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惊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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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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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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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将军一家除了嫡子卫峥在邺京多有走动,其夫人长平郡主祝芫和嫡女卫君如皆离京多年。
这场宴会的主人是安国将军府一家,景帝考虑周到命朝中大臣携女眷参加,前朝后宫一同为安国将军及其夫人女儿接风。
给众人昭示,长平郡主回京了。
景帝之所以如此,倒也不全是因为安国将军战功显赫,还因长平郡主自幼养在太后膝下,与景帝情同兄妹,自然看重许多,对卫君如这个外侄女也颇为喜爱。
所以此番作为,为母女两重新回到邺京公候伯世家夫人圈子里面铺路,可谓是给足了将军府一家荣宠。
见辞宴设在长安殿,中间用屏风隔开男女席位,但欢声笑语间颇为热闹,邺朝承袭骊朝的开放民风,男女之间只要不逾矩,并无大防。
朝中大臣许多适龄的女儿,如今在这席上,除了认认卫君如的脸与之套上些近乎以便后面邀约,其余的便多是在偷瞄席间的年轻儿郎。
邺京公府侯门的年轻儿郎数不胜数,可若要说最让闺中女子向而往之的莫过于卫家的嫡子卫峥,皇帝的四子萧珏以及鲜卑的王子檀石颂。
倒也不是只他们三人身份尊贵,邺京尊贵的人不在少数,就说皇三子萧言现如今除了天子便是邺京最尊贵的男子了。
闺阁女儿格外关注卫峥他们三人主要是因为他们三人长的芝兰玉树,让人为之倾倒,单从相貌上便让人赏心悦目,可惜今日檀石颂未来参加宴会,余下的便只剩卫峥与萧珏。
这三人之中,最受欢迎的又是卫峥,因为公侯伯家的女儿们,再是在喜欢赏心悦目人的年纪,到底还是要看重身份地位的。
檀石颂不用说,虽然也是皇子的身份,却是外邦皇子,且不说两国邦交之后会不会起冲突,只说鲜卑偏远苦寒,就让人望而却步。
而萧珏,是身份尊贵的嫡出皇四子,虽生在皇家但靠山皆倒,且皇帝不加约束,皇贵妃更是纵容,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听闻往日动辄打骂宫女太监,喜怒无常。
虽然这两年因为那前朝帝姬宋婉的约束收敛了些,但是那一双眸子到底让人胆寒,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招惹来不快。
公候伯家的女儿们心中刚刚想到宋婉的名字,便有人高声喊出来,回头看是朝晖公主。
只见朝晖公主满面嫌恶,皱着眉头对着邺京新贵卫君如发难:「就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本公主告诉你,卫君如你与宋婉乃是云泥之别!」
卫君如一席红衣,在塞外长大被人宠着自然也不是什么会吃亏的性子,此时皱眉:「我不知道朝晖公主在胡说什么。」
卫君如虽不算做是直爽性子,却也不屑于作假出一副面孔,不是她装作不知,是她当真不知,卫君如离京数十载,所认得的人不多,在席间无话,只得翻找记忆寻些记得的人闲聊,如此才问出「为何不见宋婉姐姐?」,本是随口一问,却无端招致身侧的朝晖公主发难。
朝晖公主的声音过大,卫君如被无端发难态度也冷淡下来,没人愿意息事宁人,席间的目光都被引来此处。
朝晖公主的生母皇贵妃偏袒自己儿女,但在此等场合,也只得呵斥自己的女儿:「萧敏,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容你这般胡闹,还不快向卫姑娘道歉。」
皇贵妃这般训斥了,若是朝晖公主肯服个软,这事儿便这么过去了。
偏偏朝晖公主不肯服软,还站起来将目光投至男子席间:「错不在我,为何要道歉。」
朝晖公主萧敏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向萧珏,平日里有些关注皇宫里头事情的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朝晖公主萧敏这一出是与今日没来参加宴会的前朝帝姬宋婉有关,只是不知道素来与前朝帝姬最为不合的朝晖公主,为何要偏偏出这个头。
对于萧珏的做法,在场许多知道内情的人也是颇为不齿的,但因为萧珏一是身份尊贵,是皇帝的嫡子,故皇后之子,二是萧珏本人的性子是个混不吝无人敢招惹,再加之现下可能已经与安国将军交好,更没有人会为了宋婉去招惹萧珏。
偏有朝晖公主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两个人对上,气氛一时之间僵持。
有人目光偷瞄萧珏,他只气定神闲的坐在位子上,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眼眸半阖,似是问心无愧,又似是不将朝晖公主放在眼里,语气淡淡:「这是父皇为我朝稳定边塞功臣设的见辞宴,此等场合,五妹最好谨言慎行,莫要丢了皇家的颜面。」
萧珏的语气不重,好似是兄妹之间的劝解,落在熟知他脾性人的耳中,听出了萧珏语中的威胁。
眼见萧珏话语间隐隐给朝晖公主扣上不懂事的帽子,皇贵妃瞥景帝面色看不出喜怒,常为枕边人,自是知道景帝这个模样是要发怒的前兆了,连忙呵斥宫女将朝晖公主带下去。
一场闹剧平息,在场的前朝后宫,朝臣家眷皆是粉饰太平的高手,说说笑笑欢声笑语仿佛刚刚无事发生,只有卫君如莫名其妙,一肚子委屈。
景帝随和,至后半席,有的臣子女眷已然离席前往紧挨着的御花园赏花。
席间有人窥见萧珏的面色,只见他笑意略淡,虽不至于面色难看,但也看得出兴致缺缺,觥筹交错间不知何时离了席。
重阳过,已入秋,别处的景色多半凋零,但宫中的御花园却是四时之花常开,这些时日菊花开的正盛,偌大的御花园,三三两两一团赏着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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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御花园一角的争吵声吸引周遭赏花人的注意力,此处为御花园偏僻一角,来此的人不多,几人不自觉凑近听那处是谁起了争执。
细听,发现是刚刚提前离席的朝晖公主,不知是专门堵着萧珏,还是又恰巧遇到气不过,只见此时她未带宫女太监,面色怒极:「萧珏,我原以为是卫君如恬不知耻引诱你,今日席间看她反应方才得知,竟然是你骗她。」
萧珏被人如此质问,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人,只见他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眉头微微蹙起已然是有些不耐烦。
朝晖公主的声音越来越气愤,指着萧珏的鼻子没了公主修养大骂:
「萧珏,昔日本公主瞧不上你,但到底认为你还有半分可取之处,却没想到你是这般薄情寡义,忘恩负义之人,本公主会将你所做的事情告诉宋婉,叫她不被你欺瞒!」
听闻宋婉二字,其中知道内幕的一两人猜到了朝晖公主为何会明着招惹萧珏。
朝晖公主字字诛心,偷窥的众人好奇萧珏作何反应,只见波澜不惊的萧珏停下转扳指的动作,神色懒懒,言语淡淡威胁:「萧敏,不该你管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今天宜开文,开文前三天评论区不定时掉落红包~
第2章
◎天之骄子?疯子!(捉虫)◎
萧珏的语气算不上危险,甚至显得心平气和,偏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朝晖公主冷嗤:
「本公主生平最恨背信弃义之人,这事儿本公主偏要管,宴会散去后就去告诉宋婉你做了何事,让她看清楚你的面目。」
众人本看着热闹,但在朝晖公主这句话一出之后,闺中小姐们打了个冷颤,只因她们看见,萧珏的手掐住了朝晖公主的脖子,眼中是真真实实的杀意。
玉扳指抵在萧敏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她们不敢置信萧珏会敢在皇宫之中光明正大的杀了一个受宠的公主,却又真实的见到朝晖公主逐渐变红的面颊。
朝晖也笃定萧珏不过是吓唬她,不敢真的杀她,但随着唿吸不上来,心中升起了一股害怕。
她看着眼神冰冷的萧珏,在将要窒息晕过去之际,新鲜空气终于涌入胸腔,朝晖公主捂着自己脖子缓过许久,声音颤抖:「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差点杀了自己的妹妹,萧珏仿佛不以为意,他的面色不变,声音却如同淬了冰,还不到寒冬腊月,却感觉寒气逼人:
「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下一回我是否还能及时停下手,便不好说了。」
威胁之语,说的轻飘飘的。
刚刚触及到死亡的恐惧还没消散,朝晖公主却仍旧不服输,色厉内荏:「萧珏,纸包不住火,宋婉终会知道的,你等着自食其果吧。」
说罢拂袖逃也般的离去。
见朝晖公主脚下不稳向这边走来,围在一起的人四散而去,当做未听闻半分。
这本是宫中秘闻不说,只看着刚刚萧珏的杀意,她们没有朝晖公主的身份,若是惹祸上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毕竟传闻,萧珏当真杀过人的。
今日亲眼目睹了萧珏恐怖的闺阁小姐,恐怕再不敢对着这张脸心猿意马了,毕竟比起美色,性命还是更为重要一些。
要说这宫中朝晖公主最不喜欢的是谁,前朝帝姬宋婉那必定是排在第一位的。
如今宋婉失意,最为开心,应当拍手称快的便是朝晖公主萧敏才是。
今日席间目睹朝晖公主不顾场合发难卫君如,又闻朝晖公主在御花园堵住萧珏问罪,便引来许多人不理解。
皇贵妃事后听闻此事,将朝晖公主招去训斥了一番。
皇贵妃昔日做的太过,没有将萧珏养成一个废物,反倒将萧珏养成了一个嗜血的疯子。
这个疯子随着年岁增大,与在宋婉的包容与教导下似乎变的好些,但却越发的不受控制,让皇贵妃一党有些担忧,不过,好在萧珏如今又开始发疯了。
现下除却这个分子会不慎伤到自己的人之外,倒也是达到了她的目的。
如今她们动不得萧珏,皇贵妃只得嘱咐自己的蠢笨女儿对萧珏避而远之,莫要去招惹这个疯子。
至于自己的女儿为何会为了宋婉去招惹萧珏,皇贵妃是知道几分的。
左不过是这几年朝晖公主与宋婉的不对付,不是朝晖公主萧敏当真讨厌了宋婉去,而是恰恰相反,不甘心宋婉对旁人更好闹别扭了,犹如吃不着糖人的小姑娘想要引起在意之人的注意罢了。
早年间,萧敏如何喜欢宋婉,如何日日都要往宋婉宫中跑皇贵妃与长春宫的嬷嬷是有目共睹的。
而朝晖公主与宋婉开始出现龃龉,约莫是萧珏开始出现,而彻底闹翻,则是宁嫔死了,将六公主萧明毓託付给宋婉之时。
此后朝晖公主仿佛换了一个人,再也不往宋婉的宫殿跑了,两人在其他场合见了,也多要起一番争吵。
多是朝晖公主出言讽刺,宋婉无视居多,但越是这般,朝晖公主便越是想要激怒宋婉,逐渐的就变成传闻中的水火不容。
宋嬷嬷略有些担忧:「公主为了那宋婉,去招惹萧珏,会不会惹了那疯子发疯。」
皇贵妃眯眼:「无妨,萧珏再疯,也还是不敢在宫中对公主怎么样,至于宋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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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在宋婉面前捅破萧珏和卫君如的事情了。
皇贵妃虽然训斥了朝晖公主,说她不该去招惹萧珏,却并未出言阻止朝晖公主去告诉深居简出的宋婉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皇贵妃知道萧珏搭上卫君如,无非是想要安国将军的支持,好有能与三皇子分庭抗礼的势力。
皇贵妃作为三皇子的生母,自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如今让朝晖公主去宋婉处挑破此事,若宋婉能与萧珏闹起来,闹大到萧珏与卫君如撕破脸,让萧珏与安国将军结成的联盟瓦解掉最好,免得她们操心动手。
皇贵妃是如今这大邺最为尊贵的女人,容貌倾城可却蛇蝎心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顺带利用。
景帝给安国将军一家人设的见辞宴席散后,安国将军携夫人先行乘坐马车回去,卫君如并未直接离开,带着安国将军府标志的车马停在宫门口一侧。
卫君如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姣好的面容露出一半,一双沉着的眼睛见到身着黑色锦衣的身影由远及近,逐渐亮了起来,手更是掀开帘子整个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
在今日的场合,卫君如本该是女席的主角,却被朝晖公主萧敏落了颜面,卫君如并非什么圣人,心中自然不快。
但是在见到萧珏的时候,心中再多不快也消散了。
她与萧珏已经有月余没有见过了,自从萧珏从晋北回邺京之后,他们便分隔两地,纵然期间萧珏给卫君如寄过一封书信,但一封书信怎够排解相思之苦。
卫君如欢欣的掀开马车帘子,女儿家的矜持让她没有失了仪态跳下马车。
但笑容怎么也藏不住了,只笑吟吟唤:「萧郎……」
欲语还休,萧珏距马车一米多距离停下来,面上看不出喜悦,只不落礼仪微微颔首:「卫姑娘。」
看不出半分亲密。
萧珏的态度相较于卫君如太过冷淡,但卫君如似乎已然习惯,她并不以为意,终是主动从马车上跳下来,扑向萧珏站定的方向。
那模样,是想要直直撞入萧珏的怀中,大邺民风开放,卫君如又自幼在边塞长大,对于男女大防的意识淡薄。
快到萧珏的怀中之时,卫君如的肩膀被一只手扣住,身子堪堪停在一尺外,她脸庞上的羞涩与欢欣还未褪去,笑意却凝在脸上,微微有些不高兴很快掩饰过去娇嗔:「萧郎~」
小女儿撒娇扭捏之态。
萧珏的手扣住卫君如的肩膀,将人隔开,宫门前参加宴会的人早已经散尽,除却守卫便只这一架马车停在此处。
一阵风起,衣摆被微微掀起,两人隔的甚远,萧珏的衣袍未沾染卫君如的半分衣裙。
见人站稳,萧珏冷淡松开手,隐隐后退半步敛了目光,彬彬有礼:「卫姑娘,日后下马车这样危险的事情,定要等丫鬟搬了杌凳,扶着你才可动作。」
将不喜说成了担心卫君如的安危,卫君刚刚脸上的委屈顿时消弭,只又扬起笑颜反过来道歉:「是君如不懂事,下次再不会让萧郎为我担忧了。」
卫君如没再上前半步,她的迁就似乎取悦了萧珏,瞧见萧珏的神色缓和了些,只语气仍旧淡淡:「卫姑娘如此爱惜自己,甚好。」
眼见萧珏的态度温和了,卫君如胆子大了些,微微试探:「萧郎,你可知今日殿中,朝晖公主何故对我发难?」
目光紧盯着萧珏俊美的脸庞。
「本王并不知晓。」萧珏的面色未变,只声音较之刚刚似乎是更冷淡。
卫君如听出这之中的细微差别,心不禁沉了沉,却仍旧不依不饶:「可是因为宋婉?」
萧珏自从被安国将军府的马车拦住去路后,从始至终半阖着双眼,未曾抬眸正眼看过,终于在卫君如问出这句话后,抬起了那一双眼眸。
这双眼眸里面素来感情淡薄,卫君如自陷入这一双眼睛之时便知道,只是今日这双眼眸里面似乎夹杂着寒冰,让人忍不住胆寒。
就在卫君如忍不住要脱口而出说:她不问了。
萧珏的手轻抚上卫君如的后脑勺,沾染了萧珏清冽气息传入卫君如的鼻子中,萧珏的语气诱哄:
「你刚刚回来还不了解这邺京的情况,若是日子久了,便知道宋婉这个人,你不该惹,也惹不起,听话,以后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萧珏的诱哄使得卫君忘记思索关于宋婉的事情,只脸颊发热,顺着萧珏的话点头。
在卫君如沉溺于萧珏难得的温柔之时,萧珏已然收回了手,后退半步恢復刚刚的冷然:「本王还有事,要先走了,告辞。」
卫君如恍然从萧珏的温情中清醒,瞧着未等她回答,便已经大步离去的萧珏,卫君如想伸手去留,前人却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得失落:「恭喜萧郎封王。」
萧珏在上王府马车的时候身影顿住,他的余光博捉到宫门口不远处的宫女桃枝。
桃枝是宋婉的贴身宫女,刚刚他与卫君如的动作她应当都收入了眼底,回去之后桃枝是不是会将这一切都讲给宋婉听。
心中浮现宋婉两个字,萧珏冷淡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杀意,若是杀了桃枝,宋婉是不是就不会知道今日这些事情了?
想到宋婉知道这件事情的情形,心中升起害怕,回邺京近月余,萧珏未曾去找宋婉,不仅因为忙的缘故,更是这丝害怕,总想着事情解决再去告诉宋婉求得她的原谅,如今看来不能拖了,萧珏暗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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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车帘的那一只手不自觉收紧,直到半响桃枝的身影没入宫门之中,才缓缓松开,面无表情的坐入马车之中。
第3章
◎心之所念◎
候在马车旁的禄喜将杌凳收好,坐上前室架着马车回王府。
马车内,萧珏的面色变的阴沉,脑中盘桓若是宋婉得知了这一切会怎样?
萧珏自诩了解宋婉,她多半厌恶他,往后自是要与他避之不及。
宋婉要与他避之不及,想到此处,萧珏便觉得体内的血液叫嚣着,却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待到他与她说明白,她定然会理解他的。
他娶卫君如的传言是迫不得已,最爱的人仍旧是宋婉,他不会放宋婉走的,便是她厌恶他。
过了半响,萧珏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的车驾缓缓停在宣王府门前,萧珏是在晋北之行后才被景帝封为宣王,在宫外设王府。
这宅子是故太子在宫外的宅邸,里面装饰一应俱全,亭台楼阁,九曲迴廊无比雅致,无不彰显着故太子萧钰的品味不俗。
王府里头的人将萧珏迎入府内,禄喜架着马车绕去侧门停放马车。
安国将军的车驾从宫门前缓缓往安国将军府邸方向驶去,因为要经过闹市,车马行驶的极为缓慢。
卫君如坐在马车内,目光不知道定在某处,许久未曾挪动,若有所思。
今日在朝晖公主离开大殿后卫君如冷静下来回想,朝晖公主萧敏只说了宋婉,所以朝晖公主所说的云泥之别,云是指宋婉,她卫君如是泥。
她的父亲的安国将军手握兵权,母亲是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备受宠爱的长平郡主,她生来便是一生荣宠,怎可能是泥。
再加之,她刚刚从塞外回京,自认为不可能得罪朝晖公主,更是连宋婉的面都没见过,朝晖公主的这一统发难若不是脑子有病,便必定事出有因。
卫君如并不蠢笨,打发了贴身丫鬟去打听,丫鬟春红在她们在宫门前等到萧珏之前,将打听到的关于朝晖公主还有宋婉的事情讲给了卫君如。
春红自幼跟着卫君如,能猜到七八分她的心思,又是真心为主子担忧,道:「小姐,若是宋婉与宣王的传言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
所託非良人,对女子来说,一生多半便毁了。
卫君如听闻春红的言语,回过神,面上溢出一抹自傲:「我相信萧郎不是那样的人,再者,就算萧郎与那宋婉曾有过什么,我相信我与她比起来,萧郎定然会选择我。」
一个徒有空名的前朝帝姬,只听闻她的恶名,并不曾听闻她有什么值得令人称赞的地方,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还是无人敢娶,卫君如自信,无论是身家品性,还是容貌身段,宋婉定然比不过她。
况且,若是萧珏真如传言与宋婉关系那般密切,如何这么些年不娶宋婉,还会接受她的心意呢。
卫君如对自己有信心。
萧珏的身影走远,安国将军府的马车也离开皇宫,隐没在暗处的身影从宫门后走出,藏在宫门后的卫峥目睹了全过程,其实在更早之前,朝晖公主与萧珏在御花园的争吵也被卫峥尽收眼底。
卫峥望着萧珏远去的背影,面上浮现一抹隐忧。
安国将军府校场内,安国将军宝刀未老,手持长枪身若游。
卫峥等安国将军卫承君放下手中的长枪才上前抬手弓腰行礼:「父亲。」
不知是因为卫峥自小没有养在卫承君身侧,而是养在了知书达理的老夫人膝下还是其他原因,卫峥行为举止不肖其父,反而更像是文臣家中的子弟,温文尔雅,清俊隽永。
卫承君打量他的儿子两眼,放下长枪,接过家僕递过来的毛巾,虽快到不惑之年,卫承君一身蓬勃的肌肉,让其看不出半分疲态,餐干净额头上的汗渍,才开口:「何事?」
「父亲,儿子常在邺京,了解萧珏为人,此人绝非善类,父亲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恐有一日会被萧珏那一头饿虎给蚕食殆尽,卫峥忍不住劝阻。
他们安国将军府已经是万般荣宠,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是万劫不復,更何况与虎谋皮呢?
卫承君不以为然,大笑:「区区小儿,若不借本将军的势,掀不起什么风浪。」
卫承君自负他已然将萧珏的性子摸透,在他看来,萧珏这野心勃勃残忍嗜杀的人看似危险,但萧珏不得不倚靠他手上的兵权,不难控制。
他们卫氏一门,辛辛苦苦替萧家打下天下,没道理不能够分一杯羹。
而萧家这一代,大皇子平庸,二皇子有治国之才却已经死了,三皇子倒是有野心,背后也有实力,可惜看似聪明实则愚蠢,四皇子萧珏虽然是一头嗜血的狼,但到底却些大杀四方的底气。
既然老天爷给他们机会,岂能放过。
这大邺,迟早是他们卫家的天下。
邺京的茶楼,一楼有说书先生,说些奇闻轶事,大厅里听书入了迷的看客时不时的拍手叫好。
二楼雅间,临窗的房间内,邺京闺阁女子趋之若鹜的两位公子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上好的茶,两人一清俊疏离,一沉稳神秘,相对而坐倒是没有多少言语。
檀石颂微阖着眸子坐姿端正,微微侧耳,似乎楼下说书人的故事引他入迷,但平淡的表情,又似乎楼下说书人的故事从不曾入他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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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对面的卫峥,虽与此人齐名,但却如同萧珏一般,他从未看透此人。
在这邺京,或者说是大邺,檀石颂都是格格不入,亦或者是说,他不想入。
这并不是说檀石颂的性子倨傲,反倒与他接触过的人员都会觉得檀石颂进退有据,待人有礼,除却疏离之外,挑不出什么错处。
但卫峥知道,檀石颂遇事喜欢独善其身,若是无所谋求,不会轻易应别人的邀约亦或是邀约旁人。
卫峥微皱着眉头看着清冷疏离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檀石颂的长相不似萧珏那般张扬外放极具侵略性的妖冶之美,也不似大冶常见书生文弱俊美。
而是如遗世独立的仙人,处处透着云山雾罩之感,让人看不透,摸不到的距离之美。
越是让人捉摸不透,越是让人想要撕开面纱,窥得庐山真面目。
若不是知道这是鲜卑王族,定然会以为这人是一个汉人。
而这样的人,卫峥不会将其当做真的遗世独立,出尘无害,而是应该坐在天下的棋局旁,谋夺天下棋局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檀石颂自来了邺京,深居简出,不曾与邺京的权贵较好,更不曾向天子献媚,仿佛他就单单是来当一个牵制异族的质子这般简单。
这样的人,卫峥看不透,却神奇的与之产生了两分交情。
卫峥之所以能与檀石颂有两分交情,还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他帮过檀石颂,或者是说帮过宋婉。
檀石颂虽深居简出,待人挑不出错漏,却是少见的有诺必践的性子,因而才与卫峥有所交情,但到底没有到可以将檀石颂约出来到这茶楼促膝的地步。
今日这个约,是檀石颂提出来的。
裊裊温茶水汽,看着不知道将他约出来作何的檀石颂,卫峥心中思忖着如何开口。
还未等卫峥开口,隔壁雅间似乎新来了客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卫峥敏锐的注意隔壁的交谈声将对面檀石颂的注意力吸引了去,对面的人在微微偏了头侧耳倾听。
眼神认真,让人不忍打断。
檀石颂不曾在旁人面前走过神,至少时刻注意着他的卫峥不曾发觉过,这种异常,卫峥侧耳细细分辨,隔壁雅间的女子们在谈论萧珏和……宋婉。
宋婉……卫峥骤然猜到了几许檀石颂今日邀约他来的目的。
想明白了几许,卫峥没有打断,直到面前的茶水凉了,隔壁换了话题,檀石颂才开口,略带惋惜:「宋婉并不适合王子。」
檀石颂是质子,就算他让人捉摸不透,就算在他看来檀石颂并不简单,或许还有不小的野心,但他与萧珏对上并不明智。
越是理智冷静神秘莫测的人,越是应当知道怎样选择,权衡利弊才是这类人的天性。
檀石颂端着茶杯的手松动,他无名指一动一动的转动着茶杯,抬眸似入幽山,让人沉迷,却是反问:「卫公子怎知宋婉不适合本王子。」
只抬眸目光悠远,眼中却波澜不动,似认真又似随性:「我来这大冶一趟,总要带走点我喜欢的东西才不虚此行。」
檀石颂喜欢宋婉,这事儿卫峥知道,缘何而起他知道,若不是萧珏与宋婉生了嫌隙檀石颂没机会求娶宋婉他也知道。
他抬眸看着比他大四五岁的檀石颂,这个人当真好耐心,对喜欢的人都能这般不动声色忍耐良久等待时机,又或者是当真是冷静理智,在知道没把握成功之前能够冷眼看着喜欢的女子与旁人琴瑟和鸣而按兵不动。
若是这样的人回到鲜卑,或许他的父亲又需要去驻守边疆这大邺才能够安心了。
卫峥到底答应了帮檀石颂这个忙,并不是没有条件,卫峥要求檀石颂允诺他一件事情,要求檀石颂无论如何也会帮他办到。
旁人不得而知檀石颂为了宋婉给卫峥许了什么诺,但想必不是能够办到的。
达到目的,两人离开茶楼,卫峥并未向檀石颂索取什么信物,因为卫峥知道檀石颂其人,言出必行,极为重诺,定不屑于做出尔反尔之人。
宋婉此人名声当真算不得好,身为前朝帝姬,本该低调做人,逢年节,祭天的时候,出来彰显新朝天子的仁慈便可。
但众人眼中的宋婉偏偏宁折不屈,目下无尘,若是有人招惹到了她,无论皇宫贵族还是天子朝臣,皆落不得个好。
久而久之,这邺京叫得上名号的权贵都对宋婉避之不及,恶名口口相传。
当然这恶名有几分是宋婉当真恶事做尽,有几分又是有人存心抹黑,除却知道内情的几人,旁人是不知晓的。
宋婉十三岁那一年,在皇宫的岁宴上,因为三皇子路过宋婉的时候,故意将酒水泼洒到宋婉的衣裙上,在宋婉抬头之时,三皇子目带挑衅有恃无恐。
往日欺负惯了的人,欺负起来格外顺手,自以为将宋婉的性子摸透了的三皇子,有恃无恐,料定宋婉不敢反抗。
坐在宋婉两侧的女眷宫女妃嫔也以为宋婉会如同往日一般懦弱的选择息事宁人,却不料电光石火之间,宋婉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受够了委屈,竟然直直起身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泼回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泼湿了宋婉的衣裙,宋婉却泼了脏了三皇子的脸。
第4章
◎宋婉1◎
宋婉此人名声当真算不得好,身为前朝帝姬,本该低调做人,逢年节,祭天的时候,出来彰显新朝天子的仁慈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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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众人眼中的宋婉偏偏宁折不屈,目下无尘,若是有人招惹到了她,无论皇宫贵族还是天子朝臣,皆落不得个好。
久而久之,这邺京叫得上名号的权贵都对宋婉避之不及,恶名口口相传。
当然这恶名有几分是宋婉当真恶事做尽,有几分又是有人存心抹黑,除却知道内情的几人,旁人是不知晓的。
宋婉十三岁那一年,在皇宫的岁宴上,因为三皇子路过宋婉的时候,故意将酒水泼洒到宋婉的衣裙上,在宋婉抬头之时,三皇子目带挑衅有恃无恐。
往日欺负惯了的人,欺负起来格外顺手,自以为将宋婉的性子摸透了的三皇子,有恃无恐,料定宋婉不敢反抗。
坐在宋婉两侧的女眷宫女妃嫔也以为宋婉会如同往日一般懦弱的选择息事宁人,却不料电光石火之间,宋婉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受够了委屈,竟然直直起身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泼回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泼湿了宋婉的衣裙,宋婉却泼了脏了三皇子的脸。
周遭的人一下子愣了神,还不待三皇子反应过来,宋婉已经出列当着群臣的面跪在了大殿之中,将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高声说了出来。
声音温和,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却坚定。
宋婉说的极为公正,既没有污衊三皇子,也没有为自己开脱,还是少女轻轻浅浅的声音却莫名让人觉得沉静。
有些时候,作恶的人不觉得自己所为不对,宋婉只是将三皇子所作所为说出来,也足够三皇子恼羞成怒的了,憋红了脸想要反驳,但到底才十四岁,在现代不过上中学的年纪,最后只憋出个:「你胡言。」
宋婉没有露怯,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水灵灵的双眼定定的瞧着三皇子赌咒:「若三皇子敢发誓,宋婉所言属实你便不得好死,圣上可降罪于臣女。」
宋婉神色笃定,大殿中约莫半人信了她的言语。
三皇子彼时心智还未成熟,对于鬼神心存敬畏,嗫喏半响不敢张口,此等模样,更是让另一半心中存疑的人也信了。
欺负孤女这名声对一个皇子来说算不得好,更何况这孤女还是干繫着前朝很多重臣。
景帝为了贤名是不会责罚宋婉的,且这事儿于情于理都是三皇子的过错更甚,是以最终以三皇子殿前失仪罚去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告终。
但,前朝帝姬宋婉的恶名,也就从那时候便起了。
这事儿宋婉本没有过错,但睚眦必报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宋婉却好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垂着眉目平静的回到席位上端坐。
对周遭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回去宫殿的路上,宋婉的贴身宫女桃枝心惊胆战,懦弱担忧,宋婉一改往日的惧怕,反倒安慰她的丫鬟,她说:「万事都有个是非对错,这件事情错不在我,问心无愧,你莫要害怕。」
若是罚便罚,总好过如昔日的宋婉那般,人人都可以欺负。
「泼酒」这件事情错不在宋婉,但,这梁子是与三皇子结下来了,三皇子被禁足,一个月出不来,本来可以安稳一个月的宋婉,却被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上门找麻烦。
孝贤皇后多病,无力打理后宫,皇贵妃协理六宫,却处处纵容私亲,宫中宫女太监人心浮动,都期望成为人上人,成不了人上人的,也内心暗自等着看主子们闹笑话。
自从宋婉的性子变了之后,宫中宫女太监们便等着看好戏,期待着宫中的三个不好招惹的人遇着,到底谁会更胜一筹。
朝晖公主提了鞭子去找宋婉,等着看好戏的宫女自然没有认真阻拦,就这么着朝晖公主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宋婉居住的宫殿。
却也没瞧见热闹,因为朝晖公主打不赢宋婉,鞭子还没挥过去,高一个头的前朝帝姬便将朝晖公主的鞭子抓住夺了去。
鞭子是蛇皮制成的,抽在人身上不见血肉,却够让人疼上几天,宋婉的手火辣辣的疼,却一声不吭定定的看着萧敏,明明十三岁人的目光,却让朝晖公主看出了在自己母后眼中都不曾有过的威严。
宋婉的模样要多冷漠有多冷漠,要多肃穆有多肃穆。
朝晖公主没有受过这样的气,恶言还没出口,便被宋婉先一步截住,言语平静叙述:「你主动前来挑衅,若还想着要去告状,你兄长昨日的下场便是你今日的下场。」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声音还未成熟,说出来的话也是脆生生的,本唬不住人,但对面的人却才十岁。
十岁的萧敏被宋婉的言语唬住,她不想要被关禁闭,却又觉得委屈,瘪嘴还未哭出声,又被宋婉抢先一步堵住:「两三岁的小儿才用哭闹解决问题,这般大若是还哭闹真是丢脸。」
好似家中的姐姐,威胁哭闹不讲道理的弟弟妹妹。
尊贵的朝晖公主无计可施,自尊心作祟憋住不肯落珍珠,倔强不服输:「宋婉你等着,本公主会日日找你,定不叫你好过。」
朝晖公主放下狠话,愤然离去,待到人走了,宋婉才松了一口气。
桃枝担忧的上前问宋婉有没有伤着,宋婉摇摇头,张开手心红红的,面上染了两分无奈,明明一个小姑娘却似个小大人一般愁容。
宋婉曾经端着脸唬小孩子习惯了,不知道能不能唬住这位娇养长大的公主。
朝晖公主找宋婉麻烦却鎩羽而归这事儿传到皇贵妃的耳中,皇贵妃听闻后倒是没有顺着嬷嬷的话诋毁宋婉,只道:「敏敏的性子太过骄纵了,有人能治一治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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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顺着皇贵妃的话说下去,贊同道:「是,娘娘想的深远。」
皇贵妃虽然面上波澜不惊,心中还是对于宋婉的转变略微吃惊,往日懦弱木讷的人何时变化这般大,昨日只是皇贵妃还只当宋婉是压抑久了爆发,今日对付朝晖公主才发觉宋婉可能当真是转了性子。
宋婉转了性子这件事情,皇贵妃并未太放在心上,因为宋婉是前朝帝姬,再怎么翻天,也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现下忧心的是承明殿中帝王的态度,故太子萧钰是如何死的众人心知肚明,虽然看着帝王未曾追究,她也仍旧荣宠加身,可是帝王自那之后再也未曾在她这处留宿了。
这步棋虽然除掉了故太子萧钰,但是失了帝王的宠爱,惹了萧珏那一头疯子,现下算来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让人有些看不清了。
不过落子无悔,故太子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那日朝晖公主在宋婉处落了下风之后,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毅力,当真日日去找宋婉的麻烦,却回回鎩羽而归。
就在众人以为朝晖公主终有一日要发难的时候,宋婉和萧敏的贴身宫女却瞧出了不同。
宋婉会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会画各种没什么技巧却看起来很可爱的画像。
起先朝晖公主是去捣乱,让宋婉不得安宁,久而久之,却变成了守在宋婉身边,专心致志的瞧着宋婉做东西。
看到新奇的东西,一脸惊嘆扒着书案的一角伏在上面,昂着头惊嘆:「宋婉,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垂耳兔。」
萧敏问十句,宋婉慢悠悠的答一句。
垂耳兔萧敏喜欢的紧,抱在怀中软软的,怎么着也不肯撒手。
宋婉看着萧敏这般模样,半响后放下手中的工具,微微昂一昂下巴,大气道:「送你了。」
得到宋婉赠送的东西,萧敏那还记得什么仇什么怨,看着宋婉,简直崇拜的不得了,蹦蹦跳跳回了自己宫殿。
萧敏走后,桃枝觉得自家帝姬似乎厉害了很多,忍不住称赞:「公主,连朝晖公主你都能打发走,你可真厉害!」
宋婉微微收了刚刚刻意端起来吓唬小孩子的架子,垂首温柔娴静,露出一丝略带慈爱的笑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对付小姑娘这件事情,宋婉最拿手了,但慈爱的模样幸而没有被桃枝看到,不然定会被惊吓到。
宋婉与萧珏的前尘起于,前朝帝姬与当朝公主的好戏看不成了,众人将期待转移到宋婉与萧珏身上。
但是冬去秋来,听闻了无数次名字的萧珏并未单独出现在宋婉面前。
只有在几次重要的宴上,男女分席遥遥瞧见身影。
因为宫女们的心思太过明显,宋婉到底多少对萧珏有了几分好奇。
在桃花宴上,宋婉悄悄打量少年人,少年人的身形还未长成,但已经能看出翩翩少年郎的模样,邪魅妖冶的长相已经初具轮廓,腰间挂着躞蹀,不耐烦的坐在垫子上,浑身透着少年人的目空一切与桀骜不驯将那一份美感破坏了几分。
宋婉掠过目光,判定萧珏为叛逆的性子的少年郎,便不再关注。
此时,孝贤皇后还在世,萧珏的外公是当朝首辅,萧珏的兄长是当朝太子。
萧珏作为皇后次子,又因为孝贤皇后多病无力亲自教导,被皇贵妃捧杀的目中无人,飞扬跋扈。
宋婉这般深居简出的人都察觉到了宫中之人的心思,萧珏如何不知道,他察觉到了宋婉的目光,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淡淡落在宋婉的脸上。
跪坐在萧珏身后的世家子弟朱干,谄媚道:「四皇子看见了什么,我去给四皇子寻来。」
世家子弟家族没落,因为会谄媚讨好,抱上了萧珏的大腿,萧珏一个眼神,便如家犬一般心领神会。
萧珏的目光从宋婉面上移开,脸上兴致缺缺:「没什么,听了个荒唐的传言,今日见着觉得当真荒唐,甚是无趣罢了。」
骄矜至极。
第5章
◎宋婉2◎
这样的人,宋婉与之本该毫无交集。
宋婉十四岁这一年,因为恶名在外,所以过的格外安稳,除却日日都来的朝晖公主萧敏外,其余人基本不会踏足灵犀宫。
但宫中这一年的冬日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孝贤皇后薨了。
葬礼办的极为隆重,孝贤皇后停灵十五日,景帝歇朝十五日,除却必要的节宴,前朝后宫一年内不得设宴,不得歌舞。
灵犀宫本来就不热闹,除了饮食上清淡了些许,这道圣旨倒是对灵犀宫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宫女们闲下来了,偶尔嘆一声可惜。
孝贤皇后与景帝,少年夫妻,恩爱不疑。
景帝推翻前朝□□登基称帝后,与之伉俪情深的髮妻却并未享受几日国母的尊荣,便一病不起,常年幽居在坤宁宫。
孝贤皇后为人宽厚,不偏不倚处事公平,未曾病倒之时宫中上下井井有条。
若不是孝贤皇后多病又早薨,这后宫定然不是现下这般踩高捧低的风气。
宋婉听着宫女的窃窃私语,停下手中样式别致的小衣。
对于孝贤皇后宋婉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宋婉来到这里之时,孝贤皇后已经病重不见人了,宋婉不曾见过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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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春日桃花宴上骄矜模样的萧珏,心中忍不住想,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如今失了母亲,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这点怜悯的情绪在宋婉心中并未停留多久,萧珏对宋婉来说,到底是一个只见过几面不相干的人,她继续全神贯注绣着手上的小衣。
而之后宋婉与萧珏如何变的熟络,又如何变的相亲,便有旁的人知道了。
其中最忠实的看客,便是卫峥与檀石颂。
这两个看客,一个被宋婉与萧珏之间的情意打动,一个对萧珏心生艷羡。
岁宴的时候,在御花园里的宋婉第一次替萧珏鸣不平。
当时前朝后宫都在等燃爆竹,几个嘴碎的丫鬟太监躲在假山后面偷懒,随意谈论宫里头的主子,恰巧被同样躲懒的宋婉撞见了。
当时宋婉因为人多的地方喧闹,不想与人交际,便带着桃枝寻了处僻静的地方,让桃枝熄了宫灯躲清净。
却不料宋婉只是想躲个清静,但事情偏偏找上门来,几个碎嘴的宫女太监嘴中议论着萧珏。
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宋婉当做未听见,可太监宫女却越说越过分,连故去的孝贤皇后都被牵扯了出来,受过的教育让觉得不可背后议论人是非的宋婉,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从暗处走出来呵斥:
「住嘴,妄议主子是非,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是吗?若是如此,本宫定然不会觉得麻烦去皇贵妃面前禀明。」
明明是一个平易近人且温和的人刻意冷着脸端着架子,倒是有几分帝姬的模样,威仪无比,借着恶名的光也能唬住人几分。
几个太监看清楚宋婉的模样吓破了胆,跪在地下求饶,在看着她们磕了半天头后,宋婉可以压着声音让其听起来冷些:
「皇子公主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你们都不该拿别人至亲来当做口舌,今日暂且绕过你们一次,但本宫记住你们的脸了,若是让本宫你们不知悔改,定然会拿你们去皇贵妃面前治罪。」
若是细闻,还有一抹嘆息,亲人离世,总归是大悲之事,生在古代,却不如现代有温情。
几个太监宫女对宋婉连连称是,再不敢停留。
待到人走完了之后,宋婉有些无奈的嘆了口气,明明少女模样,那口气活脱脱像个小大人。
宋婉被搅了偷懒的兴致,带着宫女意兴阑珊离开,她正走在青石板路上,爆竹燃起,炸起的火光忽明忽暗,照见的暗处的三个人。
宋婉以为,她帮萧珏举手之劳的出头这件事情除了当时的宫女太监便没有其他人知道。
但,误打误撞,不经意撞破了宋婉为萧珏鸣不平的卫峥瞧见了,萧珏和檀石颂都在。
两人一左一右隐没在假山两侧,卫峥不知道萧珏和檀石颂是何种心情,只瞧见一个人的表情在明灭的火光中有些仲愣,一个人的目光幽深。
宋婉走了,萧珏转身离开,最后剩下的檀石颂,在烟花灿烂的时候,遥遥与卫峥的目光对上,那是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刚刚卫峥才在这双眼眸中看到了名为艷羡的情绪。
从景帝十三年冬,到景帝十五年春,只寥寥见过几次萧珏的宋婉,在景帝十五年刚刚开春之时,便总能频频遇见,避也避不开。
宋婉不爱出灵犀宫,却在出去的几次,都遇上了萧珏。
宋婉不是真的自小长在宫中,也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岁,她看破了萧珏的刻意而为,虽然不知道萧珏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在宫内多会避着他走。
宋婉不想满宫的小太监小宫女期望的事情真的发生给人当热闹瞧,她不想与萧珏争执。
但萧珏不知怎么变的不屈不挠,宋婉避着他,他便刻意寻了个机会,将宋婉拦在了回灵犀宫的路上。
萧珏从景帝十四年冬,孝贤皇后薨逝后,便沉默了许多,他带着侍卫拦住宋婉的去路。
虽然沉默了,但动作依旧霸道,见走不过去,周遭越来越多的宫女太监偷偷瞟着他们这处,宋婉看着少年郎无奈,停下脚步看着萧珏问,语气软软:「你要做什么?」
萧珏十六岁,身量已经长足,除了胸膛不够宽厚外,已经极具压迫感,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示意,侍卫退后十几米,待到跟着的侍卫都退远两人,萧珏才上前一步,凑近宋婉,他妖冶的眼睛居高临下狎着宋婉白皙细腻的面容,审视半响后,突然开口道:「你心里是否觉得本皇子可怜?」
萧珏可怜,宫中许多妃嫔宫女这样在背后议论过。
宋婉以前看顾过许多小孩子,她将萧珏当做一个身份尊贵些的小孩子处理,没有摄于萧珏的威压,灵动温和的眼眸里面没有半分轻视,抬眸回望,眼里尽是认真:
「可怜?若是四皇子锦衣玉食,少年失母算作可怜,那四皇子应当去战场上看看,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
在宋婉所见所闻中,萧珏算不上可怜,至少他还锦衣玉食,还有权力带着侍卫来堵她的路。
宋婉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太妥,顿了顿补充:「当然,若是四皇子自己觉得自己可怜,那四皇子便是天底下最可笑可怜之人。」
宋婉本意是觉得,若是不自轻自贱,便不可怜,但这句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有几分说不清楚到底是顺从还是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萧珏的眸子暗了暗,目光笼罩在矮自己一个头的娇小女娘身上,沉默的对峙,半响萧珏忽然露出笑容,语出惊人:「宋婉,你和他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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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也不解释,大步走下桥,带着侍卫扬长而去。
没有热闹可看,有意无意绕在四周的宫女太监渐渐散开。
桃枝被萧珏的这一番行径吓到,有些害怕:「帝姬,你说四皇子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宋婉淡淡摇摇头,她看着远去的萧珏背影,想了想道:「应当不会。」
在宋婉看来,萧珏今日的莫名其妙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少年人心性嘛,过些日子就好了。
彼时宋婉还不知道,只有她一人拿萧珏当做少年人心性,认为他不会拿她怎样,侍卫宫女们皆吓的瑟瑟发抖,怕萧珏突然生怒砍杀个人泄愤。
第二日清晨,萧珏敲开灵犀宫的宫门,他拿着一支嵌了玉石的匕首不紧不慢,单因面无表情的模样,旁人见了却觉得他气势汹汹,是要来找宋婉的麻烦,宫内的太监宫女不敢拦。
桃枝匆匆的通知宋婉之时,宋婉从床上惊起,她的外衫还未穿好,萧珏便已至。
萧珏推开房门,瞧见衣衫不整的宋婉,顿了半响后,皱眉斥责:「都已经什么时辰了,竟然还未起身!」
义正言辞,却偏偏没有转开目光,这时候的萧珏虽然手握权柄在旁人眼里已经是个捉摸不透的疯子,但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耳尖微微泛红。
却又故作镇定大胆的不宜开目光。
宋婉起先很慌乱,却又想起,萧珏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慌乱的动作渐渐淡定,她反问萧珏:「四皇子一大早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那目光之中没有将萧珏当做一个成年男子来看待,更多是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般,却忘了,她也是个小女娘,甚至比萧珏还小一岁。
萧珏似乎是读懂了宋婉目光中的意味,心中升起一股不满,却未表现出来,他看似商议,却强硬的开口:「宋婉,你的身份没有人敢娶你,本皇子却敢,你嫁给我如何?」
萧珏的直白,终于将宋婉的沉稳打破。
宋婉的身份是前朝帝姬,在这大邺萧家的天下,是忌惮,是忌讳,谁沾染上了她,都会被猜忌,被怀疑。
没有人敢与宋婉有瓜葛,当前朝旧臣全都告老还乡的时候,当天下的百姓再记不得前朝的时候,也就是她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
陌生的朝代,特殊的身份,生如浮萍无依无靠的感觉,没有人比宋婉更清楚。
宋婉心中有些意动,却不敢第一时间当真。
她看了萧珏许久,确定不是萧珏一时起意后,抿嘴严肃:「四皇子可知,你若娶我,此生便只能有我一人,不能纳妾,不能养外室,不能再有其她女子。」
第6章
◎往事1◎
宋婉的要求令萧珏有些意外,他并不是重欲之人,在这前十六年的胡闹里,勾栏瓦肆也去逛过,觉得那些女子甚至无趣,避而远之,若是舍了没什么可惜:
「自然,但宋婉,本皇子答应你这些,自然也要求你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要站在本皇子这一边,永远不能背叛。」
萧珏答的不假思索,那些旁的女子和宋婉比起来没有半分重量,同时语气中夹杂着威胁,他的身份,不允许有人欺骗他,背叛他,若是让他发现宋婉的欺骗背叛,他绝对会让宋婉后悔。
宋婉仰头,第一次当真将这少年人看进眼里,笃定:「自然。」
宋婉言语中的笃定,取悦了萧珏,他终于露出一抹笑,将手中嵌了玉石的匕首递到宋婉面前,颇有些蛮横的霸道:
「这是母后给我的,赠与我日后的王妃,今日本皇子将它赠与你,宋婉,你要将它保管好。」
宋婉目光垂在匕首上,上面镶嵌着很多玉石,连刀鞘都是镂空的,华而不实,却是很好的信物。
宋婉接过萧珏手上的匕首,点头:「我会好好保管它。」
宋婉心中认可了的事情,许下了的诺言,便会珍而重之。
这模样让萧珏满意。
宋婉收了信物,抬眼瞧萧珏,却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语气疑惑:「我脸上有什么吗?」
恐是早上未曾洗脸,脸上有什么污秽之物,若是这般,顶着这么久与萧珏说话,饶是宋婉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也略微时间变的侷促。
萧珏面色有些不悦,却还是提醒宋婉:「我的呢?」
宋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萧珏在问什么,出现了在旁人看来有些呆的神情:「什么?」
因着宋婉的迟钝,萧珏脸上的笑彻底没了,他皱着眉头,看着看似成熟,实则懵懂的宋婉:「你赠予本皇子的信物呢。」
原来萧珏要的是信物,虽然对方还在生着气,言语行为也有些霸道无理,但宋婉却不知为何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让萧珏咬牙,在萧珏越来越差的面色里,宋婉才笑着安抚说他来的突然,她并未准备什么信物,但会亲手做一件信物给萧珏。
美人垂首一笑,什么气都没有了,萧珏看的有些痴了。
宋婉若是想哄人,定能将人哄的好,便不需要什么言语,只看她的表情以及语气,就生不起气来,萧珏心情转好,偏做勉强的模样离去。
让宋婉将他放在心上,转过身后少年人脸上有得逞的笑。
候在宫殿外的太监宫女,见到萧珏拿着匕首气势汹汹而来,本以为里面会生出什么乱子,派人去请皇贵妃与皇上的人还没回来,全都提心弔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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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萧珏心情颇好的出了灵犀宫,摸不着头脑,只禄喜知道,自家主子是认准了这前朝帝姬,见信物被收了高兴着呢。
之后随着萧珏来灵犀宫日益频繁,且从不避人,逐渐回过味儿来,这两人是冤家,但却不是对头。
在此之后,宋婉给了萧珏独一无二的偏爱。
景帝十六年,太室祭天,景帝携皇贵妃及前朝重臣及皇子前往,留太子萧钰在邺京主持朝政。
礼官为讨好皇贵妃一党,将三皇子萧言的位子排在萧珏之前,此举模煳尊卑,萧珏翻脸发难礼官。
祭天有吉时,礼官跪地,却不肯认错,振振有词:「长幼有序,三皇子位子在四皇子之前并无不妥。」
祭天这等重要的场合,天子,后妃,长老主持,朝廷重臣皆在,史官会将其载入史册,若是萧珏认下了这一回,那之后文武百官便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萧言应当排在萧珏之前。
萧珏彼时尚且不在乎什么位子,却不能容忍旁人的轻慢,他与太子萧钰是兄弟一体,若是旁人敢轻慢他,下一回便敢将萧钰不放在眼里。
但他的性子被宋婉已经约束的很好,明明狠厉的动作,却做的无比淡然,看似轻飘飘一脚,踢翻了跪着的礼官,而后踩了上去,礼官众人面前受辱,面色涨红,旁人见他今日不会善罢甘休,纷纷出言劝解。
他一眼扫过去,周咋鸦雀无声,脚下没有丝毫松懈的模样。
在礼官颜面羞愤自尽之前,终于,景帝携皇贵妃姗姗来迟。
礼官见人来,衣衫不整大唿:「今臣受辱,若陛下不给臣一个公道,臣再无颜面回邺京。」
礼官恶人先告状。
最尊贵的两人看到这一出场景,没有一人苛责萧珏,因为萧珏是孝贤皇后之子,景帝向来对萧珏格外宽容,便是在这样的场合,萧珏言行无忌,仍旧未斥责,只稍显严肃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在皇家,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纵容,有时候让人分不清景帝是喜爱萧珏,还是厌恶萧珏。
皇贵妃面容慈爱:「恐是许大人惹着了琢衍,琢衍性子歷来如此,陛下莫要苛责。」
性子歷来如此,那便是横行霸道,言行无忌,皇贵妃开口,看似慈爱,却给名声本就不好的萧珏扣上了不懂礼法的帽子,越是维护,便越发引起众人不满。
三皇子萧言反驳皇贵妃:「母妃,您不能因为在宫中众人都纵着四弟,便在这样的场合也任由四弟胡闹。」
萧言瞥了一眼恶劣踩着人依旧容貌冠绝的萧珏,转向景帝:「依儿臣看,今日四弟之为简直不顾礼法,需给小惩大诫以儆效尤,父皇您认为呢?」
众人的目光落在景帝身上,景帝再是顾念孝贤皇后的情分,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是不给萧珏惩戒,似乎再也说不过去。
景帝只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沉吟不说话。
这种时候,萧珏还不认错,势必会受到惩戒,若是认了错,便是承认他胡作非为不顾礼法,进退两难。
看着这一场一唱一和的好戏,萧珏冷眼看着众人,眼中闪过杀意,最后却在触及宋婉担忧的目光时,收敛欲出言反驳。
在萧珏还未张口之时,站在角落里,显示新朝仁慈的前朝帝姬宋婉走入众人的视线。
宋婉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才动身走出来的。
其实这几年,宋婉已经逐渐被封建礼教约束,对帝王的畏惧远远大过她刚刚到来之时。
只是她没忘记过她答应萧珏要永远站在他这一侧的誓言。
宋婉稍走几步到景帝的对面,并未走到萧珏的身边,只这时人群泾渭分明,若是站在人群之外纵观,便能看出,宋婉站在了萧珏的身侧。
宋婉今日着了一身代表前朝帝姬身份的茶褐色朝服,温婉端庄,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被众人注目,她心跳的快了几许,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而后开口语出惊人:
「三皇子说是要明礼法,若是宋婉没有记错,刚刚四皇子与许大人如何起了争执,三皇子应是再清楚不过,此时为何一句不提?」
宋婉维护萧珏,与三皇子对峙。
在萧言还未回答的时候,宋婉垂头看着礼官:「若说礼法,今日许大人应该无颜面见圣上,应当自戕于此。」
宋婉双手交叠,朝景帝行礼,面色坚毅:
「陛下重视礼仪,今日大室祭天乃关乎大邺百姓民生的大事,礼部尚书却违背礼制,不重尊卑,此乃对神明,对陛下的大不敬,四皇子萧珏所举,正是出于遵守礼法,敬重陛下,爱护百姓。」
众人的目光落在宋婉的头上,虽然宋婉有着恶名,前朝后宫想起来,除却景帝十三年的岁宴之上,却记不起宋婉当真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事。
宋婉在这时候开口,让在场的人有些吃惊,萧珏的目光落在宋婉故作镇定的脸上,心中涌起一股柔软,他刚刚满是弒杀喧嚣的心,此时才当真平静下来。
宋婉感觉到帝王深不可测的目光,她唿吸微微发紧,终于,景帝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地上礼官的身上,一字一句:「帝姬所言属实?」
宋婉的行为安抚了萧珏,少年人的脚松开,淡漠的看着形容狼狈的礼官。
礼官从萧珏的脚底下爬起来,衣衫不整的跪好,不断磕头请罪:「臣一时疏忽大意,还请陛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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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走近礼官,宋婉与萧珏给他让开路,在距离礼官半臂距离时,抬起脚一脚将礼官踢下台阶,而后看着萧珏:
「吾儿,你是朕的儿子,若是遇到巧言善辩,颠倒黑白之人,可杀。」
三步高的台阶要不了人命,可景帝的话,却让宋婉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礼部尚书,官至二品,只因高位之上人的一句话,便会丢了性命。
宋婉的目光落在折了胳膊也不敢唿痛,爬起来叩谢天恩的礼官。
心中生出了愧疚,这人是因为她而如此的,便是这件事情她没有错,却也心中不安。
同时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是对权势之下,无权无势之人,命如蝼蚁的害怕,以及对帝王手中可以生杀夺取的权力的恐惧。
皇权的恐怖,来到此地三年的宋婉第一次切身领略到。
第7章
◎往事2◎
宋婉与萧珏交好,最不快的是朝晖公主萧敏。
朝晖公主的生母皇贵妃视孝贤皇后为敌,她的兄长萧言视当朝太子萧钰为敌,而无论是身份性子还是宋婉,朝晖公主皆与萧珏皆合不来。
初见萧珏出现在灵犀宫的时候,萧敏呵斥萧珏想将其赶出去,却被萧珏无视,萧敏转头看宋婉寻求帮助之时,见宋婉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负气离开。
萧敏置气,克制着半月不去灵犀宫主动找宋婉,心中委屈等着宋婉前来哄她。
以往萧珏未曾出现之时,萧敏若是使小性子,宋婉总会温声轻哄,自从萧珏出现,宋婉就总偏心萧珏,不见宋婉前来低头,萧敏越发委屈。
但是比起耐心,到底比不过宋婉,最后还是萧敏先向宋婉低头,装作路过宋婉的灵犀宫,要了宋婉新做的会自己跑的小木马才将这件事情勉强揭过。
萧敏低头求和,这事儿算是这么揭过去了,但是为解决根本的问题,萧敏与萧珏依旧不对付,两人若是不慎同一日去灵犀宫找宋婉撞见了,势必会大吵一架才肯罢休。
如此情形多了,宋婉又次次不帮萧敏,萧敏心中生了些委屈与怨气。
景帝十六年春宋婉随同祭天回来,萧言因为明知萧珏对礼官所为事出有因,却没有如实所言,冤枉萧珏,被罚禁足。
萧敏得知了事情原委,加之这一年宋婉看重萧珏,比对自己更好,心中怨气积累,气势汹汹的去找宋婉理论。
萧敏在灵犀宫内句句质问,宋婉垂眸,祭天一事,虽然宋婉与萧珏赢了,可宋婉却也清晰的认识到,皇权的威压,面对萧敏的质问,宋婉抬眸看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萧敏,温和的目光多了两分疏离的礼仪。
「公主若是觉得宋婉此处让公主不快了,以后不必再来便好。」
宋婉答应过萧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站在他那一边,萧敏与萧珏本就立场不同,他们的立场不同,不像是她以为的,像往日那般吵过了便过去了,而很有可能是你死我活。
粉饰太平,终究有一日会被打破。
而若是让宋婉必须选一个,她会选择萧珏。
萧敏本来是来寻求安抚的,若是宋婉肯给她解释,肯哄哄她,萧敏的气便消了,满腹委屈,却只得来「以后大可不必再来。」
萧敏瞬间失了理智,委屈极了大喊:
「宋婉,是本公主自作多情,听好了本公主以后再不来你这处了!」
说罢拂袖离去,宋婉看着萧敏的背影,有些怔神,她知道萧敏今日只是想让她哄一哄,哄一哄这一回便能过去了。
只是她已经不是刚刚到来时候,什么都不怕的宋婉了,宋婉开始惧怕皇权,今日宋婉哄了委屈的萧敏,还会有下次、下下次,若是有一次这些委屈积累到再也无法忍受,届时反目成仇,可能便不是说些气话这般了,总归会走到陌路,不如就此生分了。
景帝十六年夏,江州洪水,萧珏被着令前往赈灾。
宫中皇贵妃开办祈福宴,后妃、大臣女眷做表率,捐出金银财务捐给江州百姓。
此提议被景帝赞赏,着皇贵妃筹措此事。
宋婉为前朝帝姬,除了每月的月钱,以及皇帝年节的赏赐,并无多余的金银,于是,宋婉打算将平日里做的玩意儿拿出去买了,换来的银钱全部捐出去。
平日里出不了皇宫,此乃情况特殊,倒是得了特许,同样情形,出宫的还有丽嫔,丽嫔宫女出身,比不上后宫其他妃嫔有母族帮衬,好在绣艺精湛,同宋婉一同出宫卖些自己绣的帕子。
便于侍卫护卫,两人的摊位在一处,破天荒内敛寡言的丽嫔开口搭话,不算熟络却也能说几句。
邺京繁华,比之丽嫔绣的手帕,宋婉做的小玩意儿新奇别致,卖的好些,但很快,前朝帝姬与前朝欲孽勾结的流言便传出,等到宋婉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她查看她做的小人儿中,已经被塞满了私藏的书信。
拆开她亲自缝制的布偶,里面是「她」写给「前朝欲孽」的信,宋婉一下子明白了,她卖东西,变成了她给前朝欲孽穿消息的证据。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心下慌乱。
就在这时候,三皇子萧言已经由远及近,宋婉看着满桌子的小物件儿,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东西里面被塞了信件,她来不及找出来销毁了。
电光石火之际,宋婉抬头见有人拦住了三皇子,是鲜卑国的质子檀石颂带人在拦着,这是宋婉第一次认真的看他,却感觉这个人的手不应该拿剑,应当轻抚仙鹤长颈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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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对檀石颂没什么深刻的影响,只记得他深居简出,从来不管闲事,更不知道他这次为何要帮她。
见他持剑拦住萧言,宋婉当时却来不及想那些,颤抖着手疯狂翻找信件。
就算有檀石颂帮忙拖住萧言,但檀石颂与侍从不过几人,拦不住做了充足准备,人多势众的三皇子萧言。
在萧言挣脱檀石颂的掣肘朝宋婉这边来之时,还剩下许多小玩意儿里面的信纸未曾撕毁。
宋婉想,这个与「前朝欲孽」勾结的帽子,恐怕要扣在她的头上说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丽嫔,跌了一跤,摔在了宋婉摊位旁,她手中拿着的火匣子,将宋婉用棉花、青草、木头做的小玩意儿付之一炬。
三皇子萧言赶到摊位前时,所有东西已然葬身火海,灰飞烟灭。
萧言与宋婉积怨颇深,往日宋婉不出灵犀宫,他找不到时机报復宋婉,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却被丽嫔一把火烧了,怒不可遏,却又没有法子。
萧言因为宋婉几次三番被景帝惩罚,已然恨宋婉入骨,便是不能将宋婉拉下来,也要让其脱一层皮。
这事儿闹到了景帝面前,萧言没了宋婉勾结「前朝余孽」的证据,便将矛头指向了宋婉与檀石颂,指控宋婉与檀石颂关系匪浅,若不是两人暗中苟且有私情,便是有勾结。
暗示宋婉的身份,恐是前朝余孽与鲜卑一族勾结。
景帝对萧言的说辞不置可否,宋婉知道景帝不会因为萧言的无端言辞,便将安抚前朝臣子的帝姬置于死地,但,需有人开口辩驳。
这时,在街上目睹了这一切的卫峥,站出来为两人说话。
因为萧言所说,不过是猜想,到底没有实证,加之卫峥的证言,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只在离开紫宸殿之时,宋婉看着在前面等她的檀石颂,缓缓上前行礼,言:「檀石王子品如修竹,德如仙鹤,宋婉感激涕零。」
这一拜,众目睽睽,本是宋婉聊表谢意,但宫中却传出了宋婉与鲜卑质子关系匪浅,不清不楚的传言。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两人之间没什么关系,檀石颂为何会持剑不顾性命拦三皇子萧言。
谣言愈演愈烈,桃枝说,宋婉不应当在出了紫宸殿再与檀石颂说话,但宋婉知道,这件事情,就算她在离开紫宸殿的时候,什么也不与檀石颂说,还会是一样的结果。
虽然这件事情没有对宋婉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但却让她变的越发的小心,回去之后将灵犀宫宫门关上,打算在萧珏回来之前,再不与其他人往来。
流言四起,萧珏回到邺京最先的便是问禄喜宋婉如何了,听到的却是宋婉与檀石颂的流言,萧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转而立即进了皇宫。
萧珏下午赶回邺京,在皇宫给景帝復命以后已经是晚上,本该出宫,却转身折到灵犀宫这处来,送他出宫的小太监拦不住他,一边跺脚一边跟着到了灵犀宫外头。
灵犀宫大门紧闭,自从宫外一事,宋婉便关了宫门,与外界隔了往来。
萧珏前来,禄喜拍门,灵犀宫的小太监从缝隙中,见到敲门的是禄喜,知道来人是萧珏,才将宫门打开把人放了进来。
宋婉经此一事沉默了许多,从太室祭天回来之后,宋婉已然小心谨慎了许多,却仍旧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栽赃陷害,从前的目下无尘皆因她认为凡是都有个是非对错。
但最近接连的事情,让宋婉明白,在这里,不分是非多措,只看权力大小。
她知道是萧言陷害她的,无论有没有证据,因为萧言是天子的儿子,她都只能认下。
宋婉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她如今却不得不被迫接受这一切。
所以,在朝堂之上,与萧言对峙此事的时候,宋婉没有再咄咄逼人,振振有词,她只说了自己并没有勾结「前朝欲孽」,其余再未多说什么。
萧珏走到了宋婉的跟前,宋婉仍旧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他。
回想起宫中的传闻,他离开这两月宋婉当真与那鲜卑质子有什么?萧珏暗了目光。
他将面上伪装的很好,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惊醒出神的人,询问:「婉娘,在想什么这般认真。」
这一声有些突然,将宋婉从沉思中惊醒,抬眸看是两月未见萧珏,宋婉有些恍惚,而后就是心安,她很快便带上笑意问萧珏:「你何时回来的?」
「婉娘未看我给你写的信?」
萧珏在启程回来之前,给宋婉写了书信,这书信应当比他早到两日,看宋婉这面色却是不知的模样,她被这件事情吓到了?
第8章
◎往事3◎
萧珏墨黑的眼睛中掀起杀意,有人吓到了宋婉,便该死。
宋婉自是了解萧珏,结合萧珏的话,宋婉稍作思忖便知道问题出现在了何处,这一个月她锁了宫门,传信的小太监恐怕进不来,是以才没看到萧珏寄回来的信。
想到此处,宋婉从桌上书下翻出一沓信纸,带起笑意哄萧珏:「我虽未曾收到你的书信,却日日给你写了信,只是江州水患不知道你又在何处忙着赈灾,便没有寄出,想你回来给你看。」
这一沓信有五十多张,萧珏的目光落在那上面,知道宋婉心中也在想着她,萧珏脸上带了些笑意:「是我错了,婉娘你莫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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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和萧珏所见的那些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的女子皆不同,平日里虽少生气,但若是生气了,便极难哄好,见她缓和了没有再要生气的模样,萧珏才低头看信件。
对于宋婉,萧珏心中喜爱,便愿意压着性子耐心的哄着。
萧珏从第一封书信打开,书信从他离京那一日便写起,开头都是:琢衍是否安好。
信中内容,多是关心萧珏的安危,然后在将她的情况简单带过,最后落款,婉婉念之。
这些信件让萧珏的心情愉悦,他眉眼间带了笑意,安抚收了惊吓的女人,道:「萧言之事,等些时日我会替婉娘讨回来。」
有人敢动他的人,便要付出些代价。
听闻萧珏说到萧言,宋婉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不想招惹旁人,总有萧珏不在的时候,垂下眸子道:「今日天色晚了,你需得回去了。」
萧珏倒也没有因为宋婉赶人不高兴,将信件折好,贴身放在自己的怀中,道:「今日确实晚了,明日再来找婉娘。」
半月后,萧言在回府上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差点折了一条腿,却未找到元兇,此事一时间沦为京中笑谈。
宋婉听闻此事的时候,知道恐是萧珏替她报仇,心中却未觉得多畅快,只担忧萧珏这般会惹来人报復。
她见识到了天家人的冷酷无情,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担忧。
景帝十六年冬,帮助宋婉躲过一劫的丽嫔便病重了。
景帝十七年春,丽嫔临终之前,将十二岁的明毓公主託付给宋婉,景帝看着吊着一口气哀求的妃子,允了这一请求。
景帝十七年夏,朝晖公主在御花园偶遇带着明毓公主赏花的宋婉,拦住宋婉去路,问宋婉是否对每一个人都别无二致,她与明毓公主是否在宋婉眼中都并无不同。
宋婉没有回答,朝晖公主生怒,与宋婉彻底决裂。
宋婉与萧珏这般好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是萧珏的兄长不明不白暴毙而亡开始的?
景帝十九年春,宫中岁宴刚刚过去不到两个月,景帝携皇贵妃、皇子、大臣以及她这个前朝帝姬前往太室祭祀,为大邺朝,为天下百姓祈福。
歷年来皆是如此,今日按照旧例,仍旧留了太子萧钰一人代为主持朝政。
此行祭天不过三日,但,就是这三日,太子萧珏在东宫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等到祭祀结束,仪仗队开始返回邺京,就在一行人还在路上的时候,正好与出宫快马加鞭报信的太监撞了个正着。
这等大事,太监慌了神色,在磕磕绊绊将事情说清楚后,年逾四十的景帝恍然苍老了十岁,坐不住差点从轿撵上跌下来,宋婉得知这一消息第一时间看向萧珏。
随着萧珏年岁增长,除了在与宋婉一起,已经很少再喜怒形于色,宋婉那回看过去却见萧珏面色骤变,接着打马不要命似的往邺京赶,连她焦急的唿声都顾不上答。
等到宋婉随着仪仗队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然是傍晚,宫门口黑漆漆的没有守卫,萧珏提了剑拦在宫门的正中央,他的脸上带着狠戾的杀意,要将皇贵妃与三皇子斩首于宫门前。
萧珏的头髮与衣袍,因为没有避闪路上的树枝被挂的有些凌乱,脸上表情狠厉,持剑的模样却如同地狱恶鬼。
苦心培养的太子骤然离世,那是宋婉第一次在景帝面上看到痛苦的神色,却还在萧珏打马狂奔的第一时间,吩咐侍卫队跟上去拦住萧珏。
景帝不能连失两子,但是萧珏的马是良驹,侍卫跟不上,没能再半路拦住萧珏。
宫门前的萧珏浑身煞气,景帝喝不住,今日若是萧珏动手,不管杀没杀了皇贵妃与三皇子,萧珏都免不了被千夫所指。
景帝命侍卫前去夺萧珏的剑,去一人便被杀一人,最后合围将萧珏的力气耗尽才将萧珏的剑夺下,景帝命人将杀红了眼的萧珏绑回宫管着,下令今日之事所有人不得外传。
便是这般,第二日早朝,参萧珏宫前提剑杀人的摺子还是数不胜数,其中昔日被萧珏所折辱的官员声音最盛。
景帝头疼,将萧珏打了板子,不许他出房门半步。
宋婉在萧珏打马走了之后,便没有机会与他说上话。
等听到萧珏被景帝打了板子并关了禁闭之后,宋婉心中着急,她知道萧珏素来与兄长关系亲厚,如今未能手刃仇人已经是奇耻大辱,若是再被关了禁闭,不能为自己兄长扶棺下葬,恐怕要将人逼疯。
宋婉想尽了办法,将几年来萧珏赠她的金银珠宝当尽,才得以换够银两打点入了皇子居住的东三所,与萧珏见上一面,她整个身子趴在门上,企图让萧珏看见。
宋婉隔着门极尽可能安抚萧珏的情绪,她想要让他将心中的痛苦宣洩出来,可惜到了侍卫通融的时间,屋内的萧珏也一言未发。
待到宋婉打算离开,屋内忽然传来萧珏的声音:「你是怎么进来的?」
虽然沙哑,却好似平静了,使宋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宫中这地方拜高踩低,宋婉的身份没有人会买帐,见宋婉不答,萧珏道:「是卖了什么东西吗?」
宋婉点头,她后知后觉隔着一扇门,又出声:「嗯,卖了些用不上的小玩意儿。」
宋婉答完话,又不见里头出声,进来之时许诺了时间,守卫开始催促了,以前萧珏有倚靠的时候,没有人敢这般对着宋婉催促,如今人走茶凉,没人将前朝帝姬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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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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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看着这大片污渍出神,片刻后回过神来,起身走到屏风面前捡起滚落至此的笔,笔上的墨汁将屏风最下面的银杏叶染上墨汁,宋婉抬头目光落在银杏叶屏风上,上面的叶子被风吹的轻轻摇曳,好看极了。
这银杏叶屏风看着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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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勃,不是宫里头绣娘的手艺,是今日白日里,宋婉招唿灵犀宫里头的丫鬟拾院子里头的银杏叶,她自己一针一线缝上去的,极为费工夫,但宋婉的耐心极好。
宋婉看着屏风发呆,这些时日她的反应有些迟钝,她已经失眠了许久,这数月来,总是夜不能寐,白日里也喜坐着发呆,昨日为了打发时间便打起精神来自己做些东西。
拾好了银杏叶后,宋婉方才发现宫里头的绣线不够了,于是打发桃枝去尚服局里头领一些回来。
这一去,便撞破了萧珏与卫君如的事情,若是以往,宋婉总归还能说服自己,不过是流言而已,她与萧珏相识那么久,应当相信萧珏的,如今事实被自己的宫女撞破了,再也不能掩耳盗铃,装作无事发生了。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决断了,宋婉走回画桌前,执笔写信,信件很快就写好,墨汁在信纸上慢慢变干。
翌日清晨,宋婉的贴身宫女桃枝迷迷煳煳醒来,抬头瞧见屏风后头坐在床边的人影,大惊:「帝姬,你何时醒来的,如何不叫奴婢一声?」
见宋婉的模样,桃枝担忧她又一夜未眠,自从宫中的流言传开来,宋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桃枝担忧这样下去宋婉的身子迟早要熬垮,心中暗暗懊恼,她不应该将昨日瞧见的告诉帝姬,害她又平白伤怀。
「无须惊慌,我刚刚醒。」宋婉的面色略显苍白,有些事情便是当真狠下心决断,但几年的感情,到底不是说割捨便能割捨下的,眼波流转,宋婉低声吩咐:「桃枝,今日替我绾髮上妆吧」
桃枝愣了愣,宋婉已经许久未曾出过灵犀宫了,平日里在灵犀宫中,她总是嫌绾髮上妆麻烦,桃枝便用簪子随意的将宋婉的头髮挽起来。
桃枝心灵手巧,虽说随意,却也赏心悦目,只是不够正式。
今日宋婉特地叮嘱绾髮上妆,是要出去吗?桃枝有些小心翼翼瞧着宋婉的神色。
漱口净面后,宋婉坐在窗前,桃枝双手灵巧的给她挽了一个惊鹄髻,簪上镶玉的金簪,在一旁夸赞:
「帝姬,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儿,若是等会儿上了妆,这满邺京的男子都会为你倾倒。」
宋婉端详铜镜里面的人,饱满精緻的双眸下,坠着一片青黑,将气色消减了几分,与这精美的髮髻格格不入。
宋婉知道桃枝是为了哄她开心,心下柔软,不由软声:
「桃枝你的手艺越发的好了,若是日后出了宫,靠着手艺谋生定然不难。」
听到宋婉的答话,桃枝松了口气,她高兴的发誓:「帝姬,桃枝一辈子哪儿都不去,只给你绾髮上妆。」
宋婉展露了今日的第一个笑颜,却不认同桃枝的话:「到了嫁人的年纪,桃枝就该后悔今日说这些话儿了。」
被宋婉打趣,桃枝面上出现红晕,娇嗔:「帝姬又取笑桃枝~」
宋婉沉郁的心情,在桃枝的嬉笑中消散几分。
说话间,桃枝已经给宋婉上好妆,瞥过铜镜中的人影,宋婉起身,将压在画案上装好了的书信取出。
信封上写着琢衍亲启,宋婉将这一封信递给桃枝,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让小桂子将信送给宣王。」
宋婉做好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桃枝看着宋婉手中的信,迟迟不肯接过,察觉到了桃枝的情绪,宋婉软软的漾开一抹笑,安抚身边的小丫头:
「今日让桃枝给我梳妆,不是为了见萧珏,是因为今日我的心情好。」
桃枝才不是因为宋婉梳妆来是要见萧珏才不开心,是因为宋婉要见萧珏这件事情本身不高兴。
她自从六岁就跟着宋婉,见她一路来从谨小慎微变的心性坚韧,又变的谨小慎微。
见她从与萧珏相识相爱,再到如今被萧珏背叛。
心中气不过,这般好的帝姬,为何萧珏却不知道珍惜。
但是,要送信给萧珏,是宋婉的决定,桃枝最后还是接过了她手中装好了的信,转身出去,拿给宫内的小太监,叫他出宫送给萧珏。
桃枝昂着头走出宫殿,在殿门口候着的人面前停下,不给一个正眼,将宋婉写的信塞到候着人的人怀中,而后转头便走入屋内。
小桂子是当初宋婉与萧珏情浓的时候,为了方便两人见面,萧珏送过来的人,因那时萧珏对宋婉极好,灵犀宫上下拿小桂子当做自己人,平日里极为要好。
如今,萧珏擅自背了与宋婉的誓言,这个萧珏送来的人,灵犀宫上下纷纷避之不及,如逢瘟疫。
小桂子接过桃枝手上的信,瞟了眼信上的字迹,是帝姬给自家主子的,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桃枝与灵犀宫其他下人为何不喜自己,小桂子自然知道,只是他是下人,被主子之间的恩怨牵连到,只得认下。
如今只盼着两人宋婉软和性子之后能够和好,莫要再生波澜。
小桂子敲开宣王府的侧门,小桂子是宣王府里头出去的人,下人们认识他,开了门将人放进去,引到偏殿候着,等萧珏下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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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如今开府,在朝当值,掌管京畿处,京畿处掌管邺京的各项事宜,但不似寻常州官能够有决断的权力,在邺京这个权贵遍地的地方,许多都是人情买卖,煳涂帐,扯不清楚。
在京畿处任职的官员,多也圆滑处事谁也不得罪,萧珏初上任,下面老奸巨猾的属下,想着将这个不受重视的皇子煳弄矇骗过去,可却挑错了人。
萧珏掌管京畿处第一日便下令将含混不清的人拉下去打了板子,挨板子的人在院子中哭喊求饶,他端着一杯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这等□□厉段将余下的人震慑住。
见识了萧珏凌厉手段,京畿处上下官员再不敢欺瞒萧珏,一五一十把京畿处的情况全部汇报了。
萧珏动用了私刑,因着他的权势以及景盛帝的纵容,偏无人敢反抗,只是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多了两道参萧珏的摺子。
但皆被景盛帝三言两语驳回来了。
朝上,萧珏面上带笑的听着自己的下属参自己的摺子,下了回了京畿处,下令将上摺子参他的人召了过来。
等到人到了堂下,坐在明镜高悬之下的萧珏,带笑看着跪在下面的人,吩咐禄喜叫来京畿处上下所有官员到堂上。
跪在堂下的人,心中有些隐隐发毛,时不时抬头看萧珏一眼,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心中已经做好了挨一顿板子的准备了。
第10章
◎写信邀约◎
却见萧珏表情平静的等到所有人都到了堂内,甚至扬起了一抹笑和蔼可亲对着的小官:
「今日摺子上写本王手段残忍,本王自问并未实用过什么残忍的法子,不过朱大人既然说了,那本王不做到岂不令朱大人失望?」
只说出来的话残忍可怕,说罢,萧珏左手抬起来轻挥,两侧涌出几个侍卫,按住跪着的小官,将其一只耳朵割掉。
待看到鲜血涌出,侍卫松手在地上疼的打滚的小官,萧珏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周身阴沉看着堂下之人,在不断的惨叫声中,淡淡:「此后,若是京畿处还有未经本王允许便擅自做主的……」
他的话未说完,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所有人跪在地上,称:不敢。
他们的顺从,从萧珏脸上窥不到是否满意。
惹不起,告不赢,京畿处甭管什么牛鬼蛇神皆安分了,这几日萧珏大刀阔斧将原本京畿处的人换了一批,换做了他得力的手下,京畿处这块儿歷来捋不清的煳涂衙门帐,被他说一不二给缕出头绪来了。
虽是这般,但萧珏本就不好的名声上面,又添上了手段残忍这一条。
有萧珏的近臣知道原委,哪个敢上摺子的小官背后有人授意,萧珏做的不过是在敲山震虎,让旁人知道日后不要把手伸进京畿处。
近臣有些气愤,辱骂背后用心险恶之人,萧珏毫不在意淡淡:「本王的名声不差这一条手段残忍。」
到了晌午,禄喜在门口张望了几回,终于萧珏训完了话,方才入内提醒主子时辰。
到了王府,有下人上前通传小桂子已经等候多时。
听闻小桂子三个字,禄喜小心抬眼瞥了眼自家主子的面色,让人瞧不出喜怒哀乐来。
片刻,萧珏的眸子垂下,是宋婉邀约他,他的目光顺势落在地上,转头抬脚往偏厅方向去。
他的步子快些,禄喜连忙加快步伐跟上。
小桂子在偏厅里面坐立难安,这些年,因为宋婉的缘故,他在王爷身边的待遇自来要高人一等。
便同是下人,每每他来送信传话儿,若是撞上萧珏有事儿又或是不在,总会叫人好生引到偏殿坐着,再叫人上了茶水等王爷处理完事情。
往日里因为宋婉待他极好,萧珏每每也会因为宋婉找他高兴赏赐他些小玩意儿,便心安理得的坐在偏厅里头喝茶等萧珏的召见。
今日却不敢这般安然的坐着了。
自从自家主子萧珏与安国将军府里头的卫君如传出流言蜚语以来,宫里头的帝姬宋婉心情郁郁,两人硬生生谁也不曾服软先搭个话儿。
昨日桃枝儿回了宫里头,将自家主子与那安国将军府里头小姐相处的画面,惟妙惟肖,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
虽未瞧见宫里头帝姬落泪,但不肖想便知,定然是伤心的。
寻常人,伤心的时候哪还能服软,不说些绝情的话就已然是冷静至极了。
是以,今日小桂子送的这一封信,起先还心中高兴,心想两个主子终于肯将话儿说开,不闹别扭了。
可到了王府里头,坐下来细细想了之后,这帝姬恐怕不是服软,而是写信来恩断义绝来了。
想通了这一茬,这封信如何还敢送出去,此时犹如烫手的山芋,恨不得扔出去,想放下信走却又不敢。
小桂子这般心惊肉跳至极,瞧见了那由远及近的人影。
萧珏已经走到偏殿,他的看到里面坐立难安的小桂子,察觉到宋婉找他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萧珏脸上的笑意变淡,眸色微沉:「何事?」
听闻萧珏问话,小桂子心里头抖了抖,赴死一般将怀中的信件掏了出来双手递上去,声音有些颤抖道:「王爷,帝姬差奴才来送信。」
萧珏的目光落在那一份信上,并没有立即接过去,待到小桂子的手举得颤抖,才让禄喜接过,萧珏坐在位子上看着信上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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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了解宋婉的性子,她虽然不是爱计较的,但若是有人敢欺瞒她,背叛她,以她的性情,定不会轻易原谅,这回送来信件是与他恩断义绝的吗?
萧珏拿着信的手收紧。
他在决定接受安国将军的条件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宋婉会与他置气的准备,但他有把握会很快处理好这件事情,有把握即使迫不得已娶了卫君如,只要给他时间,定能废掉卫君如娶宋婉。
若是在这之前,宋婉与他决绝,想到此处,眸光再度暗了暗。
除了宋婉以为萧珏当真是个好脾性的,除却偶尔使性子的人外,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萧珏好招惹,小桂子退到小厅后面,没有萧珏发话不敢离开。
萧珏接过禄喜递过来的信,拆开了信件,目光扫过信件上的内容。
宋婉的字不像是女儿家的字,瞧着却非常熟悉,有几分萧珏字迹的模样,这是因为她临摹了萧珏的字帖几年,虽然写出来的字还不得其神,却已具其形。
昔日萧珏还曾说过宋婉的字迹丑陋,他从教导她写字中得几分意趣。
奈何宋婉是一位好学生,萧珏如何教导她,她便如何学。
只是学生专注太过了,着了魔似的将萧珏的字帖反覆临摹,灵犀宫的宣纸用完了都不肯罢休,反倒把萧珏晾在了一边。
萧珏这才知道,宋婉温婉心软好说话,却是个执拗不肯服输的性子,若是旁人嘲笑了她几分,那她定会默默努力将短处找补回来。
发现这一点后,萧珏数次想不声色色阻了她临摹都失败了,最后嘆气道歉才将她这赌气般练字给拦住,经此一事,萧珏再不敢轻易说她何处不足。
虽然萧珏拦住了宋婉赌气,但宋婉却没丢了练字,日日临摹两个时辰,一手字迹与萧珏的已经有了五六分相似。
宋婉在这封信信的开头结尾,仍旧宋婉惯常会写在信上的内容:琢衍安好,婉婉念之。
萧珏看着宋婉信中的内容,脑海中都能浮现出她写这封信时候的模样,眼底露出几缕淡不可察的笑意,而后敛了眉,朝小桂子:「告诉你们家帝姬,本王下午入宫。」
萧珏对宋婉面前的在意毫不掩饰,却不会轻易在下人面前显露。
禄喜出言提醒:「王爷,下午京畿处还有事情需您决断,下值你还和安国将军约了……」
「公事明日再议,安国将军处本王会解释。」萧珏语气虽然平淡却不容置喙。
纵然京畿处有万般事情,安国将军出言邀约,都抵不过萧珏下午要去见宋婉来的重要。
小桂子闻言,如蒙大赦,回宫的路上心里不禁思忖,莫不是帝姬当真肯咽下那一口气,原谅了自家主子萧珏?
若是这般,虽然心中替帝姬不止当,但作为在萧珏手下当差的人,这几个月主子们起了龃龉,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如今不用再这般了,心中自然是高兴万分的。
见人走了,刚刚进言被驳回的禄喜,露了笑上前恭喜:
「王爷,奴才就说帝姬定能体谅您的难处的,如今既然送信来邀你去便是有服软的意思,到时候帝姬若是为了出气打你骂你,你都要顺着,切莫再惹帝姬生气了。」
禄喜也算是瞧过萧珏与宋婉交好时候的人,二人好的时候没人看着不艷羡,如今闹了这么久,便是看客心下也焦急。
作为男子,禄喜虽然能理解宋婉的不伤心难过,却也知道自家主子的不易,若是能两方互相体谅和解,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萧珏没有言语,他吩咐禄喜去准备他去晋北时寻摸来原本准备给宋婉的好物件儿装好。
宋婉喜欢新奇的东西,在晋北瞧见的时候,萧珏心中笃定她会喜欢,便是骑马回邺京带了占地方的无用之物多有不便,但萧珏想到宋婉欣喜的模样,便忍不住买了许多。
只是这些都没能够及时的送出去。
萧珏回到屋内关上房门,他已经有将近五个月未曾见过宋婉了,起先的时候,宋婉还会给他写信,里永远都有他最喜欢的:琢衍安好与婉婉念之。
自从他和卫君如的事情传回邺京,萧珏未曾主动写信给宋婉解释此事之后,她便再没有给他写过信。
萧珏在接近卫君如打算利用她之时,便料到宋婉会与他置气,但未太过放在心上,萧珏笃信,宋婉那般爱他,定然捨不得对他置之不理,只是未曾想到能够置气这般的久。
他虽迫不得已做出了要娶卫君如之势,可他心中仍旧只有宋婉一人,也会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卫君如,他是不会娶的。
即便是娶了,也会束之高阁,只给个名分。
他做了这般多的打算,虽未与宋婉言明,却料定他的婉娘再得知全貌之后会体谅他。
他的婉娘定会体谅他的,萧珏心中喃喃。
萧珏看着镜中的略带阴沉的人影,没了宋婉的低声轻哄,他已然数月未能安眠,如今还能靠着沾染着宋婉气息的荷包入睡。
若是再拖些时日,便是宋婉没有先服软,萧珏恐也要忍不住闯入灵犀宫去问宋婉,她到底要他如何才肯体谅他。
第11章
◎琢衍,我们分开吧。◎
萧珏从众多从晋北搜罗回来的物件儿中,挑了一件宋婉可能最喜欢的东西放入袖中登上马车。
宋婉打发走了桃枝,独自坐在屋内,画案上摆着针线剪刀,她手中拿着帕子穿针引线,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呆呆的,目光转到宋婉手中的绣帕,上面的针脚却全部是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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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在无意识的绣东西。
她拿着细细的针这般出神让人担忧要扎了手指,果然针尖扎入指腹,指尖的疼痛让宋婉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冒血珠儿的指尖,用手帕将指腹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紧紧按着,多日的失眠加之心中藏着事儿,让她有些迟缓。
今日宋婉信中邀约了萧珏来宫中,却并未在心中说明什么事情,信中也一如既往的关切,恐怕萧珏并不知道她叫他来是什么事情。
宋婉在腹中打了腹稿,临到关头,却又不自觉迟疑。
倒不是后悔今日的决定,当初再深厚的情谊,在这数月之中已然消磨殆尽,纵有不舍,也不难下决断。
宋婉担忧的是萧珏的性子,与萧珏相处这些年,宋婉知道萧珏不是个肯轻易罢手的人,不知道今日之事,能否顺利的了结。
宋婉兀自沉默思索着说辞。
这时,一个满头珠翠金钗的女子闯了进来,「宋婉!」
今日,因宋婉邀约了萧珏前来,是以并没有将宫门插上插削,只是虚虚的掩上,是以萧敏带来的人没费多大劲便将门推开了。
宋婉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桃枝跑在最前面,想要伸手拦住朝晖公主,但在气势汹汹的萧敏面前无济于事,桃枝有些焦急,冲着宋婉,「帝姬,奴婢拦不住。」
宋婉摇头示意没事,让桃枝下去。
萧敏见宋婉没有再将她赶出去的意思,也转头示意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退出去。
待到房内的人都退完了,萧敏才复杂的看着端坐在窗前的女子。
宋婉生的甚美,萧敏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在自己能够清晰辨别美丑的时候,她与宋婉已经交恶,便少了这一份仔细的打量与审视。
如今看来,她当初觉得宋婉可亲,或许有几分是因为她喜欢漂亮的东西有几分关系。
萧敏心中不禁设想,若是她是萧珏,定然捨不得让宋婉难过半分。
可她不是萧珏,是因为萧珏被宋婉捨弃了的萧敏,如今看着宋婉被萧珏背叛,本该如旁人所想一般,心中痛快,却只是心中复杂。
宋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淡一些,听起来客套疏离些,道:「朝晖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萧敏收了目光:「宋婉,萧珏与卫君如之事你可知?」
宋婉诧异萧敏来找她说此事,听闻萧珏的名字,情绪稍微波动,敛下眼中的异样,垂眸道:「自然。」
「自然?」萧敏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你既知道,为何还不与他划清界限,难道你当真要与卫君如共侍一夫?!」
这话说的难听,直戳宋婉的心窝子,这六年来,若说宋婉还有什么是决计不能退让的底线,那便是不能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可萧珏偏偏要娶卫君如,于礼法而言,在这三妻四妾的朝代萧珏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于感情而言,在宋婉眼中,萧珏这便是赤裸裸的背叛。
宋婉眼皮轻动,她眼波水光艷艷,语气低落了些,偏不细听听不出来:
「我知朝晖公主好意,但此乃我与萧珏之间的事情,我自有决断,不需旁人插手。」
萧敏听闻宋婉的语气,只觉一口气梗在胸间,却又无可奈何,看着宋婉冷心冷肺的模样,觉得一片好心餵了狗去。
气急怒骂:「宋婉,你就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我萧敏日后若是再管你的事情,便叫我不得善终!」
朝晖公主怒极而去,宋婉看着人影消失后才收回视线。
她知道萧敏来找她说这些是好意,只是她与萧珏的事情,不欲将更多人牵扯进来。
朝晖公主来她这里闹过之后,宋婉没有再拿起已经绣废了的绣帕,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萧珏看了信若是要来,这时候恐怕快到了。
想到萧珏,便是想好了要说清楚,心中仍旧忍不住抽痛,她的目光从绣帕上移开,落到床头梳妆檯的匣子上,匣子半开着,里面躺着一把华美的匕首,那是萧珏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隔了半响,一定楠木鎏金马车停在了宫门外头。
守着宫门的侍卫认得这是谁家的车马,见车马到了跟前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硬着头皮将马车拦了下来。
为首的侍卫走上前去,微微弓着身子,告饶讨好:「宣王殿下,马车不得进入宫内。」
禄喜将马车停到一边儿去,宫里头的规矩萧珏自然是知晓,他没有为难侍卫,从马车里头钻出来。
萧珏身形高大,加上近几年来日日闻鸡起舞,身形如修竹,却肌肉紧实,平日里穿上剪裁妥帖的衣服,远远看着还不觉,若是走的近了,便觉得无形之中生出一股压迫感。
虽然如今这位宣王殿下待人看着和蔼,可京畿处里的传闻又不是空穴来风,谁能不怕?
侍卫稳住了心神才未当场跪下,抬眼儿瞧见这尊煞神没有怪罪,方才松了一口气。
旁人眼中的煞神萧珏没有为难侍卫,只扫过一眼抬脚快步朝着宫里头走,禄喜将马拴在了宫门一侧,吩咐侍卫帮忙看顾着后连忙跟上去。
侍卫恭送着将人送走后,才会到宫门口守着,是不是转眼去看一眼萧珏的马车是否停的好好的。
宋婉坐在窗前,萧珏的身影出现之时便映入她的眼帘,她的目力极好,看清楚萧珏此时是沉着脸的。
转个弯走近些再看,他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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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的变化,也让宋婉清晰的意识到,萧珏在她面前的做派,恐怕都是装的,她花了这么些年,直到如今要抽身离开时才看清。
恐怕传言中的萧珏,才是真正的萧珏,他这般性子的人惹怒了他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等会儿她所说之言,须得再委婉些,宋婉在心中暗暗叮嘱自己。
萧珏瞧见了靠在窗前坐着的宋婉以为宋婉专门坐在此处等他,脚步顿了顿勾起了一抹笑,走上前:「婉娘,不生气了?」
宋婉的目光扫过萧珏,看了骗了的从他脸上移开,萧珏今日穿了一声月牙白的衣袍,头髮上冠了玉冠,腰间繫着一条玉腰带,刻意假装的笑被他拿捏的恰到好处,看着少年意气。
萧珏的打扮全都是依照着她喜欢的模样装扮的,就连嘴角的笑容,也似乎是刻意扮做宋婉喜欢的模样来的。
萧珏越是这般,宋婉想到今日她要做什么,心中便越觉得不安。
但,即便是不安,也拦不住宋婉的决心,萧珏既然要娶卫君如,宋婉就绝不会再同他有什么瓜葛。
宋婉微微垂着头,面上没有往日的高兴。
灵犀宫里头的风景很好,种的花草都是萧珏寻来品相极好的,在宋婉的悉心照料下又长的茂盛,只这经过精心雕琢的景色,落在萧珏眼中只有他的婉娘。
长在深宫之中,擅长察言观色的萧珏目光微微下沉,他脸上的笑意却未变,绕过窗户从正门进去,目光落到屏风上,随口夸赞:
「婉娘还是那么心灵手巧,这些时日未见,可曾给我做了什么?」
萧珏知道宋婉喜欢什么,往日好的时候,宋婉总要求他打扮做澄澈少年模样,不许他恶狠狠唬人,让他端着虚假的笑容,为了哄宋婉开心,萧珏便扮做如此模样。
萧珏喜欢宋婉,自然讨她欢心,面上装作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笑的明媚灿烂,心里头却盘算着如何将他的婉娘带入怀中以解这数月的相思之苦。
宋婉躲开他直白热烈的目光,起身将窗户关上,邀他进屋,声音仍旧温和道:「琢衍,你莫站在此处,进来吧。」
只细听,里面没有了以往的亲昵。
而宋婉让萧珏进入屋内,是因为灵犀宫里头除却小桂子,还有其他宫的眼线,宋婉早就知道此事,但并没有什么妨碍,便也没有再管。
可今日要说的事情,在宋婉看来,并不适宜传出去。
萧珏得了宋婉的邀请并没有喜色,他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脸上,不知道是否是瞧出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宋婉今日心中揣着事情,并未察觉到萧珏的情绪不对,走到门口将房门带上,却又吩咐了桃枝候在门外。
她越过高大的萧珏,丝丝软玉香钻入萧珏的鼻子中。
萧珏与宋婉交好这几年,虽时有情动之时,却往往克制,除却临去晋北之前那一克制的吻,不曾做出过什么逾矩的举动。
但今时不同往日,宋婉要找萧珏说的事情,恐会激怒萧珏,为了确保万一,宋婉多留了一个心眼。
但这等明显的举动,如何瞒得过萧珏,此时他眼中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夹杂着丝丝的寒气。
宋婉未曾去看萧珏的脸没有发现这些,她走入屏风内,坐在铜镜之前。
宋婉自己都不曾察觉,铜镜之中的侧颜已然紧绷,昔日温和的眼眸与脸庞不自觉沾染了戒备,却还强装镇静无事。
这等拙劣的演技,自然瞒不过萧珏的眼睛。
他垂着眸子,掩盖住眼中的寒意,嘴角扯着笑,问到:「婉娘今日叫本王来所为何事?」
萧珏的语气终于教宋婉察觉出了他的不高兴,宋婉的心跳微微快了两拍,却又强自镇定冷静下来,她今日本就是来与萧珏说开的,如何还顾得上他是否高兴。
无论如何萧珏今日都不可能高兴。
便是他当真喜欢上了卫君如,恐怕以他骄傲的性子,也不能容忍她先将这件事情说开。
宋婉微微吸了口气,从匣子里面拿出一直木簪子,簪子模样普通,除却簪身上刻着的纹路,并没有什么特别。
宋婉递到萧珏面前,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簪,道:「这是我亲手雕刻的,希望琢衍不要嫌弃。」
到底是真心喜欢了四年的人,当真要说开了自此无关,心里头到底有些酸楚,宋婉勉强自己笑,片刻后又觉得笑的应该太过难看,便不再笑了。
萧珏看着宋婉手上的木簪,打磨的极其光滑,雕刻的纹路从未见过,但却看得出来雕刻之人的用心,眼中的寒意稍散,接过摩挲,语气中带着好奇:
「不曾逢年节,婉娘为何突然想起赠予本王礼物?」
明明情绪不对,却还赠送他东西。
这根簪子宋婉雕刻了许久,原本打算在萧珏的生辰宴上赠予他当做生辰礼物,可惜还未曾等到他生辰,便……
宋婉抬起目光,仍旧是温婉的模样,只是这回目光中没有怜爱与心软,夹杂着严肃与决绝,道:
「琢衍,我们分开吧,你的生辰我恐怕去不了了,这木簪便……」当做最后的礼物赠与你。
眼前人少见这么绝情的模样,便是当年与萧敏绝义都是心平气和的,萧珏变了色。
宋婉的话未说完,剩下的话咽进了口中,只因她赠与萧珏的木簪子被他生生的折断,木屑划破他掌心的皮肤,渗出鲜血来,将木簪子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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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脸上的笑意全无,他冰冷的看着宋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琢衍,我与你不合适,我们分开吧。」
再一回,宋婉说了顺畅了许多,宋婉压下想去拉着他的手看他手上伤口的冲动,再度重复她的决定。
萧珏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他满心期待来与她和好,袖中还揣着从晋北带回来哄她开心的玩意儿,她却想着与他分开!
第12章 (捉虫)
◎婉娘你明明心软,为何独独对我一人狠心?◎
宋婉若是不想哄一个人了,当真能够做到绝情至极。
她仿佛根本不将他放在心上,对他手上的伤口视若无睹,反倒从匣子里头拿出曾经他赠与她的匕首,递给到他面前,沉默片刻开口:
「我将此物还给你,往后我们便两不相干了。」
宋婉的表情看起来淡然,她的目光却要极力克制着才能不落到他手上的伤上。
此时萧珏心中怒极,翻涌着摧毁一切的念头,没察觉到她的反应,脸上挂着冰冷的笑意:
「婉娘,你可曾想好了,这般做的后果是什么!」
宋婉抽回了心神,抿了抿嘴,欲答,萧珏却未曾给她这个机会,斩钉截铁道:
「我明日再来,希望到时候婉娘的答案不会让我伤心。」
说罢萧珏站直身子,快速转身离去,脚步匆匆,好怕走的慢了宋婉绝情的话就会钻入耳中。
候在宫殿门口的桃枝,正屏气凝神的听着屋内的动静,防着萧珏使手段欺负宋婉,不料门从里头打开,桃枝猝不及防跌入屋内。
这般举动换来萧珏冰冷带着杀意的一眼,桃枝被吓的噤声。
等到萧珏走远了心中的害怕才缓过去,低头稳瞧见地上的血迹,下意识以为萧珏欺辱了屋内的宋婉,连忙冲进屏风内侧,来回检查宋婉身。
宋婉拉开紧张的桃枝,她神色有些有些仲愣,片刻后回过神解释道:
「那是琢……宣王的血,我没事。」
亲昵的称唿在宋婉嘴边改口,今日说了这些,「琢衍」这个称唿显然她不适合再叫了。
桃枝闻言松了一口气,她盯着宋婉的脸关切道:「帝姬,宣王可答应了?」
宋婉摇摇头,她预想了萧珏万般反应,却没料到他今日根本不给机会说清楚此时。
她低头瞧着手中的匕首,想着明日要将这些话再说一次,回想刚刚萧珏的反应,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迟疑。
若是明日萧珏再这般该如何是好,多年感情,宋婉并不想收场太过难看,可再是担忧迟疑,与萧珏分开这一事都不可能再更改了,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了,退不得了。
想明白此,宋婉握紧萧珏当初赠予给她的匕首,将其放回匣子,带着桃枝出了灵犀宫宫门。
宋婉没有骗桃枝,她今日上妆绾髮当真不是为了等萧珏,而是为了去接跟着太后从大福寺礼佛回来的明毓公主。
明毓公主的生母丽嫔将死之时将她唯一的女儿明毓公主託付给宋婉。
不管是丽嫔当初在她危难之时出手相救,还是丽嫔之死或许是被她牵连。
亦或是明毓在母妃死时明明宛如天塌下来一般害怕,却听话憋着不哭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总之宋婉将照顾明毓公主的责任担了下来。
对于照顾孩子,宋婉算得上擅长,她的性子算不上聪明机灵,但是好在有足够的耐心与爱心,大学毕业之后努力表现,成功留在了家院做护工。
孤儿院里面有许多各种性子,各个年龄段的小孩,宋婉总能找到与他们相处的独特法子。
但对于九岁的明毓公主,宋婉没有用上任何法子,因为只明毓公主懂事的让人心疼,明明才九岁的小姑娘,却懂得如何察言观色,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灵犀宫离寿康宫不远,宋婉掐着点,等太后回到宫内一个时辰左右,携桃枝登门。
寿康宫的嬷嬷见到宋婉过来,行了个礼,唤了声帝姬,将人引进去厅里,叫小宫女看座上茶稍等片刻。
太后是长辈,宋婉自该等着,站着不消一会儿,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牵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走出来。
小姑娘瞧见了宋婉,想要上前去,又碍于身侧的人,克制着没有动,只跟着老太太一步一步慢悠悠的往前厅里头走,目光时不时看着宋婉,一眼便叫人瞧出她对宋婉的依赖。
待到老太太坐上主位,小姑娘停下站在老太太身侧。
宋婉起身走到老太太前面,屈膝行礼道:「多谢太后照拂明毓,恐还麻烦太后多看顾明毓一日,宋婉明日再来接她回灵犀宫。」
宋婉原本是打算今日与萧珏说开后,便将明毓接回自己的宫中,但却事与愿违,她与萧珏的事情并未立即说清楚。
宋婉心中不好预感,她与萧珏这事儿,恐落得个难看收场,这等情形,自然不好教一个小姑娘瞧见,是以今日来是求太后再多照拂明毓一日。
太后笑眼看着宋婉,拉过明毓的手慈爱的拍了拍:
「这是哀家的孙女儿,何来道谢和麻烦,若不是明毓丫头喜欢你的紧日日盼着找你,哀家巴不得她日日在哀家身侧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呢,莫说一日,百日,千日哀家都欢喜。」
太后是喜欢明毓的,宋婉抬头看了眼明毓,这般听话懂事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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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朝太后道了谢。
太后瞧见宋婉还未曾有走的意思,有偏头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小孙女儿,识趣的先一步离开,将小厅留给二人。
等到太后走远了,明毓迫切快步的走到宋婉面前,在距离宋婉一步的距离堪堪停下,眼中信任依赖。
宋婉弯下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明毓心思敏感,缺乏安全感,怕她多想,宋婉温声解释道:
「明日上午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明日下午定然来接你回去。」
明毓公主满眼都是宋婉,点了点头。
与明毓公主说好了后,宋婉将给明毓做的小荷包系在小姑娘的腰上,将小姑娘的衣领捋好,而后带着桃枝离开。
皇宫外头。
禄喜原本在灵犀宫外头候着,不一会儿瞧见自家主子浑身冒着寒气从帝姬的宫里头走出来。
还没弄明白是何事,萧珏的步子太快,也来不及多想便跟上去。
走了半程快到御花园了,才发现自家主子的手中捏紧了什么,藏在了袖子里头,细看好似有血迹将月牙白的衣袍染了颜色,心下大惊,莫不是那在外有恶名,实际上性子颇好的前朝帝姬将自家主子伤了不成?
禄喜跟着萧珏这些年与灵犀宫这位打交道,自然知道这帝姬的名声不是外界传言那般,反倒是为容易心软,对待下人和软的好性子。
很难想像这样性子的人,会出手伤人。
萧珏萧珏察觉到禄喜的目光,收敛了眼中的寒意,面上恢復,脑子里头却还是宋婉说「我们分开吧」的模样,压抑这心底里头疯狂的想法,脚下步子加快。
若是走的慢了,萧珏怕他会忍不住折回去逼迫她。
上了马车,禄喜驾着马车往风波亭方向去,萧珏与安国将军约见在了此处。
马车里头,萧珏将手中折断了的木簪子松开。
沾染了他血迹的木簪子应声落在马车模板上,随着马车的颠簸滚落到一边。
萧珏端坐在马车内,高大的身躯使得马车内空间逼仄,他垂眸冷觑着花纹雕刻细心,却被他的血迹脏污了的簪子。
眼波中风起云涌,最后化为势在必得,婉娘,你既答应了我,便永远不能反悔。
风波亭内,安国将军在亭子内来回踱步,面带兴奋,萧珏抓到了皇贵妃一党的把柄,并将把柄交到了卫承君手中,安国将军大喜,对着萧珏夸赞:
「宣王果然足智多谋,此番,皇贵妃一党必然元气大伤。」
萧珏起了利用卫承君的心思与皇贵妃一党抗衡,卫承君应承下来,作为一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对于势薄的萧珏此时更多的是观望,看能不能从他身上获取好处。
风波亭位于湖水之上,四周除却一道连接岸边的迴廊便再无通往岸边的路,亭子四周垂下白纱,外人看不清里头坐着的是什么人。
卫承君先一步到了亭子,斟了一杯水放在萧珏的位子前,萧珏端着水杯,坐在石凳之上修长的手轻轻转动水杯,并未饮用。
少顷之后,安国将军卫承君喜色变淡,坐到萧珏的对面,探头看似商讨:「宣王以为,这事儿该如何做,谁去做?」
萧珏当不知道卫承君打的什么主意,施施然带笑开口:「若是本王去做,定让万无一失,只是还需将军给些人手。」
卫承君是想让萧珏去做,若是被发现败露,便将萧珏推出去平息皇贵妃一党的怒气,卫承君满意萧珏的听话,却将原本来的目的给掩盖了下去。
卫承君此番来,是来商议萧珏与卫君如的婚事,但……卫承君的目光从萧珏妖冶的面上掠过,若是这事情败露了,恐会牵连到将军府,不若等萧珏将此事办成功后,再说婚事的事情!
「哈哈哈哈」卫承君豪迈大笑,如长辈对晚辈的信重一般,轻拍萧珏的肩膀:「本将军果然没有看错宣王殿下。」
风波亭内,安国将军卫承君已走,徒留萧珏坐在亭子中。
萧珏自然知道卫承君今日来找他的目的,他不过是抛出了一个筹码,卫承君便难以抉择。
可笑,卫承君机关算尽想踩着他谋夺天下,却又没有豪赌一场的魄力,越发的自大,竟然将旁人都当做傻子。
既然将他当做傻子,就要承担轻视敌人的后果,这条船,安国将军府上了,除却他将其踢下去,不然便别想轻易下去。
安国将军府内,卫君如候在府内,看到卫承君的身影,便起身迎上前去,娇羞迫切道:「父亲,今日之事如何了?」
卫承君不甚在意拍了拍卫君如的手背,安抚道:「此事急不得,萧珏此人为父还需再看看。」
卫君如失落,焦急欲再替萧珏说好话,却被卫承君打断:「好了,此事不必再说,为父自有决断。」
卫承君虽押宝了萧珏,却不会轻易将安国将军府的荣辱与萧珏绑上,若是打击皇贵妃一党之事不成反败露,那萧珏便没了用处,他还需尽早的换个人。
实在不行,可以暂投三皇子一党,虽然三皇子一党有皇贵妃的势力不太好掌控,但是比起虽疯但聪明的萧珏,愚蠢的萧言好掌控的多。
傍晚,回到宣王府中,宫中的人传来宋婉的消息,得知宋婉去了寿康宫安抚明毓,手中的伤口微微刺痛,萧珏阴郁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手,喃喃:婉娘,你明明心软,为何独独对我这般狠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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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捉虫)
◎萧珏,你我二人好聚好散好不好?◎
夜风潇潇,宋婉的寝殿之内未曾点烛火,屋内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屏风上的银杏叶快要风干,待到完全干了,屏风便不必再在白日里搬出去晒,亦可以保存许久。
屏风的外侧,塌上的桃枝已经熟睡,发出唿吸的鼾声。
屏风内侧,金纱帐内,一双美眸圆睁。
宋婉未曾睡好,不到亥时便剪灭了蜡烛,却耗了许久才有困意,好不容易入眠,半夜却又被噩梦惊醒,辗转反侧心中不安,最后索性做起来披件外衣到窗边看外头的夜色。
目光落在夜色中某处,心里却忍不住揣摩萧珏昨日白日里的态度,对于萧珏,宋婉曾经是了解他的,他事事顺着她,看到有趣的小玩意儿会第一时间想到带回来给她,会因为她不喜欢而与其他女娘保持距离。
看人论迹不论心,萧珏做的这些,放在宋婉的朝代都算作一个好的男友,而如今却要想如何做才不会让萧珏发怒又能和平的分开,她也曾试图劝说过自己,在这个地方,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何不接受呢?
若是宋婉未曾真心的爱过萧珏,宋婉想或许她就接受了,但就是因为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才难以忍受。
在宋婉看来,萧珏起了这个念头,便已经是对她们感情的背叛。
感情一事,宋婉眼中揉不得沙子。
这一事不可退让,那便只能从旁的地方做些转圜与退让了。
这朝代名声对一个人尤为重要,萧珏是皇子,素来又骄傲,定然是容不得传出是她弃了他的言语。
但名声对于宋婉来说,多一个恶名不多,索性便让她来担这不好的名声吧。
待到天亮萧珏再来时,便说,以她德行无状,善妒无德的理由告诉知晓他们二人事情的人说他们二人为何分开。
想好了天亮之后如何应对萧珏之后,宋婉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但仍旧睡不着。
萧珏这人,若是好的时候那些缺点便不算是缺点,但若不好的时候,那些缺点便让人不胜其扰。
在窗前枯坐了半夜,连着数日未曾怎么睡好,便是再美的样貌都会显得憔悴,再加之今日无心上妆绾髮,这憔悴便愈发的显眼,素白的面色我见犹怜。
天色将亮,宋婉拿不准萧珏今日何时会来,先去换好了一身衣裳,唤来桃枝打水净面,再唤小太监传唤早膳。
宋婉含着热粥,心中默默为之后打算,等会儿萧珏来了,若是他不依不饶,恐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须得留存好体力与之周旋才行。
下了早朝,人群乌泱泱从大殿里头散去,有人疾步快行,有人拉着相熟的人一同下早朝,昌安子府的嫡子朱干一手拿着玉笏,一手提着衣摆快速追上萧珏,大喊:「宣王殿下等等下官。」
早些年朱干巴结萧珏,在故太子萧钰薨逝后,明哲保身的与萧珏保持了距离,但此人圆滑,做事留一线,在许多世家子弟为了讨好皇贵妃一党都来踩萧珏一脚的时候,朱干并没有落井下石。
朱干喜好舞刀弄枪,不喜文墨,但家中觉得朱干这人吃不得苦,从戎混不出什么名堂还可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便求恩裳得了个翰林院典籍的闲职,但是因为家族没落,朱干又没有什么才华,不得重视。
这般也就算了,偏朱干得知萧珏借了安国将军的势,又起来了,如何会甘心。
鼓足了勇气,朱干给萧珏写了数封书信陈情皆石沉大海,今日好不容易等到萧珏,顾不得场合,连忙追赶上去。
萧珏狭长的眸子瞥了眼身后的人,不欲搭理身后之人,偏朱干不识眼色,追了上来拉住萧珏的衣袍,气喘吁吁:「宣王殿下,等等下官。」
朱干跑的着急,深秋手心里面生出了层蒙蒙细汗,萧珏后退半步,将衣袖从朱干手中拽出来,声音听不出一样,淡淡:「何事?」
未曾察觉到萧珏的动作,朱干跟上萧珏的脚步,气喘匀了,方才干笑着开口:
「下官给宣王殿下写了书信,不知殿下可曾看了?」
朱干写的书信,倒是送到过萧珏的书案上,不过未曾拆开,被萧珏一把火烧了,虽朱干没有落井下石,但是作壁上观了,这样的人萧珏不报復已然是网开一面了。
偏偏朱干厚脸皮看不懂,萧珏未曾回答他的话,朱干又找了话来说:
「听闻噩耗,下官心急如焚,可惜被家中父亲禁足断了与外界的来往,未曾找到机会与殿下告悲,父亲解了下官的禁足,下官便第一时间给殿下写了书信。」
明明是当初看萧珏没落了撇清关系,却寻了个藉口又恬不知耻的贴上来,萧珏面上不变,他的眼中已经升起了不耐烦,他的目光落在朱干的脸上,眼尾微垂:「劳烦朱典籍挂念,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熟悉萧珏的人知道,这是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掩饰的很好,但曾经跟着萧珏几年的朱干听出来了些,心中不免也有些尴尬,心中一转,脱口而出:
「殿下最近与帝姬可还好?下官寻了些新鲜玩意儿,帝姬保准喜欢。」
听到他提到宋婉,萧珏的目光微微转动,觑了一眼朱干,淡淡:「今日下了职去京畿处等本王。」
往日只要提到宋婉,萧珏定然会有耐心,见到萧珏停下来,朱干知道他又一次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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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干摸着额头上的冷汗,望着萧珏远去的背影,今日与萧珏相处,虽看着和善了许多,再不会无端戏弄于人,实际却是愈发的不好捉摸了。
萧珏穿了朝服着了官帽到灵犀宫,鲜红的朝服上绣了仙鹤,修长的身躯将普通的朝服穿出了威风凛凛的模样,配上妖冶魅惑的面容,摄人心魄。
宋婉的目光一时间未从他身上移开。
萧珏察觉到她的目光,满意她被他的皮相魅惑,嘴角微微扬起,他知道宋婉喜欢他的相貌,今日故意着官袍前来,看见她被的目光被自己所吸引心中满意,却未曾忘了今日他来灵犀宫的目的,压下嘴角踱步走近。
走近居高临下,萧珏的目光从宋婉白皙的面上扫过去,瞧见她憔悴模样,眼神在她眼下的青黑处略作停留,以为宋婉心中为昨日之事后悔难过,辗转难眠,心中稍软开口:
「婉娘,昨日问的,可曾想清楚了?」
这一声婉娘让宋婉从萧珏美貌的沉溺中清醒过来,她回过神有些责怪自己,明明都要分开了,却还是被他的容貌所摄。
宋婉当初答应萧珏,虽有被萧珏的话打动,但也有萧珏的相貌正正好都是宋婉所喜欢的缘故。
往日里萧珏每每来时,总扮做宋婉喜欢的模样,倒不曾发觉,萧珏若是做鲜艷颜色装扮,妖冶的长相会如此的惊心动魄。
宋婉收敛了心神,她低着头不去看萧珏,缓和了心绪,将早早做好的措说出来,宋婉的语速极缓,声音温和却说着绝情的话,她道:
「琢衍,我想好了,我们分开吧,若是你觉得这件事情有损你的名声,便可对外说是我德行有亏,配不上你。」
说完宋婉没去看萧珏的面色,她怕他一做伤心模样,她便忍不住心软,对于萧珏她再不能心软铸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了。
若是真的到了他与卫君如成亲的那一日,宋婉无法想像她该如何自处,如何将自己逼成一副自己都讨厌的丑陋模样。
宋婉的话说的很快,没给萧珏打断的机会。
宋婉说的越快,萧珏的面色就越沉,到了最后却没有宋婉想像的发怒,妖冶的脸上反倒勾出一抹笑,整个人看起来很平静,踱步走近宋婉两步,目光打量瓷白较好的面容,薄薄的唇微微掀起,声音凉了威胁:
「婉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好了再开口说话。」
这赤裸裸的威胁之意,让宋婉的心不断往下沉,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往日萧珏对她总是言听计从,便是有了龃龉每每也是萧珏先低头服软。
这般让宋婉以为萧珏便是这般脾性,今日被这语气威胁,宋婉有些不敢相信萧珏会威胁她。
微微瞪大的杏眼,惊愕的表情使温婉的气质被破坏掉,她以为,萧珏昨日那般说,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
她看他透露着危险,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笑,才后知后觉,他是根本不打算接受她所说的分开。
他是权势和她都想要吗?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萧珏不同意,宋婉也不可能会改口,她是前朝帝姬,便是萧珏不同意,难不成还能拿她怎么样?便是闹大了只会让他难以对卫君如交代。
脑子里思绪万千,想明白了这一点,宋婉微微吸了吸气,她迫使自己端出对待旁人唬人的架子,严肃:
「宣王殿下,这个决定是本宫深思熟虑后……决定的。」
宋婉垂眼才发觉,萧珏的手紧紧攥住,昨日木簪子扎破爆炸好的地方渗出了鲜血,这让宋婉腹中的话顿了顿,故意唬人的气势消散。
有些犹豫垂眸:「你的手出血了,莫要再使劲儿了。」
萧珏端看着绝情的女人,扯出一抹笑,略带嘲讽:
「原来婉娘还关心我啊?我以为就算我死了婉娘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呢。」
宋婉被他说得心里难受,这么多年的感情,哪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她像是初见时,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
「琢衍,你莫要再执着了,你我……不合适。」
她做不来小,更做不来与别的女子共同分享夫君,也说服不了萧珏不要报仇,此局无解。
在宋婉的话落后,萧珏做的假面再维持不住,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带着凉意的目光包裹着温婉的女人,
「婉娘,你我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
此番话,已经沾染上了威胁的意味,宋婉知道说不通萧珏,也不再多言。
她将原本握在手里藏在袖中的匕首拿出来,起身,略显犹豫走到萧珏面前,在他面前三步距离处,生疏的停下,将匕首递了出去。
宋婉将匕首递过去许久,在手都举得微微发酸之际,萧珏都还未接过她手中的匕首,只定定看着她。
受不住这目光,宋婉脑子里有些混沌,抿了抿嘴开口道:「萧珏,你我二人好聚好散好不好?」
昔日,毕业之后在孤儿院做护工之时,宋婉也曾喜欢过一个人,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发现性子不和之后,便好聚好散了。
与萧珏,在宋婉看来,两人虽有誓言,但是是他先背弃的,既然这般,好聚好散便是了,她也不去毁坏他的好姻缘,他也莫要想着她会委曲求全让他享齐人之福。
萧珏看着宋婉决绝的表情,当知她不是开玩笑,当知她铁了心要与他分开,但,他怎么会让她如愿,他的婉娘此生都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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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冰的目光扫过她递过来的匕首,萧珏抬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拍落在地上,华美的匕首摔的不成样子。
宋婉被萧珏的动作惊到,暮的的收回手,后退两步,蹙眉盯着他。
萧珏只拍落了她手中的匕首,却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在宋婉紧张僵硬之际,萧珏仿佛刚刚的情绪未曾出现过,但从他最终吐出的话却让空气变紧。
萧珏瞧着戒备的宋婉,淡淡:「婉娘,日后莫要再说这些会令我生气的玩笑话,你知道我不喜欢听的,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宋婉欲开口留住萧珏,告诉他,她所言并非玩笑之语,张口唿叫,萧珏的步子却走的越发的快。
话落在地上,宋婉的眉头不禁皱起。
与萧珏相处几年,自然知道他的喜怒,曾也有两人笑闹之时,宋婉说到他不喜欢的言语,他便这般严肃的说他不喜,让她莫要再说。
宋婉也是极为迁就他人的性子,每每萧珏这般说,便是当时再开心,宋婉也不会继续再说下去惹萧珏不开心。
可,今日她不是玩笑之语……
第14章
◎草木皆兵◎
看着萧珏走远了的背影,宋婉心中郁气难解愁上心头,明明简单的分开一事,以为说开了便也没什么,偏偏萧珏的态度,两次都未说清楚。
宋婉不喜欢拖拖拉拉,这样半悬在空中,让人脚不沾地的心中难受,而且原本笃定不难的事情,经过这两遭,心中开始不定,这事儿似乎善了不了了。
立在原处许久,宋婉心中未想明白萧珏他为何不应允,以及接下来该如何说服他松口,想不明白索性暂且放下,唤来桃枝。
昨日说好了,今日要去寿康宫将明毓接回来,虽与萧珏的事情还未办妥,但接明毓的日子已经不能再往后推。
明毓性子敏感,若是一推再推,这小姑娘恐怕心中会乱想。
因为要去寿康宫见太后,不能仪容不整,宋婉患了桃枝给简单的进行了梳妆,宋婉照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并无不妥后,带着桃枝前往寿康宫。
因这两日等萧珏前来,宋婉便没有吩咐宫人闭门,今日接回来了明毓后,明毓也要每日去外面进学,也不再适宜闭宫,索性便没有再关宫门。
萧珏送来的小桂子,因着两个主子闹翻,在灵犀宫内无所事事心中不安,索性自请了来宫门口当值,见宋婉来了,连忙垂头。
宋婉路过小桂子的时候,目光停了停,小桂子是萧珏的人宋婉自是知道。
她虽与萧珏要一刀两断了,但对素来会说话的小桂子倒是没有太多意见,知道他此时夹在两人中间也左右为难,心中思忖着,再寻找机会与萧珏彻底断了,便问了小桂子的意愿,到底要留在哪处。
若是小桂子要回萧珏哪处,便放了人让他回去,若是他要留在灵犀宫,宋婉也会将其当做灵犀宫的人一般对待。
宋婉带着桃枝走远了,小桂子才敢抬起头来张望宋婉的背影,他在灵犀宫三年,自然知道宋婉当真是个极好的主子。
这两日宣王来灵犀宫为了何事,虽宋婉避了人,但是下人们耳聪目明心里多少知道两分,小桂子私心里倒是希望宋婉能与宣王断了。
宣王这几个月的行径,着实配不上宋婉。
宋婉到了寿康宫,明毓公主早已经在小厅里面探头张望,远远瞧见宋婉来了,眼睛登时变亮。
这时候太后正在小憩,小厅里面只有两个嬷嬷陪着明毓一起候着,一个是明毓的奶嬷,一个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
掌事嬷嬷见到宋婉来了,瞧着明毓公主的模样,忍不住替明毓公主说了两句话:
「帝姬,您可算来了,明毓公主用了早膳便来此处等着您了,若是您晚上再来,怕是要在此处候上您一整天。」
小姑娘太过懂事,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宋婉朝掌事嬷嬷颔首表示感谢过后,目光落在明毓公主身上,小姑娘抿嘴笑了笑:「明毓等帝姬很开心。」
小姑娘笑起来让人心都化了,宋婉没有忍住,将人拉入自己怀中,摸摸毛茸茸的脑袋,垂首轻声道歉:「是我不好,昨日没同你说好时辰。」
明毓连忙从宋婉的怀中抬起头,濡慕:「没有的,明毓很开心。」
宋婉知道,小姑娘是个不喜欢让旁人担忧的人,便没再同其争辩,松开明毓公主,朝掌事嬷嬷微微行礼,道:
「今日不便打搅太后娘娘休憩,日后宋婉再来道谢。」
明毓公主跟着宋婉朝掌事嬷嬷行了礼。
掌事嬷嬷回了个礼,道了句「客气」将人送走。
目送宋婉一行四人离开之后,掌事嬷嬷回到太后寝宫内。
原本休憩的老太太,此时已然起身坐在塌上。
身后的宫女小心的按着太后的太阳穴,眯着眼睛的太后听闻掌事嬷嬷的脚步声,懒声道:「回去了?」
掌事嬷嬷点头回话道:「帝姬将明毓公主接回去了。」
说罢抬眼见闭着眼睛的老太太,忍不住道:「太后娘娘若是喜欢明毓公主,留在身边便是,何须这般伤神。」
太后悠悠睁开眼睛,挥手让身后的宫女停手,宫女停下手退一步到屏风外头去候着。
嘆息:「这事儿若是明毓自个儿不愿,本宫开了口,说不定会惹了那小丫头记恨,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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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说完顿了顿:「本宫看那宋婉啊,许是护不住明毓多少时候,届时由她送过来,明毓才能心甘情愿与我这老太婆呆着。」
掌事嬷嬷颔首,附和道:「还是太后娘娘想的深远,奴才目光短浅了。」
对于掌事嬷嬷的奉承,太后一笑置之,她虽已经不管这前朝后宫的诸事,但不是耳目闭塞,宋婉与萧珏的事情,她多少听了几分。
若她是宋婉,不管是不是要与她那孙儿割席,也定不会将可以用来威胁到自己的人留在身边,只嘆息,孝贤皇后是当年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儿,温良恭俭让,却生出萧珏这般性子的人。
宋婉牵着明毓公主的手往灵犀宫走,桃枝与奶嬷跟在后头几步。
走了许久,明毓公主仰头望着宋婉,担心道:「帝姬,您是不开心吗?是因为四皇兄惹了你不快吗?」
宋婉牵着明毓公主的手紧了紧,没曾想心思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察觉了,有些羞愧。
与萧珏的事情未能处理好,犹如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压在宋婉的心中,她担忧与萧珏的事情不能善了。
这些事情宋婉不打算让一个小姑娘知晓,她正了正颜色,敛去眼中思虑,不叫这等情绪再外露,低头露出一个笑颜,哄道:「与你四皇兄无关。」
虽这般说,但想到今日萧珏离开时的样子,宋婉心中不放心明毓与萧珏遇上,怕明毓说了什么使得他性子迁怒,想到这里又补充道:
「日后见着你四皇兄要恭敬一些,莫要惹他不快。」
明毓公主没有再多问,只点点头听宋婉的话。
这番话落在后面的掌事嬷嬷与桃枝耳中,心中泛酸,脑中不禁泛起往日灵犀宫里头其乐融融的画面,桃枝忍不住抱怨:「嬷嬷,您说宣王他为何放着这般好的日子不过,要与那旁的贵女惹出些是非来,惹的主子生气。」
桃枝嘟囔的声音小,未曾落入宋婉的耳中,嬷嬷却摇头示意桃枝莫要再说了。
相较于桃枝,嬷嬷成熟稳重的多,对于宋婉的心思也能猜出几分,只听刚刚宋婉对明毓公主的言语,便知道她在担忧些什么。
在宋婉亲自盯着将明毓安顿好了后,掌事嬷嬷跟在宋婉身后边儿慢慢往宋婉的院儿里走,掌事嬷嬷是宫里头的老人,在来灵犀宫之前也曾服侍过其他主子。
她是其他宫指来的人,刚来时鲜少与宋婉这位前朝帝姬说过什么失了本分的话,却又看着这主子真真实实的在这宫里头与众不同。
这般温软和善的性子好在是前朝帝姬与后宫没什么大的瓜葛,之前又有那有权有势的宣王殿下护着,怎么着也没吃了大亏去。
如今见宋婉是铁了心要与那皇四子宣王殿下割席,虽不贊同因为些情情爱爱便放弃了女子能选的大好前程,但到底是站在宋婉这边的。
见她烦忧,便劝慰道:「帝姬莫要太过忧虑,宣王殿下与明毓公主关系亲厚,总不至于因为主子与其生分了,就牵连到明毓公主,毕竟是他亲妹妹不是?」
掌事嬷嬷说的没有错,相比于萧敏,萧珏对明毓是要好很多,明毓公主到底是萧珏的亲妹妹,再是迁怒也不至于对明毓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宋婉心中想着定是这两日与萧珏说分开心里太过紧张,竟变的草木皆兵起来,她微微唿出胸中的郁气,只盼与萧珏的事情能够快一点过去,至于之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吧。
灵犀外头,萧珏的手指甲陷入掌心,他的婉娘竟然真的敢说出那般令他心伤的话,萧珏面色紧绷,回头深深看了眼灵犀宫的牌匾,转身往宫外走,他坐在马车中,声音阴的滴的出水:「去京畿处。」
禄喜瞧见主子的模样,多半猜到今日去与宫里头哪位生了不快,恐怕是哪位分开的态度坚决,这等时候自然不敢擅自开口,怕惹了不快迁怒到自己身上,禄喜鞭子挥打在马屁股上,朝着京畿处的方向去。
京畿处偏厅里头,朱干坐在凳子上,旁边桌子上放了一杯茶,已经续了两三回,茶汤已然没了颜色。
朱干衣摆下的腿抖擞着,数次张望京畿处正殿门口。
翰林院下了职之后,朱干便马不停蹄赶往了京畿处,两个衙门之间隔着些距离,朱干生怕来晚了萧珏已经走了,便催着马夫不断挥鞭子。
好在朱干到的时候,在京畿处里头瞧见了禄喜,便知萧珏还没有离开,不敢去打扰处理公务的萧珏,朱干松了口气便到了偏厅等着。
京畿处的小侍给朱干上了杯茶,茶汤续了两三回,外头的天色都暗了,也不见萧珏出来。
朱干此时坐立难安,心中揣度这莫不是萧珏还记恨当初之事,刻意为难他?
