罗氏呢喃道:「很快他就再不独属于我一人了。」 难不成八爷要纳妾了? 林言君愣住了。 双眼随着郭络罗氏的双手落在了她的腹部,又勐然想起在塞外时夫妻间的那番夜话,林言君恍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么多年都坚持了下来,怎么突然就按捺不住要纳妾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儿子。 太子废了、直郡王也倒了,如今的形势对于有心的阿哥而言是绝不能错过的良机。 八爷有心,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他身上最大的短板一是出身二是子嗣。 出身无法更改,子嗣还不能努力一把吗? 如今八爷内心里只怕急得很,恨不能明儿就能有个儿子蹦出来才好呢。 思及此,林言君本能地皱了皱眉头,见郭络罗氏那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不免有些心疼,张口就道:「你与八弟是自幼的情分,你且与他敞开来好好谈谈,他应当不会不顾你的心情。」 然而郭络罗氏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余下的话顿时就噎在了嗓子眼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想也是,这还用得着她来说吗?以郭络罗氏的脾性,倘若当真咬死了不肯,八爷是怎么也不可能轻易如愿的,只怕新人进门的那天郭络罗氏就敢一头撞死在门前。 今儿既是如此不声不响地就如了愿,那只能说明郭络罗氏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不爱了?不妒了?不可能。 郭络罗氏对八爷的爱炙热又疯狂,有种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思绪冷不丁回到十几年前,那时才刚与郭络罗氏相识,骄纵霸道的小姑娘对她的态度犹如川剧变脸般叫人好生惊愕了一下,隐约记得那会儿四爷说过一句什么话来着? 郭络罗氏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只为老八? 具体的原话她是想不起来了,大致约莫是这么个意思罢。 搁在如今来看,这话竟是一点儿也不曾说错了。 郭络罗氏必然也十分清楚八爷的心思和弱点,故而才咬牙狠心委屈自己将心爱的男人分出去罢? 也罢,人家两口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又能说什么呢?更何况她们这样的关系早就不是单纯的小姐妹了,说得多了人家还只当她是别有用心不怀好意呢。 想通了这一点,林言君也就索性闭上了嘴。 曾经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小姐妹,如今竟是相顾无言,明明相识了十几年,竟似愈发疏离了。 又坐了没一会儿,郭络罗氏就起身告辞了。 林言君也并未再出言挽留,将其送出门回到房里就陷入了某种情绪当中不可自拔,连带着姜嬷嬷从宫里带回来那一大堆赏赐都未能让她多瞧一眼。 是夜,早已听闻好消息的四爷满心欢喜地回到府里,谁想却见她整个人恹恹的,登时心尖儿一跳。 「怎么了这是?可是身上不舒坦?」 「爷回来了?」林言君眨巴眨巴双眼,思绪回笼,摆摆手道:「太医说我身子好得很,不过是……」头一歪,整个人赖在男人宽厚温暖的怀里,不急不缓絮絮叨叨。 末了,忍不住长嘆一声,神色落寞道:「早几年前我便察觉到她待我似是不同了,也不止一次想过只怕早晚要归于陌路,如今看来却竟并非我敏感多虑的缘故。」 四爷轻轻拍了拍她。 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对妯娌天长日久的搁在一处时时刻刻对比着,恐怕也鲜有人能够自始至终保持本心不变,更何况郭络罗氏其实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宽和好心性的人,霸道、跋扈、善妒是她身上从未改变过的特质。 这两人会走到今时今日这样的田地当真一点儿也不稀奇。 「这世间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终究也讲究一个缘分,有些人就是天註定的无缘罢了。」眼看她还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四爷话锋一转说道:「这些日子朝中是非较多,爷有心想要避一避,刚好你又有了身孕,倒是个现成的理由,待明日爷便向皇上求个恩典,得几日空闲带你和弘晖去园子里头散散心。」 林言君霎时眼睛一亮,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 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康熙面对四爷请假的请求并未为难,很是痛快地就批了假期。 不过事情却也并非一帆风顺,前脚假期才批下来,后脚宫里便来人了。 