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 第1页 《白路》作者:天良永动机【完结】 简介:好友们一步步看着路初阳叼着的烟换成棒棒糖,又换成牙籤,一群富家子弟起闹:「路导,真戒啦?」 「哎。」路初阳佯装苦恼地嘆气,「没办法,阿韶不让。」 白韶站在凉亭下,双手揣兜,瞥了路初阳一眼,转身朝医院大门走去。 路初阳麻熘地站起身,朝狐朋狗友们挥挥手:「我家医生叫我回去,先走一步。」 - 医生攻x纪录片导演受 白韶x路初阳 - 1.主攻,白韶攻,不逆。 2.安宁疗护病房的故事,平淡治癒风。 3.封面:顺颂商祺 安宁疗护/临终关怀:是指为疾病终末期或老年患者在临终前提供身体、心理、精神等方面的照料和人文关怀等服务,控制痛苦和不适症状,提高生命质量,帮助患者舒适、安详、有尊严地离世。 第1章 《医者》 「小韶,你还是回来看看吧,咱爸报病危了。」电话里的女声疲惫无奈,不见焦急,但见心虚。 「三姐。」窗明几净的走廊边,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医生,眉眼隽秀文雅,戴一副薄薄的金边眼镜,他将手机贴在耳边,说,「你把爸的病危通知单拍照发我。」 「小韶……」女声小心翼翼地说,「两年过去了,咱爸也很愧疚,你过年能不能回来,看看二老。」 「不能。」白韶干脆利落地拒绝,他皱起眉头,「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今天比较忙。」 「唉。」白秀竺嘆气。 「秀竺!」熟悉的中气十足的男性声音声音,隐隐从白秀竺电话中传来,「那小子不愿意回来?」 白韶的左手一直揣在口袋里,右手捏着手机,嘆一口气,说:「三姐,别总是替爸骗我。」 「我没有办法。」白秀竺为难地说,「你们都走得远,只有我留在这里照顾爸妈,他缠着我骗你,我能怎么办。」 「我再给你拿点钱,快过年了,你买些新衣服给囡囡。」白韶说。 「我的钱够用。」白秀竺说,「你在北京,多和二姐走动走动。」她深吸一口气,绕了一大圈,终于绕到正题上,「你的手怎么样了。」 「老样子。」提到手,白韶冷静自持的神态露出几分烦躁,「我去忙了。」 「去吧,按时吃饭,不要熬夜,多运动。」白秀竺念念叨叨地挂断电话。 白韶将左手抽出口袋,端着手机,右手手指点开微信,给白秀竺转去两千块钱,并备註【拜个早年】。他的右手骨节清晰,笔直修长,左手从食指到小指,横着一道可怖的疤痕,仿佛被某种利器斩断,又花费一番力气拼接起来。 「小白大夫。」家属推着坐轮椅的老人,朝白韶打招唿,「病房里来了一堆人,正找你呢。」 「我现在去。」白韶说,「谢谢你。」 「客气。」家属摆摆手。 这就是白韶今天主要忙碌的事情,接待纪录片拍摄组。他穿过狭长的走廊,路过肿瘤科室,迈进朝南採光最好的房间,这是他主管的地盘——安宁疗护病房。 往日安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病房内,多了一群身体健康的人,他们架设摄像机,安装收音设备,沟通拍摄人选,突然的热闹生机引起躺在病床上等待与死神握手的病人们的注意。站在病房中央主导工作的男人穿着一件嫩黄的卫衣,显得格外年轻,他转身正好与白韶四目相对,笑眼弯弯,走过来与白韶握手:「你就是白韶医生吧,我是路初阳。」 「路导。」白韶与路初阳握手,「年轻有为。」 「哎,太抬举我了。」有别于白韶的温润秀雅,路初阳英俊洒脱,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气质,说话带着点土生土长的北京口音,吊儿郎当,漫不经心。 白韶收回右手,后退半步,与路初阳拉开距离,问:「需要我介绍一下安宁病房吗?」 「需要的。」路初阳察觉到白韶的态度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极少有人一照面就不喜欢自己,他自认社交达人,狐朋狗友手牵手能从昌平排到房山,不知为何能在一两句话的功夫惹得漂亮医生的不满。 「去我办公室说。」白韶转身,目光不着痕迹地错开路初阳探究的审视,如路初阳敏锐的感知,他确实不想和这种富二代产生交集。 一路无话,路初阳在怀疑自己的社交能力,白韶则刻意不想讲话拉近距离。踏进办公室,路初阳说:「我们剧组之前在急诊室驻扎了半年,白医生听说过吗?」 「我知道。」白韶点头,「急诊室很辛苦。」 「是的,所以我想着给组员们缓一缓,李院长推荐我来这里。」路初阳说。 白韶点头:「嗯,安宁病房应该是整个医院最特殊的病房了。」他示意路初阳坐下,认真地介绍,「我们安宁病房,是对病终末期病人特设的病房,用来照顾临终病人,帮助家属度过悲伤,基本目标是尽可能达到被照顾的病人所想要的生活方式。」 「所以你们不会像其他病房那样,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救治生命。」路初阳说。 「是的,我们要做的,是帮助病人及其家属平静地与死亡和解。」白韶说,「我们尊重病人的意愿,缓解伤痛,送他们最后一程。」 第2页 「病房有多少医生和护士呢?」路初阳问。 「我们医院的安宁病房规模较大,有三位安宁医生,五位护理师,和十名护士。」白韶说,「目前有二十七名患者住在病房里,我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情况,可惜我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路导可以找他们聊聊天,挖掘好故事。」 「不不不,白医生的口才十分出众。」路初阳说,他听出白韶想要摆脱他的意图,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我在病房里转了转,患者们对您交口称赞,张口闭口小白大夫,您一定对患者们的背景故事如数家珍,不如跟我推荐几名患者。」 「……」白韶端起白瓷水杯,稍抿一口掩饰尴尬,他着实不喜欢骄横的有钱人,但面前这位路导和印象中的有钱人不太一样,他万分不愿承认自己被路初阳的话捧得很舒服。 「小白大夫?」路初阳眨眨眼睛,「推荐一个也行啊,给我指指方向。」 该死的虚荣心,白韶暗暗唾弃自己,他开口:「13床的宁大爷,胃癌晚期,建议你多跟他聊一聊。」 「好嘞。」路初阳笑眯眯地答应,他注意到白韶的左手始终揣在口袋里,视线逡巡一圈,不着痕迹地记在心底,「未来三个月,打扰小白医生了。」 「没什么。」白韶放下水杯,随手翻开一本病歷,右手拾起中性笔,假装忙碌的模样。 路初阳识趣地站起身,说:「我去盯剧组了,您该查房查房,不必拘谨,就当摄像机不存在。」 「好的。」白韶点头,他低头写病歷,余光瞥见路初阳离开办公室的背影,松了口气。他性格慢热,因两年前失败的恋情,戒心极强,本就没什么朋友,又筑起厚实的心墙,这让关心他的导师极为头疼。 白韶本人不觉得有问题,他合上病歷,摁亮电脑屏幕,查看每个病人的情况,不知不觉,便到了午饭时间。 比起其他忙碌的科室,安宁病房的作息堪称规律,白韶站起身,将见底的茶壶涮洗干净,拿起饭盒踏出办公室,与路初阳打个照面:「?」 「小白医生,去吃饭啊。」路初阳热情地说,「正好我也去吃饭,一块儿呗。」 「我,」白韶下意识想拒绝,刚蹦出一个字就被路初阳截胡:「我听公孙主任说你都是一个人吃饭,他让我多找你玩。」 「……哦。」白韶咽下后半句话,说,「你怎么遇到了公孙老师?」 「驻扎急诊室拍摄的时候,见过两回公孙主任。」路初阳说,「他第一次见我就跟我说,他有个学生和我年纪差不多,性子太闷,他特别发愁。」 被老师嫌弃性子沉闷的白韶闭上嘴巴,捏紧手里的空饭盒,沉默一路,一直走到食堂门口,才开口:「我要给老师打一份饭,可能会慢一些,你先吃。」 「没事,我也打包,去看看公孙主任。」路初阳说。 甩不掉小尾巴的白韶打了两份饭,无奈地坐电梯上三楼,朝眼科走去,迎面听到老师公孙旌的大嗓门:「听说食堂今天有鸡腿,不知道我学生抢到没有。」 白韶走过去,将饭盒递给公孙旌,面无表情地说:「没抢到。」 第2章 公孙大旗 公孙旌端着饭盒,流畅地给自己找台阶下:「没抢到也没事,你师娘早上给我做鸡腿了,特好吃。」 路初阳看着好笑,他开口替白韶打圆场:「小白大夫专门记得您喜欢吃辣呢。」 「哎。」公孙旌朝刚下手术台匆匆赶回办公室的林主任招手,「看我学生给我带的饭,老林你吃饭了吗?」 「吃个头。」林强白他一眼,甩上办公室的门。 随便走进一间空会议室,白韶将饭盒放在长桌上,问:「老师今天忙吗?」 「忙,哪天不忙。」公孙旌说,「下午还得出门诊,你下午有事吗?跟我一起去?」 「好的。」白韶点头。 路初阳没听明白,他问:「小白大夫不是安宁病房的医生吗,为什么要出眼科的门诊?」 「小白是我的学生,当然要出我的门诊。」公孙旌乐呵呵地说,他看白韶一眼,白韶低头吃饭,没有解释的意思。 路初阳讨个没趣,便也安静吃饭,不再探究白韶的事。 不少医护来会议室吃饭,期间陆续与公孙旌和白韶打招唿,还有认识路初阳的,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公孙旌胜友如云,人缘极好,跟谁都能聊两句,连带着沉默内敛的白韶也沾了公孙旌的光。 「小白啊,我周末出差,包子放你那照顾两天。」公孙旌说。 「好。」白韶点头,将最后一勺米饭放进嘴巴,他合上饭盒,顺便把公孙旌的饭盒拿过来,摞在一起,走向水房刷碗。 公孙旌笑着说:「小白就是勤快。」 路初阳端起空饭盒,和白韶并肩站在水池边洗洗涮涮,他说:「你和你老师的关系真好。」 「嗯。」白韶说,「老师工作忙,经常忘记吃饭,胃不好。」他认真地洗掉饭盒缝隙的油渍,「下午我出门诊,明天再带你去见13床的宁大爷。」 「啧,我以为你要让我自己去聊。」路初阳说。 「也行。」白韶没有意见。 「别啊,我社恐。」路初阳说。 「……」白韶关上水头,转头看向路初阳,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社恐?」 第3页 「是啊。」路初阳大大方方地点头,「我可不会跟老年人聊天了。」 白韶将两个饭盒倒扣沥干水珠,不接路初阳的话茬,他抽一张纸擦干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荔枝味棒棒糖,递给路初阳:「上次宁大爷给我的,你吃吧。」 「啊?」路初阳完全没跟上白韶的脑迴路。 「宁大爷喜欢跟年轻人聊天,不用担心。」白韶说完,拿起饭盒离开水房,会议室里已不见公孙旌的身影,怕是又去忙工作,白韶也回到安宁病房例行午休。 路初阳叼着棒棒糖,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踏进阳光盛好的病房,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病房中每一点动静,死亡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褪去些许冰冷恐怖。他没有午休的习惯,坐在窗边通览病房,安宁病房的布置与其他病房不同,家具和装饰尽可能兼顾温暖舒适和实用性,像极了日常居住的大家庭。只是这个家庭,总有人不经意地告别人间,亦有新人加入,共同等待死神的列车。 他这一天接触了太多谜团,大多是白韶身上种种不合理之处,对安宁病房反倒缺少了关注。路初阳用舌头将棒棒糖从左边卷到右边,无聊地在笔记本上画安宁病房的布局。安宁疗护区共有七个病房,一个病房四个床位,共计二十八床。每天上午,医生都要把二十八个床位走一遍,查看病人状态,根据每个病人的表现和诉求,开一些舒缓的药物,或者安排家属带病人做一些活动。他要做的,是选取几个患者,记录他们的故事和日常生活,简单来说,是拍摄他们从生活到死亡的全过程。 兜里的手机震动一下,路初阳点亮屏幕,五人小群里有人说话【不是加菲:周六有人出来喝酒吗?】 【大泥鳅:我可以。】 【阻尼:我也可。】 【嗷呜:咱们路导出来吗?就他最难约。】 【路:来。】 【不是加菲:难得啊,那我叫几个妹子。】 【大泥鳅:果然路导不拍急诊就有空喝酒了。】 【嗷呜:路导现在拍哪个科室呢?】 【路:安宁病房,搞临终关怀的。】 【阻尼:啧,怪新鲜的地方。】 【不是加菲:最近认识了几个模特,给路导引荐一下。】 【嗷呜:加菲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 【不是加菲:还有你们[比心.jpg]】 【路:……】 路初阳眉头紧皱地摁灭手机,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忍受曾嘉霏的土味情话。闲聊的功夫,午休时间过去,病房中再次热闹起来,家属们提着水果礼物前来看望病人,眼尖的路初阳瞥见走出办公室打算出门诊的白韶,走过去说:「上班啊,小白大夫。」 「嗯。」白韶显然没太清醒,额角立起一撮卷翘的绒毛,揉着眼睛关上办公室的门,朝路初阳摆摆手,沿着狭长的走廊向门诊楼走去。 同心医院的眼科是强势专科,一号难求,白韶推开眼科的门,坐到公孙旌身边,面前坐着一位患白内障的老太太。 「你先看。」公孙旌说。 白韶按照标准流程观察老太太的病情,他抬起左手,一道扭曲醒目的疤痕横贯四根手指,公孙旌抿唇,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遗憾。他是白韶的博士生导师,当初带教白韶时,白韶的方向本不是安宁医生,而是眼科医生。人类的眼睛精密复杂,又脆弱易伤,成为一名眼科医生不仅要理论知识丰富,还要胆大心细、眼准手稳,奈何白韶的左手受过重创,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 公孙旌担任眼科主任医师,是同心医院的教授大拿,白韶出事之前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奈何世事无常,两年前的春节,白韶回家过年,不知遇上了什么事情,葬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公孙旌不想眼睁睁浪费一名优秀的医生,动用人脉将白韶安排进钱少事少的安宁病房,做一名安宁医生,平时还像带教时期,带白韶出门诊,悉心栽培,倾囊相授。 白韶检查了老太太的情况,对公孙旌说出自己的诊断和治疗方式。公孙旌点头,不愧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总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下午的时间,一个问一个答,效率极高地完成了门诊任务,六点下班时,路过的医生调侃公孙旌:「主任,出诊还带外挂?」 「哎,羡慕吧。」公孙旌笑着拍拍白韶的肩膀,「我们小白贼厉害。」 白韶不好意思地朝同事笑笑,说:「老师,我跟您去接包子?」 「包子在门口。」公孙旌说,「你师娘来接我,顺便把包子送过来。」他和白韶并肩走出门诊楼,「等会儿我还有台手术,不用等我吃饭。」 「好,我把饭打好放您桌上。」白韶说。 公孙旌点头,他和妻子是坚定的丁克,从未想过拥有自己的孩子,哪知遇上了白韶,白捡了个儿子,简直是上天恩赐,他问:「你过年回家吗?」 「不回。」白韶说,「老师怎么过年?」 「在家过,你来跟我们一起。」公孙旌说,「正好给我打下手,给你师娘做几样硬菜。」 白韶点头:「嗯。」 不远处一名典雅秀气的中年女子向公孙旌招手,她手里牵着一条白色柴犬:「公孙大旗。」 「……别再叫我这个外号了成不。」公孙旌面露无奈,满眼宠溺,「吉吉老师。」 第4页 张吉把白柴的牵引绳递给白韶,问:「小白今天过得怎么样?」 「师娘好。」白韶捏着牵引绳,「下午跟老师出门诊,挺好的。」 「开心就行。」张吉说,「马上过年了,你回老家吗?」 「不回。」白韶说。 「正好,咱们一块儿过。」张吉说,「小白勤快又周到,比大旗强多了。」 第3章 宿醉 「瞧瞧我们路导,得过那个什么,英国的什么什么电影奖。」曾嘉霏向五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儿介绍路初阳,「文艺青年,特牛逼。」 「bafta最佳电影提名。」路初阳忍不住纠正曾嘉霏的话,「只是提名,没有获奖。」 「那也很厉害啦。」其中一位女孩说,她向路初阳伸手,「我叫阿瑶。」 「你好。」路初阳与她握手,「路初阳。」 曾嘉霏逐一介绍过去,生生将酒会搞成相亲会,祖宁开口打断曾嘉霏的演讲:「差不多行了,路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不是专听你一人讲话。」 「嘁,闷葫芦嫌别人话多。」曾嘉霏拍一下自饮自酌的李家豪,「豪豪,说话。」 「烦。」李家豪看向路初阳,「我爸总让我跟你学习,我跟你学什么啊。」 「拍电影学不。」路初阳说,「你帮我搬设备,一天二百块。」 「抠门。」李家豪说。 坐在角落最为格格不入的倪鸿,端着一本尼采的《论道德的谱系》,他翻过一页,悠悠地说:「生命没有意义。」 「……」路初阳看向曾嘉霏,「今天有什么活动?」 「喝酒,聊天。」曾嘉霏说,他握着身边姑娘的纤纤玉手,笑眯眯地说,「佳人作伴,美酒相陪,何不快哉。」 「哇,我们中间真的没有正常人。」祖宁说。 「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难道和大众不一样就是不正常吗。」倪鸿装模作样地推一下眼镜,「人生的终极奥义是禁慾。」 「?」路初阳没听懂倪鸿的逻辑,未等他开口追问,李家豪已经受不了地伸手没收倪鸿的书:「快他妈闭嘴吧,烦死了。」 「说到禁慾,路导,」祖宁朝路初阳挤眉弄眼,「你回国后,就没开荤吧?」 「啧。」路初阳左胳膊支在桌面,手指抵着太阳穴,意味深长地说,「没有遇到特殊的人,自然没有原始的冲动。」他长相出众,是五个人中最为优秀的那个,浓眉大眼,英俊阳光,笑起来带着孩子气。他穿着鸦灰真丝衬衫,颈间解开三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条红翡项鍊,一副纨绔子弟风流倜傥的模样,登时惹得挨着他坐的女孩脸颊微红。 「不愧是导演,说话就是有水平。」曾嘉霏吹捧道,「你瞧瞧咱们在座的几位姑娘,哪个符合你心里的特殊?」 「这——有点难选啊。」路初阳拉长声音,目光扫视一圈,落在身边的女孩身上,他伸出手,十分绅士地说,「阿瑶,等会儿酒过三巡,麻烦你帮我叫个代驾。」 「当然、当然可以。」阿瑶磕磕绊绊地说。 「谢谢你。」路初阳说。 「哎呦,别在那拐弯抹角了。」李家豪站起身举杯,「让我们庆祝路导终于脱离急诊室苦海,不用加班了。」 「不容易。」祖宁碰杯。 倪鸿说:「虽然生命没有意义,但我们还是要赞美生命。」 「干杯。」曾嘉霏干脆利落地说。 玻璃杯叮叮噹噹地碰撞,路初阳说:「你们谁生病了,及时开口,同心医院的号我都能挂上。」 「给倪鸿挂一个精神科。」祖宁说。 「别挂了,烧了吧。」李家豪说。 「我出钱买骨灰盒。」曾嘉霏说。 倪鸿推一下眼镜,不屑地说:「呵,凡人。」 周一清晨七点,白韶推开办公室的门,被沙发上熟睡的路初阳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去探路初阳的鼻息,人还活着,就是不大清醒。 「路导。」白韶拍拍路初阳的脸。 「宝贝儿,别闹。」路初阳打开白韶的手,翻个身面对沙发靠背唿唿大睡。 白韶厌恶地皱眉,他直起腰,找了个纸杯,接满凉水,精准地泼到路初阳脸上。 「嘶——咳咳咳咳咳。」路初阳勐地睁开眼睛,一骨碌坐起来,饶是良好的教养也忍不住蹦出两个脏字,「谁他妈……额,小白大夫?」 「你为什么睡在这里?」白韶问。 「昨晚喝多了。」路初阳抹去脸上的凉水,苦笑道,「这水好冰。」 「有用就行。」白韶抽两张纸递给他,「喝多了,就来医院睡觉?」 「大概是……」路初阳回想昨晚的聚会,兄弟五人加五个姑娘闹闹哄哄地玩游戏,也不知谁亲了谁,或者搂着谁上楼开房滚床单,总之他半夜应该是从温柔乡醒来,习惯性捡起外套,踩着鞋子,走出酒店,下意识不愿回家,打个车随便报了地名,他斟酌言语,「不记得了。」 白韶吸吸鼻子,闻到浓重的酒味,他眉头愈紧,指向卫生间:「浴室在卫生间最里面,去洗澡。」 「可是我没有干净的衣服。」路初阳可怜兮兮地说。 「我有。」白韶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暗蓝色衬衫和一条牛仔裤,「给。」 「还要内裤和袜子。」路初阳说。 「……」白韶捏捏鼻樑,说,「你先去洗,我去便利店买。」 第5页 「好的,谢谢。」路初阳不好意思地抿唇,步伐缓慢地走向卫生间,宿醉造成的头晕让他走路略显踉跄。 白韶不放心地跟在路初阳身后,直到看着人安稳踏进浴室,方才离开办公室,去便利店买东西。 医院大门对面开着一家711,白韶推门进去,站在琳琅的货架前,呆呆地思考半晌,意识到他忘记问路初阳常穿的尺码。回想两人体量想当,白韶按照自己的号码一件印着小黄鸭图案的内裤和一双红绿配色的袜子,也算是对路初阳侵占他办公室的报復。 路初阳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唤醒他的理智,他想起昨晚更多的细节。他们五个人都是大院子弟,家境富裕,衣食无忧,要说烦恼,确实没什么,欲望触手可得,便不能称之为欲望。 于是他们追求更高层级的东西,比如梦想、荣誉、权力、自由,路初阳选择了梦想,远赴英国读书,爱丁堡大学导演系毕业,作品两度提名bafta最佳影片,可惜并未摘得桂冠。 祖宁选择了权力,追随祖辈的脚步进入体制,整天和报表材料作斗争。曾嘉霏选择了自由,整天花天酒地,他的父母非常满意儿子的状态,对他家来说,只要曾嘉霏不脑抽去创业,家里的产业足够养曾嘉霏十辈子。倪鸿选择了荣誉,目前哲学博士在读,看这神神鬼鬼的模样,博士毕业离精神病院又进一步。李家豪年纪小,向来崇拜路初阳,也想闯出一份事业,但尚未找到自己的方向,间歇性奋发,持续性迷茫。 五个人凑在一起,选择道路不同,亦有说不完的话,混乱而癫狂,路初阳记不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鬼话,总之是感慨兴奋,清醒后却感到空虚落寞。 水流冲去髮丝间蓬松的泡沫,路初阳吐出一口气,眨眨眼睛,觉得什么都没劲儿。他出身医药世家,兄长路观泰和堂姐路丹凝联合接手企业,他只需要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少爷,所谓梦想,做好做坏都没人在意。他在欧洲混了七八年,总想拍出惊世骇俗的故事,事实证明,再怎么绞尽脑汁,天赋有限,他终不是天才导演。 他需要阅歷,需要沉下去接触更多的人,听取更多的故事,而非飘在虚空享受掌声和赞美,于是他回国,尝试用镜头记录生老病死。 急诊室的半年带给他无数震撼,也催生了新的需求,他迫切需要一个人能与他讨论这些故事,抛砖引玉,迸发新的灵感。显然另外四个人不适合这种讨论,他们活得比自己更悬浮,路初阳关掉花洒,拿起浴巾擦拭头髮。 门板响起敲击声,白韶的声音传来:「路导,给。」 「哦哦谢谢。」路初阳低头,一支白净修长的手递来一双红绿配色的袜子,和一个小黄鸭内裤,不禁嘴角抽搐,「小白大夫的品味十分独特。」 白韶站在门板外,愉快地扬起唇角。 第4章 生命如风 路初阳无奈地穿上小黄鸭内裤,这种六岁后就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幼稚图案,在三十岁的深冬再次回到他身上。没办法,谁让他浑身上下都是白韶友情提供,衬衫、牛仔裤、红绿袜子、小黄鸭内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韶竭力抿平唇角,掩饰愉悦的心情,然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笑话的姿态全然暴露了他的意图。 水汽腾腾的路初阳用毛巾擦干头髮,坐在矮凳上蜷成一团穿袜子,鲜红配深绿的袜子难看极了,生生将大少爷的气质拉低到村口抓鸡的傻小子。他将牛仔裤的裤腿往下拽了拽,仍然没有挡住袜子那值得挫骨扬灰的颜值,他轻轻嘆气,放弃挣扎,拿起手机,只听微信叮叮噹噹亮起七八条消息,毫无防备地点开。 【曾嘉霏:[语音30s]。】 曾嘉霏:「路导,你还好吧,昨晚睡哪啦?」 损友的声音压抑着幸灾乐祸的笑意,路初阳面无表情地点开曾嘉霏发来的视频,视频中的自己举起红酒瓶,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唾骂bafta评委有眼不识千里马,凭什么不给自己颁奖。五人中唯二英语流利的哲学博士倪鸿一边叽哩哇啦地念拉丁语,一边拍打路初阳的肩膀。 【曾嘉霏:[语音56s]。】 曾嘉霏:「本来阿瑶想扶你上楼休息,你非不要,站在路边打车,谁劝你你用英语骂谁。不愧是路导,喝多了都要放洋屁。」 路初阳咬牙切齿地摁掉语音,抬眼与探头探脑的白韶对上视线。 「你忙。」听墙角被抓个正着的小白大夫尴尬地后退半步,走出办公室,「我去查房。」 「我跟你一块儿。」路初阳收起手机,追上白韶的步伐,试图挽回形象,「昨天跟朋友们喝酒去了,太久不聚餐,他们逮着机会狠灌我。」 「嗯。」白韶敷衍地应声,他问,「bafta是什么?」他好歹是临床医学博士,同样听得懂路初阳那几句英语。 「一个不知名的破奖。」路初阳哑然失笑,「也就我这种籍籍无名的小导演在乎。」 「哦。」白韶转移话题,「我带你去找钱阿姨。」 「啊?不是找宁大爷?」路初阳疑惑地问。 「宁大爷昨晚走了。」白韶说,他停顿两三秒,接着说,「在这里,死亡是常事。」 路初阳怔愣,虽然他没有见过宁大爷,但他吃过宁大爷给的棒棒糖,上周五到这周一,短短三天时间,他便和白韶口中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宁大爷阴阳两隔。 第6页 白韶沉默地踏进二号病房,临窗的病床上半坐着一位头髮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看起来约有七十岁,鬓角别着一朵小花,神情放松,有气无力地对白韶说:「小白大夫,早啊。」 「早,钱霞阿姨。」白韶侧开身子,介绍身后的路初阳,「这是路初阳,这段时间来咱们科室拍摄纪录片,我想推荐您参与拍摄,可以吗?」 「可以。」钱霞欣然同意,她抬起手,勉强整理一下头髮,将鬓角的花朵重新插好,「等我老伴儿来,一起上电视。」 「好的。」白韶说。 路初阳紧跟一句:「谢谢您的支持。」 「可以给我,化妆吗?」钱霞问,「上电视就要,漂漂亮亮的。」她讲普通话略带南方口音,听起来像江浙一带长大的女子。 路初阳点头:「当然可以,我去叫化妆师。」 钱霞说:「谢谢你,小伙子。得病后,我都没有心思,打扮自己啦。」她的声音虚弱嘶哑,路初阳低头扫一眼挂在床头的病歷牌,【钱霞,72岁,食道癌晚期。】 白韶站在床头,双手插兜,问了钱霞几个日常问题,哪里疼,夜晚是否可以睡着,吃饭时感觉怎么样。钱霞一一回答,由于食道癌,她只能吃一些柔软潮湿的流食,吞咽难受辛苦,咀嚼稀碎的食物一点点滑进胃里。 路初阳离开病房去找自己的拍摄团队,与提着布袋走进来的老先生擦肩而过。 「老伴儿,我买了毛线帽,你看看这个颜色喜欢吗。」老先生慢悠悠地走到病床边,掏出毛绒绒雪白的毛线帽,递给钱霞,对白韶点头示意,「小白大夫,早。」 「早上好。」白韶说。 钱霞接过毛线帽,帽子侧面镶嵌一朵灿黄色迎春花,她拿起帽子戴在头上,花白的头髮,雪白的帽子,相映成趣,老先生说:「好看。」 白韶拿起手机,给钱霞拍了两张照片,说:「中午我去列印室洗出来,送给您。」 「谢谢。」钱霞说,病房里的暖气充足,钱霞摘下帽子,放在床头柜上,对老伴说,「我们,要上电视了。」 路初阳带着两个化妆师进入病房,他接茬:「是啊,我们拍完要在央视播出呢。」 白韶退后几步,将留给工作人员,路初阳站在他身边,小声问:「钱阿姨预计还有多久?」 「三到六个月。」白韶说,「她有个女儿,每天晚上来医院坐坐,性格和钱阿姨差不多,很好搭话。」 「每一个病人的情况,你都这么熟悉吗?」路初阳问。 「职责需要。」白韶说,「我去看别的病人,你忙。」他朝路初阳挥挥手,却被对方拉住手腕,路初阳说:「小白大夫,你也上镜头呗。」 「嗯?」白韶没听明白。 「我们不仅录患者的故事,也讲医生。」路初阳解释,「跟拍医生的日常,构成故事主线。」 白韶说:「我有什么故事。」 「秦大夫和刘大夫都同意上镜了。」路初阳说,「你是不是也得合群。」 「……」白韶推一下眼镜,秦大夫和刘大夫是安宁病房的另两位医生,他狐疑,「他们真同意了?」 「是啊。」路初阳点头,「秦大夫说你是最难说话的,所以我徵求了他们的同意,最后来问你。」 白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最难说话的那一个人,他勉为其难地颔首:「好吧。」 路初阳立刻唤来一个扛摄像机的小哥跟着白韶去查房,并亲手给白韶别上收音设备,说:「你别拘束,就当摄像机不存在。」 「好。」白韶余光瞥一眼黑洞洞的镜头,不自觉地抿紧唇,他仍然紧张。 路初阳上下打量白韶的穿搭,白大褂、白衬衫、黑色休闲裤,平常的衣服配上白韶的脸庞和斯文温雅的气质,自带氛围感。路初阳问:「你为什么总是把手揣进口袋?」 「我的左手受过伤,部分功能丧失。」白韶将左手抽出口袋,一道深色的疤痕横贯四根手指,他缓慢抻平手掌,手指难以伸直,指尖颤抖。 路初阳惊讶,半晌说不出安慰的话。 白韶握起拳头,重新放进口袋,说:「不必自责,意外而已。」他离开病房,路初阳望着他的身影,久久不语。 摄像机跟着白韶走过一个又一个病房,安宁病房的病人大多是迟暮之年的老人,摄像小哥问:「这里住过年轻人吗?」 「别说年轻人,中年人都极少。」白韶说,「人怎会早早认命,年纪不大,自是愿意治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向镜头,「你们去过急诊室,也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赛博机一上,即使摁到肋骨断裂,也得维持心跳,不放过一丝希望。」 「我这里不太一样。」白韶边走边说,「我们不抢救,我们等待死亡。」 第5章 花儿 「您稍微往右边偏头,离老先生近一些。」路初阳站在摄像机后指挥,他打个响指,「好了,开始。」 「我、我是钱霞。」钱霞紧张地磕绊一下,她攥紧老伴儿的手,「这是我先生陆丞勇。」 陆老先生寡言少语,不自觉地偏头看向钱阿姨。 「我们退休前都是老师,我教英语,他教数学。」钱霞说,提起过去的工作,她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展示给大家看,「这是我,这是他。」 第7页 屏幕里的照片陈旧泛黄,看得出是纸质相片扫描储存在手机中,不难看出钱霞和陆丞勇的相爱温存。 路初阳引导他们往下说:「听说您有个女儿。」 「是的,我女儿叫陆倩,是个律师。」钱霞说,她脸上浮现出自豪,「我们倩倩可厉害啦。」 「我以前爱吃烫食,得病后只能吃凉的了。」钱霞话题一转,陆丞勇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米粥,说:「倩倩执意要治病,她妈说年纪大了,不想折腾,最终选择了保守治疗。」 「大夫说晚期,治不好。」钱霞双手捧着纸杯,缓慢地喝米粥,「花一大堆钱,治不好病,不就是白花。倩倩赚钱不容易,该多为自己打算。」 「我们老啦。」钱霞说,「人要服老。」 陆丞勇摸摸钱霞的白髮,面露不舍。 「我最放不下的是我先生。」钱霞说,她看向陆丞勇,「你以后少出去打牌,棋牌室都是二手菸,对肺不好。」 「嗯。」陆丞勇应下。 「住在这里挺好的,我刚来的时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钱霞说,「现在起码每天晚上能睡着一会儿。」 「老陆在这里也认识了几个朋友。」钱霞用手肘碰了下陆丞勇,「对吧。」 「这里面的人我都认识。」陆丞勇孩子气地说,他指向对面床,「那是老韩,下棋经常耍赖。」 半躺在床上看热闹的老人笑骂:「明明是你耍赖。」 钱霞说:「护士大夫们有时候会组织一些活动,供我们这些老傢伙们活动筋骨。」 「照片洗出来了。」查房回来的白韶拿着两张照片,给钱霞一张,自留一张,「这张我放进科室相册里。」 「谢谢小白大夫。」钱霞接过照片,仔细打量照片里的自己,「真是老了,你瞧这皱纹。」 「老了也好看,像大学教授。」陆丞勇说。 白韶看向路初阳:「要拍多久?」 「摄像机一直开着,没有时限。」路初阳说,他低头看腕錶,「到午饭的时间了,咱们先吃饭。」他拍拍摄像小哥的肩膀,「我给你带盒饭回来,你跟钱阿姨和陆叔叔多聊聊。」 「好的路导。」摄像小哥点头。 路初阳跟上白韶的脚步,见白韶拿着两个饭盒走出办公室,问:「又给公孙主任打饭?」 「嗯。」白韶点头,「老师太忙。」 「公孙主任只有你一个学生吗?」路初阳问。 「老师不招收博士生了,只带教规培生。」白韶说,「我是他最后一届学生。」他也是公孙旌最自豪的一位学生,公孙旌曾断言,以白韶的天赋和勤奋,四十岁干到科室主任没问题。哪知世事无常,白韶再也拿不起手术刀。 白韶的同门师兄在医学领域各有建树,唯有白韶,还在受公孙旌照顾。白韶不想谈自己的事,他转移话题:「你在急诊室感觉怎么样?」 「时刻与死神搏斗。」路初阳说,「急诊室的节奏非常快,每个人都很焦虑急躁,经常发生争吵。」驻守急诊室半年,虽然路初阳不是医护,仍然受到负面情绪的侵扰,做梦都是冰冷的「滴——滴——」声,和听不清言语的大吵大闹。 「我记得有个中年男人,刚送进来的时候还能动,一直喊着『我要死了』,动作烦躁,意识不清。」路初阳说,「抢救了半个小时,宣告死亡。」 「我曾在急诊室轮转半年。」白韶说,「要不是,」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一开始还会因为没救回来自责,后面已经没有时间自责,身心俱疲。」 「挺磋磨人的一个地方。」路初阳说,「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 「是啊,我还差得远。」白韶说。 「安宁病房有医闹吗?」路初阳问。 「我值守这两年,没有遇见过。」白韶说,「口角都少,大概是人之将死,不想斤斤计较。」他站在柜檯前,将饭盒递给打饭阿姨,「鱼香肉丝和小炒肉,大份米饭和绿豆汤。」 「好嘞。」阿姨依言往饭盒中盛饭。 例行去眼科办公室找公孙旌共进午餐,刚下手术台的公孙旌看到白韶和路初阳结伴而来,乐呵呵地说:「可算有人跟我们小白搭伙了,这小子一天到晚独来独往,我怕他憋出病。」 白韶将饭盒递给公孙旌,试图用食物堵住老师的嘴。 路初阳抓住机会告状:「小白大夫早上用凉水泼我来着。」 白韶横了路初阳一眼,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路初阳表演得淋漓尽致。 「呦,这又是什么招式啊?」公孙旌看向白韶。 「他占用我的沙发。」白韶说,他本不想解释,显得太像小学生扯头花,「一身酒气,还叫不醒。」 这么听来,泼凉水确实是白韶的作风,干脆利落,就是不太近人情。 「小白爱干净。」公孙旌一颗心偏到了姥姥家,反过来替白韶打圆场,「他恨不得一天洗三遍澡,小路你别介意。」 「哪能呢。」路初阳为人圆滑,一番话说得俏皮又圆满,「我现在这一身衣服,都是小白大夫提供的。我还得多谢小白大夫提醒,不然就要醉醺醺地上班了。」 白韶默默给路初阳夹了一片五花肉。 「年轻人要相互友爱。」公孙旌像教育孩子一样对白韶和路初阳说,「我看小白你发朋友圈,说周末要去音乐节?带小路一起呗?」 第8页 白韶筷子停顿,说:「他不一定喜欢听。」 「音乐节?」路初阳想了想,「通州那个民谣音乐节?」 「嗯。」白韶点头。 「我去啊我去啊。」路初阳说,「我都买票了,这么巧。」 白韶意外地看向路初阳:「你为哪个乐队去的?」 「我没有偏好的乐队。」路初阳说,「纯粹去听歌,你呢?」 「我也是。」白韶说。 「哎呀,这多好啊。」公孙旌大力撮合,「别人都成双成对去玩,小白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多可怜。」他完全没有意思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小路你也自己去?」 「我,」路初阳想起约他一道儿的朋友,说,「嗯,我也一个人去。」 「你俩搭个伴儿。」公孙旌拍手。 白韶看向路初阳,似乎在徵求意见,路初阳颔首:「好啊,小白大夫怎么去,坐地铁?」 「嗯。」白韶说,「地铁转公交。」 「我开车,周六去接你。」路初阳说。 公孙旌见状,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说:「我后面有个会,你们慢慢吃。」他拿起饭盒走向水房,不一会儿,传来唿唿啦啦地刷碗声。 「小白大夫为什么喜欢听民谣?」路初阳问。 「你可以叫我白韶。」白韶说,「听民谣因为,处境比较像。」能引发情绪共鸣,让他想起过去的贫穷、困顿、迷茫、苦难。 「你是老北京人吧。」白韶问。 「是的,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路初阳说。 「我是农村出身,从江西考进北京。」白韶说,「火车咣咣铛铛地驶过麦田,越过山坡,载着我驶向北京城,耳机里响起的《five hundred miles》让我爱上了民谣。」 少年的他,满载着野心和梦想,妄图在繁华的北京城闯出一片天地。如今三十二岁的他,却还坐着地铁转公交,奔赴远郊的音乐会,找寻十年前的影子。 第6章 告别仪式 用过午餐,白韶回到办公室,将钱霞阿姨的照片夹进影集中,厚厚的相册中全是已故之人的影像,相片下方写着姓名和日期。 「这些日期是?」路初阳问。 「亡故的日子。」白韶说,「所有人都习惯记下生日,也得有人记得死去的时间。」他合上相册,放置在办公桌最左边的抽屉。 「你真是个浪漫的人。」路初阳感慨。 白韶抿唇,耳尖泛红,他不习惯听到夸奖,一开始因路初阳富少爷的气质引发的厌恶也消散些许。他对路初阳本人没有意见,毕竟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很不喜欢有钱人。 非常不喜欢。 并非仇富,更像是心理阴影,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前男友。 那个两年前销声匿迹的男人。 「我要午休了。」白韶说,「你如果困,可以睡沙发。」 「那你睡哪?」路初阳问。 「休息室有床。」白韶说,他爱洁,休息室人多嘈杂,他一向睡办公室的沙发,但出于礼貌,他愿意去休息室睡。 「我不午睡。」路初阳说,「我去看拍摄进度,你休息吧。」他挥挥手,走出办公室。 白韶眨眨眼,弯腰打开沙发旁的矮柜,掏出一方小毛毯,盖在身上,平躺下来,闭上眼睛放松神经,陷入浅眠。 路初阳朝大门走去,他记得医院门口有家鲜花店,便去买了一束康乃馨抱回病房。 「钱阿姨,您休息了吗?」路初阳抱着花束站在病床旁。 钱霞半阖的眼睛缓缓睁开,她半坐起来,说:「刚吃过饭,有点犯困。」 路初阳弯腰放下鲜花,说:「送给您的。」 「谢谢小路。」钱霞颇为欣喜,眼神频频落在娇艷欲滴的花朵上。 支好摄像机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小哥看见路初阳,勉强打起精神:「路导。」 「小李,趁着午休,咱们去拍几组空镜。」路初阳说,「阿琴呢?」 「琴姐带人拍别的去了。」李垚说。 「行。」路初阳以前拍电影的时候,态度十分严苛,反覆雕琢,不容许一丝差错,拍纪录片时散漫自由,鼓励团队成员兼顾工作的同时有自己的想法,随意发挥,不做限制。这种态度就造成了他的一整个拍摄团队,约莫二十来个人,一进医院便如鱼群入海,分散游走在各个科室记录素材。 午休时间半小时,一点到一点半,没等到闹钟响起,白韶便被急促的唿叫铃唤醒,他迷迷煳煳地穿上鞋子,揣上手机,小跑出办公室,循着铃声朝护士台走去。 「白医生,五号病房十九床报病危。」护士说。 「好的。」白韶疾步如风,踏进五号病房,瞧一眼监护仪,仅一瞥的功夫,心跳由40掉到30,血氧一路走低,心跳曲线趋于平坦。病床上的老人呈嘆息状唿吸,是中枢唿吸衰竭的表现,白韶对跟来的实习护士说:「通知家属赶紧来。」 听到铃声带着摄像赶来的路初阳问:「不做点什么吗?」 白韶摇头:「推进告别室。」 安宁病房的患者不需要抢救,白韶和护士将老人和监控仪器一併推进告别室。告别室面积不大,约有十个平米,白墙白地白炽灯,没有窗户,仿佛科幻影片中的天堂。病床刚在告别室停留两分钟,监控仪上的心跳归零,刺耳的「滴——」声震耳欲聋。 第9页 「家属什么时候到?」白韶问。 「他们打车过来,说是十五分钟。」护士答。 「嗯。」白韶关掉仪器,和护士一块,将老人身上杂七杂八的管子拔掉,留下一具瘦弱干瘪的尸体。 生命,一无所有的来,一无所有的走。 路初阳站在门口,怔愣半晌,讷讷地问:「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是啊。」白韶说,「这里不是急诊室。」 路初阳坐在门前的长椅上,沉默而呆滞,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亡,但没有见过通往死亡的道路如此平静,没有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医护人员紧张有序的救治,平淡地、理所当然地迈向死亡,像一片干枯的树叶坠落枝杈,一朵浪花融入海洋。 「我一开始也不习惯。」白韶坐在路初阳身边,「见得多了,就习惯了。人类和其他动物没有什么不同,生老病死,再入轮迴。只不过人们习惯于庆祝生,畏惧死,仿佛自己能活一万年。」他的语气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嘲讽,「人们将永生的希望寄託于染色体。」他意识到自己偏题,遂停下话语,安静地陪在路初阳身边。 护士关掉告别室的顶灯,留下四角昏暗的夜灯,算是对逝者的尊重。 「老爷子生前叫什么名字?」路初阳问。 「姓穆,穆明达。」白韶说,「是个好名字,明世通达,老爷子卖米线起家,一开始走街串巷卖汤米线,后面有钱了就开店铺,一家店铺养活了一双儿女。」 「今年七十八,肝癌。」白韶说,「在这里住了四个多月。」 「每个人都是一本长篇小说。」路初阳感嘆。 白韶认同地点头,在告别室门口坐了约十五分钟,穆明达老爷子的儿女亲戚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跑进来,白韶指向告别室:「老爷子在里面,进去看看吧。」 领头的中年女人剎那红了眼眶,她冲进告别室,片刻,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响起。白韶示意路初阳跟他离开,给家属们留出哀悼的空间。 回到钱霞的病房,白韶首先看到床头艷丽端方的康乃馨,他问:「钱阿姨,这是您女儿送来的吗?」 「不是,小路送的。」钱霞说,「真好看。」 得到夸奖的路初阳弯弯眼睛,与白韶对视,仿佛在邀功。 「有心了。」白韶说。 「小白大夫,刚刚谁走了?」钱霞问。 「五号病房十九床。」白韶说,「穆明达。」 「老穆啊。」钱霞说,「前天还见他儿子给他送饭。」 「嗯。」白韶说,「您多休息,不舒服及时喊我。」他转身走出病房,路初阳唤摄像小哥:「小李,过来。」 「路导,怎么了?」李垚应声。 「阿韶。」路初阳追上白韶,「你那本相册,借我拍素材呗。」 「可以。」白韶有点不适应过分亲昵的称唿,「叫我白韶。」 「连名带姓的叫多不尊重。」路初阳说。 「你多大岁数?」白韶问。 「三十。」路初阳说。 「我三十二,叫哥。」白韶说。 「……」路初阳噎了一下,「就不。」 白韶斜他一眼,双手揣兜,晃晃悠悠走进办公室。 李垚新奇地左看看白韶,右看看路初阳,没想到他们飞扬跋扈的路大少爷也会吃瘪,世纪奇闻。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路少爷第二次被套路。 拉开桌子最左边的抽屉,白韶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一位朝镜头比耶的老爷子,他头上戴着一顶生日帽,面前的蛋糕上插着「92」形状的蜡烛。 「这是刘国奇老爷子,骨癌,在这里住了一年零两个月。」白韶说,「过生日的时候,他说他快成安宁病房的钉子户了。」他翻过一页,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这是安宁病房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周威,55岁,肠癌,他一个人来到这里,没有家属。理论上不应让他住进来,但经过警察调查,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父母、伴侣、子女。他也没有什么传奇的人生,平时靠打零工生活,攒了一笔钱,不捨得治疗,便来这里等死。」 「他住了多久?」路初阳问。 「九个月。」白韶说,「他的钱不够续费,独自收拾行李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指了指照片下标註的问号,「这是没有结果的意思。」 第7章 保护神 忙碌的一周转瞬即逝,白韶被公孙旌拉来坐了几天门诊,年前的病人格外多,大家都想在年前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这可苦了着名眼科专家公孙大旗。安宁病房本是三个医生轮番值班,奈何白韶要帮公孙旌坐诊,不得不把上班时间全换成白班。医院表示理解,公孙旌则自掏腰包给白韶包了个丰厚的大红包:「给你,压岁钱。」 「……老师,我三十二了。」白韶无奈地捏着红包,「还给您。」 「别啊,跟我客气我可要生气了。」公孙旌说,「不能让你打白工,拿着。」 白韶只得收下,由于安宁病房事情少,不用出手术,按时上下班,是医院中独特的清贫科室,攒钱的渠道不多,给家里贴补一些,白韶并没有多少存款。 「明天周六,好好休息。」公孙旌说,「跟小路聊聊天,放松放松。」 「嗯。」白韶点头。 往日安静的安宁病房今日格外热闹,护士牵头筹备了象棋比赛,各个病房里恹恹的老头老太太们纷纷打起精神,方寸棋盘,杀意四起。路初阳指挥摄像机将比赛全方位收入镜头,他端着一台小巧的dv记录花絮,灵活穿梭在病床之间,笑嘻嘻地与爷爷奶奶们合影。 第10页 生前的影像何其珍贵,这些不久于人世的生命努力在喧闹人间留下痕迹。 结束一下午忙碌的白韶踏进科室,瞧见路初阳竭尽全力逗老人们高兴的模样,心湖波澜渐起。他走过去站在路初阳身后,还没开口说话,老人们说:「小白大夫,来来来。」 「哎呀,阿韶来了。」路初阳惊喜地说,他将白韶推到病床边,端起dv,「看我,笑一笑,别瞪我啊。」 白韶不大好意思地抿唇,弯起唇角,他相貌斯文俊秀,单薄的眼镜架在鼻樑上显出几分疏离冷淡,这一笑,如冰雪消融,春阳温暖,久久停留在镜头中,烙印路初阳眼底。 「你会下象棋吗?」路初阳匆匆低头,装作摆弄相机的样子,心虚地不敢与白韶对视。 「会一点。」白韶说,「你会吗?」 「会,我从小陪我爷爷下棋。」路初阳说,「不过我腾不开手,要拍花絮。」他不想跟白韶对弈,这人看起来自尊心强得很,万一打输了岂不是要哄好久。 此时的路初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哄另一个人。 白韶感到些许遗憾,他低头看表:「我快下班了,你要拍到什么时候?」 「十一点,没什么素材的话就撤了。」路初阳说。 「这么晚。」白韶惊讶,「你们每天都拍到晚上十一点吗?」 「不一定,有时候通宵在这。」路初阳说,「机器不停,人要守着。」 「真辛苦。」白韶说。 「拍摄的时候不算辛苦,大部分都是没事的状态,梳理素材、拍拍空镜、想办法调动氛围之类的,后续剪辑阶段才辛苦。」路初阳说,他挥挥手,「不耽误你下班,明天几点见?」 「音乐会晚上八点开始,下午六点医院见?」白韶问。 「好的。」路初阳点头。 白韶挥挥手,转身走向办公室,脱掉白大褂,换上常服,他今天穿了一件咖色棉夹克,裹一条羊绒格纹围巾,个高腿长,气质温润,沿着长廊走向门口,俨然一道秀丽的风景。 路初阳手里的dv机不自觉地将白韶的背影记录进储存卡,他恍然察觉白韶对他的态度与上周不同,像冰山塌陷一角,露出柔软的草地和细碎的野花。 白韶踏进地铁站,他住的地方离同心医院不远,两站地铁,一片老旧的小区出现在眼前。红砖外墙,色彩斑驳,看似其貌不扬,实则九万一平。当然这不是白韶的房子,他奋斗一辈子恐怕都买不起这样一套老住宅,这是公孙旌的房子。 公孙旌同样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这套房子年限久远,约是上世纪七十的遗留居所,他结与妻子张吉凑钱买了一套小高层,这套老屋便闲了下来。两年前白韶左手出了意外,又与家中长辈决裂,公孙旌不忍学生过分节俭,将这套老屋出租给白韶,只收一点点租金意思意思。 老屋虽老,几经改造,管道线路都能使用,加上地段优越,白韶格外爱惜,依照喜好将老屋收拾得整洁。他踏进楼道,踩着楼梯上二楼,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入眼是洁白的衣橱鞋柜,鞋柜上摆着一盆绿萝,下方一个深灰的换鞋凳。他将外套挂在衣橱里,弯腰坐在换鞋凳上,脱掉鞋子,放松地嘆一口气。 屋子两室一厅,大约七十平,格局设计陈旧,卫生间没有窗户,厨房在阳台,但白韶并不介意。他站起身,踩着拖鞋走向冰箱,打开柜门拿出一包挂面、两个西红柿、三个鸡蛋,打算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叮咚叮咚。」 门铃响起,白韶停下剥蒜的手,朝门口走去,问:「谁啊?」 「的的,开门。」理直气壮的女声传来,不用问,白韶的二姐来了。 白韶打开门,一位打扮时髦新潮的女性抬手捏捏他的腮帮子:「在干嘛呢?」 「做饭。」白韶说。 「我带了螃蟹。」白秀兰抬手展示礼盒,「等你做给我吃。」 「好吧。」白韶接过礼盒,侧身让二姐进来,「你今天没加班?」 「饶了我吧。」白秀兰说,「周一到周四都加班,好不容易周五,再加班我就要把老顾的头髮拔光。」她一边抱怨,一边踢掉鞋子,赤脚跳上沙发。白秀兰比白韶大五岁,性格活泼开朗,加之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顶多三十上下。 「我去把螃蟹蒸上。」白韶提着礼盒走进厨房。 他有三个姐姐,大姐白秀梅,去浙江读大专,留在本地打工赚钱;二姐白秀兰,本科学歷,逃离原生家庭来到北京打拼事业,至今未婚;三姐白秀竺,中专学歷,性子恋家,留在江西照顾二老。 白韶原本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他能一路读到博士毕业,全靠家中姐妹毫无保留地供养,他曾以为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亲人的支持,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的的。」白秀兰拍一下白韶的肩膀,「想什么呢,面条都要煮烂了。」 「啊。」白韶手忙脚乱地关火,拿起筷子挑起浮动的面条放进凉水晃了晃,「二姐,你也不回家过年啊?」 「我哪年回家过年。」白秀兰说,「我能来看你就不错了,跟我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白韶一板一眼地跟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秀兰笑得合不拢嘴,她捏捏白韶的耳朵,「我的傻弟弟。」 第11页 三个姐姐一个弟弟的组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父母的倾向。理论上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小孩,女孩极其缺爱,男孩霸道自私,可白韶的性格仿佛老天爷没给他安装阴暗的一面,打小安静乖巧,品学兼优,不争不抢,对姐姐们也是乐于分享,与传统观念里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大相迳庭。 初中时的白韶,被班级里的小混混讥笑为娘炮。由于白韶相貌俊秀,男孩们嫉妒他总博得女孩青睐,跟风起闹,污言秽语如影随形,青春期懵懂的阶段,白韶隐隐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却也不敢接近现实的同性。 上高中的白秀兰听说初中部针对弟弟的霸凌,二话不说带着一群姐妹冲垮了白韶的班级,将那几个带头骂人的混混收拾得哭爹喊娘,并要求他们提交一万字保证书。 一万字,对初中生来说,比断手断脚更痛苦。 自此,白秀兰就是白韶心中的保护神。 直到姐弟俩已经成年,各自拥有事业,白秀兰仍然是白韶的保护神。 第8章 东瀛犟种 「正找你呢。」路观泰推开阳台门,唿出一口白气,抬起胳膊杵一下路初阳,「来一根。」 路初阳瞥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扔给兄长:「你不戒了吗?」 「正在戒。」路观泰准确地接住烟盒,抽出一根烟熟练地叼在嘴里,含煳不清地说,「火。」 路初阳「啪嗒」一声摁亮火苗,替路观泰点着烟尾。他嘴里咬着一根快燃尽的香菸,伸手将烟拿下来,在茶几上的菸灰缸里摁灭,迎着北京冬夜刺骨的风打个寒战:「真冷。」 「就穿这么点,不冷才怪。」路观泰说。 路初阳衬衫随便套了一件棉服,大敞着怀,站在十六层喝北风。他抻直胳膊,伸个懒腰,说:「你今个儿怎么来找我了?」 「哼。」路观泰说,「我乐意。」 「得了吧,是不是跟嫂子吵架被赶出来了?」路初阳丝毫不给兄长留面子,幸灾乐祸地笑。 「你笑什么。」路观泰恼火地瞪他一眼,「你现在笑得欢,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我跟你不一样。」路初阳拿出烟盒,耀武扬威地抽出一根,点燃,咬在嘴里,「你是妻管严,我是逍遥仙。」 路观泰不搭理他,扶着栏杆眯着眼睛抽菸,享受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安静时刻。 「叮叮咚咚叮叮咚。」 铃声响起,路观泰掏出手机,划开接听键,放在耳边:「餵?」 「人呢,饭做好了,赶紧回来。」对面女声干脆利落,讲完便挂断。 路观泰瞬间笑逐颜开,他摁灭烧了一半的烟,对路初阳说:「我回家了,你自个儿喝风吧。」 「咋的,嫂子让你回去写检讨?」路初阳斜睨没出息的兄长。 「写个屁检讨,你嫂子给我道歉呢。」路观泰拍拍胸口,「咱这家庭地位,槓槓的。」 「煳弄鬼呢。」路初阳翻个白眼,正要赶他哥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叫住路观泰的步伐,「哥,我记得你有辆小别克,借我开两天。」 「干什么?」路观泰纳闷地看向路初阳,「你是螃蟹吗,车库里五辆车不够你开?」 「那些都太贵了。」路初阳说,他说完这句话,意识到不对劲,遂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朋友性格俭朴,不爱张扬,你那辆别克借我呗。」 「我那车十年了,能不能打着火还是个问号。」路观泰说,「哪个朋友让路小少爷这么照顾?」 「哎呀,新朋友。」路初阳遮遮掩掩。 路观泰既好奇弟弟的社交圈,又膈应他忸怩作态,说:「你什么时候开,我回去找找钥匙。」 「明天。」路初阳说。 「行。」路观泰吹个口哨,背着手踏出阳台,「回家吃饭咯。」 路初阳没忍住翻个白眼。 第二天一早,路观泰端着一本小学数学,坐在闺女旁边教一元一次方程,门铃响起,他放下书本,摸摸闺女的头,站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露出路初阳笑嘻嘻的脸庞:「哥,早啊。」 路观泰退开半步,让弟弟踏进玄关:「你今天起这么早?」 「想着你那车十年没开,肯定要保养一下,打打蜡,抛抛光之类的。」路初阳说。 「倒也不至于十年没开。」路观泰说,「我平时接送晴晴开那车。」 「呦,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贵不独行。」路初阳说,「路大董事长亲自开车啊。」 「你好意思说。」路观泰抬手捶在路初阳肩头,「上次你接晴晴,全校都知道晴晴有个开小牛的小叔,你是真厉害。」 「我哪儿知道你平时怎么接孩子。」路初阳心虚地摸摸鼻头,伸手,「快点,车钥匙。」 「死小子。」路观泰弯腰打开茶几下方的抽屉,捡起一把钥匙扔给路初阳,「快滚。」 「嫂子呢?」路初阳环顾客厅一圈,没看见他身材小巧性格暴躁的娇美大嫂。 「跟小姐妹一块儿做美容去了。」路观泰得意地说,「跟哥学着点,多哄女人少受罪。」 「嘁,我可不是受虐狂。」路初阳颇为不屑于路观泰的讨好方式,「要找就找小鸟依人、温柔乖巧的。」 「你啊。」路观泰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太年轻。」他双手搭在路初阳肩膀,将讨人厌的弟弟推出家门,「我忙着给晴晴辅导功课,你自个儿玩啊,别烦我。」 第12页 路初阳也懒得跟倒霉兄长叽叽歪歪,他摆摆手,摁亮电梯。老路家家底丰厚,老爷子和老妈好清静,将企业丢给小辈后,麻熘地搬到平谷小别墅享受退休生活,兄弟俩都喜欢繁华热闹,一人一套大平层,舒舒服服地住在城市中心。 「包子,下来!」 白韶站在沙发旁,弯腰去抓白色小狗,小狗身姿灵巧,跳下沙发,爪子在地板上啪嗒作响,黑熘熘的眼珠望着气急败坏的斯文男人,像是无声的嘲笑。 「我就不该让你进来。」白韶把沙发垫拆下来丢进洗衣机,又在沙发铺一层塑料布。 小白狗理直气壮地跳上塑料布,找个角落蜷缩成甜甜圈,葡萄似的黑眼珠盯着白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 公孙旌和张吉没空照顾包子的时候,就会把小狗託付给白韶照顾。小白柴个头不大,年纪不小,约有七八岁,相当于中年人,理论上不该如此活泼调皮,奈何小狗总喜欢欺负爱洁的白韶,大概是白韶气恼的模样让小狗很有成就感。 「我晚上没空带你出去玩。」白韶拿起狗绳,蹲在沙发旁跟小白狗商量,「咱们现在出门转一个小时,走吧。」 柴犬都是绝世犟种,小白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它有一套独特的生活规律,早上七点到八点,晚上六点到七点,必须出门遛弯,绝不改换时间。 小白狗不屑地喷一口气,不搭理白韶。白韶将狗绳扣在包子的项圈上,一人一狗开启了拔河模式,谁都不让谁,最终以小白狗体重不敌白韶失败告终。 但小白狗仍不服气,死活不出家门,白韶看一眼时间,和路初阳说好的六点医院见,现在四点半,再拖下去他就得带着小狗一块儿去看音乐会。最后,白韶双手托举小狗来到小区草坪,他指向小区门口的宠物医院:「你不配合我,我等会儿就把你寄养到医院。」 小白狗坐在草坪上,抖抖耳朵,原地趴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下午六点,路初阳将车停在同心医院门口,还没下车,便接到白韶的语音电话:「小白大夫,你在哪呢?」 「麻烦你,来春晨苑碰面好吗。」白韶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边遇上一些事情,暂时走不开。」 「好的。」