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反派他意外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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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偏执反派他意外纯情》作者:竹系胖哒【完结】
朝辞穿成了文中的炮灰,因为得罪女主被送进反派大boss暮远的镇压之地。
众所周知,暮远大魔王没有心,不懂感情,且杀人如麻,送进镇压之地的倒霉鬼,不过是为了血祭,平復他的燥动,换得修真界的短暂安宁。
一众送进镇压之地的倒霉鬼因为这位脾气恶劣的活阎王死伤大半。
朝辞在大魔王面前战战兢兢,赞美之词说尽,竭力保证忠诚,才堪堪保住性命,转头就搭上了貌美斯文,肤白腿长的小侍卫。
朝辞拉着小侍卫的手,cpu他:「你在这里艰难度日,不如与我联手对付暮远,离开这里,共创辉煌。」
小侍卫面无表情:「你早上才说你想永远在这里陪着他,你只遗憾来的太晚,让他受了太多苦。」
朝辞:「我也是形势所迫,我的确骗了他,但我对你是真的,信我。」
小侍卫踌躇片刻,信了:「好。」
而朝辞回到暮远寝宫,面对大魔王冰冷的质疑,她瑟缩在他膝上,信誓旦旦:「对你一片真心,没有别人。」
她多番筹谋,两方周旋,终于熬到了私奔那日,却惊愕的发现,小侍卫竟然有着一张和大魔王一模一样的脸,她对上他那双阴鸷晦暗的眼,这才明悟,这偌大的封印之地,根本就没什么小侍卫。
大魔王扣着她的脖子将她压进怀里,她逃脱不得,伏在他胸口瑟瑟发抖。
暮远:「一片真心?」
朝辞泪流满面:鼠鼠我啊,今天就要嘎在这儿了……
【只是嘴甜,心里没你】娇美小白花 vs【她谎话连篇,可是她好让我着迷,到底哪句是真的】恋爱脑疯批大佬
?内容标籤:女配
搜索关键字:主角:朝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要浪漫不要命
立意:人生要勇往直前
第1章 第 1 章
◎我想见他◎
【朝辞,死在落日峰吧,对大家都好。】
朝辞蓦然惊醒,脑海中这句话还在不断迴荡。
这是她师父说的,在她求他信她的时候。
朝辞模模煳煳想起那些熟悉的脸,师兄、师父、小师妹,看向她的目光满满都是嫌恶。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一敬爱的师父也是这德行,切,拉倒,从今往后,谁都不爱。
有人走过来,阴沉沉的俯身望她。
「你去。」
朝辞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身处地牢,对了,她因为「嫉恨小师妹苏灵昀,将她的剑丢进万焚潭,差点害死小师妹」这事儿,被罚入落日峰,如今这潮湿破落的地儿,正是落日峰地牢。
落日峰里,镇着位光听名字就魂飞魄散的大魔王——暮远,镇着有些年头了,却始终无法将他灭杀,众宗日日惊惧,只得不时送些祭品安抚,以求片刻安宁。
朝辞便是此次的祭品。
同她一起关在地牢的祭品约莫三四十人,大抵自己昏睡的时间有些久,这些人已结成党派,只剩自己孤零零的蜷缩在角落。
朝辞记得,这批人都是各宗送来的死囚,很多面孔她都在通缉令上看过,绝非善类。
如今三四十双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看向自己,不怀好意的样子。
不太妙。
同自己说话的她认得,勉强算是她师兄,灵剑宗七峰的云虚,有过一面之缘,她记得这人向来爱慕小师妹,怎会也进了落日峰?
朝辞收敛思绪,仰起脸:「去做什么?」
云虚明显愣了一下。
眼前的姑娘纤细瘦弱,脸蛋苍白、精緻,与漆黑骯脏的地牢格格不入,漂亮的黑眼睛看上去有几分天真,像是不谙世事。
她就是靠这样一幅面貌骗人,云虚移开视线,愤愤道:「地牢大门没锁,你去看看外面有没有守卫,如若没有,告知我们。」
朝辞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瞧,地牢外是一条长廊,长廊尽头是一扇玄铁门,的确洞开了一道缝隙。
光线隐隐约约从缝隙透进来,像是一个陷阱。
原来是叫她送死。
这可是落日峰地牢,暮远杀人不眨眼,他们想逃走,不敢轻举妄动,便叫她去。
朝辞环视一圈,有人冷笑着看她,有人漠不关心,有人闭着眼假装休息,有人充满扭曲的恨意。
无人为她说话。
这么多人她打不过,没得选,她站起身,向外走去,轻道:「行吧。」
云虚先她一步走到地牢门前,用剑轻巧的撬开地牢上的门锁,将门推开。
朝辞默了默,抬脚走出去。
三四十双眼睛都盯着她,随着她前进的脚步移动。
小姑娘的白色裙摆一晃一晃,很快便到了长廊尽头,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紧张的屏住唿吸。
朝辞望着大门,一动不动,就在云虚失去耐性打算出声提醒的时候她终于往前挪了一步。
纤白的手臂悬在铁门之上,眼看就要用力,她却蓦然收回,随后中气十足的朝外喊:「有人么?」
众人皆面露惊骇惶恐,性子极的已经吼出声:「你疯了么?你这么喊,没人也被你喊来了。」
朝辞不管不顾,继续大喊:「有人么?」
云虚离地牢门最近,反应最快,立刻提着灵剑朝她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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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往旁边一侧,险险避开。
这时候着急,晚了,一起死吧。
云虚改势,再次刺向她脖颈,朝辞侧首,一缕髮丝悠然断落,她不回头,继续对外喊:「有人么?」
身后灵剑再次袭来,朝辞避不得,剑气凌冽,后心剧痛,宛若被刺穿。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大门被一脚踹开,黑衣侍卫冷漠现身,只听「锃」一声响,灵剑出鞘,寒光一闪,云虚的剑便寸寸断裂,手腕顷刻间喷出大量鲜血,若不是他退的快,那手恐怕也保不住。
侍卫握着滴血的剑,冷冰冰的看向朝辞,淡漠的眼珠没有感情。
没有合适的理由怕是会血溅当场,朝辞干脆道:「我想见尊主。」
黑衣侍卫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重复她说的几个字:「想见尊主?」
朝辞连忙点头,手往后一指,挤出一个笑容:「不是我,我们都想见。」
身后众人:……
云虚恨得牙都要咬碎,身后众人更是眼眸喷火。
朝辞斜他们一眼,一起死,挺好。
黑衣侍卫收了灵剑,转身走出大门,冷声:「跟上。」
朝辞想也不想出了大门。
众人面面相觑,恨意很快被恐惧淹没,云虚握着流血的手腕,脚步虚浮的跟上了大部队。
·
众人被灵剑宗押送进落日峰,便被黑衣侍卫直接带到地牢,根本没见过峰内的光景。
如今日暮时分,橘色的暖光从茂密的林间流泻,斑驳的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倒显出几分。
黑衣侍卫穿过密林,走路没声,一群人胆战心惊的跟在后面,踩着落叶沙沙作响。
起初有人因为恐惧走的慢,逐渐被落下,他紧张的追上来,却发现黑衣侍卫并未回头,便试探的再次落后,黑衣侍卫依旧不曾回头,很快,便有不少人慢悠悠的坠在后面,队伍愈拉愈长。
落日坠入山涧,林间陡然阴冷起来。
黑衣侍卫忽然停步,恭敬的垂首立在一侧。
朝辞飞快停下,越过黑衣侍卫冰冷的剑鞘与渐渐开阔的密林,看见远处有一座凉亭,凉亭四周坠着薄纱,在冷风中悽然飘摇。
飘摇之间,隐约可见亭内有一人。
就着即将淹没的余晖,朝辞瞧见了一只搁在木桌上的手,瘦削、修长、苍白无血。
再看不敢,朝辞收回目光,恭敬垂首,保命要紧。
黑衣侍卫冷淡:「上前。」
朝辞一时踌躇,她当然不想第一个,正悄悄往一侧移,身后忽然骚动起来,她扭头看,便见一群人玩命的四散奔逃。
原是方才悄悄挪到最后的人,这时已是逃走的最后时机,便殊死一搏。
逃跑之人约半数,场面一时兵荒马乱。
朝辞站在原地没动。
就在剩下一半人犹豫不决时,逃跑之人忽然传来一声声惨叫。
朝辞眼睫一颤,便见那些人正一簇一簇炸成血花。
漫天血雾与碎屑被冷风吹散,挂满枝头。
场面极其血腥。
朝辞抹了一把脸,小心回头,便见那只漂亮但毫无血色的手正一下一下的点在木桌上。
点一下,便多出一声惨叫。
那只手点着点着忽然顿住了。
朝辞心头莫名一跳。
随后便听见一道低而冷漠的声音。
「你来。」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很慢但我还是开了,希望大家看的开心,也希望这本能好好完成~宝贝们~啾咪~
推一下完结文,很好看哦~【为了活命被迫海王】【女主她来者不拒】
【预收文求看一眼】【再见了,我要回去做大哥】
花芜穿成了女主的对照组,一个炮灰女配,掌门师尊斥责她,师姐霸凌她,师兄厌恶她,为求保命,她开始攻略高岭之花、深居简出的师叔祖顾衍,师叔祖清风朗月、人间理想,她直球勐追,送温暖送鲜花,呵护备至,将一颗赤裸裸的少女心捧给他看,可惜高高在上的神祗一心向道,不通情爱。
就在花芜思考如何再接再厉之时,小师弟凑上来:「尊主,我知道你一向玩的变态,可咱两卧底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屠宗?」
花芜:「啥?」
小师弟:「尊主你上回演柔弱少女,骗来的狼族少主还在地牢里锁着呢,你还说见顾衍如霜如月,要将他也锁回你的寝宫。」
花芜经他一提醒,想起了书的后半部分,她哪是什么炮灰女配,她穿的分明是霍乱天下的灭世反派。
小师弟痛心疾首:「难道尊主真的爱上顾衍,打算洗心革面?」
洗心革面?洗不了一点,能做大哥,谁还要狗男人,花芜小手一挥:「把兄弟们摇来,这就燥起来 。」
·
顾衍一心向道,无风无月,可宗门里那小辈却总是悄悄跟在他身后,天凉替他砍柴,天热送一碗冰镇梅子汤,他闭关,她守在门外,他入秘境,她送来全部家当。
日日夜夜,缠的他烦,却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直到那一日,往常娇弱乖巧的少女一改从前,牵着狼族少主的手,带着浩浩荡荡的魔修,踩着他那没用的掌门师侄,明艷嚣张。
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前只是玩乐,从未动过真心,他素来古井无波的心忽而一痛,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感潮水般涌来,他看着狼族少主手腕上的红痕,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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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留下或者死◎
声音比想像中年轻的多,如果不是语调中的淡漠和彻骨的冷意,甚至有几分悦耳。
朝辞紧张,一动不动,寄希望于不是她。
身旁的黑衣侍卫冷冰冰提醒:「叫你。」
朝辞:……
别无他法,朝辞只得上前,凉亭愈来愈近,可那人却依旧看不清。
风很冷,吹的她脸颊嘴唇都泛白,她站在离凉亭一丈远的地方,恭敬垂首:「您找我?」
凉亭内很快传来回復,依旧是不紧不慢没什么感情的调子:「是你找我。」
那声音顿了顿,问:「何事?」
他问的,朝辞却不敢胡乱答,这是丢小命的事儿,她飞快回想地牢中的场景,又想起方才炸成血花的众人,模模煳煳有了感觉,他不喜欢【逃走】或是【离开】,于是她硬着头皮答道:「我想留下,留在你身边。」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抽完很害怕,拼命捂住自己的口舌。
林间重新安静下来,死一般。
久久没有回覆。
朝辞掌心出了汗,她紧紧握住,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就在这时,暮远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听不出满意与否。
「你们呢?」
这是问众人,众人见朝辞逃过一劫,纷纷回道:「我们也想留下,留在尊主身边。」
众人说完,忐忑不安的等回復。
风吹过深林,凉亭后一片暮色。
那人忽而起身,抬手掀开纱帘,信步走出。
暮色沉沉,不及他衣衫浓墨,清瘦筋骨穿过山风,长身立于人前。
朝辞避之不及,猝不及防与他对上,便见他年轻挺拔,皮肤异常白皙,只是似有眼疾,白绫覆目,这便显的肤愈白,唇愈红。
他缓步行来,停在一个高大男人面前,语气平静:「你想留下?」
男人冷汗满身,忙不迭点头:「想留下想留下。」
暮远便又问:「不欺我?」
男人恐惧的眼眸通红,连声:「不欺,自是真心。」
暮远便道:「好。」
他没有传闻中那般戾气,也不狰狞偏执,问话不紧不慢,甚至像一个彬彬有礼的正常人。
朝辞听过暮远很多传闻,没有一条似眼前,朝辞想,也许坊间对他有误传。
暮远转身,同众人道:「跟上来。」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跟上,不过几步,便到了凉亭之后,迷雾散去,眼前竟是一道断崖,崖底隐约发出红光。
暮远将那男人叫到崖边,依旧问:「你想留下?」
男人哆嗦着擦汗,连连点头。
暮远忽而伸手点在男人胸膛,他猝不及防向后倒去,脚下一空,竟就此跌落断崖,悽厉的惨叫霎时划破夜空。
暮远俯身去看崖底,他眼睛明明覆着白绫,却仿佛依旧能看清。
朝辞立的近,方才吓一跳,这会儿也跟着看,崖底一片赤红无声翻腾,是一片茫茫火海。
在赤红火焰的中心处,躺着一柄未成形的巨剑剑胚,被火灼的微微泛红,剑胚中间有一道巨型血槽,铭刻着各种符文。
是封印阵法。
暮远被镇在此地不能出,便是因为此阵法。
方才被推入崖底的男人甫一接触火焰,便瞬间化为飞灰。
暮远有些失望的直起身,望向下一位,平静的招手:「来。」
那人不想来,可又不敢不来,颤抖的上前。
云虚眺望一眼灵火,心头髮颤,他听师尊说过,此乃铸剑灵火,铸剑灵火,烧尽一切贪慾,凡心中有不轨之人,触之即死,而这崖下的铸剑灵火,则是由暮远魂火所化,凡对暮远有恶念之人,触之即死。
抽他的魂火化作铸剑灵火,原本是为了限制他,反倒被他利用。
他扫过这次的祭品,各个心怀鬼胎,怕是无一人能从烈焰下逃生。
想到这里,他脸色愈加惨白。
远处那人站在暮远身前,神情惊惧,显然也知晓灵火用途。
暮远道:「你想留下?」
那人汗如雨下,他原本听说暮远镇压时日已久,状态很差,想趁机进来分一杯羹,没想到见到本尊,压根不是那般,如今生死存亡,他不敢说愿意,愿意就得跳火海,以他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下去就是个死,于是他咬着牙,干脆直接道:「我想离……」
【开】还没说完,他便炸成了一团血花,近距离的人都被溅了一脸。
血腥味儿瀰漫。
暮远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覆着白绫的眼穿过血雾,随手指向另一人:「你来。」
朝辞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只看到回答什么都是错,【离开】就立刻死,【留下】就跳火海,根本没有正确答案。
她缩成一团,连唿吸都尽量微弱,只要不选她,一切都好说。
「我想留下,尊主,我同他们不一样,我是认真的,我是来解救您的,您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受了太多苦,出去后,我宗愿意供奉您。」
朝辞正胡思乱想,忽而听到慷慨的陈词,抬首一瞧,是个高挑的姑娘,牢里见过,只是与如今的姿态不同,想来那时是伪装。
「灵域如此对您,实属大逆不道,您一定要相信我的一片赤诚。」她狂热的盯着暮远,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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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许久没说话,覆着白绫的双目静静的望着那位姑娘。
比先前所有人都望的久。
许久之后,他缓缓道:「听上去挺真心。」
姑娘道:「您信我。」
他指指崖底。
那姑娘毫不犹豫就跳了,结果还未接触到火焰,便彻底化为飞灰,化为飞灰之后,身上掉落一个玄铁牌,隐约可见【狼牙】二字。
狼牙宗,魔域第三宗门,一心想要发展壮大,竟将算盘打到暮远身上了。
朝辞想,口上说着解救,实际只是利用,竟还说的如此激昂,魔域真是人才。
暮远立在崖边,俯身看崖底,比刚才看的更久。
夜色沉沉,风也漆黑,无人敢应声。
一片暗色中,唯他系在脑后的白绫飘摇不定。
许久之后,暮远终于直起身,嗤笑:「原是个骗子,我差点当了真。」
他看向众人,随手指:「你来。」
·
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又接连跳下去几人后,暮远站在了云虚面前。
朝辞当然记得这个人,小命差点送在他手里。
云虚看上去很紧张,眼睛因为恐惧瞪的极大,汗水不断从额上滑落。
暮远站在他面前,正欲问,却忽而顿住,改了内容:「名字?」
云虚立刻道:「云虚。」
暮远站着不动,似是陷入了某种疑惑。
朝辞也跟着疑惑,这云虚难道大有来头,连暮远都忌惮?
她正疑惑着,却忽而听到一声:「你来。」
她莫名抬头,却猝然对上一双覆着白绫的眼。
这是在……叫她?
她仓皇看向云虚,却见他哆嗦立在一旁,不知为何逃过一劫,这噩运便降临在她身上。
别无他法,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猎猎风中,她与他站在崖边。
他覆着白绫的眼望向她,不带丝毫感情:「你呢?」
第3章 第 3 章
◎祭品◎
朝辞思考了很多,但没一个有用的,如今的选择只有【离开】或者【留下】,于是她看向暮远,笑容真挚:「我想留下。」
暮远没有特别的反应,微微侧脸,示意跳崖。
朝辞挪到崖边,下方火舌肆虐,她垂眸瞧了一眼,没停顿,纵身跃下。
云虚刚缓过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喜,这女人恶贯满盈,终于死了,再也无法骚扰小师妹,很好。
他等待倒霉的下一位,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疑惑的抬头,却见暮远正俯身望崖底。
这么久了还在望?
不止他疑惑,身边的人也疑惑,离得近的人跟着往下看,忽而惊唿道:「她没死!」
云虚惊慌的冲到崖边,低头一看,那女人竟真好生生站在火海中,沸腾的火焰将她包裹,火舌舔舐她的身体,她却毫髮无伤。
这是什么情况?
暮远的过去,即便不够详细,单就那段传的沸沸扬扬的血腥屠城,已足够令人恐惧,这事儿无人不知,就算朝辞再不学无术,也不可能没听说过,面对暮远,她怎么可能拥有平常心?
·
朝辞不知道灵火用途,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兴许因为她真心想留下,灵火察觉到了她的真诚。
她上了灵剑宗的通缉令,出去就是死,算起来因为暮远的关系她死里逃生两次,在她看来,他比那些人还好些,躲在这里还能多活两天。
火焰并不滚烫,温柔若水流风。
没死多少出乎她的意料,朝辞茫茫然抬头,对上白绫覆没的一双眼。
他在看她。
朝辞便重新紧张起来,跳火没死,可别这时候死了,那太冤,于是她再度露出真诚的笑容。
眼前忽而一花,冰凉的衣袖擦过她的脸颊,她来不及眨眼,腰间便骤然一紧,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压进怀里,随后身体一轻,再度清醒,人已在悬崖之上。
朝辞伏在大魔王胸口,一动不动,她知道,多余的动作要命。
身后众人目光如芒似剑,惊骇、恐惧、疑惑,精彩纷呈。
暮远松开她,俯身凑近:「你真的想留下?」
朝辞心脏差点停摆,她屏住唿吸,乖巧点头。
暮远又问:「留下做什么?」
朝辞努力思考,方才那狂热女子激昂愤慨时,他停留的最久,想来是喜欢那些说辞,她深思熟虑后郑重道:「侍奉您。」
见暮远没反应,朝辞张口胡扯:「我仰慕尊主已久,心心念念想来侍奉您,您在这里已有数十年光景,受了太多苦,我心疼您。」
想不出来照抄。
朝辞说完便小心翼翼的看暮远,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她面前,没有多余的反应,但应该在看她,他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暮远没有深究,他直起身,去祸害下一位了。
·
让朝辞没想到的是,倖存下来的居然不少,一共有十位,那个想杀她的云虚包含在内。
但他们与她不同,她跳崖了,这十位都没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暮远放过了他们。
加上朝辞一共十一位,在黑衣侍卫的带领下,不再回到地牢,而是去了暮远的寝宫——一栋伫立在悬崖之上的荒芜宫殿。
年久失修,疏于打理,外墙剥落,瓦片碎裂,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断裂的飞檐上坠着白灯笼,随风呜咽哭泣,十分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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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走着走着,脚下便吱吱嘎嘎响,低头一瞧,竟是白色枯骨,心情愈加阴沉。
宫殿后方挨着断崖,断崖下便是那通天的火,毁尸灭迹极其方便。
众人住在外围,一排挨在一起的房子,好在房间够多,朝辞挑了间角落的。
云虚随手挑了间,飞快的进门,并反手将门带上,他警惕的扫视一圈,这才小心的打下屏蔽灵符,这屏蔽灵符是老祖给的,效力极强。
待屏蔽生效,他重新坐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传音石,打入灵力激活后,传音石上便飞快的显示出字迹。
「宗主,云虚汇报。」
【如何?】
对面是灵剑宗宗主林霜寒,他一脸严肃,身边还围着几位长老。
云虚至今还紧张,他飞快的回道:「他……没杀我,也没逼我跳崖。」
林寒霜神色一松:「看来封印的确有用。」
云虚知道封印具体有什么用,也不敢问,继续汇报:「可不止我,还有其余九人也同样放过了。」
林霜寒眉心重新聚拢。
【可知什么身份?】
「大都生面孔,只有一人隐约有印象,似是在修真联盟研习时见过。」
林霜寒看着传音石上显示的字迹,同身边二峰长老陈启道:「大抵是其他宗门派去的,想来他们也按捺不住。」
陈启道:「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封印日渐消耗暮远的灵力,他又心魔横生,大家总想试试,他这样的人,谁都想控制在自己手中。」
林霜寒往传音石上注入灵力,嘆息道:「原本以为上次血祭有所收穫,谁知无一生还。」
陈启凝重:「毕竟是暮远,即便被封印消磨数十年,也还是难以接近。」
林霜寒道:「不过这次总算有进步,至少云虚到现在还活着。」
【有新的消息随时汇报。】
云虚看到这几个字,想起临行前的传召,他只是三峰一个不算拔尖的弟子,有幸在数十年前被选入修真联盟的联合学府进修,进修的师兄大多进步飞快,唯他缓步不前,回来后依旧平庸,十分沮丧。
就在数天前,忽蒙宗主传召,要他混入祭品中进入落日峰,起初他吓得魂飞魄散,但宗主承诺会去紫微宗为他求一枚分身蛊,若他在峰内被杀,便为他夺舍重生,更承诺他若是活着出来,便可进入藏宝库任意挑选三件灵宝。
富贵险中求,他一咬牙答应了,这便扮做祭品成功进入落日峰,他以为自己很快会被杀死,却没想到暮远放过了他。
他左思右想觉得奇怪,还是忍不住问林霜寒:「宗主,敢问为何选中我?暮远又为何不杀我?」
传音石上很快浮现出新的字迹。
【你与他有渊源。】
云虚更不明白,他想破头也想不出能同这位大魔王有什么渊源,宗主大概也不会告诉他,于是他打算熄了传音石,就在这时,他想起了朝辞。
朝辞也活下来了,还是与他们完全不同的方式。
想起这个女人他就恨得牙痒痒,小师妹苏灵昀人美心善,这个女人处处与她作对,还差点害死小师妹,于是他往传音石中打入灵力。
「宗主,朝辞也活着。」
林霜寒看见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没想起是谁,平平无奇的弟子太多,他哪能都记住,一旁的陈启却看到就明白,他正是朝辞的师父,亦是苏灵昀的师父。
「是朝辞,我的二徒弟,上回在刑殿受审的那个,差点害死灵昀,被罚入落日峰。」
林霜寒惊讶:「这样的弟子竟能活下来?」
陈启不关心,只道:「这个弟子向来诡计多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过都是无用功罢了,最多一两天就会被暮远杀了。」
林霜寒点头:「也是。」
【无需在意。】
云虚看到这个回復,心里一松,熄灭了传音石。
与此同时,其他房间的倖存选手也纷纷在大能屏蔽符下开启了各种通讯灵器,在忐忑不安中与自家宗门沟通。
·
大殿之上,圆月之下,年轻的魔王盘膝坐在冰凉的琉璃瓦上,系在脑后的白绫随风飘摇。
他忽而垂首,伸手按在白绫上,轻轻扯开,露出了一双漆黑清透的眼睛。
若夜色,似霜雪,美则美矣,冰冷无情。
白绫刚一摘下,他的眼前便浮现出数道人影,他们拼命挤着上前,沖他笑。
他烦躁的拧眉,闭上眼又睁开。
他扫过那些人影,同方才见过的十人一一对上,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片段,修真联盟开办的联合学府凌天学府里,露天的学堂,郎朗的读书声,还有同窗一张张渴学的脸。
那十人便分散在其中。
原与他有同窗之谊,怪不得些许熟悉。
画面久远模煳,再多也记不清。
这是他模煳的过去,原本早已忘却,可近日却不断的重新记起,那些过去的人总在他耳边吵闹,搅的他心烦意乱。
大抵是关的久了,在封印的作用下,心魔作祟,才总是回忆起过去。
那些人影不断的往他眼前挤,耳边满是嘈杂,他渐渐无法思考。
头痛。
他拿起白绫,重新覆在眼睛上。
人影消失,世界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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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子里四处透风,朝辞取出纸煳上,把床打扫干净,从储物袋中取出薄垫,铺在硬木板上,又取出一床花被子,拍打松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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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为了逃亡特意带的,只是没想到还没逃,就被抓入殿堂受审,好在还是用上了。
漆黑的屋子,破损的家具,映衬的花被子格外温暖。
朝辞钻进去,把自己裹好,睏倦很快袭来,她迷迷煳煳闭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觉得冷,茫茫然睁开眼,蓦然尖叫出声。
她床前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就着薄薄的月光,隐约可见眼前覆着的白绫。
是暮远。
有病吧,大半夜站在她床前。
朝辞人都吓飞了,慌乱间抱着被子坐起身,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尊主,您这是……做什么啊?」
暮远站在床边没动,许久之后淡声道:「想不通。」
朝辞心里烦,嘴上客气:「想不通什么?」
年轻男人俯下身,偏着头凑近,月光勾勒出他漂亮的下颌线。
冷意扑面而来。
他微微颦眉,似是困惑许久。
「为什么能活下来?」
这题把朝辞问住了,她道:「我不知道,那灵火是做什么的?」
暮远诧异:「你不知道?」
朝辞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
朝辞抱紧花被子:「知道,暮远。」
「然后呢?」
朝辞斟酌措辞:「传言不太好……」
「还有呢?」
朝辞不知道他究竟想问什么,老实摇头:「没有了。」
暮远沉默片刻,问:「你该不会,真的是来做祭品的吧?」
朝辞可怜兮兮:「啊,不然嘞?」
第4章 第 4 章
◎真心换真心◎
暮远离她只有薄薄几张纸的距离,近到朝辞连眨眼唿吸都变得艰难。
他的问题让她产生怀疑,难道除了做祭品还有别的?
暮远自然不会回答她,表情埋入阴影,声音冷淡:「既然作为祭品,该恨我。」
朝辞想,若不是借着暮远的名头,她早在地牢就死在那三十几人手里了,摇头:「不恨。」至少目前不恨。
暮远神色淡淡。
看上去不信,朝辞解释道:「不是你,我早死了。」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审视般的望向她:「可是作为祭品,你很快也会死在我手里。」
朝辞想起自己撒过的谎,强颜欢笑:「我仰慕你,能死在你手里,三生有幸。」
黑暗中许久没能传来回应,朝辞探过脑袋去看,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走了,朝辞虚脱,再问真词穷了。
·
朝辞被鸟雀的吱吱喳喳吵醒,温和的日光穿过窗棂,落在格格不入的花被子上。
今日是个好天气。
朝辞想起昨日撒的谎【仰慕您,侍奉您】,得拿出些热情来,不然会死。
她起身出门,走出院落,一条大路直通向正殿,暮远就住在那儿。
她怕死,不太想去,于是看上了飞檐上悬着的白灯笼,这个颜色她不喜欢,干脆把这个灯笼换了,也算是替他整理庭院。
暮远并未规定他们不能出门,黑衣侍卫也并未在外看守,她非常容易便来到后山,打算砍些树枝,正好储物袋里有些布料,撘几个简易灯笼。
她踩着碎枝,从储物袋摸出一把斧子,看中一棵小树,正要砍,忽而听见前方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扒开枝叶一看,瞧见了一个年轻男人。
牢里见过,留下的十人倖存者之一,名唤朱机,炼器宗送来的死囚。
他正急促的在原地走来走去,掌心捧着一个机关小鸟,那小鸟正用浑厚的男中音叭叭。
【今日是何状况?】
朱机道:「他没召见我,也没杀我。」
【没杀你说明他顾念旧情。】
朱机不知道什么旧情,便道:「我与他未曾见过。」
【都是些过去的事儿,暮远入魔屠城以后,便将前尘尽忘,后被镇压于此,这么多年过去,被封印磋磨,魔气消散,终是恢復些人性,让他偶尔想起过去便会手下留情,你曾在凌天学府待过,那地方对他有些特殊,是以才会留你性命。】
朱机想起存活的十人,问:「那他们也是如此?」
【应当。】
机关小鸟传来讥讽的笑声。
【他们想凭暮远这短暂的心软,靠近他进而控制他,将他掌握在自己手中,可笑至极,暮远这种人即便有人性,也不过转瞬即逝,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朱机捧着机关小鸟,来回踱步:「那我要如何做?」
【我们不做他们那样的蠢事,你趁他尚在挣扎没有大开杀戒的时候,将封印加固,这种人还是得困死在落日峰。】
朱机攥着机关小鸟,紧张:「师祖,我知道了。」
他关掉机关小鸟,从储物袋中摸出封印物,几只阵旗和几枚邪火之物,随后便在崖边寻找落旗之地。
朝辞听的很清楚,这朱机竟不是死囚,而是领了宗门任务的炼器宗弟子,听上去其他人也各自有任务,怪不得暮远会问她那个问题。这般复杂,她并不想参与进去,果断准备离开,脚下蓦然踩断一截树枝,发出了清晰的「咔嚓」一声。
朱机闻声色变,发出灵魂怒吼:「什么人?」
·
暮远坐在崖边,俯身看底下汹涌的灵火,火光将他白皙的脸颊映出浅浅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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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扯下白绫,漆黑的眼眸很快便铺满火焰。
安神绫一扯下,压制心魔梦魇的力量消失,那些人影便又铺天盖地的出现,如海浪般挤到他面前。
这些过去的记忆近日一直纠缠着他,理不清,压不灭,甚至扰乱了他的思绪和行动,日日头痛欲裂。
想要杀人,却总在下手之时犹豫。
人影越来越多,吵吵闹闹,耳中一片轰鸣。
太吵了。
修长手指倏儿攥紧安神绫。
他压下混乱,重新将白绫覆在眼上。
安静了。
耳边忽而听见动静,他偏过头,看向后山方向,眉心微拧,人便消失在屋嵴之上。
·
朝辞觉得晦气极了,她还未来得及跑,朱机已朝她的方向冲来,眨眼间便到她面前,目露凶光:「是你。」
朝辞握紧斧子,一脸痛苦:「我什么都没听到。」
朱机哪里肯信这个,当即拔剑朝她刺来。
朝辞恼道:「如此机密之事为何不落屏蔽阵?你的疏忽要我拿命填?」
朱机杀气大盛:「你果然听到了。」
朝辞觉得这些人真可笑,在牢里时,为了各自的目的便要她去探路,后来以防后患要杀她,如今明明是自己跑到野外泄露机密,还是怪到她头上,要杀她灭口,属实混帐。
特么的,朝辞眼眸一眯,斧头脱手而出,就在朱机冲到她面前时狠狠砍在了朱机胸口。
骨头碎裂之声清晰响起,一时鲜血四溅。
朱机愣住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胸口的斧头,对面的女人一直以柔弱形象示人,被欺压也只知道逃跑和顺从,他从未想过她竟有如此力气。
痛感袭来,他伸手想将斧头拔出,可纤细的手指却快他一步,握住斧柄飞快的抽出。
撕裂感让他惨叫出声,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斧头又兜头砍下来。
鲜血模煳双眼,他从湿透的乱发中看见那女人的脸。
她的脸上也溅了血,血色在那白净的脸上格外醒目,她沖他笑,娇美又天真。
「杀我?就凭你也想杀我?」
锋利厚重的斧头再度砸下来,他听见了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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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将斧头丢在一边,白裙和脸上都沾有鲜血。
地牢里三四十人她打不过,一个人她可没在怕的。
朱机死了,她从他身上捡起阵旗和邪火之物,正想着要怎么处理,忽而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朝辞抬头,看见了飞舞的白绫。
是暮远。
要不要这么倒霉?
暮远站在血肉模煳的朱机身前,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手中的封印之物,神情格外冰冷。
这可误会不得。
朝辞当机立断,飞快的跑到他面前,将封印之物捧给他。
「这个朱机是坏东西,你好心留他性命,他竟然想要加固封印,我怎能让他伤害你?想也不想便将他干掉,将封印之物抢来。」
「就是这些,你收好。」
暮远没接也没说话,站在原地不动。
朝辞急忙道:「是真的,你信我,你看这封印之物,还打着炼器宗的烙印,我根本无法操纵。」
暮远抿着唇,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时候可不能功亏一篑,主打一个真诚,朝辞捧着封印物,仰着脖子看他,露出小鹿般的无辜眼神,就在她眼睛和脖颈一道发酸,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人终于开口,问:「你是为了我?」
朝辞心虚,说的飞快:「啊,那当然,那当然,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眼前的姑娘小巧娇弱,昂起头也只到他下巴,眼里干干净净。
朱机一死,吵闹的人变少,他的头痛减轻了。
她说是为了他……
有点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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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朝辞甚至疑心他死机了……
她捧的有点累,于是将封印之物往他脸上递,试探:「您看?」
暮远瞧她一眼,抬手抹掉炼器宗的印记,只道:「留着玩吧。」说完便消失了。
朝辞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快速将宝贝揣进储物袋中。
身上沾了血,脏污不堪,她在林间搜寻,很快找到一汪清潭,潭水从头顶的山涧流下,又顺着小溪往下游去,四周密林藤蔓环绕,隐蔽性也好。
她飞快的将衣物脱掉,快速的将自己洗干净,换好衣服,继续今日被打断的计划——砍树,她把自个儿的斧头洗干净,抡起来砍了一下午,砍下来后噼成细长的条状,又在自个儿储物袋中摸来摸去,摸到一条暖色的薄纱,裁剪好蒙上竹条,勉强算是做完,细看又觉单调,干脆取出墨石,在上面画了几只蹩脚的小鸟。
胖乎乎有些丑,算了,差不多得了。
忙完已近日暮,山林间阴冷起来。
朝辞走回正殿,跃上屋嵴,提着一串灯笼,猫一样踩在瓦片上。
一片暗色,唯她带着一串暖光。
她将那些阴间的白灯笼统统丢掉,换上她的丑灯笼。
丑归丑,不阴间,暖黄的光一晃一晃,还有些温馨。
朝辞挺满意,回房睡觉。
·
今日费了力气,入睡很快,睡着睡着有些冷,蓦然惊醒。
又见白绫。
朝辞没防备,霎时魂飞魄散,冷汗出了一身,缓过来便见那人黑漆漆的站在床边,鬼一样的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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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欲哭:「以后来,能不能打个招唿?」
暮远干脆往床边一坐,往她身边凑,语气平静:「想不通。」
想不通就想不通,你回自个儿寝宫想啊,你半夜在我床边想怎么回事,那我不也想不通了么……
想归想,朝辞不能这么说,闷闷不乐:「哪里想不通啊?」
暮远看着蜷缩成一团,睏倦且恐惧的少女,低语:「为什么换灯笼?」
朝辞:「白的渗人。」
暮远:「你又住不久。」
朝辞:……
她裹紧被子,软绵绵:「住一天算一天啊。」
暮远不语,默默看着她。
压力陡增,朝辞不由自主往后缩,嵴背撞上冰凉的墙面。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白绫上,像是铺了银色的霜。
他忽而问:「你想住久一些么?」
第5章 第 5 章
◎深夜困惑◎
第二日一早。
朝辞顶着黑色的眼圈在外游荡。
她没睡好,昨夜暮远半夜来访,让她受惊过度。
他最后问她【你想住久一些么】,这话在她这儿就等于【你想活的久一些么】,她当然疯狂点头,说了一连串想。
暮远听完后,坐在她床前不说话。
坐了一夜……
这傢伙真是病的不轻。
朝辞想睡不敢睡,痛苦不堪,天快亮才模模煳煳睡着。
早上起来暮远已经不在,她才晃晃悠悠出门。
今日她想将宫殿附近的枯骨清理干净,踩着总有响声,晚上睡不好。
·
小径已被落叶与枯骨覆盖,瞧不出原本的形状。
宫殿外围,竹林掩映下,有一间颇为宽大的建筑,挂在上方的牌匾歪歪斜斜,隐约可见「藏书阁」三个字。
内里陈列不少书柜,书柜上塞满了书册与羊皮卷,只是许久没人,落满灰尘。
最后一列书柜歪斜破损,书籍散落一地,铺成一座小山,有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小山上形成一片光斑。
光束里,无数灰尘飞舞。
有人一前一后走进藏书阁,轻手轻脚,前一个迳自走到最后面,四处看过,轻声道:「没人。」
后一个从储物袋中取出法器,回道:「我去外面布置屏蔽阵。」
声音悦耳,是两个姑娘,前一个是问心宗的钱苗儿,后一个是紫微宗的巫小蛮。
钱苗儿靠在最后一列的墙壁上,等了片刻,巫小蛮走进来,同她道:「布置好了,可以放心说话。」
钱苗儿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没想到能活下来。」
巫小蛮亦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是啊,没想到凌天学府一别,咱们还能在这里相遇。」
钱苗儿伸手将柜子里的书抽出来,顿时尘土飞扬,她看了看,都是些没用的旧书,便随手丢在地上。
「你说,咱们为什么能活下来?暮远不是杀人不眨眼么?」
巫小蛮压低声音:「我师尊说,暮远被镇压在此已有数十年,早就心魔横生,过去残存的理智和人性正在復甦,这是他最混乱的时候,咱们与他有渊源,他一时难以下手,我们便能趁这个机会多做些事儿。」
钱苗儿抽完一排书,又去抽另外的,她不做点什么总是心慌,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巫小蛮想了想,回道:「我有一傀儡符,是闭关的师祖呕心沥血炼制的,只此一枚,师祖命我有机会打入暮远体内,只要成功,师祖有八成的机会可以控制暮远。」
钱苗儿手里抱着厚厚的一叠书,拧眉:「我们两宗向来同进退,我也有些师祖给的宝贝,我助你。」
巫小蛮点头:「既然如此,趁他还在混乱中,咱么今夜便行动。」
钱苗儿道:「好。」她说完将手中的书往旁侧小山似的书堆上一扔,那些垒的高高的书陡然承受外力,一个不稳,轰然坍塌,竟露出一张人脸来。
两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瞧,竟是地牢里那害死人的白裙少女,朝辞。
那姑娘困恹恹的靠在书堆上,怀里还抱着一个骷髅头。
两人神情骤变。
·
朝辞痛苦的从书堆里爬起来,比吃了屎还难受。
她原本在宫殿外围清扫枯骨,忽而瞧见这间藏书阁,又安静还有暖阳,昨夜本就没睡好,干脆抓了些书垫在身下,蜷缩在最后一列睡觉。
书柜年久失修,突兀裂开,书册咕噜噜滚了一地,将朝辞淹没,她懒得动,沉沉睡去。
哪知睡着睡着,忽而听到有人交谈,她便装死不动,想着等这两人离去便好,谁知钱苗儿偏要将书扔到书堆上。
倒霉极了。
钱苗儿看见朝辞,怒不可遏:「你偷听。」
朝辞:……
朝辞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先来的,我偷听还是你们后闯?」
巫小蛮同钱苗儿道:「我们的秘密已被她偷听,留她不得。」
钱苗儿知道轻重,这事儿传出去麻烦太大,于是她道:「现在就杀了她。」
朝辞很烦,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听人说话?为什么都在自说自话?
耳边忽闻水声,一道水箭陡然划过脸颊。
是钱苗儿的水系术法。
朝辞快速侧开脸,可水箭还是划破了她的皮肤,淡淡的血腥味儿混合着灰尘在藏书阁内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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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眼眸一眯,从储物袋中摸出了自己的斧头。
·
藏书阁中一片狼藉,歪七扭八的书柜间隙,摊平着一只残缺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已经毫无声息,不远处则倒着另一个女人的尸体。
墙壁、地面、书卷、书柜,甚至窗户上,都溅满了鲜血。
一只同样染血的手握着卷了刃的斧子,摇摇晃晃的站在书柜中间,似是没什么力气,只坚持了几息,便颓然跌倒,疲惫的靠在歪斜的书柜上。
活下来的正是朝辞,她将斧头丢掉,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血,很烦,刚洗过没多久,这样下去,衣服都不够换。
她抬头看向破损的窗。
太阳快落山,余晖渗透云层,很美。
还好打过了,不然这么美的夕阳都看不到。
朝辞心情又好起来。
·
朝辞惯例洗了澡,她拖着一个大扫帚就着月色清扫宫殿外的枯骨,白色的残肢碎片被她扫成一个小山堆,掩埋的青石小路露出原本的干净样貌。
小路两边有与泥土长成一体的白色头骨,朝辞想了想,干脆往骷髅头里种了几簇小雏菊,嫩黄的小花从空空的眼眶里冒出来,份外可爱。
朝辞打算明日将这两边都种满花,最好再做些灯笼。
·
暮远坐在屋嵴上,黑衣侍卫踩着瓦片站在他侧,头顶是一只画着胖鸟的灯笼,吱呀吱呀的在风中摇摆,落下的橘色光晕也随风流转。
暮远看见黑衣侍卫的手臂有伤口,指尖一点,那小侍卫便哗啦倒成一堆骨头,最后头骨落地,发出了「咚」的一声。
暮远拿起骨头,一点一点重新摆成人形,发现手臂骨头有磨损,用不成了,得换一块。
黑衣侍卫并非真人,而是他随手用枯骨拼接而成,加些术法,让他活动自由,会按照基本的指令行事。
他起身,打算去寻根合适的骨头,可待他走到宫殿外,却发现这一片皆被清扫过。
他的目光停留在青石小路两边的头骨花盆上,小雏菊伸出嫩白的花,稚嫩的微微发颤。
他站在原地,脑袋跟着小雏菊左右摇摆了一会儿。
随后他看见远处的碎骨山堆,堆的整整齐齐,有人刚刚整理过,他原本想抽一根手骨,后来改了想法,折了一根树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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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没有心事,睡得很快,夜半时分那冷又突如其来,将她冻得一激灵,醒了。
睁眼,暮远又来了,他坐在她床边,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没什么表情。
说实话,很渗人。
行,深夜困惑时刻,她能理解,她调整好情绪,拥被坐起,尽量柔和:「您有什么吩咐?」
暮远不说话,默默望她。
他今夜头疼略有减轻,有人死了,是她动的手,那两个对他亦不怀好意。
他便问:「这次,也是为了我?」
朝辞压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既然这样问,那答案肯定只有一个,于是她真挚点头:「当然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被这迅速的真挚镇住了,姑娘不假思索,眼神纯粹。
像是真的……
满口胡说的朝辞保持温柔的微笑,脸都快僵了。
暮远思考片刻,忽而伸手,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呢喃低语。
「你想得到我么?」
朝辞:?
朝辞满脑袋问号,要不是暮远表情平静,衣衫整洁,整个人神圣不可侵犯,她都要想歪了。
直觉告诉她,这题不简单,不能胡说,她连忙摇头:「不想。」
暮远便问:「为什么?」
朝辞:「我们不熟。」
暮远:……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这个回答,暮远看上去凝固了。
朝辞怕被掐死,被子悄悄拉上来,只露出两只黑眼睛,眨巴眨巴的看他。
暮远迷茫的在她床前又坐了一夜。
朝辞清晨醒来,发现人已不在,右边脸颊清清凉凉,那是昨天受伤的地方,她以为又开始流血,取过铜镜一照,发现上面涂抹了淡绿色的药膏。
谁涂的?暮远?
他大半夜的坐在她床边,鬼一样的盯着她,然后一点一点给她涂药膏……这画面朝辞光想想,就觉得可怕极了。
·
朝辞扛着大扫帚,继续清理宫殿外围,落叶中混合的枯骨被她挑出来,三三两两捆在一起,支成形状不一的小型白骨框。
她将这些框框放置在路两边,又将自己做好的小灯笼塞进去,搁进去几枚萤光石,做成两排路灯。
朝辞扛着扫帚,开始清理落叶,数量太多,清扫的很慢。
有人坐在高处的屋嵴上,手肘支着膝,手掌撑着脸颊,远远看着。
覆着白绫的眼瞧不出情绪。
朝辞扫了片刻,回头瞧,发现还有大片没扫,太慢,再这样下去天都黑了,干脆丢掉扫帚,食指一点,使用术法风吹雪,试图将落叶捲成一团,可惜她学艺不精,试了几次都不成,叶子的确团在一起,但每当吹的时候,术法便会失灵,叶子又会扑腾一声跌落原地。
也许是她学的时候打瞌睡,口诀记错了,她努力回忆,将口诀默念三遍,这才重新开始聚灵。灵力汇聚到指尖,旋即指尖所点之处开始产生小型气流,附近的落叶被吹起一小团,看上去很成功,不错,接下来只要控制风卷将落叶团移动到旁侧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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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嵴上的年轻男人遥遥看着,忽而摊开右手,掌心间霎时形成一片小型捲风。
在姑娘控制风卷转身的剎那,他骤然收紧手掌,小型龙捲风便被他握碎,四散而去。
朝辞成功将落叶团移到旁侧,心头一喜,立刻撤回灵力,落叶团陡然散开。
成了,就在这时,耳边忽而风动,枝叶沙沙声不绝。
朝辞茫然抬头。
便见橘色余晖下,无数落叶被风卷着铺满天际,纷纷扬扬,似一场苍茫花雨。
·
远处一人隐在藏书阁后,死死盯着朝辞,手中拿着一枚小巧的八卦阵,八卦阵上光芒频闪,不断的浮现出字符,很快形成了一行字。
【她在做什么?】
拿着八卦阵的是个皮肤偏黑的男人,名唤关离,千行宗大师兄。
关离看着八卦上显示的问题,又端详朝辞片刻,回道:「发疯。」
【?】
关离不知道要怎么回,朝辞的行为太莫名其妙,他挠挠头,对自己宗主道:「我瞧她不太正常。」
【暮远呢?】
关离想了想,回:「陪她发疯。」
第6章 第 6 章
◎献祭的少女◎
【什么意思?】
对面显然看不懂,关离挠挠头,想他方才亲眼看到暮远陪朝辞玩落叶,不是发疯是什么?
「暮远待她与旁人不同。」
【暮远很重视她?】
关离道:「说不好,没什么交流。」
【我从紫微宗收到消息,钱苗儿与巫小蛮皆被她所杀,不可小觑。】
关离惊讶:「我以为她们两是被暮远所杀,竟是被她?」
【不错,巫小蛮宗里的分身蛊甦醒,告知了巫骨,巫骨特来通知我,叫你留意。】
关离知道巫骨,紫微宗宗主,看来事情严重,他道:「这女人的确古怪。」
【不要让她坏你的事儿。】
关离听懂了,宗主是让他先解决麻烦,毕竟接近暮远事关重大不能出岔子。
他从来是个谨慎性子,既然要做,便要万全,且使出全力。
·
落叶纷乱的淹没了小径。
朝辞回头望了一眼,高处屋嵴上已空无一人。
青石小径落叶温柔,两旁的白骨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整理完毕,回去睡觉。
朝辞回到庭院,里面依旧没有声息,他们大抵用了屏蔽阵法,她见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不知道都在忙什么。
朝辞推开房门,反手带上。
她坐在木桌前,将油灯拨亮,从储物袋中取出钱苗儿和巫小蛮的储物袋,巫小蛮的储物袋中有传音蛊,还有一只玉匣。朝辞打开玉匣,瞧见里面有一张金色的符篆,光晕流转,一看便非凡物,这应当是巫小蛮提过的傀儡符。
朝辞将符篆拿起,就着油灯仔细端详,上面红砂混着金粉,汹涌着磅礴的力量,看这架势,说不定真能伤到暮远。
她将那物收起,又从钱苗儿的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玉瓶,打开瓶盖便闻到异香,这不是惑心蛊?此物极难收集,能使修士心神混乱。
朝辞想,这应当也是给暮远准备的,他已经很不稳定,钱苗儿使用惑心蛊,让他更加混乱,巫小蛮再使用傀儡符,倒是好配合。
朝辞将宝贝收好,吹熄烛火入睡,迷迷煳煳不知睡了多久,忽而察觉到异样,勐然惊醒。
她模模煳煳想,难道是暮远来了?
可她四下观望,却并未见到黑衣青年,不是暮远……
她心道不妙,立刻起身掐诀,却发现体内灵力无法调动,屋内灵气凝滞,仿佛被什么禁锢,是……定灵阵……
深夜在她房外布下定灵阵,可绝非好事,而她丝毫未曾察觉,说明这人修为远在她之上,或使用了大神通的灵器。
如今无法调动灵力的她与凡人无异,糟糕极了。
她望向门外,淡声:「出来吧。」
木门被人轻巧推开,关离平静的走进来,反手将门带上。
朝辞见过这个人,但并无交集,便问:「何故如此?」
关离凝出灵剑,只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朝辞一时哽住。
知道的太多?她知道什么?他们的目的、计划,甚至关于暮远本身,根本一无所知。
她试图平息他的杀意:「我知道的不多。」
关离:「你既活到现在,定有你的手段,怎可能一无所知?」
朝辞:……
就硬不信呗……
她尝试引导灵力,发现依旧是锁死的状态,若是硬来,唯有碎丹一途。
关离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亦从未小瞧朝辞,哪怕布下定灵阵,也全力以赴,灵剑出鞘,携着劲风,直逼朝辞心脏。
朝辞瞳孔一缩,便要碎丹。
窗外,孤月照中天,已至夜半三更。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合上的木门陡然洞开,罡风勐烈的从大门灌入,两扇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一抹白绫被霜月照亮,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闪而逝。
随后,关离就在朝辞眼前勐然炸开,血雾瀰漫,炸掉的脑袋咕噜噜滚了好远。
朝辞眼睫颤了颤,抬手抹掉脸上沾染的血珠,沖门口站着的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来时,能不能打个招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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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动静太大,想必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听到便更不敢出来,一个个蜷缩成一团,祈祷平安活到第二天。
朝辞想,关离就是倒霉,来的不巧,撞上了暮远的夜间困惑时刻。
不知道今夜的他又有什么想不通。
因为关离死的惨烈,屋子里看上去格外狼藉。
朝辞身上都是血,很难受,想清洗。
暮远干干净净站在桌前,目光从碎掉的关离身上游移到朝辞身上,又扫向四周,神色愈来愈冷。
朝辞琢磨,是不是得先解释一波,防止他误会她跟关离密谋,正欲开口,他却先她一步。
「这里太脏。」
朝辞心想,还不是赖你,但人家刚救了她,不能这样说,于是道:「打扫一下就行。」
暮远微微拧眉。
朝辞悟了:「是不是没地方坐?那我现在清理一块……」
她还没说完,暮远淡声:「去我那里。」
他说的太平静以至于朝辞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茫然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暮远看向沾满血迹的床与被褥,重复:「去我那里。」
这次朝辞听懂了,小脸唰的雪白,比方才关离杀她还要惨澹几分。
她小心翼翼的拒绝:「不用不用,我打扫起来很快……」
暮远抿唇不语,似在打量她。
朝辞心中忐忑,他每日来一次都心惊胆战,住一起还得了,正欲再拒,便听他略带疑惑发问。
「你不是说仰慕我已久,心心念念想来侍奉,莫不是谎言欺我?」
啊,忘了撒过这种谎……
造孽啊……
朝辞内心风起云涌,面上不显,苦涩道:「怎会撒谎,都是真的。」
暮远侧身,示意她先行。
朝辞手指攥紧,不知他何意,想起自己一身脏污,便道:「我想先洗洗。」
暮远顿了顿,缓声:「也好。」
·
朝辞将自己埋进水潭,咕噜咕噜的吐冰凉凉的泡泡。
朝辞忐忑,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侍奉与暮远理解的是否一样,毕竟,纯洁的少女作为祭品送给大魔王这种事,听上去并不是做侍女那么简单。
朝辞将自己埋的更深,冰凉的潭水浸润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驱散。
·
暮远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四处荒芜,黑色的风穿堂而过。
他拆下白绫,嘈杂的人影有所减少,烦躁减轻,却依旧头痛欲裂,混乱仍在加重。
他凝视着眼前纷至沓来的旧时碎片,神情莫测。
殿外忽而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微微一怔,重新将白绫覆于眼上。
那姑娘干干净净入的殿堂来。
纤白瘦弱,娇美动人,白色裙摆轻盈掠过黑色石砖,她行在这荒芜宫殿,如同枯骨中盛开的花。
她有些紧张,漆黑的眼睛闪着浅浅的羞色与恐惧,她垂手立于殿下,仰脸瞧他。
脖颈纤细修长,皮肤雪白,红唇如同汁水饱满的花瓣,盈盈弱弱,动人心魄。
他道:「来。」
按她的说法,她应该欢喜,可她踌躇,想逃走,又不敢,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来。
因为恐惧,行的极慢,在离他三尺的阶前站定,强颜欢笑:「有什么吩咐?」
那么远……
他蓦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略一用力,将她拽到身前。
她一时慌乱又强迫自己冷静,小小一只猝不及防被他拽进怀里,哆哆嗦嗦:「你要如何?」
姑娘娇小,手掌扣着她腰肢,不堪一握,整个抱在怀里,伶仃轻盈,她发抖,如同寒冬的小鸟。
软软的,很温暖,瘦小脆弱,像是一用力,就死掉了。
他俯身低语:「你骗我。」
她小脸煞白,垂眸躲开他,嘴硬:「没有。」
他问:「不是倾慕我?为何不见欢喜?」
她挤出笑容:「欢喜欢喜。」
他不言,忽而将她抱起,她吓得惊唿一声,他俯身瞧一眼,她便飞快住嘴,将脸埋进他胸口。
他抱着她一路去了寝宫,将她丢进柔软的床榻。
朝辞头晕目眩,尚未爬起便被他压在身、下。
朝辞用力推拒,被他捉住手腕压进怀里。
白裙与黑色的衣衫交融,陷于宽大的床榻。
他于她耳边轻语,酥酥麻麻。
「你不吵,你比他们都安静。」
朝辞听不懂,他身上热度传来,蒸的她面红耳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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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无一生还◎
朝辞伸手遮眼,挡住渐盛的日光,她幽幽甦醒,目光落在四周轻薄的帷幔上,后知后觉想起,这是暮远的床。
她蓦然转身,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不知他去哪了……
昨夜……
什么都没发生,他说她不吵,很安静之后就睡着了。
朝辞不禁想,到底谁在吵他?
思虑无果便算了,朝辞环顾寝宫,嘆息,怎么这么破。
木窗年久失修,盘旋着野蛮的绿草,遍布雀鸟啄出的洞孔,除了床尚算完整,其他都呈现出灰败的破落气息。
第12页
暮远一点儿都不讲究。
朝辞想,她多半得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好好休整一番,先将窗户换掉。
跳下床,刚走没两步,便被绊了一跤,低头瞧,发现石砖碎裂。
行,石砖也要换。
·
朝辞扛着斧头砍树枝,叮叮噹噹砍了一堆,凝出灵匕一点点削成想要的形状。
神灵谷的许婉儿从远处来,迳自走到她身边,问:「要帮忙么?」
朝辞瞥了她一眼,手里匕首不停,只道:「有事儿?」
许婉儿摇头:「没有,就是瞧你一个人忙,想帮把手。」
朝辞便将手里的木头往她面前一扔:「削圆润些。」
许婉儿忙不迭的「哦」了一声,凝出灵匕学着她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削。
朝辞握紧斧子,接着砍树。
许婉儿削着削着,问:「你叫朝辞?灵剑宗那个朝辞么?」
朝辞头也不抬:「嗯。」
许婉儿手下一停,往她身边靠近些,低声:「你的事儿我略有耳闻,你上了灵剑宗的通缉令,若是离开落日峰,出去必死,灵剑宗不会放过你。」
朝辞不回应,林子里只有斧头砍树的钝声,鸟雀不时被惊起,哗啦一片。
许婉儿又道:「留下也是死局,你不会以为暮远待你特别,他就不会杀你吧?他喜怒无常,没人性的。」
「血祭这么多次,你觉得会没有同你一样特别的姑娘么?可至今无一生还。」
「他很快就会腻,腻了就是你的死期。」
许婉儿凑得更近,几乎贴着朝辞,她神情严肃:「没活路的。」
朝辞砍树声越发大,「砰砰砰」听的许婉儿心惊肉跳。
许婉儿按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吼:「你听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朝辞将斧子「啪」一声砸进树里,头也不抬:「听清了,我死定了 ,然后呢?」
许婉儿赶紧道:「合作吧。」
朝辞直起身,眉心轻拢:「什么意思?」
许婉儿道:「我是神灵谷的许婉儿,我师尊乃宗主苏妙天,神灵谷你知道吧?主修医术、药剂,我们与灵剑宗本就不对付,你若与我合作,事成之后,我宗可庇佑你,你便自由自在。」
朝辞细品,悟出关键:「事成之后?什么事儿?」
许婉儿神情一凛,严肃的四处查看,最后谨慎的打下屏蔽阵。
朝辞想,要是前几个有许婉儿这样周全,她也不用那么费劲。
许婉儿布完屏蔽阵,重新走回她面前:「这屏蔽镇乃谷中闭关老祖所赐,即便是暮远也无法堪破,我们可以放心交谈。」
朝辞继续砍木头。
许婉儿道:「事关重大,你且仔细听,暮远镇在此地多年,无法灭杀,而他一直在尝试突破结界,如若被他突破成功,修真界必将面临大劫。」
「无法灭杀,便只能拉拢招降,但血祭多年无一生还,说明暮远冷血无情,根本无法感化,于是我们改而使用第三种方式——控制。」
朝辞想起钱苗儿的傀儡符,想来也是为了控制暮远。
许婉儿接着道:「暮远状况一日比一日糟糕,此刻应是他最弱的时候,趁他尚未大开杀戒,你我合作,让我将如意丝打入他体内,师祖便能限制他的行动。」
如意丝?似乎同那个傀儡符有异曲同工之效,丝线入体,控制之人便能控制受术者的身体,朝辞有些奇怪,既然个个为天下大义,为何不合作?而是四分五裂,各个都想将暮远占为己有,比起灭杀,似乎更想控制他,难道控制他有什么好处?
见她不语,许婉儿只当她犹豫,便劝:「只要你同意,同灵剑宗那些纠葛我都可以替你挡下来,再无后顾之忧。」
朝辞问:「为何找我?」
许婉儿道:「你看上去比较可靠。」
朝辞半个字都不信,指指她手中的木头,叮嘱:「天黑之前,最少削好三根,打磨光滑。」
许婉儿有些烦,但还是用笑容掩饰:「知道了,我说的事儿你好好想想。」
朝辞「嗯」了一声,继续打理她的木头。
·
许婉儿揉揉手腕,看着朝辞扛着木头走远,神情陡然冷下来。
怀里的通灵草隐隐发热,她取出一瞧,发现上面多了两个字。
【如何?】
是师尊苏妙天发来的。
林子里渐渐日暮,四周慢下来。
许婉儿搓搓脸,回道:「不知道,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同暮远究竟如何?】
「我也不知,这几日忙于侦测,并未见到她,昨夜关离想杀她,结果被暮远杀了,动静太大,我们这才知道暮远待她如此特别。」
「先前以为不过是偶尔的兴趣,如今看来,似乎要更深些。」
【暮远替她杀了关离?】
「是的,暮远似乎护着她。」
【先前收到消息,她已经得知我们的计划,还杀了巫小蛮,原本应当灭杀,如今暮远护着,便不要碰她,尽量拉拢,同她合作,她若是多提条件,答应也无妨。】
「师尊,我明白。」
·
朝辞将打理好的木头拖进寝宫,一直拖到破损的木窗前。
她将旧窗拆下,比划着名尺寸,重新钉好新窗,窗户上镶嵌着同许婉儿讨来的月光贝,通透干净,薄如无物。
第13页
一连将四扇窗都换好,整个寝宫焕然一新,余晖照入,空气都变成温柔的浅金色。
朝辞站在中间琢磨,思来想去,从储物袋中取出白晶蛛网,这网纤薄剔透,水晶丝线一般,是她偶尔所得,她将蛛网扯开,用灵力一点一点祛除上面的黏性,抖开,一大片,闪着碎光。她很满意,将整理成片的蛛网纱悬在窗上。
微风透过窗,掀起薄纱,浅金与暖橘落满堂前。
朝辞很满意,她转头看床榻,总觉得灰扑扑的缺点什么,于是出门挖了几株铃兰,养在木编的小盆里带回寝宫。
朝辞将花儿搁在木桌上,白色铃铛一样的花朵小巧可爱,低垂着脑袋随风摇晃。
朝辞拨弄小巧的花朵,花朵微微颤动,饱满可爱。
她玩的开心,身边忽而风起,她一惊,匆忙转身,便见一人近在迟尺。
她惊唿一声往后退,手臂反撑在桌上,被那人困于身前。
退无可退,她眼睫一颤,仰起脸,看见他尖削的下颌与覆着白绫的眼。
苍白、英气、冰冷,又莫名执念深重。
他伸出手,轻触她嫩、白的脸颊,她瑟缩,又被他强行打开。
他拨弄她,如同她拨弄铃兰。
脖颈酥麻,朝辞受不住,低语:「别碰了。」
暮远手指停在她脖颈,轻轻扣住。
朝辞被迫仰头,猜测:「你不喜欢我动你的房子?」
暮远没回应。
朝辞扒拉他的手指,劝:「你别用力,我明天给你换回来。」
暮色浓郁,入得夜来。
暮远立在窗前,一半月明,一半混沌。
纱帘被风卷着与他的衣摆纠缠,铃兰的香气氤氲在夜色中。
他松开手,转而逗弄奶白色悄悄绽放的花朵。
「不用。」
朝辞松了口气,她揉揉自己的脖颈,往一旁移了移,忽而想起许婉儿的话,小心翼翼的问:「从前,有过和我一样的人么?」
暮远指尖悬在铃兰饱满的花朵上,轻触,花朵受力摇晃,他问:「什么样的?」
朝辞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措辞,【你在意的】【活下来的】【住进你寝宫的】好像都不合适,在意不在意,她根本不知道,顿时卡住了。
暮远却像是听懂了,他直起身,缓声道:「是像你一样,从火海中活下来的么?」
朝辞不知道灵火有什么用,但仔细一想,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待她特殊些,便也觉得贴切,于是点头:「嗯,有过么?」
暮远道:「有的。」
朝辞有些紧张,便问:「后来呢?」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似笑非笑:「后来,被你种了花。」
种了花?朝辞蓦然想起自己在大殿外种花的骷髅,喉头一紧:「死了?」
暮远:「不然呢?」
朝辞猜到这个结果,但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她左思右想,试探的问:「是腻了么?」
暮远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想了片刻,让这个答案看起来像是深思熟虑过。
片刻后他开口:「是的。」
朝辞脸色发白。
暮远凑近,低语:「在想什么?」
朝辞认认真真:「如果你腻了,那……脑壳里种的花,我想挑一束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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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变故◎
「如果你腻了,那……脑壳里种的花,我想挑一束喜欢的。」
暮远从未听过这样的回答,一时愣住。
朝辞则想,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那能怎么办?只能死的漂亮些了。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猜测不出他的情绪,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又死机了。
·
第二日一早,朝辞决定继续房子改造计划,她觉得暮远是喜欢的,他特别偏爱那株铃兰,时不时便拨弄一番。
今日修补石砖,还得去后山,朝辞到的时候,许婉儿正靠着石壁出神,瞧见她,笑:「今日来做什么?」
朝辞环顾一圈,双手一握,比划了一个圆:「找这么大的石块。」找到了,用灵火烧制,把原先那破砖石换下就行。
许婉儿直起身:「我帮你找。」
朝辞:「行。」
两人沿着后山一路翻找,许婉儿拨开挡路的枝叶,低声:「昨日我同你说的的事儿,考虑的如何?」
朝辞不语,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慢悠悠的剥开地面的落叶,寻找碎石。
许婉儿见她不语,又道:「你放心,我已经落了屏蔽阵。」
朝辞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里掂了掂,垂眸问:「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许婉儿沖她笑:「我说过了,你比较可靠……」
朝辞将掌心的石头随手一丢,发出「砰」的一声。
许婉儿知道她不信,干脆直接道:「因为他对你特别,只有你能近他身。」她很快又补充道,「你可别煳涂,特别也没用,生死全看他心情。」
朝辞不回应,低头找石头,树枝在地面敲敲打打。
许婉儿道:「你要是担心我背叛,我可以立血誓,以我们神灵谷灵脉起誓,绝不违背诺言。」她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浓黑色羊皮纸,上面有浓郁的血腥味儿,散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危险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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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婉儿取出金砂,以手蘸沙,没有一丝儿停顿的开始书写,内容为以神灵谷灵脉起誓,只要朝辞愿意合作控制暮远,若事成,出谷后,将在灵剑宗手上保下她,最后,她还取出神灵谷令牌融进血契中,用以印证身份。
许婉儿写好后将契约拿给她看,指着空白处:「你只要摁上手印,契约便成,够有诚意了吧?」
许婉儿如此,也是得到自家宗主旨意,时间紧迫,朝辞如此特殊,剩余几人也虎视眈眈,她自然想要快速得到朝辞的承诺。
朝辞有些措手不及,但她转念一想也明白,那夜暮远替她杀关离,她知道是凑巧撞上,可别人不知道,以为暮远待她不同,再加上暮远要她与他同住,更让众人猜测纷纷。
她看着那张血契,忽而笑了:「在灵剑宗手上保下我,我就能活了?」
许婉儿一怔,想起她还杀了巫小蛮与钱苗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略一思量,回道:「待我回去与师祖商榷。」
许婉儿走的匆忙,朝辞若有所思,看来他们的确知道她杀了人,得罪的宗门太多,便更不可能出谷。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便是找一块漂亮的石砖,把住处打理的舒适些。
午后时分,朝辞终于寻得一块色泽相近的石砖,用灵火粗糙的烧制一个时辰,这便抱着回了寝宫。
浓烈光线透过窗,微风卷薄纱。
朝辞撸起袖子,用斧头撬起破损的石块,将新烧好的填进去,正合适。
她踩着石砖走来走去,没有凸起凹陷,不会再绊倒,又扛着扫帚,将地面清理干净,终于满意。
接下来,她想给自己做张床,不知道暮远能不能同意,先斩后奏吧。
她扛着斧头去了密林深处,正欲砍树之际,许婉儿出现了。
她见朝辞又来砍树,拧眉,但没做评价,而是直入主题:「我带你见个人。」
朝辞直起腰。
许婉儿沖林中道:「出来吧。」
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从林中走出,朝辞隐约有印象,是玄天宗的易长霖。
许婉儿指向易长霖:「玄天宗与我宗交情匪浅,两位师祖经过商榷,愿一道完成契约内容,我们会在契约上加入紫微宗与问心宗。」
朝辞神色微变。
许婉儿直接道:「我们知道你杀了朱机,钱苗儿和巫小蛮,再加上灵剑宗,虽然麻烦,但两位祖师若联手保你,其他宗门也会给几分薄面,这点你尽可放心。」
她不待朝辞回应,直接取出契约,添加新的内容,并叫易长霖取出宗门信物融进血契中,血契飞快的吞噬契约之物,随后血腥气大盛。
许婉儿将血契递到朝辞面前,严肃:「这下你放心了?你道如何?」
朝辞手指下意识的攥紧。
血契气息危险浓郁,显然是真货,两宗以宗内灵脉起誓,自然不会违约,她原先躲在谷中不出去,是因为灵剑宗的追杀,如果出谷无忧的话,以暮远的脾性,躲在里面反而更加危险……
许婉儿察觉到她的松动,将血契往她面前送了送:「一线生机,如何,签不签?」
朝辞抿了抿唇,慢声:「再说。」
·
暮色降临,青蓝混橘的云层浮在半空,像是落日时的海面。
朝辞终于将木床的各个部件处理好,又用灵火烧的圆润,这便一件一件往宫殿拖,组件很多,要跑好几趟。
她将几条床腿丢在寝宫外的废弃花坛边,正欲走,瞧见一人迎面走来,走的近了,她认出是留下的十人之一,合欢宗的连翘。
姑娘身材曼妙,容貌美艷,由远及近,摇曳生姿,一路走过废弃花坛,也不同朝辞打招唿,迳自往大殿里去了。
朝辞没在意,继续去拖自己的木床,天快黑了,她要在天黑之前把自己的床装好,不然晚上还得跟暮远……主要压力太大,她睡不好。
朝辞跑了四趟后,终于将部件拖的七七八八,她将木头全推在花坛边,堆成小山丘,再跑一次就行,她离开时,看见连翘皱眉从大殿里走出来,她走到朝辞身边,问:「暮远呢?」
朝辞道:「我不知道。」
连翘冷笑:「他不是对你很特别?你怎会不知?」
朝辞慢悠悠:「特别?你信?」
连翘当然不信,他们都说暮远对朝辞特别,她不觉得,她觉得这女人不过是走运,天天做些奇怪的事儿,意外引起了暮远的好奇。
就比如今天,她就奇奇怪怪的做了这些破木头,堆成一堆看着就烦人,那女人不再理她,转身走了,大概又去拖她的破木头,这是打算做个什么?
宗主传讯,暮远很快会将混乱压制,她需要抓紧时间完成宗门任务,如今成功活下来,下一步便是接近暮远,合欢宗所修功法本就招人亲近,能令对方放松警惕,宗主还给了她一枚合欢香,只要能引起暮远的好奇,从而接近他,她便能依靠那香令他心神失控。
连翘围着木头转了几圈,这就是令暮远好奇的事儿?木头她可做不来,她打量四周,发现花坛里都是杂草,她想起朝辞先前也清理过杂草,干脆拿起摆在一旁的破扫帚,学着朝辞的样子整理起来。
·
朝辞拖着最后一个木床组件往寝宫走,远远便瞧见连翘忙碌的背影,她正撸起袖子整理花坛,脚下层层叠叠堆着拔除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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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想,还挺能干,干脆明天约她一起,她也省点力气。
她想着便到了花坛边,正想出声叫连翘,眼前忽而闪过一抹白,白绫的颜色。
她一怔,便瞧见暮远出现在大殿前,他一身黑衣,眼覆白绫,神色冷漠。
在花坛忙碌的连翘亦察觉到气息,转身便看见暮远,心头一喜,便试探的往他身边去。
暮远正要往殿内去。
连翘走了一小段,发现他并未阻止,觉得有戏,更大胆的往前走,穿过废弃花坛,只要再几步便到暮远身边,她正欲说话,身体却骤然崩碎,惊骇与惨叫只一瞬,整个人便彻底炸开,血雾与残肢四散。
血腥气瀰漫。
朝辞离得近,猝不及防溅了一脸。
这傢伙怎么说杀人就杀人,连个缓冲都没有……
她眨眨眼,有血珠落下,血色雾气中,她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拖过来的木床组件全部沾满了血。
·
天黑的通透,月色透过窗,铺在朝辞修好的石砖上。
朝辞被迫跟暮远睡在一张床上,她睡不着,睁着眼望向窗外。
窗外灯笼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朝辞难以入眠,小心翼翼侧过脸,打量身旁的暮远,他侧身面朝她,眼覆白绫,唿吸平稳。
他睡着的时候像个正常人。
漆黑的夜里,朝辞看的正认真,男人却忽而开口。
「不睡?」
朝辞吓得寒毛直竖,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结结巴巴:「你、你没睡?」
他淡声:「没有。」
朝辞崩溃:「一直没睡?」
暮远:「嗯。」
朝辞脸色煞白,那意思是她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隔着白绫看她……
光想想这个画面,她就毛骨悚然。
漆黑的夜里,他问:「睡不着?」
朝辞悄悄拉薄毯,往里缩了缩,低声回:「嗯。」
对面的姑娘已经辗转反侧很久,也许是今日场面太过血腥,让她有了阴影。他默了默,还是解释:「她想杀我。」
朝辞愣了一下:「谁?」
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不甚在意:「你是说连翘?哦,她的确不怀好意。」她不在乎连翘的生死,连翘也是在牢里逼死她的人之一。
暮远困惑:「你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
朝辞:「不是啊。」
「那是为什么?」
朝辞现在想起还是心痛,她道:「我的木床,我做了一下午,结果沾了血不能用,我明天一大早还得再去……」
暮远:……
堆在花坛边的一大堆木头,是她给自己做的床?床这里不是有么?她不想同他一起?
空气陡然冷下来。
男人气息低沉:「你不是倾慕我,如今同床共枕……不欢喜么?」
朝辞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谎言,立刻圆:「我是想为咱俩换个更舒适的。」
他没有回应,朝辞也不知他信不信,正忐忑,一只手蓦然伸来,扣着她的腰将她压进怀里。
朝辞惊唿一声,缩成一团不敢动。
他手指上移,扣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迫使她仰起脸。
朝辞离他太近,稍稍动弹便会碰到他,她只好蜷缩手脚,脸上努力笑的甜美。
覆着白绫的眼审视般望着她,直到她微微发抖。
他终于放过她,重新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压进怀里。
「好,明日去做。」
第9章 第 9 章
◎问心◎
朝辞一夜没睡好,醒来熘达到溪边,蹲下照照,发觉眼底有青色。
她打个呵欠,蔫蔫的想,今日还得做个木床,可做了也不能自己睡,努力没有意义,便有些有气无力。
晨时的阳光浮在水面,粼粼金光,像是碎掉的晶体。
一尾鱼儿倏的从水底窜过,溅了她一脸水,冰凉凉的。
朝辞抹了一把脸,想起已经好几日没正经吃饭,干脆抓几条鱼烤了吃。
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将裤腿挽高,去了鞋袜,痛快的踩进水里,手里握着灵剑,聚精会神的盯着水下。
屏气凝神片刻,脚下悄无声息的游来一条小鱼,她紧张的等待小鱼游到身边,就是这个时候,她手中灵剑刚要落,岸上忽而有人叫:「朝辞。」
鱼儿受惊,瞬间掉头,朝辞的灵剑便落了空。
她直起腰,瞧清了来人——许婉儿。
许婉儿走到溪边,问:「要不要帮忙?」
朝辞:「要。」
许婉儿便捲起裤腿下了水,她站在朝辞的不远处,看见朝辞认真的盯着水下,也转过身,试图抓鱼。
她今晨得知,连翘昨日接近暮远,没靠近便死了,便对朝辞更加好奇,这女人到底凭什么得到暮远的另眼相待,甚至同塌而眠?
许婉儿与连翘以同样的理由存活,连翘做不到,她自然也做不到,那么更验证了朝辞的特殊,师祖说的没错,想要控制暮远,必须同朝辞合作。
·
溪边升起篝火,朝辞坐在石板上,用树枝插着鱼在上翻烤,裊裊青烟升起,香气逐渐浓郁。
许婉儿虽然辟谷,但谁能拒绝口腹之慾,她嘆息:「要是有盐就好了。」
朝辞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只罐罐,将香料与盐洒在烤的金黄的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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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婉儿惊讶:「你怎么随身带这种东西。」
带斧子、调味料,乱七八糟的布料,这是修仙之人应该带的东西么?
朝辞咬了一口鱼肉,焦香可口,她很满意,将鱼肉咽进肚中,她问:「不然要带什么?」
许婉儿道:「符篆、灵石之类,用来保命的东西啊。」
朝辞:「没钱。」
许婉儿一时愕然,她向来宗内培养,储物袋中都是宗主给的宝贝,把这茬忘了,她看着啃鱼的朝辞,忽而想起什么,道:「你若是与我们合作,往后这些都不缺你,灵石管够,灵宝任选,灵脉随时用。」
朝辞吃鱼的手一顿。
许婉儿又道:「易长霖宗门也可,我们两家你都可以去。」她说完便取出契约,将方才说的加上去。
许婉儿倒是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此时那契约看上去格外诱人,朝辞嘴里的鱼都香不过。
许婉儿写完又将契约递到她面前,目光炯炯:「签么?」
朝辞咽了一口口水,咬了一口鱼肉,慢声:「再说。」
朝辞起身走了,许婉儿叉着鱼在她背后喊:「你不签的话,以后调味料都没得用。」
·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婉儿每天都往契约上添新的筹码,比如替她安排专属医修,免费让宗主替他诊治三次等,个个都是修真界抢破头想要的待遇。
朝辞也看出来许婉儿一天比一
天急,她猜想时间不多了,也许是暮远的状态快要发生变化。
这日她打算把自己洗澡的地方清理一下,刚将水潭四周的碎石清理干净,许婉儿便又出现,单刀直入:「想好了么?」
朝辞用手指搅弄冰凉的潭水:「还没。」
许婉儿从储物袋中取出血契,直接丢进朝辞怀里:「这些条件够丰厚了,再多也没有,你自己考虑清楚,血契就放在你这儿,你想签随时可以签。」
她又在储物袋中摸了片刻,摸出一支香,她将香递给朝辞。
「这是引魔香,只消燃起,便可加重暮远的心魔,使他混乱。」
「你的任务便是在他身边点燃这根香,剩下的交给我们,无需你动手。」
许婉儿看向契约,一字一句:「你只要在暮远身边点燃这根香,随后离开,只要我们成功,你便能得到契约上的所有好处,危险度不高,很简单。你要是害怕,我还可以给你一张瞬移符。」
她说完便从兜里取出一张金色的符篆,这玩意儿金贵,她也肉痛,但她还是塞给朝辞。
朝辞大脑有些空白。
许婉儿:「你好好考虑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便是生死。」
朝辞知道她说的都对,给的东西也都是真的,手中羊皮卷温凉,她低头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十分诱人。
许婉儿再三叮嘱:「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朝辞抿唇不语。
许婉儿起身离去,临行前道:「即便我们这次失败,还有下一次,各大宗门可以不断的送人进来,可暮远始终困在这里不得出,你这次不帮我,下次他还能活?你又能苟活几日?」
天色阴沉,云层厚实,像是要下雨。
许婉儿深深看她一眼:「朝辞,别走错路。」
·
朝辞将血契揣进储物袋,开始清理水潭附近。
天欲要落雨,她动作很快,拿着大扫帚将杂草与碎石清理到一边,又开始整理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藤蔓如瀑般缠绕,间或开出细小的花,风吹过,摇摇晃晃。
她取出萤光石,塞进藤萝的间隙,权做小小路灯。
正忙碌,忽而听见大殿方向传来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坍塌。
她略一犹豫,还是往大殿跑去,临到大殿前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灵压,大殿像是被巨大的灵力包裹,逐渐往内压缩。
墙壁、地砖、廊柱,所有的有形之物都被一寸寸压断,轰然坠落。
是斩魔阵。
朝辞一瞬间便想起十人中剩下的两人,宗门不详,是一男一女,这两人应当是趁最后的机会向暮远动手了。
斩魔阵声势浩大,绝非寻常弟子可以催动,大抵又是宗门师祖授予的宝物。
人人觊觎暮远,人人都想摧毁他,人人亦想……得到他。
大殿深处传来打斗声,四处尘土飞扬。
朝辞略一思量,往大殿深处去。
这路她熟,正通往暮远的寝宫,她循着打斗声,很快便找到几人。
那两人握着灵剑正同暮远斗的激烈,也不知哪里来的灵力,竟能短暂的同暮远打个平手。
朝辞站在碎石瓦砾中,看见自己刚装修好的房子毁于一旦,难免心痛。
暮远侧目,瞧见是她,并未在意。
那两人见有人来,更加焦急,匆忙催动法宝,斩魔阵威力陡然加强,万千尖刺扎向暮远,暮远眉心一紧,竟未能避开,尖刺瞬间没入他身体,将他扎的鲜血淋漓。
两人大喜,斩魔阵乃几位师祖联手炼制,能短暂的使暮远灵力凝滞,显然有效,两人立刻上前,攻势更加勐烈。
朝辞站在原地没动,她也插不上手。
雾蒙蒙间,她瞧见不远处藏匿着两道身影,正是许婉儿和易长霖。
她眉心一拧,想起了储物袋中的血契。
第17页
·
即便那两人做了万全的准备,却终究不是暮远的对手,阵破人亡,双双在殿前炸成血雾。
但暮远也不好受,灵气受损,神志不清的状况愈加严重,他全身是血的坐在废墟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朝辞离他最近。
就在这时,耳边「嗡」的一声,又响起了阵法启动的声响,朝辞抬头,瞧见斩魔阵重新被激活,头顶上又覆盖了厚厚一层灵力罩。
许婉儿和易长霖从藏身处冲出来,二话不说攻向暮远。
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暮远踉跄起身,黑靴踩进血泊,他冷然抬头,掌心凝出新的灵剑。
许婉儿的长剑已经率先刺来。
·
殿前打的格外兇险。
没人管朝辞,许婉儿偶尔瞥过一眼,提醒的意味很明显。
朝辞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指下意识的伸进储物袋,攥住了那支引魔香。
战斗激烈,斩魔阵威能巨大,多次使暮远灵力凝滞,尖刺闪电般刺入暮远体内,让他步履不稳。
他状态更差,神智似乎混乱不清,地上鲜血蜿蜒。
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许婉儿多次暗示朝辞,她都不为所动,许婉儿急了,终于大喊出声:「就是现在,朝辞,快。」
朝辞握香的手紧了紧,却并未行动。
许婉儿一边限制暮远的行动一边喊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就差最后一击,只要你做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全部翻倍。」
全部翻倍?
朝辞看向战场,暮远满身浴血,许婉儿与易长霖也已使出全力,灵力接近枯竭。
引魔香可以左右战局。
朝辞眨眨眼,没动。
许婉儿气急败坏:「朝辞,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终究会后悔。」
朝辞没来得及回应,她便炸成了血雾。
没有朝辞的帮助,许婉儿和易长霖根本不是暮远的对手,即便他身负重伤,也能在缓过来的间隙将两人杀死。
很快,易长霖也步了几人后尘,在一声惨叫中身死。
大殿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捲起枝叶与血沫。
·
暮远全身染血,就连白绫都变得血红,他失去气力,跌坐在地上。
朝辞透过灰尘与血雾看向他,他偏着头,在一片废墟中沖她招手。
「来。」
朝辞忐忑的朝他走去,他身上血腥味儿很重,脸上也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
朝辞跪坐在他面前,问:「你还好么?」
暮远不答,只问:「你怎么不动手?」
朝辞将储物袋往后藏藏:「我为什么要动手?我跟他们没关系,你别信,他们都是胡说。」
暮远伸手,将她脸颊上的黑髮轻柔的别在耳后。
苍白指尖有血滴落。
他温声问:「入谷以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杀我?」
第10章 第 10 章
◎水潭◎
「入谷以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杀我?」
他指尖冰冷,冻的她发抖。
朝辞心头一跳,有些慌乱。
暮远瞧了她片刻,伸手摸向她腰间,从她身后摸出一只储物袋。
朝辞想护,最终还是缩回手,眼巴巴的看着他拿走。
暮远随手抹掉朝辞的印记,轻易便打开储物袋,他将储物袋掉转,里面的东西便噼里啪啦掉下来。
一枚傀儡符,一瓶惑心蛊,一支引魔香,还有一张血契,只是与她签订血契的许婉儿与易长霖身死,血契已经失去灵力,变回普通的羊皮卷,不过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暮远看着她不说话。
朝辞很尴尬,她沉默片刻后道:「你听我解释……」
暮远手掌撑着地面,摇晃起身,朝辞仓皇抬头,腰肢忽而被他揽住,他俯下身,蓦然将她打横抱起。
朝辞惊唿:「做什么?」
暮远不语,抱着她往大殿后去。
朝辞知道那地方,正是初来时的断崖,崖下便是暮远魂魄所化灵火。
暮远在崖前停下,朝辞身体悬空,下方便是火海。
朝辞惊恐,这傢伙不是要烧死她吧……
暮远垂眸,再次问道:「入谷以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杀我?」
他垂首瞧她,白绫覆目,看不出表情。
朝辞略一迟疑,回道:「没有。」
暮远松了手。
朝辞陡然坠落,小脸因为惊吓骤然惨白,她压根不知道这火有什么用,这次死定了。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下落时间短暂,很快她便跌入火海,她闭上眼,可预想中的灼热却没来,她诧异中睁开,只见火海如第一次般,温柔的环绕在她身边。
她仰起脸,看见暮远正俯身瞧他。
素来平静的他僵在那里,像是受到了冲击。
·
朝辞并未在火海中待很久,她很快就被暮远捞了上去,两人站在崖边吹猎猎罡风,暮远全身是血,又一路抱着她,弄的她也都是血。
这场面委实悽惨,朝辞死里逃生,问:「这火到底是做什么的?」
暮远不说话,像是在走神,是每逢夜半到她房里,那副困惑的模样。
不回答便算了,血腥味儿让她难受,她便又问:「我能不能去洗洗?」
他依旧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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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觉得真怪,她没死他比她还冲击,这到底是希望她死还是不是啊……
他没反应,朝辞不等了,转身便往水潭走,刚走没两步,手腕便被他攥住,她尚未回头,那人已出现在身后,俯身将她抱起,不过几个起落,便到了潭水边。
水潭附近她上次打理过,如今入夜,萤光石从藤蔓间透出来,发出碎银般的光,像是落下的星子。
这里比上次来还安静,整个落日峰只剩他们两人,瀑布从高处坠落,哗啦啦的声响格外空旷。
暮远放下朝辞,朝辞便往水潭边走,手指落在腰带上,刚打算解外衫,忽而觉得不对,一转身,暮远仍在原地。
黑衣青年一丝儿迴避的意思都没有,笔直的站在藤蔓与冷月之间。
她虽与他同床共枕,但也仅此而已,多的是一步没有,朝辞为难道:「你能不能迴避一下?」
他纹丝不动。
朝辞嘆口气,洗肯定要洗的,再不洗他改变主意更麻烦,大不了到水里再想办法,她手按着潭壁,轻巧的跳进去,激起一片水花。
潭水冰冷,她稍稍适应,便往远处游,躲在枝影摇晃处。悄悄的解外衫,刚拉开外衫的系带,正要褪下之际,忽闻水声,有人也进水潭了,她来不及细想,眼前便划过一抹黑,腰陡然被人扣住,朝辞慌乱的想逃走,却被那人抱着,用力按在身后的潭壁上。
水声混乱又归于平静。
朝辞头髮和眼睫都在滴水,湿哒哒的,看上去可怜兮兮。
她吸吸鼻子,睁着湿漉漉的眼,问暮远:「你做什么?」
他该不会要起什么歹念吧……
暮远不语,他亦湿了水,黑色的衣衫贴在身上,隐约能瞧见结实匀称的肌肉,他扣着她的腰,将她笼在怀里,发梢与脸颊上水珠滚落。
他气压低沉,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朝辞有些害怕,外衫在挣扎时散开,她没有安全感,不安的动了动。
暮远哑声:「别动。」
明明是冰冷的潭水,他掌心的热度还是不断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朝辞慌乱,便听话的不动了。
一切安静下来,围绕耳畔的只有瀑布的水流声。
萤光石灵力耗尽,陡然熄灭,四周暗下来,只有薄薄的月光。
青年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困惑:「为什么没死?」
这问题把朝辞问恼了:「你扔下去的,你问我?就那么希望我死么?那你杀了我好了。」
暮远却道:「既处处受制于我,又恐惧,为何不杀我?」
朝辞瞪着他,水洗过的眸子清凉又倔强:「为何要杀你?你救过我。」
黑暗中,暮远嗤笑:「救过又如何?也不是诚心要救。」
朝辞软下来:「那也是救了。」
她浑身湿透,瑟缩在潭壁与他的手臂之间,态度软下来,看上去便有几分可怜。
天真无邪的少女,那双眼睛永远真挚。
暮远蓦然有些烦躁。
他抬手挡住她的眼睛,轻声道:「我救过很多人,他们我也救过。」
朝辞听懂了,那留下的十人他也救过,救过还是要杀他。
他挡着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只道:「我不一样。」
说完之后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和暮远浅浅的唿吸。
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低低的重复:「你不一样。」
·
冷月当空,枝影婆娑。
暮远又陷入沉默。
潭水冰冷,他的手却滚烫,时辰一久,朝辞便难受,她终于忍不住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没有的话,能不能放开我?」
暮远恍然回神,他重新看向少女,才发现她有些发抖。
她外衫凌乱,里衣在挣扎中微微扯开,露出一小片嫩、白的皮肤,乌髮沾湿,垂落肩颈,更显得小脸精緻漂亮。
冷水浸过的皮肤白的透明,小巧的嘴唇花瓣一样鲜红,那双漆黑的眼睛,因为带着微微的怯意,便美得更惑人。
他下意识的靠近她,低声问:「你是不是很冷?」
第11章 第 11 章
◎不可告人◎
四下无人,枝叶沙沙作响,瀑布坠落,溅起珠玉般的水花。
静谧的夜里只有虫鸣与两人或轻或重的唿吸声。
朝辞压下心慌,悄悄退后,却发现退无可退,双手推拒他的胸膛,强作镇定:「我不冷。」
暮远被那柔软的小手一推,明明没什么力道,却当真停下。
她在水里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头髮湿哒哒的还在滴水,水珠滚落脸颊,眼圈微微发红,看上去仿佛在哭。
他忽而不忍心。
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她蓦然尖叫,他伸手捂住她的唇,盯着她的眼睛。
「别怕,只是抱你回去。」
她软下来,乖乖巧巧,像一只颤抖的猫崽儿。
·
战斗过后的大殿一片荒芜。
云虚确定暮远已经离开,这才从藏身处走出,没走两步便看见躺倒在地的尸体,他上前检查,发现一切灵物法宝皆已毁损。
他自然知道许婉儿、易长霖与朝辞的交易,因为师祖给了他一枚灵宝,名曰水镜,可勉强破除屏障,他原本打算等许婉儿等人困住暮远,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朝辞最终没出手,结果许婉儿与易长霖身死,他没把握打过暮远,便不敢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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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么多人加上这么多灵宝,在暮远最混乱的时候都无法近身,看来这次的任务铁定完不成了。
他挫败的踢开脚下碎石,其实只差一步,当时朝辞离暮远十分近,若是肯点燃引魔香,胜负还未可知,可这个女人竟然没有动手,浪费大好时机。
不过暮远确实待她特殊,竟然在战斗中允许她站在身侧,暮远难道真的……喜欢她?
云虚觉得不可能,可事实摆在眼前,那女人确实漂亮,柔弱的时候很能唬人。
暮远为了她甚至杀了关离……那天响动那般大,所有人都听见了,暮远绝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警告他们,别碰朝辞。
暮远为朝辞杀了关离……
等等,云虚脸色一白,暮远杀了关离?
师祖说过,关离同他们一样,都与暮远有旧,似是曾同窗入学过,暮远之所以留他们下来,是因为走火入魔,回忆起过去的情意,一时无法动手。
那他为何会杀了关离?
暮远一开始的确无法对他们动手,不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他们活着,大抵是杀关离的时候,混乱减轻了,那同样也可以对他们动手,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他们就不会开启斩魔阵,他也不至于伤的那么重。
云虚来回踱步,拼命思考,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
云虚脚步一停,忽而明悟,他是为了朝辞,他的确是为了朝辞……
朝辞从铸剑灵火中存活,表示她对暮远没有恶念,暮远便对她另眼相待,但暮远疑心如此之重,岂会轻易相信他人。
不背叛并不代表忠诚,也可能是知道的线索不够,或是筹码太少。
于是他刻意待她特别,引起众人注意,又替她杀了关离,叫她与自己同住,警告众人不能碰她,碰了会死,这样一来,众人便彻底察觉到她的特殊,想要与她合作,合作便要提条件,在不能杀她只能拉拢的情况下,筹码便一天比一天丰厚。
丰厚到无法不心动。
暮远还杀了接近他的连翘,意在告诉众人,只有朝辞可以接近他,那筹码便陡然翻倍,许婉儿也是在得知连翘身死后,拿出了能提供的所有。
这些还不止……
他还故意露出破绽,逼着那两人动手,甚至不惜重伤,引诱出许婉儿与易长霖。
最后,他站在大殿前,等她的选择。
他给了她一堆克制自己的宝物,给了最亲近方便动手的位置,给了丰厚的奖品,给了重伤无法反抗的自己……
在这过程中,凡有一丝意动,最后都无法克制不出手。
他们不过是暮远用来试探朝辞的棋子,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游戏。
那朝辞呢?朝辞也不过是他信不过的玩物。
云虚理清一切,冷汗直冒,若他是朝辞,绝无可能从这场试探中活下来。
他转念一想,朝辞活下来又如何?暮远这样的人,能信的过谁?这次活下来,下次呢?
