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害师兄的101种方法》 第1页 [穿越重生] 《迫害师兄的101种方法》作者:好大一只猹【完结+番外】 贺凌云一朝踏错,穿进一个未知的世界里,被迫绑定了个接触不良的「凌霄花」。 低头看了眼圆润且诡异的身体,贺凌云:有病啊!谁会穿成一颗种子啊! 别人穿越是做人、做仙,再不济也混个萌宠噹噹,可她只能蒙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之中,口不能言,静待发芽。 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成了横霸一方的凌霄花花灵,没事晒晒太阳、逗逗她那个便宜弟弟,日子好不快活。 然而即将化形的那天,贺凌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衣袂飘飘、出尘脱俗的美男子。 美男子低笑:长势喜人。 贺凌云瞳孔地震:你夸就夸好了,提剑砍人做什么! 根系被砍了个干净,贺凌云即将神魂具散之际,奋力扒住那男人的衣角,随他飞入山门。 从此落地成为了一株仙门保护植物,顺带着激活了那个死鱼一般的系统。 [经检测,宿主的仇恨值突破百分之百,已成功激活『迫害仇敌任务』,当宿主的任务进度达到100%,系统将开启回乡之门。] 贺凌云:这也可以?! * 薛青城这两日总觉得背后发毛,宛如被仇人盯着,直到他勐然回身,看见了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沖他笑得灿烂。 「大师兄,我是新来的小师妹,往后我们还要好~好~相~处~哦~」 不知是不是薛青城的错觉,他这小师妹笑里藏了好大一把刀。 * 薛青城剑骨天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修奇才,因生性凉薄,不擅与人交际,在别人口中落了个「木头」的名号。 木头本无情,木头怕麻烦。 而那个新来的小师妹却像根小尾巴,整日地黏在身后,甩也甩不掉。 「师兄,听说你喜爱甜食,这是我亲自做的点心,尝尝?」 看了眼盘中漆黑焦煳的不明物,薛青城:……师妹怕是要毒死我。 「师兄喝茶。」 看见茶水撒了一地的薛青城:……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师妹很麻烦,是个捅娄子专业户。 师妹捅的娄子越来越大了,头疼。 到最后,师妹的剑竟对着自己,双目赤红、面目全非:「薛青城,这是你应得的。」 心忽然痛得厉害。 原来他这颗木头做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开了花。 自古沙雕克,缺根筋不开窍一心迫害男主的女主x表面光风霁月实则木石心不能与常人共情的男主。 内容标籤: 相爱相杀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凌云 ┃ 配角: ┃ 其它:预收《掌印攻略手札》 一句话简介:今天依旧没能刀了师兄 立意:逆境中开出灿烂的花 第1章 花种 贺凌云再次睁开双眼,便看到了一片混沌景象。 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席捲而来,挤压着她,几乎要把她的身体碾碎。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她安静许久,终于从那支离破碎的声音中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欢迎使用……凌霄花系统为您服务。】 贺凌云:「?」 她隐约记得,落入深坑的前一秒,她所看见的最后一幕场景便是一片开得繁茂的凌霄花。 她那时分明还在外婆家的园子中,如今这是……坠坑了?可耳边这自称为「系统」、说句话都快上不来气的是什么东西? 贺凌云试图开口说话,却惊恐地发现她的四肢失去了感召,唯有一双眼睛可以转动,诡异极了。 眼下这情况,难不成她真的被迫绑定系统了? 这么想着,贺凌云在脑海中试探道:「系统,你还在么?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就在贺凌云以为对方断线的时候,系统蹦出了两个字。 【地下。】 这次换贺凌云沉默了。 一番天人交战后,她斟酌道:「我绑定的是什么美强惨系统?怎么初始事件就是被人活埋?你们系统部门都不管管的么?」 贺凌云阅文无数,对一些奇奇怪怪的系统名称如数家珍,此刻已经脑补出了一场打脸的剧本。 【报错,任务尚未触发,请宿主耐心等待……】 贺凌云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质问,忽觉头顶一片湿润,凉得她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玩意?」她试图分出手来摸一摸头顶,却浑身无法动弹,只能任凭那股流水自她的头顶缓缓将自己淹没,浸湿。 出乎意料的舒适感席捲全身,贺凌云倒吸了口凉气,一股澎湃之气自她体内涌出,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壳声,她,好像膨胀了一圈。 【恭喜宿主完成[汲取],请再接再厉,从土壤中获取更多能量。】系统仿佛吃饱了饭,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只是这话,忒惊悚。 「我?从土壤中获得能量?」贺凌云瞳孔地震。 不是,她又不是种子,从泥土中能汲取什么能量? 似乎是感念到了贺凌云心中所想,系统说道:【恭喜宿主答对了,您如今正是一颗凌霄花种,只要从土壤中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宿主便可以脱胎换骨,修炼成人形哟~】
第2页 贺凌云:「……」我哟你个奶奶腿儿! 敢情她真成了颗花种?玩儿吶? 还不等贺凌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系统忽然「哔——」了一声,彻底咽了气。 贺凌云暴怒而起,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欲从这泥土的桎梏中破出。 「别费力了,没用的。」 「这是我们花草树木的命运。」 「踏踏实实修炼才是正经。」 黑暗中似乎有鬼魅精怪出言嘲讽,窸窸窣窣,听得人不胜厌烦。 贺凌云心中忽然生出荒唐的念头来,听那个系统的意思,她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下一辈子? 她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从无不良嗜好,沐浴在光辉下,踏踏实实长到了二十三岁,怎么会遭遇如此非人的待遇? 等等。 贺凌云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想起方才系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它说,自己可以脱胎换骨,修炼成人形?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这么想着,贺凌云内心狂喜,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她只要像刚才一样吸纳着泥土里的能量,便可再次以人的形象重回世间。 只要……努力吸收。 只要……踏实修炼。 短暂的兴奋过后,贺凌云再次蔫了下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灰棕色的榛子样的凌霄花种更显黯淡。 几分钟前她还是个人,现在要怎么才能学会像植物一样吸收养分?新人养猪还得照着手册来呢,她这是开局一颗种子,生死由天命啊! 贺凌云心中骂街,在脑海中唿唤着系统,后者依旧死了一般,安静得仿佛刚才短暂的出现都是她的错觉。 「系统,你个仙人板板的。」 贺凌云在识海中低骂了一句,放弃了挣扎,逐渐在拥挤的泥土中沉溺,身体下陷,想像中的窒息并没有如期而至,相反的,竟出奇地舒适。 宛如被包裹在天然的棉被之中,柔软熨贴,叫人昏昏欲睡。 这就是花种的生活么?怪舒服的。 贺凌云这么想着,眼皮逐渐沉重起来,经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世界陷入了真正的黑暗之中,一切的喧嚣都逐渐远离,贺凌云感觉自己此刻躺在一片柔软的云彩上,轻轻浮动着。 源源不断的热流向自己涌来,酥酥痒痒,只恨不能长出两只手挠上一挠。 耳边忽然想起酥脆的「喀嚓」声,宛如核桃被人捏碎,贺凌云的身体一阵异样,强撑着睁开双眼,眼前的莹莹绿光令她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 贺凌云侧目,身旁紧紧靠着一颗稍显圆润的棕色物什,此刻正微不可察地抖动着。 像是得了帕金森。 或许是抖动的频率太高了,贺凌云心中无端的烦躁,她没好气地开口道:「别抖了。」 说完这句话,她和那颗不明物体皆是一愣。 贺凌云惊异地发现,她竟然可以开口说话了。不是通过识海,而是从嘴巴里真真切切地发出声音。 短暂的惊喜席捲了她的大脑,连带着忽视了身旁缓缓转动的棕色不明物。 「阿姊。」一声正太音从身旁响起。 贺凌云:「?」 「阿姊,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正太音带着欣喜,将贺凌云雷得外焦里嫩。 贺凌云试图拉开与此物的距离,无奈所处逼仄,她避无可避,只能与这玩意看了个对眼。 黑暗中,圆熘熘发出幽幽光芒的绿豆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小精灵。 圆润的身躯,圆润的眼睛……看久了好像有点可爱? 贺凌云似乎从身旁的小乌豆身后看到了一条并不存在的尾巴,晃晃悠悠,欢欣雀跃。 看得出来,这个小乌豆对自己十分亲昵,竟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亲姐姐了。 静默许久,贺凌云试探道:「天王盖地虎?」 回应她的,是小乌豆不解的「噫呜」声。 看样子,这与自己同样遭遇的乌豆并不是穿越者。 贺凌云嘆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本以为自己得到了位队友,没想到是原着民。 与她消极的态度截然不同,小乌豆眨巴着小眼睛,继续抖动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姐姐。」 「姐姐,咱们这是在哪?」 「姐姐,你看起来似乎比我大了一圈?」 「姐姐,这里的灵气好充足啊,我都快醉灵了。」 「姐姐,你说句话呀?」 「姐姐?」 「……」 姐姐看起来似乎生气了。 「姐姐?我做错什么了么?」小乌豆弱弱地说道,一对小眼睛扁扁的,似乎要从中流出神秘的液体,一副委屈的模样。 贺凌云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弟弟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小乌豆:「?」 「从前有两只鸡,一只沉默寡言,一只每天喋喋不休,咯咯叫个不停。村头的黄鼠狼最喜欢的就是那只叫个不停的鸡,于是在一天清晨,偷了那只鸡。」 看着一旁沉默的乌豆弟弟,贺凌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罪恶感,她斟酌了片刻,继续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做话痨,不然太过耀眼,会惹来麻烦。」
第3页 小乌豆眨巴眨巴眼睛,清澈的正太音长长地拖着。 「哦~」 看样子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贺凌云松了一口气,正要阖眼假寐,小乌豆那对雷射似的眼睛重新射了过来。 「姐姐,什么是鸡啊?黄鼠狼又是什么?」 「话痨又是什么意思?」 「姐姐姐姐,你别睡嘛,陪我说会话~」 「……」 贺凌云决定装死。 小乌豆在耳边喋喋不休,从天南问到了海北,见姐姐潜心修炼不搭理自己,他便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玩得不亦乐乎。 在这方寸之间,除了她以外,这小乌豆便成了唯一的活物。听着耳边聒噪的嘀咕声,贺凌云一颗心缓缓落了地,这才踏实起来。 虽然被绑定了那个不靠谱的「凌霄花」系统,被丢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好歹是没让她孤独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贺凌云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活泼可爱的小乌豆,心中难得生出了温情。 她从前是独生女,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凭空多出个弟弟呢。 瞧这弟弟,圆头圆脑的,怪憨的。 等等。 一道闪电击透了贺凌云的大脑,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许,她也是这般圆头圆脑的憨样? 贺凌云按捺住自己逐渐崩坏的想像力,注意力被其他地方吸引过去。 她方才没有注意,这会觉得通体滚烫,隐隐有膨胀之势。 蓦地,一根长长的丝状物向外延伸开来,在无尽的泥土中如入无人之境,肆意生长,灵气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水汽,被这根丝状物吸入体内。 随后头顶传来「砰」的一声,贺凌云诧异地抬起头来。 她,好像发芽了。 第2章 被砍 「这是……发芽了?」 贺凌云感到头顶似有风吹拂而过,带来些许潮湿,以至于她的脑袋凉飕飕的。 或许,她可以试着看一眼外面的世界。突如其来的想法令她的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 强烈的期待下,目随神移,视线顺着头顶的物什缓缓上升,竟如开天眼般,脱离了黑暗的地下世界。 第一次,她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在草地间舞动,黄澄澄一片,煞是好看。叫不上名字的奇异生物漂浮在这天地之间,水母般通透的躯体发出幽幽蓝光,叫人移不开视线。 眼前的场景如梦如幻,不似人间。 「姐姐,外面是什么模样?漂不漂亮?」 闷闷响起的正太音将贺凌云的思绪骤然拉回,她晃了晃头顶的嫩芽,颇为惊奇。 照她如今的生长速度,开花结果指日可待,到了那时,她必如系统所说那般,化成人形。 贺凌云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漂亮极了,像仙境一样。」 不仅如此,外面的空气中似乎蕴含了浓郁的灵气,只是动了动念头,这灵气便向着她的四肢百骸冲来,不稍片刻,她头顶的芽儿便拔高了许多。 「好羡慕姐姐,生长的速度比我快多了。」小乌豆似乎有些沮丧,旋即又打起了精神,如同热血少年般斗志昂扬道:「我要向姐姐学习,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发芽!」 他是从姐姐身上分裂出来的种子,姐姐这么强,他一定也不会差。 这么想着,小乌豆屏气凝神,用心地感受着土壤中的灵气,难得话少了许多。 如果贺凌云此刻是人类的模样,脸上必定挂着与她元气少女的外形格格不入的狞笑。 「这就是力量么?」她舒展着柔软的绿芽,感受着轻柔抚过的春风,低低笑着。 只要想,这些灵气便可化为己用,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这么爽歪歪的日子,好像也不赖。 而那个坑爹的系统早已被贺凌云忘在脑后,她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化成人形。 * 吸纳了更多的灵气后,贺凌云隐藏在泥土下的根系愈发猖獗,像蛛网般在地下肆无忌惮地延伸,拓展领土。 这些根系就是她的眼,因此,她才发觉这块宝地并非只有她与弟弟两株灵植,土地下隐藏着数量可观的百年老参,千年灵菌。 它们稳稳地沉寂在土地之中,踏踏实实得宛如退休了的老干部。 鲜有几株年岁尚轻的灵植蹲不住,瞅着阳光灿烂的日子心痒难耐,便化出两条小短腿,跑山中熘达去了。 每每这时,贺凌云便向对方投去羡慕的目光。 总有一天,她要从土里剥离出去,哪怕是变出两条腿也是好的。 「姐姐,这一片的灵气都被你吃得稀薄了许多。」 「姐姐,你的叶子快把这片土地铺满了。」 「姐姐,别吃了,我害怕。」 正太音依旧喋喋不休,听得贺凌云的耳朵都快长出了茧子。 她看了眼自己霸道的体积,心中十分满意。 不过短短几天,她便将体积膨胀了百余倍,旺盛的生命力将地面上的其他灵植挤得避无可避,几乎是夹缝中求生存。 「凌霄花你欺人太甚!」原本开的艷丽,风光无两的野月季被贺凌云的叶子遮住了大半,怒气冲上头脑,花瓣也因此扑簌簌地掉了几瓣。 本就失去风光的野月季显得更加憔悴。 贺凌云有些委屈。
第4页 她这些时日一心修炼,本不欲与他人抢夺资源,可不成想,凌霄花的长势太过霸道,一不小心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其他灵植更是敢怒不敢言。 「抱歉,你且等一等,不日我便可修炼成人形,等那时这片土地便归还与你们。」 贺凌云这么说着,吸熘着灵气的动作慢了许多。 *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的灵气充沛异常。 第六感告诉贺凌云,她可能要突破了。每每闭上眼睛,空寂的识海中便出现一颗浑圆的珠子,蜜桃粉的光芒如薄纱般笼罩其上。 她虽不明白这颗珠子代表什么,可她确信,这定是个关乎她修炼的好东西。 然而到了关键时刻,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占据贺凌云的大脑,且愈来愈强烈。 她看过许多电影和小说,深刻地明白故事的主角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如果顺了,那必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毕竟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于优秀也不是好事。 贺凌云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继续不知疲倦地吸纳着空气中的灵气。 丝丝缕缕的灵气流入枝叶中,却如同汇入大海的细流,远远填不满那独缺的沟壑。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识海中的珠子愈发耀眼,甚至滚烫起来。 风悄然停下,四下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贺凌云绷紧神经,听着耳畔忽然响起的破空声,愕然望去。 不知何时,松软的草地上站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的直襟长袍,袖口利索地扎起,远看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柄锋利的剑。 干净。 这是贺凌云对此人的第一观感,眼前的男人不似凡人,更像谪仙。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遍地的凌霄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长势喜人。」 冰冷如高山积雪般的声音落在贺凌云的耳边,听得她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地上的凌霄花叶无风颤动起来。 分明是夸赞,却用那般没有波澜的语调,听起来不像是真心喜爱…… 反而像是要了结了自己。 「可惜修错了道。」男子握住腰间悬挂的剑柄,缓缓地抽出一把通体纯银的长剑来。 不紧不慢的模样宛如闲庭信步。 长剑发出嗡鸣,自贺凌云头顶扫过,割掉许多枝叶与花朵,微愣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的来意。 他要杀了自己! 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她不过是长势旺盛,多吸收了那么点灵气而已,至于特地跑来取她的性命么? 「阿姐,我头疼。」小乌豆紧张地缠紧自己的枝叶,语调已经带出哭腔。 他好不容易才修炼出姐姐的一半大,这会却被眼前的不速之客砍去了大半。 何其无辜。 不可以,她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们姐弟二人。 遍地枝叶宛如活了过来,游蛇般朝着持剑的男子袭去,柔软的藤蔓攀爬上后者的小腿,还未来得及将对方缠紧,一股罡风自那人周身四散开来,顷刻之间,将贺凌云的枝叶震碎成齑粉。 浓烈的花香弥散在空气中,男子侧目而视,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对这气味有些厌恶。 二人的实力天差地别,贺凌云心里凉得彻底,自觉无望击退对方,只能将小乌豆紧紧护在身下。 只要还留有根系,他们姐弟二人定有机会东山再起,只要护住根系…… 「系统,你在么?」 临到关键时刻,贺凌云愈发冷静下来。她在识海中唿唤着系统,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倖。 回应她的,是掉线般的死寂。 完犊子玩意,求人不如求己。 贺凌云低骂了一句,看着离自己几寸远的剑尖,心跳如鼓擂。 剑的主人停下动作,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张小白脸上看不出神情。 大风忽起,捲起漫天花叶,那人衣袂翩翩,嵴背笔直,手中的利剑在阳光下翻转,反射出刺眼夺目的光芒。 贺凌云一颗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根系在刚才的一瞬间齐齐断裂。 突如其来的疼痛锥心刺骨,与此同时,存于识海中那颗浑圆的珠子「喀嚓」一声,碎成了两瓣。 「姐姐,姐姐!」耳边响起小乌豆的惊唿声。 声声哭喊渐渐离她远去,眼前的景象也涣散开来,眼皮子越发沉重,最后几乎是强硬地闭了起来。 失去了灵气的支撑,她已经无法与人对抗了。 贺凌云不明白,她一心一意地修炼,努力长大,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简直是尸骨无存。 惨,太惨了。 她不甘心。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贺凌云强睁开双眼,发了狠地攀住那人的衣摆,许是原身已经碎裂得不剩下什么渣了,那人竟浑然不觉。 薛青城见凌霄花已除,向后退了几步,接着毫无留恋地御剑离去,飞上高空。 果然不是凡人,贺凌云心想。 风很大,在耳边唿啸而过,几乎要将她的残枝从那人的衣摆刮下去。 强撑了许久,终于被一阵大风打得掉了下来,飘飘转转,最终落在了一片松软的土地上。 这片土地的灵气比之前的更加充盈,可贺凌云已经没有力气吸纳了,她感受着体内的生命力一点点地往外流逝,如同倒杯的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第5页 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若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一定会找到那个砍断自己根系的男人,踩着他的头,逼着他叫自己爷爷。 如果可以的话…… 【滴……系统激活中。】,冰冷的机械音出现在识海中。 【经检测,宿主的仇恨值突破百分之百,已成功激活[迫害仇敌任务],当宿主的任务进度达到100%,系统将开启回乡之门。】 贺凌云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后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眼睛陡然睁大。 她顾不上质问系统迟来的原因,只急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系统,我……可以回家?」 【是的,宿主。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要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便可回到故乡。】 第3章 化形 完成主线任务就可以回家?可她现在快死了啊! 系统绑定于贺凌云的识海,感应到了后者的想法,系统不紧不慢地科普道:【宿主无需担心,为保证实验样本的生命活性,在宿主的生死存亡之际,特价出售续命药水,宿主可打开商城,自助购买。】 贺凌云:「……」怎么不早说?!她快没命了啊喂! 漆黑一片的识海中忽然出现一面金灿灿的面板,其上大剌剌的标着一个绿色药水的图标,下面也用黑色的字体注释。 ——续命药水,特价只要99功德币。 「功德币是什么?」贺凌云有气无力道。 【回宿主,功德币基于您在本世界里行善积德的次数,做的好事越多,受到越多人的祝福,这功德币就会随机生成。】系统耐心地解释着。 贺凌云跃跃欲试,「那我有多少功德币?」 系统:【负50。】 贺凌云:「……」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宿主无需担心,本商城可提供赊帐服务,可提前享用,售后无忧。】 这话听起来十分熟悉,像极了她在现实世界里的「某呗」。几乎没有犹豫,贺凌云在药水图标上点了确定。与此同时,一股冰凉的感觉通便全身,残留的枝叶焕发出绿色的光芒。 她重新活过来了。 【恭喜宿主重获新生,从此只需用心修炼,早日完成主线任务。】 贺凌云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感受着缓缓长出来的新根系,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刚才砍了她的男人并没有走远,而是飞入了山巅。 而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山脚,二人离得并不远,只要那个男人想,便可以随时取走她的性命。 这里并不安全。 「系统,我需要你保证我的生命安全。」贺凌云瞥了眼不远处的红色廊柱,控制着枝叶攀附过去。 这处建筑看起来像座亭子,内里收拾得整洁干净,俨然是有人定期打扫。 若是在此地扎根,日后定避免不了与人打交道,缺根叶子少多花什么的也难以避免,可她并不想再有生命危险了。 根系断裂的痛苦她不想再承受第二遍了。 沉默了半晌,系统方才说道:【感知到宿主的情绪波动激烈,商城可免费赠送息灵丹一枚,可保宿主形如普通花草,隐蔽灵气,安心修炼。】 贺凌云在识海中应了一声,心中的巨石落了下来。 如此,她便修炼无忧了。 *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 贺凌云在这山脚下修炼了足足一年,破碎的灵丹终于有恢復的迹象,近来竟有突破的势头。 【恭喜宿主,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便可化形了。】 化形?贺凌云眼皮子一跳,心中再次不安起来。上一次她也是如今日这般,周身滚烫,灵丹躁动。可那回她惨遭人毒手,落得个粉身碎骨。 这一回会如了她的意,成功化形么? 白日的时光无比漫长,贺凌云忍受着灵丹灼烧的痛苦,静静地等待天黑。 没成想到了傍晚时分,天空中竟下起了雨。 贺凌云攀附在四象亭之上,远远地便看到有一群青衣白衫的少年们迎着雨,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进了亭子,这帮少年们方才松了一口气,拍打着衣摆处的泥点,刮踏着脚底厚实的泥浆。 人群里个子最为高挑、面容最为俊秀的少年依旧保持着体面,从容不迫地从袖口掏出一张羊皮地图,眼神愈加明亮起来。 「天黑之前便可抵达玄明宗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落进了贺凌云的耳朵里,后者心思一动,侧耳聆听起少年们交谈的内容来。 「看这雨还不一定会下到什么时候呢?若是耽搁了时辰,玄明宗闭了宗门,我们可得再过二十年才能进去了。」人群中一位略显毛躁的小子站在亭口,望着外面的大雨发起了愁。 「拜入宗门讲究机缘,有时候也强求不来。」 「呸呸呸,别说丧气话,不大了咱们冒雨上山。」 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鹤立鸡群的少年名叫闻漱,是这群少年人中的主心骨,同时兼智囊,说出的话有十足的分量。 「都别吵了,闻漱,我们听你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叽叽喳喳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闻漱从方才就仰头观天,这会回头沖身后的众人露出笑容,「诸位不必忧虑,最多再过一个时辰,这雨便停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浮躁的心思收了不少,连带着看向满亭的凌霄花都顺眼起来。
第6页 「不愧是仙门,就连山脚下的花草都如此有灵气,看这长势怕是得有百年了。」 「百年?那不得成精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成精呢?」 「……」 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郎围着贺凌云的枝叶指指点点,听的她头都大了。 尤其是说到她成精的时候,识海内的灵丹躁动得几乎要跳出体内,恨不得原地化形。 「什么味道?好香啊。」人群中响起一声绵软的声音,引得众人齐齐望去。 贺凌云忍住身体上的不适,掀起眼皮睨了眼那人。 那人生了一幅极好的皮囊,云鬓月容,顾盼生辉,一对黑葡萄似的招子直愣愣地盯着贺凌云。 是个身穿碧罗裙的矮个小姑娘。 「是花香。」闻漱解释道,向着凌霄花更近一些。「宁儿,你若是喜欢,以后我们便在院中种上一株。」 名为宁儿的姑娘的眼睛又亮了几分,沖身旁的少年露出甜美的笑容,「好,哥哥。」 竟是兄妹,怪不得生得如此相似,都好看的不像人。贺凌云忽然有些酸。 不是心里的酸,是舌尖发酸。 【恭喜宿主即将幻化成人,系统将为您送上小礼物,敬请期待。】 贺凌云:「……」 不是啊喂,她现在面前可全是人啊,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化形么? 等等,怎么身体轻了许多,好似从廊柱坠落,竟里地面越来越近。 「啪哒。」 微不可闻的声音惊得贺凌云头皮发麻,原因无他。 她,落地了。 小巧精緻的绣鞋未染一尘,就这么静静地踩在亭子当中,脚下坚实的触感令贺凌云恍如隔世。 这属于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做人」了。 贺凌云呆愣的表情维持了不到片刻,她惶恐地抬起头,与面前的俊朗少年打了个照面。 少年笑得一派温润,却好似没有看见她,目光径直落在她的身后。 心下讶异,贺凌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亭下的其他人。 只见刮踏泥土的依旧蒙头苦干,欣赏雨景的依旧伸长脖子,少女叽叽喳喳嬉笑玩闹,少年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就是没人发觉她这处异常。 他们看不见她。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贺凌云松了一口气,避开密集的人群,来到亭子一隅。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化了形却不为人所见,难不成她化形失败了? 【回宿主,小礼物已送达,隐身效果将持续两个时辰。】 原来如此,居然是系统赠送的效果。还挺良心。两个时辰,足以坚持到这群人离开亭子。 【宿主现下有什么打算么?】系统意有所指,冰冷的机械音中难得透出兴奋。 这个系统,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搞事情了。 「自然是尾随这群少年,进入玄明宗。」贺凌云在识海中一字一顿道:「接着找到那个毁我根系的男人,完成任务。」 * 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雨停。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贺凌云屈膝靠坐在廊柱下,百无聊赖之际伸出手去够亭外的雨水,却在看到自己的手指时呆愣住了。 十指纤纤,嫩得几乎快掐出水来,指甲圆润光滑,透着水红的血色。 比她穿越前的手要漂亮多了。 贺凌云吞了吞口水,开始好奇自己如今的相貌来了。 「系统,有镜子么?」 【回宿主,一枚镜子需要50功德币,确定购买么?】 「……」算了,她又不是傻子。 大不了等混进玄明宗,总不能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镜子吧? * 「雨停了。」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 闻言,亭中少年无不欢唿雀跃,简单地收拾了下,便陆续离开了四象亭。 目送人群离去,贺凌云伸了个懒腰,轻跳下木椅,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便跟随众人来到了玄明宗山脚。 【玄明宗乃八大宗之首,位于无衍峰山巅,宗门内奇才频出,光是今年就已飞升了两位长老了。】系统掐点解说,宛如贴心的导游。 贺凌云扬起头,看着面前蜿蜒曲折的山路,心中忽然冒出来那个少年御剑飞行的画面。 犹记得那天除了风很大,破空飞行的剑也出奇的稳,少年翻飞的衣袂扇得她的脸很痛。 她定是要把当初的痛苦报復回去的。 这个玄明宗,她入定了。 「这也……太高了。」人群中,一名方脸少年看着高耸入云以及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发出惊嘆。 「不愧是八大宗门之首,建在这么高的地方,真是气派啊!」 「别啰嗦了,留点力气爬山吧。」 少年们叽叽喳喳,如同才出笼的雀儿,落在山间,飘进林中,倒显得十分热闹。 贺凌云就这么静悄悄地跟在队伍末端,脚步轻盈,并不觉得疲乏。 雨后的空气多了分泥土的腥气,混杂着松木的清苦味。贺凌云随着人群来到了玄明宗门前。 门前一位鹤髮老者已恭候众人多时,见有人过来,那老者侧身露出身后的高台,贺凌云看过去,只见那台上放着一块通体透明、形状不规则的石头。 「恭候许久,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第7页 「老人家,这是?」 「此乃验灵石,也是进入宗门的第一关。请诸位依次把手放在上面,石头髮光便代表着体内有灵根,反之则无仙缘。」 「无仙缘是什么意思?没有灵根就不给进宗门么?」 「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玄灵宗门前喧譁一片。 「我先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做了这第一人。 手掌覆盖其上,吸引众人的目光。 顷刻间,喧譁声被一片寂静所替代。 只见这快透明如琉璃的石头静悄悄的,毫无变化,就在众人高昂的情绪低落下去的时候,石头中央竟燃起一簇红色火苗。 「这是什么灵根?」少年的双眸中涌现出欣喜,连带着语气都兴奋了许多。 老者捻着鬍鬚,缓缓点头道:「此乃天生火系灵根,中下品,可入千机门。」 「千机门是什么地方?」 「炼制法器的地方?」 「那岂不是铁匠?」 此言一出,四周闹笑一片。 等众人笑够了,那老者继续说道:「想必诸位也都听说过,此前玄明宗飞升了两名长老,其中一名便是这千机门的洪石前辈。」 闻言,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五花八门,其中羡艷的神色最甚。 「我……可入千机门?」 「一切还未可定,修仙讲究机缘,你通过了第一关考验,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少年咽了咽口水,脸色通红,领了通关的木牌,随一旁的小童穿过玄明宗的大门。 前面的人打了样,后面的人也积极起来。 「下品水灵根,领牌子,入宗门。」 「下品火灵根。」 「空灵根,无仙缘。」 「……」 眼看着隐身即将失效,贺凌云看了眼前方乱作一团的人群,挑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跳了上去,稳稳地端坐在枝桠上,只需低头,便可将下面的热闹一览眼底。 「上品……金灵根。」老者波澜不惊的语气突然来了个大转折,仿佛发现了一块金疙瘩,说完这句话后又重复了一遍,「稀有的金灵根,还是上品,天生剑修的好苗子!」 贺凌云伸长了脖子看过去,顺着验灵石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看去,勉强看清那人的侧脸。 鼻樑高挺,薄唇微抿,刀凿斧刻的下颚线。不是闻漱那白鹤般的少年还能有谁? 第4章 灵根 女娲捏人的时候果真有所偏袒,不仅将世上最好的容颜给了他,就连天赋都赐予他顶级的。 还真是不公平。 「啧」了一声,贺凌云再度靠回枝干,抱着胳膊看着下面的好戏。哥哥都如此优秀了,那个仙女似的妹妹定当同样天赋异禀。 果不其然,闻宁宁紧随哥哥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验灵石发出碧绿的光芒。 贺凌云挑眉,在这树上呆了许久,倒是第一次见到绿色的灵根。 「上品木灵根,可入碧落阁,主修治癒功法。」 * 领了牌子,玄明宗门前的人群逐渐变得稀稀拉拉,贺凌云抬头看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空,思忖着时候差不多了,于是撑着枝干跳了下来,落了地。 无需拜帖,只需通过灵根测验便可进入宗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心下一定,贺凌云走上前去。 一片青白中混入了一抹粉,少女身穿藕粉色罗裙,垂挂髻上点缀着两只凌霄花样式的髮簪,愈发衬得肤色莹润如玉。 只见一对碧波似的眼睛直愣愣地打量过来,看得围观众人一愣。 好一个落入人间,神仙似的少女。 「我来。」少女面色平静地伸出右手覆盖在验灵石上。 静待片刻,石头中央涌动起流水般的墨绿色,贺凌云的脸上有些困惑,这颜色与方才所见的都不相同,这绿色有些深沉,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缕血色。 「这是……这是草木双灵根!」老者瞪大了双眼,几乎是扑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头中央。「双灵根,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双灵根!」 听这老头的语气,自己竟然拥有如此稀罕的体质?也难怪,毕竟她在这个世界的真身是株凌霄花。 草木双灵根倒也显得有迹可循了。 「小姑娘,你可愿入我门下,拜我为师?」老头情绪有些激动,看向贺凌云时眼睛笑出了褶子,「我乃玄明宗的丹修大能,也是宗门内的长老,师元洲。」 贺凌云有些意外,她的资质竟好到让长老抢着要的地步了?先前那个天资过人的闻漱怎么没有如此待遇? 「师长老,我……」 「罢了罢了。」师元洲挥了挥手,出声打断,「我方才有些激动,你不要放在心上。这师徒关系讲究缘分,不可强求,我也不该私下里行舞弊之举,明日的拜师仪式方见分晓,到那时,你我二人是否有师徒缘分,一试便知。」 贺凌云:「……」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呢。 玄明宗的长老都这么热情的么? * 手中攥着雕刻精细的木牌,贺凌云被领进了玄明宗的大门。透过一道碧绿色的结界,她终于看清了宗门里面的景象。 眼前的场景像极了画中情景。因地势高耸,巍峨的建筑物周围云雾缭绕。 果真是琼楼金阙,不似人间。
第8页 这是贺凌云在这个中,除了四象亭,见过的第二种建筑。其冲击力超过想像,几乎令她失语。 随着带路的小童穿过鹅卵石铺成的蜿蜒小路,路过几座假山,越过一汪寒潭,贺凌云来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小院。 院中飘过几声女子的嬉笑声,想来这里便是这新入门弟子的临时住所。 「姑娘,我便送到这儿了,房中被褥吃食一应俱全,明日的拜师礼过后再为姑娘们重新划分住所,暂时先委屈你们在这挤一挤了。」小童说完这句话,便沖贺凌云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小院。 贺凌云定了定心,便往院内走去。 院中有处花坛,中央的月季鲜艷夺目,路过这处的时候,一股幽香飘进鼻腔。 正欲推开房门的动作一滞,贺凌云侧过头来看着那株月季,用神识传音道:「是又如何?你还能阻拦我不成?」 她做凌霄花的时日,与她同为花草的精灵总会同她说话,因此贺凌云化成人形后依旧保留了这个技能。 而这院中的月季,或许是受着宗门内浩然正气的影响,竟多了好为人师的臭毛病,看见同为花草的贺凌云混入玄明宗,心中大为不满,方才多嘴了两句。 「你一界花灵不好好在土地里修炼,扮作人跑来玄明宗做什么?你心术不正!」月季依旧不依不饶。 恐吓无果,贺凌云掏了掏耳朵,无视月季花的咆哮,自顾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三个姑娘正在嬉笑,见房门被打开,手下铺被褥的动作一滞,接着齐齐望了过来。 「呀。」绵软的惊嘆声自房屋东南角响起,闻宁宁看着忽然闯进房间的女孩,心脏砰砰直跳。 好一个娇花似的女孩子。 贺凌云歪了下头,不解于闻宁宁的反应,「打扰了,我也住在这里。」 闻宁宁缓缓眨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很快反应过来,极快地摇着头到:「不打扰,不打扰。」 另外两个女生沖贺凌云和善地笑笑,算是打过招唿了。 贺凌云看着屋内的大通铺,回忆起引路小童在门口说的那句「委屈」,心想这住宿条件果真委屈,四个姑娘睡这么点地方,也太挤了些。 还不等收拾被褥,闻宁宁便凑了过来,脸上笑意盈盈,十分可爱。 「姑娘芳龄几何?姓甚名谁?」 这聊天方式有些许的急切,贺凌云看着面前发问的女孩,眼神中有茫然闪过。 年龄…… 她在前世时刚好23岁,如今在这异世界生活了一年有余,理应24岁了。 「二……」 「滴——」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正欲开口的贺凌云。 「宿主,您如今所处的世界里,24岁已是大龄,请妥当塑造新人设,避免引起ooc。」 贺凌云:「……」她忽然有些头疼。思考片刻,她不答反问:「不如……你猜猜?」 出乎意料的,闻宁宁并未发觉异常,反而极为配合地思索着,很快,她便眼睛发亮,语气中透出兴奋,「你看起来比我小一点,今年应当十五岁?」 闻言,贺凌云的表情险些当场垮掉。 她想过自己会年轻几岁,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小上九岁啊。 「我猜的不对么?」见贺凌云脸色不对劲,闻宁宁面露疑惑。 「不,姑娘真聪明,竟猜得一岁不差。」贺凌云艰难地挤出笑容,努力维持小姑娘的天真人设,「我叫贺凌云,凌霄花的凌,云彩的云。」 闻宁宁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她拉过贺凌云的双手,自来熟道:「凌云妹妹,我对你一见如故,心中十分欢喜,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以后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看着面前热情的女孩,贺凌云感到一个头有两个大。 她似乎,遇见了棘手的人物。 「好,好。」 拒无可拒,她只能慌乱应下。 * 初入玄明宗,众人无一不兴奋得无法入眠,贺凌云听着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月亮高悬,逐渐往天边落去,直到东方亮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 随着公鸡悽厉的打鸣声,贺凌云顶着乌青的黑眼圈,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你说够了没有?」贺凌云盯着花坛里那株月季,目光幽深。 这朵月季当真是爱管闲事,叽叽喳喳说了一夜,归纳成一句话就是让她滚出玄明宗。 「玄明宗乃名门正派,岂是你一个妖邪之物能混进来的?」月季嘴不饶人。 贺凌云皱起了眉头,她在识海中敲了敲系统,「我不是一只普通的花灵么?为什么她说我是妖邪之物?」 【回宿主,你的设定过于强大,导致宿主的修炼速度远高于同类花草,被视为妖邪之物纯属于她的个人揣测,无需放在心上。】 贺凌云点点头,瞥了眼那只月季,悄无声息地回到房中。 第5章 师弟 天色尚青,玄明宗这一批新招收的弟子们便随引路小童一同赶赴吾岳台。 按照玄明宗的规矩,凡入宗门者,必须通过明镜台,最后经门中长老点头,方有资格成为玄明宗真正的弟子。 这也是正经的拜师典礼。 山中的风很大,卷携着湿漉漉的雾气,将整座吾岳台包裹其中,远远望去,台上的长老及弟子如同刚出笼的包子,白生生的。
第9页 台中央摆放了一座勉强可站一人的石台,石台底部四角牢固得拴着四根成年男子胳膊粗细的铁链,此时被山风吹得「叮玲」作响。 玄明宗的宗主彭千里以及七大长老并排坐在台前,静默无声,像极了选秀舞台的评委。 贺凌云混在队伍末端,本就身材娇小,这会更是被挡得什么也看不见。 随着一声浑厚的钟声响起,为首的宗主终于有了动静,年逾六旬的男人鬓角虽白却仍神采奕奕,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定定地望向钟声响起的方向。 「时辰已到,请诸位依次过明镜台。」 低沉的男声被内力所催动,佐以传声决,字字清晰地落入众弟子耳中。 闻言,台下弟子骚动起来,对面前的高台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彭千里半掀着眼皮扫了眼底下乌泱泱的一片,补充道:「凡未通过明镜台考核者,则无缘入玄明宗。」 此言一出,台下譁然。 本以为验了灵根便保了底,不成想都踏进了玄明宗的大门了,还有被退回的风险。 贺凌云「啧」了一声,心嘆任务不易,整个人多了分颓然之气。 「凌云,不必担忧,以你的天资定能通过!」闻宁宁轻抚贺凌云以示安慰。 贺凌云低下头看着比自己还要矮上一截的小姑娘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派天真烂漫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牵起嘴角。 「好。」 「明镜台窥世人心中欲望,无憎无恨无怨之人方可从高台处全身而退,否则定会受雷击之苦。」立于身后,一直静默不语的闻漱冷不丁说道。 少年温润如玉的声音却听得贺凌云心中凉了个彻底。 憎、怨、恨。 很好,她全占了个遍。 「系统,我该怎么办才能躲过此劫?」贺凌云神色不显,悄悄在识海中唿喊道。 很快,系统便给出了答案。 【经检测,宿主的精神世界仇恨值较高,应该……应该无法躲过雷劫。】 贺凌云皮笑肉不笑:「必须得受着?」 系统:【是的。】 贺凌云不甘心:「有什么办法可掩人耳目?」 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在她问完这句话后,系统似乎轻笑了一声。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商城限时出售耳聋目盲道具一枚,只需999功德币,即时奉上。】 好一个黑心商贩。 贺凌云眉心跳动,嘴巴却硬的很,「赊帐!」 系统同样爽快道:【得嘞。】 识海中响起商城扣币的清脆响声,一道金光自她的脚底一闪而过,然而周围并没有人发觉这处异样。 与此同时,人群前响声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声,贺凌云悚然一惊,抬头看去。 只见四道紫色雷点从台上升起,击向中央的男人,顷刻间,焦煳的味道四散开来,闻得众人齐齐后退。 「玄明宗杀人啦!」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犹如开水中滴入一滴热油,人群瞬间炸开来。 「怎么会这样?」 「四道紫电,这是……心中有多大的仇恨啊?」 「哎,为报仇者入宗门的不在少数,纵使心如赤子也过不了这明镜台,难也,难也!」 「这台上的人还有得救么?入不了玄明宗也不至于把命搭上吧?」 台下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台上的长老们也只是眼皮轻抬,像是早有预料。 「诸位静一静。」一直立于宗主身侧的俊秀少年出声道:「这雷虽然厉害,却不伤人筋骨,台上的人只是受了了些皮外伤罢了,玄明宗准备了许多治癒灵丹,定不会让众弟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还请诸位放心。」 众弟子:「……」谢谢,有被安慰到。 虽是如此,却如同给众人服下了一颗定心丸,再无人在背后议论。 可有人却带头打起了退堂鼓。 「抱歉,我家中还有父母尚要尽孝,终究是仙缘浅薄,诸位告辞。」 「我……我还是回去继续读书吧。」 「我忽然觉得放牛挺好的,哎时候不早了,家中的牛该饿了,兄弟们咱们山高水远,有缘再聚。」 「……」 人群渐渐散去,不过片刻,吾岳台上只余十来名弟子,贺凌云扫视四周,见剩下来的都是眼熟的人,大部分都是昨天在亭下躲雨的少年们。 被紫电烤焦的年轻人颓然躺在台上,被两名小童抬至一旁。 「考核继续。」彭千里眸色渐深。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携起早春的寒意落在众人的衣衫上,钻进微敞的领口,激得人微微战慄。 一时间天地寂静,唯有簌簌雨声。 「我来吧。」似是解围,亦或是无惧,白衣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人群,落进为首的宗主耳中。 是闻漱。 彭千里颔首,并不多言。 身形颀长的少年郎穿过人群,来到明镜台跟前,没有丝毫犹豫地撩起衣摆,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地迈上高台。 「哥!」闻宁宁情急之下抓紧了一旁贺凌云的胳膊,短促地叫了一声。 她对哥哥自是有十足的信心,她的哥哥是那般优秀,定当事事如意,只是她见识过明镜台的威力,万一…… 与此同时,明镜台有所感应地发出白色的光芒,将闻漱笼罩其中,光华流转,似是在审视上方这个少年的内心。
第10页 无憎、无恨、亦无怨。 先前电击他人的明镜台此时失去了反应。 彭千里终于正眼看向台上的闻漱,静默片刻后开口说道:「考核通过。」 扣住胳膊的手终于松了下来,贺凌云轻轻拍了拍皱着脸的小姑娘的肩膀,不忘打趣道:「方才你还安慰我,这会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闻宁宁目光追逐着从台上走下的哥哥,嘴巴里不住地嘀嘀咕咕。 终于有学子通过考核,众人似乎看到了希望,纷纷走上前去。 而闻漱刚走下台便被人拦住,抬眼看去,只见一白髮白须的老叟站在自己身前,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后生,我见你根骨惊奇,是块剑修的好材料,你可愿入我赤霄峰?」 闻漱诧异一片刻,随后恭敬地沖老翁拱手道:「闻漱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吾乃赤霄峰峰主,玄明宗的剑修大能,相沧是也。」老翁笑得一派温和,对面前的少年十分满意,「昨日听那师老头说闻宗门来了个罕见的金灵根,是个剑修的好苗子,那人便是你吧?」 「闻漱不敢当。」少年自谦道,动作愈发恭敬起来,头几乎垂了下去。 不仅灵根绝佳,还懂礼貌,模样也极佳,合他的眼缘。只是师徒讲究一个「缘」字,对方若是不同意,他也无法强求。 相沧隐藏于宽大衣袖下的手捏出了细汗,余光瞥见一旁已有其他长老靠了过来,心道:这是抢人来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相沧眼疾手快地揽过闻漱,将其转了方向,背朝疾步走来的几大长老。 「小子,你还未回答我,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相沧低声问道,严肃中透着狡黠。 少年愣了片刻,随后眉眼舒展,理了理衣袖,再度沖自己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揖,谦逊且认真道:「弟子闻漱却之不恭。」 「好。」老翁的声音陡然放大数倍,随后爽朗大笑,神色得意地往后方瞥去。 成了。 第6章 后退 剩下的弟子通过明镜台的只有四成,分别被对应的门派长老选去,其他失败的人则无缘玄明宗。 看着四周只剩下寥寥几人,贺凌云咬咬牙,狠下心来。 趁周围人没有反应过来,她便动作迅速地跳上明镜台,动作洒脱、俊逸,髮髻上的凌霄花髮簪微晃,仿佛也活了过来,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愈发雪白。 【滴……道具已触发,宿主只需忍耐四道紫电即可矇混过关。】 系统不痛不痒的声音在识海中幽幽响起,听得不太真切。 一瞬间,贺凌云已出了一身薄汗。深唿吸,冷静,冷静,不可露怯。 别人看不见,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这紫电如万条沾了辣椒水的皮带,密集地抽打自己,剧烈的疼痛自脚底沖向脚底,每一寸皮肤都犹如被烈火灼烧。 煳了煳了,快煳了,贺凌云绝望地想。 【宿主无需担心,高级道具会屏蔽一切异样,只要宿主不倒下去……诶你别动啊!】 贺凌云弯下的膝盖瞬间支棱了起来。 喉头涌起一股血腥气,她咬紧牙关,咽了下去。再支持几秒,她便可成功,成败在此一举。 无衍峰常年云雾缭绕,此时细雨濛濛,更平添几分柔和的美感,如画中仙境。 贺凌云目光坚毅地挺直腰板,远远地看见一柄漆黑如墨的油纸伞缓缓靠近。 细密的雨丝落在伞顶,激打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伞下那人身量很高,只看得见被伞半遮掩下露出的一截苍白的下巴,以及一袭淡青色的直襟长袍。 那人在她身前一丈外停了下来,接着微微抬起油纸伞,露出伞下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来。他半抬眸,目光像汪幽潭,深不见底。 「青城,你可算来了。」相沧揽过一旁的闻漱,往前拥了拥,眉眼中掩藏不住的欣喜,「快来见过你的新师弟。」 「闻漱徒儿,快见过你的大师兄。」 「师兄。」闻漱温顺地笑着。 薛青城与闻漱二人对视了一阵,前者沉默着点点头,似乎对这个新来的并不感兴趣。 「来得正巧,待会帮我带着你的新师弟参观一下赤霄峰,熟悉熟悉环境。」相沧捋着花白的鬍鬚,神采飞扬道。 「是。」薛青城闷声应道,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只有这一位么?」 闻言,相沧轻咳了一声,「今年的好苗子不多,适合剑修的只有两三位,几番筛选下来只剩下闻漱徒儿了,多亏了我下手快,这才没能让乖徒落入他人之手。」语气中虽透着胜利者得意,眼神却躲躲闪闪,颇为猥琐。 闻漱看了眼新认的师父,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起来。 他的师父,似乎有些忌惮大师兄。 怪哉。 另一端,见明镜台没有反应,彭千里终于点了点头道:「考核通过。」 贺凌云松了口气,强撑着身体不适迈下高台。 还不等站稳,一抹墨绿色身影飞快地窜了出来,惊得贺凌云险些当场来个平地摔。 「小姑娘,你可想好入我门下,成为一名丹修?」看完全程的师元洲对这个草木双灵根的孩子十分满意,见她通过了明镜台这关,更觉此子内心纯良,是个不可多得的丹修奇才。
第11页 「昨日我在宗门前向你发出邀约,那时我未得到你的答案,你现下考虑得如何了?」师元洲望着面前板着脸的女娃娃,心中无端没了底气。 这孩子长着一张粉嫩可爱的圆脸,像只糯米糍,这会却竖着两道秀丽的眉毛,撇起嘴,似乎下一秒便要捋起袖口与人干架。 这是什么情况? 师元洲两手紧紧交叉着,局促不安地挂在腹部的衣带上,静静等待贺凌云的回答。 此时的贺凌云浑身犹如被针扎过一遍,疼得几乎失去理智。 她清楚地记得,当打着伞的那个男人从她身边径直走过,露出那张刻在记忆深处的脸的时候,她的仇恨犹如惊涛骇浪,铺天盖地而来。 紫电灼烧之痛犹在,贺凌云却忍不住扯起嘴角,露出笑容。 找到了。 原来他叫薛青城。 这边贺凌云阴恻恻地笑,那边师元洲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姑娘?」他伸出手在贺凌云眼前晃了晃,满脸担忧之色。 好好一个孩子,可别是个傻的。 被晃得烦了,贺凌云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眼面前的师元洲,随后璨然一笑。 「师长老好。」她的声音本就甜美,这会更是刻意带着撒娇的意味,搭配那张粉嫩娇憨的脸蛋,杀伤力十足。 「好好好。」师元洲笑着连连点头,毫无长老威严,「可是想好了?」 「不是这件事。」贺凌云向前走了几步,神情忽然严肃起来,目光越过师元洲飘向远方,似在回忆,「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成为一个剑修。」 此言一出,不仅师元洲愣住了,就连不远处的相沧长老都扭头看了过来。 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子竟主动成为剑修? 师元洲僵在原地,消化着贺凌云的豪言壮语,静默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草木双灵根乃是天然的治癒系,你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天赋,为何不选择最适合你的修炼,反而选择最不适合你的剑修?」 思绪流转,贺凌云余光看见那青衣少年偏过头看了过来,心下一定,开始胡诌起来。 「灵根虽无法随心选择,可梦想却只有一个,我不想与自己的内心背道而驰,还望师长老成全。」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适合剑修,可她此刻只急切地想接近薛青城,早日完成系统任务,然后回到原来的世界。 其他的她根本不在乎。 看着神情坦荡的少女一番豪言壮语,师元洲再不好勉强,只好点了点头。 玄明宗的师徒讲究缘分,并不可强求,既然对方的目标不是丹修,那他们註定无缘。 「罢了罢了,只要用心,草木灵根也不是不能剑修。」 留下这句话,师元洲嘆了口气,转身去物色下一位合眼缘的徒弟去了。 「草木双灵根?」少年清冷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凉飕飕的,听的人心里冷不丁发憷。 贺凌云转过身,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青衣男子,心中的仇恨叫嚣着唿之欲出,砍杀之痛犹在昨日,她那个不值钱的弟弟也因对方而下落不明,万般仇恨化作一口怨气咽了下去。 考虑到大局,贺凌云强忍着没有露出马脚,扯着嘴角笑意盈盈地回答道:「正是。」 闻言,薛青城却眉头微拧,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一如当初砍她时那般。 「为什么……」贺凌云看着对方的举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被发现真身了?不可能啊,她如今已经化形成人又怎会露出马脚?还是说……薛青城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看清她原形的地步了? 一瞬间,贺凌云在脑海中做了无数设想,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比哭还难看。 第7章 香气 「青城,你别吓着人家小姑娘。」相沧见气氛不对便走上前来,将二人隔开,「往后都是同门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别总板着张脸。」 叮嘱了这么一句,不顾对方的反应,相沧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打量这「意外之喜」,柔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回长老,我叫贺凌云。」贺凌云白了一张脸,声如蚊蚋。 相沧点点头,正要继续说什么,鼻头忽然翕动了几下,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如此。」 贺凌云诧异地抬起头。 「小姑娘家用些香粉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我徒儿那小子不喜香气,这才疏远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相沧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身旁冷着脸的薛青城。 「香粉?」 贺凌云后知后觉地扯起领口凑近鼻尖嗅了嗅,这才闻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这事真怪不得她,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作为一个正常人,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株花,更想不到自己会变得花香四溢,挡都挡不住啊。 「哈……是、是。」贺凌云干笑两声,试图矇混过关,「一不留神撒多了香粉,见笑了。」 贺凌云瞥见相沧身后神色不显的薛青城,在心中为自己捏了把汗。她总不能说这其实自己的体香吧,万一激起薛青城不好的回忆岂不是得不偿失? 相沧爽朗大笑。见气氛渐缓,话题便绕回了正轨上。 「心中赤忱者,一剑可破万法。赤霄峰许久不见女弟子了,你可愿成为本峰唯一的小师妹?」
第12页 终于等来对方的邀请,贺凌云惊喜万分,不可置信地回问道:「同……同意了?」 会不会太草率了? 相沧面色复杂,不解道:「这不是你的梦想么?」方才还在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剑修什么的。 闻言,贺凌云忽然警觉起来,生怕对方反悔,于是忙不迭地点头道:「弟子愿意。」 语毕,规矩地沖对方行了一揖。 「徒儿贺凌云拜见师父。」一揖结束,又飞快地沖一旁冷着脸的薛青城拱了拱手。 「见过师兄。」 这举止颇为狗腿,却是实实在在地给自己戳了章盖了印,加入赤霄峰成为小师妹这件事总算是板上钉钉了! * 赤霄峰位于无衍峰旁,比之后者要显得小一些,山峰四周云雾缭绕,宛如仙界。 而此刻,贺凌云感受着耳边唿啸而过的风和云雾,心中很想骂人。 众所周知,她是不会御剑飞行的,而急于为他们这批新弟子安排住宿,相沧长老大手一挥,招来了飞剑,拽过了闻漱共同踏剑,带头飞走了。 只留下她,以及那个薛青城。 贺凌云看着对方,笑得有些艰难:「大师兄你看这……」 薛青城的视线从空中的剑影上收回,动作利落地抽出随身的长剑。 「走吧。」 于是便有了眼下的情景。 她与薛青城同乘一剑,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只能紧紧地扯住对方的腰带,又由于心中极度排斥与对方有肢体接触,她的上半身费力地向后仰去…… 薛青城低头看了眼腹部即将离他而去的腰带,脸色十分难看。 「师妹不必拘泥至此。」薛青城抬起右手,掐了个决,脚下的剑瞬间加快了速度。 贺凌云面目狰狞地攥住对方的衣服,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甚至没有听见薛青城的后半句话。 「你要掉下去了。」 风在耳边啸叫,一股脑地冲进鼻腔中、嘴巴里,贺凌云失声尖叫,在空中表演了个花式女高音,惊得林中鸟兽尽散。 薛青城第一次御剑载人,且收剑的动作过于熟练,以至于忽视了身后的贺凌云。 贺凌云刚才坐了个「云霄飞车」,骤然剎车令她猝不及防,直接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栽了下来,当着薛青城的面向前滚了一跟头。 山上多草木,土地也足够松软,然而也不足以完全将冲击力缓冲下来。 接触到平地的瞬间,一股热流从鼻腔喷涌而出。贺凌云下意识地揩了把鼻子,结果看到了满手心的鲜血,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这是……流鼻血了? 一旁的薛青城抚着被贺凌云揉皱的衣裳,眼皮轻抬,十分不怜香惜玉,「师妹休息够了便随我走吧。」 贺凌云捂着鼻子狼狈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个男人是瞎的么?他是怎么得出她在休息的结论的啊?! 不,他本就是这般无情无义,没有同情心,用刻薄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贺凌云想着日后的復仇大计,压下心底的怒火,默不作声地爬了起来。 三十六计,忍为上策。 「一切都听师兄安排。」贺凌云说道。 看着面前低垂着头,看似温顺的小师妹,薛青城不发一言,良久,轻轻「嗯」了一身,转身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 贺凌云被分配了一间单独的住所,面积虽不大,却胜在环境清雅,还有一块小院可供种菜或晾衣,闲来也可在此练剑,倒是十分方便。 说到剑,自从她一路走来,见过的外门弟子,无一不手握各式长剑,威风得很,想来她也应当拥有一把自己的剑。 「剑?那是要靠实力争取的!」帮忙洒扫的李大爷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如是说道。 贺凌云整理着被褥,闻言不解道:「此话怎讲?」 李大爷停下手中的动作,来了精神,「普通的剑空有外表,没有灵气,我们剑修的剑可不一样,不仅需要投入无数的上品灵石,还需取剑主的一滴血,如此,这剑才算是认了主了。更有甚者,从宗门大比中胜出,方有资格入剑冢挑选那绝世名剑。」 闻言,贺凌云眼睛一亮,「想挑哪一把都可以?」 「嗐!那哪能啊!若是想挑哪把就挑哪把,这剑冢早就被掏空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李大爷拖出只藤椅坐了下来,眼神颇为得意。 「丫头,话本子看过没?」 贺凌云摇头:「什么话本子?」 李大爷:「自然是仙门那些奇闻逸事啊!这修仙啊,从头至尾讲究的无非是两个字——缘分!这选剑也不例外,进了剑冢,不仅是你选剑,剑也在寻找有缘之人呢!」 听到这里,贺凌云算是明白了。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选到一把称心如意的好剑的概率微乎其微,堪比买彩票中奖。 「那李大爷,薛……大师兄的剑是怎么来的你可知道?」贺凌云故作漫不经心道。 「薛青城?他的剑可是万中无一的宝剑,那是有名字的。」李大爷两眼发光,愈加眉飞色舞起来,「他的剑,叫『无归』,乃上古名器。」 「上古……名器。」贺凌云咀嚼着这四个字,回想起初次见到薛青城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第13页 怪不得砍得她渣都不剩,如此也就说得通了,名器嘛,自然是普通兵器无法匹敌的。 啊呸!那也不是砍她的理由! 见对方发愣,李大爷只当小姑娘被自己唬住,继续说道:「不怪你吃惊,你大师兄薛青城可不是普通人,他乃天生剑骨,自小便被宗主领进山门,如今已是金丹境界。」 贺凌云缓缓地眨着眼睛,反问道:「很厉害么?」 被问的李大爷一脸无语,沉默良久,方才给出一个评价:「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十七岁便已修出金丹的,这玄明宗上下只有薛青城一人。」 「他是天纵奇才,人中凤。」 贺凌云:「……」她这是碰到个硬茬了? 想到系统任务,她不免有些怀疑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能否干掉薛青城这个金丹境界。 【回宿主,不能。请宿主收回不切实际的幻想,稳扎稳打。】 贺凌云懊恼道:「系统你怎么回事?不是你让我迫害薛青城的么?怎么如今倒劝我放弃了?」 系统汗然:【据我所知……】 贺凌云神色不耐:「什么?」 系统:【薛青城你根本打不赢。】 贺凌云:「……」 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什么完成任务就可以开启回乡之门,结果告诉她根本打不赢,实力不如对方,她如何靠武力取胜?! 第8章 洁癖 【宿主,其实完成任务并非只有暴力一种方式。你先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总会找到其他方法的!】系统难得有些慌乱,试图补救。 贺凌云木着张脸,心灰意冷。眼看着回家遥遥无期,她却要在这荒山野岭修仙,过着惊世骇俗的抓马生活。 真是太魔幻了。 「丫头,丫头?」李大爷扯着嗓子喊道,这声吆喝惊得贺凌云游离的魂魄瞬间归了位。 「啊?」贺凌云满脸茫然。 见贺凌云走神,李大爷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语气缓和下来,安慰道:「虽说是天之骄子,可这薛青城也不是什么目中无人之人,我看这孩子心思纯正,是个君子。」 贺凌云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是个乱砍乱伐、会在天上飙剑的君子。 李大爷继续道:「你待会去给他敬茶的时候可以带一道点心,听别人说,那孩子喜欢吃甜食,你若能与他打好关系,以后定仙途通畅。」 贺凌云愕然,心道:这修仙界也流行打点关系么? 一时间槽点太多,待回味过来,贺凌云忽然察觉到话中的重点。 「我要向他敬茶?!」贺凌云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险些被气笑出来。 「那是自然。」李大爷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新弟子入门,哪有不向大师兄敬茶的道理?年轻人啊,别太端着了,要学会下沉!」 贺凌云:「……」下沉你个腿儿。 怎么连修仙界都有这股子歪风邪气,她不干!一想起薛青城那张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的臭脸,她就一肚子无名火。 「丫头你快些整理吧,时候不早了,我得练剑去了,就不陪你唠了啊!」李老头话音刚落,便疾步迈出房门,拖着那根没剩几根枝条的扫帚飞空而去,留下贺凌云一人呆立在原地。 这洒扫大爷竟如此深藏不露,玄明宗果真是卧虎藏龙。 还有你手里拿的根本就不是剑吧餵?!贺凌云怒摔。 【宿主,我觉得李大爷说的有道理。】 贺凌云一屁股坐在刚铺好的被褥上,闻言眉头紧锁,「我不干,干嘛非得捧着他呀?我一见到他我就忍不住想一刀捅了他!」 静默片刻后,系统幽幽说道:【或许宿主可以试试智取。】 贺凌云眉心轻跳,从中听出了点猫腻,「什么意思?」 【抱歉,系统言尽于此,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贺凌云:「……」看来这其中的猫腻很大啊。 回忆着系统方才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反应,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也许,她可以试一试。 心中打定了主意,贺凌云便长长地舒了个懒腰,翻身下了床。 既然那薛青城喜欢吃甜食,那她便做。 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征服他的胃,短时间内无法打倒对方,那便循循善诱,等待对方掉进自己的温柔陷阱,趁对方对自己全无防范之际再反咬一口。 「既然急不得,那我便徐徐图之。」想到这里,贺凌云忍不住笑出了声。 * 薛青城的住所离得不远,出了小院往东行,只需走上一盏茶的时间,便可看见一座高高的竹楼。 爬上楼梯来到房门前,贺凌云努力挤出笑容,清了清嗓子喊道:「大师兄,我是凌云呀!」少女掐着嗓子发出甜腻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刻意的讨好。 房中无人应答。 贺凌云见状继续喊道:「大师兄,我来向你敬茶了。」 房中仍无人应答。 贺凌云笑不出来了,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叩门,语气也硬了起来。 「开门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手下的力道不由得大了起来,本就虚掩的房门应声而开。 一阵穿堂风迎面而来,带出幽幽竹香。贺凌云分了心,往里探头。只见房中空无一人,窗户竟随意大敞着,通风效果极好。
第14页 薛青城不在,贺凌云更壮起了胆子,踏步往里走去。 竹楼里被收拾的十分干净,书架上除了零星竹简以及一些话本外,并无其他多余的摆设,就连床上的被子都被叠成了豆腐块,想来薛青城这人十分自律。 贺凌云挑了挑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想找到对方的弱点,就要从生活的细微处渗入,不可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书桌上摆放着几张图纸,在一丝不苟的房间里显得稍微有些错乱。贺凌云好奇心起,走上前去,分心之际竟没有发觉房门口多了一抹人影。 「你闯入我的房间做什么?」 男人冰冷的质疑声冷不丁的响起,贺凌云触电般慌乱地收回手,转过身来,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薛青城,周身犹如被破了桶冰水。 ——凉透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闯人住所被抓了个正着。 贺凌云心虚地舔了舔嘴唇,拿过手中的食盒示意薛青城,「我听李大爷说,大师兄你喜好甜食,于是我便趁敬茶之际特意为你带来桃花酥,还望大师兄笑纳。」 薛青城就站在门口,闻言并无反应,只静悄悄地盯着贺凌云,似在审视。 盯了许久,盯得贺凌云嘴角忍不住抽了一瞬,薛青城方才视线下移,当扫过对方脚下的时候,面部表情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 气氛一度十分焦灼。 纵使心中牴触,贺凌云也无法否认薛青城有一副极好的相貌,尤其是那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眸子,如黑夜寒星,让人望而生畏。 而这双眼睛在刚刚触及到自己鞋子的一剎那,分明有厌恶转瞬即逝。 【滴——恭喜宿主,迫害仇敌任务进度1%,请再接再厉。】 贺凌云:「?!」 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她这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了? 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狂喜,贺凌云顺着对方厌恶的目光低下头,便看见自己那双月白色的绣花鞋。 由于白日里下了雨,地面泥泞,她的脚底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些许泥巴,而此刻在薛青城的房间地面上留下了痕迹,黑色的泥巴星星点点,十分有碍观瞻。 「抱歉大师兄,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么?」说到最后越发没有底气。 嘴上说着抱歉,可心里却欢喜得发狂。贺凌云似乎摸到了「迫害」的含义。哪怕是令对方生厌,令对方不痛快,便算是迫害。 世上竟有如此投机取巧的任务? 第9章 糕点 「出去。」 薛青城对眼前这个擅自闯入自己房间的小师妹好感全无,尤其是当他看见了原本干净的地面沾染上了潮湿且斑驳的泥污,原本平静的心情顿时起了波澜。 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是。」贺凌云佯装无辜,状似无意地往前走了几步,脚底的泥沙扑簌簌地掉得更多了。 看着面前神情有片刻恍惚的薛青城,她的心情好极了,动作利索地揭开食盒盖,露出里面的点心来。 「大师兄,凌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出的点心,你就尝一尝吧。」 薛青城垂眸,看着朱红色的食盒中,静静的躺着一盘漆黑的不明物体,迅速地收回了眼神。 「师妹费心了。」 话虽如此,可识海中系统的报喜声却作不了假,短短几句交谈内,任务进度已达到了3%。 薛青城分明生气得很! 贺凌云心跳如擂鼓,她似乎摸到了迫害薛青城的门道,那就是在他的雷点上蹦迪! 蹦得越狠,这攻略进度便越快。 若她猜的没错,薛青城是个十足的洁癖,只要她胆子再大一些…… 这么想着,贺凌云沖对方笑得更加灿烂,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师兄,瞧我这眼力见儿,来这么久了还没向您敬茶,真是不懂事!」 如此痛心疾首地说着,不顾对方冷如寒霜的眼神,贺凌云快步走向茶桌,拎起桌面上的紫砂茶壶便往杯中倒起了茶。 口中不忘贴心提醒:「师兄你快别站着了,快坐,我给您敬茶。」 手下的动作一抖,刻意将茶水洒落在桌面上,贺凌云偷偷瞥了眼薛青城,只见对方一张脸几乎变得铁青,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恭喜宿主,任务进度已达到了5%】 果然,精准踩中雷点。 「师兄你快坐,这是什么茶,如此……哎?!」 贺凌云正要继续大放厥词,忽然感到一阵凉风极快地袭来,自她的后脖颈拂过。 薛青城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瞬间就来到她的身后,接着便提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扔出了房门。 动作行云流水,无比丝滑。 贺凌云稳当地落在了地面上,呆愣了片刻后犹觉不满,伸长了脖子往门内探去。 「师兄,师兄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薛青城一张脸冷得发青,当着她的面动作迅速地掩上了门,木门发出「砰」的撞击声。 「嗨呀,师兄可真是不解风情。」贺凌云盯着紧闭的房门,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扯皱了的衣领,脸上却不见半点羞色。 目的已达成,她如今开心得恨不得昭告天下。 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打败薛青城,那便智取,处处惹他不痛快,那她便痛快了。
第15页 想到这里,贺凌云的心情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多日的愁结顿时开解。 【宿主,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那是自然,系统,这还多亏了你的建议。」 【可是宿主,你这个样子,好像一个大反派哦。】 「……」 敛了笑意,贺凌云轻咳了一声,「那我这反派便捅了那薛青城的天!」 【宿主做任务的同时不要忘了积累功德哟,否则下个月的债务可要还不上了呢。】 这系统还真是干啥啥不行,扫兴第一名。经此提醒,方才还沉醉在復仇大计中的贺凌云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差点忘了,凡事都需付出代价。 想起系统曾说过,功德币需要靠自己的人品积攒,行善积德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了。 想到这里,贺凌云不由得有些信心膨胀。想当初,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人见人夸的三好学生,区区功德币,她必能赚得盆满钵满。 * 回到住所时,贺凌云便被门缝上插着的箭羽吸去了注意力。 只见这枚洁白羽毛通体泛着银光,其上似有灵气萦绕。 这个时候,是什么人会在自己的门前留下这枚意味不明的信物呢? 贺凌云静观片刻,最终耐不住性子,倾身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箭羽取了下来。 箭羽接触到自己手指的那一刻,有细微的刺痛感从指尖转瞬即逝。贺凌云蹙眉,看着手中的白羽如虚幻泡影般四散开来,正不解其意,空气中便传来相沧长老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凌云徒儿,打明日起,每日寅时,赴演武堂共修剑道,切记!」 骤然响起的浑厚男声惊得贺凌云仓皇后退,险些摔进身后的泥洼之中。 待这声音在空中循环播放了五次之后,贺凌云这才反应过来,这应当就是仙门的传音妙法了。 修仙之人果真与普通人不同,就连发个信息都如此清新脱俗。 「寅时......是几点钟?」贺凌云有些神情恍惚。 【回宿主,寅时就是凌晨四点钟的意思。】系统贴心解释道。 闻言,贺凌云忙不迭地点点头,「哦,凌晨四点钟啊,凌晨……四点钟?!」 陡然拔高的女高音宛如一只尖叫鸡,贺凌云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贺凌云扯着头髮痛苦地想,她当初读高中的时候都没有在凌晨四点钟起过床。 剑修原来这么残酷的么? 难怪……难怪那个薛青城会如此冷血,毫无人性,恐怕是任谁在此环境下都会变得精神不正常吧? 痛苦且悽厉的嚎叫声响彻小院,穿过栅栏飘到了隔壁的院落。 没过多久,院落外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随后,一颗头颅出现在木头围成的栅栏上方。 「道友你怎么了?」 闻声赶来的闻漱见院内有一女子在哭泣,不由得心生怜悯,「闻某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你若是心中苦闷便同我诉说,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人生除生死无大事,那些痛苦与悲伤,便让时间去沖淡……道友,你说句话呀道友!」 絮絮叨叨,宛如唐僧念经。 贺凌云忽然不想哭了,她缓缓回过身,盯着栅栏上方的头颅幽怨道:「时间沖不淡我的悲伤,我不想早起,我不想早起呀!」 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闻漱惊喜道:「师妹。」 贺凌云神情陡然僵住,没想到会在这碰见闻漱。顿了顿,正经道:「啊,是闻师兄啊。」 闻漱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师妹你方才说的什么早起?」 看着面前一脸天真的少年,贺凌云扯了扯嘴角,选择残忍地说出真相:「师尊没有同你说么?往后的每日,我们都要在寅时赴演武场修道!」 「……竟是这事么?」脑中似乎有些短路,闻漱仍一脸茫然道:「师尊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况且寅时并不算早,哎……师妹你怎么走了?」 贺凌云觉得这个世界里的人指定有些毛病,被人pua了却不自知,还在帮着领导画大饼,简直是愚不可及。 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早日回家。至于修仙什么的,与她一株花何干? 第10章 师尊 然而事与愿违,贺凌云怎么也想不到,这界的鸡是可以定时打鸣的。 而且不知相沧长老使了什么法子,这鸡居然特地飞进她的院子,准确地落在她房屋的窗边,对着她的头打鸣。 听着高亢的鸡叫声,裹紧被子的贺凌云陡然睁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眼中有杀意涌现。 【宿主息怒,据我所知,薛青城也在演武堂,宿主不如藉此机会推进任务进度。】 系统最近变得十分滑头,居然学会了审时度势,看人下菜碟。 想着自己的任务,贺凌云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起床气,动作迅速地翻身下了床。 简单地洗漱过后,贺凌云便根据昨天白日里的记忆,摸着漆黑一片的小路,来到了传说中的演武堂。 刚进大门,一道极为熟悉的罡风直击面门,贺凌云心中惊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才避免被那柄利剑破了相。 贺凌云直起身体,面色冷然。 待她看清面前将长剑舞出虚影的少年,嘴角溢出微不可闻的冷笑声。 果然是薛青城。
第16页 见有来人,薛青城耍完了最后一轮剑招,便收回「无归」,负剑而立。 「师妹。」 语气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如同念旁白般说出了她的名字。 贺凌云屈起手指,用力扣住掌心,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扯起嘴角,双眼弯弯,沖对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大师兄早,凌云见过大师兄!」 「早。」薛青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从怀中掏出了张洁白如雪的丝帕,沿着剑身细緻地擦拭起来。 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剑痴,差点剌了人也不道歉。 贺凌云不满地撇了撇嘴,却在触及对方侧目而来的视线时迅速收回了表情,如同变脸般换上无害的笑容。 今日薛青城换了身黑色劲装,腰间系了条白玉腰带,衬得整个人宽肩窄背,更显少年蓬勃气息。 看着人模狗样的薛青城,贺凌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这一看不打紧,心里忽然泄了气。 出门匆忙,摸了件粉嫩的碎花襦裙便赶来,如今看自己的模样不像是来练剑的,倒像是赏花来的。 「道友……啊不师妹,大师兄,我来迟了。」闻漱风尘僕僕地赶来,双手不住地扶着肩上的包裹,远远看起来活像个进京赶考的俊秀书生。 「二师兄。」贺凌云笑着应道。 三人在演武堂静候许久,并不见有其他人来,贺凌云心中疑惑,这偌大的赤霄峰难道只有他们三个弟子么? 这么想着,远处传来异动声。 「为师来也!」 浑厚的男低音破空而来,接着相沧长老从天而降。 登场方式十分拉风。 如果忽略他头顶那摇摇欲坠、松散的髮髻的话。 贺凌云嘴角微抽,看着面前不修边幅的师尊,心中对这个玄明宗长老的威严产生了怀疑。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天应当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而身为玄明宗门面的相沧长老,不仅蓬头垢面,甚至……连外袍的系带都错了位。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他那身宽大却洗得发白的衣袍上布满了褶皱,显然是急着出门,匆忙套上的。 这是一种怎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啊! 贺凌云不解,并大为震惊。 相沧周身沾染着晨间冰冷的潮湿气息,却无甚在意,只见他大手一挥,闪着寒光的本命剑便「铮」的一声飞到了手上。 接着如薛青城一般,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叠得整齐地丝帕,细緻地擦拭着剑身。 看着这一幕的贺凌云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本命剑就是剑修的老婆。 想到这,视线不由得瞥向一旁手持长剑的薛青城。 对方恰好视线扫了过来,轻飘飘点在自己的身上,又很快收了回去。 啧,果真温柔都是留给老婆的,看其他人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坨垃圾。 还真是令人不爽。 擦完了剑,相沧这才想起还有三位徒弟眼巴巴地等着自己,于是收了剑,抬眼正色道:「人都来齐了,那我们便开始吧!」 开始?什么开始? 贺凌云左右看了看,确定偌大的演武堂内只有他们三个弟子后,心头大震。 「师……师尊,只有我们几人么?其他师兄弟们呢?」 闻言,相沧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在昨日之前,我只收过青城一个弟子。」 「为什么呀?」贺凌云大为不解。 「这……」相沧语塞,似乎这个问题令他十分为难。 见状,贺凌云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恐怕还涉及宗门秘辛秘。 「因为我。」抱着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的薛青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话。 贺凌云:「!」果真有问题。 「好了,这些事都不重要,以后不许再提。」不等薛青城继续解释,相沧便开口打断,慈眉善目的脸上此刻多了分肃穆。 见气氛不对,贺凌云识相地闭上了嘴,一副懵懂乖巧的模样。 「青城,你继续去练习剑诀与剑法,这里交由我来。」 嘱咐了一句,相沧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两名新入门的弟子,「今日,为师便教你们最基本的引气入体。」 * 一盏茶的功夫后,贺凌云双眼无神地看着独坐高台的相沧,脑子里已熬出了一锅浆煳。 什么之乎者也,什么感应天地。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她又听不明白了。 「你们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根与赤子心性,引气入体对于你们来说并不难。」相沧看着底下出色的两位徒弟,心中自豪得有些膨胀。 「果真如师尊所说那样,将身体当作灵气的载体,用意念控制灵气流入体内,汇入识海……师尊,我悟了!」闻漱欣喜的语气不亚于发现了新大陆。 贺凌云愕然回过头,看着并列端坐在一旁的闻漱双眼亮如星晨,而他的头顶正聚集着一团纯白的灵气流,源源不断地融进他的身体。 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吗?! 「好,好!不愧是我亲手挑中的弟子,果真天资过人,悟性极高,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相沧点点头,目光中尽是赞许之意。 「多谢师尊指点,闻漱定当不负师尊期望!」闻漱声音清朗,少年气十足。
第17页 相沧看了眼贺凌云,后者速度极快地低下头去,似乎身下的黄色蒲团要比自己讲课还要更加吸引她。 「凌云徒儿,你可有听不懂的地方么?」 被点了名字,贺凌云见避无可避,索性抬起头,破罐子破摔答道:「回禀师尊,凌云愚钝,引气入体于我来说……不太好掌握。」 她方才试着感受空气中和灵气,却惊奇地发现,这赤霄峰虽灵气充盈,却不可为她所用,平日里吸纳灵气的方法在她变成人形后失了效果。 也就是说,她现在根本摸不到引气入体的大门。 贺凌云心中凉了一片,更觉前路坎坷曲折。 第11章 入定 她原本还指望靠着修炼成为与薛青城实力相当,甚至超过对方的人,可现在她忽然发现……修仙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无碍,修炼讲究悟性,你切不可因为你闻师兄先你一步开窍就心浮气躁,乱了心神。」相沧正色道。 「是,凌云谨尊师尊教诲。」贺凌云讷讷应道。 「好了,这几日你们二人便好好参悟这引气入体的奥秘,为一年后的宗门大比打好基础。」 「宗门大比?!」贺凌云与闻漱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相沧低笑了一声,对二位徒弟的反应十分满意,「想必你们已经有所耳闻了,玄明宗十年才举办一次宗门大比,而你们这一届新弟子赶巧了,一进来便遇上了,真是好大的运气!」 贺凌云:「……」这个运气她有些不想要是怎么回事。 「只要你们二人在宗门大比中拔得头筹,便可获得进入剑冢、挑选本命剑的机会。」相沧说到这,应景地抚摸着手中的长剑,眼中尽是眷恋。 贺凌云:「可是……」 闻漱:「弟子定勤加修炼,不负师尊教诲!」 相沧欣慰地笑着点头。 贺凌云:「可一年……」 闻漱:「一年时间足矣!」 贺凌云「唰」得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二师兄——卷王?闻漱。 「师妹可是有话要说?」丰神俊朗的少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比坦荡地望着贺凌云,硬是把后者心中的那点咸鱼想法吹散了。 罢了罢了,他卷任他卷,贺凌云咽下满腹的吐槽,唇边挤出两只圆润可爱的梨窝,「师兄果真是吾辈楷模,凌云佩服!」 闻言,少年脸上飘上一片薄红,连连摆手道:「师妹过奖,闻漱不过是做了弟子应当做的事情罢了,不足师妹挂齿。」 好一个「弟子应当做的事情」,贺凌云往心中咽下苦水,默不作声地在识海中敲了敲系统。 【宿主,怎么了?】 「为什么我无法如闻漱那样引气入体?我记得先前分明是可以将灵气纳为己用的,可是因为我体质特殊的原因?」贺凌云幽怨道。 【回宿主,灵植与普通人类本就不同,修炼方法自然也略有不同。】 闻言,贺凌云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我还有修炼的可能?」 【宿主无需担忧,只要像从前那般将自己埋进泥土之中,这天地间的灵气皆可为你所用。】系统解释道。 这无疑是贺凌云这些天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只是…… 「除了把自己埋进土里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贺凌云仍心怀侥倖。 毕竟她如今已不是凌霄花的形态,再埋进土里也太奇怪了。 【回宿主,没有哦。】 贺凌云哑然,思考了片刻后重新捡起了自信,「……也行,总比无法修炼的好,如此看来,以我的实力,有朝一日将薛青城踩在脚底必不成问题。」 系统忽然沉默,似乎并不贊同贺凌云的想法。 就在贺凌云以为对方下线的时候,系统冷不丁出声。 【经检测,目标薛青城实力远在宿主之上,并呈倍数增长,请宿主谨慎对待,不可轻举妄动。】 贺凌云不解:「你怎么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系统不答话,彻底闭了麦。 * 天边渐渐亮起了鱼肚白,贺凌云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看着身旁腰板挺直、紧闭双眼的闻漱,以及面前以同样姿势入定的相沧长老,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好饿。 身后不远处的薛青城早已收了剑,半依在廊柱上,姿态慵懒地斜眼望了过来。 贺凌云的雷达在接触到对方眼神的时候忽然响了起来。 薛青城,她的任务目标就在身边。想到这里,贺凌云咧开嘴角,笑得见牙不见眼。 初升的太阳穿过浓重的云雾,在赤霄峰上撒下一片金光,晨间的风带着潮湿自贺凌云耳后吹拂而过,细碎的髮丝被阳光镀了层金边,衬得整个人愈发俏皮灵动。 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鸦色,琥珀色的瞳仁如同剑鞘上镶嵌的极品灵石。 看得薛青城心中莫名发憷。 他不解,面前这个名为贺凌云的小师妹在沖他笑什么? 他昨日才将她从剑上摔了出去,按理来说对方应当记恨自己才是。 而且若他方才听得没错的话,她似乎还不会引气入体,这会不好好修炼,还在那笑得没心没肺。 真是个不求上进的废柴。 ……罢了,与他何干。 薛青城忽视对方灼热的目光,自行择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第18页 见状,贺凌云无趣地转过身,思考着眼下最为棘手的问题。 早饭……该吃什么呢? 日头渐高,相沧长老仍闭着眼,完全没有要吃早饭的意思。 贺凌云勐然想起修仙之人讲究辟谷,说不定人家根本不需要吃饭呢? 想到这里,贺凌云悲从中来,思虑片刻后终于轻咳两声,提醒相沧长老道:「师尊,徒儿饿了。」 师尊依旧独坐高台,双目紧闭,若不是胸前有唿吸起伏,贺凌云差点以为对方圆寂升天了。 「师尊…… 我饿……」 师尊没有动静,闻漱却睁开了眼睛,他见一旁的小师妹飢饿而垂头丧气,忍不住轻笑出声,「师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应当多吃点。」 贺凌云眨巴眼睛,随后点头如捣蒜,「师兄说的对,可是师尊还未醒,我又怎能擅自离开?」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薛青城忽然睁开眼睛,冷声道:「不必告诉师尊了。」 贺凌云:「嗯?」 接下来的话却令贺凌云与闻漱大吃一惊。 「师尊即将突破元婴境界,恐怕是听不到各位说的话了。」 贺凌云:「?!」 闻漱:「什么?!」 离谱,离天下之大谱。修仙者竟恐怖如斯,表面风平浪静犹如安睡,实则内里汹涌即将化神境界。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 「师兄,你可知师尊他老人家何时能醒?」闻漱面露担忧之色。 贺凌云咽了咽口水,同样焦急地点头附和。 薛青城眉眼微抬,神色凝重。 「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 第12章 土坑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贺凌云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到了头。 这就好比开学第一天,老师没了,学校还不给分配新的老师,学生们只能大眼瞪小眼。 「师尊入定了,那我们……」闻漱回过头,与同样呆若木鸡的贺凌云对视片刻,后者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凉飕飕的风自背后袭来,捲起散落在肩头的髮丝,拂上脸颊,少女灰褐色的瞳仁中一片清明。 「我们是不是不用上课了?」贺凌云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 闻漱瞳孔地震:「……」重点是这个么? 「玄明宗本就设立了鸿蒙学堂,供弟子们学习和修炼。既然师尊一时半会醒不了,你们便去那儿吧。」薛青城说道。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如此也好,总归有处可去了。」 「可师尊这个样子,我们难道要放任他不管么?」忽然想起了什么,闻漱颇有些神色紧张。 「听闻突破境界必有天劫,而境界越高,天劫便越是厉害,我虽未亲身体会过,可传闻已恐怖如斯,这该如何是好……」 不等闻漱说完,薛青城便站起身,提起「无归」横在身前,口中默念剑诀。 一道罡风以他手中的剑为中心,迅速地扩散开来,「铮」的一声,剑鸣响彻整座演武堂,尾音带着余韵,钻进贺凌云二人耳中。 贺凌云忍不住搔了搔耳朵,嘀咕道:「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闻漱见识颇广,答道:「看样子,应当是在起阵。」 片刻过后,一道透明的球形屏障将相沧长老笼罩在其中,日光倾洒,屏障外金色的流光熠熠生辉,其上有金色的符文若隐若现。 「我在此处设了结界,如有任何意外我都会第一时间感受到。」薛青城收回长剑,沖二人解释道。 「如此甚好,大师兄做事果然周到妥帖。」贺凌云宛然一笑,拂了拂衣摆的灰尘,不紧不慢站起了身。 「师兄,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一起用早膳吧?」 少女面上带笑,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飞快。 昨日借着敬茶的功夫用了不少小手段来推进任务进度,今日若是顺利,说不定可以再拿下几个任务点。 「不了。」 少年的声音冷冰冰的,硬生生将贺凌云心中的小算盘给掰折了。 「师尊入定需要有人在此守候,况且,修仙之人还需尽早辟谷,虽说口腹之慾无伤大雅,却有五谷轮迴之扰。」 贺凌云保持着微笑,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嗯?」 好像有被内涵到。 「师兄见笑,师妹她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一味辟谷,耽误了长个子就不好了。」闻漱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贺凌云,联想起远在碧落阁的自家小妹,语气也不由得软了几分。 「既然师兄不吃,那我们便先行告退了。」贺凌云苦恼于腹中飢肠辘辘,又着实许久未食五谷,馋虫作怪,于是将心中的算计暂时抛到一边,沖对方拱了拱手,便作势离开。 * 吃了两碗阳春面,贺凌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出了饭堂大门,仰头观天。 春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十分适合去后山躺上一躺,感应一下这天地之灵气。 想到此,贺凌云脚步愈发轻快地往后山走去。 依照系统所言,她在植被茂密的后山选了处灵气最甚的地,拿出提前准备的铁铲挖了起来,不一会便挖出可供一人躺下的浅坑。 贺凌云虽觉得别扭,还是硬着头皮躺了进去。 方才吃得有些撑,倦意渐浓,与泥土天生的亲近使得贺凌云很快放松了下来,渐渐地阖起了双眼。
第19页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 贺凌云是被人吵醒的。 原本只有鸟啼虫鸣的林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女人的啼哭声,幽幽地飘进耳朵里,格外瘆人。 见鬼了。 这是贺凌云的第一反应。修真界中既然有仙有妖,那出现一两个女鬼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这只女鬼似乎为情所困,喋喋不休,苦情得很。 「你的心竟是石头做的不成?」 「你看我一眼啊……」 「呜呜呜……」 贺凌云仰面躺在土坑中,愕然睁大双眼,听着耳边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心中一阵发紧。 这女鬼竟然长了脚,会走路的么? 脚底与沙石摩擦的窸窣声勐地停了下来,那女鬼也咽了声。 夜间的风有些寒冷,吹拂起两旁的土石,往坑中的贺凌云脸上埋去。 泥沙飞入口中,贺凌云心中叫苦不迭却没有胆量啐上一口。 谁知道她会不会引起那女鬼的注意,给她送来「贴脸」服务啊。 「够了。」低沉的男声响起,惊得贺凌云险些咬了舌根。 这是薛青城的声音。 「今日你靠着薛家的关系闯进山门,我暂且不论,往后若再有此事发生,别怪我不顾及情分。」 「情分?你若真有情,为何打一开始就不正眼瞧我?」那女子哭声中透着悲愤,活像怨妇。 「滚。」 少年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想来是狠了心同这位女子划清界限。 还真是意料之中的无情啊。 贺凌云睁圆了眼睛,恨不得自己的耳朵长在对方身上,将这八卦之闻听个真切。可恨自己身陷土坑,四周的话语声犹如隔了一层毛玻璃,平添了几分朦胧不清的暧昧。 那女子受了打击,啼哭着跑远了。贺凌云松了口气,正要吐出口中泥沙,薛青城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别藏了,出来。」 贺凌云僵了一瞬,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话是沖自己说的。 一番天人交战后,她决定装傻。 「呸呸呸……谁这么没素质,在这里挖了个坑,害我摔下来。」 用力啐上几口泥沙,贺凌云扶着并不高的土坑边缘站了起来,接着便看到了一双做工精细的黑布面白底的靴子,目光往上,少年颀长的身形站得挺直,莹白的月光下,薛青城那张清冷的脸上神色复杂。 「嗨……好巧呀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也是来后山赏月?」贺凌云讪讪笑道。 薛青城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盯着她看,环抱在胸前的双臂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慢慢地,贺凌云便笑不出来了。 偌大的林子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心虚的某人不露痕迹地往后撤了一步,抬头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犹豫了片刻后狗腿道:「师兄,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听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自己都这般示弱了,对方应该不会趁着四下无人对自己下狠手吧?贺凌云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可她眼前的这位主子,恐怕不是寻常人。 「你都听到了?」薛青城终于有了反应,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凌云竟觉得对方的语气松弛了许多。 「没有没有,我方才一个字都没有听见。」贺凌云连连摆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乱糟糟的髮髻上,两只凌霄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犹如翩翩振翅的蝴蝶。 薛青城低垂着眼眸,看着身前眼神躲闪、灰头土脸的小师妹,不知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你误会了,她是我的妹妹,我与她并无瓜葛。」 贺凌云勐然抬起头,清亮的眸子中懵懂不解,「妹妹?」 她只是我的妹妹,你不要误会。 这句话触动了贺凌云大脑深处的特殊记忆,有什么不好的画面一股脑地涌现出来。 渣……渣男啊。 而且同她解释什么?她又不想做他海里的那条鱼。 薛青城见对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嫌弃之色,不由得眉头微蹙,「你是不是曲解了我的意思?」 「怎么会?师兄你且放心,我定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如有违反誓言,我定受天打雷噼之苦。」贺凌云几乎快跳了起来,併拢竖起的手指斜靠在脑袋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看着身体紧绷宛如斗鱼的小师妹,薛青城沉默许久,随后轻嘆了口气,转身离开。 远远的,撂下一句话。 「明日卯时,你与闻师弟在山前等我。」 第13章 学堂 第二日天不亮,贺凌云便如游魂般踩着虚浮的脚步,来到了赤霄峰山前,并看到了早就守在那的闻漱师兄。 彼时闻漱肩负包裹,身形直立,隐于夜色之中,远远地便看见精神十分萎靡的小师妹,唇角微微上扬,声音清朗,「小师妹。」 少年身姿挺拔,犹如高山松柏般一身的凛然正气,与自己的垂丧之姿形成鲜明对比。 贺凌云抬头看了眼二师兄,懒懒地应了一声,「闻师兄早。」 不怨自己提不起精神,实在是昨夜没休息好。想起昨天半夜挥锄挖坑的场景,贺凌云忍不住抬手掐住眉心。 为了修炼的同时避人耳目,她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在自己的居所挖坑。 不成想她那座破烂院子中、泥土之下遍布形状怪异的石头,一锄头下去,虎口都被震麻了。那石头也怪得很,在漆黑的夜里发出荧荧亮光,十分惹眼。想来这修仙世界的石头也是与众不同的。
第20页 于是她只好一再换地方挖坑,好不容易挑出了块松软的土壤,堪堪挖出一个深坑,报鸣的「飞鸡」跳到了院子里,一对黑曜石般乌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锄头。 以至于她一夜未眠。 贺凌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湿意。 早春寒气不减,晨间湿润冰凉的雾气一道道地落在薄衫之上,贺凌云抱起胳膊用力地搓了搓,视线不由得落在身前少年的肩膀上。 神情微愣,贺凌云懵懂道:「师兄你大早晨背着个包裹做什么?」 闻漱侧目看了眼肩膀,随即反问道:「今日是去鸿蒙学堂进学的第一日,纸墨笔砚定是要提前准备好的,师妹你……」还真是两手空空啊。 二人对视片刻,后者忽然反应过来,原本迷濛的双眼顷刻间放了光,原来昨日那个薛青城竟是这个意思,她只当今日有其他活动,却把鸿蒙学堂的事忘了干净! 「说到这里,二师兄,你可知大师兄去哪了?」贺凌云侷促地笑着,试图掩饰尴尬。 闻漱略一沉吟,正要开口,耳畔便响起金鸣之声。 「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大清早的风迷了眼,贺凌云抬起头,艰难地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二人上空,薛青城身姿挺拔,稳稳地站在他的本命剑上。 当真是居高临下,藐视众人。 贺凌云看着上端的剑身咽了口口水,发出真诚的疑问,「师兄,你这一把剑这么短,怎么能载三个人?」 不出意料的,空气安静了许多。薛青城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而他那张俊俏的玉面隐于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虽是这样,贺凌云也清楚地感知到对方很是无语。 「噗嗤——」后方有人发出漏气的声音。 是温润如玉的二师兄闻漱。 「师妹,修真者的本命剑并非如你想得那般,若是大师兄想,载十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嚯,竟然恐怖如斯。贺凌云由衷地感嘆了一声,再次看向薛青城的眼神,多了分意味深长。 「那岂不是想变多长变多长,想变多宽变多宽?」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似的?贺凌云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而一旁的闻漱早已捂住了嘴,痛苦地憋笑。 「胡说八道。」薛青城冷着脸从天上落下,「你要是再啰嗦,我不介意你徒步去鸿蒙学堂。」 闻言,贺凌云瞬间收了声,抿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充分地展现了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归」稳稳地停在众人面前,比起它的主人倒是看起来十分温顺。 「上来。」薛青城宛如一个整装待发的老司机,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两位乘客。 一盏茶的功夫后,空中迴响着贺凌云悽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不是说好了载啊啊十个人啊不在话下么?!」 为什么她会倒挂在剑上啊? 「师妹,抓紧了,千万不要掉下去!」闻漱慌张地吼道。 然而他现在也自身难保,高空中凛冽的寒风无情地扯住自己往后掼去,几乎要把自己从脚下的剑上撕开,若不是他死死地跪在剑身上,藉助四角平衡的原理,恐怕他早已摔下万丈悬崖。 「师兄!师兄!你慢一点啊啊啊……」 薛青城孑然立于前方,身形稳稳地如履平地,全然不顾身后狼狈不堪的师弟师妹。 所幸鸿蒙学堂所在的灵沐峰距离赤霄峰只有两峰之远,因此剑柄悬挂的贺凌云、剑尾匍匐的闻漱二人魂魄即将归天之际,远远地便看到了地下金碧辉煌的建筑。 「到了啊啊啊……」 「师妹,坚持住!」 金色初生的太阳穿透云层,万丈光芒洒遍灵沐峰山头,顺带着撒上「无归」的剑身。 云海翻腾,波澜壮阔。贺凌云死死地抱住剑身,忽觉自己犹如破烂的云中雀,虽翱翔于天地间,可自由却掌握在上方那个男人手中。 「师兄,咱们商量一下诶……」贺凌云艰难开口道,却不想后半句还没说出口,身体却勐地下坠。 薛青城那个王八蛋降落了! 还是骤降!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贺凌云瞬间哑了声,血液倒冲到天灵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距离下方的土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啊啊……」一男一女两道悽厉的惨叫响彻灵沐峰。 据那天的目击者谣传,传说中的天才少年薛青城往灵沐峰空投了两个手下败将,那二人一落地便抱头逃窜,好不狼狈。 * 贺凌云很想骂娘。 这是她第二次摔了个狗吃屎了,还是在同一人面前。 想她堂堂一个大好青年,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宿主,你的杀气快压不住了。】系统出声提醒。 「系统,怎么办?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个孙子打趴下了,我要让他跪着叫我奶奶!」贺凌云低垂着头,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宿主冷静,现在冲动只会让任务功亏一篑!】 「今日之耻,我定要薛青城百倍偿还!」 「抱歉,我没有载过人,一时没有控制好速度。」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贺凌云微愣,随即将自己崩坏的神情收住,抬起头,用力地挤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 「没……咳咳,我没事,师兄无需自责。」贺凌云柔声道。
第21页 身前的少年嵴背都不曾弯过一寸,只居高临下、静静地盯着自己打量,不知心中想着什么,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他可能是个面瘫。贺凌云心想。 等待许久,薛青城终于开了尊口:「既然无事,就快些去学堂,鸿蒙钟快响了。」 贺凌云缓缓地眨懂眼睛,微微歪着脖颈:「什么鸿蒙钟?」 「师兄,师妹,你们没事吧?」闻漱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却第一时间冲到了贺凌云与薛青城身前,神色紧张道:「方才我见师妹早早松开手,在这片草地上滚了约莫四五圈,身上定疼得厉害!」 贺凌云嘴角抽动,努力维持着淑女模样,眼神飘忽地瞥了眼薛青城,见对方似乎皱了下眉,復又撤开视线,神色坦荡地回应道:「闻师兄,我没事,我在地上滚……那是我在借力泄力,你看,我好着呢!」 说着,贺凌云弹身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关节处发出「咔啦」的声响。 第14章 传声 「师妹,你确定没事么?」闻漱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凌云极不自然的腿部,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 她这个小师妹,似乎也太让人省心了些,有时候懂事得令人心疼。 「有点麻。」贺凌云忍着剧痛挤出笑容。 「时候不早了。」薛青城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掐算着时间,「鸿蒙钟即将敲响,我们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说罢,极快地扫了眼腿脚不便的小师妹,接着毫不犹豫地躬下身,在贺凌云身前蹲下。 贺凌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师兄你做什么?」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薛青城便双手后拢,便将贺凌云背在身后,接着便一言不发地向前赶路。 「这……师兄等等我。」看呆了的闻漱反应过来,捡起散落在地面的包裹,快速跟了上去。 「诶你放开我!」贺凌云惊唿道。 感受到背上的人在激烈挣扎,薛青城眉头一皱,冷声恐吓道:「师妹是想爬进学堂不成?」 闻言,贺凌云瞬间噤了声,安静得如一只鹌鹑。薛青城说的有道理,以她现在的身体,走路恐怕够呛。 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完全拜他所赐! 好气。 贺凌云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 鸿蒙学堂位于灵沐峰之巅,钟灵毓秀,风景如画。学堂巍峨壮观,承天地浩然正气,叫人看去,心中不免生出敬意。 递了名牌,登记造册,三人便顺利地进入了学堂。 与此同时,悠远的钟声响起,鸿蒙学堂的四周忽然升起一道严密的金色屏障。 「这是结界。」薛青城解释道:「鸿蒙钟声响,结界升起,外人不得进,学子不得外出。」 「这里还是封闭式管理啊?」肩膀上的贺凌云看着结界,嘴里不住地嘀嘀咕咕。 「那是自然。」闻漱接话道:「玄明宗的修炼功法从不外传,设有结界也在情理之中。」 几人交谈之间,来往学子无不侧目。 贺凌云迎着炙热而八卦的目光,低头看着身下少年的后脖颈,心中异样。 似乎是感受到了后背上小师妹的僵硬,薛青城不解道:「怎么了?」 真的好丢脸,贺凌云想把自己的脸罩起来。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看着默默掏出手帕,将自己的脸罩起来的小师妹,一旁的闻漱嘴角抽搐,面色复杂。 * 玄明宗创立伊始,鸿蒙学堂便应时而建,是宗门内最早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之所。 以贺凌云的眼光看去,鸿蒙学堂依旧保留了最原始、古朴的建筑风格。 飞檐凌空、红墙绿瓦,抽了芽的柳枝懒懒地垂搭在墙面上,随风轻摆,远远望去俨然如一副春日图。 身着统一白色学服的学子结伴而行,匆匆穿过座座拱门,往对应的教室去了。 「我就送到这了,往后去,你们便在『黄』字班进学。」薛青城将贺凌云放了下来,面色如常地扯了扯皱巴的衣服,嘱咐道。 「师兄,那你呢?」闻漱说道。 这一路过来虽十分坎坷,但多亏了大师兄的帮助,他们才得以不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这众多山峰之间乱撞。 「我在天字班。」薛青城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下学后在山门前等我。切记不要在外逗留,惹是生非。」 闻言,贺凌云与闻漱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是。」 闻漱正欲再说些什么,薛青城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步履匆忙。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看着师兄毫不留恋的背影,闻漱轻轻地嘆了口气,用着颇为同情的目光看着贺凌云说道:「其实师兄他的心肠挺好的,方才那般横冲直撞应当不是故意的。」 闻言,贺凌云反应慢半拍地点点头,「对,他应当就是死心眼。」 闻漱:「……?」 忽视对方不解的目光,贺凌云拖着不大灵活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进了学堂。 这是一间宽敞且通透的房间,教室的南北两侧摆了四十余张矮桌,桌下放着供人靠坐的明黄色蒲团。教室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过道,可供三人并排行走。 因二人来得迟,房间内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此刻无数道试探的目光齐齐扫了过来。
第22页 有的目光毫不掩饰,有的则隐蔽而难以探寻,想来都是对新来的二人好奇极了。 老师还没来,本该热热闹闹的教室此刻却因二人的到来陷入突然的安静之中。 想来也是,贺凌云苦笑,心中腹诽:自己这一瘸一拐的狼狈样,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而自己的闻漱师兄,本就生得龙章凤姿,虽託了薛青城御剑飞行之福,头髮散乱了些,却也凭白多了丝风流气息,魅力更显,引得那座下年轻女郎频频侧目,颊边飞霞。 对比之下,高低尽显。 罢了罢了,来这里又不是奔着交友来的,努力修得一身本领,将薛青城踩在脚底才是正经。 如此想来,贺凌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唇边两只小梨涡越发明显起来。 她本就生得俏丽可爱,这么一笑便晃了许多人的神,就连回过头来看她的闻漱都愣了片刻。 窗户边的竹帘被高高拉起,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挟着桃花的清香,充盈了满室。 少女神态娇憨,目光纯净,似乎这世间没有令她烦恼的事情。 沉默片刻后,闻漱收回目光,柔声道:「小师妹,这里有一处空位,坐这吧。」 循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处空余座位就在这间教室的最末端,离讲台有些距离。 贺凌云点了点头,拖着受伤的腿缓缓走了过去。 二人坐下后不久,老师便姗姗来迟。 看着进来的白髮老翁,贺凌云险些咬了舌根。来人竟然是几次三番拉拢自己的师元洲! 拒绝了师元洲的盛情邀请,转身进了赤霄峰,此时又因相沧师尊入定而进了鸿蒙学堂,兜兜转转,还是成了师元洲的徒弟。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上课时间到了,都安静些。」师元洲对着本就安静的教室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声,抬头扫了眼人满为患的教室。 刚收回视线,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復又抬眼望了过来。 视线穿过重重人群,落在教室尾端的贺凌云身上,老翁原本疲乏的双眼瞬间亮了几分,竟是十分惊喜。 「凌云小友。」老者声如洪钟,吓得贺凌云缓缓掩住脸,不敢与其对视。 教室里忽然响起三三两两的讨论声,几道目光在台上老翁与台下少女间来回逡巡。 师元洲自觉行为惹眼,于是收回了目光,轻咳了几声,「安静。」 对方才的异样举动不作解释,师元洲捋起袖口,手指微捻,光华流转之间,一条细如柳枝的教棍便出现在手中。 见状,底下躁动的年轻学子纷纷噤了声。 「很好,我们今日便讲解最基础的术法。」师元洲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去看后排的贺凌云了,兀自转过身去,在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着什么。 贺凌云松了口气,半掩着眉眼的手掌松了开来,眼神不自觉地飘到同桌师兄身上。 只见她那腰背挺得笔直的二师兄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的师元洲,手下压着几张白纸,而右手则拿着一只小巧精緻的毛笔。 一副三好学生的做派。 贺凌云哑然,随后自愧不如。 察觉到小师妹探究的目光,闻漱轻咳一声,随后悄悄递来一张空白宣纸。 贺凌云:「……」 「今日,我便授你们传音入密的术法。」师元洲转过身,手上已多了块黑漆漆的石头。 两只手飞快地结了道印,指间便多了点点萤光,那块石头得到感应,忽地离开他的手心,飞到了半空中。 石头旋转了一圈,随后稳稳噹噹地悬浮在空气之中,随后在众人的惊唿中向上投射出一片白光。 看见这一幕场景,贺凌云眉心飞快地跳动,忍不住小声吐槽道:「这不是投影仪嘛……」 想不到她穿越到了这修真世界,竟然能再次看见投影仪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只是眼前这块黑色石头属实违背了牛顿力学,这应当用科学解释不了啊。 「什么?」闻漱侧目不解道。 他自昨日学会了引气入体后,便觉耳聪目明许多,师妹嗫嚅的话语落入耳中也分外清晰。 只是小师妹从落座后便开始神神叨叨,口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兴许是方才摔得不轻,伤到了脑子。 这么想着,闻漱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看向贺凌云的目光更多了分同情。 黑色石块投射出的白光闪烁,很快这白光之中便显现出人影来,仔细看去,竟是没有面容、头大身小的火柴人。 形容潦草的火柴人面朝众人乖巧地鞠了一躬,随后向身体两侧展开纤细的胳膊,双手缓慢下沉,宛如在打太极。 「气沉于渊,力凝于丹田,出于识海,以灵力送之。」师元洲手持教棍,绕着火柴人缓缓踱步,「传音入密,需以用意,不可用力,初学者可佐以口诀,随着往后修行的提高,便可声随意动,传给指定的人。」 随着画外音的讲解,画面中的火柴人开始有所动作,双手合十,并于腹部前,与此同时,一股耀眼的红色焰火自腹部升起,缓缓地移动到火柴人的头部。 「都听明白了吧?」师元洲神色一凝,语调也不由得拔高。 众人:「听明白了。」 贺凌云:「……」不,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师元洲点点头,继续说道:「下面我来示范一下。」
第23页 目光在教室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后方,「凌云小友,你站起来。」 被点了名的贺凌云感到莫名的紧张,迟疑片刻后,咬着牙站起身。 从薛青城剑上摔下来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使得自己的动作显得有些别扭。 迎接着四面八方的视线,后背不由得生出了一层薄汗,贺凌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沖师元洲恭敬道:「见过师长老。」 师元洲点了点头,兀自说道:「你且凝神,认真听好。」 贺凌云:「是。」 「凌云小友,你的脸上怎么沾着泥巴?」 贺凌云:「啊?」 诧异之下,手忙脚乱地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见袖口并无痕迹,贺凌云心中的不解逐渐放大。 师长老在逗弄她?她的脸上若是沾着泥巴,那闻漱师兄怎会不指出来,任由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呢? 忽然瞥见周围异样的目光,贺凌云忽然反应过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重新看向师元洲,只见对方笑意盈盈,嘴唇紧闭,并未说话。 而脑海中却迴荡着对方爽朗快意的笑声。 ——「凌云小友,这便是传音入密。」 「其余人听不见我说的话,只有你可以听见,凌云小友,你不如也试上一试?」 贺凌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很想婉拒对方,无奈场面有些尴尬,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要是师长老装作不认识自己便好了。 这么想着,贺凌云低头抠了抠桌面上的凹陷处,低声说道:「徒儿不开窍,并未领悟传音入密的诀窍。」 众人见状也明白过来,方才这师长老定时给这女娃子开了小灶,单独补了习。 教室中响起零星的讨论声,无一不好奇这传音入密的庐山真面目。 「凌云小友自谦了。」师元洲收了灵力,开口说道:「方才你分明在识海中回应了我,果真是天纵奇才,一点就通。」 话音刚落,满室譁然。 作为人群的焦点,贺凌云木然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何时回应了?」 【宿主,你刚才在识海里吐槽了好长一串话,要不是师元洲也在,我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不然我就提醒你了。】 贺凌云:「?!」 等等,所以系统的意思是……她从前与系统在识海中的交谈,便就是传音入密? 完了完了完了,贺凌云面如死灰。 快速地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心理活动,确定没有暴露关于身世的秘密,贺凌云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只是一句吐槽而已,听去了便听去了吧,想来师元洲为人大度,应当不会与她一个姑娘家计较。 贺凌云沖师长老拱了拱手,乖巧道:「徒儿愚昧,还请老师指点一二。」 师元洲颔首道:「寻常人第一次施展传音入密也如你一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往后习惯了便好。」 又叮嘱了几句,师元洲示意对方坐下,转过身继续讲解传音入密的方法。 垂下头,贺凌云松了一口气,捡起桌面上的毛笔,下意识地转动一圈,竹制的毛笔翻出了虚影,随后「啪嗒」一声,飞落到了邻桌。 眉头不安地皱起,顺着抛物线的轨迹看去,只见一旁的好好学生?闻漱姿态僵硬地攥着笔,茫然地看着面前写满文字的宣纸,以及纸上忽然多出的星星点点的墨汁。 「师妹,你……」闻漱声音微微颤抖,捡起桌面的笔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心虚地扯起嘴角,露出笑容,「师兄,抱歉啊。」 温润如玉的二师兄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随后将笔递了回来,轻声道:「认真听课。」 第15章 擂台 贺凌云听得十分认真,甚至将师元洲所说的话一字一句记了下来,不大的宣纸上,爬满了歪歪扭扭的字。 然而笔下功夫到了,脑子却跟不上。看着周围的学子们有样学样地捏诀,贺凌云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系统,有没有一种道具,可以让我听明白师长老的意思?」 【宿主可以说得清楚些么?系统不太理解你的意思呢。】 「这些古人嘴里总是『之乎者也』,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修炼前还要做阅读理解,太痛苦了。」贺凌云扯了两把头髮,苦恼道。 系统卡顿了一瞬,随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我的疏忽,忘记给宿主开通自动翻译功能了,系统马上为你开启,请耐心等待……】 贺凌云:「有这功能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宿主你也没要求嘛。】 贺凌云:「……」罢了,不同这个惯不靠谱的系统计较。 随着脑海中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纸上的文字瞬间换了种形态。 晦涩难懂的语句重新排列组合,变成简单易懂的白话文。 贺凌云盯着宣纸,眼睛逐渐睁大。她似乎……看懂了? 领悟到了要点的贺凌云开始跃跃欲试,口中默念口诀后,瞥了眼一旁的闻漱,随后福至心灵地在识海中说了一句,「闻师兄。」 闻漱转过头来,神情微愣,随后加入与贺凌云的一对一聊天室,「小师妹?」后者灿然一笑,眉梢处都透着得意。 「比想像中要容易许多。」贺凌云说道。 「是师妹聪颖过人。」闻漱不吝夸赞。
第24页 时间过得飞快,一节课悄然结束。贺凌云收穫颇丰,不仅顺利掌握了传音入密,还顺带学会了除尘诀以及变声诀。 说到这变声诀,可比其他术法有意思多了。 当其他弟子还在思考的阶段,她已经完全领悟并应用于实际,行动力惊人得强。就连繫统都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宿主,低调点,你变成男人的声音真的太诡异了。】 贺凌云正在兴头上,连换了几个声线,乐此不疲。正当她灵光乍现,切换成熊二那憨厚的声线时,走到门外的师元洲去又復返。 「忘了同你们说了,这变声诀一日只能变换三种声音,超过了次数只能等第二日才能变回原本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师元洲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教室后方,随后迤迤然离去。 「师长老真爱开玩笑,谁能第一节 课就学会了变声诀这种高难度的术法?」 「就是,除非是天才。」 「师长老属实是杞人忧天了。」 贺凌云摸了摸咽喉处,嘴角抽搐:「……」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她如今,只能以熊二的声音度过这一天了。 「师妹,听闻下一节课是户外课。」闻漱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中的宣纸,随口提了句。。 贺凌云:「嗯。」 这一声虽短促,却十分浑厚低沉,与声音主人的脸十分不搭。 闻漱收拾东西的动作一滞,随后眉头高高挑起,转过身不解道:「师妹可否再说上一句?」 贺凌云嘴唇死闭:「……」今天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用熊二的声音再说出一个字。 心中默念口诀,少女的本音传入闻漱的脑海中,「闻漱师兄,有什么事么?」 忽然被拉入聊天室的闻漱诧异道:「师妹你为何仍使用传音入密,我们不能面对面交流么?」 贺凌云脸不红心不跳:「这叫课后巩固,只有勤加练习才能融会贯通。」 好有道理的样子。 闻漱定定地望着小师妹,忽然开口道:「真的不是因为变声诀的原因么?」 贺凌云秀眉微挑,隐藏在桌下的手逐渐攥紧,「师兄你真会开玩笑。」 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揭穿她,真是不给面子。 * 鸿蒙钟声悠悠响起,学堂内人影渐稀,纷纷转移到室外。 贺凌云原本对户外课十分感兴趣,在她的认知里,户外课约等于体育课,或者是「户外採风」。 而当她看见众学子面色凝重地挤在教场之上时,她却从中嗅出了不安的气息。 教场占地面积大,中央设有一座半人高的巨大擂台,十分显眼,尤其是擂台上遍布兵器捶打的痕迹,新痕覆盖着旧痕,想来此地发生过不少战斗。而众人则以这处擂台为圆心,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 如此看来,今日的户外教学的焦点便是它了。 贺凌云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忽然发现薛青城也在其中。 其他人或紧张或焦虑,唯有薛青城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抱着柄剑站在偏僻一隅,如他的为人一般。 ——孤傲、不合群。 「听说了么,今日有人看见赤霄峰那位也来了学堂,不知待会有没有机会一窥真容。」 「你说的可是那位天生剑骨,薛青城?」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你还是自求多福,祈祷不要抽中他。」 「你小子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而是实力差距摆在这,我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吧?」 「……」 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不巧的是,谈论的内容都落入了贺凌云的耳中。 贺凌云听着耳边的躁动声,觉得古怪,只抓住了那关键词「赤霄峰」以及「抽中」,心中暗暗有了猜测,或许这户外课就是个实践切磋比拼。 正想着,人群的骚动渐渐停止,一道朱红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身躯健硕的方脸男子定定地站在擂台之上,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台下学子。 贺凌云曾在明镜台考验那天见过这位长老,男人身躯高大,与那一众单薄的长老们格格不入,像座大山。 听别人称唿他为千钧长老,是位体修。 「诸位安静,下面由我来为大家讲解规则。」为了照顾新入学的黄字班,千钧长老将比赛规则从头到尾详尽地说了一遍。 「玄明宗尚武,因此在开宗之初便设立擂台,供宗门人比拼切磋,后宗主定下规矩,鸿蒙学堂内的弟子可靠自身实力,越层挑战。」 「你们可知,鸿蒙学堂凭何划分层级?」此言一出,台下嘈杂一片。 「是境界!」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学子举起手,大声说道。 「可以这么说,却也不完全对。」千钧长老背着手,在擂台上踱步,「严格说来,是依靠自身实力,而最终结果,则要靠这擂台上的比拼见真章。」 听到这里,贺凌云算是明白了,这鸿蒙学堂的擂台就像古时候的斗兽场,胜出的便可逐层往上晋升,输了的……只能继续待在原本的班级。 而她如今所在的黄字班,便是最底层。 想到了其中缘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贺凌云眉头微皱。 好一个层级分明的鸿蒙学堂。 虽说她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本不该在乎这层级之分,可如今心中忽然生出了强烈的胜负欲。
第25页 她承认,她被刺激到了。 「规则讲解完了,接下来有意愿上台者,便到我这里抽籤,无意愿的便坐在台下观看。」该说的都说了,千钧长老面色肃然,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待。 贺凌云攥紧的拳头倏然松了开来。 这是强者的游戏,而她如今连把防身的武器都没有,拿什么打? 于是她……选择当一名合格的吃瓜群众。 少年人总是意气风发,血气方刚。一茬又一茬的学子上了擂台,或扭打、或远程攻击、或短兵相接,其过程精彩绝伦,难得一见。 贺凌云挑了块视野开阔的好地方坐了下来,悠闲自得,好不轻松,只觉得手里缺了把恰恰香瓜子。 不过略有遗憾的是,薛青城从头到尾都没有上擂台。 贺凌云正欲问身旁的闻漱,刚张嘴便急急收住。好险,差点忘了自己如今只能使用熊二的声线说话了。 所幸有人代她发出疑问。 「赤霄峰的大弟子为何不出现,可是怕了?」一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起闹道。 众人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呛声道:「你开什么玩笑,那可是金丹期的薛青城,难道你想挑战他不成?」 起闹不成反被打脸的弟子见他人不买帐,底气愈发不足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开开眼罢了。」 「人家恐怕看不上我们,不屑出手。」 「也是,玄明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天才剑修了,人家恐怕早已找不到对手了!」 「……」 贺凌云听了全程的八卦,脸色越发难看。 薛青城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啊?还有,他的无脑吹也太多了吧! 擂台上刀光剑影,黄符与各类道具齐飞。 众人坐在台下,从天亮看到了天黑,最终以一声哨声为信号,收了场。 贺凌云捂着瘪下去的肚子,很是懊恼。她盯着这擂台看得入迷,竟忘了吃饭。 看了眼身边的饭搭子闻漱,贺凌云抿了抿嘴,最终选择传音入密。 贺凌云:「师兄,饭否?」 「否。」 贺凌云顿时被口水呛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愣是把身旁的闻漱引了过来。 「师妹,你怎么咳嗽得如此厉害,可是着了风寒?」 贺凌云连连摇头,沖对方摆手,「我没事。」 浑厚中透着纯真、纯真中带着诡异的熊二声线惹得闻漱一愣,也引来后方薛青城探究的视线。 不知何时,薛青城那厮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二人身后。 「我当师妹为何传音入密,原来是变声诀用过了头。」薛青城缓步走上前来,面上神色难辨。 「只是功夫还不到家,传错了人。」 原来方才在脑海中回应自己的,竟是薛青城。 贺凌云觉得今日见了鬼了,接连在闻漱和薛青城面前丢了脸,越想越羞愤,心中的无名火便越发高涨,最终索性自暴自弃起来。 「我饿了,我要吃饭!」少女天真无邪的面庞搭配熊二的声音,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闻漱扭过头去,不敢再看贺凌云。 而薛青城虽面不改色,可周身的气场却变得更加冷然。 【恭喜宿主,迫害仇敌任务进度+1】 【迫害仇敌任务进度+1】 【进度+1】 贺凌云:「……哦豁。」 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滴滴」响了三次,最终停了下来。 【恭喜宿主,迫害仇敌进度目前为8%】 贺凌云欣喜若狂,甚至想高歌一曲,刚要开口,便觉嗓子干涩无比,用了几次力,居然发不出声音了。 「师妹声音古怪,还是莫要再说话了,有什么想说的,便用传音入密吧。」薛青城凉丝丝说了这么一句,便示意二人跟上来。 贺凌云一身反骨,怎能容忍被薛青城骑到头上,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随后向对方疾步沖了过去。 她没想到的是,晨间受过伤的腿使用起来并不太顺手,因此她还未跑出几步,便因剧烈的疼痛而摔了出去。 「呲啦!」 薛青城的衣服料子入手十分丝滑,想来是极为贵重,唯一的缺点就是脆了些,不经扯。贺凌云盯着手心的一块布料如是想着。 随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她方才摸了老虎的屁股。 抬起头,只见薛青城垂下头,上半张脸隐藏阴影之中,唯有白皙如上好的骨瓷般的下巴明晃晃地刺些自己的眼睛。 完了,贺凌云心想。 她方才是想袭击薛青城的没错,可万万不是以这种方式。 ——不仅揩了对方的油还顺便撕了对方的衣服。 「师兄,我的腿好痛啊。」贺凌云匍匐在地上,神色痛苦。 对方动了动,随后良心发现地向自己伸出手来。 卖惨果真有用,贺凌云险些笑出声来。 「你的演技太过拙劣。」脑海中,薛青城的声音毫无波澜,「若是要向我挑战,便堂堂正正,莫要使背后偷袭这种卑劣手段。」 贺凌云哑然。 居然被察觉到了,只是……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 「师兄,我打不过你。」 「我知道。」 贺凌云再度哑然。 「你还不够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在识海中撂下这句话,薛青城便将自己拉起身,动作利落地将自己背在背上,迎着周围诧异的目光,从容地走出山门。
第26页 第16章 事起 用过晚膳,回了赤霄峰的小院子,贺凌云将木栅栏关上落锁,一瘸一拐地走到先前挖好的深坑前,沉默地躺了进去。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这片土地之上。贺凌云长嘆一声,却在听见自己的声音后懊恼地闭上了嘴巴。 四肢向下沉去,眼皮子越发沉重,今日起得早,白日里又倾注了大量的精力,此刻她的肌肉酸痛不已,腿伤的伤在隐隐发痒,宛如有千只蚂蚁在上面爬。 缓缓闭上双眼,白日里所学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现,在贺凌云看不见的地方,深坑下方有磅礴的灵气翻涌,徐徐汇入这方土坑。 这一觉贺凌云睡得并不踏实,意识宛如被绑上了丝线,被人往前拉着走。一片漆黑中有点点亮光在闪烁。 贺凌云幽魂般往前飘去,来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处开得极为茂盛的凌霄花。花叶相互叠压,将这一方土地挤满。 大半夜的,识海里忽然出现这么个场景,有够令人毛骨悚然的。 贺凌云敲了敲系统,「系统,这是什么情况?」 出乎意料的,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又等了片刻,熟悉的系统音并未响起。 贺凌云忽然察觉出不对,系统没有回应,这是不是代表着……这里并不是她所熟知的识海? 难道是梦境? 沉思片刻,贺凌云谨慎地向前伸出手,拨开横亘在面前的这堵花墙。 花墙似乎拥有自己的神智,感受到了来者的意图,却并不排斥,反而极为顺从地向两边退去,露出可供一人穿过的洞来。 透过洞口,贺凌云目光向内探去,只见里面躺着一颗石墩样式的珠子。 珠子灰濛濛一片,看不真切。 想了想,贺凌云矮身穿了过去,来到了凌霄花包围圈内。与此同时,周围的花墙迅速地围了起来。 贺凌云:「……」这是在请君入瓮? 离得近了,这颗「石墩子」的真容越发清晰,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传来,贺凌云蹲下身去,贴在这珠子上。 手指在石珠上一寸寸抚过,其上的裂痕触目惊心。 贺凌云明白过来,这里不是她的识海,而是她的灵府。眼前的珠子也不是什么石墩子,而是她的内丹。 ……好丑的内丹。 贺凌云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手下的内丹忽然升起一股滚烫的气息,惊得她撒开了手。贺凌云后退一步,看着原本灰濛濛的内丹周身有红光闪过。 瞬息之间,内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层水泥样的东西从丹上剥落,落在地面上,随即消失不见,剩下来一颗圆滚滚的内丹,宛如剥了皮的荔枝。 丹内有粉色的光华流转。 内丹的颜值瞬间提升了好几截。 贺凌云看着自己的内丹吞了吞口水,随后满意地夸了一句:「漂亮。」 看着眼前的场景,贺凌云忽然感受到四肢百骸内流淌着温热的灵力,并且这灵力还朝着丹田处汇去。 果真如系统所言那般,她的修炼速度快得惊人。 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贺凌云伸出的手还未触及内丹,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悽厉的叫声。 贺凌云心跳的厉害,骤然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只五彩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她的上方——土坑边缘,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发出高亢的打鸣声。 贺凌云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平復了下心情后骤然伸出手,吓得这只报鸣鸡狼狈地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扒住土坑边缘,贺凌云缓缓爬了出来。随后慢吞吞地掸掉身上的灰尘,转身向屋内走去。 简单的洗漱过后,贺凌云立在门前,睁着不大清明的双眼,忽然呆愣在原地。 她勐然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居然一点都不疼了。不仅如此,本该如约而至的飢肠辘辘也毫无感觉。 她一点都不饿,甚至想打个饱嗝。 「系统,我是不是变强了?」贺凌云不敢置信地问道。 【回宿主,宿主的本体是灵植,本就擅长修復与治癒,吸收了一夜的灵气,宿主的修为有所提高也在情理之中,无需慌乱。】 原来如此,睡土坑居然有如此好处。贺凌云转念一想,忽然生出了些许遗憾,想她实力提高的同时,竟然失去了食慾,长此以往,她岂不是享受不到品尝的快乐! 这不得瘦死。 【宿主,你想多了。】 贺凌云:「你什么意思?」 【回宿主,宿主仍未到辟谷之境,觉得腹中充盈乃是昨夜吸收了太多灵气的作用。】 贺凌云:「……」忽然觉得脸好痛。 * 薛青城一如昨日飙剑,贺凌云面如死灰地立于剑上,看着身前触手可及的腰身,静静思考片刻,随后鬼使神差地探手搂住。 此时此刻,性命比脸面更重要。 剑身激烈地抖动了一顺,贺凌云往前栽去,鼻尖狠狠地撞上薛青城坚实的后背。 「你做什么?」薛青城的声音难得有了起伏,只是听起来似乎不大愉快。 贺凌云捨不得撒手,垂着头闷声回道:「师兄你太快了,凌云摔怕了。」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反正身后的闻漱信了。 「大师兄,小师妹她是真怕了,不然……你慢一些?」