再又续了一杯茶汤之后,朱干终于等来了萧珏出来的身影,激动的站了起来,茶汤被他的大动作掀翻,里面的茶汤浇到了他的衣摆上。
此时朱干哪还顾得上衣服,连忙跑到了萧珏的跟前,满面挂着讨好的笑,对萧珏恭维到:
「宣王殿下忧国忧民,废寝忘食,实在辛苦了,下官今日见了自惭形秽。」
今日宋婉伤人之语令人寒心,将萧珏心底里的怒意勾起,打破了他已经在脸上戴了许久的面具,虽然极力克制才没有当场捏住她的脸惊吓她。
但直到这时宋婉决绝的脸都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带着凉意的目光扫过谄媚的朱干,萧珏才记起这更个人在此处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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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为了哄宋婉专门找来的人,若不是朱干有两分哄人的本事,萧珏根本不会让他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目光微微迴转,萧珏收敛了眸子里欲杀人的暗光,落在旁人的眼里,却仍旧是浑身冷意,朱干打了个寒颤。
第15章
◎借酒浇愁◎
「不知道朱大人有没有时间陪本王去趟酒楼。」萧珏不是问句,似乎也不关心朱干的答案。
他的眼神淡漠,却让人轻易看不出里头的嘲讽与鄙薄,除却宋婉之外,没有人能够轻易跳动萧珏的情绪。
朱干自然也没看出来,只还因着刚刚那一眼心里发毛,但是这等能够邀约到萧珏的机会不多,看了看萧珏莫测看不出喜怒的面色,谄媚点头跟上。
看着眼前的朱干,留着这个人是为了哄宋婉开心,可宋婉却态度坚决的同他说分开。
萧珏心中扯出一抹冷笑,勾起似有嘲讽,似是十足把握拿捏宋婉,微冷:「分开,哪那么容易。」
昔日萧珏还未与宋婉产生瓜葛之时,朱干便时时伴着萧珏酒楼吃酒,画舫听曲儿。
萧珏与宋婉在一起之后,便将这些全部推了,朱干还非常不解,何须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万千美人。
如今安国将军府嫡女卫君如与萧珏的事情,朱干也听了两分,与灵犀宫里头的人不同,朱干打心底里认为,这般做并没有半分错处。
娶了安国将军的嫡女得了势,日后再将前朝帝姬纳入府中,岂不美哉?
朱干鞍前马后,很快将酒楼最好的雅间定下,催上了酒菜,殷勤的为萧珏斟满满一杯酒,说着恭维奉承的话。
萧珏被朱干迎着入席,掀起衣服坐在了内里位置,还未等菜上齐,仰头,一杯烈酒入喉,朱干拦着萧珏握着酒杯的手在收紧,也不敢插话。
烈酒入喉,不但没浇灭心中的怒意,反倒勾起两分对宋婉的渴望,他咽下杯中的烈酒,垂眸,对于宋婉他绝不会放手,但是想起宋婉白日里说的话,萧珏的脑中抽抽的痛,让人忍不住想发狂。
喝了许多酒不曾缓解半分。
朱干看着萧珏喝酒不讲章法,一杯一杯下肚,且周身瞧着越发的阴沉,心中打鼓,总觉着今日来找萧珏这个决定错了。
席间太过安静,朱干招来酒楼外候着的人,叫人传唤了乐姬前来。
不消片刻,抱着琵琶的女子鱼贯入内。
朱干用一种可意会的神情,朝着萧珏讨好道:「殿下,你我两人这般吃酒,甚是无趣,不如听着小曲儿助兴。」
大邺强盛,无论权贵还是书生,皆有不成文的雅兴,举办宴会也好,酒楼吃酒也好,十有八九会叫来乐姬、舞姬助兴。
喝到兴起,便将温香软玉揽入怀中,其意不言而喻。
萧珏瞥了眼乐姬,未至一言,不咸不淡,兴致缺缺。
有了琵琶曲儿助兴,一曲罢,朱干多饮了两杯,面上沾染红色,拍手,女子识趣的倚入怀中,仿若无骨的贴上,给朱干斟酒。
另一女子,在进入这雅间儿,见到萧珏的装扮与面容后便两眼放光,如今顺势走到他的身侧,想贴入其怀中。
饮了酒,并未缓解萧珏的疼痛,反倒脑中宋婉说绝情话语的模样越发清晰。
心中念着宋婉,萧珏看着想要倚靠过来的身影,冷眸侧身躲开,声音发冷:「不要靠近本王。」
萧珏躲开了乐姬,女子身形堪堪做出要坐下的姿势悬在半空,尴尬的笑着缓解,退回到原处。
朱干已然兴起,忘记了原本的畏惧,面色潮红满眼情/欲,迷濛发问:
「殿下,这是邺京最好的一批乐姬,若是不满,再换一人即可。」
萧珏已然没了兴致,他起身扫过桌上的空壶,饮了这般多的酒,除却周身淡淡的酒味,看着却无比清醒,冷淡道:「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萧珏拔腿离开,候在门外的禄喜给萧珏系上披风,侍奉着萧珏下楼。
萧珏变化来的太快,朱干喝迷煳了还未反应过来,萧珏的身影已经登上马车,朱干推开怀中的女子,追到门口,马车已然远去。
冷风一吹,朱干清醒了几分,才记起今日来所为何事,他是要来巴结萧珏,想要在京畿处谋一个实职的,却忘乎所以将这事儿给忘了。
朱干拍着脑袋懊恼,没了兴致,吩咐小厮结了酒钱,也登上马车回府。
萧珏面上无事,到底饮了许多酒,马车颠簸将醉意颠出来几分,眼中的清醒不復存在,忆起去晋北之前,落在那瓷白面上的一吻,他的婉娘,唯有拆骨入腹,方能解心头之渴,身上燥热,萧珏眼中清醒不再,吩咐,「去灵犀宫!」
禄喜赶着车,整个人异常的为难,此时已经过了戌时,宫门早已经落了锁。
马车中的萧珏顿了顿,想到了这一点,但脑中想将宋婉柔软的身躯拉入怀中肆虐一番惩治白日所说的绝情的话的紧,只想到宋婉在他怀中的模样,萧珏胸中唿出的气都热了几分。
半响,萧珏压下胸中的冲动,改口:「回府。」
萧珏压下身体里的欲/望,他与宋婉的时间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
眸子清醒几分,等到此番筹谋将安国将军彻底绑到他这一条船上,便是他不娶卫君如,卫承君也别想轻易下船,既然他的婉娘这般介意,他麻烦些便麻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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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宫内,宋婉目送明毓公主去国子监后折回灵犀宫,这时候应当也是上早朝之时。
国子监与紫宸殿所距不远,萧珏与明毓极有可能撞上,宋婉心中升起几分担忧,萧珏在下了朝之后,会不会又来到她这里,若是他来了此处,她该如何应对。
宋婉料想的不错,小太监提着笈囊跟在明毓公主身后,远远的便瞧见了穿着朝服的萧珏。
萧珏似乎也看到了明毓,立在原处等她,明毓想着宋婉昨日叮嘱她的话,走近了之后,在几步距离处停下,朝着萧珏屈膝行礼,恭敬叫着,「四皇兄好。」
明毓公主的生疏落在了萧珏的眼中,明白这定然是宋婉叮嘱的,他眼中的和蔼稍变淡,却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询问:「去读书?」
明毓公主点点头,萧珏又叮嘱:「你去祈福几月落下功课甚多,去了好好听太傅授课。」
这般嘱咐,是往日里头宋婉最喜欢看到的兄妹和睦,虽是不屑,却愿意给宋婉装装样子。
如今嘛……
着鲜艷朝服衬的整个人气势惊人的年轻人眼中暗光起。
明毓公主瞧着自己的四皇兄,旁人都觉得四皇兄可怕是个疯子,偏帝姬不那么认为,原本她也是怕的,但相处久了,只觉得是旁人的偏见,四皇兄明明这么和蔼。
与萧珏分开,明毓公主去学堂读书,萧珏则去了紫宸殿
下了朝,萧珏脚步朝灵犀宫的方向去,候在紫宸殿外面的禄喜连忙跟上。
明毓公主去读书后,宋婉在宫中便没了其他什么事情,往日不是做些什么小玩意儿,便是临摹萧珏的字帖。
如今萧珏的字帖,宋婉自是不会再继续临摹了,心中也没有做小玩意儿的兴致。
但是到底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枯坐一日时间过的太慢,宋婉便又拿起帕子,将搁置了好几个月的手帕慢慢的绣起来打发时间。
这手帕原本是打算绣一双锦鹤,等到萧珏从晋北回来赠与他,可惜还未绣到一半,便听闻了传言,自是无心再绣。
宋婉原本是不会绣东西的,是到了这个朝代新从嬷嬷处学的,所以绣工一般,绣的也极慢,所以对绣了一半的帕子,扔了觉得可惜,便思索改成了鸭子,打算绣来给明毓用。
灵犀宫的宫门开着,小桂子候在灵犀宫门口,若是有人来了第一时间通报。
见着来人,小桂子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只因来人是他的主子宣王萧珏。
小桂子一个犹豫,萧珏便已经进了灵犀宫,刚想跑上前去通报被禄喜一个眼神喝住,瞟了眼身侧的禄喜,小桂子心中焦急,却不得不退回来。
只得抬眼张望宫内,怕生出了什么事端,许是他的模样被禄喜看破,禄喜低眉冷眼提醒:「莫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这一句让小桂子彻底安分下来,不用禄喜拉也知道留在原地,他的身家性命到底是拿捏在萧珏的手中。
宋婉专心绣着手中的帕子,直到阴影挡住了光线才惊觉有人来了。
慕的被惊吓,细针刺破了宋婉的指尖,红色的血珠儿冒了出来,在葱白细腻的指尖儿上颤颤巍巍,看着便可怜,萧珏的目光落在那细腻白皙的手上,目光暗了暗。
察觉到来人的目光,紧张之下宋婉下意识将细白的手指餵入嘴中,察觉到萧珏的目光跟着她的手指落在了何处,蹙眉放下,神色冷了些:「宣王殿下,若是有事烦请让宫人先通报。」
萧珏的喉结下滑,他目光晦暗的在殷红的唇齿间略过,在去晋北之前,他还曾握着这细腻莹白的手放在胸前过,但他的婉娘说的话实在是不中听。
萧珏眼中的欲/望不加遮掩,,落在塌葱白的指尖上:「婉娘何时这般见外了?」
见外?宋婉知道这是萧珏故意的,如何会见外,是因为她与他没有瓜葛,日后也不会纠缠了,却偏偏明明知道的人装作不懂。
心中虽然气恼,宋婉却清醒了过来,前两日萧珏接连的霸道,让宋婉知道萧珏便不是往日事事对她顺从的少年郎了,而是天潢贵胄,手握权柄的宣王殿下。
有道是有情迷人眼,不知是他往日在她面前装的太好,还是她被他的小意迷了心智,从前竟不觉得半分可怕。
如今清醒了后想来,只觉得昔日太过大胆没有拘束了,仗着他的容忍,便当真当做寻常男女相处,失了分寸,宋婉只叮嘱自己,日后切不能如此了。
第16章
◎萧珏的真实面目◎
宋婉的温和信任分毫不剩,她的眼中是对萧珏的戒备,明明有些害怕,却还是将说了数次的话再度说出来:「宣王殿下,你我二人没有旁的关系了,还请……」
「婉娘。」
萧珏因宋婉脸上的生疏,眼中冷了冷,打断宋婉即将要说的话,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还似往日宋婉喜欢的少年郎模样般,露齿而笑,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东西,放到她的面前:
「答应婉娘给你带的好物件。」
只目光中没有笑意。
宋婉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戒备的盯着画案上的木刻飞鸟,目光从上面流转之后没有丝毫欣喜,又落回他的面上,「我不喜欢这个了,你带回去吧。」
带着颤意的厉声,暴露了她的怯意,来了这地方许久的宋婉知道怕了,只是未曾想有朝一日她会怕萧珏,怕他的喜怒不形于色,直至这几日,她才发现萧珏太善于伪装,她从不曾将他看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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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的笑意不减,笑眼盯着宋婉,声音不紧不慢似还带有轻哄的意味:「那婉娘喜欢什么,我去寻来。」
「够了」宋婉大声喝止,片刻又放缓了声音,隐隐听来有些无奈,声音如珠落玉盘,「萧珏,昨日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好聚好散,你莫要再这般了。」
这语气,普通初见的时候,宋婉将萧珏当做小孩子时候的模样。
萧珏笑意不变,目光包裹着她,但眼中已然泛出了些冷意,等着她的后文。
宋婉再度言语诚恳,神色认真:
「萧钰,我昨日所言并非玩笑之语,当真是我思虑之后的决定,如今你需要权势,你当知我的身份给不了你这些,再如此勉强下去,于你于我都无益处。」
宋婉算是将心底的话都讲出来了,她心中清楚,萧珏的所作所为事出有因,做这么多不外乎报仇,但就算如此,她也有她自己的底线。
身为女子,自是不会去为难另外一个女子,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同萧珏分开,日后不再有瓜葛。
宋婉说完,见萧珏不为所动,心中虽有不忍,却还是继续道:
「日后你也无需再扮做我喜欢的模样,做回你自己便好。」
这两日见过萧珏原本的模样,今日又瞧着萧珏穿着朝服,做她往日喜欢的少年郎模样的笑意,才觉得,以往让萧珏的装扮,确实为难他了,他本不是如此,与她相处却需日日按着她的心意来,定然也是累的慌。
她说完,将萧珏放在画案上的木刻飞鸟递迴给萧珏,态度坚决道:
「如今我也不喜欢这些了,若是日后遇到喜欢的东西,我也会自己去寻。」
宋婉这几句话真心实意,那模样恨不得将心肝剖出来放在萧珏的面前,让他知道她所言并非矇骗他,全是出自真心,只说出的话全是萧珏不爱听的。
这份真心实意的模样激怒了萧珏,他垂眸看着被他捧在心尖儿上的婉娘,脸上笑颜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萧珏没有应宋婉的话,只是目光直直的看着宋婉,在宋婉受不住要转了目光之前才收了探究与逼视,仿佛漫不经心拿起木刻的飞鸟把玩道:
「婉娘是不喜欢这飞鸟了,还是不喜欢萧珏了?」
萧珏的这般询问,让宋婉愣了愣,喜欢了萧珏这些年,若是这几个月来便将对萧珏的感情断的一干二净,自然是假,但如今都说开了要分开,自然没有必要再将这心中的两分不舍与留恋说出来。
宋婉垂眸抿了抿嘴,声音轻柔:「我不喜欢这飞鸟了,也不喜欢殿下了。」
宋婉话落,木刻飞鸟被掷入院子里的石头上,鸟的翅膀、头与身子四分五裂,就连石头都被砸出一道白色印子,可见掷出飞鸟的人花了多大的力气。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吓到宋婉,她抬眼看昔日的少年郎,偏萧珏面上淡淡,甚至还带着刚刚假扮纯澈无害少年郎模样时未曾完全消散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害怕:
「婉娘,我不可能放你离开,你便死了这条心吧,若是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我可能就会使些手段了,你不会喜欢的。」
萧珏句句话似乎都在为宋婉考虑,却句句都是胁迫。
看着面色逐渐变的僵硬的女子,萧珏平淡的继续,仿佛不是威胁,只是情人之间的低语:
「许是我对婉娘太过好了,使婉娘忘却了我之前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这般,萧珏不吝让婉娘再见识一下。」
一声一声的可怕之语,明明没有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宋婉却逐渐的瞪大眼睛。
只因她知道,萧珏并不是骗她的,曾经许多传闻,但宋婉认识的萧珏与传闻中不一致,便下意识觉得传闻不可信。
但当真要屈服,成为萧珏的掌中之物吗?
宋婉心底的万般抗拒,泥人都有三份性子,宋婉只是性子好,并不是什么都不计较。
被这般威胁,也冷了声音,不让:
「萧珏,你不能太过分,我是前朝帝姬,若是你做出了什么事情,你的父皇,群臣定不会饶了你的。」
宋婉这般说话已经是怒急,往日萧珏定不会让她这般生怒,往往是她一个表情,他便哄人去了。
可这事情本身彻底激怒了萧珏,他探过身子,将未曾来得及躲闪的宋婉拉到窗前。
宽大的手扣住细腻修长的后颈,将宋婉整个人身子大半拉出窗外,霸道的压上柔软的唇反覆研磨,久久直到宋婉快失了唿吸方才松开。
将昨日梦中想做的事情做了,萧珏心中的怒气奇蹟般消散许多,他黑沉沉的目光看着宋婉,知道他心底对怀中女人的渴望,萧珏恨不得将她囚禁起来,哪儿都去不得,只能在他的身边。
宋婉却被萧珏的行为如同被震惊的说不出话,得了自由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连后退,等退到她觉得的安全距离后,才疯狂擦拭殷红的唇,越发的鲜艷欲滴,喘息叫着桃枝。
叫了半响不曾有动静,抬眼看萧珏带着慾念的目光,方才觉出出了什么问题,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下人前来。
目光所及,只有宫门口被禄喜拦住的小桂子。
灵犀宫人员虽少,但是宫女太监加上嬷嬷,有十人,却没有一个出来。
宋婉这才认识到萧珏的可怕之处,这是在皇宫之中,他竟然敢动用人来控制住她宫中的人,这般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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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的害怕,落入了萧珏的眼中,他本不欲吓到她,可她说的话太过伤人,一刀一刀犹如插在他的胸口,让他疼的不能自已,如此,也只能让她也感受一下他的难受了。
刚刚对宋婉的强迫,萧珏的动作生疏,他亦是第一次碰女子的唇齿,可宋婉擦拭嫌恶的动作,让萧珏因柔软触感荡漾的心神渐渐僵住。
终是再度冷下脸,威胁宋婉,温柔的语调说出胆寒的话:
「婉娘,你说,便是我在这宫中杀了个宫女嬷嬷什么的,你觉得父皇会怪罪于我吗?」
宫女嬷嬷,宋婉来时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桃枝,与照看明毓,却也很关切她的吴嬷嬷,两个都是宋婉亲近之人。
萧珏的表情太过平静,可没有人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传言,萧珏本就杀过人的。
宋婉彻底乱了心神,萧珏拿她没有什么办法,可却能伤害她身边的人,就如同今日这般,她宫中的人向着她,想要阻拦萧珏,却不知被控制在了什么地方。
「我……」
宋婉欲开口说话,萧珏却张开了怀抱,一如往日两人情浓之时,他争得宋婉宠爱的模样,等她投入怀抱。
宋婉手脚冰凉,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到外面,更不知道自己如何投入萧珏的怀中,只觉得曾经给过她安心的怀抱,此时这般冰凉。
宋婉一步一步走近萧珏,慢慢靠入他的怀抱中,唿吸轻轻浅浅,令萧珏安心的气息再度被他抓住,这件事情本是随了萧珏的愿,但是他面上并无开心,反倒是面色很淡,眼中夹杂着不悦。
真心喜爱和被人胁迫,这之间的差别如此之大。
心中低喃:婉娘,总有一日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投入我怀中。
冬日里的怀抱冰冷,半响,宋婉被萧珏松开,被一双手禁锢久了,骤然得了自由,却不敢像刚刚那般反应激烈,僵硬的离开。
萧珏拉开距离,他垂头看着宋婉,安抚道:「婉娘,只要你听话不要再闹,便无需怕我,只需如往日一般,打骂我都无需顾忌。」
萧珏眸中闪过暗光,他是要宋婉心甘情愿如同以前那般待他,若是太过了,宋婉恐会躲着他,那不是他想要的。
宋婉心中生了几缕怒气,这般好脾气的人差点被萧珏气的不顾一切,又要让人听话,又要让人不要害怕,如此矛盾之事,怎么可能实现。
虽心中生了怒气,但宋婉却没有反驳,她只点点头,垂眸像是顺从道:「好。」
宋婉垂着眼眸嘴上答着好,表情却出卖了她,萧珏垂下眸子:「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再来看婉娘,会带上你喜欢的吃食。」
宋婉木然的点头。
半响,宋婉等着萧珏离开他却没有离开,她抬眸看他,见少年现下已然换上了她喜欢的笑容,有些往日朝她讨要甜头的模样,「婉娘还不曾嘱咐我话。」
第17章
◎粉饰太平◎
往日,萧珏走时,宋婉担心他在外头仗势欺人,或者是性子差得罪旁人,总是会万般嘱咐,今日却未发一言。
宋婉缓了缓,张嘴:「你莫要……莫要太过张扬,待旁人客气些。」
宋婉说完,萧珏却还未走,不满:「琢衍……」
宋婉愣了一下,领悟道萧珏的意思,顿了顿张口道:「琢衍,你莫要太过张扬,待旁人客气些。」
昔日真心的话,这时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便是勉强说了,也只剩下沉默。
萧珏察觉到这一点,眼中的笑意变淡,他起身离开,片刻后,桃枝与嬷嬷从从偏殿后面出来,两人说说笑笑,不似是被胁迫了的模样。
强撑着宋婉的一口气泄下,竟脚下发软站不直,后退两步,被门槛绊到顺势便要跌倒。
桃枝最先注意到宋婉模样不对劲,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看着撑着门滑倒的宋婉面色大变,紧张道:「帝姬,你怎的了?」
说着便要架着宋婉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可桃枝没有宋婉高,也不曾做过什么重活儿,使了力气,却未曾将宋婉从地上扶起来。
深秋寒气渐起,地上湿寒,若是坐久了恐寒气入体。
幸好吴嬷嬷眼疾手快,从另一侧一把扶住宋婉,与桃枝两人合力,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两人将宋婉扶到屋内塌上坐着后,吴嬷嬷才惊觉深秋里头,宋婉身上竟然生了薄薄一层凉汗,定是遇着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二人担忧:「帝姬,你可是遇着什么事情了,说出来奴才们替你分担。」
宋婉软坐在塌上许久,内心才渐渐缓过神来,心中惊魂未定,语气也沾染了些焦急:
「刚刚,你们做什么去了,为何我喊你们,你们未曾应?」
桃枝与吴嬷嬷以为宋婉找她们有什么急事,便道:
「刚刚灵犀宫旁边小巷子里头有宫女鬼鬼祟祟,奴才与桃枝不放心便上去瞧了瞧,抓住了人问原是东西丢了再寻,得知无事奴才二人便回来了。」
若是宋婉没有记错,灵犀宫后头的小巷子尽头,有一口水井,因为那处要和别的宫隔开,便砌了一堵墙,因此水井荒废变成了枯井,那小巷子自然平常也不会有人轻易去。
可偏偏今日来的巧,萧珏来找她,便有人在那小巷子里头寻东西,还正好被吴嬷嬷与桃枝撞见。
这分明就是萧珏的人将二人引到了此处,若是她今日不同意他,恐怕二人便要没入那枯井之中,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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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手段,这般不留痕迹与把柄,便是她去景帝面前陈情,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想到刚刚萧珏轻描淡写威胁她的模样,那时候若是她继续违逆他,恐怕吴嬷嬷与桃枝今日真的难逃一死。
若是,今日之前,她心中还对萧珏有两分情意,对与萧珏分开有两分不舍与不忍,今日之后,心中剩下的只有后怕了。
阵阵后怕让宋婉紧紧抓着桃枝的手平復心绪,这等模样吓到桃枝与吴嬷嬷,两人心急准备去叫来御医给宋婉瞧一瞧是怎得了。
半响宋婉伸手叫住二人,她垂首言让吴嬷嬷与桃枝莫要去,桃枝心急如焚,绕着她急道:「帝姬,你怎的了,若是不舒服不要强撑着。」
宋婉缓过劲儿来,垂首摇了摇头道:「没事。」
今日的事情,源头是萧珏,太医没有用,甚至请景帝也不一定有用。
她这会儿已经从刚刚的后怕中稍稍缓过神来,心中犹豫要不要将她的猜测告诉两人,若是不说后面两人毫无防备,还可能被萧珏的人诓骗去某处不知不觉的加害,若是说了,又恐萧珏心狠手辣将两人灭口。
宋婉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刚刚萧珏来的事情,以及她的猜测全部给两人说了。
有些防备,总是好的。
吴嬷嬷震惊:「怎么可能!」
宋婉笃定道:「嬷嬷,我不会骗你!」
只恨萧珏往日太会伪装了,不仅将她骗了过去,还将她周遭的人全部骗了过去,时至今日撕破了脸皮,还叫人不相信他是会做出那般事情的人。
想到此处,以及萧珏的威胁,宋婉心中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升起一股无力之感,自我责怪:
「都怪我当年心软,听信了萧珏的话,如今害的大家落到这般地步,受人胁迫。」
惹了萧珏那一头狼,如今脱不得身。
宋婉神色恹恹,桃枝与吴嬷嬷连忙安慰:
「此事怪不得帝姬,是那四皇子做了背信弃义的事情,奴才们定会与帝姬站在一边。」
两人鼓气的话,使宋婉稍稍振作,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后悔也无用,好在看清楚了萧珏的真面目。
至于日后如何,宋婉一时也想不出法子,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寻个时机,在景帝面前彻底与萧珏断了,让他再做不得什么小动作。
想好了如何,宋婉只觉得疲惫,今日与萧珏对
殪崋
峙,太过耗费心神,却仍旧打起精神叮嘱桃枝与吴嬷嬷:
「日后你们莫要去人少的地方走动,莫要信不认识的人的话。」
言罢之后,让两人散去,宋婉靠在塌上阖上眼眸。
从窗户外头,可以看见宋婉虽靠在塌上闭目养神,却不得安宁,双眉紧紧皱着,愁云笼罩在眉头上。
心中空落落的孤寂感,与萧珏给她的陌生害怕混杂,嘆息她的少年郎不知道是不见了,还是从未存在过。
吴嬷嬷与桃枝两人出了屋子,并未立即分开,两人均被宋婉的话惊住,但心底又觉得不可能。
关于卫君如一事,是宣王背弃了帝姬,萧珏便是再混帐,自是该唾弃,可这少年郎虽是皇子,那模样不像是会做出那般可怕事情的人。
不怪吴嬷嬷与桃枝不相信,萧珏四年来进进出出灵犀宫,对待下人和善。
但帝姬的性子她们亦是知道,定然不会无中生有,想必是宣王不同意帝姬与他分开,说了些言语威胁,吓着帝姬了。
两人这般想,心下觉得合理了几分,虽觉得帝姬太过紧张。
但她们自然是向着宋婉的,对于宋婉刚刚嘱咐的话,记在了心里,出入宫内外,皆挑着人多的地方走,连带着约束宫内的其他宫女太监莫要独自外出。
灵犀宫的明毓公主日日早出去跟着太傅读书,宋婉自从明毓公主祈福回来之后便不会再多睡,每日跟着明毓公主起床,同她一同用过早膳,目送明毓出灵犀宫。
她本是疲懒的性子,若是无事定然会睡到自然醒,但明毓在宫中,宋婉觉得她在小孩子面前,自然应该做好表率,不要将小姑娘带歪了。
可这几日,不用宋婉吩咐桃枝早早唤醒她,每日便自己醒了,因为萧珏日日在早朝后都会来灵犀宫。
宋婉因为他来的频繁,便没了睡意,夜间也是频频惊醒。
宋婉用过早膳不久,桃枝还未看着小宫女把未曾怎么动过的早膳撤下去,萧珏的身影便到了。
自萧珏那一日来小桂子未曾敢通报之后,宋婉便将看守宫门的人换成了旁的人,但仍旧拦不住萧珏,萧珏只一眼,小太监便不敢言语了。
如此换了几人都是这般,宋婉便知,萧珏定是背地里威胁了旁人,知道再如何换都没有意义,便又换回了小桂子。
萧珏来了没让人通报,他走到屋内,站在门口立定瞧着还没被撤下去没怎么动过的早膳,目光落到装作未看见他的女子身上,当做不知她不想见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她的面前,将其打开,言语带笑:
「婉娘,上早朝的路上,瞧见了卖馄饨的老伯,正是你喜欢吃的那一家,便给你带了,尝尝看如何?」
语气亲昵,如同往日宋婉央着他带吃食进来时的模样,这模样太过熟悉,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
美目瞥过桌上的馄饨,不知道萧珏用了何种方法,馄饨放了这么久,圆乎乎小巧的一个个在碗中分明,不仅没有沱在一起,还冒着热乎乎的气儿,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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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看了一眼,并未动手端出来去吃,因为这是萧珏带来的……她若是吃了,便是与他缓和了的意思,保不准他便会进一步得寸进尺。
虽被胁迫了,宋婉却不欲纵容萧珏一进再进,到时候他若是有恃无恐要她嫁给他做妾该如何!
想到此处,宋婉收了松怔,冷硬了心:「我不饿,宣王端走吧。」
看过宋婉眼中一闪而过的松懈,她彻底揭过这一事指日可待,只要等到将卫承君彻底拉到船上,便有把握不娶卫君如,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这些时日便由着他的婉娘任性些吧,萧珏顺从:
「那婉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来。」
萧珏语气极为宠溺纵容,好似宋婉说什么他便会答应什么。
事实看起来也是这般,这几日萧珏日日下了早朝第一时间便是来灵犀宫,没回来都会给宋婉带不同的新奇物件儿或者是宫外的吃食。
便是宋婉始终冷眉冷眼,他好似也从不会生气一般,宋婉不喜欢,他便下次换一样。
落在众人眼里头,萧珏除却了要娶卫君如之外,便没有其他错处,对待宋婉比往日还要好上几分。
第18章 (捉虫)
◎孰真孰假◎
宋婉又忍不住恍惚,只一剎便清醒,将萧珏拒之千里之外:
「宣王不必再费心思寻这些吃食和物件儿,宫中什么都不缺,宋婉不需要,也请宣王莫要再来灵犀宫。」
卫君如的为人宋婉听,并不是什么坏的女娘,卫君如没有做错什么,不应当被这般对待。
这个朝代,女子本来就艰难万分了,宋婉不希望,她会是别的女子的苦难。
萧珏日日寻这些东西确实费了些心,他将朱干调去京畿处,没有安排旁的事情,全都是去找哄宋婉的小玩意儿,他将其捧到她的面前,她却半分也不看。
而往日两人相好之时,只盼不得日日都能见着的人,如今却叫他不要再来。
宋婉的抗拒太过明显,萧珏眼中的笑意消散了些,他在心中涌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使些手段胁迫宋婉变回往日眼中都是他的模样。
但眼前的女人,纵然性子和软,但逼急了却也会咬人。
萧珏敛下眼中的想法,他的一只手抓住宋婉的手腕,将其微微拉进,两人之间隔了没有一拳宽的空隙,远远看着便像是宋婉主动贴着萧珏。
昔日情浓的时候,两人更加亲密的举动也不是没有做过,但这时候萧珏再做出这般举动,宋婉的身子渐渐僵硬,动弹不得,怕激怒萧珏,宋婉使强迫她不挣扎。
收完了桌上未曾用完早膳的桃枝,折回身来打算将落在屋内的擦桌子帕子取走,折回来便见到这幅场景。
当下脸一红,不等宋婉开口唿救,便退了出去。
萧珏身上的檀香气味将宋婉包裹,便是抗拒萧珏,这般靠近,也不自觉的紧张脸红,就在宋婉终于要忍不住伸手推开萧珏之际。
霸道的人终于收了刻意不说话带来的压迫感,只装出来宋婉喜欢的声音褪去,略显沙哑低沉的本来声音:
「婉娘,你这般抗拒于我,可是因为我与卫君如之事?」
萧珏的眸子凝在宋婉的脸上,未曾错过她一分一毫的表情,而宋婉的伪装于萧珏而言,也不值一提,一眼便能看穿。
萧珏将宋婉一转而过的难堪收入眼中。
本觉得自己所作没有错的萧珏,他所谋的事情若是还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便不应当轻易说出来。
卫承君还未彻底入套,灵犀宫的耳目众多,此时说还不是时候,可萧珏受不了宋婉日日对他冷颜,稍想下了决心。
若是说了能让他的婉娘像昔日一般对他,便就是此计不成,换个法子也未尝不可,不过是麻烦些罢了。
可不等想明白的萧珏开口向宋婉说明,宋婉已经一把推开萧珏。
明明是一女子,此时迸发出来的力气却大的惊人,她将体型是她一倍大的萧珏推开了,眼中含着泪与屈辱:「萧珏,你莫要太过欺负人了!」
待到泪落下,宋婉也怔了怔,以为狠下心了,原来还是会伤心。
明明是她的痛处,萧珏却这般云淡风气的说出来,好似她万般抵出的事情与坚守的底线,在他这处不值一提。
萧珏没有防备被宋婉推开,用手撑住桌子才不至于磕到,他明明为她妥协至此,她却半分都不曾体谅,原本将要说出口的话被萧珏咽下去。
声音含冷:「这便欺人太甚了?婉娘,你睁开眼去看看这邺京,莫说平头百姓,便是世家贵女有那个贵女的夫婿能及得上本王待你半分?」
最后萧珏说:可是我对你太好了?
这句话宋婉愣住,眼泪挂在睫毛上仲愣,只话出口,萧珏便知此话严重了,他欲解释,可宋婉却冷静了下来,只平静的转身离开。
萧珏觉得他这般做,便已经胜过了邺京所有男儿,他心中当真不觉得他要娶卫君如,还对她纠缠不休有错。
如此,便没什么留恋的了。
宋婉这般平静的模样,让萧珏心中不安,他拉住纤细的手腕,迫使宋婉停下,垂眸看不出眼中的想法,道:「婉娘,我不会娶卫君如,此事只是缓兵之计,此生我只有你一人。」
此举对素来骄矜的萧珏已然是不易。
宋婉抬眼看着他,似乎是因他的话有些怔怔,他与卫君如之事当真是缓兵之计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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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在这时候滑落眼眶,挂在细腻白皙的面庞上。
细细的绒毛因为泪水珠儿的浸湿,寻不着踪迹,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我见犹怜。
萧珏的目光看着那泪珠,心中意动,情不自禁俯身朝着那泪珠儿吻去,自从上一次在床边那一吻,萧珏便犹如沾了荤腥的猫儿,看不得诱人的鱼儿在他面前游曳。
心中念着反正她迟早一日都会嫁与他,提前收些利息又如何。
这般动作却教人堪堪躲了过去,萧珏的脸停在了半空中。
宋婉清醒过来偏了头去,眼中疏离与戒备,看见怀中女人的表情,萧珏心中的激盪渐渐冷却。
宋婉因为萧珏的动作醒了神,便他与卫君如之事是空穴来风,可这些时日的逼迫威胁却不是假的,这些逼迫让她萌生退意。
宋婉已经分不清,萧珏那一句话是真,那一句话是假。
女人掩饰不住的抗拒,使得萧珏眼角眉梢的柔和与笑意彻底消散,他却没停下,扣住宋婉的头使其动弹不得,俯身将面颊上那一滴泪舔/舐干净。
温热湿濡的触感,在脸上久久不曾离去,唿吸渐渐僵住,汗毛倒束。
许久之后,萧珏温热的唇停在玉面上未曾离开,浅尝辄止并未能消解意动,反倒令他身体里的冲动更甚。
几番克制后,萧珏微微拉开距离,眼睛盯着宋婉颤颤巍巍的睫毛:
「婉娘,你不喜我这般动作吗?」
刻意的冷脸,这张邪魅的面容,若是没了刻意做出来的笑意与柔和,只是见着便觉得吓人,但这才是萧珏真正的模样。
宋婉未曾转过头来,他这般逾矩的动作,在昔日情浓时做起来或许是两心欢悦,今时今日她只避之不及。
这等话,却不能这时候说出来,吸了口气唿吸发紧:「这……不合礼法,宣王殿下日后还请慎行!」
「礼法?」萧珏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她的藉口,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半响,萧珏起身离开宋婉,俯视着她略带惊慌的面容,淡淡道:
「婉娘,既然你累了,我明日再来,来时给你带你喜欢的糖葫芦。」
说罢转身离去。
宋婉望着萧珏离开的背影,待到人影彻底消失,还未从仲愣中醒过来。
她手抚摸着脸,如触电一般弹开,回过神却又反覆磋磨这自己的脸,想要把萧珏留在上面的余温赶走。
这会儿候在屋子外头的桃枝,进了屋子,瞧见宋婉将脸都擦红了,眼下还有泪痕,连忙上前抓住宋婉使劲儿的手,心疼:
「帝姬,你在做什么,这般擦要将你的脸擦破了。」
一张芙蓉面,上面殷红了一大片,看着让人心疼。
待到阻拦了宋婉,另一只手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将泪痕擦干净了,又转身去柜子里头翻药膏给她擦拭。
药膏是萧珏送来的,极为珍贵,桃枝剜出一块小心的往宋婉殷红的面上抹。
待药膏抹上去之后,不消片刻红色变浅,桃枝嘴上喋喋不休:「宣王殿下送给帝姬的东西当真都是最好的。」
说罢察觉失言,闭上嘴巴抬头看着宋婉的面色小心道:「帝姬,你不若再给宣王殿下一个机会?」
桃枝刚刚从屋内出去并未离开,一直在屋子外头候着,因为宋婉喜欢开着窗户透气,里头说话的声儿便传到了外头,落入了桃枝的耳中。
她是见过萧珏与宋婉好的时候的人,若是萧珏背弃一事只是个误会,桃枝自然是希望二人莫要争吵重归于好。
旁人的劝言,令宋婉的心中颤了颤,萧珏在脸上留下的余温仿佛还在,灼烧着她的面庞。
萧珏爱她一事,宋婉从始至终都是清楚的。
这几日萧珏寻来东西,扮做她喜欢的模样逗她开心,宋婉也看在眼里。
若不细分,萧珏还好似当真是以前一般模样,是她满心喜欢的少年郎。
宋婉恍惚间也生出了些错觉,仿佛萧珏还是往日的萧珏,中间胁迫威胁她的兇狠模样都是虚假的,连着他说娶卫君如的消息是权宜之计,不会当真娶卫君如,只会娶她一人也信了几分。
可见识过萧珏真正的模样,宋婉知道,他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一切不过是装的。
人被骗过一次,便失了信任,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往后每做一件事情,都会忍不住想,对方是不是又在骗自己,这般惶惶不可终日,便是再深的情分都会消磨殆尽。
而更加糟糕的事情是,萧珏似乎逐渐在她面前暴露了本性,他从前从不会强迫她做不愿的事情,可近来已然强迫了两次。
长此以往发展下去,想到此处宋婉不敢再往下深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不能再与萧珏纠缠下去。
思至此,宋婉敛了眉眼严肃要求:「桃枝,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见宋婉态度坚决,隐隐有生气的模样,桃枝噤声不敢再说。
见状,宋婉缓和了语气,叫桃枝打水来,明毓快要回来了,她这般模样让小姑娘看见不太好。
第19章 (捉虫)
◎要看着他们生不如死◎
那日送走了萧珏,宋婉心中担忧着第二日他再过来,心中戒备着,好在萧珏不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破天荒的没有在下早朝的时候来找她。
萧珏没有来,宋婉心中的忧虑与紧张缓解了许多,有心思带着明毓公主去御花园中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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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趁着明毓公主休沐,早早收拾好,手牵着手前往御花园,秋日里御花园花儿开的不够热闹,只有菊花孤芳自赏没什么瞧头,宋婉有些兴致缺缺。
但明毓公主极为高兴,其实只要是宋婉带着她做什么,她都极为高兴。
明毓性子内敛,即便是很高兴,也不似寻常小孩子一般蹦蹦跳跳,只是话稍微多了些。
宋婉便依着她的性子,想诱哄她多说些话,一路上便不停的提问,如此走到御花园的时候,明毓公主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些。
明毓将手塞进宋婉温温热的手掌中,乖巧与宋婉分享读书的趣事:
「今日,父皇安排了一位新的先生来教授我们课业,新先生授课很有意思,明毓记住了许多。」
皇宫里头的学堂宋婉也曾去过,里面的先生多为些老学究,学问是好,但讲起学问来却一板一眼枯燥乏味的紧,明毓素来不太喜欢去书院读书便是因此。
但迫于宋婉重视学问与威压,只得咬着牙去,每每回来时候总愁眉苦脸。
今日听闻明毓主动说新来的先生授课有意思,宋婉以为来了一个懂得因材施教的老先生,便顺着小姑娘问了句:
「新来的老先生教授你们哪一门课?」
四书五经,策论诗词,宋婉对这些不甚精通,往日刚刚来到此处的时候去读书,没少被先生批评,更有捕风捉影的认定她便是传言中的恶名,对她不甚喜欢,恶语相向。
明毓拉了拉宋婉的手,待到宋婉低头瞧她,才认真的摇了摇头,告诉宋婉她想错了,明毓到:「新来的先生是为年轻的先生。」
「年轻的先生?」宋婉有些吃惊。
明毓看上去有些高兴,因为宋婉未曾说中的小得意,露出两颗小虎牙:
「是嵩明先生,原来教授诗词的徐先生生病了,便由崇明先生代替授课。」
看的出来明毓很喜欢这位崇明先生,说着的时候脸上都是笑意,想来这位先生讲课确实比徐先生好上许多。
宋婉与这位崇明先生也是相识的,在景帝十八年的时候,这位崇明先生曾帮她说过话,因崇明先生的开脱之言,她躲过了被扣上勾结「前朝欲孽」的帽子。
宋婉微微晃神,明毓公主停下脚步轻轻扯着她的手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宋婉抬头去看,远远处朝晖公主萧敏立着,似乎在等她们。。
宋婉上次对萧敏说了寒心的话,这回见着面便只剩下尴尬,不欲再节外生枝,她拉着明毓折身欲往回她的宫殿方向走。
还未走出去几步,她的名字便被萧敏叫住。
被叫住了名字再擅自走便不礼貌了,宋婉顿了顿还是停了下来,等着萧敏快步追上她。
萧敏追上宋婉,绕道她的前头,拦着她防止她走了,目光逡巡到宋婉拉着明毓的手上,皱眉有些嫌弃,半响却还开口:「听闻你与我四皇兄和好了?」
宋婉默了默没有回答,她是否与萧珏和好,在她看来是没有的,她也不想与萧珏和好,但在外人看来,他日日进她的宫里,她们自然是和好了。
萧敏看宋婉不答的模样,以为她默认了,登时火大:
「宋婉,你竟然这般忍气吞声,昔日里那个敢唿喝我不准哭的前朝帝姬去哪儿了?!」
这话说的宋婉有些恍惚,她都快忘记了她原本是什么模样,在见识过封建皇权的可怕之后,变的卑躬屈膝惜命了起来,她终究是变成这里的人了吗?
不怪萧敏嘲讽,便是宋婉自己想来,都忍不住害怕,她是何时变了的?
这时素来害怕萧敏的明毓,站到了宋婉身前,张开小胳膊将她护在身后,与萧敏对峙:「皇姐,皇兄待帝姬极好的,你莫要挑拨离间!」
萧敏不知道被戳到那一根神经了面色骤然难看。
或许是不久前萧珏才在御花园掐了她的脖子,差点将她掐死,又或者是今日早朝萧珏朝她兄长发难,兄长被禁了足。
但这些萧敏都未与宋婉说,只是皱着眉道:「你可知萧珏是什么样的人?」
宋婉自然是知道,垂眸并未答话。
萧敏又言:「你可知萧珏要议婚了,你觉得他是要与谁议婚?」
宋婉抬了抬头,看着萧敏的面色,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日日来她这一处装作深情的萧珏,要娶的人是卫君如。
这件事情若是放在以往,宋婉自然会是难过的,但见识过了萧珏真正的面目,心中也下好了决定不再与之牵扯,心里头是没有多少伤心的。
偏宋婉这副淡然的模样,落在萧敏的眼中,便是她自轻自贱,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言语激烈:「宋婉,你便不生气?」
面对萧敏的气愤,宋婉反倒像是与这件事情无关的人,她摇了摇头,轻声:
「敏敏,我与你四皇兄……已经没了什么瓜葛。」
这些日子都是萧珏一厢情愿的逼迫,宋婉避之不及,若是他与卫君如的婚事定下来了,于她而言反倒是好事情。
萧敏与宋婉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反倒是牵着宋婉手的明毓听清楚了她的喃喃低语,唰的抬头瞧着宋婉。
对于萧敏的好意,宋婉微微伏了伏身,当做道谢,后便牵着明毓折身回去。
萧敏有些愣,刚刚宋婉的话她没有完全听清楚,但是听到了宋婉叫她敏敏。
第35页
这是往日里头两人关系好时,宋婉对她亲昵的称唿,但随着两人闹翻,宋婉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叫过她了。
安国将军府上,今日下了早朝卫承君将萧珏邀入了府中。
今日一早,萧珏在朝中上摺子揭发了三皇子萧言暗中贪墨黄陵建造的银两,这便是上一回萧珏给卫承君说的把柄,如今景帝禁了三皇子的足,让萧珏着手调查这件事情,局面大好。
本是好消息,卫承君面上却并无笑意,他将萧珏领入书房关上门后,面上彻底垮了下来,含着怒气质问萧珏:「宣王殿下可是故意为之的?!」
早上萧珏揭发三皇子萧言之时,说的消息来源,去查证的,被萧言警觉抓住了的人都是安国将军拨给他用的人。
这番坐实了这件事情有安国将军策划,因着萧珏往日疯魔的形象,恐三皇子一党会觉得背后策划之人是他。
此番虽然能将三皇子一党元气大伤,可却也将安国将军府与萧珏彻底绑在了一起,得不偿失。
萧珏似是看着卫承君兴师问罪的模样,他不慌不忙坐到卫承君的背后,反问:
「今日这局面,难道不是卫将军想看到的吗?」
似乎是要将安国将军府虚伪的假面戳破。
卫承君的表情凝了凝,他自然是想利用萧珏坐收渔翁之利,但这事儿不能说破。
卫承君压下怒气缓和,看着面上带笑的萧珏,带出一抹虚假的笑意,敷衍:
「宣王殿下多虑了,只是你我本来就要结亲,何须这般心急猜忌。」
心中盘算,如今既然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那将卫君如嫁给萧珏已经势在必行,被算计的滋味当真不好。
萧珏勾出一抹冷笑,心中嘲讽卫承君算盘打的好,眨眼抬眸,只声音淡淡:
「本王何时说了要与卫将军结秦晋之好?」
往日种种,今日被萧珏笑盈盈否认,卫承君心中发沉,才惊觉往日他轻看了萧珏,他不仅不好拿捏,还如卫峥所言无二,是一头嗜血的狼。
卫承君虚假的笑意也散了去,沉着脸:「宣王殿下是打算出尔反尔?」
萧珏波澜不惊,抬眸轻笑:
「怎会如此,本王与卫将军乃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是绝对的信任,只本王心有所属,怕是娶贵府的嫡女这一点本王无能为力。」
说罢,在卫承君晦暗不明的面色中,微笑拱手告辞。
临走时,意味深长威胁:「希望卫将军莫要让我们这条船沉了。」
出了安国将军府,萧珏的面色才彻底沉下来,卫承君那老匹夫想要拿捏他,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萧珏走了,卫承君将书房内的物件儿全部扫落到地下,卫峥推开书房的门,便见满地狼藉,卫承君恶狠狠:
「萧珏小儿,阴险狡诈,本将军可是那般好欺凌的?!」
卫峥捡起地上的摺子,跨过碎玻璃瓶子,走到书案前面,劝诫道:
「父亲萧珏此人不是善类,此时及时止损为时不晚。」
「哼!」卫承君冷哼「岂能如了那小儿的愿,此时收手,岂不是功亏一篑!」
萧言若是这回因为贪墨案下去了,景帝活着的三个儿子便只剩下萧珏和无权无势性子懦弱的大皇子了,那萧珏的胜算便愈发的大。
而安国将军府被迫与萧珏彻底绑死了,这时候再倒戈萧言也好,还是转头去扶持大皇子也好恐怕都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萧珏这一招确实狠毒!
卫峥还想再劝,可卫承君已经做好决定:「他说不娶便能不娶?也太小看我安国将军府了!」
卫承君依仗的不是安国将军的名头,而是守在边疆,将北境蠢蠢欲动的游牧民族拦在关外的大军。
卫承君已然做好决定,卫峥稍作想便明白了卫承君想做什么,心下觉得此举不妥。
萧珏绕了这么一大圈,把安国将军府绕了进去,便是不想娶他妹妹,至于为何不想娶他妹妹,自然是因为那前朝帝姬。
若是安国将军府硬是逼迫萧珏娶他妹妹,恐怕会惹怒萧珏,不能善终。
卫承君抛下卫峥,去演武场发泄怒气,这日,安国将军府演武场折断了三禀红缨枪。
被丢在书房的卫峥面色忧虑,他去后院,登门劝解卫君如,试图劝服这个不太亲厚的妹妹迷途知返,同他一起阻止卫承君的行为。
卫君如听闻她这个兄长的话后,抿了抿嘴,思索了半响,开口却让卫峥失望道:
「兄长的好意君如心领了,这世间男子哪个没有三妻四妾,更何况萧郎是亲王,他若是心悦那前朝帝姬,日后纳了便是,妹妹不会阻拦的。」
卫峥皱眉看着卫君如,不理解她的想法,却也无计可施,只道:「妹妹日后会后悔这个决定的。」
卫君如有些恼怒:「兄长何必如此诅咒于我!」
那模样,已然是不想再同卫峥讨论这个话题,卫峥不再劝,失望转身离开,垂眸自语:「看来得尽快了。」
卫君与他不亲厚,到底是他亲妹妹,既然父亲与妹妹都执迷不悟,那只好去尽量多留些后路。
卫峥走后,卫君如垂首自伤,萧珏喜欢宋婉不欲娶她这事情她心中早已明白,可惜已经芳心暗许,如何能够回头。
只要能够嫁给萧珏,总有一日他能看见她的好,定然也会分些心思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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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出了安国将军府,登上马车,坐在马车中眸色沉沉,因为与人交锋被勾起来的嗜杀欲望,需要在心中一遍遍描摹勾勒着宋婉的轮廓方才能压制几分。
脑中浮现那双月牙弯弯盛满笑意的眼睛,终于将心中浓烈的杀意压下,将卫承君与他绑在一条船上,便不用再娶卫君如,他的婉娘知道此事应当不会再同他闹脾气了。
强忍了调转马车去皇宫里头的念头,萧珏吩咐禄喜驾车前往京畿处。
此时三皇子萧言被禁了足,三皇子一党定然连忙销毁罪证。
萧珏墨黑的眼睛抬起来,里头是风起云涌的杀意,趁人病要人命,他不会讲什么手足之情,这一次顺藤摸瓜要将三皇子一党打入万劫不復的地狱才能一雪心头之恨呢。
朱干这几日在京畿处忙前忙后,手里头没事儿也要找一些事情干,不敢凑到萧珏面前去。
自从上一次求萧珏将他调任到京畿处来,朱干便察觉到萧珏与往日大不相同,眼睛里头全是杀意,处理起收下来更是毫不手软。
与往日招猫逗狗的简单恶劣行径不一样,那模样,活脱脱一个不近人情的疯子啊。
朱干都有些后悔来京畿处在萧珏眼皮子底下活动,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这几日又没寻到什么新鲜玩意儿哄那位主儿的心头肉,更不敢被瞧见。
眼见萧珏出了京畿处,朱干躲在角落抚着胸口心惊胆战,这几日萧珏没空搭理他,但生怕被撞见问事。
此时人走了,朱干总算松了口气,拿起桌边的凉了的茶喝了口,被一旁的人唿喝住:「诶诶诶,朱大人,这是在下的茶!」
旁边执笔的执笔刘大人放下笔伸手阻拦,却晚了一步,朱干已经把茶喝入肚中,只得望洋兴嘆:
「劳烦朱大人换个地儿休憩,莫在此处打扰在下。」
京畿处里头,谁人不知道朱干是萧珏的亲信,瞧见无所事事的朱大人,皆不好驱赶。
但是京畿处这一帮人,到底是考取功名得来的官身,多少有些傲气,眼见自己的茶水被朱干这个闲人抢了去,执笔的刘大人没忍住怨气开口赶人。
但是读书人到底低估了朱干这等世家子弟荫官的厚脸皮,朱干不仅没有被赶走,反倒探头好奇:「刘大人,你这是在写些什么?」
瞧见朱干不但没走,反倒想要窥视摺子,执笔的刘大人用宽大的袖口将写好的东西遮住,防着朱干偷窥。
见这个模样,朱干也不恼,也不生气,老神在在起身,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走开。
待到朱干走了,执笔的刘大人才放松警惕,捋了捋思路才开始继续写。
这些日子,萧珏将三皇子一党所作的违反律法之事查了个遍,这等雷厉风行的手段下查出不少东西,三皇子萧言一党不仅仅是贪墨银两,假公济私,还私自铸造兵器豢养私兵。
为了皇权的掌控,邺京的权贵臣子,家中的侍卫与兵器都要从兵部去拨,至于拨多少,根据不同的爵位官级,都有不同的标准,多拨一个人,多领一把兵器都要登记在册。
而私自铸造兵器豢养私兵往小了说是违背律法,往大了说可以说是有不臣之心。
京畿处这一帮人,因为没有实权,又要办权贵的案子,长此以往养成了滑不留手的性子。
但都是文人出身,一开始都是抱着报效朝廷的目的去的,怎么会真的甘心在京畿处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前些日子萧珏接管京畿处手段狠辣处置了京畿处一些三皇子一党人,还有人当他金玉其外,如同三皇子一样内里是个草包,这番动作不过是党派之争,便有了隔岸观火的意思。
却见着萧珏下令整治了不正之风,如今又着手调查这么大的案子,手段谋略与魄力皆胜过萧言数倍,以往卑躬屈膝闲散惯了的那一帮人眼睛发亮。
他们这些没有背景关系的寒门,更能置身事外的客观看待几个皇子,发觉萧珏此人虽然疯了些,却并不是愚蠢之辈。
如此好机会,京畿处没被清算的一干人等正是磨拳擦正,兴奋至极等着更萧珏干一票大的。
执笔的刘大人便是越写越兴奋,这几日查到的东西,办的案子都要整理出来递摺子上去。
刘大人一手好字,锦绣文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心中何不兴奋,何不自觉将自己归为萧珏的人。
对于朱干这等游手好闲之人自然怕他坏事,防着他将机密泄露了出去。
刘大人将摺子写了收尾之词,拿起来端详,越看心中越是激盪,这几日三皇子贪墨银两,私自铸造兵器豢养私兵这一案子证据已经七七八八,牵扯到三皇子一党大半数人。
若是这摺子过了宣王的眼,递上去便能给三皇子一党迎头痛击,此后再起来恐怕就难了。
不怪刘大人厌恶三皇子一党,只因他们凭藉权势把持朝政,不巴结他们的臣子便无出头之日,这次得到机会,不落井下石已然是仁慈的了。
京畿处众人的兴奋没有逃过萧珏的眼睛,他清算京畿处上下的时候,留下的便是能够为他所用的人,这些人一开始作壁上观不外是因为他们不确定他是否值得他们下水。
他最清楚人性,这种人只要给到他们想要的,不需要利益驱策,便会为他所用,甚至愿意身先士卒,虽然热血的愚蠢,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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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头,一辆马车上挂着「宣」字灯笼,在夜色中疾驰,禄喜赶着马车到宣王府门前,搬了杌凳候着,萧珏踩着杌凳下马车,目光扫了扫已经安静睡下了的府邸。
手掌扣在脸上,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揉捏着额头,萧珏这几日在外奔波,每每到了深夜才回到府中。
疲惫使他的脑子里头隐隐作痛,不过再过一日他就可以去灵犀宫见宋婉了,想到此处,萧珏脑子里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点。
他冰冷的目光缀在黑夜中,寒夜里的寒气将他包裹,再过一日,他就可以亲手将萧言送入大狱,看着姬晗痛不欲生。
萧珏露出一派森森白牙,这还不够,他要两人亲眼看着他登上他们梦寐以求的位子,要看他们生不如死。
第20章
◎萧珏被赐婚◎
今日紫宸殿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只因今日萧珏递上了他这些时日查三皇子贪墨案结果的摺子。
这摺子上不仅仅有三皇子贪墨银两、私养府兵,私造兵器,还牵扯出了朝中大半人,在三皇子得势的时候,主动也好,被迫也罢,巴结的人不在少数。
昔日他们觉得萧珏只是疯了些,今日才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不要命的疯子。
这么多人,他就不怕被报復,也不想着抓住把柄谋取利益,就这么明晃晃的递给了景帝。
朝臣不敢抬头,只敢时不时的瞄一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立在殿中央不但没有什么愧疚不安,甚至脸上还带着肃穆,仿佛他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捍卫法纪。
过了许久,景帝终于将京畿处执笔刘大人十几张折页的摺子看完了,临了啪的一声摺子合上。
动静将众人吓的一哆嗦,唯有萧珏还似刚刚一般没有动作。
景帝扫过满朝的文武看不出什么表情,慢悠悠让人听不出喜怒:
「这执笔写得一手好文章,在京畿处屈才了。」
不知道是在当真夸赞执笔的刘大人,还是不满萧珏对待兄弟手足毫不留情面,太过无情。
众人看向萧珏,他立在大殿中央,修长清俊的身姿微微弯腰行礼,脸上的表情与动作明明都恭顺万分,但偏让人感觉不出他的半分顺从,仿佛天家父子在无声的对峙。
这场对峙,最后景帝率先退让一步,沉声:「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三司按照章程去办。」
这场对弈算作是萧珏赢了,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骄矜,只拢了拢袖子,将玉笏握在手中,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萧珏做了这一番大动作,他想要如往日一般,旁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三皇子要倒下了,那剩下的便只有四皇子萧珏。
有人上前与之套近乎,这与往日萧珏身边无人靠近的情形大相迳庭。
但萧珏的脸上却并没有喜色,仿佛所作所为不是为了争夺名利,只是为了匡扶朝廷纲纪,又或者他所做的这些当真不是争夺名利。
思及此,有些人偷瞄着萧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对待想攀附巴结的,求情告饶的,萧珏一律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一一应承下来,只是并未听入耳中,也并未实际承诺什么。
将巴结讨好之人送走,他的面色冷淡下来,眼中闪过不耐,心中翻涌着一个念头,只这样,还远远还不够,该死的人都还活着,他们须得为他的母兄陪葬才可以呢。
将杀意敛入眼中,萧珏急迫的想去灵犀宫,将他的婉娘揽入怀中,消解沸腾的鲜血与汹涌扑不灭的杀意。
这般久了,也不知道宋婉如何了,是否又听了传闻胡思乱想,须得他好好解释恐她才会安心不做胡思乱想与他闹脾气。
萧珏的脚步稍急促,但还未走出紫宸殿,便被景帝身边的公公叫住。
于公公低着头,恭敬道:「宣王殿下,陛下有请。」
萧珏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此刻他并不想应付其他人,满脑子都是宋婉抿嘴笑的模样,压烦躁,萧珏跟在公公的身后,绕过龙椅走入后方的宫殿。
他的目光扫过高位之上的男人,这个男人似乎越到暮年越发的想要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在这议事殿内还修建这高高的台阶。
而刚刚折了一个儿子似乎没有半分悲伤,早窥到天家无情的萧珏只是心中嘲讽,景帝从高位上俯视殿下的萧珏,目光审视良久,似是要将萧珏看透:
「往日看轻了你,以为你只是疯,如今看来,还够狠。」
赤裸裸的嘲讽,萧珏眼中闪过暗光,片刻后勾出一抹笑,平静:「那是父皇你开始昏聩了。」
大逆不道,不孝不敬。
萧珏对景帝如此无理,他却未生气,只看着萧珏半响,指了指案牍上厚厚一摞摺子,淡淡道:
「这都是弹劾你手段狠厉,不顾手足之情的摺子,你说孤是将你治罪呢,还是你去做几件缓和的事情息事宁人呢?」
萧珏冷凝的目光落在那一摞厚厚的摺子上,妖冶的眸子闪烁过不屑,快的让人抓不住。
这些弹劾他的摺子,甚至不用猜想,便知道这些摺子里头是谁的手笔,不外乎皇贵妃一党和安国将军,一群空有野心却不够有手段的人。
他转过眼睛,语气不紧不慢,平静的仿佛陈述事实,却凭空带出嘲讽:「跳樑小丑,不足挂齿。」
「哼。」景帝妄图像教训萧钰与萧言一般教训萧珏:「你若不爱惜名声,迟早会被口诛笔伐,到时候得不偿失。」
第38页
名声于一个帝王或者是觊觎帝王位子的人来说,都是软肋,高位之上的人以为他拿捏住了殿下刚刚及冠的男子。
萧珏垂了眸子,让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但却如利刃一般,他不紧不慢:
「父皇爱惜名声,所以既护不住母后,也护不住你看重的兄长。」
这一刀子戳在了景帝的痛处,终于让他色变,他想要拿出威压什么逼迫萧珏服软,最终却隐忍了下来,他沉沉的看了一眼萧珏,吩咐候在一旁的公公:「将安国将军叫进来。」
萧珏目光不动声色随着公公微微转动,目有所思,他转过头看向景帝皱眉,沉默思忖着什么,看着萧珏的模样,景帝半阖着眼眸:「若是锋芒毕露,定然会惹人忌惮,若是有所谋求,须得谨言慎行。」
萧珏抬眸,不置可否。
父子君臣之间的对峙,在卫承君进入大殿后消弭于无形。
卫承君行礼之后景帝面容和缓给卫承君赐座,好似刚刚与萧珏对峙的深沉地王不存在,他将萧珏撇在一边,笑看了卫承君一眼,道:「爱卿的请旨,朕允了。」
说罢,偏头示意于公公宣纸。
安国将军的大喜,他压下喜意起身站到萧珏身后半步听旨。
萧珏的余光看着安国将军的面色的眉头微微隆起皱起,盯着于公公从书案上拿起一卷明晃晃早就准备好的圣旨,退下两个台阶,弓着身子将圣旨缓缓打开,而后站直身子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安国将军卫承君之女卫君如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四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钦此。」
于公公将圣旨宣读完,走到萧珏的面前,双手将圣旨奉上,良久却无人接旨。
萧珏的面色,在宣读圣旨的那一刻越发的阴沉,直到读完已经沉的可以滴出水,目光带着杀意。
片刻在抬起头的瞬间,他的脸上已经换了副表情,目光凉凉似笑非笑却并未接旨,落在那圣旨上,看着彬彬有礼:「不知父皇为何要替儿臣赐婚?」
景帝面上愉悦:「自是因为吾儿的婚事关乎社稷。」
景帝这句话说的不假,萧珏做的是为了让安国将军与他绑在一起,作为这个不甚喜爱,但又是所爱之人唯一活着的儿子,景帝自然要为萧珏打算,让他万无一失的登上这个位子。
萧珏不为所动,退后一步,出乎意料的拒绝了景帝:「儿臣现下还未建功立业,并无成婚的打算。」
他并未将他心悦的宋婉说出来。
萧珏的拒绝,让景帝面上的愉悦淡了下来,不容置疑:「先成家,后立业,自古以来皆如是。」
见萧珏仍旧不接旨,卫承君进言:「宣王殿下莫不是对臣有什么不满?」
若是萧珏不是对卫承君不满,那不接旨便是对景帝不满。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萧珏意味不明的勾出一抹笑,单手接过圣旨,不曾看一下,只言语含着冷道:「儿臣接旨。」
今日两人逼迫着萧珏接下了这圣旨,以为将萧珏的气焰压了下来,景帝示意卫承君离开,达成目的,卫承君不再多留。
大殿内,萧珏没有说话,只看着景帝,景帝被他的看的有些心虚,他与那前朝帝姬的事情,满朝皆知,顿了顿:「你想要坐到这个位置,就必须要娶卫君如。」
「若我不娶呢?」萧珏的声音冰冷。
「若是不娶。」景帝的眼神微眯「若是不娶孤还有一个儿子。」
萧珏的表情冷了下去,许是觉得威胁足够了,景帝缓和:「若是你当真喜欢那宋婉,日后娶了做侧妃也未尝不可。」
任由萧珏胡闹这么久,能够松口让萧珏娶宋婉做侧妃在,在景帝看来已然是极大的让步。
萧珏没有再反驳景帝,藏在袖中的手捏紧圣旨,缓缓抬起双臂行礼,而后转身离开大殿。
卫承君候在大殿之外,是在等萧珏。
看到萧珏出来,面带得意的笑上前,虚假:
「宣王殿下,日后你便是我唯一女儿的夫婿了,这个女儿跟在我身边吃了不少苦,还望宣王殿下日后善待老臣这唯一的女儿。」
将萧珏彻底与安国将军府绑在一起,卫承君才能彻底安心没有后顾之忧的帮萧珏登上哪个位子。
萧珏的眼神晦暗,看着卫承君缓缓的勾勒出一抹笑,语气森森:「希望卫将军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萧珏的这一抹笑,让卫承君脸上的笑意凝住,心底里头生出一股不安,片刻又被压下,神色肃穆与之对视:「自然。」
得到这句自然,萧珏未再言语,垂眼拱手行礼,将卫承君送走。
待到人走后,萧珏的笑意消散,只剩下眼睛里面的冰冷。
候在殿外的禄喜,瞧见自己的主子站在大殿外头,提着手上的兔子宫灯上前,小心询问:「王爷,可还去灵犀宫瞧帝姬?」
殿外的男子垂了眸,接过躬身小侍卫的宫灯,大步朝着宫内走去。
萧珏离了宫殿,久坐略显疲态的帝王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于公公忙不迭的上前,沾了檀香轻轻揉捏帝王的额头。
景帝闭目,脑海里皆是萧珏眼中带笑,眼中冰冷的模样,忽然开口:「你说,孤这儿子,是否会记恨上孤了。」
第39页
娴熟的手法,使人似乎放松了警惕与防线。
揉捏额头的大太监却不敢随意应答,只轻笑略带奉承:「陛下都是为了宣王殿下着想,宣王殿下定能理解陛下苦心的。」
若是无人支持,便是登上了位子,也是一个傀儡。
灵犀宫内,宫人们将书案搬到了院子里,这个季节银杏叶已经全部掉落,院子中央这棵树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
宋婉坐在树干下的书案前,吸入了冷风鼻尖红红的,寒冷让她缩着脖子将大半个脸塞入了毛茸茸的衣领子中。
路过前院的吴嬷嬷,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院子中,宋婉手上翻飞不停,葱白的手指尖儿已然冻得通红,书案一角的暖手炉一看早就冰凉没有效果了。
吴嬷嬷心疼:「两位主子,你们便去屋里头做吧,离花灯节还有些日子,不急于这一时呢。」
冬日冷了,景帝体恤夫子辛苦,便免了上午的课业,正好明毓也能晚些起床。
明毓是个小孩子,精力总要旺盛些,但宋婉却借着这一时机,不用早起送明毓出门,可以窝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头待到睡够才起身。
但总不好比一个小孩子晚太多,这样让小姑娘瞧见了也不免脸红害臊,便赶着最晚一波早膳的时候起身,陪着明毓小姐儿用早膳。
用过了早膳,宋婉便没了其她事情,有心想要督促明毓小姐儿的课业,奈何她对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甚有缘分,往日听来的时候便会困顿,更莫说考校明毓了。
恐怕明毓的课业,都要比她好的多。
总是闲来无事,宋婉心中便会胡思乱想,这日瞧见明毓小姐儿画画,想到过了岁宴,后头便是花灯节了,便想着今年自己动手做花灯。
到时候给灵犀宫上下都做一个,再……给萧敏送去一个。
在萧珏这件事情上,萧敏当真是关心她的,未曾站他兄长半分,这份情意,总要记在心头,今日朝中的大变动,因为宋婉近日拘着灵犀宫的人鲜少走动,还未曾听闻。
已经快半个月未曾见到萧珏来了,久了不见他,便想的少了些,宋婉手中不停歇,心中只想,他少些来吧。
因着受的教育不一样,宋婉虽然诗书方面都差。
可却心灵手巧,很快用竹篾编好了一个花灯,只等明毓画好了花样子,便可以用浆煳黏上去。
届时等到花灯节前夕将蜡烛放进去,封上口子,一个花灯便好了。
宋婉写过吴嬷嬷的关切,摇摇头:「动起来就热乎了,吴嬷嬷要不要一起来。」
吴嬷嬷瞧着玩心大的小主子,以及许久不见展颜的宋婉,虽不认同的摇摇头,谢绝了宋婉的邀约,却也没有劝诫,而是去将两人的暖手炉换了个热乎的送来。
宋婉往日不曾做过花灯,这是第一次做成,当两人将花灯纸煳上去后,提起来端详,觉得像模像样的,若是日后被罢黜了封号流放出宫,说不定还能靠着这手艺养活自己。
宋婉心中算盘打的很好,高兴的时候抿嘴笑,眼睛弯弯,脸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却不知有一双眼睛在宫门口盯着她。
萧珏取了玉兔宫灯,这灯笼本来是他找来准备花灯节送给她的。
去年花灯节宋婉在宫中看到了贵女提着这灯笼,多看了两眼。
宋婉对什么都很克制,若是不是当真喜欢,不会瞧别人的东西,虽掩饰着却被萧珏瞧了出来。
当时萧珏恶劣明知故问:「婉娘想要?」
宋婉被问,错开目光摇摇头,她虽然想要,却不是会夺人所好之人,也不想萧珏大晚上出宫去替她寻宫灯麻烦。
萧珏看出她的意图,戳破她的小心思后又立马道歉:
「是我用心险恶了,知道婉娘不是和我一样喜欢仗势欺人,不会做婉娘不喜的事情,明年我亲手做一盏一模一样的送你。」
萧珏从来不许空约,说到便会做到,得了应承心中高兴,那一晚上宋婉没有再瞧那宫灯一眼。
而这盏本来应该是花灯节送出去的花灯,被想讨宋婉欢心今日提来,当做和好的礼物。
而,明显里面的人早就不记得他要送她花灯,亲自动手做了起来。
幽深的目光瞧着院子里的人,宋婉四肢纤细,肤色胜雪,因为有些冷缩做一团,远远瞧着比十岁的小姑娘大不了多少。
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半截藏在毛茸茸的领子里,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将其紧紧的攥在胸口。
萧珏提了兔子宫灯步入灵犀宫内,动静终于惊动院子里头的两人。
宋婉转了头去,萧珏在回来的路上换了身宝蓝色的锦袍,领子上镶嵌着狐裘,头髮用玉冠束起,手中提着宫灯大踏步走来,姿容玉色,公子风流。
他的目光紧紧的缀在她的身上,宋婉回过神来,眉目沉下去,原本温和的笑意消散,微微抿着唇齿。
她自然也看见了萧珏手中提着的兔子宫灯,知道他为何会提来兔子宫灯,往昔种种浮现心头,再多看一眼便可能会心软,宋婉逼着自己转了目光,不去看又扮做她喜欢模样的男子。
宋婉的避让看在萧珏眼里,他走近,没有先理会宋婉,而是从怀中掏出明毓只看了半卷的小人书,扬了扬手眯眼笑:「皇妹,想要吗?」
明毓在看到萧珏手中的书那一刻,眼中放光,这本小人书是孤本,她看过了上半卷,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下半卷,心中总是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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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毓连连点头。
萧珏将手中的小人书递给想要的明毓,要求道:「回你房间去看。」
明毓犹豫了一下,看向宋婉。
宋婉知道萧珏是想支开明毓,她不知道他今日来是要做什么,想起上一次的经歷,若是被明毓看见了……
想到此处,宋婉点了点头,得到了应允,明毓高兴的起身,接过萧珏手中的小人书,蹦蹦跳跳的离开。
明毓离开了,萧珏抬眼扫过院子中的宫女。
宋婉察觉到他的目光,知道他是要做什么,想出声阻止,隔着书案而立的萧珏倾身捂住了宋婉嘴,温热的手掌,手心还有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茧。
稍稍一动,坚硬的茧便摩擦着柔软的唇,这等异样的感觉,阻了宋婉的动作,她稍显僵硬停了下来,萧珏却似察觉什么,待到满院子的人皆走了,也不曾松手。
第21章
◎你若喜欢,纳她便是◎
察觉到萧珏的刻意,宋婉待到没了眼睛盯着再度挣扎起来。
萧珏蓦的松手离开,浓郁的檀香气息从鼻腔内消散,仿佛刚刚萧珏的这些意图,都是宋婉无端凭空猜想出来的,冤枉了萧珏,显得她心思不纯。
宋婉略微尴尬,却还是起身后退了两步,隔着书案与萧珏拉开了些距离,将那散发着檀香气息的人慾自己隔开些距离。
待到她觉得萧珏想要做什么也不成的时候,才整理了下心绪开口询问:「你来做什么?」
明显暗含着戒备,宋婉的动作在萧珏看来不过是无济于事,若是他真想今日对她做什么…
萧珏感受着刚刚手心柔软的触感,目光落在那殷红的唇上,这处的柔软,上次太过粗暴未曾认真的领略,若是细细的……恐怕会很舒服。
或许今日也不是不可以,心中的杀意与慾念在此时交叠,让宋婉感觉到犹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意识后退。
萧珏发现了宋婉戒备后退的动作,他压下眼中的慾念,直起身子神色如常,将手中的宫灯举到宋婉面前,勾唇:「依着往日的诺言,来送婉娘宫灯。」
说的轻飘飘的,言语动作都没有逾矩半分,修长的身子立在原地,影子投射到宋婉的跟前。
「不……」宋婉下意识的摇头,察觉这般直接可能会惹怒了萧珏,又缓了缓,她如以前哄小孩子一般哄着眼前的萧珏,语气柔和:
「你不用再送东西与我,琢衍,我们……」
知道她要说什么,萧珏出声打断:「婉娘是要我做失诺之人吗?」
他的声音平静反问,宋婉却已经从中听出了不悦,他的目光缓慢的扫过灵犀宫,最后又落回宋婉的脸上,似乎在暗示什么。
宋婉几乎一瞬就明白了萧珏的意思,她看着宫殿,这时候空空如也,却是十几条人命,都捏在萧珏的手上。
几经犹豫,宋婉终还是缓慢上前,她从他手中接过宫灯,葱白的手指轻颤,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萧珏日后莫要再送她东西的宋婉没有发现她每动一下,萧珏的视线便漫不经心的落在那处。
眸中暗光微闪,喉结缓缓滑下去。
宋婉的手在碰到宫灯手柄那一剎,仿佛猎物终于落入圈套,萧珏的手并未松开,得寸进尺的将整个手包裹进手掌。
萧珏的手不仅仅写字,还会舞刀耍枪,手掌心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伴随着摩擦刮的细腻的肌肤不适。
宋婉的手被握住,她抬头看着不动如山的萧珏,微微一使劲,不仅没能挣脱开来,还让自己整个人跌入对方的怀中。
霎时间被萧珏身上的气味包裹,宋婉心中一下子惊慌起来,她挣脱了两下未曾挣脱开,反倒感觉到环着她的人手臂在收紧。
宋婉不敢再动作,只有些央求着:「萧珏,你把我放开。」
怕惊醒了灵犀宫的下人,声若蚊蝇,撼动威慑不了萧珏半分。
萧珏今日的穿着盖去了他的张扬,立在此处如同文人墨客,一双凤眼微眯看着柔弱的女子,目光在黑夜中如盯着猎物不动声色的狮子。
萧珏淡淡:「婉娘当真要我松开吗?」
宋婉的手指纤细细腻,如盈盈白玉一般,只握上便不断肖想,若是放在那处,定会是别样一番滋味,萧珏脑海中是宋婉那日泫然欲泣的模样,胸中发热。
可惜这是白天,可惜她尚且不能接受这些,萧珏压下眼中的暗光,略带薄茧的手扣在挣扎的腰肢上,将其紧紧扣住,隔着厚厚的布料,掌心摩擦生出些汗意。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纤细白皙的脖颈之上,纯白狐裘上的毛掉落如衣领之中,没入幽深,目光变暗。
但知道怀中的女人不禁逗,若是太过,日后恐日日戒备于他,再近不了身,便松开了挣扎的人。
萧珏宋婉宋婉的手,直起前探的身子,他的面上表情未变,仿佛刚刚升起慾念的不是他,道:「既然婉娘不喜,我松开便是。」
萧珏垂眸盖住眼中不可见人的念头,不再去看宋婉,又道:
「婉娘,这世上之人,你只需信我便可,记住我给你说的话,我不会辜负于你。」
萧珏与卫君如天子赐婚,瞒不住这宫中的人,恐怕眼前的女人会多想。
宋婉本因为萧珏不避嫌的动作气恼,他今日说的话定然是事出有因,不会是空穴来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宋婉回想近日,并未有什么异常,只冷静:「你不辜负我,那卫君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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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盯着萧珏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
宋婉的眼睛里面太过澄澈,对于卫君如,就算有皇帝赐婚,他也有法子不娶,只是需要些时间,有些铤而走险罢了,这些不足为宋婉道。
知道宋婉始终介意这一点,萧珏与她表露心意:
「婉娘,我只爱你,也只会有你一人,卫君如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宋婉眼中生出失望,只爱她一人,只会有她一人,那便娶了卫君如将她困住,又不给半分怜悯?
她本就是女子,说服不了自己与萧珏做这十恶不赦,伤害无辜女子的恶人,说不失望是假的,宋婉收拾了心情,平静下来道:「这些都与我无关,宣王殿下不必与我说。」
宋婉的仍旧是这般决绝,萧珏不欲在此事上再与宋婉争吵,他转过目光落在书案上的画上,道:「明毓的画技还需再练。」
画儿有宋婉画的,有明毓画的,两人的风格迥异,一眼便能看出来。
听到萧珏说画儿,宋婉的目光跟着转过去,刚一触及心下一凛,叫住他:「宣王殿下!」
宋婉叫住要看到画案上东西的萧珏,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又缓和:「明毓小姐儿等会儿要去读书了,你再不走她不好出来,你先走吧。」
萧珏的目光从画案上移到宋婉的脸上,看着抿着嘴唇紧张的人,半响收敛了目光,不紧不慢:「婉娘做的花灯甚是精美,我也想要一个可以吗?」
明明是请求的口吻,却拿捏了宋婉此时不会拒绝。
果然这时候,宋婉急着将萧珏送走,他说什么便应什么,应声答下来:「我会给你做一个,画上你喜欢的样子。」
这么蹩脚的藉口,这么拙劣的演技,萧珏深深看了眼略显急促的女人,薄唇轻启:「拭目以待。」
宋婉再度点头,道:「一定会做一个你喜欢的。」
萧珏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灵犀宫。
送走萧珏后,宋婉深深松了口气,她折回书案前,将垫在画下面的书信取出来,这是明毓今早上拿给宋婉的,也不知道萧珏看到没有,想起萧珏的模样,宋婉自我安慰他应当是没发现。
书信是卫峥写给宋婉的,信上直白的写明了她如今的困境,并表明他有办法解决,邀请她花灯节见面详谈。
对于她的困境,宋婉不知道卫峥是如何发现的,更不知道是否能够相信他,也猜不透这位先生有何目的,为何屡屡帮她。
这封信宋婉才拆开看了,并未做什么回应,但却害怕被萧珏看了去,再以此信件逼迫着她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举动。
不想节外生枝,宋婉唤来桃枝端来炭盆儿,将信件扔了进去,看着信纸燃烧殆尽。
用过午膳,明毓公主被小太监送着去学堂,小太监回来后,面色便有些不对,宋婉的心思在如何摆脱萧珏上,并未察觉。
待到晚上,明毓公主从学堂回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宋婉想着小姑娘有自己的心事她不应当干预过多,但到了晚膳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明毓坐在对面,却垂着头不动碗筷。
见此情形,宋婉终没忍住,开口:「明毓,今日你怎么了,可是在学堂受了委屈?」
若是被老古板先生们教训了,给她说,明日她去找他们说理去。
明毓却还是不说话,垂头丧气。
明毓小姐儿素来乖巧,鲜少有宋婉问话不回答的时候,宋婉抬头眼神询问照看明毓起居的吴嬷嬷,却不料吴嬷嬷面色有些尴尬的躲开了宋婉的目光。
今日好生奇怪,宋婉又将目光挪回明毓的脸上,颇有些严肃唬人:「今日发生了什么?」
明毓却少见激动,对宋婉大声:
「帝姬,皇姐没有骗我,四皇兄不是好人,日后你莫要与他来往了,日后明毓见到他便将他赶出去。」
宋婉闻言,抬头看向吴嬷嬷,吴嬷嬷有些尴尬:
「帝姬,圣上给宣王殿下和安国将军府嫡女赐了婚,明年开春许是就会成亲了。」
吴嬷嬷与桃枝,还曾想劝宋婉与萧珏和好,只觉得当时瞎了眼,萧珏说什么她们便信了生了,如今认为宋婉当真极为明智,不被萧珏那花言巧语骗了去。
宋婉愣了愣,萧珏要娶卫君如的事情,本是一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因为今日萧珏的一句话,让她松动了些。
她垂下眸子,摸了摸明毓的脑袋,安抚小姑娘:
「无事,我与你……四皇兄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无须担心,只需每日好好读书便可。」
到了夜里,众人都睡下了,冬日里天气彻底冷了下来,为了让屋子内暖和些,傍晚时分便将窗户关上不让寒风吹进来,此时屋内燃着两盆炭,冬日不觉得半分冷。
在这暖融融的屋子中,宋婉却没睡着,虽说明毓小姐儿说出萧珏与卫君如被赐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面上做的淡然,但是心中并不如表现的那般平静。
心中思索起白日里头,萧珏来找她说的话,以为他是来向她许诺,说不会娶卫君如的,现下看来,他或许是来告诉她,他对她绝不会放手的,要让她同卫君如一起嫁给她。
宋婉心中有些难受,只觉得萧珏是在折辱她,明明知道她的底线在何处,偏偏又来强迫她行亲密之举,委实欺人太甚。
宋婉暗下决心,离开萧珏这事儿刻不容缓了,若是等到明年开春他与卫君如大,或许他就会不顾她意愿向景帝请旨纳她,宋婉捏着背角的手收紧:「她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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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该如何摆脱萧珏呢?
凭藉她自己的能力,恐怕永远不可能摆脱他,宋婉想起白日里,明毓拿给她的那一封信,信上卫峥说他有法子。
虽不知这人是否可信,却已经只能急病乱投医了。
宋婉闭上眼睛,心中做好打算,要去赴花灯节卫峥的约定。
做好了打算,宋婉这些时日的心思全部在做花灯上,既然萧珏想要一个花灯,多做一个也不难的,没必要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地方惹恼他,好好做便是,还能让他放松警惕。
三皇子已经被幽居起来,想来萧珏的大仇已经得报,不知道还在筹谋些什么,或许是与卫君如的婚事,或许是登上那位子。
不过这些都与宋婉没关系,她心中还微微感谢萧珏去筹谋这些,在岁宴之前,都未曾来找过她的麻烦,虽来过两次,见她做的花灯中,有他喜欢的样式也没有刻意为难。
在花灯节之前,宫中按照往年的例子,还有一等一重要的事情便是岁宴。
往年,岁宴都是由皇贵妃操办,今年因着三皇子被幽居一事,皇贵妃似乎是忧虑的抱了恙,便由昔日没什么存在感的德妃操持。
头一回操持这般大的宴会,德妃却捋的条条有理,不必往年皇贵妃操持的华而不实,废了许多银钱也只是看着好看,德妃甚至快赶上昔年的孝贤皇后,这样平日里不爱吭声,低调行事的德妃一下子入了景帝的眼。
虽然的帖子送到灵犀宫的时候,宋婉将将把给萧珏的花灯做好挂起来晾干,偏头看了眼送帖子的小太监,心道这位德妃娘娘会做人。
皇贵妃主持后宫事宜的时候,都是临了到宴会了,才意思送来帖子,德妃却提前了三日便送来了。
这样的周到,若是放在往年,宋婉定然不会弗了别人的好意,但是今年,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头被挂起来的花灯上,今年这岁宴,必定有萧珏与卫君如,她便不想去了。
最后,宋婉还是收了帖子,却没说要不要去。
小太监回了德妃的宫中,将宋婉的话儿原封不动回禀了,面容沉静的德妃并未因为宋婉不给面子而生怒,平静的让小太监将这话传出去。
萧珏在听到小太监回话的时候,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他的目光看着皇宫的方向,誓有不罢休之势,喃喃自语:「婉娘,你既不想去岁宴和他们,那我便去陪你好了。」
岁宴是一年来皇宫最热闹的时候,群宴酣畅过后,还会观赏烟花爆竹燃放,寓意爆竹声中一岁除。
还不到燃爆竹的环节,女眷席上,如日中天的安国将军嫡女周遭围着一群攀附关系的朝臣之女,叽叽喳喳,卫君如得体的应对,既不会让人觉得她高傲难以接近,又不会太过迎合而落了身份,当真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子。
只这个女子的一双美目隔着屏风偷看男子席上如玉的身影没有躲过朝晖公主。
今年,原本高高在上的朝晖公主,因为兄长被幽禁,母后生病抱恙,再不会出风头一般呵斥卫君如,她只冷冷的看着卫君如与萧珏,没有忘记这些都是害她兄长和母后的罪魁祸首。
在这样的席面上呆着觉得膈应,在清冷的角落里,饮了一杯凉酒,起身离席。
萧珏与周遭恭维的人周旋,礼仪得体再看不出以前狂妄的模样,只眼底兴致缺缺,萧珏所要的远远不止如此,他森森白牙下是对鲜血的渴望,不过是一个被幽禁,一个称病,这怎么够呢?
他就是要留一口气,让他们觉得还有希望,还有机会,如若不是这样,怎么会铤而走险做些疯狂的事情呢?
酒意微酣,冬日的寒夜里,不曾系袍子,也出了身薄薄的汗。
宴过半,已经有许多人离席,未曾离席的人也已经醉眼朦胧,这样的场合甚是无趣,萧珏脑海中全是宋婉垂首坐在烛光之前,慢悠悠的绣着帕子的模样。
他起身离开闹哄哄的大殿,未曾唤禄喜,脸大氅都不曾披上,脚步迫切的往御花园左侧方向去。
女席上都是女眷,虽未饮烈酒,却也喝了些梅子酒,不胜酒力的闺女们双颊已然微微泛红。
却还有一人,明明带着些许醉意,却还将注意力放在那处,待到那人起身,顾不上搭话的人,跟着起身出去。
卫君如一整晚的注意力都放在萧珏那处,自从天子赐婚以后,她曾想方设法想与萧珏见上一面,可无论送出去多少信件都石沉大海,心中明明猜测到了为何,但却安慰着自己,天子赐婚了,无论如何她都会是他的王妃。
虽然心中安慰自己,可今日见了人,却又是欢心又是伤怀,心中还未反应过来,却忍不住追了上去。
等到看到前面朝思暮想的背影之后,卫君如又心生了怯意,不知道叫住了人该说些什么。
前方的人却已经察觉了她,声音冷漠戒备,细听还含着杀意:「谁!」
只手上一盏宫灯,衬的御花园幽深黑暗,卫君如听到声音,心中激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结巴:「殿下……是……我。」
磕磕巴巴应答了,卫君如本就因为饮了梅子酒而殷红的脸,更是因为羞怯鲜艷欲滴。
却未曾换来前方人半分注意。
萧珏转身冷眸,若是细看,还有被人打断阻了脚步的微微不耐,他声音清冷疏离:「卫姑娘,你跟着本王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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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曾想到萧珏这般疏离,与在漠北的时候判若两人,甚至比她刚刚回邺京的时候都要冷淡不知道多少倍,卫君如一时无措愣了愣。
片刻后,又勉强挂上笑意:「君如许久不见殿下,想与殿下说说话。」
萧珏垂眸,不见卫君如的面色看入眼中,冷淡:「本王今日有事,不便多留。」
说罢就欲转身,眼见人要走,卫君如心念一动,大声:
「宣王殿下,我当初不知道,如今却晓得了,你喜欢帝姬宋婉姐姐,你若是喜欢她,我们成婚之后你娶她便是,我不会拦你的,只要……」
只要你怜我爱我半分,卫君如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萧珏全部的爱,有三分便满足了。
女子声音清脆,说的话更是卑微,却不料前方黑暗之中的男子并无半分动容。
只是冷冷:「我想卫姑娘误会了,本王的妻只会是一人。」
是谁不言而喻,卫君如瞪大眼睛,没想到有了圣旨,萧珏却还未曾想过要娶她,他就那么在意宋婉吗?
萧珏未曾给卫君如再开口质问的机会,身影已然没入黑暗之中。
徒留一人失魂落魄在原地。
暗夜的假山背后,一个女子的目光在黑夜中震惊,萧敏听到今夜的对话,震惊的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同有一个疑问,萧珏就那么喜欢宋婉,喜欢到宁愿违抗圣旨?
第22章
◎自渎◎
宋婉用过晚膳之后,便早早的睡下,要赠与旁人的花灯全部都做完了,冬日里头不会下雨,便将花灯挂在院子中晾晒,到了夜间也未曾收回。
其实,因着花灯做了许多,萧敏的,萧珏的,明毓的还有灵犀宫上下宫女小太监的,就连吴嬷嬷宋婉都给她做了一盏,所以屋子里头放不下,便挂在了外面。
今年的邺京还不曾下过雪,越是雪下的晚,这一年的天气便越冷,院子里头的花灯,被寒风吹的摇摆。
但这寒意侵袭不到屋内,宋婉住的主殿里头燃了四盆子银碳,将屋内烧的暖烘烘的。
原本秋日里头,宋婉捡来银杏叶绣的屏风,因为天气太过干燥,前两日便叫着桃枝与明毓一起把屏风上的银杏叶全部都拆了,但上面的线还未曾来得及拆干净。
这时候这屏风模样便有些丑,好在没有用起来,便收了起来放到了一角。
往日原本谁在屏风外头的塌上的桃枝,因着天气寒冷,宋婉担心她谁在塌上生病了,便没有叫人守夜,晚上一人谁在这寝殿中。
萧珏看着床上的宋婉,锦被将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与因为烧炭的热气儿红润的芙蓉面,袖口微微张着,浅浅的唿吸,对着人不设防。
仿佛一颗熟透了的桃子,等着人咬上一口。
这几日朝思暮想的脸就在眼前,萧珏的目光暗了暗,往那白皙颈子的深处探索,可惜被锦被与寝衣挡住了视线。
这时在席间饮了的酒,醉意上来,他周身的寒意被屋内的炭火与内心的燥热烤干,口干舌燥,只有眼前的人能够解渴。
他如此想要与她一起过岁宴,可她却这般早的睡下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讨要些甜头不是吗?
萧珏不再压抑自己的欲望,蹲下与散发着有人气味的女人平视,俯身贴上那红唇,果然和想像的一般柔软。
忍不住深入,攻城略地,睡梦中的宋婉感觉到不适,呢喃:「桃……枝……」
水渍声打断了梦呓。
这时岁宴的烟花燃起,绚烂多彩,将这梦呓湮没,只落入萧珏的耳中。
忽明忽暗间,见床上两具交叠的身影,萧珏将宋婉压在身下,他的终于碰到了那日思夜想的芳泽,额角跳动,不是因为头痛,而是因为兴奋,他蜿蜒向下,挑开裹的严密的锦被,一只手覆上柔软的腰肢。
骤然失去锦被,仿佛失去了安全感,想要唿救,却又不能唿吸,梦中的宋婉有些难受,终于不再沉溺睡梦,迷濛睁开眼睛。
没有睡醒,使人的思绪和反应都混沌迟缓,她反应了半响,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却仍旧还没有彻底清醒,只迷濛:「你怎么在此处?」
往日两人还没产生隔阂的时候,时常宋婉午睡醒来,睁眼便能看到前来寻她的萧珏。
宋婉不设防亲昵的模样使得萧珏仿佛回到了两人还未曾生嫌隙的时候,心中柔软,纵是欲/念更甚,想要将人带入床榻间,揽入自己的怀中,揉入自己的血肉,动作却小心翼翼格外珍惜。
所贪所念终究忍住了,这时,宋婉才彻底清醒,想起了这时何年何月何地,勐的缩回床脚离萧珏远远的,看着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对方,与他水光滟潋的嘴唇,声音颤抖:「你刚刚……做了什么!」
感觉到自己唇齿微微的刺痛,宋婉不是当真单纯的小姑娘,刚刚发生了何事心里猜到了。
只是没想到萧珏这般大胆,竟然敢夜闯灵犀宫,还这般放浪形骸。
萧珏看着女人戒备的神色,目光微微下移,一片大好春光泄露出来,柔白随着急促的唿吸上下起伏,让人忍不住伸手覆上去,他的目光终于被她发现,她心中惊慌,颤抖着拉起锦被盖在身上。
看着女人的动作,萧珏没动,只是眸光微暗心中思忖着,他的婉娘何时才能嫁给他,任他在床榻间毫无保留的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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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他起身站直,离开她的床榻,扬起一抹笑,仿佛他当真什么都没有对她做,心中没有丝毫邪念,周身清俊如松,却步步紧逼的反问:「婉娘想让我做什么呢?」
希望他做什么,宋婉自然是希望他什么都不要做。
还不待回答,萧珏却又起身离开几步,推开宋婉最喜欢的窗户,他的目光看向院子里头。
宋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她前些时日做的花灯,其中有一盏是做给萧珏的。
宋婉看到这般模样眼眶中不受控制蓄起了眼泪,屈辱难堪之泪,做了那般过分之事的人却云淡风轻,毫不觉对别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萧珏从进院子的时候便看见了挂在院子里头的花灯,一眼便认出了这十几盏灯中那一盏是宋婉做给他的。
便是这盏灯,让他今夜几番克制,他回过头,看着梨花带雨的女人,踱步走回床边。
吻干净瓷白面上的泪珠儿,温热的吻顺着泪痕向上,最后印在颤颤巍巍的美眸,微微拉开些距离,狎着眼下衣衫不整的女人,心中一软:
「婉娘,我不会与卫君如成亲,你需得对我多些信任。」
女人带着泪光的眼睛抬起来,满是迷濛,这般眼神,萧珏的目光再度暗了下去,大氅里头的某处,忍的生疼,意识到他不能再呆下去了,萧珏起身离那软玉远点。
目光却没有移开,克制下心中的汹涌,喉结滑动,意识到再看今夜恐怕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举动,垂眸:
「近日我有些忙,须得晚些日子再来看你,你莫要多想,只需要相信我即可。」
这番说辞完,他起身欲离开,宋婉哪里还会相信萧珏,心中只剩下对他害怕与后悔往日招惹他了。
害怕他卸下了往日少年意气的伪装,将真实的自己摊在她的面前,对她越发的蛮横霸道,怕他清冷平淡的外表下,言语中说着些可怕的话,做这些可怕的事情。
但是越是害怕,宋婉这时候便越是只用剩下的点滴清醒,为花灯节筹谋,她颤着声音:「萧珏,你等一下。」
这一声软软的叫喊,使得萧珏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满脸惊慌失措的女人,目光点点,等她下文。
宋婉不去看他,抬手指了指院子外头的花灯,抿嘴:
「花灯节我就不去了,你将画着老虎的那一盏取走,到时候莫要再来找我要。」
「婉娘不去花灯节了?」萧珏夹杂着欲/念沙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满院子的花灯,不紧不慢反问。
这个语气,宋婉下意识以为她的谎言被拆穿,却还是坚定:「对,我不去了。」
宋婉答完,萧珏只看回头深深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走向院子里抬手取下花灯,刚刚的放\\盪让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松散,仿佛一直餍足的狮子般慵懒。
萧珏提着花灯,垂首不知道在看花灯还是在看什么,半响只淡淡道:「依你。」
得到这个回答,宋婉悬着的心落地,深深的吐了口气,背上湿濡的汗水,在未关的窗户吹进来的寒风中干透,她却不觉得冷,起身将凉透了的茶倒入嘴中漱口。
黑夜中,萧珏提着花灯行走在宫廷中,走到宫外候着的马车之前,掀开衣袍登入马车,一路的寒风并未消解他心中的欲望,萧珏闭上眼睛,梨花带雨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
大氅下面某处跳跳的疼痛,深夜里头街上无人,马车里头的花灯滚落在一旁。
马车晃晃悠悠,夜里看不清路面,马车被不知何时凸起的石头嗝的颠簸,许久后,马车停在王府门外,禄喜搭好杌凳,小声道:「主子,王府到了。」
马车里头没有传出声音,禄喜不敢再叫,候在马车外头等待。
许久,萧珏睁开眼睛,他从怀中掏出手帕,将修长手指上的污秽之物擦干净,眼中带着嫌恶,一方纯白色的手帕被他扔进马车的火炉之中。
他怀中还有一方锦帕,是宋婉绣给他的,上头有些许错漏的针脚,他用干净修长的手指将这一方锦帕拿出来,攥在手中,仿佛那上面还有宋婉的气息。
只这般想,刚刚偃旗息鼓的某处,又有重头再来之势,被面无表情的人压下去,起身下了马车,步入屋内。
第23章
◎用手(三合一)◎
岁宴过后,朝廷格局细微变动,三皇子仍旧被幽禁,皇贵妃称病,宫中不起眼的德妃因为岁宴操办得宜,得了景帝赏识,常被召唤。
但三皇子核心一党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近日来似乎摆脱了垂死挣扎之象平静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要坦然面对萧珏的清算,还是有了什么破釜沉舟,反败为胜的对策。
但这些,在支持萧珏的一党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他们眼中,过了岁宴,便要盯着安国将军府府与萧珏的联姻。
宫中派出了钦天监的大臣去合八字算吉时,礼部的官员去定章程,裁婚服。
这架势,一看便知不是一个亲王大婚的礼仪,宫中哪位心里头是什么意思,前朝大臣们心里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许。
许是这大婚之后,接着的就该是东宫册封仪式了。
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场大婚,偏这场大婚的主角萧珏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萧珏不放在心上,卫君如便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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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君如自岁宴晚上遇到萧珏之后,心中便有些惶惶,觉得或许兄长对她的劝解是对的,她虽喜欢萧珏,她虽能够大度容人,她虽是安国将军嫡女,但她却心中没底。
如今萧珏对大婚的态度甚至都不加遮掩。
卫君如总觉得,萧珏那日说的不会娶她不是骗她的,似乎要发生什么。
卫君如曾将此事说给卫承君听,卫承君却说萧珏不过是不甘心的气愤之言,劝她别放在心上,只要嫁给了萧珏便好了,话虽如此,卫君如却还是心有不安。
而宣王府上,没有丝毫要迎接新王妃的喜气,主子没放在心上,谁人敢做出欢喜的模样。
萧珏今日来已经很少去京畿处,他将手中的密信,拿到烛台的火焰之上,淡淡看着书信燃烧殆尽。
远远看过去,依稀只看到「造反」两个字。
就在这时候,禄喜在外通报:「王爷,宫里面送喜服来让您试穿是否合身。」
萧珏透过屏风,看着端着托盘,躬身立在外面的太监,迴转眸子让禄喜接过喜服并未立即试穿,只叫太监回去回话说衣服合身。
前来办差的小太监一时间有些为难,却在看了眼萧珏后,恭敬的退回去。
禄喜很有眼色,待人走了后,将桌上的喜服端走放起来,虽然知道自家主子根本不会穿这身喜服,但是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东西,若是这时候就这么处理了,也不合规矩。
望着皇宫的方向,离岁宴已经过去了快十日,他很快就能知道他的婉娘到底隐瞒了他什么,他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她如果还敢有什么骗他的话,莫要怪他不顾念往日的情分了。
对于他的婉娘,他势在必得。
花灯节在元宵这一日,不仅仅有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书法,绘画,灯谜等活动。
因这一日热闹的很,宫中的皇子公主,京中的公子贵女,普通人家女儿儿郎皆被允许出门。
宋婉骗了萧珏说她今日不会出门,且她出去不是为了看花灯,猜字谜,是为了赴卫峥的约,便没有早早的出门,而是等着快到约定的时间,才换了装扮,带了帷帽出去。
宋婉带了帷帽,打算出了皇宫之后带上,倒不是大邺的民风不化,对女子这般多的约束,只是她担心在宫外遇见认识的人,特别是萧珏的人。
嘱咐好灵犀宫内的事项后,宋婉便带着桃枝悄悄从灵犀宫后的小路出门,走偏门出去。
其实宫内没有什么事项须得注意,只不过是让其他宫人灌醉了小桂子,莫要让他发现给萧珏告密便可,再就是布置了一番做了宋婉已经睡着了的假象,以防萧珏突然到访
安顿好了灵犀宫,宋婉带着桃枝悄悄出去,顺利的出了皇宫之后,两人带上帷帽。
宋婉没有多的一份心思看街上繁华热闹之物,直向卫峥所说的酒楼赶去。
虽然安顿好了一切,宋婉心里头总是隐隐觉得不安,怕萧珏突然去了,宫人与吴嬷嬷拦不住他,早点回去才能够安心。
到了酒楼,宋婉掀开帷帽的一角,看到候在二楼口的卫峥,提起裙子拾阶而上,遇到避开拿着空托盘下楼的小二,宋婉侧身避开后再继续上去。
卫峥等到宋婉上前了,君子一般拉开两步路距离,在她的侧前方引路,今日花灯节热闹。
卫峥寻的这一处却很是闹中取静,宋婉跟在卫峥的身后进了屋子,关上门后,外头喧譁的声音被拉远。
这种安静让宋婉变的谨慎,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确认桃枝跟在自己身后进了屋,才用手将帷帽取下来,打量这个屋子。
屋子雅致,分为里间外间,中间悬樑上垂着密密的珠帘隔开,约莫设计是用来给乐姬演奏时用的。
邺京有雅间的酒楼,房内多是这个设计,但宋婉见得少,不由多看了两眼。
卫峥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道:「这处地方我常年租下来的,较为隐蔽,帝姬不用担心。」
见她被误会了,宋婉也没有解释,收回目光,落在卫峥的脸上,她不擅长与人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卫大人,你信中说的法子是什么?」
卫峥似乎也不想绕弯子,他的目光为了避嫌没有太久落在宋婉的脸上,微微转身,做出邀请宋婉的姿势,宋婉的目光看了看他手的方向,前方是一个桌子。
确实应当先进入屋内坐着再谈事情,她太心急了。
宋婉收敛了神色跟着他走到八仙桌前落座,卫峥却未立即坐下,他目光垂在宋婉的额旋儿处,看着温婉沉静的人,微微垂眸,整个人温和,端庄循礼:
「恕在下冒犯唐突,虽然帝姬恐不了解在下,但在下却了解帝姬,如今宣王殿下即将迎娶舍妹,在下猜测帝姬并不屑与舍妹争抢,但宣王殿下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他弓腰与宋婉平时,没有错过宋婉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知道他所说戳中了宋婉的痛处,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而是等宋婉慢慢思索。
卫峥的目光好不加掩饰,却没有萧珏带来的压迫感,反倒里面的澄澈让人会下意识觉得他所言乃发自内心。
虽然说着直白的话,却并未惹宋婉讨厌,她点了点头:
「卫公子说的没错,但萧珏是亲王,或许就连你的父亲都需要忌惮他三分,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帮我?」
宋婉并不是想怀疑卫峥,只是她这些时日认识了萧珏,萧珏太过谨慎和聪明,她要想法子逃离他,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了,萧珏定然会紧紧看着她,不让她再有喘息的机会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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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卫峥为何要帮她?
这一切使得宋婉格外的谨慎。
卫峥似乎看穿了宋婉的顾虑,他目光转向珠帘后,停顿片刻:「在下帮不了了,但有人可以。」
宋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陡然一惊,珠帘内阴影处何时还坐着一个人她都没有发觉。
檀石颂穿着棕色的衣袍隐在阴影中,如同被浸润过的好玉,格外厚重,不叫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侵略性,明明所着非白衣,宋婉却不知道为何,会想起在树荫下休憩的仙鹤。
但此刻,因为不知道仙鹤是敌是友,便对这仙鹤心生戒备。
檀石颂似是不愿吓到宋婉,他起身撩开珠帘直接从珠帘后走出来,仙鹤步入阳光之下,檀石颂走到宋婉面前,彬彬有礼的仙鹤在距离两三步之外妥帖的停下,这样的距离,不会让宋婉不会感觉到受威胁。
实际上,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又突然多出一个人,无论是谁,无论他多守礼表示善意,任何人都应当警惕戒备。
却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因着来人的气质放松了警惕,檀石颂曾帮过她,在宋婉心中他不是坏人,只是心中的疑虑仍未消散,目光带着微微的疑惑看向卫峥:「檀石王爷如何帮我?」
宋婉从酒楼离开的时候有些恍惚,帷帽遮着脸,水光盈盈的眼睛没有聚焦。
走到繁华热闹的街上,听着猜灯谜人的叫好声才回神。
刚刚檀石颂说的帮她的方法,是娶她。
宋婉以前从未想过要嫁给别人,自不打算嫁人后,更是没有想过要再嫁人,打算顶着帝姬的头衔,安稳悠闲的过完这如梦的一生便好了。
但昔日少现于人前,只有几面之缘的外族王爷说要娶她。
宋婉想不明白檀石颂那样的人为何会想要娶她,下意识的想要拒绝这个法子,却被檀石颂截住,他如森林一般静谧的眸子幽深宋婉看着宋婉,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目光灼灼看着宋婉,道:
「帝姬,希望你不要急着拒绝我,认真考虑一下再告诉我答案,我是真的心悦帝姬。」
声音清脆温润,使人不自觉信重。
宋婉没有再强硬的拒绝,也并未应下,因为在她看来,这个提议太过荒谬。
在宋婉离开后,最角落里的厢房只剩下卫峥与檀石颂。
卫峥看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檀石颂,始终想不明白檀石颂这样的人,当真会因为喜欢宋婉就得罪大邺未来的帝王。
他不相信檀石颂会不知道萧珏是个疯子,此时他若娶了宋婉,日后萧珏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思来想去,或许檀石颂对宋婉有所图?
檀石颂并没有戳破面上千变万化的卫峥,宋婉走了,他身上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又回来,微微颔首向卫峥拜别。
走出了酒楼,从鲜卑跟着檀石颂到邺京的老奴,有些急切询问:「小公子,怎么样了,帝姬她同意了吗?」
檀石颂深邃的目光不动声色观察着周遭的情况,确认安全后,缓缓摇头,却仿佛心中笃定一般,语气坚定:「她还未同意,但我想她会同意我这个提议的。」
「可是……」老奴面上有些着急,却碍于檀石颂立下的规矩,谨慎的没有在这人员嘈杂的地方开口。
檀石颂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他面不改色,清冷的眸子看向宋婉刚刚离开的人群,不慌不忙:「鲜卑哪边,局面还在控制之中,胡叔无须太过担心。」
他只要宋婉同意后,便会启程回去。
走过了热闹的喧譁的街道,宋婉将檀石颂说的话暂且放在脑后,这时候人都在街上看花灯,皇宫外头这条街道格外的冷清。
宋婉从出宫的宫门回去,今日是花灯节,故皇宫落锁的要晚上许多。
宋婉到了宫门外头的角落里,将帷帽摘下捲起来揣在怀中,用宽大的衣袖盖住。
萧珏穿着一身墨色的黑袍,在黑暗中疾行,锦鞋停在了灵犀宫门前,他瞥了一眼仕女图灯笼,禄喜为他取下来,跟来的侍卫上前去敲门。
里面吴嬷嬷的声音响起来:「帝姬,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说着一阵开锁,取下门栓的声音,萧珏垂着眸子,早就知道宋婉有事情瞒着他,竟不知她当真敢背着他出去,他倒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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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行色匆匆,躲着宫女领着桃枝到了灵犀宫门外,宫门落了锁,这是宋婉走的时候嘱咐吴嬷嬷办的事情,可却不见宫门口挂灯笼。
吴嬷嬷办事不会那般粗心大意,就连桃枝都察觉到了异常,小声:「帝姬。」
宋婉微微吸了口气,心中安慰,许是吴嬷嬷忘记了也说不定,她伸手去敲宫门。
只是轻轻一碰,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里头竟然没有上门栓落锁。
这已经不是疏忽的问题了。
寂静的夜里,清脆的声音扰的人心慌,宋婉将门推开。
漆黑的院子里头,本该挂在宫门口的灯笼,此时却提在萧珏的手上,灯笼中昏黄的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萧珏站在院子中央,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看着宋婉。
平静的仿佛一个寻常等夫人回家的夫君,只他身后的人昭示,这并不是这般寻常平和。
萧珏的身后,吴嬷嬷与小桂子被他的侍卫押着跪在两侧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破布堵住了嘴巴,两人见着宋婉,呜呜的叫着,在深宫之中犹如恶鬼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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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还不知道今夜为何会这般便是傻了,她镇定了心神,脑中却未曾想出什么措词,只知道此时要将萧珏安抚好,若不安抚好恐怕会有她承受不住的后果。
萧珏看着女人贝齿咬着红唇,静等着这张诱人的嘴会说出什么欺骗的话。
他手中的灯笼色彩鲜艷,燃着烛火明艷艷的,却越发的衬托萧珏平静表情中藏着的暗怒。
宋婉走上前去,垂首不去看萧珏,只觉得萧珏生起气来,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微微平稳唿吸,低声解释:
「我今日本不打算出去的,可临了来了兴致,不是故意骗你的。」
萧珏笑了笑,他垂首看着宋婉的头顶,另一只没有拿着宫灯的手挑起宋婉的下巴,轻笑:
「我知道婉娘不是故意的,但宫里面的老人不知道拦你,小桂子不知道来告诉我,他们便错了。」
萧珏的声音并不含怒,却让吴嬷嬷与小桂子瞪大了双眼,僵在那地不敢动弹。
宋婉的眼皮跳了跳,她知道萧珏是在用惩罚她骗他,可她要去何处,明明应当自己做主,况且接着花灯节这为数不多的机会出宫也不是什么错处。
宋婉变了颜色,心中不打算再哄着萧珏,顺着他,反驳:
「我宫里的奴才做错了事情,自由我处置,今夜是我吩咐他们的,她们没错。」
听闻至此,萧珏看着眼前不再假装乖顺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消失。
他松开手上的灯笼,让其落在地上,烛光渐渐熄灭,夜色沉沉,却不如萧珏的面色可怕。
他声音沉的滴的出水:「怎么,婉娘便是连骗都不打算骗我一下了吗?」
说是反问,却更像是戳破了宋婉的真实目的,细听,声音里还有些委屈,只是宋婉未曾听出来。
在后面按着人的禄喜心中嘆宋婉煳图,这时候,他家王爷只需宋婉说了实话,再好好哄上一哄便好了,偏她要逆着来,自家主子恐要生怒了。
萧珏额角突突的跳,他忽然上前一把拉住欲逃走之人的手腕,拽着她往她的寝殿走去,花灯被扔下,灯笼里头的蜡烛渐渐熄灭。
桃枝欲拦,被禄喜反手扣下,满宫的人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出来阻止萧珏,皆低着头。
宋婉扭头看着哪些人,心中终于慌乱,这些日子与萧珏周旋,到底不曾做太过分的事情,今日却好似不一样,
她扭动着自己的手挣扎,微不足道的力气扰的萧珏烦躁,索性将不断挣扎的女人打横抱起。
宋婉整个人被萧珏扣在怀中挣扎不得,心中惶惶,终于在入了内室,被放在床上后,看着死死盯着她的萧珏,升起害怕:「琢衍……你要做什么?」
宋婉是现代人,并不迂腐,在与萧珏好的时候,拥抱,亲吻,哪怕是再进一步她都可以接受,可……可如今她要与萧珏分开了,再做那些亲密之人才可以做得事情,心中不能接受。
萧珏看着知道害怕的时候便叫他琢衍,平日里不是直唿其名,便是生疏的称唿他为宣王殿下的宋婉,冷笑:
「婉娘,你骗我的胆子去哪儿了呢?」
这个女人,当真让人觉得可恶,不做点什么,难以出心中这口恶气。
宋婉这时候已经被萧珏吓到,哪还顾得上什么尊严,只求饶:
「琢衍,我错了,你便放过我这一回吧……」
声音泫然欲泣,只是她不知道,这般模样让人越发的想要欺负。
月亮被乌云遮住,萧珏听着女人柔弱的讨饶声音,越发想要将人揉碎至骨中,哑着声音:
「告诉我今夜你去做了什么,如实说……便饶了你。」
宋婉的双手被束缚住,萧珏的目光如有实质,明明她身上的衣服完好,这目光却让她无所遁形一般。
而身下的异样让宋婉知道,若是她说了谎话被萧珏拆穿了,他会怎样的不放过她。
可若是实话实说,恐怕会更惨,宋婉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抉择。
面色紧张的泛红,她语不成句:
「我…我收到了信,卫峥他,卫峥他妹妹,卫峥说他妹妹要嫁给你,告诉我不要与你纠缠不清。」
这段谎话,在这时候被宋婉磕磕绊绊的编出来,她不知道能否骗过萧珏,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怕迎来她接受不了的结果。
萧珏打量紧紧闭着眼,衣领下肌肤泛红的女人,如此吸引人,让人想要迫不及待的欺负一番,却忍着将扣着的手微微松了松,声音更加嘶哑:「你如何回答的?」
萧珏目光中带着期待,他想看看他如今在这个女人中还有几分分量。
「我没同意!我那般喜欢琢衍,怎会同意!」
再说谎,较之刚刚稍微顺畅了些许,宋婉的声音紧张的发颤,说出完整的话,胸中提着一口气。
只说的再顺畅,也能轻易听出这是虚假的话。
虽然知道怀中的女子在骗他,但这番话还是取悦了萧珏,他松开了扣着宋婉的手。
感觉到手上的束缚消失,宋婉松了口气,以为今夜这一关算是勉强的过了。
可萧珏下一秒便打破了她的庆幸,他并未彻底松开对她的钳制,而是扣住了她的腰,将两个人的位置彻底翻转,萧珏在下,而她在上。
宋婉被迫坐在萧珏的腿上,一双葱白细腻的手,被萧珏带着顺着往下,男人的目光带着暗色,声音诱惑:「婉娘,你说,你骗了我,我该如何惩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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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的手隔着柔软的布料碰到温热,屏住了唿吸不敢低头,萧珏却偏偏故意一般,言语引诱她去看。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处,萧珏心中一紧,愉悦传遍四肢骸骨,萧珏在榻床间太过妖冶,宋婉不敢去看,闭了眼,泪水夺眶而出。
萧珏从兴奋中清醒几分,看着犹如一只白色小兔子的女人,安慰:
「婉娘莫怕,这是寻常的榻床之事,此前几年,是我们虚度浪费了。」
越是这般说,宋婉越是难堪,眼泪再止不住,滚烫的滴落在瓷白的手上。
看着自己身上梨花带雨的人,萧珏心中的激盪再忍不住,他也不愿意再忍耐,声音带着祈求:「婉娘,帮我。」
明明是祈求,可却是做着胁迫她的事情。
宋婉想要抽回手,却被萧珏紧紧压住,动弹不得,宋婉面上再度出现惊慌,颤声:「萧珏,不行。」
只越是拒绝,捏着她手的力气越大,宋婉知道,这一遭怕是避无可避。
宋婉催眠着她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没什么,忽略传来的异样,夜色静悄悄的,房内传出些细细碎碎的异响。
许久过去,窗外的风唿啸,月亮从乌云中出来,月光撒在窗台之上,最后夜色彻底归于平静。
人在黑夜中久了,便能在夜色中视物,屋内的男子与女人身上的衣衫皆完好,唯有女子的被汗湿的额发,与目光中含着点点水光泄露出些许端倪。
男人看着泫然欲泣的女人,从怀中掏出锦帕,怜惜的将女人的手擦干净,他的动作极为缓慢,附着在上面的热碰上锦帕仿佛更加灼烧,令人心悸。
明明是他那般厌恶的事情,可是不同的人做出来,便能带来千差万别的感受。
只是怀中的女人,还没有适应,萧珏在黑暗中勾唇,不过以后,他会让她尽快适应的。
萧珏餍足,却没忘了宋婉今日的欺瞒,亲吻莹白的耳珠,萧珏温热的气息喷在细腻的后颈上,提醒:
「婉娘,日后莫要骗我,你知道的,就是亲兄长我都不会放过,又何况是亲妹妹呢,在我这里,唯一重要的只有你,其他人都不重要。」
这番耳语,是萧珏再示爱,亦是在用明毓威胁她。
宋婉将头埋在萧珏的胸膛之中,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她眼眶里头的泪水还未完全干,胸腔中的心跳飞快,前世今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她的底线当真被萧珏一点一点打破。
宋婉看似乖觉和倚靠,使得萧珏心中又开始意动,吐纳几番克制下来,他垂首看着宋婉微微泛红的手,将人微微拉开。
最后目光落在因为急促唿吸泛红的鼻尖上,而后缓缓下移,最后落在殷红的唇上。
宋婉被迫仰着头承受,半响,终于被放开,胸膛起伏喘息。
萧珏亦不好受,他将女人抱起放在锦被之上,拨开她湿了的额发,在饱满的额头上又印上一个湿热的吻,然后垂首目光狎着女人:
「我先走了,婉娘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晚我再来寻你。」
尝到了甜头后欲罢不能,萧珏说的隐晦,宋婉却觉得天光骤暗,她张了张嘴,没有开口。
萧珏毫不避讳从床上起身,在宋婉的目光中整理衣衫,刚刚才亲密接触过,宋婉却快速的转了目光,萧珏察觉,他的婉娘,还不够适应啊,他须得让她尽快适应才是……
萧珏穿好衣衫,走到院子里面,让侍卫放了被押着的三人,凤目中带着杀意:「以后看好主子,若是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杖毙。」
吴嬷嬷被桃枝取下了嘴中的布,手脚上的束缚被松开的一瞬间,跌跌撞撞的便往屋子里头跑。
刚刚萧珏拉宋婉进屋子的时候,窗户并没有被关上,她们这个位置虽然瞧不见屋子里头的情形,但吴嬷嬷是过来人,知道屋子里头偶尔泄出来的一两声闷哼代表着什么。
她们温柔又心软的帝姬,如何能够遭这般侮辱,如何能够受这样的罪啊!
桃枝松开小桂子的束缚后,便第一时间想同吴嬷嬷进屋子去看宋婉怎么样了,却被小桂子叫住:「你别去,帝姬这会儿应当不想看见咋们。」
吴嬷嬷跌跌撞撞跑入屋内,却又在快要越过屏风的时候停下来,她不敢过去,在屋子里头神情呆愣的宋婉,察觉到屏风外头的人,张口想说话,声音却哑了,半响,哑着的声音传出:「嬷嬷,我想要洗澡,你去帮我烧点水吧。」
乍听来平静,细听,却有一丝哭腔,宋婉上辈子乖巧规矩,从未被逼迫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纵是劝自己看开些,但是到底心中难受。
吴嬷嬷听着宋婉的声音,忍不住想要落泪,她们的帝姬何时这般没有精气神儿过,却也知道,她这会儿不想见人,强忍着悲伤,吴嬷嬷答了话转头出去。
瞧见焦急等在门口的桃枝和小桂子,交代两人守在这处不要离开。
待到泡到热水中,宋婉的大脑才彻底清醒过来,她疯狂的搓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在水中被搓的比刚刚还要红。
直到手在热水中有些刺痛,才停下来,宋婉沮丧的认清楚一点,她斗不过萧珏,早知道他是疯子,她偏偏招惹了这疯子,如今脱身也难。
宋婉自我厌恶,情绪跌落至谷底,不禁想起今日在酒楼中檀石颂所说的话,或许,这是她摆脱萧珏唯一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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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洗完了澡,本应该及时擦干头髮,将炭烧的暖烘烘的,免得受了风寒,宋婉待到水快冷了的时候想要出来,脑中浮现出萧珏走时说的话,犹豫了片刻,又坐回木桶内,直到水彻底变冷才起身,唤桃枝叫人将水抬出去。
她不想帮萧珏做那龌龊事情,眼下只剩下自伤这一条路子可以走。
桃枝吩咐小太监将水抬出去后,见宋婉的头髮湿漉漉的垂在腰间,连小衣都打湿了,便要去寻帕子给宋婉擦头髮。
宋婉阻止了她的动作,叫住摇头:「不用,你去帮我将窗户开开,再撤去两盆炭火。」
桃枝惊唿:「帝姬,你这般是要着凉的!」
宋婉便是要故意如此的,但怕这宫中除了小桂子还有其他萧珏的人,不然怎么能够这么清楚她的一举一动,便没有解释缘由,只摇摇头。
桃枝见宋婉坚持,只得听从她吩咐,转身儿将窗户打开,撤了屋子里的两盆炭火,之后不放心:「帝姬,要不今夜我回来守夜吧。」
夜间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好及时应答,宋婉拒绝了她:「今夜我这屋里不耐睡,桃枝你回你自己房里睡吧。」
宋婉想要做什么,桃枝猜到了两分,除却心疼,没有其他办法,只在心中暗恨萧珏将自家帝姬逼迫到这个地步。
冬日里开着窗户,没了炭火,便冷的出奇,坚持了半响,宋婉还是忍不住将头髮擦干了些许,不知道是不是效果来的这么快还是如何,她生了些许困意。
却不想去刚刚发生了那事的床上,转身去往日桃枝守夜的塌上躺下入眠。
第二日,宋婉半梦半醒睁不开眼睛,张口想要说话,发现嗓子哑了,如愿以偿,心中落定,缓了片刻手撑着身子起身想到床上去,才发现浑身无力起不了身又跌了下去。
正巧这一幕被明毓看见,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的明毓,一大早到宋婉的房间叫她用早膳,瞧见这幅场景,吓的急的连忙奔去外头找小太监去传御医。
吴嬷嬷瞧见这动静,再进屋子里头看宋婉的情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低声:「帝姬,你这是……」
宋婉说不出话来,哑着嗓子:「吴嬷嬷,将我扶到床上去。」
萧珏太聪明,不能被他发现她是故意的,在太医来之前,吴嬷嬷将床上的被褥垫子都换了一套,扶着宋婉去床上躺着。
待到做好了这一切,不消片刻,太医是和萧珏一起来的。
宋婉躺在床上,房内的炭火烧的旺旺的,四处的窗户全部关的严严实实的,她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额头被汗湿,整个人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萧珏目光如炬。
宋婉接触到他的目光,心不禁跳快了两分,但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却没有了平日里的戒备。
萧珏沉默在侧,太医看了眼宋婉的模样,应当只是常见的风寒发烧,但奈何旁边站着的煞神,太医却不敢放松,瞟了眼萧珏,被这么个人提熘着过来,只怪他运气不好,今日没有出诊在太医院当值。
胡太医将手上的药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脉诊,放在床边上,让宫女去将帝姬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在上面。
萧珏拦住了丫鬟的动作,他毫不避讳有外人在把手伸进被子里,将宋婉的手拿出来放在脉诊上,胡太医瞧见动作,只恨不得将头埋进自己的胸膛里面去。
宋婉察觉到萧珏的动作,迷迷煳煳想要躲开,却落了个空,她的手被牢牢的扣住,清醒的时候她尚且躲不开萧珏,更何况病了,宋婉放弃了挣扎
太医看了两眼,知道这深宫中不该问的不要问,只当做没看见,将丝帕盖在宋婉的手腕上,细细诊脉。
片刻后,斟酌着向着萧珏说了宋婉的病情,开了药后,将方子给了宫里的小太监,让其跟着他去抓药。
待到大夫走了,萧珏做到宋婉的床边,狭长妖冶的眼睛注视着病弱的女人,开口询问:「如何就生病了?」
目光缀在宋婉潮红的面上,生病使得她较之往日憔悴了许多,宋婉不言。
见宋婉不答,萧珏却没有放过,一双墨黑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语调缓慢拉长:「难道是婉娘故意的?」
宋婉此时生病,脑子里如同浆煳一般,萧珏的话却让她惊了惊,身上更加燥热难受了,她故作镇定。
「还不是你……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一阵咳嗽生打断,原本谴责的话,软绵绵的没说完,让人听起来像是嗔怪,引人遐想,萧珏瞧着宋婉,她也发觉话中的意味,扭了头不去看他。
看着别扭的女人,想起昨夜这个女人为他做了什么,萧珏的心软了软,没有再逼迫,而是温热的唇毫不嫌弃的印在女人的唇上,声音轻柔:
「婉娘,我只是担心你故意糟践自己,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心疼,若是有什么,你给我说便好。」
语气温柔,似乎无论宋婉与他商量什么,他便能同意一般,但却除了她当真想要的离开。
宋婉发热了,萧珏的唇齿带来的是温凉,这种触感并不难受,却让宋婉缩了缩,她不想与萧珏太过亲近。
片刻后意识到萧珏说什么,心中又忍不住求萧珏,莫要再缠着她了,他们这般太过荒唐了。
却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发烧了,并不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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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天气很好,春日里的阳光看着便暖融融的,宋婉裹在被子中,神色恹恹,摇了摇头。
萧珏这日没有走,守在宋婉的床边,时不时的碰一碰她的额头,给她餵上温温热的水,比宫女伺候的还要周到。
宋婉却不习惯一个男子这么时时待在她的旁边盯着她,更何况这个人是萧珏,清醒了些的宋婉想要抗拒,一张口便被萧珏堵了嘴,最后索性便不张口了,竖起了戒备
好在萧珏除却偶尔试探她是否发烧,与堵住她那生了病都还要说令他伤心的话外,没有再做其他过分的举动。
直到夜间,餵了宋婉喝了第二碗药,想要脱了衣物同她躺在一张床上,被恢復了些力气的宋婉万般推拒,最后才起身离开,没有强行与她躺在一张床上。
萧珏临走的时候,嘱咐好桃枝,让她看顾好宋婉后才从房间出去。
他起身,身上的衣袍褶皱,这些褶皱让萧珏周身令人胆寒的气息消减了些,仿佛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
萧珏并没有立即离开灵犀宫,他将候在外头的小桂子叫走,到了宋婉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目光暗沉沉:
「昨夜本王走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珏并不认为,宋婉当真因为他们昨夜做的事情,便会这般急的生病。
小桂子抖了抖,昨夜帝姬做的那些事情,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些,但他当真要给眼前的主子说吗?
