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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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既定事实》作者:傅祁多【完结】
文案
兰泽和郁岑在一起两年,两年都穿插着另外一个学姐的痕迹。
分手那天郁岑忙着哄被她气哭的学姐,甚至还在指责她太能演会装,以前的乖巧竟都是骗人。
那一刻,两年感情,稀碎一地。
不久后,兰泽母亲生了病来京治疗,郁岑第一时间飞奔到医院,想求她一个回心转意。
知她心软,哄哄便是。
谁知,一直不怎么搭理他的兰泽,三分钟后竟扑进一个匆匆赶来的男人怀里。
她哭成小可怜:「哥……」
男人年纪轻轻,气场却正然凛冽,淡声安抚着怀里的姑娘,在黑暗中挑来一眼,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方向。
郁岑松了口气。
他以前见过这个男人。
他们只是兄妹。
可一个小时后,医院大门口。
郁岑眼睁睁看见那个男人低头凑近兰泽,暧昧轻捏小姑娘的下颚,同她算着刚才的帐:「小没良心,谁是你哥?」
「那里头躺的是我程砚安未来的丈母娘。」
「我不来帮衬,难不成让你前男友来,嗯?」
兰泽乖乖巧巧地看着他,忽然就失了神。
小模样像是动了情而不自知。
郁岑警铃大作。
--
程砚安此人,自小长在程家老爷子膝下,养出一身老一辈人的风骨,年纪轻轻,前程无量。
而程家与兰家是世交,程老爷子想要兰泽做他的孙媳妇儿。
可程砚安大兰泽八岁。
一开始,程砚安觉得小姑娘年纪太小,不愿耽误人家。
可后来某次,听说她与朋友一起聚会,小酒鬼喝醉了酒,被哄骗着说了许多胡话。
当时那人问她:「请说出你未婚夫程砚安的五个优点。」
她掰着指头:「身材好、长得帅、气质好……」
「还有两个。」
「温柔真诚。」
「还有一个。」
然后她忽然娇笑起来,捂住脸,满是羞:「吻、技、一、流!」
--
「法律上有一种说法,叫「既定事实」,是指已经形成,且不可更改的事。」
「所以,我爱你,确认属于既定事实。一经成立,永不失效。」
「关于这点,你可以向我反覆确认。」
*
乖萌贱小绿茶x情种检察官
tips:
男主:程砚安
女鹅正常时乖巧,关键时绿茶
慢热 沙雕 追不回
其余具体排雷在第一章 作话
#谁是你哥?我是你未来老公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女主名字源于《涉江采芙蓉》中的:「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内容标籤:天之骄子 甜文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砚安,兰泽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爱你,确认属于既定事实
立意:她与信仰并肩
?
第1章
◎西装暴徒(作话排雷)◎
四月。京艺。
「嘿嘿嘿,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男寝三号楼那边打起来了!」
「听说是三楼有个男生掉了只球鞋下去,正好砸着了楼下蹲着抽菸的一哥们儿,那哥们儿非说楼上是故意的,楼上不服气啊,站在窗台上就冲着楼下激情开麦了,哎哟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讲台上的理论课教授讲得正唾沫飞溅,茬架现场的视频被关了静音,就这样摊开在眼前,兰泽鬼鬼祟祟,猫着身子低头看去,正看见学校论坛的视频里,播放着两个男生激烈对骂。
兰泽眼睛眨也不眨,在视频最后几秒,看见了一道俊挺的熟悉身影冲进了混乱人群。
顺乐瞄了一眼讲台上,四十来岁的教授还在对着黑板板书。
于是又转头继续给她解说视频,虚着声语速有些快,却绘声绘色的:「被砸那肌肉哥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刺儿头,当时就操了傢伙要冲上楼揍人,七八个汉子唉,愣是不敢拦。」
「可你猜怎么着?哎哟……真绝了,后来肌肉哥都冲到人门口了,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西装暴徒,冲着聚齐看热闹的人群大吼一声——「都看什么呢?散开!」接着二话没说直接拎着肌肉哥就下了楼,听说这会儿还在说教呢。」
兰泽恍然大悟,微微睁大了眼,震撼地轻唔了声。
想的却是,他这么厉害呀?