他刚想明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抬眼便瞧见暮远抱着朝辞,正往大殿来。
朝辞湿漉漉的窝在暮远怀里,娇小柔弱,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她总是这样,看上去很天真。
云虚知道自己躲不过,待两人到了近前,干脆冷笑道:「朝辞,你以为他真的待你特别么?他不过在玩一场游……」
他话还没说完,便陡然炸成了一片血雾。
朝辞拧起眉:「他说什么?」
暮远淡声:「没什么。」
朝辞嘀嘀咕咕:「他说什么一场游……什么?」
暮远抱着她往前走:「胡说的。」
朝辞不再多言,再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地上铺了好几样东西,引魔香、傀儡符之类的,正是方才朝辞储物袋掉出来的东西。
瞧见这些,朝辞依然觉得尴尬,她是没用,但看上去很不合理,于是她小声道:「我可以解释。」
暮远放下朝辞,俯身将东西捡起,一一装回储物袋,递还给她:「不用。」
朝辞抓着储物袋,觉得烫手,便道:「我丢掉好了。」
暮远淡声道:「你可以留着。」
留着,在你想用的时候用。
后半句他没说。
·
因为打斗,整个宫殿毁于一旦,好在暮远的寝宫偏后,勉强保留。
暮远对于毁损毫不在意,他只要有个地儿可以入睡便行,要不然也不会住在杂草蔓延且荒芜的寝宫里。
朝辞不行,第二天她便开始打扫整理,可宫殿这般大,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扫到什么时候。
暮远瞧见,便独自一人去了遍布枯骨的后山,掐诀凝出黑色丝线,细緻精巧的将枯骨缝在一起,很快,一个摇摇晃晃的骷髅便站在他面前,他丢给骷髅一件衣服,那骷髅捡起来,很快便穿好。
暮远依样做了二十多个,最后掐个幻术诀,那些骷髅便瞧上去与真人无异。
·
朝辞扫着扫着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停下一瞧,竟看到二十多个黑衣侍卫从远处来,他们不与她交谈,而是进入废墟开始整理重建。
朝辞没想到一时间跑出这么多人,有些发愣。
暮远走过来,从她手中取走扫帚丢在一旁:「你不用做这个,让他们做。」
朝辞问:「哪来的这些人?是你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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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嗯。」
朝辞很困惑:「先前都在哪里?」
暮远指指密林深处:「在里面看守。」
朝辞想起先前的黑衣侍卫,也是第一日出现过,随后便消失不见,大概正是藏在密林深处。
这是暮远的秘密,朝辞不再过问。
废墟有人休整,朝辞便往林中去,走到深处掏出自个儿的斧子开始砍树。
暮远在后面看,问:「做什么?」
朝辞道:「大殿毁了,我的那些灯笼也毁了,夜里黑,我喜欢光亮。」
暮远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道:「嗯。」
朝辞抡起斧子砍树,不一会儿,便砍了一堆,噼成细小的木条,她抱着木条走到溪边,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做灯笼。
暮色降临,余晖在溪水上落下细碎暖光,鱼儿「嗖」的游过,溅起一蓬水花。
暮远盘膝坐在朝辞身侧,垂眸看她做灯笼,她很细緻,卷翘的眼睫浓密,眨动间,像是有蝶在飞。
暮远忽而道:「你的灯笼……」
朝辞头也不抬:「怎么了,哪里做的不对?」
暮远摇头:「没事儿。」
夕阳坠落,照在暮远身后的储物袋上。
储物袋深处,并排放着几只画着胖鸟的灯笼,整整齐齐,一个都没少。
她的灯笼没坏,他在大战之前取下来收好了。
可他不能告诉她。
因为他无法解释,他怎么会在大战开始前,未卜先知将灯笼收起来,除非他告诉她,他策划了这一切。
那怎么能说。
他那些浓重的、卑劣的、黑暗的想法都不可告人。
第12章 第 12 章
◎礼物◎
有了众多小侍卫后,朝辞清闲很多,他们几乎包揽了所有需要做的事务。
朝辞只能作为监工四处瞧瞧,在不满意的地方指指点点,他们看着很冷漠,可每当她停下来指点的时候,他们都会改而听从她的意见。
三番几次后,只要她经过,他们便会主动停下,等她的指示。
很怪,但很听话。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衣衫,样式简单,同暮远的衣服一模一样,都不讲究,而且个个沉默寡言,那冷漠劲儿也同暮远很像。
朝辞正监工的起劲,暮远忽而出现在她身边,走路没声,吓了她一跳。
如今谷内只剩他们两人,那祭品一事便落在她一个人头上,危机感陡然加重。
暮远站在她身侧,只道:「跟我来。」
朝辞心里忐忑,却也只能随他去,两人一路往外走,很快到了外围的青石小径前。
朝辞自然知道这里,她清理的干干净净,还在枯骨里种了花,做了路灯。
正值午后,路两旁的骷髅头里,小雏菊正随风摇曳。
暮远便停在这里。
朝辞不明白:「怎么了?」
暮远道:「你再看看。」
朝辞又看回去,没什么特别的变化……等等……她忽而察觉到不对,路两旁的骷髅脑壳是不是多了几个?
看上去还很新鲜……
她心头一跳,走近了看,发现的确很新鲜……
新鲜的脑壳,新鲜的小雏菊,随着风摇摇又摆摆。
朝辞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她咽了一口口水,问:「这些是……」
暮远站的笔直:「我做的,你不是喜欢?」
朝辞指向其中一个骷髅头,艰难的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该不会是许婉儿吧?」
暮远道:「不是。」
朝辞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能想到这一层,多少也有些变态,但暮远紧跟着道:「旁边那个才是,你指的那个,是关离。」
朝辞:……
暮远站在风中,脸颊微红,音调是刻意压抑的平淡:「喜欢么?」
和风暖阳,花枝摇曳,明明是温和的午后,朝辞却觉得冷汗直冒,她小心的斟酌措辞:「喜欢是……喜欢的,但我觉得还是埋了好,毕竟认识,经过的时候,多少尴尬……」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闻「砰砰」几声,那几颗骷髅脑壳顷刻间炸为粉末,又飞快的被风捲走。
她惊骇的去看暮远,后者冷冰冰的道:「没事儿,不喜欢便算了。」
朝辞不敢多说,轻轻回了一个「哦」。
·
夜色浓郁,朝辞始终难以入睡,她小心的侧过身,去看暮远的脸。
他覆着白绫,总是淡漠,委实猜不出模样,那白绫仿佛能隔绝探测,让他的脸愈发模煳。
朝辞忍不住想,暮远的眼睛该是什么样?她在脑中猜测,配上了一双细小如豆的眼,想着想着,忍不住笑。
暮远忽而开口:「在想什么?」
朝辞一怔,她根本没动也没发出声音,她头皮一麻:「你没睡?」
暮远:「没睡。」
朝辞:「那你……」
暮远:「一直在看你。」
这画面光想想就很可怕,朝辞微恼:「那你为什么不出声?」
暮远默了默:「怕吓到你。」
现在这样就不吓了么?
朝辞闷声:「你带着白绫我看不清,下次没睡告诉我,行么?」
·
第二日清晨。
宫殿在黑衣侍卫们的努力下已经完成不少,暮远挑了最高处,盘膝坐在裸露的石砖上。
第21页
姑娘做了根鱼竿,跑去溪边钓鱼,她临行时还说钓到了分他一些,他坐在这里,隐约能瞧见她的背影。
他伸手轻触白绫,想着她说害怕,略一用力,将白绫扯下。
黑宝石般的眼睛便裸露在晨时的金色光线下。
只是安神绫一消失,脑海中便开始出现尖叫和吵闹,头痛欲裂。
先前那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可混乱之感仍未减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先前进来的人说他杀孽太重,才会受心魔困扰,一派胡言,他觉得是那封印的缘故,那东西总试图让他想起过去。
他们总是胡说,什么血祭,他从未要人进来,明明是他们硬送进来折磨他,没一个好东西。
也不是,有一个……
他眺望远处,看见一尾鱼儿被鱼线扯着跃出水面,姑娘很欢喜,拎着鱼兴奋的转了好几圈。
脑海里画面太多,吵得他欲要发狂,视线开始模煳不清。
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你带着白绫我看不清】。
他攥紧安神绫,模煳的视线看向溪边。
再忍忍,看看是否可以不用安神绫。
·
朝辞望着桶里肥美的两尾大鱼,心情很好。
她一条,暮远一条,她思量好便打算在溪边烤鱼,捡来树枝正准备引火,忽而听见「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从高处坠落。
如今谷里只有她、暮远和黑衣小侍卫,该不会暮远又杀人了吧?
她匆忙忙跑到殿前,便见殿前果然躺着一人,隐约看去,的确是小侍卫无疑。
不知道又哪里惹到暮远,黑衣小侍卫虽然不同她交流,但个个很乖,很听她的话,她很喜欢。
她跑到近前,瞧见一个年轻男人躺倒在地,满身灰尘,但身上没血,她小心的推推他。
「你醒醒,你醒醒。」
男人拧眉,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透亮的眼睛宝石一般,让他整张脸都明动起来。
小侍卫竟这般好看,朝辞声音软下来:「你怎么样?还好么?」
暮远刚刚捡回一些理智,他方才在高处扯下安神绫,原本想尝试可否脱离安神绫,却不慎彻底混乱,最终失去意识,从高处坠落。
如今脑海中那些声音依旧在吵,他只是勉力支撑。
可眼前的姑娘叫他有些困惑。
她扶着他,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是关切。
她从不曾对自己这样,在他面前,她虽嘴上说欢喜,但甚少如此亲近。
现在她怎么了?
她轻柔的扶着他,温声细语:「你怎么从上面摔下来了,是不小心还是惹怒了他?」
他?
他一时思索不清,问:「什么他?」
姑娘低声道:「暮远呀,你是不是做的不合他心意,惹怒了他?」
即便头痛欲裂,他也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没认出自己,她以为自己是那些侍卫,也是,安神绫本就有模煳面容的作用。
他不想解释过多,便道:「我不小心。」
每多停留一分,脑中的混乱便加剧一分,他想离开,重新戴上安神绫,可姑娘却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回事?
她平时待他也温柔有礼,可总是待不久,像是有忙不完的事情,今天怎么回事?
可他即便想深究,身体的状况却不允许,他已经无法支撑,就在他打算先行离开的时候,姑娘眨着大眼睛看向他。
「你身上、脸上都很脏,我带你去洗洗,好么?」
·
他应该说不好的,可他拒绝不了,鬼使神差的点了头,浑浑噩噩被她扶到溪边,他无力控制身躯,疲惫跌坐,她扶着他靠在树干,独自去了溪边。
日光透过树枝,斑驳的落在地面,耳边是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他勉力睁开眼,听见远处溪水哗哗流过。
姑娘很快回来,她拿着濡湿的手帕擦拭他的脸,冰凉凉的。
他透过手帕的间隙望着她,她认真仔细,偶尔对上他的眼,还会对他笑一下。
·
朝辞没想到脏兮兮的小哥哥不但眼睛漂亮,擦干净后更是惊为天人,他似是被疼痛困扰,又带着些许迷茫,杂糅着少年的清澈,格外动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他动了动唇,随后道:「阿暮。」他觉得不妥,又补充,「木头的木。」
朝辞便道:「阿木,你饿么?」
阿木迷茫的看着她。
朝辞指着自己的一桶鱼:「我烤鱼给你吃。」
阿木愣了愣,回道:「好。」
·
裊裊灰烟升起,鱼上刷了油在粗壮的树枝上翻滚,很快便变得焦黄,香味扑鼻。
日光坠落,层林尽染。
暮远意识已经混乱不堪,视线中只有模煳的光影。
烤鱼的香气蓦然窜进鼻端。
「阿木,别睡,吃些东西再睡。」
一只小手揽着他的腰背,将要滑落的他扶起,烤鱼被撕成小条餵到嘴边。
他张口,吞之入腹。
焦脆鲜香,有炭火的香气。
他早已辟谷,也想不起来吃些凡物,如今由得她手送来,却又勾起了他的欲、念。
她跪坐在他身边,直起腰,细緻且温柔的照料他,鱼肉不断的送进口中,他模模煳煳不知道吃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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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餵完了,拍拍手,凑近了问:「你好些了么?」
没有,不但没好,更糟糕了,他连眼前的景都有些分不清,但他答:「好些了。」
姑娘问:「喝水么?」
他点头。
可等朝辞鞠了一捧水送来,他已陷入昏迷。
朝辞便在他身边坐下。
这么好看,不能被狼叼走,总要守一守。
·
月上中天的时候,阿木才醒,他挣扎着离开,朝辞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才往寝宫回。
暮远虽然阴晴不定,让她猜不透,但他对她多有放任,不太过问她的事儿,回去晚也并无不可。
朝辞想的很明白,先前没选择同许婉儿合作,那生死存亡便在暮远一念之间。
她反正不能离开落日峰,唯一念想便是活的久一些。
她喜不喜欢不重要,真不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捡些暮远爱听的词儿哄好他。
唯一让她发憷的是,他夜夜与她同塌而眠,好在他也没碰过她。
朝辞穿过长廊到了门前,这个时辰,他该睡了,她只要别吵醒他悄悄上床就好,她推开门,正想反手关上,却见暮远悄无声息坐在木桌前。
她吓了一跳,尴尬问道:「你还没睡啊?」
桌上一豆浅灯,照亮了堂内。
暮远眼覆白绫,看不出表情。
朝辞走上前,勉强微笑:「在等我么?我下次回来早些……」
暮远并非责怪她,他等在这里,只是想同她说她烤的鱼很好吃,可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思量片刻,道:「你的鱼……」
话还没说完,就见姑娘歉疚的笑笑:「哦,答应钓一条给你的,但是今日风大,没钓到,明日可以么?」
他一怔:「没钓到?」
朝辞想,他的鱼儿给别人吃了,他一定生气,搞不好自己小命也不保,于是肯定的重复:「没钓到。」
不是明明钓到,给了……
暮远忽而想起她不知道那人是他,薄唇一抿,骗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2 11:30:08~2023-03-23 11:1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呜呜怪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第 13 章
◎乖巧◎
朝辞只是不想惹麻烦,无论是黑衣小侍卫,还是她,暮远知道都很危险,于是本能的隐藏了。
暮远却没想到她同自己撒谎,她明明说的很动人,为他留下,心心念念想要侍奉他,骗他的?
暮远神色冷淡的坐在灯后的阴影里,气压低沉。
朝辞察觉到他有些脾气,便道:「我明日再去钓,保证有,行么?」
暮远阴沉沉的不说话。
朝辞为保小命,努力哄:「最大的,行么?」
·
第二日一早,朝辞便跑去钓鱼,她没想到暮远对她随口说的话如此在意,今日鱼儿不好钓,她在溪边坐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
暮远踩着落叶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朝辞便紧张起来,手一抖,原本上钩的鱼儿都跑了。
暮远望着水面上盪起的涟漪,问:「昨日也这般不好钓么?」
朝辞含煳道:「是啊。」
暮远不再出声,朝辞耐着性子钓鱼,她一边钓一边悄悄打量暮远,忍不住问:「那个……血祭究竟是什么?」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转向她,她看上去有些紧张,原本想告诉她没有这回事,但忽然想起她撒的谎,有些气闷,便道:「血祭自是要献出生命。」
他不悦的凑近她,补充道:「向我。」
鱼儿正俏然咬钩,朝辞手又是一抖,鱼儿「嗖」的一声,跑掉了。
朝辞便问:「那……你要拿我的命做什么?」
暮远顿住,咬牙:「不用你管。」
晨时微光下,姑娘的皮肤透白,像是花朵上的晨露,她努力向他露出微笑:「有没有不用献出生命的血祭?」
暮远忽而想起书桌上的铃兰,他下意识的伸手,又很快克制住,低声:「你不欺我,便不用献出生命。」
她的髮丝带着初阳的金色,在微风中起伏,她眼神中有一丝慌乱,又飞快的消失不见,她快速道:「啊,那当然,我就是为你来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为我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她心虚的移开视线,看向水面,软声:「是为你来的。」
许是他的模样太过冷淡,她便又道:「我只怪自己来的太晚,让你受了太多苦。」说完便忐忑的打量他。
他许久没说话,片刻后一指水面:「你瞧,鱼儿上钩了。」
朝辞低头一瞧,还真上钩了,立刻用力提起钓竿,向上拉扯,鱼儿出奇的大,气力惊人,她一时半会没拉起来,暮远起身,握住她的手,与她一道用力,鱼儿「哗啦」一声跃出水面,水花溅了一身。
水面上粼粼闪闪,浮现出一道浅浅的彩虹。
朝辞架了篝火,轻车熟路的烤鱼,鱼肉很快散发出焦香,朝辞连同小树枝一起递给暮远。
暮远不接。
朝辞便问:「不合口味?」
暮远往她面前凑,道:「你先尝尝。」
朝辞腹诽,竟不信她,她烤了这么多次鱼,早就炉火纯青,想着他等会还要吃,便用手撕下一小条,正要送进嘴里,他却忽而道:「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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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顿住,诧异的瞧他。
他却忽而俯身凑过来,咬住了她手中的鱼肉,嘴唇与手指轻触,触电般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朝辞才后知后觉的收回手,结结巴巴的道:「你、你……」
暮远将鱼肉吞入腹中,想起昨日她的温声细语,气闷:「不好吃。」
他瞧上去没什么异常,也许是不小心碰到,朝辞便也不再多想,她撕了一块儿鱼肉尝尝,觉得挺好吃,但他觉得不好吃,于是她问:「是不是太久没吃,所以肠胃不适?我重新抓一条,烤的清淡些给你吃。」
暮远没料到她这样说,一时愣住,尚未来得及说话,她已将鱼竿甩进水里,认认真真开始钓鱼。
这样也不发脾气……
她待他应该是真心的,一定是他误会。
暮远坐在她身后,有些狼狈的捂住白绫。
·
朝辞细緻的给暮远烤了一条鱼,这次他很乖,默默吃不做声,仍旧不开心,但看上去好多了,她想,似乎也挺好哄。
天快黑的时候,朝辞收拾好木桶和鱼竿,往寝宫走。
荒芜的大殿前,黑衣侍卫们还在忙碌,朝辞已经走过去,忽而觉得不对,便又转回头,仰起头,一个一个看过去。
她看的仔细,又看了好几遍,却始终没瞧见阿木,怪了,难道是病了休息?她碰了碰身边的小侍卫,那小侍卫一身黑衣,冰冷但乖巧,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她开口。
朝辞便问:「你知道阿木去哪了么?」
他木然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的光,片刻后摇摇头:「不认识。」
看上去傻乎乎的,但朝辞想,聪明的在暮远手下也活不久,而且阿木也不太灵光,同这傢伙没区别,于是她换个问法:「你们所有的侍卫都在这儿了?」
那小侍卫想起大家接受的命令都是修补宫殿,不可能去别的地方,便点头:「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可这里没有阿木啊……
朝辞拧起眉心:「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不在这里的?」
小侍卫木然道:「可能有吧,被毁掉就不会再出现了,不灵光的会被摧毁。」
他的话叫朝辞脸色一白,阿木昨日看上去身体很不好,该不会因为无法劳作而被……
黑衣侍卫们同先前一起入谷的人不一样,那些人各个想杀她,杀不了才来谈合作,可黑衣侍卫们从头到尾都很乖,对她没一丝歹念,还帮了她很多忙。
朝辞忧心忡忡。
暮远吃完鱼,落后朝辞几步,这才慢吞吞的回来,头顶上方一个枯骨傀儡摇摇晃晃,他抬眼瞧,发觉是枯骨磨损过多,无法维持体型,正思量,那枯骨傀儡一脚踩空,竟向他头顶坠落。
修復起来实在麻烦,不如重做一个,他手指微动,那骷髅便瞬间炸为飞灰。
刚做完,抬头便瞧见姑娘震惊的脸。
他诧异问:「怎么了?」
姑娘小脸苍白,望着随风而逝的黑衣小侍卫:「那个……怎么……」
他头疼的厉害,顺口回道:「坏了,不中用。」
·
一连几日,朝辞都没能找到阿木,终于忍不住问暮远:「你有没有……」
彼时暮远正陪她修整水潭边的藤萝,闻言道:「什么?」
朝辞寄希望于阿木没被摧毁,斟酌措辞:「那些黑衣侍卫,做完了会去哪?」
暮远想起先前她骗他的事儿,她是对「他」很好奇么?于是道:「回密林深处。」
朝辞凑过来,眼巴巴的又问:「那……你不满意的话,会杀了他们么?」
暮远故意道:「没用留着做什么?」
朝辞闷闷「哦」了一声,低头去摆弄萤光石,心不在焉,忽视了一旁的粗木,察觉到要躲的时候,已经结结实实撞了上去,不痛,冰凉但柔软。
她抬眸,瞧见暮远的手正垫在她脑袋和粗木之间。
她软声道:「谢谢。」
刻意掩饰,但看上去还是心事重重。
暮远抿抿唇,神色沉沉。
·
暮远坐在水潭边,姑娘已经一路修剪杂枝走了很远,无法再回头看到这里,不让她看她就失魂落魄,那就给她看,看了便不会再念想。
手指悬在白绫上,薄唇抿成冰冷的弧线,用力扯下。
轰鸣声陡然传来,眼前顿时一片模煳。
比前几日更严重。
他将白绫收起,闭眼强撑。
厚重繁杂的过去如海水倒灌一般,他痛的意识模煳,脱力般向后坠去。
·
朝辞忽而听到「扑通」一声响,是落水声,可暮远修为高深,又不会落水,她便回头去看,将将跑到潭水边,便见水面上浮着衣衫一角,她立刻跳进水里,略一摸索,便抓到一人,那人昏迷不醒,她抱着他浮出水面,又用力游到水潭边。
她费力将他抱出去,让他靠着水潭的外壁。
他的嘴唇冻的发白,她拨开他湿透的发,顿时愣住,竟是阿木。
可阿木怎么会在这里?
她摇摇他,低声唤:「阿木,阿木。」
暮远忽而咳出一口水,茫然醒来,眼前是姑娘焦急的脸,他这才想起先前的事儿,状况一次比一次差,看来下次拆下安神绫,不可在高处,不可在水边,得寻个安全的地方。
见他醒了,姑娘很高兴,问:「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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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挣扎着坐直了些,头痛的厉害,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便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掉进水中?」
他模模煳煳听到水中两个字,猜测她的问题,模煳道:「从上面掉下来。」
朝辞抬头,瞧见头顶上方的断崖,是在上面搬运石块的时候掉下来么?他体力不支,也很正常,黑衣侍卫都是木愣愣的,回答问题思考很久,还很简单,像是复杂的话都不会说,朝辞见多也习惯了。
朝辞见他湿透了,便捡来树枝生火,将他扶到火边坐好。
时辰过的飞快,不过稍作忙碌,天色便沉下来。
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阿木坐在火堆前,他身体虚弱,不太能动,便显得格外乖巧。
朝辞抓了鱼回来,他便仰起头看她。
他年纪轻,皮肤白的透明,头髮尚未干透,湿漉漉的,一双黑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干净又迷茫。
这份迷茫格外动人。
朝辞将处理好的鱼放下,同他道:「你等等,马上就好。」
他的黑眼睛便一直追寻着她的身影,她去哪,那视线都跟着。
朝辞在篝火上架起瓦锅,倒了溪水进去,又钻进林中摘了很多浆果与蘑菇。
她用绿色的大叶片兜着出来,一股脑倒在溪边,仔细的清洗。
阿木便在她身后望着。
她很快洗好,抱着浆果和蘑菇走到篝火旁,弯腰将这些食材倒进锅里。
火光拉长她纤细忙碌的背影,铺在翠绿的草地上。
阿木低眸瞧了眼,运用最后的灵力,将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刚巧挨着她被火光投下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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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浆果◎
浆果与蘑菇在锅中熬煮,洒上盐和香料,瓦锅很快便咕嘟咕嘟冒出带着香气的泡泡。
朝辞在洗干净的平整石面上切鱼片,她同阿木道:「你明日是不是还要修葺宫殿?」
暮远头痛欲裂,意识模煳,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勉强看清她在说话,他问,他便点头。
「不能休息?」
「嗯。」
「你是不敢同他说么?」
「嗯。」
朝辞回首,见阿木痛苦又迷茫,不太灵光的样子,她将切好的鱼片丢进锅中,洗干净手,抓了一把剩下的红色浆果,递给他几颗。
「没有用会被毁掉么?」
「嗯。」
他反应很慢,做什么都慢吞吞,低着头摆弄浆果,看上去有些难受。
朝辞劝:「别担心,我回去试试同他……」
他忽而抬头,将掌心摊开给她,里面躺着一颗红润的果子,是最好的那一颗。
他挑来挑去,原是在做这个。
月色下,他漆黑的眼睛不含杂质,干净的叫人心疼。
朝辞笑了笑,将果子捡起,丢进口中。
·
鱼片汤很快便好,朝辞用白瓷碗盛了两碗,将其中一碗端给他。
月色如霜,鱼汤上的香气不断飘散在夜色中。
暮远接过鱼汤,送到嘴边,因为意识模煳,手指微微发抖,他勉强压制,小口小口的喝。
朝辞捧起碗,问:「好喝么?」
他含煳不清的「嗯」了一声,话音未落,便向后翻倒。
朝辞:……
·
朝辞想,可能是蘑菇出了问题,赶紧将他扶起来,伸手测他的鼻息,活着,她放下心来。
瓦锅还在咕嘟咕嘟,香气扑鼻。
片刻后,阿木醒了过来,一脸迷茫。
朝辞问:「你还好么?」
他点头,颓然靠在溪石上,方才鱼汤撒了,身上黏煳煳。
朝辞问:「有可以换的衣服么?」
他眼神恍惚,朝辞便指指他的衣服,他明白了,点点头,慢吞吞的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小侍卫同款黑衣,又慢吞吞的去解自己的腰带,可是耳鸣眼花,手指根本拽不住系带,越努力越没用。
朝辞想着蘑菇是自己煮的,心下愧疚,便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
他听不明白,一边同自己系带斗争一边点头,刚点完头,手指便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他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利落的替他扯开腰带,将脏衣服一点点剥开。
她跪坐在他身前忙碌,像是一头扎进他怀里,她垂着脑袋,毛绒绒的碎发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的脸颊便不受控制的发烫。
不是没抱过她,可那时同现在总是不同。
她总是蜷缩成一团,他伸手,她便瑟瑟发抖,从未如此主动……
朝辞快速帮他脱下外衫,又扶着他换好衣服,同他道:「我去打些水来。」
朝辞听见他「嗯」了一声,觉得他真乖,转身去了溪边,用竹筒接了一筒水,再次回到他身边,发现他脸色发白。
他身体本就不好,还因为她的蘑菇陷入昏迷,朝辞很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搞清楚那些蘑菇,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暮远勉强弄明白方才的事儿,压抑自己的头疼,缓声道:「我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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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游移到不远处的锅里。
朝辞道:「有问题,不能吃了。」
他不知听懂没有,「嗯」了一声。
朝辞看他蔫蔫的,笑:「别不开心,下次再给你煮,夜深了,回去吧。」
他又模模煳煳「嗯」了一声。
·
弯月悬在树梢,墨蓝色的天空坠着稀疏的星子,溪水倒映着粼粼月光,像是璀璨的晶石。
密林里空无一人,只有偶尔掠过的小兽。
有人踩着落叶缓步行来,走到熄灭的篝火前盘膝坐下,篝火上的支架挂着一口锅,里面鱼汤已经冰凉。
青年一身黑衣,眼覆白绫,正是暮远。
方才浑浑噩噩,现在才算清醒。
他慢条斯理的取出瓷碗,给自己舀了一碗,然后就着微凉的夜风,一勺一勺的送进口中。
鱼汤见底的时候,他手指一抖,蓦然向后倒去,扑起碎叶纷纷。
·
朝辞回去的有些晚,每次遇见阿木,总要耽搁很久,阿木跟所有的小侍卫一样怪,但也一样乖。
她回到寝宫的时候暮远不在,她想着阿木的状况,思虑着要如何同暮远说。
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瞧,正是暮远,他不知去了哪里,身上有湿气,衣衫上还沾着枝叶的碎屑。
朝辞殷勤的走过去,将那碎屑拍掉,仰起脸:「你回来了。」
暮远牵她的手,她缩了一下忍住了,由他牵着。
她在自己储物袋里翻了翻,抓出一把红色浆果,讨好的递给他:「我今日去了密林深处,从林子里找来的,特意带回来给你。」
暮远垂首瞧了瞧,将浆果接过来。
朝辞想,先给礼物好办事,见他一直瞧那浆果,便道:「很甜的,你尝尝。」
暮远低头拨弄,也不说话。
他向来是这样,朝辞见他不讨厌,那应该是喜欢,于是试探的道:「我今日见那宫殿已修復大半,进度飞快,侍卫们瞧上去都很憔悴,你要不要让他们休息几日?」
暮远指尖一顿。
朝辞连忙道:「要是累病了,反而会拖慢进度,得不偿失。」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从果子上移开,望向朝辞,冷飕飕的。
朝辞察觉到他不太开心,便道:「我们反正有住的地方,宫殿也不急于一……」
她话还未说完,暮远打断道:「小。」
朝辞不明白,困惑的瞧他。
暮远将掌心的红果摊给她看:「很小。」
没她今日给阿木的大,小太多,虽然那个也是自己,但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小侍卫,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净拿剩下的煳弄他。
朝辞心虚:「林子里的果子就这样,这已经是最大的。」
暮远瞧上去更冷了。
朝辞见他不满意,只好道:「那明日我去寻几颗大的。」
暮远道:「又明日?」
朝辞没料到他在几颗果子上如此执念,又想他本来就不太正常,便道:「那现在去?」
暮远:「好。」
·
朝辞没想到深夜时分还被暮远逼到林子里去给他摘果子,他要实在喜欢,自个儿不能摘么?但她只能心里想想,面上不敢表露出来。
她带他到先前摘果子的地方,沿着灌木丛翻找,暮远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朝辞摸了几颗大的,回来给他,他比了比,不满意,朝辞便又钻进灌木丛,窸窸窣窣找果子,像一只小兔子。
这次再回来,掌心里捧了一大把,不但有大小各异的红色浆果,还有几颗黄色的小果子,全都捧到他面前。
「给你。」
暮远瞧了片刻,把黄色的全挑走。
朝辞看着掌心铺满的红色浆果:「这些呢?」
暮远拧眉:「不要。」
朝辞:……
这傢伙有病吧,硬叫她来摘,摘了又不要,可恶啊!
暮远瞥了她一眼,将黄色果子丢进口中:「我喜欢这个。」
朝辞见他的确喜欢,暗自想,是不是黄色的比较甜?于是顺手从旁边的枝丫上拽下一只,偷偷塞进口中,用力一咬。
「噗嗤」一声,汁水溢满口腔,她酸的当场灵魂出窍。
暮远瞧见,薄唇微勾。
朝辞酸的眼睛都睁不开,她愤愤道:「不酸么?」
暮远默了默,又往口中丢了一颗,冷冰冰的道:「很酸。」
·
夜深人静,暮远坐在破损宫殿的半边屋嵴上,脚下便是裸、露的砖石与廊柱,二十多个黑衣侍卫正在不知疲倦的建造。
后半夜起了云,漆黑的夜幕没有星子,月光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慕言手掌按在白绫上,轻轻扯下,无数人挤上前,七嘴八舌的沖他叫喊。
【她只是迫于无奈才停留在此】
【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她对一个枯骨傀儡都比对你好】
【她根本一点儿都不想待在你身边,是骗你的】
【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活着】
【无人会为你留下】
【无人爱你】
他咬牙:「闭嘴。」
可那些声音愈来愈大,他飞快将安神绫繫上,世界才重新安静。
他狼狈的捂住眼。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原是一个枯骨傀儡不小心将砖石掉落,他蓦然回首,想起那句【无人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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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傀儡,便能吸引她的注意,若是没有,她便不会三心二意,若只有他一人,她便只能看他一人。
思绪愈加混乱,他在高处摇摇欲坠。
若这世间只他一人……
他指尖一握,所有枯骨傀儡动作一滞,纷纷从高处跌落,黑色衣衫如坠落的鸦,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这动静却丝毫未惊动寝宫中熟睡的少女。
·
朝辞起床后,发现所有黑衣侍卫都不见了,宫殿空荡荡,只剩下砖石框架裸、露在风中。
她问身旁的暮远:「你让他们休息了?」
暮远:「嗯。」
朝辞没想到他真听了自己的话,惊喜不已:「你人挺好。」
暮远有些烦,转身走了。
朝辞见怪不怪,仰头看着修復一半的宫殿,想起阿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
·
朝辞去了藏书阁,她先前就好奇,这样一座破旧的藏书阁能放什么书,路径已经被她打扫干净,牌匾也重新挂正。
她推门而入,空气干净,没有血腥气,她走到最后,发现书柜书本仍旧一片狼藉,不过地上的尸体已经处理,血迹也已擦拭干净。
她随手抽出一本,发现是些灵异志怪之类,丢下去看别的,手指滑过沾满灰尘的书籍,一本本的打开,最后找到了一本药理学,像是某个神灵谷的弟子留下的,上面记录了很多修真界常见的病症。
她走到最后,阳光被木窗切割成小块,一束束落在地上,她找到最亮的地方,靠着墙壁盘膝坐下,一页一页的翻看。
先找到高空坠落,看完后又去看气血亏损,最后翻到蘑菇中毒,慢慢研究。
木窗之外,薄薄一墙之隔,靠着一个黑衣青年,眼覆白绫,神色冷漠。
他手中捏着一只娇、嫩的小雏菊,小巧雪白的叶在风中微微发抖。
他垂首看着,忽而伸手,将那叶一片一片扯落,手心里只剩裸露的花芯。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花芯死死扣进掌心。
第15章 第 15 章
◎小骗子◎
一连几日,那些黑衣侍卫都没回来,宫殿里持续空荡起来,朝辞原本放下的心又疑惑起来,有心想问,又怕问了暮远将他们叫回来,反倒害了他们,便算了,仍日日泡在藏书阁,药理倒是一日比一日懂的多。
朝辞每日起床都要去宫殿前瞧瞧,可接下来的五日,仍旧空无一人,她开始觉得不太对,便试探的问暮远,暮远只道:「不是你叫他们休息么?」
她只能点头,但心里的疑惑愈来愈重,她不再去图书馆,而是在附近漫无目的的搜索,这日,走着走着,忽而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那东西受力后咕噜噜往远处滚。
朝辞仔细一瞧,竟是一只骷髅头。
这很不对,这片她仔细打扫过,所有的枯骨都被她清理的干干净净,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她心里一凉,接着往不远处搜索,很快又发现几只,这么多,那绝不是意外被野兽叼过来,这里能动的只有她、暮远和黑衣侍卫们,这些,该不会是那些黑衣侍卫的……
她有些不安……
·
暮色沉沉。
朝辞坐在空无一人的寝宫,望着桌前的铃兰发愣。
忽而一只苍白的指伸过来,将铃兰碰的轻轻摇晃,朝辞抬眸,瞧见霜月下的年轻男人。
一身冷意,忽而降临。
朝辞压下心中忐忑,在储物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玲珑可爱的黄色果子,她双手捧给他,笑:「这是今日特意为你摘的。」
他坐在她对面,不接,只伸手在她掌心挑,挑的慢,指尖不时碰触她掌心,酥酥麻麻。
朝辞忍着不将手撤回来,刻意轻松的问:「宫殿不修了么?」
他捻起一颗果子送进口中,又接着在她掌心挑第二颗,意兴阑珊,将那果子拨来拨去,指腹划过她细、嫩的掌心,她便微微发抖,又努力克制。
他慢声道:「你想要宫殿接着修?」
他靠的近,神情有些懒散,朝辞便更察觉到他的冷意,她刻意忽略掌心的触感,道:「也不是,就是有些好奇,那些黑衣侍卫去哪了。」
暮远指尖一顿,没回答,捻出一颗果子递到她唇边,她注意力被分散,下意识张口,那果子便被摁进口中。
齿间惯性用力,酸涩感勐然炸开,她手一抖,果子悉数抖落,暮远眼疾手快,尽数接进掌心。
朝辞握拳挡住嘴唇,小脸皱成一团。
一杯水递到唇边。
她伸手想接,那些果子又被重新塞进手中,她一愣,想说不是要这个,水杯却忽而朝口中倾斜,她只好张口,温凉的水便缓缓流进口腔。
他靠的极近,苍白修长的指压着青瓷,血色红润的唇与白到透明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朝辞忽而有些走神,不小心呛了一口。
青瓷杯快速撤走,暮远退了回去,温声:「好些了么?」
朝辞捂着口舌,莫名有些不敢看他,她脸颊微微发热,低声道:「好了。」
暮远道:「天色不早,睡吧。」
被他这样一打岔,原本想问的都忘了,她含煳应了一声。
他走过来牵她的手,她迷迷煳煳起身,努力片刻,还是将方才的事儿想起来,于是扯住他的衣袖,问:「那个,黑衣侍卫都住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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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薄唇一抿,神色沉沉,片刻后戾气消散,轻快的道:「在密林深处。」
朝辞问清楚后,放下心来,爬到床上去睡。
暮远回身吹熄灯火。
室内陡然暗下来,月色透过窗,落一地霜。
暮远浸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他摸到青瓷茶杯,在掌心轻巧的转了一圈,就着方才朝辞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
朝辞一早便去了密林,沿途搜索,可走了几个时辰,也未找到丝毫线索,她继续向前,剥开枝叶,发现前方已是断崖。
断崖下方便是那绵延不绝的火海。
断崖对面也是一片密林,朝辞不禁想,暮远说的,会不会是对面那片密林?
可这附近没有桥,靠近崖边,灵力也被禁锢无法御空,根本无法过去,硬要说的话,似乎只能从火海穿过。
朝辞想,也许这是唯一一条通道,毕竟火海从前没伤过她。
她站在崖边,几多犹豫,被逼着跳是一回事,自己主动跳又是一回事,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火海没灼烧她,万一这次下去,直接魂飞魄散,那该多惨。
可她想起阿木那乖巧的样子,始终放不下,她一闭眼,正要跳,衣袖忽而被扯住。
她惊讶回头,瞧见了惦记多日的阿木。
阿木病恹恹的,眼神有些恍惚,但手死死拽着她,低声道:「别跳。」
朝辞很高兴,反手抓住阿木的胳膊:「阿木,你没死。」
休息多日的暮远状态较从前好上许多,扯下安神绫的他至少可以听清她说的话,他原本不想再出现,可没想到她竟要跳火海。
怎能为了一个枯骨傀儡做这种事?那下方可是巨剑封印,万一有异变死了呢?
胸口积闷,神色郁郁,他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死了?」
朝辞:「你一连消失这么多日,我又在宫殿附近捡到几颗头骨,便误以为……没事儿就好。」
阿木:「你觉得是暮远杀了我?」
朝辞直接道:「是啊。」
「在你眼中,他是这样的人么?」
朝辞道:「他同我说过,没用杀掉就好,我也亲眼瞧见他杀了坠落的黑衣侍卫。」
暮远顿住,这的确是他说的……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朝辞道:「也没有多好,只不过煮了一碗鱼汤。」
「可你为了寻我要跳火海,这总不是小事儿吧?」
朝辞摆手:「听着兇险罢了,我先前下去两次都毫髮无损,这次应当也无碍。」
她说的不算错,可却听的他愈加烦闷。
朝辞只以为他病着心情不好,便道:「我近日学了些医理,也许我能瞧出你的病症,我替你把把脉如何?」
果然是为了这傢伙看的书,暮远愈加生气,冷着脸,想说不用了,她却忽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怔,纤长的指便搭在他的脉搏上。
温热的触感叫他一瞬间安静下来,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朝辞细细探了片刻,眉心紧拧。
他原本僵着身体,这会儿也软下来,乖乖站着。
林中静谧,偶有雀鸣,微风起伏,扬起两人的衣摆。
暮远的视线落在姑娘小巧的耳垂和修长的脖颈上,看的入神,她忽而抬眸,他猝不及防与她对上,慌乱移开,问:「你探出什么来了?」
朝辞歉疚道:「我学艺不精,只会粗浅,摸一次,摸不来,要不过一会儿,我再摸几次?」
暮远低声:「依你。」
他不闹了,方才古怪的脾气全都消散,像从前一样乖。
朝辞看四周荒芜人烟,便问:「你住在哪儿?」
他抿抿唇,随手指向远处:「那里。」
朝辞眺望,只看到树林和野草,哪里有房子的影子?
暮远道:「今日天晚,你下次来瞧。」
朝辞收回视线:「行,你饿不饿?」
他对先前的蘑菇事件毫无阴影,立刻道:「饿。」
朝辞便带着他重新钻回林子,抓了一只野鸡,拎着处理好的鸡回来的时候,暮远正将捡来的柴火堆成一堆,还在火堆上搭了支架。
朝辞点了火,将鸡串上树枝,架在篝火上,刷上薄薄一层油,缓缓转动,鸡肉很快滋滋作响,油煎的焦香四溢。
暮远盘膝坐在草地上,盯着跳跃的火焰,问朝辞:「你总来寻我,不怕他知道么?」
朝辞拿出调料罐罐,往鸡肉上撒香料和盐,她闻言道:「怕啊,所以我悄悄落了屏蔽阵,许婉儿那里找到的,挺管用。」
暮远:……
他冷静片刻,才道:「怕可以不来。」
朝辞拿着小刀在鸡肉上割上几道,让香料更好的渗入,随口道:「担心你。」
暮远闻言,眼眸一眯,他立刻垂下眼,强压戾气:「我有什么好担心。」
朝辞撇他一眼:「你看上去不太会照顾自己,每次出现都很糟糕。」
他道:「可这与你无关。」
鸡肉烤好了,朝辞割下一块,递给他:「你帮我建房子,怎么与我无关?」
暮远一怔,不知该如何说,他接过烤好的鸡肉,送进口中,木然的嚼了嚼。
朝辞望过来,他便道:「好吃。」
第28页
朝辞将烤鸡拿下来,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搁在两人中间,她挑了只鸡翅,送进口中。
暮远挑了颗果子,握在掌心,问:「若他不想你来见我,你还会来么?」
朝辞轻快的吃着烤鸡,吃的眼睛都眯起来,她没感受到身边人的复杂惆怅,只道:「他若不想,那肯定不来。」
暮远眼眸微亮:「真的?」
朝辞道:「当然,我怕他对你不利,会杀掉你。」
暮远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他道:「只是因为这个?为了我?」
朝辞想,难道阿木还能对暮远不利么?他恐怕接近暮远都不能,但她不想伤他自尊心,于是道:「嗯。」
暮远手指收紧:「你与他同进同出,共处一室,我以为你们很好。」
朝辞瞧了他一眼,淡声:「少打听。」
暮远:……
暮远不,固执的问:「不好么?你当时明明说仰慕他,想要留在他身边。」
朝辞吃饱了,靠在树干上,惬意的看天,闻言眨眨眼:「这个你也知道?」
暮远咬牙:「你当时说的很大声。」
朝辞闭上眼,又道:「少打听。」
暮远气闷,颓然靠在粗壮枝干的旁侧。
林间静谧,午后光线柔和,穿过树冠,斑驳明亮。
朝辞吃饱喝足,心态放松,软绵绵靠在树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暮远侧眸,瞧见她小巧精緻的侧脸,微风吹拂她额前的碎发,天真可爱,看上去毫无防备。
她的裙摆亦在风中起伏,暮远小心的伸出手,将那漂浮不定的衣角轻轻攥在手心。
眉眼低垂,眼睫微颤。
「你是不是……更喜欢待在我身边?」
身侧的姑娘没有睁开眼,轻轻「嗯」了一声。
指尖倏儿攥紧,冰冷的眼眸黑暗蔓延。
作者有话说:
暮远:哼,骗子! o(一︿一+)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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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甜言◎
朝辞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推开门,暮远在桌前等。
朝辞走过去坐在他身侧,软声:「若是知道你等我,我会回来早些。」
暮远一怔,她眼神清亮,不见丝毫心虚。
他盯着她的眼睛,问:「回来的晚,是不想同我待在一起?」
对面的姑娘面露惊讶:「怎么会?若是不想,我修整寝宫做什么?我自然是想留下陪你。」
她的表情瞧上去很诚恳,望向他的目光亦是真诚。
若不是他亲耳听见,怕是又要信了她的鬼话……
他冷声道:「是么?可是……」
「对了。」她眨眨眼,在自己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大布袋,「我今日晚归,其实是在林子里待得太久。」
她提着布袋的两只角,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往外倒。
圆滚滚、水润润的果子便咕噜噜的滚了一桌,五颜六色,大小各异。
暮远疑惑拧眉。
朝辞捻起一颗黑色的递给他:「这个熟透了,很甜。」她指指其他的,「这些也都很甜。」
暮远接在手心,低眸瞧。
姑娘沖他笑了笑:「那个黄色的太酸了,我怕吃多了不好,这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
暮远愣住,思绪又开始混乱,是真的吧?还是又在骗他?
姑娘催促:「有没有喜欢的?」
他回神,目光落在她的小脸上,意有所指:「有。」
·
【灵剑宗】
云虚挣扎着醒来,视线里是长老陈启与宗主林霜寒。
正对面是一张铜镜,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是一条青色的蛊虫,他明白,他是自分身蛊復生了。
陈启问道:「峰内状况如何?」
云虚适应一下新的躯壳,道:「暮远的确受到影响,并且在围攻下重伤,但修为仍旧深不可测,不过,此刻是进入控制他的最好时机,再等下去,兴许会有所恢復。」
陈启道:「不错,随着封印加剧,他的混乱会愈严重,事不宜迟,我这就同各大宗门联络。」
·
第二日,朝辞发现黑衣侍卫们全都回来了,一大早便叮叮噹噹的敲打。
朝辞很快发现阿木不在其中,也许在休息。
她左右无事,便去了藏书阁,一本一本的翻旧书,找到一本破损的阵法大全,权当乐子看起来,翻到中间的时候,瞧见一副阵法图,名曰【大挪移阵】,竟是一个远距离传送阵法,画的极其繁复,瞧这意思,似能从灵域传送往魔域。
魔域与灵域相距极远,若是去了那里,几大宗门手再长,也不至于到魔域去抓她。
这若是真的,倒是个好东西,值得一试。
她干脆取出一竹筒水,蘸了水在桌上临摹,一字一画,慢慢学。
一连学了几日,终于临摹出些皮毛,朝辞将那页纸撕下,揣在兜里去了溪边。
她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副简化阵法,又取出灵石,摁在连接处,潦草的阵法竟真的开始闪烁微光,灵石提供的灵力沿着粗糙的线条流满所有凹槽,片刻之后,「嗡」的一声,阵法竟真的启动了。
第29页
朝辞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在阵法中心,半炷香后,那小石子「嗖」的一下从眼前消失,随后便出现在小溪上空,「扑通」一声跌入河中。
竟真成了,朝辞很惊喜。
她低头看泥地上的阵法,若真的画出完整阵法,再辅以巨大的灵力,传送入魔域应当是可行的,巨大灵力之物她有,先前从那十人手中得到的宝贝都在,个个不凡,足以提供所需灵力。
只不过完整阵法用树枝在泥上画肯定不妥,得用金粉红砂,不知道这个东西峰内有没有。
但即便如此,她已经足够震惊,至少证明了这个东西的可行性。
那就只剩下一个难题,在结界封闭的情况下,大挪移阵只能在谷内进行传送,只有结界破开,灵力与外界联通,才有可能传送至魔域。
结界会在什么时候破开?
她想起他们被送入落日峰那日,便是由几位宗门长老联手打开结界缺口,将他们送进来,他们进来后,那缺口便瞬间癒合。
下一次送祭品进来之日,便是结界破开之时。
只要在那时候开启大挪移阵,她便可以从这里离开,去往天高地远的魔域。
送祭品已有数年,结界缺口破开亦有数次,可暮远从未脱困,说明结界主要针对暮远,旁人可以进出,但暮远却被永远困在此地。
她忽而有些恍惚,她可以出去了?
朝辞盘膝坐在溪边,望着溪水思索。
原本她无法离开落日峰,是因为各大宗门的通缉令,但如果能够传送至魔域,便能脱离各大宗门的掌控,她便不必留在这里。
若不能离开,她便好好生活,讨好暮远,修整房屋,让自己过的更好更舒服,但如果她能离开,那便自由自在。
她胡思乱想的起身,往初入谷的方向去,路径消失,只剩杂草,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落日峰入口。
眼前瞧着同峰内没有区别,可她试着往前走,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回来,是结界之力。
唯一可以打开的入口便在此处,朝辞细细记在心里。
·
朝辞回来的时候,发现宫殿的侧面折射出细闪的光,走上前一看,发现窗户通透,原来镶嵌在窗框上的是她用过的月光贝,内里还坠着蛛网薄纱,也是她喜欢的样式。
黑衣侍卫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敬的垂首立在一边。
彼时正值午后,日光浓烈。
朝辞透过窗往里瞧,内里暗,瞧不清,头顶上方忽而有片阴影,朝辞仰起头,看见一只举高的手,正悬在她头顶挡日光。
是那黑衣侍卫。
朝辞沖他笑笑:「好漂亮的宫殿,谢了。」
屋嵴上坐着个黑衣青年,他亦伸出手,同黑衣侍卫的动作一模一样,见那姑娘要走,他便收回手,底下的黑衣侍卫也同时收回手,木讷的道:「是我应该做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朝辞左右瞧瞧,发现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式,道:「不用改,很好。」
那黑衣侍卫便缓慢的沖她点点头,转回去敲敲打打。
朝辞抬脚往寝宫去,这几日她回的晚,暮远不高兴,她总要老实几天。
刚回去,便在长廊前遇到暮远。
暮远问:「不玩了?」
朝辞张嘴就来:「你前几日总是头疼,我担心你,所以回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他,认认真真的。
他便有些发愣。
她从兜里取出一瓶绿色药膏,闻上去有薄荷清香,同他道:「我下午弄出来的,兴许可以治你的头疼。」
清新的绿色搁在软白的掌心,小心的捧在他面前。
这样的姑娘怎会骗他……是真心吧……
他禁不住这样想。
·
几日后,朝辞接到了阿木的信,邀请她去看他的房子,那信就埋在青石小径第二颗头骨雏菊下。
朝辞正巧几日没见他,担心他出事,他便来了信,朝辞便按照上次的路迳往密林深处去。
阿木就在密林尽头等她,他病恹恹的靠在一株小树上,低垂着眼眉,看上去不太好,他总是如此。
朝辞走到近前,尚未打招唿,他便抬起头来,那双冷漠的黑眼睛瞬间染上碎光,瞧上去多了几分生气。
朝辞拉过他的手腕,搭在脉上,认认真真切了片刻,眉心紧拧:「是否我学艺不精?我怎么瞧着是越来越严重了?」
阿木抽回手,同她道:「大抵是的,你回去再学学。」
朝辞立刻掏出那本药理学,当场就要学,阿木笑:「去我那儿看。」
朝辞便拿着书同他走。
阿木的房子不远,但很曲折,掩在一株巨木后,怪不得上次瞧不见。
是一座精巧的木头房子,就立在巨木下方,虽有些小,但应有尽有,还有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边有一个简易厨房。
院子四周遍植花草,郁郁葱葱,巨木伸进来的枝丫上挂着一盏油灯,随着风吱吱呀呀,下方则是一只藤椅。
阿木道:「你坐。」
朝辞喜欢这儿,便窝进藤椅里,将书摊开在膝盖上。
阿木搬了一只小板凳坐在她身侧。
风吹过,一片沙沙声。
朝辞学了片刻,似有所悟,同阿木道:「手给我。」
阿木听话的将袖子挽起来,将手悬在她面前。
第30页
她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按,便将他的手隔着书放在自己膝上。
阿木眼睫一颤,移开视线。
朝辞学艺不精,切的很慢。
阿木便乖乖的等,不问也不动。
朝辞切了几次,觉得一次比一次乱,按照书中所言,她眼前这傢伙马上就要死了,可是他明明好好坐着。
她泄气的松开手:「我没天赋。」
阿木道:「也许是书写错了。」
朝辞想了想:「也是,放了这么久,兴许是胡写的。」
阿木收回右手,用左手捂住自己手腕,点头。
朝辞将书收起来,重新窝回轮椅,两人一时无话,四周安静下来。
茂密的林间窜出来一只小兔子,又飞快的跳走。
暮远的视线落在她的影子上,追随着她被风吹动的衣摆。
就在这时,那姑娘叫了他的名字。
「阿木。」
他仰起脸,姑娘俯下身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峰内……哪里有金粉红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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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荒野◎
阿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愣了很久。
朝辞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唤他:「阿木?阿木?」
他回过神来,眼神狼狈:「你要金粉红砂做什么?」
朝辞只道:「自然是有用,你知道哪里有么?」
他默了默,摇头。
朝辞有些失望,又问他:「有什么可以替代?」
他垂下眼,声音恹恹:「没有。」
·
黑衣青年坐在悬崖边已经一整天,脚下便是熊熊烈火。
他眼睛覆着白绫,一言不发,脑海中不断响起那句话。
【阿木,峰内……哪里有金粉红砂啊?】
真心个鬼……
他以为她至少会犹豫一下,没想到这么快。
大挪移阵是他刻意留在藏书阁的,他只是想试试她的态度,可她毫不犹豫便开始练习,还立刻向他打听金粉红砂。
果然都一样……
大挪移阵是真的,她要金粉红砂,他就给她金粉红砂。
他薄唇一抿,从崖上跃下,不过片刻,便踩到地面,火焰将他包围,却丝毫伤不到他,这是他的魂火所化,他们抽取他的魂火作为铸剑灵火,与巨剑封印相融,这火被巨剑消磨,亦让他无法碰触封印。
他沉着脸走到巨剑面前。
一道男声戏嚯的响起:「又来了?」
这是巨剑封印所化剑灵,同他的本体一样令人生厌。
暮远沉默的踩着火焰走到巨剑之上。
剑灵阴阳怪气:「别试了,没用,巨剑封印已经与你魂火相融,你根本碰不到封印,除非割裂魂魄,但人没了魂魄,可是会死的,你别折腾,还能多活两天。」
暮远不同他多言,他踩着剑刃走到封印字符上,这字符便是用金粉红砂所画,他伸手拂过,手指轻易穿透字符,宛若字符不存在一般。
剑灵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不再关心,而是问道:「听说你留下个小女娃?留下来做什么?」
暮远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语:「啧啧,那女娃竟能在魂火中活下来,可是没用,没用的。」
他开心的笑起来:「你出不去,你永远都出不去。」
暮远盘膝坐下,尝试分魂。
剑灵嗤笑道:「你不是试过,短暂分魂的确能让你碰触到封印,但并不足以支撑你撕下封印,别做这种无用功,徒增痛苦罢了。」
暮远不理,浅显与短暂的分魂并不会让他难受,他稍稍做出举动,封印察觉到有人试图破封,便陡然发亮,更多的金粉红砂从字符内部涌出,将封印纹路勾勒的更清晰。
暮远用瓶子接下那些涌出的金粉红砂,随后切断分魂,封印字符察觉到威胁消失,又重新恢復原状。
剑灵诧异:「要这个做什么?」
暮远把玩着手中的瓶子:「不用你管。」
剑灵冷哼一声,又问:「那小女娃呢?开始讨厌你了么?」
暮远不说话。
剑灵笑嘻嘻:「不说话,那就是了,谁受得了你?你信的过谁?」
「那小女娃根本不喜欢你,有机会一定会远走高飞。」
暮远戾气横生,指尖一握,那巨剑陡然寸寸断裂,剑灵惨叫连连,再也不敢多言。
待他离开远去,才气若游丝的咒骂:「折腾我,你也不好受。」
·
几日后,朝辞再次接到了阿木的来信,青石小径,第二颗头骨雏菊下,约她前去。
朝辞如约赶到,阿木正有气无力的窝在藤椅上,看上去像要死了一样。
朝辞急忙上前,抓着他的手腕把脉,果不其然,一次比一次差。
她眉心紧拧:「你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几日未见,怎得如此糟糕?」
因为同巨剑封印动手,被反噬,所以才如此糟糕,但没必要同她说,于是他道:「没事儿。」
朝辞伸手摁在他额头,发现烫的惊人,便道:「你病的很严重。」
暮远只道:「休息就好。」
第31页
他拽着朝辞的手,从腰间储物袋里摸出一只瓶子,塞进她掌心。
朝辞问:「给我的?」
他点头,目光落在她的小脸上。
他不怀好意的想,她要,就给她,她走,就杀了她!
朝辞不知他心中所想,接过瓶子一瞧,惊道:「是金粉红砂,你哪里弄来的?」
他没力气说话,她却有所明悟,愣愣的看着他:「你的伤,是不是给我取这个的时候弄的?」
是也不是,准确的说,是自找的,若是不动手,不至于如此,但反噬厉害,想同她说不是,却暂时无法言语。
因着他的迟疑,朝辞显然误会了,她喃喃道:「真是为了我。」
他勉强开口:「不是,与你无关,是我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看在朝辞眼中全然不同。
明明苍白虚弱站都站不起来,却还在努力劝她不要难过。
印象中,似乎无人如此待她。
朝辞心里微潮,握住他的手,低声:「你待我真好。」
暮远:……
他没有……
姑娘伸手轻抚他额头:「你先忍一忍,我去给你找些药材。」
他想拉住她,她却已经跑远。
他迷迷煳煳昏睡过去,醒来时星子漫天。
挂在树枝上的油灯被点燃,温吞的橘黄色光晕落在地上。
栅栏外的瓦罐正在咕嘟咕嘟冒泡,散发出药材的苦味,姑娘则坐在他身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见他醒了,满是高兴。
「阿木,你醒了。」
他哑着声音点头。
「药煮好了,你等着。」
他没来得及拦,姑娘已经离开,她掀开瓦罐,用小瓷碗盛了一碗,飞快的跑回来,殷勤的端到他面前。
「我跟着医理那本书里学的,药材我都知道,不会伤害你,你试试。」
他想告诉她药没用,他这病医不了,可她小心翼翼的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他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她那双担忧的眼睛,能做的只是张开口。
·
朝辞一勺一勺的餵阿木,他很乖,餵一口便吃一口,不嫌苦也不抗拒。
朝辞想起那瓶金粉红砂,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自己寻不着,想着阿木在落日峰待久了,对这里比较熟悉,便顺口一问,没想到他竟拼着受伤为她找了来。
有人曾因为一句话为自己这样做过么?印象中没有,她的话向来无人在意。
阿木不仅记住了,还特意为她找了来,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即便如此,心里想的也是安慰他。
夜色迷濛,他漂亮的黑眼睛格外动人。
朝辞动容道:「从未有人待我如此好过。」
「咳……咳……」
阿木蓦然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姑娘紧张的轻拍他的背,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还好么?」
她俯身下来,瞧他的眼睛。
他稍稍躲开,不想让她看见内里的狼狈。
他没待她好过,他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妄图占有她的混蛋。
他猜忌、割裂、黑暗、不信人……
他难以控制……
他想让花开在他的荒野里。
·
暮色过半,漫山遍野。
油灯被风吹过,昏黄的光摇摇晃晃。
暮远躺在藤椅上,身体略有恢復,他垂眸,视线温柔。
姑娘照顾累了,伏在他膝上睡着了。
他伸手,轻拂过她的黑髮。
他的手指滑过她白皙的脸颊,轻轻落在她的脖颈上,纤细瘦弱,一只手便能轻易环住。
手指虚虚收紧,眸色漆黑如墨。
若是现在死了,便不会再骗他。
姑娘睡的香甜,毫无防备,无意识向前蹭了蹭。
掌心一片柔软。
他微微一怔,眸中黑雾散去,缓缓松开手。
算了,再瞧两天。
第18章 第 18 章
◎藤笼◎
因着阿木身体虚弱,朝辞这几日找他找的频繁,她发现他的身体愈来愈差,有时候甚至神志不清。
朝辞忧心忡忡:「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见你啊……
她站在栅栏外朝他挥手,紧张的冲到他面前,他要如何拒绝?
没有安神绫的压制,他浑浑噩噩的躺在藤椅上,听不清她的声音,只能瞧见她担忧的黑色眼睛,她端来清水,一口一口的餵他。
耳中一片轰鸣,他看见她眨动的眼睫和开合的红唇。
忽而一切都短暂的安静下来,他听清了她说的话。
「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么?」
他一怔,茫然看向她。
「你这个伤留在这里不会好,我带你出去,一定想办法医好你,好么?」
他眨眨眼, 努力消化这些字眼。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
「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件事很荒谬,但是我有办法,你信我。」
他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移开视线,掩住眸中的冰冷,声音极低。
「那他呢……」
她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他低垂的视线藏进阴影中,薄唇拉出一条冷漠的弧度。
「好啊。」
第32页
·
近日暮远时常不在寝宫,甚至夜里都不回来睡,朝辞放松之余也有些好奇,不知他都去了哪里。
但大魔王的事儿还是少打听比较好,朝辞便自顾自的去溪边练习阵法,阵法已经日渐熟悉,她闭着
眼睛都能将那些曲线完整復刻。
这日,她沿着荒草野地,重新走到落日峰入口,她在结界打开的地方仔细观察,发觉这里的确较别处薄弱。
她算好距离,往更隐蔽的地方去,在约莫离入口五里的乱石密林停下,随后取出树枝,一点一点的勾勒阵法雏形。
完整阵法繁复难缠,她画的极慢,一整个上午,也不过画了极少一部分。
时日还长,她不急,明日再来便好。
她在四周落下屏蔽阵,转身去找阿木。
·
她到阿木住处的时候,阿木正窝在藤椅里,他身形瘦高,四肢修长,让藤椅显得有些拥挤。
他摆弄着一只娇弱的小雏菊,有些心不在焉。
朝辞走进栅栏,唤他:「阿木。」
他抬起头,神情恹恹。
朝辞走到藤椅前,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摁在他额头上,问:「还是不舒服么?你脸色看上去很差。」
他摇头,挣脱她的手,又低头去瞧小雏菊,小雏菊在风中轻轻颤抖。
朝辞起身:「我去给你煮药。」
他忽而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你真的想带我离开?」
朝辞轻声:「嗯。」
他道:「若是被他知道,一定会杀了我们。」
朝辞道:「那便小心些。」
阿木摇头:「万一呢?」
朝辞抿唇不语。
阿木望着她,黑色眼睛沉如深海:「我有办法可以限制他,你要试试么?」
朝辞毫不犹豫:「不要。」
阿木诧异:「为什么?」
朝辞道:「我不认为可以成功,先前血祭,十名核心弟子带着师祖交予的宝贝都未能限制他,我不觉得凭我们两可以。」
阿木恍然:「原来如此,我还当你待他真心,不愿意呢。」
朝辞转移话题:「我去煮药。」
阿木拽住她的衣袖,面容平静:「到底有没有?」
朝辞:「什么?」
阿木道:「真心吶。」
朝辞默了默,将衣袖抽出来:「少打听。」
·
朝辞若无其事回到宫殿前,发现经过这些时日,大殿已经快要造好了。
夕阳下的宫殿折射出破碎宝石般的光。
是她喜欢的样子。
朝辞走进大殿,四面空旷,透着金色的光。
一切都平整崭新,唯最上面的椅子破损老旧,这椅子暮远其实不常坐,这破地方他也不常来,他喜欢坐在屋嵴上,那样望的远,但朝辞上去过,视野所及一片灰濛濛,更远的天空被结界挡住,根本看不到什么。
朝辞盯着那个破椅子,觉得格格不入,虽然不常来,还是换一把,于是她打算去林子里砍树,刚转身便瞧见暮远站在大殿门口。
他一身黑,背着光,又覆着白绫,表情便淹没在阴影中。
朝辞手脚有些僵硬。
他道:「来。」
朝辞慢吞吞的走过去,离得近了,越发觉得他高大。
他问:「在这儿做什么?」
朝辞指着上面的木椅:「我见那木椅残破,想去做张新的。」
「为何要做张新的?」
朝辞道:「往后日子还长,总要住的舒服些。」
他缓声道:「说的不错,既然如此,椅子不急做,先做些我喜欢的。」
朝辞问:「做什么?」
他不语,俯身将她打横抱起,灵压一起,两人转瞬间便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已在附近的密林中。
不远处的小溪清澈见底,小兽眼神懵懂,蹦蹦跳跳于潮湿的岸边饮水。
两人一出现,小兽惊慌逃走。
暮远将朝辞放下,朝辞如小兽般惊慌的后退一步,旋即克制住,挤出笑容问:「你要什么?」
暮远慢悠悠道:「要一个笼子。」
朝辞问:「什么笼子?」
「一人高的笼子,木头的就行,活动……」他顿了顿,看向她,「不用太大……」
他向来古怪,要什么都不稀奇,朝辞试探的问:「要笼子做什么?」
暮远道:「火海悬崖对面有一只妖兽,约莫……你这么大,我觊觎已久,如今年岁合适,我要捉了来做契约灵兽。」
原是如此,大多修士都会捉妖兽做契约灵兽,妖兽大多桀骜不驯,为防伤人亦或自杀,捉到后的确会先锁起来。
暮远看上的定不是凡物,朝辞有些好奇,便问:「什么样子?」
暮远道:「很漂亮,只是性子捉摸不定。」
朝辞从兜里掏出斧子,寻找合适的材料,如若漂亮桀骜,那该弄得柔软些,边角磨的圆润,以防撞伤。
她相中一株软藤木,枝条柔软,呈碧绿色,若是用这个编织,应当很不错。
她问身旁的暮远:「用这个好么?」
暮远看着她被碧绿软藤枝映衬的愈加白皙的小脸,慢声:「你喜欢就好。」
朝辞觉着不错,她利落的砍下数百藤枝,这便盘膝坐下,细緻的编织起来。
暮远坐在她身侧,看她忙碌。
第33页
日光渐渐西斜,她的影子愈来愈长,橘色的暖光落在她细緻的眉眼,像是洒下了碎金。
朝辞终于编好底座,三尺见方,她抱着那底座比划了一下,觉着有点小,问暮远:「是不是小了?」
暮远淡淡扫过:「正好。」
他觉得正好,朝辞自然没异议,她开始编织笼子,一边编织一边问:「你要何时去捉那妖兽?」
暮远将藤枝递给她,温声:「待她自投罗网。」
朝辞接过,将那藤枝缠绕到先前的藤枝上,笼子在她手下逐渐成型。
朝辞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她抱着藤笼,同暮远认真介绍:「虽是用藤木制成,但只要添加困兽法阵,这笼子便会坚不可摧。」
暮远点头:「还有呢?」
朝辞指着笼子上方悬着的几枚藤条手铐:「如果你想伸手进去抚摸灵宠,又怕被咬伤,便可先将它锁住,这些手铐都做了延长藤条,可以扣在任何地方。」
暮远看看笼子,又看看朝辞,视线落在她修长的脖颈和手腕上,点头:「不错。」
手艺被认可,朝辞很满意,她又指着前方搁着的小槽:「这里可以放些食物和水。」
暮远:「倒是周详。」
朝辞笑:「我从前捉过灵宠,锁过几天,有经验。」
朝辞将最后的圆弧顶做好,搁在地面。
藤笼通身碧绿,偶尔伸出嫩绿的枝叶,清新好看,笼体则是用藤枝编成的栏杆,不宽,可以伸进一只手臂。
朝辞采了些小雏菊,一枝一枝点缀在藤笼上。
暮色四起的时候,终于完成。
朝辞问暮远:「喜欢么?」
暮远点头:「不错,不过……」
朝辞疑惑:「不过什么?」
暮远道:「我觉着有些小。」
现在说小?方才干什么去了?朝辞腹诽,嘴上只敢道:「你不是说那妖兽同我体型相似,不小。」
暮远上下打量她。
远处夕阳彻底坠落,林子里陡然暗下来。
暮远的表情隐入黑暗,瞧不真切。
许久后,他道。
「不好说,你进去试试。」
第19章 第 19 章
◎微雨◎
朝辞不想进去,此刻暮远冷的叫人心悸,于是她道:「不小,你信我。」
暮远缓缓走来,牵了她的手,带到藤笼前,将门打开,抬手按着她的脑袋,微微用力,语气温柔:「别怕,试试。」
朝辞骑虎难下,真就被他按进去了,她刚进去,他便在外面将门合上。
朝辞在里面转了两圈,努力笑道:「你瞧,正好。」
暮远认同:「不错,的确正合适。」
朝辞压下心头异样,伸手去推藤门:「那我先……」
暮远摇头:「别急,我试试困兽法阵。」
朝辞慌道:「我先出来你再试。」
暮远却道:「出来怎么试?万一我捉到那只小兽,却被她破笼而逃,你赔我么?」
他说赔的时候注视着她,让她心头髮寒,她拿什么赔……他又想让她用什么赔?
朝辞只好道:「可是铭刻阵法非常耗费时间,不如你刻好我再进来。」
暮远却已取出灵笔,笔尖一点,已在藤笼的笼体上起了势。
朝辞气闷的闭嘴。
暮远不再言语,而是缓缓勾勒阵法的花纹,一笔一笔,缓慢细緻。
因着笼内空间小,朝辞被迫在里面同暮远贴贴。
时辰缓慢流逝,朝辞不得出又没事儿做,逐渐无趣,睏倦涌上,她干脆抱膝靠坐在笼壁上,倦懒的看他作画,看着看着竟就此睡去。
暮远停下笔,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她。
霜色的碎光下,姑娘美的惊人,乌黑的发自肩头垂落,巴掌大的小脸被挤压成小包子的模样,娇憨可爱。
薄唇微弯。
这样多好,哪里也去不了。
·
朝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模模煳煳想起昨夜的事儿,一转头,瞧见窗前摆着她做好的藤笼。
藤笼上光华闪动,显然已经铭刻好法阵,这次要再钻进去,暮远不给她开门,她可就真出不来了。
还好他昨夜没有丧心病狂的叫她住里面……
朝辞下床离开,赶到落日峰入口画大挪移阵。
一连画了数日,阵法终于大成,她仔细检查每一条纹路,直至完全正确没有遗漏,才小心的将金粉红砂洒进去。
金粉红砂飞快的在沟壑中流动,仿若被吸引般迅速往整个阵法图蔓延,一炷香后,便彻底将阵法图覆盖,阵法图短促的发出光亮,灵路彻底连通。接下来,只要在灵力处放置大灵力之物,便能启动法阵。
如今只需要等待结界出现短暂缺口,朝辞略一思量,离开屏蔽阵,去找阿木。
栅栏里,郁郁葱葱的枝叶下,阿木病恹恹的窝在藤椅里,他不喜光,抬起手背遮着眼睛。
朝辞走过去,叫他的名字:「阿木。」
他移开手背,露出漆黑的眼睛。
朝辞勾过一个小板凳,坐在他身前,同他道:「你做好准备,我们快要动身了。」
阿木神情一凛,从藤椅上坐直,问朝辞:「何出此言?」
朝辞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血祭?」
他可太知道了,那些老东西一批一批的送人进来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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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知道,你就是血祭进来的。」
朝辞神神秘秘:「我觉得,下一批血祭的人快来了。」
阿木眼眸微压。
朝辞认真解释:「上批来的人同以前的不一样,我偷听到他们交谈,似是暮远起了什么变故,总之对他们有利,从前血祭一年一次,我猜他们会抓住机会,会来的更快,来的人也更厉害。」
「上回的更像是炮灰试探,这次才会动真格。」
阿木看向她:「哦,那与我们有何关系?」
朝辞凑到他面前,将自个儿的计划和盘托出:「我已经在落日峰入口画好大挪移阵,只要结界出现缺口,我们便能启动挪移阵离开落日峰。」
「而血祭那日,他们要送人进来,必定会打开结界入口,那便是我们离去之时。」
阿木道:「很周全。」
朝辞严肃:「所以,你要做好准备,接到我通知便直接前往挪移阵,不要犹豫,不要耽搁。」
阿木低低「嗯」了一声。
朝辞以为他在担心,安慰:「别怕,不会有事儿的。」
阿木却道:「你觉得,他会怎样?」
朝辞闭眼想像那惨烈的场景,道:「我不知道,想来不会太容易。」
阿木盯着她的眼睛:「反正与我们无关,是么?」
朝辞沖他笑了笑。
·
朝辞觉得阿木情绪不佳,大概是身体不舒服,于是早早告辞,她想他身体不好,传送到魔域,人生地不熟,总得做些准备。
她开始漫山遍野寻找灵草,那本药理学再次派上用场,结界封印内,灵力较外界浓郁,也更容易滋生灵植,她竟真的寻到不少,虽不稀罕,但也能卖些钱。
一连搜集几天,兜兜里装了不少灵草,差不多够了,她又去林子里摘果子,摘了好几兜,全都丢进储物袋。
就在她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那日终于到来了。
天落微雨的那天,朝辞一起床,便察觉到灵压有些不稳,她转过身,瞧见窗外乌云密布。
她忽而意识到,结界似乎不太稳,她匆忙下床,往殿外去,大殿已经落成,微雨在屋嵴上激起一层薄雾,又化成晶莹水珠从檐角落下。
四角飞檐上坠着她做的灯笼,上面还画着胖胖的鸟雀,此刻在风雨中混乱摇摆,那鸟雀像是要破娟而出一般。
暮远一身黑衣坐在屋嵴上,雨水细微,全绕过他。
他低眸,瞧见有些慌乱的朝辞,轻道:「来。」
朝辞便御气跳上屋顶,踩着瓦片朝他走来,很快便到他面前,她挨着他坐下,问:「我今日有些心神不宁,是否峰内出了什么事儿?」
细雨沾湿她的头髮和眼睫,像是坠着透色的晶珠。
他伸手,将自个儿的屏蔽罩往她面前扯扯,将她笼进来,那风雨便也绕过她。
他淡声道:「他们送人进来了,此刻正在打开缺口。」
朝辞心头一凛:「现在?」
暮远转头看向她:「嗯,瞧这动静,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彻底打开通道。」
朝辞眺望远方,落日峰有尽头,尽头很短,一片灰濛濛,什么都看不清。
烟雨濛濛,她问身边冷冽的青年:「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回答,而是将覆着白绫的眼转向她,神色淡漠。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朝辞一怔,便听他接着问。
「这次,你还会站在我这边么?」
第20章 第 20 章
◎湿透◎
「这次,你还会站在我这边么?」
细雨朦胧中,他问的轻巧,像是并不在意她如何回答。
朝辞飞快回:「当然站在你这边。」
他似是毫不意外她会这样说,语气平淡:「为什么?」
朝辞低头看着脚下的瓦片,轻声道:「你这宫殿,是为我修的,是按我的喜好来的。」
她仰起脸,沖他笑了笑:「没人在意我的喜欢,你不一样,你待我很好。」
他微微扬起眉,面前的姑娘眼神干净,一如既往的真挚。
她怎么能……撒谎都撒的如此真诚?
若不是阿木是他自己,他又该被她骗了。
他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那你还真不错。」
看起来过关了,朝辞松了一口气。
远处忽而传来轰隆的声响,雨骤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暮远瞥她一眼,淡声:「去找个地方躲躲。」
朝辞正需要这个命令,立刻答应,从屋嵴上一跃而下,她正欲离开,临行前停下,站在雨中抬头瞧他。
青年的身影在雨中模煳不清。
她挥挥手,同他道:「保重。」
·
朝辞飞快的赶往密林深处,找到阿木的小院,她推开栅栏,沖门内喊:「阿木,阿木。」
无人回应。
她在院子搜寻,屋前屋后,都不见他身影,她着急的正要出门,却在转身时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口。
朝辞仰头,瞧见来人正是阿木。
她不待他回答,牵了他的手就走。
阿木被她拉进雨中,他撑开握着的黑色大伞,将两人笼在其中。
黑伞倾斜,将姑娘头顶的雨尽数遮挡。
阿木随她踩过湿漉漉的泥地,穿过林子,寻着间隙问:「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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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头也不回:「血祭日到了,不到半个时辰,结界就会破开缺口,我们得赶紧去挪移阵处准备。」
身后的人许是紧张,不再应声,朝辞便拉着他一路往落日峰入口去,临近时,瞧见数名黑衣侍卫,正森严的守着。
她拉着阿木钻进一旁的林中,往挪移阵去,有着屏蔽阵的掩盖,挪移阵丝毫气息不漏,那屏蔽阵是先前许婉儿留下的,效力极好,就连朝辞布阵之人都要寻找许久,终于在踩碎一枚落叶幻象后,两人成功踏进阵中。
挪移阵已经画好,即便大雨滂沱,也丝毫无法毁损,如今只缺灵力供给,朝辞将储物袋解下,从中取出引魔香、傀儡符等大能之物,零零散散四五个,她将储物袋递给身后的阿木,便专心致志的布阵。
阿木跟着她,为她撑伞,片刻之后,所有连接处皆被填入灵物,法阵「嗡」的一声开始颤动,随后彻底被激活。
只消等待结界入口破开,念出传送口诀,便能将两人传送到千万里之外的魔域。
终于走到这一天,所有能做之事亦已做完,朝辞松了一口气。
阿木的黑伞向她倾斜,她小小巧巧的停在他胸口,大雨滂沱,一时无声。
阿木眸色漆黑,深不见底。
「不留念么?」
朝辞观察着入口的动静,随口道:「还好。」
她收回视线,转而开始叮嘱阿木:「到了魔域,可别乱来,先找个地方休息,慢慢适应。」
阿木乖乖巧巧:「好。」
朝辞又道:「你别紧张。」
阿木低眸,瞧见她脸色苍白,手指微抖,笑:「我不紧张,你紧张?」
朝辞攥紧手指:「有点儿,怕功亏一篑。」
阿木眼眸一弯,漆黑的眼中却无丝毫笑意:「怎么会功亏一篑,他日日混乱入魔,如何能察觉到你的举动。」
朝辞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有些不安。」
阿木轻声笑:「别怕,能出什么事儿呢。」
·
落日峰外,各大宗门的弟子已经做好准备,只等长老们打开通道,便可进入。
此次前来的弟子们正是来自先前的十宗,约莫十数人,各个神情肃穆。
一个娇美少女正站在人群中央,她好奇的眺望峰内,可惜什么都无法看清,她此次前来是送行,同身旁的男修道:「祝师兄,进去后可千万小心,要不是师尊为云虚求来分身蛊,云虚已经神魂俱灭。」
祝从道:「我听说了,云虚还说,朝辞活着,不知道现在如何。」
祝从道:「应当死了,从前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过,进去血祭的大批人,偶有一两个引起暮远兴趣,得以存活,各宗份外紧张,密切关注,可都挺不过几天便死了,朝辞为人狠毒,心机深沉,不出几日便会被慕言杀掉。」
苏灵昀想起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师姐,她修为不高,每日不务正业,唯一的爱好大概是装修自己的洞府,只可惜心术不正,走上歪路。
祝从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担心,便道:「别怕,就算朝辞真的活下来,也一定是躲在峰内某处,我不会让她伤害你。」
他说完又嘲弄的笑笑:「不过怎么可能活下来,暮远其人,猜忌、阴暗、喜好玩弄人心,一旦让他失望,便会动手杀人,没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受考验,先前死去的那些,都是未能经受住诱惑与陷阱,朝辞,肯定死了。」
·
【落日峰内·挪移阵处】
肯定死了的朝辞还苟活着,对面的阿木看上起一点儿也不紧张。
雨水更加迅勐,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身旁的姑娘小巧娇弱,像是随时会被风雨捲走。
暮远往她身前侧步,将风雨阻隔在外。
她一直在关注落日峰入口的情况,便没察觉眼前男人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脖颈纤细修长,白、嫩细软,他便莫名想起那碧绿色的藤枝,碧绿缠绕白皙,勒出点点殷红……
想像中的红在他眼中陡然点燃,将一切烧的沸腾。
锁起来,便不能走……
问她为何背叛……
问她欢不欢喜……
疯狂与狠戾交织,他神色愈加平静。
姑娘忽而拽了拽他的衣袖,急切道:「阿木,缺口要打开了。」
他掩下眼中疯狂蔓延的黑暗,沖她温和一笑。
「是啊,要打开了。」
·
【落日峰外】
几位长老正在紧张的打通缺口,灵力与结界碰撞,不时发出轰鸣。
苏灵昀道:「动静如此大,暮远为何不从这里出来?」
祝从解释:「暮远被巨剑封印限制,无法到达此处,所以每次才会派遣黑衣侍卫在门口等候。」
「黑衣侍卫?可谷中除了他没有活人。」
祝从道:「云虚查探过,黑衣侍卫是他的术法,本体不过是一些枯骨傀儡。」
苏灵昀道:「原来如此。」
「从云虚传回的消息看,上次暮远留下十人,说明他的确被心魔困扰,而且上次重伤距今时日尚短,定然未能恢復,如今我们有数十人,无论修为与灵宝,皆比上次雄厚,只要小心行事,胜算不小。」
苏灵昀点头:「我知道了。」
耳边忽而传来震动,苏灵昀望去,便见长老们已经彻底将结界打通,一道一人宽的缺口正不断的试图癒合,又在强压之下维持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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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结界。」
长老沉声命令。
·
「轰」的一声巨响,结界勐然震颤,朝辞瞬间察觉到灵压的变化。
缺口打开了。
朝辞回头看向阿木,后者亦回望她。
朝辞快速道:「我要掐诀了,你注意脚下灵压。」
阿木点头。
朝辞手指结印,口中诵诀,随着阵法的启动,四周的雨水勐然被隔开,阵中光芒刺目,飞快将两人淹没。
暮远丢掉黑伞,轻易便在光芒中找到朝辞。
姑娘就在他身边,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口诀上,对周遭浑然不觉。
暮远漫步到姑娘身前,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
最终还是……呵……
他就说么,这世间怎会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
同先前那些,也没区别。
他恶劣的想,在她念完口诀的一瞬,将她抓回来,她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这样一想,他甚至开始期待。
他想看她苍白无血的小脸,他想听她哭着说我错了,我不想离开你。
他知道这时候一定是谎言,但她为了活下去会一直说,不走心,但很动听。
口诀很快便到尾声,暮远眸中冰冷,唇角带笑,恶作剧般的站在朝辞面前,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就在尾音落下,阵法将要启动的一瞬,暮远伸出手,可他还没碰到女孩儿,她却先他一步睁开眼睛,大声道:「阿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完便飞快的跑出法阵。
暮远:?
强光之中,朝辞看不到法阵中的人,只知道阵法启动,阿木应当被传送走了,她早就听见落日峰入口的动静,想也不想便往主殿去。
留下的暮远僵住了,伸出的手还悬在空中,嘲弄的笑意亦未散去。
她为何在启动时跑出阵法之外?不走了?
她猜出阿木就是他,所以才临阵改变主意?还是原本就没打算跟阿木一起走?
暮远比入魔时还混乱,看上去彻底死机了。
他喃喃低语,到底是为什么?
他茫然的四下踱步,忽而瞧见手上抓着的储物袋,这是她的储物袋,方才她取出灵物便将这个储物袋交给他,一直未向他取回,现在想来,兴许是故意的。
他打开储物袋,发现里面塞的满满当当,都是些不值钱的灵草,还有一堆红色浆果,是阿木喜欢吃的那种,看上去像是为他准备的,里面还躺着一封信。
他将信取出来,缓缓展开。
【阿木,你应当在魔域了吧?】
【对不起,骗了你,我从未打算与你一道离开,原本应该告诉你,但若真告诉你了,你会觉得这事儿很荒谬吧?】
【我不打算离开,却怂恿你离开,还冒着这样巨大的风险,怎么看都是陷阱,你定然不能信,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你待我很好,又对自己不在乎,继续待在这里会死,他不能出,你却可以,所以我才想把你送出去。你总是晕乎乎的,反应慢半拍,在魔域可别被骗了,那些灵草可以换钱,身上的伤记得找个医修好好看看。】
【至于我……我想留下。】
【主殿已经落成,全按照我的喜好,我很喜欢。】
【我想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暮远看完那封信,整个人愣在当场,一动不能动。
法阵灵力消耗一空,隔空屏障消失。
雨水骤然而至,将他淋的湿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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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揭开◎
朝辞修为不及暮远,自然不能浪费灵力在屏蔽落雨上,她未打伞,只跑几步,头髮与衣衫便湿了,她顾不上,抹一把脸,将水珠擦去,又往主殿去。
她方才瞧的清楚,那些人进了峰内,黑衣侍卫刚要拦,瞬间被轰的粉碎,那些人踩着碎骨便往主殿去。
暮远大概率在那,他近日状况不好,她心中忧虑,祈祷他不要有事。
朝辞很快靠近主殿,她知道这次来的人比上次厉害的多,还怀揣灵宝,临近时便放缓脚步,不敢再向前。
雨势渐缓,她躲在林间巨木后,前方影影绰绰,看不清主殿。
「什么人?」
忽而有人大声喝道,那人勐然转头,望向朝辞躲避的巨木。
朝辞暗道晦气,不再停留,立刻向密林深处遁去,可身后的剑光来的更快,眨眼间便到了她后心。
这些傢伙比上次那群厉害太多,还有灵宝护体,的确难对付,朝辞被迫停下,那剑光便悬在她背后。
「朝辞?」来人惊唿一声,正是祝从,他咬牙道:「你竟没死?」
朝辞也认出他,正是陈启的大弟子,亦是她的大师兄,关系相当恶劣。
祝从喊完之后,身后的人都陆续赶来,看向朝辞的目光大多不善,朝辞飞快的想起自己做的事儿,她现在得罪的似乎不止一宗,十宗几乎得罪完了。
祝从阴沉的问:「怎么活下来的?」
朝辞:「我招人喜欢。」
祝从一梗,狰狞道:「别装模作样,不肯说,我搜魂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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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魂?搜魂完她还有的活?这么残暴的手法也用,她看向四周,众人皆冷眼旁观,也是,她杀了关离、钱苗儿与巫小蛮,还破坏他们的计划,他们当然恨不得她死。
这么多人盯着,逃脱艰难。
祝从抬手掐诀,朝辞立刻去储物袋拿斧子,手指一摸,整个人愣住了。
储物袋给了阿木,她怕他在魔域不顺,特意将储物袋留给他,可她忘了把斧子拿出来。
不太妙。
祝从抬手,掌心燃有灵火,这就朝她头顶压来。
朝辞神色一变,欲要碎丹,尚未有动作,头顶便传来「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炸开。
朝辞茫然抬头,便见祝从的一只胳膊消失不见,他闷哼一声,脸上皆是惊骇与痛苦。
崩开的血雾被雨水沖刷,眼看要落在她身上,她被一只手一拽,扣进了冰凉的胸口。
黑色伞面倾斜,将她笼在其下,那血水便被格挡在外。
朝辞转身,看见暮远苍白的脸,眼覆白绫,神情冰冷。
朝辞想,挺好,他终于没再杀人溅她一脸了,她甚至更离奇的想,他只毁了祝从的胳膊,是不是就为了不溅到她?毕竟,那么大个人真在她面前炸成血雾,一把伞哪儿挡得住。
这样一想,朝辞便察觉出他的贴心来,真不错,疯的有序。
众人瞧见暮远,纷纷神色紧张,祝从捂着断掉的缺口,血仍不断的涌出来,他狠声道:「诸位还在犹豫什么,此时不动手,更待何事?」
众人原本就带着任务来,此刻不再耽搁,有人执剑上前,有人退后结阵。
灵压陡然上升,罡风四起,就连雨水都被挤压在外。
朝辞被罡风吹的摇摇晃晃,若不是暮远在前护着,恐怕要被这些狂暴的灵力撕成碎片,她正发晕,暮远忽而俯身,将手中黑伞递给她,朝辞下意识握住。
他向众人走去,声音淡淡:「在这儿等我。」
·
祝从因为受伤退到后方,他吞下止血丹与补气丹,勉强压制住伤口。
苏灵昀冲过来扶住他,关切道:「师兄,你还好么?」
祝从死死盯着走进包围圈的暮远,恶狠狠道:「没事,死不了,我听闻他从不留活口,可方才那般近,也只伤了我的胳膊,想来状况不好,修为受到压制,不要犹豫,立刻开启诛杀阵……」
他话还没说完,瞳孔勐然一缩,惊骇的张大嘴。
就见暮远凝出一把灵剑,鬼魅般的出现在一人身前,剑身上陡然燃起魂火,如切豆腐般将面前的人切成两半,那人不可置信的倒下,连声惨叫都未发出。
祝从冷汗直冒,怎么可能,那位师兄同他修为不相上下,甚至还有祖师赐予的灵宝,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被……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暮远已经接连杀了三人,剩下的人心头惊惧,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地上铺满残肢,鲜血填满石砖缝隙,殿前已无活口。
祝从惊惧抬头,看向暮远。
后者执剑而立,神情冷漠,他将剑鲜血淋漓的从一个男修的胸口拔出,旋即将视线转向了他。
唇角微弯,勾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他蓦然僵住,想要后退,四肢却使不出力气,身旁的苏灵昀亦是脸色苍白,无法动作。
那人缓缓朝他走来,剑尖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
他停在他身前,覆着白绫的眼打量他惊恐的神色,淡声道。
「谁告诉你重伤便不能杀人?」
祝从一怔,他从未想过暮远修为竟如此高。
祝从尚在发懵,血剑已轻巧的刺入胸口。
剧痛传来,他顺着染血的剑刃,看到了那人平静的脸。
·
朝辞撑着黑伞,站在大殿边沿,原本很担忧,后来看到暮远随手便解决几人,又觉得不用担忧。
她不焦虑后,便有些走神,视线无意识的落在伞柄上,忽而一愣,觉得哪里不对,伞柄怎么有些眼熟?她将伞撤下来细看,小脸一白,这不是阿木撑的那把么?
进挪移阵的时候阿木还撑着这把伞,他一直没出来,如果传送走,这伞定然同他一道传走了,怎么可能留下?
她嵴背蓦然发凉,该不会……
她惊骇的看向暮远,后者正杀完最后一人,此时丢掉染血的灵剑,缓缓朝她走来。
朝辞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大意了,她应该担忧的。
暮远满身煞气,黑衣染血,神情平静的吓人。
朝辞攥住伞柄,指节因为用力发白,她想,也许伞是捡来的,阿木传送走了,她并没有被发现,不然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刚才就应该把自己杀掉。
于是她努力挤出笑容,问:「你这伞……哪里来的啊?」
·
暮远丢掉灵剑,瞧见姑娘撑着黑伞站在雨中,方才还好好的,如今脸色发白,是他处理的过于粗暴吓到她了?他低头看染血的衣衫,有些懊恼,下次需再仔细些,走到近前,试图安慰的时候,听到她问:「你这伞,哪里来的啊?」
原是怕这个。
他从她失去血色的手上接过伞,挡着血腥的宫殿,带着她往寝宫去,边走边回:「捡的。」
朝辞紧张,仰起脸:「哪里捡的?」
她仔细盯着他,试图从他平淡的脸上瞧出些细节,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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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一怔,她在看他,眼睛好美,脑海中自动忽略了她的发问,攥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脏怦然跳动。
朝辞觉得这傢伙愈发诡异,一言不发,还有些隐隐的激动,该不会她真的东窗事发了吧?
她只好旁敲侧击:「平日也不见你打伞,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试探的模样也动人,他回过神来,故意:「今日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她移开视线,心虚:「是什么?」
暮远不答,带她穿过长廊,走到寝宫推门而入,他瞧了一眼黑伞,顺手丢在门外。
屋子将风雨隔绝在外,头顶上传来雨水敲击屋嵴叮叮噹噹的声响。
朝辞身上还湿着,暮远取出一块厚毯子,将她裹起来,随后拉进怀里,温柔擦拭。
窗外落雨不绝。
毛毯裹在头髮上,将水珠吸走,朝辞透过纷乱的发与毛绒绒的毯子,瞧见他清俊的面容。
他愈平静,她便愈紧张,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他忽而道:「那伞,是我在挪移残阵上捡的。」
朝辞手指一抖。
他停下来,看她的眼睛:「你说奇不奇怪,谷中除了黑衣侍卫,便只剩你我,是谁耗费精力在那里画阵?」
朝辞不见棺材不掉泪,嘴硬:「总不能是我,兴许是原本就有,你没注意过。」
她真有趣,句句谎言,又句句真心,看上去很怕,但仔细想来,又完全不怕,真怕哪是这个模样?
他又道:「可那阵法有刚启动的痕迹,我在里面捡到了引魔香、傀儡符之类的残骸。」
他故作惊讶:「那不是我留给你的么?」
朝辞尴尬:「我前几天不小心遗失了储物袋,可能储物袋毁损,被残阵吸收了灵力。」
暮远慢悠悠取出一个储物袋,递到她眼前:「你说的是这个么?」
啊这……
饶是朝辞心态再好,看见如此铁证,也委实崩了,这是她交给阿木的,如今在暮远手上,再加上那把伞,答案唿之欲出。
背叛暮远肯定会被他杀掉,他既有心情问她,只能寄希望于阿木没有供出自己,她接过储物袋,硬来:「你帮我捡回来了啊?」
暮远道:「看你如此冷静,想来那残阵与你无关,这储物袋也真是不慎遗失。」
朝辞迅速:「那肯定啊。」
头髮已经擦干,暮远带着朝辞在一旁的红木椅坐下。
窗外落雨渐缓,枝叶碧绿。
暮远轻声道:「看来你对我一片真心。」
朝辞张口就来:「那定然,我怎会欺你,我一片赤诚。」
暮远憋不住,忽而笑了。
朝辞从未见他如此,一时愣住,担忧不已,这傢伙该不会疯了吧?
暮远握住她的手,将那小巧细软的手往自己眼睛上引。
他道:「方才沾了血腥与湿气,不舒服,你帮我把安神绫拆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2 13:21:17~2023-04-03 13: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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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别乱动◎
「方才沾了血腥与湿气,不舒服,你帮我把安神绫拆了。」
啊?
朝辞的确一直好奇他的眼睛,但没想到来的这般快这般突然。
她茫然无措,又有些不安。
但他不再言语,她便也只能继续。
他清瘦高大,她坐着够起来不方便,干脆站起身,往他身边靠了靠,几乎窝进他怀里,手指小心的摸到白绫的两端,轻轻握住。
心脏砰砰跳动,她手指用力向两边扯开。
一双漆黑清透,宛若夜空般的漂亮眼眸便出现在她面前。
同她想的都不一样,漂亮的让人惊嘆。
但问题在于……有点眼熟……
她便凑近了仔细看,这一看,整个人便僵住了。
白绫自掌心滑落,她腿一软,差点跌倒,他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腰,将她摁在膝上。
冲击太大,朝辞无法言语,颤抖的眼睫暴露了她内心的震惊。
这张脸,不就是阿木么?
怎么会是阿木?怎么能是阿木?
暮远望着她不说话,室内便陷入寂静。
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清晰,雨水从屋檐珠子般坠落,枝叶在风中簌簌摇晃。
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蒸腾而起,又被风卷向远处。
朝辞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个儿比窗外的枝木还凌乱,阿木,是暮远?怎么会是暮远,那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过去的一桩桩事全被她想起来,撒过的谎太多,甚至记不周全。
她手指微抖,脸色发白,人还被他扣在怀里,逃无可逃。
腰上他的手掌,身下他的膝,都烫的她如坐针毡。
她垂着脑袋,轻咳一声,艰难道:「你、你听我解释。」
暮远掌心里是她细腻纤细的腰身,轻薄的衣料些许褶皱,他垂眸,瞧见她受惊的模样,心中微动,低声:「好。」
朝辞说要解释,可暮远是阿木,根本无从解释,愈想愈无措,完了,小命休矣。
暮远本意并非吓她,可她坐在他膝上,他的思路便频频中断,小小的一只,白皙可爱,像只软绵绵团起来的小兔子,想揉进怀里,看她发抖又无路可退的模样。
第39页
朝辞想不出还有什么辩驳的空间,但她想,以他的脾气,不信直接就动手了,哪还会在这儿听她编,总不能是觉得有趣吧?
她自然不会往他真的喜欢她那方面猜,她没膨胀到这个地步,她倾向于她对他有用,所以他才留她性命。
有用?什么用?
她仰头,他正垂眸,目光灼灼。
朝辞喉咙一干,有些不好的猜想,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摆在书桌前的藤笼上,后知后觉的想起,这该不会是给她用的吧?
她想起他说要捕获一只漂亮的妖兽,还说同她一般大,硬要她进去试试……
脸色一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峰里困久了,又时时疯魔,该不会滋生出些黑暗的、不健康的嗜好吧?
她脑袋飞速运转,似乎除了这个再无其他可能,要么死,要么做他的宠物?
宠物也太……但比起死来说……不行,这太离谱……但留得青山在……
她在慷慨就义和藤笼受辱间频繁切换,愈想愈不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暮远察觉到怀里的姑娘愈发奇怪,她不知想到什么,一时脸红的滴血,一时白的发抖,神色复杂。
吓坏了么?
他轻咳一声,打算告诉她,他喜欢她还来不及,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她却蓦然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目光诡异而认真:「我能不能问问,一般到什么程度?」
暮远眉心微拧,她在问什么?
朝辞望向藤笼:「那个笼子,不是给我的么?」
暮远差点呛到,这么说也不错,他的确有过……但是现在自然不会……
朝辞想,既然要做出选择,至少得知道另一个选项到底有多艰难,也许他只是黑暗,但不变、态……
「你将我关进笼子里,打算做什么?」
关进笼子,打算做什么?暮远一滞,心脏开始飞速跳动,她描述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出现在脑海中,碧绿的藤笼,白皙的少女,怯怯望来,清澈又温暖的眼。
垂下来的藤蔓缠绕着她纤细的脖颈和手腕……画面很快变得不可描述,他停不下来,愈来愈疯狂。
朝辞察觉到他手掌的收紧,有些慌乱:「怎么了?」
暮远艰难的压制满脑子的荒唐,哑声:「没事。」
姑娘恐惧又认真:「你会将我绑起来么?会弄疼我么?」
她每一个问题都要把他逼疯,因她这两句话,苦苦压制的思绪又开始崩坏,她还不知危险,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他手掌蓦然用力,将她压进胸口,柔软温腻,意乱情迷。
她惊唿一声,伸手推拒,他伏在她脖颈 ,低声:「别动。」
她乖乖坐好,不再乱动,片刻后软声:「你好烫。」
暮远:……
到底是谁在受折磨?