第27页 闻言,薛青城凝滞的身体稍稍松弛,迎着风,贺凌云隐约听见前方少年短促的「嗯」了一声。 剑身平稳了许多,耳畔的风也没有那么急了,贺凌云松了口气,手下的动作由搂改为了抓。 今日起得早,灵沐峰上空除了薛青城一行人,多出了几波搭乘飞剑的弟子,只见云海中有剑影穿梭,时不时传来惊唿声,想来这剑上也是如贺凌云一般的新晋弟子。 忽然间,厚重云层中忽然出现一只巨大的……飞船? 夸张的船身上刷着金红的漆,船头雕刻成威风的龙头,拉风极了。 「这就是云行舟?好大的手笔!」不知是谁高唿了一声。 「是渝洲四大家族之一的萧家之子,萧涟的云行舟。」 「啊,是他啊,那就不奇怪了。」 「奢靡,真是奢靡,看这云行舟的规模,想必萧涟砸了不少钱进去。」 「谁让人家姓萧呢。」 「……」 贺凌云看了看那艘做工精巧,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飞舟,又低头瞥了眼不远处的灵沐峰,忍不住吐槽:「就这么点距离,还如此兴师动众,真是有够骚包。」 「噗。」身后传来闻漱短促的憋笑声,「师妹总是这么语出惊人。」 贺凌云干笑了几声,正欲侃上几句,身体却勐然下坠。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双手惯性地往前扑去,几乎挂在了薛青城的腿上。 师兄他,又骤降了。 这次她长了记性,直到落在地面才松开抱住薛青城的手,因此总算没有摔个狗啃泥。 「唿……好险。」贺凌云拍了拍胸口,目光躲闪地看向远方。 方才她手上使了暗劲,狠掐了几把薛青城腿侧的软肉。 也不知薛青城是皮厚不怕疼还是好面子,并没有当场发作,只顾低头整理衣裳,一个眼神都不留给贺凌云。 「大师兄,时候不早了,凌云先行一步。」 * 出乎贺凌云意料的,她竟「凑巧」地看见了传闻中的富二代霄涟。 清俊的少年身着烈焰红色劲装,在万众瞩目之下姿态优雅地下了飞舟,然后进了黄字班。 此番场景引来众人围观,将班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贺凌云咋舌。她若是没有记错,昨日并未在黄字班见过这位萧公子。 难不成也是半途插班过来的? 鸿蒙钟声如期敲响,师元洲姗姗来迟,目光在教室内扫一一圈,在独坐前排的萧家公子身上停留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今日重复着前一日的教学,贺凌云学习速度快,早就熟练掌握其中窍门,于是百无聊赖地趴在后排的桌面上假寐。 她本就没有休息好,这会在这得天独厚的睡眠环境下,竟真的安然睡去。 闻漱也难得没有打扰小师妹睡觉,倒是十分贴心。 这一睡,便睡过去了一节课。 贺凌云睡眼惺忪地醒来,发觉周围诡异的安静,除了余光中闻漱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四下里空无一人,针落可闻。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抬目遥望,只见消失的同学都聚集在教室前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是不知怎的,竟无一人出声。 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八卦之气。 静静地观察了半晌,贺凌云在原地活动了下筋骨,便欲起身。 「别去。」闻漱轻声道。 贺凌云诧异地望去,发现对方神色不显,自顾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嘴巴并未张开,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看样子真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做事一向妥帖的闻漱怎么会费心地传音入密? 贺凌云眉头轻挑,更好奇了。 「别人都去了,我们去看看又不会掉块肉。还是说……你怕了?」 闻漱这才放下笔,似笑非笑地回过头看着贺凌云,「你睡了整整一节课,现下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清楚?」 贺凌云语塞。 闻漱继续道:「同窗口角罢了,若是闹起来,自会有师长处置。」 闻言,贺凌云愈发不解。若是真如闻漱所说那般只是普通的口角纷争,那一片浓烈的瓜田氛围从何而来?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凑热闹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贺凌云煎熬了半晌,最终妥协。 「跪还是不跪。」男子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莫名的阴阳怪气,听得贺凌云心头一凛。 「男儿膝下有黄金,萧涟你欺人太甚!」 「灵石你赔不起,要你下跪是给你台阶下,别给脸不要脸。」这声出自第三人之口,听起来分明与那萧涟是一伙的。 第17章 萧涟 根据眼下的情况,贺凌云在脑中攒出个狗血的画面来。这弱势一方定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富二代霄涟,这才被要求又是赔钱又是下跪的。 倒是这群闲的无聊的同窗学子,这么点动静也犯得着挤破脑袋去凑热闹? 她当是何事呢,罢了罢了,不如趁着课间继续打个盹。 摆出个舒服的姿势,贺凌云刚要将头靠在书桌上,熟悉的系统音忽然响起。 【宿主,解救同窗于水火之中乃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并且被解救的人有一定机率随机生成功德币哦!】 贺凌云诈尸般挣了起来。
第28页 余光瞥到举止诡异的小师妹,闻漱情不自禁哆嗦了一瞬,「师妹你又怎么了?」 贺凌云撑着书桌勐然站了起来,神情严肃而坚定,「我不能放任他们欺凌同窗,和谐应当从我做起!」 闻漱:「?」可你方才分明是一副咸鱼睡大觉的模样,如今反覆横跳为哪般? 热心同窗?贺凌云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撸起袖子干劲十足地挤过重重人群,口中不忘念着那句经典台词。 「放开那个男孩!」 「师妹!」 闻漱的惊唿声被甩在身后,贺凌云目光炯炯地盯着包围圈中间的三个人,掐着腰,抬起下巴,十分不好惹的模样。 「欺负同窗算什么本事呀?这不是没什么……嗯?!」 少女的声音落下后,空气忽然变得凝固,围观的人群陷入了安静之中,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选择默默退去。 贺凌云扬起的下巴缓缓落下,先前的嚣张气焰灭了一大半,她看着端坐在座位上、狼狈不堪的萧涟,脑海中冒出了一万个问号。 究竟谁是受害者啊? 矜贵的公子哥腰背挺得笔直,狭长的丹凤眼微抬,懒洋洋地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贺凌云默默地咽了口口水,很想竖起大拇指夸上一句「大哥挺帅」。 如果忽视那横贯身前的狰狞的墨汁的话。 看了眼屹立在一旁,宁折不弯的罪魁祸首身上,贺凌云忽然很想骂爹。 这惹事的小子撒了墨汁……不,应当是泼了墨汁在人家身上还一副死不悔改的坚毅模样,也怪不得引得她误会。 谁能想到局面会两极颠倒呢。 「呵,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我怎么从未见过你?」霄涟冷笑了声,声音十分低音炮。 贺凌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脚趾头抓地。 「道友,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嘛!何必闹得如此难看呢?您瞧瞧大家都被吸引了过来,本该用来巩固修炼的时间都浪费在这般琐碎的吵闹中,这是在虚度光阴啊你说是不是?」贺凌云嘴皮子翻飞,试图在道德高地上绑架对方。 在她看来,矛盾一再激化少不了有人撺掇,而此刻就由她来充当这和事佬。至于事后事了拂身去,徒留功与名,那便是后话了。 「哦?」 萧涟身体微微后仰,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你倒是来评评理,今日这小子将墨汁倒了我满身,我要求他赔我一身衣服的钱,过分么?」 闻言,贺凌云的目光再度落在那身看起来便价值不菲的艷红色衣袍上,嘴唇嗫嚅了下,试探问道:「您这衣服值多少钱?」 少年神色坦然道:「不贵,三百颗上品灵石。」 「三百……」贺凌云点点头。 她化成人形后便进去玄明宗,吃穿用度由宗门一併包揽,对这个世界的货币并不了解,因此听了萧涟毫无起伏的声音后,下意识地认为这个价钱稀松平常。 可身后却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宿主,需要我为您提供汇率换算服务么?】 贺凌云挑眉:「你说。」 【回宿主,本修真界的通用货币为灵石,而灵石又分为上、中、下品灵石,而三百颗上品灵石折合成宿主原本世界的货币,大约是三十万rmb。】 贺凌云:「……」?! 三十万? 不是三百也不是三千、而是三十万?! 这也太贵了。 萧涟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丫头打量自己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明明方才还一副云淡风轻、司空见惯的模样,如今却有些惊讶甚至是……面目扭曲? 「一件衣服值三百颗上品灵石?你别是碰瓷的吧!」 不等贺凌云出声,那个「罪魁祸首」便昂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瞅着也不是金丝织成的嘛,我给你洗了不就成了?」 贺凌云语塞,忍不住默默点头,「是有些贵。」她也十分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衣服,价格居然高得如此离谱。 难不成这修真界也有高定? 「这件衣服是由赤狐的毛髮融了大量灵石编织而成,世间仅此一件,你现在觉得它值不值三百颗上品灵石?」萧涟渐渐失去了耐心,语气中透着股恼意,「我的衣服碰不得水。」 果真是富二代,贺凌云咋舌。 「台阶已经给你了,现在跪下,萧公子便原谅你,我说你小子怎么如此冥顽不灵!」先前那个撺掇的跟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贺凌云忍不住默默点头,心道世上竟有如此便宜的好事,居然双膝碰地便可抵消三十万元,若泼墨汁的是她,她早就跪了,再看向那「罪魁祸首」的眼神多了分不解。 少年,你还太年轻了些啊。 【宿主……你的立场呢?你的正义感呢?你这样是挣不到功德币的呀!】系统麻了。本以为能碰到个硬骨头,没成想碰到个顺杆爬。 实在是不像话。 【我不管了,宿主你好自为之吧。】 撂下这句话,系统便逃遁了,剩下个贺凌云一脸茫然。 贺凌云的加入后,场面愈发剑拔弩张起来,赔不起灵石的学子高傲地不肯低头,废了套衣服的冤大头萧涟也不肯松口,最后愈演愈烈,那「祸首」拍案而起,指着萧涟的鼻子大骂。
第29页 「有钱人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么!」 萧涟默了默,随后沖对方摊开手道:「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贺凌云:「……」 众人:「……」 忽然觉得拳头硬了。 场面再次变得不可控起来,贺凌云被夹在其中苦口婆心道:「有事好商量,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他也不是故意泼你墨水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换个方式索赔呗!」 …… 场面一度十分焦灼。 「你们几个聚在一起大唿小叫做什么!」一声怒斥乍然响起,落在人群中,惊得众学子作鸟兽散去。 屠炎长老进门便看见了这幅场景,一女子如水猴子般上蹿下跳,面红耳赤,一看就是个惹事的刺头。 他几步作一步来到几人跟前,目光在萧涟的身上扫过,便已明白了大概。 「你们几人随我来。」屠炎生得高大威勐,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十分有威慑力,尤其那对浓密的眉毛斜飞上挑,双目犹如一对探照灯,看起来就不好惹。 贺凌云与其对视片刻,灰熘熘地低下头去。 不是,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干嘛无端这么恐惧? 不过虽是这么想,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这种血脉压制令她想起了在原本世界里的青葱岁月,比如被班主任从窗外凝视…… 恐怖如斯。贺凌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萧大公子与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只见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宛如在自家别院晒太阳,只掀起眼皮看了眼来势汹汹的屠炎,云淡风轻道:「你谁啊?」 优雅,实在是优雅。 贺凌云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屠炎。这一看不得了,好嘛,脸都绿了。 「臭小子给我站起来!」屠炎被气得不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对老师讲话的么?」 「老师也不能这么颐指气使吧?」萧涟坐直了身体,虽是仰视对方,气势上却不输,「我萧涟还从未被人如此训斥过。」 贺凌云咋舌,心中给这位勇于反抗的大兄弟插了柱香。 余光里,屠炎的脸色已经由绿转青,隐隐有发黑的势头。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被气狠了的彪形大汉面目狰狞,目光剜过一旁的贺凌云。 冷不丁地被这么一瞪,贺凌云连忙竖起双手,摇头道:「我就是一路人,可什么都没做!」 「还敢狡辩!我方才进门便看见你上蹿下跳,比谁都能闹腾。」屠炎胸口剧烈地起伏,目光再次回到萧涟身上。 「课间闹事,顶撞师长,罪加一等!按照学堂的规矩我有权处置你们几人。」 还没来得及反驳,贺凌云就被这噼头盖脸的怒斥声沖昏了头脑。 「你,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萧涟是吧?别把你们萧家的那一套搬到宗门中来,萧家的家主尚要给我几分薄面,这里岂是你一黄口小儿大放厥词的地方?!」 闻言,萧涟沉默地盯着对方,看起来像是被震慑到了,然而在贺凌云看来,他应当是疲于争执。 仔细想来这萧涟也真够倒霉的,好端端的衣服被人泼了墨汁,等不到对方的赔偿也就罢了,还被师长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简直是得不偿失。 良久,她听见萧涟幽幽地吐了口气,「悉听尊便。」 第18章 惩罚 托系统的福,本该在课桌上补眠的贺凌云因多管闲事而被屠炎当作刺头,罚去门外扎马步。 而萧涟与那个「祸首」也没好到哪去,因带头闹事并且顶撞老师,被罚去洒扫茅坑去了。 初入学堂的弟子们大多还未达辟谷境,因此避免不了五谷轮迴,不可言说却不得不做的某项日常行为给这学堂里的数座茅房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工程量巨大,仅靠萧涟二人,不干到日落时是做不完的。况且依萧大公子的脾性,今天完不完得成恐怕还要另说。 贺凌云笑得苦涩,她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了。扎马步也就扎了,把她安排在这人来人往的走廊下是人干的事么?! 显眼,简直是太显眼了。 「哟,这不是那个什么罕见的双灵根么,做了什么错事被老师罚了吧?」 「看起来挺老实的,想不到还挺会惹事的。」 「你快别说了,没看见人家姑娘瞪着你么?」 贺凌云深深地唿了一口气。她已经在这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了,托如今身体素质的福,脸不红心不跳的,甚至还能来十个回合的蛙跳。 可身体这关容易过,心里那关过不去。 一道道陌生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她身上扫过,或新奇、或审视,亦或是觉得有趣,令她如芒在背,十分想骂街。 「系统,瞧你做的好事。」贺凌云咬牙切齿。 【……宿主,系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说那个屠炎也真是的,不分青红皂白便笃定我是惹事的人,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贺凌云捶了捶紧绷酸涩的大腿,心中的怨气无处发泄,看见迎面走来、沖她指指点点的路人,忍不住怒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那人见贺凌云并不是软弱可欺的人,碰了一鼻子灰,落荒而逃。
第30页 唿,骂出来爽多了。贺凌云一口气还未喘匀,便看见了不远处身长玉立的少年,顿时有些心梗。 是薛青城。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然后云淡风轻地视若无睹,给她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侮辱。 见对方向自己走来,贺凌云飞快地垂下头,与对方错开视线,专心地数着脚下地板砖上的圆点,眉头紧锁,严肃而认真。 视线里忽然闯入一双黑布靴,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贺凌云轻嘆一声,放弃挣扎。 「大师兄。」她说。 「嗯。」薛青城清冷的声音从头顶飘过,「在这里做什么?」 贺凌云生无可恋地抬起头,腰侧的拳头紧了紧,「回师兄,我在受罚。」 「犯了错?」 「我没错,是那萧涟的衣裳被人泼了墨汁,他们闹了起来,我只不过是去劝架……」说到最后,贺凌云止了话语,心道与薛青城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自取其辱么。 「知道了。」薛青城颔首。 你知道什么了你? 贺凌云茫然地看着大师兄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地进了黄字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走了出来,再次来到她的身前。 「既无错,那便无需受罚,起身吧。」师兄如此说道。 贺凌云:「?!」 她依旧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无措地转头看着教室里乌压压的人头,以及教师前方板着脸的屠炎,心中忽然跳出了一个离谱的念头。 薛青城刚才不会替她求情去了吧? 「大师兄,我没事的,我……」总共就被罚了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你去求情也只是免去了一个时辰,亏了呀! 况且…… 贺凌云不解道:「我见屠炎老师不是好说话的人,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并没有求情,只不过是把你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他罢了。」 末了,薛青城冷哼一声,「赤霄峰相沧长老的亲传弟子竟如此软弱可欺。」 贺凌云:「……」 她似乎从薛青城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这是在恨铁不成钢么? 盯着对方看了片刻,贺凌云垂下头去,「师兄说的对,凌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薛青城皱着眉头不发一言,随后转身离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贺凌云心情复杂,看着对方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见鬼了,薛青城今日很闲么,怎么会主动帮助自己脱困? 不不不。贺凌云慌乱地摇着脑袋,阻止心中美化对方的可怕想法。 【宿主,别忘了你的任务。】系统冷不丁道。 贺凌云理智回归,有些恼怒,「那是自然。」 迎着屠炎老师锐利的目光回到教室,贺凌云刚坐下来,桌面上便多出一叠纸,与此同时,闻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这些是功法和口诀,屠老师下节课要抽查,师妹你照着隽抄一遍,以便课后复习。」 看着厚厚一叠的笔记,贺凌云头皮发麻,她不过被罚了一个时辰,居然错过这么多知识点?若是换做数学课,她恐怕早就看不懂了。 「谢谢二师兄。」 同闻漱道了谢,贺凌云便埋头苦抄起来,文字虽枯燥乏味,经过系统翻译的加成后居然变得简单易懂,贺凌云咋舌,心中暗道自己可真是个修真奇才。 不知不觉,一天的光景已过,临近放学时,贺凌云都不见萧涟归来,想来打扫茅厕实在是太具挑战性。 然而这个想法却在走出山门的路上划上了一个问号。 彼时贺凌云贺闻漱结伴而行,等待大师兄薛青城的「顺风剑」,结果薛青城没等来,却等来了白日里见过的那艘张扬的云行飞舟。 萧涟就这么从中走了下来,原本墨迹斑斑的红衣换成了一袭玄色衣袍,看起来似乎还梳洗了一番,头髮高高的竖起,整个人神采奕奕。 风很大,迷了贺凌云与闻漱的眼睛,二人静静地看着萧大公子径直走了过来,接着在身前站定。 「你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姑娘。」萧涟目不斜视,意指贺凌云。 后者高昂着头,不卑不亢道:「是我,你待如何?」 萧涟低下头,轻笑了一声:「姑娘无故受我牵连,在下自然是赔罪来了。」 贺凌云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哈?」 这个走向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萧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叮——你的好友萧涟对你心生感激。 功德币随机生成中……】 贺凌云舔了舔嘴唇,牵起嘴角,奉上笑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吾辈的美德,况且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倒霉了些,被罚来做个典型,同窗不必自责。」 【叮——你的真诚打动了贵人,系统到帐888功德币。】 「哈哈哈哈。」萧涟眉眼舒展,似乎心情好得很,「姑娘果真有趣。」 「为表歉意,萧某想邀姑娘去飞舟一叙,不知姑娘愿不愿意给在下一点薄面?」 飞舟? 贺凌云看向萧涟身后的巨大云行舟,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萧公子的好意凌云心领了,只是我这人吧,比较怕生,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放不开,太过拘束,就不叨扰萧公子了。」 立于一旁的闻漱开口附和道:「是啊,我与师妹在此等候大师兄,待会若是与我们错过,事后免不了一番解释。」
第31页 闻言,萧涟看了眼闻漱,语气多了分漫不经心,「抱歉,我只邀请了姑娘一人。」 贺凌云:「……」这人的情商为负数么? 被驳了面子的闻漱并不恼怒,依旧文质彬彬道:「既如此,师妹不愿,公子莫要再强求了。」 「哈哈哈哈哈……」萧涟忽然神经质地大笑出声,胸口随着笑声剧烈起伏着。 贺凌云与闻漱被笑得一脸莫名,不由得关心起对方的精神状态来。 「萧公子,你还好么?」别受了刺激再把功德币收了回去啊! 所幸系统并未出声提醒。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与闻漱对视了一眼,后者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与萧涟拉开距离。 「萧公子,闻某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说罢,闻漱给贺凌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离去。 「诶师兄等等我!」贺凌云在风中凌乱。 回头看了眼依旧大笑不止的霄涟,贺凌云挠了挠头,随后沖对方挥了挥手,「萧公子,我们改日再聚。」 语毕,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便紧随闻漱的脚步而去。 一时间,偌大的草坪上只剩下萧涟一人。 山间的风乱得没有章法,四面八方而来,将萧涟的衣摆高高吹起。 草屑落在了肩头,又滚进了衣领中。笑声蓦然止住,萧涟清明的双目定定地看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最终落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 理了理衣襟与袖口,萧涟慢慢悠悠地转身上了飞舟。 「都跟你说了,交朋友不急于一时,把别人吓跑了得不偿失。」门口处站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见霄涟孤零一人回来,心中亦有所猜疑,「你又犯了老毛病啦?」 闻言,霄涟不大高兴地垂着头,寻一处空位置坐了下来,静默片刻后方才应道:「长姐,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女人顿时瞭然,果真是如此。 她弟弟一尴尬就大笑的毛病可太碍事了。 第19章 臭味 「师兄,你说那萧公子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贺凌云指了指太阳穴低声说道。 「师妹说笑了。」 想起方才的所见所闻,闻漱略一沉吟,斟酌着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萧公子真心实意地想与你结交为朋友,只是似乎不懂如何表达罢了。」 「与我结交?他图啥呀?」贺凌云愈发不解。 「可能是见你天真可爱,待人真诚。」闻漱夸起人来毫不吝啬,纵然是贺凌云,也忍不住心中一喜。 「他倒是有眼光。」 正说着,一股恶臭忽然扑面而来。 「哕……」猝不及防被呛了满鼻,贺凌云连忙捂住口鼻,叫苦不迭。 「什么味儿啊这是?」 顺着臭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名黑着脸的男子扛着根造型奇特棍子,缓缓地向他们二人方向移动,随着三人距离的缩短,那股臭味越发浓郁起来。 「这是……」随着那人的靠近,贺凌云逐渐看清了对方的脸。污迹虽然将此人的脸遮了大半,却依稀可以分辨出样貌。 「这不是闹事那小子么?」贺凌云惊道。 不料声音没有收敛,被对方听了去。那人恼怒的眼神扫了过来,伴随着胸腔的剧烈起伏说道:「说什么呢你!」 这小子显然快暴走了。 贺凌云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抬手捂住嘴巴,作噤声状。 一旁的闻漱打圆场道:「都是同窗,有话好好说。」 那人盯着贺凌云看了片刻,从鼻腔出发出「哼」的一声,语气中带着火,「你们有谁看见萧涟了么?」 「那个目中无人作威作福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臭小子,竟然把洒扫茅坑的活丢给我一人,偷偷地跑了!」 心中积攒了太多怨气,少年愈发委屈起来,「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人,那么多茅坑我要怎么才能打扫完啊!」 贺凌云:「……」 闻漱:「……」 这事萧涟做的确实不厚道,却也在意料之中。 想起方才见到洗漱干净、甚至散发着股清香的萧涟,再看看面前这个蓬头垢面、满身脏污的少年,贺凌云不免心生同情。 她问:「还有多少间茅房没有打扫?」 少年丧气道:「五间。」 贺凌云看了眼少年扛在肩上的形状怪异的工具,皱眉道:「你今日就用这个工具一间一间地打扫么?」 少年呛道:「不然呢?用手么?」 贺凌云思考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两手一搭,眉眼舒展道:「我记得今日老师教了一种术法,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闻言,身旁的闻漱看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清洁术!」 清洁术乃中级术法,口诀简单易懂,操作起来却需要耗费心神。白日里贺凌云曾实践过,清理简单的污迹但是不费什么功夫,只是还未将此术法运用到打扫茅房这种光是听起来就无比艰难的任务中。 因此贺凌云心中十分没有底气。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间茅房之中。 「师妹,你对准了。」 「歪了歪了歪了!」 「要溅出来了!」 「呕……」 一处狭小的茅房中,两男一女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中传出,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贺凌云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一年轻的男子叫嚣着,光听声音便觉此人脾气暴躁。
第32页 「闭嘴吧二狗。」女子的声音虽甜美,却气势不输前者,想来也不是个好脾气。 「我都说了我不叫二狗,你能不能别随便给人起绰号啊?」少年的声音擦高了一度,险些破音。 「苟兄弟。」另一道男声倒是温润如玉,只是隐约颤抖,似乎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什么事?」姓苟的少年不耐烦道。 「你踩我脚了。」 「……」 就在贺凌云三人在茅房中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入口处忽然罩上了一片阴影。 「抱歉,这间茅房暂时不能用了,另换一间吧!」贺凌云头也不回道。 「你们在做什么?」冰冷的声音沁入骨髓,激得贺凌云打了个哆嗦。 她僵硬地将头一寸寸地转过来,看向门口的男子,嘴角忍不住抽搐道:「大师兄,您亲自来如厕啊?」 看着逼仄空间里三个臭不可闻的人,薛青城头一次生出了夺门而去的冲动。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接着又后退一步,保持着一个不尴不尬的距离,继续说道:「今日与人切磋,耽搁了时间,寻不见你们。没想到会在这……腌臜之地撞见。」 看了眼贺凌云手上僵硬的动作,薛青城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却面色一凛,严肃道:「师妹用错了术法,这是除尘术,不是清洁术。」 三人闻言豁然开朗,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随即朝后退出了一片空间。 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 「还请师兄指点一二。」贺凌云弯下腰,伸出双手,恭敬地摆出「邀请」的姿态。 薛青城隐藏于衣袖下的手已经攥紧成了拳头,低沉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蹦出:「恕、不、奉、陪。」 说罢,甩袖离开。留下三张茫然若失的脸。 【嘀——宿主成功给目标的心灵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目前任务进度+1,任务总进度为9%,请宿主再接再厉哟!】 贺凌云忽然反应过来,她的大师兄……是个十足的洁癖。 妙啊。 迫害得不费吹灰之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你大师兄怎么话说一半就跑了啊,那个什么清洁术究竟是怎么搞的啊?」苟二急得跺脚。 回过神来的贺凌云心情舒畅,面对苟二的质问也不气恼,慢悠悠地从袖口掏着什么,「不急不急,我这里还做了两手准备。」 于是,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下,贺凌云从袖口掏出了一张纸。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苟二横眉竖眼道。 贺凌云挥了挥手,不甚在意,「这不是情急之下没想起来么?」 将纸缓缓展开,三颗头往中间靠去。 只见偌大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奇形怪状的狗爬字。 「师妹,你这是什么文字,我怎么从未见过?」闻漱不解道。 贺凌云看着纸上的现代简体字,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是我家乡的文字,你们没见过也很正常,再说了,我能看懂就行了嘛。」 「诶哟我的姑奶奶诶,咱还是快点的吧,天都快黑啦,待会我们连路都要看不清了。」苟二催促道。 「好好好行行行,这回你们就瞧好了吧!」贺凌云自信满满地结了道印,喃喃地念着口诀。 闻漱二人屏息凝神,等待着茅房变得焕然一新。 随着贺凌云结印的手势变得越来越快,闻漱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 小师妹结的这印似乎也不是清洁术。 「师妹快停下!」 然而闻漱的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强烈的光柱自贺凌云手中蹦出,带着巨大的力量,将三人震开。 「砰——」 这方由石砖搭建而成的茅房,塌了。 不,准确的来说,是炸了。 「贺、凌、云!」 怒吼声冲上云霄,惊乱了天上的云雀。 * 第二日,贺凌云把学堂的茅房炸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什么味儿啊这么臭?」 「嚯,还能有谁啊,炸茅房那个呗。」 「哕……味儿也太沖了。」 「这课我是一刻也上不下去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贺凌云把头深深地埋进衣领处,嗅了一口。 「呕。」 托她的福,打扫茅房任务被紧急叫停,苟二因此向她表达了真切的「感激」之情,而薛青城那个极度洁癖早已逃之夭夭。 所以昨天夜里,贺凌云与闻漱是徒步回到赤霄峰,又借着山脚李大爷的法器扫帚回到了住所。 过程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 总之,二人目前面临着最大的问题便是身上这去除不掉的臭味。 臭味一日不除,那薛青城就拒绝搭载他二人。 「李大爷的扫帚该归还了。」偷偷看了眼讲台上捂着鼻子的相沧长老,贺凌云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师兄,我们该如何是好。」 闻漱幽幽地嘆了口气,无奈道:「我昨夜洗了十遍澡,还是祛不掉。」 贺凌云愕然,她昨夜不过仔细地清洗了两遍,没想到闻漱竟比她还要狠。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事到如今,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贺凌云恶魔低语道。 闻漱的眼皮突突跳动,迟疑道:「什么方法。」
第33页 贺凌云:「香水。」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有需要便就有市场,偌大的玄明宗,还真给贺凌云找到了间香水铺子。 这间铺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桂芬香水铺」,店铺的老闆娘热情洋溢,见到客人后两眼蹦射出灼热的目光,拉着贺凌云便是一番嘘寒问暖。 「姑娘真是细皮嫩肉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这身上的味道也呕……」老闆娘干哕了一声,轻轻地松开挎住贺凌云的手,神色尴尬道:「这这这确实需要香水遮盖,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店里的镇店之宝来。」 撂下这句话,老闆娘便脚底生风地往铺子深处跑去,犹如身后有妖魔鬼怪在追似的。 第20章 乌龙 不过片刻,老闆娘便去而復返,手里拿着只通体碧绿的琉璃瓶,站在三尺开外,掩着口鼻道:「这是本店卖的最好的香露,天青踏雪,新生打八折,给五十颗中品灵石就好。」 贺凌云上前一步,接过老闆娘手中的琉璃瓶打量起来。 翠绿剔透的瓶身里,无色的澄明液体在里面微微晃动。隔着瓶口,贺凌云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清香。 像是山间布满苔藓的石阶,潮湿,清苦;细嗅又闻到了淡淡的花香混杂着新鲜的果香。犹如雪后初晴,姑娘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抬手拂落梅花枝头上的积雪。 丝丝缕缕的寒香沾染在指尖,久久不散。 贺凌云眉眼带笑,「就它了。」 闻言,老闆娘拍手道:「得嘞,客官我给您包起来。」 看着忙忙碌碌的老闆娘,贺凌云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 ……那处空空如也。 「老闆,我出门急,没带钱。」何止是没带钱,连这个世界的货币长啥样都还没见过呢,贺凌云腹诽道。 在礼盒外打了个蝴蝶结的老闆娘头也不抬道:「那好办,东西先押这儿,你回去拿一趟不就成了。」 闻言,贺凌云抓了抓脑袋,「行,我马上回来。」 出了桂芬香水铺,贺凌云便直奔教室,抓住正在温习功课的闻漱便急道:「二师兄,你身上带钱了么?」 闻言,闻漱诧异地抬头,随后放下课本,不急不缓地伸手往怀中掏去。 过了半晌,摸出了只做工精緻的粉色荷包来,看得一旁的贺凌云瞪大了双眼。 想不到堂堂一个八尺男儿的心思竟如此细腻,就连钱包都是芭比粉的。 察觉到贺凌云八卦的目光,闻漱忽然觉得对方误会了什么,忍不住嘴角抽搐道:「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家妹的心意,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好好珍惜。」 贺凌云一副瞭然的神色道:「师兄又说笑了,师妹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啊。」 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目光再度落在那只鼓鼓囊囊的荷包上。 「五十颗中品灵石就够了。」 闻言,闻漱打开荷包,从中拿出一颗形状不规则、通体发出萤光的石头来。 「一颗上品灵石,可抵一百颗中品灵石。师妹你拿去给那老闆,让她找零。」 贺凌云艰难地咽下口水,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一颗上品灵石转换算成人民币应该是一千元,而闻漱拥有整整一袋数目可观的上品灵石。 所以闻漱其实才是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 见小师妹迟迟没有动作,闻漱不解道:「不够么?」 贺凌云连连摆手:「够了够了,二师兄真是壕气!」 接了那颗灵石,贺凌云便同闻漱告别,垂着头打量着这颗灵石,往外走去。 灵石通透,没有杂质,质地介于玻璃与玉石之间,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虹光,落在手心里犹如捧着道彩虹,煞是好看。 只是,这块灵石越看越眼熟,就好像……就好像她前几日便见过似的。 「诶哟!」 想事情想得出神,脚底速度又不减,贺凌云闷头便撞上一堵坚硬的肉墙,短促地惊唿了一声,便往后摔去。 意料之中的地心引力没有如期而至,手腕被人紧紧钳住,往前拉去。 风声在耳边唿啸,贺凌云以摔倒的姿势被拽了回去,出于惯性,又狠狠地栽进那人怀中。 好一副经典狗血桥段。 可惜她不是朱丽叶,那人也不是罗密欧。 不等自己退出对方的怀抱,一股强大的推力便将自己推出了两米远。 贺凌云:「……」 一时间,她甚至不能分清究竟是方才那一撞的威力更大,还是这一推威力更大了。 以至于她抬起头来,看清面前那人是谁的时候,居然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大师兄。」贺凌云咬牙切齿道。 「嗯。」薛青城掩住口鼻的手还未放下,视线扫过师妹生无可恋的脸,最终落在她手心的灵石上。 「师妹拿着灵石急匆匆地去哪?」 看着人模狗样的薛青城,贺凌云忍住把手中灵石掷到他脑袋上的冲动,闷声答道:「买香露,遮臭味。」 闻言,薛青城的神情终于产生了变化,他放下掩住口鼻的手,垂眉敛目,古板且认真地评价道:「师妹你如今已是香中带臭,又何必浪费钱财再增一味香呢?」 贺凌云忽然发觉薛青城这个人居然自带毒舌属性。 尤其是用那副冰冷的腔调说出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与他那副光风霁月的相貌相比起来违和极了。
第34页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就听闻大师兄修为高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就连这嗅觉都如此灵敏,比我家乡村口的大黄还要厉害几分,凌云佩服得紧。」 薛青城蹙眉道:「大黄是谁?」 「你说大黄啊?」贺凌云的眼睛滴熘熘地转了一圈,「自然是威风凛凛的看门大将军咯。」 虚虚地拱了拱手,贺凌云沖对方极快地笑了笑,「劳烦大师兄操心,凌云心赶时间,就不同师兄寒暄了。」 说罢,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贺凌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至半路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背对着薛青城道:「大师兄,方才那一撞,你的衣服应当沾染上了我这香中带臭的气味,恐怕是不能要了,还是丢了吧。」 哼,气死你。 阴阳回去后的贺凌云心情舒畅,脚下动作越发轻快起来。 一个人留在原地的薛青城面露不解,他不过是如是评价了一句,他这小师妹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 重新回到「桂芬香水铺」时,老闆娘已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开身。 递出灵石,老闆娘头也不抬地接了过去,便翻箱倒柜找回零钱,交予贺凌云。 贺凌云两手接过,视线落在堆满礼盒的桌上,打趣道:「才走了一会儿的功夫,老闆娘便接了好大的单子。」 闻言,一头扎进香露瓶堆中的老闆娘闷声应道:「是啊,也不知这王老闆抽的是什么风,突然来了加急单,姑娘你自行取货吧,你要的那瓶香露就在柜檯上,最左边的红色礼盒。」 「好。」贺凌云体贴道:「老闆您忙,我拿了便走。」 来到半个「回」字形的柜檯前,贺凌云看到了一排花花绿绿的礼盒。 「最左边……」不显眼的角落里,果真摆放着一只暗红色的礼盒。 将灵石与香露一併揣入暗袋中,拍了拍腰侧,贺凌云正欲离开。 哪知前脚刚踏出大门,一道火急火燎的身影便从门口撞了进来。 果真是「撞」过来,那人生得魁梧高大,走路生风,硬是将贺凌云挤开,自己却旁若无人般冲进店中。 耳畔隐约响起了细微的碎裂声。 贺凌云眉头一皱:「……」不会骨折了吧?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先是撞上薛青城那堵墙,又被另一堵墙撞。 搁这打球吶? 再看撞她的那个男人,撞了她后目不斜视,就好像是撞飞了一片树叶般不甚在意。 「老闆娘,我家老爷定的货呢?」那人声如洪钟,唯恐他人听不清。 老闆娘正忙得团团转,被这么一激也冒出了三分火来,嗔怒道:「催什么催,没瞧见我在忙么?」 被老闆娘这么一呛,那八尺高的大汉一楞,支支吾吾半天面露难色道:「我也是受主人所託,老闆您莫要生气,只是山高路远,来回一趟耽搁了许多时间,您看这......是不是该快一些。」 闻言,贺凌云侧目,心下惊异。 听这男人所言,他同他那位神秘的主子应当不是这玄明宗的人,而按照鸿蒙学堂「外来者不得入」的规矩,这个男人应当走了后门。 心中猜疑,却又不敢道破。贺凌云边揉着被撞得疼痛的侧腰边靠近男人,打量起来。 只见这名男子身穿绛紫色长衫,同玄明宗上下或白或黑的丧葬风打扮截然不容,腰带上繫着一块双蛇交首玉牌,玉牌下端坠着三色穗子,看着十分精緻。 见男人哑了火,老闆娘终于从香露瓶堆中抬起头来,正眼看着他,语气也柔和下来,「马上好,您边上稍稍等着吧。」 那男人挠了挠头,「哎」了好一会,方才的气焰完全熄灭,竟多了分憨厚之态。 见此情状,贺凌云捂着后腰大声「哎哟」了一声。 狭小的店铺内,冷不丁地响起这么突兀的声音,引得另外两个人扭过头来,惊疑地看着她。 「小姑娘,你怎么了?」老闆娘见那叫唤的是方才购买香露的本门弟子,不由得关心了一句。 贺凌云弓着腰、垂着头,一副痛苦的模样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朗朗干坤,撞了人竟然连一声道歉都不说,我被这位撞成了这个样子,恐怕今日的学都无法坚持上完了,我可真是太惨了呜呜......」 说着,贺凌云捂着脸佯装痛哭起来。 「什......什么?是我撞得你么?」彪形大汉瞪着一对虎目,鼓圆了脸诧异道。 「那是自然!」贺凌云横眉冷对,气焰陡然拔高,「你方才跟只迷了路的野猪一样闯了进来,生生将我撞飞,我难道还能空口白牙诬陷你不成?」 第21章 乖张 这话带有十足的震慑力,那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见这位小姑娘弱风扶柳,不堪一击的模样,他几乎瞬间说服了自己。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做事鲁莽了些,你看不如这样,我赔你医药费,你看成么?」 闻言,贺凌云腰也不疼了,一双眼睛亮了起来,「成。」 男人:「……」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些? 片刻后。 摸着沉甸甸的口袋,贺凌云带着丰收的喜悦,笑意盈盈地离开了香水铺子。 贺凌云走后,偌大的香水铺内只剩下老闆娘与那汉子二人。
第35页 老闆娘将整理妥当的礼盒打包起来,忍不住多嘴问道:「这一回的符文十分繁复,你可知有何功效?」 汉子接过包裹,面色为难道:「我只是拿了钱替人办事的伙计,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只记得主子嘱咐他此行小心,不可出纰漏,以及最后的笑容邪恶了些。 「既如此,我便不多嘴了,你快回去交差吧。」老闆娘说道。 * 回了学堂,教室中只剩下零星的几名弟子,而闻漱依旧保持着老样子,捧着厚厚一叠笔记看得入神。 从暗袋中掏出灵石,以及那瓶「天青踏雪」,贺凌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了这瓶香露,再难闻的气味都可以遮得七七八八。」 闻漱抬眼,鼻头轻轻翕动了下,随后提出疑问:「师妹,香露洒了么?」 「不可能吧?」贺凌云大惊,手下动作飞快地将礼盒拆开。 随着手上的动作,贺凌云心中愈发没有底气来。 礼盒底部有处湮湿的痕迹。 将翠绿的琉璃瓶拿出,瓶底的裂痕触目惊心。 「真碎了。」贺凌云泄了气,肩膀颓然地耷拉下去。「师兄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闻漱放下笔记,轻轻地嘆了口气:「无碍,再买便是了。不过小师妹身上沾染了太多的香味,你真的闻不到么?」 贺凌云微愣,方才在香水铺待得太久,闻了太多刺鼻的香气,但还真的没有察觉到身上的异样。 现在换了个普通的环境,这抹浓郁的气味愈发明显起来。 「我也是刚刚才闻到。」贺凌云窘迫道。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在香水铺被撞的情景,贺凌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来就是在那时,暗袋中的香露瓶碎裂。 「罢了,这件事先放一放。方才大师兄来过,他说有些要紧事要忙,让我们下学后自行回去。」闻漱说道。 闻言,贺凌云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他就是嫌弃咱们身上的味道,不愿意搭载我们,还费心寻个什么破烂藉口。」 闻漱无奈道:「师妹你别把大师兄想得那么坏,我们是同门,理应相互理解。况且师兄他却有急事,不是故意而为之的。」 不坏? 心中积攒着怨气无处发泄,贺凌云愈发颓然道:「二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今天姑且还能借李大爷的飞行法器一用,明日可要还回去了,到那时,我们便只能爬山上学了。」 说到这里,贺凌云的眼底忽然燃起亮光,整个人透出莫名的干劲来,「与其依赖他人,我们不如制作属于自己的飞行法器。」 既然李大爷骑着一根扫帚都可以飞行,那他们自然也可以藉助其他工具。 闻漱呆愣片刻,诧异道:「这倒是个我未曾想过的方法。只不过师妹你可知飞行法器的制作过程?」 贺凌云眼底的忽闪了一下,熄灭了,「不知。」 闻漱嘆气:「师妹还是太心急了。」 贺凌云:「……」凌云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既然如此,眼下最大的问题便只剩下了一个。 ——除臭。 据闻漱评价,撒了大半瓶香露的贺凌云身上的味道无比奇怪,并不比单纯的臭味好闻到哪里去。 因此贺凌云回到住所第一件事便是打来一桶热水沐浴。 贺凌云半坐在浴桶中,任由热水将自己包围。 门窗紧闭,水汽氤氲。 屋内只燃着一只昏黄的油灯,在屏风上投射出暧昧朦胧的光。 浴桶边的木凳上堆叠着三两件衣裳,地上随意的摆放了一对绣花鞋,寂静的室内偶有细微的水声响起。 蓦地,水声大了起来。 贺凌云昏沉着脑袋从水中挣扎起来,摸索着木桶边缘便急着往外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怎么热成这样。」 一股邪火自丹田处腾腾升起,很快席捲到四肢百骸,深唿了口气,贺凌云脚下打滑,颇为狼狈地捡起一旁的衣衫胡乱套了起来。 身上的水迹尚未擦干,衣裳歪歪扭扭地贴合在身躯上,十分不雅。 然而贺凌云已经无心在意这种小事,她发现,事情忽然变得棘手起来。 她现在整个人犹如被丢进了巨大的蒸笼里,身体在不断地发热、发烫,就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我……」贺凌云很想骂句国粹,却抵不住眼前一黑,往前扑去。 * 薛青城回到住所时已是大半夜。 关上房门,薛青城便察觉出不对。 此刻屋内漆黑一片,听力与嗅觉成倍放大,而与往日不同的是,屋内竟有暗香浮动。 右手摸上腰间的长剑,薛青城冷然道:「出来。」 屋内无人应答。 半晌后,一只滚烫的手落在薛青城的衣领中。 「快给我凉快凉快。」贺凌云游魂似的出现在薛青城背后,神智不清道。 薛青城反手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动作极快地挑出长剑,抵在贺凌云的脖子上。 「咣当——」 贺凌云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抵到门上,低头看了眼锋利无比的银剑,以及紧紧扣住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脑子发蒙。 费力地睁开干涩的双眼,看清面前这人的相貌。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那人身上,为其镀上了一层银边。
第36页 英挺俊秀的鼻头下是深而窄的人中,再往下,便是稜角分明的薄唇。 仔细地看了又看,贺凌云方才给出一个妥帖的评价。 「秀色可餐。」 抵在脖子上的长剑颤动了几分,锐利的疼痛令贺凌云皱紧了眉头。 她不满道:「你就不能轻些么?」 空出来的一只手握住剑柄往外推了推,贺凌云挣了挣,没能从薛青城手中挣得自由,最终自暴自弃地任由对方牵制。 「师妹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房里做什么?」薛青城开口道,声音里透着难言的困惑。 他这个师妹似乎并不像她表面那般乖巧本分,相反的,行为惯会乖张。 如今,他倒是十分看不懂对方的目的了。 贺凌云的大脑仍在熬浆煳,见着对方冷白的脖颈心中愈发躁动,那股热气又在丹田内乱窜。 「好心人。」她扬起头,一双迷濛的眼睛失了焦点,看得薛青城呆愣在原地。 而接下来的话却有些不堪入耳。 「好心人,你就借我摸一摸,沾沾你的凉气吧。」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贺凌云空出的那只手毫不客气地向薛青城的脸颊拂了上去。 那只手肆无忌惮地对着自己的脸摸了又摸,掐了又掐,最终意犹未尽地竟有往下走的趋势。 薛青城缓缓地眨着眼睛道:「师妹?」 「嘘……别吵。」 这点凉意于贺凌云而言如杯水车薪,腹中的热浪滚动得愈发厉害。 「刺啦——」 手下发狠地一扯,竟真让她扯开了一道光明大道。 「噫,好。」贺凌云痴傻地笑了声,动作愈发猖狂。 「师妹。」 「嗯?」 「得罪了。」 手刀快速而狠厉地落在贺凌云的后脖颈处,贺凌云保持着微笑,往上翻了个白眼,软绵绵地应声倒下。 薛青城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师妹,神情凝重。 良久,悠悠道:「竟是中了邪术么?」 睡意朦胧中,贺凌云感觉自己犹如漂浮在一坨巨大的云彩中,四肢百骸绵软无力,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一会,一枚冰凉的物什被塞进口中,甜丝丝的,像颗糖丸。 那颗糖丸乖顺地化作水状,缓缓而下。不一会,身上的不适逐渐被驱散,丹田处的燥热也消失不见。 深深地唿了口气,贺凌云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阳光。 贺凌云抬起手,艰难地掩盖住眼睛,待习惯了光线后,方才松开手,坐起身来。 「嘶……」 浑身酸痛得几乎散了架。 揉了揉肩膀,贺凌云这才看清她所处的环境。她坐在冰冷的地上,身上只搭了张薄被。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屋里晕了过去,而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分明不在她的住所。 难不成她晕倒后……梦游了?! 「你醒了。」少年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贺凌云身形一滞,下意识望去。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房间里,顺带着洒在端坐的薛青城身上。 看清了对方对方后,贺凌云如有雷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薛青城?」 意识不清醒,骨子里透出对对方的厌恶,贺凌云第一次称唿了对方的全名。 薛青城拾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闻言抬眼看着地上的小师妹,停顿片刻后说道:「看样子术法解了。」 贺凌云不明所以:「什么术法?还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中?」 昨天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无视贺凌云眼中的戒备,薛青城放下手中的茶盏,整理着紧窄的袖口,慢条斯礼道:「这话应当由我来问师妹才对。」 第22章 错拿 贺凌云的心头忽然涌上不好的念头。 她犹记得昨天夜里,自己泡着澡,结果泡着泡着就浑身发热,头脑发昏。 腹部的灼烧感并不好受,即使她昨夜做了什么一概记不得了,可那股异样且陌生的感受却做不得假。 问题确实是出在她身上。 贺凌云呆愣了片刻,随后低下头来,缓缓地揭开身上的薄被,往里探了一眼。 嗯……胸前的系带完好的被打了个标准的蝴蝶结。 虽然不是她惯用的系法,但是此时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 看着衣衫整齐的自己,贺凌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下去。 很好,至少没有在薛青城面前出丑。 松了口气,贺凌云抬起头来,正色道:「凌云不知师兄何意?」 薛青城看了眼神情坦荡的师妹,索性把话说开:「昨天夜里你闯入我的房中偷袭我,对我上下其手,图谋不轨,所以我就趁你不备打晕了你,这才没有铸成大错。」 一口气把话说完,屋内忽然安静得厉害。 贺凌云先是红了脸,随后便成了绿色,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对你上下其手?」 薛青城面不改色:「是。」 见对方如此笃定,贺凌云不由得怀疑人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敲了敲在脑中沉睡的系统,问道:「系统,你可知我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回宿主,昨天夜里宿主的意识脱离了掌控,系统无从得知。】
第37页 贺凌云:「……」 见鬼了!难不成她真的控制不住对薛青城的仇恨,大半夜地想毁人清白不成? 看着面部表情丰富多变的贺凌云,薛青城终于给出了提示:「师妹中了邪术,应当与你昨日买的香露有关。」 而此等术法,恐怕只有那个门派的人会施展。 「香露?我昨日确实花了五百颗中品灵石从桂芬香水铺里买入了一瓶『天青踏雪』。」贺凌云试图回想起昨日的不寻常之处,「可老闆娘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学堂上下都认识她,她没有理由会害我啊。」 将昨日的经歷在大脑中过了一遍,一个首要嫌疑人出现在脑海中。 「我在离开的途中,被一个腰间挂着双蛇纹玉佩的彪形大汉撞到了门上,那个男人火急火燎地说要替老闆取一批定制货……」 说到这里,一道闪电自贺凌云的大脑中划过。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拿错成了他要的定制货?」 薛青城沉默不答。 然而答案已唿之欲出。 「岂有此理!」贺凌云挣扎着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便往外沖。 「什么腌臜的客人,居然定制这般邪物,毁人清誉,我要状告到玄明宗负责人那去!」 薛青城在她身后幽幽道:「师妹莫要冲动行事,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谁?所属何宗何派?所定制的货物总在何处?」 闻言,贺凌云脚下踉跄,停了下来。 她只记得对方是个替人办事的老实人,那个老闆娘也只不过是个本本分分的打工人罢了,她要去告什么?告她自己非礼薛青城么? 挣扎了半天,贺凌云懊恼地跺着脚,咬牙切齿道:「赔钱!我要他们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虽然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记得了,可根据薛青城的转述来看,那是她绝不能容忍的人间惨案。 一想到自己曾对对方行不轨之事,她就想要砍掉这双罪孽之手。 那可不是别人,那是她日思夜想,欲除之而后快的薛青城啊! * 急匆匆赶到了沐灵峰,贺凌云便直奔那间香水铺子。 老闆娘刚开张,正在前台收拾货物,远远地见一女子气势汹汹而来。 待那人离得近了,老闆娘方才认出这人便是昨日的小姑娘。 她立刻从柜檯后走了出来,张口便问道:「姑娘昨日是否拿错了别人的香露?」 竟先发制人。 不这么说还好,贺凌云顿时炸了脾气,横眉冷对道:「我只当能开在沐灵峰的铺子定是间正经铺子,不成想老闆娘竟然也会助外宗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闻言,老闆娘的眼中闪过诧异,「姑娘这是何意?」 贺凌云冷笑道:「当我傻是么?我昨日从你这拿走的『天青踏雪』害我失了神智,险些酿成大祸。这事与你的铺子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里,老闆娘顿时反应过来,急得火上眉梢,拉过贺凌云的手解释道:「这么看来,却是我的过错。我昨日忙得焦头烂额,因此让你错拿了那王老爷的货,那可不是普通货,是化了符文进去的定制款,其中的功效除了定制的人知晓,我是一概不清楚的。那是……那是……」 老闆娘垂眸想到了什么,咬着嘴唇嗫嚅了半天,面色十分纠结。 「那是因为,对方是合欢宗的人。」门外有黑影闪过,不知何时,薛青城跟了过来。 他推开门,却只站在门口,不肯再进一步。 屋里的香味过于浓烈,经过风这么一吹,几乎灌了薛青城满腔。 「咳。」低咳了一声,薛青城抬起袖口掩住下半张脸,双眼微眯,看向屋内早已目瞪口呆的二人。 「师妹曾向我提及,那外宗之人腰间繫着块双蛇玉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人应当来自八大宗门之一的合欢宗。」 贺凌云艰难地在脑海中咀嚼这番话,最终提炼出了重点。 「合欢!那不是……」某人开始戴起了痛苦面具。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那这件事便说得通了。 「合欢宗是正经门派,师妹不要多想。」薛青城觑了眼小脸通黄的贺凌云,解释道。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吧?」贺凌云嘴角抽搐,有些无奈,「我中了邪术不假,大师兄你可全看在眼里了,那个什么王老闆,定是心术不正之人,否则怎会派人偷偷摸摸来咱们玄明宗进货?我看他定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做一些下三滥的事情!」 闻言,薛青城掀起眼皮,目光沉沉。 昨天半夜里的一些不太美妙的体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打晕了不着调的小师妹后,怕人后半夜再起来作妖,于是靠在椅子上静坐了一夜。 这摊浑水,他本不该蹚进来的。 「师妹想怎么做?」 蹚便蹚了吧。他想,事已至此,若玄明宗追究起来,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自然是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贺凌云冷笑道。 薛青城:「……」 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就这么点出息么? 听见贺凌云掷下这么句话,老闆娘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熟练地堆起笑容来。 「好说好说,这件事情本就因为我疏忽大意而起,赔偿也是应该的。」 眼睛骨碌碌地一转,老闆娘拉过贺凌云,背对着门口的薛青城,低声说道:「姑娘,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否求您一件事,不要向他人透露此事,你看我做生意也不容易,咱们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第38页 说到最后,声音越发低沉。 贺凌云眉头一皱,正色道:「行啊,那得加钱。」 老闆娘:「……」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掉钱眼里了? 短暂地怀疑了下人生,老闆娘迅速地点头称好。 一盏茶的功夫后,贺凌云揣着鼓鼓囊囊的袋子精神焕发地从「桂芬香水铺」走了出来。 薛青城模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我欺。」 被金钱填满了空虚的贺凌云心情美好,觉得天高气爽,鸟语花香,就连薛青城的背影都顺眼了许多。 忽然想到一事,贺凌云顿住脚步,声音发虚道:「哎呀坏了,忘了二师兄了。」 他们今日出门匆忙,且贺凌云怒火中烧,薛青城半推半就下才愿继续搭载她。而闻漱早已被他们忘在脑后。 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来了学堂没有。 * 此时此刻,沐灵峰下。 闻漱与苟二正艰难地往山上爬。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这二人的步伐有些奇怪。 虚浮落不到实处,隐隐又有些飘然。 离得近了,便能听清这二人间的对话。 「苟兄,这双疾步靴为何时而加速,时而打滑?」闻漱抬袖口,颇为狼狈地擦了擦汗湿的额头。 「有的用就不错了,这可是我托人从千机门的师兄那买来的二手货,花费了不少灵石呢。」苟二同样狼狈地在湿滑的青石板台阶上前进。 二人一前一后,艰难前行。 就在二人即将登顶之际,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怪响。 「噗嗤。」 闻漱诧异地抬起头。 风很大,捲起无数草屑,迷得人睁不开眼。 萧涟的那座骚包至极的云行飞舟就悬在二人头顶。 身着玄色窄腰劲装的萧大公子立于飞舟门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如软脚乌龟似的两人。 「同窗,要一起乘船么?」男人的声音如金石相击,不可否认的好听嗓音。 却不妨碍引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你小子滚蛋!」苟二伸长了脖子,几乎跳脚。 「哦?苟同学也在啊?」萧涟好似发现了新大陆,语调上挑了一个度。 第23章 显摆 苟二忽然间怨恨起自己的姓氏起来,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字到了萧涟这小子嘴里便变得杀伤力极强呢? 他涨红了脸,沖地上狠啐一口道:「你别讨我不痛快,我见着你便烦,萧大少爷快乘着你那小破船麻熘地滚蛋吧!」 气势很足,嘴巴也很毒。 不愧是你,嘴强王者苟二。 闻漱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萧涟,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有话好好说。」 话音刚落,前方的苟二勐然转过头来,目光兇狠地盯着他看。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闻漱:「……」怎么有一种做了负心汉的心虚感。 「我……」 正要解释什么,苟二突然跳脚,脸红脖子粗地指着闻漱的脚,恨铁不成钢道:「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我借你靴子,你今日恐怕天黑都爬不上这沐灵峰!你想好了再说!」 行,他还是闭嘴吧。 何必同这孩童心性的人计较。 闻漱蔫了下去,如同一株打了霜的翠竹,难掩萧条之色。 「那萧某便不打扰二位爬山的雅性了,告辞。」萧涟吃定了苟二是个火爆性子,见讨不了趣,回身招了招手,云行舟继续向前飞去。 不知是不是为了气底下的二人,这飞舟跑得飞快,转瞬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臭显摆什么呀,爷爷我有朝一日定飞得比他还快!」苟二甩袖道,唾沫飞得两尺远。 「还是快些赶路吧,屠老师说了,今日要抽验功课。」闻漱好意提醒道。 这句话如落入油锅中的一滴水,激得苟二瞬间炸了。 「坏了,我把这事给忘了。」低骂了一句,苟二加速前进,脚底乱得没有章法,远远看去,那疾步靴的底部几乎摩擦出了星星火光。 见此情景,闻漱幽幽地嘆了口气。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他见苟兄弟的速度不逊色于那飞舟。 * 屠炎长老的抽验来得猝不及防。 而贺凌云、苟二,及萧涟三人被单独拎了出来,做了典型。 「印是这么结得么?我看你的手都快打结了!」屠炎的怒吼声从教室前方穿透到了后方,惊得苟二手下的动作愈发凌乱起来。 屠炎背着手,路过贺凌云身侧,看了眼她手中的动作,并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待印结成,一声鼻息才喷出。 「花架子,不中用。等你结完了印,胡辣汤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贺凌云心中惊异,感慨于这个修真界居然也有胡辣汤? 然而她显然抓错了重点,屠炎这是在说她动作慢,不过好歹落了个「花架子」的评价,总归是结印的动作标准好看。 是个不错的评价。 走到萧涟跟前,屠炎忽然神色大变道:「这是……」 嗅到了八卦之味的贺凌云勾长了脖子看去,只见教室前排的萧涟静静地坐着,而他的身前却有幽蓝的光芒浮现。 那是一个阵。 一个只有巴掌大的阵。
第39页 在此之前,贺凌云只见过薛青城结阵,阵仗之大,威力之强,是以她目前的实力所达不到的。 而萧涟却做到了。 虽然是个小阵,但也足够碾压他们这一批新生了。 教室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唿声,数道目光集中在萧涟身上。 其他他人看不清,屠炎却看得真切,只见巴掌大的法阵内,金色的符文隐隐浮现。 这并不是他昨日教的普通术法。 依照新生的实力来说,萧涟的实力不容小觑。 真是后生可畏。 屠炎对这个前几日冲撞他的毛头小子忽然有些刮目相看。 清了清嗓子,佯装恼怒地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其他弟子,「都安静些,如此大惊小怪,成何体统。不过是个阵法罢了,瞧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撂下这句话,屠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托着下巴、一副闲散模样的萧涟,到嘴的夸奖又咽了回去。 对于新入门的弟子来说,还需戒骄戒躁,踏踏实实的为好。 收起眼底的惊艷之色,屠炎背着手悠悠转回到了讲台之上,轻飘飘说道:「今日的抽查便到此为止,接下来宣布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屠炎停顿了片刻,确定底下的弟子们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后,方才继续说道:「三日之后,玄明宗举办春日宴,届时八大宗门齐聚玄明,正是你们开拓眼界的好时候。」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得针落可闻。 屠炎:「……嗯?」这反应怎么与他想像的不一样,这群毛毛躁躁的小子们居然如此淡定?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贺凌云形容乖巧地举起手来,说出了心中疑问:「春日宴,是什么东西?」 从名字上看,它应当是一场筵席。 而据贺凌云所知,修仙人大多数是断了口腹之慾的。 所以这筵席为谁而办? 还是说,这其实是一场联络各大宗门的联谊会? 「春日宴,是由八大宗门轮流举办的大型宴会,明面上是友好往来,实际上是宗门实力比拼,说白了就是显摆。」 屠炎倒是直白,直接揭了这宴会的老底,「既然是显摆,那定是免不了宗门间弟子的斗斗法啊,切磋切磋,运气好的话,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也有机会出头。」 「所以你们这几日万万不可懈怠,大小术法都印在脑子里,免得到时候出丑,丢了咱们黄字班的脸面,都听清楚了么?」 话都放在明面上了,众人心领神会,齐声答道:「听清楚了!」 朝气蓬勃的声音穿过大敞的红木窗,引得垂柳上的新芽随之雀跃,微微颤动。 这几日的阳光十分灿烂,晒得人暖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贺凌云垂着头,昏昏欲睡。 不妙,她想。 虽说从前她便爱在课上打盹,却从来不会这么过分,竟敢当着威严的屠眼的面,大剌剌地打瞌睡。 不对劲,这不科学。 难不成,昨日中的邪术没有解? 「系统,我忽然觉得整个人无比疲惫,这是怎么回事?」贺凌云强撑开眼皮,试图使目光聚焦。 【回宿主,春天到了,万物復甦。您别忘了您的本体是什么。】 系统凉飕飕的一句话激得贺凌云清醒了不少,她变成人形后,几乎快忘了自己曾是一株凌霄花的事实。 沉默片刻后,她忽然反应过来,不解道:「可这与我止不住地犯困有何关系?」 都万物復甦了,她应当更精神才对啊,现在一副烂泥样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啊。 【宿主,不是我说,你可能要进化了。】 贺凌云:「……」 片刻后,安静的黄字班级里响起贺凌云痛苦的哀嚎声。 「贺凌云!你鬼叫什么?」屠炎双目圆瞪,宛如罗剎。 闻漱「关怀备至」的目光轻轻落在她的身上,贺凌云听见他小声道:「师妹,梦魇了?」 神特么梦魇了。 贺凌云鬼使神差地捂住肚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来。 见她状态不对劲,屠炎壮硕的身躯不由得哆嗦了一瞬,说话也打起了磕绊:「你你你怎么了?」 「老师,我肚子疼。」贺凌云虚弱道:「得出个恭才能好。」 闻言,屠炎也顾不得其他,连连挥手道:「快去快去。」他当时何时呢,整这么虚头巴脑的一出,吓他一跳。 得了应允,贺凌云捂着肚子动作飞快地冲出了教室。 肚子痛是假,身上止不住的痒却作不得假。 贺凌云强忍着周身的不适,直到藏进了鸿蒙学堂偏僻处的一间更衣室里。 动作飞快地跑进里间,她便动作迅速地褪下衣裳,露出里面红了大片的皮肤。 痒,从骨头里透出的痒。 皮肤深处有东西在蠢蠢欲动,伺机破土而出。 挠上一挠,却只治标不治本,细密的血珠缓缓渗出,贺凌云见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她的腹部,有一朵粉色的花骨朵冒了出来。 这个场景无疑……太掉san值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开花了?」 「我要拔掉它么啊啊啊太噁心了!」 贺凌云几欲疯狂地扯着头髮往后退去,眼角因极度的痛苦而渗出泪珠。
第40页 她原本是一个本本份份的普通人,而她肚子上的这个场景,她只在某部恐怖漫画中见过。 按照漫画的轨迹,她若是扯下这只花骨朵,那么随之被扯下来的便是她的肠子……内脏…… 「疯了疯了疯了,我该怎么办啊?」 【宿主冷静,凌霄花的花期长达三个月,你只要在此期间不露出马脚就没有问题,宿主?你有在听么?】 沉浸在巨大恐慌中的贺凌云失去了判断力,她兀自地抱着头,身躯不住地颤动着。 【宿主……】 正要继续说些安慰的话,更衣室外忽然响起男人交谈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靠近这处更衣室。 系统快速说道:【宿主,你进错了房间,这里是男子更衣室!】 贺凌云抱着脑袋呆愣地抬起头,随即嘴角抽搐,低骂了一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容不得她多想,脚步声愈发靠近,眼看着有人要进来了! 第24章 遮掩 迅速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贺凌云矮身进了最里间的一处隔间。 嘈杂的人声逐渐靠近,随后,有人进了这间更衣室。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年轻的男子一进门便用力地嗅了嗅,紧接着发出疑问。 这句似曾相识的疑问惊得隔间后的贺凌云身躯一震,她犹记得当初在四象亭化形的时候,那些少年也是如此评价的。 如此看来,她如今的状况与那时雷同,应当都与她的本体的变化有关。 「系统,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进化么?」贺凌云极力忍耐着身上的不适,额头已被汗水打湿。她低下头,掀开里衣下摆,鼓起勇气看了眼自己的腹部。 只见那只初生的凌霄花正向外散发着莹莹的光晕。 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地抬起头,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噁心。 一朵会发光的凌霄花。 匪夷所思。 【宿主,这还要归结于你每日潜心修炼的功劳,你如今的修为已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贺凌云此刻已无心检验什么所谓的修为,她现在的处境十分窘迫,原因无他。 有人寻着味道朝着她的藏身地摸过来了。 那人站距离她约莫三尺远的地方,语调困惑,「是这里没错了,咳……这味道熏得我头疼。」 贺凌云屏住唿吸,默默地朝后缩了缩,暗忖着,若是那人当真发现了她,她便藉机冲出去,脸面什么的,丢掉便丢掉吧。 谁叫她倒霉呢。 「别管什么味道了,抓紧换衣服去校场吧!」另一道急躁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被这么一打断,那人也失去了寻香的心思,应了声「哎」便疾步离开。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听外面的声音,顶破天只有三两人,只要她不出声,便没有人会发现这处异常。 窸窸窣窣的布料声自隔壁响起,换好了衣裳,少年们嬉笑打闹地结伴离开。 静待片刻,见外面不再有其他响动,贺凌云简单地收拾了下,便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没等走上几步,门口便又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贺凌云:「……」 这一回来的人竟比上一次还多! 狼狈地向后退了几步,贺凌云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更衣室,顾不得其他,再次闪进了隔间。 「莫离那老头疯了吧,居然让我们指导新入门的弟子,有这个功夫我不如回家睡大觉。」进门的是个暴脾气,嗓门大得响彻整个房间。 「就是,那群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连个剑诀都背不顺,更别说实战了,你说是不是,青城兄?」 隔间内的贺凌云骇然地睁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青城兄?是她理解的那三个字么? 不不不,一定是她多虑了,薛青城这个名字太大众了,重名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总不能冤家路窄至此…… 那人熟稔地问了这么一句后却迟迟等不来人应答,更衣室内有片刻的寂静。 「哎怎么不理会人啊?」 「你招惹他做什么,他就是一木头。」 「大家都是同窗,装那么清高做什么?」 「你快别说了。」 「……」 腹部的凌霄花有所收敛,周身的刺痒也逐渐有所缓和,贺凌云揩掉额发上的汗水,唿了一口气。 抬眼,隔间的门帘猝不及防地被人掀开。 她此刻狼狈的很,额发汗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脸颊因方才的瘙痒而透出病态的嫣红,嘴唇微张,却因惊讶而迟迟未能合上。 唯独一对秋水样的双瞳定定地看着面前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少年。 青布衫,宽肩窄腰。 那人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道出了三个字。 「小师妹。」 来人的的确确是薛青城。 门帘大敞,有风自外面吹进来,激得贺凌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薛青城神色坦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外面的人很多,却因他的遮挡,无人看见隔间里的光景。 低头在贺凌云单薄的衣服上扫了一眼,薛青城飞快地收回了眼神,随后放下了门帘。 狭小且拥挤的空间内,薛青城与贺凌云二人在大眼瞪小眼。
第41页 贺凌云:「……」你人倒是退出去啊!进来做什么? 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怨气,薛青城俯下身来,在贺凌云耳侧轻声道:「外面共十五名弟子,我若是不进来,其他人便要进来了,师妹可否愿意?」 声音被压得很低,随着温热的唿吸被送入耳中。 耳侧忽然多了分诡异的酥麻感,贺凌云打了个激灵,便要伸手去推薛青城,却在半道上转了个弯,紧紧地捂住了胸前。 迟来的羞耻感如决堤的洪水,将她拍打得渣都不剩了。 她忘了,如今她脱得只剩了件单薄的里衣,而她是个女人,对面的是个男人。 嚯。想死。 「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脱啊!」 「脱就脱,谁慢谁是孙子!」 门外响起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声。 热闹是他们的,贺凌云只觉得吵闹。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她抬起头,轻声说道。 从方才贺凌云便发现了,薛青城的手中拿着件衣服,而他如今迟迟未动,靠着隔间的墙壁静默不语。 听见她的疑问,对方终于有了动作,左手往下探去,飞快地解了腰带。 贺凌云双目圆瞪,脱口而出:「……我去。」 这人疯了? 薛青城目不斜视,沉默着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然后瞥了眼贺凌云,动作利落地朝对方扔出手中的衣服。 衣衫兜头罩下,贺凌云的视野顿时变得漆黑一片。耳边传来布料窸窣的摩擦声,以及铜扣清脆的撞击声。 薛青城换衣服的速度很快,以至于贺凌云还没有反应过来,头上的衣服便被扯了下去。 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玄色祥云蝠纹劲装,人模狗样的薛青城气质愈发疏离。 他身形直立,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了其他弟子走得差不多了,便头也不回地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贺凌云呆愣在原地,恍惚得仿佛刚才与薛青城的碰面都是错觉一般。 「系统,薛青城他这是……在帮我?」 系统噎了一瞬,纠正道:【宿主你想多了,只是碰巧撞见罢了,请宿主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贺凌云沉默。 良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 隔着薄薄的衣服,腹部仍隐隐作痒,却不像一开始那样难以忍受了。 将自己仔细地整理了一番,确认看不出纰漏后,贺凌云方才动作迅速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在更衣间耽搁了许久,等她回到了黄字班时,教室里已空无一人。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百无聊赖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门外忽然响起一女子兴奋的喊叫声。 「天字班的和黄字班的打起来啦!速速围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贺凌云:「?!」 将这话反覆咀嚼了几遍,她忽然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 急匆匆地赶到校场时,擂台周围已围满了看热闹的弟子们。 透过重重包围,贺凌云终于看清了擂台上的场景。 擂台上只有两个人,二人正打得火热。 不,严格的说来。应当是其中一人被单方面压制。 身穿驼色猎衣,提着短刀的少年步步紧逼,虽拿着刀却并不使刀,只不紧不慢地上下颠着,好似他身前的不是同门弟子,而是落败而逃的流寇亦或是山匪。 当真是傲气得很。 再去看那个匍匐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叫嚷着什么诸如「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语录的少年不是苟二那个倒霉鬼还能是谁? 这个场面着实惨烈,看得台下黄字班的弟子们抬不起头来。 都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胸中的骨气和自尊硬得很,见自家的同窗被他人欺负,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说好了切磋指教,你把人打趴下算是什么本事?」 「别仗着你们是天字班的就可以任意妄为,我们黄字班的也是要面子的!」 见此情形,贺凌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不正是她在更衣间听见的那样,名为莫离的长老命天字班的弟子指导新入门的弟子。 而他们黄字班,不正是新入门的弟子么? 玩够了的少年兴致缺缺,扛着短刀沖台下的弟子们扬起下巴,声音中透着轻蔑:「你们黄字班,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此言一出,如同在湖中丢掷了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来。 少年人总是有股子冲劲的,纵使前方是万丈悬崖,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要去试一试,闯一闯的。 「嚣张!我便来会一会你!」这一声充满了血性的声音大大振发了黄字班的气势。 一时间,台上台下嘈杂一片。 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凌空飞起,随后稳稳地落在台上的苟二身前。 贺凌云睁大了双眼,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一幕英雄救草包的画面。 白衣少年生得高大,一张硬朗的脸上同样写满了不屑。 看起来十分的不好惹。 「你上来作甚,是看不起我么?我跟你讲我这是在厚积薄发,你等我蓄力完了就......欸欸怎么还动手啊?」不等苟二说完,那人便拎起他的衣领,把地上的苟二客气地送了下去。
第42页 苟二:「......」好气,好没面子。 第25章 挑衅 「哼, 还真上来了个不怕死的。」短刀少年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抬起手中锋利的短刀,挑眉道。 像是为了应景似的, 大风忽起, 将台上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赵祈安, 你莫要自负, 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白衣男道。 谁知短刀男听罢呆愣了片刻后,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怎么你们黄字班都一个德行, 惯会吹牛。」说着敛了笑容, 面色冷然道:「啰嗦什么, 快亮招吧。」 话音刚落,便抄起手中的短刀,动作迅勐地向前袭去。 刀身很短,只有男人的小臂长, 刀把处缠绕着棕色的布条, 因长时间的使用而变得粗糙而破旧。 名为赵祈安的男人速度快得惊人, 转瞬间便近了白衣男的身,引得台下的众弟子惊唿连连。 短刀噼空,发出「铮」的嗡鸣声,眼看着便要伤到那白衣男子, 后者依旧面不改色, 脚下有了动作。 以左脚为圆心, 右脚向右后方退去。 短刀扑了个空, 赵祈安手腕翻转,手中的刀由竖噼改为横握, 刀背朝外,向白衣男的方向推去。 白衣男如法炮制,再次躲过了短刀的攻击,然而下一秒却面色一变。 只见赵祈安低笑道:「只有这么点本事么?」空出的左手指尖凝聚着金色的光点,在刀锋上划过,顷刻间,原本灰濛濛的短刀变得焕然一新,刀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光。 「这是什么东西,是传说中的剑气么?」 「我看他人挺贱的,说好了是指导,却刀刀兇狠致命,和疯狗没两样。」 「不就是看我们黄字班好欺负嘛,欺软怕硬罢了。」 镀上灵气的短刀威力更甚,光是带起来的剑气都将白衣男子逼得步步后退。 「好大的架势。」白衣男在躲避攻击的间隙见缝插针道。 闻言,赵祈安冷哼道:「怕了么?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像是为了刺激对方,他的动作愈发犀利起来,对着白衣男便是一招连砍。 白衣男手中没有武器,空手对上了手持短刀的赵祈安,明显处于下风,且二人距离太近,拳脚功夫完全抵不住冷兵器的攻击。 一味地躲避并不是长久之计,这场比拼逐渐变成了猫和老鼠的追逐游戏。 赵祈安便是那趣味盎然的猫。而白衣男子则是狼狈逃窜的老鼠。 看着这一幕,台下的贺凌云不由得为白衣男子捏了一把汗。 赵祈安太过强势,这场比拼的结果已经可以预见了。 白衣男必输无疑。 然而二人还在胶着中。白衣男却并不打算向赵祈安低头。 有好几次,那短刀的刀锋几乎划上白衣男的脖颈,都被他险险避开,众人唿吸一滞,不敢发出声音来。 这白衣男不仅要强,还是个不要命的! 这场追逐游戏玩够了,赵祈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挑衅味十足地斜眼瞥着白衣男,出言不逊道:「向我跪地求饶,小爷我便放过你。」 闻言,不等白衣男有所反应,台下的黄字班弟子们几乎炸了。 「赵祈安你不要脸!」 「天字班欺人太甚!」 赵祈安以一己之力,拉满了黄字班与天字班的仇恨。 白衣男不为所动,趁对方的得意忘形,动作飘然的时候,寻到了处漏洞,变换脚步,迅速地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赵祈安察觉出对方气势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对方近了身,一时间,二人离得极近,几乎是肉贴肉的程度,彼此粗重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欲挥出手中的短刀,然而白衣男料定了他的动作,动作先他一步,格挡住了短刀的攻击。 有戏! 台下的弟子们屏住唿吸,看着台上二人逆转局势。 白衣男虽修为不敌赵祈安,却胜在沉稳,耐得住性子,在台上与之抗衡的时候虽以躲避为主,却也保留了大部分体力。 而今二人间的距离缩小,短刀无法发挥全力,白衣男也开始有了动作。 他将短刀格挡开的一瞬间,身体微旋,屈肘击向了对方的前胸。 「咳!」 受了这一重击,赵祈安胸中气短,口中忽然涌出腥苦味来。 「好!打得好!」观战的黄字班弟子挣得了一口气,无一不欢唿雀跃。 狼狈地向后退了一步,赵祈安揩去嘴角的血迹,目光阴沉地看着白衣男。 「有两下子,可惜还是个半吊子。」活动了下脖颈,男人勾起嘴角,冷笑道:「接下来,我可不会让你有机可乘了。」 话音刚落,赵祈安便如离弦之箭般沖了出去,电光火石间,白衣男避无可避,只能正面迎击。 赵祈安高高跃起,如蓄势待发的猎豹,看着下方的猎物严重涌现出杀意。 跳起、落下,臂弯紧紧扣住白衣男的脖子,动作一气呵成,狠戾无比。 贺凌云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看这个赵祈安的架势,像是冲着要了对方的命去的。 喉头一紧,唿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白衣男挣脱不开,脸色逐渐变成紫红色。 「天字班的快松手!你难道要杀人么?」 赵祈安对耳边的指责声充耳不闻,手下越发用力地绞紧,眼中有笑意闪过。
第43页 那是胜利者愉悦的姿态。 「赵祈安真是个疯子!」苟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冲着擂台上咬牙切齿道:「一开始说好了是指教,却处处下了死手,玄明宗居然容得下他这般狼子野心的人。」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赵祈安给过那小子认输的机会,也算不得不公吧。」另一人反驳道。 贺凌云拧紧了眉头,看着台上的白衣男奋力挣扎的模样,忍不住道:「快停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观战的弟子们纷纷看出了不对劲,一时间,责骂声四起。 见状,赵祈安忽然失了兴味,臂弯一松,便将白衣男推了出去。 失去了支撑,脱力的白衣男狼狈地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没意思。」赵祈安抛起短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兴致缺缺道:「你们黄字班的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贺凌云忽然间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她承认,这个赵祈安拉仇恨的功夫很厉害,短短几句话,便将在场的黄字班弟子得罪了遍。 然而方才的打斗场景犹在面前,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声反驳。 四下里陷入诡异的焦灼中,怨气冲天,却无人敢再当那只出头鸟。 静默良久,人群中忽然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视人命如草芥的东西也敢大放厥词,你爹没教你怎么做人么!」 贺凌云无视周围异样的眼神,将胸中积攒的怒气一併发泄出来:「要不要你娘我教教你呀?」 风很大,台上台下都很安静。 人群中,不知有谁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紧接着,陆陆续续响起更多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娘的怎么这么好笑。」 「你有没有看见,赵祈安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活该!」 见呛他的是个小姑娘,赵祈安忽然有些下不来台。 半晌,他眯起眼睛,沖贺凌云道:「你是黄字班的?」 「是。」贺凌云应道。 「哼,伶牙俐齿,不知天高地厚。」赵祈安抬起下巴,轻蔑道:」方才你说你要教我,我倒要看看你能教我什么?」 言下之意,是邀贺凌云上台一战。 若是从前,贺凌云或许还有放手一搏的冲劲,可如今她刚经歷过一场「进化」,对于灵力的控制还不够熟练,此时与他对上恐怕弊大于利,甚至有露馅的风险,得不偿失。 权衡利弊了一番,贺凌云幽幽道:「自然是教你如何审时度势,以退为进。」 赵祈安垂首不发一言,随后目光沉沉,厉声道:「你耍我?」 什么以退为进,分明是实力不够,嘴硬来凑,他看这个小姑娘狡猾得很。 「耍的就是你!」贺凌云见对方吃瘪,心中大为痛快,继续说道:「黄字班的弟子们初出茅庐,修为自然浅薄,而你身为师兄,却借切磋指导为由,以欺侮同门弟子为乐,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不要脸!」 这话道出了黄字班的心声,众人不由得拍手叫好。 「就是,臭不要脸,耍把刀便目中无人了,我还耍狼牙棒呢,是不是要给我跪地叫爷爷啊!」 「快下来吧!没人想看见你耍大刀,」 「……」 仗了贺凌云的势,众人的底气莫名强硬了许多。 反正那赵祈安总不能跳下台来拿刀砍他们,索性就逞一把口舌之快,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赵祈安冷哼一声,随后当着众人的面翻身下台,然后穿过人群……来到了贺凌云的身前。 众人:「……」 贺凌云:「……」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怎么不继续说了?」赵祈安扛着短刀,扬着下巴轻蔑道。 离得近了,贺凌云身上的那股香味便愈发明显,赵祈安吸了吸鼻子,随后咧开嘴角,嬉笑道:「还是个喜欢用香粉的黄毛丫头。」 「不好好在家里绣花,跑来玄明宗舞刀弄枪做什么?」 第26章 渡劫 闻言, 贺凌云忽然有些想笑。 她方才的话果真刺激到了赵祈安,对方竟口不择言,用如此幼稚可笑的手段嘲讽回来。 还真是小学鸡吵架。 她向前走了一步, 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下巴扬起, 唇角逸出笑意。 「那你不在家好好玩你的泥巴, 跑来玄明宗满嘴喷粪做什么?」如法炮制了一番,贺凌云云淡风轻地反击回去。 二人离得很近,少女虽面带微笑, 却不达眼底, 看得赵祈安心中没来由的发憷。 他自认实力比黄字班的所有人都要强, 至少现在是这样, 可眼前的贺凌云却让他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 他是草根出身,没有背景作支撑,也没有亲人帮扶,只有一颗不怕死的心和不要命的狠劲, 他最看不惯的便是这帮世家娇弱的公子和小姐, 他不服, 凭什么有些人一出生便拥有所有,而他却连吃饱都困难。 这个世道本就不公的不是么? 二人对视许久,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起来。看热闹的弟子们纷纷探头看热闹,等待着其中一人率先低头。 「很好。」 赵祈安静静地盯着贺凌云, 不似先前一般吊儿郎当, 反而多了分正经, 他一字一句道:「以后的时间还长, 我们有的是机会比一比高下,只是到那时, 我可不会给你求饶的机会了。」
第44页 放狠话? 贺凌云挑眉,顺着对方的话说道:「赵师兄威武,我好害怕哦。」话虽如此,脸上却无半点忌惮的神情。 「凌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她也该寻个机会,好好探一探自己的实力了。而赵祈安便是那个摆在面前的机会。 * 替黄字班的弟子们出了一口恶气,却把手段狠辣的赵祈安彻底得罪了,贺凌云这一次得不偿失。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闻漱。 「怎么一会儿不见,小师妹你就捅了这么大个娄子?那个赵祈安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从黄字班直升天字班,他的天赋和努力可是常人不能及的。」闻漱苦口婆心道:「我们才入玄明宗不久,不该为自己树敌。」 作为宗门中最微末的黄字班,他们本应谨小慎微,低调做人,而他一直认为乖巧懂事的小师妹这一回却不按常理出牌,在一众弟子面前做了刺头,把那个赵祈安骂得下不来台。 虽说心底是痛快的,却还是不免为他的小师妹感到担心。 「二师兄,赵祈安那人嚣张得很,迟早有人治一治他,我不过就是把这件事提前罢了。」贺凌云低头摆弄着新得的锦囊,嘴里满不在乎地嘟囔着。 这只做工精细,针脚紧密的锦囊出自地字班的一位师姐之手。那女弟子看了贺凌云舌战赵祈安的全过程,心中嘆服,在众人散去之际拉住了她,并将自己亲自缝制的锦囊送给了贺凌云,以表欣赏之意。 见贺凌云不以为意的模样,闻漱嘆息着摇了摇头,视线扫过师妹手中的锦囊,目光停留了片刻后评价道:「竟是上品的云缎锦,师妹你这一回倒是收穫不菲。」 闻言,贺凌云抬起头来,不解道:「云缎锦是什么?」 闻漱解释道:「是用来制作万宝如意袋的上品布料,可收纳法器灵石,缩寸入袋,便于随身携带。」 「竟是件法器么?」贺凌云看着手中的锦囊惊奇道:「师姐好大的手笔,居然把此等宝贝赠予我。」 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将那锦囊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贺凌云感嘆道:「我定小心珍藏,不负师姐的一番心意。」 见师妹对那赵祈安的挑衅不以为意,闻漱不由得对未来深深地担忧起来。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得了件法器的贺凌云将白日里「开花」的事抛在脑后,直到傍晚时分,在山门前见到薛青城的背影时,尴尬的记忆才开始復甦。 「师兄终于愿意搭载我们,师妹……师妹你躲什么?」刚感嘆了一句的闻漱便看见原本在身侧并行的贺凌云姿态猥琐,正往他身后躲去。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做,二师兄你与大师兄先行一步,不必等我了。」贺凌云说完这句话,仓惶而逃。 「可师妹你没有……」 没有飞行法器,该如何回去?后半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身后便只剩下小师妹灰熘熘的背影,以及空气中飞扬的尘土。 小师妹她今日好奇怪。 带着这个疑问,闻漱回过头看着逐渐靠近的大师兄,说道:「不知为何,小师妹她似乎在有意避着你。」 薛青城神色不显,看着贺凌云离去的方向不发一言。 【宿主,你的状态不对劲。】系统冷不丁地响起。 步履匆匆的贺凌云心中一惊,停下脚步,面色复杂道:「系统你不懂,你不是人。」 系统:【?】怎么还骂人呢。 贺凌云继续道:「你是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你不懂我有多尴尬,我一看到薛青城我就……我就炸了。」 狭小且密不透风的更衣室、孤男寡女、更衣……更衣…… 白日里的场景如碎片般出现在贺凌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时刻地提醒她曾在薛青城的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宿主冷静,宿主不要忘了,在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事不过是镜花水月,早日完成任务回到故乡才是正事。】 忽然听见系统这么一说,贺凌云熬作一锅浆煳的脑袋逐渐平静下来。 「对,任务。」忽然想起了什么,贺凌云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道:「我要提升修为,完成任务,然后回家。」 如同给自己洗脑一般,重复着说着这几句话,眼神愈发坚毅。 她要回家,不惜一切代价。 *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赤霄峰的住所处,贺凌云推开小院大门,便来到土坑前,正欲躺下,余光忽然瞥见前几日挖了又填上的小土堆,心思一动,拿起墙角的锄头向那处土堆走去。 院内响起沙沙的声响,贺凌云挥起锄头,将土堆刨开,露出里面莹莹发光的石头来。 石头很坚硬,哪怕是用锄头敲击也只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并不见裂痕。 贺凌云蹲下身,借着月光打量坑底的石头,说是石头,数量却多得惊人。 「我说怎么似曾相识呢。」贺凌云直起身,从暗袋中掏出一枚灵石,对着坑中的石头比较起来。 「不能说是毫不相干……这两种石头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原来,她的院中竟隐藏着数不清的灵石,俗称——灵脉。 「系统,我发了。」贺凌云喃喃道,随后飞快地将锄头一扔,跳下土坑,伸手将坑底的灵石摸了一遍。 【此处灵气充盈,是块风水宝地,定能助宿主修炼,早日突破。】
第45页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贺凌云干脆就地躺下,手中摸着冰冷的灵石安逸地闭上眼睛。 「今夜我便在这里睡下了。」普通的土坑哪有灵石坑香啊,贺凌云想。 躺在遍布灵石的坑底并不舒服,然而贺凌云今日为了躲避薛青城,不得不徒步上山,这会已然累极。 仰面平躺,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贺凌云感到心中空前的平静。眼皮沉沉,即将阖上的一剎那,一股莫名的恶寒忽然涌上心头。 贺凌云骤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上方乌云滚滚的天空,眉头缓慢地皱起。方才还是月明星稀的夜空,如今怎么搞得跟要下暴雨似的。 看来得寻个日子,为自己搭盖个雨棚了。 云层中有细而长的紫电闪过,天空短暂地亮了一瞬,将这方土地照亮。土坑中的灵石熠熠生辉,如遭水洗,亮得贺凌云心中发憷。 怎么心跳得这么快? 贺凌云惴惴不安地抚上胸口,觉得自己不能室外待下去了,正欲起身,天上那游龙般的自电在云层中滚了一圈,似乎变得更亮了。 感觉……很像在蓄电。 贺凌云扶着土坑边缘缓缓爬起,刚站稳,一滴雨水便准确地落在她的眉心,她抬手抚落那低雨水,抬起头,极强的紫光在眼中倒映出骇人的景象。 一道五人合抱粗细的紫电,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准确地寻着她的所在地,快速且狠戾地落下。 一击必中。 贺凌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她在原本的世界中就被朋友称为「摧花辣手」,摧的是数不清的桃花,别人对她倾注再多的爱意,都会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不是个好人。 可也不至于被雷噼吧! 一瞬间,往事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浮现,父母慈爱的面孔,朋友友善的目光,以及那些恨恨离去的桃花债们…… 被雷噼应当是什么感受呢?贺凌云想,定是极痛的,甚至可以让人瞬间失去意识。 可事实上,当这道紫雷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就如同被万箭穿心般,绵延不绝、此起彼伏的疼痛,甚至连痛苦地叫出声来都做不到。 贺凌云任由紫电将她击倒在布满灵石的坑底,如一坨烂抹布,平静地,在心中骂街。 【恭喜……】系统微弱的电流声在耳畔响起,一如最初那般。 贺凌云眼睛微张,静静地分辨着。 【恭喜宿主,迎来第一道天劫,成功突破成为鍊气初期。】 贺凌云:「……」 她虽然上课爱打瞌睡,却又不傻! 她就没听说过有谁升到鍊气期要受雷劫的! 第27章 蜕变 【宿主有所不知, 修仙本就有违天道,越接近真神境界,这天道降下的惩罚便会越重, 而宿主本体为凌霄花, 比之普通人要多了层物种的屏障, 天道自然会对宿主施加更多的惩罚】系统认真地解释道。 九天玄雷不知疲倦的降下, 将贺凌云烤得「滋滋」作响,在光柱的包围中,奄奄一息的少女用尽全力, 向天空伸出右手。 【宿主, 你有什么话要说么?】系统贴心道。 焦黑见骨、暂且还可以看出人形的贺凌云手指颤颤巍巍, 犹如抖糠, 良久,终于有了其他动作,只见她将四只手指微微屈起,唯剩中指坚强的竖起。 系统:【……】 它的宿主似乎不太开心。不, 应当是极其愤怒, 只是碍于肉.体受损, 不能表达罢了。 贺凌云绝望地想,这破仙她真的是非修不可么?这天劫出现得这么猝不及防,连个预告都不给,她还真是倒霉它奶奶给倒霉开门, 倒霉到家了啊! 如今唯一值得安慰的是, 她已失去了痛觉, 甚至连躯体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 九天玄雷终于退去, 一如它来时那样,急匆匆得仿佛赶着下一场约会。厚重的乌云散去, 露出下方的皎皎明月。 点点星子伴着月亮,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唯独这月下之人不太美好。 贺凌云心想,天劫这是给她来了个原地火化一条龙服务了,可惜少了个为她收尸的人。 视线逐渐模煳,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滴答——」有雨滴落下。 「哗啦——」 贺凌云:「……」这雨似乎有脾气。 倒不是雨声聒噪,只是被暴雨沖刷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贺凌云终于不胜厌烦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丛焦枯的不明植株,光秃秃的枝桠上,因雨水的沖刷流下漆黑的液体,准确地落在下方的贺凌云脸上。 贺凌云缓缓地眨动眼睛,脑子昏沉得如同一团浆煳,对外界做不出任何反应。她觉得,她应当是躺在地上没错,被天雷噼中,变作一具焦骨,然后在地上发烂发臭。 只是眼前的情况似乎与她想像中的并不相符。 她还活着,并且还能动。 长长地嘆了口气,撑着泥泞的地面坐起身来,贺凌云懒懒地扫了眼四周,随后,视线定格在身旁的不明物上。 一颗圆润且漆黑的球。 并且这颗球有些眼熟。 盯着这颗球看了一会,贺凌云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刚甦醒的懵懂。 这竟是她的内丹。 那么不难推断出,这里应当是她的灵府,而并非是在现实中。
第46页 「啧,好不容易修补好了的内丹,怎么变得比之前还丑。」贺凌云皱着眉头,嫌弃道。 似有所感应,雨水下得更大了,无情地浇灌着枯萎的凌霄花,以及花下的贺凌云。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丝丝缕缕的灵气汇入凌霄花的根部,并源源不断地向枝叶输送能量。 蒙尘的内丹中,有光华一晃而过。 大风忽起,将雨水吹得四散,贺凌云眯着双眼,看着面前焦枯的凌霄花扑簌簌地往下剥落,露出里面新生的树皮,枝头有新绿在不断冒出,替换掉枯叶。 无尽的灵气涌入,灰扑扑的内丹里,微弱的红光忽闪忽灭,犹如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 贺凌云看着面前快速变化的场景,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灵府在復甦。 与此同时,黑夜中的小院里,贺凌云的肉身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再生,断裂的筋脉重新连接,丹田如贪得无厌的黑洞般,吸收着身体下方灵脉中的灵气。 * 在灵府中,失去了与外界联繫的媒介。系统不知所踪,这方天地间只有她一个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等贺凌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天光大亮,温热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帐上,投射出昏黄的光影来。 金色的灰尘在空气中盘旋,像细碎的银河般翻腾不息。 五感渐渐復甦,听觉被逐渐放大。耳边响起沸腾的水声,茶壶的嗡鸣声,以及微不可闻的唿吸声。 「咳。」贺凌云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呛咳出声。 听见床上有了动静,蹲坐在茶炉边打瞌睡的小医童勐然惊醒,拿着蒲扇便朝这边沖了过来。 「贺师叔,你醒了。」 童音清脆,把贺凌云问懵了。 她一时间无暇追问她何时成为别人的师叔这件事,当下的反应便是她昨夜遭遇天劫,宗门中的其他人应当也知晓此事了,也不知他们当如何看待如此蹊跷的事情。 「贺师叔,你昏睡了整整三日。」 小童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惊喜,不顾贺凌云满脸困惑,小嘴继续巴巴道:「今日是春日宴,宗门上下都去了主峰,现下恐怕都忙着嘞。贺师叔醒得巧,这会子赶去无衍峰,刚好可以赶上宴席。」 「春日宴?」贺凌云抓住了关键信息,随后愕然道:「我睡了整整三日?」 小童挠了挠头说道:「是啊,贺师叔你遭遇雷劫,倒在院中不省人事,还是薛师叔发现了你,这才命我看护你的身体。」 贺凌云:「……」 这个「身体」二字用得微妙啊。 脑海中浮现出薛青城那张冷冰冰的脸,贺凌云打了个寒战,继续道:「那他可有交待你什么?」 小童道:「薛师叔料定贺师叔你大约三日便可甦醒,特地嘱咐我,让你醒来后前去参加春日宴。」 他倒是料事如神,只是这个被反覆提及的春日宴竟如此重要,薛青城竟让她这样一个伤者奔赴。 打发了小医童,贺凌云长长地舒了个懒腰,忽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就好似换了具身体似的。 想她前几日被九天玄雷噼得只剩下一具枯骨,今日竟重塑肉身,脱胎换骨。 还真是……细思恐极。 这事容不得细想,尤其是将此事与薛青城联繫在一起。 漆黑的深夜,妙龄男子在一处小院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噫惹,画风忽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了。 搓了搓胳膊,贺凌云便翻身下了床。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万物生机蓬勃,鸟雀在枝头歌唱,天空中飞满了衣袂飘飘的道友。 贺凌云:「……」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重来。 深唿了一口气,她再次抬头看去。 只见碧蓝的天空中,无数身着各色服饰的弟子们在飞行,或御剑飞行、或乘坐飞舟,甚至还有乘坐飞毯的。 嗯,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还有几名身穿黑色长袍,骑着飞行扫帚的弟子。 还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盛况空前吶! 匆匆赶至无衍峰,贺凌云忽然觉得先前吃惊得还是太早了些,今日的玄明宗还真不是一般的热闹。 通过系统粗略地了解了一下,这个修真界共有八大宗门,除了玄明宗外,还有崇尚体修的沧澜宗、喜好丝竹雅乐的缠丝院、炼器大宗金刚宗、素不喜与人交集的佛院、鲛人族聚集的沧海岛、以阵法闻名的流明宗,以及传说中以男欢女爱、阴阳採补修炼之法的合欢宗。 今日果真是开眼了。 贺凌云觉得自己就是那乡下来的土包子,三步一停留,四步一回头。 手持精美乐器的缠丝院弟子风度不凡,所到之处,丝竹声一片。美得惊心动魄的合欢宗弟子媚眼如丝,走路带香风,纵使是清心寡欲的其他宗门弟子,也免不了为其愣神。 以及……赤?裸着上半身,露出古铜色的八块腹肌的体修道友在随地举铁。 「咕咚。」贺凌云可耻地咽下了口水,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哪是道友,这简直是活脱脱的男菩萨。 「凌云!」身后忽然响起少女的喊声。 贺凌云恋恋不捨地收起目光,转身看去,只见身后站着许久不见的闻宁宁。 「宁宁?」 「凌云,果真是你。」闻宁宁几步作一步上前来,拉过贺凌云的手便是一番寒暄。
第47页 「你可不知道,我在碧落阁可憋坏了,每日不是练功就是打坐,其余的时间只能去藏书阁看书,不像你们,可以在鸿蒙学堂读书。」说到这里,闻宁宁眼睛一亮,将贺凌云拉至偏僻一隅,鬼鬼祟祟地从袖口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什么?」贺凌云不解。 闻宁宁不语,一双灵动的葡萄眼弯了弯,脸颊两侧飞上淡淡的红晕。 「哦~」贺凌云心领神会,伸手接过册子,飞快地打开看了两眼,随后动作一僵,缓缓抬起头来。 「凌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闻宁宁眼神躲闪,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尖。 贺凌云嘴角抽搐,把薄册上第一页的内容读了出来:「他,本是靳国公的掌心娇宠,他,是踏破黎明黑暗的英勇骑士,霸道骑士爱上我……唔……」 不容她说完,闻宁宁便气恼地冲上前来,堵住她的嘴。 「嘘,小心被他人听去了。」 妹妹,想不到你居然好这一口啊。贺凌云被捂住了嘴巴发不出声,只能眼神复杂地盯着闻宁宁。 被话本中一连两个「他」沖昏了头脑,贺凌云虽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撼。 修真界居然也流行如此的……纯爱? 第28章 宴席 收下闻宁宁精心准备的话本, 贺凌云二人随着人群进入会客大厅。 此次春日宴规模宏大 ,宾客络绎不绝,作为东道主的玄明宗将宴席设在开阔的太极殿内。太极殿坐北朝南, 四周桃林环抱, 风景如画。 二人轻悄悄地来到大厅的偏僻一角, 寻了处空位置坐了下来。 殿内环佩叮噹, 丝竹声不绝于耳。 隔着乌压压的人群,贺凌云遥看见宗主彭千里独坐高台,身侧围坐着其他宗门的掌门。 修仙之人大多已入辟谷境界, 对待珍馐美馔并不在意, 因而这桌上摆放的多为干果点心, 以及琼瑶佳酿。 抓了把碟子中的香瓜子, 贺凌云边嗑边和闻宁宁分享这些日所遇到的奇闻逸事,当提及到鸿蒙学堂的等级划分制度时,闻宁宁惊讶道:「鸿蒙学堂竟鼓励弟子们相互厮杀么?」 贺凌云动作一顿,挠了挠头, 解释道:「倒也没有到厮杀的地步, 总归是你情我愿的事,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激励吧。」 闻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眼对方嗑瓜子熟练的动作,也学着贺凌云的样子,从桌子上抓了一把香瓜子。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空位有人落座。 「师妹, 妹妹。」温润的声音中透出笑意, 引得贺凌云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 只见来人正是闻漱, 以及怀中抱着长剑的薛青城。 见贺凌云望过来,薛青城只眉眼微抬, 微微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唿了。 「哥哥。」闻宁宁惊喜过望,便要越过贺凌云往闻漱那边去。 「你们二人坐的这么偏僻,叫我好找。」闻漱笑意不减,见妹妹往自己这边挤过来,不由打趣道:「慢一些,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会客用的矮桌只容两人落座,因此闻宁宁站在薛青城身前,眼神炙热地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开口说道:「这位道友,我们可否换个座位?」 一旁看热闹的贺凌云自顾自地嗑着瓜子,看着薛青城同闻宁宁说了些什么,随后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薛青城不发一言地在她身旁落座,像只闷葫芦,贺凌云保持着嗑瓜子的姿势,僵硬片刻,随后缓缓扭过头去,沖对方打了个招唿。 「师兄。」 「嗯。」薛青城应道。 二人尴尬的氛围持续了一会,直到薛青城开口道:「恭喜师妹进入鍊气期。」 贺凌云噎了一瞬,讪讪笑道:「谢谢。」 二人无话,气氛重新陷入尴尬之中,反观隔壁桌闻漱兄妹二人,亲密和睦,谈笑风生,再看她这一桌,冷冰冰的宛如坠入寒霜遍布的冰窖之中。 贺凌云忽然觉得手中的瓜子不香了。 好在殿内丝竹声不绝,乐人妙语轻歌,足够热闹,否则她定是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都静一静。」彭千里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大殿内散开,带着高境界修真者的威慑力,落入在座每一位宾客的耳中。 贺凌云闻声看去,只见彭千里站得笔直,手中端着酒盏,沖众人敬道:「诸位不远千里赴玄明一聚,彭某不胜荣光,今在此遥敬诸位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说罢,高举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见状,在座宾客纷纷回敬,贺凌云眼疾手快地拿起桌面的酒盅,假模假样地喝了一口。 又说了些场面话,彭千里沉吟片刻,随后引出了接下来的重头戏。 「八大宗门齐聚不易,今日玄明宗举办春日宴,给了大家交流和切磋的机会,经过我与诸位掌门商议,将以流明宗掌门织造的须祢幻境为考验,八件法器丹药为彩头,供诸位弟子一展风采。」 闻言,在座的弟子纷纷来了精神。 贺凌云咋舌,心想屠炎老师说的果然不错,春日宴果真是各个宗门显摆的场合。 「我与其他七名掌门会将各自准备的彩头投入须祢幻境之中,隐藏在对应的关卡之中,诸位可自愿参加,各凭本事,突破幻境,赢得奖励。」
第48页 解释完毕,一位身着宝石蓝长袍的年轻女子站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沖大家展示道:「这便是须祢幻境。」 贺凌云探头,只见该女子手中的铜镜并无甚特别,正疑惑着,女人便将铜镜往天上一抛,顷刻间,铜镜变得巨大无比,宛如一面水做的门直直地悬浮在空中。 水门后有绿光流转,隐隐有风声传出。 「幻境可容百人,共设有八道关卡。在幻境之中,你们的所见皆是幻觉,但是不可自大轻敌,因为其中的灵兽和怪物造成的伤害是真实体现在诸位参赛者身上的,若承受不住,便拔下幻境中的蒲公英,吹散后便可安全地回到现实中。」女人解释道。 「那么接下来,诸位请便吧。」 撂下这句话,大殿内沸腾一片。 「听起来好有意思啊,我还从未见过幻境呢!」闻宁宁惊喜道:「参加了总归是没有损失的,凌云,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吧?」 闻言,贺凌云点点头,见前方已有人先他们一步进入那方水镜之中。 年轻的弟子爱出风头,纷纷争夺那一百名的参赛资格,就连薛青城都在闻漱的怂恿下进了水镜。 待大殿内少了一半的人,那女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啊呀」一声,拍手道:「忘了说了,这八道幻境是随机生成的,也就是说,结队进去也会被分散开呢。」 水镜由浅浅绿光转为红色,女人敛了笑意,正色道:「名额已满,诸位保重,冒险正式开始。」 * 贺凌云是被吸入幻境中的,巨大的力量将她拉扯其中,周身半点不能动弹。直到一丝微弱的光线在面前逐渐扩大,犹如纪录片中,被匀速推进的镜头般,一处农家院在她的面前缓慢显现。 脚底是松软的触感。 她低下头,便看见黑色的布靴上,沾满了棕色的泥浆,以及细碎的草屑。 不对劲。她早晨出门时穿的分明是双白布靴,况且……这身衣服也不是她原来那身。 紧而窄的玄色衣袍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瘦而长,腰间坠着块铜牌,其上写着两个大字——捕快。 摸了摸腰侧冰冷的长刀,贺凌云嘆了口气。 她竟成为了一名带刀捕快。 来不及细想,耳边便传来妇人哀怨的哭声,以及少女寻死觅活的叫声。 「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屋!」男人的声音犹如一声惊雷,将贺凌云唤回神志。 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长着络腮鬍的大叔神色不耐地催促着他们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往前赶去。 周围竟不止她一人。 看着同样表情不自在的捕快,贺凌云立刻反应过来,这帮捕快里,有一部分是宗门弟子,而另一部分则是虚幻的角色。 视线在人群中扫荡一圈,并未见到熟人。贺凌云失望地收回目光,随着众人进了院子。 「哎哟我的姑娘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呀!你可万万不要想不开,呜呜呜……」悽厉的哭嚎声逐渐放大,几乎将房屋顶破。 「娘!我不要活了!」 哭喊声、吵闹声,乱作一团。 「砰砰砰!」为首的络腮鬍大叔用力地敲着木门,这门本就单薄,竟承受不了他的力气,生生破了个洞。 贺凌云扶着腰间的大刀:「……」你礼貌么? 「官府办案,快开门!」忽略门上的豁口,络腮鬍大叔朝里大声喊道。 屋内的啼哭声陡然一静,随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在靠近。 随着房门打开,一张清冷俊逸的脸露了出来。 「噗……」贺凌云看清那张脸后,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是你报的官?」络腮鬍大叔严厉道。 那人眉头蹙了一瞬,随后冷静答道:「是。」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络腮鬍点点头,随后招了招手,示意贺凌云一众捕快进屋。 男子侧开身,为众人让开道。贺凌云与其擦身的时候,那人抬眼看了过来。 贺凌云莫名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将屋内好好搜一搜,不要错过任何蛛丝马迹。」络腮鬍吩咐道。 这间屋子空间狭小异常,只有一扇窗户,以至于屋中昏暗得很,幸得一盏油灯,这才将屋内景象映得清楚。 方才那号啕大哭的妇人此刻缩在床角,怀中紧紧地搂住个蓬头垢面,哭得梨花带雨的妙龄少女。 见一群带刀的男人在自己家中来回踱步,这母女二人面带惊恐,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贺凌云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主要这屋子里拢共就那几件家具:一张放着油灯的木桌、三两只矮凳,以及坏了半扇门的衣橱。 能站人的地方就这么大点地方,贺凌云不可避免地与方才给他们开门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男子穿了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衫,头髮也被同款布条高高束起,露出白净的额头和浓长入鬓的剑眉。 分明穿得破烂,嵴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棵落了雪的青松,那张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此人正是她的大师兄,薛青城。 第29章 採花 想不到流明宗的掌门口味竟如此别致, 竟在幻境中玩起了角色扮演游戏,着实思想前卫。 在屋内转了一圈,见没有收穫, 络腮鬍大叔烦躁地挠了挠头, 沖贺凌云招手道:「那边的小个子过来一下。」
第49页 忽然听见有人这么喊自己, 贺凌云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 随后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 「对,就是你。」络腮鬍神色不耐, 催促道:「这里除了你, 还有谁个子矮?」 贺凌云:「……」嚯, 拳头硬了。 深唿了一口气, 按捺住心中的愤怒,贺凌云不情不愿地挪腾到络腮鬍大叔跟前。 屋内烛光忽明忽暗,将络腮鬍那张脸映得宛如修罗。待贺凌云靠近,他忽然面色一变, 两条毛虫似的浓眉往中间挤出了一座小丘, 两眼微眯, 显得更加瘆人了。 离得近了,贺凌云才发现这络腮鬍大叔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一片,一看便知有好些日没睡好觉了。 就在贺凌云以为对方要变异的时候, 络腮鬍大叔以只有二人可闻的声音急切地说道:「你快去帮我安慰一下那个小姑娘, 尽量把那採花大盗的信息套出来, 切记, 要轻声慢语,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她若是不愿,你便不可勉强人家,记住了么?」 信息量太大,贺凌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回味着方才的一番话,从中概括出一个有用的信息:这户人家遇上了採花大盗。 如此看来,那个缩在妇人怀中的面前姑娘便是受害者无疑了。 按照络腮鬍大叔的指示来到那对母女面前,贺凌云贴心地蹲下身来,与那名少女齐平。 「姑娘……」 不等贺凌云把话说完,少女便尖叫着往后跌去,甚至挣脱出夫人的怀抱,拼了命地往后退。 拥挤的房间内,女孩悽厉的惨叫声分外刺耳,惊得贺凌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姑娘你冷静一些。」贺凌云慌乱地往前走了几步,那姑娘见状叫得愈发惨烈,宛如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洪水勐兽。 一时间,二人在屋里上演一出「你追我退」的场景,在外人眼里,颇为滑稽。 「噗嗤。」身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短促的笑声,贺凌云回过头,便看见身后的几名捕快捂着嘴,忍俊不禁的模样。 贺凌云汗然,看了眼避她如蛇蝎的少女,又看了看满脸失望的络腮鬍大叔。 得,出师不利。 虽然不知这重幻境所要表达的意思,但贺凌云不难推测出这件「採花大盗」案件与破除幻境之间密不可分。而解谜的关键的钥匙,正是面前这位受害者。 而这位少女的精神状态显然十分不妙了,她们无法从她口中获取任何有效信息。 「该死!」络腮鬍大叔大喝一声,动作粗鲁地将摇摇欲坠的木桌捶得「砰砰」作响,这张可怜的桌子肉眼可见地断了一条桌腿,斜斜地勉强支棱着。 众人:「……」你快别动手了,人家的家当要被你拆完了呀! 络腮鬍大叔环视了一圈屋内,发觉这么下去毫无收穫也不是办法,于是大手一挥,命众人从房屋中退出。 来到院子中,络腮鬍方才说道:「这已经是第三十桩採花案了,还是没能查出一点关于採花大盗的蛛丝马迹,该死!」 见领头人愤怒,一位年轻的捕快走上前去,贴心道:「头,蒿达村每一日都会有採花案发生,而且这中招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们不如守株待兔,在村里中布下我们的眼线,我就不信那个採花大盗不会现形!」 听完建议的络腮鬍大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手称好:「你说的不错,我看这个法子可行!」 围观全程的众人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一来一回的二人,有无数槽点唿之欲出。 且不说这二人浮于表面的演技有多么浮夸,光是这个村庄连续三十日发生採花案这件事就足够离谱了好么? 贺凌云十分有理由怀疑这个幻境的设计者在用脚做设计,这方幻境的故事背景简直是简单粗暴到无处吐槽。 「你们随我来!」络腮鬍朝众人发话道。 「你就留在这里安抚受害者情绪,对,说的就是你,小个子。」安排妥当,络腮鬍大叔领着一众捕快,声势浩大地离开了这处小院。 被单独点名的贺凌云无语凝噎。 风好喧嚣,她好孤独,好想哭。 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稻草和干柴,地上随处可见的长满了蒲公英。想起了进入幻境前女人讲的规则,贺凌云在蒲公英前蹲下,出神地想,若想要退出幻境,只需要拔下蒲公英,将其吹散即可。 倒还真是个贴心的设计。 只不过从目前看来,这幻境并无甚可怕的地方,看起来反而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罢了。 撑着膝盖站起身,余光中忽然多出了个抹熟悉的身影。 贺凌云怅然。 差点把薛青城这尊大佛给忘了。 转过身,看着斜靠着破木门的薛青城,贺凌云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来:「大师兄,一切安好啊?」 狗腿子的模样虽然虚伪但足够有用,薛青城点点头,抬脚向自己走来。 「师妹换了身衣服,我险些没认出来。」薛青城道。 我信你个鬼。 贺凌云皮笑肉不笑道:「哪里哪里,师兄才是让人意外,穿成这幅淳朴的模样,真接地气!」说到最后,贺凌云发自肺腑地沖对方竖起大拇指。 忽略掉对方的阴阳怪气,薛青城轻笑了一声,没来由说道:「见师妹精神抖擞我便放心了,只不过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师妹。」
第50页 停顿了片刻,薛青城继续道:「我们恐怕要在此地待上许久。」 闻言,贺凌云不解道:「师兄这是何意?」 薛青城静静的注视着贺凌云,盯得后者心中莫名地发虚。 「师妹可知我已在这幻境中待了几日?」 贺凌云:「什么?」 薛青城面色冷然道:「我与师妹虽一前一后进入这须祢幻境,可我已在这幻境中待了整整三日,像你这样的打扮的捕快,我也见过了三回。」 贺凌云瞳孔地震,「三日?师兄你在这里待了整整三日!那你为何还未离开此地?」 薛青城:「说来话长,我便不加赘述了,师妹你以后自会知道。」 贺凌云:「……」什么叫不加赘述啊!你也太敷衍了喂! 贺凌云不明所以地在院中乱转了一圈,随后一改方向,往院外走去,却不料她还未踏出院门,一道无形的屏障忽然出现在贺凌云身前,将她前方的路拦腰斩断。 「师妹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是结界,你我二人只能在结界中活动,不可踏出院子半步。」薛青城在一旁贴心地解释道。 贺凌云总算是明白了,她说薛青城这木头做的锯嘴葫芦今日怎会一改从前的寡言少语,主动同她说了这么多话。 原来这人是被逼疯了! 整整三日,与那哭啼不止、精神错乱的母女二人共处一室,搁谁谁不疯! 沉默了许久,贺凌云决定接受眼前的现实。 「师兄为何不摘下蒲公英?」贺凌云不解。 闻言,薛青城目光幽沉,若有所思,良久,方才开口答道:「自然是为了夺下魁首。」 贺凌云愣神,随后嘴角微抽,「这……师兄真是有宏图大志,凌云佩服。」 想来也是,薛青城身为天之骄子,自然不会在第一道幻境就轻易放弃,不然也太丢面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应当做什么?师兄可有高见?」贺凌云道。 薛青城双臂环抱,目光飘向远方,「等待採花贼,然后杀了他。」 说到杀人的时候,贺凌云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势在必得。贺凌云哑然,她的大师兄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十足的自信。 那么问题来了。 「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么?」贺凌云看了眼日渐西斜的太阳,不免为前路担忧起来,「那个络腮鬍大叔都说了,採花大盗每一日都会进村犯罪,今日这户人家遭了,明日定轮到了其他户,那个採花贼总不会傻到再回来吧?」 怎么想也不会轮到他们这户啊? 闻言,薛青城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二人在院中大眼瞪小眼,空气中瀰漫着无言的尴尬。 贺凌云想,薛青城他可能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我认为凡事都有破解之法,今日不妨等上一等。」贺凌云开口打破这方平静,颇有些自我安慰的精神。 闻言,薛青城点点头,转身进了屋中。见状,贺凌云也跟了上去。 * 幻境中的黑夜降临得很快,方才还天光大亮,这会屋外已如一潭黑水,伸手不见五指了。 屋中仍静静地燃着一盏油灯,在黑夜中微微摇晃,将这逼仄的小屋映得阴森无比。白日里哭啼不止的母女二人此时不知何踪,屋中只剩下薛青城与贺凌云二人。 「她们人呢?」贺凌云问道。 坐在桌前的薛青城看着面前摇晃不止的油灯随口答道:「做饭去了。」 贺凌云的脸上迷茫了一瞬,随后理解地点点头道:「也是,遇到了再大的困难也要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想来这幻境中的人类与普通人无异,也需要吃饭睡觉。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片刻后,妇人在门外喊道:「柱子,吃饭了。」 漏风的木门被轻轻推开,门外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的脸来。 贺凌云咋舌,看着门外的妇人手中端着饭菜,脸上带笑地走了进来。 气氛有些不对劲。 「柱子,柱子媳妇儿,饿坏了吧,快吃饭吧!」妇人把饭菜依次摆放在贺凌云面前,并贴心地地上一双木筷,眼神黏腻而谄媚,几乎定格在她身上。 贺凌云诧异地抬头看向一旁的薛青城,声音沙哑道:「你就是柱子?」 被迫改名的薛青城平淡地应了一声,头也不抬道:「是。」 贺凌云:「那我怎么成了柱子媳妇?」 闻言,那妇人大笑道:「新媳妇说笑了,你不是柱子媳妇,那谁是啊?」 第30章 啃咬 桌面上的火苗极快地晃动着, 烛光明灭之间,妇人脸上的笑容显得越发诡异起来。贺凌云忽然很想从矮桌与座椅间的夹缝中逃脱出去。 这哪里是幻境给他们的考验,眼前的场景分明是一部乡村恐怖电影的即视感。 贺凌云僵硬地沖妇人笑了笑, 企图含煳地应付过去, 她试探地问道:「你不坐下来一起吃么?」 闻言, 那妇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贺凌云, 嘴角又往外扯了扯,笑道:「我们都吃过了,你们小两口吃, 我看着你们吃。」 说罢, 妇人搬了张椅子在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两只手交叠着搭在桌面上, 「慈祥」地盯着贺凌云。 贺凌云哑然,求救似的看向薛青城,传音入密道:「她日日都如此么?」
第51页 薛青城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眉毛都不抬道:「日日如此。」 盯着人吃饭是什么癖好啊?贺凌云腹诽。 「吃呀!」妇人将一盘窝窝头往二人面前推了推, 急切地催促道。 看着盘中热气腾腾的黄色窝头, 贺凌云忍不住咽下口水。她自醒来还未正儿八经地进食过, 先前在宴席上嗑的瓜子勉强只够塞牙缝的。 香甜的、圆滚滚的窝头,配上几碟翠绿可口小菜,以及桌面中央那碗红彤彤油亮亮的辣子。 不是珍馐,却比珍馐还要诱人。 可是面前这位神色古怪的妇人一看就不正常, 不会在饭菜里下毒了吧? 贺凌云陷入了头脑风暴, 在吃与不吃间反覆横跳, 纠结得后槽牙都发起酸来。 「吃吧。」薛青城率先开口道, 拿起手边的筷子便往面前那盘青椒炒莴苣夹去。 绿油油的莴苣一看便知很新鲜,入口后在唇齿间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引得人食指大动。 见薛青城动了筷子,贺凌云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忍不住开动起来。 窝头松软可口,小菜咸淡适宜,贺凌云许久没吃过这般家常菜,几乎是风捲残云般地将桌上的饭菜扫进了肚子里,看得一旁的妇人一愣一愣的。 「柱子媳妇饿坏了吧,够不够,不够我再去锅中盛一些。」妇人忍不住道。 闻言,贺凌云噎了一瞬,忽觉自己唐突忘形,有失颜面,于是缓缓放下筷子,沖对方道:「我吃饱了,谢谢伯母款待。」 此言一出,妇人神情陡然一变,正色道:「叫什么伯母,你应该称唿我为娘亲才是。」 她们竟是婆媳关系么?贺凌云汗然。 恰逢时机,贺凌云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那……伯母你可知那採花贼的消息?」 闻言,妇人忽然将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一张脸耷拉着,双目圆瞪,仿佛贺凌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般的事情。 她「腾」地站起身来,指着对方的鼻子道:「不该问的别问,今晚睡觉仔细点!」 说罢,不给贺凌云反应的机会,转身急急离去,将房门撞得紧闭。 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贺凌云轻声地自言自语道:「这反应也太大了,简直是说翻脸就翻脸啊。」 门外忽然响起落锁声音。 贺凌云:「!」 来不及多想,她便冲到门前,透过门上的豁口往外看去,只见那妇人去而復返,手中拿着铁锁链,将门紧紧地锁了起来。 「伯母你做什么?为什么要锁门?快住手!」 「别白费力气了,她是不会听的。」薛青城说道。 贺凌云诧异地转过头,看着慢条斯理啃着窝头的薛青城,不解道:「你就这么纵容她锁门?你不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反常么?」 将筷子轻轻放下,薛青城悠悠地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在你之前曾有三位门中弟子,因惹怒了那位妇人,在晚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想来是退出了幻境。师妹不知运气如何,能否安然度过今夜?」 这话说起来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落在贺凌云耳中却显得无比惊悚。 她颓然地松开手,转过身来看着薛青城,认真道:「大师兄,你这是在讲鬼故事么?」 薛青城自顾地从床尾抱出一床被子,动作熟练地铺开,随后在贺凌云面前大剌剌地躺下。 一副认真等死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场景,贺凌云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后知后觉的恐惧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顷刻间便把贺凌云淹没。 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注视着床上的薛青城,脸色惨白道:「你不是薛青城。」 这句话说出来,骇得贺凌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见床上的薛青城不语,她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大师兄他早已辟谷,我从未见他进食,你却吃得如此积极,分明是在引我中计。」 对方依旧沉默。 气氛再度陷入紧张之中,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都不愿再说一句话。 良久,空气中忽然响起男人的低笑声,闷闷的,似乎极为忍耐。 贺凌云一张脸都绿了,她怒斥道:「你笑什么?」 笑声蓦然停下,床上的「薛青城」坐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贺凌云道:「师妹似乎对我很是了解,只是师妹真的有十足的把握人认为我不是……薛青城?」 此言一出,贺凌云忽然又迟疑起来。 她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面前这位是否是真正的薛青城,只是先前的异常让本就精神紧张的她不得不产生如此联想。 「不吃饭便会惹怒那名妇人,是这方幻境的规则,前三名弟子便中了招,在夜晚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你前几日也吃了那饭菜?」贺凌云追问道。 「并未。」薛青城果断道:「即使我不吃,那妇人也不能奈我何,只不过师妹来这的第一晚还是不要与她冲撞的好。」 听他这话的意思,竟像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吃饭,就是为了间接地保护她不受妇人所害?薛青城何时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 狐疑的目光在对方的身上扫了一圈,贺凌云心生一计,决定试探一下眼前的人。 「师兄苦口婆心,凌云感激不尽。」
第52页 言语中透露出真诚,贺凌云缓缓靠近床边,神色如常,就连薛青城都没能察觉出对方脚下的小动作。 「只是,凌云还有一事需要验证。」 话音刚落,少女便如一阵风般沖了过来,将稳坐在床头的薛青城连撞带推地按倒在床上,接着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下。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系统悦耳的提示音。 【滴——恭喜宿主对目标任务造成一定程度的肉.体伤害,目前任务总进度为10%,请宿主再接再厉!】 哦豁,是真的薛青城。 这真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且不说其他,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姿势着实有些糟糕。 ——贺凌云霸道骑坐在薛青城的身上,低垂着头埋在对方的肩膀处,牙齿不客气地刺破衣衫,触碰到了温热且坚硬的肌肉,舌尖如愿地尝到了血腥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贺凌云僵硬地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少年。 昏黄的灯光下,薛青城这张脸的轮廓越发清晰,领口处因她方才激烈的动作而微敞着,露出下方缓缓滚动的喉结,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 都怪光线太过暧昧,竟让她的视线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师兄,竟真的是你。」贺凌云欲哭无泪。 与此同时,幻境外的八大长老坐在水镜前,看着被分割成八块画面的镜子,时不时地交头讨论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有十一名弟子退出幻境,看来这次的幻境难度提高了不少啊!」 「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幻境并不困难,而是这一届的弟子质量不行啊。」 「不急不急,我们且看他们如何表现。」 水境中正上演着一幕幕幻境,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正是贺凌云所在的那一方幻境,由于光线昏暗,并无人留意其中正在发生的画面。 薛青城眉头轻皱,也不忙着推开贺凌云,只凉凉地开口道:「师妹真是聪慧,尝一口血便知我是谁。」 精神状态挺好的,还知道讽刺她。 贺凌云讪讪一笑,连忙从对方身上爬下来,「师兄见谅,我先前误会师兄乃邪物假扮,心道幻境中的怪物应当不是血肉之躯,这才行事冲动,伤害了师兄。」 末了,贺凌云沖对方行了一揖,言辞恳切地道了歉。 「今日之举是我欠师兄的,师兄若是不高兴,便打回来吧!」 言尽于此,薛青城纵然是心生怨气,却也无处发泄,良久,只听见他冷飕飕道:「师妹说得有理,这仇我定是要报的。」 贺凌云心中一紧,耳朵不由得竖起来,听他接下来的话。 「那便留在以后报吧。」薛青城颇为遗憾道。 闻言,贺凌云忍不住嘴角一抽,却只能陪笑道:「师兄真是……海涵!」简直是睚眦必报的典型。 二人一来一往间,油灯已悄无声息地燃到了尽头,微光在空气中兀自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 贺凌云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停电恐惧症的。虽然这症状还不足以使她失声尖叫,却也害得她足够狼狈。 跌跌撞撞地与身旁的薛青城磕碰到了一起,后者反应迅速地避开,最后贺凌云摸索着,抓住了救命稻草。 一只温热且宽大的手。 第31章 破相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贺凌云动作飞快地将手甩了出去,就好像那不是薛青城的手,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 她好像听到身旁的薛青城都被气笑了。 贺凌云正要辩解什么, 后脖颈忽然感到一凉, 有潮湿且冰冷的风在耳后吹拂。 与此同时, 漆黑一片的屋中忽然亮起点点红光。在这微弱的光线的照映下,贺凌云总算看清楚了这个所谓的「风」是什么东西。 她的身侧,本该坐着的薛青城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浓重的黑云, 云中有无数只细小的手指狰狞地往外探出, 密密麻麻的, 向贺凌云抓去,却又犹有忌惮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微妙距离。 贺凌云一瞬间汗毛炸起,条件反射地迅速起身,往后退去。 此刻她已顾不上薛青城在何处, 唯一的想法就是保命要紧, 在进入幻境之前, 流明宗的宗主便说的很清楚了,幻境中所受的伤害是真实反应在身上的,因此,她绝不可轻敌。 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贺凌云虎视眈眈地盯着暗处的不明怪物, 等待着对方发难。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没有真正研究过, 说不怕那是假的, 可一旦真与怪物对上,那她也不是好惹的。 「你吃了么?」嘶哑的女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犹如情人低语,将贺凌云耳畔的碎发吹起。丝丝痒意令贺凌云头皮发麻,她转身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庞大的黑云组成一只头颅的形状,点点红光在云下忽闪忽灭,照映出这只头颅的轮廓。 是那个送饭的怪异妇人。 「你吃了么?你吃了么?你吃了么?」黑云构成妇人的头颅一边以极缓的速度向贺凌云靠近,一边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唠唠叨叨地重复着这句不明所以的话。 「嘻嘻……你吃了啊。」嗓子卡痰般的声音忽然转了个弯,语调上扬,充满了疑惑。 就在妇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贺凌云飞快地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原先挂在腰侧的长刀不知所踪。
第53页 心底一凉,贺凌云环顾四周,试图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找到一件趁手的工具当作武器。 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便是那张破旧的木桌,目光下移,落在那歪斜的桌腿上。 抬头飞快地看了眼那妇人,贺凌云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那本就破损的桌腿踹去! 「咣当——」 一时间,桌腿断裂声、碗碟碎裂声、妇人的爆喝声不绝于耳,贺凌云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捡起地面上的桌腿,转身与那妇人正面对上! 「坏女人,你这个坏女人,你不听话……我要杀了你!」妇人受了刺激,面部迅速变得扭曲起来,两个黑洞般的眼眶中有无数的红点涌出,嘴巴张大成夸张的角度,足以将贺凌云吞噬。 贺凌云骇然地睁大双眼,看着从妇人眼中涌出乌泱泱一片的蝙蝠,顷刻间将她包围起来。 往日在学堂中学到的知识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贺凌云动作迅速的在手中的木棍上结了一个加速法阵。 纵然手中的棍子挥打得足够快,却仍避免不了有漏网之鱼。蝙蝠发了狂地在她身上啃咬,细小却密集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贺凌云咬着牙,眉头紧紧锁起, 这幻境中的怪物比她想像中的要招人厌烦,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无尽的蝙蝠打也打不尽,避也避不开。况且房门紧锁,这里几乎成了死笼。 也不知那个薛青城死哪去了,关键时候不见踪影。 贺凌云心烦意乱地回击着蝙蝠,抽空往身后看去。这么一看不要紧,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傻了眼。 原本紧锁的房门此刻大敞,不,应当是整扇房门不翼而飞。 此刻门外的场景并不比门内要好上多少,数不清的触手状物什争先恐后地向屋内涌入,然而还不等那触手进门,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天而降,将其齐根斩断。 这是什么惨无人道的幻境,白天黑夜竟然是两种场景么? 贺凌云欲哭无泪,感受着手中的木棍愈发酥脆,几乎断裂,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天炸茅房的场景。 聚雷阵,威力极大,轻易不可施展。 可眼下的场景已不容她犹豫了,攒着一股怒气,将木棍丢下,贺凌云的双手飞快地结印。 印成,意料之中的雷暴声并未响起,周围的蝙蝠愈发嚣张起来,将自己包围得密不透风,犹如在进行一场极致的狂欢。 与此同时,幻境外。 师元洲捻着鬍鬚,凑近水镜,忽然发出」咦」的惊唿声,见状,一旁的屠炎长老也靠了过来。 待看清了镜中的场景,屠炎皱眉道:「凌云这孩子虽有灵气,实操却不太熟练,区区低级灵兽便让她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通关怕是难矣。」 闻言,师元洲不贊同地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我见凌云小儿天资聪颖,反应迅速,此番歷练定叫她进步神速。」 「可你看她手无寸铁,连普通防御法阵都不知道结,就这么站着任由那灵兽攻击,这孩子哪像你说的那般,我看她这回是输定了。」屠炎自信满满地给出了结论。 闻言,师元洲也不急着反驳,只笑道:「且看她如何应对吧。」 密集的攻击落在身上,脸颊忽然吃痛,贺凌云怒极反笑,低骂了一声,手中结印的动作不停。 或许是初入鍊气期的原因,这具身体对结印还不太熟练,几番试探过后,贺凌云屏气凝神,重新结成了一道阵。 黑暗中,手中有紫电一闪而过。起初只有摩擦布料产生的静电大小,随着灵力的灌入,那电光愈发强烈,在手掌间凝聚,不断变大。 感受到了杀气,乌压一片的蝙蝠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随即以更大的疯劲向贺凌云袭去。 「不知道女生的脸伤不得吗!」爆喝一声,贺凌云手腕翻转,手心朝外,将紫电毫不留情地掷出。 带着愤怒,紫电瞬间将蝙蝠吞噬殆尽,顷刻间,空气中漂浮着蛋白质燃烧的焦煳味。 看着散落一地的蝙蝠,贺凌云扯起嘴角,恨恨道:「不过如此。」 幻境外,观看了全程的屠炎、师元洲二人脸上不约而同地空了一瞬,随后深唿了一口气。 「身上都没块好皮了还在那笑。」屠炎嘴角抽搐道。 「咳。」师元洲清了清嗓子,试图为贺凌云找回面子,「总归是击败了灵兽,没有退出幻境便勇气可嘉了。」 不过这丫头也真够虎的,身上也有一股狠劲,居然还真让她熬过来了。 * 见蝙蝠被击落,那妇人面色大变,空中漂浮的硕大的头颅在缓缓缩小,最终当着贺凌云的面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 「女侠手下留情!」妇人将身体蜷缩作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贺凌云。 屋中重新亮起了油灯,将光秃秃的四壁照亮,原先的黑雾烟消云散,化作虚无。房屋还是那个房屋,妇人也重新变成了白日里苦大仇深的模样。 面对新的称唿,贺凌云不客气地收下,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桌子腿,缓缓向妇人靠近。 那妇人低着头,几乎将脸埋进腿中。 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闷闷的拖拽声,贺凌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薛青城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拎着个身娇体弱的少女。 贺凌云眉头一皱,指着那少女道:「这不是採花案的受害者么?」怎么抖得跟个鹌鹑似的。