长久的与宋婉相处,小桂子心中的天秤已经不自觉偏向灵犀宫这头,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主子,奴才昨夜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萧珏目光沉了沉,转身离开,等走到外面,禄喜迎接上去,萧珏才沉声:
「再派两个人来盯住灵犀宫,每日给我汇报情况。」
「主子,小桂子不是在……」禄喜说了一半,意识到什么闭上嘴巴。
主子这是不信任小桂子了。
待到萧珏走了,宋婉提着的心彻底放下,回想着萧珏在床榻间荒唐的模样,她咬了咬牙吩咐桃枝去端冷水来。
既然生病可以避免与萧珏做那有伤风化之事,她便病的久些,这法子虽然损耗身体,也不是长久之计,但拖过一日算作一日。
桃枝照着宋婉要求去做,还不等桃枝进房间,小桂子却请命来见了宋婉。
小桂子是萧珏的人,奉命来盯着她的,宋婉心中清楚,却还是放了小桂子进来见她。
看到了宋婉,小桂子垂着头,劝说:
「帝姬,你莫要再做这些事情了,主子已经起了疑心,若是你这些行径被主子抓了个先行,必然会守着你到你好了,那时候你再想要做什么小动作,便难了。」
宋婉因着小桂子的话一阵抬头看着他,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心中却思绪翻涌小桂子知道这事儿了,那是不是萧珏也知道了,脑子中回想白日里萧珏的一举一动,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像在暗示她什么。
小桂子瞧出了她的担忧,连忙表示:「奴才并未给主子说,但帝姬,奴才定然不敢欺瞒主子太久的。」
宋婉顿了顿开口:「你……为何要帮我?」
小桂子没说话,他也觉得他刚刚迷了心窍,竟然敢欺瞒主子。
他不说话,宋婉犹如抓住了什么,起身,因为动作灌了凉风,一阵咳嗽。
白嫩的手抚着胸口待到喘息平稳之后,两眼被生理泪水浸染的亮晶晶,期待:「小桂子,你肯帮我对吗?」
病中的宋婉眸中水光滟潋,面对着这样期待的目光,任谁都不忍其失望,小桂子被蛊惑了一般,点头。
宋婉感激的看着小桂子,有些急切:
「小桂子,我不求你做许多,只莫要将我做的事情告诉萧珏我便铭记于心。」
宋婉想了,她若是要离了萧珏去,必须要安顿好明毓与这阖宫她带不走的宫女太监。
这些动作必然瞒不过亲近的人,与盯着的眼睛,须得小桂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要太快让萧珏知道了才行。
第24章 (捉虫)
◎故意生病◎
萧珏白日里下了早朝便到了灵犀宫,看到宋婉风寒日益变好,没有再提什么,只看顾着她的病情。
宋婉听了小桂子的建议,一个风寒若是迟迟不好,定然会惹来怀疑,不若早些离开才能一劳永逸。
待到手上有力气了,宋婉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给卫峥写了信,让明毓带过去。
宋婉坐在床上养病,闭眼却未睡着,她担忧萧珏察觉到她写信,若是信件被发现拦了下来,日后她再想写信出去便会很难。
下了早朝的萧珏看着神思不属的宋婉,待到将正好适口的药全部送入宋婉的口中,让其咬住了蜜饯嚼烂了吞咽下去之后,才淡淡开口:「婉娘今日要做什么事情吗?」
蜜饯将口中的药味沖淡,宋婉回了神,目光凝结在眼前之人的身上,片刻后又移开目光,平静:「没什么。」
妖冶的眸子,冷淡的表情,看着女人明显的表情变化,还企图掩藏的模样,萧珏放下手中的蜜饯,俯身含住柔软的唇,掠夺,蜜饯残留的甜味瀰漫至两人的唇齿。
待到身下之人喘不过气气来,萧珏微微松开,离了唇齿半寸,妖冶的目光盯着宋婉的眼睛,继续询问:「婉娘可有事情瞒着我?」
萧珏的脸上写着,若是宋婉再敢骗他,定然会更进一步,而宋婉除非说出实话,不然很有可能被察觉,进退两难宋婉抿嘴不再说话,含着凉气的触感与唇上微微的刺痛让她想要往后缩,却被人扣住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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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并没有再追问,俯身要继续「刑讯逼供」,宋婉两只抵在他胸前的手用力的推,微微拉开了几分距离,急切:
「我风寒还未痊癒,你莫要离我太近。」
这话中,仿佛含着两分关切的意味。萧珏目光探究的看着她,宋婉受不住他拷问的目光,顿了顿:「我,我在屋子里闷太久了,想要出去走走。」
闻言,萧珏继续注视着宋婉,直到她受不住这目光,要将头扭了去,他才收了目光,拒绝:「婉娘你的风寒还未痊癒,不能出去。」
他将她刚刚拒绝他的话如数奉还。
「那我想要睡一会儿。」见萧珏被煳弄过去,宋婉躺下,闭眼不再去看他。
萧珏没有再阻止她睡觉,却没有离开,等着宋婉闭眼睡着,在床上之人唿吸平稳之后,萧珏起身离开,招来安插在灵犀宫外盯着这处的人询问,得到的答案却并没有什么异常。
萧珏垂眸思索,难道是他多想了?萧珏微阖着双眼转身离开灵犀宫。
近日,安国将军卫承君动作有些频繁,他需要加快些动作了,他在宋婉这边的时间太久了,宫外头的人已经有些等不急。
从想要谋夺哪个位置那一刻,萧珏便没有将赌注全部压在安国将军身上,也不是京中其他勛贵,而是凭藉真凭实学考上科举的寒门学子,就像京畿处的那些人一样。
他们不会管他们拥簇之人曾经品性如何,只要有能力,能够让他们展现才能便会追随。
这朝廷,被勛贵荫官把持太久了,是时候需要一些新鲜血液了。
而萧珏之所以敢过河拆桥,也不是因为他当真疯魔,而是去晋北一趟,让他发现安国将军卫承君的能力,不是无可替代,而是有领兵打仗将才之人,被打压没有出头之日罢了。
萧珏回到京畿处,翰林院五经博士已经等在偏殿,他面色肃穆,桌上的茶一口未动,看到萧珏来了,起身站定并未上前迎接,只是微微点头。
文人向来有骨气,不肯轻易臣服。
若不是当真觉得萧珏许是能够给寒门学子一片天地,他也不会屈尊来京畿处这地,而对面的人,徐贤文不屑正眼看之。
坐在徐贤文对面的朱干,心中有苦难言,他昔日在翰林院待不下去,有一个原因便是翰林院中寒门学子排挤他,而其他勛贵又因他爵位太低不帮他。
这才不要脸的寻了萧珏,被调来此处。
只是没曾想,翰林院的人还会登门,只恨不得和对面的人打一架。
但已经日益熟络,说得上几句话的纸笔刘大人,将两人拦下来隔开了。
已经被萧珏手段魄力折服的刘大人,原本想着两人昔日也算是同僚,应当有几分交情,便找来朱干作陪,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不对付。
一时间也是有些尴尬。
好在终于萧珏回来了,连忙起身迎上去,萧珏点了点头,两个人离开。
徐贤文盯着走近的人,徐贤文在翰林院有几年了,知道这位昔日的四皇子,如今的宣王殿下名声并不好。
萧珏注意到他的目光,走到对面,做出请的手势,然后坐下,没有摆出对士族勛贵的虚假,而是真实的袒露他萧珏原本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人不同于只需要虚与委蛇的世家,而是真正日后要用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萧珏不吝啬让他们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只有知道了双方的底线,日后才好做事。
徐贤文看到对面的人坐下了,也跟着坐了下来,目光却没有离开萧珏,也没错过对方眼中的审视,明明寒酸,却并不自卑,傲然回视。
他今日没有穿朝服,穿着自己日常的衣服,料子算不上好,只能说是没有破损,看得出来,过的很清贫,毕竟一个八品的翰林院五经博士的俸禄,不足以让一个人在邺京过上富足的生活。
但萧珏没有错过他眼中的自傲,并没有因为冒犯而不悦,缓缓开口道:
「二十四岁,景帝十四年榜首,紫宸殿天子授官五经博士,入翰林院六年,未升迁,徐大人满腹才华,可甘心?」
徐贤文目光不错,未答,却看得出来并不甘心。
萧珏勾唇笑了笑,不紧不慢:「想来刘大人和你说了许多,如今荣国公虽然蛰伏,但仍旧是当朝宰相,若是他在一日,寒门学子用无出头之日。」
徐贤文目光终于动了动,清声:「下官如何相信宣王殿下。」
「因为,我与三皇子有仇,那么与三皇子一党自然水火不容,且……」这是他兄长的愿望。
对于故太子萧钰的死,难过的并不是萧珏一人,将政治前途寄託于萧钰身上的寒门更加痛不欲生。
萧珏此前名声再不堪,却是萧钰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这也是徐贤文今日肯来的原因之一。
徐贤文审视了萧珏半响,突然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
「景帝十五年,吏部清吏司张仕泽,因举荐当年的探花入吏部,被陷害罢黜,景帝十八年,科考舞弊案,南方学子无一人中会元,却未查出主谋;景帝十八年,传闻天子欲调翰林院五经博士一人去户部任侍郎,徐某重病不起身,错过恩泽。」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勛贵对寒门出生学子的压榨。
徐贤文问:「宣王殿下可会平反?」
萧珏抬头,拒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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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贤文面露失望,萧珏淡淡开口:「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未来大邺如何,徐大人与其身后的寒门学子有机会能够改变。」
这个机会还不够吗?有这个机会就已经足够了。
徐贤文朝萧珏行礼:「下官愿意为殿下驱策,只望殿下莫要让我等寒心。」
宋婉睡醒了,已经到了下午,睁眼看到萧珏还在旁边坐着,以为他一直都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不言。
萧珏见到她醒了,叫小太监传来膳食,特意吩咐了御膳房的留了清淡的饮食,宋婉大病初癒,再加上饭菜不和胃口,并不想进食,坐在桌边没有动筷子。
萧珏像是没有发现她的抗拒,盛了一碗清粥,用羹勺一下一下搅弄白玉碗中绸白的清粥,待到温热适口,盛一勺送到宋婉嘴边。
目光凉凉的盯着,大有她若不吃,便不会休止的态度,宋婉松了口,垂眸:「我自己来。」
闻言,萧珏没有继续喂,将凉了些许的粥放到她的面前,宋婉端了白粥,隔着白玉碗,温度正正好,她一勺一勺浅浅的抿着白粥,磨蹭了许久,一碗白粥被消耗了大半,实在再吃不下,宋婉放了下去:「我吃饱了。」
萧珏看了看碗中的余量,没有再强迫她吃,唤来小太监收走。
待到小太监将残羹冷炙全部收走后,萧珏将宋婉身上衣服翘起来的衣角压平整,言语温和:「我这几日会有些忙,晚些时日再来看你。」
萧珏的声音比较淡,星星点点的眷恋温柔藏在言语中,只现在的宋婉无心去听,只闻萧珏要离开了,心中松了口气。
她安静下来不忤逆他的模样甚是乖巧,加之大病未愈很是惹人怜惜,萧珏起了逗弄额心思,目光包裹着娇小的女人,故意:「这几日的尽心侍候,婉娘可还满意?」
萧珏侍候的极好,完全看不出他生在天家,日日是被旁人侍候的,但这侍候的过程中,却时时贪占便宜。
让人怀疑他的目的,却又偏偏这般刻意的询问,将宋婉逼的不知如何应对。
宋婉整个人局促不安不欲搭理,萧珏却还步步紧逼,放低声音在珠圆玉润的耳垂边上:「下一回婉娘可是要报答我半分?」
想起那夜,宋婉抿嘴不言不语,萧珏却没有再继续逗弄她,直起身子离开,叮嘱养好身子,便走了。
这番关切的话,落入宋婉的耳中却是别样的意味,以为他只想着那事,待到他走了,让桃枝去唤来明毓与吴嬷嬷。
这几日,宋婉生病了,萧珏日日看着,除却了送东西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其他人都近不得这屋子,明毓已经有几日未曾见过宋婉了,卫峥给宋婉的信,明毓也没能送出来。
见宋婉唤她,将卫峥给的信件从床头枕头下翻出来,放在怀中揣好,跟着吴嬷嬷一同去见宋婉的寝殿。
宋婉拆开了信件,见了卫峥信件上写的内容,她提的条件檀石颂全部同意了,而且还附加了一条承诺,无论她真心与否,只要她一日是他的夫人,便永远不会有别的女子。
檀石颂的这个承诺沉甸甸的,压在宋婉心头,她对萧珏有这一要求是因为,她曾真心喜欢萧珏,是想着与他白头偕老,生儿育女,这等真心的喜爱自然容不下第三个人与背叛。
但她对檀石颂,只是希望借着他离开萧珏,她虽嫁给他,但两不相干,他若纳妾她自然不会去管,就是他遇到真心喜爱的女子,她也是接受合离的。
可这般承诺,便是给予了枷锁,反倒让宋婉生了犹豫。
这犹豫只是片刻,终抵不过离开萧珏来的迫切,与檀石颂如何相处,等逃离了这邺京在说吧。
吴嬷嬷看着宋婉坐在凳子上表情变幻,虽不知道这信中写了什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这几日是个什么境况,能推测出或许帝姬要下什么决定了。
果不其然,宋婉将信件放在蜡烛上烧毁了,伸手摸在乖巧坐在一旁的明毓头上,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心中不忍,却也别无他法,犹豫开口道:「明毓啊,你喜欢太后吗?」
「太后慈祥,对待明毓很好,我……」明毓公主顿了顿「我喜欢她。」
明毓太过敏感聪慧,猜出了宋婉这么问的意思,顿了顿给了宋婉想要的答案。
宋婉如何不知道小姑娘依赖她,可若是她留在邺京,明毓就会成为萧珏来威胁她的工具。
左右为难,必须要做抉择,宋婉勉强勾起一抹笑:「等明日,我便去太后娘娘处。」
明毓垂首点头,烛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一大一小形容悲戚,站在一边的吴嬷嬷,只道造孽,原来还想萧珏不坏,如今看来,这么多年当真是白活了,竟然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不相信帝姬那日说的话。
第25章
◎筹谋离开◎
宋婉去了寿康宫,拜见了太后,将她把明毓送到太后这边抚养一事说了,原本内心还琢磨着如何说才能不动声色的将这事儿圆过去,却不料太后最后只问了一句:「明毓自己是否愿意。」
准备好的说辞没用上,坐在凳子上的宋婉愣了一下后,敛眉回答:「太后娘娘慈爱仁厚,明毓濡慕太后,自是是愿意的。」
这一言罢,太后并未在追问旁什么,只叫嬷嬷道:「去给明毓准备房间,将往日明毓住过的房间打扫出来,置办些明毓喜欢的物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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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称是下去准备。
太后的态度让宋婉彻底放下心来,她起身拜辞,太后也没有留,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
宋婉从寿康宫里出来,她没想到这件事情这般顺利,其实筹谋将明毓送来太后这里,宋婉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是因为太后喜欢明毓,定然会真心待这个亲孙女,二是太后是长辈,萧珏便是再怎么生气迁怒,在她忤逆了之后,应当都不敢来太后处找明毓的麻烦。
这是她能够想到,最好的安置明毓的法子了。
至于阖宫的宫女太监,她能将桃枝带走,其他的人是哪个宫里的人,便回哪处,也无须担忧。
只是这些现下还不能有动作,若是动作了,让萧珏察觉到了什么,恐会阻拦横生枝节。
须得等着檀石颂如何去说服景帝赐婚,让她去和亲的旨意下来落定后,才能安顿这些人,才能将明毓送到太后那处去,在此之前,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让萧珏莫要起疑心。
做好了决定,宋婉便认真对待起来,认真的回檀石颂的信,答应交换信物,檀石颂拖卫峥将他给宋婉的信物转交给明毓,宋婉摸着上好的玉佩,透着光泽,是被人珍而重之妥帖保管的。
宋婉察觉到这东西对檀石颂或许有特别的意义,既然给她了宋婉便是对檀石颂没有情意,也不会糟践别人的心意,妥帖的收起来。
只看着檀石颂的信物,她原本准备的用来交换的信物便有些拿不出手了,虽然也贵重,却不够有心意。
思索了片刻,宋婉提笔写了回信,着手重新准备信物。
这些日子,萧珏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每回来灵犀宫,匆匆来,匆匆离开,给了宋婉几分喘息的空间。
在萧珏走了后,宋婉便端出小篮子,坐在院子里头绣着手中的小帕子,她的针线活做的慢,好在也不需要很快做出来。
深夜里头,萧珏回了王府,在书房里招来暗卫闭着眼听暗卫暗卫汇报宋婉在做什么,这一日和谁见了面,说了什么话。
除了宋婉在寝殿的情况,其他都探的一清二楚。
萧珏闭眼在脑海里描摹在灵犀宫内忙碌的纤细身影,慢则三月,快则一月,他便能够彻底摆脱景帝与安国将军的掣肘。
届时,下了朝便能看到在后宫里,或是画画,或是绣着小帕子,或是临摹着他字帖的女人,萧珏唿出心中的郁气,感觉着身体里面喧嚣的血液逐渐安静下来。
他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目光透过木门看着窗外的月色,喃喃自语:「婉娘,很快我便能带着你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届时,旁人皆是蝼蚁,没什么再能阻拦我们。」
这种透着寒气令人战慄,仿佛阴诡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恶鬼。
即将能够能够手刃仇人,这种兴奋使萧珏不知疲倦,在疯狂的边缘徘徊。
拉住他唯一清醒的缰绳的,是灵犀宫里温柔心软的女人。
萧珏眼中的嗜杀已经消失,换做正常的模样,看着书案上的信件与摺子,这邺京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晚上,宋婉散了秀髮,穿着寝衣坐在画案旁边,就着烛火读檀石颂的信件,信件中檀石颂安抚宋婉不要担忧,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太后寿宴的这个时机,景帝便会下旨赐婚和亲。
烛光映照着画案旁的女人格外温婉动人。
宋婉看着信上的内容,似乎能想到,檀石颂写这信的时候是何等模样。
半响,宋婉将信件折起来放回信封之中,打开小匣子将信件放进去,小匣子里面已经放了厚厚一叠的信件,都是檀石颂写的,因着这些信件,宋婉对檀石颂的陌生渐渐消解,生出了两分熟稔之感。
明明不曾见过几面,却仿佛如同相识多年的知己好友,宋婉想,若不是在这时候相熟,她应当能与檀石颂成为很好的知己好友。
只,如今却没有机会了。
宋婉将信件放好后,铺开了纸张,毛笔沾染墨水,写下回信,连同这几日她绣的手帕送出去。
宋婉做完了这些,看着夜色,先前,她或许还在是留在这邺京面对萧珏的步步紧逼,等他荣登九五之后将她纳入后宫,成为他三千后宫一人,还是远赴异乡跟着檀石颂离开,只可能也是前路未卜中犹豫,现下心中这种犹豫少了许多。
只是还未等到太后寿宴,景帝遇疾,数日未能上早朝,萧珏代为主持朝政这一消息便传来,让宋婉心中生出了一丝隐忧。
承平所,檀石颂挂着襻膊在院子里翻晒书籍,老僕跟在身后焦急,似是察觉到身边之人的焦急,檀石颂声音温和不紧不慢:
「胡叔,焦急也没有办法,不如来帮我翻一翻这架子上的书,这处太潮了,里面生了蛀虫。」
胡叔看着自家少主这不慌不忙万事不照的模样,心下焦急:「小公子,您说这大邺的皇帝病了,太后寿宴可还会举办?他答应您的事情,可否算数?」
檀石颂面见景帝,与景帝说好了放他回鲜卑以及宋婉和亲的条件,这些条件檀石颂已经安排了亲信回鲜卑送信。
若是这时候景帝不能下旨,那檀石颂在鲜卑王心中的信任定会大打折扣,追随他的人也会怀疑。
「无须担忧,如今的萧珏太过着急,想要哪个位置景帝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檀石颂总是算无遗策,胡叔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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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侍卫拜见,身上带的是卫峥的信物,卫峥的侍卫来此,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带来前朝帝姬的信件。
胡叔看着自家的少主微微急促的脚步,失了往日的稳重,知道少主求娶前朝帝姬宋婉,或许不单单是因为主子的嘱託。
这般想着,目光触到腰间,往日挂在那一处不舍离身的玉坠,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檀石颂走回屋内,坐到书案前拆开信,扫过信上的内容,想到宋婉给他写信时候的心情,铺开纸墨,提笔回信,安抚宫中不安的人。
灵犀宫中,宋婉看着跪在她殿外的人,有些无措,昔日高高在上的萧敏,今日穿着素服,满头朱钗琳琅尽除,神色慌张,跪求:
「宋婉,求你帮帮我,让萧珏不要对我母妃和兄长赶尽杀绝。」
宋婉让人桃枝与吴嬷嬷将人扶起来,萧敏坐到椅子上握住宋婉的手,抬头期冀的望着她:
「萧珏那般喜爱你,定然会听你的话的,宋婉,你帮帮我好吗?」
萧敏的目光太过殷切,让人不忍拒绝,可她若去求萧珏,必然要割地退让,半响过后,宋婉微微点头,只垂眸道:
「敏敏,我也不能保证,我当真能劝住萧珏,你母妃兄长与他之间的事情,我……」
萧珏对萧敏母妃与兄长的恨意,是让他令可背弃她,也要报的仇,怎可能这般轻易被她劝动。
昔日对她言听计从的萧珏,她都没能说服,如今的萧珏,宋婉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
「我知道,但,他一定会听你的。」萧敏神色笃定。
宋婉不知道萧敏这笃定从何而来,只心中不安的送走她。
这两日,景帝病重,萧珏辅政,萧敏来求她,这些都让宋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这种不安,在第二日晚上,宋婉收到了檀石颂的回信后稍淡,只是答应了萧敏的事情,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宋婉坐在穿着寝衣坐在床边有些出神,近日太多耗费心神之事,还需时时担忧着萧珏前来,生出了些厌倦之感。
宋婉回过神,以为恍惚,看着院子里,定了神发现并未看错,她刚刚所想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了,下意识:「萧……」
意识到她的手中还拿着檀石颂给她的书信,宋婉心跳略微加快,她不动神色背过手上的信,塞入枕头下,却因为少做这般事情,眼神中不自觉泄露了她紧张。
好在,今日的萧珏并没有察觉到宋婉的异样,他的眼中尽是折辱仇人的痛快与疯狂……
昔日的宋婉,会对这样的萧珏极尽安抚,今日的宋婉却因为紧张而未曾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萧珏从心中的畅快与杀意中抽离,目光带着审视探究,偏脸上挂着笑意:「婉娘,在藏什么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床榻之上,正是刚刚宋婉放信的地方,听萧珏这般问,宋婉在心中稍定。
他会如此问,定然是没瞧见,只要不让他发现枕头下的书信就不会被发现,宋婉抬起头勉强挂上了笑有些颤意:
「给你绣了东西,还未绣完,不想被你瞧见了。」
明明心中紧张,却偏要做笑的模样,萧珏的目光落在搁置在床上的针线篮。
他抬脚走入屋内,一步一步走近宋婉,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淡笑:
「是吗,婉娘何不拿出来先给我瞧瞧,说不定还能将你秀错的地方给指出来。」
今夜在来此处之前,他才去见了皇贵妃,那个害死他母亲的人,胸中的杀意未曾散尽,受不得宋婉的欺瞒。
宋婉坐在床榻之上,一只手落在了萧珏的手臂上,柔软的料子微微膈手,宋婉心中微微颤了颤,片刻后勾了一抹温婉的笑:「昨日,萧敏来了我这一处。」
另一只手,覆在了带着薄茧的手掌上,纤细白皙的十指,轻柔的触感,萧珏顿了顿,宋婉已经许久未曾主动拉过他的手了。
灵犀宫每日来了什么人,萧珏了如指掌,但因着宋婉的动作停下,定定看着透着盈盈温润白光的宋婉,却故作兴致:「哦?婉娘说说看,她来找你做什么。」
「她……」宋婉抿了抿嘴「她来求我,帮忙说情。」
宋婉抬头观察萧珏的神色,半响看不出什么,萧珏笑了笑,乌黑的眼中多了丝柔和:「你答应了?」
纵然知道每日这处有什么人来,说了什么话,但是她亲口说出来,与他逼问出来不一样。
宋婉垂眸点头,又问:「琢衍,萧敏她……」萧敏她当真可怜,可否饶了她母后与兄长的性命。
宋婉知道,皇贵妃与三皇子害死了萧珏的母妃与兄长,他定然不可能会放过这两个人,所以沉默过后只求饶了萧敏性命,再不求其他,可便是这般,萧珏也未曾让她将话说完,打断:「婉娘,你喜欢萧敏,我会放过她,但是只有她。」
这已经是萧珏能够退让的极限,这也就足够了。
宋婉将话咽下去,不再为难萧珏,道:「谢谢。」
她都筹谋者离开,待到他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怒不可遏,如何还能有余力替旁人求情,现下就算是答应了,恐怕之后只会恨不得将她亲近的人全都千刀万剐。
如此,不如让其他人与她撇开关系。
这声谢谢让萧珏再不忍耐,他委身将宋婉从床榻之上拉起来,拉入他的怀中,娇小的身躯整个没入他的怀中,感受着她的心跳,萧珏心中的杀意与疯狂彻底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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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来灵犀宫之前,萧珏去了皇贵妃的宫中,他面色平静的将仇人才在脚下,明明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模样,满宫的太监宫女吓的不敢抬头。
昔日高高在上,万般尊贵的皇贵妃,在萧珏的脚下,耻辱不忿,恼羞成怒:「大胆萧珏,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
萧珏眼神冰冷,如同看着畜生一般,只淡淡:「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姬晗咬牙:「因为我还是一国皇贵妃,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你不敢!」
萧珏如同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颇为玩味,在淬着寒冰的笑容中,缓缓摇头,无情:「不,是因为,本王要你活着看看我是如何折磨你这一双宝贝儿女的。」
这时候杀了皇贵妃也无人能够拿他怎样,可这怎么够呢,杀母之仇,杀兄之仇,这怎么够呢。
蛇有七寸,人有软肋,皇贵妃挺着的嵴樑弯下去,妆容凌乱的如同疯了的老妇:「你想要怎样对我便怎样对我,放过我萧言。」
只说了萧言,未曾说去跪着求宋婉帮忙求情的萧敏。
这种将仇人踩在脚下本该是畅快的,可萧珏只感觉到一种置身地狱的无边孤独。
这种孤独,在将宋婉拥入怀中之时被驱散,犹如身处极寒地狱的人触碰到一抹光热,捨不得放开。
作者有话说:
推推自己的预收:《夫君死后被他上峰觊觎了》
中原之主式微,天下分崩离析,豫州诗书传家的谢氏因战乱流离,谢家嫡女被人所救,为报恩亦为寻得庇佑,嫁与扬州的参军周惩。
周惩忠肝义胆,为其主扬州总督褚绍挡箭而亡,周惩族人凋零,唯有寡母、幼妹与谢蕴,褚绍怜其孤弱,将三人接入扬州照看。
周母为人刚直,不愿受嗟来之食,为总督府制衣刺绣换取银钱,差谢蕴出入总督府往来,后谢氏女被困于总督府后院中,周母才知她无心之举将其推入火坑,却也悔之晚矣。
褚绍起于微末,为人勇勐有谋,所图皆能为其所有,唯谢氏女,原意将其困于股掌,后摧心折肝不能得。
谢蕴在褚绍召其入府之时,捏住衣裙,不惜自贬:总督虽现为中原之主所驱策,但有改弦易辙移鼎之志,何苦为了残花败柳之身毁了清名。
褚绍淡淡:既有谋夺天下之志,岂会在乎身外之名?
阅读指南: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再见到已经是自己下属的遗孀,本来打算恪守礼仪与之保持距离,却误会女主喜欢他而自我攻略沦陷,等到女主发现男主误会了说开之后,男主已经不打算放手了。
第26章
◎最后哄骗(一更)◎
宋婉靠在萧珏的胸前,默默的感受着两个人剧烈的心跳声。
片刻萧珏不满足仅仅只是抱着宋婉,他扣着她的腰身,将她往床上带去。
这般动作,是要做什么!宋婉及时警醒,忆及那日在床上的荒唐之事,堪堪将抱着她的萧珏推开些许,温柔的眼中是拒绝:「琢衍,你莫要胡闹……」
宋婉声音温柔,听起来柔弱可怜,再加之她素日里的温和,倒不觉得伤人,这般温声软玉,只觉得是他逼迫太甚,萧珏松开了手。
萧珏微微放开了些距离,看着乖顺靠在他胸膛的女人,哑声:「婉娘,我忍耐了这般久,你总要给我些利息才行。」
说着,整个手臂圈住宋婉,再度将她带入他的胸膛密不可分。
紧紧的贴着,宋婉感受到萧珏紧实的胸膛,她的唿吸紧了紧。
萧珏不依不饶,宋婉知道知道她今日若不做些退让,定然煳弄不过去。
而床上,还放着檀石颂写给她的信,不能被萧珏看到了。
宋婉心中思绪纷乱,半响后退步:「莫要在床上。」
说完这一句话,已经用尽了力气。
萧珏愣了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情不自禁吞咽了口水,喉结滑动如衣领中,看着朝思暮想的女人,眼睛兴奋妖冶变红,克制:「那去何处?」
宋婉感受到头顶灼热的目光,不敢去想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去看萧珏的脸,声音如蚊吟:「塌……上。」
若是必须要,在塌上会好收拾很多,她能够自己清理收拾好,上一次被揉成一团,若是再被旁人瞧见一次,不单单是为了书信不被发现,宋婉也不想再惹吴嬷嬷与桃枝为她担心。
话音未落,宋婉被打横抱起,塌是美人榻,于萧珏来说太小,他半屈膝着腿,宋婉窝在他怀中,两人相对,萧珏将她的脸抬起来。
四目相对,水光艷艷,一人迫不及待,一人心中害怕。
「琢……衍,不要。」毫无作用的拒绝。
萧珏的动作强势,宋婉的话语不成句,细碎的声音若有若无。
寂静的灵犀宫中偶尔传来似有若无的息喘声。
萧珏的唇色少见的鲜红,他的目光落在宋婉微微张着唿吸的檀口上,眼中略过水色,目光在秀美小巧的鼻尖处停下,询问:「婉娘,可还令你……」
萧珏顿了顿仿佛刻意一般,接着道:「可还舒服?」
萧珏的话,让宋婉从水光朦胧中回过神,她面色骤白。
被扣着的手颤抖,原以为,萧珏也会像上次一般,却不曾想,他并未那般,可……也未曾好到哪里去。
但这一回,他未曾只顾着自己,却是令宋婉沉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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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沉迷,令回过神的宋婉羞愤。
「萧珏……」宋婉清醒过来,眼中的水光散尽,偏过头,皱着眉。
萧珏露齿笑,妖冶鬼魅的眼睛看着宋婉,反问:「婉娘不是也很享受嘛?为何不承认?」
说罢,掰过她的脸,温热印在微微皱起的眉心,鼻间,唇齿,一路蜿蜒向下。
最后落在细颈处,微微离开几许,声音压抑:「日后婉娘嫁给我,我还会让婉娘更舒服,你要尽早适应才是。」
床榻之间的情话,最是动听,偏这一句话让宋婉入坠冰窟,身体缓缓僵硬,他要娶卫君如,而她也要嫁给檀石颂,他们这般算什么……
宋婉推着萧珏,杏眼带怒:「萧珏,你莫要得寸进尺!」
手腕上刚刚被扣住生的红痕犹在,这双手上一刻明明还很顺从,这会儿却又开始反抗。
看着抵在自己胸膛之上的手,萧珏蹙着眉头,不解:「婉娘,怎么了,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若是不问这话还好,问出口,宋婉的面色渐渐变的煞白。
看着宋婉的异常,萧珏克制住再将人按入怀中欺负的冲动,最后折了脖颈,纤细修长的颈子被一双温濡的唇印上,湿热的触感。
天旋地转,萧珏狭长的眼睛越发妖冶,唿吸喷在修长的颈子里,伏在宋婉身上不动,半响后起身,他已经恢復了原来模样。
拢好散乱的衣襟,衣冠楚楚,仿佛刚刚情动难以克制的不是他。
而塌上的宋婉,除却微微凌乱的衣衫与散乱的髮髻,微垂着眸子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这般模样,落在萧珏的眼中,便是催情的毒药,再看一眼便要沦陷其中,忍不住今日便彻底占有他。
这种汹涌的冲动,几息后被克制住,他知道,若是他们未曾成婚,他便强迫她便彻底做了那事,以她的性子,恐会记恨他许久,得不偿失。
反正很快他就能扫清所有障碍了,不急于这一时。
他印了一个吻在宋婉的额头上,看着刚刚被他怜爱的女人,胸中情绪汹涌:「婉娘,再过不久,我便娶你。」
萧珏走了,宋婉理好了衣袖,坐在镜子前将散乱的髮髻拆开,重新用簪子拢起来,铜镜看的人不甚真切,宋婉却能瞧出镜子里的人艷光四射。
她心中抗拒萧珏,却又忍不住被他引诱沉溺。
这种事后的羞愧感,将宋婉几乎湮没,不禁自我怀疑,难道她当真如萧敏所言,自轻自贱?
仲愣过后,宋婉回过心神,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寿宴了,若是不横生变故,她便能彻底摆脱萧珏,之后便会忘却这个人,与檀石颂离开,若是檀石颂需要,她会做好一个妻子的角色。
下了早朝,卫承君将攀附祝贺巴结他的人全部送走之后,独自一人登上将军府的马车。
入了马车后,脸色彻底垮下脸来。
外边哪些对他巴结祝贺的,全部都是一些没落的勛贵士族,而真正看的清局势的,这些时日与他保持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亲近。
但,就是这既不疏远,也不亲近便说明了问题。
逢人都看得出来,萧珏把持朝政之后,启用寒门,如今已经将几件要事交给寒门去办,若是做成了,下一步便该是升官了。
大邺的官职,均有定职定责,若是寒门想上,士族勛贵必然就会又被被外调,有人被贬谪。
卫承君下注萧珏,那也是士族勛贵间把握权力,并不想寒门来与他们瓜分权力地位。
而且,明眼人看得出来,萧珏想要将他们安国将军府一脚踢开,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卫承君不能够接受的。
如今,徐贤文忙的脚不沾地,但心中却热血沸腾,若是原先还对萧珏抱有怀疑的态度,如今却是真的相信萧珏会打破这朝廷的格局。
纵萧珏过去的名声如何,但目光须得方向未来不是吗?
徐贤文去刑部调取资料,遇到刚从刑部出来的执笔刘大人,如今已经不是执笔,而是刑部员外郎。
两人昔日虽有交情,且又是刘大人将徐贤文推荐给萧珏,但今日见了却未曾寒暄。
刘裕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如今新调任,手中事情千丝万缕需要捋清楚,两人在吏部门口碰了面,刘裕只有时间抬个头,伸着手朝徐贤文走过来:「唉……徐大人!」
还未走到了跟前,却又调转方向,脸都不曾让人看清,只听见声音:「徐大人,日后再聚,今日在下有要事不得空。」
徐贤文也未曾挽留,便是刘裕有空,徐贤文也没有空,这段时日,寒门堪用之人被徐贤文举荐上去的,就没有一个有空闲的。
十年寒窗,一朝报国,当真是……热血沸腾啊。
安国将军府内,卫君如等在门口时不时的张望,她不是在等卫承君,而是在等卫峥。
看着并不亲近兄长的身影,卫君如迎了上去,喊住卫峥:「兄长!」
卫峥目光闪了闪,看向等在门口满面愁容的女子,走近开口道:「妹妹在等我?」
卫君如点头,卫峥诧异:「有什么事情?」
兄妹两从小便不在一处,两人虽是一母同胞兄妹,却并不是很亲近,往日里见着了也是客气居多,谈话甚少。
今日卫君如在此地等他,卫峥有些吃惊。
卫君如拉住卫峥的袖子,道:「兄长,我有话同你说,可否去我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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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峥没有拒绝。
两人人进了卫君如的院子,这院子原本是卫峥亲自盯着人布置的,按照温婉女儿家性格添置的家具,虽不奢华但雅致意趣,但卫君如不喜欢,回来后长平郡主便着人将院子重新布置了一番,换上了华丽的金银器物装饰。
看着卫峥为亲妹妹花费了心血的东西被废弃物一般扔了出去,将卫峥从小带到大的老夫人慾训斥长平郡主,作为母亲偏心,但被卫峥拦住了。
扫了眼华丽的院子,卫峥没有进房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卫君如,道:「妹妹想要说什么?」
卫君如后悔了那日没有听卫峥的劝解,同他一同去找父亲说退亲的事情,当时她觉得萧珏芝兰玉树,身份尊贵,又喜爱她,兄长拦着她与萧珏的婚事,是因为两人不亲厚,加之母亲偏心,所以横加阻拦。
但,如今她知道了萧珏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了他当真不喜欢她,一切都是利用她,与她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不下聘礼,不合八字,不曾主动登门一次,不曾书信一封,让她成为了邺京的笑柄。
她原心底侥倖,萧珏说不娶她,可天子还有她的父亲会逼着萧珏就范,但如今景帝病重,就连父亲都拿萧珏不得,还有什么人能逼他。
从真心喜欢,到感到害怕,原来用不了许多时间,只需要萧珏将往日本就敷衍的伪装撤了,露出真面目就可以了。
卫君如心中不甘后悔,语气祈求:「兄长,我往日错了,不该不听兄长的劝诫,如今后悔了,兄长可还有法子去帮我劝父亲找圣上去说,退了这婚事?」
卫峥看着卫君如,这个妹妹就算不与他不亲厚,但是到底是亲兄妹,不会想要看着她跳入火坑。
但如今,卫承君却不是能够劝得动的了,他们卫家已经退无可退,萧珏辅政是景帝亲自下的旨。
萧珏现在掌握手握大权,名正言顺,若是景帝持续缠绵病榻,恐没有人能制衡约束萧珏,除非……除非他们卫家造反。
但他清楚,他们卫家能够调动的兵在边关,在京中的兵,不足以和京畿处抗衡,如今京畿处在萧珏手上,是铁板一块。
而卫家前期又与萧珏绑的太深,若是现在在朝堂生与萧珏公然叫嚣,不仅不会有人支持,恐怕还顺了萧珏的意,正好过河拆桥清算卫家。
现在卫家进退两难,唯有抓住现在的,也就是大邺未来的皇后出自卫家,所以卫承君不可能同意解除婚约。
卫承君不会同意解除婚约,而萧珏不会娶卫君如。
看见卫峥的反应,卫君如心灰意冷,难道她这一身便要被这一道赐婚的圣旨吊着,萧珏不娶她,她也不能嫁给任何人。
要顶着未来宣王妃、未来皇后的名头过一辈子吗?想到这一点,卫君如胆寒。
她急中生乱智,脑子里闪过什么,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迫切道:「那我去求宋婉,求宋婉同意让萧珏娶我。」
她不要成为全邺京的笑柄。
卫峥看着有些疯魔了的妹妹,皱眉打断:「宋婉并未阻拦萧珏娶你。」
「宋婉是没有阻拦,但是我听说了,宋婉曾让萧珏发誓,此生只娶她一人!」卫君如不相信,她不相信若不是因为这个誓言,萧珏就连将她娶回去当个摆设都不愿意。
卫峥眉头皱的越发紧,好言劝阻:「此事与宋婉无关,你不要去招惹她,或许……」
檀石颂与宋婉的事情,如今圣旨还没下来,卫峥答应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若是宋婉出去和亲,萧珏或许还会另娶她人,但宋婉若是在邺京,那便没有半分娶卫君如的可能。
「不要去招惹宋婉……」萧珏曾经也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卫君如心中恼怒,所有人都维护宋婉,连自己的兄长都是这样。
卫君如将原本因萧珏导致的处境,怪罪到宋婉身上去了两分,若不是宋婉,她怎会如此下场。
第27章
◎太后寿宴(二更)◎
景帝缠绵病榻,太后寿宴规模缩减了许多,宴会设在福安殿,但到底是当朝太后的寿宴,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勛贵士族皆携妻女前来贺寿。
来的稍晚了些的人,惊奇的发现,前朝帝姬宋婉竟然来了。
不仅仅前朝帝姬来了,深居简出的鲜卑质子檀石颂竟然也出席了。
这两人已经有许久未曾参加过宫中各大小宴,就连岁宴这般重要的宴会都未曾出席,这次太后寿宴竟然都到了让人有些吃惊。
宋婉未曾在意旁人的目光,她将给太后准备的寿礼送上去,说了两句吉祥话后便退下,太后寿宴并除却有诰命的夫人之外,并未设固定的席位,宋婉寻了个安静的位置坐着。
大邺的各类宴会,男女均会分席,但在给太后贺寿之时免不了会打照面,宋婉离开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了男席处的檀石颂。
他似乎也喜欢安静,独自端坐一隅。
他今日较之那日在酒楼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仍旧是一声素色的衣裳,安静的在一处,仿佛与这周遭隔绝开来,却又能面带笑意送走每一位上前寒暄之人,周到的挑不出半分错处。
只目光在触及到宋婉,薄唇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漾开一抹浅笑。
偷看被发现的宋婉,并未避开,而是遥遥回了一笑。
宋婉与檀石颂见过的次数并不太多,但今日两人写过很多书信,原本隔着书信还有些许陌生,但是这遥遥的一笑,将生疏沖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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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殿,一双眼睛自宋婉迈入大殿之后便盯着她,安国将军的夫人长平郡主祝芫性子干净利落,她皱眉打断卫君如,低声:「这是太后寿宴,莫要惹事。」
长平郡主察觉到了卫君如的注意力在宋婉哪处,叮嘱卫君如莫要胡来,却还是不放心自己不省心的女儿,补道:「回京这些时日,聪明就不要去招惹宋婉,而是要抓住萧珏的心才是正道。」
卫君如听闻自己母亲的言语,收回目光,她如何不知道要抓住萧珏的心,可心不在她这处如何能够抓得住。
人逐渐多了起来,长平郡主母女这处却不甚热闹,自萧珏辅政之后,邺京的贵女与卫君如疏远了许多。
倒没有落井下石,邺京的贵女没有几个傻的,便是平日里多有巴结谄媚,却到底不是蠢笨之徒。
卫君如还顶着未来宣王妃的名头,虽然瞧来宣王并没有娶卫君如的打算,但指不定某一日景帝龙体大好,压着萧珏去将卫君如娶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是以,今日的太后寿宴,还是有许多贵女来与卫君如寒暄说话,只不过说完话了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巴结着她,而是三三两两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有诰命的夫人来找长平郡主寒暄,祝芫含笑交谈过后,回首,卫君如已经不在座位上,不见了踪影,眉头皱的更甚。
宋婉的身份虽然也是公主,却是前朝帝姬,加上她的恶名在外头,所以她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着,并没有人前来找她寒暄。
这正合了宋婉的意,她此时只在等一道旨意,今日她嫁去鲜卑和亲的圣旨应当就要下了,宋婉垂着眸子,只需这道圣旨下了,萧珏再奈何不了她了。
当卫君如去找宋婉的时候,宋婉温和的眸子里有些意外。
但她很快将脸上的意外之色收起来,温和疏离道:「卫姑娘,你的席位不在这里。」
宋婉对卫君如并没有什么责怪的心里,萧珏感情的背叛也好,萧珏这些日子对她的逼迫也好,都与卫君如无关,相反,她也许同样是受害者。
卫君如站在宋婉的面前,心中五味杂陈,回来邺京这么久,今日是卫君如第一次见到宋婉,她曾在去晋北之前见过宋婉,但是当时她太小了,并没有什么记忆,只依稀记得,宋婉生的好看,旁的没有什么印象。
今日再看,宋婉当真生的好看,周身温和的气息,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怨恨,只一眼,昔日从旁人口中认识的宋婉就被悉数推翻。
这样的人,萧珏喜欢上并不奇怪,只心中仍旧好奇,宋婉做了什么让萧珏只她一人。
卫君如沉默了半响,道:「我是来找你的,帝姬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宋婉打量了一下殿内的人,还有许多人未曾到来,距离宴会正式开始也还有些时间,她起身跟着卫君如出去。
卫君如走在前面,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走便要走出福安殿的地界儿了,宋婉在卫君如的身后叫住她:「走远了我们等会儿会赶不上太后寿宴。」
然后宋婉便渐渐停下了脚步,只静静等着卫君如停下来,等着看她要做什么事情。
卫君如如宋婉预料一般停下转过了身,只刚刚还好好的人此时眼中含着泪:「帝姬,对不起。」
宋婉现在最不擅长应对旁人哭泣,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若是有小孩子哭了便用糖哄,若是调皮捣蛋的被训斥哭了,晾着就好。
但面对看起来只小她两三岁的卫君如,宋婉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沉默了片刻,宋婉还是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将其递到卫君如的面前,只劝:「卫姑娘,你莫要哭了,你也不曾对不起我什么。」
宋婉知道,她说的对不起,或许是与萧珏有关,但这事儿,宋婉从未将错处怪在卫君如头上,如今她都要去和亲了,更是不需要计较谁对谁错。
卫君如却,抓住了宋婉递手帕的手,眼中含着泪,语气有些卑微:「帝姬,你能否帮我去给宣王殿下说,你愿意接纳我。」
这话没头没尾,让人弄不明白意思,宋婉看着眼前的贵女,不解:「卫姑娘,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卫君如诧异,她看了宋婉的面色,不是装作不知道故意煳弄她的模样,似乎是当真不知道,萧珏竟然没有给她说吗?
想明白这一点,卫君如心中觉得她从头到尾简直像一个荒唐的笑话,本以为萧珏是因为宋婉的承诺,必须要二选一,权衡下不选她。
真相却是,这件事从,萧珏从头到尾竟然没有告诉宋婉,他竟然这般喜欢宋婉,荒唐,简直荒唐的可笑!
宋婉看着一哭一笑的卫君如,眉头微微皱起,声音温和:「卫姑娘,你怎么了?」
「帝姬,陛下快到了,我们回去吧。」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两位女子的交谈,卫君如看过去,迴廊的另一端,如修竹站在暗处的檀石颂,随着这一声,渐渐走入烛光照耀之处。
他的语气低沉,如同他的人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奇异的觉得安定,檀石颂的目光穿过长长的迴廊落在卫君如身旁之人的身上。
卫君如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游弋,只一瞬便明白了,她心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萧珏,既然你这般对我,那我也要让你痛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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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瞬息,卫君如便做好了决定,她将宋婉的手帕还到她的手上,收敛了大喜大悲之色,垂眸道:「我不会告诉别人。」
说罢,率先离开此地。
宋婉疑惑的看着卫君如远去的背影,其实,今日就要尘埃落定了,宋婉并不担心她告诉旁的人,只是,卫君如的态度,令宋婉有些诧异,片刻,感觉到身边多了一道气息。
宋婉收了思绪,微微偏头,檀石颂已经走到她的身侧,第一次与檀石颂离得这么近,宋婉有些微微的不适应,唿吸放的轻了些,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应,檀石颂不动声色拉开了些距离,开口:「帝姬为何跟着她到此处?」
檀石颂曾看到她出来,不然也不会跟着寻来,只是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又听了多少了。
知道檀石颂在主动找话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宋婉回道:「她寻我来帮忙……」
似乎是涉及到萧珏有所顾虑,宋婉说了一半顿住没再继续。
宋婉担心她与萧珏的过往,檀石颂会介意,毕竟在这个朝代,没有人不会介意这一点。
察觉到宋婉不欲再说,檀石颂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对于以后你莫要害怕,鲜卑的一切我已经派人回去准备好了,我在来大邺之前,在鲜卑并无喜欢的女子,也没有侧妃,你以后会是我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若说往日在书信中的安抚隔着纸笔苍白,如今当面许下的承诺,便不一样了,宋婉抬眸看他。
檀石颂顿了顿,看着身侧周身透着不安的小女人,继续道:「你只需要安心嫁给我,其余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好。」
宋婉抬着头,看着檀石颂的侧脸,她其实并未认真审视过檀石颂,只当他是能帮她逃离萧珏的一个不算熟络的人,但在檀石颂说了这些话之后,宋婉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似在和萧珏相处之时,那种情绪起伏,那种时时的提心弔胆,是一种安定之感。
如今,她将檀石颂深深的看入了眼中,这个人于她已经有了些许不同,未来还会是她的夫君,宋婉抬头望着,神色认真,将心中的不解问出来:「你,为何要帮我?」
宋婉不难想到,他娶她,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虽不知道内里曲折,但是无论是说服鲜卑娶一个大邺前朝帝姬,还是说服大邺的天子,将她这个前朝帝姬送去和亲,应当都不是容易之事。
这般不容易的事情,若是有人要做,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宋婉温婉,屏息等着答案,却见喧闹声传入耳中,福安殿到了。
檀石颂在进入大殿之前,停下来看着宋婉,道:「日后你会知道。」
日后会知道……宋婉咀嚼着这几个字。
垂下了眸子同檀石颂一同走入福安殿,入殿后各自分开,宋婉走入女席。
殿内,萧珏笑着送上寿礼,说完吉祥话后,转身离开。
他如今如众星捧月,宋婉想要不看见他很难,两人隔着很远,萧珏似乎在与旁人人说着什么,脸上挂着笑,只是目光似乎遥遥朝着她这边看来一眼,明明脸上还残留着笑意,但宋婉触及那目光却从中看出了可怕。
宋婉转了目光不去看他,落到了安静坐在一角的檀石颂身上,那一道目光似乎也没有再看过来。
萧珏的目光追着宋婉落到角落里的檀石颂身上,就是这个男人刚刚同他的婉娘一同进来的,他们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萧珏眼中闪过杀意,觊觎他婉娘的人,都得死,在一旁套近乎的宗室,终于察觉到萧珏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安静的坐在一旁不敢言语。
檀石颂似乎察觉到萧珏的目光,他波澜不惊的抬眸与萧珏对视。
不会有人会因为街头的乞丐而感觉到威胁,能够威胁到旁人的,从来能够威胁到的都是来自势均力敌的人,
终于,这一场无声的对峙,在德妃搀扶着景帝踏入福安殿之时被打破。
所有人都起身给景帝行礼。
景帝的面色并不好,似乎看起来很疲倦,但是他这一出来,倒是打破了近来萧珏胁迫景帝的流言。
景帝摆手让大家坐下,给太后祝寿后,落座在首位。
第28章
◎宋婉被赐婚(一更)◎
宋婉给景帝行礼过后,心就微微提起来,她这个位置,全部落座后,看向檀石颂的方向被挡住,可与萧珏中间却并无遮挡。
宋婉感受到萧珏灼热的目光,尽管她刻意去忽略,但那目光的存在感太过强烈,犹如在弦上的利箭。
这种如芒在背之感,终于在景帝开口说话之后消散了几许。
景帝神色疲惫,他同太后坐在首位之上用手帕掩面咳嗽,待一阵长长的咳嗽声之后,他闭眼挥开搀扶他的德妃,面上扬起了一抹笑:「近日孤的身体欠佳,但遇到几件喜事,孤感觉身体好上了许多,便想与众国之肱骨同乐。」
众人都在等着景帝下文,宋婉的心提起来。
只见景帝挥手,招来太监,示意。
太监从袖子中掏出三卷圣旨。
看到三卷明晃晃的圣旨,前来参加太后寿宴的宗室勛贵大臣皆屏住了唿吸。
太后的目光落在三卷圣旨之上,不动声色看了了看宋婉,又看了看自己那捉摸不透的孙儿,最后将目光落在明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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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明白了宋婉为何要给她託付明毓,原来是,看顾不了了啊。
萧珏的目光落到三卷圣旨之上,意识到什么面色难看,他目光沉了沉起身,这一起身来的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萧珏吸引了去。
宋婉看着萧珏,他走到大殿中央,脸上带着笑意,出口的却是阻拦圣旨的话:「父皇,今日是皇祖母的大寿之日,国事还是留在明日早朝上再议如何。」
景帝目光落在萧珏的面上,似乎是从其眼眸中看出了焦急,萧珏越是这般,景帝的面色越是捉摸不透。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众人摸不透萧珏为何要阻止景帝宣旨,莫不是什么会威胁到他的事情,有些大胆的更是猜测,莫不是景帝要将赋予萧珏的权柄收回来!
卫峥的目光落在萧珏的身上,卫峥知道,萧珏定然是猜出了什么。
可是卫峥自诩他帮檀石颂与宋婉的事情做的隐秘萧珏不可能察觉,难道就凭藉刚刚檀石颂和宋婉一起回到福安殿便推测出来了吗?
如果是这样,萧珏的心思也太深沉了,若是有朝一日让他登上了哪个位置,他们安国将军府,卫氏一族被蚕食殆尽恐怕是迟早的事情。
显然,檀石颂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摸着手中绣着飞鹰的帕子,清冷的目光微微闪烁,萧珏此人不可小觑。
终于,景帝开口了,他淡笑着:「吾儿所言甚是,国事当明日早朝再议,但家事在此说正合时宜。」
萧珏还想说什么,景帝没给他机会,偏头示意,太监缓缓展开其中一卷圣旨,高声:「檀石颂接旨。」
檀石颂并未放下手中宋婉赠送给他的帕子,拿着手帕走到大殿中央,朝景帝行了一个鲜卑一族的礼仪,手帕让他身侧的萧珏能够看见。
檀石颂是故意的,他在宣誓主权,往昔无论宋婉与萧珏是何关系,日后宋婉都是他的。
果然萧珏看见了那一方手帕,目光更寒,眼中杀意尽现,檀石颂的目光未在萧珏身上停留,只垂首静候。
这圣旨上的内容,檀石颂已经知道是什么,并且是他一手促成的,宋婉亦知道,此时,萧珏也猜到了。
圣旨内容洋洋洒洒,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放檀石颂回鲜卑。
鲜卑臣服大邺许久,这个质子可有可无,这道旨意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满殿的人,在等第二道圣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拿着圣旨的太监身上,太监徐徐展开第二道圣旨,高声:「檀石颂、宋婉接旨。」
太监话落,有人敏锐的察觉到,萧珏周遭似乎是结了寒冰,仿佛数九腊月,檀石颂亦发现,只未目光未转,指腹轻描针脚的纹路。
其实,自故太子萧钰去了之后,除却血洗宫门这个传闻外,萧珏在众人面前多是随和,进退有据的一个形象,使得众人似乎快忘记了,之前萧珏的种种。
萧珏绝非善类。
这一刻注意到萧珏变化的人,无不想起了以前的萧珏,有一种伪装的很好的表象被一朝撕破之感,不禁从心底生出寒意。
宋婉听到她的名字,从她的位子上起身,在她起身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盯在了她的身上,好似要将她的皮肤灼烧一个窟窿。
宋婉知道这道目光来自谁,她将唿吸平復之后,抬脚向大殿中央走去。
太监要宣读圣旨了,萧珏却未曾让出位置来,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但宋婉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心高高的提起,生怕他做出什么疯狂之事。
这一段距离,宋婉每走一步,便如同走在炭火上,她在赌,赌她和登上高位为母兄报仇的分量,曾经输了一次,就算能够理解,心中始终是不甘的,这一次,却盼望着输。
最后宋婉走到大殿中央,站在萧珏的身侧:「臣女接旨。」
在圣旨宣读完那一刻,尘埃落定,檀石颂捏这手帕的动作停下,尘埃落定。
而宋婉心中的石头,亦随着「钦此」二字一起落下,圣旨已宣,再起不了波澜。
恭贺声渐渐响起,却被萧珏冰冷的声音压下去,他抬着眸子,目光深深的看着景帝,淡淡开口:「圣上,儿臣认为由前朝帝姬代表我大邺去和亲并不妥当,我朝还有适龄的公主,可以担任和亲之责。」
萧珏话落,满座皆惊,偏偏他身如寒松站在大殿中央,将反驳天子之意当做寻常事情一般。
宋婉俶尔抬头,她没想到,萧珏竟然敢在殿中直接反驳圣旨。
风平浪静下,藏着暗流汹涌。
老态龙钟的帝王天子,被正直盛年的儿子威慑,便是寻常父子,恐也会勃然大怒捍卫自己的威望,但景帝却似乎毫不介意,他反而似是对萧珏的话很感兴趣,病态浑浊的眼球转向萧珏,面上若隐若现兴致勃勃:「吾儿觉得谁去合适?」
这一声反问,满殿屏住唿吸,在萧珏冰冷的目光扫过之时,皆提起唿吸。
本朝虽还没有先例,但纵观史书,大臣子女被选中赐下公主名号去和亲的不在少数,比起宋婉,他们这些高门贵女,在萧珏眼中不值一提。
每被那冰冷的目光扫过的女子皆心下一惊,恐被萧珏指去和亲,最后萧珏的目光落在萧敏的身上顿了顿,而后淡漠的转眸:
「儿臣认为,朝晖公主品行端淑,性格温婉,贤良淑德,当为两族和平和亲。」
高门贵女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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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晖公主勐地抬头看向大殿中央,看着虽算不上亲厚,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为了宋婉推她去和亲的萧珏,从心底里发寒,如坠冰窖浑身发抖,一股怨恨涌上心间,死死的盯着宋婉与萧珏。
萧珏仿佛没有觉得他一句话就将一个人推入万劫不復而愧疚半分,他仍旧立在那处与上首之人对峙,半响,不知景帝是否採纳萧珏的意见,缓缓张口:「不若,还是问一问帝姬本人的意愿如何?许帝姬愿意呢。」
景帝说的意味深长,打在大殿之上众人的心中。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身上,包括檀石颂与……萧珏的。
宋婉知道,她这一刻的答案很重要,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选项,早在之前宋婉便做好了选择,不去看萧珏的目光,她整理面色,缓缓扬起一端庄的抹笑,轻缓:「宋婉受陛下、百姓福泽,却并未回报半分,今日有机会,宋婉愿为大邺为天下百姓尽绵薄之力,去和亲。」
檀石颂捏紧的手松开。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砸在大殿的石板之上,砸在萧珏的心间,每说一个字,萧珏的心头仿佛被剜走一块血肉,血淋淋的被冷风吹的疼痛。
这般义正言辞,这般深明大义,若是再阻拦,恐显得阻拦之人心中没有百姓,萧珏知道宋婉并不是软弱之人,被逼急了甚至能够用大义凛然的话驳的旁人哑口无言。
只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用这般言语来阻他,只为逃离他身边。
宋婉在垂下眼眸的时候,看见萧珏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沉痛的要滴下鲜血,她只一次见过萧珏这般模样,那是在萧钰死的时候,他提剑血洗宫门那一次。
却之愣了愣,便垂下眼眸。
也许她对萧珏也是重要的吧,只是不及权势重要,不及报仇重要,心中生出,宋婉转过身,朝着萧珏庄重屈膝行礼,声音却疏离:「宋婉早就将自己当做大邺的臣民,将陛下当做父亲,将宣王殿下当做兄长,多谢兄长为臣妹考虑,臣妹定当铭记于心,用此生维繫两族和平,来报答兄长对臣妹的感念。」
「臣妹?」萧珏声音低沉,这两个字仿佛是从他胸腔深处传出来,反覆玩味如同咀嚼着什么有趣的话。
他血淋淋的心脏仿佛也觉得好笑,随着他的轻嘲讽,拉扯的疼痛。
这般怒极,明明是恨不得将殿中人悉数杀尽的时候,萧珏却笑了出来,他极其妖冶的眼眸微眯,从大殿中央上离开,只在经过宋婉的时候停住,淡淡:「只望帝姬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萧珏袖中手指甲陷入掌心,可掌心的疼痛抵不过半分心上的痛,让他这般痛,他岂会让给予他疼痛之人半分好过?定然会百倍、千倍奉还回去。
萧珏的威胁,使得宋婉的心跳停了半拍,却又告诉自己,这道圣旨下来了,便是萧珏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无须害怕。
去了鲜卑,山高水远,萧珏他坐拥万里江山,会寻到符合他心意的女子,届时他们琴瑟和鸣,他很快就能忘记她。
今日太后的寿宴,许多人不明所以景帝为何会下这两道旨,但却是惊雷,而这两道圣旨,让人更好奇最后一道的圣旨是什么内容了。
而安国将军府上的几人,面色各异,卫承君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卫峥心中隐隐忧虑,而卫君如畅快看戏过后,只剩下仲愣。
宋婉命运如此,她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檀石颂回到角落里的位子上,他虽坐在角落,但是今天的风头不亚于今日这场宴会的主角,酒过半巡,热络起来,檀石颂应付着前来祝贺之人。
察觉到带着杀意的目光,他抬头回视萧珏,檀石颂自记事以来,少有让他的情绪外露的时刻,但此时,面对不知珍惜失了宋婉犹如落败的丧家之犬的萧珏,双手端着酒杯,微微举杯,敬萧珏是个可敬的对手,亦是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欢喜。
今日,于萧珏来说是痛失所爱,于檀石颂而言,何尝不是得偿所愿呢。
第29章
◎取捨(二更)◎
承明殿内,一阵长长的咳嗽声传出,今日的走动,耗费了景帝极大的精气神,手握天下大权的天子帝王此时如同被抽干生气的破布。
他推开德妃递到嘴边的药,喘息着:「爱妃今日不必餵孤这药,明日孤要去早朝宣读圣旨。」
断断续续粗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明明虚弱至极无害,却惊住了这殿内唯一的人。
上好的瓷碗坠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端庄的女子跪在地上,面上满是惊惧害怕。
以为做的隐蔽无人所知的事情,被这么不轻不重说出来,德妃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偏靠在床上垂垂老矣的九五之尊仿若未觉他将人吓成这样,轻轻摆手让女人起来,声音缓慢:「爱妃,你是不是觉得孤老了,就忘记清融曾救过你的命了?」
年迈喘息的帝王似乎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片刻之后,老态龙钟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细看还夹杂着宠溺:「清融做什么事情我能不知道,她以为孤不知道,不过是孤纵着她罢了。」
这抹宠溺,不是对着德妃,是对着他怀念的人。
偏这一句,让跪在地上端庄的女子面上生出孤勇,她拖着长袖宽群从地上爬起来,盯着床上的天子质问:「既然圣上这般喜欢皇后娘娘,为何还要纵容姬晗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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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被质问,面上的笑意消失,怅然若失:「孤是开朝帝王,前朝后宫环环相扣,姬晗动不得。」
德妃嘲讽:「姬晗动不得,说了这么多,不过是陛下你在权衡利弊的时候,捨弃了皇后娘娘,既然你捨弃了她,就不要再做出这幅深情的模样来噁心人了。」
景帝沉面:「身为帝王,在所爱和江山之间,所有人都会这般权衡利弊,清融定会理解孤的。」
德妃笑了,她仿佛觉得活够了,恶毒畅快:「皇后娘娘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德妃这句话,终于使得景帝面色波动,他沉着眸子:「胡言!」
「哼!」德妃畅快「臣妾没有胡言,皇后娘娘曾经亲口告诉臣妾的,她说她愿下辈子再也不遇见陛下。」
帝王怎么可能允许有人无情的解开他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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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残忍的真相,在景帝发怒之前,大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剑拔弩张的两人偏头看去,萧珏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大殿门前,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景帝垂了眸子,让德妃退下。
德妃转身离开,他在走近大殿门口的时候,终于看清楚萧珏面上的表情,那是一张疯狂还未散尽,眼睛里淬着无尽黑暗与寒冰的脸。
萧珏是皇后的儿子,容貌与皇后相似,但性子却一点也不像皇后,他其实更像是景帝,这一点是德妃所不喜的。
但是就算不喜,这是皇后娘娘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仅凭这一点,德妃就会帮他。
大殿的门缓缓关上,将光明隔绝在外,整个宫殿内的薄纱不知道被何处来的风吹的微微扬起,层层薄纱扬起落下,让人看不真切萧珏的面容。
少顷,萧珏走近龙塌,他缓慢的蹲下来捡起地上摔碎的瓷片后站起来,目光落在手上的瓷片上。
寂静太久,景帝咳嗽声起,许久后停下,问:「吾儿是要弒父吗?」
萧珏把玩手中锋利的碎瓷片,一字一句:「不,我是来劝父皇收回旨意。」
萧珏素来是孤高骄傲的,甚少向人低头,亦很少在人前失态,就算这个人是他的父皇,此生两次失态,一次是孝贤皇后薨逝之日,那日他不言不语站了一日。
一次是故太子萧珏薨逝,萧珏提剑要杀了皇贵妃与三皇子,这是第三次。
景帝审视这个儿子,半响后道:「如若孤不呢。」
萧珏表情平静:「儿臣会亲自让这道旨意作废。」
景帝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话锋一转,仿佛父子闲谈,道:
「刚刚,德妃指责孤,因为选择了江山,抛弃了你的母后,你也知道,孤最爱你的母后,但这天下需要姬家的支持,不然孤坐不稳这个位子,更没有今日。」
姬家是文官之首,没有姬家的支持,景帝打的下天下,却守不了天下。
说太多话,景帝停下来喘息,等气息喘匀后,继续:「吾儿,你比起你的兄长钰儿更像孤,你告诉孤,你若是孤你会如何选,亦或是,你现在要如何选。」
手上细碎的瓷器渣嵌入皮肤中,萧珏眸光点点,表情晦暗,平静的语气中狠厉与嗜杀:「儿臣两个都要。」
「咳咳……宋婉是前朝的公主,前朝的余孽蛰伏了,却并未消失,她若为皇后,必然人心浮动,吾儿,你若想要那位子,就不能娶她。」
世间安得双全法,萧珏黑沉沉的眸子与龙塌之上的人对上,斩钉截铁:「儿臣不是父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父子俩说不通,互相不信任,互相不能说服对方。
良久。
「也罢」景帝缓缓「既然如此,吾儿便选一个吧,是要皇位,还是要宋婉。」
终于,父子俩剑拔弩张,萧珏亦是目如寒冰:「儿臣说了,儿臣全都要!」
「既然如此,那册封四皇子为太子的圣旨,便会变成册封大皇子」
雄狮暮矣,气势仍在。
「若是孤死了,便是四皇子萧珏弒父篡位,那金吾卫统领将会去京畿处押下所有的寒门,大皇子为大邺新帝,安国将军辅政,清君侧。」
一字一顿,杀意毕现。
器重的嫡长子死后,景帝发现这个嫡次子更肖自己,够果决,够狠,有帝王之相,但到底根基还不够深。
许久之后,景帝缓和,看着萧珏,淡笑:「孤相信,吾儿已经做好了选择,前朝帝姬和亲之后,孤会宣读册封东宫的圣旨。」
景帝改变了注意,抓住了萧珏的软肋,予以要挟。
周身寒意,不见应答。
景帝知道,不能将这个儿子逼迫的太过,淡淡挥手:「孤倦了,退下吧。」
熠熠日光,驱不散萧珏身上的寒意。
德妃看着从大殿之中出来的人,望其面色,转身离开。
宋婉接了和亲的圣旨,尘埃落定,满宫譁然。
和亲出使的时间,司礼监派人算日子,送来给宋婉挑选,一是十八日之后的春分,二是两个月之后的小满过后的第二日。
两国和亲,为了礼仪不出差错,两个月的准备时间才不显仓促。
但宋婉忆及萧珏在殿上给她说的那一句话,心中总是不安,差桃枝去问檀石颂的意见,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她想选十八日之后的春分。
桃枝出宫去承平所需要些时日,宋婉将前来问日子的司礼监太监打发了回去,递话说明日派人去司礼监给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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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还早,宋婉打算先将明毓送到太后宫中。
虽说她不是立马要走,但是明毓迟早要去寿康宫,不若早些过去,宋婉稍能心安一些,便是明毓捨不得,她走的时候,明毓再来相送便好。
吴嬷嬷的动作很快,有条不紊的将明毓的东西装箱分类放好。
寿宴散去,宋婉便将决定使人去禀明了太后,太后那处也派了嬷嬷前来帮衬,瞧见明毓一抬一抬的东西,嬷嬷忙拦着道:「太后娘娘那处给明毓公主备齐了新物件儿,这东西不必全抬过去,捡一些紧要的拿上便好。」
吴嬷嬷收的东西,已经放好了,拿出来又不像话,忙对着老嬷嬷恭敬说:「这些物件儿都是明毓公主用惯了的,就想着多带一些,莫见怪。」
两边都是好心,但却想法不一样,老嬷嬷上前掀开了箱子盖子,愣了愣,回头瞧了宋婉一眼,没有再说话了,挥手让小太监全部抬走了去。
明毓站在宋婉的身侧,在老嬷嬷打开箱子盖儿那一刻,宋婉感觉到牵着她手的小姑娘浑身紧了紧。
宋婉将目光挪过去,瞧见了箱子里头的东西,沉默了,里头都是这两年,宋婉给明毓做的小玩意儿。
有做的精美的,也有做毁了的,明毓全都当做宝贝收了起来,上次上元节的灯会做的花灯,旁人的早就破了,就明毓的保存的还跟新的似的。
宋婉知道小姑娘不舍,她弯下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嘴中说着:「明毓,我是去和亲,以后还会有机会回来看你的。」
在场的几个人,目光都转了过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宋婉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的鼻头上,没有对上目光。
谁都知道,宋婉这一去,再回来恐怕就难了,萧珏在这邺京,她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些话,不过是诓骗小姑娘的。
就见着,小姑娘脸上泪珠儿串成了线。
明明在皇宫中这么多年,早就该心冷如铁的人,忍不住也鼻头一酸。
明毓不说话,宋婉也看不得小姑娘哭,她将小姑娘揽入自己的怀中,下巴搁在小姑娘的头顶上,蹭了蹭。
半响,小姑娘闷着声音:「明毓要学骑马,日后去看帝姬,和帝姬去草原上驰骋。」
听着小姑娘的话,宋婉心中也生了些嚮往,她去鲜卑,檀石颂会教会她骑马,可以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快活的驰骋,身后跟着明毓。
太过美好,宋婉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将人搂的更紧一些。
半响,明毓需要搬去寿康宫的东西都抬走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宋婉将明毓的手放在吴嬷嬷手中,送她们到了灵犀宫门口。
待到人走没影儿了,小桂子小声劝解:「帝姬,春日里寒气还未消散,你回屋子里头吧,还有些时日,若是你想明毓公主了,便去寿康宫瞧瞧她。」
小桂子在萧珏和宋婉之间,选择了宋婉,萧珏召他去,再未透露过什么真切儿的消息,心当真是向着宋婉这头了。
宋婉收回了目光,有得必有舍,她将目光转到小桂子脸上,认真问:「小桂子,你想要什么?我送你金银良田回家好吗?」
她要走了,这阖宫的人,都有去处,除了小桂子。
听闻宋婉的话,小桂子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宋婉跟前,磕头:「帝姬,奴才早就没了家人,若是你不让我跟着你,再没旁的去处了。」
小桂子背叛了萧珏,若是留在大邺,恐怕活不长了,但这话儿不敢给宋婉说,萧珏在宋婉这处伪装的好,将狠厉,嗜杀,残忍都藏了起来,说出来不会信。
宋婉果然没想到这处去,小桂子突然的动作,将宋婉吓了一跳,她退后了一步,反应连忙弯腰去将小桂子搀扶起来,但她如何敌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跪在地上的人,大有她不答应,便不起来的模样。
宋婉无奈,她连忙补道:「若是你想要跟着我去鲜卑,我很高兴的,我只是怕那地方苦寒,你不愿意……」
「愿意,奴才愿意!」
定好了小桂子的去处,宋婉回到殿内,小桂子继续守在灵犀宫的门口,暮色四合,阖宫点上了灯,唯这处黯淡无光。
黑暗之中,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当小桂子看清是什么人张嘴想要唿喊时已经来不及,被飞身上前的一个人捂住嘴巴,一记刀手敲在后脖梗子上,放在了地上。
一套动作悄无声息,禄喜看着黑暗之中的人,将人轻手轻脚不发出声响挪开,等着主子指示。
萧珏看着跌倒在墙角的叛徒,他的眼皮沉了几分,薄唇掀开:「暂且留着。」
第30章 (捉虫)
◎羞辱(一更)◎
宋婉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人,面色不变,直直的看着他,只是如擂鼓的心跳欺骗不了自己。
宋婉知道,只要一日未曾离开大邺,总会与萧珏遇上,她设想了数种遇到萧珏的场景,有他用阖宫人威胁她的,有他用手段逼迫她的,甚至有强拉着她做她不愿之事的。
但直到萧珏从黑暗中走到灯下,宋婉才发现,萧珏的面色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这种异常的平静,没有沖淡宋婉心中的不安,反倒使她心中的担忧加惧,宋婉垂眸,疏离:「宣王殿下,深夜造访灵犀宫,不知所为何事?」
萧珏半阖眼眸,隔着窗看着烛光下温柔恬静的女人,没有错过她藏在袖中的手,握着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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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萧珏看到了她手中的东西,宋婉将手往袖子中缩了缩,将匕首藏入袖子中。
对方将目光从她藏在袖子中的手上移开,落到她的脸上。
萧珏的眼中泛出嘲讽,他目光不错的盯着宋婉:「怎么,作为兄长,来看一看自己的皇妹不可以吗?」
这是宋婉今日在太后寿宴上说的话,被萧珏原封不动还回来,但这其中的嘲讽之意,让宋婉坐不住。
就在她垂头慌神之际,窗前的萧珏已经消失不见。
宋婉转头看向看向门口,果然修长的身影已经踏入殿内,宋婉握紧手中的匕首起身,定定的看着如闲庭信步一般的人。
但萧珏却未如宋婉料想的一般走入内殿,他停在外间的殿中央,与宋婉对视,眸光中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看到这般情景,宋婉微微松了口气,略微思索道:
「我知殿下你从不是旁人口中的不学无术之辈,你胸中有韬略,心中有天下,将会是雄狮,我相信,殿下未来定会是一个好帝王,好君主,定然会有好的女子欣赏你,爱你。」
这般的赞颂,是极高的赞誉,亦是宋婉的肺腑之言,她虽不喜萧珏对感情的背叛,亦不喜他的胁迫,但这作为这个时代的帝王,并不是什么缺点。
只是不适合做一个夫君罢了。
萧珏看着温柔称赞他的女子,他本就知道,眼前的女人若是想要哄一个人,定能哄好。
胸口空荡荡的痛意,被这几句话填满。
他的眼中燃起微不可查的光,声音染上期冀,沾染了万般情绪与期待,冷眸轻抬,定定看着宋婉,轻声诘问:「所以,婉娘会留下吗?」
没有人能够当真彻底狠心的对待一个真心喜爱自己的人。
宋婉躲开了灼热的目光,可纵是当真喜欢,也是万般不合适,宋婉顿了顿残忍道:「宣王殿下,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你我之间,到此为止吧,你会是一个好的帝王,但宋婉只愿意做一只在草原自由的飞鸟。」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用温柔的声音,说绝情的话,最伤人的永远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爱人的尖刺,萧珏眼中的期冀消失,闭上眼睛,再睁眼,全部都是冷酷。
他眼中被寒冰覆盖,偏偏整个人看起来仍旧是诡异的平静,自肺腑深处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当真似关切妹妹的兄长,嘴角嗤笑:「皇妹去和亲,想好了带什么东西了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似是关切的话,从萧珏口中说出来令宋婉不解。
她并未准备带上许多东西,既然离了邺京,总要去适应新的环境,就连着压抑的朝代都适应了,还有什么适应不了的。
萧珏也并没有当真等宋婉的回答,他目光微侧,落在塌上:「皇妹生在锦绣的邺京,定然不能适应塞外的苦寒,你用惯了的美人榻可要带上,枕惯了的锦被,可要带上。」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霎时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宋婉变色,握在手中的刀颤抖,她颤声:「够了!」
萧珏却仿佛觉得还没有够。
他一步一步走近,走入内殿,像是好笑一般,笑意点点却说着残忍的话:「若是皇妹不愿意带着,为兄会亲自去告诉你抛弃本王选的人,你多么喜爱这些东西,曾在这些东西上,如何与为兄颠暖倒凤,替为兄纾解欲望。」
没说一句,宋婉的脸便白上一分。
直到人走到面前,宋婉拿着匕首颤抖的手,举起来对着眼前的人,威胁:「你不要过来,再走近我会伤你。」
萧珏看着小小的匕首嗤笑,脚步不曾停下,轻蔑:「为兄还以为,皇妹会用为兄赠你的匕首刺入为兄的胸膛呢,看来皇妹还不够狠心。」
知道怎样伤害一个人最深,偏偏又留两分情面,让人总忍不住心生希望,然后被一刀刀剜心掏肝,痛不欲生。
昔日收下,未能够还回去的定情信物,宋婉心软,晃了神。
只是这一剎那的分心,手中的匕首被夺去扔掉,看着被扔出去的匕首,宋婉一步一步后退。
但,到底没有退路,抵在画案上再退不得一步。
宋婉唿吸加快,声音颤抖:「萧珏,我被指为和亲公主,陛下已经下了圣旨,你若做了什么,会被群臣口诛笔伐的。」
萧珏欺身,他的脸抵在距离唇齿半寸的距离,眼中盛满嘲讽,偏语气却如同闲谈:「为兄来替皇妹叙旧,群臣如何会口诛笔伐为兄呢。」
他的手,扣在柔软的腰上,将人拉至自己的胸膛,紧紧的贴着自己。
另一只手,抬起落在宋婉的额头上,饶有兴致般:「这处,为兄曾落下五个吻,不知道檀石王子会不会介意呢。」
宋婉被扣住动弹不得,听闻萧珏口中的话,唿吸紧了紧。
却并没有到此为止,轻佻的动作语气在继续。
修长的十指缓缓向下,落到脸颊上:「这处,为兄尝了皇妹的眼泪,是咸的,不知皇妹会不会让檀石颂品尝。」
接着是唇齿、颈、起伏的胸口,纤细的手指,萧珏的手,每落在一处,便饶有兴致的问一句。
「皇妹的手,曾替为兄纾解过欲望,不知皇妹这双手可会替檀石王子纾解欲望。」
语气轻佻,仿佛情人之间逗弄,眼中却着杀意,说完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道:「哦不,皇妹会在床榻上为檀石王子纾解欲望,用不上这双手,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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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的唿吸滞住,这种羞辱,使得她几乎站不稳,却被萧珏死死的扣在怀中,不得挣脱,终于忍无可忍,宋婉闭上眼睛呵斥:「够了,不要再说了!」
终于,萧珏撤下了虚假的笑,整个人犹如裹挟着黑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他用力拽起她的手,强硬的让其扣在他的胸前,泣血质问:「婉娘,你可曾想过,我这一处会痛,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宋婉被卸去伪装外衣的萧珏吓到,她不断挣扎,终于推开了眼前不设防的人。
眼睛嗤泪,浑身颤抖,她拔出簪子,不回答萧珏的问题,手不断颤抖,倔强不让泪落下:「萧珏,你再逼迫我,我便死在这里,左右不过是一条可以被你随意拿捏的一条贱命,没什么好留恋的。」
宋婉是怕死的,所以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好好活下来。
因为有所求,所以会怯弱,会害怕。
但是若是生不如死的活,不如去死,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去呢,就能看到和蔼的父母,友好的同事,和调皮却可爱的孩子们。
在这一刻,宋婉当真想,兴许死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看穿了宋婉的想法,萧珏忽然怒不可遏,他徒手夺过尖锐的簪子,争抢之中,簪子划破手掌,鲜血滴答滴答顺着簪子滴在地上。
萧珏眼中染血,扣着宋婉的手疯狂大笑,许久停下来,是恫吓人的威胁,声音萃冰:「宋婉,既然你愿为了檀石颂去死,我就要让你活着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如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言罢,不再停留,大步转身离去,那背影,似乎怕再晚一刻,他就会忍不住对宋婉做出什么伤人之举。
萧珏离去,宋婉跌坐在椅子上,撑着椅子的手颤抖。
桃枝到了承平所,敲开了承平所的大门,跟着前来开门的侍卫进了府内。
跟在侍卫身后一路走着,桃枝悄悄抬起头目光打量承平所的布置,到了书房,被满屋子的书震惊到,偶尔瞥见一本书的名字-齐民要术。
看到坐在书案前的人,桃枝垂下头将宋婉的话带到。
檀石颂似乎一瞬间就猜到宋婉的想法,他抬眸看向桃枝,道:「日子定在十八日后,回去告诉帝姬,她只需带上她用顺手的东西,其余我会让人在鲜卑备好,让她不用担心。」
温和的语气,周到的考虑,以及对宋婉的重视,桃枝觉得,或许帝姬嫁给檀石王子和亲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桃枝心中这般想着,顺着来时路往皇宫折返。
她因想快些将差事办好,寻的是条小巷子。
来时小巷子里头还算人来人往,但因大邺宵禁,若是没有令牌与圣旨,宵禁之后还在游荡,会被抓去关起来。
好在宋婉早早便想到了这一点,给桃枝求来了令牌。
桃枝揣着令牌,在黑暗的小巷子里穿行,步履匆匆,倒不是害怕歹人,邺京治安极好,鲜少出现什么歹人敢行兇,不过是匆匆赶回去復命。
只桃枝认真赶路,忽的巷子外头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抬头去看,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举着火把整齐划一的向某处去。
这种动静,除了抓捕什么重大的逆贼,就剩下抄家,近日,未曾听闻什么邺京的大臣勛贵犯事。
桃枝看着士兵去的方向,心中隐隐不安,脚下加快了步伐,往宫里头赶。
第31章
◎交锋(二更)◎
回到宫中,桃枝瞧见睡在地上的小桂子与一片漆黑的灵犀宫心中担忧,叫喊了地上的小桂子两声不见应答,步履匆匆朝屋内走去。
待入了内殿瞧见宋婉好好的端坐在屋内,松了口气,片刻又察觉到今夜诡异,担心道:「帝姬,小桂子怎的睡在了地上?」
宋婉还未从刚刚萧珏的羞辱中回过神,听到桃枝的话才想起这一茬,起身勐地向外走。
桃枝见她走的没有章法,怕她磕到碰到,连忙拦住宋婉,唤人将小桂子带回房间躺着,去叫太医过来瞧一瞧,从而小心的瞧着宋婉,道:「帝姬,你怎的了?」
越是细看,桃枝越是觉得她家主子不对劲,细细看着眼角眉梢处,好似哭过了眼尾泛红,看着这般情形,犹豫着要不要将今日回来路上遇到的事情告诉宋婉。
桃枝先慢慢的将檀石颂的回话一字不落禀告给宋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回宫路上遇到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语气猜测道:「帝姬,奴婢回来的时候遇着官兵了,瞧着那方向,似乎是朝檀石王子的承平所去的,不过兴许是奴婢看错了。」
桃枝说的犹豫,宋婉却听进了心里,承平所是檀石颂住的地方,宋婉想起萧珏离开时候的威胁,捏着衣袖的手收紧。
萧珏不会让她如愿,逼迫不了她,便要去逼迫檀石颂吗?
若是檀石颂被扣了下来,她自然是离开不了大邺了。
灵犀宫外,禄喜看着自家主子出来,步伐有些踉跄,五官紧绷,周身萦绕着低沉鬼魅之气,这模样是在前朝帝姬那处受了气。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皆是戳自己主子的心窝子,主子心中是何想的不知道,但是作为下人,也约莫能猜出几分,今日这事儿若说灵犀宫里头那位主儿全然不知恐怕是没有人相信的。
禄喜跟在后头,回头朝黑夜里头看了眼,这里头的主子平日里看着和软,但是当真也是心狠的主儿。
第66页
「不准回头!」萧珏低沉鬼魅的声音呵斥。
声音泣血,当真是给了萧珏这般骄傲的人极大的屈辱,禄喜心中不平:「王爷,帝姬这般冷情冷心的人心捂不热乎,咋们不稀罕,等您登上皇位,自然有万般好的女儿让主子您挑选的。」
萧珏手上的伤口被冬日的冷风吹的已经止住了鲜血,偏禄喜的话让他手上生出只觉,攥紧的拳头让手掌心的伤口再度裂开。
落在草木之上看着可怖。
偏手掌上的疼痛,抵不过心上半分。
萧珏一拳打在亭子里的木柱之上,拳头渗出鲜血,与手掌心的血混在一处。
禄喜抬头看,才瞧见自家主子手上不知道流了多久的鲜血,眼周也是红了大片,这一拳又让手上添了伤口。
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看那处。
禄喜急的跺脚,不敢上前,恐让萧珏身上伤上加伤,嘴上着急:「王爷……您的手,奴才马上去叫太医。」
「不用。」
萧珏躲开禄喜的查看,他在黑暗中看着皇宫外头,双眸寒的发亮,冷声:「去京畿处调兵,前往承平所。」
大步出了宫,披甲上马,禄喜骑着马跟在后面,心中担忧,在邺京若是无召调兵,是罪加一等,但却知道这时候劝不住萧珏。
铁甲围困,胡叔听到这夜里铁甲摩擦着兵器的声音,从塌上惊坐起,慌忙去查看,从门缝中看到森森铁甲,慌忙找檀石颂。
寻了一圈,不见人在寝殿,提着灯笼转头出来的时候,发现书房的灯亮着,匆匆赶往对面的书房,推开了门,瞧见檀石颂披着外袍端坐在书房的案前,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
又侧耳倾听,此处,也能听到外头的动静,才发觉檀石颂早已经察觉。
坐在书案前的人,抬头不疾不徐:「胡叔,何事惊慌。」
主子的临危不乱,使得老奴安定,胡叔将灯笼放在椅子上,系好衣服,整理好仪容行礼:「老奴无状,还请王子责罚,只因老奴听见甲冑之声,恐有危险,心中难安才失了分寸。」
承平所外,甲冑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忽然消失不见。
檀石颂抬头看向黑夜,似乎透过层层围墙看到府外之人,起身朝外而去,胡叔想要阻拦,也只略微动作便知道蠢笨,既然外头的人都动用了甲冑,他们出不出去并未有太大的差别。
吱呀一声,承平所木门打开,夜中白鹤与雄狮对上,屋外黑沉沉的月色中,为首的一圈人穿着冷冰冰的甲冑,举着火把,将承平所团团围住。
在夜色之中可怖,骑着高头大马的阴沉之人,手持长枪,目光死死盯着开门之人,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檀石颂与萧珏的目光对上,一张扬一内敛,一咄咄逼人,一如置身事外。
萧珏平静的脸庞声音略冷:「不知宣王殿下于这深夜之中带着官兵来这承平所所为何事?」
萧珏不错目光,盯着从容不破的人,抬手沉声:「来人,拿下!」
士兵从萧珏的身后涌出,团团将檀石颂围住,长枪抵在檀石颂的胸前。
一队人撞开拦着的人,涌入承平所。
胡叔大喝:「此乃鲜卑王子,竟敢如此无理,大胆!」
兵马被萧珏训练有素,没有人理会胡叔的阻拦。
檀石颂抬头望向马上的萧珏,眼眸不眨:「敢问宣王殿下今夜何故拿本王子?」
一字一句:「私自调兵遣将,若是师出无名,罪同谋反。」
檀石颂所言,不是小的罪名,萧珏此时被人扣上这个罪名,正好给了安国将军可乘之机,届时将萧珏扣下,他便翻不了身。
禄喜这一路上所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
萧珏目光冰冷,不为所动,垂眸看着握着书五官深邃的男子,淡淡:「本王怀疑鲜卑质子檀石颂与前朝帝姬勾结,企图谋反,拿下听审。」
这个罪名若是坐实了,不仅仅可以光明正大扣押檀石颂,还能让宋婉成为阶下囚。
自然,两人的婚约便做不得数了,檀石颂看穿了萧珏的目的,没想到他竟然敢行如此大胆之事。
片刻,有人手中拿着一叠东西从承平所出来,高声:「报,找到了帝姬与鲜卑人的书信往来。」
两相目光对上,檀石颂对书信二字只是微不可查的皱眉,萧珏眼中却是冰冷的弒杀意味,以及一股不受控的疯狂之感,他接过士兵递过来的书信。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字迹,缓缓打开一封信,其中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冰冷的利剑,刺入萧珏的胸膛。
她对眼前之人如此亲昵,却连与他多待一刻都不愿意,好,好的很!
众人看着越发可怕阴沉的萧珏,不禁猜测他手中的信件上写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帝姬与鲜卑通敌的证据?
在终于将信件一封一封看完后,萧珏紧紧捏着书信,目光冰冷:「带走,将叛国者下狱!」
三言两语定下了罪名,胡叔大喊:「宣王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珏冰冷的目光落在忠僕身上,冷声缓缓:「这承平所内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胡叔激愤欲再辩,檀石颂抬手阻拦,他立如青松,望向马上已有帝王之气的萧珏,淡然:「清者自清,宣王殿下关不了本王多久。」
看着胜券在握的男人,看似赢了这一场的萧珏牵着马绳的手收紧,胸中跌宕,面如寒冰:「本王定让逆贼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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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京畿处,檀石颂远远看着围着京畿处的金吾卫,抬头看着身着甲冑的萧珏,淡笑:「本王说过,宣王殿下关不了本王多久。」
数十步开外,身着金甲之人单膝跪地行礼:「金吾卫中郎卢志忠将请宣王殿下下马,将鲜卑王子交予吾等手上。」
一声响,不曾有动静。
单膝跪地之人再度高声。
「下官乃金吾卫中郎将卢志忠将请宣王殿下下马,将鲜卑王子檀石颂交予吾等手上。」
二声,仍旧没有动静。
金吾卫拔剑。
首领起身拔剑,目带杀气。
「下官乃金吾卫中郎将卢志忠,奉命将请宣王殿下下马,将鲜卑王子檀石颂交予吾等手上。」
金吾卫扈从天子,奉命,奉的是谁的命,不言而喻。
终于,萧珏身后身批冷甲之人有人开始动摇,抵在檀石颂脖子之上的刀也不那么坚定,军心已散,这一局檀石颂又赢了。
在窃窃私语声起之前,萧珏缓缓抬手,抵在檀石颂脖子上的刀松开,他向前走两步,走到萧珏的马前,躬身行礼:「多谢宣王殿下一路护送,颂在此谢过。」
高头大马之上的人目若冰霜,目露凶光:「鲜卑王子,今日本王输了,总有一日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的。」
檀石颂并不言语,行礼之后朝着金吾卫一步一步走去。
承平所内,胡叔看着回来的人,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拿着披风迎接上去。
同时又将宋婉差人送过来的信递到檀石颂手中。
檀石颂并未管自己身上的披风,而是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大步向书房去。
拆开信,明白了今夜是谁去宫中找了景帝,才调出了金吾卫解围,檀石颂收起书信却没有似胡叔放松,他的眸光微敛,昔日他不曾与萧珏交锋过,如今却知道,若是大邺在萧珏这样果决的人手中,恐怕是鲜卑之祸。
胡叔看他看完了信,紧张道:「小公子,如何?」
檀石颂点头安抚:「无事。」
今夜没有宋婉去求景帝调拨金吾卫截住萧珏,只是会被下入京畿处的大狱之中,受一夜牢狱之灾,待到明日天亮,萧珏也不得不放人。
对于萧珏会发疯,檀石颂早有预料,也早有应对之法。
只是脑海中浮现出甲冑之下那一双眼睛,如卫峥所言,此人绝非善类。
今日这一局是檀石颂赢了,日后若是他为鲜卑,而萧珏为大邺,再对上恐怕不会有胜算。
萧珏,这个人等到他羽翼丰满之日,恐怕会犹如九天之龙,一飞沖天,无人可以约束,待到那时,他将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王子。」
胡叔担忧的声音传来。
檀石颂回过神,轻摇头:「我们需要尽早回鲜卑,平内乱,以举国之力抵御外敌。」
京畿处,萧珏解甲,待到甲冑兵器全部交到金吾卫手中之后,金吾卫领头之人方才跪地行礼,带着金吾卫离开。
这一夜折腾,天色将明。
萧珏手中缠着的布条被血液浸染成为红色,京畿处跪满臣子,昔日执笔刘大人,跪劝:「殿下三思啊,如今内有贼子未平,外有鲜卑善战,不宜此时与之交恶。」
此言一落,满堂附和。
上手之人,手掌紧握,挥开换药小童,不发一言。
将赌注压在萧珏身上的寒门心竭,若是萧珏此时发疯,他们的努力将付之一炬,代价不是回到原点,而是会被已经警惕的士族反扑,将永无翻身之日。
众人看劝说不听,纷纷偏头去看徐贤文,跪在最前面的徐贤文沉默半响,抬手端下乌纱帽,神色坚毅道:
「若是殿下当真舍不下帝姬,臣愿意摘了这乌纱帽,同殿下一同冒天下之大不韪事情,不过是败了便此生被人摆布,殿下付得起这代价,臣等誓死追随。」
这一字字一句句砸入众人心中,谁想再被踩在脚下,若是萧珏这时候发疯,他被安国将军踩在脚下日后日日被掣肘,他们被士族踩在脚下,十年寒窗苦读,却只做些浇花洒水之事。
有谁能甘心呢。
萧珏的手渐渐收紧,半响闭眼,復又睁开,眼中的疯狂被隐藏,眼中是清醒的滔天的权欲,他一字一句:「上早朝。」
众人明白了他的抉择,跪地高唿,喜极而泣,一夜未睡不觉分毫疲惫,神采奕奕去上早朝。
第32章
◎天下(一更)◎
昨日半夜闹出什么动静,邺京不是京畿处,不是铁桶一块,更何况昨夜京畿处、金吾卫两拨人马宵禁之后在街上行走,想要不惊动住在邺京的这些宅子里头的老滑头也难。
本以为昨夜发疯的萧珏,今日恐怕还在和那鲜卑的质子较劲,却不料人竟来上早朝了,一时间有些侧目。
但,再侧目,到底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拿着目光瞟着安国将军,且看他有什么动作。
满朝许多看戏的人,安国将军微阖着双眼,当做不知。
对于萧珏昨夜的行径,卫承君了如指掌,他也期待萧珏当真为那前朝帝姬发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如今看来,萧珏还没有疯到这个程度。
而站在他身后的寒门,卫承君看过泱泱乌纱帽,这是萧珏的底气,而萧珏是他们的盼头,他或许迟早要被踢出局。
闭上眼睛深唿吸,卫承君復又睁开眼睛,心中笃定,只要他的女儿是未来的皇后,他们卫家就还能平步青云,繁华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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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一动,周遭的人立马收回目光肃立。
眼中的阴冷收敛,看着满朝文武,知道这些人心中作何想,萧珏静了静,道:「今日天子抱恙,本王代理朝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中是有事的,寒门将所办的事实,需要萧珏拿捏定夺的各州事宜上奏,萧珏示意知道了,请示景帝后批覆。
待到寒门将事情汇报之后,萧珏目光扫过大殿,最后落在安国将军处:「不知道卫将军可有事启奏?」
卫承君被突然点名,他从列中出来,拱手道:「臣无事启奏。」
此话一落,萧珏的目光暗了些,却并未多言,只起身退朝。
满朝文武皆看出了萧珏的不满,目光逡巡在安国将军与萧珏之间,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小九九。
待到人散完了,卫承君的面色才彻底垮下来,走到自己府上的马车之前,掀开帘子,看见里面坐着的儿子,面色不善:「吾儿在这处等为父?」
卫峥领的是闲职,今日却也上了早朝,卫峥行礼,待到卫承君上了马车,才言:「父亲,在晋北守城之将一事,或许宣王殿下并不是针对父亲,为了大邺之国本,晋北也需要新的将军。」
卫承君冷哼,眼中寒冰:「若是萧珏与你妹妹成了亲,晋北一事本将军自会让步,不然没得商量。」
卫峥看着固执的卫承君,如今邺京的局势走向失控,萧珏背后寒门人才颇多,羽翼渐丰,卫承君控制不了萧珏,将晋北的兵权当做了筹码。
这样做一时或能够与萧珏周旋,但不是长久之计,且于国本无益。
卫峥心中明白,却也劝不动卫承君,他心中有所感,卫家掣肘不了萧珏多久了,一旦萧珏得到至高无上的位子,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做到他想要做的事情。
承明殿内,太监将今日的奏摺搬到了书案之上,往日景帝没有精力处理奏摺,萧珏亦只挑拣重要的事情口述,今日却将奏摺全部搬入了寝殿之中。
景帝撑着身子看着摞在书案上的奏摺,虚弱:「吾儿这是何意?」
萧珏身清素正,端正行礼,隔着层层帷幕,淡淡:「父皇昨日所言,儿臣回去之后思索良久,是儿臣太过僭越,实属不该,今日就将这摺子悉数带来让父皇过目。」
昨日景帝敲打了萧珏,今日他便悉数还之,简直有恃无恐。
景帝知道萧珏的用意,不怒反笑:「不愧是吾儿,知道如何还击!」
萧珏听闻喘息大笑的景帝,不为所动。
景帝知道,萧珏的性子执拗,牵着的绳索,一松一紧能够控制他,若是绷的太过紧,恐怕会适得其反。
景帝道:「你若是有本事摆脱卫承君的掣肘,可以不娶卫君如。」
萧珏仍旧不为所动,景帝亦淡了笑颜,厉色:「但,前朝帝姬宋婉没有商榷的余地,若是吾儿当真这般儿女情长,孤会认真考虑这天下是否适合交到你的手上。」
这句话,终于令萧珏有了颜色,他目光冷冷,逼视景帝。
到底是当了多年的帝王,就算儿子羽翼渐丰,却还不能震慑景帝,他继续威胁:
「听闻你昨夜调动京畿处的人抓捕檀石颂,用的是他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谋反这个罪名?孤认为这个罪名甚好,若是吾儿执迷不悟,孤不吝把这个罪名给前朝帝姬坐实,让她被万民唾弃。」
寒眸结冰,春日生寒,萧珏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幕,春日没有丝毫暖意:「经过昨日一遭,儿臣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再做一厢情愿之事。」
声音不沾染丝毫感情,看起来是当真放下了。
景帝满意,勾起笑道:「吾儿知道便好,既然这般,那让吾儿知道昨夜是那宋婉求着孤调动金吾卫一事,说出来也就不怕吾儿伤怀了。」
景帝锐利的目光盯着萧珏的面色,想要试探他当真是放下来,还是故意说给他听。
萧珏垂了眸,掩盖眼中的厉色,半响,景帝收回目光,淡淡道:「既然如此,这些奏摺吾儿继续替孤批阅即可。」
萧珏转了身朝书案走去,小太监已经将书案收拾好,奏摺分门别类摆放好。
硃笔快速批阅,少顷,满案的奏章批阅完毕,萧珏起身口述重要的奏摺,景帝满意萧珏的办事能力,道:「待到前朝帝姬去和亲,册立吾儿为太子的圣旨便会宣读,吾儿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
萧珏行礼谢恩。
只起身后并未立即离开,他看着帷幕之中穿着明黄色里衣垂垂老矣却还不肯放下权力的男人,道:「鲜卑兵强马壮,逐年进贡马匹质量下降,恐有不臣之心,儿臣认为,我们还需尽早防备。」
「是需要尽早防备鲜卑,还是需要将鲜卑质子扣在我大邺?」景帝淡淡,仿佛不知道萧珏的目的。
萧珏目光中闪过厉光,面上不动声色:「儿臣以为,既应该尽早防备鲜卑,亦应该将檀石颂扣在我大邺。檀石颂此人现如今是卧着的恶虎,如若将其放回鲜卑,不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景帝审视萧珏,看着他不辨喜怒的面色,不怒自威:「吾儿是惧怕檀石颂,还是不想前朝帝姬宋婉去和亲?」
萧珏敛眉,淡淡:「儿臣既不惧怕檀石颂,前朝帝姬是否和亲更是与儿臣没有瓜葛,只是为大邺考虑,檀石颂此人心机深沉,不宜将其放归鲜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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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不再纠结萧珏到底是为大邺考虑,还是不想让宋婉和亲,他说明与檀石颂的交易。
「大邺士兵不善游牧训马,战马常年短缺,唯一善训战马的晋北军每年需要调拨军饷粮草二十万石,是其他军两倍有余。」
景帝顿了顿继续。
「且晋北军受安国将军卫承君意,虽数次下令,却还不能输出战马至岭南等地,故大邺朝廷受兵权掣肘,而檀石颂求娶前朝帝姬的条件便是,鲜卑每年进贡战马千匹,可让大邺皇室摆脱兵权掣肘。」
景帝说完,喘息片刻,抬眸问:「檀石颂是否可归?前朝帝姬是否值得去和亲?」
景帝胸中韬略,并不是迂腐之辈,亦不是当真还惧怕什么前朝的余孽。
他要送宋婉去和亲,不过是宋婉去和亲,百利而无一害而已。
萧珏垂眸,躬身行礼:「儿臣明白了。」
「明白了便退下吧。」景帝摆手让其离开。
景帝用他自己的婚事收拢士族勛贵,希望利用下一位帝王的婚事,将兵权收拢,但萧珏太过倔强,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婚事,哪边只有用其他法子徐徐图之。
走出深宫,禄喜跟上萧珏,小心道:「王爷,如何了?」
萧珏抿嘴不语,虽然原本就猜到了景帝与檀石颂之间有交易,却不知道,檀石颂愿意为了宋婉每年进贡良驹千匹。
战马意味着什么,若是萧珏今日在面见景帝之前,还有几分把握说服景帝扣下檀石颂,当景帝说出与檀石颂的交易之后,萧珏便知绝无可能说动景帝收回成命。
他走到无人处,眼前的景色变的虚无,脚步虚浮,被眼尖的禄喜察觉到,连忙上前扶住,焦急道:「主子,你怎么样了?」
萧珏站直身体摇头,阻止了禄喜叫人。
到底是血肉之躯,昨夜心绪激盪,手被簪子划破未曾处理,再加之昨夜调人去围承平所,后半夜又被徐贤文一党跪在地上阻拦。
一夜未曾休息,紧接着便到宫中上早朝,与景帝周旋,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萧珏踉跄走到马车之前,不让旁的人看出来他此时虚弱,坐到马车之中,闭上沾满血丝的双眼,不知是手掌隐隐作痛的伤口,还是心中对权力的渴望。
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仅要颠覆大邺士族把持朝政的局面,还有收回兵权,要让他萧珏一怒,满朝为之震颤。
他要当一统天下的帝王,安国将军也好,鲜卑也好,他统统要让其臣服,而他不会像他的父皇景帝一般,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后都会握在他的手上。
萧珏将野心敛入眼眸,掀开帘子回望大邺的皇宫,最后沉声吩咐:「去京畿处。」
禄喜担忧:「主子,你一夜未曾休息,先回王府休息几个时辰再去处理公务吧。」
「去京畿处。」萧珏的声音不容置喙,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徐徐图之,萧珏目光幽深嗜杀,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权力握在手中,才能夺去他想要的。
而萧珏也不能闭眼,一闭眼便是宋婉绝情的面容与伤人的话,他不能接受她嫁给旁人,却又不是时候阻拦,只得让自己沉溺于权力之中,才能短暂忘却宋婉将要和亲的事实。
第33章
◎和亲(二更)◎
京畿处的内堂中,徐贤文与刘大人分别坐于萧珏的左右两侧,之后依次是相关的寒门致士的学子。
有人犹疑:「殿下,近些时日我们的风头太甚,是否收敛些许。」
这名臣子说的还是太过委婉了。
近些时日,萧珏专弄权柄,满朝无不避其锋芒,早朝之后,京畿处每每成为第二个议事朝廷,搅弄风云,一手遮天,如今这朝廷已经是寒门,是萧珏的天下了。
这等专权弄势,虽然一时间让寒门得势,但太过明目张胆,决计不是长久之计。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寒门追随萧珏,是为了在朝中施展抱负,为百姓谋福祉,并不是要成为萧珏的走狗鹰犬。
萧珏眸光微垂,眼中闪过暗光,他已经不屑做出一副仁和大度的伪装,露出雷霆手段,他淡淡:「本王自有分寸,对于本王的意思,放手去做便可。」
下属还欲再言,被徐贤文拦住,众人领命而去。
出了京畿处,刚刚在内堂议事开口劝阻的官员跟在徐贤文一侧,面露担忧:「宣王殿下如今还未登基,但已现雷霆手段,恐不是守成之君啊。」
这话说的不分明,他们担忧萧珏登上九五之位,会手段残暴,百姓苦不堪言。
徐贤文组织说话之人,面色沉稳:「近日殿下是急躁了些,但,我们大邺如今面临的局面,开拓之君比守成之君更合适。」
众人信服徐贤文的眼光与见解,不再此事之上再议论,去完成萧珏交办的事情。
自从那日萧珏从承明殿离开,日日在京畿处召人议事,他这一行径未曾避开邺京诸多眼线,手段也不加掩饰,明明白白告诉士族勛贵,他萧珏要收拢权柄于皇权。
只这一次萧珏的动作来的太急,不似往日温水煮青蛙,让有些人感受到了痛感,但除非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反了,不然萧珏已经势不可挡。
有人暗中使袢子,使得萧珏的行动受阻,到底没有人敢真的反了,既然不敢反,过程中使的袢子便于事无补。。
论才学使袢子之人抵不过有着真才实学的一群寒门学子,论权势,抵不过未来的大邺君主,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珏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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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运筹帷幄之人,也抵不过日日殚精竭虑。
禄喜看着闭眼一只手揉着额角的萧珏,劝道:「主子,你已经连轴转了十几日了,今日早些回王府休息吧。」
萧珏面色疲惫,听到禄喜的话不为所动,他感受到身体的疲惫,可是回到王府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抑制不住的杀意,控制不住想提了长枪杀进宫中,将他的婉娘囚禁于他的府内,让她不能去和亲。
到底要克制住不能真的发疯,萧珏压下太阳穴突突的疼痛,忽然出声:「她在做什么?」
禄喜心中颤了颤,这是主子这十几日第一次问灵犀宫哪位主儿的情况,不知道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几经犹豫,捡了些说:
「帝姬这几日有金吾卫守着,我们的人传不出来消息,但想来,恐是离别伤怀,精神不济罢。」
「哼」一声若有若无的嘲笑,随后喃喃自语「离别伤怀,精神不济。」
萧珏眼中布满血色,睁开后眼神令人害怕,他眼中盛满嘲讽:「她恐怕求之不得马上离开,哪里会离别伤怀。」
禄喜也知道,宋婉做的这般决绝,就算有离别伤怀,也是因为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邺,而不是因为离开主子,但这话却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伤萧珏的心。
禄喜颠倒黑白:「主子,帝姬她身不由己,心中定然还是会记挂着主子的好的,只是她没有福气,不能与主子长相厮守。」
若说原来的离别伤怀精神不济还有几分依据,那刚刚的话,便是胡诌了。
萧珏闭了眼睛没有再说话,只周身萦绕着看不清的伤怀,禄喜看着眼睛泛酸,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灵犀宫中,距离和亲出发已经只剩下四五日,宋婉将太监宫女遣散,原本是何处送来的便回何处去。
虽然是眼线,但宋婉这些年并未亏待阖宫上下,临了了,主僕一场,存了几分真的情谊,给宋婉宋婉送上了几分真心的祝福。
宋婉承了他们的情,微微回礼以示感谢,到了晚上,宫里上下的太监丫鬟,只剩下桃枝与小桂子还有宫外的金吾卫。
金吾卫是宋婉从景帝那处求来拦萧珏的,他们只守在灵犀宫外,不曾入内,而桃枝小桂子二人要随着宋婉去鲜卑。
宫内只有三个人,到底冷清了些许。
宋婉看着住了六七年的地方,心中到底生出了丝丝不舍,桃枝也有些担忧:「帝姬,听闻鲜卑人都是生长在马背上的,我们多带些您用惯了的物件儿过去吧。」
邺京的百姓,可能穷尽一生也不会有机会去边塞之地,更遑论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的桃枝,宋婉明白她的担忧,安抚:「没关系,等到了鲜卑,我们学会了骑马,就可以在马背上追赶羊儿,想来也甚是有趣。」
口中说着安抚之言,其实宋婉心中也没有底,但是灵犀宫中的东西,除却贴身之物,与用惯了的小物件,她并不想带走其他的。
只一看见那些东西,她的心中便能想起萧珏那日所言,就算她曾与之放浪形骸,但却不是值得回忆之事。
过去种种,她当真要抛在邺京,半分也不带走,日后,她在鲜卑便是新的宋婉,会过上新的她嚮往的生活。
桃枝似乎是被宋婉所描绘的景象安抚道,面上生了两分嚮往:「那我要跟在帝姬身边,养一只小羊做宠物。」
主僕三人,被这逗趣的话儿逗笑,离别的伤怀沖淡了几分。
宋婉提起裙摆回到屋内,这几日灵犀宫内需要带走的物件儿已经装箱的差不多,剩下的带不走的,能留下的全都留下了,不好存放的宋婉赏给了宫女太监。
她走到屋内,目光触及到画案上的匕首。
跟在身后的桃枝,瞧见了那物件儿,想要快步走过去收起来,待到拿到了手上,又有些犹豫,望向宋婉道:「帝姬,这东西如何处理?」
宋婉看着桃枝手上华丽的匕首,这是萧珏赠与她的定情之物,再他初传来要娶卫君如之时,她便想将此物还给萧珏,只没有还回去。
宋婉记得,这是萧珏母后的东西,她如今要去和亲了再带着自然不合适,但也不能随意赏给下人。
犹豫了几许,宋婉道:「放在妆匣里面吧。」
待她走后,萧珏自然会发现,届时他再收回去便可。
阖宫的下人走了,临了一些收尾的东西,少不得宋婉指挥着小桂子与桃枝亲自动手,有时宋婉还也会帮衬着将小物装箱。
本来所剩的东西便不多了,主僕三人懒懒散散的慢慢装着,在出发的前两日也将剩下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灵犀宫外的金吾卫,只拦萧珏,不会拦其他人,宋婉抬头瞧见站在宫门口儒雅温和的人,愣了片刻,扬起笑意走上前,像是相处多时的老友一般,温和:「你如何来了?」
檀石颂清润的眼眸垂首看着宋婉,眼眸是微不可查的温柔,道:「怎么,婉婉不欢迎我吗?」
是期盼已久的亲密,也是微不可查的试探。
宋婉有些无措的躲开目光,除却萧珏,她还不适应有男子这般亲近的与她说话,想到萧珏,宋婉又收敛了心神,往日与萧珏再亲密,日后都不适宜在檀石颂面前想起他,这般对檀石颂不公平。
似乎是察觉到了宋婉的不自在,檀石颂眼眸中的欣喜淡了些许,他迴转眼眸,在宋婉看不见的地方,似是陈述,又似是他的决定:「婉婉,你可以叫我颂,而你也要适应我这般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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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我们会是全天底下最亲密的人,檀石颂将剩下的话隐于心间。
宋婉知道,她要习惯与檀石颂相处,可如此亲密的称唿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她沉默为予以应答,此间的沉默被檀石颂读懂,他未再继续强求于宋婉,只是眼中有些失望。
只剎那失望被掩藏于眼底,檀石颂如玉的声音仍旧温和:「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极致的温柔蛊惑,使得宋婉放松了心神,她不知不觉间点头回应。
得到回应,檀石颂的手扣在宋婉纤细的手腕上,宋婉的目光落在那一只带着暖意的手心之上,没有挣脱,接着力道跟在檀石颂的身后。
而前方半步之人,察觉到宋婉的接受,唿吸微微收紧。
承平所书房内,宋婉的目光落在铺开的画纸上,眸中惊嘆,画纸上是同邺京别无二致的楼宇宫殿,旁边散开零星的画纸上,画着精美的书案、妆匣、梨花木床。
许多许多,都是熟悉的东西。
宋婉抬头看向面带笑意目光灼灼的檀石颂,他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宋婉,清辉明月之中,抬首:「我曾说过,婉婉你无须害怕和担忧,去了鲜卑之后,我会尽最大努力让婉婉过的同在邺京别无二致,我会是你的依仗和底气,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便好。」
宋婉第一次与檀石颂交谈是檀石颂持剑拦三皇子萧言之后,她在殿外道谢,自那时起,宋婉便觉得檀石颂不是一个喜欢表达感情之人。
他是含蓄内敛的,与萧珏若是做了十分,必定在她面前表现出十一分的辛苦让她去心疼不一样,檀石颂若是做了十分,只有一分现于她眼前。
他所承诺的,定然不是眼前这一幅图纸,也不是鲜卑的一所汉宫,是鲜卑上下层层反对的声音与阻力。
而这些,他都没有说。
宋婉的目光闪烁,这样的人,当值得更好的人的,却被她所误了。
两国联姻,在公主和亲前一日,宫中需要设见辞宴,邀请满朝文武为和亲公主送行。
在见辞宴上,史官会在史书上记下一笔,让牺牲自己去和亲的公主青史留名。
歷朝歷代有无数的公主,当真能在青史留名的没有几个,宋婉想,这或许也算得上无上的光荣。
但是宋婉对于见辞宴,心中有些担忧,因为见辞宴上,不可避免的会见到她避了这些天的萧珏。
第34章 (捉虫)
◎见辞宴(一更)◎
近日,筹谋两国和亲的礼部也很发愁。
仅仅给了十几日的准备时间,许多东西来不及按照公主和亲的礼制备齐。
这一点虽说仓促,但是事实如此,若是向景帝禀报也情有可原,多数不会降罪下来。
但这事情出岔子便就是在此处,景帝龙体不悦,这一摊子事情都要禀报监国宣王萧珏定夺。
宣王萧珏昔日与前朝帝姬的事情,但凡在邺京超过一年的臣子或多或少都听到过些秘闻。
就算往日的事情未曾听到过,但太后寿宴上的事情,才过去不到二十日,怎么着也不会全然没有察觉。
这就使礼部一众臣子为难,拖拖拉拉临到见辞宴前夕,也不敢去向萧珏要个章程。
但事情到了这时候已经拖不得了,就算和亲大邺需要准备的东西不论,但见辞宴的详细事宜也得汇报了。
礼部许大人,在早朝上递了关于和亲安排的摺子。
悄悄抬头见坐在龙椅一侧的未来九五至尊打开摺子,面无表情的看完,又合上。
全程一言未发,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行,让礼部尚书许大人心提起来。
想要的章程没有要到,下了早朝,许大人心一横留了下来,年过半百之人心中发紧,说话也忍不住颤抖:「殿下,帝姬和亲一事还有诸多需要定夺,下官写在了摺子上,还请殿下过目。」
欲下早朝的萧珏,威严的扫过一眼殿下的礼部尚书,目光冷冷的落在他呈上来的摺子上。
心爱之人和亲,诸事需要他亲自定夺,诛心不过如此,萧珏捏着奏摺的手收紧,奏摺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经韬纬略的未来帝王,却读不懂什么意思。
沉默的越久,礼部尚书越是两股战战,几欲跪下。
终于,上首之人开口,他的声音沉郁,带着压人之势:「事出仓促,诸事按照礼制从简。」
此言一处,礼部尚书悬着的心落下,但,上首未来的九五至尊却又开口:「和硕公主的封号改成玉壁公主。」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起身离开。
礼部尚书躬身行礼领命,长久不起,直到上首之人离开大殿后才直起腰。
和亲的公主,无不会给最高的封号,玉壁二字,实在算不得什么尊贵的封号。
礼部尚书离开大殿,心中揣摩未来九五至尊的意思,玉壁玉壁,完璧归赵。
礼部尚书心中一惊,仿佛窥到了什么秘密,面对礼部属官的问询,闭口不言,匆匆回礼部。
禄喜是侍卫不是太监,早朝之时需要候在大殿外面不得入内。
朝臣皆散去许久之后,他远远瞧见自家主子出来,目光落在主子的手上,瞧见拿着什么。
还不待主子走近马车,忽然素来习武,年少身体康健的主子一个踉跄。
禄喜眼疾手快去扶上主子,相接间,什么物件儿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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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喜喵过一眼,竟然是摺子。
满朝文武递上来的摺子是要全部放在皇宫不允许带出来的。
闲杂人等更是没有允许不得私自窥视。
禄喜连忙转过眼睛,却也还是瞟见了被摔开摺子为首的几个字。
是前朝帝姬和亲奏请的摺子。
禄喜小心翼翼看着主子的脸,面色青白,仿佛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只不过片刻,萧珏恢復如常,他冷肃的推开禄喜,弯腰仿佛漫不经心一般捡起地上的摺子。
撩开衣袍登上马车,冷淡:「回王府。」
这十几日以来,今日是头一遭下了早朝不是去京畿处,而是回王府,禄喜不敢置喙,将马车望王府里头赶。
萧珏练武,王府里头设了校场,萧珏下了马车,直奔校场而去。
禄喜步履匆匆跟在后面,看的心惊。
萧珏将长柄银枪舞的矫若游龙,但会武功的禄喜却看出来了,这枪法毫无章法,纯粹是在发泄。
萧珏整个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去想宋婉,手中的长枪被挥舞的断掉,因为长枪断裂而将手心震的麻木,勾回了两分意识。
他欲裂开的目光回头看着放在台阶上的奏章,却觉得这远远不够。
此时,他恨不得不顾一切,拖着宋婉共沉沦,管他什么江山社稷,他只要一人。
半响过后,禄喜见到萧珏周身的气息恢復如常,悬着的心落下,为萧珏递去帕子。
刚刚在有一瞬间,禄喜当真以为,自家主子要发疯了。
这一场见辞宴,宋婉是主角,她挽好髮髻,换好相得益彰的华服,站在殿中央听完长长的祝福。
最后,封号下来之后,宋婉忍不住抬眼看坐在景帝左侧的萧珏。
他端坐垂眸,仿佛只是参加了一场无聊无趣的宴会,周身透着不耐,目光没有一瞬落在宋婉的身上,但宋婉莫名就觉得玉壁这个封号,是萧珏给的。
宋婉收回不好的猜测,今日过后,她就会离开邺京,与这里的人再无瓜葛。
宋婉一一接受满朝文武后宫的敬酒,虽然喝的是不烈的青梅酒,但喝的多了仍旧染上了两分红霞。
就在宋婉欲勉强再喝之时,手中的酒杯被一只修长的手拦住,宋婉偏头,顺着手腕向上看见是檀石颂,他从她手中拿走酒杯,在耳侧低声:「我来喝。」
外人看之,琴瑟和鸣,有人手中的酒杯被捏的欲裂开。
宋婉还不是很适应檀石颂的亲密,明日之后,他便是她的夫君君,宋婉犹豫了片刻选择松开了握着杯子的手,将喝酒这一事交给了檀石颂。
眼见他用她用过的杯子,对着来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宋婉看见他薄唇覆上杯沿剎那愣了片刻,一瞬又恢復如常。
得空抬头,见坐在景帝左侧拿着酒杯有些不羁的人,宋婉有些恍惚,她以为依萧珏的性子,不耐早就应该离席了。
还未曾深想,明毓有些胆怯的走到了宋婉的跟前,她的注意力被明毓吸引过去。
能够与明毓嘱咐的,宋婉早早的就嘱咐完了,今日在这人众多的席上,宋婉握着明毓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见辞宴尾声,一直未曾上前的萧敏端着酒杯走到宋婉的面前。
皇贵妃被囚,三皇子入宗人府,萧敏早就不是原来的朝晖公主。
看着与以往灿若玫瑰判若两人的萧敏,宋婉跟着她沉默。
萧敏口中说着谢,眼中却泛起的是嘲讽:「多谢玉壁公主,不然这和亲的人就该是我了。」
是在说太后寿宴那一日,萧珏想让萧敏替她去一事。
就算此事不是她所为,但是到底因为她而起。
宋婉垂眸,歉意:「对不起,敏敏,你母妃与兄长之事我未曾能帮上忙,但萧珏看在昔日的情份上不会伤害你。」
「不会伤害我。」萧敏似是觉得嘲讽,嘴角凉薄「我自是世人在抉择之时,选择保全自己没什么可以指摘的,玉璧公主顾不上我的母妃与兄长,我不会不识趣怪你的。」
萧敏说完,一杯酒入喉,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这些时日她再不是尊贵的公主,似乎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背薄如刀削。
萧敏嘴中说着不怪她,但宋婉知道,萧敏心中不可能没有半丝责怪,萧珏已经不是往日的萧敏了,来日路,惟愿大家都走的顺畅。
虽无人再敬宋婉酒,但是上前说话的人络绎不绝,等到临了,宋婉不经意看向上首,发现萧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只一瞬,宋婉移开目光。
檀石颂喝了两个人的烈酒,饶是草原儿郎酒量奇佳,也显现醉态,宋婉等到他摇晃朝她走来,伸手去扶,她从未见檀石颂此等模样,目光有些惊奇。
料想之中的重量并没有压过来,旁人看着檀石颂整个人都靠在宋婉的身上,但宋婉自己知道,檀石颂与她虚虚隔开半寸,偏头去看,不知是因为饮了酒水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好看的眉眼水光滟潋,檀石颂深邃的眉眼带着少见的狡黠,他声音低沉在宋婉耳边不动声色:「我装的。」
这是平日里少出现在檀石颂面上的表情,将他沉稳内敛冲散些许,宋婉被逗笑,露出今日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轻松笑容。
两人默契的踉跄往外走,待到走到人少的地方,檀石颂直起身,松开宋婉,牵起她的手,慢慢的往灵犀宫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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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微凉,宋婉感受着手上的暖意,努力放松僵硬的身体。
这种的氛围直到快灵犀宫前,禄喜不知从何处出来,拦在两人的前面,急色请求:「帝姬,宣王殿下生病了,你可否发发善心,去瞧上一眼?奴才求您了。」
萧珏在席间喝了许多酒,起身默默离开之时人已经踉跄,怒急攻心,连日操劳,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了,刚刚走出大殿不远,萧珏便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惨了禄喜,待到将人扶到闲置的寝殿内,招来御医诊断,说是积劳成疾,郁结于心,又加之饮酒过量,才导致的突发晕厥,没有大碍。
送走太医,吩咐亲信去抓药煎药后,禄喜候在屋内,忽然听闻床上的萧珏在呢喃什么,凑近了听,叫的是宋婉的名字。
禄喜看着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主子揪心,知道他自作主张去找宋婉,等到萧珏信了定然会被责罚,但到底不忍主子这般痴情空付,于是才有了这会儿拦住宋婉。
宋婉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檀石颂,檀石颂脸上的笑意变淡,但温和仍在,他道:「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无需顾虑。」
宋婉在听到禄喜的话之时,有一瞬间是担忧的,也曾心软动摇,但是听闻檀石颂的回答后,心中对萧珏的担忧反倒消散了。
她既然已经与萧珏恩断义绝,就不该再因为他生病心软,她已经选择了檀石颂,就不该再为其他人心软,宋婉回眸,在禄喜期待的目光中摇摇头:「我与宣王殿下早已没了瓜葛,就不去探望了,愿宣王殿下往后余生,平安喜乐。」
说完,越过禄喜离开。
走出很远,宋婉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回头,檀石颂含面色认真询问,问的却是这件事:「此时我想抱你,可以吗?」
这么温润有礼,又这么理所当然。
宋婉愣了愣,随即面色染上胭脂红,她被温柔的揽入怀中,靠在柔软的布料之上,听着稳健的心跳,檀石颂低沉的声音响起,温柔:「婉婉,我很开心。」
纵是尊重宋婉一切的选择,但是到底会因为他是被选择的一个而开心。
宋婉唿吸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心中泛起柔软,许久,手缓缓的落在拥着自己之人的腰上。
第35章
◎相送(二更)◎
这一夜,宋婉并未睡多久,和亲出发之前需要隆重的装扮,礼部与后宫中派来的人在寅时便会来到灵犀宫,将宋婉装扮好接到紫宸殿。
待到早朝时候,便会由天子带领群臣亲自送宋婉登上和亲远去的马车。
此乃公主最高的荣誉,百姓会早早的等在出城的必经路上,夹道相送伟大无私的公主。
卯时一刻,宋婉拜别大邺天子朝臣,登上马车,感受着大邺百姓的祝福,心中恍惚,她不是大邺的公主,却受到了大邺公主最高的礼遇,在这一刻,也许她去和亲的意义,并不只是逃离萧珏。
黑夜烛光晃动中,躺在床上的萧珏勐然睁开眼睛,太过疲惫之后的陡然清醒,让人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萧珏一手撑着雕花床,一手揉着突突发疼的额角,皱眉询问:「是什么时候了?」
禄喜恭敬的声音传来:「回王爷的话,是卯时了。」
「卯时……」萧珏勐然起身,他意识到什么,顾不得将外衣穿好,朝着屋外走去,陡然起身身形跌跌撞撞几步才稳住。
禄喜加快了步子在后面追。
宋婉和亲的队伍中,小桂子骑马跟在马车的一侧,桃枝跟着宋婉坐在和亲的马车之中。
临到城门口,喧闹祝福的人声陡然寂静。
宋婉坐在马车之中,掀开挡在额前的珠帘,询问:「怎么了?」
小桂子勒住马儿,声音有些紧张:「宣王殿下挡在了前面。」
宋婉心中一沉,捏紧手中的丝帕,目光从风扬起的车帘一角掠去。
随同和亲使臣的声音响起:「恭请宣王殿下让臣等先行出城,莫要悟了和亲的吉时。」
晨光熹微,破开天际的黑暗,却照不亮拦在城门口之人的表情,他似是恭贺,又似是嘲讽,高声:「本王前来送远嫁鲜卑的皇妹,尔等让开。」
萧珏一马当先,破开重重使臣官兵,萧珏是大邺未来的帝王,没有人敢当真拔刀相拦,听着越发临近的马蹄声,宋婉抿嘴挺直嵴背。
在距离马车一丈外,檀石颂的马横拦住萧珏,两个尊贵的人在马上对峙,萧珏轻笑:「怎么,檀石王子还未成为本王的妹夫,便要拦着本王见我们大邺的公主了?」
其言甚恶,其心可诛,檀石颂敛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夹道相送的百姓被挑破,不满鲜卑之人不敬大邺王族的声音渐渐的喧嚣。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马车之中温婉沉静的声音传出:「颂,请宣王殿下过来吧。」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帘子,芙蓉面,如落在玉盘上的声音让两人的目光看过来,檀石颂知道宋婉此时这一声「颂」是利用,眼眸轻浅看向萧珏,看来这个人在宋婉心中还是有很重的分量。
萧珏却因为这一声亲密的称唿,握着马鞭的手收紧,「颂」何其亲密,萧珏眼神如晦。
这一场对峙,因为宋婉,檀石颂赢了半寸,他牵马为萧珏让开半尺,目光却并未离开,而是紧紧盯着萧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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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映照出檀石颂清瘦却挺拔的身影,他身上沉稳的气质,令宋婉心中为刚刚的利用生出半分愧疚,这份愧疚却未曾持续太久,因为萧珏的目光还在她的身上。。
她的目光从檀石颂身上移到昔日曾经有过深深羁绊的男人身上,时光如水,谁能想到,在一年之前,她曾坚信她会陪着这个人慢慢变老,只不过世事无常,也说不上对错,都要走了,心中早已经没了爱恨。
宋婉启唇,与昔日别无二致的温柔,只多了疏离戒备:「多谢王兄亲自相送。。」
萧珏读懂了宋婉眼中的释然,他都未曾释然,要嫁作他□□的人如何可以释然。
纵使王侯将相,不过一人而已,是人便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萧珏凤目微眯,他打马靠近马车,在马车的一侧停下,用马鞭将帘子全部掀开,将那一张好看的芙蓉面尽收眼底,目光对上里面穿着嫁衣绝美之人的瞳孔,心中一缩,目皆沉痛。
忍耐:「宋婉,檀石颂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他所来大邺数年,若是只为求娶你,他背后所谋,定不必我清白。」
言语中竟然有一丝祈求,是昔日高高在上,无上骄傲的萧珏不曾有过的。
檀石颂为何要娶她,这也是宋婉未曾思索明白之事,她的目光与遥遥几步之外的檀石颂对上,檀石颂的目光清俊,如一滩清澈却不可见底的潭水,包容万物。
宋婉转眸看着萧珏,道:「我相信他。」
得到这个答案,萧珏不甘心,宋婉不欲再与之过多的言语,欲放下车帘,却被萧珏俯身抓住手腕。
众目睽睽,若说萧珏只是说些话,使臣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动手,那再袖手旁观,便是失职了。
萧珏一动作,众人围过来,檀石颂面目沉肃,是众人鲜少见到了怒意,这一切,却未曾能使萧珏放手。
他若继续如此,使臣定然会动用武力将他隔开,在百姓面前被当做囚徒,未来大邺的帝王,不能够有如此不好的名声。
萧珏却未曾松开手,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宋婉,仿佛这长街相送只有他一人,他咬着牙齿,是宋婉从未见过的妥协模样,眼睛睁的泛红,声音颤抖:「鲜卑不是什么好去处,婉娘,我不报仇了,你不去和亲,我带着你去游歷四海好不好?」
游歷四海,是宋婉曾经对萧珏说过的,当时萧珏的兄长还未曾离世,宋婉曾对萧珏说,她想要在成亲之后去游歷四海,见许多未曾见过的风景。
当时宋婉在画案上描摹字帖,萧珏斜卧在椅子上,只是淡淡不屑反驳:「四海有什么可看的,婉娘只需要看着我便可。」
那不是真的反驳,只是两人情浓之间的亲昵之语,但宋婉知道,让萧珏放弃荣华富贵与她去游歷多么不现实,此后再未提过。
只是未曾想到,萧珏竟然还记得。
昔日种种,浮现在宋婉心头,但,事到如今,两人皆没有退路了。
宋婉心中五味杂陈,垂眸:「萧珏,如今再要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只嘆我们情深缘浅,若是日后你再遇到喜欢的女子,定不要再步你我的后尘,祝你们相携到老。」
被所爱之人祝与其他女子相携到老,萧珏慢慢的松开了手,脸上浮现浮现嘲讽之色,半响哈哈大笑,高声:「昔日本王曾想过王妹穿嫁衣的模样,如今见来,果真如本王想的别无二致。」
宋婉愣了愣,本想心平气和的告别,却因这一句话提起了心弦,昔日萧珏如何会想她穿嫁衣的模样,定然是与他成亲之日。
宋婉警惕的看着萧珏,若是萧珏敢乱来,那些此时袖手旁观的使臣定然会拿下萧珏,就算萧珏的身份再尊贵,闹事便是藐视天子。
只萧珏这般说,宋婉冷静下来,没了温和,只剩疏离戒备:「多谢王兄赞美。」
「呵」似是想到什么好笑之事,萧珏勾唇轻笑「皇妹,此去鲜卑,万望保重身体,因为……」
萧珏的笑意变淡,妖冶的目中透出狠厉,凌厉的看着宋婉,周身带着化不开的寒意:「因为再相见,本王定会让皇妹成为阶下囚,生死不能。」
说完此话,萧珏勐地彻底松手,隔绝了他与宋婉的视线,打马朝着皇宫中奔去,背影决绝,是在与昔日对着宋婉一退再退的萧珏割捨,再相见,如萧珏所言,他将不会再对宋婉心慈手软。
被吓傻了的桃枝,许久之后才缓过神,紧张的抓着宋婉的手,问:「帝姬,怎么办。」
宋婉的手心也微微冒汗,片刻后她定下心来,安抚:「无事,今日我们便会离开邺京,日后不会再与萧珏有任何瓜葛。」
宋婉嘴上说着话,既是安慰桃枝,也是在安慰自己,她离开了邺京,天高地远,便是萧珏对她有恨意,不过几年便会消散。
日后,她是鲜卑的王妃,萧珏是大邺的帝王,稍高水远,再无瓜葛。
萧珏离去,安静的人群渐渐恢復热闹,使臣逐渐归位,这一场风波过去,宋婉陡然想起檀石颂,她掀开帘子,果然看见檀石颂跟在马车一侧。
宋婉想到她刚刚的游弋,就算已经下定决心离开萧珏,与过去割捨,但是到底在听到萧珏要与她去游歷四海的那一瞬间心动过一剎。
这一剎那的意动,便是对檀石颂的不公,宋婉心中愧疚,却看檀石颂看着她那一双眼睛如同看透了她的内心,却并无责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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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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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言?第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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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感言:「你们王子,好像一块质地温润的美玉。」
在熠熠生光。
就在这时,檀石颂似是心有所感,他回头望向宋婉这处,脸上仍旧是那般平静,宋婉却从檀石颂的眼中读出了高兴,看着马背上的人,宋婉知道檀石颂爱着这片土地与这片土地上的子民。
胡叔在欢唿声中,骄傲更甚,在他心中,檀石颂是这片土地未来的王,那种无上的荣耀与荣光,使之感同身受。
此后,每路过一处这样的帐篷,帐篷或大或小,人或多或少,总是守在帐前这样欢唿。
每逢这样的场景,檀石颂总会停下拿起他们手中的羊奶酒喝上一口。
日头偏西,行的路程却不足昨日半程。
有使臣想要让宋婉劝诫檀石颂加快行程,莫要耽搁了使臣队伍,却被宋婉婉拒了。
这样行了数日,终于到了鲜卑王宫。
歷来和亲的仪仗队,须得属国大王亲自迎接,将和亲的公主迎入王宫停歇十日,然后准备迎娶公主的大典,在这期间,使臣会停留在王宫之外的府邸休憩。
但因这是鲜卑,就连王室所居之地都为帐篷,故使臣被安排入帐篷,众使臣虽有不满,但因王室所居为帐篷,加之一路舟车劳顿,没有精力再与之辩驳,便住了下来。
宋婉在礼仪过后,亦被安排进入了一个帐篷,她进入帐篷四处打量,虽然是帐篷,但看得出精心布置过,她取了快到王帐之时为了礼仪威严戴上的重重的头冠,寻了处近的地方坐下。
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虽然途中多次停留休憩,但是到底赶路疲惫,沾了柔软的地方,眼皮便重了起来。
桃枝放好了华冠,回头瞧见宋婉的模样,心疼的连忙上去按捏她的额头。
宋婉偏头挡开了桃枝的手,桃枝也是个小姑娘,同没有做过这么久的马车,宋婉知道她亦疲累,让她也坐下歇息。
不消片刻,有五官深刻,面容姣好的鲜卑女子,端着托盘入内。
宋婉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喝一口水了,却不料,端着水的鲜卑女子却未曾立即将水放下,而是端着托盘居高临下,隐隐的有些打量宋婉之势。
这是不和善的目光,宋婉刚刚到了鲜卑,不记得她何时曾得罪过人,便是来人对她抱有敌意,不管这种敌意出自于何,宋婉都没有必要刻意讨好。
她收敛了神色,看着五官浓烈的女子。
桃枝同样察觉到了来人的不友好,她起身皱眉挡在宋婉前头,欲开口责问,被宋婉拦住。
宋婉脸上的笑意变淡,她看着面前的鲜卑女子,明白她没有善意,不愿在第一日便生事,只淡淡,温和的声音比往日压的低些,道:「放下东西,你可以出去了。」
宋婉说话,让对面的女子审视更甚,却未曾转身离去,她倨傲的看着宋婉,眼中渐渐生了鄙夷,打量着毫无特色的宋婉。
「我不是来给你送东西。」
女子的声音如同她的长相一样浓烈,但令宋婉惊吓的是,鲜卑女子开口竟然说的是汉语,虽然不太标准,却能让人听得懂。
这一路走来,宋婉知道,鲜卑族人多不会汉人的话,眼前这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却会,那此人的身份便不会简单,宋婉生了戒备。
那女人似乎就在等着宋婉惊诧的表情,却没有从她的面上看出半分吃惊,宋婉本就不是会大喜大悲之人,纵使吃惊也鲜少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将细微的表情收起,温婉的面上表情平淡:「那你拿着你的东西,可以出去了。」
没有看到宋婉惊讶,女子似乎不甘心,却没有再多停留,她端着托盘转身离去,裙摆旋出一朵美丽的花儿形状。
宋婉察觉到,女子似乎是专门来看她,又似乎当真只是走错了帐篷这般简单。
待到那女子走后,桃枝有些愤愤不平,对着宋婉道:「帝姬,她太过无礼了,此事是否告诉檀石王子。」
宋婉稍微想了想摇头,她刚刚到这一片广阔的天地,举目无亲,只有檀石颂一个可以倚靠的人,越是这般,小事情越不应该去打搅他。
今日只是,对宋婉没有什么伤害,不必去烦扰檀石颂。
桃枝看宋婉仿佛不着急也不生气一般,虽然桃枝知道她家主子从来都是如此性子,但是心中还是着急,此处比不得邺京,全是鲜卑人,若是软弱,定然要被欺负。
心中如此想,便下定决心日后定要护着宋婉,不让她吃亏。
晚上,檀石颂来到宋婉的王帐,他蓄起来的鬍鬚不知道何时被他刮掉,露出了原清俊的面目,宋婉许久不见她挂掉鬍鬚的模样,骤然见了有些不习惯。
檀石颂似乎察觉到她微妙的气息,道:「婉婉不认识我了吗?」
这一问多少带着些刻意,宋婉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她愣了愣,如实:「前几日你蓄了鬍鬚,像是草原上的雄鹰,没有鬍鬚后,又变回山间的修竹与云间的野鹤了。」
檀石颂愣了愣,这是宋婉第一次见他时候的评价,这是宋婉开始接纳他了吗,似是忍耐许久,却还还是没有忍住,檀石颂抬首问宋婉:婉婉,你是喜欢山间的修竹还是云间的野鹤,亦或是草原的雄鹰?