路初阳重新发动汽车,春晨苑距离同心医院不远,十五分钟车程,老小区没有物业,路初阳轻松将车开进院落,刚进大门就看见白韶的身影。 「阿韶。」路初阳降下车窗,朝白韶挥挥手,他好奇地看向草坪中央跑来跑去的小白柴,「这是你的狗?」 「老师的狗。」白韶双手揣兜,眉头紧皱,「犟得很。」 「叫什么名字?」路初阳问。 「包子。」白韶的声音带着些许咬牙切齿。 小白狗悠哉悠哉地巡视草坪,跑来跑去几个来回,总算找到一个心仪的树根解决问题。白韶从口袋里掏出塑胶袋,随手捡根树杈,任劳任怨地清洁环境,驱赶小白狗往家走。 路初阳找个角落停好车,帮白韶抓住窜来窜去不愿意回去的包子,白韶说:「谢谢。」他握紧牵引绳,看向路初阳:「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路初阳可怜兮兮地说,「我想着音乐节应该有吃的。」 「我准备了零食,你饿的话提前吃,垫一垫。」白韶说,医生的本能驱使他多叨叨几句,「规律饮食很重要,你现在不觉得,以后不舒服就晚了。」 「是是是。」路初阳点头,「小白大夫说得对。」 第9章 冬夜篝火 好不容易将小白狗弄回家,白韶提起一个装满零食水果的帆布袋,打开冰箱柜门拿出两盒苹果汁。 路初阳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瞪大眼睛打量客厅环境。白韶的家布置得十分温馨,每一处都彰显着主人的用心和干净,茶几角的防撞软贴、桌上的消毒湿巾和餐巾纸、鞋柜上放置的酒精喷瓶,医生的家,实至名归。 小白狗迈着小碎步「啪嗒啪嗒」跑到电视柜旁边的狗窝,趴在上面眯着眼睛睡觉。白韶提着帆布袋站在玄关处,说:「我们走吧。」他递给路初阳一个奶油面包卷,「给。」 「谢谢。」路初阳弯弯眼睛,「你去音乐节带这么多东西啊。」 「我看宣传图上有篝火位。」白韶弯腰穿鞋,「昨晚我加了点钱租了一套餐桌和小马扎,这样舒服些。」 「真贴心。」路初阳的票是朋友送的,他压根不知道这个音乐节的举办形式是什么,至于那位送票还没约到路初阳的倒霉朋友——路初阳毫无心理负担,以后再送些礼物作为回报。他撕开面包卷的包装,啃一口松软的面包,跟在白韶身后下楼。 「车停在那边。」路初阳拽一下白韶的袖子,引导他走向小区门口的红色别克,拉开车门,操控面板上贴着一只黄鸭贴纸,「额。」 白韶坐进副驾驶,繫上安全带,看到黄鸭贴纸,笑了笑:「你喜欢小黄鸭?」 「啊,是啊。」路初阳硬着头皮接下小侄女的锅,「跟我的内裤很搭。」 白韶笑得喘不上来气。 路初阳见逗笑白韶,颇有成就感地打着火,发动汽车驶上机动车道,他问:「你想听什么歌,自己连手机。」十年前的车子没配置airdrop之类的功能,操控板上插着一根音频线,白韶掏出手机,连上音响,随便播了一首英文歌。 第13页 「你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民谣。」白韶说。 「工作需要,我会去各种音乐节,寻找配乐灵感。」路初阳说,他随音乐旋律哼唱,手指在方向盘敲打节奏,「这首歌我很喜欢。」 「《黑衣人3》的配乐。」白韶说,「empire state of mind.」 路初阳将车窗降下一条缝,听着风声,开大声音,白韶眯起眼睛,望向夜空下繁华的北京城。汽车背对夕阳,朝通州飞驰,谁都没有说话,灵魂已随着音乐自由地飘荡。 「你听音乐剧吗?」路初阳问。 「听。」白韶说,「最喜欢汉密尔顿,红与黑也不错。」 「哈,我去现场看过汉密尔顿。」路初阳说,「蹦得我腿疼。」 白韶哑然,他说:「希望我有机会去蹦。」 「会有的。」路初阳说,「你喜欢汉密尔顿里的哪首歌?」 「my shot和satisfied。」白韶说,「早上起来醒脑用。」 「我也喜欢这俩。」路初阳说,「我还学过my shot,用来,额,」他卡了一下,「锻鍊舌头的灵敏度。」他挠挠头,「大概是某次喝多了跟朋友打赌来着。」 白韶觉得有趣,手肘抵着车窗,歪头问:「你的生活非常精彩。」 「如果这个『精彩』指的是丢人,那确实很精彩。」路初阳说,「我大学时候为了找灵感,搞了个社死挑战,不说苏格兰,至少闻名爱丁堡。」 「展开说说。」白韶说。 「比如抱着水桶逛儿童公园。」路初阳说,「并向每一个路人热情介绍『它叫bob,是个无比乖巧的小朋友。』」他拿腔拿调地说,「bob很孤独,请问你可以给bob一个拥抱吗?」 「所以有人买帐吗?」白韶问。 「我被人举报了。」路初阳沮丧地说,「它只是个孤独的小水桶,为什么没人抱抱它。」 白韶笑得扶额,说:「这就是电影艺术者的日常吗?」 「是啊,正常人谁干电影。」路初阳说,他打一把方向盘,拐进停车场,「我们到啦。」 民谣音乐节开在通州的一处郊野公园,有水有桥有草地。北京的冬天不太冷,不知怎的,临近过年还没下过一场雪,太阳下山,约有零下三四度。 白韶掏出手机,供工作人员扫码进场,路初阳跟在他身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质票递给工作人员。 「我们往中间坐。」路初阳说,他瞄准了一个好位置,拽住白韶的衣袖从容穿过人群,大喇喇地来到舞台正对面的篝火柱旁,随便找个小马扎坐下,「就这里吧。」 白韶看看四周,不得不承认路初阳的眼光优秀,他坐下,将帆布袋里的零食一样样摆在小餐桌上。冬天的露天音乐节,愿意出来的人不大多,临近开场,稀稀拉拉的观众勉强填满场地。 主持人先是走流程,感谢了台下的诸位观众,再让工作人员点燃主篝火和五丛小篝火,气氛烘托到位,正式开场。 吉他声响起,路初阳侧头,恰好与同样侧头的白韶对视,跳跃的火焰倒映在医生薄薄的镜片,白韶抬起苹果汁,轻轻与怔愣的路初阳碰杯。 「我是不是得说点什么。」路初阳略显侷促。 「嘘。」白韶说,「听歌。」他小口小口抿苹果汁,抬头眺望盘腿坐在舞台上方边弹边唱的歌手,整个人放松惬意,眼睛微微眯起,与安静的冬夜融为一体。 冷风吹不进路初阳乱成一团的头脑,他将身子往篝火的方向倾倒,视线游移在舞台与白韶之间,他意识到一点蠢蠢欲动,像雨后的种子生发嫩芽,而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嫩芽剷平。 白韶从移动餐车上拿起两根油亮的烤肠,递给路初阳一根,自己嚼一根。他相貌斯文,吃东西格外斯文,没等他吃一半,路初阳已经啃完一整根烤肠并喝完了苹果汁。 「你是真饿了。」白韶说。 「现在饱了。」路初阳「嗝」一声。 「也可能是噎到了,慢些吃。」白韶说,他指了指路初阳大敞的衬衫领口,「扣子繫上。」 「哦。」路初阳垂头严严实实地系上扣子。 「你会乐器吗?」白韶问。 「会啊,我百事通。」路初阳拍拍胸口,「但不精,以后有机会我弹钢琴给你听。」他从桌上的零食堆挑出一包沙琪玛,撕开包装,「你会吗?」 「以前会吉他,很久不弹了。」白韶说。 新的歌曲响起,白韶挑眉:「没想到有这首。」 路初阳侧耳倾听,前奏结束,他说:「是那个……《太原没有森林》?」 「《太原有没有森林》。」白韶说,「我挺喜欢带地名的歌,感觉有故事。」 「比如《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路初阳说。 「对。」白韶点头。 【我问路人 太原到底有没有一片森林】 【路人说我也只是 碰巧路过这里】 白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专注地投向舞台。夜愈深,篝火愈亮,温暖的火焰照亮白韶的半张脸,他从口袋里拿出伤痕深刻的左手,与右手紧紧交握,像虔诚的祈祷,又像与过去和解。 路初阳承认自己被篝火烫到,他知道背景音乐对情绪有着极大的推动作用,却没想过作用如滔天巨浪,将这一幕狠狠拍进脑海。回国的半年来,称得上唯美且痛楚的画面,少之又少,急诊室里的抢救,是人间事,而音乐里的白韶,是艺术。 第14页 「以后有机会,」路初阳说,「可以给我弹吉他吗?」 白韶想了想,将左手收进口袋,说:「有空的话,我试试。」 第10章 好梦 音乐节的下半场演的什么,路初阳已记不太清,他的脑袋里只盛放经典影像,回想今晚,篝火旁双手交握的专注侧脸,白韶眼中倒映的火光,像一幕值得反覆品味的胶片。 临近十点,最后一首歌谢幕,白韶意犹未尽地致以掌声,手边的苹果汁盒子换成了酸奶盒。他吸熘一口酸奶,捏扁盒子,将桌子上零散的包装纸收拾干净,站起身朝路初阳招手:「我们走吧。」 「哦哦。」路初阳站起来,跟在白韶身后走出场地。 「你觉得哪首歌不错?」白韶问。 「太原那首。」路初阳说,他只记得那首。 「我也觉得。」白韶将垃圾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两人找到红色的别克车,路初阳拉开车门坐进去,繫上安全带,发动汽车,便听白韶说:「要不要去吃夜宵?」 「医生也吃夜宵啊。」路初阳打趣道。 「你没吃晚饭。」白韶说,「只吃零食对胃不好。」他将安全带扣紧,「找一家粥店,随便吃点。」 「好吧。」冬夜的冷风吹得人通体生凉,路初阳也想喝点什么暖暖胃。 从通州的郊野公园开回繁华城区,白韶连打了两个哈欠,头靠着车窗眼睛半阖,像一只睏倦的鸟。 路初阳剎车轻缓,起步平稳,伸手摁低导航音量,听见白韶说:「声音开大一点,困。」 「你睡呗。」路初阳说。 白韶揉揉眼睛,勉强坐直,转动迟钝的脑袋想话题,想了一会儿,问:「你周六日工作吗?」 「看情况。」路初阳说,「我是夜猫子,一点到三点最精神。」 「熬夜不好。」白韶说,「会猝死。」 路初阳噎了一下,大概是白韶太困,说话不过脑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他絮絮叨叨地背课本:「熬夜会导致内分泌紊乱、免疫力下降、消化功能紊乱,还有可能导致脱髮和抑郁。」 「……知道了知道了。」路初阳敷衍地应和,他问,「你一般几点睡?」 「十点半。」白韶说。 「每天都十点半?」路初阳问,「太规律了吧。」 「嗯,最晚十一点。」白韶说。 「那你还要陪我吃夜宵,今天不就破例了。」路初阳说。 「是啊。」白韶垂着脑袋,打个哈欠,「不能饿着你。」 路初阳拨动方向盘,停在一处粥店门口,拍拍白韶的肩膀:「走啦,敬业的医生。」 白韶打开车门,迎面的冷风吹跑了他脑袋里的瞌睡虫。粥店里零星几个顾客,路初阳和白韶坐在靠里的位置,一人一碗粥,加一碟小酥肉。 白韶擓一勺粥放进嘴巴,慢悠悠地品着,仿佛在品一壶茶。路初阳照平常吃饭的速度横扫桌面,心满意足地拍拍暖洋洋的胃,靠在椅背上,说:「我明天得把这周的素材整理一下,看能组成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你没有剧本的吗?」白韶问。 「纪录片哪来的剧本,拍到什么算什么。」路初阳说,「我的运气好,总能碰到好故事。」 「你明天做什么?」路初阳问。 「遛狗,洗衣服,做饭,练吉他。」白韶说。 「我捋完素材来找你练吉他。」路初阳说。 「你不是晚上弄?」白韶问。 「白天搞,我暂时不想猝死。」路初阳笑着说。 想起自己睏倦中不过脑子的话语,白韶尴尬地搅一搅南瓜粥,一口气喝完,说:「我们走吧。」 「喝了粥是舒服点。」路初阳说,「你把包子留在家里,它会乱跑乱跳吗?」 「会。」白韶气闷地说,「我管不了它。」他重新坐进副驾驶,路初阳一开暖风,他又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靠着车窗打哈欠。 路初阳从挡风玻璃前的后视镜偷看白韶,不愧是读到博士的好学生,作息规律,脾气又好。 红色别克熘熘达达驶入老旧小区,嘎吱一声停车,白韶迷迷煳煳地抬头,茫然地问:「到了吗?」 「到了。」路初阳解锁车门,「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晚安。」 「晚安。」白韶推门下车,站在路边看别克车离开小区的背影,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忘记拿装零食的帆布袋。 路初阳显然也忘了这件事。 算了,白韶想,明天路初阳来找他的话,顺便带回来就好。他双手揣兜,踏进楼道,上楼开门,摸开客厅顶灯,小白狗理直气壮地趴在沙发上与白韶对视。 「下来!」白韶指着包子命令道。 小白狗不服气地喷出一口气,跳下沙发,回到电视柜旁的狗窝。 惯常的洗漱过后,已经临近午夜,白韶许久没有熬过这么晚,他躺在床上靠近挂暖的一边,闭上眼睛,却未听到周公的召唤。熬过劲儿了就睡不着,白韶猜想自己正处于熬过劲儿的阶段,他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半晌,摸到手机,摁开屏幕,【微信:来自路初阳 12条。】 白韶一惊,点开微信界面,路初阳应该是以为他睡着,想到什么发什么。 【路初阳:[图片]】 【路初阳:你的袋子落车上了,明天我拿给你。】 第15页 【路初阳:[图片]】 【路初阳:[图片]】 【路初阳:[图片]】 【路初阳:我在捋素材,这几张你的表情好好笑。】 白韶点开图片,仔细端详自己的表情,都是他出门诊时的照片,遇到插队型患者、百度型患者、杞人忧天型患者,他的情绪清晰地写在脸上——不爽但忍耐。没办法,一天接诊五六十名患者,遇到一两个奇葩也是正常情况。 但路初阳偏偏把这些表情截出来加上字,就显得搞怪又有趣。 白韶回復【你又熬夜。】 【路初阳:……】 【路初阳:?】 【路初阳:你怎么没睡!】 【白韶:躺床上反而睡不着了。】 【路初阳:我把车开你楼下,你来车里睡。】 【白韶:感谢你的好意,倒也不必。】 白韶拍亮床头灯,一骨碌翻身坐起来,靠着床头髮消息【你找到好故事了吗?】 【路初阳:找到了啊,《小白医生歷险记》】 【路初阳:[图片]】 【路初阳:我打算用这张图当《医者》的封面。】 图片里的白韶身穿白大褂,逆光站在走廊中,双手揣兜,身姿颀长,腰背挺拔,看不清脸,却让人感受到坚毅、专注、俊美无俦。 【白韶:是不是可以选一张拿手术刀的照片。】 【路初阳:不是所有的医生都拿手术刀,我拍的又不是《柳叶刀》专题。】 【路初阳:就要这张就要这张(打滚)(捶地)(嚎啕大哭)】 【白韶:……】 白韶对屏幕里撒泼打滚的熊孩子毫无办法,他生疏地组织语言,酝酿五分钟,总算找到三个字—— 【白韶:摸摸头。】 轮到路初阳手足无措,他只是习惯性开玩笑,通常朋友们这时候都会跟他对着发疯,哪像白韶仿佛儿科医生哄骗小朋友一样对付他。 突然矮了一辈儿的路初阳决定重拾成熟男性的人设,他整肃表情,打下一整段摄影风格及技巧分析,试图从专业角度说服白韶这张照片是绝佳选择。 白韶没有回覆,不知道是不是被路初阳的专业水平震惊。 路初阳得意地扬起唇角,小样,迷不死你。 白韶睡着了。 他在打完「摸摸头」三个字,就寻到久违的睡意,赶忙关灯钻进被窝,嵴背靠着暖气陷入黑沉的梦乡。 早晨九点,白韶悠悠转醒,小白狗叼着食盆端坐在床边,塌下两只耳朵,讨好地朝白韶摇尾巴。 只有这时候,小白狗才愿意放下自尊,向白韶低头。 白韶无奈地踩着拖鞋,去给小白狗做饭。 包子饮食金贵,不吃狗粮,一定要吃配比精緻的狗饭,也就白韶的手艺能满足包子刁钻的口味,公孙旌都不大受包子待见。 第11章 别理我了 午夜是个胡思乱想的时间段,路初阳发完一整段专业与装逼併举的摄影分析后,放下手机专心捋素材,半小时过去,滑鼠在屏幕上一动不动,路初阳的眉毛拧巴成一团。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路初阳拿起手机,重新审视自己发出去的那段话,悲惨地意识到这是一段多么油腻的发言,他竟然在教一个医学博士摄影知识。 果然男人一过三十岁,自动煳上一层油脂,试图告知全天下自己的独特和优秀。 路初阳端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站在栏杆旁,任冷风吹清醒脑袋,思考如何清洗形象。 2:05 【路初阳:不要搭理我,我脑子有水。】 【路初阳:无视刚刚那段话,我已经在撞墙了。】 2:37 【路初阳:小鲨鱼悲伤地变成大饺子.jpg】 3:00 【路初阳:呜呜。】 …… 白韶弄不懂路初阳到底在想什么,他蹲在小白狗的饭盆旁,蹙眉研究路初阳发来的胡言乱语。 对方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白韶:怎么了……】 路初阳半晌没回復,大概在睡觉。白韶摸摸小白狗的脑袋,小白狗漫不经心地摇摇尾巴,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和平共处的时光。 周日是白韶固定的大扫除时间,他将整个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洗衣机轰轰隆隆转圈,阳台上的几盆绿植生机盎然,小白狗端坐在玄关处,等待白韶带它出门遛弯。 阳光大好,白韶牵着包子漫步在小区对面的宠物公园。公园四周竖起栅栏,白韶弯腰解开包子的牵引绳,包子的好朋友——一只白色金毛,正坐在不远处沖包子摇尾巴。 「包子来啦,雪雪快去。」白金毛的主人催促自家小朋友。 趁两只白色动物你追我赶,跑遍整个公园,白韶找个木椅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粒和肉干,等待他的小伙伴。 一只神气的蓝尾喜鹊轻巧地落在木椅扶手上,它丝毫不怕白韶,抻着脖子向白韶讨食。白韶将玉米粒和肉干放在木椅上,看喜鹊啄食。 喜鹊慢悠悠地啄着,时不时抬头看看白韶,吃完东西,也不飞走,落到椅背上,收敛翅膀,与白韶一同看小白狗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像一对相处多年的老友。 他们的友谊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只不过是白韶常来这家公园,一年前的冬天餵过喜鹊,其后一直保持每周日餵一次的习惯,喜鹊也默契地等待白韶。 第16页 路初阳开车来找白韶时,看到的便是喜鹊和漂亮男人排排坐的画面,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人简直活得像精灵。 「哪来的喜鹊?」路初阳问。 「当然是公园里的。」白韶说,他指指身边,「你要坐吗?」喜鹊同步看向路初阳,黑豆般的眼珠机灵狡黠。 「额,我不跟鸟抢位置。」路初阳说。 喜鹊扑棱一下翅膀,飞到树杈上,大度地将座位让给人类。 「你昨晚怎么了?」白韶提起路初阳在微信里看不懂的发言。 「在做一些反抗年龄的无谓挣扎。」路初阳说,「我其实就是想用那张照片做封面,没有别的考量。」 「哦……你是指后面那一段话。」白韶反应过来。 「是的。」路初阳尴尬地捂住脸,「啊,我好想死。」 「你是专业的,当然你说了算。」白韶说。 「所以你没觉得我好为人师?」路初阳问。 「这个……」白韶拖长声音,「有一点。」 路初阳垂死挣扎失败,蜷在木椅上,胳膊抱住双腿,脑袋埋进膝盖,拒绝与外界交流。 白韶抿唇,眼睛泛起柔和的光,通常成年人不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纵使反思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路初阳的坦荡让他感到新鲜和好笑,于是他伸手,做出与昨晚聊天中提到的行为——摸摸头。 「摸头长不高。」路初阳闷闷地声音从胳膊肘下方熘出来。 「你这个年龄,不摸头也不会再长了。」白韶说。 「哼。」路初阳不服气地哼哼。 「你工作弄完了?」白韶问。 「没弄完,但不想弄。」路初阳意识到自己的油腻后,懊恼了一整晚加一上午,压根提不起兴趣梳理素材,索性关掉电脑来找白韶练吉他。 「成片是在央视上线吗?」白韶问。 「央视和各大流媒体同步上线。」路初阳说,「不着急,当时谈的时候制定了两年半的拍摄计划,并预留了半年的后期时间,最早也得后年夏天。」 白韶低头看表,他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没呢。」路初阳也没吃早饭。 「正好一块儿做。」白韶说,「你想吃什么?」 「厨师说了算,我不挑。」路初阳笑嘻嘻地说,「车停在路边,我带你去买菜。」 「包子。」白韶叫住场地中央玩疯了的小白狗,「回家。」 白柴恋恋不捨地与白色金毛碰鼻子,一步三回头地朝白韶走去。白韶弯腰给小白狗扣上牵引绳,就听路初阳说:「其实我手艺也蛮好的。」 「你会什么菜?」白韶问。 「简单的菜式都会一点,我可是去英国留学。」路初阳说,「不会做饭岂不是要饿死在爱丁堡。」 「锅铲交给你,大厨。」白韶笑着说。 路初阳发现休息时间的白韶分外爱笑,薄薄的镜片下笑眼弯弯,宛如两牙新月,春光和煦尽在其中。 「菜场就在前面,不用开车。」白韶说,他的右手牵着狗绳,左手揣进口袋,走在路初阳的左边。 「下周六除夕,你怎么过?」路初阳问。 「去老师家过。」白韶说,「你呢?」 「我去斯里兰卡。」路初阳说,「老爷子在那度假,非要让我们都过去。」 「挺好啊,记得给我分享海景。」白韶说。 「没问题。」路初阳说,「到时候我给你打视频电话,跟老爷子介绍一下我的正经朋友,省得他天天骂我不上进。」 「正经朋友?」白韶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你还有不正经的朋友?」 「嗐,那可海了去了。」路初阳说,「我有个朋友,哲学博士,整天读尼采,老爷子怕他哪天想不开,找个火葬场变成太阳了。」路初阳的口音带着老北京特有的慵懒洒脱,一股贫劲儿,音调高低错落,颇有节奏,仿若单口相声,白韶乐意听他闲侃。 「我还有个朋友,吃饭必须有女人,没女人就没兴致说话。」路初阳编排曾嘉霏,「嘴长女人身上,像只花孔雀。」 白韶说:「你能跟他们成为朋友,也是本事。」 「发小,没办法。」路初阳说,「要不然我怎么考去了爱丁堡,紧急避险。」 白韶忍俊不禁,他没那么爱笑,却总是被路初阳逗得开怀。他偏头观察身边一刻不停讲俏皮话的路初阳,生活优越养出的英俊相貌和广博学识,阳光照耀下的蜜色皮肤和棕褐眼睛,这个人一如他的名字,初升的太阳,光辉万丈。 「喂,想什么呢。」路初阳抬手在白韶眼前晃了晃,不大好意思地抿唇,「我是不是太能说了。」 「你讲得有趣,我喜欢听。」白韶认真地说。 「啊,就,」路初阳卡壳,差点咬到舌头,他咽了口唾沫,指向不远处路口的菜市场,「前面就到了,买点排骨和萝蔔,我会做红烧排骨。」 「好的。」白韶说,「再买些蒜薹,我炒个素菜。」 小白狗不满地叫唤两声,白韶说:「哦对,再买些鸡鸭下脚料,给包子焖狗饭。」 路初阳狠狠揉搓包子的狗头,咬牙切齿地说:「真金贵啊你。」 第12章 视频日记 「哗啦。」 排骨下锅,油花迸溅,路初阳将锅盖挡在身前,仿佛支起一面盾牌,他挥舞铁铲,翻炒小排。抽油烟机轰隆隆的运作,白韶打开窗户,加速空气循环,鲜香的排骨味道飘荡扩散,直勾出胃里的馋虫。 第17页 玉米段、萝蔔块、葱段、姜片、干辣椒陆续下锅,与甜香的排骨咕嘟咕嘟炖成一锅美味,路初阳用瓷勺舀起一勺汤,抿一口,说:「味道刚好。」 白韶递来一个空盘,说:「蒜薹炒蛋也好了,吃饭吧。」 「饿死了。」路初阳将排骨盛出锅,摆在餐桌正中央。 白韶端来两碗米饭和两双筷子,又打开两盒椰汁,递给路初阳,说:「辛苦你了。」 「我的手艺,名冠爱丁堡。」路初阳洋洋得意地说,「当年我炒菜的时候,一条街的邻居都来敲门,问我做的什么菜,这么香。」 「确实很香。」白韶夹起一块排骨,为了保证口感,他们特地要摊主切去不规整的边角,专门挑选整齐的猪肋骨,价格也昂贵许多。 「干杯。」路初阳抬起椰汁盒,与白韶碰杯,「虽然咱们只认识了一周,但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相见恨晚。」 「路导是不是跟每个朋友都这么说?」白韶问。 「哪能啊,我很挑剔的。」路初阳单手撑着下巴,佯装抱怨,「小白大夫好刁钻一人,真难讨好。」 「那我很荣幸。」白韶掩饰地喝一口椰汁,筷子敲敲盘沿,「吃饭,菜要凉了。」 「哎。」路初阳应一声,假装没看见白韶的窘迫,成年人极少吐露朋友间的独占欲,白韶交朋友的生涩表现与没出校门的愣头青差不多,极有意思。 白韶边吃饭边反思,是不是太久没有交朋友了,导致社交技能直线下降,总说些不过脑子的话。 直到站在水池旁刷碗,白韶都没回过神来,他机械性地洗净碗边污渍,大脑放空,任躯体完成一整套刷碗流程。 「等会儿练什么歌啊。」路初阳坐在沙发旁摆弄自己带来的吉他,随意拨弄几个音符,「我好久没弹过了。」 「我也没想,你随便找找。」白韶说。 路初阳试着弹「一闪一闪亮晶晶」,说:「还行,有点手感。」 白韶关上橱柜门,踏出厨房,从客厅角落拿出昨晚擦拭干净的吉他,坐在路初阳旁边,伸出左手摁住琴弦。 路初阳清晰地看到白韶左手上的肉粉色伤痕,如瓷器上一道丑陋的裂纹,白韶的手指屈伸带有明显的关节僵硬、肌腱黏连的情况,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影响着音色转换,将流水般的旋律变得磕磕绊绊。 「有些难。」白韶说,他尝试拨出滑音,左手指垂直按弦,力道均匀平稳,拇指放松,听起来简单的操作,他需要几次尝试才能掌握一点窍门。 路初阳抱着吉他,安静地看白韶试音,语言太轻巧又太沉重,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白韶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技巧,找到两三个简单的办法让音调变得连贯流畅,他舒缓眉眼,看向路初阳:「你听过《理想三旬》吗,我以前练过一段时间。」 「你弹吧,我知道那首。」路初阳说。 下午温和的暖阳照进落地窗,在客厅地砖投射弧形的光斑,白韶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怀抱一把老旧吉他,凭印象弹奏平淡悠然的曲调,起初是哼唱,找到音调后便吐字清晰:「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就歌唱吧,眼睛眯起来……」 路初阳不得不承认美妙的氛围会放大每一种感触,他听着白韶的弹唱,目光所及之处,趴在窝里昏昏欲睡的白狗,明亮温暖的冬阳,残缺却惊艷的文雅医生,他最不喜欢的文艺片却在他的生活中上演。 观看和置身其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地,路初阳盘腿坐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唱歌的白韶,如同不慎闯入梦境的陌生客人般不知所措。 一曲终了,白韶问:「是不是跑调了,我弹错了几个音节。」 「没、没注意。」路初阳强自镇定,「是不是该我献丑了。」 「是啊,路导。」白韶笑着说。 「哎呀,怪不好意思的。」路初阳摆正吉他,说,「就《安和桥》吧,人在北京比较有共鸣。」 白韶在吉他上打着拍子,听路初阳唱起前奏,路初阳的声音不如宋冬野低,但别有一番风味,他们没有马头琴,纯靠路初阳哼起悠扬的曲调,自娱自乐间十足的放松,并没人感觉尴尬。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白韶与路初阳的声音合在一块儿,和谐缠绕亦各有特色,他们唱完一整首,默契地拿起椰汁碰杯,路初阳说:「小白医生,打个商量,让我拍你唱歌的样子。」 「干什么?」白韶警觉。 「放进纪录片里,当片尾曲。」路初阳说,「你唱得多好啊。」 「不太好。」白韶拒绝,「不要。」 「要不这样,不放纪录片,只用作视频日记。」路初阳说,他掏出手机,翻到相册,给白韶看自己的日记,「这是我在爱丁堡的日记,你看。」 白韶随便点开一个视频,青春阳光的路初阳顶着一头白毛出现在画面中,他站在椅子上伸手罩住吊顶的报警器,嘴里碎碎念:「第一次炒菜,老刘说先把报警器遮住,以免火警查房。」 「你这个头髮……」白韶说。 「咳,你年轻时候没染过头髮?」路初阳羞赧地说。 「……」白韶回忆十年前的自己,说,「染过一次,因为太丑把理髮师投诉到市长热线。」 「真想看看有多丑。」路初阳好奇地看向白韶的脑袋,他好奇什么样的髮型能毁灭这张造物主精心塑造的脸。 第18页 「别吧。」白韶说,「一次就够了。」 路初阳支起手机,将自己和白韶框进镜头,摁下【录像】键,说:「这样,我弹你唱。」 白韶被他催得不行,硬着头皮答应,说:「唱什么?」 「《太原》那个。」路初阳起个前奏,「……别了父亲,旧了故里……」 白韶沉吟半晌,在脑海中模拟旋律,唱到:「我问路人,太原到底有没有一片森林……」 路初阳跟着唱:「路人说我也只是,碰巧路过这里。」他拨弄琴弦,满眼都是白韶的侧脸,看着白韶的嘴巴一张一合,听着高低起伏的词句掠过耳畔,他想要这一刻停留至永恆,又或许他的生命里,只会出现唯一一次这样的感受。 星云斗转,落于白韶的眼眸,温文尔雅的男人不大会唱高音,微微偏头,下意识向路初阳寻求帮助,路初阳会意降下音调,平缓地处理曲调的高潮。白韶扶了一下镜框,眼中浮光轻柔,他与路初阳对视,唱道:「……我会回去,风也会去。」 路初阳滑出完美的结尾,他拿起手机,关掉录制,进度条拉到开头,重新播放。手机里出来白韶的歌声,白韶尴尬地噼手夺过手机,关掉声音,说:「别当着我面看。」 「那我设置成手机铃声。」路初阳说。 白韶耳尖泛红,他看向墙上挂钟,开口赶客:「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呜呜,原来我只是小白大夫的伴奏工具人。」路初阳耍无赖,「我好可怜啊。」 白韶无奈地看他装模作样,低头无意间瞥见路初阳脚上红绿配色的袜子,问:「你怎么还穿着这个。」 「丑,但暖和。」路初阳说,「我还穿着小黄鸭内裤嘞。」 -------------------- 连更结束,后续每周五、六、日、一更新,根据榜单任务不定时加更。 第13章 酸奶 「笃笃笃,小白。」 「我老师来了。」白韶顺手将吉他放在一边,站起身走到玄关处开门,公孙旌问:「包子乖不乖啊。」 「挺好的,包子。」白韶转头叫小白狗。 白柴懒洋洋地趴在窝里,眯着眼睛看向门口,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真是个祖宗。」公孙旌说,他朝小白狗招手,「包子快来,跟我回去。」 白韶更简单粗暴,走到电视柜旁的狗窝,弯腰抱起小白狗,强硬地将它塞给公孙旌。 路初阳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对公孙旌打招唿:「公孙主任好啊。」 「呦,小路在啊。」公孙旌惊讶地说,「来找小白玩的?」 「是呢,我们一块儿练吉他。」路初阳说,「小白大夫的吉他弹得可好了。」 「挺好,小白好久没有弹吉他了。」公孙旌说,「他本科时候参加过首医大的唱歌比赛,拿了前三呢。」 「哇。」路初阳看向白韶,「厉害厉害。」 「……您怎么这都知道。」白韶窘迫地说。 「你本科导员告诉我的。」公孙旌说,他向白韶眨眨眼,「咱们的临床男神,谁不知道啊。」 白韶赶忙推着公孙旌的肩膀,将老师送出门口,说:「师娘等着您带包子回家吃饭。」 「这就走这就走。」公孙旌笑容满面,「你跟小路玩,我不打扰。」 「主任再见。」路初阳扯着嗓子喊。 好不容易送走公孙旌,白韶关上门,耳边响起路初阳戏嚯的声音:「临床男神。」 「……」白韶横他一眼,踏进厨房拿出两个熟透的猕猴桃,递给路初阳一个,「堵住你的嘴。」 路初阳欣然接过猕猴桃,手机屏幕闪烁,他划开接听键,放在耳边:「餵?」 「路导,出来喝酒!」曾嘉霏的声音传来。 「我不……」路初阳话没说完,曾嘉霏念叨:「你顺走我一张音乐节的票还不跟我一块儿去,喝酒你也不来?行啊,感情淡了,挂了吧。」背景音是祖宁和李家豪的划拳声,倪鸿神神叨叨地说:「路导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咱们这些凡俗之人不懂。」 「来吧路导,马上过年了,聚一聚嘛。」祖宁插嘴。 「行吧行吧。」看在曾嘉霏送他门票的份儿上,路初阳勉强答应。 白韶剥开猕猴桃的皮,露出黄绿色的果肉,说:「喝了酒不要睡我办公室。」 「我哪儿敢啊。」路初阳咬一口手里的猕猴桃,「我直接来敲你家门。」 白韶斜睨他,没接茬。 路初阳抽张纸巾擦干净指尖,站起身,将吉他装进收纳袋,背着吉他走到玄关处换鞋。白韶站起来送他,踌躇半晌,终究没忍住,转身进厨房拿两盒酸奶塞给路初阳,叮嘱道:「别喝太多,难受就喝点酸奶解酒,多喝水促进代谢,多去厕所。」 「你开着车,记得提前叫代驾。」白韶说。 「谢谢小白大夫。」路初阳接过酸奶,心脏温软妥帖,他说,「明天见。」 「明天见。」白韶说。 路初阳转身「噔噔噔」下楼,听到关门声,发觉唇角上扬太久导致脸颊发酸。 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好福气,能和白韶相伴一生。 曾嘉霏站在路边抻直脖子,观望发小的踪迹,眼瞅红色别克车缓缓停泊路边,降下车窗露出驾驶位上的路初阳,他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问:「路导,你破产了?」 第19页 「你咒谁。」路初阳没好气地说,「这我哥的车。」 「……你家破产了?」曾嘉霏问。 「都跟你似的孔雀开屏。」路初阳说,「我哥平时接送晴晴开这车。」 「哦哦哦。」曾嘉霏恍然大悟,他欠身,「路少里面请。」 路初阳将车钥匙交给门童,抱着两盒酸奶跟上曾嘉霏的脚步。 曾嘉霏伸手,路初阳下意识躲开:「干嘛?」 「酸奶不是给我的吗?」曾嘉霏问。 「没你的份。」路初阳抱紧酸奶,孩子气地说,「都是我的。」他美滋滋地撕开吸管,插进酸奶盒里,吸熘一口。 「你家是真破产了吧。」曾嘉霏没好气地说。 「哎。」路初阳煞有介事地配合演戏,「这年头药不好卖啊。」 「咋了路导,一进来就唉声嘆气。」祖宁问。 「路导家破产了,正发愁呢。」曾嘉霏挨着倪鸿坐下。 「嗯?」倪鸿难得脱离游离的状态,诧异地看向路初阳,「没听说东升药业出事啊?」 「啧啧啧,加菲你少嘚不嘚,把我们倪博士都吓成正常人了。」祖宁抬起胳膊肘搭在倪鸿肩膀上嘻嘻哈哈。 倪鸿一把拍掉祖宁的手,拿腔拿调地说:「平民,放肆。」 路初阳将酸奶盒吸得哗啦哗啦响,他问:「你们过年都去哪?」 「海南。」祖宁说。 「上海。」倪鸿说。 「就在北京,哪儿也不去。」曾嘉霏说。 「李家豪人呢?」路初阳问。 「他陪小女朋友去了。」祖宁不屑地说,「臭小子,重色轻友。」 「啧啧。」路初阳吸一口酸奶,「重色轻友。」 「你特么没喝过酸奶是吧。」曾嘉霏看不惯路初阳的做派,一脚踢在发小小腿,「把那盒给我。」 「不给。」路初阳拾起筷子,侧身挡住剩下的一盒酸奶,「吃饭吃饭,饿死了。」 「路导春节去哪?」倪鸿问。 「斯里兰卡,去看看老爷子退休后的潇洒生活。」路初阳说。 小白狗走后,白韶拿吸尘器将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他爱洁,不大喜欢狗毛。幸好包子是条稳重倔强的中年狗,有固定的活动路线,不拆家不折腾,白韶围着房间清理一遍,吸尘器尘盒中并没有累积太多毛髮。 热闹之后的寂静最为孤独,白韶将吸尘器摺叠依靠鞋柜拐角放好,走到沙发旁坐下,呆呆地望向漆黑的电视荧幕,有些不知所措。他拿过吉他,抱在怀里,生涩地拨动琴弦,却找不回下午和路初阳相处时轻松愉快的心境。 白韶性格慢热,朋友不多,仅有的几个好朋友已经结婚,拥有了各自的家庭,这本不应该成为白韶和他们联繫的阻碍,但那些朋友都有着同一份记忆——他曾经的恋人。 自那人杳无音讯、不告而别,白韶便不再触碰与他相关的任何事物。 吉他响起一串哀伤的旋律,白韶意兴阑珊地将吉他装进收纳袋,立在墙角,打开电视,无聊地翻阅频道。 晚上十点半,茶几上的手机嗡嗡作响,白韶拿起手机:「餵?」 「阿韶,睡了吗?」路初阳问。 「你喝多了?」白韶皱起眉头。 「没有没有,我们在玩游戏。」路初阳说,背景音是狐朋狗友们的起闹,「他们非要问我昨天跟谁一块儿去的音乐节,后面我公放了。」 「谁啊谁啊。」曾嘉霏问。 「路导跟我去的。」白韶说。 听到手机中传来的冷清男声,曾嘉霏肉眼可见地失望,祖宁瞥路初阳一眼,神色微妙,倪鸿则直言道:「路施主爱好广泛。」 「同样是男的,我比他差哪了?」曾嘉霏问。 白韶轻笑,路初阳一脚踹在曾嘉霏屁股上:「少特么说骚话,滚滚滚。」 「还有别的事情吗?」白韶问。 「你是不是要睡觉了。」路初阳说。 「嗯,你叫代驾了吗?」白韶问。 「叫过了,一会儿来。」路初阳说,「你睡吧,晚安。」 「晚安。」白韶挂掉电话,将手机攥在手中,许是路初阳那边的热闹感染了他,空荡的心飘飘忽忽落地,略感踏实。 「哎哎哎什么玩意儿你就叫了代驾?」曾嘉霏嚷嚷,「这才几点?」 「不能熬夜。」路初阳一本正经地说,「小白大夫说熬夜会猝死。」 「死亡,是人类的归宿。」倪鸿说,「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莫要执念于一时。」 祖宁头大地摆手:「大哥别念了,快让我猝死吧。」 第14章 专访 「小白大夫!」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白韶将中性笔夹在白大褂口袋里,转身看向路初阳:「路导,怎么了?」 「一上午没见你,忙吗?」路初阳塞给白韶一瓶橙汁,「肯定没时间喝水吧。」 「有点忙。」白韶说,「周末走了三位老人,腾出来的床位办入住,要写许多材料。」他拧开橙汁瓶盖,抿一口,问,「你呢,怎么样?」 「我来找你做专访。」路初阳说,「记录你的一天。」 「我的一天?」白韶疑惑地挑眉,「我的一天很无聊。」 「纪录片讲究的就是真实。」路初阳说,他掰着手指头碎碎念,「我也跟拍了秦大夫和刘大夫。」他旧事重提,「你之前同意过的。」 第20页 「你之前也拍过我。」白韶没忘记自己被摄像师跟拍一整天的事情。 「说是一天的日常,实际需要很多天的细节拼接到一块儿,不然后期剪辑素材不够。」路初阳说,他拿出一个小型手持dv,晃了晃,「这次由我来跟拍。」 「导演亲自上阵拍摄?」白韶说,「规格这么高?」 「我调了一些人去儿科拍摄,以及正值春节前,有的人提前请假回乡探亲,人手不足。」路初阳理由充分,「闲言少叙,咱们开始吧。」 「我要去前台接待新入住的患者。」白韶面对镜头,难免不大自然,他双手插兜,站得笔直,「走吧。」 路初阳抿唇,觉得白韶紧张的模样格外有趣,他跟上白韶的脚步,一路走到前台。 新入住的患者是一位老年男性,虚弱地坐在轮椅上,由家属推进病房。白韶走过去与家属握手,询问详情,其中过分专业的词彙路初阳听不懂,他将镜头推进白韶侧脸,着重记录画面和声音。 「米原开,七十六岁,胆囊癌晚期。」白韶说,他蹲下询问老人,「意识清楚吗?」 「疼……」患者有气无力地说,他脸色泛黄,是癌组织侵犯胆管引起黄疸症状表现,身形消瘦、腹部肿胀,干枯的手指握住白韶的手,仿佛绝望的旅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疼……」 「检查报告给我。」白韶轻柔地拍拍老人的手背,站起身,向家属索要检查报告,根据报告上的指征开具舒缓药品,「先开一些曲马多看看情况,如果还疼,再来找我。」 路初阳盯着dv机小小的一方屏幕,看得入神,每个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都会显露出无比耀眼的光辉,白韶平日里温和安静,工作状态下认真专注,他是送患者最后一程的人,也是患者生命中最后一根支柱。 「六号病房二十二床。」白韶说,「跟我来。」他带领家属和患者走过长长的走廊,期间向家属介绍安宁病房的情况,「我们病房配置了医生、护理师和护士,床头有唿叫铃,您不舒服随时按铃唿叫护士。」 「病房里将不定期开展活动,下棋、针织、乐器等等,米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吗?」白韶问。 「我爸爸会拉手风琴。」推轮椅的中年女性说,「但他现在拿不起手风琴了。」 「没关系,可以培养一些其他的爱好。」白韶安抚道,「二十一床住着一位喜欢打扑克的陈老先生。」 「我……也会。」米原开断断续续地说,「斗地主。」 白韶踏进六号病房,还没开口,盘腿坐在二十一床看手机的老大爷说:「小白大夫,这是我的新邻居啊?」 「是的,这位是米原开老先生。」白韶说,他朝米原开介绍二十一床的大爷,「这是陈坞先生。」 「船坞的坞,别念错了。」陈坞性格开朗,与米原开病歪歪的样子不同,看起来十分健康的模样,他问,「你什么病?」 「胆囊癌。」米原开的女儿说,「您得了什么病?」 「我心脏不好,医生说剩一年。」陈坞说,他得意地拍拍胸口,「我在这住了一年半,感觉越来越好。」 白韶无奈地看向陈坞:「其实您可以回家静养。」 「不回去,这里有人陪我打牌。」陈坞说,「我儿子也觉得这里比养老院好,他放心。」他心态松快,是六号病房活跃气氛的开心果,询问米原开,「你是哪里人啊?」 「湖北随州。」米原开说,「跟女儿来,北京。」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两只手比划数字,「十七年。」 「您都在北京待十七年啦,那可是老北京人了。」陈坞说,他拍拍胸口,「我是吉林人,在北京待了五年,是新北京人。」 白韶看着两位老人聊天,放心地颔首,转身朝家属交代注意事项,他说:「你每天都来陪护吗?」 「是的,我每天晚上来。」米原开的女儿米纯说,她环顾四周,问,「这里有陪护床吗?」 「没有,建议你每天晚上来看一看老人,回家休息。」白韶说,「出任何状况,我们都会及时通知你,保持电话畅通。」 「这个……」米纯犹豫地看向父亲,勉强答应,「好吧。」 「我们这里不会实施抢救措施。」白韶说,「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他推一下眼镜,薄薄的镜片遮挡眼眸中平淡又疏离的目光。他对无数位患者家属说过这句话,怜悯不会阻挡死神的脚步,引导家属接受自然而然的结果是安宁医生的使命,白韶的方法则是不带修饰的赤裸直白。 「我知道。」米纯说,她抹一下眼角,嘆了口气,「我知道。」 白韶拍拍米纯的胳膊,示意护工帮忙将米原开从轮椅挪到病床上,对陈坞老先生说:「后面的日子,麻烦您与米原开先生互相照应。」 「放心吧小白大夫,我保证天天带米老哥玩。」陈坞笑着说。 米原开听到陈坞喊他「老哥」,因疾病形容愁苦的面庞挤出一抹笑,说:「谢谢老弟。」 白韶转身离开病房,朝活动休闲室走去。安宁病房的七个病房环形而建,中间是长方形的休闲室,供尚能行走的老人们开展娱乐活动。 「春节快到了,我们的护理师和护士们在休闲室里做了一些精心布置。」白韶说,「年三十那天,我们邀请了朝阳门十三小合唱团来做志愿表演。」 第21页 路初阳跟紧白韶的脚步,踏进休闲室。老人们四处落座,下棋、打牌、打麻将、织毛衣、绘画,甚至还有聚在一起做祷告的小团体。 「宗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舒缓抑郁情绪。」白韶说,「有人说,人越老越怕死,老人都想多看两眼人间。」 「但死亡不讲人情。」白韶说,他平静地扫视人群,「有些病确实治不好,不得不选择姑息治疗,人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有不接受的人吗?」路初阳问。 「当然有。」白韶说,他指向休闲室窗外的铁栅栏,「老人不愿继续痛苦的治疗,子女不接受,导致激进的后果。」他看向路初阳,「这大概是不能播的内容?」 「管他呢。」路初阳说,「大不了剪掉。」 「人老了就会死,这不算遗憾。」白韶说,「遗憾的是未盛开就凋零的生命,比如你在儿童肿瘤科看到的孩子们。」 「你给了我新课题。」路初阳说,「同心医院有儿童肿瘤科吗?」 「没有,儿童医院有。」白韶说。 「行,我让人去踩踩点。」路初阳说,他移动镜头,拍下休闲室的全景,「这儿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养老院。」 「能来休闲室的老人已经是心态不错。」白韶说,「愁怨是一天,喜乐也是一天,何不快乐一点。」他偏头看向路初阳,「对吧。」 路初阳笑弯了眼睛:「是啊。」 第15章 小名 「你几号的飞机?」午餐期间,白韶问路初阳。 「明天早上八点。」路初阳说,他用筷子捣一捣米饭,「明天拍摄团队在,我就不来了。」 「哦好。」白韶说。 「……」路初阳对白韶的反应颇为不满意,「小白大夫太冷淡了吧。」 白韶看向他,多加几个字:「一路平安。」 「微信联繫。」路初阳说,「记得给我发合唱团的照片和视频。」 「你不是有团队在这拍摄?」白韶说。 「那不一样。」路初阳说。 「行吧。」白韶说,「我拍照摄影不专业,你别笑我。」 「你要是专业,我干嘛去。」路初阳说,他晃动膝盖碰碰白韶,「小白大夫多久没有和人类做朋友了?」 白韶被他说得耳尖泛红,横路初阳一眼,低头吃饭。 用过午饭,午休时间一晃而过,时光在忙碌的工作中消耗流逝,期间白韶接到来自老家的电话。他站在走廊边,打开窗户,手机贴在耳边:「餵?」 「小韶,我是妈妈。」电话那头传来疲惫的女声,「听秀竺说,你过年不回来了?」 「是的,工作忙,不回去了。」白韶说。 「你知道前年的事,你爸也不是故意的。」女声说,「他晚上睡不着觉,一心想见你,你回来看看我们吧。」 「不了。」白韶客客气气地说,冷淡的声线仿佛面对的不是亲人,而是某位病人家属,「我赚的钱不多,目前也没有办法成家,就不回去被人戳嵴梁骨了。」 路初阳站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望见白韶站在窗边打电话的身影,隐约察觉医生的烦躁,尽管白韶脸上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没有皱眉。 「小韶……」女声低声下气地说,「妈妈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们都太冲动了,你回来,咱们好好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我有事要忙,再见。」白韶挂断电话,将手机收进口袋,下意识嘆气,抬眼,正巧对上路初阳担忧的目光。 「出什么事了?」路初阳问。 「没事。」白韶捏捏鼻樑,他伸出左手,放在路初阳眼前晃了晃,「你知道这只手怎么伤的吗?」 「车祸?」路初阳猜测。 「车祸倒好了,我能讹肇事方一大笔钱。」白韶故作轻松,「我爸拿榔头砸的。」 「啊?」路初阳一把攥住白韶的左手,捧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白韶的手指修长笔直,秀气白净,是拿手术刀的料,可惜横贯四只手指的恐怖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路初阳深吸一口气,心疼地说,「为什么啊?这可是你的职业生涯。」 「他们懂什么职业生涯。」白韶自嘲地收回手掌,重新揣进口袋,「嘘,别跟别人说,我老师性格冲动,当时知道我手坏了差点把院长办公室砸了。」 「你的手伤大概有多重?」路初阳问。 「粉碎性骨折,打了一个月小夹板,功能恢復得不错,能支撑日常生活。」白韶说,「但做不了精细的操作。」 「再找找其他医生呢?」路初阳问,「我记得积水潭医院的骨科非常好。」 「完好的事物被打碎,很难恢復如初。」白韶说,「我已经接受上不了手术台的结果,当下的生活挺好。」他拍拍路初阳的肩膀,打趣道,「况且我要是眼科医生,就遇不到你了。」 「虽然这句话很好听,但是,」路初阳表情严肃,「比起遇到我,你做个优秀的眼科医生更好。」 听罢,白韶看向窗外,棕褐色的眼珠倒映阳光,空茫无垠。 路初阳看着白韶,陡然间,遗憾丛生。 「我知道。」白韶说,他迅速收起消极的情绪,「我没有办法。」 五年本科,三年硕士,三年博士,三年规培,十四年漫漫求学路,因至亲之人的偏执戛然而止,大好前程全数作废。 第22页 白韶没有办法。 他不得不接受。 路初阳蜷起手指,攥成拳头,收在身体两侧,他最讨厌无能为力,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抑或该做什么。 「你拍完了?」白韶转移话题,他看向休闲室,「我听里头欢声笑语,你做了什么?」 「组织象棋比赛。」路初阳说,「奖品由针织区友情提供,胜者可以获得一朵针织花。」他拿出一朵毛线编织的向日葵,递给白韶,「我留了一朵给你。」生怕白韶不接受,他得寸进尺地将向日葵别在白韶白大褂的胸口,说,「好看。」 看着路初阳亮晶晶的眼睛,白韶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讨老人喜欢?」 「那当然。」路初阳骄傲地说,「我可是我们院里最嘴甜的小孩。」他不仅嘴甜,鬼点子还多,没心没肺的曾嘉霏和李家豪被他指挥得跑前跑后,显然是大院一霸。祖宁和倪鸿一开始不和他为伍,直到高中阴差阳错地熟识,狐朋狗友初具规模。 白韶低头看一眼胸前的向日葵,说:「谢谢。」他有些羡慕路初阳积极阳光的性格,能养出这样性格的孩子,家庭环境必定资源优越、精神富足。 「时间差不多,我该回家收拾行李了。」路初阳说,他大大方方地看向白韶,「你送送我吧。」 「把你送回家?」白韶问。 「送到门口就行,我家比较远。」路初阳委婉拒绝,虽然白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他看得出白韶对有钱人有成见。他打算循序渐进地暗示白韶,而不是通通摊在白韶面前把他吓跑。 「行,走。」白韶看一眼挂钟,离交班时间约有半小时,「你是直飞斯里兰卡吗?」 「对,降落卡伦坡,要飞八个半小时。」路初阳说,「老爷子喜欢观鲸,整天拿着望远镜看个没完。」 「昂贵的爱好。」白韶说。 「其实还好,比起其他赌博嫖娼的强多了。」路初阳说,「你年三十值班?」 「嗯,初一去老师那。」白韶说,「初二初三和姐姐过。」 「你有亲人在北京?」路初阳问。 没等白韶回答,便听住院楼门口传来一声唿唤——「的的!」 「的的!」白秀兰朝白韶挥手,「你今天这么早下班?」 「的的?」路初阳面露古怪,「你的小名啊?」 「……嗯。」白韶抿唇,「你笑什么。」 「『白勺的』的『的』?」路初阳眼睛弯弯。 「是的。」白韶说。 「真有创意。」路初阳说,「的的大夫。」 「姐。」白韶看向白秀兰,向她介绍新朋友,「这是路初阳,在我们院拍纪录片的导演。」 「这是我姐,白秀兰。」白韶说。 「你好你好。」白秀兰与路初阳握手,「谢谢你带我弟玩,他性子闷,唯一的朋友是只喜鹊。」 路初阳笑得肩膀直抖,他拍拍白韶的肩膀,说:「作为你的第一位人类朋友,我好荣幸。」 这一小会儿,丢完了白韶一整年的脸皮份额,他看向路初阳:「你不是赶着回去收拾行李吗?」 「这就走这就走。」路初阳朝白秀兰挥挥手,「姐姐拜拜,的的大夫年后见。」 「这小伙子挺好。」白秀兰说,她碰一下白韶的肩膀,暗示道,「有没有想法?」 「没有,他是富少爷。」白韶的语气硬邦邦。 「别给人打标籤啊。」白秀兰说,「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是混蛋。」 「我的运气太差。」白韶说,「就不冒险了。」 「你啊。」白秀兰戳戳弟弟的脑门,「闷死你得了。」 「你怎么这时候来找我?」白韶问,「这时候你应该没下班。」 「我提前跟老顾打了声招唿。」白秀兰说,「我接到咱妈的电话,估计你也接到了,我来看看你。」 「我没事。」白韶说,语气十足的烦躁,「每年都来这么一出,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你给老白家留个后。」白秀兰说,她讲话直白糙砺,「把你哄回去,再把你绑进洞房,毁掉某个女人的一生。」 「我不回去。」白韶说,他伸出伤痕累累的左手,握住白秀兰的手,「毁掉我一个人就足够。」 第16章 除夕夜 今天是大年三十,本不该轮到白韶值班,但他不回老家,也没有什么节庆活动,便主动与同事换班,值守年三十的安宁病房。 除了前来献歌的小学合唱团,病房里入住了一位特殊的病人——蒋永枚阿姨。她的入住仪式十分隆重,一群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浩浩荡荡地推着轮椅站在前台,白韶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呆呆地问:「你们谁是家属?」 「我们都是。」小伙子们说。 「你们有,十一个人。」白韶说,「这位蒋永枚女士,有十一个儿子?」 「大夫,我儿子走了。」坐在轮椅上的蒋永枚说,「他们是消防队的孩子们。」 白韶略微思索,明白了蒋永枚的意思,他问:「您还有别的亲属吗?」 「没有了。」蒋永枚摇头。 「医生,我们可以照顾蒋妈妈。」其中一个小伙子说,「我们轮流来。」 「这里不会进行抢救。」白韶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蒋永枚说,「他们想治,我坚持要来。」她握住一个小伙子的手,苍老的手背皱纹与斑点交错,「我儿子走后,一届届孩子们把我当妈妈看,我孤身一人,却收穫了一大帮好孩子,我已经知足了。」 第23页 「差不多是去看我儿子的时候。」蒋永枚说。 白韶点点头,拿出一个访问表,递给为首的小伙子:「你们人多,需要登记访客名单。」 表格下方整整齐齐签着十一个人的名字,蒋永枚眼中满是慈祥的笑意。 「三号病房十床,跟我来。」白韶领着一群人走进病房,由于人太多,同病房的患者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孩子太多,给大家添麻烦了。」蒋永枚笑着说,眼神中溢出隐隐的自豪。 「我看到有休闲室。」一个小伙子说,「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晚上有联欢会。」白韶说,「大家可以动手包饺子、做菜之类的。」 「做菜!」另一个小伙子期待地看向蒋永枚。 「好好好,晚上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蒋永枚笑得合不拢嘴,「小何好久没吃我做的饭了。」 「就知道吃。」看起来像班长的男生拍了一下年轻小朋友的脑袋,他看向白韶,「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你们下午不上班?」白韶问。 「我们休息,专程陪蒋妈妈看病。」班长说。 「休闲室有一些需要帮忙布置的活。」白韶说,「谢谢你们。」 「您客气。」班长带着一帮半大小伙离开病房,瞬间周边安静下来。 白韶对蒋永枚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连带着询问她的家庭情况。 「我没有老伴儿,一个人把我儿子拉扯大,他不喜欢学习,高中毕业就不上了。」蒋永枚说,「整天围着我要给我帮忙,我也不知道该让他做什么,他主动报名消防队,当上了消防员。」 「约莫九年前,消防队送来他的衣服和军功章,我才知道他荣誉牺牲。」蒋永枚说,她从衣服内袋掏出一张照片,怀念地抚摸儿子的面容,「我终于要见到他了。」 晚期直肠癌扩散的脑转移瘤,恶性肿瘤,剩余一到三个月寿命。 白韶弯腰将病歷卡挂在床头,说:「您好好休息,有事按唿叫铃。」 「好的。」蒋永枚说,「谢谢医生。」 布置在病房各个角落的摄像机忠实的记录故事,白韶瞥一眼摄像头,踏出病房,看见蹲在角落的消防员。 「白医生,你好。」消防员站起身,走到白韶面前,「我是双星路消防大队七队队长,刘飞越。」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白韶问。 「我想问一下,蒋妈妈还剩多长时间?」刘飞越问。 「预估时间一到三个月。」白韶说。 「我听他们说有团队在这里拍纪录片。」刘飞越双手手指纠缠,侷促地说,「可不可以记录一下蒋妈妈的故事。」 「真不巧,过年期间导演不在,一会儿我打电话问问。」白韶说。 「谢谢您。」刘飞越说。 「你跟我来。」白韶叫住打算离开的刘飞越的脚步,「到我办公室打视频电话,你也出镜,我怕我一个人讲不清楚。」 「好的。」刘飞越转身跟上白韶的步伐,他说,「我在网上查到同心医院的安宁病房是北京规模最大的,经验丰富,配置全面,没想到您这样年轻。」 「我确实是最年轻的安宁医生。」白韶说,「但请您放心,我的老年病学是全系第一。」 刘飞越憨厚地笑:「好的好的。」 踏进办公室,白韶顺手关上门,向路初阳拨出视频请求。 坐在海边晒太阳的路初阳掏出手机,勐地坐起身,摘掉墨镜,随手扯过毯子盖住身上花花绿绿的沙滩背心,轻咳一声,点下接受键,屏幕中出现漂亮医生的脸和——一个年轻小伙。 「新朋友啊?」路初阳语气中是自己意识不到的柠檬味。 「患者家属。」白韶说,「这位是消防员刘飞越队长。」他指着屏幕看向刘飞越,「这是路导。」 「导演您好。」刘飞越朝屏幕挥手,「听说您的团队在这里拍纪录片,想问一下能不能拍摄蒋妈妈的故事。」 「蒋妈妈?」路初阳问,「可以详细说说吗?」 「蒋妈妈全名蒋永枚,她是我们消防大队荣誉牺牲的消防员蒋乐的母亲。蒋乐走后,蒋妈妈逢年过节便会来消防大队送自己亲手做的饭菜,持续九年不间断,还给我们送自制的毛衣手套,把我们当亲儿子照顾。」刘飞越说,「蒋妈妈四年前查出直肠癌晚期,动了一次大手术,如今又查出脑转移瘤,预计生命三个月,我想要更多人知道蒋妈妈的故事。」 「只要有人记得她,就不算真正的死亡。」刘飞越说。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人採访蒋妈妈。」路初阳说,「替我向蒋妈妈带去敬意。」他万分庆幸刚刚的下意识动作,滑稽的沙滩背心绝对会毁掉他的导演形象。 「谢谢您。」刘飞越说,他退出镜头,快速跑出办公室,赶着去和战友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剩下白韶与路初阳面对面,白韶问:「斯里兰卡怎么样?」 「舒服极了,阳光、沙滩、小狗。」路初阳举起手机转了一圈,将景色收入镜头,「我一会儿下水冲浪,给你拍视频。当然,我会把落水的片段剪掉,保留我帅气的英姿。」 「不会只剩下空白了吧。」白韶说。 「我冲浪技巧冠绝爱丁堡,你等着瞧。」路初阳不服气地说。 第24页 「玩的开心。」白韶说,「记得安排拍摄。」 「别啊,不多说两句?」路初阳阻拦,「你这会儿工作忙吗?」 「不算忙,说什么?」白韶问。 「额。」路初阳就想听白韶说话,没想好话题,他随口说,「你们年三十开门诊吗?」 「当然不开,只有值班的医生。」白韶露出诧异的表情,仿佛在疑惑路初阳在急诊室待了半年,居然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哦哦我忘了。」路初阳窘迫地给自己找台阶,「好吧,我去冲浪了。」 「嗯,拜拜。」白韶挂断电话,心下琢磨路初阳的反常,得出对方可能是假期和工作切割分明,俗称一放假就把脑子丢了。 至于坐上冲浪板的路初阳,指挥小侄女帮忙拍摄,自己在海里摸爬滚打表演海豚入水。 「你小叔在干嘛?」路观泰站在女儿身边。 「冲浪。」晴晴说。 「冲浪?浪沖他吧。」路观泰说,他眼睁睁看着路初阳再次一头扎进海里,「懂了,你小叔在跳水。」 第17章 除夕夜(二) 一直到半下午合唱团开演,白韶都没有收到路初阳的冲浪视频。他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双手揣兜看着轮椅呈环形围绕着的孩子们,小朋友们不理解什么是「安宁病人」,他们卖力地唱歌,歌颂美丽的祖国和无限的未来。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们包容地看着幼小的生命,他们伸出手拍打节奏,尽管他们时日无多。 「这么热闹。」公孙旌出现在白韶身边,感嘆道。 「老师?」白韶转头,「您今天值班?」 「不值班,来看看你。」