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歌者》 第1页 《海之歌者》作者：一只小白鹭【完结】 途中，晏云栖见到一只受伤的男?美人鱼。 人鱼：救我，我能满足你一个愿望，比如荣华富贵，功成名就，加官进爵。 晏云栖：我不需要这些，我现在只想应付家里的催婚。 人鱼：和你结婚，也不是不行。 晏云栖：…… 註：歷史架空，混乱，不用细究。 第 1 章 通体漆黑的客轮缓缓停靠在了港口，原本喧嚣的、等待登船的人群因巨大汽笛声响的鸣响，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这是y国面向大西洋最大的一个港口，每天任何时刻，都有无数的乘客、货运集中在此处，等待被机械巨轮送往世界各地。 一艘艘轮船进入港口，不断被轮船推动的浪花一遍又一遍、勐烈地沖打着堤坝。 白色的泡沫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味，飞溅在了男人深灰色的风衣下摆。 男人停下脚步，右手拉着的老旧行李箱也停止了向前滚动。 他低头看了看被海水溅湿的衣角，左手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 这是一个典型东方面孔的男人。黑色短髮，黑色眼眸，黄色皮肤，但却有着较为立体深刻的轮廓。因近日工作繁忙，熬了好几个通宵，他下巴上冒出了不少青黑色的鬍渣，但又由于外形实在算得上优越，这点小毛病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富学者的气质。 在他停留的一瞬间，他恍然有了些奇异的错觉，随后抬起双眼，遥遥地望向了那片无垠无边的大海。 此时太阳已经西下了，天边的云被染上了淡淡的橙黄，远处的海水不似日头正盛时那般湛蓝透彻，仿佛有一层看不透的雾气笼在了海面上。 就像那海水之下，藏着需要掩盖的秘密似的。 「希望这次能一切顺利。」男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随手拍了拍风衣下摆处，似乎想把那点沾湿了衣角的海水拍掉。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女人焦急的叫声： 「教授！晏教授！」 男人回头。 从远处匆忙跑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微棕的捲髮高高束起，被海风吹起，波点纹的长裙也被风吹朝了一边，这使得她跑起来很是艰难。 「简妮，」男人朝她点点头，「怎么了？」 「教授，有您的信，」叫简妮的女子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一封信件，「应该是您家人寄来的，我今早在您邮箱里看到的，大约是昨天被遗漏了。」 男人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坦然地从简妮手中接过了信件。 信封上写着：晏云栖收。 「谢谢你大老远赶来，之后如果还有我家里人来的信件，记得转给我。」晏云栖说道。 「好的教授，」简妮诚恳地道歉，「这次是我的失误，实在抱歉。」 她是晏云栖的秘书，负责对内对外的联繫，每日的报纸、信件等自然也是她负责收发。 「没关系，现在时间太晚了，你快回家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研究所的一切事务还得辛苦你了。」晏云栖轻笑着，也没急于拆开信件，只是随意将信件塞入了风衣的口袋里。 简妮微微张嘴，仿佛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笑道：「教授，祝您一切顺利。」 晏云栖颔首，转身继续拉着行李箱往港口走去。 他默不作声地与等待上船的人一个个擦肩而过，步伐不快，但也没有过多停顿，直至走出人群很远，他才推了推眼镜，抬眼便看到了堆放在堤岸边的木制箱体旁，站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金髮男人。 男人身着制式军装，身形颀长笔直，望着晏云栖，双眼带笑，也带着从战场厮杀过的人特有的凌冽气息。 「杰恩，」晏云栖先开口，「如今是上尉了。」 「晏教授，好久不见。」杰恩??艾德里安微笑着迎了上来，「上一次见面还是战前了，真的是好久了。」 「没受伤吧？」晏云栖问。 杰恩抬起双臂，夸张地走了几步，「一切都好，我们大获全胜，我也很幸运地没有受一点伤。」 「所以这次你们找我的目的……」晏云栖目光停留在了杰恩腰间别着的一把军用长剑，又迅速移开了眼睛，「又有新的发现？」 「待会儿就知道了。」 晏云栖随着杰恩登上了一艘形制特殊的机械动力船。 这艘船不像客轮那般可以乘坐几百上千人，但也比普通的渔船大了十多倍，而且外观看起来十分坚固，还配备了为数不少的火炮。 是专属于军队的船只。 晏云栖登船后，由杰恩领着他，进入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配备了卧室、会客厅和浴室。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中午十二点到餐厅用餐，随后开会，上将会说明这次研究内容的。」杰恩看了看怀表，「不过我相信你已经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很多人吗？」晏云栖问。 「各国科学家都有，」杰恩笑了笑，补充了一句，「都是世界顶尖的科学家。」 这算是不动声色的恭维了晏云栖。 晏云栖倒也没有客气，「明天见。」 杰恩离开后，晏云栖将自己带来的行李规整好，将风衣脱下，靠躺在了沙发上，这才觉出了许多疲惫。 第2页 前些日子，他就接到了军方的邀请，几乎是好几夜没睡，忙着将手上的事务和研究处理安排好。 因为他知道，这一趟出门，没个一年半载是结束不了的。 这是多年来他与军方合作的心得。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风衣口袋处，那里露出了信封的一角。 他有些无力地想挪开目光，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嘆了声气，伸手取出了信件。 信件的确是家里千里迢迢寄来的。但不用拆开，他也知道信里会是什么内容。 这些年来，他所收到的故乡来的信，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 他给自己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设，刚要拆开信件，听到船只发出的汽笛声，随即一阵几乎察觉不到的摇晃，船只满载着人，驶出了这个y国最大的港口，向着大西洋深处进发。 驶出港口后，船只微微调整了方向，刚跃出海面的温柔月光便透过舷窗，落进了他的房间。 他不自主地眯了眯眼，伸手推了推眼镜。 「咦？」 伴随着机械动力船的运转声，海浪海风的喧譁声，走廊上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一阵轻而悦耳的歌声，从大海深处传来。 -------------------- 年代和科技树都是混乱的，请小可爱们收藏并关注预收啊~ 第 2 章 第二日，晏云栖一口气睡到了接近午餐的时间，勉强弥补上了最近这些日子的睡眠亏空。 在洗漱好了后，他来到了位于船只二楼的餐厅。 午饭安排的是自助餐，大约二三十种菜式和饮料整齐地排列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瞬间食指大动。 由于他来得比较早，餐厅里用餐的人并不多，放眼望去，只看到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士，和一位看起来比晏云栖大不了几岁的女士。 男士有着典型的西方面孔，鬍子和头髮都有些杂乱，不知是刚吹了海风的原因，还是本身便是这样不修边幅。 那位女士则是清秀而略显瘦弱的东方人，不算漂亮，但气质却是在人群中出众的。 这两人应该是很早就认识的，正相对而坐，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见到晏云栖进来，遥遥地客套点头致意。 虽然觉察到两人的眼神里有着截然不同的情绪，但晏云栖并没有探究的想法，只是朝两人轻轻颔首，便开始去取用食物。 等远离了大陆、进入大西洋的中央海域，各种海洋风味的食物会逐渐成为日常，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想吃猪肉牛肉都会成为奢侈。于是，晏云栖拿了一份配了玉米和小番茄的猪排，一块七分熟的青柠煎菲力，又取了一杯低酒精的果酒。 他端着餐盘，找了个靠近舷窗的位置，准备一边吃，一边欣赏海面的风景。 他刚坐下没吃几口，有人坐在了餐桌的对面。 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来人是一位金髮碧眼，但整体容貌不算出众的女士。她约莫五十出头，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双唇有些发白，皮肤粗糙，像是长期营养不良、或者经歷了长时间巨大的伤痛而导致的。 她将餐盘放在了桌上，还没等晏云栖打招唿，就微笑着直接自我介绍道：「伊莎贝尔??科斯特纳，f国海洋生物研究所。」 「晏云栖，y国海洋生物研究所，」晏云栖说完，又连忙补充道，「是h国人。」 「你的外貌已经说明了一切，」伊莎贝尔轻笑出声，似乎觉得有些失礼了，便又转移话题，「我丈夫也是h国人，只是战时不幸被流弹击中……然后，他去世了。」 「很抱歉听到此事。」晏云栖放下刀叉，诚恳说道。 伊莎贝尔摇摇头，低头切着牛排：「我和他感情其实并不算好，战前就在准备离婚，只是没想到……」 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手中动作慢了一些，「只是没想到他去世了，我反而意识到我深深爱着他。」 晏云栖听着伊莎贝尔说话，一时竟不知该讲什么才好。 他既觉得伊莎贝尔说的太过私密，又觉得自己理应好好地表达抱歉。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对吗？」伊莎贝尔抬起头，问。 「大约是。」 晏云栖并没有什么感情经歷，对于伊莎贝尔的感慨，也只不过是从人之常情的角度来看待的。 只是，他不明白这位女士为何要跟他说起有关她丈夫的事情，略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伊莎贝尔吃了一块牛排，又喝了一大口香槟，苍白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不少。 面对晏云栖不解的目光，伊莎贝尔抿唇笑了笑，缓缓补了一句： 「晏教授，我丈夫名叫沈时清。」 晏云栖手中的刀叉不受控制地一滑，与盘子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此时餐厅里的人多了不少，但氛围却比较安静。由于这一声刺耳的响动，众人齐齐望向了他。 而晏云栖却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深显悲痛地望着面前这位渐入老年的女士。 「你还在h国跟随他求学时，他就跟我说过，他说你一定能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海洋生物学家之一，」伊莎贝尔轻轻笑着，「果然，你不负他的期望。」 「我……」晏云栖嗓音中带了一点哽咽。 伊莎贝尔却很愉悦地伸出右手：「很高兴与你在此处相识。」 第3页 两人握了握手，算是正式认识了。 「沈先生他……」晏云栖喉头还是止不住地发酸，「是学生不对，当初不应当与他争执决裂，又负气出走y国的。」 伊莎贝尔摇摇头，「不，你们只是学术观点不同，而如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众多的面孔，表情多了几分调侃，「事实早已证明，他是错的，你是对的，而他太固执了，所以才没能成为世界顶尖的海洋生物研究者。」 晏云栖不知该说什么，抿了抿唇。 「再悄悄说一句，」伊莎贝尔略有些狡黠地笑望向晏云栖，「我和时清的感情一直不好，也是因为我与他学术观点不同，所以，我的学术成就才比他高。」 晏云栖听完伊莎贝尔的话，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想起沈时清，想起他在h国时的这位导师，想起他将他引入了探索海洋生物的领域，想起他独有的、属于文人而非科学家的气质。 还在h国时，晏云栖就知道沈时清早已结婚，但并不知晓他的夫人是谁，更别说见面认识。 谁曾想，在他离开h国十年后，竟然在这里认识了伊莎贝尔。 「科斯特纳女士，」晏云栖放下刀叉，推了推眼镜，道，「您知道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吗？」 「斯诺瓦岛。」伊莎贝尔肯定地回答，「叫我伊莎贝尔就好，别女士女士的叫，多生分，就叫我名字。」 晏云栖颔首，又继续问：「你知道又有什么样变异的海洋生物被发现了吗？」 在刚刚结束的、这一场延续了近十年的战争中，各国均有使用生化武器。而战后，世界各地都有关于奇怪的、变异的生物被发现的报导。 此前在y国，晏云栖已受军方邀请参与了两次研究，一次是有六只眼睛、一对翅膀的鱼，一次是外壳如玻璃般脆弱的海龟。 至于此次的目的地斯诺瓦岛，晏云栖在做学生时和工作后，也曾去过多次。 这座位于大西洋中央的岛屿没有原住民，曾是一座专门的军事用途的无人岛屿。 在战争开始前，斯诺瓦岛就被国际海洋生物研究组织改为了科研基地，在岛上建设了大型海洋生物实验室。 当然，科学家们需要的住宿、娱乐等设施，在岛上也是一应俱全的。 「诸位，请用餐完毕后到大会议室，」突然，杰恩上尉的声音通过广播，在餐厅内响起，「爱德华上将已经在等候各位了。」 -------------------- 第 3 章 光线略有些暗沉的大会议室里，身着上将军装的爱德华??斯贝□□自一人，安静地坐于最上首的座位上。 他的头髮和鬍子已经全白了，脸上是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沟壑，左眼眼尾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年轻时在战场上，由敌军留下的勋章。然而就因为这道伤口，让他的左眼视力并不是很好，看东西时，他便习惯性地会眯着左眼，平白多了几分刻薄冷淡。 此时，他突然眯着左眼，望着一道身影走进了会议室，他穿着深灰色的风衣，找到了写有他名字的座位，坐了下来。 「晏教授，」爱德华微笑着看向了那个人，「你是第一个到的，很高兴又见到你。」 晏云栖轻轻颔首，客气地说：「爱德华上将。」 旋即，他低头看着会议桌上摆放的资料，眼神中有着微微的凝重。 随后，陆陆续续的一大批人陆续地进了会议室，相互致意后，在杰恩的轻咳声中，会议室里立马安静了下来。 晏云栖环顾了一圈，发现这一批受邀的科学家总共十人，除了他认识的伊莎贝尔??科斯特纳，在餐厅里见到那一位西方脸孔的男士和东方面孔的女士也在列。 听完杰恩的介绍，晏云栖得知那位男士名叫克劳??菲利克斯，供职于d国海洋生物研究所。而女士名叫黄允知，于f国军事装备研究所工作。 晏云栖这才认真地打量了黄允知。 听她的名字，是h国人？ 方才在餐厅里见到时，晏云栖其实并未从外形分辨出那位女士究竟是哪个国家的，只知是东方人，应该是h国人没错了。 他乡遇故乡之人，晏云栖又忍不住多看了黄允知几眼。 黄允知似乎也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毫不避忌地直接与晏云栖对视，目光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想将晏云栖这个人全部看穿看透。 这样的目光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了，不过几秒钟，晏云栖竟已觉难以招架，连忙挪开了视线，将目光又落在了桌上的那份资料上。 资料封面写着：变异海洋生物研究与实际运用。 与军方合作多年，他对这些研究的目的是有一定的心理预期的。 那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关注着海洋生物，希望通过各种途径来获得研究的机会，而战后出现的变异的海洋生物，几乎都是在军方的控制下，他作为一名科学家，也有着对这些变异海洋生物的强烈探索渴望，想要对它们进行观察，记录它们的形态、结构、遗传、变异、进化等情况。 所以，即使他知道所谓的「实际运用」，大约是与武器升级、战争需求有关，他也只能服从军方的安排。 当然，这样的研究，自然是有着高度保密等级的，因此将那么多人全部送到斯诺瓦岛上去，正好满足了封闭隐秘的要求。 第4页 「感谢各位登船，」见人已到齐，爱德华开口了，他虽然年纪已大，但声如洪钟，气势不减，「相信大家在过去已经或多或少地参与了一些研究，刚刚也翻阅过桌上的资料，对此次旅程的目的也已有所把握。」 他扫视了会议室一圈。 压迫性的威严感令在场所有人忍不住都直起了腰背，双眼紧紧随着他的面部表情。 「战争中，各国都使用了各种生化武器，」爱德华说，「诸位也已通过不同的渠道，见到了各种被战争武器污染而变异的动物，这对地球而言，对我们人类而言，只怕会有不可逆转的后果。」 晏云栖低头翻阅资料，看到了各种诡异而几乎不可辨识的海洋生物。 「此次，我们组织大家聚集在一起，只为了一个目的，研究变异是否可逆，找寻解决生化战争的善后方案，维护地球生物未来的安全！」 爱德华说到最后一句，双手撑桌，站了起来，颇有些气势如虹。 「当然，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人类的安全。」他声音放低了一些，但依旧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信。 爱德华话语刚毕，克劳??菲利克斯就带头鼓掌。 黄允知也随后有些漫不经心地鼓掌。 晏云栖瞅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伊莎贝尔??科斯特纳，她脸色颇有些忧疑，但还是随着众人敷衍地缓慢拍着手。 其实，爱德华刚刚介绍本次研究的目的，是非常符合晏云栖的价值取向的。他并不希望未来自己所研究的海洋生物都像是从地狱来的。 可是，众人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再看向爱德华，看到他警觉时眯起的左眼，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据他对爱德华不多的认识，虽然爱德华说不上是一个战争狂热份子，但也似乎并非和平爱好者。 爱德华双手压下，示意众人安静。 旋即，他朝一直立在会议室门边的杰恩??艾德里安使了个眼色。 杰恩颔首，朝门外打了个手势。 大约过了十分钟，沉重的轮子滚动声在走廊中响起，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大量的水晃动的声音。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会议室大门处。 只见一个被黑布罩住的箱装物体被推了进来，直到停在爱德华身边。 「水箱？」晏云栖心里想着。他这才注意到，这个东西比身高约一米八的爱德华还高出了不少。 会议室中的众人都不禁交头接耳，猜测着那黑布之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这种场合被送上来的东西，只怕是某种变异的海洋生物。 这就是会是变异成什么狰狞模样的生物啊！看这水箱的体积，这只生物的体型一定不会小。 晏云栖突觉自己心跳加剧了不少。 他虽然直面过变异的鱼和龟，但那两者都属于小型的海洋生物，且变异的状况并不算可怖。而他曾听有人说过，有的海洋生物会变异得极为诡异惊悚，有的科学家在研究时甚至被惊吓到精神失常。 他眼前的这一个，会是什么样？ 此时，晏云栖又忍不住打量了会议室中众人的神情。 除了黄允知外，大多数人都是蠢蠢欲动、万分期待的模样。 而黄允知的神情更多是平静，像是早就知道那黑布下面笼罩着什么样的变异海洋生物。 她知道？ 晏云栖的目光不由地在黄允知和爱德华之间来回了一圈。 「各位，接下来，给大家展示的便是我们近期刚捕获的变异海洋生物，诸位的研究将以他作为高潮。」 爱德华点头朝杰恩示意，杰恩扯住了黑布一角。 「希望不会惊吓到各位。」 爱德华刚说完，杰恩已一把掀开了黑布。 -------------------- 第 4 章 就在揭开黑布的一瞬间，那装满了水的玻璃水箱中似乎迸发出了极为刺目的光亮。这让环境略微暗沉的会议室内，众人纷纷不住闭了一下眼，随即又连忙睁开。 眼前水波荡漾，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童话与现实的交融，让人瞬间挪不开眼。 「天啊！天啊！我的神！」 「这是……」 「不敢相信，这是神话生物，还是……上帝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我从未想过会见到这种奇异的生物……」 晏云栖本是因黄允知太过平静的神情而分走了关注力，这时听到了众人的啧啧惊嘆，才忍不住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旋即将目光投向了那玻璃水箱。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段交杂着奇异色彩的巨大鱼尾，在会议室的灯光下，那鱼尾呈现出蓝绿紫交错交杂的绚烂色泽，如璀璨的宝石，如许许多多璀璨的宝石，放在了日光之下，接受着最明艷的洗礼。 而接着，他下意识地顺着那鱼尾往上看去，看到的却不是鱼类正常的身体和头部，而是—— 人类！ 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类！ 在一开始的吃惊过后，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过，默默地欣赏着这宛如艺术品般的神奇生物。 在那绚烂的鱼尾之上，是正常的成年人类男性的身子和头部。只不过，他的皮肤显得异常苍白，苍白中有因灯光照射而微微呈现出了一些浅淡的流光炫彩，像一尊易碎的雕塑品。 第5页 人鱼沉在玻璃水箱的底部，双手被捆绑在身后，眼睛被蒙上了一块黑色的布条，嘴里也被堵上了布条，因此并看不出他的真实容貌，但紧紧是露出外面的紧緻修长的轮廓线条，就足以知道他的绝色。 「美……美……人鱼……」这时，伊莎贝尔也忍不住轻轻开口了，语气中还满是初步震惊之后的不可置信。 「真的是人鱼，」另外有人附和，「活着的、真实的，男的，人鱼。我的上帝啊！」 这一群世界顶尖的科学家们都围在玻璃水箱周围，观看着，啧啧评价着。 那只人鱼虽然沉在水底，看不见周围的状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但此时应是感受到了不安，身子剧烈摇晃着，鱼尾也不停甩着，拍击着玻璃箱壁，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 离水箱最近的一位科学家吓得后退了两步。 「完全不用担心，玻璃非常坚固，」爱德华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即使是如今最先进的机枪，短时间之内也只能将这玻璃打出裂缝，但也依旧无法将其彻底破损。」 那位科学家这才脸色稍霁，又靠近了水箱，不住问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研究？」 「不急，」爱德华眯了眯左眼，「我们还有其他的很多小型的变异海洋生物，从易到难，最终肯定会让大家认识到这人鱼的秘密。」 克劳?菲利克斯一动不动地盯着人鱼，含笑道：「简直不敢相信，这让我对接下来的研究很有兴趣。」 「我也一样，」黄允知颔首，神色冷漠而梳理，「这次，希望能收穫更多……」她的目光冷冽了几分，死死地盯住水箱里的人鱼。 「嗯？」克劳发出一声疑惑，「这次？」 黄允知没有多言，微微笑了一下。 爱德华在属于他的最上首的位置坐下，众人的反应是他想要看到的。 这只人鱼，是战时水下作战部队偶尔捕获到的。当时，这只人鱼被困在了礁石之中，鱼尾被因炮轰落入海里的石头压住，无法逃脱，于是便成为了人类的囊中之物，一直由军方保管着，直至战争结束，才与国际海洋生物研究组织协商，打算一起对其进行研究。 当然，军方是主导方，他是直接的、最终负责人。 想到这里，爱德华又忍不住扬了扬唇，环顾了会议室一圈，目光突然停在了晏云栖的身上。 晏云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上去观看，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原位上，目光中不含一丝情绪。他的双眼虽然是投向那玻璃水箱的，但好像也并没有聚焦在人鱼身上，反而像是在思考一般。 「晏教授？」爱德华启声。 晏云栖这才收回了思绪，略微不解地看着头髮和鬍子都全白了的这位老者。 「不感兴趣？」爱德华抬起下巴，指了指玻璃水箱。 晏云栖轻摇一下头：「研究的时间还长，与它相处的机会还有很多。」 爱德华颔首，并没多有疑问。 但事实上，晏云栖此时却是想起了一桩旧事。 在他二十岁那年，他离开h国到y国学习时，第一次跟随导师到了斯诺瓦岛的海洋生物实验室。 那时，斯诺瓦岛才刚由国际海洋生物研究组织接手，一切设施和设备都不算完善，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亲自去做。 一日傍晚，他去菜园摘了当季蔬菜之后，忽然听到海岸边传来一阵歌声，如同大海的歌者在吟诵赞美，在这样的歌声的诱惑之下，他忍不住翻过礁石去看，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海上歌唱。 只不过，他没见到唱歌的人，只见到落日余晖在海面上拉出一道光，像是通往大海深处的道路，而这一剎，如璀璨宝石般的鱼尾在光中甩出水面，又没入了幽蓝海水之中。 璀璨宝石般的，呈现着蓝绿紫色泽的、硕大的鱼尾。 被爱德华打断了思绪，晏云栖的目光终于又聚焦在了被众人围住的玻璃水箱上，穿过攒动的人头，锁定在了那还在奋力挣扎的人鱼身上。 也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感召，还是已经挣扎到疲惫了，沉在水底的那人鱼剎时间停住了动作，安静了下来。 这一安静，令会议室内的众人也一下子噤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 会议室内只有尚未停止晃动的水波在「哗哗」响着。 好几秒后，爱德华吩咐杰恩道：「推下去吧。」 杰恩领命拿来黑布，朝玻璃水箱罩去。 就在黑布笼罩水箱的这一瞬间，蒙在人鱼眼睛上的布条突然轻轻滑落，一双幽深的眸子电光火石间映入晏云栖的眼中。 他有剎那的失神，愣在了原地。 那双眼，实在太美，甚至可以说是直击心灵的、震撼般的美。 深邃幽蓝的目光，像是有不屈，又像在求救，情绪百般，无法名状，但却真实地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在水箱被杰恩运送出会议室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爱德华进行下一步工作的安排。 爱德华清清嗓子，开始流程式地介绍本次研究的分工、要求和注意事项。 但晏云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眼前似乎仍然是那人鱼的纯蒙双瞳。 一小时后，会议结束，晏云栖没有随其他人一道去餐厅吃晚餐，而是独自回了房间，有些脱力地睡在卧室床上。 第6页 窗外的日光已经落下了，大海又缓缓染上了深黑。 又有若隐若现的歌声开始迴荡。 -------------------- 第 5 章 从y国最大的港口出发，前往斯诺瓦岛需要一周左右的海上航行。 这几天并没有安排什么任务，算是比较休闲的时光，船上也准备了足够的娱乐设施，只是在吃食方面，猪肉牛肉之类的逐渐少了，各种海鱼、海虾等不断增加。 作为海洋生物学家，晏云栖并不太愿意吃海里的东西。 他的故乡，h国那个偏远的小城市里，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大海，更别说吃各类海鲜。存在于基因中的口味，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晏云栖的饮食偏好，而自身选择的职业，又让他坚定了自己对于食物的选择。 想到故乡，晏云栖陡然心里一沉。 他靠在甲板栏杆上，右手探入风衣口袋，又摸到了那一封来自远渡重洋、来自家人的信件。 从离开h国到如今，已经十多年前了，他没有回过故乡，与家里的联络全靠一封封的通信。 他手里的信件还没有拆开，但他知道信里有着怎样令人难堪的语气，这让他完全不想去看信中的内容。 他当初出走y国，不仅是因为他与先生沈时清的学术观点不和，更是由于家里一次又一次的逼婚。 那时，已年满二十岁的他，早已经过了故乡人们口中的适婚年纪。毕竟，族中的兄弟，几乎都是十六十七就订婚，十八十九就已娶亲，到了二十，很多人都已抱上两个孩子了。 族中长辈给他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那女孩恰恰过了十三岁。 他被家人逼迫着去见过那个女孩。女孩瘦削纤弱，头髮有些枯黄，面容稚嫩，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大眼睛闪烁着惊恐与茫然，死死咬住嘴唇，唇上渗出有点殷红的血。 趁周围人走开，给他俩独处机会时，他悄声问女孩：「你读过书吗？」 女孩摇头。 他又问：「你想嫁我吗？」 女孩迟疑了一下，更是用力摇头。 他笑了起来，「那你想读书吗？」 女孩有些木然，好几秒后，才轻而郑重地颔首。 于是，他对母亲说：「我不喜欢没有学识的女子，您送她去读书吧。」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不错，否则也不可能一直供他上学。 就在女孩被送入私塾后不久，他便告辞了家人，踏上了前往y国的求学之路。 家里还有众多兄弟姐妹，族中亲属也多，他并不担心父母无人照顾，走的时候也算是十分洒脱。 这些年来，家里父母每一次来信，都是问他何时可以归国，又言及白巧稚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还等着他回来结婚呢。 对，白巧稚便是那个女孩、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的名字。 只不过，家人不知道的是，白巧稚曾悄悄与他通过几次信。 她如今是家乡的一名小学□□。她热爱学生，热爱教育，热爱知识，也并不想被婚姻束缚一生，困在深宅大院中蹉跎岁月。 由于晏云栖很多年没有回国，族中长辈曾想过要给她重新找一个男人作丈夫，但晏云栖却让她对族中长辈说，说她一直在等着他回国，所以不愿意另嫁他人，如此，就能避免后续无止尽的说媒说亲。 总之，只要晏云栖一日不回国，他俩就可以都避开被逼婚的命运。 这是被迫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晏教授。」 突然，有人唤他。 晏云栖收回了思绪，望向了来人。 来人他认识，是d国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克劳?菲利克斯，也就是与黄允知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克劳大约近五十岁，有一头黄且乱的头髮，鬍渣也剃得并不干净，整个人显出了一种放盪不羁、不修边幅的杂乱气质。 「菲利克斯先生，」晏云栖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一样，晏教授，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克劳与晏云栖握了握手，「我看过你的文章，对你研究的那个玻璃壳海龟很感兴趣。」 「谢谢。」 「对了，」克劳突然转了个话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想请问一下，最近夜里，或者傍晚，或者深夜，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唱歌，像是从大海上飘来的，又像是……围绕在船身，在脚下，在船舱内……」 晏云栖被克劳的形容激了一下，似乎脚底都有寒意升起了。 还没等晏云栖回答，克劳继续补充道：「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有听见，我都疑惑我是不是幻听了。」 晏云栖迟疑了一秒，想到了那只被关在玻璃水箱中那只奋力挣扎的人鱼，又想到了自己初次到斯诺瓦岛的经歷，旋即摇摇头：「我并没有听到，费力克斯先生，或许是您最近太累了，在船上的生活的确不如陆地上，耳鸣，幻听，也是有可能的。」 克劳颔首，「我明白了，多谢。」 说罢，他便与晏云栖告辞。 晏云栖望着克劳的背影，推了推眼镜，望着不远处的甲板上，黄允知正与另外三位科学家，躲在遮阳伞下面打麻将。 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竟然带了副麻将到船上来。 回到房间，晏云栖刚脱下外衣，就忽然想起，由于住宿的安排，这一层楼的研究人员只安排了他与克劳?菲利克斯，其他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则是住在楼上。 第7页 而克劳说，其他人晚上没有听到歌声。 难道是与所住在楼层有关？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晏云栖又将脱下的外衣穿上，出了房门。他打算去找杰恩上尉了解更多关于人鱼的情况。 而刚打开门，他就看到杰恩一身笔挺的制服，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晏教授。」杰恩客气地打着招唿。 「你去哪里？」晏云栖沉稳地问。 「去检查一下关着变异生物的房间。」杰恩没有隐瞒。他认识晏云栖也已经很多年了，两人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而且，被邀请到船上的研究人员，也都经过了严格的身份核验，如今没有值得隐瞒的事情。 「我能和你一起去看看吗？」晏云栖问道，随即他推了推眼镜，配合上真诚的笑容，「你知道的，前几天人鱼被送进会议室时，我并没有上前观看，现在有些好奇了。」 杰恩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况，的确如晏云栖所说。 「可以，你随我来。」 -------------------- 第 6 章 关着变异生物的房间位于船舱最底层。 晏云栖跟随着杰恩，乘坐略微有些潮湿的铁制电梯慢慢下行，旋即又穿过了几道巨大沉重的铁门，他突然感到空气中的湿度陡然加重，就连唿吸时，都有种浅浅被阻塞鼻息和肺部的感觉。 「爱德华上将有指示，必须保证这些变异海洋生物的存活，所以我们刻意制造了这样的环境。」杰恩看到晏云栖皱眉，于是解释道。 随后，他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原本昏黄压抑的立马被蔚蓝的光线充溢满了，水波的光流四下溢着，使人就像置身于阳光明媚的海水中。 在这偌大的房间内有着近十张长桌，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透明玻璃罐子、水缸、水箱等。而这些容器里，存活着晏云栖大约能辨识或有些疑惑的各种变异的海洋生物。 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曾经研究过的变异海龟和鱼，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他现在所看到的，有的甚至能称得上恐怖和诡异，在刺激着一个海洋生物学家探索欲望的同时，也震撼着作为一个人类的全部感官。 「希望不会吓到你。」杰恩语气地半开玩笑说道。 「有一点。」晏云栖浅笑了一下。 「没事，你随便看看，只要不把这些变异海洋生物放出来就行了。」杰恩笑道。 晏云栖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非常自然地就将目光投向了摆放在房间最里面的一个巨大玻璃水缸。 那水缸足有四五米高，里面灌满了水，而那只曾被送到会议室供众人参观的人鱼正静静地漂浮于水中，巨大的鱼尾在水中缓缓晃动。 此时，人鱼并没有被绳索束缚着，他的双手很随意地怀抱在身前，双眼垂下，眼神冰凉地、冷漠地凝视着向他走来的两个人。 「别靠得太近了，」杰恩提醒，「他已经变异出了类似于人类的智慧，很可怕。」 晏云栖颔首。他研究过变异的海洋生物，知道它们其实并没具备所谓人类的意识，而一旦没有智慧的生物拥有了智慧，往往就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晏云栖抬起头，上前了两步，推了推眼镜，望向那居高俯视着他的人鱼。 「战后，我们抓到了很多变异的生物，陆地上的，海洋里的，具备智慧的并不算多，或者说几乎没有，但他……」杰恩斜瞥了人鱼一眼，继续解释说着，「他很聪明，所以将他送到会议室时，捆住了他的双手，也遮住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嘴。据说，只要与他对视时，他会用目光传递意念，从而控制人类，当然，我并没有切身感受过。」 要是切身体会过，岂不是就已经丧失了人类的意识。 晏云栖暗暗一笑，?又忍不住有些心惊。他想起自己与人鱼的双眼对视时，震撼于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当然，他似乎也感到了他传达的意念，最为明显的，是求助的意愿。 「你再随意看看，」杰恩说着，笔挺地站在一旁，「这里安全系数很高，你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任何危险。」 晏云栖点点头，背对着人鱼，四周参观那些瓶瓶罐罐，以及瓶瓶罐罐里装着的各类变异海洋生物。 但是，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刺在自己的后背，让他的背嵴不断生出丝丝凉意。 「杰恩，我们走吧。」晏云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 杰恩颔首。 走向出入口时，晏云栖又忍不住好奇，再度回头，望向了那关着人鱼的巨大玻璃水缸，目光延伸向上，见那水缸一直延伸到了接近房间顶部的位置。 杰恩也停下了脚步，顺着晏云栖的视线往了上去，随意道：「正巧，这上面是你和克劳?菲利克斯教授的房间。」 这句话便令晏云栖瞬间有了一个揣测—— 那夜里的歌声，是来自于这条人鱼吧？ 而且正因为这条人鱼是被关在了他和克劳房间之下，所以只有他俩能听到他的歌声。 因为杰恩还有别的任务，便没有再与晏云栖一道。而晏云栖刚回到甲板上，就被伊莎贝尔一把抓住。 「晏教授，麻将，三缺一。」 「啊？」 伊莎贝尔不由分说地，将晏云栖拽到了麻将桌前。桌前，黄允知和克劳已经在等着了。 第8页 「晏教授，你能来参加实在是太好了！」克劳双手搓着，满脸兴奋，「看看我今天新学的一招，能不能三家通吃！」 一旁，黄允知抿着唇，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挪开了视线。 这是跟我有仇吗……晏云栖腹诽了一句。 而伊莎贝尔此时已经将晏云栖按坐到了座位上，笑道：「让我们见识见识您的牌技。」 无奈之下，晏云栖只能点点头，兴致乏乏地摸牌。 打了好几圈，晏云栖摸到的牌不好不坏，他愈发失去了兴趣，但坐在他一旁的伊莎贝尔的兴致却越来越高。 「槓！」伊莎贝尔兴奋地捡起牌。 「五筒。」黄允知随后打出一张牌，终于抬眼瞅了坐在她对面的晏云栖一眼，「晏教授到y国多少年了？」 「十年。」晏云栖碰了一张牌，不甚在意地回答，但心中也嘀咕起黄允知对他的态度。 「哦。」黄允知似乎在思考什么，「八条。」旋即又问，「您似乎并不太喜欢社交。」 「一个人习惯了。」晏云栖很真诚地回答。 「在家乡也没有娶妻？」黄允知轻笑了一声，「我听说，你们这一批留学生中，很多人都在家乡有原配妻子的，但隐瞒了这件事，又在异国他乡寻找所谓真爱。」 晏云栖察觉了一点什么，推了推眼镜，看了眼黄允知。 黄允知很是坦然地与他对视，嘴角微勾。 「胡了！」伊莎贝尔一把推到牌，兴奋地站起身来大叫一声。 「把把输，不玩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餐厅吃饭吧。」克劳丧气地说。 「行，我也有些饿了，」伊莎贝尔随着克劳站起身，又扫了眼晏云栖和黄允知，问道：「你们不去？」 「你们先去，我们随后就到。」晏云栖平静地说。 等克劳和伊莎贝尔走开后，晏云栖隔着麻将桌，看着黄允知，开门见山：「女士，你想说什么？」 「凌怀钧。」黄允知吐出这三个字。 「凌……」晏云栖脑子像被人用重锤敲打了一下。 黄允知嘴角翘起：「还记得他吗？」 晏云栖当然记得，凌怀钧是他到y国时，于轮船上认识的朋友。 只不过，凌怀钧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公寓里。 当地的警察来检查之后，认定他是自杀的。 当时警察其实也找过晏云栖。毕竟，凌怀钧在y国的朋友并不多，来自同一个国家的朋友只有晏云栖一人。 只是晏云栖的确不知此事，也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和时间证人。 -------------------- 第 7 章 「为什么提及他？」晏云栖不解地问，「你是他什么人吗？」 按照黄允知刚刚说的?，难道她是凌怀钧在异国他乡找的那个「所谓真爱」？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那是因为晏云栖知道，凌怀钧在家乡的确是有妻有子的。 「我不是他什么人，」黄允知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上的褶子，「只不过他的原配妻子，哦，他的前妻，是我在故乡的堂妹罢了。」 「前妻？」晏云栖微皱了一下眉头。 「对，凌怀钧提出了离婚，他们离婚了，」黄允知站着，低头看向晏云栖，「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离婚吗？」 「为什么？」晏云栖问，随即想到了什么，「他在y国有了……红颜知己？」 「差不多是这样吧，」黄允知有些慵懒地说，旋即蹙起了眉头，声音中也多了些不悦，直直地看着晏云栖，「晏教授，你别装了，你别说什么都不知道。」 晏云栖也忍不住站起来，打算以身高的优势来压制住黄允知莫名其妙的攻击。 「女士，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晏云栖声音中含着愠怒。 他平时算是脾气很好、温润儒雅的一个人，难得会生气。要知道，就连跟随了他好几年的秘书简妮，也几乎是没有见过他发火。 「呵。」黄允知轻撩了一下头髮，嗤笑之后，并没有再解释什么，便独自朝餐厅方向走去。 晏云栖望着黄允知离开的背影，很快恢復了冷静，随后也去往了餐厅。 今天的晚餐依旧是提供的自助餐，限量供应一人一只虾。 晏云栖礼貌地回绝了服务人员的推荐，只选了少量蔬菜、水果、面包以及黄油，要了一杯淡啤酒，坐到了习惯的位置上。 他一边吃饭，余光一边落到了黄允知身上。 黄允知此时和克劳在一起，两人一边慢慢地享用着食物，一边微笑着说着什么，仿佛刚才她与晏云栖之间的争执只是一场梦境。 真是个奇怪的人……晏云栖在心里说着。 而关于凌怀钧，他的印象其实已经非常模煳了。 十年前，他还是个不算富裕的学生，由于和沈时清以及家里人的意见不合，独自登上了前往y国的轮船。在轮船上，他便恰巧和凌怀钧同住在两人一间的船舱。 他们俩人都是有理想与抱负的青年人，虽然求学的研究方向不同，但对于世界格局、对于国家前途、对于民族命运都有着相似的看到，自然有很多话题，在海上的时间，算是过得非常愉快。 只不过到了y国之后，由于大学不同，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 此后，他们也见过几次面，一起吃饭喝酒，但碍于各方面原因，其实并不常联繫。 第9页 直到几年前凌怀钧自杀去世，葬在了当地的墓园，他还乘火车去参加了葬礼。 记忆回溯，晏云栖突然想起，在凌怀钧的葬礼上，他见过一身黑衣的黄允知。 这日入夜后，晏云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海面上升起了明月，透入了房间中，在地面上拉扯出了一道晶莹的流光。 一阵虚幻缥缈的歌声随即幽幽响起。 晏云栖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从床头柜取了眼镜戴上，趴下身，耳朵贴到地面上。 果然不出他的猜测，这样能听到的声音更大一些。 他确信了这歌声是来自于关在下面的那条人鱼。 就在他即将起身时，歌声戛然而止。 晏云栖愣住，刚要站起身来，一阵似缥缈似虚幻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晏教授，你好。」 这回，晏云栖脑子一麻，惊得一下坐在了地板上。 这，是人鱼在跟他说话吗？ 他知道他在听他唱歌？ 这，真的是如同杰恩所说，是具备智慧的高级生物吗？ 冷静了好一会儿，晏云栖终于平復了心情，推了推眼镜，又将耳朵凑近了地板，立马听到了一声轻笑： 「呵呵，晏教授不必害怕，毕竟，我们已经见过了。」 那声音诡异而有些魅惑的味道，让晏云栖在精神高度紧绷、并夹杂着恐惧的同时，又忍不住屏住唿吸，继续听那声音讲话。 「为了礼貌起见，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那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我叫亚伦?特纳。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叫晏云栖，y国的海洋生物研究者，是h国的人。」 说到晏云栖的名字时，亚伦?特纳的发音有点奇怪，但晏云栖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个事情上，只高度戒备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艘船上的一切东西我都能感应到，包括书本和笔记上记录的信息。」亚伦的声音很空旷，像是从遥远时空传送而来，「还有你们说的话，拍的无线电报，等等。」 晏云栖怔了一秒。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人鱼的精神感应能力强大如斯。 他略有些颤抖地贴在地板上，继续问：「你找我做什么？」 对面沉默了几秒，才响起声音：「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什么交易？」晏云栖问，「为什么是我？」 「很简单，」亚伦声音含笑，轻飘飘的，「你对海洋生物富有爱心。」 晏云栖瞬间有点哑然。 富有爱心？我亲手解剖过的海洋生物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吧。他在心里想着。 「哦？」 亚伦道：「我观察了几天，你不吃鱼虾贝类等。」 这理由，似乎有点幼稚，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也不知亚伦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当然，找这所谓的交易对象，自然是要找最可能与自己达成一致的。作为有智慧的海洋生物，亚伦?特纳一定会从这船上人们日常行为中判断出每个人对海洋生物，或者对变异海洋生物的基本态度。 大概在亚伦眼里，不吃海里的东西，大约就是与他是一路人，是可以合作交易的。而在这艘船上，以及此后去往的斯诺瓦岛，都是十分封闭的环境，在这样一种处境中，在他所能观察到的范围内，自己就是他的最优解……晏云栖想。 「你不想听听是什么交易吗？」亚伦问。 「什么？」晏云栖虽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但却很好奇这只人鱼有什么想法。 「救我，放我回大海，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 第 8 章 满足我一个愿望……晏云栖呆住了。 正在此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他迅速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睡衣，又在睡衣外披上了一件外衣，才走出卧室，站在门边，对着大门问道：「哪位？」 「是我。」 门外传来杰恩的声音。 晏云栖开了门，不解地望着这半夜拜访的来人。 「晏教授，爱德华上将请您去一趟他那里，」杰恩脸上有着执行公务时的严肃与专注，不像平时那么放松，「他的办公室在三楼。」 「好的，等我换一下衣服，」晏云栖应下，「爱德华上将有什么事吗？」 「我不太清楚，只是奉命行事，」杰恩看了看手錶，「我在门外等您，会带您过去的。」 晏云栖回到卧室，换上了外出的正装。 旋即，他又再跪在地板上，将耳朵贴在地面，但已经听不到人鱼的声音了。 他被杰恩引着，到了爱德华的办公室门外。 杰恩敲敲门：「上将，晏教授到了。」 「请他进来。」门内传来爱德华威严感十足的声音。 杰恩朝晏云栖点点头，拧动了把手。 晏云栖稍微整理了一下外套，进入了屋内。 屋内的灯光不算太过明亮，但恰如其分地承托着里面装饰华丽的、有古典意味的家具、油画和壁灯，也让笼罩在阴影里的爱德华显得尤为威严肃穆。 此时，爱德华正坐在办公桌前，见晏云栖进门，微微眯起了左眼：「晏教授，很抱歉深夜请你过来，请坐。」 「好的，爱德华上将。」晏云栖没有客气，迳自坐在了爱德华下首的一张皮革制作的靠背椅上。 第10页 爱德华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口便问：「亚伦?特纳找你了？」 「啊……」晏云栖心脏一下被捏紧了似的，「你……你们知道……」 「当然，」爱德华神情放松，拿出火柴，点燃了一支雪茄，「晏教授不必紧张，这是我们预想之中会发生的事。亚伦?特纳所在的地方，我们配置了高精度的监控仪器，他所发出的精神力，我们能察觉到。」 精神力……晏云栖咀嚼着这个词。 他沉默了一瞬，又想到亚伦也说过，这艘船上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感知到，那他与爱德华的对话，亚伦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像是注意到晏云栖的默然，爱德华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将雪茄摁灭在了菸灰缸里。 「这是只十分狡猾的、有智慧的人鱼，他一定告诉你，说他知道这艘船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爱德华说，「的确，完好状态下，他的确可以做到，但他被注射了长效抑制剂，精神力覆盖范围不算广，察觉不到这里的。」说完，爱德华呵呵笑了起来。 而晏云栖此时立马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亚伦?特纳，他被关在玻璃水箱里，整个人，不，整条鱼沉在了水底，像是没有什么力气一般，任人参观，任人指指点点。 作为一种有智慧的海洋生物，这种场景，只怕和被人扒光了看没什么区别吧……晏云栖有些忍不住产生了微微的同情心。 他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所以，上将您找我来，是需要我做什么？」 「配合他，取得他的信任，这样，他就可能完整地呈现出他的精神力。