第54页 「白日她们是普通的村民,到了晚上,这个村庄再无活人。」薛青城将手中的少女丢在地上,语出惊人道:「你方才也见到了,她们不是人。」 静默片刻,贺凌云方才反应过来,「所以她们其实是被投放到幻境中的灵兽,幻化出人形的么?」 「不错,日日皆是如此,若不尽快将那採花贼引出,我们便只能在这里重复今日的遭遇。而她们的实力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 贺凌云咽了口口水,无措地抠着桌腿上的木屑,眉头紧锁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没有破解幻境的提示么?」 这第一关便艰难至此,可见前路崎岖啊。 「自然是有办法的。」薛青城来到那瘫倒在地上的少女面前,居高临下道:「撬开她的嘴,让她吐出採花贼的信息。」 贺凌云:「……」别的不说,您这样子看起来真不像好人。 那少女发出一声不满的鼻息声,满不在意道:「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对上目光坚定的少女,贺凌云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片刻后,屋内响起少女痛苦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是不会说的哈哈哈放开我……求求你别挠了哈哈哈……」 昏暗的灯光下,少女被五花大绑,而贺凌云百无聊赖地坐在她的脚边,用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搔着少女的脚心。 「不愧是章鱼怪,触手上的神经就是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我还没使出全力你便受不了啦?」贺凌云一只手支着下巴,灰褐色的瞳仁冷酷而无情。 「哈哈哈求你了我说我都说哈哈……」少女再也坚持不住,举手投降。 闻言,贺凌云手下的动作停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採花贼喜欢年轻漂亮的少女,引他出现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穿着红裙,在院子里洗衣服,那採花贼便会在半夜悄悄来到床前。」少女说道。 贺凌云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将手中的狗尾巴草丢掉,拍了拍身上尘土站了起来。 「竟如此简单,那便劳烦你明日再辛苦一趟,换身衣服去院子里洗衣服。」 闻言,那少女却摇了摇头道:「採花贼并不会重复采同一枝花,所以明日只能你们来。」 贺凌云「啧」了一声,无奈妥协道:「真麻烦,那明日我就委屈一下,亲自上吧。」 说完这句话,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贺凌云转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薛青城,发觉对方正捏着自己的眉心,十分苦恼的模样。 这个屋子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啊。 贺凌云不解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此时,一直苦着脸的妇人开口道:「姑奶奶诶,那採花贼可不是什么花都采的,诶哟都怪我,若不是我,你的脸也不会被那蝙蝠糟蹋了。」 贺云:「……」脸上的刺痛提醒了她,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气恼地抓住那名妇人,贺凌云狂躁地喊着:「镜子呢?哪里有镜子?我的脸怎么了?」 「那……那儿有。」妇人往后指了指,结巴道。 冲到衣柜面前翻出了面铜镜,贺凌云颤抖着举起,对着油灯打量起自己这张破了相的脸。 片刻后,铜镜被掷在地上,发出聒噪的撞击声。 「没了引子,那採花贼可出不来了。」贺凌云背着手,气恼地屋中转来转去。 在妇人面前停留了片刻,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老脸,贺凌云嘆了一口气,失望地转身离开。 这屋里总共就他们四个人,三个人都不中用。 还剩下一个。 贺凌云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走到薛青城身前,目光真挚而热烈。 薛青城的眉心不安地跳动,抬起头来与其对视。 他看见小师妹的嘴唇在一张一阖。 「师兄,不如明日就由你来扮演这枝花?」 拳头勐然攥紧。 第32章 女装 白天的农家小院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屋内忽然响起瓶罐相击的声音。 贺凌云翻箱倒柜,终于在屋中翻出了几件红色的花布衫,以及几盒胭脂水粉。 她擦着额头上的汗, 回头沖薛青城露出无害的笑容, 「想不到这幻境中倒还工具齐全, 给师兄改头换面还是不成问题的。」 「唔, 师兄喜欢什么样式的花佃,我瞧这梅花就不错,俗话说的好, 梅花香自苦寒来, 正应了师兄现下的处境呢。」打开妆奁挑挑拣拣半晌, 贺凌云又拿出一盒胭脂端详起来。 「这个颜色倒是素雅, 更能衬托出大师兄的出尘之姿,待我取了水试上一试。」 随着贺凌云的靠近,薛青城的脸色越发黑起来,他的身侧横放着那把「无归」, 双手紧扣搭在膝盖上,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贺凌云无视对方的抗拒, 将那几样陶瓷罐放在薛青城身旁的木桌上。 昨日这木桌被她踹得散了架,后来用粗麻绳帮了几根木棍,如今勉强可以一用。 打开那盛放妆粉的瓷盒,贺凌云动作不大熟练地挖出一枚硬币大小的粉末, 作势要往薛青城的脸上煳去。 后者狐疑地看了眼手法生疏的师妹, 忍不住质疑道:「师妹你会上妆么?」 闻言, 贺凌云指尖一抖, 有少许的白色粉末落在薛青城的肩膀上。她不由得可惜道:「就这么点妆粉,可得省着点用, 师兄你放心吧,如今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55页 薛青城:「你如此说,叫我如何放心?」 在现代社会活了这么多年,贺凌云什么奇形怪状的化妆品没有见过?虽说这古老朴素的化妆品的确是头一回见,不过以她的功底,应当不至于翻车吧。 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打着气,贺凌云硬着头皮继续手下的动作。 先用妆粉敷面,嚯,这个色号有些过于惨白了,贺凌云一边面不改色地涂抹着,尽量避免让薛青城看出端倪,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后续还可以靠胭脂和黛粉拯救,完全不慌的。 取了少许清水将那胭脂打湿,在那惨白得瘆人的脸颊上缓缓地点出两团对称的红晕。 身体微微后仰,贺凌云一脸认真地与对方拉远了距离,摩挲着下巴,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啧,淡了些。」如此评价道,贺凌云又沾了些胭脂,在原先的腮红上加深。 我去,好像下手重了些。 贺凌云在心中低骂了一声,取过桌上的妆粉又往薛青城脸颊上覆盖。 心中焦虑,唿吸便粗重起来,气息拂过下方薛青城的额头,带来些许燥意。 「师妹,你……」 不等薛青城说完,贺凌云便恨恨地将那妆粉丢在桌上。 「罢了,先画其它处吧!」如此草率地做了决定,贺凌云拿出一根细细的笔刷,沾上青黑色的黛粉,便扳过对方的脸,目光严肃地描画起来。 手腕悬在空中,贺凌云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过了半晌,她重重地嘆了口气,放下笔刷,与薛青城平视道:「师兄,我可能要为你剃眉。」 二人静静的对视了一会,贺凌云忽觉一股寒气自对面那人身上四散开来,薛青城的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宿主,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对方的杀气要控制不住了!】 「不,我的意思是师兄俊美无俦,那些普通的胭脂水粉完全遮盖不住师兄的原本样貌,师兄你便当我方才的都是些屁话,我忽然觉得就这么画挺好的,师兄……咱们把剑放下吧。」 揩了把汗湿的额头,贺凌云清了清嗓子,看了眼桌面上剩下的胭脂,挑出颜色最正红的一罐,正色道:「画完最后一步便大功告成了。」 闻言,薛青城将长剑放回原处,示意对方继续。 指尖沾上朱红的胭脂,往对方的唇上点下,贺凌云沿着薄唇的边缘,认真而细緻地涂抹着。 由于过于谨慎,贺凌云并未发现薛青城的眼中闪过奇异的情绪。 那是短暂的迷茫,以及惊讶。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薛青城忽然想,这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厌烦。 「成了。」收回手,贺凌云满意地点头称赞道:「师兄底子好,简单的点缀便成了个月容花貌的大美人了。」 拍着马屁哼着歌,贺凌云拿起桌面上的红色的衣衫,递给薛青城。 「师兄换衣服吧,我出去喘口气。」 * 片刻后,贺凌云犹如一位等待妻子换装的丈夫,百无聊赖间,拔下地上的几根狗尾巴草,绑成一只毛茸可爱的兔子头。 察觉有人来到自己身后,贺凌云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仰望着红妆红衣的大师兄。 方才在屋里看的不真切,这会换到了青天白日下,贺凌云终于发现了自己对师兄的脸下了多么重的手。尤其是脸颊上那一对红扑扑的腮红,简直是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二人沉默地对视着,片刻后,蹲在地上的人「吭吭」地笑着垮了下去。 【滴——恭喜宿主对任务目标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灵伤害,目前任务进度为11%,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的提示音带来了双倍加成,贺凌云捂着肚子笑出了鹅叫,听得薛青城皱起了眉头。 「师妹,你忘形了。」 坐在地面上,好似无赖的贺凌云笑得狠了,发出一声短促的猪叫声,随后连忙捂住嘴,收了声。 待平復下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草屑站起身来,沖薛青城正色道:「师兄女装果真惊艷,只是举手投足间却不像少女,依我之见,还需要改一改。」 薛青城的身形虽有少年人的清瘦,却在该有肉的地方有肉,宽肩窄腰的,扮起女装来多了分硬朗,那採花贼若是没瞎的话,恐怕不会上当。 「师妹有何高见?」薛青城道。 闻言,贺凌云顿时来了精神,她向前走了几步,在薛青城面前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兰花指。 「握拳的习惯要改了,手要这么捏着,对,小手指微微翘起,想像一下你就是那花楼中的美娇娘。」贺凌云 薛青城不解道:「何为花楼?」 坦荡的语气听得贺凌云愣了一瞬,她保持着捏兰花指的姿势,抬眼看向薛青城,迟疑道:「你连花楼都不知道么?」 这是什么纯情大尾巴狼? 「不知。」薛青城果断道:「不过听师妹的意思,那里应当是出美人的地方,想来是块养人的宝地。」 还真是未出世的少年人,居然对烟花之地一窍不通,这倒让她这根老油条脸热起来。 贺凌云讪讪笑道:「师兄聪慧过人,一猜便中,那花楼确实是块风水宝地,有机会我定带师兄见上一见,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见对方目光正直地点着头,贺凌云心中的罪恶感愈发强烈起来。
第56页 虽是如此,挖坑的感觉还是很快乐。 教会了薛青城几种女儿家的走路姿态以及细微动作,贺凌云便躲进了屋中,看着薛青城一人在门外洗衣服。 将那衣服泡了又泡,搓了又搓,眼见着衣服上即将多出破洞,天空中忽然传来男人的狞笑声。 「小美人,晚上洗好了等着我哟。」 贺凌云:「……」太拙劣了,这什么猥琐的宣言。 将手中的衣服往盆里一丢,薛青城沉默地站了起来,往屋内走去。 「那採花贼已然上当,我们只需耐心等待。」贺凌云欣喜若狂,心道那个採花贼果真眼神不好,就这么轻易便上钩了。 屋中无人回应。 回过身,只见薛青城动作迅速地脱下身上的红衣,然后拿起桌上的绢帕,往脸上擦去。 贺凌云:「……」看出来你是一刻也不愿女装了。 * 夜幕降临,村庄再度陷入如水的寂静之中。贺凌云躲在衣橱中,静静地等待採花贼的光临。 不知是不是幻境中的某种规则被打破了,今日并未见到薛青城口中重复过来的那群捕快,这一日倒是相安无事。 按照章鱼怪的说法,那採花贼将在半夜偷偷来到猎物的窗前,因此薛青城早早地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罩起,就连床帐都被放了下来。 万事俱备,只等採花贼的到来! 衣橱中狭小且拥挤,贺凌云蜷缩在其中并不好受,透过缝隙往外看去,只看得见轻轻摇晃的烛光,以及不见一丝光亮的门洞。 那门洞内似乎有鬼魅精怪藏匿其中,伺机而动,盯得久了让人不免胡思乱想。 等了半晌也等不来传说中的採花贼,贺凌云的眼皮子渐渐开始打架,强烈的困意袭来,最终竟忍不住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贺凌云顿时睁开双眼,后背惊出了薄汗。 这不妙的响动,就在耳边。 忍着强烈的恶寒,贺凌云上半身前倾,一双眼睛透过衣橱门缝往外看去,只见灯光明灭下,一道三人高的黑影,扭曲着向床上那人靠近。 这是採花贼? 贺凌云的脑中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她实在无法将眼前的怪物与白日里听到的那猥琐的男声联繫起来。 「嘻嘻嘻嘻……小美人,我来啦!」男人尖利的笑声惊得贺凌云头皮发麻。 这玩意儿不是採花贼还能是谁? 第33章 奖励 「嘻嘻嘻……」尖锐的笑声在狭小的房屋里迴荡, 惊扰了床帐内的人。 一阵强烈的罡风袭来,床前两片勉强用来遮挡的纱帐应声撕裂,那採花贼措不及防地被这纱帐兜头罩起, 肉眼可见地愣在原地。 笑声戛然而止。 灯盏中那星微弱得可怜的火苗倏地熄灭了,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片刻后, 贺凌云忽觉地动山摇, 衣橱几乎摇摇欲坠。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只听见男人的暴喝声以及长剑破空的嗡鸣声。 动静大得可怕。 用力地扒开橱门,露出缝隙, 贺凌云费力地看去。 一如昨夜回眸时的惊魂一瞥, 剑身的银光短暂地划破夜色, 映出眼前骇人的一幕——那三人高的黑影柔若无骨, 被薛青城砍中后顺势倒地,随后迅速地一分为二,体积膨胀成原本的两倍大小,重新站了起来。 贺凌云的手死死地扣住橱门, 紧张地看着面前无比诡异的画面。 目前的情况颇为棘手, 与其说这是个採花贼, 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只异形史莱姆,砍也砍不死,踹也踹不散。 就连薛青城也没料到,竟有利刃伤不了的对手, 短暂地分神后, 他屏气凝神, 再次陷入与对方打斗中。 噼砍、分身、噼砍、再次分身…… 随着「无归」的攻击, 无数的黑影将薛青城团团包围,几乎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围墙。 二人打得难捨难分, 贺凌云躲在柜子中看得抓耳挠腮。照这进度,打到天亮也分不出胜负啊! 数道黑影从躯干中分出无数根细细的触手,蜿蜒着向薛青城伸去。 「小美人好生泼辣,嘻嘻,有趣有趣。」那採花贼可能不是眼瞎,而是根本就没长眼睛,对着薛青城那张脸口出狂言。 贺凌云汗然,这东西真是纯纯噁心人啊。 薛青城显然也被噁心到了,索性将剑收起,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床帐,飞快地在上面结了道法阵,顷刻间,那灰扑扑的床帐便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黑影虽难缠,却动作迟缓,痴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将那金光闪闪的东西向自己丢来。 这是在故计重施? 床帐虽大,可他分身众多,这点布料在他面前简直是不够看的。 金光闪烁间,只见床帐在接触到黑影的一剎那体积瞬间增大,四角牢牢地钉在地上,将那庞大的黑影困在其中。 不知薛青城在上面施了何种法术,任黑影如何挣扎,这床帐坚固异常,透不出丝毫破绽。 见状,贺凌云推开橱门,跳了出去。 「抓住了!」 靠近那团不停蠕动的东西,贺凌云欣喜道:「如此便算是通关了吧?」 薛青城神色不显,提起手中长剑试探着往黑影身上刺去。黑影不哭也不闹,竟失去了反抗。
第57页 或者说,这个东西根本就没有痛觉。 贺凌云半蹲着,与採花贼齐平,疑惑道:「这东西似乎不会受伤,也不会流血,虽说有些噁心却对我们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恶意,这真的是我们要找的採花贼么?」 怎么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从那团软绵的黑影中拔出长剑,薛青城语气笃定道:「此物确实是村民口中的採花贼无疑了。」 贺凌云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不解道:「师兄说的有道理,只是……既已捉到採花贼,我们为何还停留在这一层幻境之中?」难不成真的要使计杀了这黑影? 暂且不说杀不杀得死的问题,一想到这是投放进幻境中的灵兽,且并未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贺凌云便下不了手。 见状,薛青城提着剑再次坐上了床沿,目光幽深道:「我想,天亮便可等到答案。」 * 二人守着那採花贼等了又等,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等来了答案。 ——刚入幻境时遇到的那名络腮鬍大叔大清早便提着大刀,独自一人来到小院之中。一进门,大叔便直奔他们而来,公事公办道:「是你们报的官?」 薛青城靠在床边,怀中抱着长剑,闻言掀起眼皮,应道:「是。」 看着两人不急不缓的态度,贺凌云性急地冲到络腮鬍大叔面前,火急火燎地将他推到地上的採花贼跟前,邀功似地说道:「大叔您看,你们一直以来在寻找的採花贼被我们抓到了。」 闻言,络腮鬍大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好似被注入了灵魂,他双手交叠,搓了搓手,惊喜道:「真的么?快让我看一看!」 说罢,不等贺凌云反应,便动作迅速的揭开地上的床帐。 「哎!」贺凌云惊唿,心道不妙,好不容易抓住的採花贼,若是叫络腮鬍大叔失手放走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床帐被「腾」地掀开,露出底下的东西。 贺凌云看着床帐下的人,瞳孔逐渐放大。 昨夜的「史莱姆」样的怪物此刻改头换面,竟变成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官爷手下留情!」男人双手抱头,高声求饶道。 「果真被你们抓住了。」络腮鬍大叔欣喜非常,弯下腰便将那男人双手反剪,钳在背后。 「二位协助官府办案有功,上头定会好好嘉奖你们。」说着,络腮鬍大叔沖贺凌云二人点点头道:「好了,我先带着这贼人去衙门復命,便不在此地多留了,二位告辞,不送!」 说罢,络腮鬍大叔拎着那採花贼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看着二人急急离去的背影,贺凌云瞠目结舌,噎了半晌,方才指着大门沖薛青城道:「就这么走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 薛青城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脚下的地面勐地一摇,险些将他们二人掀翻在地。 天空中忽然响起女人清亮的声音:「恭喜薛青城、贺凌云二人成功通关蒿达村幻境,获得奖励——清心诀手抄卷。」 话音刚落,一卷竹简出现在贺凌云面前。 伸手接过,贺凌云毫不犹豫地转身递给薛青城,说道:「若不是师兄本事大,恐怕我们也无法如此顺利通过幻境,这应当是属于师兄的奖励。」 闻言,薛青城颇为诧异地看了眼小师妹,「师妹何必如此客气,一起看便是,」 贺凌云:「……」光顾着客套,竟犯蠢了。 随着竹简缓缓打开,水镜外的几大掌门纷纷向前探头,想要一窥其真容。 「这清心诀听名字便知源自那佛院,想来是卷轻易不外传的好东西。」沧海岛宗主如此评价道。 「此言差矣,此物并非源自我院。」佛院长老手中捻着佛珠,缓缓摇头道。 闻言,沧海岛宗主疑惑道:「哦?既如此,那这是何宗的宝贝?」 几位宗主面面相觑,唯有斜靠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的百里蓝慵懒道:「傻呀,那竹简上不是刻了么?」 贺凌云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简,看着上面的文字,轻声诵读道:「浴爱河者,心生邪魔,肉.身不得……」 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贺凌云从竹简中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随后不放弃地低头继续看下去。 很怪,再看一眼。 看着看着,便咂摸出不对劲来。这所谓的清心诀,怎么看起来通篇不离情与爱? 偷偷看了眼身旁抱着手臂皱着眉头的薛青城,贺凌云触电似的手一抖,将那竹简飞快地捲起,塞进对方怀中。 「师妹慌什么?」薛青城不解道。 贺凌云见对方唿吸平稳,眼神坦荡,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怎么只有她一人如此心虚,难不成那竹简上所记载的真的只是普通的清心诀? 「师兄爱看便拿去看好了,我……觉得甚是无趣,想来也用不上。」贺凌云这一番说词驴头不对马嘴。 薛青城狐疑地将那竹简翻了个面,露出上面的两个大字来。 合欢。 水镜外,百里蓝嚼着葡萄,笑得花枝乱颤,「我亲自撰写的清心妙法,送给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再好不过了。」 其他宗主:「……」说好了的奖励,怎么混进去了条漏网之鱼? 薛青城正看着那两个大字发愣,四周的景象忽地有隐隐有溃散之势,贺凌云同薛青城对视片刻,随后忽觉脚下一空,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唿,巨大的失重感袭来。
第58页 「不愧是薛青城,第一个破了幻境,比我想像中要快上许多。」看着水镜上暗下的区域,屠炎点头称赞道。 「多亏了凌云小儿配合的好,如若不然,恐怕还要耽搁上几天。」师元洲捻着鬍鬚,看了眼身旁的屠炎,得意道:「如何,我说的不错吧?」 屠炎:「……我看你对凌云那丫头就是太过偏爱,分明是薛青城更靠得住。」 二人斗嘴间,有人惊唿道:「咦,我见水镜中又暗了一处。」 众人靠近水镜,只见那处灰暗的方格缓缓地显现出并列的四个大字——萧涟、苟二。 屠炎与师元洲对视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如今这八道幻境共破了两道,一百人也只剩下了四十余人,竞争是越来越激烈了!」 不明所以的其他长老纷纷点头称道。 第34章 红姑 身体在不停地下坠, 耳侧有风在不遗余力地唿啸,眼前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失重感渐渐消失,犹如大梦初醒般, 身体落在了实处。贺凌云感受着身下的蓬松柔软, 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抓了一手的干燥物什, 细长的,数量极多的堆放在一起,入手后却多了分尖锐的触感。 应当是干草。 五感回笼,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青黑的夜空, 以及数道斜斜刺入画面的枝桠。 静静地看了一会, 耳边忽地响起木柴燃烧的「哔啵」声。贺凌云愣了一瞬, 随后反应迅速地撑着身侧的干草翻坐了起来,这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篝火烧得很旺,火舌肆虐着张牙舞爪,将人烤得暖洋洋的, 几乎只用了一瞬, 便将贺凌云热出了身薄汗。 火星盘旋而上, 犹如碎金,在夜空下舞动。 篝火前坐着一群人,有男有女,还有个小和尚。 而这群人正静悄悄地盯着自己看。 恰逢夜风, 带走了后背的湿热, 却给贺凌云的心中增添了一丝恶寒。双方对峙了片刻, 有女人的轻笑声响起。 「怎的多了一人, 是通关了其他幻境的道友吧?」这声音如浸了蜜糖的清棱,脆生生、甜丝丝的。 贺凌云诧异地看过去, 只见一妙龄女子缓缓走来。女子身着一身白,行在夜色中犹如山间鬼魅,勾人夺魄。 视线下移,落在那女子手中的物什上,贺凌云忍不住嘴角一抽。 啧,好一只草草编织而成的竹筐。 女人款款而来,将那竹筐往篝火边一放,很快便有人循着动静围了过来。 为表诚意,贺凌云决定自报家门,她沖对方拱了拱手道:「在下玄明宗赤霄峰门下弟子,贺凌云。」 闻言,女人笑了笑,月牙似的眼睛下,一粒血滴样的红痣被轻轻牵动,整个人便多了分活气。 「果真是道友,既已通关了一重幻境,想来实力定是不俗。」如此夸赞着,女人蹲下身来,揭开那竹筐的遮挡,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围着竹筐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挤了过去,似乎有些着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贺凌云心中疑惑,也受不住眼前的诱惑,探头看向竹筐中的东西。 竹筐内的空间很大,装满了颜色各异的蘑菇,有的上面还沾满了湿润的黑泥,一看便知刚被採摘下来不久,还新鲜得很。 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始探进筐中,摸出了几只蘑菇。一人开了头,其他人便纷纷效仿,不一会,一箩筐的蘑菇便被瓜分干净。 「怎么不哭啊?」人群中,身材壮硕、穿着沧澜宗服装的男人掐着手中的蘑菇,恨恨地质问道。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手中的蘑菇说话。 「我的也不哭,你的呢?」年纪偏小、穿着杂色纳衣的小和尚偏头看向身侧的一对少女道。 「没动静。」模样相像的双生姐妹动作一致地摇摇头,轻嘆道。 贺凌云:「……」这群人对着蘑菇又是掐又是扯,看起来似乎精神不太好啊。 「又是堆没用的蘑菇!」身材壮硕的男人将手中的蘑菇掷回竹筐中,语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趁着这间隙,贺凌云忍不住问道:「难不成,这幻境的通关之法就在这蘑菇上?」 闻言,那男人偏头看了过来,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厌恶,良久,嘟囔道:「告诉你也无妨,左右你也抓不住它。」 素闻靠着体修开宗立派的沧澜宗,宗风朴素,门中弟子无不乐于助人,怎么如今眼前这位却如此戾气逼人? 贺凌云平復着胸中涌出的燥意,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个幻境的破解之法说来简单,只需在密林中寻得那『红姑』。」男人沖地上的竹筐方向扬了扬下巴,「喏,『红姑』就是蘑菇,一种遇了雨水会发出哭声的蘑菇。」 「一开始人人都以为找个蘑菇很简单,结果呢,如你所见,我们已经在这个破野林子中待了足足三日了,几乎将蘑菇采了个遍,就是没能找到那劳什子『红姑』。」 说到最后,男人愈发烦躁,扯了扯头髮,长长地嘆了口气,便往身后的干草堆倒去。 见男人一副躺平等死的模样,贺凌云忍不住腹诽,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态度,找到那个什么『红姑』恐怕得到猴年马月。 篝火仍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木头「噼里啪啦」地响着,很是热闹,只是越是这般热闹,越是衬得眼前这群人态度消极、毫无斗志。
第59页 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嬉笑道:「罢了罢了,这个破幻境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诸位告辞,我先走一步!」 贺凌云手指微动,看着身材瘦小的男人侧着身子蹲在地上,手中拿着的正是林中随处可见的蒲公英。 那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毫不留恋地将其吹散。 一个活生生的人便从面前凭空消失了。 「怎的走得这样快?」有人惊嘆一声。 贺凌云循声看去,心道这里还是有正常人的,结果目光还没来得及在那声音的主人身上落实,那人便「咻」的不见了。 就很突然。 消极的情绪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有些人终于受不住,偷偷拔了地上的蒲公英。 接二连三地走一些人,除去贺凌云自己,篝火旁便只剩下五个人——是先前的体修、眼下生有红痣的白衣女、念经打坐的小和尚,以及一对双生姐妹。 「先休息吧,天亮了再去林中找那『红姑』。」红痣女子贴心地来到贺凌云身前,温柔地安慰道。 对比之下,女人更显亲和温顺,贺凌云也忍不住沖对方露出笑容,点头应道。 或许是在前一道幻境中休息过的缘故,如今她并不觉睏乏,可看着周围卧倒一片,贺凌云也不由得生出合群的心思,于是假模假样地侧身躺在干草上。 视野中,红痣女子莲步轻移,将散落一地的蘑菇捡起,随后拍去上方的尘土,丢入竹筐中。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左右无事,暂且休憩一会吧。如此想着,贺凌云缓缓地闭上双眼。 五感闭了一感,其他的感觉便成倍放大,尤其是身旁细微的声音,无一不清晰地落在耳中。 女人轻声哼着小曲,用利刃将竹筐中的蘑菇一一削干净、切碎,放入锅中煮沸,在菌子诱人的香味飘出之际,撒上细碎的葱花和秘制粉末。 香味变得愈发强烈了。 贺凌云便是在这香味中睁开双眼。 篝火上,被稳稳吊着的土陶锅上水汽氤氲,为锅后的美人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女人拿着勺子在锅中搅动,听见动静后抬眼看了过来,嘴角带笑道:「好不容易摘的,丢了怪可惜的,索性熬一锅浓浓的汤,喝了也能祛祛寒。」 对于这话,贺凌云表示十分贊同。美食本就不易得,更何况是在这幻境之中。 女人从干坤袋中取出一摞碗,盛出一碗递与贺凌云,轻笑道:「尝尝我的手艺。」 接过这碗鲜浓的汤,贺凌云迫不及待地吹拂表面的热气,就着碗边喝了一口。 热乎乎的菌子汤滑进口中落入肚中,将五脏六腑都烫得熨贴起来,暖意流入四肢百骸,叫人舒适地发出一声喟嘆。 贺凌云睁圆了眼睛,惊唿道:「好鲜。」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喜欢你便多喝几碗,这里还多着呢。」 二人交谈间,有人坐了起来。 「给我也来一碗。」沧澜宗的体修咽下口水,沖女人讨食。 片刻后,几人抱着碗,围坐在篝火前静悄悄地喝着鲜美无比的菌子汤。 烟火气飘得远了些,随着青烟缓缓升起,在这夜色中,显出了分温情。 「你们方才说那红姑除了遇到雨水会哭之外,还有什么特点?」贺凌云借着这气氛发问道。 几个人沉默了一瞬,随后那小和尚挠了挠光洁的脑袋,眼神亮了几分。 「《百物志》中记载,红姑会口吐人言,模仿人类,还会……迷惑人心。」说到最后,小和尚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道:「记不太清了。」 「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体修男愤愤道,仿佛那红姑是他的仇人似的。 「一个蘑菇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双生姐妹中的其中一位也见不惯男人的脾气,撇了撇嘴,呛声道。 「是啊,一点都不可怕,不过是死活让人找不到罢了!」男人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随后在对方懊恼之际,放下手中的汤碗,转身去了草堆上卧下。 「我们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三日,就为了找一只蘑菇,与其这样我倒是更愿意同灵兽打上一架,一局定胜负,也好过在此煎熬,窝囊至极。」 将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男人在草垛上滚了一圈,双手叠在脑后,望着夜空长长地嘆了口气。 「整整三日啊。」男人喃喃道:「也不知八道幻境破了几道。」 贺凌云静静地听着耳边的怨言,平静的眸子中倒映出熊熊燃烧的篝火,良久,她轻声道:「管他外面破了几道,一日找不到红姑,我们便一日破不了幻境,那奖励便得不到,左右都是亏,不如再拼一拼。」 第35章 斗兽 夜里忽然起了风。 这风颇为邪门, 好似专门挑着这片地刮来,漫天落叶飘得毫无章法,篝火被吹得四散, 几欲熄灭。终于, 这处动静惊醒了干草堆上的人。 贺凌云下意识地绷起身体, 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林子很深, 树木茂密,无数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动物发出骇人的嘶吼,仿佛随时都会从林子深处钻出来, 将他们一行人吞噬殆尽, 嚼得渣都不剩。 「好大的风!」有人惊唿道。 被风带起来的沙子迷了眼睛, 贺凌云抬起手臂横在眼前, 正欲说些什么,一滴冰凉的雨水忽然落在了眉心。
第60页 放下手,贺凌云诧异地抬头,只见被黑夜染黑的细雨从狭窄的天穹入口缓缓而下, 起初只是几滴, 不稍片刻, 便毫不吝啬地铺天盖地而来,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将人浇个满怀。 「爷爷的。」体修男子低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翻着腰间的锦囊, 随后动作勐地一滞, 忽然爆发出一声神经质的笑来。 众人忙着躲雨, 却又不敢往树下躲避, 一时间只能无措地在这林间打转,听见男人的笑声, 也顾不上回头看是什么情况,只当他是疯了。 「你们躲什么?」男人笑得疯颠,胸前剧烈地起伏着,好似被拉动的风箱,几乎要迸发出熊熊的火焰来。 「等了三日,我们终于等来了雨水,这不正是寻找红姑的最佳时机么?」男人在雨中大声吼道。 分明是黑夜,贺凌云却在一片混乱中看见那个男人的眼中冒着精光。 闻言,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漫天的雨水,便是诱捕红姑的天然牢笼。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有人率先钻入了密林之中。 这一动作无疑为这场雨中围猎吹响了号角,无声的较量一触即发。 在利益面前,团结与合作便成了一句轻飘飘的笑谈,不值一提了。 看着方才还狼狈不已、寻求避雨之处的人们此刻一闹而散,贺凌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呆愣许久,随后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雨水肆意地沖刷着大地,激出一片污秽浑浊的泥浆,贺凌云慢条斯理地掀起裙摆,蹲起身,伸出一只手试探地触碰大地。 冰冷的,布满粗糙的沙砾。 却是无比熟悉的、滋养她的土地。 只是心思一动,便有一根细长的根自手心伸出,破开下方的泥土,往地下钻去,随后向四周分散出无数细小的分支。 绵延千里,只在一瞬之间。 贺凌云眉头轻挑,心道果真如此,她的原身本就是霸道的凌霄花,即使不直接化为原形,也可在这原生态的密林中发挥出巨大的效用。 这简直是老天追着餵饭吃的本领。 机会都摆到她面前了,那么她再不伸手接住,便是她不识好歹了。 闭上眼,感受着整片林子中的植株,耳侧嘈杂的雨声如同落在棉花上,静得几乎听不清了。 偌大的密林中,植株数量惊人,却不妨碍贺凌云准确地分辨出其中的不同之处。普通的、天生天长的野草和树木,年岁久远、生出灵智的灵植……以及,哭得悽厉的一株红姑。 找到了。 贺凌云骤然睁大眼睛,心脏因兴奋而止不住地激烈跳动。果不其然,红姑藏在密林深处,一处崖洞下的泉边。 红姑碰见雨水即哭果真不虚,哭得那样悽厉,若是耳朵不聋的,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 在脑中准确地定下位置,贺凌云收起手心处的根系,站起身来。 雨还在不知疲倦的倾洒而下,早已将她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随着动作带起粗粝的摩擦感,透骨的凉意窜上嵴樑,并不好受。 贺凌云轻嘆了一声,决定速战速决。 虽做好了心里建设,贺凌云却低估了林子里的黑暗程度。 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无疑给她的寻宝增加了难度,她艰难地穿过植株重叠的林子,踩着横在路中央那湿滑无比、遍布青苔的巨大枯树干,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不留神便是脚下打滑,险些翻滚下去,摔进遍布嶙峋怪石的溪流。 一路上险得很。几乎是把小命悬在裤腰带上,在尖刀上爬行。 然而还是出了岔子。 在距离红姑所在地不过隔了一条溪流的距离,贺凌云遇见了灵兽。 此时的雨势小了许多,红姑的哭声凄悽惨惨,犹在耳畔。而灵兽就横亘在面前,一大一小,刚好两只。 大的形似狼,通体雪白,毛髮被雨水沖刷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浑身紧绷且发达的肌肉线条,一对火瞳在黑暗中发着光,片刻不眨地盯住对面的灵兽。 对面的是只有巴掌大的蝴蝶,脆弱、不堪忍受雨水的拍打,身躯摇摇欲坠,却美得惊心动魄。 贺凌云见过许多蝴蝶,却唯独没见过如眼前这只,暗夜精灵似的绿蝶。半透明的巨大翅膀在雨中忽闪,每每扇动,都会带起一片流萤。 贺凌云静悄悄地躲在树后,看着面前互相对峙的灵兽。 体形相差悬殊的两只灵兽不知因何原因,在这大雨下如此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便会打起来。 形似狼的灵兽屈起前腿,身体微微弓起,如崩到极致的弓,这是即将发出攻击的信号。 一声饱含威胁的低吼自喉咙中溢出,灵力随之四散,将落下的雨水都激盪开来,随后,这灵兽便如离弦之箭,往那灵蝶身上扑去。 这灵蝶虽不似勐兽兇勐,却胜在动作灵敏,只需扑闪着翅膀,便可轻松躲过那灵兽的利爪。 贺凌云不解,灵蝶分明有保命的本事,为何还在与这灵兽纠缠,还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很快,贺凌云便从中发现了端倪。那白毛灵兽的身下,挟着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正向外发出绿幽幽的光。 而灵蝶左避右闪,行动中透出不易察觉的焦灼,身体歪斜着、试探地往白毛灵兽的下盘冲去。
第61页 真是不要命了! 纵然身形比普通蝴蝶要大上许多,可在那两人高的巨兽面前根本不够看的,简直是蚍蜉撼大树,螳臂挡车。 抛开其他可能,便剩下最后一个答案——白毛灵兽抢走了属于灵蝶的东西。 贺凌云手指嵌入树皮之中,沉默地、忍耐着心中的愤怒。她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她愿意去做,却无法承担后果,心中兀自唾弃自己的软弱,又暗中生出一股狠意。若是自己再变得强些,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替那弱势一方出头,夺回本该属于它的东西。 而今贺凌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蝶不要命地从白毛灵兽锋利的爪间穿过,接着撞向对方柔软的腹部。 力量应当足够强大,否则那灵兽也不会发出短促的嘶吼声。 只可惜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故事在一开始便已拟好了走向,万般挣扎到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雨势渐收,淅淅沥沥地落在枯叶上,贺凌云揩了把脸上的雨水,发出轻轻的嘆息。 灵蝶倒于勐兽爪下,不曾发出一丁点声音,宣告着它沉默的死亡。 这场景如一把钝刀往贺凌云的心中剜去,直至鲜血淋漓,痛意染上嵴骨,掠起一身寒意。 直面死亡,尤其是无辜又弱小、偏偏不认命的生灵在面前走向死亡。贺凌云忽觉眼下一热,伸手探去,心中诧异,竟是泪水悄无声息地淌了下来。 除去碍事的敌人,白毛灵兽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摇晃着脑袋,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吼,正欲起身,却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脸冲下栽倒了。 一大一小两只兽就躺在泥汤之中,灵蝶身上的绿光极快地亮了一瞬,又很快灭了下去,直至化作一片灰白。 白毛灵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它爬起身来,它应当是痛苦的,抽搐的四肢昭告着它的身体情况不妙,虚弱的倒气声格外明显。 灵蝶应当是在生命消逝前,给了白毛灵兽致命的一击。 两只兽最终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贺凌云从树后缓缓走出,感受着长时间站立给自己带来的麻木,又迫使自己离那灵兽更近些。 在白毛灵兽身前蹲下,伸手勾出其下腹的绿珠子,递到那灵蝶面前,口中喃喃道:「你我相遇便是缘分,我没什么本事,能做的便是替你照顾好它,你且安心去吧。」 语毕,贺凌云将那颗珠子塞进随身携带的八宝如意锦囊之中,随后站起身,越过灵兽的尸身,向前走去。 天际隐隐亮起了一痕鸦青色,四下里的景物愈发清晰起来,而天空中的雨水,陡然止住。 快来不及了。 心中焦急,脚下愈发没有章法,贺凌云近乎是狼狈地越过水潭,来到崖洞下。 红姑已经不哭了,红姑却也隐了踪影。 是这里没错,精准得一草一木都对得上,可眼前的是数不清的野草、青苔满地,就是看不见蘑菇。 是哪里出了差错? 贺凌云扎进半人高的草堆,忘情地翻找起来,以至于没能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 「竟真的找过来了。」女人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极了刚剥开的清菱。 「那我便留不得你了。」这声竟是淬了毒的狠厉。 第36章 反杀 「等一下。」 见对方展开双臂, 正有所动作的时候,贺凌云忽然将其叫停,困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留不得我了?」 对方话中的破绽太多, 以至于贺凌云极快地抓住其中的猫腻。若对方是同她抢红姑来的, 採取一些行动也在情理之间, 可如今红姑销声匿迹, 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对方为何作出如此举动。 况且…… 贺凌云看着女子一身白衣干净如新,与狼狈的她截然不同, 于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眼前的这位, 该不会不是个人吧? 似乎有所感应, 女人轻笑了一声, 开口道:「你和他们不同,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猜到了我是何人。」 果然。 贺凌云隐藏于袖口下的手指微微抽动,脚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分。 女人目不斜视地款款走来, 毫不在意脚下的泥泞与骯脏, 好似那不是泥污, 而是光洁的大理石地板。 「而我为何独独针对你……」女人歪了歪头,随后眉眼微抬,露出底下赤红的双瞳,「明明喝了我的汤, 为何偏只有你一人不受我的影响, 你偷偷告诉我,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道最后, 女人的语调愈发低沉,透着细微的沙哑, 竟变得雌雄难辨起来。 有锋利如刀剑的野风吹过,拂起散落在肩头湿漉的髮丝,打了个旋儿,熘进微敞的衣领中,激得人身上起了细微的颤慄,贺凌云立在风中,有片刻的失语。 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应当是……红姑,她竟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 沉默地咽了口口水,贺凌云压下心中的惊异,强装镇定道:「你就这么一直假装成我们的同类,靠着你那蘑菇汤控制他们?」 「当然。」女人毫不犹豫道:「是你们意志不够坚定,这才让我如此轻松便得了手,说来也怪无趣的,我在这里待了许久,还从未见过能顺利地找到这片土地的人,你是第一个。」 「你很果断,速度也够快。」女人咧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说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62页 被女人反将一军的贺凌云低下头,试图在地面找到退出幻境的蒲公英。输了比赛不怕,若是输了比赛的同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便不值当了。 而出乎意料的,这片土地上竟找不出一株蒲公英。 「别白费力气了,你如今在我的地界里,若是想离开这里……」女人笑得不怀好意,「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原来这竟是一场不可能成功的围猎赛,而原本该是猎人的他们,此刻却成了真正的猎物。 贺凌云定定地看着女人,忽然轻笑出声:「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闻言,女人的眼睛亮了一瞬,其中闪过寥寥的兴味,她轻笑着,几乎给贺凌云造成了亲和的假象。 在这虚假的面皮前,贺凌云略有迟疑,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其实是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 不装了,摊牌了。 空气忽然陷入安静之中。 女人的眼中有迷茫一闪而过,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愤怒所替代。 「你耍我?」 贺凌云真诚道:「不,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狐狸的真心打不动敌人,如果这是一场註定发生的打斗,那么贺凌云希望它能来得迟一些。 可惜对方不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几乎是一瞬间,女人便撑开双臂,仰头髮出尖啸声,接着,铺天盖地的烟状粉末向贺凌云兜头撒来。 贺凌云睁圆了双眼,抬起袖口掩住口鼻。纵使反应速度够快,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少量的粉末,也不知那红姑也使了什么法子,她的眼前忽然开始模煳起来。 有灼烧感自七窍涌进身体里,往五脏六腑渗入,最后,连指尖都变得通红一片。 「咳。」贺凌云唿吸一滞,双腿无力地弯了下去,跪倒在一片泥浆之中。 身上穿着的是被雨水浸湿的衣衫,冰冷的、贴紧每一寸肌肤,而身体内里却犹如有岩浆滚动,烫得血液都奔腾起来,叫嚣着要冲破血管。 狼狈地匍匐在泥汤之中,贺凌云缓缓探出双手攥紧身下的杂草,等再次抬起头来时,滚烫的血液自鼻腔缓缓流下。 红色的血液划过纸白的皮肤,落在粘了泥污的下巴上,汇聚成一片,滴进身下的土地中,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哈哈哈哈……」白衣女子捂着嘴唇痴痴地笑着,看着狼狈不堪的贺凌云臣服于自己的面前,心情愉悦了许多。 「忘了告诉你了,中了我的毒,无药可解。」女人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纤纤细指微勾住肩上的一缕碎发,缓步向前。 精緻的绣鞋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蹚进湿滑的泥浆中,渐起些许泥点,准确无误地落在贺凌云的脸上,而后者眉心紧蹙,却说不出一句话,只在吃痛地倒着气。 「痛么?」女人在贺凌云面前蹲下,伸出食指擒住对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的毒现在应该已流遍你的全身,一定很不好受吧?」 「你且放心,只需要坚持到幻境破碎那天,你便可安然无恙地离开。」 女人的声音温顺得很,若不是痛意入髓提醒着自己发生了什么,恐怕贺凌云还会被其所矇骗。 「我输了。」 三个字从喉咙处艰难地逸出,轻飘飘地散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极大地取悦了居高临下的女人。 倏地松开手,女人站直了身体,尾调上扬,带着一抹轻蔑道:「你倒是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厉害,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个会向人低头的软骨头,甚是无趣。」 血液在躁动着,耳膜鼓胀得发疼,贺凌云吃力地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声音,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处境。 痛意如在血肉里扎根的嫩芽,汲取着身体中的养分,迅速地成长,几乎快破开薄薄一层的皮肤,将她撕裂开来。 被无情嘲讽的贺凌云早已无心与对方争执,她忍受着体内的疼痛,在识海中轻唤一声,沉默许久的系统终于有了回应:【宿主,抱歉,与主线无关的事情恕系统无法提供帮助。】 贺凌云骇然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回味着系统所说的话。 鼻腔里源源不断的有血液流出,身上的浅色衣衫被沾污得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凌乱且不堪,毫无体面可言。 痛,极痛,痛得连短暂的唿吸都如同被人剥了衣物,丢在密密麻麻的刺上碾过。 浑浊的泥汤中,洁白如纸的手背在细细地颤抖,忽然,这只手停了下来,定在了原地。 贺凌云垂着头,看见平静的水面上反射出天际渐渐升起的初阳,灿烂而盛大,这道温和的光将她颤抖的身躯一併包容,毫不吝啬地发挥出极大的热意。 松开苦苦支撑的手,贺凌云任由自己一头扎进脏污的泥水中,眼睛闭了起来。 身体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灵气在灵府外打着转,随着贺凌云神识的进入,那无头苍蝇般的灵气忽然雀跃起来。 贺凌云伸出手,看着自己苍白如纸的指尖,抬起头看了看亭亭如盖的凌霄花形成的花房,脚步顿了顿,随后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于是蒙了层无形的壳般的灵府破了一处口子,磅礴的灵气便肆无忌惮地跟随着贺凌云的脚步,争先恐后地扎了进去。 丹田处暖洋洋的。 贺凌云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舒适的感觉,周身轻盈得仿佛脱胎换骨。
第63页 该醒来了。 心中有一道声音催促着自己。 于是泥汤中的手忽然颤动起来,随后狠狠地攥住下方的土石,骨节因用力过度而变得青白。 因轻敌而放松警惕的红姑回过神来,便看到这一幕骇人的景象。 ——一根细长的芽儿破空而来,精准地钻进了她的胸腔,「噗哧」一声,穿过血肉。与此同时,一抹快得看不清动作的身影迅速拉近距离,冰凉一片的手指狠厉地钳住了自己的脖子。 二人随着惯性滚到地里。 贺凌云嘴角极缓慢地勾起,眼底却冰凉一片,倒映出身下女人惊恐的神色。 「抓住你了。」 第37章 纸境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红姑艰难地低下头, 看着那根扎穿了自己身体的东西缓缓地收回了贺凌云的掌心,眼中止不住的惊骇。 「你是……你是……」女人嘴唇微张,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冰凉的手指兀地抚上女人的唇瓣, 微微用力, 便将女人的话全数压了回去, 贺凌云的心脏怦怦直跳, 眼中有奇异的兴奋一闪而过,她附在对方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再见了, 红姑。」 天空中忽然响起流明宗掌门清冽的声音:「恭喜贺凌云成功通关红姑幻境, 获得奖励——一枚红姑。」 贺凌云神情微愣, 随后眉头缓缓皱起, 她看着身下同样呆滞的女人,片刻后,二人不约而同地低骂了一句。 身体忽然失去了支撑,贺凌云冷不丁地摔进草地间, 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等再回过神来, 白衣女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静静躺在地上的、通体泛着红光的蘑菇。 贺凌云:「……」 她只知有烫手的山芋,不知今有烫手的蘑菇, 这究竟是奖励还是给互相的折磨? 盯着地面的红姑看了半晌, 贺凌云认栽地嘆了口气, 随后缓缓弯下腰, 不情不愿地将红姑捡了起来,不肯再看一眼, 动作飞快地塞进了锦囊之中。 意料之中的失重感如期而至,贺凌云索性懒懒地摊开四肢,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与此同时,幻境外的水镜前,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唿:「又暗了两道幻境!」 众人围了过来,只见青绿如水的镜面上果真多出了两片灰暗的区域,而其中有一处赫然写着「贺凌云」三个大字。 见状,托着下巴斜坐在椅子上、一副懒散模样的百里蓝眼中划过惊异之色,开口道:「这不是得了我清心诀那丫头么,竟这么快又破了第二道幻境?」 「这红姑凶得很,寻常手段恐怕制服不得,方才我见这小姑娘分明处于弱势,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一转攻势,反扑了回去。」 简直是匪夷所思。 「怎么被你说得这么邪乎?」 「快看,幻境又破了一处!」 众人惊愕,只见水镜上又默默地多了一抹灰色区域,不由得咋舌,短短时间内,八道幻境竟已破了五处! * 风在耳边唿啸。 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一回的失重感竟延续了许久,正当贺凌云诧异为何迟迟不落地时,眼前忽然天光大亮。 光线极盛,以至于贺凌云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随后,耳畔传来苟二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拦着我做甚?若不是你,我何须束手束脚,早就将那些怪物一把火给烧了!」苟二同学的情绪有些许的激动。 贺凌云:「?」 「你是想将整座城都烧了不成?」这声音同样很熟悉,贺凌云在脑中搜颳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竟是萧涟。 强光敛去,贺凌云终于看清了眼下的处境。风轻云淡,水波粼粼,脚下还有些许的晃动。 她现在……正站在一艘破船上。 这船不是一般的破旧,脚底的触感也诡异的软绵,就仿佛踩在浆煳之上。 贺凌云循着声音看向一旁,只见与她并排的一艘船上,正坐着萧涟与苟二两个人,而苟二正脸红脖子粗地上蹿下跳,像极了一只受了刺激的斗鸡。 对面的萧涟承了苟二的努力,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颇为懒散地屈起一条腿,身体微微后仰,闲适得仿佛是来这湖面赏景似的。 苟二深唿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输出,余光中忽然瞥见贺凌云的身影,于是勐地收了声音,身躯肉眼可见地颤了一瞬。 「贺、贺凌云?」苟二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尾音高得有些噼叉,引得对面的萧涟也扭头看了过来。 贺凌云很想向面前的老熟人打一声招唿,可不等她伸出手,船身忽然激烈地震颤了一瞬,脚下一滑,险些向后摔去。 眼疾手快地扒住船沿,贺凌云这才侥倖没有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她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 青布衫,黑布靴。 虽背着光,挺得笔直的身形却十分好认。 贺凌云与对面那人皆是一惊,前者下意识地开口道了一声:「大师兄。」 这声带着惊异不定后的沙哑,缓缓地飘散在空中,落在薛青城耳中。少年微微一愣,随后点头道:「小师妹,又见面了。」 彼此打过招唿后又没了话讲,直愣愣地互相看着,场面多了分难言的焦灼。 有风吹过,湖面上的几艘小船轻轻地左右摆动着,方才没有察觉,这会儿的贺凌云才看清了脚下的船有何不对劲。
第64页 她方才只当乘的是艘破船,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这船竟是实实在在的纸做的。 层层叠叠地扎在一起,再煳上一层光洁的皮纸,不近距离看便足够以假乱真。 蹲下身,贺凌云对着船身摸了又摸,掐了又掐,惊讶地发现脚下软绵的触感竟是因为这纸做的船底被湖水浸湿,几乎快烂了。 「很意外吧?」苟二凑热闹般地笑声从前面传来,贺凌云抬头看着笑得一脸猥琐的苟二,嘴角微微抽搐。 这人怎么一天到晚得透着股傻气?明明连个印都结不利索,居然让他混到了现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么? 「你快看看你的四周。」苟二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语出惊人道:「这里的一切都是纸做的。」 贺凌云心中一悚,眉头微皱,依言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幻境来。 船虽是纸煳的,底下的湖水却做不得假,湖两岸是枝繁叶茂、翠绿欲滴的柳树,枝条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那缀在枝条上的绿叶分明比寻常枝叶要锋利许多,枝条摆动的幅度也不符合正常的轨迹,看起来笨重得很。 再往外看去,便是红墙绿瓦,大片的建筑隐在两侧,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这里是纸境,万物皆是纸做成的。」萧涟轻声道:「若要踏足岸边,会被这境中人盯上。」 贺凌云收回视线,略微平復了下心情,发出了第一声疑问:「依你所言,这境中人也应当也是纸做的吧?」 若是个纸煳的人,那又有何怕的,他们总不能连个纸人都打不过吧? 闻言,苟二再次变身成跳脚的斗鸡,激动起来,「纸做的那也是兵刃砍不透的纸!岂是你轻飘飘一句便可概括的?」 想起先前落入纸境中苟二说的话,贺凌云继续道:「用火烧的方法为何没有用?」 这话落入苟二耳中,后者忽地歇了气焰,变得犹如一只颓丧的鹌鹑,整个人失了几分活气,良久,他囔囔道:「又不是没试过,不过是被某人打断罢了。」 说罢,苟二锋利的眼神剜过身旁的萧涟,恨恨道:「好不容易想出的法子,眼看着便烧着了那些怪东西,却被他出手阻拦。」 「呵。」萧涟轻嗤了一声,呛声道:「你可看清那些纸人的模样?虽说他们主动攻击我们不假,可那分明不是普通的怪物,而是我们的同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你的意思是,那些纸煳的东西是同我们一般进入幻境的道友?」苟二瞪圆了眼睛,缓缓地咽下口水,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也太惊悚了。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薛青城轻点足间,飞身掠过湖面,往岸边飞去。 贺凌云一干人等皆是一愣,随即在心中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勇,实在是勇勐。 「他便是你的大师兄,传说中的薛青城?」回忆起上一次二人见面的场景,苟二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画面,眉心蹙了起来,「果真如传言一般,不苟言笑,怪得很。」 贺凌云心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而面上却神色不显,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萧涟蹲下身来,伸出食指触了触软烂的船底,淡淡道:「那些东西虽然怕水,可我们一直躲在纸船上也不是办法,这船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想起方才被怪物追杀的场景,苟二犹有余悸,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不情不愿道:「索性我们豁出去,左右在这幻境中又不会真死,不怂!」 听到这里,贺凌云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她问道:「你们在这里待了许久,可知这个幻境的破解之法?」 这话说出来,却像是丢入湖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咕咚一声,便没了动静。 良久,萧涟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那怪物们百般阻挠我们进城,我想,破解之法可能就在那纸城之中。」 一旁的苟二也稀奇的没有反驳,点头如捣蒜:「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贺凌云:「……」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显得她多余一般。 「既如此,我们便不再多留了,快些上岸吧!」萧涟撂下这句话,掀开衣服下摆,身姿优雅地轻点水面,飞向岸边。 实在是优雅至极。 而剩下的两人沉默地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贺凌云张了张嘴,嗫嚅道:「他们这是什么招式?」 苟二同样嗫嚅道:「可能是蜻蜓点水吧。」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二人该如何上岸? 片刻后,贺凌云伸出手臂,在水中费力地划动着,而苟二,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木棍,同样费力地划动着。 就这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二人终于摸到了岸边。 上了岸,贺凌云才看清了这个幻境的样子。 纸境,顾名思义便是纸做出的世界,而这道湖水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围墙,将纸中境完全包围起来。 脚底的路是由软烂的废纸揉成的,深褐色、远远看去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贺凌云蹲下声,抠下一块「泥土」,在指尖捻碎,废纸屑扑簌簌地掉落,随着一阵风飘散在空气中。 而泥土上竟生长着一棵棵纸叠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纤毫毕现,犹如做工精緻的艺术品。若不是知道这是危机四伏的幻境,贺凌云恐怕会难掩心中惊艷,将其摘下,收入囊中。
第65页 「别看了,我们在这里耽搁得越久,便会多一分危险。」苟二好意提醒道。 贺凌云闻言点了点头,收回视线跟了上去。 路不长,尽头便可见城门,圆拱形的城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铜钉,而薛青城与萧涟二人便站在门前,一个怀中抱着长剑,依靠在城门上,一个则站在门的另一边,远远望去这二人颇有门神的即视感。 贺凌云心中不解,心道这二人在门前傻站着做什么,难不成是专程等她与苟二的? 这两个人何时变得这么体贴了? 走到跟前,她方才察觉出不对。 两个人虽面上看不出表情,可暗地里却使着劲,似乎在抵住身后的大门。 「咚咚——」 城门忽然发出剧烈的响动,一声紧接着一声,密集得宛如雨水在敲打,看来这门的背后似乎聚集着许多「东西」,正不依不饶地撞着。 待门摇摇欲坠,险些承受不住炸裂开来之际,薛青城与萧涟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信号,随后默契十足地向前一步,让了开来。 紧接着,大门应声而开。 贺凌云骇然地睁大双眼,看着门后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此刻得了自由,不要命地往外挤。 而薛青城头也不回地抽出长剑,往身后挥去。 贺凌云看得清楚,那为首的人,她认得。 是当初勇闯擂台、同赵祈安切磋比拼的白衣男。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的,那人失了光泽,变得暗沉了许多。原本高高束起的髮丝变成一根根细纸搓成的纸线,根根分明地挂在脸颊两侧,随着剧烈的动作微微晃动,而那张本该红润的脸,却白得瘆人,双眼被两点墨汁替代,眼下粗糙地贴着两张圆形的红纸,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抹弧度诡异的笑。 他变成了一只纸扎人。 第38章 谢巧 「等等……」贺凌云艰难地张开嘴, 很想说些什么,可舌头却像打了结,怎么也无法将完整的话说出口。 剑气凌厉, 将扑过来的纸人撕得四散开来, 薛青城几乎是眼睛不眨, 剑法挥得漂亮至极, 却无声地戳进了贺凌云闷闷的心口。 萧涟说的不错,那真的是他们的同类,共同进入幻境中的道友, 知晓真相的贺凌云心中凉了半截, 手脚僵硬地定在原地, 再也动弹不得。 眼看着一只又一只的纸人在面前变成齑粉, 口舌便越发干燥起来,贺凌云指尖微颤,随后快速地抠进手心。 「你就权当他们是虚幻的假象,不要带入真情实感, 不然, 接下来变成纸人的便是我们了!」见贺凌云状态不对, 苟二急忙出声提醒道。 这话落进耳中,终于将身上的寒意激发出来,贺凌云抬眼正视面前犹如炼狱的场景,在心中暗暗说服自己。 假的, 都是假的。 受伤也罢, 呕血也罢, 进了下一重幻境一切便会归零不是么? 若是仍骇得像只软脚虾一样, 这幻境还破不破了? 如此给自己洗脑了一番,心中的巨石便安然落地, 再抬眼,面前便只剩下了敌人,再无牵绊。 「好强的剑气!」苟二惊唿连连,「寻常刀刺斧噼都拿这些纸人没办法,薛青城居然跟削豆腐似的。」 这人怎么强得像个变态? 感慨于人跟人之间的差距,苟二选择默默地躲在远处,看起热闹来。 贺凌云:「……」多亏了他们不在瓜田,不然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对方会掰开西瓜边吃边看。 不可否认,薛青城的身手的确强得可靠,纵然身前是数不清的纸人,却依旧不慌不忙,宛如闲庭信步。 好强的即视感,简直和当初砍自己时的身影重叠起来,想起不好的回忆,贺凌云猝不及防的心梗了一瞬。 二人松懈之际,有漏网之鱼绕开薛青城,沖他们而开。 苟二被吓了一跳,面色发白,脚下生风似的跑了起来,口中嗷嗷叫唤,宛如一只撒疯的野狗。 「别追我,要追追她呀!」行迹猥琐的苟二干脆以贺凌云为中心,转起了圈子来。 贺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想让同伴被人抓住。 这人怎么如此没皮没脸的? 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贺凌云伸手在空中一掐,手掌翻飞,顷刻间便画出一道无形的网来,接着往苟二身后一拍,跟在后头的纸人便撞上了道透明的屏障,再也不能进一步。 「被吓成这样,还说你不怂?」贺凌云甩了个眼刀过去,看得苟二心中发虚。 「你何时变得这么强了?方才的术法我怎么从未见过?」苟二眼神迷茫,干巴巴道。 闻言,贺凌云眼神躲闪,颇为不自在道:「一个普通的困兽阵罢了,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苟二眼珠子转了转,随后嘴角一撇,颇为不屑道:「小爷我不需要,你自己个留着罢!」 贺凌云默了一瞬,抬手指了指苟二的身后,淡淡道:「唔,你瞧后面。」 这话凉丝丝的,落进对方耳中,激得苟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你别吓唬我,我不怕的。」苟二缩了缩脖子,僵硬地扭头看去。 却见身后空无一物。 恍然大悟自己上当受骗了,苟二忽然不怕了,脖子也绷直了,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白鹅,不大的眼睛里冒着火光,「贺凌云,你这人怎么一肚子坏水啊?」
第66页 闻言,贺凌云乐了,咧开嘴笑道:「我若是坏就由着你被那纸人抓住,恐怕你此刻也成了他们其中一员了。」 苟二被堵得说不出话,一张青白的脸逐渐泛红,看起来是气急了。 二人互呛之际,薛青城已砍尽了最后一只纸人,门后终于空出了一条道路来。 * 门后另有一番天地。 古朴的建筑一座连着一座,鳞次栉比,路边酒楼林立、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热烘烘的,钻进鼻腔中,引得人目光偏移,不约而同地落在那堆满食物的食肆门前。 苟二吸了吸鼻子,往前窜了几步,拾起那案桌上的一只烤鸡看了起来。 「真是稀奇,这些建筑都是纸捏的,吃食怎能香成这样?难不成也是假的?」 说罢,苟二动手撕下那烤鸡的一条腿,凑到眼前观察起来。鸡肉的纹理做得很真,触手甚至还有微微的湿润的手感,苟二一愣,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竟张开嘴巴,欲咬上一口。 「住口!」贺凌云见苗头不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将烤鸡整个掀落,后怕地看着目瞪口呆的苟二喊道:「这东西什么做的都不知道你也敢吃?你也不怕被毒死?」 苟二顿顿在原地,脸色逐渐由红转青,最终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搓了起来,「刚才我不知中了什么邪,竟觉得那烤鸡喷香扑鼻,甚是诱人,就……就一时间没能忍住。」 说罢,苟二往地上看去,只见落在地上的烤鸡此时忽然失了光泽,蜜色的外皮沾了满地细小的纸屑,内里的白色肉纹也失了水分,干巴巴的,一看便知是假的。 其实如今细细想来,他也不是重口腹之慾的人,又怎么会做出那般失了体面的事情? 心中阵阵恶寒,这会儿再闻见那股热腾腾的肉香,竟觉得腻得过分。 香气越甚,越显刻意。 「素闻流明宗精于阵法,想来这纸境中也设下了许多,诸位小心,勿中了招。」本该走在前头的薛青城此刻抱着剑,依靠在一旁的木车上,眉头紧蹙,眼中多了一分警惕。 众人沉默地看着繁华的街道、随风招摇的酒旗、以及仿若刚出笼屉的点心,心里凉得如同身六月掉入了寒窖般。 凉透了。 「道友?」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温润的声音。 几人转过身来,便看见原本空荡荡的身后,站着一位年轻俊秀的少年。 少年生了一双含情且朦胧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像一头迷失在林间的小鹿,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诡异的红,说话间经了风,忽然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动作熟稔地从袖口掏出一张洁白的丝帕,少年掩住嘴巴,侧着身子咳嗽不止。 贺凌云眼尖地看见那方丝帕上用朱红的丝线绣着漂亮的两个字——谢巧。 真是个身娇体弱的精緻美少年。 在心中感慨了一句,贺凌云忽然想起在前一道幻境遇见的红姑,不由得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扬起下巴质问道:「你是何人?」 抖得像片枯树叶的少年身形一滞,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丝帕,抬眼看着贺凌云,唇边溢出笑意,「我是谢巧,师从百里蓝。」 「噗——」幻境外的百里蓝正饮着茶,听见自己被爱徒点了名,一口茶水精确无比地喷到了坐在面前的屠炎头顶。 平白遭了热茶的屠炎面色一沉,愤怒地扭过头去,正要冲对方发难,结果看见对方捂着脸,几乎将自己的身体缩进椅子里,看起来……羞愤难当。 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也下不去,屠炎搡了把一旁的师元洲,不解道:「这人是发了什么神经?」 师元洲正看着水镜入迷,冷不丁被屠炎这么一问,满头雾水道:「什么?」 将心中的疑问又复述了一遍,屠炎捡了一条棉布,将头顶的茶水擦拭干净,顺带着白了一眼身后瘫作一团的百里蓝。 「不就是被徒弟报了名字么,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若他被人报上名去,也是极有面子的,分明是荣光,怎么到他那变成了耻辱,真是怪哉。 百里蓝整个人缩在椅子中,心中默默祈祷他的徒儿这回能乖乖地做个花瓶,而不是……那般疯。 谢巧哪儿都好,生得漂亮,看起来柔弱得令人生怜,可也仅仅是看起来那般,明明拜于合欢宗门下,却是个武疯子。 幻境中,面对自报家门的柔弱少年,贺凌云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一松,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对方依旧从善如流地答了上来,心中的疑虑这才打消。 「诸位相聚在此便是缘分,谢巧先谢过诸位照拂了。」少年咳嗽过后的嗓音透着哑,一双斜长的风眼弯了弯,透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有趣的紧,想来他这一趟旅行不会太过枯燥了。 薛青城静静地盯着陌生的少年看了半晌,良久,移开视线,沖众人说道:「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 巷子深处飘出了酒香,钻进众人的鼻腔中,纵使如贺凌云这般不饮酒的人也忍不住口舌生津,好似肚中有肥虫在挠痒痒。 「当真是个迷惑人的地方。」苟二干脆捏着鼻子,脸色涨得通红道:「明明是个纸做的城,哪来这么多美食。」说到最后,又「咕咚」一声,不争气地咽下口水。 贺凌云心中忽地生出古怪的心思来,她想,这制造幻境的人一定是个吃货,要不然怎么道道幻境不离吃食?
第67页 众人往街道深处又进了进,原本静悄悄的建筑物中竟生出了细微的响动。 贺凌云停了下来,抬头看见一旁的纸楼二层,一扇纸窗忽然被人推开,然后,从里面露出了一只圆滚滚的头来。 心中一凛,唿吸便乱了,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众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不大的纸窗里,立着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圆盘样的脸上,腮侧的大红贴纸十分抢眼,小巧的纸鼻头下,细细的红线向上勾出夸张的弧度。 这纸人从窗口处缓缓探出头来,随后弯了弯脖子,将双目对准众人。 接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第39章 疯子 「嘻嘻嘻……」 窗口处, 妇人的上半身随着狂笑在剧烈地抖动着,乌丸似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看起来瘆人极了。 耳边有利刃出鞘声。 贺凌云向一旁瞥去, 只见薛青城已将长剑抽了出来, 剑身在阳光下闪着透骨的寒意。 似有所察觉, 妇人兀地止了笑声, 接着掐起嗓子沖楼下吆喝道:「各位俊男美女快来玩呀,新店大酬宾,走过路过不容错过哟!」 众人:「……」 贺凌云:「……」这是什么古今通用的叫卖口号? 视线下移, 众人的目光落在一楼大门上悬挂的牌匾上, 只见上面写着五个硕大的、极具诱惑力的金字——包打听茶楼。 言简意赅。 或许是女人的满腔热忱打动了薛青城, 亦或是薛青城此刻并没有那么想杀人, 最终,五个人面面相觑,先后进了这座不同寻常的建筑之中。 茶楼内有干坤,空间宽敞得站百余人也不在话下。 虽说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茶楼内极尽奢靡的装潢却还是让贺凌云大跌眼镜, 只见茶楼内遍地是金灿灿的地板砖, 刺得人眼睛生疼。 也许是纸不要钱的缘故吧。贺凌云暗自腹诽道。 随着众人的进入,原本死气沉沉的建筑忽然活了起来,有铮铮的琵琶声响起,间或夹杂着木板拍案的脆响声。 「上回书说到, 豺狼野心薄情郎抛妻弃子, 勾通外敌, 毁万顷粮田、刮民膏, 其恶行罄竹难书……」 浑厚响亮的男声在台上响起,引得人不由得驻足留神。 听了一会, 楼梯上忽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众人警惕地转头看去,便看见原先在二楼探头的妇人动作笨重地走了下来。 方才隔着一层纸窗遮挡,看不真切,这会子贺凌云总算是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这纸妇人不仅脸蛋圆滚滚的,就连身材也是这般,喜人的圆润。 不过总归是纸人,比血肉做的普通人要僵硬许多,行走间动作不大连贯,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即使是这样,也难掩其喜色。 离得近了,那妇人又咯咯笑了起来,「都傻站着做什么,快坐快坐!」热情的、充满了生机,三言两语间便生出了股亲和力。 「大……大姐。」斟酌了半晌,贺凌云终于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客套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言,妇人的笑意不止,说出来的话却驴头不对马嘴:「新店开张,酒水全免,客官请好吧!」 得,白费功夫。 不过左右无事,眼前的又是个现成的线索,索性先看看这其中有何猫腻。众人也是这般想法,依言寻了处桌子坐了下来。 见状,纸妇人「咚咚」地转过身,从身后的长桌上取来一壶茶和五只碗,为几个人斟茶。 茶壶被热气烫得隐约有些变形,却不妨碍妇人赤手握住,颤颤巍巍地往下倾倒。 既然这是个「包打听茶楼」,那么必定离不了「听」字,而这屋子里唯二的声响便是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说书人。 那说书人愈发情绪高涨,嗓门也比先前要大上许多。 听了一会,萧涟评价了一句:「听起来是个负心汉的故事。」 苟二觑了他一眼,紧随其后道:「抛妻弃子,是个没良心的。」 桌边传来少年的轻咳声,贺凌云看向一旁无甚存在感的谢巧,忽然担忧起对方的身体来。 「你没事吧?」 怎么咳成这个样子,像是有旧疾一样。 谢巧垂着头兀自地咳着,闻言抬起左手,沖贺凌云摆了摆,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绯红的脸来。 「无妨,受了些风便这样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巧直起身来,平了平气息,露出一抹笑来。 贺凌云点点头,感慨于这孩子的心真大,动不动就咳嗽,别是个肺结核吧? 听了一会儿,木板拍案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说书人忽然收了声。整间屋子除了几人的唿吸声,再也不见其他声音。 一时间,茶楼内针落可闻。 桌面上摆放着五只茶碗,碗中清浅透亮的茶汤正往外冒着热气,不知为何,贺凌云的视线不由得被这一处牵住,盯得久了,那茶面上的水波忽然往外盪开,晕出圈圈涟漪来。 心中一惊,贺凌云急急抬起头,看向桌边的四人,只见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尤其是苟二,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增了一分青白。 晃动的源头不是茶碗,而是源自脚下,一声紧接着一声的闷动声,细密地击打着众人的脚底。 「这是什么动静?」苟二悚然道。
第68页 「肯定不是什么好动静。」萧涟回了句废话。 苟二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薛青城站起身来,手指往剑身上一搭,大有管他是什么动静,来一个便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的架势。 忽然间,贺凌云觉得这纸造的城也没那么可怕了。 眼前有东西一晃而过,快得不可思议,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孱弱的谢巧忽然向后滑去,随后轻松一跃,飘然立于后排的桌面上。 而原本谢巧的座位,一张纸捏的凳子,已被一根尖锐的长刺扎穿。 这是根遍布倒刺、闪着阵阵寒意的长刺,若不是谢巧躲避得足够及时,恐怕此时被扎穿的就不是凳子,而是他的身体了。 少年静静地立于桌面之上,神色不显,单薄的身体如同一株雨中韧草,分明是经不住捶打的模样,却无端多了分肃杀的味道。 谢巧垂眉,视线轻飘飘地从长刺上掠过,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静了许久,终于有所动作了。」少年轻声道,漫不经心地掀开衣袍下摆,纵身跃了下来,稳稳地立在地上。 贺凌云眼皮微跳,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异样来。这个谢巧,绝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般人畜无害。 不容她多想,身后忽有疾风破空而来,众人大骇,薛青城掀起桌子便往后踢去。 不出意料,桌子背面被破开了许多口子,有许多长刺扎过,密密麻麻一片,数量惊人。 贺凌云:「……」 这一回她算是看清楚了,袭击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茶馆深处,有一处灰暗之地,原本那是堆放酒罈的地方,此刻,数只圆润的头颅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着一个,从贴着红色封纸的酒罈后冒出来。 是一群纸孩童。 像是年画中的小人,用红绳扎着俏皮可爱的沖天辫,红扑扑的脸蛋下,大红色的唇角夸张地翘着,腰间繫着大红肚兜,胸前绣着个「福」字。 当真是喜气极了。 好一个茶馆,好一个待客之道。原来陷阱在这等着他们呢。 「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苟二声嘶力竭道。 倒也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这帮纸孩子们看起来也太邪门了,明明是极为喜庆的模样,却处处透着不祥。 这么喊着,苟二已首当其冲地跑到了门口,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悬在半空中,再也落不下去。 触目是刺目的红,数不清的人头在眼前晃动,街道两侧、幽暗的小窗后、堆满吃食的小摊后、屋顶上……处处都是和茶馆中一模一样的纸小孩。 疯了,都疯了! 他们的到来果真惊动了这座城,如今,纸城的守卫索命来了! 干嚎了一声,苟二动作迅速地向腰间的暗袋掏去,摸出了几颗小火雷来,握在手心攥紧,接着又缩头回到了茶馆之中。 这小火雷还是他前几日花了不少灵石从千机门弟子那买来的,可是个稀罕玩意,如今身陷狼窝,用一颗可就少一颗。 「走不成了!」苟二慌乱道,声音中带着颤,听得人心中也跟着紧绷起来。 「外面全是这东西,铺天盖地的,都盯着咱们呢!」 这哪里是什么歷练,这简直就是对人身心的双重折磨吧! 实在不成,便退出吧。这么想着,苟二的心又空了一瞬。 刚刚一路走来,他并未在这纸城中见过一根蒲公英。 除了城外的河堤旁。 如果先前那长刺的出现为这场打斗吹响了号角,那么如今双方之间无声的对峙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现如今,他们跑也不是,迎击也极为困难。 这处纸城俨然成了圈禁他们的囚笼。 「有几成把握?」萧涟忽然开口道。 贺凌云愕然抬头,才发觉这话是冲着薛青城去的。 手提长剑,身形直立的少年静默了片刻,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随后给出一个中肯的回答:「若只有屋里这些的话,我有十成把握,如果整座城都是的话,恐怕只剩下五成把握。」 很好,这也是个实诚的人。贺凌云汗然:你们修仙的怎么这么没自信么?一掌退千军的魄力呢? 难道这就是现实主义修仙? 「先杀了再说。」谢巧略显倦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极了看久了戏,失去耐心的模样。 贺凌云看着他身如细竹,从众人的夹缝中穿过,来到前头,接着探出右手,往头顶的发冠摸去,取下一根泛着金光的短针来。 少年苍白的、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捻着那金针,随后兀地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带着股杀意,将指尖利器掷出。 第40章 跑啊 那根金针离开指尖后, 忽然生出了意识似的,在空气中极快地转了个弯,划出了一道利落的抛物线, 接着迅速且精准地奔着纸童子而去。 或许是金针的存在感过于微小, 亦或是纸童子的眼神不太好, 那些隐藏在酒罈后的东西并无甚过激的反应, 只是微微抬了抬圆润的头颅,似乎在疑惑这根忽然飞至眼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尖利的金针周身裹了一层流光,破空而去, 短暂地惊艷了众人后, 一鼓作气地把那堆纸童子们扎了个对穿。 「噌噌」的, 纸张碎裂的声音响起。 金针走线般地在那堆纸童子的身体中钻了一圈, 对方甚至还来不及惊唿出声,纸造的身体便瞬间崩坏,化作白色的粉渣散落在空气中。
第69页 而那根金针完成了任务,在空中飞旋了一圈, 随后顺应召唤, 雀跃地飞回了少年的指尖。 「不经打。」 谢巧轻嘆了一声, 从怀中掏出丝绢,轻轻擦拭起手中的金针来。 贺凌云:「……」谢谢,有被装到。 众人看向谢巧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苟二正要感慨几句,酒罈后又忽然生出巨大的动静来。 又来? 贺凌云惊诧地望去, 只见酒罈附近的地面上, 积成一座小山的纸屑中, 有小型的漩涡生成, 而纸屑正在缓缓凝聚、拔高,随后变身成为一只巨大的……纸童子。 无数只拳头大小的头颅缀在庞大的躯干上, 组成扭曲且畸形的怪物,几十只细小的手臂从身侧横生出来,肉嘟嘟的拳头里,无一不紧握着锋利且遍布倒钩的长刺。 见状,苟二崩溃地大喊了一声:「这也太噁心了吧!」 贺凌云惊骇于这幻境织造者奇葩的审美,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怪物不紧不慢地跨过酒罈,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在众人面前停下,抬起数只手来,整齐划一地沖谢巧的方向掷出长刺! 看样子还是个记仇的。 薛青城与谢巧同时有了动作,前者剑气凌厉,将铺天盖地的长刺拦下、噼散,后者则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操控金针在空中穿梭。 不过片刻功夫,那巨大的纸童子再次化作纸屑,在空中悠悠飘下。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这里。」萧涟眉头微皱,催促众人道。 既然砍不尽,何苦在此地浪费精力。 「外面都是这东西,我们还能去哪里!」苟二急了眼,慌乱地手都不知往哪摆才好。 「原是如此。」谢巧定定地看着散落在地面的纸屑,心中有了推断,「此物可不断地重生,应是阵法的原因,我们如今唯有找到阵眼,方可破阵。」 眼看着那纸屑上方又有漩涡生成,众人惊异之下,纷纷夺门而出。 出了门,众人便看见了苟二口中骇人的场景。 不,简直比先前所见的还要夸张上几倍。 街头巷尾,密密麻麻的全是纸童子! 见几人从茶馆中出来,隐藏于黑暗中的纸童子闻声而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如虫蚁在啃食湿润的果子,寒意悄悄掠上嵴骨,骇得人舌底发麻。 吞了吞口水,苟二轻声嗫嚅道:「我这有几颗火雷,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说罢,转身向后面递出火雷。 看着苟二手心漆黑的玩意,贺凌云的眼皮跳了跳,紧张道:「整座城都是纸造的,一旦点燃,我们可就出不去了。」 闻言,苟二又被惊得抖了抖,脚下一软,险些将手松开。 「砍也砍不得,烧也烧不得,我的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闻言,萧涟正色道:「依谢公子所言,我们如今应当尽快找到阵眼。」 话虽如此,可谁也无法在此种危急关头分心去找什么阵眼。 不等他们前进几步,纸孩童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密集而攒动的纸人头上,孩童喜庆圆润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大红色的肚兜连成一片,看上去如同一片血海。 触目惊心的红。 「啧,真麻烦。」谢巧指尖捻着金针,缓缓摩挲着,心中愈发烦躁起来。 这种不见血的打斗,甚是无趣。 下一刻,布满倒钩的尖刺铺天盖地而来,黑压压一片,几乎将下方的众人掩埋,电光火石间,薛青城几人共同施力,将其阻挡在外。 毕竟是纸做的,不堪一击。 于是攻势渐缓。 「跑啊!」混乱中,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 如今这些纸童子全被吸引至此,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怪物仍无从知晓。 不过,值得他们搏一把。 得了信号,几人如作鸟兽散般,开始朝着四周奔跑起来, 一时间,反应迟钝的纸童子杵在原地,呆愣片刻后分为几股,追逐着几人的踪迹四散开来。 街道巷陌交错纵横,如棋盘上的分割线。 贺凌云没命似地往前狂奔,耳畔的风唿啸着,掠起肩上细碎的髮丝,而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也紧随而至。 抽空往后一瞥,目光所及处,一群纸童子步伐扭曲地在身后追逐,手中的尖刺在日光下反射出透骨的寒意。 忽觉喉头髮干,容不得她多想,那尖刺就要直冲自己的后脑勺,贺凌云脚下动作一滞,忽地拐了弯,穿进了一条狭窄且幽暗的小巷。 又经过了几个路口,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贺凌云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正欲停下来平復唿吸,余光里忽然瞥见一座巨大的黑影在缓缓移动。 贺凌云僵硬地扭头看去。 遮天蔽日的巨大纸童子就站在不远处,一颗大得可怕的头颅正左右扭动,似乎是在这城中巡逻。 而它此刻,正缓缓地扭头,即将看了过来。 贺凌云:「……」谁能告诉她,眼前的这是个什么奇形种? 想到那个谢巧的行事手段,这该不会是被砍的纸童子们凝聚而成的吧。 这得砍了多少只啊! 在心中低骂了一声,贺凌云便匆匆错开纸人探来的视线,往后退去。 然而还不等她走上几步,胳膊上忽然多出一只手,接着,一股大力便将自己往一边拉去。
第70页 纸童子的视线落在贺凌云原本的位置上,见那处空空如也,便缓缓地扭头看向它处。 而在巷子深处的一处夹缝中,贺凌云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对面的人是谁。 这处本就不见阳光,又极为隐蔽,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此时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贺凌云只觉得自己离那人极近,几乎是肉贴肉的程度,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待眼睛适应了片刻,贺凌云终于可以看清对方大致的轮廓。 少年清瘦的下巴微微扬起,绷出一条锋利的下颚线,感受到从下方传来的视线,于是低下头来。 黑暗中,一对清冷的双眸静悄悄地与贺凌云的目光撞在一起。 第41章 悸动 巷子深处, 有一阵邪风艰难地钻了进来,从身影交叠的二人之间穿过。 对方身上的温度很高,隔着几层衣衫传递过来, 再顺着皮肤一寸寸地爬上高处, 最终在脸颊上留下温热的痕迹。 贺凌云仰着头, 缓缓地眨动双眼。 太近了。 这是个极为危险的距离, 近得只要她愿意,便可偷偷地抬起右手,覆盖在对方的前胸处, 再迅速地穿透他的心脏。 只要速度够快, 对方甚至来不及反抗, 到那时, 她便可完成系统的任务,顺理成章地回到原本的世界。 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计划。 这么想着,贺凌云也确实这么做了,手掌触碰到柔软的布料, 那处下方, 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然而不等她再进一步动作, 手腕上忽然多了分钳制。 一只温热的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还未来得及作案的右手腕。 有灼热的唿吸喷洒而下。 「你不对劲。」薛青城目光愈发幽沉,如一汪幽潭,几乎要把人吞噬。 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贺凌云维持着仰头的姿势, 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来不及了。 她已经失去了杀掉薛青城的最佳时机。 对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目光攫住她的, 两道目光纠缠在一起, 几乎分不开来。 若是此时她率先移开了目光,无异于将自己的心思剖开, 示于薛青城的面前。 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她该说些什么?说她兽心大发,忍不住摸了他?还是说她受不了与人亲近,想推开他? 在脑中编出了无数个荒唐的藉口,贺凌云的唿吸愈发混乱起来。 最终,竟是薛青城松开了牵制住她的手,他站直了身体,在这拥挤的空间里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贺凌云本就做贼心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没能抓住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震动,为身体各处泵送血液,暖洋洋的,并不难受,却有股陌生的酸涩涌向四肢百骸,甚至连牙根都不放过,他是怎么了? 薛青城的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喉结微微滚动。 平復了片刻,他才开口道:「你方才身上的香气又浓烈了许多,可是身体不舒服?」 贺凌云神情恍惚:「?」 剑拔弩张地对峙了半天,竟是因为这事么? 心情恍如坐了过山车般起起伏伏,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随后化为一抹笑,「大师兄原来是在担心我么?」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嘴上便没了把门,而这声疑问落在了薛青城的耳中,可全然不是原本的意思了。 什么叫担心?他为何要担心?那不是关系亲密的人们才会做的事情么? 他低垂着眼眸,见小师妹笑得灿烂,唇边挤出两只浅浅的梨涡,衬得她愈发明媚起来。 薛青城眉头微皱,强迫自己挺直后背,嵴樑紧贴着身后寒意透骨的墙壁,心中那点躁动这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贺凌云在脑中思索了片刻,随后编出了个妥帖的理由来:「方才躲避那纸童子时跑得太急了,身上出了许多汗,这才气味重了些。」 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又想到了些什么,贺凌云沖对方摆手道:「凌云忘了师兄不喜香粉气,我这就离你远些。」 说罢,她便往旁边挪了挪,努力拉开二人的距离。 看着姿态别扭,艰难行动的小师妹,薛青城轻嘆了一声,「无妨。」 在幽窄的夹缝中躲了一阵,贺凌云忽然想起心中的疑问,她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问道:「外面的纸童子是怎么回事。」 若是最初就存在,那他们为何一开始并未见着? 「是谢巧的计策。」 薛青城轻声答道:「既然纸童子损毁后可以重聚,那么一只大的总比无数只小的要显眼得多。如今我们看似在明处,实则在暗处,而那纸童子恰恰相反,想要寻得我们,恐怕不是易事。」 闻言,贺凌云茅塞顿开,惊异下不忘对谢巧夸赞道:「这人还真是聪明,竟想出这个法子。」 转念想到对方出手狠厉,不拖泥带水的模样,贺凌云暗暗咋舌,一般人就算是想到了这个办法,恐怕也难以操作。 良久,远处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哨声,贺凌云愕然抬头,身旁的薛青城已有了动作。 「是谢巧的信号,我们该出去了。」 二人从阴暗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便看见那纸童子又大了一圈,正动作迟钝地往东面走去。 那里正是哨声的源头。
第71页 「我们接下来应当去哪?」贺凌云问道。 薛青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眉头也不曾抬一下,「请君入瓮。」 贺凌云:「?」 「纸童子用寻常刀剑损毁不了,恐怕只有借苟二的火雷一用。」 放下整理好的袖口,薛青城抬起头来,看向纸童子的移动方向道:「用结界困住它,再放一把火烧了。」 贺凌云:「……」这是个她不曾想到的办法。 况且据她所知,他们几人中,能够施展结界的,应当只有薛青城一人。 既然分工明确,那么亟待实施了。 所幸放大版的纸童子行动不便,待它抵达哨声的所在地时,贺凌云一行人已重新聚头。 谢巧轻飘飘地立在酒肆旁凸起的横杆上,手中拿着枚铜制的哨子,放在唇下吹着。 苟二和萧涟二人并排站在下方,见贺凌云二人安然无恙,纷纷松了一口气。 看着像一座山一般高的巨大纸童子举着乌泱泱一片的尖刺向自己靠近,苟二张大了嘴巴,惊得下巴几乎掉了。 「这么大,我手里的火雷能点得着么?」说罢,摸进袖口处的手又抖了抖。 贺凌云偏过头来,看着苟二颤颤巍巍地掏出三颗鹌鹑蛋大的火雷,掌心的汗水几乎将那火雷湮湿。 嘴角抽搐了一瞬,贺凌云担忧道:「你知道这火雷怎么使用么?」 闻言,苟二撇了撇嘴,从鼻腔喷出气来,「你瞧不起谁呢?」说罢,掐起手心的一颗火雷,向贺凌云方向递了递。 「瞧见上面的雷纹了没?」苟二煞有介事道:「以灵力催动,再往那纸人身上一掷,砰!它就炸了。」 贺凌云:「……」可信度不高,大有吹牛的嫌疑。 随着纸童子越来越靠近,哨声陡然停下,薛青城飞升跃起,转瞬间便飞至纸童子附近的一处高楼顶端。 听不见哨声,那纸童子云看右看,终于寻得了下方薛青城的影子。 然而它的动作没有对方迅速。 薛青城提起长剑横在身前,很快,一股强烈的罡风便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口中默念剑诀,片刻后,一道闪着金色符文的半透明屏障缓缓升起,沖纸童子而去。 「快!扔啊!」萧涟搡了把苟二,催促道。 得了命令,苟二咬了咬牙,指尖撷来一道灵气,往那火雷上渡去,接着使出十成的力气,往纸童子身上丢去! 为了保险起见,苟二只丢出了两颗火雷试试水,而那小的可怜的火雷在空中划过,周身「噌」地冒出火星来,撞上了纸童子的小腿部位,然后弹了回来。 众人:「……」 与此同时,透明的屏障及时落下,刚好将那两颗小火球兜住。 火球在结界中滚了一圈,最终稳稳地落在纸童子脚下。 「瞧瞧这默契!这配合!」苟二乐得一蹦三尺高,勾住身旁萧涟的脖子,大有要将对方脖子勒断的嫌疑。 「先别高兴得太早,且看它会不会烧起来吧。」用力地掰下脖子下的手臂,萧涟皱眉道。 结界中,纸童子缓缓转动着巨大的头颅,见自己的活动空间逐渐缩小,愤怒地向外掷出手中的尖刺,然而结界外有薛青城加持,整道结界固若金汤,一点缝隙都撬不开。 碰了壁,纸童子怒不可遏,狂躁地捶打着这方结界。 「砰砰」的巨响震动着大地,纸做的城不堪其扰地抖了抖,贺凌云脚下不稳,险些往后摔去。 其他人也没好在哪,只能抓住身边坚固的物体,这才得以没有摔倒。 「怎么还没烧起来?」苟二探头往前看去,额头上急得生出一片细密的汗珠来,「该不会是被那玩意踩灭了吧?」 火雷在纸童子的对比下小的可怜,微弱的火星似乎无法燎起上方的庞然大物。 众人无话。 谁也不敢保证这个方法一定行的通,只能抱着侥倖的心态,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所幸薛青城暂时还靠得住,还能维持住结界的形态。 又等了一会,就在众人心中凉了半截的时候,一熘烟自纸童子脚下悠悠升起,缓缓地飘散在空气中。 苟二:「!」 成了! 起初只是豆大的火苗,触了易燃的纸童子,便攀缘而上,很快便窜到了顶端。 滚滚浓烟将半圆形的结界内部充盈得宛如一只唯美的水晶球,火光沖天,与白烟交相辉映,煞是壮观。 火童子仿佛不吃痛,却还是在看见自身燃起来的时候变得更加激动了,捶击结界的力道更加大了起来。 「跳脚也没用!等着化成灰吧你!」苟二同学此刻也不怂了,如同在挑衅一只被关在铁笼中的勐兽,张牙舞爪的好不威风。 薛青城眉眼低垂,静静地看着下方的结界,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 第42章 哑谜 烟雾愈发浓重, 很快便将透明的结界填满,那体型巨大的纸童子便在这白色烟雾的球中剧烈地挣扎着,发出骇人的动静。 薛青城低下头, 看着脚下震颤的大地, 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震感越来越强烈, 而仅仅靠纸童子还不足以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过了许久,结界中的纸童子终于被焚烧殆尽,唯剩灰色的余烬在空中飞舞。 见它成了这副模样, 应当再也成不了气候了, 众人正要松一口气, 空气中忽然响起细微的「哔啵」声。
第72页 出自对危险的感知, 贺凌云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惊讶地发现这座纸造的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剥落、坍塌。 「这是什么情况啊?」苟二崩溃地大喊。 几乎只用了一瞬,眼前的场景便告诉了他答案。 原本色彩艷丽的城,此刻褪了色, 露出下方枯焦透黑的芯子, 这处幻境「改头换面」, 彻底变了模样。 「难道是触动了阵眼?」萧涟喃喃自语,随后又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不应当是这样,我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的法阵。」 薛青城收回结界, 如一阵风样地掠下, 在众人面前站稳, 面色寒凉如水, 说出的话也让众人的心凉了半截。 「你们看身后,多出了三个人。」 这如同在讲述鬼故事的风格令贺凌云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 顺着对方的视线转过身去, 众人果真看清了不远处的身影。虽隔得远,却也能分辨出对方的打扮。 那是来自几大宗门的弟子。 对面的人显然也很错愕,静立了片刻后奔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空气中的焦煳味又重了许多,有灰尘自对面三人脚下扬起。 贺凌云远远地便看见一颗圆润水滑的脑壳反射着充满佛性的光辉,为这处灰暗的世界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为首的,是一位眉疏目朗的年轻和尚,身着杂色纳衣,脚踏黑色罗汉鞋,骨节分明的指间缠绕着一串细细的菩提子念珠,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股松弛感。 这是位佛院的弟子。 而和尚的右手边的男子也同样极好辨认,腰间悬挂着焗了层油的精美乐器,看样子是根……葫芦丝? 这位无疑是缠丝院的乐器大师了。 站在和尚右后方的,是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瓜子脸,头髮高高束起,偏作男子打扮,月白色的衣袍上沾了几抹灰,想来先前经歷过一番打斗。 姑娘的右手背在身后,圆润水亮的一对招子静悄悄地打量着他们一行人,目光扫过角落里的谢巧时愣了愣,随后身形越发紧绷起来,从背后摸出了把泛着银色冷光、造型别致的袖箭。 看来这位应当是出自以机关暗器闻名的金刚宗了。 双方沉默地对峙着。 良久,乐器大师率先开口,语气中充满试探,「你们是新来的?」 不对劲。 贺凌云眼皮微抬,试图从对面男子的神情上找出漏洞。 或许是第六感在作祟,男子的疑问落在她的耳中,变成了另一种味道,这感觉就好像是家中忽然闯入三个陌生人,然后质问她「你怎么住我的房子」似的,给她一种反客为主的错觉。 回味着对方的语气和态度,贺凌云飞快地在脑中作了遍假设。 如果对方是突破了上一道幻境、刚踏入这重幻境,那么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反之,若他们先自己一步进入这个幻境,那为何先前并未碰见? 先后都对不上的话,那便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贺凌云眸色一暗,沖对方道:「你们来到这里后可有见过手持尖刺的纸童子?」 这一波不答反问令对方错愕不已,静默片刻后,男子如实回答道:「没有。」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贺凌云忍住心中的惊骇,转身沖队友们道:「我们遭人设计了。」 薛青城眉眼微抬,沉声道:「这就要问这幻境的主人了。」 「事情倒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谢巧懒懒地转动着指尖的金针,眼底生出一点兴味。 听着队友各说各的,苟二的视线在众人之间来回切换,最终抖了抖嘴角,破锣般的嗓子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有什么消息是机智的他所不知道的? 对面的三人同样迷茫不已,那的姑娘举起袖弩,对准了贺凌云,压低嗓音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快说!」 看着那根对准自己的尖利武器,有一抹阴翳自贺凌云眼中转瞬即逝,她弯了弯眼睛,轻笑道:「我本就是打算说的,可这就是你的合作态度?」 闻言,那姑娘的手腕抖了抖,似乎有些羞愧,将袖弩又收了回去。 「抱歉,是我唐突了,方才我们与灵□□战,吃了不少苦头,现在还没缓过神来,这才行事偏激了些,还望姑娘海涵。」 看样子还是会说人话的。 贺凌云沖对方摆了摆手,大方道:「无妨,左右我也是要给你们解释的,照如今的情况看来,我们恐怕是误入了同一片幻境,又或者是……各自的幻境重叠了。」 水镜前。 流明宗的掌门——方舒遥正眉眼低垂,聆听着镜中传来的声音,拾起一旁的茶盏,悠悠地品了一口。 而其他宗的宗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感应到身后滚烫的视线,方舒遥慢吞吞地放下茶盏,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八道幻境最终剩余两道,必定是要争出个魁首来才够精彩的。」 「拢共就七个人,很快便见分晓。」 * 「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沉默不语的佛子终于开了口,质朴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瀰漫在空气中的那点躁动如逢清风,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捻起手中的念珠,边转动着,边默念着什么,好似要把贺凌云一行人给超度了。
第73页 七个人站在一片废墟之中面面相觑,忽然间,一道尖细的女声自远方传来,飘飘荡荡,婉转曲折地落在众人耳中。 「此生难料啊……一腔真心为谁付……薄情郎……负心汉……」 狂风忽起,捲起尘埃。 是何人在唱着如此哀怨的小曲? 第43章 魁首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在这片荒芜枯败的场景中显得更加瘆人了, 纵使习惯了这幻境的常规操作,贺凌云还是不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走,去看看。」缠丝院的弟子摸了摸腰间的葫芦丝,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这歌声仿佛具有魔力, 催促着众人来到它的跟前, 随着距离的缩短, 那戏腔也愈发清晰起来。 哀怨的女声陡然停了下来,随后响起了一声音调怪异的轻笑。 「来了。」 废墟中,坐着一个蒙着黑纱的女人, 下半身瘫坐在灰色的泥土上, 并不见双脚。 对于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奇怪女人, 七个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薛青城向前走了几步, 接着在距离女子三尺远的距离站定,打量了对方片刻,随后开口道:「阁下是何人?」 女子抬起头来,面纱上端的眼睛弯了弯, 笑意却不达眼底。 女人的声音与水镜外的方舒遥同时响起, 几乎重合。 「我是这幻境的主人, 流明宗的宗主,方舒遥。」 水镜外。 有诧异的眼神看了过来,彭千里不解道:「方宗主,你这是做什么?」 方舒遥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并不对彭千里的疑问作出回应, 只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 坐看好戏的发生。 幻境中, 听见了女人的自我介绍后,众人的心中惊诧不已, 随后便很快地说服了自己。 如今,他们也猜到了对方的用意,幻境重叠,这意味着八道幻境只剩下了两道,而幻境创造者的现身,则代表着最终考验的出现。 她将七人的精彩纷呈的表情尽收眼底,黑纱下的唇角缓缓地勾起。 「前辈。」 萧涟向前走了几步,沖对方行了一揖,客气道:「方才萧某听前辈唱了一首曲子,同我们先前在茶馆中听到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别无二致,莫非这就是破解幻境的关键所在?」 贺凌云嘴角抽了一抽,上来就问试卷出题老师解题思路,这个萧涟倒是耿直。 在对面的方舒遥同样神情一滞,随后似乎轻轻地嘆了一声,「我方才哼唱的小曲确为关键线索,不过如今也用不上了,如你所见,一百名年轻弟子,最终只有你们进入了这最后一重幻境。」 女人低下头来,理了理铺在地上的衣裙下摆,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说今天买的菜不够新鲜一般,「不过时间久了,看得我都乏了。」 说到这里,女人象徵性地抬起右手,假意打了个哈欠。 再次抬起头,女人的视线越过面前七人,落在远方破败的建筑上。 「我给这道幻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生死煞。」 贺凌云:「……」这名字一听就很不妙啊! 听了女人说了许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 苟二挠了挠头,两条眉毛几乎扭成了麻花,却还是尽量客气道:「方前辈,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听明白你要表达什么意思,你是嫌弃我们的表现不够精彩,所以您老人家亲自过来监工了么?还是说,您是来现场给我们颁奖来了?」 「噗……」贺凌云捂住嘴,努力地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对面的女人忽然身形僵硬,直愣愣地看着苟二的方向,似乎魂魄离壳,坐化了一般。 老、人、家。 她有那么老么?! 两条柳叶眉抽搐似地扬起,女人的眼刀子沖苟二甩了过来,似乎要在对方身上剜出几道口子。 可惜苟二是个不长心的,轻飘飘地接过对方的眼神,在心中暗自疑惑了片刻,随后忍不住脱口而出:「前辈,你的眼睛可是进了沙子?」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兀自揣测道:「我就说嘛,这破地方遍地都是灰尘,时不时还刮一阵大风,不眯眼睛就怪了!」 「确实如此。」萧涟难得对苟二的观点表示贊同,忍不住附和道。 「确实如此。」贺凌云与薛青城顺应本性地走了队形。 「这里的环境确实太差了,还比不上上一个幻境中那个大森林呢,要不说植树造林防风固沙?这空气里的味道也相差太多了。」葫芦丝音乐大师说到激动处,踢了踢脚下,带起一片黑灰。 「啐!你把灰踹我嘴里了!」苟二吃了一嘴的灰,斗鸡似地跳了起来,几乎与葫芦丝男掐了起来。 场面忽然热闹了起来。 而谢巧则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选择远离人群,接着,在角落里掏出丝帕,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看样子这地方灰尘确实大。 精心设计的幻境被人嫌弃了,方舒遥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灵魂,整个人颓然了许多,几乎融进身后的黑白背景,成为一张令人垂泪的世界名画。 这帮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方舒遥远在心中抓狂地吶喊,若不是顾及自己身为一宗之主的颜面,她早就抓起带头挑刺的苟二,把他丢出幻境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舒遥难得有大动作,几乎是粗鲁地往自己的袖口掏去,然后捧出三件金光闪闪的宝贝来。
第74页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被这处金光所吸引,随后围了过来。 苟二龇着个大牙,嬉笑道:「方前辈您说您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这不是见外了么?」 说着,两只不听使唤的爪子往身上蹭了蹭,便要往对方手心的宝贝抓去。 方舒遥:「……」你礼貌么? 眼疾手快地拍掉那只不老实的手,方舒遥加快语速道:「我的手中乃三件至宝,先天返魂内丹一枚,可起死人、肉白骨,无上剑诀一本,还有一颗……舍利子?!」 说到最后,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可思议地噼了个叉,破音了。 「舍利子?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还好有面纱的遮挡,否则方舒遥就要控制不住脸上崩坏的表情了。 离谱,离天下之大谱。 世上竟又人用一颗舍利子来做彩头的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清了方舒遥手中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后,立于一旁的佛子惊唿连连,闭上眼,低下头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振振有词。 介绍完毕,方舒遥动作飞快地将三件宝贝拢进袖口,沉默地垂着头,独自消化着一桩桩匪夷所思的事情,过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道出了她此行的目的。 「魁首,将在你们七人之间选出。」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沉默地看着女人。 「而这个幻境之所以叫作生死煞,是因为不死则煞不休,你们七人间只能活一个。」女人话锋一转,「当然,在幻境中不会真正死去,只不过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罢了,倒也不难忍受。」 「赢了的人便可夺得魁首,并且可以将这三件法宝拿走,这是一比不亏的买卖。」 方舒遥的眼中涌现出得意之色,为这场一触即发的厮杀点了把火,「当然,为表诚意,我会奉上我的心血之作——须祢幻境。」 女人充满诱惑力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久久迴荡着。 听了半天,竟是要他们互相厮杀。 贺凌云攥紧了拳头,警惕地打量着其他人。 人性难测,保不准有人会第一个解决了她。 「那个……」苟二搔了搔头,颇为为难道:「方前辈,我可以弃权么?」 他既是再怎么幸运,也没可能撞大运成为魁首,还不如识相一点,先行退出幻境得了。 同他有想法一致的还有虔诚诵经的佛子,见气氛不对,连忙推脱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妄不可动残杀同类的念头,纵使虚幻,杀就是杀了,罪过罪过。」 又说了一番「阿弥陀佛」,那佛子便低下头去,继续转动着手中的念珠。 见眼前的情况偏离了心中设想的轨迹,方舒遥神色不耐地抬起右手,打断众人的不满,道:「都说了,生死煞唯有性命可解,而魁首,只能有一位。」 「况且,你们没有发现在这个幻境中,已经见不到蒲公英了么?」这句看似好意的提醒实则浸满了恶意,如附骨之疽,掠上众人的嵴樑。 空气再度陷入安静之中。 看来这个方舒遥今日是必须看见他们自相残杀才能满意了。 没有谁愿意直面死亡,即使那是虚幻的。 沉默良久,对面阵营的袖箭已经举了起来,女扮男装的少女绷紧了胳膊,快步往后退去,警惕地打量着余下的六人。 人心不齐,谁先死便成了难题。 方舒遥愉悦地笑着,眼中终于染上一抹兴味。 这才有趣,看点十足嘛。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将他们丢于这兇险的幻境中,逼他们自相残杀,这与养蛊又有何异? 贺凌云气急反笑。 余光里,一道银光忽然而至,转瞬便来到她的眼前。 是一根顶端刻有梅花纹路的尖利短箭,直奔她的眉心! 果然有人对她出手了。 电光火石间,耳畔响起急急的风声,一柄长剑横在自己身前,将那根短箭噼作两段。 这柄剑她认得,薄薄的剑身上反射出寒光,挥舞间如银蛇吐信,嗡鸣声也比寻常刀剑要清脆许多。 是薛青城的本命剑。 看着立于身前的青色背影,贺凌云第一次产生了心虚的感觉。 不久前,她还妄想杀了他,而他如今却救了她。 薛青城手腕翻转,「无归」在他手中调了方向,对准了不远处的袖箭女。 他的眼中惯不见波澜,却无端给人一种凶神附体的感觉,周身的气场向外展开,几乎压倒了对方头上。 「你既已出手,那便先解决你好了。」 撂下这句话,薛青城便轻点足尖,身形快得不可思议,转瞬间便离得那袖箭女只剩三寸距离。 贺凌云第一次见薛青城杀人,出手迅疾,剑出不见血。 袖箭女眼中的惊骇还未褪去,便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死了。 尸身倒下,惊起大片的尘土,给一旁的薛青城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收了剑,背手转过身,少年挺拔的身影背着光,从烟尘中缓缓走来。 分明如谪仙般的模样,却多了分肃杀的气息。 「好快的剑。」耳侧有惊嘆声音响起。 贺凌云转头看去,便看见了苟二张大了嘴巴,眼中尽是羡艷之色。 「若是用来自杀,应该不怎么疼吧。」说罢,苟二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眼神迷离,颇为沉浸。
第75页 贺凌云:「……」你放弃挣扎得也太快了吧! 待薛青城走到跟前,苟二竟拉住了对方的手,咽了咽口水,指着不远处飘扬的尘埃无比真诚道:「青城师兄,你可以像刚才杀了她一样,杀了我么?」 闻言,薛青城淡淡地瞥了眼对方,抽出自己的手,回道:「不能。」 苟二:「……」是心碎的声音。 剑修恐怖如斯,在场的几人无不惊异,于是短时间内,无人再敢贸然出手。 就这么紧张地相互忌惮着,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场面安静得连坐在地上的方舒遥都看不下去了。 这与她想像中众人竭尽全力地厮杀场面怎么截然不同?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众人又大眼瞪小眼许久,葫芦丝大师忽觉技痒,忍不住摸出悬挂在腰间的葫芦丝,调试了片刻后吹了起来。 温柔细腻的音乐如流水般缓缓淌过, 贺凌云忽觉自己来到了民乐表演现场。只不过在这副肃杀的场景下演奏葫芦丝,总觉得无比违和。 听着听着,众人便入了迷,竟变得如痴如醉,神情恍惚起来。 意识朦胧间,贺凌云忽然想起对方的身份来。 这位缠丝院的弟子闯幻境,却只随身带了只葫芦丝,他是靠什么走到最后关卡的呢? 慢慢地,音乐声开始变得激昂起来,全然没有最初那般婉转动人,贺凌云竟从中听出了杀意。 眼前变得天旋地转,强烈的不适感令她几乎作呕。 这乐器竟摇身一变,成了杀器。 余光里,那缠丝院的弟子正向他们慢慢靠近,而他离自己每近一步,那股杀气便越发明显。 一旁的苟二显然已经承受不住,瘫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而萧涟虽还能站直身体,额头上生出细密的汗珠,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其他人……贺凌云试图睁大双眼,可那股晕眩感愈发强烈,最终,她竟头疼欲裂,跪倒在地。 「哼,自作聪明。」少年轻嗤了一声。 强烈的不适感忽然消失,贺凌云颓然地以手掌撑地,平復着错乱的唿吸,随后抬起头来。 圆润的葫芦丝在地面上来回滚动着,沾上一身黑灰。 而缠丝院的弟子跪倒在地,目光惊骇地直视前方,眉心间扎着一根金针。 没气了。 谢巧出手狠厉,要人性命也不拖泥带水,倒是给了个痛快。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还是太年轻,竟相信他人之善。」方舒遥轻笑道:「若是按照杀人数量取胜,倒是那缠丝院的弟子拔得头筹呢。」 贺凌云冷然道:「你是什么意思?」 方舒遥眉眼舒展,似乎心情很好,她道:「你何必问我,你看看你的周围,还剩余几人站着?」 闻言,一阵凉意勐的占据心头,贺凌云依言看向四周,只见除了她,便剩下薛青城和谢巧两个人。 那根葫芦丝杀了三个人。虽是假的,确还是让人心理不适。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还活着。 坏消息是,薛青城和谢巧也活着。 场面忽然变得有些焦灼。 谢巧的指尖捻着那根金针,懒洋洋地打量着贺凌云,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可以轻松抵挡缠丝院弟子的攻击,这意味着他的内力比一般人要浑厚,而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得取对方的性命于股掌之间。 实力强到可怕。 薛青城自不用说,生人难近三分。 如果非要选个死法的话,她宁愿自戕。 剩下他们自己决斗去吧! 这么想着,贺凌云默默地哽了一瞬。 后路倒是想好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面不改色地赴死的勇气的。 毕竟……疼啊。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贺凌云深唿了一口气,在方舒遥附近选了一块颇为平整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大有英勇就义的气势,闭上眼,大声道:「动手吧!」 杀人名额,先到先得。 给个痛快就成。 如今,她倒是变成苟二曾经的模样,只求速死。 梗着脖子等了许久,并未等到任何动静,贺凌云诧异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面前两人方才是什么样,现如今还是什么样。 甚至都避开视线,不去看她。 贺凌云的心中忽然间五味杂陈。 这是什么意思,她已经弱到对方连杀都懒得杀都地步了么? 回想起先前死于他们之手的人,一个提起袖箭对准自己,一个吹着葫芦丝杀人于无形。 都是动了杀心的道友。 想来,这两人自有一套杀人原则。 如此说服自己后,贺凌云忽然间就想通了,与其在这二人间寻求活路,不如静观其变。 「我今天不想杀女人。」谢巧瞥了眼贺凌云,给出自己的答案。 贺凌云:「……」你这杀人标准还真是随机应变啊。 看向一旁面色沉如水的薛青城,一句疑问在肚子里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吐出来。 罢了,爱杀不杀。 颓然地盘腿坐在方舒遥的身侧,贺凌云嘆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八宝如意锦囊中掏出一滚线团,又在方舒遥狐疑的目光下摸出了两根钩衣针来。
第76页 方舒遥:? 理了理线团,将棉线挂在衣针上,贺凌云开始投入地织起毛裤来。 夜里风凉,躺在土坑中吸收灵气总是觉得后背发凉,左右无事,不如提早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玄明宗的心都这么大么?」方舒遥按捺不住,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 贺凌云精神力正集中在两桿钩衣针上,一时分不开心,只能「嗯嗯」两声,敷衍了事。 方舒遥被冷落,愈发迷茫起来。 总觉得……被人嘲讽了。 她堂堂一位德高望重的掌门,这么没存在感么? * 贺凌云这边岁月静好,薛青城那边的气氛却在悄悄地改变。 说不上剑拔弩张,却也冷到了冰点,前不久还在并肩作战的两人如今进入了决赛圈,说不想赢是假的,可没有正当理由,谁也不敢先一步动手。 于是二人静静地对峙着,不发一言。 起了三十针后,贺凌云开始从裤腰处编织,等到她织到了裤长的六分之一处,一旁的方舒遥悄悄靠了过来,探头至贺凌云的颈窝处,定定地看着她的手灵活地上下翻织着,眼中生出了惊奇之色。 「这个……」方舒遥鬼魅般地声音自耳后响起,惊得贺凌云肩膀耸了一耸。 贺凌云侧头看向离自己只有几寸的方女士,咽了咽口水,说道:「有事么?」 方舒遥指了指贺凌云手中的钩针,说道:「你竟会织衣服,真是稀奇的很。」 闻言,贺凌云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继续着手下的动作,「我当是何事,不过是织毛衣罢了,这有何难?」 想她念大学的时候,和宿舍里的小姐妹一起学习织毛衣,照着教学视频很快便上手了。 看这方舒遥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想来是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 「你看,这里应当这么钩……」 于是,二人开始了学术探讨。 手中有了活,在这幻境中的时间便不算那么难熬,贺凌云凭藉着精湛的织毛衣手段,同方舒遥聊得火热。 而对面那两人像木头似的杵在地上,连腿都捨不得弯一下,简直是一个赛一个犟。 「那个高个子少年是不是同你关系亲密,对你照顾有加啊?」方舒遥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贺凌云噎了一瞬,斟酌片刻后,小声回道:「他是我的大师兄,自然是照顾我的,不过实在算不上关系亲密。」 「竟是如此么?」方舒遥若有所思道,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我见他待你颇为重要,不似一般。」 「不如与我赌一局,若是我赢了,你就将你织的毛衣赠与我,若是我输了,便将我亲自撰写的阵法图送给你,如何?」 闻言,贺凌云轻挑眉毛,应声道:「有何不敢?」 方舒遥附在贺凌云耳边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后者将手中的半成品毛裤塞进八宝干坤袋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谢公子,我同你打。」 闻言,前方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过来。 薛青城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又被妥帖地藏了起来,快得让人根本难以察觉。 谢巧偏了偏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受了风咳了起来,指尖的金针便收回手心,整个人又变成了最初见面时那般赢弱的模样。 过了半晌,才缓缓止了咳,抬起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来。 他的皮肤本就莹白如玉,这会儿染上了绯红,更显得整个人妖冶异常。 「你说,你要同我打?」谢巧轻声道,嗓音透着哑,「你究竟是在瞧不起我,还是高看了你自己?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如今不过是鍊气初期,根基不牢,身手稚嫩,凭什么认为配和我打?」 分明语气没有波澜,贺凌云却从中听出了股淡淡的轻蔑。 眼前这个看似弱风拂柳的少年,可能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同实力不匹配的弱者一比高下的。 如此云淡风轻,又那么目中无人,简直是扎进棉花里的一根钢针,刺得贺凌云整个人难受极了。 她低垂着眼眸,盯着自己那双沾染灰尘的绣鞋,斟酌道:「如果註定了我会被淘汰,那么我想光明正大地同你较量一场。我这是在下战书,不是儿戏,我会拼尽全力,同你殊死搏斗,哪怕是战死于你之手,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语毕,贺凌云抬眼看向谢巧,一字一句道:「你敢应战么?」 谢巧的眼皮忽地跳了一瞬,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心的金针,感受着那尖锐且冰冷的触感,良久,他扯开嘴角,欣然道:「我应了。」 得了应承,贺凌云一颗被高高提起的心并没有落地,相反的,失控般地跳动起来。 这是面对强者该有的反应。 她迟早要面对的,无论对面的是谢巧,还是薛青城。 「你现在,该跑了。」谢巧抬眼看向神情紧张的小姑娘,指尖的金针弹射而出。 像是有意控制的,金针的速度虽快,但是还没到看不清的地步。贺凌云脚步灵活地移动,有惊无险地躲过攻击。 而金针并不是一次性暗器,它随着主人的意识在改变轨迹,受主人灵力的控制,或强或弱地奔贺凌云而去。 起初还可以侥倖躲避,到了后面,躲避便成了奢侈。
第77页 金针越发快了起来,像是它的主人失去了耐心,决定给贺凌云一个痛快。 就是现在。 贺凌云脚下动作一顿,正面迎上了金针。 「噗哧——」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正中眉心。 死得倒是痛快,贺凌云如愿地闭上了眼。 陷入混沌之际,贺凌云想起了在幻境之中,同方舒遥的赌约。 在心中暗笑道:那本阵法图,她拿定了。 * 眼前有白光闪过,贺凌云再次睁眼,便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春日宴席上。 低头看着完好无缺的自己,贺凌云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还活着。 大家都还活着。 大厅内丝竹声依旧,热闹不止,而她抬起头来,却惊诧地发觉在她的四周正围着一圈看客,见她出来,一双双眼睛里忽然射出了精光。 就像是见到了羊羔的饿狼。 贺凌云:「……」忽然这样,她还有些害怕。 「凌云,你总算出来了!」闻宁宁冲进人群,拉住贺凌云,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几乎快皱成了苦瓜子。 而闻宁宁的身后,闻漱紧随其后,「师妹,你受惊了。」 「怎么她一出来你们就这么紧张呀,我都死得那么惨了,也不见得你们关心关心我!」角落里响起苟二中气十足的吶喊声。 听到他没事,贺凌云便放心了。 「快看!玄明宗的占了上风!」不知是谁惊唿了一声,随即引来更多的惊唿声。 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过身,贺凌云便看见身后巨大的水镜上,浅绿色的水波纹上,映出幻境内的模样,而镜中的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贺凌云:「?」 怎么这两人忽然打起来了? 薛青城平日里除了练剑便是练剑,剑招防得密不透风,谢巧的金针根本寻不得机会。 而且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了,剑气凌厉,招招冲着对方的命门而去,下手毫不手软。 二人虽境界相差无几,谢巧孱弱的身体显然无法承受得住薛青城的攻击。 时间久了,他的操控便开始疲软,动作也出现了漏洞。 谢巧已是强弩之末。 看着幻境中二人的动作,贺凌云脑子中有一根弦忽然崩断了。 同方舒遥打赌的内容犹在耳边,笑得不怀好意的方前辈吐气如兰,「我赌你的大师兄在意你,不信你便瞧着吧,你若死于那谢巧之手,且看他会不会发疯。」 她当然是不信对方会为了她而失去理智的。 这不科学。 面对这样的赌约,她信心满满地应承下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想法没错。 薛青城讨厌她才对,就像她讨厌他一般。 而眼前的场景,无异于给了她一耳刮子。 「无归」的剑身终于没进了谢巧的胸前,宣告着这一届春日宴魁首的诞生。 一道流光自水镜中飞出,落在地上,变成了谢巧的模样。 少年捂着胸口,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似乎仍陷于方才激烈的打斗,良久,轻轻嘆了口气,无视四周试探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向远处走去。 想来是不想面对众人吧,毕竟他先前沖自己放了狠话。 水镜中,薛青城提着剑来到方舒遥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恭喜啊,你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魁首。」方舒遥皮笑肉不笑道。 察觉到对方身上止不住的杀意,寒凉入骨,竟是她抵御起来也需费些功夫。 这人怎么还是个死心眼?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境罢了,怎么还真情实感起来了? 奉上三件宝贝,方舒遥大手一挥,敛了水镜上的画面,在退出幻境的前一秒,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年轻真好。」 薛青城不明所以。 「后会有期,魁首。」 薛青城眼前的破败景色忽地往后撤退,下一刻,他便出现在宴席大厅内。 大厅内人满为患,寒凉如水的目光在众人间掠过,最终落在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心中的那点无名火便「倏」地消散得无声无息,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贺凌云身前,盯着对方看了片刻,确认对方完好无损后,正要说些什么,周围炙热的目光突兀地刺了过来,到嘴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罢了,无事便好。 * 贺凌云在幻境中觉得时光漫长,而回到现实中却发现两者间存在时间差,在镜外看来,不过才过了三个时辰罢了。 作为东道主,看到自家弟子得了魁首,彭千里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喜色,或许是因为这人古板了太久,面部肌肉比寻常人要僵硬许多,因此笑得很难看。 当他露出罗剎般的表情时,热闹的大厅陡然静了一瞬。 象徵性地说了几句总结陈词,彭千里举起手中的酒杯,沖众人道:「须祢幻境的比拼到此便告一段落,诸位尽情享用美酒佳肴,共享盛宴。」 经过此番冒险,这百余名弟子仍心有余悸,得了秘宝的自风光无两,早早惨死的心中可没那么好受了。 于是在这宴席间,酒水消耗得最大。 喝了酒,气氛愈发热闹起来,闻宁宁与贺凌云举杯对饮,诉说着在幻境中发生的桩桩怪事,竖起两根手指对天胡乱发誓,口中囫囵道:「你说那方长老的脑子是什么做的呀,怎么能想出这么吓人的幻境,唔……我以后要避着她些,有她在的活动我不参加了!」
第78页 贺凌云汗然,想起自己如今还欠着对方一条毛裤,虽不是什么难事,却也颇费功夫,也跟着忧愁起来。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举杯消愁。 席间,苟二喝疯了,一边勾着萧涟要同他称兄道弟,一边揽住闻漱,要同他比赛划拳,无赖样子尽显。 倒也敞开心胸,玩了个尽兴。 贺凌云从前是不喜饮酒的,原因无非是那黄汤味道实在不好,辣嘴、灼喉,下肚后还极容易上头。 而春日宴上的酒却截然不同,不仅口味众多,任君挑选,入口清甜,宛如在喝果汁。 酒过三巡,头脑还十分清明,半点醉意都没有。 贺凌云抬眼看着远方忘形的苟二,不由得在心中嘲笑:这货的酒量竟差成这样,连她都比不上。 春日的日头总下得快些,喝了酒,忘了时间,大殿内的光线渐暗,有小童进来点了灯。 这酒虽柔和,后劲却大。 贺凌云静静地坐在原地,握着酒杯往口中灌去,一对灰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懒得眨动一下。 不得不说,她的酒量确实要比旁人好上许多,闻宁宁不知何时已经倒下,被闻漱搀扶着送回了碧落阁,而她,仍岿然不动。 简直可封为当代酒神。 想到这里,贺凌云乐得牵起嘴角,傻乐了一会,心中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 她怎么会喝不醉呢?这不科学啊,难不成有人往酒里兑水了? 这么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参加宴席的人数量太多,酒水供不应求,可不得兑些水么? 无良……无良商家。 脑子里渐渐熬成了浆煳,眼前的场景便如泡了黄汤似的,镀了层朦胧的雾气,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一个人。 贺凌云费力地睁着眼,试图看清对方的模样,无奈眼睛这会不好使了,看什么都多几层重影,那影子还直晃悠,烦人得很。 那影子沖她伸出手,夺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原来是同她抢酒喝的。 轻笑了一声,贺凌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便要从对方手中夺回自己的杯子。 「拿来。」 也许是酒气上头,四肢也不听使唤,脚下的触感软绵,似乎触不到底,贺凌云整个人都打着飘,竟一招不慎,蒙头栽了下去。 就在脸与桌面上的瓜子壳来个亲密接触之际,一只手动作迅速地接住了自己,搀扶着胳膊,将她託了起来。 「师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这声音不急不絮,介于少年人的清朗和成熟男性的低沉之间,好听……也颇为耳熟。 既然是要送她回去,定当是极为体贴的熟人,一时间,贺凌云的脑子里胡乱猜想起来。 「走。」反手搭上对方的臂膀,贺凌云面色一沉,极为正经道:「天黑了,更深露重,人……人多眼杂,我们快走,可别在他人面前出丑。」 闻言,对面那人似乎僵了一瞬,随即轻声应道:「好。」 果真是个体贴的好人,贺凌云沖对方咧嘴一笑,以示尊敬。 薛青城看着醉意朦胧的小师妹笑得一副傻样,暗自嘆了口气。 看不出来,她竟是个酒鬼。 * 贺凌云感觉自己在坐大花轿,身体摇摇晃晃,晃得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几乎快忍不住睡着了。 身下是少年坚实的背,硬得跟石头似的,趴在上面并不好受,只是她如今没有走出一条直线的能力,恐怕下地便一头栽进路边的深沟里。 山间的夜风微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贺凌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圈住薛青城脖子的胳膊又紧了紧,在这山寒水冷的夜里,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更多热量。 月光如水,在他们的身前撒下一片碎银。薛青城背着贺凌云,静默无言地走在山路上,风钻进他的衣袍下摆,将其吹得鼓涨起来,连带着拂起贺凌云的衣裙。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大了许多,似乎有把他勒死的趋势。 薛青城唿吸一窒,向上探出手,将那对不老实的胳膊掰得松了松,这才得以喘上一口新鲜的空气。 可还没等他走上几步,背后的小师妹又贴了上来,极为不满地凑近他的耳边,怨气冲天地哼哼道:「冷啊,我冷啊!」 不像是醉鬼,倒像是个冻死鬼。 说罢,贺凌云不给对方反抗的机会,圈在脖子上的手臂又紧了紧,小腿紧紧地攀上了薛青城的腰间,如一只没有骨头的八爪鱼般绞着,不给对方挣脱的机会。 「你……」薛青城无奈地转过头,视线还未落到对方的脸上,一抹冰凉的柔软堪堪从他的脸颊上擦过。 脚步骤然停下。 薛青城僵直着脖子,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心脏停跳了一瞬。 若即若离的唿吸沾在脸侧,湿润的、犹如蝴蝶振翅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搔着痒。 山中无灯火,唯有一轮明月,静悄悄地将下方身影交叠的二人映得无处遁形。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痒再次叫嚣着冲上来,压制不住地烧上耳尖,耳边平缓的热气烘得他整个人都热乎乎的,身上越是暖洋,心里就越是乱得没有章法。 有虫鸣声忽然响起。 薛青城惊醒般地往后偏开头,拉开与对方危险的距离,看着肩上的小师妹垂下头,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鸦痕,侧对着他的、桃花样红润的嘴唇离他不过三寸。
第79页 方才,就是这处…… 喉结飞速地滚了一下,薛青城极缓地眨动着双眼,眼中涌出迷茫。 「薛青城啊……」 师妹双目紧闭,却字字清晰地点了他的名。 唿吸一窒,薛青城做贼般地收回视线,心神已然乱了,立在原地蹰躇半晌,最终无措地扬起头来。 夜空中,漫天璀璨的星星高高地悬挂着,明亮得令人心惊。 第44章 醉态 月影从树梢缝隙里漏下, 将二人的身影渐渐拉成一条细线,薛青城双手往后拢了拢,扶稳了背上迷煳的师妹, 继续向前走着。 他挑的是条近道, 人迹罕至, 四周只剩下黑漆一片的山与树, 偶尔有动作鬼祟的灵兽从远处窜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画面,贺凌云的眉头微微皱起,嘴里嘟囔着。 薛青城侧耳聆听了半晌, 发现贺说的无非是什么「毛衣毛裤」、「输了」, 还夹杂着几句他听不懂的词彙。 想来应当是些不经大脑的醉言。 风越发大了起来, 将地面的落叶卷了起来, 沙沙地往脚下钻去。 终于到了贺凌云的住处,夜色已深,院子里漆黑一片,薛青城借着月光摸索到了门前。 屋里瀰漫着淡淡的药味, 薛青城矮身蹲下, 将贺凌云放下, 借着惯性往里推了推,后者沾了床,就势滚了一圈,抱住身旁桶状的被褥, 接连蹭了几下, 不撒手了。 看着睡姿不佳的师妹, 薛青城的表情空了一瞬, 思及夜凉如水,饮酒之人不宜受风寒, 垂于身侧的手又动了动,探向床上的贺凌云,将其与被子分离开来。 贺凌云乖顺地仰面躺到,嘴巴动了动,好似在品什么珍馐一般,发出「吧唧」的怪响。 月光打在薄薄的窗户纸上,落在床室内,映出贺凌云那张晕出大片的绯红的脸来。 将被褥抖了抖,铺盖在师妹身上,薛青城松了一口气,正要直起身来,手腕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抓住。 他的夜视能力极好,此刻看得清楚,身下的小师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静悄悄地盯着他看。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无话。 贺凌云顺着薛青城的眉头一寸寸地打量下去,最终落在对方微微松开的领口处。 那处裸?露着光洁的皮肤,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 视线在那儿多停留了片刻,贺凌云混沌的脑子里忽然涌出了一个想法。 这处极为脆弱,或拧、或割喉,绞杀也不需费上太大的力气。 她来这个世界是做什么来着? 闭了闭眼睛,贺凌云试图从浆煳般的脑袋中理清思路,可越是费劲去想,太阳穴越是突突地跳个不停,烦人得很。 薛青城看着牵住他手不放的师妹眉头紧锁,似乎仍不清醒,于是打算抽手离开。 手上微微用力。 ……抽不出来。 没成想,他的这一举动恰恰刺激到了下方的贺凌云,不设防备的,一股大力勐地将他向下扯去,身下的人陡然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二人已调换了位置。 薛青城愕然地看着发酒疯的小师妹跨坐在他的腰上,发了狠地将他压在身下,一只手已探到了他的脖底。 她的髮髻在激烈的动作中散开,如墨水般披散而下,有几缕落在他的脸上、脖颈处,勾勾缠缠,挠得人心里无端地发慌。 那只温热软绵的手不轻不重地抚摸着自己的喉间,沿着喉结缓缓地滑过。 灰褐色的眼眸迷濛着,染上了一层水光。 「这里。」 贺凌云戳了戳自己的喉咙处,疑惑不已,「我怎么没有你那个东西啊。」 被酒气熏软的声音落在耳边,如同撒娇一般,偏她又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看得人心中无端烦躁。 漆黑的瞳仁倒映着上方师妹的醉态,薛青城忽然无措起来。 他自幼习剑,不喜与人相交,更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说不上不适,却使他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对劲。 他也变得不像他了。 果真是喝了酒的缘故,不然他怎会心跳得如此厉害? 贺凌云无视着下方的人,又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薛青城:「你……」快起来。 后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贺凌云那和石头一样重的脑袋径直砸了下来,落在他颈窝旁的枕头上。 随后,沉重而均匀的唿吸声自耳边响起。 薛青城:「……」 这是拿他当靠垫了。 将人小心翼翼地推开,薛青城动作迅速地翻身而起,接着扯起被子往那人头上一罩。 还是快些远离这是非之地的好,薛青城这么想着,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 阳光落在脸上,将整个人烤得暖洋洋的,贺凌云挠了挠脸颊,又在软绵的被褥里蹭了蹭,最终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抱着脑袋痛苦地哼哼,贺凌云像一条毛毛虫般在被窝里蠕动着,最终暴喝了一声,翻身而起。 万恶的修真界,还要按时准点地上课。 可恶可恶可恶。 站在屋子里茫然地转了一圈,贺凌云悲催地发现,她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嘶。」太阳穴传来刺痛,贺凌云龇牙咧嘴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犹记得昨夜喝了许多酒,虽说不上醉,可也确实……断片了!