公孙旌说,「你师娘让我带你回去帮忙包饺子。」他摸摸鼻尖,「她嫌我包的饺子不好看。」 「老师,我和同事换班,今晚值夜班。」白韶饱含歉意地说。 「这样啊……那你晚饭别点外卖了,我给你送点过来。」公孙旌说,他抬头看向合唱团,「今晚你们还有什么活动?」 「联欢会。」白韶说,「组织大家一起包饺子和观看春晚。」 「挺好,我和你师娘在家挺无聊的,干脆我们跟你们一块儿过。」公孙旌说。 「好啊。」白韶点头,「人多热闹。」 「可不嘛,过年就要热热闹闹。」公孙旌说,他拍拍白韶的肩膀,「我去给你师娘打电话。」 「嗯。」白韶想起路初阳临走前特意叮嘱他录像的事,便掏出手机对准合唱团录了一段,发给路初阳,并配文【你的团队全程拍摄,你回来都能看到。】 路初阳回消息极快【就要提前看。】 【白韶:你冲浪完了?】 【路初阳:等会儿再下去,晒会儿太阳。】他拍了一张海景发过来,斯里兰卡比北京晚两个半小时,路初阳那边的天气看起来像是刚过午后。 【路初阳:没拍出来视频,我冲浪的时候,想到刚刚犯的蠢,不由自主一个勐子扎进海里。】 【路初阳:如果把印度洋喝干,时光就能倒流,那我愿意化身抽水泵。】 白韶压不住上扬的唇角,眼中满是笑意,打完电话的公孙旌对上白韶愉快的目光,问:「怎么这么开心?」 「路导要喝干印度洋。」白韶说。 「小路去哪儿过年了?」公孙旌问。 「斯里兰卡。」白韶说。 「真是家底深厚。」公孙旌说。 「您之前认识路导?」白韶问。 「不算认识,小路能在同心医院畅通无阻,想拍哪儿拍哪儿,无需报备。」公孙旌意味深长地说,「纵使是央视钦定的导演,也没见这样嚣张。」 白韶不大明白公孙旌的意思,他问:「您的意思是?」 「多个朋友多条路,但别把自己搭上。」公孙旌看着自己视若亲子的白韶,语重心长道,「你心思重,一根筋,玩不过精明的富家子弟。」 「我明白。」白韶说,「我已经栽过一次跟头。」 「夏肖钺算什么跟头。」公孙旌不屑一顾,「他家那小公司,我也能给你攒一个,他也就在你面前嘚瑟嘚瑟,跟小路比……他俩不是一个档次。」 白韶呆呆地眨眼,他说:「您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和路导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傻小子。」公孙旌恨铁不成钢地拍一下白韶的嵴背,说,「你读博士的时候,多少老师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想给自家学生牵线,我看你一心扑在小夏身上,都帮你推拒了。」 「现在想想,真该给你介绍几个不错的小孩。」公孙旌摸摸下巴,「多谈几段,积累经验。」 「老师。」白韶无奈地看向公孙旌,「您又哄我。」他并不觉得寡言木讷的自己多么受人欢迎,况且公孙旌的滤镜属实厚得离谱。 毕竟当年博士毕业答辩,全靠公孙旌舌战群儒,将全院导师得罪一遍,带白韶杀出重围。 曾有导师气愤地指着公孙旌的脑门:「行行行就你学生最厉害,我们多问一句都不行。」 「你这问题就多余。」公孙旌反驳。 一句话差点把头髮花白的副院长气成斗鸡眼。 白韶低头回復路初阳【你冲浪吧,我去忙了。】 【路初阳:大过年的还忙啊,不容易。】 「聊啥呢,挤眉弄眼的。」路观泰领着女儿站在路初阳的沙滩椅旁,探究地望向他,「谈对象了?」 第25页 「没啊。」路初阳将手机倒扣在露营小桌上,「新朋友。」 「老爸问你喝水喝饱了没。」路观泰说,「冲浪水平有待提高。」 「我乐意。」路初阳反驳,「有本事咱俩比比。」 「比就比。」路观泰承下比赛,「三局两胜,看谁在冲浪板上坚持的时间长。」 「比什么呢,加我一个。」路丹凝走过来,感兴趣地问。 「不跟你比。」路观泰说。 路丹凝曾经是北京职业跳水队的成员,跟她比水下功夫,兄弟俩毫无胜算。 「哎呀,我都十年没怎么玩水了。」路丹凝说,「说不定比不过你们。」 路初阳半信半疑,路观泰勉强同意,将路丹凝纳入比赛。 晴晴站在岸上拿着手机当裁判,姐弟三人拖着冲浪板下水,海浪声声,各有各的精彩。不远处晒太阳的老父亲路钧坐起身,对兄长路潜说:「我家那俩小子又被你闺女骗了。」 「从小骗到大,半点儿不长记性。」路潜慢悠悠地端着鸡尾酒抿一口,「阳阳没找对象?」 「没有。」路钧说,「不管他,他想法多得很。」 「都是聪明人,就观泰傻。」路潜说。 「傻人有傻福。」路钧说,「小孩儿里头也就观泰老婆孩子热炕头。」 「唉。」路潜嘆气,路丹凝年前不吭不响离婚,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回娘家,直把路潜愁得吃不下饭。 「观泰的水平还不如阳阳。」路钧边嫌弃边乐,没心没肺的模样和路初阳一脉相传,他眼见着路观泰宛如倒栽葱一头撞进浪花,笑得前仰后合。 路丹凝仿若风口浪尖的一只雨燕,身姿轻盈地穿梭于浪花与浪花之间。路初阳全神贯注,势要挽回上午的狼藉名声,他紧紧跟住路丹凝,不如她快,胜在稳当。 至于早早沉入水底扮演海豚的路观泰,趴在冲浪板上摆烂,假装自己没有参与过赌约。 最终比赛以路丹凝第一,路初阳第二,路观泰垫底的名次决出胜负。晴晴站在路边鼓掌,路初阳迫不及待地接过手机,问:「录下小叔叔的英姿了吗?」 「大姑好看。」晴晴识货,并不惯着路初阳。 「大姑好看,小叔好帅,你爹好笑。」路初阳说。 晴晴捂住嘴巴,肩膀抖动,眉眼弯弯。 路初阳快速浏览一遍录像,觉得把这段发给白韶不大合适,于是说:「麻烦晴晴帮小叔再录一段单人solo,小叔晚上给你拆蟹吃。」 「好。」晴晴点头应下交易。 白韶坐在小板凳上,双手并在一起用力一挤,挤出一只月牙状胖墩墩的饺子。休闲室中欢声笑语,平日里面色平静乃至麻木的病患,因氛围渲染情不自禁流露笑意,暂且将生死抛之脑后,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海洋中。 「叮铃。」 手机提示音响起,白韶拍掉手上的面粉,点开手机,路初阳发来一段视频,他顺手点下播放按钮。视频中的路初阳仿若肋生双翅,在碧海蓝天中跳跃翱翔,他没有看向镜头,全程专注冷静,俊朗迷人。 「看什么呢?」餐桌对面的公孙旌问。 「没什么。」白韶手忙脚乱地关掉视频,给路初阳回了句【不愧冠绝爱丁堡。】 【路初阳:那当然。】 「你小子嘴巴快咧到后脑勺了。」路观泰没好气地推搡路初阳。 「再看我告你侵犯隐私。」路初阳恼羞成怒。 第18章 医闹 「哎呀你别忙了。」张吉拍打白韶的肩膀,将他推出厨房,「跟你老师看电视去。」 「都是重放,没什么好看的。」白韶说,「我帮您打下手。」他扒住门框,死活不踏出厨房。 「真犟。」张吉拗不过他,笑着卸下力气,「比包子还犟。」 「我好歹比包子强点吧。」白韶说,「比不过它。」与包子的拉扯中,白韶时常甘拜下风,他不打算攫取东瀛犟种的桂冠。 听到自己名字的小白狗侧头看向厨房,抖抖耳尖,仰头接住公孙旌扔来的鸡肉干。 「哎,小白。」公孙旌端起手机,念出屏幕上的文字,「来活了,医院里来了个家长抱着个小男孩给保安下跪,说是眼睛看不见了,从湖北跑北京来看。」 「好的,我洗个手。」白韶将刷干净的锅碗放进橱柜,洗干净手,踏出厨房,「医院里有值班的老师吧。」 「要我去会诊。」公孙旌说,「应该是病情严重。」他站起身,随手拿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将手机揣进口袋,「走吧,看看什么情况。」 「嗯。」白韶朝张吉挥挥手,「师娘,我们去医院了,晚点回来。」 「晚饭前回来啊。」张吉说,「不回来记得打电话。」 「好的。」白韶回答。 公孙旌匆匆出门,站在路边招了辆计程车:「您好,去同心医院。」 「好嘞。」司机师傅应道,「大过年的上医院,医院开门吗?」 「您放心,有值班的医生。」公孙旌说。 「您去医院看什么病啊?」司机问。 「给人看病。」公孙旌说,「我是医生。」 「呦,医生。」司机肃然起敬,「瞧你这面相,高低是个主任。」 「师傅您看面相比我在行啊。」公孙旌说,「我都看不了这么准。」 第26页 「客气。」司机暗暗加快速度,一眨眼便到了同心医院门口,「您快去救死扶伤吧,我这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 「哈哈哈哈多谢您。」公孙旌扫码付款,推开车门下车,抬眼便看到门诊楼前围着一圈手足无措的保安。 保安大哥见到公孙旌仿若见到阔别已经的亲人,一熘烟跑过来,朝公孙旌诉苦:「这人一大早就跪在门口,问他就说孩子眼睛看不见了,他不要活了,看上去脑子有毛病。」 另一位保安说:「我们也通知了精神科主任王大夫,您看小的,王大夫看大的。」 公孙旌理解地拍拍保安大哥的手臂,走到跪在地上衣着俭朴、头髮潦草的中年妇女身前,蹲下,温声道:「我是眼科主任公孙旌,咱们进去聊聊怎么样?」 终于盼来眼科主任,女人抱着孩子站起来,跟在公孙旌身后踏进门诊楼。白韶紧跟其后,两年前的意外发生后,他习惯性对穷困潦倒的人抱有三分警惕,苦难会扭曲人性,你永远不知道上一秒平静的人会不会举起菜刀向你噼砍而来。 来到眼科诊室,中年妇女将怀里的小孩展示给公孙旌看,孩子约莫半岁,眼球快速移动,视线不聚焦,对侧面物体移动没有感触。 公孙旌与白韶对视一眼,白韶皱起眉头,他有几种猜测,但需要检查验证。公孙旌说:「先做几项检查,做完拿着片子来找我。」他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打发孩子母亲出去。 看着女人离开诊室,白韶说:「像遗传性疾病。」 「拍片看看是眼睛的毛病,还是脑袋的毛病。」公孙旌嘆气,「不好说。」 检查十分耗费时间,师徒俩左右没什么事,便与值班医生一道儿坐诊。年初一患者不太多,三个医生明显富余,白韶提着保温杯在走廊热水机处接水,只听大厅里一阵喧譁,仿若水滴溅入油锅,他脸色一变,拿起半杯滚烫的热水朝声源走去。 「热闹」在医院里从不是个好词,通常代表医闹,果然白韶刚踏进大厅,便看到一名男人冷静地掏出一柄水果刀,朝路过的医生刺去。应声而动的人不止白韶,还有保安和围观的家属。家属们慌乱地退后,保安和白韶直冲向前阻止男人,一时间对比鲜明。 男人的目标医生头髮花白,白韶认出他是小儿血液科的黄主任,同心医院的小儿血液科年前已併入距离同心医院不远的朝阳儿童医院,黄主任因声名远播,担忧慕名而来的患者找不到他,所以留在同心医院坐诊。白韶想都没想,侧身挡在黄主任面前,右手将滚烫的热水泼向男人,左手下意识挡住匕首,牢牢地将黄主任护在身后。 中年男人被烫得惨叫,就在白韶以为他即将再次被匕首刺穿,一把椅子砸在男人脑袋上,纷纷扬扬的检查单宛如雪花飘落一地。白韶惊讶地转头,先前抱着孩子沉默寡言的妇女双目通红,她近乎发泄地重新拾起椅子,朝闹事男人的头颅砸去。 「大姐大姐。」保安们吓了一跳,拦住妇女的动作,「再打他就死了。」 鲜血顺着白韶的左手向下流淌,黄主任回过神,急忙招唿护士过来包扎,又急又气地埋怨小年轻做事不顾后果:「那不是有保安吗,你这逞什么能,疼不疼,肯定疼死了。」 「没事,这只手反正也是残废的。」白韶伸手给护士包扎,「谢谢。」 「有功能就不是残废。」黄主任说。 「小白!」公孙旌听到动静,冲出诊室,打眼看见白韶手上的伤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怎么接个水也能出事。」 「哎呀你这孩子。」黄主任握住白韶的手腕,他年近七十,经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手忍不住发抖,「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没事没事。」白韶安抚黄主任,「不太疼。」 「刚才还有个病人家属。」黄主任四处查看,「人呢?」 「做检查去了。」保安大哥说,「刚才我想拦住她,她说还有几项检查没做。」 门诊楼外警笛声震耳欲聋,几名警察冲进大厅,看到被众人团团围住白韶,连忙走过来问候:「伤得重吗?嫌疑人在哪?」 「那儿呢。」保安指向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至于伤得重不重,正好这在医院,直接做伤情鑑定。」公孙旌说。 「这……」两位警察对视一眼,无奈地说,「还请按规章制度办事。」以医生们对医闹的愤恨,小事化大,大事爆炸,这一刀指不定会被鑑定成什么样。 「肯定的。」公孙旌说,「您放心。」 警察们捏着鼻子应下,带走了闹事伤人者。白韶则被黄主任拖进了骨科诊室,他左手本就旧伤未愈,值班的骨科医生一脸懵逼地听黄主任讲话:「小申,这一刀肯定引发了小白的旧伤,你仔细看看。」 「啊?」申医生握住白韶的左手,不确定地说,「那、那先拍个片。」 「我带小白去拍片。」公孙旌说。 「老师,我伤的是手,不是腿。」白韶说,「我知道放射室的位置。」 「你闭嘴。」公孙旌不想听,他推着白韶的肩膀朝放射室走去。 「黄主任,发生什么事了?」骨科诊室中,申医生问,「我刚刚在忙,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 「唉。」黄主任扶着椅子坐下,他急速的心跳渐渐平缓,「那是我的患者家属,他儿子是非霍奇金瀰漫大b淋巴瘤,年前去世。」 第27页 「他儿子多大?」申医生问。 「四岁半。」黄主任说,「他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人,没想到能做出这事。」 「人不可貌相。」申医生说,「那白医生是怎么回事?」 「他路过,替我挡了一下。」黄主任说,「小白这孩子,怪不得公孙旌器重他,是个好孩子。」 第19章 别说是我 「爷爷奶奶新年快乐。」晴晴亲亲热热地抓住路钧和妻子潘霄芊的手,「大爷爷大娘娘也新年快乐。」 「哎呀爷爷的乖孙女。」路钧将路晴抱到膝头,掏出两个厚实的红包分别塞给大孙子和小孙女,「鼎鼎和晴晴一年的零食,爷爷都包了。」 路潜同样拿出两个红包,说:「祝你们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谢谢爷爷。」路鼎接过红包,认真道谢。 路晴大方地把红包交给父亲收起来,路观泰说:「晴晴不怕我把红包独吞了,不给你花?」 「那我就告诉妈妈。」路晴说,「你藏钱。」 「……小机灵鬼。」路观泰敲一下路晴的脑门,「就知道告状。」 「哥哥抱。」路晴朝路鼎伸手,她与路鼎性格截然相反,路鼎沉闷木讷,路晴开朗伶俐,她看出路鼎因父母骤然分开心情不佳,便主动拽着哥哥出去玩。 路鼎比路晴大三岁,今年小升初,半大男孩抱晴晴丝毫不费劲,小心地将晴晴放在地上,牵起妹妹的手,问:「去哪玩?」 「去抓螃蟹!」晴晴说。 「别夹着手。」路丹凝嘱咐道,她揉揉儿子的脑袋,「妹妹贪玩,你管好她。」 「嗯。」路鼎说。 客厅里唯一没成家的路初阳坐在沙发角落,极力缩小存在感,他无聊地把玩手机,手指不停地点开名为「白韶」的聊天框,又右滑关闭。来回几次,他自己都纳闷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一通振铃打断了他神游天际的思绪,他划开接听键:「喂,小李?」 「路导,医院出事了。」摄像师小李说。 「拍下来了吗?」路初阳问。 「当然拍下来了,全程三机位跟拍,应该没有漏掉的情节。」小李说,「出事的是小白大夫。」 「谁?」路初阳以为听错人,他重复一遍,「白韶?」 「是的,门诊楼出现医闹,小白大夫替一名科室主任挡了一刀。」小李说,「现在在骨科包扎。」 「那刀扎哪了?」路初阳问。 「左手。」小李说,「闹事者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行,知道了。」路初阳说,「你们接着拍。」他挂断电话,神情阴郁,下意识想给白韶打过去,却生生止住动作,这时候的白韶大概没空接电话,于是拨通了在北京过年的髮小,「加菲,你在哪?」 「路导,新年快乐啊。」曾嘉霏那边人声嘈杂,「我在外边玩呢。」 「新年快乐,大年初一你不回家?」路初阳问。 「本来在家,跟老爷子吵了一架被赶出来了。」曾嘉霏说,「啥事?」 「我记得你开了家律师事务所,把你那群讼棍借我使唤两天。」路初阳说。 「什么讼棍,那都是大律师,只接社会大案。」曾嘉霏说,「咋的,你摊上事儿了?」 「刚刚同心医院出现医闹,捅了个医生,够不够社会大事?」路初阳说。 「额。」曾嘉霏犹豫,「医闹可太多了,算社会,但不够大事。」 「在我拍记录片的医院出现了医闹伤人事件,捅伤了我选定的专访医生,这他妈就是大事。」路初阳压低声音,「曾嘉霏你赶紧打电话揪起你最得意的律师去同心医院取证,半个月内网际网路闹不出点儿动静,我就告诉你家老爷子你有二十个私。」 「什么玩意儿你造谣张口就来啊。」曾嘉霏「蹭」一下坐起身,「我一黄金单身汉哪来的私生子。」 「呵,你没有私生子你慌什么。」路初阳冷笑。 「妈的关键是你说话老爷子真信啊。」曾嘉霏自认倒霉,「行行行我这就去打电话,去同心医院找谁?」 「找院长。」路初阳说,「院长姓管,管瑞达。」 「ok。」曾嘉霏嘟嘟囔囔,「谁大年初一加班还没加班费?原来是我。」 「闭嘴吧,等会儿给你发红包。」路初阳笑骂,他叮嘱,「你的律师到医院后,找个合理的藉口,别说是我叫来的。」 「干啥啊,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曾嘉霏说。 「让你别说就别说。」路初阳说,「我明天回国。」 「哎?你不多待两天?」曾嘉霏问,「斯里兰卡不好玩吗?」 「海景看多了也腻。」路初阳说,「我哥带晴晴回国找妈妈,我一块儿回去。」 「哎呦,路导是不是想我啦。」曾嘉霏说。 「是的。」路初阳面无表情,「我做梦都想给你一大嘴巴子,挂了。」他挂断电话,抬头便见路观泰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吃坚果酸奶:「你明天跟我们回国?」 「嗯。」路初阳说。 「你不是说要待到正月十五吗?」路观泰问。 「拍摄出了点事。」路初阳说,「我得赶紧回去处理。」 「能出什么大事,你跟爸说说,让他给你把这几天的误工费报销了。」路观泰说,「有事业心是好事,但也得劳逸结合。」 第28页 「我这一整年节假日正常休,哪个导演有我这么悠闲。」路初阳无奈地说,「加几天班而已,你别念叨了。」 「好好好我不念你。」路观泰舀一勺坚果酸奶放进嘴巴,「你跟爸妈讲去。」 路初阳烦恼地捏捏鼻樑,嘆口气,朝客厅里下棋的老人走去。 潘霄芊没听完就心疼地摸摸小儿子的耳垂,一个劲儿地说:「阳阳打小儿就有事业心,大过年的也不闲着,你那片子钱够不够?不够让你爸再给你点赞助金。」 「要多少?」路钧问。 「……这都什么跟什么。」路初阳无语地看向路钧,「我不要钱,我就要明天回国。」 「观泰,明天照顾好你弟。」潘霄芊说,「可别再把你弟丢机场。」 「妈,这点破事您念叨二十多年,你的阳阳已经是三十岁的大导演了,不是痴呆。」路观泰嚷嚷道。 路初阳帮腔:「我哥不是故意把我丢机场的,可能他那时候心情不好。」 「你快闭嘴吧。」路观泰咬牙切齿。 「手指舒展,手掌放松。」申医生仔细查看白韶左手的伤口,比对x光片,做出诊断,「穿透伤四厘米,没伤到骨头,清洗消毒,缝针,再打个破伤风疫苗。」 「好的。」白韶说。 「有影响到之前的伤吗?」黄主任问。 「你这伤怎么回事?」申医生指着x光片上癒合的指骨。 「意外夹住手了。」白韶说。 「主要伤在手指,看起来恢復得还可以。」申医生说,「这次伤的是手掌,二者没什么关系。」 「嗯。」白韶点头。 「咚咚咚。」科室门板被敲响,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女性问:「请问白韶老师在吗?」 「您好,我是白韶。」白韶看向女性,「您是?」 「我叫武釉华,是专打医闹纠纷的刑诉律师。」中年女性说,「刷同城新闻的时候看到医闹的事,来找您了解详情。」 「这么快出新闻了?」白韶诧异。 「是的,您看。」武釉华掏出手机,点开微博同城热榜,往下滑到底部,#北京朝阳同心医院医闹伤人#词条热度正缓慢地增长。 「你应该先找院长。」白韶说。 「我已经联繫了管院长,他在外地,不方便回来,他让我找您。」武釉华说。 「这样啊。」听到管院长知道这件事,白韶打消疑虑,他说,「背景故事你可以问问黄主任,再找保安调取监控,我只是路过,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武釉华扫了一眼白韶的伤,神情整肃,她说:「伤医事件屡屡发生,严重影响社会秩序和公信度。我将评估各方信息,让伤医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白韶抿唇,黄主任说:「谢谢你,我们太需要你这样的律师了。」 「是的。」白韶说,「谢谢你。」 第20章 世事弄人 律师女士并没有过多打扰白韶的工作,她与白韶谈了二十分钟便去找保安调取监控画面。白韶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转头问公孙旌:「老师,咱们医院以前发生医闹,怎么处理的?」 「大多是医院找律师帮忙。」公孙旌说,「这样不请自来的律师极少,但也不是没有。」 「我记得协和有个医生差点被砍死,事情闹得太大,几个闻名的大律师毛遂自荐。」黄主任说,他拍拍白韶的肩膀,「小白不必有心理负担,说不定是社会越来越重视医闹事件了。」 「好吧。」白韶将疑虑压在心底,就算他足够幸运,这律师来得也太快了些,从出事到出现不过半小时的间隔,他看向扛着摄像机默默无闻跟在他们身后的小李,小李心虚地缩缩脖子。 路初阳盘腿坐在沙发角落,愁眉苦脸地盯着手机屏幕分秒流逝的时间,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给医生打去电话问问情况,谁知手机突然嗡嗡作响,屏幕显示正是白韶的微信名。 「哎。」路初阳摁下接听,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怎么啦?」 俊秀医生一脸严肃地问:「是不是你叫的律师?」 「啊?什么律师?」路初阳装傻,「发生什么事了?」 白韶皱眉,试探地问:「真不是你?」 「我怎么啦?」路初阳顾左右而言他,「我刚带着侄子侄女出去玩回来,累死了,你那边怎么样?」 「我还可……」白韶突然不想强撑坚强,他直言道,「我被人捅了。」他有些委屈,「有个不认识的患者要砍我们这边的老医生,被我挡了一下,捅伤了我。」 「你怎么,」路初阳原本做好了拆穿医生冷静面具的准备,结果被白韶的坦诚搞得手足无措,「伤到哪儿了?」 「左手。」白韶抬起包成粽子的左手,他抿唇,嘴角向下,显得更加委屈,「本来不用缠成这样,他们非要缠,都揣不进口袋了。」 「受伤还揣什么口袋。」路初阳又心疼又想笑,「你明天去医院吗?」 「不去,回家养伤。」白韶说。 「我明天去看你。」路初阳说。 「你不在斯里兰卡多玩几天?」白韶问,他摘下眼镜,露出宽阔水润的眼睛,看向路初阳时温柔恬静,细碎的笑意狡黠且包容。 「啊、就,」路初阳硬着头皮圆谎,「有事。」 「就是你叫来的律师。」白韶肯定地说,「出事的第一时间,你的团队就把事情告诉了你,你回来是为了跟进事情走向,处理素材。」 第29页 「是啊是啊。」路初阳松了口气,白韶猜对前半段,却没猜对他回去的真正原因,他说,「主要是想赶紧看一下素材,哪些能用在正片里,顺便去看看你。」 「你真是个敬业的导演。」白韶说。 「你也是聪明的医生。」路初阳说,「我朋友开了个律师事务所,我帮他找点活干。」 「好的。」白韶接受路初阳的说辞,「建议你找黄主任,就是这次医闹的目标医生,聊一聊。他是小儿血液科的老专家,帮助过许多小患者。」 「行,我回去约他时间。」路初阳说,「你注意休养,而且你伤了手,怎么做饭?」 「叫外卖。」白韶说。 「大过年的哪有外卖。」路初阳说,「我搬电脑去你那儿理素材,咱俩一块儿吃。」 「你不去跟朋友聚会?」白韶问。 「他们都出京过年了。」路初阳选择性忘记曾嘉霏还在北京,「况且你也是朋友啊。」 白韶弯弯眼睛,重新戴上眼镜,变回疏离冷淡的医生:「你不嫌麻烦的话,我没意见。」 「只要你别再给我买丑袜子。」路初阳说,他蹬蹬腿,露出脚上红绿配色丑绝人寰的袜子。 白韶没料到路初阳旧事重提,他说:「那袜子挺好看的。」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没袜子好看?」路初阳没头没脑地问。 「你跟袜子比什么美丑。」白韶哭笑不得地说,「我挂了,老师叫我。」 「好,拜拜。」路初阳挥挥手。 白韶同样挥手,两人如同校门口放学的小学生,互相挥手道别。 公孙旌站在白韶身后,问:「和小路打电话呢?」 「嗯,他找的律师。」白韶说,语气中略显得意,「一猜就猜到了,他还装。」 「小孩儿似的。」公孙旌说,不知道是指路初阳还是指白韶,他另起话题,「之前那个小孩儿的片子出来了,咱们去看看。」 「好的。」白韶起身追上公孙旌的步伐,「那位家长帮了我。」 「因为你是她孩子的希望。」公孙旌说,「但仍然要谢谢她。」 「没有她帮忙,我可能就送急救了。」白韶心有余悸,当时的场景过于紧急,他没过脑子侧身挡在黄主任面前,肾上腺激素飙升的作用下,压根没感觉到疼,现在缓过来劲儿,手掌一阵阵钻心的疼。 「你真的是,」公孙旌斟酌词语,既想责怪白韶冲动,又感谢白韶救下了黄主任,最终只能抒发一下郁闷的心情,「气死我了。」他踢一脚无辜的墙壁,「哪来的神经病,大年初一跑医院捅人。」 白韶没接茬,踏进诊室,患者家属抱着小孩,忐忑地将检查报告双手交给公孙旌,她有着一双宽大粗糙的手,看得出日常从事体力劳动,怪不得轻易拎起铁制摺叠椅砸人。 公孙旌接过报告,浏览几行字,神情逐渐凝重,他开口:「这个病十分罕见。」 白韶从公孙旌手中拿过报告,两人共同看完厚厚的一摞报告后,白韶犹豫着开口:「书里写过一种极其罕见的遗传性眼部疾病,万分之二的稀有度,叫做,」他看一眼公孙旌,公孙旌朝他点点头,「我是指可能是莱伯氏先天性黑蒙,简称lca。」 「这种疾病很少见,但lca是儿童失明最常见的原因之一。」公孙旌说,「圆锥角膜、眼球震颤、光敏感、瞳孔反应迟钝,这些症状都符合lca。」 「这个病,能治吗?」中年女性问。 「lca是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无法治癒。」公孙旌说,「我们尽力治疗lca症状,使用眼镜等视力辅助设备改善。」 「多数lca患者,婴儿时期便会失去部分或全部视力。」白韶说,「请您带孩子定期检查,追踪孩子的视力变化。」 「他还这么小。」一个半小时前举起摺叠椅抨击犯罪的英雄回到母亲角色,她抱紧怀中幼儿,几乎落下泪来,「他还这么小,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非常抱歉。」白韶抿唇,「请问您在北京住多久?」 「我想着,得到结果就回老家治疗。」患者母亲失望又愧疚地说,「我没有带足够的钱住在北京。」 「我可以资助您。」白韶说,「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谢谢您的好心,我叫朱燕。」患者母亲谢绝了白韶的好意,「但不用了,这孩子没有福气,托生成我的小孩。」 「我的基因不好,害他一辈子看不见世界。」朱燕泪如雨下,她抱着孩子站起身向两位医生鞠躬,「谢谢你们大年初一赶来帮我,谢谢。」 「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白韶赶忙将朱燕扶起来,「建议您联繫当地的特殊学校,提前为孩子的未来做打算。」 「好的,我记下了。」朱燕匆匆抹去泪水,抱着襁褓之中的孩子,转身离开诊室。 「世事弄人。」公孙旌感嘆,「她救你是见义勇为,咱们想想办法,替她向院里申请一笔奖金。」他拍拍白韶的肩膀,「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平常心。」 「嗯。」白韶点头,他怔怔地看向门口,久久回不过神。 第21章 嘿,医生 「朱燕,朱燕女士。」 门诊大厅中央站着两个年轻警察,他们叫住郁郁沮丧的朱燕:「我们是朝阳门外派出所的民警,关于刚才的医闹事件,找您了解情况,麻烦您跟我们回所里做下笔录。」 第30页 白韶追着朱燕的背影小跑进门诊大厅,正好撞见被警察拦住的朱燕,他说:「朱燕女士,等一下。」 「您留下的这个手机号,是完全可以联繫到你本人的吗?」白韶问,「后续我们会联繫您了解孩子的情况。」 「是我的手机号。」朱燕说,她低头看着怀中婴儿乖巧的脸庞,「我得进城打工,孩子交给她姥姥带。」 「请问孩子的父亲……」白韶问。 「跑了。」朱燕冷淡地说,「不用男人,我也能把她带大。」 「是这样的,您刚刚见义勇为的行为,我们将向院里申请一笔奖金,到时候钱下来我联繫您。」白韶说,「养孩子不容易,请您务必考虑。」 「谢谢你,我太需要了。」朱燕很有原则,她不愿接受私人捐赠,但并不拒绝应得的钱,她接过白韶递来的笔和纸,写下自己和母亲的联繫方式,「如果我在忙,没有接到电话,可以打我妈妈的电话。」 「好的。」白韶说。 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警察开口,对白韶说:「你是医闹中那个受伤的医生吧,也跟我们走一趟。」 连带着公孙旌、黄主任、申医生和两个保安都被警察带去派出所做笔录,于是与黄主任谈话的武釉华女士同样跟着警察来到派出所。 白大褂们浩浩荡荡进入派出所,值班的警察们以为所里出了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具体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感谢各位的配合。」做笔录的警察小哥说,「不耽误大家时间,后面有其他问题,我们再联繫。」 派出所距离医院不远,黄主任走在朱燕身边,询问她的打算。 「你今天的车票吗?」黄主任问。 「明天,今天找一处宾馆歇脚。」朱燕说。 黄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掰开朱燕的手交给她:「拿着钱,给孩子买点吃的用的,今天多亏了你。」他嘆气,「小白的左手本就受伤,要不是你拦一下,他的手估计保不住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憎恨医生。」朱燕说。 「唉。」黄主任深有体会,「他们也许是憎恨我们没有打过死神。」 朱燕怀里的婴儿咿咿呀呀,大抵是饿了,朱燕将五百块钱放进口袋,说:「我带孩子吃点东西。」 「去吧。」黄主任站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拉开车门送朱燕上车,「一路平安。」 「谢谢您。」朱燕不知道说了第多少句谢谢,她关上车门,朝一众医生挥挥手,计程车绝尘而去。 「小白,咱们也回家。」公孙旌说,「你师娘给我发消息说饭做好了。」他抬手招停一辆计程车,长嘆一口气,「累死了。」 白韶低头钻进计程车,右手搭在左手上,看向窗外。 「别压伤口。」公孙旌絮絮叨叨地拍掉白韶的右手,「我迟早被你气死。」 白韶看着公孙旌应激似的夸张言行,有些想笑,他紧抿唇角,努力绷出一条直线,他姑且将公孙旌的话多当成害怕面对张吉。 「出去一趟就把孩子伤了?」张吉手指头快戳到公孙旌的鼻樑,「你可真行啊公孙大旗。」 「不怪老师。」白韶赶忙挡住师娘的锅铲,「老师在看病人,我出门接水,不巧撞上医闹。」 「一个二个都不省心。」张吉瞪白韶一眼,「受伤就坐沙发上去,往厨房蹿什么。」 帮厨的人从白韶变为公孙旌,比起学生的伶俐聪敏,公孙旌干一样错两样,在外威风的科室主任被老婆骂得抬不起头。 白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实话说看不太进去,手心一抽一抽的疼。蜷缩狗窝休息的包子嗅到浅淡的药味和血腥味,它仰头细细嗅闻,抬腿走出狗窝,挪到白韶脚边坐下,一双圆熘熘的黑亮眼珠看着白韶缠满纱布的左手。 「受伤了。」白韶跟包子说,「这段时间没办法给你做饭。」 包子抖抖耳朵,抬起前爪扒拉白韶的膝盖,似乎十分关心白韶的伤势。 「真操心。」白韶将左手放低,贴着小白狗的鼻子,「看吧。」 包子闻了闻,沉稳的中年老狗难得发出娇气的呜呜声。 「包子心疼你呢。」公孙旌端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走出厨房,「来,吃饭。」 白韶站起身,坐在桌边,不好意思地说:「没帮上什么忙。」 「你老师确实没帮上忙。」张吉没好气地说,「笨手笨脚。」 公孙旌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拿起筷子给白韶夹一块小炒肉,说:「食不言,吃饭。」 「小白明天过来吧,你的手没法做饭。」张吉说。 「不了,我朋友明天来看我。」白韶说,「谢谢师娘。」 「小路啊。」公孙旌问。 「是的。」白韶点头。 「这小子。」公孙旌阴阳怪气,「知冷知热。」 「谁啊?」张吉问。 「一个导演,在我们院拍纪录片。」公孙旌说,「老管特照顾他,不知道什么门路。」 「管他什么门路,对咱小白好不就得了。」张吉说,「别跟之前那个小子一样,什么东西。」她愤恨地咬一口虎皮尖椒,「这个不错,你老师炒的,尝尝。」她夹一块鲜香脆辣的虎皮尖椒到白韶碗里。 「是朋友。」白韶解释,「刚认识的,不是别的关系。」 「是是是。」公孙旌说,「单身生活多自由,甭想这些有的没的。」他看向白韶的左手,「回去好好恢復,不要沾水,跟你姐讲一声。」 第31页 经公孙旌点醒,白韶方才想起明天白秀兰要来看他,顿时心下咯噔一声。 「两天没见你又受伤了?」 大年初二清早,白秀兰推开白韶的家门,看到白韶包扎严实的左手,调门颇高,「你们医生是什么倒霉职业啊。」 白韶忙关上门,以防白秀兰的大嗓门打扰邻居,他说:「昨天院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我记得你管安宁病房。」白秀兰说,「病床上宣告没两天活头的老头老太站起来打你了?」 「倒也没有发生医学奇蹟。」白韶苦笑,「别的诊室医闹,我去拦了一下。」 「呦,你可真是雷锋在世。」白秀兰弯腰放下牛奶和砂糖橘,挽起袖子,「你别忙了,我做饭,想吃什么?」 「冰箱里有我从老师家拿来的饺子。」白韶说,「姐你昨天去哪吃的?」 「在家吃,跟几个姐们煮火锅。」白秀兰说,「妈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正忙,没接。」 姐弟俩忙忙碌碌到傍晚,敲门声响起,白秀兰问:「你今天有客人?」 「啊,是。」白韶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路初阳扛着大包小包自带配音:「噹噹——」 「累死我了,九点飞,四点落地,一阵紧赶慢赶,总算见到你了。」路初阳说。 「谁啊。」白秀兰出现在白韶身边,「路导?」 「额,你姐姐在啊。」路初阳尴尬地摸摸鼻子。 白韶接过他的背包和行李箱,说:「进来。」路初阳拘谨地挪进屋里,活像受欺负的小媳妇。 「你吃晚饭了吗?」白韶问。 「没有。」路初阳说,他盯着白韶的左手,「手还好吗?」 「养几天就好了。」白韶说,「冰箱里有饺子,我去煮一点。」 「别,你别动。」路初阳腾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去煮。」 第22章 你把衣服穿上 「你们都吃过饭了?」路初阳问。 「嗯,六点多吃的。」白韶站在厨房门口,「斯里兰卡怎么样?」 「海水,沙滩,阳光,椰子树。」路初阳往锅里添水,「我带了锡兰红茶,明天早上煮奶茶喝。」 「好。」白韶应道。 路初阳盖上锅盖,等水烧开,他看向白韶的左手,说:「得有一阵儿不能弹吉他了。」 「是啊。」白韶说。 「伤口多大,是不是很疼?」路初阳问。 「四公分穿透伤。」白韶说,「缝针了,挺疼的。」 「你们院之前出过医闹事件吗?」路初阳问。 「出过。」白韶说,「管院长说年后加安检门。」 「干脆让派出所搬你们院旁边得了。」路初阳说,「方便出警。」热水沸腾,他掀开锅盖,下入冷冻饺子,「别站这了,开我背包看看礼物。」 「礼物?」白韶尾音上扬,显露出星点喜悦。 「一些斯里兰卡的土特产,我随便买的。」路初阳不好意思地催促,「快去看。」 白韶转身走向沙发,弯腰拉开靠着沙髮脚的背包,露出两罐红茶和一兜五颜六色仿若糖豆的石头。 白秀兰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余光瞥见弟弟蹲在地上翻背包,说:「看什么呢?」 「路导带的礼物。」白韶说,他拿起一兜石头,「这是什么?」 「宝石吧。」白秀兰说,「听说斯里兰卡盛产宝石。」 「哦哦。」白韶不关注珠宝首饰,他将宝石放回背包,对两罐红茶格外感兴趣,这与路初阳的预判背道而驰。 路初阳端着煮好的饺子踏出厨房,看见医生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研究红茶罐子,他问:「宝石不好看吗?」 「没看。 」白韶说,「我们可以用红茶做基底,制作各种奶茶。」他提出进一步构想,「甚至可以在休闲室举办奶茶品鑑会。」 「……」路初阳震惊于白韶的敬业,他挠挠头,说,「其实重点是宝石,不过你喜欢就好。」他坐在餐桌旁,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巴。 白秀兰问:「路导今晚住这儿?」 路初阳看向白韶,「是的。」白韶说。 「好吧,我本想着住一晚。」白秀兰说,「那我回家休息了。」 「哎别啊。」路初阳说,「不是有两间卧室吗,我和小白大夫挤一挤,睡得下。」 「的的?」白秀兰徵求白韶的意见。 白韶犹豫片刻,迟疑地点头:「可以。」 「的的觉得可以啊——」白秀兰拖长声音,她揉一把白韶的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白韶的性格柔软,说不好听就是优柔寡断,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就不大会拒绝,应是小时候受欺负的经歷导致的性格创伤,被动、安静、温柔、珍惜友谊、疏于表达。 「行,那我不走了。」白秀兰抱臂看向路初阳,有她看着,这富家小子不敢轻举妄动。 路初阳低头吃饺子,越吃越觉得白秀兰的视线如芒在背,他打个嗝儿,一杯水递到面前,白韶说:「慢些吃。」 「嗯嗯。」路初阳咕咚咕咚灌水,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跟白韶抱怨白秀兰警惕的眼神盯自己像盯贼。 吃过晚餐,路初阳刷干净锅碗,迫切找点事情干,以躲避白秀兰的盯梢。他打开电脑,将硬碟插进扩展坞,招唿白韶过来一起看:「小白大夫,来看录像。」 第32页 白韶坐在路初阳身边,看他灵活地操控剪辑软体,路初阳边操作边说:「这是粗剪,就是把我觉得有用的片段做一个初步的整理,后续如果这些片段不够用再去扒素材库。」 「通常我和剪辑师会将所有的片段浏览一遍,不过大过年的,不打扰剪辑师。」路初阳说,将不同机位的同内容片段纵向排列成几条轨道,「剪片是个枯燥的活,跟你们医生做手术一样,一做就是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他指了指屏幕,「这是你。」 白韶认真地听路初阳讲陌生领域的专业知识,觉得新奇有趣。 「说到剪片,上次咱们练吉他,我剪了个短片出来。」路初阳打开手机,横过屏幕给白韶看,「三分多钟,不长,你看看。」 白韶接过手机,托着腮帮子欣赏路初阳的作品,与他在短视频平台看到的粗糙剪辑天差地别,路初阳的风格精细且写实,音乐和转场配合丝滑流畅,层次丰富,韵味十足,白韶夸不出太专业的词彙,他只觉得舒适。 「怎么样?」路初阳盯着电脑屏幕,假装随心而问。 「看我自己出现在镜头中,竟然不觉得尴尬。」白韶说。 「很高的评价。」路初阳唇角上扬。 白韶找了本医学杂志,陪路初阳工作,卧室上空飘荡着滑鼠、键盘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白秀兰切了一盘苹果,藉口进来查看弟弟的情况,她没有出声打扰安静的环境,放下果盘便离开卧室,当然——房门大敞。 时针挪动,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白韶揉揉眼睛,合上杂志,说:「我去刷牙。」 「去吧。」路初阳浑然不觉,他作息颠倒,越晚越精神,这会儿正进入创作巅峰期,一边浏览片段一边在便签上记下新想法。 白韶瞧他一眼,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只听白秀兰问:「小路不睡啊。」 「他等会儿。」白韶说。 「你明天值班呢,早点休息。」白秀兰说。 「嗯,没事我起得来。」白韶说。 沉浸在工作中的路初阳隐隐约约听见姐弟俩的对话,耳朵勐地支棱起来。 白韶为牙刷挤上一缕牙膏,抬头看向镜子,惊讶地发现路初阳直挺挺地杵在他身边:「?」 「我来刷牙。」路初阳干巴巴地说,「早点睡觉,赶路困了。」 白韶往左边挪一步,让出一人身位。 老房子的卫生间本就狭窄,这下塞了两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更显侷促。路初阳给漱口杯接水,嗅嗅清淡的海盐柠檬味,说:「你牙膏挺好闻。」 白韶顺手把牙膏递给路初阳,喝一口水鼓鼓腮帮子,吐掉漱口水。他嫌洗手池前拥挤,走到花洒下,接水洗脸。 路初阳厚脸皮地用白韶的牙膏,又借用了对方的洗脸巾。 白韶说:「我提前烧好了热水,你洗澡吗?」 「洗。」路初阳说。 「行。」白韶习惯早起洗澡,他擦干脸庞水珠,指着挂在墙壁上的储物架,「这是我的洗髮水、沐浴露和洗面奶,你用吧。」 「好的。」路初阳欢快地答应。 白韶不疑有他,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需要交代的事项,转身离开。 白秀兰抱臂倚着客卧门框,问:「路导熬夜吗?」 「不熬夜!」路初阳抬高声音回答。 白韶忍俊不禁,他解释:「他以前熬夜。」 「以后都不熬夜了。」路初阳说。 白秀兰斜睨路初阳一眼,说:「那挺好。」她捏一把弟弟的耳垂,「我睡了,晚安。」 「晚安。」白韶说,他拐进主卧,打开衣柜拿出一床薄被和枕头,装上干净的枕套和被套,放在床铺靠近挂暖的一边。 听着卫生间哗哗啦啦的水声,白韶站在床边沉吟片刻,去厨房接两杯热水放在主卧书桌上,以防夜间干渴。 路初阳浑身带着热腾腾的潮气踏出卫生间,脖颈斜搭一条浴巾,露出上半身优美的肌肉线条,他拍拍白韶的肩膀:「嘿,我洗好了。」 白韶正在看手机,抬头被蜜粉色的肌肉吓了一跳,他勐地坐直,身体后仰,尴尬地将路初阳推远:「你、你把衣服穿上!」 第23章 深夜卧谈 路初阳同样被白韶的激烈反应吓一跳,两人像应激的雪豹双双后退,路初阳磕磕巴巴地说:「我那个——睡衣在床上。」 「啊。」白韶拿起堆在床头的一沓衣服塞进路初阳怀里,「给你。」 路初阳找出深蓝条纹长袖睡衣套在身上,规矩地系好最顶端的扣子,生生把潇洒随性的宽松睡衣穿成中山装。 白韶「噗嗤」一声笑开,他说:「我家很冷吗?」 「不是。」路初阳委屈地坐在床边,「我怕不系扣子你让我打地铺。」 「怎么会。」白韶往右边挪了挪,让开一片位置,供路初阳爬到靠近暖气片的一侧。 路初阳将枕头竖起,靠着床头舒坦地伸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顺手解开脖颈处两颗扣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白韶感到些许不自在,他关掉顶灯,余留床头灯照亮枕边一小片区域,氛围变得温暖朦胧。 「我看看你的手。」路初阳没等白韶同意,握起对方的左手,动作轻巧,指腹干燥,掌心热烫,他瞥一眼白韶完好无损的右手,对比伤痕累累的左手,眉头蹙起,眼神遗憾又恼怒。 第33页 白韶说:「没昨天那么疼了。」他迫切地想要抽回手掌,太奇怪了,他想,路初阳的一举一动都令他心神不安。 白韶万分熟悉这种感觉,曾经有一个男人,也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闯进他的生活,在他做好安定下来的准备后,却销声匿迹。 比起白韶的心绪复杂,路初阳更多的是震惊——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好歹是去英国读过书的人,一个晃神路初阳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gay,放在爱丁堡会被告性骚扰的冒犯举动。 该死的英国佬。 六神无主的路初阳随手把罪过扣在无辜的英国人头上,不管内心翻腾涌动多少种快速自杀的念头,路初阳仍然保持表面镇定,从容将白韶的手放下,出熘进被窝,说:「我睡了,晚安。」 「晚安。」白韶关掉床头灯,盖上被子,谨慎地与路初阳保持距离。 床铺中央一条笔直的楚河汉界,两个人影直挺挺地仰躺着,谁都不敢剧烈动作打扰对方。 白韶略显心烦,他已经极力避免想起过去的事,那是他命运不幸的开始,听着耳边均匀的唿吸声,他将脑袋转向床边,努力想像静谧的景象或者音乐平稳情绪。 路初阳则纠结于「英国人还是gay」,他在英国念书以及工作时,都是梆梆硬挺的直男,尽管见过无数个好友变基友、情敌变恋人的狗血故事,他仍然对美女保持着高昂的兴趣。 苍天在上,他路过福尔摩斯纪念馆都坚信侦探和医生是绝世友谊。 如果白韶是女人的话,路初阳的思路陡然拐弯,开什么玩笑,那他上班第一天就把他车库里的红色法拉利开来,再加一束红艷艷的玫瑰花。 用曾嘉霏的话来讲,路初阳开屏的模样像只笨拙的富贵火鸡。 主打一个人傻钱多。 路初阳边思考边掰手指,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每段亲密关系的开始和结束都迅疾如闪电。 「小白大夫。」路初阳小声说,「你睡了吗?」 「没有。」白韶应道。 「你怎么不找女朋友?」路初阳问。 「取向不合适。」白韶说。 路初阳梗住,什么叫取向不——嘶,他本就乱七八糟的脑迴路瞬间堵死。 「你呢?」白韶反问。 「我、我交过几个。」路初阳心虚地说,「都不太合拍。」 「嗯,伴侣要慢慢找。」白韶说,「灵魂契合最重要。」 「是啊。」路初阳说,他拿法拉利和奢侈品换来的女孩儿一如昂贵的花瓶,利益交换,各取所需,他不在乎那些女孩儿的想法,女孩儿们也不愿花心思了解他,离灵魂契合十万八千里远。 「那你,」路初阳吞吞吐吐,「找过男朋友?」 「我三十二了。」白韶说,「母胎单身实在说不过去。」他间接承认,「但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记得太多细节。」 「哦。」路初阳用薄被盖住脑袋,思绪拧巴成麻花。 白韶以为路初阳放弃谈话,遂将脑袋偏向一边,闭上眼睛寻找睡意。 就在白韶迷迷煳煳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感觉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左手,手指轻柔地划过未愈的伤痕。 白韶心中轻嘆,没再管路初阳的小动作,沉入深眠。 路初阳捋不清千迴百转的心绪,索性抛开理智,跟随直觉行事,他的手指划过纱布粗糙的质感,自顾自的心疼难过。 路初阳偏好悬疑讽刺,在爱丁堡拍摄小成本电影时,他读过无数篇悬疑和政治讽刺剧本,从中挑选心仪的故事。他不大喜欢剧本中涉及黏黏煳煳的爱情部分,在他看来,较长篇幅的爱情叙述并没有丰富人物形象,反倒有所拖累,与他合作的编剧达维恩却不这么认为。 达维恩来自浪漫着称的义大利,他擅长书写各种各样的爱情桥段,突出人物的某一方面特性。 「爱情不是生命的点缀,亲爱的lu。」达维恩唿唿啦啦地翻弄剧本,他浪漫做作的天性一定要盘腿坐在月光下的草地,听着收音机播放钢琴曲翻阅剧本,「爱情是生命赖以维繫的燃料。」 路初阳翻个白眼,舒坦地躺在树林间的吊床上晃晃悠悠,他问:「所以你找到你的燃料了吗?」 「燃料有许多种,就像汽油不同的型号。」达维恩说,「你会遇到让你百分之百燃烧的那一位,相信我,见面的第一眼,你就知道ta的与众不同。」 路初阳嗤之以鼻,他双臂垫在脑袋下,仰头欣赏月色,脑海里满是电影的拍摄计划。 掌心的疼痛让白韶梦见两年前的争执,他怀着欣喜和期望乘坐飞机回乡。他生于江西,长于江西,凭藉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聪慧考出江西,高考之后的生活顺风顺水,让他几乎忘记童年和青春期的苦难,也忘记了父母对他的优待并不出于发自内心的爱。 「你说什么?!」父亲白德聪听他讲完未来的规划,怒而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他,「你们都是男人,两个男人怎么能,你在说什么胡话!」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困顿的雄狮,「你一定是在外面读书读坏了脑子!」 母亲宋巧疑惑地看着白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小韶,你不要吓妈妈,妈妈跟你王姨说一说,让她帮忙介绍几个好姑娘,咱条件这么好,仔细挑挑。」 第34页 白秀竺不理解白韶的想法,却也努力打圆场:「小弟年纪不小了,学识比我们高……」她话没说完,被白德聪打断:「就是因为书读太多,都不听话了!」 白韶皱起眉头:「这是我的选择,跟读书有什么关系?」 「你花了这么多钱,整整读了十年,到现在你还不是正式的医生!」白德聪说,「隔壁跟你差不多大的小胜,你俩是初中同学,他读个大专,现在开货车跑长途,一个月赚两三万,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呢?」 白韶感到窒息,他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白德聪,无力感涌上四肢百骸,后面的画面仿佛摁下快进键,争吵辩论,矛盾升级,白德聪愤怒地走到门板后,抄起榔头,砸向白韶。 白韶下意识用左手去挡,被白德聪拽住手指,用榔头狠狠砸在关节处,白德聪一边砸一边念:「让你读书!让你喜欢男人!让你不听话!」 读书,喜欢男人,不听话。 白韶怒急攻心,他勐地睁开眼,大口喘息。 「怎么了?」路初阳起夜喝水,一扭头看到白韶仿若惊恐发作地急促唿吸,连忙赶到床边,轻声安抚,「做噩梦了吗?别怕别怕,我陪着你。」 第24章 萤火虫 听着路初阳的安抚,白韶的唿吸渐渐平缓,他将左手塞进路初阳怀里,说:「手疼。」 路初阳不敢用力,双手轻柔地托起对方的手掌,问:「你做了什么梦?」 「不太好的梦。」白韶说,「梦见我爸。」 「额。」路初阳卡壳,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问。 白韶往旁边蜷起腿,留出空隙让路初阳爬上床,他说:「睡吧。」 「你睡得着?」路初阳问。 刚闭上眼睛假装入睡的白韶伸手捂住枕边人的眼睛,说:「睡觉。」 「好吧好吧。」路初阳说。 十分钟过去,路初阳开口,小声问:「你睡着了吗?」 「……」白韶觉得他要是不搭理路初阳,这傢伙能问到明天早上,他说,「没有。」 路初阳一个骨碌坐起身,盘腿面对白韶,问:「你有过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经歷吗?」 白韶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告诉路初阳父亲的暴行,却被对方莫名其妙的问题打乱计划,他呆呆地看着路初阳:「啊?」 「就是夏天,躺在草地里看星星。」路初阳顺手拉开窗帘,指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北京都看不到。」 「小时候看过。」白韶说,「我和姐姐们坐在田埂上,她们会轮流讲鬼故事。」 「不害怕吗?」路初阳问。 「小时候害怕。」白韶说,「姐姐会牵着我的手,一直带我回家。」他唇角翘起,「回家的路上姐姐会给我抓蛐蛐,那时候还有萤火虫。」他边比划边说,「大姐手巧,用草杆编成笼子,将萤火虫放进去,就成了一盏灯笼。」 路初阳说:「感觉很有乡野气息。」 「本来就是乡下。」白韶说,「其实我不喜欢田园风光。」 「为什么?」路初阳托着腮帮子问。 「农活跟短视频里拍摄的梦幻景象完全不同。」白韶说,他伸展右手,摩挲指腹,「这曾经有两个茧子,多年不干农活快磨平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路初阳隐约看见修长笔直的手指,他喉头滚动,感性如浪潮翻涌,伸手握住白韶的右手,问:「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白韶说,他自嘲,「如果会弹钢琴的话,现在的我应该会更遗憾吧。」他顺势将路初阳摁在床上,说,「别聊了,睡觉。」 「好吧。」路初阳第二次说好吧,他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寻找困意。 被路初阳乱七八糟的问题搅和一通,白韶彻底脱离噩梦带来的坏心情,他闭上眼睛,格外快速地进入下一个梦。 他梦见童年的星空。 「的的,看姐姐。」大姐白秀梅向白韶展示精巧的虫笼,「你可以把豆娘放进去。」 蓝色的豆娘轻盈漂亮,白韶小心翼翼地捏着豆娘的翅膀,将它放进虫笼,说:「谢谢姐姐。」 「好乖。」白秀梅捏一把白韶的脸颊。 「的的,看。」白秀兰双手扣起,放在白韶面前,「猜猜是什么?」 「亮的。」白韶看着白秀兰指缝中一闪一闪的亮光,「星星。」 「是地上的星星。」白秀兰鼓起手指,将亮闪闪的萤火虫装进虫笼,提到白韶面前,「送给你。」 小小的白韶提着虫灯,心想,他也要送路初阳一只萤火虫。 早上七点,闹钟响起,路初阳意识朦胧地揉眼睛,白韶靠着床头刷手机,打开淘宝搜索萤火虫,并没有找到活体萤火虫,但找到了萤火虫胸针。 白韶隐蔽地扫路初阳一眼,直觉这傢伙有戴胸针的习惯,于是挑选一只蓝宝石胸针加上包装盒一併下单。 「你怎么还不去洗漱。」路初阳问。 「现在就去。」白韶说,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踩着拖鞋打开卧室门。 白秀兰的声音响起:「的的,牛奶我热好放在锅里,还有蛋羹。」 「好。」白韶说。 「我今天和朋友有约,走了啊。」白秀兰说,「你去医院再看看手。」 「嗯。」白韶说,「姐姐再见。」 「再见。」白秀兰「咣当」一声关上门,楼道里响起「咚咚」的下楼声。 第35页 「我问你,的的呢?」 一只细长的手指直冲白德聪的脑门,被慌张的白秀竺拦下:「大姐,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白秀梅抬高嗓门,「我五年没回家,回来就想看一看的的,人呢?」 白德聪眉头紧皱,他的儿女变得一个比一个怪异,平庸内向的大女儿与他们断绝关系,泼辣大胆的二女儿坚决不婚,聪慧乖巧的小儿子是喜欢男人的变态,只有懦弱胆小的三女儿还算正常。 「梅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宋巧唯唯诺诺地说,语气中充满失望,「你难道不是回来看爸爸妈妈的吗?」 「你们有什么好看的。」白秀梅说话十分不留情面,她上上下下打量白德聪和宋巧,「你们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们。」她从鼓鼓囊囊的腰包中掏出砖块厚的五万块钱,摔在白德聪面前,「这是你们供我上学的全部开销,加上一万的利息,全部还给你们。」 「大姐……」白秀竺想要把钱退给白秀梅,却被白德聪打断话语:「五万不够。」他动作麻利地拿过五万块钱。 「呵,你说不够就不够?」白秀梅掏出录音笔,「咱刚刚可是把帐盘明白了,之前每年我都往家汇两万块,零零散散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万。」 「你怎么能要孩子的钱呢。」宋巧不愿将事情闹得太难看,她将五万块推给白秀梅,「拿回去吧,你做生意要钱。」 白德聪不愿退还到手的钱,他捏住钱币一角,说:「咱们把她供养大,她应该孝敬我们。」 白秀梅冷漠地看着白德聪,她说:「无所谓,善恶终有报,咱们走着瞧。」 白德聪满眼是五万块钱,浑然不在意大女儿的诅咒。 「的的呢?」白秀梅看向白秀竺。 白秀竺支支吾吾:「的的……已经两年没回来了。」 「为什么?」白秀梅问。 白秀竺看着讲话干净利落的白秀梅,与记忆中沉默安静宛如背景板的大姐相去甚远,她说:「因为……」 「他不回来更好,大过年的,晦气。」白德聪说。 白秀梅眉头紧皱:「他怎么了?」 「他喜欢男人。」白秀竺小声说。 白秀梅愣了一下,只听白德聪嚷嚷道:「我们白家三代单传,到这小畜生居然断根了!」 「的的厉害啊。」白秀梅扬起唇间,笑得前仰后合,「不愧是我们的的,报应来得真快。」她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甚至笑出几滴眼泪,「你活该啊——真是活该。」 白德聪气得眼眶发红,他手指颤抖地指向白秀梅:「我当年就该把你淹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就算把我淹死,生的儿子照样喜欢男人。」白秀梅口吐毒液,她弯弯眼睛,「这你不就如愿了吗,到时候的的给你领回来一个干儿子。」 「两个儿子,让你白家好好发达一把。」白秀梅说,她穿着油光水滑的貂皮外套,脚蹬一双羊皮靴,手腕挂着一只金镯子,富贵逼人的模样,表情刻薄又高傲,「不跟你们掰扯了,我去北京看的的。」 「你!」白德聪被白秀梅一席话气得胸口憋闷,看在五万块钱的份儿上没有动手,「快滚,我白家没有你这种恶毒女儿。」 「正好,我也不想姓白。」白秀梅啐一口唾沫,拎起香奈儿的皮包走出白家院落,坐上蓝色的suv。 驾驶位的司机问:「太太,您去哪?」 「去机场。」白秀梅低头划手机,长长的美甲敲打屏幕发出细小的哒哒声,「到机场后你把车开回公司,告诉老何一声,我去北京看弟弟。」 「好的。」司机恭敬地说。 第25章 法拉利 「你也去医院?」白韶站在玄关处穿鞋。 「是啊,我送你。」路初阳说,「顺便去医院看看拍摄团队,请大家吃个团圆饭。」 「你的员工不回家过年吗?」白韶问。 「你不也没回去过年。」路初阳将电脑装进背包,走到白韶身边弯腰穿鞋,「年后给他们调休。」 「贴心的老闆。」白韶说。 「嘿嘿。」路初阳穿上板鞋,蹲下繫鞋带。 白韶伸手抓住路初阳的卫衣兜帽,玩闹似的扣在对方脑袋上。 「干嘛啊。」路初阳晃晃脑袋,把帽子从头上抖掉,站起身,蹭了一下白韶,将医生蹭到门框旁,说,「不知不觉,我都在安宁病房拍了一个多月了。」 「下一个科室你选好了吗?」白韶问。 「眼科吧,去烦你老师。」路初阳说。 两人边说边下楼,走到红色的别克车旁,路初阳掏出车钥匙摁下解锁。 「叮叮咚」,白韶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把手机贴在耳边:「二姐。」 「中午出来吃饭,大姐来了。」白秀兰的声音传出听筒,「哎呀你别抢。」 下一秒白秀梅的声音传出:「的的,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找什么啊,的的今天要值班。」白秀兰说。 「在同心医院,朝阳这边。」白韶好脾气地说,「过年期间不忙。」 「行,我刚下飞机,打车过去。」白秀梅说。 「你就会给的的添乱。」白秀兰抱怨。 「几年没见,你惯会顶嘴。」白秀梅叨叨妹妹两句便挂断电话。 第36页 坐在驾驶位的路初阳通过挡风玻璃上方的倒车镜瞥见白韶翘起的唇角,问:「发生了什么好事?」 「大姐来看我了。」