「看看看,评论区一水儿的花痴。」
兰泽拉长了脖子,几条评论就这么从眼前晃过。
【我去,什么肌肉哥啊,那特么是戏剧系的扛把子贺焦啊朋友们,京剧武生底子,一身腱子肉打遍京艺无敌手。可这也太没出息了,居然被一个路人虐成这样!】
【路人?我可没看出来,那形象那身板那气质,贺焦在他面前显得像个小学鸡好伐啦?】
【啊啊啊啊,有人知道那西装暴徒是谁吗??什么来头啊,老娘都还没看清贺焦在哪儿呢,cua一下就从天而降了,好傢伙,老娘直接精准定位贺老大,简直man爆了!】
【楼上的,那人不是本校学生,好像是宿舍楼下来搞法治宣传的检察官。现在正抓着贺焦在楼下的法治宣传点写检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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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啊?那没事了,这波遇上硬茬儿了,尽人事听天命吧贺老大,兄弟们这厢先给您拜别烧纸了,走你!】
【老子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贺焦被收拾得这么窝囊,还得是人外有人吶,贺老大啊贺老大,今后咱们这京艺耻辱柱上啊,定得有一个您的名儿~】
【……】
顺乐划拉着评论,还想继续说,眼神往讲台虚晃了下,突然敛眉正坐,面色无常,牙缝却挤出句:「……老师看过来了。」
两个人顿时噤声。
兰泽心虚地低头,台上教授的视线从她们头顶上绕了一圈,又回到他面前的课本上,警报解除,她松了口气。
下课铃很快响了,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
顺乐放了豪言要去男寝那边找西装暴徒,兰泽犹豫不决地被带着往前走,手机这时响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下午有时间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致远楼旁边的咖啡厅可以吗?四点见】
【华锦笙】
她看着这条消息,越走越慢。
看见「华锦笙」三个字时,她有一瞬间的呆愣。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熟悉得一提起这个女生,她心头下意识会泛酸苦涩。
华锦笙喜欢音乐系大才子郁岑,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郁岑是她谈了两年的男朋友。
她与郁岑在一起的两年时间,「郁岑和华锦笙」这几个字成对出现的频率,却永远比「郁岑和兰泽」高得多。提起郁岑,许多人第一个反应都是华锦笙,而不是兰泽。
郁岑最开始其实安慰过她,说同门师姐弟大多都如此,她莫要多心,否则坏了同门情谊。
也说过华锦笙家中在海城名流圈里,是数一数二的行业巨鳄,她的外公更是艺术界的泰斗。
话里话间都在暗示——她和郁岑这种普通小资门户,压根得罪不起。
所以这么些年,她为了郁岑所谓的「惹不起」和「同门情谊」多有忍耐,华锦笙也向来肆无忌惮,每每「借」走郁岑时,理由也总是理直气壮得让她无可辩驳。
她指尖悬在手机上方,迟迟回不了那条消息。
所以华锦笙怎么会突然联繫她?她们俩之间能有什么说的?