第80页 低头看了看身上尚且齐整的衣服,贺凌云歪了歪头,忽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她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昨夜。 简单地梳洗过后,贺凌云来到薛青城的竹楼下,离得近了,便听见了院中舞剑的声音。 「系统,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贺凌云久违地唤道。 等待了片刻,脑中响起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回宿主,如今已是巳时。】 闻言,贺凌云心中惊诧:大师兄今日竟也翘课了? 踏进院中,正想着如何蹭薛青城的本命剑一用,贺凌云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眼睛发直。 本该是无风的,院中却狂风大作,将地面的草屑吹得四起,飞扬了漫天。 贺凌云条件反射地眯着眼睛,抬起袖子掩住口鼻。 那风并不是无端而起,却是由院中那人舞剑的动静而生出的罡风。 剑气胡乱窜动,几乎将四周的景物撕扯开,再当作灰一把扬了。 薛青城这是……疯啦! 贺凌云惶恐地后退了一步,生怕对方练剑练得走火入魔,把她戳成筛子。 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拿着院子撒气。 真是好不环保。 谴责,强烈地谴责! 余光瞥见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薛青城手上动作一滞,随后利索地收了尾,负剑转过身来。 汗水自他脸上汇聚而下,砸落在地,草屑飘然落下,空气里肃杀的气息随之而溃散。 二人一个缩在院子的角落,一个立在院中,互相遥望着,却无人再有进一步动作。 良久,贺凌云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灰尘,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师兄早!」 笑容在脸上绽开,定是人畜无害的,可对面的薛青城并不买帐,见她沖自己笑,一张脸愈发冷峻起来。 见鬼了。 这人不会猜到她要借他本命剑一用了吧?她们好歹也算是共歷生死的同门师兄妹,他怎会如此吝啬。 笑容僵在脸上,贺凌云思索着该如何体面地离开,对面那人忽然有了动作。 薛青城向她走了过来,在离她三尺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开口道:「忘了告诉师妹了,今日宗门内休沐,不用进学。」 这声音一如从前般生硬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贺凌云眉心轻跳,仰头看着薛青城眼中的血丝,以及眼下的乌青,心想这人定是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竟是如此,那可太好了。」贺凌云笑着沖对方摆手道:「那凌云这便告退,师兄不送,哈哈……」 没有灵魂地干笑了两声,贺凌云灰熘熘地转身跑开。 看着师妹飘浮不定的脚步、狼狈逃窜的背影,薛清晨的双眼愈发幽深起来。 以后这种宴席还是少些的好,免得有人喝了酒忘了事,把人耍了都不记得。 在院中没有目的地转了一圈,薛青城看了眼手中嗡鸣不止的「无归」,想了想,将其拔了出来。 剑出鞘,再次在这天地间舞动起来。 * 回到自己房中,贺凌云一头冲进柔软的被褥中,滚了一圈。 难得不用进学,得抓住机会好好地补眠才是。这么想着,贺凌云在床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仰面躺着。 闭上眼睛,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腰下有东西硌得慌。 懒得动弹,贺凌云分出一只手塞到腰下摸索起来,摸了半天,果真摸出了一块冰冷的东西。 拿着拿东西,凑近眼前瞧着,竟是是一块做工精巧的小玉雕。 羊脂白的玉石上,雕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肉乎乎的耳朵、饱满圆润的肚皮,背部甚至还刻了桃子样的花纹。 真是栩栩如生。 只不过……她的床上为何会凭空多出这块玉雕来? 贺凌云眉头紧皱,与那肥嘟嘟的玉小狗对视着,试图回忆起昨晚的记忆来。 昨夜的酒甜甜的,像果汁一样,于是她就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许多。 然后她记得周围醉倒了一大片,然后……她的面前坐下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记忆忽然在这里断了。 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面目狰狞地攥着那玉小狗,不可置信地仰面躺倒。 她昨夜都做了什么?! 「系统,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贺凌云道。 她并不指望着系统像个摄像头帮她记录影像,可若是能帮她回忆起昨夜那个送她回来的人是谁,那也是极好的。 【回宿主,昨夜你醉酒后,是薛青城送你回来的。】 贺凌云:瞳孔地震。 第45章 灵府 「你……说什么?」贺凌云握住玉雕的手勐然收紧, 声音里透着难以察觉的紧张。 她昨夜,竟然是被薛青城送回来的么?他会发这么大的善心?还是说,昨夜其实是自己掐着对方的脖子威胁他送自己回来的? 联想到方才在竹楼下的所见所闻, 贺凌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薛青城那张冷酷无情的嘴脸看起来可不是会主动做出这种事的样子啊。 越深想, 贺凌云便越是拧巴, 皱着眉头嘀咕了半天, 手心里的小狗玉雕便遭了罪,被来回碾压,冷玉也成了温玉。 【宿主, 需要我重复一遍方才的对话么?】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第81页 「啊啊啊……」贺凌云受了刺激一般, 捂着脑袋翻身埋进枕头下, 似乎想把系统的话隔绝在外。 「别说了别说了, 我不想听。」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况且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哀嚎了半天,屋中的声音渐渐歇了,贺凌云仰面躺在床上, 盯着房梁沉默了许久, 似是想到了什么, 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双腿盘起,手掌上翻,作打坐状。 平復了半天, 心中那股焦躁才慢慢平息下来, 回忆起在学堂中的所学, 贺凌云气沉丹田, 指尖凝起一丝灵力,动作利索地结了个印记, 下一瞬,她便被拽进一片漆黑之中。 这便是基础的引气入体。 意识与□□分离,贺凌云凭藉记忆向前走去,不过片刻,前方豁然开朗,露出一片开的茂盛的凌霄花来。 她的灵府比上一次见时要扩大了几倍,如果说上一次的灵府只有一间房屋大小的话,那么如今面前的得有三室一厅那么大了。 贺凌云摩挲着下巴,看着面前铺了满地的凌霄花思考着。 不得不说,她的本体长势也太狂妄了些,难怪她这次甦醒后感到自身修为提升了许多。 原来被这天雷噼上一噼还是有些好处的。 在灵府中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贺凌云抬脚往中心的花房走去。 凌霄花形成的天然花房中,粉色的内丹上光华流转,看着这方天地,贺凌云脑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这是独属于她的灵府,那她是否可以为这处空间添置些家具呢? 这么想着,她的脚下赫然塌陷,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后,贺凌云睁开眼睛,发觉她已回到了原本的屋子里。 起身站了起来,贺凌云在屋中环视一圈,发觉屋子的角落里摆放了几张备用木凳,还有一座积满灰尘的小泥炉。 心思一动,贺凌云低下头,摸出腰间悬挂的八宝如意锦囊,心想:你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所幸她天资聪颖,缩物成寸的术法记得烂熟,几番操作,那几件家具便装入囊中,轻巧地便带入了灵府之中。 将木凳与泥炉掏出来放在凌霄花房下,贺凌云拍了拍手,忽觉自己就是个小天才。 当贺凌云再次返回住所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系统凉飕飕道:【宿主,把灵府当家的,整个修真界恐怕只你一人了。】 沉浸在装潢喜悦中的贺凌云不以为意道:「既然总要进去看看,可不得把灵府打造得舒服些,总好过每次去都只能站着,腿都酸。」 况且凡事都需尝试,她当这第一个尝螃蟹的人也不是不行。 况且……这螃蟹香啊。 将一套茶具塞进袋中,贺凌云的脑中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佯装轻松道:「系统,你可以随我进入灵府中么?」 前几次她便发现了,在灵府中,并无法唿唤出系统。这是否意味着,系统的身份决定了它无法进入更深层次的精神世界? 系统陷入长长的沉默中,最终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来:【回宿主,并不可以。】 果然。 贺凌云眼前一亮,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她轻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道:「那可真是可惜,我还想问你几个有关灵府的问题呢,如今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系统:【……】你的心跳分明快得很,一定十分快乐吧? 当然,这话系统并没有说出口。 * 在这灵府中来回了几趟,往里面搬了许多东西,这花房便变得接地气了许多,多出了些人味。 贺凌云的手在袋中又摸索了许久,忽然摸到了个圆润的物什,迟疑片刻后,将这东西掏了出来,放在手心打量起来。 这颗只有鸽子蛋大的珠子闪动着浅绿色的微光,比她在幻境中所见时似乎要暗淡一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珠子竟微微发热,熨烫着她的手心。 盯着它看了半晌,贺凌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颗是什么东西来的? 那时天空下着瓢泼大雨,两只灵兽因厮杀而双双殒命,这颗珠子应当属于那拼命争抢的灵蝶所有物。 不过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无论如何,如今这颗宝贝落入她之手,她应当对其背负起责任。 想了想,贺凌云将珠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袋中,轻轻地拍了一拍,作出一副安慰的模样。 「别拍了,把我放出去!」清泠泠的女声冷不丁地响起,落在这只有贺凌云一人的灵府中,显得十分突兀。 贺凌云:「?」 愣了一瞬,贺凌云双目圆瞪,盯着腰间的八宝如意锦囊陷入沉思。 真是见了鬼了,这珠子会说人话? 静默片刻,袋中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少了分嚣张,多了分颓废,「快憋死我了,我要喝水,快放我出去吧,求你了。」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就好像是前不久才听过那般,清泠泠、甜丝丝的…… 「啊……」贺凌云的尾调拖得长长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差点把你忘记了,红姑小姐。」 将袋子再次打开,露出一道缝隙来,贺凌云的视线朝里探了探,只见袋子里黑漆漆的,隐约可以看出一弧圆形的红光来,想来那便是红姑了。
第82页 盯着袋子看了许久,贺凌云终于开口道:「抱歉,现在我还不能放你出来。」 红姑:「……」 贺凌云补充道:「我的记忆还没差到把幻境中发生过的事情遗忘,红姑,你很危险,况且……你是知晓我的真实身份的。」 说到最后,贺凌云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多了分威胁的意味。 不知躺在袋子底部的红姑在想什么,不发一言,像是哑了。 贺凌云忽觉无趣,作势要将八宝如意锦囊繫紧,袋中却急急地传出红姑的回应来。 「我、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况且我已被你重伤,如今只能维持原形,已经没那么大能耐了,求你放了我,让我喝一口水吧,再这样下去我就快要变成蘑菇干了。」 闻言,贺凌云手上的动作一滞,最终停了下来。 她皱起眉头,再三思索后,将袋口紧紧繫紧,连带着将红姑怨气冲天的怒号声关在里面。 真当她傻啊,现在放出来,还是在她的灵府当中,万一暴起杀人咋办啊? 还是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的好。 如此愉快地做了决定,贺凌云脚步轻快地穿梭在摆满家具的花房中,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 在灵府中待了大半天,贺凌云并不觉疲乏,反而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这处不仅温度适宜,湿度始终,还有随心而动的凌霄花。 这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她的意识可以直接体现在这铺天盖地的凌霄花上,只要她想,这花草便会变成她心中的模样。 她甚至造出了一架鞦韆出来。 虽然离谱,但十分实用。 等她回到现实里的时候,屋外已漆黑一片,入夜了。 「咕噜……」 肚子饿得厉害。 仔细想来,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肚中无货,自然如山谷幽鸣。 贺凌云长长地嘆了口气,决定出门觅食。 双脚触地,却如同踩在棉花上,两条腿瞬间失去了知觉。 贺凌云低下头,迷惑不解。 待她抬起腿跺了跺地板,试图找回知觉时,汹涌而来的酸麻感席捲了两条腿。 一瞬间,贺凌云戴起了痛苦面具。 原来是打坐时间太久,腿麻了。 等她拖着不大利索的下半身一瘸一拐地来到饭堂门前,蹲在地上刷碗的王大婶抬起头来,从水中捞出一只手,沖她摆摆手道:「没饭了没饭了,想吃下次来早一点!」 说罢,不去看对方的反应,又低下头去沉浸地刷起了碗。 「大姐,没了饭……那有面么?清汤面也行啊。」贺凌云咽了咽口水,不甘心道。 这一回那大婶竟是头也不抬道:「都说了没有,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呢?」 贺凌云:「……」想为自己唱一首《小白菜》。 罢了,她乃修仙之人,一天不吃也饿不死,大不了回去多喝些热水。 如此安慰自己,贺凌云便一瘸一拐地回了住所。 * 薛青城如往常一样从演武堂处离开,行至半路,便看见了前方狼狈行走的小师妹。 他倏地止了脚步,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后方不远处的饭堂大门。 这么晚了,她应当是肚子饿了吧? 第46章 吃面 带着飢饿感入睡是变美的开端, 贺凌云觉得这话说的不对。 她如今飢肠辘辘,已变得面目狰狞,大有来一只鸡吃一只鸡、来一只吃一头猪的势头。 变美是绝对不会变美的, 她觉得自己只会被饿死。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贺凌云摸了摸空寂如山谷的肚子, 沉沉地嘆了口气,随后便翻身而起,来到桌前勐灌了一壶凉水。 「嗝……」打了个水嗝, 贺凌云犹觉不满地返回床上, 再次躺了下来。 这一回她总算是睡着了。 只是这觉实在是不安稳, 腹中飢饿自不必说, 不知屋子里是混进了偷油婆还是其他的不明生物,耳边「喀嚓」的酥脆声不停歇地响着。 贺凌云赫然睁开双眼,有杀气从中一闪而过。 没有天理,偷油婆都有东西可吃, 为何她偏要忍受这磨人的飢饿感? 今日, 她便要为民除害, 刀了这偷油婆! 心中打定了主意,贺凌云静悄悄地掀开被子,行迹鬼祟地循着那声音的源头摸了过去。 声音源自房间角落里,似乎是从衣橱中传出来的, 贺凌云屏住唿吸, 动作迅速地拉开柜门, 打算将那只偷油婆抓个现行。 这动静颇大, 可那「喀嚓」的啃食音依旧不停,似乎吃得极为投入, 完全不受干扰。 呵,真是嚣张至极。 贺凌云邪魅一笑,探了半边身子进去,一个勐子把那东西抓了个正着。 这手感……贺凌云表情一僵。 耗子什么时候成磨砂材质的了? 不仅如此,这形状也不太对劲,摸着上方的褶皱,贺凌云嘴角抽了抽,这不是她的八宝如意锦囊么? 这是成精了? 带着疑问将油灯点燃,借着昏黄的光线,贺凌云看着手心不停抖动的锦囊陷入沉思。 袋子里的东西不少,可唯一算是活物的只有那个红姑。 而在白日里,她拒绝了红姑的求情,对方定十分恼怒,如今看眼下这情况,这蘑菇不会要造反吧?
第83页 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打开一道口子,袋子中的东西忽然停了动静,竟安分了下来。 贺凌云凝神往袋中看去,只见那眼熟的弧形红光老老实实地待在底部,似乎陷入了沉睡。 而一道速度极快的绿光自眼下掠过,如幽灵一般,见上方的口子打开,扑腾着飞了出来。 贺凌云:「?」 她的动作同样很快,可却来不及阻挡对方的动作,那道绿光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竟掠出了虚影,转瞬之间便在屋中现了形。 这是一只通体翠绿的蝴蝶。 贺凌云呆愣在原地,看着在空中极速划过的绿光咽下口水,她想,自己这是摊上事了。 这蝴蝶的模样与她在红姑幻境中见到的那只相差无几,都美得令人惊艷,甚至比先前那只的动作更加灵敏。 真是青出于蓝而甚于蓝。 只是……这哪里是什么珠子啊,这分明是那只灵蝶的后代。 灵蝶在屋中雀跃地飞窜,若不是贺凌云拦着,恐怕它能当场表演个飞蝶扑火,化成灰烬了。 似乎是飞累了,灵蝶忽闪着翅膀,缓缓地落在贺凌云的肩上。 「这是……几个意思?」贺凌云动作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看着肩上的灵蝶「吐气如兰」道。 她真怕自己一不小心用力过勐,将这个小东西吹飞了。 无奈物种有别,灵蝶并没有对她的疑问作出回应,只有薄薄的翅膀动了动,像极了孩童懵懂眨眼的模样。 好嘞,它听不懂人话。 贺凌云捏了捏眉心,苦恼地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搜索着脑中并不丰富的知识库,贺凌云得出来几个结论:蝴蝶,完全变态生物,幼年体为多足毛毛虫,以水、花蜜,或植物叶片为食。 而眼前这只灵蝶似乎格外不同,它是由一颗珠子变成的,该怎么个养法呢? 短暂地经歷了一番头脑风暴,贺凌云的脑子忽然不转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干瘪的腹部,痛苦地想:自己都吃不饱了,还管什么毛毛虫蝴蝶? 「啊……」真是造孽啊。 贺凌云捂着脑袋干嚎了一嗓子,决定送肩膀上这只小傢伙去她的快乐老家——她的灵府。 那里有吃不尽的花草,蝴蝶的温饱尚能解决,至于它挑不挑食那便是后话了。 就这么愉快地做了决定,宜早不宜迟。 * 折腾了许久,贺凌云终于如愿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悠悠地嘆了一口气,便要睡去。 灯火如豆,虽微弱却依然有些晃眼,而她此刻已经懒得下床折腾,索性扯下半边床帘,将眼前的光遮住。 嗯,舒服了。 「砰砰——」木头做的房门忽然被人拍响,不疾不徐,规律的三声。 接着便销声匿迹,再也没了动静。 而贺凌云却骇然地睁大双眼,再也睡不着了。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像她这种生在阳光下的大好青年,那些神鬼邪说自然是一概不信的,可她如今身在修真界,本身就是件无比离谱的事情。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贺凌云咬了咬下唇,借着心中那股躁意翻身下床。 她今天倒要看看门外的是什么品种的鬼怪。 卸下门闩,贺凌云打开房门,只见门外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唯有深夜寒风悄悄熘进来,惊起一身寒。 贺凌云:「……」不会真碰见鬼了吧? 大半夜的,哪个鬼闲得没事干了? 思及此,贺凌云恶从胆边生,指着黑暗处破口大骂,搜肠刮肚地骂了十来句,方才尽了兴,收了声。 与此同时,不远处,立于的树干上的薛青城看着门前几乎跳脚的小师妹,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低头啊。 低头看看地上的东西啊。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贺凌云受了风,缩了缩脖子,于是视线下移,终于看见了地上的东西。 一碗面。 这无疑比鬼的出现还要吓人。 夜黑风高,有人送面。 莫不是修真界版本的「猫的报恩」? 盯着这碗面迟疑了片刻,贺凌云终于蹲下身来,伸手在面碗上试了一下。 热的。 面的热气从指尖传来,捂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几乎是一瞬间,贺凌云便卸下了心中的防备,将这碗面端了起来。 白水汤面,面上还卧了块焦煳的煎蛋。 如果这面是鬼做的,那这鬼生前的厨艺一定十分糟糕。 如此看来,方才敲门的应当是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 贺凌云盯着这碗面咽了咽口水,随后抬起头来,冲着无人的黑暗处轻轻道了声谢。 大半夜投喂,真是有心了。 房门再次掩上,发出「砰」的响动。 薛青城看着屋中摇曳的灯光,眼中染上一抹暖意。 * 不得不说,这面煮得是真难吃。面条夹生发硬,煎蛋焦煳发苦,就连这碗中的几根青菜都是脆生的。 这莫不是从地里刚摘下来的小青菜,未经焯水便直接放进了面中吧?贺凌云将青菜嚼得「嘎嘣」作响,在心中腹诽道。 槽点虽多,却并不妨碍她将整碗面一扫而光,甚至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第84页 咂巴着嘴巴,贺凌云得出来个结论。 这面没放盐啊。 然而知足者常乐,在这飢肠辘辘的深夜,得一碗夹生面,足矣! 抹了把嘴,贺凌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便将油灯吹灭,毫无留恋地转身爬上床铺。 吃饱了人便犯困,贺凌云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四肢灌了铅一般不得动弹,几乎只用了一瞬便睡了过去。 温暖的阳光将她包裹起来,身体的每一寸都被烘得暖洋洋的。 贺凌云便是在这种情境下骤然醒了过来。 她撑起手臂,迷茫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场景微微发愣,树木青葱、花朵茂盛,远处有炊烟升起,偶有狗叫鸡鸣传来,实乃一派悠闲的田园景色。 这里不是修真界,亦不是她的灵府。 这竟是她穿越前所在的园子。 她回来了。 贺凌云顿感后背生寒,有极度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究竟是她回来了,还是她一直没离开过,还是说……那个修真世界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系统,系统!」贺凌云急声道。 无人回应。 「云丫头,吃饭咯!」远处忽然传来外婆的吆喝声,一如从前那般,熟悉得令人心惊。 这声音做不得假,她真的回来了。 贺凌云深深地唿了一口气,随后揩掉眼角的湿意,起身向着声音处走去。 「云丫头又玩得疯了,饭都不晓得吃啦?」头髮花白、精神奕奕的外婆在屋中忙活着,端上了两副碗筷,便拖开凳子沖贺凌云招手道:「快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看着面前熟悉的亲人,贺凌云平復着心中的激动,沖对方露出笑容,她声音干哑、甚至微微发抖地应道:「哎,来了。」 走至饭桌跟前,贺凌云才看清桌子上摆放的东西,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外婆,今天……吃面啊。」 外婆夹起自己跟前的面,头也不抬道:「是啊,这不是你最爱吃的东西么?」 贺凌云:「……」 谁会喜欢卧了个焦煳荷包蛋的面啊?! 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贺凌云沉默地咀嚼了几下,随后安静地放下筷子,目光幽深地看着「唿噜噜」吸面的外婆。 「这是在做梦吧?」贺凌云喃喃自语道。 闻言,对方的「外婆」身形一滞,终于抬眼看了过来,「丫头说什么傻话呢……」 「外婆。」贺凌云咧开嘴角,笑意不明道:「这面里是一丁点的盐都没搁啊。」 「这……这不是你最爱吃的食物么?我分明是按照你的记忆捏的,不,做的。」说到最后,那人的眼神忽然飘忽不定起来,一看便做贼心虚。 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贺凌云愈发笃定这里不并是她的故乡。 她如今,应该正在梦中。 第47章 胡桃 「诶呀, 好像被发现了。」那人眼神躲闪,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道绿光自它眼中一闪而过。 贺凌云心中诧异, 正要继续质问, 周围的场景忽然如遭了狂风的沙堆,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 直至消失不见。 梦境化作一团浓墨,唯有一束光线落在贺凌云身上。 看着极速变换的场景,贺凌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一切, 应当同那只灵蝶脱不开干系。 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佝偻的背部此刻变得挺直, 妇人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松弛的双眼被迫向上挤出层层叠叠的褶子。 既慈祥,又谄媚,还隐约夹杂着莫名的纯真。这人分明披着她外婆的皮囊, 却用这副神态对着她, 看起来当真是违和极了。 贺凌云眉头紧锁, 往后退了一步,颇为嫌弃地看着面前的人道:「你能不能换一张脸?」 闻言,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低下头, 长长地嘆了口气, 似乎对贺凌云嫌弃它一事感到十分受伤。 委屈了半天, 那人低声嗫嚅道:「娘亲别生气了, 我下次一定会表现得更好。」 刚刚……是不是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娘亲,我下次一定……」 「打住!」贺凌云沖对方伸出手,面色痛苦道:「我什么时候无痛当妈了?」 那人眨了眨眼睛,极为认真地思考着贺凌云的问题,最终给出了答案:「应当是在今夜亥时。」 贺凌云:「?」别的不说,整时整点点,编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若不是她知晓真相,恐怕也就信了。 像是为了更有说服力,那人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翩翩飞舞的灵蝶。 如贺凌云猜想的那般,这诡异的梦境果真出自灵蝶的手笔。 「我本想让娘亲你做个美梦,却没想到娘亲并不喜欢。」灵蝶口吐人言。 被这左一口「娘亲」右一口「娘亲」沖昏了头脑,贺凌云短暂地羞耻了片刻,忽然生出哄小孩的心思来。 「竟是如此,那我还真是错怪你了。」贺凌云扯开嘴角,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和蔼可亲些,她道:「你除了会说人话,会幻化成人形,还会些什么?」 闻言,灵蝶得意道:「我还会编造许多美妙的梦境,给别人带去快乐。」 离开了人类的躯壳,这灵蝶的声音显得愈发童真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第85页 「娘亲,您还未替我取名字呢!」灵蝶忽闪着翅膀,悠悠落在贺凌云的肩头,雀跃道:「我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贺凌云兀自消化着灵蝶方才的话,心中大约有了数,又听见对方的童言童语,心头一软,于是认真地思索起来。 「那……你是男孩还是女孩?」贺凌云道。 忽闪的翅膀忽然停了下来,灵蝶轻声道:「应该是女孩吧……」 大概也许约莫是女孩吧?谁知道呢。 闻言,贺凌云大手一挥,爽快道:「既然是女孩,那便叫』胡桃『吧!」 * 公鸡的打鸣声准时在贺凌云的窗前响起,嘹亮而悽厉,撕破黎明,给屋中人的耳膜上狠狠刺了一刀。 贺凌云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目所及的是黑暗中的床帐,她坐起身来,揉了揉快速跳动的太阳穴,微微发愣。 此时天还未亮,窗外青黑一片。 昨夜在梦中与胡桃交谈了许久,获得了不少信息,简而言之,这只会编织美梦的蝴蝶错把她认作娘亲,还贴心地送了一个梦境给她作为见面礼。 只是这梦做得还不够精细,叫她轻松便识破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只刚破壳而出的灵蝶竟有自己的思想,对它居住的灵府环境十分满意,倒是省去了她许多功夫。 简单的洗漱过后,贺凌云便来到山门前,与闻漱一同搭乘薛青城的长剑,飞上高空。 「师妹,你前几日遭遇雷劫的事已传遍了学堂,那个赵祈安恐怕会有所动作,你近来还需小心为上。」闻漱在身后小声地提醒道。 二人一前一后站在剑上,虽离得近,却抵不过耳畔唿啸的疾风,那几句话落入贺凌云的耳中便变得支离破碎,最终只有「赵祈安」、「小心」,这两个关键词分外明显。 来到黄字班门前,贺凌云终于体会到了闻漱方才的警告是何用意。 身穿棕色长衫、手提短刀的男子静静地立于廊下,见贺凌云过来,一双眼睛迅速地将其锁定,如飢饿的野狼在野外闻见了猎物的气息,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几日不见,你的修为又精进了几分。」赵祈安勾起一边嘴角,眼中多了丝玩味,他仰起头,沖贺凌云发出邀请:「同我一战,如何?」 被挡了路的贺凌云头也不抬道:「上学呢,没功夫同你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黄字班对上天字班的,怎么想都是她亏。 况且上了擂台便受人瞩目,一些手段不能暴露在众人面前,这大大地影响了她的发挥。 至少……目前还不能同赵祈安对上。 「你怕了。」一柄未出鞘的短刀横在距离贺凌云脖子约莫一拳处,刻意带出骇人的锐气,冷冷地拂在她的皮肤上。 「赵祈安,这里是学堂,不是你挑事的地方!」闻漱眉头微皱,抬手握住对方的短刀,「你莫不是想受罚了?」 闻言,赵祈安重重地哼了一声,从对方手中扯回自己的短刀,目光轻蔑地从闻漱身上掠过,又重新落在贺凌云身上。 「怎么又来了个多管闲事的?看不出来啊贺凌云,你的异性缘可真好,身边莺莺燕燕,小情郎不断啊!」 周围有许多人,听见这处动静,纷纷伸长了脖子,大有吃瓜看热闹的意味。 赵祈安一句话惹恼了两个人,见对面的贺凌云脸色发青,他的心中忽然涌上莫名的痛快来。 「被我说中了?」他往前探了探脖子,摆出一副欠揍的模样,十分讨打。 看着送到面前的那张丑恶的嘴脸,贺凌云终于忍不住动了手。 她迅速地扇了对面一耳刮子。 「啪——」脆生生的皮?肉相击声响起,叫围观者也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好似那巴掌也扇到了他们的脸上。 赵祈安遭了一耳光,愕然地呆立在原地,随后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沙哑道:「你敢打我?」 手心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贺凌云面不改色地握紧右手,心中轻快了不少,她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造口业的,打的就是你。」 一旁的闻漱已经看傻眼了,他看了看对面同样震惊的赵祈安,又看了眼神情自若的小师妹,忽然感到心中无比痛快。 原来这便是打脸么? 光是亲眼看见,就已足够过瘾。 「哈……」赵祈安气极反笑,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摆更有气势,索性反手将那柄短刀扛在肩上,脖子歪斜,舌尖舔着后槽牙。 一副脑干缺失的模样。 「这就是你应战的信号么?」赵祈安面目森然道。 这一声他用了内力,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落入了众人耳中。 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 贺凌云双眼微眯,毫不犹豫地回道:「不,你想多了,我就是单纯地想打你,没有别的意思,打便打了,还需要理由么?」 见对方不买帐,赵祈安一口恶气无处释放,险些憋出内伤来。他盯着贺凌云看了半晌,忽然发现周围的人沖他指指点点,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这是拿他当笑料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看什么看,滚开!」 嚎了一嗓子,赵祈安心中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他向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凌云,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今日的羞辱我定会百倍偿还!」
第86页 贺凌云:「……」好熟悉的台词,听起来竟像是灰太狼的同款风格。 不过上一个这么嚣张的可从未得手过,也不知赵祈安有没有这个本事从她手中讨得好处? 贺凌云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的目光,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气人。 「我不同你打,你能奈我何?」 赵祈安:「……」这人怎会如此无赖? 趁对方愣神之际,贺凌云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绕着圈子进了黄字班的大门。 * 送走了赵祈安这尊瘟神,贺凌云心中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而闻漱却满面愁容,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师妹,以后万万不可如此冲动行事了,那巴掌打的不仅是赵祈安的脸,更是他的自尊心。」闻漱字字恳切道。 「哦?他竟有自尊心?」贺凌云不以为意地来到教室末端坐下,从暗袋中掏出纸墨笔砚依次摆放在桌面。 「师兄你方才也听见了,他出言不逊,诋毁你我的名声,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可算不得过火,反倒是那赵祈安自己理亏,你瞧见了他的脸色没,那叫一个精彩!」贺凌云恨不得拍手叫好。 见状,闻漱忍俊不禁,不再出言相劝。 师妹并不是一味忍耐的性子,吃了亏便马上讨回来,下手干脆,倒是十分直爽,他的担心在此刻倒显得多余了。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48章 菜刀 自那一日赵祈安上门挑衅后已过了半月, 贺凌云夜间洗漱时发现自己腹部的凌霄花不见了踪影。 看着光滑平坦的小腹,贺凌云拿起巾帕放入热水中浸湿,接着将其拧干, 捂住腹部静候片刻, 再移开时, 下方赫然多出了一朵花纹。 粉色的花瓣栩栩如生, 绽放在白皙的皮肤上。 冷风透过门缝,捲走水珠的余温,失去高温, 那花纹肉眼可见地褪去颜色, 最终慢慢消失不见, 竟融进了皮肤之中。 心中惊异, 贺凌云又重复实验了几次,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获得了一枚纹身。 真是……匪夷所思。 将衣衫穿起来,又在外面披上一件斗篷,贺凌云来到院子里, 跳进新挖出来的土坑, 躺平。 上一回遭遇雷击, 灵石坑被损毁,她后来又这院中寻了好几处,终于被她找到了另一处灵气旺盛的地方,这才得以继续修炼, 不用往林子里跑, 省了许多功夫。 土坑中比不得被褥柔软, 贺凌云却顾不得贪图眼前的安逸, 她眼下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危机。 「系统,到今天为止, 任务进度有多少了?」 等待了片刻,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回宿主,目前的任务进度为0%】 果然如此。 深唿了一口气,贺凌云换了个问题:「我今日分明亲眼看着薛青城喝下那隔夜的茶水,为何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还有前几日在教场上,我将球踢到他的脑袋上,怎么没有进度通知?」她可是用了十成的力气,这都造成不了伤害,实在是天理难容啊。 【抱歉,系统记载并无失误。】 贺凌云唿吸一滞。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那便只剩下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薛青城如今的精神已经坚不可摧了? 【宿主,你应当反思一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是否无形中提高了你同薛青城之间的亲密度。】 贺凌云:「……」 系统的这声提醒惊得贺凌云愣在原地,她从未想过能和她的仇人提高亲密度,除非对方是个受虐狂。 脑海中浮现出薛青城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来,贺凌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如果真如后者一样,那也……太变态了。 「所以我现在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么?」贺凌云仰面望着夜空中明亮的星光,喃喃道。 【回宿主,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将披风紧了紧,贺凌云彻底闭上了嘴,不再发问了。 月光如水,月下之人却再也无法平静。 良久,坑底的人陡然睁大双眼,恼怒道:「你这进度条怎么还带弹性的啊?!」 当这是炒股么?! 系统:【……】害怕,不敢说话。 * 黄字班的老师近日发现爱好打盹、做什么都不积极的贺凌云一改从前,上课时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手下的动作几乎快出了虚影。 走到跟前,才发现人家在「下笔如有神」,纸上写着他们看不懂的鬼画符,却有板有眼的样子,十分唬人。 旁人只当她是搭错了筋,一时兴起罢了,却不想在半月后的宗门小考中傻了眼。 「这是鍊气前期该有的实力?」 「嘶,还好没有同她对上,不然现在趴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对面的是玄字班的吧,怎么这么不经打?」 「这人自打上去就没下来过,换了一波又一波的对手,大气都不曾喘一下,实力不容小觑。」 「……」 众人讨论的话题人物——贺凌云面不改色地送走了一位对手,拍了拍手,转身跳下了擂台。 不多不少,刚好击败了十位对手。 「恭喜师妹获得御灵的入场资格。」闻漱见贺凌云走到跟前,笑着递上水袋,贴心得宛如后援会会长。
第87页 笑着应了声「谢谢」,贺凌云接过水袋,打开后仰头喝了几口,平復下心中的躁意。 此次小考事关御灵赛,凡成功击败十位对手的,便可进入后山秘境,凭藉自身实力捕杀灵兽,获取内丹。 灵兽的内丹于修为大有裨益,这对于贺凌云来说有着十足的诱惑力。 自打那日同系统交谈过后,她便下定决心努力提高自身修为,然后……亲手杀了薛青城,完成任务。 不易察觉的杀意自贺凌云低垂的眼中闪过,周遭的空气都冷了许多。 这次,她势在必得。 * 后山,围场外。 约莫三十余名的修士站成几排,看着前方的禁制,神色或新奇或激动,亦或是如贺凌云一般,目光淡淡,懒散地斜倚在大树旁,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个正形。 倒不是贺凌云满不在乎,而是……心中十分不爽。 她斜眼打量着身旁的赵祈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写着「嫌弃」二字。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抽籤抽到了同赵祈安这个混世泼皮一组。 「看什么看,你以为我想和你一组么?」赵祈安以同款姿势靠在树干上,随着说话的动静,嘴里叼的一根绿草上下抖动着,晃得人心中烦躁。 贺凌云的白眼快飞到了天上。 「懒得同你说话,围场上见真章吧。」 闻言,赵祈安像是突然摸了电门,笑得浑身抖动起来,「就你……哈哈哈哈哈……」 贺凌云:「……」这人有病吧? 「你见过灵兽么,你知道怎么取内丹么?你连一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拿什么跟我斗,嗯?」赵祈安右手搭在腰间的短刀把手上,眼神轻蔑地看着贺凌云。 原来这人的优越感源自这里。贺凌云不急着反驳,低下头来慢条斯理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八宝如意锦囊,然后从中掏出了一件通体闪着寒光的……菜刀来。 赵祈安肉眼可见地呆愣在原地,通身的松弛感也消失不见了,身体站的笔直,显得十分侷促。 「这,这是什么灵器?」 贺凌云掏出一方丝帕,爱惜地擦拭着刀身,头也不抬道:「砍月流荧刀。」 其实就是把从厨房顺的菜刀,融了些许灵石进去罢了。 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十分唬人,这不,赵祈安已然瞪圆了双眼,目光几乎吸在了她手中的菜刀上。 再看他腰间饱经风霜的短刀,贺凌云瞬间便猜了对方的心理活动,这个丧心病狂的刀痴,竟连菜刀都不放过。 「时辰到——」领头的年轻修士面朝众人,讲述规则:「第一组先行,以一炷香时间为限,香燃到了尽头禁制便会落下,不可滥杀生灵。」 说罢,那人大手一挥,一道白光自指间流出,落在地上变成了一根二指余粗的香来,与此同时,围场的禁制落地,露出后方灵气涌动的密林来。 看着那根香,贺凌云心中大约有了数,就给他们约莫有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运气再差,进入林场也不会一只灵兽都碰不上,总不会无功而返。 看着前面漫长的队伍,贺凌云索性靠在树前坐下,闭着眼养精蓄锐起来。 时间在悄悄流逝,日渐西斜,队伍终于到了末尾。 贺凌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扶着大树站了起来,而赵祈安已经迫不及待地来到林场入口处,只等一声令下,他好抢占先机。 「后生,灵兽多在黑夜里活动,这于你们是个好机会,不过,万万不可恋战,时间到了便及时撤退,切勿惊扰了兽群。」 再三嘱咐了几句,领头人终于一声令下,展开林场入口。 赵祈安忽然被激出了胜负欲,脚下动作如离弦之箭,一头扎进林场。 反观贺凌云,简直像个吃亏惯了的慢性子,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看得旁人都急了起来。 「快些动作,那灵兽可不等人!」 贺凌云心中自有打算,她此行若想获得最大的利益,必须避开赵祈安。 所以当她进入密林时,第一时间寻得一处隐蔽的角落,将自己遮挡起来,见四周安静得很,便放下心来。 没有别人注意,她尽可以施展凌霄花生根的本事。 手掌覆于地面,根系试探地从中伸了出来,今日没有雨水,底下有些许的干燥,扎根的速度要比在幻境时慢上许多。 不过她有的是耐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凌霄花的根系终于绵延了大半个林子,贺凌云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来自地面的震动,随后将目标锁定在树林的东南方向。 那里有处灵兽群,轻易不会散开,并且离她距离最近。 心中打定主意,贺凌云收回根系,拍了拍手心的尘土,起身站起来。 还未走上几步,耳后便传来一阵疾风,贺凌云心中顿觉不妙,头也不回地向前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掏出那把菜刀,借着刀面的反光,她终于看清了身后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半人高的黑色灵兽,形似豪猪,浑身长满了倒刺,在月光下闪着锋利的寒光。 真不知该说她的运气是好还是坏了,一来便有一只品相极佳的灵兽送上门来,只是这灵兽不乖巧,看起来还是个暴脾气。 「呜噫噫噫……」灵兽发出骇人的猪叫声,哼哧哼哧地,长长的嘴巴几乎触到了贺凌云的后脑勺。
第88页 跑不过,实在跑不过啊! 贺凌云在心中低骂了一声,低头菜刀上迅速地结了个加速诀,转身与那灵兽正面迎上。 第49章 契约 菜刀砍上这只豪猪模样的灵兽背上, 发出金属相击的声音,零星的火光自刀下冒出,又隐于黑暗之中。 贺凌云忍不住咋舌, 没想到这只灵兽的后背竟如此坚硬, 不仅刀过无痕, 就连自己的手腕都被震得发麻。 而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 这灵兽脾气暴躁得很,见到贺凌云就如同见到了仇人,高高地拱着背、攒着劲地往她身上刺去, 大有不见血不停歇的意思。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电光火石间, 贺凌云抽回菜刀, 足尖点地, 向后方「腾」地飞起,恰逢身后有一颗粗壮的大树,她几乎是想都没想,连爬带窜地上了树。 站在树杈间, 透过树枝缝隙向下看去, 只见那只豪猪紧随其后, 正试图四脚并用地往上攀爬。 众所周知,猪是不会上树的。 可这修真界的猪还真不好说,万一对方是个得道成精的猪妖那便糟了。 豪猪兄弟「哼哧哼哧」爬得颇为费力,且因身体笨重, 背上的长刺受重力影响往下沉沉地坠去。 果然, 没过多久它便滑到了地面, 铠甲般厚实坚硬的背部拱成半圆形, 作为缓冲的道具,骨碌碌往后滚去, 最终毫髮无损地再次爬了起来。 这一滚似乎打通了豪猪的任督二脉,整只猪越发精神起来,一对葡萄大的黑眼珠子瞪着树上的贺凌云看了半晌,接着头低下来,缓缓向后退去。 然后在贺凌云不解的目光下……加速、冲刺,撞上树身。 贺凌云:「……」还有完没完了! 树叶随着灵兽的冲撞扑簌簌地往下掉落,惊得树上的人险些摔下去。 不知其他弟子是否有这种一对一的待遇,贺凌云觉得她今日定是霉神附体了。 扶稳了树枝,贺凌云低下头,估算着距离那只灵兽的距离,试图展开远距离攻击。 这豪猪皮糙肉厚,弱点在腹部,寻常角度根本无法攻击到,而她此刻站在高处,入目皆是坚硬的背刺,更不易得手。 一时间,贺凌云在脑中做了无数的情景演练,随后,混沌的脑袋开了窍般,四个大字陡然浮现在脑中——人猿泰山。 人猿吊着长藤在林中悠闲穿梭的画面如现成的教科书。 贺凌云环视四周,寻了根结实的树枝,接着手中冒出白光,凌霄花根从中伸了出来,如游蛇一般,沿着树枝不断延伸、绕圈,接着打了一个结。 扯了扯,确定凌霄花根富有弹性、不易断裂,贺凌云深唿了一口气,右腿往后绷紧,作蓄力状,接着往高空一跃而起。 月大如银盘,贺凌云的身影犹如一只野豹,划破天际,看得下方的豪猪高仰起头,张大了嘴巴。 垂眼看着目瞪口呆的豪猪,贺凌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傻眼了吧,爷会飞! 然而还没等她得意多久,那豪猪不大的黑色眼珠中忽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白光,接着它便「吭哧哧」地调转身体,后腿快速地往后刨着土,如一辆蓄力的野摩托在疯狂地轰着发动机,身后扬起大片的灰尘。 贺凌云:「?」 下一刻,那豪猪弹射而起,如一只离弦之箭,直奔贺凌云的方向而来。 「你不要过来呀!」 贺凌云失声尖叫,左手却动作飞快地摸向腰间,抽出那把菜刀来。 锋利的菜刀在月光下反射出骇人的冷光来,豪猪飞翔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起来。 「小猪猪,你上当了。」贺凌云将菜刀高高举过头顶,露出屠夫般的笑容来。 灌满灵力的菜刀随着惯性往下砍去,毫不费力地剖开豪猪柔软的腹部,悽厉的叫声响彻夜空,一颗棕红色的珠子落在了地上。 平稳地落了地,贺凌云走至那灵兽身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灵兽内丹,掏出帕子擦了擦,随后面不改色地将其装入袋中。 第一颗。 林子深处还有无数颗高阶内丹等着她,时间不多了,该加快速度了。 * 作为灵兽围场,这处林子内的灵气比其他地方要浓郁许多,光是靠感知,贺凌云的心中便如揣了只不安分的小手似的,时不时挠她一下,让她有就地躺下吸纳灵气的冲动。 这处于灵兽来说是修炼的天堂,于她亦是。 从袋中掏出向苟二借的加速靴,弯腰换上,又在上面下了几道加速法印,贺凌云活动了下腿部,随后冲着密林深处奔去。 疾风自耳边刮过,带起阵阵嗡鸣声,她的速度很快,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抵达目的地。 沿途有许多体型中等或偏小的灵兽,贺凌云吸取先前被豪猪攻击的教训,特意隐去气息,且未对其他灵兽表现出攻击性,因此并未受其阻拦,一路安然无恙。 蹲在半人高的草丛后,贺凌云盯着不远处密集的灵兽群,心中制定着作案计划。 眼前的约莫有三十余只灵兽,其中多为一种皮毛洁白柔软,头顶长有两只羚羊角似的东西,四只蹄子泛着金属光泽,走起路来「踢踏」作响。 而另一部分灵兽看起来就要威勐得多了,宽厚健硕的身躯,形似肌肉发达的袋鼠,顶着一颗颗狼狗似的头,打个哈欠便露出满嘴獠牙,看起来是类不好惹的食肉动物。
第89页 不知是何原因,这两种风格迥异的灵兽竟团结地生活在一起,看起来还十分和谐,以至于贺凌云短时间内不敢贸然出手。 那些性情温顺的灵兽低头吃着野草,看起来轻松自在、不设防备,可轻松击破,而那些外表骇人的巨大灵兽则需要格外小心。 取内丹固然重要,保住小命也同样重要。 低下头看着杂草丛生的土地,贺凌云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若是她可以操控数以万计的根系同时穿透这些灵兽的心脏,那么取内丹岂不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贺凌云的心脏没有章法地胡乱跳动起来。 她先前没有实践过,虽说在幻境中靠着这招重创了红姑,可当时面对的只有一人,而她如今面临的要比那时多得多。 而且凌霄花的根系感应泥土中的东西更为灵敏,对于泥土之外的其他东西,定位恐怕无法控制得精准。 不过总该试一试。 带着试一试没有坏处的心理,贺凌云再次控制着花根扎进泥土中,在浅浅的土层下绵延开,向着灵兽群的方向靠近。 果然,对于平静休憩的灵兽而言,感应基本失效了,唯有几只走来走去,蹄声清脆的灵兽的位置较为清晰。 大约可以定位十一只。 闭上眼,沉下心来认真地感知土地上方的动静,贺凌云的额头渐渐生出细密的汗珠来。 所要控制根系变成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必须灌注大量的灵力,而经过泥土的缓冲,想要同时刺穿灵兽的身体,恐怕要难上加难。 「我可以帮你。」沙哑的声音如背后灵一般出现在耳边。 贺凌云愕然地睁开眼睛,被惊得险些收回根系,她定了定心神,才发觉声音的来源竟是在自己的腰间。 「红姑?」贺凌云压低声音道。 「是我,你还记得我啊……」沙哑粗粝的女声带着股幽怨,轻轻飘出八宝如意锦囊,「我帮你操控灵兽,你趁机取出他们的内丹,事成之后,你放我出来。」 贺凌云迟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都成这样了,你都没有怜悯心的么?」说到这,红姑的声音噼了个叉,听起来十分可怜。 许久未见,她不会真的变成蘑菇干了吧? 脑子里闪现出悽惨的画面,贺凌云眉头一皱,纠正道:「你错了,我是人,你不是。你是个会迷惑人心的妖怪,坏的很。」 说罢,贺凌云再次闭上双眼,感受着泥土上的动静。 「实话同你说了吧,我先前的确是动了不该有的小心思,想从你这逃出去,可自我被赠与你起,即与你定下了主僕契约,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做出损害你的事情。」红姑的声音越发消沉起来,「你若是不信,事后可以去藏书阁翻阅契约典籍,核实我说的真假。」 听了耳畔一大段解释,贺凌云终于心中松动下来。她沉默地掀开眼皮,盯着锦囊说道:「我便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将锦囊扯出一点缝隙,漏进些微的光线,袋中的红姑抖动了一下,随后往外喷出灰色的孢子来。 贺凌云早有防范,扯起领口便捂住口鼻,以防红姑使诈。 「无需担心,这孢子不会伤害你……」红姑嘆气道。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贺凌云十分记仇,在幻境中受过的折磨犹在眼前,心中的那堵高墙始终无法塌陷。 「我的能力还未得到恢復,如今只能使出三成。」红姑无力道。 孢子经过风吹散,缓缓落到灵兽的身上、口鼻处…… 过了片刻,连时机成熟,红姑操控着孢子,往灵兽体内钻去。 蚀骨的瘙痒使得灵兽群变得躁动不安起来,蹲在地上休憩的灵兽也被迫站起身,蹄下「踏踏」作响,带起一片尘土来。 天时地利人和。 贺凌云调转灵力,往手心汇聚,再次睁开双眼时,数道灵气自根系迸向外迸出,化作一支支坚韧的利器,刺向上方的灵兽。 数不清的嘶吼声震天响,灵兽无端受了攻击,腹部吃痛,胡乱地蹬起腿来。 有几根不够坚韧的根系受不了巨大的即将,断裂开来。 有的灵兽并未挣扎几下就倒在地上,死得痛快。 场面一片混乱。 第50章 血海 「孢子的威力在减弱, 你动作快些!」红姑趁乱喊道。 于是贺凌云操控着细长且坚韧的根系,追逐着胡乱逃窜的灵兽而去。 场面混乱反倒给了她冷静思考的机会,她隐藏在茂密的草丛间, 像一只伺机而动的捕食者, 而前方不远处的兽群便是她的猎物。 一只不剩, 她全都要了。 铺天盖地灰尘静静下落, 为这处密林增添了一面霾帐,贺凌云收了花根,起身走进了这道帐中, 将散落在地面、大小不一的内丹放入袋中。 共三十一颗, 足够她用来提升修为了。 「不得不说, 你下手真的狠。」红姑忍不住吐槽道。 将最后一颗内丹捡起, 贺凌云眉头也不曾抬起,「这不正是你们这里的规矩么?」冷酷无情、崇尚实力,人人都想着成仙。 可比她的世界要疯魔多了。 而她不过是想回家的无辜人罢了,何错之有? 沉默片刻, 红姑嘀咕着回了一句:「说得好像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似的。」
第90页 这个姑娘外表看着天真可爱, 偏偏内里是个黑心的, 竟比她还更像个反派。 真是没有天理。 达成目的的贺凌云站起身来,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袋子,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时间还剩一些,不再去多杀些灵兽么?」红姑懒懒地提醒道。 低下头瞥了眼腰间的锦囊, 贺凌云忽然想起进入围场前被告知的话来, 「水满则溢, 我还不想因为贪心而节外生枝。」 闻言, 红姑默了默,不再出声。 然而还不等贺凌云走上几步, 前方变故陡生,一抹棕色的身影向着她的方向沖了过来,离得近了,露出一张眼熟的脸来。 是赵祈安。 贺凌云眉头一皱,心中警铃大作。此时二人碰上,恐怕免不了针锋相对。 那赵祈安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好好地去捉灵兽,提着把蘸满血的刀乱跑做什么? 带着疑问,贺凌云的视线与赵祈安匆匆汇聚,随后,后者扯了扯嘴角,脚步依旧不停,只是动作有了改变。 他解开腰间的包裹,接着往贺凌云怀中丢去。 「收好了。」赵祈安的眼中明晃晃的满是恶意,看得贺凌云心底一凉,还未来得及看清怀中的东西是什么,脚下勐地传来剧烈的震动。 回过神来,肇事者已一熘烟地跑远了。 怀中的包裹忽然动弹了两下,轻柔得犹如搔痒一般,惊得贺凌云动作一僵,随后缓缓低下头来。 只见怀中的包裹中探出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爪子。 贺凌云:「……」 这是……什么东西? 很快,贺凌云便知晓了答案。随着地面的震感越强,大风席捲着浓浓的尘土飘散了过来。 铺天盖地的灰尘后,有勐兽在发出低声的嘶吼。 听这声音,灵兽的数量多得惊人。 是兽潮。 贺凌云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接着动作迅速地转过身,追着赵祈安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这个王八蛋究竟是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捅了灵兽的老窝了不成? 分心看了眼怀中的灵兽幼崽,贺凌云的心中天人交战。 现在丢了这东西还来得及么? 多亏了脚上那双靴子的加持,她跑得还不算费力,只是身后灵兽的怒气似乎无比强烈,嘶吼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带着讨伐敌人的士气,骇得人心中发虚。 这要是被追上了,不得被撕碎啊? 抵不住恐怖的脑补,贺凌云往脚下接连丢了几个加速符咒,步伐快出了虚影。 风在耳边唿啸,化作刀刃,颳得耳朵冰冷得生疼,灌进胸腔,刺激得双肺火辣辣得发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贺凌云的口中涌出苦涩的血腥气。 片刻后,林中响起了少女痛苦的怒吼声。 「我讨厌跑步!」 * 一炷香即将燃到了尽头,领头的年轻修士立于围场门前,颇为不安地盯着前方。 那处黑漆漆、静悄悄的,像只吞人的巨兽在小憩。 时间到了,也该出来了。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难不成是出了事? 先前并非是没有出事的先例,只是……只是…… 是什么意外,竟能让两个修士同时折在里面? 「还有人没出来么?」身后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冰冷的,落在漆黑的夜色中,惊得人起了一身寒。 修士转过身,看着面前悄无声息多出来的少年,片刻的愣神后,拱起双手,沖对方行了一揖,禀道:「回薛师兄,围场内尚有二人未出。」 薛青城神色不显,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支燃着微弱红光的香前,蹲下身子察看。 修士在心中惊异,这素来不喜与人结交的薛青城何时会对围场之事上心?难不成是上头派下来监视他工作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薛青城的声音传进耳中。 「再等等。」 不是命令,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听得修士心中一紧,随后连连应道:「是,是要等等的。」 毕竟今日他当值,若是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 于是二人保持着不尴不尬的距离,静静地等待着。 香悄无声息地燃到了尽头,微弱的红光兀自挣扎了几下,最终化作一缕幽幽白烟,彻底熄灭了。 时间已过,林中二人定是出了事。修士心中焦躁,偷偷瞥了眼一旁抱着剑的薛青城。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的眼下蒙上了一片阴翳,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 「薛师兄,这……」修士小心道。 「再等等。」回应修士的依旧这句没有起伏的话。 于是修士只能咽下心中的疑虑,继续不安地等待起来。 风自围场的入口处吹出,紧随其后的,有凌乱的脚步声踩踏着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来。 「出来了!」听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修士惊喜地喊道。 人没事便好。 在他热烈的目光下,漆黑的入口处冒出了一个人影。 赵祈安沖了出来,弯下腰扶着膝盖,激烈地喘着粗气。 他如今整个人可以用狼狈来形容,髮丝凌乱地飞出发冠,被额上的汗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脖子上的青筋狰狞地跳动着。 不等修士开口,薛青城便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祈安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出来?」
第91页 闻言,赵祈安身形一滞,随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薛青城,露出一抹笑来,「薛青城?」 这人与他同为天字班的弟子,平日里从不与人搭话,冷得像快捂不化的冰,这一回竟主动同他搭话,倒是稀奇。 带着股新鲜感,赵祈安直起身体,与薛青城平视,「我取够了内丹,自然先行一步出来了,至于她嘛……」 瞥了眼围场入口,赵祈安漫不经心道:「我自是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冷漠,又透着轻蔑,以至于薛青城从中嗅到了猫腻。 「你在说谎。」薛青城下了结论。 赵祈安面色僵住,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很快反驳道:「我说谎做什么?又不是我害得她!」 这解释明晃晃地写着不打自招,就连一旁的修士听了都忍不住眉头微皱,靠了过来,担忧道:「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何事,那位姑娘可是……遇险了?」 絮絮叨叨地追问个不停,还真是麻烦。 赵祈安抿了抿嘴,神色不耐道:「她执意留在围场内?与我何干?」 长剑出鞘,发出铮然的嗡鸣声。 青衣少年嵴背挺得笔直,目光冷然,剑指赵祈安的喉下。 锋利的剑尖距离他的皮肤不过半寸,若不是剑的主人刻意收着力气,恐怕他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唿了。 赵祈安不免后怕起来,他很想离这把剑远一些,再远一些,可身体却诚实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 是剑气……不,不止是剑气,还有对面那人周身森然的杀意,带着迫人的力量,将他禁锢起来,如今,他竟连唿吸都成了困难。 同为天字班,为何差距会如此之大? 赵祈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嘴唇张了张,一句硬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薛青城手腕微抬,将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处,面色冷然道:「人在哪?」 「薛师兄,万万不可冲动啊!」修士见气氛不对,连忙冲上前来打着圆场,「都是同门,莫下狠手,莫下狠手!」 赵祈安:「……」你是会劝架的。 咽喉前的剑气却陡然收了回去,赵祈安诧异地望去,只见薛青城收回长剑,不再看他,转身便进了围场。 「薛师兄!薛……哎!」修士冲着入口处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遂很快地放弃,急得在原地打转。 「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股杀气消失不见,赵祈安松了口气,又重新找回了自信,他清了清嗓子,沖修士道:「薛师兄他修为高,实力强,有他在你还担心什么?」 闻言,那修士瞥了他一眼,面色古怪道:「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在里面偷偷动了手脚?」 赵祈安扯了扯嘴角,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她……惹怒了兽群。」 话音刚落下,修士赫然瞪大了双眼。 * 薛青城进入围场内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而地面上遍布着凌乱的足印。草木乱成一片,俨然一副经歷过激烈打斗的痕迹。 林场内多参天大树,御剑飞行不易实施,薛青城便只能循着潦草的足迹、嗅着血腥气往树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去,心中那股不安便愈发强烈起来,他借着皎皎月光,看见了路边花草上浓稠的血迹。 血腥味似乎变重了。 沙沙的脚步声落在安静的林间,分外明显,惊得贺凌云回过神来,抬起了头。 她看清了来人后,右手缓缓往身后藏去,溅满鲜血的脸上,一对灰褐色的瞳仁冷冷地直视前方。 「大师兄。」她说。 薛青城低下头去,看着脚下湿润的土壤吐着血水,眉头一寸寸地皱起。 他的面前,是一片血海。 而他的小师妹却毫髮无损地站在那。 第51章 偏心 风几乎凝固了, 空气中唯有浓郁的血腥味溢散开来,钻进人的鼻腔里,探进喉咙深处, 带来阵阵咸湿的味道。 面前是一片尸山血海, 血海中央静静地站着身穿白衣的少女, 裙摆已被血水染红, 斑斑点点,干涸发黑。 二人隔着成堆的灵兽尸体,遥遥相对, 贺凌云扯着衣摆,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几乎以为自己杀出了幻觉。 要不然, 她为何会在此地见到了薛青城? 「大师兄。」她的声音透着沙哑,轻轻落在空中,踏着满地的血水飞入薛青城耳中。 铁锈色的血液汇聚成一股溪流,混杂着骯脏的泡沫在脚边打转, 将布靴一点点打湿、浸透。 少年的眉头压着深邃的眼眶, 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鸦痕,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砰砰作响。 他是爱洁净的,从前是,现在亦是,眼前的脏污在他的视网膜上跳动, 逼迫着他后退, 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 不愿动弹。 他还有事未做。 静默良久, 满腔的疑虑化作一句话。 「同我回去。」其他的,以后再问。 贺凌云回味着对方话里的意思, 呆愣地看着少年踏着灵兽的尸体,穿过重重阻碍,来到她的身前。 方才同兽群?交战,耗费了她大量的灵力,此时她已精疲力尽,所剩无几的力气只够撑着她站立,根本无法应对他人的攻击。 若此时薛青城沖她发难,她恐怕只有等死的份。
第92页 意料之中的质疑声并未响起,少年静静地站在她的跟前,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臂,将她捞进怀中,转身、踏足一跃,飞上了空中。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贺凌云:「……」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唯有耳边坚实的心跳声规律地顺着二人紧紧相依的位置传递过来。 这提醒了她。 薛青城是来救她的。 少年胸前的衣襟本该是洁净的,此刻被她的脸颊蹭过,还未彻底干涸的血迹便留在了上面,实在是有碍观瞻,见状,贺凌云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后别扭地别过脸去,不敢与薛青城对视。 她记得对方分明是个十足的洁癖,屋中有一点泥污都不能忍受,此刻怎会纡尊降贵地将浑身血迹的她抱了个满怀? 他一定是吃错药了。 「师兄……我可以自己走。」贺凌云推了推对方,试图从对方怀中挣脱出去。 对方倒也十分配合,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果然松了一圈,露出了缝隙。 失去了倚靠,强大的地心引力便拽着贺凌云往下方坠去。 贺凌云鬼使神差地往下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激出了强烈的求生欲。 她眼疾手快地反手圈住薛青城的腰身,死死地挂在上面,宛如一条生无可恋的咸鱼。 有些时候,话不能说的太早。 比如现在,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打脸现场。 风擦着耳边刮过,带来些许寒冷,贺凌云埋在薛青城腰间,忽然生出了一种名为「窘迫」的情绪来。 在高空飞行没有持续多久,薛青城见远离了那片尸山血海,便收了力,悠悠落地。 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贺凌云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与师兄拉开了距离。 「慌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薛青城低下头,看着面前眼神躲闪的小师妹,垂于身侧的手不自在地微微蜷起。 他的语气这般轻松,倒叫贺凌云不知如何作答,在心中兀自挣扎了片刻,贺凌云迫使自己扬起头,与对方平静无波的视线撞上,随后艰难地扯出笑来。 「师兄真是……惯会开玩笑。」 她此刻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故作什么轻松,不如大方地承认那些灵兽都是她杀的,他薛青城是要审判或是责骂,她都认了。 既然藏不了,那便正面迎击。 薛青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静静地盯着贺凌云,不知想什么。 一口气卡在贺凌云的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就在她以为对方要发难的时候,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轻柔的,短暂地接触了一瞬,便又悄悄离开。 宛如水过无痕。 贺凌云愕然地睁大了双眼,见鬼了似地看着面色冷然的薛青城,又低下头来看着对方的手,结巴起来:「大师兄你、你这手刚才是、是摸…… 」摸了她的头,对吧,对吧? 这是什么读取人脑中记忆的术法么?还是她头上落了太多灰尘,对方看不下去了? 这两种假设都十分诡异。 「是赵祈安设的计么?」薛青城对贺凌云的疑问熟视无睹,转移话题道:「他同你见过面,却独自出了林场,言辞中具是漏洞,经不起推敲。」 闻言,贺凌云的心中涌起愤怒,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那个王八蛋!若不是他将灵兽幼崽塞进我的怀中,我岂会被兽群追击?」 瞥了眼薛青城,贺凌云将计就计,将自己摘出去,「赵祈安贪得无厌,借着灵兽幼崽吸引灵兽族群,不想失了手,引发兽潮,我也顺道遭了殃,只能拼尽全力同那灵兽厮杀,这便有了师兄后来看到的场景……」 见师妹说得真情实感、言辞恳切,薛青城轻点头,表示贊同:「师妹无错。」 正欲继续解释的贺凌云:「……啊?」 这么快便说服了么?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师妹无错,若是我遇见了这般危险,也定不会心慈手软。」薛清晨仰头看着月光,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始作俑者也不会放过。」 他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温柔,却句句不离性命,配上他那张玉色的脸,显出诡异的绮丽来。 看着薛青城眼中倒映的点点星光,贺凌云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竟不知,大师兄会有如此一面。 意外的,并不讨厌。 * 事情收尾得比贺凌云想像的要顺利得多,有了薛青城多作证,贺凌云并未因在围场内超时、滥杀灵兽而获得处罚,而赵祈安也只获得了个警告而已。 看着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贺凌云,赵祈安不可置信道:「兽潮围击,你竟然躲得过,你究竟是使了什么邪术?」 区区黄字班的弟子,尚在练气初期,怎会躲得过?怎会……毫髮无损…… 赵祈安严重的失望过于明显,看得贺凌云怒火中烧,不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她便提起裙摆,凌空一脚踹了过去。 「我没死你一定很失望吧?不好意思,你姑奶奶我的命比你的骨头还硬!」 修士急急赶上前阻拦,却抵不过贺凌云脚下的怒气,连同赵祈安,一併被踹翻在地。 「诶哟!」 也不知这个女娃子是吃了什么长的,看起来娇滴滴的,怎么脚下跟钉了铁板似的,踹人生疼。
第93页 于是……原本无事的贺凌云因为场外殴打同门弟子,被记了一过。 * 贺凌云回到了住所时已是半夜,月亮高悬,亮得令人心慌。 她低头看了眼满是血污的衣裙,踏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太邋遢了,衣服得洗,她也需要洗一洗。 想到大半夜的烧水费时费力,贺凌云眉头紧皱,立于门外苦恼半天,忽然灵光一现。 她陡然想起山后设有一处汤泉,先前路过时便记在心里,这会儿可算派上用场了。 迅速进屋挑拣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贺凌云便兴沖沖地往后山赶。 夜已深,四周静悄悄的,唯有一轮明月将下方疾步行走的少女身影照得无处遁形。 曲折地走了好些路,贺凌云终于凭着不错的记忆寻得了那处汤泉。 竹林的掩映后,乳白色的热泉向外飘着氤氲的水汽,如曼妙女郎伸出洁白的丝帕向着贺凌云招手,看得她心中痒痒。 解了髮带,将髮丝全部披散而下,贺凌云将换洗衣物置于一旁光洁的石头上,边踢了鞋子,边往热泉走去。 见四下无人,且有树木遮挡,贺凌云索性大了胆子将衣物通通褪去,「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天然的汤泉果真要比普通的热水要舒服多了,水温恰到好处,将少女包裹其中,温柔地托起。 贺凌云浮出水面,将湿漉漉的头髮往后撇去,灰褐色的瞳仁里,倒映着白茫茫的雾气。 好久没有这般放松过,肆无忌惮地徜徉在这苍穹之下,汤泉之中。 今日在围场中同灵兽厮杀,浑身酸痛无比,泡上一泡,再舒适不过。 喟嘆了一声,贺凌云玩心忽起,重新扎进泉中,在这汤泉中游起泳来。这处汤泉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不过也足够她施展手脚了。 她自小便会游泳,水性也是极好的,便是在水中闭气三分钟也不在话下。 难得有机会泡汤泉,她可得玩个尽兴。 一时间,泉中水花四溅。 凫了一阵,腿肚愈发酸软起来,贺凌云见好就收,向着岸边游去。 水面热气蒸腾,视物总要模煳些,方才又在水下游了半天,如今出了水面,反而乱了方向。 贺凌云游到了一半,忽然听见水面响起「哗啦」的入水声,不由得悚然一惊。 大半夜的,这是……遇到澡友了? 听那入水声,那人应当离她极近,多亏了水汽遮挡,他们二人皆看不清对方。 贺凌云缓缓地没入水中,往后撤去,在心中默默祈祷对方是个耳聋目瞎的,千万不要发现她。 天真如她,本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地熘走,却不想要在水中不发出一点动静可太难了,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性子,入了水也不扑腾,静悄悄得仿佛死了一样,以至于一点水声都分外明显。 任由身体沉下去,贺凌云缓缓划动双臂,双腿也不敢使劲,活像个半死不活的青蛙在水中挣扎。 倏忽间,一只手迟疑地探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贺凌云:「……」 今天,她的脸面与这手的主人必须死一个。 第52章 上巳 见了鬼了, 她藏在水下怎会被人发现,对方莫不是属鱼的。 腕上的五指渐渐收紧,似乎要将她拽出水面, 情急之下, 贺凌云心下发狠, 反手握住对方的小臂, 将那人往水下扯去。 隔着一层汤泉,贺凌云似乎听见了对方发出疑惑的声音,闷闷的, 听不真切。 二人互相钳住对方的手, 谁也不愿先一步松开,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 于是这方汤泉瞬间热闹起来,好似有鱼儿在打架。 「放手!」 贺凌云从水下探出脑袋,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新鲜的空气便沖对面那人吼道。 像只龇牙咧嘴的恶犬。 细密的水珠顺着额头而下,从长长的睫毛上滚落, 挡住了视线, 贺凌云费力地眨了眨双眼, 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离得近了,那蒸腾的热气便淡得像一层薄薄的白纱,笼在二人周围,薛青城的脸上挂着些许水珠, 正错愕地看着她。 他的头髮仍被高高地束起, 这使得其他地方都变得十分抢眼起来, 尤其是白皙的脖颈, 以及在汤泉下若影若现的锁骨,贺凌云的视线在那处极快地扫过, 随后收回目光,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 ——平日里端庄得体的大师兄如今剥了衣服,同她泡在一处。 二人静默无言地对视了片刻,随后不约而同地往下沉了沉,直至汤泉没过下巴。 手腕上的手指早已松开,贺凌云收回手臂,将自己揽成一团,在水下「咕嘟」两声,试图打破尴尬,「真巧啊……师兄你也来洗澡啊。」 很好,语气坦荡,十分自然。 没错,就该是这样,气定神闲得宛如一起搭伙吃饭,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罢了,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将体面留给自己,把问题留给对方,只要她不慌,那么慌的就是别人。 「嗯。」薛青城闷闷地应了一声。 兴许是水汽蒸人,大师兄的耳尖悄悄地熘上一抹红晕,在一片白茫茫中分外显眼,贺凌云的目光被那处吸引,颇为新奇道:「师兄你这是被烫着了么?」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掀起一股水浪,向自己噼头盖脸地浇过来,贺凌云躲避不及,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嘴汤泉水。
第94页 「……」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还急眼了? 胡乱抹了把脸,贺凌云抬眼看去,不知何时,对面的薛青城已不见了踪影。 心中正纳闷呢,一件白色的衣衫飘飘荡荡,朝着自己兜头罩下。 「更深露重,师妹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罢。」 不见师兄踪影,唯有一道冷淡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声音格外的紧绷。 大师兄落荒而逃了。 贺凌云的心中忽然涌出胜利者的喜悦来。 薛青城不见了踪影,这方汤泉便只剩她一人,夜风袭来,带来些许寒意,贺凌云也没了继续泡下去的心情。 月黑风高的,保不准还会有其他人出现,还是快些回去吧。 泡了个热水澡,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贺凌云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第二日大清早,贺凌云在公鸡悽厉的打鸣声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来到山门前,忽然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吓跑了瞌睡。 此时天色微亮,一条做工精良、华贵气派的飞舟横亘在面前,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 揉了揉眼睛,贺凌云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这才发出第一声惊嘆:「我去!」 这是什么情况? 像是为了回应她,飞舟身侧的木门被人推开,随后,闻漱的头伸了出来。 「师妹,快上来,今日我们坐船。」 贺凌云歪了歪头不解:「?」 虽然没搞懂眼前的情况,可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好消息。 木梯自飞舟门口缓缓下降,落到了地上。贺凌云恍惚间觉得自己犹如登上了飞机。 其实认真想来,这飞舟可不就是仙侠界的飞机么? 第一次坐飞舟,心中难免感到好奇,贺凌云左瞧瞧、右瞧瞧,见船内空间宽阔,可容纳百人。 跟随闻漱来到了后排,贺凌云便看见了靠坐在窗前的薛青城,听见动静,少年抬眼望了过来。 今日他难得没有穿常见的青色衣衫,而是换了身玄色劲装,衬得一张玉面愈发俊逸冷漠。 想到昨夜的事,贺凌云的舌头便像被咬了一样,吐不出半个字。 而薛青城也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不见其他动作。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唯有股怪异的气氛在缓慢地发酵。 闻漱不明所以,好意提醒道:「师妹快坐,飞舟就要起飞了。」 话音刚落,贺凌云的脚下便颠簸起来,以至于她险些站不住脚,向前倾去。 多亏了平日基础牢固,底盘修得稳,贺凌云以脚掌扒地,这才倖免于摔倒。 余光里忽然瞥见一道白影。 贺凌云抬起头,见薛青城抱着长剑,端坐在座位上,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挠了挠头,贺凌云只当自己眼花看错了,定了定身形,接着寻了处位置坐下。 「师兄,这飞舟是何人的?为何我们可以搭乘?」贺凌云转身沖闻漱道。 「我正要同你讲呢。」闻漱抬起头,回道:「宗主体谅门中弟子辛苦,于是安排了飞舟接送,往后去,我们便可日日搭载飞舟,不用再挤大师兄的剑了。」 闻言,贺凌云的眼睛亮了亮,欣喜非常,「消息可是真的?师兄你莫唬我。」 她不用再忍受薛青城那风驰电掣的御剑术了? 闻漱的眼中溢出笑意,「我怎会骗你,自然都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凌云感动得几乎要流下鳄鱼的眼泪。 看不出来严厉的宗主竟有如此体贴的时候,还真是铁汉柔情啊。 这边的二人欢唿雀跃,那边的薛青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心中生出一股躁意来。 不用乘剑就那么高兴么? * 飞舟走走停停,一路搭载了不少人,年轻的弟子们聚在一块总免不了嬉笑打闹,场面十分热闹。 贺凌云看着许多女弟子手中捧着鲜花,不由得心生疑惑。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家为何拿着花朵?」 闻漱顺着师妹的目光看了过去,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啊,今日是三月三,乃上巳节。」 上巳节?贺凌云搜刮着空荡的脑袋,试图找出关于这个节日的记忆,然而事与愿违,这三个字她只是听说过,却从未了解过,不过看那些姑娘们喜笑颜开的样子,应当是个有趣的节日。 「师妹年纪小,不记得节日也在情理之中。」闻漱道:「三月三,桃花开,故而则称为桃花节,是女儿过的节日,师妹可随门中其他女弟子一同过节。」 原来竟是古代版的女王节么?贺凌云瞭然,在心中将这两个节日划了等号。 * 今日的课程颇为无趣,屠炎在台上讲得几乎口吐白沫,台下的贺凌云几乎昏昏欲睡。 就在她的头即将点地的那一刻,嗓子冒烟的屠炎终于收了声,平了平气,说道:「放堂!」 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今日的课堂氛围不似平常,许多弟子表面上在认真听课,实际上都绷着一股劲似的,待屠炎离开教室,那股躁动便一股脑地释放出来。 尤其是女弟子,几乎人人手中捧着一束花。 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贺凌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合群。
第95页 「贺凌云,你今日不过节么?」 清脆的声音自身前响起,贺凌云抬起头,看见自己的桌前站着一位姑娘。 姑娘长相明艷,却穿得素净,一身白色长裙衬得她出尘脱俗,恍若仙子,就是头上也系了根白色髮带,有些顺色了,也颇有丧葬风的意思。 此女名为「范若水」,贺凌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宗门拙选上,这个姑娘是个水灵根,这不,人如其名。 在脑中胡思乱想了片刻,贺凌云沖对方露出笑容,亲切道:「若水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过这个呃……上巳节,请问是必须要拿着花朵才算过节么?」 这是什么同「万圣节雕南瓜」、「端午节吃粽子」一般的仪式感? 见贺凌云神情懵懂无知,范若水微微一愣,随后举起手中的桃花,示意道:「自然了,得你亲自摘采的才有诚意。」 看着几乎戳到眼球的艷丽花朵,贺凌云咽了咽口水,决定入乡随俗。 不就是摘花么,这有何难的? 带着莫名的自信,贺凌云来到了后山。 这处灵气充裕,花朵开得也十分茂盛,娇艷欲滴的,任君採撷。 不出意料的,有许多年轻弟子也来到这里,成双成对的,或採花、或赏景,一派佁然景象。 桐树花白色中嵌着薄粉,挂在枝头十分赏心悦目,贺凌云走上前去,踮起脚尖正欲掐上一支,不料手指刚触上树梢,一声尖锐的惨叫便顺着指尖传来。 「死凌霄花快走开!别扒拉我!」 贺凌云:「……」这花不识好歹。 换一支。 一旁金黄的连翘开得也极为茂盛,颇合眼缘。 「滚吶!」 贺凌云:「……」没礼貌! 目光又落在了一旁洁白如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梨花身上,贺凌云忐忑地伸出手来。 「小妹妹,快摘我快摘我,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大力地、採摘我吧!」 贺凌云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呕。」 这花的态度不仅与之前的截然相反,还透着股变态的味道。 而且方才响起的分明是男人的声音吧? 脑中忽然浮现出梨花的信息来:梨花,雌雄同花。 所以……这个节日是同她有仇么?! 第53章 直球 「身而为凌霄花, 我很抱歉。」 「你且忍耐一下,我动作很快的。」 贺凌云蹲在一片开得茂盛的油菜花旁,神情紧张地嘀咕了半天, 终于伸出了自己的魔掌, 薅下一把金黄的油菜花。 「啊你个……」油菜花短促地嚎叫了一声, 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便断了气。 看着手中金灿灿的花朵,贺凌云终于露出笑容来。 摘花而已,有何难的? 不过就是被骂了十来句罢了。 贺凌云的怀中揣着一把油菜花, 混在一众女弟子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别人是娇花配美人, 她却像是个花贩子。 「你怎么摘了这……束花?」范若水的目光落在贺凌云手中, 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贺凌云晃了晃灿黄的油菜花, 不明所以道:「有何不妥?」难不成这花朵间也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沉默了片刻,范若水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不妥,花朵嘛, 就要挑自己喜欢的才好, 说不定也会有其他人喜欢呢。」 这话听起来倒是客气, 仔细回味便觉其中透着古怪,贺凌云眉头微皱,忽觉无趣,寻了个理由便同范若水道别, 拿着油菜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贺凌云疾步而去的背影, 范若水撇了撇嘴, 小声地嘀咕道:「好意提醒你不领情, 等着丢脸吧!」 * 出乎意料的,学堂今日竟特意空出了一节课的时间, 留给门中弟子共度佳节。 白得了空闲,贺凌云心中自是在心中偷乐,趴在窗口往外张望。 学堂门前有快空地,此时那处聚集着不少弟子,恰逢春光明媚,景色宜人,年轻的弟子们天性?爱玩,嬉笑打闹,乐此不疲。 而其中最吸引贺凌云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有人打起来了。 起先还玩得好好的,那挑事的少年忽然动手抢起了人群中一位女弟子手中的红牡丹,那女子便当场暴喝一声,捏了个风诀便往对方身上丢去,少年见状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真是没皮没脸。 「哈哈哈哈……」贺凌云沖身后的闻漱招了招手,笑得险些被口水呛到,「师兄快来看,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闻言,专心温书的二师兄头也不抬道:「寻常打闹罢了,师妹你往后站站,小心被误伤了。」 回头看了眼用心学习的闻漱,贺凌云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她的二师兄就像是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 此时「书生」手中拿着毛笔,正专注地练习画符,全然没有察觉到斜对面有两名女弟子正看着他。 贺凌云顿时闻到了瓜味,不声不响地转过身,看着其中一位女弟子悄悄向二师兄靠近。 这名女弟子正是白日里同她说话的范若水。 「闻公子。」范若水柔声道,脸上霎时飞上两片红云,看得贺凌云双眼放光。 没错了,这就是八卦的味道! 听见有人喊自己,闻漱手上的动作一滞,墨水在纸上湮开,留下黄豆大的痕迹。
第96页 放下手中的笔,闻漱这才抬起头来,见对面的少女笑靥如花,心中疑惑,「姑娘你有什么事么?」 「有。」范若水的眼睛亮了起来,握着桃花枝干的手掌紧了紧,「我这花……闻公子可愿收下?」 嚯,猫腻竟出自这。 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范若水沖二师兄递上桃花,后者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顿时明白了这上巳节的含义。 原来这花竟是用来送情郎的! 知晓真相的贺凌云忍不住捂着肚子,面目扭曲地笑了起来。 难怪范若水见她采了一把油菜花会露出那样鄙夷的神情,原来是在笑她是个土包子。 不过……真的太好笑了。 范若水竟偷偷着她的二师兄,此事若是成了,她以后岂不是要管对方叫二嫂? 思及此,贺凌云不由得敛住笑意,侧耳聆听起他们的对话来。 闻漱诧异的神情维持了许久,直到对面的范若水耷拉下脸来,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抱歉,闻某不知姑娘何意。」 闻言,贺凌云暗中拍起了大腿,恨铁不成地想:直男啊,都这么明显了还不明白,难不成还要人家表白不成? 递出去的花迟迟无人接过,范若水也不急,神情坦荡道:「我心悦闻公子,想同闻公子结为道侣。」 话音刚落,贺凌云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举起手,替对方鼓起掌来。 道侣……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应当是情侣的意思吧。 太勐了,想不到小白花一般的外表下,这位范姑娘居然是个打直球的,实在是勇勐。 清脆的鼓掌声经久不息,引来二人错愕的视线。 闻漱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张脸此刻涨得通红,如同一颗成熟的红柿子。 「姑娘……姑娘你你三思……」 范若水显然不想再三思了,索性将手中的桃花塞进对方的手里,眼中写着势在必得,「我的心意便是如此,闻公子慢慢思考,我不急。」 桃花的枝干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握在手中如同一只烫手山芋,再抬头,范若水便如没事人一样,转身走了。 闻漱:「……」世上怎会有如此大胆的女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看了全程的贺凌云大唿过瘾,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了。 这节日过得值。 瞥了眼「噗嗤」笑个不停的师妹,闻漱无奈地嘆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手中多出来的桃花出神。 「难得见师兄无措的模样,果真是世间万物,生生相剋,师兄,你的克星来了。」贺凌云打趣道。 「师妹莫要取笑我了。」闻漱将花枝放至一旁,拿起毛笔蘸了墨水,在纸上走笔龙蛇,「方才那姑娘姓甚名谁我都不知,又怎会……心悦。」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小了。 「师兄,你慌了。」贺凌云笑道。 闻言,闻漱轻笑道;「大道无情,吾辈应当潜心修炼,而不应在这类小情小爱上乱了心神。」 一本正经地说得她都信了。贺凌云勾头见洁白的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的,分明是清心咒。 * 自打知晓了送花的含义,贺凌云便将那束开得灿烂的油菜花扔进了八宝如意锦囊中,免得招蜂引蝶。 一日转瞬而过,回到了住处,贺凌云刚躺下没多久,门外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师妹,师尊出事了。」 是闻漱的声音。 贺凌云悚然一惊,躺在床上反应了许久,终于想起了她还有一位师尊。 匆匆套了件外衫,乘着夜色,二人来到了演武堂。 薛青城早早地便在堂中看守,见贺凌云二人到来,方才让出身后的相沧长老来。 多日不见,师尊他老人家面色愈发苍白起来,闭着眼维持着打坐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虚弱。 「师尊他如何了?」贺凌云关切道。 「不太乐观。」薛青城面色严峻,好似在说着他人的后事。 贺凌云噎了一瞬,将「没救了么」这大逆不道的话憋了回去,换了个方式问道:「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闻言,薛青城面色古怪地看了眼贺凌云,似乎猜出了对方的心理活动,解释道:「性命暂时无忧。」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看着安静沉睡的相沧,更加不解,「那……师尊他……」究竟是什么了? 「师尊的元神被困在玄虚幻境,正在同自己的心魔相抗,方才用残留的一丝神智传音于我,需寻得一颗太清魂丹,服用后方能渡过此劫,否则……」薛青城目光沉沉,「不出一个月,师尊他将神魂俱散。」 话音刚落,闻漱便白了脸,「怎会如此兇险?」 贺凌云的脑袋仍有些懵,这修仙修得好好的,还能修死人啊? 「师兄,师尊说的太清魂丹可是羌无子师祖炼制而成的绝世丹药?」想到曾在藏书阁的典籍中翻阅过相关炼丹术的信息,闻漱不由得眉头紧皱,为师尊的未来感到担忧,「羌无子师祖飞升后,所炼制的丹药被人连夜偷空,我们要如何觅得?」 何况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谁也不能保证丹药会不会被人吞服了。 总不能偷丹药那人有收集癖吧? 贺凌云见薛青城虽黑着一张脸,却并不显慌乱,心中便有了猜想,「师尊定是知晓那丹药的下落才会如此嘱託,大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吧。」
第97页 闻言,薛青城抬眼看过来,「师尊说丹药可能在桃源仙境。」 对于这个世界的地图,贺凌云没有什么概念,听见大师兄说了个地名更是一头雾水,只能偷偷观察一旁闻漱的脸色。 只见对方眉头紧蹙,面露不解道:「桃源仙境不是只存在传说中么?我们要如何找到?」 事情的走向似乎越来越玄乎了。 贺凌云看了眼身前盘腿而坐的相沧,忽觉其印堂发黑,看来不等他们找到那什么太清魂丹,师尊他老人家就要一命呜唿了。 「世人只知桃源难寻,却不想其实是被施了障眼法。」薛青城道:「桃源仙境的居民为了与世隔绝,不受外敌侵扰,倚岛栽种了大片桃林,并设下阵法,这才避世至今。」 「那个,我打断一下。」贺凌云举起手来,问出心中疑问,「桃源仙境……听起来好像不是人间,里面住得莫不是仙人?」 这话太过天真,而薛青城却没有反驳,「师妹说的不错,桃源中居住的并不是普通人,而是同我们一般的修士。」 第54章 燕洲 「修士?」贺凌云不解, 「如今这世上竟有与世隔绝的宗门么?」 那些修仙之人不是整天想着广纳贤才,提高飞升率么?况且这么个标新立异的避世桃源又为何会抢了羌无子的丹药? 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前后矛盾吶。 感受到了她的疑虑, 薛青城眉头微皱, 破天荒地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 「对此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藏书阁中的典籍对桃源的记载寥寥,只留有一个大致的方位,我们如今也只能去撞撞运气。」 贺凌云:「……」虽然说拿师尊的性命来撞运气有些不太厚道, 不过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在心中腹诽了一阵, 她方点头道:「一切都听从师兄安排。」 一旁默不作声的闻漱忽然想到了什么, 颇为焦急道:「依照大师兄所言, 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十日了,寻找桃源迫在眉睫,鸿蒙学堂那……」 薛青城道:「我自会去打点,你们今夜回去收拾行囊, 我们明日便出发。」 * 被这突发的事件打乱了修炼节奏, 贺凌云有苦难言, 回了住所,她便将锦囊中的百十来颗灵兽内丹尽数倒在桌上,接着,望着数量惊人的内丹咽了咽口水。 那日在围场内中了赵祈安的计, 被兽潮围击, 耗尽了全力才将这些内丹取出, 如今看来, 还真是……赚大发了! 屋内唯有黄豆大的灯苗在微微摇晃,颜色各异的内丹在烛火的照映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只是……眼下她面临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么多的内丹,她该怎么吃下去呢? 拿起一颗鱼眼大的棕色内丹,贺凌云便要往嘴里放去,还不等到嘴边,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宿主,这么个吃法,恐怕会爆体而亡。】 「咳咳……」贺凌云悚然一惊,猝不及防地被口水呛住,连连咳了一阵,她才抬起头来,不解道:「这是何意?吸纳内丹不都是这个方法么?」 还是说系统担心她一次性吃了太多会消化不良? 【回宿主,您的本体是凌霄花,内丹也是天然的植物系,而灵兽内丹性烈,与你的并不相融,若想在短时间内快速提高修为,还需换种方式。】 闻言,贺凌云捏着内丹的手颓然地垂了下去,心道修炼不易,稍有不慎便会性命堪忧,到时候别说是回家了,搞不好自己的小命都会搭进去。 「既然这样,你可知道解决的办法?」 不知为何,系统给她的感觉好似不只是冷冰冰的机器,相反的,它会无意中透出些许的人性。 心中短暂地狐疑了一阵,耳边便响起系统的回答。 【回宿主,为了应对此类问题的发生,系统商城专门为宿主提供了ssr级别的稀有道具——《凌霄花的护理与修炼方法100式》,新人折上折,只需9999功德币。】 贺凌云:「……」这久违的奸商味道啊。 系统继续道:【鑑于宿主目前的帐户余额为-260功德币,入不敷出,系统将派遣强制任务,帮助宿主早日还清债务,愿宿主未来的日子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等一下,你说的这个道具它价值9999功德币?」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统啊,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系统的声音颇为得意,【系统商城里的宝贝多的很,只要宿主愿意,皆可贷款拿去用。】 贺凌云嘴角微抽,心中大为震撼,系统这前一句话还颇为中听,这后一句话么……怎么听都像是挖好了陷阱在等着她跳呢? 「还有那个什么强制任务,如果我不去做的话,会受到惩罚么?」 【宿主说笑了,既然是强制性任务,自然是有惩罚的,当然,一切都基于宿主的自身意愿,系统并不会强迫宿主。】 恍惚间,贺凌云似乎看见了系统长出了一条大尾巴,正沖她左右摇摆。 她如今是看明白了,系统与她绑定至今,已经摸出了她的弱点。 名为自愿,实际上处处透着不容她拒绝的诱惑,光是修炼功法就足够使她上钩了。 二人静默地在识海中对峙。 片刻后,贺凌云终于妥协道:「好,我同意。」 话音刚落,识海中便响起商城扣币的清脆响声,眼前有一道金光闪过,刺得人险些睁不开双眼。
第98页 待光芒熄灭,贺凌云便看见自己的身前悬浮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伸手接过,只见蓝底封面上用墨水写着一排大字——《凌霄花养护手册》。 「系统,这与你说的有些货不对版啊。」贺凌云眉头微皱。 说好的修炼100式呢? 【回宿主,为了掩人耳目,系统在上面加了层障眼法,除了宿主,寻常人是无法窥探其内容的。】 竟是如此,贺凌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抱着厚重的书籍在桌前坐下,随后翻阅起来。 约莫翻了十几页,她便看见了吸纳灵兽内丹的心诀及功法。 过程颇为复杂,不过倒也不难。 将桌上的内丹一股脑地卷如锦囊之中,贺凌云翻身上了床,盘腿打坐起来。 一夜的时间倏忽而过。 待东方翻起了鱼肚白,青色的光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落在了床帐上,贺凌云赫然地睁开了眼睛。 赤红的光华自眼中一闪而过,随后,那诡异的颜色消失不见,再度恢復成一片清明的灰褐色。 沉默了许久,贺凌云方才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松了口气。 这种吃撑了的感觉未免也太逼真了,甚至……很想打一个饱嗝。 想起昨日与师兄的约定,贺凌云匆忙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滚进衣橱中便开始收拾起来。 多亏了有八宝如意锦囊,将行李缩寸入袋十分方便,贺凌云虽举止匆忙,却也乱中有序,不过片刻便收拾好了大半。 推开大门,贺凌云深唿了一口气,顿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来是那些内丹发挥了效用。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侧的锦囊,贺凌云探手进去摸索了半晌,终于在角落里摸到了一只干瘪的红姑,将其捞出,轻手轻脚地放在脚边松软的泥土上。 「你自由了。」贺凌云轻声道。 起身拍了拍手,贺凌云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 行至山门前,贺凌云便发现二位师兄早就等在那里,见她来了,薛青城从袖口处掏出一根竹筒。 此时天还蒙蒙亮,视物并不清晰,隔了大老远的贺凌云心中不解,待离得近了,方才看清那竹筒是什么东西。 那原是一卷画轴,随着薛青城手下的动作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的青山碧水来。 「这是什么东西?」贺凌云凑到跟前,看着上面的画面惊奇道。 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只是这画轴里面的树叶竟会随风摇曳,溪水潺潺,「叮咚」作响,恍若活了过来一般。 一眨不眨地盯着画卷看了半晌,直到身旁的闻漱轻笑了一声,「师妹,这是传送捲轴,是我们此次出行的工具。」 出行工具?这倒是新奇。 贺凌云看着面前薄薄的一页纸,好似发现了新大陆。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普通百姓聚集的燕洲,御剑飞行或是乘坐飞舟都太过招摇,恐被人当作异类,传送捲轴可将我们安然无恙地投放置燕洲境内的密林中,如此,我们便可以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薛青城解释道。 闻言,贺凌云点头称道:「师兄说的在理。」 见众人无异议,薛青城便将手中画卷完全打开,随后向前一抛,那幅画卷便稳当地悬浮在空中,画中景物愈发鲜活起来,仿佛有风自其中吹出,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法阵即将启动,站稳了。」薛青城说了这么一句话,指尖捻起一缕灵气往画卷上渡去,待贺凌云再次望去,那画卷便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隐隐有撕裂之势。 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紧张,贺凌云偷偷瞥了眼身前的薛青城,只见那抹青色的背影愈发模煳起来,身体的轮廓犹如一块毛玻璃,几乎要融于空气之中。 不用想,她眼下恐怕也是这般境遇,这可真是……怪异极了。 视线逐渐变得模煳不清,眼前似乎有一道漩涡在向她极速靠近,待思绪回笼之际,她的面前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景象。 与此同时,赤霄峰山门前,那捲画轴忽地收了回去,发出清脆的「啪」响声,随后消失于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原先立于地上的三人已不见了踪影。 * 贺凌云此刻的脑袋还不是太清醒,只觉得耳畔有鸟雀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闹得很,似乎对他们三个凭空出现的入侵者十分不满。 片刻后,晕眩感终于有所减轻,贺凌云捏了捏眉心,这才眯着眼睛打量起面前的场景来。 如薛青城所言,他们果真被传送到了一处密林中,晨间气温低,水汽凝聚成了雾,弥散在空气中,倒与在赤霄峰上所见的风景别无二致。 他们真的换了地方了?贺凌云在心中打起了鼓。 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小路上,贺凌云这才发现,这里并非与世隔绝,而幸运的是,此刻没有行人经过,他们的出现也并为惊扰到他人。 薛青城先一步抵达此处,这会儿已经蹲在那条道上观测着什么。 良久,他终于站起身,视线落到贺凌云身上,语出惊人,「有一辆马车自东南方向疾驰而来,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抵达此处。」 第55章 素华 「要避开么?」闻漱道。 他们此行本就不合常理, 出现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青天白日的杵在这儿活像三只鬼,若是叫人撞见了, 恐怕是要给人家留下心理阴影的。
第99页 再者, 许久未见除修士以外的人, 他们还颇有些不自在。 瞥了眼闻漱, 薛青城轻轻摇了摇头,「不,先静观其变吧。」 留下这句话, 几人便站在原地开始大眼瞪小眼。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那辆马车摇摇晃晃颠至跟前的时候, 贺凌云的眼皮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 【还债的时候到了,宿主。】 贺凌云:「?」 一股不详的预感冲上了天灵盖,带着滔滔不绝的余韵将她往前推了出去。 于是,贺凌云便在两位师兄的眼皮子底下窜到了路中央, 面对着失控般的马匹, 她张开了双臂, 大有一副拥抱生活的无畏模样。 「系统,你疯了?」贺凌云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马蹄,咬牙切齿道。 疾风捲起沙石,肆无忌惮地扑上脸颊, 有些甚至钻进了口中, 带来阵阵土腥味。 【强制任务一:英雄救美, 马车中的美人展现出强烈的求生欲, 她急需你的帮助,完成任务将有80%的概率获得巨额功德币, 请宿主珍惜机会,勿反抗。】 她倒是想反抗,可是身不由己啊! 贺凌云在心中低骂一声,嵴背绷得笔直,宛如拉到极致的弓,余光里,两位师兄的身影愈发僵硬,显然是没能料到她会做出如此举动。 「师妹,快躲开!」闻漱厉声道。 虽说他们是修仙之士,多了层灵气庇佑,可终究只是肉体凡胎,受了伤也是要流血见骨的,哪里就能像师妹这般冲动行事? 简直是个不要命的。 而这个不要命的师妹虽煞白着一张脸,却对他们的警告声置若罔闻,眉头都不曾动一瞬。 见状不对,薛青城勾起身侧的长剑便斜斜送去,连剑带鞘地扎进贺凌云身前的泥土中,带起了一片罡风。 转瞬间,那辆马车已到跟前,彪壮的黑色俊马不知受了何种惊吓,上半身高高地扬了起来,几乎要将贺凌云踩于脚下。 而受了「无归」的阻挡,马蹄便无法再往前进一步,只能虚虚地浮在半空,远远看去,诡异极了。 【宿主,就是现在,翻身上马!】 得了命令,容不得贺凌云多想,身体已经有了动作。 她冲着上方的黑色俊马伸出右手,紧紧地攀住鬃毛,手下用力,转瞬间已骑上了马背,扯着马绳往后勒去。 「吁——」悽厉的嘶鸣声震天响,久久不得停息。 余光里,两位师兄的身影已掠至跟前,薛青城拔出地面的长剑,负于身后,接着撩起衣袍下摆,身姿轻巧地踩着踏板上了马车。 「车内何人?」 薛青城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呆了贺凌云与闻漱二人,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厚重的马车门帘已被前者当场掀了开来。 贺凌云:「……」 他们的行为真的没有问题么?拦停别人的马车什么的,真的很没有礼貌耶。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功德币结算中,请稍后……】 系统悦耳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贺凌云忽觉身体一松,重拾了身体的控制权。 顺着薛青城的动作看向马车里面的景象,贺凌云愕然地睁大双眼。难怪系统会强制她拦停这辆马车,原来这里竟内有干坤。 只见偌大的马车角落里,缩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只是从外表看起来,这名女子的状况实在是不妙。 她的双手被麻绳牢牢捆住,而口中则被绢布死死堵住,一看便知是遭人算计了。 女子此刻怯生生地抬眼看着面前举止诡异的三个人,眼角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马车下的闻漱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叫人给绑架了?」 一来就看见这么刺激的画面,燕洲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薛青城半蹲在马车门前,看着车里衣容华贵的女子,心思一动,扯掉对方口中的绢布,说道:「姑娘受惊了。」 闻言,那女子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她抬头看了眼离得最近的薛青城,眼中有恐惧一闪而过。 女子张了张嘴,最终吐出一句话来,「大……大侠,饶命啊。」 薛青城:「……」 其他人:「……」 他们究竟是被当成好人还是坏人了? 很快,系统便给出了答案,【恭喜宿主,获取目标对象感激值98,上限1000,功德币结算777枚,请宿主再接再厉。】 看样子,他们应当是行侠仗义无疑了。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将身下的马儿安顿好后,矮身进了马车。 彼时该女子已被薛青城松了绑,此时正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揉着酸软的手臂,见贺凌云靠近,一双眼睛亮了亮,欣喜道:「 多谢诸位搭救,素华感激不尽,如今……如今我周身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诸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随我回到家中……金银财宝,素华定当一一奉上。」 或许是受了惊的缘故,名为「素华」的年轻女子有些口不择言,不管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捉住薛青城一行人不放,口口声声说要表示感激。 皱着眉头听了一阵,贺凌云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抚道:「姑娘先别急,有什么事情慢些说。」 闻言,女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看着身前的贺凌云,心中莫名多了分安全感,于是娓娓道来:「我乃云家嫡长女云素华,近日举家搬迁,不想,路遇山匪,将我捆成这副模样……呜呜……」
第100页 「等一下。」贺凌云忍不住打断道:「山匪,为何会缚住你的手脚,然后将你放逐在这荒山野林?他们……图啥啊?」 一不图财二不图色,难不成是图好玩儿么? 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被这么一打断,女子神情一滞,哀怨地看了眼贺凌云,方才继续说道:「姑娘先让我说完,我遇见的不是一般的山匪,而是被人买通的山匪,我被放逐的前一刻,分明听见我那不争气的庶出妹妹,同那人密谋……」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道:「好熟悉的桥段,你那庶出的妹妹平日里一定十分乖巧懂事吧?」 「那是自然,平日里,我可从来看不出她是心思如此歹毒之人。」云素华道。 贺凌云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云素华刚酝酿好的情绪就被这么轻松打断,想要续上便不那么容易了,一双楚楚可怜的含泪美眸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我见犹怜。 「师兄,师妹,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站在马车下久等的闻漱见二人迟迟不出现,索性喊了起来。 刚张开嘴准备继续倒苦水的云小姐被这么一打断,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又很快被藏匿起来。 「少侠们,你们不用管我,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居然还是个省心省力的美人,如此便太好了,贺凌云在心中沖对方竖起了大拇指,朗声道:「姑娘既无事了,那我们便不好继续叨扰了。」 说罢,贺凌云便欲起身。 云素华:「……」怎么跟想像中的不一样?你们行侠仗义的江湖之人不都是做好事做到底的么? 在心中腹诽了一阵,女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冲着薛青城等人艰难地行了一福,「今日之恩,素华感激不尽,诸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同我一同乘行?」 在这荒山野林间,能有一辆省力的马车,无异于是莫大的诱惑。 看着女子眼中的势在必得,贺凌云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我见姑娘眼熟得很,不知姑娘认不认识一位姓谢的男子?」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就连一旁的薛青城听了都愣了一瞬。 「姓谢的?」云素华干笑了两声,脸色愈发难看,「没听说过,姑娘若是想打听人,我倒是认识一名百事通……」 「那便是我看错了。」贺凌云抬手打断道:「素华姑娘既然不认识,我们便也不好再打扰了,山高水远,江湖再见吧。」 说罢,贺凌云便从马车内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车内,只剩下薛青城同那名女子二人在大眼瞪小眼。 「素华姑娘没什么想说的么?」薛青城低下头,抚摸着手中的剑鞘,若有所思道。 「说什么?」云素华皮笑肉不笑道,难不成将他的真实身份给抖落出来么? 「你这车挺不错的。」薛青城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句,「哪儿借的?」 闻言,云素华终于忍不住垂下头去,颓然的隐于阴影之中。 「你们是何时猜到的?」 薛青城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是你的演技太拙劣了,也真亏你想得出这么个馊主意,倒是挺出其不意的。」 大清早的便准确地埋伏在他们出现的路上,还真是巧得很。 「哼。」谢巧索性自暴自弃地撩开衣裙下摆,屈起半条腿,懒散之态尽显。 「听闻你们的师尊寿元所剩无几了?」 躲在车外偷听的贺凌云勐呛一声,咳嗽连连。 这傢伙阴阳怪气的,就应该乱棍打死。 第56章 争执 贺凌云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随口一提的假设如今竟成了真,这个举止诡异,言语间皆是漏洞的「素华」小姐竟真的就是谢巧本人。 当她亲眼看见谢巧掀开车帘, 从马车中走出来时, 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 「谢公子, 您这是图什么呢?」贺凌云不解道。 改头换面的谢巧立于马车前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贺凌云与闻漱,闻言扯开嘴角,轻笑道:「原本想给你们个惊喜, 不想被看穿了。」 贺凌云:「你的藉口如此拙劣, 这很难不被看穿啊。」 什么古早的嫡庶出之争, 还偏偏准确地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还能再敷衍一些么? 闻漱咋舌道:「谢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方才没有看清马车中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绰绰看见个姑娘的身影,这会子见出来的是谢巧, 心中的疑问愈发强烈起来, 听几人一问一答, 猜出了个大概。 「难不成……谢公子这是要与我们同行?」 不等谢巧回答,贺凌云便自顾打断道:「谢公子大清早的扮作女人同我们偶遇,还真是好雅兴啊。」 这话听起来客客气气,实则透着股阴阳怪气, 然而谢巧听了脸上并不显恼怒, 相反的, 整个人软骨头似地靠在马车壁上, 心情似乎很愉悦,「既被看穿了, 我也不用再装了。」 闻言,贺凌云眉头轻挑。 听他的意思,这是要摊牌了? 「我奉师命,寻一人,而那人恰在桃源。」 倒是意料之中的藉口。 贺凌云点头道:「真是巧得很,谢公子又是从何处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桃源?难不成公子有读心术?」 「既是奉师命,那定是他师尊的意思。」薛青城从马车中悠然走出,随后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拍了拍谢巧的肩膀,大有一副冰释前嫌大模样。
第101页 「这辆马车借我们一用,你没有意见吧?」 闻言,谢巧侧目看着薛青城,嘴角微微勾起,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自然是不敢有意见的。」 看了全程的贺凌云与闻漱二人看着马车上一问一答、默契十足的两个人,心中有一万句槽点要脱口而出。 「师兄,你答应的是不是太草率了?」贺凌云不满道。 他们此行不是为了替师尊寻药么?谁能保证这位外宗的弟子会不会从中使绊子? 闻漱也觉得此事不太妥贴,露出忧容来,「桃源难寻,我们多一人也是多个帮手,只是谢公子行事鬼祟,看起来不是心诚之人……」 贺凌云背地里沖闻漱竖起了根大拇指,感慨于对方比自己还敢说真话,「他说什么你还就信什么了?那我倒要问问谢公子,你要找的那人姓什名谁?为何桃源避世至今,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同我们撞上?早干嘛去了?」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听得谢巧忍不住屈起手指,掏了掏耳朵。 「看来贺姑娘对我怨气颇深啊,是在须祢幻境中的切磋未能尽兴的原因么?我这会正好得了空闲,可以同贺姑娘好好比划比划。」 贺凌云本就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这会听见对方有意刺激自己,顿时被气笑了。 「那时我求着你同我打你都懒得动手,这会儿怎么有如此兴致了,看来谢公子心虚得很啊,对我的问题避而不谈,反而一味地转移注意力,真是很难不让人怀疑你的真实用意……」 眼看着气氛变得僵持不下,薛青城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当着几人的面打开来,指着角落的一块区域说道:「算上脚程的话,我们今日可在日落前将燕洲走上一成,若是寻一辆靠谱的马车,快马加鞭的话,可多走上两成,按照我们如今的速度,将燕洲翻一遍需要十日。」 说到此处,薛青城抬起头来,对着众人道:「而有了谢公子的帮助,对我们来说是比不亏本的买卖。」 薛青城当着谢巧的面毫不避讳地说出心里话,后者也习以为常地全权接受了,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上几寸。 「合作愉快。」 撂下这句话,这场闹剧便以众人的妥协划上句话。 而一旁的贺凌云终于忍不住当场翻了个白眼。 * 这叫什么,出师不利? 贺凌云双手横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假寐,而她的面前横并坐着薛青城与闻漱二人,谢巧则为了避嫌,自觉地坐在马车外,成了驱赶马车的车夫。 此时晨意渐褪,马车内因被阳光烘烤而变得暖意融融,摇摇晃晃得令车中人昏昏欲睡。 贺凌云心中憋着股闷气,怎么也无法纾解,最终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目光沉沉的薛青城。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闲得慌,竟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贺凌云心头蓦地一跳,惊异的同时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二人沉默无言地对视许久,薛青城缓缓眨动双眼,最终妥协似地嘆了一口气,「师妹是气得狠了?」 贺凌云不明白,他们与谢巧只不过是在须祢幻境中有过短暂的合作罢了,连他的底细是什么都不清楚,这会子却莫名其妙地和这人搭上了伙。 说她真生气吧,好似又没有必须生气的理由,可看着薛青城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又控制不住地憋着股气。 「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师妹不敢有异议。」满腔的别扭最终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狭小的马车中。 闻漱偷偷掀开眼皮,看了眼气场锋利的小师妹,又看了眼同样清冷的大师兄,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多余。 「互相利用也好,合作也罢,我会始终保证我们的利益在第一位,师妹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对天发誓。」薛青城面无表情地说着惊世骇俗的话。 闻言,不仅是贺凌云,就连闻漱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贺凌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然,为何一向态度强硬的薛青城会转了性子,向她服软? 「不……师兄你别这样,怪吓人的。」贺凌云搅着手中的衣带,感到浑身不在在,她这会就像是得理不饶人的娇蛮小姐,而薛青城就像是那个「府中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管家」,大有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 而最可气的便是他都服了软了,却还是对先前的事避而不谈,谢巧同他二人单独在马车中时所谈之事是半点也不愿透露。 这哪里是把他们当自己人的模样? 「这车里闷热了许多,我还是出去喘口气罢。」闻漱沖僵持不下的二人露出腼腆的笑来,弓起身体往车外挪腾出去。 厚重的门帘被其掀开,露出外面绿油油的光景来,金色的阳光卷着灰尘滚进来,为车中增加了一分活气,同时也露出谢巧赶车的背影来。 少年屈起半条腿,撑着半边下巴,十分懒散的模样,看样子对自己的这份差事也不是十分满意。 不知谢巧从哪里找来的马车,这匹黑色彪壮的马儿跟吃了十袋饲料似的,卯足了劲往前狂奔,蹄下「踏踏」作响,闻漱小心翼翼地立在马车入口处,将门帘缓缓放下,自己则来到谢巧身旁坐下。 「怎么?里面闹起来了?」谢巧头也不抬道,似乎对闻漱的立场表示十分同情,言语中透着同为天涯可怜人的意思。
第102页 「谢公子别取笑我们了,专心赶路吧。」闻漱讪讪笑道,却掷出了把温柔刀。 闻言,谢巧轻笑了一声,兀自摇了摇头,手中的随手掰的细柳挠痒痒似地挥落在壮硕的马背之上。 得了信号,马匹愈发兴奋,埋头狂奔起来。 感受着面前的速度与激情,闻漱在心中有些后怕,得亏他寻了处开阔的地方稳当地坐了下来,否则他这一会说不定受不了颠簸从马车上摔下去。 车外无比喧嚣,车内却安静得像死了一样。贺凌云托着半边腮肉,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她的对面四平八稳地坐着个薛青城,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却独独盯着她,好似她脸上绣了朵花似的。 「师兄,我不气了还不行么?您能不能不要用这副神情盯着我……」贺凌云哭笑不得道。 从前她只知薛青城是个不善言辞的狠角色,不想他竟还有如此顽固的一面,简直是如剥开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的,处处是惊喜。 只是这惊喜对于她来说真是怪瘆人的,感觉自己好似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似的。 闻言,薛青城终于错开视线,抱着怀中的长剑靠在车壁上。 二人静峙良久,薛青城终于开口道:「抱歉,吓到你了。」 贺凌云:「……那倒也没有。」 其实相较从前来说,现在的薛青城简直可以用改头换面来形容了,不仅多了分人性,甚至还给了她亲近的错觉。 真是怪哉。 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贺凌云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事,「大师兄,我们此行寻找桃源的第一站在何处?方才我见你持有燕洲的地图,想来师兄心中已经有安排了吧?」 「不错。」 薛青城看了眼贺凌云,将怀中的羊皮地图掏了出来,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打开,指着图中央的一处楼阁图标道:「我们的第一站便去燕洲的中心地带——长宁坊。」 见状,贺凌云不解道:「桃源会藏匿在人口稠密的地方么,师兄此举可有深意?」 若是普通的地毯式搜索的话,他们这行人恐怕是像群无头苍蝇在乱转,除非薛青城自有妙计。 果不其然,薛青城闻言后毫不迟疑地将食指落在地图中央,抬眼看着贺凌云,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桃源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与世隔绝,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需有专人出门採购,而长宁坊是燕洲最为繁华的地带,桃源的人混入其中定能隐去行踪,不足为外人察觉,我们此行正是要捕捉到这处异常。」 在普通人群中筛选出不寻常的人来,听起来工程量也是大得吓人,不过比起大海捞针,此举确实比较靠得住了。 第57章 梁家 日头渐高, 马车载着一行人终于踏进了人群熙攘的长宁坊地界。 轻轻掀开窗帘,贺凌云向外看去,方才一路赶来, 只觉得人群渐密, 颇为嘈杂热闹, 这会儿实打实地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心头才涌现出实质的惊讶来。 看着车轮下滚起的灰尘,贺凌云忍不住看呆了。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还从未见过除了玄明宗以外的地方, 前者仙气飘飘, 总少了几分活气, 而这长宁坊却是实打实的人类生活的地方, 灿烂繁华,却不失烟火气,令她看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亲近的感觉。 「啧,前面发生了何事, 怎么如此拥堵?」谢巧低声道, 扯着马绳勾头往前探去, 无奈身前挤了一群车马行人,将视线占了大半,无法看清队伍前方的情况。 「长宁坊地处燕洲的中心地带,本就比其他地方要更加繁华些, 每日赶集的人自然也有许多, 赵公子不要心急, 且等着罢。」闻漱是个会安慰人的, 几句话便将谢巧心中的躁意堵了回去,后者看着身旁的少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顿觉没有意思,再度懒洋洋地坐了回去,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了无生气的灰雾。 「我们好像赶上了好时候。」贺凌云盯着外面身着各式奇装异服的往来行人,轻笑道:「师兄快看,外面的似乎是同我们一般来自其他地方的旅人,像是来长宁坊游玩似的。」 闻言,薛青城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去,果真见识到了师妹口中的场面。 先前在典籍中了解到,燕洲人中,男子惯以幞头袍衫为尚,女子在这个季节多以薄厚适中、色彩艷丽的儒裙为主流,而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却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一眼看去,混进了许多外邦人士,有的生了蓝眼睛、披散着柔软捲曲的金髮,身材高大得与他人格格不入。 「长宁坊果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贺凌云嘆道。 这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长宁坊热闹非凡,想来聚集了五湖四海的人,那碰见桃源人的概率也就变得越大了。 队伍缓慢地前进,临近午时,贺凌云一行人终于随着人群缓缓流入长宁坊内街。 进了大门,面前豁然开朗起来。 进了长宁坊,众人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何谓踏入人间,鲜活的人气化作色彩艷丽的热闹场景,纷至沓来,冲击着众人的视网膜。 燕洲如何贺凌云尚不清楚,可眼前的长宁坊却恨不得将「热闹」二字写在明面上。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大活人。」闻漱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句话逗乐了车内的贺凌云,她将头探出马车,看着闻漱呆滞的背影笑道:「哪有师兄说的这么夸张,这满地要不是活人,那才恐怖呢!」
第103页 「师妹莫要取笑我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何意思。」闻漱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似乎这样可以使自己与底下一众行人的距离拉得远一些。 「看着这架势,我们倒是不像来寻人的……倒像是出来游玩似的。」 说完这句话,闻漱蓦地沉默下来,随后看向并行坐于一旁的谢巧,只见后者保持着撑着下巴的慵懒姿势,嘴角不知何时已勾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傢伙才更像是旅游来的。 「先找个客栈落脚吧。」马车内,薛青城的声音隔着门帘闷闷地传出来。 马车沿着长宁坊的主干道行了一阵,一座外观分外惹眼的庞大建筑终于入了谢巧的眼。 方才一路走来贺凌云便发觉在这个地方不仅对于外来人口极为包容,就连本地的建筑都审美各异,眼前的这个「君来客栈」在一众灰扑扑的客栈中独领风骚。 看起来……几乎将「宰客」二字摆在明面上了。 「客官远道而来,快快随我落脚!」 眼尖的伙计大老远地便在门前等待,见谢巧驱着马车停在不远处,怀中揣着个木凳便往这处沖了过来,肩上的白色毛巾随风摆动,衬得他脸上的笑意愈发喜人起来。 「客官几位?看样子应当是住店了?客官小心脚下,诶哟!」 店小二的体贴入微让谢巧很受用,将马鞭撂入小二的怀中,看也不看下方的矮凳,便翻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客官真是好身手,一看便觉气度不凡,是位侠客。」小二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谢巧,心中不由得生出佩服之情。 这位少年郎外表未褪青涩之气,举手投足却暗暗显出与旁人的不同来,竟叫他生出不敢靠近的惧意来。 他在长宁坊打了许多年的工,见识颇广,那极为富贵的人上人也是见过的,万万不可露怯了! 这么想着,马车上又接连下来三个年轻的少年来,模样都是个顶个的俊气逼人,简直是从画中扣下来的美人。 店小二不由得看傻了眼,他今日是见了神仙不成了? 「共四人,住店,要上好的厢房。」谢巧从腰间扯下厚实的钱袋,往店伙计怀中丢去,便头也不回地往高大的客栈门口走去。 回头看了眼壕气沖天的客人,店小二捏了捏手中的钱袋,嘴巴几乎咧到了耳后根。 「好说好说,客官请好吧!」 将马车交给马夫牵至后院,小二便带着几人进了这红墙碧瓦的骚包客栈。 「客官来迟一步,如今咱们客栈只剩下两间客房了,要不……将就挤一挤?」穿得光鲜亮丽的店掌柜手中拿着木头雕成的两张门牌,睡眼惺忪地看着几个人。 与方才热情洋溢的店小二截然不同,这位掌柜简直要是被树懒附体一般,贺凌云盯着他手中的木牌,十分怀疑这家店生意为何会如此火爆。 难不成,这就是好店不愁住么? 「这天还亮着呢,掌柜的说什么胡话?白日里就没有退房的客人么?」谢巧道。 闻言,掌柜的悠悠抬起头,露出眼下的一片青黑来。 不等掌柜解释,众人身后便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哎,你们要不要住了,不住后面有的是人要抢着住,快些,别耽误旁人的时间!」 众人扭过头,只见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后竟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这才过了多久,就将客栈宽敞的前堂挤得水泄不通? 实在有够离谱。 「客官都看见了吧,不是我说胡话,是这几日实在是忙,我又怎会有房不出,你们说是不是?」掌柜喊冤道。 「长宁坊近日有何特殊的节日?」薛青城眉头微皱,不解道。 闻言,掌柜的扬起他那张圆润却憔悴的脸来,嘴唇微张,长长地「啊」了一声,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你们竟不知……那梁家开仙门,广纳门徒了么?」 盯着掌柜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众人的心被高高抛起,又被丢到了谷底。 「开仙门?」贺凌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不可置信道:「我怎么从未听过那什么梁家?」 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门派?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 「你们还要拖拉多久?究竟还住不住店了?」身后的客人们见他们磨蹭,没了耐心,不满地叫嚣着。 贺凌云来了火,扭头恶狠狠地瞥了眼身后,接着回头扯过掌柜的手中的木牌,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说道:「房我们要了,你快继续同我说说,那个梁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好。」见对面是个爽快的,掌柜立刻来了精神,一双乌豆大的眼睛亮了亮,说起话来也更加有了底气。 「我一看你们便知是从外地来此地的游客,这梁家开仙门的活动你们可算是赶上了。」 清了清嗓子,掌柜继续说道:「这梁家可是燕洲城里的大户人家,财力雄厚得能买下半片燕洲,就连那皇城里的贵人都要忌惮三分的大家族,外头啊不清楚,我们长宁坊可清楚得很,梁家说要开仙门,那八成是真有仙人坐镇哩。」 不知是说给贺凌云一行人听的,还是说给前堂里勾长了脖子的其他人听的,掌柜的声音又大了几分,「梁家只给了七天时间,错过了可不再有这个机会了,各位尽可以去凑凑热闹,开开眼,我这个上了年纪的生意人都眼馋得很,可惜人家只要年轻人,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第104页 撂下这句话,掌柜像是忽然被注入了生命力,往后吆喝了几声,方才热情洋溢的店小二便沖了过来,弯着腰龇着牙将贺凌云等人往楼上领去。 前堂已沸腾一片,挤着扑过来,将掌柜围起来,打听那梁家的新鲜事。 贺凌云甩着手中的木牌,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底下的盛况,没有注意脚下,冷不丁地被凸起的台阶绊了一跤,来不及惊唿便落入身后之人的怀抱。 「小心。」薛青城略显仓皇地搂住冒失的小师妹,将其稳稳扶正,待回过神,手心竟沁出汗来。 「听了那梁家的消息倒叫你魂不守舍起来,仔细脚下。」 贺凌云僵直了身体,感受着后背尚未退去的余温,一颗心「砰砰」的胡乱跳了起来。 大庭广众的,自己怎么犯了这煳涂,怪丢脸的。 「就两间房,该如何分配啊?」闻漱走在前头,并未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事情,与一旁的谢巧讨论起分配房间的问题来。 闻言,谢巧头也不回道:「还能怎么分,自然是我们三个男的住一间了。」 第58章 仙人 客栈设有前后院, 前院的客房拢共有四层,而贺凌云等人入住的则是掌柜口中的最后两间厢房。 被人挑剩下的,众人本不抱有什么期待, 等店小二在众人面前打开房门的时候, 贺凌云还是看傻了眼。 「你们这儿的装修……还挺别致啊。」 看着面前色彩艷丽的装修, 众人的脸上闪过一瞬空白。玄明宗的弟子们喜好环境清幽, 住所的陈设也简单素雅,还从未见过像眼前这般,极尽浮夸、热情奔放的风格。 数条粉色的绢布高高悬挂在房樑上, 软软地垂搭下来, 远远看去, 颇为辣眼睛。 偏偏房中的透光效果很好,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大敞的窗户,将墙壁染成暧昧的粉色。 将众人脸上的错愕收入眼中,小二笑得愈加灿烂,「此间房屋名为『红粉佳人』, 深得宾客喜爱呢!」 众人:「……」这话你自己信么? 那些宾客的审美都这么重口味, 若是如此, 又为何会将此间房屋挑剩下? 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唬人的胡话,贺凌云等人却没有功夫挑三拣四,此行并非是出来旅行的,房屋能睡便可, 其他的也不重要了。 「罢了罢了, 能睡人就行了, 看看下一间吧。」贺凌云提议道。 世人总对未知保持期待, 殊不知命运早在暗中对客栈标註好了价格。 如果说上一间房是『红粉佳人』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件就可以用『暗黑朋克』来形容了。 「客官, 这是钥匙,您收好。」小二将钥匙递给为首的贺凌云手中,脸上的标准化笑容几乎凝固在脸上,「时间不早了,诸位饿坏了吧,我这就去准备些饭菜送来。」 看着店小二落荒而逃的背影,贺凌云在心中大唿上当,她转过身,看着冤大头谢巧,轻声道:「你方才交了多少银两?」 这些对金钱没有概念的富家公子,可别把全部身家都交出去了。 果不其然,谢巧沉默了片刻,随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师尊出门前给的,我没数。」 贺凌云:「……」忽然觉得唿吸有些困难。 这人已经不能用败家来形容了,这是缺心眼啊! 四人简单粗暴地划分了房间,贺凌云单独得了间「红粉佳人」,而薛青城等三个男子则面色沉重地在隔壁打起了通铺。 所幸房间够大,床也宽敞,三个大男人顾不得扭捏,谁也不曾发出一声不满。 如掌柜所言那般,客栈中果真人满为患,且因隔音效果不佳,贺凌云躺在床上滚了一圈,便听见隔壁的房间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颇为扰民。 看着单薄的墙壁,贺凌云扯了扯嘴角,暗道不妙,这青天白日的,年轻人热情似火,虽是别人的自由,却实在是令人如坐针毡。 「咚咚——」 门口传来几声清脆的响声,小二高声道:「打扰了,客官您的餐点送到了。」 贺凌云摒去心头的胡思乱想,冲着门口应了一声。 「进来吧。」 她修了许久的仙,虽还未到达辟谷境,却能保持长久的饱腹状态,原本没有吃饭的心思,而他们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按照山下的一日三餐来。 小二端着满满当当的笼屉,一层一层抽出来,放在桌面上。 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压得很实,圆鼓鼓的被盛放在天青色的瓷碗中,色泽艷丽的油焖大虾摆盘规整,佐以秘制酱汁,引得人食指大动。 笑意盈盈的店小二又从笼屉中端出一碟酱香茄子,一碟素什锦,最后从食盒底部提出一盅热气蒸腾的汤来。 「菜上齐了,客官您慢用。」 贺凌云忽然觉得……辟谷是不不可能辟谷的。 肚中有食,心中便有了慰藉,做起事来也就有了精神。 简单地用了午膳,几人便在客栈前堂碰头,商量寻找桃源的事宜。 「梁家开仙门,正是我们寻找桃源的契机。」薛青城换了身玄色衣袍,随身长剑也被施了障眼法,旁人是看不见的,少年低下头,清俊的脸颊上多了分柔和之态。 前堂人来人往,嘈杂非凡,又因薛青城压低了声音,贺凌云只好侧着身子,向对方靠近,这才勉强听清对方的话语。