白韶说,他胳膊肘支着车窗边沿,放松惬意的模样,「大姐小时候不爱说话,心地极好,是个细心且坚韧的人。她考上大专,爸爸不让她去,说家里没有钱供她上学。她拿上证件,偷偷熘出家门,去浙江上学。」 「后来就留在了浙江。」白韶说,「每隔三五年联繫我们一次,聊聊近况。」 「你爸说没钱供她上学,怎么还供得起你读博士?」路初阳直白地问。 「他只供我读了两年书。」白韶说,「大三那年,他就不给钱了。」他看着路口倒计时的红绿灯,「那时候他想要我辍学回家学一门手艺,他觉得学医没用。」 「我二姐知道这件事,坚决不同意我回家。她刚毕业,工作第一年的薪水,她给我交了学费。」白韶说,「之后的硕士学费是我大姐掏的,等读博士的时候,我跟老师一块儿出飞刀,攒了些钱还给两个姐姐。」 「有时候我在想,他们没有钱,为什么要生四个孩子。」白韶说,「似乎是为了我,但又不是为我。」 「他们是为了在别人嘴里直得起腰,为了虚无缥缈的传宗接代,为了脑子里愚昧腐朽的执念。」白韶说,「我庆幸我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而不是成为另一个『小胜』。」 「小胜是谁?」路初阳问。 「我的邻居。」白韶说,「他家追儿子追生了六个女儿,两个女儿早夭,三个女儿送人,留下一个女儿在身边养,还有小胜。」 「小胜自小蛮横跋扈,吃得肥头圆脑,体格壮硕,总是带头欺负别的孩子,我也是被欺负的小孩之一。」白韶说,他看着远处的医院大门,语气释怀,「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从未将这些事情翻出来讲给别人听。」白韶说,他眉头轻蹙,「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我讲着糟心,你听着也厌烦。」 「我并不感到厌烦。」路初阳说,他打一把方向盘,「我是个导演,我喜欢听故事。」 「你愿意讲给我听,我很高兴。」路初阳看着后视镜将车倒进车位,他抿唇,不大好意思看白韶的反应,「比起你,我过得实在顺风顺水,包括我的烦恼,也显得无足轻重。」 白韶定定地看向路初阳,半晌,他说:「烦恼没有轻重。」他推门下车,门诊楼门口站着一名陌生的男性,正一脸纳闷地看着从红色别克车下来的路初阳。 「路导?」男人走过来,「你的法拉利呢?」 「……什么法拉利。」路初阳赶忙横不请自来的曾嘉霏一眼,侧身挡在白韶面前,一个劲儿朝好友使眼色,「你来咋不跟我讲一声。」 「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没回。」曾嘉霏说,「我来看看律师怎么样。」 白韶说:「你们聊,我去办公室。」 「哎。」路初阳侧身让开一条道,容白韶向门诊楼走去,趁白韶背对他们,路初阳一把捂住曾嘉霏的嘴巴,「你他妈真能坏事。」 「唔,唔唔唔?」曾嘉霏茫然地看着路初阳比划,「唔唔?」 「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路初阳反应过来,他松开手,指着曾嘉霏的鼻子,「我的车放在英国没运回来,你知道这事,提什么法拉利?」 曾嘉霏摸摸鼻尖,说:「这阵子我经常见你开别克,诈你两句罢了。」他贱兮兮地笑,「咋啦,路导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要装低调过日子?」 「你懂个屁。」路初阳瞧他那副贱样就来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那句法拉利会心慌手抖,他以前从不在意炫耀财富,但在白韶面前恨不得将自己装进一个斯文有度的外壳中。 他是有理想有抱负的纪录片导演,不是浅薄庸俗的富二代。 仿佛这样,白韶会高看他一等。 最重要的是,白韶本来就不喜欢富少爷。 「路导,路导?」曾嘉霏伸手在路初阳眼前挥挥,「回神,想什么呢。」 「想怎么把你封进水泥里。」路初阳阴狠地说。 「哎呀。」曾嘉霏后退两步,「别这么记仇啊。」 白韶站在走廊边,望着窗外打打闹闹的两人,尽管路初阳已经努力降低财富的存在感,白韶仍能感觉得到对方出身于富裕的家庭、优越的阶级,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和朋友圈。 他万分不喜欢这种差距过大的交际关系,油然而生的失落像逃不脱的阴影,他想过未来的对象,可以是任何职业的中产,教师、公务员、银行员工,但不要是有钱人。 「小白大夫。」蒋永枚扶着轮椅缓慢挪动到白韶身边,「在看风景啊。」 「嗯,想事情。」白韶说,他转头看向蒋永枚,「蒋女士,您独自养大儿子的时候,有想过找个帮手吗?」 「有啊。」蒋永枚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儿子刚四岁,我在超市当理货员。」 「给超市开车送货的司机喜欢我,想跟我过日子。」蒋永枚说,「他是个好人,不嫌弃我有孩子。情人节的时候,他给鲜花店送货,特意留了一支最娇艷的玫瑰花送给我。」 「后来啊,他想要个小孩,我没同意。」蒋永枚说,「他就走了。」 「你觉得他有错吗?」白韶问。 第37页 「如果我没有生病,你问我这句话,我心里是有怨恨的。」蒋永枚说,「但我只剩下最多两个月的生命,我总是想,人活一世,活的是什么呢?」 「我恨或不恨,爱或不爱,最终都会装在一方小小的木盒中。」蒋永枚说,「如今我想起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某一年的情人节,他跳下货车,羞涩忸捏地走过来,挤眉弄眼地问,你猜我带了什么。」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朵玫瑰花,脸颊两朵浮起的红,说,送给你的。」蒋永枚感嘆,「至于后面发生的琐事,我都记不得了。」 第26章 抱一抱 路初阳一扭头看到站在窗户前的白韶,他推开烦人的曾嘉霏,朝白韶招招手,对好友说:「没事干就去喝酒。」 「感情淡了。」曾嘉霏佯装抹眼泪,「你们都不待见我,呜呜。」 「还有谁不待见你?」路初阳问。 「我去找家豪,正好撞上他和他女朋友。」曾嘉霏说,「怪不得那小子遮遮掩掩,他找了个大娘!」 「……?」路初阳没听懂,「大娘?」 「他女朋友比他大二十岁。」曾嘉霏夸张地伸出手指比划,「二十岁!」 「呃……爱情是自由的。」路初阳说,「他爹给他找了个小妈,他找个大娘也没什么吧。」 「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曾嘉霏说,「他小妈只比他大两岁。」 「到时候各论各的,他老婆管他小妈叫妹,他小妈管他老婆叫儿媳。」路初阳说。 曾嘉霏笑得直不起腰:「损不损啊你。」 路初阳往窗边看,瞧不见白韶的身影,他心虚又焦急,不再和曾嘉霏逗闷子,说:「你不是找律师吗,去呗,我拍摄去。」他看也不看曾嘉霏,一熘烟儿跑进门诊楼,留下曾嘉霏满头问号。 白韶将蒋永枚推进病房,问:「阿姨下午有活动吗?」 「有啊,插花。」蒋永枚说,「我发现我插花可有天分了。」 「我下午忙完去休闲室看您。」白韶说。 「到时候我给你插一束百合。」蒋永枚说,她看着白韶,笑容温婉祥和。 「好啊。」白韶欣然应和,他将蒋永枚扶上床,转身看见路初阳跑进病房。 「小白大夫。」路初阳剎住车,直挺挺地杵在白韶面前,尴尬地找话题,「忙呢。」 「嗯。」白韶点头,「你的团队在一号病房。」 「我知道。」路初阳说,他挠挠头,「我就是来,」他卡壳,来干什么呢,对了,来看看白韶有没有生气,他低眉顺眼,瞟几下白韶的表情,好的,根本看不出来。 白韶瞧他小狗一样满屋乱飞的眼神,隐约察觉路初阳的意思,他心下嘆气,为对方找台阶:「你饿的话,办公室里有零食,我带你去拿。」 「好好好。」路初阳点头,他拍拍肚子,「有牛奶吗?」 「有。」白韶走在前面,带没事找事的路初阳去门口的办公室。 「外面那个,是我的朋友。」路初阳说,「过年没人陪他玩,到处找人攒局。」 「他不回家过年吗?」白韶问。 「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路初阳说,「他和他爹经营理念不合,自他夺得公司的控制权之后,他爹就不理他了。」 白韶打开柜门,拿出一盒牛奶和一块榛果巧克力:「给。」 「谢谢。」路初阳接过零食,耷拉眉毛和耳朵,又变成一副惹人可怜的小狗样,「你不问问我家吗?」 「哦……」白韶忍俊不禁,「那你家怎么样?」 「我家开药厂,我哥操持厂里的事。」他把堂堂药企巨擘描述得像个小工厂,「我爸妈退休后就环球旅行了,不怎么管我们。」 「人民企业家啊。」白韶说。 「是啊是啊。」路初阳点头,「一年赚不了几个钱,全靠财政补贴。」 「那你哥挺不容易。」 白韶说,「你拍电影是不是很费钱?」 「是啊,我自负盈亏。」路初阳说,「法拉利也是为了拍片需要购买,放在英国没运回来。」 「我拍的都是小成本电影。」路初阳说,「大制作要去拉人脉、找关系,还得平衡各方投资商的需求,太麻烦了。」 经过路初阳这么一讲,白韶心中的疙瘩消解大半,相反对路初阳的职业产生了些许同情。隔行如隔山,他天天见路初阳忙前忙后指挥拍摄、梳理素材、统筹资源,却不明白其中的价值和辛苦,竟然还心存猜疑,属实不应该。 「有我帮得上的忙吗?」白韶主动问。 「后面拍眼科诊室的时候,你多串场就好。」路初阳掰一块巧克力递给白韶,「我去忙了。」 「去吧。」白韶看着路初阳的背影,顿感轻松,原来路初阳与他一样,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烦恼。 「的的!」办公室门口出现一位中年女人,她笑眯眯地朝白韶展开双臂:「想姐姐了吗?」 「大姐。」白韶惊讶地走向白秀梅,「过年好啊。」 「过年好。」白秀梅紧紧抱住白韶,她个头娇小,比白韶矮一头,「太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白韶说,「听二姐说,你这些年生意很好,应该很忙吧。」 「是啊,特别忙。」白秀梅说,「总算抽出时间来看你们。」她拉着白韶坐在沙发上,首先注意到弟弟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了?」 第38页 「初一的时候,有人医闹,我帮忙挡了一下。」白韶说,「没事,不用担心。」 「怎么会没事,你不是医生吗?」白秀梅问,「这可是做手术的手,金贵得很。」 「的的!」因停车耽误时间,慢一步踏进办公室的白秀兰恰巧听到这句话,她与白韶对视一眼,轻咳一声:「这个嘛……」 「什么?」白秀梅视线逡巡一圈,掠过纠结踌躇的白秀兰和沉默不语的白韶,「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的的,你先去忙。」白秀兰将白韶推出办公室,关上门。 巡视拍摄情况的路初阳注意到被赶出自己办公室的医生,走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白韶抿唇,他拉住路初阳,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稍等片刻,只听门板后传来一声怒吼:「那老畜生干了什么?!」 路初阳面露惊骇,他看向白韶,白韶扬起唇角,凑近路初阳,贴在对方耳边说:「我大姐要帮我报仇了。」 白家三姐妹各有特点,白秀兰直率坦诚,白秀竺懦弱稚拙,白秀梅的性子最不好琢磨。考上大专之前的白秀梅,默默寡言,看起来只是个沉闷的学生,既不像白秀兰咋咋唿唿,亦不像白秀竺听话顺从,她安静地坐在书桌旁,即使写完作业,也只是坐在椅子上,望着枝头的麻雀,编织一些小玩意儿哄白韶开心。 成年后的白秀梅彻底摆脱厚重的壳,她四处打工,敢想敢干,仿若一瞬间从麻雀长成鹰隼,凭藉踏实努力的作风和坦荡诚实的沟通方式,聚拢了一群合作伙伴,扎根浙江,白手起家,做小商品出海贸易。 她沉得住气,生意稍有起色时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衣锦还乡,炫耀财富,而是进一步将盘子做大,跑通流程,稳定资金流,才带着丈夫孩子开车回老家。回家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风光门楣,引人艷羡,而是站在老白家门口,指着白德聪的鼻子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驾驶保时捷跨越千里路专门回家骂亲爹,这种奇闻在江西老家让人乐此不疲地取笑了好几年,第二次回去,便是今年。 「所以你也恨你老爸对吧?」路初阳问。 白韶想了想,说:「肯定是恨的。」 「唉。」路初阳转身,抱了白韶一下,「你要是我弟弟就好了。」 「?」白韶总觉得路初阳对年龄的计算很有问题,「我比你大,叫哥。」 办公室的门打开,怒火中烧的白秀梅猝不及防地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她才不管什么兄弟情谊,抬高声音:「你们干嘛呢?」 路初阳火速弹开,他说:「我那个、我去忙了。」说完一熘烟跑回一号病房。 白韶双手揣兜,双眼含笑,说:「那是我朋友,他感情比较丰沛。」 第27章 法拉利(二) 「你进来。」白秀梅一把将白韶拽进办公室,噼里啪啦一阵数落,「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讲?我是不是你姐姐?」 白韶眨眨眼睛,闭上嘴巴不说话。 「他砸的是你的手,你这辈子的饭碗!」白秀梅气得在办公室里踱步转圈,「你为什么不报警?」 「他是我爸。」白韶说。 「你这个木头脑袋!」白秀梅戳一下白韶的脑门,抓住白韶的手腕将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看到纱布包裹的左手顿时眼眶泛红,反反覆覆地念,「你气死我算了。」 「我和小兰供你上学就是让你被那个老畜生毁掉的吗?」白秀梅问。 「我……」白韶一时语塞,随即道歉,「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白秀梅心疼极了,她踮起脚摸摸白韶的脸颊,「以后不准给家里寄钱,知道吗?」 「三姐……」白韶刚开了个头,被白秀梅打断:「小竹脑子不清楚,她愿意养,我管不了她,你也不要可怜她。」 「路是自己选的,甘愿站在泥潭里的人,你救不出来。」白秀梅说,「我记得你谈了个对象,是外面那个男的?」 「不是他。」白韶说,「早分手了。」他冷静地讲述过去的感情史,「我和他约好各自向家里出柜,我回京后,再也联繫不上他。」他发觉讲出这个故事不再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像是讲述别人的经歷。 「我工作实在是太忙了。」白秀梅嘆气,「忽视了你们的生活。」 「大姐最近怎么样?」白韶问。 「简祥成绩不错,考上了重点高中。」白秀梅自豪地说,「老何也不错。」她在创业道路上遇到了丈夫何贤诚,夫妻俩同甘共苦,将小外贸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经过生意场的磨鍊,白秀梅原先寡言孤僻的性格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蜕变为直率坦诚,令人大跌眼镜。 「那就好。」白韶说,他以为这茬安全过去,谁知又被姐姐捏住耳垂教育,白秀梅说:「以后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查岗,别想煳弄我。」 「我没有。」白韶看向推门进来打探情况的白秀兰,试图寻求帮助。 「哎呀,的的哪儿会煳弄人。」白秀兰打圆场,她没有关上门,留下一道缝隙。 担忧的路初阳站在门后支棱着耳朵听办公室里的动静。 「路导!」曾嘉霏瞧见路初阳鬼鬼祟祟的动作,不由得压低声音,熘到路初阳身边并排站立,「干嘛呢?」 路初阳斜睨他一眼,将他拉到窗户旁,问:「你怎么还没走。」 第39页 「刚跟武律师聊完。」曾嘉霏说,「她说医闹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加上伤人情节,争取五到六年吧。」 「行,我跟阿韶说一声。」路初阳说。 「啧。」曾嘉霏舌尖弹出一个单音,酸熘熘地说,「才认识多久啊,叫这么亲切。」 「……你是有分离焦虑吗?」路初阳疑惑地看向曾嘉霏,「没事干就去谈对象,人家李家豪都知道找个娘,你学学。」 「你他妈,」曾嘉霏皱一下鼻子,「盼着我点好吧。」 办公室的门板打开,白韶揣着手走出来,正巧与抻着脖子张望的路初阳对视,白韶不经意地笑着问:「忙完了?」 「没呢,跟加菲聊两句。」路初阳快走几步站在白韶身边,「没人陪他过年,到处找人聊天,闲的。」 曾嘉霏听到路初阳诋毁的话语,气得嘴角抽搐:「我就是闲的管你这档子事。」 白韶说:「想做点事情的话,可以去休闲室看看,有一些休闲小活动。」 「哦?」曾嘉霏来了兴趣,「什么活动啊?」 「下棋、绘画、唱歌之类的。」白韶说,他指向休闲室的门,「在那边。」 「好,我倒要看看路导天天在这干什么。」曾嘉霏走向休闲室,留下一脸郁闷的路初阳。 「他真的烦人。」路初阳说,「你理他干什么。」 「哪有嫌朋友烦的。」白韶说,他拍拍路初阳的背,「我去查房,你继续忙。」 「哎。」路初阳应声,眼巴巴地看着白韶走远,他怀疑自己也有分离焦虑。 白韶转了一圈七个病房,例行问候近况,该止痛的开止痛药,情况好转的告知家属,有恶化迹象的评估剩余时间。他一忙,跟拍的小李也闲不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第七个病房,已然五点,离晚饭时间还有半小时。白韶脚步一转,踏进休闲室,看看路初阳的朋友在干什么。 曾嘉霏正陪在米原开身边看他画画,米老爷子话少,曾嘉霏叨叨三句,米原开回个「嗯」。就算这样,曾嘉霏照样能跟人家聊一下午,也算一种本事。 「白医生。」瞧见白韶的曾嘉霏招招手,站起身,热情地介绍米原开的画作,「看米叔画的锦鲤,太好看了,特别灵动。」 米原开缓慢地偏转脑袋,看了曾嘉霏一眼。 白韶从米原开面无表情的脸上生生读出了无奈,他说:「你觉得休闲室怎么样?」 「挺好的,特别宁静。」曾嘉霏似乎爱上了这个地方,「比什么瑜伽室正念室都舒服,让人很快平静下来。」 白韶看着曾嘉霏的穿着打扮,有些意外,他说:「是我意料之外的回答。」 曾嘉霏的穿衣风格和他张扬的性格一样,定制西装、印花衬衫、锃亮的皮鞋,就差把「我是大款」印在脸上。他神神秘秘地走近白韶,正要压低声音八卦,尴尬地发现个子比白韶矮半个头,遂往后退半步,问:「上次我们聚餐,路导是不是给你打的电话?」 白韶点头:「是的。」 「没想到这小子真能交到其他好朋友。」曾嘉霏嘀嘀咕咕。 「你在门口说,路导的法拉利?」白韶问。 「啊,他没跟你说过吗。」曾嘉霏说,「他有一阵子喜欢好车,家里藏着不少典藏品。你俩关系好,你问他借一辆开几天应该没问题。」 「这样的吗。」白韶推一下眼镜,清透的眼珠看不出情绪,「他看起来不像爱车的人。」 「他向来低调,扮猪吃老虎呗。」曾嘉霏没心没肺地说,「他玩推特,不信你搜搜。」 「好的。」白韶说,「谢谢。」 「小白大夫。」路初阳路过休闲室,瞅见白韶和曾嘉霏相谈甚欢,心下咯噔一声,快跑两步站定在白韶面前,「吃晚饭吗?」 「嗯。」白韶表现与平时无二,他问曾嘉霏,「一起吃晚饭吗?」 「可……额。」曾嘉霏的视线碰上路初阳,他咽了口唾沫,匆忙改口,「不了不了,我晚上有饭局。」 「那我们去吃了。」白韶说,「拜拜。」 「拜拜。」曾嘉霏顶着路初阳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挥手告别。 向食堂走的路上,路初阳问:「加菲没给你捣乱吧?」 「没有,他说他挺喜欢休闲室。」白韶说,「他做什么工作?」 「小老闆。」路初阳说,「卖空调的。」他刻意弱化发小的经营规模,以免白韶对他们家世差距过大的友谊产生怀疑。 「哦……」白韶说,「他看起来比较注重穿搭。」 「那肯定,他一天八个局,什剎海浪到三里屯,没有他不知道的会所。」路初阳说,「他估计喜欢休闲室,因为休闲室比较安静,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 「他确实说喜欢休闲室。」白韶说,他看路初阳一眼,「你真了解他。」 路初阳被白韶的眼神看得一阵心虚,暗骂曾嘉霏那个缺心眼儿的肯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干笑道:「发小儿嘛,穿开裆裤一起玩泥巴的交情,他在我眼里就是透明人。」 第28章 港湾 「的的,吃饭了。」路初阳腰间绑着粉蓝色的围裙,一手端一盘炒菜走出厨房,「锅里的南瓜粥好了,你去盛。」 「好。」白韶伸手打开橱柜门,拿出两只碗,他左手不方便,做饭的事便由路初阳主动承担。路初阳拿出了十足的劲头,糖醋里嵴、红焖大虾、清炖羊肉、番茄牛腩,恨不得把所有拿手菜都展示一遍,有人捧场,他一边烧菜一边回忆过往,将爱丁堡的生活日常充满趣味地讲给白韶听。 第40页 「我之前拍摄过一个养鹰人,他的主业是帮农场主捉兔子。」路初阳接过米饭,兴致勃勃地分享,「根据土地面积收费,捉到的兔子归他。」 「听起来蛮有意思。」白韶说,「你试过吗?」 「我跟着他去拍摄,他不仅养鹰,还养狗和貂。」路初阳说,「鹰在天上抓,狗在地上追,貂钻洞撵兔子,各有分工。」他夹一块小排放进白韶碗中,「等会儿我找找我的电脑,里面有存档。」 「谢谢。」白韶说,「我明天休息,你去医院吗?」 「去。」路初阳说,「明天得开会。」 「哦。」白韶凭空感到些许失落,他递给路初阳一盒酸奶,「那我明天收拾一下屋子。」 「怎么,我在的时候耽误你啊。」路初阳说,「晚上我帮你收拾。」 「……」白韶想了想,说,「你总是帮我做事,那我做什么。」他眉眼含笑,格外温柔地看向路初阳。 路初阳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捏紧筷子低下头扒饭。 「我去查了导演的工作流程,感觉他们都特别忙。」白韶说,「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忙?」 「以前忙。」路初阳说,「二次bafta失利后,我回国的主要目的是散心。」他摸摸热烫的耳尖,「以前忙个通宵是常事,讲戏、统筹、组会、串片,必要时候还得协调演员关系。」 「感觉自己像居委会的老妈子。」路初阳说,他扒拉干净碗里的米饭,吸一口酸奶,「我吃饱了。」 「放那儿,我刷碗。」白韶说。 「不用。」路初阳说,他拿起白韶的碗筷,「我来。」 白韶拗不过他,看着路初阳踏进厨房,他又觉得这人不像刻板印象中的富少爷。 一整天,白韶都在怀疑中反覆横跳,北京的有钱人太多,脾性各异,但像路初阳这样平易近人到离谱的地步,白韶着实没见过。 「你们剧组只有你一个导演吗?」白韶靠着门框问。 「当然不是。」路初阳打开水龙头刷盘子,「我是总导演,还有后期导演、串词导演等等,导演其实是一个部门,里面分很多种导演。」 「按理说总导演最忙。」路初阳说,「但我不想搞那么忙,卷得飞起。」他见白韶好奇地盯着他,便讲得更加细节,「医疗纪录片不赚钱,央视也不催我。」 「所以类似于公益性质?」白韶问。 「差不多吧,我的片有稳定的贊助商。」路初阳说,他将碗碟倒扣,控干水分,放进橱柜,「我拍得快还是拍得慢,无所谓。」 这时候白韶看出一点路初阳富家少爷的从容随性,他问:「贊助商是?」 「这个嘛……」路初阳小声说,「xx药业。」 「嗯?」白韶没听清。 「哎呀,就是个医药公司。」路初阳将白韶推出厨房,「不重要。」 白韶被他推到沙发旁,茫然地坐下,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说:「坐这里。」 路初阳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他身边,掀开屏幕,翻找以往的作品,gg片、视频日记、灵感片段,随手点开一部推给白韶看。 白韶专注地盯着屏幕,无论路初阳讲什么,他都听得无比认真,仿佛在阅读医学期刊。路初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突然觉得自己随手拍的作品配不上白韶的专注。 「怎么不说了?」白韶疑惑地看向路初阳。 「我一直在说,你不嫌烦吗?」路初阳问。 「为什么嫌烦?」白韶说,「你讲得很有趣,我没机会出国,听你讲挺好的。」他摁下视频播放键,继续看故事。 「好吧。」路初阳的目光掠过白韶的下巴,一路向上,停留在对方俊逸温雅的眉眼,半晌移不开眼。 白韶支着下巴,一部接着一部往下看,他说:「以后我不给你送酸奶了,买箱胡萝蔔汁给你喝。」 「保护眼睛啊。」路初阳说。 「是。」白韶点头,「这么多素材,太费眼睛了。」 路初阳苦哈哈地皱起眉毛,勉强答应:「噢。」 「你不喜欢胡萝蔔?」白韶问。 「我不挑食,但是胡萝蔔汁,听着就不好喝。」路初阳说。 「有好喝的。」白韶说,他拿起手机,打开线上商城,指着页面中央的玻璃罐装胡萝蔔汁,「我买来你尝尝,不好喝的话,就留给我喝。」 「行吧。」路初阳点头。 窗外天色擦黑,月上枝头,柔和的春风温暖舒适,拂过窗棂,吹起路初阳潮湿的发梢,他抱着被子站在主卧门口,问:「我、我不想搬到客卧,太麻烦了。」 「你只有一床被子。」白韶坐在床头,他推一下眼镜,看向赖在门口不走的路大导演,「哪里麻烦了?」 路初阳想了想,发现无可反驳,垂下脑袋塌下肩膀,一步步挪向客卧。 白韶翻过一页书,余光瞥见路初阳慢腾腾的步伐,轻笑一声,他抬起头,倒要看看这几步路,这人打算磨蹭多久。 路初阳注意到白韶戏嚯的目光,撇撇嘴,踏进客卧,「咣当」一声关门,企图用叛逆的行为表达愤怒。 白韶见路初阳关门,他拿出手机,打开许久不用的vpn,充了一个月会员,翻墙出去登录推特帐号。他的推特主页荒芜一片,关注的大多是各国知名眼科医生,用于了解前沿技术。 第41页 他点开搜索框,输入【路初阳】,第一行是路初阳的个人介绍,路初阳的英文名「lucas 」,第二行的用户名简单粗暴又充满喜感——【f**k bafta】,不用问,这绝对是路初阳本人。 白韶被直白的用户名逗笑,他抿唇,点开用户主页,最后一条推特的更新日期是去年二月,正好对应路初阳回国的时间。白韶简单浏览一遍主页,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仅有电影宣发短片和一些海报图。 既然如此干净,曾嘉霏的暗示又是何意?白韶重新在搜索栏输入【director lucas】,短暂的加载后,推特向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路初阳口中清新趣味的爱丁堡生活与新闻中的他截然不同,新闻里的lucas富裕多情,豪车名宅,绯闻如云。新闻配图中的路初阳,一手扶着火红色法拉利的门,一手挽着美丽的金髮女友,动作绅士,笑容得体,标题是【《硬币另一面》导演lucas火速分手后另结新欢】。他是记者口中神秘背景的鬼才导演,是名媛争相结交的英俊浪子,却不是白韶面前收敛克制的路初阳。 关掉手机,白韶盯着漆黑的屏幕怔怔无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像一场梦,他在梦里,路初阳在梦外。 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路初阳烦恼的是二次冲刺英国电影学院奖失利,白韶仍挣扎于失败的家庭关系,他们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一个在飞向云端,一个赤脚踩踏泥泞的土地。 可路初阳为什么要费劲心思地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白韶抬手关上窗户,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也许路初阳将他当做休憩的港湾,待整备完毕,再次奔赴欧洲战场,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夺得桂冠。 也挺好的,白韶想,一段友谊就足够,不必再生出多余的枝杈。 他仰面平躺,闭上眼睛,却许久寻不到睡意。 -------------------- 下周五入v,当日三更。 第29章 苹果 「早啊。」路初阳起得早,站在水池旁刷牙,含煳不清地问好。 白韶的意识尚在开机,他走到卫生间门口,一个劲儿地揉眼睛,说:「早。」 路初阳吐掉漱口水,问:「晚上睡得好吗?」 「不太好。」白韶说,他挪动脚步,迈进里间,关门上厕所。 路初阳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只听门内传来一声「哎呦」,他惊诧,抬高声音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白韶慢吞吞地说,「我忘了……」他打开门,眉头紧皱地拆掉左手的纱布,「真烦。」大抵是刚起床,带着未收敛的孩子气,他将沾血的纱布丢进垃圾桶,伸手就要打开水龙头沖洗伤口。 「我的乖乖。」路初阳吓了一跳,赶紧握住白韶的手往外推,「你跟自己较什么劲儿啊,快快快家里有纱布吗,我帮你包起来。」 白韶盯着伤痕累累的左手,视线向上移动,落在路初阳脸庞,宽阔宛如河面的眼瞳波光浮动,看不出喜怒,充满探究意味,他收回手掌,说:「不用。」说完,打开水龙头将右手沖洗干净,走出狭窄的卫生间,走到客厅茶几旁,弯腰拉开抽屉,抽出一张湿巾,沿着伤口仔仔细细擦拭左手掌心。 像只梳理羽毛的鸟。 路初阳挠挠头,不明白医生突然的冷淡,他把对方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归结于起床气,踏进厨房任劳任怨地准备早餐。 白韶盘腿坐在沙发上,反覆擦洗掌心,直到湿巾变得干燥,他觉得没趣儿,没趣儿极了。好奇心驱使下发现的真相,将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心态砸得粉碎。白韶是个重情的人,他在乎的人不多,凡是在乎就会投入百分之百的真诚,同样希望他人回报真诚。 白韶将干燥的湿巾丢进垃圾桶,转头看向厨房,路初阳端着瓷碗搅拌鸡蛋,身姿挺拔,侧脸英俊。 这样的人,好像也没必要事事向他报备,白韶想,他们本就只有一个多月的友谊,而已。 路初阳看白韶坐在沙发上发呆,左手伤口裸露,明明是医生,却丝毫不爱惜自己,路大导演难得焦虑地放下瓷碗,快走几步来到白韶身边,抬手晃了晃:「喂,想什么呢?」 白韶茫然地看向路初阳:「啊?」 「手。」路初阳指向白韶的左手,「怎么还不包扎?」 「哦。」白韶嘆气,穿上拖鞋。 路初阳摁住白韶的膝盖,说:「纱布在哪,我去拿。」 「电视柜的抽屉里。」白韶说。 「真是个祖宗。」路初阳嘟哝着走向电视柜,拉开抽屉,拿出一卷纱布,坐在白韶身边,牵起他的左手缠绕纱布。 「你会包扎?」白韶问。 「我在急诊室待了半年,多少学点东西。」路初阳说,「有时候医生护士太忙,我也搭把手,最惨的一次是病人吐血,喷我一身,毁掉了我最喜欢的领带。」 「当场给我来了出模拟杀人犯。」路初阳调笑,他在白韶手背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好了。」 「我怎么没见过你上班戴领带。」白韶说。 「就那一次打领带,好像是参加一个酒会。」路初阳说,「我去走个过场,就这么凑巧。」 「你准备做什么早饭?」白韶问。 「煎鸡蛋,煮白粥。」路初阳说,他不好意思地抿唇,「是不是有点简陋?」 第42页 「有点少。」白韶说,「我下楼买两屉小笼包,你要什么馅?」 「酱肉的。」路初阳说。 「行。」白韶点头,他踩着拖鞋走向玄关。 「你穿睡衣出门?」路初阳问。 「懒得换,十分钟回来。」白韶说,他换上轻便的运动鞋,开门下楼。 路初阳站在原地,眉头紧蹙,愈发迷惑。 白韶急切地下楼,推开楼道口的铁门,撞进柔和的春风里。今年的气温升得早,年初三便有了春天的预兆,白韶双手揣兜,左手在睡衣口袋上沿搓了两下,发觉手背的蝴蝶结太大,没办法揣进去,遂气恼地抖抖手,心道路初阳真是烦死了。 小区大门旁边的门面大多不开门,唯有东边第三家杭州小笼包常年营业。白韶站在店面前,对坐在桌子旁清闲玩手机的店主说:「老闆,要两屉酱肉包。」 「得嘞。」店主收起手机,麻利地将笼屉中玲珑的小包子倒进塑胶袋,兜起来打个结,递给白韶,「十四。」 白韶用手机扫码付帐,说:「谢谢。」 「新年快乐。」店主笑眯眯地说。 白韶木着脸点头:「新年快乐。」他转身朝住宅楼走去,别扭地不想回家,于是站在楼道门口拖延时间,直到下楼丢垃圾的邻居大姐扯着嗓子对他喊:「白大夫,今个儿休息啦?」 「嗯,今天休息。」白韶说,「您闺女回来过年了吗?」 「回来了,这个点儿还没起呢。」大姐说,「你穿这么单,快上楼暖和暖和。」 「哎。」白韶应一声,抬脚上楼,站在家门口正要掏钥匙,发现路初阳给他留了一道缝,他拉开门踏入玄关,路初阳端着白粥放在餐桌上,说:「时间刚好。」 「他家包子味道不错。」白韶将塑胶袋递给路初阳,视线错开对方的注视,低头换鞋。 「嗯。」路初阳接过塑胶袋,倒进空余的瓷碟,扭开辣椒酱的瓶子,擓一勺酱放在小碟里,再加半勺醋,搅合搅合,他说,「开饭。」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白韶显然没心思闲聊,他本就话少,再加心神不定,更是安静沉默。路初阳则是人精中的人精,从他的视角看白韶,仿佛池塘清水,一眼明晰,几个包子下肚,路初阳意识到昨天下午曾嘉霏一定跟白韶说了什么。 具体说了什么,路初阳磨了磨后槽牙,无非是他在英国那点破事。 「包子怎么样?」白韶勉强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闷。 「挺不错。」路初阳压根没尝出来包子的味道,他一心琢磨着怎么掐死曾嘉霏,「你今天除了打扫卫生,还做什么?」 「去公园餵鸟。」白韶说。 「我上次路过公园,看到有个相亲角。」路初阳说。 「嗯,相亲角的大爷大妈很热情。」白韶说,「你有意向吗,我帮你谘询谘询。」 「别了吧,我工作不稳定,人家看不上我。」路初阳说,「倒是你,没被介绍对象?」 「有几个,嫌我工资低。」白韶说,他夹起最后一个包子放进路初阳的盘子。 「那只能咱俩凑合一下了。」路初阳笑着说。 「哈哈。」白韶假笑两声,「别吧,我都不了解你。」 「……」路初阳咽一口唾沫,医生单纯又温柔,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绝不让人难堪,能说出这话,曾嘉霏到底把他抹黑成什么样。 路初阳站起身收盘子,收拾干净厨房,他背起电脑包蹲在玄关处穿鞋。白韶打开冰箱门翻找半天,找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给。」一颗苹果递到路初阳面前,白韶说,「上午吃。」 「好的。」路初阳接过苹果揣进口袋,垂头丧气地推门下楼。 别以为他不知道白韶的意思,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他要杀了曾嘉霏! 「餵——路导。」曾嘉霏迷迷煳煳接起电话,「什么事啊,一大早打电话。」 「你他妈在哪呢?」路初阳咬牙切齿地问。 「在家……」曾嘉霏下意识说,他环顾四周,「哦不是,在酒店。」他扶着额头,痛苦地抽气,「我昨晚到底喝了多少种酒,妈的头要裂开了。」 「哪个酒店?」路初阳追问。 「干、干嘛。」曾嘉霏终于听出发小不同寻常的语气,「我昨晚喝醉给你打电话了吗?」 「呵,别让我逮到你。」路初阳挂断电话。 片刻,微信小群蹦出曾嘉霏的求助信息【不是加菲: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导追杀我!!!!!!!】 【大泥鳅:善哉,善哉。】 【阻尼:?】 第30章 多愁善感 曾嘉霏一骨碌坐起身,走到窗户边,警惕地朝东张西望。偌大的北京城,按理说路初阳不会太快找到他,但他就是觉得路初阳有本事打听出来他的位置。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错。 路初阳站在世纪华丰酒店门口,脸色阴沉,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喂,我上楼逮你,还是你下楼自首?」 「……这也太快了吧!」曾嘉霏不可思议地抬高声音,「我都不知道我在哪里,你居然只需要十五分钟找到我。」 「这很简单。」路初阳说,「你家在什剎海旁边只开了一家酒店。」 「额。」曾嘉霏尴尬地挠挠头,「好吧。」 第43页 「十分钟,看不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上楼把你挂到窗户上。」路初阳挂断电话。 曾嘉霏发誓,他平常没那么怕路初阳,以路初阳笑面虎的德性,从小到大曾嘉霏就没见过他生气。 路初阳通常是把别人卖掉还能骗得对方乐呵呵数钱的人。 世纪华丰度假酒店宽敞的大堂里,身穿花衬衫的集团大少爷站在路初阳面前,陪着笑脸,颇为谄媚的模样:「路导,我昨天多嘴了,您别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路初阳皮笑肉不笑地捏住曾嘉霏的领带,「我要告诉你爸,你有两个私生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孩子妈打算抱着孩子上门分家产。」 「我靠路导你嘴下留情!」曾嘉霏后背登时出了一层冷汗,二十个私生子顶多是个不好笑的玩笑,但两个私生子,编得有鼻子有眼,他不得被老爷子吊起来打。 「管好你的嘴巴。」路初阳威胁道,「你是不是看不惯我交新朋友?」 「对。」曾嘉霏坦荡地承认,「一直以来都是咱们五个人,李家豪最近交了女朋友,你也为了新朋友不知所踪,祖宁是个闷葫芦,倪鸿是个神经病,没人搭理我。」 「你高低是你家公司的挂名,能不能别像刚断奶的孩子似的找存在?」路初阳拧起眉毛。 「我无聊啊。」曾嘉霏揉揉脸颊,「无聊死了。」 「……唉。」路初阳狠狠拍了一下曾嘉霏的后背,「找个对象吧,好吗?」 「嘁,哪有那么容易找。」曾嘉霏说,他塌下肩膀,「我也要当小白大夫的朋友。」 「滚。」路初阳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他最不喜欢花花公子了。」 「你不是花花公子?」曾嘉霏问。 路初阳伸手卡住曾嘉霏的脖颈,曾嘉霏反手推他一把,两人莫名其妙在大堂里扭打成一团。 「我的妈耶。」晚到一步的祖宁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掏出手机给倪鸿打视频电话直播斗殴现场,「泥鳅,看看看,路导和曾总打起来了。」 「我赌路导赢。」倪鸿不知从哪儿掏出一袋南瓜子,津津有味地嗑。 「加菲也不差。」祖宁说。 大堂经理和保安站在一旁束手无策,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 「让他俩打。」祖宁说,「他们上次打架还是十几岁呢。」 「好像是为了个女孩子。」倪鸿回忆过往,「这次不会也为了女生吧?」 「啧啧,男人终是少年。」祖宁奚落道。 最终这场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的缠斗,由路初阳半跪在曾嘉霏背上摆出一个标准的擒拿姿势告终。 「我错了我错了。」曾嘉霏脸朝下,趴在地上连连求饶,「是我多嘴,我再也不掺合你的事情了。」 「跟我念,路初阳不是花花公子。」路初阳虎着脸说。 「路导不是……噗嗤。」曾嘉霏笑得呛住,「你自个儿信吗。」 「咋的,路导金盆洗手了?」祖宁拿着手机走过来,顺道儿踢一脚曾嘉霏的肩膀,「曾总好大的礼。」 「拿开你的脏鞋。」曾嘉霏在地上扭动,「放开我。」 路初阳顺势松开钳制他的手,从容起身,放话威胁:「别让我在同心医院周围看到你。」 「恩将仇报。」曾嘉霏坐在地板上撒泼,「我找律师帮小白大夫打官司,你凭什么不让我们成为朋友!」 「哎呀。」祖宁挑眉,「小白大夫?」 眼见着路初阳挽起袖子又要揍曾嘉霏,祖宁忙伸手拦住他,问:「小白大夫是谁,让哥几个见见?」 路初阳面色阴沉,说:「不了,他怕生。」 「这形容,金屋藏娇啊。」曾嘉霏阴阳怪气。 「贫道有个大胆的猜想,不知当讲不当讲。」倪鸿神神叨叨地念。 「不当讲。」路初阳转身离开酒店,不再搭理闲着没事干的髮小们。 祖宁和屏幕里的倪鸿对视一眼,默契地咽下心中的猜测。 唯有脑子缺根弦的曾嘉霏大声嚷嚷:「我就要去同心医院!」 白韶左手虚扶茶几边缘,右手拿一块抹布用力擦玻璃桌面上的污渍。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干净剔透的窗户,勾勒出白韶俊秀的侧脸轮廓,几缕碎发垂下额角,随动作轻轻摇晃,柔软而孩子气。他一只手干活不大方便,茶几脚下放着一盆清水,用来涮洗抹布。一上午时间,他只打扫了屋子的一半面积。 「叮叮咚。」 电话声响起,白韶划开手机,摁下免提,哼出一声鼻音:「大姐。」 「的的,干什么呢?」听筒传来白秀梅的声音。 「打扫卫生。」白韶说,「你回浙江了吗?」 「没有,在秀兰这。」白秀梅说,「我去帮你打扫。」 「快做完了。」白韶想了想,说,「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我也想吃!」白秀兰在背景音里说。 「行啊,我和秀兰这就过去。」白秀梅说。 白韶擦几下桌子,漫不经心地说:「你们今晚住我这吧。」 「都行。」白秀梅说,「就是秀兰睡觉不老实,总踢我。」 「我做梦踢你是不小心,你一脚把我踹下床就是故意的。」白秀兰不服气地说。 白韶听罢会心一笑,说:「我在家等你们。」 第44页 「好的。」白秀梅挂断电话。 白韶擦了一会儿桌子,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邀请姐姐过来住,不就代表着晚上又要跟路初阳挤着睡。 白韶懊恼地拍一下桌面,透亮的玻璃面板多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路初阳坐在告别室门口的长椅上,他仰头看向空白的天花板——钱霞走了。 那个喜欢花朵的老教师,享年七十二岁,在新年的祝福声中离开人间。 告别室里的女律师伏在父亲肩头泣不成声,尽管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做心理准备,但面对亲人的离开,多长时间的心理建设都挡不住生离死别的悲恸。 人类生死,一如草木枯荣,将世间盛衰哀乐映照为灰烬。 坐在告别室门口,所谓金钱财富、权势荣光,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至极。路初阳深吸一口气,缓缓唿出,耳边听着压抑的哭泣声,脑海中飘过一行字,现在白韶在干什么呢。 下午六点,白秀梅繫着围裙,站在灶台旁翻炒米饭,香喷喷的蛋炒饭引人食慾大动。白韶像小时候一样,伸手舀起一勺米饭放进嘴巴,嚼一嚼,评价道:「特别好吃。」 「的的又偷吃!」白秀兰说。 「明明是正大光明地吃。」白秀梅笑着说。 「咚咚咚。」客厅响起敲门声。 「谁啊?」白秀梅问。 「我去看看。」白韶不确定地说,路初阳下班很晚,按理说不该这个点回来。他打开门,被突然扑上来的路初阳吓得一呆。 路初阳只顾着倾倒情绪,并未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他人,嗓音低落地说:「钱霞阿姨走了,我帮忙推进的告别室。」他抱紧白韶的腰,脑袋亲密地蹭在对方肩头,「我以为她还有两个月。」 「钱阿姨预计三到六个月。」白韶拍拍路初阳的嵴背,冷静地说,「不是最低三个月。」 「的的,你朋友来串门啊?」白秀梅踏出厨房门,正好瞧见两人抱在一起的身影。 「咳咳。」白秀兰清咳两声。 白韶立马感觉到路初阳肌肉紧绷,像是抱着一截木头,他唇角上扬,替尴尬地路大导演打掩护:「他比较多愁善感,姐你别见怪。」 第31章 晚安的的 「啊。」路初阳松开白韶,后退两步,耳尖通红,讷讷道,「不好意思。」 「你今天这么早下班?」白韶问。 「没心情工作。」路初阳说。 「换鞋,进来吃饭。」白韶侧身让开空间,邀请对方参与家庭聚餐。 「你的两个姐姐都在啊……」路初阳突然有些怯场,他突然体会到曾嘉霏无理取闹的心情,他似乎不该打扰白韶的过年氛围。 「我姐做了蛋炒饭。」白韶说,「很好吃。」他注意到路初阳的犹豫,问,「你晚上有事情吗?」 「有。」路初阳紧急编造藉口,带着莫名慌张的自己逃离现场,「我晚上不回来住了。」 「哦好。」白韶叮嘱,「少喝点酒,对肝脏不好。」 路初阳点点头,朝白秀兰和白秀梅挥挥手:「下次有机会我再来品尝你姐姐的炒饭。」说完,他转身下楼离开。 白韶听着路初阳下楼的脚步声,担忧地蹙眉。 「小路这次怎么这么扭捏。」白秀兰说。 「可能是因为钱阿姨走了。」白韶说,「我刚到安宁病房也这样。」 「来来来吃饭了。」白秀梅招唿两人落座。 路初阳没有联繫任何朋友,独自一人回到许久未住的家里。他住在东四环的小高层,16楼,一百六十平的两室一厅,拥有一个宽敞的圆形露台。 西山日头下沉,青灰的雾霭遮挡金红余晖,两相映衬,恢弘壮烈。路初阳拎着一瓶红酒坐在露台栏杆旁的沙发,家政定期上门清扫,家具表面崭新整洁。他开启木塞,将暗红的酒液倒进高脚杯,摸出一盒烟,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火焰静静燃烧。 路初阳叼着烟,后仰身体靠在沙发背,舒展手臂,嘆一口气。这两天的情绪波动比他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勐烈,所有事情,好坏参半,总之没一件顺心得意。 事件的中心,是白韶。 路初阳吐出烟雾,仰头望向零星光点的天幕,白韶是个普通的好人。 普通在于家世,好在于性格。 不对,路初阳纠正措辞,白韶是个普通家世的漂亮好人。他将菸灰磕进玻璃菸灰缸,路初阳万分不解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围着白韶转,大概是他看到了白韶身上矛盾的命运和勃发的生命力。 严重受伤的左手,断送的职业生涯,几乎与父母断绝关系,却也有亲密的姐姐和师长,不对苦难和贫穷避而不谈,坦荡从容,周到细緻,勇敢善良。 路初阳将燃尽的烟摁进菸灰缸,不再继续往下想,他都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多夸赞的词彙。 这么好的医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男人。 等等,路初阳坐直身体,白韶喜欢男人,自己是男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凭什么不能便宜了自己? 春风吹拂露台吊顶的风铃,叮呤咣啷地唤醒思维逐渐邪门的路初阳,平静安详以高素质着称的昂贵小区上方突然迴荡着怪异的嚎叫:「啊啊啊——————」 花园巡逻的保安:? 远在上海过年的倪鸿划开屏幕:「路导,夜安。」 第45页 「问你一个事情,大泥鳅。」路初阳的面部极其贴近摄像头,以示严肃,「如果一个人,在英国呆了十年,变弯也很正常,对吧?」 「按照这个假设,英国只能活一代。」倪鸿说,他托着腮帮子,调笑道,「你弯了?」 路初阳沉默。 「说话啊路导!」倪鸿震惊地瞪大眼睛。 「我不确定。」路初阳说,「百分之五十?」 倪鸿从手边摸来一根筷子,对着摄像头用力遮断,说:「不直,就是弯,没有概率。」 「人类很奇妙。」路初阳说。 「所以你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震惊之下,倪鸿的表达回归正常值,「可是,」他沉默着思考半晌,「问题是你这也太奇妙了。」 「人要勇敢地面对自己,接纳自己。」路初阳说。 「你们这群从英国回来的人都有什么毛病。」倪鸿说,「像华金的那个前董事长,穆什么来着。」 「穆煦。」路初阳说,「我跟他不一样,他是引火烧身,我是,」 「自投罗网。」倪鸿接茬。 「……也不是。」路初阳又点燃一根烟,「随心而动。」 「这就是艺术青年的世界吧。」倪鸿感嘆。 「你是什么青年,精神小伙?」路初阳打趣。 「与人为善,方得始终。」倪鸿缩回原本奇奇怪怪的人设,「命运如此安排,自有道理。」 「哎,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我一时兴起。」路初阳说,「明天就忘了。」 倪鸿托着下巴看路初阳自顾自找台阶,他喝一口橙汁,说:「不如你找点别的乐子转移一下注意力?」 「比如?」路初阳问。 「让加菲给你介绍几个美女。」倪鸿说,「红粉佳人英雄冢。」 路初阳认真思索片刻,摇头:「不了,没意思。」 「命运自有定论。」倪鸿说,「施主莫要烦恼。」他干脆利落地挂断视频通话,实在不想看路初阳表演自我拉扯。 相比于女生的万能闺蜜,好兄弟属实是屁用没有。路初阳将手机扔到桌子上,平躺着思考人生,也许明天他就想明白了。 「的的,吃啊。」白秀梅催促白韶多吃点,「你这饭量比猫大不了多少。」 「我吃很多了。」白韶打个饱嗝,放下勺子,「您过年休几天?」 「明天走。」白秀梅说,「再不回去,简祥电脑都玩疯了。」 「替我向祥祥问好。」白韶说。 「你是不是没见过简祥?」白秀梅问。 「电话里见过一次,我记得他那时候上小学。」白韶说。 「我回去让他给你打电话。」白秀梅说,「他也想学医,向你取取经。」 「不要学医。」白韶说,「学医花费时间太久了,也赚不了多少钱。」 「的的,」白秀梅拍拍白韶的手臂,「家里不缺钱了,你不要为这方面费心。」 白秀兰突然说:「以后有机会回老家,我一定要把白小胜叫出来揍一顿。」 白韶笑着说:「白小胜估计都忘了上学时候的事。」 「废话,他是欺负人那个,肯定忘了。」白秀兰说。 姐弟仨说说笑笑回忆过往,不知不觉到了该上床休息的时间,白韶洗漱完毕,靠着床头给路初阳发消息【你还好吧?】路初阳大概在聚会,没空回復他的问候,白韶将手机放在枕头旁边,平躺下来准备入睡。 谁知没过两分钟,手机震动,屏幕亮起【路初阳:我把钱阿姨生前的影像剪辑出来,明天办退床的时候交给家属。】 白韶拿起手机回復消息【谢谢你,有心了。】 【路初阳:也许这就是纪录片的意义所在。】 【路初阳:[图片]】 路初阳发来一张办公图片,二十七寸的显示大屏里是钱霞戴花笑得慈祥的图像,图像下方花花绿绿的五条轨道,显示屏下方的桌面摆放着滑鼠、键盘、耳机、水杯,和积满灰尘的菸灰缸。 【白韶:少抽点菸。】 【路初阳:今天特殊情况,我没有瘾。】 【白韶:我睡了,你早点休息。】 【路初阳:我明天都不想去医院了,呜呜。】 这个【呜呜】十分惹人怜惜,白韶盯着这两个字片刻,拨过去语音电话。 「喂,的的。」路初阳委屈兮兮的声音响起,「越剪越难过,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实在不行就别剪了。」白韶说,「明天也歇一天吧。」他声音温和平静,似乎具备神奇的安抚魔力,「身体要紧。」 「你明天上班吗?」路初阳问。 「不上,我明天调休。」白韶说。 「好吧,我再剪一会儿。」路初阳说。 「你剪完的话,」白韶说,「我明天陪你一起见钱霞家属。」 「太好了!」路初阳小声欢唿,「你休息吧,我干活了。」 「别熬太晚。」白韶说,「晚安。」 「晚安,的的。」路初阳挂断电话。 第32章 迟来的见面 大年初五,清晨鸟鸣婉转,白韶睁开眼,下意识摸手机,点开屏幕,路初阳凌晨四点发来消息【我剪完了!】看这个时间段,一觉醒来也得是中午时分,白韶盘算着上午的空余时间正好送大姐白秀梅去机场。 「哎呀,不用送。」用过早餐,白秀梅推拒弟弟妹妹的送机行为,「你们都没有车,我自个儿打车去。」 第46页 「不太好吧。」白秀兰说。 「有什么不好,兄弟姐妹之间,别这么客气。」白秀梅说,「我明年还来看你们。」 「路上注意安全。」白韶说,「明年带简祥一起来。」 「把何大哥也带来。」白秀兰说。 「肯定的。」白秀梅推开门,朝二人挥挥手,「我走了,明年见。」 「明年见。」白秀兰和白韶异口同声。 「小兰,照顾好的的。」白秀梅不放心地叮嘱。 「嗯嗯,我看着他。」白秀兰点头。 强行被照顾的白韶站在门口,无奈地望着大姐离开的背影。 白秀兰关上门,问:「你今天做什么?」 「下午去趟医院。」白韶说,「陪路导送一送钱阿姨的家属。」 「顺道儿去看看你的手。」白秀兰说,「我中午有个饭局,先走了。」 「嗯。」白韶应道,「您几号上班?」 「今天明天,再休两天。」白秀兰说,「趁这两天赶紧玩一玩,哎,烦死了,不想见老顾那张怨种脸。」 这些年来,白韶没少听白秀兰抱怨顾老闆,但抱怨归抱怨,干活归干活,磕磕绊绊七八年,念叨顾老闆已经成为白秀兰的习惯。 「走了啊,有事给我打电话。」白秀兰换好鞋,推门离开。 昨天热热闹闹的家中又剩下白韶一个人,他想起许久没有去公园餵鸟,便随手拿一件外套,下楼前往路对面的小公园。 公园中央的宠物学校多了一些没见过的小朋友,大概是过年家长离京,将爱宠寄养在学校。白韶找个空余的木椅坐下,看栅栏里的小动物们疯跑打闹。蓝眼三火的哈士奇尤为霸道,踩过柯基的脑袋,和德牧撞在一块儿,它非但不道歉,嚣张的汪汪大叫。 白韶看得入神,右手胳膊支着扶手,耳边听见「扑稜稜」唿扇翅膀的声音。蓝尾的胖喜鹊落在椅背上,「嘎嘎」叫两声,吸引白韶的注意力。 「给。」白韶惯例从口袋掏出一捧白煮牛肉粒,放在座椅上,他瞟一眼喜鹊的体型,说,「你是羽毛蓬松还是胖了。」 喜鹊不搭理人类的没事找事,落到牛肉粒旁大快朵颐。 手机嗡嗡震动,是路初阳打来的电话,白韶将手机贴在耳边:「喂,路导。」 「的的,你在家吗?」路初阳问,「我敲了你家门,没人开。」 「我在小公园。」白韶说。 「ok,我去找你。」路初阳说。 收起手机,白韶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转晴,他伸出手指轻轻揪一下喜鹊的羽毛,喜鹊懒得挪地方,用翅膀不耐烦地拍拍他,继续吃牛肉粒。 路初阳向小公园中央走去,不用想,白韶一定在宠物学校旁边放松休憩。依旧是熟悉的人和喜鹊组合,路初阳站在喜鹊旁边,弯腰对小动物说:「打个商量,给我坐坐。」 「它吃东西呢,你坐这边。」白韶指了指右手边的另一张长椅。 路初阳没得选择,嘆一口气,绕到白韶另一边坐下。没想到有一日,他需要和喜鹊抢座位。他摸出一个u盘,得意地晃了晃:「我把钱阿姨生前的影像拷在这里面,以及一个小剪辑。」 「辛苦你了。」白韶说,「我看你昨晚四点多睡的。」 「是啊。」路初阳垂下眼,避开白韶的注视,「我睡到十一点,做了个美梦。」 「什么梦?」白韶问。 「……」路初阳磕磕巴巴地说,「梦到初恋。」 「喔——」白韶揶揄道,「青春时期的?」 「算是吧。」路初阳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却不敢看白韶的面庞。 「挺好的,我青春期只顾着埋头读书了。」白韶哂笑,「大概不会有人喜欢我。」 「瞎说。」路初阳反驳,「小时候大家都爱面子,即便是喜欢也不会直接讲出来。」 「你没见过我青春期的样子。」白韶说,「瘦得像竹竿。」他捏捏手臂紧实的肌肉,「我到大学才开始锻鍊,急救科要求抬担架,太瘦了抬不起来。」 白韶提起这茬,路初阳方注意到白韶恰到好处的身材,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急救室的医生力气大。」 「骨科医生力气更大。」白韶说,「他们是医生里的修理工。」 「你做过急救医生?」路初阳问。 「做过半年。」白韶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开车来的。」路初阳跟上白韶的脚步。 「没开你的法拉利?」白韶斜睨他。 「……」纠结一晚上「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路初阳,成功忘记了曾嘉霏干的好事,他艰难地解释,「法拉利真的在英国。」 「哦。」白韶应了一声。 路初阳忐忑地等待下文,一直走到红色别克车旁,白韶都没有吭声。 「你怎么不说话。」路初阳坐进驾驶位,繫上安全带,发动汽车,瞄一眼后视镜观察白韶的脸色。 「跟我没多大关系。」白韶面色如常,「做你自己就好。」 「我自己可不算好。」路初阳说。 「怎么,你在我面前连性格都是装的?」白韶问。 「不知道。」路初阳说,「万一我是骗子。」 「我会时刻注意我的钱包。」白韶说。 路初阳的脑筋打结,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第47页 「朋友之间不必知根知底。」白韶说,「我知道你人不错,就够。」他看向窗外掠过的行道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我以为你讨厌富二代。」路初阳说,「这车是我哥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白韶说,「我只是有点心理阴影,不是针对你。」 「哦。」路初阳紧张地抠方向盘,「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你也见过我那些个发小,没有正常人。」 「我想要个正常的朋友。」路初阳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可怜极了,惹得白韶唇角上扬:「你发小知道你这么诋毁他们吗?」 「他们有自知之明。」路初阳说,他转动方向盘拐进同心医院门口的停车场。 安宁病房里,钱霞的丈夫陆丞勇和女儿陆倩正在收拾钱霞的遗物。陆倩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转头查看,她说:「白医生。」 「陆女士,下午好。」白韶说,他注意到陆倩眼下的青黑,「您多注意休息。」 「睡不好,一闭眼就梦见妈妈。」陆倩说着说着又要落眼泪,她坐在床边,抱着钱霞的枕头,「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日子照样过。」寡言的陆丞勇安慰女儿,「你每天快快乐乐,我和你妈妈就放心。」 路初阳伸手递给陆倩银色的u盘,说:「这是钱阿姨的录像片段,她平时很配合我们拍摄,一点心意。」 「谢谢。」陆倩接过u盘,一再道谢,「谢谢你,这个礼物太有价值了。」 「你们忙,我们不打扰。」路初阳拉着白韶离开病房。 走到前台处,白韶看向办理入住手续的年轻男女,脚步停顿,路初阳不明所以:「怎么了?」 「白韶?!」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吸引了路初阳的注意。 前台旁的男人快步走到白韶面前,他甚至没有注意路初阳,满心满眼的是白韶,他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上班。」白韶说,「好久不见,夏肖钺。」 「白哥,我可以解释。」男人抓住白韶的另一只手,被纱布糙砺的触感吓了一跳,「你手怎么了?」 路初阳看不下去,一把拍开夏肖钺的手,恼火地说:「你他妈放尊重点。」 第33章 故人意难平 「白哥。」夏肖钺顾不上搭理路初阳,视线紧随白韶,他上前半步,神态严肃,「我有苦衷,你听我解释。」 白韶盯着他,眼中万种情绪如云雾涌动,既有怀念,亦有遗憾,他安抚地拍拍怒气中烧的路初阳的后背,说:「不必解释,你是来办入住的吗?」 「是的,给我爸办个床位。」夏肖钺苦笑,「听说同心这边有全市最大的关怀病房,我和康瑶来看看。」 「康瑶。」