朝辞发觉说到藤笼后他有所变化,也许被他猜中了,他留她下来正是为了这些古怪的嗜好,于是她道:「住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太小了,我想住大一点儿,我能重新做一个么?」
只要他答应,就又能拖几天,他时时混乱,她再想办法哄。
暮远脑海中的画面已经无法控制,他咬牙:「别说了。」
这是不同意?朝辞有些挫败,只好问:「一直住里面么?吃东西可以出来么?沐浴呢?总要沐浴……」
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暮远再也无法承受,骤然起身,抱着她便往床榻去。
朝辞来不及惊唿便被他丢进软被中,她浑浑噩噩往下陷,他飞快的跟上来,朝辞立刻往里逃,他拽住她的小腿,将她一把拉进怀中。
朝辞惊慌抗拒:「你别乱来。」
他握住她的双手扣住,将她压在身、下,哑声:「别动,我抱一下。」
他的压迫感太强,朝辞本能察觉到危险,意识到再乱动一定会发生什么,于是立刻安静。
他俯身看她,神色克制,她听见他或轻或重的唿吸,她软声道:「别……」
他伸手捂住她的唇,低眸:「嘘。」
她眨眨眼,乖乖点头。
掌心一片柔软,暮远脑海中黑暗不堪的想法疯狂蔓延。
他闭上眼,努力克制,压制许久的魔气再次涌来,意识渐渐模煳,他忽而失去力气,颓然向她坠落。
朝辞受到惊吓,正要挣扎,却发觉青年伏在她脖颈,并无动静,她直觉出了事,小心翼翼的转头,便瞧见他紧闭的双眸。
这是怎么回事?朝辞将他移到身侧,这才发现他脸上红的厉害,皮肤更是烫的惊人,略一思量,想起方才他雷霆手段杀了众人,应是灵力耗费过巨,无法抵抗封印的侵蚀,这才失去意识。
他毫无防备的躺在床上,皮肤宛若火灼般微微发红。
朝辞危机蓦然解除,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她盘膝坐在他身侧,细细打量,从前只觉得他冰冷不可亲近,如今没了白绫,一切都看得清楚,肤白唇红,真是好皮相,难怪她会被阿木蛊惑,那么乖,都是演的么?这样一想,她便有些遗憾,阿木多可爱……
她胡思乱想间,又看到不远处的藤笼,再回头看暮远,他陷入沉睡,毫无反抗能力。
她膨胀道:「还想让我睡藤笼?你行么?」
青年自然无应答。
朝辞凑近他,肆无忌惮的看,青年漆黑的髮丝散开,露出脆弱的脖颈,他从未如此无助,白瓷一样的皮肤,叫人心驰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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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凶的时候格外动人。
朝辞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柔软细腻,弹性很好。
朝辞心满意足,得意:「我就是背叛怎么了?我就是见一个对一个好怎么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青年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朝辞口嗨半天,冷静下来,他现在失去意识,但总会甦醒,甦醒的时候又要怎么办?
没有巨大灵力和缺口,大挪移阵也不能用,等他醒来,她还不是要遭罪?
她转头看向藤笼,上面有他铭刻的困兽阵,要他自己进去了,是不是也出不来?
她这样一想,便有些跃跃欲试,可她想起他深不可测的修为,又觉得太过冒险。
视线再度落在他脆弱的脖颈上,鬼使神差的,她慢慢接近他,随后将手缓缓伸向他的脖颈,虚虚环住,若是用力,他会死吧?
朝辞手指缓缓收紧,就在这时,手腕忽而被滚烫的指扣住,她惊唿一声,便被他拽倒。
她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扯过被子盖住,人被他搂进怀里。
他轻声:「别玩了。」
她尴尬道:「你没睡着啊?」
他低声:「嗯。」
那她方才说的,他岂不是都听到了?
朝辞脸颊发热,装傻:「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你。」
他眼眸依旧闭着,在她耳边低笑,气息滚烫。
「是么?」
朝辞脸红,心虚的往他怀里贴贴:「是啊,担心的都胡言乱语。」
他蓦然笑出声:「嗯,听见了。」
朝辞五雷轰顶,干巴巴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她忽而灵光一闪,找到了绝佳的藉口:「每一个你……我都喜欢……」
这粗糙的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她以为很快会被他揭穿,可他却忽而消弭了声息。
是又昏迷了么?
朝辞好奇的想抬头,却被他伸手按下去。
不让看,他到底怎么了?
朝辞正迷茫,听见他低声道:「嗯,我知道。」
朝辞:???
这傢伙信了?也太单纯了吧……
单纯到她都不忍心骗他。
他又道:「你很好,是我不好。」
这样一夸,朝辞都有些受不住,她扯开话题,问:「你一定很累了,睡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
朝辞今日经歷太多,也觉睏乏,昏沉片刻,轻轻翻身,身后便传来问询:「怎么了?」
他还醒着。
朝辞觉得奇怪,他身受重伤又耗费灵力,应该早就撑不下去,便问:「怎么还不睡?睡不着么?」
他似是极疲惫,声音渐渐低下去:「嗯。」
朝辞便问:「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髮丝轻蹭她的脖颈,酥酥麻麻。
朝辞将那酥痒压下去,温声:「那我同你一起,你好好睡。」
「嗯。」
姑娘说完便闭上眼,唿吸浅浅。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风起,吹动纱帘。
浅浅的光落在铺好的石砖上,书桌上铃兰轻颤。
姑娘正睡在身侧,睡颜毫无防备。
一切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暮远想睁开眼瞧瞧,却无一丝儿力气。
哪是睡不着……
其实极睏倦,只要稍微松懈便能彻底睡去,但他总是强撑着保留一点儿意识。
他不敢睡。
怕睡醒了,是一场梦。
怕睡醒了,她已经离开,整个落日峰,又只剩他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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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火海◎
朝辞醒来时发现雨已经停了,窗外和风暖阳,落过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她转头看身边人,暮远依旧昏睡不醒,朝辞不安,伸手探他鼻息,唿吸很浅,但好歹有,朝辞松了一口气。
她轻手轻脚下床,去密林里给暮远找吃的,她在林中多日,轻车熟路,飞快摘了一兜果子,又钓了几条鱼,背着竹篓满载而归。
回去的时候已到正午,暮远还在昏睡,她独自在院中架了篝火煮鱼片粥,粥煮好,她端进房里,暮远却依旧没有醒的意思。
朝辞去床边看他,发现他烫的几乎要烧起来,朝辞有些慌,这状况看上去不太对,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他却没有丝毫回应,睡的极沉。
朝辞意识到,暮远似乎麻烦有些大,她猜测或许是封印的缘故。
她起身出门,打算去悬崖火海看看,经过殿前,发现鲜血已被一夜落雨沖刷干净,尸体还横七竖八的倒着,她不想碰,正欲离开,却发现当中少了人。
正是她认识的两个,祝从和苏灵昀。
·
【落日峰外】
结界缺口已经癒合,几位带队长老并未离去,而是守在峰外,一个中年男人盘膝打坐,面容严肃,忽而睁开眼,望向前方一只黑色的瓮,片刻之后,那瓮开始摇晃,很快便有什么破封而出,是两条青色的细长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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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稍长的那只很快发出惊恐的声音:「师尊,人都死完了。」
声音正是祝从,而中年男人则是他的师尊陈启,陈启没想到祝从与苏灵昀死的这么快,幸好触发了分身蛊,不然可就彻底魂飞魄散。
陈启往四周瞧,其余长老神色凝重,有的甚至恼怒的锤碎身旁的碎石,看来倖存下来的只剩自己的这两个徒儿。
祝从心有余悸:「我们被骗了,暮远并非那般状况不好,他杀人……十分容易……不过一个照面,我们就全军覆灭。」
陈启惊道:「一个照面就全军覆灭?」
青虫哭丧着皱巴巴的脸,连连点头。
陈启自语道:「他先前的确受到心魔影响,且耗损过多,不可能这么快恢復……除非……」
「除非他想用快速解决你们来震慑外人,让我们误以为他已恢復,从而不敢再入峰。」
青虫勐然抬起脸,悟了:「师尊英明。」
陈启道:「他强行动用大量灵力,如今肯定反噬的厉害,怕是已经重伤不醒,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陈启说完,便转身对其余长老道:「诸位随我入峰,暮远已是强弩之末。」
众长老细细一盘算,大多明悟,不再拖沓,当即便动手打开缺口。
·
密林溪边潮湿的土地上,少年四肢摊开的躺着,身上衣衫尽被血染透,一只灰狼悄悄靠近,身后还坠着数双碧绿的眼睛,少年很快发现了偷袭的野兽,但他丝毫动弹不得,只得无奈的看着狼群靠近。
就在头狼朝他扑来之际,一柄剑陡然从林中飞出,扎在了灰狼腰上,飞快将灰狼穿透,狠狠钉在地上。
少年瞧见那柄剑,惊讶回头,便见一个青年步履匆匆的从林间走出,他惊喜唤道:「花师兄。」
青年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心疼的拧眉:「阿远,那魔修阴险狡诈,你怎的一个人追这么远,瞧这身伤。」
少年揉揉胳膊,指指身侧新鲜的泥土,温声:「追到了,被我埋在里面。」
青年无奈摇头:「你啊,下次叫我一起。」
少年乖巧:「嗯。」
耳边忽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暮远勐然惊醒,他坐起身,抬手揉揉眉心。
怎么会忽然梦见花未名?梦里是他在凌天学府与花未名的过去,那时他们交好,时常在一起。不过他疯了后记忆便变得模煳,大部分都忘了。
窗外再次传来「轰隆」的响声,他从梦中清醒,这才意识到响声是什么,有人在打开结界缺口,他们要进来。
他没放在心上,往身侧看,瞳孔忽而一缩,身旁空空荡荡,姑娘呢?
他急的便要下床,门被人忽而推开,姑娘匆匆跑进来,瞧见他,惊喜道:「你醒了?」
他看着她跑到床边坐下,同她道:「嗯,我没事了。」
她伸手便来探他的额头,他本能的想躲,又停在原地,冰凉的小手便贴上来。
朝辞狐疑道:「还是很烫,你真的没事?」
说话间轰隆声加剧,暮远握住朝辞的手腕,轻轻取下,又从自己储物袋中取出几枚灵器。
「拿着这些灵器去大挪移阵等我,若有人找你麻烦,直接离开也行。」
朝辞盯着那几枚灵器,闷声道:「你该不会是在交代遗言吧?」
暮远便笑了:「我是怕我疯起来连你也杀了。」
朝辞将灵器接进怀里,往他面前凑了凑:「你会么?」
姑娘仰起头,脖颈纤细,他的眼前便浮现出那碧绿的藤蔓与她白皙的肩颈,他闭上眼,復又睁开,眸色幽深:「不好说。」
朝辞抱着灵器道:「我知道了,我会在挪移阵等你。」
轰隆声在达到最高点后忽而消音,窗外安静的骇人。
暮远瞧了会儿收回视线,同朝辞道:「去吧。」
朝辞点头欲走,又从兜里取出一条白绫,这白绫那日跌落,她捡起来,洗干净了一直搁在兜里,他昏睡不醒,她也没机会交给他。
朝辞叫他低下来些,他微微俯身,朝辞便将白绫轻柔的盖在他眼睛上,双手握着白绫的两端绕向后方,他高大,她便有些吃力,怎么也无法繫上,她便想站起来,刚有动作,腰便被他摁住。
「我近些不就好了?」
他说完,便朝她靠近,皮肤瓷一样白,透着血色的唇殷红,鼻樑挺直,下颌线清晰漂亮。
近在咫尺。
朝辞心脏乱跳,禁不住想退后,他的手却早就拦在她腰后。
朝辞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接着系,挺直腰背不敢动,他唇就在她眼前,她稍微有些动作,恐怕就能碰触到他,太紧张系不好,她手指微微发抖。
暮远白绫后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她,下意识前倾,她却忽而松开手,慌忙跳下床,连声道:「系好了。」
偏偏这时候……他有些气闷……
姑娘又往他面前凑了凑,轻声哄他:「我在挪移阵等你,你若是来……」
她眨眨眼,落荒而逃。
暮远一愣,旋即唇角上扬。
·
朝辞跑出屋外,将灵器收进储物袋,却未往大挪移阵去,而是转身去了悬崖火海,先前就想去,因为各宗再次打通结界缺口,她慌忙跑去通知暮远耽搁了,如今形势危急,还不知暮远能不能解决,她便决定去封印处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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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离悬崖火海并不远,很快她便跑到崖边,俯身便瞧见火海熊熊,她没犹豫,终身跃下。
不过瞬息,脚便踩到地面,火焰温柔的舔舐,如风般和缓,依旧没有伤她。
巨剑封印就在中心处,这个方向看过去,巨剑封印显得更加高大,甚至看不到剑的正面。
朝辞往火海中心去,越往巨剑中心靠近,火焰阻力便愈大,她一度以为自己再靠近便会被烧死,好在一路有惊无险,终是平安靠近了巨剑封印。
巨大的剑胚横亘在眼前,仰头才能瞧见一点儿封印字符的凹槽,内里涂满了金粉红砂。
朝辞试探的碰了碰,手指便抓到了厚实的剑刃,倒是比想像中简单,她正想御气爬上去,耳边忽而响起一道男声,语气惊奇。
「你还没死?」
朝辞一拧眉,松开手,转身四顾,什么也没瞧见,对着茫茫火海问:「你是谁?」
那声音带着轻蔑,却解释道:「巨剑封印所化剑灵。」
封印所化剑灵?倒是不稀奇,这里灵气浓郁,又多血腥,化灵实属正常,她道:「我看不见你。」
她的眼前忽而一阵扭曲,随后一个火焰化成的小人儿便出现在巨剑剑刃上,他居高临下,傲慢道:「现在看到了?」
朝辞点头,问:「叫我做什么?」
小火人从巨剑上跳下来,坐在她肩膀上,龇牙:「你竟能走到这里?」
朝辞没将他拨开,而是抓着剑刃上的凹槽往上爬,一边爬一边道:「走到这里很稀奇么?」
剑灵冷哼一道:「稀奇,不但稀奇而且很蠢。」
朝辞一抖肩膀将他摔下去,淡淡道:「怎么说话的?」
剑灵生气的挥挥拳,爬起来再次跳到她肩上,气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朝辞轻松爬上剑身,她踩着剑身上的字符往前走,仔细查看字符的画法,随口回道:「这是封印暮远的地方。」
「那你可知道脚下的火是什么?」
朝辞对这个火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能一直在火里蹦跶?于是她道:「不知道,你知道?」
剑灵道:「我当然知道,脚下的火是暮远的魂火,烧的就是他的魂魄。」
朝辞更惊讶:「还有这种操作?魂魄还能燃烧?」
剑灵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当然可以燃烧,只不过普通人的魂魄燃烧只一瞬,他体质特殊。」
朝辞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她瞧那魂火绵延数里,又生生不息,由衷感慨:「暮远挺耐烧啊。」
剑灵:……
他刚准备嘲笑她,那姑娘却又转过头,问了他一个很傻的问题。
「如果这魂火是暮远的魂魄,我如今在火海中央。」
「那算起来,我现在是不是在他心里?」
剑灵被朝辞这句话问懵了,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这种状况下,你就能想到这个?」
朝辞细细打量周围的魂火,笑眯眯:「嗯。」
剑灵:……
朝辞略一思量,指着剑灵道:「那你岂不是也在他心上?」
剑灵翻个白眼:「你才知道?」
朝辞若有所思,魂火作为铸剑灵火,与巨剑封印相融,那巨剑封印便印在暮远神魂上,暮远自然无法将封印扯下,甚至对抗封印便是对抗自己。
朝辞恍然,看着剑灵,鄙夷:「跗骨之蛆。」
剑灵气到头疼,恨不得立刻消失,想到什么又停下来,嬉笑道:「你倒是心疼他。」
朝辞点头:「他挺好。」
「你心疼他,不知道他心不心疼你?」不待朝辞回答,他又问,「你可知你进火海为何不死?」
这个问题问到朝辞心坎儿上了,她好奇很久,立刻问:「为何?」
剑灵道:「因为这是暮远的魂火,只有对他没有恶念的人才能存活。」
没有恶念?她想起自己刚入落日峰时,因他的关系死里逃生两次,对他的确偏好感,朝辞想起她初靠近巨剑时剑灵惊讶的样子,便问:「除我外,没人到过这里么?」
剑灵看着坐在巨剑剑刃上的少女,冷笑:「没有,只有你,只有你猪油蒙了心,只有你脑子不灵光。」
朝辞:……
剑灵继续道:「这已经是最中心处,你能走到这里,对他可不止是没有恶念。」
朝辞:「我挺喜欢他,他人不错。」
剑灵讥笑:「他那脾气、手段,你也能喜欢?你看上他什么?该不会是皮相吧?庸俗。」
朝辞拧眉:「喜欢也不一定是男女那种喜欢,我单纯欣赏他人品不行?」
剑灵笑出声来:「他的人品?他哪有人品?你难道不想想那么多人,为何留你下来,又为何对你多番容忍么?」
朝辞:「因为我没被火海烧死。」
剑灵嘲弄道:「的确因为这个,但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因为你对他没有恶意,他才留下你吧?」
朝辞问:「还有别的?」
剑灵道:「当然,你想知道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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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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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
剑灵嗤笑:「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只有能进入火海内,并走上巨剑封印的人,才能破坏封印。」
朝辞一时愣住:「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破坏封印?」
剑灵没打算瞒她,她人在这儿,发现是迟早的事儿,只道:「不错。」
「原本的封印便是如此,抽暮远的魂火与巨剑封印相融,使他自己不得解,但凡对他有一丝恶念之人,入火海即死,他臭名昭着,恶贯满盈,进入落日峰的人又精心挑选过,万不能有人对他有善念,所以这封印无解。」
剑灵连连嘆息:「哪知道出了你这个人,不分好坏,没骨气,又怂又逆来顺受,竟就喜欢上了他。」
他忍不住问:「你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朝辞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剑灵有些崩溃:「没有你能喜欢他?」
朝辞红唇一弯:「他比所有人都待我好,还不够么?」
剑灵恼道:「好个屁,你还没想通么?」
「难得有人进火海而不死,他当然另眼相待,他留你下来,是为了哄你为他解封印,巨剑封印灵力巨大,撕下瞬间便能将靠近的一切碾碎,你要真替他解,你必死。他就是要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为他赴死,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朝辞恍然:「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入落日峰以来的事儿便都得到了解答。
怀有恶念便不能靠近火海,待暮远真心才能接近巨剑,撕下封印又必死,暮远想要脱困,便要真心之人为自己赴死,设计这玩意儿的人真不知道是在考验谁,真是又歹毒又浪漫。
朝辞好奇:「谁设计的这封印阵法?」
剑灵激动又虔诚:「剑仙花未名。」
花未名?朝辞听说过,传闻中第一剑仙,世人皆道绝世无双,私底下玩的这么变态么?
朝辞摩挲着剑刃上的封印字符,问剑灵:「这个要怎么破开?」
剑灵冷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你该不会真想替他解吧?你清醒一点儿。」
朝辞道:「我很清醒。」
剑灵反而开口劝她:「你对他倒是一片真心,你能走到这里,足以说明问题,但他呢?对你可有真心?你仔细想想你入峰以来,他对你的试探、欺骗以及威胁,他对你可有真心?」
朝辞问:「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当然是趁他病,将之诛杀啊。」
·
将将修好的大殿,尚未派上用场,已经被血腥沾满,檐角坠着的灯笼俯瞰而下,则是着数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黑衣青年眼覆白绫,单手持剑,站在最中心,将他团团围住的,是十几位各宗大能。
陈启就在其中,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则是紫微宗的宗主巫骨,分身蛊就是向他讨来的,他们入峰之后,便在殿前找到了暮远,虽说将他包围,那青年平静立着,可一时之间,却无人敢异动。
千行宗的张万里脾气火爆,此时率先发难,八卦盘掌心一拨,前方的空气便微微扭曲,他踩进那团空气中,下一瞬息,便出现在暮远身后,一柄灵剑陡然刺出,直取暮远后心。
众人见他打头阵,纷纷祭出灵器,朝暮远攻去,一时间殿前灵压陡增,罡风四起,将一切都压的摇摇欲坠。
前后夹击下,暮远看上去难以逃开,可张万里的灵剑刚靠近他,那剑身忽而一震,便寸寸断裂,他惊骇之下想撤退,暮远却鬼魅般的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往前一推,众人的攻击便全落在张万里身上,攻势太强,一时无法收势,张万里惊慌的想要开启灵力屏障,被暮远一捏,灵力顿时四散,他便毫无防备的面对众多攻击,无数利器刺入血肉之中,张万里连连惨叫,鲜血喷涌,千疮百孔。
暮远丢下死透的张万里,露出沾染了血色的苍白脸孔,皮肤太薄,青色血管明显的手握着灵剑,宛若地狱中判人生死的鬼王。
众人虽面露惧色,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咬牙继续发起攻势,好在暮远也耗费不少灵力,亦没有对付张万里那般轻松。
战斗焦灼的持续下来,陈启用灵剑封锁暮远后路,同身边的巫骨交换眼神,示意他可以动手,巫骨心知肚明,这便在陈启的掩护下朝暮远冲去,他将手中的干枯蛊虫捏爆,一股淡色的烟气便陡然将他环绕,在这烟气的保护下,他一路冲到暮远身边,抬剑便刺。
他到近处,暮远陡然察觉,身体鬼魅般的消失,很快又出现在巫骨身侧,提起灵剑正要刺,手却忽而一抖,整个人僵住。
面前的巫骨见他僵住,立刻道:「你还记得我么?」
眼前的人不再是巫骨的模样,声音亦很熟悉,是花未名……暮远看着他的面容陷入迷茫。
巫骨趁着这个间隙,手腕一翻,灵剑再次刺出,这次毫不意外的刺进了暮远的胸口。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暮远因为剧痛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又恢復成巫骨的面容,不再是花未名。
他想,幻觉加重了,视线落在巫骨身上的淡色烟气上,是这个东西导致的?
他掐个吹雪诀,风顿时四起,一股脑朝巫骨捲去,很快便将那烟气吹散,晕眩的感觉消失了些。
可当他抬起头,却忽而不寒而慄,殿前站着的,居然全是花未名,每个人都提着剑,温柔的笑着看他。
第44页
他一时愣住。
【阿远,怎么又受伤了,来,我给你包扎。】
【花师兄,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不要紧,别乱动。】
【花师兄,你待我极好。】
鲜血滴滴答答从他胸口涌出,他看着眼前的无数花未名,想起那些过去的琐事。
自己像是也变回了那个年幼的少年,无法……对他出手……
那些花未名见他精神恍惚,毫不犹豫,立刻提剑向他攻来。
·
剑灵收回视线,问朝辞:「你想好了没有?」
朝辞点头:「想好了。」
剑灵道:「他现在幻觉加重,攻势受限,撑不了多久,你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你现在去杀了他,你要什么,那些人都会答应。」
「我不跟他们合作,都是骗子。」朝辞起身,从兜兜里抽出斧子,在上面缠绕灵力,同剑灵道,「你不肯告诉我方式,我便随便试试,你一直求我,想来这破解之法不会太难。」
即便是小火人,也能看出剑灵瞬间变了脸色,红里透着绿,他道:「你别胡来。」
朝辞见他惊慌的模样,估计自己猜对了,斧头一抡,狠狠向下砸去,只听「砰」一声,那字符竟真的被她砍出一个缺口,剑身因为这道缺口开始不断抖动,更多的金粉红砂涌了出来,却始终未能将那道缺口癒合。
有戏,朝辞很高兴,双手握住斧柄再次狠狠砍去,「砰砰砰」声震耳欲聋,字符上也出现更多的裂痕,剑身抖动的更厉害,朝辞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要裂开了?
剑灵跟着七摇八晃,他尖叫道:「你疯了么?你会被暴走的灵力撕碎。」
朝辞不理他,稳住身形,接着砍。
火海开始暴动,火焰陡然升高,形成一波又一波的火龙捲风。
剑灵勉强跑到她身边,跳上她肩头,在她耳边吼:「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破解了封印,放他出去,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朝辞手下不停,口里问:「为什么?」
剑灵道:「他待你不错,可以说,你是他唯一亲近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真为他解封而死,他会变成怎样?」
朝辞斧子一顿,在火海暴风中看向剑灵:「什么意思?」
剑灵见她终于停下,松了一口气,赶紧道:「他本就混乱又神志不清,你是他唯一愿意亲近的人,也是你,让他保留了最后的理智,他若是知道你为他解封而死,大概率崩溃,就算出去,也不过是个神智崩坏的疯子。」
「所以我才会说,这个封印无解,你听明白了么?」
朝辞眨眨眼,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可她在暮远心中有这么重要么?他真的会因为她的死崩溃?
剑灵见她陷入沉思,立刻道:「你好好想想,想清楚。」
他话音刚落,朝辞一斧头便砍在字符上,剑身又开始发抖,这次还伴随着裂纹。
剑灵尖叫道:「你不是喜欢他么?你都不为他考虑一下么?」
朝辞接连砍下,边砍边道:「我考虑过了,他现在跟疯了有什么区别啊?问题不大。」
剑灵:……
「而且……」朝辞兴奋的笑起来,「我要是为他而死,他就会为我疯狂,可能会抱着我的骨灰日日痛哭,永远将我放在心上,逢人就诉说我为他而死的悽美故事,想想就好刺激。」
剑灵:……
朝辞忽而愣住,问:「我会有骨灰吧?这儿火势这么大,应该有骨灰吧?别被风吹走了,你记得到时候替我接一下。」
剑灵:……
他头都要炸了,这个女人也是个疯子吧,她脑子都装着什么?
「砰」一声,斧子再次砸下,在朝辞的不懈努力下,所有字符上都布满了伤痕,封印完整度被破坏的干干净净,所有的迴路都无法流通,金粉红砂疯狂涌出,像是巨剑封印流下的血泪。
火海更加狂暴,就连朝辞也感受到不同以往的灼热,剑灵更是烧的浑浑噩噩,封印撕裂,他自然也不復存在,他努力想要阻止她,可当时这封印设计全都用来搞浪漫了,对这个轻易进到中心的人没有限制手段,他只能跳到她脚边,用力扯她的裤腿。
半个天空都被狂躁的火烧成红色,巨剑封印在斧头的不断攻击下裂痕愈来愈多。
灵力开始暴走,形成细小的风刃,携裹着灼热的火,无差别攻击一切。
朝辞面颊通红,双手撕裂流血,就连身上也被割的鲜血淋漓,但她浑然不觉,眼神清亮,用力将斧头砸向封印字符。
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响,有什么彻底断开。
拽着朝辞裤腿的剑灵一僵,陡然崩碎,紧随其后的,是巨型剑胚,「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那山一般的巨型剑胚就此寸寸断裂。
朝辞将斧子抗上肩,仰起头,这一刻,世界在她眼前坍塌。
·
各宗的大能前辈,每人身上都缠绕着淡淡的烟气,这是巫骨在开战前交给他们的幻象蛊,幻象蛊与封印相结合,便能提升出百倍效用,让受术者产生幻觉。
他们知道暮远先前留下十人,知道他并未完全将过去摈弃,那他一定忘不了花未名,传闻暮远十分依赖花未名,与他感情最好,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面对花未名,他始终不曾下杀手,因此处处受制,被他们刺中多次,只是他偶有清醒的时候,一旦清醒,便有人因此重伤或丧命,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灵力耗损过巨,已然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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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趁暮远被牵制,悄悄在外围布下诛魔阵,如今阵成,他毫不犹豫启动,一时之间剑芒阵阵,这些剑芒皆指向中心的暮远。
暮远在峰内日日被封印消磨,早就神志不清,即便带着安神绫,仍旧无法摆脱幻象蛊。
他模煳的想,这封印要是能解就好了。
他蓦然抬头,敏锐的发觉数千万的剑芒正锁定他,是诛魔阵,他来不及思考,那些人又全都攻了上来,每个人都是花未名。
他头痛欲裂,分不清,无法动手,他拄着剑柄,摇摇欲坠……
眼看那些剑芒与灵器就要刺入他的体内,远处忽而传来毁天灭地般的震动。
紧跟着无数灵力暴走,冲上云霄,一时间天地变色,云层迅速被染成红黑两色,整个天空都红如岩浆,黑如深海。
暮远头痛消散,混乱清明,被封印限制的灵力疯狂回涌,源源不断的冲进他干涸的身体,巨大的灵力缺口在他四周形成了席捲一切的灵力旋涡。
诛魔阵如纸煳一般被轻易扯碎,众人被疯狂的拉向旋涡,众人惊骇的纷纷祭出灵器,御气后撤,灵器刚刚脱手,便被撕扯成碎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惊骇的脸色发白,恐惧的看向场中濒死的黑衣青年。
那千疮百孔,鲜血淋淋的青年,在被灌入无数灵力后,竟重新挺直了嵴背,他身后是无边无际的火海,那火海一直绵延至天空。
红黑两色的云层被火海撕碎,陡然化为无数火鸦,在他身后飞舞盘旋,发出悽厉的叫声。
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覆在他眼上的安神绫被火灼烧,从他眼睛上脱离,被风卷着飞向半空。
那双黑色清亮的眼睛终于重见天日。
黑眸微敛,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执剑而立,若恶鬼修罗。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下一章入v啦~希望能继续看到你们~么么叽~
推一下完结旧文,很好看哦~【为了活命被迫海王】【虐文女主她来者不拒】
【预收文】【再见了,我要回去做大哥】
花芜穿成了女主的对照组,一个炮灰女配,掌门师尊斥责她,师姐霸凌她,师兄厌恶她,为求保命,她开始攻略高岭之花、深居简出的师叔祖顾衍,师叔祖清风朗月、人间理想,她直球勐追,送温暖送鲜花,呵护备至,将一颗赤裸裸的少女心捧给他看,可惜高高在上的神祗一心向道,不通情爱。
就在花芜思考如何再接再厉之时,小师弟凑上来:「尊主,我知道你一向玩的变态,可咱两卧底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屠宗?」
花芜:「啥?」
小师弟:「尊主你上回演柔弱少女,骗来的狼族少主还在地牢里锁着呢,你还说见顾衍如霜如月,要将他也锁回你的寝宫。」
花芜经他一提醒,想起了书的后半部分,她哪是什么炮灰女配,她穿的分明是霍乱天下的灭世反派。
小师弟痛心疾首:「难道尊主真的爱上顾衍,打算洗心革面?」
洗心革面?洗不了一点,能做大哥,谁还要狗男人,花芜小手一挥:「把兄弟们摇来,这就燥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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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一心向道,无风无月,可宗门里那小辈却总是悄悄跟在他身后,天凉替他砍柴,天热送一碗冰镇梅子汤,他闭关,她守在门外,他入秘境,她送来全部家当。
日日夜夜,缠的他烦,却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直到那一日,往常娇弱乖巧的少女一改从前,牵着狼族少主的手,带着浩浩荡荡的魔修,踩着他那没用的掌门师侄,明艷嚣张。
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前只是玩乐,从未动过真心,他素来古井无波的心忽而一痛,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感潮水般涌来,他看着狼族少主手腕上的红痕,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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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青年跌跌撞撞奔向火海◎
那黑衣青年单手持剑, 身后火鸦漫天,罡风灌满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明明十数人在场, 空气却死一般寂静,耳边只余他剑尖鲜血滴落的声音。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逃」, 十数人便疯狂向远处逃窜。
青年黑眸一压,身后火鸦如离弦之箭, 雷霆万钧般朝众人冲去,而他亦在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巫骨知道身上的烟气已不管用,自爆了手中的幻象蛊,将灵力提到极限, 瞬息间遁出数百里, 正要松一口气,耳边忽闻猎猎风声,惊骇之际,便对上一双淡漠冰冷的眼。
他来不及思考,便被长剑割破了咽喉。
喉管涌出鲜血, 双手堵也堵不住, 他踉踉跄跄跌倒, 在一片红色里,看见那黑衣青年, 比他还要失魂落魄,似乎快疯了……
这是为什么?
他尚未想明白,便彻底失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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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了殿前的盛况。
她在一片坍塌与坠落中看到漫天的火鸦, 以及被火鸦盘旋包围的黑衣青年。
苍白的皮肤, 略显癫狂的眼眸, 滴血的长剑,毁天灭地的力量。
朝辞胡乱的想,他可真好看,只可惜以后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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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蛇涌上,一切皆被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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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峰一片惨叫哀嚎,血雾瀰漫四野。
暮远丢下长剑,跌跌撞撞朝悬崖火海跑去,他神色混乱崩坏,高浓度的灵压在身后化为实质,形成黑色风暴,狂乱的席捲一切。
一如他崩坏的心。
封印忽而解开,他便想到了朝辞,他一直都知道封印的解法,可从未想过要她替他解,没有她,即便出去又如何?
他跑到悬崖边,那里已是一片火海废墟,灵力狂暴,撕裂天地,他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于火海中寻找姑娘的身影。
废墟火海中,他脚步踉跄,双眼血红,眼泪不受控制的疯狂掉落。
·
【数日后】
朝辞被一阵鸟雀的脆鸣吵醒,她慢悠悠睁开眼,头疼的厉害,伸手欲摸,蓦然被一只手摁住,随后人便被死死搂进怀里。
朝辞模模煳煳,尚未说话,便听见男人低哑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好熟悉,是……暮远?
她不是死了么?在悬崖火海被巨剑封印撕裂,怎么又活了?
她打量四周,发觉目前住的屋子并非暮远惯常的荒芜风,这里精緻舒适,床前有屏风隔开,桌椅考究,镂空的红木柜子上还摆着罕见的灵植与珍稀的玉器。
这又是哪里?
她满脑子问题,可暮远抱的紧,她便没出声,由他抱着。
他将她搂在怀里,脑袋埋在她颈项,她察觉到他的发抖,甚至察觉到脖颈上有潮湿的水汽。
朝辞窝在他怀里,慢吞吞问:「你哭了啊?」
他回的很快:「没有。」
好的,他说没有就没有,朝辞刚醒,软绵绵使不上力气,乖乖不做声。
暮远抱了许久,终于不再发抖,他按着她的脑袋将她压进怀里,不让她看他的表情,嗓音低沉:「你做什么去碰那封印,要命的不知道么?」
朝辞道:「我不小心跌落悬崖,寻找出路时走到巨剑之上,我想来都来了,就试试能不能砍碎,哪知那玩意儿不经砍,就砍了一下,结果就裂开了。」
暮远默了默,低声:「小骗子。」
朝辞揪揪他的衣襟,软声道:「真是不小心,我又不傻,我要是知道砍一下丢小命,我才不砍呢,所以……你别自责啊。」
暮远揉揉她的脑袋,轻声:「悬崖火海有剑灵,那傢伙口无遮拦,你怎会不知?」
朝辞一顿,只好道:「即便如此,也是我愿意,总之,你别难过。」
暮远声音低下去:「好。」
见他缓过来,朝辞这才觉得嗓子干哑,于是道:「阿远,我渴。」
一杯清水很快送到唇边,朝辞伸手想接,暮远不给,她没力气,只好就着他的手,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
一杯水很快见底,干涸的嗓子得到滋润,朝辞舒服多了,杯子撤走,朝辞刚想说话,冰凉的指忽而落下,轻巧的擦掉她唇角的水渍。
朝辞脸颊微红:「我自己可以。」
暮远低眸瞧她,执拗:「我来。」
朝辞看清他的眼睛,黑曜石一般,极漂亮,只是内里萦绕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崩溃与疯癫。
无法拒绝,于是她道:「好。」
暮远取来沾湿的帕子,细緻的给她擦拭脸颊,一点一点,细緻轻巧。
朝辞便问:「这是哪里?我不是……怎会在这儿?」
暮远擦干净她的小脸,垂首,握住她纤细的指,慢条斯理的一根根擦拭:「你为我破开封印,被狂暴的灵力撕碎,原本是要死的,但我去的及时,及时将你……」
他停下,朝辞疑惑他怎么不说下去,手臂忽而发痒,她便撩开袖子,一低头,整个人愣住了。
只见原本白、嫩秀气的手臂上竟然布满红色针脚,像是一个碎裂又被缝好的破布娃娃。
朝辞恍惚的想,她裂开了?
暮远抬手轻轻覆在她手臂上,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及时将你……缝好了。」
朝辞一怔,她撩开裙摆,发现小腿上也有缝补的红色丝线。
她盯着这些丝线,一时说不出话。
暮远握住她伶仃的手腕,指尖微微发抖:「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姑娘蓦然抬头,眼睛发亮:「你缝的也太漂亮了,谁教你的?」
暮远愣住。
朝辞抽回手,细细打量针脚,笑着道:「其实那时候我以为死定了,没想到竟能活,真是赚到了。阿远,是你救了我,你真的好本事。」
暮远将她抱紧,嗓音是极致压抑下的颤抖:「我会治好你,这些伤口一定会褪去,你放心,不会留痕迹。」
朝辞安慰道:「没事没事,挺好看。」
暮远显然没有被安慰到,他抱着她不肯松手。
朝辞起初由着他,忽而想起些要命的,于是她拽拽暮远的衣袖,待他低下头来,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往下一滑,小声问:「这边呢,这边裂开了么?」
暮远苍白的脸颊浮上细微的红,他点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就这儿,就这儿裂开了一点儿,其他的没有。」
朝辞松了一口气,便听他又道:「我就给你换了衣服。」
朝辞一激灵,他解释:「我换的很快,没看到什么,你知道的,我眼睛不好,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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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朝辞睡睡醒醒,暮远告诉她,他们目前在神灵谷,神灵谷擅医,他特意带她来治病,这日,暮远为朝辞寻一味缺失的药材,叮嘱她在屋里等他,便匆匆离去。
朝辞气力恢復不少,终于可以下床,这屋子灵力充裕,随便走走便能察觉到灵力的涌入,朝辞想,神灵谷真是风水宝地,比灵剑宗的灵力不知强多少。
她正打算出门,门外却忽而响起敲门声,她便道:「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是个娇俏的小姑娘,她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只药盅,瞧见朝辞,眼眸一瞬间瞪圆:「你醒了?」
朝辞不认得她,便问:「你是?」
小姑娘紧张的四下打量,小声道:「他、他呢?」
朝辞:「出去了。」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快步走到桌前,将托盘搁在桌上,一边将药盅拿下来一边同朝辞道:「我叫阿尤,是这几日给你送药的人,每回来都觉得小命不保,还好他不在,我喘口气。」
阿尤将其中一碗药盅递给朝辞,示意她趁药效浓郁赶紧吃,朝辞接过,便听她道:「前些日子,暮远脱困的消息传遍了修真界,一时间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我宗更是心惊胆战,毕竟我宗向他动过手。」
「那日,他忽而出现,全宗皆惊惧,摆出大阵准备殊死一搏,他掀开斗篷,露出了濒死的你,叫我们救你。」
「宗内不敢怠慢,宗主与老祖宗亲自坐诊,灵植库任意挑选,药房丹房连夜配药炼制,全力救治。」
阿尤心有余悸:「好在你今日醒了,若你再不醒,我宗恐怕会成为暮远血祭第一站。」
朝辞这才明白来龙去脉,便道:「多谢。」
阿尤却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只希望姑娘能劝暮远手下留情,放过一众弟子性命。」
朝辞听她如是说,心下瞭然,便问:「他发脾气了?」
阿尤脸色一白,嘴唇微抖:「参与过婉儿师姐落日峰计划的,如今活下来的只有宗主,也是因为需要宗主救治你,才勉强保住性命。」
阿尤想起那日,心脏便砰砰乱跳,那些长老修为高深,御剑千里,在他们弟子眼中,俨然得道半神,可这些人在暮远面前,一个唿吸都没活到,眨眼间便炸成血雾。
那青年黑衣白肤,冰冷优雅,杀人如喝水般,眼睛只要淡淡扫过,便叫人惊惧难安。
阿尤道:「我知道他们是咎由自取,只希望不要波及无辜弟子。」
朝辞将手中的药一口一口喝完,换了另一盅,淡淡「哦」了一声。
阿尤道:「我知道让姑娘很为难,毕竟他性子难以捉摸。」
阿尤刚说完,门外忽而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快来到门前,遮住了中间的光线。
朝辞抬头,发现是暮远。
阿尤转过身,吓的脸都白了。
暮远走上前,阿尤立刻弹起来,紧张的站在一旁。
暮远走到朝辞面前坐下,接过她手里的药盅,便自然的开始餵她,朝辞喝了一口,同身旁的阿尤道:「你先走。」
阿尤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飞快的开门逃走。
暮远边餵边道:「她同你说什么?」
朝辞咽下药汁,同他道:「日常的事儿,你呢?出行可顺利?」
「嗯,药材已经交给丹房。」餵完最后一口,暮远将药盅搁下,伸手来抱她,朝辞想说自己能
走,他也不听,她只好由着他。
他未将她抱到床上,而是窝进一旁宽大的太师椅中。
朝辞坐在他膝上,软绵绵的一团,她喝完药汁有些懒,软声问:「做什么?」
暮远握住她的手,小心撩开袖子,低眸查看,他道:「我瞧瞧癒合的怎样。」
朝辞笑:「你早上才瞧过,这才过去多久?」
他不听,一点一点瞧过,又拉开她的裙摆,去看她的小腿。
朝辞害羞,伸手按住,他便转过头,哄她:「就看一眼。」
那眼神湿漉漉的,叫人心软。
「行,就一眼。」朝辞受不住,伸手一扯裙摆,露出一截小腿,飞快的打算盖住,他却蓦然摁住她的手,随后伸手捞起她的小腿,往下一滑,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朝辞脸一红,刚想挣扎,他已松了手,闷闷不乐:「没什么变化。」
朝辞羞恼:「我方才说了,你早上才看过!」
暮远态度很端正:「对不起。」
·
整个神灵谷人心惶惶,宗主被从府邸赶出来,灵植库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长老也死了一半,如今那大魔王和他心爱的女人还住在宗主家里不肯走,这种噩梦般的生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这日,阿尤忧心忡忡,就连炼丹都炸了炉,旁边的阿木师姐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你小心些,这药是给那姑娘用的,时辰到了练不好,你是希望大家一起死么?」
阿尤连连道歉,立刻又开了一炉,她一边调整炉火一边问阿木:「师姐,你说他会放过咱们宗主么?」
阿木痛苦道:「这谁知道,别说宗主,就连咱们都很危险,他当年血腥屠城,关了这么久,戾气更盛。」
阿尤控制住手抖,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加错药草份量,又道:「我同朝辞姑娘说了,希望她能劝劝他,也许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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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道:「怎么可能有用,暮远喜欢那女孩,又怎会将她拆的七零八碎,你没看见她身上的针脚么?」
阿尤惊道:「那不是受伤么?」
阿木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是受伤,可在落日峰谁能让她受伤?怕是偶尔惹他不悦,弄碎了缝好,弄碎了又缝好。」
阿尤小脸惨白:「师姐,你认真的么?」
阿木道:「我猜的,但八、九不离十,暮远的传闻你又不是没听过,他没有心,没有人性,就算真喜欢一个人,恐怕也跟咱们意义上的喜欢不一样。」
阿尤点头:「不无道理,那朝辞姑娘不是很可怜?」
阿木道:「是啊,被那种人喜欢能不可怜么?怕是要小心翼翼的侍奉,稍有不慎就会被杀掉。」
阿尤神色惶恐:「那朝辞姑娘恐怕帮不上忙,那我还求她,岂不是害了她?」
阿木道:「朝辞姑娘常年待在他身边,应当摸清了他的脾气,引火烧身的话应当不会说。」
阿尤沮丧道:「说来说去,咱们宗还不是要毁了?」
阿木亦面露绝望:「不知是否会有奇蹟。」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信,暮远有仇必报,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丹房外匆匆跑来小弟子,叫阿尤将丹药送去议事大殿。
阿尤不敢怠慢,正巧丹炉里的丹药也将将炼好,她立刻用玉瓶装了,这便匆匆赶往议事大殿。
沿途弟子们纷纷惊慌不安,阿尤心跳的飞快,这几日丹药都是送往宗主府,怎的忽而改去议事大殿?她还记得上次议事大殿惨案,那青年正是在议事大殿杀了一众长老。
如今朝辞姑娘康復的差不多,他是不是又要来算帐了?
阿尤跑到大殿正门,瞧见大殿气氛果然凝重,那青年一身黑衣闲散坐在首位,身侧是朝辞姑娘,而宗主和众位长老则陪在下首,她悄悄走进,站在侧方下首。
黑衣青年正安静的听宗主说话,宗主正在向他详细描述姑娘的伤势,长老们眼观鼻鼻观口,一丝动静不敢有。
阿尤的视线便落在旁边的朝辞姑娘身上,她大病初癒,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无力,她本就小巧,如今窝在宽大的椅子上,更显柔弱无骨,她对周遭的事儿不太关心,一心一意的摆弄手边的茶壶,似是想给自己倒杯茶喝。
纤细的指握着紫砂壶柄,用了力气,却怎么也握不起。
阿尤心想,朝辞姑娘真被大魔王折腾的不清,瞧这伤痕累累的模样,暮远身边从未有过女孩,就连想像都贫瘠,这样的人,又怎会真正对一个女孩儿好……
朝辞没想到恢復了这么久,气力仍旧微弱,她缩成一团,握了几次都不成,不想引起注意,便想着算了,一只手忽而伸过来,接过壶柄,缓缓给她倒了一杯茶。
朝辞愕然抬眸,是暮远,他仍在看着苏妙天,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茶杯被推到面前,她正想拿,他却先他一步拿起,递到她唇边。
朝辞脸一红,不肯喝,他便捏着茶杯轻轻悬在她掌心,低声问:「拿的起么?」
朝辞点头,他才松手,朝辞脸颊发烫,将脸埋进杯口。
角落的阿尤看的目瞪口呆,这……怎么跟师姐说的不一样?不过也许只是表象,对,是表象。
宗主已经叙述完毕,那黑衣青年凝神听着,在她停下的时候,忽而抬眸,所有人便都听到他轻描淡写的声音。
「所以,她已经无需再接受你的治疗了?」
此话一出,大殿陡然变得格外安静,气氛一瞬间压抑至极。
所有人都在揣测这句话的用意。
苏妙天首当其冲,察觉到他冰冷的杀意,她对他动过手,也曾想过将他控制在自己宗内,以他有仇必报的性格,定然不能放过自己。
或许该说这姑娘终身需要自己救治,这样就能保得性命,她看向暮远身后,那姑娘原本懒懒的坐着,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便好奇的望过来。
看上去有些天真,不谙世事。
她在高压之下再三犹豫,终于还是道:「不需要我了,她只要按时服用我炼制的丹药,就可恢復。」
听她如是说,那姑娘收回目光,又窝回椅子,去摆弄她的茶杯。
有人着急提醒道:「宗主,朝辞姑娘这伤很罕见,往后如何还未可知,也许仍有需要你的……」
苏妙天扫过台下众人,各个惶恐不安,弟子们更是害怕的夜不能寐,若他杀了她,便愿意离开不再对其他人动手的话,她也愿意,便道:「朝辞姑娘确已恢復,只是需要时间休养,的确不需要我。」
黑衣青年冷眼望去。
大殿内忽而罡风四起,所有人都察觉到那尖锐的杀意。
就在气氛愈来愈紧张,一触即发之际,忽而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像是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仓惶望去,便见首座那姑娘正歉疚的望着地面,想来是不小心摔了杯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杀气腾腾的黑衣青年蓦然起身,将脚下摔碎的白瓷碎片全都踢走,紧张的将姑娘的一把抱起,直接抱到苏妙天面前。
「她受伤了,你给她看看。」
苏妙天望着姑娘指尖几乎快要癒合的一道细小伤口,茫然道:「啊,这……我有一瓶九转还魂丹……」
朝辞被迫窝在暮远怀里,手还被他握着,无法收回,她觉得自己脸都要丢尽了,闷在他胸口,社死道:「求你了,带我离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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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危机就这样莫名解决,暮远最终留下苏妙天,要她这辈子都为朝辞看病,苏妙天不用死,自然满口答应。
因着暮远将朝辞带走,阿尤的药没送成,傍晚的时候又去送,还带着宗主给的九转还魂丹,她来到朝辞所住的寝室,姑娘睡眼惺忪的来开门,瞧见是她,便笑着叫她进去。
阿尤将疗伤丹药和九转还魂丹都取出来给她。
朝辞看到九转还魂丹,脸颊发烫,尴尬道:「那不碍事……」
阿尤道:「谢谢姑娘救我宗主,打碎杯子是故意的吧?」
朝辞却摇头:「不是,是真的没力气,我不会左右他的决定,那是他的恩怨。」
阿尤没想到她这样说,一时愣住:「可他滥杀无辜……」
朝辞打断:「我没见他杀过无辜。」
阿尤一怔,她其实也没见过,都是传闻,传闻他杀人如麻,传闻他一夜屠城……说起来,他闯进神灵谷这么久,除了有关落日峰计划的那几位长老,没有死过其他人……
无论如何,也是因为朝辞姑娘受伤,暮远才改变想法,阿尤想,师姐说的不对,暮远是真的待朝辞姑娘好。
朝辞问她:「那你亲眼所见,你觉得他如何?」
阿尤认真想,他太遥远了,多的她都不知道,于是她道:「他待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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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为了第二日的离开去了灵植库,翻了一堆灵草,几乎将灵植库搬空,又一路赶回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两个姑娘的交谈声。
「我觉得他待你很好,我们都很怕他,你是不是不怕?」
他竖起耳朵,有些紧张。
姑娘懒懒的声音传出来:「怕哦,小心翼翼的,一句话说不对就会被杀掉哦。」
他薄唇一抿,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啊?怎么会?我瞧他很仔细你,很照顾你啊。」
「那得合他心意嘛,不合心意就要发脾气啦。」
「不管怎么说,你能令他改变心意就足以说明他在乎你啊。」
姑娘没力气,说话也软绵绵:「我哪有这么重要,怎么可能令他改变,我微不足道啦。」
他听不下去,抬手敲门。
门内很快传来兵荒马乱的声响,门被拉开,露出了神灵谷小丫头皱着的脸,她显然是因为慌乱撞到了腿,她紧张的打个招唿,一瘸一拐的逃走了。
朝辞没力气,跑不掉,窝在椅子上,骗自己他没听到,沖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暮远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握着椅子的把手,将她圈在怀里,他仰起脸,故意问:「同我在一起,欢喜么?」
朝辞眨眨眼。
暮远笑:「好好说,说错一句话可是会被杀掉的。」
朝辞小脸一白,补救道:「欢喜,欢喜哦。」
·
第二日一早,苏妙天便来给朝辞做了细緻周全的检查,确定她已经可以出行。
暮远问苏妙天:「凌天学府一年一度的招生是不是开始了?」
苏妙天一怔,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的,你要去凌天学府?」
暮远似笑非笑的望她。
她自然知道暮远同花未名的过去,当即取出两枚令牌递给暮远,道:「若要去,我宗名额尚有空缺,到了凌天学府,将这令牌交给招生的修士便可。」
她顿了顿补充:「我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暮远接过令牌收进储物袋,牵起朝辞的手,轻声道:「走了。」
睡了一夜的朝辞恢復气力,起身跟上暮远。
门外停着苏妙天为他们准备的灵兽车,暮远想抱朝辞,朝辞自己踩了上去,他便紧跟其上。
只听一声「驾」,灵兽勐然朝前方奔去。
苏妙天与一众长老在后目送,眼看那兽车消失不见,死里逃生般松了一口气。
·
兽车跑的飞快,穿山入林,却又极稳。
朝辞窝在车里睡睡醒醒,数日后两人便到了凌天城,凌天学府便在凌天城的仙山之巅。
抵达之时已是日暮,云层舒捲,上半暖橘,下半苍蓝。
城池繁荣鼎盛,行人络绎不绝。
凌天学府入学在三日后,暮远带着朝辞住进了城中最大的云中客栈。
朝辞多日不曾见过热闹的人世,一时欣喜,暮远便同她一道出门。
日暮时分的凌天城热闹非凡,食物的香气与烟火不断从各个商铺飘出,长街上点了灯,星星点点的暖橘在檐下连成长河。
朝辞买了根小糖人,放在嘴里咬着吃,暮远跟在她身侧,低眸瞧她。
毛绒绒的脑袋一晃一晃,漂亮的黑眼睛微微弯起,吃颗糖人也高兴。
他细细想,自打认识这小姑娘,她似乎一直挺惨,但从未见她沮丧过。
夜里人多,路面不平,她似是踩到颗石子,身子一歪,他立刻伸手扶住,她惊讶道:「你怎的这样快?是修为高洞察细微么?」
是一直在看着你……
他扶她站稳,见她糖人快吃完了,又给她买了一根。
朝辞捏着小糖人,问暮远:「你来凌天学府做什么?」
暮远道:「找一个人。」
朝辞问:「谁啊?」
「花未名。」
花未名?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朝辞认真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她在悬崖火海听那剑灵提起过,巨剑封印便是他设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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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印对于暮远来说,委实恶毒,暮远找他,只能是,朝辞不再多问,视线落在一旁的馄饨摊上。
暮远牵了她的手,在街边的木椅坐下,给她叫了一碗。
热闹的长街,柴火浓郁的街边小摊,昏黄的油灯悬在皮质顶棚上,落下柔和的光晕。
洒着葱花用高汤煮出来的小馄饨很快送到面前,朝辞用小汤勺舀起一颗,有些烫,她吹了吹,送进口中,汁水浓郁,鲜香可口,她满足的吞下,又舀起一颗,雾气氤氲,她隔着裊裊升起的白雾,对上暮远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在看她。
他坐在这烟火红尘中,那身冰冷也消散不少,她便问:「要吃么?」
暮远视线落在她刚用过的小勺上,点头。
他往前凑,搁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眼睫轻眨,等她餵。
朝辞挥手,中气十足:「老闆,再来一碗。」
暮远:……
他缩回去,气闷:「不吃了。」
朝辞愣了愣:「可我已经叫了,那……我吃两碗。」
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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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默默吃馄饨,不敢再看暮远,那傢伙不知为何生了气,冷冰冰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朝辞吃完一碗换下一碗,莫名觉得更冷了。
一旁桌上的两个小哥浑然不觉,叫了混沌、锅贴还有牛肉,还有两斤白酒,热热闹闹的闲聊喝着。
「你听没听说,落日峰那位脱困了?」
「当然听说了,谁不知道这事儿,我一个无名小辈,应当不会找到我头上吧。」
「要找也找各大宗门,他被困落日峰便是各大宗门共同出手。」
「按理说,咱们待在凌天城算安全了。」
「为何?」
「你不知道吧,凌天学府的剑仙花未名,曾经同暮远交好,感情不是一般深。」
「还有这事儿?」
「当然了,我听人说,当年暮远前前后后跟着花未名,师兄师兄的叫个不停。」
「你的意思是,暮远会对花未名手下留情?」
「也许吧,到底有些感情。」
朝辞听了个真切,花未名和暮远感情好?怎么可能?花未名可是亲手设计了那样的囚牢……
如果感情这样好,却被背叛……
勺里的馄饨都不香了,朝辞小心翼翼打量他,他隐在月明与灯火下,表情瞧不真切。
想问又问不出口,朝辞心事重重。
他忽而开口:「不过是传闻,我同他不熟。」
朝辞松了一口气,肚子有些饱,两碗小馄饨还是太勉强,吃完后犯困。
暮远道:「回去睡吧。」
朝辞「嗯」了一声便起身往街上走,暮远原本要跟上,发现碗里剩了一颗小馄饨,他拿起她丢下的勺子,小心的将那颗小馄饨舀起,缓缓送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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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第二日醒来,却不见暮远,她想他应当有事要办,便独自出门闲逛。
出门不远,见一处人头攒动,她便也跟着上前,发现是一间书阁,名曰万卷。
万卷书阁无数年轻修士进出,朝辞略一打听,才知道凌天学府里所学通用课程,用到的书籍都在此间书阁购买,怪不得这么多人,朝辞便也走进去,发觉书阁比她想像的还要大。
正对面是一个长柜檯,后面坐着一位慈祥的婆婆,满头银髮,正举着一枚小巧的圆形透镜看一本薄册子,她的身后则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柜,书柜里塞着满满的书。
朝辞往书柜去,好奇的打开几本查看,都是些基础灵力运转,还有些基础阵法讲解,她便挑了些感兴趣的看,身旁忽而传来交谈声。
「齐轩师兄,我今年第一年入学,哪位剑师比较好啊?」
一位白裙姑娘问身旁的高个儿男修,那名叫齐轩的男修道:「自然是花剑仙。」
姑娘眼睛一亮:「我听说过他,他如何?」
齐轩道:「花剑仙剑术超绝,更绝的是人品,他温柔正义,待人和善,大家都很爱戴他。」
姑娘道:「要是能像齐师兄一样拜在剑仙门下就好了。」
齐轩笑:「那你可要努力了,每年想拜在剑仙门下的人最多,竞争最激烈。」
姑娘点头,忽而压低声音:「师兄,你听说没?暮远破封而出了。」
齐轩愤愤不平:「听说了,我还听说早些年暮远同花剑仙关系很好,剑仙待他极好,可他狼心狗肺,最后还是背叛了剑仙。」
姑娘道:「那样卑劣的人,怎能同剑仙相提并论。」
齐轩道:「别太担心,我听家里人说,他虽破封,但元气大伤,我们凌天学府有结界有剑仙,还有诸位师祖,他来了也不怕。」
元气大伤?朝辞怎么不知道这事儿?他明明看起来很好……
可她忽然愣住,破坏封印的时候,灵力狂暴到撕裂天地,他在那样的状况下,到底是怎样将她缝好的?
有几人路过,亦低声闲聊起来,各个说起花未名,都是一副推崇的模样。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年赤炎蟒屠虐?若不是花仙君力挽狂澜,凌天学府怕是毁于一旦。」
「当然记得,凌天学府的凌云台至今还供着花仙君当时的断剑呢。」
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嗤笑,朝辞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位瘦高的清秀男修,正抱着一本丹药大全,此时目中皆是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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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诧异的看向他。
清秀的年轻男修察觉到她的目光,抿起唇,转身欲走。
朝辞叫住他:「等等,你方才是在笑什么?」
他道:「没什么。」
朝辞压低声音:「是不是同花仙君有关?你能同我说说么?」
身后几位修士讨论花未名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兴奋,那男修原本想走,却忽而改了想法,问朝辞:「你真的想听?」
朝辞点头。
男修略一踌躇,同她道:「你跟我来。」
他在前方带路,带着朝辞一路向里,避开大部分人,一直走到最深处,随后钻进狭窄的通道,躲进角落。
朝辞便也跟着他,一直躲到人迹罕至处。
她体弱,气力不济,干脆盘膝坐下,那男孩儿便也同她一起,两人这就并排坐在藏书阁的最深角落里。
高处的窗落下金色的光线,细小的尘埃围绕的着光柱飞舞。
男修道:「我叫向晚,我同你说的,你就权且一听,反正我同别人说过,没人信我。」
他说着又将一旁的月季搬下来,放在垒起的书上,挡在朝辞身侧,这样便将外界隔绝。
向晚抬头看头顶的灰尘,随后道:「赤炎蟒暴走那日,我就在现场。」
「那时我炼丹缺一味药材,听说西郊密林有,我便前去採集,恰逢花未名带众弟子前往歷练,那些人我都认得,都是各大宗门送来的门徒,钱苗儿、巫小蛮、朱机、关离等,还有灵剑宗那个懦弱无能的云虚。」
「这些人因着宗门宠爱,从来傲慢,我也不喜欢他们,便独自一人去了密林深处,好不容易在一株巨木下寻到所需药材,准备回去的时候,赤炎蟒脱困而出了。」
「那魔物有一日突然冲上凌天学府屠虐,修真联盟费了大力气才将那物捕获,还折了两位仙君,后镇在西郊密林,谁知那日竟被它挣脱。」
向晚停下来,脸色苍白,他缓了缓才接着道:「那魔物有几棵巨木合抱那般粗壮,扬起的上半部分已到达苍天巨木之巅,游动声便令我七孔流血,我只能躲在原地,不敢出声,我看见它将一人直接吞吃入腹,也见它将人用蟒尾绞碎,鲜血、内脏洒了一地。」
「花未名带的弟子皆被那巨蟒重伤,陷入昏迷,唯花未名苦苦挣扎。」
「后来……那少年便来了……」
「我隐约认得他,他似乎一直默默跟着花未名,但甚少与人交流,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听见花未名同他道,阿远,替我挡一挡。」
「那赤炎巨蟒一击便击碎花未名的脏腑,他竟让那少年替他挡一挡,我原以为那少年不肯,可他竟毫不犹豫的提剑沖向巨蟒。」
「他剑术干净凌厉,没有多余的动作,直击要害,小小年纪竟比花未名还要厉害几分,只可惜那攻击仍旧无法给巨蟒造成伤害。」
「少年几剑成功激怒巨蟒,巨蟒终于放弃花未名,转而攻击少年。」
「花未名脱离困境,转身便走。」
「那叫阿远的少年却被巨蟒纠缠,无法离开,巨蟒毒牙咬穿了他的手臂,鲜血涌出,他无法动弹,便叫花师兄,花未名以为他叫他回去救他,并未停留,而是一边走一边道,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出去找人救你。」
「那少年却道,花师兄,你把地上昏迷的师兄妹们带走,我还可以将它引的远一些。」
向晚停下来,他低着头,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发颤,又接着道:「那少年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将巨蟒又引的远了些,花未名这才回头,将那些弟子一一捞起,用灵力绳捆了,带出密林。」
「我离巨蟒太近,没法走,依然蜷缩在原地,因那赤炎蟒威压太盛,我七孔流血,视物不清,就连声音都模煳,正在发抖之际,听到那少年道,你也走吧。」
「我一愣,茫然间抬起头,这才发现那少年半边身体被巨蟒毒牙穿透,鲜血蜿蜒,将他染的湿透,他偏着脑袋看我,黑色的眼睛被血色覆盖,他道,你也走吧,这个距离,它伤不到你。」
「我这才发现他刻意将巨蟒带离了我的位置,他原来一早便发现了我,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却救了我性命,我想救他,可我无能为力,我想留下也是累赘,不如出去找人救他,于是我选择逃走。」
「可我刚逃出来,西郊密林便被封锁,无人可以进出。」
「我惊慌的去找花未名,他却说,赤炎蟒非同小可,擅自靠近只会枉送性命,要等阵法落成才能组织仙君进入。」
「我问他,那阿远呢?不要了么?」
「他说,他也很心痛,可是没有办法。」
「阿远是为了他,是为了他门下那些弟子,是为了我,阿远原本可以出来。」
「那少年沉默寡言,我甚至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我回到密林入口,可惜无法进入,我便在那里等,我不知那少年是否还在等人救他,我觉得自己懦弱,可我无能为力。」
「阵法落成在三日后,数十位仙君联手进入,成功捕获赤炎蟒,我心急如焚等着,竟真叫我等来了一个奇蹟,那少年没死,只是全身魔气滚滚,奄奄一息。」
「我日日在丹房炼丹,乞求他平安无事,好在他终于捡回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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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甦醒的那日我去看他,他靠坐在药房那张破旧的木窗上,身形削瘦,脸色苍白。」
「我刚要走近,他便阻止我,说自个儿染了魔气,我靠的太近,会侵染我的灵府。」
「我从前从未与他有过接触,只觉得他冷漠难以接近,如今看来,他其实很乖,性情温顺,眼神清亮不染杂质,像一张白纸,他似乎不善于同人接触,从前才刻意避开。」
「我同他道,花未名在利用你。」
「他却道,是我欠他,他曾为我挡过一剑,差点丢了性命。」
「我心里难受,便道,你为他做了那么多,欠他的早就还完了吧?下次别再这样傻傻的为人赴死,你为他人赴死,又有谁会为你赴死?」
「他看着我笑了笑,说,没有便没有吧。」
向晚停下来,颓然靠在书柜上,抬手挡住眼睛。
朝辞知道这是暮远的过去,她想起他不疯的时候,好像也是那样乖。
软软的,几句胡扯的甜言蜜语就信以为真。
向晚低声道:「我后来知道,阿远便是暮远,被镇在落日峰,人人都说他疯了。」
他转过头,看向朝辞:「你说,他疯了么?」
朝辞认真想了想:「是有点疯哦。」
向晚又问:「你说,会有人去救他么?」
朝辞正要回答,眼前忽而闪过一抹黑影,她转过头,瞧见暮远抿着唇站在书柜的通道外侧,盯着两人,小孩儿一样,满脸写着不开心。
朝辞转向向晚,沖他笑笑,轻声道:「会哦。」
向晚尚未明白她的意思,她却已经起身,跨过挡在身前的月季和书山,朝外面那黑衣青年走去。
那青年挺拔英气,就是气质偏冷,一直盯着他,冻的他直打哆嗦。
朝辞走到暮远身边,拽了他便走,暮远硬邦邦的,瞪着向晚,朝辞怕他动手,硬是拉走了。
暮远不开心:「解释。」
朝辞便道:「刚认识的,不熟。」
暮远眼神颤动:「不熟你跟他躲在角落赏花?」
朝辞:……
「我不过离开片刻,你便同别人……」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你从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吧?」
「你……」
朝辞忽而牵住了他的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朝辞抬头,瞧见他低眸瞧她,黑色的眼睛带着讶异和惊喜,金色碎光下,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红。
她便问:「我怎么样?」
他被牵了手,满心欢喜:「你很好。」
朝辞笑,好好骗哦。
他这样可爱,当然会有人救他。
当然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完结旧文,很好看哦~【为了活命被迫海王 】【虐文女主她来者不拒】
【预收文】【再见了,我要回去做大哥】
花芜穿成了女主的对照组,一个炮灰女配,掌门师尊斥责她,师姐霸凌她,师兄厌恶她,为求保命,她开始攻略高岭之花、深居简出的师叔祖顾衍,师叔祖清风朗月、人间理想,她直球勐追,送温暖送鲜花,呵护备至,将一颗赤裸裸的少女心捧给他看,可惜高高在上的神祗一心向道,不通情爱。
就在花芜思考如何再接再厉之时,小师弟凑上来:「尊主,我知道你一向玩的变态,可咱两卧底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屠宗?」
花芜:「啥?」
小师弟:「尊主你上回演柔弱少女,骗来的狼族少主还在地牢里锁着呢,你还说见顾衍如霜如月,要将他也锁回你的寝宫。」
花芜经他一提醒,想起了书的后半部分,她哪是什么炮灰女配,她穿的分明是霍乱天下的灭世反派。
小师弟痛心疾首:「难道尊主真的爱上顾衍,打算洗心革面?」
洗心革面?洗不了一点,能做大哥,谁还要狗男人,花芜小手一挥:「把兄弟们摇来,这就燥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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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一心向道,无风无月,可宗门里那小辈却总是悄悄跟在他身后,天凉替他砍柴,天热送一碗冰镇梅子汤,他闭关,她守在门外,他入秘境,她送来全部家当。
日日夜夜,缠的他烦,却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直到那一日,往常娇弱乖巧的少女一改从前,牵着狼族少主的手,带着浩浩荡荡的魔修,踩着他那没用的掌门师侄,明艷嚣张。
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前只是玩乐,从未动过真心,他素来古井无波的心忽而一痛,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感潮水般涌来,他看着狼族少主手腕上的红痕,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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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渺茫◎
身侧的青年安静下来, 暖洋洋的像某种大型犬类。
朝辞甚至想揉揉他的脑袋,她同他沿着长街走,发觉街上的修士愈来愈多, 飞驰而过的兽车也愈来愈华丽。
街上忽而传来嘈杂的声响,行人纷纷惊唿着避开, 原是一辆华丽繁复的兽车,正在长街上横冲直撞。
四只银背狼目露凶光, 拖着兽车跑的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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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车上有人掀开轿帘,笑的格外狂妄。
被撞倒的路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朝辞隐约听到【温宿之子, 惹不起】什么的。
那兽车疯狂碾过长街, 拐进一旁的酒楼,很快便听到了滚开之类的咒骂声,紧跟着店小二赔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温仙君,莫生气,小人这就安排, 您里面请。」
朝辞看了热闹, 收回目光, 问身旁的暮远:「你饿么?」
身旁的青年迷迷煳煳的看她,乖巧点头。
朝辞一瞧便觉得有问题, 这傢伙肯定又被心魔所扰,陷入混乱。
她便问:「是不是难受?」
青年慢吞吞:「不难受。」
朝辞失笑,牵着他的手:「走,回去休息。」
暮远乖乖跟她走, 边走边点头。
朝辞带暮远回了客栈, 哄他上床, 他不肯,抱着她一道陷入床榻,朝辞只好陪他一道睡。
他极疲惫,像是很辛苦,很快睡着。
朝辞陪了会儿,想下床,发觉衣袖还拽在他手中,轻轻扯扯,他拽着紧,扯不开,她无奈,从旁摸了个软枕哄他,他不要,她左思右想,翻自个儿储物袋,翻出一只模样古怪的棉布长耳朵丑兔子,这兔子是她从前无聊缝的,歪歪斜斜,棉花都有些露出,她便用蛛丝稍作修补,将那只丑兔子试探的塞进他掌心,他没抗拒,她便一点一点将自个儿换出来。
他抱着棉布兔子沉沉睡着,朝辞终于抽身,她小心翼翼的下床,又替他将薄被盖好,这才出门。
长街上已落满暮色。
朝辞听闻这里的忘仙楼菜品一绝,她便想着给暮远买一些,走到忘仙楼前,一眼便认出停在左侧的华丽兽车,原来那温宿之子来的便是这里。
酒楼里人声鼎沸,宾客满堂,瀰漫着食物与酒水的香气,朝辞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了几道菜,慢悠悠的等。
一道人影行色匆匆的从她面前掠过,迳自穿过大堂,去了二楼。
那人朝辞认识,正是先前聊过的向晚,他眉心紧拢,像是遇到了难事。
朝辞没放在心上,小二给她上了一盘水煮花生,她又要了一碗桂花酒酿,就着吃。
身前传来低语,看装扮,是几位凌天学府的弟子。
「你们说,向晚师兄原本前途大好,怎会落到如今这地?」
「咎由自取罢了,他天赋出众,颇得百草医仙偏爱,明明修习顺畅,偏要迷上暗黑风,炼制那些古里古怪的丹药,不走正途,还在几次炼丹途中将丹炉炸毁,自己炸伤,欠丹房的赔偿都还不清,更别说还伤到经脉,修为止步不前。」
「我听闻是赤炎蟒那次受到惊吓,自那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
「我也听说了,还到处说胡话,诽谤花仙君,好在仙君宽宏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
「他找温无行做什么?」
「哪是他找温无行,是温无行找他,他炸了几次丹房,要赔偿损坏的丹房与丹炉,温无行有温宿宠着,无法无天,拿这事儿要挟戏耍他,其实百草仙君都说算了,温无行非要找茬。」
「温无行就仗着自己爹是凌天学府首席长老,无法无天,我还见他欺辱过年轻的小医修,将那些女孩儿逼的不敢上学。」
「那你们说,向晚师兄不会有事儿吧?」
有人担忧的看向楼上,嘆息:「好是不能好了,希望能捡条命。」
朝辞听了个真切,他们口中的温无行恐怕就是今日驾着兽车在长街上横冲直撞的男人,向晚如今上楼,找的是这人?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对这些恩怨不了解,但对向晚印象不错,她抬头看向二楼,猜测着楼上的光景。
就在她思量的当口,楼上忽而传来巨响,紧跟着她就看到有人从包厢里摔了出来,与其说是摔,不如说是被人踹了出来。
那人撞破木门,跌在长廊里,狼狈的想要站起来,被后出来的高大男人一脚踹倒,又提着他的头髮将他往外拖,一直拖到二楼栏杆处,高大男人改而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随后嘲弄的看了一眼楼下,伸手一推。
那男人便如破碎木偶般从二楼坠下,狠狠砸在地上,宾客顷刻间四散而逃。
高大男人手肘撑着栏杆,将一个酒罈冲着他的脑袋砸下,「砰」一声,酒罈便碎在他头骨处,鲜血与酒液四溅。
酒楼吃饭的人不敢多待,也无人敢靠近向晚,纷纷离去。
男人从二楼走下,嬉笑道:「从前不是很威风?如今怎么像条狗一样?」
他走到那人身边,抬脚踢向他的腰腹,戏嚯道:「装死啊?」
那人被他一脚踢醒,抬手捉住男人的脚踝,含煳不清的道:「钱会还你,我尽快,别赶我走。」
男人甩开他的手,恶狠狠道:「说什么胡话,再不还钱,就给我滚。」
他嫌恶的拍拍手上的水渍,带着自己的手下,转身离去。
朝辞看了个真切,那坠楼之人,是向晚,她丢下酒酿,快速跑到他身边,向晚满脸是血,身上亦血迹斑斑,散发着浑浊的酒气。
朝辞见他又昏死过去,轻声喊:「向晚?醒醒。」
躺在地上的青年动了动眼珠,痛苦的醒来,模煳的看向朝辞,哑声:「是你?」
朝辞将他扶起,发现他身上还有不少鞋印,便道:「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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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挣扎的抬手,抹掉眼睛上的血珠,艰难道:「先离开这里。」
朝辞扶着他离开酒楼,附近的医馆他也不去,她便将他带到城中内河边。
河上有数只画舫,女人咿咿呀呀的弹唱声婉转动人。
河里倒影着一轮弯月,手帕浸入水中,绞碎了冷月。
两人坐在河岸边,朝辞将手帕递给向晚,向晚手指发抖,握着手帕也发抖,但还是一点一点的擦拭着自己。
朝辞问他:「你同他怎么回事?」
向晚道:「我欠了钱,他来讨债而已。」
朝辞道:「我听说也不是欠他的,是欠的凌天学府。」
向晚苦笑:「的确如此,不过他借着学府的名义要,我没什么办法。」
她小心的问:「你如今这样,是因为你那些黑暗风的丹药么?」
向晚一愣,笑了,牵扯到伤口,又疼的直抽气,他道:「你哪听来的?个人爱好罢了。我如今这般,其实就是天赋有限,我不过平庸之辈,修炼止步再寻常不过。」
朝辞瞧他满身伤,不解:「你为何不离开?」
向晚道:「别处可没这么好的炼丹条件,不过受些欺辱,又死不了,我努力挣些钱,还他就是。」
朝辞看着他泛青的眼角和红肿的脸颊,心想这可说不准。
他挣扎着起身,将她的手帕攥在掌心,歉疚的道:「弄脏了,我洗干净了还你。」
朝辞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惊讶的问:「你去哪儿?」
向晚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哑着声音道:「去西郊密林里瞧瞧,有没有值钱的仙草妖兽,挣点钱,求他再宽恕几日。」
朝辞想劝,他却已经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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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回到望仙楼,店小二瞧见她,欣喜的道:「姑娘你可回来了,菜还给您在后厨温着呢。」
朝辞叫他用食盒装了,小二便将菜端出来,一碟碟的放进食盒,他一边放一边道:「那向晚也挺可怜,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回。」
朝辞便问:「温先行同他有什么过节?」
小二道:「你不知道,向晚从前可是学府里的风云人物,天赋绝佳,又肯吃苦,时常越级炼丹,丹品上乘,不少弟子仰慕,学府大比之时,小胜温先行一手,便被他视为眼中钉。」
朝辞想,温先行是温宿之子,各种资源倾斜,修为定然不弱,向晚一介寒门,竟能胜于他,可见天赋的确出众 ,这人原本应当前途无量。
「后来向晚炼丹失误,炸炉受伤,修为止步不前,温先行便处处找茬,向晚势单力薄,自不是他对手,我原本想以向晚的脾性,该要同温先行鱼死网破,可他却意外的忍下来。」
「容忍、乞求、狼狈不堪,是个人都会离开凌天学府,但他没有,他卑微的留下,在角落里生存,从前有多潇洒,如今就有多落魄。」
「你说,他图什么?」
朝辞茫然:「啊,我不知道。」
店小二神神秘秘的道:「我有个猜测,从前向晚脾气挺硬,段不是能受这种折辱的人,我猜他的确想报復温先行,但实力不够,于是开始炼制一些禁忌的丹药,试图从中汲取力量,杀掉温先行。」
朝辞眨眨眼:「是么?」
店小二道:「我觉得很有可能,不然为什么不走?再这样下去,命都没了,若不是为了报仇,为何要吃这些苦?」
朝辞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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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带着食盒回到客栈,暮远睡的正沉,他将棉兔子紧紧抱在怀里,软软的脸颊贴在其上,无意识的蹭了蹭。
朝辞失笑,走上前将手轻覆在他额头,不烫了,她放下心来,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窗外弯月如镰,冷霜遍地。
朝辞想起向晚,心神不宁,她看过暮远,干脆再次出门,往凌天学府的西郊去。
她听向晚说过,西郊密林受灵气滋养,多灵兽灵植,不少人会进入捕获採集,拿来售卖,那恐怖的赤炎蟒也镇在此处。
朝辞很快便到了西郊,西郊空旷,只有一片密林,她从入口进入,才发觉这枝木高大繁盛,遮天蔽日,她身处其中,渺小如蝼蚁。
她在地面查看,虽有不少小兽跑动,但向晚身上有血迹,又受伤,一脚深一脚浅,很快便辨别出他的足迹,追寻着那足迹向前,竟越走越深。
朝辞愈加不安,夜里密林黢黑,偶有光亮,仔细看去,竟是妖兽的眼睛,朝辞小心躲避,终于在前进半个时辰后,看见了向晚模煳的身影。
巨木深处有一片空地,月光勉强从此透入,向晚一身血迹,便站在此处,他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做什么。
朝辞隐约听见某物游动的声响,她心头一跳,该不会是……赤炎蟒吧?
向晚真的铤而走险,同魔兽、交易?朝辞不敢冒进,她躲在巨木后,脚下忽而传来震动,她身体宛若遭到重压,向下坠去,这是威压……
她勉力支撑,头顶的月光忽而消散,她仰头瞧去,瞳孔骤然一缩,透过晃动的枝叶,她看到了一只庞然大物,昂起的蟒首几乎要高出密林,黄色竖瞳巨大如车轮。
那物不知何时游动而来,粗壮的身躯将月光尽数遮挡,林间暗不透光。
朝辞将灵力汇聚于双眼,才勉强看清,向晚站在原地,赤炎蟒游动到他身旁,将蝼蚁般的他圈在其中,张开巨大的尖牙,毫不犹豫的钉进他的身体,魔气涌出,将他包裹,而他的血液也在快速失去,他很快变得苍白虚弱,站立不稳跪倒在地,赤炎蟒却没有停的意思,持续了一刻钟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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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躺在地上,像一具破烂的尸体。
朝辞轻手轻脚走上前,他已彻底昏死,朝辞近日血气亏损,没什么力气,她在向晚身上摸了摸,摸出一颗气血丸,顾不上太多,直接吞服,略有恢復,便吃力的将向晚扛上肩,往密林外跑去。
她带着向晚跑出密林,几乎瘫软在地,她先前可连水壶都拎不动,如今扛着个大男人,已耗尽气力,腿一软,与他双双滚落在密林入口。
这一摔,向晚迷迷煳煳醒来,他强撑着坐起,惊讶看向身边躺倒的女孩,疑惑的道:「你怎么……」
朝辞大口喘、息,勉强道:「向晚,你是不是疯了?」
向晚皱眉:「啊?」
朝辞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仰头看星空,道:「你是不是为了报復温先行,于是和赤炎蟒做交易?」
向晚灰头土脸:「啊?」
朝辞翻个身看他:「你别装傻,你方才的事儿,我都看见了。」
向晚略一回忆,迴避似的道:「那个啊……你可别说出去……」
朝辞没力气,重新躺下,她道:「我不说出去可以,但你不能再这样做。」
向晚默了默:「不行。」
朝辞:「走这种捷径,只会毁了自己,你不如离开这里,除了凌天学府,还有很多丹修……」
向晚倔强:「我不走。」
朝辞有些恼:「那我明日便昭告天下。」
向晚没辙,只好道:「你别……我不是为了报復温先行。」
朝辞疑惑:「那是为了什么?」
向晚靠坐在身后的枝干上,低垂着视线,轻声道:「我想救他。」
朝辞茫然的看着他。
向晚低声:「我想救阿远。」
朝辞一怔。
向晚道:「阿远醒来后不久,便失踪了,我问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问花未名,他说阿远出去修习,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可谁知数年后,传来了他被镇入落日峰的消息,他们都说他疯了,满身魔气。」
「我不信他那样的人会做出屠城那种事儿,若真有,那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记起他曾在赤炎蟒蟒口中苦撑三日,那时他身体被毒牙钉穿,甦醒后告诉我不要靠近他,他已被魔气侵蚀。」
「我便在想,导致他入魔的是否便是赤炎蟒身上的魔气?如若能驱除赤炎蟒身上的魔气,那岂不是可以驱除他身上的魔气?」
「我开始配置丹药,尝试驱除魔气,起初我只是捉了些小型魔兽进行试验,虽成功,但却与赤炎蟒相差过大,我便铤而走险,同赤炎蟒做交易,他吸食我的血液,同时分我一些魔气。」
「我开始漫长的配比炼制,赤炎蟒魔气霸道,我不慎炸炉,导致经脉受损,魔气入体,亦让我灵府毁损,修为自此止步。」
「不过……」
他抬起头,眼眸中有笑意:「我终于成功驱散了一丝儿魔气。」
「我终于可以救他了,我很高兴。」
朝辞万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道:「所以你不走,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拿到赤炎蟒的魔气?」
向晚点头:「是啊。」
朝辞又道:「可是,他入魔的方式千万种,你又怎能知道一定是赤炎蟒的魔气?若不是呢?」
向晚软软的靠在枝干上,眼睛四周血色瀰漫:「不是便不是吧。」
朝辞一怔。
他神色哀伤:「毕竟……我只有这个方法,我只是在赌一个可能。」
为了一个可能倾尽全力,自毁前途,甚至搭上性命……
朝辞知道暮远状况复杂,向晚很有可能赌上一切,却空忙一场,她眼圈微红,低声:「这很渺茫。」
向晚有些累,他颓然向下倒。
「渺茫我也……情愿。」
·
桌上一豆烛火,温柔的撑开黑暗。
床榻间抱着棉布兔子的青年忽而惊醒,他本能的想贴近怀中之物,待视野清晰之后忽而一滞。
这是什么?棉布小怪物?
这物哪里来的?
姑娘呢?他那么大的姑娘呢?
他倏儿坐起,将怀中兔子一丢,在烛火中发愣。
她病的时候,他可是时时陪着,一步也没离开,他不过睡一下午,她便跑了,她心里根本没有记挂他!
他掀被下床,打算出去寻她,找到后定要让她同自己好好解释!
他带着一腔愤懑正要出门,门却「吱嘎」一声被推开,姑娘干干净净的出现在门口,她发间有湿气,像是刚洗过,眼尾薄红,似是哭过。
满腔愤懑顷刻间消散,他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紧张:「谁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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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偏爱◎
青年在她面前俯下身, 紧张:「谁欺负你了?」
朝辞揉揉眼睛,笑:「没有,方才洗了个澡, 冻的。」
暮远将她拉到桌前坐下,将她的髮带拆下, 取出一块帕子替她擦头髮。
第56页
朝辞看着烛火下晃动的影子,有些恍惚。
离开西郊时, 向晚同她道。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别告诉任何人,我已经快要炼制成功,这是我耗尽半生都在做的事儿, 我不想节外生枝。】
她应该告诉暮远么?可连暮远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入魔, 无论向晚所做是否虚妄,都应该让他完成。
身后暮远轻声问:「在想什么?」
她压下思绪,摇头:「没什么。」
·
两日后,凌天学府入学的日子正式到来,各色飞舟、兽车都往长街尽头仙山入口赶。
朝辞与暮远漫步在人潮, 慢悠悠往凌天学府去。
到了入口, 向守山的弟子交了令牌, 得了入山令,这便穿过护山结界, 往那仙山之巅去。
仙山巍峨,祥云缭绕,愈往上灵压愈盛,想来是第一道考验。
身侧的弟子们大汗淋漓, 气喘吁吁, 几位同伴互相拉扯, 走的艰难。
朝辞走在暮远身侧,一丝儿压力也无,她仰起脸瞧他。
他近日混乱加剧,繫着安神绫,她仰头,他便立刻察觉,垂眸回望:「不舒服?再慢些?」
朝辞摇头:「不是,我想问问,你还记得同花未名的过去么?」
暮远微微一怔,停了片刻才道:「他曾替我挡过一剑,伤及筋骨。」
「你亲眼所见?」
暮远道:「亲眼所见。」
这就怪了,在向晚的描述中,花未名可不算个重情重义之人,尤其他还设计那样的阵法。
朝辞便问:「他真的待你好么?」
暮远翻找自己模煳的记忆,回道:「是的。」
朝辞想,暮远年少时即便心软善良,也不至于被花未名如此欺骗,他愿意信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朝辞道:「你对过去能记得多少?」
暮远道:「不多。」
他抬头看山上,淡声:「所以去找他问清楚。」
·
凌天学府入学处排起长龙,一个个交了入山令便放进仙门,在广阔的凌云台等仙君降临。
温先行带着几个弟子来回巡视,叮嘱看守凌云台的弟子守好防护结界,每逢学府开山收徒之日,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来捣乱,这种杂碎被他打断手脚,已丢出去好几个。
新来的年轻男修战战兢兢,穿过青石阶时不甚与他相撞,他一脚踹去,嘴里骂道:「走路不长眼?」
男修连忙道歉,身旁同伴气不过,被男修拉住,低声道:「这是温仙君,莫招惹。」
两人惊惶躲去凌云台,一群新人都被呵斥过,怒气沖沖,却不敢反抗。
不知是谁喊道:「仙君来了。」
凌云台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没入云端的凌云台前方,很快,便有数人御剑而来,停在广场中央。
弟子们瞧见,纷纷激动起来。
「快看,那是花仙君,我好想拜入他门下。」
「百草医仙是我的神,我一定要做她的亲传。」
「那是温宿,温先行的爹,温先行虽然混帐,可能拜入他爹门下,也是前途无量。」
·
暮远牵着朝辞的手,带着她走上最后几级台阶,走得慢,身前已无人。
登记入学的弟子忙完正在休息,一抬眼,身前立着一个眼覆白绫的黑衣青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娇美动人的少女。
那青年气质冷冽,语调却温和:「仙君们是否都到齐了?」
弟子道:「都到齐了,可是你们上来太晚,没有通过第一道考验,入学时辰已过,你们还是请回吧。」
那青年却不在意,牵着姑娘的手迳自往仙门去。
弟子急忙喊:「别去啊,快回来。」
倒不是怪他们擅闯,而是温先行正在巡逻,如果撞上,这个青年和他那小师妹都要遭罪,可那青年走的挺快,一眨眼,便到了仙门入口。
好死不死,温先行正巧带着弟子巡逻到此。
那弟子脸色一白,捂住眼睛,不想看接下来的惨状。
·
温先行远远就看见那不知死活的黑衣青年带着自己懵懵懂懂的师妹不守规矩的往凌云台来。
那青年肤色苍白,一脸病色,还有眼疾,看上去就很弱,师妹倒是漂亮的紧,哄得自己开心,收在身边也并无不可。
他兴奋的大步朝两人走去。
站在凌云台后方的新人弟子们原本就害怕温先行,最先注意到这个情况,纷纷转过头来,替那对师兄妹紧张。
温先行几步便走到两人身前,呵斥道:「什么东西,也敢擅闯我凌云台?」
黑衣青年停下脚步,薄唇一抿,微微偏过头。
温先行抽出佩剑,横在他脖颈:「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黑衣青年眉心一拧。
弟子们的窃窃私语顿时随风传来。
【忍一忍,别反抗,反抗就完了。】
【求饶吧,求饶还能保住命。】
【千万别冲动啊。】
温先行得意的道:「现在跪下来求饶还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灵剑忽而被取走,他惊骇的瞪圆眼,却发现自己丝毫无法动弹。
对面的青年冷冰冰的看着自己,手里拿着自己的灵剑,他薄唇一勾,手指一抖,灵剑便断成了两截,而他便握着那断掉的灵剑,缓慢的抵着他胸口。
第57页
他要用断剑刺他?温先行剧烈挣扎,可四肢却像被钉死一般无法动作,他惊恐的喊道:「你敢……」
声音戛然而止,那柄断剑已入骨三分。
撕心裂肺的惨叫霎时响彻云端。
鲜血与眼泪奔涌而出,温先行痛的灵魂出窍。
而黑衣青年看着血肉模煳已经崩溃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仍旧缓慢而优雅的将断剑向内推进。
没有剑尖的断剑刺入身体,折磨加倍,温先行的惨叫一声高一声低,夹杂着哭喊与求饶。
这样的哭喊惊动了所有人,温宿站在上首,瞧见爱子受袭,第一时间冲过来,抬掌便朝黑衣青年袭来。
灵压滚滚,众弟子不堪重负,纷纷跌倒。
黑衣青年微微抬首,左手掐诀,衣袍无风而动,身后陡然化出无数漆黑鸦雀,鸦雀带着滚滚魔气,铺天盖地。
他指尖一握,那些鸦雀便朝温宿俯冲而去,温宿掌风如泥牛入海,一瞬间被化解干净,而黑色鸦雀却不死不休的纠缠他,宛若黑色囚笼般将他困在其中。
众人瞠目结舌,万没想到那青年只用一招便困住温宿。
如今他闲闲立着,手中断剑已经完全将温先行捅穿,温先行全身是血,哀嚎抽搐,哭喊求饶。
黑衣青年淡淡瞥过温宿,又扫向凌云台,很快,他便找到目标,他握着断剑,拖着崩溃的温先行往凌云台中心去,那里有一座石台,石台上正供着花未名的断剑。
黑衣青年打量一番石台,拖过温先行,用力一推剑柄,便将温先行连人带断剑一併钉入石台中。
温先行的惨叫直冲云霄,痛的不断挣扎。
黑衣青年微微皱眉,不悦的看向他,轻声道:「别吵。」
温先行四肢百骸都痛到抽搐,却在他这句别吵之后,一丝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而随着他这声别吵,整个凌云台都安静下来,无一人敢出声。
温宿自爆几件灵宝,终于从群鸦中脱困,但衣袍宛若火灼般破破烂烂,风度尽失,再看自己爱子,更是悽惨难当。
但技不如人,也只能忍气吞声,他沉声道:「敢问阁下是……」
黑衣青年瘦骨挺拔,身后漫天暗鸦盘旋,声音浅淡。
「暮远。」
此话一出,凌云台顷刻间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青年覆着白绫的眼淡漠扫过,轻拍掌心血渍,笑。
「诸位,好久不见。」
诸位仙君显然没想到这时与他重逢,个个脸色难看,当中瘦高的花未名更是神色惊惧,温先行还在石台挣扎,他的血已将花未名那断剑染红,可即便再痛苦,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最急的便是温宿,再晚一点儿他儿子便要没命,只能硬着头皮求:「犬子有什么过错,我同你赔礼道歉,可否饶他一命?」
杀神般的青年冷漠的扫过,嘲弄的道:「他要杀我。」
温宿神情一凛,知道此事难以善了,正欲说什么,那青年却忽而道:「他如此跋扈,你功不可没。」
他话音落,罡风霎时四起。
温宿心头一跳,再抬头,便见暗鸦漫天。
整个凌云台都被漆黑的魔鸦笼罩,所有人都被难以名状的威压压的矮下身去。
巍峨庄严的山门在罡风下摇摇欲坠,凌云台地面的砖石开始层层龟裂,咔嚓破碎之声不绝于耳。
众弟子惊骇难当,瑟瑟发抖。
温宿面色难看,摸出灵宝,众仙君亦心情沉重,纷纷祭出灵器,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有人浅浅的打了声呵欠。
声音虽浅,但也有不少弟子瞧了个真切。
正是站在暮远身后的少女,她一直睏倦,昏昏欲睡,方才便控制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种时候……不是找死么……
果然,就见那杀神青年立刻转过身。
朝辞勐然惊醒,她昨夜吞了气血丹扛着向晚跑了半个时辰,早就超负荷,休息一夜也未能恢復,不想让暮远担心便一直强撑,没想到方才还是撑不住打了个呵欠。
所有人都看过去,不知那姑娘要怎么死。
随后就看见那杀神青年俯下身,抬手拭去姑娘眼角因呵欠挤出的泪花,极温柔道:「累了么?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
众人:???!!!
朝辞:啊……又是社死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朝辞:搞事业吧,求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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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入魔◎
所有人都看过来, 比方才还要震惊。
朝辞脸颊发烫,非常社死,她小声道:「你忙吧, 别管我。」
暮远忧心:「你从昨晚就不舒服,按理来说不应当如此。」
朝辞心虚的低下视线:「昨晚没睡好。」
暮远还想说什么, 朝辞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同他聊这个,将他一推, 往他身后躲:「你先忙,回去再说。」
众仙君听到,可不想他【先忙】,一人排众而出, 同暮远道:「不若请二位留下, 让百草医仙给这位姑娘瞧瞧。」
第58页
暮远闻言转身,气息一瞬间冰冷彻骨。
朝辞察觉出异常,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瞧见对面的青年一袭青衫,腰间坠着一把灵剑, 瘦高清俊, 英气逼人。
这是……花未名……
众人都紧张起来, 温宿更是冷汗直冒。
就在众人都以为暮远会翻脸的时候,他转身牵住了姑娘的手, 淡声:「有劳。」
·
暮远与朝辞安置在百草医仙的客房,院落中一树桃花盛放,三人坐于树下石桌。
百草医仙切完脉,道:「不碍事, 姑娘服食气血丹, 反噬而已, 本就体虚,自是加重疲乏,我给开一剂温补方子,休息几日便好。」
暮远待她倒是客气:「多谢。」
百草告辞去给朝辞煎药,待她身影消失,暮远看向身侧的朝辞,问:「气血丹?」
朝辞飞快道:「昨日出去闲逛,瞧见医铺有卖,便买了几颗,我不知道会反噬,下次不吃了。」
暮远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推开袖子,瞧见手臂上的针口有隐约开裂的痕迹,眉心一拢:「你昨日,究竟做什么了?」
做什么不能告诉他,向晚已走过虚妄半生,他需要一个结果。
朝辞将手抽回来:「没做什么,兴许是气血丹的缘故,百草医仙说了,吃些药,休息便好。」
暮远原本信了,忽而想起她回来那时沐浴过,为何沐浴?是沾染了不该沾染的味道么?