「皇贵妃娘娘许久未见弘晖阿哥委实念得很,可巧福晋又才将将有孕,正是该安心静养的时候,估摸着也分不出精力照看弘晖阿哥,皇贵妃娘娘的意思……这小皮猴儿就交给她看着罢,爷和福晋只管松快松快去。」 第293页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忧虑」四个大字。 类似的情景并没少发生,这几年来每年里有大半的时间弘晖都是在宫里度过的,都只道皇贵妃疼爱孙子片刻不舍离跟前,可实际上……皇贵妃疼爱孙子是不假,可再怎么疼爱孙子却也绝不会如此霸道不识趣来跟儿媳妇「抢」孩子,能有这样的局面不过是某人打着皇贵妃的旗号在行事罢了。 过去也就罢了,谁也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小小的奶娃娃,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最上头的那位帝王呢,如此一来弘晖很容易就会暴露在旁人眼前。 这样敏感的时候,帝王的一举一动都会令人浮想联翩,所引发的后果也绝对是不可预测的,一旦叫人发现他这般喜爱看重弘晖,难保不会有人做点什么。 故而夫妻俩是打心底不乐意自家宝贝疙瘩上赶着这会儿去刺人的眼,奈何无能为力罢了。 「在宫里万事小心,一应吃喝穿用非出自娘娘跟前的心腹之手切不可沾,身边时刻都不能离了人……」饶是自己亲手画了护身符给孩子戴在身上,可林言君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喋喋不休。 好在弘晖早慧乖巧,任凭她怎么翻来覆去唠叨个没完也没见半点不耐,只连连点头应是,末了,小手拍拍她的隔壁奶声奶气道:「额娘放心,弘晖会保护好自个儿的。」 眼看她嘴皮子动了动似是又要没完没了,四爷赶忙拦住话头,摆摆手叫范嬷嬷将孩子抱走了,「娘娘还等着呢,可不敢拖拖拉拉。」 林言君霎时泄了气,连着去园子里散心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彼时,不知自家额娘满心挂念的弘晖果不其然又被抱在了帝王的膝盖上,面前不出意外又是一摞书堆着。 「上回唐史还未来得及讲便出了诸多变故,今儿咱们继续……」 一老一小,一个讲得绘声绘色,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倒也极其和谐。 冷不丁的,怀里的小子突然仰头问道:「皇玛法,为何史上诸多帝王年轻时那般英明神武,老了却变得那般昏聩?」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指头扒拉开来,「始皇一统六国,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实乃千古一帝。」 「可晚年却大兴土木修建阿房宫、四处求仙问药执着于长生,为此不惜劳民伤财置百姓苦不堪言。还有汉武帝亦是一雄才大略的帝王,在位时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又使张骞出使西域开闢丝绸之路,一手开创了大汉盛世,然而临到晚年却迷信鬼神修炼丹药、近小人远贤臣,造成巫蛊之祸逼死皇后、太子在内共计上万人,致使朝纲不稳遗祸无群。」 顿了顿,又指指面前的唐史,「而今日所讲的唐太宗亦是如此,明明早年举贤任能、爱戴百姓、广纳贤言、平息边患、加强国防,一手创下大唐盛世,然而晚年却依旧逃不过『昏聩』二字。」 「刚愎自用不容直言进谏,赐死刘洎、毁魏徵之墓碑,除此之外还耗费无数国力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好大喜功、篡改史书、胡乱炼丹以求长生……」 越说,弘晖小小的眉头便越是皱紧成了一团,清澈的双眼中显而易见是大大的迷惑不解。 分明早年都是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千古一帝,缘何一上年纪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弘晖想不通,就将求知的目光投向了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皇玛法,然而这一回的结果註定要叫他失望了。 康熙一时被问得哑然,竟是愣在了当场。 细细想来又何止这几位千古一帝是如此?歷史上类似这般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不深思不知道,这一细想,竟才惊觉似乎鲜少有帝王能够做到初心不变、英明到老。 仿佛总逃不过一个年龄的怪圈。 一旦上了年纪,这人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或是变得贪生怕死,或是变得耽于酒色,或是变得骄傲狂妄不可一世……善始善终者,寥寥无几。 而再反观他自己,又当真不曾陷入这样的怪圈吗? 遥想当年第一次知晓老四媳妇的能耐时,他还能淡然一笑,只道自己不屑于追求长生、能够坦然面对衰老甚至死亡。 可又为何,这些年来他愈发忌惮皇长子、废太子甚至其他一众儿子?追根究底不过是他知晓自己已经开始衰老,而儿子们却正值壮年,所以他慌了。 