白韶注意到陌生的姓名,他看向前台腹部微鼓的女性,说,「你的妻子?」 「暂时的妻子。」夏肖钺说,「我们没有感情基础。」 「她怀孕了。」白韶说,「你不该放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绕过夏肖钺,走到康瑶身边,指向门口旁边的长椅,「你去那边坐着歇息,你丈夫留在这里办手续就好。」 「好的。」康瑶朝白韶友善地微笑,「谢谢您。」 「客气。」白韶看着康瑶坐下,转头对夏肖钺皱眉,「你已经三十岁了,做事还是这样莽撞。」 「我……」夏肖钺顿时慌了神,他记忆中的白韶学长温和包容,从不会如此直白地指责他。 「我今天休假,来这里办点事,你继续办手续吧。」白韶说,他半点儿不想搭理夏肖钺,抬脚便走。 路初阳紧赶慢赶追上白韶的步伐,他大概猜出两人的关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白韶。 一路无话,直到红色别克车旁,白韶停下脚步,说:「你想问什么?」 「那位就是,」路初阳咽一口唾沫,「你的前男友?」 「嗯。」白韶点头,「没想到这时候遇见他。」 「你们会复合吗?」路初阳问,「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他妻子怀孕了。」白韶说,「我在你眼里是会拆散别人婚姻的人吗?」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路初阳慌忙地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我收回刚刚的问题,我是傻子。」 白韶见他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抿唇忍下笑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路初阳忙不迭坐进驾驶位,繫上安全带,他问:「你们是什么原因分开?」 「我回家出柜后,他消失了。」白韶说,「我翻遍所有的联繫方式都找不到他。」 「他说他有苦衷。」路初阳说。 白韶抬起右胳膊搭在车窗上,手指抵住太阳穴,闭上眼睛,说:「不重要,不关心。」 车窗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风钻进车厢内,缓解过分压抑的气氛。路初阳左打方向盘,驶入主干道,他斟酌片刻,试探地开口:「我觉得你可以听听他的苦衷。」 「为什么?」白韶睁开眼睛,看向路初阳的侧脸。 「因为……」路初阳鼓鼓腮帮子,「你就不用记挂这件事了。」 「人类的本性是解释万物。」路初阳说,「你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难题、这些年怎么度过的,你就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儿。」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路初阳说,「小白大夫,我觉得你需要一个谜底。」 第48页 白韶的眼神微妙而奇异,他没料到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路初阳,有着成熟稳重的一面。白韶的视线存在感太强,直把路初阳盯得不大好意思地偏过头,他说:「你讲得有道理,我试试。」 「额。」路初阳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说服白韶,毕竟是多年心结,白韶居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不愧是——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谦虚明理,有礼有节。 啊啊啊啊更喜欢小白大夫了! 路初阳心里砰砰砰地放烟花,表面保持冷静自持,他说:「你听完他的解释,可以来找我讨论哦。」 「嗯。」白韶评估道,「你的感情经验丰富。」 「我没有!」路初阳急忙为自己辩护,「我都是道听途说,加一点领悟。」 「呵。」白韶不屑地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回应,「是呢。」 「……」路初阳双手紧握方向盘,手指抠进保护套的边缘,懊恼地想吃掉刚刚的建议,奈何覆水难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你不要相信加菲的话……」 「没事,跟我没关系。」白韶说,「咱俩性取向不一样。」 路初阳绝望地闭上嘴巴,他顺风顺水的三十年人生,头一回遇到如此憋屈郁闷的局面,他又不能承认目前两人性取向一致,于是他隐晦地暗示:「严格来说,人类的性向是流动的。」 「是啊,但这种小概率事件,应该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白韶乐观地说,「不然你怎么会淡定地和我坐在同一辆车上。」 「万一呢。」路初阳谨慎发言,「这个世界也有一些比较,额,巧合的现象。」 「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白韶看向路初阳,「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我昨晚没睡好。」路初阳含煳其辞,「脑袋不清醒。」 「晚上不要熬夜了。」白韶说,「我盯着你。」 汽车停进单元楼门口的车位,路初阳说:「我得把车还给我哥,明天他接送闺女用。」 「那你晚上回家住?」白韶问。 「不,我开我的车过来。」路初阳说,他低头不敢看白韶的眼睛,「我的车有点好。」 「有多好?」白韶解开安全带,饶有兴趣地问,「法拉利?」 「倒也没那么好。」路初阳说,「你晚餐想吃什么,我等会儿带回来。」 「想吃烧烤。」白韶说,「我上楼烧汤。」 「好的。」路初阳摁下解锁键,「我马上回来。」 白韶推门下车,扶着车门说:「注意安全。」 「嗯嗯。」路初阳招招手,「快回去吧,外面冷。」 路观泰和晴晴并排坐在沙发上,人手一个游戏手柄,面对八十英寸的电视屏幕大唿小叫。 「叮叮咚。」 门铃响起,路观泰嘆气,放下手柄,说:「铁定是你的倒霉小叔。」 「小叔!」路晴兴奋地跑到玄关处开门,握住路初阳的手晃了晃,「你来干嘛呀。」 「还车。」路初阳将车钥匙扔给路观泰,「谢了哥。」 「听你朋友说你开始装穷了。」路观泰接住钥匙,看向路初阳,「新时尚?」 「你不是经常说保持低调。」路初阳说,「我照做不行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路观泰说。 「不跟你扯淡,你继续陪晴晴打游戏。」路初阳挥挥手,喜滋滋地说,「家里有人等我。」他摸摸路晴的头,轻巧地跳过门槛,迅速关上门,断绝路观泰追问的念头。 白韶尝试着做一锅浓郁的番茄蛋花汤,他不大会做汤,生抽老抽、耗油胡椒粉挨个放一遍,舀一勺汤,轻轻吹凉,浅尝一口,味道居然不错。他放下勺子,转身看向窗外,厨房的窗户下方正好是停车位,他有些好奇路初阳开的是什么好车。 只见一辆亮黄色的两座跑车缓缓停进车位,与周围黑白色的轿车对比,显得十分张扬跳脱,和路初阳的气质很搭。 白韶对车的认知仅停留在奔驰宝马玛莎拉蒂,他有驾照,但不开车,自然看不出那辆车是兰博基尼盖拉多,也就是俗称的「小牛」。 不一会儿,传来敲门声,白韶盖上锅盖,去给路初阳开门。 「哒啦——」路初阳提着一大把由锡纸包裹的烧烤,香喷喷的气味四散飘溢,「熏我一路,香死我了。」 「跑车里都是烧烤味吧。」白韶说。 「挺好,我上次在车里吃臭豆腐来着。」路初阳说。 白韶笑弯了眼,接过装烧烤的塑胶袋,说:「你真是我见过最接地气的有钱人。」 「有钱人也是人。」路初阳说,他走进卫生间洗手,声音飘飘悠悠地传来,「为了彰显有钱人的尊严,下次我吃金签子穿的烤串。」 第34章 该死的胜负欲 「我乘地铁上班。」白韶站在盖拉多旁边,死活不上车,「它太显眼了,我不要。」 「它只是黄色的。」路初阳不理解兰博基尼为什么会受嫌弃,「多帅的车啊。」 「很帅,但不适合上班。」白韶后退两步,「我去坐地铁。」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地铁站,看似决绝的态度,耳朵却支棱起来听身后的动静。 路初阳苦恼地挠挠头,放弃爱车,小跑几步追上白韶,说:「我陪你坐地铁。」 「早高峰的地铁很挤。」白韶友情提示。 第49页 「怎么,你可以挤地铁,我不能挤?」路初阳撞一下白韶的肩膀,「瞧不起谁呢。」 「你的车估计不太高兴。」白韶回头瞧一眼亮黄色的跑车,「它真好看。」 「它高兴的,都在车库里趴俩月了,出来晒晒太阳。」路初阳说。 他们边说话,边乘坐扶梯到达安检门,早晨八点是上班高峰期,人群如织,步履匆匆,他们穿过安检门和闸机口,继续乘坐扶梯下楼,远远便看到一列列漫长的队伍。 路初阳伸手虚虚护住白韶的腰背,生怕他被人群挤到,但在如此拥挤的环境下,难免磕磕碰碰。白韶瞥见一个空位,连忙挤进去,顺便将路初阳拽上车厢。 随着「滴滴滴」的提醒音,车门关闭,路初阳正好站在车门和白韶中间,两人距离极近,唿吸交融,路初阳一时不知道该面对白韶还是背对白韶,好像怎么站都不对。 白韶说:「人太多了,你不如自己开车去医院。」 「路上堵车。」路初阳嘴犟,他干脆侧着站,耳尖泛红。 两人身量相当,白韶低头,把下巴磕在路初阳肩膀上闭目养神。地铁摇摇晃晃,将路初阳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袋晃得更加迷煳。 一定是太挤了,路初阳想,他偷偷瞄一眼车门玻璃的倒影,不禁勾起唇角,悄悄傻笑。 「到站了。」白韶站直身体,没有注意到路初阳的窃喜,拉着对方跟随人群下地铁,「先去食堂吃早餐,再开始工作。」 「嗯。」路初阳点头,乖巧地听从安排,「我下周去眼科监工。」 「哦……」白韶略显失落,「以后不能天天看见你了。」 「不能时时刻刻看到我,天天还是可以的。」感觉白韶的情绪骤然低迷,路初阳心里美滋滋,他说,「我每天中午叫你吃饭。」 「行啊。」白韶欣然同意,「老师下周要带教新的规培生,正好给你素材拍。」 「公孙主任脾气温和,不知道带教学生的时候什么样。」路初阳说。 「教我的时候挺好的。」白韶说,「不知道带别人的样子,你的素材拍回来给我看看。」 「ok,晚上一起看。」路初阳说。 「你准备在我家住多久。」白韶斜睨蹭吃蹭喝的富少爷。 「额。」路初阳尴尬地卡壳,他搓搓手,说,「你要不要,去我家住两天?」 「方便吗?」白韶有些好奇路初阳的家。 「方便啊,特别方便。」路初阳拍着胸脯说,「我家有私人影院,咱们可以一起看电影,或者打游戏。」 许是受路初阳的跳脱性格影响,白韶也变得孩子气,他说:「我以前喜欢玩游戏,这两年不玩了。」 「咱们玩不需要频繁使用手指的游戏。」路初阳比划,「比如马里奥一家。」 「只有咱们两个玩吗?你要不要多叫些朋友。」白韶建议。 「不叫他们。」路初阳果断拒绝电灯泡,「他们在没法好好玩。」 不知不觉,他们踏进门诊楼,白韶从没觉得上班的路程这么短,路初阳则沉迷于带白韶回家的想法,他说:「要不今晚就住我家吧。」 这句话恰好被守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夏肖钺收入耳中,他忍无可忍地开口:「白哥。」 白韶应声转头,与夏肖钺对上视线。路初阳脸色阴沉,饶是良好的修养也没能阻止他心中无声的谩骂。 「我们谈谈。」夏肖钺走到白韶面前,他抿唇,小声说,「我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我还没吃早饭。」白韶说,「等会儿再说。」 「大家过得都辛苦。」路初阳阴阳怪气,不知脑子搭错了哪根弦,亦或是怒火化为勇敢,他一把抓住白韶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身后,「改改你的说话方式,少特么道德绑架。」 白韶饶有兴致地观察怒火中烧的路初阳,昨晚回家路上提意见的时候,这小子的冷静成熟与现在判若两人,真是奇怪又有趣。 「走啦,上楼吃饭。」路初阳横夏肖钺一眼,转身对白韶声音温和。 「嗯。」白韶绕过失落无措的夏肖钺,踩上台阶,与路初阳并肩去食堂,他沉默地回想多年前与夏肖钺相处的时光。 夏肖钺是白韶的同专业学弟,小白韶三届,家境富裕,性格张扬,因白韶学业优秀,追在他后面问东问西,像条不知疲倦的小尾巴。一开始白韶以为夏肖钺热爱学习,悉心教导,耐心授课,结果被胆大包天的小学弟笑嘻嘻地亲了一口,吓得差点把书撕了。 夏肖钺追求白韶一年半,第一年暗送秋波,奈何白韶神经迟钝,媚眼抛给瞎子看,压根儿不开窍。之后六个月昏招百出,愣是把白韶追得哭笑不得,点头同意。白韶读博的三年里,与夏肖钺同吃同住,私定终生。 白韶曾经以为,夏肖钺会成为他的余生,直到他返乡出柜,拖着残疾的身体和疲惫的精神回到北京,再也联繫不上夏肖钺。 「小夏比较娇气。」白韶说,夏肖钺家境优越,朋友众多,这点与路初阳相似,与路初阳不同的是,夏肖钺十分高调,日常唿朋唤友、名牌加身,不太顾及白韶的感受。念在夏肖钺年纪小,白韶的角色像极了夏肖钺的师长,温和包容,宠溺忍让。 「他多大?」路初阳问。 「比你小一岁。」白韶说。 第50页 「快三十的人了,娇气?」路初阳攥起拳头,「我看他是找打。」 「按虚岁算,他已经三十岁。」白韶说。 「别按虚岁。」路初阳揉揉鼻尖,瓮声瓮气地说,「我也才刚满三十。」 「你永远十八。」白韶笑着说。 「哎呀。」路初阳捂住脸,拿腔作调地拍一下白韶的肩膀,「讨厌。」 「……」白韶觉得路初阳的画风越来越奇怪,拧着眉毛思考半晌形容词,硬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描述路初阳,索性作罢。 医院早餐提供无限量自助餐,白韶端着餐盘,取一个茶叶蛋,一个糖油饼,一小盘酸辣海带丝,三块玉米角和一小份馄饨汤,拿着筷子落座桌旁等待路初阳。 路初阳端着盘子磨磨蹭蹭,选了一大圈,才坐在白韶对面,他说:「你是不是因为楼下那个傢伙,才讨厌有钱人?」 白韶惊嘆于路初阳的聪慧,这人的脑迴路盘综错杂,远超常人的精明敏锐,他点头:「你怎么猜到的?」 「他手腕上那块表,劳力士绿水鬼。」路初阳说,「穿着十分讲究,都是昂贵的名牌。」他懊恼地拍桌,「我今天就该开车来。」 白韶「噗嗤」一声笑开,路初阳的幼稚攀比并不惹人讨厌,反倒有些可爱,他说:「你跟他比什么。」 「给你争面儿啊。」路初阳夹起一块煎蛋,纯正的北京口音痞气散漫,吊儿郎当,「有两个臭钱儿就对别人唿三喝四,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什么东西。」 第35章 没什么名气的「小药厂」 「走啊。」白韶端起餐盘,「该上班了。」 路初阳万分不情愿地站起身,低头跟在白韶身后:「不想下楼。」 「你昨天不是建议,要我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白韶说。 「我收回。」路初阳哼哼唧唧,「别谈了,爱咋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韶将餐盘放在收残处桌面。 路初阳闭上嘴巴,满脸写着郁闷。 白韶假装看不见好朋友的臭脸,路初阳小孩脾气,没一会儿就能把自己哄好。以路初阳的精明,岂会把心情明明摆摆地放在脸上,他只不过想要白韶的温言安抚,让小白大夫知道他的不乐意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夏肖钺正等在楼梯转角,他殷切地看向白韶:「白哥。」 「你昨天给谁办的入住?」白韶问。 「我爸。」夏肖钺说,「他肺癌晚期,治不了。」他的视线跟随白韶移动,「我们去哪聊?」 「我办公室。」白韶说。 「我也要去。」路初阳举手。 「别捣乱。」白韶拒绝路初阳旁观,「你去拍摄,中午我叫你吃饭。」 「呜呜。」路初阳装模作样抹两下眼泪,阴鸷的眼神与夏肖钺对视一瞬,右手避过白韶的注意,悄悄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恐吓对方。 同为大少爷,夏肖钺虽不认识路初阳,但认得出同类的气息,他不甘示弱地挑眉,唇角上扬,轻蔑地微笑,随后调转脚步,追上白韶。 白韶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夏肖钺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与自己相关的物品,他稍显失望,说:「白哥,我记得你有一本相册,里面都是我们的合照。」 「不知道放在哪里了。」白韶关上办公室的门,「可能搬家的时候丢了吧。」 「我这里有一张。」夏肖钺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打开,夹层里放着一张布满摺痕的老照片,他抿唇,「我们的回忆都被我爸烧了或者撕了,这一张,是我从垃圾桶里翻来的。」 白韶拉开椅子的动作稍稍停顿,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坐。」 「你的手怎么回事。」夏肖钺问。 「年初二的时候,有人医闹。」白韶简略地说,「讲你的故事。」 「我回家跟我爸说了我们的事,他把我关在家里,没收了我的手机和电脑。」夏肖钺说,「也不让我读博了。」 「康瑶是我的相亲对象之一,我们约定好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女,然后离婚,孩子归我。」夏肖钺说,「我给她二百万,送她出国。」 「我玩不过我爸,白哥。」夏肖钺痛苦地捂住脸,「我只能按照他的布置做事,等孩子降生,我就和康瑶离婚,你可以等我吗?」 「我等了两年。」白韶的眼神依旧温柔,话语却冷静理智,「关于你的父亲,我们聊过许多次,你永远受他摆布,即便你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也不过是笼中之鸟,没有半分自由。」 「我有什么办法。」夏肖钺突然暴怒,他愤恨地砸向桌子,「我的吃穿用度都由他提供,我在他的公司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我一直在等他死。他死了,我就自由了。」 「你自由不了。」白韶说,他发现自己不会再因为夏肖钺的处境产生心理波动,「你遵从他,完全是不想失去优越体面的生活。你害怕没有钱,你的那些亲朋好友都不会聚拢在你身边。」 「两年,你明明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报一声平安。」白韶说,「你什么都没有做,而我也要向前看了。」他端起杯子,呷一口热茶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开始工作了。」 夏肖钺无法理解白韶的冷漠,这和他记忆中的白韶截然不同,像换了个人,他疑惑地问:「白哥,我们在一起五年,你难道没有一点留恋吗?」 第51页 「你有吗?」白韶问。 「等老头子死,我就可以继承公司,我们一块儿把孩子养大,接着环游世界。」夏肖钺说,「这是以前我们的梦想啊。」 「是你的梦想。」白韶说,他将包裹纱布的左手放在桌面,「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眼科诊室,而是在安宁病房吗?」 夏肖钺愣住,他讷讷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手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白韶说,他表情冷静,甚至冷酷,「我回家出柜,被我爸拿着榔头敲打左手手指,粉碎性骨折。等我勉强养好伤,逃回北京,却联繫不上你。」 「你觉得我对这段关系应该有什么样的留恋?」白韶嗤笑一声,「两年来,你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但凡你跟我报个平安,讲一讲你遇到的困难,或许我帮不上忙,但总归是个念想。」 「现在你带着怀孕的妻子、病重的父亲来到我的病房,向我哭诉过去两年的悲惨。」白韶将左手收进口袋,「我不觉得你有多可怜。」 「是因为门口那个男的吗?」夏肖钺浑然丧失理智,「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我不信他比我好。我家的条件你知道的,等我继承公司,你根本不用辛辛苦苦上班,我养得起你。」 白韶皱起眉毛,心口是压不下的烦躁,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养,你给我滚出去照顾你爹。」 蹲在门口偷听的路初阳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一把推开门,指着夏肖钺的鼻子:「来来来,跟哥介绍一下你家的条件,指不定我心动入赘了呢。」 白韶面对剑拔弩张的两人,头疼地揉揉额角,他嘆气:「你添什么乱。」 「我就瞧不起这种有点儿小钱拽得二五八万的傻逼。」路初阳说,「你家公司叫什么?」 「明斯克光学。」白韶说,「做镜片的。」 「哦。」路初阳掏出手机搜索片刻,「不好意思实在没听说过。」 「你!」夏肖钺气恼地反驳,「比你什么都没有强。」 路初阳耸肩:「我还是有点东西的,比如东升药业。」 夏肖钺一时语塞,白韶问:「这就是你说的小药厂?」 「额。」装逼上头的路初阳登时气势矮了一截,比起籍籍无名的小公司,他更关心白韶的感受,他摊手装可怜,「东升是我哥的,我什么都没有。」 「都出去。」白韶指向门口,「我要上班了。」 路初阳麻熘地小跑离开,夏肖钺磨磨蹭蹭,三步一回头,缓慢挪出办公室。 「把门带上。」白韶说。 路初阳又小跑回来轻轻把门关上,狗腿极了。 白韶随手拿过一本文件夹,打开摊在桌面,半晌静不下心。手机屏幕亮起,路初阳发来消息【别生我气好不好,我没有骗你。】 【白韶:呵。】 【路初阳:我只是适当修饰一下语言。】 【白韶:哦。】 【路初阳:况且东升也没那么有名嘛,哈哈。】 股市医药板块龙头企业东升药业,除非不谙世事的学生,凡是有点社会常识的成年人都听说过的药企巨擘,沦为「不那么有名的小药厂」,不知道董事长路观泰听到这个形容作何感想。 【路初阳:你别不说话啊。】 【路初阳:都怪那个姓夏的,气死我了。】 【路初阳:呜呜呜,你别生气啊。】 「……」白韶拿撒泼打滚的路初阳没一点办法,他端起手机回消息【我在工作。】 路初阳可怜巴巴地蹲在走廊里,盯着白韶的回覆反覆观看,他好像真的把白韶惹毛了——于是沉寂许久的狐朋狗友群出现一只抑郁的小鲨鱼表情包。 【路:小鲨鱼嚎啕大哭.jpg】 【阻尼:路导咋了。】 【不是加菲:发森森么四情了?】 【阻尼:加菲舌头捋直了说话。】 【大泥鳅:施主请讲。】 第36章 笑了就不准生气了哦 结束一上午的手术,公孙旌带着两位规培生走过长廊,拐进办公室,路过门口脚步一顿,他低头,看向蹲在墙根缩成一团阴影的路初阳:「小路,干嘛呢。」 「我把小白大夫惹生气了。」路初阳说,他站起身,颓丧地塌下肩膀,「他不理我。」 「小白还会生气啊。」公孙旌稀奇地说,他侧身让开一条道,「进办公室说。」他身后的规培生好奇地打量路初阳,公孙旌对她们说,「刚刚那台手术,你们想一想知识点,找老赵去,我处理点私事。」 「好的老师。」规培生们转身离开。 路初阳踏进办公室,顺手关门:「我之前想着小白大夫不喜欢有钱人,就适当修饰了一下我家的情况。」 「哦?」公孙旌感兴趣地问,「我听说你是管院长的朋友?」 「我爸是。」路初阳说,「我家是东升药业。」 「哦……啧。」公孙旌感嘆,「果然来头不小。」 「然后刚刚我说漏嘴了。」路初阳懊恼地锤一下手心,「哎呀。」 「没事,小白很通情达理的。」公孙旌安抚道,「他比较犟,需要多花点时间想通。」 「我们早晨上班路上还在聊,去我家打游戏的事。」路初阳哭丧着脸,「这下泡汤了。」 「你怎么说漏嘴的?」公孙旌问。 「他的前男友来找他,我就……」路初阳实话实说,「一点没用的胜负欲。」 第52页 「你是说那个姓夏的小孩?」公孙旌皱眉,「那小白应该不是生你的气,走,咱们去找小白。」 「啊?」路初阳疑惑地问,「现在吗?」 「对。」公孙旌步履如风,「小白心思重,容易钻牛角尖,我找他聊聊。」 「哎,等等我。」路初阳快步追上雷厉风行的公孙主任。 白韶坐在办公桌后,许久,厚实的病歷没有翻过一页,他突然觉得前路迷茫。他的手拿不起手术刀,安宁病房的工资远远买不起北京的一套房,他甚至无法自信地说出为老师养老,他讨厌这个事事都要考虑钱的社会,又不得不为钱精打细算。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公孙旌的声音传来,「小白,是我。」 白韶连忙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诧异地问:「老师,您怎么来了?」 「刚下手术台,来看看你。」公孙旌笑呵呵地走进来,「听说你和小路闹矛盾了?」 白韶与公孙旌身后探头探脑的路初阳对视,他语气硬邦邦地回答:「没有。」 公孙旌顺手带上门,毫不留情地把路初阳关在办公室外,问:「小夏来过了?」 「嗯。」白韶点头,「我们聊了聊过去的事,他说都是他爸从中作梗。」 「你觉得呢?」公孙旌问。 「他结婚了,妻子怀孕。」白韶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哎,当初我就劝你,小夏是个心思不安分的。」公孙旌说。 「那您觉得路初阳是个什么样的人?」白韶问。 「这个嘛……」公孙旌沉吟片刻,他摸摸下巴,「再观察观察。」 白韶眼中含笑,说:「您不是说,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吗。」 「得看怎么定义有钱人。」公孙旌说,「咱也不能一桿子打死对吧。」他拍拍白韶的肩膀,「你事业运不行,桃花运倒是离奇的好,别担心,任何事情老师给你兜底。」 「明明是桃花妖挡了事业运。」白韶低落地说,「谢谢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这叫给我平淡的生活增添快乐。」公孙旌说,「外面的小路,你打算怎么办?」 「没想好。」白韶说,他仍然生气,「看他表现。」 「你啊。」公孙旌欣赏地摸摸下巴,「也行。」 「不对。」白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羞恼地瞪一眼打趣的导师,「什么就桃花运,我们是朋友。」 「是是是。」公孙旌敷衍地附和,「好朋友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 「您快回去教学生吧。」白韶推着公孙旌的肩膀,将他推出办公室,「我要上班了。」 路初阳蹲在门口装蘑菇,试图唤醒小白大夫微薄的同情心。 白韶拿着病歷单路过好朋友身边,瞧也不瞧一眼,直奔患者病房,他本该在十点前查完房,因夏肖钺和路初阳耽搁了俩小时,他需要加快步伐把丢失的时间补回来。 【路:完了,小白大夫彻底不理我了。】 【不是加菲: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不是加菲:(叉腰)】 【不是加菲:(仰天大笑)】 【不是加菲:(捶地狂笑)】 【阻尼:不开玩笑,楼上一个出生。】 【路:@不是加菲 最好不要让我逮到你。】 【大泥鳅:我回北京了我回北京了。】 【大泥鳅:贫道已返京,驱邪之事务必知会贫道。】 【嗷呜:呜呜呜呜呜我被我爸赶出来了。】 【路:?】 终于巡视完病房的白韶推开办公室的门,路初阳坐在沙发上面对手机露出诡异的笑容,没等白韶开口,路初阳抢先将白韶拉到身旁:「给你讲个好笑的事。」 「什么?」路初阳的表情勾起了白韶的好奇心。 「我有个朋友,年纪不大,硕士刚毕业,处于择业的苦恼期。」路初阳说,「他爸妈早年离婚,他爹找了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妈。」 「前些日子他谈了女朋友,女朋友的年纪跟他爹差不多。」路初阳说,「过年他领女朋友回家见他爹和小妈,被他爹拎着扫帚赶出家门了。」 白韶眉毛飞起,思考了一会儿,说:「所以这是,年龄配平方程式。」 「哈哈哈哈哈哈对。」路初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朋友说,他女朋友管他爹叫大哥,他爹管他女朋友叫儿媳,各论各的,互不打扰。」 白韶绷不住笑,他说:「损不损啊。」 「你笑了,笑了就不准生我气了哦。」路初阳说,他像耍无赖的小学生,拉住白韶的手腕一个劲儿地晃悠,「晚上去我家打游戏。」 「……」白韶擅长对付成年人,或者老年人,却难以招架路初阳这种幼稚手段,他点头。 「跟我说,好的。」路初阳说。 「快滚。」白韶忍无可忍。 路初阳麻熘地跑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唇角翘起,笑容满面,哼着歌走向被冷落一上午的拍摄团队。 「聊完了?」康瑶看向颓唐的夏肖钺,冷笑一声,「承认吧,咱俩才是一路人。」 「谁跟你是一路人。」夏肖钺反驳一句,站定在病床边,目光如淬毒的刀刃,恨不得割开床上老人的脖颈,「我恨死你了。」 夏垒浑浊的眼珠平淡无波,他身形枯瘦,唿吸困难,提不起精神教育长大成人的儿子,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53页 夏肖钺怔怔地盯着记忆中高大强势的父亲,他厌恶父亲重事业胜过家庭,自己却离不开金钱的供养,随时间推移,他逐渐变成父亲的模样。 「恨你又有什么用呢。」夏肖钺俯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摸摸父亲干瘪的脸颊,「你全心全意地投入公司运营,最后只剩下公司,我也即将步入你的老路。」 康瑶看着消沉的父子俩,她咬住下唇,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诞下一个不被爱着的生命,重复夏家的命运,她冷如寒铁的心脏浮起一瞬间的怜悯。 「你有没有后悔?」康瑶问。 夏肖钺将夏垒鬓角斑白的头髮理到耳后,低声说:「后悔有什么用呢。」他嘆气,看向康瑶,「你就算不嫁给我,也要被迫嫁给别人,至少嫁给我,能换来一个出国的机会。」 「两年了,这是咱俩唯一和平对话的时刻。」康瑶说。 第37章 欢迎来玩 临近下班,路初阳将工作抛诸脑后,跟在白韶身边忙前忙后,没活找活,没话找话,赶也赶不走。 「晚上吃烧烤吧。」路初阳说,「我家露台有烤架。」 「啤酒炸鸡也可以,我给我家阿姨打个电话。」路初阳说。 「春饼呢,快春天了,吃点传统的菜品。」还是路初阳。 「……」白韶停下脚步,无奈地看向路初阳,隐晦地提醒,「你忙完了?」 「我下周要去眼科拍摄了。」路初阳可怜兮兮地看着医生,「多看看你不行吗。」 「你这,」白韶哭笑不得,「我走到哪你跟到哪,你是包子吗?」 「那你喜欢包子吗?」路初阳问。 「关我喜不喜欢什么事。」白韶不自然地避开话题。 「哼。」路初阳抱臂,「就要跟着你。」 「你下一站拍儿科吧。」白韶建议,「完美融入患者群体。」他从口袋掏出一只小黄鸭,捏了捏,发出尖锐的「叽叽」声,伸手塞给路初阳,「送你。」 「哪来的?」路初阳端着小黄鸭,欣喜地把玩。 「休闲室的新玩具。」白韶说,「我觉得很适合你,顺手拿了一只。」 「适合我?」路初阳口无遮拦,「和我的内裤很搭?」 「……」白韶耳尖泛红,「你别说话了。」他尴尬地抖抖手,踏进病房巡视新入住患者的情况,也就是夏肖钺的父亲夏垒。 「你来了。」夏肖钺重回冷静,再次面对白韶有些不好意思,他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垂着手站在一边,像个等待听讲的学生。 白韶站在病床边,与奄奄一息的老人对视,他没见过夏垒,夏垒却见过白韶。老人沉寂的眼神泛起一丝波澜,他缓慢眨眼,吐出一个字:「你……」 「我是白韶,你的安宁医生。」白韶公事公办,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我们护士在您入院时应该向您介绍过安宁病房的情况,您若有疼痛、抑郁、失眠等情况,请及时告知护士,护士将根据症状轻重使用药物舒缓您的痛苦。」 夏垒等白韶说完一长串开场白,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是,眼科,为什么,在这?」 「爸。」夏肖钺不贊同地摇头。 夏垒却执着地看向白韶,寻求答案。 白韶半晌不说话,路初阳看不下去,阴阳怪气地开口:「人愿意,你管得着吗。」 「这是我的私事。」白韶说,他没必要向每个人复述他的伤痕,他瞧一眼夏垒肿胀的面部和颈部的淤青,说,「鑑于您已出现上腔静脉综合徵,预计剩余时间三个月,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这里不抢救。」说完,他转身离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冷漠地对待患者。 路初阳赶忙追上白韶,隐隐听见身后传来夏肖钺怒意汹涌的声音:「你怎么知道他原本是眼科医生?!」 「甭理他们。」路初阳说,「快死的坏人也是坏人。」 白韶一言不发地朝办公室走去,路上遇到等在办公室门口的公孙旌,他说:「老师。」 「小白,明天陪我出一台手术。」公孙旌说,「给我那俩规培生做个示范。」 「好。」白韶点头。 「你脸色不咋好,怎么了?」公孙旌问,「家属找事?」 「没有。」白韶否认。 「小路,你说。」公孙旌知道学生的闷葫芦性格,干脆把矛头转向无辜的路初阳。 「额,刚刚去见了姓夏的他爸。」路初阳实话实说,「气氛不太愉快。」 「哎,他都快死的人了,你别放在心上。」公孙旌生疏地安慰,「人之将死,爱咋咋的。」 「嗯,谢谢老师。」白韶说。 「晚上去我家吃饭?」公孙旌邀请。 「不了。」白韶看向身后眼巴巴的路初阳,「下午说好去路导家烧烤。」 「噢,跟小路有安排啊。」坚定丁克的公孙旌心中老父亲的遗憾油然而生,好不容易捡来的大儿子终要被诡计多端的男人拐走。 「嗯嗯,我们说好的。」路初阳跳出来给公孙旌心口撒盐,他连声催促,「我们走吧走吧。」 白韶脱掉白大褂,换上常服外套,与交接班的同事打声招唿,问路初阳:「怎么走?」 「先去你家开车。」路初阳小声嘀咕,「看来我真得买辆代步车。」 两人坐地铁回到白韶家门口,坐上那辆亮黄色气质昂贵的小牛,路初阳拍拍方向盘,说:「我们出发!」 第54页 白韶坐在车里,浑身上下不自在,他不喜欢这样过分彰显差距的环境,豪车、豪宅、奢侈品,仿佛一面镜子,倒映他的窘迫和平凡。 北京太大了,白韶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路初阳扫了眼倒车镜,他注意到白韶的沉默,医生从上车落座起,就没说过一句话,这让路初阳手足无措。 炫耀是人的本性,可在白韶眼里,富贵反倒成为减分项,路初阳咽了口唾沫,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车挺好的。」白韶率先打破安静,「可惜我不懂车。」 「好不好都是代步用。」路初阳说,「赶明儿我去买辆特斯拉,家里剩个车牌没挂,你喜欢什么颜色?」 「黄的,你适合黄色。」白韶说,说完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路初阳故作娇羞,「到时候把车做成小黄鸭造型,开在街上贼拉风。」 路初阳一阵插科打诨,成功打消了白韶的拘谨,医生说:「晚高峰真堵啊,你家在哪?」 「东四。」路初阳说,「快到了。」 堵车归堵车,小牛周围空空荡荡,大家识趣地保持距离,以免剐蹭一看就很贵的跑车。 好不容易挪到小区门口,刷卡进入地下车库,一路畅通,路初阳将车停在角落的封闭车库中,白韶说:「地下车库还有封闭车库?」 「自家装的门。」路初阳说,「没啥用,图个清静,总有人熘进来拍视频,怪烦的。」 「哦。」白韶一副受教的表情。 「跟我来,我家住十六层,这边。」路初阳领着白韶走向电梯,他摁下上楼键,状似无意地说,「我家是两室一厅,其中一个卧室装修成影厅,所以,只能咱俩挤一挤了。」 「我的床两米二宽,也不算挤啦。」路初阳眨眨眼。 「我可以睡沙发。」白韶说。 「别啊。」眼见如意算盘落空,路初阳恨不得把自家的豪华大沙发扔进垃圾站,「我又不会吃了你。」 「要不你睡床,我睡影厅。」路初阳採取迂迴策略,先稳住白韶,等三更半夜偷偷爬上床。 电梯到达十六层,两人还没有为谁睡床达成一致。 门是指纹锁,路初阳握住把手拉开门后,并没有抬脚进去,他将门锁调至录入模式,拉着白韶的手指录入指纹。 「反正我家没啥值钱东西。」路初阳大大咧咧地说,「欢迎的的经常来玩。」 白韶心中因财富差距产生的隔阂感,被路初阳的操作消解大半。他低头看着两人相贴的手心与手背,他岂能不明白路初阳的心思,当初夏肖钺追他的时候,比路初阳这点小动作花哨得多,亦莽撞冒犯得多。 白韶只是不明白路初阳为何小心翼翼,无论是财富,还是才华,路初阳都该是张扬自信、恣意妄为的人。 录完指纹,白韶将外套挂在玄关衣橱,径直走向冰箱,撸起袖子,打开柜门,问:「你想吃什么?」 「厨房里有准备好的烤串。」路初阳说,「咱们去阳台烧烤。」 白韶关上柜门,踏进厨房看了一眼,一盆盆整齐的食材摆在檯面上,他问:「什么时候做的?」 「阿姨帮忙。」路初阳说,「走吧,阳台的炭火也闷好了。」 第38章 小样,迷不死你 白韶将盛满烤串的托盘端到阳台上,他问:「在这里烤没问题吗?」 「有油烟机。」路初阳拉过一根管道放在烤架正上方,打开风机,加上无烟碳的加持,确实没有呛人的浓烟,他象徵性地系上淡蓝的围裙,站在烤架旁翻动牛排和香肠。 白韶站在一旁看路初阳烧烤,他有些不自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冰箱里什么都有,你随便拿。」路初阳说,「我家没有秘密,你到处走走。」 「哦。」白韶依言走向冰箱,打开柜门,入眼是成排的各种碳酸饮料、咖啡、啤酒,角落里挤着椰汁、橙汁和酸奶。白韶不想喝太凉的东西,他拿起柜门上的一罐绿豆,关上冰箱,踏进厨房熬绿豆汤。 路初阳偶尔伸头望向屋内,发现白韶在厨房忙碌,他愉快地哼起曲调,望着晚霞漫天的夕阳,听着烤肉滋滋啦啦的响声,感觉当下情景万分契合他关于家的幻想。 白韶抓一小把绿豆放进淘米盆,过三遍水洗干净豆子,倒进电饭锅,加水到合适的水位线,关上盖子,选中【绿豆汤】选项,倒计时半小时。他垂手站在旁边等待一会儿,觉得无聊,环顾四周,他好奇路初阳的影音室,遂朝另一间卧室走去。 推开门,一块一百二十寸的银幕映入眼帘,四个音箱组成沉浸式音频矩阵,沙发贴墙而放。白韶摸摸沙发,没敢坐,看得出路初阳十分珍惜这间屋子,每个平面都一尘不染,右手边的玻璃柜中陈列着相机、镜头、无人机、云台,以及白韶不认识的设备。 「我的军火库。」路初阳自豪地出现在门口,「是不是很酷。」 「你在做你喜欢的事情。」白韶说,「真好。」 「吃完饭咱们一起玩赛车游戏。」路初阳说,「效果超棒。」他拉住白韶的手腕,领着他走向卫生间,「看我家的三百六十度淋浴设备。」 「牛排烤好了吗?」白韶问,他吸吸鼻子,「别烤煳了。」 「不会的,我刚放的串儿,多烤一会儿没事。」路初阳推开卫生间的门,「我不喜欢玻璃的淋浴房,幸好卫生间面积大,做敞开式的也没问题。」他向白韶展示墙壁上镶嵌的四个花洒、头顶上的方形喷头、一个手持花洒,以及脚底下温和的水浴喷头,「晚上你一定要试试,特别特别舒服。」 第55页 「你没有装浴缸?」白韶问。 「我不喜欢浴缸,麻烦。」路初阳说。 「哦哦,我以为大房子都会装浴缸。」白韶说,「我晚上试试。」他退出卫生间,再次吸吸鼻子,表情微妙,「是不是有东西煳了。」 「卧槽。」路初阳拔腿跑向阳台,用筷子夹起两片黑乎乎的土豆片扔进垃圾桶,「唉,这么快。」 「就说要煳。」白韶笑着说,「你偏不信。」 「咱们边烤边吃吧。」路初阳说,「你别走,要不我总想去找你。」 白韶坐在露台沙发,觉得离路初阳有点远,不方便说话,他提着个小马扎坐在路初阳身边,路初阳烤一串,他吃一串。 「烧烤呢?我说咋这么香。」隔壁邻居大哥扒着栅栏探头,「呦,你这设备够齐全。」 「那必须。」路初阳动作熟练地翻转羊肉串,嘴里不住地念叨,「羊肉串羊肉串嘞,不好吃不要钱的羊肉串。」 「给我来一串。」大哥递来一罐酸奶。 白韶接过酸奶,路初阳分了三串羊肉串和两串烤青椒递给大哥。 「这么多。」大哥点燃一根烟,回头向客厅唿唤,「老婆,快来吃烤串。」 一位温婉大方的夫人牵着一只白色西高地推开阳台的门,迈过门槛,站在大哥身边,笑盈盈地看向邻居:「烤串呢。」 「是啊,顺便看看夕阳。」路初阳说。 「改明儿我也整一个。」大哥拿起一串羊肉串,将剩余四串都给夫人,边吃边评价,「好吃,手艺不错。」 路初阳得意地看向白韶,满脸写着「求夸奖」。 「很好吃。」白韶贊同地点头,他隐隐听到电饭煲的「滴滴」声,站起身去厨房盛汤,回来便看到大哥给路初阳递烟。 「来一根。」大哥热情地邀请。 「唔。」路初阳下意识伸出的右手在余光瞥见白韶的瞬间迅速收回,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戒菸,不抽,谢谢。」 「这就戒啦?」大哥略显遗憾地将烟收回盒子里,「前阵子我还看你……」 「哎!」路初阳慌忙打断大哥掀自个儿老底,「打那之后就戒了,抽菸不好,坏肺,你说是吧小白大夫。」 「是的。」白韶递给路初阳一碗甜绿豆汤,「趁早戒掉,我病房里躺着五六个肺癌晚期的病人,活不过仨月。」 路初阳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 大哥看看殷勤的路初阳,又看看淡定喝汤的白韶,叼着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悻悻地将抽了一口的烟摁灭,说:「你们不抽,那我也不抽。」 夫人看大哥小孩儿一样的表现,捂住嘴一个劲儿地笑。 白韶见路初阳光顾着烤,顾不上吃,他自告奋勇也想尝试着烤串,路初阳便让出位置,站在一旁看白韶烤串,旋转按钮减小火力,生怕火苗不小心燎着医生包裹纱布的左手。 邻居大哥和夫人已回客厅,露台只余白韶和路初阳两人,白韶垂眼认真翻烤肉串,香气四溢,他说:「怎么想起来戒菸?」 「本来就不怎么抽。」路初阳说,「压力大的时候来一根,上次抽得有点多,被大哥看到了。」 「解压还是有必要的,可以换个方式解压。」白韶说。 「比如?」路初阳问,「你怎么解压?」 「遛狗。」白韶说,「有几次把包子遛怕了,钻到沙发底下抗议。」 「可怜小狗。」路初阳说,「那我有压力的时候,可不可以去找你遛弯?」他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托着腮帮子看向白韶,假装自己是朵盛开的迎春花。 「装什么小朋友。」白韶忍俊不禁,「可以啊。」 路初阳跟着笑开,看起来傻气十足。 总算把烤串吃得差不多,白韶把吃不完的食物放进冰箱储存,指着烤架问:「这里怎么收拾?」 「放那就行,明天阿姨打扫。」路初阳说,他站起身,猝不及防被走近的白韶吓一跳。白韶伸手解下路初阳身上的围裙,两人距离极近,白韶承认自己就是故意吓路初阳,他的目光冷淡,动作却亲近,惊得路初阳肌肉僵硬、耳朵通红、眼神飘忽。 「围裙也放在这里,留给阿姨洗掉。」白韶说,温凉的指腹擦过对方后颈,一瞬间的触碰惹得路初阳心猿意马,白韶后退一步,把围裙挂在烤架旁,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暧昧只是路初阳的梦境。 路初阳的心窝宛如住了一只猫,一刻不停地抓挠心脏表皮,他摸不清医生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自己脑补太多。 「走啊。」白韶说。 「哦哦。」路初阳跟着白韶进入客厅,他问,「打游戏吗?」 「嗯。」白韶踏进影音房,坐在沙发上。 路初阳盘腿坐在地板上,翻找出一盒游戏卡带插进主机,走到白韶身边落座,塞给医生一个游戏手柄,向医生演示手柄的用法:「上下左右控制方向,这个是冲刺,这个是剎车。」 白韶翻了翻赛车库,画面停在亮黄色的兰博基尼盖拉多,问,「你的车是这辆吗?」 「对。」路初阳点头。 「我选这辆。」白韶摁下确认键,他认真地说,「我喜欢这辆车,气质像你。」 路初阳大脑宕机,半晌没说话,直到打完一盘游戏,他的排名惨不忍睹,笑容却异常灿烂。他放下游戏手柄,捂住脸,发出一连串诡异的「嘿嘿」声。 第56页 白韶同样得意地斜睨一眼情绪管理失控的路初阳,论撩拨技巧,他还是更胜一筹。 第39章 不要 一到十点半,白韶的眼皮开始打架,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阖,脑袋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歪。 路初阳坐直腰杆,悄悄抬起右臂,将白韶扒拉进怀里,他屏息,蹑手蹑脚的动作像做贼。 白韶晃晃脑袋,坐直身体,看向路初阳,眼神睏倦而柔软:「睡觉吧,我好睏。」 「洗澡吗?热水烧好了。」路初阳为自己未得逞的小计谋感到懊悔,他甩甩手,背到身后,「哦对,我记得你一般早上洗。」 「嗯。」白韶揉揉眼睛,「你洗吧,我去刷牙。」他放下游戏手柄,站起身,踩着毛绒拖鞋走出影音厅。 「哎呀。」路初阳左手拍右手,小声责怪自己,「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白韶刷过牙,囫囵洗了把脸,扶着床沿打滚上床,裹紧羽绒被,舒坦地发出一声喟嘆。周围环绕着陌生的味道,白韶嗅了嗅,像原木和松香,许是打扫房间的阿姨定期喷洒薰香,总之味道十分好闻,宛如屹立在茫然雪境中的木屋,点燃一丛篝火等待主人归家。 路初阳收拾完自己,顶着半潮的头髮走进卧室,窝在羽绒被里的医生意识模煳,陷入浅眠。路初阳不敢有大动作,掀开被子的一角,缓慢挪动,一点点拱到白韶身边,他压低声音说:「的的医生?」 「嗯?」白韶习惯性应声,他勉强睁开眼睛,「什么?」往日宽阔包容的眼瞳水雾瀰漫,只睁开一下便又合上,像是一次失败的开机。 「睡吧,晚安。」路初阳关掉檯灯,躺在白韶身边。 沉入深眠的白韶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温暖的松香居然是路初阳洗髮水的香气,不知道什么牌子。 面对熟睡的白韶,路初阳心思活络,这个点本就是夜猫子的兴奋时间,他伸出一根食指,大着胆子戳一下医生的脸颊,发现白韶没有反应,他舔一下嘴唇。 产生了一些不合法的念头。 打算实施一下。 路初阳凑近白韶,尽管夜色漆黑,路初阳的眼神亮得惊人,他咽一口唾沫,像条支棱起身子准备咬人的大蟒蛇,暗暗给自己打气,亲一口,就一口。 白韶恰巧翻个身,背对路初阳。 「……」路初阳咬牙,妈的,那也要亲。 白韶梦到自己在逗小狗,被小狗的奶牙啃了一口,手指上全是湿漉漉的口水。他摸摸狗头,看着小狗转圈圈咬尾巴,胖乎乎的肚子,方片耳朵,和卷卷尾巴。 真可爱,他想。 路初阳发誓这是他生命中最紧张的时刻,他低下头,亲亲白韶的后颈,与其说亲,不如说碰了一下,迅速后退,生怕把对方惊醒。心脏砰砰跳,仿若暴雨雷鸣,路初阳盘腿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心想,啊,我真是个变态。 呜呜。 路初阳捂住脸,这日子可咋过啊。 睡梦中的白韶不知道路导的烦恼,他翻过身,平躺身体,唿吸均匀,借着窗边月色,愈发清俊雅致。 路初阳犯罪的心蠢蠢欲动,他舔舔嘴巴,低头凑过去,试图来个王子吻醒睡美人的姿势,没等他付诸行动,白韶又转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 路初阳无声崩溃,他四仰八叉地躺下,双目无神,随便吧,爱咋咋的。崩溃了一会儿,路初阳重振旗鼓,既然亲不上,退而求其次,抱抱总行了吧。他理不直气也壮地翻身,右手手臂搭在医生腰间,美滋滋地想,嘿嘿,我的。 白韶半夜醒来上厕所,发现路初阳像只八爪鱼扒在自己身上,唇角上扬,不知在做什么美梦。白韶拿起路初阳搭在他腰间的手臂,下床走向卫生间,洗了手回到窗边,发现路导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真像个小孩。 白韶摸摸路初阳细软浓密的头髮,心脏悠悠忽忽塌陷一角,糟糕,他迎头被夜半时分汹涌的感性扑了一脸。他报復性地捏捏路初阳的脸颊,仰面躺下,身边的傢伙自来熟地凑过来,额头和鼻尖抵着白韶的肩膀,睡意深熟。 清晨的阳光映入窗棂,没等闹钟响起,白韶提前一步醒来,他拿起手机,六点二十。路初阳烦恼地将头埋进被子,拒绝阳光打断梦境。白韶顺手拉上窗帘,踩着拖鞋走向洗手间,他解开左手的纱布,观察伤口恢復的情况。手指里侧仍然是丑陋的深色伤痕,新伤位于掌心,一道四厘米宽的伤口,已经萌生些许嫩肉,伤疤脱落,痒却不能挠。白韶小心地清理伤口,恢復不错的情况下,可以不用包扎,敞开伤口让皮肤透气。 但还是不能沾水。 白韶用干净的纱布随便缠几下手掌,站在八个花洒仿若变形金刚的豪华淋浴间前面露茫然。他随便按下一个按钮,脚下的水浴喷头溢出柔和的水,他又摁下一个,头顶倾泻的瀑布将他浇得湿透。 「好吧。」白韶自言自语,「起码我知道这两个按钮的意思了。」 【亲爱的主人,早上好。】 突然响起的机械电子音吓白韶一激灵,他说:「额,早上好。」 【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偏好,我会帮助您设置水温、水压、洗浴顺序,以及浴霸温度。如您要设置语言,请说「设置语言」。】 「嗯……」白韶思考片刻,说,「不用了,谢谢。」他打开头顶的花洒,仅用一个喷头完成洗澡。 第57页 路初阳醒来时,发觉白韶不在身边,他匆忙穿上拖鞋在房子里熘达一圈,寻找医生的身影。厨房里「唿啦」一声,路初阳扒开推拉门,白韶在里面做早餐。 「你洗过澡了?」路初阳看着白韶略带潮意的头髮,「怎么样?」 「很高级,不会用。」白韶坦诚地说。 「我装了个电子管家。」路初阳说,「挺好用的。」 「我知道。」白韶将平底锅里的煎蛋翻面,「吓我一跳。」 路初阳忍俊不禁:「我觉得还好啊。」 「大概是我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说话。」白韶说,「你设置的还是女声。」 「男声更奇怪吧。」路初阳粗着嗓子搞怪,「你好啊,主人。」 白韶绷不住笑,他将两个煎蛋铲进盘子里,递给路初阳,问:「你一般早饭吃什么?」 「我一般不吃早饭。」路初阳说,「我四点睡十二点醒。」 「哎。」白韶嘆气,「作息不健康。」 「你搬到我家,我天天健康作息。」路初阳露出狐狸尾巴。 白韶问:「为什么不是你搬到我家?」 「那也行。」路初阳打蛇棍上、从善如流,「我都可以。」 白韶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坐在椅子上挖糖拌西红柿吃。 「的的大夫,我去你家住啊。」路初阳笑嘻嘻地说,「我给你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遛狗,餵鸟,弹吉他。」 白韶不搭理他。 「我就是现实版的田螺汉子。」路初阳说,「咱们可以一起挤地铁上班,一起下班买菜做饭。」 「不要。」白韶挤出两个字,「你为什么不住你自己家,有阿姨,还有影院露台,和洗澡管家。」 「你看,你的手受伤了不方便干活,我作息不健康容易猝死,咱俩正好互补。」路初阳苦口婆心,一切为白韶考虑的模样,「好朋友难道不应该互帮互助吗?」 白韶看着路初阳,若不是碍于礼貌,他真的很想问问路初阳是不是把他当小孩子哄。 「不要。」白韶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也很孩子气。 第40章 好哥哥 「还是你跟着我舒服。」结束一场四十分钟的眼球摘除手术,公孙旌离开手术台,跺了跺脚,缓解酸痛的腿部肌肉。 白韶拿起毛巾擦去公孙旌额头的汗水,说:「学妹们不熟悉操作,磨合一阵子就好了。」 「哪儿有那么简单。」公孙旌说,「你跟我六七年,少说也做了千把台手术。」说到这里,他又开始为白韶的左手惋惜,愤愤不平地说,「要是让我知道谁干的,我非要把他修理一顿。」 「可不能让管院长听到您这句话。」白韶说。 「他听到就听到,有本事开了我。」公孙旌说。 白韶弯腰洗手,仔仔细细将手指的缝隙搓洗干净,他说:「老师对我这么好,我已经十分感激,万不可因为我的事情,耽误老师的事业。」 「你这孩子嘴太紧,要搁别人,早就搬救兵了。」公孙旌拿他没法,只能嘆气,「真是气死我。」 走出手术室,公孙旌向焦急等待的家属讲述手术结果和后续疗愈方式,白韶则叫住两位规培生:「汪娜娜和孟粒,刚刚那台手术,你们有想要问的吗?」 「有。」汪娜娜站在白韶面前,双手背后,神态拘谨,「可以问您吗?」 「我也有。」孟粒说。 「问吧。」白韶谦虚地说,「我挑一些懂的回答,不清楚的你们再问老师。」他走向问诊台,从上衣口袋抽出一根笔,随手拿起一张白纸边讲边画,口齿清晰,逻辑通顺,表达流畅,按顺序解答两人的疑惑,并着重标註出注意事项。 「谢谢您。」孟粒说,「平时老师比较忙,我们也不太敢问。」 「老师是全国知名的眼科专家,病人太多,他有时候来不及给你们掰开了讲。」白韶说,「有什么问题可以先来问我,我解答不了再找老师,互相节省时间。」 「好的。」汪娜娜说,「太谢谢您了。」 「可以叫我师兄。」白韶说,「老师好久没有带学生了,你们算是我第一届师妹。」准确的说,自白韶左手出事后,公孙旌结束了博士生导师的兼职,专心上班,并拒绝接收规培生。经过两年的恢復,白韶渐渐走出阴影,公孙旌才松口收下两名优秀的规培生。 「师兄。」汪娜娜和孟粒异口同声地说。 白韶弯弯眼睛,作为公孙旌最后的亲传弟子,他也想拥有师弟师妹,传授知识,再享受一下被人崇拜的感觉。 路初阳抱臂靠在墙角,远远看着被女生簇拥的白韶,磨了磨后槽牙,不就是师兄师妹嘛,他也是白韶的弟弟。 「白韶哥!」路初阳抬高嗓门。 白韶正将中性笔插进胸前的口袋,听到这动静手一抖,笔帽狠狠戳在胸口,他看向间歇性发癫的路初阳,迷惑地皱起眉毛:「你怎么了?」 「等你吃饭啊。」路初阳走到白韶身边,右手抬起搭在白韶的肩膀上,笑容灿烂,「白韶哥哥,到饭点了。」 一声哥哥喊得白韶疑虑丛生,他朝学妹们挥挥手,推着路初阳到僻静的角落,问:「你哪根筋搭错了?」 「怎么,学妹喊得,我喊不得?」路初阳问。 「你也知道她们是学妹。」白韶说,「你喊就很阴阳怪气。」 第58页 「哼。」路初阳不服气地说,「双标。」 白韶问:「要不要去吃饭?」 「要。」路初阳说,虽然很生气,吃饭要紧,他别扭地落后白韶半步,低头走在医生身后。 白韶说:「你吃什么,米饭还是面条?」 「随便。」路初阳说。 「吃面条吧,改改口味。」白韶说,「我也想吃面条了。」他站定在牛肉面的窗口前,对打饭的师傅说,「两碗牛肉面,都要辣椒。」 「好嘞。」师傅说。 「你怎么不问我吃不吃辣。」路初阳不满地说,「我万一不吃辣呢。」 「我弟喜欢吃辣。」白韶说,「你不吃辣吗?」 「吃。」路初阳气恼地看向白韶,「不带你这样的。」 白韶笑着看向他:「我怎么了?」 路初阳词穷地闭上嘴巴,找个空位坐下,双手叠放在桌面上,独自生闷气。 「我在抽屉里找到了个东西。」白韶坐在路初阳对面,「过年那几天买的,想着送给你。快递送到办公室,我忙起来就忘了。」他伸出右手,握紧拳头,「给。」 「什么?」路初阳故作矜持,「别是你那些妹妹们的手机号吧。」 白韶无奈地看向路初阳:「不是。」他摊开手,一只漂亮的蓝色萤火虫胸针躺在手心,「要么?」 路初阳二话不说拿起胸针,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的模样,他问:「为什么是萤火虫?」 「小时候我大姐会编虫笼,抓两只萤火虫放进去。」白韶说,「给我当灯笼玩。」 「整个村子的小朋友都很羡慕我。」白韶说。 「我得买个跟它搭配的领带,和一套新西装。」路初阳说。 「不用那么正式。」白韶说,「它不值钱。」 「别这么说。」路初阳将胸针装进外套内侧口袋,并珍惜地拉上拉链,「我去端饭。」 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桌,路初阳递给白韶一双筷子,落座对面,问:「上午的手术怎么样?」 「顺利结束。」白韶说,「你下周去眼科,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嗯?」路初阳好奇地问,「为什么?」 「眼科手术比较,嗯……容易让人留下心理阴影。」白韶说,「毕竟刀尖要往眼球里戳,许多人受不了。」 「展开说说?」路初阳说。 「上午是一台眼球摘除术,患者是严重的眼内化脓感染,需要摘除眼球并缝合眼睑,待伤口癒合后安装义眼。」白韶说,「你们会拍手术全程吗?」 「拍倒是会拍,但剪辑时候会打码。」路初阳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无心理障碍地观看手术。」 「那就行。」白韶说,「我上第一台手术的时候,做了一周噩梦,梦里是密密麻麻的眼球,眼球随我的动作移动,真的很吓人。」 「嘶——」路初阳打了个寒颤,他低头搅合两下牛肉面,「吃不下了,已经饱了。」他眼睛一转,眼中含笑地看向白韶,「好可怕啊,我要住的的大夫家。」 「?」白韶哭笑不得,「怎么又拐到这里了。」 「反正我要是半夜梦到密密麻麻的眼球,一定会吓得去敲你家门。」路初阳说。 「胆子这么小。」白韶说。 「是哦。」路初阳大方承认,丝毫没有胜负欲。 「你预计在眼科拍摄多久?」白韶问。 「三个月。」路初阳说,「之前在急诊室拍得久,因为刚来不熟悉流程,其实三个月就够了。」 「好吧,那允许你在我家住三个月。」白韶松口。 「好的好的,多谢善良的小白大夫。」路初阳为自己打气,短期胜利也是胜利,三个月后指不定就抱得医生归了。 回安宁病房的路上,白韶和路初阳远远望见前台人头攒动,白韶说:「估计来了新病人。」 「小白,快来。」同时安宁医生的秦茂朝白韶招手,「咱们这终于来新生力量了。」 「我不是新生力量吗?」白韶打趣。 「你肯定是,但有更新的。」秦茂说,他向白韶介绍身边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这是轮转到咱们科室的规培生,小蔡和小万。」 「这是安宁病房的兼职医生白韶。」刘医生笑呵呵地向年轻人介绍白韶,「他主攻眼科方向,顺带照顾一下安宁病房。」 「哪有。」白韶笑着纠正同事的揶揄,「我主职安宁病房,顺带去眼科帮忙。」 「哎呦。」路初阳说,「新学生啊。」 白韶一边温和地与两位规培生握手,一边苦恼如何哄二次打翻醋罈子的路大导演,可没有第二只萤火虫胸针救他于水火之中。 第41章 去做能帮助更多人的事 白韶上午有手术,查房便放在了下午。他带着两个规培生踏进病房,率先注意到挺着大肚子陪床的康瑶,他皱眉,走向康瑶:「夏肖钺怎么让你陪床?」 「我非要留下的。」康瑶说,「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你……是全职太太?」白韶问。 「是的。」康瑶说,她不好意思地将额角的头髮别在耳后,「我和夏肖钺结婚后,就没有上班了。」 「你原来做什么工作?」白韶问。 「会计。」康瑶说。 「哦哦。」白韶见她不想多说,便没有追问,他例行检查夏垒的身体状况,询问是否吃得下吃饭和睡得着觉。 第59页 夏垒情绪不高,面无表情地平躺,偶尔蹦出一两个字应和白韶的提问。 