再看她的眼睛,她不自然的移开,显然有事儿瞒着他。
思绪烦杂,眸色沉沉,他凑过去嗅了嗅她的脖颈。
毛绒绒的忽而靠近,朝辞脖颈发痒,她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心虚:「做什么?」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骗我。」
这傢伙不依不饶,朝辞不想同他继续这个话题,便稍稍提了裙摆,漏出一小截瓷一般白的小腿,嗓音软绵绵:「我腿上的针口好像裂开了,你帮我瞧瞧。」
大型犬类眼睛一眨,僵住了,苍白的皮肤染上浅浅的粉,他镇定片刻,轻声道:「好。」旋即起身半跪在她面前,捞起她的脚踝,顺着小腿一点一点的看上去。
朝辞原本只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想到他看得如此认真,最终害羞的人便成了她,她想收回,他却握的紧。
朝辞急道:「好了。」
他却忽而抬起头,问:「手臂和小腿上都有裂口,那身上呢?」
朝辞一怔,脸颊瞬间红了个通透,她连连摇头:「身上很好,没事儿……」
她话还没说完,他便起身将她打横抱进怀中,朝辞心道不妙,叫他放手,他却抱着她进了房内,迳自走到床榻边,抱着她坐下。
朝辞紧张的要命,大声道:「你放开我,你别看。」
暮远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摁进怀里,低声道:「我好不容易将你缝好,决不能有丝毫闪失,我看了才放心。」
他轻抚她的发,哄她:「不会做别的,别怕,你要是实在害羞,就闭上眼。」
朝辞软绵绵的伏在他胸口,悲愤的想,闭上眼让他看,不是更羞耻……
她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要提起伤口的事,救命……
·
朝辞醒来的时候已近日暮,先前的事儿稍一想起还是脸红心跳,虽然他克制而礼貌,但她还是害羞的发抖。
她闭上眼,将纷乱的思绪压下,耳边忽而响起熟悉的男声。
「要杀我么?阿远。」
朝辞眉心一拧,这声音是花未名,她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窗边,便瞧见暮远坐在石桌上,繁盛的桃花一簇簇开在他上方,透过抖落的桃花花瓣,她瞧见对面站着一人,正是今日见过的清瘦剑仙花未名。
暮远自顾饮茶,不答。
花未名干脆走到他面前,撩起衣摆坐下。
「你来凌天学府,是要杀我么?我就在你面前,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暮远端着青瓷茶杯,一手持盖浮了浮茶沫。
灵压骤降,漆黑鸦雀陡然出现,煽动着黑色火焰般的翅羽,凝结化为黑色长剑,直指花未名咽喉。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花未名尚未来得及反应,喉间便是一痛,他被迫仰头,颗颗血珠自颈间滚落。
他不敢动,那剑也未向前。
花未名一直都知道,暮远不杀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若他想,不过弹指间。
那数年未见的少年已长大成人,比从前更冷更沉默。
他将茶杯送到口中,轻轻押了一口,问:「我为何从凌天学府离开?」
魔剑指着花未名咽喉,他不敢妄动,回道:「我真不知,你从赤炎蟒口中侥倖存活,之后愈加孤僻,后来有一日便彻底失踪,我焦急难安,四处寻你,可惜哪里都没有你的踪迹。」
暮远将茶杯放回桌上,瓷盖轻触,发出「噹啷」的脆响。
花未名心陡然一跳,飞快道:「没骗你。」
暮远起身,缓缓走到花未名身边,魔剑在他的威压下,深入几分,花未名脖颈便涌出大量血珠,再向内毫釐,喉管便会被割开。
花未名忍着痛道:「即便杀了我,也是如此。」
暮远站在他面前,目光冰冷散漫:「后来呢?」
花未名咬牙:「再遇便在往风城,你还记得往风城奚家么?」
往风城奚家?没有印象。
第59页
花未名道:「你屠了奚家满门,我到往风城的时候,地上全是尸体,而你魔气缭绕,提着染血的长剑,肆意杀人。」
暮远薄唇一抿。
花未名道:「没骗你,我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暮远黑眸半敛,忽而摊开掌心,凝出丝丝黑线,那些黑线很快钻进花未名头颅中,花未名知道他在搜魂,不敢反抗,任由他翻找。
暮远很快便看到花未名所描述的场景,年少的他提着长剑,全身染血,轻易便取走他人性命,无数人四散奔逃,他若修罗恶鬼般狰狞。
黑色丝线撤出体内,花未名七窍涌出鲜血,受损极重,他咽下满口血腥,道:「阿远,我并未欺你,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暮远望向他。
花未名苦笑:「我知你恨我与众宗将你封印在落日峰,但我有什么办法?你当时入魔已深,满手杀孽,我不能看着你屠戮修真界,也不能看着你堕入深渊,只能出此下策。」
「阿远,我从前待你如何,你不知道么?」
暮远闻言一怔,有些出神,记忆涌现,混乱又清晰。
·
【多年前·少年暮远·凌天学府远郊】
漆黑密林,无数双发光的眼睛,鬼火一般向他们靠近。
少年问身旁的青年:「花师兄,怎会招惹这般多的妖狼,我记得这林子里没有狼群。」
青年挡在少年身前,疑惑道:「我也不知,兴许你先前追的魔修有同党。」
交谈间头狼低吼一声,狼群便潮水般向两人冲来,少年即便剑术超群,也难免被撕咬,而那狼群生生不息,即便杀完一批,另一批又从林中涌出。
很快,两人灵力耗尽,互相掩护吞食回灵丹,青年在少年的帮助下灵力快速回復,紧跟着便轮到少年,可少年将将吞下回灵丹,药力尚未起效,林间蓦然窜出一人,提剑便朝他刺来。
少年正处在灵力回復的间隙,一时无法躲避,青年将他向身后一拽,挡在了他的身前,那柄剑便透胸而出,将青年捅了个对穿。
鲜血喷涌而出,将愣住的少年染的血红。
·
暮远睁开眼,桃花灼灼。
对面的花未名模样悽惨,神情格外狼狈。
他挥挥手,黑色长剑陡然消散。
压力消散,花未名松懈下来,他捂住脖子,低语:「阿远,我希望你好。」
暮远坐回去,望着冷茶不语。
花未名见他对过去仍有念想,试图打动他,便道:「阿远,赤炎蟒的事儿你还记得么?」
赤炎蟒?
慕言侧眸,目光冰冷。
花未名提醒道:「你于蟒口逃生,但不慎入魔的事儿。」
暮远微微发愣,随后思绪便被滚滚魔气占据,厌烦冰冷之感充斥着脑海。
那时他用灵剑抵住蟒口,赤炎蟒无法吞咽,可他亦被毒牙钉住身体不得出,如此僵持,终于在灵力耗尽之时等来救援,可终究魔气侵蚀,出去后便昏睡不醒。
·
【数年前·赤炎蟒暴走之后·凌天学府药房】
魔气不断侵蚀筋脉与血肉,身体宛若被寸寸啃噬,疼痛却无法甦醒,只能躺着被不断蚕食。
少年面色苍白,眉心紧拧,昏睡中也现痛苦之色。
忽而一阵清凉的灵力涌入体内,那浓郁的魔气被压制,疼痛消减,他终于得以喘、息,亦在此时挣扎甦醒。
模煳间床榻边倚着一人,他仔细辨认,发觉是花未名。
他哑着声唤:「花师兄?」
花未名惊喜道:「你醒了?」
他艰难起身,头痛难当,恍惚的看向花未名,他面色苍白,瞧着清瘦不少,最奇怪的是体内灵力,竟有种跌破境界的颓败之势。
他忽而想到涌入体内的灵力,惊道:「师兄,你该不会将自己的灵力渡我,助我压制魔气吧?」
花未名疲惫笑道:「你能醒便好,一切都值得,别放在心上。」
少年望着他说不出话。
花未名歉疚:「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你,是我的错,害你多受了几日苦,我没办法,阿远,莫怪我。」
少年漆黑的眼睛格外温顺:「是我自己愿意,更何况,师兄又救了我。」
花未名苦笑:「只能压制一时而已。」
他抓过少年的手腕,激活他腕上刻下的转化法阵,将自己的灵力再次剖出,一丝一缕渡给他。
少年安静坐着,黑眸半敛。
「师兄待我极好。」
·
一枚桃花花瓣自高处坠落,跌入清茶之中,暮远清醒过来。
事情的真相似乎很简单,花未名是那个大义灭亲的正人君子,而他则是那个杀人屠城的恶鬼。
花未名道:「阿远,我未欺你,你不信可以搜魂。」
再搜魂花未名无法承受,魂魄必然崩碎,暮远沉默坐着,并未动手。
他试图回忆那场血腥杀戮,可脑海中空空如也,再深入细想,头便蓦然痛起来,视线忽而模煳,逐渐视物不清。
暴戾充斥着他的脑海,他挥手将茶杯扫落,瓷片落地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身后黑色鸦雀闪电般的出现又消失。
桃树被忽高忽低的灵压挤压,满树盛放又抖落空中,红粉与黑色鸦雀交叠,一片诡谲之色。
就在他疼痛难当的时候,纤细温热的指忽而摁在他太阳穴上,女孩儿温柔的声音响起:「你还好么?」
第60页
模煳间对上她担忧的眼,他心尖陡然一软,第一件想到的事儿是,将她吵醒了,随后便想到不能吓到她,他已经够不好了,不能再让她害怕。
他强行将暴走的魔气压制,身后忽明忽暗的暗鸦霎时消失,灵压不再变幻,一切都稳定下来。
桃树正生出满枝花芽,挤挤挨挨的盛放,灵压一散,剎那间抖落枝丫,纷纷扬扬卷向空中。
漫天花雨中,黑衣青年眼眸温顺,慢吞吞的道:「我……没……事。」
朝辞拧眉,说话这么慢,一听就有事儿,她拽着他的手将他往屋内带:「走,去休息。」
暮远乖乖跟着,动作声音愈加缓慢:「嗯……听……你……的。」
朝辞转头,他眼神极温柔,招人喜欢,她忍不住伸手想揉他的脑袋,却忽而见他眼中黑雾瀰漫,她脸色一变,心道不好。
眨眼间风起云涌,天空沉如黑墨,他身后群鸦再度出现,各个狰狞兇狠,盘旋俯冲。
没有压制成功……暮远忍着头痛将朝辞拽到身边,替她撑开防护罩,朝辞仰头,见他神色痛苦。
这动静自然引起各仙君注意,不敢耽搁,纷纷赶来,院落中冷漠的黑衣青年魔气缭绕,气息阴冷暴戾,一时无人敢上前。
弟子们更是四散奔逃,能躲多远便躲多远,一刻不敢停留。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际,有人撞开丹房大门,跌跌撞撞一路往别院跑,与所有人逆行。
有人认出他,叫道:「向晚师兄,别过去,暮远入魔了。」
向晚充耳不闻,飞快的往别院跑。
那人咬牙道:「冥顽不灵,彻头彻尾的疯子。」
另一人道:「别管他,我们快走,那鸦雀已经越来越清晰,靠近的恐怕都会被撕成碎片。」
向晚充耳不闻,往那黑云压顶,群鸦肆虐的绝境之地跑去,他气喘吁吁的一路跑到门口,瞧见众仙君,略一施礼,再次向里跑去。
百草仙君有些愣神,伸手想拦,那曾经偏爱的弟子却已跑进院落之中。
他停在桃花树下,停在群鸦火焰中,停在那令人胆寒的黑衣青年面前。
仙君们面面相觑,弟子们一头雾水,都不知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傢伙想做什么。
黑衣青年的眼眸魔气缭绕,周身冰冷如霜雪,他微微偏过脑袋,修罗般看向突兀出现的年轻修士。
向晚对周遭毫不在意,对青年亦不恐惧,他身上的伤还未好,血迹尚未消,他手指发抖的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对着掌心一抖,倒出一颗漆黑的丹药,那丹药散发出古怪又迷惑的味道。
他将那丹药递到黑衣青年面前,认真的同他道:「这是给你的,兴许可以驱除你的魔气,你能收下么?」
远处的弟子惊骇道:「他疯了吧,暮远怎么可能吃这种来歷不明的东西?」
「向晚师兄一定是炸炉把脑子炸坏了,完了,这次真死定了。」
「他向来疯癫,做出这种事儿一点儿也不稀奇。」
黑衣青年盯着向晚,暗鸦在身侧盘旋,瞧不出喜怒,片刻后,蓦然朝他伸出手。
站在近处的百草仙君秀眉紧锁,到底是她疼爱的弟子,不希望如此惨死,她一咬牙,打算求上一求,刚准备动作,瞳孔一缩,便见那黑衣青年伸手,并非拧断向晚的脖子,而是从他发抖的掌心取过那颗药丸,轻巧的丢进口中,「咔嚓」一声响,毫不犹豫的嚼成了碎片。
吃了?
众人顷刻间都愣住,一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莫名的,所有人都看向暮远,想知道他吃下这颗丹药,究竟会发生什么。
向晚手脚发抖的看向暮远,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约莫一炷香后,暮远眼中的黑雾竟然真的逐渐退去。
群鸦闪动一下,终于消散,天空亦恢復了原本的颜色。
朝辞站在暮远身侧,看的最清楚,她拽拽他的衣袖,问:「还疼么?」
暮远恢復清明,同她道:「不疼了,好多了。」
朝辞垂眸,眼圈微红:「那就好。」
向晚不着痕迹的抬手抹了一下眼角,低垂着视线,哑声:「既然有效,那我先告退。」
他一身伤痕,踉跄转身。
暮远便道:「有劳,何时炼制的?」
那莽撞疯癫的年轻男修身形一顿,沖他笑了笑:「前两日,正好有材料,没费什么功夫。」
·
众人接连散去,在暮远的首肯下,百草将花未名也带走了。
朝辞问暮远:「丹药真的有效?魔气被驱除了?」
暮远道:「只是短暂压制,不过比安神绫好些。」
并未驱散,说明导致暮远入魔的并非赤炎蟒的魔气,但能有效,已是难得,她想起向晚的孤注一掷,遗憾又欣慰。
她问暮远:「你怎会吃那颗丹药?不怕有问题么?」
暮远想了想,缓声道:「我隐约记得他,他似乎同我说过一句话。」
朝辞问:「是什么?」
暮远认真思索,过去的记忆零零散散,迷雾一般,许久之后,他终于在一团混杂晦暗中找到了那句话。
那少年守在他病榻前,眼圈红红的望着他。
【我一定会治好你。】
·
朝辞带暮远回房休息,他窝进床榻,极睏倦,握住朝辞的手不放。
朝辞问:「方才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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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闷声道:「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儿,关于花未名。」
他细细同朝辞说了,随后倦懒的靠在床头。
朝辞愈加煳涂,听上去花未名的确待他极好,怪不得他对花未名始终信任。
可这人总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他来找暮远,看似淡漠生死,表现却又恐惧畏缩,更像是在赌暮远不会杀他,他同向晚说暮远出去修习,又同暮远说不知道,矛盾又割裂,在向晚与暮远口中,像是两个人,也许得再找机会问问向晚。
朝辞又道:「我一直想问,为何想起过去的事儿会入魔?」
暮远思索片刻,才道:「似乎有人在阻止我想起过去。」
朝辞惊讶:「谁?」
暮远看向她,缓缓道:「似乎是……我自己。」
朝辞愣住。
他解释道:「过去的自己不想我记起从前,所以极力抗拒。」
朝辞疑惑,什么样的过去,连自己都要拼命阻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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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支离破碎又重逢◎
什么样的过去, 会连自己都抗拒?
暮远低垂着视线,轻声道:「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
朝辞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问:「什么?」
暮远:「我入魔杀人。」
朝辞便道:「你听花未名说的?他古里古怪, 不可信。」
暮远道:「我搜魂了。」
朝辞:「搜魂也只能搜到最浅显的,不全面。」
暮远恍惚间望向她:「你信我?」
朝辞毫不犹豫:「我不是一直都信你么?」
暮远心尖一软, 姑娘温和的看着他,像是说了再寻常不过的话。
她温热的小手覆在他的眼睛上, 担忧道:「别胡思乱想,睡一会儿。」
他点头:「好。」
睏倦袭来,他很快沉沉睡去。
朝辞见暮远已经睡着,想抽回自己的手, 刚动, 他便有甦醒的迹象,朝辞便从储物袋里,摸出那只丑兔子哄他,他没察觉,抱着兔子喜滋滋蜷缩成一团, 睡梦中使劲贴贴。
睡颜很是讨人喜欢。
朝辞在床沿前守了会儿, 见他无大碍, 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因着暮远待她的态度,她一出门, 众人都纷纷避开,丝毫不敢招惹。
朝辞想,花未名那里应当问不出有用的线索了,从他那里入手只是徒劳, 只能再去问问向晚。
她随手拽住一个欲跑的童子, 问:「可知医修在何处?」
童子惊慌指指东侧便立即跑开, 朝辞顺着他所指方向行去,临近时瞧见一大片灵田,有不少弟子正在劳作。
朝辞瞧见不远处的高大建筑刻着丹房二字,便往内里去,刚走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姑娘,那姑娘急忙停下,歉疚道:「你没事吧?」
朝辞同她一打照面,愣住:「阿尤?」
面前的小姑娘正是在神灵谷照顾她的阿尤,阿尤见是她,知道她身子骨弱,更担忧,上下检查:「你还好么?」
朝辞笑:「没事儿。」
阿尤松了一口气,道:「我是今年神灵谷的进修生,你同暮远离开没多久,我便也启程来到凌天学府,百草仙君与我家宗主乃旧识,便收了我,你来的正好,我正承了仙君的令,要去给你送药。」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只白玉瓶,这就递给朝辞。
朝辞接过,正好问她:「你知道向晚在何处么?」
听到向晚的名字,阿尤立刻道:「向晚师兄今日真是疯癫,我们都快吓死了,他回来就昏迷不醒,百草医仙正在替他诊治。」
昏睡不醒,便不好再打扰。
阿尤任务完成,同她道:「朝姑娘,我要去陵阳渡採药,先告辞。」
朝辞点头,阿尤转身欲走,忽而又回头,叮嘱道:「朝姑娘莫一个人去陵阳渡,陵阳渡西郊不太平 ,闹鬼。」
朝辞失笑:「你一个修士,还怕鬼么 。」
阿尤小脸一白:「怕哦,那鬼怨气重 ,修为高,不知不觉便会被抓走,得找几个师兄陪我去。」
朝辞忽而一怔,想起他们来时便到的陵阳渡,那里通陆路亦通水路,如果暮远多年前离开凌天学府,八成要从凌云渡走,兴许那里有什么线索。
于是她拦住阿尤:「我同你一道去。」
阿尤一惊,脸色发白:「我怕照顾不好你,你要是有丝毫闪失,我们都完了。」
朝辞道:「放心,我储物袋里都是他给的宝贝。」
阿尤真怕,还想拒绝,朝辞却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前去:「快走吧,再不走他要醒了。」
阿尤别无他法,赶紧拿出传令牌,给几位修为高的师兄传讯。
·
两人到凌天学府入口的时候,已有十几位人高马大,年轻英俊的男修在等了。
朝辞走过去,他们齐刷刷的行礼,年轻热血:「朝姑娘好,我们誓死守护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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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
阿尤松了一口气:「这下安全了。」
朝辞想起小醋罈子,再看看各个八块腹肌的年轻男修,心道,那可不见得。
採药的时辰到了,阿尤一拽她的手,将她拉进了传送阵。
光芒闪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到了陵阳渡。
傍晚的陵阳渡格外热闹,行人络绎不绝,海面洒落余晖,波光粼粼,海鸟在上方鸣叫盘旋,几艘大型客船停在渡口,正不断的上下旅者。
阿尤带着她去了渡口最大的杂货铺,铺子挨着他们即将进入的矮山林,她买了些背篮、药锄之类的杂物。
杂货铺前拥挤不堪,大多是准备进入矮山林採集或狩猎的修士。
朝辞站在外围,瞧见一个气质偏冷的姑娘,穿着利落的青衣,安静的候在人后,待前方的人买完,才走上前,询问片刻,最后空手而出。
阿尤买完,带着朝辞往渡口旁侧的矮山林里去。
愈走愈深,光线逐渐褪去,四周暗下来。
朝辞回眸,仍能瞧见陵阳渡那里的万家灯火,而林间却阴冷黑暗。
阿尤净往阴暗潮湿的地儿行去,她要寻的灵植便生长在此,很快,她便发现目标,这般采了两三只,天色便彻底黑下来,林间更暗沉,近处也极难视物。
附近有不少一道进入山林的修士,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交谈着接下来的计划。
朝辞无所事事,四处打量,便瞧见方才那青衣姑娘正一个人在搜寻什么,离她不远。
她便走上前,同她搭话:「我叫朝辞,姑娘怎么称唿?」
青衣姑娘瞧见是个漂亮的妹妹,放下戒备,回道:「苏致。」
朝辞便道:「苏致,你一个人找什么?」
苏致拿着火摺子照亮,边找边道:「我妹妹病了,按医师开的方子寻些草药,你呢,一个人来做什么?」
朝辞道:「我不是一个人,我同师妹还有师兄一道来的。」
苏致古怪的看着她:「那……他们呢?」
朝辞蓦然回头,发觉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她眼皮一跳,再回头,便对上苏致惊恐的脸。
苏致看着她,举着火摺子小心后退,满是警惕:「你别靠过来,我听说这个地儿近日闹鬼,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单人入山,看着还体弱多病……」
朝辞轻声道:「话是这么说,你怀疑我也正常,但我有一个问题。」
苏致握紧火摺子,紧张的道:「什么?」
朝辞指指她光秃秃的脚下:「那个……你影子呢?」
那姑娘一怔,低头瞧自个儿脚下,比朝辞还惊恐:「卧槽,我影子呢?」
·
朝辞与苏致两人面对面坐在枯枝上,心情都很爆、炸。
四周静谧无人,两人像是被隔绝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中间的泥土上插着一个火摺子,四周树影飘摇,朝辞的影子也被拉的很长,苏致的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苏致艰难的开口:「为什么我没有影子?」
朝辞没想到自个儿身处众多师兄的保护圈中,还能遇鬼,不过眼前的鬼稀里煳涂,杀伤力不大的样子,无奈道:「你仔细想想呢。」
苏致朝火摺子伸出手,手指轻易穿过火焰,她喃喃道:「没感觉,难道……我是鬼?」
朝辞去抓她的手,也迳自穿过,她道:「看样子是。」
苏致颇受打击:「那我死了?可我妹妹还在家等我送药呢。」
朝辞对此一无所知,只能等她自己想起。
苏致慌乱一瞬,很快镇定下来,认同自己鬼身之后,便开始回忆先前的事儿。
朝辞暗暗惊奇,这姑娘心性之坚,倒是极为罕见,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接受自己身死的事儿并且直接开始思考,她不由得有些钦佩。
苏致道:「妹妹一直病重,我四处替妹妹筹钱,请了医师来瞧,医师便给开了方子,我凑不齐钱买药,便上山寻药……」
「可惜我运气不好,始终找不齐药材,缺的主药材极其昂贵,需要一大笔钱,我别无他法,开始接各式各样的活计。」
「有一日,我接了护送出城的活儿,由陵阳渡坐船离开,去往最近的大型城池,时途城。」
「押送完人质回来后我拿了赏钱,给妹妹配齐药材,妹妹终于康復,我很高兴。」
她说完了,看向朝辞,眨眨眼:「没有了,就是如此。」
朝辞道:「那你如何身死?是回来之后么?」
苏致揉揉脑袋,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绪:「妹妹恢復之后,我很高兴,随后我便努力攒钱,一边攒钱一边打听出海的方式,试图找到他。」
「可惜后来我去了几次时途城,也没能找到他的消息,我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可他却似从未活过一般,到处都消弭了痕迹。」
朝辞抓住关键,问:「【他】是谁?」
苏致停下来,跟朝辞一样迷茫:「他是谁?我提到他了?」
朝辞点头:「你说你要找到他。」
苏致困惑道:「记忆中只有我和妹妹,没有别人。」
朝辞道:「我听闻身死之人不散,凝聚成鬼,多是执念深重,你记忆中明明只有自己和妹妹,却提到不断的寻找他,可能他便是你不散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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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致问:「既然他是我的执念,我为何不记得他?」
朝辞摇头:「我亦不知,得你自己想。」
苏致再次陷入沉默与混乱中。
朝辞忽而道:「那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你徘徊不去的地方,可能跟你生前有关。」
苏致道:「我不单在这儿,我一般在这里搜寻药材,搜寻完之后会回到陵阳渡,回家看望妹妹,然后再去陵阳渡,坐船去往时途城,再回来,最后我去……」
她顿了顿:「没有了。」
朝辞听了个真切,她最后去了一个地方,但她不记得了,最后那个地方可能很关键,她道:「你说的这个路线,不就是你找他的路线么?所以,困住你的执念的确是他,你一直在按照生前的路线找他。」
苏致恍然,做鬼总是执念,忙忙碌碌忘了目的,只剩感情,没有朝辞提醒,她一丝儿也没意
识到。
她同朝辞道:「原来如此,可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呢?」
「我为了给妹妹看病筹钱,接了很多活计,那日,我接了一个护送出城的活儿……」
她一怔:「护送出城?我护送谁来着?」
她闭上眼,忽而想起一双漆黑温柔的眼睛,他们站在船舷上,有风从海上来。
那少年英气挺拔,沉默寡言,手里攥着一枚玉佩,翻来覆去的看。
她心事重重,叫他别看了,他抬眸瞧了她一眼,没生气,意外的好脾气:「这是他送我的。」
她愈加烦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年手指轻触玉佩,低声道:「我没遇过太多人,他算是……待我最好的一个。」
她移开视线:「不见得。」
少年将玉佩收起,问:「你有话想同我说?」
这少年便是此行她要护送出城的人,同行护送的还有两人,闻言朝她警告般瞪来。
她咬牙低头,的确有,但不能说,发布任务的人叮嘱过她,护送船上的人到时途城便可,不可生事,不可多言,报酬十分丰厚。她签了契约,不能毁诺,她需要这笔钱买药材,妹妹一天都等不起。
那少年似有隐疾,面色苍白,她不忍心,但还是道:「没有。」
那少年不再多言,安静的坐在船舷边,他偶尔看远方,偶尔看玉佩。
她告诉自己,一切与她无关,她只要将人送到,拿完赏钱就好。
谁知船行一半,忽遇暴雨,船体动盪,竟是海底有水妖化形,她持剑俯身于船舷,瞧见水底伸出无数惨白手臂,藤蔓一般抓着船底,拼命拉扯。
为保船身,她跃下水面,将灵力灌注在灵剑之上,朝那些手臂斩去,可那些手臂却愈斩愈茂密,她只得潜入水中,寻找本体。
海下漆黑,灵力受限,她找到一团巨大的漆黑之物,是一只巨大的人身鱼尾海妖,尖利的齿,青色的皮肤,猩红的眼,在水中移速极快。
她艰难与之搏斗,气力逐渐耗损,惨白的手臂从脚下生长,陡然抱住了她的脚踝,海妖提着青铜色的长戟朝她刺来,避无可避,糟了。
耳边忽闻游水声,紧跟着一点寒芒在眼前炸开,只听「砰」一声闷响,原本要刺入胸口的长戟在她眼前断裂,灵压将她脚踝上的手指撕碎,她又重获自由。
眼前一花,那少年已挡在她身前,正是他方才出手相救。
「小心。」他淡声道。
她握紧灵剑,再次朝海妖冲去,两人一同与海妖缠斗,终于在半刻钟后将海妖斩杀。
她筋疲力尽浮出水面,拽着绳索跃上甲板,回首看水里的少年,他正在她身后警戒,防止那些手臂僵而不死。
她道:「上来吧。」
他提气一跃,轻巧跳上甲板。
两人湿漉漉又伤痕累累,瘫坐在甲板之上,船家送来火盆和毛毯,两人便围着火盆,烘烤湿透的衣物。
面前的少年动用灵力,又被海水泡过,皮肤更加苍白,薄瓷一般。
她将外衫脱了,裹着毛毯,火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她见那两人站在船尾,压低声音问:「你有钱么?」
少年摸摸储物袋,摇头:「没有。」
她有些失望,将脸埋进毛毯里,微微发抖,没钱就不能冒险,她妹妹不能等。
少年问:「你是不是冷?」
她闷声:「别管我。」
少年不再做声。
火盆将天空烧成深蓝色,明明微暖,她却觉得寒冷。
就在她发抖的时候,那少年道:「如果你想同我说的话,会让你为难,那便不要说了。」
「不过萍水相逢,我不值得。」
她捂住眼睛,难过的说不出话,他洞察细微,瞧出她的挣扎。
他方才救了她,她应该同他说出真相,可妹妹在等她,她筹不到钱妹妹会死,她不能冒险。
船于两日后抵达陵阳渡,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临行时同她道:「别难过,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不值得。」
她胸口发堵,看着他被同行之人带下船,看着他消失在拥挤的长街,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再相见。
·
苏致捂住眼睛,神色痛苦。
朝辞问:「你到底想同他说什么?」
苏致望着眼前渐渐黯下去的火摺子,同朝辞道:「我想同他说。」
「他珍惜的那块玉佩,是个价目牌,那个给他玉佩的人,将他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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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愣住:「什么?」
苏致道:「我也是听发布任务的人说才知道,我护送的少年其实是个货物,明码标价被卖给了一个大人物,那个大人物做的可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事。」
「那少年不知道,心甘情愿接受玉牌,等于签订了售卖契约。」
朝辞道:「所以你才……」
「嗯,我见他珍惜那玉牌,心里堵的慌,可我因为契约不能言说,后来他救了我,我便更挣扎,可我还是没能开口。」
「我拿了报酬治好妹妹的病,便立刻去时途城寻他,可始终没有他的踪迹,我想也许是在时途城中转,但更多的线索我也没有,只能一遍遍的找。」
苏致一顿,忽而道:「我想起来了,我一直在凌天城寻找跟少年有关的人,最后我来到凌天学府仙山入口,终于被我打听到,原来给他玉佩的那人在凌天学府,还是一位剑师。」
朝辞头皮发麻,问:「是不是叫花未名?」
苏致惊讶:「你怎么知道?的确如此,可我打听来的消息却与亲眼所见不同,都说花未名待那少年很好,我觉得事有蹊跷,便跟踪花未名,可没想到被他发现,最终我不敌他,被他绞碎记忆杀了。」
难怪她的记忆断断续续,她最后去的地方正是凌天学府,死于花未名之手。
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搞清楚,信任的人是花未名,那少年一定是暮远,他被花未名卖给了大人物,途经时途城。
花未名果然不像他所说的那般正义,背地里还有如此交易,若不是苏致,这些事儿断然不能知晓。
朝辞看向苏致:「所以你是因为暮远化鬼。」
苏致道:「自他下船后,我便日日难安,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他,将这件事告诉他,没想到这念想成了最后的执念。」
这事儿发生在数十年前,苏致便被困在此间数十年,魂力恐怕即将耗尽。
朝辞于心不忍:「不过萍水相逢,你有难处,又何必如此自责……」
苏致笑:「其实我也没想到,竟不知不觉等了这般久。」
她轻描淡写,其中苦楚惊险全都不说,她如此坚韧,又如此心软。
她又道:「不过说起来,能看到我的人不多,能与我交谈的更少,你能与我如此,定然阴气重,曾经濒死过?」
朝辞想起自个儿差点死在封印下,点头。
苏致道:「我时日无多,恐难再相遇,你若有机会遇到,便替我告知一声。」
朝辞便道:「不若我将他找来,你自己说。」
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漆黑的隔绝空间忽而动盪起来。
两人警惕的盯着前方的黑暗。
很快,那片黑暗便如雾般被人盪开,有人一身黑衣缓缓走来。
面孔俊美,肤色苍白,眸中戾气横生,最诡异的是,右手中还抓着一个棉布丑兔子。
苏致惊道:「这什么鬼?瞧上去道行很深。」
朝辞哭笑不得,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不是鬼,这是你要等的人。」
苏致一愣:「你怎么知道?你认得他?」
朝辞点头。
苏致便又去看,左看右看都不像,同朝辞低语:「看上去很兇,不像。」
少年沉默温柔,这青年却戾气深重。
青年缓缓走近,盯着朝辞,将手中的兔子伸到她脸上,眼神控诉。
朝辞接过兔子,哄他:「我担心你,特意来这里给你採药。」
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药呢?」
朝辞摊手:「还没採到。」
苏致想,这满口的胡话能信?谁知那青年默了默,安静下来,温声:「你辛苦了。」
苏致:……
那叫朝辞的姑娘伸手一拽,将青年拉在身边坐下,他便听话的坐在她身边。
这里如此诡异,他却丝毫不问,坐在姑娘身边,时不时悄悄看她的侧脸。
眼眸漆黑,神色温柔。
她一怔,青年的模样忽而与多年前的少年重合。
的确是他……
她眼眶蓦然一湿。
朝辞转向她,示意她开口。
她抿唇不语。
个中细节她已全部告知朝辞姑娘,似乎不用再说一遍,那时他拿着玉佩下了船,自此走散在时途城,她也没能为他做什么。
困守数十年,不过是自己的遗憾与内疚。
消散之际还能见到他,已是很好。
于是她笑了笑:「我上山採药时辰已久,妹妹还在等我,这就要回去了,告辞。」
朝辞伸手想拦,手指却从她的衣摆穿过。
她转身离去,很快没入黑暗中。
在无人瞧见的夜色里,那青衣姑娘的魂体很快支离破碎,化为烟尘。
每日皆是如此,子夜化为烟尘,次日又因执念重生,如今魂力耗尽,明日这世间便再也无她。
好在支离破碎,又重逢。
不过短暂交错,他不用记得她。
她只希望从今往后,他所遇皆是良人,一片赤诚终不被辜负。
第30章 第 30 章
◎灭世◎
苏致能感觉到自己的消散, 就在意识不復存在之际,眼前忽而出现一抹浓重的黑。
黑衣之上则是青年苍白的脸,他不知何时出现, 正站在她面前。
重逢让苏致动容,一时感慨:「后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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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 那青年忽而朝她伸出手,她魂体一颤, 蓦然凝固,不再消散了。
苏致:……
煽情的话还没说完,卡喉咙里,此刻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有些尴尬。
朝辞跑过来, 站在暮远身侧,笑眯眯:「要不你修鬼道。」
苏致一头雾水:「什么鬼道?」
朝辞道:「你执念如此强大,正适合修魂修鬼道。」
苏致茫然:「还可以如此?」
朝辞道:「对,不过需要海量灵力重塑神魂。」
苏致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魂体,摇头:「我一穷二白, 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灵力?」
一直默默望着她的青年忽而开口:「跟我来。」
·
夜色浓郁, 一片寂静。
花未名坐在石椅上, 抬手摩挲脖颈间的纱布,他万万没想到暮远竟能逃出封印, 明明那封印计划万无一失。
他了解暮远,那少年心软,他若是喜欢一人,绝不会让她赴死, 封印本是无解的。
意外出在那个姑娘身上, 瞧着人畜无害, 天真无邪,该是个软弱任人拿捏的性子,偏又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癫,她到底哪里来的……得找机会调查看看……
他故意去找暮远,就是为了赌他的不忍心,好在赌对了。
有人匆匆跑进院落,焦急道:「花仙君,赤炎蟒又暴走了。」
他神色一凛,起身:「别怕,我同你去。」
小弟子在前方带路,很快便将花未名带到了丹房,百草医仙带着众弟子正在等他,阿尤站在百草医仙后,好奇的瞧着这一切。
花未名走到早就准备好的羊脂玉瓶前,拿过一旁的灵匕,在腕间轻轻划过,鲜血顿时涌出,很快便填满一整只玉瓶。
百草医仙递上止血膏,道:「有劳,这些血应该可以安抚赤炎蟒。」
花未名敷好止血膏,不在意:「为了凌天学府诸多学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完,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百草医仙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眉心紧拢,吩咐大弟子成晃:「明日将准备好的灵石丹药送去仙君府。」
成晃憋不住,气恼道:「又要送么?他到底是害我们还是在救我们?」
百草医仙斥道:「莫要胡说。」
成晃愤愤不平:「数十年前赤炎蟒暴走,花仙君同赤炎蟒签订契约,以他的精血供养,这才平息赤炎蟒之怒,可时日一长,赤炎蟒对他的精血要求愈来愈高,医修炼丹,剑修採集,几乎全凌天学府都要供养他。」
「我们都无法接近赤炎蟒,只有他可以,赤炎蟒到底什么要求只有他一人得知,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们到底是在供养赤炎蟒还是在供养花仙君?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平平无奇的他才能成为一代剑仙吧?」
百草医仙疲惫道:「事到如今,撑不下去也要继续供养,否则赤炎蟒暴走,凌天学府承受不起。」
成晃又道:「暮远找上门来,大家都知道是找花仙君,他不是自诩正义善良,怎不离开凌天学府,保众学子周全?」
百草医仙道:「他不能死,他若是了,赤炎蟒便不可控,为了赤炎蟒无数长老已经丢了性命,若真破封而出,凌天学府至少死伤大半。」
成晃因日夜炼丹脸颊深陷,眼底乌青,他满腹牢骚,嘲弄道:「这样看来,赤炎蟒岂不是成了花仙君的保护兽?」
众弟子听闻,皆有些愤愤,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认命的赶往丹房,前去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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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名走出丹房,来到凌云台,穿过供奉着自己断剑的石台,正要往府邸去,身后却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悄无声息离他这般近,他头皮一麻,迅速转身,便瞧见了一身黑的冷漠青年,他不知何时出现,正站在断剑旁。
花未名心头一跳,控制着自己站在原地,勉强笑道:「阿远,你来做什么?」
暮远冷漠而平静:「要你的金丹、经脉、气海、骨血。」
这不是要将他生剖了?花未名咬牙道:「你别欺人太甚。」
暮远抬手拔下那把断剑,低眸:「你来还是我来?」
花未名见他来真的,急忙道:「阿远,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说过要保护我。」
暮远充耳不闻,断剑之上,骤然腾起魔气。
花未名没料到他突然发难,提气便跑,一边跑一边凝出灵气箭击向高处的黄铜大钟,黄铜钟立刻发出浑厚震盪的钟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凌天学府。
弟子们长老们都往钟声响起之处聚集。
花未名抽、出灵剑,蓦然转身,将灵力激发到最高,勐然朝暮远斩去,暮远鬼魅般轻易避开,一个闪身便到了他面前,断剑扬起,刺向他的胸口。
花未名快速将灵剑爆开,借着间隙再次远遁,黑衣青年面色不变,闲庭信步般又出现在他面前。
太快了,根本躲不开,花未名冷汗直冒,从前他就知道,那少年蕴含巨大的力量,没想到竟如此可怕,难怪那位大人物指明要他,不过更多的事儿他也不知,连大人物是谁也不清楚。
那时候赤炎蟒被勉强镇压,人人垂涎这顶阶魔兽,却无人可征服,那位大人物便给了他一份可与魔兽签订契约的契约书,要他拿少年换,他哪抵挡得了这种诱惑,用一枚玉佩便哄了少年,轻易将他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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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契约书后他立刻同赤炎蟒签订契约,以己之血供养,要赤炎蟒听令于他,自此成为凌天学府最重要的存在,要多少灵石药草全他说了算,集全凌天学府之力供养他一人,滋润非凡。
他哪里知道这少年还能逃出封印,如今后悔已经迟了,他苟且逃命,那断剑很快便在他身体上留下伤痕,他吞服下大量灵药,却还是难以逃开他的追杀。
断剑再次抵上胸口,他大喊道:「阿远,你听我说,我与赤炎蟒签订了契约,如若我身死,赤炎蟒一定会暴走,那凌天学院里的人都会死,凌天城乃至附近城池都无法倖免,你最心软善良,你不能杀我……」
他话音未落,青年的断剑已经捅穿了他的胸口,他喷出大量鲜血,惊骇的后退。
两人交手间,凌天学府的弟子和长老们都赶到近前。
花未名生死存亡间什么都顾不上,沖他们喊道:「快救我,我若是死了,赤炎蟒一定会暴走,你们都活不了。」
长老们脸色难看,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纷纷提剑上前。
暮远眼眸一压,石台附近陡然燃起黑色火焰,三尺高,将众人全都隔绝在外。
长老们短时间无法跨过,只得请水系仙君先动手灭火。
暮远一脚踹在花未名腰腹,将他踹倒在地,反握着断剑,勐然捅进他胸口,花未名的惨叫直冲云霄。
花未名被钉在地上,双手握着断剑想要拔出,却无法移动分毫,他终于崩溃,再不掩饰,咒骂道:「你们不救我,等暮远杀完我,下一个就是你们,我若身死,赤炎蟒也会暴走,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要是有点脑子,快冲进来救我!」
他疯狂咒骂,风度尽失。
没人见过这样的花仙君,他向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从未如此失态,一向敬仰他的弟子们都大为震惊。
长老们知道得救,不救面对暮远和赤炎蟒,就是人间地狱。
可黑色火焰难缠,一时半会无法突破,只得一边忍受花未名的咒骂一边尝试破解。
花未名骂了半天,见众人无法救援,便立刻改为求饶,痛哭流涕的道:「阿远,我知道你心软,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将你卖掉,我一时冲动,你放过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暮远面容平静,丝毫不受影响,他拿起断剑,轻巧的往下一划,剖开了花未名的胸膛。
鲜血蜿蜒,流满了地面。
高处屋嵴上,朝辞屈膝坐着,嚼着糖人慢悠悠的看戏。
糖人还是暮远塞给她的,叫她别乱跑,在屋嵴上等他。
身旁是只有半边身子残破不堪的亡魂苏致。
苏致看着凌云台那里血腥的场面,同朝辞道:「他让你别看。」
朝辞笑眯眯:「你别告诉他我看了。」
苏致看着面前软绵绵的少女,好奇:「你不怕么?」
朝辞道:「习惯了。」
苏致想,她跟着暮远,这场面应当常见,倒也不奇怪。
朝辞指着气息微弱的花未名,同苏致道:「你丢的命,叫他赔你,他那身灵力足够了。」
苏致担忧道:「可是他死了,赤炎蟒会暴走。」
朝辞咬下一截糖人,慢悠悠道:「是啊,会暴走。」
就在两人说话间,众长老终于突破黑色火焰,可尚未等他们靠近,西郊密林便忽而发出惊天声响。
是赤炎蟒……赤炎蟒暴走了……
那花未名……
众人侧目看去,便见他躺在血泊中,已经彻底身死,而那黑衣青年懒洋洋的站在他身前,手中攥着一只玉瓶,瓶口皆是鲜血,隐约有金光迸现,海量灵力汇聚在瓶口,形成细微的天地异象。
花未名全身的灵力残骸都被装进了玉瓶中。
众人不寒而慄,甚至不敢与那青年对视。
不过此刻最要命的却不是暮远,而是西郊暴走的赤炎蟒。
百草医仙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低阶弟子们速去城中接应百姓,接到前往东郊暂避,高阶弟子同我赶往西郊。」
一时间整个凌天学府兵荒马乱,无数人四散奔走。
朝辞与苏致坐在屋嵴上,能清楚的看见西郊密林正在成片倒下,无数妖兽落荒而逃,鸟雀成群飞起,如此远的距离,亦能瞧见那巨大的魔兽身躯,如同山一般从林中轰隆隆碾过。
苏致喃喃道:「可怕的威压。」
朝辞低眸,瞧见人群中的修士,喊道:「阿尤,到这里来。」
阿尤在苍茫人海中抬头,看到了朝辞,她提气跃上屋嵴,踩着瓦片慌张张跑来。
「朝辞,赤炎蟒暴走,完了,全完了。」
朝辞拉着她坐下,指着自己身前暮远画的圈儿道:「我这儿安全,坐这里。」
阿尤急的眼睛都红了:「哪有时间坐呀,快逃命去吧。」
她愣了愣道:「哦,你不用,暮远待你极好,他一定会将你带走,那我得先跑了。」
朝辞拽住她的手,笑眯眯:「坐嘛。」
阿尤急道:「不成不成,赤炎蟒如此兇悍,即便是他,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他断不会管我们死活,我得赶紧走。」
·
远处赤炎蟒已经冲出密林,沿途地面龟裂,枝木翻倒,率先赶来的弟子尚未靠近,便被扫飞。
成晃带着医修们快速赶到,将先前受伤的师弟们扶起,刚要御气走,那巨蟒已到近前,粗壮如山岳般的身躯几乎遮住半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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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晃背着一个满身鲜血陷入昏迷的师弟,咬牙提气,却依然无法离开阴影覆盖的范围,受威压影响,他手脚发软,却也不想将师弟丢下。
巨尾忽而朝他扫来,厚重又迅疾,他只觉得浑身骨骼都要被这劲风撕碎,七孔缓慢的涌出鲜血,他无法动作,绝望的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他忽而听见了鸟雀的鸣叫,清脆的、欢快的、响彻上空。
他茫然抬头,便见墨色的天空布满了黑色的暗鸦,它们尖鸣着唿啸而过,浩浩荡荡沖向赤炎蟒,赤炎蟒快速收缩全身,同暗鸦搏斗。
预想中的重击没有出现,绝望中倖存,他颓然失力,跪坐在地,忍不住痛哭出声,抬首间,天空中黑色鸦羽雪一般落下。
透过漫天鸦羽,他看见屋嵴高处立着一个黑衣青年。
他神色淡然,无悲无喜,身后魔火化为无数暗鸦,沖向赤炎蟒。
魔一般冰冷,神一般……悲悯。
·
阿尤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惊骇的说不出话。
朝辞笑:「我就说坐下嘛。」
阿尤磕磕绊绊坐下,小脑瓜停止运转:「他不是毫无人性么?怎么会帮忙?怎么会去救弟子?」
朝辞便道:「谁同你说的?」
阿尤一愣:「我听说的。」
朝辞道:「如今你既亲眼所见,回去便同你那些师兄姐妹都说说,行么?」
阿尤挨着朝辞坐下,兴奋:「我肯定要说,这也太强了。」
远处一人匆匆跑过,朝辞认出来,喊道:「向晚,到这里来。」
向晚瞧见是她,毫不犹豫便提气上房,往阿尤身边一坐,兴奋的道:「朝辞,你看见了么?我早就说了,他很好,他一直很好。」
朝辞笑:「我知道啊。」
四人排排坐,坐在屋嵴上看鸦雀大战赤炎蟒。
有人牵制住赤炎蟒,众弟子也不再慌乱,纷纷跃上最近的屋嵴,也紧张的观看战局,长老们神色复杂,却也希望暮远能够制止赤炎蟒,便也屏息凝神,默默围观。
·
成晃靠的最近,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他的认知,黑色的暗鸦撞上赤炎蟒,顷刻间粉身碎骨,化为一团漆黑的火焰,那火焰如雾般消散,又与其他鸦雀所化黑雾重新凝结,再次成长为一只气势汹汹的鸦雀。
这需要多少灵力支撑?成晃不敢算,他仓皇望向青年,他清瘦俊逸,仿佛蕴含无穷无尽的力量。
说来可笑,自诩正义善良的花未名要拉众人共沉沦,人人避如蛇蝎的大魔王却在悲悯救世。
赤炎蟒在暗鸦源源不断的攻击下逐渐显出颓势,粗壮坚硬的身躯上出现无数黑色裂痕,蟒身逐渐血肉模煳。
约莫一刻钟后,那庞然身躯终于不敌,轰然倒下,霎时地动山摇,鸦雀崩碎,化为无数黑色羽毛,漫天若雪。
众人情绪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成晃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在这时候想到的却是,终于不用没日没夜的炼丹供养花未名,他明日可以休息了,原以为这样的日子没尽头,没想到竟这样解决了,想着想着又有些难过,眼泪没来由的往下落。
泪眼模煳间,他看见那黑衣青年从屋嵴跃下,往这边走来。
松懈的精神又再度紧绷,谁说暮远杀了赤炎蟒便会放过他们?那青年喜怒无常,冷漠无情,没人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不止是他,其余人也忐忑不安起来,紧紧攥着灵剑,精神高度集中,全都盯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穿过漫天鸦羽,往赤炎蟒的尸身走去。
赤炎蟒身死,粗壮身躯亦如山般高大,那青年凝出黑色长剑,利落的斩下赤炎蟒头颅,头颅落地,发出轰然的坠落声。
众人的心都跟着跳了一跳。
黑衣青年没有停顿,手中长剑崩碎,化为魔火,落在蟒尸头颅之上,巨大的头颅在黑色火焰的灼烧下飞速凝缩,很快便被煅烧成了人头大小,魔火洗礼过的头颅只余骨架,精緻瓷白,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成晃头皮一麻,这傢伙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在起什么古怪的仪式?是想藉助蟒尸,直接将整座凌天城毁掉么?
头颅烧制好,黑衣青年俯身,将头颅捡起,又在蟒尸旁边搜寻,很快,他便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随后丢下蟒尸,转身往凌天学府去。
成晃心脏一滞,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抖,有心想要阻止,可却因为恐惧无法动弹,与此同时,众长老见到青年归来,也重新握紧灵器,摆出戒备姿势。
黑衣青年毫不在意,几番起落,掠过众人,便到了凌天学府凌云台前方的屋嵴上。
那里正坐着那位叫朝辞的少女。
众人忐忑又迷茫的望着。
就见那黑衣青年一改先前的冰冷沉默,甚至紧张的有些发抖,他将那只晶莹漂亮的蟒蛇头骨递到少女面前,头骨中央开着一朵娇嫩的小雏菊。
他忐忑不安的捧着,在她面前俯身,小心翼翼的问:「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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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主人◎
黑衣青年捧着头骨雏菊, 乖顺俯身,小心翼翼询问少女的心意。
成晃惊愕的张开嘴,久久无法合拢, 原来他并非去毁灭世界,而是为了给心爱的女孩儿送花。
古怪但浪漫……
·
朝辞糖人还搁在嘴里, 因着他的举动石化了,这傢伙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她久久无法回应, 听见他低声道:「赤炎蟒你不认得。」
她便想起在落日峰时,他做了好多头骨雏菊讨她欢心,那时她觉得渗人,说都认识太尴尬, 记到现在哦……
长进了, 知道要送她不认得的……
朝辞接过头骨抱在怀里,小雏菊展开嫩、白的花瓣,随风摇摆。
她硬着头皮道:「喜欢哦。」
风掠过青年漆黑的眉眼,他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嗓音低而欢喜。
「喜欢就好。」
·
凌天学府在众长老的带领下, 开始进行战后修復,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那青年斩杀了赤炎蟒, 却除了头骨外,丝毫没碰蟒尸。众所周知, 赤炎蟒蕴含恐怖灵力,是炼器、铸剑、提升境界修为不可多得的神级材料,无论是身体的哪一部分,都价值连城, 这也是为何凌天学府愿意花费巨大心血将之镇压。
可那青年瞧也不瞧, 只取走了微不足道的头骨, 委实叫人震撼,比给那姑娘送花还叫人震撼。
成晃在药房休息时还在恍惚,那人似乎是真的不计回报救了他们,还把赤炎蟒尸留给他们,都说他杀人如麻,可他却未曾伤害无辜之人,甚至还救了凌天城。
是他们一直以来误会了他……
·
暮远陷入沉睡已两日,朝辞守在床边,见他抱着兔子睡得正香,放下心来。
身侧飘着苏致,如今她的魂体已经不再破烂,吸收了花未名的灵力后,正在逐渐修復。
有人轻声敲门,朝辞道了声进来。
阿尤与向晚便推门而入,轻手轻脚走到朝辞面前,向晚掏出一只玉瓶递给朝辞,有些不好意的道:「我炼制的驱魔丹,虽治标不治本,但能短暂压制他的魔化。」
阿尤端着托盘,托盘上搁着数只玉瓶,同朝辞道:「这是百草医仙让我交给你的,医仙说你气血不足,每日服用一枚便可缓解。」
朝辞悉数接下,笑:「有劳。」
床上忽而传来动静,朝辞立刻回身,见暮远有清醒的迹象,立刻将他手中的兔子抽走,将自个儿的手换进去,刚换好,青年便慢悠悠睁开眼。
刚醒便对上女孩儿温暖的眼,青年眼眸一弯,带着一丝闷闷的鼻音问:「你一直在陪着我么?」
朝辞在这期间被阿尤带着逛遍了凌天学府,只用个丑兔子哄他,但她不会自寻死路,真挚的道:「当然,我一步都没离开,昼夜守着你。」
其余三人:……
青年单纯的信了:「你真好。」
朝辞点头:「那当然。」
其余三人看向暮远的目光,不自然的多了几分同情。
暮远浑然不觉,自顾自的高兴。
苏致轻咳一声:「如果你们要找接下来的线索,便去时途城。」
朝辞道:「你不是在时途城找了很多年却一无所获么?」
苏致道:「的确如此,但也只有这个线索。」
朝辞想了想,忽而问:「你说你当年接了一个任务,给你发布任务的人还在么?这么多年,他是否还在从事这项交易?」
苏致道:「倒是有可能,毕竟没听说修真界哪位大人物出事,如果一切稳定,那交易想来还在进行,兴许你们可以找到那人。」
朝辞问:「你当年在哪里接到任务?」
苏致想了想,回:「在地下坊市,陵阳渡海底交易所。」
·
朝辞同向晚与阿尤道别,这便同暮远离开凌天学府,随苏致去往陵阳渡,苏致说海底交易所就在渡口向西一百里的海下,两人一魂便坐船出海,船很快行驶到目的地,一百里外仍在海面,但下船的人众多,纷纷吞噬避水丹后向下游去。
暮远在朝辞身上撑开防护罩,带着她入海,苏致本是魂魄,根本无惧深水,三人游了片刻便瞧见一道笼罩在避水屏障下的海底小型城镇。
三人穿过避水屏障,便降落在热闹的长街上。
周围人来人往,水族与人类修士参半,还能看见不少魁梧的妖修。
这倒真是做隐蔽交易的好地方。
朝辞看上沿街售卖的小鱼干,买了一把,用油纸包着,边走边吃。
苏致飘在朝辞身边,观察四周后道:「这些年我一直重复过去,那时的事儿记得格外清楚,我就在前方那座海螺屋里接的任务。」
前方果然有一座巨大的海螺屋,内里人来人往,三人随着人群走进去,发现是座交易大厅,一排排升起的水幕上闪动着字符,正是其他人发布的任务,打入灵力可查看详细内容,如若愿意接下,便要签订契约,违背者会受到严厉惩罚。
苏致飘到最前方,挨个去查看水幕,看看有没有护送去时途城的任务,朝辞则同暮远去了后方,从后方排查,可惜三人排查数遍,都未能找到相关任务,有去时途城的,但却是邀请探索秘境之类。
苏致道:「也许他近日休息,亦或是召集到了人手,也可能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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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道:「那只能等了,明日再来碰运气。」
只好如此,三人正要出门,有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跑来,背着一把破剑,鬍鬚浓密,抢在他们前面跑出门去。
苏致惊道:「就是他,发布任务的就是他。」
暮远神色一冷,当即带着朝辞朝那人追去。
男人似是有急事,出了海螺屋,一路往深处去,深处是一栋栋别院,男人很快钻进左侧第三间别院,随后消失在长街上。
暮远同朝辞很快出现在别院门口,正要进去,苏致拦道:「我想他知道的也不多,搜魂应当也搜不出有用的线索,反而打草惊蛇,我的建议是混进他的护送队伍,再想办法。」
暮远点头,三人便进入别院,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别院里竟有许多人,个个兜帽遮脸,眼神游移,似有秘密。
这些人不与他人交谈,而是同自己的同伴在一起,几乎每个人都有同伴,要么是人,要么是灵宠,有些更是只提着笼子,笼子上罩着黑布,他们沉默的排成长队,长队穿过圆形拱门,排往更深处。
朝辞拧眉,示意苏致飘过去瞧瞧,自己则拉着暮远排在队伍最后。
能瞧见苏致的人不多,倒是有些灵宠嗅觉灵敏,不安的看向她的方位,又很快被主人安抚好。
苏致穿过圆形拱门,往内里飘去,很快便瞧不见影子。
朝辞默默排队,不久身后便跟上了人,队伍更长了,但没人说话,诡异的安静,排在朝辞前面的是一对男女,男的高大,女的娇小 ,两人都穿着黑袍,带着兜帽,那女孩似乎格外依赖那个男人。
不多一会儿,苏致飘回来同朝辞耳语:「有屏蔽阵,我太弱小还穿不过去,不过我隐约知道了内情。」
「那个中年男子叫陈明诀,正是他当年负责护送「货物」去时途城,如今他就在拱门之后的书房里。」
「他一直拿钱办事,替某位大人搜寻【货物】,混了这些年,得到些许信任,不单护送【货物】,还负责挑选【货物】,挑选好【货物】后再运到时途城,那位大人在时途城开办了一间地下拍卖行,将这些【货物】拍卖出去供人玩乐或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用途 。」
朝辞拧眉,周围太静,她干脆同苏致传音:「货物?」
「对,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宠物、活物,甚至灵根或体质特殊的人。」苏致示意她看向四周,「你看到的这些排队的人,都是来【卖货】的。」
朝辞一愣,【卖货】?他们的【货物】是什么?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前方女孩儿身上,她娇娇弱弱的,格外依赖身旁的男人,难道她是【货物】,而这个男的打算卖掉她?
苏致道:「正如你所猜想。」
朝辞瞧见长队,颇觉荒谬:「怎会有这般长的队……」
苏致道:「有些是骗来,有些是甘愿,有些则是抓捕,只要给的够多,便会有人铤而走险,只要筹码够重,便会有人背叛情谊,甚至出卖心爱之人。」
朝辞:「那人如此践踏人心,委实恶毒。」
苏致嘆息:「有钱有权,高高在上,无人敢置喙。」
队伍向前走了不少,有人没卖成,带着自己的灵宠垂头丧气的出来,那宠物还不知道主人要卖掉它,小心翼翼的蹭主人裤脚,试图安慰主人。
朝辞便想起当年的暮远,他也是这样被花未名带着,当成货物卖掉了,还捧着计价牌欢欢喜喜。
朝辞戳了戳他的衣角:「真笨。」
暮远漆黑的眼眸望着她,不反驳,只道:「那……会嫌弃我么?」
朝辞心想,哪敢哦,嘴里甜言蜜语:「当然不会。」
暮远唇角扬起,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扣进怀里。
朝辞一慌,低声:「别闹。」
队伍又向前缓缓挪动,已经穿过拱门,瞧见了陈明诀所待的书房,书房门口守着两个魁梧的弟子,一个一个的放人进去。
朝辞想,混进护卫队伍不能靠近那位大人,只能混进货物中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前方的女孩腿一软,险些跌倒,男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黑色的衣袖上翻,手腕和手臂关节处露出了整齐的针脚。
嗯?除了她是暮远缝的以外,还有这种针脚的,通常只有一种,傀儡师和他的傀儡娃娃,傀儡师将丝线留在傀儡体内,便能完全操控傀儡娃娃,这种傀儡娃娃十分难做,需要受术者对施术者百分百的信任与归顺才能成,傀儡师的傀儡多数都是自个儿的小奴隶。
这姑娘是这个男人的傀儡娃娃?怕不是个恋爱脑吧……
男人揉了揉姑娘的头髮,关切道:「没事儿吧?」
姑娘软声道:「没事儿,我真的能被陈仙师看上么?」
男人道:「当然,我特意打听过,近日奇缺的货物就是调、教好的【傀儡】,只要相貌身材上品,送来百分百会被看上,并卖出高价。」
姑娘很高兴:「能帮到主人,真是太好了。」
啧,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朝辞竖起耳朵听了个真切,【傀儡】稀缺,百分百会被看上?她悄悄拉开袖子,她手上的针脚还未消,扮这个简直刚刚好。
于是她拽拽暮远的袖子,将自个儿的想法同他说了,暮远刚要摇头,门口的弟子喊道:「你们两个,一起进来。」
原是队伍已经排到,排在她前面的男人和姑娘已经进入书房,朝辞一拉暮远,带着他也跨进书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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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诀吊儿郎当的坐在书桌后,那对排在朝辞前面的男女站在书桌左侧,朝辞便带着暮远站在书桌右侧。
陈明诀用手中的酒葫芦敲敲桌子,先看向左侧,一翻眼皮:「说说吧,要卖什么。」
男人将姑娘往前一推,扯下她的兜帽,露出了姑娘白皙漂亮的脸,她黑髮垂肩,柔柔弱弱,格外楚楚动人,男人又拉开女孩儿的袖子,露出她手腕上的针线,同陈明真道:「大人,阿妩是傀儡娃娃,我已经教好了,您只要拿着控制罗盘,便可随心所欲。」
最后四个字说的意味深长,陈明诀立刻坐直身体,兴奋的道 :「真是傀儡娃娃?」
男人道:「大人看这针线,哪还有假?」
陈明诀查看后很满意,他已经很久没有找到令大人满意的货物了,大人对他日益不满,那人喜怒无常,暴戾成性,他生怕有一日被他兴起杀了,希望傀儡娃娃能讨得他的欢心,他向来喜欢这些折磨人的东西。
「不错,这姑娘我要了。」陈明诀说完又转向暮远,「你呢,卖什么?」
暮远不肯说话,朝辞悄悄扯他袖子,他依旧抿唇不语,朝辞只好替他说:「傀儡娃娃。」
陈明诀眼珠子瞪圆:「你也是傀儡娃娃?」
朝辞便扯开袖子露出自己的针脚给他瞧。
陈明诀瞧的清清楚楚,这个姑娘比方才那个还要漂亮,可那个也很好,他坐回椅子,一时有些为难:「两个都很好,可惜我钱不够买两个,只能二选其一,不知这两个傀儡娃娃除了听话,还有什么别的哄人开心的技艺?」
男人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本来十拿九稳,竟莫名又遇上个傀儡娃娃,他不服气,便道:「我顾长情,调、教术业内有名,我教出来的傀儡娃娃除了忠心听话,几乎能满足主人所有需求。」
那叫阿妩的姑娘睁着水噹噹的大眼睛,跟着道 :「阿妩什么都能做。」
朝辞找到线索,自然不肯认输,胜负欲蹭蹭上涨,跟着软声道:「阿朝也什么都能做。」
这故意夹着的娇滴滴的【阿朝】一出,身后的黑衣青年宛若被击中,手脚都僵直了。
顾长情还没说什么,阿妩软声回:「我会跳舞唱曲,还会吟诗作画。」
朝辞吹:「我也会。」
阿妩柔柔弱弱,一心要替主人将自己卖出去,脸颊微红:「我还去合欢宗进修过,那个……技巧完美。」
朝辞硬着头皮吹:「我也能。」
顾长情跟着道:「我们阿妩不怕疼不怕流血,乖巧听话,还会撒娇。」
陈明诀听的心花怒放,重心偏移到了阿妩那边,笑眯眯道:「那不如就阿妩姑娘吧。」
朝辞急了,她一张嘴哪里说的过两张,身后的青年根本不帮忙,于是她转过身,蹭了蹭他的胸口。
软绵绵的嗓音宛若融化的棉花糖。
「主人,你说句话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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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疯魔◎
主人说不了话, 主人因为【主人】两个字彻底死机了。
朝辞瞧见自个儿不争气的主人,气的小脸一皱,偷偷扯他的袖子 。
「主人, 你说句话,我有很多优点的。」
主人恍恍惚惚清醒, 脑子根本不转,磕磕绊绊道:「我们阿朝……那个……便宜……」
朝辞:……
但这句便宜精准的打动了陈明诀, 他立刻看向暮远,问:「有多便宜?」
暮远尚未回答,朝辞立刻:「价钱只要一半。」
这实在太诱惑,陈明诀做生意, 能不翻脸当然不翻脸, 能买到手当然不用抢的,他立刻拍板:「那就你……」
顾长情将阿妩向前一推,忍痛道:「我们也只要一半。」
阿妩乖巧点头。
陈明诀没想到能捡到如此便宜,拍手:「好好好,一人一半, 你们两我都买了。」
朝辞见过关了, 松了一口气。
陈明诀取出两团晶莹的蛛丝, 打入灵力,那蛛丝便游动起来, 缠绕在两人手腕上,他道:「若离开我过远,蛛丝便会钻入体内,割破脏腑, 还请两位姑娘注意。」
这是限制逃走的枷锁。
他又看向顾长情与暮远:「你们两位可以出去领钱了。」
顾长情转身离去, 暮远留在原地, 他垂眸,嗓音低低:「可还缺护卫?我修为很高,不要工钱,只想陪阿朝……做船。」
他念到阿朝两个字时,声音低而缓慢,脸颊微微泛红。
陈明诀没察觉,有便宜不赚王八蛋,当即道:「行,你跟着上船便是。」他又掏出一团蛛丝,那蛛丝如活物般缠上了暮远的手腕。
暮远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的手腕,一圈白色的细蛛网,头尾咬环在内腕,再瞧瞧阿朝的,头尾咬环在背腕,他悄悄的将自己的咬环也转向背腕,再瞧,一模一样。
脸颊又红了几分。
·
当夜,朝辞与暮远留在陈明诀别院,等待第二日的出海,天很快亮了,众人在陈明诀的带领下到达陵阳渡,一个一个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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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与暮远站在船舷上,回望渡口,看见阿致飘在茫茫人海,她用力朝她挥手,说着有缘再见的话。
阿致便也朝她挥手,许多年前,她看着那少年从这里离去,自此颠沛流离,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朝阳从海面升起,染透了云层,碎光铺满前行的路。
无数海鸟鸣叫着掠过海面,在空中肆意飞翔。
船缓缓起航,驶向未知的远方。
·
陈明诀包了船,船上皆是他的货物和护卫,朝辞瞧见不少锁在笼中的宠物,也看到不少年幼的小孩,有些是化形精怪,有些是异种灵根,看上去要么是被人卖掉,要么是被捉来,各个胆小瑟缩,躲在阴暗处。
朝辞不禁想,这些活物被当做货物卖掉,到底用来做什么?
裙摆忽然被人扯了扯,她低头,瞧见一个瘦小的小姑娘,扎着的两颗揪揪都散开来,小脸上有些脏,七八岁的模样,正怯生生望着她。
「姐姐,我爹说这船会带我去一个有很多酥糖的地方,是真的么?」
朝辞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是的。」
小姑娘手指揪在一起,眨着乌黑的眼睛:「那我可以给爹娘和弟弟带些回去么?」
朝辞蹲下,拆开她的头髮,帮她重新梳成两条麻花辫,垂眸看着她细小手腕上的蛛丝,轻声道:「当然可以。」
三日后,船行至时途城,众人在陈明诀的引导下下船,往城郊去。
时途城同凌天城差不多大,陆路四通八达,又没有凌天学府那般多仙君坐镇,更显凌乱嘈杂,是地下交易的繁盛之地。
陈明诀轻车熟路的带着众人到了城郊的一座荒芜别院,别院看着不大,但走近却发现内有干坤,似是有叠加法阵,陈明诀递上通关令牌,踩着特定的节点,眼前荒无人烟的别院陡然人声鼎沸起来。
别院化为高楼,八角飞檐层层叠叠,门前不少人出入,守卫森严。
陈明诀踏入院内,迳自往西侧去,西侧空空荡荡,有不少厢房,他将众人聚集在庭院,大声道:「你们在此休息,莫要乱走动,今日酉时会开启第一场拍卖,不少大人物会莅临此间,都老实点。」
众人默不作声,神色各异,先前见过的小女娃亦不安的缩成一团。
陈明诀叮嘱完后,将朝辞和阿妩叫到身边,低声道:「我瞧你两机灵,便透露些讯息给你们听,今夜拍卖,大人也会来,若是能让大人看上,往后自是富贵无双,可听懂了?」
富贵无双自是骗人的,大人的手段他都不寒而慄,这两个傀儡姑娘要是被大人看上,下场绝对悽惨,不过只要他能飞黄腾达,别人的命算什么。
阿妩乖巧道:「仙师是让我们好好表现么?我会的。」
陈明诀喜欢她的乖巧,若不是指着她被大人看上,他今夜定要先试试,可惜了,他掩下眸中的遗憾,将自个儿知道的和盘托出:「傀儡娃娃大人格外钟爱,但府中多有收养,还得有些一技之长,大人偏爱腰肢柔软,能歌善舞的舞姬,你们若是会些这个,今夜便能讨得大人欢心。」
朝辞痛苦,她能不了一点,也善不了一点,但这位大人显然很关键,应当对暮远的事有所知晓,她必须引起他的注意。
陈明诀说完便转身离去,阿妩也默默回到自己房间。
朝辞回首,庭院空空荡荡,只有暮远在房门前等她,朝辞拉着他进门,压低声音:「你对这里有印象么?」
暮远细细一想,摇头。
这不稀奇,兴许当年地下拍卖的据点不在这儿,这么多年换地方很正常,朝辞便问:「那你想想,我晚上怎么吸引人的目光,好叫大人物将我买走。」
暮远盯着她的脸颊,浓密眼睫覆着温柔的眼睛,许久后眼神困惑,摇头:「我想不出……」
朝辞有些恼:「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没有丝毫优点……」
她话尚未说完,那青年缓缓补完下半句:「我想不出,不买你的理由。」
朝辞一滞,脸颊陡然泛红:「啊……也不必这样说……我也没有……」
青年认真执拗的望着她,目光干干净净:「你这样好,谁不想将你据为己有。」
朝辞脸颊烫的说不出话,方才是害羞,现在就是社死,这傢伙怎么能如此认真的说出这种话,看来想从他这里得到建议根本不可能,于是她仓皇起身,道:「我去找别人问问看。」
暮远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困惑不已。
她已经如此完美,究竟还要努力什么?
·
朝辞记得阿妩就住在隔壁,于是揉了一把脸就去敲门,门很快打开,露出阿妩那张漂亮娇弱的小脸,她困惑的望着她,一副不解的表情。
朝辞将她推进门中,反手掩上门,口里道:「求你点事儿。」
阿妩没什么脾气,软绵绵的:「哦。」
朝辞道:「你别紧张,我就是担心晚上无法引起大人的主意,想求你教我些才艺。」
阿妩疑惑:「你不是什么都会么?」
朝辞尴尬道:「会的不太对口,不适合在人前展示,大家在此相逢,总是有缘,帮帮我吧。」
阿妩揉揉脑袋,认真思索片刻后道:「那教你一支舞吧。」
阿妩很好说话,当真选了支简单的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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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没跳过舞,手忙脚乱跟着学,身体因为修习倒是柔软,只是总跟不上节奏,阿妩好耐心,也不恼,一点一点的纠正。
「腰,再凹进去些,胸,挺起来。」
朝辞按照她的指示调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苦兮兮道:「这也太难了,你竟跳的如此轻松,你好有天赋。」
阿妩摁了一下她的细腰,低声道:「我日夜苦练来着。」
朝辞好奇问:「你苦练这个做什么?」
阿妩垂眸不语。
朝辞瞧她一眼:「是你主人逼你学的么?学会了卖个好价钱?」
阿妩摇头:「不是的,他很好,都是我情愿的。」
朝辞想,这姑娘大概是第二个暮远小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便道:「你知不知道被人买了意味着什么?」
傀儡娃娃最是听话,又最大限度的保留了人的活性与思考,不怕疼不怕流血,只要拿到控制盘,便会誓死效忠,很多人买傀儡娃娃,玩的可不是一般变态。
阿妩道:「我知道。」
朝辞道:「你知道你还说你主人好?他抛弃你,还将你推入深渊。」
阿妩摇摇头:「是我愿意的。」
朝辞有些无奈,傀儡娃娃被训练久了,很难改变。
阿妩软声道:「你好好练吧,酉时快到了。」
朝辞便收起全部心思,认认真真开始练习,只求到时候可以流畅的跳下来。
·
暮色渐渐降临,护卫前来敲门,通知所有人到庭院集合。
朝辞腰肢酸软,觉得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阿妩道:「差不多了,你生的美,就算舞姿稍差,也不影响。」
朝辞问:「只是稍差么?」
阿妩心虚点头。
朝辞自然瞧出来,一下午能跳成什么样她心里有数,只道:「走吧,去集合。」
临出门时阿妩忽而问:「你呢?你为什么非要被卖掉?那时候你明明可以不用……」
朝辞一边走一边答,语气轻快:「为了我的主人 。」
正要推门而出的黑衣青年将这句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修长的手指一紧,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绯色从白皙的脖颈一直蔓延到耳根,一动也不能动。
·
陈明诀扫过众人,尤其是在扫过朝辞和阿妩时,露出了格外满意的笑容,希望这两个姑娘能争气些,时辰快到了,贵宾也已经陆续到齐,都在拍卖会场等着,他得抓紧时间。
他道:「都跟上,等会听命令上台。」
朝辞向前一步:「我申请第一个上。」
阿妩诧异的看她一眼。
陈明诀看着摇钱树,态度尚算客气:「你压轴。」
朝辞道:「让我第一个上吧,第一个要有些分量,阿妩可以压轴,她舞跳的好。」
陈明诀一想也有道理,便同意道:「好。」
朝辞温顺:「你放心,我会好好表现的。」
·
夜色愈发浓郁,檐下坠着的灯笼渐次亮起。
守卫们严阵以待,陈明诀带着众人从别院出来,进入到正式的拍卖大殿中,大殿前方是凸起的圆台,正面则是围成一圈一圈的宽阔木椅。
木椅上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各个隐在黑暗中,二楼一圈则是贵宾室,内里影影绰绰,显然有不少尊贵的客人。
圆台沐浴在亮光下,而座椅则隐在暗处,圆台上的人看不清下方,只能被下方肆意打量。
陈明诀走到圆台下,面朝众人,视线扫过二楼,瞧见左侧的贵宾室有人,顿时紧张起来,大人果然来了,他便更加卖力的介绍本次开场的货物,傀儡娃娃朝辞。
货物本人朝辞则在后台等待上场,暮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旁。
朝辞问:「这里有印象么?」
暮远摇头,不过他很快道:「二楼贵宾室有熟悉的气息,似乎曾经遇到过。」
贵宾室?朝辞想起陈明诀的叮嘱,也许那位大人正在二楼。
陈明诀开始喊朝辞的名字,朝辞同暮远道:「你去前面等我,顺便探究一下气息熟悉的究竟是那间贵宾房。」
暮远点头离去,朝辞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道可一定要被挑上,她心一横,将衣襟扯开了些,白皙的皮肤隐隐约约露、出,更显娇美。
·
暮远在最后排寻了个空座,刚坐下,姑娘便从后台走出来,她纤细娇美,在光亮之下,晶莹的像是露水。
他听见四周细微的抽气声,显然是没想到开场是这么美的傀儡娃娃,一时到处都是私语声。
声音细碎,在屏障的作用下模模煳煳,但暮远想听,自然轻而易举,稍一凝神,那些声音便传进耳中。
「这竟是个傀儡娃娃?如此娇美,令人惊嘆。」
「你有没有灵石,借我一些,我要拍这个。」
「不如你的借我,我来拍。」
「好想要一个,据说傀儡娃娃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幻想。」
「从前也有,可没这么漂亮的。」
二楼左侧的贵宾室也传来只言片语,比楼下要模煳许多,显然打下屏障的人修为要高出很多。
「晏公子,今日怎的有兴致来自个儿的拍卖行看看?」
「前些日子弄来的【货物】都玩腻了,半死不活只知道惨叫,没趣的紧儿。」
「晏公子 ,您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傀儡娃娃,是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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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挺不错,有些意思 ,若是能歌善舞便更好了。」
两人话音刚落,陈明诀刚巧描述完傀儡娃娃的妙处,他悄悄扫了一眼二楼,激动道:「这位姑娘能歌善舞,诸位还请欣赏。」
陈明诀原本就请了乐师,丝竹之声很快便在大堂里流淌,他便也在下首寻了个座坐下。
朝辞知道自己跳的不好,但修者身体柔软,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她便省略了困难的动作,挑些显露身材又缓慢的,倒是格外精巧好看。
暮远坐在最后,瞧见台上的姑娘,黑眸幽幽转深。
楼上已经悄无声息,左手屏障内的两人仍在窃窃私语。
「这姑娘真乃极品,我势在必得。」
「你势在必得 ?你不知道楼上那位格外喜欢傀儡娃娃么?还特别喜欢能歌善舞的这种,你拿什么跟他比?」
「哼,他陆成晏是厉害,我不敢跟他斗,但我拼不过有别的手段,正常拍卖结束这姑娘才会被送走,近日我新得了件隐匿法宝,待会我便熘到后台,将那姑娘直接抢走,等他发现,我早已在万里之外。」
「那你玩完能不能给我玩两天?可别像上一个那样,玩的满身是血,魂都散了。」
「好说,我都有些迫不急……」
他话尚未说完,脖颈忽而一痛,紧跟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他伸手一摸,竟是血,他惊骇的想尖叫,喉咙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破掉的风箱。
他惊慌的推推同伴,发现他睁大眼靠在椅背上,喉咙处喷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他一推,他便软绵绵的滑落,已无声息,很快,他也颓然倒下,至死都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在他倒下之后,脖颈上缠绕的黑色丝线滑落,飞快的游回了黑衣青年的掌心。
黑衣青年看着蜿蜒的鲜血,平静的收回视线。
什么脏东西,侮辱他的姑娘。
楼上贵宾室再度传来交谈。
「晏公子,您看的这么入神,是喜欢这个么?」
「很不错,很不错,待会叫陈明诀领来给我瞧瞧。」
青年眸色一沉,掌心的黑色丝线四散开去,游向每一个落座之人,悄无声息的缠上他们的头颅,还有一部分游向二楼,从屏蔽阵的缝隙钻进去,很快便找到坐在软塌上的人,顺着他们的嵴柱一路攀爬,最终没入发中。
青年掌心一握,黑色丝线陡然崩开,那些被丝线缠绕的人便软软往椅背上一靠,彻底陷入昏睡。
一时间,整个大堂的人都失去了意识,唯有最后排的黑衣青年独自清醒,目光冰冷。
她跳的那般美,旁人怎配看。
台上丝竹悦耳,台下死一般寂静。
鲜血在黑色的地面蔓延。
黑衣青年安静的坐在血泊中,戾气散去,温柔的看心爱的姑娘跳舞,修长指尖随着丝竹之声缓缓打着拍子。
台上的姑娘舞姿生涩,偶有错乱,她便飞快的切换下一个动作掩饰。
青年唇角微勾,漆黑眼眸的欢喜满溢而出。
她如此可爱,完美无缺。
若星河明月,若山巅白雪,有何好担心?
谁能抵挡她的一颦一笑?
他不能,他疯魔。
为求明月入怀,白雪落肩。
只好假装温良。
作者有话说:
阿远:什么档次,跟我看一样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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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低吟◎
朝辞看不清台下, 努力跳完一支舞,重新站在舞台中央,下方毫无声息, 这让她有些忐忑不安,是跳的不好么?
思绪纷杂间, 陈明诀踉踉跄跄走上台,神色惺忪又凝重的沖她摆手:「回后台去。」
朝辞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儿, 耳边传来暮远的传音:「来。」她便快速跑回台后。
刚回去,便瞧见数队护卫匆匆进场,在紧急排查什么,略一打听, 原是有不明身份的修士侵入, 杀人还让众人陷入昏睡,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拍卖行的信誉一时降到了最低,众多修士皆在讨要说法。
拍卖自然中断。
朝辞抢第一个上的原因便是不想让后面的人被拍卖,她原本打算舞跳完, 便叫暮远破坏拍卖, 没想到意外来的太快。
暮远在堆满杂物的拐角等她, 朝辞走过去,问:「你知道这事儿么?」
暮远垂眸:「刚知道。」
朝辞闷闷不乐:「若是陷入昏睡, 什么都没看到,那我舞不是白跳了?」
暮远悄悄看了她一眼,低声:「好看的。」
朝辞要的不是这个,她只是难受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断了, 正烦闷, 陈明诀忽而从前方跑来 , 直接走到她面前,严肃道:「大人瞧上你了,跟我走。」
朝辞没想到有意外之喜,悄悄扯扯暮远的衣袖,安慰的沖他笑笑,便跟着陈明诀走,陈明诀扫过众人,指了指阿妩:「你也来。」
阿妩乖乖点头,走到两人身边。
朝辞道:「我一个人去不行么?阿妩不用去了吧。」
陈明诀瞥了她一眼,嗤笑:「怎么,还想独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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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故意道:「舞是我跳的,大人看上的是我。」
阿妩挤到朝辞身边,鼓起勇气:「阿妩跳的更好。」
朝辞没辙,拦不住她,只好由着她去。
陈明诀道一声跟上,便带着两人离开拍卖会场,穿过大厅往后走,后院亦有几座小楼,小楼门前守卫森严,陈明诀规规矩矩的递上腰牌,守卫查验无误后放行。
陈明诀带着两人上楼,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很快,一位身着蓝衣的中年修士打开门,将三人放了进去。
朝辞一进门,便瞧见一个年轻修士坐在前方的太师椅上,衣衫繁复华丽,金丝滚边,腰间坠着的玉佩瞧着也不像凡物,非富即贵,瞧陈明诀的态度,大抵是那位大人。
陈明诀将朝辞向前一推,点头哈腰:「晏公子,人给您带来了,还有另一个也是傀儡娃娃,我想着一併带来给您瞧一下。」
那叫晏公子的男人懒懒瞧了阿妩一眼,道:「留下吧。」
陈明诀一看成了,很高兴,将两个控制盘交给中年男修,中年男修是陆成晏的贴身保镖陆青松,修为高深,成日护着这位浪荡跋扈的陆家少主。
陆青松检查完控制盘,确认无误,将控制盘交给陆成晏,打发陈明诀去领赏金,陈明诀离开时看了一眼两个女孩儿,心道,不知明日她们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兴许陆成晏腻了,还能赏给他。
陈明诀走后,屋内安静下来。
朝辞听见晏公子道:「过来。」
她正要向前,阿妩却快她一步,她怯怯的站在陆成晏面前,眼神胆怯柔软:「大人。」
陆成晏很吃这一套,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又一路下滑到她纤细的脖颈,阿妩身体紧绷,又努力放松,仰起头,露出自己脆弱的咽喉。
陆成晏越发满意,松开手,问:「会跳舞?」
阿妩害羞点头,在陆成晏的注视下,将自个儿外衫脱了,露出成片细腻白皙的皮肤,纤纤素手贴上陆成晏的胸膛,贴着他的身体跳起艷情又克制的舞,动作大胆,但神色羞涩克制。
别说陆成晏,朝辞都看得口干舌燥,她太会了,不愧是进修过的女人。
陆成晏的眼睛就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朝辞满脑子都是输了。
不过到底是阅人无数的陆成晏,痴迷归痴迷,却并未沖昏头脑,他揽着阿妩的腰 ,揉揉自己的眉心,似有倦意,慢声同她道:「今夜你留下来陪我。」
阿妩坐在陆成晏膝上,欣喜道:「阿妩知道了。」
朝辞还没发挥就被淘汰,不服正要争取,陆成晏懒洋洋看过来:「你在此候着,需要你的时候会叫你。」
一句话回绝了朝辞,朝辞瞧了一眼阿妩,她娇娇小小,窝在陆成晏怀里,因为被留下而开心。
朝辞心情复杂,只好应「是」。
陆成晏叫陆青松去门外守着,起身带着阿妩转进屏风隔绝的内室,屏风并不隔音,她很快便能听见阿妩的娇声。
夜色迷濛,朝辞有些烦闷,伸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刚堵上,阿妩便从内室转出,领口扯开,脖颈处有明显红痕。
阿妩瞧见朝辞,同她道:「大人要喝酒,我去给大人打一壶。」
朝辞伸手拽住她,陆成晏在内室,陆青松在门外,这两人修为不低,传音也不保险,她干脆在她掌心写字:「出去别回来。」
阿妩古怪的看着她,旋即道:「我知道你恨我抢了大人,但大人既然喜欢我,我自然要尽力伺候。」
朝辞知道她傀儡做久了思路很难改,耐着性子又写:「这位大人并非良人。」
阿妩瞧清后气唿唿道:「你无非就是想将我骗走,独占大人,我不会上你的当,大人如今是我的主人,我自会尽心尽力。」
阿妩说完不再理她,出门打酒。
朝辞脑壳嗡嗡乱响,这傢伙真是油盐不进,不过能成为傀儡的人大多心性软弱,容易被操控洗脑,她被主人转卖,转而依附更强大的陆成晏再正常不过。
朝辞嘆息间阿妩已经打酒回来,理也不理她转进内室。
很快,两人的笑闹声便再次传出,阿妩低低的娇、喘,叫人浮想联翩。
朝辞坐在外室,头一回听现场,低垂着眼,脸颊微微发红。
头顶上忽而落下温热的指,朝辞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瞧见了不知何时进来的暮远。
他就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静的望着她,张口便要说话,朝辞着急,立刻起身捂住他的口,沖的勐了,整个人都扑进他怀里。
慕言伸手扶住她的腰。
内室传来一声软乎乎的「唔……」,朝辞面红耳赤,只觉得他手掌烙在腰间滚烫,慌乱推开他,随后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缓缓划过:「别说话,会听见。」
她写完抬头,暮远眼神困惑。
这是写太快了没看清?还是反着写他没理解?