答案唿之欲出。
只有郁岑。
兰泽心头没由来一阵慌乱,想也没想就给郁岑拨了一通电话,消失了一个月的人,此刻电话依然打不通。
顺乐在前方拉着她顺着绿荫大道疾走,满心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个视频中爆火的「西装暴徒」。
她蓦然顿住:「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去致远楼最近的一条路,会途径男寝三号楼,她心神不宁地陪着顺乐一路走到楼下,思想还做着斗争,无意之中,朝着那处棚顶望了一眼。
男寝楼下搭了个法治宣传的棚,听说是上头看重大学生的法律意识和心理健康问题,下达了指标,学校从隔壁街道的京大借了一批专业的心理学研究生,又从检察院请来一帮素质极好的检察官,在学校好几处都设了谘询宣传点。
而此刻那个法治谘询点只坐了一位她并不认得的检察官,旁边还有一个哼哧哼哧埋头写检讨的肌肉哥贺焦。
一堆男生聚在不远处,笑嘻嘻地举着手机记录着这位戏剧系扛把子的人生高光时刻。
扫了一圈也没看见视频中那个穿白色衬衫的「西装暴徒」。
贺焦旁边明显空了个座,桌上笔帽未盖,一堆宣传单散乱着,凳子也不成章法地歪斜——倒像是临时有事离开。
她脚步微滞,听见顺乐遗憾,说白来了一趟。
想了想,她还是把书扔给顺乐:「乐乐,我去一趟致远楼,你先回去吧。」
她要知道华锦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顺乐在身后问了些什么,她也听不太清,思绪万千,乱成了一锅粥。
郁岑消失的这一个月来,她也不是没去教室、练习室,那些郁岑经常出没的地方寻找。可每次总能正好与郁岑错过,不是外出表演,就是跟着导师外出参加论坛大会。
郁岑这人痴迷音乐,进入状态后联繫不上人是常有的事,所以找过几回后,她便也没多叨扰郁岑的那些同门。
只是心里头老觉得不对味,就算是忙碌,也不至于一个月都联繫不上,更何况……华锦笙也跟着一起消失了一个月。
致远楼来往着一群上课的学生,她赶到时,上课铃正好响过最后一道。
闹嚷铃声过后,整栋大楼寂静下来,学生也渐渐稀疏。
她的脚步却在看见了大楼下,某处隐秘角落里一对激烈拥抱缠绵的男女后,勐然顿住。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女生被粗暴地按在墙上,双手被男生扣至头顶,交缠之间,露出半张精緻且熟悉的轮廓。
她认出那个女生,是半个小时前给她发简讯的华锦笙。
而覆在她身上掠夺着她的男生,却是一个月未见的,她的男朋友——
郁岑。
那个平时斯斯文文的男生,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毫不留情地吻着华锦笙,甚至吻得华锦笙轻轻皱起了眉,娇唿出声。
某种意识灌入大脑,如同凿锤,击得她恍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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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什么开始的?他们到了哪种程度?是否将她像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这就是华锦笙的目的吗?郁岑知道吗?
这些问题涌上心头时,她发现居然也没那么重要了。
在那一刻兰泽脑海中忽闪而过的,是她与郁岑相处的这两年来,每个理应独属二人的瞬间,竟然多多少少都穿插着华锦笙的痕迹。
她的舞蹈首演,坐在舞台下方的郁岑会分神去安慰练琴练到崩溃的华锦笙;
郁岑的生日,原本送给他的提琴手模型,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华锦笙的朋友圈;
她拿了奖学金出去庆祝,大半夜的却被郁岑放在马路边,原因是华锦笙崴了脚,得有人陪着去医院;
……
兰泽攥紧了手机,指尖轻颤发白。
顺乐总说她在郁岑面前乖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这些年要不是因为她性子软,这对狗男女也不至于爬到她的头上欺负人。
她起初还会为郁岑辩驳两句,可后来她才慢慢察觉,华锦笙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除了有她无底线的忍气吞声以外,郁岑的纵容也在推波助澜。
那种感觉很奇怪。