「建议去休闲室培养一下兴趣爱好。」白韶说,「夏先生平时喜欢做什么?」 「好像是书法。」康瑶不确定地说,「爸经常在书法写毛笔字。」 「休闲室有书房套装,虽然品质比不上夏先生常用的,多少能打发时间。」白韶说,「当然,你们自带更好。」 「好的,我跟夏肖钺说一声。」康瑶说,「让他晚上拿来。」 「嗯。」白韶点头,「这样最好。」他瞥一眼身后,两位规培生端着手写板认真做记录,他说,「先这样,我们去看下一位。」 「等等。」康瑶站起身,「白医生,我想找您单独谈谈。」她着重强调,「私事。」 白韶烦恼地捏捏鼻樑,对规培生们说:「你们休息十五分钟,我处理下事情。」他看向康瑶,「去我办公室。」 路初阳第一时间收到了白韶和康瑶谈话的消息,他给通风报信的小李发了个大红包,迅速交代完手上的工作,小跑到白韶办公室门口,坐在等候的椅子上。 保证白韶打开门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你怎么认识的夏肖钺?」白韶问。 「相亲会。」康瑶说,「我家是重组家庭,我是我爸前妻的女儿,继母的女儿,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高三。」 「我家表面和和气气,实际继母很防着我。」康瑶说,「毕竟我爸只有一个小公司。我爸将我安排进公司做会计,继母已经不太开心,她要为她的女儿考虑,我可以理解。况且我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一直吃家里的不合适。」 白韶拧眉,他想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强行咽下。 「继母本来想给我介绍几个男人,我不信任她的选择,自己找了几个相亲会报名。」康瑶说,「参加第四个相亲会的时候,在门外,我见到了抽菸的夏肖钺。他随口跟我聊了两句,夸我文静,像老师。」 「他说他认识一个人,性格也很文静。」康瑶说,「也戴眼镜,穿白衬衫,说话慢悠悠的。」 「他邀请我吃饭,我答应了。」康瑶说,「在饭桌上,他坦白了他的性向,问我愿不愿意生孩子换一笔钱。」 「我打了他一巴掌,愤怒地走出餐厅。」康瑶说,「回家后,当继母再次在餐桌上提起我的婚事,我意识到短期内找一个真爱对象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我在收拾挎包的时候不小心翻到没来得及扔的名片。」 「我给夏肖钺打了电话,问他一笔钱是多少钱。」康瑶说,「他说二百万。」 「若是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二百万我根本不会考虑。」康瑶说,「我是会计,最清楚我爸公司的营收情况,这几年行业动盪,朝不保夕。一旦公司破产,我爸就会成为失信人,继母也不会留我在家吃白饭。」 「你可以出去找一份工作。」白韶忍不住打断康瑶的讲述,「世界上不是只有你爸一家公司。」 「二百万,我做会计可能要赚二十年。」康瑶说,她抚摸隆起的小腹,「现在只需要十个月。」她急于让白韶知道她的无奈、她的迫不得已,所以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从家庭环境讲到个人成长,将她选择这条路全数归于外因,并期待地看着白韶,希望得到对方的同情。 「你觉得你做了最好的选择。」白韶说。 「是的。」康瑶点头,「这是最快的办法。」 只需要生下一个孩子,交换二百万,远走高飞,康瑶认为这值得。 白韶蹙眉,思来想去,他说:「你觉得合适就好。」康瑶的考虑没错,这确实是最快的方法,她有怀孕生子的功能,怎么用是她的选择,白韶不予置评。 康瑶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她说:「我对夏总没有感情,他一直很挂念你。」 「如果你是来给夏肖钺当说客,抱歉我听不下去。」白韶说,「你和他都有无数个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不在乎那些藉口。」他停顿一下,说,「我也不在乎夏肖钺。」他打开门,「没别的事,我要继续查房了。」 康瑶摸了摸鼓起的小腹,无措地说:「对不起。」她离开办公室。 门口亦是剑拔弩张,路初阳虎视眈眈地盯着夏肖钺,他脸上挂着散漫痞气的笑,横跨一步挡在夏肖钺面前,说:「干嘛啊,有事儿先跟我说说呗。」他一手插兜,一手撑着墙壁,在白韶面前收敛的京城富少姿态,尽数显现。 白韶走出办公室正好瞧见路初阳把夏肖钺堵在半道儿,他烦恼地嘆气,说:「路导。」 「哎。」路初阳立马收起仗势欺人的模样,小跑着站定在白韶面前,笑嘻嘻地说,「你忙完啦?」 「没,还得查房。」白韶说,「你别欺负别人。」 「咋的,心疼啦。」路初阳脸上不发火,语调十足的阴阳怪气。 「……」白韶觉得面前这人像个数着倒计时的定时炸弹,本来就被康瑶搞得糟糕无比的心情愈加烦躁,他皱眉盯着路初阳半晌,直把气焰嚣张的路初阳盯得手足无措,然后转身离开。 「哎哎哎哎哎我错了。」路初阳紧赶慢赶地跟着白韶,低三下四地道歉,「小白大夫,你别生气啊,我脑子经常进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我计较什么个劲儿。」 「呜呜呜呜呜呜。」路初阳假哭,「小白大夫呜呜呜呜。」 第60页 真是烦死了,白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路初阳:「闭嘴。」 路初阳立马闭上嘴巴,眼角还挂着两滴硬挤出来的泪珠,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 「我去查房,你去拍摄,等晚饭时候再说。」白韶说,他低头看表,「未来两个小时,不要烦我。」 「好的好的。」路初阳麻熘点头,他仔细观察白韶的表情,小媳妇一样捏住白韶的袖口,「别生气了哦。」 「快滚。」白韶受不了路初阳讨巧卖乖,拍掉对方的手指,抬手赶客。 路初阳扁扁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白韶终于得到了两个小时的清静时间,他带着两个规培生细细查看了每一个病人的情况,并尽力讲解清晰病情,顺带实施一把导师的权利,随机出题,看两人抓耳挠腮的模样,白韶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没事,回去复习复习。」白韶说,「老年病学不是你们的主攻课程,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不会留在安宁病房。」 「为什么啊?」蔡佳柯问,「安宁病房比急诊室清闲多了。」 「钱也少多了。」白韶说,「怎么,你们想留在安宁病房?」 「是啊。」小蔡姑娘理所当然地说,「我觉得这里氛围好,适合我。」 「不用处理太多医患关系。」万驰说,「没有手术也不用抢救,养老圣地。」 「你们啊。」白韶说,「小孩子心性。」 「老师你这么年轻,为什么在安宁病房?」万驰问。 蔡佳柯连忙递台阶:「老师不愿意说也可以的。」 「我没办法。」白韶从口袋里抽出左手,放在桌面上。 万驰和蔡佳柯对视一眼,尴尬又充满歉意地沉默半晌,笨拙地安慰道:「安宁病房挺好的,真的。」 「我没说这里不好。」白韶说,「我是说在你们有机会的时候,去做能帮助更多人的事。」 第42章 如水归海 查房完毕的白韶毫不意外地被等候已久的夏肖钺叫住,他转身,问:「还有什么事?」 「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吗?」夏肖钺说,「或者一起吃个晚饭?」 「你看看你背后。」白韶扬了扬下巴。 夏肖钺转身,路初阳皮笑肉不笑地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他鼓起勇气再次向白韶争取机会:「只是聊聊过去的事情,上次我的表现实在差劲,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看在过去三年的份儿上。」夏肖钺说,「求你了。」 白韶嘆气,他说:「好吧,去花园走一走。」 「餵。」路初阳差点气得蹦起来证明存在感,「小白大夫!」 「你待在这。」白韶拍拍路初阳的肩膀,「等我回来吃晚饭。」 路初阳鼓起腮帮子,不贊同地摇头,他抬起胳膊圈住白韶的肩膀,像巨龙守护心爱的宝藏,下巴搭在白韶肩头,用尽全力装可怜:「你不能这样。」 「听话。」白韶说,「是谁提议让我好好谈谈的?」 「是我。」路初阳说,「我后悔了。」他凑到白韶耳边碎碎念,「你一定要回来哦,我等着你,多晚我都等。」 「烦死了一天天的。」白韶忍不住唇角上扬,他回应,「知道了。」 路初阳不情不愿地放开白韶,站在原地落寞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窗外日头西斜,天光凐灭,一如路初阳逐渐灰暗的心情。 「他很黏你。」夏肖钺说,他垂下眼睛,心口的陈年旧伤隐隐作痛,「我也曾很黏你。」 「都过去了。」白韶说,「你选择了一条传统的路,妻子、孩子、家业……祝你好运。」他没有辩驳和路初阳的关系,那小子表白是早晚的事,问题在于表白之后路初阳的态度,白韶对路初阳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家业。」夏肖钺嗤笑一声,他习惯性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看一眼白韶,克制地没有点燃,「和东升药业相比,明斯克连艘小船都算不上。」 「比较带不来快乐。」白韶说,他瞥一眼夏肖钺夹在指间的烟,「想抽就抽吧。」 「不了。」夏肖钺说,「早就该戒,一直戒不掉。」他苦笑,「我总是在想,如果我当初想办法摆脱我爸的监控,回到你身边,我们私奔,会不会过得更好。」他握紧拳头,未点燃的烟在掌心断成两半。 「或许你会后悔,思考如果继承家业,会不会过得更好。」白韶说,「我始终与你无法般配,以前配不上,现在也配不上,你何必纠结于我。」 「是我。」夏肖钺说,「是我配不上。」他声音颤抖,「你好歹等了我两年,我呢,我只想着如何满足我父亲的掌控欲。」 白韶看向身边侷促困顿的男人,薄薄的镜片下宽阔包容的眼睛,微光粼粼,如广袤静谧的湖水。 「会越来越好的。」白韶说。 「是啊。」夏肖钺说,「没有我,你也会越来越好的。」他深知自己放不下,将在未来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追悔莫及,可又能怎样呢,这是他应得的结果。 医院的花园不大,他们并肩走了三圈,细细说尽错失的两年中有趣的事。夕阳落下,华灯初上,路初阳双手插兜等在花园的入口,伸着脖子像接孩子下班的家长。 白韶离老远就看到路初阳的身影,说:「这傢伙下一站真该去儿科拍摄。」他朝路初阳挥挥手,不曾想路初阳撒丫子向他跑来,一把接住路大导演的大鸟扑人,白韶直接被牢牢挡在路初阳身后,看不见夏肖钺一片衣角。 第61页 「饿死我了。」路初阳说,「我去食堂给你打了盒饭,放在你办公桌上。」 「谢谢。」白韶说,「饿了你就先吃啊。」 「说好了一起吃晚饭。」路初阳说,他饱含敌意地瞪一眼夏肖钺,又蹭到白韶身边絮絮叨叨,「你忙了一下午不饿吗?那俩小孩不会一直要你带教吧?多不合适啊。」 「怎么不合适。」白韶说,「三个安宁医生分担带教任务,由于我要兼一部分眼科诊室的工作,反而是带教时间最短的。」 「这样的话,眼科的规培生就比安宁病房的大一辈儿了。」路初阳说。 「……还真是。」白韶惊奇地说,「老师的规培生是我师弟师妹,我的规培生是我的学生。」 「是啊是啊。」路初阳瞥见夏肖钺离开的背影,迅速压低声音问,「你们聊了什么?」 「以前的事。」白韶说,「他讲他爸,我讲我爸。」 「你可不要给他机会。」路初阳警惕地看着白韶,「他不值得。」 「嗯嗯嗯,他不值得。」白韶附和。 路初阳小小声说:「我值得。」 「嗯?」白韶佯装没听见,「你说什么,大点声。」 「没、没有。」路初阳心虚地转移话题,他拉着白韶坐在办公桌旁,「吃饭。」 两人对坐吃饭的间隙,路初阳见缝插针地打听白韶和夏肖钺的谈话内容,生怕一不小心白韶就回心转意离他而去。 虽然他还没有真正抱得医生归,但也不能被小鬼偷家。 白韶看他严阵以待的模样,觉得好笑,他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透露些许内容,观赏路大导演竭尽全力克制脏话的表情。 「呦,小白还没下班吶。」秦茂踏进办公室,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换上白大褂,「门口那个红绿灯岔路口出车祸了,大堵车,我这晚来十分钟,跟你道个歉。」 「客气。」白韶说,「正好我刚刚有点事耽误了一会儿,吃完饭就走。」 「我也打饭去。」秦茂朝白韶挥挥手,转身离开办公室。 「唉——」路初阳托着腮帮子嘆气,「不知道姓夏的要在这待多久。」 「看他爸的运气。」白韶说。 「我下周就要去眼科了,今天周五。」路初阳愁眉苦脸,「你下周就不能经常看到我了,的的医生。」 「我能经常看到小李,不就等于看到你。」白韶说。 「小李怎么能是我,我比他帅得多。」路初阳气恼地捶两下桌子,「你什么审美啊。」 「距离产生美,你天天在我眼前晃,跟小李没什么区别。」白韶说,他将空饭盒扔进垃圾桶,站起身穿上外套,打算下班。 突然门外铃声大作,急促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白韶脸色一变,快步走出办公室,直奔前台:「哪个床?」 「六房二十一床陈坞。」护士说。 陈坞,那位面对镜头精神抖擞的老爷子,重度心脏病,安宁病房的钉子户,如今也接到了天堂的邀请函。 白韶踏进六号病房,二十一床的陈坞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青,眼睛紧闭,唿吸急促,唇部深紫。监视器的屏幕呈现心脏衰竭的波形,不规则的波形昭示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白韶握住陈坞的手,老人有气无力地回握,像是最后的告别。 三台摄像机架设在病床周围,完整地记录下生命的末尾。米原开吃力地撑起身体,倚着床头,看向陈坞,他说:「老弟,走好。」 约莫五分钟,仪器发出冰冷持续的「滴——」声,在场的众人纷纷低下头进行默哀。 「走吧,推到告别室。」白韶说,他看向病房里其他的患者和家属,「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休息了。」 围观的人们情绪不高,见证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家属们坐在病人床边,愈发珍惜互相陪伴的时光。 白韶和护士推着陈坞的病床,将他放在白墙白地没有窗户的告别室,按照惯例通知家属前来告别。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但并未给安宁病房带来一丝波澜。 第43章 依偎 「陈老先生生前,」路初阳尚不适应上午还活蹦乱跳的人,傍晚就躺进了告别室,「是个乐观的人。」 「是的。」白韶说,他翻开相册,在标记为【陈坞】的相片下方标註日期,简单落笔,生命告一段落,他合上相册,抬头,路初阳怔怔地看着他,白韶问,「怎么了?」 「我,」路初阳苦笑,「我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件事情。」他揉揉脸颊,「我带人拍摄的时候,陈老先生最喜欢上来凑热闹。只要镜头扫过他,他必然摆出新鲜的pose,笑呵呵地开玩笑。」 白韶将相册放进抽屉,看向路初阳,敞开怀抱,轻柔的语气仿佛哄小孩:「要抱抱吗?」 路初阳凑过去,下巴搭在医生的肩窝,他没有刻意撒娇讨要更多安慰,闭上眼睛缓慢唿吸,努力平復失落的心绪。白韶轻轻拍打路初阳的嵴背,聊起晚上的安排,转移路大导演的注意力:「我觉得我的手可以弹吉他了,晚上你想听什么?」 「不知道。」路初阳说。 「我这两天新学了一首歌,《马》,福禄寿的。」白韶说,「在网上找了一些谱子,晚上试试。」 「嗯。」路初阳抱紧白韶的腰,「想吃草莓了,等会儿咱们去菜场买点。」 第62页 「行。」白韶说,「再买点蓝莓酸奶之类的,做水果沙拉。」 路初阳偏头蹭了蹭白韶的鬓角和耳朵,他问:「你是怎么摆脱这种低落情绪的?」 「摆脱不了。」白韶说,「纵使是医生,见过无数场生离死别,也无法彻底去除遗憾。」他摸摸路初阳后脑勺的髮丝,用手指将对方细软浓密的发梳理整齐,「我只是把难过藏起来了。」 路初阳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这不是正抱着你呢。」白韶弯弯眼睛,「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怀念陈坞老先生吗。」他拍拍路初阳的背,「走,我们去买草莓。」 路初阳腻在白韶怀里不动弹,缓过劲儿来的路大导演又变成一只快乐小狗,他耍赖:「再抱一会儿嘛。」 「天快黑了。」白韶说,他推开路初阳,习惯性将手揣进口袋,踏出办公室,「我发现你最近没有去参加聚会,你朋友们回北京了吗?」 「他们都在北京。」路初阳小跑几步追上白韶的脚步,「从小到大都是这拨人,没啥意思。」 「你们聚会一般做什么?」白韶好奇有钱人的娱乐活动。 「吃饭,唱歌,蹦迪,吹牛逼。」路初阳说,「偶尔找个车场飙车,或者打游戏。」他挠挠耳朵,「二十多岁的时候感觉挺有意思,现在觉得没劲儿。」 「三十岁的变化这么大吗。」白韶问,「我感觉我一直是这样。」 「因为你一直都很沉稳。」路初阳说,他笑嘻嘻地把胳膊搭在白韶肩上,「要允许一部分幼稚人类慢慢成长。」 「也没必要成长。」白韶说,「你这样挺好的。」 「哎呀。」路初阳娇羞地捂住脸,「讨厌啦怎么突然夸人家。」 「……」白韶揣在口袋里的左手动了动,他头回产生想揍人的冲动。 幸好地铁及时赶来,挽救了白韶岌岌可危的温柔形象。他走进车厢,路初阳像个小尾巴紧紧贴在他身边,即使人不多,路大导演也要把脑袋放在医生的肩头。 地铁轰轰隆隆驶向下一站,白韶翘起唇角,心中甜意翻涌,他享受路初阳的依赖,甚至三百六十度喜欢对方的一切。 乐观活泼,低调真诚,以及一点幼稚的小脾气,白韶都喜欢。 挺拔的医生像一棵笔直的树,右手握住吊环,左肩撑起路初阳的脑袋。路初阳利用地铁到站的剎车惯性,再次抱住白韶的腰,他毫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白韶斜睨他一眼,倒是没拍开路初阳鬼鬼祟祟的手。 走出地铁站,黄昏霞光漫天,将行人的影子拖得悠长。路初阳拽着白韶停在卖水果的三轮板车旁,问:「大哥,这草莓多少钱?」 「十三一斤。」坐在板车边缘的大哥说。 「要一斤草莓,香蕉也要。」路初阳掰下四根香蕉,递给大哥装袋,「还有桃子。」他扒拉竹筐,挑出三个圆滚滚的水蜜桃,「一共多少?」 「二十二。」大哥说。 路初阳扫码付帐,白韶接过塑胶袋,提在身旁,朝小区大门走去。 「家里有酸奶吗?」路初阳问。 「没有了。」白韶说,「那边有小超市,咱们去买点。」 「哎。」路初阳着实喜欢当下悠然惬意的感觉,他的手晃来晃去,不敢直白地牵起白韶的手,只能轻轻触碰医生的手背,平添几分遮掩的暧昧。 白韶佯装不知道,他抬脚迈入超市,挑一整袋酸奶,放在柜檯上结帐。 「我来我来。」路初阳挤走白韶,掏出手机快速付帐,提起酸奶走在白韶身边,试探地问,「你有没有想,呃,找对象?」 「看缘分。」白韶模稜两可地回答,「缘分到了,自然就找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性?」路初阳问,他怕问法太直白,又给自己垫了一层,「我朋友多得是,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你介绍介绍。」 「介绍啊……」白韶忍笑,故意逗弄路初阳,「年轻的吧,二十来岁,最好是教师,银行职员也行,总之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家庭条件嘛……不用太有钱,父母开明就行。」 年轻、工作稳定、中产家庭,路初阳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一样条件不沾的时候。他塌下肩膀,眉眼委屈,失落地说:「这样啊……」 「你身边应该都是富家子弟,不用麻烦给我介绍了。」白韶说,「这事讲究缘分,缘分到了什么条件都行。」 「是哦。」路初阳的心情随白韶的话语跌宕起伏,他问,「那个姓夏的,怎么跟你表白的啊?」 「他打电话。」白韶说,「他胆子小,一个人打电话一群人听,我都听得见他那些哥们小声说话的声音。」 路初阳轻蔑地说:「胆小鬼。」浑然不检讨自己并没有胆大到哪去。 白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踏进玄关弯腰换鞋。 路初阳说:「我申请明天下午出去一趟,跟发小们聚会。」 「嗯。」白韶说。 「姓夏的这事儿就算结了呗。」路初阳说,「你别理他了。」 「他现在是病人家属。」白韶踩着拖鞋去洗手间,「我哪儿能不理他。」 路初阳顿时左右为难,他既想和狐朋狗友们商量表白大计,又担心被撬墙角,低头换上拖鞋,提着水果进厨房做沙拉,满脸写着不高兴。 第63页 「你那什么表情。」白韶站在厨房门口,抱臂看路初阳洗水果,对方脑袋上俨然顶着一朵小乌云。 「他看你落单,请你吃饭怎么办。」路初阳泄愤地搓洗香蕉皮。 「香蕉就不用洗了吧。」白韶哭笑不得,「什么叫我落单,你是不是动物世界看多了。」 「哼。」路初阳剥开香蕉皮,用水果刀大力将香蕉切成小段,仿佛把香蕉当成阶级敌人,嘴里嘀嘀咕咕,「好气啊,回去就把明斯克光学收购了。」 「你家是药企,要光学公司做什么。」白韶说,「况且一天时间应该不够收购公司,你打算把你们法务气死吗。」 讲理讲不过白韶,路初阳不得不开始无理取闹、撒泼打滚,一边剥桃子皮,一边抹了抹虚假的泪水:「呜呜呜呜呜小白大夫不要我了。」 白韶忍俊不禁:「幼不幼稚啊你。」他眼中温润的笑意,满是路初阳的影子。 第44章 吃软饭 「过完年就不见你人了。」曾嘉霏一巴掌拍到路初阳后背,「去哪儿潇洒了路导?」 「上班。」路初阳说,「都跟你似的无业游民。」 「我怎么无业游民,我可是总裁。」曾嘉霏装模作样地整理衣领。 「一不小心就被老爹扫地出门的总裁?」祖宁精准踩中曾嘉霏的痛点,「歇着吧你。」 倪鸿端坐桌边,翻阅一本古旧的经书,恬静优雅中带着点神经。 「家豪呢?」路初阳问,「小半年没见他了。」 「在楼下找停车位呢。」曾嘉霏说,「他现在没钱,吃喝都靠他女朋友,车也是女朋友的。」 「啧,可以。」路初阳说,「女大三十得道成仙。」 包厢门被推开一条缝,多日不见的年轻人露出半个身子,腼腆地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咋这么拘束。」祖宁招唿李家豪,「进来坐。」 「上次你问我怎么追求梦想。」路初阳说,「然后就去谈对象了?」 李家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是啊。」 「你现在除了谈对象,还做什么?」祖宁问。 「我有工作。」李家豪小声说,「给姐姐做助理。」 倪鸿摇头晃脑:「人各有志,出处异趣。(人各自有不同的志向愿望,不能勉为其难。)」 「好好好。」祖宁一口气梗住,半天不说话。 「你觉得你们能这样过一辈子吗?」路初阳问。 「应该……可以吧。」李家豪说,「她不嫌弃我,耐心教我,我觉得她很厉害。」 「她都四十多了能不厉害吗。」曾嘉霏呛道,「我看你就是故意折腾你老爹。」 「我爸能找二十多的对象,我为什么不能找四十多的姐姐。」李家豪握紧拳头,「我就要跟她过。」 「哎呀,也没不让你找。」路初阳打圆场,他清咳两声,「我宣布个事,可能比家豪的事更劲爆一点,你们不要激动。」 李家豪、祖宁和曾嘉霏一脸茫然,倪鸿低头喝茶掩饰表情,路初阳说:「我喜欢白韶,想跟他表白,你们帮我想个招。」 「……白韶是?」李家豪眨眨眼。 「卧槽。」曾嘉霏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 祖宁东看看西瞧瞧,一脚踢在倪鸿小腿:「你他妈是不是早知道了。」 「贫道能掐会算,莫要大惊小怪。」倪鸿弯腰拍拍裤腿,拍掉祖宁的鞋印。 「那个啥,这事你跟叔叔阿姨讲了没有。」曾嘉霏问,「还有你哥。」 「没有。」路初阳说,「我想着表白成功再讲?」 「先和家里讲。」祖宁说,「家人表示理解还好,万一不理解,别牵连白大夫。」 「为什么会不理解?」李家豪迷惑地问,「难道这个白韶已经退休了?」 「你快闭嘴。」曾嘉霏戳一下李家豪的脑袋,「白韶是男的。」 「哦……啊?」李家豪瞪大眼睛,进入宕机模式。 「阻尼讲得对。」倪鸿说。 路初阳沉吟半晌,说:「行。」 餐桌上陆续放满餐盘,一顿饭吃得气氛压抑,五个人愁眉苦脸,各有心事。曾嘉霏夹起一根虎皮凤爪,说:「我还想着以后逗侄子侄女玩,哪能想到你们一个个要么没对象,要么生不了。」 「你找人生啊。」路初阳促狭地说,「生他二十个。」 「祖宁和倪鸿哥都没消息呢?」李家豪问。 「在接触。」祖宁摸摸鼻子,「最近有个聊得来的,看吧。」 「有,在聊。」倪鸿说。 「等等?」曾嘉霏看向倪鸿,「倪博士不会找了个尼姑吧?」 祖宁笑得呛住,他咳嗽半天,说:「倪博跟女孩子聊什么?」 「算命。」倪鸿白他们一眼,「天干地支,星斗挪移。」 「懂了,找的神婆。」曾嘉霏比个ok,被倪鸿踹了一脚。 晚上十点,白韶接起路初阳的电话,他问:「你晚上回来吗?」 「不回了,我出京办点事,可能两三天回不来。」路初阳小小声说,「你别搭理姓夏的。」 「瞎操心。」白韶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嗯嗯。」路初阳说,「晚安的的。」 「晚安。」白韶挂断电话,略显迷惑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去卫生间刷牙洗漱,上床睡觉。 第64页 早上到医院果然没看见路初阳,白韶例行查完房,踏进休闲室,看见了一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人——曾嘉霏。 「你怎么来了。」白韶问。 「我来,那个,寻找内心的平静。」曾嘉霏支支吾吾,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凑到老太太身边观赏人家绣花。 「路导去哪儿了?」白韶问。 「他出京办点私事。」曾嘉霏说,「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白韶推一下眼镜,若有所思地点头,「行。」 曾嘉霏汗毛直竖,甚至不知道压迫感从何而来,他说:「就就就就是说,」他假笑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急事。」七零八碎的话语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有用的信息,白韶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不是加菲:@路 路导,白大夫好吓人啊!!!】 【路:怎么了?】 【不是加菲:他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你出京办事,他那个眼神,好像要解剖我。】 【路:哈哈,你肯定看错了。】 【阻尼:「哈哈」,多么尴尬的笑声。】 【嗷呜:不要戳穿路哥的伪装。】 【大泥鳅:哈哈。】 白韶烦躁地放下病历本,临近中午,他却没有吃饭的心思,只想知道路初阳到底去做什么。应是上一段恋情留下的阴影,白韶心神不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他脱下白大褂,换上外套,朝食堂走去。 「小白。」公孙旌笑呵呵地向白韶打招唿,「小路不在啊?」 「他办事去了。」白韶端着餐盘,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旁,「没跟我讲办什么事。」 「人家有自己的小秘密嘛。」公孙旌挨着白韶坐下,往爱徒碗里夹一块回锅肉,「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两三天。」白韶说。 「起码给你说了不是。」公孙旌乐观地说,「你别想啦,想也没用。」 「嗯。」白韶低头扒饭,食不知味。 「周五了,你周末干什么?」公孙旌问。 「没什么事,老师有事吗?」白韶问。 「有个飞刀的活,你跟我一块儿去。」公孙旌说,「赚点外快,少想七想八。」 「好。」白韶点头,「下周路导要去眼科拍摄。」 「捨不得啊。」公孙旌调侃,「你来眼科帮我出门诊,不就能见到他了。」 「会的。」白韶说,「您不嫌烦就好。」 「假正经。」公孙旌拍拍学生的背,端起空盘走向收残处。 「所以……你喜欢的人,是个男的。」路观泰艰难地理解弟弟的诉求,「然后你来问我们接不接受。」 「是的。」路初阳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对长沙发上的家人,面露忐忑,「爸觉得呢?」 「呵。」路钧冷笑,「你觉得我会答应?」 路初阳下意识抱臂倚靠沙发后背,说:「那怎么办。」 「家里有路鼎和路晴,其实也不太需要阳阳传宗接代。」路观泰说,「阳阳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人,咱们应该支持他,妈你说对吧。」 潘霄芊点头:「阳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芊芊!」路钧气得瞪眼,「你怎么溺爱孩子呢!」 「阳阳不是孩子了。」潘霄芊说,「他有自己的判断。」 「他判断个屁。」路钧看向路初阳,「你怎么确定别人看上的不是你的钱而是你这个人?」 「大概是因为,」路初阳说,「他讨厌有钱人。」 「绝对是装的。」路钧固执地说,「从今天开始,除了你拍摄团队的人工费用,我不会给你一分零用钱,以及滚出你那套房子。」 「滚就滚。」路初阳毫无心理负担,「他养得起我。」 第45章 亲一下 周六白韶与公孙旌飞去西安做了台手术,顺带散散心,周日下午降落首都机场,公孙旌转给白韶三千块钱,作为飞刀的报酬。 「辛苦了。」公孙旌挥挥手,「回去早点休息。」 「老师明天见。」白韶拉着行李箱朝小区大门走去,在外面跑了两天着实疲惫,走路的脚步拖沓懒散。拾阶而上,站定在二楼,白韶掏出钥匙开门,刚插进锁孔,身后传来一声幽怨的问候:「的的看不见我吗?」 白韶钥匙一抖,差点别断在锁孔中,他回头,看向坐在台阶上的路初阳,嗔怪道:「你吓死我了。」 「呜呜。」路初阳抱住医生的腰,开始他的假哭表演,「我被我爸赶出家门了。」 「为什么?」白韶摸摸路初阳的头髮,「咱们进屋谈。」他打开门,拖着行李箱和哼哼唧唧的路大导演踏进玄关,有些无奈地说,「你换鞋。」 路初阳蹲下换鞋,将鞋子规规矩矩地摆进鞋柜,抬起双臂,再次挂到医生肩头。 白韶干脆把行李箱扔在玄关,先安抚可怜巴巴的路初阳。 「我没有钱了。」路初阳一坐下就开始诉苦,「我爸没收了我的信用卡、房子钥匙和车钥匙,我变成穷光蛋了呜呜呜。」 「你有存款吗?」白韶问。 「有一点。」路初阳说,「但我没地方住也没有车开。」 「你住在我家,跟我一起坐地铁上班。」白韶说,「在医院食堂吃饭,或者自己做饭,暂时不用担心住房和汽车。你平时有多少零花钱?」 「没谱,我不记帐。」路初阳说。 第65页 白韶掏出手机,说:「我想给你转三千块应急,不够再问我要。」 「哎不是。」路初阳一把抢过白韶的手机,「我的意思是我把存款给你,你帮我攒着。」他献宝似的抽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给白韶,「我全部的身家。」 「你自己拿着啊。」白韶没明白路初阳的操作,「不够花我借给你。」 「我花钱大手大脚,这点儿钱没两天就造完了。」路初阳说,「你帮我控制花钱的速度。」 「那你岂不是很不自由。」白韶说。 「那也比两天花完然后饿死强啊。」路初阳摁亮白韶的手机,「我把卡绑你微信上,用钱的时候找你要。」 「哎你。」白韶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面部识别成功,路初阳点开微信,麻熘地输入银行卡号和支付密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挂到白韶的帐号下。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人了。」路初阳似是而非地说。 白韶耳尖泛红,连带着染红了脖颈和脸颊,他羞赧地说:「你别瞎说。」 「我没瞎说啊。」路初阳凑近白韶,下巴搭在医生肩窝,拉长声音说,「我回家跟我爸妈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爸让我滚。」 白韶身体僵直,大脑停止运转,半晌,他声音飘忽地问:「你干了什么?」 「回家出柜啊。」路初阳说,「我才不在乎我爸的钱,的的医生肯定养得起我。」 「你怎么就,你这,」白韶被路初阳一通不按常理的操作震惊得说不出话,他预想路初阳喜欢他,会在某一个合适的时刻向他表白。但路初阳的家世比夏肖钺更优越,出柜的歷程必然艰难,白韶已经做好随缘的准备,路初阳愿意死磕到底,白韶奉陪,路初阳屈从压力,白韶也报以理解。 然而路初阳直接先出柜后表白。 多少有点破釜沉舟的壮烈。 「你让我说什么好。」白韶嘆气,是他过分沉溺于过去的阴影,没有意识到世间会有成年人如小孩般纯粹执着,不在乎金钱名利,不考虑前途事业,鲁莽且贴心地冲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语言别扭地表示,不用你担心,我都办好啦。 不管路初阳表现得多么幼稚,不得不承认他有着超乎寻常人的精明。他深知医生的梦魇,不愿让对方再次经歷相似的往事,世间苦难众多,路初阳对白韶坎坷辛苦的前半生无能为力,于是费尽心思,也要给爱人一个顺风顺水的未来。 「你要是不要我,我只能去睡大街了。」路初阳卖惨,把自己说得穷困潦倒,「翻垃圾桶,捡纸壳子卖钱。」 「别说了。」白韶揉揉路初阳的脑袋,无奈地笑,「想住多久都可以,我家就是你家。」他弯腰拉开茶几抽屉,拿起一把钥匙递给路初阳,「你要是嫌钥匙麻烦,我明天去苏宁买个指纹锁。」 「不用,钥匙挺好。」路初阳握紧钥匙,感嘆道,「我好喜欢你啊,小白大夫。」 白韶向来腼腆,做不来路初阳直白示爱的行径,他抿唇,捏捏路初阳的脸颊,问:「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路初阳说,他挽起袖子,「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随便炒个菜吧,我淘米。」白韶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洗菜做饭,默契十足。路初阳哼起歌,心情舒畅地挥动锅铲,他问:「听说加菲跑安宁病房玩儿,他跟你说什么没?」 「说了。」白韶说,「没仔细听。」他将淘洗干净的米倒进电饭锅,加水,用食指比对水位,「好像是说他和你多年兄弟,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居然是个神经病,谁是神经病?」 「倪鸿。」路初阳说,「你看过《老友记》吗?」 「看过。」白韶说。 「倪鸿就像《老友记》里的菲比。」路初阳说,「奇奇怪怪,但关键时刻非常靠谱。」 「懂了。」白韶扣上锅盖。 「加菲的嘴像个漏勺,事情告诉他等于告诉全北京。」路初阳把切块的西红柿倒进炒锅,响起「哗啦」一声。 「加菲给我推荐你拍的电影。」白韶说,「我在飞机上看完了。」 路初阳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气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白韶说,「看得出你想要探讨一些深刻的话题,宗教、政治、社会矛盾之类的,但是……」他沉吟片刻,「总有种不够精准的感觉。」 「对。」路初阳眉头舒展,「你好敏锐。」他抬起炒锅,将番茄炒蛋盛进碗碟,在水槽中清洗厨具,准备炒下一盘菜,「我喜欢原创剧本,拍自己写的故事,可惜眼界受限、阅歷不足,故事便流于表面。」 「这是我来医院拍纪录片的原因。」路初阳说,「生老病死,都在医院。急诊室的半年,给我带来极大的震撼,安宁病房,又是另一种感受。」 「我已经不在乎bafta了。」路初阳拿起厨房纸擦手,「该死的英国佬。」 白韶端起两盘菜,放在餐桌上,问:「你拍完纪录片打算做什么?」 「看到时候是想拍电影还是拍纪录片。」路初阳说,「拍电影的话,还是去国外拍,纪录片在国内拍。」他盛两碗白米饭,落座白韶身旁,「我去国外就见不到你了。」 「事业要紧。」白韶说,「况且现在有视频电话,我们打电话也可以啊。」 「我觉得很不可以。」路初阳说,「不过还早,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想个完美的方案。」他拾起筷子,夹一块小炒肉放进白韶碗里,「当下面临的问题是,下周我就要去眼科了。」 第66页 「我下周帮老师出门诊。」白韶眨眨眼。 「哎呀。」路初阳眼睛弯弯,故作惊喜地凑近白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在医生的脸颊,「太好啦。」 第46章 当场抓获 白韶刷过牙,抽一张洗脸巾擦去面颊的水珠,踏进卧室,入眼即是路大导演乖巧懂事地抱膝坐在床头,一脸期待地看着白韶,那人甚至拍拍身边的床板,示意白韶坐过来。 「太不客气了吧。」白韶说,「你不熬夜的话,什么时候做工作?」 「早上做。」路初阳说,「我五点起床。」 「你起不来。」白韶笃定地说,他挨着路初阳坐下,拽着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倚着床头看路初阳的手机屏幕,「你在看什么?」 「达维恩发来的消息。」路初阳说,「达维恩是我的常用合作编剧,一个偏好浪漫的义大利人。」他翻阅一张布满英文的页面,「这是他新写的剧本,让我评价一下。」 「讲的什么故事?」白韶问。 「讲了一个英国杀手,接到任务去刺杀法国首相的故事。」路初阳说,「达维恩似乎已经灵感枯竭了。」他敲打手机屏幕,毫不遮掩地嘲笑达维恩的俗套情节,「《医者》的第一章急诊室的故事下个月初收尾,到时候我发给达维恩看,气死他。」 「你回国,达维恩怎么看?」白韶问。 「当然是百般挽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路初阳说,「他批评我的电影内核太东方,bafta的评委吃不惯中餐,劝我去欧洲的医院取材。」 「没意思,我拍我自己的故事。」路初阳说,「我管他们喜欢什么。」 白韶点头认同:「确实。」 路初阳放下手机,脑袋往右歪到白韶肩膀上,问:「的的小时候什么样子呢?」 「我一般坐在班级里的角落,最不起眼的那个位置。」白韶说,「你不会注意到我的。」 「怎么可能。」路初阳说,「你太小瞧我了。」他得寸进尺地抱紧医生的腰,「我要是和你一个班,绝对要揍那个小胜。」 「你怎么还记得他。」白韶哑然失笑,「我都快忘了。」 「快忘了,不是忘了。」路初阳说,他整个人像块狗皮膏药扒在白韶身上,温热的唿吸拂过白韶耳廓,他的声音认真且孩子气,「我要是个防空洞就好了,核弹来了都伤害不了你。」 白韶笑起来:「我得做什么坏事,才能被核弹追杀啊。」他揉揉路初阳的脑袋,自然而然地侧头,嘴唇蜻蜓点水地擦过对方的脸颊,说,「睡吧,晚安。」 路初阳:? 路初阳:!!! 路初阳把头埋进被窝:「呜呜。」 「明天你去眼科。」白韶平躺下来,总想交代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希望一切顺利。」 「我应该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路初阳说,「比如把别人眼珠子不小心扣出来之类的。」 「那你适合做眼球摘除术,到时候让老师安排你上一台。」白韶打趣。 「天赋型选手,没有经验,全靠技巧。」路初阳说,他放肆地将左手放在医生腰间,闭上眼睛,「睡觉睡觉。」 「观泰。」电话里传出女性温柔慈祥的声音,「你在忙吗?」 「哎,妈,没忙,什么事?」路观泰接起电话,「这大半夜的,您还没睡啊。」 「睡不着,你爸虽然说要停阳阳帐户,其实没停,你跟阳阳讲一声。」潘霄芊说,「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住的地方,身上也没有钱,可怎么办啊。」 「哎呀妈,他都三十了,身上能没有存款吗。」心大的路观泰并未将父亲的威胁当回事。 「阳阳没在你那?」潘霄芊问。 「没啊。」路观泰说,「我想着他应该去找他对象了。」 「阳阳的对象,」潘霄芊停顿,斟酌词语,「你见过吗?」 「没有。」路观泰说,「要不我明天抽空去看看?」 「嗯,看完告诉我一声。你爸那个脾气,嘴上嚷嚷得厉害,房子和车子都没动。」潘霄芊说,「阳阳喜欢就随他吧。」 「好好好,我明天找人去看看。」路观泰看一眼挂钟,「十二点了,您赶紧睡,别想东想西,没什么用。」将操心的母亲哄去睡觉,他嘆气,翻出一个从未联繫过的电话号码,摁下拨出键。 在三里屯俱乐部刚刚开张的曾嘉霏摸出震动的手机,骂骂咧咧地接起:「谁啊大半夜的。」 「我是路观泰。」路观泰开门见山地说,「小曾,路初阳在你那吗?」 「卧槽路总,晚上好。」曾嘉霏抬手,周围众人识趣地闭上嘴巴,空留鼓点激昂的音乐吵闹嘈杂,曾嘉霏笑眯眯地说,「路导不在我这,他现在作息贼健康,早起早睡,按时吃饭,从不熬夜,也不抽菸。」 「为什么?」路观泰问。 「因为他找了个医生。」曾嘉霏感嘆,「谁能想到路导谈个恋爱把自己谈成家雀儿了。」 「医生叫什么?」路观泰问。 「路导说回家出柜,他没告诉你们对象叫什么?」曾嘉霏问。 「没有。」路观泰说,「他什么都没说。」 「啧,嘴够紧的。」曾嘉霏说,「那您找别人问问吧,他不说我也不好说。」他打哈哈,「路大哥,你想啊,我和路导怎么说也是活泥巴的友谊,我一秃噜全说了,他不得全北京追杀我。」 第67页 「那你觉得,」路观泰决定曲线救国,「我怎么能知道呢?」 「医院早上八点半开门。」曾嘉霏暗示,「医生们一般八点左右到。」 「ok。」路观泰说,「多谢。」 「您客气。」曾嘉霏说。 「有空咱们吃个饭,今个儿就不打扰了,晚安。」路观泰说。 「好的,随叫随到。」曾嘉霏说,「您早点睡,晚安。」 对于破产的生活,路初阳异常迅速地适应,他一口豆浆一口煎饼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表现出忧心忡忡。 倒是白韶,尽力避免提起金钱相关的话题,生怕惹得路初阳沮丧。 两人走到地铁站门口,路初阳说:「我小时候独自坐地铁去找我爸,快把管家吓死了。」 「我哥也被我爸一顿训。」路初阳说,「我怀疑我哥的老妈子性格,都是被我爸妈逼的。」 「他们忙,管不了我,就让我哥管。」路初阳摸摸鼻子,「导致他现在啰嗦又龟毛。」 「你哥哥叫,路观泰?」白韶问。 「对,你怎么知道?」路初阳问。 「新闻上有。」白韶说,「我比较关注业界新闻,特别是东升药业。」 「别看他新闻里一本正经的样子。」路初阳光明正大地诋毁中年老哥,「平时特别烦人。」 随人群涌进车厢,路初阳肆无忌惮地杵在白韶怀里,他说:「我真想当着姓夏的面亲亲你,宣誓主权。」 「你总跟他较什么劲儿。」白韶说,他抽出口袋里的左手,安抚地拍拍路初阳的手臂。 路初阳低头盯着手指上深色的伤痕,抿唇,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他抬头,眼中阴鸷如潮水般褪去,仍然是白韶眼里的小男孩:「看到他就想锤他。」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白韶说,他牵着路初阳的手下车,「今天该去看看蒋永枚老师插的花怎么样了,她说为我定制了一款插花。」 走出地铁站,两人朝医院走去,白韶眼尖地看见马路对面鲜红的别克车,说:「那不是你的车吗?」 「嗯?」路初阳顺着白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冷笑一声,大大方方地跨过马路,敲敲车窗。 车窗降下一条缝,露出一双眼,路初阳说:「这么巧啊哥,来医院看病?」 白韶看看车里的眼睛,再看看路初阳,内心感嘆不愧是亲兄弟,都是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不过路观泰常年身居高位,看起来威严些,但因偷偷摸摸的行为被当场抓获而威严尽失,令人深感滑稽。 第47章 不成熟的小想法 路观泰看一眼路初阳,紧接着视线转向白韶,他降下车窗,朝白韶颔首:「你好,我是路观泰。」 「我在新闻上见过您。」白韶说,「我是白韶。」 路初阳笑嘻嘻地堵着车门,以肩膀为界限不让他大哥与自家医生对视:「你今儿不开会啊?」 「滚一边儿去。」路观泰推两下车门,推不开,气得拔掉车钥匙艰难地从副驾驶挪出来,下车后抬脚踢向不省心的弟弟,「护食儿是吧。」 「瞧你那肚子,加强锻鍊。」路初阳灵巧地躲过大哥的袭击,站定在白韶身边,「咱们去上班,别理他。」 「路总,您来医院挂什么号?」白韶问。 「不挂号。」路观泰说,他指着路初阳,「这小子离家出走,我替爸妈过来看看他。」 「离家出走?」白韶疑惑地看向路初阳。 「污衊啊,明明是爸让我滚出去。」路初阳说。 「让你滚就滚?这时候这么听话了?」路观泰气不过,一巴掌拍到路初阳背上,「昨晚老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老人家担心得睡不着觉。」 白韶嘆气,劝导道:「你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 「嗯嗯。」路初阳点头,「等会儿打。」 「现在打。」路观泰催促,他低头看表,「我九点半有会,你赶紧打,我就算交差了。」 白韶双手揣兜,看向路初阳,他眼瞳清澈,全然是担忧和催促。 路初阳掏出手机,打给母亲,简单寒暄几句,便挂断电话。当着白韶的面,路初阳并不想表现出太多与家人的热络,他推着路观泰的肩膀,将老妈子哥哥塞进车里:「快走吧。」 「没良心的兔崽子。」路观泰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他发动汽车,摆摆手,左打方向盘汇入车流。 「怎么不跟你妈妈多说几句?」白韶问。 「没啥说的,老太太瞎操心。」路初阳说,「你老家是哪的啊?」 「江西赣州。」白韶说,「于都县下属的一个村镇。」 「叫什么?」路初阳问。 「白桥头镇。」白韶说,「原本是个村子,后来发展成镇。村里的人都姓白,祖上三代全是亲戚,发展成镇子之后,有不少外姓的人移居过去。」 「哦哦。」路初阳说。 踏进门诊楼,安宁病房在一楼,眼科在四楼,路初阳依依不捨地和白韶道别,站在直梯旁看着恋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 夏垒的病情发展迅速,肺癌晚期转移脑部,出现头痛、视物模煳、肌肉无力等症状。白韶走进病房,夏肖钺和康瑶都在,夏垒刚刚结束呕吐,痛苦地趴在床边休息。 「夏先生,认识我吗?」白韶蹲下,从床头柜抽一张湿巾帮老爷子擦去嘴角的污迹,「知道我是谁吗?」 第68页 「白医——生。」夏垒意识模煳,声音嘶哑,他本能地唿救,「疼。」 「哪儿疼?」白韶问。 「头疼。」夏垒声音颤抖,「好疼。」 「剧烈头疼是脑转移的常见症状。」白韶站起身,交代身后的规培生写记录,「盐酸吗啡十五毫克,一天四次,睡前那一次剂量加倍。」 夏肖钺静静坐在凳子上,冷眼旁观痛苦的夏垒,说:「我爸这两天也吃不下去饭。」 「吃不下就算了,别逼他吃。」白韶说,「多输几支静脉营养维持生命运转。」他瞧一眼窗外春光灿烂,山桃花和玉兰花竞相开放,说,「多推老爷子出去晒晒太阳,看看花,调节心情。」 「好的。」康瑶应下。 白韶看不过眼夏肖钺对待妻子和父亲的冷漠,问:「康小姐的预产期是几号?」 「下个月底。」康瑶说。 「你怀孕,天天在这陪床不合适。妇产科空床多,我跟刘主任打了个招唿,留出一个单间,你要不要提前住进去。」白韶说,「费用这一块儿你和夏总商量。」 夏总,生疏的称唿像尖利的刀锋扎进夏肖钺的耳膜,他下意识看向白韶,与医生冷淡疏离的目光对视片刻,移开视线,说:「你去住院吧,我请护工照顾爸。」 「多谢白医生。」康瑶说,她拖着笨重的肚子站起身,「我回去拿证件办理住院。」 「你别走动,让夏总去拿。」白韶说,「身体重要。」 夏肖钺应声起身,跟在白韶身后走出病房,他小声问:「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白韶说,他看一眼夏肖钺魂不守舍的状态,开口劝导,「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停在原地,早些走出来。你马上要做爸爸了,担起父亲的责任。」 「我走不出来。」夏肖钺苦笑,「但我希望我能做好一个父亲。」他有一肚子问题想要问白韶,踌躇半晌,欲言又止,终没有问出口。他走向大门口,并没有向白韶道别。 【路:你们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报復一个人,但又别太激进?】 【阻尼:太激进是指直接把人扬了吗?】 【不是加菲:我很感兴趣。】 【嗷呜:路哥想报復谁啊?】 【路:小白大夫的爹。】 【不是加菲:你要扬了你的老岳父?】 【嗷呜:嗷呜?】 【阻尼:我爱看,继续说。】 【大泥鳅:古人言,以直报怨。敢问施主何出此意?】 路初阳蹲在墙角眉飞色舞地抠手机,他本就是张扬跋扈的性格,因在白韶面前才百般收敛,如今帮对象出口恶气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小路,干嘛呢。」公孙旌拍拍路初阳的肩膀,「你不是来拍我的吗?怎么玩手机去了。」 「公孙主任。」路初阳讪笑,「我这开小差忙点别的事。」他拉住公孙旌的衣摆,「主任等等。」 「我去接水,边走边聊。」公孙旌说。 「您知道小白大夫家里的情况吗?」路初阳问。 「知道一点,小白嘴紧,很少谈起自家的事。」公孙旌说,「他家条件不太好,学费全靠他自己攒,出飞刀之类的活,他最积极。」公孙旌站在热水器旁,摁下压水键,「怎么,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他的手……」路初阳刚开个头,就被公孙旌凌厉的目光盯得步步后退,「怎、怎么了?」 「他的手怎么回事?」公孙旌问。 「额。」路初阳说,「就是,哎呀,就是。」他懊恼自己和曾嘉霏不逞多让的大嘴巴,「小白大夫不让我跟您说。」 「不让说是吧。」公孙旌笑了笑,转身关上水房的门,「那咱俩谁都别出去。」 「哎公孙主任!」路初阳进退维谷,灵光的大脑硬是想不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您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这是门诊四楼。」公孙旌说,「你跳窗的话,急诊就在对面,救援很快,死不了。」 「……」路初阳苦笑,「我要是被小白大夫拉黑了,您可要帮我求情。」 「那肯定。」公孙旌说,「小白脾气好,不会拿你怎么样。」 路初阳无路可退,竹筒倒豆子般把真相讲给公孙旌听,事态既然已无法挽回,干脆加深仇恨,路初阳竭尽所能将每一个细节都讲给公孙旌听,并运用毕生所学讲述得生动鲜活。 直接把公孙旌气个半死。 「这个畜生。」公孙旌骂道,「怪不得小白不提他家乡,这他妈隔谁身上会主动说。」 「是啊是啊。」路初阳附和。 「这种人就该蹲监狱,小白真是太心软了。」公孙旌说。 「是啊是啊。」路初阳附和。 「所以你想干什么来着?」公孙旌看向路初阳,「我猜你有计划了。」 「是啊是……呃,不是。」路初阳差点被精明的公孙主任绕进去,「有个不成熟的想法,称不上计划。」 「说来听听。」公孙旌说。 第48章 我陪你去 「很不成熟,非常不成熟。」路初阳尴尬地后退,后腰抵在窗沿,「要不别听了吧。」 「再不成熟也是想法。」公孙旌步步紧逼,「我很有兴趣了解你们小年轻的内心世界。」 天吶,路初阳绝望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和小白大夫出柜,搞个大新闻,挂在头条上飘三个月,气死他爹。」 第69页 「……」公孙旌脑门上亮起一个鲜红的问号,他沉默片刻,说,「确实很不成熟。」 「那您觉得怎么办?」路初阳问。 「我觉得让小白把他爸告上法庭比较可行。」公孙旌摸着下巴说。 「不可能,小白大夫要是想告,两年前就告了。」路初阳否定,「何必等到现在。」 互相否决后,两人站在狭窄的水房里大眼瞪小眼,外面响起敲门声:「谁在里面这么久,其他人也要喝水啊,有没有公德心!」 「走走走,出去想。」路初阳推着公孙旌离开水房,公孙旌扒住门框:「哎我还没拿水壶!」 白韶站在休闲室看蒋永枚插花,他双手揣兜,说:「这阵子没见消防员们了。」 「他们忙。」蒋永枚说,「消防队管得严,离队要打报告,孩子们只能轮流来看我。」她慢悠悠地修建百合花枝,放进玻璃瓶中,「他们有这份心就足够,不必天天来看我。人死如灯灭,我对人世没什么留恋,把每一天过好就行了。」 「到了这里,有没有留恋都一样。」白韶说,他拾起一支蓝紫色的风信子,想了想,换成一朵向日葵,「这朵我拿走了。」 「送人啊?」蒋永枚笑着看向白韶。 「嗯,向日葵像他。」白韶说,他不好意思地抿唇,「送向日葵是不是挺奇怪的?」 「你觉得好就好。」蒋永枚撺掇年轻人,「他若喜欢你,你送朵路边随手摺下的野花,他都欢喜。」 白韶捏着向日葵,说:「谢谢您。」他转身走出休闲室,朝眼科走去,步伐越来越快,胸膛仿佛揣了一只扑腾扑腾的野兔,他太久没有主动过,都快忘了主动爱人的快乐。 路初阳杵在墙边,神情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公孙旌托着腮帮子,也一副费解的模样。白韶踏进办公室,说:「老师,你现在忙吗?」 「不算忙。」公孙旌连忙坐直身体,说,「本来上午有台手术,会诊时候出了岔子,临时取消。」 「所以现在?」白韶看看无所事事的路初阳,又看看公孙旌,「你们在做什么?」 「闲聊天。」路初阳说,他殷勤地凑到白韶身边,「来找我的吗?」 「嗯。」白韶落落大方地点头。 「好呢。」路初阳笑得见牙不见眼,敷衍地向公孙旌挥手告别,颠颠儿地跟在白韶身后走出办公室。 白韶停在窗边,伸手递给路初阳一朵向日葵,说:「我看蒋女士在插花,拿了一朵送给你,本来想选风信子,然后觉得向日葵更像你。」他拿着向日葵在路初阳锁骨处比了比,侷促地说,「它有点大,带在哪儿都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拿着它就好了。」路初阳接过向日葵,捏着花梗晃晃,「你上午忙吗?」 「还可以。」白韶说,「一切顺利。」 「我可被你老师折腾死了。」路初阳上前一步趴在白韶肩头半遮半掩地诉苦,「他太有好奇心,什么都要问。」 「老师问什么了?」白韶问。 「当然是问跟你相关的所有事。」路初阳含煳其辞,「他真有福气,白捡一个听话小孩。」 「说谁小孩呢。」白韶玩笑似的拍他一下,「走,吃午饭。」 「我想问你个事。」路初阳说,「理论上是你家的私事,但是我想问。」 「问。」白韶说。 「你为什么不报警。」路初阳瞥一眼白韶的左手,「给他一个教训。」 「我想过。」白韶说,「这件事比较复杂。」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唿出,「我大姐离家早,二姐脾气暴躁,我又是男孩,于是我爸妈,特别是我爸,平时总欺负三姐。」 「三姐听话,为了博取我爸的关注,做什么都愿意。」白韶说,「她成绩不好,高中学歷,想着其他兄弟姐妹都走了,她就能拿到全部的家产。」 「如果我告我爸,我三姐肯定会反对。」白韶说,「她怕我爸妈不给她家产,她身体不好,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我爸本就对她不太满意,唉。」白韶嘆气,「她性格软弱,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我也不想因为我的事,吓得她睡不好觉。」 听罢医生一番话,路初阳面露复杂,他说:「你总在为别人考虑,谁为你考虑呢?」 「我老师、我大姐二姐,和你,都为我考虑啊。」白韶说,他弯弯眼睛,语气轻快,「我很容易满足的。」 路初阳觉得不能这么简单地放过老丈人,他说:「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呢?」 白韶没明白路初阳的问题,他说:「帮我?」 「如果你三姐有安身之处,不再想方设法地图谋你家那一亩三分地,她就不会成为报警的阻碍。」路初阳分析道。 「是的。」白韶说,「但我不会要你的钱。」 「不是钱。」路初阳打个响指,得意洋洋地说,「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白韶问。 「你回乡分家,把分到的家产给你三姐,不就解决了?」路初阳说,「我陪你去。」 「我陪他去。」蹑手蹑脚跟了一路的公孙旌突然冒出来,将白韶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白韶瞪大眼睛:「老师?!」 「我知道你的手是谁弄的了。」公孙旌攥紧拳头,「我不会放过他,就算是你爸也不行。」 第70页 白韶转头看路初阳,路初阳仰头看天花板,并且试图用吹口哨缓解尴尬。 「别怪小路导,我逼他说的。」公孙旌说,他拉着白韶坐在餐桌旁,「你想清楚,手是你苦读十四年的饭碗,你爸把你饭碗砸了,你能心软?」 「我没,」白韶哭笑不得,「我觉得路导的提议挺好的,我想先问问我姐姐们,然后一起回老家分家产,我的那份送给我三姐。」 「啊。」公孙旌摸摸鼻尖,略显自豪地说,「我就知道小白不是拎不清的人。」 「那我们,陪你去?」路初阳弯腰坐在白韶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白韶的脸色,「五一怎么样?」 「可以。」白韶点头,「我们先吃饭吧。」 「吃饭吃饭。」公孙旌喜气洋洋地点了一个香锅和三碗米饭,「这顿我请。」他状似埋怨地说,「小白啊,你嘴巴真紧,瞒了我两年多,幸亏有小路在,人家有啥说啥。」 「别念叨这事儿了公孙主任。」路初阳恨不得缝上公孙旌的嘴巴,他背对白韶都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视线。 公孙旌乐呵呵地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把路初阳架在火坑上烤。 白韶左手揣兜,意味不明的视线扫过路初阳,倒是没冷笑。 路初阳头皮发麻,一熘小跑去小料台拿水果,藉以躲避白韶的审视。 小白大夫温柔的时候是真温柔,严肃的时候也是真吓人。 「你怎么想的,对小路?」公孙旌问,他这个学生对待感情十足的认真,投入就是百分百用心,这让他十分担忧。 「试一试。」白韶说,他低头抠桌面,「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觉得快乐就试试,毕竟人生短暂,找到有趣的伴侣不容易。」