这又何尝不是畏惧衰老畏惧死亡的表现?再过几年,他自己都无法保证是否会抑制不住做出点什么逆天而行之事。 除此之外,他的处事手段仿佛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了许多,柔和到堪称「软」。 「千古一帝」这四个字几乎可以说是他毕生的追求,越是到了暮年便愈发行事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生怕一朝踏错落得个晚节不保似的。 想着,康熙不禁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阴沉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 弘晖不明所以,却还是能够看得懂旁人的脸色,一时不免心中惴惴难安,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秋去冬来。 一场特大暴雪令不少地方都受了灾,朝廷反应倒也迅速,当即便开了国库,大批大批的钱财物资运往灾地。 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仍有不少灾民挨饿受冻流离失所,一时民怨四起。 第294页 原还以为是赈灾银子拨得少了些,谁想调查出来的结果却令人震怒——一路下拨的途中竟是被不少贪官污吏层层剥削,临了送到百姓手中时只不过剩下半数罢了。 「这分明是在吃百姓的血肉,此等贪官实在该杀!」 「弃受灾百姓于不顾只一心扒拉着银子往自己兜儿里揣,简直就是踩着百姓的尸骨在动摇国之根本,还请皇上严惩!」 「请皇上严惩贪官污吏以儆效尤!」 朝堂之上大半人都咬牙切齿喊着「该杀」,康熙心中亦是杀意顿起,可细想下来却又迟疑了。 这不是一个两个蛀虫作祟,真要是层层查下去抓起来通通砍了脑袋,只怕菜市口的地面都要血流成河了,未免杀孽过重,亦容易引发动乱。 左思右想,康熙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狠手,只不过下令将最顶头贪得最狠的那几个砍了脑袋,余者不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 然而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仁慈」却反倒更助长了贪官污吏的气焰,接下来的几年里贪污王法之事非但不曾减少,反倒愈发多了许多,就连天子脚下仿佛也沦陷了似的。 康熙不是看不见听不见,可时至今日再想处理却似乎已然无从下手了。 治理贪官污吏必得施以雷霆手段,且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没有那份精力了,更再做不出那样的铁血杀伐之事。 「李德全,朕是不是当真老了?」 「皇上……」李德全愕然,脸都吓白了。 好在康熙也并非当真想要听他的答覆,那神情不难看出,显然他自己心中早有答案。 少年时的他胆敢硬着脑袋跟吴三桂死磕到底,为此不惜顶撞孝庄文皇后、与其据理力争,更一腔壮志凌云顶住了几乎全朝堂的压力。 而今,不过是一些贪官污吏却捆住了他的手脚,令他不敢打不敢杀。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最是无可奈何之悲哀。 看着镜子中自己灰白的头髮,康熙不禁陷入了沉思。 有老四媳妇在,毫不夸张地说,哪怕他想活到百来岁恐怕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能阻止自己身体上的衰老死亡,却阻止不了自己头脑的日渐昏沉、迟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大抵没有哪个人能够甘心放弃这份权势,若有心,他还可以再在龙椅上坐上几十年……至少二三十年是没有问题,可他当真要如此吗? 死死抓着皇权不肯撒手,不顾自己年迈的躯体强行逆天改命,而后在日渐昏聩之中逐渐带领这整个大清朝走向衰败,最终遗臭万年? 一生爱惜羽毛的康熙只想想那一幕便不由得眉头紧锁满心惶恐,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 「皇上,夜深了……」 然而,这註定是个不眠夜。 翌日大朝,谁也不曾想到毫无预兆的一道惊雷就砸在了脑袋上。 「皇四子胤禛……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其余的繁复之言谁都没顾得上听,所有人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一句话在迴荡——皇四子,皇太子? 众大臣满脸愕然。 众阿哥满头问号。 正忙着生儿子妄图搏一搏的八爷更是如遭雷击,那张时时温润含笑的脸就这么寸寸龟裂开了。 就连当事人四爷自己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难得破了那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孔。 