我们要对他的行为模式进行全面的观察和检测，这对下一步的研究大有裨益，」爱德华说，「这算是为科学奉献，为人类和地球的未来奉献。」 晏云栖又一次好几秒没说话。 「不必心存顾虑，也不要有任何负担，」爱德华左眼眯了眯，笑容依旧，「我刚刚说了，他是只十分狡猾的人鱼，当然，这还不够准确，准确的说，他的双手沾满了人类的血，是不可饶恕的罪犯……」 说着，爱德华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报纸，从办公桌上推向了晏云栖。 晏云栖拿起报纸，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目光自然地就落在了报纸封面角落里的一则小新闻上。 新闻所述的事情发生在三年前f国的一座海边小镇。那时战争已接近尾声，某一天，十余个平民被发现死于海边，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并不是遭遇了枪击或者爆炸，一时间各种谣言与恐慌情绪充斥满f国上下。 「后来我们解剖了受害者的尸体，」爱德华解释道，「他们是被强大的精神力直接摧毁了颅内血管而死，这种精神力，只有人鱼才具备。后来我们抓到了亚伦?特纳，他承认这件事是他做的。」 晏云栖深深吸了一口气。 亚伦那双深邃幽蓝的、直击心灵的、带着百般情绪的眸子，在他眼前晃动着。 「好的，我明白该怎么做了，」晏云栖起身，「我会配合的。」 「感谢您的支持。」爱德华伸出手，与晏云栖握了握。 「不必着急，这是一个长期而艰难的任务，之后到了斯诺瓦岛，我们也会创造机会让你们接触的，」爱德华笑着，「当然，必要的保护，我们也会时刻提供，还要请你放心。」 晏云栖压力重重地回到了房间。 他脱下外套，换上睡衣，来到卧室，躺在床上。 预料中的轻柔歌声很快就传来了。 只是他此时觉得疲累至极，那歌声也似乎有种催人入眠的效果，在轻柔的歌声里，他很快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晏云栖只觉得日头似乎已经升得很高了。 他摸索着找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怀表，「啪」得按开，看了看时间，果然，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当然，在海上航行的这段日子，他并没有什么任务和压力，于是不疾不徐地穿衣洗漱完毕，直接去餐厅用午餐。 午餐的主要食材依旧是海鱼，各种煎炸烤的鱼类，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今天，晏云栖绕了一圈，罕见地发现了烤制的柠檬香草鸡块。 他刚夹了一块，就听到身边有人说道：「晏教授，我发现您似乎不爱鱼虾之类的，从来没见你拿过这些食物。」 来人是头髮鬍子都十分凌乱的克劳，他端着的盘里放着好几块鸡块和一些蔬菜。 「你也不是这样？」晏云栖笑了笑。 克劳低头看了看盘子，笑道：「理由应该和你一样。」 -------------------- 第 9 章 「对了，一小时后，船会短暂靠岸一座小岛，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补给，明早再继续出发前往斯诺瓦岛，我们可以下船，一道去岛上逛一下，住一晚，」克劳突然想到什么，提议，「吃个当地特色的晚餐，如何？」 去往斯诺瓦岛的船只通常都是走固定航路，而去过斯诺瓦岛很多次的晏云栖自然也知道这座中途的小岛。 小岛名叫哈维岛，面积不算大，却是大西洋上重要的中途站，岛周有着天然良好的深水港口，很多来往的客轮和船只都会在此处停靠休整，因此，岛上有着众多可供来往游人享用的设施。 晏云栖颔首：「好的，很期待与您共进晚餐。」 很快，广播里传来杰恩的声音，通知众人可以下船，晚上可回船上休息，亦可自行在哈维岛上住宿，住宿费由个人承担。 第11页 晏云栖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随身的一些物品，用船上提供的小皮箱装了起来。 透过舷窗，他看到大多数人正沿着舷梯下船，包括他认识的伊莎贝尔和克劳等人。 不远处，还停靠着好几艘或大或小的客轮。 岸边，几个水手在岸边等待着给船只补给，很多旅馆和饭店的服务人员努力地招揽着客人。 晏云栖提上小皮箱，目光自然地在卧室内转了一圈。 家里寄来的那封信前两天被他放在了床头，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犹豫地望着那封信。 这封信千里迢迢、漂洋过海而来，按理说他早应该查看并回復，只是他实在从内心畏惧着家里人刻薄的语气和强势的态度，也真心实意为白巧稚考虑，免不得左右为难。 「晏教授，你真不看那封信吗？」 突然，一个声音仿佛在晏云栖的脑子里响起。 他一惊，随即立马跪地趴着，耳朵凑近了地板。 「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其实可以为你读一下那封信。你知道的，就算不拆开信，我也能看到上面写了什么，」亚伦的声音带着一点愉悦，还有一点隐隐的蛊惑，「需要我念给你听一下吗？」 这人鱼的精神力果然强大，即使被注射了长效抑制剂，依然强大诡异到令人害怕。 「不必了，谢谢。」晏云栖简洁地回答。 正当晏云栖要起身离开，亚伦隐含笑意的声音又浮空在他耳边：「昨晚你去了爱德华的办公室，他和你达成了交易？晏教授，既然你都愿意与他合作，为何不考虑考虑我俩之间的交易呢？」 晏云栖脑子勐然一抽。亚伦已经知道了？ 爱德华不是说注射了抑制剂，他的精神力并不能覆盖那么广吗？而爱德华的办公室在船只的最上层，按理说那里发生的一切是不会被亚伦感知到的。 晏云栖想不通原委，只是听起来，亚伦并不介意爱德华所要求他的事情。 而爱德华要求的是，配合亚伦，让他相信自己，让他信任自己，从而观察了解他的行为模式。 短暂的沉默后，晏云栖试探着说道：「你说，只要救你出来，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对。」那边仿佛有些轻快，晏云栖似乎还能感到鱼尾敲击水波的「哗哗」声在脑中荡漾着。 「人类的愿望，你怎么可能实现？」晏云栖反问一句。 「只要回到大海，我就能拥有很多方法。」 晏云栖想了好几秒，又道：「在这样严密的监控中，我几乎不可能放你走，」他坐在床沿边，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况且，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 等晏云栖说完话后，许久，亚伦都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晏云栖等了好一会儿，眼见舷窗外的日光时不时被云层遮掩，也不想继续等待亚伦说话，便提着小皮箱走出了房间，沿着舷梯下了船。 就在此时，在晏云栖的房间之下，在空气中充溢着厚厚水汽和蔚蓝光线的房间里，亚伦沉在水缸底部，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睫毛颤抖，像是已经没有了气息，但脆弱哆嗦着的鱼尾证明他还活着。 刚刚，他又被注射了加量的长效抑制剂，得等好几个小时才会慢慢甦醒。 因此他被迫停止了与晏云栖的对话。 「他太强大了，没想到给他注射的长效抑制剂已经提前失效了，」杰恩望着那只美到令人炫目的人鱼，面无表情地说道，「上将，昨晚您和晏教授所说的话，只怕已经被他知道了，他大概知道，晏教授会採取可能的手段，试图让他产生信任。」 「没关系，」爱德华也望着亚伦沉在水底的身子，水波的光在他脸上呈现出或明或暗的影子，他不住眯着左眼，左眼上的伤口看起来似乎深刻了一些，「他没办法逃脱，如今晏云栖是他唯一能够联繫并试图信任的外界力量，他也会说服晏云栖的。」 「上将，这真的行吗？晏教授真的会一直配合我们吗？」杰恩问。 他与晏云栖有着不错的交情，但基于军方的要求，很多事情他并不能告知晏云栖。 爱德华没有回答亚伦的问题，只是嘴角微翘地望着他。 所有被邀请上船的科学家，都被他们进行了背景调查，而晏云栖和克劳以往的经歷证明了他俩无疑是那么多科学家中，对海洋生物最具同情心的。因此在安排住宿时，他们刻意让晏云栖与克劳住在了亚伦精神力影响的范围内，等待亚伦自己选择合作对象。 在亚伦确定了目标后，他便约谈了晏云栖，对一些情况进行了解释。 「亚伦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回到大海，为此，我不介意到了斯诺瓦岛后，让他有机会在晏云栖的帮助下逃跑，」爱德华笑意愈深，「他一定会彻底信任晏云栖的。」 杰恩看着爱德华的背影，略微沉思着。 -------------------- 第 10 章 晏云栖独自踏上了哈维岛的土地。 沿着游客们的惯常道路，他来到了一家当地风格的旅馆。 前往斯诺瓦岛的海洋生物研究者们，很多都喜欢选择这家旅馆，当然，晏云栖也已经在这个旅馆住过很多次了。 在前台忙碌着的老闆黛丝一眼就认出了晏云栖。 第12页 「晏教授，你已经好久没来了！」黛丝连忙迎上来，热情招唿。 她有着小麦色的皮肤，还有一头酒红色的长捲髮，被她随意地在后脑勺上盘了个髻。 晏云栖颔首：「还有空房吗？」 「有有有，你之前常住的那间也空着呢，」黛丝说，「还是那间吗？」 「对，就那间吧。」 旅馆里的服务生帮晏云栖提着行李上了楼。 这是一间位于四楼顶楼的套房。房间内除了有客厅、卧室、卫生间，还配有一个露台，露台上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泡池，一个人泡澡正是合适。 而四层楼的建筑，在整个哈维岛上都算是较高的，因此站在露台上，可以透过重重的树冠，看到岛上绝大多数的风光。 洗了个澡，又独自在泡池里呆了一会儿，晏云栖换下正装，换了一身轻松的便服，独自坐在露台的躺椅上阅读当地的一份小报。 小报记录着哈维岛及哈维岛附近海域的一些消息。 晏云栖注意到第三版有一则篇幅很小的趣闻，题目叫做《哈维岛附近的幽灵岛》，讲述了哈维岛的一位渔民在一次出海时，不小心遭遇了暴风雨，远离了安全的航道。在海上漂流了几天，他在气息奄奄间，仿佛看到一座从未见到的小岛。只可惜，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被洋流送到了其他海域，最终被一艘渔船所救。 报纸上写到：「众所周知，在整个大西洋上，距离哈维岛最近的岛屿是大名鼎鼎的斯诺瓦岛。但没有人能告诉我们，在两座岛屿之间，是不是真的还有尚未被知晓的无人岛屿，这有待各国官方进一步探寻。」 有趣的故事……晏云栖心里想着，合上报纸。 现在已接近晚饭时间，他要去与克劳约定好的餐厅，享用哈维岛的当地特色。 到了餐厅，晏云栖一眼就看到了围坐一桌的数人。除了克劳，还有黄允知、伊莎贝尔以及另外两位男士。 那两位男士，一位是y国某知名大学的罗曼?汤普森教授，晏云栖曾经与他在国际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另一位叫做弗洛里安?西拉德，他直接归爱德华上将管理，不算在受邀科学家之列，是位二十余岁、十分年轻的科学家，有着浓密的黑髮和褐色的眸子。 晏云栖被安排坐在了黄允知与弗洛里安之间。 几人寒暄之后，服务生将早已点好的特色菜端了上来。 混杂着奇妙香草味道的肉类和在大陆上少见的各色蔬菜，令所有人都食指大动，不住大快朵颐，十分酣畅。 再配上当地自产的啤酒，整顿饭都似乎添加了独特的大西洋海洋风味。 「弗洛里安，爱德华上将有没有说，这次研究要持续多久？」 席间，伊莎贝尔问道。 年轻的弗洛里安忙着啃裹满了香料的鸡腿，含含煳煳道：「至少半年一年吧。」 这个时间其实这是在所有人预料中的，但想着需要斯诺瓦岛上待如此久而不能回家，也让人不禁心中有些失落。 「上将说了，这次的报酬非常丰厚，如果谁能有突破性的发现，军方还会添上一大笔奖金，」弗洛里安咽下嘴里的鸡肉，「其实，就算是底薪的话，也足以让大家在各国首都买下一套市中心的公寓了。」 众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报酬何止是丰厚啊，简直可以称得上巨额。 听到弗洛里安这话，就连晏云栖也忍不住在心中盘算起这笔钱的用途。 其中四分之三的钱，他会拖各种途径送回家乡给父母，剩下的钱，再加上他之前的一些积蓄，也应该足够买一套小公寓了。 等有了产权归属于自己的小公寓，就算是彻底在y国定居了吧……晏云栖想着。 「晏教授是在考虑如何将钱寄回给家乡的妻子吧？」黄允知冷不丁地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全桌的人都听见了。 「哦，晏教授你已经娶妻了？」伊莎贝尔有些惊讶，「上次我还听见你跟黄教授说，你已经在y国十年了。」 伊莎贝尔说的「上次」，是指一起打麻将的那次。 弗洛里安的目光也落在了晏云栖身上：「我以为晏教授还单身，没想到已经结婚了。」 「并没有，」晏云栖忙澄清，「我还没结婚。」 「哦对，不是结婚了，而是有未婚妻了，」黄允知轻笑一声，侧头望着晏云栖，「那你的未婚妻岂不是已经等了你十年了？」 坐在晏云栖另一侧的弗洛里安又跟着附和了一句：「真的吗？」 晏云栖只觉得头疼。 这些隐秘事情，大约是黄允知从凌怀钧，或者凌怀钧的妻子、也就是黄允知的堂妹那里听来的。 他的确也跟凌怀钧说过自己的事情。 但现在，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他自证，而自证清白本身就是非常违悖逻辑的事。 一时间，晏云栖不知如何回答弗洛里安，也不知道要怎样反驳黄允知。 虽然黄允知说的都是事实，但他清晰地知道，黄允知对自己的成见也实在太深了。 他组织着语言，无奈地转身看向黄允知，刚想解释，突听克劳大叫一声： 「那边怎么了！」 在已经暗沉下来的夜幕之中，港口边一艘只能看见轮廓的船边，一阵虚幻得如同梦境的光束轰然腾起，接下来便落下烟花一样的星火，而这些星火落了下来，响起了不算太大的阵阵爆炸声。 第13页 「是我们的船！」弗洛里安拍桌站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币放在桌上，便朝着那边狂奔而去。 罗曼、克劳和伊莎贝尔也反应极速，紧随其后。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晏云栖有些发愣，他与黄允知相对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选择，随后两人也快步朝港口跑去。 港口处的所有道路都已经被爱德华上将安排的人封锁了，杰恩正在指挥港口的游客及本地人离开。 看到弗洛里安等人跑来，杰恩快步上前，道：「各位，出了点意外，很快就能处理好，今晚就请大家在哈维岛上住宿，明早十点我们启程。」 「怎么回事？」弗洛里安焦急问。 晏云栖和黄允知随后跑来，就听到杰恩解释道：「放心，不是军事突袭，只是船上的装备出了些小问题，已经在抓紧修缮了，用不了多久时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请各位先行离开此处。」 听杰恩如此说，众人也只能不再追问，但吃饭喝酒的兴致也已经没有了。 弗洛里安提议：「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散步，沿着海边走走吧。」 伊莎贝尔、罗曼和克劳表示年纪大了，想要早点回去休息，最后只剩下弗洛里安、黄允知和晏云栖三人。 「嘿，既然老人家们都走了，那我带你们去玩点新奇的吧。」弗洛里安搓搓手，一脸兴奋。 这位科学家方才一直都刻意显得沉稳内敛，现在才稍稍表现出了他作为年轻人活泼的一面。 晏云栖原本是想拒绝的，但他思量再三，还是准备留下来，想找机会向黄允知解释他的情况。 毕竟两人此后会在一起工作很长时间，太多的成见与矛盾可不是什么好事。 -------------------- 第 11 章 弗洛里安在前面领路。 很快，他们走出了游客和当地人聚集较多的地方，往哈维岛的无人处继续走着，周围很快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了光亮。 「翻过前面那个小山丘就可以了！」弗洛里安有些压制不住的兴奋，脚步都快了一些。 晏云栖和黄允知并排走在后面。 晏云栖正在脑子里措辞，黄允知已经开口了：「晏教授，你我都没有回去，也是因为我知道你可能想解释什么，现在开始吧。」 这位女士的性格真是令人招架不了啊……晏云栖无奈地嘆着气。 「黄教授，你离开h国，到f国读书工作，家里人是支持的吗？」 黄允知白了他一眼：「当然。」 这个年代，h国的女子要出国留学，如果缺乏了家人在情感上或金钱上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晏云栖不在意她的鄙夷，继续问：「读书期间，花费不少吧？」 黄允知沉默了几秒，才答道：「是……」 「那你觉得，读书于你而言，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自然只有利，没有弊，」黄允知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吗？」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学识，她大约会像所有还被囚禁在家族之中的女人一样，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也无法与心爱之人结婚。 「对，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却是因为你出生的家庭、你身处的阶级告诉你的，」晏云栖看了一眼黄允知，「但你知不知道，很多女孩是没有机会读书的，她的家里没有供她上学的钱，她的父母也不知道读书可以改变前途……」 黄允知没有接话，默默往前走着，等着晏云栖继续说。 「她一出生，她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她要长大，嫁一个男人，然后生子，照顾家庭，至此终老。」 「我知道，」黄允知略有些沉默，旋即带了几分讥笑，「但这和你要解释的事，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她就是这样一个被他人决定了命运的女孩，」晏云栖轻嘆着气，「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面黄肌瘦，怯怯生生，她说她不想结婚，想拥有一个机会去读书。」 「你让她去读书了？」黄允知有些讶异。 「对，我对古板的族中长辈说，我想要一个知书识礼的妻子，而我只有应承下她作为我未婚妻的身份，家中长辈才会供她读书，」晏云栖笑了笑，「当然，她获得了这个机会，现在已经是一位出色的女先生了。」 黄允知一时失神，竟不知该说什么。 「因此十年了，我都没有回去，就是因为我知道，只要回去，我俩一定被迫捆绑在一起，她不愿，我也不愿，」晏云栖继续走着，也继续解释着，「所以我俩都默契地保持着现在的状况，逃避被家庭束缚各自的人生。」 突然，他低低笑了起来，侧头看向黄允知：「黄教授，你说我做的对吗？」 黄允知一时哑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刚想说点什么时，走在前面的弗洛里安突然转身大叫道：「你俩快点，爬过这片礁石就可以看到了！」 说完，他带头，颇有些艰难地踏上了那片礁石。 晏云栖和黄允知没有说话，紧随其后。 此处很是荒凉，海风很大，空气中有着咸咸的味道。 而礁石上因为海水的缘故，显得很是潮湿，走路时需要极度小心，否则就可能摔跤，不，大概是直接摔残。 第14页 穿过这一片礁石之后，就可以看到深黑如墨的大海了。 这夜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大海像是会吃人的野兽，有着激盪人类内心的恐怖压迫感与深邃感，令站在海边的几人不禁缩了缩脖子。 再想到这大海里，还有着众多因为战争污染而变异成不知什么古怪模样的海洋生物，就连身为海洋生物学者的晏云栖，都不禁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黄允知被海风吹乱了头髮，声音都不由添了一些颤抖，配合上她原本就瘦削的身体，让她有了一种弱不禁风的可怜感，这与她平时颇生人勿进的气质倒是有了一定程度的违和。 「不急不急，我们马上就到了，等过了一道石崖，」弗洛里安依旧兴致很大，「过了石崖，就可以看到了。」 无奈之下，晏云栖和黄允知还是只得随在弗洛里安身后，一同走过了一道竖直近十米的石崖。 而就在转过石崖一角之时，恍然间，眼前的景色豁然敞开。 沿着那弯曲的沙滩，是一道泛着幽蓝光芒的绝美色带，随着海浪拍打，这光带起伏波动着，像极了漂浮的薄纱，让天地间不再深沉黑蒙，如点亮了海岸线，又宛如银河落下，洒在了大海之上。 「是不是很值啊？」弗洛里安冲上前，手舞足蹈，大声笑道，「这是我上一次到哈维岛时发现的。」 黄允知走上前，低声问了句：「这是……希氏弯喉海萤吗？」 晏云栖推推眼镜：「应该是。」 这是一种有发光腺的浮游生物，在受到刺激时，就会产生蓝色的光，有些科学家会将其称之为「冷光」或者「蓝眼泪」。 而黄允知和晏云栖的话音刚落，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这种浮游生物，会出现在大西洋中的小岛上吗？ 「变……变异的……」弗洛里安小声猜测着，「不知名的生物？」 「我们赶快离开吧，」晏云栖急忙提议，「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生物，有没有毒，有没有攻击性，会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清扬的、飘渺的、悠长的歌声突然自幽黑的大海深处响起。 人鱼的歌声？ 晏云栖一惊。 他下意识转头看另外两人，发现黄允知和弗洛里安也已听到了，正怔怔出神地遥望着深邃的大海。 下一刻，那些类似希氏弯喉海萤的生物光芒大盛，如煮沸了的水，腾得狂跳了起来，像受到了邪异的控制，形成如同海浪的样子，张牙舞爪地朝三人扑了过来。 -------------------- 第 12 章 就在海洋般的变异海萤扑向三人之时，晏云栖大喊一声：「后退！」黄允知和弗洛里安脑子里警铃大盛，急忙退后了几步，远离的海水。 未能扑到三个人身上，那不知名的变异海洋生物即刻平息，随着潮汐退回了海水中，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散发着迷人的、诱惑的蓝色幽光，与波浪缓慢起伏着。 大海的歌声也停止了。 只有海面上的风声还在迴荡。 发生了这一耸人的事件，眼前的景色也不美好了。晏云栖三人没有兴致再停留在此处，连忙沿着来时的路，快速走回了哈维岛上人群聚集的区域。 港口处的道路依旧被封锁着。封锁区内传来了各种嘈杂的响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由于爱德华上将下了指令，没有人能够靠近港口，因此，好奇的人们只是围在封锁区外，议论纷纷，也让哈维岛上显得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叫了弗洛里安一声。 弗洛里安转头，便看到罗曼?汤普森被伊莎贝尔和克劳左右扶着，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了几人面前。 罗曼的左脚一片血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怎么回事？」弗洛里安连忙问。 罗曼一头大汗，脸色煞白，牙关不停打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们仨住在一个旅馆，旅馆离沙滩很近，刚才，汤普森教授说他想去海边走一下，踩踩水之类的，还邀请我和伊莎贝尔一起去，」扶着罗曼的克劳连忙解释道，「但由于时间太晚了，我和伊莎贝尔没有去，在旅馆大厅内聊了一会儿天，正准备各自回房时，突然听到海滩边传来了汤普森教授的惨叫声，我们赶快跑过去，就看到这样了……」 「伤口太严重了，旅馆的人说，哈维岛现在没有医生坐诊，大概得请船上的随行医生来处理，于是我们就过来了。」伊莎贝尔补充道。 弗洛里安凝视着罗曼脚上的伤口，几秒钟后，他才转头对所有人说：「我带汤普森教授上船，还有我们刚才遇到的事，我也需要回去向爱德华上将汇报，你们都先回住宿的地方，晚上注意安全，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及时说明，明早十点重新等登船。」 众人颔首，表示罗曼的伤势要紧。 黄允知此前并没有住在岛上的打算，此时迫于无奈，只得与伊莎贝尔、克劳一同去他们的旅馆。 但到了旅馆之后，老闆却被告知她房间已住满。 她只能按照老闆的指示，去寻另外一家旅馆。刚走进旅馆，她就见到了晏云栖正靠站在前台，问老闆黛丝要了一瓶红葡萄酒。 黄允知正要转身离去，黛丝见有新的客人来，立马高兴地迎了过来，没有给黄允知反悔的机会，给她开了位于二楼的客房。 第15页 黄允知随着服务生上楼时，见晏云栖从黛丝手中接过红葡萄酒。 她眉心不由微微跳动了一下，旋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晏云栖知道自己虽然向黄允知解释清楚了一些事情，但别人要不要相信，全都在于别人的心意，自己没有强逼的理由。 于是他长吁了一口气，放平心态，回到房间后又沖了个澡，换上睡衣，将红葡萄酒倒入杯中，手端着酒杯，走到露台上，望着依旧灯火通明的哈维岛。 从露台上，可以看到港口，港口处也是一片璀璨的热闹景象。 他慢慢品着有海洋气息的红葡萄酒，仔细回顾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情，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首先是港口处奇异的火光和爆炸，接着，他们仨都听到了人鱼的歌声，随后是变异海洋生物突如其来的攻击，最后是罗曼的受伤。 把这些事联繫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其中牵着线、刻意导演的一样。而这个人的目标，毫无疑问，是与爱德华上将、与国际海洋生物研究所有关的一切。 而袭击者……晏云栖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让他觉得就是真相的想法—— 大海中的人鱼通过歌声，对海洋生物进行了精神力的控制，驱使这些海洋生物攻击人类。 而这一番行动的目的，只怕是为了被关在船上水箱里的人鱼亚伦?特纳。 但是，不论人鱼或者亚伦?特纳如何，都似乎不是他能参与的，只能等军方来处理。 晏云栖放下空了的酒杯，稍微活动活动了身体，进卧室上床睡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时分，晏云栖打开放在床头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刚好七点整。 他洗漱收整完毕，下楼去吃旅馆免费提供的早餐。 刚走到一楼，晏云栖看到黄允知刚吃完早餐，正在帮着黛丝收拾桌面。 「黄教授。」晏云栖主动打了招唿。 他原以为这位世界顶尖的科学家就算没有完全相信他，但过了一晚，好歹态度会有所好转，但没想到黄允知只是淡漠地点了一下头，便兀自上楼去了。 晏云栖有些无奈地颔首。 看来，只有以后慢慢再改善关系了。晏云栖想。 黛丝看到晏云栖下楼，热情地问：「晏教授，您想吃点什么？」 「还是一样，不要鱼虾贝壳，其他都行。」 「和以前还是同样的习惯啊，」黛丝没有丝毫的介意，「黄油烤蘑菇、香草拌芒果，再加一杯红茶，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黛丝。」 「晏教授您真是客气了，我这就去准备早餐。」 晏云栖点点头。 而黛丝刚转身，又突然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晏云栖，犹疑着说：「晏教授，刚才那位女士是您的同事吗？」 「嗯……算是。」晏云栖答。 「我见她性格有些冷，也不爱搭理人，就不敢多说了，」黛丝有些不好意思，「晏教授，你有机会的话可以提醒一下她。呃……刚才我给她送早餐时，不小心看到她后颈处有一道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大约需要找医生处理一下。」 「什么？」 晏云栖眸光沉了一点，一种不好的预感顿生。 -------------------- 第 13 章 晏云栖按照黛丝所说的房间号，上了二楼，敲响了属于黄允知的房门。 很快，他听到房内传来脚步声，他稍稍退后了半步。 「谁？」黄允知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我，晏云栖，」晏云栖回答，「黄教授……你……」他想了想，「你还好吗？」 而不出他的预料，黄允知嘲讽的低笑声传了出来：「晏教授，你如今又喜欢女人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晏云栖扶额。 「不是，黄教授……我只是……」 「你走吧，」黄允知说，「我好得很，不需要你关心。」 晏云栖深深喘了一口气。看来，只能等上船之后，先告知弗洛里安或者杰恩了，由军方入手，黄允知应当会配合。 十点整，晏云栖按时回到了船上。 将随身的小皮箱放回房间，简单收拾好了后，他先去了黄允知的房间，并没见到她人，于是又去找弗洛里安和杰恩，但两人都在开会，没有时间见他。 无奈之下，他找到了船只的随行医生尼克?鲍曼。 在尼克的诊疗室内，罗曼?汤普森正昏睡在观察床上，他受伤的脚部被裹上了纱布。 「汤普森先生怎么样？」晏云栖关切地问。 尼克有些嘆气：「失去了左脚的脚拇指，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很遗憾，我的医术不能够保住……」 「如果失去一只脚指头就能换回生命，也是值得的。」晏云栖宽慰道。 尼克点点头。 晏云栖刚想说黄允知的事，就听尼克又道：「晏教授，你来得正好，刚才弗洛里安让我对你和黄教授都进行一次全身检查。对，就是关于你们在海边遇到的事，爱德华上将非常重视，认为有必要进行安全的排查。」 「弗洛里安呢？他没事吧？」 「已经对他进行检查了，他没事。」尼克说。 晏云栖颔首：「那就好。」 随后，晏云栖按照尼克的要求，除去了衣服，由尼克给他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 第16页 「幸好，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伤口，」尼克取下医用外科手套，「麻烦您回去的时候，顺便通知一下黄教授来一趟我这里。」 「好的。」 晏云栖刚穿好衣服，正准备拉开诊疗室的门，门就被人勐得一下撞开，反弹到墙面上，发出「嘣」的响声。 「医生，快，救我！」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唿救，黄允知整个人一下趴倒在地面，昏厥了。 她的长髮滑朝了一边，露出了后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很快鲜血就流到了地面上。 晏云栖陡然大惊，这正如同旅馆老闆黛丝提醒的。 尼克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和晏云栖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将黄允知抬起，放到了诊疗室里面的另一张观察床上。 尼克取来止血棉和消毒液，一边试图给黄允知止血，一边又对晏云栖说道：「晏教授，女士在这里，你不方便停留。还要麻烦你去找一下弗洛里安，或者杰恩，或者找爱德华上将也行，告诉他们这里出事了，麻烦他们通知另外两位医生过来！」 晏云栖不敢耽搁，想到弗洛里安和杰恩都在开会，便直接去了爱德华的办公室。 在这艘船上，他统管一切，可以直接对任何人下命令，这对于后续事情的推进会更有利一些。 更何况，这是救命的事。 等忙完一切，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晏云栖被伊莎贝尔一把抓住，直接拉到了餐厅。 餐厅内，除了受了伤的黄允知与罗曼，其余受邀的科学家们都在此处等着。看到晏云栖被伊莎贝尔带来，他们立刻全部围了上来。 「晏教授，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问了，「汤普森教授和黄教授为什么都受伤了？」 晏云栖侧头看了伊莎贝尔和克劳一眼。 伊莎贝尔道：「等你来，我们一起解释。」 随后，晏云栖几人将在哈维岛上发生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由于罗曼?汤普森受伤时，伊莎贝尔和克劳并在旁边，因此对细节并不太清楚，众人便对晏云栖讲述的事情更加感兴趣。 当说到那群类似希氏弯喉海萤的萤光生物时，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我此前其实发现过此类变异的海洋生物，但它们并不具备攻击人的特徵，没有这样的行为模式。除非……」众人看向了他，他继续说，「除非，它们受到了某种刺激。」 「怎么说？」另外有人发问。 「我们在做实验时，发现诸如电流、声音、甚至是特异的光线，会对它们产生一定的刺激，产生不一样的行为。可是，有组织似的直接朝人类进攻，这……这我实在无法想像，我想，只怕是需要高于电流、声音、光线或其他事物的，强烈的精神去驱动。」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晏云栖则抓住了两个词—— 「声音」「精神」。 他愈加肯定这几次袭击都与人鱼有关。 或者说，是与关在船舱下面的人鱼亚伦有关。 这在大家还在激烈讨论之时，杰恩走进了餐厅，脚步有些迟滞，情绪很是低落。 他走到人群中，轻声道：「很抱歉打搅各位，我来跟大家说一下黄允知教授的情况。」他轻咳了一声，继续道，「黄教授目前的状态不是很好，全身都出现了严重的麻痹和凝血功能异常，爱德华上将认为有必要送她回大陆，接受更好的治疗。」 众人一阵唏嘘。 「那罗曼呢？」 「他年纪大了，恐怕经不起在海上的航行和接下来的研究，我们也会将他送回大陆，」杰恩说，「好在我们的船刚出发，离哈维岛不远，那里正好有一艘船要回大陆，因此待会儿我们会派人将黄教授和汤普森教授送到那艘船上去，我们的行程不受影响。」 伊莎贝尔抓住空隙，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受伤？」 「不知道，」杰恩耸耸肩，「但爱德华上将让我提醒一下大家，不要接触海水，最好尽量离海边远一些。」 杰恩说完这句话，发现众人的神色都有了些许深沉。 他不住四下看看，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正在大海中航行。 而他们的目的地，也正是大西洋中的一座岛屿。 -------------------- 第 14 章 爱德华昏暗而装饰华丽的办公室内。 听完杰恩和弗洛里安的汇报，爱德华的左眼眯了起来，没有说话。 「所以，这一切的起因，我猜测是亚伦?特纳安排的，」杰恩总结道，「他如今对长效抑制剂已经有了一定抗药性，我们必须加大剂量来控制他的精神力，否则他可能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到时候，说不定整个斯诺瓦岛都会遭殃。」 「不行，不能再加量了，」弗洛里安立马反对，「我们现在所用的，已经是人鱼能承受的最大剂量，如果再加，亚伦?特纳只怕会直接死掉，到时候我们所有的安排都毁于一旦了。」 爱德华双手紧扣，抵在额前，似乎正在闭目思考。 在这沉默的气氛中，杰恩和弗洛里安不敢再讲话，只得爱德华开口。 许久，爱德华终于抬起头，对杰恩吩咐道：「通知下去，全力加快船速，本周之内达到斯诺瓦岛。」 第17页 「是，上将。」 「另外，继续给亚伦?特纳注射最大剂量的长效抑制剂，确保他不会影响到更多的海洋生物，」爱德华看向弗洛里安，「找到晏云栖，让他直接与亚伦?特纳对话，让他说服亚伦?特纳，保障我们这艘船安全达到斯诺瓦岛。」 「好的，爱德华上将。」弗洛里安点头。 就在三人开会时，晏云栖已经用完午饭、与众人聊了一会儿，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当他脱下外套，双膝跪地，将耳朵贴到了卧室的地面时，果不其然，立马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声轻笑： 「晏教授。」 虽然已经听过好几次这空灵缥缈而极具魅惑的声音，但晏云栖还是能感到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这是一种与神话生物对话的抽离感，有着令人着迷的不真实。 晏云栖好不容易定了定神，问道：「是你指挥海里的生物袭击我们的船只、袭击人类的吗？」 对方没有说话。 晏云栖只得换一个方式，又说道：「如果我想办法救你，你能实现我什么愿望？」 许久，他的耳旁传来的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 还有亚伦极具魅惑的声音： 「都行啊……」 这话说得冷清温柔，但晏云栖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想了想，随意开口道：「变异生物回復原样，地球污染得以治理，世界和平，不再发生战争？」 被关在船舱底层的亚伦似乎没想到晏云栖会许这样的愿望，嗤笑了一声：「晏教授，你高估我的能力了，我能实现的，只是独属于你的愿望。」 「比如，你可以想要名望、威信、财富、美貌、健康……」亚伦继续说，「只是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 「再说，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为其他人许愿。你要知道的是，不管是变异生物、地球污染、还是世界大战，不都是你们人类自己造成的吗？这应当是你们人类自己的去解决，而不是靠我这样一只被缚的人鱼。」 说得似乎有点道理……晏云栖没有继续维持双膝跪地的姿势，他站起身来，拍拍膝上，坐到了床沿边。 不得不说，亚伦这番话，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他居然被一只人鱼说教了。 而且，他好像还没法去反驳。 正在此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晏云栖定了定神，打开门，看到来人是杰恩。 「晏教授，你跟我来一趟。」杰恩说道。 「去哪里？」晏云栖有些诧异。 「楼下，去看一下亚伦?特纳，与他进行一定的交流，让他保证我们的航行安全，这是爱德华上将的意志，」杰恩声音微沉，有些隐隐的担忧，「不过要记住，不要长时间与他的双眼对视，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们认为，人鱼可以通过眼神交流来对人类进行精神力影响。」 很快，晏云栖就站在了那四五米高的玻璃水缸前。 人鱼亚伦?特纳缓慢地漂浮于水中，巨大的鱼尾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绚烂华丽，也令晏云栖的双眼忍不住随着那鱼尾漂浮的幅度慢慢游弋。 突然间，晏云栖只觉眼前一花，双眼焦距再清晰的时候，他看到亚伦的脸与上半身已经贴到了自己面前，与自己只有一道玻璃之隔。 这突如其来的接近，吓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 站在后面一步的杰恩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的情绪和心跳才慢慢稳定下来。 「没意思，」亚伦又往水缸上面游去，「胆小鬼。」 晏云栖注意到亚伦的嘴部并没有开合，但声音却是十分清晰可闻。 人鱼的发音器官也很神奇啊。 而这时，旁边的杰恩神情有些憋不住好笑。 「胆小鬼……」杰恩用拳头抵在唇边，低声道，「晏教授，想不到你居然会被一只人鱼取了绰号。」 晏云栖无奈地看了看杰恩，又望着那浮到了玻璃水缸上面的亚伦。 杰恩轻笑了几声后，很快收敛住了思绪，表情严肃地看着晏云栖有些扭曲的脸，说道：「算了，你别管他的调戏，额，挑衅，」他靠近晏云栖的耳边，「记住爱德华上将曾跟你说过的话，还有，不要与他对视。」 「说什么悄悄话啊，大家一起听听嘛，」亚伦又游到了水缸底部，贴近玻璃，靠近了杰恩和晏云栖，「爱德华跟他说了什么，我也想知道。」 杰恩没好气地看着亚伦精緻绝色的脸，旋即立马移开了目光，看朝一旁的晏云栖：「爱德华上将那里还有任务，我先上去了，你有事的话直接找门外的卫兵，」杰恩朝入口处抬抬下巴，「亚伦被注射了最大剂量的长效抑制剂，精神力被削弱了不少，还有，门那边有人值守的，你不用担心会有危险。」 又被注射了长效抑制剂？还是加量的？ 晏云栖微微蹙起了眉。 亚伦的精神力的确强大到令人害怕，但他相信，长效抑制剂的不断加量使用，肯定会对亚伦产生某些方面的负面影响。 但是，他不是军方的人，他也不过是受僱的一个研究人员罢了，他左右不了爱德华的决定，也只能听从于目前的状况。 -------------------- 第 15 章 等杰恩离开之后，游在水底的亚伦才望向晏云栖，幽幽出声道：「晏教授，交易可以进行吗？」 第18页 晏云栖望着亚伦如深海般的双眼，有着沉沦的感觉，想起杰恩方才说的话，连忙移开了眼睛，从他的颈脖处，一直往下，看朝了他那渲染着绚烂光华般的巨大尾部。 尾巴上下摆动着，摇摇曳曳，竟令晏云栖有些失神。 他作为海洋生物学者，多年来看过的、解剖过的、记录过的鱼类不计其数，好看的鱼类生物更是不计其数，但从来没有那么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亚伦，亚伦?特纳，」晏云栖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我希望，我们这趟航行是安全的。」 「哦？」亚伦笑了起来，绕着水缸底部游了一圈，「不是我做的。」 晏云栖蓦然瞪大双眼。 「刚刚杰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的精神力被削弱了，」亚伦道，「我的状态没你想得那么好，攻击不了你。」 「那……那在哈维岛上，海边……」晏云栖有些结舌。 「我还等着你救我出去呢，」亚伦有些狡黠地抿了抿唇，「怎么捨得你死？」 这略微带着一点调戏意味的话语落在晏云栖耳中，让他突然感到些不知所措。 他轮廓较深，有着不错的长相，举手抬足之间有着强烈的学者气质，在y国那么多年，自然也受到过众多女士的青睐，身边不乏有追求者，明的暗的调戏自然也会遇到。 但被一个男的非人类生物如此明明暗暗地调戏，他还是有些招架不住，眉心蹙了蹙，没法接亚伦的话。 「晏教授，」水缸里的人鱼转移了话题，「你家人的信，还没看吗？」 晏云栖忽然回过神来，一时没能跟上亚伦的节奏。 「你母亲问，你何时能回家，她说那个叫巧稚的姑娘已经二十五岁了，」亚伦像背书一样说着，笑了起来，巨大的鱼尾变换着光泽，「哦，按你们人类的说法，应该称她为未婚妻吧？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和她结婚呢？」 被一只人鱼揭开隐秘，晏云栖的脸上更开始有些发烫，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亚伦解释太多，便含煳道：「这与你无关。」 亚伦继续露出没有情绪的笑，在水箱里上下浮动着，慢慢又停在了晏云栖的眼前，慢慢凝视住晏云栖的双眼。 不能与人鱼对视……晏云栖想起杰恩的警告，连忙退后两步，避开了亚伦的目光。 「呵呵，」亚伦慢慢开口，声音里的魅惑意味加深，「胆小鬼。」 这是亚伦第二次说自己是胆小鬼，晏云栖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按照爱德华的吩咐，尽量维持着与亚伦交流：「和胆小有什么关系？」 「逃避家里人安排的婚姻和人生，难道不算是某种程度的胆小吗？」亚伦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说着，「不过吧，人类总是这样，有的人嫌弃被安排的人生，而有的人，又希望被人安排好一切。」 不得不说，人鱼这句话仿佛有一点哲理存在。 但此时晏云栖想的却不是亚伦这句话，而是继续深入执行着爱德华的要求，要对人鱼的行为模式进行全面的观察与了解。 他想了想，反问道：「我很好奇，你们人鱼如何选择婚姻的另一半？」 亚伦嗤笑一声：「是爱德华让你来观察我的各种情况？」 还没等晏云栖回答，他又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并不算我个体的秘密，首先你得知道，我们的智慧并不低于人类，甚至从某些程度来说还要高于人类，落后的婚姻制度，在我们这里并没存在，而且，我们在选择伴侣这件事情上，更服从于个体的意志，强调灵魂的……」 亚伦口中吐出一个水圈，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晏云栖，「吸引。」 灵魂的吸引，这倒是一个有趣的角度。 大多数动物，包括海洋生物，在选择配偶时都是依据本能，而且主要是依据繁衍生息的本能，所以它们会选择更好看的、更健康的、更强壮的、更年轻的配偶。 但没想到，人鱼居然有着另外一套标准。 「灵魂是什么？」晏云栖好奇地问。 亚伦轻笑了一下，从水缸底部浮到上面。 晏云栖仰头去看，只见那巨大的鱼尾轻轻推着水，如同在水中化成五色斑斓的纹理，荡漾着，融开着。 又过了好几秒，亚伦才慢慢悠悠地又游了下来，靠近水缸玻璃壁，但没有继续关于「灵魂」的话题，而是问道：「晏教授，你不想和那位白女士结婚，对吧？」 晏云栖微微颔首，又稍微解释了一句：「当然，她也不想与我结婚，我们都不愿意和对方的人生捆绑在一起。」 「哦？」亚伦的声音有些轻佻，「你是不喜欢白女士，还是不喜欢女人，或者不喜欢人类？」 晏云栖噎了噎，又有了被调戏的感觉，不知怎么回答，并且觉得这个叫亚伦的人鱼是有点调侃别人的恶趣味在身上的。 一人和一人鱼无言了好几分钟。 亚伦闭着双眼，双手抱在身前，在水中漂浮着，很是悠闲自得。 晏云栖则没兴趣再继续聊下去，对守在门口处的卫兵点了点头，离开了这关着无数变异海洋生物的房间。 卫兵将门锁上。 门锁声刚刚落下，亚伦突然睁开了双眼。 目光虽然被门阻挡了，但他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那厚厚的阻碍，落到正乘上电梯的晏云栖身上。 第19页 他嘴角微勾。 晏云栖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换下了外套，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准备泡个澡来缓解一下混乱的情绪。 这一天，他接收了太多信息，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正要进浴室时，他看到了放在床头的信件。 信上的内容已经被亚伦说了，他似乎也没有那么抗拒看信了。于是，他顺势在床沿边坐下，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纸。 信上一开始是例行的寒暄，接着便是由母亲口述、大哥代笔的话，讲述了对白家的歉意和对白巧稚的惭愧，激烈的言语措辞，看得晏云栖太阳穴突突乱跳，又是担忧，又是自责，更是从心底生起的害怕。 信件的最后一行，应当是大哥偷偷加上的： 「云栖吾弟，母亲其实最为担心的，是你远在他乡，无人共饱暖晨昏，若是在他乡遇心仪者，不论是何样之人，相信母亲便不会如此日日念叨。」 晏云栖无奈苦笑。 旋即他才明白过来亚伦为什么会问「你是不喜欢白女士，还是不喜欢女人，或者不喜欢人类」，这只人鱼，分明就是借了大哥这句话来发挥。 真是只无聊且幼稚的人鱼。 -------------------- 第 16 章 接下来的几天，船继续往着斯诺瓦岛行进。 晏云栖每天会抽出十来分钟的时间去看望人鱼亚伦，有的没的聊几句，只当做任务来完成。 而亚伦对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当然也没表现出过分的热络，偶尔会说点无趣的调戏的话。 只不过在海上的每晚，晏云栖似乎习惯了在有歌声与海浪交织的声音中睡着，那轻柔的歌声，总会让他想起故乡。 他时常会思考，若是亚伦真的回到大海，他的美丽会多么令人惊嘆。 这天，晏云栖刚用完午餐回到房间，就听到广播里通知，船将在一个小时后抵达斯诺瓦岛。 他检查了一遍随身的那个老旧行李箱，确认没有物品遗漏，便坐在属于他的小客厅里，一边翻阅杂志，一边等待船只靠岸。 这时，他房门被敲响了。 晏云栖走到门前，问了问来人是谁，随后打开了房门。 来人正是住在他隔壁的、供职于d国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克劳?菲利克斯。 得到晏云栖的准允，克劳顶着乱糟糟如同鸡窝一般的头髮，走了进来，坐到沙发上。 「菲利克斯教授，有什么事吗？」 「叫我克劳就行，」克劳轻笑着，「刚听爱德华上将说，黄教授的船已经到了大陆，她目前状况还算稳定。」 「希望她一切安好。」晏云栖由衷地说。 「但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 「是罗曼，罗曼?汤普森教授，」克劳低沉着语气，「他突然病情恶化，溃烂从左脚拇指一直网上延伸，还没到大陆呢，就……他就……没了……」 克劳低低地嘆了口气。 晏云栖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船只发出了巨大的汽笛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克劳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压低了声音，说道：「晏教授，我听说爱德华上将允许你随时可以接触那只人鱼对吗？就是曾在会议室里面让我们见过的那只。」 「嗯？」晏云栖不解地发出疑问。 克劳继续说：「嘿，我也是刚才去找爱德华上将的办公室时，在门外不小心听到的，对了，我还偷听到杰恩说，他有名字，叫亚伦。」 「对，亚伦?特纳，」晏云栖没有隐瞒，推了推眼镜，「你对他有兴趣？」 「能亲自研究一只人鱼，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之一，」克劳的表情生动起来，双眼亮晶晶的，乱糟糟的头髮与鬍渣好像都随着他而有了生命力，「以前只是童话故事中有，而现在，因为战争，因为海洋生物变异，没想到真的会产生如此神奇的物种。」 听到克劳这样说，晏云栖略略有些皱眉。 他接触过亚伦，知道他是个有着智慧的海洋生物，在他的意识里，也将亚伦当成了与人类一样的、天然就存在于海洋中的生物，因此，对于亚伦如今的状况，他内心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心的。 而他此前认识的克劳，是一个与他一样、不吃海洋生物的研究人员，这让他本能地以为克劳也会对亚伦这样的智慧生物怀有同样的情况。 而事实上，克劳认为亚伦是变异的海洋生物，这样的物种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供人类来进行研究，没有情感地进行研究。 克劳没有注意到晏云栖的神情变化，还在自顾自地感嘆着生物变异的奇妙之初。 末了，他诚恳地看着晏云栖，道：「晏教授，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和你一起研究人鱼呢？」 「菲利克斯先生，这件事恐怕需要爱德华上将来安排，」晏云栖挤出一个笑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你可以试着与爱德华上将说明。」 「那太好了，我会试图说服爱德华上将的。」克劳起身，对晏云栖微微颔首。 送走克劳，晏云栖透过舷窗，已经看到斯诺瓦岛的轮廓。 斯诺瓦岛的面积其实不算小，除了已建为研究基地的部分土地外，其余部分由森林、礁石和海滩构成，也有天然的良好港湾。 第20页 如果不是因为战前军方就占用了这个岛屿，恐怕斯诺瓦岛会比哈维岛更热闹繁华。 当晏云栖已经能看清岸边的建筑和灯塔时，突然，船身一阵勐烈的晃动，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晏云栖差点没站稳，手扶住了墙壁。 