公孙旌说,「但不要太沉迷,我看小路也是个挺有主意的人。」 「嗯。」白韶说,「谢谢您。」 公孙旌伸手,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了揉白韶的脑袋。 第49章 家庭会议 「的的,路导怎么在?」打开摄像头的一瞬间,白秀兰表达了不满,「这是家庭会议。」 「我知道。」白韶说,他往左边挪了挪身子,让出一小块儿空间留给路初阳发挥,「是路导提出的想法。」 「哦——」白秀兰拖长声音,「路导对咱家的事蛮关心的嘛。」 路初阳不尴不尬地笑笑,他表现得相当弱势,仿佛不知道怎么应对白秀兰的阴阳怪气。白韶下意识挡了路初阳一下,他把手足无措的路初阳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说:「路导心好。」 「啧啧啧。」白秀兰揶揄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弟,「护犊子是吧,我能隔着屏幕吃了他?」 「秀兰又要吃谁啊?」晚打开摄像头一步的白秀梅打趣地问,「呦,路导也在。」 路初阳整个人缩在白韶身后,只从医生肩膀上露出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他悄悄环住白韶的腰,黏黏煳煳地小声说:「你姐姐好兇。」 白韶不好意思地拍拍路初阳的手背,面对手机屏幕说:「我想回老家跟爸妈分家,你们觉得呢?」 提议一出,两位姐姐接连沉默,半晌,白秀兰看向佯装弱小的路初阳,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是真毒啊。」 白秀梅认同地点头。 由儿子,而且是唯一的小儿子提出的分家,无异于在全村面前打了白德聪一巴掌。儿不孝,父之过,尽管一线城市已不再讲封建礼教,但在消息闭塞的乡下农村,白德聪得被人戳一辈子嵴梁骨。 「我打算把我分到的那份送给三姐。」白韶说。 「我看可以。」白秀兰第一个跳起来支持,「别看秀竺一天天愁眉苦脸,一旦得了势,不知道能把那老畜生磋磨成什么样。」 「确实。」白秀梅说,「秀竺命苦,该帮她一把。」她看向出主意的路初阳,意味不明地说,「的的交了个好朋友。」 「哈哈。」听到夸奖,路初阳浑身上下不得劲,他打声哈哈,继续缩在白韶身后装可怜。 「你什么时候回去?」白秀兰问。 「五一。」白韶说。 「行,我买几张机票合适?路导去吗?」白秀兰问。 路初阳小声说:「我想去。」 「带上他吧。」白韶说,「就当旅游。」 「的的真好。」路初阳将下巴放在医生肩上。 白秀兰握紧拳头,要不是隔着屏幕,她真的很想锤欠儿登的路初阳。 白秀梅说:「好的,我五一回去跟你们汇合。」 「这事先别告诉秀竺。」白秀兰说,「给她一个惊喜。」 「惊吓吧。」白秀梅说,「我看你就是看不惯秀竺。」 「对,我就看不惯她小家子气的样子。」白秀兰说,「要不是她畏畏缩缩,的的的手能伤成这样?」 「哎,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白韶打圆场,「三姐也拦了一下,没拦住。」 「放他娘的屁,她那个性格我不知道?」白秀兰越说越气,「怎么可能拦不住!要是我在场,那畜生已经被我砸死了。」 「好了好了。」白秀梅说,「五一回去你把气撒在白小胜身上。」 「对,还有白小胜。」白秀兰将桌子拍得梆梆响,「他死定了。」 白韶闷笑,他说:「时间不早了,姐姐们早点睡。」 「等等,」白秀兰矛头指向路初阳,「这傢伙跟你住一块儿?」 第71页 「是。」白韶点头,「他和家里吵架了,暂时借住在我这。」 「他三十多岁的人,搞离家出走那一套?」白秀兰摆明了不信,「幼不幼稚。」 「他是比较幼稚。」白韶深感认同。 「餵。」路初阳开口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的的有朋友陪着,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挺好。」白秀梅讲话透着慈爱,「包容一点,不要吵架。」 「嗯嗯。」白韶点头,「我休息了,姐姐们晚安。」 「晚安的的。」白秀梅和白秀兰一前一后挂断视频电话。 卸下伪装的路初阳挂在白韶后背,黏黏煳煳地说:「不带你老师吗?」 「不带了吧。」白韶说,「老师比较忙,可能有别的安排。」 「我没有别的安排!」公孙旌率先提出反对,他顾不得上午的门诊,跑到安宁病房揪住白韶,「你带小路去旅游,不带我?」 「……」白韶看向路初阳,路初阳无奈地摊手。 「别看小路,他那嘴巴藏不住事。」公孙旌说,「我和你师娘一块儿去,不当你俩的电灯泡。」 白韶实在吃不消公孙旌的热情,他说:「分家的时候有外姓人,感觉不太好。」 「不必担心,我和你师娘躲得远远的。」公孙旌说,「一旦出事,我们给你撑腰。」 白韶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感动,他点头:「好,谢谢您。」 公孙旌得到肯定的答覆,乐滋滋地转身离开,却被白韶拽住胳膊,他回头:「怎么了?」 「老师,遇到您,是我最幸运的事情。」白韶说。 公孙旌拍拍白韶的手背,安抚道:「白捡一个孝顺学生,我更幸运。」 白韶看着公孙旌踏出安宁病房的背影,肩头一沉,果不其然是被冷落许久的路初阳前来寻求关注,白韶说:「你不去眼科拍摄?」 「我陪你一会儿。」路初阳直白地说,「我好喜欢你哦。」 白韶抿唇,却抿不住上扬的唇角,他说:「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你爸妈该着急了。」 「我回去我爸要打我。」路初阳说,「到时候没有人帮我,呜呜呜我好可怜。」 「……你这假哭的技能跟谁学的?」白韶问。 「曾嘉霏。」路初阳说,「我比他装得像一点。」 白韶丝毫不留情面地评价路初阳拙劣的演技:「倒也没有很像。」 路初阳扁扁嘴,说:「你陪我回家吧,不用进去,就站在门口等我。我要是被我爸赶出来,咱俩就私奔。」 「?」白韶挑眉,「私奔去哪?」 「额,去你家?」路初阳说。 「原来你私奔的定义是从平谷到朝阳。」白韶说,「都没出北京。」 「太远耽误你上班。」路初阳说,「你还记得我爸妈住平谷,我好感动。」 白韶万分喜爱路初阳有啥说啥的性格,他站在墙边,背靠墙壁,抬起受伤的左手,摸摸路初阳的脸颊,说:「你晚上有时间吗?」 「有啊。」路初阳说。 「那我下班陪你去平谷吃晚饭。」白韶说,「如果你没被赶出来,我随便找个馆子凑合一顿。如果你被赶出来了,咱俩随便找个馆子凑合一顿。」 「如果我没被赶出来,咱俩在我爸最喜欢的餐桌上吃饭。」路初阳说,「如果我被赶出来了,咱俩去吃小海鲜。」 「你爸居然有最喜欢的餐桌?」白韶问。 「有啊,他对餐桌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不能太高,不能太低,不能是玻璃的,太凉,不能是木头的,容易干裂。」路初阳说,「需要选用表面平整光滑、花纹美观得体的天然大理石板,当初买回来费了不少功夫呢。」他得意地笑着说,「买回来的当天,我不小心在上面磕了个坑,把我爸心疼坏了。」 「你真行。」白韶捏捏路初阳的耳垂,「我去查房了,你也回去工作吧。」 「我先给我哥打个电话,问问老爷子在不在家。」路初阳依依不捨地离开白韶的肩膀,「晚上见。」 「晚上见。」白韶站在原地,看着路初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脚尖一转,朝办公室走去,左手罕见地没有揣进口袋,而是随步伐节奏垂在身侧轻轻摇摆。 遇见路初阳后,似乎所有事情都变得简单了。 第50章 平谷之行 「好了没啊。」路初阳蹲在白韶办公室门口,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帮子无聊地摆弄手机,他拖长声音,「我爸妈没那么在乎穿着。」 白韶充耳不闻,他站在穿衣镜前,仔细摆弄风衣领子,用酒精湿巾将手指擦了又擦,直到被路初阳牵住。 「别拾掇了,无菌室都没你干净。」路初阳嘟哝,他低头亲一下白韶的手背,「走,跟我回家。」 「你爸爸喜欢吃什么?」白韶问,他从桌子后方掏出一束花,「我给你妈妈准备了这个。」 花朵娇艷,露珠轻盈,白韶握紧花束底部,侷促地说:「你爸爸喝酒吗,我去买瓶红酒。」 「哎呀,随便买一瓶煳弄他。」路初阳说,「他爱面子,不喜欢也不会当着你面说。」 「当然是要他喜欢了。」白韶抬手推一下镜片,认真地说,「你严肃点。」 「我看你这样子就想笑。」路初阳享受白韶的重视,他漫不经心地晃晃手,「反正不是正式见家长,别担心。」 第72页 白韶瞪吊儿郎当的路初阳一眼,抱起花束,走出办公室。 「哎,别生气啊。」路初阳追上步履匆匆的医生,他发现自己愈发喜欢逗弄白韶,非要把人逗生气再低三下四地哄,「我都准备好礼物了,在我包里。」 「你准备的礼物是你的,我准备的礼物是我的。」白韶分得清楚,摆明了不想占路初阳的便宜,「我就要去买酒。」 路初阳拿他没办法,只得点头:「买买买,小白大夫最大。」 白韶就近找了一家菸酒行,花一个月工资买了一瓶红酒,他还没心疼,路初阳先心疼了,平素花钱大手大脚的公子哥儿原地蹦跶三尺高:「你买这么贵干嘛,老头子牛嚼牡丹能喝出个什么名堂!」 白韶抱着酒瓶不撒手,说:「我愿意。」他本来有点心疼,见路初阳更心疼,反而觉得划算。 「你气死我算了。」路初阳说,「后面半个月你喝西北风啊。」 「我有存款。」白韶说,「不多,但够用。」 路初阳绷着脸,满脑门儿写着不高兴,他跟着白韶上地铁,坐在医生旁边一声不吭装鹌鹑。 「别生气啊。」白韶温言软语地安抚,「我也想在你爸妈面前博个好印象。」 「哦。」路初阳冒出一个字,又不说话了。 地铁轰轰隆隆在隧道中行进,路初阳不动如山,也不往白韶肩上瘫,全程闷闷不乐。 白韶抱着鲜花,从花束中抽出一支白色雏菊,在路初阳眼前晃一晃。 「干嘛。」路初阳兇巴巴地说。 「送你。」白韶将小雏菊塞给路初阳。 「我有那么好哄吗。」路初阳一边说着,一边把小花别在衬衫口袋,他抱怨,「不带你这么花钱的,等我回去,把我爸的宝贝茶叶偷光。」 白韶仰头看地铁路线图,说:「地铁到不了平谷,我们坐到俸伯,然后呢?」 「司机在俸伯站接咱们。」路初阳说,「晚高峰太堵,我没让孙叔进城。」 踏出俸伯站,路边停靠一辆黑色奔驰,白韶不认识车型,看锃亮的车漆便觉得昂贵。路初阳径直走向奔驰车,敲敲驾驶位车窗,说:「孙叔,开门。」 后排车门「咔哒」一声解锁,路初阳拉开车门,侧身让白韶上车,他低头坐进车里,正要说些什么,瞧见副驾驶坐着的人,嫌弃地开口:「哥你没去接晴晴啊?」 「她妈去接,我来接我的混帐弟弟。」路观泰老神在在地说,「我怕你把老爷子气出心脏病。」 「所以我带了医生来。」路初阳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闭嘴。」白韶瞥他一眼。 路初阳在嘴上做出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很乖巧。 路观泰通过后视镜观察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禁暗暗感嘆,头回见到能一句话制住小霸王的神仙。 白韶十分紧张,左手揣进口袋,右手紧紧抓住花束底部,骨节泛青,隐约感到后腰被戳了一下,他转头,路初阳笑眯眯地打手语【我可以说话了吗?】 白韶意识到当着路初阳家人的面,他竟然不过脑子地训斥了路初阳,顿时耳尖泛红,嗔怪地推一下路初阳,说:「你怎么这么听话?」 「应该的嘛。」路初阳说。 后视镜里的路观泰没忍住翻个白眼。 汽车一路平稳地开到花园别墅门口,路初阳推开车门,充当司机扶着车门供白韶下车,他说:「欢迎光临鄙人陋室。」 路观泰被弟弟花里胡哨的开屏姿势晃得眼晕,他忍不住讥讽路初阳:「你这么说话绊舌头不。」 「我乐意。」路初阳跟在白韶身后,小声抱怨,「我哥真讨厌。」 路观泰无语:「我听得到。」 白韶紧张得大脑宕机,无暇顾及路初阳的耍宝,他抱紧花束,仿佛抱着救命稻草,问:「我一定要进去吗?」 「也可以不进去。」路初阳说,「但你买的礼物由我来送,是不是不太合适?」 「合适的。」白韶一把将昂贵的红酒塞给路初阳,「我今天穿得衣服太休闲了,不够庄重。」 路初阳纳闷地转头打量自家美式田园风格的别墅,怎么看也不像大礼堂,他拎着红酒,说:「那……我先进去看看?」 「会不会让你爸妈觉得我胆子小?」白韶鼓足勇气,「我和你一起去。」 「咱们小白大夫关键时候绝不掉链子。」路初阳牵住白韶的手,带他踩上台阶,引进自家大门。 听说小儿子终于要回来的潘霄芊焦急地等在玄关处,伸着脖子张望,望见一位斯文秀雅的小伙子,她一时惊讶,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小儿子探出头,说:「妈,这是我对象。」 潘霄芊做了两天的心理建设宣告失败,她单手扶墙,想说些什么,脑海一片空白。 「真孝顺啊路初阳。」路观泰跟在最后,踏进门便听见倒霉弟弟的惊天发言,「你咋不揣个喇叭去小广场喊。」 「行啊。」路初阳呛声。 白韶走到潘霄芊面前,双手将怀里的花束恭敬地献给打扮精緻的富太太,说:「您好,我叫白韶,是您小儿子的……好朋友。」他选择了一个较为平和隐晦的词语,描述自己和路初阳的关系。 两年前出柜失败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逼迫他不得不时时刻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第73页 「男朋友!」路初阳偏不给狡猾的医生跑路的机会,他大声喊,「是男朋友!」 「好了好了。」路观泰一把捂住路初阳的嘴巴,「你快闭嘴。」 「唔唔唔唔唔。」路初阳奋力伸手去抓白韶的衣角,「救唔。」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路钧站在书房门口说,他看似在书房办公,实则支棱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没想到小儿子的觉悟简直低得可怜,不仅不悔改,还铁了心的贴在人家身上,像块狗皮膏药。 路钧负手看向白韶,多年端坐董事长职位,练就了一身上位者气势,目光锋利如刀,上上下下扫视一番年轻人,初步下了个判断——过分温和没有攻击性,应该是兔子性格。他思路转了个圈,给自己的判断打了个问号,如果是兔子性格,怎么能制得住小儿子? 还得再观察观察。 「坐吧。」路钧说。 白韶迎着路钧的目光,双手递给他一瓶红酒,说:「您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好贵呢。」路初阳帮腔,「你不要给我。」 路钧接过红酒,说:「谢谢,我去放进酒柜。」 望着丈夫的背影,缓过神的潘霄芊说:「小伙子别紧张,你坐沙发上,咱们聊聊。」 路初阳凑到白韶耳边咬耳朵:「我妈退休前,是检察官。」他攥紧白韶的手,「不过别担心,我陪着你呢。」 第51章 辛苦 白韶依言坐下,他坐在长沙发的尽头,右手搭在宽扶手上,目光与潘霄芊对视,右手不由得侷促地收回膝盖上方,左手则一直揣进口袋,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路初阳一屁股坐在白韶身边,姿态放松,将医生的左手从口袋里挖出来,珍惜地拢在掌心,落落大方地看向潘霄芊,说:「潘检,问吧。」 潘霄芊无可奈何看小儿子耍宝,她已经退休十年,太久没有人提起这个陪伴她近三十年的称唿,陡然听来倍觉亲切,她缓下声音,以免吓到面前紧张得不知所措的年轻人:「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二。」白韶说。 「在哪工作啊?」潘霄芊问。 「同心医院,做安宁医生。」白韶说,「今年是第三年,也兼职眼科门诊医生。」 「门诊医生?」潘霄芊没听懂。 「就是只出门诊,不拿手术刀的医生。」白韶说,他仍对自己尚未恢復功能左手感到自卑,「我左手骨折过,拿不了刀。」 「啊。」潘霄芊惊讶,「怎么骨折的?」 「家庭变故,我爸,」白韶停顿一下,接着说,「我爸发疯,拿斧头砸的。」 潘霄芊表情严肃,自然而然地表现出职业习惯:「这是刑事案件,你父亲涉嫌故意伤害,你没有报警吗?」 「我当时,没有心情报警。」白韶说,「我急于回到北京,寻找新出路。」 潘霄芊理解地点头:「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自博士毕业后,白韶再也没有听过「孩子」这个称唿,觉得古怪又亲切,他低头,抽了下路初阳拽着的左手,没抽动。 路初阳紧紧握住白韶的手腕,不让心思敏感细腻的医生缩进自己的壳里,一如小狗叼住心爱的肉骨头。 「你妈妈对这件事什么态度?」潘霄芊问。 「她没有看法。」白韶说,他回想母亲在他的人生悲剧中扮演的角色,「她在家里,像一个会动的装饰品。」 潘霄芊对这样典型又可悲的家庭充满了兴趣,她身体前倾,仔细聆听白韶的话语。 「她跟着父母的话去做事,跟着丈夫和亲戚的话去做事。」白韶说,「她的生活像是在完成任务,我们兄弟姐妹就是她的任务。」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潘霄芊问。 「三个姐姐。」白韶说,「三姐留在老家照顾爸妈,大姐在浙江经商,二姐在北京做合伙人。」 「你是博士?」潘霄芊问。 「是的。」白韶说,「主攻眼科,手伤之后转攻老年病学。」 「你觉得阳阳是什么样的人?」潘霄芊问,她问完,路钧落座她身边,听白韶的回答。 「嗯……」白韶沉吟,路初阳好奇地转头看向医生,他很想知道在白韶心中,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如他费力塑造的那样光辉。 「路初阳,像他的名字。」白韶说,「他带我见识许多新鲜的东西,又不介意和我一同住老房子,挤早晚高峰的地铁。或许有一天,清晨的太阳升起,他要去追求更远大的梦想,我也会感激他带我走出那段灰暗彷徨的生活。」 路初阳没有急着表决心,深知心病的拔除需要漫长的陪伴,他握紧白韶的手,信心满满地扬起唇角插科打诨:「哎呀,我的形象这么高大呢。」感性的气氛被他搅合得一团稀碎,潘霄芊暗暗感嘆,不知何时,自家小儿子觉醒了缺失多年的情商。 甚至有点过分通情达理。 「你父母对你不好,那你觉得生活中最亲近的人是谁?」路钧问,他指向路初阳,「除了这小子。」 「我老师。」白韶说,「他是同心医院的眼科主任医师,也是我的博导。」 「你回去约一下你老师的时间,跟我们老两口吃个饭。」路钧说,察觉到语气过于独断,他加上硬邦邦的礼仪用语,「麻烦你。」 潘霄芊说:「听观泰说,阳阳现在住你家。」 第74页 「是的,他在我家住很久了。」白韶数数日子,说,「年后就一直住在我家。」 路钧狠狠瞪嬉皮笑脸的路初阳一眼,放着市中心的大平层不住,非要去挤老破小,脑子有坑。 「他给生活费了没啊。」路观泰坐在一旁阴阳怪气,「白吃白喝可不行。」 「我做饭好不好。」路初阳反驳,「都跟你似的在家当大爷。」 「谁当大爷了,你不要污衊。」路观泰说。 眼看哥俩快要打起来,白韶握紧路初阳的手,说:「我明天跟老师讲,时间让路导告诉您。」 「嗯。」路钧颔首。 「饭好了,走吧,吃饭。」潘霄芊招唿孩子们朝饭厅走去。 一张光亮奢华的长方形大理石餐桌屹立在餐桌正中央,面板是黑灰白如浪花般的纹路,底座是两块纯黑石板。路初阳带白韶坐在餐桌西边,他指尖敲敲台面,示意白韶看。 白韶略微低头,瞥见檯面上一个浅浅的坑,他用眼神问【你砸的?】 路初阳自豪地点头,余光瞧见正对面脸色阴沉的老爷子,立马屏气坐好,摆出一副乖乖仔的模样。 一顿饭吃得压抑而安静,路钧不吭声,潘霄芊偶尔问两句,路观泰全程看戏,白韶没吃几口,神经紧绷仿若置身面试现场,唯有没心没肺的路初阳,剥了一堆小龙虾放进白韶碗里。 「你能不能有点用餐礼仪。」路观泰忍无可忍地开口教育弟弟。 「咋啦,没人给你剥虾就不会吃饭了是吧。」路初阳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白韶将装小龙虾的盘子挪到路观泰面前,路初阳伸手抓起一只螃蟹慢悠悠地剥。 怎么看怎么欠揍。 路观泰承认他就是看优哉游哉的路初阳不顺眼。 这种心情类似于只准自己秀恩爱,不准别人秀。 「多吃点,刘阿姨做饭贼好吃。」路初阳催促道,他将剥下来的蟹肉装进蟹后盖中,递给白韶,「蘸醋和拌米饭都不错。」 白韶不好意思辜负路初阳一番好意,却又觉得不太好,他小声说:「你吃,我晚上少吃点。」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路初阳说:「爸,孙叔去哪儿了?送我们去地铁站。」 路钧皱眉:「几点了坐地铁?」 路初阳看手机,说:「这才九点,地铁运营到十一点半。」 「观泰,送你弟回去。」路钧说。 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路观泰说:「我不去,我在这儿睡一晚,明天出差去上海。」 路钧没办法,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捡起一把车钥匙扔给路初阳,嫌弃地说:「你自个儿开车回去。」 「开车累死了。」路初阳一边抱怨,一边得逞地朝白韶眨眨眼睛。 白韶抿唇,忍下笑意。 「妈,我们走了,明天还得上班。」路初阳大声说。 「路上小心。」潘霄芊站起身,送两人至玄关处,对白韶说,「阳阳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你生气的话就不要搭理他,晾他一会儿,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路导性格挺好的,虽然他年纪比我小,但我总觉得他在包容我。」白韶说。 潘霄芊仰头望着白韶的脸庞,半晌,她伸手拍拍白韶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孩子,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从小别墅出来,坐上银灰色的沃尔沃,白韶一直没说话。 路初阳发动汽车,拧开音乐,行驶了约莫十分钟,他看向挡风玻璃上的后视镜,发现白韶茫然地盯着前方,眼圈泛红。 路初阳问:「想到什么了,的的?」 白韶抬手抹去眼角沁出的水珠,他想表现得轻松一些,奈何演技不足,声音喑哑颤抖地说:「你妈妈好像看见我的过去一样,我其实一点儿都不辛苦。」说到这里,他低头,手指关节用力地揉搓眼睛,「没有我的姐姐们辛苦。」 第52章 是不是反了啊 路初阳特别想抱抱白韶,不是以往那样死皮赖脸地挂在医生后背,而是给白韶一个轻轻的拥抱。可惜他坐在驾驶位,不能贸然地将车停在路边,于是说:「你也很辛苦啊,你小时候被同学莫名其地欺负排挤……」他说不下去,每一次重复这段经歷,都是对白韶的二次伤害,他深吸一口气,将恼怒暴躁的情绪压在心底,「以后我们会把过去的坑一点一点抹平的。」 「嗯。」白韶重重地应下一声,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会的。」 汽车驶过一盏盏红绿灯,拐进老旧的小区,小心翼翼地挤过狭窄的通道,总算找到一个停车位。路初阳轻松停好车,问:「你觉得公孙主任乐意跟我爸吃饭吗?」 「为什么不乐意?」白韶疑惑。 「公孙主任看起来,有一种刚正不阿的气质,不会屈从于权贵。」路初阳说。 白韶被路初阳的形容逗乐,他说:「所以你觉得你爸要对老师做些什么?」 路初阳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拔掉车钥匙,自顾自地笑起来:「不知道啊,我就这么一想。」 白韶推门下车,仰头看一眼难得晴朗的夜空,一弯月牙挂在东方,秀气明亮,他说:「明天是晴天。」 「我太喜欢北京啦。」路初阳走到白韶身边,大着胆子「吧唧」一口亲在医生脸颊,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 「我也喜欢北京。」白韶说,「真希望我下辈子投胎成北京人。」 第75页 「那我下辈子投胎成一只喜鹊,天天找你要吃的。」路初阳说,「咱们的的就该生在故宫,做太子。」 「太医吧。」白韶说,他闷闷地笑,「一不小心就被皇上砍头那种。」 两人说笑着上楼,白韶掏出钥匙开门,抬脚刚踏进玄关就被急切的路初阳摁着肩膀抵在墙上,他平视路初阳,薄薄的镜片后是镇定自若,舌尖舔过下唇,弯弯眼睛:「这么急吗?」 路初阳的胆量和色心呈反比,就这一个冒犯的举动,心脏跳到嗓子眼,借着昏暗的楼道顶灯,他清晰地看到粉嫩舌尖闪烁着晶莹的水光,仿佛舔过他胸膛,晃得他喘不过气。 白韶左手扶住路初阳的腰身,右手关上门,打开玄关顶灯,暧昧的氛围并未消散,因着路初阳愈发热烈的目光火速升温。 「小白大夫,让我亲亲你。」路初阳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却被白韶握住脖颈推开,白韶的手修长有力,声音温柔疏离:「去洗手,在沙发上等我。」 路初阳搞不明白医生的名堂,却也乖乖去卫生间洗手,坐在沙发中间,双手放在膝盖上。白韶在厨房洗干净手,往嘴里丢一颗薄荷糖,随手拿起一根松紧带揣进口袋,他哼着轻快的调子来到路初阳身边,迎着对方期待的目光,膝盖挤进双腿,吻在路初阳额头。 就在路初阳七荤八素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他的手怎么被绑起来了?! 「那个,」路初阳动了动紧缚背后的手腕,「这不对吧。」 「怎么不对?」白韶摸摸导演劲瘦的腰身,眼中流露出满意的光泽。 两人之间上下颠倒的姿势让路初阳毛骨悚然,他磕磕巴巴地说:「我知道两个男的要分上下,所以,你是,」他咽一口唾沫,「上面那个?」 「不像吗?」白韶问,他的手伸进路初阳的衣衫,红豆的手感像凝胶软糖。 路初阳忍住喘息,后仰身体,靠在沙发背上,不知道回答「像」还是「不像」,他脑子一团浆煳,像极了面对诱惑无法自拔的赌徒,生不出半点反抗心思。 「不用担心,今天到不了那一步。」白韶落座路初阳腿上,他身量与路初阳相当,倒也没有放心地将全部体重留给路初阳承载,小腿用力支撑大半,虚虚而坐,俯身亲近,唇齿相依。 路初阳脑子根本不转圈,他没有同性亲密的经验,全权由白韶领路。眼神焦点涣散,唿吸忽快忽慢,毫无节奏,舌尖尝到清冷恬淡的薄荷香气,路初阳色心膨胀,说:「唔,的的,再亲亲我。」 白韶的一只手撑在路初阳耳边,另一只手逡巡徘徊,如苍穹盘旋的白鸟,寻找一处合适的地点降落。路初阳被温柔的挑拨磨得唇干舌燥,察觉腹部的束缚被解开,他倒吸一口凉气:「嘶——你的手好凉。」 「但你很热。」白韶说,他动了动手。 路初阳想要搂住医生,奈何双手绑缚头顶,动弹不得,只能强撑起上半身,撒娇般地亲吻医生的下巴,讨好地说:「再摸一摸,的的。」 「叫哥。」白韶说。 「的的哥哥。」命根握在医生手中,别说「哥哥」俩字,就是「爷爷」也叫的出口,路初阳动了动腰,机灵地玩起角色扮演,「小白大夫,你救救我啊。」 「你得什么病了?」白韶握紧手中的物事,指腹缓缓摩擦,一点液体濡湿他的指甲。 路初阳刺激得头皮发麻,他面颊通红,断断续续地说:「相、思病。」 「呵。」白韶嗤笑,他的吻细碎温软,从唇间到脖颈,用牙齿咬开衬衫扣子,胸膛蜜色的皮肤留下浅红的牙印,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路初阳无暇说话,靠着沙发背品味过山车一般的刺激感觉。 别人帮忙就是比自给自足来得爽。 路初阳举着双手,达到顶峰,缓慢下坠,心脏鼓譟轰鸣,唿吸停顿,半晌,他委屈巴巴地说:「的的,我胳膊好酸。」 「那就放下来。」白韶没打算解开他,他使用酒精湿巾收拾狼藉,扶着肩膀让路初阳坐直身体,将对方的胳膊压下,放在背后,说,「我有一些比较……」他斟酌词语,「奇怪的偏好。」 「比如绑着我?」路初阳说。 「如果你不喜欢,我帮你解开。」白韶说。 「别,这样确实很爽。」路初阳不好意思地将热烫的脸庞贴在白韶侧脸,「我喜欢你的一切。」 白韶仍然坐在路初阳大腿上,他抿唇,露出羞赧混合喜悦的笑意:「谢谢阳阳。」 听到这个简称,路初阳头皮一炸,他说:「一定要叫阳阳吗?」 「路导这个称唿太正式了。」白韶说,「你叫我的的,我也要叫你阳阳。」 「好吧好吧。」路初阳嘀咕,「真的好怪。」 白韶主动凑过来亲路初阳,终止了路初阳的小声抗议。 「你帮我弄,我也要帮你。」路初阳打商量,「的的,解开我好不好。」 「不要。」白韶的情感需求远大于生理需求,他抱紧路初阳的腰,脑袋靠着恋人的肩膀,整个人依偎在对方怀里,像长途跋涉的候鸟找到一处绝对安全的避风港,收敛翅膀,卸下心防,放松休憩。 路初阳靠着沙发,双手背在身后,低头亲亲白韶的发顶,心脏软成一滩,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对白韶再好一点。 第76页 如果再好一点,就能消解白韶过去的伤痕,路初阳愿意付出一切。 「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路初阳问。 「有,在老家。」白韶说,「你有吗?」 「有啊,在我爸妈那放着。」路初阳说,「我手机里可能有一两张。」 「给我看看。」白韶抬头,差点撞到路初阳的下巴。 「你给我解开,我胳膊没知觉了。」路初阳苦笑。 白韶慢腾腾地解开松紧带,坐在沙发上揉搓路初阳的手臂肌肉,他右手手劲儿极大,两下摁得路初阳血脉疏通,人也陷入呆滞。 「你这按摩的劲儿快赶上心肺復甦了。」路初阳说。 第53章 百合飘落 「白的的,开门!」 一大早,白韶家的防盗门被白秀兰砸得咣咣响,他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床铺另一半的路初阳翻着肚皮睡得正香。白韶嘆气,伸手将路初阳的睡衣往下拽一拽,盖住小腹免得着凉,然后踩着拖鞋去开门。 「姐,怎么了?」白韶将门打开一条缝,他莫名心虚,未向往常侧身让白秀兰进屋。 「屋里藏人了,不让我进去?」白秀兰调笑弟弟扭扭捏捏的模样。 白韶不说话。 白秀兰瞪大眼睛,一把推开他,踏进玄关:「真藏人了?!」 「路导在。」白韶说。 「在就在呗,你偷偷摸摸的干嘛。」白秀兰没当回儿事,接着她看到迷迷煳煳从主卧走出来的路初阳,反应过来,「……等等,他跟你睡一屋?」 「啊。」白韶点头,「是。」 「二姐好啊。」路初阳招招手,拐去卫生间洗漱。 「他还叫我二姐?」白秀兰抬高声音。 「那个……」白韶吞吞吐吐,「我昨晚去见了他爸妈。」 「行啊白的的。」白秀兰抓住白韶的腮帮子往两边扯,「谈对象不先告诉我?」 「事情一件接一件,没来得及。」白韶说,他决定用另一件事掩盖这件事,「夏肖钺的父亲住在我的病房。」 「什么?!」白秀兰一嗓子差点把路初阳的牙刷吓掉。 「这孙子还敢出现?」白秀兰义愤填膺,她撸起袖子,「我去把他门牙掰掉。」 「所以二姐你大早上来做什么?」说了一圈,白韶没明白工作日的清晨白秀兰出现的目的。 「我今天休假,想着帮你收拾屋子,做做饭之类的。」白秀兰说,「既然你已经有了田螺汉子,」她看向自觉进厨房做饭的路初阳,「我回家享受孤独的早餐好了。」 「姐你有没有兴趣,跟路导的爸妈一起吃顿饭?」白韶邀请道,「我也会邀请老师,就当两家人碰个面。」 「行啊。」白秀兰说,「你记得和大姐讲一声,就当我代表她出席。」 「嗯嗯。」白韶点头,「还有五一那事,咱们晚上聊一聊?」 「行,离五一还有半个月。」白秀兰说,她掰手指骨节,发出清脆的声音,「咱们仔细计划一番,争取把那老匹夫送走。」 路初阳简单弄了三份三明治,沖了豆奶,他说:「二姐在这吃了再走。」 「这小子怪机灵。」白秀兰嘟哝,她走进厨房帮路初阳端盘子,开门见山地问,「你什么时候和我家的的表白的?」 「没多久。」路初阳说,「七八天前。」 「我弟前男友在医院里,你见到了吗?」白秀兰问。 「见到了啊。」路初阳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心胸开阔毫不计较,「他是过去时,我才是现在时。」 「呦,没看出来你看得这么通透。」白秀兰说。 路初阳笑了笑,端起盘子走出厨房,半点儿不提自己前阵子撒泼打滚假哭嘤嘤嘤的戏码。 用过早餐,送走白秀兰,挤早高峰的地铁去上班,路初阳挨白韶极近,垂着脑袋靠在白韶肩上碎碎念:「我昨晚好久没睡着,躺在床上想,我要是去国外拍片,一定每天给你打电话,你可不要烦我。」 「导演不是都很忙吗?」白韶说,「还有空打电话?」 「忙不是藉口,僱佣兵上战场前都有空给老婆打电话。」路初阳说,「我喜欢你,当然要时时刻刻贴着你。」 「你没点个人空间吗?」白韶笑着说。 「怪你给的个人空间太多了,我出去聚会你只知道给我递酸奶,也不说不让我去。」路初阳说,「你得管着我啊。」 白韶伸手揉揉路初阳的后脑勺,他习惯付出,却不懂开口索取或者管制另外一个人,这个要求属实有些为难他。 「你的钱够花吗?」白韶问,「我再给你转点。」 「给我二百吧,我沖地铁卡。」路初阳的语气不仅不卑微,甚至略显自豪,仿佛钱放在白韶那里是件荣誉的事。 白韶低头拨弄手机,给路初阳转了两千,他说:「你真奇怪。」 「我现在全靠的的养着。」路初阳说,「你是金主。」 「闭嘴。」白韶臊得慌,揉揉热烫的耳根,横他一眼。 地铁到站,路初阳紧随白韶身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各处搜罗的笑话,致力于把医生哄得开开心心去上班。 白韶也十分买帐,笑眼弯弯,步履轻快,到达医院门诊大楼,仍觉得时间太快,恋恋不捨。 「中午我来找你。」路初阳说。 第77页 「我去找你,顺路去食堂。」白韶说,「你记得留一下老师,和咱们一起吃饭。」 「哎,没问题。」路初阳左顾右盼,发现附近没人注意他俩,迅速凑过来亲一口白韶的脸颊,「盖章,我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朝白韶挥挥手,一熘烟窜进电梯轿厢。 白韶无奈地摇摇头,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安宁病房走去——又是新的一天。 「您感觉怎么样。」白韶坐在蒋永枚身边,关切地看向生命列车即将到站的女性。 「难受。」蒋永枚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死了。」 「您已经很厉害了。」白韶说,「一月的除夕夜您住进病房,现在四月中旬,您熬了两个半月。」 「我以为,我能,撑过,三个月。」蒋永枚断断续续地说,「时间,不饶人。」 「我已经通知消防队,他们很快就来了。」白韶说,「您想好告别词了吗?」 「告别?」蒋永枚看向白茫茫的天花板,空洞的眼神燃起短暂的星火,「我看到……乐乐。」 白韶嘆息,将蒋永枚最喜欢的插花放在床头柜上,只听楼道里脚步匆匆,一众年轻的小伙子冲进病房:「蒋妈妈!」 「蒋妈妈!」 「嘘——」白韶示意他们安静,「你们把蒋女士推进告别室,就在走廊尽头,那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蒋永枚怔愣地盯着天花板,或许看到了逝去多年的儿子,她说:「乐乐。」 「蒋妈妈,我是飞越,记得我吗?」队长刘飞越跟着床铺移动小步快走,「我最喜欢吃您做的鱼香肉丝,还有这个小子,」他一把拽过战友,「许大勇,他最爱吃糖醋鱼。」 「还有我,刘仁强,最爱吃番茄炒蛋。」 「我我我,祝永昌,最爱吃土豆烧牛腩。」 低沉或高扬的声音汇聚成温馨却催人泪下的海洋,围绕在蒋永枚身边,她已经没有力气说长句,只一个字一个字说:「好。」 「你们,」蒋永枚转动眼珠,视线掠过每一位年轻的面庞,将这些孩子的面容刻入灵魂,「好。」 「蒋阿姨,我们领导昨天还问您怎么样了。」刘飞越边说边抹眼泪,「我说您特别好,吃得好,住得好,可以活一百岁。」 「我好想要您活一百岁,但不行啊,您要去给乐乐做饭了。」刘飞越说,「到时候见到乐乐,您多跟他讲讲我们啊。」 「好。」蒋永枚说,她缓缓闭上眼睛,额角鼓起的肿瘤肿块掩盖不了她的温柔慈祥。 白韶站在门口,静静地聆听消防员们高高低低的啜泣,他感到孤独,仿佛站在生命的长河仰望对岸高耸沉寂的死亡之门。 相册的一张照片下方多了一行日期,白韶想了想,又放进一片百合花瓣。他合上相册,放进抽屉,抬头看表,十二点整,该去吃饭了。 第54章 恭喜 白韶踏进食堂,一眼捕捉到朝他挥手的路初阳,和路初阳身边的公孙旌,他走过去,落座路初阳对面。 「我去打饭,你想吃米饭还是面条?」路初阳说。 「想吃面了,我也去,老师吃什么?」白韶站起身。 「馒头,番茄炒蛋和回锅肉,谢谢。」公孙旌说,「我就不去窗口了,在这占位置。」他何尝不知道学生的小心思,抱臂靠在椅背,笑吟吟地看着小年轻结伴离开的背影。 「上午怎么样?」白韶问。 「跟你老师上了一台手术,吓死我了。」路初阳后怕地拍拍胸口,「患者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脑内肿瘤压迫眼球,把眼珠往前顶,简直……」路初阳咽一口唾沫,嘴唇泛白,他抖抖肩膀,「你老师主刀把失明坏死的眼球摘除,嘶——我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 「听起来患者十分痛苦。」白韶说。 「是啊,年纪这么小,却患上癌症。」路初阳唏嘘,「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妈妈说,得病后她从不敢看镜子,包括病房洗手间的镜子,都蒙上。」 「世事无常。」白韶说,「我病房里,蒋妈妈走了。」 「今天上午?」路初阳惊讶地问。 「是的,小李拍下了全程。」白韶说,「她走得安详,没有遗憾。」 「是好事。」路初阳说,他顺着人潮排队到窗口前,「要两份,一份是番茄炒蛋和回锅肉,加两个馒头。另一份要辣子鸡和麻婆豆腐,一份米饭,谢谢。」 白韶仰头看窗口上方的菜单,他说:「一份担担面。」 「还有个事。」路初阳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说,「姓夏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 白韶一愣,说:「哦对,她是该生了。」 「七斤的男孩,夫妻俩没看一眼。」路初阳说,「真是奇怪。」 「夏肖钺一直在病房里照顾他父亲。」白韶纳闷,「他怎么不去陪产。」 「他签个字就走了。」路初阳感嘆,「搞了一圈,真不知道图什么。」 两人走回公孙旌所坐的位置,路初阳将餐盘中的盘子分给公孙旌,公孙旌笑呵呵地说:「小路掏的钱啊,我等会儿转给你。」 「主任客气。」路初阳说,「我花钱等于白韶花钱,我的钱都是他给的。」 「嗯?这是什么说法?」公孙旌好奇。 「他说笑的。」白韶说,「之前他和父母吵架,把卡放我这保管。」 第78页 「我花钱太大手大脚,小白医生帮我节流。」路初阳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菜。 「你小子。」公孙旌笑骂,路初阳表衷心的意图昭然若揭,江湖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主任医师还真没见过这样诚恳低调的富家少爷。 「老师,路导的父母想邀请您吃顿饭。」白韶说,「可以吗?」 「作为你的家长是吧,可以啊。」公孙旌说,「这一周我都有空。」 「那就周三的晚饭吧。」路初阳说,「我和小白大夫准备一下。」 「你俩有啥好准备的。」公孙旌说,「礼物不用你俩出,我回去跟我家领导合计一下,到时候带过去。」 「我俩要订酒店和点菜啊。」路初阳说,「主任你和你家领导有什么忌口吗?」 「清淡一点,别太辣就行。」公孙旌说,「领导不爱吃姜,没事,她自己挑着吃。」 「好的。」路初阳说,「我介绍一下我爸妈的情况,我妈退休前是检察官,我爸是东升的前董事长,没了。」 「我比较好奇一个事。」公孙旌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趣地问,「你爸怎么追到检察官的?」 「……您可以在饭桌上问我爸。」路初阳说,「这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他非常乐意跟大家分享。」 白韶十分羡慕和谐健康的家庭关系,他一边吃面一边支棱耳朵听两人聊天。路初阳目光扫过白韶,下意识停止讲述自家父母的相处细节,打个哈哈转移话题:「吃饭吃饭,饿死了。」 「小白什么时候来我家玩,包子想你了。」公孙旌说,「连着几天遛狗,小东西总想往你那走。」 「周五我去接它。」白韶说,「放我家养两天,你们也好休息。」 「行。」公孙旌笑眯眯地点头。 午饭过后,白韶要回办公室休息,路初阳像个跟屁虫追在白韶身后,一路追到办公室门口。 「干什么?」白韶扶住门口把手,警惕地看向路初阳,「你一般不是不午休吗?」 「我也想试试午休。」路初阳双手背后,宛如小学生,唯唯诺诺地说,「我睡不着也不会打扰你的。」 「睡不着就去工作。」白韶牢牢地挡在办公室门口,死活不让路初阳进去,「我有别的事要忙。」 「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路初阳塌下肩膀,隐形的耳朵和尾巴一同耷拉下来,「你有秘密。」 「对。」白韶点头,「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不准提前看。」 路初阳眼神仿若车头大灯突然亮起,他后退两步,百爪挠心却强装镇定地说:「好吧,我上楼工作了。」他慢腾腾地转身,龟速挪动脚步,直到手腕被医生拽住,他喜滋滋地回头:「怎么啦?」 白韶仔细观察路初阳的脸色,抿唇,克制地吻在恋人唇角,说:「下班见。」 「哎。」路初阳眉开眼笑,小步快跑上楼。 白韶踏进办公室,关上门,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针线包,五颜六色的毛线团、一支钩针和一张说明卡片。说明卡片上画着的成品是一束共五朵的针织向日葵,以白韶的聪慧和动手能力,大抵不成问题。他右手灵活地缠绕明黄色的毛线,左手操纵钩针将花托和花蕊勾在一起,表情认真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公孙旌实在想把路初阳赶出办公室,这小子一下午不是在傻笑就是在抠手机,惹眼又令人烦躁。 「路初阳,咱俩打个赌。」公孙旌说,「一百块,赌你两小时内不说『嘿嘿嘿』。」 「不赌,嘿嘿嘿。」路初阳笑容灿烂得过分。 「那你能不能出去,别在我面前晃悠。」公孙旌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你去三楼找老乔看看脑子。」 「主任,您知道小白大夫的生日是哪天吗?」路初阳问。 「不知道,现在你比我知道的多。」公孙旌有些郁闷。 「这样啊……」路初阳想了想,说,「我晚上问问他。」 借用午休时间,白韶磕磕绊绊地勾出了一朵向日葵,他满意地舒一口气,将材料放进抽屉锁起来,伸个懒腰。 下午例行查房,他心情极好,亲切问候每一位患者和患者家属,甚至走到夏垒床头,向夏肖钺道贺:「听说你喜得贵子,恭喜。」 夏肖钺兴致不高地说:「谢谢。」 夏垒艰难地转动脖颈,望向夏肖钺,说:「看看,孙子。」 「太小了,看不了。」夏肖钺漫不经心地拒绝父亲的请求,「等康瑶出月子,我去和她办离婚。」 白韶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脑子告诉他该走了,腿却纹丝不动。他时常思考孩子的意义,在他的生身父母和夏肖钺的家庭中,孩子是姓氏的延续,抑或养老的工具,总归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可悲又可笑。 白韶喜欢路初阳,有一个核心且本质的原因,是路初阳拥有健康的人际关系,通过路初阳,他窥见一束穿越乌云的光。 即便光芒只照耀他一瞬,也让他知道这世界上存在充满爱意的家庭,指引他摆脱泥沼,向上生长,变得坚强自信、乐观开朗。 第55章 好喜欢你啊 白韶和路初阳踏出地铁站,站在十字路口等绿灯,马路对面是小区大门,白韶瞧见不远处等待的白秀兰,说:「我姐来了。」 「看她兴奋的样子,估计从你提出分家的想法,就没睡着觉。」路初阳说。 第79页 「多谢你的灵感。」白韶说,「要不是你,我永远想不到这么有效的办法。」 「别别别,听着跟骂我似的。」路初阳看着红灯倒计时,单手叉腰,说,「解开心结的唯一办法是解决问题,这办法虽然缺德,但面对无德之人,就该以直报怨。」 「我该多向你学习。」白韶深以为然,「如果我有你的聪明和果决,不会让自己陷入绝望的境地。」 「没事,你有我呢。」路初阳没忍住亲了一口严肃认真的医生,「谁欺负你,我就把他脑袋拧掉。」 「喂喂喂,大庭广众之下,干嘛呢。」白秀兰指着卿卿我我过马路的两人,「当我不存在啊。」 白韶走到白秀兰身边,牵起姐姐的手,问:「二姐吃晚饭了吗?」 「没呢。」白秀兰说,「你想吃什么?」 「烤鸭吧,懒得收拾厨房了。」路初阳提议。 白韶和白秀兰没意见,路过小区门口的烤鸭店买了一整只烤鸭。三人行,白韶走在中间,左手是路初阳,右手是白秀兰,他抿唇,情不自禁地微笑,像是从未受过伤的模样。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照得细长,岁月晃晃悠悠地流淌,在白韶心底留下蜜色的痕迹。 「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对小竹影响最大。」白秀兰说,「她性格沉闷,打小逆来顺受,心中必然积攒了许多怨怼。」她嘆气,「我真怕她出事。」 「她还有囡囡。」白韶安抚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推门进家,换上拖鞋,走进厨房找三个盘子放烤鸭、薄饼和酱料,多切一些葱丝和黄瓜条备用。 白秀兰坐在餐桌旁,拿出手机拨打白秀梅的视频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白胖的小男孩。 「呦,是简祥啊。」白秀兰说,「这么大了,记得我是谁吗?」 「二姨,您好。」何简祥打招唿,「我妈妈在书房算帐,一会儿过来。」 「记得这是谁吗?」白秀兰拿起手机面向厨房里的白韶。 「小舅。」何简祥说。 「晚上好。」白韶朝手机里的小男孩挥挥手,「你上高中了吧。」 「是的,高一。」何简祥话不多,姿态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条件不错的家庭养出来的小孩。 寒暄了一会儿,忙完生意的白秀梅从儿子手里抽走手机,说:「秀兰沉不住气,天天跟我念叨这事。」 「你不激动似的。」白秀兰说,她把镜头转向白韶,「白的的,说话。」 「额。」白韶正在卷烤鸭,他将卷好的烤鸭递给路初阳,说,「我老师和路导要跟我回赣州。」 「你确定回家是分家,不是打人?」白秀兰问。 「我们是守法公民。」路初阳一本正经地说,「怎么能打人呢。」他啃一口烤鸭卷,将里面的葱丝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们只是旅游。」白韶替男友和老师找补,「不会和咱们回家。」 白秀梅点头:「你决定就好,有我在,那人不敢动你。」她撸起袖子,大有干仗的架势。 「我也要回老家。」何简祥说,「我从没回去过嘞。」 「你添什么乱。」白秀梅拍拍儿子的后背。 「回呗,简祥多高?」白秀兰问。 「一米八二。」白秀梅说,「又高又壮,像堵白墙。」 何简祥撇撇嘴,不敢反抗老妈的人身攻击,委屈巴巴的样子惹得白韶笑起来,他想起路初阳装可怜的表情,跟这白胖大外甥一模一样。 「一块儿带回去嘛,他应该也没见过小竹家闺女。」白秀兰说,「你小表妹性格可好了。」 「要妹妹。」何简祥不住地念叨,「妈妈妈妈,我要看妹妹。」 「你高一了,不是一年级。」白秀梅弹儿子一个脑瓜崩,「不准撒娇。」 白韶凑近路初阳耳边,小声说:「你撒娇水平和我大外甥差不多。」 「谁说的,我演技更好。」路初阳辩解。 「是呢,你幼儿园水平。」白韶说。 「好吧好吧,你五一作业写完咱们就去。」白秀梅跟儿子讨价还价,「别最后一天赶作业。」 「哪能写得完啊。」何简祥嘟哝。 「带上简祥吧,我帮他看看作业。」白韶说,「高中的理科知识我还是记得一些的。」 「哎……行吧,咱们赣州见。」白秀梅说,「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个事,明天我和的的的老师去跟路导父母吃饭。」白秀兰说,「我代表你去,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白秀梅怔愣片刻,「路导的父母?」 「就,他俩,那个。」白秀兰支支吾吾。 白韶直接说:「路导是我男朋友。」话音刚落,路初阳捂住脸,无论听到多少次,他都通体舒爽,难以自控。 「啊……」白秀梅上次到北京,察觉到这两人之间过分亲密的相处姿态,但没有多想,这次听到坦白有种「果然」的感慨,她说,「带些贵重的礼物去,别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今个儿跑了几个高档商场,早买好了。」白秀兰说,「放心吧,我都想着呢。」 白秀梅仍然不放心,她蹙起眉头,左思右想,说:「咱们一定不能给的的掉链子。」 「大姐,我爸妈好对付得很。」路初阳挤进镜头,笑眯眯地说,「的的大夫就是最好的礼物!」 第80页 「是啊大姐。」白秀兰说,「你操心简祥就行,我明天吃完饭和你汇报情况。」 「好吧。」白秀梅说,「那你们吃饭,老何把饭做好了,我也去吃饭。」 「好的,大姐拜拜。」白韶说,「简祥再见。」 「二姨小舅拜拜。」何简祥挥挥手,关掉视频通话。 白韶将一只完美的烤鸭卷放进路初阳手心,说:「看到你,我就知道你爸妈会是很好的人。」 「你的姐姐们也是顶好的人。」路初阳说。 「既然你这么说,顶顶好的二姐就不打扰小两口的二人世界了。」白秀兰拍拍肚子,站起身,「我回家打游戏。」 「我送你。」路初阳说,「车在楼下。」 「哪辆啊?」白秀兰问。 「灰色的沃尔沃,我爸的车。」路初阳说,他随手将空置的塑料外卖盒丢进垃圾桶,弯腰系上垃圾袋,掂起来去玄关处换鞋。 白韶叮嘱道:「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白韶简单收拾一下餐桌,为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用抹布将食物残渣拢进垃圾桶。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确定的未来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不必茫然失措,自有人领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这种被人真切地喜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感觉,白韶唇角扬起,围绕路初阳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温暖舒适。 收拾完卫生,白韶拾起久未弹奏的吉他,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乐谱,一点点捡起多年的爱好。音乐最能表现情绪,欢快舒展的音律跳跃流淌,宛如悬浮的森林溪水环绕白韶,他轻轻地哼唱,唱着儿时的无忧无虑、青春的萌动小意、成年后的顿悟洒脱。 旋律从门板的缝隙挤出,钻进门口翻找钥匙的路初阳的耳朵,他不由得面露微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换上拖鞋,走到白韶身边坐下,说:「这么高兴?」 「是的。」白韶点头,双眼明亮如晚星,「我好喜欢你啊。」 第56章 家庭聚会 「你好你好。」包间门口公孙旌与路钧握手,他笑着说,「路董,久闻大名,我是公孙旌。」 「公孙主任,同心医院的眼科因您闻名全国。」路钧说,「我家芊芊体检查出来有点白内障,医生说白斑长大一点再做手术,到时候就麻烦您了。」 「好说。」公孙旌大方应下,他看向潘霄芊,「您的视力目前多少度?」 「有点老花眼,远处能看清。」潘霄芊指了下窗户前悬挂的风铃,「我能看见那是蓝色的祥云纹。」 「一年检查一次,白内障的成长速度因人而异,有的人两三年到成熟期,有的人要长十几年才成熟。」公孙旌拉开椅子坐下,「成熟期做手术併发症较少,如果您不想去医院,让小白经常给您看看。」 白韶坐在公孙旌左手边,聚精会神地听长辈们说话,路初阳则忙前忙后给长辈们端茶倒水,殷勤极了。 「家里有个医生确实方便。」潘霄芊说,「那就麻烦小白大夫了。」 「应该的,您客气。」白韶连忙说。 路初阳扫一眼圆桌,路家两位老人加便宜大哥,白家老师夫妻俩加白韶二姐,算上自己小两口,一共八个人全部到齐,他转头出门,嘱咐服务员上菜。 「这是我家领导,张吉,吉吉老师。」公孙旌向路钧和潘霄芊介绍爱人。 「您好,我是朝阳十九中的高中部老师,教语文。」张吉说。 「班主任吗?」路钧问。 「是的,今年带高三。」张吉说。 「教高三啊,那压力肯定大。」潘霄芊说,「我退休前是检察官,在朝阳。」 叫菜回来的路初阳朝公孙旌眨眨眼睛,公孙旌会意,问:「路董怎么跟潘检认识的啊?」 潘霄芊笑而不语,路钧一拍桌子:「那就说来话长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潘霄芊是北京朝阳分区警队唯一的的女同志,路钧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药品售卖员。自改革开放后,掀起一股经商风气,路钧本科药学毕业,开了个小药店,不巧被捲入一件制毒案件,并且作为嫌疑人之一。 「你们不知道我被指为嫌疑人的时候有多害怕,真是吓得我三天没睡好觉。我只是连续三天卖出去五箱止咳糖浆,怎么就涉毒了呢。」路钧剥开一只虾,顺手放进潘霄芊的盘子,「那时候又没有监控,警察在药店旁边布控,小潘同志乔装成店员站在店里专门监视我,她的眼神特别凶,跟盯杀人犯没什么两样。」 「我哪有。」潘霄芊笑着反驳。 「毒贩警惕得很,从我这连续购入止咳糖浆后再不见踪影。」路钧说,「警察最后放弃蹲守,打算撤离,小潘坚持留下来,她已经打消对我的怀疑,但不愿意放弃仅有的希望。」 「半年后,毒贩出现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他,赶紧给小潘使眼色,我怕她力气不够,还帮忙将毒贩踹倒在地。」路钧说,「谁知道小潘脚踢下三路,啧。」路钧戏嚯地说,「给我吓得大气不敢出。」 「后来小潘同志的队长来押毒贩,小潘对我说,『我不会看错的,你是个好人』。」路钧说,「我当时二十四岁,听了这句话脑子里跟打肾上腺素一样,连着一周去警队门口张望,想见小潘。」 「然后他就被门卫当做跟踪狂摁住了。」潘霄芊说,「我同事从他怀里搜出一束红月季,想要把他以破坏公物的名义移交城管。」 第81页 白韶听得津津有味,他面前的餐盘里堆满了路初阳投餵的食物,他小声对路初阳说:「你爸和你真像。」 「哪儿像了。」路初阳不忿,「我才没有他那么傻,被警察抓好几次。」 「你们爷俩差不多幼稚。」白韶说。 「哼。」路初阳报復性地从白韶盘子里夹走一颗虾仁。 路钧一拍大腿,说:「可给我委屈坏了,见到小潘同志,我一通告状,善良的小潘同志请我吃午饭弥补我的精神损伤。」 「其实是他摘路边的月季花,手指上被小刺扎得都是血,我看不下去帮他包扎。」潘霄芊说,「然后他非说自己不会包扎,天天来警队找我。」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一个卖药的,怎么可能不会包扎。」潘霄芊说,「把我当大傻子耍呢。」 路钧得意洋洋地嘿嘿笑,他说:「后来我创立了东升药业,小潘警花也成了小潘检察官,一转眼,俩儿子都这么大了。」 「小路董和路导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张吉问。 「观泰和初阳啊,算是有一点寓意。」潘霄芊说,「我和路老闆第一次正式约会,他带我去爬泰山看日出。早年泰山没有修栈道和缆车,全靠两条腿和两只手爬上去,我俩从凌晨两点爬到五点,看到壮观的日出,感觉又累又值得。」 「下个月咱们再去爬泰山。」路钧提议,「老了,爬不动了,坐缆车上去。」 「可以。」潘霄芊点头,她问公孙旌和张吉:「你们两位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没有路董那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张吉说,「我去看眼睛,我家大旗还是个规培生,他想看我的眼睛,又怕我不肯,脸都憋红了。」 「吉吉老师真的很兇。」公孙旌说,「她盯着我问,『你有什么事吗?』,我说我是学生,能不能给我一个练手的机会。」 「我当时想着,每个孩子都应该得到练手的机会。」张吉说,「我是老师嘛,就点点头让他看,他激动得手足无措。」 「我比她大两岁,她一直把我当小孩。」公孙旌控诉,「太离谱了。」 「后来我去复查,都让他先看,再找他老师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张吉说。 「眼科诊室的规培时间快要结束,我即将去别的诊室,于是我送她到门口,问她要手机号。」公孙旌说,「她问我下一个科室去哪,我说肛肠科。」 「我说那不好意思,不能继续支持你的业务了。」张吉说,「我俩在门口笑成一团,接着他就经常请我吃饭来往了。」 「哎呀真好。」潘霄芊说,「老师配医生,双倍稳定。」 「是啊,当初我的老岳父瞧我可不顺眼。」路钧嘆气,「我生意做大了一些,才敢去我岳父眼皮底下晃。」 「阳阳和小白怎么认识的?」潘霄芊连忙转移话题,并敲了一下陷入回忆的苦恼老伴儿。 「路导去我的病房拍纪录片。」白韶说。 「小白性格腼腆,没什么朋友,我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嘱咐小路照顾着点小白。」公孙旌说,「小路贯彻得有点过分。」 「我这是执行力满分并且超出预期。」路初阳说,「我五一要去小白大夫老家,你们觉得呢?」 「有事及时联繫。」潘霄芊叮嘱,「我在江西有几个朋友,到时候我把联繫方式给阳阳,不知道怎么解决的话,给那些叔叔阿姨打电话。」 「哎,知道呢。」路初阳应下。 「我和小白一块儿去。」公孙旌说,「我们去旅游。」 「公孙主任跟着,我们放心。」路钧说,「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小白的手,不能再受伤了。」 「我听阳阳说,小白过年救了个老医生,手被医闹扎了一下。」潘霄芊皱眉,「医闹的事情怎么样了?」 「检察院准备提起公诉。」白韶说,「律师说可能会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我回去问问小陈。」潘霄芊说,「医院加强防护设施了吗?」 「一楼装上了新的安检门。」公孙旌说,「管院长挺重视这件事。」 「不出事不知道管,出事知道着急了。」潘霄芊说,「管瑞达早在干嘛。」 公孙旌和张吉对视一眼,他一直以为路初阳能进同心医院随意拍摄是乘了路钧的东风,敢情是管院长看着潘检的面子行了方便。 第57章 教学片 「公孙主任和你二姐呢?」路初阳抬起行李箱放上行李架。 「老师和师娘晚些走,我二姐昨天到的。」白韶坐在舷窗旁的座位繫上安全带,他压低声音,扫一眼西装革履坐在过道旁的路观泰,「路董坐经济舱习惯吗?」 