宋婉喜欢什么,檀石颂就是什么。
满腹心动,此时不可言说,宋婉望着幽深浓烈的眉眼,下意识迴避这样的情绪,她不想再将自己置于不安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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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的躲闪,已然告知答案,檀石颂的眉间的笑意稍浅,却仍旧温和体贴:「吃不惯吗,我叫人给你做邺京的菜给你吃。」
「这王帐之中,有汉人的厨子?」
宋婉的声音清浅,带了几分犹疑,明明是问句,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站在角落里的胡叔,看着檀石颂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鲜卑王帐怎么会轻易有汉人。」
檀石颂顿了一下,没有呵斥胡叔擅自多言,只对着宋婉轻笑:「没有,但是我会做。」
檀石颂会做汉人的菜,在去邺京之前,他便会做,宋婉却愣了愣,君子远庖厨,这是古人的守旧思想,便是鲜卑与大邺民俗不同,宋婉人就想不到檀石颂做菜是何种模样。
她承不了这情分,宋婉拒绝了檀石颂。
宋婉将檀石颂宋离王帐,她知道檀石颂的意思,但她能做到的只有与他相敬如宾,纵生儿育女,也再交付不了自己的真心了。
胡叔看着自家芝兰玉树的小公子,这般品行心性,何故要挂念在一个不爱他的人身上,况且那个人的名声算不得好,胡叔替自家的小公子不值。
走出了很远,檀石颂才开口,他问:「如何?」
胡叔知道檀石颂在问什么,今日,小公子自从到了王帐,便与鲜卑王在帐内密谈,出来之后又立即到了宋婉这处,还未曾去过旁的地方,见过旁的人。
想来,有很多人坐不住了。
胡叔心中明了,走上前,跟在檀石颂身后半侧,低声:「小公子,王后今日没什么动作,大王子也在前一日去狩猎去了,恐怕在王子你大婚之前都不会回来。」
檀石于不回来参加檀石颂的大婚,自然是宣告众人他与檀石颂势不两立,让一些墙头草擦亮眼睛不要站错队。
四面楚歌,风声鹤唳,小公子因那女子在大邺数年,丢了鲜卑的经营,偏那女子还不爱小公子,每每想到此处,胡叔便觉郁气攻心。
胡说所说的这些似乎在檀石颂的预料之中,他温声:「还有吗?」
「还有大野将军递来了话,说得空了一起去骑射。」
大野翕是小公子在鲜卑的依仗之一,胡叔私心想劝檀石颂去赴约,却知他心中有主意,旁人劝不得。
檀石颂黑眸未动:「还有吗?」
寒风潇潇,胡叔知道檀石颂在问谁,明月如水,可惜偏问的这个人,没有半分反应。
檀石颂垂下眸子,敛住了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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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道:「我知道了胡叔。」
胡叔闻言,看了看檀石颂的侧颜,立体的五官,脸颊上却没有半分肉,似乎从小小公子便是这般,胡叔心中似是心疼,却也不好多言。
第37章
◎受刁难(二更)◎
宋婉来到鲜卑的第一晚,以为她会因换了环境无眠,却因太过劳累,与桃枝一夜好眠无清梦,只半月前还在大邺,再睁眼恍惚片刻才想起她身处何处。
宋婉系好腰间的衣绳起身下榻,穿好鞋袜撩开王帐观察王帐之外,草原旭日东升,霞光万丈,需得用手才能挡住刺眼的光芒。
宋婉眯着眼适应稍许才睁开眼,看着清晨的美景。
守在王帐之外的是昨日送来吃食的鲜卑女子,她们看见宋婉从帐篷内出来,慢吞吞的端着东西绕过宋婉进入帐子内。
无论是在大邺还是在鲜卑,宋婉对这个朝代的礼仪不求甚解,她看不出来绕着她如王帐的两个鲜卑女子是否失礼,只从倨傲的目光中察觉出她们的两分不善。
宋婉顿了顿折身回屋,看两人要做什么。
帐内的炭火燃了一夜,滋啦啦已经只剩下些许未燃尽的碳灰,鲜卑女子掀开帐子将铜盆端入屋中,寒风将关了一夜帐篷里的暖风吹散了几许。
北方春寒不似邺京,更甚之,宋婉搓着冻冷的手坐在昨夜睡觉的塌上,屋内两个婢女放下水盆,她们不避让当着宋婉的面,掩面窃窃私语。
试着水温的桃枝,被冰冷刺骨的水冷的一激灵,一回头,看到窃笑的两名女子欲发难,宋婉伸手拦住桃枝,摇头让桃枝不要惹事。
宋婉拦着,桃枝无法,不忿甩手紧紧盯着两个无理的侍女。
宋婉走回塌前端坐,她不因婢女的发笑而自我怀疑,稳稳噹噹的坐在那垫子上,温和询问:「何故发笑?」
原本窃笑的婢女,却仿佛听不懂宋婉的话一般,只瞪大眼睛不言语,瘪嘴审视宋婉不答话,这般冷落,放在寻常人身上恐要发难了。
宋婉却仍旧未曾生怒,目光掠过冷水盆上,这样冷的天,冷水恐怕洗不了面,仍是那般沉静,转回眼又问:「何人命你们送来的凉水?」
仍旧不答。
两个婢女不会无缘无故冒着被罚的风险这般对她,见问不出什么,宋婉默了默,她让两人退下。
宋婉越是不生气,桃枝就越发的心酸,往日在邺京的时候,何人敢这般轻慢帝姬?
外头婢女的身影离走远后,桃枝三两步走到到宋婉面前,她蹲下委屈嘟嘴:「帝姬,那两个婢子对你不敬,为何要阻拦奴婢去追究。」
宋婉安抚拍拍桃枝的脑袋,而后起身走到了水盆之前,她用手试了试凉水的温度,春日寒凉,凉水果然刺骨的紧,白皙的手握着锦帕浸入水中,皮肤被冻的发红。
宋婉拧干帕子,擦拭脸,擦过额地方,因刺激微微泛红,桃枝看着又想哭了,咬着嘴唇忍了下来,委屈:「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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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忍一忍就好了。」在这处,我们须得靠自己。
桃枝看着端坐的女子,知道她是不想树敌,不想事事寻着檀石颂的帮助,可越是这般孤立无援,桃枝就越心疼,委屈代替了怒意,嘟囔:「只是奴婢瞧不得帝姬受这般委屈,昔日在邺京的时候,帝姬冬日从未用过凉水。」
心中想着,宣王萧珏为何要热主子生气呢,若不是这般,主子何须到这鲜卑来吃苦。
虽然打定主意不惹事,但是冷水用起来到底难受,宋婉沉吟想了下想到注意,她对着桃枝吩咐道:「明日多取一份炭火。」
中午用膳之时,过了膳食的点,还是早晨两个婢女姗姗来迟,同样端着冷掉的羊肉与羊奶放在帐内的桌子上,一声不吭的转身走掉。
待到人走了,宋婉走近低头看着桌上冷掉的膳食,这回桃枝未再生怒,抿嘴未宋婉将冷掉的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一滴泪啪嗒落在桌上。
宋婉缓缓放下刀,她脸上笑意变淡,远离故土,到了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还被欺负,总归是不好受的,她是一国帝姬尚且如此,需要在外行走的桃枝可想而知。
这般委屈,宋婉并不是甘之如饴,只是在异国他乡,她没有什么可以傍身倚靠的人,有些问题,总归要自己去解决,有些事需多忍耐。
若是事事都依仗檀石颂,纵使有情义,总有消磨殆尽的那一日,如果到了那一日,之后又该如何呢?
心中思索完这些事情,宋婉不禁愣了愣,她何时变成将感情斤斤计较,参进去诸多思量权衡的人了呢?可能是因为,选择了这一条道路,没有其他退路的缘故吧。
没有退路的人,总归是要谨慎多疑一些了。
晚上,或许是因为宋婉的好说话亦或是背后之人指使,使其两个婢女越发的肆无忌惮,晚上迟了快半个时辰才将膳食送来。
没有他说,又是残羹冷炙,宋婉仍旧未呵斥。
待到人走了,宋婉将生气的桃枝拉倒炭盆旁,用尖尖割羊肉的刀子,插着一块羊肉,在炭火上炙烤。
羊肉滋滋冒着香气,桃枝被勾出来食慾,宋婉眼中带笑,将烤好的羊肉递给桃枝,面上露出温和略带些歉意的笑意:「尝尝看,怎么样。」
桃枝看着满是笑意的宋婉,小心翼翼的接过羊肉,吹了吹餵入嘴中,许是没有吃过刚刚烤好的羊肉,桃枝惊喜的只点头。
主僕俩吃了七八分饱,桃枝不知道为何,又多愁善感起来:「昔日,帝姬不用亲自动手做这些的。」
「那从今日起,便学着做些,就当是往日做花灯一样。」
宋婉从来都不是娇滴滴需要人伺候的金枝玉叶,往日不做是因为有条件不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如今需要亲力亲为了,自然也做得。
第三日,宋婉睁开眼睛,桃枝学东西很快,学着昨日宋婉烤羊肉一般将铜盆放在炭火上炙烤,用帕子将热水用来洗漱。
桃枝同宋婉一般,适应的很快,今日已经从多愁善感之中走了出来,如宋婉一般看开来。
依着昨日模样,吃过了早食,进来送餐食的鲜卑婢女扫过了屋内一圈,发现了主僕俩的小秘密,见没有为难到两人,悻悻离开。
桃枝虽然较为昨日乐观了许多,但是对吃羊肉已经有了些厌倦,如耄耋老太太一般长长嘆了口气,惹的宋婉看过去。
瞧见宋婉的目光,桃枝连忙委屈:「帝姬,你说,她们还要这般几日?」
桃枝情真意切的对羊肉生了厌,宋婉也没好到哪里去,就算烤羊肉好吃,可是日日吃烧烤也是会腻的,她沉静温和的眉眼不动如山,面上若有所思后笃定:「快了。」
宋婉想,婢女是受人指使,那背后之人多半想要看到她因为刁难过的不好,如今看到她没有受到影响,想来会出来见她了。
桃枝跟着宋婉许久,知道宋婉两分脾性,看到她这般模样,知道她许是心中有主意了,心中不禁觉得,自家主子是个好脾性能忍耐的,却也不是一味只会退让,在这异乡,定也不会吃亏。
宋婉净面洗漱后,让桃枝绾好髮髻,塞外的风光无限好,掀开帘子的美人也姝色无边。
「今日的衣裳比初见时候的更衬你。」宋婉真心称赞。
大野翕看着端庄温和波澜不惊的宋婉,亦称赞:「你比传闻中要好上一些。」
传闻……宋婉有几分好奇,她道:「传闻中我是如何?」
大野翕走到宋婉的对面,等着婢女搬好凳子坐下,她直视宋婉,看着温婉平和的人,大野翕美眸微眯,自檀石颂去大邺之后,大野翕便对邺京的信息格外关注,自然知道檀石颂为了宋婉所做的筹谋。
便忍不住想知道,宋婉是怎样的一个人,大野翕美目浓烈具有侵略性,与宋婉截然不同,直白:「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徒有其表。」
本以为这样的话,会令眼前的女子生怒,大野翕却只看见眼前的女子低眉,眉眼间似乎有笑意,好看的不像话,大野翕从片刻愣神之中醒过来,生了丝丝怒意。
传闻大女子看重名声,眼前之人竟然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她是这般有恃无恐吗?
大野翕昂首,鄙薄道:「虽然你比传闻中好些,却配不上颂。」
这句话使宋婉收敛些许笑意,颂,多么亲密的称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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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话对宋婉似乎有用,大野翕不依不饶:
「你知道吗,颂他从小刻苦练习骑射,旁的儿郎过了六岁才会上马,他三岁便会骑马,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为了鲜卑骑射最好之人,他从小学习你们汉人的话,读你们的兵书,与我们鲜卑的勇士同吃同住,十三岁便会带着他们去打仗,十五岁的时候他便只身一人去同我父亲谈判,说服我父亲归顺鲜卑王,险些丧命。」
大野翕每说一个字,宋婉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大野翕咄咄逼人:「颂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他拿性命夺来的,而你不仅帮不上他什么,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
「你呢?」灿烂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撒在两人的身上,宋婉淡淡的声音响起,若不细听,会被忽略的声音,宋婉即便没了笑意,声音仍旧温柔,她端坐在清晨的光辉中,神色认真问大野翕:「那你呢?」
大野翕愣住,片刻回过神,明白了宋婉在问什么,倨傲:「我的父亲是鲜卑最勇勐的将军,我的兄长是鲜卑的勇士,他们能够帮助颂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说完这些,大野翕许久没有等来对面的人说话,眯眼看清楚「敌人」的表情,生怒:「大邺来的帝姬,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这样子在鲜卑是很不礼貌的!」
「抱歉」宋婉从愣神之中醒过来,她的目光落在大野翕明艷的脸上,道:「我在来之前就曾想,王爷这般的人,在他的家乡应当会有许多人喜欢。」
檀石颂这般的人,就算没有鲜卑王族的身份,便是寻常的书生,也能落得许多人青睐,昔日在邺京之时,便是邺京闺阁贵女趋之若鹜的存在,如今这些,意料之中罢了。
大野翕先是不解宋婉的「抱歉」,而后却又更加气愤,她这般模样,与檀石颂太过相像,一般温文尔雅,一般淡然,仿佛他们就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的质问全是笑话。
大野翕突然变色,宋婉似乎不解她做了何事让眼前之人生怒,却又找补:「你看,你这般好,王爷他仍旧要娶我,应当是真的爱我,在你们这处,他一人爱我,便够了。」
大野翕的婢女听不懂汉语不明所以自己的主子为何色变,候在一旁的桃枝却有些不禁的怀疑宋婉是故意的,明明对方是喜欢檀石颂前来挑衅,却更加生气。
大野翕眼中没了倨傲,尽是鄙薄:「宋婉,我收回刚刚的话,你没有比传闻中好些,你太自私了。」
自私?宋婉咀嚼着这两个字,沉默。
不爱一个人,却为了自己的自由误了他的终身,大野翕说的没错,宋婉自私。
大野翕临走之时,掀开帘子却又回头,明艷的五官扭作一团,却还刻意保持着骄傲:「你看着,颂的母妃不会喜欢你的!」
待到人走了之后,宋婉的笑意消散,桃枝忙关切:「帝姬,可是不高兴,今日她们太过分了,我们要不要……?」
宋婉摇了摇头拒绝,她知道大野翕来的目的,大野翕所言句句属实,宋婉并不在意她的挑衅,但有一点却让宋婉忍不住想。
她的身份对檀石颂没有半分助益,从始至终都不明白,檀石颂为何要求娶她,至于檀石颂的母亲,她来了这么多日,还并未见过这个人,也未曾听檀石颂提起过。
宋婉回了神,多想无益,有些时候人只顾得了眼下。
第38章 (捉虫)
◎檀石颂(一更)◎
中午,婢女送来的餐食变为正常的了,有羊肉羊奶,也有一些汉人的食物。
桃枝吃的开心,宋婉也多食了半碗。
两人刚刚吃完,白日里大野翕曾说过的檀石颂的母亲,鲜卑王的胡夫人传令要见宋婉。
桃枝有些担忧,在替宋婉唤绾髮髻的时候,小声猜测胡夫人要说些什么。
宋婉看着镜子中的面容,心中也在默默猜测,她要嫁给檀石颂已成定局,若是檀石颂的母亲喜欢她,那便是最好,若是不喜欢她,日后少些出现在她的面前便好。
掀开帐篷的帘子,宋婉看到了檀石颂,他一身长袍,身长玉立,听到声音朝她看来,一双幽深的眼眸,使得宋婉有些仲愣。
不过一日不见檀石颂,宋婉有些恍惚,或许是因为大野翕的一席话,告诉她了檀石颂不一样的一面,她还未曾将大野翕口中之人同她眼前的人联繫起来。
檀石颂看着宋婉,他的神色和缓,气度沉稳,看着宋婉的眼眸如幽静潭水般沉静,他问:「婉婉,你要去何处?」
宋婉顿了顿:「胡夫人想要见见我,想来无事,又是长辈,便准备去。」
宋婉打算自己去面对他的母亲,却并不打算告知他,檀石颂沉默了片刻,看向温婉沉静的人,未曾忍住道:「这两日我未曾来看你,婉婉可还过的顺心?」
顺心二字落下砸在宋婉的心间,宋婉几乎以为檀石颂知道了什么,她细细看向檀石颂沉静的面庞,却又看不出半分的异样。
鲜卑的关系,宋婉并不是分毫不知,大野这个姓氏,父亲又是归顺而来骁勇善战的将军,不用多想,应当是鲜卑手握兵权,赫赫有名的大野真。
这个人在鲜卑,如同安国将军在大邺的地位,若是檀石颂真的想要当鲜卑未来的王,那么这个人便不能得罪。
在宋婉看来,犯不着因为大野翕的三言两语去得罪大野真,宋婉想到此处,她摇头否认:「除却还不太适应此处的习俗,旁的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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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宋婉温婉笑意的模样,檀石颂的目光微倾,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在邺京的一次春日宴,他鲜少出现在春日宴上,那日却不知为何破天荒的去了。
不过少卿,檀石颂便觉无聊从角落处悄悄离开,走到迴廊尽头的转角,他看见了一张娇嗔的脸,这般温婉的人,被萧珏逗弄的急了,恼羞成怒的撒娇。
檀石颂的承认,他在这一刻破天荒的嫉妒,嫉妒在萧珏面前鲜活的宋婉。
片刻后,他又释然,人心不足,往后余生,在宋婉身侧的都会是他,何须在计较昔日心中生出的艷羡,总有一日,眼前的女子会对他敞开心扉,他不急,他还有许多的时间。
檀石颂没有再追问,他只认真的看着宋婉道:「我似乎从未与你说过我的母亲,今日你见过我的母亲之后,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一併告诉你。」
宋婉有些诧异,从前一个字都未曾提过的人,檀石颂会选择告诉她。
只是诧异了片刻,宋婉知道,檀石颂是想将他自己这种一点一点,将剖开给她看,全身心的交付,宋婉有些退缩,她能受得起檀石颂这般厚重的情意吗?
宋婉没来得及后退,她的手被一个温暖的手掌包裹,宋婉将拒绝的话咽下去,被带着跟着他走。
半道,宋婉忽然记起,有些呆呆:「我们去何处?」
宋婉呆愣的模样似乎是逗到了檀石颂,刚刚心头的沉郁消散,眉眼带出一缕笑:「今日无事,我陪你去见我的母亲。」
宋婉在见到檀石颂的母亲之前,曾想过胡夫人会是什么模样,何种性格,喜她恶她。
可见了之后有一种,她所想的半点不对,又有一种,檀石颂的母亲就该是这般才对。
檀石颂的五官不似鲜卑人的明艷深邃,而是遗传了胡夫人的柔和与内敛,母子两眉眼间相似到,任谁一眼都会认出,这是母子。
但,檀石颂的目光是悠远平静的,看向她时会带着柔和笑意,仿佛寒冰化尽的暖春,而胡夫人的目光却是冷的,她看向宋婉时没有温度,看向檀石颂的时候也没有温度,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一对母子之间似乎有有些怪异。
宋婉行过礼后,随着檀石颂坐在椅子的一侧。
待坐到椅子上,宋婉终于意识到,她自从进入这个帐篷之后有一种违和之感是从何处来的,起先因为胡夫人没有注意到,待到坐下才发现,胡夫人的房中布置一应皆是汉人的物件儿。
就连婢女端上来的东西都是汉人的清茶,而不是鲜卑的羊奶,还未等宋婉打量完屋子的陈设,坐在椅子上的胡夫人,开口:「你的名字叫做宋婉,是前朝的帝姬?」
上首的胡夫人言语冷淡,宋婉并未听出其中到底蕴藏着的是善意还是排斥。
当宋婉还未曾想好如何开口之时,宋婉身侧的檀石颂开口,他的声音清淡,看向上首的女子淡漠:「母亲,她是宋婉,是我即将要迎娶的妻子。」
看着维护宋婉的檀石颂,胡夫人淡淡:「我未曾问你,谁人允你答话的?」
「胡夫人。」宋婉未曾想过胡夫人对檀石颂是这般的态度,再看檀石颂却似稀松平常,宋婉的心中紧了紧,出声打断,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突兀,宋婉缓了缓道,「夫人,我与王爷即将成婚,他所说的便是我要说的。」
因为宋婉的话,胡夫人再度将她目光放到宋婉的脸上,开口:「我有话要单独与帝姬说,檀石颂你先出去。」
檀石颂冷峻的目光看向胡夫人,未曾动作。
宋婉顿了顿,眼神告诉檀石颂她可以。
虽然未曾弄清楚胡夫人与檀石颂之间为何会是这般相处,也不知道胡夫人接下来要与她说什么,但是总归不敢在这帐子中杀了她。
宋婉扯了扯檀石颂的衣袖,终于让坐着不动的人起身,他走到帐子中央站定,行了一个标准的汉人礼仪,俯身清声:「母亲,婉婉是吾儿心上之人,请母亲不要伤了儿子的心。」
说完这些,檀石颂离开帐子,宋婉发现他的声音并没有走远,只留下了胡夫人说话的空间,却也能在有什么意外之时第一时间折回来。
宋婉感到安心回过头,看向胡夫人,她的眼眸中,恍然竟有一丝泪光,宋婉疑心自己看错了,这般冷漠的人如何会流泪,再定睛,果然胡夫人的目光如刚刚一般冷,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宋婉疑惑之际,胡夫人再度开口:「我是你的堂姨母。」
「堂姨母?」宋婉惊诧,旋即质疑「胡夫人?」
胡夫人不为宋婉的质疑所动,淡淡:「我自来到鲜卑,便改了母姓,告诉你这件事情,并不是因为我多喜欢你,只不过你是你是我们李家唯一的血脉罢了。」
宋婉不算做很聪明的人,但有的时候却又能突然想明白许多事情,宋婉看着胡夫人,凝眉:「所以,他去大邺是你让他去的?」
「对,我让他去的,我生他一场,他应当为我办些事情。」
「可他是你的儿子,被送去当质子,一旦两国起冲突,他可能会死在大邺。」
两国交恶,敌国质子焉能活命?宋婉并未因为胡夫人让檀石颂去大邺是为了将她带来鲜卑而感动。
胡夫人不为所动:「他若是死在了大邺,那便是他的命。」
语气淡漠,仿佛檀石颂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抱有敌意的陌生人,或者连陌生人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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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无言,她不知道胡夫人身上发生了何事,不能武断的去指责她这般做法不对,可转头看着阳光下端立的身影,又无法不私心的怪胡夫人太过冷心冷情。
宋婉起身同檀石颂一般,朝胡夫人行汉礼,身影温和表情却疏离:「夫人,就算您是我的姨母,但同您一样,我也不是很喜欢你,不管我为何会来鲜卑,我也不想从您这一处知道。」
宋婉说完,再行一礼转身出去。
胡夫人说是她的姨母,是她让檀石颂去大邺将她带来鲜卑。
这些并不是没有在宋婉心中引起波澜,她的目光落在远处人的身影上,只是她更相信她所看到的的,所感受到的,而不是从第一次见面人的口中去知道这一切的缘由。
檀石颂温和的声音在宋婉耳边响起,他清润的声音中参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丝紧张没有被宋婉发觉,只看着微垂的眼眸,察觉檀石颂心绪些许波动。
他声音如石上涓涓清流让人平静:「婉婉刚才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宋婉为何要帮檀石颂说话,他对她剖心催肝,若是她没有一丝动容,岂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
宋婉垂眸:「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夫君,夫妻一体,我自当为你说话。」
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是檀石颂所求的答案,他清冷的眸子看着宋婉,道:「婉婉想知道什么吗?」
宋婉其实不太能察觉出檀石颂的情绪,因为檀石颂这个人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沉静温暖的形象,她一回眸,一抬眼总能看到他满含笑意的眼眸。
于是让宋婉觉得,他应当能够解决万难。
这一印象,被上午大野翕的一番话推翻了些许,后又被胡夫人彻底颠覆。
让宋婉明白,檀石颂今日的从容不迫,运筹帷幄都是少年时的日夜辛苦。
其实想来也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个人能如萧珏一般生来尊贵。
宋婉想,关于胡夫人,若是檀石颂现下还不想说,她可以晚一些再知道也无妨。
檀石颂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清远幽深的眼中终是浮现一抹笑,他拉着宋婉的手慢慢往她的帐篷走去。
「邺京的一户权贵庶女,少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书生,两人打算等书生考取功名上门提亲,可惜在外邦朝贡的时候,这名庶女被鲜卑的王看见了,鲜卑的王向天子求娶了这位庶女,之后庶女远嫁他乡,生下了将她强行带离故土,毁了她一生幸福之人的儿子。」
檀石颂虽然是带着笑意说的,宋婉却从中听出了孤寂,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的父王,也不爱自己,宋婉感受着手心的微微热,第一次握住牵着自己手的人。
昔日在宋婉眼中如山间修竹,云间野鹤的男人,低头看着宋婉似是找到了归处,这一眼辽阔又温情。
的当檀石颂与宋婉的背影远去之后,帐内挺直单薄的背影稍稍弯曲,冷心冷情之人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是欣慰的表情。
只是这人常年冷淡惯了,这一抹表情不易被人察觉。
从大邺跟来的老嬷嬷却似知道妇人的心思,絮絮叨叨:「夫人啊,这女子维护小公子呢,你可以放心了。」
既保全了先祖唯一的血脉,又全了儿子的心意,世上难得的两全之事都被碰上了,如何算不得福气。
第39章 (捉虫)
◎大婚(二更)◎
大婚这一日,宋婉并没有感觉到疲累,鲜卑大婚的习俗没有大邺的习俗繁琐,换上了鲜卑的大喜的服饰,在族人的祝贺声中走到鲜卑最年长,儿孙满堂的族人面前,接受祝福便可。
最后会将新娘送入喜帐,新郎则会留在外面与勇士们一起欢庆。
而宋婉的身份特殊,原本鲜卑的大婚习俗,添上了鲜卑王授印,跪谢天子恩泽,唱祝两国千秋和平的环节。
吃了时日苦,纷纷消瘦许多的大邺的使臣具在,这些人无论在邺京与宋婉关系如何,此时宋婉代表的是大冶,他们自然站在宋婉的身后,他们不是为了宋婉,而是为了大邺的国威。
待到鲜卑王对大邺敬畏的姿态做足后,使臣中年轻些的终于如释重负,卸下担子,被鲜卑族人欢乐的气氛带动,与之载歌载舞。
一处角落的帐篷内,穿着带着红色喜服的人端坐在书案前,他的手中拿着一封写着汉人文字的书信,胡叔看着将书信看完放下的檀石颂,躬身去拿起来,欲丢入火盆焚毁。
在鲜卑也好,大邺也好,檀石颂行事都格外谨慎。
如鹤的男人阻止了胡叔,檀石颂按下书信,看着书信上萧珏两个字,道:「不必烧,送入王妃的帐子内。」
檀石颂微垂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所思所想。
拿着书信欲烧掉的胡叔皱眉,神色不贊同:「王妃并未对公子敞开心扉,公子胸怀大义,不应当在这一方面太过耗费心思才是。」
就算胡夫人与宋婉有血缘关系,就算公子也喜欢那宋婉,但毕竟不过是女子,不应当在其身上花费太多心思,尽早当上鲜卑的王才是正途。
「胡叔莫要说这样的话,日后,宋婉与我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希望胡叔将其当做对待我我一般。」
檀石颂的声音仍旧算得上是温和,但看端坐在那一处的人神色认真的有些凌厉,胡叔便知道,有些话再不能说,选择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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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再听到萧珏的消息,是在大婚之夜听到了的。
宋婉看着桌上的书信,这封书信是送到谁手中的不难猜测,但又是谁放到这里来的,宋婉脑中略过那一抹温润修长的身影,揣测其中深意。
檀石颂进入他们大婚帐子的步伐有些踉跄,清白的面容染上点点潮红。
如白鹤面上沾染牡丹花粉,乍一看是有些醉了。
宋婉第一次见到檀石颂这般模样是在,是在邺京他们二人的见辞宴上,他替她饮了许多酒,便是这般神态,只是后来他告诉她,他是装的。
今日宋婉有些不确定,她今日所着繁琐的服饰不良于行,坐在最里端的塌上隔着红烛看着檀石颂。
檀石颂的神色有些异常,往日沉静温和的眼眸中像是藏着别样的东西,只细看,那点点异样一闪而过,如常的看着宋婉,抬手浅笑:「婉婉,今日我当真是醉了。」
若是檀石颂不想,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将他灌醉,但今日他却当真有几分醉意,看着宋婉,胸中翻涌的情绪似是再克制不住。
宋婉愣了一下,上前去扶着那一个人,起身之时,放在塌上的书信被衣摆带落到地上。
两人的目光落在信纸上。
宋婉顿了顿,仍旧走到了檀石颂的面前,抬着的手缓缓落下,当走到塌前时,宋婉弯腰将书信捡起来,待到拿近,才发现书信并未被拆开。
檀石颂眼眸中在烛光的映衬下幽深,宋婉温婉的眸子垂下,温声:「王爷,今日之后我便是你的妻子,大邺的旧事再与我无关,今日这一封信我未曾拆开,若是有朝一日我想知道什么,我会问你。」
烛光下清冷却对一人温和,高傲却愿意为一人低头的人,他的手扣住眼前的人拥入怀抱,骨骼修长,应当温柔抚琴,执笔作画,烹酒煮茶做尽世间风雅事的手,此刻却紧紧扣在纤细的腰上,仿佛要将那一支细腰折断,揉入骨血。
片刻后,喜服坠地,绸缎白衣凌乱,像是仙鹤落难,在月光下随着微风,领口微开,冷白修长的胸膛,因为粗气起伏。
这是宋婉第一次感受到檀石颂的侵略性,只僵硬了片刻,便放松自己被那一双手带入温柔乡。
是夜长,风影摇晃,牛羊浅吟。
因寒风微冷的鼻尖,如同这个人带给众人的感觉,疏离、清冷,圣洁不可触,但脖颈间温热的气息,却昭示着这个人亦有血有肉,有□□,有贪念。
宋婉缓缓放松紧绷的身体,放任自己被拽入云端。
大邺皇宫之内,被册封为太子的萧珏入主东宫。
因为旨意来的突然,阖宫上下但凡没有要紧差事的太监宫女,纷纷被调任前来将空置了一年多的东宫修整,将宣王府萧珏用惯了的物件儿东西搬入东宫。
这般册立太子,稳固国本之举,若是放在昔日,宫中上下,朝中内外定要欢庆,便是帝王有令不得铺张浪费,但私自上门恭贺的人定不会少。
但萧珏的侧封太子旨意下来这一日,却不曾有什么设宴之举,亦不见有人敢登门祝贺。
其因有三,一是朝中大权早就交予萧珏,除却没有帝王的名分之外,早已经行使帝王的权力,这一点就连以仁德着称的故太子,萧珏的胞兄萧钰都未曾得到景帝的这般信重。
二是萧珏把持朝政,行驶帝王之权以来,大邺勛贵,重用寒门,廷的局势翻天覆地,寒门唯他马首是瞻,寒门文臣之首,仅仅半年几番调任,如今位至户部侍郎的徐贤文阻了想要去恭贺萧珏的人。
曾有与天子较远,不明内情的文人问徐贤文:「这等喜事,何故不贺?」
徐贤文年近三十,虽暂为户部侍郎,但实际户部唯徐贤文马首是瞻,在萧珏的支持下推行下去的税法减轻了农户的赋税,徵收了豪绅勛贵的税赋。
不仅充盈了国库,还使之寒门一党与一手提携寒门上位的萧珏获得了一片赞誉。
当然有人赞誉,便有人痛恨,豪绅勛贵便恨不得啖其血肉,虽阻力重重,但从中周旋下来的徐贤文,早已不是原来不懂人情世故的翰林院五经博士。
此时是极有匡扶社稷为国为民刚正不阿的心,又有敏锐的洞察力与决断。
却未回答手下官员的提问。
下首对坐饮茶的刘大人,如今已经入刑部,虽位不及徐贤文高,也是手掌实权,却不改当年热血,只委婉了些:「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徐贤文下属官员不得其解,面露疑惑:「不是圣上册立宣王殿下为太子的日子吗?」
见下面的官员不通窍,因为些公事前来短坐的刘大人,摇摇头起身离开,一群只知办事的生瓜蛋子,未来的路长着哟。
眼见被嫌弃,下属官员面面相觑,最后求助上首的徐贤文。
徐贤文放下茶杯,起身眉头微皱:「今日,远嫁鲜卑和亲玉璧公主的大婚之日。」
眉头微皱,是为他亲手挑选的官员,竟然如此迂腐而致。
待到徐贤文走了,下面的官员才恍然大悟,却又觉得委屈,这塞外一众事项,归于礼部,他们又不清楚。
第三则是勛贵,如今满大邺的勛贵,除却还有实权的安国将军,其余勛贵士族,无论曾经身居何职,只要不是曾经科举入仕之辈,戒备调离原职,贬入闲职务。
同时,萧珏命颁布新法,所有朝廷重要官员,皆需通过科举入仕选用,若是勛贵子弟,未曾通过科举,便只能在闲职部门,任七品以下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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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大刀阔斧,不留情面的铁血手腕,勛贵自然不会有心去贺萧珏被册立为太子,只恨不得啖其血肉,早下地狱。
东宫门庭冷落,不管其背后缘由为何,旁的人看来,只轻飘飘一句,如今萧珏已离至高无上位子只差一步,却还会为情所困,当真是情深不渝。
而身为萧珏身边之人,却真真切切能感受到主子的变化。
禄喜盯着宣王府搬东西的太监丫鬟,沉着眉盯着他们动作仔细些,他身为萧珏身边的一等侍卫,这些时日已经成长了许多,不怒自威的模样,有萧珏两三分形。
宣王府是昔日萧珏兄长萧钰未曾被册封为太子时在外的府邸,萧珏搬入府中的时候本就没有多少他自己的东西。
除却日常吃穿用度的物件儿,便是后院萧珏的兵器,这些都不难打包,虽然金贵,却也结实。
便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大不了寻人再重新打造便是,也不至于降罪。
所以难办的不是这些,而是书房旁边的偏院儿里头存放的东西。
那是宋婉几年间赠给萧珏的东西,大到宫灯书案,小到手帕里衣,加之宋婉离开未曾带走,留在宫中的东西,全都被放在了那偏院里头。
这些东西搬还是不搬,怎么处置,令人为难。
禄喜让不知道怎么办的小太监去办旁的事情,这件事情他须得亲自请示萧珏。
书房内,萧珏听完禄喜所言,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太监宫女,目光始终未曾落到禄喜的身上,仿佛对于禄喜所请示之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只禄喜在初夏的时节额角冒汗,越是这般,代表主子越是在意。
片刻后,禄喜终于等来如蒙大赦般的话语:「这宣王府,此后恐怕没有人再敢居住了。」
曾经住了两任太子,一任还即将成为大邺的帝王,敢问谁还敢住这宅子,只怕是不要命了才敢住进来昭示他有不臣之心。
禄喜连忙:「殿下,自然不敢有人再住。」
萧珏漠然,眉目含冷:「既然这般,那带不走的东西就放在这院子中。」
说罢,目光仍旧未曾从摺子上移开,只是摺子上寥寥数字竟看了这般久,捏着摺子的手掌边缘用力的泛白。
「是。」不敢再看,禄喜领命而去,命人将那偏院落锁。
禄喜自小跟在萧珏身侧,虽是主僕,感情却不同于旁人,暮色四合,禄喜回首看着挂着昏暗宫灯的偏院儿,只愿这偏院永远都不会再被打开。
第40章
◎岁月静好(一更)◎
宋婉成婚后的第二日送走了大邺的使臣后,便回到了檀石颂的府邸,檀石颂所居之地,与鲜卑所惯住的帐篷不一样,是择了一块好地势,依照汉人宫殿修建的府邸。
门上的插削还能闻到木头的香气。
宋婉打量府邸,虽不及大邺的华贵,在鲜卑却已经是难得,宋婉对住的地方并不是很挑剔,但是能够在住习惯的屋舍中到底要舒适许多。
桃枝高兴:「帝姬,我们不用住帐篷了。」
府外候着侍卫婢女,见宋婉下了马车,齐齐行礼。
宋婉打量他们,分明是汉人模样,在鲜卑,很少见到汉人,桃枝也发现了这一点,稀奇竟然不是鲜卑的婢女。
只转瞬,宋婉便猜到是谁安排的,到底是宋婉抬手让他们起身,今日鲜卑的大皇子回到王帐,鲜卑王命檀石颂留在王帐等大王子檀石于归来,原本准备陪同宋婉来王府的檀石颂,临时改了安排。
但,因着檀石颂对宋婉的重视,府中的侍卫婢女也是檀石颂精挑细选的,就算第一日入府,檀石颂未曾陪同,却也不敢有人怠慢。
待到宋婉说起了,行礼的人才纷纷直起身子垂首站着等宋婉训话。
宋婉昔日并不会对灵犀宫的太监丫鬟训话,萧珏在,便是最大的威慑,此时一时间也没有想好说什么。
小桂子没有随着宋婉入王帐,而是早早的等候在了这府中,见到宋婉来了,原本在厅内坐着,这会儿起身疾走三两步奔出近一丈,意识到失了礼数,又缓下来,虽是步子迈的小了些,却甚是急促。
「帝姬。」神色欣喜,言语殷切。
桃枝瞧见这府邸的模样,也被惊奇道,住了数十日的帐篷,再见着昔日住惯了的府邸模样,心中自也是激动。
只是宋婉沉稳,自知自家帝姬以后便是王府的主子了,若是想要王府上下服气归心,她这个主子身边的人自然就不能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人。
为了宋婉日后的威信,桃枝皱眉:「小桂子,怎么这般急躁,失了身份。」
小桂子收了见主子的欣喜,走上前两步板着脸,扫了宋婉身后的一种婢女,带上气势:
「今儿个见了这府里头的女主子,日后行事知道该怎么办了,现下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儿,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往日里头,灵犀宫的下人便是小桂子管着是有几分威严在身上,让婢女们害怕。
婢女退去,小桂子转身又变成了平日里讨巧的模样,到了宋婉跟前。
这般模样……
桃枝瞧着宋婉,倨傲的哼了一声,挑眉:「几日不见,你倒是威风。」
小桂子神色骄傲,朝着宋婉邀功:「帝姬,这些都是王爷吩咐安排的,人是奴才精挑细选出来的,这府里头的物件儿,也是奴才按照你往日的习惯,一一置办,只等着帝姬看合不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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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看了一眼院子,此处的院子布置与灵犀宫的所差无几,看得出无论是建造的人,还是布置的人都费了心思,宋婉本就不是挑剔的人,能有这般,已是不易。
至于小桂子,宋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弓着腰的人比往日在灵犀宫里头多了两分谨慎,远行也使得人单薄了两分。
昔日如何,现下总归是不易,宋婉感受到了小桂子的忠心,点头:「很合心意,小桂子辛苦了。」
她对没有二心的下人素来和善,更别说是跟着她远离故土的下人,便是小桂子曾经是萧珏的人,如今远在他乡也当真将其当做自己的人了。
宋婉从桃枝手中拿过一锭银子递给小桂子。
这般举动,却让小桂子收了被夸贊的欣喜,他神色紧张,跪下磕头:「可是奴才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惹怒了帝姬,还请帝姬言明,奴才甘愿受罚。」
小桂子也知道他曾是萧珏的人,虽说背叛了原主子投靠了宋婉,因为在大邺没了立足之地随着宋婉来了鲜卑,却也知道,主子们用人有忌讳。
自离开邺京,小桂子就未曾与宋婉说上话,到了鲜卑宋婉又未曾然他跟着入王帐,本就心中忐忑,是以做事情格外卖力。
为的就是不能再离了宋婉,若是离了帝姬,他一个大邺人,在鲜卑岂有立足之地?
小桂子一跪,宋婉便意识到她的行为让小桂子误会了,她上前两步,弯腰将小桂子拉起来,而后带着两人上前厅。
宋婉坐下,打量着跟在自己身侧许久的两个人,见他们有些紧张,缓和道:「日后这府中,你们二位便是我信重之人,我对你们的赏赐,便是对你们的信赖,当然,我也需要你们帮着管好这王府后院。」
她自语檀石颂成亲,便不是往日只需要顾着自己的前朝帝姬了,她知道檀石颂在鲜卑的处境也算不得好,今日才归来的檀石于便是很好的证明。
今日,檀石颂为她解决了府中下人的挑选,那日后她自要管理好这些人,至少不能让其成为檀石颂的拖累。
鲜卑王帐外,一头一头的猎物被陆陆续续的堆在王帐之前。
鲜卑王妃阙于氏及其母族兄弟盛赞不断,称檀石于乃鲜卑第一勇士,此等马上骑射之术无人能敌,有当年鲜卑王的风范,定能让鲜卑族人吃饱穿暖。
待到猎物展示尽,远处的人才骑着马缓缓现身,红鬃烈马,髭鬚大刀,肩上站着一直雄鹰。
众人看着他从马上下来,雄壮的身躯单膝跪地,将肩上的雄鹰取下,双手献给坐在王位上的鲜卑王,高声:「父亲,这是儿子猎得的雄鹰,雄鹰乃草原之主,儿臣献给父王,愿父王万寿无疆,早日入主中原。」
雄鹰是草原之主,自有骄傲,极难猎得,原本要责备檀石于失礼错过檀石颂的大婚,此时却未再发难,他接过雄鹰,走到王帐之外,望着鲜卑的勇士,高声:
「万寿无疆,入主中原!」
万千勇士附和:「万寿无疆,入主中原!万寿无疆,入主中原!万寿无疆,入主中原!」
在欢唿声中,檀石于举刀振臂高唿:「今夜,举杯同庆!」
胡叔看着群情激奋的勇士,转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安静的人。
今日本是问责檀石于不将小公子放在眼里,到头来,却变成了檀石于当众树立威信,拉拢人心,做出一副天命所归的模样。
胡叔不甘:「小公子……」
檀石颂清冷眉目注视着众星捧月之人,平淡:「无妨。」
胡叔看着起身,走到人群中央,朝檀石于恭贺的格格不入之人,觉得他的小公子不该在此处受这委屈。
再看一眼心中酸楚,而后愤懑难平,不禁想若是,若是小公子的王妃是大野氏的族人,便不用迴避,小公子也不会这般被对待了。
檀石于猎来的猎物被架上炭火炙烤,皮毛被剥下来用于晾干制成大氅,待到在场的人皆醉倒,在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中,檀石于端着酒碗,摇摇晃晃走到檀石颂的桌子前。
胡叔戒备使得檀石于皱眉。
檀石于手中的酒碗的酒水撒出来,撒在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肉上,檀石于低头眉头皱的更甚,大声嘲讽:
「王弟,去大邺几年,竟然连我们鲜卑的食物都吃不得了,不知道王弟的你骑射之术丢没丢,莫不是早已变成了大邺人?」
这般诛心之言,是将檀石颂的身份扒出来说,他张的不像是鲜卑人,性子也不像,这般说无疑于是在勾起众人对檀石颂的戒备怀疑。
这处的响动,将醉倒的人惊起来几分,纷纷抬头迷濛的看向这处。
王室兄弟对峙,永远是这世间最精彩的戏码。
淡漠有距离的声音,从古井无波的人嘴中说出来:「兄长,你喝多了,慎言。」
檀石于是檀石颂的兄长,嘲讽檀石颂不是鲜卑人,那么无疑是在嘲讽鲜卑王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不是鲜卑王的,此时可以是真的,却不能让人知道。
更何况,檀石颂却是鲜卑王的孩子。
没有威胁的语气,却使得胡言乱语的檀石于清醒了两分,知道说错了话,不再继续,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只走出不远,瓷碗被摔碎,檀石于却仍旧觉得心中郁气难舒。
明明他才是嫡长,明明他才是最纯正的鲜卑人,明明是他陪着鲜卑王南征北战,凭什么檀石颂却永远可以那么平静,淡然,毫不费力就得到父皇的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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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石颂的眼神清明,他未曾饮酒,没有被今日的雄鹰所惑,也未曾被入主中原的口号所感,始终清醒的知道,今日这一场狂欢,不过是热血上头。
他们还未强盛到可以攻打大邺,若是强行开疆拓土,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是夜,月色寒凉,书房中烛光明亮,檀石颂看着大邺传来的书信,胡叔焦急:「小公子,大王子他来势汹汹,若是这时候大野将军作壁上观,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啊!」
见檀石颂垂眸没有反应,胡叔咬牙:「小公子,大野翕曾来找老奴,她愿意与帝姬共同服侍你,不如你……」
终于,这一句话,使得看书信的人抬头,只往日对着他温和的双眼,此时有些冷意,不疾不徐:「胡叔,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下不为例。」
「可……」
胡叔还想再说什么,被檀石颂打断:「胡叔先下去吧,我看完这些书信便会去帝姬处。」
屋内的争执平息,跟在宋婉身后的桃枝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帝姬,我们是进去还是离开?」
宋婉望着烛光晃动下的人影,手中的汤蛊还微微热,下午便煨上的排骨汤此时正好入口。
宋婉并不是故意在书房外偷听,不过是送汤恰巧碰见,问心无愧,这时进去也无妨。
只犹豫了片刻,宋婉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暗处。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身影从屋内走出,待到胡叔走入黑暗之中,宋婉跟上去。
许久,胡叔渐渐停下脚步,质问:「是谁!」
看到从暗处走出来的人,胡叔的表情暗了暗,却恭敬的行礼:「王妃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可是未点灯迷了路?」
宋婉的表情沉静,她静静看着眼前对她抱有敌意的人,道:「未曾迷路,我是专程来找胡叔的。」
胡叔垂下眼眸,装出来的恭敬没了,他的腰微不可查的挺直了些:「不知王妃找老奴何事?」
此时乌云散开,月光落在了三人身上,桃枝抱着汤蛊跟在宋婉的身后。
胡叔也看清楚了两人的表情,他省去了弯弯绕绕,毫不掩饰对宋婉她们的不喜。
「小公子晚上过了戊时便不食了。」
关于檀石颂,宋婉太过不了解,比不上大野翕,也比不上胡叔。
宋婉顿了顿,道:「刚刚我在书房外,听到了房内的说话。」
胡叔陡然抬头,他刚刚竟然没有察觉书房外有人,那么说宋婉跟了一路他也未曾发现,他和小公子在书房的话她全听到了?
胡叔语气不好:「帝姬什么意思?」
帝姬二字,胡叔从未将她当做檀石颂的妻子。
对于不喜自己的人,宋婉从不会去刻意讨好强求,不过眼前之人对檀石颂很忠心。
至少,宋婉尽量做到不让檀石颂为难。
第41章
◎分土而治(二更)◎
宋婉坐在椅子上,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檀石颂走入屋内,她才回过神。
温和的声音在宋婉的身后响起,他的声音清润:「在想些什么?」
宋婉回头,她的目光落在檀石颂的脸上,才意识到,好似在对待旁的人,檀石颂总是波澜不惊,鲜少露出多余的情绪。
好似,好似这个人生来便是孤寂的。
可,不就是如此吗?
宋婉脑中回想起胡叔说的话。
在月光下,胡叔已经有些混浊的眼睛泛着泪光。
那是当真为一个人感到心疼,他说:「小公子也曾被鲜卑王所喜爱的,只是夫人不喜欢鲜卑王,所以日久鲜卑王对这个儿子也不喜了。」
父亲不喜,母亲冷落,又生了一张汉人的脸,在鲜卑,小公子註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更加艰难。
宋婉心中浮现出檀石颂清冷却独对她温和的双眼,想不到他要经歷过什么,才会成为如今这样,只是不用想便知定然不易。
这不易宋婉能够感同身受。
胡叔看着温婉却冷情的宋婉声音中染了冷意:「小公子有如今的地位实属不易,所以,还请帝姬莫要成为其阻碍。」
若是宋婉爱小公子便罢了,她明明不爱小公子,却还阻碍小公子的抱负理想,胡叔如何看得下去。
胡叔的敌意太过不加掩饰,叩问宋婉,似乎她于萧珏也好,于檀石颂也好,自始至终都是阻碍与累赘。
宋婉回过神,她的面上染上笑意起身走到檀石颂的面前,在他的注视中将整个人埋入他胸膛,道:「在大邺,女子都是要等夫君回家的。」
檀石颂因为怀中宋婉,因今日寒凉的心渐渐温暖,他愣了片刻,手落在纤薄的背上,小心翼翼,眉目的笑终克制不住,他声音温柔和沐:「所以,汤也是给我留的吗?」
宋婉的头搁在檀石颂的肩上,微微点头,却又道:「但是胡叔说,你过了戌时便不食了,明日重新给你煨。」
檀石颂未曾松开手,在宋婉看不见的地方,笑意愈盛,「婉婉给我煨的汤,我怎么捨得不吃呢。」
四目相对,宋婉说了此生最大胆的话,她生若蚊蝇,眉目中却透着认真:「可是此时我不想王爷吃这冷掉了汤。」
美目流转,喉结滑动,柔软的身躯被打横抱起,薄纱重重叠叠落下,将床榻之上的身影遮住。
檀石颂手中的衣袖被捏的变形,从前或是冷静自持,或是温柔沉稳的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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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却又极力克制:「婉婉,你可是在怜悯我?」
檀石颂何其聪明的人,在宋婉说出「胡叔」两个字的时候,便明白她今日的反常定然是胡叔说了什么,但便是知道如此,却私心卑劣的忍不住乘虚而入。
原谅他终是一个卑劣的人。
宋婉意乱之中清醒片刻,愣住,她曾有过爱的人,她对檀石颂的是爱吗?
这一瞬间的沉默,宋婉感觉到身上之人气息停顿,仿佛燃烧的血液冷却下来,撑着的双手因沸腾的血液青经还未消散,他在等一个答案。
宋婉沉默片刻:「王爷,明日你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我们…」
宋婉未曾说完的话被吞去唇齿间。
感受到身上之人恢復的动作,温柔的动作,温柔的触碰,宋婉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沦其中。
黑夜之中,做着极为亲密之事的人,睁着双眸,□□浮动。
到了最后,檀石颂闭上眼睛,许久许久,床榻安静下来,放纵克制之后的人,穿好衣衫从床榻上起身,立在风月中,久久未曾回屋。
鲜卑的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第二日王帐之中,阙于氏母族,在王帐中进言,劝鲜卑王早立世子。
在鲜卑,没有长幼嫡庶之分,鲜卑王位歷来是能者居之,甚至如今姓檀石,在鲜卑王年迈体衰,镇不住北方各族之时,这草原上的王是否还会姓檀石也未可知。
鲜卑王深邃的眼眸,扫过王帐之中他雄姿勃发,野心勃勃的大儿子,又扫过立在后面蠢蠢欲动的两个草原勐士。
鲜卑王并不是一个昏聩的王,反倒是一个深谋远虑有远大抱负的王。
近三十年,几乎使大半个北方草原的各族归顺,甚至,有着铁骑南下,入住中原的雄心壮志。
但,归顺并不是真正的臣服,虽然他们的马匹、勇士都是一流的,但是没有充足的粮草支持他南下。
而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等野心,需要后人来完成,他的两个儿子,究竟谁有这个能力?
鲜卑王的目光落在带着凶光与杀气的檀石于身上:「吾儿可想当着草原上的雄鹰?」
雄鹰是王,是一个王族的野心。
檀石于以拳击胸:「自然!儿子不仅想要当着草原上的雄鹰,还要当那中原的勐虎!」
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抱负,这是每个草原勇士的血性。
鲜卑王含笑微微点头,而后又将目光落在站在一旁许久未曾出声的檀石颂身上,眯眼:「你呢?」
鲜卑王帐的事情,宋婉并无心打听,但此事算得上是人尽皆知,宋婉想不知道也难。
小桂子将事情从头到尾学了一遍,待到学完了,用目光瞄着宋婉的表情。
早晨起来的时候,檀石颂已经离开,桌上放着热粥,宋婉将空碗放下,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对于鲜卑的事情,宋婉相信檀石颂自有决断。
倒是桃枝沉不住气,担忧的紧:「帝姬,若是当真要去那地,可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我们可怎么办?」
宋婉目色坚定:「此事你们不要再议论,若是这事儿定下来,你们不想去,留在此处便可。」
她既嫁给了檀石颂,日后檀石颂无论做什么事情,她自会追随,但不会强迫身边之人与她一起认同。
眼瞧着宋婉话语里的意思,小桂子与桃枝连忙表示忠心,宋婉要去何处,他们便会跟着去何处。
下令让府里头上下莫要议论此事之后,宋婉便让桃枝传话厨房,备好晚膳等檀石颂回来,宋婉知道他回来一定会来找她。
暮色四合,宋婉看着屋外的月色,檀石颂最后被鲜卑王留在了王帐之中。
今日在王帐之中,鲜卑王问檀石颂是否想要当草原上的雄鹰。
檀石颂起身站到檀石于身侧,却并未回答鲜卑王的提问,只是问了几个问题:
鲜卑族人是否嚮往南国?
鲜卑的勇士是否有南下的野心与决心?
鲜卑如今是否有南下的底气与实力?
檀石颂是从大邺回来的,他未曾说大邺如何如何,只是问了鲜卑如何。
便是王帐中的众人,心中再如何鄙夷大邺,可他们到底是否有实力南下,心中却还是清楚。
檀石于尚武,他若是鲜卑的王,第一时间便会率领铁骑南下,对追随他的人他恐怕也是这般许诺的。
没有人会安于呆在这天寒地冻,物资匮乏的北境,但,是否能够成功,到底还是要看能否有让大邺战败的实力。
檀石颂的这几个问题,让王帐中短暂的安静了片刻,檀石于见气氛不对,走近檀石颂,欺身怒目:「你可是要涨汉人威风,灭我们的志气!」
「王兄不必动怒」檀石颂淡然抬眸,他冷静自持,就连对峙时也不曾破坏掉他身上的分雅。
「你就是……!」
「好了。」鲜卑王打断了檀石于的争论,他的目光落在这个完全不像鲜卑人,也完全不像自己的儿子身上,语气平淡,不知道是欣赏还是鄙夷,只让人摸不透:「颂儿,你说说看何时才是我们南下的好时机?」
檀石颂微微弯腰,道:「天时地利人和之时。」
天时地利人和,如今鲜卑只占一样,大邺王位更替,人心不稳,若是此时开战,或可乘虚而入,胜算三分。
但,鲜卑此时人心不齐,没有粮草,恐怕还等不到邺京,便将自己耗死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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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檀石颂说的再有理,檀石于以及背后的阙于氏一族也不会听,不过无谓的争论。
但这一次檀石颂却不打算让这样的争论再无疾而终,在檀石于气竭休息之时,檀石颂提出分封而治。
这一提议,不仅使檀石于一众震惊,就连偏向檀石颂的大野氏都始料未及,但大野氏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阙于氏,他吃惊过后第一时间去看了王帐上首的鲜卑王。
再看鲜卑王没有半点吃惊的表情后便知,这恐怕是鲜卑王应允了的。
鲜卑若是真的想南下取代大邺入主中原,那么檀石颂所问的问题就不得不考虑,谋取天下也好,守住天下也好,并不是光凭一身不怕死的力气就行了。
大野真似乎知道了什么,恐怕这是鲜卑王的一次考验与歷练,若是檀石颂通过了,这鲜卑王位恐怕就是檀石颂的了。
私以为窥得了秘密的大野真,看着还兀自震惊的檀石于与莽夫阙于氏,只觉若是此人日后为鲜卑的王,定然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南下。
大野真以为,他窥得了王的秘密,今日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令其震惊的了,却又被檀石颂的一番话惊到。
檀石颂划分了两块地,一块是水草茂盛的北境腹地,一块是靠近大邺,虽然土壤也算作肥沃,却极不安定,且若是两国起了纷争,第一时间便会被大邺驻守边境大军踏平的地方。
檀石颂让檀石于先选,两人五年为期,谁胜谁便是鲜卑未来的王,要将鲜卑变成何种模样,自然也由谁说了算。
檀石于自然选了北境腹地,那檀石颂没有旁的选择,只有两国边境之地。
这一事定下来之后,鲜卑王让众人散去,唯留檀石颂在王帐之中。
阙于氏虽然也惊讶檀石颂自折羽翼的做法,心中却升起两分疑惑,担忧:「大王子,你说那檀石颂会不会使诈,自他几岁的时候,便满腹心计,舅舅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好心!」
檀石于眯眼:「便是他想使诈,也得看他有没有哪个实力!」
两国接壤之处,可不是那么好呆的。
第42章
◎出谋划策(一更)◎
檀石颂回去的很晚,桌上的菜彻底凉了才见清隽的人影归来。
宋婉并未问上许多,檀石颂却坐在宋婉的对面,他的目光在接触到宋婉之时,眼中的疏离散去几分,染上几缕温和,略带愧意:「抱歉婉婉,我们可能要去鄞州几年。」
声音低不可闻,稍不注意就会被北风吹落夜色中,无处寻。
对于宋婉,当初他承诺宋婉不会让其吃苦,如今他所去之地动盪,檀石颂暂时给不了宋婉安稳的生活,他的眼眸落在宋婉的脸上。
便知愧对宋婉,可檀石颂此生所求不多,宋婉排在第一,终究是舍不下,他的目光在烛光中微微闪烁:「婉婉……此去会很辛苦,可愿陪我?」
若宋婉说不,檀石颂会将宋婉留在王府,会安排最好的护卫护她的周全,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若是愿意……
宋婉没有让檀石颂再想,她纤细的手扣在檀石颂的手背之上,唤回他的思绪,他看着眼前温柔的女子,听着她说:王爷,我愿死生相随。
宋婉知道眼前之人的雄才大略,怎会拖累他的脚步,若是她留在此处,檀石于便有可能破府而入,将她当做威胁檀石颂的棋子。
便是她不能与之并肩,宋婉也绝不想做拖后腿之人。
檀石颂清隽的身姿在烛光下晃动,他微微前倾身姿,带着青草冷冽的清香靠近宋婉,最终温热的唇落在额头上。
第二日,阖府上下便着手收拾行礼准备南迁,王府里头因为宋婉而招进来的丫鬟,宋婉并未强迫她们跟着南下。
而是在离开之前,将那些丫鬟叫来前厅,言明了他们将要离府,给了丫鬟小厮们三个选择:
若是愿意跟着南下的,宋婉会厚待跟着去的丫鬟小厮,每月的月钱加倍;若是不愿意跟着去的也有两条路,一是等在这府中,王府会养着她们,二是想要离开的,宋婉也会给一笔银子,将卖身契还给他们。
鲜卑人与汉人交界的地方有多危险不管是北境还是大邺之人都有所耳闻,此地多流窜犯了命案流放无处容身的穷恶之徒,没有人会放着好好安稳之地不待,去哪种危险之地。
所以多是选择继续待在王府,也有少数几个,因为原来生活窘迫才卖身为奴,家中还有亲人的,便选择拿着卖身契离开。
宋婉打发走了这些人,见还有一个清瘦的小丫头站在前厅未曾离开。
宋婉看她,面上带了些威严:「为何还留在此处?」
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普通,身形消瘦,个字却窜的很快,比起十八岁的桃枝还要高上半个头。
宋婉第一次入府时注意到过这个丫头,她虽然也恭敬,却不没有卑躬屈膝之态,也鲜少在她的院子前晃悠。
面对宋婉的发问,小丫鬟跪下了,面上却无害怕的神色,只磕头道:「奴婢想追随主子南下。」
「你叫什么名字?」宋婉略微吃惊她的回答,没有人会想去鄞州,小姑娘却神色坚毅,回答让人意外,宋婉沉吟片刻,道「为何想要跟着我们南下。」
「奴婢名为南雁,不敢欺瞒主子,此次想跟着主子南下是因为,奴婢有个妹妹,曾在那地走散,此去若是有机会,想要寻一寻奴婢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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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南雁的小丫鬟在宋婉的目光下坚定,曾经将这些人搜罗来的小桂子点一点头,原本找来这些丫鬟之时,小桂子便将底细全部摸了一遍。
寻找妹妹吗?宋婉看向南雁,不卑不亢的小丫头,这时候面上仿佛才有了些悲切,是很想找到妹妹。
宋婉却还是未曾松口,此次南下,还不知道是什么境况,或许她连自己也顾不上,对于旁人要去的这个决定,更是要慎重,这是一条命,并不是一个树枝儿,宋婉问:「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南雁语气铿锵有力,仿佛做了好大的决心。
如此,便定好了南下的人。
此去的目的地是鄞州,两边多山峦,北接草原,南边隔着一条河便是大邺,是为天然的屏障,却也是无人管辖的地方,此地因流寇众多,鄞州并没有多少人,良田自然也荒废了。
檀石颂带着侍卫先去了鄞州,宋婉乘坐马车在护卫的护送下,稍晚一些出发。
一路上,南雁不爱说话,为人却稳重,做事情也井井有条,往日许多需要桃枝亲力亲为的事情,全都扔给了南雁去做。
宋婉看在眼里,并未制止,桃枝跟着她许久,若是在外人面前数落了她,自然是面子上过不去,心中不会记恨她,却会记恨南雁。
这件事情,等到去了鄞州,安定下来,宋婉打算再慢慢解决。
若是南雁可用,便将她留在身边,然后再去寻一些其他人,来分担这些事情。
到了鄞州,此地虽然荒凉,但是他们住的地方并算不得太差。
虽然府邸并不大,但看得出来修葺的很好,檀石颂应当是早有准备,但便是事前准备了,檀石颂到了此处也并没有时间松一口气。
他的目的是解决歷来困住鲜卑的粮食问题,其次还要尽快的训练出一支可以对抗阙于氏的骑兵,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鄞州没人。
若是不先解决盘踞于此由穷凶极恶之徒组成的流寇,那么此地原本的百姓便不敢回来。
自宋婉来到鄞州之后,檀石颂曾匆匆见她一面,彼时他的身形更加清瘦,眼下坠了乌青,下巴上冒了青黑色的鬍渣,抱着宋婉的时候,坚硬的鬍渣刺的她脸颊微微发痒。
檀石颂的模样令宋婉心疼。
除却心疼,宋婉思索着她能为檀石颂做些什么。
宋婉曾在书上学过歷史,但那终究是隔着一张纸,便是说尽古今奇事,总觉得那很遥远,来到这个歷史上没有的朝代后,所学的东西更是没有用上半分。
日前许久檀石颂传来书信,他马上就能将流寇剷除,不日就能召回流民,开始耕种,满书未曾写挂念宋婉,却满书都是关切。
宋婉看见落款的言之二字,将书信折起来。
檀石颂还未曾回鄞州,在府中的宋婉想到了如何为鄞州尽绵薄之力,虽然宋婉曾经学的歷史派不上用场,可什么气候,什么土壤能种什么粮食总不会改变的。
思索良久,宋婉带着桃枝、南雁以及侍卫到鄞州的周遭走一走。
鄞州的南边是河流,此处因为是北境和南州的交界处,这处河流没有人管,缝下大雨的年份,便会涨水,是以鄞州城建在离河很远的地方。
宋婉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近河的地方,这才是初夏,水位并不是很高,因为此地地势平坦,水流也并不湍急。
就算河水并不湍急,但未曾见过这般宽广河流的桃枝还是担心宋婉考的太近被捲入河水之中,便是沉默寡言,稳重的南雁也拦着宋婉,劝道:「王妃,你莫要涉险。」
宋婉并非不顾及自身安危,经提醒也意识到不可再继续向前,她停蹲下,只确定了脚下的泥土是怎样的,又顺着何流一路向上走,待走了一段路,见两岸都是平整未曾被河水湮没的泥土,远远望去,这样的距离还很远,宋婉停下脚步,带着丫鬟及侍卫往回走。
宋婉与桃枝许久未曾走过这样远的一段路了,回去的路上走的极为缓慢,待到天色变黑,还未曾走到鄞州城。
鄞州还并不安定,就算有四个侍卫跟着,在杳无人烟的地方行走总归是心中不安。
宋婉忍着脚下的酸痛,加快了些步伐。
夜里,路上安静的吓人,主僕几人也没有再说话,生怕出了什么动静,把躲在树林里的亡命之徒引了出来。
就这么安静着,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宋婉几人屏住唿吸,细细聆听,对面的人数远远比他们的多,若是对上,但从人数上来看便没有优势。
待到反应过来,宋婉拉着桃枝与南雁便折向树林,侍卫熄灭了火把护着她们边戒备边退,祈祷着今夜月色不明,路过的若是贼人也发现不了他们。
可偏偏事与愿违,匆匆的脚步声停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黑夜中传来陌生的声音:「大人,这处有来向脚印,应当有人走过。」
听闻被发现,宋婉的心提了起来,宋婉并不后悔走这一趟,只是后悔未曾多带些人来,今日不走这一趟,明日她也会走的。
待到火把渐渐靠近,让人看清楚了举着火把人的脸,宋婉提着的心松了下来。
这是宋婉第一次见檀石颂不好的面色,言语间不自觉温软:「王爷,我今日走了好多路,我的脚好疼。」
待到反应过来周遭有这么多人,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般言语,宋婉的脸渐渐红了起来,未曾看到对面人眼中的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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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宋婉回过神,檀石颂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宋婉抬头打量试图揣测檀石颂是否还在生气,他却转过身蹲下。
「王爷,你……」宋婉没能明白檀石颂要做什么。
转而便听见,他日夜奔波有些沙哑,便是生气了,也依旧温和的声音:「上来。」
宋婉反应过来,他是因为她刚刚那一句「脚疼」,要背她回去。
她刚刚没有认真看檀石颂,却也依稀记得,他的脸色相较于上一次见时更加不好了,想必是多日奔波,未曾休息好的缘故。
这般,宋婉还如何忍心让檀石颂背她回去,她刚想要拒绝,却闻刚刚说话的陌生面孔道:「王妃,大人是专门来寻你的,便不要耗在此处了,我们回去吧。」
宋婉从说话的陌生男子面庞上略过,虽蓄了鬍子,但看模样是个汉人,她犹豫了一下,趴到檀石颂的背上。
消瘦了许多,却依旧有力量的身体将她托起,宋婉趴在他的背上。
此情此景,汉人男子识趣的拦住其他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宋婉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忽然开口:「王爷,你知道吗,看到是你,我就觉得心安了。」
对于宋婉的轻哄,檀石颂并未回答,隔了许久,清润沉稳的声音才响起:「为什么要去河边?」
檀石颂连着几日骑马回到鄞州,却不见府内有人,得知宋婉在带着几个侍卫久为回来之后,顾不得让下人找还能跑的马,便带着人出城。
檀石颂也未曾生宋婉的气,只是害怕,这鄞州城他还未曾安顿好,若是有流寇冲撞了宋婉该如何。
恐怕会后悔莫及。
好在,好在人没事。
宋婉能感受到檀石颂的害怕,知道这是因为在乎,心中的愧疚更甚:
「王爷,我只是想要去河边看一看,你有想好鄞州要如何耕种了嘛?」
宋婉岔开话题,她知道,若是一直沉默,檀石颂这一路上将会沉浸在他差点未能护好她的自责之中。
果然,宋婉的话起了效,檀石颂温润的声音今日有些沉默,道:「还未曾。」
「那我们种水稻好不好?」宋婉想也没想开口「冬日里再种麦子。」
水稻和小麦,是主要的粮食作物。
其实在要种什么,在宋婉走到河边上就想到了,这一处的地形与气候,正好种中水稻,五六月分种下,待到秋日里成熟之后,又可以接着种小麦。
宋婉的话使檀石颂沉默片刻,宋婉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神色认真了些。
「可是夏季下雨的时候,河边会被大水淹没,若是种在离河岸远的地方,又缺水浇灌。」
檀石颂背着宋婉,却仿佛身若无物,气息平稳。
「修堤坝,挖水渠都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时间不多,嗯,还是挖水渠更合适一些,我们可以……」
宋婉在檀石颂的背上喋喋不休,她的声音仍旧温柔,却是从未有过的光彩,生机勃勃。
檀石颂忽然一手揽住宋婉的腰,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入怀中,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第一次认识宋婉。。
对上檀石颂深邃的眼眸,宋婉渐渐停下了声音,她有些疑惑:「怎么了……?」
并没有什么,檀石颂只是忽然想看见宋婉此时的表情,这样的宋婉他从未见过,却让人移不开目光,檀石颂转动眼眸,看向不远处:「快入城了,里面兴许还有人在街上。」
宋婉趴在男子的背上,总归不太雅观,但换做是被抱着,亦好不到多少,她轻微挣扎,道:「王爷,放我下来吧,离府邸不远了,我走回去。」
宋婉说完,并没有被放下,抱着她的双手收的更紧,宋婉将头靠在胸膛上,听着平稳的心跳。
夜色悠长,许久不见的两人,沐浴后换好寝衣,相拥入眠。
第43章 (捉虫)
◎贤妻(二更)◎
鄞州河道虽然不宽,但是若是要修筑堤坝却是要花上很长时间,虽然若能修筑堤坝,定能让鄞州百姓十几年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但檀石颂却没有时间。
而鄞州地势平坦,挖水渠要快的多。
只要人手足够,上下同时开始挖,月余便能将贯穿鄞州辖地适宜耕种的区域的水渠挖通,主渠挖通之后,再挖到各个良田的细水渠便简单的多。
而那日到随着檀石颂去找宋婉的汉人便是鄞州知州,原知州因为鄞州交界之地,大邺不管,流寇横生,百姓流离,没有人愿意来此处做官。
而邓长林原本是景帝十年的状元,原本仕途光明,但因没有靠山被排挤,最后得罪了权贵被参摺子贬出邺京,后因与知州政见不合再遭贬谪来此处任主簿。
邓长林来到鄞州一改往日刚直随波逐流,倒是在这地方呆了下去不至于被撸了官职,只是再看不出来当年鹿鸣宴的意气风流。
但,总归在有些时候能看明白一个人到底是随波逐流,还是隐忍等待时机,譬如说现下,檀石颂能扫除流寇,邓长林能召回外逃的百姓。
东宫内,被竹帘遮住光线,白日熠光,屋内却暗沉沉的仿佛透不进一丝空气,光线触及不到的尽头,暗沉沉的红木椅上坐着的男人,整张脸在黑暗中,让人看不见五官。
红木椅上的人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依稀能看出几个月来椅子上之人周身的气势越发迫人,他幽深的目光,缓缓看向堂下的能臣,声音低沉,捉摸不透喜怒:「鄞州,邓长林,此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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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贤文垂首,虽为能臣,却不恃才傲物,恭敬道:「臣曾拜读过此人文章,若非纸上谈兵,定是治世之奇才。」
「治世之奇才。」萧珏咀嚼这几个字,落地无声,半响缓缓,声音含凉「可惜,走错了路。」
说是惋惜,却无半分惋惜之意,上位者言语间,杀意已显,堂下之人不敢置喙。
再是有才能之人,跟了哪位,就算有经天纬地之才,恐怕也只有个一死的下场。
而徐贤文并不担忧邓长林的死活,便是通过文章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到底素未谋面,重要的是邓长林投诚之人要做什么,他与这殿上之人心知肚明。
若是檀石颂此举成功,将来成为鲜卑的王,那便是对大邺的一大威胁。
此时,鲜卑未定,大邺亦未定。
徐贤文躬身,目光垂在自己的足尖:「殿下,晋北情况如何了?」
问的是北境,说的却是邺京,此番为试探。
如今满朝,只剩下晋北未定了,萧珏一日未登上哪个位置,一切都还不是定数,有些事做起来束手束脚。
「徐大人,你僭越了。」
上位者声音并无怒气,却使得徐贤文心中一跳,萧珏歷来重用他们寒门出生的入仕的臣子,有些事情亦是心照不宣,但却不应该从他的口中问出来。
便是小心再小心的措辞,还是被上位之人一眼识破。
惊觉心中所想被看破,徐贤文跪地请罪,这数月,变化最多的便是徐贤文,他虽科举入仕,却不是迂腐之辈,自认为这些时日他已能荣辱不惊,却还是发现他低估了这位未来帝王的心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经此一事,徐贤文更加清醒,他是人臣,就要恪守人臣的本分,不仅是他,更要提醒一些一朝入朝,得意忘形之人。
眼前这位年轻的未来帝王,并不能将其当做一位可以矇骗的皇帝,而是一位能窥察人心的天子。
徐贤文离开之时,大殿的竹帘微微掀起一角,殿外的阳光照入大殿,让人终于能够看清东宫座椅之上人的脸。
较之宋婉离开之时,萧珏的样貌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不过轮廓更加清晰可见,一双眼眸让人不敢直视,隐隐见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以及……难以揣测。
门侍不敢多看一眼,弓着身子将竹帘放下,关上大门。
短暂的光线被隔绝,殿内又陷入黑暗。
萧珏的目光朝着承明殿的方向,他的父皇,时日无多了,他不会给檀石颂机会,鲜卑……他总有一日会将其踩在脚下的,至于其他,他的周身泛起黑气,那其中是捉摸不透的情绪。
水渠挖开之后,鄞州适合耕作的良田也被重新开垦出来,宋婉亲自去盯着耕作
关于邓长林的名字,宋婉在这月余听到过无数次,最多的便是听百姓夸邓长林为好的一方父母官,就连桃枝与小桂子,都曾忍不住称赞两句邓长林此人有大能。
唯有南雁并不曾夸赞此人。
仅仅月余,宋婉便察觉到南雁是个聪慧玲珑之人,所行所言都无比周到,就连一开始因着宋婉重用南雁而有些吃味的桃枝,现下都能与南雁处的很好。
可见,南雁并非普通没有见识之辈,但恰恰是这样,宋婉反倒不敢轻信。
宋婉并无识人之能,但也知以南雁的聪明才智,并不会沦落到找不到好的主家,且……似乎南雁自到了鄞州,并没有急着找她口中的妹妹。
似乎是察觉到宋婉的目光,原本指导百姓如何抛秧的南雁收敛了神色。
抛秧是宋婉教给她身边几个人,让其指导百姓的,但似乎只有南雁学会了并掌握了其中要领,还去邓长林那一处教会了邓长林手下的人。
宋婉走过去,还未待宋婉走近,南雁已经走过来扶住宋婉的手臂,恭敬道:「王妃,此处因灌了水湿滑,你慢些。」
宋婉看着南雁裙摆上沾染的污泥,不动声色:「南雁,来鄞州这些日子,桃枝贪玩,辛苦你了。」
「奴婢不敢,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南雁毕恭毕敬,看不出半分异样。
对于身边的人,宋婉不想用恶意去揣测,可南雁到底太多反常了,宋婉温声:「南雁,你妹妹可寻到了?」
宋婉问的突然,南雁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前面,急声:「王妃,前面有个坑,小心。」
南雁似是没听出宋婉话中的深意,提醒完宋婉小心后,便松开扶着宋婉的手,答:
「请王妃恕罪,前些日子您差奴婢去邓大人处说插秧的方法时,奴婢擅自做主将找妹妹的事情摆脱了邓大人帮忙寻找,还请王妃治奴婢自作主张的罪。」
邓长林是鄞州的主簿,在百姓当中很有威望,让邓长林找是个妥帖的办法,可当真是如此便不着急了吗?
宋婉敛下眉,专心看着脚下,道:「你不过是挂念妹妹,没什么罪过。」
宋婉说完,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一双黑皮靴子停下。
鄞州百姓颠沛流离,就连穿上草鞋都是勉强,何故能穿上行军打仗的士兵才能穿上的黑皮靴?况且这月余,鄞州百姓基本上都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人,无端根本不会靠的这么近,这个人有问题!
宋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除却靴子一身普通百姓衣物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几乎站在了宋婉的身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刀,直直的刺向宋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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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寒光,这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有的匕首,尽管想到了这么多,宋婉却躲不过去,她只得眼睁睁看着匕首刺向自己。
这处动静惊动了远处的人,发现异样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拦。
须臾间,疼痛并没有传来,南雁沾染了痛苦与焦急的声音传来,她喊:「王妃,快走!」
低头看,南雁的肩膀染红了一大片,宋婉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留这么多血,大脑空白了片刻,拉着身前之人的手,一起往前跑。
刺客一击不中,再想刺杀第二次,被赶来的侍卫击倒在地。
危险消失,精神骤然松懈,鼻子中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宋婉想低头看南雁的伤势如何,却未曾注意到她已经到了水渠的边缘,在摔下去之际,被一个清冷的怀抱接住。
再度醒来,宋婉已经在床上躺着,除却昏迷造成的口渴,并没有其他不适,她用手撑着床头直起身子,触及到熟悉的身影,紧绷的神色微微放松。
许久不见檀石颂,恍惚间有些陌生,宋婉顿了顿,道:「南雁呢?」
她无事,是因为被匕首刺中的人不是她,是南雁,宋婉此时迫切的想知道南雁是否无事,以命相救,有些事情的答案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檀石颂虽坐在书案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宋婉的身上,在宋婉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便察觉起身朝床畔而来,他脚步顿住,顿了顿:「她没事。」
几步远的檀石颂语气很淡,宋婉注意到他未曾靠近,逆着光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似乎很悠远:「婉婉,你可有什么给我说的?」
有什么要给檀石颂说的呢,宋婉回想了一下,道:「你何时回来的,宁州之事安排的如何了?」
宁州的事情处理好了,他才能有时间留在鄞州。
只说了两句,未曾听到回应,细心如宋婉,终是察觉到檀石颂的情绪,檀石颂鲜少有对她不高兴的时候,宋婉止住未曾说完的话,看向檀石颂。
沉默片刻,终又是问:「王爷,你怎么了?」
声音与表情中的不解,最是伤人的。
古朴陈旧的木屋中,眉目之中温和散,渐渐有上位者之势的人眉头轻皱,他的目光看着床上温吞的女子,两人之间只是几步之遥,如隔重山。
这是似乎是想要看透这一个人的眼神,这样的目光,使得宋婉迟疑。
终是什么都没说,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以檀石颂率先让步终结,他给宋婉倒了水,出门唤大夫再来诊脉,未做多的停留。
出了房门,蓄着山羊鬍子,形容落拓潇洒的人似笑非笑的偏头看着屋内,察觉到檀石颂的不悦之后,才慢吞吞的收回目光,诚挚开口:「近日,我瞧着王妃多去农田,是一位贤惠的夫人。」
邓长林看着沉郁的人,又说:「王爷,你将王妃护的太好了。」
护的太好,便永远成长不起来。
檀石颂在来到宋婉的房间之前,他在鄞州的大牢,用酷刑在刺杀宋婉的人身上,鲜血沾染素净的衣袍,映照着脸上的杀意,邓长林知道檀石颂是一个温和仁义之君,鲜少折磨敌人,只这次在地牢中看到了他残忍的一面。
这残忍的一面,恰恰是一个有野心的君主应该具备的,若是宋婉能带出檀石颂这一面,或许较之大野家的女儿才不算半分用处也无。
微风拂过,檀石颂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他素日来对人虽然疏离,但鲜少露出不悦,至此,邓长林知道他僭越了,拱手离开。
人走后,檀石颂轻柔眼角,连日的疲惫,使他的眼尾泛红。
而大野真,看似是盟友,不过在观望,檀石颂未全将希望全部寄託于此,若是他与檀石于不分上下,或许大野真会作壁上观。
至于宋婉,檀石颂看向屋内人的侧影,她只单单坐在那处,便绰约恬静,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可是宋婉似乎自始至终离他很远,将他隔绝在心门之外。
见过她爱人时的模样,如何甘心如今这般。
第44章
◎怀孕(一更)◎
南雁为救宋婉受伤,桃枝与南雁的嫌隙彻底消散,不辞辛苦在床边照顾这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小姑娘。
宋婉在檀石颂离开后,起身前来探望,看着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小姑娘,宋婉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何要帮我挡住匕首,一不留神会没命的。」
南雁面色苍白,失血过多让她的声音虚弱,她道:「帝姬,您是主子,奴婢保护主子天经地义的。」
宋婉无言,在她的心中,从来没有谁为谁去死是天经地义的。
桃枝看着虚弱的人儿,再不计较她的古板,一张小脸心疼的皱巴巴的:「你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我就不凶你了。」
对桃枝来说,真心待宋婉的人,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所以她将南雁当做了自己人。
对于自己人,桃枝素来是极好的,府中没有丫鬟,桃枝就担任起了照顾南雁的角色。
但桃枝照顾不过来两个人,檀石颂便寻了一名当地失了夫的妇人前来照看宋婉。
檀石颂并没有对宋婉说他那一日的反常为何,他看着温柔沉静的人,明明说服自己释然,檀石颂却又不死心想在宋婉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他在等宋婉去问他,如同寻常夫妻一样。
宋婉却体贴懂事的并没有问,她觉得她这般是贤惠夫人的做法,却不知伤了檀石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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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初开,骑兵初练,檀石颂诸事缠身,需要鄞州与宁州两头跑,本就聚少离多的人更是鲜少有机会见面。
本来抱怨檀石颂的桃枝,在许久之后逐渐变成了小心翼翼的劝解,对宋婉:鄞州与宁州百废待兴,王爷定是忙不过来。
自己的夫君为何过府门而不如,宋婉还是知道的,她没有反驳桃枝,只沉默了些。
终于,宋婉站在了书房门口,见到了已经月余未曾见面的檀石颂,看到宋婉,檀石颂的目光顿住。
他并不是与宋婉置气,只是心中意难平,需要些时间彻底说服自己。
宋婉走向檀石颂,她拉住檀石颂的衣袖,道:「王爷,可有时间与我谈一谈?」
檀石颂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凝在宋婉的身上,他顺着白皙的手移到芙蓉面上,目光闪烁,沉默片刻道:「好。」
鄞州的府邸算不得大,院子里只有一个凉亭,因着宋婉喜爱布置,给凉亭四周装了竹帘,隔出一个单独的空间,而府里头的几个下人,看到主子在凉亭中,自觉不靠近,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宋婉原本心中有许多想说的,她想要做一对寻常夫妻,两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但她无心于情爱,便将檀石颂拉入同她一般的境地对他太过不公。
看着檀石颂,宋婉道:「王爷,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我所累,你应当得到一个人全心的对待,若是……」
若是你喜欢谁,便去喜欢,不必顾及我。
宋婉未曾将话说完,檀石颂的面色从原来的两分期冀,变的面无表情,他沉默半响:「婉婉,你将我当成何种人了?」
檀石颂说完,似乎又觉得心中不痛快,他直直看着宋婉,鲜少这般情绪:「婉婉,我曾告诉你我此生只有你一人,便是许诺,也是真心託付,你可以不要我这颗真心,但却不能践踏。」
他的眉眼间有些受伤:「婉婉,我不求你能很爱我,将我当做……萧珏一般对待,我只求你能每日爱我多一点,多一点便好。」
宋婉从未曾在檀石颂面上见到这般的表情,可爱人一事,便是自己都勉强不得自己。
似是失望,半响檀石颂起身,在竹帘前回眸:「婉婉,你不要多想,宁州安定后,我会每日回来。」
隔着竹帘,修长的声音逐渐远去,有几分寂寥。
自那日之后,两人之间仿佛无事发生,除却檀石颂不放心宋婉单独出府外,并没有其他龃龉,檀石颂不愿意宋婉出府,宋婉便没有再继续坚持,明明妥协的是宋婉,可最后沉默无言的却是檀石颂。
檀石颂眉目清俊,在鄞州与宁州之间奔波更是消瘦了几许,昔日的衣袍更显空荡,他生怒也不吓人,只声音冷了些问:「婉婉,你为何不再问我?」
宋婉诧异:「我知道颂是为我好。」
宋婉的不解写在面上,檀石颂眼中的微光变的暗淡:「可你不是想出去吗?」
想出去为何不说?
宋婉不愿两人争吵,避而不谈。
最终还是檀石颂妥协了,他没有再拘着宋婉同意了她出门,只派了更多侍卫跟着宋婉。
宋婉得偿所愿,却不知为何心中并不开心,虽有出门,但次数却主动减少了许多,半月方出去一次。
只宋婉以为这般檀石颂会高兴,却恰恰适得其反。
期间已经养好了伤的南雁在院子为纳鞋底的桃枝挑线,问宋婉:「帝姬可是与王爷吵架了?」
这话儿引来了院子里几人的目光。
宋婉沉默,她与檀石颂并未争吵,她知道癥结所在,但是却解不开,对男女之间的相处宋婉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从前是,现下也是。
如今这般也算得上不错,谁说人人都要夫妻琴瑟和鸣才算得上好的夫妻呢,如今这般相敬如宾,在这时候也算得上一段佳话。
秋日,水稻收割,有两件大事发生。
一是北方鄞州小院里面,宋婉被诊出有喜,檀石颂退掉所有事物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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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宋婉。
二是大邺景帝薨逝,太子萧珏即位,改国号为文。
冬日,宋婉坐稳胎,带着桃枝与南雁还有侍卫在城中闲逛,鄞州的冬日很冷,冬雪来的极早,好在农田里面的小麦已经种下,百姓闲来无事,北方这座小城终于是热闹了些。
行至岔路口,南雁追着一个人影而去,宋婉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不便跟上去,待到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南雁折返,她的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宋婉问她刚刚去做什么了,南雁有些侷促笑了笑:「刚刚奴婢似乎是看见妹妹了,追过去发现认错了人,看见有卖糖葫芦的,便买了支来向主子请罪。」
南雁还是不善言辞,鲜少说这么多话。
宋婉道她思妹心切,拜託了邓长林几个月,却未曾找到妹妹,怕她心中难过,接过南雁手中的冰糖葫芦,赞嘆:「这东西邺京常见,北方却难得,今日多亏了南雁才有这口福。」
说着咬下一颗,把剩下,放在桃枝嘴边,桃枝最是体贴,与南雁交好后更见不得南雁伤心,捧场的赞嘆。
在桃枝咬下一颗后,宋婉又将糖葫芦拿到南雁嘴边,主僕三人分食糖葫芦,欢声笑语。
冬日里的邺京,冬雪来的晚些,整个王宫却也已经是寒冬肃杀,卫君如跪在承明殿的门外,冬日寒风潇潇,厚厚的大氅遮不住寒意,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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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夜深了,承明殿的烛光熄灭,候在旁边的宫人劝诫:「卫姑娘,夜风寒凉恐冻坏了身子,陛下已经歇息了,您明日再来吧。」
已经被冻的恍惚的卫君如,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打起精神漠然拒绝:「今日不等到陛下,臣女是不会起身的。」
宫人慾再劝,承明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黑暗之中,一身墨黑色衣袍的人从幽深不可见的大殿内走出来,他的脚步在台阶前停住,不带怜悯的看着阶下之人。
卫承君跪行至台阶下,望着高高在上捉摸不透的帝王,祈求:「陛下,臣女今日来自请削髮为尼,请陛下恩准。」
说罢,叩首在青石板上,数下之后,额头上泛起清淤。
只台阶之上的人眼波未动,所求之人不曾满意,求人之人何敢停下?
许久之后,台阶上的人终于开口:「准。」
明明是放弃了一国的后位,明明是要去清贫之地苦修,明明是断送了自己大好的未来,卫承君却不断地叩首言谢,直到台阶上的人影没入大殿之中方止。
宫人看着将髮髻磕的散乱,额头淤青微微渗血,在寒风中跪了太久面色苍白的女子,心中升起一丝怜悯,却又觉得这女子当真明智清醒。
如今削髮为尼,总好过留着这有名无实未来国母的名声待那人回来了,被赐下一杯毒酒白绫。
还能让卫家断了念想,为卫家留了一条生路,只日后青灯古庙,日子难捱罢了。
跪了一日,在得到恩准这一刻,终于力竭撑不住,却始终没有让自己倒下,虽然明日就要去古庙了,可今日她仍旧是邺京的贵女。
可膝盖跪了太久却站不起来了,她抬头望向眼中闪烁着怜悯的宫人,木然张口:「可否劳烦公公扶我一把。」
就算落魄,卫承君也算得上一个明艷惹人怜的女子,再说宫人心中生了怜悯,只是搭把手的忙,思索片刻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卫承君借着力道站起来,弯腰向宫人道谢,忍住膝盖上的刺痛,一步一步缓慢向宫外走去。
她知道,身后大殿之中的人算无遗策,此时也定然吩咐了宫人为她留了宫门,让她出去。
今日这般结局,卫承君早就预料到,卫家不甘心,卫承君也不甘心,明明大好的局面,为何就变成如今这般,卫家兵权尽失,未来的皇后削髮为尼。
只是卫家不甘心想殊死一搏,卫承君不甘心却认得清局势。
她今日来请辞,是为她自己谋后路,也是唯一能为卫家做的事情了,只希望他的父亲能看的清楚。
与萧珏斗,昔日萧珏是宣王的时候他们斗不赢,如今萧珏是帝王,他们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卫君如离开卫家的时候,只有一辆破旧的小马车和一个送卫君如去青河庙的小厮。
侧门外头,长平郡主祝芜送别女儿,昔日高高在上,总觉得自己女儿粗俗蠢笨的长平郡主,一身素净的衣衫,头上插着一支木簪,神情依旧倨傲。
母女两没太多话,卫君如稍站了片刻便登上马车。
待到摇摇晃晃的马车走远至看不见的时候,长平郡主才扶住门框,一滴泪落在门槛上,老嬷嬷扶着她,被她拒绝,而后步履匆匆的走向院内。
长平郡主看着坐在书房最上端的暮年将军,不过两年,意气风发的安国将军两鬓生白,她冷素:「女儿走了,若是不想我们全家跟着你陪葬,便停手吧,你斗不过萧珏的。」
卫承君的面色可怕,他面目狰狞看着祝芜:「不可能,叫我给那小儿认输,除非我死。」
祝芜看着癫狂的人,不再劝,转身离开,院子里暖洋洋的太阳洒在周身,却驱不散周身的寒意。
卫承君也曾年轻意气风发过,长平郡主便是在猎场那一眼相中了少年将军,心甘情愿为其生下一双儿女,心甘情愿追随他去苦寒的塞外。
情意不会变,但人会变,祝芜知道劝不了卫承君回头,那便只能为她的儿女谋一条生路了。
第45章
◎生子(二更)◎
春日的时候,宋婉的小腹已经显怀,檀石颂尽可能留了多的时间陪伴宋婉,但檀石颂与檀石于的五年之约,註定他不可能时时在宋婉的身畔。
檀石颂不在的日子,宋婉也没有觉得孤寂,她思索着给腹中的孩子取一个乳名,作为王爷的儿子,不会有什么人叫其乳名,宋婉却觉得亲切。
在想好腹中孩儿乳名的那一日,在她腹中的胎儿似乎知道了他有名字,在春分那日,宋婉第一次感受到腹中的胎动。
宋婉温柔的感受胎儿的动作,轻声:「阿诺,你是知道自己有名字了吗?」
回应宋婉的是又一次轻微的动作,这一动作让宋婉实质的感受到她与这个朝代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繫,她声音温柔:「我们去告诉你的父王好不好?」
鲜少去前院打扰檀石颂的宋婉,将头髮用簪子挽起来带着桃枝与刘婶,迫不及待的要分享这一喜悦。
却在迈入前院的那一刻,宋婉的动作停下,桃枝不高兴的轻声呢喃:「这院子里怎的会有女子。」
院子中,檀石颂与女子相对而坐,他们的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女子皱眉看着棋盘皱眉思索,在女子落下那一子后,挑眉张扬:「该你了?」
檀石颂从容的落下一子,女子满盘皆输,唉声嘆气,吵着要再来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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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腹微微隆起的温婉妇人,似乎永远平和波澜不惊,她对于与自己夫君笑谈之人,不曾质问,兴许是足够的信任。
刘婶看着转身眉目沉静的女子,自宋婉入鲜卑的一年以来,檀石颂对宋婉的包容有目共睹,刘婶变成寡妇是因为家中的男人与那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寻欢,被那女子的其他恩客打死的,本不相信男子会从一而终。
却又觉得,檀石颂是当真喜欢宋婉的,这两人会是例外。
刘婶看着女子的侧颜,道:「那女子与王爷并无亲密之举,应当只是寻常的客人。」
宋婉的笑容淡淡的,她的手轻抚隆起的腹部,温声:「我知道,我们回去等他吧,叫厨房做他喜欢的乌冬汤。」
刘婶看着温和的女子,细细分辨她面上的表情,并未发现生气,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回到后院的宋婉,未曾等到乌冬汤炖好便困意来袭,她吩咐刘婶去看着乌冬汤不要炖干了,便放人困意席捲陷入梦乡。
院子里的人博捉到一闪而过的裙摆,檀石颂起身追去,被棋盘另一侧的人叫住,大野翕的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刚恣意的笑意,只有不甘:「颂,宋婉根本不爱你,她若是爱你,便会进来与我对峙,她却只是走了,她这般你还是执意要选她而不看我一眼吗?」
檀石颂的面色变沉,他是一个鲜少动怒的人,但是若是不高兴仍旧轻易能够分辨,大野翕注意到檀石颂此时不高兴,他未曾回头:「这是我与她的事情,与你无关。」
看着檀石颂远去的背影,大野翕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宋婉再醒来,天光尽收,让人恍惚今夕何夕。
轻微的声响惊动屋内的人,烛光燃起,才看清坐在屋子里的人是谁,宋婉扬起嘴唇,缓缓:「你何时来的,可办完事了?」
坐在一角被暗光笼罩的檀石颂,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宋婉,烛光在他眼中跳跃,静谧:「未曾许久,可睡饱了?」
人刚刚醒过来,似乎变的很迟钝,宋婉愣了愣,笑颜:「睡醒了,我饿了。」
「饿了便先用膳吧。」檀石颂似乎是坐了很久,衣袍被压出褶皱,随着他起身并未舒展开来,是他深山鲜少出现的不妥帖。
宋婉终于不再笑,她睡了太久,乌冬汤终是炖过了,看着像是一团浆煳,有些事情,就如同炖过了的乌冬汤,再想从中寻觅处原本的模样,总是不能的。
这一顿饭吃的无言,最后檀石颂还是将乌冬汤全部喝下,他放下陶瓷碗看向十年如一日般不生波澜的人,问:「婉婉,你可曾爱上我半分了?」
可曾爱上檀石颂半分?宋婉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宋婉欲开口,被檀石颂打断,他的眼神错开,道:「婉婉,你碗中的汤快凉了,喝吧。」
檀石颂高估了自己,就算宋婉余生的时光都属于他的,但求不得,终不甘。
宋婉亦默契的不再提。
檀石颂要去宁州练兵,胡叔年岁已大,不再适合四处奔波,现下他手下除了邓长林,并无得力的手下,须得尽快挑出一位出色的武将。
宋婉将其送出府邸,待到人影消失不见,慢慢的踱步回到屋内。
许是下午宋婉睡了许久,晚上困意来的很慢,她今日未曾将阿诺的名字告诉檀石颂,也未曾告诉他她们的孩子会动了。
并不是生气他的院子中有女子,那个女子宋婉认识,是她来鲜卑第一日在王帐中来看她的女子,鲜卑大野将军的女儿大野翕。
她更早的出现在檀石颂的生命中,檀石颂既然那时不曾选择她,那么此时也便不会。
只是,宋婉从檀石颂眼中看出了欣赏,那是一种对旁人的认可,是一种将其当做自己知己的欣赏。
今日檀石颂问宋婉的问题,她心中有答案,宋婉想,她将檀石颂一生都耽误在一个永远不可能热烈爱他的人身上,让他错失爱他的人,算不算做一种自私?
分土而治第二年夏,鄞州百姓初安,生活富足,往年盘踞于此,被檀石颂驱赶的流寇见其有利可图,捲土重来,檀石颂带兵围剿。
流寇居于深山,藉助地形优势,与宁州军咬死僵持,原本半月能剿灭的流寇,负隅抵抗月余。
夏末,宋婉提前发动,一日艰难产下一子,三日后,檀石颂折返,檀石颂未曾解甲,玄铁甲上沾染着流寇的血迹,他的下巴冒出了青黑的鬍渣,眼中布满了血丝。
几乎认不出这是在邺京时哪个清风霁月的公子了。
檀石颂缓缓走到宋婉的床前,目光未曾分给熟睡的阿诺,檀石颂看着疲惫的宋婉,垂首问:「婉婉,可曾有怪我?」
怪我未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生产实在是太累了,这些时日宋婉似乎是睡不够一般,她尽力撑起眼皮,看着形容潦草的男人,知道他定然是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他是为了鄞州的百姓,宋婉摇头:「王爷为阿诺取个名字吧。」
檀石颂默然半响,看着小木床上软乎乎的幼儿,道:「就叫檀石诺吧。」
一诺千金的诺。
檀石颂有了长子这一消息,很快便传回了鲜卑王帐,也很快的传回了大邺,在皇室,只要有了长子,便是有了继承人,为这一消息当真高兴的没有几个。
鄞州却还是在满月之时收到了鲜卑王帐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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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鲜卑王帐赏赐来的物件儿,宋婉并用不上,若是分给鄞州的百姓用处或许会更大些。
但是到底是鲜卑王帐来的赏赐,不能随意处置分发掉,宋婉还是让小桂子将其放入了库房。
花了两个时辰,小桂子终于将赏赐全部清点完毕搬入库房,将清单给宋婉过目的时候,注意端坐在椅子上的人,目光顿了顿。
小桂子接过递迴来的清单,不确定问到:「王妃,这些物件儿可是全都放在库房中。」
坐在椅子上的宋婉面色平淡,道:「都锁起来吧。」
小桂子领命离去,傍晚的时候,桃枝迎面撞上小桂子,桃枝与小桂子都是从大邺来的,相识许多年,便是从前因着萧珏立场不同,如今早就如同亲人一般。
桃枝拉住小桂子,好奇道:「今日你怎么了?」
小桂子今日给宋婉看赏赐物件儿的清单时,有些刻意。
小桂子缄默不言,有些事情他看出来了,想必主子也看出来了,但主子装作不懂,他便也不要挑破的好。
见问不出答案,桃枝遂作罢。
在人离开后,小桂子嘆息,帝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长命锁与血灵芝,是邺京那边儿的物件儿,兴许长命锁还常见,但血灵芝只有一颗,供奉在大冶皇宫的内库之中。
大邺没有人敢提「前朝帝姬」这四个字,偏有人上赶着找死,被刻意遗忘了的朝晖公主,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竟然将一个与宋婉容貌六七分相的女子带进了宫。
且躲过耳目,设计让那女子在御花园里头偶遇了萧珏。
禄喜只看见那女子一眼便知道不好,抬头瞧见帝王死死的盯住哪个女子,只片刻眼中的恍惚化作一滩黑墨,凉凉道:杀了。
毫不意外的结局,这些年,不是没有知情人想要向萧珏的塌上送女人,也有自作聪明的知道寻些像昔日灵犀宫哪位的。
只人还未送到眼前,送人的人便下场悽惨了。
看着有七八分像那人的女子被拖下去惊慌的神色,以及帝王冷漠的眼神,或许真会让人觉得他已然不在意那人了,余下的也只是啖其血肉的恨意。
只禄喜知道,在鲜卑那位生子消息传来时,帝王曾在灵犀宫外头站了一整夜,第二日第一件事情便是让他去内库取来了血灵芝。
帝王的心思,猜得,说不得。
萧珏折回承明殿,让禄喜通传被遗忘了许久的朝晖公主,越发消瘦的朝晖公主,身着华服入殿下跪,却不见半分尊卑之意。
跪下行礼后,抬头与帝王直视,仿佛还是当年有宋婉周旋的灵犀宫内二人互不顺眼的时候。
萧珏未曾治萧敏的罪,只问:「你觉得像她吗?」
未曾点名道姓,萧敏却知道萧珏说的是谁,萧敏木言:「这是我这两年找到的最像的一个。」
「萧敏,看来你眼睛也不好了,哪里有半点像她。」萧珏淡漠「既然眼睛无用,便剜了。」
这等恐吓,似乎也已经无法打动萧敏了,两年的无人问津,足以让一个人漠视生死,她道:「还要什么,都拿去吧。」
看着视死如归的萧敏,禄喜都有些恍惚了,他也许久不见朝晖公主了,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枯瘦,死寂的人同以前灵犀宫里头朝气蓬勃,飞扬跋扈的小公主联繫起来。
片刻,只听高位上的帝王压抑着怒意:「赐婚朝晖公主永昌伯府世子,即日完婚。」
永昌伯府世子,荒淫无度,终日留恋烟花柳巷,府内妾室成群,但凡有半分家世的贵女,都不可能嫁给永昌伯府邸,萧珏却赐婚让萧敏嫁。
终于,这一道赐婚的旨意让萧敏的情绪波动,她瞪大眼睛质问:「你为何要这般对我,你这般对我对得起宋婉吗?」
宋婉二字,砸在大殿中,砸在殿内三人的心间。
禄喜嘆跪着的人煳涂,拿与那位相似的女子妄图帮皇贵妃与三皇子说情便已经是触了逆鳞了,何苦在这时候说出来自讨苦吃。
果然,帝王阖眸,禄喜强将朝晖公主送出大殿,再回首,那高位上的帝王似乎太过孤寂了,深渊之中只他一人。
皇宫中朝晖公主萧索的身影穿行,跟在身边许久的小宫女,劝道:「公主,如今你自己都过的不好,何苦应承去帮你母妃兄长求情。」
萧敏神色木然,她何尝不知道萧珏不可能会放过她的母妃与兄长,何尝不知道宋婉是萧珏的逆鳞。
她抬头望天,这日子太煎熬,不过求死罢了。
宋婉啊,你何时回来,本公主想你了。
第46章
◎政变(一更)◎
南下的第四年春,阿诺已经学会走路,自阿诺出生以来,檀石颂与宋婉之间似乎很多矛盾都消失不见,檀石颂是个好的父君,他有空便会逗着阿诺玩儿。
他会在院子里将阿诺举得高高的,然后接住,听闻阿诺咯咯的笑声,以及触及到宋婉温柔的目光,脸上的神情便格外的温和,但檀石颂终归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并不能时时的陪着宋婉与阿诺,他曾对宋婉说过抱歉,每每宋婉都会宽慰他无事,渐渐的便说的少了。
在鄞州的这几年,宋婉大部分心神都花在阿诺的身上,阿诺刚刚到了学说话走路的时候,宋婉便亲自带着阿诺学说话与叫娘亲。
阿诺会走路了之后,宋婉便教小东西如何自己洗手,如何自己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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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阿诺两岁的时候,便教阿诺认字,阿诺当真聪明,虽然才刚刚两岁多一点,就能认得简单的数字。
这一年,临近五年之约,檀石于带人来攻打鄞州,被宁州骑兵打的节节败退落荒而逃,分土而治显而易见是檀石颂的方法更利于鲜卑的长治久安与发展壮大。
在北方的檀石于眼看败迹在即,犹如垂死野兔,拼命一搏之后便认命了一般,没了动作。
但变故突生,就在檀石颂给阿诺做木头剑的时候,邓长林突然闯入,眉头紧蹙,阿诺见过邓长林,知道他来便是父君有事,懂事的拿着小木剑跑回房内去找娘亲。
在盯着阿诺跑回屋内后,檀石颂才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邓长林这些年得檀石颂的倚重,早年的放荡不羁早已收敛的七七八八,却也稳重许多,无事不会轻易在檀石颂与家眷相处之时会打扰的人。
若是来,必有大事。
邓长林点头,神色肃穆:「鲜卑王死了,此事尚且秘而未宣,但不能让檀石于先回去王帐。」
大野真作壁上观,不会站在檀石颂这头,若是檀石于先回去了便是长驱直入,势必会称王,那么檀石颂这四年励精图治,也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候生乱,于鲜卑来说,恐是变数,檀石颂道:「知晓了,做好准备,明日启程回王帐。」
邓长林神色肃穆,抱手行礼:「王爷,兵马臣下已经点好,现下等王爷披甲即可出发。」
看檀石颂犹豫,邓长林焦急道:「王爷,机不可失啊!」
新旧朝交替,刻不容缓,晚了一步恐怕都会失了先机。
邓长林说的没错,檀石颂回头,不知何时,宋婉牵着阿诺站在了房门口,她听到了邓长林的话。
宋婉知道檀石颂多留一日是想先安顿好她与阿诺,但这个时候犹豫不得,宋婉神色坚定道:「无需顾忌我们,我会带着阿诺在鄞州等你回来。」
此番回去夺权,变数太多,不宜带着宋婉与阿诺。
素色衣裳掩盖不了宋婉的颜色,这些年纵是生养阿诺,却没有带走她身上半分的美貌,只添了更多的柔和沉静。
檀石颂收回目光,对着邓长林:「一半兵马留在鄞州,其余人在鄞州城门等我半个时辰。」
虽这几年檀石于因为缺少粮草而不足为据,但只带一半的兵马还是太过冒险,邓长林还想再说,被檀石颂阻止,无法,只得转身带着人整装前往城门口,等着檀石颂一到便即刻出发。
邓长林走了,檀石颂转身走了两步后步伐放缓,宋婉已经牵着阿诺走到院子中一步一步走向他,看着温柔的宋婉,檀石颂想说什么,他张口:「婉婉……」
这些年,檀石颂有他多事情要忙,好像他们许久未曾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
檀石颂的脸上有许多欲言又止,宋婉她知道新旧朝更替歷来都是血雨腥风,她知道檀石颂此去没有必胜的把握,她知道稍有不慎,此别她们恐成永别。
为了阿诺不失去父亲,为了她们母子不失去庇佑,宋婉并不愿意檀石颂去冒险。
但宋婉也知道檀石颂的理想与抱负,若是今日不让檀石颂去,他这些年的辛苦筹谋,从小的隐忍克制皆会付诸东流。
宋婉看着檀石颂,一字一句:「我知此行定然兇险万分,我和阿诺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会和阿诺一同在鄞州等你回来,你万事小心,我和阿诺都会为你担忧。」
宋婉的表情情真意切,这也是她鲜少直白的说出她的担忧,檀石颂神色松动沖淡了刚刚的肃穆与冷淡,他道:「婉婉,我定会平安回来,有许多话,我回来再与你说。」
檀石颂想要说什么,碍于时间的限制,并未再多言,他接过甲冑穿戴好,走向宋婉与阿诺,弯腰将阿诺举起来,放下后又看向宋婉,将她揽入怀中。
铁甲冰冷,宋婉揽住檀石颂,片刻后檀石颂松开手,深深的看着宋婉:「等我回来。」
宋婉回望檀石颂深邃的眼睛,点头。
鄞州城外将士等着檀石颂出发,檀石颂拿起刀转身离开。
待到檀石颂的身影彻底走远,南雁对着宋婉道:「王妃,春日风寒,我们回屋吧。」
宋婉以为,檀石颂此去月余就能回来,却不曾想,檀石于却能与之分庭抗礼,檀石颂虽早一步到王帐,但若不将檀石于剿灭,鲜卑定然会分裂。
鄞州的院子里,种着腊梅,因着北方寒冷,腊梅总是比邺京开的晚些,要等到春日里才会盛开。
自檀石颂离开近半个月,院子中的腊梅从含苞待放已经开到荼靡,桃枝剪了梅枝插进屋子里的花瓶中,宋婉坐在塌上,手上做着里衣。
阿诺在檀石颂为其专门做的可以放在塌上的矮小书案上临摹着字帖,小小人儿已经会写数字一到十。
只一阵风吹进来,将刚刚桃枝插好的花瓶吹倒,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宋婉被这声响惊动,针扎破指腹,冒出小血珠儿,宋婉看着手上冒出来的血,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阿诺小跑着过来:「娘亲,你没事吧?」
宋婉摇摇头安抚小傢伙,待到小傢伙安静下来后,她看着垂下头蹲着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声不吭的南雁,道:「王爷可有书信传来?」
这种莫名的不安,宋婉将其归结于檀石颂可能出什么事情了,若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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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般,她得想法子带着阿诺离开,若是檀石于找到阿诺,阿诺必然活不了了。
宋婉的话落半响无人应答,收拾着瓷片的南雁似乎在出神,宋婉提高了些声音:「南雁?」
这一声似乎是将南雁吓到,拿着碎瓷片的手被扎扎破,南雁似乎惊觉什么抬起头看向宋婉,眼神中有些残余惊慌。
南雁这般的表现,似乎是印证了宋婉的猜想,宋婉眉头皱的更甚,道:「可是王帐哪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没,没…有。」南雁否认,她逃也是的捧起地上装着碎瓷片的帕子离开屋子,地上只剩下桃枝刚刚採摘的腊梅被摔的七零八落。
宋婉叫来桃枝,问清楚檀石颂哪边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心间的异样并未消散,可宋婉再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令她不安,压下心中这股异样,却也再静不下心来。
这股不安,终是让宋婉寻到了缘由,大邺的铁骑正朝着鲜卑而来,因鄞州是与大邺交界的边城,大邺的铁骑第一个踏平的必然是鄞州城,再继而推向北上。
鄞州与宁州的兵,檀石颂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半,但若是大邺大军压境,军中没有主帅定然抵挡不了多久,宋婉看着跪在厅内的将领,问:「大邺的主帅是谁,可能探清他们的意图?」
将领看着温婉不能经事的王妃,道:「大邺的皇帝御驾亲征,恐是会不日攻城。」
接着劝道:「王妃,请您速速带着世子快走。」
大邺的帝王……萧珏!