「皇上三思啊!」 反应过来后,一部分大臣就率先跪了一地连声请求三思。 「众卿无需多言,朕意已决。」康熙一脸坚定地摆摆手,而后再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起身就走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全都哑然了,满满尽是无所适从,只暗道帝王年岁愈大竟也愈发任性起来,这样大的事竟都不与朝臣商议商议就突然之间做了决定……这可是当朝皇太子啊,哪有这样草率的?闹得跟儿戏似的。 殊不知,康熙自个儿心里头也挺无奈。 原以为自己儿子多选择多得呢,谁想昨夜扒拉了一圈下来才陡然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留给他的选择实际上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等同于没得选择! 废太子的名声早就毁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了,只余一身污名难以洗净,强行扶起来也难以服众。 老大就更不必多说,只冲着他那份对着亲兄弟喊打喊杀的心就绝不可能选他。 余下一众儿子当中,真正能勉强摆上檯面抉择的也不过就是老三老四和老八。 老三是读书人心性,文采斐然为人有些清高,手段也偏于柔和缺乏为君之能。 老八也是一样的,一声「贤王」传遍四海,礼贤下士待人宽和,瞧着隐约有些「仁君」之风,可惜这并非眼下的大清所需要的,再则受制于妇人这一点委实令他不喜,膝下无子註定国本难安。 而老四性情刚硬手腕铁血颇有雷霆之风,又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谁敢蹦跶招惹上来非得秋风扫落叶不可。 说句心里话,他是不大喜欢这样的性情,毕竟过刚易折,可细想之下却又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大清仿佛被他的过分仁慈弄出了一个烂摊子,要想彻底肃清官场还大清一片盛世,大抵也唯有老四才能做到。 再则老四家的弘晖是他打小亲自启蒙教导的,那孩子究竟有多聪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必定能接替他阿玛的位子带着大清再创盛世。 第295页 真要说有什么令他迟疑的,大抵也就是内宅那点事儿罢了。 身为普通阿哥,独独守着一个福晋过日子他勉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若做了帝王还如此那却实在不像话。 不过这层不满和迟疑终究也还是被抛在了脑后,一则弘晖已是他认定的皇太孙,有没有其他孙儿出生他其实并不很在意,二则老四家的那份神鬼莫测的本事……或许能够帮助大清福运绵延也不一定。 总而言之,利大于弊。 于是乎,立太子这么大的事他自己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任凭朝堂上下那群不死心的如何上蹿下跳蹦跶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倒也不跟那些人费口舌多掰扯什么,只日日将老四和弘晖父子二人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以实际行动表达出了自己的心意。 早就被这老爷子弄怕了的四爷原还惶惶不安,以为又是在布局什么,故而起初时谨慎万分,非得扎一下才肯挪一步,轻易不敢冒头,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他也发现老爷子是当真在认真教导他和弘晖为君之道。 震惊错愕的同时,四爷不免也略微安心了些,老爷子交代下来的种种差事也不再是那般小心谨慎但求无功无过,而是逐渐开始试探着展露锋芒,以此再三确认帝王的心意。 转瞬两年即逝。 康熙六十岁万寿办得很是隆重,却谁也不曾预料到,两年前的情景仿佛再一次重新上演了——正是举国欢庆之时,冷不丁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再次落下。 看起来仍身体健朗的帝王竟宣布禅位于皇太子! 「皇上三思啊!」 歌舞骤停,满朝文武霎时唿啦啦跪了一地,包括四爷自己都是抑制不住的满脸惶恐。 康熙却淡然地举杯饮下一口酒,嘆道:「朕已至耆年,精力早已不復当年,就连头脑都不復当年清明,也是时候该撒手了……大清需要一个年轻的头狼带领方能更进一步,而非被一个年迈的老狼拖着一起走向腐朽衰败。」 「这两年太子的所作所为朕与尔等乃至全天下百姓皆有目共睹,这份重担交给他朕很是放心。」顿了顿,冲着跪于身前的老四招招手,苍老的面庞一片肃穆,威严不减当年。 「老四,这天下万万黎民百姓朕就交给你了,切莫辜负朕的期望,更不可辜负百姓的信任……做好一个明君。」 许是气氛太过肃穆庄重,又许是帝王的神情太过郑重威严,一时间,四爷只觉似有千斤担压在了肩头,下意识铿锵回道:「儿臣定谨遵皇阿玛教诲,定不负皇阿玛所望、不负天下百姓所望!」 