放在茶几上的水杯「嘣」地掉下地，摔碎了。 「怎么回事？」晏云栖不住咕哝了一句。 等船已经不再震盪，他走出了房间，看到走廊上有不认识的船员快步走了过来，迎着晏云栖和隔壁刚开门探头出来的克劳道： 「两位教授，实在不好意思，螺旋桨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们的船暂时不能靠岸，请两位先到甲板，我们会派小艇将你们送上岸的。」 晏云栖与克劳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但晏云栖的心里有了一点猜测。是和哈维岛上发生意外情况时，同样的猜测。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晏云栖和克劳一起随着那船员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其他的科学家与一些军方人员也已经在等待了。 船员放下小艇，将人分批次地送往岸边。 晏云栖与克劳、以及其他不相识的三个人一道上了小艇。 小艇有着一定的动力装置，启动之后，迅速地往斯诺瓦岛行去。 船上众人都没有讲话。 晏云栖亦是无聊地四下打量。 就在他往不远处那艘船只望去时，在海水中，就在被卡住的螺旋桨的位置，他似乎看到了巨大的、类似鲸鱼的黑影。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轻轻取下眼镜，又再戴上，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这一次，亚伦，或者大海中的其他人鱼，应当是耗费了巨大的精神力，影响了游过附近的一只鲸鱼，让这只体型庞大的海洋生物撞向了船只，用生命来破坏了螺旋桨。 但可算这样，亚伦也没法脱离人类控制啊……晏云栖想。 随即，他立马就猜到了原因。 船无法靠岸，就要考虑船上那么多的变异生物该如何运送上岸的问题。 晏云栖手掌摸到了就小艇的边缘。 靠近大海，亚伦精神力能影响的范围应该会比在船上广得多。 如果真的是靠类似的小艇来运送，当关着亚伦的水箱被送到小艇上时，这附近小小的一片海域，海中的生物，极大可能就在亚伦精神力掌控范围内了。 -------------------- 第 17 章 晏云栖一时只觉得左右为难。 不得不说，人类的确是容易被情绪左右的。这几天，他与亚伦有着不多不少的交流，称不上朋友，但至少不是陌生的。 而人类，尤其是像他这样一个算是情感丰富、对海洋生物富有同情心的人，在此时，免不得陷入困顿中。 就当小艇快靠岸时，晏云栖问负责开船的船员：「爱德华上将呢？」 「上将还没下船。」 「现在如何能联繫上他？」 晏云栖想到黄允知和罗曼的遭遇，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声，至于爱德华接下来会怎么处理，这就不在晏云栖的考虑范围了。 「斯诺瓦岛上有无线电，可以通过无线电联繫，」船员说，「只不过上将现在恐怕没空回答无线电，他们正在考虑如何分批次将变异海洋生物送上斯诺瓦岛。」 晏云栖心头陡然一惊，脱口而出：「那人鱼……」 「亚伦?特纳？」船员笑了笑，站起身，准备靠岸，「别担心，待会儿杰恩上尉他们一定会给他注射抑制剂，听说会加到六倍的量。按照以前的情况，他大概会昏睡两天，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听罢，晏云栖心情复杂地颔首。 看来，爱德华已经知道螺旋桨出问题的原因了，否则他也不会下达这样的要求。 可是亚伦……他们要给他注射那么多抑制剂，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想到这里，晏云栖又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他被军方选派到斯诺瓦岛来，就是为了研究这些变异海洋生物。就算他不认为人鱼是变异的，不愿意亲自动手，但像克劳、像黄允知、像弗洛里安，总会有人用手术刀来割破他的皮肤，切断他的血管，取出他的内脏，将他尾巴上那绝美的鱼鳞一片片拔下，当作自己战利品。 想到这样的场景，晏云栖不寒而慄。 小艇很快靠了岸，常住斯诺瓦岛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将所有人带到了住宿区。 不得不说，斯诺瓦岛上提供给研究人员的住宿条件非常不错，每人一个套间，套间内均配有阳台、会客厅、卧室、书房、餐厅、厨房、衣帽间、卫生间，当然也有一些较为现代的设备，比如抽水马桶、独立的炉子与壁橱。 斯诺瓦岛刚改为海洋生物的科研基地时，一切事情都需要自给自足，那时候晏云栖还时常自己做饭，不过对于现在的研究人员而言，厨房几乎都只是装饰而已，他们可以直接享用岛上配备的自助餐。 晏云栖到了专属于自己的房间。 临进门前，依旧住在他隔壁的克劳对他道：「晏教授，记得到时候叫上我啊。」 他指的是研究人鱼亚伦?特纳。 晏云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得微微颔首。 随后，他放下行李，走到阳台，望着远处蔚蓝的海水，海平面上蒸腾起的白云，偶尔掠过半空的海鸟，以及被迫停在了离岸很远的船只，来来回回运送变异海洋生物的小船。 第21页 他最终还是没有找无线电来联繫爱德华。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船员说了会给亚伦注射六倍量的长效抑制剂。 现在，晏云栖心内很是惶惶不安、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现在亚伦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亚伦会不会对海洋生物们进行精神控制，如果亚伦真的做了这件事，是不是会对整个斯诺瓦岛和岛上的事物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不过，直至夜色降临，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一连十几天，晏云栖都在提心弔胆中度过。 当然，他也没忘记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在熟悉了新分配的实验室和一些简单的变异海洋生物后，他开始对这些奇怪的海洋生物进行流程化的观测和记录，也会简单地进行解剖与研究。 在哈维岛上带他和黄允知去看海的弗洛里安?西拉德被安排作为他的研究副手。 不过，晏云栖一直没有见到人鱼亚伦，时间一长吗，就连克劳也坐不住了，来探听亚伦的消息。 克劳小声的问话被弗洛里安听到了。 「亚伦其实已经送到岛上了，但爱德华上将还没下令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研究，」弗洛里安说着，也压低了一点声音，「好像是长效抑制剂注射多了，出问题了。」 晏云栖眼皮一跳，正在写着字的钢笔也顿住了。 克劳连忙追问：「不会死了吧？如果他死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解剖了？」 晏云栖侧头看着克劳，觉得他乱糟糟的头髮鬍子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怕意味了。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晏云栖心里想。 「没死，只是一直都没醒，」弗洛里安一边摆弄着试剂瓶，一边很是随意地说，「放心，那么珍贵的变异海洋生物，肯定是研究的重点，不论是死是活，肯定都会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的。只是按照爱德华上将的要求，要放到最后才进行研究罢了。」 克劳与弗洛里安继续说着什么，晏云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机械地摆弄着手里的实验记录本的边缘，脑子里嗡嗡的。 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与亚伦接触比较多，才会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态度。 其他人都是单纯地站在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角度来看待人鱼亚伦，只有自己始终觉得亚伦是可交流的、有智慧的生命，是值得同情的对象。 「喂，晏教授，在想什么？」弗洛里安叫了晏云栖一声。 晏云栖回过神来，发现克劳已经走了。 「怎么了？」弗洛里安有些担忧地问。 晏云栖摇摇头，又问：「亚伦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哦？」弗洛里安挑挑眉，「怎么了？」 「我想去看一下，呃，就像之前爱德华上将安排的那样，让我多与他接触，取得他的信任。」 弗洛里安沉默地看了晏云栖好一会儿，才好心地提点：「晏教授，他只是一只人鱼，一只变异的海洋生物。」 「我知道。」 「作为我们这样的研究人员，最忌讳的，就是过度的同情心，你明白吗？」弗洛里安虽然大学毕业没多久，但此时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 晏云栖喉头滚动了一下，认真点头：「我知道。」 -------------------- 第 18 章 得到爱德华的准允，杰恩带着晏云栖到了关押亚伦的地下室。 进去前，杰恩按下了电灯开关，才让人看到了这处十分阴暗的地下室。 与船上的底层船舱不同，这里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微弱的惨白灯光映照在盈满水汽的斑驳墙壁上。 往内走几步，一股腥臭的味道突然浓郁起来，沖得晏云栖鼻子和口腔都仿佛被灌注了死鱼烂虾。 他和杰恩都连忙掩住了口鼻。 杰恩憋着气说道：「习……习惯了……就好……」 两人又继续走了一段路，晏云栖才看到在这不甚明亮的地下室里，在一个不算太大的玻璃水箱中，亚伦蜷缩成一团，贴在水缸底部。 这个水箱应当就是晏云栖在会议室初见亚伦时的那个。但那时候，亚伦虽然沉在水底，但水箱里的却是清澈的，现在，这里面的水十分浑浊，甚至可以看到玻璃壁上长出了一些绒毛般的苔藓。 晏云栖心一惊，快走几步来到水箱前，双手抚在了玻璃上。 「喂，亚伦。」他喊了一声，拍了拍玻璃。 沉在水底的亚伦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围绕在他身边微微流动的水纹，证明他还没死，而他那美得令人咂舌的巨大鱼尾，失去了光泽，像是一块块腐败陈朽的老旧青瓦，在水底慢慢溃烂。 「能不能给他换一下水？」晏云栖转头问杰恩。 杰恩耸耸肩：「上将没有指示，我们不能做这种事。」 「这缸里的水质太差了，就算长效抑制剂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但在这里水里长时间待下去，他也会慢慢窒息而亡的，」晏云栖本着一个专业研究人员的态度，认真说道，「杰恩，我想见一下爱德华上将，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可以吗？」 斯诺瓦岛，爱德华上将的办公室内。 与他在船只上的办公室类似，这个办公室也装饰得异常古典华丽。在这浓重阴影作为背景，叼着雪茄的爱德华像是油画中的人物。 「情况就是这样，」晏云栖微微抿着唇，向爱德华说了他的看法，「我认为应该改善一下亚伦?特纳生活的环境，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很快就会死了。」 第22页 爱德华将雪茄在菸灰缸里摁灭，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办公桌前来来回踱步：「现在不行，谁知道亚伦那傢伙是真的不适还是假装的呢，人鱼太过狡猾，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可是……」晏云栖还想据理力争。 「晏教授，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很多研究人员都会对研究对象产生同情心，我知道你也一样，」爱德华说道，「但是你要知道，他是变异的生物，会对人类产生危害，这你已经见识过了。」 「但是……」 爱德华打断他的话：「我们研究的目的，是寻找控制他们、逆转他们变异的方法，以此来解决当前地球和人类面临的问题。人鱼，还有其他变异海洋生物的牺牲是值得的，而这不可避免地需要你冷血一些，不要以人类的情感来对待变异生物。」 晏云栖一时无言。 从理性来说，他明白爱德华说的是对的，他过去绝大多数时候，在对待那些变异的海洋生物时，也并没有不必要的同情与怜悯，但对于那个叫做亚伦的人鱼，他无法狠心。 杰恩等在爱德华办公室的门外，见晏云栖有些落魄地走出来，他连忙追了上去，真切地说道：「晏教授，上将的命令我不得不遵守，恕我无法帮助你。」 晏云栖摇摇头，「不，你是军人，军人天生就要服从命令，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 「因为长效抑制剂的缘故，亚伦恐怕也活不久了，大家都担心他的精神力影响，所以我估计上面的意思，就是等他死了之后再做解剖。」 晏云栖眼皮一跳。 解剖…… 虽然早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从杰恩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显得十分可怖渗人。 「不如……」杰恩迟疑着开口，「要不你多去看看他吧，爱德华上将并没有限制你去看他。在斯诺瓦岛上，你和他相处时间是最长的，所以现在，我真的能理解你的心情。」 「爱德华上将真的不会反对吗？」晏云栖抬头问。 「上将只怕已经放弃他了，」杰恩说，「只要你不放走他，爱德华上将不会说什么的。」 晏云栖颔首：「谢谢你，杰恩。」 「客气什么啊，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杰恩右手拍了拍晏云栖的肩膀，脸上笑容深了少许，「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望着杰恩走远，晏云栖深嘆了一口气。 旋即，他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走到关着亚伦的水箱前。 水箱里，亚伦依旧是沉在水底，毫无声息的模样。 他用力拍了拍玻璃，唤了他几声，亚伦依旧没有任何反映。 接着，他试图去推水箱，水箱如果翻倒破损，正好可以把亚伦放出来，再重新给他找个新的水箱，灌入干净的水。 但奈何水箱实在太沉，他无法撼动分毫。 随即他又沿着水箱周围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 「这样不行。」晏云栖嘴里嘀咕着，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沉在骯脏水底的亚伦。 然后他凭藉着地下室内昏暗惨白的灯光，四下看去。 很快，他看到斑驳的墙角下，有一根生了黄锈的铁管。 他捡起那根铁管，试了试轻重，随后走到水箱前。 一开始，他并没有使出全部的力气去敲打水箱的玻璃，生怕玻璃很容易破碎，会伤到里面已经气息奄奄的亚伦。 但这一击下去，水箱只是发出清脆的声响，表面并没有任何痕迹。 看来，用来制作这个水箱的玻璃很是坚固。 于是，晏云栖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又对着玻璃狠狠一击。 这次，玻璃上有一点碎玻璃屑飞了出来，晏云栖甚至看到有一点水纹从破口处蔓延开来，直至消失。 而在水底的亚伦，仿佛有了一点反应，长而浓密的睫毛似乎抖动了一下。 「喂，亚伦，你醒一下。」 晏云栖以掌心拍着玻璃，试图唤醒这只昏迷的人鱼。 而亚伦没有了更多的反应了。 这次，晏云栖沉了沉眉眼，狠下心，抡起那铁管，费尽手臂上全部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水箱。 玻璃屑乱飞，晏云栖不住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玻璃水缸依旧没有碎，只是表面上有了一小块十分明显的凹陷。 他再一看，只见那睡在水箱底部的人鱼亚伦，竟然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瑰丽梦幻的眸色静静地、直直地望着他。 -------------------- 第 19 章 虽然晏云栖一直想要唤醒亚伦，但是当亚伦真的醒转过来，这样注视着他，他又忍不住从心底生出对未知的恐惧，一时呆立在原地，连手中的铁管掉在地上，他都恍然不知。 亚伦浅浅地弯起嘴角，在这骯脏的水里浮了起来，保持着与晏云栖差不多一致的高度。 晏云栖并不算矮，而他现在浅算了一下，若是加上巨大的鱼尾，亚伦的身长大约有接近三米。 果真是神话生物啊。 正当晏云栖还在出神时，亚伦的鱼尾开始勐烈地甩动起来，「砰砰」地拍打着水箱的玻璃壁。 「晏……晏教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不知是不是这浑浊的水影响了他的声带，「交易……你考虑得……如何……」 第23页 他微微眯着双眼，似乎是为了避免水里的脏东西进入眼睛，但这样一来，反正像是他在专注地望着晏云栖的眼睛。 晏云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与他对视。 亚伦略带着痛苦地轻笑。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一个愿望，」他继续沙哑着声音，「只要你……帮我，放我回……大海……」 他的最后两个字，好像带着奇妙的背景音，让晏云栖仿佛闻到了大海的气息，被海风吹拂着额前的碎发。 这句话好似有蛊惑力似的，让晏云栖都险些立马开口答应了。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没有什么愿望。」 一边说，他一边思考着如何才能解救亚伦。 他并不需要亚伦满足他什么愿望，只是单纯地想要帮这只漂亮的人鱼脱离困境罢了。 「是吗？」亚伦保持着高度，轻轻绕着玻璃水缸的内壁绕了一圈，仿佛在努力增强自身对这水质的适应度。 「当然，我希望家里人不再催婚，」晏云栖突然想到家里信件，颇为无奈地说道，「但你不可能造出一个人来与我结婚。」 「也不……不是不行……」亚伦停了下来。 大概因为长效抑制剂的作用还没失效，他的双眼逐渐显得无神，身子慢慢地往水底滑落着，立马就比晏云栖矮出了一截。 晏云栖急忙又上前，靠近了玻璃，一只手拍在玻璃。 亚伦努力眯着一只眼睛：「其实……我和你结婚，也不是不行。」 他说完，整个身子已经沉在了水底，又昏迷或者沉睡了。 晏云栖眼看着亚伦又如同死去般沉了下去，脑袋里才恍然「嗡」了一声，似乎才听到亚伦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顿时，在这无人的、潮湿的、阴暗的地下室，他的耳根免不得一寸一寸红了起来，一时间都忘记离开，就静静地呆立在原地。 亚伦这人，哦，这人鱼，都这种状况了，居然还是这样的性格。 「喂，晏教授，你怎么了？」 突然，晏云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他这才勐地醒过来，看朝身后。 原来是弗洛里安。 这位有着浓密黑髮和褐色眸子的年轻科学家，在实验室统一配备的衣服外，套了一件宽松的外衫，装束颇为奇怪。 弗洛里安双手在外衫上擦了擦，然后掩住了鼻子：「那只变异的比目鱼，我准备好了，可以直接解剖了，等着你呢。」 说完，他歪头去看沉在骯脏水底的亚伦，嘴角抽了抽：「死了吗？」 「应该……还没有……」晏云栖低声道。 「别管他了，我们先去解剖那条比目鱼，你不知道，我都想要我的实验报告与论文要怎么写了，这次一定又能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发表！」 弗洛里安越说越兴奋，推揽着晏云栖往外走。 就在离开地下室的最后一瞬，晏云栖回头望向了远处的玻璃水箱。 水箱的底部，依旧是一团黑色的鱼影，丝毫未动。 而在晏云栖离开、地下室所有的灯光都熄灭后，沉在水底的亚伦，双眼依旧紧闭着，只有嘴角轻轻弯起。 他动作实在太轻微了，几乎与此前毫无差别，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他还在昏迷之中。 回到实验楼，晏云栖换上了统一的衣服，与弗洛里安一起到了实验室内。 已经被彻底麻醉的比目鱼静静躺在潮湿的实验台上。 正常的比目鱼有着扁平的身体，而两只眼睛长在了身体的一侧。而这只变异的比目鱼的眼睛也是只长在了身体的一侧，只不过它的眼睛不止两只，而是整个半边的身子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眼睛，像是光滑的身上布满了莲蓬子。 晏云栖皱了皱眉。 「有点噁心。」弗洛里安嘴上这样说着，但手上已毫不客气地拿着手术刀，切下了比目鱼的尾巴。 尾巴上的鱼眼爆裂开，流出浓稠的液体。 晏云栖胸腹间的不适感更甚，险些吐了出来。 弗洛里安注意到晏云栖此时脸色已经苍白，双眼通红。 他连忙放下刀，脱下手套，拍了拍晏云栖的后背，帮他顺气：「晏教授，你还好吗？」 「大概是在地下室待久了，那里面腥臭味太重了。」晏云栖想了想，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里面的空气的确令人不适，」弗洛里安颔首，「要不，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多谢。」晏云栖也没有推迟。 毕竟，他现在这种状况，也的确不适合做精细的解剖工作。 战后的世界虽然出现了大量的变异动物，但比起正常的动物来说，总量还是比较少，况且海洋中的变异动物抓捕十分困难，而浪费是可耻的。 回到专属于自己的房间，晏云栖仰面靠在了沙发上，双目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他想起在来斯诺瓦岛的路途中，每一夜都能听到歌声。 但到了这里之后，夜晚显得无聊且安静。 因为亚伦如今不在他脚下的房间里唱歌了。 而正想到这里，晏云栖突然一下愣住，整个人从沙发上腾起。 他快步走到阳台上，望着无垠无边的大海。 午后的大海，原本应当是明亮透彻的，但此时，它深蓝近黑，无法洞透。 第24页 ——就在那大海中，有海之歌者，开始低低地吟唱。 -------------------- 第 20 章 也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晏云栖只觉得自己眼里的大海，瞬间深沉阴暗了许多。 在海中，像是有数不清的事物在水底急速穿行，朝着斯诺瓦岛而来。 还没等晏云栖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已经有火炮声自岸边响起。 霎时间，整个海岸是浓烟与腥红飞溅。 安装在住宿楼走廊上的广播声立马响起：「请在所有人员立即到地下区域避险！请在所有人员立即到地下区域避险！请在所有人员立即到地下区域避险！」 顿时，头顶和走廊上立马传来「咚咚咚」混杂凌乱的脚步声，再加上岸边的炮声和枪击声，住宿楼似乎都开始颤抖了。 此时，晏云栖也无暇看那海岸边的变化，连忙拿上外套，出了房门。 广播里所说的地下区域位于实验区下方，是由一处地下山洞经加固后建成的空间。 过去斯诺瓦岛还是主要作为军事用途时，这处地下区域就发挥了重要作用。后来斯诺瓦岛被改为了大型的海洋生物实验室，有人曾提议废掉这片区域，但负责人认为人类始终都是在战争中度过歷史的，并没有接纳这个意见，依旧保存了战前的格局。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具有远见。 晏云栖随着拥挤而匆忙的人群到了地下区域，与所有人一起挤到了一个略显逼仄的房间里。 他稍稍踮脚，一眼望去，看到了伊莎贝尔、克劳、弗洛里安等好几个熟人的身影。 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人一多，空气便显得稀薄难闻。再加上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十分慌乱，恐惧的情绪蔓延着，彼此讲话的声音嗡嗡在晏云栖耳旁响着。 晏云栖靠着离门较近的位置，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这时，杰恩来到了地下区域。 众人见到他，瞬时安静了下来。 杰恩脸色很黑，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海洋生物的袭击，请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已经控制了局势，等一切稳定下来，我会来通知各位回去的。」 杰恩说完，周围的静默更甚。 海洋生物的袭击……若不是真实遇到，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等到杰恩已离开，集中于地下区域的所有人才又开始议论纷纷。 晏云栖靠着门边，推了推眼镜，抿唇思索着。 能令如此大规模的海洋生物对人类世界发起攻击的，恐怕整个斯诺瓦岛上只有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人鱼能办到。 可是亚伦，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因为长效抑制剂、因为生活在骯脏的污水中而快死了吗？ 想到这里，晏云栖已经无法镇定。 他打开地下区域那个逼仄房间的门，沿着不算平整的石砌路面，来到了地面之上。 刚到地面上，空气中充溢着的浓烈的火药味呛得他开始剧烈咳嗽。 他好不容易抑制住了咳嗽，用拳头抵着嘴，靠着建筑的墙角，快速地朝着实验楼移动。 实验楼离海岸不算远，也不知道是海洋生物还是军方火炮的原因，实验楼处竟然有一块地面坍塌了下去，漏出一片黑漆漆的地洞。当然，房子的一角也损毁了。 晏云栖无暇多看，也没有心情关注战局，迳自闪身进入了楼里，直接沿着楼梯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由于顶部被轰开了一个大洞，天光投了下来，空气中潮湿的气息也散去了不少，腥臭的味道自然没那么明显了。而因为有了光亮，他看得更清楚了，于是疾步朝亚伦所在的那玻璃水箱走去。 原本放在水箱的地方，玻璃碎了一地，脏污的水四下流淌。 但是，晏云栖没有看到亚伦的身影，只在玻璃上、水里、地面上，有清晰的血迹。 他心头一跳，连忙沿着那血迹而行，往着地下室深处走去。 走出了二十余米，晏云栖勐然发现了地面上竟然破开了一个能容一人过身的地洞。 洞的边缘，也可见明显的血迹。 而仔细听，那洞内似乎传出了海浪与枪炮的声音，这说明这个洞是可以通往外界、通往大海的。 晏云栖心下一动，观察好落差，纵身跳了下去，双脚稳稳地踩了下面湿软的泥土上。 他推了推眼镜，发现这里应当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崖洞，并不算小，足够两三个人并排通过。 他小心地抚着岩壁，微弓着身子，继续往前走着。 崖洞向下延伸着，晏云栖越往前走，听到的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枪炮的响声更是震得他双耳欲聋。 再走出一段距离，海风渐渐扑上了脸，吹着他的头髮。 很快，一个身影出现了他眼前。 晏云栖小跑了几步，终于看清楚了那只巨大的、绚美的、伤痕累累的鱼尾。 也不知道这没有长腿的人鱼是怎么挪到这里的，是靠双手的爬行吗？ 他下意识地顺着鱼尾往上看去，看到了亚伦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的双手。 而听到脚步声传来的亚伦，也旋即回了头。 「呵，晏教授那么快就追来了？」他轻笑一声，声音依旧带着魅惑的调子，「是来抓我回去，还是来放我回归大海？」 大概是脱离了水，他的喘气声稍微快了一些，但不至于唿吸不了。 第25页 看来，人鱼是有鳃与肺两套唿吸，也不知道他身体内的器官究竟是怎么长的……晏云栖想。 他随即连忙摇摇头，觉得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快步到了亚伦跟前，蹲下身，看到亚伦精緻如雕塑的面孔上也有一道不算太严重的刮伤。 「嗯？」亚伦略略歪头，像是在等待晏云栖的回答。 沉默了好几秒，晏云栖轻声道：「我帮你回大海。」 亚伦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瞬间凝固，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盯住了晏云栖的脸。 晏云栖想到不能与人鱼对视的警告，低下了头。 「看来，是要我满足和你结婚的愿望，」亚伦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需要选个黄道吉日吗？唔，我记得这是你的故乡，h国的传统，对吧？」 -------------------- 第 21 章 说完，亚伦笑了笑。但那笑容其实只浅淡地停留在脸上，很快就收了起来。 「不，我不需要你满足我什么愿望，」晏云栖习惯了亚伦无聊的调戏，拽着亚伦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用力直起了身体，「只是……」 只是生而为人，他是有情感的生物。 做的一些事情，只是遵从了本心，而不基于任何利弊和目的。 晏云栖默默地抿了下嘴唇，微顿了一下脚步，艰难抬头，用手推了推眼镜：「前面，是大海吗？」 海风一直从那边吹来。 亚伦颔首，没有多言。 其实，被晏云栖这样架着的感觉令亚伦非常难受，他巨大的鱼尾端部被迫在泥泞的路上摩擦。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人类惯常的搀扶人的办法，虽然的确不适合人鱼，但对方大概想不到其他搀扶方法。 就这样被微微托着身子，也比他一条人鱼在地面上摸爬滚打要好得多，要是靠自己用这鱼尾挪着走的话，只怕还没离开多远，就又被抓回去了。 很快，海水拍打礁石溅起白色浪花的景色已经出现了眼前。 晏云栖扶着亚伦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松开了手。 他长喘了几口气，擦掉额上的汗水，扶亚伦靠坐在一旁岩壁下方，自己则走到崖洞的边缘，探头去观察外面的情况。 从此处往下看，汹涌海水正好在下方，大约四五米的距离，并不算高，而且海水呈深黑色，说明水很深，对亚伦来说，直接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此时，整个斯诺瓦岛上、尤其是海边仍然是一片混乱的声响，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位于人类与海洋生物对峙的后方，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发生的动静。 「你回去吧。」亚伦淡淡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没有太多的情绪，但依旧是充溢满了蛊惑的意味，这大概是人鱼天然就具备的特性。就像大海，可以夺人性命，也可以温柔得如梦乡。 但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晏云栖只觉得亚伦的语音中少了一点锐利而锋芒的东西，恐怕是这段时间被关押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一些伤害。 「我回去？」晏云栖顿了顿，「那你呢？」 「我跳下去就可以了，但你，」亚伦蔚蓝深邃的眼里有一点狡黠，「不想被人怀疑是我同伙吧？」 晏云栖思考了几秒，颔首道：「行。」 他刚往回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向亚伦：「再见。」 亚伦没有回头，只举起右手，无甚在意地随意摆了摆。 而正在此时，爱德华上将的办公室内。 「是的上将，我看到晏教授离开了地下区域，到了实验室的地下室，」杰恩沉声，一字一句公式化地汇报，听不出任何态度，「大概二十分钟后，他从地下室出来，回到了地下区域，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总共用时不足一个小时。」 爱德华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他眯着左眼，嘴角慢慢咧开。 「随后我们观察到亚伦?特纳跳入了海里，」杰恩继续说，「一切都如您预计的。」 爱德华拿出雪茄，放在鼻端嗅了嗅，又放下，缓缓站起身来：「非常好。」 随即，他又对杰恩道：「看好晏云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杰恩迟疑了一秒，旋即回答：「好的，爱德华上将。」 一切都在计划中。 爱德华望着窗外无垠的大海，以及岸边依旧腾腾的硝烟、喧嚣的打斗。 就在晏云栖回到地下区域不久后，地面轻微的颤动逐渐平復下来。 要结束了吗……晏云栖自语着。 但又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直至外界一点声响都已听不见了，晏云栖才看到杰恩走进了这地下区域，神情并不算轻松地对所有人宣布道：「各位，已经没事了，大家可以回地面上了。」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旋即有小小的欢唿声。 「但是，实验楼遭遇了部分破坏，接下来我们会花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来进行必要的修復，所有的实验都延后继续，」杰恩说，「当然，住宿区没有遭受破坏，大家可以安心住宿。」 杰恩一边还在说着话，眼角余光却看到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晏云栖身形有些不稳，后背勐地靠在了墙壁上，整个人显得有些涣散和迷濛。 「晏教授！」杰恩后半段话没说完，已经扶上了晏云栖。 第26页 而毕竟晏云栖有着一个成年男人正常的体重，就算是杰恩赶来的速度很快了，晏云栖还是不可避免地摔到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地下区域中，有人发出了带着恐惧的疑惑。 伊莎贝尔和克劳几人已经关切地围了上来。 不明真相的人群也齐齐上前探查，有人甚至踩到了晏云栖落在地面上的衣角。 「你们，其他无关人员都离开这里！」杰恩吼了一声。 他本就是军人出身，在战场上见过血、杀过人，平日里就算表现得再性格温和，这一声吼，却让人后嵴都顿感冷汗涔涔。 众人没有了围观的心思，纷纷议论着、耳语着，离开了地下区域。 过了好几分钟，晏云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杰恩蹲身扶着他。杰恩的身后还站在克劳、伊莎贝尔和弗洛里安，几人都露出担忧的神情。 而他自己却是躺在地上，后脑勺还残留着勐烈撞击后的疼痛。 「我怎么了？」晏云栖揉着后脑勺，有些迟疑地问。 「你刚刚昏迷了，跌倒了。」伊莎贝尔担心地说道，「你最近怎么了？是实验的压力太大了没休息好吗？正好，实验楼最近不能用，你正好趁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 「什么？」晏云栖又是一阵迟疑，像是不明白伊莎贝尔话里的意思。 「上尉，我们先扶晏教授回房间吧，」克劳对杰恩道，「我就在住在晏教授的隔壁，最近几天也可以多关注一下他的状态。」 杰恩点点头：「有任何问题，立刻去找尼克?鲍曼医生。」 就在晏云栖迷惑不解之中，杰恩和弗洛里安已经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往外走了。 出了地下区域，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景象，比克劳的鬍子头髮还要显得杂乱无章。 晏云栖吃惊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斯诺瓦岛有明显地发生过冲突的痕迹，虽然主要集中在海岸边，但其他地方不可避免地也看得出相关的痕迹。 「发……发生了什么事？」晏云栖惊道，挣脱了杰恩和克劳扶着他的手。 杰恩与克劳不住相视对看，眼里都是不解。 「晏教授……他怎么了？」克劳忍不住转头看向杰恩。 杰恩拳头抵在唇边，思考了好几秒才说：「看来找尼克是没用了，我立马去报告爱德华上将。」 -------------------- 第 22 章 在未遭到破坏的一间实验室中，晏云栖坐在有柔软靠背的椅子上。 周围灯光一下子全部亮起，这令他眼前呈现着一种模煳的白。适应了好几秒钟后，他才慢慢地恢復了正常的视觉，看清楚了围绕他的，有爱德华、杰恩、弗洛里安以及一位短暂见过面、但却不算相熟的金髮女人，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 「这位是布兰琪上校。」弗洛里安解释道。 晏云栖微微颔首：「上校，您好。」 「没担心，我只是稍微检查一下。」布兰琪靠近他，「给我看看你的眼睛，听我的指示挪动眼球。」 一位女士俯身靠近了自己，让晏云栖浑身不自主。 但他坐着，而布兰琪站立着，对他形成了全然的控制，他完全没法移动，只能任由布兰琪戴着医用手套的一只手取下他的眼镜，交给杰恩，手指再放在他的眼眶上，微微扩开了他的上下眼皮。 「往上看……好的……往下……右边……」布兰琪柔声指挥着。 晏云栖只能随着她的话语转动着眼珠。 布兰琪轻眯了一下眼睛。 随即，她弯着的腰直了起来，朝爱德华轻轻点头：「没错，正如上校您所猜测的。」 爱德华的表情并不太愉悦，嘴角抽动了一下。 「怎么了？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晏云栖作为研究人员、世界顶尖的科学家之一，自然对这样的状况有天然的敏感。 「很遗憾，」爱德华垂眼，嘆了口气，「你曾被亚伦?特纳的精神力控制过。」 「什么？！」 发出这一声的不是晏云栖，而是杰恩。 但这一声也足以代表晏云栖的惊讶了。 弗洛里安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是的晏教授，关于这一点，我不会看错，」布兰琪问，「晏教授，你曾与亚伦?特纳对视过？」 晏云栖思索了一阵，想到今天早一些的时候，他到地下室去看亚伦，当时发现他的状况很不好，似乎不小心忘记了不要与亚伦对视的警告，短暂地与他的双眼交互过，但很快就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晏云栖有些沮丧地垂着头，「但我完全没有发觉。」 「这不能怪你，讲话时与人对视，是人类的习惯，」布兰琪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当精神力控制消失，你就忘记了被他控制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一些事情。」 一旁的杰恩与弗洛里安亦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旋即，房间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精神力的控制？所以，这段时间内，我做了什么事吗？」好一会儿后，晏云栖又再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气氛，「还有，岛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脸疑问，懵懂无知。 「亚伦，这个狡猾的人鱼！」爱德华有些咬牙，声音很小很低地咒骂了一句。 杰恩看着晏云栖，严肃解释道： 第27页 「之前亚伦?特纳的状态非常差，我们以为是注射了加倍剂量的长效抑制剂导致了他长时间状态失常，甚至在水箱里换了比较糟糕的水质。要知道，亚伦是个有些洁癖的奇怪人鱼，此前水质一旦变差，他就会有些暴怒急躁。但这次，他没有任何反抗，像死了一般地长时间沉在水缸底部，让我们以为他真的出事了，于是才将他运到了岛上。」 「但谁曾想，这是亚伦伪装的。对他来说，那加倍剂量的长效抑制剂的药效其实很快便消失了。在我们用小船将他运送到岛上的过程中，他迅速控制了海底生物，并且，他进行了非常长时效的控制，直到今天才发动进攻。」 晏云栖算了算，发现这几乎间隔了半个月左右，的确是非常长时间的控制。 「而我们虽然看到亚伦一直昏睡不醒，但其实也没有放松对他狡诈性格的警惕，担心海洋生物会突然对人类发动攻击。」 「但没想到，亚伦非常的谨慎，过了十多天才催化对海洋生物的控制，而在这十多天的时间内，我们已然放松了警惕，预防措施松懈了不少。」 「亚伦?特纳，他太有耐心了。」 「所以，今天我们是被动的，斯诺瓦岛损失很大。」 「最严重的损失，是亚伦这人鱼居然跑了！」爱德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左眼上的疤痕仿佛清晰了几分。 「亚伦跑了？」晏云栖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不是在地下室吗，我见过他的，那个地方……他怎么跑得掉？」 杰恩解释道：「亚伦控制了一群海洋生物，由这庞大数量的海洋生物直接挖通了地下室与大海之间的地底，他就藉此熘回了大海。」 晏云栖吸了一口凉气：「真是不可置信。」 「今天太晚了，晏教授，你先回去休息吧。杰恩，由你负责送晏教授回去，」爱德华摆摆手，又看向晏云栖，「晏教授，方才你听到的这些，请务必保守秘密。」 「放心吧。」晏云栖点点头。 在杰恩护送晏云栖回房间的途中，两人走过靠近海边的一条石子小道。突然，宛如漫天铺洒下来的光亮将石子小道更加明亮，并显得宽敞了不少。 晏云栖侧头，见到一轮皎洁的月亮从海面上升了起来，迅速在海面铺开了一条银光般的丝带，甚至还可以看到这银色丝带上闪烁着粼粼波光。 「真漂亮。」晏云栖由衷感慨了一声，脚步稍缓了一些，神色嚮往地望着海面。 「还不错，」杰恩也笑道，「听说你们h国的人都很喜欢月亮。」 「月是故乡明，」晏云栖轻轻说，「月光指引的方向，就是回家的路。」 「你已经十年没有回故乡了，」杰恩轻声附和着，「等这次研究结束，其实你完全可以回去看看。」 晏云栖没有再回应杰恩的话，只是微有些陶醉着徜徉于着海风与月光共同交织的美好夜晚，闭上双眼。 他想，此时的亚伦，是不是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呢。 随后，他睁开双眼，再一次遥望向那月光洒下的光路。 -------------------- 第 23 章 杰恩将晏云栖送到了住宿区，便告辞离开。 晏云栖刚回房间，洗漱完毕，就听到有人敲门。 「怎么老有人来……」他咕哝了一句。随即看了一下怀表，发现现在已是凌晨时分了。 打开门，晏云栖看到克劳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外，一见他，克劳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事情吗？」 「布兰琪上校说，我被人鱼的精神力控制过一阵子，」晏云栖摊摊手，引着克劳进门，与克劳一起坐到了沙发上，「所以遗忘了一些事情。」 克劳的双眼几乎都迸发出光芒，侧身看着晏云栖：「天啊，我无法想像，这简直是……这究竟是什么感觉，你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晏云栖摇摇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精神力控制了，更可谈感觉。」 「毫无感觉？」克劳不死心追问。 晏云栖点点头：「而且，爱德华上将说，那只人鱼已经趁混乱逃跑了。」 「没了？！」克劳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失望，他摸摸自己凌乱不堪的鬍子，低声道：「亲手解剖一只人鱼，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对于克劳的这个心愿，晏云栖无法作出客观评价。 大概如同自己这般情感更敏感丰富的人，是无法将人鱼这样的海洋生物都单纯地看作实验客体。 但克劳他是个有强烈好奇心的科学家，解剖人鱼并不违背一位科学家该有的准则。 克劳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晏云栖虽然耳朵听着、也附和着，但其实思维早已经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今天说了个弥天大谎—— 他的确被亚伦的精神力控制过，就在他到地下室去试图解救亚伦时。但这次控制，亚伦并没有对他进行实质性的操纵，因此他并没有感到任何异常。 并且，早在他被弗洛里安叫回实验室、见到那只浑身长满了眼睛的变异比目鱼前，控制就解除消失了。 这一切，都是晏云栖扶着亚伦离开地下室去往海边时，亚伦亲口告诉他的。 为了避免爱德华他们后续的追责，亚伦让他谎称自己一直被控制着，并宣称自己遗忘了很多事情。 第28页 「人鱼的精神力控制会在你们人类的瞳孔中留下一段时间的痕迹，他们肯定会叫人来检查的，大概是布兰琪，她熟悉这些事情。不用担心，你让他们检查便是，不会有问题的。」 「不论怎样，你多少帮助了我，我亚伦也不是什么恩怨不明的，至少不希望你会牵扯到这件事中受到不好的影响。」 「而且，宣称你被我进行了精神力控制，对我也是一种拯救。」 最后这句话，晏云栖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然亚伦也没有解释。 只不过，帮助亚伦逃跑这件事，他只觉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就算受到一定的惩罚，他也不后悔。 就在晏云栖和克劳聊天时，爱德华的办公室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爱德华听完杰恩汇报斯诺瓦岛上的损伤情况，脸上的皱纹显得越加深刻，左眼眼尾的浅浅疤痕随着他脸部肌肉的抽动也显得狰狞了不少。 他并没有破口大骂，只用力地吸了一口雪茄。 杰恩观察着爱德华的神色，补充了最新收到的情报：「此外，我们已经锁定了亚伦?特纳的位置，相信很快就将他再次捕获。」 爱德华紧绷僵硬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亚伦?特纳被单独放在地下室，并且没有安排人去看管，本身就是爱德华计划中的事。 他要的事情发展轨迹，就是让晏云栖这位被亚伦选中的、心软的研究人员，故意放跑亚伦，从而让亚伦信任晏云栖。 只有亚伦信任了晏云栖，人鱼的精神力才能彻底向人类敞开。也只要敞开了，他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但谁会想到，晏云栖按照原定计划、帮助亚伦逃跑了，却是在精神力被亚伦控制的情况下发生的。这样的发展，对剥夺人鱼精神力毫无帮助。 幸好，他还安排了后手—— 为了保证亚伦逃跑之后还能被重新抓回来，他们趁亚伦昏睡时，对他的某一块鱼尾鳞片进行了秘密的染色，这足以让亚伦被迫地再度回到斯诺瓦岛。 只要在斯诺瓦岛周围的海域，抓到亚伦，只是早晚的事。 「好，尽快把亚伦抓回来。」爱德华下令，声音虽轻，但威压十足。 「对了上将，还有另外一件事，」杰恩字字清晰地汇报着，「我收到大陆发来的消息，黄允知黄教授已经差不多恢復了，她申请再回斯诺瓦岛。」 爱德华吸了一口雪茄，吐出很大的一个烟圈：「你负责安排吧。」 在月光即将消失的时候，在深海里快速游动、渐渐远离斯诺瓦岛的亚伦，慢慢察觉到了一种不适。 从他被困在礁石中、被军方发现开始，他已经被爱德华抓而来很长时间。不断注射的加量的长效抑制剂、骯脏污浊的水质，让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大不如前了，为此，他必须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息和调整。 而且在大海上，还有他想做、但没法做、还需要依靠人类才能完成的事情。 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还是晏云栖，这个有着黑色眸子、黑色头髮以及柔软心肠的漂亮东方男人。 要寻求其他机会接近晏云栖，如今还得先找一个更为安全、远离斯诺瓦岛的地方，让自己尽快恢復。 他原本是打算去到哈维岛附近的，但是，他越是远离斯诺瓦岛，就越是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牵引力紧紧地拽住了自己那巨大的尾巴，令他的唿吸和行动都变得迟钝起来。 到了一定的距离，他就已经完全无法再往前游了。 「该死！我竟然没发现爱德华又动手脚了！」 亚伦浮出水面，找了一个无人的、一米见方的小礁坐了上去，将他那绚美绝伦的鱼尾翘了起来。 鱼尾闪耀着绿蓝紫交错融会的光泽，令天边的霞光都黯然失色。 只不过，在那渲染着各种瑰丽色彩的巨大鱼尾中，靠近鱼鳍的地方，有一片鳞片的颜色有一些不太一样，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 第 24 章 接下来的一周左右时间，整个斯诺瓦岛上都显得热火朝天。 除了长居斯诺瓦岛的工作人员，爱德华还让人从哈维岛请来了建筑工人，忙着修復被损毁的建筑。 这样一来，晏云栖倒也闲了下来，除了一些必要干预的实验进展，偶尔还能跟着克劳、弗洛里安和伊莎贝尔等人一起到海边去钓鱼。 当然，钓鱼是纯属消遣，虽然钓上来的鱼都是正常的、非变异的，但几人并没准备拿来吃。 万里无云，日光毒辣，就算在海边吹着风，也有散不去的热浪滚滚。 伊莎贝尔戴着巨大的草编遮阳帽，但是忍不住眯着眼睛，抵挡太阳的照射，对弗洛里安感慨道：「变异的海洋生物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好获得的，也不知道你们军方是怎么抓到那么多的。」 弗洛里安虽然不是军人，却是直接对爱德华上将负责的，对其中的一些事情的了解必然要多过他们这样的普通研究人员。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到抓捕变异海洋生物的行动中，」弗洛里安穿着刚到膝盖的裤子，双脚踩在不断淹没礁石的海水中，体会着海水带来的冰凉感受，「总之，每一种海洋生物都有它的习性，即使它们发生了变异，但这些与生俱来的习性也不会随之改变，呃，包括亚伦?特纳也是如此。」 第29页 晏云栖正捏着一块石头，准备往水里扔，听到此话，手间的动作迟缓了一些。 「呵，说起亚伦，那可真是一条美丽的神话生物，很难相信他居然是变异而来的，」伊莎贝尔握着钓槓，由衷感嘆道，「说真的，我觉得他并非是变异的海洋生物，而应该天然如此，就像神话和童话一样。」 晏云栖默默在心里颔首，这也是他的观点。 但伊莎贝尔的话音刚落，克劳立马就提出的反对的意见：「不不不，伊莎贝尔，你以前从未见过人鱼吧，只是在神话故事中或者是童话里面听说过。而且，那么漫长的人类歷史，我们从没听说谁抓捕过人鱼。而且我们都知道，亚伦的出现是在战后，是在有了大量变异海洋生物出现之后，这说明他本身就不是正常的，是战争和污染的产物。」 伊莎贝尔还想再辩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而晏云栖这时注意到弗洛里安微小的表情。他的神情颇有些古怪，像是想说明什么，又像是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艰难地将话咽了下去。 就在几人准备回去时，从海平面上，远远地驶来了一艘船。 斯诺瓦岛上有相应的物资生产，一般不需要从外界运送东西进来。岛内无法生产的一些东西，则会在每月固定的时间，直接从哈维岛运载过来。 