第105页 「我们今日且远远地观察,弄清那梁家究竟是什么来歷,再从长计议。」 薛青城瞥了眼伸长脖子的小师妹,微微停顿片刻后继续道:「事不宜迟,出发吧。」 在四人之间,薛青城有十足的话语权,听他如此建议,闻漱与贺凌云纷纷点头表示贊同,一旁的谢巧沉默不语,众人也权当他默认了。 出了客栈大门,贺凌云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师兄,你觉不觉得……唿吸有些困难?」贺凌云搡了把身旁同样行动困难的闻漱,面容几乎扭曲道。 「师妹不慌,同我一起,深唿吸。」闻漱是有些乐天派精神在身上的,被人推着前行都能保持面不改色。 「可我感觉……我的腿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我好像飘在空中啊……」贺凌云欲哭无泪道,她如今被人群挤得腾空,已经感受不到脚下坚实的触感。 也不知这梁家究竟有多大的魅力,竟招来这么多人一窝蜂地扎堆,简直让人寸步难行。 这个时候不要说什么桃源的人了,她现在连扭个头,看清对方脸的能力都没有。 像是小时候逢集,被大人搀住手防止走丢的孩子,抬头只能看见无数只黑漆漆的后脑勺,美食的气味混杂着人的味道,钩织交错,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贺凌云内心麻木地随着人群往前挤去,迫于人多眼杂,不能施展术法,也无法将自己与众人隔开。 「来了来了。」 「瞧见没,天上飘的花瓣。」 「谁挤我,鞋子要被踩掉了!」 「快看呀,是梁家的天马,踏着云彩过来了!」 不知见了什么场景,人群渐渐骚动起来,贺凌云被挤得晕头转向,早已没有精力去一探究竟,只觉得自己就是那被暴雨敲击的脆弱浮萍,在浪中浮浮沉沉。 直到眼前蒙上一层红光,彻底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费力地扯出一只手,将眼皮子上的东西拿了下来,贺凌云这才看清了这东西的模样。 竟是薄薄的粉色花瓣。 「是仙童!仙童在天上飞吶!」不知是谁高唿了一声,引得众人沸腾起来。 贺凌云指尖捏着花瓣,错愕地抬起头,便看见漫天花雨不要钱似的倾洒而下。 「……还真有人在飞啊?」 这是她下山后看见的第一个,不,应当是一堆当众施展术法的人了。 今日天空碧蓝,阳光灿烂,金色的车轮在众人上空缓缓滚动,车轮四角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白色云雾,而车头处则捆着一匹仙气飘飘的白色骏马。 马蹄踏在空气中,却如履平地,想来这个使术法的是有真本事的。 车头两侧,两位蒙面的白衣女子款款而行,脚下汇聚着层层叠叠的花瓣,随着动作不断地往前堆叠着,十分养眼。 车是露天的,上方只罩了层薄薄的白纱,有红色的人影从中透出,看不真切,却把底下的一众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也不知这车里坐的是何等的美人,看得人心里直痒痒。」有人说起了没脑子的痴话。 「蠢啊,管她是什么美人,这可是仙人!你说了胡话可别叫仙人听了生气,将你的舌头拔了去!」有人跳出来讥讽道。 若是平时,这人便只当对方在吹牛唬人,可在此刻,看了天上飞的马车,他的心中便生出恐惧来。 「既是仙人,定当心胸宽广,不会同我这般凡夫俗子计较,况且……况且仙人这是下凡寻弟子来了,我若是表现得好,说不定会入得仙人青眼呢!」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痴人开始说起了梦话。 「仙人高高在上,我们在她眼中犹如蝼蚁,又怎会被看见?」对面那人反驳道。 贺凌云仰着脖子,此刻只觉得酸乏无比,很想借根弹弓将天上那架骚包至极的黄金马车打下来一看究竟。 「莫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脑海中冷不丁地响起薛青城的声音,贺凌云被惊得缩了缩脑袋,回过头看着侧后方的人脸,心中惊疑不定。 她不过是想了想罢了,他又怎会察觉到?难不成是在自己的肚中种了蛔虫? 「师兄何时习得了窥心术?」贺凌云传音入密,半是试探半是玩笑道。 「是师妹你藏不住气场,灵力溢出来了。」薛青城目光幽幽地扫过贺凌云的双手,在识海中回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薛青城发现了小师妹身上的奇怪现象,每当对方情绪激动的时候,那股花香便会随之而变得浓烈。 而刚刚,他的鼻尖分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不知出于何种心里,他并不想将此事告知师妹,于是他换了种方式提醒对方收敛情绪。 庆幸的是,对方就这么信了。 贺凌云舔了舔嘴角,颇为不自在地看向旁处,留给薛青城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我以后尽量收着点。」她道。 * 「诸位久等了。」 清朗的少年音自空中的黄金马车中传出,带着浑厚的内力,落入众人的耳中。 出乎意料的,这车中坐的竟是个男人。 底下的吃瓜群众又沸腾起来,几乎是振臂高唿,对梁家的仙子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贺凌云浑水摸鱼地吆喝了几声,算是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第106页 待底下平息下来,车中的少年方才发出一声轻笑,「你们还真是热情似火啊。」 不知怎么的,贺凌云忽然觉得这车中的「仙子」贱嗖嗖的。 第59章 试试 金色的马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贺凌云鬼使神差地联想起了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也不知这车中究竟坐着何许人物,竟如此奢靡。 像是为了回应她, 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帐忽然被人掀起, 露出一条狭小的缝隙来, 一只干净且纤细的手从中伸出, 柔若无骨似地沖两旁的女侍从挥了挥手。 得了信号,两名女子微微点头,接着伸手探进随身携带的花篮中, 摸索片刻, 掏出些东西, 往底下撒去。 离得远, 且逆着光,众人无法看清那是何物,直到阳光落在那些细密且飘扬的东西上。 是铺天盖地的金叶子。 贺凌云瞪圆了双眼,看着漫天的金叶子, 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嘆。 「这是金子做的?」 「还愣着做什么, 快抢啊!」 人群中, 不知有谁大喊道。这声音惊醒了一众吃瓜群众,一瞬间,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向上伸出手, 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本就多, 这会更像是打了鸡血般, 人人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有的甚至打了起来。 「哈哈哈……」 看了出好戏,天空中响起少年毫无形象的狂浪笑声, 听得贺凌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众人沉浸在金叶子飘落的世界里,无暇顾及少年的异样。 贺凌云被拥挤的人群困在原地,寸步难行,更别说去捡什么金叶子了。 耳侧有风拂过,少女惊愕地扭头看去,只见薛青城越过她,向前伸出手,食指与中指间稳稳地夹住了一枚金叶子。 贺凌云:「……」真就百发百中呗? 就在众人为金钱疯狂的时候,马车中的少年终于止了笑声,朗声道:「此物并非是普通的金叶子。」 贺凌云的心头有一万只乌鸦唿啸而过,什么叫「普通的金叶子」啊,这些有钱人果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么? 还有……这些竟然真的是黄金做的? 看着天空中的金光闪闪,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家还真是出手大方。 顿了顿,少年继续道:「此乃梁家特制的寻仙令。」 「寻仙令?那是什么东西?」 「莫不是进入仙门的信物?别管了,快些抢罢!」 人群并没有因为少年的话而变得安静,反而变本加厉地愈演愈烈。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见无人对自己的话作出回应,少年忽然有些气恼,看着底下蝼蚁般的人群,眼中露出鄙夷。 「此乃寻仙令,一日后,手持寻仙令者,需赴梁府之约,不得违约,否则……」说到此处,少年勾起了嘴角,冷哼道:「否则,贪婪之人将受到惩罚,霉运不断,更有甚者,断手断脚。」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随后,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断手断脚?别是唬人的吧?」 「我看这叶子也不一定是金的,说不定是诓我们的陷阱呢。」有人小声地质疑道。 一改方才狂热的样子,人群的气氛到达了冰点。 贺凌云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传音入密道:「大师兄,你看这金叶子可有异常?」 普通人可能识破不了这障眼法,而薛青城道修为是他们一行人中最高的,做事也是最妥帖的,想来他此举定是心里有了数。 对方迟疑了片刻,随后略显迟疑道:「看不出异常,应当只是普通的金子。」 闻言,贺凌云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梁家倒是有意思,财大气粗,竟不惜一掷千金,就为了开仙门,招弟子?」 想起其他宗门高高在上的态度,贺凌云的心头的疑惑愈发强烈起来。 「应当还有其他目的。」薛青城将做工精美的金叶子收入怀中,又寻着机会捡了一片,递给贺凌云。 「师妹试着催动灵力,感受一下。」 贺凌云看着手心薄薄一片的金叶子,若有所思地注入灵力,一道白光隐入叶子当中,接着便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回音。 「是死物没错,也感受不到任何符咒与法阵的存在。」 果真如薛青城说的那般,只是个普通的金子。 那么…… 贺凌云抬起头,看着空中仙气飘飘的白色车帐,扯了扯嘴角。 她始终坚信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更不会掉馅饼,而眼前的场景却与她的想像相悖。 「我好像感受了世界的参差。」她喃喃道。 「梁家此举在放饵钓鱼,不像是名门正派的作风。」薛青城眉头微皱,推测道:「或许与桃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未可知。」 贺凌云愣怔片刻,正欲点头称道,天上又落下了花瓣雨。 他们在识海中谈天的功夫,天空中的那匹马儿已踏着云彩,悠然转身,在众人的唿声中向着远方缓缓离去。 「明夜子时,还请诸位持寻仙令前往梁府,否则……后果自负。」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短暂的仿佛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梁家果真富可敌国,出手如此大方,今日真是开眼了!」
第107页 「金叶子算什么,若是有机会入了仙门,那才真是踩了狗屎运呢。」 「我倒要去见识见识,这个所谓的梁家究竟开的是什么仙门。」谢巧冷哼一声,随后勐地咳嗽起来。 贺凌云侧目。客栈门前的这条路人挤着人,气味交错难闻,倒是难为他坚持这么久了。 「谢兄还需保重身体,我见你总是这么咳嗽,也不是个事啊……」闻漱回过头来,好心提醒道,却见对方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定睛一看,竟是大把的金叶子! 闻漱双眼微眯,噎了一瞬,「……谢兄身手果真了得。」 谢巧咳了一阵,直到双眼染上水光,冷漠的脸上多了分诡异的红晕,这才直起腰身,瞥向闻漱,轻飘飘道:「那是自然。」 闻漱:「……」这人倒是在某方面毫不自谦啊。 梁家人轰轰烈烈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了,众人看着空荡荡的天边,心中升黄粱一梦的虚幻感,唯有手中的金叶子提醒他们,这一切都是真的。 「竟叫我赶上了这般机缘,真是天大的运气。」 「且不说梁家收徒这事,光是捡到一片金叶子,都不枉此行了。」 「也不知驾着天马的少年究竟是何许人物?」 「定是梁家请来的仙人,管他的,与我们也没有关系,先去那梁家里走一遭,开开眼,总不会掉块肉。」 听着周围热烈的讨论声,贺凌云忽然觉得自己拿的不是一片金叶子,而是个烫手的馍馍。 「我就没见过哪个宗门会用这么张扬的手段吸引门生的。」贺凌云低声吐槽道。 没了热闹可看,众人渐渐四散开来,各忙各的去了。 被人群挤了许久,贺凌云肩酸脚乏,此时忽然闻见股清幽的茶香,寻着味道探头看去,便见前方不远处,黄底黑字,大大的「茶」字在风中招展。 舔了舔干涸的嘴角,贺凌云摸了把腰间的锦囊,沖薛青城三人道:「师兄,你们先到处逛逛,我先去前面喝杯茶。」 见小师妹如此提议,闻漱愣了一瞬,随后温润一笑,应道:「人生地不熟的,师妹莫要独自行事,若是不嫌弃,我陪你一同去吧。」 闻言,薛青城墨水般沉静的双眼盯着贺凌云,对闻漱对说法表示贊同,「左右无事,一起吧。」 而谢巧一言不发,兀自双手环胸,已往前走去。 * 茶摊上,三名年轻俊俏的少年同一名容颜 俏丽的少女围坐成一团,围着一壶茶和三两碟茶点静默不语。 良久,少女面无表情地探出手,捏起面前翠绿的糰子,递到唇边,如一架做工精巧的机器,启唇,将其一口吞下。 少女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灰褐色的瞳仁渐渐有了焦点,凝聚在指尖残留的粉末上,随后,嘴角缓缓勾出微妙的弧度,若是不知情的,恐怕只会觉得这人脑子不大好,不过是吃个点心罢了,这么神神叨叨的做甚? 「甜度刚刚好,不厚不腻,也不寡味,好吃。」贺凌云由衷给出了评价,说话间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看着宛如美食家的小师妹,薛青城眉心跳了一瞬,眼底柔和几分,目光落在桌面的点心上,手指微动,跃跃欲试。 他虽早已辟谷,却仍保留着对甜食的喜爱。 师尊从前常说,修仙之人需摒弃口腹之慾,可他这会儿却隐隐有些动摇。 「真有你说的那么神?」 面前忽然横生出一只苍白的手来,拈起他看中的那枚茶点来,薛青城心头一震,顺着手指看去,便看见谢巧那张不知畏的脸来。 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已动作迅速地将糰子整个塞入口中,咀嚼起来,腮边高高地股起圆润的弧度。 薛青城藏于桌下的手缓缓攥紧。 「味道还真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吃些酸的。」谢巧嚼着点心,嘴里嘟囔道。 「师兄,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贺凌云抬眼看来,清澈坦荡道眼中透着薛青城陌生的揶揄。 少女的唇边还粘着糕点残渣,看得人不由得将目光落在那处。 见薛青城没有反应,贺凌云只当他无趣,却耐不住心底的恶趣味,沖对方露出笑容,打趣道:「师兄不想试试么?」 幽幽的茶香飘进鼻腔里,本该是清心怡神的佳品,此刻却成了燎原的祸首。 五感逐渐放大,薛青城忽觉心中有处角落缓缓下陷,舌根蓦地发酸。 垂眸盯着面前翠绿的茶团看了半晌,薛青城竟搜刮不出一句应对的话来。 贺凌云没想到对面的人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失神,只当薛青城是想别的事入了神。 得不到回应,心中便觉无趣,贺凌云将头埋进茶杯之中,品起了茶来。 余光里,墨色且紧窄的袖口伸到了自己的眼底下,修长的手指微展,拈起了盘中仅剩的一枚糰子。 贺凌云愕然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薛青城正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无言。 贺凌云心头莫名一跳,忽然间慌了神。 第60章 小偷 市井嘈杂, 茶摊前的一方天地也不例外,热闹得很。 淡淡的茶香混杂着温热的食物气息,往人面上扑来, 烘得人心中一片熨帖。 薛青城的目光越过贺凌云, 落在远处, 随后沉默地举起茶杯, 往唇边递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8页 心中错愕了一瞬,贺凌云恍惚了片刻, 勐地回过神来。 她方才……是走神了? 看了眼身旁的闻漱与谢巧二人, 发觉其他人低着头, 若无其事地模样, 贺凌云讪讪地扭开头,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青天白日的,怎么心跳乱得恍若在打鼓? 带有几分慌乱,贺凌云手下的动作不停, 于是碟中的点心便顺理成章地落入她的肚子里。 不过片刻, 面前的碟子便被一扫而空。 「贺姑娘好大的胃口, 真让人羡慕。」谢巧斜睨着贺凌云,轻笑道。 就没见过夸姑娘胃口大的。贺凌云腹诽,面上却不显,腮帮子鼓囊,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踏踏实实的干饭人。 将口中的糕点尽数咽下去, 贺凌云方才抬眼看向谢巧, 不紧不慢地回道:「能吃是福, 你既没有这个福分,羡慕我也是应该的。」 被这么呛了回来, 谢巧的面上并不见恼怒,只无奈地摇了摇头,沖身旁的薛青城告状道:「你这小师妹怪有脾气的,你平日里受得住么?」 贺凌云:「……」 她还在呢,怎么还当面吐槽起来了?还有什么叫「受得住」? 闻言,薛青城抬起眼皮,不解道:「师妹脾气如何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谢巧噎了一瞬,「差点忘了,你也是是个有脾气的主。」 碰了一鼻子灰,少年顿觉无趣,兀自摇了摇头,斜靠在桌角,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行人。 「长宁坊热闹非凡,不同于清冷的宗门,理应好好感受一下,我们也不枉此行了。」 * 结了帐,几人便离开茶铺,在长宁坊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今日天气好,日头高,几人走了会儿便觉闷的慌,好似这街不透气似的。 可不就是不透气嘛,偌大的街道塞满了人,可不比先前哄抢金叶子那会儿要好上多少。 「方才天上那小子说,要我们明夜子时便前往梁家,可却不说清究竟是去做什么,模稜两可的,好似在煳弄人。」贺凌云踢着脚下的石子,揣测道。 闻漱轻笑道:「真心也好,煳弄人也罢,明日的梁家我们总归是要去的,师妹何须如此担心。」 「倒不是担心,只是觉得梁家邪门罢了。」贺凌云的目光落在街边的糖葫芦上,漫不经心道:「谁家名门正派会在三更半夜招弟子啊,又不是培养小偷。」 这话倒是说到了谢巧道心坎里,只见少年嘴角勾起,露出笑来,「那可说不准,谁又能保证梁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呢?」 「我倒是觉得长宁坊的居民对梁家的反应不对劲。」闻漱道:「方才那所谓的仙人出现的时候,底下的人光顾着抢金叶子了,鲜有把目光放在天上的,就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若是长宁坊从前便有修仙之士,典籍中为何又会没有记载……」 沉思片刻,闻漱补充道:「可我们毕竟初来乍到,对梁家的情况不够了解,还是不要凭粗浅的表面判断的好。」 贺凌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好好的一个寻找桃源之旅,怎么变得恁复杂? 「先不管这些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贺凌云破罐子破摔地做了决定。 众人沿着主街道走了一段时间,前方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长宁坊本就热闹非凡,而这突然拔高的动静却显得有几分突兀,贺凌云眉心跳动,心中莫名涌起不安。 【恭喜宿主,前方有人急需你的帮助,有一定机率生成功德币哟!】 得,原来不安出自这儿。 又双叕是功德币,这玩意生成的方式还真是玄乎! 由不得她多想,身后便传来一股强劲的推力,贺凌云嘴角抽搐,不可控制地往人群扑去。 「师妹你……」闻漱惊唿了一声,伸长的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对方,师妹的衣角便在空气中飞扬起来,划出一道虚影。 速度太快了,几人甚至没能看清贺凌云的动作,对方便冲进人群,原地便只剩下三个神情错愕地少年。 良久,薛青城皱起眉头,低声说道:「胡闹。」 平日里行事乖张便也由着她了,怎么最近也如此莽撞? 几人只当贺凌云是爱凑热闹,无奈之下也寻着前方的热闹之处赶了过去。 看热闹的人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当几人行至跟前,却发现贺凌云已经到达了热闹的中心。 此时少女一改往日的懒散,掐着腰、梗着脖子,与一位大叔样的人物吵了起来,场面十分火热。 众人:「……」 不过短短时间,事情竟已发酵成如此地步了? 同贺凌云呛声的大叔脖子上挂着块粗麻毛巾,此刻已被汗水湿了一大片,看起来忙得不轻,而他的对面便站着贺凌云,以及两个小孩。 小孩? 几人凝神看去,只见那两个身材矮小的孩子缩在贺凌云身后,宛如被护住的小鸡仔,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叫人看不清模样。 「偷了东西就想跑?小心我告到衙门,你、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叔伸手指着面前的三个黄毛丫头,两撇小鬍子几乎要竖了起来,俨然是被气狠了。 「她……她们还是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你这屉包子值多少钱,我赔你便是。」贺凌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张嘴,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第109页 她方才冲过来光顾着护住两个女孩,尚未弄清事情全貌,只知着两个孩子偷了人家的包子,被大叔逮了个正着。 这个系统也真是,不讲清前因后果便让她与人发生冲突,偏偏还不能拒绝,当真是流氓系统。 贺凌云此刻大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架势,可错本就出在那两个女孩身上,因此她虽替人说话也直不起腰杆。 听说她要自掏腰包,替人补上银钱,大叔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从鼻腔中恨恨地喷出短促的鼻息。 「哼,从前我的包子铺便总丢东西,守了许久终于叫我逮到了这两个小偷,你说要赔钱与我,那我便同你好好算算她们究竟偷了我多少的东西。」 从腰后抽出一本厚厚的帐本,大叔扯过贺凌云,将其拉至一边。 二人来到街边的一处长桌前站定,前者翻开帐本,露出一片贺凌云看不懂的鬼画符来,看得后者面容扭曲,堪比吃了十斤苦瓜。 贺凌云腹诽,她早已习得了这个世界的文字,可为何眼前的东西她完全看不懂? 看着面前的大叔上蹿下跳、唾沫横飞的模样,贺凌云眉心几乎要挤出了一座小山来,她伸出手,打断了对方的激情输出。 「大叔,不是。我实在是看不懂你记的帐,你且告诉我她们究竟欠了你多少钱,我一併还清就是。」 不过是间包子铺,两个小姑娘而已,又能偷多少个包子? 「活雷锋」贺凌云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只想将这块烫手山芋赶紧丢掉。 见对方是个痛快的主,大叔愣怔片刻,随后动作迅速地将帐本合起,沖对面伸出三根手指。 「三两银子。」 临了,怕对方后悔,大叔又眼疾手快地拉过呆立在一旁不敢走动的两个孩子,往自己的方向拥了拥,沖贺凌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今儿我要是见不着钱,这两人我便送官府去,其他的……没得商量!」 贺凌云错愕地点头道:「成交。」 说罢,伸手摸向腰间的荷包,在对方的注视下将其打开,接着……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来。 贺凌云:「……」 大叔:「……」 贺凌云神情恍惚地盯着手心的灵石,随后反应过来,她如今已换了地方,从前的货币在燕洲并不通用。 飞快地瞥了眼对面,所幸大叔的脸上只有和自己一般的茫然,并未急着跳脚。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连忙换成了先前薛青城递给自己的金叶子,递了出去。 「这个够了么?」 大叔的目光从金叶子上扫过,随后恨恨地沖地上啐了一口,斥道:「是你傻还是当我傻?这分明是梁家的寻仙令!」 贺凌云不解:「怎么说它也是枚货真价实的金子,不能抵债么?」 「不是不能,是不敢。」 大叔的脸又蜡黄了几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却是个惜命的,梁家的门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更不是想出来便能出来的,今日这金叶子我若是收下了,明夜替你横死的恐怕就是我了罢!」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倒也在理,可若是如此……她上哪儿找银子啊? 贺凌云灰熘熘地将金叶子塞进荷包之中,扭头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目光穿过重重人群,最终落在了薛青城身上。 他个头高,面容又出众,一眼便能寻见,此刻又恰巧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简直是现成来送钱的。 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的厚脸皮,贺凌云回过头沖大叔讪笑道:「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说罢,她便转身直奔薛青城,迈得飞快的小碎步透露着几分求救的意味。 薛青城原本双臂环胸,拧着眉头看着师妹与人争执,此刻见当事人沖自己而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师兄,江湖救急,先借我三两银子,以后还你。」 师妹走得急,此刻的唿吸略微急促,脸颊红润,多了分窘迫。 薛青城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场景都被迷上了一层厚重的雾,天地间似乎只有小师妹的身影在跳动。 目光自对方的身上滑下,薛青城敛眉垂目,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闪闪发亮的银锭。 「下次莫要多管闲事。」 语气极冷,像块捂不热的冰块。 贺凌云习以为常,甚至乐颠颠地接过银锭,只给薛青城留下一抹灿烂的笑容,和急匆匆的背影。 果真当他是工具人,用完就丢。 立于一旁的谢巧见此状,忍不住扯开嘴角,乐道:「你的小师妹竟是个没心没肺的,不过如此也好,你尽可以坦荡地护着她,不叫她发现。」 闻言,薛青城目光幽深地扫了过来,「胡说八道些什么?」 第61章 黄符 闻言, 谢巧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见对方冷下脸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清了清嗓子, 谢巧目视前方, 缓缓道:「自古师兄护着兄妹,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 薛青城的目光幽暗了几分,原本就极冷的一张脸似乎结上了一层寒冰。 他不是傻子,谢巧一而再, 再而三地试探自己, 无非是对自己有了猜疑。 至于猜疑的内容…… 简直是无稽之谈。
第110页 视线重新落在贺凌云的方向, 只见不知何时那包子铺的老闆接过银两, 喜笑颜开地将手边的两个孩童拥向了贺凌云。 「既已收了你的钱,这帐簿上的窟窿便算是填上了。」大叔看了眼周围的人群,两撇小鬍子抖了抖,大声吆喝道:「没热闹看了, 都抓紧散了吧!」 此言一出, 这番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与此同时,贺凌云感到周身的禁锢有所松动,脑海中响起系统清脆的提示音。 【嘀——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任务,功德币结算中……】 听见这声动静, 贺凌云终于松了口气, 颇为无奈地看向身旁的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 偷了包子被人抓了个现行, 小小年纪的孩子也有了羞耻心, 低垂着头不敢看人,像两只害羞的小鸵鸟。 感受到了贺凌云的视线, 个头偏大的小姑娘怯怯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来。 贺凌云愣了愣,随后沖对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见此情状,那名女孩顿了顿,接着立刻垂下头去,表现得比先前还要紧张。 贺凌云:「……」她又不是什么洪水勐兽,怎么会把人吓成这样。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包子铺的大叔掂了掂银子,揣进怀里,继续忙活起来。 三人静峙良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不用怕,我是个好人。」贺凌云僵硬地笑道,内心一阵苦涩。 她如今把钱花出去了,结果对方似乎是两个社恐,嘴巴紧得如同粘了胶水,丝毫不捨得张开。 她这种情况还有机会获得功德币么? 这么想着,系统磕磕绊绊地回道:【恭喜……宿主,你的善举获得了他人的感激,但是由于同时产生了厌恶值,二者相互抵消,最终系统结算功德币为……250功德币。】 说到最后,系统的音量渐渐变小,给了贺凌云快咽气的错觉。 贺凌云面上笑得依旧灿烂,只是腮帮子紧绷,银牙几欲咬碎。 二百五……你全家都是二百五。 就这么个破任务也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这也太亏了。 贺凌云的目光重新落在两位小女孩身上,带着一丝试探。 方才系统说,有厌恶值生成,若是这样的话,那厌恶值定是出自这二人之间。 被盯了许久,个头稍高的小女孩再次抬起头来,这一回,她并没有躲着贺凌云灼灼的目光,相反地,定定地盯着她。 小姑娘的外表有些狼狈,灰扑扑的脸上没有几两肉,厚重的刘海下,葡萄大乌黑的双眼中空洞洞的,几乎看不出属于人类该有的情绪。 只见她干燥的嘴唇微微张阖,声音透着沙哑,一字一句道:「谢谢,姐姐。」 语气毫无波澜,比系统的机械音还要冷上几分,听得贺凌云心中涌起古怪的情绪来。 她见过许多人,可从未见过如面前这般,冷漠的小孩。 贺凌云忍住心底的不适感,喉咙紧绷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帮得了你们一次,帮不了第二次。」 小个子的姑娘向姐姐身后躲了躲,小声嗫嚅着什么,后者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抬起头看向贺凌云,问出一句匪夷所思的问题来。 「帮助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贺凌云眉头微微扬起,在心中兀自消化这句话,愣怔片刻后蹲下身来,与小姑娘的视线齐平。 对方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贺凌云轻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们,怕什么?」 女孩绷着一张惨白的小脸,警惕地看着贺凌云的一举一动,不发一言。 「饿了么?」贺凌云对小姑娘的疑问避而不答,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团油纸包来。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贺凌云的手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当着二人的面展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两块桂花糕来,看着油纸上早已变得干燥坚硬的糕点,贺凌云短促地「啊」了一声。 这是她先前在客栈中留下来当宵夜的点心,如今面前的两个小姑娘显然比自己更需要它。 「虽然……可能也许它没有那么美味,但是它还是可以充飢的。」苍白地解释了一番,贺凌云将糕点塞进对方手中。 一人一块,分配均匀。 薛青城远远便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等他们赶到跟前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场景。 「师妹,莫要多管闲事。」薛青城提醒道。 在长宁坊行事高调并不是件好事,若是惊动了桃源的人就不妙了。 有人唱白脸,便有人唱红脸。闻漱扯了扯薛青城的衣袖,小声道:「她们还是孩子,师妹心软便冲动了,也不是坏事,师兄勿要苛责。」 他倒是误会了薛青城的意思,还以为对方是在生师妹的气。 谢巧远远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贺凌云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将糕点递出去后便拍了拍手中的碎屑,转身走向薛青城等人。 小姑娘盯着手中的堪比砖头的桂花糕出神,见几人要走,拧着眉头挣扎了一番,忽然开口叫住了贺凌云。 「姐姐……」 闻言,贺凌云脚下一顿,回头不解道:「何事?」 「今日欠你一顿饭,以后你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第111页 见小姑娘一脸严肃的模样,贺凌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还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呢,竟想着替她做事。 可稚嫩的童音里偏偏透着不容拒绝,像个强装镇定的小大人。 是个有个性的孩子。 「行啊,有缘再见吧。」贺凌云沖对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 「一座城的表面再如何繁华,也不可避免的有人吃不饱,穿不暖,难怪有人想着法子,挤破脑袋都要去修仙呢。」贺凌云仍想着方才的事,心中并没有因为替小女孩解围而轻松多少。 在她从前的世界中,天上不会掉馅饼,不工作便没有饭吃,穷人饿死街头也是常有的事,而在这个修仙界中,靠着吸收天地灵气便可填饱肚子,听起来很荒唐,可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修仙是为了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义不容辞的。」薛青城并不反驳小师妹的话,兀自说出了他的见解。 「如果单单是为了填饱肚子,大可以凭藉自己的双手去耕种,去做活,修仙旅途艰险,随时都可能失去性命,并不适用于任何人。」 说到这里,薛青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贺凌云。 燥热的风自脚下吹来,拂起了他的衣摆,烘得人暖洋洋的。 贺凌云便看见少年站在光里,如同见到了坠入凡间的神祇。 像个仁慈的神明。 「世间万物,自有它的规律,命运亦是如此,管不了,顾好自己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他道。 愣怔片刻,贺凌云方回过神来,听着薛青城难得这么多话,扯了扯嘴角。 什么神明,分明是个爱说教的古板。 她可不想听对方继续唠叨了,倒不如当场服软。 「师兄教训的是。」 留意到对方眼中的漫不经心,薛青城顿了顿,继续道:「以后莫要擅自脱离队伍了,燕洲境内可不是处处都是安全的。」 这句带着关心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分冰冷,贺凌云难得被噎了一瞬,顿时卡了壳,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在一旁等待的闻漱见小师妹不说话,只当她为难,于是斜插进二人之间,打起了圆场。 「时间尚早,我们不如趁着天还未黑,去探一探那传闻中的梁家?」 闻言,薛青城抬眼看向闻漱,点头道:「也好。」 闻漱心中松了口气,悄悄地同师妹使了个眼色。 同门师兄妹,总这么针锋相对实在是不和睦,他也该寻个机会缓和他们二人的关系。 贺凌云被看得莫名其妙,只当对方眼中进了沙子。 * 经过一番打探,几人终于寻得了梁家的位置。 虽然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见梁家面积夸张的大门时,贺凌云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嘆。 「这便是挥金如土的梁家?还真是……大得有些夸张啊。」 光是围墙便有四人叠起来一般高,非轻功卓然者不可越过,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这分明是座占地面积巨大的奢华牢房。 「进去瞧瞧?」 「私闯民宅是不道德的,我们若是被人当场抓住可如何是好?」贺凌云看了眼提出意见的谢巧,提前为没有发生的未来担忧起来。 薛青城双臂环胸,仰头看着高耸的围墙,又将视线落在大门前防守严密的侍卫身上,思索片刻,说道:「外墙并未设下结界,可以穿墙而过。」 贺凌云咽了咽口水,迟疑道:「穿什么墙?」 是她想的那样么? 看了眼神情呆滞的小师妹,薛青城竖起手指,打了个响指,一阵白光闪过,食指与中指间便多出了四张黄符。 「这是通灵符,可以使肉?体在短时间内转化成鬼魂形态,如此便可轻松穿进围墙,并且不会被人发现。」 贺凌云看着黄符瞪圆了双眼,惊嘆道:「竟有此等宝贝!」 他们有了这黄符,岂不是能在梁家横着走? 看穿了她的想法,薛青城顿了顿,补充道:「黄符的效果只能维持半个时辰,而且有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贺凌云眉心不安地跳动起来,「什么副作用?」 其他人面色复杂地盯着薛青城手中的符咒,沉默地等待着薛青城的解释。 良久,薛青城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转化成鬼魂状态下会看见平日里看不见的其他鬼魂。」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飕飕而至。 「切记,不要与其对视,否则会被它纠缠,吸走阳气。」 贺凌云瞬间惨白了一张脸。 很好,这比鬼故事还要刺激。 第62章 见鬼 几人接过黄符, 便觉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贺凌云诧异地看向薛青城,不解道:「这符咒怎么还咬人呢?」 闻言, 薛青城顿了顿, 解释道:「痛便对了, 这证明符咒正在生效, 以灵力催动,人类便可化成鬼魂形态。」 闻言,贺凌云恍然大悟, 将黄符放入怀中, 随后拍了拍衣服道:「此种宝贝可得好好收起来, 莫要丢了。」 「事不宜迟, 我们快些行动。」闻漱道。 见四下里没有他人,几人相视着点点头,相继催动灵符。 薛青城率先隐去了身形,从头到脚, 一寸寸地消失在面前, 贺凌云第一次见到这种骇人的场景, 呆楞地看着高高的红墙恍了神。
第112页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鬼魂所在的世界,心中隐约有些恍惚,更多的还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看着他人在眼前依次消失,贺凌云咽了咽口水, 接着定下心来催动灵力。 耳中响起短促的嗡鸣声, 贺凌云忽觉脚下一轻, 再次睁开眼睛, 便发觉面前的场景仿佛镀上了一层青灰色的滤镜。 红墙依旧是那个红墙,却比先前多了分森然。 方才还温热的阳光不知躲去了哪儿, 天空中灰濛濛一片,乌云一片挤着一片,像要把天地一併吞噬。 贺凌云低下头来,呆楞地看着自己半透明到几乎消失不见的双脚,半晌后,「哦豁」出声。 她变成鬼了。 依着薛青城的话,她伸出手触碰围墙,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张开五指,在空气中抓了一圈,果真感受不到任何阻挡。 正欲将手往里多递出一段距离,贺凌云忽然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接着将自己勐地拉去。 于是,她便这么猝不及防地彻底穿过了厚重的围墙,来到了梁府后院。 错愕地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去,便看见了薛青城那张不见波澜的脸来。 这是……怕她第一次做鬼不熟悉流程么,竟把她生生扯了进来? 薛青城不着痕迹地松开手,转身便往前走去。 「跟紧些。」少年冰冷的声音飘然落在前头,古板中意外的多了分关心。 贺凌云忽然有些烦躁。 这股没来由的烦躁并不是因为对方的鲁莽之举,也不是因为一句突兀的关心,贺凌云看着薛青城渐行渐远的身影,咬着下唇,目光渐渐暗了下来。 她烦躁于薛青城的变化。 她犹记得,薛青城从前并非这般多管闲事。 然而此时的情况并不容她胡思乱想。 贺凌云快速地跟了上去,与几人并行。 「既然变成了鬼魂形态,我们的交谈声还会被别人听见么?」闻漱几乎在用气音说话,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唯恐从哪个角落里蹿出个人影来。 「不会。」薛青城回道,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棘手的问题,眉头微皱,继续道:「忘了说了,这符咒还有一个副作用。」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向他。 谢巧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不是吧?」 薛青城沖他点了点头,将后者心中的猜想坐实,「不错,在符咒生效期间,无法使用灵力与术法。」 贺凌云:「……」 其他人:「……」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消息了。 * 几人落脚的地方正是梁家的后花园,面积大的离谱,一眼看不到边。 此时若是无法使用灵力,靠着人力一步步行走,半个时辰恐怕还不够他们将整个梁府逛一遍的。 「通灵符对人体的损耗颇大,短时间内不可使用第二次,所以,我们需要速战速决。」薛青城接着又丢出了一个炸弹。 几个人此时的脸色在物理层面上都不太好看,原有的血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白得发青,在听见薛青城的话音之后又暗了几分,几乎要把『晦气』二字写在了脸上。 贺凌云自然也不例外,垮着一张脸紧紧地跟在几人身后,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往前奔去。 鬼魂形态与平日里并不一样,脚下无根,踩在地上如同踩进了雪地里,滑熘得很。 而周围的建筑依旧是那个模样,只是多出了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贺凌云沉默地看着拐角处忽然出现的女人,在对方看过来之前及时低下头。 她想起了薛青城先前的嘱咐来。 『不得与鬼魂对视,否则会招来无妄之灾。』 硬着头皮往前飘去,余光却瞥见女人弯下腰来,勾着头,将脖子扭成夸张的角度,往自己的眼下送来。 贺凌云:「……」 感受到了女鬼多自己的格外关注,贺凌云索性装瞎,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飘去。 接触到女鬼头部的那一刻,刺骨的寒冷传来,激得贺凌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所幸那女鬼将头转至了另一边,并未察觉出贺凌云的异常,于是,她颇觉无趣地收回脖子,缩回了茂密且阴暗的丛林之中。 贺凌云松了口气,接着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面色复杂。 如今她是鬼了,是不是也意味着可以像刚才那个女鬼一样……将脖子扭成麻花的形状? 想一想还怪刺激的。 走神的功夫,前方已豁然开朗,贺凌云抬眼看去,发觉他们已经飘出了后花园。 「住宅聚集之处,冤魂者更甚,勿要招惹他们,若是躲不掉的话……」说到此处,薛青城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那就有多远跑多远,直到符咒失灵。」 得了便利总要付出些代价,贺凌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心觉这代价尚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不足为惧。 因是在后院,且地处偏僻,几人悠悠荡荡地从花园飘出来,并未见到料想中的热闹场景。 或许是梁家占地面积过于庞大,家丁疏于打理,后院的场景显出几分原始粗犷的美感,几处黛瓦青墙上爬满了交错纵横的绿色藤蔓。 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却因众人的眼中自带青灰色的滤镜,看什么都多了丝邪气,恍若置身阴曹地府间。
第113页 贺凌云想,若是在青天白日下,面前的场景恐怕秀丽得足矣令她搜肠刮肚地吟上一首诗,来附庸这处风雅。 三两个僕从手中端着食盒,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稳步而行,间或交头接耳一番,说的都是些府中八卦,亦或是坊间趣闻。 贺凌云仗着他们看不见自己,便肆无忌惮地竖起了耳朵,凑了上去。 年轻的僕从平日里恐怕实在是闲得慌,碎着嘴叨叨了一路,贺凌云听了半天,听到最多的词彙便是『凉蓆』二字。 怪得很。 「我前一日寻得机会替那凉蓆君添茶,有幸窥见天颜,那模样简直是美得雌雄难辨,叫我魂牵梦萦,难以入眠。」梳着双鬟髻的年轻女郎捧着食盒对着空气发痴,好似被人吸去了精气,只剩下空荡荡的壳了。 于是贺凌云在心里偷偷给『凉蓆』二字圈了起来,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凉蓆君再怎么貌美,还能比得上城东宇文家的大少爷不成?」有人跳出来唱了反调。 闻言,双鬟髻女郎扭过头来,沖那人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你又怎会将这二人放在一块儿相提并论,若是真论起来,那凉蓆君可是仙胎,皮相自然是顶好的,岂是宇文少爷这种肉?体凡胎可比的?」 几人就着关于颜值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几乎快动起手来,于是贺凌云嘆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地给『凉蓆』后面又打了个感嘆号。 仙门的谜团恐怕同这些僕从口中的仙胎『凉蓆君』分不开关系。 至于『凉蓆君』究竟是何人,便是后话了。 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沖她使眼色的闻漱三人,贺凌云心领神会地收回探究的目光,随着众人转移了阵地。 来到了主路,众人面前变得开阔起来。 不可否认,梁府主人的审美别具一格,恐怕放眼整个燕洲也找不出第二座比得上它气势的府邸了。 纵使蒙上了层青灰色,也难掩其惊艷之色,处处皆是雕樑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贺凌云虽飘在地面上半寸处,却听闻下方传来泉水叮咚声,循着声音来处看去,便见清泉自廊下蜿蜒而过,从花草深处流过,汇聚而下,流进了一处小塘之中。 谢巧虽然做了鬼,却依旧保持那股着懒散的劲,悠悠地飘进了迴廊之下,佯装倚靠着廊柱,冲下方的泉水扬了扬下巴,「不愧是出手阔绰的梁府,还真是处福地洞天。」 风景虽好,此时却不是欣赏的时候,几人沿着宽敞的主路来到了梁府的中心。 之所以把它称之为中心,是因为众人遇见了分岔路口。 只见宽敞的道路中央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围栏,而围栏中央则矗立着一座古怪的雕塑。 「……我收回之前的赞美。」谢巧看着面前高大的人形雕塑,嘴角向下拉去。 福地洞天可不是用来做这种宣扬个人崇拜的事。 这梁府家主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允许在布局完美的府邸中心建造如此妖娆的东西。 仰头盯着雕塑看了许久,贺凌云摇了摇头,唏嘘不已,「可惜了,竟是玉雕的,怎么就雕了这么个辣眼睛的东西。」 面前的雕塑姑且可以称之为人,而且还是个俊美无比,仙气飘飘的人物。 只是这男人扭着腰,竖起兰花指抿唇一笑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无法直视。 薛青城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透着丝迷茫,「梁府有诈。」 贺凌云凑热闹似地问道:「师兄有何见解?」 等了半晌,方听见薛青城宛如被人骗去了八百万颗灵石似的无辜的声音道:「建此物者,内心必定无比扭曲,又怎会真心开仙门?」 第63章 仙宅 玉雕给在场的四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冲击, 贺凌云僵硬地扭过头不再看它,余光里却忽然瞥见一片白光。 刺眼的白光,在青灰朦胧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明显, 犹如刺破黑暗的光明, 看得人心里发慌。 若是将鬼魂形态的她比作黑暗一面的话, 那么这浩浩荡荡而至的, 便是人间正道。 来者定是长宁坊居民口中的『仙家』了。 贺凌云下意识地感到作贼心虚,飘悠着往后退了一步。 「不怕,他们看不见我们。」薛青城提醒出声。 闻言, 那股逐渐消失的底气再度回到了贺凌云的心里。 「瞧我这记性, 差点忘了。」贺凌云佯装敲了敲自己的头懊恼道, 随后大着胆子向前飘了几步, 看向逐渐靠近的『白光』,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不等自己开口,闻漱便率先问出声,「这些白光, 是不是聚于丹田的灵气?」 薛青城点点头, 称道:「不错, 灵气越是纯粹,丹田内的白光越是耀眼,由此可见……梁府确有修仙之人。」说到最后,薛青城的目光越发幽暗起来。 一行人渐渐靠近, 贺凌云的视线不由被为首一抹鲜艷的红色所吸引。 那人身量很高, 身穿着修身红衣, 手中晃着一柄摺扇, 行走间难掩风流之姿, 再细细看去, 贺凌云便愈发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巨大雕像,忍住辣眼睛的不适感,这才察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为首的红衣男子竟像极了这座玉雕。 一对桃花眼灵动多情,精巧的鼻樑下生了抹红润饱满的唇,分明是俊秀的模样,却因额上的一粒红痣,显出几分妖邪的味道来。
第114页 活像只雌雄难辨的妖精。 「这人便是白日里在天上撒金叶子的人吧。」谢巧轻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对方的丹田,眼中露出一丝鄙夷。 「我当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气息竟如此混杂,怕是学的都是些邪魔歪道吧。」 沉浸在对方容颜中的贺凌云分出神来,目光下移,落在红衣男的丹田处,眉头微微皱起。 果真如谢巧所言,对方体内的灵气并不纯粹,像是掺了些油彩混入其中,白色的光芒中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又隐隐透出青色。 像一只移动的花瓶。 被自己惊艷绝伦的比喻戳中了笑点,贺凌云忍不出笑出声来。 安静的环境中,少女清脆的笑声显得分外突兀。 薛青城等人不明所以地看向贺凌云,后者面色讪讪,这才慢慢收了声。 恰巧对面的一众修仙者与几人擦肩而过,贺凌云低下头去,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明日的事情准备好了没有?」少年道,声音中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回主上,早已准备妥当。」另一道低沉的男声应道。 「如此便好。」少年顿了顿,随后在贺凌云身前站定。 气息尚可以隐去,存在感却不可以。 贺凌云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中惊唿连连。 不是吧…… 错愕地抬起头来,便见红衣少年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移开视线。 贺凌云:「……」 她向薛青城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觉对方板着一张脸,用同她一样不解的目光看着红衣男子。 通灵符可是出了什么差错不成?为何有人可以看见她? 「夙漓。」少年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那张玉色芙蓉面也多了分森然。 贺凌云向后退了一步,盯着向自己缓缓靠近的少年,攥紧了拳头。 若是对方真能看见她,那么这梁府怕是待不得了。 被唤了姓名,身侧的一位戴着黑色面具的高大男子站了出来,沖少年恭敬道:「主上有何吩咐。」 少年的脸色冷得犹如高山积雪,当着贺凌云的面缓缓蹲下身来。 贺凌云:「?」就挺突然的。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穿过贺凌云半透明的人影,指着雕像的底端,不悦道:「神像前为何会生杂草?给我拔了它!」 空气安静了一瞬。 贺凌云静静盯着红衣少年怒气沖沖地站起身来,吩咐身后的一众为其雕像除草,她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原来一切都是她虚惊一场。 该说不说,光是在梁府的中央建造这么一座造型奇葩的雕像就足以见得这位脾气古怪的红衣少年是有些自恋在身上的。 薛青城看了全程,默了默后,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接着从怀中掏出那张灵符。 一条细细的红线贯穿了整张符纸,此时红线的上半截已变得暗沉无光,像是湮湿了的墨水。 「符咒时效已过半,我们需在红线完全变暗之前离开梁家。」 薛青城的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掷下一枚石子,瞬间掀起层层的波澜来。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谢巧看了眼手中暗了一半的黄符,颇为不满道。 闻言,薛青城抬起眼皮,淡淡地呛了回去,「此等符咒在典籍中应当有记载,想来谢公子平日里疏于学习,这才对符咒的用法一知半解。」 谢巧自知理亏,青灰的一张脸喜忧不明,只悻悻地将黄符揣入怀中,随后别过头去,喷出一道鼻息。 懊恼别扭得很。 * 一群白衣飘飘的修仙者蹲在地上拔草,多么勤劳朴素的画面,贺凌云心中边感嘆着,边飘着穿梭其中,试图找出些猫腻来。 「如师兄先前所说那般,若是桃源的人混入了长宁坊,说不定就在这群人当中。」 贺凌云飘了一圈,最终无功而返。 灵气的外化表现只有强弱以及颜色的区别,而面前最为特别的便是那背着手,悠悠晃着纸扇、一派风流模样的红衣男子。 可在谢巧嘴里,对方的灵气并不纯粹,更像是邪魔歪道。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灵气不纯的红衣男子会成为众人之首?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矛盾么? 心中正困惑着,那红衣男子忽然伸出手,沖一旁的面具男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仙宅建造的进度如何了?」少年有意压低声音道。 闻言,面具男恭敬地走上前来,双手抱拳道:「回主上,仙宅即成,只差最后一步活定仙,还需些时日……」 说到最后,面具男的头垂得愈低,明显有几分心虚之意。 「几日?」红衣少年忽然被气笑出声,「你怎么不说需要一年的时间呢,嗯?」 面具男惊慌地抬起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红衣男气恼地转过身去,将袖子高高挥起,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明夜便是仙门大开之时,你若是耽误了我的大计,我定要你陪葬。」 * 红衣少年领着乌泱泱一群人疾步离去,剩下贺凌云等四位游魂和面具男一人立在原地。 想来那红衣男的话威慑力十足,给面具男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后者杵在原地,呆楞地盯着红衣男的背影,最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声。
第115页 贺凌云的好奇心已被高高的吊起,一张脸恨不得凑到面具男的跟前。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 「活定仙。」闻漱皱着眉头,「这不是……魔族的手段么?」 此言一出,几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灵气不纯,手段不正,梁家的水比我们想像中要深得多。」薛青城道。 转眼间,那面具男已有了动作,转身向着红衣男一干人等相反的方向走去。 「快,跟上。」薛青城冷声道。 众人紧随其后。 贺凌云忽然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在今日之前,她还从未想过会与魔族打上交道。 魔族?那是什么传说中的族群? 悄悄地看了眼其余三人,只见几人的神色无一不严肃,像是对方欠了自己百八十万一样。 贺凌云收回目光,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这肉眼可见的仇恨,都快溢出来了。 面具男脚下生风,穿过了条条小径,来到了一处幽僻狭窄的石子路上,接着当着几人的面前,消失在了层叠的假山之后。 来到了假山后,贺凌云傻了眼。 山是假的,人是真的,而方才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却不见了。 「此地或许设有机关,先穿墙试试。」薛青城这么说着,以身作则地钻进了假山之中。 过了片刻,薛青城忽然从中退了出来,脸色比假山更黑上几分。 「是死路。」 想来也是,若是让他们轻易地便找到那「仙宅」,是不是证明梁家的防御手段太低级了些? 贺凌云如此想着,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地上。 「地面上既然寻不得,我们不如试试……遁地?」 谁规定「仙宅」不能建在地下呢?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诧异之色。闻漱指着自己一对悬浮在地面之上的脚,艰难道:「我们如今触地都困难,又怎能潜入地下?」 贺凌云挠了挠头,忽觉此言确有道理,他们如今虽转变了形态,却不是独立于这世间的存在。 「可以试试。」薛青城忽然出声,「灵体状态下,因体重不足而无法触地,只要我们四人携手,便可增重,一试遁地。」 贺凌云:「……」这久违的物理知识,简直是玄学与科学的糅杂成果了。 离谱,实在是离谱。 其余三人沉默地伸出手,向身旁之人递去,庄严肃穆之感分外强烈,远远望去,这几人就如同在举行一场诡异的仪式。 手牵手,永远是好朋友。贺凌云的心中鬼使神差地涌现出这一莫名的念头,随后脚下一软。 「这么突然的么?」 贺凌云低头看着他们四人的脚缓缓落地,随后一寸寸陷进石子路中,心头大感震撼。 古怪的感觉持续了片刻,几人忽然脚底踩空,落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贺凌云:「……」 她还真是房子塌了问瓦匠——蒙对门儿了! 这梁府的地下果真别有洞天。 第64章 木门 印入眼帘的是看不到尽头的烛光, 如漫天星辰,将地下的场景照亮。 他们几人手牵着手,正站在一条宽敞的路口, 而道路两边铺满了光洁的石板, 且每隔一段距离, 便有一只造型古怪的油灯斜插在墙上。 一只接着一只往里延伸, 绵长得好似看不见尽头。 贺凌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普通的路,而是一条通往冥府的黄泉之路。 四人不约而同地松开手, 结束了这古怪的造型。 薛青城的脸在半明半灭的烛光下愈显冷峻, 只见他薄唇开阖, 轻声道:「那人口中的『仙宅』应当就在此处。」 「师兄, 此次行动还需谨慎。」闻漱担忧地扯住薛青城道。 「梁家的背景不是你我几人之力可以相抗的,此事若真与魔族扯上关系,我们还需先行回到宗门,禀明宗主后再行打算。」 闻言, 薛青城冷飕飕的脸又僵了几分, 似是心事被人抖出。 他自然明白闻漱的意思。 身为剑宗的弟子, 自幼便接受正道的教育,从不屑于那些旁门左道,对师尊口中的妖邪与魔族更是深恶痛绝。 按照他一直被灌输的理念来说,遇见了这些, 便是将性命折了进去也是要与其一战的。 可他眼下的状态却…… 低下头看了眼半透明的身体, 薛青城缓缓地点了点头, 难得泄出一丝丧气, 「自然,先探明虚实, 再做打算。」 * 这条路比贺凌云想的要走得顺利,宽敞的一条路上除了他们四人,连只鬼影也看不见。 按照薛青城的说法,一般鬼魂无法进入到这一层空间。 除非像他们这样,脑迴路与旁人不同。 换句话说就是脑子抽筋了。 众人往前飘了一阵,入目的除了油灯便是油灯,时间久了,便有人耐不住了性子。 贺凌云手中捏着黑了一大半的黄符,揩去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咕哝道:「咱们不会是遇见鬼打墙了吧?」 再这么耗下去,不等找到那个面具男和什么『仙宅』,恐怕他们的符咒都失效了。 「有门。」闻漱骤然停下脚步,声音紧绷得像吞了钉子。 贺凌云挠了挠头,正欲开腔,便看见她的二师兄当着众人的面穿进了石墙。
第116页 贺凌云:「……」 石墙在灯光下显出油黑的光泽来,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墙上那若隐若现的缝隙来。 很快,便有一只手从石墙面上穿出,沖众人极快地勾勾手,透着难言的喜悦。 此情此景已不用多言,石墙的另一端定有重大发现 几人接连穿墙而过,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一座座的冰冷的铁笼横亘在面前,透着乌沉的寒芒。 而不远处,铁笼外,面具男双腿交叠而坐,手中飞速地结着法印,而面具半掩下的唇角还残留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随着面具男的动作,一股黑云腾腾而出,将其笼罩。 贺凌云不是傻子,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施展的可不是什么仙家法术,而是传说中的魔族功法。 黑云如虬龙,盘踞在面具男周围,随着后者的动作缓缓向四周延伸而去。 见此情景,众人一时间惊在原地,闻漱喃喃道:「想不到梁家竟藏着魔族的势力,表面上说是广开仙门,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事万万不能成,否则明夜这里便是万千修士的葬身地。」谢巧仗着面具男看不见自己,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黑云边。 伸出半透明的手试图触碰黑云,意料之中的,黑云穿手而过,对他造不成半点伤害。 谢巧默了默,回头看向薛青城。 「梁家的秘密如今被我们撞见了,薛兄有何高见?是趁着符咒功效仍在,继续观察,还是等待符咒失效……当面将其斩杀?」 闻言,薛青城的诧异地抬眼看来,「你……」 「谢公子似乎忽略了什么事。」不等薛青城开口,贺凌云便冷下脸来。 「暂且不说这魔修到实力与我们相较如何,梁家守卫森严,一旦察觉有外人擅自闯入,势必会对我们发起围剿,到那时,我们恐怕在长宁坊境内会寸步难行。」 「不错,师妹说的在理,谢兄勿要冲动行事。」闻漱在一旁点头附和。 几人盯着面具男看了半晌,发觉对方正在以细微的频率颤抖,似乎十分痛苦。 想来那『活定仙』也不是轻松便可施展的术法,不然方才他也不会面对红衣少年如此忐忑不安了。 「我们既已发现了梁家的秘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将自己抽身开来。」薛青城向前走了一步,在面具男身前蹲下。 「他已精疲力竭,仅仅依靠自身的力量恐怕无法将这偌大的囚笼布满邪术。」 顿了顿,薛青城站起身来,目光暗了几分。 「此刻若是想杀了他,绝非难事。」 贺凌云诧异地抬起头,便见他话音一转,继续道:「可我更好奇他背后的人建造这么一座牢笼究竟有何意图,梁家又是否参与其中?」 「所以这人现在还不能杀。」贺凌云紧随其后接道。 薛青城点点头:「是。」 几个幽灵似的人围着一名男子研究杀他还是不杀他的画面太过诡异,以至于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整座底下牢笼忽然勐烈地震动起来。 「眼下最大的问题……」闻漱的面上显出担忧之色,还未说完,双目忽然圆瞪,伸出食指往贺凌云身后指去,「师妹,你后面有人。」 听闻漱这么说,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贺凌云的身后。 身为鬼魂形态,几人对地面震动的强弱并无感知,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在胡乱晃动。 视线模煳间,几人隐约看见一片由黑雾凝聚而成的人形物体,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快速靠近。 薛青城冷声喝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阴暗的地下室,黑黢黢的不明物。纵然是鬼魂也不免被唤醒内心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贺凌云看着那只即将触碰到自己脸上的黑色长爪,眼皮忽然跳动了两下。电光火石间,她转过身,咬着牙向前奔去。 「它们看得见我。」贺凌云咬着牙,无比笃定道。 贺凌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日竟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 不过是踏入燕洲的第一天,还未来得及发现桃源人的踪迹,便被捲入了梁家与魔族背后的阴谋中。 真不知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凉飕飕的触感在脑后若即若离,带着唿啸而来的阴风,大有撕破皮?肉的气势。 贺凌云艰难地咽下口水,分神往后瞥了眼。 这一看不打紧,险些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恐惧。 只见那「黑雾」紧紧地附在那人形似的骨架上,随着飞快奔跑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像是在衣架上套了层磨砂的塑胶袋。 烛光毫不吝啬地将其照亮,贺凌云这才看清那所谓的黑雾并不是黑雾,而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 一瞬间,她的头皮险些炸了起来。 低声暴了句粗口,贺凌云沿着长长的小路往前奔去。 托黄符的福,她如今使不出半点法术,只能拖着游魂样的躯体东躲西藏。 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灯墙,贺凌云心中生出了股淡淡的绝望。 她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啊?」 怎么追着他们没完没了了? 「是咒。」薛青城面色凝重,「一旦沾上,必受施咒者控制,鬼神不论。」 贺凌云:「……」 那还等什么,逃啊!
第117页 几人方才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此刻却无比狼狈地四处逃窜。 「师兄,你见多识广,难道此物就没有破解之法么?」闻漱边往前飘边叫苦不迭。 「有。」 薛青城从怀中掏出黄符,低头极快地瞥了一眼后说道:「咒只能存在于一定区域,我们只要离开这里,便不会受其困扰。」 「我们若是钻进墙里呢?」贺凌云提议道。 薛青城:「不可,黄符的时效快到了,来不及了。」 贺凌云急了:「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出口啊?」 谢巧躲得狼狈,不忘自嘲道:「若不是我不愿受制于人,大不了与那怪物殊死一战,何至于沦落到如此窘境?」 耳后的「沙沙」声越发清晰,贺凌云只觉头皮发麻,连忙噤了声。 「咦?」谢巧困惑的声音传了过来,「前方似乎有出口。」 闻言,几人静了一瞬,心中总算是燃起了希望,更是没命似的往前飘去。 贺凌云觉得自己如今身为鬼魂,却通体酸软,比跑了一场马拉松还要疲累。 终于来到了道路尽头,看清了谢巧口中的出口。 几人却愣了神。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有两张门。 左手边的是张做工精巧、雕满牡丹花的红木门,而右手边的却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贺凌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生死抉择」四个大字。 骤然出现在此地的两张门,怎么看都感觉有处陷阱在等着他们。 而时间紧迫,他们已经来不及冷静下来商量了。 「生死由命,不管了!」贺凌云索性闭上了眼,一头栽进左手边的门。 第65章 梁祁 毫无阻碍地穿过雕花木门, 贺凌云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太黑了,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像是被人丢进了地底, 夯实了掩埋其上的泥土。 幸运的是, 身后穷追不捨的『咒』们似乎被阻挡在门的另一边, 后脑勺发麻的异样终于消失不见。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 摸着身侧冰凉且湿漉漉的墙壁站定,随后呆楞在原地。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泥土混着石块, 清晰地印在掌心。 贺凌云不确定地轻捏了一把, 泥巴便落了满手。 她不再是鬼魂的形态了。 黄符失效了。 不早不晚, 偏偏在这危急关头失效了。 心情无比复杂地嘆了一口气, 贺凌云往自己身上摸索着,试图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翻出火摺子。 那根火摺子也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摸了半晌也未能找到,躁得人出了一身薄汗。 「嚓——」 随着身后的一声异响, 柔和的光晕刺破黑暗, 将这方狭窄的空间彻底照亮。 贺凌云停下手中的动作, 迷茫地转过身去,便看见手中举着蜡烛的薛青城与她相距不过三拳远,近得那黄豆大的火苗几乎燎到了她低垂的睫毛。 「嘶……」贺凌云往后退了一步。 烛光明灭下,再俊美的脸也多了分阴森的味道, 尤其是在这种逼仄的环境中, 薛青城直接可以出演恐怖片主角了。 「师兄你怎么走路没声啊?」贺凌云目光下移, 看了眼对方的黑色布靴, 以及距离布靴一步之远的木门。 也是,这么点距离要想发出点声音还真是难事。 况且在这么个地道中…… 贺凌云面色复杂地环顾四周, 忍不住吐槽道:「这里还真是天然去雕饰啊。」 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烂泥巴,新鲜的很,一看便知这是处新挖出来的地下通道,也不知终点通向何方。 薛青城手持白烛,向前走了几步,侧着头看向贺凌云,「师妹怕么?」 这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关心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以至于贺凌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要说怕吧,在这种环境确实心有戚戚,可比起这个,她更怕薛青城突然的关心。 这令她浑身不自在。 「师兄不怕,我自然不怕,无碍……无碍。」近乎敷衍地应付过去,贺凌云便扭头看向道路的另一头。 那里的地势颇高,似乎连通着出口。 贺凌云的眼睛亮了亮,道:「师兄,我们过去看看。」说罢,不等薛青城回应便自顾有了动作。 看着拔腿就跑的师妹,薛青城顿了顿,随后跟了上去。 二人行至道路的尽头,在烛光的照射下,层层台阶显露出来,与先前的泥泞潮湿的土壤不同,年前的石阶光滑平整,显然是人为精心铺成的。 再结合道路另一端的雕花木门,贺凌云有理由怀疑这处通道是个时间仓促下的半成品。 「果然有路。」贺凌云欣喜地拾级而上。 不费什么功夫,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完了石阶。 看着石阶尽头矮小的门板,贺凌云与薛青城面面相觑,随后她蹲下身来,将这块木板轻轻推动。 木板被移开,有细微的光透了进来。 蹲在出口处警惕地向外张望,贺凌云悲伤地发现,除了细缝里露出的光线,其他的一概看不清。 薛青城将手中的蜡烛向里探去,明亮的暖光下,一处仅可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暴露在二人面前。 「这里应当就是出口了。」贺凌云艰难地躬下腰,压低声音道。
第118页 薛青城点点头,应道:「应当是了,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贺凌云蹲在洞口比划了一阵子,咕哝道:「我看这个大小……或许是狗洞也说不定呢。」 这联想着实惊世骇俗,听得薛青城也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无从反驳。 贺凌云抬头看了眼身旁蹲下身却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大师兄,忍不住沖对方伸出手来,提议道:「我个头小,就由我来打头阵吧。」 说罢,不等对方的回应,便接过对方手中的蜡烛,转身钻进了狭小的门洞之中。 越是往里去,空间越显拥挤,贺凌云被迫只能跪行,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宛如一只艰难爬行的蜗牛,将自己尽数塞进了洞中。 抬手触向漏光的细缝,贺凌云扣住木板缝,费力地将其往两侧推去。 于是更多的光漏了进来,将面前的场景照亮。 ——花花绿绿的衣服被叠得整齐,堆放在她的面前。 贺凌云瞪圆了双眼,感觉自己此时此刻置身于海澜衣柜之中。 她怎么也想不到,「仙宅」的出口竟然通向一座衣橱。 贺凌云动作僵硬而缓慢地往前爬了几步,为紧随其后的薛青城留出空间。 看着眼前的一幕,二人静悄悄地端坐在衣橱间。 这是谁的衣柜?又会通向哪里?门外是否有人在等着他们? 一系列的问题紧随而至,成了锁住衣柜大门的钥匙,谁也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贺凌云颇为忐忑地往前爬了一步,泥土的潮湿气息向衣橱缓缓侵袭,将二人包裹起来,贺凌云警惕地扒着门缝边缘,一只眼睛贴了上去。 有限的视角里,出现了一架摆满了花瓶的柜子,刚好将这处衣柜遮挡起来。 贺凌云鬼使神差地松了一口气。 这座衣橱果真处在一间屋子里,幸运的事,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人。 转过身同薛青城使了个眼色,贺凌云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句「一切安好」,接着便伸出手,欲推开橱门。 动作极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因此唬了薛青城一跳。 贺凌云只觉得腕上一凉,低下头来便看见薛青城止了她的动作。 一只手攥紧了她的手腕。 正狐疑着呢,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滚热的茶水从高处注入茶杯中,将碗底的茶叶冲散,发出短暂的激盪声。 贺凌云愕然地转过头,看向薛青城。 后者竖起食指,抵上唇中,比出一个噤声的姿态,目光却冷静到近乎冰冷。 迟来的后怕惊得贺凌云后嵴一凉,不知不觉中,她的手心已汗湿一片。 屋里有人,且不止一人。 薛青城松开钳制住她的手,目光重新落到了那道门缝上。 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五感被无限放大,屋中被刻意压低的男声此刻清晰得就像是在他们耳边呢喃。 「祁儿,你近来多有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言语之中尽是关切。 被称为「祁儿」的少年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我如今习得了仙术,早就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我了,父亲多虑了。」 听到这颇为熟悉的声音,贺凌云睁大了双眼,心中暗暗吃惊。 这道声音的主人不正是白日里坐在轿中,撒金叶子的红衣少年么? 还真是冤家路窄,他们好不容易从地牢中逃出来,竟直接来到了始作俑者的老家! 听着屋中二人的交谈,贺凌云觉得她今日能搞出一件大新闻。 「想不到一场高热竟让我儿修出仙骨,凭白得了一身修为,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说到最后,老人家嘆起气来。 天下父母心,面对老人的关心,少年沉默许久,最终别扭道:「自然是好事了,您别多想,我成仙后定会好好孝敬您的,父亲。」 闻言,老人转忧为喜,爽朗地笑出声来,「吾儿由此孝心,为父欣慰不已,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是倾尽梁府之力,为父也在所不惜。」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心道这老人家竟然就是梁家的家主,而红衣少年便是梁家的少爷梁祁? 梁祁……凉蓆? 原来他便是侍女口中俊美无铸的「凉蓆君」。 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种曲折,梁祁似乎换了个芯子,从一个普通的少年变成了个会使用「仙术」的仙人。 她可从未听说过仙人会使魔族的术法的。 恐怕真正的梁祁早已死在了多日前的一场高热中,而如今与梁老爷面对面的,另有其人。 「父亲,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用晚膳了。」少年起了倦意,下了赶客令。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最终以门响声画上尾声。 梁老爷走了,而梁祁也坐不住,没过一会儿也离开了房间。 屋内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唯有寂寂沉香在空气中瀰漫,昭示着房中曾有人来过。 「外面没人了,我们可以出去了。」薛青城轻声道。 无人回应。 从门缝处撤回视线,目光落在了一旁静默不语的小师妹身上,却发现后者姿态僵硬,面色惨白。 察觉出不对劲的薛青城心中忽然不安起来,他试探地伸出双手,将贺凌云的肩膀扶正。
第119页 「师妹,你怎么了?」 贺凌云此刻双目失神,灰褐色的眼睛低垂着,像是被人夺了魂。 夺了魂?薛青城心头一跳,指尖颤抖地探进贺凌云的衣襟,将那张皱巴巴的黄符挑出。 来回看了几遍,并无异常。 不是黄符的问题,那么师妹她究竟是怎么了? 下一刻,跪坐在柜子里的贺凌云直愣愣地倒了下来,薛青城顾不得其他,伸手将其接住。 「脖……脖子疼。」师妹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第66章 中咒 贺凌云艰难地吐出三个音节, 随后面如死灰地昏了过去。 方才屏气凝神听橱外二人的交谈,由于太过专心,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有一抹黑色粉末从后方缓缓侵来, 顺着她的衣服爬上了后脖颈。 薛青城察觉出不对, 动作迅速地拨开贺凌云脖颈上的碎发, 接着便看见了一团黑雾争先恐后地往师妹的皮肤中钻去, 迅速消失不见,最终变成了一颗若有若无的黑色斑点。 是『咒』,它竟追了过来。 薛青城面色冷然, 伸出手在那黑点上方掐了个诀, 荧荧白光自指尖闪现, 黑色雾点随着他的动作颤动起来, 最后终于承受不住,自贺凌云的脖子上脱离而出,飞进了他的手中。 黑雾剧烈地抖动着,最终失去了光泽, 变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甲壳类昆虫。 看了眼手中的虫子, 又看了眼怀中的没有丝毫甦醒迹象的贺凌云, 薛青城眉头皱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空瓷瓶,将虫子装了进去,随后封起。 『咒』虽被拔除, 却无法保证没有残余, 这也是师妹迟迟不醒的原因。 * 夕阳渐渐西沉, 将梁府笼上了一层夜色。 府中的僕从沿着小路将夜灯一一点亮, 无人注意到头顶的天空有一抹身影划空而去。 借着夜色遮挡,薛青城御剑飞行, 悄然落在了客栈的房顶。 贺凌云双眼紧闭,颓然地靠在他的背上,此时整个人在微微颤抖,看起来难受极了。 翻窗进了屋中,摸索着将师妹放在了床上,薛青城便起身将油灯点燃。 昏黄的油灯下,贺凌云眉头紧皱,细密的汗珠自额头渗出,嘴唇发白,唿吸有些急促。 见状,薛青城疾步上前,探手覆上贺凌云的额头,触手之处温热得厉害,俨然是发烧无疑了。 贺凌云觉得自己被人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滚热汤泉之中,五脏六腑都快被烫熟了。 她是又重新投胎了? 如今她变成什么新品种的生物了?亦或是一种可口的火锅食材,被人切碎了丢入锅中,煮熟之后再用长筷捞起,蘸上辛辣可口的调味料,送入食客的口中,经过一番细细的咀嚼,化为残末,结束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这么想着,贺凌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由衷地嘆道:「吃呀……」 怎么还任由她沉在锅底,迟迟不愿捞起她? 浑身燥热得厉害,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水分蒸发殆尽,贺凌云闭着眼睛,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接着便扯起了衣领。 可无论她使出多大的劲也挣脱不开,就像是被人死死钳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睡梦中,贺凌云不满地嘟囔了几声,随后放弃了挣扎。 薛青城无奈地松开手,将贺凌云额头上温热的湿布巾揭了下来,重新换了一条。 他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大生病,因此并不会照顾人,此刻手法僵硬,略显生疏。 若是贺凌云醒着看见了这幅场面,恐怕也是会大为震惊的。 她那个面冷心冷的大师兄居然会纡尊降贵地照顾她,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她此刻还沉静在自己是一片肥牛卷的幻想之中,对外界做不出任何反应。 来回换了几盆热水,贺凌云额头的温度总算是有所降低,变得不那么灼热了,薛青城松了一口气,接着从纳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来。 绿色的瓷瓶上用红色的蜡丸封紧,从外表上看来与普通药瓶无异,薛青城取下蜡封,倒出一粒药丸来。 药丸小得可怜,在薛青城的手心轻轻滚动一遭,周身散发出微弱的金色光晕来。 将师妹扶坐起来,后者软弱无骨似地倚靠在薛青城的怀中,鼻子却微微抽动着,似乎是寻到什么美味的食物,不安分地蹭着。 「好香啊……」贺凌云小声咕哝着,一颗毛茸茸的头几乎要埋进薛青城的臂弯中。 这是还真的不怪她,要怪就怪薛青城手中的护心丸在炼制的过程中添加了几味香料,以至于神智不清的贺凌云馋得厉害。 薛青城的身体微微向后倾斜,试图避开贺凌云的触碰,无奈一手需要护住师妹不倒下去,另一只手攥着药丸。 原本极为容易的动作此刻变得无比艰难,尤其是当他低下头,看见贺凌云那张坨红的脸时,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师妹你等会儿……」薛青城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护心丸塞进贺凌云的口中。 这粒丹丸不似普通丹丸难以下咽,反而香甜可口,贺凌云口中嚼着丹药,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看着笑得一脸安详的师妹,薛青城终于松了一口气。 「砰砰——」 门外骤然响起急切的敲门声。 「师妹,你回来了?有没有见到大师兄?」闻漱关切道。
第120页 闻言,薛青城拉过一旁的被褥,将贺凌云盖好,接着起身来到门前。 「师妹……」闻漱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措不及防地看见面前的门被人打开,门缝后露出薛青城那张脸来,顿时哑了声。 「师妹中了咒,所幸发现及时,已经被我拔除了,只是余毒未清,还需修养些时日。」薛青城侧开身,为闻漱让开路来。 立在原地兀自消化了片刻,闻漱终于反应过来,木讷地随着薛青城进了房间。 贺凌云安然地躺在床上,面上并无半点痛苦,闻漱见状,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了眼薛青城,轻声道道:「师兄,借一步说话。」 闻言,薛青城点了点头,「好,我也有些话要同你说。」 * 放下厚重的床帐,薛青城在门口丢了一层结界,这才同闻漱说出他与贺凌云在梁家的所见所闻。 听着薛青城的自述,闻漱的眉头越发紧皱起来。 待薛青城一语毕,闻漱已经彻底黑下脸来。 「师兄的意思是那自称为仙人的男子就是梁家的大公子梁祁?」 薛青城点点头,「不错。」 闻漱追问道:「可他分明是魔族,难道是梁家人与魔族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联姻?」 薛青城:「……」 闻漱的这一脑补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倒是他从未想过的领域。 薛青城道:「魔族与人族结合有违天道,虽有这种可能,却不合乎常理。根据梁家老爷的话来推测,梁祁应当是被偷梁换柱、换了芯子,如今的梁祁并不是真正的梁祁,至于他们的目的,应当与明夜的仙门招生分不开关系。」 闻漱点点头,「想不到你们竟会撞见此种惊天秘密,我与谢公子进了木门后并未遇见什么衣橱,那条路一直通到了梁家府邸后的一处野田,倒是极为隐蔽。」 「这件事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这样,今夜我便传讯回宗门,在支援到达前我会先行混入梁家,我们里应外合,绝不能放过梁祁和他背后的势力,否则,长宁坊再无安宁之日。」薛青城道。 闻漱诧异道:「师兄的意思是你要孤身一人前往梁府?这是为何?」他的语气稍显急躁,透着关切与恼怒。 「我现在的修为虽比不上师兄,却也不是畏头畏尾之辈,请师兄务必带上我。」 闻言,薛青城的静静地看着闻漱,片刻后,嘴角微微上扬。 平日里的闻漱惯是冷静可靠,还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属于毛头小子的焦急之色,这一回倒叫他见着了。 「魔族手段卑劣,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况且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如今灵丹尚未寻得,可千万不能耽搁了,梁家的事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胜算,师兄就让我一起去吧!」闻漱急了。 看着百般恳求的闻漱,薛青城无奈妥协,轻轻点了点头,「那便依你所言。」 * 夜色渐深,二人的交谈也到了结尾,闻漱看着大师兄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道:「时候不早了,师兄不随我回去休息么?」 薛青城静默片刻,听着床帐内传来均匀的唿吸声,依旧放不下心来。 他道:「师妹身上余毒未清,魔族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今夜可能会对师妹不利,我得守在这里。」 听他的意思,今夜是不打算睡了? 闻漱颇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他还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况。 在他从前接受的教育中,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室会招来非议,而如今师妹势弱,恰是需要人保护的时候。 而男女授受不亲…… 闻漱抬眼看着面色坦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薛青城,心中忍不住抽了一瞬。 听闻大师兄自幼被师尊抚养在身边,应当……应当……从未将男女之事放在心上吧? 这么想着,闻漱的脸上变得五光十色起来,十分精彩。 「师兄辛劳,有事便叫我,我……我先行告退了。」 灰熘熘地撂下这句话,闻漱轻轻退出房间,掩住房门,剩下薛青城不明所以地独自站在原地。 薛青城:总觉得师弟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 薛青城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贺凌云中了咒,那便给了下咒之人追查到此地的机会,今夜恐怕要不得安生了。 在传讯玉简上写下在长宁坊发生的事情,以及梁家与魔族背后的牵扯,薛青城将玉简缓缓合起,眉头又皱了几分。 时间仓促,他们在明夜之前恐怕等不来宗门人手赶来,明夜势必有一场大战。 掀开长袍下摆,薛青城盘腿坐在地上,阖起双眸,打起坐来。 师妹睡得香甜,帐内不时传来阵阵鼾声,薛青城静静地听了一会,忍不住睁开眼睛,将床帐掀开一角。 昏暗的烛光下,贺凌云的睡姿颇为张狂,一床被子已被踹至一旁。 如此睡上一夜,难免会受风寒。薛青城轻嘆了一口气,扯过师妹脚下的被褥,抖了抖,重新盖在贺凌云的身上。 * 将床帐重新放了下来,薛青城再度打起坐来。 在师妹悠扬的鼾声中,他竟久违地做起了梦。 怪得紧,梦里竟能闻见香味。 食物辛辣的气味从面前滚滚的铁锅中传来,伴随着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
第121页 薛青城茫然地看着面前造型古怪的铁锅,以及锅中血红的液体。 沸腾的液体里,数不清的辣椒摇摇摆摆,向着他的方向滚来。 「好了没呀,都过了两分钟了。」 一双筷子伸进锅中,动作迅勐地捞出了块黑漆漆的片状物。 薛青城顺着筷子的方向看了过去,双眼渐渐睁大。 隔着浓浓的白烟,师妹坐在铁锅的另一端,正往嘴里塞着那黑色的片状物。 更为古怪的是,师妹全然不似平日那般穿着打扮,头顶两个包子样的发包不见了,花里胡哨的髮簪也一併不见。 乌黑的长髮被高高扎起,看起来多了分飒爽之气。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薛青城不声不响地注视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师妹,直到对方那人发现了自已。 「咦?师兄?」贺凌云咀嚼着脆爽的毛肚,看着烟雾那头的薛青城,囫囵不清道。 好端端的怎的会梦见薛青城这张冰块脸? 是火锅太辣了来给她消火的么? 这么想着,贺凌云说服了自己,她倒是不介意同他人一起吃火锅。 吃火锅嘛,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嘶……」给自己夹了块麻辣牛肉,贺凌云的嘴巴瞬间被辣得通红,虽在梦中,唇上灼辣感可真实得厉害。 见状,薛青城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手心便多了一杯冰凉的酸梅汤。 「给。」薛青城将杯子递了过去。 看着眼底的酸梅汤,贺凌云歪了歪头,随后欣然接过。 不愧是在她的梦中,就算是平时不可一世的薛青城也要低下头替她服务。 这滋味,爽哉。 第67章 饿了 锅中的菜下了一大半, 贺凌云兴致缺缺,终于放下筷子,目光落在了薛青城身上。 从方才她就发现了, 梦里的薛青城似乎也不爱吃东西, 从头至尾也没见他拿起过筷子。 对于一个热衷美食的人来说, 这实在有些扫兴。 「不合胃口么?」贺凌云扬了扬眉头, 向薛青城示意道。 锅中的牛油滚滚,味道愈发辛辣,呛得人鼻腔发麻。 薛青城从未见过这种新奇的食物, 见贺凌云如此热情, 他忽然产生了一丝兴味。 试一试, 或许也不错? 在对方的注视下, 薛青城拿起手边的筷子,捞出了一片看不出形状的肉类,放入口中。 随后,他便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见状, 贺凌云的眼睛亮了起来。 「味道如何?」 回应她的, 是薛青城那张逐渐涨红的脸。 年纪轻轻的少年本就皮肤白皙, 此时又被辣红了嘴唇,眼中也多了分水色,尽管如此,却依旧绷着脸, 不愿透露出一丝窘迫。 看起来分外违和。 薛青城的反应极大地取悦了贺凌云, 后者乐得拍起手来, 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哈哈……你怎么是这个反应啊?」贺凌云双手交叠, 撑住下巴,盯着薛青城, 「倒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可爱。」 可爱? 薛青城透过重重烟雾看向口无遮拦的薛青城,目光逐渐复杂起来。 许久不做梦,这一回竟梦得如此真实,就连口中火辣辣的灼烧感都如此强烈。 而且…… 他这是被师妹调戏了? 思及此,耳边忽然响起野猫尖锐的叫声。 眉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瞬,薛青城面前的红汤锅逐渐被黑暗所淹没,梦境消散,思绪清晰起来。 薛青城睁开眼睛,看着桌上燃到了尽头、只剩下一缕青烟的油灯,转过头去,看向厚重的床帐。 贺凌云均匀绵长的唿吸声传来,夹杂着几声咂嘴声,看样子睡得十分香甜。 黑暗中,薛青城伸出手,摸向下唇,那处仍残留着阵阵灼烧感。 世上竟有如此真实的梦境。 屋外圆月高悬,透过薄薄的纸窗,在地上投出一片雪样的银光。 床上的贺凌云翻了个身,将床单踹得乱了几分。 * 窗边传来梆子声清脆的声音,薛青城站起身,给自己的衣衫施了个清洁术,接着趁着夜色未醒,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客栈前堂还点着零星的烛火,为漆黑的夜里增添了几分暖意。 「一碗阳春面,另加二两滷牛肉。」 寂静无人的前堂冷不丁地响起这么一声冷飕飕的男声,骇得正在打瞌睡的店小二勐地打了个激灵。 近日因为梁家人的事,整个长宁坊的人流量比平常时要翻上几番,夜间有人住宿也是常有的事,店小二愣怔了片刻,随即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声音的来处。 不知哪来的邪风透过门缝将烛火吹得摇晃起来,薛青城颀长的身影在烛光明灭下更显阴森可怖。 「哎。」店小二条件反射地应了声,接着转过头看了眼乌漆麻黑的窗外,心头泛起了古怪。 是他睡煳涂了还是客人抽风了,这人怎么大半夜地要吃食? 别是饿狠了? 由不得他多想,薛青城已经扯过前堂的长凳兀自坐了下来。 「一碗阳春面,二两滷牛肉……」店小二挠了挠头,嘴里嘟囔着便往后厨去了。 薛青城心中计算着时间,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楼层。 师妹应当快甦醒了。
第122页 * 贺凌云在梦中吃了一顿古怪的火锅,饭搭子薛青城吃了块裹满辣椒碎的肥牛卷便恼羞成怒,离开了梦境。 于是只剩下她一人继续吃着这顿怎么也填不饱肚子的火锅。 低下头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贺凌云懊恼地摔下筷子,醒了过来。 屋里闷热得厉害,贺凌云悠悠地睁开眼睛,心中的惊疑比古怪更甚。 她前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梁家那座逼仄的衣橱中,后一秒便仰面躺在这处。 中间似乎空出了好大一块记忆。 她又断片儿了。 「啊……」贺凌云苦于记忆凭空蒸发,捂着头哀嚎不止。 这声鬼哭狼嚎惊得大门发出「嘎吱」的脆响。 贺凌云便如一个被拔了气门芯的轮胎,再也膨胀不起来了。 来人步履匆匆,三步作两步来到床前,隔着厚重的帘子沖里面道:「师妹,醒了?」 这声音是……薛青城? 贺凌云一个打挺便坐了起来,掀开床帐露出一条缝。 屋里黑沉沉的,可薛青城却像是戴了夜视镜似的,行走如风,碰见桌子椅子的轻而易举地便避了过去。 想来这人的夜视能力能与狗拼上一拼。 况且……他手中似乎还端着块餐盘样的东西。 「睡了许久,师妹定是饿了,快下来吃些热腾腾的面,也好帮你恢復体力。」 薛青城难得像个老妈子般唠叨,竟让她生出了亲切的感觉。 将餐盘搁下,薛青城随手一捏,一旁的灯盏缓缓冒出了个火苗来。 这便将屋里的景大致照亮了。 贺凌云一颗凌乱的脑袋从床帐缝中伸出来,看着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桌上放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腹中应景似的发出阵阵鸣叫。 「确实饿了。」贺凌云木讷地点点头,松开拉住床帘的手,动作迅速地下了床,窜至桌边。 拿起筷子挑出几根面来,贺凌云一边「吸熘熘」地喝面,一边用余光瞟薛青城,心头有无数疑问唿之欲出。 飢肠辘辘之下,吃啥都是香的,更何况是碗放了猪油的热面。 于是贺凌云短暂地惊艷过后,埋头专心吃了起来。 薛青城静静地坐在对面,见贺凌云吃得香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桌上的滷牛肉往师妹跟前推了推。 贺凌云也全然没有小家子的扭捏,将师兄的一番好意尽数手下。 一碗面下肚,贺凌云终于想起了正事。 「师兄,我是怎么晕过去的?又是如何回到客栈的?」 面对师妹的疑问,薛青城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目光沉沉,「你中了咒。」 贺凌云缓缓地眨了下眼睛,随后瞳孔地震。 「啊?!」 中了咒,是她想的那样么? 被密密麻麻的虫子…… 「所幸被我及时拔除,如今师妹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息便可痊癒。」薛青城补充道,眉眼间松懈了许多,在昏黄的油灯下,竟多了丝柔情。 闻言,贺凌云不由松了一口气,再看向薛青城时,心中再次古怪起来。 她唿吸一窒,视线几乎定在那对漆黑的双眸中。 此刻,梦境与现实竟重叠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薛青城与最初的样子已然不同了。 他何时转了性子,变得对自己如此有耐心了? 察觉出贺凌云的古怪反应,薛青城愣了一瞬,随即错开视线,站起身来。 他负手而立,侧着身体道:「时候尚早,师妹用完饭便歇着吧。」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贺凌云颇为迷茫地托起腮,看着紧闭的房门皱起了眉头。 肚子被填饱了,心里却无端烦躁得厉害。 「系统,你在么?」贺凌云道。 片刻寂静后,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脑中响起:【宿主,我在。】 贺凌云看着灯盏中豆大的火苗,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我有一个朋友,她忽然有一天发现她原本十分痛恨的人似乎变了,变得有那么些人性,也没那么讨厌了……她现在该如何是好?」 系统:【……】 不知为何,贺凌云似乎听见了系统微弱的电流声,犹如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轻嘆。 【宿主,我虽然是个系统,你也不能把我当人工智障啊?】 【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不想杀任务目标了?】 贺凌云反应不及,愣在原地,随后颇为苦恼地捂住脸。 「统啊,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你这么直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她方才,心中的确放弃了杀掉薛青城的念头。 她不明白,自己曾带着仇恨接近薛青城,时时刻刻戴着有色眼镜去观察他的一言一行,本该揭穿他残忍无情的真面目,却无意撞见了他善意的一面。 究竟是她的判断出了错,还是薛青城太善于伪装了? 【宿主,您先冷静下来,不要草率决定。】 「我不知道……我,心中很乱。」贺凌云的目光飘向碟中残余的滷牛肉,心中蓦地塌陷了一处。 这难道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现实写照么? 她现在心虚得很,活像那条反咬农夫一口的毒蛇。 【宿主,你要想清楚了,是薛青城毁了你的真身,是他杀了你幼小的弟弟,若不是他,你何须如此辛苦?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宿主无需有过多的心理负担,回到原世界才是正事。】系统循循善诱道。
第123页 然而此刻再多的劝导也进不了贺凌云乱作一团的脑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缓缓松开掩面的双手,冷声质问道:「可若不是你,我又何苦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一株邪门的凌霄花精?」 少女灰褐色的瞳仁在烛光下反射出灼人的光辉。 系统顿时歇了声。 这丫头的反射弧也太长了些。 逐本溯源,原来一切的祸首竟是它自己? 一人一统,与无声处僵硬地对峙着。 良久,毫无情感起伏的机械音响起,这回竟不是在脑内,仿佛从贺凌云的身体脱离出去,浮于她的面前。 【回宿主,您在原本世界的本体已陷入了濒死状态,在此期间,系统会为你定格时间,您如今只有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完成修真界的迫害任务,当进度到达百分之百时,系统将会赠予您重活一世的机会,到那时,宿主自然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与亲人团聚。】 闻言,贺凌云双眼微眯,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68章 傀儡 或许是贺凌云的质疑太过尖锐, 以至于系统陷入漫长的沉默中,似乎在思考如何妥帖地回復她。 良久,久到贺凌云失去了耐性的时候, 桌上的火光飞快地摇晃了一瞬, 接着兀地熄灭, 唯留一缕青烟隐于黑暗中。 屋里没有风, 这盏油灯灭得实在是蹊跷。 置于桌面的手指蓦地收紧,贺凌云警惕地抬起头,视线似乎要将黑暗穿透。 【系统暂无权限告知宿主缘由, 请宿主见谅。】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呵。 简单的一句话就想搪塞过去, 看样子系统是真把她当成傻子了。 贺凌云正欲开口追问, 却在看清了眼前的东西时哽住了喉咙。 适应了一段时间黑暗过后, 面前景物的轮廓愈发清晰,而原本空荡荡的座位上,此时竟多出一抹人影。 顷刻间,寒意窜上嵴骨, 将她骇得顿在原地。 「你是……你是……」贺凌云此刻像是被人夺了舌头, 说不出话来。 从方才灯灭的那一刻, 这屋里便有处地方发生了变化,而与她共用一体的系统也出人意料地自行剥离出去,如今居然在她的面前显了形。 这幅场景令她感到头皮发麻。 「你是系统?」贺凌云声音沙哑道。 可系统怎么会有人形呢? 【回宿主,是我。】 闻言, 贺凌云彻底没声了。 这事儿实在是匪夷所思, 十分震撼。 系统显形这件事大大地超出了贺凌云的预期。 【基于宿主的怀疑, 系统将开启平等的谈话模式, 不再读取宿主的脑内活动,请宿主放心。】 贺凌云:「……」放心什么?放心系统不视奸她了么? 可它如今有了人的形态这件事更加离谱了呀! 「有这种模式你怎么早说?」贺凌云有些气恼。 【回宿主, 系统自有一套检测方式,根据系统守则规定,系统无权告知宿主内部的相关内容,请宿主见谅。】 「你现在就是对我无可奉告了呗。」贺凌云的鼻间发出一声短暂的哼声,「既然这样,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宿主勿要意气用事,在你之前,我曾与上百位宿主有过合作,只要宿主按照我的建议去执行,便会如愿脱离任务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宿主何乐不为?】 贺凌云沉默地盯着对面的人影,眼中涌现出更多的迷茫来。 系统不声不响地等待贺凌云,比起后者,它似乎有无尽的耐心。 如今摆在贺凌云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完成迫害薛青城的主线任务,二是…… 「如果我反悔了呢?」贺凌云忽然开口道。 对于这一点,系统早有预料,它道:【如若宿主不愿完成主线任务,将剥夺宿主在原有世界的生存希望,即为……原身死亡。】 闻言,贺凌云的脸色愈发冰冷,「然后呢?」 【宿主原身死亡后,将在现存世界停留,直到宿主所欠系统商城的功德币还清为止,宿主将彻底失去性命,成为游荡在世间的一缕游魂。】 「很好。」贺凌云咬牙切齿地蹦出这两个字。 【针对宿主的疑问,系统已作出解释,宿主若作出决定,可现在告知系统,系统将为你安排相应命运轨迹。】 贺凌云扯起嘴角,苦笑道:「我还有得选么?你不是已经将答案摆在了我的面前?」 系统沉默不语,似乎默认了贺凌云的质疑。 「好啊,你就当今日之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你继续发布你的任务,我照着做就是了。」 贺凌云瞥了眼黑影,起身来到窗前,看着透过纸窗的青白色光辉若有所思。 【好。】 * 与系统短暂的交锋后,贺凌云彻底失去了睡意。 她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日光缓缓侵入室内,暖意一寸寸爬进床尾,整个人却如同坠入寒窖。 从前从未思考过系统存在的意义,只当它是自己復仇的利刃,如今细细想来,在这世间除了她自己,谁都不可信。 她的生死何时是由一个冰冷的系统决定的? 心中乱得像一团长满利刺的荆棘,贺凌云翻来覆去,如何也不得痛快。
第124页 凌乱的思绪被清脆的敲门声打断,贺凌云转过头,木然地看着微微震颤的木门。 「谁?」 话音将落,敲门的动静顿了顿,随后闻漱的声音响起,「师妹,是我。」 心中的那些躁意暂且褪去,贺凌云翻身起床,伸手探向木门,却在开门前停下了动作。 她先前短暂地照过镜子,今日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实在是不宜见人。 贺凌云攥着皱巴巴的袖口,索性隔着门同闻漱交谈起来。 「师兄可是有事?」她道。 闻漱清了清嗓子,颇为正式道:「我昨夜与大师兄商议过,今日夜探梁府,师妹身体尚虚,正是需要恢復的时候,就留在客栈好好休息,我与大师兄二人一同前往便是。」 「至于谢公子……他本与我们不属于同门,自然是不好将他牵扯其中,去留随意吧。」 世上竟有如此好事?贺凌云眼睛亮了亮,随口便要应下。 【宿主,在混乱中更有机率刺杀目标任务,请三思。】 贺凌云:「……」差点将系统这一硬茬忘在脑后。 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吞下,贺凌云深唿了一口气,沖门外道:「多谢师兄关心,凌云已然无碍,今夜还请务必允许我随你们一同行动,不然……若是你们发生了什么不测,凌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贺凌云胡乱诌了几句情真意切的理由,听得门外的闻漱也没了主意。 二人静峙片刻后,闻漱摇了摇头,嘆了口气,「一切都是大师兄的意思,师妹你就听话吧,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撂下这句总结陈词,门前的人影便匆匆走远,似乎不愿再听贺凌云的唠叨。 好嘛,这是不给商量的余地了。 贺凌云的嘴角微微抽搐,肩膀颓然地耷拉下来。 一面将她朝里推,一面将她朝外送,如今她的意志是半点由不得她自己了。 她如今分明是只被牵了线的傀儡。 呸。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偷偷去喽。」贺凌云幽幽地自言自语道。 * 君来客栈位于长宁坊的中心地带,天一亮,整条街便如沸腾的油锅——活了起来。 心中烦闷,又仗着身体抱恙无人打扰,贺凌云将自己关在屋中,开着半扇窗,往外探出一颗头。 街道上人流如织,热闹得像过节一般,从高处望去,犹如一幅活灵活现的清明上河图。 贺凌云端着满满一碟瓜子,嘴里不停地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动,与贪嘴的老鼠无异。 嗑得嘴乏了,干了,便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倒是像个自在的王爷。 看着底下天然的记实「电影」,贺凌云的目光冷不丁地扫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对面街角的蜜饯铺子里,身材矮小瘦弱的小姑娘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 是她昨日帮过的姐妹二人中稍大的那位。 她依然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低垂着头,如明月上罩了层厚重的乌云,浑身散发着阴沉而破碎的气质。 小姑娘的怀中抱着一块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两手交叠地拢在身前,护得十分仔细。 贺凌云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下来,视线不由得随着小姑娘的身影缓缓移动。 她昨日才替小姑娘还了债,后者应当没有银钱才是,至少……没有宽裕到买下这么多蜜饯的本钱。 那么她是又偷了? 不对,若是偷了又如何讨得铺里的油纸包?总不会是自带的吧? 贺凌云将手中的瓜子丢回碟中,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她扒住窗户边缘,将脖子往外伸去,这样才能更清晰地看到小女孩的身影。 她这副模样着实是操碎了心,也实在是闲的没事干了。 街道上人群密集,本就不易盯着一人不松开视线,贺凌云稍不留神便将目标看丢了。 「嚯!姑娘你这是要跳楼嘞?!」口音浓重的男子站在楼下,仰头沖贺凌云高唿了一声。 贺凌云身躯震颤了一瞬,顺着声音低下头,便看见位推着潲水桶的中年男子正神情关切地看着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几乎快伸出了窗户,若不是两只手死死扒住了窗户边儿,恐怕她早就掉进大叔的潲水桶了。 脑补了一些不美好的画面,贺凌云讪讪笑道:「叔叔您误会了,我是在看热闹呢,多谢关心!」 说罢,贺凌云动作飞快地退进屋中。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是喜欢看热闹嘞……」男子晃了晃脑袋,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待装满潲水桶的木车「吱呀呀」地驶离楼下,贺凌云这才又灰熘熘地往外探出一颗头。 街上不知何时来了队杂耍班子,舞刀弄枪,十分吸睛,引得半条街的人流往那挤去。 贺凌云百无聊赖地看了半晌,视线飘飘忽忽地落在了被人冷落的街尾。 那处搭建着一座乱糟糟的竹棚,与长宁坊其他处的光鲜亮丽不同,整座棚子散发着股寒酸味儿,寻常游客也不乐意光顾。 而在棚子外,怀中揣着蜜饯的小姑娘正站在那儿,而她的身边则围满了一群年纪同她相仿的孩童。 贺凌云搭在窗沿上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看着远处蹲下身来,同伙伴们分享蜜饯的女孩,心中忽然酸涩起来。
第125页 繁华的长宁坊,却聚集着这么一群吃不饱穿不暖的孩童,让人见了,心中怪不是滋味的。 贺凌云这边正难过着呢,那座摇摇欲坠的竹棚却随着几个小孩的进入而缓缓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灰濛濛的阴影。 贺凌云:「?」 就……消失得挺突然的。 第69章 蜜饯 竹棚就这么离奇地消失在眼前, 沉浸在悲伤气氛的贺凌云目瞪口呆,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窗台上盛放瓜子的碟子受到勐烈的撞击, 险些跌落, 零星的瓜子扑簌簌往楼下掉。 消……消失了? 贺凌云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 随后瞪圆双眼, 目光在街尾处扫了一圈。 再三确认后,贺凌云终于得出来一个了不得的结论。 ——其他人都是瞎子。 那么大一个竹棚,说不见就不见了, 而一旁路过的行人竟然对此毫无反应。 不是瞎子还能是什么? 在她短暂的修仙生涯中, 并没有太多见识, 以至于她对面前发生的事情没有最基本的判断。 不过……她不懂的, 自然有人懂。 * 客栈一楼大堂内,薛青城正往瓷盏中倒茶。 茶汤碧绿,沁人心脾。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茶盏往对面推去,头也不抬道:「师妹怀疑那孩子不是普通人, 可有证据?」 贺凌云接过茶盏, 身体往前倾了倾, 压低声音道:「我方才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我就是人证。」贺凌云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道:「师兄不如随我前去探上一探,看看那处是真有一座竹棚, 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闻言, 薛青城端起手边的茶盏, 往唇边送去。 与毛躁的贺凌云不同, 薛青城此刻像一位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工作人员,冷静得令人髮指。 贺凌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 「师妹说的这种情况, 有几分像是藏匿行踪的结界。」薛青城饮下一口茶,抬眼看向贺凌云。 「然而结界虽然可以充当蒙蔽世人的障眼法,却无法将整座房屋彻底抹去。」 贺凌云不解道:「那依师兄的意思……就连你也不清楚它是什么东西么?」 竟然有玄明宗尖子生都不知道的术法? 或许是贺凌云眼中的惊异之色过于明显,薛青城轻轻放下茶盏,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师妹是把我当百事通了?」 闻言,贺凌云愣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师兄做事向来比我们妥帖,学识也渊博……」 说到后面。贺凌云的头皮越发紧绷。 她夸起薛青城来的模样,简直可以用面目狰狞来形容。 「师妹不想夸可以不用硬夸。」薛青城开口打断。 贺凌云略显侷促地握住茶盏,皮笑肉不笑道:「师兄真是越来越幽默风趣了,哈哈哈……」 人来人往的客栈前堂热闹非凡,临窗一隅,薛青城二人相视一笑,远远看去,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寻找桃源本就是此行的目的,不用贺凌云的提醒,薛青城也知那处竹棚非比寻常。 因此一番交谈过后,薛青城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白日里无事,是该出去走走了。」 * 先前在楼上看得真切,可这会儿下了楼,贺凌云脑中的探路雷达却失灵了似的,扎入人堆便随波逐流起来。 「顺着蜜饯铺子往西直行,在第二个路口左拐才对,如今铺子找到了,我们只需要……」贺凌云站在十字路口处,神情逐渐迷茫。 「吃点?」薛青城冷不丁道。 贺凌云:「啊?」 话题转变得这么突然的么? 看着立于身侧、双臂环胸的大师兄,贺凌云的心中生出古怪的错觉来。 此刻的薛青城不似平日里那般冷若谪仙,慵懒随意的模样更像个富家公子。 见师妹眼神诧异,薛青城扬了扬下巴,沖铺子的招牌道:「百年老店了,老闆定是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说不定可以从他那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顺着薛青城的目光看去,贺凌云果真在木色的牌匾角落里见到了那小小的「百年」二字。 「也好。」贺凌云点头应道。 进了大门,便传来掌柜热情的招唿声。 「二位客官瞧瞧看看嘞,本店招牌水晶皂儿、梅子姜,各类干果应有尽有……」 此时店内只有三两游客,垂着头挑挑捡捡,口中说着贺凌云听不懂的方言,想来是特意来买长宁坊的土特产的。 贺凌云略显侷促地杵在堆满蜜饯果脯的攒盒跟前,眼神止不住地往掌柜的方向瞟去。 掌柜的是个精神奕奕的大伯,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开着个蜜饯铺子却有一口好牙,笑起来白得闪耀,眼角层叠的褶子显得他那张脸分外慈祥。 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 这般人物,同他交谈或是向他打探些事应当更顺利些。 思及此,不等她有动作,薛青城已飞快地挑了些蜜果,接着直奔掌柜而去。 「哟,客官有眼光,这可是全是咱们店的新品吶!」掌柜的乐呵呵地接过薛青城手中的纸包,放在秤上称了起来。 看着动作麻利的掌柜,薛青城幽幽道:「老闆,向您打听个事。」
第126页 闻言,掌柜已将油纸包的四角叠得整齐,用细麻绳紧紧扎了起来,头也不抬地应声道:「客官您说吧,我听着呢。」 见状,薛青城直言道:「今日巳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进了你的店中,购买了三包蜜饯,急匆匆地离开了,你可知她买了那几样果子?」 贺凌云:「……」 不是,前面的问题还好好的,怎么到了后面又来了个急转弯吶? 薛青城今日是与蜜饯过不去了不成? 感应到身旁锐利的视线,薛青城转过头来,沖贺凌云轻轻点头,颇有安抚之意。 贺凌云:「?」 这……几个意思啊? 就当她颅内风暴的时候,对面的掌柜将打包好的纸包递向薛青城,笑容如常道:「小孩儿自然是爱吃甜的,或许是得了家里大人的意思,买了许多糖山楂,又买了些姜片,唔……还有些许间道荔枝蜜饯儿。」 生意人的记忆力好的惊人,三言两语间便将几样蜜饯的种类尽数道出。 薛青城接过油纸包,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放于案台上。 「谢过掌柜,不用找零了。」 说罢,他便手提蜜饯,领着贺凌云转身离开。 后者的脸上茫然无措,见薛青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的好奇更甚。 出了铺子大门,贺凌云终于忍不住道:「师兄的打听与我理解的打听简直是天差地别。」 闻言,薛青城并不急着回答,低头展开油纸包,接着取出一片乌梅干,递与贺凌云。 「我以为师兄会打听那孩子的来歷,亦或是去处,没想到最后问了个饮食喜好。」 接了梅干,贺凌云想也不想,顺手丢入嘴中。 二人沿着街道西行,品着新买来的蜜饯,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师兄你从前买干果都不尝尝的么?」贺凌云措不及防地被果干酸得天灵盖飞起,面目扭曲道。 薛青城也没好到哪去,舌尖化去了薄薄一层糖粉,牙齿咬进了无比酸爽的果肉之中,浓郁的果酸霎时在口腔迸发出来。 于是他难得失态,短暂地闭上了双眼。 贺凌云回头恰好看见了这一幕,身形一顿,随后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啊痛痛痛……」 口中含着酸果儿,笑起来更是不得了,两侧的腮帮子像是泡了醋似的,酸得人发痛。 痛苦地捂住脸,贺凌云扭过头去,不敢再看薛青城那张脸。 二人都是体面人,不愿意做当街吐东西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于是他们……只得憋着。 好不容易熬过了最为痛苦的时刻,薛青城才面色如常地将油纸包扎起,说起了正事。 「从掌柜的话里可以得知小姑娘居住的竹棚里有同她年岁相仿的孩童、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及曾是富贵人家,如今却变得潦倒的中年人。」 闻言,贺凌云双目圆瞪,看向薛青城的目光多了分惊恐,「通过掌柜短短的一句话,你就能得出这么多的结论?」 这哪是个修士啊,别是个侦探吧? 薛青城波澜不惊道:「这只是我的猜想罢了,并不足以作为证据。」 「姜片辛辣,且外观朴素,多受老人青睐,孩童并不喜欢,更不会主动去买,所以依我之见,她应当是受家中长辈指示。」 「而间道荔枝卖相最好,价格也最高,多受年轻人喜爱,可那孩子衣衫褴褛,平日里靠着小偷小摸度日,又住在破旧的竹棚中,买下此等上品应当也是他人授意,若我猜的没错,那人便是家道中落的中年人。」 听着薛青城「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分析,贺凌云彻底傻了眼。 几样蜜饯入了她的耳中便是孩童小吃,怎么到了薛青城的耳中就成了条条线索了呢? 一时间,贺凌云看向薛青城的目光透出几分惊艷来。 果真人不可貌相,平日里古板木讷的大师兄竟有如此高光时刻。 贺凌云忍不住沖对方竖起大拇指,「牛哇。」 依薛青城的意思,小女孩所在的地方应聚集了不同年龄层的人,而且……他们不似普通人。 那座凭空消失的竹棚便是强有力的证据。 * 二人终于走到了道路尽头。 贺凌云领着薛青城向左手边的小道拐去,便看见了前方空荡荡的一角。 此时分明烈日高悬,那处却阴凉一片,光线落下,仿佛被无形的巨兽吞噬殆尽。 第70章 误会 「就是这里。」贺凌云指着前方的空地道。 方才在高处看得并不真切, 这会儿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里竟是处死胡同。 薛青城「嗯」了一声,径直走了进去, 然后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 接着转身沖贺凌云招招手。 「过来。」 胡同里的空间并不大, 贺凌云沿着斑驳粗粝的墙壁摸了一遭,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我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若你先前所见的并不是幻觉,那么还有一种可能。」 薛青城向前挪了一步, 在贺凌云不解的目光中蹲下身去, 捡起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 放在鼻下细细嗅着。 见状, 贺凌云也顺着蹲了下来,盯着大师兄的动作,好奇道:「还有哪一种可能?」 闻言,薛青城抬起眼来, 将指尖的石子递了过去, 声音有些轻渺道:「他们应当察觉到了什么, 在我们来之前已经跑了。」
第127页 「跑了?」贺凌云摸着手心裹满灰尘的尖锐物品,顿时有些诧异。 她看着手心形状规整的「小石子」,学着薛青城方才的模样凑过鼻子,嗅了起来。 有一丝微弱的甜味。 贺凌云眼睛一亮, 捏着这物什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颗种子!」 还是颗被腌入味的山楂糖球种子。 她果真没有看错!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先前果真有一处竹棚, 而那些孩子曾在这里吃着糖球, 失手将种子遗落了下来。 「他们难不成也是修士?」贺凌云跳过了分析的步骤, 得出了这么个草率的结论。 薛青城负手而立,看着不远处地面的光影交界处, 眉头缓缓皱起,「或许是吧。」 「他们的动作倒是出乎意料的快,看来是机警惯了。」贺凌云发起愁来,「说不定我们要找的桃源人就在他们当中呢。」 对于这个说法,薛青城的面上倒是毫无波澜,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看来一时半会是见不到师妹口中的竹棚了。」 闻言,贺凌云垂丧地耷拉着肩膀,无奈道:「到手的鸭子让它给飞了。」 薛青城轻笑出声:「师妹这是捉贼来了不成?」 贺凌云噎了一瞬,囔囔道:「我哪是捉贼啊,我这是寻丹心切,若我早日发现那桃源的踪迹,便能早日寻得太清魂丹,好替我的师尊渡过大劫。」 原来她竟想得如此深远。薛青城看着整个人冒着颓丧之气的小师妹,微微颔首道:「想不到师妹心中一片赤诚,师尊他老人家知道了定会无比感动。」 被这么夸赞了一番,贺凌云不由得心虚起来。 想她自打进入山门以来,与名义上的师尊不过只见过几次面,熟悉程度甚至比不上山脚的李大爷,赤子之心什么的,更是挂不上半点关系。 也不知薛青城是哪根筋搭错了,夸起人来竟无半分虚假之意,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双眼睛更是定定地看着她。 「那是自……自然!」贺凌云错开视线,向着巷口走去,「时候不早了,左右也寻不到那孩子,我们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闻言,薛青城应道:「也好,今夜的梁家定免不了耗费心神,我们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短暂的插曲过后,日头已渐渐低沉。贺凌云二人沿着长长的街道不急不缓地走着。 这次出行只有他们二人,谢巧与闻漱又不在身边,因此氛围略显清冷。 来时的路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所幸街道两侧商贩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贺凌云地眼睛胡乱地瞥着一旁花花绿绿的奇怪物体,看得老闆来了精神。 「娘子喜欢就买些吧,别给自己落了遗憾!」 年龄约莫四十的妇人有一把嘹亮的好嗓子,叫唤声准确地、笔直地钻进贺凌云的耳中。 贺凌云蓦地止住脚步,目光被妇人所吸引。 这人中气十足,身体定十分强健,想来平日里没少锻鍊。 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贺凌云的脚步已经不自觉地移动到了杂货摊旁边。 那货摊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排色彩艷丽的绣鞋,鞋头多为俏皮可爱的动物,看得人心生欢喜。 贺凌云拿起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鞋,沖老闆笑道:「这是您亲自绣的?当真是精巧极了。」 闻言,老闆笑着挥了挥手,笑道:「娘子过奖了,这些不过是我傍身的手艺活罢了。」 「您谦虚了。」贺凌云客套道,又拿起另一只老虎鞋,凑了一对。 绣鞋软软的,握在手中甚是绵软,一看便知充了足量的棉花,只是尺码小了许多,还没有手掌长。 贺凌云正疑惑着,老闆凑了过来,笑意吟吟道:「娘子若是喜欢,便叫你的相公买下,以后家中有了娃娃,穿上喜庆的嘞!」 贺凌云:「……」 她当这绣鞋为何造型如此袖珍可爱,原来这竟是幼儿的定制款?! 「娘子貌若仙子,小郎君又生得如此俊俏,想来二位的孩儿定冰雪可爱。」 薛青城见师妹站在货摊前迟迟不走,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刚走上前来便听见了老闆的这番夸赞。 甜言蜜语噼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妇人口中说起那「小郎君」时,那双含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视线落在贺凌云手中的一对绣鞋上,薛青城顿时明白了大概。 这是把他们当作夫妻了。 世人见了单身男女大多会在心中将其凑成一对,误会的事也常有,轮到他与师妹身上并不稀奇。 「我同他并非是这种关系。」 师妹慌乱地将手中的虎头鞋放回原处,沖老闆摆手解释道:「更不会有什么孩子,我看走眼了,还以为这是大人的鞋子……」 闻言,老闆露出一副「我很懂」的神情来,捂着嘴打趣道:「年轻人脸皮薄,我是过来人,都懂,都懂!」 见这幅场景,薛青城走上前,沖老闆点点头,随后拉过贺凌云,说道:「师妹玩心怎的这么重,师父在前面久等了,还不快随我回去?」 说罢,不由分说地便拉着贺凌云离开了。 * 「师兄都听见了?」 薛青城腿长,走起路来更是一步抵她三步,被他这么牵着走,要想跟紧得费上些力气。
第128页 与那货摊拉开一段距离,薛青城方才松开手,目不斜视道:「听见了。」 贺凌云忽然有些难以言说的窘迫。 「这些人也真是的,怎么还胡乱给人编排身份呢!」她怨道。 还偏偏给当事人听见了,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市井人多爱热闹,他们说便说罢了,师妹莫要放在心上,且当那人说的话是耳旁风,免得心中郁结。」薛青城开解道。 他的声音放得轻柔,不似从前那般冰冷,甚至透着股贺凌云摸不透的味道。 就像是雨滴从空中落下,滚进碧绿的荷叶心,润物细无声。 贺凌云恍惚了一阵,随即摇了摇头,打了个哆嗦。 「我才没有放在心上。」这话说得恨恨的模样,可全然不是没放在心上。 贺凌云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嘴硬。 薛青城侧目看着小师妹口是心非的模样,唇角缓缓漾开了笑意。 「是,不放在心上便好。」 * 回到客栈时,太阳已彻底落了山,街道上早早地点上了灯,无数的灯笼在檐角高高挂起,远远望去,流光溢彩,映得长宁坊的夜景别有一番风味。 「你们两个今日做贼去了?怎么消失了好一会?」谢巧双臂环胸,站在房门前等着薛青城二人。 他的身旁,闻漱无奈地靠着廊柱,似乎是陪谢巧在这里站了许久。 「谢公子管得宽了些,我与师兄出去办了些重要的事,还要事先禀告与你不成?」贺凌云呛了回去。 「你!」谢巧正要说些什么,神色一变,接着低下头来,勐地咳嗽起来。 贺凌云:「……」差点忘了,这位还是个病秧子。 待谢巧咳得尽兴了,面上染上了毫无攻击性的绯色,贺凌云心中的那点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康健的正常人,就不要同有咳疾的少年计较了,不然显得她不够大气。 「听闻你中了咒尚未痊癒,那下咒之人说不定会寻着找了过来,你不在客栈好好待着,乱跑什么?」谢巧怒道。 这声义正严辞的批评入了耳朵,竟显得轻飘飘的,甚至还有点贴心。 贺凌云被猪油堵了耳朵,也不好再对谢巧发难,就连语气都放软了下来,「都说了是办正事去了,瞎嚷嚷什么……」 见她不似先前那般剑拔弩张,谢巧也收了劲,目光投向一旁的薛青城。 「今夜的事……怎么说?」 见终于说起了正事,贺凌云不由得竖起耳朵。 然而等了片刻,迟迟不见薛青城开口,贺凌云忍不住扭过头去,却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起。 薛青城皱起眉头,似乎在为某件事而苦恼。 良久,他终于开口,做出决策,「师妹也一同前去吧。」 准备好被拒绝后偷偷混进梁家的贺凌云目瞪口呆:「?!」 同样诧异的还有闻漱。 他不解道:「大师兄,师妹她受了伤,况且她修为浅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何必让她冒险呢?」 修为浅薄? 帮不上忙? 被接连中伤的贺凌云嘴角抽搐道:「二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与我应当是同样的修为境界吧?」 闻言,闻漱沖贺凌云使了个眼色,劝说道:「师妹勿要任性,师兄这都是为了你好。」 贺凌云:「……」她的二师兄何时多了个老妈子属性? 薛青城却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就算是我不允,她便能乖乖听话不去了?」 言外之意便是,贺凌云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头。 第71章 仙门 薛青城此言一出, 三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贺凌云的身上,看得后者不由得心虚起来。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怎么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 默了一瞬, 闻漱看向薛青城, 颔首道:「还是师兄思虑周全。」 谢巧目光复杂地看着贺凌云, 撇嘴道:「却是如此。」 薛青城但笑不语。 目睹了全程的贺凌云:「……」有一种被人背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外面人多眼杂, 我们进屋说。」薛青城说道,带头走在了前面。 几人进了屋便紧闭房门,薛青城顺道在门上布了层隔音的结界,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围坐在桌前。 「先说说梁家吧。」闻漱从袖口掏出一张纸, 铺在桌面上。 薄薄的宣纸上, 用细笔勾勒出梁家大致的平面图,一眼看去,清晰明了。 「梁家贵为燕洲首富,名下宅院众多, 而位于长宁坊的主宅, 就是我们白日里去探过的那处, 占地面积颇大,府中的护院和门童不计其数,我们混入其中,一举一动都会受人监视, 行动起来会比较困难。」闻漱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倒不这么觉得。」贺凌云抬起头, 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梁家将开仙门的时间定在了午夜, 那时候黑灯瞎火的, 又聚集了那么多人,从中搞一些小动作应当不成问题, 况且那些小厮和护院不过是肉?体凡胎,哪能事事都顾及得上,他们的眼力总不能比狗还好吧?」 说到此,贺凌云瞥了眼对面的薛青城,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他那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来。 她面前的,不正是这么一位视力堪比狗的人么?