康熙五十二年,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禛继位,年号雍正,册封嫡福晋林氏女为皇后。 第110章 「我儿子是皇帝!我儿子当了皇帝!快放本宫出去,本宫是皇太后!」 偏僻破败的冷宫中,一个满头白髮犹如杂草般披散着、浑身脏乱不堪衣着破烂的老妪正发疯大喊大叫,拼了命的想要往外蹿。 一嬷嬷眼疾手快拉住她,用力往后边一甩,狠狠将她摔倒在地,而后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个疯婆子不想要命了我可还想活着呢,再敢胡咧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当今圣上的额娘如今可好端端住在慈宁宫呢,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胡乱攀扯?仔细你这条贱命!」 「放肆!他是从本宫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本宫就是圣母皇太后!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那嬷嬷却也一点儿不惯着,一手钳住她,另一只手「啪啪」几个大嘴巴子就甩了过去,末了,恶狠狠地瞪着她威胁道:「我警告你安分些,若是给姑奶奶我招惹到什么麻烦,我定饶不了你!别打量着自个儿过去是个什么人物就下不来了,冷宫里头住了二十年还没能看清现实呢?太上皇也好当今也罢,哪个还记得你?捏死你这样一个臭虫可比捏死一个宫女都容易得多,你最好乖觉些!」 话虽如此说,但其实谁敢下那个手呢,若不然她也不能活到现在,尤其如今新皇登基,就更没人敢对她下手了。 到底人家是亲生的,一旦人死了,谁敢保证新皇不会追究?到时候有几颗脑袋够摘的? 再不济,不是还有个亲儿子十四爷在呢? 许是也看穿了嬷嬷的色厉内荏,只见乌雅氏丝毫不惧地扬手打了回去,而后冷笑道:「有胆子你就动手试试?惯会嘴上逞能的怂货!」 说罢,趁着嬷嬷愣神之际一把就将人推开,拔腿跑了出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这一撒开脚丫子跑得竟是飞快无比,不过是那么一会儿发愣的功夫,等回过神来时竟连衣角都看不见了。 那嬷嬷当即脸色一白,连忙扬声喊人一起去追。 然而连人影都看不见了,又还能往哪儿追呢。 一众人面面相觑皆手足无措。 「这下可怎么是好?她该不会真跑去找皇上了吧?」 「纵是去不了干清宫,可冲撞了其他贵人咱们也受不起啊!」 譬如皇后娘娘、譬如太后娘娘……这么一想,几人顿时只觉两腿发软,恨不得当场瘫软在地。 最终,还是那嬷嬷一咬牙,「去禀报皇后娘娘!这事儿是咱们失误,少不得要受些责罚,赶紧的去禀报了没准儿还能将功补过……那疯婆子脑筋不太清醒,谁知道她会发什么疯?万一横冲直撞干出点什么事儿来咱们可真要以死谢罪了,倒不如赶紧禀报上去让主子娘娘派侍卫大范围搜索。」 第296页 彼时,林言君正在承干宫里抱着小公主逗弄呢,乍然听闻「乌雅氏」这三个字,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 多少年了,这人竟还在冷宫里好好活着呢? 可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来不及多想什么,林言君当即下令搜索后宫,一面厉声吩咐道:「尤其守住了去往前面的路,绝不能叫她跑到前面去烦扰皇上!」 到底是生身之母,一旦真叫乌雅氏闹到了人前去,四爷还真没办法收场。 捏鼻子认了罢,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再者太上皇还活得好好儿的呢,还能为了这么个人去打太上皇的脸? 若是狠心不认罢,又难免会有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以及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 百姓可不知其中内情,更不懂什么玉牒不玉牒的,说一千道一万,生养之恩大于天,不认生母就是不孝。 可谓进退维谷,所以还是别叫人蹦跶到四爷跟前去了。 好在冷宫的那些个奴才上报及时,很快乌雅氏就被侍卫逮了回来,未曾使得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言君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却又止不住的头疼了。 乌雅氏显然是看见四爷登基就生了心思,这是不肯认命死活拼着要再蹦跶一下呢,这回不成必然还有下回,谁还能日日夜夜不错眼的紧盯着她? 便是宫里守卫森严估摸着蹦跶也蹦跶不到哪儿去就会被逮起来,可任由她这般窜出来胡言乱语也总不是个事儿,一来二去叫人看见了总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到那时可就难办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可真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然而还不等林言君头疼两日,冷不丁却听闻一个消息,「半夜里不好好歇着,趁着看守之人打盹儿竟妄图爬墙熘出冷宫,谁想脚下一滑……那么高的墙头摔下来,当场腿骨就摔断了,偏那起子奴才睡得沉,愣是不曾听见声响,直到次日清晨方才发现她,那时已经晚了,太医说这腿是救不回来了,日后只能拄拐勉强走两步。」 