上周才刚有哈维岛的船运送物资和建筑工人来，按理说最近是不会再有船只了，因此这时出现的船，倒也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半个小时后，几人终于受不住炽热的阳光，准备回住宿区休息。 回住宿区的其中一条路会经过港口附近，在弗洛里安的建议下，几个人便朝着港口的方向慢慢行去。 还没走到港口处，那艘远远行来的船已经靠岸了。 「这是送了什么东西过来？」伊莎贝尔好奇地问道。 就在几人的疑惑中，很快，一位戴着毛毡帽子的女士从船上走了下来。 她的皮肤显得异常苍白，身形瘦削，有着骷髅一般凹陷下去的脸颊。就算是穿着略显厚重的衣服，也没能让她显得丰腴一些。 她缓缓走下舷梯，动作极慢而又显得有些笨拙，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真正踏足在了斯诺瓦岛的土地上。 晏云栖遥遥地望着那位女士的身影，还在猜测对方的身份时，一旁的克劳已经朝那边小跑了过去，一边跑并一边朝着那位女士喊道：「嘿，黄教授！你来了啊！」 黄允知？ 晏云栖有些诧异，一旁的伊莎贝尔和弗洛里安也同样显出一些惊讶。 在晏云栖的印象里，这位女士虽然较为瘦削，但却并不是一种病态的瘦，绝对不是眼前纸片人一般如此孱弱不堪。 在哈维岛遭遇的那一次意外，让她被疑似希氏弯喉海萤的变异海洋生物袭击，此后出现了严重的麻痹和凝血功能异常，于是被送回了大陆医治，没想到病虽然好了，但依然有着后遗症，变成了这幅模样。 当然，相对于罗曼的不幸来说，她能活着，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听到了克劳的喊声，黄允知停下了脚步。 于是，晏云栖几人也朝着她快步走去。 「真可怜，」伊莎贝尔一边走一边嘆息了一声，「原本是好好的美人儿。」 「是啊，」晏云栖也发自内心地回答，「希望她能早点彻底康復。」 弗洛里安低声接话道：「我觉得她应该留在大陆，不应该到这里来……」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黄允知跟前，互相寒暄问候了几句。 黄允知微微颔首，对几人的关心表示了感谢。 伊莎贝尔看着黄允知形同骷髅的脸颊，担忧地问道：「怎么就急着来了，你完全可以多休息一阵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黄允知轻笑着摇头：「不了，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弗洛里安好奇地问。 黄允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弗洛里安：「弗洛里安，还要麻烦您带我去见爱德华上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说明。」 「现在？」弗洛里安迟疑了一瞬。 他对此自然是不会推辞的，只是他现在穿着非正式的服装，去见爱德华会显得非常不礼貌，甚至可能会引来爱德华的训斥。而且，他过去因为着装问题，已经被爱德华批评过很多次了。 弗洛里安为难地看着晏云栖：「晏教授，要不你陪黄教授去一趟？」 在几个人当中，晏云栖是穿得最为正式得体的了。 晏云栖看出了弗洛里安的为难，点点头。 黄允知也没提出异议：「麻烦了。」 两人很快到了爱德华的办公室门外，晏云栖屈指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低沉而厚重的回应：「进来。」 于是，他拧动了把手。 黄允知朝他点点头：「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先回去吧。」 「好的。」 旋即，黄允知推开了这扇刷着深棕色油漆的木门，里面昏暗的灯光从门缝中倾泻出来。 门内传来爱德华有些惊异的声音：「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是的，上将。」黄允知走了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就晏云栖在木门彻底关上前，他听到了黄允知所说的半句话： 「我自然得抓紧回来，十年前的整个计划我都是参与了的，这次我自然……」 第30页 后面的半句，被关在了门内。 晏云栖觉得一股不知名的寒气顿时从脚底生了出来。 十年前？计划？什么意思？ 就在十年前，在战前，黄允知和爱德华之间有过共同参与的什么计划吗？这个计划得出了什么结论？ 可是，就他目前所接触到的所有知识，经手过的一切实验，没有任何一样涉及到了十年前的所谓计划。 -------------------- 第 25 章 只不过，晏云栖并没有探听别人私密的习惯，尤其是关于研究的，每个研究人员都多多少少有着自己的秘密。 更可况，这涉及到军方，更不是他能探听了解的范围。 他很快离开了爱德华办公室所在的楼房。 方才晏云栖和弗洛里安等人去钓鱼时，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万里无云，日头很大，但这也不过两个小时的功夫，整个海岛周围的天空就被阴云笼罩了，黑压压的，天色昏暗不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周围的树木被雨水砸得乱响，地面上很快就汇聚成了细细的小流，沾湿了他的鞋。 他连忙跑进了离他最近的一栋楼，这里有斯诺瓦岛上专供研究人员的餐厅，现在的时间正好，他准备去享用今天的晚餐。 晏云栖用手拍掉了身上的雨水，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毛巾，随意在头髮和肩头擦了擦，随后便去拿了烤牛排和一些蔬菜，又端了一杯混合果汁，坐到了平时习惯的位置上。 从这一处座位往窗外看去，外面不是大海，而是位于斯诺瓦岛中心的一座小山丘。 斯诺瓦岛上的建筑都是围绕着这座小山丘而建的，山丘上种植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是非常吸人眼球的翠绿风光。只不过现在，山丘上树木正在承受着狂烈的风雨，左摇右晃，沙沙作响。 窗外的不安与屋内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晏云栖感到了无比安全感。 他有些出神地便嚼着嘴里的食物，也望着山丘上的植物。 他的思绪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一会儿想到那个多年没回去的故乡，一会儿想到自己还没有回覆家里的信件。随后他又想到自己扶着亚伦走向大海，而那只漂亮的人鱼如今应当畅游在大海之中，享受着无尽的自由。 「晏教授，在看什么呢？」弗洛里安端着装满了食物的盘子，坐到晏云栖对面。 晏云栖将视线从小山丘上收回，见弗洛里安已经回房间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衣服，只是肩膀处浸润了，头髮上也还有些潮湿，应当是在来餐厅的路上遭遇了大雨。 「随意看看，没看什么。」晏云栖回答。 「唔。」弗洛里安一边嚼着黄油虾仁，一边也朝窗外望去，嘴里无意识地嚼着食物，「这座山丘?有什么好看的？」 晏云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弗洛里安倒也无所谓，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黄教授去见爱德华上将了？」 「对，」晏云栖切着盘里的猪排，突然想到黄允知被变异海洋生物咬伤的后颈，想到她如今如此孱弱的身子，抬头看着弗洛里安，「对了，你以前对变异海洋生物进行研究的时候，有没有探究过它们对人类，呃，对人类血液的影响？」 他怀疑被变异海洋生物咬伤后，人类的血液会被感染，因此虽然黄允知已经过了医生的治疗，但身体看起来还是不太好。 「什么影响？输血治疗吗？」弗洛里安有点摸不清头脑。 这个时代，输血治疗还处于很初级的阶段，主要是对大出血的产妇进行干预。 「不，不是输血治疗，」晏云栖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刀叉，很严肃地直接问道，「你有没有研究过，被变异动物咬过的人，血液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比如病毒，细菌，或者其他的什么？」 「哦，这倒是个新鲜的话题，」弗洛里安双眼放光，「之前没有研究过，此后倒是可以观察一下。只不过……」他略沉思，「可是，到哪里去找被变异动物咬过的人呢？」 弗洛里安话音刚落，餐厅工作人员的声音已经传来了：「上将，教授。」 来人正是爱德华，以及黄允知。 黄允知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晏云栖和弗洛里安，她对两人微微颔首，但并没有打算过来与他们同坐。 她和爱德华一道取了食物，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一边用餐，一边低声说着话。 看来，两人在办公室里的谈话还没结束呢。 而还沉浸刚才那个话题的弗洛里安突然间像是受到了什么启示，表情突然变得振奋，压低嗓音，急切说道：「黄教授，黄教授啊！」 晏云栖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对面这个黑髮褐瞳的男人在想什么。 「黄教授她……」弗洛里安很是激动，「不是被咬了吗？她的血……」 晏云栖瞬间明白了弗洛里安的意图，他小声地提醒道：「别想了，她怎么可能会给你她的血液来进行研究观察。好了，别想这个问题了，分配给我俩的研究任务还有很多呢。最近重修实验楼，很多事情都耽搁了下来，之后我们可能还需要加班加点。」 他俩一共分到了六只变异的海洋生物。除了那只满身是眼睛的比目鱼外，还有长了鳞片和尖牙的海星，四十二条腿的鳗鱼，没有尾部的海马，外伞面呈明显骨骼化的水母，等等，简直是异形的天下。 第31页 弗洛里安听完晏云栖的话，终于按捺下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 这时，外面的雨在经过了近一小时的肆虐，逐渐停歇了下来。 爱德华和黄允知很快吃完了饭，在餐厅服务人员以及其他用餐人的注视下，并肩离开了餐厅。 晏云栖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依旧慢慢喝着混合果汁，听着灌下一大杯啤酒的弗洛里安兴奋地说着他在y国上学时的趣事。 正当弗洛里安聊到一个美丽的金髮女子给他写情书的事，晏云栖无聊地又望朝了窗外，立马努力定了定神。 在小山丘上有一条小路，此前他和弗洛里安去过。那条小路绕经山丘的侧边，直接通往了海边。 不过，由于那条路狭窄且并没铺设过路面，路线比较长，沿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风光，所以很少有人会走到那里。 而现在，他竟然看到爱德华和黄允知的身影出现那小路上，继续往深处而去，最后消失在了尽头。 他们是要去海边散步吗？ 虽然想到这里，但晏云栖却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且不说爱德华工作非常繁忙，几乎没有空闲，就算是要去海边，也会选择更近的道路。而黄允知今天才到斯诺瓦岛，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痊癒，在海上路途疲惫，现在理应回自己的房间多加休息。 况且，这会儿大雨刚刚结束，小路必然是泥泞难行的。 而他们为何现在出现在那里？ -------------------- 第 26 章 当然，各种猜想和念头也不过是从晏云栖的脑中一闪而过，便也没有再多停留。 终于等到弗洛里安吃饱喝足聊够，两人才一道慢吞吞地散步回了住宿区。 弗洛里安的房间在晏云栖楼上。 晏云栖与他告辞之后，便沿着走廊，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刚要开门入内，身后听到有人叫他。 晏云栖转头，看到是这栋楼的管理人员，也是斯诺瓦岛的常驻人员。 管理人员走上前来，递给晏云栖一封信，笑道：「晏教授，这是今天到的信。」 一听到「信」字，晏云栖的脑袋忍不住「嗡」了一声。 今天收到的信，应当是跟着黄允知乘坐的那艘船来的。 信封上写着：晏云栖收。 是他熟悉的、属于他大哥的字迹。 这封信想必也是经歷了重重阻碍才来到了斯诺瓦岛。他此前没有回信，因此也没有告诉家里人他来了这里。家里人的信应当还是寄到了之前的地址，他的秘书简妮在收到信后，大概找到了相关的机构，才由船只将信件送了过来。 晏云栖收下了信，向管理人员表达了感谢，随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外套脱掉，坐到了沙发上。 这次，他没有太多犹豫，直接拆开了信封。 信里一开始便是母亲责怪的语气，怪他没有回信，怪他多年不回故乡。 他略有些无奈地笑笑，用掌心揉了揉额头。 而刚笑完，他落在信纸上的目光陡然一凛，整个人一下子坐直，拿着信纸的手不可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信里说，白巧稚，就是曾经家族安排给他的、名义上的未婚妻，去世了。 她死在了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一个孩子在学堂里不小心摔伤了，她因为担心孩子的状况，便在夜色之中亲自送他回去。但在她独自回家的途中，却不知遭遇了从何处冒出的几个匪徒。 他们抢了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侵犯了她，最后将她的尸首扔到了河里。 信上写道： 「匪徒已经伏法，但逝者已去，还望吾弟节哀。」 「因巧稚离去，母亲极为伤怀，身体日益渐微，便知活着便是人生之大幸事。我已劝解母亲，她承诺将不会再为你许亲，只愿在有生之年，能见你归乡探望，否则将抱憾终身。为兄也望，云栖吾弟可寻日衣锦荣归，了却母亲心愿。」 无力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凝结在心脏，又通过血管往四肢灌注，让他全身都瘫软了下来， 他反覆读了好几遍信，才终于将信纸叠好合拢，放进了信封。 这个时候，他仍然觉得不够白巧稚离世的消息不够真实。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但在他心里，白巧稚是一个热爱生活、更有着自己人生理想的清醒的女子。她不应该被恶人伤害，更不应当就这样湮没在了悲剧之中。 许久之后，晏云栖默默地走到阳台上，望着大雨过后的夜幕。 夜空只有点点繁星，岛上却依旧灯火闪耀。 这一冷一热的对比，像极了他现在复杂的心情。他既悲哀着白巧稚的离世，又对母亲终于放下了执念、放下了他的婚事、不再逼迫他而感觉由衷的轻松。 人啊，在任何境况之下，都还是会更多地考虑自己……晏云栖这样想着。 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吹够了海风，他的心绪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来到书房，取出钢笔和纸张，借着檯灯散发出来的暖黄色的光，开始写信。 今天有船入港，相信明天便能将信带到大陆邮寄了。 等写完了信，他找来信封，将信纸装好，随后出门，将信件交给了方才送信给他的管理人员，拜託他明天将信送上船。 管理人员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32页 晏云栖感谢过管理人员，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就看到瘦削孱弱不已的黄允知从住宿楼外面走了进来。 她平时显得冷静寡淡的表情，在这一刻就像是多了几分碎裂感，但在这碎裂感之下，又充溢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亢奋，于是整个人都呈现出了狂热的、梦呓般的质感。 晏云栖还没像以往般客套地打招唿，黄允知竟然破天荒的先开口了，眼神和语气中都带着一些迷离：「晏教授，好巧啊，有空一起去喝杯酒吗？」 斯诺瓦岛上的餐厅在夜间，会少量地提供一些酒精饮品，给岛上的常驻人员及研究人员增加一些娱乐休闲活动。 「谢谢您的邀请，」晏云栖轻轻摇头，「但我晚上一般会早睡，就不打搅你了。」 黄允知并没因为晏云栖的拒绝而生气，反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自语地笑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只会和男人一起出去对吧？就像你和凌怀钧会一起出去吃饭喝酒一样，而我，不适合你，哈哈哈……」 「你……」晏云栖突然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些什么，黄允知的身形已经绕过了楼梯拐角。 直到现在，晏云栖也终于明白了黄允知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成见究竟源自哪里了。 原来，黄允知一直以为凌怀钧与他妻子、也就是黄允知堂妹离婚的原因，是由于凌怀钧和晏云栖勾搭在了一起。 晏云栖甚至怀疑，凌怀钧是直接向他妻子表明他爱上了一个叫做晏云栖的男人，因此在此之前，黄允知才会直接质问「晏教授，你别装了，你别说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这样的缘由，晏云栖很是无奈。 凌怀钧已经离世很多年了，这样的误解太深太久，已经无法解开了。他晏云栖对此就是百口莫辩，就是无法自证清白。 晏云栖刚想到这里，耳畔又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看到黄允知走下楼来，身后跟着弗洛里安和克劳。 弗洛里安一见到晏云栖，颇有些兴奋：「晏教授，一起去喝酒呗，我请客我请客！」 克劳也立马附和：「黄教授今天刚到，我们给她接风洗尘。」 两人口中的主角黄允知站在旁边，就像以前一样冷然地望着晏云栖，未言一语。 晏云栖本也没打算去喝酒，加之他知道黄允知对他成见颇深，他不会非要硬贴上去，便只是客气地笑了笑：「你们玩得开心。」 -------------------- 第 27 章 这一夜，晏云栖睡得并不安心，他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接近凌晨的时候，才勉勉强强睡着。 但很快，他勐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发冷，但却是一头大汗。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真实到可怕的梦。 梦里，身形如同骷髅的黄允知一刀一刀地在她手腕处划开着皮肤，血液缓缓从手腕处滴落下去。 而地上，躺着人鱼亚伦。 黄允知的每一滴血都滴在了亚伦身上，像是强烈的腐蚀剂，让他的鱼鳞一片片损毁腐烂，他痛苦得剧烈挣扎。 「这个梦……」晏云栖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重重地捏着两侧的太阳穴，虽然已经完全醒了，但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是黄允知会伤害到亚伦吗？可是，亚伦已经自由了，不可能再回这个地方。 而且，怎么会是黄允知伤害亚伦，她和亚伦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这只是梦，过多的解读也许是没有意义的。 晏云栖又在床上躺平。 此时，外面的天色依旧半黑半昏，整个住宿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还在沉眠中。 过了好半晌，他依旧没能再度入睡，看了看放在床头的怀表，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起床穿衣洗漱，随后离开了房间，向着实验楼缓步走去。 此前斯诺瓦岛上被损毁的部分，主体工程已经差不多修復完毕了。 晏云栖准备回自己的实验室检查一下一些那些正在进行的研究状况。 这个时间的天边已微微泛起了一点白，但由于岛上树木众多，走在路线，还是感觉周围光线暗淡。 晏云栖依循着走过无数遍的记忆，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很快便到了实验楼，回到了属于他和弗洛里安的实验室里。 可刚进实验室，他就觉察出了一些不妥。 那四十二条腿的鳗鱼、没有尾部的海马、外伞面呈明显骨骼化的水母都还好好地待在各自的水缸里，但长了鳞片和尖牙的海星却被放到了操作台上。 要知道，他和弗洛里安对那只浑身眼睛的比目鱼的研究还没明显的进展，还没有过对下一只海洋生物的解剖工作做可行性分析。 那究竟是谁把这只海星取出来了？ 晏云栖满腹疑问，凑近了那只海星。 这一眼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勐退了几步，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操作台上，腰上一阵闷疼。 而这一疼，也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推了推眼镜，再度小心地上前，直接看向了那海星的牙。 海星尖锐的牙齿上有清晰的、新鲜的血迹，还有一些似乎是肌肉组织状的细碎东西挂在牙齿上面。 这丝丝分明而带血的组织，像极了未熟透的牛排。晏云栖想起这一晚自己刚在餐厅吃的牛排，一股奔涌的噁心感瞬间充满了他的喉头，差点就吐了出来。 第33页 毫无疑问的是，有生物被这只海星咬了。 而也几乎是这同一时间，晏云栖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人的影子—— 弗洛里安！ 这间实验室是独属于他和弗洛里安的，其他人若要进来，还必须得通过层层上报才能拿到备份的钥匙。这个过程非常复杂而麻烦，而且要是真有人要进来，他也不可能不知道。 昨天在吃晚饭的时候，弗洛里安就表现出了对变异生物咬了人类之后、人类血液会不会出现奇怪的状况的极大兴趣，反覆在询问哪里可以找到被变异动物咬过的人类。而他告诉弗洛里安，黄允知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血液交给其他人，弗洛里安表面上是放弃了，但保不齐他只是表面上放下对此事的探究，实际上依旧充满了浓烈的兴趣。 这实验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晏云栖无从猜测，但直觉得认为那肯定不是好事。 随后，晏云栖又在实验室里找了许久，想多得一些线索，但没有更多的收穫。 旋即他冲出了实验楼，跑到了住宿区那套属于弗洛里安的屋子，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地喊弗洛里安的名字，但一直没有得到响应。 倒是与弗洛里安相邻几个房间的人都被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纷纷探出头来查看情况。 晏云栖连忙问询那几人有没有见到弗洛里安，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思考了一阵后，晏云栖敲开了克劳的房门。 克劳一头乱髮，满脸乱七八糟的鬍子，带着一副宿醉之后整个人都不清醒的模样。 见是晏云栖，克劳努力地打起了一点精神，口齿有点含煳不清地说道：「晏教授，你这大清早的……怎……怎么了？」他边打哈欠边问。 晏云栖捡重点问道：「克劳，昨晚你们几个喝了酒之后，弗洛里安回来了吗？」 「当然，」克劳又是一个哈欠，「我们一起回来的，不过……他和黄……黄教授……都在楼上，你问问……黄教授啊。」 看来是不清楚后续的情况了。 克劳关好门后，晏云栖终于还是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准备去找黄允知问问情况。 在他刚敲了两下门时，黄允知开了门。 她穿着丝绸睡衣，瘦削的身子让这睡衣显得空空荡荡。黑却枯燥的头髮披在肩上，有种诡异妖冶的感觉。 「晏教授，」黄允知开口，「有何贵干？」 -------------------- 第 28 章 晏云栖顿了一秒，才问道：「黄……黄教授，请问你知道弗洛里安在哪里吗？」 「哦？」黄允知挑挑眉，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朝自己的卧室方向看了一眼，「我怎么知道。」 而晏云栖抓住了她这一小小的动作，沉着声道：「是吗？」 「否则呢？」黄允知继续笑，笑得寡淡而似乎毫无情绪波动，说罢便要关门。 「让我进去看看！」晏云栖伸手挡住了房门。 黄允知愣了一下，旋即又是用力地去关门，似乎想要将挡住房门的那只手「咔擦」一声夹断掉。 但晏云栖极快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上前稳住了门。 黄允知显然没料到晏云栖行动如此之快，就这瞬间，门已经「嘣」地一声，彻底被打开了。 客厅的情况一览无余。 「你这是非法侵入！」黄允知尖利了声音，对晏云栖吼道。 「我没有进门，」晏云栖推推眼镜，语气平静，「黄教授，我只想知道，昨晚您和弗洛里安、克劳他们去喝酒后，弗洛里安究竟有没有回来。」 「呵呵。」黄允知立马收敛起了全部的怒容，甚至展现出一点妩媚，依在门边，缓缓启唇开口，「回来又如何，没回来又怎样。你认为我藏了弗洛里安在我卧室里面吗？」 晏云栖倒没想到这一层，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你现在就可以进去搜，」黄允知没有情绪地笑，「但如果没有的话，你就陪我睡一晚，如何？」 这句话已经是非常直白的勾引了，晏云栖被噎住。 但他明确地知道，黄允知也只不过是在语言上如此说说而已，她现在所有表现出来的行为，只不过是宿醉之后、或是长时间忍受病痛的发泄之语。 黄允知无声而有些嚣张地笑：「好了好了，不过是开玩笑而已，晏教授大可不必如此表情。」 旋即，她又立马收起了表情，语气瞬间变得冰凉：「弗洛里安不在我这里，我也没见过他。要知道，他可不像凌怀钧一样，会一直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等等，我们现在说清楚！」 晏云栖知道这误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女士，我和凌怀钧的确是在到y国的船上认识的。但到了y国之后，我和他就见过几面，一起吃饭喝酒而已，」晏云栖努力地回忆着凌怀钧究竟长什么样子的，但记忆早已经模煳了，脑海里得到的也不过是非常模煳的轮廓，「他葬礼时我也去了，在葬礼上似乎也见过你。」 黄允知表情好似柔软了一点。 「在我这里，凌怀钧只是一个同在y国求学的相识的人，甚至算不上关系好。我和他之间，绝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绝对没有任何你所认为的超越同乡的关系。不论是他离婚，还是自杀，我都完全不知情。」 晏云栖很是冷静地讲述完。 第34页 黄允知的脸色又几经转折，最后定格在了一种似悲似喜的神情上。 几秒过后，她道：「没有一个兇手，会主动承认自己是有罪的。」 「你也是世界知名的科学家，理应知道凡事要讲求证据。」 黄允知抬起双眼，瞅了晏云栖一眼，抬手撩了撩头髮，转身就将门一把关上。 晏云栖险些撞在门上。 但他没有再试图去敲开这扇门，而是默然地退后了几步，随后深深地看了那紧闭的房门好几眼，才抿抿唇，走开了。 他再去弗洛里安的房间敲门，但依旧没有人回应。 随后，他离开住宿区，去了爱德华的办公室。 此时太早了，爱德华还没到办公室，只有杰恩和他的下属在与爱德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房间值守。 晏云栖简单地跟杰恩讲述了此事，希望对方能留意着斯诺瓦岛上一切的动静与不正常状况，并表示若爱德华今早有空的话，他希望能见一见爱德华。 杰恩一口答应。 等晏云栖再次回到实验室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又四下寻找，但没有见到更多的线索，于是只能默默地将实验室收拾整齐、一切东西归于原位。 这一整日，晏云栖走遍了斯诺瓦岛上所有弗洛里安平时喜欢去的地方，但没有收穫。同时，他也没有得到杰恩的回覆，没有收到爱德华有空见他的通知。 晚饭时间，晏云栖独自去了餐厅，在选好菜品之后，依旧坐到了此前固定的座位上。他心事重重地吃着食物，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绿植覆盖的小山丘，时不时地看向那条几乎是掩映在了绿草丛中的小路。 小路？ 晏云栖心里有个莫名的猜测，他推了推眼镜，继续看着那条小路。 随后，克劳与伊莎贝尔等人也结伴到了餐厅。 伊莎贝尔望见晏云栖一个人边吃饭边呆呆地望着窗外，好奇地走近，问道：「嗯？晏教授，弗洛里安呢，你俩不是随时在一起吗？」 「还没找到？」克劳跟在伊莎贝尔后面一步，低沉着嗓音问。 伊莎贝尔讶异地回头看克劳。 克劳没有关注伊莎贝尔的目光，他继续望着晏云栖。 晏云栖点点头：「我拜託杰恩了……」 伊莎贝尔眼中的好奇更甚，在听到杰恩的名字时，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 她正要开口询问，杰恩站到了他们旁边。 杰恩朝伊莎贝尔及克劳点点头，示意他有话要单独跟晏云栖说。 伊莎贝尔和克劳立马去了远远的另一个餐桌。 杰恩放下盘子，很随意地便在晏云栖对面坐下。 「爱德华上将……」晏云栖开口，是询问的语气。 「他今天不在岛上，」杰恩说，「出了海。」 晏云栖有些失望：「我今天几乎把斯诺瓦岛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你们能不能派人地毯式地搜寻，我很担心他的安危。」 杰恩默然了一下，大约过了十来秒后，他才缓缓说：「很抱歉，上将不下令的话，我不能安排这件事。」 军方纪律严明，晏云栖理解杰恩，也不会强迫杰恩。 晏云栖随即只能换了个话题，问道：「爱德华上将为何会突然出海，什么时候回来？」 而这一次，杰恩放下了手里的刀叉，看不出情绪究竟如何，只简单一字一字说道：「亚伦?特纳，我们又抓到他了。」 -------------------- 第 29 章 亚伦又被抓了？！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过令人震惊，好几秒钟，晏云栖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会，怎么会被抓？！ 大海如此广阔深邃，一只人鱼回到大海，不就像一滴水落入海中，是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吗？ 许久，晏云栖都不知该说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杰恩淡淡补充道：「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逃跑了。」 晏云栖心里咯噔了一下：「要杀了他吗？不，我说的是实验……或者解剖……」 杰恩颔首，又继续道：「而且不会再把他关在之前的地下室了，这次会严密看管起来，不会再给他逃跑的机会。」 「那会关到什么地方去？」晏云栖追问了一句。 「当然是更为保密、不能被非相关人员知晓的地方，」杰恩嘴角微翘，双眼随即投向了窗外，投向了那一条被草木掩映着的小路。 随后，他收回视线，郑重道：「晏教授，在对他进行实验前，爱德华上将希望你能与他讲讲话。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但让人鱼在死前情绪稳定，似乎能更有利于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晏云栖默然了一下，低声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们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又会将他关去哪里？他……他什么时候会……会死？」 杰恩没有回答，端起还装着食物的盘子，站起身，看了一下戴在腕部的手錶，说道：「爱德华上将的船在半小时后入港，我得先走了，晏教授，你多保重。」 杰恩这一串前言不接后语的话，晏云栖认为并不是无心的。 他和杰恩关系虽没有特别亲密，但他们在战前便相识了，在一个有关生物伦理的科学座谈会上。 在会议小组谈论时，两人正好在同一个话题组。晏云栖隐约记得，那天大家争论得很是激烈，最后，话题就落到了「如何看待医学实验中的动物」问题上。 第35页 杰恩当时也发表了观点，遭到了绝大多数科学家的反对。 晏云栖那时还是个学生，年轻稚嫩，在大家讨论时并没有说话。但他认同杰恩大部分的观点，于是在会后，专门去与杰恩交换了联繫方式。 要真的论起来，他与杰恩的关系，比与凌怀钧的关系好得多。 后来战争爆发，杰恩参了军，再见面就已是这一次的斯诺瓦岛之行了。 两人多年未见，人生际遇截然不同，服从着不同的使命，的确陌生了很多。 但晏云栖认为，杰恩对待动物、对待海洋生物的基本态度，应当还是与多年前一样、与自己的观点相仿。 晏云栖坐在座位上，默默思考着杰恩方才所说的话中的深层意思。 突然间，一阵狂风勐地袭来，将窗户颳得撞击作响。餐厅内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大暴雨轰然而至，在狂风的加持下，雨点「噼噼啪啪」地落进了屋内。 晏云栖连忙去关窗户。 就在这时，他又望见了那条小路。 刚才杰恩说话时，好像正是看向了那里。 那条路……那条路上，有什么秘密吗？晏云栖心想。 晏云栖沉下了眼眸，状如无事般，将盘中的食物一一吃完，然后与还在用餐的克劳和伊莎贝尔告辞，独自顶着大暴雨，冲出了餐厅所在的楼房。 倾盆的雨水将他的眼镜模煳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水汽，要不是每天都在这岛上生活，现在只怕是已经找不见东南西北。 因为雨势太大，人们纷纷都躲避进了临近的楼房，在他视线能分辨的范围内，只有朦胧的景，没有任何人。 当然，他这个时候出来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晏云栖浑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早已湿透。 他走得不算快，像是略有些精神质地先沿着平时惯常的路走到了住宿区，又从宿舍区走到海边。 现在已接近夜里，在乌云笼罩与大雨瓢泼的联合作用之下，海变得深蓝近黑，上面还被一层雾气笼罩着，看不清真实的样子。 唯一能确定的，是海面上有一艘船，开着探照灯，灯光刺破暴雨和浓雾，逐渐靠近了港口。 岸边有一队人在等待船只靠岸。为首的似乎正是杰恩，他与站在他身后的卫兵们都撑着雨伞，站得笔挺，宛如一尊尊雕像。 晏云栖借着大雨与天色作为幕帘遮掩，躲在了离码头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 等到船只驶入了港口，爱德华及一个为他撑伞的卫兵先行从舷梯走了下来，杰恩连忙上前，接替了撑伞的任务。 在爱德华与杰恩都在岸边站定之后，一个巨大的木箱子被众多人推下了船，最终停在了斯诺瓦岛的土地上。 爱德华挥挥手，众人又继续将那箱子往前推着。 似乎箱子底部是装了滚轮的，虽然大雨滂沱，但那箱子移动得并不算慢。 杰恩落后爱德华半步，随在那滚动的箱子后面。 而在晏云栖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众人推着木箱子，并没有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而是拐弯走上了那条小路。 小山丘上树木繁盛，再加上大暴雨，一众人也只是急迫地想要将箱子运送到目的地，并没有发觉后面有人尾随。 晏云栖亦是非常谨慎。毕竟他只是想知道那木箱会被运到什么地方去，并没有打算、也没有能力去救出亚伦。关于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至于上一次将亚伦送回大海，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第二次想要救出……晏云栖一边躲藏一边思考着。 这很难，几乎不可能。 小山丘占地并不算广，也不过走了十来分钟，前面的人推着箱子走到了一处山石下陷处时，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晏云栖躲得很远，加上大雨，他根本看不见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在内心断定那里应当是有一个往下的暗门。 等到过了好几分钟，视线所及范围内再没有人了，晏云栖才又挪动脚步，慢慢接近那个地方。 暴雨依旧勐烈，他感觉到寒冷，脸部、嘴唇都有些发白，甚至感到了些微的颤抖。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 「晏教授，你在这里做什么？」 -------------------- 第 30 章 在女声响起同时，晏云栖浑身的汗毛也根根竖立起来了。 他惶恐而缓慢地回头。 一个撑着伞的、瘦削孱弱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黄允知！ 她身后是一片黑暗，她周围是雨水及暴雨导致的雾蒙，而她凌冽的、尖锐的、似乎能洞穿一切的双眼，正冷冷地看着他。 好几秒钟之后，晏云栖才找回了一点认知，在心里快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今天一直都在到处找弗洛里安，你是知道的，」他说，「晚饭后我又去海边找了一圈，谁想到会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我没地方躲雨，就被淋成了这副模样。」 黄允知脸色冰冷，毫无感情，有一种看戏的味道。 而晏云栖也只能配合地将这齣戏演完。 「后来我看到爱德华上将从船上下来，正准备去找他说弗洛里安的事，但没想到上将走得那么快，我远远地没追上，转眼就到了这个地方。」 第36页 除了修改了他离开餐厅的时间和目的，其他一切都是真话。今早他的确去见过杰恩，如果黄允知真的要探究到底，杰恩及其他人都可以作证，证明他确实曾为了弗洛里安的事情找过爱德华。 黄允知想了想，旋即点点头。 「那么大的雨，爱德华上将只怕已经回去休息了，」黄允知语气很淡，淡得像和没有生命的物品在说话，「如果明早还没见到弗洛里安，你再去跟上将说吧。」 她的话，不像是建议，更如同命令，有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若是平时，晏云栖倒也不会被她如此的态度吓到，只是现在…… 他的双眼有意无意地透过眼镜上的雨水与薄雾，看向了她的颈脖处。 早上他去她房间询问弗洛里安的下落时，无意看到了她的脖子后面。在那里，在她脖颈被类似希氏弯喉海萤的生物咬过的地方，长出了一片高度相似介壳的东西，密密麻麻，像一群肉色的小蛤蜊。 要知道，黄允知在哈维岛上被咬到时，脖颈处只是有细小的伤口，连血都没流。随后他们刚在哈维岛登船，她的这个伤口突然大出血，随行医生尼克?鲍曼差点连血都止不住，因此才将她送回了大陆。而她从大陆返回斯诺瓦岛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可现在…… 也正因为如此，晏云栖极为担心，在担心的情绪中甚至还夹杂了些许的恐惧。 他害怕再见到弗洛里安时，这位有着浓密黑髮和褐色眸子的年轻科学家的血液、身体的某个部位、某个器官，会不会也发生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 不过，黄允知并未注意晏云栖的眼神。 她撑着伞，与他擦肩而过，然后路过了爱德华等人消失的那个地方，继续往前走去。 晏云栖望着黄允知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身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达到海边时，暴雨已经小了许多。 运送亚伦的木箱的轮印，也已经被大雨沖刷得不见一点痕迹。 回到房间，晏云栖换下了湿透了的衣服，在浴缸里放了热水，整个人浸到了水里。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寒意终于从皮肤散了出去，不再浑身颤抖，恢復了身体的暖和。 洗完澡，他还不忘去楼下管理人员处要了一些生姜，自己在厨房里煮了一锅驱寒的生姜水。 只可惜没有红糖，他只能用白糖来代替。 他才喝了几口，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以及伊莎贝尔的声音：「晏教授，是我，伊莎贝尔。」 晏云栖打开了门。 伊莎贝尔刚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晏云栖手上端着的汤碗，面色微微有所浮动，随后微笑道：「这和时清的习惯倒是很像，他也在淋雨后会煮姜茶，只是……」她低头看着汤碗，「可惜不是红糖的。」 「对，我这习惯也是跟老师学的，」晏云栖轻声说，然后又补充道，「以前在老师身边求学时学的。」 伊莎贝尔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反而是坐到了沙发上。 晏云栖端着汤碗，拖来个有靠背的椅子，坐到伊莎贝尔的对面，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刚才在餐厅时，我听你和克劳的聊天，嗯……你今天在找弗洛里安？」伊莎贝尔也没继续寒暄，直接介入主题，「其实，我今早见过他。」 晏云栖一愣，连忙问道：「几点？在哪里？他当时有没有异样？」 伊莎贝尔思考了一下，说道：「差不多八九点的样子，我去实验楼，看到他急匆匆地从实验楼跑出来，往小山丘的方向。嗨，我当时还想叫他，但哪里想到他跑得那么快。」 八九点……晏云栖思索着，那时候他已经在住宿区和实验楼找人找了一大圈了。 当然，除了那位于岛中的小山丘他没有全面地寻找一遍。 毕竟斯诺瓦岛也就那么大，又是全面开发了的，弗洛里安能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晏云栖真诚地道谢。 但现在，他知道小山丘上是有秘密的，如果自己贸然地去一寸寸寻找，肯定会被爱德华以为是他是冲着人鱼亚伦去的。 也不知道杰恩有没有告诉爱德华弗洛里安的事情。 晏云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去与爱德华说一说。 又与伊莎贝尔闲聊了几句，晏云栖送伊莎贝尔离开，随后他换好了出门的衣服，载着月华，走向了爱德华办公室所在的楼房。 在敲响了厚重的门后，屋内传来了爱德华的声音：「请进。」 晏云栖自行转动门把手，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依旧是繁复精緻的装饰，依旧是昏暗深沉的光线，依旧有爱德华那张严肃的、有伤疤的脸。 而除此之外，还有杰恩、黄允知，以及失踪了整整一天的弗洛里安。 -------------------- 第 31 章 晏云栖的目光很快扫过了杰恩和黄允知，落在了脸色不算太好的弗洛里安身上。 随后他看向爱德华，表示了问候。 爱德华左眼的伤疤在昏暗的环境中变得深刻：「晏教授，刚才杰恩告诉我，你在找弗洛里安，现在见到弗洛里安，应该放心了吧？」 「嗯，」晏云栖微微颔首，望向弗洛里安，「弗洛里安，你还好吗？」 第37页 弗洛里安勉强笑了一下：「今早与上将一道出海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弗洛里安说完，整个办公室内突然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中。 晏云栖知道自己的出现大约是有些不合时宜，便知趣地点头道：「既然弗洛里安已经没事了，那我便先回去了。爱德华上将，诸位，早些休息。」 爱德华点点头，朝杰恩抬了下下巴，道：「送一下晏教授。」 晏云栖刚要对爱德华表示感谢，目光却飞快地掠过了弗洛里安垂在身侧的左手。 弗洛里安的手腕处似乎裹着一层白色的纱布。 也不知是弗洛里安注意到了晏云栖的目光，还是他下意识的行为，他立马将手背到了身后。 晏云栖佯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众人点头告辞。 整个斯诺瓦岛都被笼罩在温柔的月色中。暴雨之后的天空，也似乎更加通透轻盈了。 杰恩随着晏云栖一直走到了住宿区，才停下脚步，轻声道：「就到这里吧。」 「杰恩，我想问你……」 晏云栖的话还没说完，杰恩立马打断了，神情难得有些严肃：「我感觉，现在的斯诺瓦岛不安全了。」 「什么？！」晏云栖愣住。 杰恩旋即很随意地笑了笑，换了话题：「晏教授，你已经很多年没回故乡了吧？想不想回去？如果想的话，可以编造一个理由，比如某位亲人去世了，然后去请求爱德华上将批准离开。」 晏云栖沉默地看着杰恩，揣测他话里隐藏的意思。 黄允知脖颈处伤口的变异，弗洛里安受伤的左手，人鱼亚伦的再一次被捕，再加上斯诺瓦岛上众多的变异海洋生物…… 虽然如今什么都没发生，但就像是那风暴来临的海面，有种诡秘的安静一般。 按照杰恩的说法，他的确有正当的理由离开斯诺瓦岛。 毕竟，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白巧稚真真实实地去世了。 可他清楚自己不会离开，除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灾难。 而就在杰恩送晏云栖回住宿区的同时，在斯诺瓦岛中央小山丘中心的隐秘实验室内，亚伦的双手和鱼尾被捆绑在实验台上。 亚伦处于迷迷煳煳之中，对周围即将要发生的事似乎有所预感，但却好像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无法挣脱出来，也完全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爱德华戴上口罩，对神色有些不太好的弗洛里安使了个眼色。 弗洛里安领命，立马戴好医用手套，取出手术刀，开始了前置的消毒和检查工作。 灯光下，刀片发出森森冷光。 「直接取吗？」一旁的黄允知问。她也穿戴好了一切必要的装备，目光中更多了满满的兴奋，「希望这只人鱼不要再被浪费了。」 正在进行消毒的弗洛里安听到黄允知口中的「再」字，恍惚的神色变成了疑惑。 但他直接对上负责的爱德华就在一旁，他没有多问，低下头，继续着消毒的工作。 「亚伦的精神力太强了，」爱德华自然没有注意到弗洛里安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只说道，「他死了，对我们而言会更安心一些。」 当他得到了亚伦已经被围困在某礁石处的消息后，他立马下令抓捕。而当他的船只达到后，无数的海洋生物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攻击，若非是船只上装配了最新型的武器，不断地对着那海水中沸腾着的生物进行扫射与轰炸，只怕他乘坐的船只都会掀翻。 如此强大的精神力，他从未在任何一只人鱼身上看到过。 也正因为如此，他此时看向亚伦的眼神里，充满了暴虐与兴奋，有着疤痕的左眼显得异常狰狞：「既然他想要弄死我，那我也没必要对他客气。」 弗洛里安的前置工作准备完毕，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才开口道：「要是拿不到亚伦的精神力，也是可惜了。」 「谁知道晏云栖会被控制呢，」黄允知嗤笑一声，不知是在嘲讽晏云栖还是亚伦，「估计让他俩接触那么久，谁知道亚伦并没有信任他。」 当一只人鱼真正地信任了一个人类，他的精神力就能在尾部凝聚成型，只要剖开尾部，就可以被人类获取。 不过，这需要人鱼还活着的时候取出。 因此这个过程，会让人鱼无比痛苦。 当然，这就不是爱德华等人所关心的事了。 因此，从一开始，从亚伦选择了晏云栖来救自己，从爱德华安排晏云栖去接近亚伦，都是在为得到人鱼的精神力做准备。 只要拥有了人鱼的精神力，今后的战争，一切的纷争，胜败不言而喻。更何况是像亚伦拥有的如此强大的精神力。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爱德华甚至不惜故意为亚伦制造一个可以逃跑的地下室，他相信那个心软的研究人员能找到机会送亚伦回大海。只要这样，就可以建立起人类与人鱼之间的信任，让精神力得以凝结。 只可惜，亚伦比他预料中的更狡猾，居然提前控制了晏云栖。 弗洛里安拿起了手术刀，将刀片放在了亚伦那有着蓝绿紫色泽的鱼尾上。 而此时，亚伦似乎终于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突然从昏迷中惊醒，蓦得睁开双眼。 绝美如深海的双瞳望朝了弗洛里安。 弗洛里安惊得尖叫一声，勐然后退两步，手术刀也掉在了地上。 第38页 随后，亚伦开始剧烈挣扎摇晃，捆住了他的铁索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像是要将整个实验台都掀翻。 但在一阵勐烈的晃动之后，他依旧没法挣脱，逐渐没了力气。 因愤怒，他朦胧而幽深的双眸犹如利刃，充满血色，宛如要杀死在场的每一个人。 接着，又是一阵强烈的挣扎，过了好几分钟，亚伦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爱德华右手拿着钥匙，抛起来，落回掌心接住，又抛起来，又接住，连续好几次，眯起的左眼盈满了狠厉的笑意。 「我来吧，」黄允知望着落在地面上的手术刀，对脸上惊恐未散的弗洛里安道，「你的手受伤了。」 弗洛里安没有回答，但礼貌地退后了几步。 爱德华抓紧掉落的钥匙，表示了同意。 黄允知握着另一把手术刀，靠近了亚伦。 刀片在亚伦的鱼尾上轻轻划过，发出一点类似指甲刮过桌面的刺耳摩擦声。 「变异的海洋生物……」黄允知轻声说着，如同自语，如同最毒的诅咒，「我最讨厌变异海洋生物，尤其是你，亚伦?特纳，与变不变异无关。」 -------------------- 第 32 章 黄允知还清晰地记得三年前的那一次事故。 这件事犹如一把利刃，一直插在她的心口，不分白天黑夜，都在深切地疼痛。 三年前，持续了很久的战争终于快结束了，就算没有在前线或战乱区域，人们也明显有了日子即将恢復平静的预感，连街头和市场都多了许多人。 就是那么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一天，黄允知满怀期待地从工作的城市，搭乘火车去隔壁的那座海滨小镇。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丈夫的父母，都住在那里，她要去与他们团聚。 然而，当她到了属于她丈夫父母的屋子，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惊惶崩溃。 那栋白色的、有着漂亮花园的小屋，变成了一片焦土。 草坪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些燃烧的火星。 她一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房屋前，脑子一片空白。 一个恰巧路过的人告诉她，昨天，一颗似乎是射偏了的炮弹落到了这里，引起了爆炸和燃烧。 听完路人的话，她终于从混混沌沌中慢慢甦醒过来，随后发疯地冲进了废墟之中，在残垣断壁中徒手拼命刨着，想要找到孩子，找到她爱的人。 她的指尖抓出了血，她的嗓子嘶哑，她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但依旧一无所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后，她崩溃地、绝望地坐在门外还未彻底损毁的木制台阶上，久久没有动。 大雨落下，将她浑身都湿透。 