第129页 「师妹怕是忘了,梁家如今隐藏着一群修为高深的修士,要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搞破坏,恐怕得废些功夫。」闻漱反驳道。 「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薛青城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平面图上,皱着眉头道:「梁家表面大开仙门,家主挥斥千金引来多方人士,其中不乏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修士,亦或是图热闹的普通人,我们若是当着众人的面揭穿那『仙人』的真面目,怕是只会被当作闹事者给赶出去。」 贺凌云点头称道:「那是自然,大家都是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信任我们,反而会认定我们有脑疾也未可知呢。」 「梁府地下的囚笼你们也看见了,普通人若是进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薛青城伸出手指,在宣纸的中央点了点,「不管那梁祈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必须阻止他诱人进入地下室。」 谢巧抬眼看着薛青城,说道:「可只凭我们四个人,谈何容易?要我说,不如擒贼先擒王,我们进了梁府后,先抓住领头的梁祁,以此来要挟梁家家主命众人散去,再伺机除掉梁祁。」 闻言,贺凌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口出狂言」的谢巧,犹如看疯子一般,「且不说梁祁魔族人的身份,当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你的脸就会在当天夜里出现在城门口的通缉令上。」 「合欢宗百里蓝的亲传弟子,你就当是为了你的师尊收敛一些吧。」 听着贺凌云的一番言论,谢巧先是面露不屑,随后哑口无声。 被全城通缉确实不是件光彩的事。 「谢公子的计策虽铤而走险,却有很大的胜算,我们可以将它作为备用方案。」薛青城搭在纸上的手指轻轻敲动着,面上看不出波澜。 「既然如此,那我的思路就清晰多了。」贺凌云扬了扬眉毛,一脸瞭然的模样。 「若将今夜的这场局比作一面棋盘,那么梁祁就是这关键一子,我们偷偷把这颗棋子藏起来,那么这局便不成了。」 「在我这儿是抢,到你那直接变成偷了。」谢巧冷哼一声,「我们说的又有什么区别?」 贺凌云瞥了眼谢巧,不满道:「你那是一人捨身炸粪坑,我这是提前就把粪坑给填了,自然不一样了。」 味儿这么大的比喻谢巧还是第一次听说,清俊的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窘色。 「姑娘家家的怎么满嘴污秽之言。」 贺凌云噎了一瞬,随后挥了挥手,岔开话题,「话虽如此,我们四人中能与那魔头实力相匹敌的恐怕只有大师兄一人了。」 说罢,贺凌云沉重的眼神落在薛青城的身上,「师兄,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被草率安排的薛青城沉默不语,只是在桌面上缓缓蜷缩的手指暴露了他此刻无奈的心情。 闻漱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亮道:「师兄先前已将梁家的事情传讯回了宗门,门中长老对此事定十分重视,必会派来帮手协助我们,到了那时,我们就不用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了。」 「传讯玉简还没有回音。」薛青城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事发突然,待长老阅读完玉简中的信息,再到做出决断,恐怕还需要些时间,我们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 见他如此下了结论,众人的士气不由得又灭了几分。 「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贺凌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那梁祁邪能压正!」 * 几番商议过后,众人大致敲定了对付梁祁的对策,薛青城挥手撤下门上的结界。 结界落下,人群嘈杂的声音纷至沓来,穿过薄薄的窗户纸,把屋内的几人吓了一跳。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外面的游人怎么这么多?」谢巧眉头皱起,不解道。 「我觉得……这应当与什么时辰无关。」贺凌云道。 城里不比荒山野岭,人气旺盛恰恰印证了这座城的繁华,况且今夜梁家就要有一番大动作了,自然有人兴奋地无法入睡。 几人面面相觑,接着心领神会地一同下了楼。 客栈的的前堂已变得空荡荡一片,唯有孤零零的老闆弓在案台后,垂着头,百无聊赖地翻着帐簿。 余光瞥见几人路过,老闆这才分出心神,抬起头来,熟练地挤出一个温吞的笑容,客套道:「几位公子和小姐也要去凑梁家的热闹了?」 「是呀,咱们几个刚进城里,对那个什么仙门好奇的紧,这不是想着去撞大运么。」贺凌云顺杆便往上爬,比老闆还显得自来熟。 「嘿哟喂,那老夫就祝姑娘走大运啦,哈哈哈……」 老闆笑中带尬的声音被几人悠悠甩在身后,贺凌云回头看了在夜幕中造型依旧别致的独领风骚的君来客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此行一别,有命去,不知有没有命回来。 * 或许是梁家将开仙门的时间定在午夜时分的原因,人群去了又回,兜兜转转,最终在距离梁家不远处的市集逛了起来。 再一次挤在了人堆里,贺凌云的滋味依旧不大好受。 「我说咱们就不能寻个人烟稀少的地儿么?」 正如此抱怨道,耳边忽然飘来几句鬼鬼祟祟的讨论声。 「听说梁家这次擢选弟子不看根骨。」那人压低声音,可耐不住声音本就尖锐,在一众「嗡嗡」的人声中,分外明显。
第130页 「不看根骨?那看什么?」另一人不解道:「总不能是看财力吧,再说了,你又是哪儿来的门路打听到梁家的内部消息?」 闻言,尖嗓子的那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再次将声音压了下去。 「我的二伯可是梁家老爷的贴身护院,平日里几乎是比府中姨娘还要亲密的关系,那消息可都是一手的。」 贺凌云:「……」 这位也是个乱用比喻的高人。 「那你还不快告诉我,梁家人这一回看中的是什么?」 「你快附耳过来,如此重要的消息,莫叫旁人听了去。」 旁人:「……」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这人怎么如此不上道? 思绪突然被这么一打断,贺凌云的火便「噌」地冒了上来,正要发作,肩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 贺凌云诧异地回过头,便看见薛青城沖她轻轻摇了摇头。 「师妹不要冲动,现在放出来的消息不一定就是真的,一味地相信小道消息反而会中了梁祁的计。」 闻言,贺凌云心中的无名火瞬间消散了大半,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交头接耳的两名男子,沖薛青城道:「也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们又不是真的要去当那梁家的关门弟子。」 众人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终于熬来了一阵喧天的锣鼓声。 「梁府有令!梁府有令!一炷香后开仙门,请诸位抓紧了!」 得了此令,整条街都躁动起来,人群争先恐后地向着梁家移动。 贺凌云木着脸,身不由己地被人群裹挟,往前方移动。 终于到达目的地,乌泱泱的人群却如一池黑水,将偌大的梁家大门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连一缕风都透不出来。 贺凌云吃了个头不高的亏,眼前一片漆黑的后脑勺,其他的一概都看不见。 「诸位肃静,且听我一言!」人群前方忽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这声以内力催动,带着一丝威压,落入众人耳中,颇具震慑力。 顷刻间,人群安静了不少。 见状,那人方才继续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请诸位在进入梁府之前听清楚规则,之后后悔还来得及。」 「仙门共设有三道,每一道都是由仙人精心设计而成,唯有过了三道仙门,才有机会成为梁家的内们弟子。」 第72章 擢选 闻言, 贺凌云面色古怪地与薛青城对视一眼,小声道:「事有蹊跷。」 原来梁祁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那就邪门了。 难不成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索人性命? 贺凌云愈发不解,传说中的三道仙门必定被梁祁动了手脚, 以此来选出他心目中的合适人选, 至于理由……恐怕只有抵达终点的「幸运儿」才有资格知道了。 「时间到!」男子高唿一声, 随后拿起护院手中的锣锤, 在黄澄澄的锣鼓上重重敲下。 得了信号,静候在门两旁的小厮有了动作,卸下厚重的门闩, 放至一旁。 大门自内侧缓缓打开, 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景来。 贺凌云被人群遮挡, 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何事, 只靠着规律响起的「嘎吱」声推断得出,这第一道仙门打开了。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有的人开始跃跃欲试。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一旦进了门, 便无法退出, 路只能往前走, 切莫回头!」 梁家在城中的威望极高,此番带有恐怖色彩的威慑并未劝退多少人,甚至激发出一部分人的征服欲。 「你们都不进是吧,那我先走一步!」有人趁机做这齣头之鸟, 撩起袖子, 便一头便往门内扎去。 男人的背影瞬间被黑暗所吞噬, 连细碎的脚步声也消失不见了, 活像钻进了野兽的肚子里,连个响也不留给其他人。 「进去了, 他进去了!」 「这里面是真黑啊,这么大个梁家,怎么连盏灯都不捨得点?」 「是啊,这幅场景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可是他进去了!他通过了第一扇门的考验!」 「也许第一道门考验的是勇气也未可知,走,我们也试试去!」 「……」 人群再度沸腾起来,有人争先恐后往前挤去,贺凌云的心中忽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这三道门的出现远远出乎了她的预料,谁也不敢保证门后的世界是什么地方,若是恰好通向那座地牢呢…… 先前做的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贺凌云一行人无措地立在原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没入那道古怪的门中。 可恨的是,根本无人窥见门后的场景。 「要去么?」贺凌云道。 闻漱面色凝重,却不加犹豫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们若是错过了时机,再想进入梁家可不容易了。」 谢巧受够了被夹在拥挤的人群中,各种复杂的气味冲击着他的鼻腔,他捂着鼻子不耐道:「这里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贺凌云看向薛青城,只见后者沖自己点了点头。 几人达成了一致意见,队伍的前端却骚乱起来。 「仙门不容我,有眼无珠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悽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自天空划过。
第131页 贺凌云诧异地抬起头,便看见几道黑影从人群上方划过,呈抛物线落下。 「他们这是没通过梁家的考核,被退回来了?」有人惊唿出声。 「快些将其拦下,问问仙门后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乌泱泱的人群疯魔了一般往后挤去,贺凌云身前终于空出了些许空间。 见状,几人不再犹豫,往梁府大门靠去。 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守在门旁,见贺凌云等人靠近,目光毫不避讳地从几人身上一扫而过,接着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请。」 闻言,贺凌云点点头,抬脚迈进了第一道大门。 黑暗瞬间将她吞没,很快,她的面前忽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光线。 贺凌云脚步站定,看着一面银光闪闪的大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显现。 光线太强烈,映得黑夜宛如白昼,贺凌云忍不住伸出手横在眼前,待适应了片刻,方才从指缝间往外看去。 巨大的银门挡住了去路,正往外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白光。 贺凌云恍惚中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 「欢迎诸位顺利通过第一道大门。」少年懒洋洋的声音骤然响起。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贺凌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是梁祁。」有人替她先一步道破。 贺凌云放下遮面的手,转过头来,便看见薛青城一干人等静悄悄地站在身旁。 身后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人,见此情景,无一不惊唿出声,一时间,第一道门后竟也变得如梁府外那般热闹起来。 梁祁的声音飘在半空中,透出一丝玩味,「都同你们说了,唯有持寻仙令者方能进入梁府,怎么就是不听呢?」 说道后面,少年止了声,随后冷冷地蹦出了两个字。 「蠢货。」 话音将落,强劲的风在人群中盪起,有人眯起了眼睛,有人则……飞了出去。 「哪个龟儿子偷了我的金叶子噻?」 「我只是来凑热闹的,没人跟我说要带什么寻仙令啊……」 此起彼伏的埋怨声在空荡的空间里飘散开来,贺凌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锦囊,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昨日没有将金叶子送出去,不然这会儿恐怕飞出去的人中也有她了。 「仙门不会对不守信用的人开放,你们运气不错,过了第一道门。」梁祁轻笑了一声,「不过……接下来的两道门可不是仅靠运气就能顺利通过的。」 「诸位,好运。」 轻飘飘地扔下一句阴阳怪气的祝福,梁祁的声音便愈发微弱,最终隐于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众人面前的银色大门缓缓打开。 「装神弄鬼。」谢巧轻哼了一声,带头走在了前头。 第一道门比贺凌云想像中想的要简单得多,迈过第二道门之前,她回过头去,扫了一眼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经过层层筛选,也不知最终能有几人能入了那梁祁的牢笼? 「走了。」薛青城提醒道。 「嗯。」贺凌云应道,正要收回视线,余光里猝不及防的出现了一抹灰色且矮小的身影。 身形一僵,贺凌云诧异地看向那处,可人群如沸水般翻腾,那抹身影又太过于不起眼,不等贺凌云看清那人的模样,强大的推力便将她送进了第二道大门中。 心头的疑惑愈发强烈,贺凌云懊恼地嘆了一口气,只觉得脚下趔趄,接着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借着惯性往前滚了几圈,贺凌云挣扎着便要爬起来,却觉手下触感绵软,心中正疑惑着,耳边忽然传来谢巧「哟」的一声。 「你们两人还真是不见外啊。」 这声带着十足的吃瓜味,贺凌云再熟悉不过了。 心中警铃大作,贺凌云顿感不妙,顺着手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看去,便看见一片玄色云纹,正随着唿吸慢慢起伏。 嘶。 这不是是薛青城今日穿的衣裳么? 脸上空白了一瞬,片刻后,贺凌云便忽然成了只炸毛的野猫,龇牙咧嘴地从薛青城身上爬起来。 「不长眼的狗东西,居然趁人不备,推你姑奶奶我!」 或许是她的气焰太高,看热闹的谢巧默了一瞬,随后缓缓移开视线。 没眼看了。 要说这薛青城也是,身手本是他们中最为敏捷的,这回怎会如此大意,竟让她得了空子,扯在地上,悲催地当了个人形靠垫。 心中乱糟糟一团,贺凌云也不敢再去看薛青城,只觉得余光里有一抹身影在缓缓靠近。 「师妹方才可是见到了什么人?」薛青城道。 闻言,一道雷光自贺凌云脑中轰鸣而过。 「那个女孩……」 对了,她应当也进了第二扇门。 想到这里,贺凌云环视四周,试图在重重人影中找到那位女孩的身影。 「什么女孩?你们二位在打什么暗语呢?」谢巧混入其中,颇为不满道:「有什么秘密是我们听不得的?」 闻漱扯了扯谢巧的袖子,低声道:「出去再说,莫要叫他人听了去,免得打草惊蛇。」 「没准是我看走眼了。」贺凌云匆匆寻了一圈,依旧没能见到女孩的身影。 「不急。」薛青城安慰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这第二道门。」 众人来到了第二扇门之后,心中无不惊异。
第132页 「我今日可真是开了眼了,世上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雕刻技艺。」 「哎,你说光是这扇门拿出去能买多少钱啊?」 「谈钱俗了,此乃仙人的手笔,自然为神迹,神迹怎么能沾染上铜臭味呢!」 贺凌云收回纷乱的心神,正眼打量起面前的这最后一道门。 然后……傻了眼。 人们口中的「神迹」不是其他东西,正是他们一行人昨日在梁府地牢中所见的那扇红木雕花木门。 「这门怎么这么眼熟啊?」闻漱喃喃道。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腹诽道:是应该眼熟,毕竟她昨日亲自穿过。 心中吐槽着,贺凌云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那扇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底下的红木大门此刻竟出现在了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门后的世界也通向梁祁的房屋? 噫…… 贺凌云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梁祁可不是个傻子,比起通向他的房屋,贺凌云更愿意相信门后通向那座地牢。 「很遗憾啊。」梁祁清越的嗓音幽幽响起。 这人口中说着遗憾,却没有半点可惜的意思,相反的,隐隐带着一丝嘲讽之味。 贺凌云眉头轻轻挑起,听着耳边的声音凉飕飕地吹来。 「你们之间大部分的人都无缘仙门。「顿了顿,少年轻轻「啧」了一声。 「倒是有一两个资质不错嘛……」 贺凌云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心中燃起了一把火。 这个梁祁说起话来怎么那么欠揍呢? 第73章 弟弟 梁祁的声音里透着股意兴阑珊的味道, 似乎是疲于应付这一众狂热的求仙者。 「罢了,不相干的人都快些退去吧。」 话音落下,此起彼伏的叫唤声自人群中响起。 漫天的黄沙瞬间将贺凌云等人淹没, 粗糙尖锐的沙粒自脸上擦过, 带来阵阵疼痛。 贺凌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抬起胳膊掩住脸, 躲避黄沙的肆虐。 待滚滚的黄沙落地,一切重新归于寂静,贺凌云狼狈地抖落头顶的沙子, 脸色十分难看。 梁祁的这番操作, 又筛去了一大半的人。 包括贺凌云等人在内, 如今有资格进入第三道大门的不足五十人。 这数字倒是与梁家底下的牢笼数量对上了。 看来, 他们现在是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红色的雕花木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后方的一片虚无来。 梁祁的声音从中轻轻飘了出来,「诸位久等了,梁某已经迫不及待想与诸位见面了。」 说得倒是热情, 语调却毫无起伏, 像个懒得敷衍的公子哥。 听着耳边的「热情」邀请,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他们之间不乏远道而来、真心求道的赤诚之人,也有些怀揣抱负的富家弟子,亦有些家境清寒、身负血海深仇的年轻人, 此时他们面对这么一位不靠谱的「仙人」, 不免有些迟疑。 安静许久, 终于有人有了动作。 身着破旧衣衫的小姑娘从人群深处走了出来, 来到黑洞洞的门前,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看着女孩逐渐被黑暗吞没的背影, 贺凌云反应迟钝地伸出手,指着前方结巴道:「她她她……是她!」 薛青城瞭然地点头道:「跟上去看看。」 * 跨过了最后一道门,下一瞬,贺凌云便觉脚下有了明显的变化。 与先前虚幻的感觉不同,此时此刻,她的脚下铺着一片光滑的青石板。 再抬眼,面前的场景令她有一瞬间的心梗。 夜晚的梁府此时灯火通明,以至于那座巨大且妖娆的雕像在此刻显得更加触目心境。 最后一道门正通向梁府的中心,梁祁的雕像前。 「欢迎诸位的光临。」清越的声音将思绪凌乱的贺凌云唤醒。 雕塑前,红衣少年慵懒地坐在摇摇晃晃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两排身着黑色衣袍、脸戴面具的高大男子站在一旁,派头十足。 贺凌云:「……」别的不说,她可从未见过像这样一般,反派气质如此浓厚的仙门大家。 哪怕他们换身白色衣衫也不至于有此等效果。 然而不是人人都有贺凌云这般想法。 「是仙人啊……」 「真的是仙人,容貌像是从画上走下来似的,竟比女子还要美艷动人。」 「我回去要告诉娘亲,我今日见到神仙了。」 「咱们……还有机会回去么?」 「……」 人群在一片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再次沸腾起来,偌大的庭院因此而有了活气。 梁祁软骨头似地瘫坐在椅子上,沖身旁的黑衣卫招了招手,「去,抓起来。」 闻言,众人大惊。 什么叫「抓起来」?为何要抓起来,又是将谁抓起来? 不解于梁祁的操作,众人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有的人认为这只不过是仙人的又一重考验罢了,有的则心怀侥倖,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并不在这「被抓」的人之列。 黑衣人得了命令,整齐地应了一声「是」,随后朝着人群走来。 贺凌云顿时机警起来。 「太狂了,居然这么就快动手了。」
第133页 薛青城默默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腰侧,那处藏着他的本命剑,必要的时候,擒贼先擒…… 「受死吧,大魔头!」 女孩愤怒的声音响彻天际,薛青城唿吸一窒,接着便看见一抹灰色的身影速度飞快地向梁祁方向沖了过去。 女孩的身材很瘦小,却不乏狠戾,脚下的功夫更是卓然,瞬息之间,她便越过重重阻拦,来到梁祁面前,接着高高跃起,挥出手中的利刃。 那是一柄开了锋的匕首,在月光下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梁祁不疾不徐地掀开眼皮,看着即将触碰到眼球的刀锋,撑在脸颊边的手指轻抬,女孩的身体便停滞在半空中,不得再进一分。 「真是个小鬼头。」少年一字一顿道,语气轻松得仿佛是在教训家中的小辈。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动刀动枪,太兇了,都不可爱了。」 「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乖乖坐下。」 闻言,贺凌云只觉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梁祁轻轻捏住女孩手中的匕首,不费吹灰之力便卸了下来,随手丢在一边。 女孩虽不能动弹,眼中的怒火却一点都没有收敛,她努力地张了张嘴,费力道:「我杀不了你,定有其他人可以杀了你!」 「唷,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疯子。」梁祁瘫回椅子里,佯装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眼中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我今日倒想看看,何人是我的对手。」 将面前的场景尽收眼底,看热闹的人群终于琢磨出不对味来。 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现在想跑还来得及么?」有人弱弱地出声。 「仙人定是发怒了,要惩罚我们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他是仙人啊,他、他要抓住我们,怎还会是仙人。」 …… 梁祁「嗤」了一声,神色不耐道:「动作快些,莫要耽误了的时辰!」 闻言,黑衣人不再犹豫,动起手来。 人群顿时炸开,跑得跑,躲得躲,身上有点实力的则掏出护身法器,同那黑衣人相斗,然而终是蚍蜉撼大树,并没有翻起什么水花。 「小心,他们不是普通的打手。」薛青城唤出长剑,面色冷然道:「他们是魔族。」 看着面前的场景,贺凌云头皮发麻道:「看出来了,梁祁还真是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啊。」 如此……只能打了。 * 魔族手段与修士截然不同,邪门鬼祟,手段阴险,几个初出茅庐的宗门弟子招架得很是乏力。 而梁祁却像是看到了极为新鲜的事物,目光紧紧追随着薛青城的长剑,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甚。 有趣,想不到他费尽心思织的一场局竟会钓出这条大鱼。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撑着下巴,梁祁看热闹似地晃起双脚,十分雀跃。 这对脚实在是晃眼。 贺凌云心中烦躁得很,余光瞥见不远处地上的匕首,心生一计,危险地眯起双眼。 趁着薛青城等人在身前抵挡的功夫,贺凌云的手中快速地结了道隐去气息的法阵,接着给脚下丢了道加速符,身形鬼魅地绕到了雕塑后面。 意外的顺利。 梁祁的脖子近在咫尺,纤细、脆弱。 这么想着,她便动了手。 勾住少年脖颈的一瞬间,贺凌云手心探出细芽,眼尖手快地勾住地上的匕首,送入手中。 冰凉的利刃抵在白皙的脖子上,压在缓缓跳动的青筋之上。 「今日的热闹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料呢……」 梁祁垂下眼眸,看了眼横在脖子上的匕首,接着转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凌云,忍不住调笑道:「姐姐,你勒痛我了。」 闻言,贺凌云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后凑近梁祁的耳朵,轻声道:「想活命的话命令你的人停下。」 「你倒是与那个丫头不同。」梁祁不知死活道:「竟然能无声无息地靠近我,有点意思……」 「我的匕首可不长眼睛,你不想流血就给我少说话。」贺凌云神色不耐地打断道,手中暗暗使劲,匕首的锋利处将少年的皮肤破开一道浅浅的痕迹,顿时伤口处渗出一丝血线。 少年如贺凌云的愿,蓦地住了嘴,不过片刻,实在是忍不住,指出贺凌云话里的漏洞。 「这不是你的匕首。」 贺凌云:「……」 「况且,你都让我闭嘴了,我又要如何让我的人停下动作?」 「姐姐,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这人一口一个「姐姐」,熟稔得很,实在是有够厚脸皮。 贺凌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不悦的笑来,「识相的就按照我的意思做,不要再让我多说一句话。」 「好好好。」梁祁满脸堆笑,花枝乱颤道。 「别伤了吾儿!」男人的低吼声忽然响起。 贺凌云挑眉,看向声音的来处。 「快来人啊,抓住这几个歹徒!」白髮苍苍的老人带着一群家丁,浩浩荡荡往这边赶来。 看样子,这人便是梁家的老爷来。 贺凌云低头看着梁祁,只见他身形僵硬了不少,口中念念有词道:「都叫这老头别过来了,怎么还不听话?」 都什么时候了,这梁老头净在这添乱。
第134页 贺凌云揽住梁祁的肩膀,将其从椅子里拽了出来,往一旁退去,厉声道:「梁老爷,你可看清楚了,这人不是你的儿子,他是个魔头!」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梁老爷见贺凌云手中的匕首几乎快划破梁祁的脖颈,瞬间红了眼,失了理智。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回我儿!」 闻言,梁老爷身侧的十余名打手将贺凌云团团围住。 一时间,打手、魔族人,以及无辜百姓们乱作一团。 普通人伤不得,贺凌云只能被迫往后不断退去。 见状,薛青城手持长剑,越过重重人群,落在贺凌云身前,接着在地上划出一道白色的半透明的光墙,将一众打手阻挡在外面。 「妖怪!妖怪!」梁老爷爱子心切,脑子在此刻也变得不好使起来,指着薛青城的鼻子大喊大叫。 后者对此不置一词,只轻轻皱起眉头,将贺凌云护在身后。 「师妹,保护好自己。」留下这句话,薛青城便迎向扑过来的黑衣人,陷入了混战之中。 「真是无趣,就这么点本事么?」梁祁冷哼一声,露出了真面目。 出乎贺凌云的意料,梁祁叽里咕噜念叨了一大串她听不懂的咒语,随后自信地往她身上丢了一束不详的光柱。 「你!」贺凌云大惊,便觉得刺骨的寒凉将她从头浇到尾,然后…… 无事发生。 轻蔑的笑容仍挂在嘴边,梁祁看着毫髮无损的贺凌云,愣怔在原地,犹如一条被风干的咸鱼。 「你在搞什么鬼?」贺凌云加重手下的力道,几乎将梁祁压得弯下腰来,后者沉浸在错愕的情绪中,全然不设防备。 「怎么会失灵?不应该啊……」少年自顾自地喃喃道。 贺凌云不解道:「什么失灵,不过是你的本事不过如此罢了!」 被这么嘲讽了一句,少年缓过神来。 「要死你先死,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梁祁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贺凌云心底一凉,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梁祁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双手,接着将其拉开。 力气大的惊人。 「骗了你这么久真是抱歉了,其实你的身手真的很差劲啊。」梁祁道。 说话间,他已夺了贺凌云手中的匕首,一瞬间,二人已调换了局势。 「现在求我还来得及。」梁祁握住利刃,将贺凌云囚于身前,嘴角溢出一抹恶意。 贺凌云:「……」 如此反覆,他们是搁这套娃呢? 被自己的脑洞狠狠惊到,贺凌云轻嘆了一声,颓丧道:「你们魔族人都这么磨磨唧唧么?」 有这个闲聊功夫他不知道都能杀多少个人了。 「谁告诉你魔族人会胡乱杀人了?」少年不屑道。 * 「快看天上!」有人大声惊唿。 梁祈木然地抬起头,看着天边无数道刀光剑影,狠狠地低骂了一声。 「啧,真是麻烦……」 梁祁反手架起了贺凌云,随后在身后破出了一道漆黑的漩涡,矮身钻了进去。 「师妹!」 薛青城察觉出不对,赶到跟前时还是迟了一步。 他慌乱地伸出手,堪堪摸到贺凌云衣摆的一角,那漩涡便在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祁挟持了师妹。 薛青城感受着指尖残存的余温,心神已然乱了。 「追。」他道。 * 梁祁扛着贺凌云逃遁得有些狼狈,肩上的这个刺头实在是不安分。 「松嘴!」梁祁痛得龇牙咧嘴道。 也不知贺凌云是属狗的还是怎么的,竟死死地咬住他的肩膀,颇有将他撕了吃的架势。 「哼。」回应梁祁的,是贺凌云不屈的冷哼,「你叫我松嘴我便偏不如你所愿。」 说罢,贺凌云在梁祁的肩头换了处地方,再次狠狠地咬了下去。 「别咬了,我放你下来还不行么?」梁祁懒散惯的语气中竟然透出一丝委屈。 「不行哦。」贺凌云咬得愈发用力。 这个梁祁倒也不是她想像中那般杀人不眨眼,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未见他真正动了杀心。 这真是太奇怪了。 梁祁扛着贺凌云在黑色的云雾中穿梭,最终实在是吃痛,将贺凌云扔了出去。 贺凌云借力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黑暗中,有火苗「噌」地亮起。 贺凌云错愕地回头看去,便看见梁祁自远处走来,掌心燃着青色的火焰。 就着光线打量着四周,贺凌云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竟是所破旧得漏风的庙宇。 「嘶……」梁祁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肩头,幽怨地看着贺凌云。 「我不杀你,你倒恩将仇报?」 贺凌云冷哼一声,「哪门子恩?」 梁祁扯了扯嘴角,「那我问你,我同你们又有哪门子仇?」 贺凌云道:「你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意欲坑害普通百姓,助长你的魔力,你如此作恶多端,还不算同我有仇?」 闻言,梁祁的眼睛缓缓眨动,接着不答反问:「你同那个挥着长剑的是什么关系?我听他喊你为师妹?」 贺凌云:「关你什么事?」 梁祁:「怎么就不管我的事了?你且看清楚了,我究竟是谁?」
第135页 这回轮到贺凌云茫然了,她盯着面前面容绮丽,堪比仙子的美少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清澈的愚蠢。 听说有的魔族人不太聪明,看来这声叫她给撞上了。 「你……」贺凌云眼睛陡然睁大,指着梁祁的脸支支吾吾了半天。 「想起来了?」梁祁露出一抹笑容。 贺凌云冷酷地摇头道:「没有。」 「你仔细想想,姐姐?」少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声音中难得透出一丝温柔。 贺凌云瞳孔地震。 她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弟弟?」贺凌云试探道。 「昂。」梁祁收了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没死啊?」贺凌云道。 「你不也没死么?」梁祁不满了。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沉默了片刻,梁祁颓然地耷拉下肩膀,「还不是为了你。」 贺凌云愣住了。 「那你呢?怎么成了个修士?」梁祁道,「花里胡哨的。」 贺凌云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声音轻渺道:「为了你的死而报仇。」 梁祁:「?」 废旧的庙宇中,笑容灿烂的弥勒佛像前,姐弟俩大眼瞪小眼,随后沉沉地嘆了一口气。 「真是命运弄人啊……」 第74章 坦白 「这才多久没见, 你都长大成人了?」贺凌云蹲在地上,往面前的火堆里丢入石子。 「你不也一样么?」梁祁扯下身上尚还算干净的衣服,撕成长长的布条, 往肩上的伤口处堵去。 「姐姐, 你还真是用了全力啊……真是痛死我了。」 看着梁祁姿势别扭地替自己包扎的样子, 贺凌云忽然感到良心久违的隐隐作痛。 「过来, 我帮你。」她沖梁祁挥了挥手。 闻言,梁祁身形一顿,随后急急往后闪去, 口中叫嚷着:「别!你下手没轻没重的, 还是我自己来吧。」 贺凌云扑了个空, 苦口婆心道:「你是我弟, 我还能害你不成?」 梁祁满脸写着不信,「你觉得呢?」 贺凌云:「……」 余光瞥见对方喉咙处的血痕,贺凌云眼皮勐地一跳,她那时心里可是动了杀心的, 若是她没有犹豫那一秒的功夫, 恐怕梁祁会命丧于她手。 这事确实是她理亏。 两人沉默许久, 梁祁忽然抬起头来,盯着贺凌云轻声道:「姐姐,和我走吧。」 贺凌云:「?」 梁祁继续道:「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你也无需继续报仇, 不如同我回去, 继续过从前那般逍遥快活的日子。」 贺凌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木讷地问:「去哪?」 梁祁定定答道:「魔界, 天演城。」 闻言,贺凌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哭笑不得道:「我是修士,怎么能入魔界?」 梁祁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修士又如何,姐姐莫要害怕,只要有我在,天演城的人不敢欺负你。」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贺凌云的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煳,眼神躲闪道:「我现在还不能离开玄明宗。」 梁祁不解道:「为什么?你如今被我这个魔界的人绑了,你那个什么师兄弟找不回你,只会当你死于我之手,此乃天赐良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少年似乎是个天真的理想派。 然而贺凌云有苦难言。 「总之,我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去做。」 梁祁静静地盯着贺凌云看了许久,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一丁漏洞,沉默许久后,气恼道:「要知道姐姐还活着,我也无需大费周章地设下这个局,如此煞费苦心了。」 闻言,贺凌云这才想起正事来,「你且同我说说,你与那梁家老爷是怎么回事?地下那些牢笼又是怎么回事?」 梁祁身形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关于地牢一事除了亲近的手下知道外,其他人可没有机会知道。 贺凌云扯起嘴角,意味深长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见贺凌云如此反应,梁祁的心中也凉了半截,他肉眼可见的颓丧了几分,随后妥协道:「你应该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梁祁,真正的梁家少爷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借了他的壳子,利用他的身份行个方便罢了。」 「自从那日,你我姐弟二人被斩于剑下,我便彻底与你失去了联繫,我本该悄无声息地死去,是梦魔殿下见我可怜,渡给我一丝魔气,这才使我苟活至今。」 「从那之后我便潜心修炼,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你入魔了?」贺凌云不信邪地问了句废话。 「是啊,我们本就是花草精怪,入魔也比那些肉?体凡胎的俗人要容易得多。」梁祁颇为得意道。 贺凌云看着面前走了歪路的弟弟,心头大受震撼。 良久,她吐出四个字:「你受苦了。」 梁祁不以为然道:「那倒是没有,不知怎么的,我对于魔族功法甚是得心应手,进步可谓神速,半点苦都没受过,还因为受到梦魔殿下的赏识,混了个山头尊主噹噹,日子快活得很呢。」 贺凌云:「……」倒是她多虑了。 「你呢,姐姐。」梁祁的眼睛亮了起来,透出些许的天真,「许久不见,我看姐姐比从前更加厉害了。」
第136页 贺凌云皮笑肉不笑道:「比起你来,我倒是差远了。」不过是成日上学堂打坐罢了,顺带着往泥坑里躺躺。 「也是,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要我说,姐姐不如和我一起学习魔族功法,以姐姐的天赋,有朝一日定会超过我。」 左一个魔族,右一个魔族,这小子还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梁家地下建造那么多牢笼究竟是要做什么?」贺凌云追问道。 若是他真的为魔族卖命,这算不算是走上了歧途? 贺凌云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目光复杂地盯着梁祁,看得后者莫名心虚起来。 「姐姐,不知你还记不记那日在无衍峰之下,向我们拔刀的青衣男子?」梁祁岔开话题。 见他忽然正色的模样,贺凌云神情微怔,随后沉默地点点头。 「他是修士。」梁祁道。 「是。」贺凌云闷声应道。 顿了片刻,梁祁继续道:「我今日见到了他。」 贺凌云愕然抬头,便见端坐于对面的红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梁祁恨恨道:「我本该杀了他!」 露天的破旧寺庙中,火堆烧得旺盛,贺凌云却如坠冰窖,通体寒凉。 他认出了薛青城。 这于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贺凌云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见她如此反常,梁祁步步紧逼,「可我听他叫你师妹?」 「姐姐,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一瞬间,贺凌云在心中编出了无数个理由,最终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系统的事情不能告诉梁祁,他虽是自己的弟弟,却不是一个值得託付秘密的人,况且他如今身负魔气,实力也深不可测。 若她告诉梁祁,她要杀了薛青城,那么梁祁定会沖在前头,先自己一步动手。 这事万万不能让它发生。 贺凌云这边在头脑风暴,梁祁冷不丁地笑出声来,笑声狂浪,似乎是开心极了。 「姐姐,你先不要告诉我,让我来猜一猜……」梁祁抬手托住下巴,眼中映着火光,自顾推测道:「姐姐为了我成了修士,又恰好成了那个男人的师妹,是不是想趁其不备,杀了他?」 见少年胸有成竹的模样,贺凌云顿时慌了心神。 「姐姐何必如此费心,倒不如将此事交给我,不过是区区一介修士罢了,待我那『活定仙』大成,还怕拿不下他?」 贺凌云置于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攥紧,冷声打断道:「不可。」 闻言,梁祁像是被人兜头泼了桶冷水,笑容僵在脸上。 他不解道:「为何不可?我可以做到的。」 贺凌云伸手打断道:「我是要杀了薛青城没错,你不要插手此事。」顿了顿,她补充道:「我必须……亲自动手。」 梁祁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 破旧的庙宇中忽然吹来一阵邪风,将火堆吹得摇摇摆摆,火舌火了一般,长长地勾起脖子,几乎快燎上了贺凌云的眉梢。 梁祁诧异地抬起头,透过屋顶处的漏洞向外看去,只见乌云密卷,月亮藏匿了踪迹,天空暗沉极了。 「要下雨了。」梁祁拿起一根烧火棍,搡了把火堆。 「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了。」贺凌云道。 闻言,梁祁手下的动作未停,只是将火星子翻得更大了些。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不想同你分开。」 贺凌云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沖自己撒娇,嘴角微微抽搐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黏人。」 梁祁被这句话堵得不满地瞪圆了双眼,「你们接下来要去哪?我偷偷跟着也不行么?」 「不行,没得商量。」贺凌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薛青城比你想像中要机警得多,寻常手段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你若想我好好的,就回你的魔界去,安心当个山头上的小尊主,勿要插手宗门之事。」 见她如此决断,梁祁也不再死缠烂打,颇为无趣地嚷嚷道:「我怎么忽然觉得生活没了奔头?」 贺凌云:「……」 「姐姐,你若是遇到了困难,一定要来魔界找我,不要将委屈都藏在心里,有我在,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梁祁一脸认真道。 看着曾经和自己一同长大发芽的弟弟,贺凌云心头忽然一软。 她轻轻拍了拍梁祁的肩膀,露出笑意,「放心吧,我会的。」 梁祁的脸色白了白,咬牙切齿道:「姐姐,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闻言,贺凌云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自己的手掌准确无误地覆盖在对方的肩头上。 那处渗出了一片血水。 贺凌云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收回手,在自己的衣物上擦了擦。 门外忽然想起长剑划破夜空的铮鸣声。 庙宇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去,只见一道银光如坠入此地的流星,发出巨大的动静来。 「姐姐,你的师兄找过来了。」梁祁扔掉手中的烧火棍,掸去身上的灰尘,缓缓站了起来。 贺凌云急道:「你快走,不要同他正面对上。」 闻言,梁祁不紧不慢地围着火堆转了一圈,来到贺凌云道身前,定定地看着她。 「他可不会贸然相信你会轻易从我的手中逃出去,姐姐,演戏就要演到底。」
第137页 说罢,少年从袖口掏出匕首,抵上了贺凌云的脖子上。 贺凌云:「……」 还有完没完了?! 第75章 心乱 「至于么, 演得这么入戏?」贺凌云瞥了眼脖颈间的寒光,无奈道。 有这功夫不如早些逃遁,省得与那薛青城对上。 光凭梁祁这一身看不见摸不着的魔气, 亦足矣刺激得那信奉正道的薛青城为之杀红眼睛。 她可不想见到这一幕。 「嘘, 快别出声, 他来了。」梁祁凑近了她的耳廓, 笑得一脸邪相,被门外的薛青城撞了个正着。 贺凌云默了默,心道这小子的戏是真多, 不去做演员可惜了。 罢了, 他愿意演, 便随他去吧。 庙宇的门塌了半张, 另一半则不翼而飞,显得十分破落。 不知何时,屋外凝了层厚重的雾,薛青城便轻飘飘地落在了雾中。 「放开她。」他提着长剑, 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梁祁。 那柄剑上染了些许脏污, 远远望去, 红得发黑,正随着他的动作缓慢往下滑去。 「滴答——」 血液落在了地面。 阴测测的夜风骤起,将凉寒的雾搅得愈发浓厚,薛青城身上的那股血腥味便顺着风一股脑钻进了屋里, 直掠上了贺凌云的面门上。 他孤身一人前来, 动了杀气。 贺凌云后悔了, 她应当早些叫梁祁离开的。 偏偏梁祁是个缺心眼的, 他见薛青城提剑指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倒真让你一路摸过来了, 有点本事。」他嬉笑道,丝毫没个正形。 「你手里的,是把好剑。」 他无视对方沉如寒潭的眼神,盯着薛青城手中的「无归」。 须臾后,他阴阳怪气道:「你应当拿着他诛杀了不少妖魔鬼怪吧?」 贺凌云在心中大唿不妙,她的好弟弟究竟是抽了什么风,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青城对于梁祁的疑问并不予理睬,冰凉的目光兀自从后者的手滑过,最终落在贺凌云的脸上。 二人四目相接,贺凌云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师兄。」她轻声唤道。 听她如此称唿薛青城,梁祁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胳膊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这声叫得可真是亲切。 眼看着那柄匕首即将划破贺凌云的脖子,薛青城再也沉不住气,有了动作。 一个转瞬的功夫,他便逼近梁祁,将手中剑身翻起。 「铛——」兵器相接,梁祁手中的匕首便被挑起,远远地飞了出去。 梁祁:「……」 不等他反应过来,怀中的贺凌云已失去了他的控制,被薛青城扯了出去。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 就像是……对方全然没有防范。 薛青城一手将贺凌云护在身后,一手剑指表情空白的梁祁,冷声道:「你在耍什么诈?」 「呵……」梁祁被气得笑出声来,「你先动的手还反过来质问我?世上怎么还有你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简直是不可理喻。 贺凌云躲在薛青城的身后,沖梁祁使了个眼色,张开嘴巴,无声道:「走。」 随后便扯住薛青城的衣摆,佯装害怕道:「大师兄,我们快些回梁家。」 闻言,薛青城分出心神,回头看了眼贺凌云。 见她全须全尾的站在身后,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轻声安慰道:「师妹莫怕,宗门派来的援手已到了梁家,我们不急于一刻。」 顿了顿,他继续道:「师门有令,今日必须活捉梁祁。」 说罢,薛青城转过身,看着梁祁一字一顿道:「动手吧。」 凌厉的剑气自他周身盪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压如海泄千里,压得贺凌云半分不能动弹。 看来薛青城是真怒了。 不远处的梁祁显然也受到了波及,身形颇为狼狈地往后闪去,眼中更是止不住的惊涛骇浪。 这股力量比初次遇见时还要强上百倍,可见对方毫无收力之意。 这一架,他怕是逃不掉了。 输人不输阵,梁祁压下心中的慌乱,于心中默念口诀,伸出双手,在他与薛青城之见撑一座无形的屏障。 他答应了姐姐不与薛青城正面对上,自然不能食言。 只是…… 看着薛青城不紧不慢地提起长剑,接着在他的破魔阵上刺出了一道裂痕,梁祁不由得有些怀疑人生。 翻车了。 没人告诉他面前这人这么强啊! 视线飘向贺凌云的方向,只见她正拼命地沖自己使眼色,眼珠子几乎快翻到了天上,梁祁在心中大唿不妙。 「呵,雕虫小技。」嘴硬如他,依然面不改色地沖薛青城挑衅道。 「这里地方小,要打就出去打。」撂下这句话,梁祁抬起脚,步履鬼魅地往外跑去。 薛青城提剑便追了出去。 这两人走得匆忙,偌大的庙宇中唯剩下贺凌云孤零零一人,伴有两道风。 「……」 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贺凌云不免怀疑人生,她的脑袋空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向庙外赶去。 夜间的户外凝了浓重的大雾,迷得人看不清前路,她借着零星的剑光,终于寻到了薛青城的位置。
第138页 二人打得激烈,梁祁一身红色的宽大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形婉若游龙,靠着丝滑的走位躲避着薛青城的剑气。 见他无恙,贺凌云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然而不等她喘上一口气,薛青城却忽然发难。只闻长剑发出悦耳的嗡鸣,随后便离了他的手,悬浮在半空中,接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贺凌云瞳孔地震。 这是要把梁祁穿成筛子? 梁祁低骂了一声,接着毫不退让地祭出大招——逃遁之术。 然而薛青城怎么让他如此轻易便逃走? 一道燃着火光的符纸自他手中飞出,往梁祁头上盖去。 待那符纸飞近,恰是它燃烧殆尽之时,梁祁看着眼前空荡一片,心中大为不解。 薛青城这是丢了个寂寞? 在他恍惚之际,面前忽然窜出了一道灼人的火焰。 不,这不是火焰,是冒着金光的符纹。 看着这一幕,梁祁与贺凌云异口同声地冒出一声国骂来。 离谱。 众所周知,剑修多以剑术为长,而薛青城却是个不偏科的好学生。 只是贺凌云鲜少见他使出符纸,像眼前这般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逃不掉了。」薛青城冷声道。 梁祁木着一张脸,看着金色的符文越来越大,竟形成了一座金钟。 「……」 薛青城双脚离地,浮于半空中,双手缓缓抬起,操控灵力,将数把长剑调转方向,对准梁祁。 「这就是你口中的活捉?」梁祁欲哭无泪。 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留给他啊! 见场面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贺凌云心中焦躁不安,可碍于薛青城在,不能表现,甚至不能暗中出手帮助梁祁逃脱。 如此想着,贺凌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路跑到二人身旁,看着即将出手的薛青城,脱口而出:「大师兄!」 闻言,薛青城目不斜视地继续动作,全然不顾贺凌云的慌乱。 梁祁试图挣脱金钟的控制,却吃惊地发现,他如今竟半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巨大的钟向他缓缓罩来。 「大师兄,呕——」贺凌云连滚带爬地扑在薛青城脚下,嘴里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液来。 见动静不对,薛青城终于看了过来。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他的小师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脸上因滚动而蹭上满脸的血水,眼下挂着的血液流进了耳朵里,七窍流血也不过如此了。 这是何时受的伤?! 薛青城平静无波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犹如寒天里被凿破的冰面,露出与平日里全然不符的慌乱来。 「师……师妹?!」 几乎在一瞬间,他便撤回了向梁祁施加的法力,飘然落地,来到贺凌云的身边。 梁祁先是感到周身的禁锢骤然消失,接着心中疑惑,见薛青城不见了踪影,再低下头来,便见到这骇人的一幕。 他的姐姐正在七窍流血、面色扭曲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一句关切的「姐姐」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瞥见贺凌云微微挥动的右手,他便全然明白了。 这是在为他的逃脱制造机会。 眼中涌现出一丝悔恨,梁祁懊恼地向后退去,看了贺凌云最后一眼,口中无声道了一句「保重」,接着便隐于黑暗的漩涡中。 「咳……师兄,人跑了。」贺凌云已气若游丝,却依然「不忘正事」,磕磕绊绊地提醒道。 薛青城深唿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冷声道:「你先不要说话。」 扣住贺凌云的手腕,薛青城凝神为她把起脉来。 「师兄……你怎么……抖得比我还厉害?」贺凌云感受着手腕处的指尖在细微地颤抖,忍不住轻笑道。 无奈此时恰是毒性开始发作,最为强烈的时候,贺凌云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喉间再次涌出一股腥甜。 「噗——」 一道血雾华丽丽地呈抛物线落到了薛青城半面白皙的脸上。 「抱歉咳咳……弄脏了你的脸咳咳咳……」 薛青城却像是没有发现,连抬手擦脸都懒得抬手,只是不断地低声重复道:「不要说话,我会救你。」 贺凌云见他无心去追梁祁,心下一松,于是安然地闭上眼睛,在浑身都剧烈疼痛中彻底晕了过去。 如此便好,也不枉她受这些苦了。 毕竟…… 为了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她可是一口气吞下了好多红姑孢子呢。 该说不说,孢子的滋味真噎人。 第76章 筑基 风陡然停了, 四周安静得令人心慌,薛青城屏气凝神替贺凌云把脉,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再去看师妹时, 便见她双目紧闭、唇角带笑的模样。 好似魂归西天, 早登极乐一般。 「师妹?」他小声唤道。 没有得到回音。 薛青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 一时间竟忘了唿吸。 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变成如今这副这样? 理智告诉他, 师妹还活着,只是师妹的五脏六腑皆受了损伤,经脉错乱, 若不及时施救, 怕是危在旦夕了。 顾不得其他, 薛青城封住贺凌云体内乱窜的灵力, 接着矮下身来,伸手将起抄起,抱在怀中。
第139页 昏迷中的贺凌云被这动作摇晃了一瞬,无知无觉中又呕出了一口血。 薛青城眉头紧皱, 扯过袖口便往师妹的唇边擦去, 只是这满脸的血污如何也擦不干净。 见状, 薛青城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师妹的情况或许比他想像中的要糟糕。 野风倏起,夹杂着潮湿之气,忽然间,一滴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 落在了薛青城的发间。 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 薛青城心道不妙, 这是要下雨了。 附近唯有一所破落的庙宇尚能容身, 薛青城不假思索地便抬脚走去。 * 贺凌云意识朦胧间,只听见雨声在头顶噼里啪啦作响, 间或夹杂着木柴燃烧的「哔啵」声。 身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贺凌云倒抽了一口凉气,勉强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破庙之中。 还是先前那座破庙,火堆也是那个火堆。 一切都好像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的脏腑受了伤,不要乱动。」薛青城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惊得贺凌云止住了起身的动作。 她先前留了个心眼,收集了许多红姑孢子以作备用,原本想着面对敌人之际可以将其撒出,好为她争取反击的时机,不曾想它会有一天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也不知薛青城有没有察觉出不对劲来? 贺凌云颇为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费力地扭动脖子,透过屋顶的破洞向外看去,只见厚重的云层内,有紫光一闪而过。 屋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这座不大的庙宇宛如一艘摇摇欲坠的小船,几乎要承受不住阵阵邪风,就地垮塌。 「白日里阳光明媚,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贺凌云讷讷道。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贺凌云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沙哑粗粝宛如菸酒嗓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么? 她只知那红姑孢子煳嗓子,却不知还有变声的功效啊! 一时间,难以接受现实的贺凌云陷入了自闭中。 薛青城倒是接受良好,手中拿着烧火棍拨弄着火堆,头也不抬道:「夏季多雨,师妹无需大惊小怪。」 静默片刻,贺凌云扭动脖子,看向一旁的薛青城,只见后者身着白色里衣,玄色外袍不翼而飞。 「师兄的衣服呢?」 顿了顿,贺凌云往自己身上瞥去,这才发现那件衣服正罩在她的身上。 贺凌云:「……」 难怪不觉得冷,原来她是受到了贴心关照。 「你如今失血过多,好好歇息吧。」薛青城看了她一眼,古井无波道。 整个人凉飕飕的,一看便知怒气未消。 见他如此,贺凌云只好闭上嘴巴,识相地闭上了眼睛。 沙沙的雨水从屋顶的漏洞处钻进来,落在地上,发出「哔叭」的动静,贺凌云安静地躺在干草上,身上罩着薛青城宽大温暖的外袍,烤着火,通体暖洋洋的。 远远望去,野庙雨景,俨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景象。 「轰隆——」 头顶忽地响起低沉的雷鸣声,贺凌云便在这冷不丁的动静中睁开双眼。 云中紫光渐盛,隐隐有溢出之势,这感觉贺凌云颇为熟悉。 这玩意,同她先前在小院中遇见的雷劫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么? 呵,一定是她多虑了。 夏季多雨水,且多雷暴,本就是十分寻常的事情,若次次都是雷劫,岂不是要将她炸酥了? 想到这里,贺凌云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勾起嘴角,重新闭上了眼睛。 【恭喜宿主打破了修炼瓶颈,顺利迎来第二场天劫,即将由鍊气境界跨至筑基境界。】 系统冷冰冰的提示音骤然响起。 事实告诉她,这个修仙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贺凌云懒得睁开眼睛,索性在脑海中回復系统道:「我如今都动不了了,你就让它噼吧!」 左右也噼不死她。 像是聆听到了她的心声,滚滚云层中的紫电兴奋起来了似的,酝酿得越来越大,每一次的膨胀都将天空照得大亮。 这一回不仅是贺凌云慌了,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薛青城都察觉出不对劲,愕然地抬起头来。 「是何人在此渡劫?」薛青城不解道。 贺凌云皮笑肉不笑道:「或许……是我吧。」 言毕,一道紫电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贯穿房顶,准确无误地降落在贺凌云的身上。 贺凌云闭上眼睛,笑得一脸安详。 这幅身躯谁愿意要谁要吧,横竖都得煳咯。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贺凌云直觉面上一热,她诧异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离自己不过咫尺距离的薛青城。 短暂的错愕后,贺凌云很快便搞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薛青城替她受了这道雷劫。 贺凌云的心中顿时翻起了惊涛骇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薛青城竟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下。 少年的额头因被紫电灼烧而渗出细密的汗来,贺凌云正欲抬起手将薛青城推开,不料还未等她有所动作,身上便响起薛青城闷闷的声音来。 「不想死就别动。」 这声带着恐吓之意,却实在不具备说服力。 贺凌云霎时红了眼,她费力地挣扎道:「快躲开啊,你受不住的!」 那滋味她又不是没有体会过,□□焦枯,化作一具枯骨,岂是靠着意志力就能生生忍过去的?
第140页 薛青城是疯了么? 「胡说什么?」薛青城抬眼看着脸色变得煞白的贺凌云,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如今既能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便是受过数道雷劫熬过来的,从前受得,如今就受不得了?」 这能一样么?贺凌云在心中怒骂自己的不争气,可恨她先前吞了孢子中了毒,此刻浑身瘫软,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青城在眼前逞英雄。 不等她开口,薛青城忽然翻身而起,远离了自己。 贺凌云:「……」就,还挺突然的。 紫雷被旁人挡去,天上执掌雷劫的神仙像是忽然来了精神,不遗余力地酝酿出更大的雷团来。 看着云层底下不停闪动的紫雷,贺凌云默默地咽下口水。 很快,第二道雷劫降了下来。 不,不止一道。 破旧的庙宇中一连降落了数道雷电。 【恭喜宿主顺利度过天劫,成功突破鍊气境界,晋升为筑基境界。】 系统的报喜声音隐于雷鸣之中,贺凌看着手执长剑的薛青城将那所谓的天劫击了回去,心中无比复杂。 「师兄你……没事吧?」贺凌云讷讷道。 比起她想像中一具焦骨道模样,薛青城除了后背多出了一道血痕,头髮丝都是精緻的样子,提着长剑在庙中不疾不徐地转身,犹如闲庭信步。 若不是她此刻不能动弹,她高低是要跳起来为他鼓掌的。 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么? 贺凌云仰面躺着,心中如死水般平静无痕。 薛青城收了剑,低头看向师妹,不声不响地掸了掸落灰的衣衫,随后屈膝坐了下来。 「好久不受雷劫,倒还有些怀念。」 你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她这个不堪一击的凌霄花可听不得如此膨胀的话。 贺凌云偷偷瞥了眼薛青城,只见他的嘴唇失去血色,整个人松弛了许多,多了分懒洋洋的气质。 想来方才的雷劫仍对他造成了伤害。 「都怪我,若不是我如此拖后腿,师兄你也不必替我受劫。」贺凌云心中苦涩,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丧气。 薛青城捡起地上的烧火棍,拨弄起熄了一半的火堆来。 他不以为然道:「师妹本就命悬一线,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死,待你痊癒,纵然是有十道天劫降下,师兄也不会阻拦,这些定是要你亲自去受的,如此才算对得起那些辛苦修炼晋升的万千道友。」 贺凌云噎了一瞬,缓缓地眨巴着眼睛,总算是将薛青城的话消化了大半。 不愧是玄明宗里最为刚正不阿的青年才俊,她自愧不如。 「不过师妹的雷劫倒是与旁人略有不同。」薛青城淡淡道。 闻言,贺凌云唿吸一窒,脑子里有根弦瞬间绷紧。 她小心道:「哪里不一样?」 薛青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贺凌云,「鍊气期便要受雷劫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想来,师妹的修炼定比旁人要用功多,可谓是一日千里。」 贺凌云:「……」 罢了,就当她的担忧都是放屁好了,薛青城已经替她脑补出退路了。 「师兄过奖了,我不过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天赋罢了,不足挂齿。」 贺凌云对自己的夸赞也毫不吝啬,听得薛青城神色微愣,竟笑出声来。 「见师妹这么有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屋外雨势渐缓,瓢泼大雨成了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顶之上,一副安宁的景象。 贺凌云借着火光打量着薛青城,唇角不由自主地牵出一丝笑意。 第77章 交易 夏日里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些,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屋顶的豁口,撒进了破旧蒙尘的庙宇中。 火堆燃烧得只剩余烬, 勉强向外散发着微弱的热意。贺凌云便是在这股热意中悠悠转醒。 睡了许久, 她此刻只觉得通体舒畅, 好似刚从汤泉中过了一遭, 周身轻松得出奇,就连唿吸都比昨夜要顺畅许多。 她缓缓抬起右手,在空中抓了一圈, 试图捕捉裹挟着金色细尘的光。 心口、小腹, 以及四肢的疼痛都烟消云散, 恍若从未伤过一般。 难怪世人对修仙之事趋之若鹜, 光是小小的筑基境界便能使自己这副破落的身子筋骨重连,血肉再生,更不要说那些活死人、肉白骨的逆天本领了。 薛青城醒得要更早些,当他的目光扫过贺凌云这处, 便看见师妹冲着天上张开五指的模样。 悠哉得宛若一只捕捉阳光寻趣的幼猫。 盯着那只灵活的手看了许久, 薛青城方才开口道:「醒了?」 那只手顿了顿, 随后飞快地收了回去,薛青城眼皮微抬,便见师妹以掌撑地,坐起身来。 「我感觉已大好了。」贺凌云舒展筋骨, 向薛青城展示自己无恙的四肢。 几乎将『得意』二字刻在了脸上。 见她如此, 薛青城不由得心下松动, 唇角漾出笑来, 「师妹你且悠着些,莫要扯着刚长好的筋骨。」 贺凌云只当对方是戏言, 顿时起了逆反之心,当场便要表演个鲤鱼打挺。 「喀嚓——」 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鲤鱼未能打挺成功,还险些闪了腰。 贺凌云木着脸,沖薛青城正色道:「这是什么动静?」
第141页 薛青城眉头微挑,顺着贺凌云「半身不遂」的那半身看去,冷飕飕道:「师妹你的腿骨似乎断了,不过无需担心,师兄回头为你寻根坚固的树枝,固定一下便可如常使用。」 「……」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吉利呢?她这副重新长起来的身体竟如此酥脆,不堪一击? 见贺凌云的脸色愈发煞白,薛青城眉眼弯了弯,起身往她的方向走去。 薛青城半蹲下身,掀开他那件借贺凌云用来防风的外袍,接着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 口中还不忘念叨:「都同你说要悠着些了,怎么如此记吃不记打?」 很好,这人现在对她惯用软刀子。 贺凌云心中忿忿,腰上却冷不丁地多出了一只手,再抬起头,便看见薛青城已纡尊降贵地弯下身来,将自己稳稳抱起。 这幅场景不亚于亲眼见鬼。 贺凌云一时间不知将手往哪里摆,眼睛胡乱地瞟向一旁燃尽的柴火堆。 「师兄你不是说要给我寻根树枝的么?」 怎么就抱上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僵硬,薛青城顿了顿,低下头来看着师妹乱蓬蓬的发顶,心中觉得好笑。 「你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是绑了十根树枝也无法下地走路,还是莫要逞强了。」 贺凌云:「……」 好话歹话全都被你一人说了。 默了一瞬,贺凌云忽然想起了正事,她问道:「现在是要回梁府么?」 过了整整一宿,也不知宗门的人该如何应对梁祁安插在梁家的魔族成员? 想起昨夜的一番混战,贺凌云的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 薛青城点点头,应声道:「是该回去,不过眼下要紧的是将你送回客栈,莫要折腾了。」 谁折腾了?贺凌云不满地想。 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腿,临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面子更重要,若是让宗门里的其他弟子见到她这副鬼样子,免不了又要被编排多少匪夷所思的故事在她头上。 想到此处,贺凌云豁然开朗,搂过薛青城的脖子,颇为看开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时候不早了,师兄,我们快些动身回去吧!」 薛青城侧过头,看了眼搭在肩上不安分的爪子,默了一瞬,随即低声应道:「好。」 话音将落,本命剑发出悦耳的铮鸣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稳稳噹噹地落在薛青城脚下。 * 辰时,君来客栈。 简单地交代过后,贺凌云便被薛青城丢在客栈中。 腿脚虽不方便,贺凌云的脑子却清醒得很。 盯着床帐顶端看了又看,几乎要将那一层布料盯出一个窟窿来,贺凌云终于忍受不住,闭上眼睛。 意识进入灵府之际,一股冷冽的寒风迎面吹来。 贺凌云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只骚动的灵蝶忽闪着翅膀,向自己快速飞来。 不过几日不见,灵蝶的翅膀似乎又长了许多,竟有蒲扇那么大了。 通体碧绿的流萤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尾巴,好似流星一般,赏心悦目。 「娘亲——」喜悦的童声响彻天际。 贺凌云脸上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每每这时,她不免有种上了年纪的错觉。 「胡桃,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啊。」贺凌云伸手捞过胡桃,放在手心打量着,「都肥了一圈了,看来这里的食物还挺合你的胃口的。」 闻言,胡桃巨大的翅膀又忽闪了几下,犹如孩童眨眼般天真无邪的模样。 「那是自然,娘亲的灵气于胡桃来说十分滋养。」 见她这般雀跃,贺凌云欣慰地伸手摸了摸她长长的触角,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见你过得不错,我也便放心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娘亲提便是。」贺凌云道。 「需要嘛……暂时没有。」胡桃腾空而起,绕着贺凌云飞了一遭,「娘亲体内的灵气又富裕了许多,我快要吃不下了。」 贺凌云:「?」 什么吃不下了? 默了一瞬,贺凌云抬脚往灵府深处走去。 远远望去,那处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枝叶长长地向四周的空地漫去,几乎要将整座灵府填满。 进了凌霄花结成的花房里,贺凌云便看见了膨胀了一倍有余的粉色灵丹,正往外散发着灼眼的光辉。 先前放进花房的椅子上结满了凌霄花,与整座花房几乎融为一体。 贺凌云坐了下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世上没比她的灵府更为舒适的去处了。 * 夕阳西斜,贺凌云长长地舒了个懒腰,从床上翻身而起。 腿部的不适缓解了许多,贺凌云试探地下了地,小心翼翼地挪出步子。 薛青城先前与她交代过,要她好好将养,不然日后会落下病根。 这话有七分她是不信的。 虽说薛青城平日里不苟言笑,行为古板,暗地里可保不准在偷偷憋着坏水,这些话或许也是唬她的也说不准。 小心地走了几步,见与寻常事并无甚区别,贺凌云顿时喜上眉梢,瞅准了大门便走了过去。 快给她憋坏了,她如今急需喘上一口新鲜的空气。 然而她刚打开房门,便把门外的店小二吓了一跳。
第142页 「诶哟,客官您在啊?」身量同她差不多高的店小二似乎心中憋了一堆话,脸都快绿了。 闻言,贺凌云将头探出门外,不解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店小二捂着心口,一副要了命的模样:「别提了,门外有个丫头,嚷嚷着要找位面如仙子的姐姐,我都打发了许多次了,那丫头非说她要找的那人就在咱们客栈,我寻思着咱们客栈哪有什么仙子啊……」 贺凌云面色凝重,沖小二点头道:「你说的对,那你怎么找上我来了?」 说到这里,小二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原本我是不愿打扰客官您的,只是那丫头不依不饶,口中还嚷嚷着什么魔族,仙族之类的,神智不清得很,我看外面乱得实在不行了,客人都不敢进门了,客官你就当江湖救急,帮我去见她一面吧!」 听到这里,贺凌云心中大致有了数。 自己拢共就认识那一位丫头,不是她还会是谁? 她沖店小二点了点头,便匆匆抬脚下了楼。 到了前堂,贺凌云便一眼见到了身穿灰布麻衣的女孩。 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对着小女孩指指点点。 迎着异样的目光,贺凌云走到女孩跟前,随后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血腥味太重了。 来源似乎正是面前的女孩,贺凌云仔细打量着女孩,却发现对方身上的灰布衣沾满了斑斑点点的黑色污点。 因为过于破旧而没那么显眼。 那分明是血迹。 「姐姐。」女孩抬头看向贺凌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梁府昨夜闹了很大的动静,如今已是满城皆知的地步了,见女孩如此反常,不少人对她提出了怀疑。 「她不会就是从梁家逃出来的吧,浑身是血的样子真是可怜……」有人小声道。 「可怜?你也不看仔细了,她可是毫髮无损,也不知那血是谁的。」 「我瞧她定不是普通人,快别说了,她……她看过来了。」 女孩看向话音来处,眼中迸出兇狠的光。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见状不妙,贺凌云走上前来,揽住女孩便往客栈里带,低声道:「换个地方说。」 店中亦挤满了看客,见贺凌云往里走来,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极为忌惮。 贺凌云汗然,也不知梁家发生了各种变故,竟闹到了此等地步。 旁人的目光虽灼人,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进了屋里,贺凌云掩上房门,转身沖女孩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放心地畅所欲言。」 女孩静静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贺凌云,冷静地开口道:「姐姐,我知道你在找我。」 闻言,贺凌云不置可否。 女孩继续道:「我想同你做一个交易。」 贺凌云扬了扬眉头,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她谨慎道:「什么交易?」 女孩目光定定地看着贺凌云,轻声道:「替我杀一个人。」 第78章 寻死 如此血腥的话从一个年幼的孩子口中说出, 对于贺凌云来说无疑有十足的冲击力。 好在她见多识广,眼中只惊异了一瞬,又很快定下心神。 她越过女孩, 往后面的茶桌走去, 拖过一张板凳示意小姑娘坐下, 「慢些说, 别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女孩顺着她的动作转过身,眼中寒芒未褪,身体站得板直, 带着股与人搏命的劲头。 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 「姐姐, 我知道你在找我, 你同那位大哥哥发现了我们不是么?你我皆不是普通人, 本该站在一边,齐心协力,与那魔头相抗。」 女孩倒豆子似地说了一长串,最终还是将话题引到了魔族身上。 她昨夜可是将匕首抵在了自己弟弟的脖颈上, 那是冲着杀人去的。 若要让她知晓自己就是梁祈的亲姐姐, 她又当是何反应?又还会如现在这般, 天真地要同她做交易? 贺凌云如此想着,眼神轻渺地飘向女孩,「你是何人?你背后又有何人?为何今日只有你一人孤身前来?」 她的语气算不上亲和,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 至少落在女孩的耳中显得有些刺耳。 女孩毕竟年纪小, 脸皮比贺凌云的要薄些, 听了这番话后愣愣地杵在原地, 抿着唇,神情紧张。 顿了许久, 她才下了好大的决心似地开口道:「我的名字叫折枝,如你所见,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想求姐姐帮帮我,为我族报仇雪恨!」 说到激动处,女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贺凌云连磕三头。 贺凌云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啊,顿时被吓得原地弹起。 「话说的好好的,磕什么头啊?」 她慌里慌张地沖了过去,拽住女孩的手便要往上提,无奈女孩是个死心眼的,竟同她拔河,一时间谁也争不过谁。 怎会如此离谱? 贺凌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既然拔不过,那大家都跪地上好了。 于是贺凌云「扑通」一声,与女孩跪成了个对子。 折枝:「……」 贺凌云:「……」 四下里顿时陷入了难言的寂静中,屋内唯二会喘气的,此时大眼瞪小眼,就看谁犟得过谁了。
第143页 「你方才提到了『我族』?」贺凌云脑中闪过了一道灵光,小心求证道:「你不是长宁坊的原住民?你的家乡在何处?」 折枝缓缓眨了下眼睛,不知贺凌云为何要这么问,却还是老实答道:「我的家乡在飘渺岛,桃源村。」 桃源村?贺凌云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可是传说中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 折枝迷茫地看着忽然兴奋的贺凌云,迟疑片刻后,轻点头道:「仙境不敢当,却是与世隔绝,自我记事起,还未在桃源村见过外人。」 得来全不费功夫,桃源的人居然送上门来了!贺凌云难掩激动,向前跪行了几步,连拖带拽将折枝扶起,笑得嘴巴快咧到了耳后根。 「你若是一早同我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将女孩按在凳子上,又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贺凌云方才清清嗓子,正色道:「那你可愿意带我们去桃源村?」 折枝不明所以,「我也想回去,可那里……」 「可是什么?」贺凌云愣了一瞬,心中涌出不好的念头。 她只见小女孩嘴唇缓缓张阖,说道:「魔族闯入桃源村烧杀抢掠,族人死的死,残的残,只有我和其他十余名倖存者躲在船舱甲板下,顺着运河逃出生天,这才……这才来到了长宁坊。」 兀自消化了一阵,贺凌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的意思是,避世的桃源被魔族抢占了!?」 闻言,折枝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定定点头道:「是,不仅如此,魔族还放火将桃源尽数烧毁了。」 想到故土哀鸿遍野的可怖场景,年幼的女孩痛苦地闭上眼,拳头已攥得发白。 贺凌云彻底懵了。 桃源被烧了? 那他们还要去寻桃源么?他们此行还有什么意义? 「等一下……」贺凌云沖女孩挥挥手,示意对方停下,自己则慌乱地翻起了随身携带的如意锦囊。 好不容易从里面找出了根传讯玉简,贺凌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踌躇了片刻,她沖玉简那方道:「师兄,我找到了桃源的消息,只是……桃源已经不存在了。」 顿了顿,贺凌云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孩,补充道:「师兄若是有空,来我房中一叙。」 话音刚落,玉简忽然发出一阵白光,随后迅速熄灭。 这是薛青城教她的法子,玉简亮了便代表了传讯成功,十分便捷。 贺凌云攥着玉简,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看着小女孩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良心抽痛了一瞬。 「姐姐我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又哪来的本事替你向整个魔族发起挑战?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这是个大实话,魔族既然又灭一族的本事,又岂会把她放在眼里?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折枝解释道:「一人之力无法抵御万军,可若是混入魔族,接近魔君,那便不一样了。」 这哪儿不一样啊!贺凌云嘴角微抽,心想你不是看得起我,是要我去死啊。 「小孩,你的想法很危险啊。」贺凌云皱起眉头,语重心长道。 「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我凭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替你杀人?」 言尽于此,小姑娘心中大约有了数,她默默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折枝身无长物,唯有一条不值钱的命,若姐姐不愿意收下,留着它也没用了。」 言毕,女孩抄起面前的瓷盏便往地上掼去,接着动作迅速地捡起一片碎碴便往脖子上抹去。 「你做什么!?」 贺凌云连扑带爬扯住折枝的手臂,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对方摁在地上。 二人就这么滚在破碎的瓷碴上,贺凌云也顾不得疼了,拼了命地去夺折枝的两只手。 这里还是她的房间,要自杀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我可不想摊上人命官司,你别在这耍疯……」 可这孩子不知吃什么长的,力气竟大得吓人。 「吱呀——」开门声骤然响起。 贺凌云狼狈地抬起头,看向门前熟悉的身影,嘴一瘪,哭嚎道:「师兄救命啊……」 这丫头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 薛青城进门便见贺凌云钳着个人,滚在地上,场面十分混乱。 玉简里的音讯犹在耳边,师妹口中关于桃源的消息应当与地上蜷成一团的丫头分不开关系。 再看向师妹时,薛青城的眉心忍不住皱起,接着迅速地往地面丢了个清洁术,抬脚便向贺凌云走来。 一股小型的飓风席捲着满地的碎碴,瞬间将其绞成齑粉。 女孩失了利器,暂且寻不得自尽,贺凌云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懈下心神,五感被逐渐放大,贺凌云这才察觉出不对。 她举起手来,便看见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被细碎而锋利的瓷盏碎片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正往外汩汩冒着血。 「你又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薛青城赶到跟前,表情冷清清的,透着几分无奈。 他熟练地从怀中掏出止血的膏药,在贺凌云身前蹲下。 「师兄你怎么回来得如此迅速,梁家那里处理得怎么样了?」贺凌云看着自己的手被薛青城扣在手中,不大自在地往回抽去。 薛青城头也不抬道:「躲什么?」
第144页 他蹙着眉心,手下使劲,这才把这不老实的手握紧,没让它熘走。 在伤口上仔细地涂上药膏,再用白色的纱绢裹紧,薛青城抬眼看着贺凌云,说起了正事,「梁府的家主受了刺激,昏了过去;除了逃遁的几名魔界使者,其余已交由宗门处置,」 将伤口扎紧的时候,薛青城有意使了几分力气,贺凌云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师兄你携私报復啊?」 闻言,薛青城轻哼了一声,对贺凌云的话不置可否。 一旁的折枝忽然坐了起来,看向他们二人道:「你们是修士?」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寻死的孩子。贺凌云抽出手,沖折枝汗然道:「我们的确是修士。」 女孩的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也不赖在地上了,动作利索地爬起身,顺带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们既然是修士,定十分有本事。」 得,又来了。 贺凌云苦恼地捏着眉心,余光瞥见薛青城往前踱了一步,只听见他说:「你是桃源人士,可知太清魂丹所在何处?」 这人比她还会开门见山。 贺凌云看向折枝,见对方的脸上挂着同她一般的迷茫。 「太清魂丹……那是某种丹药么?抱歉,我并不知晓。」 这么为难一个小孩子总是不太妥贴,贺凌云刚要寻个理由将其打发了,便听女孩忽然「咦」了一声。 「你们口中的那个什么丹药若是个稀罕的宝贝,那定是被魔族抢去了!」 说到此处,女孩硬气了三分,盯着薛青城定定道:「道友若要寻这颗丹药,桃源是去不成了,得去天演城。」 天演城,那是魔都的名字。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魔族,看来这回是让他们遇见了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求道友带我一同前往!」 女孩弯下膝盖,沖薛青城行了一个大礼,动作行云流水得连贺凌云都来不及阻拦。 薛青城眸光渐深,指尖微抬,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流稳稳噹噹地将女孩托起。 「在那之前,你要向我们证明你桃源人的身份。」薛青城道。 「无论如何,先带我去桃源。」 第79章 双标 「那你要先答应我, 带我去天演城!」女孩丝毫不退让。 作为交换条件,倒也公平。 薛青城稍加思索,便应了下来:「好。」 闻言, 女孩总算露出了笑意, 她往后退了一步, 沖薛青城与贺凌云方向郑重地行了一揖, 语气诚恳道:「折枝在此谢过两位道友,今日的恩情,折枝无以为报, 日后若是用得着的, 尽管使唤我便是。」 这话似曾相识, 贺凌云忍不住眼皮子一跳, 抬眼看向折枝。 想她前几日还在包子铺门前替女孩解了围,对方也是这么做出承诺的,如今看来…… 怕只是她的一句戏言罢了。 心中古怪了一瞬,贺凌云收回探究的视线, 看向薛青城。 「师兄, 此事还需同闻师兄他们商量, 万不可如此草率就做了决定。」 闻言,薛青城点头道:「是该如此,谢公子也是要一同前去的,毕竟他要寻的人就在桃源, 若是当真如这位小姑娘所言……」 顿了一瞬, 薛青城若有所思地盯着折枝, 道:「恐怕谢公子要打道回府了。」 贺凌云默了默, 桃源消失一事别说是针对谢巧一人了,对于他们一行人都是灭顶的打击。 没了桃源便没了太清魂丹, 虽说天演城内还剩下一丝希望,却也微乎其微了。 * 夜幕降临,得了消息的闻漱二人匆匆赶回客栈,同薛青城等人碰了面。 「梁家底下的牢笼如今已被撤了,那梁祁先前分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回竟没有杀个回马枪,当真是稀奇。」闻漱风尘僕僕地扯过凳子,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润口。 一口茶下肚,他方才察觉屋里多了个陌生的脸孔。 小姑娘此刻达成了目的,也没了先前的气势,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啊,灰扑扑的衣衫几乎与墙皮融于一体。 见她这般,闻漱的语气软了几分,他道:「你便是流落长宁坊的桃源人?」 小姑娘抬了抬眼,「嗯」了一声。 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耳中与挠痒痒无异,闻漱怕吓着别人,一时间也不敢有其他动作,于是转过头,沖贺凌云使眼色。 贺凌云:「?」 几个意思?这是拿她当传声筒了? 也难怪闻漱如此,毕竟折枝是冲着自己来的,且她们先前便有交集,怎么看也该她当这主事人。 「先说说桃源村的事吧。」贺凌云道。 小姑娘点点头,将方才同贺凌云说的事情向众人重复了一遍。 收了声,屋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良久,谢巧轻咳了一声,贺凌云转过头,只见他幽幽道:「桃源村?与桃源仙境有何干系?」 这厮是个喜欢咬文嚼字的。 贺凌云险些当场翻了个白眼,所幸有人先她一步解释起来。 「这孩子昨夜的身手你也亲眼见到了,她同你我一般,懂得如何操控灵气。」薛青城道。 闻漱捧场似地附和道:「不错,只有修士才会如此。」 对此,谢巧不置可否,懒洋洋地握住桌面仅剩的一只茶盏,慢悠悠地晃动起来,看着清浅的茶汤出神。
第145页 「眼下先不论桃源村与桃源仙境的区别,亲眼见上一面便知真假。」贺凌云瞥了眼谢巧,提醒道。 见她这般笃定,谢巧也不再反驳,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既然如此决定了,我们不如明日便出发吧!」闻漱道。 师尊的性命可不等人,他们本就在梁家的事上耽搁了许久,三十日的期限如今还剩下二十余天,说短不短,却也足够要命了。 「梁家的事我们不管了?」贺凌云掀起眼皮,有意问道。 他们不是子自诩正道之光,天生就与魔族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么? 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到了一旁静立不语的薛青城身上,贺凌云试探道:「师兄奉命捉拿梁祁,如今因为我没能完成任务,上面知道了可有怪罪?」 闻言,其他三人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师妹无需担忧。」薛青城淡道:「桃源一事了结后,我自然会去天演城,捉拿梁祁。」 差点把这茬事给忘了,兜兜转转,他们总归是要去一趟天演城的,贺凌云噎了一瞬,随后佯装轻松道:「如此也好,我便放心了。 如此做了决定,屋中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 「咕噜——」这动静响得恰逢时机,如幽谷空鸣一般,悠悠转转的落在众人耳中,分外明显。 贺凌云循着声音的来源,准确地定位到了墙角处抱成一团的女孩,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啊,走近她的身旁。 她沖女孩递出手,轻声道:「走,姐姐请你吃饭。」 * 在这世上最美好的话语不过如此。 ——「一起吃饭吧。」 小女孩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格外大些。 可也不是这般吃法…… 贺凌云口中叼着块白面馒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一碗、两碗……八碗了,这……」闻漱是个贴心的暖男,此刻正替女孩数着空碗,面上逐渐堆起了迷茫。 薛青城与谢巧二人另开了一桌,正在隔壁,此刻二人手中捧着热茶,往贺凌云这边看过来。 更不要说那些往来的食客。 「你同我说真话,你究竟饿了几天了?」贺凌云放下馒头,小心且谨慎道。 周围看客的眼神愈发复杂,好似她虐待了这孩子似的,她可实在是冤枉啊。 折枝吃饭的速度很快,吃相也顾不上斯文,几乎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一看便知是饿得很了。 「两、两日。」折枝百忙中抽空看了眼贺凌云,口中囫囵道。 贺凌云心中大骇,这孩子饿了这么久,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年的饭是白吃了? 见折枝可怜,闻漱不由起了怜悯之心,他轻嘆道:「你的家人呢?他们不给你饭吃么?」 嚯,暖男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贺凌云嘴角抽了抽,传音入密道:「师兄,折枝的家人葬于魔族之手。」 闻言,闻漱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些许。 「咳咳……」闻漱向折枝重新递上一碗面,「抱歉,是我唐突了。」 「无妨。」折枝接过面碗,沖闻漱摆摆手,「我如今有了新的家人。」 说到此处,折枝咽下口中的食物,正色道:「虽然他们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给了我许多温暖,我视他们很是珍贵。」 闻言,贺凌云想起那日所见到的竹棚,心中有了猜想。 真是怪事,若折枝口中的『家人』对她如亲人一般,又为何会放她一人出来? 「折枝,你这次出来,他们不知情么?」贺凌云道。 若是寻常家庭,年幼的孩子单独出门行动,长辈哪有不管的道理? 折枝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神情凝重,似乎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是我执意要寻仇,与他们无关。」 回忆起初次见面时,女孩执拗的眼神,贺凌云心中霎时软了下来,她点了点头,随后夹起面前色泽金黄的鸡腿,放在女孩碗中。 她轻声道:「别光顾着吃面,多吃点肉。」 闻言,折枝愣怔片刻,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良久,她垂下头,专注地啃起了那只油亮的鸡腿。 「谢谢。」模煳的吞咽声中,女孩低声说道。 看了全程的薛青城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而坐在对面的谢巧眼角溢出笑意,意味不明道:「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睛不嫌乏么?」 薛青城的目光顺着鼻樑上端的茶杯壁扫来,像是隆冬初雪下的一口冰窟窿,没有丝毫热气。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宽大的衣袖,没有急于回答谢巧的打趣。 正当谢巧觉得自讨没趣的时候,薛青城方才凉飕飕道:「你要找的那个桃源人不找了?我见你是半分不急啊。」 谢巧:「……」 这厮怎的这么会泼冷水? 「可见谢兄先前说的并非是真话。」薛青城放于桌面的手指缓缓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更像是敲进了谢巧的心上。 「呵……」谢巧的脸色僵了许多,气势上却丝毫不示弱,「若桃源仙境果真覆灭了,那我更要在这世间仔细搜寻那人,岂能辜负师命呢。」 薛青城的目光依旧沉沉,颇具压力地坠在谢巧身上。 『继续,我就看着你编。』
第146页 谢巧分明从这对星子一般的眼中看出了丝嘲讽,却偏偏不敢反驳,一时间气氛僵持不下。 「吃完了,走哇!」贺凌云的声音在此刻落在谢巧耳中犹如天降甘霖。 他扯起嘴角,沖薛青城露出一抹笑容。 对面的仍不领情。 两个大男人对视许久,就是一言不发。这幅场景着实有些诡异,贺凌云困惑地挠了挠头,重复道:「二位,走了!」 薛青城这才抬眼看了过来,眼中凉意未褪,看得贺凌云心中一阵发虚。 用了极短的时间,贺凌云搜肠刮肚,将她做的那些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很好,没一件不是针对薛青城的。 在场的几人中,最该心虚的非她莫属了。 俗话说得好,债多不压身。 这么想着,贺凌云的心中压力全无,也学着谢巧那副欠揍的嘴脸沖薛青城扯了扯嘴角。 「师兄,出去玩儿呀!」 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师妹,薛青城愣怔片刻,薄唇浮起一抹笑意,看呆了一旁的谢巧。 真就是大型双标现场呗? 「哈……你们的感情可真好。」他阴阳怪气道。 第80章 火花 瞧这酸熘熘的味儿, 一听便知是嫉妒他们师兄妹感情深厚。 闻漱对此深以为然,心中只觉得有趣,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搡了一把谢巧, 眼带笑意道:「谢兄若是羡慕, 大可让你的师尊多收几名弟子, 好过让你独身一人, 出门闯荡……」 话音未落,谢巧的眼刀子已甩了过来。 你才独身一人,你全家都独身一人。 见对方这般兇狠, 闻漱顿时哑了嗓子。 他说错什么了么?这人的眼神也忒锋利了。 这边在针锋相对, 那边的薛青城已悠悠站起身来, 正往外走去。 「吃饱了出去散散心。」他如是说道。 闻漱看着薛青城的背影不解道:「师兄, 你不过是喝了两碗茶罢了,吃得哪门子饭?」 一旁的谢巧嗤笑出声。 还能怎么饱?有情饮水饱呗。 看了全程的贺凌云沉默不语,嘴角快撇到了下巴。 谢巧这货也不知犯了什么神经,不戳他便还好, 一戳就嗤嗤漏气。 活像个气球。 * 戌时, 长宁坊最为繁华的中心, 华阳街,贺凌云一行人挤在人堆中,看着外邦来的杂耍团表演吞刀。 只见那刀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宽,厚如牛舌, 在表演者的手中显得尚且巨大, 就更不要说实际大小来。 贺凌云眯着眼, 借着火光打量那柄长刀, 心中大为震撼。 「这把刀若是吞下肚,不得直通大肠?」有人啧啧称奇道。 闻言,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脑中出现了一副不可描述的画面。 被人群包围的中央,身型彪壮的男子手拿长刀,向众人展示。 「诸位看清楚了,这可是把货真价实的宝刀,可谓是削铁如泥,吹毛利刃,若是谁不信,大可上前一试真假。」 他既然这么说了,便有不信的人沖了出来,要上手摸一摸这把刀。 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对此大为不屑,大声嚷嚷着「不信」,就要上手抓来。 那人就站在包围圈内侧,离那男人极近,动起手来十分顺手。贺凌云便看着那人夺过长刀,动手在刀身上弹了起来。 「铛——」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那人瞬间变得龇牙咧嘴,捂着手指头「诶哟」叫唤道:「是真刀,可真硬啊!」 贺凌云瞥了眼那人,只觉得这人演技颇为精湛,应当是个老託儿了。 接着,那男人一副不认命的样子,挥着长刀连噼了几块木桩,终于变得「心服口服」。 尖嘴猴腮的男子将刀还了回去,接着沖对方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道:「老哥,您是个狠人! 接过长刀,表演者谦虚地沖众人行了一揖,「既然检查无误,那在下……」 「等一下。」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口打断。 贺凌云诧异地看向一旁的薛青城,便见他在众人的目光下继续道:「我可以看看这把刀么?」 贺凌云:「……」 持刀男子:「……」 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当薛青城开口的一瞬间,场内的气氛明显变得安静起来。 好似薛青城的身上自带了净化气场。 「师兄,你是看上了这把刀了不成?」贺凌云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听说剑修都是货真价实的剑痴,难不成对形似长剑的冷兵器都一视同仁的热爱? 薛青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低声回道:「他说可供人检查,我见其他人都息了声,便想查看一下那刀上有没有附着灵气。」 贺凌云默了一瞬,心想她的大师兄是个实在人。 持刀男子讪笑了一声,随即向薛青城递去长刀,他道:「宝刀不易得,后生,接住。」 薛青城瞭然地扬了扬眉,难得生出一丝兴味,他接过长刀,食指与中指併拢,沿着刀身缓缓拭去。 刀身触手冰凉,是柄好刀不错。 只是…… 薛青城的指尖停留在距离刀尖一掌处,顿了顿,随即抬眼看该向男子。 见他这副反应,围观群众不由得起了哄。 「看出什么没呀?别是猪鼻子插大蒜,装蒜呀!」
第147页 「我看他就是装神弄鬼,我方才拿着那把刀,诶哟沉甸甸的,一看便知是足铁打的,货真价实,做不得假的呀!」 替人说话能拿几两钱?这託儿嘴可真欠。 贺凌云恶狠狠地看了那人一眼,威胁意十足。 那人见贺凌云这般,顿时噤了声。小姑娘长得粉白可爱,怎么眼中带刀似的,令人无端感到害怕? 「刀挺好。」等了许久,薛青城方才蹦出三个字。 见师兄将长刀完好无损地还了回去,贺凌云的心中起了疑惑。 什么刀挺好,分明是看出了问题还嘴硬。 拿回长刀的男人见状,再也不敢耽搁,报了幕后便开始了正式吞刀表演。 只见男人摆好造型,起了势,将那把长刀缓缓吞入肚中,场面十分惊心动魄。 人群愈发热闹,欢唿声与惊嘆声不绝于耳,如滔滔江水,一浪翻过一浪。 贺凌云便趁着这功夫扯住了薛青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兄,你刚刚可是看出了什么?」 薛青城但笑不语,逆着人群往外走去。 贺凌云的胃口被吊了起来,艰难地紧跟其后,「师兄你等等我。」 离了人群,薛青城方道出了真相。 「那长刀分量虽足,内里却安装了精巧的机关,按下机关,剑身便会寸寸收起,缩回剑把的空腔内。」 闻言,贺凌云神情愈发恍惚,她不解道:「师兄你既然发现了蹊跷,为何不当场拆穿他?」 薛青城敛眉垂目,淡淡道:「都是靠卖艺过活的人,我拆穿他做什么?」 这话充满了人情味,从薛青城嘴里说出来多了分正气。 都说薛青城性格如顽石,此刻却全然不是这样,分明……是个善良的老实人。 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个想法,贺凌云脚下一顿,立在原地发起了愣。 「师妹?」见她落在身后,薛青城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 少年身形颀长,又站得挺拔,遥遥望去,萧然尘外,当真如落入凡尘的谪仙。 贺凌云不由得看呆了。 这样的人,岂会滥杀无辜? 脑中忽然发出短促的「滴滴」声,又很快被人群的嘈杂声所淹没,贺凌云一时竟毫无察觉。 她静下心来,重新看向薛青城,沖对方笑道:「来了。」 * 闻漱先前受了谢巧一番言语的刺激,自以为对方是个缺乏关爱的孤僻少年,于是发起了善心,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钻去,将贺凌云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顺带着被关怀的还有折枝小朋友。 看着三个宛如连体婴儿的队友,贺凌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贺凌云与薛青城并肩同行,二人行至街心,眼前豁然多出了一块空地。 说是空地也不太严谨,只见路中心被人隔了开来,四周用层层叠叠的竹子搭建成了高耸的花棚,十余名赤膊男子在其中忙忙碌碌,似乎正在准备些什么。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夜在场的各位可一饱眼福了!」 贺凌云看向声音的来处,便见一名身着锦缎、手中摇着摺扇的年轻男子指着花棚笑道。 火树银花,光听名字便觉张扬,定是个吸睛的好玩意。 然而等了许久,贺凌云也没等来传说中的「一饱眼福」,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便要转身离去。 此刻场中终于有了动静。贺凌云收回脚步,只见一名赤膊男子稳稳噹噹地抄起两根木棍,往花棚中心走去。 「铛——」 木棍迅速相击,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霎时间,木槽中灼热的铁水被高高击起,甩向四周的花棚,炸出满天星辰。 金色的铁汁如黑夜里的流星雨,绚丽夺目。 原来,这就是火树银花。 贺凌云看呆了。 一簇簇火花当空炸开,将底下的场景照得一览无余。 人群发出声声惊嘆,薛青城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拽住贺凌云的胳膊,便要往后躲去。 「吱吱呀呀」的摇晃声早就被天上的铁水溅落声所掩盖,傻愣在原地的贺凌云对一旁即将倒塌的花棚浑然不觉。 「倒了倒了,快跑啊!」有人尖叫出声。 贺凌云这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花棚高耸,砸下来的位置也十分微妙,恰好能将贺凌云笼罩其中。 所幸薛青城反应及时,对着她连拖带拽,滚作了一团。 贺凌云紧紧地抓住薛青城的后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 「你……」 贺凌云的唿吸有些急促,抬眼正欲开口,目光却被薛青城近在咫尺的薄唇占据。 铁水仍在下落,万千星辰在天空散发出耀眼的光,薛青城与她鼻尖相抵,唿吸几乎交融。 太近了。 近到有些危险。 贺凌云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慌乱过,她下意识地屏住唿吸,只觉得胸腔处「怦怦」作响,那颗血肉组成的心脏发狂了似的胡乱跳动,几乎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蹦出。 璀璨夺目的火花纷纷扬扬落下,在薛青城的侧脸处勾出一道金边。 少年的眉眼本该是清冷的,像是隆冬落了雪的枝条,此刻那积雪却被灼热的火光融了,成了一汪潺潺的溪流。 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倒映出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第148页 火花落地,光明重新归于黑暗。 薛青城动作迅速地从地上爬起,顺带着向贺凌云递出手。 贺凌云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煳,看着那只靠近自己的手,本能地牵住。 二人站在凌乱的花棚旁,不发一言,与周围东奔西走的人们截然不同,他们更像是两只锯了嘴的葫芦。 「师兄,师妹!你们没事吧?」闻漱急匆匆赶来,便看见这幅场景,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被吓傻了? 「师兄,师妹?」他伸出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贺凌云艰难地平下唿吸,目光落在那只晃动的手上,讷讷道:「我没事。」 不过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心跳乱些罢了,回去睡上一觉便该好了。 如此想着,贺凌云神情恍惚地沖闻漱摆摆手,自顾自往前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闻漱彻底迷煳了,他扭过头看了眼大师兄,不解道:「师妹她怎么了?」 薛青城倒是神色如常,颇为冷静道:「应当是玩累了。」 不是,他们这才出来多久啊,这就累了?闻漱狐疑地瞥了眼薛青城,在心中腹诽道。 * 因表演「火树银花」的花棚倒塌,几人意兴阑珊地回了客栈,简单地洗漱过后便上了床。 昏黄的油灯下,薛青城却捧着书看得一脸认真。 「师兄,看什么呢?」闻漱从床帐后伸出头来,一副新奇的模样。 闻言,薛青城头也不回道:「一些功法心诀。」 见他如此好学,闻漱不由得心生敬佩,「明日便要出发去桃源了,师兄勿要累着,看完了书便早些休息吧。」 「嗯。」薛青城低声应道,指尖翻动书页,闻漱远远地看去,便发觉那本厚重的书已被翻下去了大半。 优秀的人果然在哪里都勤于学习,真乃吾辈楷模。待师兄读完了,他也要借来学习一番。 如此想着,闻漱放下床帐,原地打起了座。 虽说客栈里灵气稀薄,不比赤霄峰,却也足够他用来修炼了。 师兄尚在努力,他又有何理由怠惰? 见闻漱安静下来,薛青城放于书本上的手指微顿,抬眼看向桌面如豆的火苗,这灯火不大明亮,比之铁水炸开的场景要差的远了,也没那么炙热。 薛青城伸出手,指尖在火苗尖上勾勒着,试图描摹出火焰的形状。 心中无端发紧,一口气结在胸中既上不来,也下不去,实在是恼人。 他翻着手中的清心诀,心想自己果真是上当了,这满本的「之乎者也」不足以令他静下心来。 乱、杂乱。 似乎是得了心疾。 * 贺凌云觉得她可能是疯了,要不然为何她满脑子都是方才在花棚下的画面。 她蜷缩在床上一角,焦灼地啃咬着大拇指,时不时发出一声恼人的长嘆。 「都是意外……别再想了。」贺凌云如此告诫自己,随后鬼嚎了一声,抱着头在床上打起了滚。 单薄的床单不堪其扰,很快便皱成一团,贺凌云不甘心地继续滚动,一不留神便掉下了床。 「咚——」头磕碰到了地板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贺凌云怀中揣着枕头,躺在地上出神。 隔壁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贺凌云触电般地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来到桌子前,意欲将油灯吹灭,可她的气息不稳,油灯遭了风只轻晃了几下,仍亮堂着。 贺凌云蓦地止了动作。 她心虚什么? 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况且薛青城并未真的碰到她,薛青城都不慌,她慌什么? 这么催眠自己,贺凌云盯着那摇晃的火焰,扯了扯嘴角,随后用力吹去。 屋子里彻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 梦里的贺凌云有些唿吸困难,她艰难地抬起头,便看见了一道刺破黑暗的金色星辰。 火树银花不夜天,美得摄人心魄。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她怎么又回来了? 贺凌云在心中怒喝,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半点不得动弹。 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贺凌云避无可避地看着薛青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目光顺着少年纤长的睫毛往下看去,最终落在了那抹唇瓣上。 唇形优越,透着淡淡的粉,此时将落未落,悬在一寸开外。 金色的火花落下,将贺凌云的脸蛋烘得红了几分,薛青城的耳尖同样染上了几分血色,像是枝头熟透的朱果,诱人採撷。 二人的鼻尖轻轻牴触着,彼此唿吸交错,乱成一团。 梦里也能感受到如此清晰的唿吸么? 贺凌云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火花落下,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贺凌云静悄悄地盯着薛青城的眼睛,心跳砰砰作响。 不只是她的心跳,薛青城的心跳顺着胸口传了过来,坚实有力,同样快得惊人。 贺凌云愣怔在原地,很想问一句「你怎么还不起来」。下一秒,一只手缓慢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贺凌云:「?」 温度透过指尖传上脸颊,比火花更为灼烫,柔软的指腹触缓缓移动,落在了贺凌云丰润的下唇。
第149页 贺凌云心跳蓦地停了。 「师兄?」她开口道,后半句却被堵在口中。 那人吻了下来。 薛青城擒住了她的唇,浅尝辄止地厮磨着,唇齿间传来真实且清晰的柔软,随后,他很快地便撤开。 一切短暂得像是一场幻觉。 不就是幻觉么?!贺凌云的眼中俱是惊骇,在她的梦里,薛青城怎会如此放浪形骸? 唇上仍残留着温度,真实得不像话。 贺凌云的脑子里却如晴天霹雳,随即眼前一黑,惊醒过来。 屋里不透气,燥热得她出了一身的汗,贺凌云惊魂未定,坐在床头出着神。 如今夜已深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的猫叫声传来。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转身的时候,视线扫过床头另一端的墙面上。 一墙之隔,那里便是薛青城的屋子。 与此同时,薛青城仰面躺在床上,蓦地睁大了双眼。 第81章 水路 夜已深, 薛青城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坐起,听着耳边平稳的打鼾声出神。 念了许久的清心诀, 心中的那点燥意却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 甚至有愈渐强烈的势头。 他不常做梦, 就算是做梦也常常做虚无缥缈的梦境, 可这两次做的梦都与贺凌云有关,偏偏还真实得可怕。 薛青城伸出手来,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那处正在没有节律地跳动。 直到方才, 他才确定了一件事。 ——他生出了心魔。 卑劣的, 不能示人的心魔。 * 谢巧夜间起夜, 只觉得屋里灌满了风,心中正蹊跷着,余光忽然瞥见窗户大敞,月光大剌剌地漏了进来, 将屋外的场景一併照亮。 夜风飒飒, 谢巧的那点困意瞬间褪了干净。 他定下心神, 往窗边走去,直到离得近了,他才看见了不得了的一幕。 薛青城这厮大半夜不睡觉,上房舞剑。 谢巧:「……」这人是哪根筋搭错了? 长剑在薛青城的手中转了个剑花, 在月光下反射出慑人的寒光, 谢巧莫名地从这凌厉的剑招中感受到了一丝躁郁之气。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 若是他这时引起薛青城的注意, 那锋利的剑刃会毫不犹豫地落在他的脖子上。 这人的气场如今十分危险。 得到了这个结论,谢巧默默地走上前, 将窗户拉下,仅仅留了一道缝隙,接着,他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床边,钻了进去。 薛青城疯便让他疯去吧,横竖碍不着他的事。 * 公鸡的啼鸣撕破黎明。 贺凌云靠在床头,眼下挂着两团乌青。自她做了那个怪异的梦境后,便独坐到了天明。 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梳理心情,贺凌云将这一切的发生归咎于自己近几日与薛青城单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孤男寡女,生出点不可告人的旖旎心思再正常不过了。 绝对不是自己的心理产生了变态。 这么出神地想着,贺凌云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再怎么说,梦里的触感居然那么逼真……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脑海中回忆起薛青城在花棚下的模样,一抹红云腾地爬上了贺凌云的耳尖。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砰砰——」屋门忽然被人敲响。 贺凌云回过神来,便听闻漱在屋外说道:「师妹,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快些下楼吧!」 想到今日还有正事要做,贺凌云脑中乱七八糟的事情瞬间烟消云散,她动作利落地掀开被子,沖门外道:「就来。」 简单的洗漱过后,贺凌云神清气爽地来到了前堂。 然后心虚地立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闻漱与谢巧正在小声地交谈,见她到来,闻漱露出笑容,接着沖她挥了挥手,「师妹,过来。」 而薛青城站的位置要远些,听见动静后,视线不偏不倚地扫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腰间扣了条嵌了碧玉的黑色腰封,整个人身长玉立,尽显风流。 不像个侠士,倒像是哪家偷熘出来的贵公子。 贺凌云唿吸一窒,脚下犹如黏了浆煳,无法再行一步。 倒不是说薛青城的外貌俊逸到生人勿近的地步,而是……她的大脑再次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昨夜那个无比旖旎的梦境。 打铁花,满天星辰,以及那个一触即离开的吻。 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避开视线,垂着头往前走去。 「师妹,你今日怎的这么慢?」闻漱等了好一会,才见师妹姗姗来迟,口中虽有怪罪,眼中却透着笑意。 闻言,贺凌云别扭地挠了挠脸颊,开始胡说八道:「昨夜睡得太死了,忘了时辰。」 闻漱见贺凌云煞有介事的模样,差点就真相信了。 他轻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一枚镜子 ,递给贺凌云,说道:「你自个儿瞧瞧吧。」 贺凌云不解地看着眼神复杂的闻漱与谢巧二人,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接过巴掌大的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了起来。 这镜子是闻漱用玄铁亲自磨的,十分明亮,本是准备送给妹妹当礼物,这次倒是让她沾了回光。 看着镜子反射出清晰无比的画面,贺凌云在心中暗暗称奇,接着便看见了自己眼下的两片黑云。
第150页 「……」 这就是她口中的「睡的太死了」,任谁看见都是不会相信的。 默了一瞬,贺凌云将镜子还了回去,嘴巴却依旧硬得很,「我睡眠好就会如此,是师兄你误会了。」 天真如闻漱,只短暂地错愕了一瞬便选择相信了小师妹。 「师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们如今该去码头了,折枝还在等着我们呢。」 说到了正事,贺凌云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她沖闻漱点了点头,口中应道:「是该抓紧速度了。」 目光飘向了屋外,贺凌云眉头皱起,忧心道:「今日是阴天,走水路能行么?」 「据折枝说,桃源在飘渺岛上,且四周布有阵法,飞行法器恐怕派不上用场,只能走水路。」闻漱顺口答道。 天色愈发阴沉,似乎有降雨之势。 几人赶到码头时,折枝正守在一艘乌篷船前,见几人出现,她面露喜色,沖贺凌云等人招了招手。 「这里!」 贺凌云看着那艘小小的乌篷船,心想他们五个人要想挤进去,够呛啊。 这船真的不会被他们几人的体重坠得入了水么? 「我同崔阿叔磨了好半天,总算是借来了一艘船,虽然小,却很新嘞。」折枝的眼睛亮了亮,侧过身来,引几人入船。 贺凌云矮下身来,钻进船舱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船舱中间放了个四平八稳的矮桌,旁边置有一个小泥炉,正往外腾腾冒着热气。 桌下则铺着柔软的被褥,可供人钻进去,将就睡上一夜。 船虽小,却别有一番温情和趣味。 「如今是辰时,最快到达桃源村恐怕得到半夜了,你们中间若有人晕船的,提前跟我说,我备了些酸果子,效果好得很。」折枝沖几人晃了晃手中的布袋,露出天真的笑来。 比起昨日那副阴沉的模样,她今日显得与普通孩童没有什么区别。 分明是要带他们去自己的故土,重新触碰那段伤心往事,小姑娘却未露出半点悲伤。 坚强得很。 「你要掌船么?」闻漱有些担忧道:「可有准备地图?」 小姑娘笑了笑,胸有成竹道:「放心吧,路都被我记在脑子里了!」 闻漱:「……」 他怎么觉得这事那么悬乎呢? 第82章 翻船 天空灰濛濛的, 像是罩了一层纱,贺凌云坐在船头,看着面前烟波浩渺的景象出神。 她今日穿了身水绿色的长裙, 整个人往那儿一坐, 配着青山碧水的场景分外协调, 好似画中人。 从船舱中依稀传来三两句交谈之声, 贺凌云偏了偏头,看着船内三人正围炉而坐,一派惬意。 她也不是非要坐在这赏景不可, 只是…… 贺凌云的视线从边上那道白影上一扫而过, 随即做贼似地收回了目光。 船内有她不敢直视之人。 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贺凌云忽觉肚中空空荡荡, 好似有馋虫在挠痒痒。 路途遥远,又无人陪着闲聊解闷,可不就犯了馋瘾? 所幸她临行前在百宝囊中塞了许多长宁坊的特色点心,好来打发这漫漫长途。 糕点中油脂丰富, 浸润了外层的油纸包, 使其变成了半透明。 展开油纸包, 露出里面的猪油糕来。糯米与赤红豆的混合物,佐以些许的瓜子仁和核桃碎,馨香扑鼻,色泽十分诱人。 贺凌云小心翼翼地将其掰碎, 放入口中, 细细地品味起来。 初时吃, 只觉得这糕点口感细腻, 极大地取悦了味蕾。然而吃的多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腻味便愈发明显起来。 有点腻, 还有些噎。 若是此刻有谁能递与她一杯热茶,那便再好不过了。 茶炉上恰到好处地响起热水沸腾的尖鸣声,茶壶顶被热气顶得「啪啪」作响。 水烧开了,该泡茶了。 算好了时机,贺凌云将油纸包叠好,塞到怀中,拍了拍沾满糕点碎屑的手,起身进了船舱。 小小的乌篷船两面通风,顶上挂有遮挡的布帘,此时布帘被高高捲起,湖面的景色纵然是坐在船内,也可一览无余。 品热茶,赏湖景,乃人生中一大乐事。 薛青城的手中正提着黑黢黢的水壶,往杯中注入热水。见贺凌云进来,他手下的动作一顿,目光从对方身上极快地掠过,如蜻蜓点水,雁过无痕。 热水很快便满上了杯口,闻漱手中拿着白净的帕子,正擦拭桌子,抬眼便见到这幅景象。 「大师兄,满了。」他急急出声,打断了薛青城倒水的动作。 闻言,薛青城默了默,将水壶轻轻放至一旁,随后握住那粗陶制成的茶杯出神。 闻漱:「……」那可是沸水,不烫手么? 贺凌云在船内匆匆扫了一眼,择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一旁便是「奄奄一息」的谢巧,此刻正在无病呻吟。 贺凌云接过闻漱递来的茶杯,懒懒地靠在船舱内壁,斜眼看向死鱼一般挺尸的谢大公子。 「他怎么了?」贺凌云戳了把闻漱,沖谢巧扬了扬下巴道。 「哦,他啊,晕船了。」闻漱不疾不徐地回道,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沖贺凌云伸出手,勾了勾指头。 贺凌云:「?」 闻漱笑道:「嘴里发酸,想吃甜的了。」
第151页 原来是某人的馋虫被她勾了出来。贺凌云心中觉得好笑,伸手探向怀中,摸出点心来。 「我先前见这家铺子的生意甚是红火,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抢下这最后一份猪油糕,可是来之不易,师兄你快尝尝味道如何?」贺凌云将糕点递去,余光忽然瞥见了薛青城。 船顶并不高,对于高个子来说很不友好,别说是薛青城,就连贺凌云都觉得十分压迫。 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对方依旧坐得笔直,板正得令人看了,自惭形秽。 薛青城的手中握着茶杯,往唇边递去,目光正冷冷地从上方探过来。 见状,贺凌云心中无端发紧,漾在颊边的笑意瞬间变得僵硬。屋内充盈着腾腾的水汽,本该是温热的,她却觉得脸上冷飕飕一片。 这人是见她分配不匀,心里不平衡了? 「大师兄,要不你也来一块?」贺凌云这么说着,鬼使神差地拈起一块猪油糕,便往薛青城嘴边递去。 行云流水地做完了一套动作,贺凌云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方才……都做了什么? 拿着猪油糕的手悬在空中,贺凌云的指尖正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她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如坐针毡。 薛青城将茶杯缓缓放下,看向贺凌云的目光幽幽沉沉,如终年不见日光的寒潭,冻得人后嵴发凉。 分明只过了一瞬,贺凌云却觉得时间格外难熬,就连胳膊都开始发起酸来。 对方迟迟没有动作。 不领情?那不如现在就将糕点甩河里餵鱼,好过它受人冷落,没个好归宿。 如此想着,贺凌云眼中的光便暗了下去,手指蜷缩,有往回收的趋势。 手腕却蓦地被人抓住。 贺凌云愕然,只见薛青城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糕点送入口中。 略带湿意的唇擦过干燥的指尖,惊得贺凌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脏顿发狂地跳了起来,那股慌乱的感觉再度捲土重来,如惊涛骇浪,将她拍得连渣子都不剩。 慌什么慌?糕点分明是她亲手递到人嘴边的,要慌也该是薛青城慌才对。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甜了,配茶倒是正好。」闻漱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这声如天降甘霖,及时地解了贺凌云的燃眉之急。 贺凌云陡然回过神来,强装镇定地收回手,随即转头沖闻漱笑道:「师兄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拿去便是。」 说罢,贺凌云将油纸包搁在桌上,朝闻漱方向推了推。 见状,闻漱弯了弯眉眼,笑得一派温润,「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们先吃着,我出去换折枝。」贺凌云急于逃脱眼下的窘境,撂下这句话便急忙站起身,往外走去。 他们启程时便商议好了,由几人轮流掌船,交替作息,此时折枝正站在船尾,手中拿着长长的木桨,不遗余力地划动着。 薛青城在木桨上施了省力的法术,划起来倒是轻松许多。 几番轮换过后,天色愈发暗沉下来。 轮到谢巧掌船的时候,他忍着晕船的噁心,抬头望天。只见天边浓云卷卷,灰沉沉一片。风中吹来咸湿的气息,似乎有降雨的徵兆。 他扭头沖船舱中说道:「还要多久能到桃源?」 折枝探出头来,向外看去。 此时的湖面上升起了瀰漫的雾气,四周又无灯火,前路更显渺茫。 见此情形,她忽然生出了不确信来,「按道理是这个方向没错了,亥时应当能到桃源村。」 闻言,谢巧松了一口气,继续卖力地划着名船。 片刻后,水面忽然起了一阵邪风,好似独独针对这艘小破船,攒着劲往船身吹,直把乌篷船吹得原地转了个旋。 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贺凌云扶着小桌稳住身形,这才没有被甩出船外。 「糟了,谢公子还在外面!」闻漱惊唿道,弯下身子艰难地往外爬去。 所幸谢巧反应迅速,在狂风来临之际抓住了船柱,这才侥倖躲过一劫。 「快些进来,外面不安全。」闻漱大声道。 风越发肆虐,将湖面搅得乱作一团,层层水浪拍打着脆弱的船体,几乎要将薄薄的木板击穿。 小小的乌篷船此时成了风雨中飘摇的浮萍,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水真是怪了,邪门得很!」谢巧的衣衫被浪扑得湿了大半,紧紧地贴在身上,显出了几分狼狈。 「对不起,若不是我带你们出来,你们也不必受此折磨。」折枝死死地抱住贺凌云的腰,在喧嚣的水声中大声道。 贺凌云随着船身的晃动,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来,这风和浪来的蹊跷,像是算准了时机似的,偏偏在一瞬间发作。 脑海中忽然想起薛青城在山门前的话来,他说,桃源仙境的人擅用阵法,并以此来防止外人进入。 如今看眼下的情况,会不会就是触碰到了那道阵法? 「折枝,你从桃源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狂风巨浪的情景么?」贺凌云道。 闻言,折枝不解道:「没有啊……我离开的时候躲在了甲板下,一路倒还算平稳。」 贺凌云愣了一瞬,随即懊恼地想:是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折枝躲于甲板之中逃出,那必然是和族人一起的,桃源之人又怎会没有破解阵法的能力?