宋婉心中一凛,竟然是萧珏来了。
许久未曾想起这个人了,再度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却是他带着大军压境,宋婉垂眸,心中做了决断,道:「请将军派人送我和世子前往鲜卑王帐,其余人疏散百姓后不必死守。」
原先或许还存着几分,大邺是趁着鲜卑内乱观望,她们若是死守,或许能等来檀石颂带兵回来。
但听闻前来的人是萧珏之后,宋婉改变了主意。
若是萧珏前来,鄞州军中没有主将,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即便知道鄞州与宁州是檀石颂经营不易得来的,但此时必须弃车保帅。
跪在地上的将军听到宋婉的命令,有些犹豫,但是片刻之后还是领命而去。
宋婉来不及多想,他脚上刘婶抱着阿诺,其余人也听到了何事,知道事态的严重,当即没有犹豫,去收拾东西马上出发
鄞州宋婉住了三年,里面有许多东西是她一手亲自置办的,此时却也来不及可惜,只带了必要的物件儿,登上马车匆匆向北而去。
一路上马车并未停歇,阿诺似乎是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安静的窝在宋婉的怀中乖巧懂事,不哭不闹,到了晚上,众人在马车上休息,夜色深沉,越是往北越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本就未曾睡熟的宋婉被一阵马蹄声将宋婉惊醒。
她勐然睁开眼睛紧紧盯着窗外,将阿诺抱紧,惊声问外面:「是谁来了?」
外面的士兵同样肃穆,他们拔出了刀望着由远及近的一队人马戒备,这个档口,鲜卑内乱,大邺大军压境,局势混乱,在夜色中并不能分辨敌友。
气氛沉肃紧绷,所有人严阵以待,终于再看清楚马上的人之后,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他们运气极好,来的人事檀石颂。
宋婉在离开鄞州的时候,派人将鄞州的情况书信快马加鞭送往鲜卑,但没想到檀石颂会这般的快,她掀开马车帘子,抱着阿诺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檀石颂由远及近。
第47章
◎御外敌(二更)◎
檀石颂翻身下马走到宋婉的面前,他这半个多月并未曾有一日好好休息,脸上的鬍渣又冒了出来,目光却紧紧盯着宋婉,勐然伸手将宋婉拥入怀中,下颚抵在她的肩上,鬍渣将脖颈处扎的有些疼,宋婉却不觉得不适,反而安心。
檀石颂的力道太大,仿佛要将宋婉嵌入怀中,宋婉察觉到他的不安,轻声:「王爷可是收到我的书信了?」
「没有。」
声音被铁甲削减些去,透着寒冷与沉闷。
檀石颂未曾收到宋婉的书信,他料到鲜卑内乱大邺会乘虚而入,比宋婉更先知道萧珏御驾亲征,檀石颂没有告诉宋婉,他担心他来晚了便看不见她了。
片刻过后,檀石颂将宋婉抱上马车,他折身翻身上马,护着马车向鲜卑王帐赶去。
宋婉在马车中看着在最前面檀石颂的背影,此番前来接应宋婉,正是擒下檀石于的关键时刻,檀石颂留下邓长林在鲜卑王帐主持大局,他则带着胡叔驱马南下。
接到宋婉之后,连夜策马,之后又需立即赶回去。
宋婉感觉到檀石颂的疲惫,纵使马车太快颠簸的浑身难受,亦一言不发跟着檀石颂连夜赶路。
在赶到鲜卑王帐之后,檀石颂将宋婉安顿在王帐之中,便去与邓长林商议政事。
虽然他们先一步赶到鲜卑王帐,但是鲜卑王后阙于氏并不在王帐,而檀石于亦没有回来,而是拥兵自重盘踞北方,对鲜卑王帐虎视眈眈。
大野真作壁上观,对檀石于与檀石颂之争并未插手,欲坐收渔翁之利。
原本打算对檀石于徐徐图之,以折损最少的兵力将檀石于拿下,但如今外敌压境,邓长林建议雷霆手段,强攻檀石于的军队。
攘外必先安内,若是檀石于这个隐患不除,鲜卑根本不可能齐心协力共御外敌,何况此番大邺是萧珏御驾亲征,若不全力御敌,根本没有半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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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几日,檀石于被活捉,其部下大半被扣下,一小部分遁逃,对于穷寇,檀石颂没有选择去追,现下也没时间再去追,大邺的军队已然逼近了鄞州。
这几日宋婉并未曾与檀石颂有好好说话的时间,擒住檀石于后檀石颂短暂停留,嘱咐好宋婉照顾好自己与阿诺后,便又带兵南下鄞州守城。
檀石颂南下之后,胡夫人召见宋婉与阿诺。
胡夫人对于檀石颂的态度冷淡,却意外的喜欢阿诺,时时让宋婉将阿诺带去她的住处。
胡夫人的住处有许多故鲜卑王赏赐的新鲜物件儿,阿诺瞧着了好奇,胡夫人见阿诺喜欢,便是再贵重也随手拿给阿诺去玩儿。
宋婉并未制止阿诺接胡夫人的东西,胡夫人是阿诺的祖母,在宋婉看来,什么被珍而重之,那便是最贵重的,对胡夫人来说这些东西都及不上她喜欢的阿诺。
那阿诺开心便是最重要的。
宋婉不会阻止别人喜欢阿诺,对她来说,多一个人喜欢阿诺,阿诺便多一分爱。
只阿诺来胡夫人这处的时候多了,宋婉与胡夫人见面的次数便多了,许久许是熟悉了些,胡夫人看着不远处玩耍的阿诺,突然出声:「可是担忧檀石颂?」
宋婉这些时日,内心并不安定,就算此时在鲜卑王帐,心中的慌乱也未曾停止过,这种不安被胡夫人看穿,对于她的询问,宋婉道:「此时内忧外患,时局动盪,自然担忧。」
她与檀石颂的命运是绑在一处的,檀石颂好她才能好,檀石颂若……她不敢想像,她惟愿檀石颂安好。
胡夫人继续:「你可爱檀石颂?」
宋婉与胡夫人相交不深,只刚来鲜卑的那一年,她告诉她,她是宋婉的堂姨母,宋婉没料想到胡夫人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可爱檀石颂?
有时候有些人的出现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不可替代,檀石颂于宋婉便是如此,她顿了顿,道:「他是我的夫君,自然。」
胡夫人突然认真,她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直视着宋婉的眼眸,像是将宋婉的面具摘下,让她无处遁形:「我知道不爱一个人时是何种模样。」
胡夫人挑破:「你将檀石颂当做夫君对待,却不爱他是吗?」
宋婉未答,似乎胡夫人也不需要这个答案,只又道:「宋婉,我虽然不喜欢檀石颂,但他到底是我的儿子,不需要很多,但我希望你能爱他几分。」
不需要很多,但需要爱檀石颂几分,不然,对他就太不公平了是吗?
宋婉与胡夫人的对话悄然结束,阿诺跌倒在草地上,自己又站起来,转头向宋婉这处寻来,却不是哭,只是忍受不了衣服脏了要换一件。
宋婉带着阿诺告辞,待到宋婉走远了,胡夫人收回目光,问旁边的老嬷嬷:「我是不是做错了。」
老嬷嬷安慰:「小公子他们两人的时间还长着呢,日后定能和和睦睦的。」
胡夫人嘆息:「但愿吧。」
昔日,她以为宋婉维护檀石颂,便总有一日会爱上他,想着既保全了母族最后一点血脉,又成全了檀石颂,虽不说两全其美,总归也不算是遗憾。
只是如今看来,恐怕是当日太过乐观了。
檀石颂带兵南下鄞州,邓长林随其左右,胡叔留在鲜卑王帐,在鄞州城破之际,檀石颂带兵赶到稳住局势,将大邺军队拦在鄞州城外,暂时打断了大邺军队攻城的节奏。
大邺的军队驻扎在鄞州城外三十里地,檀石颂披甲,重新调度士兵防御,对于萧珏他从未掉以轻心过,于宋婉也好,于抱负也好,两人只会是宿敌。
早就做好了终有一日会与萧珏一战,只是未曾设想这一战会来的如此之快。
城门之上,檀石颂披甲望着远方的大邺军,对方已经做好了再次攻城的准备,守城将领与檀石颂汇报情况,道:「在世子带兵来之前,几次城门险破,末将等殊死抵抗方才守住城门,幸得世子带兵前来支援,末将们才能有与大邺军一战之力。」
守城将领对于他以不足三千的兵,将这鄞州城守住了数日未城破引以为豪。
将领的邀功,檀石颂听了却皱眉,他转身盯着将领,道:「大邺皇帝萧珏可曾前来?」
将领从未听闻过檀石颂这般严肃的语气,他吓的摇头,几次大邺军攻城皆未见过那一位大邺的帝王,既是帝王,不会冲锋在最前面也说得过去。
将领并未将此事当做什么异常传至鲜卑王帐。
邓长林意识到檀石颂在担忧什么,神色肃穆起来,萧珏既挂帅亲征,却未出现在三军阵前很不合常理。
几次城门几欲被攻破,却在最后大邺都收兵未一鼓作气,在来到鄞州之前,以为是大邺的兵马没有鄞州的兵马强壮,但事实并不是如此,相反,大邺的兵马比起鲜卑的兵马丝毫不弱。
加之鄞州之前兵马不足,大邺的军队怎么会几番攻城,鄞州却并未城破,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望着远处的铁甲,檀石颂沉思,邓长林的眉头亦皱起来,大邺的帝王,萧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黎明时分,大邺军营,朱干从营帐中走出,乌云闭月,沉沉的铁甲泛着冷光,朱干翻身上马接住长枪,驱马至三军最前端,沉声:「今日,攻城。」
昔日的浪荡公子,如今从晋北的军营里摸爬滚打,早就塑造一身的威严,将旗一挥,号令三军,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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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退。
一??退?的逼视着??兵。
檀?着?:?手。」
,檀??着一?。
??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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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点一??」
?看着?:??。」
了进退是檀??之地。
檀?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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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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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大的力道,将人扯得一个踉跄,然后被大力按着跪下,膝盖磕在坚硬的地上,疼痛传至全身。
萧珏就在眼前,他只冷冷的居高临下望着,那样的眼神,在告诉宋婉,他来兑现他的诺言了,萧珏曾说过,他若是再见到她,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宋婉有一瞬间的绝望,脑海中闪过就此死了兴许才会少受些折磨。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她还有阿诺,宋婉回过神眼神变的坚毅,她不能死,宋婉抬头,看着冷漠的萧珏,哽咽:「求你不要杀我。」
昔日的宋婉,对着萧珏弃之如履,不顾他的哀求执意要嫁给檀石颂,如今形势倒转,往昔狠心绝情的人,如今要跪在地上求萧珏放她一条生路。
萧珏缓缓蹲下,与宋婉平视,此时的宋婉狼狈万分,温和包容的美眸盛满了惊慌与恐惧,脸上写满了的是对生的渴望,是对萧珏的哀求。
萧珏将宋婉踩在脚下,还了和亲那一日她的不留情面,她的不屑一顾,本该痛快万分,面上却无丝毫将昔日屈辱如数奉还的畅快,眼神冷漠鄙夷,他一字一句皆是羞辱:「宋婉,你也不过如此。」
宋婉的表情渐渐僵硬难看,萧珏却还觉得不够,他起身带着冷嘲:「宋婉,你还是和以往一样,只会些小把戏,但你觉得孤还会被你矇骗到吗?」
他的话落下,宋婉意识到什么,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才两岁多的阿诺被人提着衣领带过来,他的脚在半空中扑腾,却谨记着宋婉的话不要哭喊。
明明害怕极了,却还那般懂事,宋婉的心被揪住,她跪着想要去将阿诺抱在怀中,可锋利的刀抵在脖子上,刀刃划破了皮肤,渗透出丝丝鲜血。
看着不怕死的宋婉,萧珏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他看着宋婉仿佛看蝼蚁,让人按住她的胳膊动弹不得。
两岁的小儿,在看到娘亲后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再顾不得什么,宋婉只想将阿诺搂在怀中告诉他不要害怕,娘亲在。
但她的双手被两个士兵紧紧压住动弹不得,看着阿诺像是一块破抹布一样拎着,领口勒住脖子,白净的脸变的通红,此情此景仿佛剜掉宋婉心头的肉。
终于让宋婉彻底失了方寸,她抬头祈求着萧珏,泣不成声:「萧珏,你让他们将阿诺放下来,他还是个小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子他会死的。」
她的话落在地上,消散在空气中,没有换来萧珏的半分目光。
宋婉似终于意识到萧珏今日的目的就是羞辱她,便是她再卑微的祈求,他都不可能放过她和阿诺,她木然跌坐在地上。
阿诺的哭声渐渐变小,快要断气,这种极致的疼痛,终于让宋婉承受不住,她不顾一切的挣脱押着她的人,直至双手脱臼却仿佛不觉,这疯魔的模样,似乎是震慑到了压着宋婉的两人。
他们仲愣之间,竟然让宋婉挣脱了去,宋婉跌跌撞撞跑向抓着阿诺的人。
她的双手无力在袖中盪着恍然不觉,这一场景不知道刺痛了谁的眼,在宋婉跑到阿诺面前一剎那,一只手噼在她的后颈上,霎时宋婉闭上双眼昏厥失去意识。
冷硬如萧珏,被怀中之人那一双无力垂着的双手刺痛,他忽然像是被什么触怒了,一双手不断收紧,仿佛要将他怀中的宋婉细腰掐断,几番克制后回头对身后站着的禄喜,声音冷怒:「去叫军医,她想死,孤偏要让她活着受折磨!」
禄喜立马掀开帐子快步出去,原本扣着宋婉的两个人垂着头不敢抬首,他们虽不知道宋婉是何人,但看见萧珏的态度有些吓人。
心中隐隐怪宋婉不知死活,在两个人扣着她的情况下还敢这般挣扎。
拎着阿诺的士兵刚刚被宋婉的模样吓到,他下意识的将怀中的小人儿放在了地上,疼痛将士兵的意识拉回,他低头看去,小人儿的紧紧咬住他的手腕,牙齿间渗透出鲜血。
吃痛令士兵生怒,他扬起手想教训小人儿,被萧珏一个眼神吓住,转而一把按住折腾的小人儿,道:「陛下,这个鲜卑小俘虏如何处置?」
阿诺已经不再哭闹,死死盯着萧珏,小孩子还没学会掩饰,对伤害他娘亲男人的仇恨一览无余。
萧珏的目光落在阿诺的脸上,阿诺的面容更像宋婉,只是五官遗传了檀石颂的几分深邃清冷,这就是她与那人的孩子吗?目光转冷,那几分深邃清冷令萧珏不喜。
他寒声:「压入大牢关起来。」
士兵领命而去,带着不断扑腾撕咬的阿诺离开帐篷。
宋婉再睁开眼睛,刺眼的光让她目光晕眩,想要抬手遮挡住光才感觉到胳膊传来的疼痛,这疼痛让她的意识回笼几分。
想起了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宋婉的面色大变,她强忍着浑身疼痛起身,才注意到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被关入了地牢之中,那阿诺呢?
宋婉的声音慌张,害怕使她颤抖:「阿诺!阿诺!」
唿唤了许久,寂静不见应答,守在地牢中的士兵,对宋婉的唿喊视若无睹,她心被紧紧的捏住,阿诺还那么小,一个人会很害怕的。
终于,有人说话的声音在宋婉的身后响起,在宋婉的身后也是一个牢房,那一间牢房与关着宋婉的牢房相连着,只是更深更幽暗,惊慌的宋婉并未发现里面关着一个人,直到她身后牢房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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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惊慌,成何体统!」
这声音宋婉认得,是胡夫人的声音,胡夫人身陷牢狱的胡夫人嵴背依旧挺直,就算头髮凌乱,衣服破烂似乎都未曾消解她的漠然,她平静的看着宋婉,眼神中略微有些斥责。
宋婉怔怔的看着胡夫人,如今鲜卑王帐被萧珏攻破,所有人要么死,要么被生擒,檀石颂生死未卜,她就不担忧吗?
她下意识向胡夫人走近几步,平日里宋婉与胡夫人算不上亲厚,但却是这落难之际的唯一亲人,宋婉担忧:「阿诺被抓住了,我很害怕,我要见到他才安心。」
「呵!」胡夫人冷哼,似乎在嘲讽宋婉的天真。
她道:「今日我们落在了大邺皇帝,若是还有我们李家人的风骨,若你心中有半分檀石颂,你就该自戕于狱中,阿诺流着李家人与檀石颂的血,自然也当以死守气节。」
前朝覆灭的时候,前朝太傅李贤濡,携妻儿老小一家四十六口自戕于城破前夕,以死守节,较于贪生怕死的皇室在城破之后受辱被杀,河东李氏声名远扬,被后世文人奉为圣贤。
这边是宋婉作为前朝帝姬能够活下来的另一缘由。
在胡夫人看来,宋婉与阿诺既然流着李家的血,自然不能辱没李家的名声,她们是檀石颂的至亲,就该追随檀石颂而去。
宋婉有些震惊拦着胡夫人,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宋婉不能理解胡夫人这种信念与想法,她不怕死,若是有一日死了也只是她不想活了,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以及哪个家族的美名去死。
而如今宋婉有了阿诺,她不想死,她要带着阿诺活着。
宋婉是温柔和善,并不是任人欺凌,她退后几步与胡夫人隔开些距离,断然拒绝:「我不会死,我要带着阿诺活下去。」
胡夫人似是被宋婉的另一面震惊到,她沉默半响,还是淡漠:「既然这般,日后你活得如何辛苦艰难屈辱,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无人能帮你半分。」
在胡夫人看来,她劝宋婉去死,是在帮宋婉,若是她拒绝她的好意,那便没有再劝的必要。
宋婉却反过来劝胡夫人,她语言清醒:「王爷也许还活着,他定然也希望胡夫人您能够活着。」
虽然檀石颂与胡夫人并不亲近,但宋婉知道他在意胡夫人。
胡夫人听到宋婉的话,似是觉得悲哀,看向宋婉的目光同情:「有时候活着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
宋婉眸色变暗,她自然知道她选择活着这一条路不会好走,她是鲜卑的王妃,阿诺是鲜卑的王子,纵然她是大邺送来和亲的帝姬,却只是前朝帝姬。
加之昔日她让萧珏所受的屈辱,他定然会千百倍还回来。
可就是这般,宋婉还是捨不得阿诺死掉。
作者有话说:
打字机存稿箱告急,从今天开始一天只能一更了,抱歉~
第49章
◎折辱◎
自胡夫人劝自戕后,反倒使惊慌的宋婉平静下来几分,她细细思索,既然萧珏未曾第一时间杀了阿诺,阿诺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宋婉心中焦急等萧珏肯来见她,她央求着看守大牢的士兵去传话给萧珏,说她要见萧珏。
看守的士兵三班一倒,不知道受了谁的命令,谁也不理会宋婉,任她在牢内叫喊,宋婉锲而不捨,宋婉猜到这是萧珏的授意,但只看见有人,便不厌其烦的叫住,告知萧珏她的态度。
胡夫人原本还劝宋婉别白费功夫,见宋婉不听便也不再搭理宋婉,只冷眼看着她做这些无畏的努力。
终于, 第二日深夜有一个士兵被宋婉吵的忍不住了,他对着呵斥:「喊什么喊,明日你们便能团聚了。」
宋婉只期间喝过几口水,未曾休息,未曾吃东西,声音早已经嘶哑不堪,却在听闻士兵的话后,抬眼,她走到门边,扒着上了锁的木门,求证道:「真的吗?」
只要能见到阿诺,便是再面对萧珏异未不可,但士兵却不再搭理宋婉。
等到答案的宋婉,走回草蓆躺下,强迫闭上眼睛,明日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她须得养好精神。
守卫的士兵瞧见宋婉没了声响,瞧见她闭上眼睛休息,一个士兵离开大牢,将情况汇报给禄喜,打发走士兵,禄喜进入帐篷内。
宋婉晚上睡的极不安稳,她被窸窸窣窣的脚步与低声啜泣吵醒,睁开眼迷茫,牢房的门被打开,看守的士兵兇狠:「起来,跟着出去!」
牢房外头的天色已明,宋婉扫视四周,牢房深处被俘虏的鲜卑人全都戴上了脚镣手上套上了绳索依次被大邺的士兵往牢房外头赶,俘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神色悽惨。
宋婉跟在最后面,被推搡着踉跄的向前走,胡夫人走在她前几步。
终于走到昔日鲜卑王帐的外头,鲜卑俘虏被扣着跪在鲜卑王帐之前,寒光闪烁的大刀,架在脖子上生死一线,所有人都不敢抬起头。
唯有宋婉,她迫不及待想要在这些人群众找到阿诺。
终于,在宋婉他们跪了许久之后,鲜卑王帐被掀开,萧珏从王帐中走出来,他的身侧还跟着檀石于,檀石颂站于萧珏的右手侧后半步,对着萧珏的态度恭敬。
宋婉知道檀石于被檀石颂关在鲜卑王帐的大牢之中,却不曾去看过,如今这般情形,唯有檀石于与萧珏勾结方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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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檀石于与萧珏勾结里应外合,那么檀石于便是故意被擒用来放松檀石颂的警惕,放他踏入萧珏设下的圈套。
檀石于是一个莽夫,定然想不到这样的计谋,定然是萧珏的主意。
宋婉想着这些,她并不是很聪明的女子,事情发展到今日她才想明白这些关窍,可是无事于补,她回过神,感觉到一股寒冷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宋婉将身子藏的低了些藏在妇人的背后,她的举动并没有逃过萧珏的眼眸,只一眼错开,禄喜看着人群中跪着的宋婉,恐怕要受些罪了。
宋婉感觉到注视着她的目光只片刻便移开,心神微松。
王帐之前,檀石于从萧珏的身后站到跪着的人群最前列,高声:「我乃鲜卑族大王子,如今檀石颂已经战死,若是尔等归顺于我,本王可向大邺的帝王求情饶你们不死。」
檀石于喊完这些话,等着在场众人的反应,鲜卑王帐中的人都是檀石于的亲信,在他看来统统杀掉便可,何须费这些心思,偏萧珏不允,只得做做样子。
他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人,若是还负隅顽抗,杀之便是!
全场静默无声,忽然,跪在人群中的胡夫人起身,她的动作让官兵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面对寒光利刃,胡夫人的嵴背挺的笔直,就算脚带镣铐,手缚绳索,她仍旧满眼不屑,鄙薄:「我是檀石颂的母亲,亦是鲜卑的王室,今宁愿死在此处,也不会归顺你这通敌卖国之辈。」
说罢,以头撞向架在脖子上的刀,利刃划破脖颈,鲜血澎涌而出,温热的血液溅到宋婉的面上。
鲜红的血液将宋婉的眼睛染红,她还未曾从檀石颂战死的消息中回过神,又看见胡夫人的身躯在她面前倒下,血液混合着泪水划过脸颊,眼神空洞,神离九天。
一双凉薄淡漠的眼眸,盯着人群中的宋婉,看着她痛苦的面色,眼中墨色翻涌,此时檀石于转回身对着萧珏:「叛贼之母,死不足惜!」
萧珏的眼眸从宋婉身上移开,对着鲜卑王长子:「王爷,孤不喜欢见到血。」
怒目的檀石于表情凝固,却不敢对着萧珏再言,诺诺称是。
胡夫人的死让人群寂静片刻,而后惊叫声骤起,亲眼看见死亡,激起了更多人的求生欲,他们归顺檀石于,所有人被带回到大牢之中,宋婉木然跟着起身被带着离开。
隔了许久宋婉发现她走的方向不对,挣扎转头惊慌问押着她的人:「你们要带我去何处,阿诺呢?」
战场无情,朝不保夕,稍有不慎便会殒命,宋婉惊惧。
押着宋婉的士兵并不回答宋婉的问题,他们扣着宋婉推入帐篷之中,便守在帐篷之外站定。
宋婉被推入帐篷之中,脚上的镣铐太重险些将她绊倒,她扶着桌子终于稳住身形后直起身打量帐篷内的陈设,铺着雪狼皮毛的矮的榻,摆着琉璃杯的方桌,以及桌上上好的饭菜。
宋婉已经快两日未曾进食了,桌上的诱人,她的眼中却升起戒备盯着帐篷外,如今她是阶下之囚,不会有这般好的待遇。
王帐之中,檀石于弯腰恭敬:「陛下,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只那叛贼之母实属她自己找死,怪不得臣。」
萧珏墨色的瞳孔幽深,半阖着的眼眸让旁人看不透其中的想法,这样的眼神将檀石于压的喘不过气,鲜卑族臣服于强者,无论是大邺也好还是萧珏也好,此时无疑于都是强者。
檀石于不敢造次,干笑两声,道:「陛下,臣为您准备了惊喜,还请陛下笑纳。」
自古英雄难过没人关,檀石于不相信萧珏美人在怀还会这般冰冷,他看萧珏的神色有了些波澜,片刻面上有了两分笑意:「噢?」
仿佛对檀石于所说的惊喜勾起兴趣。
檀石于心中大喜,他曾听闻檀石颂的王妃前朝帝姬宋婉,在大邺王宫与萧珏有段过往,想必她这份礼送对了。
檀石于面色得意,却见萧珏表情纹丝不动,得意之色渐消,气氛沉肃,只听声音沉沉,目带寒光:「大王子,孤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萧珏的眼神不怒自威,檀石于跪倒在地,害怕:「臣错了,请陛下莫要计较,臣现下就去将那宋婉给……」送回大牢!
却不等檀石于说完,萧珏起身离开,待到萧珏走出去很远,阙于氏才搀着檀石于从地上起来,他们看着萧珏的背影。
这个大邺的帝王是一头勐虎,与虎谋皮,岂能够是易事?更何况萧珏还是一头极度危险,捉摸不透的勐虎。
恐怕荡平大邺,入主中原恐怕无望了。
宋婉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帐子的入口,知道看到掀开帘子后的那一张脸,唿吸滞住。
今日萧珏未着铁甲,只穿了一件用暗纹绣着飞龙的乌袍,腰间挂着躞蹀将寸腰收紧,他这一身装束脱离了大邺帝王的威压,依稀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模样。
可惜,萧珏的脸上却不是少年将军的神采飞扬,他的目光锐利狎住宋婉,面上没有半分表情,沉声质问:「谁允许罪奴进孤的帐子的?」
跟在萧珏身后的禄喜也看见了帐子中是何人,想来宋婉便是檀石于送来的惊喜,看着倔强落魄的宋婉,禄喜赶忙垂下了眼眸。
细看萧珏面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分毫表情,若是就这所言来看,是对宋婉的鄙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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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将宋婉视为报復的对象,如今宋婉沦为阶下囚,脚着镣铐,衣衫不整,狼狈至极,自然是鄙夷嫌弃万分的。
萧珏赤裸裸审视的目光,以及鄙夷的神色,使宋婉面色难堪,欲辩解:「是……」
萧珏却不给宋婉说话的机会,他厉声呵斥:「孤的地方岂容罪奴站着回话,跪下!」
宋婉的尊严被踩在地上践踏,前世今生人活两世,宋婉从未曾经歷过这种感受,她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多在此待一刻便会被萧珏多羞辱一刻,可宋婉不能走,她还要见阿诺。
宋婉缓缓屈下膝盖,跪在地上,脚上的镣铐因为她的动作,发出寒铁撞击的声响,萧珏的眸光落在寒铁链上,淡漠。
昔日温柔包容,被人捧在手心里头护着不受半分委屈的人跪在地上任人践踏,可似乎羞辱她的人觉得还不够,萧珏越过宋婉走到雪狼皮铺着的塌上坐下,他抬眸看着跪着的人,淡淡:「帝姬这般费尽心思到孤的帐子中来,莫非是要自荐枕席让孤不杀你?」
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漫不经心,嘴角含着恶意的笑,目光一寸一寸凌迟着宋婉。
宋婉紧紧攥住手心,她的指甲陷入手掌之中,疼痛使得她的意识清醒几分,宋婉低声祈求:「陛下,求您让我见见阿诺吧,她只是个两岁小儿,离了我会害怕的。」
哀求的声音细小可怜,若不是仔细听很可能听不清说了什么,这些字句却一字不落的落入帝王的耳中,他的眸色变沉,嘴角戏耍的笑意渐渐沉下去。
变成一张带怒可怕的脸,他俯身抬起宋婉的下巴,目光裹挟住柔弱的女人,沉声:「你求孤?」
宋婉点头,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看着萧珏睫毛颤抖,哀求:「罪奴宋婉求陛下让罪奴见见幼子。」
宋婉一字一句砸在萧珏的心上,他目光落在她的泪痕上,眼中带着薄怒,勐地甩开手,嫌恶嘲讽:「宋婉,你如今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求孤!」
萧珏的极尽嘲讽,想要将宋婉踩如泥泞中,一雪昔日他卑微求她留下她却不屑一顾之仇,偏她为了她与檀石颂生下的孽子求他的时候,萧珏心中的却生了怒意!
宋婉闭眼,她知道落入萧珏的手中,想要换回阿诺的性命,定然不会那么容易。
早就做好了捨弃自己的准备,宋婉对着萧珏决然:「陛下,罪奴知道罪奴曾折辱于陛下,如今罪奴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宽宏大量放罪奴无知的幼儿一条生路。」
宋婉的目光看向禄喜的腰间,禄喜只剎那便知道了宋婉在打什么主意,扣紧腰间的刀后退到宋婉不能够轻易够到的位置。
待退到安全处,禄喜回过神看自家的主子,似笑非笑,夹杂着的是滔天怒意。
宋婉每说一个字,萧珏周遭的杀意便浓重一份,最终这股怒意终究落在宋婉身上,他沉面冷笑:「宋婉,你只管去死,你死了孤便将那小儿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餵狗去!」
无法想像鲜活听话的阿诺身上的血肉被一片片凌迟,宋婉终是忍不住颤抖跌坐在地上,这般情形却让萧珏更加肝胆欲裂,他怒极,掀翻桌子,指着门外:「滚出去!」
满桌的珍馐被掀翻撒在一地,禄喜眼疾手快的将宋婉带出去,这些年禄喜鲜少见萧珏动怒,但只要一动怒,便必有人要遭难。
萧珏这些年恨帝姬宋婉,但定然不单单只是恨,恐萧珏此时怒极失了理智,当真拔刀斩杀了帝姬,将事情退到万劫不復之地,禄喜带着宋婉逃也似的离开帐子。
第50章
◎回大邺◎
禄喜将宋婉送入大牢之后,回到帐篷不敢出声,刚刚被掀翻的方桌已经被清理掉,萧珏坐在椅子上处理大邺传来的密信。
萧珏带兵出征,宰相徐贤文主持朝政,邺京有人蠢蠢欲动,萧珏烧了密信,对着禄喜道:「收拾东西,准备回朝。」
氏族这些年被萧珏压制翻不了身,如今他离了邺京,那些人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萧珏不将那些人放在眼中,如今大局已定,氏族不过蚍蜉撼树,只不过此来鲜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好,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第二日清晨,萧珏带着大邺大军回朝,较于来时轻骑不同,回去多了两顶轿样囚车,其中一辆里面关着的人自是宋婉。
萧珏自从昨日将宋婉赶出王帐之后,便再没见她,将她当做普通囚犯一般对待,她的手上带着镣铐,脚上带着铁链,一端繫于宋婉的脚踝,一端繫于囚车之上。
大军行进速度极快,行军中途萧珏下令修整,有士兵扔来饼子给宋婉,宋婉的目光只落在饼子上片刻,便移开目光。
她无声的抗拒,张嘴声音嘶哑:「告诉你们陛下,我要见阿诺。」
宋婉的声音平静,却无端听出一股倔强,送吃食的士兵离开。
萧珏行军打仗,素来与士兵同吃同住,他将饼子塞入腹中,看到给宋婉送吃食的人过来,见他手中的饼子没动,冷声:「何事?」
士兵一五一十将刚刚的事情给萧珏说了,见萧珏拧眉,态度冷淡:「阶下囚而已,她若是不吃,饿着便是。」
稍作休整,大军继续向南行军,傍晚时,到了宁州,宁州原是檀石颂练兵之地,如今已经被萧珏的主将朱干带兵打下,如今城百姓具散,萧珏他们如入鬼城。
朱干在城门口迎接萧珏,他的副将将萧珏带来的人带去营帐,朱干则带着萧珏入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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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干看着萧珏身后的囚车,拿不定主意,萧珏漫不在意:「押入大牢。」
虽是如此,朱干却并未懈怠,他将萧珏引入府邸之后,亲自带着囚车前往宁州大牢,在大牢之前,封闭的囚车终于打开,朱干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脸上。
看着神色木然的宋婉,朱干恭敬:「帝姬,此处是宁州,牢房已经给你打扫过了,可放心住一晚。」
宋婉目光呆滞,见她似乎是不认识他了,朱干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他与宋婉只是数年之前作为萧珏跟班搜罗好物件儿哄其开心的小角色。
拢共也未曾与宋婉见过几次面,她不记得他实乃常事。
只心中感嘆,往日风采照人,温柔和煦的帝姬,如今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生出时过境迁之感。
虽宋婉如今是阶下囚,但朱干却并未轻怠,他将人送到牢房内,客气道:「帝姬,若是需要些什么,只尽管告诉我。」
宋婉身上的镣铐很重,仿佛要将人的嵴樑压弯,她站在那处低头不说话,朱干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听见宋婉好听的声音,轻轻浅浅:「多谢朱大人照拂。」
朱干没想到宋婉还记得他,讶异了一茬,见宋婉眼中生了些许熟悉的神采,忍不住道:「帝姬,此次陛下随行,还有一辆囚车。」
此乃朱干能给宋婉最多能说的了,言罢离开大牢。
离开大牢之后,跟随朱干前来办事的亲信,问朱干为何要提点狱中女子,明明帝王对其弃之如履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朱干却要给她三分薄面。
朱干摇头告诉亲信,道他不懂男女之事。
朱干投笔从戎之前流连烟花柳巷,对于男女之事看的颇为透彻,若是萧珏当真视那帝姬为阶下囚,在鲜卑王帐杀了便是,若是将其当做大邺帝姬,断不会让其入狱还坐在囚车之上,而是回以公主还朝之礼相待。
如今这般,恰恰才是变数最多的。
宋婉木然的眼眸因为朱干的话渐渐生出些许光来,她今日在离开鲜卑之时以为萧珏定然是杀了阿诺,亦或是将阿诺留在了鲜卑。
这两种,无论是哪一种,宋婉此生都不可能再见到阿诺,而就算是第二种,对于阿诺来说,活着与死了无异。
阿诺还活着,阿诺离她不是很远,宋婉的眼神生出神采,她躺在朱干为其铺好的床上,盖好被褥沉沉睡去,为了见阿诺,明日她要恭顺些。
第二日,萧珏清点了些人马再度南下,从宁州至鄞州需要一日,晌午萧珏的人马在两周交界处溪流旁停下修整。
去个宋婉送饭的士兵回来报萧珏,宋婉已经开始用食,送去的烤鱼用了大半。
萧珏看着托盘中剩下的小半条烤鱼,将嘴中的饼子咽下,道:「启程。」
晚上到了鄞州,萧珏却并未带人入内,而是吩咐在鄞州城外扎营,有小将领进言:「陛下,此处近鄞州城,不若入城修整。」
萧珏一时并未决断,小将又言:「鄞州夜间寒凉,在外扎营恐会受寒。」
终于,萧珏应允,原本准备扎营的人收起东西,继续向鄞州城出发。
鄞州城墙有大邺军驻守,见到来人是大邺的帝王,开城迎人,鄞州城内如同宁州一般,百姓四散逃去,此时城中宛如空城。
萧珏骑马走在最前头,思绪却仿佛在后面,夜深寂静,只闻马蹄声与马车声音。
宋婉坐在囚车中,偶尔囚车的帘子被风微微掀起,她的目光落在囚车外面,知道她此时到了何处,这是她生活了三年之久的鄞州。
此处的城墙曾是她看着修补好的,街旁的铺子是她看着开起来的,她曾带阿诺在这街上买过他喜欢的手鼓,阿诺最喜欢街上的小玩意儿了。
宋婉沉浸在往昔的美好之中,一道寒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囚车的帘子不知何时被掀开,萧珏带着寒意的脸在囚车旁看着她,问:「可是想起了檀石颂?」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好的意味,宋婉目光带怯的看着他,知道她只要回答是,萧珏便会再出恶言。
她还要见阿诺,不能惹怒萧珏,宋婉顺从:「陛下,我想见一见阿诺可以吗,我只看一眼。」
无休无止的阿诺,那个她与叛臣贼子生下来的孽子便那么重要吗?
萧珏面色更寒,他松开帘子隔绝宋婉与他额目光,面带煞气,沉声下令:「去鄞州王府!」
既然她那般怀念,他便要带着她去看看,她与檀石颂的爱居,被他烧毁殆尽。
鄞州城内昔日王府烧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大火才烧尽,萧珏逼着宋婉看大火将鄞州王府烧尽,宋婉的面庞被映照在火光之中。
萧珏的怒意,随着鄞州王府的火光渐渐熄灭,却仍旧逼着宋婉问:「可曾留恋此处?」
宋婉的脖子被萧珏的手紧紧的捏着,想要转动却不能,她很快放弃挣扎,到了最后萧珏松手问她的时候,她只呆呆的转眸,眼中闪烁着祈求的光芒,问:「陛下,阿诺呢?我想见见他。」
明明萧珏的怒气,随着鄞州王府烧毁殆尽熄灭,可却又因为宋婉这一句话被挑起,他怒目沉声:「出城,南下!」
大邺三十里一驿站,夜间均宿于驿站之中,较于鲜卑境内宿于旷野好上许多,偏就是这般宋婉却病了,晚上,宋婉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并未解除,士兵将其送到房间内后,除却送去吃食并不与宋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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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欲拉住士兵的手问阿诺在何处,士兵却不敢给宋婉答话,放下东西后快步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宋婉伸着的手缓缓放下,镣铐下的手腕被磨破了些皮,因为没有上药有些红肿。
她默默吃着士兵送来的吃食,明明要较于鲜卑吃的东西好上许多,宋婉却吃的越发少。
今日晚上,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用备好的洗漱之物收拾好自己,便转身乖乖的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夜间,窗外的风捲起地上的枯草打在窗户上被阻挠的停下,宋婉从睡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层层。
她惊魂未定,走到屋子门前,声音祈求:「告诉陛下,我想见一见阿诺,求他让我见一眼好不好。」
守在门口的士兵昏昏欲睡,被宋婉的声音吵醒,他有些不耐:「深夜怎敢打扰陛下,你且莫要为难我们。」
士兵的态度算不得好,对宋婉请求果断拒绝,宋婉没再求士兵,她知道让他们深夜去打搅萧珏太过为难他们了。
也知道若是萧珏不松口,她便不可能见阿诺。
只是刚刚梦中的情形太过可怕,她梦见阿诺的手脚被砍断,眼中冒着鲜血求娘亲救救他。
她心中不安,不看见阿诺安好难以再入眠,甚至生出些怀疑,一直随着萧珏的第二辆马车,当真是阿诺坐在里面吗?
会不会是朱干骗她的,其实萧珏将阿诺留在了鲜卑,此时正在被檀石于折磨,阿诺的手脚被檀石于折断了,所以阿诺才想着向她求救。
宋婉站在屋内,企图透过窗户看出些什么,可惜驿站外面除了风声,没有一丝动静。
她却不愿意离开,枯站着到天明。
黎明破晓,日出东方,萧珏下令整肃出发,宋婉的门被打开,开门的士兵被宋婉的脸色吓了一跳,她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苍白,仿佛死人一般惨白。
宋婉见士兵被她吓到,垂了眼眸不叫他再被吓到,匆匆一眼士兵从惊吓中回神,萧珏已经上马,为了不耽搁时间,士兵带着宋婉前往囚车。
当宋婉的手扶上囚车打算入内之际,萧珏的声音传来,他道:「慢着。」
士兵与宋婉被止住动作,士兵瞧见萧珏下马在往这处来,不敢再看垂下头,宋婉则有些呆滞的转过头去看着萧珏越走越近。
当萧珏走到宋婉的面前之时,他的眼中已经积蓄了怒意,责问:「如何所致?」
跟在后头的禄喜愣了一下,仔细去看宋婉,才发现她面色白的吓人。
原本灰败的宋婉却眼中泛出光,自鄞州烧鄞州王府那日之后,萧珏已经许久未见她了,她抓住萧珏的手,急切:「陛下,我想见见阿诺,一眼就好,求求陛下。」
宋婉期冀的目光看着萧珏,萧珏的目光却未落在他的脸上,而是落在抓着他衣袖的双手之上。
第51章 (捉虫)
◎生病◎
宋婉的双手镣铐不曾摘下来过,吃饭、就寝都一直戴着,原本手腕上磨破了的皮,因为镣铐继续触碰,红肿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
她却仿佛不觉的疼痛,只期冀的等着萧珏允她见一见阿诺。
宋婉祈求的目光,使得萧珏眼中萃冰,他扒下宋婉的手,冷声:「孤曾说过,你想死直管去死,你若死在这路上,孤只将那孽子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的字眼让宋婉记起昨夜梦中的场景,待到萧珏怒声未消,宋婉的身躯陡然倒下。
猝不及防让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头磕在囚车的边框上变红,萧珏下意识伸出去接,目光触及到她手腕上的红肿,堪堪停下,最后避免触碰到宋婉身上伤口与露在外面的肌肤将其抱起,对着禄喜:「去找大夫!」
禄喜看着抱着娇小女子的帝王,转头派去士兵,去最近的郦县找大夫。
安排好这一切后,禄喜才前往驿馆内厅回话。
萧珏手中拿着邺京的密信,头也不抬对着前来传密信的暗卫:「知道了。」
邺京氏族不稳闹的愈发大,他们不知怎么联繫上被幽禁在安国将军府的卫承君,只卫承君有些故旧因萧珏开恩并未被诛,此番受卫承君鼓动,竟然起了谋逆之心。
这些人萧珏在邺京的话便不足为惧,如今他在外,恐徐贤文一阶文官镇压不住。
禄喜以为萧珏忧心此事,候着并未打搅,却在许久之后,惊觉帝王仍旧盯着密信,觉察出萧珏的注意力并不在密信之上,稍加揣测猜出几分帝王心思。
禄喜垂头摒除脑海中那些猜测,更加恭敬小心,恨不得他不曾存在。
驿站局郦县不远,快马一个时辰便带了大夫到驿站。
士兵并未言明身份,大夫见了驿站重兵把守,知道里头的人身份恐怕不简单,不敢多问,跟着士兵入了屋内便开始诊治。
宋婉生病并不严重,不过是惊惧过度,加上连日赶路以及手上的伤口溃烂发炎所致,大夫把宋婉手上溃烂的腐肉清除,撒上了药粉,又开了安神的方子便要离开。
离开之时同士兵叮嘱了如何用药,只说了两句,便被叫到驿站的厅内,隔着屏风憧憧,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以为还有人需要看病,却被人叫继续。
大夫愣了一下,将需要注意的事项叮嘱了一遍,末了没有忍住道:「那夫人手腕上的伤暂且不算严重,但镣铐却再戴不得了,若是再这般戴下去恐会伤了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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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喜看了眼屏风内的帝王,给了银钱让士兵将大夫送走。
宋婉从梦中醒过来,守在旁边的丫鬟看到宋婉睁开眼睛,惊喜的想要上前,却又在走到床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宋婉的目光落在丫鬟的脸上,她有片刻茫然,道:「南雁。」
神色自然的仿佛是以前在鄞州的日子。
只是叫了一声之后又安静下来,如今南雁好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偏不是桃枝,也不是小桂子,加之在鲜卑王帐萧珏来之前,南雁的异常,亦或是再更早之前,一切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看到宋婉的反应,南雁眼中的喜色慢慢消减,她垂首沉默:「帝姬,您都猜到了?」
南雁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沉着冷静,如今逢人遇事鲜少露出惊慌的神色,却在文送完这句话的时候,袖中的手有些颤抖。
宋婉看到了袖中颤抖的手,只冷硬的移开,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中,旷夜之中声音悠远,仿佛是质问,又仿佛不想听到什么答案:「南雁,为什么?桃枝他们呢?」
这一声为什么砸在独独两人的房间里头,宋婉说着话目光直直看着南雁,眼中的不信任横亘在两人之间,往日主僕之间的融洽早已经消散。
偏冷的声音沾染了些害怕,害怕宋婉责怪,又害怕宋婉不责怪,南雁沉默道:「奴婢本就是陛下的人,只不过被安排到了鲜卑。」
顿了顿又道:「桃枝与小桂子待我极好,奴婢拼死也会为他们求情的,您放心,他们现下没事,已经先一步在回邺京的路上了。」
南雁的声音艰涩,她是萧珏安排的人,但是对于宋婉她也是真心以待,将其当做自己主子的。
宋婉在南雁的回答之后变的沉默,她并没有怪罪南雁,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况且南雁真真切切为她当过刀,救过她的命,对桃枝与小桂子也是顾念了情分,这四年要分说已经扯不清楚了。
只是宋婉也再无法将南雁当做自己人一般对待,看着南雁等待回答的目光,宋婉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床上的宋婉,因为生病面色有些苍白,手上的镣铐虽除,但手腕的红肿昭然着她这些天曾遭遇了什么,但即便这般她的气质仍旧温和沉静,并不锋利尖锐。
她床前的女子,察觉到了这沉默之下的意味,缓缓跪倒在宋婉的床前。
桃枝小桂子也好,跟着去鄞州后亲厚起来的南雁也好,宋婉鲜少让人给她下跪,床前之人陡然的动作,让宋婉下意识的想要去将其扶起来。
轻微的动作,牵动手腕上上好药的伤口,目光触及到南雁沾满泪痕的双眼,宋婉的动作停下,她收回手,有些冷漠:「南雁,我并未怪罪于你,却也不能原谅你,你起来吧,日后就当没有过四年的主僕情分。」
宋婉知道,她不该怪罪南雁,确实也在心中说服自己不要责怪南雁,就算没有南雁,萧珏也会去鲜卑。
可是阿诺呢,她的阿诺何其无辜,他不该被萧珏抓住,亦不该被萧珏囚起来,她的阿诺从未曾离开她这么久过,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到。
宋婉的眼神虚幻,南雁还在恳求:「帝姬,你怪罪我吧,不要不理会南雁。」
宋婉在啜泣声中回神,南雁从未曾这般哭泣过,宋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细细端详片刻,心中升起些奢望:「南雁,我想见阿诺,你可以帮我吗?」
阿诺被萧珏带去了邺京,若是无他的准许,谁能靠近阿诺呢?
可南雁不捨得宋婉眼中的光消散,亦不想看见送完再次对她失望,南雁点头:「帝姬,你只要好好爱惜身体,等回了邺京一定可以见到阿诺的。」
宋婉的眸光发亮,她相信了南雁的话。
自那日之后,宋婉开始好好吃饭,积极的配合南雁上药,不过两日宋婉身体好的已经差不多,手上的伤口亦开始结痂。
禄喜看见宋婉没了大碍,再度整装开始出发,仍旧是往日的囚车,只这一回双手和脚上没了镣铐。
因为邺京的氏族的不臣之心,萧珏先一步启程到达邺京,待到压着宋婉的囚车抵达邺京之时,一场风波早已消弭于无形。
长寿宫中,长平郡主除却华服头饰,着麻服素钗,一步一叩首从宫门至长寿宫太后寝殿外。
可殿内坐在坐上首的人未曾开口,所有人都不敢让殿外的人停下。
萧珏的神色平淡,手中端着茶杯,目光落在漂浮的茶沫上,吹开轻抿一口合上茶盏放下。
茶杯落在红木桌上发出些声响,太后语气柔和与之略带商量:「陛下,外头你姑母跪了好些时候了,不如让她进来吧。」
跟在太后身边许久的掌事秦嬷嬷不敢冒然抬首去看年轻的帝王,这几年,虽说太后是这宫中最为尊贵的人,可万事却是萧珏说一不二。
太后劝解,萧珏因为秉承孝道并不会轻易驳了太后的面子,但却也因为前些年因为太后劝诫卫君如的事情上,让萧珏不悦了两分。
最后太后不但没能够让萧珏娶了卫君如,还让两人更加生分了。
太后并不是老煳涂了,为卫君如求情,是因为她的养女长平郡主求到她的面前实在没有办法了,虽不是亲生女儿,但到底是从小在膝前养大的,如何能够不心软。
看着萧珏的模样,太后知道,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能够在萧珏面前说上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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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萧珏终于动作,他的眼皮轻掀,对着旁边的小太监:「将人叫进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片刻,身着素衣麻服的长平郡主跟在他身后进入殿内,祝芜的面上着了胭脂水粉,却也仍旧掩盖不住她的苍白与疲态。
她跪屈膝朝太后行礼,而后跪在萧珏面前,双手举着和离书,道:「陛下,罪妇祝芜未曾能够规劝夫君,请陛下治罪,今日罪妇愿与卫承君合离,只求陛下保全罪妇一双儿女。」
说罢,叩首长长俯身不起,等待萧珏发话。
所有人都看向萧珏,萧珏的目光从和离书上漫不经心的移开,淡淡:「姑母既已与逆贼合离,此事与姑母何干?至于孤的表弟表妹,只要他们对逆贼造反一事毫不知情,孤自然不会追究。」
这是饶却了祝芜以及卫氏兄妹的性命,祝芜再度叩首,起身之时,萧珏的背影以及走出长寿宫。
秦嬷嬷将祝芜从地上扶起来,她的膝盖跪了太久,淤青疼痛使她站不稳,被扶坐在椅子上的祝芜声音哑然,道:「姑母,对不起。」
祝芜是太后的亲侄女,又被养在太后膝下,只纵是这般亲近,到了今日也算作是仁至义尽了。
太后怅然:「本宫老了,不会再闻窗外事,日后莫要来这长寿宫了。」
祝芜从椅子上起身,端方行一礼,道:「姑母,祝芜告退,望姑母保重身体。」
说罢,转身离去,看着怆然离去的背影,秦嬷嬷嘆息:「若是郡主往日能听您的劝,不嫁那安国将军就好了。」
昔日太后将长平郡主当做自己亲生女儿疼爱,不让其嫁卫承君是因为卫府虽是氏族,但族人凋零,卫承君独木难支。
后来卫承君骁勇善战,权势越发的大,倒是打了太后当年阻挠的脸,可如今这般,倒不如卫承君无权无势的时候了。
太后年纪上来了,有些疲惫,揉着额角道:「万般皆是命,罢了。」
祝芜踉跄的回到马车上,马车慢悠悠的想长平郡主府邸方向驶去,这是祝芜未曾与卫承君成婚之前先帝赐下的宅子,自与卫承君成婚之后,祝芜就鲜少再回来了。
但昨日,在入天牢之前,祝芜差人将郡主府收拾了出了,她从大牢里拿到和离书那一刻,便不再是安国将军府的人了。
关于卫承君,祝芜是喜欢年少时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将军的,被他身上的隐忍孤傲和野心所吸引,可偏偏是这份隐忍孤傲和野心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在大牢中,卫承君爽快的签下了合离书,祝芜问他:「可曾后悔?」
没有问卫承君后悔什么,便是入狱也不曾将他的野心消磨半分,只是不甘:「不曾后悔。」
不管是娶祝芜,还是造反都不曾后悔。
第52章
◎入狱(一更)◎
萧珏从寿康宫离开,看到承明殿外的禄喜,他的脚步不着痕迹的停顿了一瞬,而后如常的走入殿中,这些时日萧珏处理卫承君谋逆一事并未曾有时间休息。
禄喜跟在萧珏的身后进入大殿,而后躬身道:「陛下,帝姬已然到了邺京城外,片刻便会入城,该当如何安置?」
对于宋婉的行踪,有暗卫日日报予萧珏,但萧珏离开之时,并未言明待到宋婉回到邺京该如何安置,天意难测,禄喜这些年愈发的谨慎。
对于禄喜来问如何安置宋婉,萧珏背对着门口,旁人窥不到他的表情,只闻不夹杂情绪的声音:「押入天牢。」
竟然是押入天牢,对于这这一决断,禄喜心中有些诧异,在驿站之时,宋婉昏倒,她手上的伤口分明是萧珏亲自上的药,那时明明能够察觉到帝王对于宋婉的情绪绝对不是单单报復这般。
以为路上对宋婉的惩戒已然足够,却不曾想还要押入天牢。
禄喜心中过了这般多的思绪,却不敢对萧珏的决定置喙,领命离去。
待离了承明殿,有侍卫跟上禄喜,是同禄喜一同提前回来禀报的,这些年萧珏授予了禄喜统管大内侍卫职权,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便是禄喜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侍卫跟在禄喜身后,小声道:「大人,如何处置?」
对于自己的亲信,禄喜时不时会提拔两句,再加之能在大内行走的必然不是蠢笨之人,对于宋婉的身份与其特殊,自然知晓两分,方才有此问话。
禄喜心中揣摩着萧珏的态度,片刻道:「你去天牢寻一间僻静的牢房,将其收拾好。」
侍卫很快便明白什么意思,领命而去。
自宋婉手上的伤好了再度坐上囚车之日,她便察觉到萧珏不在队伍之中,而另外一辆囚车也消失不见。
她大约猜到那一辆求车之中关着的便是阿诺,却猜不透萧珏为何要带着阿诺先走,她想骑着马跟在囚车旁边的南雁,但只说到阿诺,南雁便闭口不言。
如此宋婉便不再问了,她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风景,知晓她离邺京越发的近了。
对于邺京,宋婉心中的情绪是复杂的,她曾在邺京的皇宫之中待了六年,却鲜少离开皇宫对这个地方并无多少感情。
在萧珏的铁骑踏破鲜卑王帐之前,她都未曾想过今生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如今却以这种形式回来了。
唯一能够安慰宋婉的便是,她的阿诺也在这个地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明毓又有了重逢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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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车一路摇摇晃晃,宋婉闭着眼睛靠在求车上,有些散乱的髮髻之下是略显苍白的面色,浅红色的薄唇紧紧抿着,逐渐人声传入耳中。
邺京的街上的人对囚车之中的人有些好奇,近些日子已经有几辆囚车从街上过了,有往天牢去的,有往刑场去的,偏偏少见从城外来的。
纷纷猜测难道是邺京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太平时日,生活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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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对他人的生死命运有了好奇,只囚车的帘子将内里的场景掩盖的严严实实,阻了那些人好奇的目光。
虽这些目光被帘子遮住,那些声音却还是落入了耳中,囚车之内的人紧闭的双眼未曾睁开,紧紧咬住的下唇却暴露了她的心绪。
明明说服了自己接受,却还是会难受。
马车行驶了许久,终于走过了闹市来到人少的僻静处,宋婉捏紧的双手松开,却未等她喘息,囚车便缓缓的停下,囚车之外的陌生声音响起:「何人?」
有人答:「鲜卑押解来的囚犯,奉命送入天牢,这是令牌。」
看守天牢的官兵看了来人手中的令牌,神色变的恭敬,躬身道:「已经安排好了,请大人押着犯人入内便可。」
他们只是寻常言语,交谈完便有脚步声靠近囚车,宋婉的囚车门被打开,亮光照在她的脸上,不待她适应,便被唿喊道:「下来。」
坐了许久,脚踝发麻,她默然从囚车中下来,平静的打量四周,南雁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立在她眼前的是压抑窒息的天牢。
宋婉只站了片刻,便被人叫向前走,她的身上虽然没有了镣铐,却在下囚车的瞬间被人扣住胳膊推着向前走。
宋婉被押送她的官兵关入大牢,四周寂静,牢房收拾的很干净,便是原本应该用草蓆堆砌的床也换成了木板床,上面还铺了被褥,对比寻常监狱已然是好了许多。
士兵看着平静的女子,打量了一番,道:「进去吧,日后你就关在这里了。」
宋婉的神色木然,这一路上她已然接受了她是阶下之囚,便是心中还有几分尊严,在入邺京城时纷纷扰扰的谈论入耳之时也已经消散。
如今她只关切,她的阿诺呢?
她转身欲问,却被人推了进去,只咔嚓一声落下锁,便转身离去。
承明殿内,帝王着宽松的寝衣,未曾好眠使他的眼中有些暴戾,闭上眼睛许久方才压下心中杀人的冲动,看向殿外候着的人,将人召进来,眼眸不动:「她是什么反应?」
她是指宋婉,萧珏让人下狱是为了折辱,却又想要看那人求他,只要宋婉求他……便是求他……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年轻帝王眼中的戾气更甚,她曾那般折辱于他,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宋婉,总要让她尝一尝他昔日的感受,将其踩到脚下,叫她痛不欲生才好。
看着萧珏面上越发扭曲的表情,禄喜将头垂的越发低,低声:「帝姬她……未曾表达不满。」
宋婉那是未曾表达不满,押着宋婉的士兵将其关入大牢离开之后,禄喜便带着侍卫去了,明明已经是阶下囚了,却不曾有半分关心她的处境,只不断问那小质子阿诺去了何处。
禄喜自然知道那小质子在何处,但如何敢说?
便劝道:「帝姬,如今回了邺京,已然是没有旁的人能帮你了,何不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
如今宋婉的处境如何,不过是萧珏的一句话,偏宋婉看不明白,禄喜忍不住提点,却也无济于事。
宋婉的眉头皱的更甚,她眼神空洞,贴着牢房的门,道:「让我见见阿诺!」
见劝诫无用,禄喜索性不说了,只领了侍卫来萧珏处回禀。
「未曾表达不满……」咀嚼这几个字中的意味,想着宋婉面上会是何种表情,萧珏忽而将砚台掷于禄喜的面前,发怒「恐怕如何对她,她都不会有半点反应吧!」
暴怒之后,是饱含怒意的冷笑:「既然这般,便让她想清楚了再来告知孤!」
萧珏将宋婉囚于牢中,却没等到预料之中的反应,心中如何会畅快,黑目沉沉,眼中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承明殿空旷,萧珏不喜有人近身伺候,这般大的宫殿只有禄喜候着,禄喜看着案牍前已然恢復正常的帝王,眼观鼻,鼻观心。
宋婉被关在牢房之中,四下无人,便是狱卒也离宋婉远远的,这牢房寂静的仿佛只有宋婉一个人。
她想要拉住每日送饭的狱卒问阿诺在何处,来送饭的人如何敢搭理宋婉,唯恐避之不及一般,放下饭菜便匆匆离开。
如此三日,宋婉终于等来一个熟悉的人,南雁手中提着食盒走近,见到她宋婉心中又升起了希望,她紧紧盯着南雁,不等她走到跟前,便问:「南雁,你告诉我来邺京便可以见到阿诺,阿诺呢?」
告诉宋婉回到邺京便能见到阿诺是南雁骗宋婉的,她今日能来,是因为萧珏的授意。
面对宋婉的质问,南雁沉默。
见到南雁的反应,宋婉明白了什么,她眼中的欣喜渐渐冷却,神情重新变的木然,道:「你在驿站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对吗?」
南雁继续沉默,宋婉的希望落空,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生气,她有些怆然:「阿诺还活着吗南雁?」
宋婉如此表情,让南雁有些恐慌,她疯狂点头,怕晚了一刻宋婉便会做出什么傻事,迫切让宋婉相信,道:「阿诺还活着,阿诺没事的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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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南雁骗了宋婉太多次,她已经有些不信任她了,眼中带着质疑与审视。
面对宋婉这般的目光,南雁心中苦笑,却还不得不完成萧珏的授意,她蹲下躲避宋婉的目光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将里面小碟子装着的精美吃食拿出来放到宋婉的面前。
低声道:「帝姬,你吃些东西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若是乖乖的陛下就会高兴,他高兴了说不定就会让你见阿诺了。」
南雁的话音未落,宋婉将碟子中的吃食打翻,她背过身走到里面,将自己缩在木板搭的床一角,声音有些冷:「南雁,你既不能如实的告诉我阿诺如何了,便不要来此处,我不想见你。」
南雁垂着头看着撒了满地的小吃食,一点一点将残渣收拾好装入食盒之中,又低声道:「对不起帝姬。」
昔日檀石颂对宋婉身边的下人都是极为宽容的,对待南雁算作是无比好的主子,南雁时常在想,如果她不是萧珏的人,定然会一生一世好好侍奉宋婉和檀石颂。
如今,她不但出卖了檀石颂与宋婉,还将宋婉往萧珏的怀中推,南雁自嘲,她当真是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东西,也难怪宋婉对她生怒。
沉默了许久,南雁提着食盒默默离开。
第53章
◎求见萧珏(二更)◎
南雁的脚步声走远,宋婉才渐渐的将蜷缩在一团的身体放松,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又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若是那日禄喜说的话宋婉还未曾想明白是何意,今日南雁来说的已经是很直白了。
她若是想要见阿诺,唯有求一个人才有机会,那便是萧珏。
宋婉不是没有求过萧珏,可萧珏心中对她有恨意,在鲜卑的时候她那般恳求,萧珏都不曾让她见阿诺一面,如今回了邺京求他便会同意让她见阿诺了吗。
宋婉神色悽惶,萧珏恐是觉得还不够,她现下这般境况还不够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若是她想要见阿诺,那便要将自己低到尘埃中任其折辱践踏,让他畅快了,让他解恨了,方才有可能松口。
宋婉不是不能够忍受屈辱,只这人是少年相知相依,后又被她捨弃的萧珏,她能够屈膝下跪求他,能够听他说折辱难听的话,但却想保留最后一丝自尊不想承认昔日是她错了。
宋婉心中有些悲哀,如今这最后一丝自尊怕也是留不住了,与阿诺想比,自尊终归是不值一提。
待到送餐的狱卒再次到来,宋婉走到边上,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饭菜上,只盯着送饭的狱卒自顾自的说:「麻烦转告,宋婉求见陛下。」
宋婉的话狱卒置若罔闻,只将食物放下便头也不回离开,仿佛没听见宋婉在说什么。
但宋婉知道,萧珏一定会知道的,若是萧珏不愿意来,宋婉看着桌上冷掉了的饭菜,如此生再见阿诺无望,不如与阿诺一同离开这世上。
一日萧珏不来,宋婉便求一日,对着每一位来送餐的狱卒不厌其烦,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送饭的狱卒看着一动也未动冷掉的饭菜,目光又落到宋婉日趋消瘦的脸上,有了些慌乱。
天牢的这一角空旷,虽然隔的很远,看守的狱卒却也能依稀听见里面发出的声响,守着白日的狱卒傍晚下了值之后,走在安静的路上,与一同看守的狱卒感嘆:「牢里头那女囚犯当真好毅力,只可惜不是谁都能见我们陛下的。」
另外一人年长些,听闻狱卒在说什么,吓的伸手捂住了年轻狱卒的嘴,道:「这是何处,岂敢随意议论,不要命了?」
年长的郁猝见多识广,那日宋婉被关进牢房他亦跟在后面,打眼瞧见了牢房里头的情形,那里头关着的女子恐怕不是一般人,日后如何还说不准呢!
便是一直被关着,这等秘辛怎可容他们议论,一个不慎,恐怕是要掉脑袋。
年轻的狱卒听完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后怕,随闭嘴不再言。
他们不知道的是,半夜,一道身影悄然而至,守在天牢门口的狱卒纷纷跪地触首许久不敢起身。
承明殿中,禄喜将狱卒所言禀报给萧珏,小心等着主子的反应。
如宋婉所料,她求见的第一日,狱卒边将情形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萧珏,宵衣旰食的帝王眉眼不动仿若未闻,未等来回答的狱卒跪在地上心跳加快。
禄喜将人叫出去,狱卒以为萧珏对宋婉的事情并不关心,此后便未禀报宋婉未曾怎么进食的事情,只当她食慾不佳,却不料直到第二日的傍晚都未曾进食,且肉眼可见的不好,终不敢再隐瞒。
禄喜听完狱卒的禀报,心突突的跳,抬首去看上首的帝王,只见批阅奏摺的毛笔在他手中生生的折断,萧珏的眼中怒意凝聚,他扔掉手中的毛笔起身走到狱卒面前。
萧珏锐利的目光让狱卒生出些冷汗,眼见萧珏要发怒,此事也不完全怪狱卒,禄喜张口欲替狱卒求情,萧珏的已经一脚将狱卒踢翻,朝着外头的太监沉声:「去将那孽子带去天牢!」
看那模样,未曾对狱卒发完的火,是直直的冲着宋婉去了。
禄喜心道不好,追赶上去冒死替宋婉说话,道:「陛下,帝姬也是思子心切,虽有过错,但情有可原,求陛下三思啊。」
莫要将局面推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怒极的萧珏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冷声:「孤说过,她若要死,在死之前要先亲眼看着那孽子被碎尸万段,这是她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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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带着沉怒走到天牢,将关着宋婉的牢房一脚踢开,宋婉被声响惊醒,她许久未进食,神思有些恍惚。
待到看清来人是萧珏,宋婉从床上惊坐起,慌忙的爬下床,她的脚落下未曾找到绣鞋,踩在了地上,大牢内冰冷的石板便是在初夏仍旧寒气入骨,宋婉却顾不得,她赤脚走到萧珏的面前,扑通跪下。
萧珏冷冷的看着她跪在地上,看她温顺乖觉,看她当真卑微至极的模样,眼中冷意不散,如同看穿宋婉,好以整暇等着看她接下来要耍什么把戏。
却出乎萧珏的意料,宋婉没有再如同往日那般安丘,只叩首认错请罪:「陛下,罪女知错了,请陛下责罚。」
宋婉的衣裙垂至脚踝,随着她急促的步伐,未曾着鞋袜的脚在裙裾下若隐若现,萧珏目光紧紧盯着宋婉白皙脚,在旁人面前露脚,如此放荡不堪!
萧珏带了沉怒,呵退身后之人:「退下!」
垂眸不敢看宋婉的禄喜,视线小心避开不能看的,匆匆退下守在外头。
待到牢房内只剩下萧珏与宋婉,萧珏垂眼审视着跪在他脚下的宋婉,宋婉的神情格外的乖顺,仿佛当真是来认错一般。
只是片刻萧珏沉冷的眼眸中又蓄起嘲讽,他眯着眼似看穿了宋婉所思所想一般,审视:「既知错,说说看错在何处?若是当真知错,孤便许你见那孽子。」
宋婉不喜萧珏叫阿诺孽子,却未曾表达不满,只仿佛默认了萧珏这般称唿,她未曾眨眼,如同心中早早背好了一般:「罪女昔日在邺京的时候,言行不端,不知好歹,曾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说罢又深深叩首下去。
「言行不端,不知好歹?」萧珏细细咂摸宋婉的话,突然沉怒「你倒是心中清楚的很啊!」
明明那般清楚,如今却做出这幅样子,虽是认错,面上却无悔过之意,萧珏如此骄傲之人,岂能容忍这般煳弄,深夜里的寂静夹杂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宋婉心中忽的生出不安,她明明认错了,为昔日所作所为向萧珏低头,可为何他的怒意更甚。
久久未曾传来动静,宋婉抬头望向萧珏,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一片黑沉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宋婉欲拉他的衣摆,被带着冷怒的人后退一步躲开。
萧珏何其了解宋婉,看她眼眸中蓄起的祈求,就知道她又要为那孽子求情了,他偏偏不想如了她的愿。
牢房中寂静许久,今夜疾风骤雨,暴雨终于落下,远处一道白光闪过,将萧珏的面色照亮,一张含着怒意却面无表情的面庞在冷白的光下吓人。
萧珏是帝王,他手中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宋婉与阿诺在他手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虽萧珏未曾再说什么恐吓之言,宋婉的心间却越发不安。
他今夜来此,是她求的,可明明他对她所求之事无动于衷,为何还不曾离开?
暴雨夹杂着凉风,让宋婉心中发凉,萧珏若是不满,今夜要惩处她,她无惧生死,唯一能让她痛不欲生的便只有阿诺了!
想到此处,宋婉勉强维持的平静再也撑不住,她眼中蓄满了泪水,慌不择言道:「萧珏,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不要伤害阿诺。」
提到阿诺,萧珏的周身变的更冷:「孤曾告诉过你,若是你想寻死,孤便将那孽子千刀万剐,这一切你求来的宋婉!」
萧珏口中千刀万剐几个字使得宋婉周身的力气散尽跌坐在地上,她终于知道了萧珏今夜来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她求见,也不是因为他想听她认错,而是要在她面前杀了阿诺。
这般念头,终于使得宋婉心中万念俱灰,她声若游丝最后求证:「萧珏,你今夜是要在我面前杀了阿诺是吗?」
「这是你自找的。」萧珏声音冷硬,目光却未曾离开宋婉。
这是又一道闪电惊雷,宋婉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眼中的哀求皆散尽,装出来的乖顺也不见了,神色怔怔说起了往事:
「萧珏,阿诺是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生产那日檀石颂在外剿匪,我一个人苦苦煎熬了半日方才生下他。」
檀石颂,阿诺,皆是她与旁人的点点滴滴与过往,萧珏不想听,却警惕起来:「你告诉孤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宋婉的神色忽然坚毅,是自鲜卑沦为阶下囚以来不曾有过的,她目光落在萧珏的面上:「我是想说,阿诺是我的性命,我不能看着阿诺死再我面前。」
许是宋婉今日的不一样,萧珏少见的言语不那么冷硬:
「你若是不想看那孽子……」死在你面前,便听话些。
只萧珏话未曾说完,再度肝胆欲裂,宋婉在他面前直直的沖向大牢的墙壁,是要自寻短见!
一个小女子,曾敌得过常年习武的男子,萧珏擒住宋婉,咬碎了牙齿:「你竟然为了那孽子要寻死。」
未死成的宋婉神色平静:「是,你若是杀了阿诺,我总能死成的。」
就算萧珏拦的下宋婉一次,却不能一直看着她,她总有机会陪着阿诺一起死,意识到这一点萧珏捏着宋婉肩膀的手不断收紧,几欲将其捏碎,面上带着狠戾。
这时,去提阿诺的狱卒过来,阿诺与宋婉未曾关在一个地方,这时冒着暴雨狱卒的身上被浇湿,禄喜入内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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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里头的景象,脚步顿住不敢继续上前,只小声:「陛下,人带来了,可……」
「带回去,一日不许给他吃饭!」萧珏的目光始终落在宋婉身上,见她只在听到那孽子时神色有些波动,手中的力气更大,咬牙切齿:「宋婉,如你所愿,今日孤不会杀了那孽子,但你再断食那孽子便也陪你饿着,你若寻死,那孽子便也陪着你去死。」
说完,萧珏松开捏着宋婉的手,头也不回离开大牢!
第54章
◎故人劝说(一更)◎
萧珏离开宋婉所在的牢房,今日对宋婉萧珏看似处于强势,却狼狈的落了下风。
走到宋婉看不到的地方,萧珏余怒未消,目光微闪:「明毓公主再来,允她见孤。」
「是。」
萧珏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自宋婉被押解回邺京之后,昔日养在宋婉宫中的明毓公主就前来跪求萧珏放了宋婉。
对于明毓公主,虽然与朝晖公主一般都是与如今在天牢之中的前朝帝姬宋婉有旧,但因着昔日两分情面,加之不似朝晖公主那般作死,倒也没有被刻意为难。
只禄喜摸不准萧珏为何突然改了注意,却也不敢擅自揣测。
朝晖公主日日都会来承明殿外来求见萧珏,今日终于被允了入内,她微微吸了口气提起裙摆入内。
明毓较于宋婉离开之前身量长了许多,五官长开清秀可人,只面对萧珏没有了宋婉在时候的亲昵,恭敬中透着生疏,屈膝行礼:「皇兄,臣妹给皇兄请安。」
萧珏明明知道明毓公主所来为何,却不率先挑破,他坐在案首垂眸:「孤安。」
两个字亦如同明毓公主的态度一般疏离,明毓公主心跳微微加快,她对于她这个兄长,已经许久未曾单独见面了,见面也是惧怕多于亲近。
只为了宋婉,明毓公主再度出声:「陛下,臣妹听闻帝姬阿姐从鲜卑回来了,昔日帝姬阿姐对臣妹多有照拂,臣妹……想去见一见帝姬阿姐。」
原本到了嘴边的求萧珏放了宋婉,临时被明毓改成了求见,这些时日萧珏对宋婉的态度,若是有心人细细打听,也不是半分消息都探不到。
冒然求萧珏放了宋婉恐怕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见一见宋婉再从长计议。
案首的萧珏听到明毓公主所言,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直到明毓的心跳的越发快后才开口:「皇妹可知要去说什么?」
要去说什么?明毓抬头瞄了一眼萧珏的面色,她自然有许多话要与帝姬阿姐说,可她的皇兄想要让她对帝姬阿姐说什么呢?
明毓垂首忙道:「臣妹知道,定不会胡言。」
萧珏眼眸轻阖,似乎对于明毓的识相满意,道:「准。」
明毓公主拜别萧珏,她从承明殿出来,吴嬷嬷迎上前去,有些急切道:「公主,如何了?」
明毓公主神色若有所思的点头:「皇兄同意我去见帝姬阿姐了。」
对于萧珏为何突然松口,明毓心中有些诧异,昨夜的消息还未曾传出来,明毓只知她连续来求见萧珏许多日,萧珏都未曾见她,今日突然松口允她去见宋婉,定然有什么原因。
再者,在大殿中萧珏特意提点她的话,明毓似懂非懂。
但见上宋婉一面已经是难得,明毓希望抓住机会能将宋婉从天牢中救出来。
对于此事,吴嬷嬷比明毓公主想的深远一些,心里约莫抓住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总之,好不容易能够见宋婉一面,明毓公主神色坚毅对吴嬷嬷道:「此番我们先回去好好准备一番,给帝姬阿姐带些吃食与衣物,她在天牢之中这么久,肯定受了许多罪。」
明毓公主与吴嬷嬷收拾好东西,带了宋婉以前留在灵犀宫的衣物,她离开之后,明毓公主将东西都好好留着,明明过去了这么多年,所有的东西都还和新的似的。
足见明毓公主保存之细心。
她将东西准备好,带着吴嬷嬷匆匆前往天牢。
身为尊贵的公主,从未曾踏足过天牢这般腌臜的地方,明毓公主心中没有嫌弃,只人还未走到关着宋婉的牢房前,眼中便蓄起了泪水。
宋婉往日哪里被这样对待过。
瞧见明毓的泪水,吴嬷嬷赶忙提醒:「公主你莫要哭,让帝姬看见了平白惹了她伤心。」
宋婉的境遇已经如此,见到昔日故人尽可能是多些开怀。
明毓点头,她用手帕将眼角的泪痕擦干净,对着吴嬷嬷展颜一笑,道:「嬷嬷,这样看着可好些了?」
吴嬷嬷点头。
主僕俩聊着,便到了地方,狱卒停下脚步掏出钥匙为两人开门。
锁心被打开的声音惊动宋婉,她睁看眼睛偏头看着来人,温婉的眼睛因一夜未眠有些疲惫,迟钝的看着来人许久,方才缓缓直起身来。
对面的人却等不急了,明毓公主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扑进宋婉的怀中,声音哽咽:「帝姬阿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明说好了不能哭,明毓公主看见宋婉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忍住。
阔别许久的两人,曾说好再见之时要在草原上骑马的,如今却是这般情形再相见,吴嬷嬷眼中亦有些湿润。
宋婉呆愣了许久,手放在明毓公主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她,如往日一般轻哄:「小明毓,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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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越是这般云淡风轻,明毓公主越是哭的厉害。
过了许久,终于哽咽着停住,她带着泪痕的目光上下打量宋婉,仿佛要看清楚她这些时日遭受了多少苦难。
明明这处干净的不像是一个关押着犯人的监狱,明明宋婉身上穿的,床上用的物件儿算得上干净舒适,可在明毓眼中,总觉得宋婉不该被如此对待。
见到明毓,给宋婉带来了一丝精气神儿,她拉着小姑娘的手,明毓问一句,她便温和的答一句,不知不觉过去许久。
见明毓滔滔不绝,说的话快赶上宋婉离开至今加起来那么多,吴嬷嬷打断:「公主,我们给帝姬带来的吃食先摆上吧,吃过后再聊。」
明毓拉着宋婉的手顿住,歉然:「帝姬阿姐,我忘记了你该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宋婉温和的目光从明毓身上移到她带来的吃食上,她是已经许久未进食了,却并不感觉到怎么饿。
但不管是不好叫小姑娘失望也好,还是为了阿诺也好,她都得吃东西。
明毓见宋婉神色有变,变的小心:「帝姬阿姐,你怎么了?」
宋婉从昨夜之事上回过神,她掩去目中的思绪,摇头:「没什么。」
虽然宫中礼仪教导食不言寝不语,但见了宋婉明毓公主总归是忍不住,瞧见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婉起了话头:「我离开邺京这几年,你们怎么样?」
刚刚明毓公主说话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邺京的一切,宋婉并不蠢笨,想来邺京定然是发生了许多事情,或许或多或少与她有关。
听到宋婉问,明毓公主犹豫了片刻道:「朝晖公主不太好。」
萧敏吗?宋婉顿了顿,萧珏曾答应过她会放过萧敏,难道他没有遵守诺言?
宋婉垂眸道:「她……怎样了?」
若是邺京众人,宋婉当真曾对不起谁,也只有萧敏一人了,因为萧珏而与她疏远,因为要离开也未曾能够帮萧敏为她母妃、兄长求情。
眼见宋婉眼中的愧色,明毓知道,她的帝姬阿姐虽然离开几年,但还是那般好的脾性,朝晖公主的事情在明毓看来,与宋婉无关的。
皇贵妃与三皇子戕害萧珏的母兄,萧珏不过是以牙还牙,对萧敏还网开一面已经是仁至义尽,而后萧敏的处境,不过是她自己求来的。
对于萧敏出嫁之后如何,明毓也只听了传闻,所知并不是很详细,道:「她已经嫁人了,皇兄赐婚的,嫁的人……不怎么样,她想合离,却不能得。」
朝晖公主出言不逊惹怒了萧珏,被赐婚于世家纨绔子弟,在出嫁之前萧敏欲求死被救下,缠绵病榻的时候,萧珏入内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之后萧敏便安分的嫁了。
前两日,明毓公主听闻萧敏求见帝王,想要与那纨绔子合离,好像没有被应允。
对于萧敏的处境,宋婉有心无力,沉默片刻:「还有吗?」
明毓也没有再继续萧敏的话题,想了想道:「卫家没落了。」
「卫家?」宋婉眼中升起丝丝讶异。
宋婉记得,她离开之前,先帝赐婚萧珏卫君如,如今萧珏是大冶的帝王,那卫君如应该已经是大邺的皇后了,就算是为了皇后的颜面,也不应当会对卫家怎样。
当初的卫承君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
听闻宋婉诧异的声音,明毓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只很快不叫宋婉发觉,为她解惑道:「在帝姬阿姐回来的前几日,安国将军欲勾结氏族造反,被下狱了,不日就该问斩了。」
宋婉温和的眼眸有些愣住,她回来的前几日,自驿站生病之后就不见萧珏与另外一辆囚车,萧珏便是因为这一事带着阿诺先回了邺京吗?
她皱眉:「那卫君如呢?」
一国皇后的父亲造反,这等丑闻,卫君如该如何自处?
「皇兄并未娶卫君如,卫君如请旨削髮为尼了,长平郡主与安国将军合离了,卫家其他人未被这一次的事情牵连。」
虽然未曾牵连,但是处境定然不会好。
明毓观察着宋婉的神色,见她听闻萧珏未曾娶卫君如时,眼中只有诧异并无欣喜,想来此事对她已经不重要了,便并未再继续多说其中的关节。
眼见宋婉放下了碗筷,明毓公主从吴嬷嬷手中接过包袱,走到床边打开,道:「帝姬阿姐,你以往的衣服我都收起来了,想来你或许用得上,我便带来了两件。」
看着昔日的衣服,宋婉目光闪烁,这些东西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关于灵犀宫的,关于萧珏的。
明毓公主未发现宋婉的神色有异,知道宋婉不喜欢萧珏,但为了宋婉能出去,又道:
「我知道帝姬阿姐想见阿诺,今日我能来此处是皇兄应允的,想来帝姬阿姐你想见阿诺也须得皇兄的首肯才有可能,所以阿姐你莫要与皇兄逆着来,想来过不了许久皇兄就会放了阿姐与阿诺相见。」
说起阿诺,宋婉的神色又开始恍惚,昨日半夜萧珏最后的话给了她一丝希望,寻死不过是求生无望之后的破釜沉舟,萧珏允诺她若是活着阿诺便不会有事,宋婉信了,只是她何时能见到阿诺呢?
两位主子说话时,吴嬷嬷并未多言,只到了这时候忍不住开口,道:「帝姬,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两人的目光看向吴嬷嬷,宋婉点头:「吴嬷嬷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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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嬷嬷道:「老奴在宫中大半辈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对于主子的心思许是能揣摩两分,圣上将帝姬与小公子从鲜卑带了回来,既没有用刑,也没有苛待,想来是有所图谋的,帝姬不若想一想,圣上想要的是什么?」
萧珏要什么?宋婉起先以为他对于她昔日的背弃意难平,想要她低头认错将其踩入泥里,昨夜她如此做了,萧珏却更加愤怒,还用阿诺的性命威胁。
既然不是要她低头认错,那还会是什么呢?
第55章
◎示好(二更)◎
宋婉脑中闪过一个猜想,又直觉不可能。
吴嬷嬷看宋婉的神色,便知道她想到了,只想不想得通,还得看她自己,虽知道她这个提醒会让宋婉失了体面,但一个人再刚烈,有了软肋也不得不妥协。
吴嬷嬷作为宋婉这头的人,念着宋婉昔日对她的好,不忍看见宋婉落得这般境地,也知道一个母亲不能见自己孩子受苦。
宋婉沉思着,吴嬷嬷使眼色让明毓公主离开,瞧见宋婉若有所思的模样,明毓起身嘱咐:「帝姬阿姐,我给狱卒说好了,你若是还需要什么,使他传话给我便好。」
言罢,见宋婉未答,起身往外头走,待到狱卒上好了锁,回头又看了两眼坐在桌前面露沉思的宋婉两眼才慢慢离开。
明毓公主心思玲珑,对于吴嬷嬷的提议是为何心中清楚几分,在回去的路上面露不贊同:「嬷嬷,你明知阿姐的性子,为何要出着入火坑的提议?」
明毓心中对萧珏的话有猜测,他想让她对帝姬阿姐说的话,恐怕就是吴嬷嬷所说的,明知道萧珏想让她劝说帝姬阿姐,但明毓却未曾开口,只因心中有许多思量。
若是宋婉未曾嫁人,未曾生子,明毓公主一定不会阻拦吴嬷嬷的提议,甚至还会顺了萧珏的意从旁劝说宋婉同意,因为只要他的皇兄萧珏还如昔日那般喜欢她的帝姬阿姐,便会将阿姐接入宫中,给其名分。
但如今阿姐嫁过人,还有阿诺,便是委身于她的皇兄,也不会有名分,还会落得个千夫所指的骂名。
这于帝姬阿姐来说不公平,如今帝姬阿姐被关在天牢,前朝会有大臣因为宋婉的身份,因为宋婉当初主动和亲的功劳设法上奏摺请皇兄放帝姬阿姐出来。
但若是帝姬阿姐选择了吴嬷嬷所指的这一条路,便会被前朝的大臣口诛笔伐了。
明毓公主所思所想不错,只是她不知道的事,前朝大臣自宋婉回邺京入天牢以来,唯有徐贤文曾婉言劝解,被萧珏否了。
如今的大邺,谁敢违逆萧珏去为一个前朝帝姬求情呢?
明毓公主与吴嬷嬷走后,宋婉的目光落在昔日她在灵犀宫时穿过的衣服上,衣服如明毓所言,和新的别无二致。
她看着衣服目光闪烁,吴嬷嬷话中的含义宋婉猜到几分,但心中又给否决了,她往日那般对萧珏,他那般骄傲的一个人,恐只恨不得折辱她才是,怎还会有意于她。
可如今她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她只能赌一把,若是赌错了除了死也不会有比今日还差的境地,若是赌赢了,若是赌赢了便有可能见到阿诺了。
思及此,宋婉叫来狱卒。
宋婉的长相温婉声音轻柔,除却前些日子疯魔的模样有些吓人之外,只教人不忍大声与之说话,被叫住的狱卒见宋婉神色平静,便走近了听宋婉要说什么。
宋婉道:「辛苦小哥,麻烦帮我给明毓公主带个话。」
宋婉需要的东西委实不算少,若是旁的人狱卒可能不会帮忙,但是对于宋婉是明毓公主特别交代了的,且宋婉温温柔柔说话的时候实在是让人不忍拒绝她。
虽提的要求无礼了些,哪有入狱之人要外界儿送来这般多的东西,却还是应承了下来,待到下值之后给明毓公主传了话。
狱卒传话之时,吴嬷嬷也在,听到宋婉要的东西,知道她是想通了要如何做,自古男子为钢,硬碰硬只能伤了自身,若是轻柔和软,便是金刚亦能化作绕指柔。
只明毓公主还是不贊成吴嬷嬷的提议,但是宋婉的选择,便是不贊成,也将狱卒传话来要的东西备好,让其送过去。
人走了,吴嬷嬷安慰明毓:「帝姬吉人自有天相,向来能逢凶化吉,公主不必担忧。」
明毓忧愁道:「但愿如此。」
明毓公主早就不是宋婉膝下时候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心中的愁绪万千。
宋婉向明毓公主索要的那些东西一事,一字不落的被禀报给萧珏,禄喜看着校场内挥刀的帝王,他的神色不变,淡淡道:「知晓了。」
白日里明毓公主与宋婉在狱中叙话,看守的狱卒并未靠近,不知到底说了什么,让宋婉今日要了这些东西。
眼看萧珏并无什么表示,禄喜未再过多关注,兴许是帝姬认命了,打算寻一些东西打发时间呢?
宋婉要来的东西有笔墨纸砚,有针线刺绣,有昔日做小物件儿的工具,生在大牢之中落魄的人,没有问外头人要吃穿用度额东西,却要他们带了了在狱卒眼中没什么用的玩意儿,实在是不解。
隔段时辰便来巡视的狱卒,不由对宋婉多投去了两分目光。
在收到东西的第一时间,宋婉将其分类放好之后,便将信纸铺开,却在研好墨之后迟迟未曾下笔,明明她曾给萧珏写过许多信件,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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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良久,亦只写下琢衍安好的开头。
年少情浓的时候,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哪里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最终,宋婉问:邺京近日多雨,望君爱惜身体多添衣物。
落款,婉婉念之。
宋婉将信封好,叫住又偷偷瞧她的狱卒,道:「麻烦你今日去给陛下禀报时帮我将这封信交给他。」
「你怎知!」狱卒惊讶宋婉怎么知道他每日会将她的情况禀报给圣上,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这等事情或许都不用猜便知道。
脸上只余下些尴尬,从宋婉手中接过信,道:「我只负责交上去,陛下看不看我可不负责。」
宋婉微微屈膝道谢:「我知道,多谢了。」
傍晚,帝王手中拿着宋婉写的信,信上是熟悉的字迹,萧珏未曾拆开,候在下面的狱卒心中有些打鼓。
他今日被正常的宋婉给蛊惑了,同意帮忙送信,如今却开始后怕会触怒萧珏。
好在过了半响,萧珏开口:「日后她若差你送东西,悉数带到孤面前过目。」
一身冷汗的狱卒悬着的心落下,忙不迭的应下退去。
狱卒递上来的信件,是由禄喜接过后呈到萧珏面前的,目光落在信封上「萧珏亲启」几个字上,禄喜有些恍惚。
眼前仿佛浮现出萧珏未当帝王之时,时时给萧珏奉上宋婉信件时候的模样。
禄喜看上首之人,自萧珏当帝王以来,便几乎让人窥不到他真实的情绪,但只要关于宋婉便回回生怒,那怒气是极力掩盖也藏不住的。
只这一回,萧珏在看到宋婉的书信时,少见的未曾动怒。
禄喜知道帝王要看宋婉送来的信件,或许之后如何帝王并不想旁的人瞧见,识趣的退下。
萧珏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信件许久,无人知他再看到这字迹是何种复杂的心绪。
他沉沉的眸子扫过书信上短短几个字,捏着信件的手收紧。
「琢衍安好,婉婉念之。」几个字将萧珏的眼睛刺痛。
对于宋婉,萧珏虽后来与之决裂,发誓要将其踩于脚下,但是昔年与宋婉当真有过许多欢愉的时候。
可越是回忆起昔日的欢愉,宋婉的背叛便也愈发的清晰,最终,萧珏揉皱信纸,将「邺京近日多雨,望君爱惜身体多添衣物。」几个字捏作一团。
邺京夏日多暴雨,狱卒给萧珏送完信件,回天牢的途中又开始下雨,因来时天气还好好的,便没有带油纸伞,此时回去的路上被困在东三所外头的屋檐下走不得。
好在天牢之中并不缺看守的狱卒,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去也不打紧。
待到暴雨小了些,狱卒担心后面又会再度变大,便冒着小雨赶往天牢。
待回到天牢掸去衣袖上的雨水,不经意朝牢里头的宋婉看去,只见她抬头望着天窗外头的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狱卒这些时日与宋婉起了些瓜葛,只觉得宋婉周身有一种孤寂感,此时虽不疯魔了,却安静的可怕。
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没话找话上前:「东西我已经带到了,日后还需带什么可交给我。」
狱卒的话让宋婉回神,萧珏不会轻易来此在宋婉的预料之中,只是仍旧有些失望,阿诺怕打雷,夏日多雷雨,她想早些见到阿诺。
狱卒说完话,见宋婉没什么反应,却也没有刚刚哪种孤寂感了,便没有再说什么,与晚上来守的狱卒交代好,便去值守室换了衣物睡觉。
宋婉等来了回话便回到床上躺着,许久未曾安眠的她,已然困顿不堪,今日夜间的暴雨淅淅沥沥的,让人好眠,躺在床上的宋婉少顷便沉入梦乡。
只有人彻夜难眠,宋婉写的书信被揉皱放置于案牍一端,高高垒起的奏摺虽被打开,硃砂玉笔却久久未曾落下,萧珏枯坐在案首一夜。
卯时禄喜候在承明殿之外,等着萧珏起身,眼看时辰将过,小声提醒:「陛下,该起身上朝了。」
这一声将萧珏从沉思中拉回,他的目光再度落在揉皱了的信纸之上,起身离开。
承明殿的大门打开,禄喜察觉到帝王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日那一身,这是一夜未眠?
萧珏今日的气压有些低,满朝文武除却徐贤文上折禀报江南夏汛恐起洪灾,以及应对之策外,无人敢进言,心中猜测近日何事触怒了帝王。
唯禄喜知道,恐是因为宋婉那一封书信所致,却不能宣于人口。
第56章
◎求和(一更)◎
到了傍晚,宋婉的书信又送到了萧珏的书案前,仍旧是简单的关怀之语,只是这一回多了一个小物件儿,是用草编制的小蜻蜓,狱卒将这小物件儿送到萧珏案前的时候,唯恐这等不入流的东西惹来迁怒,却见禄喜将东西递上去后干纲独断的帝王并未生气。
小狱卒不敢妄加揣测,将东西送到之后便离开了,萧珏并未打开宋婉差人送过来的书信,而是将其束之高阁。
第二日,宋婉又送来书信,萧珏仍旧未拆开看。
第三日、第四日, 第五日亦是如此。
萧珏不看宋婉送过来的书信,甚至有一种将此人忘记了的势头。
自上次萧珏允许明毓公主入天牢之后,宋婉的消息便未再瞒着明毓公主,吴嬷嬷去探听消息回来,神色有些不好,明毓公主放下手中的书卷,问:「圣上还未松口去看帝姬阿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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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嬷嬷摇头,将探听来的消息如数道:「今日碰见了禄喜大人,禄喜大人说陛下从第二日起便未曾拆开过帝姬的书信了,更别说……」
更别说松口要去见宋婉。
听闻此,明毓公主再看不进去手中的书,她起身要去求见萧珏,吴嬷嬷知道他的意图,将明毓公主拦下,劝道:「公主,此乃陛下与帝姬的事情,若是我们去劝,反倒容易适得其反,还是不去的为好。」
明毓知道,若是萧珏不松口,谁去劝说都是枉然,但帝姬阿姐还能等这么久吗?
吴嬷嬷看出了明毓公主的担忧,劝慰道:「公主放心,帝姬为人公主您是清楚地,若是她冷静下来,定能有足够的耐心。」
宋婉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明毓公主是知道的,可是这回不一样,这一回萧珏是拿了帝姬阿姐的儿子,宋婉那般重情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帝姬阿姐的幼儿是她的软肋。
软肋在别人手上,帝姬阿姐还能耐得下性子吗?明毓公主实在害怕宋婉将她自己逼入了绝境。
看着明毓公主的表情,吴嬷嬷不似宋婉与明毓公主,在宫中的时候都算作主子,作为奴婢的她知道,对于宋婉,此时才哪到哪,离真正的绝境还远着呢。
宋婉选择了委曲求全这一条路,日后难熬的时候多着呢,如今才是个开始。
牢房之中,宋婉手中神态专注的雕刻着什么,听到牢房外传来的声响,她的目光探去,追随着回来的狱卒。
从承明殿回来的狱卒,知道躲不过宋婉这处,他瞧见宋婉信任期冀的目光,不忍其失望,含煳道:「圣上今日事情颇多……」
还未说完,宋婉眼中的失望果然掩盖不住,却又未曾质问什么,只是低声说了句多谢,便又专心雕刻手中的东西。
这十几日,自宋婉开始不像个疯子大吵大闹之后,沉静的如一潭水,明明身处牢狱之中,却仿佛是在寻常的小院儿中,每日瞧着她做着各种小玩意儿,雕刻出来的物件儿,便觉得心绪平静。
只是不时心中又会暗自揣测宋婉与大邺的帝王是何种关系,为何会被关在此处,又为何日日能够给帝王送书信和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虽然狱卒心中觉得这些小玩意儿折煞辱没了帝王的身份,且回回宋婉送出去的书信帝王都未曾拆开过,宋婉不过是做些无用功,却又知道宋婉的身份定然不简单,因为宋婉能将东西送到帝王手中。
这不是每个身在天牢之中的囚犯能够办得到的,可见宋婉的身份并不简单。
想到这些,狱卒收起了旖旎的心思,专心的巡视值守。
宋婉的心绪其实不如旁人看到的那般平静,心中甚至有些焦躁,快半个月了,她送出去的书信和东西犹如石沉大海,让她犹疑是不是她赌错了。
她猜错了萧珏的心思,这些东西不仅仅没有让萧珏消气,反倒让其更加厌恶她。
萧珏厌恶她宋婉是不怕的,只是,若是彻底惹怒了萧珏,她此生还能见到阿诺吗?
心中的不确定让宋婉走神,手中的小凿子失手戳破掌心,血液涓涓往外冒,疼痛使宋婉回过神,她看着掌心的血迹皱眉,不是为了疼痛,而是担心血迹将她好不容易刻好的东西弄脏,宋婉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待到东西放好之后,才有空管自己的手掌,此时鲜血已经将手掌心染红大半,宋婉走到大牢的一角,用清水将手掌心的血迹沖刷干净,而后掏出手帕草草的包扎好。
待到处理完这些,她的目光再度落到矮桌快刻好的簪子上,只差一点点这个簪子便刻好了,宋婉走回去重新拿起工具慢慢打磨。
只手掌心的伤口让她动作变的有些迟缓。
但是她不能停下,明日需要将东西送出去,她要快些见到萧珏才行,见到了萧珏,才有机会见阿诺。
第二日,狱卒照旧将宋婉的书信以及她做的小物件儿送到承明殿,今日下朝,萧珏在承明殿召见了徐贤文,狱卒将东西转交给候在外头的禄喜便要离开。
禄喜眼尖瞧见木簪上点点不正常的颜色,皱眉叫住狱卒:「狱中女子可有什么异常?」
禄喜呆在萧珏身边许多年,自然也杀过人见过血,这木簪上的颜色只一眼便看出是被血迹沾染了。
想到在鲜卑回邺京路上宋婉的状态,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傻事,若是宋婉当真做了什么傻事,禄喜的目光看着大殿里头的帝王,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这些时日,萧珏虽然没有拆宋婉送来的书信,甚至一眼未看便束之高阁,但禄喜近身伺候,萧珏心绪不宁,夜不能寐多少背禄喜察觉到几分。
面上虽然不在意,甚至遗忘了宋婉这个人,可只是暂且压制住罢了,许是等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出现转机。
徐贤文禀报来年秋闱的事宜,察觉到上首帝王的走神,他回首余光看到帝王近身侍卫旁边的狱卒,心中猜到什么,行礼告辞。
徐贤文请辞令萧珏眼神迴转,他允了徐贤文,待到徐贤文转身背影离开,萧珏的手放在眼角。
他眼中的血色渐深,有些情绪要压抑不住了,妖冶的眼尾透着暗红的光。
萧珏召来禄喜,看着他放到案牍上的书信,仍旧是熟悉的字迹,萧珏的额角开始跳一跳的生疼。
宋婉写这些东西的居心何在,不用猜便能知道,可他偏偏不想她这般就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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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闭上眼睛许久復又睁开,眼眼中又被冷硬覆盖,宋婉,孤不会再对你心软了,往日对你的心软纵容,换来的却是你的背叛,只想到那些,萧珏便觉得往日那些深情多么的可笑。
收敛情绪,他沉声:「还有何事?」
禄喜又见手中的簪子放到了萧珏的案牍之上,禄喜原本见这簪子眼熟,却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待到徐贤文离开之时,他勐然想起了在何时见过这簪子,是在萧珏还是宣王的时候,从晋北到邺京与宋婉见第一面时,萧珏从灵犀宫里头出来,手掌滴着血,手中拿着的便是这一枚簪子。
其纹路样式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那一枚簪子被折断了,上面沾染了萧珏的鲜血,这一枚尚且是完好的,上面沾染了宋婉的血迹。
这若是宋婉赔礼道歉的态度,禄喜真不知道这为前朝帝姬是作何想的,只管往人的肺管子上戳。
禄喜下意识的将这簪子藏在了手中,再萧珏看过来的时候瞬间被自己愚蠢的想法吓到,这大邺有什么事情能逃过萧珏的眼睛?更何况是关于宋婉的事情。
只犹豫了片刻便将这东西递了上去。
情形果然也如禄喜预料的一般,萧珏的目光在触及到木簪子这一刻便掀起了惊涛骇浪,整个人死死盯着禄喜拿着簪子的手,直到他将簪子放到案牍之上。
萧珏眼中的血色更浓,甚至有丝丝杀意溢出,他的面色半掩盖在阴影中,他拿起案牍上的簪子,目光一寸一寸似是要透过这簪子看到背后的人,周身的气压愈发的低,最后似乎又被勉强压抑住,他勐然起身,似是站不稳双手撑在书案上,呵斥:「滚出去。」
禄喜有些被这场景骇住,不敢多留,快步离开大殿,将萧珏关在殿内。
待到大殿内只剩下萧珏一人,他捏着簪子的手不断收紧,目光垂落在书案的信件上,目光兇狠盯着书信,似是要将写信之人看穿:「宋婉,你到底要做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坐下,看着手中的簪子,眼中有些许地动摇,嘴中的话却仍旧坚决,空荡的大殿中低沉的声音迴响:「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孤都不可能原谅你的宋婉,绝不可能。」
今日去送信的狱卒,回到天牢之后又见宋婉期冀的目光,被这样的目光瞧的受不了,狱卒脱口而出:「莫看了,这回圣上当真有事,我也没见着!」
前些时日狱卒託辞萧珏事情多,并未立即拆信件,今日情急之下说漏嘴了,意识到这点,狱卒连忙去瞧宋婉的表情,生怕她生气变回了昔日的模样。
哪知宋婉仿佛早就猜到了一般,眼中闪过失望,却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责怪狱卒之前的欺骗。
宋婉越是这般,狱卒心中便越是愧疚,他想再说什么,见宋婉转了身,便又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第二日,狱卒照旧前来宋婉处拿她写的信件与小物件儿,却见宋婉背对着他不曾转身,轻声唿喊未曾听到应答,狱卒以为宋婉在计较他欺骗她的事情,便道歉:
「夫人,你莫要同小的置气,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圣上看不看你的信件那是我一个小狱卒能左右的,之所以骗你也是出于好意,怕你失望想不开再……」再变回往日那般。
能在邺京当个狱卒,家里头也差不到哪里去,小狱卒家中算是个没落的氏族,但因运气不好早就没落了,家中唯有他和老父亲两人,母亲早逝,小妹在小时候就夭折了,因为家底薄,也未曾娶妻,并不太会哄女子。
见宋婉一直不搭理他,小狱卒尴尬挠头:「总之,你莫要置气了,快快将东西给我,我送去好回来当值。」
第57章
◎态度软化(二更)◎
宋婉被外面的声音吵的难受,她起身勉强带了丝笑意,对小狱卒安抚:「我并没有生你的气。」
本想解释,对于萧珏的态度她已经猜到了几分,也知道小狱卒是善意的,所以并未责怪他,可是沙哑的声音将宋婉自己吓到,她惊了惊意识到她会吓到小狱卒,随不再言语。
宋婉不知道,便是她将吓人的声音收了起来,她此时的面色惨白,好像命不久矣的模样更加吓人,昨日被小凿子刺破的手掌心因为她草草的处理,加之后面为了将木簪最后一点雕刻好,手掌心的伤口一直断断续续渗透出血迹。
因为手掌主人宋婉的不在意,伤口开始有些溃烂,引起了发热。
便是宋婉尽力不吓到旁人,小狱卒还是被宋婉的模样吓到,慌不择路的要去禀报,宋婉慌忙将他拦住,待到小狱卒停下,宋婉的垂眸道:
「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会好了不要去麻烦其他人了,今日没有什么东西麻烦小哥帮忙送,你好好当值吧,不必管我。」
宋婉的声音极为缓慢,一字一句说的有些艰难,看着牢中沉静脆弱的女人,小狱卒有些犹豫道:「当真?」
宋婉点点头,道:「当真。」
见宋婉仍旧是那坚决的模样,小狱卒也不再坚持,他边走边回头确认宋婉没事,虽然担心还是离开给宋婉留着足够的休息空间。
宋婉有些恹恹的重新躺下,她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沉重,她可能病的有些严重,上一次在驿站时就是这般,后面便晕倒了,心中知道这种情况最好去看一下大夫。
但宋婉是故意不让小狱卒找大夫来给她看病,宋婉不是一个特别有心思的女子,她昏昏沉沉的想,已经萧珏写了半个月的书信了,萧珏却没有半丝反应,她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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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赌错了便趁着这个机会将错误的事情停下来,莫要再继续惹怒萧珏了,若是她没有赌错,萧珏兴许会因为今日没有收到她的书信察觉到异常来见她说不定呢?
宋婉的脑袋越发昏沉,这些时日她老是赌,也不知道她这次有没有可能会赌赢,宋婉静静的睡去,对阿诺的思念以及生病苍白的面色让宋婉身上笼罩着愁云。
只睡过去的宋婉不知道,她不仅仅赌赢了,萧珏确实在得知此事的时候过来牢中找她了,却不知道萧珏是带着怒意来的。
承明殿中,萧珏今日未曾收到宋婉写给他的书信,待到将书案上的奏摺处理完已然到了午膳的时候,小太监传膳摆好,替萧珏将所有菜全部试了一边,才开始替萧珏布菜。
萧珏用膳是御膳房的事宜,这时候禄喜并不用当值,亦会去吃饭,今日却在离开之际被萧珏叫住,萧珏让布菜的人下去,他的目光未曾挪动,轻描淡写道:「今日可有什么事情?」
宋婉日日给萧珏送书信,今日承明殿却未曾收到她的信件,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说宋婉看破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饶恕她,所以认命放弃了?
若是这般便轻易放弃了,也不值得他关注,虽是这般作想,萧珏眼中墨色却深了几许,看着有些阴郁吓人的模样。
禄喜对于今日小狱卒未按时来送信也有疑虑,但是未得萧珏的允许并不敢轻易去探查,便道:「今日狱中并未传来什么消息。」
话音刚落,瓷器落在地上四碎。
殿中寂静,夏日愈深,殿内放着冰块消暑,禄喜却觉得这殿内忽然过于冰冷,一股凉意从脚底心窜到头顶,让人不寒而慄。
到了傍晚,萧珏离开承明殿,禄喜跟在其身后,感受他若有若无的怒意。
自午膳萧珏突然发怒之后,又诡异的平静下来,禄喜本以为萧珏是气过了,刚刚却又毫无徵兆的拔腿往外走。
这方向,禄喜认得是前往天牢的,萧珏因何人会踏足天牢,不用猜便也知道。
萧珏的脸上带了些冷意,他要看看宋婉又想用什么手段,到了天牢,狱卒看清楚来人是谁,纷纷下跪,禄喜要来关着宋婉牢房的钥匙后,将一众狱卒拦在外头。
他也跟着守在外头,这时候跟着进去,是嫌命太长了。
宋婉的头越发的昏沉,原本还留着两分清醒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却在后来渐渐完全失去意识,在彻底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宋婉用没有受伤的手腕摸着自己的额头。
额头的温度发烫,她迷迷煳煳意识到自己是发热了,想要唿喊狱卒,却发现没有力气发出声音,眼皮已经被千斤坠的睁不开。
牢房门上的锁链被解开的声音吵到宋婉,她实在难受的很,懒得理会,也没有力气理会。
偏这声音仿佛才是开始一般,而后开始有人喋喋不休,宋婉觉得这声音恼人,想要阻止,却又怎么都从睡梦中挣脱不开,眉头皱的越发的紧。
片刻之后,宋婉感觉到自己骤然凌空,她被惊吓到,声音呢喃,听在外人耳中,却听不清。
禄喜看着萧珏沉着脸,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这女子赫然便是宋婉,吓的低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对经,若是帝姬宋婉怎会乖乖的在帝王的怀中没了动静。
想到这里,禄喜不敢抬头,垂首上前小心:「陛下。」
萧珏的声音发沉:「召御医!」
禄喜召来暗卫,从怀中掏出令牌,让其去太医院,而后连忙跟上萧珏。
在牢房中,萧珏压抑着满身怒气去质问宋婉,待到他打开门却不见躺着的人有丝毫的动静。
以为是宋婉欲擒故纵,萧珏心中冷嘲,没想到宋婉这些时日竟然学聪明会使用这些手段了。
他冷言威胁:「孤曾告诉过你,若是想要见那孽子,就不要给孤耍什么花招。」
萧珏知道,那孽子是宋婉的软肋,心中虽然不悦,但是知道只要说出那孽子,宋婉必定会服软,萧珏拿檀石诺威胁宋婉,却人就不见她动作。
萧珏眼中的冷嘲散去,声音仍旧不耐:「宋婉,可曾听见孤说话?」
宋婉仍旧一动不动,萧珏终于发现了不对,他走近将宋婉的身子搬过来,却见她的面色潮红,嘴唇干裂,一脸的病态,好像随时要离世而去。
萧珏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他抿嘴沉着脸抱起宋婉向牢房外走去。
禄喜跟在萧珏的身后,兴许是被人抱着不舒服,萧珏怀中的宋婉喃喃呓语着什么,禄喜隔的太远听不清楚,只见高大的帝王停下脚步,偏头凑近怀中女子的嘴边。
这幅场景,何其温馨,让禄喜恍惚回到萧珏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宋婉说话轻声细语的,若是在吵闹的地方,萧珏听不清宋婉说什么的时候,便会这般将头凑近宋婉旁边细细聆听。
禄喜不敢再想,将头垂的更低。
萧珏在听完宋婉的呓语后,抱着她的手收的更紧,他黑沉沉的眸色看着昏迷不醒的女人,眼中闪过一缕痛苦:宋婉,你便这般在意哪个孽子吗,在梦中都还记挂着他。
若是与你有孩儿的是孤,你是否也会这般疼惜在意?
终究没有人回答萧珏这个问题,夜风潇潇,大邺英明神武的帝王抱着一个女子穿行宫中,引得无数宫女太监弯腰避让,在帝王的身影走远之后,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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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猜测帝王怀中的女子是谁,孑然一身,将谏言广纳后宫大臣打了板子的帝王难道要开始充盈后宫了?
尘封了许久的灵犀宫大门再度被打开,里面因为宋婉离开时,许多东西都被明毓公主搬走,剩下的些许又被所在了宣王府,因而宫殿内显得空荡荒凉,唯有殿内还剩下一张床。
萧珏将宋婉放在宋婉还在闺阁时的床上,床上的被褥被保存的很好,时常有宫女前来浆洗翻晒,并没有潮湿的味与灰尘。
太医被暗卫领着前来,能在太医院任职的太医,不仅医书精湛,更加通晓人情世故,自入了这灵犀宫,看出床上是为女子就格外谨慎。
他隔着帘子诊脉,又查看了宋婉手掌上的伤,禀报萧珏宋婉是因为外伤感染未及时上药而引发的高热。
萧珏问:「多少日能痊癒?」
太医斟酌道:「若是伤口处理得当,日后又好好养着,十天半月伤口的新肉便能长好,若是不加以爱惜的话,这手掌恐怕日后便没那般灵活了。」
宋婉手上的伤口很深,被刺伤之后又没有好好清理,所以拖的这般严重。
太医每说一个字,萧珏周身的气压便沉下去一分,最后太医说完额头冒着冷汗,隔了许久才如蒙大赦一般领了萧珏的令退下去开药。
小宫女半跪着清理宋婉手上的伤口上药,萧珏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因疼痛皱起眉头的人脸上,一言不发。
片刻后,狱卒跪在灵犀宫的院子里头,小狱卒心中忐忑,跟着他跪在一旁送饭的狱卒更是瑟瑟发抖,萧珏的脸在黑暗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道:「说。」
只一个字,将送饭的狱卒吓的身如筛糠,只不断磕头:「陛下,小的当真不知道啊!」
萧珏的目光转向看守宋婉以及帮其送信的小狱卒身上,尽管小狱卒亦被吓的不轻,却稍显镇定,将昨日以及今日发生的事情系数禀报,最后叩首:「请陛下治罪,小的疏忽大意未曾察觉到囚犯的异常,还请陛下治罪。」
萧珏微阖眸子:「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若是打板子的人下手重些,人可能就废了,却无人敢求情,送饭的小狱卒还在求饶,看守宋婉的小狱卒叩首萧珏的不杀之恩。
待到两人被拖下去,萧珏对禄喜:「若是没死,便将送信的哪个调到你身边。」
「是。」
宫女上好了药,太医院已经将煎好的药送来,萧珏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还未醒的宋婉,接过药碗,下令让其余人退下去。
屋内,萧珏将汤匙中乌黑难闻的药吹凉,送到宋婉的嘴边,药灌入宋婉的嘴中,因喝药的人昏迷不醒下意识抗拒,药汁半数从嘴角流了出来,萧珏用手帕将流出来的药汁擦净。
这般几次,明明易怒的帝王,仿佛有极好的耐心,将碗中的药一点一点灌入嘴中,只在最后,他捏住宋婉的下颌,细细端详,喃喃自语道:「宋婉,孤有些分不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声音莫名的有些孤寂。
下一秒,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俯身覆在宋婉有些苍白的唇上,宋婉口中药汁的苦味还未散尽,被萧珏攻城略地,系数抢夺过来。
知道宋婉苍白的双唇变的殷红才松开,起身凝视着毫无知觉的人,狠厉:「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除非孤死,否则就不可能会停止。」
恩恩怨怨,不死不休。
第58章
◎自我说服◎
宋婉在被送到灵犀宫的第二日,她便甦醒了,醒来发现她在什么地方后,宋婉开始求见萧珏,却无人理会宋婉。
其实,宋婉与萧珏隔的并不远,只有一门之隔,宋婉在被关在内殿,而萧珏在外殿处理公务。
宋婉所有的动静,全部都一字不落的落入萧珏的耳中,偏萧珏无动于衷,批阅着奏摺,对屋内之人视若无睹。
可明明那日晚上,萧珏在宋婉床前守了一晚上,待到了第二日上早朝才离开,禄喜都以为萧珏要抛开与帝姬的芥蒂重归于好了。
可却在早朝之后,一切又恢復到了原点。
宋婉以为,她离开了天牢是因为萧珏开始松动了,她离见到阿诺更近一步,可是却迟迟不见萧珏来见她,宋婉又开始焦虑起来。
若是不能见到阿诺,那灵犀宫还是天牢对宋婉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数日里,只有送饭的宫女与拦在门口的侍卫,她们并不与宋婉交流,忍耐到了极限的宋婉对着宫女口不择言:「我不吃东西,也不换药,若是见不到你们陛下便让我回天牢里面去。」
她的语气算不得严厉,却让宫女扑通一声跪下求饶:「还请姑娘大发慈悲,莫要为难奴婢,求求姑娘。」
她的动作使得宋婉僵住,不用想便知道这背后是谁授意,昔日宋婉未曾和亲之前,萧珏就这般用旁人威胁她的。
宋婉的神色灰败,从前对上萧珏她还有两份斡旋的余地,如今却是没有半分胜算了。
还不待宋婉让小宫女起身,她的房门被推开,萧珏出现在宋婉的面前,他的脸色算不得难看,只眉眼低垂盯着宋婉,将刚刚宋婉的话反问回去:「听说你要见孤?若是孤不见,你便要回天牢?」
萧珏一直在外面,宋婉却不知道。
好不容易见到萧珏,宋婉眼中生出亮光,她忽略了萧珏话语中的不善,上前两步,意图抓住萧珏的手,这回萧珏没有躲开,任宋婉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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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见萧珏的态度,眼中的希冀更大,却没有立即问阿诺,只有些高兴道:「琢衍,你终于肯见我了。」
自宋婉醒来在灵犀宫,她便知道她赌对了,为了阿诺,若是萧珏想要看她变回昔日的模样,宋婉愿意去装。
宋婉的态度,令萧珏冷静的眼眸逐渐生出些许暗涌,他审视着宋婉,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自然发现宋婉的伪装。
昔日爱惨了宋婉的萧珏她都骗不过,何况是今日手握大权,城府极深的帝王,宋婉拙劣的演技须臾间便被看穿。
萧珏的一只手,搭在宋婉的腰上徐徐向上,看着眼中之人面上的表情逐渐僵硬,他眼中的怒意渐起,最后,那一只游走的手扼住宋婉的脖子。
看着手中的人眼中闪过惊惧,萧珏冷声质问:「宋婉,你将孤当做了什么,嗯?是想让孤做你的姦夫,还是想让孤不计前嫌立你为后啊?」
萧珏勐然松开扼住宋婉的手,将其一把推到在床上,冷嘲:「宋婉,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极尽羞辱的话让宋婉捏紧手心,未曾完全好的手掌传来丝丝痛楚使得她清醒,她压下眉眼,极力让自己如同以往与萧珏相处时候的模样,安抚道:「琢衍,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弥补我的过错,想要让你开心些。」
宋婉越是这般,萧珏的怒意愈盛,他走近居高临下,羞辱宋婉:「你是在说孤自作多情?」
「不是!」宋婉见萧珏将要发怒,怕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连忙否认。
可是仿佛不管宋婉如何,仿佛萧珏都会生怒。
他俯身冷冷的看着宋婉,最终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利剑插入心窝:「宋婉你还真是不知羞耻,孤替你那亡夫感到不值,舍了性命要娶的女子竟然转眼又要爬上他人的床榻求生。」
终于,这一句话使得宋婉白了面色,身体逐渐僵硬。
宋婉刻意忘掉檀石颂,才能让自己所作所为不那么有罪恶感,可萧珏今日却偏偏将她这一层遮羞布扯掉,让她的卑劣赤裸裸的暴露出来。
宋婉的沉默,仿佛戳中萧珏的痛处,他面色发黑起身离开。
门被大力的关上,宋婉知道她又搞砸了这次机会,既然算择了求生,便不应当再有那可怜的自尊,可那是檀石颂啊,对宋婉那般好的男子,宋婉怎么可能做到没有半点反应。
禄喜跟在暴怒的萧珏身后,待到走到了承明殿前,帝王似乎冷静了下来,只是眼角微微泛红昭示着刚刚帝王心中的盛怒,他冷声吩咐:「将这些时日送来的东西全部拿过来。」
禄喜只反应了片刻,便猜到萧珏说的是什么,领命去偏殿将所在柜子中整齐放好的书信与小玩意儿搬到萧珏的书案之前。
萧珏挥退了禄喜,命人将大殿关上。
承明殿的大门关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间,萧珏将宋婉在天牢之中写给他的书信以及做的小玩意儿全部细细的看一一遍,最后他摸着木簪的纹路,目光在沾染了宋婉血迹的地方停留了许久。
面上的表情极为痛苦,仿佛说服自己下了什么极难的决策了一般,最后闭上眼睛,手不断收紧,自言自语道:「宋婉,孤便给你这一次机会,只次一次。」
承明殿的大门再度被打开时,书案上的书信与小物件儿已经消失不见,萧珏身上的情绪平復,对着禄喜道:「去宣王府。」
「是。」禄喜虽然诧异,却还是应下备架。
宣王府是萧珏被册立为太子之前的府邸,此时这个府邸里面关着一个特殊的人,那便是宋婉之子檀石诺。
禄喜原本猜测帝王突然去见檀石诺是因为与帝姬起了新的龃龉,要去拿那小儿发泄怒气,禄喜心中着急着想要劝阻。
若是动了那小儿,估摸着帝姬恐怕会对萧珏生出极大的怨恨,恐怕两人永不可能善了了。
只在去宣王府的路上,禄喜冷静下来,一是将关心则乱放下之后便能知道,萧珏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而且,帝王周身的气压虽低,却没有明显的杀气,想来不会对那小儿做出什么伤害之举。
萧珏去看了檀石诺。
檀石诺对萧珏杀人以及迫害他母妃之事记忆尤深,不到三岁的小儿仇视萧珏,警惕的看着他。
照顾檀石诺的丫鬟太监看到萧珏扑通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却又正好拦住了萧珏的去路。
萧珏淡淡:「若是不想死,便让开。」
跪着的桃枝与小桂子虽然害怕萧珏,却还是纹丝不动,小桂子颤声道:「陛下,奴才们曾答应帝姬,要用性命护小世子的周全,若是陛下想要伤害小世子,先杀了奴才们吧。」
「呵,当真是忠僕啊。」
萧珏声音冷冷,含着杀意,意味分明,若是两人再拦着,恐怕要血溅当场。
禄喜看的着急,若是萧珏想要杀人,他们三人岂能活到现在,皱眉呵斥:「你们罪奴的身份还敢阻拦陛下,还不快滚下去!」
小桂子素来机灵,听出了禄喜的言外之意,脑子也转过来弯儿了,拽着桃枝退下去。
桃枝怒斥:「小桂子,你莫是害怕了?」
小桂子将桃枝拉倒僻静处道:「他要杀我们易如反掌,如今让我们离开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小世子说,说不定这是帝姬求来的,我们暂且离开兴许对帝姬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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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桂子这番话将桃枝安抚下来,只仍旧皱着眉想要透过重重叠叠的侍卫看萧珏对阿诺做什么。
桃枝与小桂子走了,小人更加警惕,犹如一头小狮子丝丝盯着萧珏。
萧珏看着五官神似宋婉的小人,掩盖下眼中的阴霾,转身离去。
这一回萧珏来,仿佛只为了看看檀石诺长什么样子便离开,只他自己知道,他若是要给宋婉这一次机会,那就必须要接受檀石诺的存在。
接受一个孽子的存在对萧珏来说,就是接受曾经的屈辱,何其困难,何其痛苦,不杀了这个孽子便已经是好的了。
禄喜跟在萧珏身后,他刚刚真真切切有一瞬感觉到帝王身上的杀意,唯恐他猜错了让那小儿今日夭折于此,好在最终萧珏并未动手杀人,禄喜这才松了口气。
路过听风院的时候,萧珏停下,禄喜看着院子上头的牌匾,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萧珏将昔日与帝姬有关的东西全部锁在了这院子里头。
帝王顿了顿,道:「命人将这院子收拾出来,里头的物件儿一应用上不许丢。」
禄喜看着角上许久不曾点上过的灯笼,明白萧珏的意图,这院子恐怕要用来安顿那人了,领命派信得过人来收拾布置。
萧珏走后,桃枝与小桂子被放了回来,院子外头的守卫又这偏僻角落的院门关上,桃枝焦急的跑到阿诺的面前,抓住他的胳膊翻来覆去查看,确认阿诺未曾被萧珏伤害才放心。
小桂子关切的却是萧珏来作何,他对着阿诺道:「小世子,刚刚那个人可曾给你说了什么?」
阿诺眼中的戒备还未完全消散,他的小身子绷得紧紧的,摇头,片刻又道:「就是他抓走了娘亲对吗?」
桃枝重重点头,对着阿诺道:「他是这大邺的帝王,是害你父王和娘亲的坏人!」
阿诺神色变的坚毅,小儿本该清澈懵懂的目光中闪过仇恨的光芒。
第59章
◎入王府◎
萧珏再去见宋婉已经是第二日。
宋婉似是猜到萧珏会再来见她,她用素净的簪子将头髮绾好,换上了明毓公主带给她的昔日的衣裙,坐在椅子上等着萧珏的到来,在看见萧珏的那一剎那,宋婉脸上的神色变幻挂起浅浅的笑,与昔日的帝姬有几分相似。
萧珏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他定定看着宋婉半响,而后当做无事一般移开目光,迈入屋内神色冷淡:「宋婉,你这样的人不配为孤的妃子,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已然是恩赐,你可还有其他什么话说。」
宋婉欲扮做昔日的模样讨好他有什么目的,萧珏心知肚明,明知道她不是谋求什么位份,却还是出言羞辱。
这话令宋婉脸上的神情掸了掸,对于萧珏,她早就没了情爱,如今唯一所求便是阿诺,只没人喜欢被折辱罢了,宋婉神色平静,她向萧珏跪拜行礼,声音寂寂:「妾别无所求。」
宋婉的平静乖顺不仅没有让萧珏满意,而是生出一股不悦,不过宋婉的姿态挑不出错处,他没有再说话,只目光沉沉的看着宋婉。
冷冷道:「既然选了这条路,可知道日后该如何做?」
选了这条路,便是日后萧珏再过分,她也得受着,萧珏的目光没有错过宋婉面上的表情,他当做未看到她的难堪一般,撤回目光离去。
宋婉将萧珏恭送出去。
不久,便有一顶小轿停在灵犀宫门前,萧珏不在场,没了伪装的宋婉整个人很沉默,对着禄喜微声询问道:「去何处?」
禄喜没有因为宋婉如今的地位轻视她,恭敬道:「宣王府。」
正是应了萧珏所言没有名分的外室,外室自然要藏在外头,宋婉提起裙摆钻入轿中。
人只看到了小轿,没瞧见里头是何许人也,只原本猜测宋婉会荣宠加身的宫女太监们瞧着那一顶离开的小轿子,知道这女子恐怕日后也见不得人了。
只可惜可嘆她未曾抓住机会,便叫帝王厌弃了。
宋婉被小轿子直接送到了宣王府的听风院,她到的时候南雁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宋婉从轿子中下来,南雁伸手去接,本想着躲闪,宋婉却又停下来了。
就连萧珏都能够再度委身,对南雁又何必如此苛责难以接受呢。
南雁搀着宋婉入了听风院子,里面还有一个上了些年纪,面上布着横纹严肃的嬷嬷,上下打量了宋婉一番,轻慢道:「既然入了这宣王府,便规矩些。」
嬷嬷是看护这原本空置着的宣王府的嬷嬷,未曾在宫中行走,不认识宋婉也曾是宫中的人,自宋婉与萧珏割席之后,亦未曾到过宣王府,这位宣王府的嬷嬷并不认识宋婉。
宋婉颔首点头,既有求于人,她自然不会无辜找别人麻烦。
嬷嬷对宋婉温顺的态度还算满意,倨傲的走在主子前头半步,嘴中说着守规矩,实则没有半分规矩可言,嬷嬷不觉她的行为有半分不对,在她看来规矩是用来约束身份卑微之人,她这般身份自然不用守规矩。
在萧珏临朝的时候,这嬷嬷未被调遣如宫中,虽未能够一朝飞升,但却自持是打理帝王昔日的居所,自视甚高,对于宋婉这般被一顶小轿悄悄抬入府中的女子不放在眼里。
下人的态度倨傲,必定是受了主子的暗示,这整个王府谁是主子所有人都清楚,宋婉垂眸当做未察觉,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不许太过有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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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宋婉前面温顺的态度让嬷嬷更加自傲,待到人走入院子,便用主子的口吻介绍这院子里的所有东西,每说一样便停顿一下查看宋婉的反应,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被吓唬到,心满意足。
宋婉的面色有些难堪,不是因为嬷嬷说这些东西多么珍贵,她多么配不上用,而是这里面每一件东西都无比熟悉,悉数都是从灵犀宫里头搬来的。
宋婉原本以为萧珏将其当做外室来践踏她的自尊便是极限了,没曾想他却是要在一应可以勾起昔日回忆的物件儿里头来折辱她,宋婉身体紧绷,藏在袖中的手收紧。
宋婉想,她或许低估了萧珏对她的仇恨,她当真能忍受的了看不见丝毫希望的未来嘛?