让她对于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甚至好几次想要随着他们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遥遥地叫她：「喂，女士。」 她缓慢地抬头，露出一张满是尘灰与血迹的脸孔，看到一位面善的老者站在院子外的路边。 「你是这家人的亲属吗？」老者轻声问。 她也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但只听那老者指着一个方向，笑道：「他们没有死，我当时看到他们及时地逃出去了，你可以去找找。对，我看到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就像是无尽深夜里的一点光，足以让她整个世界明亮起来。 她勐地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说着感谢，朝着老者所指的那个方向跑去。 路途中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磕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跑出了多远，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和疲惫，全是死而復生、失而復得般的愉悦。 可接下来，就是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幅画面—— 在离小镇中心不远的海滩上，食腐肉的鸟类停在了一具具已经开始腐化的尸体上，因为获得了大量的食物而兴奋叫唤着。 它们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腐烂的味道让她几乎不敢唿吸。 她冲上前去，发疯般地赶走了那些鸟。 鸟群吓得振翅乱飞，随即在空中停下，盘旋，等着下一次大饱口福的机会。 而她停了脚步，战慄着低下头时，脚下是一具小小的、属于四岁男孩的尸体。他的手腕上，还缠绕着她从故乡求来的一条保平安健康的红绳。 海滩上的尸体已经有十二具，其中四具，都属于她的亲人。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并非枪击或爆炸而丧生。 作为颇有名气的研究人员，她忍着巨大的悲痛，参与了随后的尸检。 而尸检的结果表明，这些人都因颅内血管爆裂而死。而拥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能力的，只有人鱼的精神力。 此后，她找到了爱德华。 终于有一天，人鱼亚伦?特纳被围困在礁石之中被抓住。 在后来的询问中，亚伦承认了那件事是他做的，是他让那十二个人死在了海滩上。 她当时满眼充血，恨不得拿起刀或者枪，直接将那条人鱼置之死地。 但爱德华阻止了她。 当然，她也明白，亚伦?特纳早晚都会死的，那就让他再苟活一段时间吧。 总之，血海深仇，必会有机会报的。 而现在，终于到了这个她期待已久的时刻了，为此，她已经想了好几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的孩子和丈夫，也无时无刻不想看着亚伦死在她眼前。 第39页 她的双手因为兴奋而微微有点颤抖，双眼通红，迸发着强烈的、嗜血的光彩。 她握着手术刀，轻轻的说道：「亚伦?特纳，你终于要为你三年前犯下了罪行而付出代价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少恨你一点。」 亚伦没有任何动作和神情，静静地看着黄允知被笼在阴影之中的脸。 黄允知当然是不敢直视亚伦的双眼，担心被他的精神力控制住，她克制住去看那绝美深沉眼眸的冲动，低下头，旋即慢慢看向那那绚烂着各类色泽的鱼尾，思考究竟要从哪一片鳞片切下第一刀。 旋即，她高高举起了握着手术刀的手，咬牙喊道：「你这只变异的怪物！」 手起刀落，尖锐而锋利的刀片一下子插入了亚伦的鱼尾，鲜血勐地喷涌出来，溅到了黄允知的脸上，让她阴郁而兴奋的神情变得愈发癫狂。 剧烈的疼痛让被捆绑住的亚伦勐烈挣扎着，他被塞住的口中虽然无法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但喉咙里却是嗡隆响着。 实验台也因此似乎有些承受不住。 爱德华急忙命两位卫兵上前，用力按住了亚伦，担心他真的挣脱。 这人鱼的精神力极其可怖，力气自然也不小，爱德华担心他挣脱了捆绑，也不住退后了几步。 当然，他们给亚伦注射了长效抑制剂，这已经能够让他的状态大不如前了。 一位卫兵在按住亚伦时，不小心碰掉了塞住他嘴的布条。 亚伦立马隐着剧痛地吼道：「你们这些人类，真是疯子！我是人鱼，不是变异的！再说，是你们人类让正常的海洋生物发生变异，该解决的是你们人类，而不是杀掉一个又一个的海洋生物！」 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时里太过魅惑的调子，变得有些杂乱无序。 被迫暂停了手中动作的黄允知见亚伦的挣扎逐渐减弱，又再度上前，看着亚伦：「你是变异的，或者不是变异的，我都要解剖了你。」 这次，她打算首先直接割断人鱼在脖颈上的大动脉，让他彻底死去，然后再慢慢解剖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如果尾部有精神力的凝结当然最好，如果没有的话，至少是为亲人、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了。 总之都是值得的。 -------------------- 第 33 章 就在黄允知的刀朝着亚伦的脖颈处快速落下，当刀片距离那人鱼的皮肤不过半厘米的距离，爱德华和弗洛里安的双眼都蓦然睁大时，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黄允知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满的、全是细密的汗。 她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力，一下子从后面拉扯住了她的脖子，她手上握着的手术刀也掉在了脚边。 这时，由于颈部的皮肤被扯紧，她有了一种顿时唿吸不上来的窒息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着，几步之后就往后摔坐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场所有人都一时都完全呆住。完全没反应过来。 「救……救命……」黄允知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断续而不完整的话，「快……快来救救……」 而她后颈处这股后拽的力还没有停止，整个人依旧不停地往后退着。 她坐在地上，被拖拽着往后倒退。 但她只能尖叫着，手忙脚乱地伸手向后抓着，似乎想将那幽灵般的东西抓住。 「快，帮忙去！」爱德华脸色有些难堪，连忙指挥卫兵。 一个卫兵勐地扑了上去，抓住黄允知的腿。 可就算是加上了卫兵这样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黄允知脖颈后面的那力道依旧大到令人吃惊，拖着两个人的重量，直到黄允知的后背撞上了墙，才终于停了下来。 而黄允知的后脑勺磕在了墙上，一时头晕眼花，但她一只手还是下意识地去摸后颈处，这一次，她终于摸到了那片密密麻麻的介壳，瘦削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但也似乎突然想明白了刚才被奇怪的力气拖拽的原因，大声惊叫着：「弗洛里安！拿刀！帮我把脖子这里这些东西割掉！快！快啊！」 弗洛里安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突然被黄允知的尖叫声惊醒，他旋即反应过来，转头到处寻找工具，最后将那落在地上的手术刀捡了起来。 未知是最为恐怖的。弗洛里安并不清楚黄允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此他拿着手术刀，浑身止不住颤抖地朝黄允知走去。 但此时，在黄允知的眼里，弗洛里安越靠近自己，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步伐也逐渐变得诡异，透露着某种失去灵魂、失去自主性的气息。 她刚才被介壳控制的恐惧，立马就转化为了对弗洛里安的恐惧。 而这时，爱德华已经出门，叫来了更多的卫兵。 领命而来的十余个卫兵将实验室内围得水泄不通。 正在这时，一步步逼近黄允知的弗洛里安突然转头，拿着刀的手开始无规则地疯狂挥舞起来，不时还朝着房间里的人刺去。 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整个人都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但动作却一点都不迟疑，甚至显得十分狠厉。 卫兵们围住他，但也因为他突然的疯狂而不敢上前。 在众人高度警惕的目光下，弗洛里安舞动着手腕，走到了实验台前，目光落在了亚伦的身上。 随后，他举起了手术刀。 第40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弗洛里安要一刀杀了亚伦、并默认了这样的结果时，弗洛里安手里的手术刀，却一下子将捆绑住亚伦双手的绳子割断。 亚伦因捆绑而显得涨红髮青的双手立马得到了舒缓，稍稍屈动。 爱德华蓦然瞪大双眼。 但他还没来得及下令阻止时，弗洛里安动作迅速，一个转身，捆着亚伦尾部的绳子也断开了。 爱德华这才陡然回神，急忙下令：「抓住弗洛里安！抓住亚伦！不要让亚伦跑了！」 亚伦双手撑住身体，从实验台上坐起身子。 刚才还靠坐在墙角的黄允知，目光也如同弗洛里安一样瞬间呆滞了。她与失了智一般的弗洛里安一道，将亚伦护在了两人身后。 与此同时，他们还在狂乱地各自挥舞着手里的手术刀，让所有卫兵都不敢靠近。 「呵，爱德华，」亚伦冷冷地望着爱德华，「你算计我，怎知我就不能算计你呢。」 爱德华眯着左眼，左眼的疤痕阴冷而深刻。 而亚伦这时，打了个响指。 这个隐秘实验室里，还有众多被关在各种水缸和水箱里的变异海洋生物。 就在亚伦这一声响指响起的同时，这些变异的海洋生物突然全体躁动，每一只都发疯般开始勐烈地用身体的各个部位撞击着。 不一会儿，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开始轮流响起，混杂着各种腥红、黄绿、灰黑的粘稠液体流满了一地，然而变异海洋生物们依旧呲出尖利的牙齿，用变异的、类似陆地生物的四肢向着爱德华和卫兵们蠕动着爬去。 这一幕场景实在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围着黄允知和弗洛里安的卫兵们只能将手中的武器朝向了地板上这些变异海洋生物，刀噼声和枪声随即在屋子内响起，火药味也随之瀰漫，整个房间乱作一团。 「爱德华，你知不知道，被变异生物咬过的人类，也会发生变异，而且……」亚伦笑容很是恶劣，「因为血液被污染了，你们人类，就可以直接被我控制……你们不是认为只有双眼对视时才能被精神力操纵吗？呵，对人鱼，你们了解得太少了。」 话刚说完，他又打了个响指。 那些在没有水的地面蠕动爬行的变异海洋生物，纷纷停顿了一剎，随后，它们如同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全都扑到了那些卫兵身上，撕咬、狠抓。 一时间，整个实验室内惨叫声不绝于耳，卫兵们甚至没有机会再抬起武器，就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混乱中，亚伦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实验台上，嘴角上扬，眼神冷漠。 爱德华透过杂乱的人群和始终在一旁保护着他的卫兵，默默与亚伦对视着。 亚伦慢慢举起右手，拇指和中指轻轻摩擦，又打出一个响指。 两道幻影般的变异海洋生物，扑到了爱德华身旁两个卫兵的脸上。 睡梦中的晏云栖突然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冷汗涔涔。 他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这次梦境的主角不是黄允知和亚伦，而变成了弗洛里安和亚伦。 梦里，他看见弗洛里安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上的皮肤，血液滴在了亚伦的身上，令亚伦的皮肤一寸寸慢慢腐烂，亚伦剧烈地惨叫着。 虽然细节上有所差别，但梦里的大致内容没有区别。 晏云栖揉了揉太阳穴，在冷静了十几秒钟后，戴上了眼镜，坐起身来，希望能以清醒来缓解梦境带来的不适感。 但这不适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越加强烈起来。 晏云栖记得，杰恩告诉他斯诺瓦岛上不安全，又问他是不是很多年没有回故乡了，现在仔细想来，是杰恩要他以回故乡为藉口，尽快离开斯诺瓦岛。 按理说，他本就是被军方聘请到斯诺瓦岛进行变异海洋生物实验的，与爱德华之间并没有强制性的僱佣关系，请假几天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回故乡，就不是半个月或者一个月能回来的，到那个时候，斯诺瓦岛不论发生怎样的变故，都与他无关。 而且，他明白杰恩真实的意思。杰恩隐藏的意思是，等他离开斯诺瓦岛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 第 34 章 正当晏云栖坐在床上，思绪还在胡乱飘散的时候，一阵轻柔的歌声突然开始在他耳边迴荡。 歌声似乎是从大海上传来的，悠远而安宁。 晏云栖下了床，披上外套，从卧室走到了连着客厅的阳台上。 窗外是夜色无垠。 他刚打开阳台的门，就明显地感到这阵歌声变大了许多，但已经不似方才那样轻柔，飘入他耳朵里的，就像是蕴藏着某种疯狂、血腥、杀戮、仇恨的宣战之曲。 在阳台上站了没一会儿，晏云栖看到这栋楼其他房间的灯光也纷纷亮起，原本沉睡中的所有人都像是被这歌声惊醒了，全都出来查看情况。 「怎么了？」 晏云栖听到有人问他。 他转头，看到了住在他隔壁的克劳。 克劳也站在阳台上眺望大海。他的阳台与晏云栖不过几米的距离，彼此间说话亦是可以清楚听到的。 「不知道。」晏云栖摇摇头。 「好像，是人鱼……」克劳抓了抓一头乱糟糟的头髮，随后眯了一下眼，像是被点醒了一般，兴奋地大叫起来，「啊，真的是人鱼的歌声！」 第41页 他这一嗓门很大，几乎整栋楼都可以听见。 一时间，在阳台上望着那一片深黑大海的众人，相互之间讨论的声音逐渐变大，盖过了海之歌者的歌声。 晏云栖没有和克劳攀谈的兴致，他盯着那无垠无光的大海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退回了房间，到卧室里穿上便于活动的衣服。 随后，他离开了住宿区，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激烈的人鱼歌声中，从海边绕行，直接去往了那条小路。 而越接近小山丘那处隐蔽的位置，晏云栖的脚步便越不由自主地迟钝下来。 作为一个普通人，想像着那里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害怕。但他也明白，内心真实的感触驱使着他往前，不能、也不敢退缩。 只不过，他才沿着小路往前走了没一会儿，还未达到他遇见黄允知的那处地方时，突然灵感一乍，不由得抬头望向那没有任何光的前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由于夜色实在太过浓重，他依旧看不清任何事物。 而他眼睛虽看不清，耳朵里却能听到从四周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无疑证明了在这座小山丘下，在他所踏足的土地之下，的确是有秘密存在的，并且，这些秘密也正在发酵之中。 随着周围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响，晏云栖停下脚步，尽力想去听清楚一些。 但还不容他多停留，前方深黑的灌木之中有一道光刺破了黑暗，他下意识地侧头眯了眯眼，旋即再回头时，看到那一道不算太明亮的光束停留在树影之中，像是开闢了一道光路。 随即，那光路之中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踩着光，步履匆忙地从中出来，但因为他们全都慌乱而紧张，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夜幕之中，还有一个人静静地躲在树荫丛中注视着他们。 几个人朝着相反于晏云栖所在、也就是背离海边的方向离开。 虽然周围深黑，但晏云栖还是一眼就认出，被护在其中的那个人，正是爱德华。 看这慌乱离开的情状，里面应该是出大事了。 晏云栖才从树荫丛中走出，往前走了两步，便听到那光亮里面传来了不甚清晰的对话，他又连忙躲了躲。 「你别磨蹭了，快跟上上将！」 「但是……这里面的人……怎么办？」 「死就死了，我们先保护上将转移。」 「其他的科研人员怎么办？」 「我们的责任是保护上校，其他人不归我们负责。好了别废话了，你快去安排人准备好船，一个小时之内，保护上校离开斯诺瓦岛。」 「但至少出事前……」 「别废话了！」 很快，两个人快步走出了那里，追朝爱德华离开的方向。 晏云栖凝神屏息。 斯诺瓦岛上，除了这一次被邀请前来的十位研究人员，还有一百多名常驻的研究人员和住宿区、餐厅、港口等地方的工作人员。 如果按照那两位卫兵对话，岛上要出大事，而爱德华却是想抛下岛上所有的人，独自离开。 当再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后，晏云栖小心地靠近了那里，果然看到了一个向下的斜坡，原本做了外部伪装掩饰的门，被推朝了两边，里面的光线泄露了出来。 光很暗，但足以在黑暗中照亮道路。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推推眼镜，一只手摸着凹凸不平的泥制墙壁，缓缓往下走。 不一会儿，就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空气中湿度的增加，这让晏云栖甚至怀疑这一处地方已经处于海平面之下了。 终于，道路的前方有了明显的人工建筑。 再走进看，白瓷般的地面上，有着明显的血迹。 是属于弗洛里安？还是黄允知？ ……或者是亚伦?特纳？ 「亚伦？」他对着空空荡荡、又看不到底的空间喊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 然后他又喊道： 「弗洛里安？」「黄教授？」「亚伦！」 空间内有浅浅的回音。 正在这时，在晏云栖前方不远的一道小门处传来「嘣」的一声闷响，旋即一道人影出现在那里，又慢慢沿着门框滑到了地面。 晏云栖快步走上前去，见到黄允知半趴在地上，黑髮在前，遮住了她的脸，但正好将正个脖颈露了出来。 她脖颈处狰狞的伤口明显扩大了，密密麻麻的介壳从伤口处，沿着嵴椎一直向下，掩在了衣服之中。 晏云栖忍住头皮发麻的感觉，忙去扶她。 但他刚蹲下身来，目光扫过旁边那扇门，门内，弗洛里安正一脸茫然、双目呆滞地站立着，像具被抽掉了所有气息的人偶。 在他受伤的手腕上，长出了一圈类似海星的棘皮，让人看了便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弗洛里安的身旁，是一个比普通形制大了许多的轮椅。 轮椅上，蓝绿紫的鱼尾微微翘着，人鱼亚伦的脸庞依旧精緻绝美，而目光还是如此深邃且不可捉摸。 他正望向了晏云栖，不含笑意地向上弯起嘴角。 -------------------- 第 35 章 「怎么回事！」晏云栖脱口而出。 他一步沖朝前，看了一眼弗洛里安，又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亚伦，发现他的尾部似乎受了伤，交杂着奇异色泽的鳞片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第42页 「她要解剖了我。」亚伦说，下巴抬了抬，指朝门外瘫软在地的黄允知。声音平淡，毫无情感。 「那他……」晏云栖又看着弗洛里安。 「他也想解剖了我，但没有机会，」亚伦嗤笑了一声，冷漠如寒冬冰霜，「他们俩都没这种机会。」 晏云栖一时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当然，他并不认为黄允知和弗洛里安是对的，也不认为亚伦自保的做法错了。 看现在黄允知和弗洛里安两人的状况，大概是被亚伦的精神力控制住，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 亚伦似乎看出晏云栖在想什么，抬起头，笑得十分古怪邪异：「他们被变异海洋生物咬了，自然而然便成了我可以控制的傀儡。不仅是他俩，我还有很多傀儡……」 「亚伦……」晏云栖走到亚伦跟前，低声道，「我帮你回大海，你放了他们……额，不要再用精神力控制他们，让他们自由。」 「哦？」亚伦抬头，望着晏云栖，与对方的目光相交。 晏云栖心头陡然一凛，他知道这样的对视会导致自身被亚伦的精神力控制，然而此时，他没有避闪。 他知道，只有坦荡地面对亚伦的目光，这只拥有强大精神力的人鱼才可能相信自己。 亚伦虽然是坐在这轮椅上的，但由于人鱼身形的原因，亚伦并没有比晏云栖矮多少，而他杀戮味极重的眼神，反而又让晏云栖在坦荡之于，无故多了一点被压迫感，额上不由得浸出了一点汗。 「傀儡那么多，我并不需要你。」亚伦挑挑眉，收回了视线。 晏云栖悄然松了一口气，只道：「如果他们可以，你大概已经回到大海了……你，需要我帮忙……不用精神力控制我，我也帮你，送你回到大海。」 说这句话时，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底气，完全是凭猜测在赌。 十来秒过去，两人都没有说话，这狭小空间内的气氛变得尴尬。 突然，亚伦的眉眼舒展了一些，笑得温和，打破了安静：「那就拜託你了，晏教授。」 他手指触上他那漂亮的尾部，指尖碰到的那块鳞片，在荧荧白光下，显出一种与他伤口处的血液不一样的、不协调的绯红。 「这……」晏云栖眉心微动。 「用人鱼的血做的染色剂，可以让其他人鱼难以离开固定的海域，」亚伦解释，「其实，这是人鱼为了稳固族群而天然具备的血缘效果。」 「这就是你会被爱德华抓回来的原因？」 他原本以为，人鱼回到大海，人类很难再寻找到他半分身影。原来，爱德华早已经留有后手了。 而且按照亚伦的解释，也就是说，爱德华很早便接触到了人鱼，对人鱼进行过相关的实验，否则怎么知道人鱼的血还有保障族群的作用。 晏云栖手心有些发冷。 亚伦不置可否。 好几秒后，他才开口：「晏教授，手术刀在那边，你开始吧，把它割下来。」 「就在这里？」晏云栖吃惊，他左右看看，「这里没有麻药，我去我的实验室找……」 「别耽搁时间了，就这样做，」亚伦似笑非笑，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放心，我不会乱动，也不需要把我捆起来。」 亚伦说完这句话，晏云栖才注意到，在他的双手手腕处，有着明显被捆绑并用力拉扯过的痕迹，深深地勒出了一圈血痕。 是被捆绑过很长时间……晏云栖心里有了答案，他拿着手术刀，单膝跪下身，去检查那片鱼鳞时，看到鱼尾上也有被绳索勒出的血痕，一圈鳞片都已经破碎。 「他们……」晏云栖喉结上下滚动，「这样对待你？」 亚伦耸耸肩，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晏云栖将那么染色鱼鳞周围的区域都消过毒后，亚伦才很轻地说道：「我们人鱼，和你们人类，无冤无仇，对吧？」 晏云栖鼻子有些发酸，无法分辨亚伦说这句话时的情绪。 他用手术镊轻轻夹住那片鳞片，抿了抿唇：「爱德华给我看过一篇报导……」 「海边死了很多人，是被人鱼的精神力摧毁了颅内血管而暴毙，」亚伦语气有些满不在乎，甚至还带着了一点笑意，「后来，战时水下作战部队将人鱼亚伦?特纳围困在了礁石之中，抓住了亚伦?特纳，后来，这个杀人兇手承认了是自己弄死了那十二个人。」 「你知道？」晏云栖惊讶抬头，手上一紧。 亚伦呲了一声：「晏教授，请你专心一点。」 晏云栖连忙松了一下手术镊，旋即拿着手术刀，轻轻地从鱼鳞缝隙处，划了下去。 「嘶……」亚伦整个身体都绷紧，鱼尾翘了起来。 「你忍一下，」晏云栖咬了咬唇，「要不想想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他一边说着话，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很快，他凭藉多年来练就的解剖技能，用手术刀绕着那片鱼鳞的根部旋了一圈，将需要切断的皮肤组织与其他部分剥离。 这一切在进行中，晏云栖明显感受到亚伦巨大的痛苦，隐忍着地颤抖，炫丽斑斓的鱼尾仿佛都暗淡了不少。 「转移注意力，」晏云栖双眼盯着那片染色的鳞片，安抚道，「你随意说点事。」 「被……水下作战队抓，是因为我的尾部……被礁石卡住了……」亚伦断断续续地低沉嗓音说道，「我当时……说来可笑……居然是为了救一个……人类小孩……我看到那个人类小孩在礁石上……海水涨潮……他没法离开……所以……我……想救人类……」 第43页 晏云栖手上顿了顿。 他刚要抬头去看亚伦，亚伦舒气的同时，指尖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晏教授，你也别分心。」 晏云栖心中忽而涌起一片惊涛骇浪，握着手术刀的手有了些不可抑制的颤抖，却不知是因为亚伦救人的事实，还是他这一微小的动作。 而这时，原本趴在入门处的黄允知忽然古怪地扭动起了身体，似乎想要摆脱亚伦的操控而站起身来，浑身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渗人声音。 她尝试了好一会儿，但依旧无法用双脚支撑身体的重量，于是转过了如同骷髅一般的头来，很轻，却透着一股狠厉地说道：「你们人鱼……怎么会……会有好的……亚伦，你这个杀人……凶……」 最后一个「手」字还没说出口，亚伦又打了个响指，黄允知的话就像被倒灌回了她的喉咙，然后她又软软地趴倒在了地上。 -------------------- 第 36 章 这时，鱼鳞终于被取下了。 亚伦长吁了一口气，望着趴在地面的黄允知，勉强轻笑道：「抱歉，疼得我精神力都涣散变弱了，她居然差点挣脱了。」 「我送你去海边，你……」晏云栖替亚伦的伤口消毒完毕，望了望弗洛里安和黄允知，「你放了他们，解除对他们的控制。」 「可以，」亚伦颔首，没有什么情绪，只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比他低了一头的、仍然半跪着的晏云栖，「把我送到海边，我就解除对所有人的操纵。」 「好。」 亚伦笑了笑，目光分别扫过了弗洛里安和黄允知。 晏云栖起身，将还呆立在一边的弗洛里安推到一张椅子旁坐下，随即推动了亚伦坐着的轮椅。 轮椅发出了生锈般的「吱吱」声，应当也是很久没有用过了。 「这轮椅是专门给人鱼的吗？」晏云栖将亚伦推出了房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亚伦没有说话。 很快，轮椅行到了那下坡的地方，晏云栖推了推眼镜，又多使出了几分力气，一鼓作气地将轮椅推出了这个地方。 而就在晏云栖将亚伦推出这个秘密的地下实验室时，弗洛里安的手腕、黄允知的后颈，棘皮和介壳状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着，如同魔法般，很快就如同从未受过伤。 事实上，晏云栖对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从隶属关系来说、从如克劳这样的普通人类来说，他的确应当坚决地站在爱德华这边，支持他代表人类的一切活动，可从情感上来说，他的确无法对亚伦这样有智慧的生物下手。 幸好，在这秘密实验室的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漆，不见半分人影，只有遥遥望见的港口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晏云栖推着亚伦的轮椅一路向着海边而走，突然感到脚下似乎有一些微弱的震颤。 「地震吗？」晏云栖迟钝了一秒，又继续保持前行。 坐在轮椅上的亚伦没有回答，眼眸变得深邃了不少。他望着深黑如墨的大海，耳中充溢着杂乱虚空的各种声响，源自大海的声响，源自脚下这座岛屿的声响。 晏云栖将亚伦送到海边，直接将轮椅推到了海水之中，让海水慢慢淹过了亚伦的尾部，然后再到腰部，使亚伦可以漂浮于水中。 「好了，你可以走了，」晏云栖松了一口气，「记得你承诺的，解除他们的控制。」 亚伦双手撑了一下轮椅的扶手，轻轻往前一滑，落入了海水中：「放心，他们已经恢復了。」 他落水时激起的水花溅到了晏云栖的脸上。 晏云栖取下眼镜，用袖口去擦拭，随即又戴上，看到亚伦的整个身子都已经浸在了暗色的海水里，随意一滑，就离开是四五米的距离。 「海滩那十二个人的确是被我的精神力摧毁了颅内血管而死，」亚伦遇到笑意地说道，情绪里仿佛不再有那种远离大海许久的干涩，变得活泼而充盈起来，「只不过，他们当时已经被你们人类制造的武器污染了，面临变异。」 晏云栖的瞳孔勐然睁大。 「对，就如同你们所了解的动物会受到污染产生变异一样，人类作为动作，也会受到污染，也会发生变异。」亚伦停浮在水中，海水没在了他胸口的位置，「如果他们不死，那之后死掉的，就会是那个镇子里所有的人类。他们十来个人的生命，换这个小镇几千人，甚至周围城市上万人的生命，不是很划算吗？」 晏云栖没有作答，但心里自然是有答案的。 如果真如同亚伦所说的，人类也会发生变异，那变异后的人也不能称之为「人」，也只能算是死亡了。 亚伦只是帮他们选择了能挽救更多人的死亡方式。 「另外，看来我俩有相识一场的情分上，」亚伦望向港口处，「我建议你，最好赶快离开斯诺瓦岛，叫上你想要带走的所有人，现在，立刻，和爱德华一起登船。」 「什么？」晏云栖不明所以。 但旋即，他想到了杰恩劝他离开斯诺瓦岛的话，也想到那两个卫兵的对话。 那两个卫兵说，他们将要在一个小时之内，送爱德华离开斯诺瓦岛。 加上亚伦的题型，这其中的隐情，那些被忽视的、很重要的事情，像是在慢慢再揭开，拉开了一张巨大的帘幕。 第44页 这次，亚伦没有再回答了。他的身子往后一个翻滚，就消失在了无尽无边的深海之中。 晏云栖下半身都已经全湿透了，裤子贴在皮肤上，并不是那么好受。 他一步步后退，望着亚伦最后消失的地方，走出了海水淹没的区域，回到了沙滩上。 随后，他一个转身，朝着方才那隐蔽的实验室飞奔而去。 就在他快要达到那秘密实验室时，有人从黑暗的树丛中走出来，叫住了他。 晏云栖微微缓了脚步。 来人身着制式军装，身形颀长笔直，腰间别着的一把军用长剑，正是杰恩?艾德里安。 杰恩望了望大海，又转头看向小山丘方向，冷静说道：「你去找弗洛里安他们，剩下的人交给我，拜託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晏云栖明白事情的紧迫性。他颔首道：「辛苦了。」 「嗯，」杰恩刚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目光深邃，「你注意安全。如果遇到任何不好的状况，用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方法联繫我，我会来帮你。」 晏云栖点点头，没有再回头看杰恩。 很快，他跑到了小山丘处。 就在他踏入那往下通向秘密实验室的斜坡时，脚下那些原本就有的微弱震颤突然变得勐烈，他忽觉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到地上，朝着山丘内部滚了进去。 而那个原本用于遮掩此处的大门，也因为这一下的颤动，「轰」一下关上了。 晏云栖刚想回过头去推开那门，但接着大地又是一阵颤动，一块巨大的石头从顶部掉落下来，正好砸在了他的跟前，挡在了他与那道门之间。 以他的力气，是完全没法推开那块石头。 他迟疑一下，决定先去找弗洛里安和黄允知。三个人在一起商量，也许能有其他离开的办法。 晏云栖跑回方才遇到亚伦的那个房间时，见黄允知正扶着门框，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位瘦削的女士一见晏云栖，眼里的恨意已是完全掩饰不住，朝着他便直冲过来，挥拳就都要朝向晏云栖的左脸。 然而，她抬起的手臂被弗洛里安从后面抓住，往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弗洛里安，你做什么！」黄允知愤怒大吼，「他放走了亚伦?特纳！」 「亚伦?特纳救了我们，」弗洛里安收起了平时有些玩闹的性子，「你后颈和我手腕上的伤疤，你没注意到吗？」 黄允知看不到自己的后颈，但注意到了弗洛里安手腕上已经没有了海星似的棘皮。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是如以前般光滑的人类皮肤。 「是杰恩……」弗洛里安求证似地看朝晏云栖。 晏云栖微微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测。 「可那又怎样！」黄允知依旧恨恨地看着晏云栖，「那只人鱼他……」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四周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震颤，石板与构架的破裂声从出口处传来，又远及近。 紧接着，巨大的坍塌声开始响彻。 -------------------- 第 37 章 「跑！」晏云栖第一个反应过来，「快跑！」 他一步上前，推了一把黄允知。 黄允知从方才的惶然中醒来，眼前立马就是尘灰瀰漫。 她尖叫起来，开始往远离坍塌的方向、也就是秘密实验室的内部跑去。 弗洛里安随在两人的后面，指挥着逃离的方向。 身后是不断逼近的坍塌声。 空气变得有些浑浊，几人掩住口鼻，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发出咳嗽声。 「咳咳咳……最里面，有一个往下方的密道，有暗河，可以直接达到海边！咳咳……」弗洛里安喘着粗气，大声喊道，「对，往左，继续，继续跑！咳咳咳咳咳……」 「为什么……咳咳，这里会坍塌！咳咳咳咳……」跑在最前面的黄允知边咳嗽边问。 弗洛里安没有回答。 晏云栖回头看了弗洛里安一眼，带着想要确认答案的神情。 而弗洛里安微微颔首，肯定了晏云栖的猜测。 爱德华，是爱德华要摧毁这里，掩埋所有的秘密。 前面是一处死路。 弗洛里安没有减缓脚步，叫道：「跳！跳下去！」 「往哪儿跳……咳咳咳……」黄允知问。 弗洛里安冲到一壁墙前，按下了一处按钮，立马，他们眼前就出现了半米见方的一个地洞。 「这……」黄允知剎住脚步，望着地洞内部黑暗无光，无法看见底部，有些犹豫。 但身后的垮塌声已经纷至沓来，捲起的尘灰已经扑到了黄允知的脸上。 「跳！」晏云栖大声喊道，「快啊！」 「呵……」黄允知长吸一口气，眼一闭，纵身往下跳去。 但只是一剎那，她已经双脚落地。 这个距离并不算高，大约只有两米多的高度。 旋即，晏云栖也跳了下来。 他一落地，感受到了那不是源自于身体动作、而是源自于整个小山丘的剧烈震盪。 当在最后的弗洛里安落地时，紧跟着他身后的，便是砸落下来的一块地砖。 「这里也不安全了，我们赶快走！」弗洛里安领头，一边摸索着往前走，一边道，「现在整个斯诺瓦岛都不安全，我们必须去码头，登船离开！」 第45页 「弗洛里安！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说清楚！咳咳咳……」黄允知声音都在发颤。 这一系列不断诡异出现的事情，让她的神经绷得太紧，随时随地都有即将断裂崩溃的可能。这也使她双脚控制不住地开始脱力，每走一步，仿佛都要陷入泥潭中无法再挣脱了。 突然，她感觉胳膊被人拉住，双腿如同被注入了一点力气，可以勉强支撑整个人身体的沉重。 她转头，看到晏云栖的侧脸。 「晏……」黄允知顿了顿，「晏教授？」 「没事，」晏云栖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用力拽着她，「这里，这座小山丘快要全塌了，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咳咳……」 「到底是为什么？」黄允知喃喃。 她的脚步也没停止，无意识地往前快步小跑着。 「亚伦?特纳依靠精神力，让变异海洋生物咬伤了很多卫兵，这些卫兵自然而然就被他操纵了，就像你和弗洛里安刚才的状态，」晏云栖沉声回答，「我想，爱德华应当是派人暂时稳住了那些卫兵，但他认为，局势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于是下令将这里，将这座小山丘摧毁。而这座山丘是斯诺瓦岛的核心，这里垮塌了，斯诺瓦岛也会沉入海底。」 这些内容，部分是亚伦告诉他的，部分是他刚刚根据现场状况猜测的，但应当是八九不离十。而弗洛里安刚才的态度也证明了他的猜想。 在滚入这秘密实验室时，他就看到了好几个人被锁起来的卫兵。他原本打算先找到弗洛里安和黄允知，待离开那里时，再去救那几个卫兵，但没想到垮塌来得如此快，根本没有让人回头的机会。 那几个卫兵，应该已经被埋葬了。 晏云栖不由有些轻嘆。 「那我们……我们不是正常人吗？」黄允知声音颤抖，「我们呢，爱德华上将……」 「对，亚伦解开了对所有人的控制，但爱德华不知道，他也不敢赌这个，」晏云栖继续说，「对爱德华而言，不能留下隐患，其他都不重要。」 黄允知咬紧了唇。 不过，即使知道了真相，她最为敌视与仇恨的，依旧是亚伦，依旧是那只夺去了她丈夫和孩子生命的人鱼。 在黑暗中摸索走了近十分钟，身后那些垮塌的声响逐渐变小，耳边终于传来了海浪的声音。 以及船只的汽笛声。 这应当还没有到一个小时，爱德华的船要提前启航了？ 弗洛里安率先从一处隐蔽的石缝间挤出来，扑面而来的便是已经变得有些狂烈的海风，将他浓密的黑髮吹得上下乱舞。 再回头看去，小山丘已经坍塌了绝大部分，浓密的尘灰还没有完全消散。 脚下的地面还在继续地颤抖，相信第二轮的垮塌很快就会继续。 遥遥的港口处，随着船只启航的汽笛声停了下来，船只缓缓地驶离了码头。 没来得及登上船的人站在码头上，模煳不清的咒骂声随着海风传入了三人的耳中。 「来不及了……」黄允知喃喃自语。 他们仨要赶到码头还需要花费几分钟时间，根本没可能再登上那只船。 在他们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很快，载有爱德华的那艘船只消失在了黑暗大海的深处。 三人在快步走向港口的过程中，地面又开始了一阵勐烈的颤动。 这一次颤动似乎并不是因为小山丘内所安装的□□而导致的，更像是从地下、从海底传来。 晏云栖知道，这是斯诺瓦岛自身坍塌的开始，它的底部由于人为的爆炸而脆弱，由于脆弱而沦陷。 很快，这座被人类发现、开发、使用了许多年的岛屿，将彻底消失在大西洋，彻底消失在人类的地图与歷史之中。 「还有其他的方法能离开斯诺瓦岛吗？」黄允知跟在弗洛里安身后，追问道。 此时他们已经靠近了港口。 码头处还有十余个人在那里，有人手足无措，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放声大哭，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感到绝望。 弗洛里安是直属于爱德华的。有人认出了他，指着他沖了过来，手脚相加，咒骂不停。 但弗洛里安没有动，鼻血流了下来，他抬手擦了擦。 现在所有的怨气必然都是指向他的。这些人过去对他有多尊重，现在就会有多憎恨。 -------------------- 第 38 章 「诸位，别这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离开斯诺瓦岛，这里要沉入海底了！」 晏云栖挡在了弗洛里安身前，后背硬生生地替他挨了几拳，疼得他不住呲牙。 「晏教授？！」弗洛里安扶着晏云栖的肩，有些慌乱地问，「你没事吧？」 话刚说完，他感到手腕一疼，松开了晏云栖。 疼的地方，正是此前被海星咬伤的地方，他慌乱地连忙查看，却见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是幻觉？ 亚伦还对自己有着某种程度的操控？ 弗洛里安想着，但没有答案，又顾不得其他，朝前一步，拧起方才打了晏云栖的那人的衣领，「道歉，向晏教授道歉！」 那人毕竟知道弗洛里安隶属于军方，有着气势上的压迫，立马慌了起来：「对不……对不……」 话音还未落，一阵勐烈的地动山摇让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有人甚至摔倒在地。 第46页 这时，海水像是沸腾了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地朝着码头上的人们扑来，把人们从头到脚都淋了个透。 没有人再在于弗洛里安了，惊恐得怯怯议论：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爱德华上将突然离开，山丘垮塌……和这个事情有关吗？」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这里！」 「救命啊！我还想回到大陆！我想我的爸爸妈妈！」 「呜呜呜……怎么办……我不要再留在这里……」 在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打到码头时，人们连忙往后躲去，但身后不断传来的小山丘垮塌的巨响，让人们进退不是，绝望与崩溃的情绪让很多人已经开始失声痛哭了。 而面对这混乱的局面，大约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弗洛里安这位年轻的、直接对爱德华上将负责的研究人员，他也许有离开的方法。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弗洛里安。 黄允知在向众人说明了斯诺瓦岛目前面临的危机、尽力安抚情绪时，也将目光投向了弗洛里安：「岛上还有别的船吗？」 弗洛里安皱起眉。 他算了算，加上他自己，这里总共有二十人，能乘坐二十余人的船，斯诺瓦岛上的确有一艘，但那艘蒸汽船的蒸汽动力系统已经坏了一段时间，还没有修好，更不论这里有没有人能开动。 在几十秒沉默的时间里，小山丘又迎来了一阵塌陷。原本高出地面十来米那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丘，几乎已经夷为平地，而围绕在小山丘脚下的餐厅、实验楼等等建筑设施，纷纷发出爆破的闷响，旋即即是激起漫天的尘灰。 海水一遍一遍拍打着码头的栏杆、地面，水花不断地落在人们的头髮上、衣服上，让所有人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 此时，天边微微泛出了白，昏暗的光线让众人看得更清楚、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再不离开斯诺瓦岛，只会成为这座岛屿的陪葬！ 晏云栖心里也十分焦急，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不能离开斯诺瓦岛、回到大陆的问题，而是首先要保住命，但这座大西洋中岛屿彻底沉没前，至少不会随之而沉入海底。 他突然眼前一亮。 「对了，弗洛里安，你还记得当时我们登岛的时候，船只无法靠岸，所以选择了那种可以乘坐五六个人的小艇。这种小艇应该还在岛上吧，我们这里……」晏云栖环顾了四周，清点了人数，「大概四艘小艇就行。」 此话一出，弗洛里安眼睛一亮：「我知道在哪里，我有钥匙。」 而他话刚出，其中一个站在那他们旁边、形态魁梧的中年男子说道：「我就是在码头工作的，但你们要知道，那种小艇行驶不了多远，完全没法达到最近的哈维岛。」 「如果不上小艇，我们活不过今天，」弗洛里安说，「但登上小艇，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可……」魁梧男子还想反驳。 这时，随着那座小山丘及周围房屋的垮塌，整个斯诺瓦岛屹立于大海之中的根基仿佛已经碎裂了，一阵又一阵的地底轰鸣声以及浪潮汹涌声逐渐增大，众人讲话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临近码头的一栋房屋瞬间塌了下去。 码头上的众人开始尖叫。 「不行！我们得赶快走！」晏云栖忍受着脚底的摇晃，努力不让自己跌倒，对弗洛里安叫道，「不管是什么船，先离开斯诺瓦岛！」 「快！快走啊！」黄允知也大叫。 魁梧男子不再发言。因为他知道，这时候再迟疑，就像弗洛里安说的，只能跟着斯诺瓦岛一起葬身。 混乱之中，弗洛里安对所有人喊道：「大家跟我来！」 很快，众人随着他找到了离港口不远处的一座小船坞。 弗洛里安掏出钥匙，打开了铁制的门。 在门内，只有一道狭窄的木制道路，架空凌于水面上。木制道路两边，便是整齐排列的小艇，小艇可以通过连同大海的水道，直接开到大海上。 此时，由于海水涨落扑腾，好几艘小艇已经被掀翻，七零八落地交叠在一起，甚至有了明显的破损痕迹。 众人急忙跑过去，慌乱地从中清理出可以用的小艇。 晏云栖的全身早已由于一浪一浪的海水而湿透。他和其他人一样，此时根本顾不上浑身的难受，跳入了海水中，同那魁梧男子一起，清理着阻挡出路的破烂船体，接受这海水一轮又一轮的翻腾。 脚下的感受让他知道，每一秒钟都是在抢救生命。 「清点好了，只有三艘船可以用！」有人的声音穿透了大地与海洋的轰鸣，让所有人都有些发愣。 一艘船最多能坐六个人，那三艘船也不过能坐十八人，剩下的两个人怎么办。 「大家挤一下，体重轻的，七个人一艘！」弗洛里安下令。 他一直跟在爱德华的身边，对这群人来说，是有一定权威的。 众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纷纷自觉地按照各自的体型分好了船只，一艘接一艘地轮流离开小船坞，达到了可以看到整座斯诺瓦岛的海面之上。 在地面突如其来的巨大裂缝达到码头前，三艘小艇已向着大海深处驶去。 而小艇还没开出多远，在众目睽睽之下，斯诺瓦岛港口的建筑已经一座一座倒塌。 第47页 巨大的轰鸣声让大海的浪潮都显得静默沉寂。 没有人讲话。 在日出的晨曦中，斯诺瓦岛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一寸寸地瓦解、一寸寸地沉没、一寸寸地消失在了大洋之中。 -------------------- 第 39 章 直到震耳欲聋的、可怕的轰鸣声逐渐停止下来，三艘小艇上的众人才发现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满脸尘灰。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好几个人都不住流下了眼泪。 「喂，接下来怎么办？」魁梧男子在另一艘小艇上，对着弗洛里安喊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些小艇的动力不能支持太远距离的行动，当动力耗尽，就只能随着洋流漂。如果运气好，或许能漂到有人类居住的一些小岛去，比如哈维岛。而运气不好，则会在大海上因各种原因死亡，或者是被大海淹死，或者因缺水缺粮而死。 爱德华乘坐的混合动力船早已不见影子了，想要追上纯属天方夜谭。 刚刚死里逃生的庆幸很快就变成了坐以待毙的悲伤，刚才还在感慨活下来的人们，又再度面临着死亡的降临。 「我们先关掉动力吧，之后再必须时再使用。」弗洛里安说。 没有人反对这个提议。 很快，这艘小艇就停在了水面上，在洋流的驱使下，漫无目的地移动着。 弗洛里安埋头计算着洋流的方向，可认真想了许久，他绝望地发现，无论开足动力往哪个方向走，船只都无法在动力耗尽后漂到哈维岛。 此时，晏云栖与黄允知、弗洛里安坐在同一侧，弗洛里安坐在中间。而另外四个人，也已经自然地聚坐在了另一边。 在海上漂流，最重要的便是干粮和水。 那四个人身上都带了一些吃喝的东西，但由于整个事情发生得匆忙，他们这些储备也无法支撑太长时间。很快，也许一天，也许两天，吃饭喝水的问题就会成为头等大事。 而弗洛里安，黄允知，晏云栖，他们身上就根本没有带任何食物。 此时，那四个人看着晏云栖三人，目光中突然就多了几分敌视的意味。 其中两位女士甚至已经面露惊恐，抱紧了手里的布包。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赖以为生的食物与水。 小艇上的气氛忽然诡异安静。 晏云栖没有想动手抢人食物与水的打算，但此时仍旧感到有些无奈。 只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他不可能怪责别人的自私，在生死面前，每个人都有选择保全自己的权利，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他佯作没有看到对面四人的神色动作，故作平淡地伸手触了一下海水，突然想起了亚伦?特纳—— 他是因为救一个人类小孩才被爱德华抓住的。他这样的行为算什么，一只人鱼，他会珍视人类的生命吗？甚至还要高于对自己生命的珍视吗？ 「想什么呢？」弗洛里安转头看着晏云栖，试图打破这小艇上忽然而来的微妙气氛。 晏云栖没有回答。 「现在怎么办？」弗洛里安往晏云栖那边凑了凑，靠近他的耳朵，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你看那边四个人，那我们当劫匪似的，我又不抢他们的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一下子跳了起来：「谁啊！谁在搞我！」 有一股冰冷的水流滋在了他的后背上。 被他这一跳，对面的四人更是以防御的姿势与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 弗洛里安不想多事，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只能坐了回去，看着黄允知，低声问道：「黄教授……」 「我什么都没看到。」黄允知自知道爱德华等人抛下了她之后，情绪一直都有些低沉。 弗洛里安又看着晏云栖，晏云栖摇头表示不知。 弗洛里安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小艇在大海上漂泊着，随着时间推移，日头越来越高。 原本湿透的衣服都已经全干了，而体感温度则逐渐升高。 也不知是斯诺瓦岛彻底沉没了，还是由于小艇离那小岛已经太远，在他们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已经见不到任何东西了。 包括一同离开斯诺瓦岛的另外两艘小艇，也不知何时就失联了。 只剩下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大海。 而海天一色，甚至感到有一种无法分辨前后左右上下的眩晕。 对面四人正小口小口啜着携带的饮用水。 但晏云栖三人却是什么都没有，嘴唇已经干裂起皮，额上汗珠滚落，内里衣服湿透，让身体的不适更甚。 「要是……能下……一场雨……就好了……」弗洛里安气息奄奄地说，头不知觉地就靠在了晏云栖的肩膀上。 晏云栖现在也是与弗洛里安同样的感受，他忍不住咬咬嘴唇，想以别的动作来转移注意力。 靠着他的弗洛里安又忽而浑身弹了一下，头部离开了他的肩膀。 「怎么？」晏云栖没有多少力气，只能简洁说话。 弗洛里安摇头。 刚才，他又感到手腕一阵刺痛。 当然，这一插曲很快便被与飢饿伴随的、更加让人难以忍耐的口渴略过。 在飢饿口渴以及某种程度信念崩塌的双重打击下，黄允知整个人都显得毫无生气，似乎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行将就木。 第48页 弗洛里安靠在靠背上，衬衣上面的几颗纽扣解开了，露出被晒得发红的皮肤。 晏云栖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在额前，垂着双眼。 而他们三人越是如此没有动作，对面那四人似乎越是警觉。 晏云栖垂着的双眼稍稍抬起时，甚至看到了其中一人的袖口处，似乎藏着一把冷意森森的匕首。 「啊，那是什么？」弗洛里安突然叫了一声，手肘撞了晏云栖一下，指向了不远处的海水。 