也许是冲击过大,又也许是对郁岑蓄积了太多失望,导致她在看到这一幕后,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段不正常的关系,终于可以结束了。
那两个人所在的地方并不显眼,至少从楼上往下看,不认真辨别很难看出。
兰泽看见郁岑的手扒拉下华锦笙的衣领,半边风光尽显,然后郁岑手伸了进去。
状态颇有些难自抑。
她心头颤了又颤,胃里泛起噁心,下意识后退两步。
这时,一阵谈笑声从楼栋拐角处传过来。
「就喜欢跟你小子说话,嘴忒甜了……程老最近身体还好吧?」
兰泽循声看去,蓝色衣衫一角显现,晃身走出来个院长大人。
院长身旁跟着个男人,两个人正偏头说着话,男人颀长的身影被茂密树丛挡住,只看清一件白色衬衫,和腕袖间泛着冷光的手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听见一道年轻的男性声音响起。
闲散,轻快,漫不经心。
他笑了一下:「昨儿个还骂我来着,您放宽心,姑且硬朗着呢。」
说着略略低头,朝着这边望过来。
与此同时,兰泽岔开眼,看向角落那处交缠忘我的男女。
她依稀记得,这位甄书华院长手底下有一帮研究生,个个都优秀,可拔尖的却难出几个,而在这其中的两个,一个是郁岑,一个是华锦笙。
甄院长作为学院领袖,对待手底下的研究生博士生们,不管是从教研质量上,还是从人品修养上,要求都特别严苛。
记忆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他曾经对着网络那些流传出来的高校露天不雅视频,进行过严厉的批评和抨击。
他说过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我的学生里要真有这种事情发生,我自会清理门户,把你还给你父母,让他们再好好改教改教,太不像话了!」
兰泽并没有思考很久。那个决定几乎是在看清甄院长后的第一秒就形成了。
不远处的那一幕上演得正激烈,这段畸形的关系,这两年她的乖巧和忍气吞声,总算是有了狠心断绝的理由。
都结束了。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朝着角落踢了一块石头过去,像是看不太清,提了声问道:「餵?你们在干嘛呢?」
声音在空旷的楼层间隔迴响,有靠窗的学生纷纷闻声看下来,与此同时,还有那位甄院长也偏头看来。
众人都没摸清状况,在狐疑地打望。
她又朝着那个方向踢了一块石头,犹豫试探道:「郁岑?你找我来干嘛?」
有人眼尖,顺着她的方向看清了某处角落。
那里有两个人惊慌失措地整理着装,即便是再青涩再不经人事的少年们,也不会不懂刚刚那里发生过什么。
大型八卦现场!
男主好像还是音乐系大名鼎鼎的郁岑!
楼上有人看清后,隐隐约约开始有了沸腾哄闹的迹象,有学生开始探头探脑朝下面张望,指指点点的,课堂纪律逐渐濒临崩溃。
有男生兴奋吼了句:「唉?那是不是音乐系的女神华锦笙?!」
这一吼,引来了更多学生的注意,声势也更大,许多好事的学生已经举起了手机,又被老师大声喝止警告。
她扭头,果然看见甄院长铁青的脸色。
自己手底下最出色的两个学生,他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甄书华问她:「同学,你看清了?是郁岑和华锦笙在那边?」
兰泽是此刻才惊觉,她是郁岑交往了两年的正牌女友,可郁岑的同门师兄弟只当她是郁岑的妹妹,与郁岑朝夕相处的导师,也从未见过她,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口。
悲怆感涌上心头,她摇摇头,满脸无辜:「不知道欸,是郁岑约我来这里,可我只看到那里有人……」
甄书华听完后,脸色愈发难看。
她顺势瞥了一眼甄院长旁边那个男人,就一眼,整个人都僵住。
那人也笑着偏头瞧过来。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顺乐推过来的视频里见过他。
那个刷爆了学校论坛的「西装暴徒」,此刻正白色衬衫,干净利落,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眼里虽笑着,眸光却泛着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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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头惊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
想起他刚刚挑过来的那一眼。
所以,他看见了?