朝辞便拉了他的手,转身与他同方向,身体几乎与他贴在一块,缓慢的,一笔一划的又在他掌心写了一遍。
暮远垂眸,眼神温柔,根本不看字,视线全落在女孩专注的眉眼上。
朝辞写着的间隙内室还在不断传出声响,听的她气息都不甚稳,握着暮远的手也颇觉不自在,她脸颊红红的写完,仰头瞧他。
他扫过掌心,缓缓握紧 ,沖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牵起她的小手,叫她摊开掌心,也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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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手小,他便牵了她两只手,叫她捧着摊开,在花一般细嫩的掌心缓缓划过。
朝辞仔细盯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他怕她看不清,写的极慢,指腹温热,酥酥麻麻,内室还不断传来旖旎的声响,朝辞混乱不堪。
暮远瞧见,眉眼微弯,指尖不停。
朝辞终于看清了他写的几个字:「这里有密室。」
她惊讶的看向他,暮远牵着她的手,悄无声息走到外室左侧的书柜前,将她的手搁在一本厚实的书嵴上。
朝辞想内室里两人玩的正开心,一时片刻不会叫她,示意暮远短暂屏蔽这一片的声响。
她竖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的倒数,倒数结束的时候,用力一抽书嵴,暮远在此刻打开屏蔽,书柜便无声洞开,露出了密室的入口。
她拉着暮远钻进密室,又快速将书柜合上,暮远旋即解除屏蔽,屏蔽久了,空气有灵力消散痕迹,恐被陆青松察觉。
密室黑暗,朝辞取出萤光石,同暮远往内里走,那长廊不断,七拐八绕,逐渐向下,走了约莫半柱香,豁然开朗,眼前是一扇洞开的铁门。
朝辞推开铁门进去,血腥味儿夹杂着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仔细瞧去,内里竟是一间间囚牢,大多囚牢里都有模煳的人影,有的衣衫褴褛的被钉在墙上,有的血肉模煳锁在角落。
那些人大多濒死,唿吸极浅,大多被四肢大开的钉在墙上,扭曲成痛苦的姿态,像一幅幅歷经折磨的壁画。
朝辞直觉陆成晏是故意的,死也不让人痛快。
监牢里的人听到动静,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像是早已麻木。
囚牢一间间相连,朝辞缓缓走过,每个人都浑浊不堪,朝辞试图搭话,无人应声,朝辞走到最后,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脑袋上洞开一个血窟窿,血液将他身下黑乎乎的地砖缝隙填满,凝固成触目惊心的色泽。
「你们是什么人?」
忽而有人出声,声音含煳,像是喉管塞了什么东西。
朝辞循声望去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抓着最后一座囚牢的栏杆,面容模煳,看不清表情,脚下有厚重的锁链,磨得甚至能瞧见踝骨。
朝辞同暮远走到近前,朝辞发现那人脖颈上有一条深深的刀口,没死真是奇蹟。
朝辞问:「我们并非晏公子的人,你不要怕,你为何会被锁在这里?」
那人拨开凌乱打结的头髮,露出一张稚嫩的脸,竟是个少年,他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因为没被拍卖掉,便被锁在这里,剜了灵根等死。」
朝辞眉心一拢:「他们都是?」
少年颓然点头:「都是,没有买主,便是如此悽惨,当然有了买主,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叫林郁,三圣城人,因身负异灵根,年幼时被骗到此处,几次拍卖不成,便一直被锁在这儿,我是出不去了,如若您二位有机会去三圣城,还请给我家人带句话,就说我一切安好,已入宗拜师,请他们勿念。」
朝辞道:「救你出去便是。」
林郁摇头,绝望道:「没用的,陆成晏根本就是不败之身,没人可以打败他,你们瞧见对面那人了么?」
朝辞回头,看到方才那个被开颅的兄弟。
林郁眼睛通红:「那位是前来救人的,是菩提寺的佛子无方,修为极高,可连陆成晏的身都未能进。」
朝辞转头问暮远:「陆成晏如此厉害?」
暮远道:「的确有些古怪。」
连暮远都如此说,那陆成晏应该相当厉害。
林郁愤恨道:「陆成晏修为高,势力强大,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被他抓来的,做这种丧尽天良的营生,他根本不怕寻仇,无法无天。」
朝辞便问:「你一直关在这儿,可知道数十年前这里有没有特别的人被关押?」
林郁摇头:「我来的不久,这里人都昏昏死死,根本无从得知讯息,或许,你们可以去问问对面的佛子无方。」
朝辞回头看了一眼摊在血泊中,脑袋还开颅的大兄弟,惊讶道:「他没死?」
林郁道:「没有,不知修的什么功法,每次奄奄一息,却最终总能活过来,不过他快撑不住了,他甦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而且他一直找死,醒了就逃出去找陆成晏,打不过被丢回来,养好伤又去,陆成晏也不彻底杀死他,狗一样的逗他玩儿。」
朝辞便道:「多谢,我去问问。」
朝辞走到对面,愈发触目惊心,那大兄弟全身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脑袋上还有一大块豁口,就在她看的出神的时候,无方勐然坐了起来,跟诈尸一般。
朝辞笑的和善:「你好。」
无方慢悠悠的转头看她,沿途血珠滚落,委实骇人。
无方缓了一会儿,问:「你是谁?」
朝辞道:「被陆成晏抓来的,正在想办法逃出去。」
无方木然的望着她,片刻之后,眼珠转了转,人似乎清醒了些,他道:「很难,几乎不可能。」
他也这样说……
朝辞抓紧时间问正事:「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数十年前也关过人?」
无方伸手拍拍耳朵,侧侧脑袋,将耳朵里的血水拍出来,他嗡声道:「知道,就是我。」
朝辞惊讶道:「你数十年前就被关在这里?与你一同关的有谁?有没有比较特别,印象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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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想,以阿远的性格,一定发生过什么。
无方甚至没有思考,直截了当:「有。」
数十年前的记忆回答的如此快,那人一定对他影响很大。
朝辞立刻:「说给我听听。」
无方道:「那时我很小,流落街头,与我一同关进来的有老大,还有许多人,印象最深刻的,当然是那人。」
他顿了顿,慢声道:「我从未遇过那样的人。」
他看向朝辞,笑了笑:「我想,那样的人,任何人遇过,都很难忘掉。」
朝辞悄悄看了一眼暮远,心想这人该不会是他吧,于是道:「那你同我详细说说。」
无方点头,正欲开口,远处忽而传来响动。
无方脸色一变:「你们先离开,陈明诀要来巡视。」
响动来自另一端,朝辞便同暮远原路返回,走出铁门,她欲言又止。
暮远问:「怎么了?」
朝辞不忍心,但还是问:「这里有印象么?」
暮远抿唇不语,朝辞抬眼瞧他,他将手摁在她的脑袋上,绒绒的触感传来,他才轻声道:「有。」
他一进入这里,眼前便浮现出逼仄的囚牢、大声的哭喊,以及鲜血淋漓的一张脸,看不清……
胸腔里堵的难受,眼前涌现出无穷无尽的黑暗,思绪繁杂,像是要被过去淹没,溺水般的窒息感让他意识模煳。
有人勐然扑进怀里,焦急唤:「阿远,阿远。」
声音由模煳变得清晰,脚下重新落在实处,他清醒过来。
垂眸瞧见她脚下踩着污秽的地牢,眸色沉沉,靴子都弄脏了,心里蓦然难受,将她打横抱起。
朝辞这次很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我没事,我们走吧。」他低声安抚,亲了亲她的头髮。
·
暮远抱着朝辞穿过歪扭的通道,重新回到内室,将将抵达,便听见阿妩持续的娇吟。
这么长时间还没结束……
暮远抱着朝辞在桌前坐下,朝辞想从他怀里起身,又被他按回去。
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将她按进怀里。
「累了就睡会儿。」
朝辞的确累了,可这种场景下怎么睡得着?她窝在他膝上,嘟囔道:「怎么还没结束……」
她困恹恹的仰起头,看着暮远,脱口而出:「你们……都这么久么?」
青年闻言一愣,白皙的脸颊迅速攀上绯色,很快将整张脸烧的通红。
朝辞问完清醒了 ,慌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就不应该开口说话,好在内室动静愈来愈大,陆成晏应该没听到她的胡言乱语。
她拍拍发热的脸颊,慌乱闭上眼,将脸埋进他胸口,佯装睏倦:「睡会儿。」
暮远半敛着眼睫,滋滋冒热气,片刻后,怀里的女孩儿真的睡着了,唿吸均匀,几缕髮丝垂落在软乎乎的脸颊上。
暮远又抱了会儿,确认她已经睡着,小心翼翼将她搁在一旁的软塌上,取过毯子将她盖住。
姑娘那句话犹在耳旁迴响,他脸上仍在泛红,他瞥了一眼内室,摸摸自己的腰腹,硬邦邦也有肌肉,但始终不安,于是他俯身撑地,开始做起伏地挺身。
作者有话说:
阿远:很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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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战神◎
朝辞是被一声惨叫惊醒的, 是阿妩,她本能的起身,想也不想往内室沖, 她刚穿过屏风,便瞧见阿妩痛苦的蜷缩在地上, 全身每个关节都冒出血来,而陆成晏衣衫凌乱, 饕餮满足的坐在床榻边,对此视而不见。
现在还不能同他翻脸,朝辞立刻跑过去将阿妩扶起,同陆成晏道:「大人, 我扶她去休息。」
陆成晏玩的很满足, 他瞧着阿妩滴落的血液,神色愈发满意,摆摆手:「快去快回,我还等着她。」
朝辞压下眸中的愤怒,捡起阿妩的衣物给她穿上, 扶着发抖的阿妩往外走。
走到外室的时候暮远已经懂事的消失, 朝辞推开房门, 陆青松瞧见阿妩的状况,见怪不怪, 指了医修所在位置,便不再搭理她们。
如今已近深夜,淡淡冷月如霜。
朝辞闻着鼻端的血腥气,同阿妩道:「走吧, 莫再回来。」
阿妩抬手抹掉脸上与唇角的血, 不在意的摇头:「这不算什么, 这点疼我可以承受。」
朝辞语气渐凉:「一定要依附别人才能活么?」
阿妩茫然:「照顾主人不是应该的么?」
朝辞头痛,跟她说什么都没用,干脆闭口不言 ,带着她去看医修,医修知道陆成晏的习惯,看也不看便丢出一罐药,叫阿妩涂在伤口上。
阿妩谢过后同朝辞离开,挑了个空房子走进去,她拿着药膏发愣,够不到后背……
朝辞嘆口气,接过药膏,一点一点的替她涂在伤口上。
血痕触目惊心,朝辞有些难受,想劝,又尽数压进喉中。
·
因着拍卖行杀人与昏睡事件,拍卖一直未能进行,拍卖行的名誉也受损严重,宾客纷纷怀疑拍卖的安全问题,陆成晏便叫陆青松找到捣乱之人,陆青松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搜寻一圈,第二日便破了案,抓了一位昨日在现场的散修,名唤杜百城,从他储物袋中搜出了安魂香。
第77页
陆成晏带着陆青松气势汹汹出现在大殿,将杜百城捆在中央,闹的沸沸扬扬。
阿妩同陆成晏坐在上首,朝辞则立在旁侧,原本陆成晏对她挺有兴趣,但自从和阿妩深入交流后,便不再搭理她,全部身心都被阿妩勾走了,她不禁感嘆,不愧是进修过的女人,确实了得。
杜百城面容削瘦,眼有惧意,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拼命辩解:「不是我,真不是我。」
大殿里围观人甚多,嘈杂声四起,朝辞便同隐在她身后的暮远道:「你说兇手是他么?」
暮远淡淡扫过,记得姑娘跳舞时这男人坐在前排,也曾口无遮拦说过什么,这人参加地下拍卖行多次,每次都会买些【货物】回去 ,还感慨不经用……不是什么好人。
暮远尚未回应,朝辞道:「我觉得不是,陆成晏找了个冒牌的,只是为给宾客一个交代,反正任何命在他眼中都是草芥。」
暮远眼眸发亮,认真夸夸:「好聪明。」
这也要夸,朝辞觉得这傢伙最近越发诡异,等这儿事了了,一定要带他去看医修 。
两人交谈间,杜百城还在拼命解释,一只茶壶蓦然从上方掷来,砸在他脚边,爆裂声突兀响起,大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也吓的住了口。
陆成宴从阿妩的手中接过软帕,缓慢擦拭自己沾了水的手指,眼也不抬:「昨日整个拍卖行的宾客全都陷入昏睡,你身上正巧有安魂香。死的两个人同你有恩怨,曾因一个货物争吵打斗过,我们出面调停,最终将那货物给了他们,你当时便忿忿不平,扬言要让我们好看,是也不是?」
杜百城是被陆青松抓出来的,身上自然有疑点,他拿着安魂香本来也没安好心,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只好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我早就忘了,您信我,我真没有,我哪有那个胆子对您出手。」
陆成宴根本就不想多查,是他不是他只要解决就行,更何况这人本就同他们有过节,杀了又如何?他不想听他多言,挥挥手便叫陆青松动手。
陆青松得令,拔出佩剑,当着众人的面朝杜百城走去,杜百城连连求饶,可陆成晏根本不为所动,甚至叫阿妩陪他离开,杜百城眼眸一压,恨意崩现,当即咬碎口中所含之物,周身灵力勐然暴涨,修为更是节节攀升,庞大的灵压霎时辐射开去,叫一众人站稳都艰难。
朝辞摇摇欲坠,暮远握住她的手,那威压便骤然消散。
她惊讶的看着场中的男人,脱口而出:「他嗑了什么药,突然这么勐?」
暮远道:「嗜血丹,短暂提升数十倍于己身的灵力,突破修为上限,不过事后反噬巨大。」
朝辞想,难怪威压如此强,甚至有一瞬间她有面对赤炎蟒的错觉。
朝辞顺口问:「你怎么知道?」
暮远回:「落日峰里有藏书阁。」
空气中的灵力疯狂的往杜百城涌去,他身上的灵压愈来愈强,大殿四处震动摇晃,屋顶在这刻勐然被掀飞,杜百城的修为终于到达巅峰,他从腰间摸出一把漆黑的玄铁锤,咬牙切齿的看向陆成晏:「狗东西欺人太甚,我杀了你。」
陆青松面色凝重,指腹一抹剑身,层层血珠淋下,剑芒陡然大盛,他以迅雷之势朝杜百城刺去,可杜百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几乎转瞬间就越过他身后,抬起玄铁锤,一锤便要砸碎他的脑壳,陆青松仓皇避开,漆黑的铁锤便锤在了陆青松的嵴椎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的在大殿迴响,陆青松惨叫一声,便踉跄倒地。
一击便重创陆青松,众人皆惊骇。
杜百城脚步不停,鬼魅般的冲到陆成晏身前,他魔气滚滚,雷霆之姿,可陆成晏却并无一丝慌乱,杜百城举起锤,嘲讽道:「别装了,没人可以毫髮无伤接下我这一锤。」
玄铁锤携着万钧之力狠狠砸下,就在包括朝辞在内都以为陆成晏会重伤之际,那铁锤却擦着他的衣袍落下,随后砸在地上,地面瞬间便凹下去一个深坑,四周蛛网般碎裂。
陆成晏毫髮无伤,冷笑着看向杜百城,从腰间优雅的取出一只漆黑的古朴匕首,狞笑着朝他胸口扎去。
杜百城一锤落空,本就惊骇,又处于力竭之际,根本无法防备,瞬间便被他刺中。
陆成晏哈哈大笑,用匕首在他胸口疯狂搅动:「你不是要杀我么?来啊。」
杜百城痛的连连惨叫,挥出一掌,借力退后,可胸口已经血肉模煳,他脸色亦白的吓人。
朝辞手指攥紧,喃喃道:「陆成晏竟真的这般强?」
身后的暮远眉心紧拧:「的确,这一锤即便是我,也无法做到他那般从容。」
朝辞听见这话,更惊讶,怪不得陆成晏无法无天,贩卖人口,玩弄人性,却一直无人敢反抗。
杜百城大口喘息,眼前逐渐发黑,药效快要消失,他必须尽快解决陆成晏,他再度提气,这次比前一次的攻击还要迅勐,几乎堵上所有,提着锤子朝陆成晏冲去。
陆成晏丝毫不惧,站在前方笑着等他。
暮远摊开掌心,无数黑色丝线在掌心缠绕,他指尖一握,那些黑色丝线便悄无声息的混进杜百城周身的魔气中,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与他的魔气交融,他的灵压再次疯狂攀升。
暮远并没有避着朝辞,朝辞自然看清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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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强的杜百城眨眼间便到了陆成晏面前,陆成晏云淡风轻,嬉笑着望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杜百城兜头锤下,魔气混合着黑色丝线攻向陆成晏。
可这次结果依旧,那锤子从陆成晏身上滑过,丝毫没有伤到他,而这次锤子的威能,瞬间便将大殿摧毁,连带附近的建筑也一併坍塌,众人纷纷四散,逃开坠落的砖石与樑柱。
陆成晏被惹恼了,满眼戾气,漆黑匕首毫不留情的捅穿杜百城,用力向下一滑,便将他开膛破肚。
鲜血与内脏一道涌出,骯脏又血腥。
陆成晏兴奋的大笑,一脚踹开杜百城,大殿坍塌,砖石坠落,满目尘埃,他全然不顾,只转身将身旁的阿妩拉过来,抵在身后破碎的砖墙上,将漆黑匕首钉进她头顶的砖石,拉高她的双手叫她握住匕首柄,叮嘱她别动,便旁若无人的吻了上去。
朝辞目瞪口呆,这人好强好疯好变态。
·
守卫们一队队从眼前跑过,清理碎石,重修大殿。
陈明诀带着一队守卫四处寻找抓来的【货物】,他不担心那些【货物】逃走,每个人都有蛛丝锁,这是陆成晏给他的宝贝,根本不可能解开,他只是需要将他们重新抓回去。
朝辞站在陆成晏的小楼旁,方才陆成晏抱着阿妩上去了,令她在楼下守着,她果然是丁点儿不受宠。
朝辞看着忙碌的陆明诀,同身边的暮远道:「陆成晏当真如此无敌?你的魔气竟都未能伤他。」
暮远淡声:「有古怪。」
朝辞也觉得不对,暮远可是连赤炎蟒都能瞬杀的人,没道理伤不到陆成晏,但陆成晏这个状态,叫朝辞份外担忧,难怪林郁那般绝望。
朝辞左思右想,那就只有她挺身而出,以美人计勾引陆成晏,打听他的虚实,她挺起胸,这就想上楼,还没走一步,脑门便被暮远伸手摁住,硬是摁回来。
暮远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冰冷:「不成。」
朝辞装乖:「好,不去。」
脚边的碎石堆忽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朝辞低头一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蓦然伸了出来。
朝辞略一沉默,走过去将大块的碎石搬开,握住那人的手,将他拽了出来。
那人先露出了血肉模煳的脑袋,朝辞一眼认出来,无方。
无方从碎石堆里爬出来,四肢摊开躺下,大口喘、息。
朝辞蹲在他身边,瞧见他身体上绣着密密麻麻的蛛丝锁,问:「你还好么?」
无方喘了会儿,爬起来坐着,捂着脑袋。
朝辞见陆明诀已经快要搜寻到这里,将无方往角落里拖了拖,蹲在他面前:「快,趁没被发现,你将先前的事儿说给我听听。」
无方倒也爽快:「好。」
「那时我七八岁,兵荒马乱,流浪街头,不知自己身负异灵根,偶尔被陆成晏瞧出来,便被抓到此地,通常身负异灵根的人修炼进境都极快,因此被陆成晏抓来的大多是不知自己状况的懵懂孩童。」
「陆成晏抓人,一是他在研究如何嫁接灵根,尝试将别人的异灵根占为己有。」
「二是为了那几家名门望族,那时候
四大氏族传承已久,比宗门更强盛,家族庞大,血脉相传,自然不希望被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天才改变格局,陆成晏便为某些家族做这种脏活儿。」
「他的研究一直不成功,剜出来的灵根没多久就会失去活性,他屡屡失败,便打起了拍卖的主意,不少邪修对活物有需要,他便开了地下拍卖行。」
「我刚来时很害怕,整日哭,后来遇到老大,老大真是个牛人,洒脱、不羁、讲义气,全身上下嘴最硬。」
「老大一直安慰我,保护我,在我被陆成晏手下欺负时挺身而出,被打的全身青肿还要说,这算什么,小意思。」
「老大格外能忍,蔑视一切苦难,总是嬉嬉笑笑,我看着老大红肿的眼睛哭的很厉害,老大安慰我,没事儿没事儿,我当年上刀山下油锅眉毛都不皱一下。」
「我太过懦弱,习惯性依赖老大,而老大太过轻描淡写,让我总忘记,其实老大也是一个小孩,比我大不了几岁。」
「活过一天是一天,很快,牢里又来了一个人,眉清目秀,还有些茫然,说自个儿叫小白,我看着小白干净的衣衫,难过的想,可能很快就会和我一样脏。」
「刚来的人总是害怕,躲在角落哭泣,我担心小白,便去安慰,可我没想到,小白压根不是在难过,小白睡着了。」
「我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人,我想小白可能太单纯,没见识过牢里的手段,才如此天真。」
「第二日监管又来找茬,叫我同他出去,我很害怕,老大便指着监管的鼻子骂骂咧咧,老大挨了一巴掌,但还是骂,老大就是如此嘴硬,我拦着老大叫老大别冲动,可老大愈骂愈凶,后来便被带走了。」
「我当然清楚,老大是为了救我,我抓着栏杆一直掉眼泪,崩溃的不知如何是好,我疯了一样用头去撞栏杆,撞第二次的时候被一只手挡住了。」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小白。」
「小白说,你不是废物,能被抓进来都不是废物,你只是太小了,这不是你的错。」
「这话并不能安慰到我,我只知道老大被带走了,老大可能会死,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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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小白说的这些,明明是自己懦弱无能为力,却还要为了心里好受说这些没用的话,我有些生气,便沖小白吼,是,能被抓进来的都不是废物,然后呢?就在这里等死是吧?」
「小白笑了笑说,当然是出去救人啊。」
「我气到一直掉眼泪,这人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如此天真,说着这种不知所谓的话,我恼怒道,行啊,那你先出了牢房给我看看。」
无方停下来,看向朝辞,笑:「然后,小白就掏出了一串钥匙。」
朝辞惊讶问:「哪来的?」
无方至今想起这一幕,还觉得有趣。
「我很震惊,问小白哪来的,小白理所应当的说,刚才监管开锁进来,把你老大拖出去的时候偷的。」
「我愣住,一时不知道小白是天真还是胆大,我慌了,问小白想做什么,小白髮丝凌乱,抽了几根用来编制草蓆的藤草,随手给自己束了个高马尾,说当然是越狱啊,然后走到地牢门口,麻利的开始开锁。」
「我目瞪口呆,我说你究竟知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人?知不知道陆成晏有多厉害?」
「小白忙着开锁,不搭理我,片刻后终于开好,拽过我的手就将我往外带,沿途又将所有牢房的门打开,将所有人都放出来。」
「我急了,说你这样会害死他们,没有计划的逃跑是莽夫行为,被陆成晏发现大家都会死,小白不在意,只说应该问题不大。」
「小白实在不靠谱,可事已至此,只能硬沖,我一路提心弔胆,悄悄抹眼泪,果然才逃到门口,便被去而復返的监管拦住,监管瞧见我们出来,当即大怒,拔剑就斩。」
「我躲不开,伸手捂住脑袋,我以为死定了,随后我便察觉到耳边似乎有风吹过,那是小白的衣摆。」
「我本能的抬头,正巧看见小白轻轻一跃,便踩上剑身,旋即用力将剑身踩弯,连带着监管也一併下坠,小白咧嘴一笑,轻盈借力翻到监管身后,灵剑出鞘,反手刺进监管的嵴柱。」
「整个过程几乎在眨眼间,监管颓然倒下,满地鲜血,地牢入口的光穿过小白单薄的身体,轰然照了进来。」
「见我发愣,小白拽住我的手,我方才回神,结巴的问你怎么这么厉害?」
「小白笑,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能被抓进来的,都不是废物,我就不是啊。」
「小白拍拍我的脑袋,你也不是,你只是太小了。」
「小白掌心很温暖,我止不住的落泪,怎么也擦不干净,我说我太弱了,总是拖后腿,需要人保护。」
「小白蹲下来,同我道,你没有拖后腿,救你的人都是心甘情愿,是因为你值得。」
「我说不出话,呆愣愣的望着小白。」
「小白揉揉我的头髮,同我说,你只是太小了,等你长大,一定会名扬四海。」
无方说到这里,低下头,眼泪混着血水往下落,他嗷嗷哭:「小白真的太暖了。」
朝辞跟着感慨:「的确暖。」
她悄悄看了一眼暮远,猜测着小白究竟是不是他。
无方道:「小白没掩饰,越狱大张旗鼓,很快便惊动了陆成晏,陆成晏带着众手下怒不可遏的拦在中庭。」
「而我被小白藏在一旁的假山后,小白让我等陆成晏出现便往他寝室跑,找到老大,带着老大一道走。原来小白弄这么大动静是为了激怒陆成晏,吸引他的注意。」
「但在陆成晏眼皮子底下跑去他寝室,我觉得很荒谬,陆成晏又不瞎,怎会让我走,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守卫,随便来一个就会要我的命。」
「我犹豫,说这行不通。」
「小白却笑,你放心,无人可拦你。」
「陆成晏出现的瞬间,我虽然恐惧,但还是抱着拼死一搏的想法,用力从假山后跑出,往他寝室冲去,一路惶恐,不敢回头,只听闻剑击风鸣,利刃交错与血肉割裂之声。」
「当真无人拦我,我跑到小楼处回头,见小白轻盈如蝶,锋利如刀,一剑便刺穿咽喉,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坠落。」
「场上很快便只剩陆成晏与小白两人,陆成晏那时候也厉害,但不似如今这般无敌,小白近身,陆成晏便恐惧后退。」
「小白战神一般,束起的马尾在凌冽剑风中飞扬。」
「我忽然有些不明白,这样强的人,怎会被陆成晏捉住?」
「那时不容我多想,我快速上楼,找到昏迷在血泊中的老大,艰难背起,向外逃去。」
「陆成晏并非小白的对手,但古怪的是,小白却无法伤到他,他像是使用了什么幻术符篆一般,剑刺在他身上,仿佛刺入水中。」
「陆成晏对小白说,你以为你剑术了得,就能击败我?时日一长,你手腕上的契约之力自会吸干你的精血……」
「小白用剑尖挑起蛛丝,用力一扯,鲜血淋漓的蛛丝便从手腕被连根拽出,嘲弄的道,你说这个?」
「陆成晏脸色一白,指向我和老大,你能剥离,那他们呢?」
「小白略一思量,问我和老大,你们手不要了行么?」
「我害怕,但还是喊道,行的,行的,砍下来就行。」
「小白就笑,说不用,走吧,他不能伤你。」
「我扶着老大,用老大的衣领擦眼泪,问小白,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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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说,我过几日与你们汇合。」
「小白总是笑眯眯的,说起什么都云淡风轻,我便信了,带着老大离开拍卖行。」
「我以为小白很快会与我们汇合,但直到老大甦醒,也未能再相见,我与老大不放心,偷偷回去打探,却见陆成晏毫髮无损的出现,这才意识到小白可能出事了。」
无方苦笑道:「可无论我们如何寻找,都没能找到小白,我们猜想,小白死在了陆成晏手上。」
朝辞惊讶道:「死了?」
无方神色晦暗:「嗯。」
朝辞看了看身旁的暮远,疑惑道:「那少年不可能死,他明明活……」
无方比她还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小白是少年?」
朝辞一怔:「什么?」
无方认真道:「小白是个姑娘。」
他看了看朝辞随手扎的马尾,眼睛一亮:「对,就像你这样。」
第35章 第 35 章
◎明月◎
小白是个姑娘?
朝辞一直以为无方遇到的是暮远, 没想到居然是个姑娘,那她岂不是问错人?那暮远究竟有没有来过陆成晏的地下拍卖行?
她问暮远:「你对小白有印象么?」
暮远不说话,神色郁郁, 眸中渐起黑雾,朝辞一把握住他的手, 低声道:「别想了。」
暮远一顿,黑雾消散, 乖巧点头。
朝辞又问无方:「你不是逃走了,为何又被陆成晏抓来?」
无方道:「当然是替小白报仇。」
「我同老大数日都没能等来小白,多方打探,才发觉小白没被抓前行事高调, 到处显示自己灵根优异, 又孤身一人,这才被陆成晏盯上。」
「我想小白是故意的,她的目的就是接近陆成晏,她心地善良,大抵是为了救人。」
「我们无法找到小白, 却于几月后辗转得到了一份信, 是小白托人带来的。」
朝辞好奇, 便问:「写的什么?」
无方正欲开口,陈明诀从远处跑来, 阴恻恻的看向无方:「你在这儿,跟我走。」
无方踉跄起身,同朝辞示意下次再说,便被陈明诀带走。
朝辞颇觉可惜, 却也只能等待下次机会。
身旁暮远神情莫测, 朝辞问:「怎么了?」
暮远倦懒的闭上眼, 轻声道:「有印象。」
朝辞问:「谁?」
暮远缓缓道:「小白。」
·
【数十年前·时途城·陆成晏别院】
「喂,你从哪儿来的?」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女孩儿,白净漂亮,年岁不大,束着潦草的高马尾,正坐在别院的围墙上,双手戴着镣铐,也不知她是如何爬上去的。
她晃荡着小腿,镣铐发出撞击的声响,她不在意,笑眯眯的望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与人交流,尤其是女孩儿,于是默默站着,攥着自个儿的玉佩,望着她不说话。
她还想同他说什么,身后跑来一队追兵,她只好从围墙跳下来,同他道:「放风时间结束了,下次见。」
她被守卫带走了,临走前回望他一眼,神色微微发愣,随后便彻底消失。
只不过粗浅一面,他并未放在心上,他从凌天城来,在此中转,花师兄说有人来接,要他在这里等上几日。
他无处可去,便日日待在别院,没再见过她,但常听人提起。
她叫小白,是晏公子捉来的囚犯,总试图逃跑,但每次都失败,那短暂的越狱约莫一月一次,据说是被抓回去后受到刑罚,需要月余恢復。只是她记吃不记打,下次还敢。
这样的小插曲很快便抛之脑后,越狱一月一次,他几日后便会离开,不会再相见。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天下午,她便再次越狱。
整个别院都轰轰烈烈的追捕她,她轻盈的跳到屋嵴上,带着镣铐,踩着瓦片跑的飞快,他坐在偏院的石椅上,看着她从远处来。
面色比昨日差,一副气血亏损的模样,看上去受过折磨。
可惜她只跑过半途,便被团团围住,她无力突围,便被带了回去。
原以为会就此安静下来,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她又越狱了。
按常理她被抓回去,一定会受到惩罚,而越狱突破封印与牢门守卫都需要体力与修为,她如此频繁,只会一次比一次差,属实不明智。
这次她看上去比昨日还要糟糕,白色的衣衫上有明显的血迹。
他想,她可能有什么想做的事儿,才如此拼命。
果不其然,她又是只跑过半程便被捉了回去。
当日下午,别院再次传来追捕声。
他想她多少有些鲁莽,以她一日两次的越狱频率,足以说明她很本事,若是积蓄力量,蛰伏月余,成功概率会大的多,如今一日两次,除了消磨自己,别无用处。
那追捕的动静很快便销声匿迹,她定然是又被抓了回去。
隔日,他迷濛间被吵醒,听见远处传来嘈杂声响,知道她又越狱了。
他尚未起身,那声音便又消散,这次比前几次抓回去还要快,似是加强了警戒,她也耗费气血过多。
他已经在此待了三日,大抵今夜接他的人便会来,届时他会离开这里,不知那女孩儿接下来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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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坐在院中发愣,那熟悉的嘈杂声又响起,她又来了。
他看见她踩着瓦片,血迹斑斑,黑髮散乱,但眼睛总是弯着,笑眯眯的在屋嵴上奔跑。
追她的人很迅速,可她更灵活。
暮色降临,圆月悬于半空,她穿梭在屋嵴上,像一只灵巧的猫儿。
身后人穷追不捨,她伸手摺枝,咬破指尖,淋鲜血于其上,勐然急停,向后横扫,众侍卫反应不急,皆被苍茫剑风扫落。
她将树枝一扔,扭头便跑。
他在院中仰头望,见她穿过月光,奔他而来。
他有些发愣,那姑娘便当真立在他屋嵴上,旋即飞快跃下。
她挟着一身血腥气与苍茫夜色跑到他面前,笑道:「可算摆脱他们,见到你了。」
他一怔:「找我?」
她点头。
他不明白:「你越狱是为了找我?」
她道:「是啊。」
他愈加迷茫,他们从未见过,她为何找他?是因为他是生人,想找他帮忙带她离开么?
她凑过来,低声道:「时间不多,我只同你说一句话,你一定要信我,且牢牢记住。」
他困惑的看着她,姑娘满身鲜血,气血亏损严重,手腕被镣铐磨得满是伤痕,髮丝蓬乱,胡乱的扎了个高马尾。
鼻尖和脸颊有血珠,贴了小片膏药。
像是歷经苦难才来到他面前。
他点头:「你说。」
她望向他坠在腰间的玉佩,那是第一次与他相遇,她被捉走时偶尔瞥到的东西,她用沾血的指尖戳了戳。
「你这个是个计价牌,你被卖了。」
「现在就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他一怔,诧异的看她,她眼眸弯弯的望着他,像是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松了一口气。
他尚未来得及思考,追兵又到,她轻盈的跃上屋嵴,笑着同他挥手。
「后会无期啊。」
·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追击的嘈杂声也很快消失。
可她说的话却在他心口轰然迴响。
她如此拼命是为了他?就为了告诉陌生人这样一件事?可他们才见了第一面不是么?
他茫然坐在石椅上,一时不知所措。
闭上眼,便想起她那双眼睛。
【你越狱是为了我?】
【是啊。】
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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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醒后,他尝试着剖开玉佩,果然发现玉佩有问题,他应当立刻离开,但他想到她,决定再停留些时日。
第二天她没再越狱,别院很安静,入夜时分,他悄悄潜到地牢门口,趁守卫不备,熘进了地牢中。
狭窄的地牢,骯脏且沾满血渍的地面,两侧有不少带着铁栅栏的牢房,但都是空的,他一直走到最后,在最后一间牢房里看见了那个姑娘。
她蜷缩成一团,闭眼靠在墙上,双手双脚都有镣铐,衣衫沾满血迹与污秽,有些脏。
他走到地牢门前,将将靠近,她忽而睁开眼。
他愣住,便听她疑惑的问:「你怎么进来了?也被抓了?」
他摇头,站在栏杆前,同她道:「你想出去,我带你走?」
她笑的眉眼弯弯:「不用,我是自愿留下来的,我还有事儿没办完。」
他不明白:「留在牢里能做什么?不如出去……」
她笑:「你不是看到了?我想出去就能出去。」
他一怔,也是,她要真想走,一天能出去两次……
他便问:「那你要做什么?我能帮你么?」
她摇头:「帮不了,只能我来。」
他有些好奇,不在意地上的污秽,靠着栏杆坐下。
「能告诉我么?」
她朝地牢口看了一眼,低声道:「是为了杀掉陆成晏。」
「前些日子我同陆成晏打了一架,发现一件古怪的事儿,陆成晏的功法极其古怪,似乎杀不死。」
「这人太过阴毒,还擅长契约之力,不杀了他,麻烦很大。」
「于是我同他做了交易,他想得到我的灵根,我配合他,但在这期间,他不能再去找别人。」
他不明白:「他得到你的灵根,不是更强?无非是饮鸩止渴。」
她笑:「当然不会让他得到,但也无可避免要让他获得一些好处,不过在他成功之前,我会找出他不死之身的秘密。」
他看着她身上模煳的血渍,问:「陆成晏知道你厉害,却还敢同你做交易?」
「陆成晏向来疯,想拥有更强的力量,自然得承担风险。」
「他会防备你。」
姑娘道:「是啊,所以要他完全卸下防备,才会透露他的秘密给我。」
他问:「要怎么做?」
姑娘笑笑,只道:「时间不多了,你该走了。」
她刚说完,门外便传来响动,他只好起身离开。
那个叫小白的姑娘蜷缩在角落,重新闭上眼。
她年岁小,看上去伶仃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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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知此行是阴谋,应当立刻离开,可始终放不下她,接他的人未来,他便决定再等一日。
天亮后府里如同往日般平静,他却忽而察觉多道强横的气息,全都聚集在地牢中。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都聚集在牢中,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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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时间想到小白,立刻往地牢赶去。
守卫森严,他顾不上暴露,直接将守卫打晕,钻进牢中,屏息凝神,隐匿身形,到了近前,果然瞧见众多身着兜帽的人围在里面,各个修为高深。
而小白正被钉在墙上,乌髮垂下来遮住半边脸,伤痕累累。
她像是要死了,气息格外微弱。
他握住了手中剑。
陆成晏站在最中间,他嬉笑着走上前,拍拍她鲜血淋漓的脸。
「你不是厉害么?如今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探究我的秘密?你以为我没防着你?」
他兴奋的道:「我的研究已经成了,今夜就把你的灵根挖下来,待我吸收之后,我看还有什么人能阻止我。」
他说完取出一把漆黑的小巧匕首,在指尖旋转一圈后反握住匕首柄,用力朝女孩儿胸口扎去。
小白闷哼一声,痛苦让她睁开眼,血珠簌簌从眼睫落下。
陆成晏取出一枚带状法器,扣在自己腕上,小白气海中丝丝灵力便透过漆黑匕首涌进他的腕中,让她的灵力在他身体内形成循环,便可以接纳她的灵根。
这是最后一次,抽光她的灵力,便剖开她的身体,取出灵根。
灵力很快抽完,陆成晏脸上洋溢着兴奋,就差最后一步了,可不能出错。
对面的姑娘奄奄一息,脑袋也低垂下去,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他还谨慎的找了大能护法,必不会出错。
陆成晏放下心来,抬手掐诀,室内陡然起了风,有什么悄然改变,隐秘至极,无人可知。
陆成晏再次握住漆黑匕首,正要用力剖开她的身体,那姑娘却忽而抬眸,用力挣开困住她的手铐,随后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咧嘴一笑:「抓到你了。」
陆成晏没想到她竟还有余力,一惊,想要后退,她却握的紧,丝毫退不得。
姑娘望着他:「陆成晏,果然如此,你功法特殊,是什么功法?分、身诀么?一直在人前示人的是你的分体,而本体却藏在安全之处,分体类似于幻影,无法受伤,所以才显得无解。」
「只可惜分体也有弊端,我的灵力分体无法吸收,你收集了后躲在安全的地方再叫本体过来,可替换灵根却无法用分体来做,毕竟灵根离体很快便会失去活性。」
她盯着他的眼睛,扬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你的本体已经来到了分体中,我抓住的,正是你本人,本体可不无敌,受伤也会死的。」
陆成晏脸色一白,强颜欢笑:「别胡扯了,你根本在胡说。」
姑娘一笑,握着他的手腕,将那匕首从自个儿胸口拔了出来,鲜血飞快涌出,她不在意,另一只手则从陆成晏手中取走匕首。
「是也不是,试试便知。」
她眼眸一压,用力向陆成晏刺去。
身后围住的大能霎时出手,恐怖的灵压化为掌风排山倒海般向她袭去。
小白灵力早就被抽光,她根本无法面对此种袭击,但她要的正是此刻。
先前都是猜测,如今这些人齐齐动手,便验证了她的猜想。
她一开始便没想过全身而退,陆成晏这种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确认她濒死根本不可能出现破绽,她便铤而走险,一直等到现在,好在成功找出了他的秘密。
角落里有些啃噬着秽物的老鼠,有一只形态模煳 ,同其他的略有不同,那只老鼠腹中带着一封信,悄悄钻进地洞,向外跑去。
她将陆成晏的秘密留在这封信中,总有人可以看到。
牢房内的灵压已经达到骇人的程度,她自然不可能将灵根留给陆成晏,她凝出最后一丝灵力,化为剑刃,朝自己脖颈间划去。
·
暮远在旁目睹一切,知道一切不可避免。
以小白的计划,这一步必然到来。
他想起那姑娘轻盈的跃上屋嵴,穿过月光朝他而来。
他想起她满身鲜血,眼眸弯弯。
【我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记清楚。】
【你走吧,不要回头。】
他应该走的,可他不想走。
他要救她。
那般多大能非此时的他能抵挡,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丹药。
色泽漆黑,名曰「嗜血」,嗜血丹可以短暂提升数十倍灵力,但反噬巨大。
他想也没想,将那枚嗜血丹吞进口中。
灵力霎那间疯涌而来,狂暴的灵力将他压的摇摇欲坠。
他顶着狂暴的灵力,踉踉跄跄站直身体。
魔气缭绕,双眸血红。
他握紧剑,朝内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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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隐忍◎
「阿远, 阿远。」
耳边忽而传来唿唤,暮远恍然回神,姑娘担忧的望着他:「你还好么?」
方才记忆的情绪浓度很高, 他一时无法走出,脑海里尽是小白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那张稚嫩的脸模模煳煳的与眼前的姑娘重叠。
他握住她的手:「你数十年前来过这里么?」
第83页
姑娘摇头:「没有,我一直待在灵剑宗。」
没有……那为何如此相像?
他恍恍惚惚。
朝辞便问:「你怎么了?」
暮远道:「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儿, 我曾在此停留。」
朝辞惊喜道:「那你知道自己后来去哪儿了么?」
暮远摇头,他的记忆只到他吞下嗜血丹,他提着剑进去救人,救下小白后, 他便因为反噬意识混乱, 后来的事儿便记不得,但陆成晏毫髮无损的出现在数十年后,他一定知道地牢里当时发生了什么。
暮远道:「得问陆成晏,我知道了陆成晏的秘密。」
朝辞忙问:「什么?」
暮远道:「陆成晏功法特殊,名为分身诀, 我们看到的一直是分、体, 分、体如幻影, 所以不承伤,本体躲在别处。」
朝辞惊讶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能躲过那一锤,那么想要解决他,便要将他的本体骗回来。」
暮远道:「的确如此,只有他本体回来, 才能解决他。」
朝辞有些沮丧:「那傢伙狡猾谨慎, 不到必要时刻肯定不会回来, 难度极大。」
暮远想起小白的惨烈代价,点头:「确实,不过,她到底成功了。」
朝辞好奇:「谁?」
暮远看着她束起的高马尾,伸手将沾上的碎叶取下,慢声道:「小白。」
朝辞愣愣的:「又是小白?她如此厉害?」
暮远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
所有【货物】都被陈明诀关进了地牢,除了陆成晏点名要的朝辞和阿妩。
一片废墟中,只有陆成晏的小楼完好。
夜幕降临时,内室便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朝辞与暮远相对而坐,两人都沉默不语。
暮远悄悄打量她,旋即又收回目光。
朝辞脸颊逐渐发烫,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搁,只好出声打破尴尬。
「究竟如何才能让陆成晏的本体回归?」
陆青松带着守卫在外修復别院,而陆成晏则沉浸在温柔乡,在暮远的屏蔽下,朝辞不用担心陆成晏听见,干脆直接问。
暮远瞧了一眼朝辞,目光落在她漆黑的眼睛上,飞快移开,回道:「让他放下戒心,认为自己绝对安全。」
朝辞愁眉苦脸:「陆成晏做这种营生,几乎将脑袋提在手里,以他老狐狸的性子,这样的时刻几乎没有吧?」
暮远点头:「数十年前他曾被骗到,如今更是缩进壳里,恐怕不会出来。」
朝辞怎样想都觉得不可能,牢里的人蛛丝缠身,无法离开,只剩下被拍卖或身死的下场,难道无解?
朝辞苦恼:「分、体不承伤,他又恶毒疯狂,威胁也不管用,这人简直无懈可击。」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作恶?或许先将众人救出去,想办法破解蛛丝枷锁,从长计议,那暮远的过去又无从得知。
朝辞有些头痛。
暮远瞧见,安慰道:「不急。」
朝辞想,怎么不急,这傢伙时不时便入魔,都是过去的癥结,不弄清楚,拖的越久越不利,
就在这时,室内的声音忽而大了起来,大而急促,像是已到尽头。
朝辞脸颊充血,正欲捂住耳朵,那声音却陡然变了味道,陆成晏怒吼一声,像是打碎了瓷瓶,紧接着怒吼声接二连三的传来。
朝辞顾不上其他,立刻往内室去,暮远跟在她身后。
朝辞拐进屏风,便闻到一阵血腥味,走进内里,更是一片狼藉。
她瞧清眼前画面,整个人愣在当场。
就见阿妩衣衫不整的骑坐在陆成晏身上,手中则握着一把漆黑匕首,那匕首正插、在陆成晏赤、裸的胸口。
从不受伤的陆成晏胸口涌出大量鲜血,一路染红了胸膛和腰腹,他面色苍白,大口喘、息,怒不可遏又恐惧的瞪着阿妩。
「贱人!」
阿妩松开匕首,她衣衫半褪,露出白皙修长的肩颈,慢悠悠的抬手,将披散的黑髮拢起,用白色髮带束了个高马尾。
一改从前的温顺乖巧,如今的她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
她拍拍陆成晏的脸颊,巧笑嫣然:「忍不住将本体招来了吧?老娘全身都为你打造,学你最喜欢的舞,装你最喜欢的性格,用你最喜欢的姿势,甚至将自己做成你最喜欢的傀儡娃娃,你怎能不心动?」
「日日与我颠鸾倒凤,怎能愿意只用分、体?那玩意儿享受到的快乐只有千分之一,越做就越空虚,越做便越疯狂。」
「你握着我的控制盘,我又乖巧听话,你怎么能不放下戒心,用本体来享受这极乐?」
她哈哈大笑:「怎么样?如今本体被我钉在分、体里,无法逃走了吧?」
陆成晏嘶吼出声:「我杀了你。」
阿妩不在意:「我死不死不重要,只要你无法逃走就行了。」
她瞥了一眼朝辞和暮远,笑道:「您二位先行离开,别惹祸上身,我杀了他,你们的蛛丝枷锁也能解,这就走吧。」
朝辞还未应答,她又沖楼下喊:「成了,快来。」
很快有人从楼下一跃而上,撞碎木窗出现在内室,高高瘦瘦,脑袋上还有巨大的伤口。
朝辞一怔,这傢伙不是无方么?
无方喜极而泣,看向阿妩:「老大,你真行。」
第84页
阿妩指指陆成晏:「杀了他。」
无方丝毫不耽搁,提着一只降魔杵便朝陆成晏锤去。
朝辞彻底愣住,老大?无方的老大?
她忽而想起无方说过的话。
【老大真是个牛人,洒脱、不羁、讲义气,全身上下嘴最硬。】
【老大格外能忍。】
【想做什么?当然是给小白报仇。】
讲义气,所以哪怕隔了数十年也要给小白报仇,搜寻陆成晏的喜好,成为他最想得到的人,甚至将自己做成任人宰割的傀儡娃娃,格外能忍,所以不怕疼不怕流血,忍着痛苦与悲愤留在陆成晏身边。
难怪她无论如何都要被陆明诀选上,难怪怎么劝都不走,难怪她总是同她争着伺候陆成晏。
不是因为她没有主见被驯服,而是洒脱不羁讲义气。
朝辞恍然间想通,眼圈微微泛红。
无方的锤子到了陆成晏胸口,陆成晏咬牙捏爆灵器,将阿妩与无方一併掀开,他踉踉跄跄起身,恶狠狠道:「你们以为将我本体骗来就能杀我?笑话。」
他身体四周忽而多出几道模煳的灵力波纹,朝辞看的清楚,那是灵力护甲,厚实坚韧,极难攻破。
陆成晏咳出几口血,狠狠啐了一口,从怀中摸出控制盘,阴毒的盯着阿妩:「我现在就将你彻底拆碎。」
阿妩懒洋洋的倚在屏风上,毫无惧色,她早就想到这一天,她将控制盘交给陆成晏的时候,便没想过全身而退。
无方却不忍心,眼泪唧唧的看阿妩:「老大……」
阿妩笑:「等什么,快去,待会陆青松来了。」
无方看了一眼,拎起降魔杵再次沖向陆成晏,降魔杵狠狠砸在灵力护甲上,可那护甲却格外牢固,纹丝不动,陆成晏疯狂大笑:「就凭你们也想杀我?这宝贝是我千辛万苦才得来,岂是你们可以攻破?都死吧。」
他说着便将控制盘捏在手上,狠狠用力,应当瞬间破裂的控制盘却完好无损,他惊愕之余还要再次动手,却发现手也无法动弹。
他惊骇连连,这究竟是什么回事?慌乱间便见那黑衣青年缓缓走来,很快便停在灵力护甲前,就在他以为青年被灵力护甲阻挡时,那青年却轻易的穿过了护甲,护甲宛若纸煳一般在他的脚下彻底破裂。
陆成晏赤、裸裸的暴露在了众人面前,他躲了那么多年,就是因为胆小,如今被捉到,且没有任何防护,胆子都要吓碎了。
青年从他无法动弹的手中取下控制盘,头也不回,扔给身后的阿妩,随后冷冰冰的望着陆成晏。
陆成晏没了保护,那些狂妄与戾气都消散了,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所有东西都可以给你,我身后有四大氏族,我资源雄厚,你要什么都行。」
暮远只问:「当年在密室,你本体被小白抓住,后来发生了什么?」
陆成晏哭求的声音一顿,眼神游移不定,他结巴道:「我不知道,我昏迷了。」
暮远眼眸一压:「发生了什么?」
陆成晏摇头:「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我失去意识,醒来后只剩我自己。」
暮远丝毫不信,丝丝黑线涌动,飞快的钻入陆成晏的脑中。
陆成晏发出惨叫哀嚎,七窍都漫出血水,他无力支撑,腿软跪地。
暮远翻找的彻底,几乎将他完全撕裂,但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搜魂便是如此,失败十之八、九、
暮远有些失望,黑线如蛛网般脱离。
而陆成晏在黑丝撤离的一瞬便瘫软在地,倒在血泊之中,失去了生命迹象。
无方在一旁目瞪口呆:「兄弟,你什么来歷?」
阿妩拿着自己的控制盘,亦不可置信:「你将陆成晏杀了?怎么做到的?」
暮远不语,走回朝辞身边。
朝辞这才从一系列的变故中回神,她看着手腕上消失的蛛丝枷锁,道:「束缚已经解了,先离开再说。」
·
四人从陆成晏的小楼下来,无方去地牢里解救人质,暮远拦着浩浩荡荡的守卫,陆青松气急败坏的出现,尚未开口便被黑色丝线割破了喉管,守卫慌乱四散。
盘踞数十年的地下拍卖行就此覆灭。
无方叫来寺里的师兄弟,将解救出来的人带回去安顿,随后朝辞四人便在时途城中的客栈住下。
夜里长街繁华,白夜如昼。
四人穿行在人潮汹涌的长街,悠悠闲逛。
朝辞问阿妩:「所以你是为了救小白才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阿妩抱着一盒酸梅子,一颗一颗的吃,慢悠悠笑:「是啊,不然陆成晏怎么能上当,我真去合欢宗进修过,不是我吹,合欢宗都没几个天资超过我,这世间就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我。」
朝辞笑:「我也觉得,那是真没有……」
袖子被扯了扯,她仰头,对上阿远漆黑的眼睛,他无声的控诉。
朝辞同他传音:「我知道你能,我同人家客套……」
他薄唇一抿,气闷。
朝辞想他小孩儿脾气,先放一边,又同阿妩道:「你不后悔么?」
阿妩将梅子丢进口中,诧异:「后悔什么?」
朝辞轻声道:「后悔化为傀儡,后悔被陆成晏那样……」
阿妩笑出声:「后悔什么,双修我也不吃亏,老实说,陆成晏虽然人恶毒,但修为高又持久,我还占了便宜。」
第85页
朝辞便跟着笑,这傢伙是真洒脱,无方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两个女孩儿沿途逛着小摊铺,看着有趣的东西便买来玩,串绳、手镯,髮簪,买了好几样。
阿妩买了几只髮带,摸着自己束高的马尾,同朝辞道:「她干净利落,喜欢如此。」
朝辞瞧了一眼,便道:「你是说小白?」
阿妩点头,方才束的有些乱,她伸手将马尾拆了,打算重新梳,朝辞接过手:「我来吧。」
阿妩笑着同意:「好。」
朝辞同阿妩差不多高,她温柔的将她的黑髮拢在手中,细緻的用髮带束好。
阿妩背对着她,声音低下去:「后来,我同无方再也没见过小白,也不知她去了何方。」
「有天无方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写着陆成晏的分、身秘密,我同无方便决定替小白报仇。」
「可如今大仇得报,小白却再也不见,你说,小白会在哪里?」
朝辞摇头:「我不知道,但你们如此挂念她,她应该很高兴。」
她笑了笑:「无论在哪里,都会很高兴。」
·
四人寻了个街边酒肆坐下,叫了几坛酒。
无方与阿妩很快喝醉了,哭哭笑笑。
无方盯着朝辞的脸,醉意朦胧的道:「小白姐姐。」
朝辞也有些晕,笑道:「我不是。」
阿妩也晕乎乎道:「可是真的好像。」
朝辞道:「可我从未到过这里,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只是巧合吧。」
暮远坐在她身侧,望着她泛红的小脸,心想,三个人都觉得像,也许并非巧合,兴许有些他们目前还不知道的过往。
他看得太过入神,姑娘慢悠悠转过脸来,她醉了,眼里亮晶晶的,倒影着月光。
她晕乎乎的凑过来,身子歪歪斜斜,他立刻伸手扶住,她便软绵绵的伏在他手臂上。
她软软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臂,酥酥麻麻,可视线再往前,便是自个儿空荡荡的手腕,她的手腕也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同别人没有区别,他心里一酸,有些空落落。
手臂上的女孩儿忽而直起身,脸颊被醉意熏得红扑扑,她摇晃着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嘴里像是含了颗糖,含含煳煳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眼神柔软,问:「哦,我在想什么?」
她一歪,往他怀里拱:「哼,我都知道。」
他便问:「你知道什么?」
她嘿嘿一笑,从兜兜里取出两根红绳,递到他面前:「我刚买了,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他一怔。
她醉了,捉着红绳笨拙的往他腕上缠,一边胡乱系一边絮絮叨叨。
「笨蛋,不要难过啦,给你买还不行嘛。」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他眼眶一热,蓦然伸手将她拽进怀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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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下次一定◎
怀里的女孩受到惊吓, 红着脸颊和鼻头望他。
眼眸漆黑,红唇水润,他情不自禁俯身, 她慌乱低头,那吻便落在她发间。
她抖着手指去忙那条红绳, 他懊恼委屈又无可奈何。
他低头,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不行?」
女孩磕磕绊绊:「下次……下次一定……」
什么下次, 就这次!他等不了!
他欲要强来,她忽而抬首,眼睛湿润,小兔子一般:「下次, 下次不行么?」
他一怔, 脸颊通红,慌忙移开视线:「行……行……」
真是可爱死了,他根本拒绝不了她……
她忙了半天终于系好红绳,抬起他的手腕给他看,邀功一般:「好不好看?」
他红着脸点头。
她又将另一条系在自个儿手腕上, 然后将自个儿的手腕同他的并在一起, 仰起脸笑:「一样的。」
姑娘手腕纤细, 腕骨明显,白的晃人眼睛, 便显得那红愈艷,像她的嘴唇。
他胸口隐隐发烫,目光灼热的望着她。
姑娘察觉到,手忙脚乱想逃, 他扣住她的腰, 她可怜兮兮:「你别……」
他头脑晕眩, 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将她摁进怀里,气恼的想,撩了又不负责,渣女。
·
夜半时分,客栈里的住客都陷入沉睡,后厨水井旁,一个黑衣青年正拎着水桶,将冷水兜头浇下,浇了几次后才冷静下来。
水珠滴滴答答从他乌黑的发间滚落,皮肤在月光下白如霜雪。
他丢下水桶,颓然坐在井边,姑娘已经睡了,他望着她那张脸,满脑子骯脏,辗转难眠,只好出门冷静。
可浇了那么多桶冷水,也难以平息想要拥她入怀的念想。
他正混乱,有人提着水桶唉声嘆气的走来,很快便来到井边,似是没想到有人,吓了一跳,很快看清他的脸,惊讶道:「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是无方,他从地牢出来后,洗洗干净,换了衣服,倒是个颇为俊朗的小和尚。
无方见他身上湿哒哒的,一瞬间明白了:「燥热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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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水桶丢进水井,很快拉出一满桶,想也不想浇了自己满身,浇完又将桶丢进去,接连浇了好几次,才哆哆嗦嗦坐下,浑身滴滴答答的滴水。
他靠在水井上,感同身受:「谁不是呢,根本睡不着。」
暮远不语。
无方便道:「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谁都抵挡不了我老大,你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了,我一见到老大,就知道这么多年经白念了。」
暮远低气压:「我不是为了你老大。」
无方惊讶道:「那是为了?」
他恍然大悟:「是为了朝辞姑娘?」
暮远脸一红,低头不语。
无方道:「原来如此,朝辞姑娘的确人美心善,我能理解。」
他忽而道:「你为何半夜出来浇冷水?朝辞姑娘也不喜欢你么?」
暮远一怔,茫然道:「不喜欢?」
无方点头:「对啊,喜欢你不就让你抱了么,怎么会跑出来苦兮兮的浇冷水?我老大就不喜欢我,言辞明白的拒绝我,我才难受的跑出来的,你不是么?」
暮远脸色苍白,还沉浸在上一句:「不喜欢?」
无方盘膝坐直,给他分析:「说没说过喜欢你?」
暮远认真想:「说过。」
无方又问:「那让不让你亲?让不让你抱?」
暮远苦涩的摇头,抱是抱了,都是他主动,等于不让,亲亲根本就直接拒绝了。
无方便道:「那就对了,不要看说什么,要看怎么做,嘴上说的再好听,动作是拒绝,那就是不喜欢。」
暮远宛若被雷噼,整个人都僵住了。
无方紧张道:「兄弟,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暮远一动不动,喃喃重复:「不喜欢?」
无方挠挠头:「看样子是不喜欢啊。」
·
朝辞一早醒来,便见暮远伏在桌上睡着了,这傢伙向来不抱她不肯睡,竟然会在桌上睡着,很奇怪。
她轻手轻脚下床,刚走到桌边,他便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
朝辞开玩笑道:「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一宿啊?」
他心虚般的挺直嵴背,视线游移,倔强道:「没有。」
她当然知道他没有,怎么可能哭一宿,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认真,于是她笑:「我知道啦。」
暮远默了默,想起昨夜无方传授的经验。
【她若是喜欢你,便想同你待在一起,你只要说自己有事离开,看看她的态度。】
于是他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朝辞:「哦,那你千万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带的么?我去给你买。」
暮远:……
朝辞奇怪的发现,他的眼圈更红了,她担忧的伸出手:「你没事吧?」
「啪」,伸出去的手被青年打开。
咦,不高兴了,一大早闹脾气,这傢伙究竟怎么了?
房间外忽而传来敲门声,朝辞开门,发现是阿妩,阿妩道:「好久没过人过的日子了,我们去逛街买东西如何?」
朝辞望了一眼古怪的暮远,哄他:「那我出去给你买些路上用的,好嘛?」
暮远垂眸不语,生闷气。
朝辞便当他答应了,朝他挥挥手,同阿妩离开。
暮远坐了会儿,冷着脸出门,随后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无方打着呵欠出来开门,瞧见是他,惊讶的道:「兄弟,你这眼睛……真哭了一宿啊?」
兄弟黑眸一沉,身上黑线涌动。
无方吓的一激灵,满头的瞌睡虫都跑了,急道:「不提不提,找我什么事儿啊?」
暮远沉默片刻,低声道:「她不重视我。」
无方一听,颇为大兄弟感到难过,刚想劝他莫强求,大兄弟却又道:「我怎么改改,让她喜欢我?」
无方愣住,这大兄弟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修为有修为,问他怎么改?他还真是犯了难,不过很快他便找到思路。
「兄弟,虽然你很完美,但可能并不合朝辞姑娘的口味,你明白么?比如你很英俊,但朝辞姑娘喜欢粗犷的,你修剑,但朝辞姑娘喜欢医修,所以,你想要她喜欢你,就得了解她究竟喜欢什么。」
阿朝喜欢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她似乎也从未提过……
无方提议:「老大同朝辞姑娘出去了,我们跟出去看看。」
暮远:「好。」
·
远远的,阿妩同朝辞站在酒肆前,同一位打酒的修士闲聊。
那修士身高腿长,八块腹肌透过衣衫隐隐显出轮廓,身材格外优越。
阿妩笑的前仰后合,朝辞则含蓄的立在一旁。
无方躲在树后,咬下一颗山楂,眼睛似要喷火,愤愤不平:「兄弟,我比那男修差哪儿了?」
暮远面无表情的两边看看,回:「可能是……头髮……」
无方:……
一剑穿心,无方捂着胸口,久久无法和缓。
前方打酒的男修同伴来了,是个风流倜傥的剑修,两人便邀请两位姑娘一道饮酒。
暮远提剑便要上前,无方扯住他的袖子:「兄弟,你要干什么?」
暮远:「杀了他们两个。」
无方:!
无方赶紧道:「兄弟冷静,没有姑娘会喜欢这样,他们也没做什么,你这样冲上去杀人,不给姑娘面子,除了让她恐惧你别无好处,你仔细想想,她会因为你杀人跟你在一起么?」
第87页
暮远冷眸望着他:「你不杀人,你老大跟你在一起么?」
无方:……
又是一剑穿心,他苦闷道:「兄弟,别再伤害我了,我这不是在帮你么?朝辞姑娘是不是一直怕你?」
暮远抿唇不语。
无方苦口婆心:「兄弟,忍忍啊。」
·
朝辞的确很担心,坐下来之后便一直四处张望,生怕被暮远瞧见。
她原本想走,是阿妩非拉着她坐下,用一句话形容她的心情,便是如坐针毡。
对面两位修士是三圣宗的剑修,龙哲与龙澈,三圣宗是三圣城的名门大宗,比之灵剑宗还要高上几分。
阿妩瞧见两位哥哥人俊修为高,恨不能三修,聊的格外火热。
朝辞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喝酒,喝完一杯酒空了,想说还是告辞好了,右边的龙澈细心瞧见,一双桃花眼弯弯,拎过酒壶便替她满上,笑着问:「姑娘从哪里来?」
朝辞正欲答,眼前闪过一抹黑,再抬眸,已有人坐在她身侧。
那人冷冰冰的望过来,黑眸幽深。
朝辞手指一抖,挤出笑容:「阿远,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回去。」
阿远抿唇望她。
与此同时,无方也从远处跑来,想也不想坐在阿妩身侧,他一时没拦住,大兄弟便提剑走了,他生怕他真的动手,急忙使眼色。
【优雅,兄弟优雅。】
暮远接收到了无方的讯息,闭上眼復又睁开,冷冰冰的看向朝辞:「聊吧。」
朝辞:……
龙哲与龙澈面对忽然出现的两人,有些愣住,问:「这两位是……」
阿妩指着无方,笑:「别在意,我弟弟,人鲁莽了些。」
龙哲与龙澈便又转向朝辞:「那这位是……」
朝辞忽而愣住,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在她这里,自然算不上恋人,但说朋友,伙伴,似乎暮远也不会买帐……
她一时卡住,找不出合适的词儿。
因着她的沉默,暮远目光愈冷,他望着她,冷冰冰的问:「说啊,我们是什么关系?」
朝辞想了片刻,认认真真:「哦,这位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而我是他的小奴隶。」
暮远:……
一桌子人都沉默了,龙澈笑出声:「姑娘真会开玩笑。」
朝辞瞅了一眼暮远,软声哄他:「我没开玩笑,你说是吧,主人?」
主人瞬间冷静下来,英俊苍白的脸颊不争气的微微泛红。
朝辞放下心,毛顺了。
无方见事态平復,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提起酒壶给暮远倒酒:「兄弟,喝口酒。」
酒杯很快倒满,无方刚要推到暮远面前,暮远却自个儿伸手拿,酒杯在对面,他一伸手,袖子便往后退,露出一截红绳。
他白皙的指盖着青瓷,纤细红绳系在苍白的腕间,腕骨清晰,颇为伤心悦目。
他眼眸低垂,动作缓慢,像是刻意为之。
无方瞧见他的宽袖垂落,便提醒道:「你的袖……」
黑衣青年蓦然抬头,漆黑眼眸藏着浅浅害羞与欣喜。
「你问我的红绳啊?」
无方挠头:「啊,我没……」
「这红绳是昨日阿朝送的,她特意买来给我的,又仔细给我繫上。」
无方:……
黑衣青年慢悠悠道:「你们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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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红绳◎
黑衣青年安安静静的炫耀他的红绳。
朝辞被他说的脸颊发烫, 就一根红绳,这傢伙至于么……
无方被迫夸赞:「好看,兄弟真好看。」
朝辞听不下去, 转移话题,问龙澈:「方才听你们说, 三圣城除了三圣宗之外,还有颇负盛名的金家是么?」
龙澈道:「不错, 就连我们宗主金照岳,也是金家二爷,整个三圣城都是金家的天下,金家已存在数百年, 根基深厚, 同姜家、王家以及已经覆灭的奚家共称为四大世家。」
龙澈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奚家据说就是被落日峰的大魔头灭门的,我听说那魔头已经破封而出。」
阿妩跟着道:「是啊,听说冷血无情,手段残忍, 可千万别碰上。」
暮远沉浸在自己漂亮的红绳中, 对外界的声音根本不在意, 就在他喜滋滋的时候,手忽而在桌子底下被轻轻握住, 他一怔,转头便对上姑娘略显担忧的眼睛。
他这才忆起方才他们说了什么,她这是怕他伤心,在安慰他?
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 她主动牵手……
他眼睫颤了颤, 将欢喜压下, 如果显得悲伤一些,她是不是会对他好一些?
他试探的将手缩回一些,她飞快的又握住,纤细的指带着她独有的柔软与温度,叫他心尖酥软。
好开心……
但不能表现出来,他安静的时候,便带着冰冷落寞的气质,他抿唇不语,将眼中的喜色藏了藏。
姑娘牵了他的手,仔细打量他的表情,蓦然起身,同他道:「跟我来。」
他被她牵着手起身,唇角上扬,又很快抿起,让自己显得哀伤一些。
第88页
朝辞牵着暮远一路走进酒肆深处,外面沸反盈天,但角落里安静隐蔽。
朝辞拽着暮远,将他按在身后的墙上,黑衣青年安静的望着她。
朝辞仰头:「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知道的,你很好。」
暮远望着她不语。
朝辞道:「别难过,我给你买果子酒喝好么?」
他便点头。
朝辞道:「那你等我。」
她说完往柜檯去,暮远瞧见她娇小远去的背影,唇角忍不住上扬。
送酒的小二哥拿着空托盘经过,他伸手拦住。
小二哥弯腰:「客官您要什么?」
他掀开自个儿的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将那红绳递到他面前,欢欢喜喜:「好看么?」
小二哥虽然觉得这位客官有些大病,但面上不显,赔着笑脸:「好看的,格外衬您。」
他听的眉眼弯弯,懒懒的靠在墙上,盯着自个儿的手腕。
小二哥快步离去,醉酒的壮汉摇摇晃晃往这里来,走路不瞧,勐然撞上小二哥,小二哥连连道歉,那壮汉却不依不饶,仰起拳头便要砸在小二哥脸上,好在他醉酒,砸偏了,小二哥赶紧趁着间隙跑了。
那壮汉又跌跌撞撞往角落来,醉眼朦胧的看见墙边靠着个高瘦青年,恶狠狠的冲过来,仰起拳头正要砸,那青年却忽而抬眼望向他。
他一怔,便听那青年欣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个红绳?你是特意来看的?」
他头脑发木,恼怒道:「我知道个鬼,你给我滚……」
话音未落,那青年将自个儿白净的手腕递过来,悬在他鼻尖,认真道:「我心爱的姑娘给我买的,好不好看?」
这傢伙在耍他么?壮汉恼羞成怒,喝道:「好看个鬼……」
他刚说出口便觉冰冷彻骨,胸口勐然被人拽住,紧跟着一股大力涌来,他就像孩童般毫无抵抗能力,被那人狠狠掼在地上,喉头一甜,涌出血沫。
这一掼,他酒醒了不少,仰头望向那居高临下的青年,知道遇到不该惹的人,惊骇的连连求饶。
那青年蹲在他面前,双眸冷如冰霜:「醒了么?」
他忙不迭的点头,恐惧无以言表。
他将自个儿的手腕再次送到他面前,问:「好不好看?」
他这回懂事了,连连点头:「好看好看。」
那青年又问:「我心爱的姑娘给我买的,是一对,她是喜欢我吧?」
壮汉躺在地上,喉头还在冒血,不敢咳只能往下咽,格外痛苦,但打不过只能替他解决情感问题,顺着他道:「喜欢你,绝对喜欢你。」
那青年便重新开心起来,他看得心底发凉,这傢伙疯成这样,哪个姑娘想不开……然后他便看见那想不开的姑娘抱着一坛果子酒泡了过来。
纤细瘦弱,像个精緻的瓷娃娃,这不得一碰就碎了,再看那妖鬼一般的青年,立刻换上一副乖巧模样,起身去迎。
壮汉看的目瞪口呆。
·
朝辞抱着果子酒同暮远走回来,桌上四人还在说说笑笑。
龙哲瞧见两人,立刻道:「两位回来的正好,我正有事儿同诸位说。」
朝辞同暮远回来坐好。
龙哲早就被风情万种的阿妩征服,邀请道:「过几日便是金家小女儿金尧玉生辰,三圣城会举办大型庆典,热闹非凡,诸位可要一道前去?」
阿妩扯扯朝辞袖子,同她低语:「一起去吧,我正巧要去三圣城找个人,而且陆成晏背后靠山便是四大世家,不知道金家参与多少,但一定知晓些什么,小白失去踪迹,并不一定身死,也许能找到线索。」
朝辞也如此想,不止小白,还有暮远,她问身边的青年:「一起去行么?」
暮远乖巧:「好。」
既然众人都同意,龙哲高兴的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租兽车。」
·
兽车日行千里,很快便到了三圣城,城池同时途城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很多高大的建筑上多了虎型徽章,龙哲解释这是金家的家徽,但凡带有白虎家徽的,都是金家的产业。
长街繁华,人潮汹涌。
龙哲给几人在城心的白月客栈订了房,便与龙澈回去復命,约好明日再见。
待两人走了,阿妩同朝辞道:「陪我去找个人。」
朝辞想起她方才说要来三圣城找人,便道:「好。」
无方巴巴凑上来:「老大,我也去。」
暮远幽幽站在朝辞身后,朝辞便笑:「你想去?那便一起。」
四人稍作休整,便离开白月客栈,往长街更繁复处去。
彼时暮色降临,烛火渐次点亮。
檐下与商铺笼着绵延不绝的暖橘色。
街边摊铺成片,兜售着各式小玩意,朝辞一边瞧一边问阿妩:「你要找谁?」
阿妩道:「我大师兄方砚生。」
朝辞惊讶:「合欢宗大师兄?」
阿妩摇头:「我修习傀儡术时,曾于控云宗拜师,那时的大师兄便是方砚生,大师兄天之骄子,一手傀儡术出神入化,也是他教我如何以最低程度的伤害转为傀儡之身,其实他那时候不同意,是我固执,他才肯帮我。」
「后来有一日,大师兄出门游歷,却再也未归,我们四处寻找,在三圣城找到了他,可从前意气风发的人却沉寂许多,终日流连烟花之地,怎么劝都不肯回来。」
第89页
朝辞便问:「是遇到了什么挫折?」
阿妩无奈道:「他不肯说,先去听云苑瞧瞧。」
愈往城心愈繁华,很快,一栋精緻的小楼便出现在众人面前,灯火辉煌,宾客络绎不绝。
二楼倚着几个衣衫单薄的姑娘,兀自散发魅力。
四人将欲走进大堂,内里却忽而传来争吵,紧跟着便听见木椅碎裂的声响。
走近一瞧,竟是两桌客人打起来了,中间站着一个姑娘,焦急的劝架,看来是两位宾客为了争这个姑娘发生了矛盾,谁也不让谁,七八个人纷纷掏出武器,这就准备打一架。
其他宾客都觉晦气,只得离开,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忽而响起细微的「吱嘎吱嘎」之声,像是齿轮咬合的转动声。
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一只铜制的机关兔子,正一摇一晃的朝众人走来,那兔子长耳朵,破破烂烂,长的挺丑。
众人都诧异怎么会突然冒出只兔子,扯着姑娘的其中一个男人怒气沖沖的一脚踢向兔子,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那兔子诡异一笑,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生锈的断剑,冲着那人踢来的腿狠狠斩下。剑势之快,竟无法避开,那人脸色惊变,好在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拽走,才保住了他的腿。
兔子一击不中,再次诡谲一笑,断剑扬起,朝几人一剑斩来,剑风迅疾,蕴有大能,众人狼狈躲开,再没了打架的心思。有人仰起脸看向二楼,瞧见一位瘦高青年,懒洋洋的倚着栏杆,惊唿道:「是方砚生。」
其余几人纷纷叫苦,连连道歉:「我们错了,不打了,这就离开,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
兔子收剑,那几人狼狈逃离。
待几人走远,兔子握着断剑,优雅向众人行礼,宛若谢幕。
大堂又恢復先前的轻松气氛。
朝辞抬眸瞧去,便见青年懒倚栏杆,剑眉星目,清俊疏朗,只是神色郁郁,似有愁绪。
阿妩顺着二楼跑上去,连声道:「大师兄。」
方砚生瞧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回去吧。」
阿妩无奈:「你准备颓丧到什么时候?」
方砚生直起身便欲离开:「不用你……」他话音未落,视线忽而凝固在一处顿住。
阿妩奇怪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瞧见跟着自己一道走上楼梯的三人。
她正在疑惑,大师兄已经快步上前,停在朝辞面前,神情激动,眼眶湿润:「小白,是你么?」
朝辞愣住,茫然道:「啊?」
方砚生激动道:「小白,你还记得我么?这些年,你去哪了?」
朝辞想他是认错人了,便道:「我不是小白,我只是同她有些相像。」
方砚生闻言愣住,仔细打量她片刻,他认得她时,她年岁尚小,的确同现在有些变化,他亦有些怀疑,想了想,伸出自己的手,撩开自己的袖子,将手腕递到她面前,手腕处正繫着一根红绳。
方砚生认真问:「那这个,你记得么?这是你送给我的,你说在时途城买的。」
朝辞:「啊?」
暮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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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愤怒◎
那突如其来的红绳闪瞎了众人的眼。
方砚生举着自个儿手腕, 期待的问:「这个你有印象么?当时小白亲手给我繫上,这结还是她打的。」
结有些特殊。
无方站在最后,因为沿途暮远疯狂给他展示, 就连他都一眼瞧出同暮远手上那条一模一样,结也一模一样……
空气瞬间凝结, 所有人都僵住了。
只有方砚生不知前情,还在追问:「怎么样?有印象么?虽说那时候你年岁小, 但我们朝夕相对,我瞧见你总有些熟悉的感觉,应该没看错吧……」
只听「锃」一声,是利刃出鞘的脆响, 方砚生眉眼一跳, 便见对面的黑衣青年身上黑雾瀰漫,眉目深沉,当场拔剑。
他不明白,那剑却已经向他砍来。
这傢伙疯了么?
他指尖一弹,机械长耳兔歪歪脖子, 眨眼间便出现在两人之间, 断剑横握, 挡住砍来的灵剑。
利刃相接,刺耳的尖鸣响起, 只听「砰一声响,二楼长廊轰然碎裂,木屑横飞,众人纷纷跌落。
机械长耳兔威能耗尽, 更显残破, 「吧嗒」一声躺倒在地。
黑衣青年面无表情的立着, 黑色丝线疯狂涌入剑身,提剑便欲再次动手,目光忽而落在那只损坏的兔子上,他微微一怔,从自个儿兜兜里摸啊摸,摸出一只棉布丑兔子。
黑衣青年提着丑兔子,缓缓走到机械兔面前,看看自己的,再看看躺在地面的,仔细对比了一炷香的时间,发现外形竟然一模一样,他手一抖,兔子跌落在地,旋即失魂落魄的看向朝辞。
朝辞自然一头雾水,她迷茫的紧,可面对兔子和红绳,一时无法辩解,眼前的暮远看上去要疯了,朝辞立刻走向他,想哄,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磕磕绊绊道:「都是误会,你别动手嘛,冷静……」
冷静不了……
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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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丢下灵剑,愤怒悽惶的望她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朝辞急忙去追,可他看着慢,走起来却极快,朝辞追到,他却已消失不见。
完了,他该不会无差别杀人吧?
朝辞有些慌,立刻跑出去找,众人也跟着出去找,可惜暮远不想出来,自然无人找得到。
众人只得回到听云苑,听云苑里的小厮正忙着整理碎屑,看着那两只残破的兔子也不敢动,便留在原地。
四人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楚楚很快送来酒和吃食。
阿妩满脑子疑惑,急切道:「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同小白又有什么关系?」
方砚生仔细望着朝辞,眉心紧拢:「你真不是小白?」
朝辞惦念暮远,不时看向窗外,闻言回道:「我不是,先前阿妩和无方也觉得像,但我一直生活在灵剑宗,并未离开过。」
方砚生看向阿妩与无方:「你们也认得小白?」
阿妩便将小白过去的事儿同方砚生说了,方砚生惊讶道:「竟有如此渊源?怎得从未告诉我?」
阿妩没好气:「你也没问啊,独自一人跑到听云苑买醉,我去哪儿告诉你?」
无方挠挠头,不理解:「可若朝辞姑娘不是小白,这红绳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一模一样?」
阿妩道:「都是时途城买的,老闆没变,当然一模一样。」
无方摇头:「可是结也打的一模一样。」
阿妩望过去,也觉惊奇,但很快道:「天下间打结手法就那几个,巧合也说不定啊。」
无方便道:「老大说的对。」
朝辞却沉默不语,她的视线落在躺在地上的两只长耳兔子上,一只机械,一只棉布,古怪破损,丑都丑的一模一样,那是她闲来无事缝的,没道理和方砚生一模一样。
她便问:「方师兄,你那机械兔子是自己设计的么?」
方砚生饮下一杯酒,慢声道:「不是,小白喜欢缝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见着有趣,便做成了机械傀儡,一直带在身上。」
朝辞一滞,又问:「那小白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种兔子么?还是这兔子是某种图腾?」
方砚生笑:「不是,小白是自己胡乱缝的,说起来,方才那黑衣青年怎么有只棉布兔子,他也认得小白么?」
难道她真是小白?朝辞一时不知要怎样说,她自己都混乱,便道:「可能他捡的,对了,你与小白有什么渊源?在这里见过?」
方砚生回忆起从前,眉眼带笑:「是的,我曾同小白在听云苑住过一阵子,她不知从哪里来,伤痕累累,明明全身骨头碎裂,已经散了架,还每天笑眯眯,极乐观的一个女孩儿。」
「我原本来这里是为了给楚楚姑娘疗伤,正巧遇见她,便顺手替她看看,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后来小白失踪了,我不知她去了哪里,担心她回到听云苑,便一直在这里等她。」
如果小白有可能是自己的话,朝辞还挺想问问他细节,但眼下暮远不见,她实在没心情,便道:「你们先聊,我去找找他。」
朝辞起身,出了听云苑,往长街行去,长街上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那青年,朝辞边走边打听,夜色渐渐浓郁。
·
摊铺老闆狐疑的望着站在摊前的青年,他已经一动不动盯着他摊铺上的红绳许久了,他便问:「客官是要来一条么?」
青年抬头,将手腕伸给他看,神色悽然:「我有。」
嗯……他有就有吧,怎么一副要崩溃的样子……
老闆没辙,不想他站在这里影响生意,试探道:「要不,我再送你一条?」
青年偏过脑袋,愤然:「怎么能随便送人?逢人就送算什么?我那么欢喜……」
老闆一头雾水,见他生气,还是喃喃道:「啊……对不起……」
那青年不知想到什么,失魂落魄离去了,老闆终于松了一口气。
暮远行于漫漫长街,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心都碎了,伸手想解,可搁在上面又迟迟无法动手。她就送过他两样东西,一个是丑兔子,一个是红绳,兔子被他丢了,就剩这个,犹豫半天,手指终究垂落。
捨不得……难过,可是捨不得……
街边印着白虎图腾的赌坊门口有人招揽客人,瞧见这青年神情崩溃,知道是拉进去的好时机,当即上前。
「这位公子,瞧您略有失意,不若去里面换换气运,兴许好运就来了。」
他无处可去,便当真拐了进去,一进赌坊门,嘈杂之音轰然炸响,无数人面红耳赤的站在赌檯前,喊得兴奋激昂。
他慢悠悠走到众人之后,瞧见里面正在玩骰子,是最简单的赌大小。
带他进来的人名唤林二,热情道:「公子要不要试试?」见他不动,又道,「公子若是没钱,我们可以借,您到时候还就成,公子放心,利不高。」
利怎么可能不高?他用这招已经骗了不少人,他才不怕这人不还钱,毕竟他背后的人可是金尧珏,金家二少。
这青年看上去涉世未深,又受挫折,八成想不过来,于是他干脆掏出一袋灵石塞进他掌心。
暮远将灵石在掌心掂了掂,便全丢在【大】那一边。
赌盅摇晃,落地而开,【大】。
围在桌边的人尽数欢唿,暮远想也不想,又将全部灵石压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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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大】。
【大】。
?跟着他下。
?着?时?的【小】。
?着?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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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小狗闹脾气◎
朝辞被缝好后身体一直很虚弱, 不太吃痛,眼角无法自控的溢出泪花。
暮远不肯松口,用了些力气, 直到少女微微发抖,呜咽着叫他的名字, 他才放过她,咬过的地方留下清晰痕迹, 他眼眸微沉,在伤痕处落下细密的吻。
朝辞双手手腕被他单手摁在头顶,伶仃瘦弱,用力挣扎却丝毫无法撼动, 纤细的身体被宽大的他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一只手便箍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压进胸膛。
她之于他,实在太过瘦小纤细,修为力量都差之甚远,他要强来, 她毫无办法, 只好唤他:「阿远……」
青年一顿。
姑娘低声妥协:「你若实在要, 我便不躲了,但是我疼, 你轻些……」
眼角有泪光,不见笑意,不见情动。
青年眉心一拢,不可置信的望向她, 黑眸晦涩破碎。
「你怎么如此……欺我……」
明明是她闯进谷中, 说着只中意他的话, 明明是她三番五次不走,甜言蜜语哄他,他认了真,她却连个恋人都不肯说。
明明委屈的是他,可她楚楚可怜,眼角带泪,无理取闹的便又成了他。
他堵的难受,松开她,失魂落魄的起身,眼眶酸涩,雾气蒙蒙。
朝辞伸手想抓他,却落了空。
黑衣青年出了白月客栈,踩着惨白的月光,往听云苑去。
·
朝辞方才活动剧烈,身体疲软的厉害,从床上爬起都费了不少力气,没办法追暮远,追到了也不知如何说。
她一头乱麻,在黑暗中无奈。
先前在落日峰,她为求保命,什么话都胡说,只为哄他开心,后来察觉阿远只是脾气坏,但心地好,对他多了些好感,怕他入魔,便一直关心照顾他。
她惯常心软,瞧见伤心人就想哄一哄,她不止对阿远好,对阿木也很好啊,那时不知阿木身份,不也拼命去救了么?
她是喜欢阿远,同阿远在一起很好,想陪着他去任何地方,希望阿远开开心心,但那份喜欢还没上升到阿远想要的程度……
替她想一想啊,一开始便处于生死危机,随后又一路奔波,还发现了可能是自己的过去,一团乱麻,她又不是恋爱脑……
她想慢慢来,感情需要培养啊……
但这些话也不能同阿远说,怕阿远听了直接入魔,她也不想阿远难过。
阿远一委屈,她就想哄……
哄他也错了么?
而且她也没别人,她唯一有好感的便是阿远,红绳的确只送了阿远,兔子也是,她哪里知道还有个小白,如此风流……
朝辞挫败的揉揉头髮,烦闷不已。
·
黑衣青年走到听云苑,内里已经熄了烛火,一片漆黑。
他一个闪身,便进到大堂。
大堂满地碎屑,坠落的大块木架还横在地上。
他走到中间,弯腰将脏兮兮的棉布兔子捡起,又看向地面残破的机械兔子,想也不想一脚踩上去,那兔子便碎的彻彻底底。
他提着棉布兔子站在大堂中央,目光冰冷的望着上方,他知道方砚生睡在哪个房间,黑色丝线凭空出现,飞快凝结成漆黑鸦雀。
就在这时,有人睡眼惺忪的从后院进来,突如其来的寒意叫他瞬间清醒,他一看,吓了一跳,立刻跑过来,低声道:「大兄弟,使不得使不得啊。」
来人正是无方,他夜半饿醒,去厨房弄些吃食,哪知回来就看到这一幕,立刻就劝:「兄弟冷静。」
兄弟冷静不下来,兄弟眉眼冰冷,只想杀人。
无方道:「兄弟,你听我说,你杀了方师兄是解气,但你有没有想过,朝辞姑娘会因此一辈子忘不了他?」
暮远困惑的望向他。
无方立刻道:「白月光啊,你知道白月光么?他若身死,就会在姑娘心中永远留下痕迹,哪怕以后你跟姑娘在一起,姑娘也会一直想起他,无论在什么时候。」
暮远一惊。
无方凝重:「你可千万要想清楚。」
大兄弟肉眼可见的崩溃了,提着灰不拉几的兔子一脸痛楚。
无方忧心忡忡,递给他一坛酒:「喝点儿吧,一醉解千愁。」
·
无方同暮远坐在听云苑的屋嵴上,一人抱着一坛酒。
大兄弟放不下他那兔子,脏兮兮的抱在怀里,酒罈子搁在膝上,喝着喝着就把脸埋进坛口,一动不动。
不能杀人、不能强来、不舍离去,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无方喝多了,出主意:「大兄弟,你方才离开,我见朝辞姑娘很着急,后来同方师兄说话也心不在焉,还是在乎你的,也许是你一直在朝辞姑娘身边,她没有想那么多,也许你离开一下,她就知道你重要了。」
青年从坛口抬起脸,眼圈红红:「真的么?」
无方挠挠头:「试试么。」
·
第二日一早,朝辞恢復体力,便同阿妩到处找暮远,找来找去不见人影。
阿妩见朝辞穿的严实,领口更是捂的严严实实,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朝辞捂住肩颈,脸颊微红:「没什么,快去找阿远吧。」
两人出了白月客栈,沿街搜寻。
阿妩道:「找也没用吧,以暮远的身手,若他想出来,自然会出来,若他不想出来,咱们找遍整个修真界都未必找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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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只道:「要找的。」
阿妩没辙,只好跟着她找,朝辞找的很仔细,每一条街,每间商铺,沿街路人,一个一个问。
没人见过那黑衣青年。
一个上午飞快过去。
阿妩都问烦了,拽着朝辞:「别找啦,暮远生的俊美,气质又特别,但凡出现过,肯定有人有印象,但你问了这么多人,没一个人知道,可能他早就离开三圣城了。」
朝辞道:「要找的。」
阿妩累了,拦着她:「要不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朝辞便道:「那你先休息,我接着找找。」
阿妩便去旁边的铺子买葱油烧饼,想朝辞多半无功而返。
朝辞不知不觉又找了几个时辰,阿妩放弃摆烂,在街边的酒肆同新认识的男修喝酒,朝辞从桌上顺了一把盐水花生,打算继续去找的时候被阿妩拽住。
「天都黑了,你已经找了一整天,其实暮远修为那般高,不会出什么事儿,真要出事儿那也是别人遭罪,他不肯出来,你找断腿也没用。倒是你,看上去很糟糕,不如坐下休息,明日再找。」
朝辞笑:「不成,要找的。」
暮色蔓延,华灯初上,朝辞的盐水花生早就吃完了,她几乎走遍三圣城,也没能找到暮远。
她揉了揉膝盖,便掉头回去,又重新沿着走过的路去找。
·
「糟了。」
无方摁住宿醉抽痛的脑袋,在后厨的角落醒来,身旁的黑衣青年也醉的不省人事,抱着他的兔子蜷缩成一团。
无方透过窗瞧见明月高悬,才知道两人昨日喝多了,昏睡了一整天,自己酒量不行,大兄弟更是差,沾酒便醉。
大兄弟还未醒,无方赶紧摇他:「兄弟,醒醒。」
黑衣青年迷茫的睁开眼,随后「嗖」的坐起来,神情严肃:「什么时辰?」
无方:「深夜。」
暮远一惊:「深夜了?」
他很快想起昨夜无方同他说的话,整个人都颓下来:「没找我……」
无方道:「不一定的,咱两一直昏睡,听不见外面的动静,这样,你在这儿等,我去问问,我很快回来。」
无方说完,便踉踉跄跄起身,一步三摇的往外走,听云苑因为二楼长廊断裂,需要修葺,最近没营业,后厨便也没人来。
无方走到酒窖边上,困意又袭上,他一时控制不住,腿一软,便摔在了酒窖口,一沾地,唿唿大睡起来。
·
暮远抱着兔子,盘膝靠在墙上,无方迟迟不来,他侧眸,瞧见星子漫天。
她找他了么?担心他了么?还是不在乎?还是同方砚生回忆从前?
愈想愈气闷……
他忍不住朝门口望去,又失望的收回来,什么都没有,外面很安静,只能听见枝叶的沙沙声。
这样一想,仅有的红绳和兔子,便是他的全部了。
他宿醉未醒,脑袋还在抽痛,他昏昏沉沉,低头抱紧兔子。
「阿远?」
姑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幻听吧?他已经被骗了好几次,他不肯抬头,直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搁在他头顶。
他一怔,抬起头来,便见姑娘果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愣愣的望着她。
朝辞终于找到暮远,松了一口气,在他面前蹲下,道:「阿远,你怎么躲在这里,我找了你一天,跟我回去好不好?」
暮远垂首,闷声道:「真的找了一天么?」
朝辞软声哄:「当然啊。」
·
阿妩坐在街边,夜风微凉,她拢了拢衣衫,饮尽杯中酒,望向长街深处,也不知道朝辞有没有找到暮远。
她想起方才同朝辞的对话。
「其实暮远很依赖你,你不找,等他想通了也会回来,而且他那样厉害的人,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你何必一直不停的找?」
姑娘同她道:「因为躲起来的人,都希望自己被找到,无论他多强大。」
阿妩想,难怪暮远喜欢她,她这样的女孩儿,很难不爱……
·
安静的后厨里,青年盘膝靠着墙,女孩儿则蹲在他面前。
朝辞认真解释:「真的找了一天,我去了很多地方,几乎每一条街都问了,你不信,你出去问问嘛,我为了找你,三圣城都走遍了。」
暮远揉揉眼睛,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朝辞低头去看他的眼睛,凑近他道:「阿远,我在乎你的。」
暮远垂首:「又骗我……」
朝辞摇头:「没骗你,阿远,你对我公平些,那些事儿都是过去的,我真不知道。」
「你那么可爱,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一时没适应……」
「至于……咳……亲亲这些……你给我些时间行么?」
朝辞知道阿远脾气拧,不好哄,她做好了努力劝说的准备,接着道:「如果你还是生气,那我……」
话尚未说完,暮远便扯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好。」
朝辞:?
好了?哄好了?
她凑近他,他神情依旧黯然,不见丝毫笑意,不像是哄好的样子,可他不闹了,变的乖巧听话。
朝辞便问:「你怎么了?」
暮远将脑袋搁在她脖颈,声音闷闷的。
「我一天没见你了,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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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霸王龙海龟 7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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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伤心◎
朝辞带着别扭的暮远刚回到听云苑, 便瞧见方砚生在废墟里捡机械兔子碎片,边捡边道:「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干的,踩的这么碎。」
缺德鬼本远眼眸一眯, 就欲拔剑,朝辞急忙拽住他, 为难道:「阿远。」
缺德鬼冷哼一声,不情愿的算了。
阿妩打着呵欠从楼上走下, 瞧见两人,喜道:「找回来了?找回来就好。」
方砚生将兔子碎片收集好,转头看见两人,立刻走过来, 同朝辞道:「你有想起些什么么?」
朝辞道:「没有, 我正好奇,不若你同我说说你与小白如何相识。」
方砚生扫了一眼暮远,笑:「暮道友也要听么?」
暮远薄唇一抿,控诉的看向朝
辞。
朝辞牵了他的手,同方砚生求饶道:「别惹他了, 我好不容易哄好的。」
方砚生道:「我只是怕待会暮道友又……无法接受……」
朝辞也有些不放心, 仰脸看暮远。
暮远沉着脸, 拽着朝辞往前方的木桌坐下,朝辞哭笑不得, 朝方砚生招手:「来吧,就在这儿说。」
方砚生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眸光微黯,略一停顿, 恢復笑意, 朝两人走去。
阿妩从楼上下来, 也跟着一道坐下。
夜深人静,窗外天幕墨蓝,星子遍布。
楚楚听到动静,去后厨端了些点心和甜酒,阿妩便叫她也一道坐下。
方砚生看着对面坐在一起的两人,从兜里摸出一块兔子碎片,握在掌心,细细摩挲。
眼眸半敛,低声道:「我们从前……很要好……」
·
方砚生初来听云苑,是为了给楚楚疗伤,楚楚接手听云苑不久,便被闹事的暴徒打伤,右手手臂碎裂,无法癒合,恰逢他路过,便以傀儡丝线替她缝合,丝线需要三日一换,他便在听云苑住下。
听云苑生意在暴徒出现后一落千丈,宾客稀少,众打工人意兴阑珊,纷纷出走。
那叫小白的姑娘找到他,同他道:「我知道傀儡丝昂贵,你尽管替楚楚疗伤,钱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她是楚楚于城外偶尔捡回来的,娇小可爱,可也不过一个弱小女孩,要如何挣钱?
她自信:「你等着瞧。」
当夜,那姑娘挑了支小曲儿,上台跳舞。
十支舞曲,跳了半宿,挣了两块灵石,都是他悄悄给的。
小白沮丧下台,摇晃着盒里的两块灵石,问:「跳的这样差么?」
他笑:「不差,不是挣到钱了?」
小白嘆息:「这点儿钱有什么用,还差的太远。」
她眼睛忽而一亮,同他道:「我有个想法。」
他道:「哦,你说。」
她跳到身后的木台上坐下,晃荡着小腿:「是这样,你应该能看出来我身体状况不好吧?」
他自然看出来,这姑娘气血亏损,筋骨尽碎,不知先前受了什么磨难。
她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拎起一坛酒,喝了几口,微醺之后脸颊红扑扑:「你不如用傀儡丝缝好我,我吧,很厉害,你要是能把我治好,我会有大用处,能挣大钱,到时候一定会全力回报你。」
他一怔,忍不住笑了,这是给他画饼呢?小姑娘看着单纯,没想到算盘打的挺好。
她又喝了两口酒,这才鼓起勇气道:「你看行么?我先欠着你。」
她因为自己非分的要求有些害羞,将自个儿灌的微醺,脸颊红通通的冒着热气。
他其实不在乎,傀儡丝线是宝贝,但能治好一个有趣的小姑娘,他觉得挺划算,他笑着道:「好。」
倘若被他的师兄弟知道,恐怕又要笑他,总是被人骗的倾家荡产,从前那些说要还钱的人在治好后要么消失无踪,要么将他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
他其实也无所谓,不过是多耗些时间找傀儡丝罢了。
他既然治了,便不求回报。
接下来的日子,他除了给楚楚疗伤,还要缝合小白,小白很害羞,手臂上由他缝合,她盯着学,学会了身体上便自己缝,有时候叫楚楚帮忙。
一个月很快过去,他的傀儡丝已经耗空,楚楚的伤好了,小白也将将缝好。
他没想过要小白回报,此间事了,便欲告辞,可小白却拦住他:「你等我三日。」
小姑娘认认真真,他想大抵是亲手做的剑穗香囊之类的可爱之物,他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应了她。
第三日傍晚,他在空荡荡的大堂里饮酒,姑娘风尘僕僕的回来了,她笑眯眯的坐在他对面,在自个儿储物袋里摸索。
会是什么?他兴致勃勃的猜测,剑穗么?
「啪」一声,姑娘取出一截千年沉木,往桌上重重一搁。
「我听说这个做傀儡极其好用。」
她说着又取出几团雪白的丝线。
「冰月蛛丝,做傀儡丝极好。」
他一怔,彻底愣住,怎么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白还在闷头取,全是些罕见难寻的宝贝,大多由强大的妖兽守护,这么短的时间,她究竟从哪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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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很快被她堆满,她干脆将自个儿的储物袋翻转过来,往桌上倒,连带一些私人物件也纷纷掉落,随手买的红绳,无聊时缝制的棉布兔子,她堆了一桌,期待的问他:「怎么样?还行么?」
这何止是还行……
他没想到她说的都是真的,不但是真的,她还努力去做了。
她将桌上的东西推到他面前:「都给你。」
这些东西的价值远超他用掉的傀儡丝,他想说用不了这么多,却听那姑娘又道:「这算利息,等下回见,我再还你本钱。」
他道:「这些足够了。」
她却连连摇头:「这哪里够,不及你付出的万分之一。」
他想她真会说话,忍不住笑:「你真是……」
她凑过来,认认真真:「没开玩笑,我认真的。」
他一怔。
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哪有人会信一个受伤小姑娘的话?你是个好人,你的信任远比这些更珍贵。」
这道理很简单,可从未有人同他说过。
他望着小姑娘有些发愣,小姑娘接着道:「要不你留个地址给我,我寻到宝贝,去找你。」
他终于回过神来,他想,她真有趣,他望着她面前的红绳,轻声道:「要那个行么?」
她愣了愣:「这是我在时途城小摊铺买的,不值钱。」
他道:「我想要那个。」
姑娘不理解,但还是将红绳递给他:「那给你。」
他掀开袖子,将手腕递到她面前,温声:「给我系上行么?」
姑娘一怔,恍然大悟:「你是不会打结吧?」
他忍不住笑:「是啊,不会打结。」
他垂眸,瞧见她纤白的指握着红绳的两端,利索的给他系好,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
方砚生攥着兔子碎片,饮下杯中酒,带着些醉意,故意道:「她还了我许多宝贝,还说将来要接着还,她取出一条红绳,说是特意在时途城买的,觉得衬我,便仔细给我系在腕上。」
他撩开袖子,将手腕给众人看,目光落在朝辞脸上:「就是这条。」
朝辞下意识的去看暮远,那傢伙垂着眼,面无表情的坐着,一声不吭。
方砚生道:「其实,要确定你是不是小白,我还有一个办法。」
朝辞便问:「什么?」
方砚生道:「当年我将你用傀儡丝缝好,便蕴含了一丝傀儡之力,只要测试你身体里有没有我的傀儡之力便好。」
朝辞悄悄看了一眼暮远,问道:「要如何测试?」
方砚生道:「你将手伸出来。」
朝辞便将手伸出,放在他面前。
方砚生亦伸出自己的手,悬在她掌心上方,他运转灵力,指尖隐约出现无形丝线,他如操控人偶一般活动自己修长的手指,片刻之后,朝辞的手便微微蜷缩,旋即缓缓上抬,眼见两只手便要贴合,方砚生中止了灵力,朝辞的手便颓然下坠,她一怔,勐然将手收回。
方砚生望向她:「的确有我的操控之力,现在你信了么?朝辞姑娘,亦或是……小白?」
朝辞握紧自己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
暮远牵着朝辞的手,沉默的走在前方,两人踩着木制楼梯,往听云苑二楼的客房去。
进了房间,朝辞将门关上,屋内一片漆黑。
彼时深夜,两人都没有点灯的心思。
暮远一言不发,俯身弯腰,将朝辞抱向床榻,自个儿也很快爬上来,将她揽进怀里。
朝辞知道他难过,但不知要如何哄,心里一团乱麻。
她窝在他胸口,脑袋轻轻靠在他脖颈,他俯下身,抱她极紧。
她左思右想,还是想劝他别生气,他却先开了口。
「阿朝……」
她想无论他说什么,她诚恳道歉好了,虽然她不觉得是自个儿的错,但是……还是道歉好了……
于是她道:「对不……」
「别抛弃我……」
她一愣,他在说什么?
青年抱着她,语气低而潮湿。
「我知道我不好,我乱发脾气,我一团乱麻,我不及他好,也没有你们那样的过去……」
「但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要亲亲了,我什么也不要,我以后会乖的。」
「阿朝,你别丢下我,行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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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月亮◎
抱着她的手微微发抖, 朝辞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眼睫浓密, 长而直,湿漉漉的。
他摁着她的脑袋, 将她摁向自己的脖颈。
「我上回咬了你,你咬回来。」
朝辞摇头, 细软的绒毛蹭着他肩颈的皮肤,她道:「不用了……」
暮远模煳又含煳的道:「我想要一个,他没有的……」
原是这样想的……
朝辞想,不答应他他会一直难受吧?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黑暗中, 她摁着他的胸口, 仰起脸,将自个儿往上拽了拽,随后低头,咬住他的肩颈,正要用力, 下颌被手指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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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落在耳边, 带着笑意:「哪有人隔着衣服咬的。」
朝辞脸一红, 往后退了退,软声:「那要怎样……」
他缓缓道:「我上次怎样你就怎样。」
啊这……
瞧不见的夜色里, 朝辞脸颊通红,她发热的脑子里模煳的想起上回,知道要做什么,但迟迟动不了手, 在黑暗里腾腾冒热气。
青年笑了声, 握住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腰带处, 低声:「先解这个。」
朝辞不想让暮远知道自己害羞蜷缩成这样,故作冷静,压下乱跳的心脏,淡淡:「我知道。」
她佯装镇定,可手指抖的不像话,好不容易才扯开他的腰带,衣襟散开,又往里衣的系带摸去,一不小心触到他结实的腰身,闪电般缩回来。
滚烫的沉默。
暮远低声道:「阿朝……你在发抖……」
她嘴硬:「我没有。」
哆哆嗦嗦又朝他里衣摸去,拽住细带,用力一扯,衣衫便尽数散开。
她不敢乱碰,只黑暗中往上摸索,触到肩头后,猫一样儿凑上去,「啊呜」一口咬住,尚未来得及用力,被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块儿往内里推,一直滑到他脖颈处。
柔软的唇印在脖颈上,他喉结微动,嗓音低沉:「咬这里。」
朝辞滚烫,身下的人亦滚烫,朝辞烧的神智昏沉,用力一口咬下去。
淡淡的血腥气霎时瀰漫。
朝辞想松口,被他摁住脑袋不让退,便多用了几分力气,他笑:「没吃饱么?」
她气的哼唧,努力用劲儿。
他不甚满意,但片刻之后,还是放开她,朝辞体力耗尽,缩回他怀里气、喘吁吁:「行了。」
姑娘猫儿一般小巧柔软,团成一团,他伸手剥开她肩颈的衣料,低头瞅了瞅,哄她:「上回的淡了,也咬一个行么?」
朝辞急忙捂住,连摇头:「不要,疼……」
他握住她的手拉高,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嵴骨,将她压进怀里,哄:「很快就好。」
朝辞躲不得,急道:「真的疼,别……别……」
他不听,俯身凑近。
朝辞气道:「阿远,你混蛋……」
他张开口,却只是在她肩颈留下一个绵软的吻。
吓唬她……
朝辞气闷,但累到脱力,只得软乎乎的吼他:「下次不许了。」
他眼眸一弯,乖乖应:「好。」
·
阿妩走到后院,如霜的月光下,方砚生盘膝坐在地上,正在修復他的机械兔子,他一点一点的拼凑,再融入自己的傀儡之力,专注认真。
阿妩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师兄。」
方砚生指尖一顿,很快又继续动作。
「师兄,我知道你难过,但如今朝辞与暮远……你想开些吧……」
方砚生颓然停手,闷声道:「我等了她几十年,叫我如何想开?」
他攥紧兔子碎片,铜制的碎片割破他的掌心,染上一层血色。
「明明有过,为何不记得了?怎能说忘就忘?」
阿妩嘆息:「小白受到重创,她也不记得我,楚楚捡回她时,她便处于昏迷状态,再次失忆也不无可能。」
方砚生将染血的铜片塞进兔子体、内,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是难过。」
阿妩问:「那后来呢?你离开听云苑了么?」
方砚生道:「她短时间找来那些灵物,导致伤口裂开,我怕她又四处奔波,便留在听云苑,叫她莫着急。」
「听云苑的生意重新好起来,我们常一起爬到屋顶饮酒闲聊,我问她想做什么,她笑,不做坏人就好。」
方砚生停下,黑眸沉沉。
阿妩察觉道他气息紊乱,问:「后来呢?」
方砚生缓了会儿才道:「后来宗门传来讯息,有弟子无故失踪,我便离开听云苑调查,查到了金尧珏,调查中不慎被捕,命悬一线之际,是小白救了我。」
阿妩知道要从金尧珏手中救人不简单,如果是小白的话,一定会竭尽全力,她便问:「然后呢?」
方砚生道:「我与小白在逃离时分散,自此再未相见,这些年我一直四处找她,可惜始终未能找到。」
「没想到前几日你竟带着小白出现,我十分高兴,只可惜……」
只可惜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不再多言,低下头接着去摆弄机械兔子,可明明严丝合缝的卡槽,却怎么对也对不准。
·
暮远低头瞧了瞧怀中女孩,她睡得正香,他亲了亲她的发,轻巧起身。
出了房门,天蒙蒙亮,他于天将未明时来到大堂,二楼坍塌的下方有一个高起的台子,供表演用,阿朝从前便在这上面跳舞。
就在方才,他似乎记起了些什么……
那些过去翻涌而来,让他昏昏沉沉……
他走到角落的木桌前,撩起衣摆坐下,正面朝向的便是那高起的台子,他手指轻抚过桌面,闭上眼,耳边便忽而响起悦耳的丝竹之声。
遥远但熟悉。
他睁开眼,漆黑寂静的大堂陡然被暖色调覆盖,宾客零零散散坐着,同身侧的姑娘交错举杯,丝竹流淌,混着暧昧低语。
这是数十年前的听云苑大堂。
凸起的木台上,有个小姑娘笨拙的跳舞。
第97页
而年少的他正坐在角落的木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他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小白,他曾于陆成晏的地牢救过她,可惜那时他吞了嗜血丹,反噬后意识混乱,后面发生什么全然不记得,再甦醒便在这里。这里是三圣城,他不记得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要去何处,有一日路过听云苑,看见里面宾客稀少,有个姑娘在努力跳舞,他才发现那是小白。
小白不记得他了。
可他一直记得她,记得她满身血痕,踩着月光来找他,记得她笑眯眯的说【是为了你哦】。
他每日都来看她,起先站在门前看,后来时日长了,便悄悄进去,坐在角落看。
小白很努力,可捧场的人不多。
他觉得她跳的很好,但他囊中羞涩,一块灵石都没有。
他不擅长与人相处,总是默默看,不敢同她搭话,她每回跳完舞,都有一个少年来接,两人有说有笑,她抱着盒子同他哭诉,说自个儿跳的差,少年便安慰她,说不要紧,你跳的很好。
他也想同她说她跳的很好,可他没有机会。
那夜他离开听云苑,试图寻找挣钱的法子,可惜遍寻无果,他便跟着进山的修士去了远郊,猎了几只妖物。
夜里,他坐在山里燃起的篝火前,盯着苍蓝色的烟雾,想着在台上跳舞的她。
他将猎来的妖物拿去转卖,可他年纪小,没人搭理他,他便将猎物悄悄搁下,私自取了相对较少的灵石,就这般攒啊攒,攒了一储物袋。
这些灵石能填满她那个小盒子,他想她捧着满满一盒灵石一定会很开心,他揣着储物袋雀跃的跑到听云苑。
可她不在,他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他茫然若失,天天在门口等。
后来她回来了,她也揣着一个储物袋,里面装满了宝贝,她将那些宝贝全倒在方砚生面前,笑着问他喜欢么。
他攥紧自己的储物袋,心里忽然很难过。
他站在大门外,听她一件件跟方砚生说自个儿为他找到的宝贝,越听越心碎。
但他还是想将自己攒的灵石给她,他想填满她那只小盒子。
夜晚终于降临,他早早坐在座位上等。
可等了一夜,她也未来。
原是听云苑生意好起来,她不用跳舞揽客了。
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填满她的小盒子。
他攥着储物袋满腹委屈,忽而瞥见她从后院来,在台前等人,他鼓起勇气靠近,小心翼翼的叫她的名字。
「小白。」
可四周嘈杂,他说的话她丝毫未听到,他便大声些又说了一遍,可她忙着和周围的人说笑,依旧没在意,他正欲上前,那少年却匆匆来了。
「小白。」
那少年轻唤,她便立刻回头,笑着道:「砚生,我在这儿。」
他颓然顿住,想说的话便堵在喉间,两人说说笑笑,一道往楼上走,他下意识的跟着出了大门,绕到侧墙,瞧见两人并排坐在屋嵴上。
他仰头望,距离那般远。
他揉揉眼睛,搬来一坛酒,靠着外墙坐下,薄薄的月光落在脚边。
他低垂着脑袋,听着上方的嬉闹交谈,细数她饮酒的次数,她喝一口,他便跟着喝一口。
像是与她对饮……
喝着喝着,眼圈红红。
月亮啊月亮,你照着我也照着她,能不能告诉她,我很想她?