「习惯。」路观泰目不斜视,努力吸了吸肚子,用谎言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只是去江西开会,没有别的意思。」 「哦——」路初阳阴阳怪气地拉长声音,他踢一脚操心的大哥,「起开。」 路观泰懒得跟倒霉弟弟计较,解开安全带站起身,让开狭窄的过道供路初阳挪到白韶身边坐下。 「前两年路董可是要买私人飞机的人。」路初阳絮絮叨叨地告状,「后来审批手续太麻烦,他放弃了,谁知道两年后上赶着挤经济舱,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还不是为了你。」路观泰说,「谁是潘检的小心肝啊,反正不是我。」 第82页 「潘检也没说让你亲自跟来。」路初阳浑身上下不舒坦,他歪头靠在白韶肩上,「我哥就跟个老母鸡似的。」 「你小子欠揍是吧。」路观泰横他一眼。 「哼。」路初阳翻个身,抱住医生的胳膊。 两个半小时的航班降落赣州黄金机场,几乎没坐过经济舱的路观泰脸色漆黑,闷闷不乐。路初阳看不下去,说:「下飞机你去住你的五星级酒店,我和的的有事给你打电话。」 「算你有良心。」路观泰说。 「娇气宝宝。」路初阳日常一呛,路观泰没搭理他。 白韶说:「咱们回程买头等舱。」 「行,我哥请客,他有白金卡。」路初阳说,他才不会让医生花冤枉钱。 飞机停稳,接驳廊桥。旅客们纷纷站起身拿行李离开机舱,白韶和路初阳,以及生闷气的路观泰一同下飞机。 于都县位于赣州东北方向,白韶和路初阳一出机场,就叫了辆出租直奔于都县城。终于甩掉电灯泡,路初阳身心舒畅,坐在车上伸了个巨大的懒腰,摊在白韶肩头,说:「我哥去住他的豪华大酒店了。」 「我们当初应该定头等舱,这一路委屈路董了。」白韶说。 「订机票的时候谁知道他要跟着。」路初阳说,他伸伸胳膊蹬蹬腿,转头亲白韶一口,「我又没钱,没坐火车过来不错了。」 白韶被他黏得没法,推开路初阳的脸,嗔怪道:「别闹。」 「呜呜。」路初阳熟练地拿出假哭武器,「你嫌弃我。」 估计是司机觉得尴尬,计程车跑得飞快,窗外行道树连成一条线,白韶看着熟悉的景物陷入回忆。十八岁那年拿到首医大的录取通知书,他是全村的骄傲,欺负过他的孩子、瞧不起他的孩子,在那一刻都化为不起眼的背景布。他坐着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满怀期待地赶往北京城。 「有的人,一辈子没去过北京。」白韶说,「我以为我会取得非凡的成绩,让我的亲人挺直腰杆做人。」 「最终,我也不过是在北京生活的普通人。」白韶说,他握紧路初阳的手,「现在我觉得,成为普通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路初阳小心翼翼地观察白韶的表情,对方清俊斯文的眉眼少了几分疏离淡漠,增添些许温柔明朗,他松了口气,说:「所谓非凡人,一样有烦恼。」 「你们是从北京来的啊?」司机师傅问。 「一半一半。」路初阳大大方方地说,「我是北京人,我爱人回老家探亲。」 一句话把司机师傅堵得直瞪眼,沉默半晌,师傅问:「你们这样,家里能同意吗?」 「我们是回去通知家里,不是提交申请。」路初阳说,「不同意?不同意就都别吃饭了。」 白韶笑起来,抬手扶一下镜框,柔声道:「出不了人命。」 看这架势,怎么都不像和平解决矛盾的意思,司机师傅加快速度,满脑子想着赶紧把这俩瘟神送到目的地。 「晚上逛一逛夜市,明天见到姐姐们,一起去村里。」白韶说,「江西米粉有名,我带你去小时候最爱吃的店去尝尝。」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找到店面吗?」路初阳问。 「应该能吧……」白韶不确定地说,「找找呗。」 计程车停在酒店门口,白韶和路初阳拖着箱子去前台开房间。路初阳特意订了个大床房,白韶纵容爱人的小心机,拿起房卡跟着路初阳进入电梯。 「我这两天看了教学片哦。」路初阳说。 「嗯?」白韶看向扭扭捏捏的路初阳,「什么教学片?」 「就是,哎呀,就是,」路初阳比比划划,从鼻腔里哼出两个音节,「毛片。」 「哦,插入式性行为。」白韶用词非常严谨,将酝酿中的暧昧气息破坏得一干二净,「同性之间的插入式性行为对承受方的身体负荷较大,建议不要经常实施,亲吻和抚摸同样能够达到传递爱意的目的。」 「……」路初阳死鱼眼瞪着白韶,「这时候就不用这么严谨了吧。」 白韶以为路初阳没听懂,电梯门打开,他拖着箱子走出轿厢,边走边科普:「因为括约肌的弹性不够大,所以如果经常被撑开,很难恢復原状。我在肛肠科实习的时候,见过无数位因短期寻欢作乐导致肛裂肛瘘,甚至直肠癌的病人……」 「停停停。」路初阳举起双手投降,「我服了。」 白韶刷卡踏进房间,将卡片插进通电盒,说:「我们可以约定一个周期,比如六个月一次。」 「我便秘都比这个周期勤快!」路初阳跳脚。 「那等会儿下楼买点开塞露备着。」白韶说。 「我不是说我便秘的事情。」路初阳捂住脸,坐在床边,气恼半天缓过劲儿来,一抬头,白韶正沖他笑,「你笑什么啊!」 「真好骗。」白韶揉揉路初阳的发顶,他蹲在路初阳面前,双臂叠放在路大导演的膝盖上,「你看了毛片,然后呢?」 「看起来很疼,也很爽的样子。」路初阳说,「我不会,你教我吗?」 「我是医生。」白韶说,「保证把你伺候得很舒服。」他亲一下路初阳,「走,我们去逛夜市。」 路初阳发觉自己的行为越来越像小朋友,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想和白韶分享,这是他以往亲密关系中从未有过的感受,他不需要一味地付出,并能得到同等的回应。 第83页 赣州比北京潮湿且暖和,白韶和路初阳脱掉外套,穿着短袖下楼。酒店不远处有一条河渠,沿河摆着许多小摊。白韶买了一排小瓶益生菌饮料,时不时递给路初阳一个,路初阳无奈地说:「我开玩笑的,你不用这么照顾我的消化。」 「喝一点没坏处。」白韶和每一个谨小慎微的医生一样关注爱人的身体,他自己也叼着一瓶饮料边走边喝。 「你小时候经常来县城吗?」路初阳岔开话题。 「我妈不会错过每一次大集,她带着姐姐们和我,用背篓背着咸鸭蛋和鸡蛋,到集市上卖。」白韶说,「我年纪小,而且是男孩,没有背过背篓。」他的语气并不骄傲,反而带着嘲弄,「我在家里被宠爱,去学校却被欺负,这种割裂曾经令我十分困惑。」 「况且被欺负的理由是太过安静,不像个男孩子。」白韶说,「到底什么是男孩子呢。」 「如果让我回答,性别更像是社会捏造好的身份。」路初阳说,「表现越靠近这个身份,越受到优待。」他握紧拳头,「你得告诉我谁经常欺负你,我明天一个一个敲门算帐。」 「你敲开他们的门,却敲不开他们的思想。」白韶捏一下路初阳气鼓鼓的腮帮子,「算了,我已经不在意过去了。」 第58章 返乡 路初阳起了个大早,鬼鬼祟祟熘出门,白韶醒来,左找右找找不到爱人,以为路初阳下楼买早餐。他洗漱完毕,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路初阳推开门,抬手在白韶眼前晃了晃车钥匙,说:「我去租了辆suv。」 「大姐有车。」白韶说。 「我怕坐不下。」路初阳说,「再说了,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司机,白老闆说啥是啥。」 白韶暗暗感嘆,路初阳真是心眼比藕节多,周到又细緻,他问:「什么牌子的suv?」 「奔驰c,店里最好的suv。」路初阳说,「返乡就该开奔驰宝马,别的牌子乡亲们不认识。」 「比如我大姐的特斯拉。」白韶说。 「是的。」路初阳点头,他拿出一个纸袋,「我在外面吃过了,给你带的拌粉和瓦罐汤。」 「你吃的什么?」白韶问。 「汤粉,这边的饭太辣了。」路初阳说,「我放了一点点辣椒,把我辣得冒汗。」 白韶接过纸袋,坐在桌旁享用早餐,半道儿手机响起,白秀梅打来电话:「的的,我们到于都县了,发个地址,我去接你。」 「坐得下吗?」白韶问。 「老何开一辆,我开一辆,坐得下。」白秀梅说。 「路导怕坐不下,又租了一辆车。」白韶喝一口汤,「我微信发你地址。」 「小路办事心细。」白秀梅毫不吝啬夸奖,「好嘞,你慢些吃饭,太久不回家,估计吃不惯辣味了。」 「是有点辣。」白韶吸熘一口米粉,「我们在宾馆等你们。」 「行。」白秀梅挂断电话,对副驾驶位的白秀兰说,「咱们的的可算找着个知心人。」 「他应得的。」白秀兰说,「你记得的的小时候吗,别家小男孩翻墙上树,追鸡撵狗,咱家的的只知道跟在咱仨屁股后面叫姐姐。」 「我洗衣服,他瞪个大眼睛蹲在木盆边帮我。」白秀梅说,「怕我手凉,特意拿着小毛巾给我擦手。」 「他小时候还给小鸡打针,拿着注射器抽水,滋小鸡一身,被老母鸡满院子追着啄。」白秀兰咯咯咯笑个没完,「打小是个当医生的料。」 「然后起早贪黑给老母鸡抓蚂蚱,赔礼道歉。」白秀梅说,她看向远处的宾馆招牌,左打方向盘停在路边,指向不远处锃光瓦亮的奥迪轿车,「那是不是小路租的车?」 话音刚落,临路边又停下一辆威风凛凛的路虎,姐妹俩顿时拿不准主意,白秀兰纳闷:「咱家这小县城发财了吗,这么多有钱人。」 奥迪轿车车门打开,路观泰身着正装下车,靠着车门点燃一根烟。 路虎里的公孙旌降下车窗,朝路观泰打招唿:「路董,好巧。」 路初阳和白韶拖着行李走出宾馆,看着门口的四辆车,加早上刚租的奔驰,白秀兰笑着说:「咱这不像去分家,像去拆家。」 「一个意思。」白秀梅说,「走,出发。」 白韶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路初阳发动汽车,一行人五辆车浩浩荡荡开往白桥头镇。 白桥头镇是由白桥头村发展起来的小城,乡亲们以「白」姓为主,夹杂其他姓氏,全镇约莫二十万人,面积不大,仅有一条商业主干道。白韶的父母住在小镇东边,曾经是最穷的片区,如今经济发展,政府积极扶贫,但并没有达到太好的效果。红砖砌成的矮墙,院内一栋灰墙黑瓦的两层小楼,两侧是鸡舍和杂物间。 白德聪坐在木凳上抽菸,听到门口停车的声音,以为是邻居故意挡门,一脸不虞地走到门口,抬眼看到五辆各形各色的豪车停在矮墙旁,车上下来林林总总九个人。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九个人中站着熟悉的儿子女儿,顿时挺直腰杆,拿腔作调:「你们还知道回来!」 屋里做家务的宋巧听到丈夫的声音,推门走出来,看见两年多拒绝回家的小儿子,震惊中带着些不可思议:「小宝回来了?」 第84页 「没良心的东西。」白德聪说。 路初阳不动声色地观察老两口,白德聪人高马大,相貌英朗,纵使岁月如刀,仍然将白德聪雕琢得出众。宋巧体态相貌如她的名字,小巧瘦弱,双眼皮大眼睛,与她瘦得脱相的脸庞极不相称。 庭院里坐着一位干瘦的老太太,看起来约有八十多岁,她缓慢地站起身,努力睁开眼睛,辨认来者何人,声音喑哑虚弱:「小宝愿意回来啦?」 「小宝还带了许多朋友。」宋巧说,她搀扶起老太太,警惕地瞧路初阳一眼,转身将老人扶进屋里。 院子里只剩下白德聪,九个人将白德聪团团围住,路初阳笑着说:「他就是你爸啊?」 「嗯。」白韶伸出左手,摁住手指骨节深粉色的伤痕,感受迟钝的神经末梢和凹凸不平的皮肤,他吐字清晰,掷地有声,「两年了,每一个晚上我都在想,我的存在究竟对这个家,有什么意义。」 「唯一的意义,应该只有我是男人,能找一个听话的女人,生下一个姓白的男人。」白韶说,「我活成了族谱中的一行名字,而我的姐姐们,连族谱都进不去。」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你,我的父亲。」白韶说,「我真的,恨死你了。」 白德聪盯着他唯一的儿子,他不再有两年前嚣张的气焰,毕竟白韶人多势众,即便他心中惊怒交加,也只能陪着笑脸道歉:「小韶,爸爸对不起你,之前是我太冲动,做事不过脑子,你原谅爸爸,爸爸知道错了。」 白韶把左手收回口袋,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像对着石头说话,白德聪活得像只草履虫,听不懂所谓意义,也不会去反思当下的生活有多荒谬。 对一些人来说,愚蠢是苍天的赐福。 白韶看一眼路初阳,他的爱人永远知道如何使用合适的武器,将对方一击毙命,他开口:「我这趟回来,是来分家的。」 「分家?!」白德聪险险收住暴躁的脾气,他被母亲和媳妇忍让惯了,养成一副泼皮无赖的气质,纵使相貌出众,仍沦落庸俗,「你没结婚,我也没死,分什么家?!」 「呵,你要是蹲监狱,是不是就能分家了?」路初阳出言嘲讽。 「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白德聪怒火上头,见人就怼。 哪知白秀梅撸起袖子,一拳打在白德聪肚子上,她积压了太多委屈,早想找个由头髮泄。 「哎梅梅。」何贤诚借着拉架的名义,偷偷踩了白德聪好几脚。 庭院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乡里乡亲,白秀兰扯着嗓子喊:「看什么看,分家没见过啊!」 「分家?白德聪的儿子回来分家了!」 「呦,老子没死呢就分家。」 「这不太好吧,白德聪的小儿子不是还没结婚吗。」 「分家这事是不是得老太太做主?」 众人七嘴八舌一通合计,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起闹:「叫老太太出来啊,白德聪不当家。」 姗姗来迟的白秀竺牵着小女儿,挤过看热闹的人群,茫然地看向白秀兰:「大姐二姐?」 「正好,小竹,你去叫奶奶出来分家。」白秀兰说。 「分家?」白秀竺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脑袋不转圈,「怎么突然就分家?」 「我这一趟回来,就是要分家。」白韶指向灰头土脸的白德聪,说,「他砸断了我的手指,断送了我的职业生涯,我何必再认这个父亲?」 「天吶白德聪这么狠心。」 「听说他儿子是医生,砸断手指岂不是不能上手术台了?」 「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必闹这么僵。」 「赶紧分家,白德聪不是个东西。」 矮墙上方探出一排脑袋,争先恐后地看邻居的笑话。 白韶指向其中一个胖脑袋,对路初阳说:「他是白小胜,以前带头欺负我。」 被点名的胖脑袋愣住,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好不容易挤占的前排观众席迅速被他人夺去。若不是墙边的五辆汽车看起来实在昂贵,甚至有人想踩着车前盖观看闹剧。 第59章 分家 白德聪的老母亲姓曹,大名曹灵妹。曹灵妹脾性兇悍,生了一个儿子便不愿再生,饶是白德聪的父亲费尽口舌,也不松口。白德聪那一辈,独生子罕见至极,他便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爱,宠成了一副骄横跋扈的脾气,加之相貌英俊,十里八乡的小姑娘或多或少都倾慕过白德聪。 最后白德聪选择了软弱腼腆的宋巧成家,逆着时代潮流生下四个孩子,他养尊处优,以为养孩子如养鸡鸭牛羊,吃饱穿暖就行。哪知与经济腾飞的时机擦肩而过,养活四个孩子的繁重负担,逼得白德聪不得不想办法挣钱。他本性好吃懒做,面对辛苦求来的宝贝儿子亦没有好脸色,都是男人,凭什么他就成了新生命的肥料。 贫穷是生活的照妖镜,白德聪俊逸皮囊下的丑恶尽数暴露,白桥头镇的邻居既讥笑白德聪的众叛亲离,又可怜宋巧和白秀竺娘俩的惨澹日子。这回白德聪久未谋面的小儿子一出现就要分家,可是一桩大快人心的戏码。 院落中嚷嚷起闹的声音愈来愈大,曹灵妹拄着拐棍踏出房门,眯着眼睛看向一众小辈儿,说:「丢人现眼!」 白秀梅啐了一口唾沫,说:「装模作样的死老太婆。」白秀兰没说话,将姐姐姐夫拉到一旁,姐妹俩对偏心眼的曹灵妹并无好感。 第85页 白韶说:「奶奶,我也三十多了,以后成家立业需要钱财,我的手被父亲砸坏,再也不能上手术台。没有钱,我怎么娶媳妇,白家还怎么延续下去?」 曹灵妹看向满脸愤恨的儿子,抄起拐杖朝白德聪打去,边打边说:「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你以为你还小?」 白韶扶了下镜框,心中冷笑,他就知道白德聪不敢把他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曹灵妹,这种关乎传宗接代的事情,曹灵妹知道了不得上吊。 「他,他这个小畜生!」白德聪有苦说不出,他不可能当着邻居的面戳拆白韶的谎言,只得生生挨下母亲的连打带骂。 曹灵妹出够了气,问白韶:「分家没有问题,小韶有心仪的女孩了吗?」 白韶指着路初阳和路观泰,说:「这是我小舅子和大舅哥。」 路初阳愣了下,点头如捣蒜:「对对。」 「娶我妹妹至少十万彩礼。」路观泰接茬。 万万没想到惜字如金的路大董事长也有闲心参与分家闹剧,白韶咽下笑意,看向曹灵妹。 「十万啊……」曹灵妹心疼地皱眉,转身看向灰墙黑瓦的二层小楼,「去哪拿十万块钱呢。」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她对白秀梅说,「你们是亲姐弟,弟弟结婚,姐姐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大姐和二姐给过钱了。」白韶抢先说,「大姐给了三万,二姐给了两万,还差五万,把房子分一分应该够。」 「放屁,房子分了我住哪?」白德聪跳脚。 「您也看到了,我家不缺钱,要彩礼只是为了诚意。」路观泰慢悠悠地说,他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做足了大老闆的派头,「儿子结婚,父母一分不掏,着实不合适。」 「啧啧啧唯一的儿子结婚,父母一份不掏钱。」 「铁公鸡啊。」 「我结婚之前我爹给我盖了一栋新房。」 「钱都让白德聪败光了,肯定没钱给孙子结婚。」 墙头的看客你一言我一语把曹灵妹说得面上无光,她说:「那就分,巧媳妇,把柜子里的钱拿出来,分给小韶五万。」 「妈!」白德聪一分都不想掏,他指向白韶,「这小畜生是个骗子,专门回家骗钱的!」 「怎么跟我大孙子说话呢!」曹灵妹对儿子自私懒惰的性格心知肚明,比起不成器的儿子,她更喜欢念到博士的白韶,明眼人都知道亲近谁收益更高。 白韶说:「谢谢奶奶。」 宋巧看小儿子一眼,低着头走回屋子,不一会儿,拿着五万块钱走出来,塞给白韶,说:「家里攒钱不容易,好好对人家姑娘。」 「嗯,肯定的。」白韶点头。 「你也知道你爸的德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两个钱就去买烟买酒。」曹灵妹说,「十年来家里一共攒了八万块钱,给你五万,剩下三万,留给我们娘俩养老。」 白韶嘆气,对白秀竺说:「三姐,这钱给你。」 「哎?你干什么!」曹灵妹一惊,「这是给你娶媳妇的钱!」 白秀竺愣住,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的的,这钱我不能要。」 「这些年我在北京,没时间照顾奶奶和母亲,老家全仰仗你出力。」白韶强硬地将钱塞给白秀竺,「既然这钱给了我,怎么处理是我的事,你拿着,就当我给囡囡的学费。」 白秀梅戳一下何简祥,眼神示意傻儿子开口说话。 在极度重男轻女的环境下,女性开口说话容易被人围攻,临近成年的何简祥硬着头皮担负起劝说的责任,他一把拍掉白德聪欲上前抢夺的手,说:「这是小舅给三姨的钱,你别动。」 白秀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钱揣进包里,握紧白韶的手,说:「的的,咱们出去说。」她人生头一次,坚定地推开白德聪阻拦的胳膊,无视曹灵妹责备的目光,牵着女儿和弟弟,昂首挺胸地踏出院落。 路初阳和路观泰赶忙跟在后面,他用肩膀撞一下装腔作势的大哥,挤挤眼睛,低声说:「挺会演啊哥。」 「哼。」路观泰得意地轻哼,「你还是嫩了点。」 「是是是,我哥真厉害。」路初阳嘴巴抹蜜,一顿夸奖把操心大哥哄得心花怒放。 纯当背景板白看一场戏的公孙旌意犹未尽地说:「这比电视剧有意思多了。」 「多好的社会学模板,值得当做研究课题。」张吉说。 白秀竺快步走在前面,身后浩浩荡荡一行人,白韶问:「三姐,你去哪,我们开车送你。」 「随便找个公园。」白秀竺说,她回头被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是啊,都是家人和朋友。」白韶说,他指向前方,「那边有条河,咱们去河边说。」 河边砌起矮墙,墙面铺设瓷砖,正好够散步的人们排排坐着休闲谈事。白秀竺站定河边,神情紧张地再一起确认钱财归属:「这钱,真是给我了?」 「是的。」白韶说,「我这一趟回来,就是为了给囡囡更好的上学条件。」 白秀竺坐在矮墙边缘,神情恍惚,仿若卸下多年枷锁的囚徒,终于被宣告自由,面对广袤的天地,竟不知去往何处。 白秀兰和白秀梅对视一眼,面露同情,唏嘘不已。 「那你呢?」白秀竺问,「你的手这样子,还能挣钱吗?」 「能挣钱,只是挣得不太多。」白韶坐在白秀竺身边,说,「没关系,我现在过得很好。」 第86页 「放心吧三姐。」路初阳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贴在白韶身边,他十分自来熟,开口就叫姐,「的的有我呢。」 白韶将路初阳伸来的手拢在手心,他抿唇笑着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路初阳。」 白秀竺没有感到惊讶,她被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炸得麻木,侷促地说:「你好。」她能看出路初阳家世优越,这种自信坦荡的气质,非一般家庭培养。 「小竹,说说你以后的打算吧。」白秀梅说,「不要让的的白费功夫。」 第60章 你不能再受伤了 白秀竺长久地沉默,她抿唇,眼神定定地盯着不远处挺拔的翠柏,百般斟酌后,她说:「我要搬离白桥头镇。」 「有想去的地方吗?」白秀梅问。 「去南昌,或者其他城市。」白秀竺说,「我会问问妈妈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如果她不愿意,我就带着囡囡走。」 「五万块够吗?」白秀兰问,「囡囡小学快毕业了吧。」 「六月份毕业。」白秀竺说,她看着瘦小的女儿,面露愧疚,「囡囡懂事,是我对不起她。」 「囡囡的父亲每个月给赡养费吗?」白韶问。 白秀竺摇头,她抹了抹眼泪:「她爸早就没消息了。」 「既然不给钱,那正好把姓改掉。」白秀兰说,「我没有经济负担,咱俩一起养囡囡。」 白秀竺顿时泣不成声,她握紧白韶和白秀兰的手,光天化日之下嚎啕大哭,哭尽这些年的委屈辛酸,仿若晴空骤雨,晚来风急。 白秀梅一巴掌拍在白秀竺后背,恨其软弱,怜其善良,拿到钱不独自跑路,反倒想着带宋巧逃离吃人的魔窟,她说:「你不要独自回去问,免得好不容易要来的钱被抢走。」 何贤诚站在囡囡身旁,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琴囡。」十二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 「这是你表哥,何简祥。」何贤诚拽一下自家白胖小子,「他小时候闹着说要妹妹,妹妹这不就来了。」 「你、你好。」何简祥磕磕巴巴地说,「我今年高一,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他挠挠后脑勺,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电话手錶,「加个微信?」 「我,」张琴囡侷促地将手背在身后,「我没有手錶。」 「哦哦没事。」何贤诚小心地呵护小姑娘的自尊心,他说,「等会儿我带你去商场买一个,就当毕业礼物。」 小姑娘没有立即答应,她看向白秀竺,满眼希冀,轻声问:「妈妈,姨夫要给我买电话手錶,可以吗?」 白秀竺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泪水,说:「不用不用,不用姨夫买,我去给你买。」 「多大点事,不用你操心。」白秀梅一锤定音,「老何和简祥带囡囡逛街,我们回去你那研究研究搬去哪儿,走之前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是啊,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赶紧把该办的事情办了。」白秀兰说。 白韶点点头,对公孙旌和张吉说:「老师师娘,要不你们去赣州逛一逛,有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行。」公孙旌说,「我们去通天寨看看。」 「我也走了。」路观泰说,「昆明有个会。」 路初阳朝便宜大哥招招手:「我会把你的表演一字不落地转述给爸妈听。」 「你少埋汰我。」路观泰佯装踢一脚倒霉弟弟,转身离开。 发泄完情绪的白秀竺恢復了些许气力,她起身站立,眼睛久违的明亮,说:「我们走。」 再次回到院落门口,矮墙旁看热闹的人少了许多,人们好奇地望着白家姐弟,指望他们闹出新的乐子。 白韶视线冷淡,扫过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踏进大门,迎面望见白德聪提着一把镰刀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如一匹穷凶极恶的豺狼。 路初阳第一时间挡在白韶面前,警惕地盯着白德聪的一举一动,他说:「把刀放下,你想干什么!」 白秀兰拿起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她抬高声音:「你第一次砍我弟,他没报警,你居然还想砍他?」 白韶心脏紧缩,他拽着路初阳快步退到大门后方,没等他关上门,警笛声和惊唿声汇聚成浑浊的巨浪,拍向他的耳膜。举起镰刀的父亲,挡在面前的爱人,身后的姐姐,白韶已然没有第一次被伤害时的惊恐无措,他伸出右手将路初阳拉到身侧,左手勐地关上木门。 只听「嘭」的一声,镰刀撞在木门上,砍出一条缝隙,却也卡在门上抽不出来。反应过来的路初阳一脚踹在白德聪腹部,这一脚下了大力气,直接将白德聪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老畜生。」路初阳气得不轻,他不敢想像那一刀噼在白韶身上将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左脚踩住白德聪的肩膀,用力把人固定在地面,「看来这次不得不联繫潘检了。」 「正好让他进局子老实两天。」白韶说。 「可不止两天。」路初阳说,「估计得冷静个三五年。」 白秀竺吓得浑身发抖,她紧紧攥住白韶的手腕,慌张地问:「的的,你没事吧,没伤到你吧?」 「没有没有。」白韶瞧着白秀竺惊恐的模样,思索两年前的纷争必然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精神伤害,这一闹重新引发了白秀竺内心的阴影。白韶看一眼路初阳,保证爱人的安全,顺手将白秀竺扯远一些,「你不要害怕,我没事。」 第87页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白秀竺很想抽出卡在木门上的那把镰刀,一刀砍死地上挣扎的白德聪,但她不能,她还有未成年的女儿,不能这么早就去蹲监狱。 警笛声由远及近,停在大门口,推开车门的警察入眼便见砍在门板上颤颤巍巍的镰刀,面色严肃,没等他开口询问,矮墙旁看热闹的村民递过完整的视频。两个年轻警察迈过门槛,掏出手铐扣住白德聪的双手,礼貌地朝白韶和路初阳点头示意,说:「你们跟我们去派出所一趟,做笔录。」 白韶视线偏移,看向两层小楼,庭院里闹这么凶,不见宋巧和曹灵妹露面,想来她们对白德聪已然失望。 去一趟派出所,白家姐弟和路初阳将各自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拼凑出完整的前因后果,警察们看着铁栅栏中仍不知悔改的白德聪,说:「你们提到的事情我们会仔细核实,后续进展请你们等通知。」 「嗯,麻烦您了。」路初阳说,「我爱人的手两年前被白德聪砍过,当时没有报警,您看这事怎么办?」 「追诉期最短五年,两年前的事情是可以追诉的。」警察说,「你们有验伤报告吗?」 「我去问问他。」路初阳说,「谢谢。」 「应该的,您客气了。」警察低头看一眼笔录,颇为头疼地皱眉,这人的身份证表明他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鬼知道有怎样通天的背景。 路初阳态度极好,笑呵呵地向警察道谢,转身去找白韶。 白韶亦刚走出办公室,他长嘆一口气:「这下总算清静了。」 「你的手,当时有验伤报告吗?」路初阳问。 「有x光片,医嘱,用药和缝针记录。」白韶说,「怎么了?」 「合併这次事件一起起诉吧。」路初阳说,「争取让他多判几年。」 白韶沉吟片刻,点头:「好。」 「既然解决了你爸,你三姐搬家的事就不着急了。」路初阳说,「我看你奶奶和你妈妈全程没出面。」 「人总要懂事的。」白韶说,「八十岁懂事也不算晚。」 路初阳牵起白韶的手,踏进夕阳中:「走,咱们去吃晚饭。」 「我带你去吃我从小吃到大的店。」白韶说,「我记得不远,就在桥那边的小路尽头。」 「好啊。」路初阳望向白韶,眉眼弯弯,笑容纯粹而真诚。 白韶突然不想聊米线,他停顿几秒,说:「以后遇到危险,你不要挡在我面前,我真的很害怕你出事。」 「那谁能挡在你面前呢?」路初阳问。 白韶哑然失语。 路初阳站在桥边,扶着石柱,低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小声说:「的的,你不能再受伤了。」 第61章 哥哥 哥哥 「叮铃铃。」 「叮铃铃。」 布艺沙发扶手上的固定电话响起,潘霄芊放下电视遥控器,拿起听筒:「喂,您好,哪位?」 「您好,是潘霄芊高级检察官吗?」电话里传来中年男性敬重的声音,「我是陈立明先生的助理马一铭。」 「哦……我记得小陈调到江西去了。」潘霄芊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没有出事,您别紧张,我这边向您汇报一下情况。」男声说。 路初阳大口吸熘米粉,手边放着一瓶旺仔牛奶,白韶说:「慢点吃,说了辣你还要点。」 「斯哈,快点吃就不辣了。」路初阳说,「好吃,斯哈。」 白韶抽一张湿巾,擦拭路初阳脸颊上迸溅的油渍,说:「不着急,咱们是三点的飞机,还有三个小时。」 「真想打包带回北京。」路初阳说,他扒拉干净碗底,靠着椅背打个饱嗝,拿过旺仔牛奶灌进胃里。口袋中的手机嗡嗡作响,路初阳掏出手机,贴在耳边:「喂,妈。」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路初阳嘆气,脑袋一歪挂在白韶肩头,说:「妈妈妈妈,潘高检,你冷静点,我俩都没出事。」他打开公放,「的的,跟我妈汇报情况。」 「阿姨,您好。」白韶隐隐猜到潘霄芊如此焦急的原因,温言安抚,「阳阳和我在机场旁边吃饭,吃完就上飞机回北京了。」 「老家的事办得顺利吗?」潘霄芊问。 「算是顺利,我们要到了五万块钱,我给三姐了。」白韶说,「我准备把两年前的事合併这次事情一同起诉我父亲,需要准备的材料和要走的程序麻烦阿姨您指点指点。」 「没问题。」潘霄芊一口答应,「没事就好,你性格稳重,我放心。」 「我就不稳重吗?」路初阳不服气地问。 「你我不做评价。」潘女士无情地挂断电话。 「哼。」路初阳收起手机,说,「我觉得你应该改个称唿。」 「比如?」白韶问。 「叫阿姨多别扭。」路初阳试探,「你说是吧。」 「也没有很别扭。」白韶眼中含笑,他站起身,「走,我们去机场。」 「别扭啊,我听着别扭。」路初阳走在白韶身边絮絮叨叨,「比如某个单字就很顺耳。」 「姨?」白韶故意逗他。 路初阳瞥了白韶一眼,捏着嗓子百转千回地撒娇:「白哥哥~」 白韶:「……」 论不要脸的程度,八个白韶拼不过一个路初阳,温柔漂亮的医生抬手挡住脸,不想让机场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知道自己和路初阳同行。 第88页 「别走啊哥哥。」路初阳抬高声音,笑嘻嘻地捉医生的手,「你不要我了吗哥哥。」 「闭嘴。」白韶压低声音,羞赧地拍掉路初阳伸来的爪子,「别闹。」 「为什么呀哥哥。」路初阳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我给你丢人了吗哥哥。」 「……」白韶无语地低头,一把将作妖的路大导演搂进怀里,贴在对方耳边气急败坏地说,「下次不叫阿姨,叫妈,行了吧。」 「嗯嗯,好的。」路初阳乖巧点头,双手朝白韶比心,「爱你。」 白韶放开路初阳,左手揣进口袋,闷头往前走。 路初阳真是烦死了。 烦!死!了! 「哥哥生气了吗?」路初阳拖着箱子小跑追上白韶,忧心忡忡地问,「是我惹哥哥生气了吗?」 白韶忍无可忍地抓住路初阳的衣领,说:「给我好好说话。」 路初阳得寸进尺地凑过来亲在白韶脸颊,笑盈盈地说:「真不经逗。」 大庭广众之下,白韶不好意思亲回去,他转身落座候机口的长椅上,透过玻璃窗看向跑道上起起降降的飞机。 「十一小长假,咱们去看汉密尔顿的现场吧。」路初阳说。 「去哪看?」白韶问。 「伦敦。」路初阳说,「然后再去我的工作室看看。」 「工作室?」白韶好奇地问,「也在伦敦吗?」 「是啊,还有我的红色法拉利。」路初阳说。 「好。」白韶说,「我今年的年假还没休,十一一起休了,多玩几天。」 「好耶。」路初阳高兴地拍手,「顺便去拉斯维加斯领个证。」 「什么证?」白韶问。 「额。」路初阳吞吞吐吐,「一个需要两个人同时在场,承诺白头到老的证件。」 白韶沉默片刻,问:「结婚证三个字这么难讲吗?」 路初阳打个哈欠,试图缓解尴尬。 白韶瞥他一眼,没吭声。 这下路初阳急了,他问:「你觉得呢?」 「嗯。」白韶应一声。 「别光嗯啊,嗯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路初阳摆出一副【你敷衍我我好受伤】的表情,晃晃白韶的胳膊。 「有人用『嗯』表示不同意?」白韶问。 「比如,嗯↗↘→」路初阳一个音拐了三个弯,硬是哼出了小狗摇头摆尾拒绝的画面感。 白韶轻笑,他揉揉路初阳的后脑勺,说:「好,去领证。」 【各位旅客,飞往北京的cz3257次航班就要开始检票了,请您准备好身份证件,前往b52号登机口登机。】 傍晚七点二十,飞机降落北京首都机场,白韶和路初阳拉着箱子踏出出口,顺着指示牌朝地铁闸机走去。路初阳感嘆:「五一这么快就过完了,时间跟飞似的。」 「我们办了一件大事。」白韶说,他长舒一口气,心头卸下沉甸甸的石头,浑身轻松,「希望我以后不会再做噩梦。」 「以后都是好日子。」路初阳说,他牵着白韶的手走进地铁车厢,「南航的飞机餐还是那么难吃,晚上得吃点好的犒劳一下我的味蕾。」 「你想吃什么?」白韶问,「冰箱里没有存货了,只能点外卖。」 「烧烤,啤酒,还有,」他凑到白韶耳边小声说,「滚床单。」满意地看到医生的耳朵鲜红欲滴,路初阳食指在白韶手心画圈,「教教我嘛,小白大夫。」 「小区门口有药店。」白韶强自镇定,勉强维持冷淡的语气,「晚上喝粥,别吃烧烤了,怕你明天难受。」 「行呢,都听医生的。」路大导演百依百顺,乖巧极了。 越寡淡的开头越能反衬高潮迭起的刺激体验,此时此刻的路初阳体会到「专业」的杀伤力,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器官敏感至此,一个触碰就让他颤抖不已,缴械投降。 「疼,还是胀?」白韶问。 「都有。」路初阳双手绑缚身后,汗珠垂落眼角,与泪水混合,他将头靠在白韶颈间,用气声说,「的的,别欺负我了。」 「胳膊很酸?」白韶捏住路初阳的上臂肌肉,一路摸到小臂,薄薄的镜片后是冷静淡漠的眼神,「你需要加强锻鍊。」 「我这不是,」路初阳断断续续地说,「正在锻鍊。」他泄力,自暴自弃地坐在白韶身上,「嘶——我不行了。」 「你说要试试在上面。」白韶动了动腰,牵扯得路初阳表情扭曲,「这就不行了?」 「我是说,」路初阳百口莫辩,他哪能料到【在上面自己动】,医生真是太狡诈了,「你把我手解开。」 「不要。」白韶一翻身,将路初阳压在沙发背上,吻去爱人额角的汗珠,细碎的吻温柔醉人,成功将路初阳哄得找不着北,「我以为我个人需求单薄,更注重精神需求,现在我觉得并非这样。」 「什么呢?」路初阳的理智离家出走,眼神迷离地呢喃几个不知所谓黏腻的音节。 唿吸交融,白韶有节奏地挑逗路初阳的感官,温柔如刀,刀刀致命,蛊惑得路初阳满心满眼只有俊美漂亮的医生。 「我真想每天都欺负你。」白韶低头,在路初阳紧皱又舒展的眉间落下一吻。 第62章 往事尽销 「怎么了?」白韶转身看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的路大导演,「遇到难题了吗?」 第89页 「也不算难题。」路初阳吞吞吐吐地说,「就是这几天,《医者》第一个故事粗剪要出来了,我得,熬夜加班。」 「哦哦。」白韶理解地点头,「加呗。」 「可是,」路初阳塌下肩膀,万分不情愿地说,「我得回我的房子加班,就,见不到你了。」 白韶觉得好笑,他说:「去啊,工作要紧。」 「可是我白天和晚上都见不到你了啊。」路初阳着重强调。 「那怎么办,我住你家去?」白韶问。 「好啊好啊。」路初阳连连点头,他早有预谋,一股脑把自己的准备抖落出来,「你多带点衣服,我腾出来一个空衣柜,以及新买了一把吉他。」 「会不会打扰你加班?」白韶问。 「怎么会,绝对不会的。」路初阳信誓旦旦地举右手发誓,「我是个非常敬业的导演,聚精会神的工作狂。」 「这样么……」白韶想了想,路初阳想方设法在他家赖了小半年,他去住路初阳家也算礼尚往来,「好吧。」 「耶。」路初阳握拳给自己鼓劲。 「在眼科感觉怎么样?」白韶问。 「我没去跟手术。」路初阳后怕地摸摸脖颈,「真的很吓人。」 白韶笑着说:「猜到了。」 「你看恐怖片是不是不害怕?」路初阳问。 「好久没看恐怖片了。」白韶说,「我也不知道。」 「等我加完班,找一部恐怖片一块儿看。」路初阳说,他看向不远处的安宁病房,嘆气,「你回去睡午觉吧,我走了。」 「你从不睡午觉?」白韶问。 「我没有午觉的习惯。」路初阳说。 「培养一个新习惯只需要30天。」白韶说,他牵起路初阳的手,「今天就算第一天吧。」 面对白韶,路初阳压根不知道拒绝是什么意思,他晕晕乎乎地跟着医生走进办公室,低头发现地上多了一张摺叠午睡床:「你新买的?」 「是的。」白韶大方承认,他打开午睡床,与长沙发并齐,说,「我睡沙发,你睡床。」他甚至贴心地准备了小黄鸭的午睡毯。 自从认识白韶,路初阳的生活健康水平指数级提升,他心甘情愿地平躺,盖好毛毯,看向躺在沙发上的白韶:「小白大夫,睡不着怎么办?」 白韶闭着眼睛回答:「那就把你打晕。」 「……」路初阳腹诽,小白大夫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五一假期后的北京,气温骤然爬升,直逼三十度。晴空万里,阳光炙烤,隐隐有了盛夏的影子。 夏垒闹着要看孙子,看在老爷子没几天活头的份儿上,夏肖钺勉强允许保姆抱着婴儿给夏垒看看。 「叫,什么?」夏垒问。 「夏信游。」夏肖钺说。 夏垒不大满意,他皱起眉头,说:「你应该,问我。」 「别没事找事。」夏肖钺说,「我儿子的名字,问你干嘛。」 保姆抱着孩子尴尬地坐在床边,怀里的婴儿睁着葡萄大的黑眼珠好奇地盯着夏垒。 「名字,什么意思?」夏垒问。 「自信,自由。」夏肖钺说,「别继承了我和他妈的性格缺点。」 「康瑶,呢?」夏垒问。 「走了。」夏肖钺说,「月子都不做,拿钱就走。」他冷笑一声,「我真是花两百万买来一累赘。」 夏垒没有力气训斥儿子,他以为当儿子有了孙子,会产生些许父爱,然而看夏肖钺冷漠厌恶的模样,小孩并非万能的解药。 如今的一切都是夏垒求来的恶果,可惜病入膏肓的他即便后悔也无能为力。 夏肖钺摆摆手,让保姆把小孩抱走,他本不想留在这里陪床,奈何夏垒的身体状况不佳,随时有离世的风险,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白韶要求夏肖钺留在病房。 「我会把他养大,这份家业也是他的。」夏肖钺说,「他喜欢谁,想做什么,我不会干预。」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床头柜上,眼睛盯着屏幕,手指一刻不停地敲打键盘,「传宗接代是最无用的事情。」 夏垒虚弱地闭上眼睛,陷入深眠。 白韶睡得香甜,他翻个身,左手垂落沙发边缘,被一只手握住,百无聊赖地把玩。路初阳没有午睡的习惯,他睁着眼睛,像只调皮的猫捉住医生的手,指尖缠绕不休。 白韶的左手手指横贯一道深粉色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却独得路初阳偏爱。他平躺在午睡床上,右手牵住医生,脑袋里七想八想,一会儿想欧洲之行,一会儿想晚上吃什么,最终落在五一前医生说的话——生日礼物。 路初阳生于六月中旬,他并未告诉过白韶自己的生日,医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午休闹钟响起,白韶悠悠睁开眼,他尚未清醒,就被热情的路初阳亲了一口。 「我记得你说,给我准备生日礼物?」路初阳趴在沙发边,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哪天生日?」 「你推特帐户上写了。」白韶说。 「……」路初阳攥紧拳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尴尬地接茬,「这样啊,哈哈。」 白韶坐起身,笑眯眯地说:「是呢。」 路初阳盯着白韶瞧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后背发毛,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没事找事。 白韶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说:「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生日那天给你。」 第90页 「喔。」路初阳忐忑地观察白韶的脸色,「那……我先上楼了?」 「等会儿。」白韶叫住路初阳,他双手叠放在办公桌上,神色平静地问,「之前我们是朋友,我没有刨根问底,现在我们是恋人了,告诉我,你之前谈过多少个女朋友?」 路初阳头皮发紧,果然躲得了初一躲不掉十五,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午睡床上,双臂抱住膝盖,乖巧可怜又无助地说:「算上大学女友,一共六个。」 白韶沉吟片刻,说:「如果你想结束这段关系,请直接告诉我,不要偷偷摸摸地去找别人。」 路初阳嘆气,说:「咱们走着瞧,看谁先厌烦谁。」他站起身,走到缺乏安全感的医生面前,挤进爱人怀里,「的的,专注当下,别想那么远,成吗?」 「嗯。」白韶将下巴搭在路初阳肩上,「我相信你。」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分开各自奔赴工作岗位。安宁病房新来了几位患者,白韶例行接待病人,安排床位,记录病情,交代注意事项。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白韶瞥一眼挂钟,还有十分钟下班。他仰头喝掉瓷杯中的茶水,等待上小夜班的医生交接工作。 然而死神从不下班,紧急唿叫铃响彻楼道,白韶放下茶杯快步赶往铃声传来的病房。 等了这么久,死亡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夏肖钺并非无数次脑内模拟的冷酷无情,他呆愣地站在病床旁,望着心脏监视器荧幕上颤抖的波线,说不出一个字。 「患者严重室颤。」白韶说,「推进告别室。」 护士和规培生将夏垒抬上平板床,一路推进白墙白地白炽灯的无窗房间。白韶对夏肖钺说:「想说什么,赶紧说。」 说什么呢,夏肖钺的视线扫过夏垒紧闭的双眼、枯瘦的脸颊、黑紫的嘴唇,他苦笑:「该说的话,生前已经说完,不着急这两分钟。」 四分钟后,心脏监视器发出空灵的「滴——」声,屏幕显示一条平直的线,夏垒宣告死亡。 第63章 玫瑰 白韶为夏垒盖上白布,看向夏肖钺,问:「患者死亡后,将保留半小时的告别时间。」 「好的。」夏肖钺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夏垒的遗体,眼神空茫,神色枯寂。 白韶走出告别室,看向朝他走来的路初阳。 「我听护士说你在告别室。」路初阳说,「就来找你。」 「夏肖钺的父亲走了。」白韶说。 路初阳算了算日子,说:「老爷子坚持了三个月,挺有毅力。」 「估计是看到孙子,心满意足,了无牵挂。」白韶说。 「呵。」路初阳冷笑,「他一蹬腿走得干净,半点儿不考虑其他人。」 白韶踏出住院部大门,伸出左手牵起路初阳,说:「不聊他,晚上你想吃什么?」 「阿姨做了鱼头汤,和手打鱼腐。」路初阳说,「特别好吃,鲜掉舌头。」 「好的。」白韶不挑食,十分好养。 两人乘地铁回家,地铁口距离小区大门不远,肩并肩悠闲地熘达进小区。步道两旁花团锦簇,赤橙黄粉的月季娇艷欲滴,令人目不暇接。 路初阳感嘆:「我都是走车库,好久没有从上面走回家,错过许多美景。」 「你在我家住了小半年。」白韶提醒,「你也没怎么走地下车库回家。」 被拆穿的路初阳给自己找补:「所以我要请的的大夫吃大餐!」他晃晃交握的手,「的的在我家住多久都没问题。」 「我不熟悉这一片。」白韶说,他环顾四周,小区里的绿化景观精緻无比,但缺少寻常小区的超市和菜市场,「你平时去哪购物?」 「都是阿姨去买。」路初阳挠挠头,「我买东西基本网购和叫闪送。」 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白韶问:「那我想要买东西呢?」 「跟阿姨讲。」路初阳说,「别担心,阿姨人很好。」 白韶习惯自己动手做事,突然要麻烦别人,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吧。」 乘电梯到十六楼,路初阳侧身让开门锁的位置,说:「你开门。」 白韶想起来上次录过指纹,便将手放在指纹识别处,「咔哒」一声,门开了。 「孟姨,我们回来了。」路初阳抬高声音。 「哎。」厨房里一道忙碌的身影,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她朝路初阳招招手,低头继续做饭。 白韶弯腰换拖鞋,将鞋子放进鞋柜,站直身体,问:「你吃完饭加班?」 「嗯。」路初阳期待地看向白韶,「你陪我吗?」 「陪你加班?」白韶拒绝,「不了吧,会打扰你。」他颇为感兴趣地看向露天阳台,「我去那边弹吉他。」 路初阳嘴角向下,闷闷不乐地说:「噢。」 白韶捏捏郁闷小狗的耳朵,朝盥洗室走去,丝毫没有妥协的迹象。 用过晚餐,白韶记下孟姨的联繫方式,拿起手机抱着吉他走向露台。路初阳看着医生的背影,悲伤地垂下头,小白大夫竟然没有给他一个告别吻。 呜呜呜。 白韶打开暖黄的露檯灯,抱着吉他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精心挑选一首歌,跟着哼两句。 晚风轻拂,夜色微凉,白韶拨弄几下琴弦,一句一句学着唱,他学得格外认真,每一个停顿和转折,都反覆琢磨。 第91页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水星记》 这首歌亦是生日礼物的一部分,白韶没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和物质基础,他只有百分之百的真诚和用心。吉他不如歌曲伴奏层次丰富,但愈加安静祥和,凸显白韶清澈温柔的声音。 【等到看你银色满际 等到分不清季节更替 才敢说沉溺 ……】 旋律缓缓流淌,高低错落,铺开一段小心翼翼的倾慕之情。白韶将歌词和曲调刻入心底,一寸寸剥开心脏,描绘长成参天巨树的爱恋。 路初阳伸个懒腰,用滑鼠将进度条拖到开头,他戴着蓝牙耳机,打个长长的哈欠,对线上会议室的团队说:「大家辛苦了,从八点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咱们再看一遍,做下校对。」 墙上挂钟的时针挪动一小格,指向的数字由三转为四,路初阳拔掉耳机,摁下关机键,揉揉眼睛,踩着拖鞋走进盥洗室,潦草地洗头刷牙,一头栽进沉睡的医生怀里。 白韶梦见一块巨大的陨石向他砸来,陡然惊醒,他睁开眼睛,怀里潮湿的脑袋蹭了他一脸水,还在不老实地扭来扭去寻找舒适的位置。 「几点了。」白韶睁开眼睛,声音喑哑。 「四点半。」路初阳说,「我吵醒你了吗?」 「我睡着了不是死了。」白韶起夜不带脑子,说话比平时直率许多,他坐起身,踩着拖鞋去卫生间。 门口响起踢踢踏踏的声音,白韶一手端水,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走进来,他喝一口水润润干燥冒火的嗓子,弯腰将水杯放在床头,用毛巾罩住路初阳湿漉漉的脑袋。 路初阳闭着眼睛被白韶手法暴躁地一通蹂躏,他哼哼唧唧地拍马屁:「小白大夫真贴心。」 「湿着头髮睡觉,真不怕偏头痛。」白韶仔细擦干路初阳的脑袋,随手把毛巾搭在床头,滚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睡觉。」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白韶醒得早,轻手轻脚地下床,他不想吵醒后半夜才上床的路初阳,悉悉索索地洗漱,换上外出的衣服,打算下楼晨跑。他路过客厅,发现孟姨正在打扫卫生,他站在玄关处换鞋,孟姨问:「你好,小哥早上想吃什么?」 「啊,」白韶猝不及防被问,一时没有准备,「都有什么?」 「路小哥喜欢吃广式早茶,冰箱里有奶黄包、凤爪、榴槤酥和肠粉。」孟姨说,「也可以现做粥汤豆浆之类的。」 「哦哦。」白韶侷促地点头,「我想喝西红柿鸡蛋汤,和奶黄包。」 「您要下楼晨练吗?」孟姨问。 「是的。」白韶说。 「十楼有健身房和泳池,刷卡能进。」孟姨说,「卡是柜子上面那张金色的。」 「我下楼转转,唿吸新鲜空气。」白韶说,「谢谢您。」他逃也似的推开门,快步迈过门槛,摁下电梯键。 白韶离开家没多久,路初阳也醒了,他并未睡饱,只是和医生待久了,到点强制开机,他眼神迷茫地盯着天花板,思绪像一只飘忽不定的纸飞机,上下翻飞没有着陆点。 支起身子发一会儿呆,路初阳下床,听到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他抹一把脸,站在厨房门口问:「孟姨,早餐吃什么?」 「那位小哥说想吃奶黄包,喝番茄蛋花汤。」孟姨说,「你想吃什么?」 「跟他一样,谢谢。」路初阳说,「他人呢?」 「说是下楼唿吸新鲜空气。」孟姨说,「我跟他说十楼有健身房,他不愿意去。」 「他喜欢遛弯。」路初阳想像不出医生撸铁的模样,加上健身房里奇奇怪怪的男人,他无比庆幸白韶近似老年人的习惯。 白韶绕着小区走了一圈,高档小区物业极好,地面干净,草坪平整,基础设施一应俱全。他和草坪里的金毛犬打个招唿,在小路拐弯处迎面被背竹篓的小姑娘拦下。 「叔叔,买花吗?」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你是……?」白韶环顾四周,望见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对夫妻,应该是小姑娘的父母。 「我,学校布置作业,我选了创业的题目。」小姑娘说,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一二岁,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这是我自己选的花,都很好看。」 「多少钱?」白韶问。 「九块九一支。」小姑娘放下背篓,指给白韶看,「这是玫瑰,这是雏菊,这是康乃馨,这是铃兰。」 「我要一支玫瑰。」白韶掏出手机,扫码付帐。 「给您。」小姑娘双手奉上一支玫瑰花,笑眼弯弯,「祝您和爱人白头偕老。」 「谢谢。」白韶接过玫瑰,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会的。」 第64章 晚上一起吃饭【完结】 「正好,饭做好了。」路初阳坐在沙发上,双手托着下巴,像朵向日葵,笑眯眯地问,「你去哪遛弯了?」 「楼下,随便转转。」白韶弯腰换鞋,顺手将玫瑰递给路初阳,「送你。」 「咦,楼下有花店?」路初阳接过玫瑰,爱惜地放进餐桌中央的长颈花瓶。 「有个小姑娘为了完成学校作业,拿着竹篓在小路旁边卖花。」白韶说,「你起这么早?」 「等会儿吃完饭睡回笼觉。」路初阳坐在餐桌旁,招唿白韶坐下,「孟姨做的早茶特别好吃,快尝尝。」 第92页 「你没跟我说过喜欢吃早茶。」白韶说。 「做起来太麻烦,咱们哪有空做。」路初阳夹起一颗奶黄包递给白韶,「信我,好吃。」 白韶顺着路大少爷的意思,咬一口奶黄包,细细咀嚼,抿一口番茄蛋花汤,舒适地嘆气。 「你今天不上班?」路初阳问。 「今天值小夜。」白韶说,「下午三点到十一点。」 「符合我的作息。」路初阳说,「我下午和你一起去医院。」 两人用过早餐,摊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不用收拾家务的感觉真好。」白韶说,「感觉人都变懒了。」他手臂圈住路初阳的肩膀,看路初阳打开微信扣字聊天。 「赚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舒服嘛。」路初阳懒洋洋地躺在白韶肩头,他手指一刻不停地敲字【你们什么时候有空,见一下我家医生。】 【大泥鳅:?】 【阻尼:六月你生日会上见,这阵子忙死了,一天八个会。】 【嗷呜:我随时有空。】 【不是加菲:今天下午。】 【路:那就生日会,不带礼物来的通通枪毙。】 【大泥鳅:施主,贫道没钱。】 【不是加菲:就算你是神棍,也不能道佛双修吧。】 白韶看着屏幕里跳跃的俏皮话,没忍住笑出声,他说:「你朋友真有意思。」 「有病是真有病,没用也是真没用。」路初阳吐槽。 白韶低头亲亲路初阳的耳朵,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耐心等待一会儿,说:「你好,我是白韶,上个月我给您打过电话的北京朝阳同心医院眼科医生,您记得吗?」 路初阳翻个身,躺在白韶腿上睁大眼睛听医生打电话。 「孩子这个月感觉怎么样?」白韶问,他听着家属的描述,频频点头,「孩子还小,多观察情况,国内若有相关诊疗实验,我会及时通知你们。」 电话那头的家长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感谢,白韶垂下眼睛,与好奇的路初阳对视,伸手捏捏爱人的鼻尖。一番寒暄后,他挂断电话,说:「过年那次医闹,见义勇为的病人家属朱燕,她孩子得了lca,莱伯氏先天性黑蒙,这种先天性基因病无法治癒,小孩可能在二三十岁失去全部视力。」 「国外一直在进行针对的基因实验,试图治癒lca,或者改善视力,帮助患者的视力达到正常生活的水平。」白韶说,「目前国内还没有这类实验,病情罕见,患者太少。我能做的,也只是每个月打电话问问情况,查看尽量多的医学杂志和论文,了解国内研究进展。」他塌下肩膀,颇为颓丧,「以及我帮她争取了一笔见义勇为奖金,两万块钱,月底差不多能打给她。」 「你已经做了很多事情。」路初阳说,「尽人事,知天命,这不就是你在安宁病房学到的吗?」 「安宁病房里都是一眼望到头的生命,没有其他办法,这孩子不到一岁,太小了。」白韶喃喃道,「太小了。」 「会有办法的。」路初阳说,「就算没有办法治癒眼睛,我们也可以为他找个不错的盲校。」 「再等几年,我试试帮他联繫一个当地的盲校。」白韶说,「其他事情,就看天意了。」 路初阳握住白韶的手,说:「我去睡回笼觉,你有什么安排?」 「看电影。」白韶说,「我还没有看完你的作品。」 「……要不,」路初阳不想拿出以前的黑歷史丢人现眼,「你看看我昨晚的劳动成果?」 「行啊。」白韶说,「《医者》第一集吗?」 「是的,整体故事结构差不多了,但是有点长,后面再精剪。」路初阳坐起身,牵着白韶走入影音室,「是急诊室的故事,我目前打算安排三集急诊室,一集安宁病房。」 「一共几集?」白韶问。 「第一季计划十五集。」路初阳说,「反响不错的话,第二季就拍二十集。」 「贊助商是东升药业?」白韶问。 「嗯。」路初阳点头,「渠道签的央视和线上同步发行。」 「财大气粗。」白韶说。 「哎呀,纪录片不咋赚钱,拍着玩。」路初阳说,「我这是帮国家搞正能量宣传,央视应该谢谢我。」 白韶瞧着路初阳正义凛然的气势,轻笑一声,说:「觉悟满分。」 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影机,路初阳将靠枕推到白韶后腰,左看右看,找不出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依依不捨地亲一口医生,回卧室休息。 白韶总是听路初阳提起急诊室,却不清楚对方在急诊室的经歷,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幕布上跳跃的光影剧情。第一集的粗剪共计两个半小时,路初阳将他认为有价值的故事串联堆叠,组成粗糙的叙述框架。 白韶不懂技巧,只看剧情,第一集里共放了七个家庭的故事,有皆大欢喜,亦有唏嘘遗憾,老幼中青,人间百态。白韶看得入神,丝毫没注意两个小时如水流过,补完觉的路初阳悄悄熘进影音室,坐在医生身边,陪他看完最后半小时。 「怎么样?」路初阳问。 「人生如戏。」白韶说,「不,远比电视剧更离谱。」 「是啊,这是纪录片的魅力所在。」路初阳说,「打死我也编不出现实中荒唐的闹剧。」他指了指幕布,「这七个故事,是我选了两个月的结果,但后面还要压缩到一集四十五分钟。」 第93页 「挺难取捨的。」白韶说,「不能把其他故事放在第二集第三集吗?」 「每一集有不同的主题,这集的主题是家庭。」路初阳说,他看一眼墙上挂钟,「我们走吧,该去上班了。」 中午不堵车,路初阳遵从白韶的意思,从车库里挑了一辆最低调的车——黑色玛莎拉蒂。 「我蛮喜欢开车,因为大家都很礼貌。」路初阳说,「你看,他们都让着我。」 「……」白韶不懂车,但他不瞎,看得出玛莎拉蒂身价不菲。 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医院,停车场早就没有空车位,白韶头回运用医生的特权,带路初阳停入地库的职工车位。 两人并肩踏入电梯,路初阳问:「姓夏的应该出院了吧?」 「上午办出院手续,估计以后不会再见到他。」白韶说。 「特别好。」路初阳哼起小曲儿,「医院里终于没有碍眼的讨厌鬼了。」 白韶忍俊不禁,他说:「他们走了,我上班也轻松些。」 「我还以为你会嫌我小气。」路初阳说。 「你不喜欢的人,我自然也不会喜欢。」白韶说。 路初阳眼睛亮闪闪地看向白韶,仿佛能看到他身后摇成螺旋桨的尾巴。 「我到了,晚上一起吃饭?」白韶问。 「我去找你!」路初阳挥挥手。 白韶笑着踏出电梯轿厢,腰背挺拔地走向安宁病房,左手没有揣进口袋,垂在裤缝旁微微摆动。 路初阳看着医生的背影,满眼笑意,会越来越好的。 他和白韶,都会越来越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