送走了嬷嬷,沉稳的南雁出奇的越发像昔日活泼跳脱的桃枝,为宋婉鸣不平。
宋婉没有放在心上,也阻拦了南雁不许她多言,南雁看着与在鄞州时完全不一样的宋婉怔怔的,最终沉默下来。
宋婉从鲜卑到邺京是阶下囚,孑然一身,在鄞州王府里面的东西被付之一炬,举目四望听风院里面的全都是熟悉有陌生的物件儿。
唯一顺手的便是在天牢的时候明毓送过来的东西。
宋婉将其摆放好,便神色木然的坐在画案前面。
宣王府因为宋婉住进来,被萧珏布下了重重守卫,明面上宣王府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实际上暗处却又无数双眼睛盯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暗卫的眼睛,更别说有什么人闯进来,只在踏入宣王府的那一剎那便会被拿下。
但这些人的主人萧珏是例外。
傍晚,萧珏的车驾从皇宫中出来驶向宣王府,他踏入静悄悄的宣王府,直直向听风院走去,走到院子门口,看着两旁燃起的灯笼,风吹过萧珏面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而后,他抬脚进去。
萧珏来的猝不及防,宋婉木然的神色还未收起来,有些惊慌一时间未曾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笑。
屋外的人审视屋子中的宋婉,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眼中冷了几分,随后步入其中。
萧珏到宋婉面前停下,他伸手抬起她的脸,神色不悦:「宋婉,你既然要扮做昔日的模样,便给孤好好装着,若是露馅儿了,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那孽子了。」
萧珏的声音里面威胁不多,却足以拿捏住宋婉,她沉默片刻,便将面上的表情调整好,扬起一抹笑:「我会做的很好的琢衍。」
只她不知道此刻笑有多勉强,萧珏眼眸转黑,勐地撒开手将宋婉甩开:「笑的比哭还难看,让人倒胃口。」
宋婉脸上的表情顿住,几息之间调整过来,再度挂上笑,走到萧珏的面前,讨好:「琢衍,这回笑的可好看些了?」
只这对昔日宋婉的拙劣模仿,却足以使萧珏恍惚,看着眼前流于表面的讨好宋婉,萧珏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意味,宋婉的笑慢慢僵住,唿吸渐渐收紧,她曾见过萧珏这般面色,那是他想要强迫于她时的神色。
宋婉眼中渐渐升起惊慌,萧珏眼中浓烈的墨色渐渐晕开清醒,他眼中升起一缕嘲讽,讽刺:「宋婉,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孤让你扮做昔日的模样,不过是想看个意趣,你还真当孤非你不可了吗?」
对于萧珏,宋婉只不过是用来消解心头之恨的工具,若是当真要他碰为其他人所碰过的宋婉,于萧珏是奇耻大辱,这般,对宋婉来说,求之不得,她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至少不需要用身体取悦萧珏,能够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看着宋婉眼中的庆幸,萧珏抽离冷然「给孤研墨。」后便扔下宋婉独自在原地。
在萧珏入内殿的片刻,禄喜已经差人将外殿布置好,屏风后是一张书案,上面堆放满了奏摺,笔墨纸砚整整齐齐的放在上面。
但却未曾为宋婉准备凳子,今夜的研墨兴许也是萧珏要折辱她的手段质疑,宋婉没有反抗沉默着半跪在书案侧面替萧珏研墨。
半个时辰后,萧珏忽的勐然起身,朝着外面的禄喜沉声:「摆驾回宫!」
萧珏的此番行为莫名其妙,摺子还不曾批阅半数,可帝王要这般,便是折腾下人也不能有半分怨言。
待到有人进来搬摺子,宋婉撑着退强忍着酸痛起身站到一旁为其让开路,待到萧珏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才将手放在酸痛的膝盖上。
待到人一走,南雁从屋外跑着进来,她小心翼翼打量宋婉,道:「帝姬,你没事吧?」
宋婉的腿几乎失去知觉,站立许久未曾缓过来,对上南雁担忧的目光,宋婉错开,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看看厨房中还有没有吃食。」
宋婉此言并不是当真饿了,只是想让南雁先离开,不让她看到她此时的狼狈模样,她强撑着站住,快要撑不住了。
不知道屋内情形的南雁未曾发现宋婉的异样,以为她真的饿了,领命去寻东西,待到人走远了,宋婉才扶着桌角缓缓坐下。
宵禁后的长街空荡荡的,华贵的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向宫中驶去,马车中的人面色不好,明明如愿折辱了宋婉,帝王却未显得好心情,宋婉以为她掩藏的很好,其实眼中的拒绝一览无余。
若是宋婉自荐枕席萧珏或许还不屑一顾,可是她若是明晃晃的拒绝,却勾起了萧珏心中的怒意,萧珏眼中墨色加深,看来,是折辱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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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中,南雁去厨房许久都未曾归,好不容易人回来,脸色却有些难看,看着她两手空空,宋婉知道她可能被为难了。
南雁有些愤懑道:「帝姬,奴婢去外头给你寻些吃食。」
宋婉不是真的饿了,她拦下要出门的南雁道:「不必了,你休息吧。」
此时外头宵禁了,并不能寻到什么吃食,南雁并未坚持,只看着温和沉默的女子,若不是她的出卖,宋婉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南雁心生愧疚。
第二日早膳的时候,嬷嬷板着脸领着提着食盒的丫鬟前来,却并未第一时间将早膳摆上桌,只不客气道:「姑娘,老奴不知道您是什么尊贵身份,但是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日后若是错过了膳食的点儿,就只能委屈您饿着肚子了。」
说罢,微微摆头示意小丫鬟将膳食摆在桌子上。
一碟小菜,一碗清粥,对于寻常人家算得上不错,但是对于宣王府来说就过于敷衍了。
南雁欲发怒,宋婉默默将其按下,抬头等着嬷嬷接下来的话。
嬷嬷看见宋婉识趣,昂首道:「今日这早膳老奴给姑娘你送过来,日后烦请你差你院儿里头的奴婢自己去厨房里头取。」
对于倨傲的嬷嬷,宋婉未曾反驳她,只是反问:「嬷嬷,你这般不怕被主子发现受到惩戒吗?」
听风院与主院相隔甚远,加之萧珏未曾大张旗鼓,到王府中更不用告知一个看宅的嬷嬷,她自然不知道帝王昨夜曾来过。
对于宋婉所言并未放在心上,嗤之以鼻道:「老奴不过按照规矩办事,还轮不到姑娘指教。」
如此,宋婉不再多言,如嬷嬷看到的无异,这宣王府中的人都是萧珏的,她且要仰仗萧珏的鼻息,他的人她自无权管束,也无心去管束,应付萧珏就足够耗费心神了。
眼见辩驳的宋婉哑口无言,原本因为宋婉的话有些不悦的嬷嬷心头又舒畅了些,领着小丫鬟离去。
第60章
◎宋婉,孤给你一个选择◎
第二日萧珏仍旧是晚膳过后悄无声息来到听风院,今日的宋婉在萧珏还未到来的时候宋调整好了表情与神色,笑容温婉:「琢衍回来了?」
宋婉的声音温和绵软,语气熟稔,状若当初一般。
萧珏的脚步却停在门口并未入内,他墨色的眼眸盯着宋婉不动,顿了片刻没有等到宋婉的动作,面上逐渐出现温怒。
意识到萧珏是要她去迎接,宋婉放下手中的刺绣,倒好一杯热茶端着走向他,直到他的面前半步停下,将茶杯递到他的面前,柔声道:「琢衍,走了这般远的路,定然口渴了吧。」
是昔日宋婉会做的事情,萧珏既然想要别无二致,宋婉自然努力做到。
萧珏的目光从宋婉有些僵硬的笑脸上挪到她手中端着的茶杯,指腹瓷杯烫的有些发红,萧珏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将茶水倒在她的面前,淡淡:「太烫了,换一杯。」
宋婉看着萧珏将茶杯中的水倒尽,明知萧珏是刻意为难,却还是顺从道:「琢衍我错了,我去给你换一杯。」
待到宋婉再度将茶水端到他的面前,萧珏却看也不看越过她,冷淡:「孤突然不想喝了。」
宋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跟在萧珏的身后,走向内殿,他走到塌前掀开衣袍坐下,审视的看着宋婉,缓缓开口道:「孤乏了。」
宋婉顿了顿,将茶杯放回托盘中,走到萧珏身后,手放在他的额角轻轻揉着,萧珏闭上眼睛,深不可测的目光被盖住,周身凌厉的气质被消减几分。
这般模样让宋婉有些出神,好似以前他不能安眠的时候去灵犀宫求她哄着睡觉的模样,只这片刻的恍惚被冷冽的声音打破。
萧珏浓烈的眉头皱起,带斥:「是孤短了你的饭菜?」
宋婉回过神,她的手加大些力度,许是鲜少伺候人,未曾控制好力道,被人一把捉住,萧珏扣着她的手腕面色带了温怒,冷斥:「可是对孤不满,想要谋害孤?」
萧珏的声音中含着怒气与……试探,宋婉走到前面跪下认错:「琢衍我错了。」
宋婉这般乖顺,萧珏却似乎被败了兴致,他面色难看起身拂袖离去,走到宋婉身侧的时候停住片刻,冷声:「宋婉,你昔日前可会这般跪孤?」
这些话落在宋婉的心间,她沉默以对,昔日的宋婉自是不会这般跪萧珏,以前哄着她,让着她的是萧珏,惹了她生气使出百般手段哄她的是萧珏,如今颠倒过来罢了。
她要见阿诺,理所当然要受着这些。
等不来宋婉的回答,萧珏眼中闪过莫名的失望,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听风院。
夜色中,禄喜掌着小灯笼走在前方,今夜帝王似乎又是带着怒气离开,步履匆匆须得加快步伐方才能够跟上。
禄喜是跟在萧珏身边的老人,算作是陪着萧珏一同长大,对萧珏异常能够感知,这数年来,自是知道萧珏与帝姬宋婉交恶后,心绪就从未有一日是平静的,但在帝姬从鲜卑回来之前,尚能够压抑。
可自从宋婉从鲜卑回来之后,帝王的心绪就在未有一日是平静过的。
如昨日一般,心绪复杂的踏入宣王府,待不了许久又有些阴沉的离开,看似是在折磨帝姬,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折磨呢?
禄喜对于感情之事一窍不通,正兀自揣摩沉思着,帝王却加快了脚步,禄喜再来不及细想,匆匆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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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微微有些颠簸,萧珏闭上眼眸,额角宋婉留下的气息还未散尽,幽幽的在鼻尖萦绕,他似是恼极与这些气息较量,虽理智告诉他该万般嫌恶,宋婉那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他,却又忍不住被这气息安抚。
最后似是终于妥协放弃抵抗,让这股气息钻入他的脑中,萧珏脑海中出现宋婉乖顺跪着的模样,自嘲:萧珏,你到底是想要折辱她,还是想要她变回从前那般?
七月礼部格外繁忙,这一月需得举行祭祖,在大邺按照祖制,有两次大的祭祀亦,一是春日,帝王去往不周山祭天,祈求一年风调雨顺;
而是前往皇陵祭祖,因这一件大事,萧珏有几日未曾前往宣王府,虽未曾前往宣王府,里面的消息却每日都会传到萧珏的耳中。
祭祖仪式之后,萧珏留下主持这次祭祀的礼部侍郎,礼部侍郎是萧珏登基第一年的探花,相貌出众,行止有度,任谁都看不出他出身寒微,父母双亡。
萧珏独留礼部侍郎赵玉寒在殿中,夸赞了其功劳,这位文帝元年的探花郎有些不解自谦,这些称赞在祭祀结束的当日,帝王便当着群臣的面称赞过了。
实在没有理由再将他单独留下。
赵玉寒心中有些打鼓,回忆是否是出了什么纰漏,又听上首帝王声音传来:「赵爱卿与你夫人可还和睦?」
萧珏此番问话令赵玉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脑中闪过数种猜测,最后跪下道:「微臣与拙荆青梅竹马,情谊甚笃,谢陛下的关怀。」
上首许久未传来声音,待到赵玉寒走出紫宸殿之后还有些恍惚,他起先猜测,莫不是宫中某位贵人看上了他,欲招他为驸马。
却未曾料到萧珏最后只问了:听闻爱卿的夫人曾嫁予他人,如今你身为礼部侍郎,可曾介怀过?
赵玉寒未曾揣摩出帝王寓意何为,只恭敬道:「微臣只恨自己无能,未曾照拂好夫人,令我二人错过许多年,如今还有机会与她共度白首,只感激涕零,如何还会介怀。」
赵玉寒此番言语虽是为了断了帝王将某位公主许给他的念头,却也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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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意切,他心中感激上苍还给他机会,让他能够再度追求到他的夫人。
直到离开皇宫,赵玉寒都未曾揣摩透帝王的心思,只看着情形与帝王的语气,约莫不是要将某位公主许给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忙不迭的赶回府中看到心爱的夫人才能弥补他今日受到的惊吓。
赵玉寒离开后,萧珏召来禄喜,忽然发问:「禄喜,你如何看赵玉寒与他的夫人?」
帝王此问来的突兀,禄喜来不及思索,沉吟片刻后道:
「奴才依稀听闻赵大人的夫人与其是青梅竹马,奈何他夫人的家中长辈看不上一穷二白的赵大人,故而迫其夫人令嫁他人,赵大人情深不移,赵夫人的先夫病逝,在赵大人的锲而不捨之下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赵大人这般锲而不捨,应当是用情至深,值得赵大人这般的女子,想来也是顶好的女娘。」
这番话是的萧珏面露沉思,半响后他起身道:「去王府。」
禄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帝王是要去帝姬处,这是自宋婉入宣王府以来,萧珏第一次白日里去,禄喜连忙去备好马车。
萧珏突自上次不悦的离开之后便再未到宣王府,她放松了紧绷着时时应对萧珏的心神,对突然到来的萧珏有些不知所措。
宋婉神色迟钝,手中的针扎到指尖,她才反应过来要扮做的模样与神态,可是未曾准备与练习,一时之间要装作昔日的样子有些难。
她手脚有些无措,看着萧珏有些惊慌,那神色是在害怕萧珏发怒。
萧珏被这神色激的顿了顿,他走过宋婉,留下一句淡淡的话:「用过晚膳了?」
宋婉已经很久没有食慾了,每日吃饭不过是让她不被饿死,能够活着见阿诺,被萧珏这般问才意识到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她也终于在惊慌中将面色调整好,挂起一抹浅浅的笑,尽力装作平常模样道:「还未曾,在等琢衍一起。」
宋婉以为,萧珏又想让扮做昔日的模样,昔日萧珏还是皇子的时候,总是喜欢赖在灵犀宫里头,叫宋婉等他用晚膳,宋婉也是纵容着萧珏,每每都会备上他喜欢的菜等着他。
宋婉这时候说这句话,便是在扮做昔日的宋婉,果不其然,萧珏眼中升起了几缕恍惚,便是明知道是假扮,萧珏还是被取悦道,他身上的冷然稍稍消散:「既然如此,便传膳吧。」
南雁离开,屋内又只剩下宋婉与萧珏,宋婉乌黑的瞳仁在萧珏身上驻足片刻,今日的萧珏似乎有些不一样,何处不一样呢?萧珏察觉到宋婉的目光,眼神移过来,宋婉低下头避开那熟悉具有侵略性的目光,装作不知他何意。
下意识的躲避,使萧珏稍缓的冷意再度爬上眼眸。
片刻南雁脸色有些难看的回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人小心的提着食盒,一人板着脸跟在后头。
嬷嬷来得不是时候,正好撞在萧珏的气头上,他的目光扫过小食盒,最后落在嬷嬷的脸上,冷声:「怎的,厨房未曾准备晚膳?」
宣王府并没有因为宋婉的到来而增添奴僕,但却也不至于连晚膳都不能备好,明明只是这么一问,却见跟在南雁后头板着脸的嬷嬷吓的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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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嬷嬷处,她冷汗涔涔,本就没有将宋婉放在心上的嬷嬷,这些时日都是这般做的,今日亲自过来,不过是南雁那丫头不顾她的吩咐,让厨房做两道好菜。
嬷嬷以为南雁是得了宋婉的令,觉得宋婉要翻天了,这才亲自过来想要给宋婉一个教训,莫要将随心所欲的主子派头架起来。
南雁被气的够呛,早就看不惯嬷嬷的做派,便没有拦着她作死,便有了现下的场面。
刚刚走入院中的嬷嬷察觉到了些异样的气氛,却还未曾看清楚屋中的人,仍旧趾高气昂端着架子,待到听到屋内之人的声音,才知道闯了大祸。
不见人回答,萧珏的语气有些不耐,加重了声音:「将晚膳呈上来。」
扑通跪下后吓的不敢言语的嬷嬷,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如何,只紧紧捂住食盒不动,目光祈求的看着宋婉。
嬷嬷这般动作让萧珏的眉头微微皱起,宋婉大概猜到了这食盒中装了些什么菜,若不是太过寒碜,嬷嬷定然不会抗旨也不敢拿出来。
宋婉却没有出声为其求情,早在第二日的时候,宋婉就提醒过这个嬷嬷,她虽能体谅下人的辛苦,却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如今这场景,是这个嬷嬷自己求来的。
眼看一个奴婢还敢抗旨不遵,萧珏厉声:「禄喜!」
藏在暗处的禄喜出来,从嬷嬷手中夺过食盒,将其打开摆在萧珏的面前,里面不见半点荤腥油水,萧珏沉眸发难:「这便是堂堂王府的膳食?孤赏赐下来的银两都被贪墨了是吧!」
嬷嬷被吓的跪不直,六神无主的求饶,萧珏不为所动,残忍:「拉下去杖毙!」
「琢衍……」宋婉温软的声音在这场景中格外的清晰,萧珏的目光带着余怒,宋婉顿了顿「她今日疏忽,但罪不至死,你罚她便是,莫要取她性命。」
嬷嬷磕头:「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了老奴一命。」
嬷嬷的额头磕的流血,鲜红的血液将青石板染红,萧珏余怒未消,却克制未发,对宋婉发问:「宋婉,你是以何身份替她求情?」
宋婉以何种身份替这个不相干的嬷嬷求情,她若是当真是这些时日称唿萧珏为「琢衍」的女子,那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她不是,所以必须有个其她身份。
宋婉久久没有回答,萧珏道:「你既然是这般好的人,那孤给你一个选择,今夜,孤宿在此处,这嬷嬷便罚去后院洒扫,不若孤便要了她的命。」
嬷嬷今日方知到,她的性命系在一个她看不上的女子身上,宋婉在嬷嬷的眼中看到了祈求,一如她祈求萧珏放过阿诺的神色一般。
第61章
◎欲望◎
晚膳过后,萧珏在外殿批阅奏摺,宋婉在内殿沐浴,今日这般抉择不是因为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嬷嬷牺牲,而是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日。
是在何时知道萧珏对她还有兴趣的呢,在住进听风院的第一日,宋婉便从萧珏眼中看到了欲望,当日他出言讽刺了她,而今日她又从萧珏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欲望。
今日萧珏没有再讽刺她,只是让她选择,这般宋婉便知道她躲不过去这一遭。
既然如此,如果能顺带救人一命,就当做为阿诺行善积德了。
宋婉沐浴后穿上寝衣,外殿批阅奏摺的萧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内殿的屏风内,他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身上,眼中墨色涌动。
萧珏的眼神可怕,屋内的南雁默默退下去,待到房门关上,萧珏越走越近,最后居高临下审视着宋婉,他将她打横抱起向床边走去。
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宋婉再装不出虚假的模样,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僵直。
萧珏亦是沉默,但动作却兇勐,仿佛要将猎物拆入,宋婉被扔入柔软的锦被之中,双手捏着锦被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身上人的动作却停了下来,萧珏松开解衣衫的手,质问的声音响起:「宋婉,你便是这般不情愿吗?」
宋婉的抗拒,终究是让萧珏的动作停下来,他的脸被打的生疼,却还压抑怒火,等宋婉一个答案。
萧珏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宋婉不过是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却嫌恶于他,这使帝王的自尊被狠狠的扔到地上摩擦。
如此骄傲一个人,怎容许被这般践踏,他停下动作起身抽离与宋婉几步远,冷眼看着她:「若是不愿,便罢了,孤还不屑于逼迫于人。」
萧珏的话令宋婉的知觉渐渐回笼,便是做好了准备,但到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抗拒,若是萧珏今夜肯放过她,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过下一秒,宋婉便被萧珏的话再次冻住,他淡漠高高在上,所说的话轻飘飘的,好似只是闲话家常一般,可在宋婉听来,却如同毒蛇吐信子,恐惧从心底蔓延。
萧珏玩味一般看着宋婉:「若是你不愿意,孤也没必要在此虚耗时间,日后孤不会来此处了。」
萧珏到底是一个帝王,他三番五次的低头已经是极限,若是宋婉仍旧不愿,他便不会再踏足宣王府。
这对于宋婉,意味着她就再也没有可能见到阿诺。
宋婉沉默着从床上爬起来,她将散乱的衣袖拢好,她在萧珏面前跪下:「琢衍,我错了。」
肌肤胜雪,寝衣下的圆润若隐若现,萧珏不为所动,只是低头看着宋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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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出他眼中的寒意,宋婉缓缓起身,双手落在自己的腰侧,将系好的衣带子缓缓解开。
还不待解开,宋婉解衣带的手被抓住。
宋婉抬头,从萧珏眼中读出了赤裸裸的慾念,一阵天翻地覆,烛火熄灭,帐幔缓缓落下,萧珏的动作不加克制,宋婉睁着眼睛看着夜空,一滴泪从眼尾滑落,没入散着的秀髮之中。
第二日,萧珏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起身离开去上早朝,当人走后,宋婉缓缓睁开眼睛,从床上起来,叫南雁传水。
待到放好了水,宋婉缓慢的向浴桶走去,昨夜萧珏似是饿虎一般折腾,动作中尽是纾解欲望没有半分怜惜,宋婉配合着他的动作,直到深夜。
这般令萧珏畅快了,于女子却算得上是折磨,身下的使得宋婉睡不着,她将整个身子沉入热水之中,方才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宋婉靠在浴桶之中快要睡着,南雁听不见里面的动静,轻声唿唤后不见应答,面色一变慌张的跑入内,这般声响终于将浅寐的宋婉吵醒。
她睁开眼睛,看到神色慌张的南雁,知道她误会什么了,却疲惫的懒得开口解释。
南雁见到宋婉好好的,停下脚步,恭敬道:「帝姬,水冷了恐要着凉,你起身吧。」
水的确已经凉了,宋婉从浴桶中起身,昔日在鄞州的时候也是桃枝与南雁两人伺候宋婉沐浴,南雁看到宋婉身上的痕迹,先是脸色一红,继而意识到什么后,脸色逐渐变的煞白。
这些痕迹,在鄞州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宋婉的身上。
这是被如何对待了,才会在沐浴之后身上还有这些明显的印记。
昨夜,萧珏的动作兇狠,他既沉溺其中,又嫌恶她委身于檀石颂的身下,便没了怜惜。
宋婉没有说什么,穿好寝衣回到床上,经过热水的缓解,加之昨夜的疲惫,终于有了困意,她闭上眼睛睡去。
禄喜一直候在外边,待到看到萧珏从殿内出来才松了口气,朝中有些人知道这宣王府中关着的是什么人,但因为帝王的威严不敢置喙。
加之这算得上是萧珏的私事,且未出现什么乱子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朝中到底还是有一些迂腐顽固之辈,若是帝王因为宣王府中的人而悟了早朝,不到第二日,便会有言官上摺子参其一本。
言官上摺子规劝帝王,恐会拿帝姬的身份说事,届时言官不让步,帝王亦不会退让,恐怕会生出乱子。
若是帝王动怒,将谏言的大臣拖出去砍了,这青史定然会留下骂名。
但是好在萧珏还知道轻重,并未因帝姬误了上早朝的时辰,禄喜叫来早早就备好的马车,为萧珏搭好杌凳,掀开帘子。
在萧珏登上马车之时,瞥见帝王的神色,见其眉目间的阴沉并未散去多少。
萧珏坐在马车中凤目微阖,明明消解了欲望,可畅快之后是更多的不虞,知宋婉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委身于他,却仍旧控制不住想她与檀石颂是否也是这般心不甘情不愿。
恐怕不会,但只想到这一点,心中的杀意就克制不住。
早朝之上,有敏锐的臣子察觉到帝王的情绪不对,明智的将本要上奏的事情压下,早朝之后,有老臣子不满将其拉住,道:「曾大人,我们写的摺子为何不上奏?」
左都御史曾越看着年迈迂腐的右都御史,心中无奈,为其看不懂帝王脸色而头疼。
他手中的摺子是右都御史周濡联合下面的言官一起写的,摺子上的内容是规劝帝王言行,让其将和亲归来的前朝帝姬赐公主命号,赐公主府,招驸马。
写这摺子的缘由也不是替那前朝帝姬说话,只不过是看那帝王与前朝帝姬来往过密,还有……金屋藏娇之势,觉得这不应当是帝王所为,想要萧珏听他们话罢了。
可也不看看,萧珏像是会受人摆布的帝王吗?
曾越头脑清醒,被都察院一种逼迫要递这摺子本来就头大,见到今日帝王这般神色如何还敢往上头递,见周濡还是逼迫不已,曾越好以整暇,道:「周大人,你看本官是否像是一头蠢驴?」
周濡为官快二十载,在都察院中资歷颇深,本就为自己的平级不过是三十出头地方上调来的一个小儿不服气,平日里也都不见尊重,联合都察院上下一众逼曾越递摺子。
如今见曾越不仅没有递摺子,还问他不知所谓的话,皱眉:「曾大人,你这是何意?」
曾越道:「周大人,你我平级,都有上奏的权利,日后若是有什么摺子,你要上奏自己上奏便可,不必拉上本官与你们一道。」
要将曾越当冤大头使,被曾越戳破,表面的和气都不愿再装。
回了都察院,曾越不避讳周濡,将两名敛都御史叫至大堂,严肃道:「本官刚调来都察院,想来是有许多人不服气,传令下去,若是不服气的可随着周大人一起继续上疏,但若是陛下责罚,本官不会保你们。」
下面的两个副官面面相觑,他们是被周濡联合起来打压曾越,这是一些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未曾想曾越会直接挑破来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曾越却已经起身离开。
对于下面人的心思,曾越多少是知道些的,若是事关其他,他可以慢慢与其周旋,让他们知道到底该站在谁这头,但是这件事情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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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下上摺子奏的是萧珏与前朝帝姬的事情,曾越在去地方做官之前也曾在邺京待过一段时日,对于帝王和这位和亲归来的前朝帝姬事宜有所耳闻,深知这恐怕是帝王的逆鳞,龙之逆鳞触之即死,曾越还想多活几年,便作壁上观看着周濡带着这一帮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言官作死。
敛都御史两人果然在曾越离开后,立即去了周濡处,将曾越的话告知周濡。
周濡气的吹鬍子瞪眼,手拍案牍:「谏言本是我们都察院之责,他曾越畏首畏尾,本官却不惧,偏要让都察院上下看看,谁才是好官!」
敛都御史两人面面相觑,不支持也不反对,他们有两位上峰,自然是谁有手段跟着谁。
周濡虽然迂腐,但是却也不是真的傻,回到都察院冷静下来之后便知道曾越那一句「蠢驴」说的是谁了,关于上摺子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
虽有传言,但是现下到底没有实据,原本撺掇曾越上摺子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帝王的态度,若是帝王能够听规劝自然是最好,若是帝王不听规劝也是向上摺子之人发难。
但若是有了实据,再上摺子满朝文武都会站在他这边,届时青史上必有他周濡一名。
第62章
◎交换◎
第二日傍晚,萧珏再度踏入听风院,宋婉此时正在绣着手帕,察觉到萧珏的到来,宋婉起身去迎他。
当萧珏的手要落在宋婉腰上时,她的身体有些僵硬,萧珏抽回了手,看了她一眼道:「孤不是那般残暴的人,今夜不会动你。」
萧珏自然也知道,昨夜的动作可能伤到了她,他将怀中的药膏放到桌上,便起身到外殿去批阅奏摺。
今夜,萧珏并未宿在听风院,到了批阅完奏摺后便走了,待到将人送走之后,宋婉看着桌上萧珏放下的药膏,依稀察觉到萧珏今夜来只是为了送药膏前来。
接连两日,萧珏都未曾踏入听风院。
第三日的时候,萧珏再度到来,宋婉知道今夜萧珏恐怕会宿在此处。
萧珏似乎是不愿意与宋婉过多的交流,待到宋婉沐浴之后,他直奔主题,动作不见温柔怜惜,听到身下之人的闷哼,顿了顿动作放缓了些却没有停下。
事后,他并未如同宋婉料想的一般在听风院留宿,而是抽身离开,察觉到萧珏要离开,宋婉并没有挽留,只在黑夜中静静看着萧珏穿戴好。
好似是察觉到宋婉的目光,萧珏整理好衣冠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好似等了片刻什么,殿内无言,萧珏最终离开。
萧珏从屋子里出来,惊醒了打盹儿的禄喜,禄喜看清楚出来的人是谁立马清醒过来,纵深一跃落到萧珏的面前,警惕道:「陛下,怎么了?」
现下已经是深夜,萧珏不会无故出来,只见他衣服穿戴整齐,神色清明,道:「回宫。」
深夜回宫,难道是主子又和帝姬生了嫌隙?禄喜的目光掠过屋子,瞧着这模样又不像,不忍看主子来回奔波,劝道:「陛下,夜深露重,何不宿在王府中。」
萧珏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眼中神色不明,他并不是没有起过宿在王府的念头,第一日的时候他便宿在了此处。
纵使不愿承认,但事实却使如此,在宋婉的身边他能够安眠,头一日的放纵让萧珏忽略了许多细节,但,他今夜察觉到了宋婉是清醒着的。
不管是出于谨慎,还是骄傲,萧珏都不会再强行留宿在此,但有些人一旦沾染,便如毒药一般会上\瘾,萧珏闭上眼睛抬手轻柔额角,日后恐怕又不能安眠了。
自那日之后,萧珏每一次到王府中,与宋婉行敦伦之事后,无论多晚,都会摆驾回宫。
如此过了月余,萧珏频繁出入昔日还是亲王的府邸,很快在前朝后宫有了流言,这些流言自然不敢有人拿到萧珏面前去说,但却愈发的喧嚣尘上。
对于这些流言,有人担忧,有人高兴。
高兴的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周濡,他本就想规劝帝王言行以期青史留名,如今流言愈发喧嚣,对他就愈发有利,届时用那流言逼的帝王不得不低下头认错,这是何等荣光。
担忧的是明毓公主,她知道宋婉同意入宣王府是为了什么,自一开始明毓公主就不贊同吴嬷嬷的提议,如今看来往日的担忧果然应验。
宋婉的声名恐怕保不住了,日后便是帝王放过了她,也定然会被指指点点一生。
太后出声打断了一早侍奉便出神的明毓公主,道:「明毓啊,人各有命,自己选的路只有自己能走完。」
明毓恍然回神,她明白她的心事被太后看破,秀眉微蹙:「祖母,我知道,但是那是帝姬阿姐啊。」
那是她的帝姬阿姐,明毓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明毓是一个内秀的女娘,从不曾反驳太后,第一次在太后的面前这么情绪外露,这真切的担忧使得太后有些恍神,有些时候明知不可为,只因身陷囹圄的是自己亲近的人,总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自己都未曾做到,何故能够要求明毓呢?
从怅然中回神,太后嘆了口气,道:「明毓啊,有时候人身在局中,反倒会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旁人不经意一番话,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太后说的隐晦,言罢起身离开,明毓站在原处似有所悟。
老嬷嬷扶着太后到了内殿,不解道:「太后娘娘,您为何要提点明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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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未曾问完,老嬷嬷是想问为何要帮那萧珏与宋婉。
帝王不顾念亲情,将太后一手带大的长平郡主夫君赐死,太后合该看着帝王与那前朝帝姬互相折磨才好啊。
太后幽幽嘆了口气:「祝芜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可明毓也是养在哀家膝下的亲孙女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提点一句,能让她那知事体贴的亲孙女儿少些担忧,有何不可为呢?
总是外面流言喧嚣尘上,有人乐见其成也好,有人担忧也好,在宣王府的宋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在萧珏来之时是浅笑嫣嫣,宛如往日温和的帝姬。
在萧珏不在的时候,却如同被抽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唯一能让她提起几分精神的便是她手中未完成的绣帕。
可便是那唯一能够让宋婉提起几分精神的绣帕,也是为了取悦萧珏的物件儿,南雁忧心宋婉的状态,不忍看她这般模样,劝道:「帝姬,夏日太阳很好,我们去院子里面晒晒太阳吧。」
她的提议被宋婉否决掉,宋婉眉眼间有些疲惫,她的目光掠过窗外的景色,又漫不在意的垂下,仿佛在问南雁,又仿佛自言自语道:「好需要多久呢?」
还需要多久,她才能见到阿诺呢?
她以为挂上面具讨好萧珏,便能见到阿诺,但是她已经装了快一个月了,对于萧珏百依百顺,可他仿佛忘记允诺她的事情一般。
宋婉要装不下去了,她要等不了了,宋婉捏紧手中的绣帕,将最后的线脚收好,等着萧珏的到来。
傍晚萧珏踏入听风院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到院子中的宋婉今日的情绪有些不同,在看到萧珏的那一剎那,宋婉从石凳上站起来走近几步。
他不动声色看着宋婉靠近,审视着她面上极力隐藏讨好的笑容。
这些时日,宋婉极力装作昔日两人情浓时候的模样,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情,宋婉不是昔日还喜欢萧珏的宋婉,萧珏自也不是万事以她为先的萧珏。
两人皆心知肚明,能够装这一个月全系萧珏拿捏了她的软肋逼迫。
萧珏的目光闪烁,看着已经走近了的小女人,她如今是不愿意装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萧珏压抑着愤怒,等着宋婉开口。
宋婉并未察觉到萧珏的情绪变化,她有些犹豫,将袖子中的手帕拿出来,递到萧珏的面前,抬眼对着萧珏:「今夜宿在此处可以吗?」
宋婉的声音并不大,里面没有濡慕的爱意,是小心翼翼的祈求,伪装在昔日的表情之下。
萧珏只犹疑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她的目的,眼中的欣喜渐渐冷却,却并没有发作,他只越过宋婉留在原地,看似云淡风气满不在乎,只紧捏着的手出卖了他。
宋婉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她将手帕收回袖中,追上萧珏的步伐,她确实再装不下去了,走到萧珏的面前将他拦住,垂下眼眸,沉寂:「要如何才会让我见阿诺?」
这句话似乎是勾起了萧珏的兴趣,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其紧紧的扣在自己怀中,逼迫宋婉不得不抬起眼眸。
好看的笑容中带着残忍,凉薄:「宋婉,若是想与孤谈条件,只一方手帕如何够呢?」
宋婉笑了,笑的有些苍凉,不似这些时日装作昔日模样温和的笑容。
这笑容将萧珏的眼眸刺痛,心中陡然生出惊慌,下一面,他便被一双温软的唇覆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使萧珏失神片刻,反应过来后已经将人带到床榻之上。
在床榻之事上宋婉不是一个放得开的人,这一晚却极尽的主动,颤抖的手想要解开萧珏的衣袍,可几番都未曾成功,被压在身下的人终于忍不住,翻身掌握主动权。
明明那般大的动作,贴合的双唇却不曾分开。
明明是同样的事情,宋婉的主动轻易便勾起萧珏的欲\火,萧珏的力道极大,仿佛要将宋婉揉入身体之中,察觉到身上之人前所未有的情动,黑暗之中,宋婉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想要见阿诺。」
不是祈求,不是询问,沾染了媚色的声音清醒至极。
明明到了紧要关头,萧珏的动作却停下来,他微微分开些距离,借着微弱的月光仿佛要将宋婉看清,眼中有着压抑欲望的的难受,却不及他心中的痛苦。
他都这般沉沦了,为何她还能如此清醒。
今夜宋婉的主动,比之这月余来破绽百出的伪装让萧珏更加沉沦,让他恍惚以为宋婉心中终于又有他了。
可她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打破他的幻想,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罢了,这个女人眼中只有那个男人和他们的孩子,这样的认知,让萧珏眼中的柔软彻底消散。
他的力道加大,没有回答宋婉的话,只恨不得同宋婉一起死在这床榻之上。
第63章
◎见阿诺◎
宋婉第二日睁开眼睛茫然了片刻后清醒,摸身旁的被子下一片冰凉,凉意让宋婉的心沉下去几分。
她起身欲找南雁问一问萧珏是否有留下什么话,一动发现浑身酸软无力,昨夜当宋婉说出她要见阿诺,萧珏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明明到了兴头,在宋婉数次以为要结束之时,他却停顿半分后,又见她拽入欲\望的沉沦之中。
仿佛是在惩罚她一般,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消停下来。
缓了许久,宋婉传来热水擦洗过后起身,待换好衣服后出来,听闻萧珏并未留下什么话,眼中闪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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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失望让南雁也跟着沉默下来,想了许多劝慰宋婉的话,看见她这般模样却又悉数说不出口,只盼望着萧珏能让宋婉见阿诺一面。
宋婉全部的信念来自于阿诺,若是等的太久了,宋婉恐怕要生病了。
紫宸殿上,右都御史将规劝帝王的摺子递上去,满朝堂乌压压一片却静的能够听到一根针落下的声音。
这般寂静,使得信心满满的周濡背后冒出一层细汗,终这摺子被萧珏打开,帝王如渊的眼眸漫不经心的扫过摺子上洋洋洒洒几百字的规劝之言。
无外乎是用帝王的名声,祖宗的礼制想要压的萧珏低头,这些无非是言官的老手段罢了,并不能动摇帝王半分心绪。
只目光落在最后几句话上,停顿了许久,萧珏合上摺子,妖冶的凤眼微眯带笑漫不经心的发问:「周大人,你觉得玉璧公主该如何安置?」
周濡这一次是自己递摺子,较于上次让曾越递摺子的措辞不同,更加委婉,只提及了前朝帝姬玉璧公主作为和亲回朝的公主安置在宣王府不妥。
此番被帝王问话,周濡小心措辞道:「可辟一处宅子作为公主府。」
这提议合情合理,萧珏似乎是来了兴致,他似笑非笑抬眸询问:「还有呢?」
帝王的态度给了周濡鼓舞,他胆子大了些,试探:「玉璧公主劳苦功高,为彰显陛下仁慈,可再为其选召驸马。」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安静了片刻,谁人不知帝王与那前朝帝姬的往事,周濡竟然敢大着胆子这般提议,果真是为了清名不要性命了?
礼部侍郎赵玉寒面色有些扭曲,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周濡,玉璧公主还朝该如何安置本是礼部的事宜,可看他们礼部敢上摺子去触帝王的逆鳞吗?
唯有离周濡最近的曾越面色如常,他知道周濡此举不仅仅是为了清名,还是因为在都察院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他被调入都察院,因上次奏摺一事在都察院说了重话,使得都察院中有些人开始作壁上观。
这让周濡开始心急,想借着规劝帝王一事让都察院的人认清楚在都察院该听谁的。
此举虽然有挺而冒险之嫌,但若是借着流言的东风使帝王低头,那便是既能压曾越一头,又能名留青史,总而言之,值得冒这个险。
察觉到满殿的异样气氛,周濡终于开始后知后觉今日他所言太过,违背了原本打算一步一步逼萧珏让步的初衷,可是话已经出口,再收不回来,只得忐忑等着萧珏的反应。
萧珏面色如常,他没有如众人所料一般发难周濡,而是放下奏摺道:「此事容后再议。」
轻飘飘的便是要将这事情压下,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得罪帝王都已经得罪了,若是被按下,出师不利之后恐怕再没有机会逼萧珏让步,周濡心一横跪下:「陛下,玉璧公主回朝已经两个月有余,此事早已沸沸扬扬,若是再推后恐有损陛下威名。」
言之凿凿,皆是逼迫萧珏做决定,这番话使得帝王的面色终于沉下来,他声音带着沉怒:「若是周大人喜欢下跪便跪着,退朝。」
这番君臣博弈,要不是周濡不忿三十出头的曾越便能与之平起平坐,感受到危机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什么证明他的权威,恐怕还不会这么快便落败。
所有人散去,周濡跪在大殿之中,心中却还不甘,原本只是想利用宋婉逼的帝王让步,如今被当众罚跪颜面扫地不敢记恨帝王,却将这怨气记在了宋婉身上。
周濡的摺子到底影响了萧珏的心绪,只稍作回想「为玉璧公主招驸马」几个字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为宋婉招驸马?他怎会给这种机会!
宋婉不知早朝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按例独自一人用早膳,在宋婉用刚刚坐下的时候,萧珏的身影忽然再度踏入听风院,他的目光自一踏入听风院后便紧紧的凝在宋婉的身上。
自从宋婉到听风院以来,萧珏从未曾来这般早过,反常的行为引人深思。
南雁揣测萧珏的意图,因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未猜出半分缘由,只目光看着宋婉,见她眼中有期冀。
昨日宋婉开口央求萧珏留宿,是以留宿作为条件换萧珏允她见阿诺,本以为失败了,萧珏的到来却让宋婉再度点燃了她心中的希望。
从外面归来的萧珏在看到宋婉眼中的期冀后神色变化,最终当做不知一般忽略了宋婉,他越过宋婉到桌前坐下,对候在一旁的南雁吩咐:「再拿一副碗筷来。」
平日里听风院就宋婉一个人在此处用膳,并未准备多的碗筷,南雁匆匆去厨房拿,正出门的时候,撞见从外面来的禄喜。
禄喜身后面跟了两个小太监,小太监手中抱着奏摺,禄喜在前方指挥着小太监将奏摺放到外殿的书案上,而后又带着小太监去马车中拿余下的东西。
在萧珏回到承明殿后神色阴郁的在殿内坐了许久,终是起身吩咐禄喜摆驾前往宣王府邸。
宋婉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小太监,自萧珏每日深夜都要回皇宫之后,萧珏便再未带奏摺前来这听风院,今日却又搬了过来,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些衣物……
昨夜撕破了拙劣的伪装,宋婉不再扮做昔日的模样,她未曾用什么东西,放下手中的碗等着萧珏吃完。
宋婉想要的答案,直到萧珏用完早膳她都未曾等来,用完早膳萧珏起身离去,宋婉面上的期待已久消弭的差不多,收拾碗筷的南雁看着枯坐着的宋婉,心中生出一股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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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到书案前批阅奏摺,宋婉的目光追随着坐下的身影,沉默着看他的一举一动,最后她缓步走到书案前站定,将萧珏面前的光影完全挡住。
萧珏何其敏锐,更何况宋婉的目光未加掩饰,明知道宋婉想要问什么,他偏偏克制的住等她主动,宋婉不说,萧珏便出声赶人:「若是无事不要挡住孤批奏摺。」
宋婉垂眸:「我要见阿诺。」
萧珏沉眸不理会宋婉的话语,宋婉重复一遍:「我要见阿诺。」
她的不依不饶,使得萧珏终于再度抬首:「想要见他,你知道该怎么做。」
萧珏的眼中神色淡漠,细看有还未完全消散的挣扎痕迹,要将过往全部揭过,对于萧珏太难了,但若是要为宋婉招驸马,再看她与旁人儿孙满堂,终究是做不到。
萧珏未曾想清楚日后与宋婉到底要如何,但眼下他绝不可能放手!
宋婉未曾发现萧珏的异样,脑中升起一个念头,仅仅是昨夜那般还不够,她若是想要见阿诺,势必要一退再退。
沉默的对峙,宋婉转身离开,光铺洒在萧珏的面上,让旁人看清萧珏眼中的血丝,这是许久未曾睡好的症状,睏倦却又睡不着导致的。
偏心中无他的人看不见这些罢了。
萧珏在听风院住下,可惜萧珏却并未给宋婉她想要的答案,萧珏看透了宋婉所想,亦默认接受了她的条件,白日里萧珏与宋婉同吃同住,晚上便要宋婉像那日一般主动,宋婉照做,萧珏却绝口未提阿诺。
萧珏白日的到来仿佛与宋婉不相熟一般冷淡,晚上的索取却又极度卖力使宋婉没有喘息的时候。
太久没有见到阿诺的焦躁,以及萧珏越发得寸进尺的行为,使得宋婉愈发的沉默。
宋婉除却与萧珏一起用膳,其余时候皆沉默的在内殿的窗边坐着发呆,明明外面是艷阳天,翠绿的树叶极为鲜艷,宋婉的面色却愈发的淡。
她安静的好似这殿中只有萧珏一个人一般,这种安静使得本就无话的两人除了床榻之上更加没有交流,有一日小太监送来奏摺,被大殿的门槛绊了一跤,小太监怀中的奏摺撒了一地。
小太监怕萧珏降罪,诚惶诚恐的捡起来跪在萧珏的面前请罪。
萧珏的注意力却不再小太监那处,他的目光看向内殿的宋婉,她侧身坐在窗前,目光不知看向何处,仿佛外殿的动静皆未曾入她的耳。
萧珏握着硃砂玉笔的手收紧,他的心绪翻涌。
将宋婉囚在天牢是为了报宋婉昔日将他弃之为敝履之辱,将宋婉安置在安王府是贪念昔日回忆中的宋婉。
可惜她向来不会骗人,每每装出来的模样便会被一眼看穿,这种拙劣的伪装使得萧珏一边痛苦一边沉沦,好在宋婉也装不下去了,结束了这一场本就荒诞的追忆,对两个人的折磨终于是停了下来。
本该就此结束的,偏萧珏不甘心,这些时日他除却上早朝其余时间都留在此处是为何,总是找了千万般理由,最真实的缘由是什么只有萧珏自己清楚。
小太监跪了许久不见帝王的声音,他抬头窥视,发现帝王的面色难看,以为要迎来责罚,只这场发难最终未曾落下,帝王挥手让小太监退出去。
死里逃生的小太监忙不迭的放下奏摺离开,萧珏的目光始终在宋婉身上,许久许久都未曾移开。
两人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又仿佛隔了千万重山那么远。
再与萧珏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中,没有筹码的宋婉率先落败,在某个深夜里,待到萧珏的气息平稳,宋婉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很轻,在黑夜中出奇的清晰:「萧珏,我真的很想很想见见阿诺,你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身侧的萧珏不知是否入睡,就在宋婉将要再度失望之际,传来萧珏的「好」字。
第64章
◎母子相见◎
自卸下伪装之后,每次萧珏求欢的时候,宋婉皆会求他让她见阿诺,每每相求,每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宋婉心中已经快要彻底失望,却听见了萧珏的「好」字。
闭着的眼睛睁开,看着黑夜之中萧珏的轮廓,想要看清楚萧珏的表情确定他是否是在骗她,会不会反悔,可惜萧珏仿佛已经睡着,均匀的唿吸在耳畔,仿佛刚刚之言只是梦中呢喃。
不管是当真松口也罢,还是梦中呢喃也好,终于有了见阿诺的希望,宋婉闭上了眼睛,她快要能够见到阿诺了,阿诺离开她这么久,一定很担忧,她不能让阿诺察觉到不对。
许久之后,宋婉平稳的唿吸传来,她身侧的萧珏睁开眼睛,清醒的目光看着安稳睡在他身旁女人。
萧珏从未睡去,他感知到宋婉唿吸的变化,明明在黑夜之中闭着眼睛,却仿佛可以看见,在听到她可以见与那个人的孩子后的神情。
定然是得偿所愿之后的畅快,必然不復这些时日日的郁郁寡欢,宋婉这些时日的木然似乎刺痛了萧珏的神经。
若是那个孽子对她这般重要,能让她欢颜,便是让她见一见又如何?只要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便好。
萧珏妥协至此,却未曾深想,他若只是报復宋婉,又何必顾及她的心绪,何必想要她欢颜。
今夜,终于宋婉睡的安稳,她平稳的唿吸像是萧珏的额安神药,萧珏阖上眼眸。
第二日,宋婉醒来的时候萧珏已经离开去上早朝,南雁见到宋婉醒来,打来水伺候她洗漱,便要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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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阻止了南雁,让其等萧珏回来之后再传早膳。
往日里头,因为萧珏下早朝归来的时辰不定,听风院里头的早膳便是分作两次,若是宋婉先醒了萧珏还未归来,便是由宋婉先行用膳。
因着宋婉不再扮演昔日的模样,便也不回等着萧珏,故而听风院大多数时日都是两人分开用早膳,萧珏对此虽不悦,但是到底也未曾说什么。
南雁看着沉静的女子,细细观察并未发现与昔日有什么不一样,不知道她为何又要突然等萧珏了,难道是两人和好了?
身为萧珏的人,但又心向着宋婉的南雁这般猜测,心中不免高兴,若是两个主子和睦,她便不用左右为难了,在忠义之间抉择了。
南雁在王府外头候着,远远看到萧珏的车驾驶来,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厨房传膳,自己则返回听风院。
萧珏踏入殿内,看到桌子上的早膳以及坐在桌子一侧的宋婉,眼中闪过一缕诧异,接着仿佛不知一般如往常坐入主位。
宋婉是在刻意等萧珏,却未曾主动开口,只是等南雁为两人盛好粥,沉默的用早膳。
终于,是萧珏先沉不住气,沉声:「今日为何等孤?」
萧珏明知故问一般,他知道宋婉今日清晨这一出,定然是因为昨日他的话,却又受不得她的沉默。
萧珏的话令宋婉抬头,她今日的沉默不是刻意,只是未曾琢磨透萧珏的态度,在思索如何开口,听到萧珏的问话,宋婉顿了顿,道:「陛下可记得昨日你说的话?」
宋婉不知道萧珏到底是因为在床榻之上尽心了随口一言,今日便不记得了,还是当真松口了,想要问个明白。
看出了宋婉所想,萧珏不知为何心中郁气渐盛,面色变的有些难看,沉声:「孤还不是哪种在床榻之上被美人一勾便什么都不记得之辈。」
直白的话让宋婉的面色一僵,这殿中还有南雁,外殿禄喜守在外面,殿外还有小太监和旁的侍卫。
为了见阿诺,宋婉在床榻之间随着萧珏,也有那一晚求萧珏主动的时候,可那是晚上熄了灯之后,在白日有旁人的时候,从萧珏口中说出来引人遐想的话,仿佛宋婉是个放荡之人。
宋婉僵住的面色渐渐泛白。
最终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因为萧珏未曾说错,为了达到目的,她的行为和勾栏妓子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以色侍人。
苍白的面色显得水润的唇色更加红,宋婉微垂着眸子道:「多谢陛下允我见阿诺。」
看着面色变化的宋婉,萧珏目露深意:「你可知孤为何会允你去见那他?」
萧珏允许宋婉去见阿诺,是不想她再入前些时日一般,仿佛随时要去了一般的神色,但在宋婉听来,却以为是因为她在床榻上的配合与主动。
这幅躯体早就如此了,若是用它能够见到阿诺,萧珏想要给便是了。
宋婉没有看萧珏的眼睛,有些沉默道:「我知道。」
宋婉想要日日见到阿诺,被萧珏否了,允了宋婉每半月能够见阿诺一次,虽然不满,但是能够见到阿诺已经是不易,总要一步一步的来。
答应了宋婉可以见阿诺,禄喜便领着小太监去接人。
宋婉面色期待,在禄喜离开时她想要跟着去,被守在听风院的侍卫举刀拦住,便一直站在听风院的门口翘首以盼。
见不得宋婉与那人的孩子母子情深,萧珏起身离开去到听风院旁边昔日的书房批阅奏摺。
能够见到阿诺,宋婉并未注意到萧珏何时离开的。
禄喜得了萧珏的吩咐,到了王府角落里的偏院却并没有马上带走阿诺,而是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给阿诺蒙上眼睛带着他走。
此举是为了不让宋婉察觉到阿诺可能和她关在一个地方。
在禄喜想要带走阿诺的时候,小桂子与桃枝拦在阿诺的前面,死死盯着禄喜,色厉内荏呵斥:「你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在王府,三人并未被短了吃穿,但是惊惧忧率使得三人皆消瘦了许多,此时两个人将阿诺严丝合缝的拦在身后,但对于带着人来的禄喜不过是螳臂当车。
禄喜上前两步,桃枝与小桂子护着阿诺往后退,碰到了身后的椅子,已经退步无可退。
小桂子以往与禄喜算作相熟,神色哀求:「禄喜大人,小公子便是帝姬的命,看在帝姬昔日对你不错的份儿上,还请您莫要伤害小公子。」
禄喜跟在萧珏身边,在外人面前神色肃穆威严,本是沉着没有表情的脸,听到小桂子的哀求之话后,微微嘆了口气,虽知不应该,却还是道:「是你们帝姬想要见他,所以我才来此处的。」
听到是宋婉让禄喜来的,桃枝与小桂子的神色将信将疑,而就在两人犹豫的时候,阿诺已经从他们背后出来,站到了禄喜的前面,道:「我去。」
小孩子的声音奶唿唿的,神色却异常坚毅,檀石颂在邺京的时候,禄喜曾见过两回,这小孩子的眉眼肖母,神色却像檀石颂。
禄喜虽心中感慨,去还是挥手让小太监给阿诺蒙上眼睛,而后推着他往外头走。
一路上,阿诺出奇的安静,不哭不闹,也不问他们关于宋婉的事情,禄喜只道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
宋婉终于远远的看到阿诺的身影,她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却被侍卫拦住出去不得,这短短的数百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宋婉的心上一般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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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人走到近处,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影,被几个人推着走,宋婉终于忍不住:「你们不要推他,他被蒙着眼睛看不见,让他慢慢走。」
便是再焦急见到孩子,一个母亲最担忧的却是孩子的安危。
到了门口,禄喜将阿诺带至此后,给宋婉两人留了独处的空间,带着人离开。
宋婉颤抖的手解开蒙在阿诺眼睛上的黑布条,在看到阿诺清澈,却没了往日无忧无虑的眼神后,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数月不见宋婉的阿诺似乎有些生疏,他的手小心的抹去娘亲脸上的眼泪,道:「娘亲别哭,阿诺没有吃苦。」
宋婉细细打量,仿佛一夜之间,阿诺从昔日粘着她,依赖她的小男孩儿长大了,为何会这般大的变化,一想到宋婉心中便抽痛。
这般模样,怎么可能没有吃苦呢?
看到娘亲眼中心疼的神色,原本在路上告诫自己要乖巧稳重的小孩子终于克制不住对娘亲的思念,扑进令他安全的怀中。
终于,阿诺展现的小孩模样,让宋婉缓过神来,她是大人,阿诺是小孩,她不能让阿诺反过来安慰她,宋婉将阿诺抱在怀中,坐在凳子上,有许多话想要问。
宋婉问一句,阿诺乖巧的额答一句,将不好的都一笔带过,尽量不让宋婉担忧,但到底还是小孩子,便是再掩饰,也瞒不过大人。
宋婉抱着阿诺的手慢慢收紧。
萧珏书房的位置,能看到禄喜带着阿诺前往听风院,看着那小小人儿,便能想到宋婉抛下他去和亲,与旁人琴瑟和鸣,与旁人在床榻间寻欢,与旁人产下一子。
只要想到这些,萧珏的额头便突突生疼。
甚至控制不住拿自己与那人比较,他是否与自己一般喜欢宋婉受不住求饶,是否也会逼着宋婉受不住说上许多好听的话。
硃砂玉笔握在手中似是要被捏碎一般,指甲陷入肉中,这些比较让萧珏想要杀人,终是自己做的决定,忍耐下来。
他看着旁边燃着的香,道:「时辰到了。」
禄喜瞧着燃了不到一半的香,帝姬与那小儿恐怕还未说的上几句话,却不敢违逆帝王,领命去将人带走。
第65章
◎短暂和谐◎
看见禄喜到来,知道他是来带阿诺走的,宋婉的手收紧将阿诺紧紧抱在怀中,请求:「大人,能否让我与阿诺再待一会儿,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
小人儿在宋婉的怀中探出脑袋瞧着禄喜。
禄喜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看着场景,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奈何王命难违,只得道:「帝姬,时辰已经到了。」
萧珏并未给宋婉明确说过她可以与阿诺见几个时辰,如今禄喜这般说她也不想撒手。
反倒是阿诺从宋婉的怀中下来,走到禄喜的面前回头转身,对着宋婉扬起一抹乖巧懂事的笑容道:「娘亲,阿诺下次再来看你。」
说罢便回头等着禄喜蒙他的眼睛。
禄喜弯腰给阿诺蒙上,不顾寸步不离跟着的宋婉,带着阿诺往外头走。
待到宋婉跟到院子门口之时,侍卫举刀将宋婉拦住,再跟不得,宋婉痴痴遥望着越走越远的小人儿的背影。
阿诺被带走,萧珏并未立即回到听风院,而是等到晚膳时分才再度踏入院中。
宋婉的心情已经平復,她眉眼间有了神采,看到萧珏来了之后吩咐传膳。
在桌上,萧珏并未曾询问宋婉白日里如何,仿佛这是一个避之不及的话题,对于萧珏来说,光是猜想她如何喜爱与那人的孩子便难以忍受,更何况亲耳听她道来。
只想到白日宋婉与那人的孩子相处,便食难以下咽,就在他放下着子之时,一块玉团被放入他的碟子中,萧珏抬头看给他夹菜的人,眼中有审视。
便是宋婉扮做昔日模样那一段时日,她都未曾主动给他添菜,萧珏微眯着眼:「孤不喜欢吃旁人筷子碰过的食物。」
宋婉此举,本意是想讨好萧珏,但多少也有看他未曾进食真心实意希望他多用一些,只萧珏这么一说,宋婉有些尴尬,想要起身去给他换一个碟子。
忽的,萧珏又突然出声:「民生多艰,岂可轻易浪费食物。」
说罢便将碟中的玉团咬下一口,慢慢细嚼慢咽吞下,直到一整个玉团被吃完之后才再度放下碗筷。
往日萧珏用完晚膳之后会去处理公务,今日却并未有离席,而是目光落在宋婉的身上。
宋婉被萧珏的反覆无常弄的莫名,也没了食慾,只萧珏所言「民生多艰」下,慢慢的将碗中用过的食物悉数吞入腹中后放下碗筷。
在放下碗筷的那一剎那,萧珏忽的伸手将宋婉拽入怀中,抱着她想外间的塌上走去,此时暮色将将四合,桌上的残羹还未被收走,外殿的房门也未曾关上。
若是除了什么动静,外头必然听得到,宋婉想要推举:「晚些……」可好?
话还未曾说完,便被萧珏放入塌中,俯身将其圈揽在怀中,眉眼中有些恼怒与……吃醋,沉声询问:「今日可高兴?」
萧珏除却那几次失去理智想要刻意折辱宋婉之外,在床榻之间不算荒唐,今日却无端因为那小儿失了理智,只想宋婉顺从宽慰他。
如同他待那小儿一般。
宋婉不知道萧珏心中所想,她忆起早膳时萧珏同意她见阿诺时所说的话,一瞬间挣扎与抵出全都被卸下,仿佛周身没了力气,她抿嘴吐出两个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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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的唿吸喷在她的颈侧,声音带着诱哄:「你高兴了,孤却不高兴,你说该怎么办?」
宋婉顺着萧珏想要引诱的方向去解他的衣衫,却被萧珏按住,唿吸有些急促,眼中闪烁着许久不见的兴奋,眉眼灼灼的看着宋婉,道:「你可还记得,我们曾在这张塌上做过什么吗?」
这一言,终于使宋婉彻底僵住,在这塌上是宋婉的噩梦,她曾用……手,这于宋婉是羞辱不堪回首的记忆。
却是萧珏铭记良久,每每念她至深深夜里的排解的解药。
萧珏声音沙哑,道:「用手帮孤。」
宋婉终究是顺从,细碎隐忍的声音从萧珏的胸膛中传出,在紧要关头,萧珏俯身欲碰那唇,却被宋婉躲去。
这躲闪使得萧珏从慾海中清醒,他的目光看着黑暗中的宋婉,脑中不可抑制的想,那人在床榻间想要碰她,她是否也会躲闪?
她可是嫌恶于他?却忘了是自己在晚膳的时候说了不喜欢旁人筷子碰过的食物,让未来得及漱口的宋婉避着他。
这般误会终是让萧珏加大了掐腰的力道,强硬的将宋婉的头掰过来覆了上去。
萧珏许了宋婉没半个月能够见阿诺一次,期间两人的相处不再是沉默以对,宋婉会等萧珏用膳,用膳的时候,宋婉碗中所盛的食物比之往日多上许多,加之萧珏偶尔夹来的菜让宋婉用食多上许多。
宋婉实在吃不下想要剩下的时候,萧珏总会以「民生之多艰」逼的宋婉用完碗中的食物,不过月余,宋婉因前面数月消瘦的面胖竟然养回来了些许。
于床榻之上,萧珏也温柔了许多,使些技巧待到宋婉情动才会下一步动作,只每一次宋婉见过阿诺后,晚间的萧珏便会大些力道,宋婉被缠的难以忍受的时候,也会轻声求饶,如同宋婉还未和亲,萧珏逼迫她时的模样。
每每听到宋婉的求饶之声,萧珏手上的力道便会轻些,身下却未曾放松,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使得宋婉后来便不轻易求饶了。
只是这般萧珏仿佛也不满意,便磋磨着到宋婉开口为止。
许是宋婉的转变,每次见到阿诺的时辰越来越长,到了又一次见阿诺的时候,萧珏下了早朝便未曾回到宣王府,只派了禄喜将阿诺领到听风院。
宋婉又足够的时间与阿诺待在一起,两人寄人篱下为人阶下囚,没有在鄞州王府时候的畅快,但是现如今能够呆在一起两人已经是心满意足。
宋婉白日里亲手给阿诺编蚱蜢,见沉闷懂事的阿诺眼中生出了几分兴趣,宋婉便拿来草杆一步一步教阿诺。
阿诺学的认真,察觉到萦绕在稚嫩眉眼间的愁丝淡去的宋婉握着小手将他刚刚折错的地方带着他重新折一遍,在终于折出一只有点丑,但是已经有模有样的蚱蜢后,阿诺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举着到宋婉的面前邀功。
宋婉摸摸他的头,鼓励他再折一个。
看着神色认真的小人儿,宋婉眼中的笑意淡了些许,她如何看不出阿诺的沉默早熟与谨慎,昔日无忧无虑的小儿终究是回不来了。
已经这般懂事的让人心疼,每每相见,宋婉只挑能让他高兴的事情陪着他一起做,再不对他约束要求什么。
如今这般境地,宋婉只求阿诺能平安快乐的长大,关于也好,还是回到鲜卑也好,宋婉都不再强求。
到底是两岁多的小孩子,与娘亲呆在一起精神放松,用过午膳后便有些困顿,宋婉将其抱在怀中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哄着他睡觉。
秋日里的阳光不冷不热照在身上正好暖洋洋的,阿诺很快抵挡不住困意,在宋婉的怀中睡下。
相处的时间难得,便是阿诺睡下了宋婉也捨不得将其放下,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哄着他睡觉。
这一幕落在听风院门外的萧珏眼中,他踏入院中的脚步停住,侧身隐没在一旁宋婉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里面的母子温馨的画面。
许是站了许久,跟在他后面的禄喜有些担忧,往日只要这小儿来见宋婉,萧珏的情绪总会有极大的起伏,虽然未在帝姬面前显露,但是跟在帝王身边的禄喜自是能察觉到的。
此时见帝王定定不错目的看着院子里头的场景,这场景在禄喜看来那自是极为温馨的,但是对于帝王来说可能就是了。
唯恐这画面触怒了帝王,让其对帝姬发难,将这月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破坏掉,届时二人有都得难受。
岂料帝王看了许久,并未说什么,而是转身入了书房。
到了书房萧珏并未批阅奏摺,今日他召见了赵玉寒,听闻赵玉寒的夫人有喜了。
臣子的夫人有孕并不需要他这个帝王关切什么,但萧珏鬼使神差将赵玉寒单独留下询问了几句,最后赏赐了些绫罗绸缎给赵玉寒的夫人。
此举让赵玉寒嵴背发凉,他出生不高,自是许多民间轶闻都听说过,心中打鼓,难道帝王欲纳那帝姬不成,转而看上了他夫人了?
有了这个想法,赵玉寒开始防备萧珏,回到府里就将下人全部清查了一遍,叮嘱他们嘴要严实,不可将府中的事情外传。
赵玉寒风风火火的举动与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不符,惹的他夫人皱眉询问,赵玉寒怎敢将他的猜想告知夫人,惊着夫人可不行,于是打哈哈过去。
只日后帝王再问他关于夫人的事情,赵玉寒顾左右而言他煳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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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关切赵玉寒的夫人动机是什么连萧珏自己都未曾清楚,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对赵玉寒的夫人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傍晚,禄喜进入书房点灯,在将要离去的时候被萧珏叫住,帝王在黑暗中忽然出声:「禄喜,你说孤若是有孩子,可会比那小儿可爱聪慧?」
禄喜折回身站在一侧,小心看向帝王,才发现书案上的摺子未曾被挪动半分,他似是在书案前枯坐了半日,见此情形,禄喜愈发小心道:「陛下,自然会的,您这般英明神武,帝姬又是如此温婉,生下来的孩儿定然聪慧可爱异常。」
第66章
◎孩子◎
若是他与宋婉有了孩儿,定然会如同她和那人的孩子一般长的与她相似,他会亲自教导,将其培养成为合格的下一任帝王。
此等想法闪过脑海,萧珏的神色慢慢凝聚,他对着禄喜道:「将那小儿带回去。」
烛光在萧珏的脸上跳动,他的脸忽明忽暗,禄喜领命离去,留下帝王在房中敛眉沉思。
今晚的萧珏格外的急躁,便是磨的宋婉轻声恳求也未曾卸了力道,待到最后关头,萧珏将宋婉紧紧抱在怀中并未抽身,而是恨不得将其嵌入体内。
宋婉察觉到萧珏今夜的异样,却未曾引起太大的注意,往日在床榻间萧珏为了宋婉不喝避胎药,多数时候在最后关头会克制的抽身。
但也有情动之时,如那日宋婉主动的时候,没能克制住的时候。
遇到这般时候,萧珏离开宋婉会叫南雁熬了药端来饮下。
今夜宋婉虽然有些僵硬,却也未曾将萧珏从身上推举开,萧珏伏在她的身上,隔了片刻又再度动起来,这晚萧珏折腾到深夜,到了最后宋婉不知何时睡着的,只在睡前依稀想着明日要吩咐南雁端来药饮下。
宋婉睡去后,萧珏并未将其松开,他撑着手让身体与宋婉隔开一些距离,借着月色打量熟睡中的脸。
宋婉睡去之后,脸上的恭敬疏离,小心翼翼以及皆消散,安静乖巧的如同往日两人还是年少时一般。
那时萧珏便时常在午后瞧着宋婉浅憩,脑中也不是没有浮想过日后与宋婉生儿育女,只是那时的萧珏觉得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不想有人与之分走宋婉的注意力,所以在那时的萧珏看来,与宋婉生儿育女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如今宋婉确实未曾与他生儿育女,她却与旁的人生儿育女了。
她那时候浅憩后醒来看他笑意盈盈的眼眸,变成了醒来的戒备生疏。
萧珏脑子中却急切的想要与宋婉有个孩子。
第二日,宋婉从沉睡中慢慢醒来,抬头看天色已经大亮,起身感觉到浑身酸软,吩咐小丫鬟抬了水送来,在沐浴换好衣物后,对着候在一旁的南雁,道:「今日去厨房端一碗药过来。」
往日宋婉让南雁去端药的时候,南雁会顺从的立即去办,今日却有些迟疑,推脱道:「帝姬,府上没了那药,不若先用早膳,待到大夫来请脉之后再开如何?」
萧珏并不常会如昨夜一般,府中也并有其他人需要用到避子汤,是以宋婉并未察觉到不对,採纳了南雁的建议。
自萧珏允了见阿诺之后,宋婉识趣的有了改变,每日用膳都会等着萧珏。
今日许是朝中无事,萧珏并未让宋婉等多久便归来,只他的身后还跟着背着药箱的男子。
察觉到有生人,宋婉变的有些警惕,萧珏只道:「这是太医院的胡太医,日后会每日来给你请脉。」
萧珏的说辞直觉让宋婉皱眉,却又未曾察觉到何处不对劲,只看着谨小慎微的太医,宋婉将手放在脉诊上。
隔着层薄纱,胡太医细细诊断,不消片刻将手与宋婉手腕上的薄纱收回,对着萧珏恭敬道:「帝姬除却有些体寒外,身体并无大碍,臣开个方子慢慢调理时间久了便会有改善。」
萧珏挥手让太医去外间开方子,开好之后禄喜领着太医去太医院抓药。
全程,宋婉的眉头皱的更甚,最后看着萧珏开口道:「为何要请胡太医日日来给我诊脉?」
萧珏目光闪烁,最后道:「寻常调理罢了。」
他未曾将要让宋婉诞下他的孩儿的打算告诉宋婉。
萧珏的回答并不能打消宋婉的疑虑,待到早膳过后,宋婉有些焦躁,在诊脉之时她并没有来得及让太医给她开避子汤,而早膳之后南雁便像是没了踪迹。
时辰过的越久,宋婉心中越是不安,她终是沉不住气,走到院子中抓住洒扫的小丫鬟,询问道:「可曾看见南雁去何处了?」
小丫鬟与宋婉并不相熟,且却也不知道南雁去了何处,只摇摇头。
大殿之中,见到宋婉举动的萧珏神色变的有些沉,他对着身后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太监领命离去。
小太监离去后不多时,南雁再度回来,她手中提着食盒出现在宋婉的面前。
宋婉的面色有些沉凝,皱眉:「南雁,你去了何处?」
南雁沉默了片刻,将食盒打开,道:「帝姬,奴婢抓药去了。」
看见食盒中黑黢黢冒着苦味的药汁,宋婉紧绷的神色骤然放松,没有半分犹豫端起药汁系数喝下去。
南雁一言不发看着宋婉将药汁喝光,将食盒下一层的蜜饯端出来递到宋婉的面前,道:「帝姬,药苦,吃颗蜜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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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之后,萧珏像是不再愿意克制了一般,每日早膳之后南雁便端着避子汤给宋婉。
如此几日,宋婉察觉到了异常,萧珏明明可以克制却不但不加以克制反倒放纵,往日两三日一次的床榻之事,如今愈加频繁起来。
宋婉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猜想让心中生出忧虑,这日萧珏朝中有事,早朝后留下徐贤文议事,派人传话让宋婉不用等他用早膳。
独自用膳之后,宋婉看着将药送来的南雁,第一次未曾主动去端药,而是审视南雁,最后在南雁躲闪的目光中,逼问道:「这是什么药?」
南雁顾左右而言他:「帝姬,药苦,您吃颗蜜饯吧。」
宋婉不依不饶:「南雁,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药?」
南雁沉默,宋婉便一次次问,终于南雁开口道:「这是给帝姬调理身体的药。」
这一个回答印证了宋婉的猜想,却也让她的心彻底沉下去。
自察觉到萧珏异常之后,宋婉便开始怀疑南雁送来的药是否是避子汤,若是真如她的猜想一般,萧珏让让她有孕,怎会允许南雁给她端来避子汤不阻止。
虽明明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南雁的猜测还是打破了宋婉最后一丝侥倖,她眸色中有难以抑制的痛苦,质问:「南雁,你是当真帮着萧珏将我逼死吗?」
宋婉的质问像是在问南雁,又像是再问自己,委身萧珏已经是不得已,可她怎能接受生下萧珏的孩子,若是当真怀了萧珏的孩子,她该如何自处?
在一声声质问中,南雁愧疚的几乎不敢去看宋婉的眼睛。
如今宋婉落到这个地步,南雁难辞其咎,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愧疚,南雁坚定的开口道:「帝姬,对不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会帮你的。」
南雁神色坚毅,这次绝不再骗你了。
宋婉最后选择相信南雁,除却南雁她也在别无他法,南雁果然如她承诺一般换了药,不知道啊南雁是如何办到的,并未被人察觉。
萧珏对宋婉的态度愈发平和,除却晚上床榻之间不依不饶,白日里未再对宋婉有过折辱之言,且将往日看管宋婉的狱卒调来做宋婉的侍卫,允她在侍卫的看管下可以离开听风院在王府中走动。
虽是可以走动,却有许多地方不准宋婉前往,只出去了几回便没了兴致。
许是看宋婉兴致不高,萧珏竟差人将萧敏与明毓带到了王府见宋婉。
萧敏与明毓在宫中聚首一同乘坐马车前往宣王府,两人皆是接了萧珏的命令去陪宋婉说话,在临行前,萧珏对二人道:「可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二人皆道:「知道。」
两人坐上马车之后相顾无言,在宋婉和亲之前,萧敏高高在上,明毓需要旁人的庇护,两人虽是姐妹,却并没有什么话说,后来因着宋婉倒是有了些话,却也是立场不同并没有什么好话,更遑论姐妹之情。
在宋婉和亲之后,生分的两姐妹再度没了瓜葛,明毓只知道萧敏过的并不好,却也未曾出言去为她求过情,两人之间本无情分,全系宋婉才会有了交际,此时时移世易,两人的处境大不相同,更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两人一路上沉默着到了宣王府,只默契的在踏入听风院之前换了副颜色,在临踏入院中之际,明毓察觉到萧珏的嵴背挺直,似乎有些紧张。
终究是当做未曾看见。
宋婉与萧敏许久未见,分别之时二人几乎反目成仇,萧敏那时因为母妃与皇兄的事情恨屋及乌记恨上宋婉,宋婉答应萧敏的事情也未曾办到,再相见皆不知如何开口。
明毓体贴的坐到远处煮茶,给二人留下单独的空间说话。
沉默许久,宋婉率先开口,道:「抱歉,离开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未曾办到。」
萧敏一直紧绷的身体,不知道为何在听到宋婉这一句话的时候放松下来,她很久未曾笑过的脸上想要扯出一抹笑,却显得有些僵硬。
索性不再笑,道:「宋婉,你不用给我说抱歉,是我那时候认不清局势,强人所难了。」
那时候萧敏被仇恨蒙蔽心智,看不到宋婉举步维艰,却还强求她帮忙,如今想来皆是自私。
两人互相道歉后,仿佛又回到那是萧珏还未曾占据宋婉心神,萧敏整日赖在宋婉灵犀宫里的时候,有些释然,又有些怅然:「宋婉,你说你我二人,为何就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了呢?」
此问让宋婉也有些恍惚,那时候都未曾设想过,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萧敏问完,又觉得可笑,这时代对女子如此,岂是她这一问便可说清楚的。
这时,远处明毓的声音传来:「茶好了,你们过来饮茶吧。」
明毓清脆的声音打断这一处笼罩着的哀愁,两人移步过去,昔日纠缠不清的三人坐在一处,倒是莫名的和谐。
第67章
◎吵架◎
三人坐在一块,萧敏虽然沉默了许多,但说起话来仍旧是往日无所顾忌的性子,她径直对着宋婉:「你日后是如何打算的?」
萧敏这一问,使得宋婉目光有些闪烁,她何曾还敢想日后,能过好当下的每一日已经是不易。
宋婉的沉默落在两人的眼里,皆是一默,三人的身份虽说都算得上尊贵,可生在皇宫都是,身不由己,对于宋婉多是女子对女子的同情与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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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三人中,如今最是艰难的莫过于宋婉。
明毓虽然幼时失去母亲的庇佑,先是有宋婉庇护,后又有太后照拂,人生到双十年华,除却婚事不顺遂,倒也没有被如何为难。
萧敏少时尊贵无比,后来一朝失势,被嫁给纨绔的世家子弟,但到底是公主的身份,只要萧珏一日未曾罢免她朝晖公主的称号,便一日享受着公主的尊荣。
虽活着不得乐趣,总也没有人敢刻意为难。
唯有宋婉,前二十年是前朝帝姬,虽然名头听起来也是尊贵无比,可当真尊敬的却没有几人,后来和亲远嫁未曾过上几年的舒心日子,又被萧珏囚着,终日囿于这一方宅院之中,恐怕终生都不可能逃离。
许是有人比较,显得不那么悽惨的萧敏,话多了许多,道:「宋婉,你可知道前朝有人为你请命?」
这一言,使得宋婉的目光落在萧敏的脸上,那目光中是一潭死水皱起波澜,知道其内情与结果的明毓不敢看宋婉的眼睛,唯恐看到她眼中的失望。
萧敏的心冷硬许多,她残忍打破宋婉的幻想,道:「萧珏未曾应允。」
或许是这样的次数多了,宋婉早已经习惯,她只愣了愣,便面色如常,甚至还挂着有些虚无的笑意:「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
明明像是豁达的模样,明明就是萧敏期望看到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萧敏心中的郁气顿生。
略带枯黄的面容,抿着嘴显得有些刻薄,平復了许久,萧敏再度开口:「宋婉,我从来都知道,你只是心软,并不是愚钝,你当知道,若是你想要过的舒心些,该如何?」
宋婉目光没有去看萧敏的眼神,浅浅带了些笑意,她望着悠远的地方,如何不知道萧敏所言的深意,若是想要过的舒心些,该依附萧珏。
道理宋婉是懂的,可她不愿。
不愿意卑躬屈膝讨好萧珏一辈子,至于为何不愿,宋婉未曾深想过。
眼看宋婉沉默愈盛,沸腾的水溢出浇在碳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明毓眼疾手快将盖子掀开,沸腾的水渐渐安静。
明毓将水添入杯中,神色并不贊同萧敏所言,待到将三人茶杯续慢,才声音坚毅道:「帝姬阿姐若是当真想要自由,便应当等待时机与皇兄割席。」
「割席?」萧敏似是被明毓的话逗笑,反驳「明毓,你不会当真以为,有人帮宋婉请命便是真心为她着想吧,如果你是这般作想,未免也太天真了。」
明毓被萧敏嘲讽,虽未被激怒,却也微微皱起眉头:「我如何不知道那些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可若是依你所言,帝姬阿姐便要永远被困在此处!」
两人所想不一样,但是都是为了宋婉着想。
她打断争执的两人,沉默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宋婉的声音有些寡淡,有些剑拔弩张的两人安静下来,他们想要再多留一会儿,被宋婉请了出去。
马车上,两人皆是有些懊恼,难得见宋婉一面,不该起这些无谓的争执的,事已至此,只得在心中默默叮嘱,下次再见宋婉断不可以如此。
萧敏看着不再搭理她的明毓,不知何意道:「你倒不似从前模样。」
明毓目光落在马车外的街道景上,淡淡道:「皇姐也不似从前模样了。」
两人皆是变了,从前的萧敏眼中揉不得沙子,不知何为低头,如今却似与明毓对调了性子,软弱的明毓却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不知低头了。
两人这般对坐,心思却都不在对方身上。
萧敏不再搭理明毓,明毓亦是忽略了对面的萧敏,她今日与萧敏针锋相对,倒也不是一时失了分寸,而是看着宋婉如今的模样,越发不贊同萧敏所说的依附言论罢了。
其实那日寿康宫中,太后劝明毓的话她听懂了,若是要让宋婉好过,她该去劝她的皇兄萧珏。
可明毓却犹豫了未曾去,只若那不是宋婉想要的,于宋婉来说不过是一副枷锁,如今局势虽然艰难了些,却还是有人为宋婉请命。
只要有人为宋婉请命,不管那人到底存的是何种心思,结果只要是让宋婉得了真正的自由,那便是好的。
兴许有人加一把火,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便有了一线生机呢,回了寿康宫的明毓,细细琢磨着这一可能性。
萧敏与明毓离开听风院不久后,萧珏便归来,他的目光落在还未撤走的茶具上,缓声问:「今日可开心?」
「故人相见,自然是开心的。」宋婉的声线温柔,她的话将将说完,唇齿被略微的凉意抢夺。
茶具不小心碰倒,却无人来收拾,宋婉被抱着一路走到内室,窗外天色尚明,市内却满是旖旎。
许是白日里与萧敏与明毓相见耗费了太多的心神,萧珏餍足后宋婉便沉沉睡去失去意识。
本该陪着她一起睡下的萧珏却起了身,他寝衣半系,招来每日请脉的太医,问:「为何这般久还没有动静?」
这种情况太医亦不多见,只得道:「帝姬的身体并无大碍,陛下亦是壮年,只是子嗣的事情需些时机。」
「需些时机?」萧珏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的反问「你是说孤与孩儿并无缘分?」
萧珏的声音算不得严厉,可却吓的太跪了下去不敢吱声,天子若是与子嗣无缘,这等言论可等同于谋逆,半响后,萧珏挥手让太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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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盛夏已过,夜风凉意袭袭,禄喜看着枯坐许久的帝王,小声规劝道:「陛下,夜风凉,奴才去给您拿一件披风来?」
枯坐的男人眉目轻动,他起身回到内殿,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
宋婉睡觉格外乖巧,多是一个动作便一动不动到天明,这会儿与萧珏离去的时候没有半分差别,只有盖了锦被,面色微微有些红。
萧珏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脸上许久,脸上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最后俯身一个吻落在熟睡之人的额头上,眼中风云聚拢:「宋婉,孤定要你剩下我们的孩儿。」
萧珏像是在告诉自己一般,自顾自说完,在宋婉身侧躺下,不知道宋婉梦中是否听见了萧珏的话,眉头皱了皱。
宋婉饮避子汤的事情终究是被戳破,这些日不知道为何萧珏陪着宋婉的时日越发的多,这一日竟然是在宋婉还未曾醒来便回到了听风院。
这时已经入了初秋,清晨的露重,他将带了寒意的衣裳换了才坐在塌上等宋婉醒来,看到宋婉醒了,便放下手中的书从塌上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宋婉:「睡醒可是饿了?」
昨夜拉着宋婉与他胡闹许久,待到最后才拥着宋婉睡下,这么一问,容易让人想歪,宋婉未曾答他这个问题,问他:「在看什么书?」
宋婉问了,萧珏便随意的将书递给宋婉,宋婉只草草看了封面,竟然是一本医书。
萧珏想来是对医术不感兴趣的,当了帝王怎还会有这般心思与闲暇看医书,虽然是略微吃惊,却未曾追问便将其还了回去。
萧珏似乎是有一点失望宋婉未曾追问,只是也没有刻意为难宋婉,萧珏已经许久未曾刻意为难宋婉了,只两人日日相处,未曾明显的察觉到这其中的变化。
萧珏将医书重新扔回塌上,心中却又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不甘心,问:「你不问孤为何要看医书?」
宋婉已经学会了如何不忤逆萧珏,顺着他的话:「你为何要看医书?」
「宋婉,孤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儿。」
若是有了孩儿,兴许我们就能回到从前了。
萧珏的话令宋婉愣住,她当然知道萧珏想要一个孩子,而宋婉也知道,她不会如萧珏的愿,只终究未曾说什么。
宋婉的迴避不答,使得萧珏的面色有些难看,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到了终了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用完早膳,南雁端来药,兴许是被萧珏刚刚的话影响,宋婉看着药有些出神,直到萧珏到了身前才发现。
宋婉心中一凛,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许是她喝的毫不犹豫,使萧珏的面色缓和了些,却在南雁接过药碗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
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
萧珏是何等的聪明,只一瞬间他便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却只是深深看着宋婉:「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这是萧珏命太医给宋婉开的调理身体的药,自始至终都没有刻意瞒着宋婉,她应当早就猜到了的。
宋婉点点头,她知道这原本该是什么药,如今却又是什么药。
她的态度令萧珏皱眉,他突然命令禄喜拦住南雁,萧珏走到门口从南雁的手中夺过剩了点残渣的药碗,道:「去传太医过来。」
第68章
◎打破假象◎
其实,在夺过南雁手中药碗那一剎那她的反应,就足以告诉萧珏答案了,他却不死心,仍旧等太医来告诉他一个结果。
在此期间,萧珏望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宋婉,问她:「你可有什么想要告诉孤的?」
宋婉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要她如何呢?
告诉萧珏她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等着他暴怒,还是说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让其承受不相爱的父母带来的阴影?
宋婉上一世在福利院中工作,她见过太多缺失爱的孩子是如何的敏感自卑脆弱,她如何会将一个註定得不到爱的孩子带来这世上呢?
她默然道:「你猜到了,还需要我说什么呢?」
这已经算得上亲口承认的话,萧珏却仍旧未曾让宋婉跪下,只心中还侥倖这太医来看了这药,确确实实是调理身体的药,她刚刚所说,不过是故意激怒他的。
太医来的很快,他来不及拭去额角上的汗,便端起帝王手侧的空药碗,用是指沾染了一点残留的药汁,细细的闻着。
片刻后,面色一变,将碗放回去跪下请罪:「求陛下明鑑,这药绝不是臣开的方子!」
就算给太医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宋婉胡乱开药。
明明猜想已经得到证实,萧珏却似不死心一般,沉声:「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这药中含有麝香与藏红花,于女子来说是做什么用的根本不算难猜,就算是一个寻常的乡野大夫都能知道,更何况是经验丰富的御前太医。
可太医却支支吾吾的不敢作答。
「不必为难他。」宋婉的面色平静,明明萧珏已经疾风骤雨,她却好似夏日在屋檐下惬意躲雨的路人,只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夏日里的惊雷「这药是用来避子的。」
这话说完,殿内安静的能够听见针落到地上的声音,禄喜想,这帝姬又是不要命了吧。
萧珏终于动怒,他的眼中波涛汹涌,皆是厉色,一步一步走向宋婉,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逼问:「为何,宋婉你告诉孤为何,若是你有不得已,孤便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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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压抑着怒意,嘴中说着宋婉说出什么不得已便饶了她,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在场的人更是没有人会相信萧珏的这句话。
宋婉却还是说了,她忍着手腕上的疼痛,陈述:「我此生有一个孩儿便足够了。」
宋婉话落,萧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想要宋婉骗他,此刻哪怕宋婉编个理由骗他,或许他都会饶了她。
偏偏她竟连骗他都不肯。
骄傲如萧珏,如何能够忍受他的真心被如此践踏,他眼中欲滴血,狰声:「宋婉,可是孤这些时日对你太好了。」
萧珏对她好吗?应当是算得上吧,可是这样的好宋婉需要吗?这些好是萧珏强加给她的,她不需要,她只想与阿诺好好的,平淡的生活。
这日最终以帝王摔门离去,再度禁了宋婉的足告终。
许多时日,萧珏再未踏足听风院半步,这于宋婉并没有什么不好,只临近见阿诺的时日的时候,宋婉有些焦躁,她不后悔告诉萧珏她不愿为她生子,唯一担忧的便是触怒了萧珏再见不到阿诺。
承明殿中,薄纱被风吹的扬起,殿中酒罈四散,禄喜小心候在一旁。
自从宋婉和亲后,萧珏再不曾喝这般多的酒,禄喜心中闪过一缕心疼,他的主子何曾这般落寞伤怀过。
这时,若有若无似是喃喃自语的声音传来,声音太过细小,禄喜疑心自己听错了,去看帝王,之间醉眼朦胧中泛着痛苦:「禄喜,孤可是当真与子嗣无缘?」
萧珏怎会与子嗣无缘呢?他若是想,广纳后宫便有数不清的女子想要为萧珏生下孩子,歷朝歷代,子嗣多的帝王,子女可有上百人。
帝王如何是与子嗣无缘,只不过他想要的人,不肯给他生子嗣罢了。
那日萧珏的醉意仿佛是假装的,到了第二日早朝时,身上没有一丝酒气,仍旧是精明强干无人敢冒犯的帝王。
原本上摺子规劝帝王的周濡被冷落,暂时不敢再提前朝帝姬的事情,这段时日风调雨顺,早朝上只是零星几个不甚重要的奏摺。
下了早朝,萧珏启驾回承明殿,临入殿的时候,突然一句:「王府一切照旧。」
王府一切照旧?禄喜心中琢磨是什么意思,片刻陡然惊醒,今日已经要到那小儿与帝姬见面的时日,因为这半个月来帝王与帝姬的冷战,自然没有人去安排那母子相见。
禄喜离开去安排王府中的事情。
这半个月,宋婉被关在了听风院,她本就不喜欢出去,重新被禁足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今天早上她有些着急,南雁看着外头的天色,又看看宋婉,不敢出声打扰。
那日萧珏并未责罚宋婉,甚至未曾处置作为帮凶的南雁,雷声大雨点小一般,只再雷声大雨点小,却仍旧掐着宋婉的命门,那便是阿诺。
终于在宋婉不抱希望的时候,听风院的院门被打开,闭目小憩的宋婉被响动声惊醒,她抬头见到来人,眼中的平静渐渐被惊喜所替代。
禄喜看了眼宋婉心中嘆息,并未进院子,而是贴心的为母子二人关上门。
阿诺一如既往的乖巧,只是敏感了许多,陪着宋婉坐了一会儿濡慕的看着宋婉的脸,问:「阿娘,你今日可是不开心?」
阿诺突然的疑问令宋婉有些疑惑,阿诺接着道:「阿娘,今日的你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阿娘今日很开心」宋婉柔声回答阿诺,心中却愣了愣,她有些不一样吗?
宋婉只片刻便掩去了面上的异色,专心的给阿诺读话本子,阿诺不再追问,只乖巧的依偎在宋婉的怀中,听着她读那些灵异志怪的话本子。
傍晚,听风院的门再度被打开,以为是来带阿诺离开的宋婉未曾回头,只道:「等我将这个故事讲完可好?」
宋婉的声音柔柔的,还带着哄小孩子的语调。
许久未曾等到回答,宋婉回头,见身后的是萧珏,她柔和的面色渐渐凝固,萧珏垂着眸道:「好。」
萧珏将近半个月未曾踏入听风院,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萧珏便是怒极也未曾如之前一般羞辱宋婉。
宋婉也知道今日能够见阿诺定然是知道是萧珏首肯应允了的。
只宋婉不知道,萧珏为何要这般,明明他那般恨她,明明目的是为了折辱她,为何又要做出这般深情的模样。
这模样太过像一开始的萧珏,让宋婉有些慌神。
萧珏却好似当做那一日的争吵未曾发生,目光落在躲在宋婉身后的小儿身上,声音淡淡:「在看什么?」
阿诺抿嘴不回答,只警惕的看着萧珏,每一日阿诺来听风院萧珏都避开了,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听风院遇见,也是第一次在宋婉面前碰面。
一大一小两人都算不上友好,萧珏将阿诺视作眼中钉,视作他与宋婉之间的阻碍,阿诺见萧珏视作杀父掠母的仇人,气氛有些僵持。
最后,还是宋婉打破僵局,她垂眸道:「今日在看收魔。」
「男儿不应当看这些无用的话本,明日孤会让先生去教你读书。」萧珏落下一言,他身后的禄喜上前要将阿诺带走。
阿诺并不想离开,却又似乎知道他不得不离开,最后只看了宋婉两眼,便垂首乖巧的被禄喜拉着离开。
待到禄喜带着阿诺离开后,小太监让听风院中的下人全部离开,最后退出去带上院子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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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中只剩下萧珏与宋婉,萧珏的目光落在看似温软和善却固执之际的人身上,这般许久,终究是宋婉受不住这目光先开口,她道:「陛下是要做什么?」
她问的是萧珏刚刚对她与阿诺所说的,找个先生教阿诺读书。
在鄞州的时候,宋婉便教着阿诺识字,那时候觉得阿诺还有许多时间跟着夫子读书,便在小时候快了些。
如今阿诺到了该请夫子的年岁,却没了请夫子的机会,便是宋婉只求阿诺快乐的过一生,但仍旧希望阿诺是能够读书写字,能够读懂圣贤的道理,能够清醒的快乐一生,而不是浑浑噩噩愚昧的虚度一生。
萧珏的目光仍旧看着宋婉,眼中晦暗,他道:「你知道的。」
宋婉你知道的,孤是来求和的。
便是宋婉不愿意生他的孩子,便是宋婉对他没有半点情意,便是他知道用关于他与那人的孩子相关一切与她交换也不过是换来她片刻退让。
却又不甘心输的这么彻底,萧珏再度开口:「孤是帝王,你若是不愿给孤生子,孤便不强求,只是这孤需要子嗣。」
宋婉愣了愣,他的意思是,她若是不给他生子,便会寻其她女子替他生?
宋婉只是愣了愣,便神色恢復如常,她有阿诺一个便够了,至于如今的萧珏与其他女子成亲生子也好,白头偕老也好宋婉是不在意的。
会这般介怀萧珏与其他女子如何如何的是昔日里头真心喜爱萧珏的宋婉,不是如今与萧珏明明形同陌路,却又不得不强忍着在一个屋檐下的宋婉。
许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萧珏藏在袖中的手捏紧。
第69章
◎博弈◎
这日之后,两日再度恢復到往日的相处模式,只萧珏对宋婉服用避子汤一事不再阻拦,每每闻到刺鼻的药味,只是不经意抬头瞥过一眼,便当做未曾看见。
是药便有三分毒,更何况是麝香与藏红花这等伤身体的药,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宋婉这般折腾。
宋婉的月事变的不规律,每回小日子到来便疼的冷汗涔涔,相较于不怀孕,这点疼痛宋婉咬牙忍着。
直到半夜萧珏发现了宋婉的异样,点了烛光照在宋婉的脸上,瞧着她在昏黄的烛光下都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以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不知道如何怒了,冷言:「日后不许再喝避子汤。」
「我不要生孩子。」宋婉的腹下生疼,神思有些抽离,或许是疼痛使她有些委屈,语气中有些埋怨。
这埋怨是萧珏还是皇子与宋婉交好时她经常对着他这般,虽是埋怨,却更像是撒娇,许久再听到这样熟悉的语调,萧珏有些恍神。
片刻后清醒,他知道宋婉并不是与他撒娇,恐怕只是疼的不清醒了,偏偏这般疼痛难忍,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远半分与他有孩子的可能,终使得萧珏心中泄气。
他冷声:「你大可放心,愿意为孤生孩子的人多的是。」
萧珏如他这夜所言,之后每每到了关键时候,总能抽身离去,如此这般,宋婉便停了服用避子汤。
这日又到了阿诺与宋婉相见的日子,在阿诺被蒙着面被带入听风院之前,萧珏已经到了听风院隔壁的书房,暗卫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的密信递上去。
禄喜接过密信拿给萧珏,在看到密信的内容后,萧珏的面色变的难看,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语气发狠:「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檀石颂,不能让他活着到大邺。」
暗卫领命而去,禄喜听到檀石颂两个字心中一凛,下意识的往外头看去,正巧见着蒙着眼睛的阿诺被带入听风院。
心中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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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想,若是听风院中的哪位得知她的夫君还活着会是如何的情形,看着帝王难看的神色,禄喜不敢再想。
萧珏将书信扔入炭火盆中,看着信纸上的字被烈火吞噬殆尽,火光晃动映照在萧珏的面上,闪烁着杀意:「若敢踏入大邺一步,就别想活着离开。」
远在鲜卑试图潜入大邺的檀石颂亦知道此番入大邺必定兇险重重,便是胡叔与邓长林苦口婆心相劝,亦阻止不了檀石颂的决心。
在做好潜入大邺的前一晚,黄沙漫天的边塞,一间简陋的酒肆,角落里面坐着三个人,一模样严肃的老者,一潦倒落魄的中年男子,一位穿着朴素但看着气度不凡的男子。
中年男子道:「我知大人你入大邺的决心,但我们如今更需韬光养晦,待到良机再入大邺为时不晚。」
邓长林鬍子拉碴,看似是个潦倒的中年人,但是目光中闪烁的精光让人知道他并非等闲之辈,他口中的良机是鲜卑有能力再与大邺一战的时候。
上一次大邺趁着鲜卑王位更迭不稳定的时候出兵鲜卑,将他多年追随与苦心筹谋破坏掉,多是心有不甘。
但并未惧怕,心中认为若是再给鲜卑一次机会,不出十年,便能重新积蓄力量,再度与大邺分庭抗礼。
他对面的老者亦是神色殷切的看着他们口中的大人,檀石颂本就清瘦,如今更是单薄,一件粗布麻衣套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却未曾削减他的半分气度。
檀石颂并未消沉,只沉稳了许多,他道:「良机?贤文,只要萧珏活着一日,鲜卑便等不来这良机。」
所为良机,不过是被野心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事实罢了,他较于萧珏年长,如若没有意外,他甚至都活不过萧珏,檀石颂并不是泄气,而是平淡诉说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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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长林仍旧未被说服,他还想再劝,道:「即便如此,我们此去大邺也是险阻重重,待到几年之后萧珏放松警惕我们再去会好很多。」
檀石颂未生气,只道:「我知道此去大邺必然不会一帆风顺,你们在鲜卑等我便好。」
邓长林与胡叔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觉得檀石颂不该以身犯险,他应当蓄积力量报仇,而不是一意孤行去大邺。
似是看穿了两人的想法,檀石颂嘴角略带的一点笑意消散,眼眸微垂:「我的妻儿在大邺等我呢。」
此言一出,两人彻底安静下来。
漫天黄沙,三道人影迎着黄沙慢慢南下,不久,黄沙便将三人的足迹掩埋。
而听风院中的宋婉,还不知道有人为了她跋山涉水,艰难险阻的前来相见。
她目送阿诺被带走,然后发现萧珏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深邃,眼眸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自被萧珏所擒,囚于牢狱也好,囚于听风院也好,宋婉从未曾认真去探究萧珏心中所闻所想,但不得不承认,两个人日日相对,让彼此成为对方最为熟悉的人。
即便不是刻意,但是对方一个眼神的变化,多少能够察觉到其中的不同。
宋婉察觉到今日萧珏的情绪不同于往日,虽有所察觉,宋婉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好似萧珏的情绪与她无关。
对于宋婉的不追问,萧珏心中有些复杂,他既想要宋婉眼中心中全是他,发现他今日的异样,又不想宋婉开口询问关于檀石颂的事情。
这日之后,便是阿诺不与宋婉相见的日子,萧珏也会在书房待上些时候,看着信上的内容,萧珏的眸光变暗一片冰凉的杀意,最后在这残忍嗜杀的面色中渐渐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笑,凉声:「檀石颂,看来是孤看轻你了。」
这笑是久违遇到对手,勾起兴趣兴奋的笑,是想要看猎物被蚕食殆尽的残忍笑容。
萧珏对檀石颂下了诛杀的命令,却未能够拦住他南下入大邺的步伐,如今人已经没入大邺失了行踪。
虽然对檀石颂能够潜入大邺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太过吃惊,萧珏从未看轻檀石颂的心计和手段,在萧珏还是皇子,檀石颂是大邺质子的那几年,萧珏就意识到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而鲜卑大败檀石于,不过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以及檀石颂的不够狠,若是等檀石颂将鲜卑的各方势力聚拢,那一战也未必能够如此顺利。
不过两国交战,只看成败。
那时候的檀石颂萧珏或许还有些忌惮,但此时不得不受他人掣肘的檀石颂已经不足为惧。
只是檀石颂潜入大邺失了踪迹有些麻烦,檀石颂在大邺当质子的那几年,布下的棋子与暗桩不在少数,萧珏即位之后拔除了许多,但是有些彻底蛰伏下去无迹可寻的暗桩当初未被查出来,如今恐怕会成为檀石颂在大邺隐匿的助力。
檀石颂潜入大邺后彻底失去踪迹,萧珏铺天盖地的暗卫探查半月有余未曾查出他们半分行迹。
距离檀石颂潜入大邺已经半月有余,若是他们一路顺畅的话,恐怕此时已经距离邺京不远,或许已经进入了邺京。
虽然不担心檀石颂刺杀萧珏,但是想着那个人不知藏匿在何处觊觎着他的女人,谋划着名将他的女人夺走便足够让人愤怒。
看出帝王的不悦,禄喜道:「陛下,那人潜入邺京想来是有什么目的,既然我们探查不到他,不如抛出诱饵,引蛇出洞?」
檀石颂的目的昭然若揭,而禄喜所说的诱饵便是宋婉,如今宣王府被萧珏的暗卫重重守护,暗处的檀石颂根本找不到半分的机会。
若是想要引诱檀石颂现身,最好的便是留一点破绽引他上钩。
只有将檀石颂彻底诛杀才会是。
萧珏并未言语,书房外面忽然出现一点响动,警觉的禄喜追出去查看,见到一直狸花猫似是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吓,从隐蔽的角落一熘烟消失不见。
见四周确实无人,禄喜折身回到书房中,角落里的南雁屏住唿吸小心翼翼的悄然离开。
书房之中,萧珏已然做好决定,否定了禄喜的提议,道:「派人看好王府,若是有可疑人靠近一律擒拿,反抗者诛!」
萧珏的眸色变深,加大了对檀石颂踪迹搜寻的人手。
一处客栈的后院,相较于前院的人来人往显得格外的僻静,有人扫视热闹的大堂确定没有被人注意到,才掀开帘子打开暗门进入后院中去。
他将手中的密信递给后院石桌旁的男子后便匆匆离去。
坐在石桌旁的便是檀石颂,他虽然潜入邺京,但是一路上为了躲避萧珏的暗卫算得上艰难险阻,如今入了邺京因为萧珏的探查也是举步维艰,能够亲自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过他根据这些时日暗桩查探到的消息已经足够确定他想要找的人被关在何处了。
他将手中的信捏紧,探查到关押宋婉的地方才是第一步,如何躲过那么多暗卫的看守将人带出来才是眼下最艰难的一步。
或许檀石颂本就是萧珏天生的对手,两个足智多谋的人博弈,萧珏不愿意引蛇出洞,檀石颂却没有什么顾虑可以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第70章
◎造势◎
销声匿迹的檀石颂,近日忽然露出些踪迹,偏他狡猾的很,明明数次泄露踪迹,却又次次让萧珏的人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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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慢慢探寻檀石颂踪迹的萧珏,心中生出些疑虑,既然檀石颂有本事将自己隐藏好,为何又突然暴露踪迹,未看破他此举意欲何为的萧珏,眉头紧皱。
而邺京逐渐生出流言,传言本该死了的鲜卑王爷离奇死而復生,本就容易被灵异志怪吸引的百姓,一时间被这离奇的事情抓住了心神。
萧珏冷言布下暗卫给散布他消息的茶楼酒肆,等着檀石颂现身,但在抓到檀石颂之前,邺京流言的风向已经逐渐转变
邺京百姓关注的消息已经从鲜卑王爷离奇死而復生的身上,渐渐转移到曾去和亲的大邺帝姬如何了,开始有人传檀石颂是来邺京寻妻子的,传虽两国对立,但是鲜卑王爷与帝姬伉俪情深,生死不渝。
自古离奇的事情最容易第一时间抓住人的心神,而爱情佳话最容易打动人心,敌国王爷与和亲帝姬之间感天动地的深情,被写成戏摺子搬上了戏台子,被说书先生传送。
萧珏也明白了檀石颂散布流言的目的,不过是以他自己为引子,最终的目的是牵扯到宋婉的身上。
听书看戏的百姓的心思单纯的很,听着故事不自觉的便共情,宋婉和亲离开时的场景还有许多人记得,他们感念帝姬和亲做出的牺牲,又被这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感动,后知后觉的关注起来,既然鲜卑王爷战败了,那为了两国和平去和亲的帝姬还朝后在何处呢?
而朝中本就对萧珏囚禁前朝帝姬行为不满的人,诸如周濡之流,一直等待一个机会规劝帝王名留青史之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上摺子,承明殿中,萧珏的面色发沉。
他明白檀石颂的意图,既然靠近不了被他紧盯着的宣王府,檀石颂便以他自己为诱饵,利用大邺的朝臣与流言向萧珏施压,让其不得不让步,将宋婉帝姬的头衔还给她,让其不能再囚禁她。
只要没有了萧珏时时刻刻的紧盯,檀石颂便有机会救出宋婉。
萧珏看着周濡为首写的摺子,狠狠的砸在地上,他不会让檀石颂的计谋得逞。
殿中参透了檀石颂目的的禄喜也有些不可思议,檀石颂怕不是疯了,这般孤注一掷,若是输了便会失了性命,在禄喜看来,此等行径太过冒险冲动了。
而客栈后院中的檀石颂端坐写他与宋婉的新戏,戏中的事情真假参半,真的是他爱宋婉,假的是两人伉俪情深。
出去造势的邓长林归来,看着檀石颂这无疑于自杀之举,只觉得他有些疯魔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出声:「王爷,你这般便是能逼的萧珏给王妃还朝帝姬的身份与荣誉,但只要萧珏的暗卫一日不撤走,我们能够救出王妃的机会便渺茫。」
此举可以逼的萧珏还给宋婉身份以及荣誉,此举也可以逼的萧珏暂时不能够再囚禁宋婉,但暗处的看守一日不撤,他们想要从萧珏的重重暗卫手中带走宋婉便是几乎不可能。
檀石颂似乎是对他新写的这一份戏摺子非常满意,通篇阅览一遍后小心的放在桌上待墨痕晾干,才缓缓抬头看向邓长林,道:「从前是不可能,如今是机会渺茫,情形变好了不是吗?」
「可……」邓长林还想再说什么,被檀石颂打断。
见檀石颂不会听劝,邓长林只得嘆息离开。
邓长林走后,檀石颂的什么变的肃穆,他的目光悠远,风将桌上的戏摺子吹的猎猎作响。
客栈外头人流涌动的街上,邓长林与胡叔两人沉默并行,他们对檀石颂这一冒险的决定都不贊同,但是檀石颂一意孤行,他们劝不得。
半响,邓长林忽然出声:「胡叔,我们当真要看着王爷这般自寻死路吗?」
胡叔声音僵硬:「王爷向来是有主意的,他若是做好了决定,谁能拦得住。」
檀石颂若是做好了决定,谁能轻易让他改变主意呢,这世上以前有两个人,如今只剩下宋婉一个人了,但就是这一个人让檀石颂下的这个决定。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
邺京的流言喧嚣尘上,关注宋婉如何的百姓愈发的多起来,朝中的摺子也似雪花片一样多的拦不住。
有如周濡之流希望在青史之中留一笔的言官,也有当真为了萧珏名声着想的忠臣,就连徐贤文都婉言规劝萧珏,道:「陛下,帝姬的身份特殊,如今关注之人颇多,还请陛下尽快决断。」
待到早朝散后,帝王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堆积起来的规劝奏摺,压下眼中思绪。
便是外面流言喧嚣,王府听风院中仍旧是一片安静,没有半句流言传入王府之中。
下午萧珏回到王府之中,他的神色有些疲惫,站在院子外头静默的看着床前看书的宋婉,许久之后他迈入院中打破这一方宁静。
宋婉看到萧珏,她手中的书并没有放下,往日萧珏回到听风院中总会先到外殿批阅奏摺,而今日他却走到了窗前停下,他的身躯遮住了日光,阴影将宋婉完全挡住。
逆着光看不清萧珏的神色,或许他此时本就神色不明,不知处于什么目的,萧珏忽然开口:「宋婉,你可愿留在孤的身边?」
若是宋婉此时回答愿意,萧珏便是使出雷霆手段,不惜代价也能将这流言压下,保证整个大邺无人敢提及此事。
可惜宋婉用温柔的语气,只说出了萧珏不愿听到的答案,她说:「不愿。」
宋婉从未掩饰她不愿意留在萧珏的身边,今日的种种,皆是萧珏的权势手段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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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的眸色变暗,忽然发出些轻哼,似是嘲讽,又似是求证:「若是檀石颂还活着,你肯定恨不得马上回到他身边吧。」
自两人平和相处之后,萧珏再未主动提及过檀石颂,这个名字就像是两人之间的一道横亘,若是刻意避开便可假装忽略,若是被提及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显现在两人的中间。
宋婉拿着书的手顿住,她将书放在桌子上,垂眸道:「他死了。」
萧珏却不依不饶,逼视追问道:「他若活着呢?宋婉,孤问你,他若是还活着你会迫不及待的回到他的身边吗?」
萧珏的声音过于斩钉截铁,宋婉心念一动,或许檀石颂还活着吗?想到萧珏的反常,想到这个可能,宋婉的手隐隐发抖,不是害怕,是喜悦以及激动的。
虽明知很有可能是萧珏设下的圈套对她故意试探,虽明知答错了他有可能莫名其妙生气折腾她,可终究是没有忍住,抬头期冀道:「他还活着是吗?」
她的这般变化,落在盯着她的人眼中,纵使宋婉没有正面回答萧珏,却也给出了他答案,萧珏剧烈跳动的心,自得知檀石颂还活着后喧嚣的血液在此刻莫名的冷却下来。
他声音冷凝,虽是威胁,却语调无力:「宋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檀石颂的身边,但是孤会如了不愿呆在孤身边的愿。」
他的声音寂寂:「宋婉,这下你该心满意足了?」
宋婉没有回答他,依稀看到萧珏眼中的失望,但被宋婉忽略掉,她现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檀石颂还活着,那般清风霁月的君子还活在这人世上。
这是宋婉这半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萧珏离开再未踏足王府半步,宣王府的牌匾也被萧珏命人来换掉,改为公主府,似乎所作的这一切是在昭告天下,也是在告诉宋婉,他要将还朝帝姬的尊荣与体面还给宋婉。
而在萧珏离开后,宋婉渐渐从得知檀石颂还活着的消息中清醒过来,萧珏不会无缘无故将还朝帝姬的尊荣给她,只要他对着天下人承认了她的身份与地位,日后便再也别想轻而易举的控制她了。
萧珏这般做,定然有缘由,结合檀石颂还活着的信息,虽不知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檀石颂肯定是做了什么?他又为她牺牲了什么呢?
萧珏将宣王府改为公主府,却并未立即颁布对宋婉的封赏赐,但到底帝王做出了让步,平息了流言,担忧帝王名声的臣子不再步步紧逼。
唯有周濡等目的并不纯粹的言官,不满足止步于此,仍旧上摺子逼迫萧珏颁布对宋婉的封赏,只要封赏的圣旨一下,史官定会记上一笔,周濡留名青史的目的才算真正的达到,在都察院中的话语权也才算真正的落地。
礼部侍郎府邸,赵玉寒的夫人为他脱下官袍,夫妻闲话,赵玉寒的夫人:「公主府邸的牌匾已经挂上了,茶楼酒肆在歌颂帝姬的伟大呢。」
百姓心思单纯,看到宣王府换了块牌匾,便以为帝王对公主厚待,许娘到底与朝臣的夫人有些走动,知道事情不会这般简单,只要封赏的圣旨一日未下,便一日算不得尘埃落定。
赵玉寒将他的夫人保护的很好,并未将帝王与帝姬之间的事情讲给她听,臣子的夫人们之间也不敢讨论这些,生怕祸从口住,给前朝的夫君带来祸事。
故赵玉寒的夫人并不知道萧珏与宋婉之间的弯弯绕绕,只听闻帝姬与鲜卑王爷伉俪情深,如今两国关系紧张,让有情人生生分离。
帝姬为百姓大义牺牲良多,只愿日后能有个安稳的生活。
身为女子,最能共情体谅女子。
赵玉寒享受着夫人的小意,听出她的担忧,转身拥住她安抚道:「夫人莫要忧虑,我们陛下英明神武,定不会慢待还朝的帝姬。」
第71章
◎筹谋离开◎
承明殿中,禄喜候在一侧,看着铺开在帝王面前书案上一片空白的诏书,研好的墨汁已经开始有些变干。
这片空白的诏书是萧珏用来写对还朝帝姬封赏的,届时写好之后,会盖上御印封存,待到明日的早朝当着众臣宣读,而后送到帝姬的手中。
帝王不知在思虑什么,许久之后落笔,待到墨汁在诏书上干涸,禄喜拿出御印加盖,目光扫过诏书上的内容,尽是对宋婉的溢美之词。
不敢再多看,禄喜封好诏书。
第二日,太监在朝堂之上宣读了帝姬还朝的圣旨,赞颂了宋婉虽为前朝帝姬,但为大邺百姓牺牲的功德,尊玉璧长公主,邑千户,设府邸于邺京,有另择驸马之权。
在诏书宣读完璧之后,萧珏言:「玉璧公主仁德至善,乃大邺之功臣,当配的我大邺万民最高的崇敬。」
此诏书出乎上奏摺之人的意料之外,他们之间为宋婉请命的人多数是为了帝王的清誉名声,少数是为了自己青史留名,当中并没有多少人是真的为宋婉请命。
他们料到帝王会将还朝公主的尊荣给予宋婉,只是未曾想到帝王会对宋婉又这般高的赞誉。
早朝散去之后,周濡面色有些难看回到都察院,都察院上下看到他们的右都御史与左都御史先后脚回来,却见周濡面色不虞,虽极力掩饰,但仍旧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左都御史曾越的面色倒是稀松平常时候的模样,并无异样。
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时日都察院里头的两位大人暗自较劲,明明是周濡占了上风,甚至今日去上早朝的时候还满面得意,为何过了一个早朝便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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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早朝上的消息传来,都察院中的人更是摸不着头脑,明明周濡所追求的规劝帝王,为帝姬请命都成了,为何还会不悦。
只亲近曾越的近臣摸出了些门道。
周濡规劝帝王、为帝姬请命为的是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而今日早朝上帝王的一则诏书,关于这件事情史书上留下的只会是帝姬的功绩,与帝王的仁德。
并不会提及周濡半个字。
所谋求的落空,当然不悦,但周濡似乎并未死心,若说之前想要留名青史不过是一个奢望,却在有机会实现的时候却又一场空,如今已经变成执念了。
周濡如何想的暂且不提,皇宫之中,因着萧敏上次对宋婉的劝解,被萧珏允了在宫中走动,她给太后请安之后,离开之时在寿康宫外撞见明毓公主。
两人相遇,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她们身后的丫鬟默契的离的稍远些,给皇家的姐妹留下地方叙话。
萧敏率先发言:「恭贺皇妹,如今的局面是你想看到的。」
明毓不言,她们所为都是为了宋婉,她知道萧敏对宋婉没有恶意,明毓并没有理会萧敏不善的态度。
许是明毓的态度,让萧敏缓和了些,她道:「萧明毓,这皇宫,这邺京乃至这天下是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帝王的,如今你所期望的局面你看到了,劝你不要再给都察院中的人书信往来了。」
萧敏顿了顿,又道:「你知道萧珏不会容忍后宫干政,更何况此事涉及到宋婉。」
此言,终于让明毓的眉头皱起来,她以为她做的隐秘,却不料萧敏竟然知道了此事,若是萧敏都知道了,定然也逃不过萧珏的眼睛。
此时明毓公主心中才生出一股后怕,虽是后怕,但却不后悔,她道:「若是不做些努力,哪来的这今日的局面。」
萧敏:「可皇妹就敢确保你所找的人心思就纯正没有其他图谋?」
明毓公主:「可达到目的了不是吗?」周濡之所以敢一直不断试探帝王的底线,明毓公主在其中功不可没。
见明毓这般说,萧敏深深的看了明毓一眼,没再说什么带着她的人离开皇宫。
看着萧敏离开,明毓公主闭眼,她自是知道周濡的心思不纯,但是始终是帮忙达到了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最终达到目的便可,这是她从萧珏身上学到的。
早朝时当着众人宣读的圣旨,在下了早朝后不久便被太监送来曾经的王府,如今的公主府邸上。
宋婉接过圣旨,她起身追问:「既然是这般,本宫可自由出入这公主府邸了?」
萧珏虽然名义上将王府改为了公主府,却并未完全给予宋婉自由,她这几日想要离开公主府邸,却被人拦住。
唯有这府邸内她可以自由行走,却也时时被人跟着,从天牢调过来的狱卒更是对宋婉寸步不离,只有她回了听风院才会作罢。
这于宋婉来说,除却名头好听些,萧珏轻易不得再来之外,与往日竟没有多大的差别。
原本想着能够自由行走,或许能够找到阿诺被关在何处,若是有机会,兴许能够见到檀石颂一面的愿望被破碎,宋婉的心沉了下去,不由得有些失望。
此时,面对宋婉的发问,太监虽然恭敬却并未给宋婉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只道:「奴才不知,奴才告退。」
送诏书的太监走后,宋婉沉默回到听风院,虽然她可以在府内自由行走,但是离不开府邸便如同往日没什么两样,跟在她身后的南雁忽然出声,她的声音清脆坚毅:「帝姬,你可想与檀石王爷一起带着阿诺离开邺京?」
南雁的话突然,问的有些莫名,却令宋婉心念一动,若是能够带着阿诺与檀石颂一起离开邺京,那自是最好的。
察觉到宋婉的意动,南雁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道:「若是帝姬想走,奴婢愿意帮帝姬。」
说完,南雁从怀中掏出书信交给宋婉,这是她白日里去府外回来的时候,一个小乞丐塞在她手上的,南雁认得信封上的字迹是谁的,她将书信递给宋婉。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宋婉先是愣住,而后缓缓接过书信抚摸着婉婉亲启四个字,蓦然落泪。
晚上,宋婉躺在床上未曾安眠,信上的内容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带着阿诺离开邺京是宋婉自被囚以来从不敢奢望的,可檀石颂问她是否愿意跟着他离开。
只这简单几个字勾出宋婉无限的念想,如何不愿意呢,她心中万般愿意,可害怕终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害怕她再为檀石颂带去灭顶之灾。
黑夜之中,宋婉闭上双眼。
第二日宋婉告诉了南雁她的决定,南雁听完之后有一瞬间的错愕与震惊,却只是须臾,便领会到了宋婉做这个决定的原因,眸中泛起一缕心疼,却坚定道:「奴婢愿意帮助帝姬达成心愿。」
宋婉看着坚定的南雁,眼中感激道:「多谢。」
不论是什么原因,不论过往,此时宋婉对南雁心中只剩下了感激。
做了决定之后,宋婉便开始筹谋,第一步便是要找到阿诺被关在何处,关于这一点,许是萧珏早就察觉到南雁的二心,并未告知南雁。
好在,宋婉半个月能够见阿诺一次的规矩并未更改,这次见面聪慧的阿诺察觉到了宋婉的异样,檀石颂是阿诺的父亲,关于他的消息宋婉觉得阿诺有知道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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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令阿诺高兴,高兴之后,阿诺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他仰起头认真的看着宋婉,道:「阿娘,阿爹是来救我们走的吗?」
宋婉坚定的点头,给予阿诺肯定的答案,后目抚摸着阿诺的小脑袋,目光悠远:「阿诺放心,阿娘会想法子带着你出去见你阿爹的。」
听闻宋婉如此说,阿诺道:「阿娘,我知道我被关在何处,我就被关在这府中一个角落的小院子里。」
听到阿诺的话,宋婉惊喜,片刻后又谨慎,向小糰子一般,却神色坚毅的小人儿道:「阿诺是如何得知的?」
离开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失败了被萧珏察觉,便再没有机会了,宋婉不得不谨慎,而阿诺每一回被带来见宋婉都蒙着眼睛,宋婉要确定阿诺说的消息是否是准确的。
阿诺偏头回忆片刻,道:「我每次都没有走很长的路,没有听到喧闹,而住的地方依稀能听到货郎走街串巷叫卖的声音。」
没有走很长的路便证明关着他的地方不会离府邸太远,没有穿过闹市便证明很可能没有穿过街市,而依稀能够听到货郎走街串巷叫卖的声音证明他被关在一个靠近外面街巷的小院子里,而这些足以证明阿诺很可能就被关在这府中的某个靠街巷的小院子中。
宋婉从未想到阿诺竟然距离她如此之近,不仅仅宋婉没有想到,就连萧珏也未曾预料到阿诺这么小的年纪便如此心细。
得到这个答案,宋婉心中稍定,要带阿诺见檀石颂,第一步便是要寻到阿诺被关在何处,本是一筹莫展,如今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之后,宋婉叮嘱了阿诺要表现的如常莫要被人察觉到异常之后,便如往常一般给阿诺读书听。
第二日,宋婉便带着南雁在院子中闲逛,只要宋婉不出府,便不会遭到强硬的阻拦,便是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劝阻,宋婉只问:「本宫看看本宫的公主府都不可以吗?」
这般拦着的侍卫便只得让宋婉继续逛。
第72章
◎逃离失败◎
通过两三日的探索,宋婉摸清楚了这院子的布局,除却靠近能够离开这府邸的大门与侧门之外,唯有一处靠近街巷的小院子在宋婉想要进去的时候被拦住。
宋婉没有强硬的要进去,她几乎已经确定了这小院子便是关着阿诺的院子。
而强硬的闯进去说不定只会逼着萧珏将阿诺换个地方关着得不偿失,宋婉便如同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一般继续离开。
待到回去的路上,经过侧门,发现一个老妇人从侧门入内,四目相对,宋婉认出来了进来的妇人是谁。
那妇人也认出了宋婉,她羞愧的垂下头,是曾经为难过宋婉,被萧珏打了板子发配为粗使婆子,如今做些洒扫院子的活计,便住在这侧门旁边的窄小旧屋子处。
宋婉顿了顿没有说什么离开。
终于,宋婉等来了檀石颂的第二封书信,仍旧是小乞丐不小心撞到南雁塞入她怀中的,宋婉看着熟悉的自己,上面只写了勿用晚膳,今夜城东。
想来是为了防止书信不小心落入萧珏手中,并未写的过细,宋婉却大致猜到了其中的意思。
宋婉知道这府上定然有暗卫盯着,只要能够将暗卫引开,她便有时间带着阿诺离开,宋婉将书信烧毁。
冬日里夜色来的早些,晚膳过后天色便已经彻底暗下来,初冬的傍晚没有鸟叫虫鸣,夜晚格外寂静,听风院外头看着宋婉的侍卫有些困顿,打着盹儿,不多时便彻底伏在石桌子上。
侍卫这一处的异样并未被察觉,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盯着这一个小院子,神色警惕。
深夜,在所有人心神最放松的时候,听风院中冒起滚滚浓烟,守在暗处的暗卫发觉不对,飞跃到高出的树枝查看院内的情形,发现宋婉的屋内不知道何时冒出滚滚浓烟。
冬日天气干燥,浓烟由小变大,院子外头的侍卫和下人却还并未发觉。
眼看火势有蔓延的风险,恐将屋内的人烧死,暗卫顾不得萧珏下的盯紧听风院的命令,飞身下树,去提醒院子外面的人。
萧珏的暗卫各司其职,一个方位的暗卫离开很快就会有人补上,但是去寻人灭火的暗卫却蹊跷的发现府里面的下人睡的格外的熟,怎么也叫不醒。
眼看听风院的屋子大半个都要被大火吞噬,不知道屋内是何种情形,只得对着黑夜之中吹响传递信号的哨子。
院子各处的暗卫听到哨声纷纷赶往此处,便是训练有素的暗卫面对大火扑灭也需要些时间。
他们担忧屋内的人葬身火海,却不知道在听到哨声的那一刻,两道身影从院子的暗处悄悄离去。
宋婉带着南雁匆匆赶往关着阿诺的小院子,此时大部分暗卫都敢去听风院灭火去了,但是依照他们的敏锐,不多时便能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察觉到中计的暗卫很快便会来阻拦他们,所以须得抓紧时间。
宋婉的脚步加快,奔跑到白日里确定关押阿诺的院子,未曾料到还有暗卫守在此处,宋婉不会武功,南雁会些拳脚功夫却不会是训练有素的暗卫的对手。
两人被拦着进去不得,眼看听风院方向的浓烟在变小,时间不多了,宋婉心中生出股绝望,兴许连老天都不帮她。
就在宋婉绝望之际,暗卫被人从后面偷袭,一个男人拿着滴血的刀,警惕的打量四周有护在南雁与宋婉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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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究不得这个人是谁,宋婉推开院门,晚膳不能吃的消息宋婉并没有法子告诉阿诺他们,桃枝,和阿诺都种了迷药沉沉的睡着。
唯有今日错过了用完膳的小桂子还清醒着。
见到闯入的人大吃一惊,正要唿救,待看清楚来人是谁,小桂子立即闭嘴,宋婉没有时间解释,急道:「背着桃枝,我们出去再说。」
小桂子想来不会质疑宋婉,南雁抱着阿诺,小桂子背着桃枝,在持刀男子的护卫下,匆匆向离得最近的侧门赶去。
听风院的浓烟已经只剩下几缕,暗卫搜寻人的声音逐渐逼近,终于赶到侧门,却被上了锁。
若是此时噼开锁链,必定会惊动越来越近的暗卫,但若是不噼开锁链,势必会被暗卫找到,持刀男子考虑到这一点,当机立断举刀欲断锁链,被一个小小的声音阻止住,
暗夜之中,老妇人的声音藏在暗处,逐渐走出来,似是怕惊动其他人,她的声音很低:「老奴手上有钥匙。」
老妇人原来是这府上的掌事嬷嬷,所有的钥匙她手上都有备用的,后来因为被萧珏责罚剥去了掌事嬷嬷的身份,她却留了个心眼,在还钥匙的时候偷偷将这侧门的钥匙留了一把。
眼看宋婉将信将疑,她将钥匙扔过去,道:「就算报答你那日不计前嫌给老奴求情了。」
宋婉此时计较不了那么多了,捡起钥匙打开门,离开之时匆匆道:「多谢。」
待到六人离开,老妇人重新把门锁上,而后暗卫便至,看了眼被锁着的侧门掉头便去其他地方搜寻。
离了府邸,巷子尽头有一辆马车,确认是檀石颂安排的,几人登上马车,暗巷之中,一辆马车急匆匆的驶离邺京城,向着城东的方向去。
阿诺还在沉沉的睡着,宋婉紧紧的抱着阿诺,掀开帘子紧张的盯着外面。
马车的速度很快,眼看离城东越来越近,宋婉紧张:「晚上城门关着,我们如何除去?」
持刀的沉默男子道:「王妃莫要担心,王爷在城外接应,今夜我们的人会控制住此处,平安护送王妃和小世子出城。」
听闻此,宋婉没有再说话,心中想着些什么,神色愈发肃穆。
这马车中的每一个人都很紧张,终于眼看离城门口越来越近,黑黢黢的城墙上不知道是何种光景,宋婉的心跳加快。
有些时候,希望就在眼前,却眼睁睁看着他破灭才是最痛苦的,一支箭射穿马夫的脖子,涓涓鲜血流出,没了马夫控制的马车开始失控。
察觉到危险靠近,持刀男子更加警觉,此时却不得不去控制住马车,若是马车冲到城门口,他们的人接应出城就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马车侧翻便没了机会。
持刀男子不顾危险出了马车控制住被惊吓失控的马,一直箭羽划破夜空刺入男子的手臂,男子强忍着疼痛,不顾一切往城门口冲去。
此时城门已经打开,留下了足够一辆马车过去的宽度,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希望就在眼前。
却越来越多的箭羽朝着男子方向射去,他的身上有多种了几箭,即便如此男子还是没有停下,凭着最后一口气控制着马车往外去。
便是有这般意志,终究还是倒下了,在男子坠落下马车之后,马车再度失了控制,好在最终被拒马拦下。
剩下的几人都不会驾车,眼看城门口近在咫尺,即便不知道黑暗中屋舍后面有多少人,宋婉仍旧不想放弃。
吩咐南雁抱好阿诺,宋婉扶着木框下了马车。
或许是宋婉终于肯从马车上下来,隐在暗处的萧珏终于现身,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问:「今夜的出逃游戏可还有趣?」
这句话有些残忍,因为它宣告,今夜宋婉这般努力的一切,都可能只不过萧珏设下的一个局,引诱她出逃,看着一直自以为是的猎物在耗尽力气的最后一刻才发现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宋婉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看着萧珏眼中疲惫,仍旧解释:「我没有想走,我只是想送阿诺离开,你放他走,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便是宋婉如此说,此时的萧珏却不相信,明明这个圈套是他设下的,明明今夜宋婉的出逃便是他纵容下的结果,但只宋婉选择出逃,便触怒了萧珏。
他仿佛如数年前宋婉去和亲时候一样,萧珏觉得他再度遭到了宋婉的背叛。
他神色痛苦中带着残忍:「宋婉,今日谁也别想走。」
萧珏挥手,他身后的暗卫悉数现身,要越过宋婉去诛杀城外的檀石颂。
眼见萧珏的人要去杀檀石颂,宋婉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神色决绝:「萧珏,你与你的手下若是今夜踏出这城门一步,我便死在此处。」
宋婉已经许久没有用她的生命威胁过萧珏了,两人对峙对峙,见萧珏不肯下令,宋婉抵在脖子上的簪子用力,尖锐的簪子刺破颈部的皮肤,鲜血冒出。
她知道,这招在这时候是唯一能够阻拦他脚步的方法,萧珏目眦欲裂,几欲滴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宋婉,大喝:「所有人停下!」
暗卫停下向前的脚步,萧珏看着宋婉,咬碎牙齿:「可满意了?」
宋婉摇头,定定的看着萧珏:「你让南雁带着阿诺出去。」
萧珏不同意:「宋婉,你别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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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手上的力道加大,鲜血顺着簪子滴落在尘土中,终是逼的萧珏让步,他闭目冷喝:「滚!」
南雁迟疑,宋婉微微转头看着身后的南雁与阿诺,低声道:「带着阿诺出去,告诉檀石颂好好将阿诺养大,不要再来救我。」
宋婉在收到檀石颂信的那一刻便做好了这个决定,她今夜没有骗萧珏,她只是想将阿诺送走,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也跟着檀石颂离开,萧珏定然会天涯海角追杀他们。
南雁点头,她抱着阿诺想城门口跑去,此时,萧珏一步一步靠近宋婉,直到走到她的面前,轻哄道:「她们已经出城了,你将手中的簪子给我。」
这一夜太过疲惫,再没有力气挣扎,宋婉松开手中的簪子。
萧珏在拿到簪子那一刻,神色骤变,他将宋婉扣在怀中,神色狠厉:「南雁,停下,不然今夜这城门口便是你魂断之处。」
第73章
◎绝望◎
萧珏威胁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随着他的话,弓箭手的弓拉满,朝着眼看要走出城门的女子。
南雁的身形顿了顿,她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宋婉的质问声,她质问禁锢着她的男人:「你答应我放她们走的!」
男人冷酷的声音传来:「今夜,谁也别想走,包括檀石颂。」
「你无耻!」宋婉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疯狂挣扎,南雁将抱着的阿诺藏入自己的怀中,继续加快脚步坚定的往城门口走,只有几步了,再走几步便可以满足宋婉的心愿。
那日,在接到檀石颂书信,看到宋婉骤然有了生气的眼眸,南雁便决定,若是宋婉想走,她一定要帮她。
可惜,宋婉为了檀石颂与阿诺决定留下来,无论宋婉做什么决定,南雁都会支持,她的目光坚定的看着城门外静悄悄、黑漆漆的夜空,不理会萧珏的威胁。
不知道为何,宋婉细心裂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雁仔细辨认,似乎再喊她停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如何能够停下来呢,眼看就要出去了,这时候停下来怎么甘心。
南雁没有理会宋婉的唿喊,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一些,陡然,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肩胛骨处传来,低头看,冰冷的箭簇上鲜血往下低落。
被训练有素的暗卫这般近的距离射中,其力道与伤害可想而知,南雁清瘦的身形踉跄几步又往前,宋婉的心被揪住不敢唿吸,接着,第二支、第三支利箭刺破身体。
南雁的身躯倒下,却还紧紧护着阿诺。
被这样的场景刺痛,终是再支撑不住,宋婉重重咬住萧珏的手腕,力道仿佛要撕下他的一块肉,许是她这般模样惊吓到,又或者是明知道她逃不脱,萧珏松了手。
跌跌撞撞的跑向倒下的人,宋婉握住南雁满是鲜血的手,眼泪从眼眶中大滴大滴的落下,语气惊慌无助:「南雁你别动,我们去找大夫,对,找大夫。」
南雁的半边脸被她自己的血迹沾染,流了太多血使她说话有些艰难,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让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宋婉低下头,耳朵附在她的嘴边,语无伦次:「南雁,你想要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着,你再说一次,我听着的南雁。」
南雁生若蚊蝇:「对……不起帝姬,我没能……没能送阿诺出去。」
这句话耗尽了南雁最后的力气,她的手从宋婉温暖的掌心滑落,南雁疲惫的闭上眼睛,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宋婉一遍又一遍的没关系,我早就不怪你了南雁。
终于听到这句话,南雁如释重负,在抵挡不住的困意中睡去,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南雁仿佛看见了在鄞州的时日,脸上挂起一抹浅浅的笑。
南雁一生算得上身不由己,被父母卖给青楼,因为性子烈被暗卫组织看上,被培养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暗卫。
不长的生命中唯有跟着宋婉在鄞州那几年自由恣意,不用小心翼翼的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不用想明日又会将性命丢在什么时候。
兴许没有人知道,她真的好喜欢那几年的生活,好喜欢温柔的宋婉,可惜她终究是一个棋子,一个暗卫,南雁想她简直糟糕透了,要出卖少有真心对自己好的几个人。
现在,她得了宋婉的原谅,是不是可以回鄞州了,回到鄞州王府,和宋婉他们快乐的在一起。
感觉到怀中之人彻底失去唿吸,宋婉口中不断呢喃着:「南雁,没关系的,你不知道,我早就没怪你了。」
她一遍又一遍说着,不厌其烦,仿佛怀中的小姑娘还能够听得见,她的眼泪滴落在南雁的脸上,可惜清秀倔强还有些沉默的小姑娘不会回答她的话了。
萧珏似乎是看不下去,他走近宋婉,企图将她与南雁分开,明明是他下令杀了这个无足轻重,不知死活的叛徒,此刻看着宋婉的模样却有些心虚:「不过是一个背叛过你的丫鬟而已,何须如此,给孤起来!」
「背叛」二字仿佛刺痛宋婉的神经,又仿佛被萧珏这般冷血的模样刺激到,温婉的面孔上少见的渗出恨意,她一字一句:「萧珏,我也背叛过你,你将我也杀了吧。」
出去刺探的暗卫悉数归来,城门缓缓的关上,宋婉的话激怒萧珏,他心中的怒意陡然升腾,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婉,仿佛为她竟然为了一个丫鬟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而震惊,他冷戾:「宋婉,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是谁害死的!今夜这场闹剧是挑起来的,城门外可有接应你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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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黑夜中飘荡:「宋婉,孤只不过是下令射杀了一个不听命令的叛徒而已,现下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孽!」
萧珏只是杀了一个不听命的叛徒,今夜是她策划要逃走,是她嘱咐南雁带着阿诺离开,是她,一切皆是因她而起,萧珏说的没错,一切都是她自作孽,宋婉喃喃:「是我害的南雁这般的,是我对不起她,是我的错,是我自作孽,是我害了她。」
宋婉一句又一句的责怪自己,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沾染了南雁血迹的箭羽,萧珏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原本满含怒意的脸渐渐生出不安,他强硬的将宋婉抱在怀中让她离插在南雁身上冰冷的箭簇远一点,软化道:「放心,只要你日后不要再离开,我就不会伤害你的人,桃枝、小桂子,还有檀石诺,我都会让他们无虞。」
萧珏此时说这些人,既是在给宋婉保证,又是在威胁宋婉,就算是这么一副深情宠溺顺从的模样,又如何能够骗得过如此了解他的宋婉。
她的目光带着浓烈的恨意,目光犹如利剑一般死死盯着她,虽是被憎恶,但是也从刚刚她要随南雁去了的心灰意冷中出来,萧珏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紧紧抱着宋婉,冷声对着一旁被吓到了的南雁与小桂子,冷声:「还不抱着你们帝姬的小公子跟上。」
被吓傻了的桃枝面色惨白,她与小桂子一步一步走到南雁的尸体旁边,翻开尸体从她怀中将吃了迷药昏迷没有知觉的阿诺抱起来。
每一个动作双手都在颤抖,每看南雁一眼面色便变的更加苍白。
在鲜卑回邺京的囚车上是桃枝与小桂子最后一次见南雁,那时桃枝质问没有被束缚的南雁为何要背叛她们,南雁未曾答话,气急败坏的桃枝在南雁要离开的时候诅咒她背叛主子不得好死。
彼时桃枝并不知道南雁的主子是萧珏,而如今南雁当真在她面前被乱箭射杀死状惨烈的时候,桃枝心中又无比后悔她曾对南雁的诅咒。
纵然是痛恨背叛之人,但是那几年的相处,桃枝从一开始讨厌南雁会办事还不说话哄她,到最后两人和解,就算后来得知她背叛。
除却一开始得知真相当真痛恨南雁意外,旁的时候虽然也不耻南雁的行径,但是到底没有真心想要南雁死。
仿佛再多看一眼便要哭出来,桃枝抱起阿诺,再不敢看南雁那一张没有血色死气沉沉的脸。
可这张脸终究是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夜夜入梦,问:「桃枝,我死了,你可原谅我了?」
醒来,发现泪湿枕巾。
城外的破庙之中点点火苗跳动,一个男子昏迷不醒,火堆旁边围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与一个老者,破庙之外十几个持刀的黑衣人警惕的盯着黑暗的夜色,只要有一丁点异动,便会让他们全副武装。
今这一行人便是今夜原本应当候在城门外接应的檀石颂,在城内异动之时,本欲带着人冲进城内的檀石颂被人从身后打晕。
许是未对自己人设防,在昏倒之前眼中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但下手的中年男子没有一丝愧疚,他与旁边的老者对视,毫不犹豫的抛下城中之人带着檀石颂悄然从设伏点离开。
今日,他们筹谋接应从城中出来的宋婉,在夜色中悄然将守城的士兵替换成他们的人,在马车到来之时会将城门打开,接应到人后会立即撤退。
争取在悄然不动声色中将人带走。
虽不知道城中出了什么变故,但是看城门打开,久久不见马车从城中驶出来便察觉到不对,眼见檀石颂还打算去冒险,这时候入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邓长林与胡叔终是擅自做主,将檀石颂打晕带走。
躺在干草临时铺好草床上的檀石颂幽幽睁开双眼,他眼中茫然的雾气片刻后消散去,復又清明。
察觉到他醒来,邓长林与胡叔跪在他面前,齐齐请罪。
盘坐起身的檀石颂将两人叫起来,声音清冷宽容:「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听到他如此说,邓胡二人纷纷松了口气,却又听闻檀石颂温和略带冷意的声音:「下回,不准再自作主张了,若是再犯,便自己走吧。」
竟然是要赶他们走,跪着的两人皆是心下一慌,他们还想再说什么,抬头却见檀石颂闭上了眼睛,神色略微有些疲惫。
檀石颂并非失智,自是知道城门外的时候情境不对劲,只是错过了那时的机会,又打草惊蛇了,萧珏那般谨慎的人,恐怕再不会让他入邺京城了
此生若是不幸,便要与宋婉被这几丈高的城墙隔开两端,怕再无见面的机会,怎能不赌一下呢?