她唿吸渐渐困难。
甄院长毕竟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目光瞥清了那处的两人,又迴避地转过身。恢復了神色后,对着旁边那个男人温和道:「怪我没教好学生。砚安,让你见笑了。」
程砚安也慢慢背过了身,却无谓地笑笑,姿态随意放松。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这种事,他就当看了个乐,院长自会出手料理。
可目光却落在那个小姑娘脸上。
小姑娘现在这模样特别好玩。
一双眼睛撑得有些圆,因为看着他的视线微微上移,眼部浮起一对漂亮的卧蚕,眼里情绪有些虚,和他对视一眼后,故作若无其事地缓缓转开,看天看地看树看花,偶尔回眼瞄一下他的表情,发现和他碰撞上视线后,又闪避着移开。
像只拆了家后的小金毛犬,蹲在墙角偷窥主人的反应。
程砚安办案多年,通常将这种小表情归结为——干了缺德事儿后,正好被熟人抓包了。
他望了望那边的角落,那对男女估计是看见这儿有人,遁了另外一条道。学生们很快被镇压下来,喧闹声也在慢慢平息。
程砚安瞭然回眸,勾唇逗她:「怎么,认识我?」
她特别想说不认识。
可违心的话,在凝着那身庄严的衬衫后,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小同志还是畏惧公检法的威严啊……
而院长看着她的脸,「嘶」了声,像突然想起来:「这丫头……」
「前阵子程老还给我看过照片儿呢,」院长手背拍了拍程砚安胸口,「唉?是不是你那个?」
「你那个」这三个字相当刺激人,搞得他们俩是什么亲密关系。
「唉,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兰泽听得心头一跳,没敢回,正正对上程砚安似笑非笑的眼眸。
后头的那几个字虽被隐晦地抹去,在场的三个人却都心知肚明。也正因为如此,气氛莫名笼罩起一股别扭的暧昧。
程砚安不搭话,像在沉思要怎么回这问题。
两个人都陷入诡异的沉默。
院长还在继续追问程砚安:「问你话呢,听见没?」
兰泽警惕连连后退,生怕他说出点什么来。最后直接顶替他开了口,满腹委屈的话却是冲着他来的——
「我才不是呢!」
说完,又像只兔子似的,拔腿就跑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这是一个男主逐渐真香后主动出击勾引的打脸虐渣甜爽文。
也是一个乖萌贱的女鹅被勾引后慢慢开窍打直球的小甜文。
双向奔赴,会穿插青春与成长。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慢热甜文,反正我觉得挺甜的:d
最后,评论区揪30个小可爱发红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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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提示】
1、女鹅世界第一可爱,由于作者是女主控,所以潜意识认为女鹅做什么都是对的,当然看客千万意见各不同,如有挑剔女鹅的,请不要告诉我,我会受不了,嘤;
2、he,双c,但男女主各有前任。不管内容如何,请始终坚定认为男女主双向奔赴,彼此身心唯一,因为我写的就是一个拥有宿命感的无人可替代彼此地位和意义的爱情;
3、男主是入额检察官。检察官是员额制,入额受工作经验限制,但获得高等院校硕博学位的,入额不受工作经验限制(如果这方面有其他年限bug,就当作我的私设吧,磕头感谢,因为我的大纲已经定了不好改呜呜呜t_t);
4、文中所有的专业资料和职业故事,均来源于网络,所以如果有冒犯,我先跪着道个歉,真的有很尽力地查过资料,欢迎专业人士指正,但主要以娱乐为主,大家开心就好,简单来说就是请不要骂我无知,好人一生平安~
5、if你觉得剧情乱七八糟,不要怀疑,是作者缺德,且激情之作。可骂,但请温柔一点,阿里嘎多~
以上,想到其他的会补充。
第2章
◎下不去手◎
小姑娘那一声中气十足,却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砚安轻笑,收回视线。
甄书华狐疑地看着飞奔消失的兰泽,嘆了句:「这孩子怎么冒冒失失的?哪个系的?」
程砚安递上了根烟,燎起火机替甄院长点火,随口接了句:「古典舞系的。」
「你怎么知……」甄书华的话戛然而止,抬眼看向正低头为自己点菸的程砚安,转瞬便浮起了一层笑,「呵!还真是兰家那丫头呀?那兰家怎么没来通知我一声呢?小姑娘入学多久了?我这当叔叔的今天才知道。」
「兰家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您不知道,就是兰老,估计现在也还蒙在鼓里。」
说起这件事,甄书华一阵唏嘘。
两个人都默契地忽略刚刚角落里的事,继续往前走着。
想起那对老死不相往来的兰家父子,甄书华喟嘆一声。
他与兰理虽只是儿时的交情,却也清楚兰理这人是什么秉性。
硬骨头一把。
硬得当初离开京城一去就是二十年,愣是与兰老,与兰家脱了关系,再没回过头。
怎么说也是一个从小生在富贵窝的公子哥,跑到黑河这样的边境城自营风水,当初有多少人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等兰理出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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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这一年两年过去,没等来兰理狼狈归京的消息,倒是等来兰理在黑河的企业被政府授予行业新锐奖——人家过去两三年就迅速在黑河站稳了跟脚,如今怕早已成了两国边境城经济发展的中流砥柱。