晏云栖坐直身子，推了推眼镜，顺着弗洛里安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碧蓝的海水中，的确有什么发光的东西朝着小艇漂了过来，慢慢靠近了晏云栖所坐的那一侧。 就在那东西即将撞到小艇时，晏云栖伸手，那这东西从水里捞了出来。 他手上一沉，目光微微颤了一下。 是一个漂流瓶？ 这漂流瓶是不透明的棕色，与啤酒瓶差不多大小。 晏云栖晃了晃这瓶子，里面发出「哐啷哐啷」的水波动的声响。 「是水？」坐在他旁边的弗洛里安问道，目光突然明显了不少。 已经有些气息奄奄的黄允知也有气无力地望了过来。 对面那四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不小的动静，目光齐齐地投向那个瓶子。 晏云栖拔出了这瓶口的塞子，鼻尖凑近瓶口，闻了闻，随后又将水倒入掌中，仔细分辨着。 随后，他已经干裂的唇轻碰了碰手心里的水，清凉的感觉让人仿佛瞬间获救。 「是水吧？」弗洛里安觉得自己的唾液在疯狂分泌。过去见到再好吃的食物时，他也几乎没有像此时这样、有着绝对的饥渴，绝对的难以忍受。 「有毒吗？」黄允知沉着声音问。 晏云栖没有回答，他不敢保证。 「不管了，不论有没有毒，再不喝水，我会死，你会死，大家都会死，这和喝有毒的水有什么区别！」弗洛里安一边说着，已一边毫不顾忌地从晏云栖手里拿过了瓶子，仰头便是「咕噜」一大口。 清冽的水灌入了他的喉咙，像是沙漠中下了一场大雨。 -------------------- 第 40 章 弗洛里安很想一口气将瓶子中的水全部喝尽。或者再多来两瓶三瓶，他也可以一口气悉数喝尽的。 但理性让他将嘴移开了瓶口，递给了晏云栖。 「应该……」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有着因长时间未饮水的干渴感，「没毒吧……」 晏云栖接过瓶子，掂了掂重量，发现重量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没急着喝，而是伸出手，将水瓶递给了一直怔怔望着他俩的黄允知，低声道：「黄教授，你先喝吧。」 黄允知竟有一分迟疑，双眼微微睁大。 好几秒后，她才缓缓接过了晏云栖手里的瓶子，嗓音低哑着道：「谢谢。」 黄允知将瓶口凑近嘴唇，她不敢喝得太急，只让这清冽的水缓缓地流过她干裂的唇、舌头、喉咙，如同多年干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将一点点失去的生命拉拽了回来。 「谢谢。」黄允知浅喝了一小口，就将瓶子递迴给了晏云栖。 晏云栖没有客气，接了过去。 大家都很节制地喝水，因为他们不知道三人需要靠这瓶水支撑多久时间。 就在晏云栖用水微微润了口腔和喉咙后，他将塞子重新塞回了瓶口，倒过来试了试，水没有流出。 可正当这时，小艇突然颠簸了一下。 晏云栖手中的瓶子没有拿稳，掉在地上，没有破碎，而是「咕噜咕噜」地朝着对面那四人滚了过去。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朝前几步，想要捡回那瓶水。 然而，坐在他们对面的那四个人自上船以来，一直对晏云栖几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四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爆裂，其中一个人瞬间高声大叫起来。 晏云栖在刚捡起水时，就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一抬眼，看到其中一个满脸鬍子的青壮男人。 而晏云栖什么话都没还得及说，脚下勐地被另一人伸出的一脚绊住，剩余的两位女士就像早就约定好了一样，齐齐伸手朝他推了一把。 他脚下不稳，踉跄着，侧身就往小艇一侧翻过去。 弗洛里安和黄允知惊起的叫声同时响起。 晏云栖的耳朵听到「咕噜」一声，闷闷的水声立马淹没了他一切的感官。看不见，听不见，无法开口说话。 他掉入了大海，身子立马开始下沉，连「救命」都没时间喊出。 他不会游泳，加上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他想要努力挣扎，想要活下来，但皮肤、肌肉、血液、骨骼都是沉重的，犹如捆绑上的千钧重，使不出力气，只能在逐渐模煳的意识中沉入深海。 在这一点点丧失的意识中，他回忆着这半生。 在漂泊中度过半生，在海上漂泊中逝去后半生。 他想要把手上未完成的研究收尾，然后回故乡，去看望年迈的父母，去沈时清的坟前献上一束花，去告诉白巧稚的父亲这个女孩有多么优秀，还要去…… 人啊，怎么会有那么多想要做而未做的事情。 第49页 只可惜，他没有机会再做了…… 此时，小艇上。 弗洛里安和黄允知眼睁睁地看着晏云栖被对面的四人故意绊倒，落入了海中，根本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就沉了下去。 而那瓶被他捡回来的水，在落水的剎那，就被扔到了弗洛里安的怀里。 弗洛里安拿着水，怔怔了许久。 随后，他和黄允知朝着晏云栖落水的地方，叫了许久。 当然，只有大海在呜咽，而不会有晏云栖的任何回应。 「呵呵，这片海域，掉下去就必死无疑了。」那个满脸鬍子的青壮男人说道，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 「混蛋！」弗洛里安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就要向他揍去。 黄允知连忙拉住弗洛里安。 弗洛里安也很快冷静下来。 那边是四个人，有水有粮，而他们只有两人，如果冲突起来，根本不是对手。 此前，那四个人见面对是三个人，一直忍耐着，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 但当相对的实力一旦发生变化，这几人也就再不掩饰了。 「要活下去，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要乱动，」青壮男人再不像刚上船时那样谨小慎微了，目露凶光，把一把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拿了出来，朝弗洛里安和黄允知甩动着，「把那瓶水交出来，否则你们就跟他一起陪葬吧！」 「你……」弗洛里安咬牙，「要不是我，你们早都死在斯诺瓦岛上了！」 「没错，但我们活下来了，」青壮男人笑，「既然活下来了，那就不再需要你们了。对吧，两位伟大的科学家？」 随后，他站起身来，握着匕首，向着弗洛里安和黄允知靠近。 就在此时，黄允知突然喊道：「等等！」 青壮男人疑惑地「嗯」了一声，戏嚯冷笑：「这位高高在上的教授，还有什么临终遗言吗？」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座小岛。」黄允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紧张，但略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你觉得我会信吗？」青壮男人嗤笑，「你觉得我像是被人玩弄的傻子吗？」 「在海上无目的的漂泊，最后也是个死字，」黄允知盯着青壮男人，「你信我，把水留给我们，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句话直击要害。 谁都想活下来。青壮男人也知道，就算自己这小艇上所有人的物质都夺了过来，也不过能让自己勉强多活几天左右。但在一片无垠无尽的大海，又岂是十天就能遇到生存下来的奇蹟的。 弗洛里安侧眼看着黄允知，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从来没听说这附近有小岛。 黄允知是骗他们的吧？弗洛里安想。但这种欺骗，岂不是很快就会被拆穿，到时候这几个人若是恼羞成怒，指不定死法比现在还要悽惨很多。 当然，他也想活，也真实地希望黄允知说的是真的。 那青壮男人思索了好一会儿，收起了匕首，坐回了原位，旋即冷冷地对黄允知道：「指挥路线。」 然后他又补充道：「你知道欺骗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 第 41 章 黄允知眯着双眼，依靠太阳的位置，粗略估算着她口中那座小岛的方向，开动了小艇的动力。 弗洛里安很不安，轻声问道：「黄教授，这附近真的有小岛吗？」 「是，」黄允知点点头，「我去过。」 「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战前使用过的，后来废弃了，」黄允知声音有些低沉，「那时候你应该还在上中学吧，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弗洛里安没有说话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就连说话都太费体力了，飢饿感让他几乎快要晕厥。 可一想到晏云栖就这样葬身于茫茫大海之中，一股悲痛之情又立马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悄悄瞥过那个故意让晏云栖落入大海中的青壮男人，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不对，不仅是他，其余三人都是同伙，都是杀人犯，他们都要为此而偿出生命。 太阳渐渐往西，大海可怖的一面缓缓开始呈现于众人的眼前。 若说白日时的大海也让人在一定程度上有恐惧感，那到了晚上，大海在人类心灵上投射的惊骇，只会是天明时的数十上百倍。 漆黑的大海，会像吞灭一切的怪兽，不知何时就会张开血盆大口，让人连发出尖叫的机会都没有。 青壮男人有些坐不住了，他不停地让那匕首在他的手中翻滚，低沉声音怒吼着：「还有多久？天已经快黑了！」 由于太阳没有灼热刺目，加上又小喝了几口水，黄允知的神志清醒了不少，她望着霞光浓烈的方向，轻声道：「我们都不想死，对吧？」 言外之意，就是让青壮男人打消怀疑。 当然，那青壮男人也明白，按现在的情况，黄允知是他和他的同伴唯一活命的希望，他不能作出任何过激的行为，否则黄允知要是破坏子破摔、打算要死一起死，那他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夜色加深时，黄允知关掉了小艇的动力，任小艇随着洋流漂泊。 而在高度精神戒备了一整天后，小艇上所有人都已经昏昏欲睡。 小艇随着大海的波涛缓缓摇曳着，像是有着催眠的魔力。 第50页 黄允知在闭眼小憩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又恢復了一点力气。她把弗洛里安紧紧抱在怀里的水瓶抽了出来，拔出瓶塞，轻轻抿了一口。 弗洛里安自然惊惶地随着她的动作醒了过来。 由于发出了响动，对面的四个人也从昏沉中醒了过来，目光炯炯，犹如野兽。 此时，月亮升了起来，轻曼的月华洒在了海面上，粼粼的波光让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让人能够看清楚附近不远距离的情况。 「那……那是什么？」对面的其中一位女士喊了起来。 就在月影婆娑的大海之上，一座无光的小岛，慢慢地浮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我没骗你。」黄允知淡淡对着那微张着嘴的青壮男人说道。 青壮男人不屑地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最好是。」 但是能看到小岛，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振奋了起来。 黄允知立马开动了小艇。很快，小艇在海水哗啦啦不停的拍打声中，靠上了小岛岸边的礁石。 双脚刚结实地踩在了小岛的土地上，那青壮男人和同行的另外三人立马取了绳索，将小艇拖拽到了避风的地方，准备藏起来。 他们仗着人多，根本不给黄允知和弗洛里安争取小艇的机会，立马就独占了。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这小岛上找不到补给和其他脱身的方法，这小艇就是他们再度脱困的唯一希望。这种希望自然是不可能分享的。 黄允知和弗洛里安趁着这几人收拾小艇之时，偷偷离开，步向了丛林之中。 黄允知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坚定，对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十分熟稔，甚至给弗洛里安一种回家的感觉。 然而弗洛里安望着葱葱郁郁的树林，心里难免不打鼓，低声问道：「黄……黄教授，这里，我们有办法离开吗？」 「不知道，」黄允知步履不停，继续朝着丛林深处而行，「希望无线电还能用。」 「这里居然有无线电？」弗洛里安大惊，几步追到了黄允知身旁。 「嘘。」黄允知提醒。 弗洛里安连忙捂嘴，左右看看，确定那几个人没有跟上来。 「这座岛不大，现在趁着夜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赶快把陷阱布置好，其他物资也收拾起来，到了白天，他们就敢到处行走了，」黄允知用手拨开一丛一丛的枝叶，「最好能尽快找到联繫外界的方法，否则我俩大概率就只能在这里老死了。」 弗洛里安一阵唏嘘。但既然说「老死」，相信这座有着茂密树林的无名小岛上，大概能找到一些填饱肚子的东西。 两人在丛林中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砖瓦木制混合结构的房子。房子不算大，看起来很老旧了，屋顶破破烂烂，很多结构木头也都已经腐朽断裂。 不知从哪里吹起了一阵风，花园前的木门「吱呀吱呀」地来回晃动着。 「就这里？」弗洛里安吃惊。 就算这房子里只有什么无线电，但看起来这里经受了许多年的风吹雨打，不论什么样的无线电大概都已经损毁了吧。 「对，就这里，」黄允知走在前面，推开了木门，「你跟我来。」 但眼下，弗洛里安无奈，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着。 屋前有院子，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黄允知还是走到一处，蹲下身来，像是摸到了什么，在一阵捣鼓之后，弗洛里安听到周围树林里似乎有齿轮和金属摩擦的声音。 「好了。」黄允知拍手，站起身来。 「好了？」弗洛里安讶异，「什么好了？」 「树林周围的陷阱，他们只要进入，就会触发机关。」 黄允知平静回答，无视了弗洛里安的讶异，进入了那楼房。 弗洛里安连忙跟上。 一走进楼房，只见屋内大厅是一片可想而知的混乱景象。也不知这里的人撤离时，是不是面临着什么样急迫的事情，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协调。 黄允知站在原地，左右上下地打量着，突然注意到弗洛里安探究的目光，只道：「这里被废弃的时候，我不在，只是听最后一批撤离人员说……」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从左侧的一个房间内，传来了明显的响动。 弗洛里安只觉自己的头皮立马绷紧了。 月色被丛林挡住了不少，落入房内的光更是微之又微，甚至可以说，这样的环境，略等于是无光的。 但在黑暗里待了太久，他的视力又似乎适应了黑暗，令他又能分辨出一些事物来，这就更有了一种被迫、又必须直面未知的恐惧。 -------------------- 第 42 章 黄允知也被刚才那声响动吸引了注意力。 她也是害怕的，心头的恐惧感不比弗洛里安弱。 可无奈的是，海边那四个人此时只怕也发现他们不见了，也在想办法寻找他们。而弗洛里安又是个没有武力值、没来过此地的年轻人，一切的责任都像是全部落在了她的肩上，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其实，如果晏云栖在的话，情况应该要好得多。 多一个人，至少有一点希望。 黄允知突然感觉有种深深的遗憾。她想起晏云栖气急败坏地向她解释他与白巧稚、与凌怀钧的关系，想起他顶着小山丘坍塌的尘灰来救她和弗洛里安，想起他托着自己的手臂，想起他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瓶水优先递给了自己…… 第51页 「唿。」黄允知深深嘆出一口气。 心中有种无力感缓缓升起。 她还没有好好地对他感谢，更没有认真地对他说抱歉，他就已经死在大海之中。 在乱糟糟的情绪波动间，黄允知带着弗洛里安已经走到了那左侧的房间外。 她握着把手，看了弗洛里安一眼。 弗洛里安手上紧紧握着一根木棍，是他在门外院子里捡的。此时，他脸上努力挤出了一点坚毅勇敢的神色，配合着黄允知的动作，用力地将木棍举起，朝着门内。 把手拧动，房门推开。 然而，门内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月光从窗棂洒落，在地面上又凝出了月华的模样。 与此同时，窗户被风一吹，又是一阵响动。 ——刚才，也是这样的声音。 两人终于卸下防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是有惊无险，但过去这段时间被惊吓过度的两人，现在双腿酸软，已经无力再支撑了。 他们沿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不知多久，两人终于恢復了一点力气，飢饿感开始上涌。 黄允知踉跄着去找厨房，看看那里是否还有一些可以食用的东西。 当然，这种想法几乎是渺茫的，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就算有什么食物，也早都变成了一捧尘灰了吧。 果不其然，两人分别在厨房里翻找了许久，手中依旧是空空荡荡。 两人又是一阵脱力，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弗洛里安终于从方才的绝望感中脱离出来，也不知道是适应了飢饿感，还是饿到大脑自动屏蔽了胃部传来的讯息，他看着黄允知，道：「要不找一下无线电吧，我们唯一活命的希望大概就是这玩意儿了。」 黄允知颔首，努力打起精神，带着弗洛里安走到了南侧房间的壁炉前。 那壁炉一看便是多年未用，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黄允知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地用手触摸着壁炉边缘的装饰纹路，忽然，她眼神微动，指尖用力推了一下，周围传来隐约齿轮转动的声音，房间正中一块破旧的地毯旁，显出了一道仅供一人进出的入口。 「秘密基地？」弗洛里安吃惊。 「地下室而已，」黄允知耸耸肩，「有些人喜欢电梯，有的人喜欢楼梯，有的人喜欢设置这样的出入口。」 「谁啊？」弗洛里安勉力浅笑了一下，跟随黄允知，顺着手扶的梯子往下走。 黄允知还不忘记扭转齿轮，将入口又合上了。 黄允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爱德华?斯贝西。」 「爱德华上将？」弗洛里安瞪大双眼，「你那么早就认识他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想到斯诺瓦岛上遭遇的一切，想带那个藏在小山丘下的秘密实验室以及秘密实验室中的逃生之路，不得不相信爱德华的个人偏好中，的确包括了建造各种掩人耳目的房间与通道，这大约是由于他本人疑心太重、或者说是考虑周全，总会找机会留下各种退路。 「对，我很早就认识爱德华了，」黄允知往下攀爬着，如同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之中一样，喃喃说着，「那时候我还年轻，还在h国读书，他受邀到h国访问，于是，我作为学生代表，有机会与他交流。他觉得我有天赋，资助我出国留学，毕业后便供职于f国军事装备研究所，这也是他暗中掌控的机构。」 弗洛里安倒吸一股凉气。 难怪，难怪黄允知在得知爱德华抛下她而独自离开斯诺瓦岛时，会显得如此震惊与不敢相信。她与爱德华之间，大概不仅是老闆和员工的关系，更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 一位自己衷心多年的人，不顾自己死活，抛下了她，甚至可以说是一手制造了斯诺瓦岛的结局，无疑是会心凉、情绪失控的。 「我在f国军事装备研究所就职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到了这里。那是……战前，差不多十年前了……」 黄允知踩到了地面，旋即往内走去。 弗洛里安连忙跳了下去，跟上她的脚步，好奇地继续追问道：「你们那时候在这里，做什么研究？」 他的话音刚落，黄允知已经拉开了一道门。 里面诡异的气味一下子充溢满了弗洛里安的鼻腔，让他不舒服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噁心呕吐的冲动。 等到他回过神来，黄允知已经点燃了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一支蜡烛。 蜡烛光亮所覆盖的范围不算广，但已经足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一切，吓得他差点就要惊恐大叫，有种下一秒就要拔腿逃跑的冲动。 -------------------- 第 43 章 呈现在弗洛里安眼前的、几乎吓得他要夺门而逃的，是一屋子的尸体！ 满满当当地挂在墙上、躺在实验台、睡在地面上的尸体！ 大约是因为时间太久了，这些尸体绝大部分都已经干扁，就像是风化了很多年的肉干。还有少数是白骨，眼窝深邃，牙齿森森，眼窝里像是还透着冷冷寒意。 弗洛里安在本能驱使下想离开，但作为一名研究人员，好奇心又让他瞬间注意到了这些尸体的不同之处。 他看向离他最近的一具白骨—— 第52页 在腰部以下，不是属于人类的骶骨、髋骨、股骨，而是……鱼骨？ 鱼骨？！ 鱼骨！ 弗洛里安一时完全无法从震惊中醒来，双眼圆睁，寒毛耸立。 ——这满满一屋子的尸体，不是人类，而是人鱼？！ 是人鱼！ 「这……这……」他瞠目结舌。 又环顾了一圈，他在心里默算着，这里少说也有三四十具人鱼尸体！ 此前他一直认为，人鱼是由于战争污染导致海洋生物变异而成的，可现在，他想到黄允知说过这无名小岛、这屋子是战前就有了的。 既然在战前就有了这些东西，也有了人鱼尸体作为佐证，那只可能得出一个结论：人鱼原本就是天然的海洋生物，并非是变异而来的。他们就和人类一样，是大自然演化的产物，而不是武器导致的变异结果。 「怎么会……怎么会……」 这一瞬间，深藏于心底的惶恐与惊惧，以及随之而来的战慄与惭愧，还有那一直以来坚持的某种信念，几乎要将他击倒。 他双腿在颤抖，连身体都有着行将溃散的感觉。 黄允知走到一具白骨前，垂下双眼，眼中是化不开的迷离与回忆： 「这里，绝大部分人鱼都是我曾经解剖的。如今人类对于人鱼的了解，全都是基于这里的研究成果。 「其实，第一次见到这种奇妙的生物时，我也有着不忍之心，但见多了、杀多了、解剖多了，也就没有情绪了。 「这很像那些报纸和小说里的变态杀人魔，手里不断沾染的鲜血，会让他更加嗜血、更加失去人性。」 弗洛里安扶着墙壁，强撑着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黄允知继续说道： 「我记得，当时有一只人鱼，是个小女孩，她长得真可爱啊，金黄柔顺的头髮，蔚蓝如宝石的眼睛。我会陪她玩耍，她非常信任我，时常问我她何时能返回大海。 「后来，是布兰琪上校带着人解剖这只人鱼的，当然，我也在现场。在这只小人鱼临死前，我看到她仍旧用她蔚蓝的双眸看着我，她以为我是来救她的。 「她死了。布兰琪上校在她的鱼尾处发现了一颗结晶。 「根据后来的进一步研究，证明了这颗结晶就是人鱼精神力所在，对人类也有着非常不错的控制作用。只不过这只人鱼太年幼了，她的精神力还不够强大。 「爱德华上将想得到更多、更强大的人鱼精神力结晶，于是我们抓到了更多的人鱼。只可惜，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他们都没有精神力的凝结。」 「所以，亚伦?特纳，还有晏云栖……」弗洛里安猜到了什么。 「对，你说对了，」黄允知宛然一笑，「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才发现，只有人鱼向人类敞开心扉，真正信任了某个人类，他们的精神力才会凝结起来。而且，一旦信任了，她会永远信任下去，就算你伤害了她、抛弃了她，她也会一直信任你。」 太残忍了……弗洛里安沿着墙壁，缓缓坐到了地面。 「后来，能捕获的人鱼变少了，我们又无法人工饲养这种生物，只能将那些刚出生的小小的人鱼放回大海。 「而为了控制人鱼，限制他们的行动，以便后续再抓到他们，我们制作了染色剂。 「这种染色剂是用人鱼的血制作的，只要涂抹在人鱼的鳞片上，那条人鱼就无法脱离某一片海域，这是他们族群稳定的原因，在偶尔的一次实验中被证实，也被我们实际利用了。 「对，我还记得有一条小小的人鱼，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涂染色剂，他就逃跑了。但我记住了他，记住了他堪比神赐的绝美脸孔，记住了他有一条非常美丽的尾巴，蓝色、紫色、绿色交融而成，如同五彩的宝石，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人鱼。」 听到这里，坐在地面上的弗洛里安脑子「嗡」了一声，脱口而出：「亚伦?特纳？！」 「对，就是他。」黄允知轻轻点头。 她微微扬起下巴，想到自己终于有机会、亲自给他的鳞片涂上染色剂。 那一点染色剂，是十年前在这座无名小岛上制作、随后又带到斯诺瓦岛的，是用他父亲的血制作的。 而他的父亲…… 黄允知低头，怔怔看着眼前这具人鱼白骨。 黄允知说完，这间满是人鱼尸体的房间内陡然陷入了安静。 在持续了十余分钟的静默之后，弗洛里安终于从方才巨大信息量的震惊中缓过气来，他扶着墙，站了起来，率先打破了这沉默，「我们还是找一下无线电吧。」 黄允知颔首，指向了房间一个角落。 那里正静静地躺着一台老旧的无线电发报机和手摇发电机。 黄允知并不懂无线电的原理，只能依着墙，看着弗洛里安席地而坐在众多的人鱼尸骨之间，倒腾着那些老旧的机械，最后又闭上双眼，勉强缓解着全身自内而外的不适。 她不是没考虑过去寻找食物和水源，可现在是深夜，在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海边还有那四个人。考虑良久后，也只得作罢。 随着时间慢慢走动，月色已经隐去，仅靠着蜡烛的光，弗洛里安觉得眼睛酸疼不已。 加上在海上漂泊的艰辛，以及飢饿口渴状态的持续加重，他的身体承受能力几乎已到了极限。 第53页 况且，周围全是类人的尸骨，就算是一个长期从事海洋生物研究、面对着各种各样尸体的研究人员，也多少感觉嵴背不断生出凉意。 「不行，太饿了，也太困了，我需要休息一下。」弗洛里安往后一躺，没想到睡到了一具白骨的鱼尾上，将这鱼尾生生压断，吓得他一激灵，又连忙爬起身来。 「好，我们休息一下。现在离天亮还有两小时左右，」黄允知根据已经模煳了的记忆，提议道，「隔壁的小隔间有一张临时的睡床。」 她此时也是飢困交加，很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看到黄允知无比睏倦、更显得消瘦的面容，刚出门的弗洛里安又折回头来，说道：「黄教授，你去那边睡，在就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便可。」 「不必了，」黄允知否决了弗洛里安的建议，刚才弗洛里安被这满屋子的尸体吓得差点拔腿逃跑的样子还歷歷在目，「等你休息好了，才有精力修好无线电发报机，我们才有逃生的希望。」 见弗洛里安还有点迟疑，她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道：「我年纪比你大，按我故乡的说法，我应当『爱幼』。况且，这满屋子的人鱼几乎都是经我手的，我与他们度过了无数的日日夜夜，我并不害怕。」 被黄允知戳穿了自己害怕这些人鱼尸体的事实，弗洛里安只觉得脸上开始发烫。 他强作镇定，颔首道：「有事叫我。」 黄允知点点头。 等到弗洛里安浅浅的打唿声从隔间中传来，黄允知才又靠在了墙角，双手抱在身前，阖上双眼。 实在太累了，她没有强撑，迷迷煳煳地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还是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第一次来到了这座无名小岛，见到了那只可爱的小小人鱼女孩。 小人鱼依旧是金色的柔软长发，蔚蓝的纯瞳双眸，但她已不再有从前天真单纯的面容，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控诉着死前的失望与痛苦。 -------------------- 第 44 章 耳边似乎是有清扬的歌声响起。 「唔……」 喉咙火辣辣地疼，肺部也有明显的不适感。 这是呛水之后引发的典型不适。 不对，我怎么会感觉疼呢？我落入大海之中了，一直往下沉，意识逐渐模煳，难道还没死去吗？ 疼……很难受…… 晏云栖勐地坐起身来，立马就被刺目的阳光晃花了眼，他连忙闭上眼睛，躺了下去，用手臂遮住了眼睛，缓解着光亮带来的不适。 而这时，他发现自己的眼镜不见了，视物不是那么清晰。当然，他戴眼镜只是为了实验时更方便，不戴的话其实也不影响日常视物。 比如此时，他在再度慢慢睁开眼后，看到自己的上半身躺到了干燥的石滩上，裤脚部分被海水一次又一次浸湿着。 他忍着浑身的疼痛，又坐起身来，往前再多看出了一段距离，看到的是一片泛着日光粼粼的浅蓝色大海。 而他身处的石滩面积并不算小。除了一面朝着大海，其余三面都是高耸的暗灰色石壁，是一个非常良好的隐蔽和避风的地势。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被冲到哪个荒岛了？」晏云栖嘴里嘀咕了两句，双肘撑住石滩，终于站起身来。 背部终于不被石子硌得疼了。 但他刚一站起来，眩晕感立马袭来。 他仔细分辨着，确定这样的眩晕感大致来源于呛水、疲惫和飢饿的几重打击。 一想到这里，飢饿感立马占据上风，让他在面对大海时，对几乎很少吃的海洋生物都多了些垂涎的欲望。 果然，人类日常习惯性地去进行选择，都是源自于有选择，而当没有选择的时候，就会推翻过去选择一切事物时的标准，变得贪婪而欲求。 他沿着石滩边走着，想找一点贝壳螃蟹之类的东西来暂时填填肚子，等恢復了一些力气后，再考虑走出这一片石滩，看一看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正想着，几只螃蟹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举着钳子，爬上了石滩。 晏云栖捡起其中一只。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突然冒出一片水花，一条鱼高高地跃出水面，落到了石滩上。 晏云栖：……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好得有点不正常。 他刚附身去拾起那条鱼，就听到一阵浪花声响，旋即，一道渺远而空灵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多捡一点，留一些给我吃。」 这声音非常熟悉！ 晏云栖诧异抬头，看到亚伦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坐到了石滩边的一块巨大礁石上。 海水沖刷着石滩，溅起的水花落在他那绝美的鱼尾上，紫色、绿色、蓝色交织在一起，与水花一道反射出日光的亮，如同在眼前开出了绚丽的虹。 他的头髮湿漉漉的，几缕髮丝贴在如同雕塑般的脸上，把他原本就绝美的脸部线条勾勒得更如同一幅古典的油画。 他的眼眸像是浸透了水光，明亮而深邃。 望着亚伦，一时间，晏云栖竟然有些失神。 旋即，他明白了一点什么，略微上前两步，以肯定的语气问道：「你救了我？」 「一命换一命吧，你送我到大海，我送你到陆地。」亚伦无所谓地说道，轻轻甩了甩头髮上的水。 第54页 「不，你解除了对弗洛里安他们的控制，我们之间已经算是等价交换了。」晏云栖道。 「弗洛里安，」亚伦无所谓地微抬下巴，指尖挠了挠额角，「就是那个喜欢黏着你的青年人？」 晏云栖一时无法回答。他其实并没觉得弗洛里安喜欢黏着自己，当然，相对于黄允知或者其他人来说，由于弗洛里安与自己是搭档，彼此接触的时间的确多了许多。大概在亚伦看来，这就算是「喜欢黏着」的表现。 见晏云栖没有讲话，亚伦嗤笑了一声：「我饿了，你快弄吃的。」 晏云栖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螃蟹右手鱼，迟疑答：「你也吃这些东西？」 「否则我在海里吃什么？」亚伦反问，嘴角翘得很高。 「好吧。」晏云栖再没有什么疑问了。 既然亚伦也要吃，自然还得再找点吃的，于是他折回头，将刚才没有捡的另外几只螃蟹也拾了起来，前走几步，再发现了几条鱼。 他便脱了外套，将这些东西一同包在了衣服里，走到亚伦身下的礁石旁。 只不过，晏云栖虽然饿，但看着手里这些活蹦乱跳的海洋生物，还是有点难以下咽的感觉。 生吃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喂，晏教授。」亚伦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想起。 晏云栖抬头，亚伦用下巴点了点。 他又低下头，看到礁石旁凭空出现了一个皮包。属于人类男性的皮包。 「看看里面有没有你需要的。」亚伦微笑道。 晏云栖没有迟疑，拾起那个湿漉漉的皮包。 果然，他从中找到了一盒火柴。这盒火柴用防水布包裹着，还是干燥的。 「你怎么能找到这东西的？」晏云栖又想到莫名跑到他脚下的螃蟹和鱼，终于忍不住发问。 「控制海洋生物的行动，要么就让它们在海里帮我找东西，找到了就送来了，」亚伦挑了挑眉，「非常简单的一个事情。」 这是源自人鱼强大的精神力吧，在大海中，他们若是愿意，真的可以称得上无敌……晏云栖想着，但没有再继续追问，又在石滩上走了一圈，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树枝。 他自己虽然很少做饭，但作为在异乡他国漂泊了那么多年的人，基本的烹饪功底是没有遗忘的，只是不算熟练罢了。 晏云栖略显生涩地处理着食物，从树枝中选了几根长而直的，把鱼类和螃蟹串了起来，其余的树枝则用作燃料。 随着火焰燃起，很快，香味已开始瀰漫出来。 这一切都很自然地进行着，甚至让晏云栖都有了种在海边露营烧烤的悠闲感。 他平时虽然几乎不吃海洋生物，但此时，随着烧烤的香味引动了飢肠辘辘的感觉，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 「再等一等啊，」他抬头望了一下亚伦，「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吃了。」 「知道了。」亚伦依旧坐在巨大的礁石上，鱼尾翘着，右手托着下巴，静静地，远远地望着晏云栖专注烤食物的侧影。 -------------------- 第 45 章 几分钟之后，晏云栖拿着两串烤熟的鱼肉，走向了亚伦，递给他其中一串：「你尝尝味道，也许不太好。」 毕竟没有佐料，全靠着食物本身的滋味。 亚伦接过了鱼肉串。 晏云栖随意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举起散发着浓烈烧炙香味的鱼，左右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做心理建设，最后才慢慢地咬了上去。 亚伦失笑：「你为什么不爱吃鱼？或者说，不爱吃海洋生物？」 晏云栖嘴里嚼着鲜嫩的鱼肉，望着前方的大海：「个人习惯而已。年幼的时候，故乡在远离大海的地方，家乡的很多人，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大海，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一定要看大海，要去研究大海，要去研究大海里一切生物的秘密。 「当然你也知道，我实现了这个目标，甚至做得还不错。 「一开始，我也会随时吃海里的食物的，甚至觉得很美味，直到我二十岁那年……」 亚伦顿了顿：「二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二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跟随导师到斯诺瓦岛。嗯，如今，斯诺瓦岛在地图上已经不復存在了……而那时候，斯诺瓦岛上一切设施虽然都还不够完备，但显得生机和活力，我们会自己亲手去种植蔬菜水果，甚至捕鱼。 「有一天，在我忙碌完之后，我走到海边，听到大海中传来一阵歌声。 「远远的，我看到了那唱歌的人，他有着璀璨宝石般的鱼尾，最后消失在了大海中。」 亚伦目光闪烁了一下。 「是人鱼吧？」晏云栖转头看了亚伦一眼，「没错，我坚定地认为那是人鱼，即是那时候的人们并不相信有人鱼的存在，但我知道，能唱出如此美妙歌声的，必定是有着足够智慧的、就像人类一样的生物，那是属于大海的歌者。 「说来也好笑，从那以后，我看到海洋生物，总会想起那天见到的那只人鱼，想起他可能能与人类媲美的智慧，渐渐地，我就失去了尝试海洋生物滋味的兴趣。」 说罢，晏云栖又笑了笑，将吃完的鱼肉串扔到了石堆中。 「说明两点，」亚伦轻轻道，「第一，在你二十岁那年，人类，不是指你，而是爱德华?斯贝西，或者黄允知，或者布兰琪，他们都是知道海洋中有人鱼存在的。第二，你看到的那条人鱼，是我。」 第55页 「啊……」晏云栖怔住，脑袋一时空白。 这两个消息都足够令他震惊，突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爱德华很早就开始进行人鱼的实验，最初的那个实验室就建在了离斯诺瓦岛不远的一座无名小岛上。由于保密需求，爱德华利用自己的权力，抹去了一切资料、地图中关于无名小岛坐标的记录，就算是哈维岛上的人，也并不知道离他们最近的，不仅是斯诺瓦岛，还有这无名小岛。」 「可是……哈维岛上的渔民也可能误打误撞……」 晏云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在哈维岛上，读过当地的一份小报，其中刊载了一则趣闻，题目似乎叫做《哈维岛附近的幽灵岛》，讲述的正是一位渔民不小心驶离了安全航道，见到了一座从未听说的小岛。 几乎可以肯定，这里所说的幽灵岛，就是爱德华最初进行人鱼实验的无名小岛。 亚伦继续说着：「后来这个实验室被废弃了，在爱德华的努力下，后来，国际海洋生物研究组织接手，在斯诺瓦岛上建设了的新的实验室。」 「所以你跟随到了斯诺瓦岛？」晏云栖问，「嗯……还不小心让我见到了。」 亚伦没有回答，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 彼此沉默了好几秒后，晏云栖才又换了个话题：「那……那个废弃的实验室，那个无名小岛，在哪里？」 亚伦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晏云栖，有些调侃意味地笑问道：「晏教授，你如此聪明，你猜猜那座无名小岛会在哪里。」 晏云栖已经习惯了亚伦这种说话风格，他略一思考，立马反应了过来，抬头环顾着那三面高耸的暗灰色石壁，「就是这里？」 虽然是用的疑问句，但也算是完全肯定了。 「帮我个忙，」亚伦轻声道，「我满足你一个新的愿望。」 新的愿望？ 旧的愿望是什么？结婚吗？ 晏云栖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你救了我，我欠你很多，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个废弃的实验室里，有很多人鱼的尸体，有我的父亲、妹妹，还有其他亲人……把他们火化，如果有骨灰，就把它们撒入大海。」 亚伦说得很是风轻云淡，但晏云栖却读出了其中隐隐的悲痛。在人类最初进行的人鱼实验中，居然有亚伦那么多的亲人，而遭遇了这些变故的亚伦，他竟然还会帮助人类？ 晏云栖只觉自己身为人类，都绝对不可能如此。 「至于我为什么会去斯诺瓦岛……」 亚伦低头，指尖触碰到了那漂亮鱼尾上一道格格不入的疤。 「染色剂？」 晏云栖想起亚伦跟他说过，染色剂是用人鱼的血做的。 「是我父亲的血。」亚伦给了肯定的答覆。 晏云栖心头的很多疑惑，瞬间揭开。 可他也知道，这真相之中，全都是真实的、血淋淋的歷史。 正当此时，一阵脚步和交谈声传入了晏云栖的耳中。 「对，香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绝对没错。」 「是他们吗？」 「不知道，先过去看看。」 「他们会不会有武器？」 「怎么可能，要是有武器，他们早就对付我们了。放心，我们还有匕首呢。」 晏云栖心一惊，看了亚伦一眼。 这声音何其耳熟，分明就是与他同乘一艇、又故意将他绊倒、害他落入大海的那几个人！ 而这样说来，这几个人漂流到了这座岛上，那同船的弗洛里安和黄允知理应也在这座岛上。他们口中的「他们」，大概率就是指的弗洛里安和黄允知两人。 就在那几人踏着被海水淹没的石滩、绕过高耸的石壁时，亚伦丢下一句「和他们周旋几分钟」，就纵身一跃，跳入了大海之中，瞬间消失。 晏云栖呆住，望着已经没有亚伦影子的水面。 他一个人，怎么周旋？如果打起来，怎么是这几个人的对手！？ 下一秒，两男一女三个人就出现在了晏云栖眼前。 少了一个人？晏云栖心里嘀咕了一句。 手中有匕首的青壮男人看到了晏云栖，他面上露出一瞬的惊恐，旋即立马换上了威胁恐吓的神情。 晏云栖后退了一步，双脚又踩到了海水中，与几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另外那个男人看到了石滩上的皮包、火堆以及还没吃完的烤鱼和烤螃蟹，已迫不及待地沖了上去。 那青壮男人用匕首指着晏云栖，一边也靠近了那火堆，接过了同伴递来的一串烤熟的螃蟹。 晏云栖自然没有与几人争抢的打算，只准备慢慢地远离几人。 但那青壮男人突然转头，匕首朝前，指着晏云栖，低声怒喝命令道：「你，去，再找点吃的来！」 他们已经饿了很久了。 天亮后，他们打算进入丛林去寻找一番，但他们刚步入林中不久，其中一人不知动到了什么陷阱，一瞬间，那人就被飞来箭矢刺中，在另外三人的眼前变成了一具尸体。在不知道丛林中究竟有什么可怕事物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再贸然深入丛林，只能在海边徘徊。 而他们也早就听说变异海洋生物会咬人伤人的事，不敢轻易地接触海水，不敢从海洋中获得食物。 第56页 此时，见晏云栖已经获得了食物，本人又是完好无损的状态，指挥他去做这样的事情，是最好的选择。 -------------------- 第 46 章 晏云栖默然了一瞬，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亚伦有什么打算，但他现在只能配合周旋，拖延时间。 于是，他走到海边，俯下身子，佯作寻找食物的样子。 很快，两条鱼自然地游到了他的脚下。 他立马注意到，这几条鱼并非正常状态，而是遭受污染而产生了变异的鱼类。只不过它们变异的程度很低，仅仅只是鱼鳍多了一对鱼鳍，若不是熟悉海洋生物的研究人员，几乎是无法判断的。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亚伦要做什么。 他拾起这几条鱼，对那青壮男人道：「稍等，我拿过来。」 青壮男人看着晏云栖一手拿着一只鱼，走了过来。 那两条鱼在晏云栖的手上，与平时所见的那些正常鱼类没有区别，它们正用力地甩动着尾巴，鱼鳃一鼓一鼓的，仿佛在试图多吞入氧气以维持生命。 当然，更重要的是，晏云栖本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那鱼也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青壮男人朝旁边那个稍微瘦削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瘦削男人连忙从晏云栖手中接过了鱼。 「那边还有些贝类，我去捡回来。」晏云栖道。 青壮男人没有反对。 毕竟，他们三个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要果腹吃饱，这两条鱼，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几串烤鱼和螃蟹，也是不太够的。 再说，他还想要多备上一些熟食，以便应对此后可能发生的各种突发状况。 晏云栖转过身，又朝向了海边。 而就在背对着三人、还没走出几步时，身后就传来了凄烈的惨叫。 他并没有回头，直到双脚踩到海水时，才看到亚伦从海水中冒出头来，嘴角莫名邪气而得意地弯着，说道：「需要进一步处理吗？」 晏云栖摇摇头：「算了。」 「但在那小艇上，他们可是希望你死掉的啊，真不给点惩罚？」亚伦的语气中有着满满的蛊惑，「人类，有时候可不是你给予了好意，他就会以好意回馈的。」 「亚伦，那你呢……」晏云栖语气有些轻飘地反问。 他指的是亚伦救人类小孩的那件事。 亚伦一时喉咙干涩，没有回应。 晏云栖低头摇了摇，声音中带着一点点无奈：「我还是先去找那个废弃的实验室吧。」 当他刚回身，亚伦叫住了他。 「晏教授……呃……」 晏云栖回头。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称唿有些生分，亚伦突然有些尴尬，右手食指挠了挠耳后的头髮，又才沉着嗓音说：「我们是一样的……」 晏云栖望着半浮在海水中的绝色人鱼，好几秒钟，才缓缓地翘起了嘴角：「对，我们是一样的。」 亚伦没有再接话，安安静静地望着晏云栖，只见他走到那青壮男人身边，附身从这男人的手里拿过了匕首，又将此前那盒火柴也装入了上衣口袋。 「另外，还有点需要注意的。」 按照亚伦提供的路线和注意事项，晏云栖淌过浅滩的海水，很快便绕过了高耸的暗灰色石壁，眼前豁然开朗，看见了一片开阔平坦的礁石地。 从礁石地往小岛内部走去，大概三五分钟的样子，就步入了茂密的丛林中。 这树丛异常茂密，遮天蔽日。 想来也是，这里已经差不多十年没有人来过了，一旦少了人为的干预，自然的力量就会变得无比强大而不可阻挡。 只是刚往内走了不过三四分钟，一具血液凝固的女尸就出现在晏云栖眼前。她的双脚被绳索紧紧套住，整个人翻转了过来，头朝下、脚向上，身上有好几支铁制的箭矢。其中有一只箭矢刺入了她的颈动脉。 这具女尸便是与他一道乘小艇、与那青壮男人一伙的。在他落海这件事上，她也是助了一臂之力，毫不留情地推了他一把。 晏云栖没有理睬，直接无视地绕过了这具尸体。 亚伦告诉他，丛林中被人为安插了许多陷阱，个个致命，但当初设计这些陷阱的爱德华还是留有后路，也许是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设计出了一条不会遭遇任何陷阱的道路，一路上都留有不算明显的记号，只要按照标记往内，就不会遭遇危险。 晏云栖立马就相信亚伦所言即为事实，因为这样的做法，非常符合爱德华谨慎惜命的性格。 越往内走，树丛越是茂密，虽然没有遭遇陷阱，但面对这全然陌生而森冷的环境，晏云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忐忑起来，握着匕首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但很快，他发现了明显的人类活动痕迹。 准确地说，是人类刚刚路过不久的痕迹—— 走过时不小心碰断的树枝、碰倒的低矮灌木、明显被踩踏过的地面。 难道真是弗洛里安和黄允知？ 晏云栖心里猜测。 但他不敢确定，依旧万分警惕着，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地快了几分。 顺着人类走过的痕迹与标记，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幢掩映于丛林中间的房屋。 屋子有三层，前面带有一个花园。自然，由于多年缺乏搭理，院子早已经杂草丛生了。 第57页 院子的木门也有着被推动的痕迹。 晏云栖收敛了唿吸频率，脚步很轻，走入了院子，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已十年未用的屋子，地板上都是厚厚的灰尘。也正是由于这些灰尘，两个人的脚印在这其中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晏云栖沿着这两对脚印，进入到位于一楼南侧的房间。 在不算太过明亮的日光之下，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脚印消失在了房间正中央的一块破旧地毯旁。地毯旁的那块地板有着不算明显的、区别于周围地板的色泽。 「地洞？」晏云栖在心中默默自语。 这个无名小岛和斯诺瓦岛的实验室，都是爱德华亲自参与建造设计的。按照爱德华的习惯，除了喜欢留有后路，还喜欢将重要的实验室建在地面之下。 也就是说，如果这座无名小岛的实验室是为了研究人鱼而建，而亚伦口中人鱼的尸体，大约也就藏在了这下面。 遗憾的是，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无论晏云栖怎么去撬去拉去掰，却依旧没法打开这个地洞。 在额头上已经浸出密密的汗珠、并且担心遭遇其他意外的情况下，晏云栖此时不再执着于弄开这个地洞。他准备去这个屋子的其他地方转转，顺便思考有没有别的开洞线索。 他走到厨房，看到了被人翻动和停留的痕迹。 又走到左侧的房间，但没有任何发现。 旋即，他慢慢步上了二楼。 看得出来，这栋房屋的一楼是研究人员公用的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休息室，此外还配备了佣人房，而二楼和三楼则是专供研究人员住宿的。每层楼都有着三个套房，均配备了独立的卫生间。 晏云栖挨个儿房间走动，随意看看。 在三楼的一个房间前，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房间的门是敞开的，门牌上挂着这个房间曾经的主人的名字—— 黄允知。 晏云栖愣了好几秒钟。 不过再细细想来，这并不是什么意外的答案。 正当他刚准备进下一个房间去查探一番，忽然，身后传来非常快而轻的脚步声，他刚回头，眼前便是木棍狠狠往自己面门砸下的虚影。 几乎同时，伴随着弗洛里安的一声大叫：「晏教授！？怎么是你！」 -------------------- 第 47 章 晏云栖顿时整个人只觉头晕眼花，身体不受控地仰头栽倒了下去。 弗洛里安虽然急着去扶他，但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晏云栖躺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头，前面脑门被弗洛里安的木棍砸了，后脑勺则狠狠地磕在了地面上，一时间，他都有了种难分东南西北的感觉，简直要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他就这样在地上躺了好十几秒，最后在弗洛里安的搀扶下，他才慢慢地坐起身来，脑子里像浆煳一样搅动着，呲牙道：「弗洛里安你……」 弗洛里安双手扶着晏云栖的双肩，刚要说什么，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有点紧张地松开双手，任晏云栖自行坐着。 「你怎么还活着？怎么来到这里了？你不是掉大海里了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晏云栖的头又是一阵巨疼，他捂着后脑勺思索了好一会儿，目光很快落在了写有黄允知名字的房门上：「黄教授……」 「黄教授以前在这里工作过，是她把我们带来的，对，还有另外那四人……」 「我见过他们了。」晏云栖道。 「是吗？他们没对你怎样吧？」弗洛里安激动起来。 「没有，他们其中一人已经死了，死于树林中的陷阱。」 「呵，那是他们活该！」弗洛里安没有感情地笑。 晏云栖瞥了弗洛里安一眼，没有说话，想要站起身来。 弗洛里安见状，伸手就要去扶，但刚接触晏云栖的衣服，他又自觉地收回了手，侷促地站在一边，最终还是任晏云栖自行站了起来。 