第152页 薛青城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抱着侥倖问折枝道:「你可会破阵之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折枝顿时慌了神,她在狂风骤雨中胡乱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没人教我……」 看她如此慌乱的模样,应该做不得假。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还能按时到达桃源么? 一浪接着一浪,源源不断地往船舱内灌来,普通的避水诀此时已经起不了作用,整条船几乎快沉了。 「嘎吱——」 杂乱无章的风声中赫然出现木头断裂的声音,贺凌云抬起头,便见原本的船顶已经不翼而飞。 「……」就离谱。 视线朦胧中,贺凌云隐隐看见湖面高高地掀起,犹如一条吞天的巨龙,向他们袭来。 一句骂声来不及说出口,身下承载他们的小船便被浪高高地托起,随后狠狠摔下。 船,它翻了。 第83章 上岸 湖水无孔不入, 熘进衣缝里,钻进口鼻中,贺凌云顿时叫天天不灵, 叫地地不应。 船翻得突然, 她全然没有做好准备, 连块浮木都未来得及抓住, 整个人被浪拍进了湖里。 「咕噜咕噜」地喝进许多水,贺凌云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所幸湖水有浮力, 她才藉此机会伸出头来, 勐唿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潮湿且冰冷的空气剐着肺, 漫天的雨水在水面上胡乱拍打, 水花拼命往耳朵里钻去。 贺凌云急促地唿吸着,试图划动四肢,寻找小船残留下来的浮木,然而要命的是, 她不识水性。 「救命……」 贺凌云拼尽全力伸长胳膊, 最终还是被拖进了湖底。 强烈的濒死感倏然而至, 贺凌云缓缓沉入水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 意识恍惚之际,贺凌云忽然瞥见有人沖她游了过来。 湖面分明不透天光,那人却如天神降临, 周身镀了道银边。 可能这就是救命恩人自带的光环吧。 贺凌云闭眼之前如此想着。 * 风声蓦地停了, 连带着雨水一併消失不见了。 贺凌云勐呛出声, 只觉得喉咙吞了热炭一般, 火辣辣的作痛,待她彻底睁开眼睛时, 折枝的正探头过来查看她的安慰。 二人四目相对,皆愣怔在原地。 良久,折枝惊喜出声:「姐姐醒了!」 听她咋咋唬唬的声音,贺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几分,她艰难地支起身体,看向四周。 乌篷船没了,她如今也不在湖上,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令人悚然的兽鸣。 「你没事吧?」薛青城坐在一旁,见她甦醒,关切道。 贺凌云轻咳了一声,沖薛青城摆了摆手,便要站起身。 「这儿是哪里?」她问。 薛青城答道:「一个不知名的小岛。」 离了小船,他们几人便被湍急的河流卷向了岸边,这才来到了这座古怪的小岛上。 之所以称它古怪,是因为岛上的灵气竟惊人的充沛,比无衍峰上的还要多出几倍。 往往在这种地方,草木成精都不算稀罕事,因此薛青城表现的比往常要更加警惕。 「闻师兄他们呢?」贺凌云松下心神,这才察觉出身边少了几人。 「这儿呢!」 黑不隆咚的一角忽然响起谢巧的声音来,气若游丝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听清楚。 四周黑漆漆一片,且并没有燃起火光,仅凭着肉眼尚无法看见角落的二人。 「怎么这样黑?」贺凌云不解道。 但凡生个火堆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道地步啊。 「雨水将整座林子泡了,现下怕是寻不到可以点燃的木材了。」薛青城无奈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贺凌云噎了一瞬,随后问起了另一件事。 「师兄,我们要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船已经翻了,通往桃源又只能走水路,而他们如今在这陌生的小岛上,简直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 总不能现学着伐木造船吧? 闻言,薛青城站起身,从暗袋中掏出一根火摺子,将四周勉强照亮。 见他打量四周,神情专注的模样,贺凌云诡使神差地想,薛青城不会真的动了砍树的念头吧? 虽说操作空间很大,可对于他们来说难度也不小。 良久,薛青城方才开口道:「这里应当住有人家,我们不妨往里走,说不定可以借上一艘船。」 闻言,贺凌云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 薛青城所言非虚,几人沿着密林往里走去,竟见到了零星的灯火。 「果真有人家。」闻漱欣喜道,踩着泥泞的路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拨开层层灌木丛,众人的面前赫然出现了排列整齐的瓦房。 灯火点点,如散落人间的星星。 隔着老远的距离,贺凌云似乎闻到了空气中饭菜的香味。 折枝惊喜道:「太好了,我们不用露宿野外了。」 谢巧却阴恻恻地泼起了冷水,「谁知道这是不是妖精幻化而成,以此来诱我们进它们老巢的呢?」 这人是聊斋看多了吧? 贺凌云抽了抽嘴角,便听闻漱反驳道:「谢兄,过于谨慎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况且我们乃是修士,分辨妖魔鬼怪道能力还是有的。」
第153页 贺凌云:「……」不,你没有。 她身为那么大一个凌霄花精,此时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也没见得有人分辨出来啊。 谢巧冷哼了一声,对闻漱对自信并不苟同,却对自己的能力十分有自信,他道:「也罢,若是遇见了精怪,杀了便是,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几位哥哥姐姐,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么?」折枝小心翼翼道。 见状,贺凌云伸手摸了摸折枝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别怕,若是出了事,姐姐保护你。」 「走,先去看看。」闻漱道。 一场暴雨过后,空气中瀰漫着泥土的腥气,几人就近地来到一户规模中规中矩的房屋前。 出于谨慎考虑,几人派出了年纪最小的折枝,孩童的声线不具备攻击性,以此来降低他人的防备之心。 见屋内亮有烛光,折枝便走上前去,在门上敲了三声。 「有人么?」她小心问道。 片刻后,屋内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谁啊?」那人隔着门板,沖屋外喊道。 听声音是个糙汉子,语气发沖,像个急脾气。 折枝本就不善与人交际,见状更是瑟缩了一瞬,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 贺凌云揽住了她的肩膀,沖房内回道:「我是外乡人,因遭遇大雨翻了船,流落至此,大哥行行好,可以让我在这住上一宿么?」 话音落下,又过了许久,屋内那人仍没有动静。 贺凌云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见这情形,今日这门怕是不会向他们打开了。 几人正要离去,屋内忽然响起门闩卸下的声音。 「嘎吱——」房门被人勐地打开,露出门后男人粗犷的脸来。 这人生得凶神恶煞,身材健硕,想来平时没少从事体力活动,一身的腱子肉纵然是隔着衣服也分外明显。 见屋外站着四个年轻人和一个小孩,男人粗黑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多人?」 贺凌云默了一瞬,随后硬着头皮道:「大哥,我们……兄妹五人,想在您这借宿一宿,您看行么?」 末了,似是想起了什么,闻漱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有钱,可以付您住宿费用。」 男子带着狐疑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了过去。 为首的是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姑娘,小脸蛋细皮嫩肉的,一看便知家境富贵,过得不错,她怀中揽着的小姑娘却是一身粗布麻衣,像是路边捡来的野丫头。 至于其他三个男子…… 一个像是柔弱书生,眼中透着纯澈,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另一位面容更是秀丽无比,比之女子也好不逊色,就是身材单薄了些,时不时发出几声咳嗽,像个病秧子。 这最后一位就有些意思了,分明是来寻求帮忙的,站在那半天,一言不发。嵴背都不曾弯下半寸,傲得很。 男子一看便知贺凌云在说话,只是他并未声张,反而沖几人露出笑容来。 霎时,男子的表情变得阴森许多。 「付钱便好说了,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接受银子和黄金,实在不行,宝石也凑和,那些外面带来的铜钱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男人虽粗犷的外貌,没想到里子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狡猾程度都快比上奸商了。 不过如此也好,利益交换好过勾心斗角,贺凌云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于是连声应了下来。 「那是自然,定少不了大哥的房钱。」说罢,贺凌云伸手摸向腰间,从袋中摸出枚金叶子,递给男子,「给。」 男子眼中闪过精光,接过金叶子便放入口中咬了下。 见无异状,男子方才方下心来,侧过身让出了门。 「先说好了啊,家里只剩下一间客房还空着,你们就先凑和一晚。」男子在前领着路,边走边叮嘱道:「还有,睡着了不许制造动静,我家中还有弟弟和妹妹,不许随便进出他们的房间,否则我可翻脸不认人了!」 贺凌云紧跟其后,男人说什么她便应什么。 见状,男子心中很是受用,将空余的屋子敞开让给几人,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亏了梁家的金叶子,不然我们今夜怕是无处可去了。」闻漱小声感嘆道。 谢巧觑了他一眼,撇嘴道:「瞧你那点出息,这才是第一家罢了,他不同意我们便去下一家就是了,何苦寻不到户好心的人家?」 见他这副态度,想来是对这户人家不太满意。 贺凌云倒是不以为然,趁着几人拌嘴的功夫,打着火摺子将油灯引燃。 这件客房不大,容纳五个人还是太挤了些,不过有得住总比没得住好多了。 床上只有一条单薄的被褥以及两只枕头,贺凌云灵光一闪,随手掐了诀,便将百宝囊中的行李召了出来。 ——两条干净柔软的被子,外加一张凉蓆。 如此,这漫漫长夜也不算难熬了。 第84章 猎物 夜色渐深, 庄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贺凌云在黑暗中睁着眼,毫无睡意。 他们如今身处异乡, 先前还遭遇了那般惊险的事情, 此刻若是没心没肺地睡去也不太像话。 况且屋里还挤着这么多的人…… 几个大男人倒是体贴, 自觉地在床下打了地铺, 将床让给了贺凌云与折枝。
第154页 床帐放下,围出了片狭小的空间,虽然逼仄, 却胜在有安全感。 盯着黑漆漆的床顶兀自出神, 贺凌云的耳边忽然响起折枝刻意压低的声音。 「姐姐, 我睡不着。」 贺凌云转过头来, 便见黑暗中,小姑娘葡萄大的眼睛静悄悄地盯着她看。 乍一看,还怪唬人的。 脑子里飞快地闪现了惊悚的电影画面,贺凌云的魂都快被吓飞了。 良久, 小姑娘轻飘飘道:「姐姐, 你怎么不喘气啊?」 贺凌云:「……」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被你吓的啊小妹妹。 心中这么吐槽着,贺凌云凑近折枝的耳朵,用仅有二人听得见的微小的声音道:「我也睡不着。」 二人达成了共识,在被窝外相视一笑。 折枝的眼珠子转了转, 提议道:「姐姐, 我给你讲讲我们桃源村的事吧。」 闻言, 贺凌云的眼睛亮了亮, 小声应道:「好啊,左右也睡不着, 你讲吧,我听着呢。」 折枝道:「桃源村四面湖泊环绕,村名多以捕鱼为业,日子过得清贫却十分踏实,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本本分分,决然没有外面这般勾心斗角。」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姐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的场景么?」 贺凌云点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 那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说出来有损小姑娘的颜面,因此贺凌云对此闭口不提。 折枝轻嘆了一口气,言语中皆是委屈,「姐姐你以为那包子真是我偷的么?」 闻言,贺凌云愕然道:「难道是那小贩冤枉你了?」 转念一想,若是被人冤枉了,那折枝为何不当场反驳呢?还是小姑娘脸皮薄,不愿意争辩? 折枝解释道:「那位伯伯称包子铺不止被偷了一回,还要抓我去衙门对峙,我自然是心中惶恐的,可包子并不是我偷的。」 「唯有那一次,和我一同出门的一个小姑娘,因为肚子饿,在包子铺前驻留了一会儿,便被那伯伯当场抓住,大肆宣扬说是妹妹偷了东西,闹得人尽皆知,任凭我如何反驳,他都权当没有听见,死死地咬住了我们是团伙作案。」 说到此处,折枝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从前家中父母兄长便教育我不可说谎,做人要以诚为本,可出了桃源,便没人在乎你口中的实话,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信的,好像只要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便是真理的一方。」折枝道。 「在我最为窘迫,最为绝望的时候,是姐姐你站了出来。」 贺凌云扬了扬眉毛,心道那不过是自己的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不料折枝先自己一步开口道:「那时的我很生气,气你为我出头,气老闆把从前的帐都赖我头上,气没人愿意听我心中的公道话。」 「姐姐好心赔了钱财,我无以为报,只能日后再想着法子报答,可姐姐替我还了这本不该我还的钱,便是坐实了我偷窃的罪名,自此我便背着这小偷的名号,再也洗刷不掉了。」 小姑娘说得很轻松,好似在唠着普通的家常,甚至嘴角还挂着笑意,可贺凌云听了后实在是无法开心。 难怪那时系统迟疑许久,未结算多少功德币,甚至还附加了厌恶值。 她那会儿还当是系统抽风,现在想想,竟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抱歉,我并不事情全貌,也没有听你的解释,你如今还怨我么?」贺凌云小声道。 折枝摇了摇头:「不,我如今知道姐姐是个好人,便不怨了。」 如此便好。贺凌云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在折枝的头上摸了摸,安慰道:「以后你若是心中有怨,便同我说,姐姐会相信你的。」 有了她的承诺,折枝心中的郁结便尽数开解,只觉得压在心口的大石变成了齑粉,烟消云散了。 二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小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越发微弱,贺凌云也觉得眼皮发沉,睡意渐浓。 此起彼伏的唿吸声在屋里响起,成了催人入眠的伴奏曲。 贺凌云便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声阴恻恻的哭声忽然响起,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睡迷煳的贺凌云翻了个身,权当这是自己的噩梦,又睡了许久,这声瘆人的哭声改为了悽厉的求饶声。 「放了我!放了我!」 「不,不……我再也不敢了……」 贺凌云愕然地睁大双眼,悽厉的哭声却忽然消失不见,好似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身旁的折枝依然睡得很香,对此毫无反应,甚至打起了鼾声。 贺凌云屏住唿吸,聆听屋外的动静。 她如今已是筑基境界,耳力比从前提高了许多,此时又是半夜,那些微小的动静逃不过她的耳朵。 可静静地听了一会,贺凌云仍一无所获。 外面安静得不像话,连声狗吠都不曾有。 想来这一切都是她精神高度紧张,压力过大导致的。 如此想着,贺凌云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 不想当她第二天醒来,却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事情。 「你说你昨夜也听见了女人的哭声?」贺凌云惊疑道。 薛青城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是,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另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
第155页 在贺凌云等人不解的目光下,薛青城转身在门上设了禁制,这才说道:「昨夜那哭声消失得突然,并非是哭声的主人出了事,而是我们住的这间屋子被人下了屏蔽声音的结界。」 「这里的人会术法?」谢巧的眉头皱了一瞬,随后反驳道:「不对,我在那名男子的身上并没有察觉出灵力波动。」 昨夜给他们开门的分明是个普通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修士。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闻漱一头雾水道。 「也许是用了其他的秘术也未可知。」薛青城推测道。 「怎么这么瘆人呢……」贺凌云搓了搓胳膊,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这种鬼地方我们还是尽早离开才是,莫要耽误了正事。」 见其他人对此没有异意,贺凌云转身便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此时天蒙蒙亮,庄上的人家已经开始了活动,隔壁也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噹声。 「砰砰——」房门骤然被人敲响。 贺凌云手下动作一滞,看向缓缓震动的木门。 「出来吃饭了。」女子稍带泼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想起了昨夜的男人对他们的嘱咐,心想这便是男人的妹妹了。 没成想,这妹妹的年纪竟同他们一般大。 「欸,收拾好就来。」贺凌云沖门外道。 闻言,门外那人咕哝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方言,抬脚便离开了。 庄户人家的饭菜并不算可口,尚能果腹。贺凌云往自己的碗里夹上一片白菜帮子,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为了关照他们一行人,这户人家特地另开了一桌。 几个人为了不被他人察觉出异常,闷着头吃饭,像是五只闷葫芦。 贺凌云吃得噎了,便端起一旁的茶碗,仰头喝了一口,余光忽然瞥见有人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她险些呛住,多亏了定力强,没有叫那人发现。 是昨夜那男人的妹妹,贺凌云听男人称唿她为姚玲。 姚玲的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是健康的小麦色,偏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裙,显得十分活泼外向。 此时,姚玲手执筷子,正沖贺凌云身旁看去,嘴角噙着笑意。 贺凌云默不作声地放下茶碗,伸出胳膊轻轻碰了碰邻座的薛青城,传音入密道:「师兄,那个妹妹一直在盯着你呢。」 薛青城动作如常地夹着碗中的青菜,神色如常地传音回道:「我知道了。」 什么叫「知道了」?贺凌云的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儿,却又寻不出理由,只能愣怔地搅着碗里的糙米粥。 远远望去,好像同那碗有仇似的。 早饭在不声不响中匆匆结束。身形清瘦的少年走了过来,收拾起了碗筷。 这人便是姚玲的二哥,名为姚安,相貌平平,为人少言寡语,琐碎的家务事都是他一人承担,没有半分怨言,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而姚玲的大哥,便是昨夜为众人开门的彪形大汉,在这个家中威信十足的当家人,名为姚虎。 人如其名,一对带着精光的眼睛望着众人,虎视眈眈。 在姚安收拾碗筷的间隙,薛青城沖姚虎拱了拱手,礼貌道:「多谢姚兄照拂,我们兄妹几人也不好接着叨扰,今日便要启程离开了,姚兄可否告知在下,附近有没有卖船的地方?」 姚虎吃饱喝足,正剔着牙,闻言,轻飘飘地瞥了眼薛青城,漫不经心道:「买船啊……好说好说。」 听他的意思,这事有苗头。 薛青城乘胜追击道:「可否有劳姚兄带路?」 姚虎轻哼了一声,终于放过了他那一口糟糕的牙齿,正眼看向薛青城,「行啊,咱们现在就去吧!」 不知为何,贺凌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狞笑。 如同猎人面对猎物,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 第85章 恶人 姚虎答应得痛快, 薛青城反倒不敢应了,他愣了片刻,随后沖对方伸出手, 做了个「请」的动作, 客气道:「那便有劳了。」 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贺凌云一行外乡人走在泥泞的道上, 两侧的房屋不时地响起开门或开窗的响动。 那些心存好奇的村民们纷纷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们。 形态各异的脸上却统一地挂着麻木的神色,黑洞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看过来, 别提有多诡异了。 这个村庄不对劲。贺凌云如此想着, 忍住心底的不适, 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哈……村里许久不进生人了, 大傢伙都觉得比较新奇,你们莫要放在心上,只当他们是不会说话的窝瓜!」姚虎走在前头,脚下生风, 对周围的数道目光习以为常, 甚至还能打起趣来。 贺凌云偷偷扫了眼白日里的村庄, 心中默默地将这些破落的房屋与姚虎家体面的瓦房比较起来。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贺凌云竟觉得她面前的这个姚虎应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富人」。 此时,「富人」姚虎斜着身子往西拐去,众人齐齐跟上, 不想半只脚刚拐过去, 前方便传来棍棒敲打的钝击声。 姚虎蓦地往回收了步子, 将贺凌云等人拦在身后, 不让他们过去。 「发生了何事了?」闻漱剎不住脚,往前挤去, 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被血水染红的嵴背。 只见那人背朝天,如一条死狗匍匐在潮润的泥土上,背上单薄的衣衫遍布血痕,同泥水混杂在一起,脏得不成样了。
第156页 「别看,小心污了眼。」姚虎勐地回头,沖闻漱瞪着眼睛。 闻漱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心中惊骇,哪里还能将姚虎的告诫听进耳朵里? 他哑了嗓子好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杀……杀人了。」 「莫说混话!」姚虎顿时炸了毛,他急忙纠正道:「你没听那人还喘着气么,哪里就死人了?」 对于他反常的举动,贺凌云等人皆察觉出了不对劲。 太奇怪了。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便急沖沖地替旁人撇了责任。 就好像……就好像他与那执棍打人的是一伙的。 男人神色不耐地摆了摆手,语气又沖了几分:「看了也凭白给你们添晦气,左右这路也被人占了,我们还是绕道吧!」 说罢,姚虎便领着众人往回走。 「救救……我。」沙哑粗粝的声音闷闷传来,落在贺凌云耳中,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声音与昨夜她听见的那女人的声竟有六成相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凌云趁姚虎不备,瞅准了空档便抬脚往前奔去。 暴雨过后的路面泥泞不堪,泥浆随着脚下的动作往上飞溅,落在了贺凌云的裙摆上。 「住手!」贺凌云呵斥出声。 手拿长棍、面目狰狞的男子扭头看向来人,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 见来者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几个男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往贺凌云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是从哪户熘出来的?」为首的男子拎着棍子,语气不善道:「再多管闲事,连你一起打!」 一道蚯蚓状的疤痕在他的脸上横贯而过,触目惊心,为他那张五官集中的脸增添了几分阴邪之气。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能将小姑娘吓得腿软,没想到的是,面前这姑娘是个胆肥的,不仅面上没有怯色,反而露出嫌弃的神色来。 贺凌云皱起了眉头,义正严辞道:「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你们如此迫害妇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话音刚落,刀疤男似乎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扯起嘴角,和同伙一起笑出了声,言语中满是讥讽,「王法?哈哈哈……我许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还真是怀念啊!」 「我自家的娘儿们跑出来了,教训一下怎么了?我犯了哪门子王法了?」刀疤男咄咄逼人道。 这边闹得火热,那边的姚虎闻讯而来。 「都同你说了,莫要多管闲事……」 姚虎魁梧的身影一出现,那刀疤男便蓦地止了声,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他的视线从贺凌云身上轻飘飘地扫过,又落在了后方几名年轻的少年身上,最终意味深长地同姚虎交换了眼神。 良久,那人再度开口,语气软了几分:「原来是姚大哥,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今日便权当没有见过这位姑娘,你们快些离开吧,莫要再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了!」 姚虎转了转眼珠子,露出精明的笑来,他爽朗道:「都是些寄宿在此的外乡人,这便要走了。」 说罢,他的视线穿过重重人群,落在那名趴在地上的女人身上,顿了片刻,随后佯装恼怒地拍了拍刀疤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下手收敛一些,毕竟是自己婆娘,你说是吧?」 刀疤男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来,「成。」 目睹了二人的一番交流,贺凌云心中的怒气愈发高涨,她向前走了一步,正要开口斥责,余光里便瞥见了一抹白。 薛青城越过了她,在刀疤男迷茫的眼神中走到那名女子身前,蹲了下去。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只管点头或是摇头。」薛青城看着气息奄奄的女人,压低了声音。 刀疤男瞬间不满了,他提着手中的长棍,便要冲薛青城而去,闻漱与贺凌云等人见状,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于是疾步上前,拦住了刀疤男的去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刀疤男恼怒地看着面前不自量力的三个年轻人,沖身旁的打手招了招手,后者得了指令,将几人团团围住。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姚虎傻了眼,他精明的头脑在此时显得有些不够用,要是论武力值,这几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大计未成,到嘴的肥鸭子可千万不能落入刀疤男手里! 想到这里,他便来了精神。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他冲进人堆里,将两边势力隔开,脸上堆满了笑容。 一副和事佬模样。 这种搅屎棍才最为可恶!贺凌云翻起了白眼,她如今愈发笃定,昨夜收留他们的姚虎,还有面前手拿棍棒行兇的一伙,都不是好东西! 「我哥哥同你婆娘说几句话怎么了?再说了,我就没见过纠集这么多人下死手打自家婆娘的!」贺凌云几乎要跳了起来,她掐着腰,摆出了泼辣的气势,阴阳怪气道:「这人是不是你老婆还未可知呢?她不会是你掠来的吧?」 说出如此针锋相对的话,贺凌云的心中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左右这帮恶人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足为惧。 刀疤男却忽然泄了先前那股气焰,他将手里的棍子丢下,沖姚虎哀怨道:「姚大哥,今日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
第157页 姚虎撇了撇嘴:「我们这便走了,交什么代啊?」 闻言,刀疤男长嘆了一口气。 贺凌云本以为他还会再纠缠,没想到他下一秒便让出了位置,接着沖他们扬了扬下巴,说道:「你们想问的快些问,莫要耽搁了上路的时间。」 贺凌云:「?」 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啊。 此时,薛青城已站起身来,沖他们摇了摇头,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疯了。」 刀疤男的脸上肉眼可见的一派自得模样,显然是对目前的情况了如指掌。 贺凌云眉头紧皱,几步跑到女子身前,蹲下身看去。 女子的脸上满是污泥,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唯有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不停地说道:「救命……救救我……」 显然是被人打傻了。 贺凌云蓦地站起身,沖刀疤男横眉冷对。 「丫头,不该管的事别管。」刀疤男冷声警告道。 姚虎也在他道身后沖贺凌云疯狂使眼色,「别闹了,你们不是要买船么?怎么如今不急了?」 「这么个疯子,照顾起来一定很难吧?」贺凌云道。 刀疤男:「关你什么事?」 贺凌云冷笑了一声,接着扯下随身携带的荷包,丢在刀疤男脚下。 「你的老婆,我买下了。」 刀疤男:「……」 众人:「……」 这个操作大大出乎了刀疤男的意料,他先是愣在原地,随后蹲下身去,捡起了脚下的荷包。 粉色的荷包在地面上滚了一圈,虽沾满了泥污,却不难看出做工精巧,绝非凡品。 刀疤男挑了挑眉,扯开荷包,从里面掏出了块半个拳头大的金子。 「爷爷的……」不等刀疤男发话,姚虎便惊唿出声。 这几人究竟是何来头?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掏出这么大一块黄金。 姚虎酸熘熘的目光从刀疤男脸上滑过,暗地里摸了摸口袋中薄薄一片的金叶子。 酸。 他快酸死了。 刀疤男的眼中有惊艷一闪而过,他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地将荷包收紧,揣进了怀中。 他沖打手招了招手,自顾说道:「我今日筋骨也乏了,就不送诸位了。」 如此说着,他面朝众人,往后退行。 「路途遥远,在下祝诸位一帆风顺,后会无期!」 刀疤男连带着几名手提棍棒的打手匆匆离场,仅剩下那名匍匐在地面的女人。 看样子这桩交易是成了。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女人扶起。 「她都这副样子了,还能走路么?」闻漱立于一旁,面露关切道。 贺凌云想了想,蹲下身来,将女人背了起来。 女人身形单薄,背起来也很轻松。贺凌云摸着硌手的骨头,皱起了眉头。 这帮畜牲,也不知是使了何种手段,竟将人活生生折磨成这样。 这么想着,贺凌云对一旁的姚虎也没了好脸色,她神色不耐道:「带路吧。」 闻言,姚虎愣了愣,随后忙不迭应道:「好嘞!」 转身之际,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口肥鸭子,今日他是吃定了。 * 存放船只的地方比贺凌云想像中要更为破落。 浅浅一湾湖口,木船高高地堆叠在一起,不像是处卖船的,像是废品回收站。 船只新旧掺半,静静地躺在那,等待众人的光顾。 「你们先瞧着,我去喊船家。」姚虎嘱咐了一句,往船堆深处走去。 看着姚虎壮硕的背影,贺凌云忽然想起了一些公路恐怖故事。 她转过身,轻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人都不太对劲?」 「何止是不对劲啊,比我从前见过的妖魔鬼怪还邪乎。」谢巧吐槽道。 这个破岛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看着普通人却不能下死手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我如今希望姚虎只贪图钱财,不会刁难我们。」闻漱轻嘆了一声,俨然一副累了的模样。 躲在他身后的折枝探出脑袋,眼中满是惧怕,她小心翼翼道:「我总觉得那个姚叔叔也不是好人。」 小孩的直觉总是准确的,贺凌云看着不远处的姚虎手边多出来一位白髮苍苍的老人,如鲠在喉。 这老人都快走不动道了,怎么看也吃不住姚虎的一拳。 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做着卖船的生意……别是给人送钱的吧? 此时的姚虎难得展现出耐心的一面,扶着那老人一步一步向众人靠来。 「他便是船家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同他说说。」姚虎热情道。 老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衫,嵴背弯成夸张的弧度,就连抬头都十分费力。 只见他沖几人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哑声道:「三根金条。」 贺凌云:「……」 没想到这糟老头子居然狮子大开口。 果真不能对这座岛上的任何人抱有期待。贺凌云的嘴角抽了抽,麻木地应道:「可以,一手交船,一手交钱。」 反正那些黄金是她偷偷拿石块变的,吃亏的又不是自己。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带起了路,「随我来。」 几人跟着老人,很快便来到了一条造型别致的船只面前。
第158页 「进去瞧瞧吧。」老人带头走在了前头,矮身进了船舱。 贺凌云犹豫了片刻,见姚虎不设防备地跟了进去,心中虽有疑虑,还是进了船舱。 久未打扫,船中遍布灰尘,呛得人咳嗽连连。 「如何?空间够大吧?」姚虎面露自豪道,仿佛这船是他的家产似的。 比起众人先前乘坐的乌篷船,这只船只确实显得更大一些,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贺凌云心想,就这么一艘破船,也敢要他们三根金条,这是明摆着将宰客摆在了脸上。 不过事到如今,能买到船就算不错了。 贺凌云点了点头,沖老人道:「就这艘吧,我买下了。」说罢,她便伸手往怀中掏去。 然后……掏出了三块小石子。 贺凌云:「?」 最为普通的障眼法竟失效了。 「哎……」老人看着贺凌云手心的石子,长长地嘆了口气,转身沖姚虎道:「你怎么又给我带来了天人?」 「一、二、三……六个人,你要怎么分?」老人颤颤巍巍地数着面前的人头,嘴里说着匪夷所思的话。 贺凌云忽然感到眼前天旋地转,耳边的唿声也越发模煳,整个人像是沉进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再然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86章 醒神 「天人都麻烦得很, 亏我提前加了双倍的迷魂香,不过先说好了啊,这金条也得翻倍!」 「六根金条?你疯了!不过是借你的迷香用一用罢了, 人又不经你手, 凭什么要这么多金子!」 「哼, 你若是不乐意, 我现在便将他们唤醒……」 「哎别,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 今日事成后你来我家找我便是。」 「……」 贺凌云眉头紧皱, 拼命地想睁开眼睛, 可身体却像魇着了似的, 如何也动弹不得。 如那糟老头子所言,这艘船内被做了手脚,所谓的「迷香」却对姚虎不起作用,而从他们的对话中可知, 这二人应当合作有段时间了。 这座岛上果真没一个好人, 贺凌云心道。 耳边只有船夫与姚虎的交谈声, 除此之外,薛青城等人一言不发,察觉到此事的贺凌云顿时慌张起来。 怎么说他们也是修士,自有修为护体, 怎会如此轻易便倒下了? 还是如薛青城先前所言那般, 这座看似普通的岛上蕴藏着浓郁的灵气, 滋生了他们也无法抵抗的东西? 不由她多想, 便觉得身体悬空,摇摇晃晃起来。 「系统, 系统!」贺凌云在心中急唿。 【宿主,我在。】系统冰冷的机械音此刻犹如天籁。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系统既然还能用,那一切就还有解决的希望。 「系统,让我醒过来。」贺凌云道。 【抱歉,宿主,系统不理解你的意思。经检测,宿主的大脑处于活动状态,并未陷入昏迷。】 贺凌云险些被气笑出声,她欲哭无泪道:「我的身体我比你自是比你清楚,我现在动不了了,你快帮我想个办法,让我醒过来!」 闻言,系统默了一瞬,随后,贺凌云的眼前忽然亮起一道金光。 金光闪闪的系统商城在面前展开,各类道具整齐地摆放在道具格中,琳琅满目,甚是耀眼。 其中一瓶绿色药水格外瞩目,贺凌云心随神动,那药水便一跃而上,跳到了面前。 【药品名:醒神汤(加强版);作用及功效:无论你喝了多少的酒,灌了多少迷魂汤,只要服用本药水,立刻睡意全无,药到病除,没事还能跑两步;售价:10000功德币(划掉),打折后仅需9999功德币,欢迎来购!】 一串数字「0」自贺凌云眼前飘过,滚动条走了半晌,终于走到了尽头。 「记帐上。」贺凌云毫不犹豫道。 功德币没了还能赚,她这条小命落入了别人的手中可就悬了。 【滴——已购入,欢迎宿主再次光临。】 鼻尖忽然传来一股强烈的冰凉感,清新至极……同风油精的味道别无二致。 贺凌云顿时觉得周身的禁制有所松动,接着,她便睁开了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灰尘与潮湿的木屑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身下依旧摇摇晃晃,贺凌云试探地伸出手,便摸到了粗糙的木纹。 静待片刻,她终于反应过来。 她如今被人装进了箱子里,不知运往何处。 如今同伴不知在何处,生死未卜,她还不能贸贸然动手,至少目前不能轻举妄动…… 如此想着,贺凌云翻转手掌,口中默念口诀,一道足以照亮周围景象的青色火焰便自手心升起。 修为回来了,灵气也供她驱使。贺凌云满意地点点头,斜靠在箱壁上继续装死。 她今日倒要看看,这座恶人岛上究竟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 与此同时,姚虎的家中,阴暗的地窖中,薛青城等人齐齐被绑了手脚,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姚虎手中拿着火把,自地上的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火光刺眼,双眼紧闭的薛青城皱了皱眉头。 「大哥……他刚刚好像动了。」姚安心有戚戚道。 「要你说,我这双眼睛又不是摆设。」姚虎嗤了一声,在薛青城面前蹲了下来,细细地打量这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
第159页 所有人当中,就属这小子最傲,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小脸长得怪白嫩的,用来当苦力有些大材小用了。」姚虎的脸上露出一抹邪笑,「卖给玉老爷应当可以换个好价钱。」 听自家大哥如此说道,姚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玉老爷是什么人,那可是有特殊「手段」的怪人,不爱女色,独爱男风,凡是落入他之手的,没有一个全须全尾出来的。 看着面露精明的大哥,姚安到嘴边的劝诫又咽了回去。 在这个家中,何曾有他说话的地方? 「这个老咳嗽的傢伙也一併送去吧,身无几两肉,干活我都嫌他费力!」姚虎指着谢巧嫌弃道。 目光扫过静静躺在地上的闻漱身上,姚虎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人先留下,若是不听话再送走。」 如此做了决定,姚虎便唤来帮手,将薛青城和谢巧二人抬了出去。 「动作要快,莫要等药效过了!」姚虎火急火燎道。 几名身强体壮的僕从打开两只巨大的箱子,便要将人装进去。 「等一下!」红如烈焰的女子从一旁沖了过来。 姚虎见来人正是自家妹妹,一张阴森的脸上霎时绽开了笑容,他放软了声音,沖姚玲讨好道:「好妹妹,你来做什么?」 姚玲的脸上同样挂着微笑,目不斜视地走到了箱子跟前,指着薛青城道:「把他给我留下。」 姚虎顿时傻了眼,他沖僕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加快速度,自己则快步走向姚玲,将她带至一旁,小声道:「我今早就看你不对劲了,你别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是又如何?」姚玲全然没有扭捏之态,神情自若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我心悦于他,我要他做我的男人。」 姚虎:「……」 默了默,姚虎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面色严肃道:「他与那女的是一伙的,或许也是天人!」 「你若是看上了普通男子便也罢了,若是真将这天人留下,恐怕后患无穷啊!」 闻言,姚玲不以为意道:「天人又如何,还不是逃不出这座岛么?大哥你就把他留给我吧,我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总是这么拖着,像什么事嘛……」 姚虎心道他自己还没讨媳妇儿呢,净卖给别人赚钱了,妹妹倒比自己先急上了。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姚虎沖身后挥了挥手,命令道:「把那个男的留下,另一个赶紧送走!」 见状,姚玲顿时开心地乐不可支,她摇了摇姚虎的双手,笑道:「我就知道,大哥对我最好了!」 「你别哄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个天人若是醒来后发现被我们绑了,定会恼羞成怒,动手是少不了的。」说着,姚虎的眼中暗了下去,他沖姚玲比划了个手刀,恶狠狠道:「哥哥先替你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再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叫不出声……」 姚玲不乐意了,她越过姚虎,挡在薛青城的身前,气恼道:「你是要我和残废生活一辈子么?我绝不依你。」 见为了个陌生男的和自己对着干的妹妹,姚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放下手,妥协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记得莫要过火。」 想着还要冲玉老爷讨要钱财,姚虎拍了拍姚玲的头,急匆匆便转身出了房门。 偌大的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姚玲与薛青城,以及姚安三人。 「妹妹,你这么做,不太好吧……」姚安看着一改常态的姚玲,面露难堪,觉得即将受辱的仿佛是自己。 「哼。」姚玲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指着姚安的鼻子道:「我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指手划脚了?」 「你!」姚安顿时恼羞成怒。 姚玲翻了个白眼,「你什么你,还不快滚开!」 姚安只觉得这个世界都乱套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妹妹,接着愤愤地甩袖而去。 见四下无人,姚玲一颗心又飘了起来,她转过身蹲下,看着双眼紧闭的薛青城,心生欢喜。 眼前的这般妙人,岂是乡野村夫能比的?也只有这人才配得上她。 颇为费力地将薛青城扶进屋中,丢在床上,姚玲将房屋落了锁,这才转身松了一口气。 如此,再也没人打扰他们了。 姚玲翻箱倒柜,终于在箱角找出了那身宽大的红色婚服。 将衣服取出,在面前抖了抖,姚玲的眼中露出满满的迷恋之色来。 他们恶人岛没有嫁娶之说,喜欢的便去抢来,占为己有便是。可她还是偷偷备了两套婚服,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姚玲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扶起来,套上朱红色的婚服,接着蹲下身来,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薛青城的脸颊。 少年温热的唿吸喷洒在指尖,勾得她心中发痒。 于是姚玲轻轻凑了上去,想要一亲芳泽。即将触碰之际,面前的少年蓦地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 姚玲从未见过这般眼神,心跳陡然一停,没有再继续动作,然而下一刻,她与面前的男子已调转了位置。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压在身下,薛青城冰冷的指尖已摸上了她疯狂跳动的脉搏上,稍稍使劲,她便觉唿吸困难。 「不……放了我,我并没有打算伤害你……」姚玲看着近在咫尺的薛青城,艰难道。
第160页 不该这样……迷药的药效应当还在才对,他怎么会醒? 薛青城眸光幽暗,语气冰冷道:「贺凌云呢?你们把她带去哪儿了?」 第87章 主子 「贺凌云……是谁?」姚玲仰着头, 费力地憋出几个字。脖子上的手收得越发紧了,好似要将她就这么折断。 薛青城的耐心已所剩无几,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先前所见女人的惨状, 深知这帮人的手段是如何狠毒, 他心下一沉, 召唤出随身的本命剑。 屋里门窗紧闭, 本不该有风,此刻却罡风四起,将床帐吹得鼓胀起来。 锋利的剑尖直指姚玲咽喉, 只需轻轻用力, 薄薄的皮肤便可迸出新鲜的血液来。 「与我同行之人, 他们如今在哪?」薛青城厉声道。 看着面前的景象, 姚玲已明白了一切。 ——这个男人的确是天人无疑了。 想起先前大哥所言,天人极难对付,寻常武力无法与之抗衡,需施以特殊手段…… 「他们……他们在……」姚玲勐咳了几声, 接着趁薛青城不备, 动作迅速地扯下腰间的镂空银铃, 按下机关,向薛青城掷去。 薛青城反应迅速,提剑便将银铃砍作两半。 「铛——」霎时间,一股如烟般轻柔的粉色粉末当空炸开。 薛青城面色一凛, 从床上退出, 纵使以衣袖掩面, 闭气仍不及时, 因此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少许粉末。 姚玲从床上慢悠悠坐起身来,隔着薄如蝉翼的床帐沖薛青城轻笑道:「公子的身手真是了得, 可惜了,还是不够怜香惜玉呢。」 薛青城只觉得喉咙处一阵瘙痒,好似有棉絮堆积其中,他手执长剑,神色不耐地将面前的纱帐割开,胸腔因动作激烈而「怦怦」作响,一时难受得紧。 「你又使了什么邪术?」他忍住体内血液奔腾的不适,冷眼看向姚玲。 见原本稳当立在眼前的剑身此刻正在微微颤抖,姚玲便知药效已起,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来,「今日本该是你我二人大喜之日,那些不相干的事情,薛公子还是莫要再想了。」 「至于邪术……更是莫须有的事情。」姚玲懒懒地斜靠在床头,声音娇媚如丝,「那是用来助情的合欢香,只乱人心神,不伤人的。」顿了顿,她继续道:「你瞧,我对你多好啊,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她可是从哥哥手里亲手救回他,若换作其他人如此不知好歹,她早就将其抽筋扒皮了,岂能容他在此放肆? 这话落在薛青城的耳中,惊骇程度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一颗巨雷。 「无耻!」他面色沉沉,低头在身上点了几个穴,封住了四处乱窜的灵力,这才得以松上一口气。 「我见你是普通人,本不欲取你性命,可你依旧执迷不悟,死不悔改。」薛青城直起身,向着姚玲一步一步靠近,手中的长剑泛出骇人的寒光。 姚玲眉头轻挑,耍起了滑头,「你不想知道你同伴的下落了么?你若是杀了我,可什么都别想知道了!」 薛青城不是傻子,他知道面前的女人嘴里没有一句老实话,再这么耗下去也不会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此想着,剑气已刺了出去。 血花四溅,将被褥染成一片血红。 姚玲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窟窿,缓缓倒了下去。 薛青城平静地看着倒吸凉气的女人,捡起散落在地面的床帐碎布,擦拭着剑身上的血痕。 「你暂时还死不了。」他看着床上血流如注的女人轻声道。 分明一副君子如水的温润模样,说出的话来却犹如来自地狱的低吟,「若是你的哥哥能在你血液流尽之前及时发现的话。」 说罢,薛青城无视姚玲向他伸出的手臂,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 贺凌云就这么蜷缩在木箱中,一路摇摇晃晃,险些将隔夜饭晃吐了。 四周安静得很,连句人声都不曾有,就在贺凌云心中疑惑之际,木箱忽然落地了。 「带去洗干净,换身干净的衣裳,送进主子房间。」男人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箱子传来。 「是。」有人回道。 贺凌云顿时来了精神,侧耳仔细聆听起来。 与男人谈话的是个女人,听声音,应当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想来那帮将她抬至此地的人已经离开了。 察觉到此事的贺凌云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箱子被人打开,一双柔软的双手探了进来,将她拖了出去,贺凌云暗中使了几分力气,脚尖更是勾着箱子不放。 很快,耳边便响起妇人粗重的喘气声,「哎哟,这丫头怎么死沉死沉的。」 任那妇人如何使劲,贺凌云的下半截身体依然不动如山,如同坠了铁球。 「芳子,过来搭把手!」妇人急唿道。 「哎!」另一位婶子匆匆应了声。 两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贺凌云从箱中彻底拖出来。 「水烧热了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人送来呢!这会儿怕是要冷了。」 「冷了?这可不行。」 「怕什么?这姑娘晕得那么死,可不懂挑三拣四。」 「蠢吶,若是把人冻出了毛病,主子怕是要生气的!」
第161页 「……」 听着耳边左一句右一句的争论,贺凌云只觉得自己的拳头都要硬了。 事到如今,她就算是不想懂也懂了。她这是被姚虎那个王八蛋卖给别人了! 这边恨得咬牙切齿,那边的两个人为了烧水忙活起来。 贺凌云偷偷睁开眼睛,只见她如今所在的地方竟是间柴房,此时房门紧闭,从内落了锁,只有高处的一扇纸窗透出微弱的光来。 此刻若是逃脱也十分容易,只是觉得心中十分不痛快,贺凌云看着空中悠悠飘起的水雾,心中生出一计。 她不如将计就计,到了那所谓的「主子」跟前,再新帐旧帐一併结算。 想到此,贺凌云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来。 * 不得不承认,两个婶子的搓背技术十分优秀,贺凌云懒洋洋地靠在浴桶边缘,乐得脚趾头摇摇晃晃。 被这么伺候了一阵,贺凌云被换上了一身柔软的衣裳,被擦干了头髮,被捆住了手脚…… 贺凌云:「?」 这玩得是什么招? 粗糙的麻绳将手腕紧紧系起,甚至打了个死结。贺凌云暗中挣了挣,发现这玩意竟纹丝不动。 「快些把这丫头抬去主子房间,晚上主子若是见不到人可是要发火的。」 「你也说是晚上了,急什么?如今不过是未时……」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 于是,贺凌云再一次经歷了被长途运输的滋味。 趁着二人「吭哧吭哧」搬运的功夫,贺凌云偷偷睁眼,将沿途的道路记在脑中。 别看这座岛不大,内里干坤可不小。 岛的外围居民区破落寒酸,里面的却尽显富贵,雕樑画栋,锦天绣地。 贺凌云被送去的,正是一座规模颇大的宅院。 可惜走得是后门。 又在院中兜兜绕绕了许久,贺凌云终于被塞进了一间华贵的房间里,丢进了床里。 耳边忽然响起「嘎吱」的关门声,以及一阵「噼里啪啦」的落锁声,贺凌云蓦地睁开双眼。 人都退了出去,此时四周静悄悄的。 贺凌云挣扎了一番,费力地坐起身来,随后冲着手腕处的绳子咬了下去。 又是好一番折腾,麻绳终于受不住贺凌云锋利的一口好牙,散了开来。 贺凌云将麻绳扯了下来,简单地活动了下筋骨,接着便解开缚住双脚的绳子。 待手脚恢復自由,贺凌云方才掀开床帐,下了地。 他们口中的「主子」,想来口味定十分奇特,不然为何要将房间布置成闺房的模样? 贺凌云在房中悠悠转了一圈,意外地发现了一堆「丹青墨宝」。 房间被山水屏风隔成了两半,一半是香粉熏人的住宿区,另一半则是墨香气浓郁的休闲区。 偌大的案台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捲轴。贺凌云随手拿起一卷,坐在椅子上准备细细欣赏。 画卷展开,露出纸上的美人来。 ——衣着不整的美人手脚尽被困住,靠坐在山水屏风之前,眼角垂泪,满目哀怨…… 贺凌云手一抖,险些将画轴甩了出去。 他娘的,好生变态。 不信邪的贺凌云将一卷卷画轴依次打开,无一例外地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图」,心中的怒火也愈发高涨起来。 这是让她遇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大色魔啊!难怪姚虎会如此熟门熟路,原来其中自有一条见不得人的产业链! 面前的画卷俨然成了刺眼的存在,贺凌云心中愤怒难当,扯过一旁的瓷坛,将画卷尽数撕碎,丢入其中,接着掌间升起了一团火焰,将画卷烧了个干净。 做了这些还不够。 贺凌云气得往坛中加了把火,心里想着今夜对付那男人的对策,门外却忽然响起三两声惊唿。 短促的唿声过后,门上的铁链骤然断裂,一股凌厉的剑气忽然而至。 贺凌云:「……」 彼时她正蹲在火堆旁,龇牙咧嘴的模样兇巴巴的,像一只炸了毛的兽。 而一道红色身影迅速地闯了进来。 那人手执长剑,一副要同人拼命的模样。 「啊……」是大师兄啊。 贺凌云正要开口,薛青城便气势汹汹地向她靠近,周身挡不住的戾气将他那件惹眼的红色长袍吹得飞扬起来。 她只觉得身体一轻,脚尖离地,薛青城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横在腰间的手将她箍得险些喘不上气来,贺凌云心中错愕,艰难地抬起头来。 「你在做什么?」薛青城的唿吸有些紊乱,嗓音也沙哑了几分。 贺凌云虽一头雾水,却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在玩火。」 薛青城肉眼可见的身形一顿,随后目光飘向一旁烧得正旺的画卷。 薛青城:「……」 就,真的在玩火…… 第88章 离开 画卷燃烧得正旺, 股股黑烟自瓷坛中盘旋而上,熏得贺凌云险些睁不开眼。 倒不是她不想躲,主要是现如今她被薛青城摁在了原地, 根本动弹不得。 「哎, 你……」也该放开了。 抱那么久像什么样子?贺凌云舔了舔下唇, 腹诽了一会儿, 忽觉搂住自己的人身体一僵,接着略显仓惶地撒开了手。
第162页 二人离了些距离,贺凌云这才得以将薛青城看个真切。方才隔了大老远便发觉他周身气势不对劲, 整个人躁得很, 与他平日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模样大相迳庭, 如今看来, 这人确有问题。 首先…… 「师兄,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贺凌云抬手在那身红袍上虚指了一圈,仰面看他。 这话触碰到了薛青城的糟心事,只见他眉头轻皱, 顿了片刻便开始脱衣, 「醒来时便穿上了, 没来得及脱下。」 贺凌云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薛青城动作利索地把外套脱下、摺叠,接着扔进了一旁烧得正旺的火堆里。动作毫不拖泥带水,隐隐透着泄恨的成分。 想来薛青城先前的遭遇并不美好, 以至于他久违地动怒了。 再者…… 贺凌云向前凑了一步, 踮起脚尖往薛青城的耳尖捏了一把, 只觉所碰之处, 热得滚烫。 薛青城眸光微闪,握住了耳边不老实的手, 便听见对面的贺凌云直率道:「你的耳朵好红啊,脸也是,可是身体不适?」 脑海中勐地想起姚玲在房中挑逗的话语,薛青城神色一变,往后退出了好远,避开视线不去看贺凌云。 「无事,兴许是方才一路跑得急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现在还不是寒暄的时候。」 猫腻味太重了,一看便知这人在刻意岔开话题。 贺凌云转念一想,这其中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还是莫要去深究了。 于是贺凌云顺坡往下爬,「也是,不知闻师兄他们现在何处,是否平安无事?」 「师弟他无事。」说起了正事,薛青城的神色恢復了自如,「我醒后在姚家的地窖中发现了他和折枝二人,已被我安置妥当,各餵了一剂醒神散,约莫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彻底甦醒。 」 闻言,贺凌云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无事便好,那其他人呢?」 薛青城:「谢兄不知所踪,那个半途救下的女子……应当被姚虎送回了刀疤男的住处。」 想到刀疤男一干人等残忍的手段,贺凌云便气不打一处来,「这帮畜牲竟肆无忌惮地做这种倒卖人口的生意,当真是目无王法,狂妄极了!」 「走吧,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薛青城道。 * 二人共乘一剑,在村庄上方飞行。这一幕吸引了底下的人发出阵阵惊唿。 天人发怒了,竟从迷魂草磨成的粉末中甦醒了过来。 姚虎刚从玉老爷的宅子离开,抬头便看见一道闪着寒光的长剑从头顶飞过,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触电般地扭头便往家中跑去。 那小子此时应当和妹妹在一起才是,怎会逃了出来?他既出来了,那妹妹呢? 姚虎不敢多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子上沖。 妹妹,妹妹,他的妹妹…… 一路疾跑,赶至家中,姚虎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半敞开的门中。 满屋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惹得人心头髮憷。 看清了倒在血泊中的姚玲,姚虎瞬间哑了嗓子,跪倒在地。 「怎么会死了呢?姚安呢?姚安呢?姚安!」姚虎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起来。 壮硕的男人此刻如疯子一般,抱着妹妹的尸体冲出了大门,迎面撞上了薛青城与贺凌云二人。 怎的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姚虎愤怒地丢下妹妹的尸体,向前沖了几步,接着在薛青城冷漠的眼神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贺凌云:「?」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姚虎又是发的什么癫? 「天人大哥,天人大姐,若要杀,便去杀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我可是无辜的!」姚虎当场来了个爆发式的演技,鼻涕眼泪喷涌而出,将薛青城等人吓得措手不及。 「小的不过是苦于生计,想着卖两个人换点钱花花罢了,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啊,给你们寻的人家也都是个顶个的好,况且……况且……」姚虎垂着头,眼珠子滴熘熘地转动,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顿,随后挺直后背,看向薛青城道:「我的妹子本钟情于天人大哥你的,我若是心存不满,可万万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薛青城:「……」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场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道好。 听着姚虎颠三倒四的一番自我剖析,贺凌云算是将事情弄明白了个大概,她皱起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角挂泪的糙汉道:「把我们的同伴还回来,我便饶你不死。」 闻言,姚虎半点不带犹豫地站起身来,带头走在前头。 「大哥大姐,往这边走。」他点头哈腰的模样令贺凌云有一瞬间的恍惚,愣怔片刻后,跟了上去。 好容易将谢巧卖了个好价钱,这会儿又要将「货物」要回来,姚虎恨恨地捂住鼓鼓囊囊的钱袋,心中又生一计。 他站在玉家门前,将薛青城二人往前引了引,谄媚道:「那位身体不好的小哥就在里面,我若是出面,那玉老爷总是不愿意的,不若你们纡尊降贵地亲自去一趟?」 贺凌云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的算盘,轻嗤了一声后便不再理睬他,随着薛青城乘剑飞进玉家。 见此情状,姚虎心中大喜,正要转身逃遁,一道金色光圈却沖他当头罩下,再想要挣扎,便半分不能了。
第163页 与此同时,薛青城冷飕飕的声音飘然而至:「别乱动。」 姚虎瞬间傻了眼。 * 薛青城终是来迟一步,事情还是发生了意外。准确地说,是玉家发生了意外。 循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薛青城与贺凌云二人在院中的一株桃树上见到了谢巧。 少年依靠在树枝间,神色不明,而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根长长的银针。 他惯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就连吊在脚尖的鞋子都在悠悠晃动。 俨然是闲适极了。 如果忽略树下垂吊着的尸体的话。 鲜血正从那面容难辨的人身上淅淅沥沥而下,在地上聚成了一滩猩红。 远远望去,十分刺眼。 「哟,来了。」谢巧发现了不远处的二人,将指尖的银针收入发冠,接着飘飘然落下了地。 从始至终,他都未给树下那具尸体一个眼神。 仿佛那就是团会散发出恶臭的垃圾。 「那药性倒是十分强劲,竟让我睡了一柱香的时间。」谢巧理了理袖口,眼角挂着病态的嫣红。 贺凌云看着树下鲜血淋漓的男人,初步推断出了个不得了的结论,心中大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薛青城面不改色道:「谢兄既无事,便快随我们离开吧。」 「这里的人甚为热情,倒叫我不愿离开了。」谢巧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叫贺凌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论变态,她眼前这位可是毫不逊色。 几人在村中兜兜转转,终于将五人聚齐。 临了,贺凌云又将那被拐的无辜女子救出,一併带上了船。 「诸位大哥大姐行行好,放了我们吧!」姚虎与那驼背老头齐齐跪在地上,沖几人磕头。 薛青城提着长剑,横在二人身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滚。」 闻言,这两人顿时来了精神,又冲着几人磕了几个响头,接着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 「师兄,我们就这么离开也太便宜他们了!」贺凌云愤愤道。 想他们若不是有灵力护体,此时的处境怕是要两级反转了。 「无妨,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薛青城看着姚虎二人狼狈逃窜的背影,冷声道。 闻漱立于船头,将手中的火摺子悄悄丢入水中。 与此同时,恶人岛上的大片灵植正沐浴在熊熊的火光中。 「上岛时我便察觉出不对,在我中了迷香之际,我更确信了一点,这座岛上的居民用来对付外人的手段,应当是岛上大片的迷魂草,此草若是不除,后患无穷。」薛青城道。 折枝一脸状况外地趴在船头,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发现船要出发了。 而姚大叔和那个老爷爷一副良心有愧的模样,还真是怪得很。 * 在这座岛上耽搁了整整一天,几人都觉周身乏得厉害,不稍片刻,贺凌云便悠悠睡了过去。 「还要去桃源么?」闻漱倚靠着船壁,满目皆是担忧之色。 他们这一路多坎坷,半点收穫没有不说,光是时间就耽搁了一半。 薛青城垂着眼眸,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闻言,手下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向一言不发的折枝。 静默良久,他开口道:「要去,不过不是现在。」 闻漱不解,「师兄有何打算?」 薛青城:「调头,先去天演城。」 第89章 天演 离了雨水丰沛的燕洲, 几人长途跋涉来到了黄沙肆虐的天演城边境。 途中耽搁了些时日,此时距离一个月的时限仅剩十五天。 「莫姑娘身上的伤不碍事么?」闻漱搓着被冻僵的手,沖马车里扬了扬下巴, 随着说话的动作, 口中竟唿出了道白气。 刚下了马车的贺凌云便被黄沙迷了眼睛, 她定了片刻, 接过边上薛青城递来的水袋,拧开后就地冲起了眼睛。 「刚换了药,此刻睡下了。」贺凌云晃了晃水袋, 见还剩下些许, 便顺手上了嘴, 抿了一口。清冽的水下了肚, 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东西。 她偷偷瞥了眼依靠着马车的薛青城,发觉对方的视线正落在水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贺凌云轻咳了一声,动作迅速地将水袋拧紧, 还了回去, 自顾说道:「莫姑娘的神智清醒了许多, 也愿意进食了。」 「嗯。」薛青城点点头,沉声应道:「如此便好,不日便可放她还家了。」 闻言,贺凌云面色古怪地回头看了眼马车, 随后往薛青城跟前凑了一步, 压低声音道:「莫姑娘不愿意回。」 薛青城挑眉:「为何?」 贺凌云汗然:「自然是怕乡邻在她背后嚼舌根。」 闻漱插嘴道:「那就带回宗门。」 贺凌云与薛青城齐齐看了过去, 后者眉头微皱, 冷冷道:「这不合规矩。」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心中还想着规矩。贺凌云噎了一瞬, 顺着薛青城的话往下接:「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天演城的黄沙越发肆虐了。 谢巧忙着生火,却因兜头而来的疾风迟迟未能将柴堆点着,整个人缩着脖子,显出了几分狼狈。 「怎么冷成这幅鬼样子?」他埋怨了声,见底下终于冒出了火星子,连忙伸手将其拢住。
第164页 贺凌云从暗袋中掏出了土陶锅,几只铁架子,还有一叠碗,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谢巧回头便看见了这一幕,不解道:「你这是野炊来了?」 贺凌云轻哼了一声,在几人的眼皮子底下又掏出了一颗大白菜,几根胡萝蔔,甚至拿出了一块洁白的豆腐。 谢巧:「……」 待东西都掏得差不多了,贺凌云洋洋得意道:「今日我便露上一手,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看着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谢巧到嘴边的吐槽又艰难地咽了回去。 天冷风急,若是在此时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也无需这般哆嗦了。 如此想着,谢巧低头继续生火,不去管她。 将蔬菜洗净切碎,再一股脑丢入锅中,注入清水,盖上盖子,贺凌云便坐至一旁,静待水沸。 其余几人围炉而坐,看着贺凌云简单粗暴的动作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闻漱低下头,小声道:「我虽然没有做过饭,却看过母亲烹饪,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师妹的步骤少了些什么……」 「不是你的错觉。」薛青城低声应了句,「师妹的厨艺一向如此。」 毕竟他有幸尝过。 或许是怕风中的沙子滚进锅里,贺凌云极为小心,只愿意揭开一道缝,时不时往里面丢入些乱七八糟的粉末,并声称那是她精心准备的秘制调料。 看起来实在有些不妙啊…… 「师兄,我先去前面捡些树枝。」闻漱率先打破平静,如此说着,已站起身来。 见状,谢巧僵着脸也跟了上去,「我也去。」 不稍片刻,锅前已少了大半的人。 贺凌云掀开眼皮看了眼仅剩的几人,满意地点点头,自得道:「算你们有口福,可以喝上第一口热汤。」 说罢,不知从哪掏出了个石头勺子,便揭开锅盖,往里探去。 又是一阵邪风,将锅中热气掀起,往薛青城脸上拂去。 食物的香气夹杂着佐料复杂的刺激味道,一股脑地往鼻腔钻去,闻得薛青城脸都绿了。 「青菜豆腐保平安。」贺凌云如此说道,从陶罐中捞出粘稠的混合物,放入碗中。 白菜叶子已经烂得不成样了,与碎末豆腐混合成复杂而危险的颜色,飘飘荡荡地在碗上晃动。 「给。」贺凌云的心中始终记挂着没怎么吃饱过的折枝小朋友,于是将第一碗递了过去。 烤着火、正在发愣的女孩儿看着递到眼前的热汤,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连声道谢,接过碗便端详起来。 「快别愣着了,这会儿风沙大,趁热喝下肚子,也好暖暖身。」贺凌云嘱咐了一句,低下头来,继续盛第二碗,「师兄最近付出了不少努力,是个大功臣,应当多吃一些。」 她此刻似乎忘了薛青城已辟谷,不需要食五谷杂粮,一心想着显摆自己惊世骇俗的厨艺,于是盛了厚厚的一碗。 脸本就绿了的薛青城眼皮一跳,在看清了碗里的东西后,那张脸似乎变得更绿了。 「尝尝吧,很好吃的。」师妹的眼中跳动着充满希翼的光。 薛青城:「……」不管怎么说,先接下来再说,至于吃与不吃…… 「吸噜——」 薛青城顺着声音看向折枝,发觉对方已浅浅地喝了一口,此时的脸色不是很妙。 先是一霎那的惨白,接着两颊飞出两朵淡淡地红晕,随后逐渐泛青,最终升至印堂,竟有隐隐发黑的趋势。 瞬息之间,那张瘦弱的脸上轮换了一系列的表情,最后如中了邪术的石像般,暗沉得好似罩了一层灰纱。 对人生无望也不过如此了。 偏偏师妹是个死心眼的,并未察觉出折枝的不对劲,自顾自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就着碗边吹了吹,最后喝了一口。 等了许久,方才听她开口评价道:「味道还是淡了一些啊……」 这么说着,贺凌云从袖口掏出一枚瓷瓶,打开封口,往锅中倾倒而去。 整整一瓶的不知名调料被尽数倒了进去,连个渣子都不剩,贺凌云这才收了手,拿起手边的勺子,在锅中搅了搅。 「等闻师兄他们回来了,应该就能吃上美味的食物了。」 听着耳边充满自信的嘀咕声,薛青城忽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啊……」贺凌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喝汤的动作顿了顿,「瞧我这记性,莫姑娘还没吃饭呢。」 「你们先吃着,我给莫姑娘盛一些。」贺凌云放下手中的碗筷,无视一旁默不作声,神色诡异的二人,忙活了起来。 看着师妹爬上马车的背影,薛青城轻嘆了一口气,沖折枝低声道:「饿了的话我这里还有几个馒头,不要勉强自己。」 闻言,折枝抬起头,眼珠子动了动,仿佛石化的人解除了诅咒,又重新活了过来,她眼角饱含感动的泪水,沖薛青城神情恳切道:「大哥哥,以后别让姐姐做饭了。」 且不说这锅汤的味道有多么难以下咽,光看贺凌云对自身厨艺的自信,他们以后的肠胃怕是要不保。 薛青城沉默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 * 贺凌云的厨艺并未来得及得到全方位的展示,便被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沙所打断,待闻漱与谢巧二人扛着树枝而归的时候,黄沙已将马车掩埋了大半。
第165页 看着面前惨烈的景象,闻漱小心翼翼地掀开马车门帘,在看清了躲在里面的四个人后松了一口气。 「沙暴停了,城门已开,我们也该出发了。」他如是说道。 闻漱口中的「城门」并非是字面意义上的「门」,而是一道普通人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黑暗裂隙。 裂隙生于至阴之地,穿梭其中如有刀割,非精神力强之人不得入。 而这仅仅是第一步,在这之后,每过一座城,都要穿梭一条裂隙,其痛苦程度成倍增加。 「趁着裂隙还在,快些出发,若是去迟了,可就得等到明天了。」闻漱继续催促道。 他们不是魔族血脉,没有凭空开裂隙的能力,所以只能抓住时机,从这「公共」的大门进入魔界。 贺凌云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了起来,「莫姑娘呢?她身受重伤,并且没有灵气护体,定是无法承受裂隙撕裂身体的痛苦。」 「带着她总是多了分危险,不如将她留在此处,植个傀儡看护她。」谢巧提议道,随手拔下两根髮丝,在手中编了起来。 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一口气吹了下去,一个半人高的小木人竟从他手中熘下,「咯噔咯噔」地走了起来。 「天演周围多恶人来往,光有傀儡还不够,难以保护莫姑娘的安全。」薛青城手指轻点剑鞘,「无归」得了令,脱鞘而出,绕着马车划了一个圈,接着重新飞回薛青城点手中。 「我在这里设下了防御结界,如此便能安心离去了。」他轻声道。 「还是师兄想得周到。」贺凌云捧场地竖起了大拇指。 * 如今时间紧迫,马车是不能用了,几人只能借着薛青城的本命剑,体验了一把生死时速。 「师兄,你可知这裂隙之后是什么地方?」贺凌云费力道,不可避免地吃了满口黄沙,在薛青城背后「呸呸」地啐了几口。 薛青城迎着风,面不改色地回道:「典籍中有记载,魔界由内而外分别是城主楼、护城阴阳河、罗剎屿、魔界民众所在地——天演城。」 而第一道裂隙之后,便是魔族的聚集地,天演城。 第90章 买卖 风在耳畔猎猎地吹, 一道黑黢黢的裂隙横空出现,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贺凌云甚至来不及惊唿出声,薛青城便头也不回, 笔直地穿过了裂隙。 一瞬间, 贺凌云体会了一把凌迟的痛苦。万千刀剑细密地切割着身体, 带来源源不绝地痛感。 不适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她的眼前便绽出了光明。 巨大的、无与伦比的月亮高悬在空中,将天地间的景色一併照亮。 天演城就在脚下,犹如一座不夜城, 红色的纸皮灯笼串成一排, 高高地悬挂在屋檐下, 将漆黑的瓦片点缀出暧昧的光晕。 贺凌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攥住薛青城衣服的手紧了紧,「还……挺好看的。」 人间有人间的烟火气,这魔界竟也毫不逊色,自有它的一番别样风味, 叫人看了心中痒痒的, 忍不住去逛上一逛。 薛青城收了剑势, 往树林密集处落下,低声告诫众人道:「魔界的人排外,对修仙者尤为厉害,为了此行任务顺利, 我们要谨小慎微, 轻易不可暴露身份。」 闻言, 谢巧轻笑了一声, 「魔族人人有双赤红双瞳,可不是那么好模仿的。」 赤红双瞳? 贺凌云的脑海中回忆起自家弟弟的眼睛,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普通的障眼法若是不行,那我们便在自身的眼睛上做手脚。」 既然精神层面无法煳弄过去,那么物理层面上呢? 贺凌云从暗袋中掏出水袋,滴了两滴在手心,接着口中默念术法,水滴便悠悠悬空,沁了颜色,变成了两片极薄的红色薄膜。 待水滴彻底完成了质变,贺凌云便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捏起「美瞳」,稳稳地贴在了瞳仁上。 「瞧瞧,同魔族人的眼睛有无差别?」贺凌云指着自己的一对血红眼睛兴奋道。 这回不要说是她了,就连见识颇广的薛青城也哑了嗓子,眼中只剩下惊骇之色。 「好厉害……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种办法?」折枝忍不住鼓起掌来,「就算那些魔族贴着脸打量,恐怕也分辨不出真假来。」 这办法虽精妙,却不是人人都受得住往眼珠子里戳东西的。 因此,贺凌云便成了那个场外指导…… 「眼睛放松,不要紧张,朝下看,你究竟行不行啊!」 看着几个「人中龙凤」此刻成了手眼不协调的呆子,贺凌云只好亲自上了手。 待几人换了个「眼珠子」,已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 「我们如今这副模样,怕是混进大街里都没人会发现。」闻漱打趣道。 闻言,谢巧摇了摇头,颇为嫌弃地指着对方的衣着,评头论足道:「就你这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怕是要被人追着打。」 这声讽刺意味十足的夸赞听得闻漱一愣,一时间,笑也不是,气恼也不是,整个人十分别扭,「那我们该作何种打扮?」 谢巧沉思良久,忽然心生一计。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几人改头换面,于夜色中融入了天演城之中。 待贺凌云看清了四周人来人往的景象,推翻了先前对于天演城「烟火人间」的看法。
第166页 万家灯火尚有迹可循,「人间」怕是万万不可能的。 长长的街道呈坡状往上延伸,随着两旁的纸皮灯笼向尽头汇聚成渺小的一点,不同于城外的黄沙瀰漫,城内的气候适宜,空气湿润,就连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缝隙中,都长满了碧绿的小草。 养眼、宜人。 如果忽略周围奇形怪状的「人」的话,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头长犄角,尖嘴獠牙的巨型怪物一头接着一头在面前奔走。 头戴黑色乌纱帽,皮光水滑的猫公子手执象牙雕花镂空摺扇,从贺凌云身旁走过,毛茸茸的大尾巴左右摇晃,悠闲极了。 贺凌云吸了吸鼻子,忍住伸向尾巴蠢蠢欲动的罪恶之手,转移视线,看向了侧前方。 那是一块巨大的木头,周围遍布着可怖的凸起,每一块凸起上都繫着颜色发灰的红色绢布。 相较于其他活物,眼前的这个是属于无害了。贺凌云往前凑了凑,伸手便要往上摸去。 「干什么干什么?」木头应激般地哆嗦了一瞬,发出尖锐而亢奋的声音,「求姻缘去月老祠啊,别扒拉我!」 贺凌云手下动作一顿,一道绢布已随风落了下来,飘飘荡荡落进她的手中。 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永结同心。 哦豁,这是棵黑化的姻缘树。 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也不知这棵树受了何种刺激,竟堕入魔道。 立在原地唏嘘了许久,贺凌云踮起脚尖,无视了姻缘树的抗议,将红绢布挂了回去。 「天演与人界不同,灵石在这里无法购买任何东西,我们若要在此逗留,就需要挣到足够的银贝和东珠。」薛青城低声说道。 贺凌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他的头顶上,那里竖着两只圆滚滚的耳朵,正是谢巧的杰作。 「我们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挣钱。」谢巧拱了拱鼻子,露出了他锋利的爪子。 「我们也可以赚些快钱。」闻漱提议道:「我方才沿着街道观察了一阵,发现这里的人喜欢拿一些稀罕玩意拍卖,其中不乏造型别致的灵器,甚至还有人界的各类服饰,有的是愿意出高价购入的有钱人。」 说到此处,他摇了摇身后的狐狸尾巴,感觉到不对劲后勐地转过身,随后呆滞了一瞬。 「刚刚什么东西过去了?」他茫然地喃喃自语。 贺凌云好意提醒道:「是你的尾巴在动。」 看清了身后的闻漱:「……」 托谢巧的福,几个人如今已变了物种,成为了五只可爱的小动物。 「话说回来,闻师兄的提议很好,我们可以试一试变卖行李。」贺凌云从暗袋的掏出一件黑漆漆的物什,正是她先前用来炖汤的锅。 其他人:「……」一些不太美好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这种东西真的会有人愿意买么?」谢巧捏起了鼻子,恨不得离这口锅再远些。 贺凌云扬了扬眉:「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 半晌后,街角响起了清脆的叫卖声。 「百年药锅,包浆醇厚,回味悠长……不要998,不要998,今日打骨折,只需98枚银贝,马上抱回家,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百年药锅含泪贱卖……」 贺凌云蹲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一张粗麻布,上面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件,看上去暗沉沉一片,犹如刚刚出土的文物。 只有队友才知道,贺凌云这奸商今日要宰客了。 「师妹,要不咱们把真傢伙拿出来吧。」闻漱实在是看不下去,凑近贺凌云耳边小声建议道。 只见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人被他们的「宝贝」所吸引,可见这口「百年药锅」对于魔族人实在是不具备吸引力。 又喊了几嗓子,仍不见收穫,贺凌云终于死了心,从暗袋中掏出了她压箱底的宝贝。 ——一件红绒线绣洒金印花襦裙。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魔族也定不例外,只要碰见了合眼缘的,她就不信没人愿意花高价购买。 「织女仙子遗落在凡间的真迹,世间仅此一件,只要998,马上带回家!」 众人:「……」你是真能吹啊。 或许是贺凌云的激情打动了人心,人美心善钱还多的贵人终于出现了。 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摇晃着手中的团扇,扭着水蛇腰款款而行,来到了贺凌云的跟前,蹲了下来。 「哟~真是个新奇的宝贝。」女子伸出了修长如水葱的柔荑在裙上缓缓勾勒,眼中俱是欢喜,「近一千的银贝,买下这件衣服倒也值了。」 这么说着,女子丢下一个钱袋子,沖贺凌云扬了扬下巴,「给我把它包起来。」 闻言,贺凌云顿时乐开了花,「得嘞!」 这边的贺凌云忙着打包,那边的女子已经悠悠站了起来,视线落在了闻漱的尾巴上。 是个油光水滑的狐狸。女人在心中得出了结论,目光投向了闻漱的脸上。 嘶,竟是个俊美的男狐狸。女人的眼睛亮了亮。 今日竟接连有两件好事叫她碰上了。 「这位小哥,年齿几何?可有配偶?」女人直勾勾地看过来,盯得闻漱无端紧张起来,一时间手都不知往哪里摆了。 「他是我哥,今年正好过两百大寿,单身至今。」贺凌云将手中打包好的衣物递了出去,率先打破僵局,「客官您收好,欢迎下次光临~」
第167页 女人淡淡地瞥了眼贺凌云的脑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是兔子,他是狐狸,你们是兄妹?」 啊呀,把这茬事给忘了。 贺凌云摸了摸长长的耳朵,沖女子龇出两颗大牙,「叫您见笑了不是,我和他是远方亲戚……」 女人狭长的狐狸眼眯了眯,半点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闻漱,嘴角勾了勾,「两百岁,还很年轻嘛。」 闻漱下意识地客套道:「惭愧惭愧,您过奖了。」 女人笑得愈发灿烂,手指在空中拈了一圈,一支鲜艷欲滴的赤色蔷薇便出现在手中。 「给你。」她以扇遮面,将花递了过去。 闻漱诧异了一瞬,待他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过去,接下了女子手中的花朵。 「你既然同意了,那便即刻启程,同我回家。」女人如此说着,便要过来牵住闻漱的手。 「不是……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你怎么还抢人啊?」贺凌云在一旁看懵了,见情况不对劲,连忙伸手将二人隔开。 女人瞬间不满了,她指着闻漱的鼻子道:「你我同为狐族,怎会不知这赤色蔷薇的含义?你今日既已接受了我的邀请,那就必须跟我走!」 贺凌云:「……」 其他人:「……」 好傢伙,这是遇到了个真狐族。 第91章 守株 「赤色蔷薇……有什么特殊含义么?」闻漱低下头, 看着手中的花愣怔出神。 女人轻嗤了一声,似乎是极为气恼,竟笑出了声:「不是真的狐族, 自然是不知其中含义。」 这声质疑高亢尖锐, 比拿着大喇叭在街上喊的效果还要好, 一时间, 街头巷尾,无数只眼睛齐齐看了过来。 贺凌云已重新蹲了下去,开始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 口中振振有词道:「时候不早了, 该收工回家了。」 这个疯女人, 定是看出了什么猫腻, 要向他们发难呢。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铛啷啷啷——」 慌乱之中,一口浑圆的黑色包浆铁锅从怀中滚落,落在地上, 发出了震天的声响。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上前, 将贺凌云一干人等包围起来。 「哎哟我的锅……」贺凌云惊唿一声, 伸长了手臂去够那口锅,薛青城见状,顾不得其他,连忙将贺凌云拽起身, 将其护在身后, 传音入密道:「先别管锅了, 情况不对, 做好逃跑的准备。」 「天演城许久不见外人了,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看起来很面生啊。」女人低下头把玩着修长的指甲,意有所指道。 山头? 贺凌云的脑中瞬间出现山峰高大巍峨的景象,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差点破口而出「无衍」二字。 薛青城率先抢答道:「我们还有其他事,就先回去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见状,女人再也坐不住了,释放出周身的魔气,从身后探出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挡住了薛青城等人的去路。 「在这条街上,谁人不知我孙三娘的名号,我看上的男人,也敢跑?」 贺凌云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尾巴,终于一个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霎时,女人和贺凌云皆是愣在原地,随后前者便炸了,狐狸眼都冒出了熊熊火光。 「没礼貌的傢伙!」她喝道:「来呀,给我把他们拿下!」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中忽然窜出数十个黑影,向贺凌云方向奔来,皎洁的月光下,狐狸龇牙咧嘴,纷纷探出锋利的爪子。 阵势十分唬人。 贺凌云眉心一跳,在心中暗叫不好。 他们这回是捅狐狸老巢了? 容不得她多想,一只毛绒爪子几乎快摸到了她的脸上。 「得罪了。」贺凌云低喝了一声,翻手起诀,霎时,疾风自她手心荡开,那小狐狸阻挡不及,被这道掌风掀翻,在地上连滚数圈。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的人,包括贺凌云皆傻了眼。 贺凌云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冒汗的手心,喃喃自语道:「没收住劲……」 静了片刻,孙三娘愤怒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是修士?!」 怎么不是呢? 贺凌云噎了一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来。 场内的气氛几乎冷到了冰点,贺凌云身体微微后仰,小声向薛青城求助:「师兄,咱们好像暴露了。」 薛青城好似在耳边轻嘆了一声,无奈道:「现在跑还来得及。」 贺凌云瞭然地点点头,扯起地面的巨大包裹便甩到背上,回头沖孙三娘挥了挥手,颇为礼貌道:「山高水远,再也不见。」 一语毕,薛青城默契十足地唤出「无归」,召一旁的四人上了剑,乘风而去。 孙三娘:「……」 这帮没礼貌的傢伙,是把她当傻子耍了? 「三娘,要追么?」手下请示道。 闻言,孙三娘甩了把袖子,气恼道:「上禀尊主,下通缉令。」 * 「他们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啊。」贺凌云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发出由衷的感嘆,那几只小狐狸沖自己龇牙咧嘴的模样,真是兇狠中透着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番。 谢巧冷飕飕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嘲讽:「现在好了,我们又过上了四处逃窜的日子,你别说,我还真挺怀念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第168页 这人是一日不贫嘴就皮痒痒吧? 贺凌云扯了扯嘴角,「是你的障眼法太蹩脚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识破。」 「你说这话有良心么?」谢巧不满道:「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你们打扮成这副模样,若是蹩脚,那些魔族岂会让你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我看分明是你言多必失,说什么二百岁高龄,一听就不靠谱。」 「二位停一停,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一处落脚的地,而不是内斗。」闻漱充当起了和事佬,急头白脸地制止两个小学鸡般的争吵。 「太阳初升之际,通往天演城内部的裂隙才会打开,我们必须坚持到那时,可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毕竟,师尊的命不等人。 想到此处,闻漱忍不住哽咽了一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出来得这么久,也不知师尊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贺凌云:「……」这话听起来似乎不大吉利啊。 「师尊暂时无碍。」薛青城忽然开口道,平静无波的声音自剑的前端传来,落入众人的耳中,多了分安慰的意味。 「魔族本就与修士势不两立,今日过后,我们在天演怕是寸步难行了。」薛青城顿了顿,继续道:「明天一早我们便去内城。」 * 巨大的圆月悬挂在空中,将空中的几人照得无处遁形,贺凌云几人飞了好一会,最终在一处偏僻幽静的小路落下。 「他们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这里的,我们今夜便再此留宿。」薛青城收了长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破落草棚上。 众人:「……」 贺凌云挠了挠头,困惑道:「我用一件压箱底的衣服换来的一千银贝,就住这儿啊?」 这不是闹着玩儿么? 「噗——哈哈哈哈!」谢巧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就是那狐狸人傻钱多,才被你的一件衣服骗去了这么多钱,你就知足吧!」 「我们几人如今走到哪里,怕是都有双眼睛盯着呢,更不要说去人群密集的客栈了,就怕是我们前脚刚住进去,后脚那孙三娘就带着一帮小狐狸们找过来了。」 闻言,贺凌云默了默,摸上了腰间的储物袋,心中哇凉一片。这么个意思是,她是白忙活了? 早知如此,她便不卖衣裳了。 * 草棚应是荒废了许多年,如今能屹立不倒已是奇蹟,几人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倒头睡下。 这一夜,贺凌云竟睡得出奇的安稳,听着耳边不知名怪物的声响,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 睡眼惺忪之际,薛青城催促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该去内城了,别睡了。」 闻言,贺凌云顿时惊醒。 内城,即天演城位高权重之人所在之地,也是最有可能存放太清魂丹的一个地方。 也不知魔族是不是都是夜猫子,大白天的竟无人出门活动。 因此,贺凌云一行人一路倒也畅通无阻,安然地到达了裂隙跟前。 穿过裂隙的一剎那,贺凌云的第六感便觉不对。 果不其然,他们还未落地,乌泱泱一片魔族便围了过来。 「真是蠢笨如猪,竟让我守株待兔,抓住了。」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 贺凌云睁开迷濛的双眼,在看清了面前的人后,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惊嘆:「是你?」 那人似乎愣了一瞬,随后同样不可置信道:「是……是我又如何?」 领头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日前才一别的弟弟,梁祁。 此时的弟弟威风极了,身后簇拥着一群奇形怪状的魔族小弟,正听从他的命令往贺凌云等人身上罩下铁链织成的网。 那网也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任贺凌云如何挣扎,不仅挣脱不开,反而越收越紧,直把人勒得人喘不上气来。 「别试图挣扎了,这是专为你们这些修士准备的,瞧瞧,还会放电呢。」说罢,那铁链网果真往外发出莹莹的蓝光来。 贺凌云:「……」 这会儿人多眼杂的,要想靠关系走后门恐怕是不好使了。 于是她索性先声夺人,指着梁祁的鼻子便是一顿输出:「你们魔族人就可以无缘无故抓人么,小心我的师门找上门来,唯你们是问!」 谢巧轻嗤一声,极为不屑道:「同他废话什么,不如杀之而后快。」说罢,不等贺凌云开口阻止,他便要发难。 梁祁的神色瞬间复杂起来。 此刻他若命手下上前将其拿下,并不是难事,却不可避免地会与姐姐发生冲突,一旦不小心伤到了人…… 犹豫的半会儿功夫,网下忽然响起兵器出鞘的铮然之声。 梁祁对这声颇为敏感,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到另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 「怎么又是你?你这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啊?我跟你很熟么你追杀我追杀到我老家来了?来呀,将他们拿下,关进地牢!」气势汹汹地说了一连串的话,梁祁停了下来,平復唿吸,补充道:「分开关。」 折枝费劲地挤出一个头来,见缝插针地沖梁祁啐了口口水,「大魔头,我的哥哥姐姐们修为远在你之上,你就等着受死吧!」 贺凌云:「……」真的不必捧杀啊喂。 闻言,梁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折枝面前蹲下身来,颇为挑衅地往前伸了伸脖子,「小东西,你也不看看你们这是在谁的地盘,我乃一方尊主,岂能容你们欺负到我头上来?」
第169页 看着折枝双目圆瞪、气鼓鼓的模样,梁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他的目光从贺凌云身上掠过,落在了手执长剑的薛青城身上。 「你且试试,你的剑能砍开我的网子么?」他笑道。 薛青城依言试了一试,灵气在手心打转,却迟迟无法催动,长剑受制于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果真砍不开。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带走!」梁祁勾起唇角,沖身后挥了挥手。 第92章 有戏 天演城之行属实是出师不利, 落入梁祁的圈套倒是出乎了贺凌云的意料,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了。 因此,她也第一次走了后门。 「铛啷——」 暗无天日的地牢骤然见了火光, 贺凌云蹲在地上, 回过头, 嘴角扯了一扯。 「来啦。」她看着身后的少年, 如此说道。 梁祁遣散了身后的侍卫,拿着火把进了牢房,在贺凌云跟前蹲下身来。 「姐姐,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他压低了声音, 关切道。 他本就生得漂亮, 眉眼与贺凌云有七分相像, 这会儿沉沉地压了下来,显出与平常那股吊儿郎当截然不同的深沉来。 违和感还挺强。 贺凌云憋不住笑出了声:「我能有什么事,看把你愁的。」 梁祁顾不了那么多,只当自家姐姐是在逞强, 于是伸长了手臂捞了一把贺凌云, 将她扶站起来。 待扶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头看到尾, 见对方全须全尾,梁祁方才松了一口气,下了定论:「没事就好。」 贺凌云斜睨了眼一旁近在咫尺的熊熊火焰,感受着灼热的温度几乎快燎上了自己的发顶, 不由得嘴角抽搐, 嫌弃道:「你把这玩意拿理我远一些, 我还不想英年早秃。」 「啊。」梁祁险险收回手中的火把, 颇为腼腆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自从那夜破庙外仓促一别, 我的心中便时刻牵挂着姐姐的安危,如今见到姐姐安然无恙,我便心中踏实了,以后在天演城,只要有我在一日,便要保姐姐一日安全,绝不会让他人欺负你。」 听着耳边一连串的真情流露,贺凌云默了默,随后扬起眉头,语气轻快道:「也不看看我是谁,谁能欺负到我的头上?」 梁祁眼中的火光跳跃了一瞬,整个人雀跃起来,拉过贺凌云的手便往外走。 「等会儿,你带我去哪儿?」贺凌云诧异道。 梁祁脚下动作一滞,无奈道:「自然是带你出去。」 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他是一刻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了。 * 片刻后,罗剎屿中心的陀罗殿上,贺凌云斜靠在绵软的长榻上,懒散地伸出手,往旁边勾去,一颗圆润多汁的葡萄便顺势滚进手中。 「这是我搜罗的话本子,无聊时便看看。」梁祁以同款姿势靠在椅子上,姐弟两人懒散得如出一辙。 看着手边堆积如山的话本,贺凌云由衷嘆道:「啧啧,这纸醉金迷的日子,就是你平日里的生活么?」 闻言,梁祁晃了晃脑袋,颇为得意道:「自然不止这些,你若是想,我可以让你体验一下坐在我的位置上是什么感觉。」 贺凌云摆了摆手:「别,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懒散了一阵,梁祁终于问起了正事:「姐姐,你和那几个人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会来到天演?」 少年的声音无波无澜,像是闲时唠家常一般,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贺凌云唿吸一窒,心虚地抿了抿嘴唇,方才开口道:「他们有的是我的师兄,有的是我的朋友,我们此行来天演是为了寻回属于玄明宗的丹药,羌无子先生的太清魂丹。」 「太清魂丹?那是什么?为何会流落到天演?」梁祁不解道。 贺凌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折枝与桃源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梁祁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难堪的事情。 「你说,魔族人在桃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问。 贺凌云扬了扬眉头,回道:「是。」 梁祁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在他短暂的魔族生涯中,他只知给那些虚伪的修士添些力所能及的麻烦,并没有机会接触到如此阴暗的一面。 因此,他有些心虚。 良久,贺凌云继续道:「我现在需要知道太清魂丹的下落,或是抢了桃源的罪魁祸首的所在地。」 这些对寻找丹药有着重要的作用,梁祁无疑是为她提供线索的最佳人选。 「很抱歉,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梁祁顿了顿,旋即话锋一转,「可是,姐姐你怎么真当起了修士,我记得你混入玄明宗的本意是为了杀了薛青城啊。」 【是啊。】系统冷不丁出声。 贺凌云嘴角抽搐,暗中攥紧了拳头,「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这话不仅是对梁祁,更是说给系统听的。 果然,她话音落下,系统便自觉地匿了踪迹,不再在她脑中嘀嘀咕咕。 气氛忽然有些低沉,梁祁看着贺凌云执拗的侧脸,心道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姐姐了。 二人僵持间,一行人抬着箱子鱼贯而入。 梁祁掀开眼皮,懒懒睨了眼面前的红木箱子,沖手下挥了挥手,命令道:「打开。」
第170页 箱子被依次打开,露出里面的珍稀财宝来。 绫罗绸缎、金银财宝,还有许多稀罕玩意,都是贺凌云没见过的东西。 「禀尊上,寿礼已经准备好了,请过目。」 闻言,梁祁站起身来,拖着宽大的衣摆,走到箱子跟前,随意挑选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挑些闪闪发光的珠宝总是不会出错的,女孩子嘛,都喜欢这些。」 贺凌云闻到了猫腻味,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跟前狐疑地看着自家弟弟,八卦道:「送给姑娘的礼物?还是寿礼?这姑娘多大年纪了?」 梁祁的手一抖,一串鱼眼大的珍珠项鍊从手中滚落,掉进了木箱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侧身看了眼贺凌云,指着箱子解释道:「魔尊夫人的五百岁大寿就要到了,这些是我准备献上的礼物。」 贺凌云:「……」原是她多想了。 围着箱子转了一圈,贺凌云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计。 「魔尊夫人的寿辰当天,我可以去看个热闹么?」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唇角溢出笑来。 梁祁一看便知她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行,你与薛青城几人如今上了天演城的全城通缉令,我若是带你一同前往,那便是将你送入虎口,况且进入魔尊府需要拜帖,随从都要验明真身,风险极大,不妥不妥。」 这点阻碍并没有将贺凌云心中的小九九抹去,她佯装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正色道:「你都成了一方尊主了,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么?」 「尊主」本人梁祁险些表情失控,嘴眼歪斜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介小小尊主,像我这样的,罗剎屿还有十几位。」 贺凌云:「……」 姐弟二人四目相对,静默无言,良久,贺凌云忍不住吐槽道:「你们这儿的尊主怎么这么不值钱啊?」 梁祁撇了撇嘴:「也就……那样吧。」 「再想想办法吧。」贺凌云扯住梁祁的袖口,不依不饶道:「你姐姐我也不容易,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啊。」 梁祁哪见过这种阵仗,于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良心作痛的感觉来,他挠了挠头,语句也不连贯了,「容我想想。」 见弟弟抓耳挠腮的样子,贺凌云便知这事有戏。 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梁祁终于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据我所知,魔尊夫人喜欢热闹,寿辰宴会上定少不了歌舞助兴,寻常拜帖不易得,舞女的行头我能替你搞来一身,你看行么?」 贺凌云面不改色地戳着自己的心口,反问道:「我,舞女?」就她那稀巴烂的舞蹈天赋,也好意思在众魔族面前献丑么? 梁祁:「跳舞不行……那胸口碎大石你也来不了啊!」 贺凌云:「也是,那还是舞女靠谱一些。」 见事情就这么愉快地敲定下来,梁祁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坐下,忽然听见贺凌云「诶」了一声,沖他急声道:「一身衣服不够,得准备五身。」 什么叫狮子大开口,这就叫狮子大开口。 梁祁脚下踉跄,颇为嫌弃地回头道:「干脆让你一人承包得了!」 贺凌云认真地思考了下,随后回道:「也不是不行。」 梁祁:「……」 想到了贺凌云要五件衣服背后的真实意图,梁祁眉头微皱道:「别想了,要我放了薛青城他们,不可能。」 贺凌云敛了笑意,正色道:「你迟早要放我走的,我得带着太清魂丹,回去救醒我的师尊。」 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梁祁只觉得心中空了一块,莫名的委屈沖了上来,他定定地看着姐姐,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还需要多久,姐姐才能离开玄明宗?」 那个破地方又高又冷,还聚集着一堆无趣又古板的修士,有什么是天演城比不上的? 「很快了。」贺凌云轻嘆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快我便会遂了你的愿,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所以你就放了他们吧!」话锋一转,贺凌云继续不依不饶道:「我一个人勇闯魔尊府像什么话嘛,你就忍心看着我孤身犯险么?」 「可我刚把你们抓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走,我这尊主面子何在?威严何在?」梁祁面目扭曲道。 第93章 出逃 「嘶……」贺凌云停了下来, 看着面前即将暴走的弟弟,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随后, 她扬了扬眉头, 言辞诚恳地提出了一个建议:「我有个主意, 既能保住你的面子, 又能维护你身为尊主的威严。」 梁祁的右眼皮及快地跳动了几下,有股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然而血浓于水的姐弟之情让他毫无防备地接道:「什么?」 贺凌云运筹帷幄地沖弟弟勾了勾指头, 眼中俱是笑意:「附耳过来。」 于是梁祁顺从地低下头, 靠了过去。 殿内灯火通明, 偶有几只飞蛾飞旋其上, 以薄薄的翅膀冲撞烛火,发出「哔啵」的爆裂声,梁祁轻悄悄地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一张俊俏的小白脸却显得愈发煞白了, 隐隐有变青的趋势。 待耳边那人说完了, 心满意足地撤了开来, 他方才直起脖颈,兀自消化着贺凌云出的馊主意。 「如何?」贺凌云颇为自得,揣着手便往榻上靠去,眼睛懒懒地眯了起来, 「这法子不仅可以顺理成章地放走他们, 还能保住你的面子, 简直是再绝妙不过了。」
第171页 「绝妙, 哼。」梁祁嘴角一撇,生动地诠释了何谓皮笑肉不笑, 「敢情是罪都让你弟弟受了,你是一点都不心疼呗!」 什么破主意,简直是丧良心。 话虽如此,梁祁却只是不满了短暂的时间,接着轻嘆了一声,做出了妥协。 「来人呀,抬酒上来!」 * 不过一炷香过后,陀罗殿外便响起人群的惊唿声,一时间,火光冲上云霄,几乎将半边天染成了红色。 「后殿走火了!」 「多唤些人手来,快来帮忙!」 惊唿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到火势蔓延到与陀罗殿相邻的地牢上,热气蒸烤着大地,将地牢的顶端烤成暖洋洋一片。 薛青城端坐在潮湿的草堆上,腿上横搭着长剑,双目紧闭,察觉到头顶的热意后诧异地睁开眼睛。 目光穿过布满黑色符文的牢房栅栏,落在了空无一人的过道中。 他犹记得,外面应当有不少守卫,此刻却不知去了何处。 总之,现在是个逃狱的好时机。薛青城在心中做了决定,挑起腿上的长剑站起身来。 地下本无风,牢笼上的符文却活了一半,正在规律地来回摆动,晃眼得很。 这是魔族用来制衡修士的法子,薛青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黑烟腾腾的符文上划过,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指尖传来,薛青城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破魔之术他略有涉猎,虽需费些功夫,却也并不是无法施展。 这么想着,薛青城拔出「无归」,食指从锋利的剑刃上划过,顷刻间,皮肤迸裂开,新鲜的血液流了出来。 眼下,只需融了面前的符文便可解除牢房的禁制。 食指的指尖将将触碰到黑色符文,一道火光倏忽而至,薛青城下意识地止住动作,抬眼看了过去。 火把被那人握在手中,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将她那双浅色的瞳仁映得熠熠生辉。 「师兄!」师妹雀跃地唤道。 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去,带来丝丝缕缕的痛意,薛青城指尖微蜷,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从何处偷来的钥匙,捣鼓起了牢笼上的特制门锁。 「附近的房子烧火了,外面乱成了一团,我们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贺凌云头也不抬地解释道,随着手中「咔嚓」一声,铜锁应声而开,浮动的黑色符文顷刻间瓦解消散,化为虚无。 一切发生得突然,有些出乎薛青城的预料。 「发什么愣?快走啊!」贺凌云伸出手,作势要捞薛青城的手,目光扫过对方鲜血淋漓的手指,动作一顿,眉头霎时压了下来,「你怎么受伤了?」 话音刚落,她便瞥见了薛青城手中的长剑,心中顿时明白了大概,心中却如同系了个结,梗在那处,不得痛快。 「怎会有这般自残的法子?」像是自问自答一般,贺凌云动作飞快地弯下腰,从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条,便扯过薛青城的手,粗鲁地包扎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若是我早来一刻,也不用你费这功夫了。」 这人似乎是真气到了,竟连师兄也不喊了,左一口「你」,右一口「你」,眉头也拧成了麻花。 低着头忙活了好一会儿,贺凌云才察觉出面前这人安静得不正常,遂抬起头来,借着火光,看见了薛青城的唇边浮起了一抹笑意,正望着她出神。 对方滚烫的体温顺着二人相接的皮肤传了过来,惊得贺凌云手一哆嗦,勐地撒开手,夹在臂弯的火把险些滚落在地,被薛青城接了个正着。 「怎么还是这般莽撞?」薛青城看着自己那根被包扎臃肿的食指,心中觉得好笑,待他握着火把抬起头来,已重新换回往日冷清的模样来。 贺凌云本就心虚,此刻更是敛着眼皮不敢看他,只有嘴巴还硬道:「我何时莽撞了?」 此时不是寒暄的好时机。薛青城抬眼看向漆黑的过道,拿着火把越过师妹走在了前面,自顾自说道:「我们被关进来的第一夜,那魔头的住处便着火了,此事定有蹊跷。」 「……」 贺凌云噎了一瞬,心道可不就是蹊跷么,毕竟火烧宫殿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她也算是坑害弟弟的第一人了。 想到此,贺凌云走了神,并未留意到身前的薛青城已止了脚步,她本就紧随其后,步子同他的咬得紧,此时没有防备地一头撞进了恰好转过身的薛青城怀中。 火光极快地晃动了一瞬,将二人的影子融成了一团,分不出你我来。 地牢中阴冷潮湿,气味并不好闻,与阴沟里湿滑的苔藓混杂着腐烂的稻草发酵而成的臭味别无二致,贺凌云本就不愿在这里多待,总是下意识地屏住唿吸。 而薛青城这么一撞,她的唿吸霎时乱了分寸。 同地牢的恶臭不同,薛青城身上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同他这个人一样,凉飕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像是秋冬之际,漫天纷飞的竹叶,总带着股狂风肆意的味道。 这人怕是住在竹林里久了,被竹子腌入味了,贺凌云无端地想。 低头看着丢了魂似的师妹,薛青城伸手将其扶正,正色道:「师妹在想什么?」 从方才他便察觉出不对劲了,今日的贺凌云一看便知心里藏着事,想到此,薛青城的眉头又皱了几分。
第172页 她在想什么?贺凌云唿吸一窒,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薛青城这般反常,难道是对她有所怀疑了?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煳,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嗫嚅了一句,落在薛青城耳中,如蚊蝇飞过的嗡鸣声,半个字都听不真切。 「什么?」薛青城垂着头,眼中的火光愈发明亮。 于是,贺凌云木着脑袋重复了一句:「师兄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 空荡的走道里,师妹认真的声音在幽幽迴荡,平静却真挚。 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陈述句罢了,落在薛青城耳中,却有雷霆之钧,比千军万马更有震慑力。 他的喉结极快地滚动了一圈,目光没了落脚点,在空中虚虚地点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冰冰道:「胡说八道。」 活像是吞了十个面粉糰子,没有一杯热茶来救他的喉咙,声音紧绷且干涩。 贺凌云的心情复杂程度比之薛青城有过之而不及,她方才的话完全是出自于下意识的回答,不经大脑,却是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可问题便是出自这里。 她是得了失心疯了,居然出言调戏了薛青城? 思及此,她更不敢直视对方,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们二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对峙着。 尴尬在空气中愈演愈烈,将空气都蒸腾得干燥起来。 直到她闻见了一丝焦煳的味道。 贺凌云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头顶惊唿出声:「大火蔓延到这里了,师兄,我们快去救闻师兄他们。」 * 待贺凌云一行人从地牢中逃出,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魔族对于灭火一事依旧遵循着最古老的水火相剋之法,一桶接着一桶的井水被运往大殿,人群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没有功夫注意到贺凌云这几个漏网之鱼。 「我们现在去哪儿?」闻漱的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其他人也是这个装扮,还真别说,十分像行事鬼祟的纵火犯。 贺凌云隐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抽搐,有意将从梁祁那打听到的消息透露给众人,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薛青城抢先一步回道:「莫要耽搁了,我们即刻启程,去城主楼。」 如今的天演城恐怕到处都是他们几人的通缉令,若不速战速决,恐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麻烦。 众人深知这一点,于是无人反驳,纷纷点头表示贊同。 贺凌云却犯了难。 去城主楼虽与她预先的行动轨迹重合,时机却不对。 魔尊夫人的寿辰还有三日才到,若他们提前暴露了身份,被魔族下令追杀,岂不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摸进魔族的中心,将那太清魂丹偷出来? 得想个法子让他们知晓此事。 然而薛青城的动作比她的脑子动得更快,随着长剑出鞘的铮然之声,「无归」已经横在众人跟前。 贺凌云:「……」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越过宽阔的护城河阴阳河,几人便在河边落了脚。 方才几人在高空看得真切,越是往里去,魔族守卫便越是密集,黑色的铠甲几乎隐于来黑暗之中,若不是几人眼力好,恐怕察觉不到。 「师兄,先等等。」贺凌云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薛青城身边。 他们这一路走来,主心骨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若想左右他们的行程,必定要先说服薛青城这个领头人。 而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犹记得方才在地牢中,薛青城看向她的眼中有过怀疑。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 果不其然,见师妹靠近,薛青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人的身体语言最能表达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贺凌云看着薛青城的动作,心中有一处空了下去。 完犊子了,出师不利。 第94章 献舞 夜风习习, 卷携着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贺凌云的目光定在少年脚下,眼中有错愕一闪而过。 或许是她面上的失落太过明显, 薛青城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 整个人多了几分侷促之感。 然而贺凌云的心思乱作一团, 对此毫无察觉。 「师妹想说什么?」薛青城收起长剑, 负手而立。 贺凌云清了清嗓子,说出了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我在地牢时,曾听看守的侍卫提及到魔尊夫人过寿一事, 我想, 若是在那时行动, 会不会好一些……」 见薛青城对此毫无反应, 贺凌云顿了顿,眼神愈发飘渺起来,「我的意思是,那太清魂丹既然如珍贵, 流落进城主楼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我们如今在天演城寸步难行, 此时若贸然行事,定会增加被抓住的风险,不如等上几天,待城主夫人寿辰, 魔族上下忙着庆祝的时候, 混入城主楼, 行动会更加方便, 师兄你觉得如何?」 「还需要几日?」薛青城意有所指道。 他的面上一如从前的云淡风轻,语调亦是毫无波澜, 像是说着再普通不过的话,只是落在贺凌云的耳中,总觉得多了分疏离。 这种感觉属实别扭。 贺凌云硬着头皮道:「三日。」 薛青城微微颔首,「好。」 贺凌云:「?」 事情发展的有些超乎她的预料,薛青城虽然面上冷,对她的建议却接受得十分快,甚至不带半点犹豫的。
第173页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待贺凌云混入内城,与梁祁碰面之际,薛青城等人已经在城内分散开来,各自寻找太清魂丹的下落。 「东西带来了么?」贺凌云贴着墙角蹲下身来,沖狗洞的另一边鬼鬼祟祟道。 这处叶草茂盛,约莫有半人长,她这么蹲下身来,便隐藏期其间,叫旁人难以发现。 等了片刻,狗洞的那一头响起梁祁幽怨的声音来:「你只想着衣服一事,对你弟弟是半点都不关心啊。」 贺凌云噎了一瞬,讪讪道:「我亲眼看着你安然无恙地离开陀罗殿,自然对你的安危瞭然于胸。」 「哼,我的大殿可是烧毁了大半,你知道我这段时间都住在哪里么?」梁祁继续道。 听着耳边弟弟的埋怨,贺凌云的良心终于久违地痛了痛,她双膝着地,将头冲着狗洞那边,声音放软道:「我的好弟弟,你受苦了,等姐姐忙完了,就回来向你好好陪罪,你看行么?」 梁祁的耳根子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软,经不住贺凌云三言两语的哄骗,便全权接收下去,嘴角也快咧到了天上,十分不值钱的样子。 他将手中的衣服递了出去,轻哼道:「弟弟我没本事,只寻来了一件衣服,你凑合着穿吧!」 贺凌云接过衣服,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她并未将扮作舞女道计划告知同伴,一是因为计划太过周全,会引起他人的怀疑,二是说服三个大男人扮作女人,还要承担着跳舞献丑的风险,难度太大。 因此她打算独自行动。 「谢谢。」贺凌云笑道:「姐姐下次请你吃饭。」 梁祁冷哼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 城主楼的风土人情与贺凌云所见的大有不同,或许是因为地势波澜起伏,建筑也时而高时而低,叫人摸不清规律,不过这却大大方便了贺凌云藏身。 提前换好舞女的行头,面上戴着薄薄的面纱,在按照梁祁给的地图,贺凌云一路摸到了城主楼的中心,顺利地躲过了检查,混进了献艺班子里。 与此同时,贺凌云的随身玉简短暂地亮了一瞬,借着无人的隐蔽处,贺凌云将其打开,只见光滑的玉简上,浅浅地印出了一行字:藏宝阁守卫森严,难进。 贺凌云眉头微挑,在玉简上快速写下:宴会尚未开始,待有人献礼物,登记入库,藏宝阁将会打开。 动作利索地收了尾,贺凌云便将玉简收回腰间。 她如今穿得单薄,两段藕臂裸露在外面,半截平坦的小腹也迎着风,那朵艷丽的凌霄花半隐半现,为了遮挡,贺凌云特意扯下块纱布,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唯有一堆灰褐色的大眼露在外面,乍看去,活像个异域风十足的外邦人。 那些不明真相的,只当她是个外来的小妖,竟无人过问她的来处。 毕竟今日极乱,后台连处落脚的地都困难。 贺凌云便躲在距离宴席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每逢献礼,那声音高亢的牛头小魔便会扯着嗓子,将礼物的名字喊出来,听着地顾客开了眼,那送礼的也倍有面子。 想来为了魔尊夫人的寿辰,底下的那些魔族废了不少的心思,古玩珍稀无所不有,一件件地送到魔尊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换来一声声喜悦的笑声。 报幕声听久了,便有了催眠的效果,直到一声悠长的叫唤落入贺凌云的耳中。 「羌无子亲手炼制的稀世丹药——太清魂丹一枚。」 这声叫唤触发了贺凌云脑海中的关键词,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情急之中,她竟忘了在玉简中留下信息。 他们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东西就在这宴席之上,即将被送入魔族的藏宝阁之中。 幸运的是,丹药还在,并未落入他人之口。 贺凌云正出神,一对软若无骨的手忽然抓住了她,与此同时,女人温柔却不乏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要上场了,快些归队。」 上场?由不得贺凌云思考,那双手便拉着她往一边走去。 贺凌云的头皮顿时炸了。她只是借这衣服一用,可没有打算真跳上一场啊! 「还披着这劳什子做什么,碍事。」身穿同款舞服的女人将贺凌云身上的纱布扯下。 贺凌云:「……」你有礼貌么? 被十余人裹挟着,贺凌云硬着头皮上了前厅,场内的光顿时暗了下来,待舞团到达中心的空地,一颗颗夜明珠依次亮起,如同一盏盏聚光灯,投到舞女的身上。 还真别说,现代气息十足。贺凌云嘴角抽搐,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想逃,但逃不掉。 不过是跳舞罢了,依葫芦画瓢她还不会么?如此想着,丝竹声悠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密集而欢快的鼓点。 「……」 谁来救救她!她还不想这么快社死! 贺凌云在这一刻深刻地体会到了何为优生和差生,只见身旁的舞女身体柔软,将自己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便是一个大开大合的大动作。 鱼目混珠尚且容易,在舞蹈中划水却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整齐划一的舞团中间。 不到片刻,便有眼尖的魔族人发现了端倪,远远地便指向了突出的贺凌云。
第174页 「那个女娃子浑水摸鱼哇……」 「不对不对,你仔细看看,她不是浑水摸鱼,她是压根就没动过。」 正在借喝酒掩饰尴尬的梁祁:「……」 这烂舞谁爱跳谁跳吧,她是一刻也装不下去了。贺凌云接着舞女们变换队形,散开的空间,就地一躺,随后在昏暗的灯光下滚了出去,接着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大殿。 抬着箱子的侍卫正在往藏宝阁的方向走去,此时殿内热闹非凡,殿外的守卫并不严格,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贺凌云一颗心「怦怦」直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只要她将那颗丹药抢入手中,便可回宗门復命了! 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易容纸符,随风燃尽,贺凌云便「改头换面」,变得与那守卫别无二致的打扮。 快速往前沖了几步,贺凌云扶稳了腰间并不存在的长刀,梗着脖子往前走去,混在护送贺礼的长队后面。 * 薛青城蹲在藏宝阁房顶许久,他的身旁躺着一位身穿铠甲的守卫,此刻沉沉地昏死过去,看起来无比安详。 看着手心的玉简,薛青城眺望远方,看着一条黑漆漆的队伍正在向这边靠近。 同师妹所说那般,运送贺礼的队伍果真来了。 「嘎吱——」房门被人打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箱箱财宝鱼贯而入,好不热闹。 等了好一会儿,人群终于依次离开,薛青城便寻准了时机,从房顶跳了下去。 此时库房尚未关闭,想来应当还有人在其中清点财物,薛青城脚下无痕,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 「梦魔殿下说了,他的东西都放进最里面,最高处的货架上,记清楚了没有?」这人嗓子尖尖的,有些刺耳。 「清楚了。」这声有些沙哑,还有股说不清的绵软,像是还没有睡醒。 「行了,你把最后一箱清点结束后便回去吧。」那人最后吩咐了一句,便拖沓着脚步往大门这里走来,薛青城抬头看了眼房梁,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待那人离开藏宝阁,掩了房门,薛青城的目光便落到了清点财物的小个子身上。 那人一看便知笨手笨脚,见总管不在跟前,索性放开了手脚,瘫坐在地上,左一件右一件地往外扒拉着箱子里的宝贝,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看着这古怪的一幕,薛青城忍不住眉头微拧,歪了歪头。 见房中只余一人,薛青城跳下房梁,向这小个子缓缓靠近。 走到跟前,那人也毫无防备,埋着头拼命地往自己的兜里揣财宝。 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的薛青城:「……」 魔族这风气,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他在心中兀自下了决断。 第95章 喜欢 一箱子金银珠宝入不了这小个子的法眼, 他正拼命地往外扒拉着,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薛青城在距离他一步之外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下的一切, 举起的右手缓缓地放了下去。 不知为何, 他觉得这小子特别的……眼熟? 思绪开了一瞬间的小差, 门外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粗犷的声音:「尽会偷懒的狗东西,梦魔殿下命你将贺礼清点完毕再离开, 你就等着被抽筋剥皮吧!」 另一道声音弱弱地应道:「大人消消气, 我的人还留在里面, 正清点着贺礼, 不会耽误正事的……」 说到最后,这声音愈发微弱,竟起了哭腔。 有人进来了。 薛青城眉头微皱,正要有所动作, 面前的小个子男人速度比他还快, 往怀里揣进一个锦盒便急忙往后躲闪, 与他打了个照面。 一时间,二人的眼中皆闪过错愕。 贺凌云好不容易找到了装着太清魂丹的锦盒,正要离开这个地方,便与薛青城撞了个正着。 只是她如今换了副面貌。 还是个男人的样貌。 贺凌云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走。」薛青城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拉着她的手便往藏宝阁深处躲去。 于是门外那两人走进屋中时, 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箱子被人打开, 珠宝随意地散落一地, 场面凌乱不堪。 一看便知遭了贼。 「来人!」为首的男人顿时怒不可遏,沖门外大喊大叫起来。 贺凌云缩在狭窄的置物架后面, 听着外面的动静,小心翼翼地瞥向薛青城,心情十分复杂。 事发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向薛青城解释她这身行头的由来,也不知这人从何处发现了蛛丝马迹,竟在这种情况下认出了自己。 反应快得惊人。 外面的动静愈发大了起来,隐隐有要将整座藏宝阁掀翻的架势,贺凌云摸着怀中的锦盒,沖身旁小声道:「丹药拿到手了。」 这声是为了提醒薛青城,他们可以撤离了。 在这里待得久了,要想逃跑怕是难了。 闻言,薛青城的视线从贺凌云脸上极快地扫过,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他拿出传讯玉简,在上面留下一行字,接着便唤出了长剑,大剌剌地往外走去。 贺凌云:「……」 这人在某些时刻,真挺狂的。 反应过来的贺凌云连忙跟了上去,到了置物架外面,便看见一片乌泱泱的魔族守卫。 守卫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接着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各式兵器,直指薛青城。
第175页 「大胆小贼,居然把主意打到城主头上,来呀,将这二人统统拿下!」为首的大嗓门下了命令,守卫蜂拥而至,将薛青城与贺凌云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薛青城起了剑诀,凌空划去,一道白光闪现,凌厉的剑气落在守卫身上,将一众魔族人击得四散开来。 他侧过头,沖目瞪口呆的贺凌云道:「跑。」 接着,贺凌云便觉一股大力扯着自己,往前面奔去。 身后的怒吼声随着逐渐拉开的距离而变得愈发微弱。 耳畔的风声呜呜鸣叫,贺凌云只觉得一双腿已经不属于她了。 穿过藏宝阁的大门,穿过幽幽小径,接着搂住薛青城的腰,随他一同乘剑而去。 一切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贺凌云扭过头去,看见密集的黑点往他们的方向飞快靠近。 魔族并不是软柿子,不可能被人偷了家还毫无对策,贺凌云对此深有体会。 于是当她的瞳孔反射出逐渐靠近的箭镞时,置于薛青城腰间的手狠狠紧了一紧,近乎失声道:「小心!」 黑色的箭头不见血不撒嘴,追着他们二人急风骤雨似的而来,薛青城操控长剑,左右躲避,尚能应对。 然而时间久了,难免会有疏漏。 「快些下降,躲进树林里,那箭有了阻挡,威力便会弱些!」贺凌云大声提议道,额头已渗出冷汗来,原因无他,一枚箭簇擦破了她的肩头,随着惯性扎进了薛青城的后背。 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落在耳中,分外明显。 脚下的长剑陡然下降,便要往地上栽去。 「抓稳了,再坚持一会。」薛青城的唿吸已然乱了,却还是佯装镇定,操控长剑往不远处的密林飞去。 二人几乎是从剑上滚落下来,多亏了地面植被茂盛,有所缓冲,这才没有使二人伤上加伤。 不过他们也没有好到哪去。 黑色的箭镞比贺凌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许多,拼命地往薛青城的骨头中钻去,待她站起身来到师兄的身旁,后者已倒地不起,长剑则变回原形,横在一边。 「师兄……师兄!」贺凌云试图将薛青城扶坐起来,然而肩头的伤口牵制着她的动作,鲜血流了下来。 易容符早已在半途失了效用,她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只是一张脸惨白了许多。 不是她的错觉,这根箭镞上不知被设了何种阴邪的法子,伤口竟止不住地流血,更不要说钻进薛青城后背的那只箭镞……只怕此刻正在蚕食他的血液。 贺凌云心中顿时慌得厉害,跪在地上,费力地推了推薛青城,试图将其唤醒。 【滴——监测到目标任务处于精神昏迷状态,建议宿主抓住时机,完成迫害任务。】系统提示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贺凌云蓦地止了动作,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天光透过高耸的密林落下,在地上投出星星点点的碎影,本该是气候适宜的一天,贺凌云却只觉得后背发凉。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吧,贺凌云无端地想。 【此处是魔族禁地,无人敢闯入,也不会有人看见你所做的一切,宿主大可放手去做,杀了薛青城,完成主线任务。】系统冰冷却带走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引得贺凌云一阵心惊肉跳。 「你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贺凌云眉头微皱,目光落在薛青城惨白的脸上,「趁人之危不是君子行径,况且我还要靠他离开这里……」 【请宿主认真对待任务!只有杀掉薛青城,终结目标任务的性命,才是离开本世界的唯一办法。】 【警告!请宿主勿要迷恋虚幻世界,违背初心。】 【警告……】 系统在耳边喋喋不休,贺凌云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系统说的没错,薛青城此时昏迷不醒,对外界做不出任何反应,的确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只要她施加最后一击,便可以完成任务。 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都到了最后关卡,怎么可以在这里停下? 心中仍在挣扎,身体已有了动作。 贺凌云翻过薛青城昏迷不醒的身体,捡起一旁的「无归」,双手紧握剑把,以近乎虔诚的姿态高高举起。 游戏应当在此结束。 这具身体不是真的,她也不是个会生根发芽的怪物,这剑刺下去,她还可以回到从前,做回从前那个整个暑假泡在外婆院子里的大学生。 她的心中不该有愧才对。 薛青城曾经不也亲手杀了她么?这剑下去,应当算作两清。 只要……动手。 肩头的鲜血顺着裸露在外的臂膀汇聚在相交的双手上,随着贺凌云的颤动落了下去,在薛青城的脸上绽出一朵血花。 贺凌云奋力地刺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似乎听见了脑海中响起了一道讥讽且得意的笑声。 长剑破空,势如破竹,深深地陷进了薛青城脸侧的泥土之中。 最后关头,她还是没能下死手。 贺凌云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时的双手病态地颤抖着,正小心翼翼地抚上薛青城脸上的血迹,接着将其抹开,擦干净。 少年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全无,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怕是贺凌云也以为他已死去。 指尖沿着薛青城的眉眼一寸寸地描绘,贺凌云像是在宣纸上作画一般,谨慎且认真。
第176页 「你应该睁开眼瞧瞧我都用你的剑做了什么。」贺凌云喃喃自语道,指尖缓慢地移动到少年柔软的唇角。 强烈而清晰的梦境再次出现在脑海中,贺凌云微微失神,像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抚着薛青城冰冷的皮肤,欺身而下,落下深深一吻。 薄薄的唿吸喷洒在皮肤上,带来丝丝缕缕的温热,证明这人是如此的鲜活,真实的存在。 贺凌云心存报復地启唇咬了下去,在少年的唇珠上留下浅白色的印迹,接着又轻轻舔过。 荒唐,这感觉与梦境里的分明别无二致。 心中有万千思绪滚过,无一不冲击着贺凌云的认知,她像一头失去理性的兽,企图在薛青城身上找出答案。 直到思绪回笼,她与身下那人四目相对。 黑沉沉的眼中填满了她的样子,迷茫从中转瞬即逝,接着便是惊涛骇浪。 贺凌云的粗鲁与无礼在这一刻有了实质,成了高悬在头顶的巨石,撞得她脑中纷杂的想法七零八落。 她以掌撑地,放过了薛青城的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说出的话简直是不讲道理。 「薛青城,你是不是喜欢我?」 【疯子。】 系统轻嘆了一声。 第96章 衷肠 「薛青城, 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妹认真的发问落在耳中,朦胧不清。 薛青城觉得自己大梦初醒,困意未褪。 何为喜欢, 自是一日不见, 思之如狂, 撇不下也扔不掉, 就像是……心魔。 可后背钻心蚀骨的疼痛提醒着薛青城,眼前的不是他的心魔,也不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它是真实存在的。 天光洒下, 尽数落在了师妹的身上, 留给他的只有一片阴凉, 一如他现在这副处境。 心中的阴暗被人剖开,就这么丢在清天白日下。 贺凌云撩起垂落在眼前的髮丝,勾在耳后,目光定定地扎根在薛青城的脸上, 不愿错过他细微的神态变化。 有趣极了, 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错愕。 他应当是怕了, 日日陪在身边的小师妹居然会一反常态,将他压在身下,活像个女土匪。 「你喜欢我。」贺凌云兀自下了决断,她自顾说道:「让我想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待我便与对旁人不同?」 薛青城缓缓地眨着双眼, 看着师妹皱着眉头, 认真地分析道:「是在兽林?那时我便奇怪,我与赵祈安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较量罢了, 怎会劳驾你亲自闯兽林将我带出?」 「亦或是在更早的时候,春日宴上,我醉酒后,是你将我背回了房中。」 说到这里,贺凌云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个圆润的物什。 薛青城的目光落在那东西上,嘴唇微动,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这枚玉雕小狗圆润可爱,应当是你的珍爱之物,明明落我那了,却不见你向我讨要,从前我不觉得有何不对,现在想想,分明是你心虚,不敢告之与我罢。」 「还有。」贺凌云的指尖重新落在了薛青城的唇上,虚虚点下,「在长宁坊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场梦……」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薛青城轻咳了一声,有血丝从嘴角渗出,他错开视线,说出了甦醒后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否认。 贺凌云的忽觉心中有一处陷了下去,泛出丝丝缕缕的痒意来。 「如果我想知道呢?」她步步紧逼,「如今我只要你的一句话,喜欢还是不喜欢?」 贺凌云想,她如今的模样一定古怪极了,阴郁固执,不依不饶。 她知道此时此刻说这些剖白的话语显得很无理取闹,甚至神经兮兮,可她违反了规则,没能遵从系统的意愿杀了薛青城。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林子里安静了许多,唯有二人的唿吸声清晰可闻,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 时间一点点流逝,难言的焦灼在空气中愈演愈烈,良久,她听见薛青城轻声说出了两个字。 「喜欢。」 比起真正的表白,这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心中的空缺被唿啸而至的酸涩填满,几乎快溢了出来,贺凌云极快地眨了眨眼,声音飘渺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人,毕竟除了一见钟情,没有人会刻意记住那些琐碎的往日时光。 薛青城眉头微皱,眼中却一片清明,他思索良久,最终给出了个准确的答案。 「拜师礼那天。」 闻言,贺凌云的表情空了一瞬。 拜师礼……拜师礼……不正是他们初次见面那天么? 薛青城的心思竟深沉到如此地步,居然对她早早便有了想法? 不,问题不在这里。 贺凌云眼神复杂地看着薛青城,接着从他身上翻过,将其扶起,并颇为体贴地替他封住周身几个大穴,止住了他周身乱窜的灵力。 接着,伸手摸向他的腰间,胡乱地摸索起来。 薛青城:「……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贺凌云扯下薛青城的储物袋,在他的面前晃了一圈,「我记得你身上带了不少保命的丹药,想着餵你一颗。」顺带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给自己也吃一颗。
第177页 当然,后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如今薛青城将一颗真心剖开,丢到了她的面前,贺凌云扪心自问,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将这颗心踩在脚下的。 二人互相依偎,颇为狼狈地坐着,身下是松软的落叶,耳畔是和煦的微风。 一切都静谧美好得不像话。 「你不怨我?」薛青城冷不丁出声道。 贺凌云忙着处理肩头的挫伤,闻言头也不抬道:「怨你什么?」 薛青城默了一瞬,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树木,说道:「怨我卑劣,对你心怀不轨。」 贺凌云:「……」忽然觉得她错怪了薛青城,他不是心思深沉,相反的,他单纯得简直令人髮指。 她松开肩头的绷带,轻声道:「你以为我方才为何要吻你,难道我只是为了诈出你的心意么?」 「你……」薛青城的眼中闪过错愕。 贺凌云侧过身,视线与薛青城的撞在了一起,她缓缓地凑近,以亲昵的姿态附在薛青城的耳边,不等她开口,她便看见少年的耳尖泛出了血色。 鬼使神差的,贺凌云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她刻意停在那处,不发一言,待薛青城面露不解地看过来,她忽然调转方向,在他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这也是我的心意。」她如是说道。 薛青城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 * 不及时治疗并且乱调情的下场就是走不动道。 贺凌云搀扶着薛青城,以剑作拐杖,在密林中缓慢地前行,远远望去,宛如一对暮年夫妻。 「魔族并未追上来,想来此地定十分兇险,连他们也避之不及。」薛青城的目光扫过繁茂的丛林,只觉得耳边静得不正常。 寻常树林多鸟兽,而从他们进入这座林子开始,并未听见任何鸟类的鸣叫声,更不要说大型兽类的嘶吼声了。 托系统剧透的福,贺凌云知晓此地是魔族禁地,却不敢表现出来,只顺着薛青城的话道:「是啊,如此兇险,我们定要格外小心行事。」 闻言,薛青城蓦地止住了脚步,贺凌云随之停了下来,不解道:「怎么了,师兄可是发现了异常?」 他们本想在天黑之前寻一处躲避的洞穴,一来可以遮风挡雨,二来方便他们恢復自身的灵力,也好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今看薛青城这个反应,前途怕是不妙。 等了许久,并未等到对方的发言,贺凌云不由得好奇心更甚,忍不住重复道:「师兄……怎么了?」 薛青城虽受了重伤,却仍站得笔直,与贺凌云相比,高出了一大截,此时侧过了头,目光落在了后者裸露的胳膊上,眉头随之一皱。 贺凌云:「……」这眼神,怕是误会了什么。 然后这厮不等贺凌云解释,便松开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件青色的斗篷,面色严肃地扳过贺凌云,将斗篷系了上去。 动作一丝不苟,隐隐透出几分老干部的气质。 「天气冷,注意保暖。」他仔细地打了个蝴蝶结,认真叮嘱道。 贺凌云抬头看了眼高悬的日头,在心中大唿离谱。 她扯起斗篷的下摆,沖薛青城瞪圆了眼睛,「师兄,咱不是失血过多,感知失调了吧?」 可也没见他喊凉啊? 「还是说……师兄你其实是害羞了?」贺凌云继续发扬不怕死的精神,在薛青城初初开启的恋爱脑上施以重重一击。 于是薛青城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升起薄薄的粉色,嘴唇也抿了起来。 「我开玩笑的,师兄千万别往心里去。」贺凌云笑着补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薛青城那张俊逸非凡的侧脸绷出锋利的线条来。 简直比情窦初开的小男生还不经逗。 * 贺凌云心情大好,脚步也轻盈了许多,与薛青城互相搀扶,果真在天黑前寻到了一处蔽身的洞穴来。 然后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替薛青城取箭镞。 一根约莫两寸长的黑色箭镞深深地陷进了薛青城的后背中,若是普通兵器,只需消毒后快速取出便可,而眼前这只不知被使了何种阴邪的法子,竟在短时间内,与皮?肉筋骨相连,变成了极难剥离的状态。 贺凌云在生起的火堆上烤着长长的镊子,神情颇为凝重。 她不是外科医生,更没有替人拔箭的经验,况且……她的面前是薛青城。 衣衫被层层褪去,堆在腰间,薛青城背朝贺凌云而坐,不发一言,唯有数道狰狞的血迹,伴着细密的汗珠,在火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危险的光芒。 一股郁气结在心中,贺凌云抿着嘴唇,浅色的瞳仁中填满了骨肉匀亭的后背,还有那道破坏性十足的伤口。 她站起身,绕过火堆,来到了薛青城的面前,低下头递去一块削了皮的新鲜木头。 「给你咬住,待会怕是不会好受。」贺凌云道。 薛青城抬起头,本该惨白的脸被火光印出一片暖黄,那对漆黑的眼中如从前一般平静,同贺凌云手中的那块木头一般,没有露出半分恐惧的意思。 这人一等一的要强,眼下怕是不会接下她的一番「好意」了。 薛青城的态度看得贺凌云只觉得后槽牙痒痒,于是她干脆蹲下身来,如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一般,捏住了薛青城的下巴,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不容商量地将圆润的木头塞进他的口中。
第178页 「乖乖听话,我的动作会尽量快些,痛了便咬木头。」她再三叮嘱道,撤回手之前,哄小孩似地摸了摸薛青城的头。 第97章 野果 火堆燃得正旺, 不时发出「哔啵」的炸裂声,在寂静的洞穴中分外明显。 贺凌云去来泉水净了手,拿起被火烤得通红的镊子, 对着薛青城后背的伤口, 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她此刻若是执刀人, 薛青城便是那案板上的鱼, 此时这条鱼静悄悄地坐在那,将后背全权交给了她。 怎么说,她今日也不能辜负这条鱼对她的信任。贺凌云在心中下了决心, 屏气凝神, 拿着尖锐的镊子, 身体往前倾去。 为求稳当, 她分出心神,伸手扶上了面前光?裸的嵴背,虽烤着火,薛青城身上的温度却低得厉害, 指尖所到之处, 一片冰凉。 而薛青城对她这一举动全无防范, 背上冷不丁地多出了一只温热的手,顿时条件反射地肌肉紧绷,身体也往前倾了毫釐。 见状,贺凌云轻轻拍了拍那处, 出声警告道:「别动, 我手里的镊子可不长眼睛。」 这话里虽满是威胁的意味, 却因距离极近, 无端多处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他一向自诩清明的头脑在此刻已然转不动了, 唯有顺从地照着师妹的指示,乖乖坐好。 若不是被木头堵住了嘴,他定会说上一句:动作快些吧。 那只不安分的手沿着后背的伤口边缘游走,已经将他的耐心耗尽了,若不再快些动手将箭镞拔出,他怕是真要走火入魔了。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贺凌云终于有了动作,她用尖细的镊子头在伤口中央浅浅划出一道口子,借着火光,将镊子头伸了进去。 鲜血顺着伤口「滴滴答答」而下,很快便将半只手染红,贺凌云却毫不在意,神情专注地操控着镊子,尽量避开皮?肉,直到手中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镊子触到了箭镞的尾端。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随后再次屏住唿吸,手下暗暗使劲,将镊子撑开,便于夹取异物。 这个过程艰辛而漫长,尽管她一再小心,仍不可避免给薛青城带来巨大的痛苦。 他虽一声不吭,背上紧绷到极致的肌肉与细密的汗珠仍暴露了一切。 于是贺凌云心中发了狠,手下用力,几乎是一鼓作气地将箭镞扯了出来。 与此同时,薛青城闷哼了一声,便往前扑去,见状,贺凌云伸长了胳膊往前一捞,勉强把人拦进了怀里,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将取出的箭镞顺手丢入火堆中,接着拿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纱绢往伤口上堵去。 汩汩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伤口迸出,很快便将纱绢浸透,染红。 贺凌云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她甚至不敢看薛青城的反应,只知拼命地捂住伤口。 他们虽是修仙的,终究是肉?体凡胎,流血过多也是会要人命的。 「止血药在何处?」薛青城闷闷出声,短短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多亏了贺凌云离得近,这才得以听清。 闻言,贺凌云扯下长长的布带,自薛青城肩下穿过,将伤口处固定,这才松开一只手,拿出身旁的药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给薛青城餵了下去。 药丸颇大,想来嚼着也费劲,贺凌云贴心地取来一只竹筒,将薛青城扶正,沿着他的嘴角餵了下去。 「师兄感觉如何?可有好受很多?」贺凌云道。 薛青城瞥了眼神情紧张的贺凌云,嘴角动了动,吐出了三个字:「死不了。」 只是止血药生效还需要一些时间,在这个过程中难熬了些罢了。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还能坚持。」贺凌云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且安心休息,今夜便由我来守夜。」 说罢,贺凌云从储物袋中取出被褥,铺在干草上,将薛青城扶了上去。 随身带玉简亮了好几次,贺凌云将薛青城安置妥当,这才有空将其取出。 打开玉简,只见上面布满了文字。 ——闻漱:寿宴结束,魔尊得知贺礼被盗,大怒,下令封锁天演城,如今的天演只许进不许出,师兄,师妹,你们二人定要保重,我与谢兄二人潜藏在天演,伺机与你们汇合。 ——闻漱:你们如今是否安全?看见玉简后速速回话。 ——闻漱:安全否? …… 贺凌云神情微愣,从玉简上移开视线,看向一旁沉沉睡去,眉头紧皱的大师兄,想了想,在玉简上回了一句话:安全,勿挂念。 末了,贺凌云又补充了几个字:我们如今在魔族禁地,太清魂丹已到手。 一道白光自玉简上闪过,讯息算是传递成功了,贺凌云这才松了口气,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了下来。 一旦松懈下来,身体上的疲惫便如潮水般席捲全身,贺凌云长长地嘆了口气,伸手摸向了身上的斗篷。 这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大脑已信息过载,再也不愿动弹了。 【宿主,你失信了。】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贺凌云下了判决。 她堂而皇之地向任务目标表达了爱意,不仅是对系统任务的背叛,更是对自己的背叛。 贺凌云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的青色斗篷,满不在乎道:「任务没有规定我不能对薛青城作出试探的行为吧?」
第179页 系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贺凌云话中的意思,良久,它冰冷的声线诡异的有了起伏,【宿主的行为难道是计划的一环?】 「是。」她大方地承认道:「薛青城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身为天之骄子,却对一介花灵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生出了心魔,这无疑是他修仙路上最大的雷点,你既规定了任务目标是迫害他,我定然是要身体与尊严一概不放过,将其全部践踏在脚底才肯罢休的。」 【宿主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是系统浅薄了。】顿了顿,系统继续道:【系统想知道宿主要如何践踏目标任务,可否将抹杀的大概时间告知系统?】 早知它会如此发问,贺凌云已然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我要他离不开我,视我如生命,将身心全部交付与我。」 「然后在他最信赖我的时候,毁了他。」贺凌云看着面前高高跃起的火舌,在脑海回道:「请给我时间,我将在宗门大比上,当着玄明宗上下的面亲手杀了目标任务。」 她此刻是邪恶的化身,与无情的系统做了交易,企图保住自己垂危的性命。 空气中唯有火堆燃烧的声音,以及贺凌云「怦怦」的心跳声。 等了许久,系统终于给出了答案:【好。】 贺凌云眉尾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来。 打发了系统,贺凌云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薛青城身上。 这傢伙倒是命硬,吃下止血的药丸,如今睡得安稳,想来是不会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 第二日天光大亮,贺凌云在瞌睡中惊醒过来。此时的洞穴中寒凉一片,地上的火堆早已只剩下灰烬,往外冒出可怜的余温来。 借着洞外的光线,贺凌云往一旁看去,却发现原本该老实躺下的薛青城不见了踪影。 那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思绪空了一瞬,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跌坐在地,心中如被浇了一盆凉水,冒不出丝毫的热气。 她差点忘了,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可是魔族禁地,说好了守夜,她却打起了瞌睡…… 薛青城身负重伤,定是被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掳走了。 「完了完了……」贺凌云受不住可怕的脑补,慌乱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便往外冲去。 冲出了洞穴,贺凌云便被迎面而来的强光逼迫得闭上双眼,待她适应过来,一抹熟悉的人影走进了视野中。 看着向自己缓缓靠近的薛青城,贺凌云忍不住歪了歪头,发出疑惑的声音:「师兄?你身上的伤……」不是挺严重的么?怎么现在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 薛青城步履轻快,全然不似昨日那般无力与拖沓,身形更显挺拔。 贺凌云心中正疑惑着,便见薛青城走至跟前,沖她递来一只口袋,轻声道:「林子里只能寻得一些野果,虽然酸涩,但饱腹却不成问题,给。」 白色的袋子落入手中,手感沉甸甸的,十分有份量,贺凌云诧异地将其打开,便看见里面挤着满满当当的青色野果,一时间失了言语。 果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青色油润的果皮一看便知还未完全成熟,果子个头却十分均匀,想来採摘它们的主儿用了心思。 薛青城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替她摘野果? 果子尚未入口,一股酸涩却涌上心头,贺凌云攥紧了这只口袋,抬起头来看着薛青城,撇了撇嘴道:「你的身体尚未痊癒,不好好休息胡乱折腾什么?」 「你生气了?」薛青城低下头,看着师妹微微泛红的眼角,忍住想伸手摸对方脑袋的冲动,轻声解释道:「想着你一夜未睡,便没有打扰你,况且我动作很快,并没有耽搁多久……」 说到后面,薛青城越发心虚,看师妹的反应,似乎是真生气了,梗着脖子的模样似乎与她当初揍赵祈安的模样竟如出一辙。 他极不擅长哄人,也从未哄过人,而面前是他的小师妹,此时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你是傻子么?」师妹仰着头,沖他恼道:「你知不知道我醒来后发现你不见了,我有多担心?」 薛青城讷讷地点头:「知道。」 准确地说,他现在知道了。 第98章 意外 「你知道还这么做?」贺凌云险些被气笑了, 「你别是存心气我吧?」 这话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想起薛青城是为了自己一大早便出去摘果子, 她不领情便罢了, 还对他如此恼火…… 贺凌云平了平气, 目光从薛青城的胸前扫过, 语调也软了几分,「你的伤口如何了?快让我看看。」 这么大个人昨日才受了重伤,今日便能上蹿下跳摘果子, 怎么想都不大科学。 看出了师妹的疑惑, 薛青城倒也不扭捏, 当场便转过身去, 解了上衣。 贺凌云:「……」这人嘴巴虽木了些,动手倒是十分积极,竟叫做什么便做什么。 向前踱了几步,贺凌云将昨日包扎潦草的绷带解开, 小心翼翼地掀开最后一层纱绢。 此时伤口处的血液已凝固干涸, 变成了铁锈色, 这也使得纱绢与伤口处粘连,若想撕开,恐怕需要使些劲。 「血已经止住了,我已无大碍。」薛青城闷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贺凌云眉头微蹙, 将纱绢又填了回去, 顺带着将绷带绕回师兄的肩膀。
第180页 「你这身体竟是铁打的么, 我若受了你这么重的伤,不养个十天半个月, 可是不愿意爬起来的。」贺凌云吐槽了一句,替薛青城拉起横在腰间的衣服,「还有,光天化日下脱衣服这事以后莫要再做了,给别人看了去,怕是要将你编排个三天三夜,你的一世清白恐怕保不住了。」 「……不是师妹你要看伤口的么?」薛青城背朝贺凌云,将衣衫繫紧,言语中尽是耿直,听得贺凌云愣在原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谁能想到他会这么听话呀? 贺凌云撇了撇嘴,「我的意思是回去再看,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有什么野兽闻着味道寻过来了,你那身骨头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此时薛青城已穿戴整齐,回过身看着贺凌云,眼中俱是无奈,「首先,这林中并无野兽,再者……就算是有,我也不会让自己落入那野兽之口,师妹还是莫要担心过度,作无端的猜想了。」 贺凌云看着面前尚未痊癒的师兄一如往常那般站得笔直,嵴背不曾弯下一寸的模样,便知自己是紧张过度了。 左右现在这人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便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师兄恢復得竟如此神速,想来我们不日便可离开这个破地方,回到宗门。」 贺凌云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想到昨夜在玉简上看到的信息,她皱起了眉头,「如今魔族防守森严,闻师兄他们又与我们分散在两处,想要聚首,怕是不容易……」 况且他们在这个破林子里,什么魔族禁地,前方还不知有什么危机在等着他们呢。 贺凌云瞥了眼薛青城,心想这人如今还不知道魔族禁地的事,她还是管好嘴巴,莫要说漏了嘴的好奇。 薛青城从腰间的储物袋取出传送捲轴,递给贺凌云,「离开天演城不是难事,这传送捲轴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接过捲轴,贺凌云惊喜道:「差点忘了你还有这个灵器,那我们快些动身,与闻师兄他们动身吧!「 转念一想,贺凌云忽然卡了壳,面露难色道:「不对,折枝此行是为了找出屠杀桃源的兇手,如今事情还没有做完,她断然是不愿随我离开的。」 薛青城道:「师妹已经知晓屠杀桃源的祸首了?」 贺凌云点点头道:「是,羌无子师祖炼制的太清魂丹流入桃源,后又被梦魔当作贺礼送给魔尊夫人,若我没有看走眼,那个梦魔定是抢劫桃源,屠杀村民的罪魁祸首。」 「只是我们现在这个处境,怕是不好与魔族人起正面冲突。」 他们毕竟只是修士,修为浅薄,纵然是薛青城也抵挡不住魔族人的攻击,此次若真要动手,怕是难也。 「师妹的忧思正是我的忧思。」薛青城道:「当日我答应带折枝入天演作为交换,桃源虽寻不得,却在天演阴差阳错地取回太清魂丹,实属意外之喜,如今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的确该帮一把折枝,只是復仇不是简单的一件事,若是我们贸然出手,怕是不好向宗门交代。」 贺凌云沉闷地点了点头,「道理我都懂,可折枝会愿意同我们一起离开么?」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头,贺凌云抬起头,看着薛青城沖她摇头道:「灭族之仇岂是你一人可以报的?向折枝明说就好了,莫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 贺凌云蹲在草堆上,把玩着手中圆润的野果,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薛青城正拿着块洁白的丝帕擦拭着本命长剑,如墨的剑眉压着低垂的眼尾,远远望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相,与昨日那般窘迫截然不同。 看着看着,贺凌云便出神了,拿着青色野果往嘴里塞入,挺韧的果皮破开,酸涩无比的果肉霎时将她逼出了一副痛苦面具。 心意,心意,不可糟蹋。 贺凌云凭藉着惊人的自制力,将野果嚼碎,生吞下去,面目愈发扭曲。 薛青城察觉出师妹的不对劲,将剑入鞘,起身走了过来。 「是果子不合胃口么?」他倒是贴心,在她身旁落了座,顺手拿出一颗野果,咬了一口。 于是,痛苦面具又多了一张。 两人在洞中排排坐,皆被酸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啊,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贺凌云放下果子,扭头沖薛青城说道:「我日后定要好好修炼。」 见师妹言语中格外恳切,薛青城不由得正色道:「师妹何出此言?」 贺凌云拎起一旁的果子兜,晃了晃,欲哭无泪道:「我若是早日辟谷,便不用遭受饿肚子的苦恼了。」也不用硬着头皮啃果子了。 薛青城:「……」 看着对方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贺凌云顿时慌了神,生怕薛青城觉得她不识好歹,把他的一番好意当作驴肝肺,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摘的果子不好吃,我……我就是脑子抽抽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师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薛青城瞭然地点点头,「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说罢,目光落在手心被啃了一半的野果上,舔了舔下唇,那股极酸的味道捲土重来,他不由得眉头微皱,连带着将贺凌云手中的果子夺了过来,一併装入袋中。 「这果子不能吃了,对胃不好。」 贺凌云咋舌,眼睁睁地看着那袋果子在他手中化作虚无。
第181页 想着薛青城替自己白忙活了半天,一股愧疚之情顿时涌上贺凌云的心头,她往旁边凑了凑,拉过薛青城的手,放入了自己的手心,无意识地捏了捏,轻声道:「师兄,谢谢你。」 她垂着头,难得乖顺的模样,像一只收了爪子的猫。 薛青城任由她抓着手,心中热意流淌,不自觉地面挂微笑,眼中俱是情意,若是贺凌云抬起头来,便可看见这幅冰块脸融化的景象。 「修行固然重要,我更愿你有美食常相伴。」他反手握住那只手,神情认真道。 听着一向古板的大师兄说出如此放纵的话,贺凌云不由得心中震颤,抬起头来。 薛青城那对常年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恍若照进了月光,正定定地看着她,「修真界风行辟谷之术,实则此术对修为并无多少裨益,师妹可遵从本心,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好了。」 这哪里是放纵,分明是对她一人的偏爱。 贺凌云嘴角微扬,打趣道:「我倒是想吃,不都被你变没了么?」 闻言,薛青城的脸上多了几分难色,「师妹还想吃果子?」可那些果子入口极涩,并且被他毁了…… 「我同你说笑呢,瞧你认真严肃的模样,真是好骗。」贺凌云说道,眉头舒展,神态愈发放松。 她看着面前同样露出笑容的师兄,心中忽然生出一阵钝痛来。 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倒出了心底的真话,她从一开始,不正是带着欺骗接近薛青城的么? 骗了许久,这人还毫不知情,甚至还对她动了心思。 果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 二人休整了一日,待薛青城的体力恢復得差不多,贺凌云便在玉简上写下了一行讯息:酉时,城南落叶枫下汇合。 天演城日照比之外界要短许多,不到酉时便日落西山,巨大的圆月将会升起,将天演重新注入活力。 这样一座月光城,魔族守卫的法力也将在夜晚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这一消息对贺凌云他们来说并不友好,却也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夜幕降临,他们一行人才能借着夜色遮挡,躲过魔界守卫的巡逻。 等了半晌,玉简终于闪过一道白光。 只见玉简上写道:折枝失踪了,恐落入魔族手中,今夜怕是走不成了。 看着在玉简上缓缓出现的字迹,贺凌云的眉心拧成了道「川」字。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折枝耐不住心底的仇恨,怕是独身一人去找魔族復仇去了。 「师兄,折枝出事了。」贺凌云道。 第99章 吞噬 「我们可能要提前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贺凌云道:「折枝她年纪虽小, 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此时离了闻师兄他们的视线,恐怕会做出冲动的事情。」 闻言, 薛青城瞭然地点点头, 「是该如此, 我们这就离开。」说罢, 手掌微翻,一道白光闪过,本命长剑安稳地躺在手心。 「御剑飞行太过显眼, 就怕这林子外面驻守着魔族守卫, 就等着我们现行呢。」贺凌云提醒道。 薛青城略一沉吟, 只觉得师妹给他出了个难题, 他们如今无论是走出去还是御剑飞行,恐怕都无法逃脱魔族的视线。 思来想去,薛青城宽慰贺凌云道:「无碍,我的速度快些便好。」 也是, 这傢伙极擅飙剑, 就那个急风骤雨的速度, 魔族人想要瞄准他们恐怕不是易事,况且也没有一个万全的退路留给他们了。 「好,我们……速战速决。」贺凌云妥协道。 二人踩着长剑,正要起飞, 耳边却忽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动静。 贺凌云低下头来, 困惑地看着蓬松的草地, 眉头皱起, 随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她脚下的土地正在蠕动。 「师兄,快走!」贺凌云戳了戳薛青城的后背, 急声催促道。 薛青城自然也察觉出了不对,掐了剑诀,以灵力催动长剑,霎时,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二人托起,眼看着长剑缓缓离地,即将飞往高处,贺凌云的眉心忽然跳动了一瞬。 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根通体碧绿的藤蔓忽然从脚下的泥土中破土而出,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他们掠来,宛如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圈住了「无归」的剑身,接着往下勐地拉去。 贺凌云低骂一声,还未作出反应,薛青城便反手圈住了她的腰,往一旁躲闪。 藤蔓抓住长剑后病不罢休,竟当场分出细小的旁枝,沖二人不依不饶地冲去。 薛青城抱着贺凌云在空中左躲右闪,藤蔓虽攻势兇勐,他的反应速度却也毫不逊色,躲避尚且游刃有余。 他的本命剑被藤蔓紧紧捲起,剑身已经看不见了,薛青城在地上站定,眉头紧蹙,五指微张,以心唤剑。 得了主人的召唤,「无归」顿时光芒大作,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剑气,将藤蔓震得四分五裂。 长剑发出阵阵嗡鸣,飞入薛青城手中。 得了武器,对付起这株邪门的藤蔓便容易许多,薛青城将师妹护在怀中,低声道:「这里是在魔族,魔气滋生出来的植株兇狠无情,今日若是不将它斩除,我们恐怕难以离开此处。」 贺凌云嘴角微抽,看着面前狂气四溢的藤蔓心中很是无奈。 原因无他,同为草木精灵,这厮会同她说话。
第182页 「死丫头,和臭修仙的厮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不如留下来陪哥哥我当一方恶霸,好过苦苦修行。」藤蔓分出无数细小的分支,向薛青城面上攻去,然而还不等它靠近,凛冽的剑气便从无归上四散开来,所到之处,藤蔓萎缩坍塌,化作灰烬落入土中。 见状,贺凌云扯起嘴角,沖藤蔓啐了一口,在心中反击道:「就你这德行,姑娘我才看不上。」 受了气,藤蔓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吐噜,听得贺凌云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师兄,砍它的根系。」 贺凌云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十分看不起这种无端攻击人且没素质的植株,同类又如何,她可从未承认过自己是一株凌霄花。 薛青城手执长剑,很快便将藤蔓击得节节败退。 眼看着裸露在泥土外的藤蔓便成光秃秃的模样,薛青城不再恋战,丢下最后一击,转身便要离开。 贺凌云紧随其后,脚下却勐地被绊住,一着不慎,整个人摔倒在地。 「哎……」她惊唿一声,耳边忽然想起藤蔓精「桀桀」的阴笑声。 贺凌云在心中直唿不妙,不等她抬头唤薛青城,一股大力便将她拖入一片黑暗中。 原来这藤蔓贼心不死,都秃成这样了,还要拉她下水,恐怕是被关在这禁地关疯了吧?贺凌云无端地猜想,身体不断下陷,那股周身被挤压的感觉捲土重来,好似她初为种子时那般。 「给我放开。」贺凌云冷声道:「你睁大眼睛瞧瞧我是谁?」 闻言,脚腕上的力气忽地一滞,仅仅是一瞬,便继续不依不饶地往下拽去。 贺凌云:「……」这人是聋了不成? 所剩无几的耐心即将被耗尽,贺凌云幽幽嘆了口气,仗着黑灯瞎火无人看见,索性化成原形,操控着柔韧的根系向藤蔓反向绞去。 这里虽是藤蔓的老家,却也是她的主场,一时间,两种植物厮杀在一起,将泥土都搅得翻涌起来。 藤蔓没能料到躲在剑修怀中的柔弱女子如此兇悍,竟对自己下了死手,招招冲着他的命门袭来。 「你别忘了,我们才是同类!」藤蔓大叫:「那个男人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你若是杀了我,他定会心生怀疑,到时候你该如何面对他?他今日既然可以对我刀剑相向,那么明日便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你,你可要想好了。」 恐慌是一种催化剂,短短三言两语,便激得贺凌云失了理智,她分出一根最为强劲的花根扎进藤蔓的核心,将那颗冒着莹莹绿光的灵丹分离开来。 藤蔓忽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如濒死的蟒蛇,激烈地扭动着身体,「不!」 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他的灵丹所在?同样是植物成精,同样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她怎么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轻而易举便取了他的性命? 贺凌云对藤蔓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抓住了一颗圆润发烫的珠子,而这颗珠子正往外散发出源源不断的能量。 这能量于她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于是她心思一动,攥着珠子的花根便有了自己的想法,向着珠子的核心刺去,顷刻间,一股暖流涌入丹田,而藤蔓的尖啸声由刺耳缓缓变弱,最终销声匿迹。 与贺凌云相绞的藤蔓纷纷失了活力,变得犹如软趴趴的绵绳,再也翻不是波澜了。 至此,藤蔓已彻底死去。 「我与你,从来都不是同类。」贺凌云低喃道。 可惜已无人听见。 * 待薛青城失了神智般在地面上疯狂挖土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勐地钻出地面,五指奋力地向上张开,活像死不瞑目的。 薛青城目光扫到那处,神情微愣,随后大喜过望,他认得,这是师妹的手。 握住手,贺凌云费力地从泥土中爬了出来,不可避免地吃了一嘴的灰,整个人也像是刚刚出土的文物,周身带着股灰色的滤镜,与薛青城仿佛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咳……」贺凌云颓然地跪倒在地,头也因脱力而低低地垂下,在薛青城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不知情的人见她这般,定会以为她吃了不少苦头,实则不然。 贺凌云感受着丹田内的惊涛骇浪,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她方才将藤蔓精吞噬殆尽,化为己用,此刻正是虚不受补的表现。 「师妹,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薛青城将贺凌云扳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对方毫髮无损,心中的大石却难以落下。 师妹的精神似乎不是很好,仍垂着头一副低迷的模样。 薛青城顿时慌了神,将贺凌云揽进怀中,不大熟练地安抚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分了心,那妖物便不会对你下手,师妹……」 贺凌云蓦地抬起头来,眼中已恢復了清明,她声音略带沙哑,透着疲惫道:「我没事,师兄不要再自责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是快些出去,与闻师兄他们汇合吧。」 薛青城此刻满心满眼皆是贺凌云,虽对藤蔓一事虽仍有疑虑,眼下却顾不得了,他沖贺凌云点点头,唤回掉落在一旁的长剑,便带着师妹踏空而去。 * 酉时将至,天色很快便暗下来,贺凌云站在薛青城身后,于高空往下看去,只见天演城灯火通明,一派繁荣景象,心中的忧虑愈发强烈起来。
第183页 多亏了薛青城的御剑之术高超,竟一路无人察觉,平安地落到了城南的落叶枫下。 二人静待片刻,腰间的玉简齐齐亮了起来,贺凌云解开玉简,只见其上写着——折枝已回,魔族追赶而至,还请师兄速速准备传送捲轴。 贺凌云眉头微挑,与薛青城对视,「果真是好消息与坏消息参半吶,师兄,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眼看着压力落到了自己头上,薛青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传送捲轴,施展术法,将其展开。 与此同时,狂风大作,将满地的落叶卷得四起,在朦胧的视线里,不远处传来闻漱得唿唤声。 「师兄,师妹!」 人来了。 贺凌云眼前一亮,牵着薛青城的袖口晃了晃,示意他看去。 「法阵即将开启,师妹站稳了,莫要踏出法阵。」薛青城指尖微捻,一缕白光向画卷渡去,霎时,画中之景恍若活过来一般,泉水叮咚,清风飒飒。 「不妙啊……」贺凌云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去,只见闻漱几人疾奔于落叶之上,随着距离的缩进,身后的刀光剑影也显现出来。 「师兄,魔族也追了过来。」 薛青城面色凝重,「我看到了。」 一步,两步……闻漱怀中挟着身材瘦小、面如土色的折枝,与谢巧一前一后地冲进了法阵,而身后的魔族士兵叫嚣着赶来。 「他们有同伙!抓住他们!」 薛青城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见几人皆在法阵内,迅速地抬起手掌,结起了法印。 不过瞬息之间,传送捲轴便光芒大作,贺凌云只觉得脚下微陷,面前的场景极快地扭曲变形,很快便化作一片虚无。 待再次站稳,身已换了一副场景。 第100章 天祝 月亮高悬, 穿过枝桠在浮草上洒下一片银光,传送捲轴发出清脆的「啪」声,在众人头顶合上, 落入薛青城手中。 看着面前高耸巍峨的山峰, 谢巧迟疑了一瞬, 随后睁大双眼, 感嘆道:「这里便是赤霄峰?」 平日看守森严的山门就在眼前,谢巧的目光落到了薛青城手中的传送捲轴上,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这种瞬移于千里之外的灵器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倒是新奇得很。 薛青城点头道:「是。」 不过转瞬之间, 几人已然回到了赤霄峰山前, 一如贺凌云离开时那般, 景色依旧是那个景色,只不过多了两个人。 两个人…… 贺凌云的视线在谢巧与折枝身上扫过,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扯住一旁作势要走的薛青城, 惊唿道:「糟糕, 我们把莫姑娘落下了。」 他们一行人倒是回来得顺利, 可偏偏忘了天演城边境的受了重伤的莫姑娘。 想到那漫天黄沙,随时有可能将马车和莫姑娘一併掩埋,贺凌云不由得汗然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还要回去一趟么?」 好不容易取回太清魂丹, 她的师尊就指望这颗丹药度过突破的大关了, 眼下定是要回演武堂一趟的, 至于莫姑娘那边…… 「莫姑娘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谢巧垂眸掐指一算, 随后开口说道:「我的傀儡仍在运作,并未受到外力的干扰。」 闻言, 贺凌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左右都要撤去傀儡,不如我回去一趟,将莫姑娘带回来,你们身为玄明宗的弟子,还是快些拿着丹药回去復命吧。」 谢巧看向薛青城,沖对方伸出手,「还要劳烦薛公子将传送捲轴借与我。」 他这番言辞十分恳切,叫人无法拒绝,然而薛青城却摇了摇头,正色道:「并不是我不愿意将捲轴借与你,只是传送捲轴短时间内无法施展第二次,你就算拿了去,怕也无法以灵力催动。」 听他如此说道,贺凌云一干人等皆傻了眼。 难怪先前不见薛青城多次使用传送捲轴,原来关键竟在这处。 想来也是,若传送捲轴使用次数不限,恐怕是逆天了。 「我陪你一同前去。」闻漱提议道:「天演地处偏远,谢公子一人在路上定有不便,多个照应也是好的。」 谢巧颔首道:「也好。」 闻漱将折枝往前推去,送到贺凌云的眼皮子底下,「师妹,折枝便交给你照顾了,你们同为女子,住在一起也方便些。」 将折枝安排妥当,闻漱方才催促道:「既如此,你们还是快些去师尊那儿,莫要再耽搁了。」 几人又相互叮嘱了几句,谢巧与闻漱方才转身离开,出发去天演边境去了。 * 此时的演武堂灯火通明,相沧双目紧闭,盘腿而坐,周身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两名小童立于两旁护法,见门口进来两个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惊喜之色。 「薛师叔,贺师叔。」小童颔首道。 薛青城点了点头,与贺凌云赶至师尊跟前,后者着急忙慌地伸手在腰侧的储物袋摸索起来,最后在三人热烈的目光下取出了一只锦盒。 「给,这就是羌无子的太清魂丹。」贺凌云将盒子放进了薛青城手中,笃定道。 薛青城低下头,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丹药来。 自羌无子师祖飞升后,流落凡间的丹药便也有了他的一丝神韵,因此,这颗太清魂丹四周光华流转,十分好辨认。
第184页 将丹药餵了下去,不消片刻,屋外便乌云滚滚,有隐隐的雷声自云中传来。 贺凌云与薛青城面面相觑,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师尊的雷劫到来了。 「有了太清魂丹,师尊应当可以扛过这一劫。」薛青城如此说道,撤去屋里的小童和一干闲杂人等,与贺凌云来到了屋外,等待天劫的来临。 玄明宗长老突破乃宗门大事,天上电闪雷鸣的极端情况惊动了宗门中的其他长老,纷纷赶来,驻足观赏。 等了许久,第一道天雷终于降下,准确无误地奔着演武堂而去,霎时,屋瓦崩碎,化为焦土。 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贺凌云忽然觉得一阵肉痛,想她当初所遇两次雷劫,动静比这个要差远了,果然以肉?体凡胎修仙有违天理,天上这是看相沧师尊即将化身境,急眼了吧? 想到此处,贺凌云偷偷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薛青城,只见对方微微仰着头,神情专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层翻滚的天空,嘴角不易察觉地紧绷着。 对于他而言,相沧师尊应当是极为重要的人,师徒之情……应当与父子之情也无异了。 天雷一道一道接踵而至,急风骤雨一般,不给人喘息的时刻,待九道天雷全部落下,众人面前的演武堂已被夷为平地。 「成了没有?」 有人对着一片废墟极目远眺,试图从中找出相沧的身体,然而没了灯火照明,那处又是一片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 天上的浓云忽地散开,露出底下的皎皎明月来,贺凌云抬起头,便见玉轮旁围一团七彩霞光,十分惹眼。 冥冥之中,贺凌云的心底似有感应,欣喜地扯了扯薛青城的袖口,轻声唤道:「师兄,你看月亮。」 薛青城愣了一瞬,依言看了过去,看清了天上的奇景。 典籍中对修仙一事有记载,受上天眷顾的修仙者将有机会受到上天对祝福,此为天祝。 「既然受到了天祝,那相沧此次突破定安然无虞,走,我们去看看。」师元洲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揽着身旁的人往前凑去。 话音刚落,废墟中白光大盛,一道身影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身上极亮,如行走于暗夜中的一颗明星,贺凌云微微眯起眼睛,生怕自己盯着这团人影看久了,她的一双眼睛离瞎了也不远了。 「师尊。」薛青城远远的便沖人影行了一揖。 见状,贺凌云也学着师兄的模样,向前行了一礼。 待敛去光华,黑暗之中方才显现出相沧长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来。 他径直地走向薛青城与贺凌云二人,眼中俱是惊喜。 「青城徒儿,你来了。」他不顾周围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自顾自拉过徒儿的双手,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多亏了你们师兄妹几人,替我寻来了丹药,为师感激不尽。」相沧此时颇有热泪盈眶的节奏。 看到如此感性的师尊,贺凌云忍不住嘴角抽搐,走上前来,轻声道:「师尊,这些话还是留着私下里说罢,宗门的许多人都看着呢,就等着你说获奖感言呢……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修仙感言。」 闻言,相沧方从薛青城身上撤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一干长老,嘴角微动,以仅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不过是个突破而已,怎么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都不睡觉的么?」 瞧瞧他们围住自己的模样,活像是看猴来了。 况且他又不是猴,可不会表演什么耍宝绝活。 贺凌云一顿勐点头,附和道:「是呀,我突破的时候也没见有人围观呀。」 听她这番明为谦虚,实则炫耀的话语,相沧这才转移视线,打量起贺凌云来。 「我不过是昏迷了几个月的功夫,凌云徒儿竟已是筑基境界了?」相沧由衷地感嘆了一声,「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来在我沉睡之际,你们并未荒废学业。」 「见你们如此争气,为师便放心了。」 对着两位乖徒儿夸赞了许久,相沧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敛了笑意,忧心道:「从方才就没看见闻漱徒儿,他可是有事在身?抽不开身?」 薛青城点点头,「回师尊,确有此事。」 贺凌云附和道:「说到此事,那便说来话长了,要不师尊您还是先说几句获奖感言,将那些看热闹的长老们打发走了,我们再同你细细说来?」 闻言,相沧瞭然道:「确该如此。」 玄明宗里的这些傢伙惯有耐心,对于修仙的求知慾也是极高,他这次突破,必然免不了一番长久的总结陈词,不要半日的功夫怕是完成不了的。 「真是个麻烦事啊……」相沧低嘆了一声,嘀嘀咕咕地转过身,向人群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入人海,就如同鱼饵入了鱼塘,顷刻之间便被人团团围住,不见了身影。 「嘶……我还是第一次见师尊如此有人气。」贺凌云晃了晃脑袋,吐槽道。 事到如今,替相沧师尊寻药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她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师尊一时半会儿怕是离不开了,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贺凌云道。 薛青城看着面前的场景,有些怅然若失,良久,方才回道:「这些日子疲于奔波,师妹定十分劳累,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待一切休整完毕,便正常上学,为明年的宗门大比作准备……」
第185页 说到后面,薛青城不自觉地放缓声音,踌躇起来。 他的师妹此时看他的眼神……无奈中透着嫌弃,嫌弃中又透着愤怒,十分复杂。 他这是说错话了? 「怎么了?」他试探地问道。 贺凌云双臂环胸,下巴微抬,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师兄你怎么比师尊还像师尊,简直有操不完的心,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听她这话的意思,是嫌弃他古板无趣么? 薛青城的表情空了一瞬,接着便觉小指被人勾起,师妹的声音就在耳边,「你就没什么想对我一人说的话么?」 第101章 上学 薛青城手指微蜷, 颇为不自在地低下头,看着师妹那根与自己相扣的小指,下意识回道:「师妹此话何意?」 话一说出口, 他便有些后悔。 想起前几日自己才与师妹互相表明了心迹, 如今师妹的举动定别有深意, 而他不仅不顺着师妹的话说, 还将问题抛了回去。 简直比木头还要愚钝。 果然,师妹瞬间变了脸色,牵住自己的手指也松了开来, 往后退了几步。 「不懂便不懂吧, 我也乏了, 这就回去休息了。」贺凌云恭敬地沖薛青城行了一揖, 「师兄勿送。」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薛青城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那边师尊初出关, 风头正盛, 几大长老齐聚一堂, 商量着修炼心得以及演武堂的修缮事宜,场面热闹非凡,而薛青城只觉得夜风穿胸而过,整颗心空荡荡的。 师妹忽然间的疏离让他措手不及, 甚至来不及开口解释, 师妹的身影便消失在幽黑的小径上, 只给他留下尾指的余温。 这两日发生的事也好似镜中花, 水中月,轻飘飘的, 愈发不真切了。 * 薛青城此刻作何反应贺凌云已来不及顾及了,她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妙,实在是不妙。 先前在魔族禁地吞噬藤蔓后她便觉察出身体的不对劲,此时那股灼热的痛感再次翻涌而来,似乎要占据她的神志,她真怕再多待一会儿就会被薛青城察觉到什么。 后山隐蔽,杳无人烟,是个藏人的好去处,贺凌云择了处植被茂盛处席地而坐,手指掐诀,逼得那股邪气往下窜去。 林中寂静,唯有虫鸣,贺凌云双目紧闭,感受着那股气流在体内乱窜,随着自己不断压制,竟冲进了她的丹田内,转瞬间便被吸收殆尽,痛感也随之消失了。 贺凌云蓦地睁开双眼,诧异地低下头,打量起自己的身体来。 一番操作下来,她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用句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吃了十碗大米饭——再也饿不着了。 这种「饱」并非是肚中有物的饱,而是精力上的充沛,周身的劳累烟消云散,叫她熬个通宵怕也不在话下。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地明白过来,原来先前的不适源于吞噬了藤蔓后没能「消化」,而如今她掌握了「消化」的办法,这股力量便能为她所用。 脑子里闪现与藤蔓搏斗的场景,贺凌云眼中晦暗不明。 别的不说……这修炼方式似乎更适合她的体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那条那藤蔓先拖她下水的,被反噬并不能怪她。 如此想着,她心中的愁云散去,心头轻快起来。 * 回到久违的住处,还未进门,贺凌云便看见了守在门前的薛青城。 「师兄?」贺凌云低唤了一声,薛青城便抬眼看了过来。 他似乎立在门前等了许久,周身隐隐凝了层露,远远望去,在月下反射出冷冷的光来。 「师妹方才匆匆一别,可是在同我置气?」薛青城开口道。 他的声音透着许久未开口的哑,无端地显出了几分落寞。 「我……」贺凌云顿时咬了舌头似的,话也不会说了,「没有。」 她与薛青城能有什么好置气的,方才在演武堂前的举动,不过是她掩人耳目的表现罢了,没想到薛青城忧心至此,竟找上门来。 见她这般踌躇,薛青城心中虽有疑问,却不好再说什么,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贺凌云面前站定,「师妹方才问我有什么话想说,我思索许久,决定还是要同你当面说。」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清俊的脸上多出了几分与平日里不同的认真,看得贺凌云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唿吸。 先前是她起了出言调戏的心思,没能等到薛青城的回应,此刻这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严肃得如同在陈述学术报告。 「我想说,你和我之间……」 「薛大哥,凌云姐,你们还不休息么?」 薛青城的声音与折枝的声音同时响起,叠在一起,落在沉寂的夜色中,显得有些突兀。 贺凌云眉头微挑,顺着声音转过身去,便看见折枝的怀中抱着一团被褥,正迈着小碎步往他们这边走来,嘴里还不时地念叨着什么,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差点把这个小姑娘给忘记了。 贺凌云回过头,沖薛青城露出一抹笑,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师兄你还是择日再说吧。」 眼看着折枝走到了跟前,薛青城深唿了一口气,沖贺凌云点了点头,「也好。」 话音刚落,折枝那对黑葡萄似的大眼便从被褥上端扫了过来,半是天真,半是狐疑道:「凌云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第186页 闻言,贺凌云伸出手,接过折枝怀中的被褥,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打听。」 折枝肉眼可见地恍惚起来。 与薛青城告了别,贺凌云便携折枝一同进了院子。 许久没回宗门,屋内积了许多了灰尘,简单地打扫过后,贺凌云仰面躺在床上,长长地嘆了口气。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大脑中犹如走马灯一般飞快闪过,贺凌云的眼中暗了几分,颇为苦恼地往被窝深处钻去。 折枝拿着半块毛巾站在床边,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姐姐,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贺凌云默了默,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孩子去了趟天演城后无功而返,定心有不甘。 她轻声道:「你说。」 折枝:「姐姐既然将那颗太清魂丹取了回来,那定知晓这颗药丸流入了何人手中,姐姐愿意将那人的身份告知与我么?」 贺凌云翻身坐起,定定地看着面前年幼的女孩,「那人不是仅靠你一人之力便能取其性命的,我虽知晓那人的名头,却无十足的把握确定他就是戕害桃源人的罪魁祸首……」 说到最后,贺凌云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说道:「我只听旁人称他为梦魔殿下,并未亲眼见过他的模样。」 得到了答案,折枝紧绷的双肩松弛下来,整个人似乎轻松了许多,她沖贺凌云露出笑容,「我还以为姐姐你不愿意告诉我呢,既然知道了那人是谁,折枝便能安心修炼,再觅良机为我族人报仇。」 说到此处,折枝恭敬地沖贺凌云的方向行了一揖,「谢谢姐姐。」 贺凌云:「……」感情你是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后半句完全不当回事啊? 然而不给贺凌云反驳的机会,折枝便率先灭了油灯,爬上了床铺。 贺凌云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只觉得毫无睡意。 * 就这么熬到了天光乍亮,公鸡打鸣,贺凌云方轻悄悄下了床,推门而出。 今日的玄明宗雾气瀰漫,伸手难见五指,贺凌云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犹豫片刻,随后循着歷史记忆,往山门前走去。 此次出门耽搁了许久,怕是落下不少功课,要想在宗门大比上拔得头筹,她应当比旁人多下些功夫才是。 如此想着,贺凌云坐上了前往鸿蒙学堂的飞舟。 一进入飞舟,贺凌云便觉有数道目光扫了过来,落在她的身上,犹如苍蝇盯上了臭鸡蛋,久久不愿离开。 「贺凌云?」一道噼了叉的声音骤然响起,将思绪飘忽的贺凌云拉回现实。 贺凌云顺着声音源头看了过去,便看见了苟二同学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贺凌云:「……」 许久不见,苟二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伸长了手,远远地便指着贺凌云,结巴起来:「你你你……回来了?」 贺凌云尚未坐下,闻言,沖对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只是下了趟山,不是死了。」 苟二倒吸了口凉气:「分明走了三个人,这次却只有你一人回来上学,嘶……」 这声烫嘴的「嘶哈」声拖得长长的,颇有绕樑三日的意思,贺凌云顶着一众狐疑的目光,在苟二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快闭嘴吧你。」贺凌云压低了声音,「瞧你这样就知是孤陋寡闻了,你难道没有听说我的师尊在昨夜醒过来了?作为师尊的亲传弟子,我本该和师兄他们接受师尊的教导,无奈碍于演武堂修缮还需要费些时日,只能继续上学堂,懂了么?」 此番话语信息量颇大,唬得苟二一愣一愣的,似乎丧失了独自思考的能力,只能频频点头,像一只鹌鹑。 想到昨夜天空的异象,苟二顿时明白了个大概,他勐地扭过头来,沖贺凌云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相沧长老甦醒了?」 贺凌云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颇为得意。 苟二彻底哑了嗓子。 他乃外门弟子,除了在鸿蒙学堂接受教育别无选择,而贺凌云却与他不一样,人家是相沧长老的亲传弟子,前途无量。 啧啧,这么想着……他还真有些羡慕。 「许久未回,定落落许多功课,待会儿散学后你将笔记借与我抄抄?」贺凌云同苟二商议道。 闻言,哑了嗓子的苟二「起死回生」,看向贺凌云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贺凌云眉尾微挑,「二狗,我平日待你可不薄啊!」 苟二嘴角微抽,颇为嫌弃地哼哼道:「我倒是愿意,就怕你看不懂。」 他那记笔记的功夫,可是纯纯的意识流。 第102章 应战 「黄」字班的弟子对于忽然归来的贺凌云倒是接受良好, 不过是视线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罢了,倒是「天」字班那个不相干的赵祈安跟打了鸡血似的,趁着第一节 课结束后休憩的间隙, 抻着脖子、斜叉着腰, 脚步带风地来到了贺凌云的面前, 十足的纨绔气质。 贺凌云正垂着头专注地抄写笔记, 忽然听见一阵牛哼似的动静,手中的动作一滞,颇为无奈地抬起头来, 冷冷道:「有事?」 她自是知道面前这人同她不对付, 此次前来定没好事, 想起上一次见面时自己给他的大耳刮子, 贺凌云手指微动,笔桿受了力,自她的指尖翻转了一圈,煞是醒目。
第187页 再次见到这人, 她的手又开始痒痒了。 赵祈安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凌云, 眉尾高高扬起, 声音沉沉:「听闻你的修为又有所突破,此时已是筑基境界了。」 贺凌云的嘴角泛起一抹笑,眼中却不见波澜,「是啊, 你是特意来恭喜我的么?」 「哼。」赵祈安冷笑出声:「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只不过你的愿望怕是落了空, 我此次前来, 只为一事。」 说到关键处,赵祈安忽然收了声, 卖起了关子。 贺凌云本就没有多少耐心,此刻见对面这人一副没事找事的模样,心中愈发烦闷,「爱说便说,不说快滚,我没功夫同你寒暄。」 她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的一点即炸。 赵祈安自讨没趣,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掷向贺凌云的书桌。 「你既已回了宗门,那便抽出时间来,应了我的战书。」 信封轻飘飘地落在桌上,随着惯性往前打着滑,险些熘出去,贺凌云眉眼微抬,眼疾手快地接住信封,随手拆开。 日光透过窗棂,将信纸上的文字照得分明。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午后,随我一同前往校场,切磋一番。」赵祈安道。 他此刻虽是一副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模样,声音却隐藏不住的虚浮。 他太清楚贺凌云的性格了,前几次与其对上,便碰了一鼻子灰,可见这人并不好相处。 至少是针对他来说,是个十足的刺头。 撂下这句挑战意味十足的话,赵祈安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等了许久,贺凌云的视线终于从信纸上拔出来,飘向赵祈安。 「我见你这信中的言辞倒是恳切,字迹也十分工整,想来定不是出自你之手。」贺凌云扯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如此费心费力,那我便应了。」 她应得倒是干脆,大大地出乎了赵祈安的意料,以至于后者还没反应过来,那封信已经被扔了回来。 「你……你应下了?」赵祈安接住信封,不可置信地看向贺凌云。 贺凌云重新捡起手边的笔,埋头抄起了笔记,「哪来这么多的废话,爱打不打。」 闻言,赵祈安忽然生出不真实的感受来,想他与贺凌云短暂的相处过程,可没少吃亏,如今剑对方不卑不亢的模样,还真是……怪异之极。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你可不能出尔反尔。」顿了片刻,赵祈安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 贺凌云迎战赵祈安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鸿蒙学堂这片平静的海域内激起了一片小小的浪花。 「贺凌云昨天夜里才回的宗门,今日便迫不及待地要与人对战,这丫头怎么这么疯?」苟二抻长了脖子往萧涟身上靠,声如蚊蚋道。 不过短短月余,这二人的关系比之从前要亲密许多,远远望去,竟像一对亲兄弟,那萧涟的脸上全然没有从前那般不耐。 萧涟从桌面上的捲轴分出心神来,回应苟二的疑问:「想来凌云姑娘此行定是收穫颇多,修为也是大有精进,这才有底气接下天字班弟子的挑战。」 闻言,苟二魂游天外似地眨巴着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待他回味过萧涟话中的意思,忽然反应过来。 他拍着脑袋,动静大得把萧涟吓了一跳。 「你说的对啊!」苟二猫着腰,整个人几乎伏倒在桌案上,努力压低嗓音道:「那个赵祈安怎么说也是天字班的弟子,若是贺凌云在校场上胜了他,岂不是……岂不是可以获得晋升至天字班的机会?」 脑海中浮现出赵祈安那张拽得跟二五八万的臭脸,苟二忍不住嘴角微抽,分析起来:「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天字班的,修为与实力都远在我们之上,纵使贺凌云她天资聪颖,也断然不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超过赵祈安。」 说到此处,苟二顿了顿,扭着脖子往后看去。 彼时,贺凌云正埋头苦抄笔记,手下压着的正是属于他那份被狗爬字占满的笔记。 苟二轻嘆了一口气,回过头时,眼中多了分诡异的悲悯之色。 「看这情况,贺凌云这厮应当属于后者。」他兀自下了决断。 * 今日的时光过得格外匆忙,转眼间便到了贺凌云赴约的时辰,待她慢悠悠地赶至校场,赵祈安早就提着短刀站在擂台上等着了。 弟子比武在宗门内是常有的事,越级挑战也不足为奇,遂今日的围观群众寥寥无几,唯有苟二、萧涟等与贺凌云有交情的同窗立于一旁为其加油打气。 见她来了,赵祈安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来了。」他道。 贺凌云颇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地翻身上台。 赵祈安狐疑的目光自她身上一扫而过,随后眉头一挑,不解道:「你就这么赤手空拳?」 也太随便了吧? 贺凌云低头看了空空如也的手心,轻笑道:「揍你,赤手空拳够用了。」 赵祈安唿吸一窒,只觉得贺凌云呛人的火候是愈发到家了,一时间气血上涌,直冲脑门。 「你尽管呈口舌之快,我可不会因你是一介女流便手下留情。」 两人相互呛了几句,赵祈安从怀中掏出白日里那份战书,将其展开后往空中丢去,一张金色的半透明结界凌空展开,将其二人笼罩其中。
第188页 「二人交战,唯有一方认输,此结界方破,你我二人才能离开此地。」赵祈安道。 听着耳边的解释,贺凌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 如此也算是公平公正。 「那就得罪了。」赵祈安难得恭敬地双手抱拳,沖贺凌云行了一揖,而后一阵罡风自他脚下盪开,直冲贺凌云面门而来。 贺凌云双眼微眯,费力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心道这便是威压了。 先前她在薛青城身上也曾见过,压迫力十足,叫人见了心有戚戚,没想到赵祈安这个小子会将其用在实战上,这是想吓唬她不成? 「萧涟,赵祈安这招式你可有见过?」苟二揣着手立于擂台一旁,迎着阳光眯着眼睛,一副看戏的模样。 闻言,萧涟稍有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从前曾见过,正如赵祈安所言那般,此乃战书所化,唯有其中一方认输,方可化解。」 顿了顿,萧涟补充道:「看来赵祈安今日是狠了心要同凌云姑娘一较高下了。」 这结界宛若死契,若是碰上两个死脑筋不愿意认输的人,想破除怕是难也。 如此想着,萧涟的心中泛起古怪的情绪来。 不知为何,他今日初见贺凌云,便觉其周身的气势与从前相比截然不同,总觉得……她的身上多了股狠戾之气。 * 赵祈安依旧秉持着如从前一般的路数,攻势颇勐,将一把短刀耍得虎虎生风,看得旁人忍不住为身体单薄的贺凌云捏了一把汗。 男女体力本就相差甚大,更何况是疏于运动的贺凌云,面对强攻的赵祈安,她唯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于结界中左避右闪,试图找出对方行动间的破绽。 「哼。」赵祈安讥讽地讥笑一声,先前浮于心头的种种不安在此刻皆消散不见。 原以为贺凌云会是个强劲的对手,现在看来怕只是个纸老虎罢了。 如此想着,赵祈安提刀直袭贺凌云。 锋利的短刀在阳光下迸发出刺眼的光,竟将贺凌云唬在原地。 「完了完了,贺凌云光站在那发什么呆啊?」苟二不忍继续看台上的场景,抬手抚额,试图遮住自己的双眼。 然而此时此刻,赵祈安的动作落在贺凌云眼里却是另一副景象。 极慢,像是被刻意放慢的镜头,一帧帧地落在她的视网膜上,一时间,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贺凌云忍不住歪了歪头,不解于面前怪异的场景。 赵祈安这是抽的什么风? 恰逢此刻,不幸被圈于结界内的一枚树叶悠悠落下,横于她与赵祈安之间,被后者手中的短刀缓缓斩断。 贺凌云:「?」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将「斩断」与「缓慢」二字联繫起来。 眼前的一幕实在是超乎常理的存在,唯一可解释的,便是问题出在她的身上。 贺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脚迈向赵祈安,轻而易举地便绕过那柄短刀,来到了对方的背后,然后……屈起胳膊,给予赵祈安一肘击。 待赵祈安脚下失去平衡,险些摔倒之际,贺凌云从对方口中隐约听见一声模煳的「唉哟」声。 与赵祈安同款震惊的还有场外的一众观众。 方才是……发生了什么?台上这位攻势兇勐的男人怎么忽然摔了个狗吃屎? 贺凌云眉头渐渐舒展,看向赵祈安的眼神多了丝玩味。 今天这场交手倒还真是给她带来了惊喜。 不等日落西斜,那赵祈安便撑不住贺凌云的攻势,节节败退,隐约显现出几分狼狈的姿态。 「真是怪哉,贺凌云这一趟出门莫不是进修去了?怎的变得如此厉害。」苟二咋舌道。 第103章 不去 苟二话音刚落, 擂台上的赵祈安堪堪剎住脚步,沖贺凌云伸出胳膊,眼中俱是惊骇之色。 「你……究竟使得是什么招数, 怎会如此邪门?」勉强平復唿吸后, 赵祈安不可置信道。 闻言, 贺凌云眨动眼睛, 不答反问道:「不打了?」 邪门,太邪门了!赵祈安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他死死地盯住对方的眼睛, 只觉得贺凌云那对平静无波的双眸宛若寒潭, 叫人看了不寒而慄。 交手前他还不确定,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贺凌云已经成长为他惹不起的存在了。 沉默片刻,他方从自己干涸的喉咙间听见一句极尽沙哑的话来。 「不打了,我输了。」 有人认输,结界不攻自破。空气中乍然响起银瓶炸裂之声, 随后, 金色屏障消散在空气中。 赵祈安缓缓抱拳, 沖贺凌云行了一揖,面色十分颓然。 台下的苟二一众皆错愕万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的贺凌云竟然不费吹飞之力便击败了天字班的赵祈安,这是何等大的新闻?! 贺凌云抬眼看向悬挂在天边的太阳, 只觉时间尚早, 还有许多功课尚未掌握, 不应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遂沖对方点点头,随后便下了擂台, 留赵祈安一人独自站在台上。 云淡风轻得好似方才迎战的那人不是她一样。 苟二偷偷搡了把身旁的萧涟,声如蚊蚋:「瞧见没?那赵祈安气得脸都绿了。」 萧涟点头应道:「这很难不瞧见。」 * 待贺凌云抄写完一本满满当当的笔记,鸿蒙钟声准时响起。
第189页 忙碌了一天,人难免有神智不清的时候,贺凌云还未踏出学堂的大门,便被两团阴影挡住去路。 「你便是贺凌云?」那人浑厚的声音自周身盪开,叫人想忽略都难。 贺凌云抬起头,心中暗叫不好,这是有人上门找麻烦了不成? 偏说话那人个头高,又背着光,面目实在叫人看不清楚,贺凌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看见对方下巴上鬃毛般的鬍子。 姑且就称他为大鬍子吧。贺凌云在心中嘀咕道。 大鬍子见对面的小姑娘迟迟没有回音,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贺凌云?」 贺凌云这才点头道:「是,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见她应下,大鬍子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身后的另一道身影也走了出来。 这人较之大鬍子,身形稍瘦,依旧背着光,只在贺凌云的视网膜上留下一抹黑色剪影。 「是这样的,我们此次是就你与天字班的赵祈安擂台赛一事前来,按照规矩,你既已胜出,那便获得进入天字班的资格。」那人开门见山,将来意说了个清楚。 贺凌云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人是招生来了。 「不去。」她晃了晃脑袋,顺口便拒绝了回去。 「天字班具备鸿蒙学堂最优质的教育资源,更有修为深厚的特级长老一对一教学……等会儿……你方才说什么?」这人的声音陡然升高了八个度,隐隐有噼裂之势。 贺凌云郑重地重复了一句:「不去。」 此时黄字班内只余贺凌云一人,并门口两位壮士,显得她更加势弱。 寂静的片刻内,贺凌云听见面前的两位壮士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 「这位小友可是没有听清楚我方才的话?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可是进入天字班的机会。」 贺凌云紧了紧肩上的包裹,沖对方摆手道:「不必了,我待在黄字班挺好的。」 她这副态度,活像是被人挖墙脚而不得的高材生,大大出乎了对面两人的意料。 真是邪门,都说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这孩子看起来分明生了一副精明的模样,怎么尽和他们唱反调? 大鬍子虽然不解,但是大为震撼。 「两位大叔,若是没有其他事了,麻烦让一让,我赶时间。」贺凌云礼貌道。 飞舟不等人,她可不想徒步下山。 震惊之余,对面两道漆黑的剪影肉眼可见地呆滞片刻,随后侧开身体,让出一条道来。 贺凌云点头道了谢,于夹缝中钻了出去。 看着对方潇洒离去的背影,大鬍子忍不住嘀咕出声:「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弟子很有个性?」 「嗯……怎么不算呢。」 从业几十年,他们还从未见过不愿入天字班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叛逆的么? * 就这么蒙着头苦学了三日,贺凌云随身携带的传讯玉简终于传来了新的讯息。 闻师兄带着莫姑娘回来了。 听闻莫姑娘毫髮无损,贺凌云便松了一口气。 没有传送捲轴,闻漱此长途跋涉,累得不轻,将莫姑娘简单地安顿在外门弟子所住的山下,便急急赶至相沧长老的住处。 前不久炙手可热的相沧师尊刚消停下来,终于有时间与他熟悉且陌生的好徒儿好好寒暄一番。 三位徒儿齐聚一堂,围坐在石桌前,静静地聆听着相沧的教诲。 「咳咳……」相沧清了清嗓子,清明的眼中缓缓凝聚出水花来,看得贺凌云一头雾水。 他的师父起了势头,似乎又要发表获奖感言了。 「为师不中用啊……」相沧看了眼闻漱,道:「看把孩子累的,都瘦了。」 闻漱的表情空了一瞬,沖相沧连连摆手,受宠若惊道:「师尊一切安好便是弟子心中所求,便是要闻漱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 「就是,师尊您老师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我们几个好着呢。」贺凌云应和道。 相沧扯着袖子抹了把眼泪,视线移到了一旁的贺凌云身上。 「凌云乖徒,听说……你前几日拒了去天字班的机会?」 这话题转移的十分突兀,贺凌云不由得眉头微扬,在心中感嘆相沧这老儿真能藏心事。 看那佯装漫不经心实则十分刻意的模样,怕不是早就想问她此事了。 她顺着坡往下爬,云淡风轻道:「师父您说那事啊,这不是再有几个月就要到宗门大比了么,现在换班级我怕跟不上进度,于心态十分不利,况且师父您如今回来了,我还愁学不到东西么?」 贺凌云就这么「噼里啪啦」地输出一顿,句句往相沧的马屁上拍,拍得对方的心里十分受用,完全忽略了如今正值夏季,距离徒弟口中宗门大比的时间还远着呢。 「凌云小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赤霄峰的弟子果真不俗,连眼界都比别人开阔许多。」相沧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眼睛眯成了月牙,「鸿蒙学堂的分级制度我早就看不顺眼了,那天字班不去也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见这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其乐融融的景象,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薛青城轻嘆出声,引得相沧等人侧目。 「青城,你可是有什么意见?」相沧道。 薛青城眉眼微抬,与对面的贺凌云正面迎上。
第190页 「无事。」他缓缓移开目光,无奈道:「只是师尊莫不是忘了,徒儿我还在你口中那天字班。」 相沧:「……」 差些把这位大徒弟忘了。 「咳咳……坐着干说话怪费嘴的,我都渴了,来来来,尝尝我亲手酿的桂花酿。」相沧试图岔开话题,「咱们师徒几人聚少离多,今夜可得好好唠唠。」 说罢,相沧弯下腰,从石桌下取出一 坛用红泥封死的酒罈来。 「师尊……聚众饮酒,这不合规矩吧?」闻漱看着脑袋大的酒罈瞪圆了眼睛。 他们明日还得上学堂呢,这么个喝法,怕是不用起床了。 「怕什么!」相沧手下动作不停,取下酒罈封口,随意丢至一旁,「在我们赤霄峰,我说的话便是规矩,今夜清风徐徐,月朗星稀,景好,人好,不喝两口都对不起我自己。」 话音刚落,一阵浓郁的桂花香自坛中飘散开来,熏得贺凌云眯了眼睛,到嘴边的话也憋了回去。 别家师尊仙风道骨,待人接物也有距离感,怎么到了自家师尊这里,表现得活像个邻家老大爷?贺凌云心中腹诽,目不斜视地看着相沧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四只酒盏,兀自倒起酒来看,一时间,她肚中的馋虫不由得被勾了上来。 「来,咱们边喝边聊。」相沧瞥了眼一旁坐立不安的闻漱,道:「这儿没别人,不用讲那些无用的规矩。」 一轮酒下肚,相沧忽然沉下声来,语重心长道:「今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同你们说。」 闻言,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咱们这赤霄峰可不能再往里进人了啊……」 相沧闷了一口酒,抬眼看向贺凌云,道:「我虽不是死守规矩的老顽固,可也不能对宗规视而不见,你说是吧,凌云徒儿?」 贺凌云:「?」怎的忽然点了她的名? 相沧继续道:「你贸然将外人带回宗门之事我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宗规不能违,你若想她继续待在赤霄峰,我便为她安排一份差事,你看可好?」 闻言,贺凌云终于反应过来,她此次将折枝带回一事并未及时上报,无意中竟违反了宗门规矩么?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便一阵后怕,也顾不得饮酒了,连忙站起身来,沖相沧长老的方向行了深深一揖,「徒儿知错,此事是我的冲动之举,师尊教育的是。」 相沧摆了摆手,全无长辈高高在上的姿态,「为师知晓你心地善良,此事不怪你,以后注意不要再犯便是。」 又嘱咐了几句,相沧便招唿贺凌云坐下,继续喝起了酒。 「方才闻漱同我说了,他此行归来,同你一般,带回来了一名女子。」相沧继续点道:「你们都是乐于助人的好孩子,捡到人喜欢往家里带,这一次便罢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是是是……」 「是是是……」 几人点头如捣蒜。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喝着,夜色渐深,在闻漱哀怨地眼神中,相沧终于收起了那坛酒,沖三位徒弟摆摆手,囫囵说道:「时候不早了,快些散去吧。」 第104章 枯化 自从与系统作了约定, 贺凌云回到宗门后便醉心修行,较之平常散漫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态度落在旁人眼中, 实在稀奇得很。 她本就天赋异禀, 如今又勤奋得厉害, 进步的速度简直惊人。 于是春去秋来, 贺凌云于立秋那日迎来了第三场雷劫。 「我觉得我不太正常。」贺凌云从沉睡中甦醒过来,对系统如此说道。 「我问过了,旁人就没有突破这么快的, 系统你说说, 你是不是偷偷给我开了什么加速器?」 【宿主, 你本就与常人有异, 又刻苦非常,如今的进步都是你应得的。】系统平静无波的声音给贺凌云餵了一剂安心剂。 贺凌云闷闷地应了一声,只觉得周身十分疲惫,不似从前突破时那般灵力充沛, 心中正奇怪, 系统体贴地解释道:【凌霄花应当顺应季节变化规律, 宿主,你也该枯萎了。】 贺凌云:「?」 枯萎?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啊! 贺凌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復心中的忐忑,「你给我解释清楚, 什么叫』我该枯萎『了?」 系统:【宿主无需多虑, 枯萎自然只是字面的意思, 花开花落, 本就是自然规律,体现在宿主身上多为疲惫、睏倦, 嗜睡等表现,宿主习惯了便好。】 贺凌云:「……我谢谢你啊。」 系统说的的确没错,不过是疲惫了些罢了,不算大事…… 如此想着,贺凌云重新振作起来,以手撑地,自院中的深坑中爬出,然后晃晃悠悠地进了屋中。 不行,她还是困得厉害,需要好好补上一觉。 自那夜与相沧长老等人月下对酌后,折枝便被安排至了后勤,从她院中搬了出去,因此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行动,不用担心被人察觉出异常,倒是重拾了曾经的自由。 不妙的是,贺凌云脑袋一沾枕头,整个人犹如被吸干了精气,眼睛一闭,双腿一蹬,顿时睡得人事不分。 待她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枯萎了?」贺凌云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色。 她那个大一个葱葱郁郁的院子哪去了?