甄书华想着,这果然是有资格与程家并驾齐驱的兰家,培养出来的孩子个个走哪儿都能顶半边天。
天之骄子,说的就是这群人。
当年程老与兰老有过结亲的意图,可惜兰理这一辈,程家就出了个男丁程蔚。而如今到了孙辈,程家出了个程砚安,而兰家,也正合所有人意地生了个小丫头兰泽。
兰老、程家、兰理,三方心头都在各自盘算这桩婚事,外人看戏观望,局势复杂难明,还是程老爷子最先坐不住,某次公开场合开腔提了一嘴,这才替三方的人捅破了那层窗户。
思及,甄书华笑了笑:「你说你爷爷怎么就偏偏挑中了兰家这小姑娘?」
程砚安没吭声,边走边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白雾瀰漫中,他听见甄书华八卦的询问声:「兰家从上到下,连叔辈都是一身硬骨头。要真定了这姑娘,你今后受得住吗?」
话里意味深长,也不知道是在心疼谁。
程砚安却咬着烟,答非所问:「那丫头太小了,不合适。」
甄书华觑他一眼:「这话给你家老爷子说过没?」
他默了下:「……说过。」
原话可比这更狠。
他当时是说——干点好事儿成吗?下不去那个手。
那天的最后,他气得老爷子捞起旁边的器件就砸过来,砸得他手臂疼了整整三天,被院里那群同事笑话了一个月。
可他也是真下不去手。小姑娘今年也就二十,未来还长着,一群人上来就先把人定死了,也不问问人小姑娘的意见。
太不公平。
甄院长想的却是,程家与兰家是世交,情谊匪浅,即便是二十多年前兰理与家族断了关系,可这么多年来,兰程两家也始终藕断丝连着。
断不了的关系,这其中可分说的多了去了。
甄书华啧了声:「八字没一撇,不提也罢。得了,你忙去吧,我也得处理学生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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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回到寝室的时候,论坛的消息早就铺天盖地了。
【音乐系两大高材生私密幽会,战况激烈!!】
这么个醒目的标题,很快就将之前那条西装暴徒的视频给顶了下去。
她没什么情绪地翻着那层楼。
当时事发突然,加之是上课时间,倒也没什么照片和视频流传出来,只是目击者众多,这件事儿被言语激情描述一番后,直接定死在棺材板上。
郁岑和华锦笙的名字再次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她面前。论坛里面众说纷纭,有人惊讶他们俩不是早在一起了吗?也有人怒骂光天化日就不能去开个房吗?更有人说当时院长就在场,这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完蛋。
说来说去,也没人提起郁岑其实有个正牌女友,她的名字叫兰泽。
心头像堵了一块,她关了手机,躺在床上阖上眼,抱着被子时,委屈突然就扑面而来。
寝室里很安静,顺乐下课就爱泡网吧,和飞姐两个人经常通宵打游戏,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正在峡谷厮杀,郁岑噼腿的消息,怕是都没摸到尾巴。
手机连着响了好几下,她没理。几分钟后,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是飞姐。
接起来的时候她还听见那边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隔壁座的男生骂骂咧咧的,随着飞姐猖獗的笑声一起传进听筒。
「宝贝儿,你看学校论坛了没?你家郁岑和华锦笙搞一块去了你知道吗?!都特么传疯了!」
顺乐在旁边特生气:「你能不能委婉点?!就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飞姐啐回去:「滚滚滚,这种喜大普奔的事我委婉干什么?我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家泽泽恢復单身了好伐!」
「宝贝儿论坛看了吗?没看快去,我就说那个贱男春和死八婆迟早要搞出事,我可找朋友打听过了啊,院长已经把那两个人叫去办公室了,哎哟,苍天有眼呀,那道雷总算是噼着这对狗男女了……」
「是我揭发的。」她低声打断飞姐。
飞姐一愣,顺乐扑上来夺过手机:「你说什么?!」
「你揭发的啊?」
「出息了呀泽泽!」
飞姐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不错不错,小泽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团灭。够狠,不愧是飞姐的黑心小玫瑰,来来来,亲一个!」
相比起电话那边的欢天喜地,她却忽然眼眶泛了红,转头蒙在被子里,轻颤着声音:「可是飞姐,我不开心……」
一点都不。
想起当初大家提起郁岑,下意识反应就是华锦笙,又想起事到如今,都已经是舆论满天飞的地步,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也依然绑在一起,仿佛他们本就会做这种事,只是伤风败俗,选错了场地。
那她算什么?