第74章
◎决定復仇◎
这日,宋婉被萧珏抱着带回了昔日的宣王府,如今的长公主府邸,因碍于宋婉如今长公主的身份,萧珏本不该留在这府邸,至少应当在半夜回到宫中,莫教人察觉到他早朝是从长公主府中去的。
可萧珏偏偏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着宋婉发泄。
只等到了临近上早朝的时候,闭目躺着的宋婉却未搭理萧珏半分,门外的禄喜第三回 催促:「陛下,该去上早朝了。」
时间已经再拖不得,萧珏自登基以来,于上早朝从未迟到过,但若是一日未上早朝,寻个理由便也搪塞的过去,料想朝臣也不敢置喙什么。
只萧珏仿佛想到什么,对禄喜道:「去书房候着」后,又转身走到宋婉的床前,垂首:「我知道你未曾入睡,今日之事若是令你不悦,大可与我说,我会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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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并不认为他杀了南雁有什么错,于公于私,南雁都死的不冤枉,况且在下令放箭之前他还命令她停下过, 第一箭也未曾射中要害。
是南雁不知死活,枉顾他的命令继续向前,这才丢了性命。
作为一个帝王,对于一个背叛自己的属下这般容忍已然是到了极限,在他看来,宋婉实在是没有理由怪他。
这时候退步,不过也是因为看出了宋婉对南雁的在乎,而他不想宋婉自此之后都是这般态度对他。
见宋婉仍旧不理会他,萧珏顿了顿:「想好了告诉我,下了早朝之后我会再来。」
「我想好了。」宋婉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盖不住她声音里面的坚决,在萧珏的注视下,宋婉慢慢睁开眼睛,定定的注视着萧珏道:「我要你答应我,让檀石颂带着阿诺离开,你永远不能去找他们的麻烦。」
「不可能!」萧珏下意识否决,而后又意识到他的语气太过冷硬,缓和了些许,只是仍旧坚决不肯退让「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一日,檀石诺便不会有事,但是檀石颂他必须死。」
萧珏的话令宋婉的眼睛再度闭上,片刻后復又睁开,眼中的情绪再无波动,只淡淡道:「我要见阿诺。」
萧珏定定的看着宋婉,在探究她想要如何,半响没有看出什么,萧珏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想到宋婉在意的人并不多,那孽子算作一个,虽然不喜她见与那人的孩子,且觉得昨夜之事之所以会发生,也有那小儿的缘故。
若是没有那小儿,或许宋婉早就跟他妥协,安分呆在他身边了。
但到底是刚刚开口允诺了宋婉,萧珏顿了顿,道:「好。」
萧珏离开之时吩咐人将檀石诺带来给宋婉,他则去书房将昨日的衣服换下,洗漱之后登上马车向皇宫去,离开之前朝着暗卫吩咐:「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必顾及直接向孤报。」
暗卫领命盯着听风院,而在等待阿诺被带来的时间里,宋婉起身坐在屏风后面的椅子上,这院子里面换了一个丫鬟,聪明伶俐,服侍周到,宋婉只坐起来,桌上便添好了热茶。
宋婉的目光却未曾落在她的脸上半分,今日的宋婉目光看起来有些冷,小丫鬟添了茶水便悄声守在后面不敢吱声。
等了许久,待到茶水开始变的有些凉,听风院的院门被敲响,小丫鬟欲去开门,在看见宋婉起身后便安分的跟在她的后面。
打开了门,出现的人是预料之中的阿诺,兴许是宋婉已经知道了阿诺被关在这院子中,也兴许是阿诺的聪慧自己猜到了他被关在何处通过暗卫通传到了萧珏的耳中,今夜阿诺并未再被蒙着眼睛。
阿诺神色有着异于往日的沉默,他似乎是看出了今日宋婉的不同,只沉默的叫了声:「阿娘。」
送来阿诺的暗卫离去,宋婉牵着阿诺的手到了内殿,瞟了一眼仍旧跟着的小丫鬟,宋婉冷声:「我们母子要叙话,不想有外人在。」
小丫鬟知趣的退到外殿候着,宋婉也没指望她会真的离开,便没有再说什么。
待到内殿只有宋婉与阿诺两个人,宋婉看着这些时日越发沉默的小人儿,抬手轻轻抚摸着阿诺的头顶,温声道:「阿诺,你快乐吗?」
阿诺摇摇头,他自被抓沦为阶下囚那一日,便失去了做小孩子的权力,原本想着要报仇,虽百般隐忍,可惜仇人太强大,报仇只是空想。
而自从可以见到宋婉以来,虽然因为能够见到阿娘短暂的快乐了一瞬,但是聪慧早熟的阿诺很快便察觉到他是用来胁迫阿娘的工具,只要有他在一日,阿娘就受人掣肘不得自由一日。
但是阿诺知道他的阿娘想要他好好活着,无忧无虑快乐的模样,阿诺就尽量装作宋婉期盼的模样。
而经过昨晚,阿诺彻底意识到,若是他活着一日,不仅仅阿娘不得自由一日,还会连累阿爹,连累桃枝,连累小桂子。
昨日的时候,阿诺并非全程昏迷着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在宋婉跑过去的时候,他就迷迷煳煳有了些意识,他知道南雁为了送他离开死了,却也知道阿娘不希望他知道这些。
故而,对死亡的惊惧,对亲近之人离去的悲伤,在桃枝抱着他回去的路上,一滴泪悄悄落下才展现了两分。
而此时阿娘问他快乐吗,阿诺再骗不了阿娘也骗不了自己,曾经那么快乐过,如今这样的日子如何能忍受呢?
阿诺的否认,终是令宋婉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声音压的低低的,只有母子两人能够听得见,她说:「那我们报仇好不好?」
今日在提出请求的时候,即便猜到萧珏不会同意,但是宋婉还是试图去赌一赌,虽然早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失望,只失望片刻之后,终于是令她下了最后的决定。
报仇无论成功与否,都会丢了性命,但是至少可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可以让关心他们的人不再为了她们以身犯险。
若说往日宋婉总抱着两分,只要活着便有希望的念头,南雁的死便如同当头一棒将她打清醒,与其忍辱偷生的活着,还连累身边的人受罪,不如痛痛快快的报復,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和自由。
正在宋婉仲愣之际,阿诺忽然道:「阿娘,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阿娘,而阿诺也先是自己,才是阿娘的儿子,你若是想要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不用顾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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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诧异阿诺这般敏锐通透,阿诺又忽的:「阿娘,这般便是活一辈子,阿诺也不会开心的。」
这夜,宋婉并未与阿诺说太多话,也未曾嘱咐关切他,仿佛这是宋婉打算见阿诺的最后一面,在阿诺离开的时候,宋婉挂上一抹浅浅的微笑。
只这笑容少了往日的温软和善,多了一丝冷漠决绝。
送离阿诺后,宋婉彻底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屋内走,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亦步亦趋,却不放心的问道:「帝姬与小公子说了什么?」
宋婉冷眉冷言睨了她一眼:「这是你有权利过问的?」
小丫鬟噤声,将宋婉送到了屋内,而后立即转身朝着暗处的暗卫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了什么,暗卫立即转身离去朝着宫中的方向去。
其实小丫鬟并未听清楚宋婉与阿诺说了什么话,只是看着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对,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担不起责任,便谨慎的将异常告诉了暗卫,让其通传萧珏。
宋婉并不是没有发现小丫鬟的动作,却无视了,她在房间环顾,往日因不上心,从未曾仔细打量过这房间的陈设,以及这屋子中有什么摆件儿。
今日里细细观察,才发现这屋子中但凡匕首剪刀等尖锐的物件儿一样都没有,仿佛有人在提防着什么,看过一圈,最终宋婉坐在梳妆檯上,她并未上妆,而是将髮带半束的头髮绾好,从梳妆檯上挑出一支簪子别再头髮上。
做好了这一切,她静静的坐在桌子旁边等着萧珏归来,她知道,暗卫去传话之后,萧珏很快便会回来。
暗卫赶到宫中的时候,早朝刚刚散,朝中有大臣留下向萧珏单独禀告,候在门口的禄喜看到了暗卫前来,听闻了暗卫所说,也察觉到了宋婉的异常。
但里面君臣正在商讨事宜,权衡之后禄喜还是选择入殿。
禄喜突然入殿,引去了萧珏的目光,大臣察觉到帝王的神色,知趣的暂停下来。
萧珏知道禄喜自来知分寸,不会轻易做出这般无礼不敬之事,他顿了一下目光移回大臣,顿了顿和蔼道:「今日此事便暂议至此,吴大人回去拟个章程,明日呈报上来。」
此事才议至一半,还有许多细节未曾敲定,虽心中疑惑为何突然便停了,但不敢反驳帝王,领命离去。
出了大殿,瞧见有暗卫模样的人立在大殿外头,更不敢多留,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待到人走远,禄喜将人叫进来,听着暗卫的禀报,萧珏的面色逐渐沉了下去,他猜不透宋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椅子上起身朝着长公主府赶去。
作者有话说:
打字机因为最近工作上事情有点多,可能要停更一段时间,预计5月份恢復更新,抱歉。
第75章
◎山雨欲来◎
破败的荒庙人迹罕至,放哨的侍卫警戒的巡视着四周,破庙之中,经过半夜紧绷的众人面色疲惫,立于破庙之前瘦长的人影仿佛已经站在那一处许久。
在阳光终要铺满他衣袖下空荡荡的身体之际,他转身望向庙中疲惫的众人,只一个转身,即将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人重新投入被阴影覆没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破庙之中的众人,察觉到他的动作,破庙之中的人也纷纷望向他。
檀石颂的目光微动,他嘴唇掀动,声音清冷慈悲:「往后我将行的道九死一生却是无关江山社稷,你们不必为了我的选择妄送性命,若是想要走的人,今日便离开吧,日后你们便是自由的了,可寻几亩良田耕种,或做些小生意。」
檀石颂说到此处顿了顿,在众人屏住的唿吸中继续道:「总之,日后为自己活着吧,你们不再是鲜卑安插在大邺的暗桩了。」
这些人本就是檀石颂在邺京之时一个一个布下的,除却檀石颂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若是檀石颂还他们自由,他们便是当真自由了。
众人望向檀石颂落拓的身影,本是清贵的公子,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沾染了几分尘埃,他们估算着檀石颂话中的真假,怕这是一次上位者对下属忠心的试探。
过了许久,终究有人抵不住诱惑试探的开口:「王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檀石颂点头。
率先开口询问的人被檀石颂的反应给予了勇气,他撑着刀起身,低头走到檀石颂的面前,朝着他行礼,语气歉然:「王爷,属下当时快饿死的时候是王爷给了口饭活下来的,还教了属下一身本领,给了属下安身立命之所,属下本该以命相报,可属下家中妻儿翘首盼属下归家,此生辜负了王爷,唯有来世结草相报。」
他们这些人作为暗桩被安插进入大邺,平日里如同普通大邺人一般生活,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既享受过了普通人的幸福,又如何能够做到当真一点不犹豫去赴死呢。
胡叔咬碎了牙怒不可遏,想要将说话的人乱刀砍死,却被邓长林死死按住,这是檀石颂下的决定,便是不理解,这时亦不能置喙。
说话的人亦死死看着檀石颂,等待刀落在身上的疼痛。
直到此时,所有人都不确定檀石颂是出于试探还是出于真心。
檀石颂仿佛没有看见众人的反应一般,他声音平缓道:「可。」
他的话音落地,立在他面前的人松了口气,却突然挥刀,不是向檀石颂,而是斩向自己的手腕,疼痛使他五官扭曲,却忍着疼痛咬牙:「属下这一刀,还不了王爷的救命之恩,却是填补自己心中的愧疚,王爷的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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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疼痛令他再站不稳,他却丢了唯一能支撑身体的刀,摇摇晃晃的朝着破庙外面走去,仿佛卸下了身上无形的千斤重负。
这一生再也不用过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纵使失了一只手,却也毫不惋惜。
鲜红的血液刺目,缓了片刻,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逐渐拥挤的破庙显得空荡荡的,只留下邓长林、胡叔与稀稀拉拉几个在大邺过的并不好的侍卫。
他们看着檀石颂,胡叔仍旧气恼那些人的选择,邓长林却异常冷静,声音低沉:「王爷,接下来如何?」
檀石颂看着破庙之中剩下的众人,道:「我会继续留在邺京,你们当中若是有人想走,后面随时可以离开。」
他的话音落后,剩下的人纷纷表忠心表示不会,檀石颂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日后所行的事情皆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断不会再要求旁人为他的私心付出什么,若是有人想要离开,他不会有丝毫阻拦。
来时尚且算得上庞大的队伍,在离开之时人已经少的可怜,檀石颂走在最前列,如今的他们已然回不了邺京,檀石颂带着他们向周遭寻找一处安全的庇护之所。
邓长林与胡叔走在最后,此时的胡叔已然从愤怒中平静下来,眼神却阴沉的可怕,声音不甘:「小公子何时如这般,像是丧家之犬一般。」
将自己的主子比作丧家之犬,邓长林的目光从警惕周遭转到胡叔的身上微微皱眉,他以为胡叔已经平静了,如今看来却仿佛并不是,而是将怒气与怨气积压在了心底。
这种被积压的怨气透过苍老浑浊的眼珠透出来,在烈日之下让人心底一凉。
邓长林被这一双眼眸中透出来的恶意震慑,泛出了些噁心,却又很快机警威慑:「你想要做什么?」
邓长林从风光无限到落魄至极,再到东山復起,又到如今颠沛流离,人生几经大起大落,自是见惯了人性的贪婪丑恶,并不惧,却并不想与疯子为伍。
因为疯子做出来的事情往往不计后果,会将身边的人拖进万劫不復的深渊。
胡叔却仿佛没发现邓长林的戒备,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毒蛇,阴狠毒辣:「若是不杀了宋婉那个贱人,小公子就永远不会回鲜卑。」
「你疯了吗!」邓长林的被胡叔的打算惊掉,皱着眉头看着已然失了理智的人「你可知道宋婉对王爷意味着什么?」
檀石颂今日的举动,无一不是再说明宋婉在他心中的分量,退一万步来说,且不论他们杀了宋婉檀石颂会如何,就算檀石颂最后不与他们计较,萧珏此时布下的天罗地网他们也闯不进去。
胡叔却仿佛全然没有考虑到这些,他瞪大了眼睛,孤注一掷般的笃定:「只要杀了宋婉让小公子死心,回到鲜卑大野翕嫁给小公子后,大野一族定然会助小公子夺回鲜卑,到时候整个天下如何还未可知。」
大野翕对檀石颂痴情不移,只要檀石颂肯娶大野翕,便一切皆有可能,在胡叔看来,如今就只剩下宋婉横亘在中间,若是宋婉死了,如今的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邓长林并不贊同胡叔盲目乐观的想法,不过却并未反驳,若是檀石颂能够回到鲜卑,以他的才能和谋略,虽与大邺抗衡有难度,但利用天堑与大邺划土而治并不是难事。
兴许,休养生息几十载之后,真有再与大邺一战之能。
而如今,他们需要寻到一个机会,便是劝说檀石颂放弃宋婉回鲜卑,若是劝说不听,胡叔当真有能力杀了宋婉,也未尝不可。
皇宫之中,一辆马车匆匆驶离,萧珏坐在马车之中皱眉,他的手捂住胸口,自看到禄喜那一刻,他的心中便莫名发慌,这股恐慌在马车离昔日的宣王府,如今的长公主府越近,便没来由的越盛。
萧珏将手从胸口处放下,他冷峻的目光凝在某处,捏紧手中握着的东西,目光越发的深沉,他沉声:「加快速度。」
随着萧珏一声令下,驾车的侍卫挥动马鞭,本就速度极快的马车急行。
骑马跟随的禄喜知道帝王在担忧什么,是在担忧长公主府中的哪位自绝,若是那位当真自绝了,恐怕马车之中的帝王要发疯。
萧珏的步伐很快,几息之间身影便消失在长公主府邸中。
相较于府门上挂着的还是宣王府牌匾的时候,除却那一块牌匾之外,府中的布置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萧珏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听风院外,一把推开紧闭的院门,他的步伐在目光在接触到窗边的人影身上才渐渐放缓。
设想之中令人恐惧害怕的场景并未出现。
宋婉安然的坐在屋内,手中握着书卷仿佛沉浸在文字塑造的世界之中,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感知,是一副安然祥和的画面。
那是一种极度自在安然的模样,萧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宋婉了,与往日里,因为求生,因为阿诺委曲求全,亦或是心如死灰的宋婉不同。
这种不同并不明显,但萧珏只一眼便看出来了。
院子里被宋婉赶出去便寻了些刺绣的活计在院子里做着,时不时抬头张望屋内的小丫鬟发现萧珏的到来,连忙起身将怀中的小篮子放在石凳上想要过去汇报今日宋婉的反常。
她的动作被萧珏伸手阻止,小丫鬟看懂了他的意思,放缓脚步躬身小心翼翼的小步走到萧珏面前,小声:「陛下,今日长公主有些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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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压低了声音,将清晨所见所闻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萧珏。
萧珏的目光始终落在窗边安静看书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宋婉,小丫鬟的话落入他的耳中,不知道他作何想,妖冶的面庞上浮现一缕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沉沉看着那一抹身影:宋婉,你想做什么事情呢?
萧珏挥手挥退丫鬟,抬脚朝着屋内走去,他的身影挡在宋婉的身前,将外面的光线遮挡挡住大半,看书的人仍旧一动不动,仿佛未曾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直到萧珏出声她才抬起头。
「在看什么书?」
萧珏的声音很温和,甚至略带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紧张。
终于,宋婉的目光从书页上挪开,她缓缓抬头上移落在萧珏的脸上,宋婉的目光非常平静,平静的连她一贯抹不掉的温和柔软怜悯慈悲都消失不见。
看到这样的目光,萧珏的胸口莫名升腾起一缕不安,见宋婉未答,萧珏又问:「今日见了檀石诺,你同他说了什么?」
他的模样有些迫切,迫切想知道宋婉同那孽子说了什么,迫切想知道宋婉为何会突然如此平静,明明昨日还想杀了他不是吗?
宋婉只静静的看着萧珏,仿佛在审视一个认识了很久却又很陌生的人,终于,在萧珏欲再度发问之前,宋婉开口了,她反问:「我同他说了什么很重要吗?还是说我不能同他说话?」
宋婉的反问使萧珏回答不上来,檀石诺与宋婉是母子,自然能说话,宋婉对檀石诺说了什么自然也很重要,只是他不是那檀石诺的父亲,无权过问。
在这一刻,萧珏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其实是在嫉妒檀石颂,嫉妒他与宋婉成亲生子,幸福美满,嫉妒的发狂,可却不能言说。
他张了张嘴,终沉下声音,企图像往日一般逼迫宋婉低头,用檀石颂威胁她也好,用檀石诺威胁她也罢,甚至用那些下人奴僕也无所谓,只要能够逼的她开口。
萧珏觉得,今日宋婉同那小儿说的话一定很重要,若是不问清楚,他恐怕难以安眠。
宋婉却仿佛不在意他的回答,兀自有些不舍的将书合上,可惜这一本书写的很有趣,她却未曾看完。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让在看我文的宝子等了这么久,前段时间的加班暂时告一段落,不出意外会恢復日更。
第76章
◎杀萧珏◎
萧珏心中所想所念被宋婉的动作打断,他的目光落在宋婉的手上,从袖中拿出一把精美的匕首,这匕首便是萧珏在马车上手中一直拿着所物。
宋婉的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匕首上,这一把匕首是萧珏曾经赠给宋婉的定情之物,宋婉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珍而重之的保存着。
在后来二人决裂的时候,宋婉想要将此物还给萧珏,他不收,争执之间匕首落在地上,华美匕首上的一颗宝石被摔裂。
自那之后,宋婉便将没有还回去的匕首锁于箱底,在离开大邺的时候将其留在了灵犀宫内。
此时看着这一把匕首,摔裂处已然被缝补好,只这么看着竟然看不出一点曾经裂缝的痕迹。
萧珏的目光一直都在宋婉的脸上,察觉到她眼中的情绪,开口:「婉娘,这把匕首摔坏的地方我已经将其修好了。」
匕首修好了,便可粉饰太平,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原本柔软了几分的眼眸再次被恨意与坚决填满,她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情绪,伸手接过匕首,莫名道:「谢谢。」
宋婉的声音是柔软的,便是绝情的时候听起来也算不得多么凌厉。
这种柔软,加之她接过匕首的动作与「谢谢」二字,让萧珏以为,宋婉打算放下过往,与他重归于好,而忽略了宋婉的道谢多么不合时宜。
萧珏的眼角眉梢有些许笑意,便是当了这么多年帝王,这般真心实意,带着喜悦与期冀的笑意染上眼角的时候,也恍惚仿若当年的少年郎一般。
只是这笑意渐渐停滞,眼中染上了一缕不可置信,他低头目光落在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上,锋利的刀刃没入血肉,而握着匕首的人似乎对杀人这回事情不太熟练,握着匕首的手有些许颤抖。
许是太过震惊,疼痛迟缓的爬上萧珏面容,他额角的青筋暴起,仿若一头地狱的恶鬼一般死死盯着宋婉,一字一句:「你要杀我?」
他的每一句话都牵动着胸前的伤口,只这几个字让他的额头上生出薄薄的冷汗,明明那么狼狈震惊,却更像是地狱下面来的恶鬼了。
宋婉从未杀过人,除却路边的蚂蚁可能不小心死于她的脚下,她甚至未曾亲手杀过一只鸡一条鱼。
她从小对世界满怀善意,长大了也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有着一颗柔软的心,如今却学会了杀人,亲手将匕首送他人的胸膛。
即便是復仇,她也是怕的。
可即便是这般,宋婉还是带着颤抖的声音对着萧珏说着最恶毒的话,她说:「萧珏,我还想着簪子可能杀不死你,多谢你将匕首带来给我。」
萧珏此时已经痛的快不能唿吸,却还分出些许意识想明白她说的多谢,是多谢他带来了匕首给他,确保她能够杀死他。
何其讽刺,这般行径终是彻底惹怒了萧珏,他一把将宋婉推开,捂着胸前的伤口,大喊:「来人!」
萧珏的声音惊动了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他们不敢进入宋婉的屋子,窥探萧珏与宋婉的谈话,但在听到萧珏的怒吼后,极快的赶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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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对眼前的场景感到震惊,呆愣住,这是长公主在刺杀圣上吗?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呆愣了一瞬后,快速冲上前去将宋婉隔开,同时派人去召御医。
在离开听风院的那一剎那,萧珏回头,他目光狠厉的盯着宋婉,温暖的阳光之中,萧珏的周身仿佛布满了一层寒冰,宋婉被那一双眼眸吓的几欲站不稳。
她的手扶着身后的椅子才,裙子下面是发软的双腿。
那一双不甘、愤怒的眼睛终究是抵不过失血过多的虚弱,不情愿的闭上。
刺向萧珏胸口的那一下用尽了宋婉全部的力气,终是在那一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闭上后,她找回了些许意识,后退几步坐在殿内的红木椅子上看着外面因为萧珏被刺乱成一团的众人。
帝王遇刺何等的大事,一时间无人顾及到听风院内行刺帝王的兇手。
宋婉的目光落在地上几滴殷红的鲜血之上,觉得刺目,她的手仍旧是抖得,宋婉心中却仿佛解脱一般,喃喃自语:萧珏应当死了吧。
声音轻飘飘,与外面喧闹慌乱的众人不同,听风院的殿内安静的几不可闻,仿佛只是宋婉在自言自语。
听风院你内被指派来伺候宋婉的小丫鬟软坐在石凳之上惊魂未定,她侍奉额主子刺杀帝王,无论成功与否时候问罪下来,她这个奴僕定然都会被主子牵连。
想到日后的下场,小丫鬟面上惧怕之中夹杂着怨恨,怨恨宋婉为何要做这般大逆不道不可理喻的事情,她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到宋婉面前,捏着宋婉的肩膀,怨恨恐惧:「你为何要这般做,为何要这般做!!!」
小丫鬟被即将到来的处境吓的失了理智,生死面前谁还记得尊卑。
她是奴僕,平日里干着粗活,手劲大的下人,宋婉被她的动作带的从椅子上跌下去。
宋婉平日里面慈心善,从未为难过下人奴僕,旁人怕她敬她是因为她身后的帝王。
如今宋婉亲自推开了她身后之人,往日里畏惧她,怕她的人便失了敬畏,有恃无恐。
就在小丫鬟以为宋婉会任由自己把对死亡的恐惧撒在她身上之时,宋婉却勐地挥手将小丫鬟推开。
小丫鬟被宋婉的动作惊住,却见往日里温和的人,慢慢抬起头,对面之人面上是冷然:「若是不想受我的牵连,这时候最好同我划清界限,该出卖我便出卖我,该污衊我便污衊我。」
她的话令小丫鬟愣住,作为丫鬟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卖主求荣这条路,但是她很快便接受了宋婉的提议,爬起来往听风院外头跑去。
小丫鬟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内,宋婉闭上眼睛,无论今日萧珏是生是死,她都没有打算继续苟活。
箱子最底层的三尺白绫,是宋婉早就为自己备好的物件,在她被接来宣王府之时便悄悄藏好的东西。
宋婉并不是在一开始便存了死志,只是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有过多的犹豫将白绫抛过房梁,纤细修长的脖子套入白绫之中。
最后的时刻,宋婉的目光看向关押着阿诺的方向,闪过一缕不舍,寂静的院子里是凳子倒地的声音。
禄喜看到帝王浑身是血的被抬出去,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匆匆上前,床榻之上萧珏面色苍白,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
不需要会医术,也知道帝王此刻凶多吉少。
一国的帝王遇刺命在旦夕,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都是一件惊天大事,在太医来之钱,萧珏睁开眼睛,一字一句:「去召大臣入府。」
每多说一个字,胸前的鲜血便渗出更多。
萧珏少年帝王,身强体壮,在位几年后宫无一人,更遑论子嗣,既无子嗣又无遗诏骤然薨逝,大邺必将大乱。
禄喜一惊,这是要安排后事,虽六神无主,却还是急匆匆安排人去办。
而后又跪回床前,哽咽:「陛下,属下一直都在,太医很快就会来,陛下定会无虞。」
宋婉那一刀扎的有多深没有人比萧珏更清楚,那是打算要了他的命,萧珏虽是帝王,却也是凡人,只要凡人,躯体受到致命伤便会死,便是他是帝王也没有例外。
想到宋婉,萧珏眼中泛出几缕恨意,他不明白为何他这般爱她,她却想要置他于死地。
心中的痛与胸口的痛混杂在一起,让萧珏几乎撑不住要昏过去,偏这疼痛令他在失血过多之中生出了几分清醒,他再度开口:「去将宋婉关起来,孤死之前她不准死!」
说完这句话,萧珏口中鲜血喷涌,肺腑的血液逆流,每多说一句话,便伤重一分。
萧珏暂且安置的位置就在听听风院的隔壁,禄喜很快便赶到听风院外,他带着怒意的步伐极重,却在踹开屋门之时被里头的场景吓的不轻。
禄喜一刀斩断白绫,将宋婉平放在地上探去探鼻息,在感觉到微弱的唿吸站起身,对着跟来的太监沉声:「将这屋内一切可以用来自杀的物件儿全部除去,连一盏油灯都不许留。」
禄喜蹲下来,往日对宋婉的同情怜悯消失不见,目光之中只剩下冷意:「属下知道帝姬现在醒着,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定会让帝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看着宋婉微微颤抖的眼睛,禄喜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人:「帝姬你便祈求陛下平安无事吧!」
言罢,禄喜带着将房间一切可以用来自绝姓名的物件儿全部搜了出来的太监离开,听风院的院门被锁上,这一处彻底与外界的喧闹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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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地上的宋婉木然的睁开双眼,她爬起来环视几乎算作是空无一物的寝殿,眼中说不出悲喜,便是生死都不在她自己的手中。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宋婉便坐在殿中,平静的等着萧珏是生是死的消息,无论萧珏是生是死,迎接她的恐怕都会是炼狱。
现下是白日,大臣都在府衙当值,来的比太医更快。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帝王突然召见,还是在长公主府邸,但看着拿着刀的侍卫的架势,知道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敢耽搁皆赶往长公主府。
刘大人跟在侍卫身后步履匆匆,在长公主府门前看见同样赶过来的徐贤文,皱着眉头走上前,低声:「不知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徐贤文双唇紧抿,摇头,萧珏遇刺的事情来的突然,加之封锁消息,此时外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刘大人心中尚且在猜测,难道是帝王突然要将宠幸长公主的事情摆在明面上来?
除了此事,刘大人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会让素来有章法的帝王会匆匆将他们忽然召集来此。
徐贤林对于朝中之事素来看的清楚明白,今日却也没有参透发生了什么,只知定然不是寻常之事。
两人神色肃穆,他们后面六部朝臣纷纷赶来,皆悄悄议论此行所为何事?
却在越往长公主府邸深处走,众朝臣越发的安静,无不察觉到府中的异常。
太监、婢女皆面色慌乱,从府门到前厅两步一侍卫持刀而立,在大臣们入内后片刻,身着铁甲的羽林卫团团将宣王府围住。
此等场面,只有叛贼造反亦或者王位更迭的时候才会有。
所有人闭上了嘴不敢再言,只等见到了帝王问清楚发生了何事,此前许多人猜测萧珏是要违背礼法将长公主迎进宫,欲以命阻拦。
见此阵仗无不纷纷打鼓,相较于叛贼造反或者是王位更迭,区区无血缘关系的长公主进宫,算不得什么大事。
第77章
◎陪葬◎
终于,众人来到书房之外,萧珏还是宣王的时候,刘大人跟着徐贤林曾来过宣王府的书房议事。
看清楚书房之内出来之人手中端着的盆子中是殷红的血液,众臣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徐贤文上前抓住禄喜的手,神色着急:「禄统领,陛下发生了何事?」
禄喜悲痛:「今日,长公主府有刺客潜入,陛下遇刺,请诸位大臣入殿觐见。」
虽未恨极了宋婉,但禄喜终究是没有说是谁刺杀帝王,若是帝王能够挺过此劫,日后如何处置宋婉由帝王自行决断,若是帝王……若是帝王未能够挺过去,自然有人会探查真相,让宋婉死无葬身之地。
禄喜已然将从听风院跑出去的小丫鬟押下,此时除却暗卫与禄喜等萧珏的近身之人,并无人知晓刺杀萧珏的人是宋婉。
只禄喜一言,他们呆愣住,这一消息足够令在场的所有人震惊,努力拼凑遇刺、召众大臣觐见是何意,就连徐贤文也愣了许久,却率先反应过来,抓住禄喜的手问:「陛下伤势如何?」
会将大邺几乎半数重要的朝臣召集于此,想必事态很严重。
徐贤文这一问,将其余人从静默的有人不敢置信,下意识反问:「禄统领此言何意?」
禄喜沉默,徐贤文率先反应过来,他呵斥众人「安静」,而后稳住心神提起衣摆上前。
恰逢此时御医赶到,他们被侍卫领着匆匆赶进殿内,见此情绪,所有人终于选择相信现实,莫不悲痛朝着殿内去。
只心中仍旧抱着许是帝王小题大做,太医瞧了之后兴许没有大碍,只是虚惊一场。
虽萧珏雷霆手段,但所有人都知道萧珏是一个好的帝王,在他的治理下,大邺国富民强,外敌不敢来犯,为大邺国运之大幸。
他们安静的跪在殿内,隔着屏风竖耳倾听者内殿的动静,不敢错过太医的一丝一毫动静。
隔了半响,只听太医颤抖的声音:「陛下此上在要害上,幸而没有冒然拔出匕首才令其失血过多,但匕首离心脉过近,臣欲同太医院众同僚拔出匕首,但……」
太医的声音从内殿传出,他的言语分明,帝王此伤兇险,他们并无把握能够不伤及心脉将其拔出。
心中的侥倖被打破,不知是谁率先哽咽出声,片刻间低声啜泣之声不绝于耳。
自古以来,便有哭悲的大臣,其中或发于真心,或碍于场面,但今日殿内为萧珏悲哭的大臣,多是发于真心而非作秀。
萧珏打压门阀,提拔寒门,使得看不到出头之日的苦读之人出头,使得有抱负之人得以报国,使得为百姓谋福祉之人得以施展拳脚。
兴许,十年,百年之后寒门又会陷入往日门阀的困顿之中,但萧珏于现如今的朝臣,有知遇之恩,有提拔之义,萧珏无疑于拨开压在他们头顶的乌云,使得他们得见青天。
如今门阀被萧珏压制,若是萧珏薨逝,门阀是否会捲土重来未可知,他们满意现下的局面,便希望萧珏坐在这皇位之上。
如今萧珏命悬一线,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可能一夕之间崩塌,如何能够不悲?
满殿的啜泣之声愈发的清晰。
就在太医霸道之际,床榻之上一只手微微抬起阻止了太医的动作。
野心勃勃,雄心壮志却也虚弱无比的帝王眼神示意他身侧的亲信,禄喜得意走到屏风外,压抑着哽咽宣读萧珏在朝臣来之前交代宣入内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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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喜的声音算不得大,却将啜泣之声压住,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便起身候在禄喜的身后,等着进入内殿。
片刻,禄喜将名字念完,被念到姓名的大臣沉默一一入内。
他们跪在塌前,才看清帝王的模样,往日里康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见便让人不敢直视,同时也倍感安心的帝王面色唇色苍白。
萧珏说话有些费劲,他说两个字便停顿片刻,待到恢復了些力气才继续,竟然是将他若薨逝后,大邺未来一段时日的朝政皆安排的妥当了。
若说萧珏在私情上或许有失,但身为帝王的谋略与大局可谓是挑不出半分差错,他当真对得起皇位,对得起百姓。
便是他上位之后任用的朝臣,都在这短暂的时候为其想好了退路。
听着帝王如此的安排,就连沉稳的徐贤文最后都未能忍住眼眶中的泪意,外殿跪着的大臣,啜泣声再起。
交代完前朝之事,萧珏的力气仿佛用尽,他停顿了许久,似乎在做着什么抉择。
文帝五年,长公主府内殿,跪在塌前的众臣,垂首聆听正直壮年却濒于垂死的文帝遗诏最后一句话:「孤死后,玉璧长公主陪葬,合葬皇陵。」
能与帝王合葬的唯有王后一人,宋婉作为大冶的长公主,还曾远嫁和亲过,于礼法而言,实在没有资格于帝王合葬,但此时谁会忤逆帝王的遗愿呢。
众臣顿首叩地,悲声不绝,而后退居殿外,静静等待着。
时间过了许久,太医额头上渗出许多细汗,鱼贯从殿内退出,告知守在殿外的禄喜,帝王胸前的匕首已经拔出,索性未伤及心脉,但到底在要害位置,又失血过多,拔了匕首之后还需看帝王本人的意志力如何。
等来了结果,悬着的心却未曾放下,除却太医院的人,其余人被请了出去,而长公主府邸内有御前侍卫,外有御林军,在萧珏醒过来之前,犹如铁桶一块,便是一直鸟也别想入内。
这期间,听风院的门一直关着,宋婉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萧珏身上。
太医为萧珏拔出匕首之前,召集大邺半数朝臣入长公主府,声势浩大,他生命垂危的消息瞒不住有心之人,有人期待萧珏吉人天相,有人盼望着萧珏命丧于此。
被打压的门阀士族蠢蠢欲动,只待萧珏命陨,便欲全力反扑,明明门庭煊赫尝到过权力带来的滋味,如何能够甘心就此被打压,逐步削弱至没落?
便是朝臣之中,悲伤过后亦是人心浮动,虽然萧珏是明君,是圣主,但若是死了,便没有任何价值,感受到过权力,便不愿意再回到原本的境地。
而且门阀氏族虽势力被削去大半,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区区五年,唯有萧珏才能压制住他们,萧珏一死,时局如何未可知。
他们到底要为寒门搏上一搏,杀出一条血路,维持着得来不易的局面,还是投入门阀,为日后谋一条出路,许多人举棋不定。
而长公主府邸的帝王明日是否能够醒来,便成了关键。
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萧珏是如何遇刺的,一是因为大家此时无暇顾及此,二是此事没有确切的兇手方才可以大做文章。
唯有相府门庭内,有人低语:「下官觉得陛下遇刺一事颇为蹊跷。」
刘大人与徐贤文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私下,素来共进退,说话便没了顾忌。
徐贤文手指扣动着椅子把守,笃笃笃的声音使堂内两人沉沉思索,对于萧珏遇刺一事,他并非没有觉得蹊跷,什么样的刺客能够轻易刺杀大权在握,人心所向的帝王,还是用匕首,刺入那般危险的地方。
徐贤文敛眉沉思,忽然抬眸看向长公主府邸方向。
刘大人看他的异常,猜到:「徐大人想到了什么?」
只片刻,徐贤文压下眉眼中的不可置信,忽然独断道:「此事若是陛下醒来,全看陛下决断,若是陛下未曾醒来,悉数推到门阀氏族身上!」
刘大人皱眉:「徐大人觉得是门阀所为?」
在刘大人看来,门阀的势力虽未全部瓦解,但也没有到可以刺杀帝王的程度,况且萧珏对门阀势力必定有所提防,这使得门阀氏族更难下手。
却见徐贤文面色少见几分狠厉,沉声:「若是陛下醒不来,此事无论是不是门阀所为,都只能是门阀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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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望江阁中,此乃自萧珏登基,门阀氏族多被罢黜要职之后,郁郁不得志之辈聚集借酒消愁之地,日渐此地便成为了门阀氏族聚集之处。
如今,本应该是丝竹歌舞之声不绝于耳的望江阁安静的异常。
歌姬舞姬全部被呵退出去,一群人看着人群中央的卫峥,他是大邺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是门阀世家之后,更有着皇室血脉,且手中有着召集卫士旧部的能力。
若是他们要起事,卫峥振臂一唿,必会将蛰伏的门阀势力重新聚拢,届时卫峥即位,门阀自当恢復昔日的荣光。
所有人都盯着望江阁中央的卫峥,有人按捺不住,开口:「如今萧珏生命垂危,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若是犹豫待寒门把持朝臣,从宗室之中扶持一个傀儡上位,日后我们氏族必将没有丝毫立足之地。」
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萧珏对门阀氏族,是打算逐步削弱其势力,是打算和平的将门阀氏族的影响力瓦解掉,这从当初他只向安国将军卫承君发难,虽将门阀氏族把持的要职调入闲职,却并未禁令氏族参加科举便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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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无他,因为萧珏本身便是享受着出生带来的荫蔽,他要的只是要将门阀氏族把持朝政的局面打破,而不是将门阀氏族悉数消灭,一不说门阀氏族树百年来扎根之深,影响之大,不可能一夕之间杀完,只说门阀氏族若是被悉数消灭,寒门必将成为下一个门阀。
但若是萧珏死了,让寒门把持朝政便不一样了,萧珏的目的是让权力归还于帝王家,寒门便是想要将门阀打压至死。
卫峥何其通透,他自是知道说话之人的意思,也看得清如今的局面。
第78章
◎醒来◎
却还犹豫,当真要大动干戈吗,如今门阀衰落大势已去,萧珏死了,当真他们便能重现往日的荣光吗?
便是重现了往日的荣光,于大邺是一件好事情吗?
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唯一的强敌鲜卑因萧珏离间分裂之计数十年都没有精力再犯大邺边塞,可若是如今大邺内乱,当真会令大邺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环顾阁内殷切的目光,卫峥闭上双目,心中举棋不定,沉吟许久,似是做了极为艰难的决定,从胸腔中唿出浊气,发出声音:「若是明日陛下还没有醒过来,众人便听我号令,入长公主府邸,捉拿刺客!」
听到卫峥的决定,望江阁之众眼中莫不燃起兴奋,仿佛重新站到权力的巅峰就在眼前。
卫峥并未在望江阁多留,若要起事,不过赌上所有一搏,便是萧珏醒不过来,但只要是赌,便有输的可能,况且对方阵营的徐贤文并非等闲之辈。
卫峥所处位置,被推着不得不下这个决断,但他不想将他母亲与妹妹的身家性命系在这一场豪赌之上,在今日要将其安顿好。
卫峥走后,望江阁并未的人并未散去,他们之间有一个身材瘦高,面带戾气的人,目送了卫峥走远之后,才收回目光,对着望江阁中的门阀氏族,阴沉道:「卫峥身上有皇室血脉,他不一定会为了氏族全力以赴,我们须得做两手准备,待到他将安国将军的旧部召集起来,若是反悔了,我们自行起事。」
卫峥与他们这些门阀氏族不一样,卫峥有退路,他们没有,卫峥有选择,他们没有,他们既寄希望于卫峥能够召集起事的旧部,又不是真心将希望全部寄託于卫峥身上。
门阀氏族復起是他们的核心利益,不是卫峥的,所以他们拉拢卫峥,却未曾将卫峥当做自己人。
刚刚满阁楼对卫峥马首是瞻的人,此时无一人反驳王弼,他们打心底里也没有将卫峥当做自己阵营的人。
如此,王弼叫来外头的随从,不避讳众人,对着随从吩咐:「去盯好卫峥,若是他有异心立即来报。」
随从领命而去。
长平郡主府中,卫峥立在门外,自从与卫承君和离之后,长平郡主祝芜便深居简出,整日礼佛不问世事,就算卫峥来了也难得见上一面。
今日,卫峥央求了许久,才让出来传话回绝卫峥的嬷嬷再度入内禀报。
终是过了许久,房屋的门被打开,嬷嬷侧身让出一条路低声:「公子,郡主让你进去。」
自从与卫承君合离,身边的下人唤回了祝芜郡主,而不是叫了二十几年的夫人。
卫峥没有多说什么抬脚走进去,待入内屋内,被裊裊青烟迷住了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跪在佛龛前的人。
祝芜的样貌身形与往日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面上少了许多表情,看到人来仿佛无动于衷。
卫峥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母亲,但他顿了顿,终是开口道:「母亲,儿子来送你离开邺京。」
「为何?」
卫峥:「文帝遇刺病重,邺京近日里可能会不太平,儿子送母亲离开邺京回封地小住一段时间,待到邺京局势稳定下来便来接回母亲。」
祝芜缓缓转头,一双淡漠古井无波的眼睛仿佛看透卫峥,淡淡拒绝:「这是我的府邸,我哪儿也不会去。」
卫峥没想到他的母亲会这般断然拒绝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好如何应对,顿了顿只又道:「母亲和妹妹很久没有见了,此次儿子也会让妹妹一道。」
不知是提及卫君如还是其他,祝芜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最后开口说的却是:「我此生愿自困于这座府邸,为的是保全你妹妹和你,我不希望你走上你父亲的老路。」
过了许久,卫峥的随从看到卫峥独自一人出来,迟疑道:「公子,马车备好了,是否还牵来?」
卫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了的府门,摇了摇头,他未能劝说祝芜离开,反倒让他心中的更加不定,他看向长公主府邸的方向,最后撤回目光,想着卫府走去。
在卫峥离开之前,祝芜言语冰冷尖锐:「你所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重复你卫士门楣,还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
卫峥没有答,最后祝芜别开眼,淡漠:「若是为了这些置大邺的百姓不顾,我对你当真失望。」
祝芜说失望,仿佛真的对卫峥失望至极,说完了这些将卫峥赶走,在送走卫峥之后,嬷嬷问祝芜为何要这般说小公子?难道当真不为小公子想上半分?
祝芜的目光闪动,她之所以对卫峥这般,恰巧是为了卫峥着想,她想用言语骂醒卫峥,在祝芜看来,无论萧珏是死是活,大邺的百姓无疑都更喜欢如今的天下。
而门阀氏族的势力当真能够与现如今的寒门对抗吗,无论输赢,卫峥都会背上骂名,百姓都习惯了如今的太平日子,对百姓而言,他们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报仇也好,光復门楣也罢,于他们而言,将他们美好的生活打破了便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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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芜不希望卫峥背负这些事情,千古骂名啊,不该让一个本没有野心的人承担。
傍晚,卫府的随从步履匆匆朝着书房奔去,在听完随从带来的消息,卫峥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竟心中庆幸萧珏醒了过来,恐怕在他心中,也如祝芜所愿,不愿意挑起纷争令大邺动盪吧。
长公主府邸,内殿有人出来,一日一夜未睡的太医满脸疲倦,候在外殿同样未曾合眼的禄喜看到里面出来的人,几步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陛下如何?」
透过屏风,依稀能看到塌上的人一个姿势躺了一日一夜,因为未曾变换动作,看不出来塌上的人如何了。
太医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道:「只要陛下今夜不发热,不日便能下床。」
禄喜大喜,满殿的丫鬟太监皆纷纷跟着露出喜色,不过片刻,禄喜抓住太医话中的重点道:「若是发热呢?」
太医知他的话约莫是引起了误会,连忙道:「若是发热,恐会好的慢些,但是已无大碍。」
如此说来,终于令禄喜放下了心,他吩咐太监去将一只煨好的参汤以及药膳端来,他则进去等候萧珏的命令。
禄喜身为御前侍卫统领,又是萧珏的近臣,自然知道帝王遇刺病重,对于外界来说定然会引起动盪,醒当务之急必定是稳定朝局。
禄喜所料不错,萧珏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命禄喜将他醒来的消息传出去,然后召来徐贤文询问他昏迷着一日以来朝局的变化。
徐贤文身为百官之首,但因为邺京的兵权全部握在萧珏手中,旁人无令不得调动,这短短一日,虽千万提防门阀起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因为萧珏伤势不明,到底不敢轻易动作,便是这投鼠忌器之举,让他们错失良机。
如今萧珏醒来,将邺京京畿处的调动权交予徐贤文之手,让其调动京畿处兵力负责邺京的防卫,近日邺京进出城之人严加排查,身份不明之人想进城难上加难。
而邺京城内由御林军将军负责防卫,长公主府邸与皇宫则由御前侍卫统领禄喜差遣调派负责皇宫和长公主府邸的安全。
原门阀氏族之人在邺京,而安国将军旧部在邺京城外,邺京城外的人除非有攻城之力,否则只靠邺京之内的门阀氏族难以成事,如此以来,彻底阻断了门阀想利用卫峥挑起动乱夺权。
萧珏醒来,不仅将门阀氏族起事的阴谋碾碎,还给寒门朝臣吃了一颗定心丸,浮动的人心重新安定下来。
安排好这些之后,萧珏重新躺下,再禄喜离开之前,忽的开口问:「长公主如何安排的?」
萧珏鲜少称唿宋婉为长公主,此乃第一次如此称唿,禄喜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帝王问的是谁,他将自己自作主张的安排向萧珏禀报。
躬身半天未等来萧珏的吩咐,微微抬头观察帝王的神色,见帝王神色平静,未曾怪罪他处置的不当,想来对他的安排并没有不满,随即告退离去。
萧珏闭上眼睛,他并非表现的那般平静,胸前伤口的疼痛以及心中的刺痛还犹如宋婉刺向他那一刻般,未曾减弱半分,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形势。
他从宋婉的眼中知道,她当真是恨极了他,真心实意的想要让他死。
宋婉的这一刀,刺中了他的胸口,也刺中了他的心。
萧珏当真对宋婉的行径怒极,便是当时她背叛他去和亲之时也未曾这般浓烈过。
在生死弥留之际,萧珏做下的决定都是,让宋婉给他陪葬,他若是死了,她也别想独活。
可在宋婉那决心让他死的这一刀下,萧珏没有死,他醒来愤怒、伤心仍旧在,心中却多了一缕疑惑,他这般爱她,她却为何要视而不见?
脑中「莫不是他当真做了令宋婉难以忍受的事情」的念头一闪而过,快的萧珏几乎抓不住。
无论是少时被捧杀的尊贵皇子,还是为了母兄报仇隐忍的太子,亦或是如今的帝王,在萧珏看来,喜欢什么便是要不择手段得到,他对宋婉已然足够仁慈,她为何还会怨恨她恨不得他去死?
第79章
◎困惑◎
只一想到宋婉恨不得他去死,萧珏便觉得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淋漓的真心被扔到地上践踏,对宋婉的怒意达到的顶峰。
前朝事宜已经将他的精气耗尽,一停下来就是宋婉绝情杀他的脸,萧珏揉着额角,他始终想不明白,宋婉为何会要杀他。
可终究是太过疲倦,没过多久萧珏再度失去意识。
而萧珏醒过来的消息,没有人告知宋婉,没有萧珏的命令,没有人会踏足听风院告诉同宋婉任何一个字。
直到这日傍晚,听风院的院门被打开一道缝隙,过于安静的院落木门吱呀的声音太过清晰,将仍旧坐在昨日位置上的宋婉惊醒。
昨日里,禄喜带来的人将听风院内一切可以用来自杀的物件儿全部搜颳走了,整个听风院异常空旷,宋婉头上的髮簪本是用来刺杀萧珏的。
但最后被萧珏带来的匕首替换掉,纵使没有用上髮簪,最后却也被小太监收走,宋婉一头青丝没了髮簪的约束,散落在前额,缀在腰间。
听到声响,她的目光挪向门口,并没有人推门进来,只是一个食盒透过门的缝隙递进来。
再看到送进来的东西的那一刻,宋婉心情复杂,她知道,萧珏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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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萧珏没有死,才会有人关心她是否活着。
宋婉意识到她为何会在看到有人送吃食的那一刻便断定萧珏还活着的理由时,勐然生出一股嘲讽,她那般想要置之于死地的人,却是少有此时此刻还在乎她是否活着的人。
说来真的讽刺。
宋婉闭上眼睛,听着院门被再度关上。
她没有去取萧珏派人送来的食盒,只仿佛不觉得饿一半,目光未曾落在热气腾腾的食物上半分,只教人觉得她看起来并不想活了。
萧珏正直壮年,只醒过来后,加上太医开的药调理,便是这般重的伤,不过在床上修养了一日,已然勉强可以下地。
但宋婉好似被萧珏彻底遗忘了一般,自醒来除了第一日问过禄喜一句,便再未提及宋婉一个字,仿佛被一夕之间将感情全部剥离,冷漠镇定有条不紊的处理因他遇刺而生的事端。
在送走与之议事的徐贤文后,给听风院送饭的太监匆匆而至,禀报了听风院的人已经两日未曾动过餐盒里面的食物。
太监原不敢拿这样的小事打扰大病未愈的帝王,但是听风院里关着的并不是寻常人,是大邺的长公主,若是因为他看守不利让人活活饿死,必然难逃罪责。
岂料,闻言的萧珏眉眼不动,他似毫不关心太监所禀报的事情,仿佛宋婉那一刀将萧珏对她的怜惜,纵容全部刺破,如今的萧珏对宋婉已经犹如一个陌生人一般,宋婉的死活不被其放在心上。
如此这般,太监不敢再留,领命悄然离去。
候在旁边的禄喜,看着帝王的模样,以为萧珏被宋婉这一刀伤了心,日后不会再在她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什么伤害自身之举,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若是往日还曾盼着宋婉与萧珏和好如初,如今却只求着两人不要再互相纠缠,互相伤害。
只傍晚时分,喝完药汁的萧珏忽然开口,他眼中是浓浓的墨色,声音听不出喜怒,对着禄喜:「将檀石诺带到听风院。」
「是……」禄喜领命,他不明白萧珏这个命令是何意,难道还要用檀石诺逼迫宋婉?禄喜有些犹豫,却不敢窥视帝王的神色,领命离去。
暮色四合,提着灯笼的太监在前面为两人引路,禄喜去提檀石诺的时候,桃枝与小桂子面色惊惶,却阻拦,只故作镇定一般面向禄喜:「要将小世子带去何处?」
桃枝与小桂子已经知道宋婉要做什么。
城门口南雁惨烈的死状歷歷在目,两人对于宋婉所作的决定并未阻拦,她们想活着,但若是不知道那一日屠刀便会落在自己的颈上那般惶惶不可终日的活着,不如干脆的死了来的痛快。
在禄喜来之前两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到了要死的时刻还是不免害怕。
禄喜与两人因为萧珏与宋婉,往日在宫中算作相识,是说得上话的交情,如今却早已经敌对,看出了两人的害怕,禄喜却没有回答两人,只看向檀石诺,道:「不想连累其他人便出来。」
只这一句,被护在身后的檀石诺自己走出,走到禄喜面前,扬起小小的头:「走吧。」
他神色平淡,仿佛懵懂无知,又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坦然面对。
禄喜与檀石诺打过交道,知道他不是普通小孩儿,更倾向于后者。
若不是这是檀石颂的孩子,禄喜都要欣赏这般小便这般冷静镇定的小儿了。
一路上,禄喜走在前面,檀石诺跟在后面,就算这一路只有三个人,檀石诺还走在最后,却没有丝毫逃跑的打算,似乎既知道跑不掉,也没想着要逃跑。
夜色中走了许久,人来到听风院的外头,禄喜停下来,转身对着一路安静跟在身后的檀石诺道:「你去劝劝你阿娘。」
禄喜看着低着头的没说话的檀石诺,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的听风院内就宋婉一个人,没有人燃灯,黑漆漆的看不清。
禄喜推开院门的声音惊醒宋婉,她目光移向门口,平静拂过禄喜,在他身后的人影身上停顿了一下,却又仿佛没看见一般移开。
宋婉的反应太过淡漠,这样的反应令禄喜有些不安,他以为是宋婉未曾看清楚他身后的人是谁,抬手将灯笼移到檀石诺的脸边,道:「陛下让将此人带到此处。」
昏黄的烛光将小儿稚嫩的脸照亮,本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再度出现在眼前,宋婉的目光顿住,却终究没有太多的反应,做好了决定便不能后悔,不能心软。
禄喜终是忍不住,他伸手将阿诺推向宋婉,替萧珏说话,道:「陛下并未曾对旁人如何。」
宋婉沉默,他知道禄喜是什么意思,萧珏并没有因为她的所作所为牵连其他人。
看着宋婉的目光目光落在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檀石诺身上,禄喜有些紧张,终于,在小人儿伏在宋婉的怀中之时,看到女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
知道宋婉还是在乎檀石诺,禄喜不知道为何下意识松了口气,却闻檀石诺清脆的声音,坚定道:「阿娘想做什么,阿诺都陪着阿娘一起。」
这一言,禄喜的眉头再度皱起。
宋婉的手缓缓将檀石诺抱住,越抱越紧,她眼中的松动再度变的坚硬,开弓没有回头箭。
禄喜看着决意求死的女人,不明白:「帝姬,你这是何必?」
这一声「何必?」仿佛刺痛了宋婉的心脏,她所遭受的不公、苦难、羞辱、践踏,在旁人看来竟然连一句嘆息都没有,只剩下「何必?」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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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其的讽刺,宋婉的目光变冷,看着宋婉看向自己的目光厌恶像是盛不下一般要溢出来。
禄喜被她这般的目光看的害怕,不禁后退了两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不敢再多停留,离开听风院向书房方向去。
禄喜站在殿中央,隔着屏风向萧珏禀报了宋婉的反应,末了加了一句:「陛下,属下觉得帝姬或许是存了死志。」还有一句禄喜没敢说,不如就随她去吧。
屏风后的帝王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收紧,牵扯到刚刚开始癒合的伤口,丝丝缕缕的疼痛使打破平静的面色,皱起的眉头让因为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面色难看。
萧珏冷眼起身,沉着脸朝着听风院宋婉处去。
禄喜本欲拦着伤势刚刚好转的萧珏,却知萧珏所做的决定旁人拦不住,只得跟上去预防宋婉再做什么伤害萧珏的事情。
宋婉还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看到宋婉未曾着外衫,虽是夏末,但是傍晚寒气尤为重,萧珏面色更加难看,以为宋婉为了寻死故意如此。
事实是,宋婉存了死志,如何还会在意这些细节,再度看见萧珏,她面色平静的过分,仿佛前日她那般狠心决绝要杀萧珏不存在,有仿佛她对于本该死了再出现的人没有一丝愧疚。
意识到此,萧珏原本还留存一丝的期待彻底沉了下去,他竟然还心存希望宋婉能够有意思愧疚。
此时虽然受了伤,却仿佛对他没有半点影响,萧珏看着怀中抱着檀石诺的宋婉,目光掠过她这两日因绝食而消瘦苍白的脸,半响之后启唇:「婉娘,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萧珏仍旧称唿她为「婉娘」,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对于宋婉差点杀死他没有半分怒气,仿佛一个宽宏大量,明辨是非的清官,告诉堂下的犯人,你对于你的罪行可还要辩解。
宋婉审视着萧珏,淡淡:「没有。」
她的模样是柔弱的,眼神却是冰冷,冷的萧珏觉得刺眼,他闭眼不愿再看。
莫不是说,萧珏当了这么多年帝王,他若愿意克制情绪,便是再怒,也能让旁人瞧不出来,在朝臣眼中,是一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唯有对宋婉是例外,往日里,在宋婉面前他不加克制,如今被宋婉杀过一次之后,仿若当真心冷,对着她与对旁人没有两样。
只跟在其身后的禄喜,瞧见了萧珏背在身后袖子中的收紧的手。
「呵」萧珏发出一声轻笑,他不知道是怒极反笑还是嘲讽,只见他目光看着宋婉,再度开口:「宋婉,若是你说出理由,我便放了檀石颂。」
细细听来,萧珏这一声轻笑或许是在嘲讽自己,想要探究明白自己这般纵容,一再退让的人为何要杀他,还需的用旁的男子来做筹码。
宋婉皆抬头看向萧珏,她的目光微闪,心中有一缕动摇,她起先要的就是萧珏放了檀石颂以及她身边亲近的人,却犹疑他说得是否是骗他的。
仿佛瞧出了宋婉心中所想,萧珏苍白的嘴角勾出一缕嘲讽的笑:「檀石颂如今不过鼠辈,孤还不屑于与鼠辈计较。」
萧珏语气中是对檀石颂的不屑一顾,这不屑一顾是因着不在意宋婉,所以亦不在意与宋婉相关之人。
今日的萧珏仿佛不疯魔了,他冷静,终于在对宋婉的时候像一个帝王一般冷静,他再一次屈尊降贵来见宋婉,不是因为爱意,而是为了问一个答案。
只要要到了这个答案,他便不会再与这个人瓜葛纠缠。
宋婉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却未曾立即开口,而是道:「明日陛下带一张圣旨来,我拿到圣旨,便告诉你。」
萧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计较她此时竟然还敢提要求,只转身离开,在走到听风院门口之时停下来:「明日孤要一个真实不带半分隐瞒的答案。」
宋婉不退不让:「若是陛下守信,我自当信守承诺。」
第80章
◎放手◎
对于宋婉,萧珏仿佛终于不再执念,从听风院离开后,立即吩咐太监收拾东西,不到一个时辰,来迎接帝王回宫的车辇便停到了长公主府邸的门外。
太监来报车辇已经备好,萧珏起身向候在门外的车辇走去,却因伤势未愈,一时间竟未曾站稳,禄喜大惊想要上前去扶,被萧珏抬手挡了回去,他的神色因为起身牵扯到伤口带来的疼痛沉了几分。
太医曾劝诫萧珏,他胸前的伤口虽未伤及心脉,但因刺的很深,又流了过多的血,一定要静养,不宜颠簸,所以萧珏醒来,虽有大臣觉得萧珏在长公主府邸养伤不合时宜和礼法,但没有人进言劝诫萧珏回宫。
禄喜退下去抬头看萧珏的脸,苍白的面色上没有一丝血色,主子曾几何时有这般虚弱过,想到此,便不免责怪宋婉,先是刺伤了主子,又让主子带伤回宫为其写圣旨,是忍不住进言:「陛下是九五之尊,帝姬她不识好歹,陛下切莫在为她牵动心绪,不值当。」
面对禄喜的不忿,萧珏并未开口呵斥,他不发一言向府外走去。
驾车的是挑选出来驾车极为娴熟的侍卫,因萧珏伤势,将车辇速度放的极慢,但到底会生些颠簸,坐在马车之中的萧珏面上浮现出一股痛苦之色,他眼中阴沉的杀意浮动,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牵扯疼痛还是因为他将一颗真心捧上去,却被宋婉弃之如履践踏。
在车辇到了皇宫之时,马车内的萧珏面色已经恢復如常,禄喜却发现了点异常,他惊唿:「陛下,你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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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低头,他胸前的衣服被血迹浸染,但因他今日着了玄衣,此前竟未被察觉。
萧珏回宫没有让太医随行跟随,太监急匆匆去太医院着太医,太医将萧珏裂开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末了,大着胆子劝萧珏今日切莫再动作牵扯伤口。
萧珏让人退下,却未曾听从太医的叮嘱,吩咐人取来笔墨纸砚,在书案上写下此生永不杀檀石颂的圣旨,在落笔最后一个字上,未能克制住手上的力道,墨将最后一个字染黑。
目光落在纸上的「檀石颂」字样上,忽的将笔扔出去。
沾满墨汁的笔在大殿上滚动数圈,最终被柱子挡住停下,萧珏的目光追着那笔,眼中墨色翻涌,殿中侍候的小太监不敢出声。
许久,萧珏终是压下情绪,他换了支笔,重新书写一两份圣旨,盖上玉印递给侍候的小太监。
听风院内,萧珏走后不久小丫鬟送来餐食,宋婉的目光落在桌上,心中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她抱着阿诺坐到桌前。
既然萧珏答应了放了檀石颂,那她没有必要再拉着阿诺赴死,母子两人沉默着吃饭,两日未进食的宋婉吃的并不多,不过喝了几勺粥便放下。
即便不打算赴死,在还没有拿到萧珏的圣旨之前,总归不算尘埃落定。
这一夜,许是得了萧珏的命令,没有人再来将阿诺带走,宋婉抱着檀石诺在床上睡去,明明母子鲜少机会难得不被分开,两人却睡的都不算安稳。
阿诺怕突如其来被带走,而宋婉再等着第二日的圣旨。
第二日午时,萧珏再度踏足听风院,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中拖着明黄色的圣旨。
发现到宋婉的目光直接略过他直直的落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身上,萧珏微微抿唇,察觉到帝王的不悦,小太监瑟擞躬身将头埋的更低。
宋婉的注意力被明黄色的圣旨深深的吸引了,目光缀在上面一动不动,萧珏睥睨着视他如无物的宋婉,率先开口,他说:「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孤想知道的事情还不知道。」
宋婉的目光落在沉肃的男人身上,她淡淡:「我岂止你不会骗我,我要先拿到东西。」
这般质疑萧珏,萧珏目光微闪,却未曾动怒,他伸手,小太监将圣旨递到萧珏的手中,他单手将圣旨展开在宋婉的面前。
宋婉仔细的将圣旨上的字看完,萧珏带来的圣旨上写着:永不会再追杀檀石颂。
末尾,盖着萧珏的玉印。
宋婉想伸手去拿那圣旨,被萧珏抬手躲开,他的目光慢悠悠落在宋婉的脸上,与那迫切的目光对上,不紧不慢道:「你说的令孤满意了,这东西才会给你,否则,天涯海角,孤也会去杀了那檀石颂。」
宋婉收回手,她转身坐回椅子上,抬首看向萧珏:「你问我为何要杀你是吗?」
她的语气算不得凌厉,萧珏却觉得她的目光仿佛有些刺眼,他面色不变:「是。」
宋婉的语调平缓,她一字一句:「因为我恨你。」
说着恨的言语并不激烈,却如钝刀割肉一般,让萧珏鲜血凌厉,却仍旧维持着面色,他追问:「为何恨孤?」
这一句话让宋婉的目光骤然收紧,仿佛回忆起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萧珏对她做过的事情,罄竹难书,宋婉终究没有将这些宣之于口。
她只说:「杀夫之仇,囚禁之恨,□□之耻。」
原来在宋婉心中,他萧珏是做了这般多天理难容的事情,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宋婉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没有再争辩的必要,只是一点,萧珏实在难以理解。
他看着让他曾将尊严抛在地上践踏,也克制不住他爱意的女人,问:「孤何曾□□过你?」
「何曾?」宋婉的声音中有些微微的反问,似是反问,又似是疑惑萧珏对曾经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宋婉的反应让萧珏不禁反应,他何时当真□□伤害过她。
他认真思索的模样,让宋婉眉头紧皱,她不禁回想,那些痛苦的记忆是否都是她记错冤枉萧珏了。
可无论怎样细细的想,那些痛苦都仿佛犹如实质一般刻在血肉里,只消轻轻一碰,便疼的扎人,宋婉闭了闭眼,復又睁开眼神冷硬,她声音有些空洞:「你为了报仇欲娶卫君如,却还抓着我不放手。」
「孤那是……」萧珏欲辩驳,却被宋婉拦下来,她冷眉冷言:「错了便是错了萧珏。」
此事萧珏承认他当时做的不妥当伤害了宋婉,除此之外,他不记得还有什么事情对不住宋婉,他神色不好,问:「还有什么委屈,悉数说来听一听,让孤知道,孤在你心中到底是何种不堪模样。」
毁她名节,杀她夫君,当做宠物囚禁,用她身边的人逼迫她向他乞怜,在床榻之上的折辱,等等等等,多的不胜枚举。
甚至一闭眼,仿佛萧珏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宋婉说完,闭上眼睛许久许久才睁开。
万般委屈情绪,在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没入荒芜。
萧珏看着宋婉的模样却只觉得错愕,他眉头皱的很紧,仿佛很是不解:「孤不过因为你的背叛气恼之言,便被你记在心上这般久?便将孤对你的在意全都抹煞掉?」
萧珏当真是不解,他自认为未曾真正忍心责罚她一次,明明一次次退让的都是他,为何她却仍旧觉得他对她做了过分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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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只看便知道他未曾认为他错了,悲哀的是,萧珏这样的男子,在这个朝代才是大多数,他们压迫女子,他们高高在上的认为施捨些怜爱便是极好的了,根本不会将女子平等的对待,更不会认为需要给予女子尊重、重视。
宋婉从未如此时这般厌恶这个朝代。
与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人,何必再过多浪费口舌,宋婉收了心绪,伸手:「东西给我。」
萧珏仍在迷惑,却见宋婉已经变的冷硬,仿佛刚刚的控诉全部都未曾发生过,意识到她今日愿意说这些,不过是为了他手中的圣旨。
萧珏的目光变冷,将那一方圣旨拿给宋婉,看着她接过圣旨紧紧攥在手中。
明白在宋婉心中他恐怕永远都及不上檀石颂半分,可在他萧珏心中,也不是非宋婉不可,大邺女儿何其多,他萧珏何必执着于一个无意于他的女子,终是开口斩断情意,他冷漠道:「宋婉,如你所愿,日后你便是大邺的长公主,除却离开邺京之外,其他的生死祸福,孤再不会插手。」
萧珏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随着离开的还有萧珏在这府邸布下的侍卫。
这个府邸,从未像今日这般安静过,没过多久,那日为宋婉开门的嬷嬷找上门来,她急匆匆跑到听风院,闯入殿内,在瞧见殿内暗处里怀中摊开着圣旨的宋婉,收住势头,有些小心翼翼道:「公主,这府上忽的走了许多人,可是生了什么事端?」
宋婉未曾想过今日能这般顺利拿到圣旨,坐在殿中许久未回过神来,直到嬷嬷闯入殿中,才恍然意识到,今日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萧珏放过她了。
宋婉起身,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尖上,直到桃枝与小桂子带着被宋婉暂且送回去的阿诺赶来时,一切终于落地。
桃枝与小桂子茫然,许久不见宋婉的桃枝喋喋不休,从她们如何又被关入院子里,到阿诺被带走再送回来,再到今日为何能出来,说着说着,发现宋婉未曾说过一句话。
抬头观察宋婉的表情,发现她的眸子中盛满了泪珠,眼中却是带着笑意的,仿佛终于解脱。
桃枝也愣住,她很久没有见过宋婉笑了,好像往日里那个恣意温柔的帝姬又回来了,片刻回神,桃枝勐地扑进宋婉的怀中,哽咽着:「帝姬,我们是不是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了。」宋婉呢喃重复,像是在告诉桃枝,又像是再告诉自己。
第81章
◎各自安好◎
萧珏在殿内听着暗卫的禀报,他们发现了檀石颂的踪迹,几人伪装试图潜入邺京,探路之人的伪装被识破,一行人又退回城外没有了动静。
暗卫此来禀报是为了请示是否派人去暗杀檀石颂,他们已然跟着探路之人寻到了檀石颂一行人的藏身之地。
萧珏没有让人去追杀檀石颂,却也未撤下阻拦他们入邺京的旨意。
他只是答应了宋婉不杀檀石颂,却未曾答应宋婉放檀石颂自由出入邺京。
邺京这块地方,只要他萧珏在一日,檀石颂就永远别想踏足。
萧珏那日问宋婉要到答案,给了宋婉圣旨之后,便将他的人悉数从长公主府邸撤离,还了宋婉自由。
而后他的伤势渐好,重新开始上朝,因此次萧珏遇刺一事,看似过去了,却还有很多事情未解决。
先有刑部上奏欲请旨意要去查明刺客身份,将背后之人揪出来绳之以法,以证天威,此奏萧珏并未明确回復。
满朝文武猜到萧珏为何而受伤的人不过徐贤文一人,若是再算恐兴许那日同徐贤文一起的刘大人猜到了两分,而对外,沸沸扬扬的都是指向门阀的人指使的。
此前寒门朝臣已经与门阀多番龃龉,但凡政令于门阀不利,推行总是多番艰难,如今以为抓到把柄,只恨不得搜查出实证,将门阀彻底打压下去。
因而,刑部上奏之前并未先与徐贤文商议。
刑部侍郎见萧珏未曾言明,欲再追问,被徐贤文眼神制止,虽不明其意,但到底没有再提。
刑部侍郎回到列中,兀的都察院右使周濡出列上奏,奏的虽与刑部不是一件事情,但是亦与宋婉有关,周濡言:「陛下,臣知陛下待长公主仁慈,但长公主却令陛下在长公主府邸遇刺,此乃长公主查人不明之责,请陛下治长公主失职之罪。」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谁人不知帝王与宋婉之间的瓜葛,众人本以为萧珏会治周濡的胡言乱语之罪,却见萧珏未曾反驳,他道:「周爱卿此言有理,来人,传旨玉璧公主,禁足于府内三月不得出。」
比起周濡的胆量,众人更惊诧于萧珏的反应,皆揣测上意不敢言。
宋婉这边,意识到萧珏当真放了她自有,她所作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出府探查。
她记得萧珏说过除却她离开邺京,其余之外有自由行走之权,而宋婉恰巧却想离开邺京。
只要在邺京一日,便不能彻底放心一日,宋婉来到城门口,被城门口核查身份的官兵拦住,他们态度恭敬却拦着宋婉要离开的动作道:「长公主恕罪,下官等奉命,长公主无召不得出邺京城。」
宋婉今日只是来试探,却还是强硬道:「本公主要去灵泉寺祈福,此等小事不需麻烦陛下,只需放本宫出行,祈福之后本宫便会回来。」
官兵更加恭敬,却仍旧咬死天子有令,长公主无召不得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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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跟着宋婉出来的是当初在天牢中看守宋婉后来被萧珏调拨来长公主府邸当侍卫的狱卒和小桂子,见官兵油盐不进,小桂子上前叉腰盯着官兵:「大胆,这可是长公主殿下,你敢以下犯上拦着长公主殿下去祈福,该当何罪!」
官兵身子弓的更低,不断道:「属下罪该万死,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却只认罪,不放行。
进出城门的人许多,些许人的目光被这一处吸引,宋婉今日本就只是来试探一下,并没有抱着一次便能成功出去的打算,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宋婉走后,聚在城门口的一众人散去,人群中有几个原本打算混进城的人见没了机会瞧瞧退出去。
在回长公主府邸的路上,小桂子收了刚刚仗势欺人的气势,忧愁道:「帝姬,看来我们出不了这邺京城,该如何是好?」
宋婉安抚住小桂子,今日的结果早就有预料,宋婉并没有气馁,天长日久,总归会有法子的。
在回到长公主府邸的时候,宋婉察觉到府邸的异样,第一反应便是萧珏反悔,又前来找麻烦了,她皱着眉入府,却并未见萧珏,而是拿着圣旨的太监。
太监高声:「长公主接旨。」
宋婉跪下,如今她与萧珏表面和谐,他是大邺的帝王是君,而她是大邺的长公主是臣,不得不跪下接旨。
太监将圣旨读完,宋婉接过圣旨送走前来传旨的太监,便有官兵将府门关上,看着宋婉受罚。
待到府邸里的几处门全部关上,桃枝带着小桂子赶来,几个人聚在前厅,嬷嬷担忧:「唉哟,这是怎的了?」
没人回答嬷嬷的话,担惊受怕过很长一段时间,见识过萧珏手段的桃枝和小桂子心中都在想,萧珏莫又是想了什么法子来为难宋婉。
他们齐齐看向宋婉,只见她眉眼安定,道:「无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只心中虽这般想,但却似乎明白几分,这不是萧珏的手笔,她刺伤萧珏,令他几乎欲死,若是萧珏想要报復她,将刺杀他的人是她说出来便会有刑部来拿人,岂还会有这几日的安宁平静。
今日这一道圣旨,恐怕是有人秋后算帐,萧珏在长公主府邸遇刺,她如何都是要承担些责任的,而萧珏这回做的不过是放任自流罢了。
对于萧珏的做法,宋婉无可厚非,他们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自然就不会指望萧珏庇护什么,只是唯一遗憾的是,她计划离开邺京的法子要推迟些时日了。
宋婉心中有些不安定,如今萧珏给的那一道圣旨,她要早日交到檀石颂手中才会安心,只有在檀石颂的手中,这才能成为他的保命符,才能让萧珏投鼠忌器。
今日宋婉欲离开邺京一事,在去传旨的太监回禀完之后,便有暗卫前来禀报,萧珏听完面色波澜不惊,只眼下不悦,墨色翻涌,自语:「宋婉,到底连留在邺京都做不到吗,你就这么爱檀石颂?」
暗卫便如影子一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听到帝王这般自语,将所听所闻烂在肚子中。
片刻后,萧珏神色回復如常,道:「继续盯着,不许她踏出邺京城半步。」
暗卫走后,有太监来报,礼部尚书求见,萧珏召人进殿,听闻鬚髮皆白的礼部尚书前来禀报事宜,萧珏沉吟了半响,道了个「准」字。
年逾花甲的礼部尚书似是没有料到萧珏会同意,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到片刻醒过神来后才后知后觉行礼告退。
今日礼部尚书前来,为的是给萧珏选妃,此事在萧珏初初登基之时便有大臣进言册立皇后,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只那时候进言的声音被萧珏压下,但却有大臣拿着礼法逼迫刚刚即位的帝王,惹怒了萧珏被贬出了京城外放做官,虽是未曾丢了性命,但足以让众人看清楚帝王的态度,再加之后来帝王对卫氏一族的雷霆手段,更是没有人敢再进言。
只每年会有大臣象徵性的递个摺子试探帝王的态度,帝王没有松口的迹象,便没有臣子再不识趣的提起。
而如今礼部尚书之所以敢前来觐见,一是因为他年逾花甲,在朝任官不了许久,不怕这一身朝服被扒了去,二是此次帝王遇刺之乱,让满朝文武,除却门阀之外的大臣纷纷意识到。
若是帝王没有子嗣,再遇到此等事情,大邺必将大乱。
自古以来,帝王的子嗣便关乎皇室的传承与稳定,往日寒门众朝臣因为萧珏正直壮年,又有雷霆手段能够压制住门阀的势力,故未曾忧虑。
经过这一遭之后,他们余下的唯有后怕,怕了的人便联合起来去徐贤文处商讨,打算以死劝帝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他们担忧徐贤文会阻拦,便推出了礼部尚书先行去试探,却不料,往日多顺从帝王决定的徐贤文此次并未阻止众人的行为。
礼部尚书走后,守在门外听到里面谈话的禄喜心绪一时间有些复杂,他看着殿内深处帝王沉毅的身影,帝王与宋婉纠缠的那些时日不过才堪堪过去不到半月。
于旁人而言,不过是昔日帝王与前朝帝姬素有瓜葛,如今帝王挥剑断情,于禄喜来说却有些许不同,他是亲眼看着这些年来帝王在宋婉和亲之时如何痛彻心扉,在宋婉生子之时如何辗转反侧,又在宋婉幸福之时如何强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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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禄喜心中也希望两人莫要再纠缠,但当真两人都放手之后,却又觉得怅然若失,这数十年的恩恩怨怨,这般收场,对看客来说也不胜唏嘘。
不日,礼部尚书在得了萧珏的首肯后,便颁布公文,让五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女子自愿入宫选秀。
虽早年间,萧珏的狠戾吓退了许多邺京中的贵女让她们在这一步登天的富贵中保持清醒,却也有被泼天富贵和权势迷了眼的,盼望着一朝入了帝王眼,往后便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相较于前朝的热闹,长公主府邸便要安静的许多,出去採买的小桂子与桃枝将听到的消息告诉宋婉,众人皆松口气,若是萧珏开后宫,于宋婉来说是好事,意味着萧珏当真放下了执念吗,日后不会再为难她了。
没了萧珏的胁迫,所有人都放松了许多,上午宋婉教阿诺读书习字,下午侍卫教阿诺习武,宋婉看着跟着侍卫扎马步的阿诺,目光越过邺京重重叠叠的高墙,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带着阿诺自由行走天地间。
第82章
◎出逃◎
卫府门庭煊赫一时,那时来拜访安国将军的人几乎踏烂门槛,如今,却门庭冷清,连府门前的落叶也未曾有人洒扫。
自邺京外昔日安国将军的旧部悉数落网之后,原本还被门阀当做快刀,当做马前卒的卫峥,被门阀彻底抛弃。
此等行径似是并未折辱到卫峥,他将卫府所剩不多的奴僕打发走,偌大的府邸中空留卫峥一人。
而卫峥也打算离开邺京,这天大地大,卫峥发现他从未出去看过,放下执着,放下包袱,没有人推着他前进的时候,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在卫峥离开前一日,卫府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卫峥朝着明毓公主俯了俯身,客气有礼道:「公主。」
昔日,卫峥是明毓公主的先生,大邺尊师重道,自来都是学生向先生行礼,卫峥是第一次向萧明毓行礼,但无论他在什么位置上,似乎一直这般不疾不徐。
这一礼,让萧明毓有些恍惚。
她很快回过神,看向卫峥道:「先生,你是打算出远门吗?」
卫峥颔首,他神色平静,完全不见昔日贵公子落魄的模样,只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卫某如今托大自认为读过万卷书了,现下想去走一走那万里路。」
萧明毓有些恍惚又似有些嚮往:「真好。」
此言落罢,静默许久,卫峥又言:「听闻陛下为公主选了驸马,卫某在此恭贺公主,只遗憾不能在公主大婚之日亲自送上祝贺。」
卫峥说的真诚,未曾注意到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片刻后萧明毓开口道:「昔日先生曾教授学生音律,可惜学生愚钝未曾学到先生皮毛,却将先生的音律记在了心中,先生不日便要离开邺京,伺候山水难逢,学生冒昧想在听先生弹奏一曲。」
似乎是对萧明毓今日前来只为听他一曲赶到诧异,卫峥终究是心软之人,他回到屋内取出古琴在石桌前坐下,轻轻拨动琴弦,悦耳的声音传出。
院内,娇俏华贵的女子,立在落满枯叶的庭院中,清俊公子翩然世外,动作优雅抚琴,註定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所有的相逢终归是短暂的。
一曲终了,萧明毓拜别卫峥,转身离开。
卫峥目送那背影许久,收起古琴,回到屋内收拾远行所要带走的物件儿。
萧明毓来时乘坐的马车,离开之时却让那马车先行离开,与跟着她的嬷嬷两人步行前往皇宫,路上太过寂静,嬷嬷察觉出主子的不高兴,找话:「公主选了驸马,不久也要立府了,日后便不用日日在皇宫,能够如今日这般闲庭三步,感受着市井的热闹。」
闻言,萧明毓露出了一丝笑颜,还有何不满足的呢,生于帝王家,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最后选的夫婿也是千挑万选,家世人品皆上乘,除却没有喜欢之外,什么都有了。
较于萧敏言,较于帝姬阿姐,她已经算得上很幸运了,不该不满足。
可在今日见过那未来的驸马之后,看着那一双恭敬有余,同样也没有丝毫爱意的双眼,明明原本觉得该知足了的心绪,却又升起了一缕不甘。
她曾喜欢过卫峥,起先是濡慕之情,后来是折服于他的相貌与才华,只他是卫家郎,她是萧家女,终归没有可能,如今得知卫峥要走了,这般也好,时间久了,总归就能忘了。
萧明毓似是想通了一般,展露出一个笑意,如今她的帝姬阿姐也自由了,她也要立府了,日后便能时常在一起,是人生幸事。
只,重新打起了精神走在人少巷陌中欣赏着美丽景色的小公主,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肩膀,萧明毓被撞得趔趄,吴嬷嬷开口便要呵斥住那人。
却被萧明毓拦下,她看着一只手遮着脸匆匆离开的人背影消失,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
打开信件看过信上的内容,眉头微微蹙起。
而送信的人在走出巷子很远之后,在一个僻静处停下,他看着另外一个人的目光,点头道:「送到了。」
说话的人断了一只手,正是那日破庙中为首离去,自断一臂的男子,他的伤已经养好,只是袖子中空荡荡的,他道:「王爷对我有恩,这信当做报答一点当年的恩情,我们走吧。」
那日之后,萧明毓回到皇宫之中,并未将那一封信件立即拿给宋婉,而是在犹豫,犹豫这封信件到底要不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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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知道内情的嬷嬷劝道:「此等大事如何决断,该是帝姬看了自行考量。」
如此,萧明毓终于下定决心,怀揣着信件朝着长公主府邸赶去,这些时日,选秀的女子已经入了宫,宫中比往日热闹许多,却也乱上了许多。
故而出入皇宫须得令牌,萧明毓自然没有去向萧珏求令牌,而是向太后求了出宫的懿旨。
宫门口的侍卫见是萧明毓,又拿着太后的懿旨,便如同上次一般将其放了出去。
萧明毓在长公主府外被看守的官兵拦住,言说陛下禁足宋婉,不得轻易出入,萧明毓微微启唇一笑反问:「陛下言明不许长公主出府,可有言明不许旁人入府?」
萧珏未曾说过不许旁人入府,一时犹疑,眼见他打不上来,萧明毓不再理会,径直推门进了去,她是大邺的公主,身份尊贵,不敢当真得罪,却也没有违反萧珏的命令,守在门前的官兵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进去。
宋婉对萧明毓的到来有些意外,应知她如今被罚禁足,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应当不会有人冒着违抗圣令前来。
虽是如此,见到萧明毓总归是开心的,宋婉扬起了一抹笑容起身去迎接她,此时阿诺在后院中跟着侍卫学武,桃枝不放心跟在一旁,此时前院只有宋婉一人。
萧明毓拉着宋婉寒暄几句后,将她怀中的信件拿出来递到宋婉面前,宋婉看着她手中的信件,问:「此乃何物?」
萧明毓未曾回答,只示意宋婉打开看看。
宋婉拆开书信,扫过信件上的内容,温馨的氛围渐渐凝固,萧明毓看着她的表情,道:「帝姬阿姐,此事我想须得你自己决断。」
萧明毓的表情颇为严肃,宋婉也一时间沉默下来,信件上的内容是檀石颂写来的,让她寻了法子带着阿诺出城,他会带她回到鲜卑。
宋婉在看到信件上的内容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想要这般。
可只是一瞬间,她冷静了下来,萧珏给了她圣旨,条件是她要好好当大邺的长公主,可若是她随着檀石颂回到鲜卑,迎来的恐怕就会是萧珏的震怒。
他能够攻打鲜卑第一次,便能够攻打鲜卑第二次。
宋婉无法以两族人民的和平为代价去任性。
许久许久,宋婉垂着眼眸,声音很平静,她平静的对着萧明毓,眼眸中有一缕坚毅,她道:「明毓,我想要你帮我出城。」
萧明毓皱着眉,神色万般不贊同,她言:「帝姬阿姐,我送这信件给你,是希望让你自己决断,但我不希望你做出这般冒险的决定。」
在萧明毓看来,这个决定极为不明智。
宋婉却神色愈发坚定,她道:「我知道你的担忧,我也不会去冒险,我只是必须要出去一趟,这一次出去之后我将会好好呆在邺京,不会再做他想。」
萧明毓看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再劝不动,便不再多说,只道:「帝姬阿姐的忙,我一定会帮的。」
言罢,便使身后的嬷嬷去准备,宋婉被禁足,这般是带不出去的,须得乔庄打扮一番,萧明毓来时只带了吴嬷嬷、驾车的侍卫和一个女使,宋婉的身形纤细扮不了吴嬷嬷与侍卫,便只有女使最为合适。
几个人的动作很迅速,快速的将宋婉装扮了一番,换上了萧明毓带来的女使的衣服,两人身高差不多,只是宋婉纤细一些,便在里面多穿了两件衣服,看起来像了许多。
再加之宋婉低着头不言语,不细看看不出什么破绽。
宋婉要将阿诺一同带出城外,便由着桃枝以带着阿诺出去採买为由,将阿诺先一步带出了府中,而后在府外等着萧明毓的车驾。
一切都很顺利,萧明毓带着宋婉出府登车都未被发觉,上了马车后,如来时一般,马车慢悠悠驶离长公主府,待到马车完全离开了官兵的视线,萧明毓疾声道:「去城外,马上。」
驾车的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对于主子的命令唯命是从,马鞭抽打在马背上,提起速度向城外驶去。
半途,接到阿诺,桃枝想要跟着一起去,被宋婉打发回去,她担心桃枝在外採买久久不归露出破绽,便让她寻一个与阿诺身量相似的孩子回府里。
很快,马车来到城门口,邺京繁华,进出城们的人许多,加之官兵盘查便排起了怼,侍卫将马车放缓速度,待到在城门口下,被城门口盘查的官兵拦下。
城门口的官兵欲查看马车内的情形,车帘被掀开,盘查的人发现是萧明毓,立马恭敬的低头,却未曾忘了职责,道:「公主出城所为何事?」
马车之中还坐着宋婉,吴嬷嬷有些着急,道:「公主出城所为何事还需向你一个小卒禀报?」
官兵连连称不敢,吴嬷嬷还欲言,萧明毓掀开车帘,一张精美华贵的脸露出来,她看似呵斥吴嬷嬷,却是对着官兵道:「我们不过是出城上香,嬷嬷莫要为难当值的人,想看便看吧。」
不敢冒犯天颜,官兵将头垂的愈发的低,透过萧明毓掀开的车帘匆匆扫过一眼便将其放行。
第83章
◎自我挣扎◎
盘查的官兵示意前面的人挪开拒马,驾车的侍卫将马车向城外驶去,待到马车晃晃悠悠离开城门口官兵的视线,驶入密林之中,刚刚负责盘查的官兵有些不解嘀咕:「公主出城竟然只带了一个侍卫,真实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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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在萧珏的治理下,大邺国泰民安,邺京更是路不拾遗,但到底是皇室的公主,只带一个侍卫出城去寺庙祈福实在是反常。
而洞悉这一切的暗卫,早就派人去将此异常举动去皇宫禀报萧珏,同时悄悄跟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紧紧将阿诺藏在背后的宋婉松了一口气,才发现手心全都是汗。
她摸了摸腰间放着的圣旨,心中稍定,今日只要将这一封圣旨与阿诺交给檀石颂,她便跟着马车再度回到长公主府邸。
届时,阿诺不用因为她的牵连被囚禁一生,檀石颂手中也有了保命符,而她也不算是违背了与萧珏的承诺,若到时候他要怪罪她私自将阿诺送走,所有罪责她也会一力承担。
因着萧明毓的催促,马车行驶的极快。
他们的目的明确,檀石颂送来的书信当中,将他们的据点告知了宋婉,只要到了那处,便能找到他。
皇宫之中,礼部的动作很快,很多门阀贵女与寒门官员之女已经入住了长春宫,只消宫中嬷嬷教了规矩便会有礼部官员带着去见帝王与太后决定是否选召留下。
而出于政治目的送进来的门阀贵女,她们此先门庭煊赫,家中对于贵女的教导丝毫不逊色宫中的嬷嬷,她们知书达理来此皇宫的目的不是萧珏,而是为了给日渐式微的门阀提供政治助力。
但若是想要达到最终的目的,首要的便是留下来。
而其中最为出色,最有可能被留下来的便是王家的女儿,王懿,她形貌端庄,一言一行都是贵女的典范,莫说入宫为妃子,便是一国往后也当得。
长春宫中有贵女奉承:「王家姐姐这般容貌学识,必定能拔得头筹,长留宫中。」
说话的女儿是昔日依靠王家的氏族,她容貌生的清秀,对王懿马首是瞻。
此言,却见殿内的寒门官员之女嗤笑,这一声不屑的笑,将本就剑拔弩张的门阀贵女与寒门起家官员的女儿情绪彻底对立。
眼见矛盾将要爆发,一直端坐着秉持仪态的王懿微微启唇压下了贵女门的不忿,最后目光微微落在发出嗤笑的女子身上半响,似是打量,似是审视,最后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
本来得意的女子,被王懿的态度激怒,却在发作前夕,被前来的嬷嬷打断。
嬷嬷察觉到了殿内的气氛不对,呵斥了众人,最后,却又单独将王懿叫出去。
人前一脸严肃的嬷嬷,在单独面对王懿的时候,脸上笑容讨好,附在王懿的耳边轻言几句,而后瞧着王懿等她的动作,王懿示意身后的丫鬟取出银子递过去,嬷嬷才施施然离去。
待到嬷嬷走后,丫鬟朝着嬷嬷的背影「呸」,鄙夷不忿:「这些见钱眼开的婆子,迟早要对着姑娘磕头。」
如今门阀式微没落,再没了往日的尊贵,入了宫想要打探些消息,都要花银子才能使唤的动。
相较于丫鬟的不忿,王懿的面色平常,她的目光朝着承明殿的方向望去,她是王家最出色的女儿,昔日因为是女儿身,再出色都被兄长压过一头,如今,却成为了王家唯一的希望。
王懿的眼中藏着勃勃的野心,她不仅要留在这王宫之中成为帝王的妃子,她还要成为大邺的往后,日后,或许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后也未可知。
御花园中,每日总有扑碟的女子妄图引起帝王的注意,王懿看着这些浅薄企图靠着美色吸引男人注意力的女子不屑,她知道,她能够使用银钱买通嬷嬷获取帝王的行踪。
那么自然也有旁人能够用银钱买通嬷嬷,王懿生在世家大族,族中兄弟姐妹众多,为了前程也罢,为了嫁人也好,这些手段见得多了,一眼便能识破。
而王懿从未将全部宝压在美色上面,她深知年老则色衰,色衰,凭藉外貌获得的宠爱便会随着消亡。
她要做的,是用自己的能力成为帝王在这后宫之中不可取代的盟友,爱情太过脆弱,一碰就散,只有利益才会让两人的关系牢不可破。
终于,帝王的身影出现,在踏入御花园的时候眉头紧皱,转而抽身离开。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王懿更加得意,她所料的一切都不错,而她等在帝王走过来的长廊下,在帝王的身影愈发靠近的时候,躬身行礼。
萧珏看着拦在他前路的女子,眉头一瞬间微不可查的皱起,却未曾教人看出来:「曾在望江阁诗会上拔得头筹的王家女儿?」
王懿对于帝王认出她并未受宠若惊,她声音不卑不亢道:「正是臣女,诗会上所作之诗,是为临时仓促所为,有诸多不足,不堪陛下记在心间。」
拔的头筹的诗不过是临时仓促所为,有诸多不足,此番言语虽看似谦逊,却是十足的自傲。
可王氏女儿有自负自傲的资本,王家的女儿,无论嫡庶皆是按照贵女的标准来教养,每一个都能够堪为世家主母,更何况这其中的佼佼者。
萧珏的目光落在王懿的身上,这样进退有据,知书达理,极有谋略,又有手腕的女子,便是大邺的王后也当得。
在萧珏这样久的审视与大量之中,王懿未曾被震慑住,亦或是被震慑住了,但仍旧能够在人前维持镇定。
萧珏收回目光,他未曾说什么,只道:「孤记住你了,在长春宫好好与教习嬷嬷学习宫中礼仪。」
言罢,便越过女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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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萧珏的身影彻底消失,王懿才直起微微弓着的身子,她身旁的小丫鬟早已经喜不自胜,道:「小姐,陛下的意思可是要留你在宫中?」
她会被留在宫中王懿早就知道,并没有因为萧珏的青睐便欢喜,而是更加告诫自己,萧珏是一头警惕的勐虎,而她日后须得更加小心。
若是要绕开御花园,从紫宸殿回到承明殿便需要绕过许多连廊,萧珏自始至终都不喜欢太监跟在身后,是以,虽然禄喜为御前侍卫统领,却大半数的时候是跟在萧珏身边的。
今日,走在前面的萧珏忽然出声:「你觉得王懿如何?」
萧珏的声音中没什么情绪,像是寻常一问,却也令禄喜斟酌许久,最后道:「王家女儿端庄知礼,若不是出身于王家,那自然是极好的。」
说罢,意识到什么,勐地顿住。
萧珏垂眸替他将未曾说的说完,他声音略淡:「若不是出身王家,或可为后。」
禄喜自知失言,不敢再轻易言语。
萧珏面色不辨喜怒,只见他眸色有些略微发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人,令其生了不悦。
宋婉不屑一顾的位置,自由其他女儿趋之若鹜,只这般意识,却也令萧珏未曾升起半分愉悦,反倒因着又想起宋婉而不悦。
或是恼羞成怒,或是其他,萧珏的面色愈发难看。
只到了承明殿,萧珏将左右屏蔽于外,独自一人沉坐于书案,看着满案的奏摺,目光却未曾落在上面,他什么郁郁,只觉心中郁气难疏。
宋婉不过是一寻常不知好歹的女子,这大邺有无数比她更适合这王后位置的人。
王氏女王懿,寒门官员之女周舒都是很合适做王后的人,她们之中任一一人为后,必定能管束后宫,平衡朝政,为他免去后顾之忧。
可明明是极好的,但只需闭上眼睛便觉得能够与他携手并进,百年之后合葬一墓的人不应当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至于是谁这个答案,自始至终在他脑子中都无比清晰。
只那人不稀罕罢了。
萧珏勐地睁开眼,眼神锐利,细看之中夹杂着挣扎与痛苦。
这痛苦与挣扎不过半瞬,便沉下来,他神色难看,自语:「宋婉,便是你这一生都不会爱上孤,孤也要将你绑在身边,凭什么这般求不得的痛苦,只有孤一人承受。」
既然不能相爱,哪边互相憎恨折磨一辈子吧。
承明殿外传来禄喜的声音,萧珏命等在外面的暗卫入殿。
萧珏摩挲着玉扳指听完暗卫的禀报,而后:「有多少人跟着马车?」
暗卫:「十二人。」
萧珏起身,拿起殿内刀架上的玄铁刀,朝着门外走,对着身后的暗卫:「孤倒要亲自去看看,孤的皇妹要将长公主带往何处。」
萧珏说这话面色平静,却已经让人听出危险的气息,暗卫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萧珏便带着金吾卫快马向城外赶去。
而长公主府邸中,一行人,包括那个被雇来矇混过关的孩子全部都被押在前厅中。
自暗卫察觉到萧明毓出城的马车不对劲之后,便第一时间派人前来长公主府邸中核查,暗卫训练有素,动作要比桃枝快的多。
当她领着临时找来的孩子回到长公主府邸时,还未入府便被押下。
没曾想到萧珏这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桃枝挣扎着想要逃出去给宋婉报信,不过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们被押着等着宋婉被抓回来。
第84章
◎陷阱◎
萧明毓的马车疾驰向近郊,信中所说的据点在京郊一侧,因为此处地势险要,有野兽出没,被圈做围猎场,故而人烟稀少,此时密林之中只有这一辆马车疾驰。
终于,这一辆马车被驾车的侍卫勒停,马车之中的萧明毓声音有些警惕,问:「到了?」
侍卫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安抚住有些躁动的马,回头道:「前面的路太窄马车去不了,剩下百米需要下车走过去。」
萧明毓应声沉吟,转头对着宋婉道:「我让侍卫跟着帝姬阿姐过去,我和吴嬷嬷在此处等着帝姬阿姐。」
虽然宋婉说她只是将阿诺送给檀石颂,萧明毓却猜到,经歷过这般多的曲折,宋婉与檀石颂定然有许多话单独要讲,萧明毓贴心为他们留下些空间。
宋婉搂紧怀中的阿诺,对着萧明毓的体贴点头道:「谢谢明毓。」
而后拉着阿诺下马车,目光望着远处悬崖边上的茅草屋,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檀石颂了,宋婉有些近乡情怯。
却知不能耽搁太长时间,若是让萧珏发现她不见了,恐会为檀石颂招来杀身之祸,想到此处,她握紧阿诺的手,牵着他向茅草屋方向走去。
林风颳过,层层叠峦的苍翠随风生出一丝波澜,悬崖边屋子上的茅草被风吹斜,里面仿佛空无一人般的寂静。
终于走近,宋婉伸手推开木门,吱呀的一声,屋内破败荒凉的景象映入眼帘,宋婉的目光却被屋内的一道声音紧紧抓住,似是觉得嗓子发痒,她想要出声,却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这数载,恩爱夫妻分隔两地,在重逢,中间太多种种,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一时间竟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是待到凝神再看,宋婉的眉头皱起,她冷声发言:「你是谁,转过身来。」
意识到宋婉识破伪装,邓长林转过来,他落拓洒脱的面庞出现在宋婉的眼前,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客套道:「王妃,抱歉,王爷今日并未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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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是檀石颂的谋士,宋婉曾在鄞州见过,第一面的时候是他跟着檀石颂去寻她,在火把的亮光之中看清楚他的模样的。
那时候宋婉是欣赏邓长林的,人事几经沉浮,却还能够淡然处之的人,足以让人钦佩。
可今日,宋婉却警惕的看着他,盯着他的脸厉声责问:「王爷呢?」
书信上是檀石颂的字迹,邀约来此处是以檀石颂的名义,他却未来赴约,足以让人警惕。
邓长林脸上浮现歉意的笑容,虽是抱歉,却不断逼近宋婉,道:「对不住了王妃。」
察觉到他的危险,宋婉护住阿诺往后退,脑海中不断思考是怎么回事,邓长林是檀石颂的属下,不应当会对她们不利,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他背叛了檀石颂。
却没有时间追究到底为何,现下要紧的是带着阿诺离开这里。
邓长林的目光始终落在宋婉的身上,对于宋婉这个王妃,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如今为了檀石颂,却不得不除去,虽是不忍惋惜,邓长林却还是拔出了怀中的匕首。
匕首刺向宋婉,被她堪堪躲开,她的声音骤起:「有刺客,救命。」
宋婉的声音乍起,惊动了外面的侍卫,也将邓长林逼急,他再度向宋婉刺来,用足了力道,可惜邓长林是足智多谋的谋士,却不会武功。
没有刺中宋婉的要害,只划破了手臂。
鲜血滴落在阿诺的眉眼上,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杀阿娘,被跌跌撞撞带着向外奔逃。
邓长林露出一缕狠意:「王妃,你运气很好,但是今天你必定死在此处。」
既然动手了,断不能够让宋婉活着离开,若是消息泄漏,檀石颂定然会严惩下来,故而,宋婉今日必须死在此处。
他的话音落,两个人出现在门口拦住宋婉的去路,守在门外的侍卫正在与三个黑衣人缠斗,纵然萧明毓的侍卫好身手,却双拳难敌四腿。
宋婉的神色有些绝望,她看向门口的老者,凝神镇定,目光收紧看着他发问:「胡叔为何要杀我。」
门口的老者听闻宋婉的发问,看着她一派天真的茫然,目露厌恶:「若不是你,小公子怎会落到如此境地,今日小公子不忍亲自初面杀了你,故派老奴前来清理门户。」
话罢,大刀对着宋婉噼去,前有狼,后有虎,今日註定要死在此处,宋婉知道逃不掉,闭上眼睛将阿诺护在怀中。
只预料之中的痛觉并未传来,一只带着寒光的利箭将大刀击偏,还不待人回头,又一箭射向持刀人的手臂。
胡叔吃痛收手,待回头看见不远处来人大惊失色,而后转过身目眦欲裂盯着宋婉,怒不可遏:「宋婉小儿,你果然是要对小公子不利,竟然引来萧珏前来埋伏,我要杀了你个祸害。」
说罢不管不顾持刀再次砍向宋婉,只是这一次远处的马背上的人再没有给他机会,一支利箭穿过胸前,而后又一支射穿眉心,致使人彻底没了声息。
胡叔的尸体重重的砸在宋婉面前,阿诺的双眼被一只手紧紧捂住,而她身后的人反应迅速,快速的将刀架在宋婉的脖子上。
挟持着她退向屋内,很快,萧珏的马到了茅屋之前,他翻身下马,锐利的目光直直叮嘱邓长林,半响启唇:「檀石颂的谋士?」
邓长林的目光警惕,感受到萧珏的压迫,架在宋婉脖子上的刀不断收紧,纤细的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威胁:「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萧珏的目光冷峻,冷声:「孤是来剿灭鲜卑奸细的,你觉得孤会在乎她的死活?」
这一句话,令邓长林眼中生出一缕犹疑,他垂头扫过视死如归的宋婉目光再从她的脸上看向对面肃杀薄情的萧珏,忽的笑出声有恃无恐道:「大邺帝王,你骗不了邓某,若是你不在意她的死活,藏在袖子里握弓的手何必发抖。」
萧珏藏在袖子中的手确实在发抖,明明素来擅长骑射,却害怕射向举刀对着宋婉的贼人那一箭射偏。
便是那一箭正中了贼人的眉心,手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发抖。
这一句话拆穿了萧珏的伪装,同样令被挟持做人质的宋婉僵住,她的目光看向冷素的萧珏,他心思深沉,鲜少被人识破真实的想法,此刻却是在害怕?
可萧珏的面上仍旧看不出什么心绪,他抬眸冷冷看向对面的邓长林,果决:「松开她,放你走。」
眼见当真拿捏住萧珏的软肋,邓长林愈发有恃无恐,他对着萧珏命令:「不想我伤到她,都立即退出百米远。」
此等要求似乎是激怒了萧珏,他的眉眼骤沉,面色中逐渐蓄积起怒意,就在他身后的金吾卫欲上前之际,他冷呵:「退。」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挟持着宋婉的邓长林这处,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去,警惕着他突然发难。
终是在所有人距离邓长林与宋婉十步之远的时候,邓长林一把推开宋婉,破开茅草屋跳入悬崖。
一瞬间,金吾卫沖入茅屋将萧珏与宋婉护卫在中间,邓长林跌入悬崖,没入悬崖下湍急的河流转瞬被捲入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茅屋之内,宋婉怀抱着阿诺,等待着萧珏的怒意。
等了许久,这怒意却未曾落下,宋婉抬头,之间萧珏垂首看着她的眉眼。
那一双眼中情绪复杂,似是有怒,似是有恨,似乎还有一瞬的害怕,宋婉以为她看错了,因为定神去看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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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沉声道:「不必追,带着长公主回府。」
言罢翻身上马,宋婉看着前面马上将被挺得笔直的身影,她猜不透萧珏今日为何未曾对她发怒。
明明在他看来,今日她所为之事已然违背了约定,宋婉知道萧珏最恨背叛誓言之人,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按照往日,他应当折辱她才对,可今日的他却未发一言。
萧珏的马不算快,宋婉牵着阿诺快步便能跟上,走到马车之前,萧明毓不知何时已经跪在马车之外。
她触怒了她的皇兄,在萧珏赶来时的第一眼萧明毓就知道他动怒了,却也知道他暂且无暇理会她所犯下的错误。
只总会秋后算帐,萧明毓便率先跪下请罪。
她知道她今日错了,茅屋发生的事情她虽未看的清楚,却也猜到了一二,她擅自将陌生人递来的书信交给宋婉,又擅自带着人出城,差点酿成大祸,害了宋婉的性命。
这无论如何都是她错了。
萧珏垂着眸子扫过跪在地上的人,启声:「上马车回城。」
萧珏确要问罪萧明毓,却不是在此时。
萧明毓听明白了萧珏的意思,自知罪过重大,不敢求饶,起身拉着宋婉登入马车,来时驾车的侍卫受了伤,回城则由萧珏带来的金吾卫驾车。
如来时一般,回城的马车亦是速度极快,一路上无人敢说话。
马车之内,宋婉的神色沉寂,她因茅屋内躲避追杀又被邓长林挟持,一身衣服头髮凌乱,眼眸中生出困惑。
她在困惑,檀石颂做了什么,影响到追随檀石颂多年的手下会恨不得对她除之而后快,同时亦在困惑,她抬首看到萧珏的那个眼神,当真看错了吗。
林风将车帘扬起,宋婉的目光落在马上男人的背影上。
第85章
◎封后◎
这一路风平浪静,没有宋婉等待的怒意。
萧珏命人将马车驾驶到长公主府门前,所有人跪伏在地,马上的帝王眉目微垂,居高临下俯视着从马车中出来的宋婉。
那双眼眸异常平静,他对着马车后面的官兵命令道:「送长公主回府,禁足令未除,不得出府。」
萧珏并没有在额外给予宋婉限制,平静的有些异常,不似往日的萧珏。
宋婉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迟疑,她下了马车将阿诺送到府门前的台阶上,而后折身走到萧珏骑着的马前两步处停下来,她的神色亦是平静,抬头望着他道:「是我用往日情意胁迫明毓带着我出城,若要责罚,请责罚我,不要为难明毓。」
纤弱的女子仰头看着高大的男人,萧珏平静的一路的面色有些皲裂,他目光闪动,漆黑的眸子落在宋婉的面上,像是要看透她一般。
许是宋婉本就是一眼便能看透的性子,萧珏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丝毫不爱他,她对所有人都可以流露善意,偏偏对他戒备深重。
最终,萧珏未曾说什么,勒紧马绳夹住马腹向着皇宫的方向去。
他未曾给宋婉再留下说话的机会。
他走后,萧明毓下了马车,笑着安慰宋婉:「他到底是我皇兄,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帝姬阿姐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言罢,再度登上马车,侍卫带着萧明毓的马车向皇宫方向缓缓驶去,唯留下台阶上的阿诺与台阶下的宋婉以及跪了满地的官兵。
宋婉牵着阿诺的手进入府邸,今日的阿诺较于往日更加安静沉默,宋婉亦是。
她无暇顾及萧珏态度的转变,心中唯留下一件事,檀石颂,如何了,胡叔也好,邓长林也好,便是不喜欢她,却也会因为檀石颂而对她恭敬。
可如今却会公然不顾檀石颂的意愿来杀她。
宋婉被困在邺京,耳目闭塞,她不知道檀石颂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可是可想而知,终究是做了极大的牺牲,不然胡叔与邓长林不至于对她如此仇恨。
她闭眼嘆息,檀石颂此人啊,她此生如何报答,宋婉对檀石颂为她的牺牲无以为报只愿有朝一日,能将阿诺与护他的圣旨给他,然后她终老一方宅院,此生为檀石颂与阿诺祈求平安顺遂。
焦急的桃枝与小桂子等回来宋婉,看到她手中牵着的阿诺,知道必然未曾成事,小心不再上前打搅她。
邺京郊外悬崖下河流的下游岸边,邓长林拖着湿漉漉的身躯爬上岸,即便是他极力控制,湍急的河流仍旧将他数次卷到石头上。
虽堪堪捡回一条命,背上的伤口失血过多却是让他面色惨白。
他的面色苍白的难看,心中更是生出丝丝缕缕恨意,这恨意是对宋婉的,今日的情形,不仅仅是胡叔怀疑宋婉想要杀了檀石颂,便是邓长林亦认为是宋婉所为。
而今,他们擅自行动本来已经是大罪过,还使胡叔和那些暗桩丢了性命,回去该如何给檀石颂交代?
恐怕只有将罪责全部推给宋婉了,只几息之间邓长林已经做好决定,拖着虚浮的步子朝着他们真正的藏身之地去。
普通的农户院子,却没有点灯,屋内只有森森月光照进屋里,让人依稀看见里面的人影,邓长林跪在地上,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上首之人皱着眉头,最终却不忍责怪,让地上的人起身。
却在地上之人落座后,道:「我不相信此乃王妃所为,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你擅自行动,但,我这一处不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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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放松下来的邓长林面色骤变,不敢置信的看着檀石颂,不过片刻神色恢復,道:「王爷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将属下赶走?」
檀石颂转过了头,不为所动,月色下消瘦的面庞神色坚决。
不过片刻,一道身影从农户中出来,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离开,走出许久,回头望着安静的仿佛一个人也没有的农户,敛下眼中的些许怒意。
农户之中,四周寂静的只剩下蝉鸣鸟叫,本就剩的不多的暗桩因为邓长林与胡叔的这一次擅自行动几乎全部折损。
此时只剩下院子外头隐藏在暗处的两人。
檀石颂吹燃火匣子,将屋内的煤油灯点亮,这处的亮光让门外暗处的两个暗桩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敲门担忧。
屋内的檀石颂出声让他们进来,两人推门入内,见坐在长凳上的檀石颂神色严肃俨然有话要说的模样,有些面面相觑,刚刚屋内的对话两人听见了,此时有些茫然。
檀石颂叫他们坐下,而后从袖中掏出两袋银子递给两人,在他们茫然的神色下,道:「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人跟随,你们拿着银子各自去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吧。」
他们已经犹如丧家之犬、过街老鼠,跟着檀石颂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如今走是最好的出路,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他们拿着银子离开。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檀石颂最后的盘缠。
千金散尽,奴僕尽散,孑然一身,终是没有对他人的责任了,檀石颂从未向此时这般轻松过,他起身走出院外,遥望着邺京。
自此时此刻的余生每一秒,他都可以用来等他的妻儿,终其一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陪伴。
承明殿中,萧明毓跪在大殿中央,她的嵴背挺直,与高位之上的帝王对峙:「皇兄,帝姬阿姐该是自由的,你知道她喜欢自由,不应当将她困在这方寸之间。」
任何一个真正认识过宋婉的人,不会怀疑她对自由的追求,不管是长公主府邸那方寸之地,还是邺京这座城池,对宋婉来说,都是牢笼。
萧明毓追问着高位上的帝王:「皇兄,你真的忍心困住帝姬阿姐一辈子吗?」
太过冒犯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跪着的女子情真意切,萧珏生出些恍惚,往日唯唯诺诺自卑敏感的小公主早已经长大成人了,敢于为自己在意的人与他为敌。
承明殿里空旷,质问声迴荡许久
萧珏起身从高位上踱步下来,他走到跪在他面前,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道:「孤怎么忍心如此……」
此言落,萧明毓似是看到希望,眼中生出亮光,却又在下一秒破灭,转变为惊愕的不敢置信。
萧珏慢悠悠:「孤这般爱她,还要封她做王后呢。」
暮色四合,大殿之中早就空无一人,没有帝王的允许,没有人敢进去为帝王点灯,暗沉沉的大殿之内,萧珏立于中央,周身的孤寂之感,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当真配的上「孤」这一字。
为何所有人都觉得,他对不起宋婉呢?萧珏的神色不解困惑,最终化作落寞,就算是所有人都恨他,他也要将宋婉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辈子。
恨也好、怨也罢,早就放不了手了,不如就放任自己堕落下去吧。
做了这个决定的萧珏,浮现一缕意味不明的笑,似悲似喜。
第二日的早朝之上,萧珏命太监宣读了一道圣旨,而后,满朝皆惊,片刻一片譁然,他们认真观察帝王的面色,发现不似玩笑之语,便开始沉下面色上谏。
有人说宋婉为长公主,怎可封后,于礼法不合,有人说宋婉曾和亲且有一子,不堪再为帝王妇,有人说宋婉身为前朝帝姬,恐有谋逆之心。
这些谏言,萧珏一一听完没有驳斥,没有惩罚,却仍旧命礼部准备封后大典。
所有人面面相觑,因为萧珏传递出来一个意思,他不去粉饰宋婉的身份,不否定她的过往,但仍旧要立她为后。
这便是萧珏在告诉所有人,他必然会封宋婉为后,无论何人,以何种藉口都不能阻拦。
这种决心,使得劝诫的人有所退却。
他们知道萧珏的手段,亦知道萧珏的对寒门的意义是什么,他们仰仗萧珏立足朝堂,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将门阀彻底剷除。
而在这一日未曾到来之前,他们奈何不了帝王半分。
有这一认识之后,阻拦萧珏的人便少了。
这一道圣旨被太监送往长公主府邸,礼部开始筹备封后大典,而宫中的秀女皆被送返。
宋婉在接到这一封旨意的时候,眉头渐渐皱起,他不明白萧珏为何在还能够在他们即便不是不死不休,亦是形同陌路的时候封她为后。
她拒绝了这一封圣旨,可太监却告诉宋婉,萧珏已经昭告天下,她无从拒绝。
宋婉不为难太监,只道:「我要见萧珏。」
长春宫中,嬷嬷们的动作很快,再接到帝王旨意的那一刻,便安排长春宫的秀女离开。
早在帝王遣遣散秀女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了萧珏封后的旨意,有些曾听过帝王与前朝帝姬秘闻的女子,很快便欣然接受要离开的现实。
这般漫长而紧密的纠缠之后,是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插足的。
而有人则不可置信,付出了那般多,怎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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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因为没有存稿,每天的更新要现码,所以每天更新的时间不定时了,在追问的宝子可以第二天来看前一天的,不好意思(鞠躬)。
第86章
◎条件◎
周舒东西较多,没有着急与旁人一起挤,而是坐在塌上看着屋外行色匆匆收拾行礼的丫鬟,以及大梦一场落空的人。
周舒的父亲在朝为官,是户部侍郎,她是家中独女,很是受宠,便是往日父亲被门阀打压的时候,亦未曾当真吃过很大的苦。
对于入宫为妃,秉持着若是入宫,便为父亲家族谋前程,若是未能入宫,便寻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婿打理后宅。
而在这长春宫中与王懿针锋相对,不过是看不惯王懿这般因为出生便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今,她看着因为这一道圣旨,大梦一场落空的人王懿,畅快之余,反倒生出一缕怜悯,破天荒的在离开的时候对着这么久未曾动作半分的女子道:「女子一生在宫中反倒是困顿,依你的样貌才学家世,寻一个如意郎君还不容易,何必执念呢?」
王懿昂着的头不动,她斜眼看着周舒,冷笑:「管好你自己就行,我就不劳周姑娘费心了。」
眼见一片好心餵了狗,周舒也不再说什么,带着领着丫鬟的东西施施然离去。
不过半日,争奇斗艳,百花齐放热闹非常的长春宫便冷清下来,好似这些时日不曾有过这些年轻鲜活,对未来充满期待与憧憬的生命。
唯有一人,固执不肯离去,来巡视的嬷嬷瞧见还未曾离开的人,皱着眉驱赶:「王姑娘,再过一个时辰这宫门就要闭了,你若再不走,奴才便去王家请人接宫中替你收拾东西了。」
嬷嬷恶劣的态度使得丫鬟不忿,却好似将王懿的骄傲打破,她挺直的背微微有些弯曲,垂眸对小丫鬟言:「收拾东西吧,我们走。」
见她终于动作,嬷嬷离开不再纠缠,转而去看宫女的洒扫。
王懿坐在空荡荡的宫殿内,两个丫鬟收拾着东西,一个较为年幼的不忿:「这些刁奴,收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却这般对我们,当真可恶。」
未说完,却被年长些的丫鬟阻拦住,她们齐齐的去观察王懿的神色,见她未曾发难才安静下来,继续收拾东西。
却未曾瞧见她藏在袖中紧紧捏着的手,手掌心被指甲刺破。
王懿看似是身份尊贵的氏族贵女,却不过是一个瘦马所生的庶女,之所以能够被认在嫡母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是她拼了命争取来的。
苦读诗书,陷害幼时交好的姐妹,忍受知道内情的贵女的奚落,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她事事都要挣得第一,如若不然,她的母亲恐怕会在一个小院子里终老一生,而她则会被随意嫁给一个人来换取利益。
而入宫的机会,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在这次入宫之前,她曾承诺,若是不能留在宫中,就同意嫁给能够给王氏提供银枪的商户。
而那人,是一个年逾五十的胖子。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却被宋婉给毁掉了,王懿眼中渗透出恨,咬牙切齿:「不过是一个亡国帝姬,不过是一个和亲归来的公主,凭什么这么好命!」
而再不甘,终究徒劳无功,王懿闭上眼睛,带着丫鬟出去。
蹬上王府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妇人让她面色惨白。
雍容华贵的妇人慢悠悠取下护甲,而后一巴掌善在王懿的脸上,疼痛让她几乎昏厥,却还极快的跪好求饶:「母亲饶命。」
说的不是恕罪,而是饶命。
看着她乖顺的模样,妇人冷哼:「回去准备嫁去江南。」
这一句话,终是将王懿的希望浇灭,她颤抖着声音道:「是。」
望江阁中,所有人遥看这阁外王府的马车经过,沉默的连一根银针掉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这时,一声突兀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落拓的书生身上,邓长林苍白的面色上挂着一抹讥笑:「在下说了,诸位的打算行不通,不若与在下一同,将这天给掀了,皆是诸位可以再復往日的荣光,在下也能得偿所愿。」
他的话落,阁中其余人面面相觑。
门阀氏族被排挤日渐衰落,指望将自家的女儿送进宫,只要诞下皇子,他们就有翻身之日。
但终究天不遂人愿,希望被破灭。
眼见已经困入绝境,但仍旧有人犹豫,因为如今门阀氏族是在一步步走向衰落,但若是勾结外族谋反,那可是会背上千古骂名的,让子孙世代蒙羞的罪名。
邓长林似是料到他们的犹豫,勾起一抹,带着引诱:「只要萧珏死了,门阀重新掌控大邺,届时,谁会知道呢?」
是啊,只要赌赢了,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所有人面面相觑,交换着目光,最后,王弼沉声开口:「先生有何高见呢?」
邓长林落拓洒脱的面上暗闪过一缕杀意,很快消失不见,道:「需要诸位借给在下些银钱,在下会让利箭穿透他的胸膛。」
王弼盯着邓长林,不信任:「这邺京城铁桶一块,人如何进来?此则不言,萧珏长居宫中,如何刺杀?」
邓长林自负:「他要封后,总是要去祭天的不是吗?」
众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邓长林走后,望江阁中有人道:「这厮什么都没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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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嘉
何可信?」
王弼自然知道邓长林什么都没有,但他要杀萧珏的心是真的,且他只暗中提供银钱,若是他失败了也算不上什么损失,若是他当真办成此事,于氏族必然是绝佳的机会。
此等大利的赌,当然值得一试。
萧珏听到太监的回禀,在批阅完奏摺之后,命人带着宋婉入宫。
这是宋婉第一次入萧珏的寝宫,承明殿,太监在将她送到门口之时停下脚步,宋婉看着里面的人,捏紧衣摆,她走到萧珏的书案前停下,垂着目光问:「为何要封我为后,你不……」你不觉得荒唐吗?