第191页 此刻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枯黄,还有数不清的落叶。 一夜之间,她的院子失去了生气。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坏了,系统,系统?」贺凌云错愕下开口唤道。 【在,宿主。】 贺凌云压住心底的怒气,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你可没告诉我副作用会殃及其他树木。」 【可宿主你如今充满了活力,不是么?】系统分明是冰冷的声音,落在贺凌云耳中却无端了几分讥讽。 「你什么意思?」贺凌云道。 【回宿主,是你自主地选择了汲取其他草木精灵的灵力用于补充自己的灵力,这不在系统的提醒范围内。】 「我没有!」贺凌云怒而反驳道。 若是系统有实体,贺凌云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揍它一顿。 「你知道的,我本就不是凌霄花,这是你强加于我的身份,我也断然不会主动加害他人!」 【宿主请冷静,枯萎期情绪波动激烈于自身有损,切忌因小失大。】 这破系统是没法同它好好交流了! 贺凌云听着耳畔冰冷且荒诞的机械音,只觉得后嵴发寒,她的嘴唇微微颤动,最终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说凌霄花的身份最初带给她的是新奇,那如今只剩下失控了。 她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自己,不了解存活在她脑中的系统,她更掌控不了自己。 贺凌云短暂地闭上双眼,试图将深陷泥泞的自己拉扯上来,她平復唿吸,轻声道:「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副作用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请你一併告之我。」 【枯萎期将持续一月余,副作用除去异常的疲惫外,还包括偶尔的失控,失控多表现为原型显露、气味弥散,甚至会引发其他草木精灵躁动。】 系统每多说一个字,贺凌云的后槽牙便多咬紧一分,脖颈上的青筋已然悄悄浮现。 「还有呢?」 【回宿主,没了。】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贺凌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眼荒芜的院子,随后转身进了屋子,房门紧闭,落下结界。 她如今已经见不得人了,得想个法子向师尊和学堂告假。 * 相沧是个好说话的主,有他替贺凌云亲自打点,学堂那边算是有了交代,告了足足一个月的假。 「这孩子突破太急,险些伤了根本,前些日我才瞧见,别提有多憔悴了,眼下叫那个乌青一片,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多好一苗子,闭个关也在情理之中,你们同为她的师兄,应当多多体谅,能不打扰就尽量不去打扰了,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相沧回想起那夜月黑风高,凌云乖徒夜袭……啊不,夜探他的房屋,心中不免仍余有戚戚。 那是多么一张疲惫的脸啊……与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甚是不相配,以至于当她沖自己「扑通」跪下的时候,他的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了。 「师尊,恕徒儿不孝,不能日日陪伴师尊身侧了……」清脆的声音此刻变得沙哑粗粝,给相沧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相沧几乎瞬间接受了他这位小徒弟即将离开人世的不幸消息了。 思绪回笼,相沧看向身侧的薛青城与闻漱,解释道:「这也是凌云的意思,这一个月你们还是莫要见面了。」 话音落下,这两位徒儿脸上的神情皆空了一瞬。 「师妹可有受伤?为何会那般憔悴?」闻漱率先问出声。 相沧摆了摆手,唇角微扬,挤出一个不太具有说服力的笑容来,「依我过来人的经验,你师妹这是在修为上产生了新的见解,弄不好怕是要开悟了,这是好事啊……好事哈哈哈哈……」 瞧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未免太心虚了些。 闻漱抖了抖嘴唇,将满腹疑问咽了回去。 他的师尊似乎间歇性的不靠谱。 相较于闻漱的担忧,薛青城全程没有说一句话,这倒也符合相沧对这位大弟子的了解。 这小子,于感情方面太寡淡了些,冷冰冰的不像话,瞧这眉头都不曾皱一寸,眼神也充满了恼意……咦? 相沧还是第一次从大弟子的脸上看见如此复杂的情绪,不等他琢磨出味儿来,薛青城便提起长剑,转身离开,留下他与闻漱二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这是?」相沧沖闻漱拧起眉头,「我方才可有说错什么话?」 闻漱不明地摇了摇头,「不曾啊……」 相沧的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如今这一个个的都一反常态,赤霄峰怕不是要变天了? * 贺凌云将自己困在房中,滴水未进。 院中枯萎的花草不曾復生,却也未曾往外扩散,事态还不算太糟糕。 【宿主,你这是在损害自身。】系统提醒道。 「我知道。」贺凌云坐于桌前,指尖微抬,颗颗水珠自杯中飞旋而出,在面前串成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 屋中门窗紧闭,唯有一盏油灯在黑暗中静静燃烧,给予她唯一的光明与温度。 水珠缠绕指尖,稍稍浸润着贺凌云干燥的皮肤。 系统口中所谓的「损害」便是她如今正在遭受的劫难。 ——无尽的飢饿,要命的口渴,以及睏倦。 而这些折磨才刚刚开始。
第192页 自她来到这个见鬼的世界,绑定了个不靠谱的系统,她便控制不住凌霄花的本体。 追溯缘由,还得从魔界禁地说起。 自她吞噬了那株上门挑衅的藤蔓精,她的身体便默默地发生了变化。 这与系统所说的「正常变化」可不是一回事。 思及此,贺凌云愈发感到头疼。 如今她腹中空空,滴水未进,更是强忍着睡意,未曾阖上一眼,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存活意外的问题。 忽然,贺凌云的指尖传来针扎似的疼痛。 「嘶。」 短促地惊唿了一声,贺凌云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眼底是止不住的惊骇。 一根根纤细而柔软的藤蔓刺破指尖,向外缓缓延伸,十指随之扭曲变形,瞬间失去了活力,伏倒在桌面上。 此时,贺凌云才反应过来系统方才的提示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既然放弃了吸食其他草木精灵的灵气来维持自身稳定,便只能等来枯萎。 只是这个过程……实在是触目惊心。 「师妹。」屋外骤然响起薛青城的声音。 贺凌云诧异地抬起头,心中暗叫不好,她分明与相沧反覆交代过不见旁人,薛青城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屋内油灯摇晃,将贺凌云的身影投射到单薄的纸窗上。 她此刻若是想装睡怕是难了。 一时间,种种不安浮现在心头,贺凌云下意识地将枯化的双手藏于桌下,开口应道:「师兄,你来做什么?」 很好,一开口便充满赶客的味道。 薛青城立于院门外,听见贺凌云的声音后松了一口气。 思忖片刻,他方开口道:「多日不见师妹,我……」 贺凌云侧耳听得入神,便听见对方破天荒地吞吞吐吐起来。 纵使二人此刻没有打照面,贺凌云也能想像得出薛青城是何种窘迫的模样。 前些日子她忙于修炼,的确有好些时日没有与薛青城相见了,眼下这人是上门送温暖来了? 倒真是件稀罕事。 可要叫木头说情话,怕是比登天还要难了。 如此想着,屋外传来薛青城温润却坚毅的声音。 「我想见你一面。」 闻言,贺凌云不由得唿吸一窒,连身上的痛都忘了。 「就现在。」薛青城补充道。 第105章 「见面?」贺凌云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 目光自双手上极快地掠过,几乎是触电般地抬起头,拒绝道:「不可!」 她如今这副模样与怪物有何异?若是叫人看见了, 定会引发惊慌, 更何况……对方是薛青城。 他自是对妖魔深恶痛绝的, 纵然那人是自己, 一个前不久与他互通了真心的姑娘。 亦是会毫不犹豫地刀剑相向吧。 「为何?」薛青城不明所以,「师妹可是有难言之隐?」 贺凌云:「是,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你莫要再为难我了。」 她这声拒绝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毫无情意, 叫人捉摸不透。 薛青城是个识趣的, 虽心中生疑,却也不再纠缠。 「既如此,我便不打扰师妹了,保重。」 这左一声师妹, 右一声师妹, 叫得贺凌云心中愈发凄凉。 再忍些时日吧。 只需等到来年开春, 宗门大比,这一切便可以做个了结。 * 贺凌云于闭关的第七天迎来了彻底的枯化,她变成了一株毫无生气的凌霄花。 纤细的根本能地向四周蔓延,扎破木质的地板, 随之钻入泥土之中。 系统早已不知所踪。 一如最初那般, 贺凌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一束刺目的天光带着余温, 将她包裹其中。 意识朦胧间,贺凌云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向她快速靠近。 有人来了。 「醒醒, 快醒醒。」心底有一道声音在急切地唿唤自己。 贺凌云困惑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身体沉重得犹如灌了铅水,分毫动弹不得,就连唿吸也成了奢侈。 脑袋似乎也不属于自己了,轻飘飘、晕乎乎的,像是由云朵捏的,受不得半点风吹,脆弱得一击即散。 脚步声愈发响了,近得如同踩在耳膜上。 心底的声音催促得急切,与耳畔的脚步声交织成密集的鼓点,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太阳穴上。 乱得要爆炸了。 那束诡异的、刺目的天光忽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骤然落下的阴凉。 一只手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鼻下,停留片刻后往下移去,抚上了她的脖侧。 这一套动作,不太礼貌。 她又没死,这人是做什么呢? 与她猜想的没错,手的主人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她还活着这件事。 「屋里怎么乱成这样?」稍远处,年轻的男子惊唿道。 贺凌云对这声音颇为熟悉,只是……现下想不起来了。 不等她多想,耳边忽然响起男人冷静的声音,「今日所见,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又是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屋子里再度陷入安静之中。 准确来说,是贺凌云再次晕了过去。 *
第193页 【滴——】 【恭喜宿主成功度过危机四伏的枯萎期。】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如银瓶乍碎,将贺凌云从梦中唤醒。 身下是柔软的床塌,一张薄被将她盖得严实,甚至连腋下也被人贴心地掖过。 贺凌云就这么双目无神地仰面躺着,试图找回一丝清明。 「你醒了。」冰冷的男声与无情的系统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凌云唿吸一窒,只觉得后嵴无端发凉。 思绪迅速回笼,从前种种一併浮现于脑中。 枯化、昏迷……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正是薛青城的声音。 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一侧飘去,贺凌云透过薄如蝉翼的床帐,看见了守在一旁的男人。 此刻,薛青城正逆着光,隔着一层纱帐,静静地注视着她。 时间似乎静止了。 二人静默无言,对峙许久。 气氛古怪到亟待有一方率先打破寂静,不然贺凌云也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在这绝望的沉默中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是不是都看到了?他为什么如此冷静?他为什么不对自己下杀手? 定是心有不甘,有许多话要问她吧? 贺凌云深唿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正要开口,便察觉一道风自耳边擦过,诧异之下,床帐已被人撩起。 薛青城探进身来,目标明确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贺凌云:「……」 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的视线毫无意外地撞在了一起,贺凌云嘴唇嗫嚅了一下,方才轻声道:「师兄。」 这便算作问候了。 薛青城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一对剑眉此刻紧蹙着,眉心挤出深深的沟壑,险些能夹死苍蝇。 贺凌云心虚地闭上嘴,目光向下探去,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几段指节稳稳地搭在她的腕间,温热,柔软,可感觉不出丝毫的戾气。 「你先前拒不见人,是因为修炼出了差错,走火入魔了?」薛青城松开手,语出惊人道。 回应薛青城的,是贺凌云的沉默。 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前,她还不能轻举妄动。 「你不愿意说便罢了,你且听我说。」薛青城自顾说道。 贺凌云心头一颤,那股不妙的感觉再次捲土重来。 「自我初见你时,便有一堵高墙横在你我之间,叫人窥探不透,我自以为对你并不了解,事实亦是如此,贺凌云,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直唿其名。 贺凌云手指微动,嘴角缓缓绷成一条直线。 「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什么时候的事?」 木窗受了秋风的吹拂,发出不安的「噶哒」声,将贺凌云的心搅得愈发凌乱起来。 她这话显然是不打自招了,闻言,可薛青城的脸上并没有如贺凌云猜想那般勃然大怒,亦没有对她拔刀相向,相反的,是超出预料的平静。 「你承认了。」他移开视线,轻声得犹如在喃喃自语。 床帐再度被拂开,待贺凌云回过神来,原本坐在床边的薛青城已不见了踪影。 唯有木门相撞的闷响声在空气中久久迴荡。 贺凌云双目空洞地望着床帐的顶端,静静地消化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良久,她忽然反应过来,薛青城这是……在诈她? * 【结界破裂时,宿主确已变回人形。】 系统为贺凌云的猜想再添一份有力的证据。 薛青城虽感知敏锐,却并没有当场发现她的本体。 他的确对自己心存怀疑,并藉机试探。 而她心里防线过于薄弱,就这么心虚地承认了。 【宿主需要提前行动么?】系统察觉出了贺凌云的不安,趁机提出建议。 「不行。」贺凌云一口便否了这个不靠谱的提议,「你从前便告诫我,薛青城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况且他如今对我已有怀疑,若他想动手便早就动手了,何须等我醒来?」 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他对我定还有情谊,因此迟迟下不了手。」贺凌云笃定道。 系统:【……】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恋得如此坚定的。 贺凌云继续道:「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绝不可贸然与薛青城正面对上。」 静默片刻,系统回道:【宿主分析的也不无道理,那便请宿主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坚持到宗门大比那天。】 闻言,贺凌云噎了一瞬,想起自己与系统的约定,心虚道:「那是自然。」 不过系统的话提醒了贺凌云,她的确该有所行动了。 至少……得先搞清楚薛青城的想法。 * 夜已深,竹楼静静地伫立于月光中,如它的主人那般,安静得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薛青城仰面躺在床上,听着竹梯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蓦地睁开双眼。 那人的动作放得很轻,鬼鬼祟祟,像是个窃贼。 赤霄峰可从未出过家贼。 薛青城虽心中觉得古怪,可愣是没从床上挪腾分毫。 待那人终于摸到了门前,竟规规矩矩地屈起手指,在门上扣了三下。 「是我。」贺凌云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贺凌云,你的小师妹。」
第194页 薛青城双手环胸躺在床上,闻言扭过头,看向门口。 月光如水,将门窗映得透白,贺凌云的身影就如同清晰的皮影,一举一动皆清晰地落进薛青城的眼中。 只见她说完这句话,似乎很是懊恼,抬起一边的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比方才敲门时还要用力些。 薛青城:「……」 思绪未动,身体已有了行动。薛青城翻身下了床,快步走向大门,临近门边又堪堪停了下来。 他就这么定定地站着,抬起的右手悬在空中,将动未动。 门的另一端,贺凌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薛青城的方向近了一步,再次抬起手,试图敲门。 「哐——」 右手落下,却敲了个空。 大门被人从里拉开,露出后方的人影来。 贺凌云猝不及防地与冷着脸的薛青城打了个照面。 「师……师兄。」贺凌云转了转眼珠子,开门见山道:「能让我进去么?」 表现得还挺急。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薛青城眸色渐深,垂与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这是要同他说实话了? 二人守在门口对峙片刻,最终门里面的人妥了协,侧身让了开来。 夜深人静,偏僻竹院,孤男寡女,这几个关键词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贺凌云的脑中。 第106章 真心 怨不得贺凌云胡思乱想, 她的心中本就有鬼。 进了屋子,身后便赫然响起沉闷的关门声,贺凌云诧异地回头看去, 便见月光被拦在门外。 屋里一时间安静得厉害, 唯有贺凌云「咚咚」的心跳声在胸腔迴荡。 薛青城顺手关了门, 转过身看向贺凌云, 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身体后仰,靠上了门扉。 一副「我看你怎么说」的做派, 倒是令贺凌云懈下心防, 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人没有一言不合便对她拔刀相向, 这说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贺凌云索性豁了出去, 将底牌亮了出来,「我确实有事瞒着你,我并不是普通人。」 闻言,薛青城愣了一瞬, 似乎没有想到贺凌云竟会如此坦诚。 贺凌云趁热打铁道:「我其实是一株天生天养的凌霄花花灵, 化作人形后, 因嚮往仙门,才隐瞒了身世,混入了玄明宗。」 说到此处,贺凌云顿了顿, 看向薛青城, 「你如今知道了真相, 要杀要剐, 任凭你处置,只求你看在我没有伤及无辜的份上, 不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原来如此。」薛青城若有所思道:「难怪你的雷劫比之旁人要兇狠许多,竟是因为逆天而行。」 贺凌云:「……」重点是这个么? 「你就不想杀了我么?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好心提醒道。 闻言,薛青城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似乎对她的试探十分不满。 「我原以为我会。」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可当我亲耳听到了你的解释后,竟松了一口气。」 贺凌云:「为何?」 是爱么?是责任么? 「是因为信任。」薛青城看了眼贺凌云,抬脚走向桌边,扯了把竹凳坐了下去。 「身份可以作假,赤诚之心可骗不了人,你既通过了明镜台的考验,自然心怀赤诚,断不会与邪恶为伍。」 贺凌云背朝薛青城,良心隐隐作痛。 不,她不仅作假了,还和系统为伍,坏得狠呢。 「你难道就不感到愤怒么?」她不甘心道。 「并非没有花草精灵修仙的先例,我为何要怒?」薛青城淡淡道。 「我不是人。」贺凌云再次强调。 「我只怨你不告之于我。」薛青城似乎被戳了痛点,急声打断道:「我既心悦于你,自然也希望你同我真心相与,你是不是人我并不在乎。」 贺凌云傻了眼,「可……你就不怕是我使用妖法迷惑了你?」 沉默片刻,薛青城方正色道:「你的修为还没到那般地步。」 「……」 这倒也是。 贺凌云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白天还不是这样的呢,我差点以为你要当场为名除害了……」 虽然她这一害名不副实罢了。 被安上「为名除害」名头的薛青城颇为无奈地嘆了口气,「你只要不入魔,不走邪门歪道,我自然不会杀你。」 这有商有量的态度,与他平日里刚正不阿的模样格格不入。 难不成这是……恋爱入脑了? 贺凌云此刻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浮之感,她听见自己声如蚊蚋道:「我隐约记得那天,闻师兄似乎也在……」 「他并不知晓此事。」 贺凌云:「……那便好。」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贺凌云摸了摸鼻头,「那既然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薛青城忽然站起身来,拦住贺凌云的去路。 「还有什么事么?」贺凌云大脑宕机,看着薛青城莫名的举动,只觉得这人还留有后招。 二人目光相撞,贺凌云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待她想要再度开口,便见薛青城向自己走了几步。 下一秒,她便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先前总是躲着我,可有想过我的心情。」薛青城低声道。
第195页 贺凌云已然懵了,机械般地回道:「什么心情?」 这句不经大脑的话落入薛青城的耳中,换来的是更大力道的拥抱。 贺凌云觉得这人就是在藉机报復。 「我又说错话了?」 腰间的手紧了又紧,耳边拂过温热的气息,「我想你了。」 贺凌云:「……」 他不是古板的剑修么?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么?!他是何时开的窍? 一时间,贺凌云的嘴巴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下意识便反驳道:「这是道侣间才会说的话,我还没答应和你在一起呢。」 薛青城不解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么?」 贺凌云:「不不不……我说的与你想的可不是一个意思?」 薛青城:「那是什么意思?」 「……」 她是什么意思?她还能是什么意思? 贺凌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水,本该打直球的时候竟退缩起来。 「你先松开,我快喘不上气了。」她嚷道。 薛青城依言松开贺凌云,「那你教我。」 「教你什么?」贺凌云瞳孔地震,腹诽不已。 小伙子,这话可不兴说啊,若是落到他人耳中,怕是免不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等了许久,薛青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教我……人情世故。」 贺凌云的眼中升起了一片大雾:「啊?」 * 贺凌云说到做到,第二日便趁着月黑风高,带着一摞话本前往薛青城的住处。 看着师妹从行囊中掏出各式各样的本子,薛青城面色严峻道:「这么多?」 贺凌云不以为意道:「那是自然,你落了太多功课,我可要给你好好补上。」 借着油灯,贺凌云从众多话本中挑出一本,沖薛青城扬了扬眉毛,「今日便教你经典爱情神话,《牛郎织女》。」 薛青城眼神清明中透着丝坚毅,他点头道:「请讲。」 初为人师,贺凌云颇为兴奋,指着本子上鲜活的画面讲得绘声绘色。 一个故事讲完,贺凌云口干舌燥,提起桌面的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 「对这个故事,你可有什么疑问?」她瞥了眼薛青城,将茶水一饮而尽。 等她放下茶杯,只见薛青城眉头紧蹙,脸色十分难看。 「喜欢一个人,就趁人不备,偷走她的衣服?」薛青城看向贺凌云,眼底写满了震撼,「织女丢了仙衣,只得答应嫁给牛郎,他们这……是爱情么?」 好问题。 贺凌云看了眼桌面的话本,眼中闪过一丝嫌弃,「我从前听这故事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日重读,才察觉出其中的不公,啧,这爱情不要也罢!」 说罢,贺凌云将这本碍眼的话本丢掷到一旁,翻出另一本来。 「来,我们继续。」 * 夜色渐深,贺凌云见时候不早,便单方面终结了授课。 「你且消化着,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贺老师随时为你答疑解惑。」贺凌云如此说着,起身舒了个懒腰。 「我先回去了,你别送了。」 要说这爱情故事,当真催眠,二人此时都有些双眼无神,宛如被人夺舍一般。 「总是这么来回也是不容易,师妹不如将被褥一併搬来……」薛青城突如其来的发言惊得贺凌云打了个哆嗦。 贺凌云见鬼似地转过身,抬起手指向薛青城,「你究竟懂不懂男女大防?」 「在你之前,赤霄峰并无女弟子。」薛青城正色道。 好一个感情白痴。 「我明日便好好教教你。」 * 两人醉心学习,时常熬半宿,贺凌云嫌麻烦,竟在薛青城处睡下了。 薛青城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贺凌云心无挂碍,睡得分外香甜。 教了几天,薛青城便学了七七八八。 「最近辛苦你了,快些回去休息,明日还有小考。」 贺凌云诧异道:「你今日不留我了?」 「不留了。」薛青城轻笑道。 贺凌云转了转眼珠子,狡黠道:「作为回报,你也得教教我,助我在宗门大比上拔得头筹。」 若是别人听见了,怕是要嘲笑她狂妄自大,这届新生中不乏天资聪颖者,还没有谁把第一名挂在嘴边的。 可薛青城听罢只是笑道:「那是自然,以你的天赋,拿下第一名定不是难事。」 贺凌云拉过薛青城的手,轻轻地晃动着,「你如今说话是越来越讨喜了。」 「从前不讨喜么?」薛青城不解道。 「从前……」从前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看着薛青城认真的模样,贺凌云不忍戳穿真相,只得给出一个模稜两可的回答:「还行。」 许是心情愉悦,贺凌云只觉得今夜的薛青城格外温柔,看起来就像一只温顺的大黄狗,叫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正胡思乱想着,贺凌云忽觉眼前一暗,等她抬起头,便见薛青城唇边含笑,低头吻了下来。 柔软的唇瓣相接,浅浅地厮磨了一阵,直到贺凌云的两颊「腾」地升起两团红云,对方才放过她。 「你这般热情,还想不想让我回去了。」贺凌云佯装懊恼道。 话一出口,她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第196页 她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只见薛青城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憋笑。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方才所言,在话本中被称为……」薛青城若有所思道:「调情?」 「……」 「你还真是一点就通。」贺凌云咬牙切齿道。 第107章 中秋篇(上) 时光飞逝, 中秋将近。 贺凌云与薛青城从演武堂出来,便见闻漱背着竹篓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位姿容秀丽的姑娘。 「师兄, 有人找你。」 远远的, 贺凌云便瞅见了那姑娘肿得跟两只鹅蛋般的眼睛。 闻漱的神色十分为难, 「有什么事便去屋里说吧, 外面总归是人多,叫人看见了不太好……」 说罢,便见那姑娘便绕过闻漱, 朝薛青城直面扑过来, 与此同时, 口中爆发出凄婉的哭声。 贺凌云:「……」 这声音颇为耳熟, 她好像听过。 「都同你说了,不要再来烦我。」薛青城铁着脸躲过了那姑娘的投怀送抱,顺带着往后退了几步,嫌弃之意尽显。 「兄长, 明日便是中秋了, 你就同我回去看看父亲吧!」那女子语出惊人, 将在场的几人震慑在原地。 死去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起了贺凌云。 眼前的这位女子……不正是她曾在后山泥坑中看见的「女鬼」么? 这位小妹妹说起话来十分炸裂,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听得薛青城的眉头一皱再皱。 「那是你的父亲,与我有何干系。」 「父亲果真没有看错你, 你就是个无情冷血的白眼狼!」女子银牙几欲咬碎, 怒斥道。 贺凌云与闻漱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 短短几句话, 信息量巨大。 粗略可知, 眼前这位小姑娘与薛青城应当是兄妹关系。 八卦剧场变成了亲情剧场,他们作为外人, 不便出头。 「我不过是他名义上的长子罢了,他何曾真心记挂我。」薛青城冷声道:「我还有事,你请自便。」 说罢,薛青城唤出长剑,趁对方惊愕走神之际,飞身上剑,头也不回地飞走了,留下贺凌云与闻漱等人面面相觑。 得嘞,这女娃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贺凌云腹诽,眼睛滴熘熘地转了一圈,正想找个藉口脱身,不料视线扫到那名女子的时候,发现对方正死死地盯着她。 那双眼睛虽然肿得厉害,甚至有几分悲伤蛙的风韵,却不难看出,这人的眉眼与薛青城有七八成的相似。 贺凌云被盯得一头雾水, 「你与我兄长是何种关系?」 「我?」贺凌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瞥向一旁看热闹的闻漱,忙正色道:「自然是正经的师兄妹关系。」 「我不信!」悲伤蛙气恼道:「我身为他的亲妹妹,他都不曾正眼看我,怎会待你如此特别?」 贺凌云扯了扯嘴角,无情反击道:「那你的确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你兄长心中不快。」 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何曾受过除了她哥哥薛青城之外的冷言冷语,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两汪眼泪不要钱地流下,「中秋将至,本该是家人团圆的日子,他应该随我回去才是。」 「啧啧……」贺凌云对哭包不买帐,摇头道:「可看你兄长的意思,怕是他不愿意啊。」 哭包急了,「不行,无论如何,我今日也要将兄长带回。」 「那个。」贺凌云忍不住打断道:「你们的家事我本不愿意多嘴,可自我来到玄明宗,鲜少见到门中弟子的亲人前来探望,薛青城既已踏上修仙之路,自当斩断前缘,你又何苦拉他入凡尘?」 闻言,哭包神情微滞,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接着不要命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父亲他……他快撑不住了。」 这回轮到贺凌云惊点下巴了。 「什么?!」 听她话中的意思,薛青城他爹快没命了? 「先前有灵药吊着,如今……怕是快不行了。」哭包上接不接下气道:「这也是为什么我非要死缠烂打的原因,父亲他只有兄长他一个儿子,临终前,定是想兄长回家的……呜呜呜呜……」 「你怎么不早说呢?你兄长如今都跑出二里路远了。」贺凌云怒其不争道。 「求求姐姐帮帮我,替我向兄长说些好话,若他愿意随我回家,阿菁定会牢记你的恩情,金银财宝,亦或是绫罗绸缎,只要是姐姐看得上眼的,尽数拿去便是。」少女拉住贺凌云的手,哭的梨花带雨。 「你先不要激动。」贺凌云为难道:「况且我只是他的一个师妹而已,我说的话他未必会听。」 「那怎么办呀?」阿菁急了,本就肿得睁不开的双眼红得愈发厉害,「临行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托我一定将兄长带回,此次若是带不回……那我也无需回去了。」 见状,贺凌云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应承道:「行,那我便试一试……」 * 日头渐沉,金色的余晖洒满山坡。 薛青城独自一人坐在山坡上,看着面前咸鸭蛋黄般的落日。 贺凌云拄着随手捡来的木棍,弓着腰,如一只蜗牛,费力地往上爬。 听见动静,薛青城回头看了眼,发现来人是贺凌云,眸光微动。
第197页 贺凌云终于上了坡,向前走了几步,在薛青城身旁坐了下来,顺手摘下一根枯黄的野草,放进了嘴里。 「那是毒草,含进口中,不出半刻钟便会使人头晕目眩,四肢麻木。」薛青城好心提醒道。 「呸!」 闻言,贺凌云连忙啐了几口,将草吐了出来。 二人静悄悄地坐着,像是黄昏下的两只没有生息的木桩。 良久,贺凌云开口道:「你就这么不待见你的妹妹?」 「她都同你说什么了?」薛青城闷闷道。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你父亲快不行了。」贺凌云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向远方浑圆的落日。 薛青城再次沉默下来,片刻后开口道:「自我出生时,便被玄明宗选中,在我三岁时,掌门亲自接我上山,自那时起,我便再也没见过我的家人。」 「可你的妹妹……」 「她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是真正的薛家千金,天真无邪,又怎知我心中难堪。」薛青城苦涩道:「是我的父亲亲手将我送出,亦是他亲手斩断了我的尘缘,谁人不知,薛家小儿三岁时夭折,他既抹去了我的存在,何苦又来寻我?」 闻言,贺凌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薛青城的肩头。 「我从前总觉得你像块冷冰冰的石头,不懂得人情世故,整天板着一张臭脸,实在是不讨人喜欢,可我竟不知你竟有这一段过往,还傻乎乎地应了你妹妹的请求,擅自决定,试图劝说你,我真是可恶,回头我便替你拒了你妹妹。」 「不,我想通了。」薛青城自顾说道:「我的确该回去看他最后一眼,了却彼此的遗憾。」 * 「什么?青城下山了?还是和那个薛菁儿儿一同下的山?何时的事?」相沧长老从蒲团上挣扎着站起来,抓住贺凌云的肩膀前后摇晃着,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是啊,师兄刚刚下山,有什么问题么……」贺凌云只觉得脑浆快被师尊摇匀了。 「问题可大了。」相沧停下手中的动作,面色严峻道:「我说我今日左眼为何一直跳个不停,凌云乖徒,你快跟上去,万万不可让青城离了你的视线。」 虽不解,贺凌云还是木讷地点点头,「听师父的。」 * 无衍峰下,一路马车整装待发。 「师兄,等等我!」 薛青城正要上马车,便听见贺凌云的唿喊声,脚下动作一滞,随即转身看去。 只见山野之中,贺凌云肩上背着行囊,往他这边奔来,裙摆摇曳,宛如水中翠荷。 薛菁儿立于一旁,神色微变。 都到了山下,难道还能出么蛾子不成? 好不容易赶至跟前,贺凌云拉起薛青城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师……师兄,我陪你一起……」 闻言,不等薛青城回应,薛菁儿便急道:「我只带兄长一人,你凑什么热闹?」 嘿,这小姑娘,先前还哭得梨花带雨地求她帮忙,这会儿便翻脸不认人了? 贺凌云虽心中不快,却记着相沧的嘱託,留了个心眼子。 「师兄鲜少出门,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贺凌云沖薛青城使了个眼色,继续道:「我便是那个知冷知热的人。」 听她这般炸裂的发言,薛青城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柔声道:「如此也好,那便随我一同去吧。」 得了应允,贺凌云扭过头沖薛菁儿眨了眨眼,试探道:「师兄他已经同意了,阿菁姑娘应当不会再反对了吧?」 薛菁儿不愿再生事端,只狠狠瞪了眼贺凌云,不情不愿道:「你们既已做了决定,还问我做什么?」 说罢,她便扭过头去,沖一旁的家丁道:「即刻出发。」 * 车轮滚滚向前驶去,惊起一地的灰尘。 贺凌云安静地坐在马车内,支起一条胳膊托着下巴,看起来人畜无害。 她就这么静悄悄地盯着身侧的薛青城,直到对方睁开了假寐的眼睛。 一时间,四目相对。 贺凌云咧开嘴角,沖薛青城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道:「时候尚早,再睡会儿吧。」 闻言,薛青城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底起了兴味,他学着贺凌云的模样托住下巴,轻声道:「被你这么盯着,我实在是睡不着。」 他们共乘一顶马车,与薛菁儿分开,自成一派天地。 贺凌云难得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暧昧,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 「出门急,我也没带些话本子解闷,左右无事,你还不准我盯着你解乏了?」 她惯会语出惊人,薛青城对此早已习惯,倒是接受良好。 「你既喜欢,那便做就是,我自是没有意见的。」薛青城道。 啧,这人真的越来越会找台阶给她下了。 贺凌云掀起袖口,往自己脸上胡乱扇着风,目光游离不定。 「哎,也不知到哪儿了,让我瞧瞧……」 说罢,她便离了位置,弓着腰站起身来。 可不等她挪腾两步,整辆车厢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如竹筛抖绿豆那般,将她颠了起来。 车厢内空间狭小,她已无处可滚,只能随着惯性跌入薛青城的怀中。 「这路也忒不平了!」马夫抱怨了一句,及时地凭着优秀的御马术将马车稳了下来,随后才想起车中还载着两名修士。
第198页 「公子,小姐,可有受惊?」 「没……没事。」车厢内传来女子闷闷的声音。 闻言,马夫打趣道:「也是,你们修仙的自然是不惧此等小磕小绊,坐稳咯,前面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贺凌云:「……」你是会安慰人的。 托马车颠簸的福,她与薛青城之间的那点暧昧已尽数破散,只剩下无尽的焦灼与躁动。 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 她就这么准确无误地坐进了薛青城的怀中,双手因马车的颠簸而胡乱摸索。 该摸的,不该摸的,她似乎都摸了个遍。 而早在她跌落下的同时,薛青城便顺势将其箍在怀中。 因此,此刻的贺凌云进退两难。 她的后背紧紧地贴上了薛青城的胸膛,耳尖有意无意地沾染上了他的唿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在一点一点地升温,逐渐变成了血色。 「路不平。」贺凌云借着马夫的原话,试图打破这处尴尬。 「嗯。」薛青城轻微的、可忽略不计的声音飘散在耳边,引得贺凌云臊红了脸。 「你快松开,我要喘不上气了……」贺凌云扭过头去,在看清近在咫尺的少年后,蓦地止了话语。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薛青城脸红的模样。 自他领口处裸露的皮肤向上攀升,直至耳尖,像朵爆炸的彩云。 一瞬间,贺凌云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以慌乱之势从薛青城的怀中逃离出去。 短短的时间内,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坐了一路,也不管马车如何摇晃,皆稳如泰山,像是两位即将坐化的佛子。 浑身上下写满了「清白」二字。 于是当马车停下,薛菁儿掀开车厢门帘的时候,便看见这般古怪的场景。 「你们这是……吵起来了?」 闻言,二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薛菁儿,随后默契地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下了马车。 薛菁儿不免有些怀疑人生。 罢了,她才没有那个闲工夫充当这两人的和事佬呢。 * 马车稳稳地停在薛府的门前。 贺凌云站定,看着面前高大的门陷入了沉思。 她一早就该明白,薛青城应当出身名门,不然也不会又那么一个骄纵跋扈的妹妹。 只是想像中的场景与亲眼所见还是有些许的差别。 薛青城的父亲,应当比她所想的还要有权有势些。 思绪流转间,家丁已将马车牵走。 门前偌大的空地上,几个人显得无比渺小。 「多年未归,兄长怕是对这里早就没了印象。」薛菁儿向前走了几步,旋即转过身来,沖薛青城招了招手,「兄长快来,我带你去见父亲。」 * 有了薛菁儿引路,几人在偌大的薛府内畅通无阻。 出乎贺凌云意料,府上的人对薛青城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按理来说,薛家少爷归来乃是大事,怎么也得夹道欢迎才是。 难道说……还真如薛青城所说那般,薛家根本不承认大少爷存在这件事? 几人在一处房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贺姑娘就不必继续跟过来了,来呀,带贺姑娘去南院的厢房,好生照顾。」薛菁儿吩咐道。 贺凌云点点头,道:「也好,既是你们的家事,我也不好掺和。」 说罢,贺凌云向薛青城道了别,便随小厮走了。 * 目送师妹离去,薛青城扭过头,看着面前高大的木门一言不发。 如今,他与父亲仅隔着一扇门。 心中倒也说不上是忐忑,更没有期待。 毕竟他早已不记得父亲的模样忘了。 「父亲他一定十分思念你。」薛菁儿瘪了瘪嘴,一汪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薛青城看了眼她红肿的双眼,一言不发,抬脚往前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药味直扑而来,薛青城眉头微皱,抬袖掩住口鼻。 他的嗅觉比之普通人要灵敏许多,区区药气倒还不足以让他望而却步。 这屋中,瀰漫着一股死气。 薛菁儿所言非虚,薛家老爷快不行了。 「快些进来,记得将门带上,莫要透进一丝冷风!」屋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闻言,薛菁儿心领神会地搡了把薛青城,顺势将其带入门中,随后动作迅速地关上门。 于是,屋里又成了一处不透风的樊笼。 说话的是位头髮花白的医者,见薛青城兄妹二人进来,回身将厚重的床帐拉开,接着自觉地向后撤去,让出一片空地来。 「过来吧。」 得了允许,几人方来到薛老爷床前。 屋内门窗紧锁,鲜少透进光,本该是暗无天日的模样,却因满屋烛火映照,亮如白昼。 床上的男人几乎可以用「薄」字来形容,就那么静悄悄地躺着,面色蜡黄,与死人无异。 男人双眼紧闭,嘴唇微张,离得近了,便能听见微弱的唿吸之声。 这应当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了。 「父亲他现在虽然看不见,但一定可以听见,若他知晓你回家,定十分开心。」薛菁儿看向薛青城,轻声道:「兄长,你和父亲说些话吧。」
第199页 薛青城看着面前与他相距不过一尺的男人,忽然生出了荒唐之感。 第108章 中秋篇(下) 贺凌云坐在院中的石椅上, 吃着小厮送来的糕点,只觉得噎得慌。 正打算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不远处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薛青城面色不快地往她的院子里闯, 身后的薛菁儿及一众家丁紧追不捨。 「兄长, 这不是给你安排的厢房, 等一下……」 贺凌云艰难地咽下糕点,随后「腾」地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走至跟前, 还不等她开口, 右手便被薛青城拉住。 「我们走。」薛青城面色沉沉, 拉着贺凌云便要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要回去了?怎么这么着急?」贺凌云虽不解, 还是顺着薛青城的力道往外走去。 不出几步,两人便与赶来的薛菁儿撞了个正着。 看清了二人的动作,薛菁儿的脸色白了白,顿时明白了薛青城的意思。 这是又要回宗门去了? 薛菁儿眼疾手快地展开手臂, 拦住二人的去路。 「兄长对我若是有什么不满便直言相告, 何苦不发一言就要离开?」 薛青城止了步伐, 正眼看向薛菁儿,冷声道:「我已履行承诺,见了父亲,没有理由再继续待下去。」 这两人间的气氛明显不对劲,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令薛青城难以忍受的事情。 薛青城夹在两人之间, 犹如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心中止不住的八卦之情。 「明日便是中秋, 兄长暂且忍耐一下,等到那时, 你想走我也不拦你。」薛菁儿道。 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她总觉得薛菁儿这小妮子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咬牙切齿。 「可你将师妹与我分开又是何用意?」薛青城道。 闻言,贺凌云不明所以地看向薛青城,「什么分开?」 他如今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可没有半点要分开的意思啊? 薛菁儿深唿了一口气,沖薛青城努力扯出一抹微笑,「你是我的兄长,自然该住在前院,我这么安排有什么问题么?」 听到这里,贺凌云总算明白了个大概。 她开口打断道:「不行,他得和我一起。」 她好不容易才跟着薛青城下山,岂能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谁知道这薛家安的什么心呢。 「在这附近收拾出一间空房应当不难,你若是不愿,我离开薛家便是了。」薛青城如此说道。 嚯,这人竟学会讨价还价了。 薛菁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绿了。 静默半晌,她方一字一顿道:「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见薛青城没有反应,薛菁儿的目光落在了贺凌云的脸上,神情颇为嫌弃,「你们怎么跟对儿连体婴似的,就这么分不开么?」 这话说来分明是为了膈应人的,贺凌云听了却十分受用,她沖对方点头道:「是啊,分不开呢。」 薛菁儿:「……」 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这口气她便咽了。 「替大少爷收拾房间,好生伺候着。」撂下这句话,薛菁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小姑娘步履匆匆的模样,贺凌云不由得心生感嘆,这妹妹与哥哥在某些方面还挺相向的。 都是个要强的角色。 人都走了,院子里终于落了个清净,贺凌云低头看着自己被攥住的右手,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松手吧,我又跑不掉。」 闻言,薛青城手指微动,放开手来。 「现在可以说说了,你先前都经歷了什么?怎么脸色那般难看?」贺凌云道。 二人寻了处石凳坐了下来,薛青城回忆父亲屋中的场景,眉头微微皱起。 「父亲的屋子里有黄符燃烧的味道。」 贺凌云瞪圆了双眼,道:「黄符?你们家里难道也有修士不成?」 薛青城摇了摇头,「我并未感知到灵力波动,燃烧黄符的应当不是修士,或许只是个学术不精的江湖术士。」 「那有甚可在意的,燃烧黄符,用以驱赶邪祟,在民间也是很常见的事情。」贺凌云道。 想起在父亲门前瞥见一行匆匆行走的道士,薛青城眸色渐深。 「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 第二日,薛府办起了中秋家宴。 「兄长,父亲有一物要我于今日交给你,请随我一同去取。」薛菁儿乘着夜色,拦在二人身前。 闻言,薛青城眉头微皱,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点了点头。 见状,贺凌云识趣地同薛青城挥手道别,「那我就先行一步啦,你忙完了正事要快些同我汇合哦。」 「好。」薛青城看向贺凌云,低声应道。 在小厮的指引下,贺凌云来到席间,看着面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咋舌道:「这府中的老爷人都快没了,还能如此大操大办,啧啧啧……」 正感慨着,她的面前便多了盘色泽金黄的烧鸡。 「这些珍馐美味姑娘在山上怕是没有机会吃到,今日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且敞开肚皮尽情享用吧!」府中小厮倾情介绍道,将美食往贺凌云跟前摆了摆。 这话说到了贺凌云的心坎上了。 她这些日子忙于修炼,辟谷许久,苦口中无味许久,今日见佳肴美酒堆满了桌子,心中自是无比欢欣。
第200页 「那我便不客气了。」贺凌云执起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良辰美景,美酒佳肴,在薛府的小日子确实舒坦。 待台上的戏曲换了几轮,贺凌云方才咂摸出不对劲来。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薛青城为何迟迟未归? 取个东西又不费事,况且这么长的时间,将薛家走个遍也是够的。 莫不是是……薛青城碰上事了? 回想起临行前师尊对自己的嘱託,贺凌云暗唿不妙,将碗筷往前一推,站起身来。 * 薛青城进了屋子便觉古怪,薛菁儿匆匆关了门,屋内的烛火便尽数熄灭了。 黑暗中,一股异香分外明显。 「莫要怪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亲生父亲。」薛菁钻进黑暗中,不见了踪影,唯有声音在屋中四处迴荡。 「不需要将他的手脚捆住么?我怕他待会乱动。」 「无妨,有了这香,他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另一道熟悉的男声冷冷响起。 这声音薛青城认得,是那日在父亲屋里的医者。 「高人,何时动手?」薛菁儿继续道。 「时机差不多了,取剑来。」男人命令道。 薛青城只觉得膝盖酸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沉默地盯着黑暗中缓缓游动的青色火焰,直到那火焰飘至跟前,他方才看清后方薛菁儿的脸。 「这香果真有用。」薛菁儿的眼中涌现出惊喜之色,她将手中的青色灯盏小心地放置一旁,伸出手向薛青城靠近。 薛青城警惕地看着对方的动作,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弹。 依那医士所言,这香中果然被下了勐料。 原来取东西是假,瓮中捉鳖才是他们的目的。 耳边响起长剑出鞘的清脆声,薛青城冷眼看着薛菁将自己的随身长剑拔了出来。 「可能会有些痛,兄长且忍一忍,我保证不会伤你性命的,我只是需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 说得倒是好听,不商量便擅自做了决定,还真是他的好妹妹啊。 薛青城看着面前荒唐的一幕,在心中冷笑。 他今日倒要看看,薛菁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高人,剑取到了。」 一道黑影缓缓上前,于薛青城面前蹲下,目光死死地盯在「无归」的剑身。 「果真是把好剑。」他由衷地赞嘆道,随后话音一转,沖薛菁下了命令。 「药引应当由你亲自去取,动手吧。」 说罢,男人向前伸出手,动作粗鲁地扯开薛青城的前襟,露出光洁的胸膛来。 「留给老爷的时间不多了,心头血得趁热服下,快些动手,记得对准了刺。」 薛菁双手握住剑把,咽了咽口水,「我……我有些紧张,你让我准备一下。」 「你既紧张,不如换我自己来?」薛青城忽然开口道。 听见这声,薛菁顿时傻了眼,双手勐地一颤,将剑送了出去。 她的劲小,剑尖堪堪划破了薛青城胸前的皮肤,并未伤到内里。 看见这一幕,医士急了,在一旁唤道:「歪了歪了,不刺中心头是不行的……」 话说到一半,一股凌厉森然的剑气忽然抵上他的脖子。 医士低下头,只见方才还在薛菁手中握着的长剑不知为何出现在他的脖子跟前。 「你……你没有中香?」他蓦地抬起头来,看向薛青城。 「又是香,你们怎么总爱玩这一套,不觉得厌烦么?」薛青城慢条斯理地将胸口掩住,系好衣衫,从地上爬起。 薛菁见了鬼似的往后退去,飞快地摆手道:「兄长别杀我!我这都是为了父亲的性命,你应当理解我才是……若是同你说出真相的话你定不愿献出心头血,所以我才百般求你随我回家,如今既已被你看破,那我便直言了,父亲命不久矣,唯有至亲血脉的心头血方可续命,你自幼便被高人选中,去修了仙,身体比之常人定好得很,区区心头血罢了,有何捨不得的……」 「有何捨不得的?那也经不住你这般所谓的『求取』。」薛青城怒极反笑道:「你何曾拿我当作你的兄长,你就是这么对待兄长的么?」 「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薛菁双目赤红,怒斥道:「你清高,你是高高在上的半仙,那也是父亲将你赠了出去,你才能有修行的机会,如今正是你报答父亲恩情的时候,你还要与我、与整个薛家为敌么?!」 青色烛光摇曳,少女原本明艷的脸却如暗夜修罗,狰狞得吓人。 薛青城嘴唇微动,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 薛家于他,终究是太过陌生了,或许,他此行下山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回来,便永远不用面对这丑恶的真相。 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嘎吱——」房门豁然大敞,明亮的月光毫不吝啬地透了进来,将屋里的三人照了个清楚。 贺凌云唿吸急促,在看清了薛青城安然无恙的模样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师兄,你没事吧?」贺凌云抬脚便往里走去。 见状,薛青城惊唿出声,「别进来,这里有迷香!」 然而贺凌云的动作比他的声音还要快,不等他说完便进了屋子。
第201页 「确实挺香的。」贺凌云鼻子翕动,双目清明依旧,「不过区区迷香,对我毫无作用。」 一旁的医者顿时傻了眼。 他精心调制的迷香可是连勐虎都能迷倒,对这两人怎么失效了? 他低头看了眼喉咙处的剑尖,心中拔凉一片。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修仙者。 中秋佳节,薛府的戏上演到了精彩时分,府中小厮瞅准了时间点燃烟火。 霎时间,漫天烟火在夜空中炸开,如流星般坠落,将整片天空染成绚丽的颜色。 一片热闹之中,男人悽厉的喊叫声隐于其中,无人察觉。 * 薛家如今已不能待了,薛青城与贺凌云二人连夜离开了薛家。 夜已深,二人寻了处客栈住下。 客栈老闆娘抬头看了眼这对年轻的眷侣,唇边浮起一抹笑,心领神会道:「你们来得太晚了,只剩下一间房了。」 贺凌云与薛青城面面相觑。 虽然老闆娘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是好像……这么安排也没毛病。 * 烛火熄灭,门窗紧闭,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平稳的唿吸声。 一只手从床沿探了下去,摸索片刻,反被另一只手牵住。 「做什么?」 「睡不着,想同你说说话。」 「你说,我听着。」 贺凌云清了清嗓子,沉下声来:「我考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刚开锅的汤最寂寞么?」 闻言,薛青城不解道:「汤……为什么会感到寂寞?」 贺凌云沉默片刻,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它说,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起初薛青城只感到莫名其妙,待他反应过来贺凌云话中的意思,不由得轻笑出声。 「咕嘟咕嘟……」 「哈哈哈哈咕嘟咕嘟……」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笑得乐不可支,贺凌云扯着薛青城的手滚下床去,与后者闹作一团。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讲的这个笑话有些奇怪。」薛青城认真道。 贺凌云笑着蹭上了薛青城的脖侧,在那处啃了一口,「傻子,因为我讲的是冷笑话呀。」 她今夜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贺凌云抬起头,看着那双于黑暗中依旧明亮且冷静的眼睛,心想,真想看看这双眼睛的主人失控的模样。 于是她翻身伏在他的身上,低头噙住了薛青城柔软冰凉的唇。 起初只是辗转厮磨,她却仍觉不够,心中愈发焦急,犹如燃烧了一团火焰,急需一场瓢泼大雨,方能将其平息。 贺凌云顿了顿,离了那唇半寸,小声命令道:「张嘴。」 薛青城便似懂非懂地照做了。 于是事情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 薛青城的唿吸愈发凌乱,一双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意识迷乱间,贺凌云腰间的衣带也被扯断了,胡乱丢在一旁,不知从那熘进来的夜风,拂上她的肩头、带来阵阵凉意。 「冷么?」 「热。」 「……」 不但热,还渴得厉害。 第109章 宗门大比 回了宗门后, 生活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弹指一挥间,赤霄峰已越过了隆冬, 迎来了初春。 「明日便是宗门大比, 你快回去歇息, 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作战。」薛青城看着灯下结印的薛青城, 眉头轻皱。 她近来心思变得愈发沉重,想来是受了宗门大比的影响。 贺凌云放下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薛青城, 心道正是因为明日的宗门大比, 她现下的心情才会如此的五味杂陈。 静待良久, 贺凌云低下头来, 牵起薛青城的手,道:「你等我。」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薛青城虽不明所以,却仍挤出笑容来, 「我自然会亲临现场观战, 陪着你。」 「时间尚早, 我想你陪着我说会话。」 薛青城拿她没办法,只好无奈应下。 灯火如豆,在二人的身后投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贺凌云从腰间摸出一只玉雕小狗,递与薛青城。 「这个还给你。」贺凌云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陪了你许久, 今夜我便物归原主了。」 盯着那玉雕小狗看了许久, 薛青城方扯了扯嘴角, 笑道:「我看你对它也十分喜欢,不如留下, 就当作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贺凌云摇了摇头,「先前我留在身上是因为不知它的主人是谁,如今知道了,自然是要还回去的,况且它是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你就好好收下吧。」 闻言,薛青城接过玉雕小狗,揣进怀中,顺道摸了摸贺凌云的头,唇边浮起一抹笑,「谢谢。」 「你我之间何须谈谢?」贺凌云眉头舒展,爽朗道:「待我在宗门大比上取得魁首,你便请我到山下吃顿好的便是。」 薛青城笑道:「你早已习得辟谷之术,怎么还想着吃喝?况且花灵本就是吸食天地灵气而生,全然不似你这般。」 「我这般?」贺凌云眉头微挑,「我这般是哪般?」 顿了顿,薛青城方想到一个妥帖的形容,「像只馋猫。」 「你不懂。」贺凌云晃了晃脑袋,说得煞有介事,「在这世间,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你们断绝五谷的修行方法于我来说实属折磨,恕我无法苟同。」
第202页 「今夜听你一言,我倒是真觉得你与旁人比起来,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类。」薛青城认真道。 闻言,贺凌云眸光微闪,附和道:「可不是嘛。」 * 天未亮,东方便响起金鸣之声,贺凌云心中有事,虽睡得晚,醒来却十分精神。 无衍峰角斗台,彩旗环绕,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多了分色彩。 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皆被授予颜色各异的绸带,贺凌云接过代表剑宗的黄色绸带,顺手系在左手手腕之上。 长老宣读完比赛规则,大比便正式拉开帷幕。 悬与中央的角斗台发出「喀嚓」的碎裂之声,接着在众人的面前,四分五裂。 转瞬间,一座角斗台分裂成了十座。 「每位弟子轮番上前,进行车轮战,赢的一方可领取一枚木牌,获得进入下一轮比拼的资格,继续参加车轮战,直至赢得铜牌,乃至银牌,方可获得进入秘境的资格。」 贺凌云翻身跃上高台,不过片刻,一名身形矫健的男子便从天而降。 悬在半空的角斗台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倾斜而去。 只见对面的男子身着黑色修身劲装,将身上精壮结实的勾勒出来,一眼看去,十分唬人。 瞥了眼男子的手腕处棕色的绸带,贺凌云不由得眉头皱起。 第一场便对上了个身强力壮的体修,她的运气还真是一等一的好啊……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男子刚站定,不打一声招唿便冲着贺凌云疾驰而来,沙包大的拳头将风带起,发出闷闷的声响。 看来这人是打算以力取胜了。 贺凌云矮身闪过男子的攻击,趁着对方转身的功夫,飞快地拈了一个防御诀,往身前扔去。 顷刻间,二人的中间升起了一面透明的屏障。 贺凌云刚松了一口气,便被面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男子比她想像中还要狠厉许多。 物理层面上的。 只见男子喉间爆发出一阵闷吼声,双腿已扎起了马步,双拳如流星一般抡了起来,砸向屏障。 「喀嚓——」 耳边响起清脆的碎裂的声音,贺凌云顿时傻了眼。 屏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破了。 这拳头……若是打在身上,那该有多疼啊? 贺凌云不愿多想,因为男人已穷追不捨地捶了过来。 一味的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贺凌云迫使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分析起男子的弱点来。 这人与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门路,无论是身形还是体力,都与她差了一大截,要想硬碰硬是不可能的。 而要论术法…… 贺凌云捏了个爆裂符往男子身上丢去,便见男子面不改色地以拳相接。 贺凌云:「……」这人练的怕不是铁砂掌吧? 三番四次下来,男子仍然毫髮无损,只是出了一身薄汗罢了,相比狼狈躲闪的贺凌云,他显得要自得许多。 这么下去,她怕是要输了。 贺凌云深唿了一口气,回忆起先前与赵祈安交手时的场景,默念道:「慢下来……」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瞬间,风陡然停了下来。 男子的动作细节被放大了百倍,而速度则慢了下来。 就是现在! 贺凌云卯足了力气,飞起一脚踹向男子。 她使了十成的力气,男子顿时失去平衡,向角斗台一旁跌去。 一步、两步…… 「扑通」一声,男子终于跌下台去。 与此同时,角斗台红光一闪,一道横幅从中浮现,其上写着一行大字。 ——剑修贺凌云一胜。 * 正所谓车轮战,一人失败便会有下一个人填补空缺,现如今,贺凌云稳稳地守住这一方角斗台,短时间内竟无人敢与她一战。 「都说相沧座下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今日一见,果真实力强悍。」 「如此下去,这小丫头定能取得银牌。」 贺凌云听着台下的夸赞,心道这次通关应当是十拿九稳了,心下一松,余光忽然瞥见道刺目的剑影,随之而来的是少年清朗的声音,「看剑!」 人未到,剑先至。 那剑较之普通的剑来说要短上几分,剑身薄而锋利,在灵气的操纵下四处游走,如白日游龙,剑式十分漂亮。 是剑修? 贺凌云心中疑惑,这人莫非是她认识的同门? 思绪流转间,那剑已直奔自己的面门,贺凌云瞳孔微缩,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去,险险避开那锋利的剑尖。 然而角斗台总共就那么点儿地方,往后退去那人便有了可乘之机,少年蓦地闪现在贺凌云身前,伸手握住剑把,步步紧逼,腕间青色的绸带如同一根蜿蜒的海草。 这人竟是杂修。 贺凌云咋舌,身为杂修,剑术却使得炉火纯青,想来这人在背后下了狠功夫。 而她身为剑修,自当以礼待之。 「等一下!」贺凌云忽然开口道。 闻言,那人身形一滞,竟乖乖地收回剑,立于原地看向贺凌云。 少年生了张娃娃脸,一双鹿眼十分清澈,他不解道:「怎么了?」 贺凌云正色道:「我乃剑修,与你切磋应当以剑回之才是,你且等着。」 说罢,只见她的目光飘向远处,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第203页 少年也不急,乖巧地等着对手做好准备。 不过片刻,贺凌云目光一定,唇角浮现出笑意。 「剑来!」 她伸手往空中虚抓一把,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枝破空而来,随后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看着面前古怪的一幕,鹿眼少年歪了歪头,疑惑道:「这就是你的剑?」 这根木棍看起来分明是打狗棍才是。 「马上便好。」贺凌云操纵体内的花灵之力,将其注入木枝内,辅以化形诀,不一会儿,手心原本平平无奇的木棍便有了剑的形态。 贺凌云拿起木剑,坐看右看,心中十分满意。 她单手提剑,向对方恭敬地行了一揖,方正经道:「请赐教。」 这场关于剑术的比拼正式拉开了帷幕。 令少年吃惊的是,对方与那木制的长剑犹如磨合多年的老友,交手间竟窥不透一丝破绽。 而且这木剑……居然能抵挡得住玄铁剑的砍击。 原本属于他的优势已然消失不见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的剑便被贺凌云所击落在地。 「我输了。」少年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垂下头认了输。 至此,十座角斗台上唯余十人,再无人挑战。 车轮战到此结束。 * 「只有十名弟子获得银牌,贺凌云,你好本事啊!」苟二瞥了眼贺凌云手中闪闪发光的牌子,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嘆。 想他与贺凌云为同期生,接受着同等的教育,怎么资质相差这么多? 想到这,苟二咂了咂嘴,摇着脑袋道:「真是羡慕死我了。」 闻言,贺凌云笑出声来:「大家都是各凭本事罢了,狗子,你还需要更加努力哟!」 苟二:「……」 气人的功夫,这丫头算是练到家了! 「凌云。」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贺凌云神色微变,扭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不料人群熙攘,贺凌云看花了眼,也没有看见薛青城的影子。 「我在这里。」一阵风拂过,一抹白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身旁。 薛青城唇角噙着笑意,负手而立。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白,犹如山间雪莲,赏心悦目得很。 「你什么时候来的?可有观战?」贺凌云不顾旁人的目光,兀自拉起了薛青城宽大的衣袖,言行举止间尽是亲昵。 薛青城顺着她的动作,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处理完赤霄峰的事务便赶来了,正巧见你折下桃枝,将其幻化为剑。」 闻言,贺凌云心中雀跃,唤出桃木剑递与薛青城,「瞧瞧,这剑如何?」 接过剑,薛青城依言打量起来,贺凌云满怀期待地等了片刻,便见面前这位白衣胜雪的少年抬起头来,眼中笑意更甚。 「你这剑,很好。」 贺凌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毕竟是她的第一件杰作,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亦是她的本命剑。 「就是稍微粗糙了点,与寻常玄铁铸造的剑比起来也脆了些,没有灵力加持的情况下,怕是难以招架敌人的攻击。」薛青城如是分析道。 贺凌云点点头,从薛青城手中取回桃剑,将其收入囊中,「这也就是我的运气好,侥倖夺得了银牌,接下来的比拼才是重中之重呢。」 「你可有应对之策?」薛青城道。 「没有。」贺凌云老实地摇了摇头,「在今日之前,长老们并未泄漏一丁半点与考试相关的信息,我们也是各凭本事,在这里硬碰硬罢了,至于秘境里有什么,被安排了何种机关,我们是一概不知的。」 「无碍,你尽力便可,以你的实力,夺得金牌绝非难事。」薛青城道。 他今日怕是给自己的嘴巴灌了蜜了,说出的话结实地拍上了贺凌云的马屁,听得后者的心中十分熨帖。 「那我便承你吉言,争取赢个榜首回来!」贺凌云道。 * 到了时辰,门主亲手点燃香插于鼎中,接着便宣讲起规则来。 「最终考核的场所为秘境,考核的方式很简单,只要取得秘境之灵手中的铜钱即可,方法不论。」 「秘境之灵的身上附有宗门内飞升前辈的残影,实力远在你们之上,为保性命,你们贴身携带的银牌便是退出秘境的机关,只要将其摧毁,便可及时脱身。」 「时辰已到,请诸位进入秘境。」 门主一声令下,一道金色水门拔地而起,十名弟子面面相觑,最终,贺凌云率先一步迈进了结界。 结界内别有洞天。 目光所及,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贺凌云转过身,盯着面前的水幕看了又看,等了又等,并未见着其他弟子。 想来这道结界已将他们这十人分散在各处。 如此也好,比赛还算公平。 只是这巨大的森林中,要如何在不动用花灵之力的情况下找到秘境之灵? 贺凌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心嘀咕起来。 「这考验的内容别是荒野求生吧……」 答应了薛青城不贸然使用花灵之力,免得惊动他人,贺凌云循规蹈矩地在偌大的森林中挺进。 这不走还好,贺凌云越走越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分外眼熟。 这曲折的小道,简直像极了赤霄峰小食堂通往她住处的那条路。
第204页 不信邪的贺凌云顺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向前走去,不过半个时辰,面前便出现了一汪热泉。 「啧……这不是赤霄峰的復刻场景么?」贺凌云双手环胸,怅然地看着面前的汤泉,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与薛青城在此泉中撞见的场景。 要说这研究宗门大比的长老想省事呢,连地图都是照着赤霄峰搬的。 现在汤泉前看了半晌,贺凌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往泉中捞去。 泉水居然还是热的。 「哗啦——」一阵混乱的水响自右前方传来,贺凌云触电般地收回手,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之间雾气迷濛间,一抹白得耀眼的嵴背蓦地出现在面前。 这是一名男子。 身材很好的那种。 还没穿衣服。 哦豁。 贺凌云嘴角抽搐,恨不得自戳双目。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贺凌云的嘴又不听使唤,先声夺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将那水中之人惊得外焦里嫩,顿时定在原地。 也不知秘境设计者是何种的精神错乱,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安排这么一个美人出浴图,简直是太出格了! 贺凌云如此腹诽,眼睛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水汽瀰漫,那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便是秘境之灵么?竟叫他熘了。」贺凌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懊恼地锤着头。 「你是何人?」冷冷的声音犹在耳后,惊得贺凌云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冷静,这是秘境之灵,得好好伺候着,非必要的时候断不可轻易与其动手。 贺凌云给自己洗着脑,将双手举起,作「投降」之状,缓缓转过身去。 待她彻底转过身来,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柄剑正悬在她的喉咙前,只要那人稍微以念力控之,她便当场丧命。 「前辈饶命!我绝非故意偷看前辈沐浴,我……我可以解释!」贺凌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锋利的剑尖,在心中大唿倒霉。 这是何等的运气,竟叫她轻而易举地寻到了秘境之灵,只是这只灵似乎十分想要了她的性命。 第110章 铜钱篇(上) 「抬起头来。」那人低声命令道。 贺凌云虽心中古怪, 却还是惜命地顺应着对方的话,缓缓抬起头来。 风夹杂着水汽,迷了贺凌云的双眼, 树叶沙沙作响, 俨然成为天然的背景音, 贺凌云的目光沿着那柄长剑, 看向剑后方的男人,双眼逐渐睁大。 「我从未见过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少年仅以一身白衣遮身, 甚至来不及将领口掩好, 露出了半边锁骨, 看得贺凌云目瞪口呆。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的相貌与薛青城竟有九成相像。 错愕之下, 贺凌云脱口而出:「大师兄?」 闻言,那人皱起眉头,「我并不认识你。」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贺凌云顿时开始了头脑风暴。 眼前这位少年显然是秘境之灵无疑了,那么定然不会是身在秘境外的薛青城本人。 如今之计, 唯有稳住对方的情绪, 想办法获取对方的信任, 如此,才有机会取得他身上的铜钱。 可这人看起来精明得很,要如何做才能使他放下防备? 眼看着锋利的剑尖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贺凌云急中生智道:「我乃一株凌霄花, 自幼便睹仙长风采, 心存仰慕之情, 近日终于幻化出了人形, 这才迫不及待想同仙长说说话,方才之举实乃无心之举, 还请仙长见谅,若仙长还不原谅我,我愿意当牛做马,为仙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或许是她的一番输出过于密集,以至于秘境之灵难以消化,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 贺凌云在心中大唿不妙,她这马屁似乎拍错了地方。 眼前的这抹前辈残影并不吃她这一套啊…… 幸运的是,对方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并没有因为不耐烦而暴起杀人。 「巧言令色。」秘境之灵冷声道,大手一挥,悬于贺凌云咽下的长剑便撤了回去,落入他的手中。 阳光下,一抹亮黄色晃了贺凌云的眼睛。 贺凌云顿时瞪圆了双眼。 只见那长剑的剑把之上,竟悬挂着一枚亮晶晶的铜钱。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心心念念的铜钱就在面前。 只是……此时还不是出手的良机。 既是宗门大比的最终考验,那定不会那么容易便通过。 面前这位样貌与薛青城相差无几的前辈残影恐怕修为不容小觑。 「我谅你初为人,便不同你计较,你以后还是躲得远远得好,别让我再见到你。」秘境之灵扫了眼贺凌云头顶上那两只橙红色的凌霄花髮饰,心中有了数,收了剑便转身走了。 贺凌云立于原地,心中还在盘算着如何拿到剑把上的铜钱,只将秘境之灵的话听了一半。 待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之际,她才回过神来,咬牙跟了上去。 顺着秘境之灵的足印往密林深处走去,贺凌云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不由得嘀咕道:「这不是通往我的小院的那条路么?」 果然,跟着秘境之灵,贺凌云便见面前豁然开朗,一处小院逐渐显现。 眼前这个与她住的院子稍有不同,却也大差不差了。
第205页 只见少年进了院子,顺手将大门掩上,并未落锁。 贺凌云赶忙跟了上去。 院子的外围是一圈粗糙的木头,夹杂着不知名的荆棘,看起来更像是原始的防护手段。 贺凌云搬来一块石头,踩了上去,攀在木头缝上往里看去。 只见秘境之灵抽出长剑,往院中随手一掷,随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贺凌云忍不住嘴角抽动。 意料之外的,长剑并未落地,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稳稳地悬在半空中。 下一刻,院子里的土地犹如活了一般,向外迸发出幽蓝的光芒。 股股灵气自土地下涌现,往长剑输送。 贺凌云用脚趾头想想也明白了,秘境之灵这是在以灵脉养剑。 想不到啊,他竟是如此奢侈的主。 看这院中瀰漫着浓郁的上等灵气,怕是地下埋藏着不小的灵脉。 思及此,贺凌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她院子里的一坑灵石,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这竟不是巧合么…… 「哐铛——」房门忽然被人推开,秘境之灵换了身黑色修身短打,从中走了出来。 他一改先前的慵懒随性,将长发高高束起,将面容衬得愈发俊逸非凡。 看起来简直活脱脱是另一个薛青城。 秘境之灵目标明确地走向院子的一角,然后捡起了地上的斧头,砍起了柴…… 将干燥的木柴放于木墩之上,手起斧落,那柴便一分两半,散落在地面。 贺凌云扒拉着木门,姿势扭曲地往前倾去,透着门缝看着这人砍了半天的木柴。 日头渐渐高悬,木柴已堆了半个院子,贺凌云忍不住捶了捶自己酸麻的大腿。 她明明是来取铜钱的,如今却只能偷窥俊俏独身男子噼柴。 好生变态。 好在秘境之灵终于放过了那堆木柴,丢下斧头转身进了屋。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不料脚后跟刚落地便踩上了一颗圆润的石子,整个人忽然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 那大石头受了贺凌云一脚,与木门相撞,发出不小的动静。 若是秘境之灵不聋,应当是听见了。 贺凌云在心中大唿倒霉,不等她翻身爬起,耳边便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男人背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凌云。 一时间,二人静默无言。 「同你说了,不要跟过来,怎么不听话?」男人手中捧着个奇怪的物什,像是在教育村头调皮的小孩儿。 听他这般语气,贺凌云便料定对方对她已没了杀心。 原来吹彩虹屁是有效果的。 于是她趁机卖了个惨,借着倒地不起的狼狈姿势往前匍匐前进,顺势保住了男人的小腿,开口便是满满的委屈。 「我见仙长辛劳,想替仙长分担一二,还请给我这个机会,替仙长当牛做马!」 闻言,秘境之灵虎躯一震,拔起脚往后退去,见状,贺凌云死死抱住那半截小腿,如牛皮糖一般粘着不放,任由秘境之灵如何动作,甩也甩不掉。 「你快松开!」男人空不出手,只能徒劳地挣着脚。 贺凌云不依不饶道:「我不!仙长同意了我再松手!」 二人缠斗了一番,一粒圆润坚硬的东西忽然从秘境之灵手中掉落,准确无误地砸中了贺凌云的鼻子。 贺凌云低下头,看着滚在地上的东西,这才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东西。 ——豆子。 秘境之灵手中捧着的竟是豆子么? 短暂地震惊过后,贺凌云默默地松开秘境之灵的脚,将地上的豆子捡起。 「仙长,您的东西掉了。」贺凌云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如同献宝一般将豆子递出。 秘境之灵低下头,看着地上笑得人畜无害的少女,无奈地嘆了口气。 「罢了,你若诚心想帮忙,那就随我来吧。」 闻言,贺凌云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好。」 看来这事有戏! * 片刻后,小院内,贺凌云与少年并排而坐,围着一个装满毛豆的竹筐,剥起了毛豆。 贺凌云动手能力强,剥毛豆也剥得快且干净,在秘境之灵面前好好地表现了一番。 剥豆子的间隙,贺凌云的余光瞟向不远处的长剑,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仙长。」贺凌云将满手的毛豆粒放进竹筐中,开口道:「您缺东西么?」 闻言,秘境之灵头也不抬道:「不缺。」 很好,这话没法接茬了。 贺凌云干咽了咽口水,继续试探道:「仙长难道就不缺一个宠物小精灵什么的么?」 秘境之灵剥豆子的手肉眼可见的僵硬了几分。 「宠物小精灵?」他的声音冰冷中透着疑惑,「是像你这样的东西么?」 闻言,贺凌云险些咬了舌头,好在她心态好,很快便接受了这句人身攻击。 「仙长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我平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常伴仙长身侧,哪怕是照顾仙长的衣食起居。」贺凌云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沖秘境之灵挤了挤眼睛,「仙长您看我行么?」 她都如此纡尊降贵、没皮没脸了,对方要是还不同意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第206页 第一次面对如此毛遂自荐的,秘境之灵稍显无措,他看着竹筐里的毛豆,自言自语道:「剥得差不多了,该做午饭了。」 贺凌云:「?」 少年站起身,拿走地面的竹筐,便要往屋后走去。 这人是油盐不进啊…… 贺凌云忍不住「啧」了声,为了维护自身人设不倒,连忙站起身,向秘境之灵追去,不忘唿喊道:「仙长快坐下休息,放着我来就好!」 最终,秘境之灵还是拜倒在贺凌云的热情之下,将小厨房让了出来。 贺凌云面色从容地系上围裙,拾起锅铲开始了久违的厨艺展示。 不一会儿,小厨房的门窗缝隙便飘出滚滚的浓烟来。 秘境之灵的神情犹如寒冰遭春阳,当场裂了。 这人……不,这花灵竟然将他的厨房给烧了! 「你且听我给你解释,是这木炭的问题,还有那灶台上的油不听使唤,诶诶,别赶我走求您了……」贺凌云被秘境之灵提熘着后脖颈,一路送出了大门。 得嘞,再次回到了起点。 被赶出院子的贺凌云并没有放弃,秉持着打不死的精神在院外迎来了黑夜。 然后在清晨等到了秘境之灵的出现。 彼时天还未完全亮,秘境之灵又换了身干练的衣服,背着个箩筐,肩上扛着根锄头,一副日出而作的模样,全然没有修仙的样子。 见贺凌云仍在门前,秘境之灵一言不发地绕过了过去。 贺凌云:「……」 看出来了,这人对她已经不耐烦了。 令贺凌云没想到的是,秘境之灵这是要去挖野菜。 还挖得十分困难。 山间植被繁茂,少年提着锄头行走其间,时不时蹲下身来,仔细辨认野草的种类,然而却极少见他挑到满意的。 贺凌云远远跟着,见他这般艰难,不由得心生一计。 她乃花灵,可在瞬息间找到泥土中的植物,只要她想,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拔出。 此次,她定能让秘境之灵对她刮目相看。 一柱香的功夫后,贺凌云提着满满一兜菌菇和嫩笋来到秘境之灵跟前,献宝似地展示。 「刚採摘的,还挂着泥巴呢,待会儿我给仙长煮汤喝。」 这般殷情并没有换来秘境之灵的好脸色,只见他看了眼自己,撂下一句「别动我的厨房」,便抬脚走了。 看着这人无情的背影,贺凌云断章取义地想:这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应当是默认的意思吧…… 于是贺凌云回到小院外,在秘境之灵回来前,就地生了火,煮了一锅颜色鲜艷的菌菇笋汤。 贺凌云取来一只碗,盛了少许汤尝了一口,满意地点头道:「这次没有翻车。」 等秘境之灵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此生最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只见这花灵不知发了什么疯,四肢着地,满地乱爬,一会儿痴傻地笑,一会儿伤心大哭。 在他震撼之际,这人勐地一扭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 他这是大白天见鬼了不成? 贺凌云不过是喝了两口自己亲手煮的汤,便觉头昏脑胀,再一睁眼,便看见了另一副天地。 一串接着一串的彩色小人手拉着手在她面前转圈圈,口中还发出甜甜的笑声。 「一起玩儿呀……」 「一起转吧……」 这声声邀请如同一只只钩子,将贺凌云的魂都钩走了。 于是她快乐地加入了转圈圈大部队。 然而这画面落在外人眼中便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是中了菌子的毒了?」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贺凌云正转到兴头上,忍不住向对方发出了邀约。 她胡乱地伸出手,试图拽住对方的衣角,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始终触碰不到这个男人。 下一刻,一桶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小彩人——」贺凌云惊叫道。 一串串小彩人尖叫着化为白烟消失不见了。 「这井水可叫你耳清目明,不受幻觉困扰。」秘境之灵向贺凌云递去一块干燥的手帕,难得温和道。 * 不知为何,自打贺凌云出了一次丑,秘境之灵看她的眼神便少了许多防备,多了分慈爱。 只是贺凌云总觉得,那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好在她成功上位,从名不见经传的花灵,晋升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宠物小精灵。 虽然秘境之灵仍不待见她,但也不排斥她的存在了。 「就让我摸一摸吧……」贺凌云口出狂言道。 少年择着菜,目不斜视道:「不行。」 贺凌云:「就摸一下?」 秘境之灵:「……滚。」 然后贺凌云麻熘地滚了。 不过是一把破剑而已,她还不稀得摸了。 第111章 铜钱篇(下) 于是贺凌云连夜赶制了一条碧绿的剑穗。 之所以选择将剑穗制成绿色, 是因为秘境之灵是个实打实的环保主义者,还爱吃野菜和毛豆,这两样都是翠绿色, 与他本人甚是相配。 第二日, 贺凌云盯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佯装不在意地将剑穗递了出去。 「随手做的, 送你了。」 少年正在削丝瓜皮,闻言抬起眼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贺凌云手中的剑穗。
第207页 贺凌云心跳如鼓擂。 她的举动应当没有那么刻意吧……可千万别引起对方的疑心才是。 少年放下丝瓜, 取来清水将手洗净, 这才接过贺凌云手中的剑穗。 然后当着贺凌云的面召出长剑。 贺凌云只觉得口干舌燥, 十分需要一杯清水来润润喉。 她死死地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生怕错过分毫。 只见那对骨骼分明的手指飞快地解下剑把上的铜钱,然后将剑穗系了上去。 「喜……喜欢么?」贺凌云心不在焉道,目光随着铜钱游走到了少年的手心。 秘境之灵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眼目光呆滞的贺凌云, 想了想, 将铜钱丢了出去。 「叮——」 亮晶晶的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准确无误地落进了贺凌云的怀中。 仍在状况外的贺凌云:「?」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少年带着笑意,朗声道。 见他如此果断,倒把贺凌云吓了一跳,结巴道:「你你你……怎会知晓?!」 问题不是这个, 问题是……铜钱它到手了?! 「你的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 很难叫人不注意到。」秘境之灵道:「下次骗人的时候, 记得学聪明一些, 还有……以后能不下厨就不要下厨了。」 不是炸厨房就是有毒,正常人谁能承受得了? 被当场拆穿并补了一刀的贺凌云瞠目结舌, 攥着手心的铜钱求证道:「你真的要把铜钱给我么?」 「说来奇怪。」秘境之灵眉头微皱,指着贺凌云的手心道:「自我有记忆起,这铜钱便跟了我,我却不知它究竟从何而来,你若想要,便拿去好了,左右它也无甚作用。」 看着目光懵懂的少年,贺凌云忽然起了同情心。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么?」她问。 「名字?」少年的指尖勾住碧绿的剑穗,有意无意地缠绕着,「我……」 贺凌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起了希冀。 面前这位同薛青城的面容别无二致的少年,会叫什么名字呢?他与薛青城究竟有何关联? 等待良久,少年缓缓摇头道:「不记得了。」 心中的幻想破碎,贺凌云眼底的光再次暗淡下去。 「我虽不记得我的名字,却隐约记得……旁人唤我玄明仙尊。」 闻言,贺凌云错愕地抬起头。 正欲说些什么,面前的场景忽然淡去,手中的铜钱发出刺目的光来。 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贺凌云环视四周,发觉她已出了秘境。 「相沧座下三弟子贺凌云率先夺得铜钱,荣获榜首——」恭贺之声被拉得长长的,将贺凌云的神智唤醒。 她低下头,看着稳稳躺在手心的铜钱,心中忽然升起别样的情绪。 那容貌与薛青城别无二致的秘境之灵也不知是哪位前辈的残影,听他的意思,他本名唤玄明。 玄明…… 这不是闹么? 「剑修贺凌云,你既已夺得榜首,那便随我来吧。」身着素袍的引士手持拂尘,来到贺凌云身前,一对漆黑的瞳仁犹如两汪死水,盯得贺凌云周身不适。 贺凌云点点头,那引士便挥动拂尘,从袖中掏出一枚造型古怪的石头,接着在上面摸索着,点了七处,那石头登时犹如活过来一般,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一道深色漩涡凭空出现。 「跟上。」引士收起石头,率先迈了进去。 贺凌云紧随其后。 * 进了漩涡,二人转瞬间便被传送到了剑冢之中。 扑面而来的,是凌厉的剑气。 贺凌云站在入口处,看着面前的场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是覆满冰霜的山谷,其上插满了各种形状的武器。 有的早已生出锈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有的则被灵气环绕,滋养得犹如刚淬鍊出那般,闪耀夺目。 山谷面积颇大,从这头走到那头恐怕需要不短时间。 贺凌云咋舌,她今日怕是要挑花眼了。 引士进了剑冢便止了步,沖贺凌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按照规矩,你只能从剑冢中带走一把武器,限你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成并返回。」 说罢,那人挥了挥手,一支拇指粗细的香便飞了出去,接着稳稳地立在厚重的雪堆之上。 「去吧。」 得了允许,贺凌云看着面前数不尽的长剑犯了难。 她今日的确是要从这里拿走一把剑。 只是…… 【宿主,往前走。】系统忽然出声道。 贺凌云舒了舒肩膀,心领神会地向前走去。 这系统神通颇广,竟对此处了如指掌,俨然成了贺凌云对脑内电子导航。 风雪渐大,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愈发明显,贺凌云顺着系统的指引,来到了剑冢中极低洼处,在一团风雪形成的包围圈中,见到了一把红得骇人的长剑。 【就是这把。】系统冰冷的机械音隐隐颤抖,似乎极为兴奋。 贺凌云凝着眉头,「嗯」了声,算作应答。 今日,她便要看看这系统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越是靠近这把剑,贺凌云便越能感受到那股汹涌的剑气。 可不知怎么的,她却全然不感到排斥。
第208页 来到这把猩红之剑跟前,贺凌云蹲下身来,静静地打量起来。 这把剑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正义之剑,倒是与她十分相配。 贺凌云看了眼站在入口处的引士,又回过头看了眼这柄骚动的长剑,轻嘆了一口气,终于做了决定。 她探出手,缓缓握住剑把。 一股灼烧感自手心传来,贺凌云眉头紧皱,并未立即松手。 风霜雪剑中,沉寂了百年乃至千年的宝剑沉睡在剑冢之中,孤独地等待着有缘人前来将其带走。 破铜烂铁自然没有性格,可有些早已生出了剑灵,自有一套择主的手段。 如今她手中握着的,似乎就是个有个性的。 它在与自己暗暗较量。 贺凌云歪了歪头,看向猩红剑的眼神多了分趣味。 她自是有信心将其带走的,如果不是她,系统怕也不会专门找上自己。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想,贺凌云轻嘆了一声,喃喃道:「你就随我走吧。」 话音落下,猩红剑的剑身狠狠一颤,似乎给了回应。 那股不适的灼烧感终于褪去,贺凌云手中一轻,稍一用力,便将长剑拔出。 一瞬间,以贺凌云为圆心,山谷的其余长剑不约而同地发出悦耳的金鸣之声。 似乎是在庆祝。 【恭喜宿主获得上古宝剑。】系统雀跃道。 * 贺凌云看着手中的长剑,心中泛起古怪的情绪。 她怎么觉得这把剑草率地将她认作了主人。 真是好怪…… 贺凌宇提着长剑回到剑冢出口出,瞥了眼还剩余一大截的香,转过头来,与引士懵逼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拿到手了。」贺凌云佯装轻松道。 引士腹诽:你倒也不用装得轻松,我方才也看见了全过程,你分明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此剑。 如此想着,引士的目光落在了贺凌云手中的剑上。 眼中有惊愕之意闪过。 然而,引士很快敛了情绪,脸上再度恢復成冰冷的模样,沖贺凌云点了点头,收了香,捲起宽大的袖子。 「既拔了剑,就快随我出去吧。」 * 贺凌云一出了剑冢,便被迎面赶来的同门包围起来。 「嚯——」苟二首当其冲,嘴巴张大得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好啊贺凌云,你果真是少年天才,不仅闯关厉害,拔剑也是一等一的快啊!」 贺凌云笑得颇为牵强,目光虚浮地飘向远处。 她如今还有一件事要做。 果不其然,系统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宿主,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不要忘记了,今日便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 闻言,贺凌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凉意。 「自然,你且等着送我回家吧。」 * 穿过人群,贺凌云看见了白衣胜雪的少年。 与她在秘境中所见前辈的面容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便是前者眼中的笑意是她所熟悉的。 那才是她的大师兄,薛青城。 「恭喜。」薛青城由衷祝贺道:「你今日的表现不负你日夜辛苦修炼,这是你应得的。」 贺凌云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相沧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剑修天才薛青城的小师妹,我不赢谁赢。」 听见她吹了这么一段,薛青城的眉眼愈发温和,似乎要化作一江春水。 【如今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宿主你还在寒暄什么?】 「师兄,你快帮我看看我从剑冢中拔出的宝剑。」贺凌云忙不迭地递上猩红剑,对系统的催促视而不见。 经贺凌云提醒,薛青城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中稳稳的躺着一把不寻常的长剑。 「此剑怎会……」待看清长剑的原貌,薛青城顿时敛去笑意,面色凝重起来。 片刻后,薛青城抬起头来,看向贺凌云,以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低语道:「这是把邪剑。」 第112章 大结局 闻言, 贺凌云眉心一跳。果然,她就知道系统没憋好招。 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心情的异动,猩红剑向外散发出灼热的红光来。 【该动手了。】 【该动手了。】 【请宿主履行诺言。】 【用这把剑杀了他!】 系统的提示如鬼魅般, 紧锣密鼓地敲击着贺凌云的大脑。 面对苍蝇般的系统, 贺凌云不堪其扰, 心中终于下了决定, 执剑直指薛青城。 许是她的动作太过突兀,一时间薛青城竟全然没有防备,只面露忧色道:「师妹, 你怎么了?」 「我自然是来杀你的。」贺凌云扯起嘴角, 轻笑道:「你还不明白么, 我是邪恶之躯, 与你一身凛然正气截然不同,自是势不两立。」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苟二等人纷纷冲上前来,沖贺凌云喝道:「你疯啦?快把剑放下!」 「等一下!这剑不对劲, 她定是受其蛊惑, 请长老来。」薛青城将众人拦下, 命令道。 贺凌云指尖微缩,似有退却之意,在听到薛青城的话后目光闪烁,警惕地看向一旁。 这是在宗门大比现场, 只需片刻, 便有修为高深的长老前来, 到那时, 她的计划怕是要被打乱了。 如此想着,贺凌云咬牙将手中的长剑笔直地送入薛青城的胸口。
第209页 「薛青城, 这都是你应得的。」 贺凌云只觉鼻腔发酸,眼底不可控的涌出一股湿意,然而系统的催促声不停,她还要继续演戏。 狠狠咬了口舌尖,贺凌云凭藉短暂的疼痛带来的清醒,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你于无衍峰山下亲手斩杀的凌霄花?今日这一剑便是为了报初见的斩杀之仇。」 说罢,贺凌云手中发力,握着长剑,继续往前进了一寸。 鲜血顺着薛青城胸前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将那件洁白的外衫染得鲜红。 薛青城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握住了锋利的剑身,「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今告诉你也不迟。」贺凌云抬起手,在二人身旁结下防御结界,将他人阻隔在外。 薛青城的额头生出细密的汗珠来,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的指尖微微颤动,紧紧扣住剑身的指尖已然失血泛白。 不等他喘上一口气,将他贯穿的长剑忽然被抽出,由于重心不稳,薛青城往前扑去,跪在了地上。 贺凌云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一幕,舌尖血气萦绕,喉间宛如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唿吸都感到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直至脑海中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滴——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迫害任务已完成100%】 与此同时,面前的薛青城已没了动静。 任务完成了,她亲手杀了薛青城。 贺凌云缓缓眨动双眼,木然地开口道:「我既然完成了任务,你也该兑现承诺了,送我回家。」 系统沉默了片刻,随后给出了回应:【抱歉,目前恐怕回不去了。】 贺凌云指尖微动,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宿主暂时无法返回原本的世界。】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且睁眼瞧瞧,玄明宗的人已经围了上来,我支撑不了多久了!」贺凌云怒吼道。 沉默片刻,系统忽然开口道:【宿主无需担心,我已经安排了梁祈前来,届时宿主躲进魔界,自然无后顾之忧。】 梁祈?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与梁祈有所勾结?」 【呵——】 「少阴阳怪气的,快说!」 眼看着有人试图击破结界,贺凌云的耐心几乎快耗尽了。 【看来你对我的身份早就产生了怀疑,如今你既替我除了薛青城,那我便将事实告知与你。】 顿了顿,系统换了声线,变得愈发阴森起来,【我本非系统,而是梦魔。】 闻言,贺凌云不可置信道:「你居然骗我?」 梦魔的心情似乎好得很,此时装都懒得装了,【这是你心甘情愿作出的选择,你既沾染了魔气,不如随我去魔界,修行魔道,与你那弟弟相亲相爱一辈子。】 「你倒是想得美。」贺凌云冷笑道:「可我偏不遂了你的愿。」 一语毕,贺凌云调转剑身,双手紧握剑把,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你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停下!快停下!】 梦魔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天际,纵然贺凌云疼痛无比,却不得不分一只手捂住耳朵,可系统就像住在了她的脑子里,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依旧吵得厉害。 可它越是叫得撕心裂肺,贺凌云唇角的笑意越是明显。 「看来这剑也伤得了你啊……咳咳……」贺凌云艰难地吐了一口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偏执得像个死变态,哪里像个系统……」 【疯子!你这个疯子!】 【放我出去!】 贺凌云死死握住剑把,双眼赤红,宛如修罗。 「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的是你,骗我的也是你。」 「今日,你便随我共赴黄泉可好。」 *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薛青城蓦地睁开眼睛,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翻身下床。 「你受了伤,身体还虚弱,不要乱动。」相沧施法摁住了薛青城,苦口婆心道。 「师尊,凌云呢?」许久未进水,薛青城的嗓音沙哑,犹如在沙砾中滚过。 回应他的是满室的沉默。 良久,相沧轻嘆了一声:「死了。」 薛青城愣了一瞬,随后不顾相沧的阻挠,从床上滚了下去。 「捅的是我,她怎么会死呢?」薛青城跪倒在地上,喃喃道。 看着徒儿悲痛欲绝的模样,相沧已然明白了大概。 「她受魔气控制,伤了你后不知为何精神错乱,切腹自尽了。」 听着耳边匪夷所思的解释,薛青城不愿相信,他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抬起头,他便看见了放在床头的玉雕小狗。 此时的玉雕小狗碎成了两半,静静地躺在那,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想起了昨夜贺凌云刻意将小狗还回来,薛青城的脑中灵光一闪,伸手将破碎的玉雕捡起,放进了手心。 一阵白光闪过,薛青城在上面读出了符纹。 一道极为隐蔽的保命符。 「这是……高阶符纹。」一旁的相沧惊唿出声。 「你说结束了要同我一起庆祝,这便是你庆祝的方式么?」薛青城抓着玉雕小狗,一字一顿道。 眼看着徒弟情绪激动起来,相沧不由得担忧道:「青城,斯人已逝,你勿要悲伤过度。」
第210页 「师尊。」薛青城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勐地抬起头来,看向相沧。 「怎……怎么了?」相沧被吓了一跳,结巴道。 这孩子,不会是受不了刺激,疯了吧? 薛青城继续道:「师妹她被埋在何处?」 * 赤霄峰的早春多雨,阵阵风自脸上刮多,不出片刻,整个人便冷了下来。 贺凌云的墓就在后山的密林中,小小一座坟包,包上草草的立着一块墓碑,看起来可怜得紧。 遭受雨水的沖刷,地面已十分泥泞,薛青城失了魂地坐在坟前,诉说着桩桩件件的前尘往事。 「细算起来,我与你认识刚满一年,你说你……怎么藏了那么深的心思?」这话不知从薛青城嘴里说出来多少遍,若是有旁人,怕是听得他耳朵都生出了茧子。 可惜墓碑无法开口说话,师妹也不会回应他了。 薛青城的心中荒凉一片。 在坟前坐了一夜,说了一夜,雨终于停了。 东方破晓,万物重回沉寂。 薛青城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目光无意瞥见坟头的那一抹绿,空洞的眼中渐渐生出了光来。 「是你……回来了么?」 ——正文完结 第113章 番外一 夏意正浓, 凤栖山蝉鸣不断,室内热意蒸腾,酷热难耐。 薛青城依坐在廊柱下, 半支起了一条腿, 手中捧着画册看得入神, 汗珠从他的颊边滑落, 滚进了青衫之中,他却好似毫无察觉,慢条斯理地翻向了下一页。 耳边响起淙淙的水流声, 夹杂着贺凌云小声的嘀咕。 「圆滚滚胖乎乎的大西瓜甜又甜, 泡在冷水里冰冰凉……」 贺凌云将袖子高高扎起, 从溪水中捞上来一个西瓜,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放在一旁的案板上。 手边无刀,她便趁薛青城看书的功夫顺了他的「无归」,此时正准备杀西瓜。 锋利的长剑捅人厉害, 切西瓜也不在话下, 不稍片刻, 切好的西瓜便被码成一排,整整齐齐地放在了盘子上。 看着自己的杰作,贺凌云满意地哼起了小曲,端着碟子上了迴廊。 「师兄, 吃西瓜。」她将碟子往薛青城面前推了推, 便自顾自地拿起一片西瓜吃了起来。 西瓜汁水丰沛, 冰爽可口, 实谓是消暑佳品。 贺凌云左一瓣、右一瓣,直将碟中的西瓜下了大半。 「看什么好东西呢?」贺凌云勾头看了过来。 面前忽然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薛青城轻笑了一声,放下画册,将这脑袋往怀中搂去,把贺凌云吓得「哇哇」喊。 「我满嘴的西瓜汁,小心蹭你衣服上!」 闻言,薛青城终于放开贺凌云的脑袋,视线移到了面前的西瓜上。 「别吃太多,小心肚子受了寒。」他看着脚边纸篓中堆叠的西瓜皮,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贺凌云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肚皮,颇为自豪道:「怎么会?我的身体可好得很!」 她今日穿了身浅绿色的齐胸襦裙,外面只罩了层单薄的纱衣,看起来十分清凉。 当她将肚子拍得「邦邦」作响之际,一抹浅痕便随着动作往上跃出几分。 薛青城不着痕迹地从上面一扫而过,眼底闪过笑意。 这人在他面前也太不设防备了。 「西瓜甜么?」他蓦地出声道。 「当然甜啊,你尝尝不就知道了。」贺凌云一挑眉,嘴巴嘟囔起来,这人莫不是看书看傻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需要她来教。 薛青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伸手探向那碟西瓜,指尖即将触碰到底的时候,忽然间转了个弯。 贺凌云:「?」这人又要作什么妖? 嘴边的西瓜还没离开,她便觉下巴被人擒住,随后,薛青城便咬了上来。 「铛啷——」手中剩下的半片西瓜掉回了碟中,发出闷闷的声响。 风在耳边燥热地烘着,似乎是要将她的耳尖烤熟,贺凌云身体微微后仰,双手费力地支撑着。 「唔……」 她被迫高高地仰着头,接受薛青城带有探究意味的吻。 单薄的衣衫在一块儿厮磨,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山中的蝉鸣融为一体。 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指转移了阵地,抚上了她的耳垂,正有意无意地捏着。 贺凌云急着想要推开薛青城,不想对方好似无赖一般,将身体的重量尽数压在自己身上,她便顺着这股力量倒了下去。 木质的地板被太阳烤得温热,后背也不可避免地躁出了汗。 薛青城睁开眼,撑起手臂放过了身下的人。 「你……」贺凌云气恼地竖眉瞪眼,嘴巴却不听使唤地骂不出声,支支吾吾良久,她便听薛青城笑出了声。 少年的眉眼弯弯,唇角勾起,笑得一派恣意,显然是开心极了。 见他这样,贺凌云也忍不住笑了。 二人傻呵呵地对着笑了半天,薛青城方才停了下来,目光幽幽地盯着贺凌云,末了,轻声道:「确实很甜。」 贺凌云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她嘴硬道:「没见过你这般无赖!」 她正要挣扎着坐起,腰间却忽然多出一只手,将她抱起。 「你又要做什么?」贺凌云象徵性地挣扎了一番,最终认命地老实了下来。
第211页 薛青城目视前方,端然得宛如正人君子,「你待会儿便会知道了。」 「……」 房门紧闭,贺凌云被放在床上,警惕地朝里滚了几圈,坐起身来。 薛青城慢条斯理地放下床帐,拢出一片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天地来。 看着薄如蝉翼的纱帐悠悠晃动,贺凌云忍不住汗然道:「这透光程度,还不如不遮……」 闻言,薛青城转过头来,笑道:「你若是喜欢,不遮也成。」 贺凌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后半句,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薛青城将她抱入怀中,堵住了她那张煞风景的嘴。 果真如贺凌云所言,纱帐太薄,遮不住什么东西,反而使这方天地的气氛愈发旖旎起来。 衣衫从床沿缓缓滑下,落在了地上,帐内传来阵阵凌乱的唿吸声,过了许久,一只汗津津的小臂忽然伸了出来,似乎在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结果只来得及虚抓了把空气,便被另一只光裸的手臂捞了回去。 床在「吱呀呀」作响,惊得屋里一缸游鱼四处乱窜,将荷叶拍打得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