林言君愕然,心中疑窦丛生。 就这么巧? 在冷宫里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都没见发生什么意外,偏巧才跑出来闹事就爬墙摔断了腿,偏巧看守的奴才睡死了什么都听不见以至于错过最佳救治时期,偏巧哪儿哪儿都没事就只断了腿不良于行…… 怎么瞧都透着股怪异的巧合。 「听说那日之事慈宁宫那头也知晓了。」姜嬷嬷附耳轻声道。 林言君点点头。 若说是太后娘娘下的手那就不足为奇了。 估摸着太后娘娘也早就将这人给遗忘了,这冷不丁蹦跶出来才想起来呢,按说恐怕杀了乌雅氏的心都有,可事儿却不能这么干。 一来防止有人借题发挥为难四爷,二来到底也还是要顾虑四爷的心情。 人死了,终究还是不同的。 而今这般一场「意外」断了腿倒也好,既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又能叫乌雅氏不能再肆意蹦跶闹腾,再则有时候生远远比死更加折磨人。 让她活着,好好活着看,曾经弃若敝履的儿子如今贵为当今天子,曾经心心念念谋划的尊荣如今却悉数落在了死对头的身上……对于乌雅氏来说,这怕是比一刀杀了她还叫她痛苦百倍呢。 林言君眸光微闪,淡淡道:「盯着些宫里的奴才,别闲着没事三五成群的磕牙,叫本宫知晓定不轻饶。」 「娘娘放心,奴婢省的。」 出门之时,姜嬷嬷刚好跟迎面进来的灵芝擦了个肩。 「你这是在哪儿受气了?瞧瞧这小脸儿黑的。」林言君笑着打趣道。 早已梳起髮髻做了嬷嬷的灵芝忍不住嗔道:「娘娘还有空打趣奴婢呢,可不知又有那不安生的蹦跶着出来给娘娘找不痛快来了。」 闻言,林言君脸色一正,「何事?」 「还不是前面那些个大臣,好端端的放着国家大事不去管,整天竟是闲得发慌一双眼睛都盯着后宫呢,一个个搁那儿磕头连劝带威胁的逼着皇上广纳后宫呢!」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一众小丫头们也都跟着气红了脸。 林言君先是愣了一下,见她们这般神情反倒是笑了,「多大点事儿值当你们气成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大臣为何如此重视后宫?也别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自古以来前朝后宫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个贾家、佟家并非特例,总有无数人不去想着如何叫家中男子上进,反倒心心念念惦记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甚至妄想效仿佟家一步登天。 打从四爷登基那日起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这样的压力必定不会少,不过她并不放在心上。 任凭旁人如何上蹿下跳算计这算计那又如何?她相信四爷的心,相信四爷的人品。 一诺千金,顶天立地。 显然,四爷也并未辜负她的一片信任。 任凭朝中大臣如何威逼利诱连哄带劝,他仍始终不为所动,只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句——朕此生有皇后足矣,绝不纳二色! 起初并没有几个人将这话当真,毕竟男人嘛哪有不爱美色的?如今这般坚定不过是皇后尚且还算年轻,等再过些年,当皇后年老色衰美貌不再,皇上还能不将目光投向那些个年轻鲜嫩的小姑娘? 第297页 等等倒也不急。 然而谁能想到呢,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十年,直到四爷都已白髮苍苍步入老年、效仿先帝那般禅位于皇太子之时都未曾等到他广纳后宫的那一天。 彼时,卸下一身重担的四爷仿佛腰身都更挺拔了不少,手里牵着同样白髮苍苍却依旧优雅美丽的小老太太,整日里闲来无事不是在园子里种地钓鱼就是闲庭散步,甚至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去爬个山看看日出日落,没两年在园子里头实在呆得烦了,竟索性一声不吭偷摸就颠儿了,打着微服私访的名义行那游山玩水之事,玩得是不亦乐乎。 谁也不曾想到,一辈子沉稳严肃的四爷临老竟仿佛变成了个老顽童似的,这一出去心也就跟着野了,整年整年都不见个身影。 今儿在江南看小桥流水,明儿在北边观大雪纷飞,亦或去往大漠体验一番传说中的大漠孤烟直的壮阔雄奇……总而言之是没个定性,似是恨不得余生要将足以烙在每寸土地般。 只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他走到哪儿,手里总牵着他的小老太太,至死也不曾撒开过交握的那双手,恰如当年她所求那般——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111章 「母亲可曾好了些?