·
暮远恍然回神,喧闹的大堂恢復宁静,晨风微寒,掠过苍茫。
原来他也曾在这里见过她。
他坐在角落,神情黯然。
楼梯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阿远?你怎么在这儿?」
他抬眸,瞧见姑娘从楼上走下,正往他身前来。
她身上有清晨的湿气,他握住她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低低唤。
「阿朝……」
姑娘回:「怎么了?」
他又念:「阿朝……」
姑娘便道:「我在呢,怎么了?」
他嗓音低低,像是委屈,又像是高兴。
「阿朝……你应我了……」
作者有话说:
【月亮啊月亮,你能照见我……】这句,出自郭德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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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酸◎
朝辞觉得今日的阿远不对劲, 尤其是在方砚生出来的时候。
原本她正与阿远坐在大堂的窗边吃早茶,阿远懒洋洋地伏在桌上玩她的衣袖,忽而「嗖」的一下坐直, 整个人都毛了。
这傢伙怎得敌意这般重……
方砚生走近坐下,同朝辞道:「可有想起什么?」
朝辞摇头, 见他面前的茶杯是空的,便取过水壶想给他倒, 一束目光幽幽的从身侧射来,让她手忍不住一抖。
她回眸,阿远便乖巧的望着她,没有任何异常。
她回首准备再倒, 那哀怨的目光又如影随形, 仿佛能听到从喉管里发出的小小的呜咽与抗议。
她想了想,将水壶搁下,同方砚生道:「方师兄,你自己来。」
听到这话,身侧的青年毛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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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砚生瞥过暮远, 拎起水壶给自个儿倒满, 又摸过朝辞的茶杯, 壶嘴倾斜,给她也倒了一杯, 笑:「我同别人不一样,我更喜欢照顾人。」
这话一出,暮远气压明显低下来,黑眸冰冷的望着他,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朝辞头大, 都不知道怎么劝, 正不知所措,阿妩与无方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忙请两人坐下。
无方睡眼惺忪,迷煳的看向暮远与方砚生:「你们两看上去怎么像是要打架?」
阿妩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朝辞急忙转移话题:「方师兄,你说过,最后与小白相见,是在金家大牢,那金尧珏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砚生道:「金尧珏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帐,仗着他二叔是三圣宗宗主,仗着自己爹修为高,又镇守魔灵边界,欺男霸女,横行无忌。」
「没人敢惹,也没人敢反抗,当年师弟见不惯他的行径,怒斥几句,便被他抓入府中,我为救师弟,亦深陷囹圄。」
朝辞道:「这人定然不肯说实话,我们不如去他府邸瞧瞧,小心行事的话,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方砚生道:「那便要想办法混入金府。」
阿妩眼睛一亮:「你们还记得龙哲龙澈么?他们是三圣宗弟子,当时不是同我们说,金尧玉生辰金府会大摆宴席,到时候邀请我们一道。」
朝辞也想起这件事来。
阿妩起身:「我这就同他们联繫,等我好消息。」
·
阿妩当天晚上便拿到了邀请函,龙哲对她很痴迷,非常爽快的邀请众人一道出席金尧玉的生辰夜宴。
生辰宴在三日后,这天很快到了,众人略作休整便前往金府。
金府在三圣城的中心,浩浩荡荡占地极广,因着金尧玉的生辰,通往金府的长街挤满了兽车与修士队伍,拉着或大或小的贺礼,排着队往金府去。
朝辞几人到了金府大门,交了邀请函,站在宽阔的入门长阶上,看着四周宾客络绎不绝,有些茫然。
朝辞道:「如此之大,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方砚生道:「上回被抓,蒙着眼,亦不知被关在何处。」
无方道:「好大啊,人好多啊,好难找啊。」
暮远站在朝辞身侧,不说话,回眸瞧两人的影子,悄悄往她身后侧了侧,两人的影子便交叠在一起。
真好。
朝辞望着身旁莫名雀跃的青年,无奈:「那我们要先从哪里开始?」
阿妩笑:「这有何难。」
三人惊讶的望着她,就见她沖不远处忙碌的龙哲招手:「龙道友。」
龙哲作为三圣宗的弟子,此次被派来金府做守卫,瞧见阿妩,高兴的走过来。
阿妩欢欢喜喜的迎上去,连连贊:「龙道友真是好本事,我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真是大开眼界。」
龙哲很受用,笑道:「姑娘谬赞,不过举手之劳。」
阿妩又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金府有什么规矩,亦或是哪些不能去的地方,不如龙道友指给我看看。」
龙哲被美人沖昏头脑,当即指着后方右侧灯火通明的别院。
「那里是二少爷的别院,千万别擅闯,还有最后面是老爷的院子,这两个地方莫去便好。」
阿妩抬手摸上他的胸口,满意的画圈:「龙道友真是好心人,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报答?」
龙哲脸一红:「等我忙完,请姑娘饮酒,还请姑娘赏光。」
阿妩眼波流转:「愿意的很。」
龙哲给了阿妩一张传音符,要她有事便去找他,随后便招唿身后的弟子沿着金府外围开始巡逻。
待龙哲离去,阿妩懒声道:「好了,可以先去金尧珏的别院,再去金正岳的老巢。」
她将一枚罗盘丢给朝辞,那罗盘上有一个红点,正在不断的移动:「我方才在龙哲身上放了追踪印记,他负责巡逻,这红点移动之处,便是巡逻队的线路图,避着红点,便不会被撞破。」
众人目瞪口呆。
朝辞惊嘆:「真有你的。」
方砚生亦惊嘆:「对龙哲就没有一点爱?」
阿妩冷笑:「才见两面,说什么胡话?」
无方挠挠头:「老大,那我呢?你说我是你最重视的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妩一丝儿犹豫也没有,懒声:「真的。」
真不了一点……
无方却欢喜道:「我就知道是真的。」
朝辞:……
暮远轻轻碰碰她,她回头,他垂首在她耳边道:「你就是这样骗我的。」
朝辞心虚:「我没有……」
暮远望着她,她只好道:「有……」
暮远笑,朝辞便小声回:「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
众人四散开去,朝辞同暮远一道,往金尧珏的宅邸去,沿途宾客不少,两人没走多远,便见前方有一对年长的夫妻抱着两个木箱子,为难的在四处寻路,走的近了,便听见两人交谈。
女人愁道:「到底金二少爷在哪里?咱们花大价钱买了邀请函,可只有这一次机会。」
男人嘆气:「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更遑论是仙人,咱们先找找看。」
女人忽而啜泣起来:「你说金少爷能放过我们女儿么?我们将所有的家底都给他,能将女儿换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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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亦跟着哽咽:「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朝辞听了个真切,见两人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便走上前问道:「敢问两位,来此所为何事?」
女人约莫五十多岁,满头白髮,见搭话的是个和善的小姑娘,擦擦眼泪,道:「我们……我们……找金二爷,不知姑娘能否带我们去?我们人生地不熟,实在找不到路。」
朝辞问:「大娘,您找金二爷做什么?」
大娘抱紧手上的木箱,红着眼道:「我们女儿翠儿前些日子被金二爷看中,抢到府中,从前被金二爷抢走的姑娘都下场悽惨,我们实在不想翠儿遭此磨难,便想着来府里求求金二爷,希望他能放过翠儿。」
男人将手中木箱抬了抬,道:「我们带来了全部家底,这些是村里人合力凑的。」
朝辞便问:「他常抢姑娘么?」
大娘有些怕,犹豫再三不敢说,朝辞道:「没事儿,我不会同别人说。」
大娘这才道:「是啊,抢姑娘,打人,我们命贱,他想如何便如何,我们连反抗都不能。」
朝辞问:「如此恶行,都没人管么?他的叔叔父亲不管么?」
大娘道:「金老爷戍守魔灵边界,抵御魔族进攻,是三圣城的英雄,大少爷病死,便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二少爷,从不管束他,至于他叔叔金照岳,对这个外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出天大的事儿不过训斥一二,金尧珏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们知道,三圣城能有如今的安稳,是靠金老爷戍守边界,我们并非不识好歹,二少爷闹起来,我们能忍都忍了,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翠儿遭受苦难。」
大娘掉眼泪:「我们知道人生来不公平,我们不求公平,只求苟活,这也不行么?」
朝辞便道:「我去里面瞧瞧,若能见到你女儿,便替你们问问,行么?」
大娘忙不迭的鞠躬:「多谢多谢。」
朝辞同暮远往内里去,跨过门槛时回首望,便见那对年长夫妻惊惶不安,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失措落泪,又咬牙坚强。
·
朝辞避开罗盘上的红点,绕过守卫,往金尧珏的别院去,院前守着人,但有暮远在,轻易便屏蔽气息进入内院。
内院依然有几位巡逻的守卫,有条不紊的四处逡巡。
暮远同朝辞踩在屋嵴上,一间一间搜寻,朝辞小声问身旁的暮远:「你说,当年方师兄被抓,关在什么地方?」
暮远默了片刻,语气低沉:「你拼死救他,我怎么知道。」
朝辞听出他的不满,便转移话题:「阿远,金府的高手多么?」
暮远:「气息深厚的不下十人,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他停了停,把自己说气了:「这样你都要救他?」
朝辞没想到这傢伙这时候吃醋,只好道:「我不记得了。」
暮远抿唇。
朝辞道:「别闹了,找人要紧。」
她说完,便踩着瓦片一间一间的查看,看着看着听见身后传来小声嘀咕。
她一扭头,便见青年垂眸祈祷。
「别想起来别想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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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餵养◎
朝辞失笑, 拽住他的手腕:「别闹。」
两人趁着夜色在别院搜寻,很快锁定前方的一栋小楼,没有窗, 门很厚实,楼外有侍从把守。
朝辞低声:「抓来的人大抵在那里。」
暮远带着朝辞, 轻巧的从上空越过,黑色鸦雀如离弦之箭, 瞬息间将几位侍从放倒,他捏碎门锁,带着朝辞进入楼内。
这大抵是金尧珏的私牢,内里阴暗潮湿, 偶有血腥味, 但朝辞对过去毫无印象,一丝儿感知也无,她摸着漆黑的廊柱,低声:「不知道从前方砚生是否被关在这里。」
身后的青年默了默,却道:「是。」
朝辞讶异:「你怎么知道?」
青年不语。
因为他来过。
他一进入这个地方, 脑海中便昏沉沉, 许多埋藏已久的片段便涌上来。
那时她常与方砚生待在一起, 他暗自神伤,夜夜坐于墙下, 饮酒浇愁。
嗜血丹的反噬不时出现,导致他浑浑噩噩,一日昏睡过去,再醒, 已不知是几日后。
他照例去听云苑看她, 却发现她不在, 从那与她要好的楚楚姑娘口中得知,她去了金府。
原是方砚生失踪,被发现困于金府,于是她铤而走险,混入金府救他。
金府守卫森严,高手众多,还蒙三圣宗庇佑,寻常人根本无从接近,他不知她想了什么法子,只知道此行兇险。
他慌忙赶到金府,却见金府正乱,金尧珏带着手下气势汹汹的冲出府邸,满城找人,原是她已将方砚生救出,还将私牢毁了。
金尧珏气急败坏,扬言捉到她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他心里担忧,全城寻她,可哪里都没有她的踪迹,他想她兴许还在金家,于是趁金尧珏府邸空虚,偷偷潜入,找到毁掉的私牢处。
私牢已经坍塌,砖石间涂满凝固的褐色血迹,牢内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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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搬开砖石,一点一点向下寻找,光线愈来愈暗,已不知过去多久,他也不知向下挖了多久,终于被他挖出一个小小孔洞,他小心往下瞧,竟真的发现她的身影。
她满身血迹,躺在孔洞下方不省人事。
他想也不想,用剑切开周围的砖石,纵身跃下。
可他挖的太深,砖石层层叠叠,牵一髮而动全身,他刚跳下,那砖石便轰然下坠,将那通道堵死。
他没有时间管,立刻去查看昏迷的少女,她气息微弱到几乎没有,他摸出身上仅有的丹药餵给她,她却没有丝毫起色。
他试图搬动她,可一碰她,她便显出气息消散的迹象,试了几次皆是如此,他便不敢再动,只得坐在她身边陪她。
孔洞狭窄,不知从哪里透出隐约的光线,细细一束。
他想过去外界找医修救她,或是求些疗伤圣药,可府中高手众多,他若是出去,必定会引起动乱,她便会暴、露,以金尧珏的性子,必不能让她活下去。
他只能按兵不动。
几日后,上方传来轰隆之声,大抵是金尧珏在重建私牢,他待的这处深,便被彻底埋住。
而经过几日的消耗,他的灵石丹药已全部耗空,姑娘面色苍白,毫无起色。
不继续给她提供灵力,她恐怕很快就会死去。
他便割开自己的手腕,将灵血一点一点餵给她。
狭窄的孔洞里,光线昏暗,他不敢碰她,血液一点一点落于她唇畔,很快便消失不见。
可这依旧是无用功,她始终不曾甦醒。
在那之后,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他昏昏沉沉,不知年月过……
他血液干涸,便自爆灵丹,用灵力继续滋养,直到灵力也枯竭。
就在他耗空所有,再也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看见她眼睫微动,终于甦醒。
他无法再帮她,只会成为她的累赘,于是他躲进角落,用最后的细微灵力,给自己施了个屏蔽术。
虽简陋,但刚甦醒灵力干涸的她定然无法识破。
在那之后,他的意识便彻底坠入深海。
·
「阿远?」
姑娘的声音轻轻响起,他的思绪重新被拉回。
姑娘盯着他的眼睛:「你又想起从前了?是什么?你来过这里?」
他含煳的道:「想起一些,确实来过。」
他原本想问她后面如何逃脱,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似乎问也无用,他走到中央,当时孔洞就在下方,灵识凝聚成束向下探测,可下方却全被填实。
无法得知过去的真相……
朝辞已经走到后方,一间一间的推开房门查看,寻找是否有人,大多房间都空空荡荡,当她伸手推开下一间房门时,忽而愣在当场。
暮远察觉到,立刻跟过去,方一靠近,便闻到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洞开的木门里,是一个被铁链拴住四肢和脖颈的女孩儿尸体,她衣衫破碎,零零散散挂在身上,胸膛破开一个大洞,露出血红的内脏,早已死透,只有大睁着的双眼透露出不甘与绝望。
朝辞走上前,摸了摸她被血染透的衣料,粗布麻衣,同方才询问她的中年夫妻所穿相似,而且身体没有丝毫灵力,没有修炼的痕迹,显然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儿。
大抵便是翠儿……
状况如此惨烈,想必先前受到了虐待与凌、辱。
朝辞解开扣住她的锁链,将她抱到干净的地方,轻轻阖上她的双眼,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身上。
暮远牵起她的手,叫了一声阿朝。
朝辞低声道:「我没事儿,走吧,看看这里还有什么。」
两人将楼中的房间一一排查,没有另外的发现,朝辞暂时无法将翠儿的尸体带回去,只能掩住房门。
前方大殿里歌舞昇平,传来嬉笑乐声。
朝辞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身后,同暮远往正殿去。
两人踩着屋嵴轻巧前行,远远瞧见那对夫妻还在四处打探,有人声势浩大的从大门进来,沿途无数人弯腰行礼,叫他【二少】,正是金尧珏。
金尧珏身侧皆是气息内敛的高手,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他狂妄的从众人身前走过,连个回应都吝于施捨。
那对夫妻原本躬身行礼,听见周围的人叫【二少】,知晓来人是金尧珏,一咬牙便从旁侧冲出去,「普通」一声跪在金尧珏面前,将手中的箱子捧高,连声哭求:「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二少高抬贵手,放过我家翠儿。」
金尧珏被挡住去路,面无表情的看向涕泪横流的两人。
四周在这瞬间忽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路中央,人人都知道金尧珏的脾气,气氛紧张到窒息。
果然,下一刻,金尧珏便抬手掀翻了木箱,木箱砸在地上,碎的彻彻底底,内里的灵草灵石倒了一地。
金尧珏扫了一眼,一脚踩在灵草上,冷声:「都是什么腌臜秽物。」
男人惊惶落泪,求道:「二少不喜欢,我们再想办法,只是翠儿,二少能不能……」
金尧珏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踹到一边,笑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们是腌臜,女儿自然也是腌臜,我根本瞧不上,用完就扔掉了啊。」
女人绝望的朝他扑去,可一个普通农妇哪能近他的身,尚未靠近便被守卫拦住,扔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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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尧珏冷笑一声,将脚下的灵石灵草踢开,向前行去。
女人大声痛哭,手臂忽而被人握住,她泪眼朦胧转头,瞧见是那个方才问路的姑娘,那姑娘眉眼愤怒,就要往金尧珏方向去。
女人反手拽住她,哭着道:「别去,你动不了他。」
朝辞道:「我可以。」
女人却再次摇头,眼泪崩溃滚落:「可以也动不了,他爹戍守边界,知道他身死,定然勃然大怒,所有人都让着他,也是因为如此,如果因为我们而让边界大乱,我家岂不是成了罪人?」
她沖她磕头:「别去,姑娘别去,我求你别去。」
她磕着磕着,手臂一轻,再看,那姑娘已在眼前消失。
她茫然无措,眼泪再度决堤。
·
金尧珏很聪明,他混帐胡来,但他一直谨记,不该惹的人不惹,因此他放肆这么多年来,没出过一次意外。
他总是挑那些格外软弱无依靠,与他相差巨大的人下手,比如农妇的女儿,没有家族支撑的散修,宗门里的低阶弟子,弄死了就弄死了,根本无人在意。
他享受那种巨大差距带来的优越感,享受那些人匍匐在脚下无能为力痛哭的模样,反正只要不闹大,他二叔和爹都会为他摆平,因着他爹戍守边界的事儿,只要他不动有权有势的人,修真联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多聪明,他只玩弄蝼蚁。
蝼蚁自己无法出头,也不会有人在意。
只有许多年前出过一次意外,不过抓了个不知名的低阶弟子,竟引得宗内大师兄来救,他哭求二叔,才将那大师兄抓住,可惜后来被一个坏事的女孩儿救走。
但又有什么关系,那女孩儿还不是被他抓到,折磨到奄奄一息?
他心情很好的往正殿走,想着今日府里来了这么多人,总能挑中几个姑娘,带回去慢慢玩。
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原本明亮的前路陡然变得暗沉,被墨一样浓稠的雾气覆盖。
几乎是瞬息之间,冰凉彻骨的冷意便沁入骨髓。
好冷,有古怪,他正欲叫人,一张熟悉的脸便陡然出现在面前,那人沖他冰冷一笑,短剑便刺入了他的胸膛,旋即用力向下一划。
剧痛瞬间袭来,他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救命,救命!」
·
所有人都在这时被浓稠的黑色雾气覆盖,近在咫尺都瞧不清对方的脸,众人在雾中混乱,很快便听见金尧珏的惨叫。
撕心裂肺,直冲云霄。
金尧珏的守卫立刻朝惨叫的方向冲去,周围围观的人也被迫搜寻金尧珏的位置,因为金尧珏不能死,金尧珏死了,他二叔金照岳与他爹金照峰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金照峰,若他从边界撤离,那魔族大军定要攻破边防。
场面一时很混乱,金尧珏惨叫连连,可无人能找到他的位置。
金照岳闻讯而来,可就算是他,也无法于黑雾中找到金尧珏的位置,他压下怒火,朝雾气中喊道:「无论阁下想要什么,只要阁下愿意高抬贵手放过尧珏,我都可以满足。」
薄雾中传出一声轻笑。
「这东西不过是腌臜秽物,一文不值。」
是个男人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上去颇为年轻。
金照岳咬牙:「尧珏今日多有得罪,我代他赔个不是,我今后定当严加管教,还请阁下大局为重,他父亲正在戍守魔灵边界……」
那声音默了默,忽而笑了。
「好,还给你。」
金照岳松了一口气。
黑雾逐渐散去,众人的视野缓慢恢復,纷纷寻找金尧珏,就在这时,每个人的耳边都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随后便是风吹动某物「吱呀吱呀」的声响。
来自高处……
众人循声望去,瞳孔一缩,陡然噤声。
就见那高门威武的正殿上方,金尧珏正被一根绳子吊着脖子,钉在飞檐的正中央,胸口被划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鲜血秽物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而身体则被风吹着左右摇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那声音原是来自这里……
吊着尸体的绳索旁,一个黑衣青年正坐在檐边,垂落着小腿,漫不经心的瞧手心染血的短剑。
众人皆无措,一时不知该畅快还是恐惧。
金照岳痛心疾首,怒吼道:「你竟然敢杀了尧珏!」
青年抬起眼,冷笑着瞧他。
「哦,不止,你也得陪葬。」
眼眸一压,黑雾霎时肆虐,无数鸦雀现身,铺天盖地。
·
朝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扶着大娘,大娘则惊骇的抬头,看向那无法无天又令人恐惧的青年。
朝辞跟着望去,没想到阿远动作竟这样快,不过一晃神的功夫……
金尧珏已经死透,被吊在那儿左右摇晃。
金照岳的怒吼之下,群鸦又起,众人纷纷后退。
金照岳怒道:「你如此残忍无道,至天下人性命于不顾……」
青年懒洋洋打断:「你若早日管教你那侄儿,何至于此?至天下人于不顾的,是你,是金家。」
金照岳忍无可忍,拔出灵剑朝青年刺去。
亲年抿唇一笑,暗鸦发出嘶哑又震耳欲聋的轰鸣。
黑雾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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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与金照岳交手,无人敢停留,众人一时间纷纷往外逃。
朝辞扶着大娘也往外去,大娘回望着魔神般的青年,抹眼泪:「虽然大家恨他,但我感激他,他为翠儿报了仇。」
阿妩与无方也匆匆赶来,朝辞叫无方趁乱去把翠儿尸体带出来,阿妩则带着翠儿爹,同她一道往外走,问她:「暮远疯了?」
朝辞恍恍惚惚:「阿远有些不对劲。」
方砚生也很快赶到,他提剑便要去帮暮远,朝辞快手拉住他:「不用,你去,他连你一道杀了。」
方砚生却道:「我早就想杀了金尧珏,但顾虑太多,始终没勇气承担后果,如今暮道友替我了了心愿,我自然要在一旁相助。」
黑雾茫茫,方砚生青衫依旧。
朝辞心下感触,刚想叫他小心,黑雾一阵翻涌,忽而渐散。
正殿前血流成河,金照岳被群鸦啄食,血肉模煳,护卫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那青年便踩着一地尸体,面无表情的朝众人走来,视线冰冷的落在方砚生身上,杀意四起。
朝辞心头一慌,急忙将方砚生拽到身后。
青年神情愈冷,视线落在交握的手上,朝辞一激灵,火速放开。
青年冷冰冰的望着她。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朝辞不安的咽了一口口水。
青年冷声:「手。」
朝辞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又怕他乱来,只好将手伸给他。
他盯着瞧,直瞧的她发抖。
随后在她的紧张不安中,他握住她的手,攥着自个儿的袖子,用力的将她的掌心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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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宠爱◎
金府大乱, 金照岳被杀,金尧珏被人挂在屋檐上这事儿很快传遍了三圣城,三圣城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朝辞坐在床边, 床上暮远正在昏睡,他从金府回来便昏昏沉沉, 一直睡到现在也未醒。
朝辞不知他昨夜为何忽而杀人,金尧珏是可恶, 但阿远这些日子,鲜有发这般大的脾气。
方砚生、阿妩和无方都守在楼下,担心金府寻仇,可金府安静如鸡, 甚至大门紧闭。
朝辞正在思索, 听见一声「阿朝」,她看向床铺,暮远不知何时已甦醒,正靠坐在床头。
他不似昨夜那般戾气,变得温顺许多, 因着久睡, 髮丝凌乱, 毛绒绒的。
他低垂着眼,忽而来握她的手, 轻声道:「阿朝。」
「嗯?」
「金尧珏该死,这不是入魔……」
他说的有些含煳,但朝辞听懂了,她安慰道:「不是入魔, 是替天行道。」
他抬眸瞧了瞧她, 又道:「虽然有些乱来, 不算错吧?」
朝辞将他头顶杂乱的发摁下去,点头:「没错。」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朝辞笑:「昨夜杀人手段雷霆,怎么现在担心起来?」
他移开视线,含煳:「没有。」
·
朝辞带着暮远下楼,众人皆在。
阿妩从外回来,瞧了一眼暮远,道:「我找龙哲打听了,金家似乎不打算追究,也许是不敢追究。」
朝辞问:「那金照峰呢?」
阿妩道:「金照峰应当已经得知金尧珏的死讯,目前并不清楚他的态度。」
方砚生忽而道:「不若我们去魔灵边界瞧瞧?魔灵边界离三圣城不远,名唤越灵城,若是金照峰有什么异动,我们也好做打算。」
朝辞便问暮远:「去么?」
暮远点头。
众人便同楚楚告别,启程前往越灵城。
沿途摇晃的兽车上,暮远盘膝坐着,凑近朝辞,黑色长衫铺散在木板上,他低低念她的名字:「阿朝……」
朝辞剥着带出来的果子,塞了一颗给他,问:「怎么了?」
他含着果子,鼓起腮帮子:「杀了金尧珏,不是入魔,是因为他该死。」
朝辞想这傢伙怎么还惦记这事儿,笑:「我知道,不是入魔。」
他漆黑的眼眸微眨:「你写下来。」
朝辞道:「怎的,不信我?」
暮远从储物袋中取出纸笔,往她面前推:「写下来。」
朝辞想,这傢伙一遍一遍问,大抵是没安全感,于是拿起笔,笑:「行,你要如何便如何。」
暮远高兴起来,挨着朝辞,看她低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写。
阿妩在旁嘀咕:「真宠啊。」
无方羡慕的眼睛发红,他悄悄看向阿妩,刚准备开口,阿妩:「走开。」
无方只好又缩回去。
方砚生烦闷,抬手拉开兽车的车帘,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即便如此,他还是积郁难消。
·
不过三日车程,众人便到了越灵城,比起三圣城,越灵城多了些粗犷和坚韧,建筑厚实暗沉,一副常年抵御风霜的模样。
越灵城的防线主要便是金家,城里多是金家子弟,亦有修真联盟的修士驻扎。
城外是一条宽阔的长明河,将魔灵两界隔开,沿河相望的,则是魔界的边城山海城,而镇守山海城的正是魔族赫赫有名的魔尊楚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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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安狂妄傲慢,实力强横,原本魔族节节败退,自他来后,才反守为攻,压得金照峰喘不过气。
城池色调暗沉,但内里的人却豪放肆意,普通百姓早已撤走,留下的皆是上战场的修士与亡命之徒,白日夜里都卯足了劲儿快活。
朝辞刚来便被这里豪放的风土人情震撼,阿妩一路走来,已经与数个胸肌发达的男修交换了传音石。
长巷里有人痞里痞气的盯着朝辞,眼神露骨,盯着盯着,眼睛忽而剧痛,匆忙一揉,竟揉出血来,惊骇望去,便见那娇弱姑娘身侧的青年冷冷瞥来一眼。
好兇,他当即老老实实收回视线,不敢造次。
金照峰的府邸在城郊,门前守卫森严,阿妩笑道:「等我片刻。」
很快阿妩便回来,略有愁容:「金照峰前些日子同楚思安交手,受了伤,原本已要好转,但听闻金尧珏死讯,旧疾復发,如今状况很差。」
「楚思安若是知道,必定趁这个机会进攻,如若越灵城失守,魔族越过河界,麻烦就大了,听说修真联盟已经在派遣援兵,但恐怕难以与楚思安抗衡。」
阿妩看向暮远:「不过有慕道友在,还不至于无解,虽然楚思安厉害,但慕道友应当能阻拦一二。」
朝辞却觉得不太妙,阿远的状态时好时坏,他原本就易入魔,对手若本就是魔族,也许对魔气操控更加自如,说不定有些克制阿远的手段。
方砚生神色凝重:「楚思安不简单,兴许城中便有他的探子,这人狂妄又工于心计,总觉得不会如此安分。」
朝辞道:「若他知道,也许会对金照峰下手,杀了重伤的金照峰,再攻破越灵城就容易多了。」
方砚生看向金府,低声道:「虽然金府有结界,有高手,但恐怕很难阻挡楚思安,我们最好在此守夜,护住金照峰。」
阿妩亦道:「我也觉得,我再去打探打探,那几个守卫哥哥很好说话。」
阿妩起身离去,无方左思右想跟上去,同她道:「我、我放风。」
暮色很快降临,城中喧闹依旧。
金府四週游走着几队巡逻的士兵,除此之外,份外安静。
朝辞低声道:「楚思安真的如此狂妄?竟敢深入敌营?若他被擒,魔族定然损失惨重。」
方砚生看着远处苍茫夜色:「只是猜测,兴许不回来。」
就在两人交谈间,一道浅浅的黑影从高处的圆月间掠过。
朝辞恍惚道:「有什么过去了?」
方砚生咬牙:「是楚思安来了。」
他伸手便去牵朝辞的手:「我带你进……」
话未说完,抓了个空,再转头,朝辞已经被暮远抱进怀里,黑衣青年冷冰冰道:「用得着你?」
方砚生恨得牙痒,暮远却已经抱着朝辞跃上屋嵴,他只得御气跟上。
·
金照峰的寝室前,数名修士正在闭目养神,这些人正是守卫军的最高战力,就在这时,有人勐然睁开眼,喝道:「来了,起阵。」
脚下「嗡鸣」一声,薄薄光晕霎时涌现,很快便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防护阵法,这阵法即便合他们众人之力也极难攻破,想必能拦住楚思安,即便拦不住,拖个一时三刻,他们的杀阵也已经启动完毕。
就在众人紧张思量间,一声冷哼传来,旋即四周降下黑雾,浓郁冰冷,有人穿过黑雾,懒洋洋的走到近前。
守夜修士一眼便认出眼前人,乌髮雪肤,一身黑衣,魔气缭绕,正是楚思安。
楚思安斜睨了一眼拦在身前的防护阵,冷笑:「破东西。」旋即停也不停,竟这样生生踩了进来,而防护阵在他的脚下,支撑不过几息,便彻底碎裂。
众人皆惊骇,只道他强,却不知他已强到如此地步,想来是这几日又有突破,难怪敢孤身入敌营。
修士们急忙摆阵。
暮远抱着朝辞刚到近前,朝辞隐在屋嵴后,却没想到楚思安如此年轻。
阿妩不知何时跟过来,感嘆道:「都说他是魔域年轻一代的翘楚,没想到生的竟如此俊美,身高腿长,窄腰翘……咳咳……」
楚思安不同于灵域修士,他更懒散不羁,眼眸中带着些邪气,他雷霆破阵,伸手从黑雾中抽、出一把漆黑的长剑,便朝修士们攻去。
长剑起落,剑剑带血,一时竟无人能挡。
楚思安自然想速战速决,眼眸一压,长剑上陡然燃起漆黑火焰,他握紧长剑便欲刺进身前修士的胸口,一只漆黑暗鸦不知从何处来,如离弦之箭般撞在他的剑上,将那长剑生生撞开几分。
楚思安眼眸一眯,什么人竟坏他好事,他偏过脑袋,几乎在一瞬间便找到那人位置,一个闪身,便从地面跃上屋嵴,找到隐在屋嵴上那人,扬起长剑狠狠斩下。
那人正是暮远,他单手掐诀,数只暗鸦飞快成型,在长剑近身前一瞬形成暗鸦雾盾,将那长剑格开,气流轰然炸开,将两人衣衫吹的猎猎作响。
一击不中,两人再次交手,身影快到无法看清,只能不时听见剑击金鸣之声。
朝辞离的不远,没想到楚思安来的这般快,她不想影响阿远,便打算扯到远处,可刚一移动,便听闻一声冷哼:「想走?」
她尚未来得及动,劲风便扑面而来,快到她无法反应,一睁眼,便对上那人戏嚯又邪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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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楚思安,朝辞头皮发麻,手脚却因为修为压制无法动弹。
楚思安蓦然朝她伸出手,阿远亦眨眼间到了身前,就在千钧一髮之际,楚思安忽然一顿,惊讶道:「小白?」
朝辞:???
暮远:???
方砚生三人:……
楚思安立刻停手,俯身看向她,漂亮的黑眼睛里满是冷意:「你还敢回来?」
朝辞:……
楚思安看向她身后的暮远,眸色一沉:「这又是谁?」
他上上下下打量黑衣青年,嘲弄的看向朝辞:「真有你的,还找替身。」
阿妩一惊,打量暮远与楚思安,乌髮雪肤,面容俊美,魔气缭绕,身高腿长,窄腰翘臀……咳……就连衣服,都偏爱一样的黑,某中意义上来说,还真是有些像。
朝辞很慌,手心冒汗,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黑衣青年立在她身后,戾气横生,冰冷的气息快要将她冻伤,许久之后,咬牙丢出两个字。
「替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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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倒是风流◎
朝辞麻木的站在两人中间, 大脑一片空白。
经过这一短暂停顿,守卫们已经成功启动杀阵,楚思安知道不宜久留, 伸手来牵朝辞:「先回去再说。」
尚未碰到,黑色火鸦便骤然俯冲而来, 他扬手避开,姑娘已被那个替身拽到身后, 他眼眸一眯:「小白,你不跟我走?」
朝辞干巴巴的道:「再说……」
来人已经愈来愈多,楚思安深深瞧了朝辞一眼,丢下一句「等我」, 便消失在夜色中。
朝辞众人自然也不宜多留, 紧跟着从屋嵴上撤走,因着暮远帮忙对付楚思安,守卫们并未为难。
众人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而朝辞自然同阿远待在一起。
只不过气氛十分僵硬。
两人坐在木桌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朝辞想, 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先前还同她说只要不丢下他, 怎样都可以,现在遇到事情就翻脸。
朝辞悄悄看了一眼暮远,他靠在椅背上,低垂着眼, 表情隐在烛火微光的阴影中。
她解释不来, 原本强硬的态度在方砚生那件事后分崩瓦解, 她觉得楚思安多半不会认错,自个儿无辜但心虚,她见他不语,干脆逃避道:「不早了,我先睡……」
他这才抬起眼,冷冷瞥向她:「倒是风流。」
朝辞嘀咕:「我不是那样人。」
暮远薄唇冷漠的一抿,姑娘娇美可爱,目光清澈见底,看上去天真乖巧,哪知道过去竟惹这般多风流债。
他不悦:「还真是看不出来,模样真骗人。」
朝辞只得道:「我不记得了……」
暮远道:「完全不记得?与他没有感情?」
朝辞点头。
「那好,如今越灵城危难,只要除掉楚思安,一切便迎刃而解,你既与他没感情,不如将他骗来。」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杀了他。」
朝辞一滞。
暮远细细打量她的表情,缓声:「阿朝向来心软善良,想必不愿见到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道理也是这个道理,但不知为何就是不忍心……
朝辞含煳道:「我哪有那般大的本事将他骗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
朝辞起身,往床上逃:「不知道为什么好睏,先睡了,明日再说。」
暮远望着她慌乱的背影,神色沉沉。
·
第二日一早,朝辞与暮远下楼,便瞧见方砚生在大堂喝闷酒,头便隐隐痛起来。
阿妩神秘兮兮凑上来:「阿朝,真有你的。」
身后暮远冷冰冰的,朝辞赶紧道:「没有没有。」
阿妩撞撞她的肩膀,揶揄道:「楚思安都跟你有过去,阿朝真是好本事,教教我啊。」
暮远都快杀人了,朝辞将她推开,往门外去,口里慌乱道:「我去城中打探打探。」
朝辞一口气跑出来,路面不平,多有崎岖,朝辞不慎绊了一跤,往下跌去,被一只手稳稳扶住,她抬头,见是暮远。
她尴尬道:「阿远啊……」
暮远将她扶起,不见笑意,盯着她道:「阿朝真是好本事。」
朝辞:……
朝辞跑出来只为透气,但暮远跟着,别说透气,唿吸都艰难。
两人沿着长街慢行,无人说话,朝辞压力很大,忽而闻到香味,往侧边一瞧,是间古朴的小食肆,老闆是个年长的婶婶,正在卖香气扑鼻的滷肉面。
朝辞逃也似的坐下,要了两碗面,想缓解一下气氛。
老闆动作麻利,很快便将面煮好送到两人桌上,滷肉软烂,汁水浓郁,筋道的面条蘸饱汤汁,上面洒着葱花,叫人口舌生津。
朝辞嗦了一口,直唿好吃,大婶很开心:「两位是新来的守城人?」
朝辞点头,见大娘并无修为,只是个普通人,便道:「您为什么没撤离?」
大婶笑:「这里的修士都爱吃的我做的面,我便没走,更何况几十来,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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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婶瞧瞧沉着脸的暮远,问:「这位小哥怎么不吃?心情不好么?」
朝辞见这大婶亲切,小声:「同我吵架了。」
大婶便又去舀了一勺滷肉,搁进暮远碗里:「再给你一勺,莫气了,年轻人嘛,吵吵闹闹很正常。」
暮远不做声,朝辞沖大婶道:「多谢。」
大婶沖她眨眨眼,便去招唿其他客人。
朝辞自个儿的面吃的差不多,见暮远不动,干脆把筷子伸进他碗里,去挑滷肉。
暮远冷冷瞥过,将整碗面都推给她。
哼,不吃她吃,朝辞把脸埋进面里,唿噜噜吃第二碗。
大婶忙完,见她吃的如此好,心里高兴,送来一碟腌萝蔔。
朝辞尝了一片,惊喜道:「真好吃。」
大婶道:「你这小姑娘,同几十年前那个小姑娘真像,那小姑娘就很喜欢吃我的面,常来光顾,特别喜欢吃我这小菜。」
朝辞吃面的手一顿,惊道:「啊?那姑娘叫什么?」
大婶道:「叫小白,那时候她常来,回回吃两碗。」
朝辞:……
许久未言的暮远道:「可否详细说说?」
朝辞莫名觉得不安,默默低头吃面。
这会儿摊铺不忙,大婶便道:「那时候两界关系没这么恶劣,边境之城常有来往,魔域的修士也不时会来光顾,十分热闹。」
「那小姑娘常来吃面,说我这面天下第一好吃,她是个活泼性子,每日唿朋唤友,带着不同的人来吃面。」
暮远忽而问:「男的还女的?」
大婶道:「有男有女,不过男孩儿居多。」
朝辞脑袋更低了些。
大婶笑眯眯:「小姑娘讨喜,那些男孩儿爱跟她玩儿,后来,小姑娘带来的人愈发多,当中有个少年,叫什么安,来的最多。」
「那少年性格豁达,生的也俊,两人关系很好,那少年问小姑娘喜欢什么人,小姑娘便答,你这样的。」
朝辞忽而被面呛到,剧烈的咳起来。
大婶忙止住话头,给朝辞倒了一杯水。
朝辞不敢看暮远的眼睛,捧着水杯勐灌,大婶走的近了,便瞧清了一直沉默的暮远,她忽而道:「你别说,这小哥同那叫什么安的也挺像。」
「噗」……
朝辞一口水刚含进口中,全喷了……
再看暮远,脸黑如炭。
朝辞面也不敢吃了,放下灵石,急道:「大婶,我下回再来。」
·
气氛比吃面前还僵硬。
长街上冷风阵阵。
朝辞偷偷看暮远,试图解释:「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那时候不是没遇到你么?遇见你之后,我可没做什么。」
暮远斜睨着她:「先是方砚生,再是楚思安,我想问问,还有么?」
朝辞惶恐:「没有了吧……我不至于玩的那么花……」
暮远冷冷看向她,给她看不自信了,磕磕绊绊:「应该……」
两人沿着长街一路走,很快便走到尽头,这里靠近城门,河风越过高楼,带着远方的气息。
路边有一座小酒馆,落漆的招牌,老旧的酒旗。
暮远牵住她的手:「进去瞧瞧。」
朝辞不想进这种地方,她现在觉着自己当年可能名声不小,这种有感的地方,说不定又有人记得她,她抗拒
:「我们还是先回去……」
暮远不应,直接将她拽了进去。
小酒馆座位之间用竹帘隔开,里面宾客不多。
暮远挑了个靠窗的座儿,要了一坛酒,送酒的小二哥瞧着精壮,是个修士。
暮远便问:「你在此地多久了?」
小二哥道:「从建起就在,这是我们的招牌酒【长夜明】,您尝尝。」
暮远便问:「那你可认得小白?数十年前曾在此地出现过,是个姑娘,与我的同伴有些想像。」
朝辞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小二哥仔细打量朝辞,略一思量,眼眸一亮:「认得。」
朝辞:……
小二哥道:「那时候越灵城是个小地方,没有如今规模大,城中就我们一家小酒馆,过往旅人没有不来的,那姑娘名字简单,生的漂亮,原本就引人注目,又常来,便记住了。」
「姑娘性子好,玩的很开。」
暮远低声重复:「玩的很开?」
小二哥道:「是啊,她与一个少年常来,那少年同她说,你以后莫找别人,只我行么?那姑娘却道,你们各有各的好,实在难以取捨,你要格局大些。」
朝辞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扯住暮远的袖子,低声:「莫问了。」
暮远不语,小二哥见状况不对,识相的退走。
朝辞往暮远身边凑了凑,为了哄他什么都说:「别为过去的事儿生气,我哄你,是因为在乎你,那时候不认得你,要是认得你,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还有心思找别人?那要这么说,这事儿都怪你,出现的这般晚。」
甭管心里怎么想,朝辞嘴上硬来,甜言蜜语不要钱,阿远单纯,吃这一套。
大抵已经经歷两次,阿远比上次还委屈,哄半天不见笑意,朝辞便道:「楚思安哪能同你比?你比他好数倍,你两一同出现,我肯定跟你走,莫气了,好不好?」
朝辞一分爱哄成十分,只要结果不管后果,哄好就行,才不管阿远泥足深陷,渣女无疑。
第106页
暮远神色稍霁,知道她张口就来,没半点诚意,但看着那张小脸,还是软下来。
朝辞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嘛,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暮远冷意散了些,拿起酒壶徐徐倒酒。
朝辞见哄的差不多,摸了桌上小鱼干叼进嘴里,懒懒往椅背上靠,将将靠上,脑海中蓦然响起一道传音。
【是么?从前不是说,最喜欢的人是我么?】
是楚思安,朝辞一个激灵坐直。
暮远瞥了她一眼,她赶紧嚼嚼小鱼干,掩饰自己的慌乱,暮远便又重新低下眉去。
暮远都未能感应到的传音……楚思安就在她身边,距离相当近……
垂落的手指忽而被勾了勾,她嵴背发麻,立刻确定了他的位置,他在竹帘后!
就在她身后的竹帘后!
要命了!
朝辞身体瞬间僵硬,一动不敢动。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
声音清冷委屈,不比暮远好上多少。
朝辞挺直嵴背,紧张到无法言语。
暮远倒好酒,指尖握着杯身递到她面前。
眼睫压着眸中细碎的冷光,不见丝毫笑意。
「是我不该生气,那你应我,从今往后,不再瞒着我,不再有别人,可好?」
酒液摇晃,递到唇边。
朝辞下意识的咬住杯口,就着他的手,饮下一小口。
垂落的手指又被身后那人轻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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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密会◎
朝辞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她大脑几乎停滞。
楚思安的确厉害,竟能在暮远眼皮子底下接近她。
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暮远还在等她的回答,而她因为高度紧绷的神经, 甚至没能听清他的问题。
「在想什么?」
她一愣,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久久未答, 暮远已经投来疑惑的目光。
「没什么……」她只好敷衍。
青年有些受伤,白瓷的酒杯被指尖握紧, 酒液震盪,「为何不答?逃避么?」
朝辞搅动浆煳般的思绪,在想他方才问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干脆道:「当然都应你。」
暮远神色稍缓, 而朝辞的耳中,则传来一声【呵】,来自身后,嘲弄般的,冰冰冷冷。
朝辞狼狈的垂下视线, 从暮远手中接过酒杯, 一饮而尽, 身体还是紧绷的厉害,话也不敢多说, 干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送到嘴边慢慢喝,瞧在暮远眼中,竟有了些苦酒的意味儿。
像是心不甘情不愿, 被逼迫一般……
青年看着她灌自己, 心思沉沉, 她如此苦闷,同上次遇见方砚生不同,难道对楚思安是真心的?难道过去那般刻骨铭心?
手指倏儿攥紧,黑眸深沉,那也不行,就算爱上楚思安,就算千万般不愿,也不能离开他……
朝辞哪里知道阿远已经在筹划强取豪夺的戏码,自个儿在那恨海情天,她想的则是,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事儿她不记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从前的方砚生,现在的楚思安,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明明记得自己一直在灵剑宗……
还是先找楚思安问问,她悄悄瞥了一眼阿远,可不能让他知道,阿远平时很听话,但一遇到这种事儿就会发疯。
她不敢在阿远面前传音,左思右想寻找传递消息的方法。
手指垂落,手腕忽而被身后那人抓住,她受到惊吓,极力克制才保持冷静,从楚思安手中挣脱,忽而察觉到他的手心正朝向自己,于是定了定神,缓缓在他掌心写了【桥边】两个字。
魔灵两城隔河相望,其实没有桥,但中间有一段模煳的雾气,像是长桥的模样。
朝辞希望他能理解她的意思,最后一个笔画刚落,暮远忽而抬眸。
朝辞眼睫一跳。
暮远审视般的望着她:「阿朝,你在做什么?」
朝辞紧张摇头:「没有……」
暮远起身,朝她走来,朝辞急忙拽住他的袖子,问:「怎么了?」
暮远半敛着眼,指着她的身后:「有讨厌的气息波动。」
朝辞心里苦,这傢伙未免太敏锐,她拦着他:「别乱来,别打扰别人……」
暮远冷着脸,从她掌心扯出袖子,快速走到竹帘后,顿住。
朝辞心脏乱跳,跟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幸好……朝辞松了一口气……
暮远忽而俯身,盯着她的眼睛,温声道:「阿朝,你好像很紧张。」
朝辞干巴巴:「哪有,你别胡说。」
暮远垂眸,牵住她的手,低低道:「阿朝,莫骗我。」
·
楚思安躲在小酒馆外墙,握着自己的手腕,脸颊泛红。
若不是她在他掌心写字,他也不至于控制不住露了气息,可她在他掌心写字耶……
他嵴背靠在外墙,盯着自己的手掌,酥麻的感觉如雷电般穿过身体。
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他揉揉眼睛,将眼尾揉的微红。
他侧过脸,从木窗的缝隙望进酒馆内,瞧见她小心翼翼同那青年说话。
第107页
心中一堵,他了解她,她小心翼翼从不是怕,她只有将你放在心上才会关切你的情绪,她很在乎那个青年……
这个想法让他酸涩不已,她当年明明说过喜欢他,怎么就……
青年颓然靠着,整个人缩进阴影里,瞧上去格外委屈。
·
朝辞同暮远离开小酒馆,暮远一直跟的紧,她根本找不到独自离开的机会,但毕竟是自己遗失的过去,她还是想要弄清楚,于是便想办法哄阿远去睡。
阿远平时精神很好,只有灵力耗损过大才会疲乏睏倦,她自然不想弄伤阿远,只希望阿远略作消耗,于是故意道:「楚思安轻易便闯进金照峰的府邸,想来是那防护阵不够厉害,上回有你在守住了,可我们不能总待在这里。」
阿远便道:「那我去加固防护阵。」
朝辞惊喜道:「如此甚好,阿远的防护罩,楚思安肯定破不了。」
阿远被夸很高兴,牵着她的小手便往金照峰府邸去,守卫们瞧见是他,立刻进去通报,很快便来了几个前夜守着金照峰的修士,朝辞说明来意,那些人欣然接受。
阿远便进入阵法中心开始补阵改阵,期间自然消耗不少灵力,朝辞在一旁看,心中愧疚,但也只能如此。
防护阵修补好时已是深夜,这还是阿远,若是旁人,恐怕十数天都未必完成,阿远从阵中出来,眼有倦色,朝辞握住他的手,触之冰凉,她扶住他:「回去休息好么?」
暮远点头,两人这便回了客栈,朝辞将阿远扶到床边,阿远疲倦的倒入床榻,伸手便将朝辞也揽上去,朝辞没力气,被他强制压在身、下,他闭上眼,紧紧抱着她,朝辞费力才从他的臂弯露出脑袋,像一只被主人困住的猫儿。
她摇摇脑袋,将头髮和衣衫轻轻扯出,阿远不满,嘟囔:「不许动。」
朝辞只好又把自己塞回去,阿远梦呓般:「好乖。」
朝辞不再乱动,窝在他胸口哄他睡,阿远困极,唿吸很快和缓起来,朝辞又等了片刻,小声道:「阿远?阿远?」青年没有丝毫反应,朝辞这才小心把自己挪出来,一点一点,极缓慢,最后便是取出棉布兔子,彻底代替自己。
朝辞轻手轻脚的下床,阿远抱着兔子蜷缩成一团,她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熟睡,这才推门出去。
·
朝辞望着苍茫夜色,有些不安,先前情况紧急,她没同楚思安约定时辰,也不知他还在不在,毕竟敌营,他再有本事,多待一刻也危险,只能去碰碰运气。
朝辞很快来到城外,一直向前,便听见河水撞击边岸的声响,穿过零散的植被与礁石,便瞧见宽阔的长河。
长河在月色下呈现深沉的黑色,波涛诡谲,望不见尽头。
朝辞远远瞧见雾桥,沿着河岸往那处去,如果楚思安不在,她便立刻回去,可刚走几步,便瞧见脚下有细微的闪光,她有些惊讶,低头仔细瞧,发现是一尾漂亮的手指般细长的小鱼儿,呈现星空般的夜光蓝色,极惊艷好看。
这是什么鱼儿?
眼前再度划过细碎的蓝色萤光,她抬头,见不远处还有这样的鱼儿,便朝那处去,刚走进,便发现前方还有,她心中一动,这小鱼儿的线路很像是一种指引……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沿着小鱼儿出现的方向行去,点点星空,动人心魄,在漆黑的夜色中美得惊人。
朝辞走了一段,便瞧见前方的大礁石上坐着一个黑衣青年,身影飒飒,衣衫翻飞。
朝辞没想到他真的在,难道他一直在这里等?他不怕被灵域的人发现么?
朝辞走过去,仰脸看他:「一直在此等么?」
青年点头。
朝辞又问:「等了多久?」
青年道:「几十年吧。」
朝辞:……
她转移话题:「坐那般高干什么?」
楚思安从上轻盈跃下,停在她面前,笑:「怕你找不到。」
他赤诚坦荡,叫朝辞情绪复杂。
她知道自己同他一定有过去,因为她不记得他,却完全不怕他,甚至对他很信任,不然也不会深夜跑来寻他,本能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
朝辞不想耽搁太久,单刀直入:「过去的事儿我不记得了,我想问问你。」
楚思安拧眉:「不记得了?」
朝辞点头:「嗯,所以希望你能告诉我。」
楚思安默了默,忽而带着她一道跃上礁石,朝辞问:「做什么?」
他叫她坐下,低声道:「那这个,你也不记得了么?」
她愣了愣,茫然:「什么?」
楚思安示意她看河岸边,夜深人静,月亮也变得浅薄,河岸边有细小浅流,只是大多暗沉,瞧不清楚。
朝辞想说什么都没有啊,就在这时,那些细小浅流中忽而浮现出无数蓝色萤光,宛若漆黑天幕中的璀璨星子。
朝辞惊嘆,这不是那些蓝光小鱼儿么?
就在她惊讶间,见那些逐渐亮起的蓝光小鱼儿连成了线,很快便形成了两字个。
【思白】。
朝辞霎时愣住。
楚思安坐在她身旁,微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他精緻的眉眼。
「你喜欢蓝鳞鱼,我说我去寻,你说蓝鳞鱼稀世罕见,又极难培育,我肯定找不到。」
「我便说,若我找到呢?你说,只要我找到,你便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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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望来,神情受伤:「不记得了么?连这也不记得了么?」
朝辞无法回答,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找他是来寻求丢失的记忆,可如今被他的深沉情意困住,无法逃脱。
她想她不该来。
·
床上昏睡的青年在少女离开房门的一刻便睁开双眼,他面无表情的起身,神情晦暗。
掌心里有道划痕,尚有血珠涌出,他为了不陷入昏睡,刻意为之,他觉得她有事瞒着他。
果不其然,她在哄他……
他跟着她出门,脑海中因为灵力空乏一直昏沉,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出现尖锐的叫嚣,无数人影涌到他面前,吵的他几欲发疯,但他不想管,他只想知道,她究竟去哪里。
他摇摇晃晃跟着她,一路跟到海边。
他立在远处,瞧见两人坐在礁石上,瞧见了那刺眼至极的【思白】二字。
呵,没一句真。
思绪崩坏,双眸陡然漆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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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撞破◎
蓝色的小鱼儿如同密布的星子, 在夜空下美的惊人。
身侧青年情真意切,朝辞有些慌,从礁石上跳下, 楚思安神色稍黯,也跟着跳下。
朝辞靠着礁石, 她对自个儿没底,她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说, 当初骗暮远也是这样骗的,所以楚思安这般,她真心虚,该不会也同他说过什么胡话。
她便问:「我们过去究竟怎么回事儿?」
楚思安道:「那时候魔灵两域交好, 互相贸易往来, 我来越灵城游歷,遇见了你。」
他实在不想说,他初来越灵城,钱袋被偷,在长街游荡的时候瞧见个小面馆, 辟谷丹没钱买, 早饿了, 眼巴巴的瞅了会儿,坐在街边的小姑娘桌上搁着两碗滷肉面, 香气扑鼻。
他饿的咕咕叫,她一人吃两碗,许是他的目光太强烈,小姑娘抬眼瞧见, 笑道:「这碗给你。」
他脸皮薄, 抬脚要走, 手腕被她拽住,小姑娘道:「你先吃嘛,吃饱了我去帮你找钱袋。」
他太饿了,还是坐下,低头同她一起吃面,吃完后,她没骗他,真的带他找到那个偷他钱袋的小贼,讨回了东西,她似乎在这里待了很久,对一切都熟悉。
朝辞觉得奇怪:「我在越灵城待了很久?」
楚思安道:「嗯,你一看就知道我丢了钱袋,你也熟知那些小贼,没怎么费功夫便找到人。」
朝辞想,数十年前,金家势力比现在还要雄厚,她得罪了金尧珏,即便逃脱,越灵城与三圣城这般近,她怎敢大摇大摆的在越灵城生活?
朝辞便问:「我没有东躲西藏?」
楚思安摇头:「没有。」
「那我可有同你说我从何处来?」
「你不太提过去。」
听上去有些奇怪,似乎从金府出来,她与金尧珏的恩怨便化解了,金尧珏那种性子,有谁能说服他?难道是金照峰?可金尧珏杀人放火金照峰都不管。
楚思安道:「你说攒够了钱就离开这里,于是常去远郊山脉狩猎,去远郊山脉一个人危险,总要结伴,我们便常一起,逐渐相熟。」
「我们将猎物和灵植卖钱后,就去吃面或是去小酒肆饮酒。」
姑娘很有趣,赤诚真挚,待谁都好,她有一碗面,便分他半碗,但若遇到有困难的,她也分,他有时觉得自己在她心中重要,有时又觉得同别人没差别。
一日,她喝的有些醉了,同他在小面馆吃凉茶,他便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眯着眼瞧他半响,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随后笑眯眯的道:「你这样的。」
她说完便晕乎乎伏在桌上,剩他一个人心跳如鼓。
后来她醒了,却绝口不提这件事,他试探的问过,她却道,酒后胡言,当不得真。
楚思安故意不同她说醉酒,只道:「那时候你说喜欢我这样的,不记得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当没发生么?」
朝辞想,过去如何她属实记不得,又要如何当发生?她没良心:「都过去那般久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楚思安没想到她如此绝情,一张俊脸气的乌黑。
朝辞劝:「你要向前看,你瞧,我都向前看了。」
楚思安:……
怎能渣的如此心安理得?
他心里堵的难受,她却凑过来,「楚思安。」
他便又软下来:「怎么了?」
姑娘问:「后来呢?后来我去哪儿了?」
他还以为要安慰他,心气不顺,但还是道:「后来魔灵两域交战,我被困在灵域,你拼命将我送出城,待局势稳定,我便偷偷回来找你,可哪里都找不到你的踪迹。」
朝辞问:「当时城中有哪些势力 ?」
楚思安道:「修真联盟、金家、还有姜家。」
姜家?姜家本家在海上雾隐城,据说是与海妖联姻,才雄霸一方,姜家应该同她没什么关系,金家若要找她麻烦,也不至于让她平安生活那么久,也许她只是因为动乱与楚思安走散。
问的差不多,朝辞便同楚思安告辞,楚思安道:「你来见我,只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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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不然呢?」
她听了过去,便知道断然没有为了保命骗他一说,她应该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儿。
楚思安有些急:「你明明说过喜欢……」
朝辞认真思索片刻,回:「楚思安,你是个好人。」
楚思安:……
朝辞声音放缓:「过去便过去了,如今我身边有别人,若我伤害到你,我同你道歉。」
楚思安没想到等了数十年等来的是这个结果,他低垂着眼,眼圈微红,许久后才开口:「我为你养了这么久的鱼呢……」
鱼朝辞是喜欢的,她便道:「好看。」
楚思安无法释怀,眼里满是难过:「可明明是我先同你在一起,你忘了便要辜负我么?」
朝辞同楚思安在一起,的确舒适且放心,她相信自己过去同他很要好,如今他这般伤心,她也愧疚,但还是道:「对不起啊,楚思安。」
楚思安不肯放手:「你身边那个人有什么好?脾气差,性子冷,绝非良人。」
朝辞含煳道:「我好这个。」
楚思安:……
她就是无论如何要同他斩断,楚思安颓然靠在礁石上:「你从前欺我,如今也欺我,你没有心。」
朝辞道:「不喜欢却还骗你,才是没有心。」
朝辞说完一顿,想起自个儿天天骗阿远,虽形势所迫,但也委实算不得好。
楚思安因为她脱口而出的【不喜欢】三个字陷入悲伤。
朝辞见夜色深沉,劝:「时辰不早,回去吧,我也得走。」
楚思安伸手想拽她的袖子,她却往前一步,手指便落了空。
朝辞从河岸边往城内走,走了短短一截,便忽然瞧见一个黑乎乎的瘦高人影,那人影靠在巨大的礁石后,像是在等人。
走得近了,朝辞便看清了他的样貌,正是暮远。
朝辞眉心一跳,扭头回望,这么近的距离,能轻易看清自个儿与楚思安的密会处,那阿远岂不是全都瞧见?
也只有他能躲开楚思安的神识探查,真是大意了……她以为他睡着了……
暮远瞧见她,站直身体,眉眼冰冷疲惫,不见丝毫笑意。
他定然是瞧见了,那他可否听见她同楚思安的对话?看他的模样,似是被心魔困扰,她记得脱离安神绫的他,脑海会被大量杂音占据,看样子是没听到。
那可就糟糕了……
暮远面无表情的朝她张开手。
朝辞硬着头皮走过去,轻声道:「阿远……」
暮远不说话,伸手将她拽进怀里,压在身后的礁石上,他俯身在她脖颈间嗅了嗅,声音低而冷:「阿朝在这里做什么?」
他明明看见了,却还要问,但他状况不对,朝辞只好道:「见朋友。」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扯开她的领口,剥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柔软的唇贴上去,轻轻扯咬。
朝辞触电一般,险些惊唿出声,她将那些危险的软音吞回喉间,艰难劝道:「阿远,别在这里,回去我同你解释,行么?」
青年稍稍用力,听见她忍不住闷哼,才抬起头来,眼眸幽深冷漠,在她耳边道:「他可以在这里,我为何不可?」
朝辞担心楚思安没走,要是瞧见,两人恐怕要打起来,只得耐着性子劝:「阿远,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做。」
暮远却盯着她,慢声道:「阿朝,不用同我解释,我不是没打扰么?你想同谁便同谁好了。」
朝辞想,这傢伙明明气疯了,还要说这种话,她刚欲开口,他又细细吻上去。
朝辞伸手想要推开他,他轻易便制住,将她双腕拉高过头顶,摁在后方的礁石上,施了个禁锢决,她便再也无法挣扎。
朝辞慌乱,苦苦劝:「阿远,别乱来。」
阿远在她肩头落下一吻,染黑的双眸望向她,轻快道:「阿朝,我在这里看了好久,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可我那么难过,我都没去打扰你,你不应该奖励我么?」
他偏过头,俊美的脸上露出微笑,染黑的双眸却笑意全无,满是偏执与戾气。
他如此这般,也是因为补阵消耗灵力过多,才压制不住心魔
,这都要怪她,自作自受,朝辞心里苦,只能用力挤出眼泪,装道:「阿远,我疼,你放开我行么?这样我的好疼。」
青年微微一滞,有一瞬间的恍惚。
朝辞见有戏,努力挤眼泪,水汽在眼中越聚越多,眼看就要坠落,她立刻楚楚可怜的看向暮远,正欲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小白,你不是说要走么?我见你进了这块礁石便未在离开,为何停留在此?」
是楚思安!
面前的暮远摇晃的神色陡然消散,整个人都冷下来。
朝辞暗自叫苦,她如今衣衫凌乱,肩颈上还全是吻痕,绝对不能叫楚思安瞧见,于是竭力保持镇定,想叫他别过来。
暮远却忽然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未出口的话被尽数堵在喉间。
他惩罚性的咬住她,朝辞积蓄已久的眼泪在这时落了下来。
青年察觉到湿气,眸中戾气更甚。
如狂风暴雨掠过含苞的嫩芽,她一丝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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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岁岁年年◎
漆黑的河岸边礁石嶙峋, 浅水中隐约可见蓝色的小鱼。
楚思安原本想等朝辞离开再走,可他见那姑娘转入巨大礁石后便一直未出来,不免担心, 遂上前查看。
巨大礁石将前方遮挡的严严实实,他眉心轻拢, 试探的问:「朝辞?」
礁石后丝毫动静没有发出,沉默的令人不安。
他略一思量, 上前查看。
·
不过被强吻,朝辞哭是不可能哭的,可这方才骗阿远硬挤出来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不知是什么袭上心头, 竟一时半会儿止不住, 眼睛被水雾泡的通红,一副委屈无助的模样,让她看上去份外可怜。
暮远便愈生气,恨她不情愿,恨她欺骗, 恨她不是只爱他一人……甚至可能连爱他都没有……
他病态, 他不可控, 他将她禁锢在怀里,不敢放她走……
楚思安又问了一声, 朝辞分明慌乱,可唇舌被他堵住,除了那些暧昧叫人脸红的软音,多的根本无法发出, 那些软音她也只得千辛万苦的压住。
手腕被拉高定在礁石上, 朝辞无法动弹, 忽而听见脚步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唇舌被他堵住,只得睁着眼瞧他。
青年被望的烦闷,伸手覆住。
世界陡然暗下来,只有他或轻或重的唿吸。
朝辞绵软无力,脚步声愈近,就在她混沌的时候,被青年一把捞进怀里。
·
楚思安转进礁石后,一时愣住。
巨石的阴影后,正是那令人讨厌的,总是缠着朝辞的黑衣青年暮远,而朝辞则躲在他身后,眼睛微红,髮丝凌乱。
楚思安轻易便察觉出这里的暧昧气息,恼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暮远明明可以带朝辞走,却偏偏要留下来,自然是故意折磨楚思安,冷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与你何干?」
楚思安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身上魔气涌现:「朝辞,同我走。」
朝辞在暮远身后缓了片刻,情绪已经恢復,她探出个脑袋,劝楚思安:「回去吧,我没事儿,我同他闹着玩儿。」
楚思安不听劝:「你是不是害怕?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你。」
暮远冷若霜雪,身后鸦雀飞快凝结。
朝辞横竖劝不住,心烦意乱,干脆自个儿从礁石后走出,踩着碎石往城中去。
两人一怔,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消散,一道想去追她,暮远快他一步,楚思安被他鸦雀阻挡,只得悻悻站在原地。
·
朝辞刚走,暮远就追上来,他魔气侵蚀,浑浑噩噩,望过来的目光放肆又混乱。
朝辞尚未开口,他便将她打横抱起,几个起跃便回了客栈,进到房里,二话不说将她丢进床榻,床榻绵软,朝辞深陷其中。
暮远跟上来将她搂进怀里,朝辞疲惫,不想说话,干脆闭上眼。
他方才胡来,她定是恼了,他一时想哄,一时又被魔气烧的神志不清,脑海中的杂音将他淹没,两项拉扯,愈加难受。
眼睛忽而被柔软的小手盖住,世界安静下来。
「睡吧,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不会骗你了。」
她的声音温柔清浅,很快消散在空中。
明明是他做了混帐的事儿……
她指尖温热,让濒临崩溃的他冷静下来。
「阿远,别胡思乱想,睡吧。」
·
暮远被鸟雀的脆鸣叫醒,他伸手按住太阳穴,疲惫与疼痛逐渐消散,他清醒过来,蓦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儿,立刻转头去看身侧的姑娘。
她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髮丝凌乱的覆着白皙的脸颊,嘟起的红唇有细微的伤口,脖颈间嫩、白的皮肤上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
是他愤怒时不知轻重……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竟弄的如此收场,他伸出手,虚虚悬在她脸颊,却始终不敢落下。
正忐忑,她慢悠悠睁眼,带着晨困未消的惺忪。
他手指僵住,无措的望着她。
姑娘彻底清醒,抬眸回望,似是有话要说,他逃避似的想要转身,却被她握住手腕。
「阿远,昨日是我不好,我明知你灵力耗费过巨会入魔,却执意如此去做,是我没思虑周全,不是你的错,我同你道歉。」
姑娘坦坦荡荡,叫他愈加无措,只得低低叫她:「阿朝……」
「我去见楚思安,是因为他知道我的过去,我想弄明白,我明知你会伤心,应该同你说清楚。」
暮远一颗混乱不安的心被她几句话哄的软绵绵湿漉漉,愧疚难安。
「阿朝,是我不好……」
朝辞摇头:「你已经够好了,阿远这么乖,说清楚的话定然不会阻我,是我错了。」
暮远一滞,那肯定不是,他不想她去见楚思安,若是告诉他,他肯定不同意,但眼下气氛这般好,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胡乱「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落在她青青紫紫的脖颈上,不安:「昨夜……很疼么?」
朝辞想,疼其实还好,阿远很克制,便道:「还好,很快就消了,莫担心。」
朝辞看上去对昨夜的事儿完全不在意,理智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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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起初松了一口气,现在又有些难过,那毕竟是个吻……
如果真的将他放在心上,怎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想起楚思安,就要发疯了。
他想起她说的需要时间,他忽而很想知道,她心里,对他到底有多少喜欢……
·
朝辞衣襟严实,领子竖高,将脖颈上的青紫掩住,她带着暮远再次去了面馆,婶婶手脚麻利的给她下了两碗面。
朝辞推给暮远一碗,问婶婶:「您知道那位小白姑娘后来去了何处么?」
婶婶道:「后来魔灵两域交战,这里便不太平,金家和姜家的修士前来守城,城中一片混乱,小白兴许是出城了,总之再也未曾出现过,金家在城外竖立防线,又捉了一批城中魔域混进来的探子,经过半年,城中才安宁下来。」
朝辞问:「魔域混进来的探子?」
婶婶嘆息:「是的,轰轰烈烈捉了近百人,那时候常有人失踪,人人自危。」
她压低声音:「其实这小小的城池,哪来那么多魔域探子?大多是不服金家姜家镇压的散修,还有些抵抗的普通百姓,这些人全被以通敌卖国罪名处死,城中议论之声消弭,金家才彻底站稳脚跟。」
朝辞想起楚思安说他被困在越灵城,她将他送出城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与魔域探子扯上关系,她是否因此而消失。
朝辞问:「那近百人如何被处死?公开么?」
婶婶遥指河岸:「我那时候连门都不敢出,听说是被废了修为,绑上巨石,沉入长明河中。」
沉入长明河中?一旁的暮远神色凝重,耳边忽而响起咕噜噜的水声,眼前变得暗沉,整个人仿佛浸入水中。
周围是压抑至极的潮湿暗涌,他在水中拼命向下游去,朝那个不断坠落的少女游去,她呛了一口水,眼神涣散。
他费劲全力游到她身边,将她抓进怀里,解下她被绑缚的双手与巨石,又带着她一路向上,很快,两个人便浮出水面,他抱着她往岸边游去,好不容易双双上岸,他将她搁在柔软的落叶上,捡了些树枝生火。
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他探过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从储物袋中挑了些灵丹餵给她,又脱下她湿漉漉的外衫,擦干净她的手脚和脸颊,接着等待篝火将她慢慢烘干。
他想她甦醒一定会很饿,于是去河里捉了几条鱼,清理好后串在树枝上,架在篝火上翻烤。
月色迷濛,林中湿寒。
唯这点火光散发着橘色的暖意,将两人温柔拢在其中。
细心照顾几日后,她终于甦醒,只是修为被废加上溺水,整个人虚弱又混沌,问她什么都恍惚。
城中的守卫不时搜山,他便将她藏在密林深处,偶尔进城去找些救治的灵物,顺便打探消息,听闻金家处决了数百名魔域探子,全都沉入长明河中,可他跳进长明河救她的时候,水中并无别人,只有她。
他想,以她的身手,若想走,金家应当抓不到她,可如今她坠入河中,那些人却不见,他便想,她是不是又一腔孤勇冲进去救人,就如同当时对他那样。
如今她整个人都变得缓慢木讷,失去了曾经的灵动。
他细心的照料她,将烤熟的鱼肉撕成碎片,一点一点餵她,用巨大的叶片兜水,捧到她的唇边。
她小小巧巧,没什么力气,乖巧顺从。
他就这般照顾了月余,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她都不见丝毫好转,她时睡时醒,有时混沌,甚至走出林外,他不想拘着她,又恐出意外,便日夜不眠守着她。
他希望她好起来,可状况却不太妙,他便想 ,若她不能好起来,他便一直守着她。
他与她隐居山林,不知年岁,偶尔听的城外爆竹阵阵。
他将住处打理干净,缠绕藤萝,给她种无数鲜花,学着煮浓汤与炖肉。
她什么都好奇,却又不见欢喜,总是平平淡淡,给什么便要什么,也从不与他说话。
他时常难过,不是难过她不在意自己,而是难过她再也不会好了,他总是为她感到可惜。
后来与她待了多少年,他混混沌沌记不清,像是一辈子 ,又像是只有一瞬间。
但他分明记得种下去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数不清多少季。
·
「阿远是想起什么来了?」
姑娘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恍恍惚惚回神,对上姑娘灵动的双眼。
她好了……
可他完全不记得,他守着她,又如何与她分开?过去的记忆如谜团,藏于一片深渊中。
他缓缓道:「我在这里见过你。」
朝辞惊讶:「数十年前么?如何?」
他将想起的事儿说了,但救她那部分轻描淡写,只简略说了大概。
朝辞听完勉强理顺,大抵是她从三圣城来到越灵城,结识楚思安,最后两域交战,她将楚思安送出越灵城,被金家捉住,沉入长明河,最后阿远救了她。
阿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后来呢?她又去了哪里?
暮远摇头:「不记得。」
朝辞却想,当时城中还有姜家,金家大张旗鼓的占据越灵城,那姜家在做什么?陆成晏的密室中,姜家也在现场,阿远出现在越灵城中,与姜家有没有关系?
当时城中来的到底是姜家哪位?婶婶对这些不了解,也许楚思安知道,得再找他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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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带着暮远离开面摊,同他道:「我要去找楚思安问件事儿。」
暮远垂眸,不说话。
朝辞问:「不开心?」
他闷声道:「没有,走吧。」
朝辞:「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回去等我 。」
他不肯,牵住她的手,走在她前面,朝辞无奈,只得同他一道。
两人很快到了河岸边,朝辞一眼便瞧见那日的巨石,刻意绕开,往雾桥边去,原本想藉助楚思安留下的小蓝鱼给他留讯,却发现那青年正坐在桥边发愣。
黑色长衫被河风吹的猎猎作响,他望着湍急的河流,愣愣出神。
朝辞走上前,叫道:「楚思安。」
楚思安一怔,回过头来,见是朝辞 ,眼眸一弯正要高兴,却忽而看见她身侧站着的青年,神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暮远闷闷:「我不打扰你们。」
楚思安怔住 ,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朝辞道:「楚思安,我想问你些事儿,我送你出城那时候,姜家来的是谁?」
楚思安道:「姜君岚,姜家老三,那时他同金照峰交好,特意领兵相助,也是他,娶了那深海女妖,在海妖的庇护下,让姜家声名鹊起。」
朝辞记住这个名字,便同楚思安告辞。
楚思安不满:「你来就为了同我说这些?就没有别的要说?」
朝辞道:「有的。」
楚思安竖起耳朵。
朝辞道:「两域和平,国泰民安,我们各自守着边界,不要互相侵犯便好。」
楚思安:……
他咬牙道:「你嫁予我,便和平。」
朝辞道:「我不过一介平平无奇毫无地位的低阶修士,如何与你相配?」
楚思安:「我说般配便般配。」
朝辞无奈:「别闹。」
楚思安气极:「我不比你身后的傢伙好么?脾气差,小心眼,还伤害你。」
朝辞道:「他没有。」
「怎么没有?我都瞧的一清二楚,再说,明明是我与你先……你同他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他像我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
朝辞头痛:「楚思安,巧合而已。」
巧合?怎么能是巧合?楚思安望向暮远,同样的黑色衣衫,同样的魔气,同样的年岁,甚至连眼睛的形状都有些想像……
这要说巧合,不是太牵强了?
她明明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看了他许久,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他忽而愣住,脑中闪电般的划过某种猜想,脸色霎时发白,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难道那夜……她其实是将他错认成了暮远?
他才是那个替身?
他喉头一堵,整个人如坠冰窖。
再抬眼看去,才觉一切都不对。
那站在姑娘身旁的黑衣青年一脸挫败,瞥了一眼姑娘,想发脾气又忍住,委屈巴巴的道:「是,我是替身,行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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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小殿下◎
长久的认知忽而被推翻, 楚思安茫然无措,他问朝辞:「你们数十年前认识么?」
朝辞全然不记得,但在陆成晏府邸时, 阿远记起他们曾见过,那应该是认识, 于是她道:「应该认得。」
楚思安确认道:「在我之前?」
朝辞想了想,按照时间推断, 的确在他之前,于是她点头。
楚思安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是真的,这感觉让他份外难受,望着两人说不出话。
朝辞见他神色黯然心里也不好受, 但这种事情如何勉强?自然说清楚最好, 便道:「楚思安,往前看吧。」
楚思安深深望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连个招唿也没打。
朝辞同暮远道:「我们也离开这里,去雾隐城。」
她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暮远一言不发牵起她的手, 往城中去, 快要离开岸边的时候,黑衣青年回首望, 便见雾桥边立着一个黯然神伤的身影,孤零零的。
·
楚思安并未离开,他只是没办法告别,等了数十年是这个结果, 要他如何告别?
他站在雾桥边望着她愈走愈远的身影, 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那时候她去狩猎, 在交易会寻找同伴,他把所有有意向的都支开,让她只能选自己。
所以后来她才会说,次次都是你,我们真有缘,你叫什么名字?
楚思安,我叫楚思安。
他们日日去吃面,饮酒作乐,走遍越灵城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动乱开始,越灵城涌进大量灵修,他被堵在阴暗的巷弄,魔气耗尽,遍体鳞伤。
【楚思安,别怕,我送你出去。】
她于黑暗中伸来一只手,将他从骯脏泥泞的地上拽起。
临行那日,他叫她同他一起,她摇头,说觉得城中风声不太对,面摊的那位老闆没有出城,她担心那姑娘出什么事儿,留下来守着。
他只得独自离去,可等他再来,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他日日懊悔,数十年如一日的寻找,申请守护边界,数次深入越灵城,只希望能找到她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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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与她重逢,可没想到她不但忘了,身边还有了别人。
她活着他已经足够开心,可那伤心却无法抑制……
他伸手捂住眼睛,难过的无法言喻。
有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说。
其实他这个人,最讨厌吃面。
但他欢欢喜喜的陪她吃了无数碗。
【楚思安,这家的面真的好好吃,你喜欢么?】
他看着她,黑眸敛着满溢而出的柔光。
【我喜欢,我最喜欢了。】
我最喜欢……你了……
·
这几日城中相当太平,朝辞找到方砚生三人,问他们是否要一道去雾隐城,方砚生不放心金照峰,打算等修真联盟增援的人到了后再离开,阿妩与无方便留下来同方砚生一起。
送行时阿妩看向落寞的大师兄,问:「为何不一起?」
方砚生望着船上挥手的朝辞,低声道:「我的红绳旧了,他的是新的。」
阿妩嘆息,大师兄向来温柔,心情黯然也只会默默受伤。
大师兄望着远处的两人,欲言又止。
阿妩:「怎么了?」
大师兄认认真真:「你若是得知他们分手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阿妩:……
·
朝辞与暮远坐上了去往雾隐城的船,先行至司徒城,再中转去往雾隐城。
两人站在船头,河面波澜壮阔。
暮远垂眸不语。
朝辞便问:「怎么了?」
暮远转身看河面,语气低沉:「雾隐城会有你的过去么?」
朝辞不知道,但总觉得会有,于是道:「希望能有。」
暮远瞥了她一眼:「那会有方砚生、楚思安这样的人么?」
朝辞心虚:「应该没有吧,我不是随便许诺的人。」
暮远却道:「会有的。」
朝辞道:「怎么会呢,方砚生和楚思安已经是例外了,哪还会……」
「因为喜欢上你,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河风阵阵,青年语气认真,含着挥之不去的难过。
朝辞伸手点在他拧起的眉心,哄他:「可我也没随便喜欢别人啊。」
暮远并不开心,低声:「可你也没喜欢我。」
朝辞小声:「喜欢的。」
他知道,喜欢的,但不多,对方砚生和楚思安的喜欢更少,如若雾隐城有更多的呢?
他瞥她一眼,没心没肺的人哪懂什么是难过……
朝辞被他看得心虚,指着河面硬转:「真宽呀。」
暮远:……
·
船很快行至司徒城,略一停留,两人便搭上了去往雾隐城的飞舟,价格贵,但胜在快,不过三日,便到了雾隐城。
雾隐城悬在海中央,宛若一座海上龙宫,墙体上印着碧蓝的海纹。
城中最多的便是海族与灵修,摊铺所售货物也与内陆完全不同,多的是珍珠、珊瑚与鲛绡,其中当属鲛绡最为贵重。
据说这座海上龙宫是海妖女王蓝绡特意为姜君亦打造的,当年姜君亦遭仇人追杀,坐船逃出海,不甚落水,蓝绡顺手救了他,姜君亦留下养伤,两人日久生情,可姜君亦虽得了海妖庇佑可在水下生活,但还是嚮往陆地与阳光,蓝绡便为他造了这座海上城。
朝辞不由感慨:「姜君亦命真好呀。」
暮远听了,认真问:「你也想要一座么?」
他语气过于认真,朝辞怀疑自己说想他真的会给她造一座,于是她立刻摇头:「我开玩笑的。」
朝辞要找的姜君岚正是姜君亦的胞弟,大抵住在最高处的皇城里。
宫殿不好进入,朝辞同暮远在龙鳞客栈住下,等待能接触到姜君岚的机会。
两人于一楼大堂点了些吃食,送酒水来的是个年轻可爱的姑娘,她抱着托盘,走路不顺畅,总是偏向,好不容易到了朝辞两人桌前,歉疚的道:「对不起,我才化形,还不适应。」
朝辞想起她方才走路的姿势,笑:「你该不会是个小螃蟹吧?」
姑娘惊讶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本体的确是螃蟹,我叫庞小海。」
朝辞哈哈笑,这姑娘都不会走直路,委实可爱。
庞小海脸一红,又送了他们一坛酒。
朝辞道:「我头一回来这儿,什么都稀奇,尤其好奇那高高在上的女王大人和姜家,不知有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庞小海道:「那你们来的挺巧,几日后便是庆典日,女王和王夫都会出现在城心,不知道小殿下会不会回来。」
朝辞问:「小殿下?」
庞小海点头:「嗯,姜浸月小殿下,是女王和王夫的独子,继承了女王和王夫的美貌,无数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见这位殿下,可小殿下常年不在宫中,他一直在找他的心上人。」
暮远听见这话,望向朝辞。
朝辞无奈:「人家是海族小殿下,你别胡思乱想。」
庞小海道:「喜欢小殿下的人茫茫多,无论是海族还是灵族亦或是魔族,见过小殿下的人都会被他折服,不禁如此,小殿下天赋还高,掌控风雨雷电,是个人人敬仰的天才。」
暮远盯着朝辞不放。
朝辞想,暮远未免对她太有信心,这等人物怎会与她有关系,她轻咳一声,同暮远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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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小海眼露憧憬:「你们不知道,我们小殿下对这位心上人简直是爱到骨子里,无论何人表白,他都直接拒绝,他还在不远处为心上人建了座月光城,种满了心上人喜欢的海中植物。」
「如今那地方是旅人最爱的景致,两位若是有空,可以前去一观,夜里极美。」
暮远扬眉:「人家一片深情,不去瞧瞧么?」
这傢伙,简直是乱吃飞醋,确有其事便罢了,连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喝一壶。
她瞪他:「说了不可能。」
暮远不置可否,握住酒杯,仰头欲喝,庞小海羡慕道:「这酒,也是小殿下的心上人爱喝,小殿下特意酿制的,他好有心,为了这个心上人什么都肯做。」
暮远闻言搁下酒杯,闷声:「不要这酒,换了。」
庞小海奇怪道:「这酒很好喝,客官不尝尝么?」
暮远冷冷:「不尝。」
朝辞无奈:「阿远别闹。」
庞小海歉疚:「是我说的太多打扰两位了么?抱歉抱歉,是我的错。」
朝辞道:「没事儿,与你无关,你还知道什么,可再说说。」
小姑娘说起小殿下的痴情史,那可是滔滔不绝。
「小殿下曾于深海搜集深海之晶,叫鲛人制了一件绡衣,缀以夜明珠与月光贝,送给那位心上人。」
「我想,那位心上人哪怕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愿意为她摘来,只是我们都没见过那位心上人,每年来联姻的各族少女很多,也有不少人认为这只是小殿下拒绝联姻的藉口。」
「城中过几日会很热闹,女王和王夫特意举办庆典,邀请了海族灵族,就是为了给小殿下选亲,如果运气好,两位应当能一睹小殿下真容。」
庞小海说完后便去招唿其他客人,朝辞便听见有人问询小殿下的消息。
暮远望向朝辞:「有话说么?」
朝辞不服:「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别胡乱猜想。」
暮远却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朝辞都不知道这傢伙哪来的自信,他喜欢,全天下人都喜欢么?她道:「你别胡说。」
「若是你如何?」
「不能是我。」
「赌么?」
「赌什么?」
「若是你,你便大声告诉他,你最喜欢的人是我,你要一生一世与我在一起,旁人在你眼中如浮云,如何?」
朝辞道:「这么长?」
暮远回:「就是这么长。」
他见她不语,扬眉:「不敢么?」
朝辞咬牙:「敢,有什么不敢!定然不是我!」
第51章 第 51 章
◎海底花◎
朝辞被他激的应了, 又觉荒谬:「说了不是我。」
暮远只道:「到时候别抵赖。」
朝辞哼道:「我会抵赖?倒是你,若是输了又如何?」
暮远从碟子中摸出一只小鱼干餵她,垂眸道:「你想如何便如何。」
朝辞嚼着小鱼干气鼓鼓:「一言为定。」
·
随着庆典日的临近, 城中多了许多娉婷而至的各族少女,各个明媚娇艷。
朝辞坐在大堂的窗前咋舌:「这都第几批了, 小殿下真受欢迎。」
庞小海给她送酒,道:「不过都没用, 小殿下心里只有那位姑娘。」
一旁的暮远凉凉瞥了她一眼。
这傢伙,明明没有的事情同她生气,朝辞不服,问庞小海:「当真没人见过那位心上人么?」
庞小海摇头:「城中曾遭天灾海啸, 重建过, 城中海族都是近些年搬迁而来,那时候小殿下就经常出门游歷,寻找他的心上人,是以无人见过。」
「不过两位若是感兴趣,可去月光城瞧瞧, 也许能得到什么线索。」
朝辞抱着冰镇果汁豁然起身, 同神色倦懒的暮远道:「你不信, 那我们去瞧瞧。」
暮远将手中酒杯搁下,淡声:「好。」
·
月光城不远, 在雾隐城的西侧,穿过海上桥,便是一座月下花园。
朝辞与暮远到的时候已是夜幕,桥上坠着珊瑚与夜明珠, 将海面照的磷光闪闪。
无数旅客嬉笑着穿梭其中, 月光城外围摆满了兜售食物酒水的小摊铺。
朝辞穿过正门, 便瞧见无边无际的花海,摇曳生姿的植物生平未见,全是深海植被,也不知是如何移植到地面的。
身旁有人激动的道:「这是只有在深海才能看到的奇景,我曾想下潜到深处,根本做不到,不愧是小殿下。」
另一人道:「我听说小殿下喜欢的姑娘是灵族,那姑娘好奇海底,可又不能深潜,殿下便耗费心血给她造了这座月光城。」
朝辞听个真切,同暮远道:「这若是真的,还挺感人。」
暮远冷笑:「哪里感人?潜到水底摘两颗草回来,便叫感人么?」
朝辞道:「你别带着敌意嘛,都说了,不是我。」
暮远不满:「总被这种小事儿蒙蔽,轻易就被感动,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说着最喜欢你这种话。」
朝辞知道他借题发挥,便问:「你说的是我还是你啊?」
暮远恼了:「怎么会是我?我从不轻易喜欢人。」
朝辞偷偷看他一眼:「我也不的。」
暮远:「呵。」
暮远闭上眼,脑海中便涌现出过去的记忆,少年从苍蓝的海水中浮出,少女在岸边欢喜的望着他,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黑色的长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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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将手捧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枚萤光色纱带般的花。
少女欣喜:「阿月,你哪里找来的?真好看。」
少年海水一般的蓝眼睛望着她:「你喜欢么?」
少女笑:「喜欢的。」
少年怔怔望着她:「喜欢花还是喜欢我?」
少女毫不犹豫:「都喜欢啊,你同这海底花一样,是稀世罕见的宝物。」
少年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水珠从他漆黑的浓密的眼睫滚落,他道:「海底有很多,我带你去看看。」
少女摇头:「我潜不了那么深,这个就很好。」
少年想了想:「那我给你造一座海上花园,将海底的植物都移到花园里,你便能瞧见。」
少女惊讶:「这做的到么?」
少年眼眸中倒映着金色的光线,熠熠闪光:「若是为了你,当然做的到。」
暮远能记得这一幕,自然当时也在 ,他就在不远处的海岸边,将这些对话一字不落的都听进耳中。
时隔多年,心痛分毫不减。
暮远回过神,将自己又气了一遍,再回首,姑娘就站在他面前,仰脸无辜的望着他。
就是这张可爱又无辜的脸,将他骗的渣也不剩,他恼火,积郁难消:「不过从海底摘几颗草,不过酿了几杯酒,就感人?就喜欢?」
朝辞心里苦:「也不是我一个人觉得感人,你瞧来这里的大部分姑娘都觉得感人吶……」
那既然感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为什么他就怎么都不对呢?