「剩下三人……」晏云栖突然想到剩下那三人穷凶极恶地抢劫食物的样子，「对了，你和黄教授这几天怎么果腹的？」 那三个人应当是饿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弗洛里安和黄允知是不是找到食物了。 「嘿，这事儿说起来，」弗洛里安挠挠脸，「第一天我和黄教授都饿得不行了，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后来就在这屋子里到处找吃的，都没有。」 晏云栖想起刚刚看到厨房被翻动的痕迹，点点头。 「但没想到我偶然抬头时，看到天花板上挂着土豆，那些土豆是从天花板生出来的。多亏了土豆，我们才没有饿死……」 天花板？长土豆？ 晏云栖想了想，这里果然是有地洞，只有地洞的天花板，才可能生长出东西来。 地洞的入口，无疑就是那个房间的地板了。 刚想到这里，晏云栖的目光穿过弗洛里安肩头，落到了他身后、刚刚步行上楼梯的黄允知身上。 晏云栖不由得站直了一些。 他知道黄允知对他有着极大的误解，甚至还有着不轻的敌意。 「黄教……」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黄允知不过是瞥了他一眼，没有情绪地说道：「无线电似乎有声音了，只要联繫上过往的船只，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得到解救了。」 第58页 弗洛里安一阵狂喜，一手锤拳于另一只手的掌心。 他见晏云栖有些疑惑，连忙解释道：「我们找到了一个无线电发报机，还有台手摇发电机。」 这倒是个不小的惊喜。 晏云栖颔首，旋即又望着黄允知，问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黄教授，我想请问一下，人鱼的尸体都存放在什么地方？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弗洛里安立马发出一声惊讶：「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鱼……的尸体？」 「亚伦说的？」黄允知淡淡笑了笑，「好，你跟我来。」 「亚伦？亚伦?特纳？怎么会扯到那条人鱼……」弗洛里安嘟囔着，跟在黄允知和晏云栖两人的后面。他对亚伦的记忆还停留在斯诺瓦岛的秘密实验室内，当时他拿着手术刀，正想对这变异生物进行解剖，从而得到第一手的研究资料。 爱德华跟他说过，人鱼的尾部可以凝聚出强大的、实体的精神力，在未来战争中，这简直就是克敌制胜的超级武器，必须要牢牢握在手里。 而他作为直接对爱德华负责的研究人员，自然要全力配合爱德华的一切要求。况且那只是人类武器污染制造出来的变异怪物，根本不值得抱有任何同情心。 就在他准备解剖亚伦时，他失去了意识。 后来，他在模煳之中，似乎看到亚伦坐在一架轮椅上，而他推着轮椅。 再后来，他渐渐有了自己的思维，意识也能自由活动了，他亲眼看到黄允知脖颈后面的介壳消失了，自己手上剧烈疼痛的伤口也飞快地癒合。 他知道是亚伦用他的精神力救了他们。 但他依旧憎恶人鱼亚伦，直到来到这个无名小岛，直到他发现人鱼原本就是天然的海洋生物，并非是变异而来的。 黄允知带着晏云栖到了一楼南侧的房间，在壁炉边缘的装饰纹路上摸了摸，随即按了下去。 伴随着齿轮轻微的响动声，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洞。 晏云栖露出一剎惊讶，但很快又恢復了镇定，跟着黄允知下到了地洞里。 虽然有了手摇发电机，但为了节约用电，也为了不引来不必要的危险，地洞里只是燃着好几支蜡烛来照亮。 晏云栖在习惯了周围的光线之后，虽然没戴眼镜，但并不觉得视物太过困难。 两人一前一后才走出不远，黄允知推开了一扇门。 门内的情形在晏云栖眼前展开，令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几乎是瞬间就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才没有令喉咙里的惊叫声震动空气。 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一时间根本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人鱼尸体！ 难怪……难怪亚伦在说起这件事时，纵使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了，但还是有着根本藏都藏不住的悲伤。 这样的场景，令刚刚经歷过战争洗礼的人类，都不由得联想到自身的处境。 战争中，失去亲人朋友的人实在太多了。 战争永远都有输家。 可在人类的世界里，永远都只会用其他事物的牺牲来换取利益。对自己的同类如此，对其他生物亦是。 -------------------- 第 48 章 晏云栖凝视了这些人鱼尸体很久很久，才终于平復了心情。 好几分钟后，他缓缓开口，看着黄允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秘密地对人鱼进行研究，为什么要杀害那么多的人鱼。 黄允知答：「很简单，为了得到人鱼的精神力，只要有了这东西，就可以控制他人，甚至操纵世界。」 「人鱼并不是变异的海洋生物！」晏云栖强调了一句。 「我知道，」黄允知相当镇定，「我对他们的了解，应当比你多。」 「你……」 黄允知悄然一笑：「我是为了人类。」 弗洛里安站在门边，听着两人对话，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房间内的人鱼尸体还是令他有些止不住的害怕。 晏云栖和黄允知之间的对话与迴荡着的古怪气氛，更令他不知该做点什么，于是也只能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 晏云栖明白黄允知对亚伦憎恨的根源，从明面上来看，亚伦毫无疑问是害死了她全家的兇手，没有一个母亲、妻子、女儿会原谅害死了自己那么多亲人的兇手。 可是，晏云栖环顾了这一屋子内的人鱼尸体，这里面，也都是亚伦的亲人啊。 就像他故乡的一句老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似乎也有着永远无法解开的仇怨。 晏云栖沉着嗓音：「黄教授，你听我说，亚伦?特纳他……」 黄允知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语带讥笑：「晏教授，我感谢你多次的相救和好意，但对于亚伦?特纳，你大可不必替他说好话。」 「不是，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关于你亲人的死亡……」 「晏云栖你够了！」黄允知的神色陡然锐利了几分，「你以为我没看出你和亚伦?特纳之间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吗？你的解释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啊？」 「嗯？」 晏云栖和弗洛里安同时发声出疑问。 黄允知又立马接着说道：「晏教授，我们现在唯一的共同目标，是离开这座小岛、回到大陆上去，这对你我而言都是必须要做的、也是必须一起想办法的。其余的事，尤其是关于人鱼的，我们之间没任何可谈的余地。而我恨不恨亚伦?特纳，都与你无关。」 第59页 说完，她走向放在房间角落的无线电，继续摆弄起来。 这时，弗洛里安上前一步，拉了拉晏云栖的袖口，将他扯到了房间外：「晏教授，黄教授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时间还长，以后慢慢再解释吧。」 晏云栖望着黄允知在昏暗烛光里的背影，点点头。 「那个……」弗洛里安欲言又止，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真和亚伦?特纳……」 晏云栖目光颳了弗洛里安一眼。 弗洛里安急忙摆手：「没事没事，你当我什么都没问！」 「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焚烧？」晏云栖问。 「烧什么？」 「尸体，」晏云栖望着房间内密密麻麻的人鱼，「人鱼的尸体。」 弗洛里安默然了两秒，才回答：「有，这地洞最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空间，听黄教授说，那就是他们以前专门用来焚烧处理人鱼尸体的。」 说到这里，弗洛里安的声音不经意地带上了一点颤抖，压低了一点：「但我其实有点害怕，没有进去过。」 晏云栖没有说什么，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一具小小的人鱼白骨被放在了一个有滚轮的摺叠床上。他默默取了一支蜡烛，随后将这只小人鱼的白骨推出了这个房间，往地洞的最深处走去。 走出了大约二三十米，有一道铁门，推开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的确如弗洛里安所说，这里算不得一个房间，更应当称之为一个洞穴，一个硕大的、侧面还装配有出风口的洞穴。洞穴内的地面上有一个极大的土坑，虽然过了许多年，但还是可以看出里面曾经燃烧过的黑灰色痕迹，以及没有完全烧成灰烬的人鱼骸骨。 晏云栖不敢去想像此处发生过什么，只是默默无语地将那具小小的人鱼白骨缓缓放入了土坑中。 随后，他又继续着刚才的动作，直至将所有的人鱼尸体都运送到了洞穴内，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土坑里。 整个过程里，黄允知一直背对着他，独自摆弄着无线电，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弗洛里安则是从一开始的恐惧，到慢慢接受了晏云栖的行为，甚至还会搭把手。但他由于害怕，始终没有进入那个洞穴。 在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助燃剂和其他燃料的辅助下，土坑里的白骨与干尸逐渐燃烧起来，在洞穴里腾起浓浓烟尘。 晏云栖及时关闭了铁门，不让那些烟尘进入这地下实验室的空间。 当他回到放有无线电发报机和手摇发电机的房间时，里面已经显得有些空荡。 弗洛里安正和黄允知一起蹲坐在角落，继续试图联繫外界。 「黄教授，弗洛里安，你们去休息一下吧，」晏云栖说，「换我来试试。」 黄允知没有跟他客气，点点头，起身便走去了隔壁的小隔间。 弗洛里安则没有动弹，笑着对晏云栖道：「我不累，我跟你一起。」 晏云栖席地而坐，低头看着这无线电发报机，根据既有的认知与几乎遗忘了的无线电知识，摆弄起这性质古旧的机器。 弗洛里安在一旁一边看着晏云栖手上的动作，一边问道：「你为什么要处理那些人鱼尸体？」 晏云栖头也不抬：「我承诺亚伦的。」 「啊……你承诺亚伦?特纳……」弗洛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晏云栖的眼神都幽深了一些。 晏云栖终是受不住他的眼神，抬头瞥了他一眼：「不要胡思乱想。」 「额……」弗洛里安表情复杂。 晏云栖嘆口气，道：「我有点饿，要不你去烧个土豆？」 -------------------- 第 49 章 洞穴里的土坑，在燃烧了几个小时后，终于慢慢熄灭了。 晏云栖站在土坑旁，感受着那依旧扑面而来的灼热感。 他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十年前，这一堆尘灰的主人，作为有智慧的生物，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平时会做什么事情，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思绪，他们的灵魂，是否都与亚伦一样。 再比如，这十年间，亚伦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一定会常常想起逝去的亲人，又只能独自在无垠的大海中寂寞地活着，在波涛与狂风中消化着思念与痛苦。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难以抑制的情绪开始奔涌，他也想起故乡的亲人，很想回到他们的身边。 等离开这座无名小岛、回了大陆之后，将在y国未完成的工作交接一下，也是时候回故乡看看了。他想。 或许，h国也有研究所或者大学需要他这样的研究人员，辞去y国的工作，直接回到故土，继续下半生的研究工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久，当土坑里的灼热感不再强烈之后，他从中取了一捧灰，放在了提前准备好的玻璃瓶中。 随后，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是一脸通红的弗洛里安。 「怎么了？」 「无线电！」弗洛里安声音中带着激动的颤抖，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害怕进入这个洞穴，「有回音了！我们得救了！对方会在两小时后，达到小岛东南方向的海域。」 晏云栖三人终于走出了这幢三层小楼。 远处的丛林中，还有微微的烟尘飘动，想来那便是地下洞穴的出风口所在。 第60页 不得不说，这个出风口设置得很是考究，竟然是放在了离小楼很远的地方，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找到这房屋的可能的威胁，也能保证房屋附近空气品质。 当然，也幸好亚伦控制了那三个人，否则见到这烟尘，只怕是有所察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这个地方。 而现在问题又出现了，他们是不是要带那三个人离开这个无名小岛。 「不，坚决不，」弗洛里安咬牙，一边收拾着无线电发报机和手摇发电机，一边狠狠地说道，「他们完全不顾你的死活，你又何必乱发善心！」 在晏云栖掉下大海时，他就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这几个人付出代价。而就算晏云栖真的还心有不忍，若有机会，他也绝不会让这几个人活着离开这座无名小岛。 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而现在的问题在于，这座无名小岛并没有适合大船停靠的地方，周围水浅礁石多，大船只能远远地留在海面上，他们得想办法乘船去到远离小岛的海域，然后再登上那艘大船。 唯一的机会，便是将青壮男人他们藏起来的小艇找出来。 「晏教授，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的？」弗洛里安背着无线电发报机，「他们活动的范围应当就在藏着小艇的附近，绝对不会走得太远。」 想来也正因为如此，那几人才没有冒险再度进入丛林，一是担心进了丛林后再次遭遇陷阱而死亡，二是为了保护那小艇。 晏云栖大致地分辨了一下所在位置，背上了手摇发电机，引着弗洛里安和黄允知往海边走去。 黄允知见晏云栖每次都非常顺利地绕过了有陷阱的地方，眼神里多了一些奇异，但默默思考之后，又按捺下了惊奇。 三人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已经可以听见大海波涛的巨大声响，也遥遥地可见高耸的暗灰色石壁。 他们走到海边，发现了那几人在不久前活动过的痕迹，虽然那痕迹是被刻意进行掩盖了的。 目光所及，并没看到那几人的身影。 「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弗洛里安嘟囔了一声，「算了，正好趁他们不在。」 于是，由黄允知留在原地，看守无线电和发电机。晏云栖和弗洛里安则以此为圆心，四周去寻找那艘小艇。 就在与黄允知和弗洛里安两人分开之时，晏云栖忽觉自己的灵感像是震颤了一下，顿住脚步，转头望向了大海。 他掉下大海时丢失了眼镜，这虽然不影响他看近处的事物，但太远的地方，视线内也的确是算不上清晰。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那大海之中停留的小黑点是谁，于是微微抿了一下唇，嘴角翘了翘。 至于一艘船为什么会出现在无名小岛附近、出现了这非安全航道上，晏云栖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海中出现了一只疑似人鱼的生物，这足以激起人类的探索欲和冒险精神了。 正在此时，从海平面上，有桅杆与风帆缓缓露了出来。 黄允知用无线电与对方保持着通话，对方要求他们必须在一个小时内达到，并提醒暴风雨即将到来，只要海面起风，他们会首先保证自己安全、立马选择离开。 「该死。」黄允知望了望天空。 的确，此时云层已经显得有些低有点暗了，在风的吹动下，连成一片的厚厚云层在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 「你们快点啊！」黄允知喊了一声。 弗洛里安遥遥地答了一声。 晏云栖也抬手挥了挥。 大约二十分钟后，弗洛里安在邻近丛林的一处低矮的灌木丛里，找到了被树枝掩住的小艇。 这几人实际上做了极好的伪装，包括从海边到灌木丛，一路上拖动的痕迹都被小心地抹去。 但在一个从事精密解剖与观察工作的研究人员看来，这些被掩饰的内容显得太过刻意与明显，以至于只要捉到了线头，也就能扯出全部的线团。 但不幸的是，此时，风开始吹起，雨点开始落下。 弗洛里安急忙唤了晏云栖来帮忙拖出小艇。 晏云栖在前面，拽住拖拉小艇的绳索，弗洛里安则在后面用力推。 雨点逐渐变大，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海水变成了深黑，其下犹如藏着可以吞噬大船的怪物。 那艘停泊着船开始缓缓挪动。 风浪逐渐翻动，乌云压在黄允知的心头，让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对着无线电大叫： 「等等！别走！再等一会儿……我们……喂喂喂！」 -------------------- 第 50 章 船只的桅杆伴随着愈加翻滚的海浪，终于消失在了海平线上。 黄允知站在海边，几乎是绝望地望着那小黑点融入了天边浓黑的乌云中，双唇翕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晏云栖和弗洛里安扔下小艇，也疾步到了黄允知的旁边。 风越来越大，站在海边，正常体格的成年男人都觉得整个人被吹得有些站立不稳，更何况像黄允知这样瘦削孱弱的身体，现在更是在风中颤颤巍巍。 这时，暴雨已至，如同一块块硬币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落在皮肤上甚至有一瞬的痛感。 「不行，我们得回去，回那栋楼房。」晏云栖道。 他连忙背起无线电，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黄允知，示意弗洛里安去拿手摇发电机。 第61页 三个人顶着暴雨，沖入了丛林中。 因着丛林内枝叶繁茂、树木遮天，进入其中，雨水倒也不像在海边时那么大。只是整个树林都因狂风和雨水而发出了恐怖的呜咽声与喧嚣声，让身处其中的人不禁毛骨悚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但因为脚下积水泥泞，还得小心避开陷阱，三人步行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达到了那幢小楼。 进入楼房，弗洛里安立马找了可以燃烧的材料，去到南侧的房间，将壁炉点了起来。 三人又分别在二楼和三楼的房间内寻找了一通，分别拿了一些可以擦拭头髮和衣服的物件，将浑身湿漉漉的雨水稍微擦拭了一遍，最后才围坐在了壁炉旁，感受着不甚灼热的光与热，依靠这壁炉来慢慢烘干身体。 等三人都冷静了下来，才开始考虑接下来的问题。 问题就在于，没有了那艘可以带他们离开无名小岛的船，他们此后应当怎样做。 这座无名小岛远离了安全航道，极少会有船只路过周围无线电覆盖的海域。 坐等下一艘船？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会遇到。 乘坐那小艇离开？但那小艇的动力根本不可能支撑到哈维岛。 黄允知在炉火映照下，默默地擦拭着无线电发报机。弗洛里安安静地盯着那晃动着的光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云栖一边想着亚伦会不会再去替他们引来另一艘大船时，一边在注意倾听着外面的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狂烈的风声和雨声似乎小了很多。 「我出去一会儿。」晏云栖起身，说道。 「出去做什么？」弗洛里安诧异问，「雨还没停。」 「那艘小艇……」晏云栖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我认为，我们得找地方藏起来。」 弗洛里安颔首。毕竟，就算来了大船，也必须要依靠这小艇来驶离无名小岛。 但还未等弗洛里安多说什么，晏云栖已经快步出了这栋楼房，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快步进入了丛林。 「这……」弗洛里安望着晏云栖的背影，一时无语，低头看了看黄允知。 黄允知与弗洛里安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擦拭那手摇发电机。 「黄教授……」弗洛里安嗫嚅了一声。 「你要想跟着去就快去，不用问我。」黄允知冷淡回应。 晏云栖很过树林和各种陷阱，到了海边。 他刚干了的全身衣服，又一次因雨水而湿透。 此时，深黑的大海明显平静了许多，滚动的海浪已不如方才那般狂浪汹涌，只不过风还没彻底停下来，大海依旧发出了震颤着人类灵魂的恐怖声响。 他确认了小艇依然还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随后朝着那三面石壁的石滩快步走去。 不知道那三个人，在方才那可怕的暴风雨中，会不会出什么事。 当他踩着海水、绕过了高耸的暗灰色石壁，便见到那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石滩上，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处于昏厥的状态。 晏云栖上前，将三个人挨个儿拖到远离海边的地方，放到了石壁之下。 随后，他捡起此前亚伦给的那个皮包，仔细看了看，里面是空的。 突然间，晏云栖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知道亚伦通过精神力控制人类主要有两个途径，一是通过直接的目光接触来达成，二是当人类被变异海洋生物咬伤后，血液会受到污染，而亚伦就能以此为媒介，对人类进行相应的控制。 然而，在他搬动这几个人时，他发现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 此前，亚伦明明是对他们进行控制了的啊！而且他那时也的确看到了变异海洋生物留在他们身上的伤口。 晏云栖默默望向了大海。 此时，雨已经停歇了，大海的色彩从极暗的颜色慢慢变得明亮，方才还剧烈的狂风也逐渐变得温柔。 然而，他没有看到亚伦的身影。 在刚才这场暴风雨中，是发生了什么事，亚伦因此失去了对这三个人的控制？还是亚伦遇到了什么问题，或者是…… 晏云栖不由得心慌起来。 他的眼镜遗失在了大海之中，这虽然并不影响他视物，但此刻，他很希望自己能够看得更远一些、看得更清晰一些，看到那个大海之中小小的黑影。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晏云栖惊了惊，连忙回头，看到了弗洛里安。 「怎么在这里？」弗洛里安一边问，一边转头看向了石壁之下并排躺着的三个人，立刻明白了什么，于是好笑地翘起了嘴角，「那小艇我已经藏好了，你不用担心，他们肯定找不到的。」 「谢谢。」 「当然，如果遵从我的本心，我会直接把他们扔下大海。」弗洛里安旋即又说道，「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保持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背叛。」 晏云栖没有反驳弗洛里安的话，只是微微颔首。 他当然不是圣母，但他也知道，自己还是一个没有失去人性、没有失去同情心的人。就像亚伦，在被人类伤害了多次之后，依旧会选择帮助人类，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与弗洛里安是不同的，和亚伦更像是同类。 当然，此后这三个人是死是活，也就与他无关了。 第62页 -------------------- 第 51 章 晏云栖最后再看了看这三人，又抬起头，眺望向了大海。 暴风雨之后，大海已经温顺地归于平静了，只是一瞬间的事，甚至让人无法想像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巨浪滔天、倾盆雨下。此时，有日光洒落水面上，闪耀着莹莹的光点，海水復归湛蓝透彻，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感。 弗洛里安顺着晏云栖的目光看去，好奇问道：「晏教授，你看什么呢？」 晏云栖微微垂头，摇了摇：「回去吧。」 通过树林之中的重重陷阱，晏云栖和弗洛里安顺利地回到了三层小楼处。 黄允知依旧坐在壁炉前，捣鼓着无线电和发电机，姿势和动作都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壁炉内的火已经熄灭了，屋子里多了一点潮湿感。 弗洛里安立马又找来木料，生了火，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潮意才逐渐退去。 由于这个无名小岛远离安全航道，鲜有船只路过，因此，在下一个可能接收到无线电的船只到来前，他们恐怕需要在此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恐怕要好几年。 想到这里，晏云栖忽然感到深深的绝望。 他转头看了看弗洛里安和黄允知，发现他们的脸上也一时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相同的情绪。 也不知道亚伦怎样……晏云栖心头默默想着。 他突然发现，在没有办法自行离开这座无名小岛时，亚伦成为了他暗藏在心底、不能对人讲起的唯一希望。 他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和亚伦之间互相到底谁还欠着谁的愿望了。 当然，要生存下去，食物和饮用水是首先必须考虑的问题。 小楼里其实配备了十年前最为高级的海水淡化装置，但由于长期没有使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操作，这需要此后再检查修理一番，如果能正常使用，倒是免去了今后用水的问题，而如果检修不好、彻底坏了，就只能依靠老天下雨了。 不过，方才的一场暴风雨，倒是让这楼房自带的蓄水池内已经灌满了水，接下来好几天都不用担忧喝水的问题。只要将水烧开，便可以安全地喝，并且，日常的生活用水也是可以满足的。 至于食物，如今他们唯一拥有便是土豆，虽然能果腹，但毕竟营养单一，还缺少蔬菜和肉类。肉类可以直接去捕捞海洋生物，小楼里配有老旧但全套的捕捞工具。晏云栖虽然并不喜欢吃这些海里的东西，但为了活下去，也是可以接受的。 而蔬菜的问题就麻烦了一些，小楼里并没有蔬菜的种子，晏云栖决定抽空去丛林里找找有没有可食用的野菜，当他还生活在故乡时，曾跟着父母学习过辨识野菜。 做好了基本的打算，已经接近傍晚了，天色逐渐暗沉了下来。 三人找了一些土豆，晏云栖又从海边捡了几个贝壳，将这些东西用雨水来煮熟，勉强填了填肚子。 「各自找个房间休息吧。」黄允知提议道。 弗洛里安望着窗外的夜色降临，显得有些不安。 他想到的是海边昏睡的那三个人，虽然两方都是两男一女，但要是对方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地找到了此处，冲突起来，胜负也尚未可知。晏云栖是典型的长年待在实验室的研究人员，身体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也没有经过专业的格斗，而黄允知身体糟糕一眼便知，更是毫无战斗力。要知道，对方三人此前在斯诺瓦岛上都是做体力工作的，体格和敏捷力只会比想像中更好。 他开始有些后悔，没有直接处理掉那四个人。 「也不知道那三个人……」弗洛里安轻声道，「会不会找到这里。」 「天黑了，就算他们醒来，也不敢贸然入丛林……」晏云栖道，「况且他们已经有伙伴死在了刚入丛林的陷阱处，想来他们也会多掂量着危险程度。」 「放心吧，除了树林里的陷阱，这小楼周围也有全套安全措施的，我检查过了，也已经开启了。」黄允知打着哈欠，直接走向了三楼，她选择了三楼那间曾属于她的房间。 而晏云栖和弗洛里安则对视一眼，选了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 晏云栖停步在自己选择的这个房间的门前，门牌上写着它过去主人的名字：拉塞尔。 虽然他在研究海洋生物领域颇有建树，也结识了不少的顶尖科学奖，但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他是没有再继续从事研究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怎么了？」弗洛里安从隔壁房间探头出来问道。 「拉塞尔，你认识吗？」 弗洛里安眼眸微转，想了想：「从没听说过。」 由于累了一整天，晏云栖也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和弗洛里安道了晚安后，便进了这个曾属于拉塞尔的房间，将凌乱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和衣睡到了床上。 可即便是十分睏倦，这一晚，他也几乎没有进入深睡眠，总是在半梦半醒之时突然就被自己的某个念头惊醒，这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疲惫。 在清冷的月光投入窗户时，他终于坐起身来，默默回顾着自己离开大陆前往斯诺瓦岛、亲眼见证了斯诺瓦岛的消失、如今流落于这无名小岛的扯淡经歷，又想到故乡的亲人和莫名消失的亚伦，忍不住长长地嘆息一声。 第63页 而就在他再次考虑躺下入睡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很轻的开门声。 是弗洛里安？ 晏云栖有些诧异，这大半夜的，弗洛里安怎么会突然起床出门。要说是半夜需解决个人问题，可他的房间里是配备了卫生间的。 虽然好奇，但晏云栖并没有打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或者古怪癖好，就算弗洛里安是因为失眠而想去院子里散步，或者想到地下室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在各种胡乱的思绪中，晏云栖躺到了不算柔软、还散发着一股奇怪味道的床上，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并在天亮之前陷入了深睡眠中。 等到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他匆忙地穿好外套，下了楼。 一楼南侧有壁炉的房间中间，放上了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也不知是谁从哪里搬来的。桌子上有一瓶水，瓶子看起来有些陈旧骯脏，此外还有一个浅盘，三个圆滚滚的、小小的、还温热的土豆放在盘子中。 盘子下压了一张纸，看笔迹应当是弗洛里安所写： 「我去修海水淡化装置，黄教授去海边捡海鲜，你可以去丛林中寻找一下野菜，注意不要走太远，保证在安全范围内，天黑前回来。」 晏云栖将水瓶和土豆都放入了亚伦给他的皮包中，将匕首放入上衣口袋里。 此前皮包里的那盒火柴，他已经交给黄允知了。 随后，他离开了小楼，穿过布设了各种机关的小院，很快就进入了丛林。 -------------------- 第 52 章 晏云栖身上没有指南针，因为担心在丛林中迷路，并不敢远离平时走的那条路，只能在离道路不算远的范围内去判断一些野菜和野果。 实际上，这座无名小岛由于位置的原因，植被非常优越，各种野果子很多，只可惜大多是晏云栖不认识的。 而他认识的、可食用的野果，却由于季节和品种的原因，这个时节并不能很好入口。 最终，晏云栖只採摘到了很少的十几粒野果子。 随后，他又找到了一些蕨类植物。这些植物的嫩芽对人体有少量危害，但可以通过水煮的方式去除掉绝大部分的有害成分，也算是他故乡的一种常见食物。 他将野果子和採摘下来的蕨类植物的嫩芽放入了皮包里。 接下来，他又在树林里寻找了好几个小时，但再没有任何收穫。 当他再次揉着有些酸疼的脖子而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已经离丛林的出口不远了，耳畔已经迴荡着明显清晰起来的海浪与风声。 他想了想，决定也到海边走走，看看能不能捡到一些食物。 当然，也顺便看看那海涛白浪之中，会不会有那个能出发自己微弱灵感的人鱼。 他也相信，应该是由于亚伦曾经用精神力控制了他，才会让他对亚伦的存在有看了微妙的感知。 此时已经是午后，太阳高悬，光亮刺眼得很。清冽的海水推动着白色的泡沫，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晏云栖眯了眯眼，顶着烈日，走向了海边。 他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许久没有动作，像是一尊雕像。 亚伦?特纳，这傢伙究竟去了哪里？ 正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的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好几个人正在拖动很沉重的东西。 是那三个人？ 晏云栖心下一惊，连忙跳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礁石后面，躲了起来。 旋即，他悄悄地从礁石侧边露出一只眼睛，望向了那声音发出的方向。 正如晏云栖心中所料，那看起来憔悴了一圈的青壮男人走在前面，率先进入了晏云栖的视线。 青壮男人脸上有道明显的血痕，腥红的血几乎染满了他下半张脸，看起来是刚刚受伤不久。 他拽着一根绳索，用力往前拖拉小艇。 小艇被他们发现了？！ 晏云栖心头大骇。 但他按捺下心头情绪，继续远远地看着。 紧跟在青壮男人后面的，是一个双腿发颤的女人，她扶着小艇的船身。 而晏云栖立马就注意到女人的右腿处也在流血，也是才受伤的样子。 难道他们又闯入树林了？晏云栖望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不由得感嘆爱德华当年布置的陷阱机关实在是太过厉害。 走在最后的，是那个稍微瘦削的男人，他应该没有受伤，正用力往前推着小艇。 由于前面两人都受伤了，因此三个人的步伐就都显得很是艰难。 晏云栖此时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弗洛里安明明已经将小艇藏起来了，按弗洛里安的性格，是一定会藏到他们三人完全触及和想像不到的地方，但如今却被他们找到了。 而小艇是他们此后离开无名小岛的重要工具，如果他现在出面去抢，是肯定抢不过这三人的。 此时再去叫弗洛里安和黄允知，明显也来不及了。 晏云栖摸出上衣口袋里的匕首，脑袋里默默计算着如何拿回小艇的问题。 总之，就算是奋力一拼，也不能让他们将小艇带走。 就在那三人即将达到海边时，突然，一声枪响，从丛林中传出，至小艇上而止。 走在最后的那个瘦削男人应声倒地。 「什么？！」晏云栖瞪大双眼。 第64页 发生了什么事！ 走在最前面的青壮男人根本没管同伴的死亡，一声大吼，与那女人一道，更加奋力地将小艇拖入了海水中，然后两人一先一后地跳上了船，试图去点燃小艇的动力。 然而，他们发现，这条船无法发动。 「划！快划走！」青壮男人大吼。 这似乎于事无补。 生死关头，两人都是手忙脚乱的状态，况且两人都已经受伤了。 单凭人力，怎么可能让这小艇提上速度、逃离小岛。 那小艇只在原地转圈、无法前进。 就在此时，晏云栖看到弗洛里安面无表情地从丛林中走了出来，朝着那原地打转的小艇抬起了右手。 他的食指微动，扣动扳机，一道电光从枪口喷闪而出。 旋即，只听到海面上传来一声惨叫，伴随着又是震耳欲聋的几声枪响。 以及不算太大的落水声。 晏云栖浑身发颤地望向了海面，那艘小艇上已经没人了。 弗洛里安正准备把枪收好时，这才发现了站在远处的晏云栖。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但极快地便恢復了正常。 他平静地走到了晏云栖面前，冷静地说道：「今早在小楼里找到了一把枪……」 晏云栖看着他，没有说话。 弗洛里安继续说：「小楼里的海水淡化装置已经修好了，我本来打算来看看小艇的情况如何，没想到这几人居然发现了我藏小艇的地方，所以……」 弗洛里安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显得非常平静，犹如在说今天天气如何、晚上吃点什么之类的话题，丝毫不觉得就在刚才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就已经轻易地夺去了三条生命。 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害怕小楼地下堆满了人鱼尸体的房间？ 如果不是假装的，只能说，也许整件事都在他计划之中，他早就想好了要如何杀掉那三个人。 晏云栖看着弗洛里安，一时都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 他没有进入过战场，没有直面过如此直白的死亡，更没遇到过这样的杀人方式，更何况杀人者是他非常熟悉的同伴。 「对了，你拿着。」弗洛里安将枪放到晏云栖的手中。 晏云栖只觉手心滚烫。 而弗洛里安抿嘴笑了笑，朝着大海跑去，一头扎入了水中，又随即在不远处冒出头来，游向了那停着的小艇。 大约十分钟后，他划着名小艇，回到了岸边。 晏云栖走上前去，帮着弗洛里安将小艇拖上了岸。 「你再等等。」弗洛里安说。 接着，他走到瘦削男人的尸体旁，拖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入了海水之中。 海浪翻滚了几下，瘦削男人彻底消失了。 晏云栖看着这一切，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但他并没有过多地评价这件事，只是默默得与弗洛里安一道，将小艇放置到了安全的地方，随后一起穿过丛林，回到小楼，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餐。 晚餐的主食依旧是水煮土豆，但因为配上了海鲜、水果和野菜，这顿饭算是近段日子以来吃得最为满足的一顿。 弗洛里安背对着壁炉坐着，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在斯诺瓦岛上时，我并不珍惜那些食物，觉得不过是平平无奇、每天都能吃到的东西，但现在才知道，煎牛排、炸鸡、啤酒、葡萄酒……真是奢侈啊……」 黄允知吃完最后一块土豆，想了想，道：「这里应当是储存有啤酒的，但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 不容易变质、又能够补充水分的啤酒，是生活在海上的人常备的饮品。 弗洛里安双手一拍：「待会儿我去找找。」他看向晏云栖，「晏教授，一起？」 晏云栖摇摇头，站起身来：「不了，今天有点累，我先想去睡了。」 -------------------- 第 53 章 夜色降临，晏云栖躺在不算柔软的床上，又是无法入眠。 他的眼前似乎还是血红的一片。是冷静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弗洛里安，是那三个人中枪时的绝望尖叫。 虽然弗洛里安给了足够有效合理的解释，但他还是有很多问题想不通。 比如，这无名小岛是远离安全航道的，这几个人就算找到了小艇，也完全没有理由立马就要离开这座无名小岛。他们都知道，在缺少燃料、食物、方向的情况下，小艇根本达到不了哈维岛，离开的结果，也只能是在大海上漂泊，最后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再加上他们身上所受的伤…… 可以合理地推断，他们的行为，并不是像是主动的，更像是被迫的，被人有意无意地引导下，找到了那只小艇，最后不得不划船离开。这是他们最后活命的希望。 当然，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们活下来的打算。 谁会这样做。 晏云栖心头一凛，随即又显出一些不安与失望。 毫无疑问，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弗洛里安。 在他们拿到小艇后，弗洛里安立马就出现了。在他们登上小艇后，弗洛里安也立刻开枪射击。 他直接对爱德华负责，枪法自然是没有疑问的。 但在此之前，晏云栖甚至不知道弗洛里安身上有枪。也许的确如他所说，是在小楼里找到的吧。 第65页 想到这里，晏云栖又联想到了弗洛里安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是我，我会直接把他们扔下大海。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保持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背叛。」 晏云栖勐地坐起身来。 将这一系列不算复杂的事情联繫起来，不难判断，弗洛里安应该是故意让那四个人找到小艇的。随后，在他致命的枪口威胁下，三个人被迫上了小艇，这就为他射杀他们提供了完美的理由。 昨天半夜，他听到了弗洛里安偷偷离开房间的声音，想来那时候，弗洛里安应当是去石滩找那三个人，顺便将小艇所在的位置暴露给他们。 当他们死了后，弗洛里安又能顺理成章地拿回小艇。 对弗洛里安而言，他并没有任何损失。 想到这里，晏云栖已觉得浑身都有战慄。 他想不到，这个与他合作了不算短时间的、性格跳脱、但为人处世都没有大问题的年轻人，竟然有着那么残忍血腥的一面。 刚想到这里，突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晏云栖立马警觉问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弗洛里安有些慵懒的声音，「弗洛里安。」 晏云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他下床，开门，借着月光，见弗洛里安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外，双手各举着一杯啤酒。 「在地下室找到的，我尝了尝，还可以喝。」 晏云栖没有多说，微微点头，接过了啤酒，坐在床缘。 而弗洛里安则拖来了一把椅子，与晏云栖相对而坐，大口大口地将满是泡沫的金黄色液体灌入了喉咙。 「弗洛里安……」晏云栖小口抿了一点酒，只觉得这啤酒虽然味道醇厚，但苦味很是突出，也不知道是时间久了缘故，还是当年海上的人们就喜欢这种风味，「我想问问你……」 「唔？」弗洛里安仰头喝完了杯底最后一口酒，莫名地抬起头来，打了个酒嗝，笑了起来，「抱歉，好久没喝酒了，有点不习惯。」 晏云栖刚要出口的话被这一插曲打断，让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弗洛里安太过恶意揣测了。 毕竟此前他被那三个人故意绊倒推攮，掉入了海里。他们对他是怀有真实可见的迫害之意，的确是罪不可恕的。 而弗洛里安所做的一切，从根本来说，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况且，还不是为了弗洛里安他自己，是为了他。 晏云栖咽下了疑问，盯着月色下啤酒泛起的泡沫。 泡沫又一点点地破碎。 「等什么时候我们能回到大陆，我就去y国找你喝酒，」弗洛里安将酒杯放到桌上，「不知道y国的啤酒怎么样，我没喝过。」 「我可能会回故乡一趟，我十年没有回去了，」晏云栖轻声道，慢慢啜饮着这苦味甚为浓郁的酒，「我其实也考虑过，要不要辞掉y国的工作，回h国找一份类似的研究工作。毕竟，只有实验条件足够，在任何地方都可能继续做研究。」 「是为了未婚妻，」弗洛里安笑了笑，右手食指不经意地在额头上抓挠了一下，「还是考虑结合结婚？」 晏云栖讶异了一剎，勉强笑了笑。 此前路在哈维岛时，黄允知曾在众人面前提到了他有未婚妻，当时弗洛里安也在场。 他倒也没有过多地解释，只轻言道：「她去世了，就在不久之前。」 弗洛里安惊讶地微张着嘴：「为什么？」 「遇到了匪徒，」晏云栖隐去了其中的一些不堪的细节，「被杀了。」 弗洛里安没有多问，双手在两膝上摩挲着：「节哀。」 晏云栖抿嘴，摇摇头。 「那你还会结婚吗？」弗洛里安突然追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突兀，晏云栖抬头，笑了笑，淡淡说道：「弗洛里安，你还年轻，对婚姻、对爱人有嚮往，而我比你年纪大了许多，对这些事倒也没什么想法。能遇到灵魂契合之人，在一起也可以，如果没有，自己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再说，这世界上哪能就什么都如自己所愿」 说到这里，他不由再度想到了亚伦，想到他说「我和你结婚，也不是不行」。 他微微嘆息。 也不知道亚伦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晏云栖抬眼望着窗外。 窗外是深沉的黑夜，只有点点繁星缀在黑丝绒般的天空。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此时他莫名多想了几分，好奇着如果自己对亚伦说「可以，成交」，亚伦会不会重新出现在那礁石上，轻轻摆动着他那巨大的、绚丽的鱼尾，犹如天使羽翼，犹如天边彩虹。 -------------------- 第 54 章 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这一日真的太累了，在弗洛里安拿着空了的两个酒杯告辞离开之后，接下来，晏云栖倒头就睡，整一夜都睡得比较沉，中途没有再醒来，于是天刚亮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清醒了。 他穿好衣服，出了房间。 小楼里很安静，光线更显得暗沉，黄允知和弗洛里安都还没醒来。 他去了一楼南侧的房间，将壁炉里的火再燃起来，到蓄水池里取了水，煮上几个土豆。 等土豆已经煮得足够软烂，晏云栖吃了两个，把剩余的土豆放在盘子中，留给黄允知和弗洛里安。 第66页 随后，他准备出个门，打算再到丛林里去寻找点今天可以吃的野菜和野果。 刚要出门，这时，一直放在桌上的无线电突然「滋滋滋」响了起来。 晏云栖顿时心跳加剧，连忙上前，按下电键。 几分钟后，他冲上楼，先后敲响了黄允知和弗洛里安的门。 「有消息了，有人来接我们了！」晏云栖掩饰不住喜悦。 「谁啊？」弗洛里安揉揉眼睛。 从三楼下来的黄允知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晏云栖。 「杰恩，」晏云栖道，「杰恩?艾德里安，他说大约傍晚时，船只就会到达。」 不仅是弗洛里安，就连黄允知灰暗了许久的目光都迸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既然是杰恩来接他们，这就意味着几乎不会出问题了。 就算是突然天气大变，除非是极为严重的暴风雨，杰恩带来的船只也不会像之前那艘一样急忙离开。 而即便真的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而离开，杰恩知道了这座小岛的坐标，之后还是会回来接他们的。 吃下了这颗定心丸，三人的心情顿时也好了不少，黄允知和弗洛里安在随意吃了土豆早餐后，便各自回屋收拾东西，等待着接下来的救援。 晏云栖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只是拿上了那个皮包。 就在他准备将匕首装入皮包时，窗外忽过一阵风，吹动了树枝，他转头去看，匕首落在了地上，滑入了床底。 犹豫了十来秒种，晏云栖还是决定去将那匕首找出来，以防此后或许还有用途。 于是，他趴下身去，伸手去够那匕首。 很快，他抓到了匕首，但也顺手扯出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晏云栖诧异地看着那张沾满了灰尘的纸。 他抖甩掉灰尘，发现那张纸已经黄损破旧了，但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看出这张纸是被认真叠好的。 晏云栖随手将匕首放入了上衣口袋，席地而坐，展开了那张纸。 这是一张地图，是这座无名小岛的地图。 晏云栖虽然在这岛上已经呆了好些日子，但由于对未知的恐惧和其他不断发生的事情，他实际活动的范围其实非常有限，局限在了小楼穿过树林直至海边的这个范围内，甚至没有弄清楚这座小岛究竟有多大，岛上?又有些什么事物。 这张地图正好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从地图上看，这座无名小岛的面积大约只有斯诺瓦岛的五分之一左右，岛上地形不算陡峭，海岸线上有着众多的海蚀与海积景观。 而丛林几乎占据了小岛四分之三的面积。他们所在的这个小楼房，则正是位于丛林中心偏西南的位置。那有着三面石壁的石滩，则也是在小岛西南偏北的方向。此前小艇登岛和离岛的地方，是在偏正南方向。 弄清楚了小岛的全貌，晏云栖正好将地图折好，突然看到在那三面石壁再往北不远的位置，被人用铅笔轻轻地画了一个圈。应该是由这个房间过去的主人，那个叫做拉塞尔的人画的。 「什么意思？」晏云栖自语，满是好奇。 他盯着那个圈看了许久，以比例尺估算着距离。从这个小楼走到三面石壁的石滩、再走到画圈处，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左右。 现在还是上午，距离中午都还有好几个小时。距离杰恩可能到来的时间，则还有接近十个小时。 晏云栖思索了片刻，准备在离开这无名小岛之前，去看一眼那个圈内标记着什么事物，或许就能因此弄清这位叫做拉塞尔的研究人员隐藏的秘密，弄清楚他为什么十年前能受邀在此对人鱼进行研究、但此后却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了。 当他刚出了房间，迎头便看到黄允知走了过来。 黄允知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望了望弗洛里安房间，又转头回来：「要出去？弗洛里安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在房间，」晏云栖摇头「我出去走走。」 黄允知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晏云栖一时有点尴尬，只得勉强笑着，下到一楼，出了这小楼。 他这才发现黄允知还跟在他身后。 「黄教授……」晏云栖不解地看着黄允知。 「你不是出去走走吗？」黄允知说，「我也出去走走，一起吧。」 这太过直接的邀约让晏云栖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只能点点头。 两人一路沉默地沿着熟悉的路出了丛林，直至海边。 晏云栖很想告诉黄允知他想自己走走，却听黄允知说：「你想去哪里，领路就行，我跟着你。」 晏云栖无奈地在心里长嘆了一口气， 随后，他和黄允知往西南偏北的方向走，直到那三面是暗灰色石壁的石滩。 黄允知自从在哈维岛上被变异海洋生物咬了之后，身体一直很孱弱瘦削，再加之在海上漂泊、在这无名小岛上食物匮乏，走到此处，她已是满头大汗、气喘不已。 