药可曾按时吃了?」林黛玉满脸关切地看着卧床的老妇人。 陆老太太淡淡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不过是年纪大了,这样那样的毛病总也难免。」顿了顿,不禁长嘆一声,「许是哪天说走就走了……」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林黛玉皱眉,嗔道:「母亲才多大的年纪,哪里就到那地步了?快别说那不吉利的,只管按着太医的吩咐好好吃药,母亲必定是能长命百岁的。」 的确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头疼的老毛病罢了,这般说话的确未免有些无病呻.吟的意思。 一时间,陆老太太就不免有些讪讪的,不过想到自个儿的心思,却仍是一脸愁苦相唉声嘆气。 「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昨儿夜里梦见了老爷……」话到此处,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老爷在梦里只嘆家中子孙单薄,九泉之下竟是整日里愁得无法安息呢,可不是在剜我的心吗?待我百年之后下去了,又该如何给老爷交代,给陆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呢?」 林黛玉的脸色顿时就淡了下来。 一扫方才的关切忧虑,不咸不淡地宽慰了几句之后便藉口离去了,全不顾身后的老太太是如何瞪眼。 才一脚踏出房门,雪雁便忍不住怒了,「这老太太又想折腾什么么蛾子?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闲得不是?子嗣单薄又怎么了?好歹太太也为陆家生下了一儿一女,大大的一个『好』字摆在眼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非得硬塞一堆俏丫头生下一群庶子庶女方才满意呗?真真是恼人得很!」 林黛玉抿了抿唇,不轻不重地斥了句,「休得放肆。」 这个婆婆不是什么恶毒性子,左不过是做婆婆的那点毛病罢了——见不得儿子儿媳妇感情好,期盼子孙满堂。 他们两口子关系亲密,这老太太便总忍不住想要来插上一脚,这些年来为了塞小妾不知折腾了多少回。 早年尚且还知收敛些,可随着陆毓轩的官儿越做越大,这老太太便开始有些抖擞起来了,仿佛觉得能压过她了似的,竟是再不满足于可有可无的暗示,开始明着来了。 思及那些个荒唐事儿,林黛玉就忍不住嗤笑出声。 陆毓轩的官儿是越做越大不假,也深得当今圣上的重用,可老太太却怎么也不想想,官儿再大能大得过她父亲去?当今圣上还是她亲姑父呢! 陆毓轩的确有才能有本事,可说句难听的,这天下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又见出来几个陆毓轩?甭管承不承认,当初陆毓轩能轻而易举地在朝中站稳跟脚是託了她父亲的福,如今能一步登天入了皇上的眼是託了她姑姑的福,若非如此陆毓轩指不定如今还在翰林院熬资歷呢。 老太太也委实天真,天真到叫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当真以为她父亲年纪大了、陆毓轩又当了大官儿就能威风到她头上来了?异想天开。 有姑姑在上头杵着,她在陆家就能横着走一辈子。 不过是不想伤了陆毓轩的自尊是以她才收敛起锋芒来好好经营日子罢了,却未想竟是叫那位老太太忘乎所以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么蛾子折腾下来虽说伤不着她分毫,可却也着实令人厌烦,若非陆毓轩待她一如往常并没有二心,她早就压不住脾性好叫老太太知道知道什么叫「形势比人强」了。 心里头烦躁,脸上不免也就带出来了些情绪。 待夜里陆毓轩进屋一看那模样,心里便是咯噔了一下,「可是母亲又为难你了?」 林黛玉斜眼一扫,淡淡道:「母亲说昨儿夜里梦见父亲了,父亲跟她哭诉家中子孙单薄,只道九泉之下都难以安息呢。」 陆毓轩听闻此言不由揉了揉脑袋,先是搂着她连声赔不是,而后又道:「当年求娶你时我便对岳父大人发过毒誓,此生绝不纳二色……年少血气方刚之时都过来了,没道理人到中年反倒还起了那些个花花肠子。」 整天政务都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那闲心思去想那有的没的? 再说了,嫡妻才华横溢知书达理,与他之间甚是默契和谐,这么多年下来从不曾有什么大矛盾,又生得如此倾城之姿……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儿子聪慧天赋卓绝,女儿如花似玉乖巧可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298页 没得因着一时贪念平白毁了如今的平静和睦。 况且,他也不是那自傲自负不肯认清现实的白眼儿狼,他的仕途之所以能够走得如此顺畅究竟是託了谁的福他心里清楚得很。 