·
【数十年前·雾隐城】
暮远清醒时已在沙滩上了,他不知自己为何漂泊至此,猜测是寻找小白而来。
他不知越灵城一别过去多久,只知小白失了灵智,在这乱世中难以存活,心急如焚寻觅,却在海岸边偶尔遇见。
少女正与一个漂亮的海族少年嬉闹。
他一眼认出那是小白,她已经恢復如初,不知如何与这海族少年相识,瞧上去颇为亲密。
他只是来迟一步,她就已经和别人……
心痛难当的他痛哭一场,却不知如何是好,他听人说,如果真心爱一个人便要希望她过的好,希望她过的开心。
他打听到那海族少年是海妖之子姜浸月,拥有数不尽的财宝和无与伦比的天赋,他再看看自己,浑浑噩噩居无定所,觉得姑娘跟了他肯定比同自己在一起要幸福。
道理是这个道理,伤心却无法抑制。
他躲到海岸边,却又遇见他们。
姜浸月从海中「哗啦」一声浮起,向美丽的少女捧上摘来的海底花。
金色的阳光洒下,碧蓝的海面波光粼粼。
他躲在阴影处,觉得他们真是相配,难受的直掉眼泪。
眼泪无声的坠落进沙地,连个痕迹都没有,她不喜欢他,甚至不记得他的存在,他越想越难过,可都不敢哭出声音。
他边哭边泪眼模煳的看她,想着她要是属于自己该多好。
他瞧见她捧着那只海底花爱不释手,又听见姜浸月要给她造一座海上花园,他便想,要是海上花园里有他送的一朵花该多好。
于是他苦练避水诀,一次次往更深处浅,但人族与海族相差甚远,并非避水诀可以弥补,可他不想输给姜浸月,便日夜苦练,时常因为呛水仓皇浮出水面,在沙滩昏迷。
有日他昏迷在沙滩,听见姑娘焦急的唿唤。
【醒醒,你快醒醒。】
他恍惚间睁开眼,四周却空荡荡,可姑娘的声音明明近在迟尺,他侧过脸,瞧见姑娘正抱着姜浸月,焦急的叫他。
原来姜浸月深潜出了岔子,同他一道被冲上海岸,可他与姜浸月的距离不过丈余,她不可能瞧不见他,但她没有担心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将脸埋进沙子里。
后来他的避水诀大成,他终于可以从深海里为她取上一只海底花,他悄悄搁在她门前,同姜浸月的那些放在一起,他刻意选了与姜浸月不同的,暗自希望她每日出门,最先拿起的是自己那只。
可接下来数不清的日子里,她没有一次选了自己的花儿。
虽然姜浸月的多些,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去迎合她的喜好,无论自己那只凋零、盛放、枯瘦、饱满,她却从未拿起过。
他湿漉漉的靠在侧面的墙上,脸颊上还有泥沙,他看见她拿起姜浸月送来的花,笑着朝少年走去。
他抬手盖住眼睛,难过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
·
暮远看着面前没心没肺的姑娘,心想,我也给你送了很久的花儿,可你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要爱我。
朝辞觉着眼前的暮远看上去很伤心,她拽着他的衣袖,哄道:「别难过啦。」
她拽着他的袖子往一旁的摊铺去。
「我给你买果汁,喝些甜的心情好。」
果汁摆了数种,用木杯装着,背身上刻着不同的海底花,她犹豫再三:「都挺喜欢,要不就都买……」
话音未落,后领忽而被人一拽,茫然抬头,便对上青年阴鸷的眼,他恶狠狠:「你不能都喜欢。」
朝辞:……
好吧,不惹他,她指着其中一杯,上面画着某中海中花:「那我要这个。」
他瞧那花实在碍眼,又道:「这个也不行。」
朝辞便换另一杯,她仰头问:「阿远,这个行么?」
第116页
这个也不是他送过的花儿,他抿唇,她放下又换一种:「这个呢?」
也不是,他忽而有些累,便道:「随便吧,都行。」
姑娘「哦」了一声,转头在那些果汁里挑挑拣拣。
他低头生闷气,片刻后,她扯扯他的袖子,将一杯果汁递到他面前,小心翼翼问:「这个呢,喜不喜欢?」
他看着木制杯身,上面画着一朵海底花,正是他曾送过的一种。
挺难挑的,那么多种里面,只有一种是他送过的。
姑娘道:「我问了老闆,哪种是花园里没有的,他告诉我是这个。」
她将果汁递过来:「喝么?」
他接在手上,很多年前那湿漉漉又悲伤的感觉陡然将他淹没。
姑娘站在旁边,没心没肺的。
他忽而有些恼她,伸手捏住她的脸,她吃痛,眉毛拧成一团:「阿远,放手。」
他俯身凑近她,咬牙道:「我生气。」
姑娘无辜:「我也没做错什么啊。」
他道:「就是没做错什么我才生气。」
朝辞嘆息:「阿远,你这样乱发脾气,没姑娘喜欢的。」
他眼眸一眯,正欲发作,她却忽而凑上来,在他脸颊上轻轻「啾」了一口。
湿软的触感宛若细小的电流,他整个人都愣住。
就见姑娘眼眸晶亮的望着他,露出一个傻笑。
「除了我。」
第52章 第 52 章
◎相见◎
她「吧唧」啾了他一口就退回去, 小脸红扑扑的望他。
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始终如此纵容他。
他那些心酸消弭大半,心尖甜软, 面上却故作冷漠:「你这样心软也不成,会被人欺负。」
她仰起脸:「被你么?」
他有些心虚, 移开视线:「我没有吧……」
她笑眯眯:「没有,你对我最好了。」
他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太乖太好了,他心里软的一塌煳涂,他对她的喜欢溢满胸腔,却还有更多更多往上翻涌。
他一想到她会属于别人就要发疯, 他想将她藏起来, 藏在只有他的地方。
他伸手揽过她,将她紧紧摁进胸口。
月光下,满园花枝摇曳。
他凑在她耳边,低低哀求。
「阿朝,爱我吧, 求你了。」
·
庆典日如期而至, 临近傍晚的时候庞小海兴奋的同两人道:「小殿下回来了, 您二位这时候赶去中央大街,大抵能见到。」
朝辞瞪向暮远, 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可以自证清白。」
暮远想她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从桌上摸了只小鱼干餵她,只道:「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朝辞嚼着小鱼干气鼓鼓:「说了不是我, 今日见了他, 你若输了, 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胡思乱想。」
暮远:「呵。」
真是油盐不进,朝辞气的头疼,立刻拽着他出门:「走,去中央大街。」
傍晚时分女王和王夫以及小殿下会出现在中央大街,众侍卫会给全城的百姓分发灵泉水,这是姜浸月从深海带回来的宝物,他每每游歷归来,总会给全城百姓带回福泽,从不吝与。
朝辞与暮远出得门来,便见长街上人潮汹涌,街角巷弄多了许多缤纷的装饰物,缀满各色珊瑚与珍珠。
巡游的花车载着灵力满溢的海底花缓慢驶过,任何人都可从中取出一束。
花香阵阵,夕阳的余晖给云层和屋檐镀上浅金与暖橘,甜蜜的像是烘烤过后的蜜薯。
朝辞同别扭的暮远穿过人海,一直到了中央大街,中央大街有一座高而宽阔的悬空水桥,桥身被鲜花与红绸包裹,四周驻守着沉默坚毅的守卫,手执长枪。
朝辞拉着暮远寻了个空处,静待庆典开始。
长桥两侧的悬空长廊上立着各族美艷动人的公主大小姐,全是女王亲自宴请而来。
自个儿的好大儿整日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心上人,女王自然忧心忡忡,只得广发请帖,盼望着有哪位姑娘可以拴住好大儿的心。
遥远的海上传来号角之声,很快蓝绡便出现在长桥之上。
朝辞于人群中窥得真容,直唿惊艷,扯暮远的袖子:「瞧见了么?真美啊。」
暮远自然瞧见,姜浸月就完美的继承了那张脸,所以才将她迷的找不到北。
他酸道:「一般。」
朝辞尚未说话,身旁有人不满,恼道:「什么人在这里大放厥词,女王大人的美貌冠绝天下,岂容你置喙?竟然说一般?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那人说完当真凑上来瞧了一眼,旋即眼眸一瞪:「卧槽,兄弟你是真好看,你置喙吧,你随便置喙。」
朝辞:……
暮远眼眸一眯,手腕蓦然被朝辞拽住,她笑道:「别生气啦,他夸你好看。」
暮远有些烦闷,但被她安抚,还是安静下来。
很快姜君亦便出现在长桥上,蓝绡握着他的手,温柔的听他致词。
原本人群正在安静的听,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小殿下在旁边,一时间众人都朝那处望去。
朝辞也不由自主的看过去,便见一蓝衣青年正在长桥边沿,俊美温和,清风朗月,让簇拥成团的海底花也黯然失色。
他只是倚在那里,便轻易吸引众人的目光。
第117页
他立于顶端,并不显丝毫骄奢傲气,眉眼微弯,敛着万千灯火,如同洒向海面的朝阳般叫人心生暖意。
这样的人委实不多见。
朝辞正瞧的仔细,身边有人咬牙问:「好看么?」
朝辞想,那确实好看,但知道是谁问的,只道:「一般,不及你一半好看。」
方才那人又恼了,道:「是谁不知死活同我们小殿下比?还一般?我们小殿下那能叫一般?还不及你一半好看,吹牛不是这样吹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好看。」
那人说完又凑上来看,看了一眼愣住:「大兄弟,怎么又是你,咱讲话得凭良心,虽说你是生的好看,但硬要说我们小殿下不及你一半,我觉得有失偏颇,我们殿下同你也能打个平手的。」
他说完,又问朝辞:「姑娘你评评理,咱凭良心说,这位兄弟与小殿下孰美?」
朝辞眼睛都不眨:「他好看,他巨好看,他天下第一好看,他比小殿下美上一万倍。」
那人惊道:「姑娘你这就是胡说八道了,我不能认同。」
朝辞眼眸一弯,微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在我眼里,这位兄弟天下第一美。」
那人一下子愣住,突然被塞了一口狗粮,难受道:「那确实,打扰了。」
暮远听完不说话,默默瞧她。
朝辞去牵他的手,他乖乖任她牵了,嘴里却道:「我知道你哄我。」
朝辞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脸,心想知道还高兴成这样,真是好骗。
姜君亦致词将将结束,四周开始燃放小型烟火,第一发正在朝辞这个角落,小小的火焰「嗖」的一声飞向高空,带着长长的尾羽,到达最高点后轰然炸开,宛如盛开的星火。
所有人都被吸引,高台上的姜浸月也惯性的望过去,实现不经意的扫过人群,却在瞧见一位姑娘脸的时候勐然愣住。
他不可置信的又看了好几遍,终于从惊讶到惊喜,一个闪身,人便消失在高桥之上。
原本就关注着他的众人都发现了他的动向,各族公主小姐都纷纷望去。
就见他几个起落,出现在角落的一个女孩儿身边。
烟火仍在不断炸开,璀璨的星空下,对热情的少女总是拒绝的小殿下正局促不安的站在一个女孩儿面前。
满目柔情,惊喜又紧张。
·
朝辞彻底愣住,这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英俊小殿下表情不太对……
她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想,手心微微汗湿。
无数双眼睛审视的望过来,她转身想逃,肩膀被一双手牢牢摁住,不让走,她仰头,对上暮远冰冷的眼:「听听他说什么。」
小殿下压下满溢而出的情绪,声音微抖:「小白,你怎么会来?」
朝辞:……
她不死心:「你是不是认错了?」
姜浸月仔细打量她许久,认真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当年一别,我四处寻你,这些年过去,终于让你我重逢。」
朝辞尚未想出如何回应,身体被人向前一推,暮远垂眸:「你不是也有话同他说?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朝辞头皮一麻。
如今所有人都望向这里,为了听清两人的对话,安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她说什么都会无限放大,姜浸月满腔赤诚来到她面前,即便她不记得了,那些话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更何况他并未同她表白,他们从前也许只是朋友,她突兀说出这些话不也很奇怪?
朝辞犹豫,始终无法开口。
姜浸月看出她的为难,体贴道:「姑娘若是不便,先行离开,我再去找你。」
朝辞忙不迭道:「好。」
她说完拉着暮远欲走,暮远不肯,朝辞只得用力将他拽走。
两人走到空荡荡的长街上才停下,暮远生闷气:「怎么答应我的?」
朝辞为难:「那种情况下要怎么说,答应你了会说的。」
暮远发脾气:「你就是瞧他英俊说不出口。」
朝辞道:「我不是……」
长街上,黑衣青年不服气,黑眼睛里全是恼怒:「怎么不是?你没有记忆,同他又没感情,再说都答应我了,却还抵赖?」
朝辞:「这不是特殊情况么……」
暮远气的毛都炸了:「怎么特殊了?」
朝辞:「第一次相遇,那么多人看着,人家是小殿下,我胡言乱语总归是不好。」
暮远黑眼睛瞪圆:「胡言乱语?怎么是胡言乱语?你现在才是在胡言乱语。」
朝辞头痛:「阿远,我答应你,下次说不行么?你怎么对姜浸月敌意那么大?」
方砚生与楚思安也没见他如此大的反应……
暮远却想,能不大么,姜浸月生的好看脾气又好,有财富有家室,过去那些共处的岁月里,她从未选过他的花儿,在人群中亦从未走向他,无论他站在何处,只要与姜浸月同时出现,她选的永远都是姜浸月。
他拿什么同姜浸月比?他害怕嘛……
暮远倔强,牵住她的手,带着她便往广场去:「明明是你答应我的,我不管,现在就去同他说。」
朝辞挣扎:「阿远……」
暮远不理:「不成,就现在。」
朝辞挣扎不过,一咬牙,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往下一拽,踮起脚尖,仰头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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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躁动的青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炸开的毛髮都变得乖顺。
那些不甘、惶恐、委屈都在此刻消弭踪迹。
烟火在头顶轰然炸开,无数星火四散。
片刻之后,朝辞松开他,贴着他红润的唇问:「阿远,现在可以乖一点了么?」
青年脸颊与耳朵血红滚烫,眼眸里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害羞又喜悦的望着她,结结巴巴 。
「可、可、可以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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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输赢◎
朝辞自个儿也害羞, 一触即撤退,她转身,将微红的脸颊藏起来, 故作淡定:「走吧。」
可刚说完,手腕便被握住, 她诧异回眸,便见暮远眼睫半敛, 视线意有所指的盯着她的嘴唇。
朝辞:!
这傢伙好不了一点儿!
朝辞红着脸:「这是街上,我方才是一时情急,你不要学……」
暮远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乖巧:「行吧。」
哄好的暮远格外柔顺, 像是餵饱了蜂蜜的小熊, 软绵绵的,眼里都是星光。
两人这便往客栈走,刚到客栈门口,便瞧见门前候着一个人,蓝衣青年, 正是姜浸月。
朝辞瞧了一眼身旁的暮远, 青年抿着唇, 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没有要闹的意思。
朝辞松了口气, 上前道:「殿下怎会候在此地?」
姜浸月直爽:「等你。」
朝辞道:「正好我也有些事儿想问殿下,还请同我到大堂里。」
姜浸月道了声好,便与两人一道进了客栈,客栈里空无一人, 连庞小海都跑去中央大街看热闹了, 朝辞便自己去柜檯抱了一坛酒。
她左思右想, 挑了一坛与姜浸月无关的。
三人靠着窗坐了。
明月高悬,碎银般铺满长街,微风席捲着海底花散落的花瓣,空气中满是香气。
朝辞开门见山:「殿下,过去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姜浸月视线正停留在她抱过来的酒罈上,闻言一怔,恍然道:「怪不得喝别的酒,从前你很喜欢我酿的。」
朝辞干巴巴道:「抱歉,过去我都不记得,你能告诉我过去我们如何么?」
姜浸月扫过暮远,笑着问朝辞:「这位是?」
朝辞道:「这是暮远。」
姜浸月又问:我见两位颇为亲密,这位道友同你的关系是?」
朝辞瞧了一眼暮远,没有犹豫:「我的道侣。」
暮远低垂着眼睫,瞧不清表情,但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却显示他有多高兴。
姜浸月神色一黯:「道侣?」
朝辞点头。
姜浸月手指倏儿收紧,目光扫过她的脸颊,缓缓道:「你们……你开心么?」
朝辞不假思索,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心,阿远待我很好。」
姜浸月沉默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沖她笑了笑:「你与我过去的确要好,我在沙滩上捡到昏迷的你,你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只记得自己叫小白。」
「那时雾隐城建好不久,到处需要人手,轻松就能找到活计,你便留下生活,自那后,我们便常在一起。」
「后来爆发海啸,我们因此失联。」
朝辞听庞小海说过海啸的事情,原来那时候她还在雾隐城。
姜浸月停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之后望向暮远,碧蓝的眼睛雾茫茫。
「我能瞧出道友不喜欢我,其实道友不用生气。」
「我是喜欢小白,但这都是我一厢情愿,小白从未答应过我什么,我这些年一直寻找她,也是担心她的安危,如今见到她有了道侣,如此幸福,自然心安。」
「两位可在雾隐城住下,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一切食宿出行都由我来安排。」
朝辞听完放下心来,她就说她不是轻易许诺的人,同姜浸月道:「多谢。」
姜浸月在桌上放下一枚传音符,起身:「抱歉,今日庆典,我还有些事儿需要处理,先行告辞,如若有事,便以传音符寻我。」
朝辞原本还想问他些细节,但他已起身离去,她便想等庆典日过后再找他。
姜浸月出了客栈大门,朝辞看向身边暮远:「你瞧,即便有过去,也并非你想的那样。」
暮远不说话,端起酒杯,视线若有似无的望向窗外,随后垂眸,将酒饮下。
而在他看向的地方,姜浸月并未走,他靠在客栈对面巷弄的侧墙上,神色郁郁。
有人匆匆跑来,在他面前站定,气喘吁吁:「你找到小白姐姐了么?」
来人是个年轻的姑娘,明艷动人,是青蛟一族的小公主青柠,同姜浸月素来交好。
姜浸月望着客栈透来的光,低声:「找到了。」
青柠欢喜道:「那还不去找她?害羞么?我去帮你说。」
姜浸月沉声:「她不记得从前,而且有道侣……」
青柠一怔,旋即苦涩道:「想来也是,小白姐姐如此可爱,这么多年过去,有道侣再正常不过。」
她想了想道:「可明明是你与小白姐姐相恋在先,那位道友不过是占了失忆的便宜,你应当将你与小白姐姐曾经的相处都告诉她,让她想起来。」
第119页
姜浸月苦笑:「也不算吧,我们虽然朝夕相处,可我同她表白多次,她都未应允。」
青柠道:「怎么未应允,我当时也在场,我能看出来小白姐姐对你有好感,那些男孩儿里最喜欢你,你最后一次表白,她说会慎重考虑再给你答案,她其实同我说过,觉着你很不错,我觉得她大概率会答应,可之后海啸爆发,她就此失踪,才导致……」
姜浸月道:「现在答案已经有了。」
青柠道:「哪里叫有了,她明明忘了从前。」
姜浸月盯着脚下细碎的月光,像是看见了许多年前波光粼粼的海,他黯然道:「她现在有道侣了。」
青柠气闷:「我都说了因为她忘了从前,你不觉得这对她也不公平么?她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姜浸月道:「她有了道侣,便做出了选择,我何苦要她为难?她如今过得不错,只要她好便行,是不是我又如何?」
青柠恨铁不成钢:「在我看来,这天下没人比你待小白姐姐更好,那时候海啸,你为小白姑娘差点送了命……我都知道的。」
姜浸月摇头:「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不想她为难。」
青柠道:「你又如何知道她现在身边的人是良配?你为了小白姑娘可以付出一切,他可以么?你对小白姑娘无限宽容,他可以么?我倒是觉得他古里古怪,脾气也差。」
姜浸月嘆息:「你呀,别闹了,错过也无可奈何,只要她高兴就好。」
青柠问:「那你能放下小白姑娘么?」
姜浸月不说话。
放下?怎么可能放下,当然会喜欢,会一直喜欢,只是,她喜欢谁才最重要不是么?
他可以待她好,却不应该打扰。
于是他笑着同青柠道:「能放下。」
·
第二日朝辞刚下楼,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便迎上来,她道:「小白姐姐,我是青柠,你还记得我么?」
朝辞摇头。
青柠看了一眼朝辞身后的暮远,同朝辞笑道:「那时候你、我还有阿月,我们常在一起。」
她顿了顿又道:「姐姐同我去逛街,我有好多话想对姐姐说。」
朝辞难得遇到个认得自己的小姑娘,很高兴,当即说好。
两人正欲走,暮远跟上来,青柠眨着乌熘熘的大眼睛,为难道:「姐姐,有些话我只想单独同你说。」
朝辞便同暮远道:「你在这儿等我行么?」
暮远冷淡的扫过青柠,明显不悦。
青柠往朝辞身后缩了缩。
朝辞无奈:「阿远,莫吓她,人家是女孩子。」
暮远:……
青柠躲在朝辞后,第一次近距离打量暮远 ,这傢伙唇红齿白,倒是好皮相,只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眼眸中皆是冰冷,同人世间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傢伙怎能照顾好小白姐姐?她只不过要同小白姐姐出去一刻,他就冷冰冰的盯着她,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他眼眸一敛,她以为他要动手,急忙缩了缩脖子,谁知他却压下戾气,同小白姐姐乖巧的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可恶!真会装啊!
朝辞笑:「阿远最好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青柠看向他:「道友放心,我就是很久没见小白姐姐,我不会耽搁太久。」
不会耽搁太久?她说的话暮远一个字儿都不会信,当年撮合朝辞与姜浸月最厉害的就是她,天天使出浑身解数给两人制造机会,这一来,能安什么好心?
那个姜浸月更可恶,装什么高风亮节?显得他脾气坏又不懂事!
阿朝那么单纯,会被骗的……
他想追上去,又克制自己站在原地,他不能再惹阿朝生气了,他得乖一些。
他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要来一坛酒,倒了一杯准备把自己灌醉,可是一握住酒杯,手指便微微发抖。
焦躁不安……
要乖……
不能乱来……
·
青柠同朝辞走到大街上,庆典之后的三日城中仍会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热闹非凡。
青柠回头望了一眼客栈,委屈的看向朝辞:「阿朝姐姐,那位道友是谁啊?好兇啊。」
朝辞笑:「阿远不善与人交往,但他不坏,他只是凶了些。」
青柠道:「哦,原来如此,那还是阿月好些,阿月待任何人都好,对喜欢的人更温柔,那时候,姐姐天天跟阿月在一起,经常约了一道出海,可是姐姐事儿多,有时忙忘了,叫阿月从天明等到天黑,但阿月从不生气。」
朝辞记不得,但想起姜浸月,却觉得他的确是这样的人,好像真能看见他在洒满月光的海面等她,她一脸歉疚的赶到,他却笑,不碍事,明日再去便好,明日天气比今日还要好。
「我就没见过阿月动怒,只有那一次……」这事儿阿月不让说,青柠打住,又道,「作为道侣,要共度那般漫长的时光,当然脾气好最重要啦。」
朝辞笑:「的确如此,你以后可要擦亮眼睛。」
青柠便道:「那姐姐呢?我看暮道友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朝辞想了想:「是不太好,常发脾气,但是很好哄啊。」
青柠道:「那相处起来也会累呀,总要哄不是很麻烦么?」
朝辞道:「阿远只是不太会爱人,但没关系,是阿远的话,哄他我也愿意的。」
第120页
听她这样说,青柠又欣慰又难受,因为小白姐姐就是这样的,她从来体贴,待人真诚善意,那时候她就潇洒直爽又洞察,叫人很难不喜欢。
阿月也是被她这样的关切一击即中,可她待谁都这样,如今这关切到了暮道友身上,其余人自然只有无尽的心酸。
这样的小白姐姐值得更好的,她觉着阿月同她更为相配,那位暮道友黑暗低沉,像是不可直视的深渊,总要拉着人共沉沦。
城中的庆典还在继续,除了热闹的摊铺,还有不少投壶、蹴鞠的小把戏,甚至还有水池上的海族表演。
青柠拉着朝辞往热闹的地方去。
「姐姐你瞧。」
朝辞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瞧见一只胖乎乎的海豹来回的跳圈,另一只海豹则端着盆让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颇觉有趣。
旁边烤鱼的摊铺上传来阵阵香气,青柠又道:我饿了,我们去买些来吃。」
两人走到摊前,朝辞伸手去拿烤鱼,却蓦然与一人的手碰上,她诧异抬眸,发现是姜浸月。
姜浸月也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再看向一旁朝他挤眼睛的青柠,哭笑不得,原来是青柠故意带来的,她知道自己常来这处。
青柠笑嘻嘻:「姐姐你跟阿月真是有缘分,其实你们从前每次出海回来,都喜欢来这里,这儿的老闆烤鱼一绝,来都来了,快坐快坐。」
三人便落了座。
青柠感嘆道:「当年咱们就常来这处,你们出海总是寻到好东西,拿去卖了,赚了钱给城里的百姓盖房子,这城里的大部分建筑都是你们两共同造的,说起来,你两真合拍。」
姜浸月道:「青柠,别说了。」
朝辞低声道:「殿下,对不起啊,我都忘了。」
姜浸月笑着安慰:「不要紧,不重要。」
反正忘的也不是这一次,从前的次次他都不介意,这次也一样。
·
不远处有几位海族与灵族的少女悠闲逛街,正是女王宴请来的客人。
「你们这几日瞧见小殿下了么?我就只瞧了一眼。」
「我也是,不过那一眼也够惊艷了,只可惜,人家心中有佳人。」
一个四处张望,哪里都觉得好奇的姑娘道:「有佳人你就当来玩儿了,这雾隐城处处灵动,多有趣。」
「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小殿下。」
「我是不是眼花了?前面那人是不是小殿下?」
「似乎真的是,咦,他对面的姑娘是谁?」
「我没看错吧,他竟然亲自给她把烤鱼的肉剔下来,去了刺才递给她。」
那姑娘啧啧道:「烤鱼不自己吃哪有什么灵魂?」
「这是重点么?你到底懂不懂浪漫?」
被斥责的少女来自灵族王氏,名唤王芷芙,她乃王氏偏支,此次来到雾隐城,爹娘都希望她能同姜浸月结姻,得到助力,好在王氏抬起头来。她起先也努力过,可自打庆典那日瞧见姜浸月难掩激动的出现在那个姑娘面前,就知道没戏,人家心有所属,努力不来就算了。
身旁的姑娘们还在惊嘆。
「那姑娘真本事,竟能得到小殿下的青睐,到底什么来头?」
王芷芙嗤道:「这算什么厉害,我还听说有个姑娘得到落日峰大魔王的青睐呢,那姑娘不比这个厉害多了 ?姜浸月至少讲道理,性子温和,落日峰那个,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周围姑娘来了兴趣,纷纷道:「是啊,我也听说了,你这样一说 ,那个确实更厉害。」
王芷芙得不到就嘲讽:「就是啊,这个算什么。」
就在众人说话间,有个瘦高的黑衣青年正从长街尽头走来,皮肤苍白,眉目清冷倦懒,对一切吝于在意,行于世间,如同行于荒野。
格格不入,又轻易吸引众人的目光。
姑娘们便问:「那是哪族的殿下么?」
王芷芙却神情僵硬,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她认得他,那是本该镇在落日峰,却又破封而出的大魔王暮远。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忍不住发抖,想看他,却又不敢,只能偷偷瞥过,他是来做什么的?杀人?还是毁了雾隐城?还是有别的谋划?
她惊惧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做。
她追随着他的背影,见他一直走到近前,最后躲在海豹跳火圈的阴影里,然后一动不动的看向前方的某处。
她紧张的直冒冷汗,死死盯着,他究竟想做什么?
躲在阴影里的暮远,想谈恋爱……
他在客栈坐不住,悄悄跟了出来,不能让阿朝看见,阿朝看见会生气,会觉着他小气,他就会输给姜浸月!
可如今阿朝同姜浸月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他酸的眼睛都要冒火了,但只能躲着看,难受……
王芷芙握拳:他情绪变化如此激烈,肯定有惊天阴谋!
暮远:委屈极了,一个亲亲不能好,得两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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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深海◎
长街喧闹, 远处海豹跳圈吸引了许多人,围着拍手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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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漫,桌上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烟火香气。
老闆端上来一盘拥有黑色硬壳的贝类, 姜浸月顺手拿过,道:「我来替你开。」
朝辞喝了一口梅子酒, 微风掠过,有些微醺, 目光晶亮的落在姜浸月身上,笑眯眯:「好。」
青柠在旁很满意,觉着金童玉女实在相配。
站在远处的黑衣青年可不这样想,他立在一片阴影中, 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浑身阴沉沉的冒冷气,偶尔经过的人蓦然被冻伤,才意识到这里有个人,看一眼便被他阴冷的神情所慑,飞快逃开。
摊铺上的气氛温馨美好。
姜浸月将剥开的贝壳递过去:「小心烫, 你从前很爱吃这个。」
青柠立刻道:「是呀姐姐, 阿月为了你, 每天都下海摸贝壳,一摸一箩筐。」
朝辞笑:「是么?」
青柠点头:「是真的, 他还不让我同你说呢,阿月啊,从来都只做不说。」
朝辞贊道:「阿月极好。」
暮远躲在阴影里瞧,嫉妒的面目全非, 哪里就极好了?他也做过, 他也没说!
青柠见气氛好, 故意把从前那些事儿讲给朝辞听 :「你不知道,有一回阿月约了你出海,你忘了,同别的男孩儿出去了,阿月可伤心了,我要去找你,阿月不让,阿月说,可能你同别的男孩在一起更高兴,没关系,下次约也行。」
「你都不知道,阿月为了这此出海准备了多久,又期待了多久。」
朝辞看向姜浸月,姜浸月脸颊一红,道:「别听她胡说,添油加醋。」
青柠不服气 :「我一点儿都没有添油加醋,姐姐,阿月性子好,会照顾人,他还为你差点丢了性命,昏迷了半年之久才醒呢。」
姜浸月脸色一变,喝道:「青柠。」
青柠不高兴:「为什么不让说啊,我偏要说,那时候海啸爆发,城中海族灵族四散奔逃,建筑被海水倒灌,毁于一旦,姐姐不知为何没有离开,阿月将城中灵族送上船,听闻姐姐没有逃离,立刻反身回去找,后来城池坍塌,将他埋在其中,被困了数月之久。女王大人回来搜救才捡回一条命,甦醒之后,他便四处寻找姐姐的踪迹。」
朝辞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记忆中没有,但眼前又分明坐着一个待自己极好的人,她有些发愣,旋即道:「多谢 。」
姜浸月忙道:「别听她胡说 ,我本就要入城搜索遗留的百姓,并非特意为你,别放在心上。」
青柠恨铁不成钢:「阿月你真是!」
暮远却知道这事儿是真的,姜浸月的确是为了阿朝入城。
那时候他也在城里,海水铺天盖地,形成高大的水墙,轰然砸下,将一切砸的粉碎。
城中疏散的很迅速,他瞧见小白奔波于城中帮忙,便一直跟在她身后,后来能找到的城民都被送上船,小白原本也要上船,却不知为何忽而停下,旋即放弃登船,重新进入城中。
海水滔天,城池分崩离析,支撑的法阵也被破坏的七七八八,不出片刻便会瓦解,彻底坠入深海,小白这个时候回去,无疑于送死。
他原本也要登船 ,灵族根本无法在漫无边际的海中存活,但小白不走,他便也一路跟着她往城中去。
城中一派末日景象,高大的建筑颓然坠下,海水肆意流淌。
喧闹的城池空无一人,只有他与阿朝,他忽而想,这时候要不与阿朝告白,那恐怕今生都不会再有机会。
于是他踩着碎石瓦砾,淌过海水,紧张的跑到她面前,叫她的名字。
「小白。」
可小白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迳自略了过去。
他惊讶极了,试图想拦住她,可她总能避开,他倒是忘了,她的修为同他差不多,想拦住她并不容易。
他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看向前方,像是被什么蛊惑。
他顺着她看去的方向,却只瞧见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
他试图唤醒她,可她始终不为所动,他毫无办法,只得一路跟着她。
两人沿着崩坏的城池逆行,小白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法阵彻底崩坏,失去支撑的力量,身后的城池开始坍塌,巨大的石砖石柱往海底坠落。
小白与他所能站立的位置愈来愈小。
他叫她的名字:「小白。」
小白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回应。
他感受到脚下的摇摇欲坠,却一丝儿回头的想法都没有,如果小白不回头,那他也不回头,被废墟掩埋亦或是坠入深海,去哪里都无所谓,他只想同她一起。
算起来,这两件事也不是没经歷过。
他偏过头看她的侧脸,狂风将她的黑髮吹的格外凌乱,她拧着眉,似是有些困惑。
他跟着她,思绪飘散。
喜欢上这个女孩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认真回想,似乎也并未相处很久,陆成晏府中,不过寥寥数语,那夜她踩着屋嵴,穿过月亮来找他。
【我是为你来的。】
姑娘年少,伶仃单薄,笑起来的时候,眼眸似一弯月牙。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想起她,愈想便愈想。
只是后来与她的重逢都不太好,她总是在受难,即便与她重逢,都未能与她说上一句话。
他日夜待在有她的城池,追随着她的身影,目睹她热烈的活着,目睹她与别的少年交好,目睹他们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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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她走过的每一条路,踩着她刚刚落下的脚印,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回头看他一眼。
同他说那句。
【阿远,我是为你来的。】
但是从来没有。
她是他的全部,而他只是她生活中微不足道转瞬即忘的一部分。
如今他在坠落之城中,终于能与她比肩,可她依然不知道。
她终于在一处废墟处停下,取出一把小铲子开始挖叠在一起的碎石,他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便在一旁陪她挖。
两人就这般不知挖了多久,她忽而从碎石中摸出了一个亮晶晶的碎片,他低头过去瞧,那东西像是一枚镜子的碎片。
这是什么东西?
小白似乎也很疑惑,将碎片贴在耳边,像是想听见什么。
这样看来,正是这物在蛊惑她,远处忽而传来众人的惊唿,似是有人不顾阻拦入城,紧跟着他便听见有人大声喊着小白的名字,是姜浸月,他为了小白重新入城了。
他想看看小白有没有恢復正常,刚转过脸,城池便彻底崩碎,碎石混合着遮天蔽日的海水一道砸下,他朝她伸出手,却最终什么也未能抓到。
水下的世界一片黑暗,还被坠落的城池分割成了无数狭窄的区域,就连他也被砖石击落,他从石柱下抽出自己的腿,在黑暗的水域中寻找小白。
他亲眼见到她与他一道坠落,她水性不好,在海水中待不了多久,他得赶紧找到她。
他这些日子想赢姜浸月,水性练的格外好,因此即便伤了腿,在水中也算灵活,他一遍一遍的在附近搜寻,越找越心焦,不知找了多久,才在废墟掩埋中寻到了她的踪迹。
她被石柱石砖压在下面,像是已经失去了唿吸,他看见有鱼儿啄食她的手臂,他立刻冲上去,将鱼儿惊走,将她抱起,往上游去。
还好他来的及时,不然她就会在海水中腐烂,成为鱼儿的养料,被啄食的面无全非。
他寻了些木板捆成一支粗糙破损的竹筏,与她飘荡在漫无边际的海上。
她昏迷几日后醒了过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很高兴,一遍一遍告诉她自己叫暮远。
她认真记下,沖他笑,眼眸似月牙儿。
破晓时分,浅金色的光线从海平面升起,照亮了他们的破竹筏。
他侧眸瞧她,觉得自个儿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
海水声逐渐褪去,喧闹声重新闯进耳中 。
暮远忽而便记起这些往事,他摇摇头,却始终记不起他们如何离开那片海,记忆中有无数个日升日落,眼前永远蔚蓝与漆黑,他与她像是在竹筏上生活了一辈子。
有那么久么?似乎有又似乎没有,他记不清……
为什么总是记不得后面的事儿,他究竟如何与她分开?为何他记不得,她也记不得……
还有那枚镜子究竟是什么?她为何会被那东西蛊惑,他后面问过她,可她却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愈想愈头痛,他伸手摁住额头。
·
青柠道:「小白姐姐,我可没骗你,整个雾隐城都塌了,阿月还跑进去,为你出生入死,可没哪个男人做得到呢。」
青柠如此说,朝辞认真思索,竟真的叫她隐约有了模煳的记忆,在天地坠落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人一直陪着她,不断的叫她的名字,是姜浸月么?
姜浸月道:「青柠莫再说了,我并未帮上忙,之后也一直没能找到你,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到。」
朝辞记得那模煳的感觉,于是她道:「多谢,其实我一直以为没人对我好过,原来过去你曾如此待我,我很感激,曾与你在雾隐城相遇。」
姜浸月望向她,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有道侣的事儿,他一直避免给她带来麻烦,过去种种只字不提,那些藏了好久的话全都闷在心里,他以为不会有机会了,可如今她忽而理解,这叫他一时很感动,低垂着眼眸,沉声道:「我也……很喜欢那段时光……」
朝辞方才恍惚间忽而多了些模煳的感觉,便道:「你能将我们过去相处的细节都说给我听听么?我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来。」
姜浸月一直压抑自己,没想到她主动要他说,他眼圈微微泛红,点头:「好,我一点儿不落的全讲给你听。」
远处的暮远头痛将将减轻,便听见摊铺上闲聊的内容完全不对了 。
「真的么?我第一次睁眼瞧见你就夸你腹肌好看?」
「是啊,那时我刚从海族形态化成人形,只来得及穿好裤子,你还问我能不能载你去海里。」
「那我真是鲁莽。」
「我潜入深海受到其余海族攻击,是你给我包扎的伤口,那时候你还熬鱼汤给我喝。」
「原来我那时候就会熬鱼汤了。」
「是啊,你在林子里搭了个木头房子,我陪你一起建的,你还造了许多灯笼。」
「原来我这技能很早就有了啊。」
交谈的声音夹带着笑闹远远传来。
黑衣青年只觉得心里堵的慌,他以为的那些独有的事儿,她早就与别人做过,他好像什么都不是。
他也不敌姜浸月温柔豁达,他心眼小的要命,他看见她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就想发疯,他好像一无是处。
姜浸月正将他们的经歷一件件讲给姑娘听,姑娘听的仔仔细细,时不时笑道:「姜浸月,你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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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有好多过去,可那些过去他一个字儿都不想同她说,她被埋于废墟,她坠入长明河,她沉眠海底,又漂泊海上,件件都是痛苦的过去。
可那边愈聊愈火热,他实在听不下去,却又无法离去,他怕他走了,姑娘明日便会回来对他道:「分手吧,我要同姜浸月在一起。」
他终于忍无可忍,朝三人走去。
·
朝辞听姜浸月一件件提起过去,那些模煳的感觉逐渐有了形状,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便下意识的同他亲近起来。
正聊得开心,一道阴影忽而投下,朝辞诧异抬头,便瞧见了沉着脸的阿远,三人一时都愣住,全都错愕的看着他。
朝辞率先反应过来,怕阿远发脾气,当即想解释,可出口的话却被暮远打断。
他望着她,低声道:「我能坐在你身边么 ?」
朝辞一怔。
阿远浓密的眼睫轻眨,覆在漆黑的眼睛上,眼睛里有薄薄的雾气与慌不择路的破碎。
「我不打扰你们,就坐在你身边,行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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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交换◎
灯火阑珊下, 阿远摇摇欲坠,朝辞甚至觉得他一碰就会碎掉。
她小心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身边带, 轻声道:「阿远,坐这里。」
黑衣青年坐在她身侧, 郁郁寡欢的模样才稍有缓解。
朝辞将自个儿的烤鱼推到他面前 ,问 :「饿么?」
暮远不饿, 但还是点点头,朝辞便递给他一双木筷,他握在手里,低下头, 缓慢的拨弄鱼肉。
朝辞便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姜浸月原本上涨的情绪被突然到来的暮远压下, 默默饮苦酒不再多言。
青柠不想大好的气氛被破坏,出声道:「阿月你接着说呀,方才说到哪儿了?」
姜浸月道:「基本都说过了。」
青柠知道他又退缩,同朝辞道 :「姐姐别信他,还有好多呢。」
方才难得对过去有了一些粗糙的印象, 朝辞想知道更多, 她当然想想起过去, 也想知道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
于是她看向暮远,同他商议:「阿远,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记得过去。」
暮远垂眸「嗯」了一声。
朝辞凑过去瞧他,他抬眸看向她,朝辞才道:「不舒服的话先回客栈?我很快就回来。」
暮远低声:「我想待在这儿。」
朝辞还想说什么,他道:「我不乱来。」
朝辞将信将疑, 这傢伙的脾气说来就来, 什么时候如此好说话?
青柠却想, 这个暮道友分明脾气恶劣,她不过凑近姐姐他便一副杀人的样子,怎么可能如此大度,定然是演的,那正好,也让姐姐知道,哪个才是良配。
于是她轻咳一声:「我听说失去记忆这种事儿,光靠说恐怕不行,也许重新復刻当年的事件会有帮助。」
朝辞问:「要如何做?」
青柠扫了一眼暮远,同朝辞道:「这雾隐城当年你与阿月都跑遍了,不如故地重游啊。」
朝辞亦看向暮远,后者缓缓将鱼肉送进口中,不发一言,她想了想,道:「好,试试。」
·
青柠带着众人去了第一站,月光城,这地方朝辞和阿远第一天便来过。
月光城嵌着夜明珠,与月光交相辉映,人群川流不息,远处还传来鲛人婉转的歌声。
青柠走进漫无边际的花园中,同朝辞道:「当年姐姐喜欢海底花,阿月便日日潜到深海搜寻,把这附近海域的所有品种都取了来,搁在姐姐门前,姐姐对这个事儿有印象么?」
朝辞摇头。
青柠见姜浸月一动不动,暗自嘆息,干脆自个儿从旁边的花铺买了数支,约莫二三十种,捧过来给姜浸月,同时道:「给小白姐姐啊。」
姜浸月率先看向沉默的暮远,稍有迟疑,才将花递给朝辞,道:「海底花本就生长艰难,那时候附近海域一共也就这些,全都在这儿,我每日都会送一束,你总会从中挑一支,你按照感觉挑挑看。」
朝辞抱着那束花,脑海中似有模煳的印象,就连花香都有些熟悉的感觉。
暮远却忽而道:「海域中可不止这些花儿。」
姜浸月心道,当年他将这附近海域摸了个遍,所有的花儿都带了上来,不可能有遗漏,但他不想同他争,这样只会叫小白为难,于是他不再多言 。
朝辞循着感觉挑出一支,姜浸月惊喜道:「的确同当年选的一样。」
暮远默默扫过,也确认她选的没错,只是心情难免低落。
青柠将朝辞拽走,同她讲解那些不同的花儿,暮远起身,在外围的摊铺上逛了一圈,才在一间花铺上买到几支特别的,老闆见他挑了这几只,还道:「这些园中都没有,是冷门来着,其余这些更好看 ,要不要也买一些?」
他不回应 ,拿了几枝月白的花儿离去,三人正站在不远处的花丛中,姜浸月点着姑娘怀里的花儿,一枝枝告诉她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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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低头望着自己掌心里月白色绽放的娇艷花瓣,这些才是他当年送的,他靠在花藤支架的后方,指尖轻捻柔软的花瓣,目光辗转,落在姑娘纤细的肩颈上。
姑娘忽而回眸,他神色一怔,站直身体,慌乱间收回视线。
姑娘却仍旧穿过花丛往这里来,她很快便到了近前,仰起脸看他。
「阿远,难受么?」
他攥着那些月白色的花儿,望着她不说话。
朝辞道:「要不先回去,剩下的改天。」
暮远望了她片刻,忽而将手心的花儿递给她:「这些送你。」
怎么突然……
朝辞双手接过,茫然道:「啊,多谢……」
他盯着那些花儿,问:「你喜欢么?」
朝辞便道:「喜欢 。」
他看上去便有几分高兴。
可他只高兴了一会儿又黯淡下来,望向远处:「他们在等你,你去吧。」
他整个人都黯下来,像一只被抛弃的大型犬类,朝辞不忍心,他拉过她的手,搁在自己头顶,轻声道:「没事儿,你去吧。」
乖巧的过分,朝辞一时有些错愕。
他在她掌心蹭了蹭:「我知道这事儿对你重要 ,我难过,但不应该阻止你,姜浸月就是如此做的,我不想输给他。」
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藏着不安:「我怕你觉得他比我好。」
朝辞愣住,想了想道:「他性子是比你好。」
漆黑的眼眸瞬间望向她,装满了不可置信与委屈。
朝辞笑:「但我喜欢你。」
他一怔 ,耳朵尖「嗖 」的一下红了。
他真可爱,朝辞揉了揉他的头髮:「那我去了。」
她刚转身,衣袖忽而被扯住,她回头:「怎么了?」
他凑过来,低声道:「我今日表现这样好,阿朝不奖励我么?」
他的视线毫不意外盯着她的嘴唇,朝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总是口无遮拦,什么都能说,但论起做,那可差的远。
她的脸颊渐渐发烫,她掩饰道:「这里都是人。」
暮远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压进花藤的阴影处,低声哄她:「这里没人。」
朝辞被他困在花藤的角落,身后人影皆被他遮了去 ,她无法强装镇定,害羞的劲儿无法抑制,整个人都开始冒热气:「回客栈行么?」
暮远仔细的望着她,不漏过她的一丝儿表情,他凑近她,气息缓缓落在她脸颊:「阿朝真可爱。」
朝辞退无可退,软声:「阿远……别……」
青年爱她无措的样子,只道:「你若是害羞,就闭上眼。」
朝辞想横竖躲不过,干脆闭上眼,身体紧绷绷的等那吻落下。
耳边一切杂音都消失殆尽,只有阿远清浅的唿吸 ,紧张感逐步升级,嵴背绷直,手指攥紧。
可她等啊等,阿远始终没有动静,这傢伙一定是在打量她,一想到阿远望着她的样子,她便不由得又羞又恼 ,蓦然睁开眼 ,正要质问他,他却轻笑一声,俯身吻住了她。
柔软甫一相撞,他便长驱直入,掠夺她所剩不多的空气,整个人都被他压进怀里,缠绵又蛮横,意识被他搅弄的破碎支离。
同她上次的亲一口跑掉简直天壤之别。
朝辞混乱的甚至忘记回应,她逐渐脱力,往下坠落,被他手臂托住,搂进怀中。
重获自由,她想起方才的事儿,羞恼的将脸闷在他怀里不吭声。
暮远揉揉她的黑髮,低声逗她:「阿朝怎么了?」
她不肯说话,也不肯抬头。
暮远又道 :「阿朝学会了么?下次亲我可不能那般敷衍。」
伏在怀中的姑娘羞愤道:「住口。」
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扒拉出来,俯身去看她,稍稍一看便又要亲上去,朝辞面红耳赤,伸手推开:「阿远!」
青年任她推,望着她笑。
朝辞恶狠狠瞪他。
暮远忍不住笑:「阿朝怎样都可爱。」
朝辞受不了,脸蛋通红,口里道:「我去找他们。」刚走便被暮远抓住手腕。
青年缓缓道 :「阿朝,我方才想了想……」
朝辞脸颊仍在发烫,问:「什么?」
他眼角微垂,神情郁郁:「我同意你与姜浸月回忆过去,可是阿朝,我心里委实酸的慌,不若……」
「嗯?」
「不若,你同他每做一件事,便欠我一个亲亲好不好?」
朝辞将将恢復的脸颊又开始冒热气,脑壳几乎都不转了:「啊?」
这傢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暮远道:「这都不行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朝辞浆煳一样的看着他,她当然知道他难受,他甚至为了她压抑自己的脾气,还同意她同姜浸月在一起。
她知道的……
可知道也没必要这样安慰吧!这傢伙到底是怎样想出这种古怪又叫人害羞的方法。
她浆煳一般:「就不能别的……」
青年松开她的手腕,落寞转身:「算了,没事儿。」
朝辞不忍心,伸手拽住他,他便哀怨的望着她,漆黑的眼睫微敛,一副可怜模样。
朝辞别无他法,一咬牙:「好好好 ,答应你。」
他高兴起来:「阿朝,你别赖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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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头痛:「我什么时候赖过帐?」
他戳她的脸颊,控诉:「赖过!」
朝辞便想起最开始答应他的那件事儿来,顿时心虚道:「这件不赖你。」
青年笑眯眯:「好。」
·
朝辞重新回到青柠与姜浸月面前,暮远也跟了上来。
青柠瞧见暮远过来,心想这傢伙还不脱下伪装,干脆一鼓作气:「姐姐,你同阿月的回忆可多了,今天咱们通通过一遍。」
朝辞听到这个,心中蓦然一跳,下意识的去看暮远。
就见青年安静立着,忽而抬眸望过来,捉到她慌乱的视线后,眼角一弯,纤白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嘴唇。
朝辞脸颊蓦然通红。
第56章 第 56 章
◎占有欲◎
朝辞红着脸不说话, 姜浸月以为她觉着为难,便道:「若是不舒服,不如改日……」
朝辞想, 改日还不知道阿远又要胡思乱想什么,不如一次解决, 于是道:「就今日。」
青柠闻言开心起来,来牵朝辞的手:「姐姐跟我走, 我带你去看长桥。」
众人便往月光城的接引桥行去。
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方才在街上议论的几位少女也到了此处。
有人推了一把王芷芙,奇怪道:「芷芙,你为何在发抖?」
王芷芙握住自己发抖的手, 低声道:「你们不知道……」
她们不知道, 她也不想让她们恐惧,干脆没将暮远的事儿说出去,她哪里知道跟暮远在一起的竟是姜浸月的心
上人,叫什么朝辞。
那姑娘看着天真无邪,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竟能得到暮远的青睐……
可这姑娘真要命, 竟周旋在两人之间。
她黑眸一眯, 又烦躁起来,她佯装不在意, 同几位少女道:「我们也去长桥玩吧。」
少女们纷纷附和,她便跟着众人一道往长桥去,走到近前,便见青柠拉着朝辞同她讲解什么, 姜浸月默默站在旁边, 而那个黑衣青年则站在稍远的旁侧。
他苍白的指尖握着那些月白色的花儿, 目光始终落在那个朝辞姑娘身上,看上去很温顺,眉眼乖巧,斯文有礼。
她想,这些都是表象,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就在她思虑间,黑衣青年忽而侧眸,视线落在她身上,温顺荡然无存,只余冰冷。
她吓了一跳,慌忙低头躲,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让她头皮发麻,好在朝辞忽而回头,那青年才收回视线,换回了温柔的模样。
王芷芙攥紧手指,紧张的脸色发白。
·
朝辞沖青柠歉疚的摇摇头:「你说的这些,【长桥相会】【深海垂钓】之类的我并无印象。」
青柠安慰道:「姐姐无需操之过急,也许今夜入梦,明日便能想起些什么,我们明日再继续。」
朝辞便同两人告别,带着阿远回了客栈。
刚关上房门,阿远便直勾勾的望着她。
朝辞知道这傢伙要什么,脸一红,掩饰般的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你先睡吧 ,我要梳理一下今日的事儿。」
暮远薄唇一抿,走到她身边坐下,控诉道:「哄我。」
朝辞咕噜咕噜喝凉茶,脸都埋进茶碗里,无赖道:「你说欠你一次亲亲,又没说什么时候还。」
茶碗被青年伸手拿下,朝辞被迫暴露在他的视野里,她脸颊泛红:「过几日还不行么?」
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走,随后凑到她面前,将自个儿的俊脸贴近她,旋即闭上眼,用行动证明非亲不可。
朝辞哭笑不得,她望着面前闭着眼的青年,真是好看的毫无瑕疵,他乖乖等亲的样子其实可爱的要命。
她忍不住朝他的嘴唇靠过去,打着一沾即走的想法,刚要贴上去,他却蓦然睁开眼,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他便紧跟着亲了上来。
朝辞慌不择路,可身后是椅背,也无处可逃……
她被他亲的晕头转向,想的则是,怎么无论他闭眼还是她闭眼,害羞的总是她啊,不公平!
他亲了她片刻,直叫她软绵绵放弃挣扎,他松开她,那吻便温柔细密的顺着脖颈向下,一点点印在雪白之上。
她颤抖,软绵绵的叫他阿远,他制住她无力的小手,拨开衣襟,一路吻下去。
她发抖的愈加厉害,低而软的声音里裹着奶猫般的呜咽。
他细緻缓慢的吻她,忽而手腕被她握住,眼里一片水雾茫茫:「阿远,别……」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道:「阿朝,我也送过花儿给你,你知不知道?」
她摇头,问:「什、什么时候?」
他的吻低下去,声音也低下去。
「在这里,姜浸月送了你多久,我就送了多久,不对,我比他还要久……」
朝辞听的稀里煳涂,但眼下更要命的是,阿远要的远不止一个吻。
她艰难抵住他的胸口,软声:「阿远,你说一个亲亲的 。」
他终于停下,笑了笑 :「好,那下次继续 。」
朝辞脸颊发烫,被他打横抱起,猫一样窝进他怀里。
他将她搁在床上,自个儿也爬上来,将她揽进怀里,伸手扯过被子盖住。
·
朝辞昨夜睡得极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床上只她一人,阿远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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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脆起床 ,略作梳洗便走出客栈,庆典日还在继续,她走到卖酱饼的摊铺前,打算买一份松鱼酱饼,等待的时候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她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很快便找到可疑人物,她佯装不察,抓着装饼的油纸,往僻静的小巷子行去。
那窥视感果然尾随,待她转到巷子深处,勐然回首,便将那尾随她的人抓个正着。
那人吓了一跳,脸色发白的在唇间竖起食指,哀求道:「嘘……嘘…… 」
面前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她不认得,疑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姑娘拽着她往巷子深处又藏了藏,才压低声音道:「我叫王芷芙,是这次受邀来参加庆典的灵族王氏。」
灵族王氏?不就是金、姜、王、奚四家之一?
朝辞疑惑的望着她。
王芷芙攥着她衣袖的手微微发抖,随后道:「我、我来是想提醒你些事儿。」
朝辞看着这个古怪的少女,问:「什么事儿?」
王芷芙问:「那个……他呢?他在不在你身边?」
朝辞略一思量:「你说阿远?他应当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王芷芙神色稍缓:「不在就好,我问你,他是不是落日峰的暮远?」
朝辞想她认得,干脆点头。
「我瞧你们关系密切,可是他很依赖你?」
朝辞觉着奇怪,知道暮远名号的人,大抵都不会觉得暮远依赖她,这姑娘像是还知道些别的,于是她道:「阿远很乖,他喜欢同我待在一起,确实依赖我。」
王芷芙顿了顿:「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他同你认为的完全不一样。」
朝辞不明白:「什么意思?」
「多年前奚家家主生辰,我们前去恭贺,我在奚府见过他,那时候他乖巧懂事,一直跟着奚家大公子奚云安,虽他是捡来的,但奚家从未区别对待,视如己出,可后来,奚家在外游歷的小公子奚云轩回来,他却疯了般屠了奚家满门。」
朝辞没听过这些,便问:「他为何如此做?」
王芷芙道:「后来修真联盟调查过此事 ,还有府中倖存的僕役可以作证。」
「奚家待暮远的确不错,暮远也一直同大公子相处融洽,可奚云轩回来后,奚云安自然也会疼爱自个儿的亲弟弟,但暮远却无法接受,因此才酿下大祸。」
王芷芙同朝辞道:「我曾听僕役说,暮远与奚云安争吵,说我才是你的弟弟。」
「他与常人不同,他的感情与想法都不正常,他一旦依赖上什么人,便决不允许变心或是与旁人亲密。」
「僕役们说他在奚家待久了,常常认为自己就是奚云轩,所以真正的奚云轩回来,他才格外受不了。」
朝辞陷入沉思。
王芷芙急道:「你不会以为我骗你吧?我赌咒发誓,这些都是真的,你不信,你同我回王家,我带你去见当年倖存的人。」
朝辞问她:「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王芷芙咬牙:「我也是担心你……也并非是担心你,而是担心雾隐城。」
「如今他最依赖的是你,你却同姜浸月有着亲密的过去,他是决计过不去这道坎的,他那时候也温良乖巧,看不出一丝戾气,可就是这样的人,屠杀了奚家满门。」
「庆典日这里聚集了各族的贵客,就算要离开,也得分好几批坐船,若这时候暮远入魔屠杀,所有人都完蛋,海中央救援都艰难。」
朝辞道:「阿远应当不至于……」
王芷芙打断:「你日日与他在一起,可你真的了解他么?」
朝辞被她问的一怔,忽而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时沉默不语。
王芷芙抓住她的手腕道:「你信我,我觉着他这些年来病的愈发重,一定计划着报復所有人,越是乖巧越是疯狂,过不了几日,雾隐城一定会出大事,你可千万要留意他。」
朝辞听的云里雾里,王芷芙又道:「我得走了,下次再说。」
王芷芙说完便慌忙离去。
朝辞想,这姑娘倒是不像在说谎,可她认识的阿远真如她所说么?她陷入疑惑……也许得去了解当年奚家灭门的真相,或许真的可以去王家看看。
朝辞带着松鱼酱饼回到客栈,推开门便见暮远站在窗边。
听见动静,阿远转过身,同她笑:「你去哪儿了?」
朝辞便将饼举给他看:「我去买饼了。」
暮远走过来 ,握住她的手,声音低而缓:「我还以为你去找姜浸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7 20:05:17~2023-05-20 17:4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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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胡言◎
暮远看上去很平静。
朝辞便道:「还没去, 等下要去,你要一同么?」
暮远神色略黯,但还是道:「要去。」
朝辞左右无事, 拿起先前姜浸月给的传讯符,同他约了中央大街, 便带着暮远往客栈外去。
朝辞抬头打量身侧的青年,这些日子以来, 他愈加温和,但她知道,那些黑暗与暴戾都掩在平静的波涛之下。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侧眸望她。
第127页
朝辞轻咳一声:「今晨去了何处?」
暮远道:「在城里走走。」
他眼眉微弯, 笑意浅浅, 更多的是些瞧不明白的低落。
「我曾来过,这里也有我的回忆。」
朝辞想起昨夜他说给她送花的事儿,问:「遇见过我?」
暮远沉默不言,他不知算遇过还是没遇过,日日都能瞧见她, 可她却从未看他一眼, 即便最后在一起的那些时日, 她也浑浑噩噩。
他想了想,回道:「应当是没遇过。」
朝辞拧眉:「没遇过, 如何送我花儿?」
暮远一怔,这桩桩件件都是伤心事儿,他不知要如何同她说,她不知道他, 其实没错处, 于是他道:「我偷偷送的, 你不知晓。」
朝辞道:「原是如此,还有别的么?」
青年立刻道:「当然有,有很多。」
「都有些什么?说给我听听?」
暮远见她愿意听,有些高兴,便挑了些印象深刻的同她说。
「我其实也备了船想邀请你出海。」
「我还去你常去的烤鱼铺子里学了如何烤鱼。」
阿远慢慢说,朝辞便一点一点听,阿远说的这些同姜浸月跟她说那些没什么差别,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区别在于姜浸月的勉强让她有些感觉,但阿远说的,却丝毫印象都没有。
不过阿远说的那些都是他背地里做的,她即便留着记忆,应当也一无所知吧?
青年见她走神,担忧道:「是我说的太无聊了么?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了。」
朝辞摇头:「没有。」
青年默默望着她,忽而问:「我说的这些你信么?」
朝辞有些难回答,老实说,他说的这些同姜浸月说的几乎一模一样,姜浸月送花,他也送花,姜浸月下海,他也下海,姜浸月备船,他也备船,实在太过巧合,怎么都像是嫉妒姜浸月而顺口胡扯的。
但她不能这样说,于是她道:「当然信你。」
青年盯着她的眼睛,显然怀疑,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交谈间到了中央大街,姜浸月和青柠已经在长桥下等待,众人汇合后,青柠打量一番暮远,没想到这傢伙竟还是跟来了。
她原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如今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安安静静的站在朝辞姐姐身旁,想来是极喜欢她,不然怎会愿意忍受这个,她有所改观,但又为阿月可惜,心里倒是难受起来。
姜浸月问道:「今日打算如何做?」
朝辞问姜浸月:「你二叔姜君岚是否去过越灵城?」
姜浸月道:「去过,那时候魔灵两域战乱,应金家相邀,二叔曾去越灵城帮忙。」
朝辞便问 :「我能否见他一面?」
姜浸月略有为难:「我同二叔关系不太好,二叔一直不喜欢我娘,也恨我爹总是屈居人后,说四大世家,数我们姜家最遭人不耻,闹得很不愉快,我平日与他并不多言。」
青柠在旁嗤笑:「数这个姜君岚最为伪君子,嘴上说着姜叔窝囊,被女人掌控,自己却死皮赖脸留在雾隐城,也没见他出去闯荡,建功立业,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要骂娘。」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傢伙一向愤世嫉俗觉得自己珠玉蒙尘,日日买醉,可从越灵城回来后,全变了一副嘴脸,洋洋自得说以后一定会功成名就。」
朝辞暗自琢磨,从越灵城回来?他在越灵城遇到了什么?
姜浸月道:「如若你想见他,倒也不是不行,他正在听海楼饮酒作乐,我带你去,但我不确定他是否会配合。」
朝辞道:「先去瞧瞧。」
姜浸月便带着朝辞往听海楼去,听海楼在雾隐城外围的海面上,雾隐城周围有散开的长桥,长桥便连接着四散的建筑。
听海楼价格不菲,平日里素来清静,众人进得楼中,很快便有侍者接应,姜浸月问他姜君岚可在,侍者便答:「在的。」
他说完又去看姜浸月的脸色,小心道:「您要上去?姜仙君刚饮了酒。」
饮了酒又要发酒疯,本就蛮横无理的人,怕是小殿下上去要吵起来。
姜浸月道:「不碍事,引我们上去。」
侍者躬身应是,在前方带路,很快将四人带到了姜君岚所在的隔间,将将到,便听见里面摔东西的声音。
姜浸月摇摇头,推门而入,便见满室狼藉,一个中年男人满面酡红,髮髻歪斜的站在房间中央,正指着一个年轻的小侍卫破口大骂。
「你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
小侍卫慌乱道:「我只是奉姜大人命,请您回去。」
男人同姜君亦有几分相像,却远不及他俊逸儒雅,他眼眉一横,啐道:「姜大人?他也配,不过是跪在女人裙下的窝囊废。」
姜浸月脸色一沉,恼道:「胡言乱语。」
姜君岚瞧见他,冷笑:「我胡言什么?你跟你爹差不多,都是窝囊废,这雾隐城本就应该是我们姜家的,一个女人,还叫她爬到我们头上。」
青柠气道:「不要脸,这明明是女王大人一手建成,你不也是靠女王大人仁慈才活下来?居然敢如此诋毁。」
姜君岚握着酒瓶给自己灌酒,充满恨意的望过来:「放屁,都是废物,姜家靠你们都废了,只有我能拯救姜家。」
姜浸月知道与他交谈就是如此,揉揉眉心:「你清醒一点,有事儿问你。」
第128页
姜君岚却又开始骂骂咧咧,做着自己功成名就的美梦。
朝辞没料到姜君岚是如此脾性,想来姜浸月并不想来此,今日是为了自己……
她歉疚道:「抱歉。」
姜浸月却道:「抱歉的是我,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朝辞亦觉得姜君岚极难沟通,但来都来了,于是走上前,同他道:「姜仙君,不知可否请教几个问题?」
姜君岚望过来,扫向朝辞与暮远,随后视线重新落在朝辞身上,醉气熏熏的道:「小姑娘,你是谁?」
「我叫朝辞,想向仙君打听些越灵城的事儿。」
姜君岚仔细打量她许久,没再骂人,而是朝她招招手:「挺漂亮,你过来。」
朝辞抬脚便走,两只手拦在她身前,一左一右,是姜浸月和暮远。
姜浸月看了一眼暮远,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只道:「别理他。」
暮远看着她不说话,他讨厌一切妄图接近她的男人,对面那个又格外不堪。
朝辞握住他的手,安抚:「你在这儿,他能把我怎样?」
暮远不情不愿的让开,朝辞走到姜君岚面前。
姜君岚指指桌上的酒罈,舌头打结的道:「你陪我喝几杯。」
朝辞爽快道:「行。」
姜君岚便去倒酒,他醉了,手指握不住酒壶,用另一只手按住才勉强控制,好不容易倒满一杯酒,伸手怕自个儿碰倒了,便示意她自己拿。
朝辞没犹豫,将那杯酒一饮而下,旋即问:「行了么?」
姜君岚挺满意,又哆哆嗦嗦给她倒一杯,边倒边问:「你想知道什么?」
朝辞看着他问:「魔灵两域战乱期间,不知仙君可曾在越灵城见过我?」
姜君岚被她这样一问,酒有些醒了,凑近看她的眉眼,许久后才收回视线,慢声道:「见过。」
朝辞一怔,忙道:「还请告知一二。」
姜君岚略一思量,忽而惊道:「你怎么活着?」
朝辞拧眉。
姜君岚道:「先说好,过去那些事儿与我无关,你别找我麻烦。」
朝辞点头。
他这才道:「那时城中魔域探子多,你就是其一,我在通缉令上见过你的画像,后来你被抓进牢中,城中动乱结束之时,金家便决定对你们进行处决。」
姜君岚停下,嗤笑一声:「你也是蠢,自个儿逃就罢了,还打破牢门,将那些囚犯一道放了,逃亡之时被救下的人背叛,泄露行踪,再次被抓。」
他顿了顿,疑惑的拧眉:「我记得你被废去修为沉入长明河中,绝无生还可能,怎么竟活着?」
朝辞对此完全没印象,她竟然还如此惨过?她问:「会不会有人救过我?」
姜君岚冷笑道:「救你?当时城中人人自危,你放走大量囚犯,正是杀一儆百的时候,你沉河的那天昭告全城,废去全部修为,捆上镇山石,又餵了软筋散,绝不可能从河里爬上来。」
「金家在长明河边落了封印阵,派遣士兵驻守,甚至在沉河的第一日全天守着,就是防止有人营救。」
「可惜,即便你帮了那么多人,到最后都没人来救你。」
朝辞只道:「没人救我,我如何活下来?」
姜君岚望着她,奇怪道:「我也很困惑,当时我也在现场,一连十日长明河边都没有动静,你怎么能够存活?」
暮远忽而开口:「撒谎。」
姜君岚眼睛一瞪:「我有什么必要撒谎?」
暮远冷眸瞧他,自己在朝辞坠河的一刻便救了她,长明河怎会一连十日没动静?
姜君岚恼了:「我撒谎对我有什么好处?」
暮远眼眸一眯:「那我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撒谎。」
话音刚落,黑色丝线便陡然出现。
朝辞一把摁住他的手腕:「阿远,别。」
姜君岚醉着,尚未察觉到风险,大喊大叫:「你不信你问我做什么?小姑娘,我就告诉你,我没一句话谎话,我还可以同你说的更详细。」
朝辞想听,暮远却忽而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走,声音冰冷:「他在胡说,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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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癔症◎
朝辞猝不及防被拉出来, 一时有些无措。
暮远握着她的手不松,低声:「你莫信他,他骗你。」
朝辞不理解:「你怎知道?」
暮远握她的手紧了紧, 还是开口:「那时是我救得你,长明河并不像他说的那般守卫森严。」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谬, 但还是道:「是真的。」
朝辞惊讶的望着他,许久不说话, 暮远被她看的心慌,低声道:「我没骗你,若是不信的话……」
朝辞一拍他的额头,眯起眼:「怎么不早说?」
暮远一怔, 嘀咕:「这就信了么?」
朝辞瞪他:「不信你难道信那个醉醺醺的混蛋么?」
暮远恍恍惚惚, 他觉着她说的有道理,可说这话的人是他……
脑海里模模煳煳跳出很多杂音。
第129页
【他是个疯子,整日胡言乱语。】
【这小孩怎能睁眼说瞎话。】
【撒谎成性,品行不端。】
头剧烈的痛起来,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眼前的姑娘似乎变成了两个, 他迷迷煳煳看不真切, 胸腔内涌出无法抑制的戾气。
脸颊忽而被细白的小手揪住,姑娘凑上来, 用黑漆漆的眼睛望他,佯装气恼:「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是女孩儿原有的, 温柔的气息。
一切奇妙般的被压制, 他重新找回了思绪。
她见他不说话, 手指用了些力气,将他脸颊上的软肉捏了一团,他配合着低下头,往她身边凑。
她恶狠狠的道:「说话呀。」
他低声:「不好的回忆,不想让你知道。」
这样说朝辞便不好意思了,她松开手,瞧见他脸颊被她捏红了一片,心虚道:「哦,这样啊。」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黑而温顺的眸子望向她:「有些疼,给我吹吹行么?」
朝辞脸一红,转身:「多大的人了,我不。」
他微微嘆了一口气。
朝辞想起他小狗般真挚又湿漉漉的眼睛,于心不忍,又转回来,无奈道:「给你吹,给你吹。」
他便高兴起来,将脸颊往她面前凑。
朝辞嘟起红唇,刚吹一下,他便转过脸。
朝辞便猝不及防的亲到了他的嘴唇,软软的。
坏东西!
朝辞立刻想退,他伸手便按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后,红唇微肿的朝辞才被放开,气咻咻的瞪他。
暮远很满意,眼睛里都是笑意,于一向冷漠的他很是难得。
朝辞拉着他在街边的石阶坐下,坐下来他也高过她,她仰起脸,伸手揉了揉他的脸。
微风下,她瞧见他的脸颊变得愈发红,一双眼睛也亮闪闪的。
她缩回手指,问他:「你说救过我,到底怎么回事?」
暮远便道:「我那时在越灵城,你坠入长明河的时候我便救了你,只是虽然救活了你,可你依然浑浑噩噩,后来我们在林子里过了一阵子,有一日,你突然不见了。」
「那后来呢?」
「我不知道,记不得了。」
「我记得你说过也去过三圣城,怎么我去过的地方你都去过?你一直跟着我么?」
暮远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一些碎片。」
朝辞又想起他给她送花的事儿,便问:「你送的什么花?同姜浸月的一样么?」
「不一样。」
朝辞想起那日他非要的那种花儿,恍然大悟:「是园子里没有的那种么?」
他点头,旋即道:「你没选过,你不喜欢。」
朝辞回道:「我小时候同现在的喜好不一样。」
他悄悄望过来,眉眼皆暖,唇角微扬。
「那就好。」
朝辞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压下来:「我觉着姜君岚有些问题,他今日给我倒酒的时候,倒了几次都泼在外面,起先我以为是醉了,后来我发现他思路清晰,那似乎不是醉酒,而是害怕,要说那屋子里,他唯一怕的应该是你,所以他认得你。」
「他有事儿瞒着我,所以我要再去问他。」
暮远道:「好。」
朝辞又道:「你别跟着,我怕你冲动。」
青年闷闷不乐。
朝辞便哄他:「我很快就好,约他见面总要姜浸月在,不会出事的,放心。」
她将传音符塞进他手心:「若有事儿,我便叫你。」
·
朝辞叫暮远先回客栈,自己则重新往听海楼去,方才她突然被暮远拽出来,还不知姜浸月走了没。
进的楼内,便见大堂坐着零星几桌,一个年轻侍者正在木窗附近装饰鲜花,身侧的竹篮里装了满满一篮,各色花朵郁郁葱葱。
朝辞发现篮子里有几枝正是暮远喜欢的,他说自己没选过,干脆给他带一朵回去,她便走上前,同侍者小姑娘道:「姑娘,这花儿可以卖我一株么?」
小姑娘笑道:「送您就好,您随便挑。」
朝辞谢过,便在篮子里挑选,想找一只最艷最饱满的。
那姑娘见她看的仔细,也帮她挑,一边挑一边道:「姑娘喜欢云兰么?倒是难得,大家喜欢的都是月光城里,小殿下种下的花儿,这种不常见的。」
原来阿远送给她的花儿叫云兰,月白色的,小小一只,比起其他的来说偏瘦小。
侍者小姑娘道:「云兰是这些年从别的地方引进的,在雾隐城水土不服,极难培育,生长的不好。」
朝辞选中一只尚未全开的,想着可以回去养养,听闻她所言,忽而一怔:「这些年刚引进?」
小姑娘点头:「嗯,从前城里没有,小殿下外出游歷,带回了种子,城里这才开始养,也就这几年的事儿。」
朝辞攥着花枝的手不自然的握紧。
可阿远明明说,他送的花儿同姜浸月的混在一块,那应是几十年前,可那时的雾隐城并没有这种花儿。
朝辞又问:「我听说雾隐城坍塌过,会不会是坍塌之前有过?」
小姑娘摇头:「坍塌之前更没有,这种花儿海下无法存活,陆地上不适应我们这里的水土,必须用特殊的灵气罩隔绝,那时候根本没人研究出这个,所以不可能有。」
第130页
朝辞一头雾水,正疑惑,忽而有人在一旁叫她,她转头,看见了了脸色发白的王芷芙。
她正从二楼踩着木制楼梯下来。
朝辞谢过侍者小姑娘,便迎着王芷芙走过去,王芷芙带着她往大堂偏僻的地方去。
两人坐在角落,刚坐下,王芷芙便焦急道:「真出事了。」
朝辞便问:「什么?」
王芷芙严肃道:「我瞧见暮远后就一直忐忑不安,纠结到今晨打算给家里发传讯,寻求帮助,可发现无法远距离传音,灵力似是被什么屏障挡住。」
朝辞拧眉:「你是说,有人将雾隐岛隔绝了?」
王芷芙苍白着脸点头:「对,我还去问过船舶处,都说检测仪检测出远处海底动盪,不可出海,出海必被淹没。」
王芷芙紧张的看着她:「你说怎会这么巧?」
朝辞道:「你怀疑阿远?」
王芷芙道:「不是他还有谁?海族灵族的贵客都在此处,如今离开不得也无法通知救援,若真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修真界定然爆发大乱。」
「这不是他一贯的做法么?而且,又有谁能做到这种事儿?」
朝辞摇头:「不是阿远,他日日与我一道,若真做这些事儿,我定能察觉。」
王芷芙盯着他:「他日日与你一道?没有离开过么?」
今晨他的确不在……
朝辞只道:「阿远不会这样做。」
王芷芙焦躁的揉揉头髮:「我知道他待你不错,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你一时很难相信,但你真的不了解他,他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从很早之前就病了,且病的不轻,奚家的人都知道。」
朝辞问:「到底如何病?」
王芷芙捂着脑袋有些崩溃,她如今找不到外援也无人诉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朝辞,便用力去想,片刻之后道:「我记得了。」
「他有臆想症。」
朝辞拧眉:「那是什么?」
王芷芙道:「我听说他自小便一个人,无亲无故,后被奚家带回,一直孤僻,是温和的奚云安打动了他,才让他渐渐敞开心扉。」
「可他似是曾受过重创,像是吞过类似嗜血丹的药物,不时便会入魔,这便导致他常思绪不清。」
「他十分喜欢奚云安,时时跟着他,可惜后来奚云轩回来了。」
「奚云轩常年在外游歷,归家之后奚云安待他极好,便冷落了暮远。」
「暮远的孤僻与不安到达极致,愈发阴冷,后来便逐渐不对劲起来,他常认为自己是奚云轩,还指着奚云轩送给奚云安的玉佩说是自己买给奚云安的,后来,他便开始编故事。」
王芷芙顿了顿,道:「对,是编故事,有一回奚云安被仇家追杀,奚云轩为救他身负重伤,暮远却同奚云安说是自己救了他。」
「这事儿大家亲眼目睹,都知道他在撒谎,可他却深信不疑,后来请了医仙来看,说是因为他想同奚云轩亲近,但那关系始终不及亲兄弟,他偏执入魔,便编造些过去,用来骗自己。」
王芷芙认真道:「不是骗别人,是骗自己。」
「他要让自己与喜欢的那人关系无人能比,便日日魔怔,胡乱编造这些。」
「奚云安知道这原由,只觉得他缺爱的厉害,是个可怜小孩,便叫众人莫戳穿他,由着他去,从今往后自己多关心他就是。」
「可谁知正是这件事遭了大难,暮远愈发偏执,也在自己编造的谎言中迷失,终于在一日瞧见奚家兄弟切磋时爆发。」
朝辞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她:「暮远什么时候去的奚家?」
王芷芙道:「很小的时候,具体记不清,但魔灵两域战乱前就在了。」
朝辞眼眸一沉:「可有离开过?」
王芷芙摇头:「自从去了奚家,一直到被镇入落日峰前,都没有离开过,这事儿奚家倖存的僕役都知道。」
没有离开过?
朝辞愣住,那阿远如何在越灵城救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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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选择◎
王芷芙见朝辞陷入沉默, 神色惶恐:「那人偏执入魔,不懂如何爱人,我绝无一句谎话。」
朝辞想, 阿远起初是不会,就连她也感慨过阿远不会爱人, 但如今应该……
王芷芙道:「我知你善解人意,心性开朗, 看上去像是治好了他,但他毕竟是他,那都是为了同你在一起做的伪装,他总能装出对方喜欢的样子。」
见朝辞困惑犹豫, 她又道:「雾隐城既已被屏蔽, 不出几日便会有事儿发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既不信,那看着他总行吧?」
朝辞道:「你将屏障之事说与女王与王夫,让女王想办法破开屏障, 至于你对阿远的怀疑, 你自己决定是否说明。我答应你, 这几日会关注他。」
王芷芙听她如是说,知她对自己有几分信任, 沖她点点头,便跑出听海楼,往皇城方向去。
朝辞独自坐在大堂,原应该上去找姜君岚, 却忽而有些迟疑, 姜君岚说的那些也与阿远说的完全不同……
她将手中的云兰攥紧, 心中不安,阿远身上的确有谜团。
第131页
楼上传来争吵,随后便是破口大骂之声,紧跟着朝辞便听见有人从楼梯上走下,她抬眼,瞧见姜浸月与青柠。
大抵是姜君岚发酒疯,青柠直唿晦气,拍拍袖子,将身上的酒气拍散。
朝辞走上前,关切:「没事儿吧?都是我要来见他才会这样,抱歉。」
姜浸月摇头:「别放在心上,可惜没帮上你的忙。」
朝辞道:「帮上了,到底是问了些东西出来,对了,这云兰,我听说是你前些年带回来的?」
姜浸月道:「对啊,前几年路过一个小镇的拍卖行,瞧见这花儿鲜艷有趣,便买了些带回来。」
朝辞又问:「你当年送我花儿的时候,海底没有这种花儿么?」
姜浸月笑:「没有,那时候整片海域我都找了个遍,所有的都找给你了,而且,这种花并不能在海底生存。」
朝辞再次得到证实,心里愈加混乱,她压下这些复杂情绪,将雾隐城被屏蔽的事儿告知姜浸月,姜浸月神色凝重,立刻告辞前往调查,青柠也紧跟而去。
朝辞听见楼上持续传来摔砸的声响,知道此时不好去找姜君岚,干脆离开。
出了听海楼,已是傍晚。
刚出门便见一人候在不远处。
摊铺拢着浅浅灯火,他立在灯火之外,冰冷漠然,身前人来人往,他无一丝触动,仿佛这世间与他无关。
阿远没走,他一直在听海楼外候她。
朝辞走过长街,往他身边去,刚走他便察觉,抬眸望她。
霎那间冰雪消融,她看见他眸中灿然笑意。
阿远爱她,毫无保留,炽烈坦诚。
她忽而有些难过。
她走到他身边,暮远便来牵她的手,见她神情低落,不安道:「我只是在这里等你,没打扰,这样……也不行么?」
她揉揉眼睛,低声道:「可以的。」
暮远便放下心来。
朝辞将手中云兰递给他,笑:「送给你。」
暮远有些惊讶,小心翼翼的接过云兰,显得很高兴,将那花儿翻来覆去的看。
朝辞便问:「你当年送的当真是这种花儿么?有没有可能是记错了?」
暮远盯着手中的云兰,认真道:「我送了很多,这只是其中一朵。」
朝辞忍了片刻,觉着隐瞒他不好,还是同他道:「可是,这花儿几十年前雾隐城并没有,也无法在海底生存。」
暮远手指一顿,眼中笑意顷刻间散了。
朝辞察觉到他的变化,问:「怎么了?」
他低眸看向朝辞:「这些你又如何得知?是谁同你说过什么?」
他盯着她,神情冷硬,丝丝黑色雾气在眼眸中跳跃。
朝辞有些紧张,便道:「我偶尔听到的。」
他又问:「在哪里听到?」
朝辞不敢说,同他交握的手指有些细微出汗,小声道:「先别管这些,你能告诉我,为何你能送我根本不存在在雾隐城的云兰么?」
暮远薄唇紧抿,死死盯着她,许久不发一言。
朝辞看见他身上涌现出更多的黑色丝线,无意识的融合游动。
她紧张的吞咽,强迫自己望着他。
暮色愈加浓郁。
暮远忽而笑了笑:「那应当是他们弄错了,这花原本就有,只是他们没找到,便以为没有。」
气氛依旧紧张,朝辞问:「是么?」
暮远牵住她的手,眸色深沉:「你不信我?」
他如此反应……叫朝辞怎么信……
朝辞一咬牙,又问:「长明河你真的救了我么?」
这话一出,暮远身上的黑色雾气更重,朝辞冻得发抖,他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可这没有温暖到朝辞,反被魔气包裹,愈加寒冷,她伏在他怀中,冻得鼻尖通红。
暮远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真的救了你。」
朝辞磕磕绊绊:「我是被人投入河中,你在我坠河的一刻便救了我,岸上怎会空无一人?」
暮远一顿,声音沉而冷:「岸上的确无人。」
他说的话完全圆不上。
朝辞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冷的发抖,他也不肯松手。
浓郁雾气中,青年眸色幽深,抱住女孩儿的手指微微发抖。
「阿朝,别听别人胡说,好么?」
·
少女裹着被子,已经陷入沉睡,青年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坐在床沿望了她一会儿。
他手指虚虚搁在她脸颊上,细緻拂过。
这么美好的姑娘只能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他替她掖好被角,一个闪身便出了客栈。
·
姜君岚伏在岸几上,灌下一壶酒,将酒壶「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未关的木窗露出漆黑的夜幕,丝丝冷风从窗户吹进来。
他愤恨骂道:「姜浸月也敢跟我大唿小叫,这一家人自个儿的血统忘的干干净净,同海族通婚,难道把自己也当海族么?」
「废物,都是废物,不思进取,姜家迟早要毁在他们手里,还敢看不起我,算什么东西。」
他骂骂咧咧的起身,又去摸酒罈子,忽而一阵冷风吹过,他冻得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便见眼前出现了一抹黑衣。
他顺着散开的衣袍往上看去,对上了一张冰冷的脸。
有些熟悉,他醉眼朦胧细细打量,这不是今日同姜浸月来的那个小子么?
第132页
他恼怒道:「你是什么人?突然闯入想做什么?」
暮远冷眸盯着他:「你不认得我?」
青年肤色苍白,眼眸漆黑,唇色偏红,身后一轮冷月,寒风肆虐。
削瘦修长的身体藏着浩瀚的力量,如同深不可测的深海。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自己,姜君岚在一瞬间意识到这点,立刻收敛姿态。
这人……
他忽而想起那些传闻,骇然猜测道:「你是……暮远?」
暮远不置可否,修长身影遮住月光,目光森然:「是你同阿朝说数十年前的雾隐城没有云兰?」
姜君岚一头雾水,慌忙摇头:「我没有。」
暮远焦躁的逼近他,目光涣散:「那是谁?」
姜君岚惊骇叫道:「是姜浸月,一定是姜浸月,他向来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对了,云兰那种外来种都是他带回来的,是他,一定是他。」
暮远一怔,偏过脑袋,缓缓念道:「姜浸月……」
他神色恍惚,像是陷入某中混乱,自言自语道:「他为何要如此?我不是已经退无可退了么?我什么都答应了也不行么?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姜君岚见他状若疯癫,只想立刻逃走,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苦逼的停在原地,减少存在感。
暮远自顾自疯了一会儿,忽而转向他,困惑道:「你说,他为什么?」
姜君岚慌道:「他就是想害你,他就是想抢走你身边的姑娘,他不是个东西,人面兽心。」
暮远盯着他,应和道:「有道理,的确如此,想同我抢阿朝。」
姜君岚见成功泼了脏水,立刻道:「他此刻就在皇城,快去杀了他。」
暮远拍拍他的脸:「他我自然会去找,那么你呢?」
姜君岚恐惧道:「我怎么了?」
青年戾气横生:「我救了阿朝,岸上明明没人,你为何要同阿朝撒谎?」
姜君岚想说自己没撒谎,但眼前的青年明显不正常,他只好道:「是我错了,我明日便同她道歉,我按你说的再同她说一遍。」
暮远却道:「迟了,她已经在怀疑我了,这都是你的错。」
这青年明显魔气入体,神志不清,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测,姜君岚咬牙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暮远直起身,身后黑色鸦雀陡现。
他冷冰冰的道:「死吧。」
姜君岚没料到他直接下死手,当即骂道:「狗东西,竟想杀我,你们都该死。」
他想也不想爆开灵器,巨大的爆、炸将包厢摧毁,烟尘滚滚,楼层坍塌,姜君岚借着暴涨的灵力准备先逃,可那青年却丝毫不受影响,轻易穿透烟尘,直接便扼住了他的咽喉。
姜君岚眼珠子都要因着恐怖的力道爆出,他恶狠狠的喊道:「你不能杀我,你一定会后悔。」
暮远根本不听他说话,手指陡然用力,姜君岚的脖颈便被他瞬间捏断,可却没有鲜血流出,姜君岚的身体原地消失,只留下一只毁损的草木娃娃。
替身傀儡。
暮远眼眸一眯,精准的在烟尘中找到了姜君岚的位置,正要再次行动,街边忽然传来大量嘈杂的脚步声。
烟尘散去,显露出一队精良的高阶修士来,为首的正是姜浸月。
姜浸月挥手,修士们便将姜君岚团团围住,长枪泛着森冷的光,直直指向他。
姜君岚衣衫凌乱,恼羞成怒:「姜浸月,你这什么意思?」
姜浸月冷声道:「查出些事情与二叔有关,还请二叔同我走一遭。」
姜君岚狼狈立着,一一扫过众人,咬牙切齿:「我若是不去呢?」
姜浸月眼眸一眯:「那就别怪我动手。」
姜君岚气的双眸通红:「一个个都认为我好拿捏是吧?行,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都得死。」
他说话间,大街上又涌来不少人,都是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
朝辞亦是如此,她睡得正香,却忽而听见巨响,从睡梦中惊醒,发现暮远不在,便立刻出了客栈往大街上寻,瞧见人群都往听海楼聚集,她便也匆匆往那处赶。
朝辞走到近前,一头雾水,青柠看见她,立刻走到她身边,将她往僻静的地方带了带,压低声音:「你先前不是同我们说雾隐岛灵力被屏蔽了么?我们调查之后,发觉这事儿与姜君岚有关。」
「我们发觉他的亲信正在岛屿四周的深海下布置屏蔽阵法,只可惜我们发现的仍旧晚了,阵法已经大成,且拥有自我修復意识,破除需要时间。」
「不止如此,我们还发现屏蔽阵法下压着另一枚上古阵法,那阵法从前没有,也不知是谁偷偷埋下,其繁复程度绝非常人能做到,阵法造诣相当之高。」
「那枚上古阵法被姜君岚悄悄修復了,其中需要的灵物稀世罕见,也不知他如何得到,阿月看过,说那阵法威能巨大,之前海面上测到的波动便来自于此。」
青柠忧心忡忡:「阿月还说,若那枚阵法被启动,整个雾隐城都会因为阵法当中蕴含的杀意毁于一旦。」
朝辞惊讶:「整个雾隐城?」
青柠忧虑道:「对,哪怕有女王设下的守护法阵,哪怕有守护灵器,统统都没用,整个雾隐城,所有的人,都会因为那浩瀚无匹的杀意被瞬间摧毁。」
朝辞不解:「绘制此种阵法对修为要求极高,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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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柠摇头:「我不知道,硬要说的话,大抵是落日峰那位?不是听说他破封而出了么?」
朝辞愣了一下,旋即道:「他不是这样的性子,懒得做这些弯弯绕的门道,他若是想杀人,便会直接动手。」
青柠恍然:「也是,听说他心狠手辣,任性妄为,倒确实没必要弄的这样繁杂。」
朝辞道:「那现在要如何?」
青柠道:「好在发现的及时,阵法尚未被启动,启动法诀法器应当在姜君岚身上,只要将他擒住,危机可解。女王已经派遣阵修们前去破解外层的屏蔽阵了,屏蔽阵若是破除,就可以想办法破解内里的上古法阵。」
两人交谈间,有人缓缓靠过来,在朝辞身边站定。
朝辞抬眸,见是暮远,便问:「你去哪儿了?」
青年温顺的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这是怎么了?」
朝辞便将青柠告诉她的同暮远复述一遍。
暮远平静的配合:「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表情可看不出一丝儿害怕的样子。
这事儿与他无关朝辞就松了一口气,只拉着他退到一旁,同青柠道:「你们去忙。」
青柠正欲回到姜浸月身边,却忽而听见姜君岚的咆哮:「你们都瞧不起我是吧?」
原是姜浸月见姜君岚不肯束手就擒,便同他动了手,姜君岚就是嘴硬,实则是个烂柿子,毫无实力,只一招便被姜浸月踹在腰腹,踩在地上。姜浸月一击得手,当即便要用灵力锁捆他,他却再次爆开一枚灵器,巨大的威能将姜浸月逼的退后几步,姜君岚快速往后撤,可身后已是一面厚实的砖墙。
姜浸月再次起身,就要朝他攻去,他双眼血红,一咬牙,当即扯开自己褴褛的衣衫,众人皆以为他疯了,却瞧见他那胸膛之上嵌着一枚八卦罗盘,那罗盘宛若活物般与他的血肉生长在一起,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姜君岚吐出口中的鲜血,恶狠狠的道:「姜浸月,你知道雾隐城下有上古法阵吧?」
姜浸月提剑立着,眉心一拧。
姜君岚拍拍自个儿的胸口,愤恨道:「启动罗盘就在这儿,我不怕告诉你,如今启动罗盘与我融为一体,我便是罗盘,罗盘便是我,只要我轻轻一拍,阵法就会启动,我若是身死,阵法依然会启动,你不怕,你就砍死我。」
姜浸月神色一沉。
姜君岚往他面前走了走,啐道:「不信就砍死我啊,你试试啊?」
姜浸月在那罗盘上感受到了令人心悸的威能,当真不敢轻举妄动。
姜君岚更是气的不轻,原本再给他些时日,他就可以将罗盘从体内取出,将雾隐城毁了自己脱身离去,可没想到提前被发现,如今罗盘还不能从身体剥落,阵法启动他也得死,他当然不想死,但正好也可以用来威胁他们。
周围人听他如此说,眼神纷纷惊骇恐慌起来,他们看向姜浸月,问他:「小殿下,他说的可是真的?」
姜浸月道:「别听他胡说。」
姜君岚大笑道:「我胡说?」
他作势欲拍向罗盘,姜浸月急道:「别冲动。」
姜君岚嘲弄道:「知道怕了?」
朝辞同暮远站在最后,轻声问他:「姜君岚说的可是真的?」
暮远扫过他胸口罗盘,回道:「没错,那罗盘以他血肉供养,的确与他融为一体。」
朝辞惊讶道:「他若身死,阵法便会启动?」
暮远点头:「的确如此。」
他垂眸看向朝辞,低声:「阵法启动,整个雾隐城都会毁于一旦,一切都不会存在,不过别担心,我能保住你。」
朝辞摇头:「不能让他启动法阵。」
暮远打量她的神色,附和道:「嗯,你说的对。」
前方姜君岚拿捏住了众人,一扫方才的狼狈颓势,嚣张的盯着姜浸月,愤恨的道:「你方才踹了我一脚怎么说?」
众人皆看向他。
姜浸月神色不变,将长剑反握,刺向自己的腰腹,下手又快又狠,利刃刺穿皮肉,鲜血飞溅。
他冷声道:「这样行么?」
青柠惊唿一声跑过去扶住他,他染血的手将长剑抽出,脸上因为失血迅速变得惨白。
姜君岚走到姜浸月面前,从他手中取下长剑,青柠一脸戒备,瞪向他:「你要做什么?」
姜君岚握着剑,想也不想,便朝姜浸月的胸腔捅了进去,姜浸月闷哼一声,鲜血快速喷出,溅了面前的姜君岚一身。
众人忍不住跟着惊唿,纷纷关切出声。
姜浸月几乎站立不稳,全靠青柠搀扶,青柠眼圈发红,怒斥道:「姜君岚,你卑鄙!」
姜君岚扫了她一眼,冷笑:「怎么,你想替他挨一剑?」
姜浸月将青柠拦在身后,气若游丝:「别碰他,冲着我来。」
他愈无力,姜君岚愈兴奋,他握着剑柄,将剑快速抽出,此举带出大量鲜血,姜浸月再次痛唿,他开心的拍手:「这就对了,我们现在去皇城,我也有些事儿想对你母亲做。」
这混帐东西,姜浸月崩不住,咬牙道:「你敢。」
姜君岚笑嘻嘻:「你说我敢不敢。」
他说完抬脚欲走,却忽而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角落。
角落的朝辞神色一凛,姜君岚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与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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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不知他想做什么,第一时间握住了身侧暮远的手。
就听姜君岚挑衅的同暮远道:「方才不是还嚣张的想杀我么?你动手啊?」
方才?阿远方才来找过姜君岚?但她此刻不想计较这个,她怕阿远冲动,于是按住他,示意他别冲动。
姜君岚原本就是试探,眼下见暮远当真不动,知道他也有在乎的东西,他恨暮远方才对他动手,当即便要出一口恶气。
「那个小姑娘,对,就是你朝辞,你去亲姜浸月一口。」
他知道暮远最在乎的就是那个小姑娘,他纯粹就是要噁心他。
朝辞当场愣住,而暮远身上已经蔓延出无尽的黑雾。
姜君岚指指姜浸月,又看向朝辞:「你不亲他,就让他待在这儿,流血至死好了。」
朝辞眉心一拧,再望向姜浸月,他失血过多,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姜君岚笑嘻嘻:「你自己选,让他死,还是亲他一口。」
朝辞指尖微抖,她看向暮远,青年的表情全都隐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手腕蓦然被扯住。
她再次抬眸看向他,耳畔传来青年的低语。
「让他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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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孤城荒岛◎
青年攥住她的手腕, 声音冷硬:「让他死。」
朝辞嘆息:「那怎么行。」
暮远冷漠:「他流那般多的血,想来也活不了。」
朝辞无奈,同他商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姜君岚?」
暮远摇头:「罗盘未生长完成, 无法从他身上剥落。」
朝辞道:「那只能按他说的做……」
暮远不肯松手:「这不是姜家的私人恩怨么?如今牵扯到这般多的无辜百姓与各族贵客,那不应该他自己解决么?」
「姜君岚如今是叫你亲一口, 后面更多呢?」
朝辞明白他的意思,但眼前的姜浸月正在流血, 他肤色愈来愈苍白,从人群中回望过来,同她摇头,声音浅的听不清, 但从口型判断应该是三个字。
「莫管我。」
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朝辞又去看四周的人, 人群中并非只有普通海族灵族,邀请来的贵客也都闻讯而来,在尝试与外界沟通后,都露出担忧不安的神色。
朝辞便想,若是雾隐城毁了, 这些人都得死, 这些人死了, 修真界就要大乱,翻天覆地, 魔域或许会趁机进攻。
她想着想着便有些恍惚。
姜君岚嚣张的笑声从人群中穿透而来。
「还不亲么?他要死了。」
朝辞想,姜君岚这狠毒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阿远,他知道这是一件阿远受不了的事儿, 便拿来让他痛苦。
【亲一口】或者【让姜浸月死】, 选起来并不是太难, 周围的人都哀求的看着她,希望她能先帮姜浸月将这一关过了,虽然都知道她同身边的黑衣青年关系密切,但不过是亲一口,危难之时能理解吧?
可阿远不能。
他们不懂阿远,也不懂阿远偏执又炽烈的爱。
阿远拒绝,便成了那个不懂事的坏人。
朝辞有些难过,她垂眸望着漆黑的地面,握着阿远的手,声音低落:「阿远……怎么总被欺负……」
姜浸月的血快流尽了,他颓然坠地,青柠哭着喊他的名字,她转过脸来沖朝辞求道:「姐姐,救救他。」
这关系到众人的安危和姜浸月的生死,一时间所有人都望过来。
姜君岚得意的哈哈大笑,望过来的视线充满期待和恶意。
朝辞昏昏沉沉,脑海中充斥着笑声和哀求,身旁的青年也在同她说着什么,可她渐渐听不清,她的视线被姜浸月的鲜血占据,不知不觉向前跨了一步。
她看见青年瞬间变了脸色。
他拦住她:「阿朝,别去。」
视野里的红愈来愈多,朝辞无意识般被携裹着向前。
青年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求道:「阿朝,你不想就不做,别去。」
朝辞低声道:「阿远,我不能眼看着……」
青年执拗:「不成。」
因着两人的停顿,更多的声音向她涌来,刺目的红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和思绪,血腥气和青柠的哭喊顺着风飘来。
她本能的抬脚,身体却忽而如坠冰窖,她抬眸,瞧见青年的眼睛在霎那间覆满魔气。
心头一跳,她立刻反手再去抓他,他却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身旁陡然升起滚滚魔气,并迅速扩散,短时间内便将这一片区域飞速覆盖。
烛火、路灯、月光纷纷被吞没,一时间黑的骇人。
头顶上空传来鸦雀悽厉的嘶鸣,无数鸦雀疯狂凝结,无止无休,很快便将整片天空覆盖。
惊唿声与惶恐从每一个角落传出,人群慌乱的四下奔跑。
阿远入魔了……
朝辞心乱如麻,四周黑漆漆看不清,她便试探的四下摸索,发觉只剩空气,心里一沉,第一时间便往姜君岚方才所在的方位跑,刚跑两步便撞见扶着姜浸月的青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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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柠红着眼问:「姐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朝辞顾不得同她解释,而是继续向前跑去,黑雾中传来姜君岚的惨叫,她心急如焚,阿远该不会……
众人皆被惨叫吸引,不安疯狂蔓延。
朝辞往发声处跑去,尚未跑到,脚下突然发生颤动,她站立不稳,踉跄前行。
众人皆因这突然的变故惊唿出声。
「脚下怎么在摇?」
「墙似乎也在摇!」
脚下的摇晃愈来愈剧烈,平地忽起罡风,勐烈的风从前方不远处向外辐射,将那些黑雾捲起,撕扯的粉碎。
朝辞看见布满苍穹的群鸦悽厉的鸣叫,纷纷压下翅羽冲进风中。
耳边忽而传来轰然惨叫,她茫然的收回视线,这才看见不远处因着黑雾被扯碎而露出身形的两个男人。
站着的是阿远,躺着的则是姜君岚,姜君岚瞪着眼睛,身下蔓延出一地鲜血。
而阿远正将一把匕首从姜君岚胸口的罗盘上缓缓拔、出。
黑衣青年平静的直起腰,将染血的匕首随手丢进血泊中,看向朝辞,眼眸一弯。
「这不就行了,不用受他威胁。」
所有人都骇然的看着他,就连朝辞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阿远……杀了姜君岚……
众人惶恐惊惧的声音份外嘈杂。
「他疯了吧,他怎么可以杀了姜君岚,那法阵不是要启动了?」
「明明只要安抚好姜君岚,等女王大人破解屏蔽法阵就可以,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就是想害死我们全部人吧?」
王芷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朝辞身边,她拽住朝辞的衣袖,眼睛发红:「你看,我就说吧,他就是如此。」
「明明寻常人可以接受的事情,到他那里就是不行,他会因为一些小事儿爆发,当时屠杀奚家满门便是如此,他黑暗扭曲,不能以常理度之。」
王芷芙牙关发颤,她死死拽住朝辞:「他一定是嫉恨姜浸月同你有过去,他就是想要杀光雾隐城的所有人,这下怎么办,阵法已经要启动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朝辞扯开王芷芙的手,只道:「我去看看他。」
王芷芙急道:「你不要命了,这时候靠近他只有死路一条,他嘴上说为了奚云安,可他也没给奚云安留条活路,他嘴上说喜欢你,你靠近他也会死的,你清醒一点儿。」
地面摇晃的愈来愈厉害,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的砖石竟裂开了一道缺口。
王芷芙脸色发白:「雾隐城要毁了……」
她话音刚落,远处的凌空长桥便在这愈来愈剧烈的摇晃下轰然坠地,众人被这巨响砸醒,纷纷回神,开始四处逃窜,青柠也立刻扶着姜浸月往皇城赶。
朝辞踩着脚下不断龟裂的砖石,往暮远身边跑。
青年站在原地没动,漆黑的眼眸在一片毁灭中显得诡异的平静。
朝辞跑到他面前,却不知说什么好。
暮远牵住她的手,若无其事:「现在没事儿了,我们走吧。」
他全然没将眼前的大乱放在心上,仿佛只是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青年看上去很平静,眼神清澈,语调温柔,朝辞一时拿不准他的状态,试探道:「阿远,你为什么……」
他不在意:「他威胁你,威胁你我便杀了他,仅此而已。」
朝辞道:「可是你这样做,雾隐城便毁了,还有满城的人……」
暮远偏过脑袋,望向她:「可我不杀他,雾隐城也不能好,他还会威胁别人,他无止尽。」
「拖着总能想到办法……」
黑眸沉沉,青年问:「如何拖?」
朝辞没法回,阿远正是因此入魔,她只好沉默。
四周砖石坠落,人群四散,只有两人还站在原地。
青年似是这时才察觉到她的情绪,他俯下身,轻声问:「生我的气?」
朝辞不知道,她想这算是阿远的错么?阿远是不正常,他不会爱人,他冲动行事,他原本就疯疯癫癫,但若不是姜君岚故意惹怒他,他不至于此,错的该是姜君岚。
可阿远没错么?