「黄教授，我还想继续走走，可能有点远，你是回去休息，还是继续一起走？」晏云栖转头对黄允知说道。 但也不知何为，晏云栖听到黄允知很坚定的回答：「继续吧。」 晏云栖只觉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回绝，只能颔首，继续往前走着。 走过了石壁，晏云栖一边扒拉着茂密生长的树枝，一边随口问了一句：「黄教授，你十年前在此处进行人鱼研究，有一个研究人员叫拉塞尔，你还记得吗？」 第67页 「记得，」黄允知没有丝毫迟疑，「你住的那个房间，不就是拉塞尔的吗？」 「所以，这位拉塞尔……」 「他死了。」 晏云栖的话还没说完，黄允知已经抢先回答了。 晏云栖脚步微顿。 「他死在这座岛上，」黄允知也顺手拽开着树枝，嘴角挂着一点冰冷的笑，「你要去的地方，是他的坟墓，对吧？」 -------------------- 第 55 章 晏云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震惊。 倒也不完全源自于知道拉塞尔的死亡，而是拉塞尔在死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死，还知道死之后会被埋在哪里，提前将坟墓的位置在地图上标註了出来。 黄允知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说道：「你住在他的房间，我想，应当是在房间里发现了他留下来的什么东西吧。否则按照正常的逻辑，我们都会安安静静地在小楼里等待杰恩的救援，而不会到处乱跑。」 「这个方向的确是去往拉塞尔的坟墓的，当初他下葬，我也在现场，」黄允知继续说，随即嘴角抹上了一缕嘲讽的笑，「不过，肯定不像凌怀钧下葬时那么隆重、那么多人参与，拉塞尔的葬礼，也不过这岛上的几个人参加罢了。」 黄允知又突然提起凌怀钧，晏云栖不由感觉被噎了一下，但立马就转移了话题，问道：「他……我是说拉塞尔，他为什么会去世？」 黄允知没有情绪地笑了一声：「到了再告诉你。」 又走了近一个小时，两个人从三面石壁的石滩沿着丛林边缘继续往北，随后又进入到了一片石滩。 这一片石滩没有了周围的石壁耸立，后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前面是浩瀚无垠的大海，视野非常开阔。 只是在这片开阔之中，有一处垒砌起来的石子堆，与周围平坦的石滩显得格格不入。 「就是那里。」黄允知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那石子堆。 晏云栖也没有再往前走，驻足下来，好奇地说道：「我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一张地图，上面标註了这个地方。可是，如果是拉塞尔自己标註的，他怎么知道你们会把他埋在这里？」 「很简单，」黄允知嘴角噙笑，「因为是他自己选择死在了这里，提前挖好了墓穴，现场留下了想要长留于此的纸条。」 晏云栖微微张嘴，发出了一声不解：「他……是自杀的？为什么？」 「不，不是自杀。」黄允知背着手，走向了海边，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进了大海里， 大海如同一只怪兽，吞下了石头，没有残留任何痕迹。 「是他选择、让其他人在此处杀了他。」 听到黄允知的解释，晏云栖深深喘出一口寒气：「其他人杀了他……是当时在这里的其他研究人员吗？」 他的脑子里迅速浮出了很多名字，这些名字都留在了小楼的每个房间的门牌上。他快速地回想着每一个人，发现这些人、包括黄允知在内，如今都在活跃在世界各国的科学界，名字都是响噹噹的。 黄允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说道：「他的死因，是颅内血管爆裂。」 「什么？！」 又是自杀，又是其他人杀了他，又是颅内血管爆裂，这…… 「这样说，你应当明白兇手是什么人了吧？」黄允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晏云栖，「自然是人鱼，自然是人鱼的精神力……」 「为什么……」 黄允知的表情瞬间变化，最后显出了狰狞：「就是因为人鱼，是人鱼做了这种事情！正是因为如此，当我的孩子、我的丈夫还有其他很多人，当他们的尸体被找到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兇手是谁！是这种噁心的生物，这种该全部死绝的生物！」 「黄教授，我想你对亚伦是有一些误会，」晏云栖连忙说道，「其实关于你亲人的离世，我听亚伦说过，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 话还没说完，他感到额头一阵剧痛勐然袭来，整个人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 「额……这……」晏云栖几乎没法思考。 他感到头部的神经如同被撕裂了，脑子像是被人用巨锤一下一下地砸，又像是有人用电钻在脑子里搅动，让他肺部犹如一阵阵地涌着血腥。 他略微抬头，看到一旁的黄允知也是同样的状况，她跪在地上，用力扯着头髮，崩溃地惨叫，她的眼睛、耳朵、鼻腔、嘴角开始流出一点点的鲜血。 「黄……」晏云栖正要开口说话，也感到肺部那股血腥味伴着铁锈的刺激，突然钻入了自己的喉咙，让自己想吐又吐不出来，窒息感逐渐明显。 他看到有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眼前的石头上。 他现在的状态，只怕和黄允知是一模一样的。 这……这就是……人鱼的精神力？ 是人鱼的精神力正在摧毁人类的大脑！ 哪里来的人鱼！？ 不会是亚伦，亚伦不会做这种事！ 那会是谁！？ 在晏云栖逐渐模煳的视线里，他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黑点。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那的确是一只人鱼，一只冷冷看着他们、试图用精神力使他们颅内血管爆裂而亡的人鱼。 第68页 「不要……不……」晏云栖整个人已经瘫软了下去，觉得再不过几秒钟，自己就会彻底死去。 黄允知也已几乎昏厥了过去，只不过她腥红的双眼还在努力地睁大着，看着晏云栖，嘴角挂着一点嘲讽之意，嘲讽着所有为人鱼辩解的人，也包括眼前这一位。 突然，在急速的脚步声中，几声枪响就像是刺破乌云的闪电。 晏云栖脑中的剧痛一下子得到缓解，如同炎热酷暑中突然得到了一杯冰啤酒，如同在绝望时获得极大的惊喜，瞬间将人从死亡的边缘拉扯了回来。 他只觉已经快撑到爆裂的神经血管立马恢復了平静，一念地狱一念天堂，几秒钟就在生与死之间兜了个轮迴。 「唿……」他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在花了好几十秒时间终于缓解了一切不适，让身体回归到了自己的控制中。 他抬眼，见有人站在他与黄允知的侧旁，挡在了他们与大海之间，手中的枪口还冒着白烟。 「弗洛里安？」黄允知先惊唿了一声。 弗洛里安低头，将黄允知扶起身。 「那只人鱼呢？」黄允知有些身形不稳，继续追问道。 「被我打中了，逃跑了，」弗洛里安收起□□，莫名地望了那石子堆一眼，又看了看两人，一脸不解，「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 第 56 章 「那你呢，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晏云栖问。 弗洛里安伸手，拉住晏云栖的右手，微微用力，将晏云栖也拉了站起来。 「我见你们都不在小楼了，便出来看看，」弗洛里安将□□收起，双手合在一起，摩挲着，「到海边，发现石壁附近有树枝被扒开拽断的痕迹，于是便顺着印记找了过来，还没到呢，听到黄教授的声音……」 黄允知揉着额角，语气中还残存着害怕：「幸好你来了，否则我们恐怕已经死了。」 人鱼的精神力要摧毁人类的颅内血管，不需要对人类眼神接触，只要在合适的范围内，前后不超十来秒的时间。具体要花多久时间，与人鱼自身精神力强大与否有关。 「人鱼怎么会突然袭击你们，我看那人鱼的样子，应该不是亚伦?特纳吧？」弗洛里安说着，眼神微微瞥过晏云栖。 晏云栖抿了抿唇。 「不是亚伦。」黄允知替晏云栖回答。 弗洛里安面上神色又变了变，但没再多说。 晏云栖对那人鱼的身份和动机也有一定的猜测。 那人鱼应当就生活在附近，否则不会在他们刚达到此处时，能那么快地就对人类发动攻击。 再往深处想一想，拉塞尔当初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最后他也的确是因颅内血管爆裂而死、是因人鱼的精神力而死。那么，是否可以证明拉塞尔当年提前与一只人鱼协商好了，他独自来到此处，挖好墓穴，留下字条，由人鱼动手。 当然，这一切猜测也不过只是晏云栖一人的猜测，这其中的隐秘和因果，大约只有当初的拉塞尔一人才知晓了。而他已经死了，也就没人再能去揭开那一段过往。 而那一只人鱼，是在守护着拉塞尔的坟墓吗？ 经歷了这一番惊吓，黄允知已经浑身脱力，最后是由晏云栖和弗洛里安轮流背着，才最终回到了小楼。 此时已到中午，黄允知没有吃任何东西，只说需要回房间睡一觉，以恢復体力。 晏云栖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还没到吃不下饭的地步，反而是觉得飢饿感更甚了。 弗洛里安让晏云栖休息，独自准备着午饭。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抓来了一些虾，用虾头煎出了油，最后以虾肉、蕨类食物、酸涩的果子、土豆煮成了一锅汤，味道居然出奇地不错。 两人吃完后，便走出小楼，并排坐在了楼前的楼梯上，听着周围丛林唿啸而过的风声，感受着阳光穿梭于云层间时明时寐的光。 「其实这样也不错。」弗洛里安轻声说。 「什么？」晏云栖转头看他。 「我是说，找个无人的地方，有这样一栋楼房，门前小院，种些蔬菜水果，养点鸡鸭鱼鹅，这样的日子不是挺好的吗？」弗洛里安微笑着，「不像现在的工作，天天计算着要如何记录数据，如何写报告，如何对高层负责，仔细想想，还真的心累啊。」 晏云栖笑道：「这样说来，你倒是挺像我们h国人的。『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感觉，我想我也是喜欢的。」 弗洛里安也笑了起来。抬头，望见一片云朵缓缓从空中掠过。 临近傍晚，晏云栖三人已到了海边等候。 远远的，只见一艘船停在了海面。看起来，那并非是他们前往斯诺瓦岛、或后来爱德华离开斯诺瓦岛时所乘坐的那一艘。 但杰恩带来的船只，吨位的确可观。 上次那艘船到来时，这片海域正是暴风雨的前奏。而这日天气晴朗，大朵大朵的白云悬在天空，落在海面，非常适合与这座无名小岛告别。 只不过那艘被藏起来的小艇最后也没有派上用场，杰恩直接让水手乘坐崭新的小艇，靠上了无名小岛的海岸线。 三人乘上了小艇，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得到了似乎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愉悦。 互相一看，皆都显得灰头土脸、满是疲惫。 第69页 「我要先睡他个三天三夜，等回到大陆，我就到处去吃个三天三夜，」弗洛里安笑着，转头道，「你呢晏教授？」 「处理一下没完成的研究吧……额，上船后也得先睡上一阵子。」晏云栖没什么情绪地说。此刻，大约是突然放松下来的缘故，他感到了无比的疲惫。 弗洛里安又看朝黄允知：「黄教授会做什么呢？」 黄允知嘴角微动：「去公墓探望我的亲人。」 这一句话，立马这气氛瞬间降低到了冰点，一时间空气都显得尴尬，连负责驾驶小艇的水手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瞥朝了海面。 晏云栖望着小艇离海岸线越来越远，左右环顾，不断眺望着远方，眺望着看不见边的大海的远处。 但还是见不到亚伦。 他想，如果自己离开了这无名小岛、回到大陆，甚至于后来回到h国，只怕再也没机会见到这只绝美的人鱼了。 瞬间，他只觉胸口有些发闷，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很快，水手将小艇开到了杰恩带来的船只下方，软梯放下，几人慢慢地沿着梯子登上了船，站到了甲板上。 有了一种久违的、无比的踏实。 杰恩一见晏云栖，连忙上前一步，礼节性地拥抱了他一下：「晏教授，受苦了。」 「谢谢你，杰恩。」晏云栖诚恳地道谢。 「不客气，」杰恩微微颔首，「我说过，如果遇到任何不好的状况，用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方法联繫我，我会来帮你。」 听完这话，晏云栖心中忽有一点疑惑，但他实在太过疲惫，没有深究，见杰恩又与弗洛里安、黄允知分别问候，才由杰恩安排的士兵将他送回房间休息。 吃完杰恩派人送到房间的简单小食，又好好地清洗了全身、换上了崭新的睡衣，晏云栖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站在全身镜前，发现自己除了不可避免的一些消瘦以外，和以往的模样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随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船只行驶的机械声与海浪拍打船只的哗啦声，只感到此前经歷了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可怖的梦。 还好现在，梦醒了，回到了正轨上。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大海做序的歌声，黑暗如同被光明拉开了一道口子。 晏云栖突然从梦中惊醒。 -------------------- 第 57 章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晏云栖揉了揉额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凝目环顾四周，确定了自己是在船只上房间里面，而不是在海上漂泊，或者在无名小岛上的那栋小楼。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站起身来，抬眼瞧了瞧挂在墙上的壁钟，发现此时已接近天亮时分。 也就是说，他坐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一整夜。 「的确是太累了。」晏云栖自语道。 旋即，他步入了卧室，又把自己裹入了柔软如云朵一样的被褥中。 很快，他又再度睡着。只是这一次的睡眠，就不如刚才那样深沉了。 迷迷煳煳的梦里，耳畔又似乎迴荡着歌声。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中午了。 他穿上了杰恩让人送到房间的全新套装，去到餐厅享用许久没有享用过的。 一进到餐厅，飢肠辘辘的感觉瞬间袭来。 他取了食物，寻到座位坐下时，一身军装打扮的杰恩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杰恩，还是再次表达感谢。」晏云栖诚恳地又道了谢，旋即又好奇地问道，「只是我比较疑惑，那座小岛……嗯，那座小岛并不在任何地图上，附近也没有安全航道，你怎么会接收到无线电信号？那里很难有船只路过，除非是迷路。」 杰恩面色微微变了变，但还是保持着挺拔庄重的表情与姿势。 他放下刀叉，从口袋里取了一件裹着软布的事物，放到桌上，推到了晏云栖的面前。 晏云栖诧异地拿起那事物，将裹在其上的布揭开，豁然瞪大了双眼。 「这是……我的眼镜？」 可是，这眼镜明明是在他逃离斯诺瓦岛、被那四个人推下大海时，就已经遗失了的，大海茫茫，怎么可以找到，又怎么会在杰恩的手里？ 晏云栖不明所以，安静地看着杰恩，等待他的解答。 杰恩的表情几经改变，才慢吞吞地说：「离开斯诺瓦岛后，爱德华上将的船只就近在哈维岛修整。因为爱德华上将的指令，我必须等待他的船只整修完毕、往大陆出发，才能自由行动……」 这是在向我解释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晏云栖想。 杰恩继续说：「一天夜里，我在负责海边巡逻时，遇到了亚伦?特纳…… 「他说他等了我好几天…… 「随后，他交给我这副眼镜，我认出是你的。 「亚伦他告诉了我你们所在的位置，我才藉此向爱德华上将请示，然后指挥船前往那无名小岛附近。」 杰恩说到这里，晏云栖恍然，只觉自己的一些疑惑揭开了。 在此前那艘船离开后，亚伦失去了对那四个人的控制，随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来是去找杰恩了。 想来亚伦应当是担心他们三人会长时间困在无名小岛上，只能主动地去寻找救援。 但哈维岛毕竟比较远，他又在海里等了杰恩好几天，才找到机会与杰恩说话。 第70页 但杰恩在解释时，晏云栖只觉他说话间目光闪躲。 那座小岛是爱德华的秘密之一，他怎么可能允许杰恩前往小岛。 「杰恩，爱德华真的是允许你……」 杰恩脸上莫名浮起尴尬的红，他用手抵住嘴，轻咳了几声，但没有再重新解释经过。 晏云栖只得换个角度问道：「那……亚伦呢？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杰恩声音很低，「其实，就在海边，在他跟我说你的事情时，他被爱德华上将发现了。」 晏云栖心头咯噔一跳。 「但我必须对爱德华上将负责，这是我的使命所在，你明白，我也明白，因此我和其他人都接到了爱德华上将的指令，奉命围剿亚伦。爱德华上将说，不论任何手段，不论亚伦的状态，抓到了，伤到了，弄死了，都可以，」杰恩说，「我跟着大部队，将亚伦围困在了浅水区，虽然我有意放走亚伦，但他还是被其他人的枪击伤到，我看到海面上冒出一朵血花，他便沉入了海底，不知生死。」 这段话，杰恩说的很慢，也没有过分地渲染整件事情的过程。 可晏云栖在沉默地听完之后，双眼还是有些忍不住地发红。 「然后，爱德华上将就派我们出海，继续寻找亚伦的下落，于是我接管了这艘船，离开了哈维岛，按照亚伦指明的方向，来接你们。」 杰恩说完，埋头吃了点东西，又喝了一杯混合果汁。 「我会跟爱德华上将说，是在海上遇到了你们三人的。因为你们是受军方邀请去的斯诺瓦岛，我相信爱德华上将并不会反对由我送你们回大陆，并给予你们之前约定好的酬劳和薪水，」杰恩眨眨眼，「嗯，记住我说的，别说错了。」 「那水手们……」晏云栖有点迟疑。 「都是我的人，他们也会保持一致的口供，你放心吧。」 杰恩走后，晏云栖迅速地吃完了东西，到甲板上休息。 他依在扶栏上，眺望大海，吹着海风，心神却一直不宁。 亚伦受伤了，沉入了海底。那昨晚夜里听到的歌声，是他的，还是幻觉？ 「晏教授！」 晏云栖的思绪正在没有着落地到处乱飘，突然听到弗洛里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看到这位黑髮褐瞳的年轻人正朝他快步走来。他也已换了全新的套装，看起来比此前精神多了。 「咦，从哪里来的眼镜？」弗洛里安看着晏云栖的脸，诧异问道。 「向杰恩要的。」晏云栖随口说。 弗洛里安倒是也没多问，双手交叉，搭在扶栏上，笑眯眯地望着天边。 极遥远的天边，一点暗色的轮廓像是慢慢从大海中冒了出来，然后渐渐的有了更细緻的轮廓、更清晰的颜色，甚至还有了细密杂乱的声音。 「哈维岛，我们又来了！」弗洛里安朝着远方大声叫起来。 晏云栖心里也有几分雀跃的，虽然登上了杰恩的船，但始终还是有种脱离人类社会的寂寥感，而现在看到了熟悉的、热闹的人类活动场景，一颗心才真正稳稳落了地。 舷梯放下，船上众人按要求下了船，杰恩则要去向爱德华復命。 走在舷梯上，杰恩回头对晏云栖道：「晚上可以住在岛上，休闲一下。」 晏云栖点头。 他还是准备去住黛丝的旅馆，弗洛里安和黄允知也跟他同行。 走进旅馆大门，正在算帐的黛丝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见到是晏云栖，她颇有些诧异：「晏……晏教授，那么快又来了？」以往大多是相隔大半年或者一两年，才可能会来一次。 还没等晏云栖回答，黛丝又感嘆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嚯，对了，前阵子，哈维岛附近海域有炮击，有枪响，我还以为战争又开始了，战火烧到哈维岛了呢。」 -------------------- 第 58 章 晏云栖如愿地住到了四楼顶楼的套间。 只不过今天，他没有了以往游泳泡澡喝红酒的兴致，偷偷向黛丝问清楚了那时发生炮击枪响的地方，趁着夜色，一个人独自前往。 他也没指望过会见到亚伦，毕竟他受伤了，在众人面前沉入了大海。 况且，如今这是在哈维岛上，到处都有爱德华的手下和眼线。 军方所有人都在追捕亚伦，他不可能冒险出现在这里，晏云栖也不希望他会出现在这附近。 而晏云栖也不过是想去看一看，猜测着当时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发生激烈冲突的地方正是在弗洛里安曾带晏云栖和黄允知去看变异的希氏弯喉海萤之处。 如今，这里的沙滩不像之前那样平整干净了，整条海岸线都被车船炮甲夷得满目疮痍，到处坑坑洼洼，沙滩上散落着各种各样钢铁制成的碎片，空气中甚至还能隐约浮现着火药味。 只不过，还是有为数不多的变异海萤存在，它们星星点点的幽蓝光芒随着海浪起伏，像极了他此时微弱而倔强的希望。 第二天，晏云栖在清晨的日光中转醒，下楼去吃旅馆内提供的免费早餐。 黛丝端上了黄油烤蘑菇、香草拌芒果和一杯红茶，是他以往喜欢的早餐搭配。 就在晏云栖与黛丝闲聊着时，弗洛里安风尘僕僕、一头大汗地从旅馆外进来，看到摆放在桌上的红茶，也没多问，端起茶杯便一口气灌了下去。 第71页 茶水下肚，他这才喘过气来，缓缓坐下，气急败坏地说道：「天还没亮，我就被爱德华上将派人了叫去，问我从斯诺瓦岛崩塌到我们被杰恩救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我只能按照和杰恩约定好内容来讲。 「只是我没想到我居然会那么倒霉，那个青壮男人的尸体居然在大海中漂了很远，被爱德华上将的一个手下捡回了哈维岛。 「他身体中的子弹被掏了出来，你知道，上面有可供辨认的符号。 「于是，爱德华上将询问我情况，唉，我只能承认是我在小艇上时开枪的。 「嗨，这就害我被罚跑了十公里，大早上的，跑了十公里啊！」 弗洛里安语速极快，说得噼里啪啦的。 黛丝听到开枪杀人时，忍不住「嘶」了一下。 晏云栖的眉心也微微跳动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过多地评价这个事情，转头对黛丝道：「黛丝，麻烦再来一杯红茶吧。」 又「咕咚咕咚」地将一整杯茶灌下肚，弗洛里安终于彻底缓过劲儿来，脸上又浮出了笑容，看着晏云栖说道：「对了，爱德华上将说，会将我们送回大陆。」 「什么时候出发？」 「过了午后，」弗洛里安说，「对了，还有伊莎贝尔、克劳，还有其他好些人，他们在另外一座岛，我们沿途会接上他们。」 「他们也在？真好。」晏云栖笑了笑。 从斯诺瓦岛仓皇离开时，他不知杰恩是否按照两人间的约定，将岛上其他人都一併带上了船。 现在看来，杰恩的确是个极为靠谱的伙伴。 只不过，杰恩从属于爱德华，一言一行都要遵从爱德华的意志。 就算他与杰恩有了超过十年的交情，但杰恩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永远都会是权衡之后的。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算是有了生死之前的感情，但杰恩永远都只会是个普通朋友。 过了午时，一艘巨大的混合动力船拉响了汽笛，从哈维岛出发。 晚饭后，船只到达了一座有着原住居民的小岛，伊莎贝尔、克劳等人登上了船。 晏云栖等人在甲板上迎接。 所有人都是死里逃生，再一次见面，忍不住寒暄交谈了很久，直至深夜，众人才各自回房。 晏云栖坐在沙发上翻看过期的报纸，听到房门被敲响，伴随着克劳的声音。 头髮和鬍子都乱糟糟的克劳进屋后，就像以前一样，随意往椅子上一坐，迫不及待地就问道：「晏教授，后来你们怎么处理了人鱼亚伦?特纳？解剖了吗？」 「没有。」晏云栖摇摇头，如实回答。 「真是可惜了，」克劳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我对这样的变异海洋生物实在太好奇了，它们……究竟是人，还是鱼，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变异而来的……」 「其实，人鱼并不是因战争武器的污染而变异的，他们与人类一样，天然便存在于这个地球上，生活在海洋中，」晏云栖试图解释，「你其实可以把他们也理解为一种类同人类的、具备了高级智慧的物种，只不过它们与人类生活的地方不同、习惯。」 克劳微微长大了嘴，旋即他摇摇头：「怎么可能。」 「的确如此，在战争之前，也就是十年前，黄教授就已经接触到人鱼，并展开相关的研究了。」晏云栖并没有提到那无名小岛。 「十年前？战争前？」克劳眼睛也圆睁，「所以，所谓的武器污染导致生物变异……」 「对某些生物的确如此，但人鱼，它们的确是天然存在、未发生变异的。」 克劳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身体前弓，手肘支在两腿膝盖上，双手紧握，抵在下巴。 「其实当时接触人鱼研究的，还有更多人，他们都还活跃着，有你的认识的，比如爱德华、布兰琪，还有……」晏云栖极力回忆着无名小岛上房门上的名牌，也着实想不起别的名字，推了推眼镜，随意补充道，「拉塞尔。」 「拉塞尔……」克劳一下抬头。 他像是一下子被拉入了某段过往中，再问了一句：「卡尔?拉塞尔？」 晏云栖一愣，印象里仿佛就是这个名字，只能点点头。 「拉塞尔……拉塞尔……」克劳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乱糟糟的头髮与鬍渣也似乎忽然柔软了下来。 -------------------- 第 59 章 墙壁上的挂钟一秒一秒地「滴答」走着。 在房间里踱步了许久的克劳终于停了下来，復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拉塞尔说他很快就会死，但希望死去的地方，有海风，听得到浪花的声音，」克劳轻声说道，「他是一位天才的学者，很年轻，但罹患了很严重的疾病。 「我记得是十多年前了，他给我寄了一封信，说他生病了，已经活不久了，他会选择大海，或者大海中的一座小岛，慢慢地死去。 「我看到信之后，连忙乘坐列车去找他，但他的家、他的实验室都人去楼空了。我这才知道他离开了。但我遍了他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家人，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原来，他去寻找人鱼了啊。」 克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低哑沉闷得如同在低噎。 眼见着克劳双眼通红，晏云栖不知该如何安慰，却只能看着他再次垂头沉默。 第72页 许久后，克劳才缓过了精神，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看着晏云栖：「所以，拉塞尔怎么样了？死在了海风与浪花声中吗？」 「他是十年前去世了，葬在了一座无名小岛上，」晏云栖不敢说得太详细，但说了全部的真话，「但他的死因，是人鱼的精神力摧毁了颅内血管，是血管爆裂而死。」 说完这话，他以为克劳会暴起大骂人鱼杀人害命，没想克劳却是扬起了嘴角，眼中闪着点点光芒，语调温柔地说：「是吗？那他实在应当感谢那只人鱼的好意。我查过资料，得了那种病的人，在临死前会非常痛苦，身心都会遭受很大的折磨，被精神力摧毁挺好的，一下子就去了，就不用忍受剧痛了。」 说罢，克劳再度起身，对晏云栖微微行了一礼，离开了晏云栖的房间。 随着这一段隐秘的过往揭开，关于拉塞尔死亡真相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但唯一不知的是，那只人鱼和拉塞尔之间怎么认识，彼此又发生过什么故事。 这一切，只会永远是个谜了。 接下来近一周的日子，船只缓慢地在大海中航行，向着大陆的方向驶去。 伊莎贝尔等人还会约着众人打麻将来打发时间，也叫过晏云栖一起参加，但晏云栖均是客气地谢绝了。 他通常便是在甲板上，望着远方，望着一成不变的蔚蓝大海。 「再过一日就可以抵达y国了，」弗洛里安走过来，背靠住栏杆，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掰成两半，自己拿着其中一半便咬了起来，「唉，你可以先下船，可我还得坐一阵子，爱德华上将让我去f国。唉，这海上漂泊的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弗洛里安一边吃着苹果、看着伊莎贝尔大叫着「胡了」，一边将另一半苹果递给了晏云栖。 晏云栖正走神，没接稳，那一半苹果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但不想弗洛里安也下意识地去捡拾。 弗洛里安的指尖碰到了晏云栖的手背上，但一瞬间，就像是触电了似的，弗洛里安吓得收回了手，咬在嘴里的半个苹果应声落地，整个人颤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撞翻了伊莎贝尔等人的麻将桌。 「弗洛里安，你做什么啊！」伊莎贝尔叫了起来，「不过是打麻将没让你上桌嘛，你等下一把，下一把啊！」 另外三个人也一脸愤慨。 弗洛里安连声道歉，几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低头去将散落满地的麻将牌一块一块地捡起来。 晏云栖没有动。但这一小小的插曲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很多微小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他嘴角微微扬了起来，转过身，再次望向了那蔚蓝色的大海。 在大海的远处，很远很远的白浪中，似乎有一点小小的黑影，停顿了数秒，转瞬间便沉入到了大海深处。 一日的时光飞逝，入夜的时候，船只已经靠近了y国的海岸线，靠近了大陆的边缘。 晏云栖站在甲板上，看到极远处的港口处，似乎亮着微弱而昏黄的灯光。 杰恩的声音也适时在广播中响起：「请需下船的各位做好准备，收拾好随身行李。还需要继续乘船的各位请注意，我们的船只将在此港口停留一晚进行补给，明早八点准时启程，建议今晚住在船上，切勿远离港口。」 晏云栖在甲板上等待下船。 他现在孑然一身，连行李都没有，身上只剩下杰恩借给他的一点钱，够他几天的吃住开销。 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弗洛里安冲到他身边，一脸无辜，满眼不舍：「晏教授，我真是捨不得你啊。」 「调来我这里的实验室，」晏云栖认真回答，「对了，我也许会回h国，你也可以来h国找我。」 「爱德华上将肯定会宰了我的，」弗洛里安嘆气，「我的合约还没到期。」 提着行李箱、准备下船的伊莎贝尔此时也走了过来。 黄允知跟在伊莎贝尔的旁边，想来也是来送别的。 伊莎贝尔走到晏云栖一旁，看着弗洛里安，玩笑道：「弗洛里安，你既然那么捨不得晏教授，不如现在就向爱德华上将提交辞职说明，大不了就是赔钱的问题，哈哈，相信你一定能凑出来的。」 弗洛里安摊手，摇摇头。 这时，船只忽然一阵晃动。 晏云栖几人脚下一阵不稳，连忙抓住了扶栏。 十来秒的等待后，广播声又响起杰恩的声音：「等各位稍等片刻，我们将立刻对船只进行检查，等到一切问题排除之后再行入港。」 同样站在甲板上的好几个人都发出了嘆气。 「检查？会花很长时间吗？」晏云栖转头问弗洛里安。 弗洛里安挠挠头：「不确定，如果是机械故障，可能需要漫长时间的，不过我们可以乘小艇上岸。」 小艇……一提到这东西，晏云栖的直觉就非常不好。 他问：「那能不能在船上等着呢？」 「反正这艘船还需要上岸补给，杰恩肯定不会反对。」 -------------------- 第 60 章 经水手的检查，确认船只的确是出现了机械故障。杰恩在广播中通知，急需登岸的人可以乘坐小艇，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就能达到港口。若是不想搭乘小艇的人，亦可以在船上多休息一晚，天亮之后会有相关人员来负责处理鼓掌，此后也会保证将人送到陆地。 第73页 晏云栖毫无疑问地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伊莎贝尔原本是打算乘小艇登陆的，但见晏云栖如此坚决地要留在船上等待，她便也表示自己可以再等一晚。 于是这一晚，在克劳的组织下，所有相熟的人都聚集在了甲板上，喝酒烧烤聊天唱歌跳舞，是这段日子以来最为休闲惬意的一晚。 等到夜深之后，人们纷纷回各自的房间休息，甲板上才逐渐冷清下来。 随着灯光逐渐熄灭，整艘船陷入了黑暗中，如同漂浮在海里的巨大怪兽。 晏云栖喝了一些啤酒，微微有些醉意上头，独自站在甲板上想吹吹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远处的港口还亮着灯光，夜空中月亮高悬，还有点点滴滴、如宝石般散落的星点。 晏云栖抬头望着天空，几乎要被这夜色吸入进去。 而随后，他的耳边传来的天籁般的歌声，来自海之歌者的歌声，悠远温柔，如同月光，宛若细纱轻扑面庞。 「亚伦？」晏云栖小声地喊了一声。 不远处的水波似乎盪了一下，发出「咕咚」的声音。 他连忙伏在栏杆上，往下望去。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看到了人鱼亚伦从水中冒了出来，也仰起了头，鱼尾在月色粼粼的海水中上下轻摆，更显得缥缈而绝美。 「你没事吧？」晏云栖又低着声音问道。但他想到自己与亚伦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算近，不确定地又再问了一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能听见，」亚伦轻轻开口，「我没事。」 晏云栖微微怔住。按他们之间的距离，亚伦的声音不会那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可他甚至能感受到亚伦说话时音调之中的微小起伏变化，以及气息的流转。 似乎是看出晏云栖的疑惑，亚伦又开口了：「我与你的对话，不完全是靠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 精神力的作用？晏云栖心想。 当然，他虽有点迟疑，但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而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扔给了亚伦。 亚伦伸手接住，目光落在玻璃瓶上，闪烁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这件事，还是由你来做会更适合，」晏云栖笑道，「你知道他们会更愿意沉睡在哪一片海域。」 亚伦也浅笑着回应：「我还欠你一个愿望。」 晏云栖低头，缓缓摇了摇：「我不需要。」 「是吗？像爱德华，他想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用了各种手段，」亚伦挑眉，语气中不知不觉地多了点不知喜怒的调侃，「而我主动给你一个机会，你却什么都不要……」 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海面上。 巨大的混合动力船由于故障，便没有机械震动的声响，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屹立在海中。 晏云栖觉得，此时亚伦语气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他怀疑自己就算想要人鱼的精神力凝结，亚伦也给直接剖出来给自己。 正当晏云栖要说话时，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心下一凛，刚要回头，就见一个染着腥红的瓶子从他眼前飞掠过，直直地落下了大海。 「这……」 没有听到瓶子落水的声音。 而晏云栖还没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听船身下方、海面之上传来亚伦一声凄烈痛苦的惨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晏云栖的大脑甚至还没转动过来。 然后他看就到了黄允知的脸，她那张充满了血腥而疯狂的脸。 是她扔下了那瓶东西。 「你要做什么？！」晏云栖急喊了一声，连忙探头去看亚伦的情况。 亚伦半浮在水中，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而他身周的海水都如同被染上了鲜红。 就在此时，站在黄允知身旁的弗洛里安已快步地走到了扶栏旁，他举起右手，手中紧握着一把枪，枪口朝着船身下面的海面—— 朝向了亚伦?特纳！ 「弗洛里安！」晏云栖震惊，伸手便去夺弗洛里安手中的枪，「你干什么！不行！你不能伤害他！」 然而，弗洛里安表情冰冷，是晏云栖从未见过的冰冷。 他转身掠过了晏云栖，再度抬起枪，朝向了漂浮在水面上、全身抽搐着的亚伦。 这时，在所有人目光都凝聚在了弗洛里安的枪口上时，晏云栖一只手撑住了栏杆，勐地跃起身。 伴随着枪声响起，晏云栖面朝着天空、背对着海面，向下急坠—— 他挡住了子弹的飞行轨迹！ 就在他掉落大海的一瞬间，子弹穿过了他的胸口。 一阵无法言喻的闷疼。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对这疼痛给予任何回应，就已经在亚伦面前、在众人的眼前，沉了下去。 弗洛里安望着还在冒烟的枪口，完全愣住了。 黄允知则是满眼惊恐、不敢置信地用双手捂住了嘴：「他……」 闻声而来的伊莎贝尔、克劳和杰恩在不远的地方，见证了事件全部的发生过程，一时间也都忘了惊讶，忘了阻止，忘了出声。 弗洛里安冲到栏杆旁，失神地抓住栏杆，低头看去晏云栖落水的位置。 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水面很安静，什么都没有。 所有一切，似乎只在剎那之间，就恢復了平静。 第74页 -------------------- 第 61 章 好几秒钟后，在伊莎贝尔的尖叫声中，所有人才从震惊与不知所措中恢復了过来。 杰恩连忙对身边士兵下令：「船只周围，附近海域，全部搜查！」 「你要做什么！弗洛里安你疯了吗！」伊莎贝尔冲上前，一把扯住了弗洛里安的领口，声音都变得浑浊而扭曲，「你为什么要杀晏云栖！为什么啊你说啊！他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伊莎贝尔平日里待人和气，是位非常好相处的女士。但此时，她的出离愤怒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弗洛里安被伊莎贝尔用力晃动着身子，他面容僵硬呆滞，似乎灵魂都抽离了。 黄允知也晃过神来，挡在了伊莎贝尔跟前，迫使伊莎贝尔松开了弗洛里安的领口。 她眼中亦是腥红，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痛苦：「不，我们不是要对晏云栖动手，我们只是要杀亚伦?特纳，是要杀掉那杀人兇手！」 说着，她的眼角滑下两行泪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为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的亲人！」 伊莎贝尔后退两步，周身气息都冷了不少：「你犯煳涂了，亚伦?特纳没有杀害你的亲人。」 黄允知愣了一剎，旋即反驳：「怎么可能！报纸上都登载了！是亚伦，是他用他的精神力，让他们的颅内血管爆裂而亡！他是兇手，他就是兇手！」 而刚说完，她忽而出了神，想起了在无名小岛上，在拉塞尔的坟墓旁，晏云栖想要与她解释她亲人离世的原因，但被意外打断。 真的有隐情吗？ 一时间，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摇摇头，望着伊莎贝尔，似乎在等待伊莎贝尔的解释。 「我的丈夫，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伊莎贝尔声音很平淡，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黄允知瞳孔微缩。 「你知道吗，因为战争和武器，人也会受到污染，会变异，就和动物一样，也可能长出四只眼睛、五条手臂或者其他器官。 「而我的丈夫，他被污染了，他想以正常的人类形态而活着、不想成为怪物。 「当然，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希望他能作为人、完整地离开。 「于是，我按下了扳机，完成了他生而为人、死而为人的愿望。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亚伦?特纳直接摧毁你亲人的颅内血管，他们不仅会变成怪物，还会伤害更多的、无辜的人。 「应该说，亚伦不仅救了你的亲人，还救了更多的人。」 黄允知踉跄地后退两步，嘴里念念有词：「不，亚伦是兇手，他就是兇手……人鱼都是坏的……对，还有拉塞尔，卡尔?拉塞尔，他也是人鱼杀死的，拉塞尔没有受到武器污染，他没有变异，人鱼没有必要伤害他，对吧……人鱼都是坏的……」 这时，负责搜寻晏云栖下落的士兵前来向杰恩汇报，表示船周围没有寻到人类和人鱼的痕迹。 「继续找，扩大搜索范围。」杰恩沉着双眼。脸上浮现出了少见的狠厉神色。 而弗洛里安终于从恍惚中勉强回过了神，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随后弓下身子，右手用力地锤着地面，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 克劳连忙去扶他，却怎么也拽不动这位年轻的研究人员。 杰恩看向黄允知，语气没有起伏：「黄教授，你往亚伦身上、往海里洒了什么？」 黄允知有些神情恍惚，好几秒后才开口：「是……人鱼毒素……」 在无名小岛时，她偶然发现了存在地下室的这一瓶腥红色的人鱼毒素。 当然，她十年前就知道这种事物了。 人鱼毒素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被发现的。 当时提炼出这种毒素的两位研究人员突然暴毙，实验室里还存活的众多人鱼也几乎一夜之间全部死亡，其余人员身体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不适。 他们想过很多方法分解或降低毒性，但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们甚至将毒素倒入大海，想以大海的体量来溶解毒性，但却引起大片海洋生物死亡。 这是因为这种种后果，爱德华在深思熟虑后，下令废弃那座无名小岛。 后来，据她与布兰琪上校的推测，这种毒素是人鱼在极度愤怒或仇恨的状况下产生的。 谁能想到，十年后，她竟然又回到了那种无名小岛。 在找到这瓶毒素后，她的身体微有不适，但并不严重。她猜测是时间太久了，毒性丧失了不少。 可就算是过期的毒素，以她的判断，也会对人鱼造成非常严重的伤害。 于是，她没有声张，默默将人鱼毒素藏了起来，为的是在再见到亚伦时，可以用这毒素来直接摧毁杀死他。 「黄教授，」克劳拽不动弗洛里安，只得放弃，直起身子，转而看向了黄允知，「拉塞尔本身就有严重的疾病，是无法治癒的疾病……我相信，是他主动向那只人鱼提出的要求，让人鱼主动攻击他的……」 黄允知脸色煞白。 「就像伊莎贝尔亲自送走了她的丈夫一样，你难道不明白吗，不管是疾病，还是武器污染导致变异，生而为人，能保全死时的尊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周围的空气像是忽然凝固了，没有人说话。 第75页 沉默了数十秒钟，黄允知突然沖向杰恩，哽咽地拉住杰恩的袖口：「找……找到……他们……求你……」 「我会尽力的。」杰恩轻轻回答，再度望向大海。 海面依旧无波无浪，月色依旧温柔无暇。 晏云栖感到右边胸口正在剧烈疼痛，肺部的枪击让他唿吸变得迟滞艰难，更何况他现在半个身子都沉在大海中，不时打到脸上的腥咸海水让他更觉喘息不过来。 「喂，撑住啊……」亚伦咬紧了牙，托着晏云栖的身体。 他绝色的半张脸被毒素烧伤了，露出皮肤下狰狞的肉色，甚至还能看到森白的骨头。 晏云栖勉强睁开双眼：「亚伦……」 「别说话。」 「咳咳咳咳咳……」晏云栖深深喘着气，只觉得肺部像是一个破损的鼓风机，「如果我死了……把我……送回去……在……大海……让我……」让我死在h国的领海，就可以与故乡遥遥相连。 「你不会……不会死……」亚伦重复着这句话。 也不知游出了多远，晏云栖只觉自己被送上了坚硬的石头上，身体不再沉沉浮浮。 这是远离大陆、露出的水面的一小块珊瑚礁，不在人类的航道上。 晏云栖勉强微睁着双眼，望着深沉天空中的月亮。 「月是……故乡明……」他轻轻说，「月光……指引的……方向，就是……回家……回家的路。」 -------------------- 第 62 章 亚伦半爬上礁石，从晏云栖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匕首，低头看着自己那漂亮的、巨大的、在月光下更加绚丽梦幻的鱼尾。 是放在晏云栖上衣口袋里的那把匕首。 晏云栖一把抓住他的手，费尽了半身的力气：「亚伦……你……要做什么？！」 亚伦轻轻笑了一下：「你们人类，对人鱼，了解得太少了。我们的精神力，可以控制人类，可以杀死人类，也可以……救人类……」 说罢，他咬紧了唇，如同下了最为坚决而激烈的决心，将那尖锐的匕首，勐得一下插入了这呈现蓝绿紫色泽的漂亮尾巴。 因为剧痛，鱼尾不自主地拍打着勐烈拍打搅动着水面。 激起的水花溅到了晏云栖的脸上，鲜红掩住了他的双眼。 旋即，亚伦用右手，托出了一颗只有人类指甲大小的、闪耀着幽蓝色彩的球体。 ——人鱼精神力的凝结。 而就在精神力凝结被取出来的瞬间，亚伦颤抖了一下，整个人似乎就像立马被剥夺了数十年的光阴。 深邃的目光剎那浑浊，皮肤迅速脱水皱起，柔顺的头髮也变得干枯，就连方才因为人鱼毒素而烧伤的皮肤也加速着溃烂，散发着如同死后尸体的恶臭味。 晏云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他想阻止，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唿吸更加无力，喘息更加痛苦。 亚伦扬起嘴角，拇指和食指捏着幽蓝色的小球，直接塞入了晏云栖的口中。 「不……」晏云栖含着那冰凉的球，不肯咽下，试图吐出来。 「乖，」亚伦右手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这东西，取出来了，就放不回去了，你不吃，就浪费了啊。」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如同前听过的那般蛊惑与诡秘，但依然显得苍老。 「这东西，是因为你才出现的，」亚伦浅淡微笑着，「因此在大海上，你可以感应……感应到我的存在……还能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听到我的声音……」 晏云栖听着亚伦梦呓般的声音，还是瞪大着双眼，死死不愿。 「真是的……」亚伦声音轻飘飘的，眼中有点邪气的笑意。 他俯下身子，松开捂住晏云栖嘴的右手，将已经腐烂到露出牙骨的嘴吻到了晏云栖的唇上。 晏云栖浑身都僵硬了，那小球像是「咕噜」一下，滑入他的食道。 「就这样吧，」亚伦笑意深重，再度坐直了身体，语气中似乎微微有些遗憾，嘆息着，「哎呀，你帮了我，我没法还你愿望了。」 「愿望……」晏云栖失神。 亚伦颔首：「和你结婚，也不是不行……」 人鱼精神力的凝结开始体内快速翻腾滚热着，这让晏云栖突然感到浑身开始发烫，身体如被灼烧，但渐渐的，他开始感受不到肺部的疼痛。 他努力撑起身子，拉开上衣一角，看到那血色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 「那就没事了……」亚伦的尾部浸泡在了海水中，血色染红了大海。 他失了力，慢慢滑往水中。 晏云栖下意识伸手去抓亚伦的胳膊。 但因为那人鱼毒素的作用，亚伦周身的皮肤溃烂脱落，晏云栖指间抓到的，只是亚伦的一块皮肤。 「不要……」晏云栖又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拉亚伦。 而这次，他也只抓到了亚伦身体掉下来的一块腐肉。 他就像是泡沫，风一吹就溃散了，被撒入了大海。 在月色之下，海面上吹起了一阵微风，轻柔地让水面起了涟漪。 涟漪轻轻摇盪着，没有别的声音。 海面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墓碑，埋葬着所有一切。 所有生灵，所有情绪，所有没有实现的愿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云栖才深喘出一口气。 第76页 他坐在礁石上，被不算大的海风吹得全身麻木，失去了感知冷和暖的能力。 在第一滴眼泪落下来的时候，他从另一侧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块闪耀着奇妙光芒的鳞片。 那是他亲手帮亚伦从鱼尾上取下来的、被染色的那块鱼鳞。 交杂着蓝绿紫的鳞片上，泛着浅浅的红。 就像他亲手剖开自己的鱼尾，鲜血在一片片鳞片中往下流动，最后与海水融在了一起。 一道强烈的光突然照射在了晏云栖的身上。 「喂！是晏教授吗？我们是杰恩上尉的下属，你别担心，我们会将您送回大陆，确保您的安全。」 伴随着小艇的响动与士兵们激动的喊叫，晏云栖艰难地眯起双眼，望向了迎他而来的人们。 士兵们将晏云栖扶上小艇，给了他一张厚厚的毯子，披在了他被海水和鲜血湿透的衣服外面。 但他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小艇缓缓向着y国那最大的港口驶去，很快便靠了岸。 当再次踏足大陆，晏云栖一时间有种不真实感，走在地面上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脆弱而摇晃，像是踩住了云朵一般。 「晏教授，麻烦您在此等一会儿，上尉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赶来的途中。」 晏云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站在堤坝上，望着那艘依旧停泊在海中心的船只黑影。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看到了乘小艇急忙赶来的杰恩。 「太好了，你没事，」杰恩眼角有些发红，「我派人搜索了很多地方，我担心你……」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晏云栖，没见明显的伤，心中自然是有疑惑。 弗洛里安的那颗子弹，是真真实实地打进了他的身体。 但杰恩还是按捺下疑惑：「不过，看到你安好，实在是……」 他也没有询问亚伦的下落，看到晏云栖此时脸色煞白、嘴唇翕动颤抖，连忙指挥下属将晏云栖送到最近的旅馆休息，又吩咐人去找随行的医生尼克?鲍曼。 港口处，通体漆黑的客轮安静地停靠着，浪花一遍遍勐烈地沖打着堤坝，白色的泡沫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味，飞溅在道路上。 晏云栖停下脚步，跟随在他身边的士兵也随之停了脚步。 他推了推眼镜，低头看了看被海水溅湿的地面。 耳边，是海浪翻滚的声音，是海风吹风的声音，他仔细去辨认，但没有再听到那轻柔、绝美、催人入眠的歌声。 -------------------- 全文完，没有番外~~~欢迎小天使们收看下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