林家待他的恩情大如天,他若得势便猖狂那成什么人了?出门都该被人扔臭鸡蛋才是。 再退一万步来说,便是他想猖狂,那能猖狂得起来吗?他再怎么得势还能越得过当今圣上去?嫡亲的姑姑可是大清国母,更是个被圣上捧在手心里爱着护着敬着的人物,但凡他敢欺负玉儿,那位姑姑保准儿能活撕了他,皇上都不带伸手拦一下的,没准儿还能说上一句「放着朕来,别脏了你的手」。 光是想想就足够叫人头皮发麻了,借他十个八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啊。 既无心,也无力,老母亲却在中间蹦跶着瞎掺和就真真是叫人头疼了。 偏母亲年纪大了性子愈发左了,任凭他好说歹说都听不进去,这些年来竟是有种卯足了劲儿想要挑拨他们夫妻二人关系的架势。 陆毓轩不禁痛苦皱眉,沉思许久,咬牙道:「赶明儿你进宫跟皇后娘娘通个气,劳烦娘娘吓唬吓唬母亲……」 林黛玉愕然。 这招儿她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还是那句话,顾忌着陆毓轩的心情不好草率行事罢了。 谁想如今他竟自己主动提了出来? 「你认真的?」 「真。」陆毓轩点点头,苦笑道:「我是好话赖话都说得倦了,何曾见母亲听进去只言片语呢?皆不过是耳旁风,反倒还愈发来劲了似的,再这么下去你心烦不说,只怕天长日久折腾下来咱们夫妻二人的关系也该产生裂缝了,不如下点勐药一劳永逸也罢。」 总归不过是言语之上的吓唬罢了,传出去丢的是他的面子,却也不会真伤着母亲分毫,没什么不好做的。 林黛玉盯着他仔细瞧了半晌,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再好的关系也受不住这样的闹腾。」 接收到自家侄女的求救讯号之后,林言君二话不说就派了姜嬷嬷亲自前来申饬陆家老太太,一顿连唬带吓之中,陆家太太整个都面无人色了,原本的装病一时间竟是变成了真的。 活生生给吓的。 好在不是什么大事儿,好好调养了几日后便也就无碍了,不过她却也是再没胆子对着小两口的后院指手画脚了,一时间陆家的氛围竟是前所未有的和谐融洽。 这日,雪雁从外头进府来,带着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说道:「太太猜猜看,奴婢在街上看见了谁,可是个稀奇人物呢。」 林黛玉白了她一眼,拧了她的腮帮子嗔道:「好你个小蹄子还学会跟我卖关子来了。」 「不敢不敢。」雪雁佯装吃痛揉了揉腮帮子,嘴皮子一张一合颇有些急不可耐地说道:「是贾宝玉!我看见贾宝玉了!」 贾宝玉? 许久未曾再听到这个名字,一时之间林黛玉整个人都愣住了。 说来当年贾家东窗事发之后贾宝玉和贾政其实并未受到什么责罚,父子二人全须全尾地放了回去,只不过家中财物早已被抄了个干净,身无分文又一技傍身的父子两个几乎落了个沿街乞讨的下场。 幸亏鸳鸯及时伸了把手…… 或许早已去世的老太太都不会想到,当年她的一念善意竟会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孙留下这样一份福报吧? 鸳鸯为人本分做事又伶俐,后面被卖去旁人家当差也混得不差,很快就在当家主母跟前得了份体面,手里头攒了些银钱捏着,后面为了贾政贾宝玉父子两个几乎是掏空了积蓄,这才勉强帮那父子二人暂时度过了难关。 可惜父子俩什么都不会干,也从未想过外出谋生,鸳鸯给的那点银钱很快就坐吃山空了。 谁也没想到,史湘云对贾宝玉竟那般一往情深,贾家都落到那样的地步了她还是要死要活非君不嫁。 本就不过只是叔叔婶婶,又不是亲生父母,眼看史湘云实在闹腾得厉害,史家也烦了,索性如了她的愿,打发了一份嫁妆便草草将人嫁了过去。 也是靠着史湘云的嫁妆,贾政贾宝玉父子两个才又勉强撑了过来。 可史湘云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她所想像的跟她爱哥哥的幸福好日子并未到来,成亲没几日的功夫,贾宝玉竟是突然就失踪了。 上报官府也没用,天下之大,找个人就跟大海捞针似的,再者说贾宝玉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官府又怎会花费大量财力物力去寻找呢? 一晃多年过去也没再见着贾宝玉的影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贾政都绝望放弃了。 唯有史湘云不肯死心,不顾史家人最后善意的劝解,愣是咬牙将腹中胎儿生了下来,死守着贾家那破败小屋不肯离去。 谁曾想,时隔多年凭空消失的人竟还当真又回来了? 「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林黛玉不禁感慨。 然而雪雁却摇摇头,「我瞧着贾宝玉那模样可不大正常,眼神直愣愣的,在街边坐着就跟那石墩子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认人似的,奴婢上前喊他两声他都不曾认出来。」 类似这般的症状林黛玉也不是头回听说,暗道只怕是身上那块通灵宝玉出了什么变故导致。 「无论如何人终究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