雾隐城坠毁,上古法阵的杀意,谁也不会枉顾全城人的性命,选择在这个时候杀掉姜君岚。
阿远是不顾一切的疯子,是无法自控的毁灭。
而最可怕的是,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杀掉姜君岚似乎是他的唯一解。
见她不语,他便又问:「是在生气么?我同你道歉,你莫气了。」
朝辞想,她不是生气,是无能为力的难过。
她以为阿远好起来了,可似乎并非如此。
不远处巨石从高处落下,将地面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暮远将她护在身侧,哄道:「别生我气,我尽力补救。」
他说罢,上空的鸦雀陡然倍数般增长,黑压压的连成一片,那些鸦雀发出悽厉的嘶鸣,一部分往雾隐城外侧飞去,盘旋在城池外围,将雾隐城一层层包裹,另一部分扎进深海,往更深处的上古法阵处冲去,层层叠叠咬在阵法的连接处,逐渐形成密不透风的网。
暮远道:「这些鸦雀可以抵挡上古法阵的冲击,连续阻断两层,威能会减少大半,他们便有时间逃走。」
朝辞知道,鸦雀便是暮远的修为,接受这种层级的冲击,于他消耗巨大,他也不一定能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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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他没有杀了姜君岚,本可以不用如此……
她一时矛盾,不知该如何回应。
随着阵法的启动,雾隐城震盪的愈加厉害。
暮远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海岸边去。
两人行走在摇摇欲坠的城池,四周皆是哭喊奔走的人群。
青年的身后不断形成新的黑色鸦雀,一旦成型便脱离他而去,要么沉入海底,要么飞向城池外围。
朝辞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阿远,你杀姜君岚的时候在想什么?」
青年盯着崩坏的世界,缓缓道:「想同你在一起。」
朝辞高兴不起来,她想阿远一定是病了,病了才如此胡来。
·
城中的人在守卫军的帮助下全部登船,城内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高大的建筑陡然从中间崩出细长的裂纹,那裂纹迅速增长,很快覆满表面,随后「砰」一声响,崩坏成巨大的几块,从高处轰然坠下。
朝辞与暮远并未上船,暮远要以鸦雀抵御古阵的冲击,他不能离开城池,朝辞与他便留在海岸边。
一艘艘巨舰加急驶出海面,海族们则跃入海中疯狂朝远处游动。
海水动盪,掀起高墙般的海啸,巨舰在大海面前宛若脆弱的孩童,轻易便被击碎船体,众人飞快取出法器修补。
巨舰在汹涌的海浪上起伏颠簸,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吞没,而那巨浪无穷无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皆眼露绝望。
深海下传来巨兽般的嘶吼,有灿然强光从深处透上表层,漆黑的海面泛上层层金光,这是阵法即将启动的前兆。
宛若末日。
朝辞眺望远处,心悸难安,手腕被身侧的青年握住。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
朝辞便问:「那你呢?」
他道:「我也不会。」
他的声音很快便被轰然炸响的巨大浪潮淹没。
无数鸦雀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地下涌现出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城池在瞬间被撕扯的四分五裂,黑色鸦雀被撕碎又飞快重塑,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朝辞看着这疯狂又骇人的对峙,察觉到身侧青年的崩坏与重塑。
他如同他的鸦雀一样,被撕裂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身体很快涌现出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流出血来。
朝辞知道,他如此做,是为了她。
所有人都可以恨阿远,她不能,她也不想。
她回握住阿远的手,她想阿远正如这崩塌的城池一般,内心一定也被切割的七零八落。
她仰头看向阿远的侧脸。
青年眼眸漆黑,看不出温顺还是暴戾。
她默默想,阿远要是死在这里,她便同阿远一起死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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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八方镇◎
海啸高逾数丈, 一层一层如重山般砸下,巨舰若浮萍,顷刻间粉身碎骨。
众人被迫沉入深海, 又用尽全力往远处游去。
高高的浪头再度扬起,挟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朝众人狠狠拍去。
无数漆黑的鸦雀从深海冲出,嘶鸣着撞向骇人的浪墙。
极致的力量对撞, 所有声形都在这一刻消弭了痕迹。
世界在眼前无声坠落。
·
朝辞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屋子里,这是一个明媚的清晨,阳光正透过木窗照在地砖上。
她恍惚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她现在在雾隐城, 是姜浸月救了她, 她推开门,院子中种满了海底花,这都是姜浸月送的,她走到栅栏的木门前,果然瞧见外面又摆着十几枝新鲜的花, 她一一看过, 同姜浸月每日送来的没差别, 也没有新品种,那就不需要移植到院中, 她随手挑了一只带在身上,将其他的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然后愉快的走出门去。
朝辞勐然惊醒,原来是个梦, 这梦很真实, 更像是从前的回忆。
她闭上眼, 脑海中又浮现出栅栏前那些海底花,她细细寻找,确实没有云兰。
阿远在说谎……
她心情沉重,重新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揉揉眼睛坐起,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窗外传来叫卖吆喝声,暖橘色的夕阳透过窗,落在不远处的木桌上。
「你醒了?」
身侧忽而有人开口,声音微哑,是暮远。
朝辞转过脸,瞧见他正伏在床沿上,眼底尽是青色,皮肤比初见时还要苍白,她忍不住伸手覆在他额上,额上滚烫,她担忧道:「你还好么?」
暮远道:「消耗过大,休息几日便好。」
朝辞想起那场山崩海啸,那样的消耗怎么可能休息几日便好,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她活动活动身体,发觉自己并无大碍,她将视线移到青年脸上,这傢伙一定全力保护她来着。
「我们怎么在这儿?这是哪里?」
「我找到了一艘船,在古阵法爆发结束之后带着你乘船离开,顺着水流的方向,漂到了这座城镇。」
朝辞想,他们都能活下来,那先他们一步离开的众人,应该不至于死伤惨重,她默默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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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打量她的表情,小心问:「哪里不舒服?」
朝辞摇头,朝他伸出手,将他拽到床铺上,他便乖乖的钻进被窝,她替他盖好被子,伸手覆上他的眼:「你睡会儿。」
暮远将她手指扯下握在掌心:「我没事,我不想睡。」
朝辞道:「你怎么可能不累?」
他不肯睡:「不累。」
朝辞便道:「放心,我不走。」
他眼睫轻眨,还是问:「真的么?」
朝辞道:「真的,不走,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青年眼眸颤动,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用力。
朝辞再次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睡一会儿。」
他没闹了,很快便陷入沉睡。
朝辞嘆息,陪了他一会儿,便从储物袋中取出棉布兔子换自己,随后下床,回眸看了看阿远,起身离开。
暮远这状况,需要药材,否则灵力空虚,灵府匮乏,再次入魔是迟早的事儿。
好在她储物袋里还有从前塞进去的宝贝,若是拿去拍卖,多少能换一笔灵石,再想办法给阿远买些滋养魂魄,驱散心魔的药物。
她出得客栈,街上人来人往,彼时近黄昏,两边的摊铺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她沿街寻找可以置换灵物的小型坊市,听见大街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雾隐城那桩惨案,干脆寻了个路边茶肆坐下,要了一壶乌龙,坐下慢慢听。
「雾隐城坠毁你们听说了么?太惨了,一整个城都毁了。」
「当然听说了,这是近日修真界的头等大事,你们知道是谁干的么?」
「当然知道,据逃出的人说,是暮远。」
「那魔头干出这种事儿一点儿都不稀奇,他本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他恨不得修真界大乱,雾隐城聚集了那般多的名流贵客,个个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这次就是想一网打尽。」
「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有些人就是如此,性子扭曲偏执,以摧毁折磨为乐,那魔头早就入魔多时,属于人的心性早被消磨殆尽,如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物。」
「我听说不止如此,他还杀了凌天学府的花未名,还有金家二少爷金尧珏。」
「如此猖狂?那可怎么办,谁能与之对抗?」
「我听闻这次那魔头亦身受重伤,是他状态最差的时候,修真联盟已经发了通缉令,如今各宗门的大能修士都已出动,满修真界寻人,势要将其诛杀。」
「真希望快点将那魔头解决,咱们也不用整日提心弔胆。」
朝辞听到这里,视线便落在不远处的公告栏上,上面贴着几张粗糙的纸,纸上正画着暮远的画像。
这就不好了……
她起身离开,得快点将灵器置换,换些药材,带着阿远离开这里。
她向小二哥打听了坊市的位置,便按照他的指示往长街深处走,穿过几座小桥,她便瞧见路边竖着一块碎石招牌,上书四个字【八方坊市】。
这个小城镇叫八方镇,八方坊市应当是聚集修士最多的地方。
朝辞穿过碎石招牌,便瞧见一间间商铺正在开门迎客,街两边有不少个人摊铺,用一块皮革铺在地上,摆放着自己搜集来的不知名丹药与材料。
朝辞想着自己的宝贝算起来上乘,还是商铺开的起价,便走进一间灵器铺碰碰运气。
灵器铺里有不少修士在挑选适合的灵器,无数铭刻着阵法与符石的灵器散发出诱人的光。
朝辞看各位接待都在忙,想等空闲下来再问,便在店内闲逛,就在她仔细研究一枚灵器纹路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焦急的男声。
「真的没有么?深海灵泉水不算罕见啊。」
朝辞抬眸,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修,老闆则道:「从前是很常见,可产地在雾隐城,你也知道雾隐城毁了,深海灵泉水可不就没了?」
年轻男修愁眉苦脸:「那可怎么办,我急需,你这儿都没有,其他地方恐怕就更难了。」
老闆摊手:「没办法,你再去别的地方问问看。」
年轻男修垂头丧气的离开,经过朝辞的时候,朝辞立刻伸手拦住。
男修诧异的望着她。
朝辞同他道:「你要的东西我有。」
深海灵泉水么,姜浸月在她的储物袋中塞了不知道多少。
男修兴奋的道:「真的?」
朝辞示意他同自己出去,男修便立刻随她往外走,两人走到长街上,寻了个僻静地儿。
男修道:「你给我瞧瞧。」
朝辞便从储物袋中取了一瓶给他,男修接在手中,细细查探一番,很高兴:「的确是这个,云兰有救了。」
云兰?朝辞一怔,故意道:「云兰是什么?」
男修吐苦水:「姑娘有所不知,云兰是一种花,许多年前我们府上种满了这种花儿,我们府当年颇有盛名,整个城池都在效仿,这花儿渐渐便成了城中的象徵。」
「可后来府里遭了一难,整个府毁于一旦,府中老小皆死于利刃之下,后来活着的人便会在忌日回来拜祭,祭祖自然要用云兰,但这花儿如今极难保存,得有深海灵泉水滋养才能活下去。」
男修感激涕零:「姑娘可帮了我大忙。」
朝辞望着他:「你将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坐地起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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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修一怔,脸色顿时一白:「啊这,我见姑娘面善,不似那等小人……」
他说着说着不自信了,可怜兮兮的道:「我全部只有三万灵石,你可不能要太高了,我买不起就完了。」
朝辞:……
这到底哪里来的小傻子,深海灵泉水在雾隐城都是免费发的,就算现在没了,也最多一千灵石,这傢伙把自己底都抖的干干净净了。
但既然他愿意给,说明他财大气粗,她正好缺钱,那就只有对不住他了,她清清嗓子,想说三万卖他三瓶好了,正要开口,那小傻子求道:「你行行好,就三万卖我一瓶,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去找主上取了钱,再来买两瓶,行么?」
朝辞:……
再有良心,谁跟钱过不去啊……虽然对她来说只是一千灵石一瓶的深海灵泉水,可对于这位小哥儿来说,可是逝去祖宗的灵魂啊。
朝辞当即道:「成交!」
那小傻子立刻将自个儿的储物袋递给她,朝辞在他紧张的眼神中数了数,发现金额没错,便将方才那瓶灵泉水交给他。
他抱着灵泉水,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那你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回去拿钱,我叫阿轩。」
朝辞便道:「阿轩莫急,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若肯答,我就将剩下的再卖你。」
阿轩老实待在原地,朝辞见他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又能轻松拿出三万灵石,定然是个有来头的小少爷。
她想了想问:「这云兰除了你们城里有,还有别处有么?」
阿轩道:「只有我们城里有,这花儿娇贵,移植便死,也就这些年雾隐城得了些种子,但也开的不旺,瘦骨嶙峋。」
朝辞又问:「你一直说你们城你们城,你们城叫什么名字?」
阿轩望着她支支吾吾,脸颊逐渐涨红:「啊,我不知道。」
一看就在撒谎,朝辞也没揭穿他,只问:「你说遭逢大难,仇人又是谁?」
阿轩犹豫片刻,愤愤道:「就是最近沸沸扬扬的那个大魔头暮远。」
朝辞盯着他片刻,忽而问:「你该不会……正巧姓奚吧?」
阿轩脸色一白,抱着深海灵泉水慌忙离开,嘴里道:「不是的,我还有事儿,姑娘回见。」
阿轩说着跑远了。
朝辞眼眸一眯,阿轩……奚云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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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虚妄◎
那叫阿轩的年轻人慌慌张张的跑了, 朝辞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如果他真是奚云轩的话未免也太巧了……
他说要祭祖,难道是在八方镇祭祖?奚家从前在往风城,跟八方镇有什么关系?
朝辞便回了方才的灵器铺, 此刻铺中人少了许多,朝辞便找老闆打听此事, 老闆道:「因为八方镇是在往风城旧址上建成的。」
朝辞惊讶道:「竟然如此。」
老闆道:「奚家灭门,城中百姓四散逃离, 但原本往风城便灵力充沛,时日一长,灵植异兽便都长起来了,便有大能修士来这里建了个落脚的小镇, 规模不比当年, 但很方便。」
「暮远被镇入落日峰后,散落在外的奚家偏支便替奚家收敛尸骨,在后山建了坟地,每年忌日,都会有僕从或是偏支前来祭拜。」
方才那单纯的青年提起奚家便慌乱不已, 可不像偏支的样子。
他真的会是奚云轩么?
不过古老的氏族都有些保命的法门, 骗过入魔的暮远, 从他手下逃生倒也不是不可能。
老闆道:「前些日子听说暮远破封而出,奚家人心惶惶, 生怕他斩草除根,这几日前来祭拜的都遮遮掩掩,不过修真联盟已经出了通缉令,暮远被抓不过早晚的事儿。」
朝辞谢过老闆, 出了店铺。
暮远与奚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他入魔的癥结就在奚家, 如果能了解当时的状况,也许对阿远有帮助。
她原本想卖给阿轩一瓶深海灵泉水后就离开,怕他家有脑子的大人找麻烦,如今看来倒是应该等等他。
朝辞左思右想,便又回到了先前的地方,在临近的茶肆寻了个座位,坐在路边慢慢喝。
可她等到天黑,也没有人来,她想阿轩应当是不会来了。
她搁下茶碗,打算去奚家祖坟碰碰运气。
朝辞按照老闆告知的方向一路往郊外的后山去,镇子小,不过片刻便到了郊外,山并不高,她沿着踩出的小路往上走,约莫一刻钟后,她便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平地,上面立着年代久远的坟包与墓碑。
此刻坟场没人,只有惨白的月光落于其上。
朝辞上前查看墓碑,发现上面刻着奚青苍三个字,这应当是奚云安与奚云轩的父亲,再去看旁侧,则刻着秦扶枝三个字,这似乎是两人的母亲,她往后一一查看,的确葬的都是奚家人。
她正思量,忽然听见脚步声,立刻便将身体隐向茂密的枝叶后。
她拨开树叶,盯着前方的空旷处。
脚步声很快到了近前,是一对年迈的夫妻,两人衣着朴素,脚步倒是健硕,看上去是略有修炼过的普通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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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带着几坛酒与一些瓜果,恭敬的摆放在坟头,这便俯身去拜。
两人拜完又在坟头坐了会儿,说了些近日的状况,这便起身往山下走。
朝辞略一思量,快他们一步先走到半山腰,随后便佯装不知往上走,没走两步,便与两人撞上。
朝辞先发制人:「你们也是来拜祭家主的?」
女人见她一个小姑娘,面善,便问:「姑娘也是么?」
朝辞点头:「嗯,我乃旁系旁支,早年流落在外,这几年才知道家主葬在这里,便来拜祭。」
女人道:「那你可千万小心,我听说那杀人不眨眼的少年跑出来了,他嫉恨奚家,恐怕会来寻仇。」
女人面貌慈祥,倒是心善,朝辞道:「我知道了。」
男人生的憨厚,也是个实诚人,他想了想道:「孩儿他娘,这姑娘一个人去拜祭,深山野林的,再遇到什么危险,咱么陪她一道吧。」
女人道:「行的行的。」
这两人实在好心肠,朝辞感激道:「多谢。」
她便同两人又走到坟场,学着两人的样子假模假样的拜了拜,拜完后三人再一道下山,经过这一遭,三人便算是熟识,话便多起来,家常已聊了好几轮。
朝辞见差不多,便轻咳一声问:「我常年在外,又年岁小,对当年的事儿一知半解,不知两位可否知道内情?」
女人嘆息道:「要说内情不内情,也没有,就是那少年突然发疯杀人。」
「那时候我同孩儿他爹是奚家的家僕,伺候两位小少爷,轩少爷身体不好,送出去游歷修习,安少爷天纵奇才,在家里很受爱戴。」
「他生的英气俊朗,性子又温文,爱笑,从不训斥人,大家都喜欢他。」
「后来有一天,老爷从外带回一个少年,说那孩子可怜,修炼出了岔子,昏死在郊外,他不忍心,便捡了回来。」
「安少爷很喜欢那个捡来的小孩儿,那小孩儿叫暮远,安少爷便一直叫他阿远。」
「阿远生性冷漠不爱笑,也不喜与人交谈,他总一个人待着。」
「但安少爷喜欢他,便没人敢对他不尊敬,都拿他当少爷看待,他在奚家并未受到委屈与欺凌。」
朝辞问:「倘若如此,他怎会发疯?会不会是安少爷表面待他好,背地里折磨他?」
女人摇摇头:「应当不会,因为他也非常依赖安少爷,他性子执拗,天不怕地不怕,不喜欢的人他一句话都不会说,但是他总会主动去找安少爷,能看出来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
「安少爷受伤,他总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安少爷若是出门,他便每日在大门候着,等他归来。」
朝辞心道,这倒的确不像是受到虐待的样子。
女人接着道:「其实那时候的阿远除了不亲人没什么毛病,他不惹事不提要求,也不发脾气,算的上乖。」
「事情发生变化就是在轩少爷回来那一年。」
「随着安少爷陪着轩少爷的时日增长,阿远便变得越来越古怪,我有日给夫人送餐,我瞧见他躲在角落,偷偷叫了一声娘。」
「后来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愈加频繁,他似乎常魔怔,认为自己是轩少爷。」
「即便如此,家里人也并未说过什么,安少爷反正拿他当亲弟弟,他认为便认为好了。」
「可却因此酿下大祸,轩少爷生辰那日,所有人都簇拥在轩少爷身边,阿远姗姗来迟,意识错乱,于那时入魔,大开杀戒。」
女人连连嘆息:「好好一家人,竟就此灭门。」
「我听闻老爷当年将阿远捡回来时,他体内便有魔气,心魔入体,导致他患有癔症,时常妄想。」
「他从前孤苦一人,渴望被爱,安少爷又待他极好,他便愈陷愈深,可后来轩少爷回来,夺走安少爷的注意,让他不安,他便编造出愈来愈多的谎言,甚至妄想自己是轩少爷,那个才是冒牌货。」
女人说完了,男人补充道:「的确如此,那孩子常疯魔。」
朝辞便问:「那他被老爷捡回来后,出过奚府么?」
女人摇头:「不曾,一直同安少爷待在一起。」
·
同两人告别,朝辞独自往客栈去。
夫妻二人不像撒谎,所说应当属实,但即便亲眼所见,也未必是全部真相,她还是希望阿远能想起过去,亲口告诉她。
不过有一点儿倒是再次得到证实,阿远所说的与她之间的过去,都是未曾发生的,难道阿远真的为了挽留她编造了一些不存在的过去?
她倒的确听说入魔之后人的行为不受控制,阿远疯成那样,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边思索一边往回走,很快回到客栈所在的街上,远远便瞧见客栈门前点亮的灯笼,暖色的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而那浅橘色的光下,坐着一个黑衣青年,他握着棉布兔子,垂眼望着,这般远,看不清表情,只觉得他份外孤独。
他忽而抬起头,朝她望过来。
原本晦暗的眼眸被灯火点亮,像是燎原的火海。
他眼眸一弯,将那火光压碎,星星点点。
「阿朝,你回来了。」
朝辞走到他身边,伸手揉乱他的头髮,问:「你怎么不睡?」
他顶着乌黑的眼圈沖她笑:「睡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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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在他身边坐下,她摸了摸他冰凉的衣袖,嘆口气:「说吧,等了我多久?」
他低声道:「从你离开客栈开始。」
那就是没睡着,装睡。
朝辞想,阿远从前没有这般担心,最近却愈加敏感,他是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了么?
她侧身问他:「你在担心什么?」
暮远没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眼睛问:「阿朝,如果我的确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你会离开我么?」
朝辞想也没想:「不会,你要真是那样,我治好你,治不好,就跟你一起躲起来。」
他望着她许久没说话,然后转过脸,用手揉了揉眼睛。
朝辞凑上去,认真问他:「阿远,你是么?」
暮远怔了怔,低声回:「我不确定。」
朝辞与他坐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望着脚下暖色的光,捧着自己的脑袋缓慢思索。
「阿远,你再同我说说雾隐城遇到我的事儿呢。」
暮远便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
朝辞眉心紧锁:「阿远,你有没有发现,你说的所有事儿,我都没有回应你?」
暮远想解释。
朝辞又道:「不止我,也没有别人回应你,你在城里跟着我这般久,就没有同别人说过一句话么?」
暮远认真想了想,每一件事说起来似乎都有缘由,比如他想靠近她,姜浸月来了,他送她的花儿,她从不挑选,他去她常去的烤鱼摊学做烤鱼,老闆明明在却没与他说一句话,是因为生意太忙了。
他又想起在三圣城时,在听云苑遇见她,他鼓起勇气从角落里走出,喊她的名字,她却始终听不到,他只当周围太嘈杂,还有许多,他去打猎,却没人愿意同他一组,他去售卖猎物,却无人搭理。
如果她不应他,是他根本不在,如果她没有挑选他的花儿,是他根本没送呢?
他愈想愈恐慌,眼眸中黑雾瀰漫。
那些他笃定的过去,忽而变得空落落起来。
朝辞伸手覆住他的眼,低低叫他的名字。
「阿远,你还好么?」
许久之后,青年将她的手腕轻轻扯住,眼眸中满是哀伤。
「你说的,似乎是对的。」
第63章 第 63 章
◎旧事◎
头顶的灯笼吱嘎吱嘎。
脚下昏暗的光线便也摇摇晃晃。
青年陷入沉默。
朝辞问:「阿远, 你究竟有没有离开过奚府?」
青年神色痛苦:「不知道。」
朝辞又道:「云兰是奚府的花儿……」
暮远低声道:「所以我的故事中,我才会送你云兰,因为我没出过奚府, 我只知道云兰。」
朝辞不忍心点头。
青年垂首看地面,他抬手捂住眼睛, 细细回想那些与她相处的细节,的确无论在哪一处, 他都不曾与任何人有过交流,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与她相处的时候,她不是昏迷便是失去神智,原来这一切只是他为了让他的故事完美编造的藉口。
他在自欺欺人。
他是个妄想的疯子。
她会害怕吧……怎会有人不害怕……
同她曾经遇过的那些人比起来, 他糟透了……
肩膀忽而被轻轻碰了碰。
他看向她。
她眨眨眼, 眼眸弯弯:「阿远别难过,我们从前没有回忆,以后会有。」
心尖一颤,他轻易便被她的温柔击中。
如同多年前她踩着屋嵴来到她身边。
没有责怪,没有抱怨, 没有恐惧, 没有退后。
她就这样望着他, 眼神干净,像今夜的月色。
阿朝真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
朝辞强迫暮远睡了一夜, 第二天他终于恢復了些气力。
可这些远远不够,他在雾隐城耗费过巨,气血亏损严重,不长时间闭关不可能恢復。
如今大街上都是暮远的通缉令, 他们应该尽早离开, 可一来她需要在坊市买些灵药, 二来她知道这里是往风城旧址,便想带阿远去先前的奚府瞧瞧,也许能让他恢復记忆。
待得日暮降临,她便同阿远按照店铺老闆给的指引到了西郊的一片废弃府邸。
废弃府邸占地极广,
可见当年繁盛,如今只余断壁颓垣,到处野草萋萋。
门前两只威武的石狮子破损的只剩下身体,裂石的缝隙中生长出顽强的野草。
大门倒塌在地,覆满绿色的铜锈。
两人穿过洞开的大门,便瞧见宽阔杂乱的前厅,池塘早已干涸,廊柱风雨残蚀,破损不支,脚下不时爬过不知名的虫子。
青年站在一片荒芜中,神色复杂难辨。
朝辞打量四周,问:「阿远,你对这里有印象么?」
暮远踩过杂乱的石砖,往侧院去,那里偏离主厅,从前应是个僻静的地方。
侧院同前厅一样荒芜,房间的木门早已腐朽破损。
暮远看着院中覆满落叶的石桌,指着最里面的一间房道:「我从前住在这里。」
他又指着外围的一间房道:「奚云安住那间。」
他顿了顿,声音因为回忆变得清浅:「因为我想同他住的近些。」
#
眼前画面变化,石桌重新变得崭新干净。
两人正坐在石桌的两边对弈,一个是温文尔雅的青年,一个是剑眉星目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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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落子之后忽而笑了:「阿远怎得又让我。」
少年望着他:「想让你赢。」
青年伸手揉乱他的头髮,揶揄:「阿远这样乖可不行,要被欺负的。」
少年目光清亮的望着他:「你不被欺负就行。」
青年哈哈大笑,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机关鸟:「我路过一间摊铺,见这个可爱便买来给你。」
少年接过,眼眸都亮起来:「多谢。」
青年便又笑:「我是你大哥,不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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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回过神,看向残破的石桌,同朝辞道:「我记得我们感情很好。」
「再多转转,看看能不能想起别的。」
暮远离开侧院,走向右侧的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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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场很快便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正是奚云安和小暮远。
两人快速交手几个回合,奚云安险胜。
他笑着同少年道:「阿远,几日不见,进步这般快?
少年额头和鼻尖都是汗珠,他伸手擦去,低声:「比大哥还差得远。」
青年伸手弹了他脑门一记,故意道:「怎的,想比大哥厉害,造反么?」
少年摇头:「保护大哥。」
青年爱笑,眼眸一弯:「不用,大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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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台上的人影消散,那些回忆便又散了。
暮远在演武台边坐下,朝辞陪着他一道坐下。
暮远轻声道:「从前确实交好。」
在熟悉的地方,记忆碎片渐渐融合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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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肤色苍白,躺在病床上闭目不醒,床前围了许多人,奚青仓与秦扶枝焦急的在一旁看着,秦扶枝连连落泪,在床前守着他,哽咽道:「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别吓我。」
大厅里更是挤满了担忧的人,全是奚家子弟。
「他怎么还没醒?严不严重啊?」
「不知道,真让人担心,希望他快些好。」
有人撞开门扉,挤过人群赶到近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还好么?」
少年勉强睁开眼,发觉是奚云安,他担忧的眼眶泛红:「一定要好起来,大哥会给你请最好的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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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摁住眉心,更多的记忆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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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人群簇拥在中心,面前的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美酒佳肴,奚青仓和秦扶枝均怜爱的看着他。
奚家子弟则一个个上前,将自己准备的贺礼送给他。
他站在中间不知所措,奚云安从旁侧走来,揉乱他的头髮,笑:「以后每一次生辰都陪你过,好不好?」
他面对如此盛情不知如何回应,眼圈一红,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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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回忆黯下去,另一段又快速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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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坠入冰潭,修为被冰潭压制,无法用出,冻的几乎失去意识,就在他支撑不住的时候,有人跃下冰潭,拼命往他身前游来,他的身体被人拽住,飞快的往上拉去,他模煳看清那人的背影,是奚云安。
奚云安带着少年浮出冰潭,自己也冻得开始结冰,他顾不上自己,快速将少年拖上岸,以自己的灵火替他驱寒。
少年逐渐恢復意识,他看见面前的奚云安冻得皮肤开裂,喃喃道:「对不起。」
奚云安:「说什么傻话,我是你大哥,救你是应该的。」
少年怔怔的望着他,无法言语。
奚云安将他脸上的浮冰拂去,痛心道:「有什么想要的,跟大哥说,大哥会为你找来,莫再自己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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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类似的片段在记忆中復甦,暮远将这些一一告知身旁的朝辞。
朝辞惊讶道:「他的确对你很好。」
哪怕对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了吧?
暮远点头:「他的确待我很好……」
这些同上次那对夫妻所说也对上了,朝辞忽而不安,阿远该不会真的因为妄想屠了奚家满门吧……
她想着想着便去看暮远,暮远正巧望向她。
她便问:「后来呢?」
暮远看向远处,后来……
#
青年带着一个俊秀的白衣少年站在前厅,欢喜的同众人宣布:「阿轩回来了。」众人皆欢唿起来。
黑衣少年立在人后,没人注意到他,他远远打量那歷练回来的少年,他叫奚云轩,是奚云安的亲弟弟。
奚青苍和秦扶枝匆匆赶回,抱着白衣少年热泪盈眶,秦扶枝更是连连落泪,直唿我儿受苦了。
他原本也想上前同那白衣少年打招唿,但他被挤到最后,没有机会。
奚云安揉乱那少年的头髮,开心道:「以后不许再出去了,爹娘担心极了,我也很想你。」
白衣少年笑着点头。
奚云安便带着他往正厅去:「正厅里设了宴,大哥给你接风洗尘。」
众人便欢唿着簇拥着奚云轩一一离开。
所有人都略过他,无人看他一眼,奚青仓和秦扶枝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奚云轩身上,奚云安也是如此,他没瞧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众人热闹的离开,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唯那被簇拥着的华贵小公子扭过头,好奇的看他一眼,又飞快的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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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奚家,那些记忆便渐次浮现,或许是落日峰封印的作用,那封印便一直试图让他想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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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逐渐想起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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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大公子被困在告天秘境了,内里的妖兽已经暴走。」有侍从匆匆来报。
他在一侧听的清楚,立刻提剑便走,他连夜赶到告天秘境,毫不犹豫进入即将坍塌的秘境,在妖兽群中救下受伤的奚云安,将他护在身前,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后来奚云轩赶到,与他一道击退妖兽,这才艰难回到奚家。
奚云安回到奚家后陷入昏迷,他日日守在门外,祈祷他快些好。
这日奚云安终于甦醒,他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他欢喜的等在门外,想同他说话,可他推开门,一眼也没瞧他,或者说他心系旁人,没意识到他在,奚云安直接略过他,拖着病体摇摇晃晃往奚云轩房间走。
他听见青年焦急的问身边人:「阿轩冒死来救我,伤的重不重?」
阿轩不重,他才比较严重,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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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揉揉眉心,逼自己接着想,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副欢腾的景象,处处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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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被簇拥在中间,奚青苍同秦扶枝站在他身侧,眼里满是喜爱。
奚家弟子一一送上贺礼,那些贺礼繫着绸缎,堆满了一整张桌子。
每个人都挤上前,说着恭维的话。
奚云安风尘僕僕从正门进来,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卷,递给白衣少年。
「你不是喜欢这个?我特意求画师画给你的,你想要的东西,大哥都会给你找来。」
白衣少年眼眸发亮,开心的道:「谢谢大哥。」
所有人入席,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没人发现少了一个人,也没人去通知他。
酒过三旬,众人皆微醺,烛火飘摇,暖橘色的光混合着酒气与实物的香气,格外招人。
黑衣少年缓缓出现在正厅门口。
他站在一片暗沉阴影中,冷眸望着内里的热闹。
黑眸霎那间被黑雾覆盖,他提着剑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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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就连月光也只能浅浅露出一弯。
暮远同朝辞道:「那便是最后。」
「便是那时屠了奚家满门?」
暮远道:「应当是。」
他缓缓道:「看样子,是我不甘被冷落,事后妄想发作,分不清现实,以为自己才是奚云轩,却得不到众人注意,于是便入魔将他们都杀了。」
朝辞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不许胡说。」
暮远一愣。
朝辞摇头:「阿远不会因此杀人。」
她盯着他的眼睛:「阿远并非如此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即便分不清,即便妄想,也不会因为被冷落得不到爱而杀人。」
暮远便问:「那我是什么人?」
朝辞笑:「阿远是得不到爱,会偷偷躲起来哭鼻子的人。」
暮远一怔,狼狈道:「我不是……」
朝辞盯着他。
他便渐渐红了脸,咬牙认输道:「我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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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失控◎
漆黑的夜色里, 浅月如霜,荒芜废弃的府邸里,荒草丛生。
朝辞身侧的青年狼狈又可爱。
她起身, 将手递给他。
「既然一切的改变都从奚云轩开始,那我们去奚云轩的住所看看。」
暮远握住她纤细修长的手, 应了一声「好」。
暮远出了侧院,穿过大厅, 往府邸的后半部分去,后方有一座别院,从废弃的模样猜测,从前应是精緻华贵, 住在里面的人很受宠爱。
暮远站在院中四下打量, 随后走进半坍塌的房间,旧物全被埋藏在砖石之下,他抬手轻抚,覆在地上的木头与碎石便被掀开,露出压在下方的物件。
破损的书籍, 摔成碎片的花瓶, 覆满尘土的衣物等。
朝辞蹲下翻找, 将破损的小玩意拎起瞧了瞧,便随手扔掉。
「按照你描述的过去, 在奚云轩回来之前,众人都对你很好,在他回来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就算奚云轩是久未归家的亲弟弟, 也不至于如此冷落你, 兴许是奚云轩有古怪。」
暮远道:「也许。」
他也在房内四下寻找,可这里都是毫无生机的旧物,没有特别的东西……
朝辞忽而指着破损坍塌的书柜,同暮远道:「那里有些特别的气息。」
暮远疑惑的望去,虽无感应但还是按她说的将书柜的残骸移开,朝辞立刻跟过去查看,她埋头找到了一会儿,忽而举起一物:「就是这个。」
暮远凑上去,发现是一枚古怪的断剑,通体黑红,剑柄剑身上还铭刻着古怪的花纹。
朝辞好奇道:「这东西不简单,究竟是什么?」
暮远眼神困惑,忽而道:「有些熟悉,这物似是在奚云轩身上见过。」
朝辞便将断剑装进储物袋:「走,回去找人问问。」
·
第二日一早,阿远需要休息,朝辞没有叫醒他,独自出了客栈。
第143页
她来到上次遇到奚云轩的店铺,直接找到老闆,说自个儿有个宝贝要出售,老闆便将她请到雅间。
朝辞便取出那枚断剑。
老闆没有伸手接,而是就着她的手细细打量,旋即脸色一变:「姑娘,这哪是什么宝贝,这是个灾祸。」
朝辞惊讶的道:「啊?我瞧这物有些年头,还以为有大价值,老闆知道这是什么?」
老闆连连道:「快收起来,阿不,快丢掉。」
朝辞也不敢贸然丢,而是用个木盒装了,贴上封印,塞进储物袋。
老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道:「这物名曰【嗜杀】,乃是不祥之物。」
「你知道几十年的魔灵交战么?并非越灵城那次,而是更早的时候。」
朝辞从史书上看过,便道:「知道,那时候魔域出了个混世魔王,冲进灵域,以十万生灵祭天,妄想汲取非凡的力量,以求破天地而飞升。」
「你还记得那件事如何平息么?」
朝辞道:「嗯,修真界大能修士皆参与讨伐,但仍旧无法战胜,后天工宗的铸剑大师成功铸就神剑,一剑诛魔,那神剑是其幼子以身殉剑才得以大成。」
老闆道:「不错,后来战斗的地方便被称为诛魔城,成为一座荒城,因葬了十万生灵和那混世魔王,怨气滔天。」
「你手中这柄断剑便出自诛魔城,乃那混世魔王所用之剑。」
朝辞一惊:「来头这般大?你还说不是宝贝?」
老闆笑道:「几十年前来头大,这么多年过去,怨气几乎散去,不过是把普通的废铜烂铁,自然不是宝贝,不过这玩意儿不祥,带在身上总有灾祸。」
朝辞好奇道:「什么灾祸?」
老闆道:「这把断剑怨气深重,佩戴之人会受影响,勾出心中怨念与杀意,最终神智不清,成为嗜血恶鬼。」
朝辞一怔,阿远说这把剑曾在奚云轩身上见过,那便是奚云轩带回来的,会不会是这把断剑影响了阿远?
她同老闆告辞,打算再找那对老夫妻问问,他们住在长街尽头,她出了店铺便往那处走,很快便到了女人的住处。
女人正在院中晾衣服,朝辞将买的熟食扬了扬,同女人笑道:「婶子,我来看你。」
女人见是她,便笑着将她请进来。
朝辞将带的礼物搁下,直截了当道:「今日来,是有事儿想向婶子打听。」
女人将手在粗布裙上擦了擦,给她倒了杯茶,道:「要问什么?」
朝辞道:「我想问问,奚云轩回来后有没有异常?亦或是生过大病?」
女人认真想了想,道:「有,不过小公子向来身体不好,从前正是因为如此,才送出去歷练,回来后,强壮了许多,性情也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
「从前小公子总是温声细语,回来后却暴躁易怒,这状况持续了一阵子,大公子还请了医仙回来看,后来说是中邪了,请医仙驱过后才渐渐好起来。」
这状况看上去是受到了【嗜杀】的影响。
朝辞又问:「小公子在外游歷,应当见多识广,回来后没提起去过什么地方么?」
女人道:「自然提过,都是些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奇境。」
「那有没有什么血腥之地?比如诛魔城之类?」
女人略一思量,惊讶道:「姑娘,你怎么知道?的确去过,小公子说一次偶入诛魔城,内里怨气深重,他刚进去便被影响,差点迷失在其中,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这样一来,一切便能连得上,奚云轩外出歷练,误入诛魔城,意外带回【嗜杀】,受【嗜杀】怨气影响,性情大变,在奚云安的照料下康復,后来【嗜杀】不知为何到了阿远身上,阿远受到魔气怨气双重作用,神志不清,铸下杀孽。
至于是谁将【嗜杀】交给暮远,她一时想不出,奚云安待暮远不错,应当不至于,奚云轩的话……朝辞想起上回遇到的青年,若那人真是奚云轩,以他的脑子应该做不出这种事,而且,这件事的后果是奚家灭门,怎么看都应该是与奚家有仇之人做的。
朝辞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儿,这便告辞,可她回了客栈,上上下下找遍,却不见暮远,她略一思量,往奚家旧址去。
刚进入别院,果然瞧见暮远正坐在破损的石桌上,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辞想,大抵是在想奚云安,奚云安对他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暮远在石桌前坐了许久,朝辞便没进去打扰他。
直到天色漆黑,暮远才从别院出来,他看见候在门外的朝辞,微微有些愣神。
朝辞去牵他的手,发觉他手指冰凉,再去看他的眼睛,内里黑雾瀰漫。
朝辞便道:「阿远?」
暮远回过神来。
朝辞便将今日打探到的消息说与他听。
暮远将手伸给她:「断剑给我看看。」
朝辞便从储物袋中取出装好的【嗜杀】,暮远接过,将封条撕开,细细打量一番。
朝辞认真分析:「你应当是受到【嗜杀】中的怨气影响。」
暮远将断剑封印好,收进自己储物袋,道:「大抵如此。」
朝辞道:「既是有人陷害,那当年那件事你不算全然错,雾隐城之事你也尽量补救,勉强算是解决了姜君岚,他们的仇恨不应当针对你。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你伤好,再想办法澄清。」
第144页
暮远安静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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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因着满大街都是暮远的通缉令,朝辞叮嘱暮远在客栈等她,她去坊市换些药物和灵器,待她回来他们便走。
暮远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朝辞迅速赶去坊市,可刚出客栈大门,便觉不对,街上的行人比前几日多了许多,小小的八方镇不应该有这么多人,该不会是阿远的行踪暴露了吧?
雾隐城事件后,修真界已将阿远视为大患,定然是想趁他重伤将他诛灭。
朝辞知道找到阿远是迟早的事儿,只是没想到如此快。
坊市里的人也比从前多,个个收敛气息,深藏不露。
朝辞一边打量一边在药铺前挑选,刚买好几样常用药物,身边忽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跟我来。」
朝辞侧眸,惊讶的发现来人竟是姜浸月,他重伤未愈,气色极差。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姜浸月将她拉进一旁安静的巷子里,又落了屏蔽阵,这才松了一口气,同她道:「终于找到你了。」
朝辞:「为何找我?」
姜浸月道:「雾隐城之事,大家都知道阿远是暮远了。」
有王芷芙在,这事儿根本瞒不住,朝辞干脆道:「我正好想问你,八方镇今日不太对劲,多了许多人,是其他宗门的修士么?是为了阿远来的?」
姜浸月道:「的确如此,事情恐怕比你想像的还要糟糕。」
「怎么说?」
「我们逃离雾隐城后,刚落脚便收到传讯,说暮远在八方镇,请求支援。」
朝辞眉心一拧:「这么快?」
姜浸月点头:「不错,这说明你们来八方镇不是凑巧,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暮远在雾隐城耗尽灵力陷入昏迷,你们的船顺流而下,那时逃离的船只很多,只需要精通水性的人便能轻易将你们送至八方镇。」
朝辞细一思量,道:「既然如此,那就是针对阿远?那一定在八方镇布下了天罗地网。」
姜浸月道:「不错,现在各宗各族都在派人赶来,因着暮远在雾隐城的所作所为,各宗皆震怒,势要将他诛杀在八方镇。」
朝辞道:「既然如此,那我要快些回去。」
朝辞转身欲走,姜浸月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朝辞诧异回头,便听他道:「他状态如此不稳定,你回去会有危险。」
朝辞摇头:「阿远不会伤我。」
姜浸月劝:「他在雾隐城便彻底失控,如今愈发严重,而且形势危急,你又为何要入险境?」
朝辞只道:「我不能丢下他。」
姜浸月无奈道:「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
朝辞挣开他的手,歉疚道:「我知道你重伤未愈,第一时间便来找我,多谢你啊,姜浸月。」
姜浸月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还是道:「你若是想找我,随时传讯给我。」
朝辞感激的点头。
·
朝辞回到客栈所在的长街,远远便见暮远坐在石阶前,苍白的手伸出黑色宽袖,青筋隐现,闲闲搭在膝上。
她快速跑过去,急道:「阿远,大事不好。」
暮远伸手拽着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在身边坐下,侧眸问:「怎么了?」
朝辞便将方才姜浸月同她说的事儿说予他听,青年听完沉默不语。
朝辞着急:「阿远,我们得走……」
暮远踩踩脚下的青石砖:「原来早就埋了困兽阵,走不了。」
朝辞冥思苦想:「那我们怎么办?」
暮远望向她,那双眼睛几乎被黑色覆盖,语调缓而冷:「阿朝听谁说的?」
朝辞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想起暮远在雾隐城便是因为姜浸月入魔,如今灵力空乏,正是难以压制心魔之时,便随口道:「我打听来的。」
暮远忽而凑过来嗅了嗅朝辞,目光逐渐幽深:「阿朝身上怎么有海水的味道?」
朝辞立刻道:「我卖了一瓶深海灵泉水,那东西产自深海,所以沾染上了。」
暮远静静的望着她:「我还当阿远遇到什么故人了呢。」
这傢伙又来了……
朝辞不想节外生枝,敷衍道:「没有。」
·
朝辞睡的很不踏实,夜半惊醒,蓦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她吓了一跳。
「阿远?你怎么没睡?」
这傢伙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她瞧,委实渗人。
他低声:「我不困。」
眼底皆是青色,怎么不困,朝辞睏倦道:「别闹,快睡。」
他「嗯」了一声,却始终不曾闭上眼。
朝辞便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他只是伸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
第二日,朝辞醒来,发现客栈里外皆空空荡荡,只余她与暮远两人,看来普通百姓已被疏散,这是动手的前兆。
她必须快些找到破阵离去的方法,阿远虽不肯睡,但体力透支,天亮后还是陷入昏睡。
既然她与暮远已被困在客栈,她出不去,只能传讯给姜浸月。
【可否前来商议。】
【好。】
姜浸月很快便回,朝辞在客栈的后院等,不多时,身侧微风浮动,传来一声:「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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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面前的空气扭曲,有人突然现身,正是姜浸月。
姜浸月道:「我贴了隐匿符混进来的,这些给你,若是想离开客栈,便使用隐匿符,虽然仍会被他们查到,但能拖延一些时间。」
朝辞将那些隐匿符塞进储物袋,她不想让暮远知道她见过姜浸月,便快速道:「你可知困兽阵如何破解?」
姜浸月一怔,旋即道:「我不能放暮远出去,他不稳定,危险性太高。」
「雾隐城的事儿阿远是有错,但他尽力补救了,大家都安全逃离了不是么?姜君岚也解决了。」她顿了顿,望向姜浸月,「你信我么?奚家灭门那事儿有蹊跷,阿远是被陷害的。」
姜浸月犹豫不决,他不信暮远,但他没法不信朝辞。
朝辞知道让姜浸月信任暮远是强人所难,他与暮远相处的并不愉快,他还很有责任心,她便道:「对不起,我自己想办……」
话音未落,姜浸月咬牙道:「我帮你。」
朝辞诧异的看向他。
姜浸月道:「我不知你为何那般信任他,但我也如此信任你,今夜子时,我会破坏困兽阵东面的阵眼,你带着暮远从那里离开。」
朝辞感激道:「多谢。」
头顶上方的窗户忽而洞开,有人倚在窗口,冷漠的往下瞧。
朝辞心头一跳,知道是暮远,便对姜浸月道:「你先走。」
姜浸月深深望了她一眼,激活符篆,身形逐渐消失。
朝辞仰头看暮远,明明是清晨,他整个人却浸在一片漆黑冰冷之中。
她想上楼去找他,眼前一花,他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青年一双眼睛黑暗冷漠,山雨欲来的模样。
朝辞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试图哄他:「阿远,我找姜浸月是来帮忙……」
青年垂首立着,线条冷硬:「嗯。」
朝辞道:「他会帮我们离开八方镇。」
青年冷冰冰道:「我不信他。」
朝辞劝:「别闹,他不会骗我。」
暮远漆黑的眼里黑雾瀰漫,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压回去:「莫再见他。」
朝辞恼道:「你不信我。」
他来牵她的手,轻声道:「我信的,但我不想你见他。」
朝辞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说到底还是不信我,阿远,我的世界里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你不能如此对我。」
暮远迴避她的注视,只道:「同我在一起不好么?」
朝辞心里的委屈压不住,眼眶泛红:「你连我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暮远见她难受,立刻软下来:「我能听懂。」
朝辞却道:「你能听懂什么?你根本不会爱人,也不懂爱别人,你喜欢一个人,只想将她当个物件绑在身边,你不在乎她的感受,你只想拥有她。」
暮远低声道:「不是的……」
朝辞气头上,不想理会他,她迳自上楼,青年要跟,她怒道:「别跟上来。」
青年略一犹豫,停住脚步,独自站在院中。
朝辞又委屈又生气,她坐在窗边,脑中一片混沌。
她四处奔波想办法带他走,他却只在乎她同什么人见面,姜浸月怎么了?她同姜浸月明明就没什么,他连这也不能忍受,难道她以后同他在一起,就必须谁也不见,只与他一个人相处么?
如今两人被困八方镇,轻重缓急也分不清,还要同她闹这些,她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可一次次哄他包容他,她也会累。
同姜浸月比起来,阿远真是糟糕透了,姜浸月温柔懂事,情绪稳定,知进退又心胸豁达,阿远完全就是个反面教材,爱吃醋易生气还会失控,一点儿也不懂事。
他根本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
朝辞气的牙痒痒,疲惫的伏在桌上,模煳间便想起奚家灭门那件事来。
虽说阿远受【嗜杀】影响,但这场灾祸也源于他那偏执的爱吧?他格外依赖奚云安,无法忍受他身边多了奚云轩,就像无法忍受她身边有姜浸月一样,她能跟姜浸月不再见面,可是奚云安却不可能离开奚云轩,那也是他疼爱的弟弟,这样时日一长,阿远便不能承受,再加上【嗜杀】中的怨气影响,才会酿下大祸。
这样看来,她偶遇奚云轩的事儿不能告诉他,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很可能会因此失控。
朝辞愈想愈累,强迫自己不要思考,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时天已经黑了,她想起姜浸月的安排,虽恼阿远,但不能放着不管,大不了出去后多花些心力。
朝辞这样想着,便下楼去找阿远,刚拉开门,便见青年在门外坐着,听见动静,仓皇起身。
朝辞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他道:「阿朝,对不起。」
朝辞没好气:「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话,不可擅自做主,能做到么?」
他点头。
朝辞便道:「今夜子时,姜浸月会为我们破坏困兽阵东面的阵眼,那阵眼离客栈不远,我们贴上隐匿符,往那处去,隐匿符只能掩护一刻钟便会被堪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一瞬都不能耽搁。」
暮远又点头。
朝辞叮嘱:「你答应我要听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也不要动手,行么?」
暮远应道:「好。」
朝辞不放心,故意道:「你若是这次再乱来,我便真的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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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眉心一跳,立刻道:「都听你的。」
总算是交代好,朝辞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夜色逐渐浓郁,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连鸟雀声都消弭了踪迹。
西方忽而传来巨响,朝辞从窗户望去,只见西边火光漫天,她知道这是姜浸月弄出来的,立刻将隐匿符激活,一人一张贴在身上,抓住暮远的手:「阿远,我们走。」
暮远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这便从后院出了客栈,一路往东去。
风唿唿从耳边过,远处的密林不断拉近,又飞快的被甩到身后。
按照这个速度,很快便能到达阵眼处,只要姜浸月破坏成功,他们便能离开八方镇。
两人已经跑过半程,远处才传来追击之声,想来应该无法阻拦他们。
几个起跃之后,朝辞已经能看见前方的阵眼,守阵的修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而应当灵力充盈的阵眼已经失去光泽,显然已被破坏。
姜浸月得手了。
朝辞立刻道:「阿远,去那里。」
她说完,却忽而察觉到暮远的速度放慢了,紧跟着,他竟然停了下来。
朝辞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见前方正是他们来过的奚府旧址。
原本荒草萋萋的奚府竟然种满了月白色的云兰,满满当当的簇拥在一起,格外娇美。
朝辞眼眸一眯,他们上次来还没有,是有人新种的,她第一时间想起了奚云轩,可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追兵就快到了,她立刻拽住暮远的手,同他道:「阿远,我们走。」
暮远却在原地站着不动,轻声道:「里面有人。」
朝辞真怕他碰上奚云轩,便道:「有人也与你无关,我们走,你若真想看,等你伤好再来。」
他却充耳不闻,抬脚往府邸去。
第65章 第 65 章
◎鸦雀◎
暮远失魂般往奚府走去, 朝辞急忙拦,他却轻易绕过,根本拦不住。
他们没时间在此停留, 追兵就在身后,更何况里面是会导致暮远失控的人。
明明答应她的, 却又食言,朝辞恼道:「阿远, 你若是进了奚府,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暮远脚步一顿,回头望她一眼,犹豫再三, 却还是选择往府内去。
朝辞气的眼泪都涌出来, 视野一片水雾蒙蒙,她抬手擦了一把,气唿唿的想转身离去,却终究不能放下,一咬牙, 还是跟着他跑进了府内。
上回看还是无人居住的废墟, 如今却种满了云兰, 那些月白色的花儿在月下招摇,连成一片月光花海。
枯野废墟中的花海, 说不出的诡异。
朝辞跟着暮远一路到了他曾住过的别院,那院中也种满了云兰,院中树下的石桌被人修復好了,正有一人背对着两人, 在石桌上摆弄花枝。
那人一身素白, 身材瘦高, 气质温文。
暮远就站在他不远处。
男人听见脚步声,笑着唤了一声「阿轩」,随后转过身来,那笑意在看清面前人的一瞬间僵在脸上。
许久后他才惊诧道:「阿远?」
他转过身,朝辞便看清他的面貌,英气俊朗,眉目温文,这不是上次见过的阿轩,这个男人比阿轩年长几岁。
暮远一动不动的盯着男人,低声道:「奚云安。」
这男人是奚云安,奚云安竟也活着,朝辞最担忧的状况出现,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阿远很在乎奚云安,他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令他失控,朝辞跑到暮远身边,低声道:「阿远,我们离开这儿。」
暮远置若罔闻,只是死死盯着奚云安。
奚云安手中还攥着花枝,他眸中不见恐惧,而是平静的看着暮远:「怎么,阿远要杀我?」
他自嘲的笑笑:「也是,奚府上下都杀了,我又算什么。」
暮远沉默的立着,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僵持的当口,有人抱着一怀的云兰花枝从侧门跑进来,一边跑一边道:「哥,我已经把偏院都种满了,爹娘生前最爱云兰,今年他们应该会高兴了。」
他说话间便到了近前,视线在看清暮远时一怔,怀里云兰便散了一地,他惊道:「阿远,怎么是你?」
他警惕的道:「你是来寻仇的?」
暮远见到奚云轩,整个人愈加冰冷。
奚云安将奚云轩拽到身后,只道:「莫乱跑。」
奚云轩躲在自家大哥身后,脸色发白。
不过短暂的交谈,朝辞便听到追兵已到近前,很快奚府外便灯火通明。
朝辞在人群中看到姜浸月,他一脸焦急的望着她,像是疑惑他们怎么没走,朝辞无法回答他,她自己也在生气。
剑宗宗主宋清明喊道:「暮远,你莫要再造杀孽,回头是岸。」
暮远并不搭理,而是同奚云安道:「明明是你要杀我。」
奚云安笑:「何以见得?」
暮远冷声道:「你在奚府设了诛魔阵,叠加了困兽阵,就是为了将我困住。也是你遣人在海中改变船只方向,将我的船引到八方镇。」
「这些人也是你通知的,目的就是将我诛杀在八方镇。」
奚云安道:「阿远不笨啊,不然呢?你杀了我奚家那么多人,难道我还能待你如初么?」
这话一出,暮远的气息愈加冰冷,周身黑雾蛇一般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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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云安嗤笑道:「我从前对你不好么?我拿你当亲弟弟一样对待,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你这种人,哪值得别人真心对待?你根本没有心,魔物就是魔物,就该丢在荒野里等死。」
「你也不懂什么是喜欢,你根本不会对人好,你那冷血残忍的心里,若想要什么,只想将那物占为己有,你哪管别人真死活?」
「你哪里能同阿轩比?你这种野蛮又满是缺陷的怪物,根本就不值得被爱。」
奚云安温和的表皮撕裂,不断的发泄着愤怒。
暮远眼眸瞬间被黑雾覆盖。
朝辞知道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伸手去拽暮远的袖子,急道:「阿远,他在激怒你,阵法尚未启动,他就是要你留在这里等阵法启动,你冷静一点儿,你别失控,求你了,别失控,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可她的劝说没用,暮远不肯走,气息愈加紊乱。
奚云安视线掠过朝辞,嘲弄道:「你这种人,竟还有姑娘愿意陪在你身边,你怎么捨得如此折磨她?」
「你待她好么?她真的愿意待在你身边么?你如此强迫她,你可知她真正的心意?」
「我见人群中有不少人都盯着这位姑娘看,怕是都很喜欢她,你哪点能同他们比?」
「哦,对了,你倒是可以将大家都杀光,那样便没人争得过你了,你从前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杀人诛心,这些话暮远听的绝对要疯,朝辞急道:「阿远,莫信他,你现在同我走。」
暮远却道:「你方才也说过同样的话。」
朝辞一滞:「我那是气话……」
暮远的眼睛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
朝辞慌了:「你别……」
话音未落,眼前骤然一黑,再抬眸,便见鸦雀漫天。
而奚云安亦争取到阵法开启的时间,只听「轰」的一声,道道血光从地面的缝隙中「锃」的窜出,形成锐利又嗜血的倒刺长枪,如影随形的朝暮远刺去。
鸦雀在暮远手中形成一柄漆黑的长剑,长枪被剑轻易扫落,暮远握着长剑,一个闪身,便冲到奚云安身前,抬手便刺,奚云安快速后退,暮远紧跟其上,血色长枪又来拦他,他避开长枪,各宗修士已到了近前。
大战不可避免的开启。
无数鸦雀在朝辞身边环绕,形成防护屏障,让外物不能伤她分毫,可也让她不得出。
朝辞头脑发懵,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奚云安故意所为,目的就是让阿远失控,从而踩进他的陷阱,而阿远是真不争气,竟就这样被他激怒。
她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又急又气又失望,明明答应她的,却还是如此。
暮远陷入阵法与修士的双重攻击中,奚云安已退至安全区域,他嘲弄的道:「果然如此,你时到今日仍旧不懂,你看不见那姑娘的眼泪么?你真的喜欢她,怎捨得让她落泪?一路以来,皆是她在包容你忍让你吧?」
「这样的你,哪里值得被爱啊?」
群鸦陡然发出悽厉的鸣叫,纷纷化为黑色箭雨朝众人射、去,修士们被迫躲避。
「别退后,结阵结阵,他身受重伤,如今强弩之末,一定要将他诛杀在此。」
各种灵器闪着光,全往暮远身上砸去。
青年手上的黑色长剑崩碎重塑已不知几轮,却不肯退后,他盯着不远处的奚云安,艰难向他靠近。
朝辞想,他如今退后还有机会,他们仍旧能离开,她哭着喊:「阿远,回来。」
但那青年像是已彻底入魔,眼中只有不远处的奚云安,他一意孤行。
「朝辞,你还好么?」
有人从远处来到身边,担忧的站在鸦雀屏障外,正是姜浸月。
朝辞绝望的看着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姜浸月见她难受,亦跟着难受,劝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尽力了,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不怪你,朝辞,这不怪你。」
朝辞哽咽道:「可是他……」
姜浸月道:「你阻止不了,不是你的错,他如此状况,避免不了,你莫自责。」
朝辞知道,可那是朝夕相处了那般久的人,她以为他会好的,甚至中途有一段他已经好了,不知为何又变成如此模样。
那乖巧要亲亲的青年被围在中间,满身都是伤口,苍白的脸颊也道道血痕,他握剑的手满是鲜血,眼睛却是偏执不知退后的黑。
朝辞看的出,他灵力已然耗尽,他坚持不了多久,她求身侧的姜浸月:「帮我噼开鸦雀屏障。」
姜浸月眉心一拧:「你要去救他?救不了的。」
朝辞知道:「帮我。」
姜浸月没办法,只好将灵气灌进长剑,狠狠斩在屏障上,可灵力飞快的被鸦雀吸收,屏障毫髮无损,他只好再次尝试。
而远处的青年已逼近奚云安,但离他仍有距离,他的攻击被众修士拦下,根本无法碰到奚云安,奚云安很安全,于是嘲弄道:「你看,你的姑娘正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呢。」
青年闻言回首,便见姜浸月正守在朝辞身边,他身子微一摇晃。
奚云安哈哈笑:「都说了,没人在意你。」
他话音一落,眼前忽而冷如冰窖,灵压陡然加重,压得他喘不过去,糟了,他立刻去看青年,果然见他身上灵力疯狂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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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傢伙疯了,竟然碎丹,碎丹后他也活不了,这是打算跟自己拼命。
他激怒暮远是想他乱了阵脚失去思考,踏入他布置好的陷阱,可不是让他杀了自己,他得立刻走。
奚云安再次往后退去,暮远碎丹,爆发很强,但持续时间短暂,那么多修士肯定能拖住他,只要他沖不出包围圈,他就没办法杀自己。
「他碎丹了,拉防护阵。」
「退后,结远距离剑阵。」
修士们果然意识到,只要围住他将他拖住,他的力量就会削弱,剑阵飞快结好,数不清的剑芒飞快成型,而脚下的血色长枪也飞快的凝结。
剑阵与诛魔阵结合,威能巨大,很快,剑芒与血枪便雨点般朝暮远攻去。
奚云安松了一口气,暮远若想从这声势浩大的攻击中活下来,必须防守,那他碎丹之后的爆发便会被削弱,便再也杀不了自己。
呵,一个疯子,拿什么和自己斗。
就在他得意的时候,那青年却提着长剑,毫不犹豫向他冲来。
奚云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傢伙不要命了,他不避开,必定万箭穿心,万箭穿心也要杀自己?
看着那越逼越近的青年,他终于开始慌乱,手忙脚乱的祭出一柄小铜钟,将自己护住,又摸出数枚防护罩,疯狂的往自己身上套。
朝辞自然也看到这一幕,阿远竟然没有避开光剑与血枪,而是直接选择进攻。
阿远会死……
她失声尖叫:「阿远,快回头!」
那黑衣青年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他微微侧过脸,苍白的脸颊上满是鲜血。
他漆黑的眼眸微眨,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朝辞于混乱中听见了他的传音。
「我不会爱人,我也不值得被爱。」
「阿朝,对不起。」
朝辞的眼泪疯狂的落下来,她看见青年的剑刺破数层防护罩,又击碎铜钟,最终刺入奚云安的胸口。
伴随着奚云安的惨叫,那万千剑雨也落在了青年身上。
他手中黑色长剑颓然落地,漫天鸦雀陡然消散。
她身前的黑色屏障也在瞬间彻底消散。
第66章 第 66 章
◎碎镜◎
距阿远发疯已过去一周, 朝辞在八方镇没有离去,她心里空落落的,时常坐在奚家旧址发愣, 那些云兰没有深海灵泉水的滋养,已经飞快枯死。
地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原本就残破的旧址几乎被夷为平地。
同阿远从落日峰出来像是一场梦,她没想到那青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宿命, 她难过,更多的是遗憾,她以为她可以救他。
姜浸月远远跑来,担忧的道:「你还好么?」
朝辞从破碎砖瓦上跳下来, 沖他笑笑:「还好。」
姜浸月小心的问:「我打算在海中央建一座新城, 你愿意与我一道么?」
朝辞无处可去,便道:「好。」
姜浸月高兴的眼眸发光:「你饿不饿?我刚捉了鱼,回客栈做给你吃好不好?」
姜浸月总是让人舒服,待在他身边很安心,朝辞点头。
姜浸月唇角上扬, 眼眸发亮。
两人回到客栈, 姜浸月便去厨房忙碌, 朝辞则在大堂寻了个座儿。
街上行人恢復了正常,客栈也开始营业, 八方镇又恢復了先前的热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浸月很快将炖好的鱼端上来,还带来一坛酒。
朝辞便与他共饮,是许久不曾有的轻松时光。
姜浸月道:「后日便走, 好么?」
朝辞略一犹豫, 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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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朝辞仍旧到了奚家旧址,阿远那日便死在这里,他的尸身被黑色的火焰焚净,什么都没留下,竟像是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
她坐在废墟上,望着阿远死去的地方发愣。
不知不觉坐了一天,就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人从远处走来,很快便走到她身边。
朝辞抬眼,发现竟是奚云轩,他眼圈泛红又青黑,看上去憔悴崩溃。
他站在她面前,定定望着她。
朝辞诧异:「找我?」
奚云轩犹豫再三还是点头。
朝辞问:「找我做什么?」
奚云轩又沉默,最后还是道:「我觉得有些事别人不知道没事,你应该知道。」
朝辞一头雾水:「什么?」
奚云轩眼眶又红,神情复杂的道:「大哥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背负那些。」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枚镜子碎片,递给朝辞。
朝辞拿着镜子碎片有些愣神,她记得先前阿远妄想发作,说他与她曾在雾隐城坠毁时相遇,她正是被一枚镜子碎片吸引。
是这种镜子碎片么?
她满头疑问,拿起一枚镜子碎片细细打量,忽而想起,这不是赫赫有名的留影镜么?可以将声音与影像留存,打入灵力便可以重溯,不过手上这面镜子似是比留影镜还要上等,是个极品。
奚云轩在旁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数十年前在诛魔城一剑诛魔的铸剑大师姓暮。」
朝辞一怔:「姓暮?那暮远?」
奚云轩道:「正是那位以身殉剑的幼子。」
朝辞愈加困惑,干脆在一片留影镜上打入灵力,留影镜上很快显现出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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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镜一·花未名·诛魔城】
我叫花未名,天资差,悟性也不好,一直郁郁不得志,我浑浑噩噩四处游荡,一日意外进入一座荒城,这里怨气浓重,我不过进入一刻便有些神志不清,我想立刻离开,却意外迷了路,只好在城中寻找出路。
我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枯骨海,那里遍布枯骨,枯骨中钉着血红长剑,血红的怨气凝聚成雾,让行走都变得艰难。
这么多,我惊骇的无法言语,脑海中灵光一闪,这里该不会是诛魔城吧?
数年前那混世魔王在此以十万生灵祭天,妄图飞升,后被暮贤一剑诛杀,我听闻那剑暮贤耗尽心血都未能成,最后是其幼子以身殉剑才令神剑大成。
怎么竟来到这鬼地方,我得立刻离开,可浓重的怨气令我发狂,意识混乱,甚至神识也在一点一点被蚕食,我最终没能走出这片血雾,昏沉沉倒地,不省人事。
我是被一道稚嫩的声音唤醒的。
「师兄,你还好么?」
我睁开眼,看见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儿,约莫八九岁,生的白净漂亮,只是皮肤过于苍白,眼睛又过于漆黑,让他看上去像某种精怪。
我仓皇坐起,问:「你是谁?」
那小孩儿道:「暮远,我住在这里。」
他住在这里?可他看上去很清醒,我疑惑的问:「你怎么没被怨气影响?」
小孩儿指指周围的雾气,偏过脑袋:「你说的怨气,是指这个么?」
我点头。
小孩儿道:「我不知道,但这个不影响我。」
我很惊讶,即便是各宗大能来,也不敢说不被这里的怨气影响,这小孩儿什么体质?我忽而一怔,这小孩儿叫暮远,跟暮贤一个姓,又住在诛魔城,还不被怨气影响,他该不会是那个以身殉剑的幼子吧?
他没死?这是化鬼了?因为生长在这里,所以适应了这里的怨气?
我惊讶的打量小孩儿,他瘦弱单薄,一双眼睛干干净净,正关切的望着我。
我便问:「你能带我出去么?」
小孩儿点头:「能。」
小孩儿说完便吃力的扶起我,带着我往前方去,雾气浓郁,根本分辨不清,但那小孩却能找到方向。
这样走了片刻,我便听见稀碎的脚步与喉管中的喷气声,有东西来了,我哆哆嗦嗦去摸自己的剑,那小孩却道:「是鬣狗,师兄在这等我。」
鬣狗?那玩意儿本就兇残,又成群结队,在这怨气浓郁的地方,肯定已经进化成了了不得的东西,这小孩如何应对?
我得自保,我将长剑攥在手里,刚摆好架势,那些鬣狗已经穿透迷雾朝我扑来,我吓的剑都掉了,就在鬣狗即将咬到我的时候,脑袋被人从后方斩落,腥臭的血喷了我一身。
我擦了一把脸,才看清鬣狗身后的小孩儿,他不知道从何处摸来一把剑,手起剑落,轻易便将一群鬣狗斩杀殆尽。
太强了,我惊骇的说不出话。
小孩儿向我伸出手,关切的问:「师兄,你还好么?」
我想,这诛魔阵曾葬十万生灵,必定留下异宝,有这小孩保护我,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我当下便改变主意,我同他道:「我有东西丢在枯骨海了,你能陪我去取么?」
小孩儿道:「枯骨海里有魔物,危险至极,师兄还是离开吧。」
他没答应,我也没硬来,我暗暗找机会,他替我屏蔽怨气,又带着我一路往外,经过数具骸骨时,我脚下踢到某物,那物咕噜噜滚了一圈,竟自发激活了。
血红的雾气中突兀的浮现出一条街道,街道两边有叫卖声。
我一看便知,这是留影镜,这地方竟还有这种宝物,那些画面大抵是某位修士生前留下的影。
那小孩儿却忽而愣住,盯着街道困惑道:「城里从前没有这条路,这是哪里?」
他模模煳煳的,竟分不清这是留影,明明稍微修炼过的修士都能看破,他怎么回事?
我试探道:「那你走走看?」
小孩儿竟真的傻乎乎的往留影中的路走去,他是真的分不清。
我忽然有些明白,他在诛魔城中住的太久,这里葬了十万生灵,虽适应了怨气,不会被影响发狂,但却承载了每个人最沉重的过往,他便时常不知道自己是谁,极容易被幻象影响。
我当即做了试验,随手掐了个幻象,我在血雾中幻化出方才的鬣狗,他当即持剑便刺,剑刺入幻象,我又幻化出鬣狗死亡的模样,他见危机解除,又回到我身边,告诉我别担心。
他真的连最基本的幻术都无法堪破。
我心中大喜,我曾修习过幻术,当即掐诀,想着方才鬣狗的模样,又捏了个幻境。
小孩儿被拢进幻境中,这次我尝试着捏出更多的鬣狗,在鬣狗扑来的时候,我将他一把拽开,幻象中的鬣狗便撕咬在我身上,随后我忍痛挥剑将鬣狗斩杀。
幻境消失,小孩儿愣愣的望着我。
我知道那种情绪叫感动,我故意道:「没事儿的,别担心。」
他过来扶着我,低着头不说话,我俯身看他,发现他眼中满是水汽。
这小孩儿,这样就感动哭了,真是太好骗了,我接着骗:「我方才救你的时候,宝物丢在枯骨海了。」
他立刻道:「我去给你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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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我正想说一起去,他却扶着我接着往前走,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我们走出了迷雾,眼前出现了正常的街道,我们已经出了诛魔城。
我恼了,这小孩儿耍我么,一边说为我找宝贝,一边又带我离开诛魔城,我正要生气,他却叫我坐在路边,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这里安全,你的东西我去给你取。」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立刻道:「好,快去快回。」
小孩儿便转身走进血雾。
我在外面等的极其无聊,他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我便开始烦闷,这小孩儿该不是骗我吧?正想着,血雾一阵动盪,小孩儿出来了。
他手臂上有细小的伤痕,怀里抱着一株血红的草药,他走到我面前,将草药给我。
「是这个么?」
我几乎喜极而泣,这不是稀世罕见的血玉草么?洗髓伐骨的天地灵物,发了发了,我将灵草收下,同他道:「不是,再帮我看看行么?」
他很好说话,乖乖回了个「好」,又进入血雾中。
许久之后,他又带来了新的宝物,我照例收下,对他说不是,他便乖乖的又去找。
竟就这样找了几日,这日他出来,眼角青肿,脸颊淤血,我知他遇到大凶之物,但我还是贪心宝物,仍旧对他说不是。
他「哦」了一声,乖顺的问我:「我歇一下就进去找,你不要急好么?」
我有些愣神,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好骗,我便问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他用那双干净又漆黑的眼睛望着我:「你为了救我受伤了,我要报答你。」
我想,就算是真的,这些作为报答也早就足够了,他也太傻了。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小傻子,为了一件小事儿把自己命都搭上啊。
·
小孩儿几乎将枯骨海中的宝物都找出来给我,我见差不多,便谎称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将他骗出诛魔城,他一路跟着我,我又施了几次幻术骗他,他便更加死心塌地,天天守着我。
我靠着那些宝物修为一跃千里,成为炙手可热的天才修士,就连凌天学府都邀请我进入讲学,我自然将小孩儿也带着,他一个人在诛魔阵待惯了,不善与人交际,整日只跟着我,我什么危险的事儿都交给他做,混的风生水起。
我为了让他听话,还特意捏了幻象,假意为他挡剑重伤,他愧疚难安,日日寻了灵药医我,守在房门外掉眼泪。
我想,真傻啊,真是个小傻子。
后来赤炎蟒事件发生,我叫他救我,他便不要命的冲进去,我没去救他,结果他没死活下来,我怕他怀疑我,于是又捏了幻象,让他以为我为他渡灵力,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坐在一旁看他发梦罢了。
他果然很感动,他总是轻易感动,别人对他一点儿好,他便感动的无以復加。
真是个笨蛋。
我利用他做我的保镖,一直顺风顺水,直到有一天,有人找我来买他,并开了大价钱。
我想他不过一个鬼物,也就是做做保镖,我如今修为高威望高,也用不上他,更何况,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我便一口答应。
我送他走的那日,看着他安静的背影,忽而想,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人会真心对他呢?
我又一想,应该没有,他强大、善良、却又好骗,这样的特质註定他会坎坷一生。
没人会在意他。
第67章 第 67 章
◎幻象荒城◎
【奚云安】
我叫奚云安,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暮远的少年,是在陆成晏的地牢里。
那少年为了救一个小姑娘,吞食了过量嗜血丹, 小姑娘被他救走藏起来,而他因为反噬昏死在路边, 找到他颇费了我一番功夫。
小孩儿生的不错,英气漂亮, 如琢如玉,只是脑子不太好,为了一个小姑娘就把命搭上了。
我将他抱起,带回了奚府。
这小孩儿, 是我爹送给我的生辰礼。
我爹去凌天学府议事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小孩儿, 花未名只知道骗他利用他,暴殄天物,他当即花钱将他买下,并一路护送回奚府,谁知道在陆成晏府邸出了岔子, 我才亲自出门来接。
这小孩儿并非花未名认为的鬼物, 而是神剑剑灵。
当年他以身殉剑, 神剑大成,他便化为了天地间可斩万物的剑灵, 是个不可多得的神器。
前提是他能开发出所有威能,可惜的是,他太乖巧善良,连万分之一的威能都无法发挥。
我是奚家这一代最有天赋之人, 可惜离飞升还有很长的路, 仍旧是个碌碌无为的命数, 我爹说,若是能得神剑相辅,便能破天飞升。
这让我很心动,我养着那小孩儿,思索如何才能开发出剑灵的凶性,我发现那小孩身上有魔气,一是当年在赤炎蟒蟒口中待得过久,二是嗜血丹的反噬,他本就难以分清幻象,加上心魔入体,这让他变得格外容易操纵。
我就想,若是他入魔疯了,又充满怨恨,是不是剑的威能会增加?
我想起他吃了嗜血丹后神智恍惚却大杀四方,连那些大能都不是对手,也许可以一试。
我开始拿他当阿轩一样对待,让他全心全意依赖我,最后再将他抛弃,他应该会崩溃吧?
可我演了两次后就厌烦了,我便想,他反正分不清幻象,干脆捏了幻象,把从前同阿轩的相处全都捏给他看,让他以为是对他做的便好,【阿轩生病全家照料】【阿轩生辰】【阿轩落水我拼死相救】,我挑了比较重要的三件,捏给他看,他果然迷失,甚至因为分不清真假还叫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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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自然嫌弃极了,我哄了娘半天,娘才消了气。
后来阿轩回来,一切便顺理成章。
他以为他是阿轩,可除了我之外,根本没人知道他经歷过什么,大家当然只会围绕在真正的阿轩身边。
阿轩生辰那日,我看见他站在角落,他不知所措,他茫然若失,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理他,连待他亲热的爹娘也不正眼瞧他。
笨蛋,当然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爱你啊。
我也装作没看见,冷漠的从他身边走过,我看见他伸出手,想抓我的袖子,可最终还是放下。
他眼圈红红的站在原地,一副可怜模样。
我想,太好了,发疯吧。
后来我又在告天秘境中刻意冷落他,他明明救了我,明明重伤流血,我却只关心阿轩。
这件事倒不是演的,而是我真的只关心阿轩,阿轩是我亲弟弟,他磕破一块儿皮我都会心疼,可他不过是一把武器,一把武器,有什么好要关心的?
我只在乎他疯不疯。
几日后我去寻他,他安静的坐在石桌前,望着棋盘发愣,我故意在他面前反覆提起阿轩,可他并未崩溃,也未入魔,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我没达到目的,颇为失落,问他:「你怎么不生气?」
他道:「喜欢谁是每个人的自由,阿轩很好,得到喜欢是应该的。」
我问:「那你呢?」
他仰起脸,黑色的眼睛乖巧温顺,带着些期待道:「大哥陪完阿轩,偶尔来看看我行么?」
我气得几乎当场崩溃,谁要做他大哥?他不是入魔已深么?他不是渴望被爱么?他不是别人对他一点儿好就捨命相报么?明明这样重感情,为什么被抛弃了不疯?
谁要看他善良大度啊,他为什么不疯?为什么这么乖?
我气得拂袖而去,这计划看来行不通,我开始想其他办法,干脆用大量幻境逼疯他好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随着幻境使用次数的增加,他竟然渐渐能勘破,不再被迷惑。
我想,幻象还是太浅显了,得用一些虚实难辨的,我便想到了留影镜,留影镜留存的影像都是真实的场景,只要加持法阵和符文,便能将留影镜等级提升,以他本就脆弱的神识,定然难以识破。
我很快定制好了留影镜,但到底留什么影让我犯了难,我并不知道暮远喜欢什么,于是我假意搜集资料,将镜子分发给四大氏族,让他们录制些日常,录制好寄给我。
很快,我便收回了大量录好的留影镜,我在暮远的住所落了阵,让他神识愈加脆弱,随后我便每日挑一个回溯给他看。
他从前在诛魔阵便常陷于幻境,在奚府后我也日日骗他,他早就对自己的混乱习以为常,从不起疑。
也是,自打他出了城,从没人告诉他,一个正常人的世界该是什么样。
他对大部分的留影都没兴趣,就在我沮丧时,事情有了转机,他在看到金尧珏寄来的留影镜时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我看见他坐在一间名叫听云苑的青楼里,看一个小姑娘跳舞。
这个小姑娘很眼熟,是在陆成晏地牢里的那个,他当时就是为了救这个小姑娘差点把命送了。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他日日看她跳舞,还试图同她打招唿。
笑死人了,这只是一段留影,那小姑娘根本不可能听见,他却难过了很久,他为了攒钱给小姑娘,上山打猎,可幻境里哪来的山,更没有陪他上山的猎人。
我怕他察觉出破绽,在他转卖猎物时,刻意在商铺里放了灵石,他没有察觉,拿了灵石回去给那小姑娘。
没想到小姑娘却为了另一个少年四下奔波。
他心碎的抱着灵石站在大门外,看他们谈笑风生。
他抱着积攒多时的灵石,对着空无一人的荒野叫着「小白」。
他还以为她能看见他。
他以为他只是错过,可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机会。
人家是浮世红尘中的热切生活。
而他,不过是幻象荒城中的孤魂野鬼。
·
得知他喜欢这个小姑娘后我很高兴,也许这个小姑娘能帮我达到目的,我叫金尧珏帮我接着录制有关这个小姑娘的一切。
可接下来阿轩生了病,我便无暇顾及更多。
原是阿轩外出歷练,不慎误入诛魔城,无意间将【嗜杀】带了出来,这把断剑通体血红,携带着浓郁成实质的怨气,就连我拿的时辰长了也神志不清,胸腔充斥着狂躁和无尽的杀意。
待阿轩病好,我便开始尝试用【嗜杀】养蛊虫,我将蛊虫浸泡在【嗜杀】的怨气中,让他们互相争斗,最终留下怨气杀气最重的一只,用这种方法,我一共炼制出了数只,我将这些怨气蛊虫收进储物袋,以备不时之需。
金尧珏很快寄回了新的留影镜,那小姑娘闯入他的大牢,重伤逃走时被坍塌的地牢掩埋。
我便将这段回溯给暮远看。
我怕他起疑,甚至在芥子空间里准备了一模一样的地牢,他坠入其中,根本无法辨别。
他在坍塌的地牢里找到了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便小心的照顾她。
他当然搬不动她,因为那个小姑娘根本不在这里,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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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姑娘。
他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灵血一点一点的餵给她。
可他哪里知道,他那些血只是滴落在泥土里,随后消失不见。
他的付出、他的牺牲、他的一切都是徒劳。
可他不知道。
他不顾一切的救她。
·
我发现小姑娘对他格外重要之后,便开始关注这个小姑娘,我悄悄发出大量留影镜,叫他们帮我留意这个小姑娘,找到后将她的一切留影寄给我。
越灵城里坠河事件是姜君岚寄给我的,正巧他在越灵城遇到了她,我将这些在芥子空间回溯给暮远,他果然毫不犹豫跳下河救她。
他以为他同她在林中生活了许久,实际上他身边根本没有人,一直都只有他自己。
雾隐城坍塌事件也是姜君岚寄过来的,上回给了他一大笔灵石,他很高兴,在雾隐城遇见后便立刻寄了来,我当然照例在芥子空间回溯给暮远看。
我看他欢喜的站在姑娘身边,我看他小心的去牵她的手,我看他陪她走进坍塌的城池。
他不害怕死亡,他只为能站在她身边而高兴。
多可笑。
他这样炙热赤诚的爱,只有我知道。
我知道他为她捨生忘死,我知道他陪她无数朝暮,我知道他期待又落空,可又不离不弃。
可是只有我知道。
那姑娘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少年这样爱她。
第68章 第 68 章
◎无人知晓◎
事情按照我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那一日。
他如此爱恋那位姑娘,我只要将这一切都告诉他,他一定会承受不住疯魔, 那我便能趁机将他的意识抹去,让他成为我的绝世凶剑。
那天, 正好是阿轩的生辰,真是双喜临门。
我和爹一早便刻好了困兽阵, 同时还请来了祖宗的灵宝,族中的大能皆出来护法,奚家子弟也尽数戒备。
一切都准备好,这才差人去将他叫来。
少年因为没人邀请他来有些失落, 看我的眼神像一只没人爱的小狗。
我招手将他叫到近前, 将他经歷的一切都是幻象的事儿全部揭穿,然后兴奋的等待他的爆发,可他却默默站着,许久没有说话。
任谁被这样欺骗都不可能不发疯吧?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惊诧的问:「你不生气么?」
他看着我,问:「幻象是假的么?那其实阿朝没有受伤?」
我一下子愣住, 这傢伙有病吧?这种时候不关心自己被骗的事儿, 关心那个姑娘有没有受伤?
他甚至有些高兴, 像是被骗也没关系,只要阿朝没受伤就好。
我恼羞成怒, 恶毒道:「那是留影镜,留影镜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你喜欢的那个姑娘,真的重伤被碎石掩埋, 也真的被绑上巨石废去修为沉入长明河, 更是随着坍塌的雾隐城坠入浩瀚无垠的大海。」
「你明白了么?这都是真的。」
「唯一的区别是, 你并没有救到她。」
「还有,我再告诉你,那姑娘如此惨,都是我特意关照的结果。」
是的,我为了让暮远发疯,特意叮嘱他们,若是遇见那姑娘,便不要放过。
我同他道:「金府地牢,碎石坍塌后无人救她,她被金尧珏重新抓了回去,受尽折磨。长明河中,她被废了修为绑上巨石,层层看守,无人救她,便一直沉在河底。雾隐城中,她随城池坠海,无人救她,被海中精怪分食。」
我这几句话一出,我便见那少年不可置信的站在原地,眼泪疯狂涌出。
他头一次那般崩溃,哭的撕心裂肺。
我见他的双眸一瞬间便被黑雾覆盖,身体四周也涌现出无情无尽的黑雾,那些黑雾很快化为黑色鸦雀,在天空中盘旋。
他终于疯了。
对了,就是这样,这就是我要的。
他凝出一把黑色长剑,一边落泪一边朝我走来。
我想我的目的终于达成了。
可我没想到,他疯的那般彻底。
竟无人能挡。
·
朝辞从留影中抬起头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从来不知道阿远这些过去,她心里难过的要命。
她忽而想起一件事,便问身旁的奚云轩:「奚云安将【嗜杀】餵养了蛊虫,他拿来做什么了?阿远明明不受怨气影响。」
在奚云安的留影镜中,他说要留有大用,却从未使用过,他到底把那些蛊虫用到了哪里?
奚云轩红着眼眶看向她,哀伤的道:「你说呢。」
朝辞一怔,茫然:「什么意思?」
奚云轩道:「事到如今,你还想不起来么?」
朝辞一怔,想起在奚家旧址中,阿远根本没有发现【嗜杀】,他甚至感应不到,而那个感应到的人,是她,她又想起,奚云安不止一次说过,要利用她让阿远疯魔,他还说过,她之所以那般惨,都是他特意关照的结果。
她惊骇的看向奚云轩:「是……我?」
·
【数日前·暮远·八方镇】
我在落日峰镇压了这么久,从未遇见这样的女孩儿,她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她总是说怕我,但却一直对我好。
后来她还为我冒死破开了封印,我赶到封印之地时,她正被火海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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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恐惧没有退后,甚至没有眼泪。
我冲过去抱着她,她却同我道:「阿远,杀光他们吧。」
眼眸中全是杀气。
她不对劲,像是被什么操纵。
我带她去神灵谷求医,可她甦醒后恢復了正常,就连神灵谷的医修也查不出问题,我想也许是短暂入魔或是某种意外,便没在意。
可她不久后便第二次失控。
那是在三圣城金府,金尧珏的父亲正在守边界,即便厌恶他却不能动手,可阿朝却在夫妻两人被金尧珏踢开后变了神色,她提起匕首便捅进了金尧珏胸口,非但如此,她还将金尧珏开膛破肚,吊上高处的飞檐。
阿朝失控起来委实疯。
我立刻用黑雾遮蔽了视线,阿朝的状态不对,我不想任何人看见。
阿朝提着染血的尖刀沖我笑:「阿远,就让天下大乱吧。」
阿朝是心地极好的人,她只是被操控,她若是知道自己如此,一定会很伤心。
我要想办法治好她,可我也不知阿朝为何如此,我只能尽我所能保护她。
阿朝第三次失控是在雾隐城。
那时面对得寸进尺的姜君岚,阿朝无意识的朝他走去。
我拦住他:「阿朝,别去。」
阿朝却道:「阿远,我不能眼看着他欺负你,我不能眼看着所有人欺负你。」
我知道阿朝若是清醒,肯定不会这样做,她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
我想拦住她,可失控的阿朝速度极快,她毫不犹豫便杀了姜君岚,我用黑雾遮住众人的视线,阿朝站在尸体上沖我笑。
「阿远,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我有些难过,可又有些高兴。
阿朝是为了我。
我知道阿朝若是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一定会很痛苦,我便竭力补救,好在有惊无险。
后来,我们便到了八方镇。
阿朝为了我四下奔波,还要与我一道隐世,我真的很高兴,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那么多的人,方砚生、楚思安、姜浸月,阿朝竟选了我,阿朝真的好。
我好喜欢好喜欢阿朝。
阿朝很聪明,阿朝带我找到了奚府旧址,试图让我回忆起从前。
我竟真的想起了一切,没错,是一切。
包括阿朝的失控。
在数十年前阿轩的生辰宴上,像是怕我不够疯,奚云安将他的计划都告诉了我。
他说,他将炼制的怨气蛊虫餵给了阿朝,第一次在金家大牢,金尧珏将阿朝折磨的奄奄一息,他便趁机将怨气蛊虫餵给了她,阿朝一夕疯魔,他原是想将这样的阿朝带到我面前,让我发疯,可谁知阿朝浑浑噩噩中听见,小姑娘脾气硬,直言不会让他拿自己威胁任何人,竟提剑自杀。
奚云安功亏一篑,很生气,谁知阿朝竟没死透,想来是蛊虫在她身体里生根发芽,强制续命,好在她再次甦醒,成功压制了蛊虫。接下来便是长明河那次,在他的计划下,阿朝被沉入长明河,他第二次餵了阿朝蛊虫,可惜这次,阿朝仍然选择自杀。
在蛊虫的作用下,阿朝仍旧没能死成,失去记忆,失去神智,浑浑噩噩数月才终于清醒,第三次便是在雾隐城,阿朝原本已经打算坐船离去,奚云安故意在远处丢下留影镜,那镜中的影像便是我在奚府的经歷,阿朝被留影镜吸引,重回雾隐城,与城池一道坠入深海,被他餵了第三次。
至此,蛊虫在她身体内旺盛生长,她几乎无法压制,阿朝再次自杀,希望以身体的破损压制住蛊虫的发作,甦醒后流落到灵剑宗,之后便被送到了落日峰。
那是我与阿朝相识的地方。
我没想到阿朝的失控竟是如此,奚云安还告诉我,他身上还有一只母虫,那只母虫可以轻易操控阿朝的怨气,让阿朝在众人面前失控杀人。
我坐在奚府破损的石桌前,恍然间想通了这些事。
我察觉到八方镇下方埋着数座阵法,像是早就埋下,这样想来,我与阿朝来到八方镇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八成便是奚云安。
奚云安千方百计将我引到八方镇,一定有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向来只有一个,便是逼疯我。
八方镇多了许多陌生气息,隐隐有将我包围之势,这些人应当也是奚云安招来的。
奚云安要利用这些人将我围困在八方镇,可他打算如何逼我入魔呢?我忽然一怔,想起了他身上的母虫和失控的阿朝。
他上回便是利用阿朝将我逼疯,这次定然也是一样。
我明白了他的计划,他想利用母虫令阿朝失控,在众人面前杀人,让阿朝千夫所指,成为罪人,他要把阿朝当着我的面毁掉,逼我发疯。
我如坠冰窖,手指都在发抖。
我的阿朝是那么好的女孩儿,我决不能让她有事。
他既要杀我,一定布下了缜密的杀招,我应该带阿朝离开,可是他身上有母虫,我这次带阿朝离开,下次呢?而且阿朝失控的频率已经越来越高,我没有把握治好她。
我得在这里杀了奚云安。
我知道后果,我如今重伤未愈,留下的话一定会死在这里。
可我的阿朝不能。
·
阿朝回来了,阿朝身上有海水的味道,她见过姜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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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姜浸月比我好上一万倍,我不懂事,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连爱阿朝都做不好,这已经是我竭尽全力在做的事儿了。
我故意同阿朝发脾气,我故意惹她不高兴。
那我不在的时候,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姜浸月来找阿朝,我又故意找茬,阿朝气哭了,我不知所措,我看见她的眼泪心里好难受。
阿朝啊阿朝,我不想惹你生气。
我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阿朝在房里伤心,我坐在门外,一直掉眼泪。
我想永远陪着阿朝,我想好好爱她,可是怎么办呢,我的阿朝会被毁掉。
我越想越难过,我哭的停不下来。
·
离去的时刻终于到来,我抱着阿朝经过奚府,我看见府内种满了云兰,我知道奚云安在里面。
阿朝担心我,不想我进去,可是我没办法。
奚云安果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周围全是前来支援的修士,我知道奚云安在找机会调动母虫,他想让阿朝失控杀人,让阿朝成为众矢之的,让她崩溃痛苦,好逼疯我。
我得立刻杀了他。
我知道这一战后,我便再也见不到阿朝了,阿朝被我困在远处,哭的眼睛通红。
阿朝说,阿远,我们现在就走。
我也很想和阿朝一起走,但是我不能。
我走入剑阵,提剑沖向奚云安。
剑芒与血枪全都朝我刺来,我心里却想着阿朝。
阿朝,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阿朝,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很久很久。
阿朝说,我得不到爱,会躲起来哭鼻子。
是的阿朝,我偷偷哭过很多次。
我哭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现在就很伤心,可我又替你感到高兴。
阿朝没了我,可以爱很多人。
我希望阿朝以后遇见一个不像我的人,他样样都比我好。
我希望阿朝以后不要记起我,不要记起这些伤心的过去。
我希望……
阿朝永远都不知道我这样爱你。
第69章 正文完
◎我很想你◎
朝辞惊骇的看向奚云轩:「是……我?」
奚云轩点头:「其实母虫被摧毁, 你体内的子虫应当也会身死,怨气消散,你很快便会想起来。」
朝辞茫然的坐在原地, 那些久远的记忆当真一一浮现。
她记起她深埋地牢,却被金尧珏找到, 记得她遭受磨难,被一个白衣男子灌进了蛊虫, 记得她执剑自杀,却又死而復生,过往皆被她一一想起。
经歷过苦难何其多,她始终一人面对, 那黑衣青年并未在她身旁。
可她看过奚云安的留影镜, 她知道他在,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陪她经歷了一切。
原来失控的不是阿远,而是她。
她以为是自己在救阿远,可原是阿远一直在救她。
阿远从来善良真挚,阿远比谁都知道怎样爱人。
可那乖巧的年轻人, 却再也见不到了。
眼泪疯狂涌出, 她承受不住嚎啕大哭。
·
【数年后·诛魔城】
几年前朝辞推了姜浸月的邀请, 孤身一人来到诛魔城。
她想阿远若是剑灵,当真身死, 也许会重新回到本命灵剑上,他那把剑便陨在诛魔城。
朝辞在诛魔城外建了座小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种满了小雏菊, 精力一恢復便进入诛魔城中, 走进枯骨海, 在中央寻到那把神剑,便坐在剑旁碎碎念,等到无法承受怨气便离开,休息好了便再来。
这一坐便是数年,可那把剑丝毫没有诞生剑灵的意思。
朝辞知道机会渺茫,但她不想放弃,哪怕只是坐在神剑旁边,同他说说话,她也觉得很好。
这日,朝辞照例走进枯骨海,她习惯的往神剑处去,可往常一直在的神剑今日却怎么也寻不到,她有些慌乱,该不会神剑大限到了,被枯骨海吞噬了吧?
神剑没了,阿远肯定便没了,这样一想,她的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落,长久以来的一直逃避的事儿瞬间将她压垮,她崩溃的一边哭一边找。
可一连找了数圈,都未能找到那把神剑,朝辞绷不住,蹲下来大哭。
她想,要是阿远真没了,她便同他一道葬身在这枯骨海。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神智模煳,就在她心生绝望打算跳进去的时候,肩膀忽而被人按住。
她一怔,泪眼朦胧的抬起头。
那人正巧也俯下身来,两人这便猝然对上。
她瞳孔一缩,眼泪疯狂的掉下来。
那人便笑:「阿朝,怎哭的这样伤心?谁欺负你了?」
他肤白貌美,气质清冷,一身黑衣清瘦修长。
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朝辞哭的眼睛都肿了,她勐然起身,狠狠的撞向他,他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双手仍然护住倒向他的姑娘。
朝辞压在他身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身上。
「阿远,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暮远抬手拭去她的眼泪,轻声哄:「阿朝,我也想你。」
朝辞泪眼朦胧,很快便看不清阿远的脸,她用手背将眼泪抹掉,眼眶中又飞快的再次蓄出泪水。
她便孩子似的一直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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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心疼:「莫哭了,莫哭了。」
朝辞哭着道:「你先别说话,你听我说。」
黑衣青年便安静的望向她。
朝辞俯下身,贴近他,她的眼泪掉在他脸颊上,炙热滚烫。
「阿远,我是为你来的。」
青年眼睫一颤,紧跟着便红了眼眶。
若不是她日日来哭,他又怎会突破险阻再次化形?
她不知道,他为了再次化形做出了多少努力。
他抱着她,同她道。
「阿朝,我也是为你来的。」
为了爱你,哪怕这世间那么多苦难,我也想出现在这里。
因为你是我虚妄人生中的唯一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