萧珏未曾抬首,他道:「宋婉,孤与你谈个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不会当你的往后!」
宋婉严词拒绝,她不会接受这般荒唐的决定,而萧珏不紧不慢:「你当孤的往后,封后大典之后,孤会让你去见檀石颂,你想要将你与他的孩子送走,孤亦不会阻拦你。」
说罢,他抬头注视着宋婉。
宋婉的唿吸滞住,便是觉得萧珏封后的决定荒唐,这也却是宋婉无法拒绝的条件。
若是以她的自由与余生的悲喜,能够换得阿诺的自由,能够换得再见檀石颂一面,许是值得的。
最终,宋婉声音有些冷:「萧珏,你自始至终都是知道如何逼迫我屈服的,这回,我只愿你信守承诺。」
不过是一具躯壳,既然萧珏想要,便让他拿去吧。
宋婉为后的事情敲定下来,她未曾隐瞒长公主府邸中的人,桃枝与小桂子心疼宋婉的遭遇,却也人微言轻,无可奈何。
而阿诺在听完宋婉的话后,只道:「阿娘,只要是你所希望的,阿诺都会去做。」
阿娘希望他自由,那他日后便定要遨游天地间,不负阿娘所望。
封后的大殿要在宋婉禁足解除之后,时光荏苒,转眼间盛夏已去,初冬将至。
绣娘已经为帝后做好衣服,一切只等钦天监算好的良辰吉日到来,而这一日,在宋婉禁足解除后的第二日。
这一日,宋婉被接入宫中,宫女与嬷嬷为她盛装打扮,待到一起准备好,等着吉日到来之前,萧明毓来到未央宫。
萧明毓是公主,无人阻拦她,只嬷嬷怕宋婉装扮好的妆容被弄乱,在一旁盯着,而萧明毓似乎也并不在意有旁人在场,她只问:「帝姬阿姐,你是自愿的吗?若不是,今日除非我死,皇兄便别想娶你。」
这是自那日带着宋婉出城之后,萧明毓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宋婉,她在得知萧珏封后之后,数次去求见萧珏被拒于外,求太后被劝阻,传书信于都察院无回信,闯长公主府邸无果。
而今,终是在此刻见到了宋婉,她只想知道,宋婉是否愿意。
朝臣惧怕萧珏未曾关心宋婉是否愿意,萧珏昭告天下未曾关心宋婉是否愿意,就连宋婉也未曾关心她自己是否愿意,而今,她养大的小姑娘来问她这一句话。
宋婉骤然生了落泪的冲动。
委屈的时候,真的听不得旁人的关心,最后,宋婉打起精神,微微勾出一抹笑道:「小明毓,不用担心我。」
封后的大殿如期举行,在良辰吉日的时候,萧珏牵着宋婉俯瞰着天下,此刻之后,宋婉便要与萧珏死后合葬一墓,宋婉木然的看着声势浩大的典礼,面上无悲无喜。
封后大典结束后,帝后便要去祭天。
而在同一时间,偌大门庭看起来却有些冷清的王氏,寂静的院子里,王懿坐在梳妆镜前,听闻着下人小声讨论这一场封后大典如何浩大,眼中露出不甘。
这时,下人的声音忽然消失,王懿余光看向门口,王弼已经踏入房间,他的神色冷漠:「已经与江南哪边商量好了,因避讳帝后,婚期推迟一个月。」
王懿垂眸乖顺,掩藏住眼中的冷意:「哦,看来我还要感谢宋婉了。」
「哼」王弼看透她的不服气,冷笑「说不定你还真得谢谢她呢。」
察觉到王弼言语中不明的意味,王懿敏锐的追问:「兄长何意?」
王弼却不再多言,自从应承了富商的婚事,便从那处获得了许多银两,而这些银两,便用来了给邓长林行刺。
帝后去祭天,便是邓长林最好的机会,只要成功了,王弼便会留着王懿笼络其他氏族,兴许真的不用嫁给低贱的商人了。
第87章
◎遇刺◎
帝后祭天在太平的时候乃天下大事,萧珏牵着宋婉的手,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此山巍峨,既是大邺祭天之所,亦是前朝祭祀之所。
宋婉对此地不陌生,她沉默着木然让萧珏牵着手,跟着他一阶梯一阶梯向上。
直到祭祀的天坛,宋婉环顾熟悉的场景,上一次来此处,萧珏还是一个被欺压的皇子,礼部尚书为巴结皇贵妃与三皇子一党,公然模煳位子,折辱萧珏。
那时的萧珏还不似这般深沉,被激怒欲当众杀人,那时,所有人都站在萧珏的对立面,唯有宋婉站在了萧珏的身侧,与他共进退。
那时候的情意,便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堆砌起来的,明明过了这般久,故地重游,还是能够一下子将尘封的记忆勾起来。
萧珏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脸上,他忽然出声:「王后可还记得那登上祭坛的台阶?」
他的话中有追忆,是在期待她能够记起昔日的情意吗?故地重游,岂能不心生波澜,宋婉沉默:「过去太久了,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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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态度冷然,萧珏松动的神色重新冷下来,他牵着她上前,道:「那孤就再带着王后重温一次。」
帝后登上祭坛,燃香祭天,而后便是礼成,宋婉便是这大邺的王后,与帝王一同坐拥这万里江山。
山顶的风猎猎作响,宋婉拿着手中的香走到萧珏的身侧,立在香鼎前停住,萧珏注意到她的沉默,他道:「不愿?」
纵使宋婉不愿,萧珏也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萧珏清楚这件事情,宋婉也清楚,她没有再过多的纠结,将香插入鼎内帝后将燃着的香插入鼎内,道:「自是不愿,但会去做。」
宋婉诚实,看着她冷眉冷言的模样,忽的就想起了她是为了什么才接下那一道封后的旨意的,握着香的手收紧,最后将那香插在了鼎内。
站在祭台外侧的礼部想着台阶下面的众臣高喊:祭天仪式成。
今日之后,宋婉便是萧珏的王后了。
初冬的密林颜色深了许多,躲在密林之中窥视的刺客蓄势待发。
邓长林的神色狠厉,祭天之前要封山,他们在封山之前便潜入这密林之中,等候了半月有余才好不容易等来今日,他们的目的是萧珏,更是宋婉。
杀萧珏于邓长林来说是承诺门阀氏族的人的,而杀宋婉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若不是宋婉,他不会沦落的到今日的地步,若是杀了宋婉,他或可劝檀石颂回到鲜卑,东山再起。
邓长林一声「放」,拉满的弓松开,齐刷刷的箭朝着祭台上的两人去。
宋婉听到动静,转头看向箭簇的来处,守在祭台下面的羽林卫离祭台不算远,却快不过突如其来的箭雨,第一波箭未曾射中,萧珏带着宋婉向远处跑去。
他将她安置在香鼎之后,沉着面色看着刺客躲着的密林深处,暴怒高声:「捉拿刺客,就地处决!」
羽林卫训练有素,萧珏下令之后,立即分散开来做两拨,一波朝着密林中刺客的方向,一波朝着祭台上去护卫帝后。
混乱的场面很快便重新变的有序,密林之中的刺客被羽林卫拿下,所有人皆松了一口气,待到放松,忽的一支箭刺破长空唿啸而至。
这支箭直直取向宋婉的面门,待到羽林卫反应过来还有刺客之时,这一支箭已经穿过了他们,在宋婉的面前了。
邓长林站在射箭之人的身侧,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一支利箭不断向宋婉,前面所有的刺客不过是障眼法,他身侧的刺客才他用来杀宋婉的。
邓长林知道,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没能成功,便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显而易见,他的运气不错。
利箭到了宋婉的面门,她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千钧一髮之际,却见萧珏替宋婉挡住了那一箭,那一箭的力道很大,贯穿萧珏的胸口,连带着刺伤了被他护在怀中的宋婉。
这一箭,使得场面再度慌乱。
羽林卫朝着密林中去,眼见被发现,射箭的人抛弃邓长林掉头就要走,被邓长林死死抓住:「再射一箭。」
眼见邓长林拖住他逃跑,弓箭手是为了邓长林给的金子才来的,而不是前来送命的,他一脚踢开邓长林,快速的消失在密林之中。
邓长林眼见没有可能再补刀,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被萧珏护在怀中的宋婉,转头也逃命去。
宋婉的胸口很痛,而萧珏的血留在了宋婉的手上。
徐贤文上前呵退手忙脚乱的人,此行祭天并未带太医,他指挥人将萧珏与宋婉分开,箭从宋婉的血肉中拔出,鲜血淋漓。
而她只是被刺伤,就留了这么多鲜血,那被利箭贯穿胸膛的萧珏又当如何呢?
宋婉有些呆愣住,将帝后分开的侍卫,扶着已经昏迷的萧珏,问徐贤文:「现下该怎么办?」
萧珏这一次的伤口兇险的程度,不亚于宋婉用刀刺伤他的那一次,而今日的处境更加艰难,没有太医,没有止血拔箭的条件,离邺京有半日的车程。
恐怕就算萧珏的身体硬朗,能够挺到回了邺京,恐怕也会落下毛病,伴随其终生了。
徐贤文当机立断,将箭尾断掉,立即启程回京。
所有人唯徐贤文马首是瞻,动作利落的带着萧珏下山,待到众人走后,徐贤文回首看着还站在原地,盯着地上一滩血迹的宋婉。
心中有气,却仍旧恭敬道:「王后娘娘,请随微臣一道回宫。」
宋婉跟上去,她的胸口还在涓涓流着血,但是伤口算不得深,不会要了性命,而萧珏却危在旦夕,这一箭本该是射向她的。
他为何要替她挡箭。
他的动作很快,常年习武的身手矫捷,只一瞬便挡在了她的面前,她那时从萧珏脸上看到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宋婉都未曾能够回忆起来,只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宋婉在书案前替萧珏批阅奏摺的时候,恍然想起,那是害怕,害怕她死去的表情。
承明殿中,宋婉褪去了冠服,她和众多大臣一同守在承明殿之外,相较于上一次萧珏遇刺不明刺客的兇手,这一回的刺客,身份明确。
邓长林最终还是被抓了,他被囚于牢狱大牢之中,酷刑加身,审问幕后的主使。
这一回,太医为萧珏取出箭之后,他并没有立即甦醒,却也没有性命之忧,因为这一回的箭虽然贯穿胸膛,却不似上一回那般在要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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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说完,顿了顿,又道:「只,陛下虽然年富力强,但接连受创,恐会留下病根。」
说完有些忧愁,太医院的太医,最害怕的就是宫中贵人频繁生病、受伤,他们深知,在帝王家,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还会牵连全族。
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贵人平安顺遂,无灾无病到老的了。
众人散去,徐贤文走在最后,他在等宋婉。
宫闱之中,承明殿前,一朝首辅朝着宋婉行礼,他声音肃穆庄重,道:「王后娘娘可曾去民间走过,看过百姓如何生活的?」
徐贤文知礼仪,懂进退,鲜少逾矩做过什么事情,他今日拦下她,让宋婉有些意外,对于他所问,宋婉答:「曾见过,哀民生之多艰。」
宋婉在鄞州的时候,曾见肆意横行的盗寇,曾看过流离失所的百姓,她知道,在这个朝代,活下来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就不容易了。
徐贤文似是料到她的答案,他又问:「娘娘可曾去挺过百姓的声音?」
百姓的声音?宋婉曾听到过的,许多许多,她抬眼,微微有些疑惑。
徐贤文却又接着道:「如娘娘所知,他们不在乎这个天下姓什么,这个天下的帝王姓甚名谁,他们只关心他们能否吃饱穿暖,能否过上富足稳定的日子。」
宋婉愣住,她声音稍浅:「徐大人,所以呢?」
「所以,请娘娘无论往日生了何种恨,今后又做何种打算,还请娘娘莫要在让陛下受伤,若是娘娘稍关心些外头的事情,便能知道,陛下于这天下,于这天下的百姓意味着什么。」
徐贤文的目光清明,有一种看透人心的能力,宋婉从中看出了责怪,亦看出了无奈,在他离开后,宋婉回想徐贤文的那一番话,意识到他知道上一次刺杀萧珏的是她。
而这一切,萧珏未曾追究,身为最了解萧珏的臣子也未曾揭穿。
宋婉被那样的目光看着,生出羞愧之感,她回头看向承明殿,提起裙摆,拾阶而上,候在殿内的禄喜看到她,似乎是有些紧张,他警惕的看着宋婉,像是时刻要挡在萧珏的面前。
原来没有强求,她只走到距离塌几步远的位置上停下,目光落在塌上面色苍白的似乎是已经死去多时的萧珏,她好久没有这样审视过他了。
他为她挡箭,使得宋婉心绪复杂,她都那般想杀她了,他却还救她。
而,更让宋婉心中生出困惑的是徐贤文的一席话,萧珏于大邺的意义是什么,宋婉看待萧珏,从始至终都是从昔日日日陪伴自己的少年,后来步步紧逼自己的帝王的角度。
从未曾思索过,萧珏除了于她是避之不及的恶人,于天下,于百姓又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萧珏,使得宋婉有些困惑,有些陌生,宋婉不自觉欲上前想要看清楚,察觉到身侧禄喜的紧张,停下来,转头离开。
等萧珏醒过来吧,她的困惑不急于这一时。
第88章
◎重新认识◎
虽然萧珏遇刺昏迷,但是王后的寝宫已然早早布置好,小太监引着宋婉向未央宫走去,红墙绿瓦,宫殿威严,长长的走廊尽头,萧明毓等在哪里。
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向来人,宋婉也未曾停下,向萧明毓走去。
两人屏退左右,相携进殿。
其实,邺京王宫相较于前朝也好,相较于宣帝时也罢,算得上是朴素的。
萧珏不喜铺张浪费,故阖宫上下大行朴素之风,唯有未央宫是精心布置过的,便是乍看起来寻常,却用的是极好的物件,就连香炉里的香都是极好的沉香。
这香味令人有些恍惚,宋婉卸下今日心中的戒备、不安,她环顾四周,最后问身旁的女子:「明毓,你说,萧珏是个怎样的人?」
宋婉鲜少主动提及萧珏,她身侧的萧明毓愣了愣,萧珏是一个怎样的人?萧明毓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道:「皇兄他霸道、独断、狠辣,对兄弟姐妹算不上好,对帝姬阿姐更是做过许多过分之举。」
萧明毓说的认真,她靠在宋婉的肩上,伸出十指细数了萧珏很多的缺点,最后当所有手指都放下去都还未曾说完,萧珏所行之恶事,当真罄竹难书。
自萧珏小的时候起,便是一个喜怒无常,极难揣摩相与的人,只是最后萧明毓看着握着的双手,而后松开,抬起头看着宋婉认真道:「但是帝姬阿姐,他也破除了门阀把持朝政压榨百姓的局面,他也知人善用为百姓谋了许多福祉,这些年百姓安居乐业,生活有了盼头,寻衅闹事游手好闲的人少了许多都是皇兄推行新政的缘故。」
宋婉的看着平静的分析着萧珏这个人的萧明毓,认真审视萧明毓的表情,企图构建萧明毓口中所说的萧珏,可惜,无论如何却想不出来。
在她的眼中,萧珏只有霸道、独断、狠辣,但,除却这些,当真还有那么多她所不知道的一面吗?
宋婉心头浮现出萧珏冷凝的脸,想像着这样一个人,在朝堂之上大刀阔斧的推进改革,知人善用受人爱戴,又恍惚记起,在从鲜卑回到邺京的路上,比之她离开之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少了许多。
萧明毓看着宋婉面色的变化,知道她在思索判断她所说的,不做打扰,只静静的陪在她的身旁。
宋婉这一生遭受太多苦难了,她不知道她现下所说的这些对眼前疼爱她,照顾她的阿姐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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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始至终只做一件事情,她的帝姬阿姐若是想要自由,她就帮她寻得自由,若是她的帝姬阿姐选择留在这座王宫之中,这一生太过漫长,她唯希望阿姐的日子不要那么难熬。
这漫长的一生,至少宋婉应当知道萧珏除却坏的一面,还是一个怎样的人,最后如何,全看她的阿姐自己决断。
萧明毓静静的等着宋婉,直到她的神思回来,听闻她问:「还有吗?」
萧明毓见她愿意继续听下去,声音轻轻缓缓道:「文帝元年,皇兄初登基即位,命吏部与翰林院协同设殿试考校学子,废除举荐制,盖因此举乃是第一次为,吏部与翰林院皆不知南北学子所学差异,考试之后,按照文章擢选,入殿试三十人,唯有一人是北方学子。」
宋婉似乎看到那时的场景,默然后接道:「此结果定然引起北方学子不满,若是处置不当,或会引起北方骚乱。」
她未曾说完,此乃萧珏破除门阀氏族的第一步,亦是他登基即位的第一件改革大事,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看着他失败,若是当真出了问题,萧珏之后再想做什么便会难上许多。
「是的。」萧明毓有些惊讶宋婉知道这些,她诧异片刻,接着道:「当时北方学子隐隐有□□之势,吏部与翰林院看到形式不对,乱了阵脚,皇兄召当时的吏部侍郎徐大人与翰林院张大人密谈一夜,第二日便颁布了圣旨,南北方学子分别排名,各取前三十名入殿试,方才平息了这一场祸端,这之后,皇兄推行的新政容易了许多,却还是会受到万般险阻,直到……。」
直到萧珏带兵平定了蠢蠢欲动的鲜卑,这朝局才算彻底在他的掌控之中。
宋婉未曾注意到萧明毓减小的声音,她的眼前似乎能够看见少年帝王被左右掣肘,排除万难掌握大权,而后一件一件将利国利民的新政推行下去。
萧珏似乎不全然是一个坏人,至少他是一个算得上好的帝王。
亦或许,鲜卑与大邺敌对,便是不是因为她,迟早也会一战,这一战是为了避免将来更大的战乱。
半夜,寝殿之内的萧珏醒过来,他的目光在大殿之内逡巡一圈,未曾看到想看的人,眼眸微阖。
候在屏风之外的太监听到里面的动静,急匆匆小声的从屏风外绕到内殿,瞧见醒过来的帝王,忙去招唿太医。
太医为萧珏把脉之后,又查看了被贯穿的胸口,这一次伤口的创伤面积大,便是过上这么许久,还隐隐有血渗透出来,太医为其换好药后被留下,萧珏声音有些虚弱:「孤这伤可治得好?」
太医不敢欺瞒萧珏,不敢抬首,只道:「陛下这伤不在要害上,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上不在要害上,不会有性命之忧,萧珏咀嚼着太医这话,他的眼眸微垂,萧珏少时虽然纨绔,却从未曾落下骑射,自是知道那一箭这般兇险,定然不会好的这般轻易。
他沉着脸:「此事不可对外宣扬。」
太医离开后,萧珏召来禄喜,他询问了今日祭天刺客的事情,问了门阀与寒门两党的动静,禄喜一一答后,却未曾听见萧珏让其退下的命令,他抬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帝王,知道帝王想要知道什么,道:「王后娘娘白日里也陪着陛下,只是担心吵着陛下的休息,故而才离开的。」
萧珏确实想知道宋婉如何,却不相信禄喜口中的半句话,宋婉定然是来过,但不过是迫于身份才前来,时候定然不愿意多留半刻。
萧珏扶着胸膛的伤口,这一箭是因为宋婉伤的,距离上一次她刺伤他才过去不久,在这一箭射来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用手去抓住这一支箭,恐会伤了手,却不会要了性命与在胸前留下这般重的伤。
但那是萧珏没有万分把握将箭拦下来,便不愿去冒这个险。
这般,若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恐怕就不是迟钝而是蠢了。
可是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宋婉呢?想到那个女人,萧珏额角生疼,只得闭上眼睛缓解,可越是这般,便越发挥之不去。
第二日,因为帝王遇刺重伤休朝,萧珏面色苍白的在龙塌之上,闭着的双眼让他身上的锋芒消散大半,微蹙的眉头昭示着他在梦中并不安稳。
许久,他挣扎着从睡梦中清醒,缓缓睁开眼睛后,看向背对着他坐在书案上的声音,看着书案上奏摺的人似是察觉到身后之人清醒,转头看向此处。
萧珏与宋婉的目光对上,许久未曾说话,半响,宋婉没有为她擅自看奏摺被抓住而害怕,她眉目平静的拿起放在书案上的参汤走到萧珏的塌前,垂眸看着塌上的萧珏:「我命膳食房炖了参汤,可否要饮用。」
萧珏撑着身子从龙塌上坐起,他的动作太大,牵扯到胸膛上的伤口,眉间隐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却还是兀自忍下起身,欲从宋婉手中接过参汤。
在萧珏的手碰到白玉碗之时,宋婉躲开了他的手,她皱着眉头:「既是起不来,何必强撑着装模作样?」
萧珏的手放下,他抬眸看向宋婉,虽知不应该,却还是未曾忍下去,他声音略微生硬,道:「孤还死不了,不日便能兑现承诺,王后不必担忧。」
除却是因为她想要去见檀石颂,萧珏想不出其他理由宋婉回主动来看他,虽是心中百味杂陈,却还是不愿意叫她失望。
这句话让宋婉的手一顿,她自是想早日见到檀石颂,今日来却不是为了逼迫重伤的萧珏来做这一件事情的,她沉默了片刻,将参汤送到萧珏的嘴边,他却偏头躲过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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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他是担心参汤中有毒,宋婉送到自己嘴边喝下一口后,再度舀起一勺,送到萧珏嘴边,见他仍旧不喝,垂眸道:「你是为了救我受伤的,这是我欠你的。」
萧珏仍旧沉默着看着宋婉,这一回却是张开了口,他将参汤咽下去,不知道是否是喝的太急,呛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胸前的伤口因为这一阵咳嗽再度裂开渗出鲜血,宋婉的目光似是被这殷红刺到,竟有些严厉:「为何咽的这么急,你不要命了!」
宋婉的眉头紧紧皱着,急忙放下手中的碗为萧珏顺气,她似乎在情急之下忘了戒备,柔软的触碰令得萧珏的咳意消散,而后僵住,往日她爱他的时候,每每受了伤,她便是如此看似很兇实则关切的语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察觉到萧珏的变化,宋婉顿了顿收回手,欲起身道:「好好养伤。」
却被萧珏叫住,他道:「若是你觉得欠孤的,便日日来伺候孤用药,待到伤好了,孤便允你去见檀石颂。」
萧珏因为刚刚咳嗽泛出的红晕还未消退,目光之中还有些许水光,他定定的看着宋婉,竟然有些可怜的模样。
这般模样,这般亏欠,终是没能够狠下心拒绝,最后宋婉扔下「明日我会再过来」后离开。
第89章
◎苦肉计◎
第二日,宋婉来时,太医还没走,待到宋婉询问伤势的时候,太医愁眉不展道:「陛下此伤甚重,恐落下隐疾,若是不慎恐有……」
剩下的未曾说完,但何意不言而喻。
太医每说一个字,宋婉心情便复杂一份,最后她看向龙塌上面色苍白的帝王,往日里的萧珏是生龙活虎的,鲜少看见他这般模样,袖中的手不自觉捏紧,最后,她细细问询了太医该如何照顾萧珏后,方才回到未央宫,对着等候她的桃枝道:「将我的东西收拾些,随我带去承明殿吧。」
桃枝明白宋婉的意思,知道她主子到底是心软了,幽幽嘆口气,为宋婉收拾东西。
承明殿中,待到宋婉走后,萧珏的眼睛睁开,他的目光隔着屏风追着离去宋婉的模煳背影,但凡宋婉此时折回来,便能发现萧珏刚刚是故意为之,或许就会猜到太医对她所说皆为萧珏授意,故而看出萧珏的目的生怒。
偏宋婉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她见不得旁人为她至此,便是再厌恶对方,亦会心生愧疚,萧珏就是利用这一点来让宋婉心软肯接近他。
便是萧珏,亦对自己的行径不耻,可别无他法了不是吗?
他见太医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将眼中的情绪藏起来,挥手阻止太医说的话,让他退下。
宋婉搬来承明殿,她在萧珏旁边的软塌上放上锦被,打算等到萧珏伤势好转再离开,发现她的动作,萧珏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小太监传太医来换药。
今日太医得了授意,待到得到萧珏的命令才来。
太医为萧珏掀开胸膛前的衣袍,皮肉翻飞的伤口露出来,血红的窟窿因为伤口癒合显得血肉有些狰狞,萧珏自始至终目光都落在宋婉的脸上,看到她面上的担忧,不知为何开口:「死不了。」
死不了,却是很疼,虽然太医下手很轻,却还是令萧珏额头冒出细汗,初冬的天气,额角的汗渍将头髮汗湿贴在额角上,显得没了帝王的威严,多了些隐忍的潋滟。
因萧珏不喜宫女伺候,此时除了太医,便只剩下宋婉在内殿,她默默走近拿起放在塌边的团扇轻扇。
或许是她扇风真的有用,萧珏面上的痛苦消散了些许,他睁开眼睛看着宋婉,眼尾还有因为疼痛而泛出的微红,待到太医走后,萧珏撑着身子拢好散乱的衣袍,并未就此坐下。
他的目光盯着宋婉,而后快准狠的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放手,像是不甘心要抓住什么。
宋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下意识挣扎,不过片刻意识到什么候,挣扎停下来,她的神色偏冷,声音清婉中带着略微的温怒:「若是不想伤口裂开你最好安分的躺着。」
这句话令钳制着她手的力道略微放松,只是不过片刻,她手腕上的力道又收紧,偏不如宋婉的意收手,固执的一如往常。
自从萧珏成为帝王之后,多是言语刻薄,却少见这般动作幼稚,加之顾忌他胸前的伤口,宋婉挣扎着不敢大动作。
却也因为这般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她面上的愠色更甚,欲开口呵斥,垂眸却见汗意未干的萧珏,苍白的唇色微微张起,吐出几个字:「婉娘,疼。」
他的声音可怜,可怜的仿佛少时他被树枝划破了手肘可怜兮兮求着她安慰时候的模样。
宋婉不再动弹,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抓着她手的人,半响不再挣扎,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神色平静:「萧珏,你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何苦做这些模样来博取同情。」
萧珏看着宋婉,虽然不再急着挣脱他,却说着比挣脱更加让人难受的话。
他垂了眼眸,松开手,状似苦笑,又是自嘲:「婉娘,你以为我在骗你?我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疼的。」
萧珏的手轻抚上胸口,刚刚被他拢好的衣服再度散开,一道已经长好新肉的疤痕映入眼帘,宋婉的目光只触及到那处血肉,便如同被什么电到一般,面上愠色尽散,慢慢变的苍白,最后化为三个字:「对不起。」
宋婉只一眼便知道,那一道伤口,是她亲手刺的,而现下的伤口,是为了救她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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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听不得他喊半句疼,宋婉,你何时变的这般苛刻了呢?
宋婉的沉默,换来男人的得寸进尺,他进一步逼近,声音却仍旧是可怜的:「婉娘,我疼的睡不着觉,你能哄哄我吗?」
萧珏少年时候,每每睡不着觉,便赖在宋婉的怀中,要她轻拍着他的背方才入眠。
年少多好眠,哪有那么多睡不着的时候呢,不过是赖在喜欢之人身旁的藉口罢了,宋婉分不清萧珏此时是藉口,还是真的。
她看了他半响,企图从好看的脸上看出些什么,除却眼下的青黑,终是一无所获,这一夜,宋婉坐在萧珏的塌前,轻轻的抚着他的背。
塌上之人好似当真因为她的轻抚沉入梦中。
可身体上的疼痛,终究是使人难以安眠,晚风习习,塌上的男人惊醒,他睁开双眼凝视着黑暗,最后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缓缓转头看向伏在他塌边的人。
最后,俯身慢慢靠近,直到苍白的唇快要碰到白皙红润的面颊。
黑暗之中,宋婉睫毛微颤,她清晰的感受着灼热的唿吸喷洒在面庞之上,以及左后落在上面带着略微凉意的唇,却没有拆穿什么。
第二日清晨,萧珏清醒的时候,宋婉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几乎是一瞬间的慌乱,最后看到仍旧留在软榻上的锦被眸子中的墨色方才消散些许。
从外面进来的人问他:「你在找什么?」
「我醒来,珍爱的东西找不到了,心中焦急。」
他声音轻缓,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的看着宋婉,仿佛意有所指,宋婉躲开这目光,将玉碗放在他的面前,道:「药好了,喝吧。」
终于,萧珏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玉碗中的药上,见他迟迟未动,宋婉以为他是担心她在药中动手脚,欲如昨日的参汤那般在他面前试药。
萧珏何许人也,只一眼便看透她的意图,端起玉碗一饮而尽,而后有些受伤般:「婉娘,我只是想让你餵我罢了,何故误会我至此。」
宋婉有着伤萧珏一次的后悔,被他救一次的亏欠,心中本就愧疚,如何受得起这般的质问,她不知如何作答,欲离开逃避。
最后萧珏叫住了她,戳破她心中所想,他声音轻诱:「若是婉娘觉得愧疚,日后便餵我喝药好吗?」
宋婉每日给萧珏餵药换药,她退一步,萧珏便进一步,到了最后,竟然会因为药苦,要宋婉哄着才会喝下。
因为萧珏的伤,宋婉百般退让,在他伤口癒合的差不多之际打算离开,她亏欠他的性命,他若是好了,她便会抽身离去。
这一日,萧珏察觉到宋婉的去意,这些日子虚幻的美好被打破,空无一物的软塌提醒着萧珏,她对他仍旧是往日的态度,避之不及。
在宋婉端来药后,萧珏反常的主动接下药饮下,在萧宋婉略微诧异的目光下,幽幽问:「婉娘是要离开了吗?」
宋婉未曾想到萧珏这般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却未曾打算隐瞒,道:「你的伤好了,我也该走了。」
「日后……还会再过来吗?」
他的语气有些慢,似乎是在向宋婉确认着什么。
这些时日的友好相处,恍然给人一种他们回到了少时的错觉,可终究是错觉,萧珏是心机深沉的帝王,便是这几日因为受伤脆弱有几分少时的模样,宋婉经歷这么多,也不可能再回到那时候的心境。
她的不回答,已然是给了萧珏答案,他忽然轻笑一声,退去这几日的伪装,抬眸看向她,问:「既然还是这般恨我,为何不趁机要了我的命,这些时日,你有很多机会的。」
萧珏对宋婉不设防,这几日无论是在她端来的药中,还是深夜无人时她头上的一支金簪,都足以取了萧珏的命。
对于这个问题,宋婉没有过多犹豫给了萧珏答案,她道:「你昏迷那日徐大人给我说了关于门阀与寒门,关于天下与百姓,后来,我去问了明毓。」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等着她答案的萧珏,看着这个明明是运筹帷幄的帝王,却伪装来骗他的男人,接着道:「萧珏,你是个好天子,若是你想让我当这个王后,我日后也会尽量做一个好的王后。」
她知道他这些时日骗她是为了想要得到什么,她可以尽力去做好大邺的王后,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萧珏的妻子。
日光倾泄,落满名堂,萧珏看着这个对他没有半点爱意的女人,终究是赌输了,扮可怜能够得来她一时的心软,却得不来她的回心转意。
他眯眼反问:「既然如此,这些时日所作的是为了什么?」
萧珏不给宋婉说话的机会,不等她回答抢先一步道:「是为了檀石颂还是为了檀石诺吧,你放心,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今日便兑现允诺你的事情。」
他说完,定定的看着宋婉,在等她一个反驳,不过最终仍旧是痴心妄想了,宋婉抿唇未曾否认,萧珏心死,明知道为什么,却偏偏抱有一丝希望,当真是受过伤后变的蠢笨了。
第90章
◎再见檀石颂◎
萧珏让宋婉回到未央宫,等着他的安排。
他说完这些,像是短暂不想看到宋婉,闭上了眼睛,细看这些天恢復了许多的气色,再度变差。
这些时日做的这些,诚然是为了檀石颂与阿诺的妥协与让步,但心中没有半分希望萧珏活着吗?宋婉抚住胸口,扪心自问,她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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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如今,她是否还希望萧珏死,问心已然问不出答案,当初坚定的想法,早已经消弭的不见踪影。
她抓着阿诺,郑重的请求桃枝与小桂子要照顾好阿诺,宋婉允诺,待到阿诺回到檀石颂的身边,是走是留便由他们决定。
这件事情,在宋婉接下萧珏封后的圣旨那一日便做好了安排,他们知道宋婉是何打算后,跪请过留在她的身边,却被她否决了。
她不知道萧珏日后会如何,不希望她身边的人再成为萧珏逼迫她的工具。
最后,小桂子与桃枝答应了下来,他们不愿意成为宋婉的拖累,也放心不下看着长大的阿诺,便接受了宋婉的安排。
早已定好了的别离,过程中早就抒发尽了哀思,到了分别之际,反倒没了愁绪。
宋婉等着萧珏派人来送她出宫。
而承明殿中,萧珏垂眸坐在书案前,他面前是写好的圣旨,却久久未曾拿给恭候的禄喜,最后,他沉默起身:「孤亲自去。」
宋婉等来了萧珏安排的人,亦等来了萧珏,她沉默片刻,并未阻止萧珏同去,此行的目的是将阿诺送出去,是斩断檀石颂的执念,并不是逃走。
故萧珏前去与否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但他执意要去,就连禄喜劝诫他伤势未愈都未能成功劝阻他。
一行车驾从邺京城驶出,在密林之中穿梭,他们的方向明确,宋婉意识到,檀石颂的行踪自始至终都在萧珏的掌控之中,若说暗桩还未遣散的时候,檀石颂还能够隐匿自己的行踪。
暗桩遣散之后,他即便有心也无力了。
萧珏想要杀檀石颂轻而易举,手到擒来,而他却没有这么做,马车从官道上驶入林间小道,马车颠簸,让萧珏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眸子微垂,不动如山。
宋婉收回了目光,她想,萧珏较于往日当真不一样了,他不是更加宽容大度,而是更加能忍,忍到即便那么想杀了檀石颂,那么轻而易举便能成功动手,却屡次三番放过他,只为用着檀石颂威胁她。
越是这般,越是坚定了宋婉送走檀石颂的决心。
马车在一个普通的农户之前停下,正是午时,屋内没有炊烟,院门落了锁,昭示着院子的主人不在。
宋婉下了马车,萧珏坐在马车内未动。
稍许,有人影从树林中出来,他的背上背着弓箭,手中提着打来的猎物,抬眸看到停在院门前的马车与围着的人,脚步放缓,却未曾停下。
檀石颂走向院门,看着华丽的与此处格格不入的马车,弯腰拱手:「有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他的声音清透冷冽,让本该温和的声音染上疏离,只这简单的一句,已经让宋婉恍如隔世,她一步一步从马车后面,走到马车对面人的视线里。
泪水早已盈眶,只在看到那个人的那一瞬间控制不住落下,对面的人愣住,手上的猎物掉落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喜悦与不敢置信只在眼中一闪而过,很快便猜到了马车中的人是谁。
他的动作僵住,在距离宋婉两步的距离前停下,克制住颤抖的手,缓缓躬身向着宋婉行礼:「王后娘娘,好久不见。」
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时隔经年再相见,却顾及对她的影响,不能拥入怀中,不能倾诉苦楚,因为只隔着一个车帘,里面坐着她现在的丈夫。
他说错一句,做错一点,或许都会为她带来麻烦,行礼起身,他未曾看向宋婉,只向着马车内的宿敌恭敬道:「可否容许草民与娘娘单独说会儿话,一盏茶的功夫即可。」
他懂进退,便是沦落到乡野村夫的田地,也抹煞不了他骨子里带来的与生俱来的恪守礼仪。
这种进退有据,温润守礼是宋婉喜欢欣赏的,却是马车之中的人永远也学不来的,人影端坐,袖中的手不断收紧,萧珏薄唇亲启:「允。」
于天下,他是赢家,于宋婉,他却输的彻彻底底,这场较量且是他一开始占据上风,因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人生总归无法圆满的,只要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便可,就当,就当是为了他走错的哪一步恕罪吧。
屋内,两个人相对静坐,明明那么久没见,明明做出了那么多牺牲,檀石颂看着许久未见的爱人第一句仍旧是关切,他问:「今日你来,可是很艰难?」
未曾说他的相思,未曾说他的不易,只问了宋婉今日来见他是否艰难。
只这一句,便让宋婉泪如雨下,檀石颂脸上温和的笑意消失,他嘆口气,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温热的指尖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的脸颊,心疼道:「婉婉来见我,定然很不易,都是我的错,当日未曾……」
听见檀石颂要怪自己,宋婉泪眼婆娑的摇头,她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只想要叫他不要怪自己,他都为她至此了,便不要怪自己了。
「你瘦了,你身边照顾你的人呢?」宋婉的声音哽咽难过,空荡荡的衣袍中,包裹着的身躯消瘦的只剩下薄薄的一片,虽然知道檀石颂过的不好,却在亲眼看见的时候仍旧觉得难受。
胡叔死了,邓长林被抓了,暗桩被檀石颂遣散,最后的银两都赠与旁人,他无所牵挂,亦无所依靠,天地间唯独只剩下他一人,他却偏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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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哭意难止的宋婉,檀石颂有些无奈,像是每一次包容她做错事,说错话,戒备他时候的无奈一样,他转移话题,问:「阿诺在另一辆马车上吗,我刚刚看到马车帘子后面的眼睛了。」
那一双很像宋婉的眼睛。
说到阿诺,终于使宋婉停止哭泣,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我将阿诺送给来给你。」
自此以后他便不是一个人了。
檀石颂没有拒绝宋婉,素来,宋婉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檀石颂答:「好。」
「以后你要陪着阿诺好好吃饭,要吃好多好多好吃的食物。」不能在消磨自己。
「好。」
「以后,你和阿诺每日都要过的开心,陪他做木马,陪他习字,陪他练武,陪他好好长大。」
「好。」
「以后你们离开邺京,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去看很多很多美丽的风景,踏遍天下大好河山。」
「好。」
宋婉每提一个要求,檀石颂都好脾气的应下,仿佛无论宋婉说什么,他都会应下。
这种顺从与纵容,使得宋婉的泪意再度打湿了眼眶,她看着对面温和稳重,虽然那般难过,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缕笑意掩饰的人。
这般好的人,这一生为何要认识她呢,宋婉鲜少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却后悔当初答应了他的提议,将他拉入这万丈深渊之中,终身不得安宁。
明明是雄才伟略的天之骄子,却因她沦落到如今额地步,怎能不愧。
最后的最后,宋婉在泪中绽放一缕笑意,说出了对檀石颂的最后一个要求,她道:「檀石颂,你带着阿诺离开邺京,永远忘了我吧,此生是我负你,原来生你能好运,再不遇我。」
这句话落下,明明还是笑着的人,眼中却生出了泪,许久许久,檀石颂道:「好。」
宋婉的要求,即便是让他放下她,忘了她,他亦应下,只因这是宋婉所求。
一盏茶的时间算不上长,但是对于告别的人来说够了,桃枝与小桂子带着阿诺进来,宋婉将阿诺搂在怀中,亲了亲他的脸颊,而后起身,在屋内四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出屋内。
登上马车,她终究没有忍住,掀开车帘看向屋内,在此一别,此生恐怕便不復相见了。
有些人情深缘浅,宋婉今日未曾对檀石颂说,她爱他,在分别很久很久之后,她意识到了她对他的爱,可惜明白的太迟了。
马车之中,萧珏未曾阻拦宋婉,只在马车驶离很远之后,宋婉仍旧捨不得放下车帘的额时候,道:「婉娘,再是不甘,此生你都只能陪着我到老,终究是我赢了不是吗?」
宋婉放下车帘端坐,她与萧珏隔着些许距离,不算疏离,却也算不上亲密,神色平静:「我会陪着你一辈子的。」
当一个囚在皇宫这座牢笼里的王后,与自由诀别,端正、庄严的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后。
屋内,宋婉搁置在木桌之上的圣旨被檀石颂缓缓打开,他的目光落在上面的一字一句上,而后他弯腰抱起阿诺,目光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檀石颂生来便从未有过自由自在的时候,往日困于朝堂,后来困于爱与责任,但宋婉让他自由自在,他往日便会如她所愿,自由自在。
他道:「阿诺,听闻江南好风光,你是不是还未曾见过,爹爹带你去看好不好。」
「好。」
第91章
◎新年◎
有了王后的王宫,并未热闹更多,亦或者言,多了宋婉的王宫于往日并没有多少变化,整个王宫还是如昔日一般安静。
从邺京城外回来后,萧珏曾召集宫中管事的太监与嬷嬷来未央宫里听候宋婉的吩咐,宋婉看着规规矩矩的人未曾重新树立规矩,只吩咐了一切照旧。
萧珏不贊同,怕有人欺瞒宋婉,在她眼底下做出什么违逆之事,宋婉只言:后宫之中的人不多,她不喜轻易改变。
如此,萧珏并未在多说什么,只在离开未央宫后,将宫中管事的大太监与嬷嬷叫到跟前吩咐:「日后,整个皇宫需要对往后尊敬,若是让孤知道有人敢做出欺上瞒下,轻慢王后之举,定然严惩不贷。」
大太监与嬷嬷躬身称是,回去之后告诫了手下的太监宫女,让其约束好自身与手头下的人。
他们在后宫中混迹一生,经歷过先帝妃嫔众多的时候,自然知道,宫中的皇后娘娘该不该敬,是认真对待还是敷衍了之,除却娘娘们前朝父兄家族的分量,便是帝王的喜恶了。
眼下这个王后娘娘,看着和善,但帝王却关切的很,这样的情形,自然不敢轻慢薄待。
是以,起初,阖宫上下严阵以待,奉宋婉的命令为圭臬,更有一些心思复杂的,担心宋婉只是让他们放松警惕,若是拿着错处了便会杀鸡儆猴,故而万事小心翼翼,操办事宜的时候,前来问宋婉那章程,宋婉坐在厅内,听闻了禀报后,眼皮也不抬,只教他们自行决定。
后来事情办完了,宋婉也未曾刻意找了什么错处来为难他们,便明白宋婉不是个事事较真的主子,便如往常一般照旧办事情,只是在事前将所作的安排报于宋婉听,事后再将办完的事情告知宋婉。
宫里头没有强势的主子,下人耍心眼子找事情,后宫便这么风平浪静的过着。
未央宫中有许多太监宫女,宋婉却未曾与之亲近,她对王宫上下保持着不亲不疏的态度,唯有萧明毓来时保持着亲昵,在这日,太皇太后派人传话来未央宫,想要见见宋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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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萧明毓正在未央宫中,送走传话的嬷嬷后,有些央求道:「阿姐,皇奶奶年纪大了,你万事顺着她些,莫要与她置气。」
与宋婉见的多了,稳重的明毓公主又生出了些许小孩子对着大人撒娇的模样,宋婉摸了摸她的头,道:「我知道。」
便是萧明毓不说,宋婉也感念当年太皇太后出手相助,护住明毓的恩情,不管她说出了什么过分之话,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宋婉都不会与之计较。
太皇太后的头髮已经花白,精神仍旧矍铄,她见到宋婉的时候很是和蔼,仿佛生来便是这般和蔼的性子,笑眯眯的招唿着坐下打趣:「皇帝未曾登基的时候本宫就在想,日后我那孙儿的妻必然是你,虽然过程兜兜转转万般曲折,但如今看来,我这个老太婆还是没看走眼。」
宋婉闻言,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几许,却未曾反驳老太太的言语,她见礼后坐下。
与萧珏,她少时曾真切的期盼过嫁给他,后来时移世易改了主意,生出许多爱恨,但如今确实如太皇太后所言,她还是嫁给了萧珏,宋婉眉眼淡淡,道:「皇奶奶所言甚是。」
她看似顺从,却能让人一眼看出她并不认同太皇太后所说的,太皇太后看出她所想,笑意稍浅,认真了些,道:「你还年轻,不知道人这一辈子长的很,你看我这老太婆,活到了这个岁数都还死不了,斤斤计较是过,煳里煳涂也是过,若想活的开心,何不煳涂些呢?」
在宋婉欲起身离开之前,太皇太后收了一脸和蔼的笑意,露出几分严肃,道:「说句实话,我是不太喜欢我那皇孙的,在我看来,他与他的胞兄相比太过不择手段,太过心胸狭窄,行事又过于狠辣不留余地。」
老太太说到此处的时候顿了顿,又有些语重心长道:「可,宋婉你应当是知道的,他的母后,他的皇兄是如何死的,他心中生出些恨也是人之常情,若是他行差踏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人这一生如何可能半点错都不犯呢。」
宋婉行礼:「谢皇奶奶教诲,皇奶奶说的您不太喜欢萧珏,孙媳妇觉得所言并非属实。」
今日太皇太后看似在说萧珏的不是,可句句却又都是在劝她放下,这种如何算得上不喜欢呢。
太皇太后并未在多说什么,放宋婉离去。
她离开之后,太皇太后嘆了口气,对着身后的老嬷嬷道:「本宫老了,本不想管这些恩恩怨怨,但到底是我那孙儿亲自来求我,只本宫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说过太多话,太皇太后脸上生出倦色,她今日说了这么多,多是受了萧珏所託,但唯有一句话,她不太喜欢她那孙儿,虽是九五之尊,但亲情淡薄,能够为了宋婉至此,亦是令她惊嘆。
寿康宫外,丫鬟太监远远的跟在远处,宋婉慢悠悠的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她的神色并不安宁,脑海之中是刚刚寿康宫中的对话。
她轻声呢喃:「何人能够不犯错,不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煳涂过一辈子也是开心的。」
不难猜出,这些话是出在何人之口,太皇太后今日对她的劝言,恐怕是萧珏的授意,自那日送别檀石颂,回到皇宫之后。
宋婉如她所言,她会陪着萧珏一辈子,她会好好的当一个王后,但是仅仅是大邺的王后,而不是萧珏的妻子。
萧珏来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被拒在未央宫的门外,她做好了萧珏生怒,强行闯进来的准备,却未曾想到,他想借旁人之口劝她放下。
宋婉的目光越过层层宫墙,看向承明殿萧珏寝宫的方向,放下二字谈何容易呢?
时间过的很快,深冬很快来临,今年设在紫宸殿的岁宴较往年唯一不一样的是,今年帝后一同出席,高位之上,帝后一同举杯敬满朝文武。
这杯酒之后,管弦乐器声起,歌舞昇平,热闹非凡,许多大臣向帝王唱祝酒词,酒至过半,萧珏回首,不知何时,身旁位置上的人已经不见。
酒意使人意识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年,只一瞬仿佛回到哪一年玉璧公主和亲的见辞宴上,萧珏有一瞬间慌张,举目四处张望。
等到意识到今时不是往日,他已然抛下大臣走到殿外,冷风吹过令他清醒几分,目光所及之处,在迴廊出看到心之所念的人影。
他犹豫了一下向她的方向走去,这数月,让萧珏认识到,即便宋婉答应了做他的往后,即便送走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檀石颂檀石诺,她依然抗拒他。
在被拒之门外的无数次中,他亦曾有过强行闯入扣住她的手质问她为何就不肯怜惜他半分,却在意识到,这样只会将人越推越远后忍了下来。
不知是今夜她肯出现在岁宴上,还是因为今夜饮了酒,萧珏鬼使神差靠近,问:「可是不舒服?」
萧珏的突然出现没有吓到宋婉,她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让躲开萧珏身上淡淡的酒味,道:「殿内有些闷,出来透会儿气便回去。」
她的躲避未曾逃过萧珏的目光,他的眼神黯淡了些许,声音带着几分醉意:「若是困了,便让宫女送你回去可好。」
紫宸殿内嘈杂的人声隔着宫殿与夜色传入宋婉的耳朵,她并未犯困,只是确实不喜里面的氛围,便没有再拒绝,道:「好。」
言罢,绕过萧珏离开,她身上清冽的香气钻入萧珏的鼻子,回头看着她丝毫不留恋的背影,夜色之中,明明已经好了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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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捂住胸口,有些踉跄的回到紫宸殿,刚刚热闹的氛围明明还是如旧,他却觉得孤寂异常。
终于,岁宴散去,所有人在殿外等着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的烟花,无人注意到帝王身影的消失,今夜太过热闹,无论是紫宸殿外的大臣,还是他们等来的烟火,亦或是后宫之中少见的放松时刻。
宋婉回到宫殿卸下朱钗却未曾睡去,她允许宫中的太监宫女去吃酒,只留下一个人侍候,故而,萧珏来时无人发现,待到他走入未央宫大殿之时,守着的小宫女才惊觉行礼。
未央宫的太监宫女知道帝后不合,往日帝王来了,即便是万般害怕,亦会听从宋婉的命令将其拒之门外,今夜救她一个人,小宫女有些犹疑。
宋婉从内殿出来,她看清楚了殿内的人,挥手让小宫女退下。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萧珏与宋婉两人相对而立,略带着醉意的凤眸紧紧盯着宋婉,下面浓烈的情绪似乎即将压抑不住。
宋婉声音淡淡:「陛下你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她欲越过萧珏,却被人抓住手腕,萧珏的眸子中压抑着痛苦,发问:「便是一刻也不想与我呆着吗?」
第92章
◎孩子◎
宋婉神色不动,平静:「你喝醉了。」
萧珏今日是饮了许多酒,但是他却是清醒的,他声音有些低:「婉娘,今日是新年,辞旧迎新的日子。」
说着,他松开手捂住胸口。
萧珏的胸前受过两次重伤,他的神色有些痛苦,宋婉终究是不再忍心,她站定,望着他:「可否需要我出传太医。」
萧珏摇摇头拒绝了宋婉的好意,他散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墨黑的衣袍之下,胸前的伤口露出来,而后将愣住的宋婉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胸膛之上。
伤口新长出的肉与原本的肌肤不平,他带着她的手一点点描摹伤口的形状,看着宋婉的标枪,夜色之中,萧珏的声音有些低,似是祈求,又似是询问,他道:「婉娘,我的伤口彻底癒合了,太医剜掉了腐烂的肉,所以新肉长出来了。」
未央宫是安静的,不知道躲在哪些角落里吃酒的宫女太监,隐隐传出一两声笑,让未央宫的夜晚显得不那么寂静,宋婉的手轻抚着萧珏胸前的伤口。
他的身份是尊贵的,每每遇到什么事情都有人沖在他的前面护着他,是以他鲜少受伤。
胸前这两处伤口,都是因为她留下的,萧珏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宋婉几乎有些动容,可最终她还是收回了手,垂眸道:「伤口癒合了,伤疤却永远不可能消失。」
丑陋的伤疤,提醒着曾经横亘在之间的伤痛,只要一看到,一碰到,关于这些的记忆便会涌上心头。
萧珏只觉得异常难受,他看着冷漠的女人,仍旧不死心,追问:「婉娘,我做错了,便再也不配得到原谅的机会吗?」
他的眉头皱起,眼中只有宋婉,她却躲过了他的目光。
没有回答,亦是回答。
萧珏懂了,他收敛神色,仿佛接受了她的拒绝,只留下:「婉娘,大邺需要一个太子,我也需要一个孩子。」
这时,紫宸殿前的烟花燃放,高高升腾起绽放开的烟花将整个王宫的上空照亮,正在吃酒的宫女太监不由的停下欢声笑语抬头去看这盛景。
即便是年年都会看到,但每年都会生出新的感慨。
未央宫中,立在萧珏对面的宋婉,看着对面帝王的眼睛,道:「可要广纳后宫?」
宋婉的平静反问,让萧珏的眼中泛出痛色,他的爱意被宋婉扔在地上践踏,但凡一个有血性的男子,在遇到这样的情形,恐怕都会勃然大怒。
萧珏却是在沉默许久许久之后,道:「若是你不愿意为我诞下孩子,便过继一个吧,这样,若是我故去,你还能有依仗的人,只是旁人的孩子,终究会念及自己的生母,恐与你生分些。」
他所言皆为宋婉考虑,紫宸殿前的烟花仍旧在绽放,萧珏作为帝王需要一个太子,而她是大邺的王后,为大邺诞下继承人是她的责任。
一阵烟花响过,太监匆匆跑上前去点新的,热闹过后的王宫,短暂的旷然无声,再下一阵烟花绽放之前,宋婉的声音落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她说:「好。」
她说,好,萧珏,我会为你生下一个孩子,但,再多她也给不了了。
明明达到了目的,萧珏却未见喜悦,他离开未央宫,紫宸殿外还有大臣等着他,他不能留太久。
在所有的热闹散场之后,太监问萧珏今夜宿在何处,他看着夜色,已然是深夜了,宋婉不会等着他,萧珏沉声道:「回承明殿。」
未央宫中,宫女太监在热闹散去后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内殿之中,宋婉未曾入眠,她闭眼躺在塌上,却是分外的清醒。
作为王后的职责,她答应给萧珏一个孩子,可终究不是心中所愿,没有半点期盼,心绪复杂。
萧珏此后再来未央宫便没有人再拦着他,深夜里未央宫中灯火尽灭,未央宫中传出细微的声响,宫殿外的宫女太监们听闻着,自岁宴之后,在深夜里时常能听闻到的响动,不禁红了脸。
寝殿之内,萧珏压抑着欲望,他极尽所能让宋婉动情方才动作,可即便动情,染满了□□的眉眼之下,却是没有丝毫爱意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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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曾亲吻那一双冷淡的眸子,试图唤醒里面的爱意,就算没有爱意,哪怕是怜悯也好,可宋婉仿佛一句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湿热落在眸子上,亦未曾掀起半分波澜。
知道无论如何,无论做什么都徒劳无功后,在床榻之上,萧珏竟生出两分害怕,他不敢再看那一双没有波澜的双眼。
伸手捂住那一双眼眸,却更加快的动作。
春日里困顿疲倦,这一日,萧珏起身离开的时候宋婉竟然没有察觉,待到醒来的时候,萧珏已然快下早朝。
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宋婉吩咐宫女去请太医,预料之中的结果并没有掀起宋婉半分波澜,自那日答应萧珏给他一个孩子后,宋婉便为萧珏开了宫门。
事后,未曾再饮用过避子汤。
算来这些时日,若是身体没有问题,应当就是有了。
宋婉送走了太医,吩咐太监去等萧珏下朝,请他到来。
往日里,宋婉并未允萧珏白日踏足未央宫,今日的反常,令小太监有些吃惊,他们并不知道帝后之间仍旧不合,虽然对帝王白日里不来未央宫感到过奇怪。
但是萧珏是帝王,日理万机,白日里定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不来也是寻常。
萧珏在下了早朝之后,在承明殿前看到了未央宫的小太监,对于这么久第一次有未央宫的人前来,萧珏只是须臾,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狂喜,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便扔下身后的太监朝着未央宫去,这股喜悦,却在看到宋婉平淡的脸后熄灭。
他脚步放缓,走到宋婉坐着的椅子前蹲下,伸手放在她还看不出来的肚子上,道:「婉娘,这儿有我们的孩子了?」
萧珏未曾察觉到他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颤抖,宋婉垂眸看着欣喜的男人,声音很淡,道:「是。」
而后又道:「陛下,我怀有身孕,日后恐不便侍寝,还请陛下见谅。」
萧珏的手僵住,他仍旧是笑着的,只是笑中夹杂着一缕苦意,他的手仍旧放在宋婉平坦的小腹上,让宋婉看不清表情,道:「婉娘,我是喜爱你,但我不是禽兽,在这时候还强迫于你。」
他说完又顿顿,道:「赵玉寒的夫人去年有孕,赵玉寒日日早归为他夫人腹中孩儿读诗书,今年孤曾让他将幼子带入宫中看过,伶俐聪慧异常,我……」
萧珏未曾说完,但宋婉知道他的意思,他想效仿礼部侍郎赵玉寒所为,宋婉并不愿多见萧珏,可他所言让宋婉无法拒绝。
这不仅是他的孩子,是未来的太子,自需伶俐聪慧。
这之后,萧珏每日下了早朝,便总会抽出许多时间在未央宫中来,起初是读四书五经,后来逐渐开始读志怪轶事。
宋婉曾打断,抬眼看向拿着书的萧珏问:「志怪轶事会令小孩聪慧?」
萧珏顿了顿,神色颇为认真道:「作为一个帝王,自然不能只读四书五经,还需的知道些民间趣事。」
他的模样认真至极,宋婉疑惑却未曾再说过什么,只有一回,萧明毓来时撞到这样的场景有些吃惊,在萧珏离开为两人留下叙话的空间后,萧明毓才道:「阿姐,皇兄这是读给你听的呢。」
萧珏读给她听的?宋婉回忆,在有孕初期,每日异常困顿,萧珏那时读的是四书五经,每每未曾听完,便意识模煳的睡去,好像是那之后,他才换做志怪轶事的。
他这般是为了她。
萧明毓仔细瞧着宋婉,就算身子月份见长,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宋婉的面容亦未曾有大的变化,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缕温柔。
瞧着温柔的眉眼有些出神,萧明毓没有打断,静静的等着宋婉回神后,才说出她来此处的目的,萧明毓笑着道:「阿姐,我前些日子向皇兄请了道旨意,退了原本的婚事。」
宋婉从刚刚的心绪中拉出来,她看向萧明毓,神色之中是不贊同,却也未第一时间开口阻拦,而是神色认真的问道:「为何?」
萧明毓笑容甜美,细看之间还有着一缕不易让人察觉的坚定,她起身看向宫墙之外道:「阿姐,我是不是从未给你讲过,我喜欢卫峥。」
萧明毓喜欢卫峥,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原本也打算放下,可终究是心不甘,终究是意难平。
她回过头,你这的光让人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让人觉察到她数不尽的勇气,萧明毓掷地有声道:「阿姐,明日我就打算走了,去漠北找卫峥,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萧明毓此时是无畏的,散发着光芒的,带着些女儿的娇羞,她拥有着令宋婉羡慕的勇气。
如何人心阻拦一个充满勇气的人呢,最终宋婉没有阻止萧明毓,而是亲自送萧明毓离开了邺京这一座牢笼。
第93章
◎阿念◎
在初冬的时候,宋婉的肚子愈发的大,太医诊脉劝诫让宋婉多走动,不让胎儿过大难以生产,萧珏便时时陪着宋婉在御花园走。
冬日里着了棉衣,臃肿了许多,宋婉每跨过一个台阶,都仿佛踩在萧珏的心上,越是这般情形,萧珏越是不放心旁人,须得他亲自看着
到了快生产的时候,每日除却早朝与晚上几乎是寸步不离。
在深冬的时候,宋婉腹中的孩子到了月份,太医、稳婆早已经在未央宫的偏殿住下,即便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仍旧是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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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不让他晚上进入未央宫,他便将奏摺与寝殿搬去了未央宫旁边的承羽殿。
这日傍晚,未能安眠的萧珏,被未央宫的动静惊醒,他心中一跳,来不及披上衣服,便匆匆走出寝殿,还未走出承羽宫便听到有太监来报,宋婉的肚子发作了。
萧珏的步伐更快,他急匆匆的,身后的太监提着灯笼快步赶上他,明明承羽殿到未央宫不过百米的距离,萧珏中途却险些被脚下的台阶绊倒数次。
运筹帷幄的帝王,此时仿佛六神无主。
相较于萧珏的慌乱,未央宫中一切都井然有序,宫中的稳婆是有经验的,在意识到宋婉的羊水破了后,便极快的反应过来,指挥着宫女去烧热水,铺锦被,取剪刀,待到准备就绪,端着物件儿入内,要将房门关上时,被一只手握住。
萧珏的目光在触及到稳婆端着托盘里的东西后,面色变的更加苍白,他大力道抓着稳婆的手,厉声:「你拿这些干什么?」
萧珏此时的面色有些可怕,苍白的面色配上瞪大的眼睛有些吓人,手上的力道之大让稳婆误以为她的手今天便要折在此处,稳婆的面色痛苦,求饶道:「陛下,这是接生要用的物件儿,不会害娘娘的。」
萧珏的面色再度白了几分,他松开稳婆的手,就在稳婆以为万事大吉之时,萧珏竟抬脚要往里头走,这样的动作吓坏了稳婆,忙不迭欲拦,可一个稳婆,如何拦得住习武的男子。
稳婆在后面急道:「陛下,女人产子恐冲撞了陛下的龙体,还请在殿外稍等片刻。」
女子产子,在古时候便颇多忌讳,便是没有这些忌讳,常人也受不了里面的血腥气味,萧珏却不管不顾,直到稳婆道:「陛下,你在里头看着,恐吓的我们不敢动作,延误了娘娘生产的良机。」
这句话终于使萧珏止住了脚步,他停下来,侧头对着稳婆,道:「孤在屏风外面等着,不会影响你们。」
燃着蜡烛的寝殿,将萧珏留在阴影里,见帝王坚持,稳婆没有再多说什么,将匆匆关上了门,进入了屏风里头。
外头传来的声响传入宋婉的耳朵,但是疼痛已经让她难以顾及,咬住唇,为生产保留力气。
从古至今,女子生产素来艰难,便是二胎从发作到产下孩子过程中也需要很久,起初的疼痛还能勉强忍受,可到了分娩时的痛苦,便是在顽强的女子,也是忍不下来的。
宋婉细碎的痛苦声音逐渐变大,一阵阵的从屏风里头传出,钻入萧珏的耳朵中,他本就捏紧了的手不断收紧,面色亦是愈发的苍白。
终于,在稳婆的一句「生了」中,一切仿佛戛然而止,生产令宋婉耗尽了力气,她只虚虚的看过一眼襁褓中的幼儿便没了意识。
稳婆抱着哇哇啼哭不止的幼儿从屏风中出来,眉开眼笑的向帝王道喜,却只看见一缕一角从身侧越过,直奔屏风之中。
在看到床变水盆中的血迹,与床榻之上悄无声息的人,萧珏忽然觉得心中发慌,他屏住唿吸,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床头,将手覆在沉睡女人的面上,在感受到指腹间温热的唿吸之后,方才安定下来。
在确定宋婉的平安后,他方才转眸看向襁褓中的幼儿,萧珏幼时不喜欢幼儿,只觉得哭哭啼啼的麻烦异常,故从未抱过弟弟妹妹。
此时,他小心翼翼将幼儿从稳婆手中接过,看着皱巴巴有些像宋婉的眉眼,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他看了几眼只在刚刚出生哭了几声的幼儿,将其放在了宋婉的身旁,不知是否是感觉到母亲在身旁的缘故,幼儿安安静静的躺在宋婉的身边,片刻后闭上眼睛睡去。
在稳婆收拾好一切后,萧珏将宫殿内所有人驱散,他独自坐在宋婉的床边,看着沉睡的一大一小,夜色深沉,殿内的蜡烛燃烧殆尽,感到飢饿的幼儿隐约有醒过来的迹象,萧珏慌忙的将想要啼哭的幼儿抱起。
他的动作尚且不太熟练,幼儿陡然发出哭声,将沉睡的宋婉惊醒。
沉沉的睡着的宋婉,醒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这般小心翼翼的萧珏,萧珏亦是发觉宋婉醒过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他……他好像饿了。」
此时萧珏无措的像是一个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少年,害怕着宋婉生气,看着入席的萧珏,宋婉心中生出一丝柔软,只很快又坚硬起来,声音沙哑:「他饿了,去带他找奶娘吧。」
言罢,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抱着幼儿的萧珏,宋婉怕她再多看一眼又会心软,她不该心软的,宋婉的声音很疲倦,不知是因为生产带来的劳累,还是因为那一剎那的动摇。
萧珏深深的看了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女人,最后轻手轻脚的抱着幼儿离开。
冬去春来,在文帝七年,往后于上一年冬日产下嫡长子,赐名为昭,同时,册立萧昭为太子,大赦天下。
昭字是萧珏取的,愚以为光明美好的意思,而萧昭还有个乳名,是宋婉亲自取的。
那日在萧珏与宋婉商讨名字的时候,宋婉忽然道:「他的乳名单取一个念字。」
她的语气坚定,神色不可侵犯,萧珏当做不知道这个「念」字为何意,他道:「好,就叫阿念。」
至于念的是谁,何必要戳穿,讲清楚,说明白呢,如今这般,便该知足了。
文帝八年,萧昭一岁,生的玉雪可爱,活泼机灵,格外黏着宋婉,奶娘见他起床不哭不闹,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主殿找宋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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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刚刚过了一岁生辰,不太会说话,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也阻止不了他去找娘亲,奶娘一边护着,一边逗弄冰雪聪明的小糰子:「小太子殿下第一喜欢王后娘娘,第二喜欢谁呢?」
小糰子对第一喜欢,第二喜欢还有些分不清是什么意思,只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去,看清楚来人是谁,眉开眼笑调转方向摇摇晃晃的要扑向来人的怀中,含煳的喊着:「爹……爹,爹爹!」
大步走来的男人,看到向他奔来的糰子,蹲下将小糰子拥入怀中,道:「想爹爹了吗?」
小糰子眉开眼笑的点头,嘴里还喊着:「爹爹,爹爹!」
殿内的女子听到外面的动静,声音温柔:「阿念,可是你来了?」
一张温婉带着笑意的面庞从殿内出来,蹲在地上的男人抬眸望去,眼中闪过惊艷的光,而后又刻意的垂下头,将糰子抱起来,与宋婉平视,道:「今日,宫中新送来了许多小马驹,阿念喜欢,我带他去看看可好?」
宋婉的目光,落在听到「小马驹」三个字,便扑腾着几欲让人抱不住的小糰子身上,宋婉点了点头,却又道:「不可以玩的太晚。」
得到首肯的小糰子高兴的不得了,催促着萧珏快去看小马驹。
萧珏宠溺的抱着小糰子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很远,对话的声音传来。
「你是更喜欢小马驹还是更喜欢爹爹?」
「爹爹,爹爹!」
这样的回答,引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奶娘看着温馨的画面,感嘆:「陛下对小太子殿下真好啊。」
自古皇家无亲情,萧珏与阿念却是例外,他比宋婉这个母亲更加宠溺阿念,仿佛倒真是一对寻常的父子。
宋婉的目光仍旧望着越走越远的一大一小,她从未曾想过,萧珏当父亲会是什么模样,或是严肃古板,或是关系冷漠,从未想过,是这般慈爱的模样。
慈爱的,像是以前那个被仇恨填满内心,阴沉,狠戾的少年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恍惚间,让宋婉不禁去想,若是当初萧珏的皇兄没有被害,他的皇兄是天子,萧珏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如今是不是就该是父慈子孝母贤的一幅画面。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
这一日,萧珏带着阿念挑选了一匹小马驹,记在阿念的名下,自这日之后,除却黏着阿娘,便是央求着萧珏带着他去看小马驹,心心念念盼望着自己快些个长大,好能亲自骑上自己的小马驹。
相较于萧珏的宠溺,宋婉要严厉许多,每日盯着阿念能够与小马驹呆在一起的时间,这是小小糰子一岁时候唯一的烦恼。
到了两岁的时候,阿念走路利索了,说话也利索了,奶娘整日追在小糰子的后面,除却宋婉,谁说的话都不听,萧珏偶尔想要严肃些,可纵是被小糰子撒娇的煳弄过去。
明明是号令群臣的帝王,对着小糰子却只能无奈的嘆气。
文帝九年直到深冬,因为帝王贤明,君臣和睦,前朝后宫太平无恙,边塞稳定,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第94章
◎和解◎
文帝十年初冬,这一年,冬雪来的格外早,宫中的梅花开的鲜艷,宋婉在宫中召开赏梅宴,因宋婉鲜少设宴,朝中大臣夫人多数皆携家中子女赴宴。
宋婉看到人群中一位圆润可爱的夫人,看到她手中牵着的小孩儿,比之阿念大上一岁多,看起来与阿念调皮的性子如出一辙。
看着亲切便朝着旁边的宫女问了这是谁家的夫人,宫女说是礼部尚书赵玉寒的夫人与幼子。
这三年间,原礼部尚书告老还乡,赵玉寒顺理成章被擢升为礼部尚书,萧珏本就早有此意,故这几年间,礼部诸事皆由赵玉寒决断。
在朝中,赵玉寒是成熟稳重,熟悉各种礼制法典的礼部尚书,而在夫人面前,仍旧是乖巧可人的弟弟。
宋婉曾在萧珏耳中数次听到这个名字,对于赵玉寒的夫人亦是有所耳闻,不禁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许是这两眼太过明显,被赵玉寒的夫人发现。
便携着幼子前来请安,宋婉和蔼的让妇人起身,逗弄毫不怕生的小儿,后对着妇人随口聊起往事,随口问起礼部尚书给她腹中胎儿读诗书一事,妇人神色茫然道:「不知娘娘从何处听说,想来是错传了。」
赵玉寒疼爱夫人,却也每日政务繁忙,鲜少有时间专门来给腹中胎儿读诗书。
宋婉听完,愣住许久,才意识到,一开始萧珏所说之话,不过是处心积虑寻的去未央宫的藉口,他怕宋婉自此将他拒之门外,故而苦心孤诣编出这谎话来。
那日傍晚,宋婉允了领着阿念玩累了,送回她身边的萧珏留在了未央宫。
这些年,萧珏与宋婉白日里和睦的帝后,可宋婉从未曾允许萧珏有一日留在未央宫夜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第一时间带给萧珏的不是欣喜,而是回想他是否做了令宋婉不高兴的事情。
见此,宋婉神色如常,只道:「若是不想留下,离开即可。」
怎会不愿意留下呢,萧珏求之不得,只在宋婉去沐浴的时候,萧珏叫住白日里在宋婉身旁侍候的宫女,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女将今日宋婉设宴时的情景悉数讲给了萧珏听,在说到宋婉与礼部尚书夫人闲聊的时候,萧珏意识到了什么,他挥退宫女,待到宋婉出来的时候,沉默许久,道:「婉娘,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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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宋婉打断他的话,在他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平和道:「我未曾怪你欺瞒,谎言亦分善恶。」
这句话令萧珏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只是恍惚间有记起宋婉曾经对他的控诉,忽的想起那件错事,使得他差点抱憾终身的错事。
是了,那个谎言,便是恶意的,所以宋婉会生气。
所以走到今日,全是他一念之差,最后错的离谱。
他不禁望向宋婉,想问的那一句话,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这一夜,萧珏睡在宋婉的身侧,他轻轻的将手放在她的腰侧,就这般平静的,安稳的拥着爱人在怀中安眠。
头一日的小雪到了夜间变为鹅毛大雪,只是一夜之间,整个邺京便银装素裹,宫内的红梅皆被大学覆盖,勤勉的帝王未早起上朝,而是腻在宋婉的锦被之中,似是未清醒般喃喃:「婉娘,我们和好回到从前一样好不好?」
宫殿之中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嘆息,宋婉清晨的声音有些慵懒,少见的带着几分暖意,道:「萧珏,你该去上早朝了。」
萧珏未得到想要的答案,却并不失望,他起身穿戴好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女人的额头上。
能够如此,已然该感谢上苍,便是奢求其他,得不到又如何敢怨恨呢。
便是冬日里的冬雪叫人不想起床,却丝毫未能影响阿念半分,他小跑着来到主殿,看到从里面出来的父皇,声音疑惑:「爹爹?」
小糰子年纪尚幼,距离三岁生辰尚且还要半个月的光景,从未曾想过爹爹与阿娘为何不住在一起,他未曾看过别的爹娘该如何,只认为他们不住在一起才是正常。
今日见到爹爹从阿娘的寝宫中走出来,满眼的好奇。
便是到了而立之年的萧珏,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不禁的觉得脸上有些燥热,逃也般的丢下「你阿娘还未曾起身,莫要去打扰」后,便匆匆离去。
阿念还是小孩子,很快便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追着萧珏喊着:「爹爹,今日阿念还要去看我的小马驹。」
深冬里的雪很厚,但是萧珏纵着阿念,总是有法子使他心满意足,在他上早朝的路上,便吩咐了太监命人去打扫马场。
待到萧珏下早朝的时候,马场内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阿念的小马驹,早已经长成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只有阿念还叫这样威风凛凛的骏马为小马驹。
阿念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转头望向萧珏:「爹爹,阿念要何时才能够骑我的小马驹?」
宫中皇子,自来都是三岁开始启蒙读书认字,学习骑射,他道:「阿念三岁的时候爹爹教你骑马。」
「三岁……」阿念掰着手指头,高兴道:「阿念还有半个月就满三岁了!」
马儿感觉到小主子的高兴,马鼻子喷出气,像是也在高兴的模样。
看到他的小马驹这样子,阿念心生不舍,向着男人撒娇:「爹爹,阿念马上就三岁了,今日想先骑马可以吗?」
阿念的眼睛尤为像宋婉,萧珏总是不忍心拒绝这一双眼睛,最后妥协道:「今日爹爹带着你骑一圈,我们不要告诉阿娘,等到阿念三岁那一日,爹爹再教你骑马。」
虽然不是自己骑马,但是也可以到马背上,阿念高兴的不得了。
萧珏翻身上马,怀中抱着阿念,在马场里面慢悠悠的走着。
阿念是第一次上马背,兴奋的异常,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影,模仿着萧珏的样子挺着了背,威风凛凛的模样,只是身量尚短,看着有些滑稽。
萧珏感受到阿念模仿他的模样,心中升起一缕骄傲,为人父,被子女崇拜的骄傲。
只是,忽然之间,萧珏的眉头皱起,他的胸前出现一股钻心的疼痛,他极力克制,想要将缰绳勒停,将阿诺抱下马,却抵不住眼前的黑暗失去意识。
帝王喜欢带小太子来马场看马,这是宫中侍卫太监无一不知的,每日稀松平常的事情,便少了些许警惕,没能及时察觉到帝王的异常,直到马上的人直直的载下马,远处的侍卫才发现,而后沖向马场。
禄喜将帝王手中的小糰子抱下来,低声哄着:「小太子殿下,你快松开陛下的手,我们带陛下去找太医。」
被吓到的小糰子这才骤然松手,带着哭腔道:「爹爹没事吧。」
侍卫已经将萧珏扶起来,禄喜便是心中焦急,却还按捺着心中的焦躁,安抚小糰子:「太子殿下放心,陛下只是跌了一跤,定无大碍。」
说罢,命人抱着小糰子一起前往承羽殿,阿念一同跌下来,虽然被萧珏抱在怀中,却不知道是否也有伤到,需等到太医来了一同检查后方能知晓。
待到宋婉赶来,萧珏已经清醒,在宋婉问他如何了的时候,却只道:「无妨,近来有些劳累,故而不甚没握紧缰绳,没有大碍,休息两日就好了。」
萧珏的气色不好,宋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又看不出来有何问题,最后,她将被吓到的小糰子抱入怀中,问询了两人的情况,得到的都是确无大碍之后,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只在宋婉欲留下的时候,却被萧珏阻止,他神色平和道:「婉娘,我今日太劳累了,明日再去陪你。」
此言,似乎是宋婉索求无度让他劳累一般,不知是萧珏刻意如此说,还是她理解错了,但既然如此,宋婉没有再强行留下,带着小糰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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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宋婉带着小糰子离开承羽殿后,萧珏再也忍不住,伏在塌上一只手捂住胸口呕出大口鲜血,他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渗出冷汗,禄喜欲上前帮忙,被萧珏阻止。
他擦干净沾染在唇边的血迹,抬首看向已经再度跪在一旁的太医,道:「孤的情况如何?」
刚刚太医得了萧珏的命令,未曾对宋婉道出实情,此时跪下来害怕至极,道:「陛下,此乃旧疾復发,当时陛下胸前的那一刀伤到了心脉未曾痊癒,又被利箭贯穿胸膛不得及时处理伤口,故而留下隐疾。」
「所以,孤还有多少时日?」萧珏的目色深沉,淡定的询问着他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太医更加害怕,他声音颤抖:「多则十多年,短则……短则……」
「说!」
「短则数月,若是陛下再出现突然昏厥的情况,恐怕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每多说一个字,候在一旁的禄喜便悲上一份,到最后,萧珏挥退太医,命其开最好的药,同时不准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太医走后,禄喜跪在地上,声音悲戚:「陛下……」
萧珏看着禄喜,这是陪着他左右,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他招手让禄喜过去,待到禄喜走近,萧珏神色肃穆,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孤若是去了,王后与太子性命是为首要,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他们母子平安。」
禄喜忍住泪意:「陛下,您不会有事的,王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须得你亲自护着。」
萧珏勾出一抹笑意,轻松道:「孤未曾说孤今日就要去,只以防万一。」
萧珏并不惜命,只恐他骤然离世,宋婉与阿念无人庇佑,他想多说些时日,再多活些时日。
第95章
◎布局◎
宋婉回到宫中,终于意识到承羽殿为何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在整个大殿内,并没有宫女太监,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她皱起眉头,萧珏想要隐瞒什么呢?
在王宫之中,宋婉素来很少主动去找萧珏,在坠马的第三日,未央宫仍旧不见萧珏踪影的时候,阿念很是担忧:「阿娘,爹爹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不然为何好几日不曾来找阿念了?」
宋婉抚摸着阿念的头,她的目光不自觉往承羽殿的方向看去,萧珏太过异常了,异常的不禁让人猜测,他是否真的受了重伤。
在第四日的时候,萧珏再度踏入未央宫,他的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异样,仿佛这几日他当真只是忙的没有空闲来未央宫,没有空闲带着阿念去玩儿。
可这几年,这样的时候时常有,萧珏从未曾如此过。
宋婉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细瞧了许久并未看出什么异样,反倒被男人抓包,勾出一抹笑:「婉娘,可是看我英俊潇洒,心生欢喜。」
萧珏已经许久未曾这般轻浮,宋婉移开眼睛,他将略微有些发抖的手藏起来。
在坠马那日的傍晚,宋婉带着阿念走后,萧珏向禄喜交代后事之后,将所有人赶出承羽殿,独自一人坐在殿内,他忽然想起还有很多未竟之事,须得抓紧时间将这些事情做完,必须在他离世之前将这些事情完成才行。
萧珏拿起笔,欲写下奏摺,才发现,往日挽弓射箭的手在发抖,竟然拿不起笔。
后来太医说,他正中胸膛的那一箭,当时留下太多后患,这只不过是后患的一种表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还会出现整个手臂彻底不能动,亦或者是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终生。
这些是萧珏所不能接受的,他能够接受自己死亡,却不能够接受他在宋婉面前如此。
宋婉问:「何日从承羽殿搬到未央宫。」
若是放在往常,萧珏听到宋婉这般话,可能欣喜若狂,一刻也等不得,偏他勾起一抹笑意顾左右而言他:「婉娘是在邀请我共眠?」
他笑的恶劣,好似以前哪个恣意的少年回来了。
宋婉闭上了嘴巴,没有再提及此事,既然萧珏不愿,她自是不会强求。
而后,萧珏如往常一样,白日来到未央宫,晚上回到承羽殿。
让宋婉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是,在阿念三岁生辰的那一日,萧珏忽然换了副面孔,原本的慈父忽然严厉起来,仿佛在阿念三岁生辰这一日,他们便由寻常人家的父子,变为了帝王与太子。
阿念起初不适应,想要如往常一样撒娇求得萧珏的心软,却没有丝毫效果,他坐在书案前,眉目冷淡,呵斥:「今日读史书,孤会亲自考校太子的功课。」
他的声音严厉,表情严肃,活脱脱一个威严的帝王模样。
阿念瘪嘴欲哭,被他锐利的眼神制止,再不敢哭闹求萧珏心软,只在一步一回首走出宫殿,在即将出了大殿的时候,扒着门框可怜兮兮:「爹爹,今日可会教阿念去骑小马驹?」
教阿念去骑小马驹,是萧珏答应过他的事情,小糰子便记在了心间。
萧珏看着小小人儿,那一张酷似宋婉的脸,心中疼痛难当,却还是残忍道:「以后,禄统领教你骑射。」
终于,小人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阿念还小,他不理解为什么慈爱宠他的爹爹,会一夕之间变的这般陌生,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他过生辰的时候太过高兴,忘了他教导的在人前要喜怒不形于色。
阿念哭的很伤心,甚至有些讨厌自己这个三岁的生辰,这种委屈,在看到阿娘的声音时候,找到了出口,他跌跌撞撞扑进阿娘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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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宋婉便将他抱起来,坐在承羽殿前的台阶上,哄着伤心欲绝的小糰子,待到小糰子伤心够了,才让奶娘抱着离开。
在小糰子被带走后,宋婉才起身向殿内,她站在大殿的中央遥遥看着萧珏。
她的模样是有话要说,萧珏让所有人离开,待到殿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他严肃的表情消弭,有些故作委屈的模样,望着宋婉:「婉娘,可是责怪我对阿念太过严厉了?」
他这般模样和阿念有些相似,他道:「婉娘,阿念是大邺的太子,他未来要肩负着天下的黎民百姓,我这样严厉对他,是爱之深,责之切,不是不爱阿念了。」
萧珏既要教阿念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在他走后有能力保护宋婉,又担心宋婉误会他,不理他,很多时候,萧珏是羡慕阿念能够被宋婉这般喜欢的。
宋婉皱眉,神色不贊同:「我知道,并无责
殪崋
备你之意,只阿念是小孩子,他昨日还在过三岁生辰,你不能要求他今日便长大。」
「萧珏,你变的太快了,阿念还不能理解的。」
如何让一个小孩子理解,一夕之间慈爱的爹爹就变成严厉的帝王呢,至少,至少需要给他些时间。
萧珏脸上故作委屈的模样还在,他低声说了些什么,宋婉未曾听清,欲走近再问,却不料,她的动作似乎惊吓到萧珏,他眼疾手快的盖住桌上的奏摺,平日里威严的帝王,手忙脚乱的模样有些滑稽。
宋婉发现他的紧张,心中一直以来的疑窦更深,她问萧珏:「你是否有事情瞒着我?」
萧珏的神色僵了僵,他藏住隐隐发抖的右手,片刻换上笑容,妖冶的面容上笑容灿烂,他垂眸道:「我怎敢骗婉娘呢,婉娘心疼阿念我知道了,日后我会注意方式的,请婉娘不要担心。」
萧珏起身送走了宋婉,在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尽散。
回到未央宫,书案上的奏摺已经重新整理好,禄喜等在殿内,看着一步一来的帝王,神色忧虑。
萧珏挥袖道:「无妨,虽然手有些抖,但轻易旁人还看不出来。」
明明旁人还轻易看不出来,却仍旧担忧宋婉看出端倪。
阿念在等萧珏道歉,却未曾等来,他看着仍旧每日看望阿娘的爹爹,心中憋着一口气,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坏爹爹,而爹爹让他学的东西,他要样样学到最好,让坏爹爹刮目相看。
这样,父子赌气一年很快便过去,阿念学会了很多诗书,学会了骑射,快乐聪慧的小人儿长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又一年冬日,宋婉送阿念去夫子处进学,未央宫中宫女太监闲着围在一起煮茶,他们叽叽喳喳说着自己听到的新鲜事。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小太子殿下愈发的像陛下了,这一句引来无数感嘆,便是日日照顾阿念的奶娘都无意识说乐居:「小太子殿下啊,这一年似乎是变化很多,有时候我都不敢直视那一双眼睛了呢。」
这一句话,落在未央宫门口的宋婉耳中,跟在她身边的宫女,见状咳嗽几声提醒众人,本是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在看到宋婉的那一瞬间,静默下来,奶娘等自知失言,跪下请罪。
宋婉并未开罪任何人,只叫下不为例,她对未央宫的人不亲不疏,虽不曾责罚过下人,却也让人忌惮。
在进入殿内后,烧红了的炭火让整个宫殿里头都是暖融融的,宋婉解下披风,便叫了宫女下去。
宋婉独自一人,将有些冻僵的手烤暖和,她如何看不出来阿念这一年来的变化,她曾旁敲侧击,却未能化解父子之间的误会,或许,她应当找个时机好好与萧珏谈一谈。
阿念四岁生辰那一日,较之三岁时的生辰更加隆重,萧珏不仅招来了群臣,还将礼部尚书赵玉寒与吏部侍郎的儿子召进宫来给阿念伴读。
他此举,引得许多人心浮动,自古以来,太子伴读,都会是太子日后的亲信。
而萧珏却未曾让徐贤文的次子当太子的伴读,其中的深意,不禁让人揣测。
在生辰礼结束之后,本是与徐贤文较好多年的吏部侍郎刘大人未曾一道,有人趁机与徐贤文走近,故作可惜:「若不是徐大人的次子比赵大人的长子小上一岁,这伴读的位子必然是徐大人的公子的。」
徐贤文的次子,正好与阿念同岁,说话之人的故意让人忽略不掉。
徐贤文面带微笑,与说话之人拱手微微见礼,而后快步离去。
到了府邸时,刘大人的车驾等在徐府的门前,两人仍旧如往常一般并肩入府,徐贤文吩咐丫鬟看茶,刘大人边走边皱眉:「陛下这两年的政令愈发让人摸不透了。」
徐贤文道:「陛下自有章法,我们只管去做便可。」
这两年,即便是查出了当年祭天遇刺有门阀的手笔在里头,帝王却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而今还允许女子休夫,不得不让人心中生出疑惑。
心中千言万语,只在听到徐贤文的回答之时,刘大人顿住。
这些年,第一次入了徐府,刘大人未等到那一盏茶上来便离开。
待到走出徐府,刘大人望天,自语:「陛下这一子,终究是达到目的了。」
徐刘多年的交情,终究是生了嫌隙。
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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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
承羽殿中,宋婉与萧珏两人再度谈起对阿念的教导,面对宋婉,他不得不退步,只承诺:「婉娘放心,我会与阿念好好谈谈的。」
见萧珏神色认真,没有敷衍的模样,她知道萧珏答应了的事情定会去做,宋婉没有再在这一件事情上继续。
而后,萧珏嘴角勾起了笑,有些邀功的模样,将宋婉拉入到他身侧:「婉娘可知道我做了什么?」
看着萧珏如此兴奋的模样,宋婉略微沉思,她约莫能猜到,萧珏定然做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因为上一次他这般,便是他下旨,让女子可以休夫。
当时宋婉曾问萧珏这般做是为何?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朝代,怎会有人肯替女子着想,萧珏只言:「这般,婉娘可是会开心。」
宋婉审视着萧珏,如实道:「会。」
他似是没有发现她眼中的审视,只自顾笑着道:「只要婉娘会因此开心便好了。」
萧珏那一次没有说太多,宋婉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这般做,只要结果是好的便可以了。
似乎是没有想要让宋婉猜太久,他将所有打算全部说了出来,最后问宋婉:「婉娘,可愿意帮我?」
如何不愿呢?萧珏对着她说,要开设女学,要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这等事情,宋婉如何不愿呢?
她平復心绪之后,看着云淡风轻,仿佛这般艰难险阻的事情,只要他想,他便定能做成的萧珏,问他:「为何?」
为何要这般做。
再问:「你可知,这有多难?」
萧珏轻笑一声,宠溺,又有些得寸进尺:「自然是知道很难的,所以才求婉娘帮忙,婉娘可怕?」
求之不得怎会害怕,能够为女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何会怕其中的艰险呢,这般迫切的心情,让宋婉忽略了萧珏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却未答第一个。
自这之后,宋婉便忙碌起来,萧珏将吏部的人调给宋婉差遣,将她所想的事情推进下去,而前朝之中的反对声音,被萧珏阻隔于门外。
在这期间,父子二人终于找到机会说话,萧珏叫住考校功课后欲离去的小人儿,道:「阿念这篇策论解的不错。」
自萧昭三岁生成后,萧珏就再未叫过他阿念,他这般刻苦读诗书,学骑射,也未曾得到过萧珏半句赞扬,今日这一句,成功让萧昭停下脚步。
却傲娇的不肯转身。
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只这一句怎么能够哄的好。
他身后的萧珏嘆息,声音有些无奈:「阿念可是还在生爹爹的气?」
这一句终于让萧昭转身,他望着高大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自小宠溺他,纵容他,有求必应,可却忽然不理他了,如何能够不怨。
他欲求得更多安慰,男人却未曾再继续,转而有些严肃,萧珏的声音很沉,他问:「阿念,你最近读史书,对于册立太子有何看法?」
近日,阿念的功课是读歷朝歷代的史书,今日先生正好讲到前朝五子夺嫡的事件,最后令前朝元气大伤,故而衰落,他略微思索,道:「太子早立,朝局方能稳定,前朝便是因为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引得兄弟反目,损伤国本。」
才四岁的阿念便能领悟到这些,萧珏有些骄傲,他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很快又消散下去,继续道:「你可知太子所要肩负的责任?」
萧珏的神色莫测,阿念有些犹疑,他道:「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四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艰难,阿念还太小,只对这几个字有模煳的概念,还不了解其中的意义。
不过,这不是萧珏今日要和阿念说的,他未曾置评,话锋一转:「阿念可知,我为何会立你为太子?」
校招阿念点点头,他没有兄弟姐妹,是爹爹唯一的孩子,会是大邺未来的帝王,他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不明白萧珏为何这般问。
他的神色有些疑惑,萧珏未曾想让他当真去想缘由,抬眸,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因为你阿娘,能够当帝王的人很多,但你阿娘只有……只有你是你阿娘的儿子。」
这令阿念有些震撼,因为他是阿娘的儿子,所以是太子,而不是因为他是大邺帝王的儿子,所以是太子,这一年,他看了许多书,学了许多知识,知道爹爹与阿娘之间,不像是寻常夫妇一般,他们之间有着隔阂,但爹爹很爱阿娘。
萧昭从承羽殿出来之时,他的神色似懂非懂,总觉得殿内那个是他爹爹的男人好似藏着很多事情,他告诉他,这一年来之所以这般,是为了让他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太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要他以后无论如何要护住阿娘。
那是他的阿娘,他以后自然会好好保护,但今日他说得这些话,总有一种……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出来,好似,好似是在说临终遗言一般。
可他明明看起来好好的啊。
知晓懂事了的阿念,虽然有了今日这一场父子之间的谈话解开了心结,可却与萧珏回不到往日亲昵的父子关系。
这日之后,萧珏每逢与大臣议事,处理奏摺的时候,都将阿诺带在身边,待到大臣离开后,萧珏便转身问阿念政事,若是答对了萧珏会予以肯定,若是所思不周全,萧珏会直接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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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还小,又是未来帝王,在学堂之上,便是做的不好,先生指出问题也多是委婉,但萧珏从不顾及这些,每每这个时候,萧珏直白的指出阿念的问题,颇为严厉。
阿念起初有些难以接受萧珏的直白,不给他留一点面子,萧珏看出了阿念的难堪,这一日在朝臣离开后,萧珏问:「你可知,他此言何意?」
阿念思索了一番,他抬眼谨慎道:「河西治粟内吏贪污白银上万两,却未曾牵扯旁的一人,这不可能是凭藉一个小小治粟内吏能够做到的,而户部尚书奏摺上却未曾提及一字,想来是有意包庇,其中可能有利益往来。」
萧珏露出赞许的笑容,又问道:「既然想到了这些,那接下来该如何呢?」
阿念眉头一皱:「这等蛀国鼠辈,自当从上到下严查,遇到问题严惩不贷。」
「水至清则无鱼,此事是要查,但敲山震虎即可。」萧珏的眉色平淡。
「可……」阿念还想说什么,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看出阿念的害怕,萧珏最终嘆了口气,道:「可是觉得爹爹严厉?」
说破所想,阿念抿嘴不语,有些委屈。
萧珏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却未曾安抚,而是继续道:「阿念,不是爹爹对你严厉,你今日是大邺的太子,兴许明日就会是大邺的帝王,你肩负着百姓的兴亡,你有阿娘需要保护,需要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萧珏长长一声嘆息,阿念看着萧珏的眉眼,似乎从中察觉到一缕疲惫,他的爹爹英明神武,这一刻他说得这些却让他阿念生出一股恐慌之感,他有些不安:「爹爹……」
父子俩对视,阿念看清楚了男人眼中的寄予厚望,最终,阿念道:「我知道了爹爹。」
这之后,阿念放下了对萧珏的怨怼,萧珏所说,所教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在心间琢磨其中缘由关节。
宋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明白为何父子解开了心结,却仍旧回不到往常,终于寻到机会想要问清楚,萧珏却未曾言明缘由,只道:「婉娘,阿念是男儿,他总要长大肩负起责任的,我知道这对他残忍了些,但他是大邺的太子。」
阿念是太子,一生就註定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小孩子一般恣意任性。
最终,宋婉再未说什么,只每当阿念向她撒娇的时候,尽可能的温柔,希望将快乐天真的阿念留的久一点。
文帝十二年,萧珏携太子上朝听政,同年将宋婉与吏部所编订的关于女子可进学、科举,入朝为官的新政推行,朝中多反对的声音,被萧珏力压。
朝臣对萧珏与宋婉不敢置喙,便将剑锋指向吏部尚书刘大人,之前,刘大人的儿子被指为太子伴读,在朝中寒门皆以徐贤文为首的情况下已然身份微妙,现下又同帝后一同推出新政,引得许多人不满。
刘大人的夫人再次未收到相府小宴的请帖后,将此事告知刘大人,刘大人看着伴读休沐回家的小儿,听着夫人的话,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目多愁思道:「寻儿,日后需多与太子与朱谨言亲近。」
刘寻发问:那与徐二呢?
此前,刘寻与徐二年龄相仿,同是一个先生教导,关系很好。
刘大人嘆气道:「日后少些往来吧。」
帝王逼他站到徐贤文为首的寒门对立面这一事情早有端倪,但时至今日,已然无路可退,他必须与徐贤文割席了。
既然下了决定,日后便要明志,刘大人自萧珏在京畿处时便跟着他,知道帝王绝对容不下左右摇摆的人存在。
是以,吏部为新政推行的马前卒,顶着压力将此政令推行下去。
第97章
◎女学◎
新政推出伊始,困难重重,从邺京到地方,皆不时会有反对的摺子递到萧珏的玉案之上,称其府衙日日因女学设立生出诸多问题,阻碍了府衙公务。
诸如男学子,认为女子进学堂,辱没了圣贤的学问与男子身份罢学抗议,亦或是,家中主母将府中女儿送入学堂,男子要休妻,闹到公堂对峙。
这些困难客观存在,却也有各州府官员皆为男子,不认同此政令推阻执行,非吏部一己之力能够解决,刘大人上奏萧珏,末了,试探询问是否要将此情形告知宋婉,被萧珏阻止。
他欲下令,问罪推诿的官员。
在宋婉知道这些的时候,她找到萧珏,问他:「为何瞒着我?」
萧珏道:「这些问题,我都能解决好的,婉娘要相信我。」
他认为,他作为男子,自然不该让自己的女人忧虑这些。
宋婉仍旧猜出了他这样做背后的原因,她对着认真道:「萧珏,我不是遇到困难便退缩的人,亦不是只能躲在你背后的女子。」
她的神色认真坚定,站在殿内,周身闪着熠熠的光。
萧珏看着这样的宋婉,仿佛看到十几岁时候的宋婉,那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前,为他与皇贵妃一党为敌的人,那本就是他喜欢的婉娘的最初的模样。
之后,因为他,这样的宋婉消失在人前,终于今日又回来了,萧珏怎么忍心再让其消失呢?
最终萧珏同意了让宋婉去解决此事,在离开时的时候,宋婉回首,看着殿内高位上伟岸的男人,道:「萧珏,我欲与你比肩同行,而不是藏在你的羽翼下,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宋婉走后,黑暗之中的萧珏愣了许久,他曾数次想起身追上那个离开的人,颤抖的手最终让他留在原地,他的黑眸落在不受控制的右手上,不知道能够活多久的人,便不应该再自私的奢求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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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便不会心伤。
文帝十二年,宋婉在京畿处外架鼓,下令凡因女学对簿公堂的案件,皆在此处解决,此临时衙门,由刑部与都察院协理,禀于宋婉决断。
刑部尚书初闻此言,头大如牛。
刑部尚书唯徐贤文马首是瞻,对女学诸事自持反对意见,但却不敢违抗圣命,虽派了郎中协理,却命其不要多生事端。
故,伊始虽设立了女学司,却未曾解决什么问题。
宋婉察觉到不对之后,派人去请了刑部尚书入宫品茶,那一日下午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刑部尚书出宫之后,未再继续暗中阻拦。
少了刑部的从中作梗,本就独立于六部之外的都察院,在曾越的示意下,全力配合宋婉解决此事。
很快,邺京因女学生出的事端悉数解决,女学正常开办,而后,宋婉在各州县单独设立女学司,解决因女学生出的问题,因女学司不受州县官员的制约,解决问题的效率高出了许多。
各地女学开办,这一日,下了早朝的赵玉寒回到府中,他还接回来在宫中伴读的儿子,赵凌比阿念与刘寻年长两岁,自觉担任照看两人的责任,较于在家中的时候沉稳许多。
赵玉寒的夫人看到两人回来,起身去迎。
原本慈爱的赵玉寒,看到夫人的身影,松了儿子的手快步朝着夫人走去,那模样,比许久未曾归家的赵凌还黏人。
赵夫人不习惯在儿子面前如此亲昵,脸色一红,推开赵玉寒的身影,不管他委屈巴巴的脸,去抱起儿子在怀中。
赵凌鄙视他的亲爹,明明在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回到家中却装的乖的不得了。
但好在赵夫人看不出来,拉着父子俩一起说着话,末了,赵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道:「阿凌可曾见过王后娘娘?」
赵凌点点头。
赵夫人有些试探道:「那阿凌觉得王后娘娘如何?」
赵夫人对这位王后娘娘实在是有些好奇,这么些年,她曾听过宋婉许多传闻,好的不好的都有,却只在那一次赏花宴上看过一回。
那一回赵夫人只觉得宋婉有些奇怪。
却在今年的时候,听到了她要推行女学,要女子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便是赵夫人这般在家中被夫婿宠爱,儿子孝顺,没有长辈侍候,日子过的舒心的女子,听了这政令都心中激盪。
虽如今过的不算差,但是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所受束缚诸多,有多少有才华的女儿,只因身为女儿,这一生便被困于后宅之中,非死不得解脱。
她们遭受过不公的待遇,遭受过明明比家中兄弟出众,却从不会被看见,赵夫人依稀记得,幼时有个姐姐,对月亮为何会有阴晴圆缺,星星为何会会出现在天空无比好奇,她对星空仰望痴迷,最终却被要求日日夜夜做着需低头的女红,只为供家中兄长读书。
女子遭受过这种不公的待遇,若是没有出现过机会,她们便如此前冗长的岁月里对女子的规劝与约束的模样活着。
但只要看到一线改变的机会,她们便会死死的抓住。
故而,自政令一出,便有许多困于后院的女子,就算是付出与夫家合离的代价,也要送家中女儿去女学,不过是希望女子命运能够被改变罢了。
不过是因为,自己遭受的苦难,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遭受一遍罢了。
赵夫人眼中殷殷的望着赵凌,她的眼中藏不住事情,只一眼,父子俩便知道她期望什么答案,赵凌却未立即回答赵夫人的问题。
而是思索良久,认真道:「阿娘,我刚刚想了一下,若是阿娘,若是我有妹妹了,我定然希望你们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我想,有许多人都会这么觉得。」
赵夫人眼中露出笑意,她回首望向赵玉寒,她知道自从赵凌被选做太子伴读之后,赵玉寒在朝中的处境便尴尬许多,既然这样,何不做一个选择呢?
赵玉寒摸了摸赵夫人的头,笑着道:「我知道夫人的意思,我也很钦佩王后娘娘呢。」
明白了夫君的选择,赵夫人笑开来,而后有些羞涩的将头埋入赵玉寒的怀中,道:「夫君真好。」
其实,赵玉寒早想好了要作何选择,他观望不过是因为在赌,赌太子是否是值得,在娶赵夫人之前,赵玉寒豁得出去一切去赌,但在娶了赵夫人之后,他所行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万般思虑周全方可。
这便是他不曾像刘大人一般,早早做出选择的缘由。
而如今为何又做出选择了呢,不仅仅是因为赵夫人,而是萧昭,今日父子在回家的路上,赵玉寒问赵凌觉得太子如何,赵凌直言不讳:「胸有沟壑,极为聪明。」
赵凌生随了赵玉寒的性子,他若是臣服的人,必然是极为厉害的,而赵凌对萧昭的评价,与赵玉寒所想一致,萧昭未来,不输如今的帝王。
既然这般,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自各州县女学设立,正式授课之后,男学子因女学设立而罢学,眼见不起效用,陆续返回学堂。
毕竟科举考校的是真才实学,其政令也未曾说会对女子放松考校标准,故而未曾当真到了须得撞柱明智,来阻拦政令的推行。
眼看女学风波将去,邺京的上起了微妙的变化,混迹官场多年的官员,隐约察觉到了帝王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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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势弱,寒门势大,朝中平衡被打破,而寒门许多人唯徐贤文马首是瞻,此次设立女学之举,乃帝王对徐贤文的忌惮。
君强则臣弱,如今的朝堂,本就是帝王干纲独断,若是再猜忌徐贤文,那这般就会有人思量,是否要与帝王作对继续站在徐贤文这一头。
而朝中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为太子党,刑部尚书缄默不言,都察院秉持中立,徐贤文的势力早就不復鼎盛时期,加之现如今女学初设,但不出几年,朝中定会有女官。
女学是如何来的,政令是如何出来的,日后的女官便是谁的人,日后的徐贤文,恐会成为此前的门阀。
徐贤文这边,他似是没有感受到朝局的变化与内里的汹涌,仍旧按部就班的做着他职责之内诸事,对外界传闻,不闻不问不答。
文帝十三年,女学逐渐步入正轨,亦有女子参加科举,但因进学时间太短,多止步于县试,个别昔日有基础,又天赋异禀之人,过了府试,但再进一步便难了。
虽是如此,却未曾磨灭她们的信心,此次不行,埋头苦读,待到学识才能更进一步再参加。
在文帝十三年初春,萧珏生了场病,病中几日除却太子,并未允人探望,便是宋婉都被阻于门外,这一年,萧珏去未央宫的次数少了许多,太子萧昭更加沉稳。
这一年,因萧珏去未央宫的次数变少,宫中传出帝后感情失和,欲纳新人的流言。
流言初起,尚无人敢议论,却因素来不喜这些传闻的帝王此次并未下令制止,流言不久便喧嚣尘上,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萧珏会当真如流言一般,开后宫,纳新人,太子殿下萧昭却陡然发难,将故意散播流言的人查出来严惩。
这番动作下来,心思浮动的人终于意识到,帝王那是要开后宫纳新人,不过是接着这次机会,给尚且年幼的太子练手罢了。
第98章
◎发现◎
文帝十四年,朝中出现了第一位女榜眼,朝中格局初变,使在朝为官的众人清晰的意识到,大邺朝阻止不了女官的出现,也阻止不了女子的地位变化。
为了顺应大势,顽固守旧的朝臣,亦将家中女子送入女学,女子的作用再不仅仅是嫁做人妇,打理后宅。
文帝十四年冬,散了早朝回承羽殿的帝王,刚刚步入大殿,便骤然倒地。
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被吓的六神无主,宣了太医之后,跑去最近的未央宫请了宋婉前来。
萧珏并没有昏迷多久,他醒来后看着垂头站在一旁禄喜与太医,以及坐在旁边沉着面色的宋婉,知道事情瞒不住了,苍白的面色竟然还挂起了一抹笑,道:「婉娘,莫要怪他们,是我要他们不要告诉你的。」
萧珏身为帝王,本是喜怒捉摸不透的,前一秒还在言笑晏晏,后一秒便能要人性命,但他在宋婉面前总是一副毫不伪装的模样,甚至有些时候还有些无赖样子。
往常,宋婉总是不太理会这样的萧珏,他嬉皮笑脸,便由着他嬉皮笑脸,只在得知他时日无多这件事情之后,再看这个模样,不由的鼻头一酸。
她声音有些严厉:「为何不给我说。」
细听,里面还有些颤抖,萧珏似乎是能够明白她的担忧与害怕,安抚:「婉娘,我的身体我自是知道,死不了的。」
他说着便要起身向宋婉证明,只手撑着床榻微微起身便由跌落回去,他感受着手腕的颤抖,面色一变,将手藏在锦被之下。
他有些害怕侧过脸欲躲着宋婉,是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这般脆弱模样,不想让宋婉看到他无能的模样难堪。
他躲了片刻,那一只颤抖无力的手却被一双温热细腻的手握住,萧珏的身体僵住,略带一些苦笑抬起头,自嘲道:「婉娘,可是嫌弃这一双手无用?」
宋婉细细的看着萧珏,看着这一双凤眸,这一双凤眸仍旧很美,可是昔日里面的张扬神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不安忐忑取代了。
若是细看,这一双凤眸的眼尾,亦是生出了些许细纹。
他不再是宋婉少时神采飞扬的少年了,他这一双颤抖的手,是为了救她而变成这样的。
这样一个从不肯示弱的人,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一双手便没了力气,骄傲如他怎么接受的了的呢?
宋婉眼里有泪,却被一只略大粗粝的手拂去,尽管那一只落在眼尾的手在不断颤抖,宋婉却觉得这一只手仿佛给她无限大的力量。
她抓住那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侧头靠上去,感受着手掌心的余温,看着眼中尽是小心翼翼的男人,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道:「萧珏,那年冬天的时候,你问我,我们是否能够回到从前,那日我未曾答你,今日我告诉你,可以的。」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冬雪,殿内的银碳燃的正旺发出噼啪的声音,塌上的男人望着眼前的女子,眼中的不安与自卑褪去,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杀伐果断的男人眼中生生的蓄满了泪。
他的泪滴落在宋婉的手背上,滚烫的异常。
无人知道萧珏此时的心境,是被万般悔恨折磨之下的终于释然,还是以为此生无望求不得之后的圆满,最后的最后,唯剩下感觉,感激上天的垂怜,感激宋婉的心软。
这一年的红梅开的比往年更晚,红梅还没有谢完来年春日便到了。
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宋婉从御花园中去折开的正盛的梅花想插入承羽殿的花瓶中,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前来探望太皇太后的卫君如,在宋婉为后的第一年,她就求萧珏下旨免了卫君如在庙中的清修,允她还俗,允她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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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卫君如却还是选择了在庙中度日,若不是太皇太后年纪愈大,有些不认人了让人担忧,卫君如还不会下山。
但在宫中遇到她却是第一次,卫君如的衣着清减,往日里张扬的塞外小郡主好似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两人见礼后,卫君如停了下来,道:「帝姬安好。」
已经很久没有人称唿宋婉为帝姬了,宋婉有些恍惚,她愧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是以不知该如何面对。
卫君如的一生是无辜且悲惨的,她只是错爱了一人,想要嫁给他,后落得如此地步,起先是怨恨,后来是认命,到如今才放下。
因为,她今日在宫中看到了宋婉,看着她手中拿的红梅,猜到了她是为谁而折的。
终归在萧珏与宋婉之间,她都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罢了。
没有她这一段插曲,或许萧珏与宋婉不会虚度了中间的数十年。
「我与萧珏对不住你。」宋婉立在哪处,向这个被无端捲入的女子道歉。
她这一声道歉,令卫君如愣住,她眉眼间有些仲愣道:「你无需道歉,你知道吗,起先萧珏就未曾打算娶我,只是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你,只是我的父亲不相信,萧珏会在权势和你之间选择你,所以才会有我如今的结局,说起来,怪不得旁人。」
在塞外的时候,萧珏想要借卫峥的势力,他从来没有用他的婚事作为条件,不过是卫君如闯入议事的前厅,对这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一见倾心。
不过是,他保持距离的时候,自信认为,她这般漂亮,他怎会不喜欢她。
不过是在他被缠着不耐烦,却因她的父亲而不好直接拒绝时,认为那是他也有意,认为她只要嫁给他,他终归是会被她打动。
不过是,在他言明他不会娶她的时候,不甘心用权势逼迫着他低头。
而今落得如此下场,萧珏怪得,自己怪得,偏偏怪不得宋婉。
不过这一声道歉,也足够令卫君如放下、释然了,她这十几年的蹉跎是她咎由自取,而站在在门阀势力里面的卫家,是註定要败落的,有没有她都会败落,她不想把这些再加诸在自己的身上。
卫君如说完离开了,留着拿着红梅的宋婉立在原处,她默然,原来萧珏从未说过要娶卫君如吗?所以,从头到尾的这些都是一场误会?
在仇恨中挣扎的萧珏,曾经升起过背叛宋婉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只是出现过一瞬便被他掐灭,千辛万苦谋求其他法子报仇,但只这瞬间便被掐灭的念头,将萧珏与宋婉推入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因想过,所以在宋婉质问的时候理亏愧疚不敢反驳,但他到底未曾做过,所以他不理解宋婉的怒意,不理解宋婉的失望,所以他认为宋婉的离开是背叛。
而邺京沸沸扬扬的流言让宋婉动摇,萧珏的因那一个念头而不敢去做的解释,便成了宋婉认定萧珏背叛的铁证。
在这一年的冬日,萧珏明明好了,却较之于往日少了许多勤奋,他将自己的物件儿与书案悉数搬到了未央宫,下了早朝便匆匆的赶回宫中,总想着陪着宋婉用早膳。
有些时候行径霸道,批完了奏摺,快速回答了阿念的问题后,便想方设法将阿念赶走,引来阿念的不满,但宋婉却不斥责萧珏与儿子争宠的行为,只是在一旁笑着。
这模样的萧珏,使得阿念似乎又回到了三岁之前,萧珏宠溺他的模样,便无所顾忌的与之对着干,总是教萧珏气的跳脚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虽然阿念总是与萧珏抢阿娘,但最后总归是每回都退让了,不过是刻意与萧珏斗嘴,哄宋婉开心。
这样快乐的日子,使得阿念忘记了现实,在文帝十五年深秋的时候,萧珏再度病倒。
这一回,萧珏缠绵了病榻许久,便是终于好了,手也再握不起笔。
这一回萧珏的病倒,也将阿念拉回现实,他更加勤学刻苦,让自己快速的成长起来,阿念去未央宫的时候少了,留给萧珏与宋婉独处的时间多了起来。
萧珏病倒后,他在宋婉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亦或是接着他手没有力气,哄着宋婉餵他吃饭,仿佛乐在其中,只在宋婉不在的时候,显得有些焦躁。
终于,在批阅一封奏摺的时候,一个字写了数次还是未曾写好,看着奏摺上被墨汁晕染的看不清楚的字,克制不住将书案上的奏摺扫落遍地。
殿外候着的禄喜听到动静小跑进宫殿,看见落的满地都是的奏摺,担忧道:「陛下怎么了?」
深深的无力感,令萧珏胸口起伏,只片刻,却又怕被回来的宋婉看见担忧,终是不发一言,起身拾散落在地上的奏摺,而后,蹲着的主僕二人看见出现在殿内的绣鞋。
宋婉弯腰捡起刚刚萧珏未曾写好字的奏摺,走到他的面前,道:「萧珏,我的字是你教的,日后你想写什么,告诉我,我来写吧。」
她的神色认真:「我会是你的手。」
萧珏怕他控制不住朝政,让宋婉耗费心血刚刚办起来的女学被打压取消,所以不敢让前朝得知他时日不多,所以,在握不住笔,写不好字的时候气恼自己的无用。
这一切,被宋婉洞悉,她安抚了他的不安,又一次坚定的与他站在一起。
第99章
◎尾声◎
文帝十六年,萧珏的身体每况愈下,除却早朝的时候,多数卧在塌上,他的奏摺皆由宋婉代为批阅,因二人字迹相似,无人察觉奏摺不是出自帝王之手。
第190页
文帝十七年春,萧珏已然难以行走,终是被朝臣察觉,帝王的身体出了问题,起先众人都以为不过是像往常一样,是一个寻常的小病,却见帝王整个春日都卧病在床,朝政由太子代理,宋婉听政,众人意识到,此番帝王恐怕是好不了了。
这事在众朝臣眼中看着突然,一时间难以接受生出慌乱,但因宋婉与萧昭将朝政处理的井井有条,这种慌乱渐渐平静下去。
但这种平静的表象之下,蕴藏着暗流汹涌,所有人都在观望,没了萧珏的朝政的走向会是如何?
在盛夏的某一日,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帝王,在早朝散朝的时候,忽然派人召徐贤文在未央宫觐见。
周围的人瞧见徐贤文跟着小太监离开,翘首以盼,都在等待着帝王会和这位肱骨大臣说什么,是交代后事吗?
徐贤文在未央宫中呆了半日,这半日,殿内只有萧珏与徐贤文两个人,徐贤文看着病态的帝王,他的身体病了,精神却还如往常一般强大,叫人不敢轻视。
萧珏带着病容的声音有些弱,却在他缓慢的语调下有些慵懒,他声音缓缓的对着殿下鬓边生白的人道:「爱卿与孤相识多少年了?」
徐贤文微躬起着身子:「十九年又八个月。」
十九年又八个月,徐贤文记的很清楚。
萧珏的声音怅惘,道:「一转眼快二十年了啊。」
二十年的君臣,似乎早已经不仅仅是君臣了。
徐贤文垂眸:「承蒙陛下信任,臣这二十年未曾虚度。」
每一项政令,每一次改革,都是君臣相携,互相信任,互相成全。
而今,这一次君臣谈心,为的是什么呢?
萧珏的声音仍旧平缓,似是往常的闲聊一般,饶有兴致道:「爱卿可还记得你第一次去京畿处的时候?」
「臣此生不会忘记。」
第一次去京畿处的时候,徐贤文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他质问萧珏能否将寒门往日所受的不公给讨回来,当时的萧珏未曾承诺过去,只是允诺了未来。
而他却也未曾失言。
萧珏做了这十几年的明君,徐贤文便做了这十几年的贤臣,只明君将逝,贤臣如何?
「呵呵呵咳咳咳。」似是回忆到情真处,萧珏咳嗽起来,咳了许久方才停下,他抬眸看向徐贤文,道:「爱卿,昔日你问孤要的是公平,孤给了你们公平,如今这十几年过去了,爱卿要的又是什么呢?」
门阀式微,朝中早就是寒门势大,曾经祈求公平的人,如今握着决定公平的权利,又会如何抉择呢?
徐贤文沉声:「臣这一生所求,皆为公平二字,此前是,此后仍旧是。」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引来萧珏一声嘆息,再过了许久未曾有动静,徐贤文抬首,看见帝王昏昏欲睡,他不敢出声打扰,不知过了多久,帝王復又清明,似是讶异问:「爱卿还在呢?」
徐贤文躬身:「臣不敢退。」
萧珏笑着抬了抬手,道:「爱卿定要记得今日所言,退下吧。」
言罢,那一双锐利的眼眸再度合上。
望着塌上似是沉沉睡去的帝王,徐贤文悄无声息的离开,在未央宫的院内,碰到等在外面的宋婉与萧昭,徐贤文见礼后退下去。
待到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萧昭忽然开口,道:「阿娘,父皇是放过他了吗?」
宋婉她不再是只将目光放在自己周围人身上的女子,女学的设立、批阅的奏摺,垂帘听政让她的眼界开阔,让她知道作为帝王的不易。
亦让她明白今日萧珏将徐贤文叫去的目的。
徐贤文是贤臣,但却不知是否只是萧珏的贤臣,还是亦是大邺的贤臣。
若是徐贤文只是萧珏的贤臣,那么萧珏薨逝,徐贤文便该病故了,但今日他能够从里面出来,就意味着徐贤文是大邺的贤臣。
宋婉摸了摸萧昭大的头,道:「阿念日后应当知道该如何用他。」
阿念点点头。
母子说完之后,目光纷纷看向未央宫的殿内,里面的人没有一丝动静,安静的让人不敢去惊扰,只眼中露出一缕悲伤,纵使不愿意相信,但是知道,里面的人所剩的时日不多了。
文帝十七年的深秋到冬日每一天过的都格外的漫长,但萧珏每一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宋婉,有一日,萧珏傍晚醒来,看到还在批阅奏摺的阿念与宋婉,歉意道:「对不起,嫁给我让你受累了。」
他的声音很轻,使得宋婉的动作滞住,却还是看着他勾起一抹笑,道:「没什么抱歉的。」
没有什么抱歉的萧珏,她最初便是想嫁给他的啊。
她的回应使他笑意更大,而后犹如少年时对着宋婉撒娇一般:「婉娘,我饿了,想喝羊肉汤。」
他的话音刚落,书案发出刺耳的声音,阿念从凳子上弹起来,他声音有些僵硬道:「爹爹,我去给你端来。」
谁都知道萧珏的时日无多了,谁都刻意避免这个话题?
萧昭的步伐匆匆,萧珏的目光看着已经及肩高的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回头,宋婉已经走到他的身旁。
她坐在塌边,将萧珏的头枕在她的腿上。
他挪了挪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还挂着笑,感觉到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灼热,萧珏有些心疼道:「婉娘,哭什么呢?」
宋婉未曾回答,眼泪却未曾止住,萧珏的声音更小了,好似睏倦至极,等不及要睡去,呢喃着:「婉娘别哭,是不是我这个样子太丑了,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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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无人回应帝王的呢喃,他却似还不肯停下:
「婉娘,我要忘记我这时候的模样,只能记的我十七八岁时候的样子。」
「婉娘,你定不能忘记我,要时时记着我。」
「婉娘,你要爱我比爱檀石颂多一点,不然我会伤心?」
「婉娘,对不起……」
无限的眷恋与不舍,可终究迎来了尽头。
阿念端着羊汤回来的时候,便看着他无往而不胜的爹爹,安安静静的枕在泪流满面的阿娘怀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萧珏从秋日的时候,便时常这样睡着,但是阿念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他的爹爹永远的睡了过去。
他放下手中的额羊汤,走到宋婉的面前,低头看着带着微笑离去的男人,跪在塌前,神色坚定:「爹爹,答应你的事情,阿念都会做好的。」
文帝十七年冬日,在距离岁宴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正值壮年英明神武的帝王薨了。
他做了很久的筹谋,让所有人都不觉得他离开的突然,大丧之后,已然是来年的春天。
按照先帝的遗诏,太子萧昭登基为新帝,太后宋婉垂帘听政,改国号为昭。
昭帝元年,朝中文臣集团主要分为两党,一是由户部、兵部、工部为首的寒门一党,一是由吏部、礼部为首的新帝一党,另外便是新出现还微不足道的女官。
但没有人轻视分毫,因为当初的寒门,便是这般起于微末,而后势不可挡。
寒门一党欲阻拦女学继续开办,在商讨初期却被徐贤文阻止。
下面有人陈情利弊,若是女学继续办立,朝中女官日益增多,寒门为首的文官集团权力势必被削弱,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不在女学还未成气候的时候将其掐灭。
徐贤文未曾给予他们回答,只仍旧不曾首肯他们去做这一件事情。
有了徐贤文的压制,寒门为首的文官集团虽蠢蠢欲动,却终究未曾有什么大动作,朝中虽是暗流涌动,却也是各方牵制,算得上平稳。
昭帝元年,就在这般风调雨顺中度过,在宋婉与萧昭的坚持不懈下与徐贤文的不横加阻拦,朝中女官增多,虽多是在不重要的岗位上任职。
但朝中陆续颁布了几项利于女子的政令,诸如废除了女子不得入钦天监、女子不得承袭爵位等具体的制度,女子的权益得到进一步的保障。
昭帝三年,江南涝灾,昭帝任用女官为钦差大臣去治理水患,过程之中遇到各种暗中险阻,但所幸仍旧有惊无险的治理了水患,安抚了受灾的灾民,未曾引起什么大的动乱。
至此,女官名正言顺进入六部,逐渐掌握部分实权,进入原本只有男子能够任职的各行各业。
昭帝六年,萧昭十八岁,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情,第一件事情,宋婉还政于朝,第二件事情,徐贤文请辞告老还乡。
徐贤文是在宋婉还政于朝的第二日递上请辞告老还乡的摺子,萧昭极力挽留,但徐贤文去意已决,最后不得不允准,便赐良田百亩,黄金万两以告慰徐贤文为大邺鞠躬尽瘁二十多年。
在徐贤文离开邺京的前一日,宋婉登门送别这些年,因为徐贤文的所作所为,并未捍卫寒门的利益。
故在徐贤文离开的时候,并无多少人相送。
在宋婉到来的时候,徐贤文立在相府外,回顾着气派威严的府邸,不知在回望着什么,就连宋婉走近,都未曾回身行礼。
宋婉看着满头灰白的人,不过五十,却已然现出垂垂老矣之态。
宋婉俯了俯身,肃然道:「先生为大邺辛苦了。」
这一声道辛苦,终是使得徐贤文回头。
他神色平静:「老夫这一生算是对得起大邺,无愧先帝,求仁得仁,功成身退,无所谓辛苦。」
说罢,他对着宋婉微微躬身行礼,而后登车离开。
宋婉目送着那一辆马车许久,久到马车已然消失在视线中。
她身后的小宫女,低声道:「太后娘娘起风了,可是启程回宫?」
余晖笼罩着这一座繁荣的都城,宋婉在此处度过了人生中大半的时光,一回首,故人似乎都远去了。
许久许久,淡淡的声音响起,似怅惘,似安定:「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