如今这个形势,就算是把她兰泽的名字拎出去,也会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哪里窜出来的第三者吧?
泪意上涌后,怎么都止不住。紧绷的那根弦断裂开来,逐渐哽咽抽泣的声音听得飞姐和顺乐两人方寸大乱。
那边是桌椅拉开后的尖锐声,以及窸窸窣窣的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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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怎么哭了呀?」
「别哭别哭,飞姐来找你。」
「我也回来了,宝贝儿别哭啊,给你带最喜欢吃的太阳饼!」
「我要去酒吧。」兰泽哽咽的声音传过来,叫顺乐和飞姐的动作双双怔住。
兰泽一向乖巧得很,从不逾矩出入那些场合的,他们泡吧,兰泽泡舞蹈练习室,从来都是渭泾分明,今儿是开了天窍了?
飞姐怀疑自己听错了:「小乖乖,你刚说什么?」
兰泽携着哭腔的坚定声音再次传来:「你们不是经常去吗?我也要去,就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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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难得化了个妆。
舞蹈生大多都会化妆,可兰泽手残,也就会一些日常的淡妆,那天她把气垫眼影睫毛膏全都煳在脸上,贴了个长长的假睫毛,眼线勾上了天,把之前于舒然女士硬塞给她的成人礼物拖了出来。
按照于舒然女士的说法,女孩子十八岁了,得开始慢慢学着穿裙子穿高跟鞋了。
高跟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题,只是那条裙子让她有些羞涩。
她是真没想到于舒然女士这样一个常年驻扎在实验室的大学女教授,会给她自己的女儿挑一条这么性感的吊带小裙。
她捻起那条粉色的紧身鱼尾小裙子,肩带嵌着几颗小珍珠,小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吸了口气,反正这辈子第一次穿,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就当试个水吧。
与她预想的差不太多,顺乐和飞姐看见她后,看直了眼。
「干嘛呀这是?」顺乐勾着她的小肩带,「屠场子去是吧?」
飞姐捏起她的下巴:「哎哟喂,你说这小脸皮肤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怎么上了个这么磕碜的妆呢?飞姐我都看不下去了。」
「……」
还是飞姐在车上给她改了个妆,清淡了不少,顺眼了许多。
出校门时天色将晚,到了场子后,早已经降下夜幕,华灯璀璨,天边零散着几颗星星,忽闪忽亮的,兰泽莫名瞧了好几眼。
「这家佻港,听说是某个京中大佬开的,当半个名利场,里头鱼混杂的,公子哥、名媛、大大小小的网红明星,什么圈子的人都有,没朋友介绍都进不去。」
「我记得小半年前这家酒吧出过一回事儿,还是个命案,你们想想,这里头混的都是些人什么啊?当时那个大佬送进医院后都半死不活了,那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都在打官司呢。冷清了这么久,还以为凉了,可没想到转头又热热闹闹地开起来了。啧,这家酒吧营销算是业界头一个了。」
飞姐在说这酒吧的时候,身后正好停下一辆跑车,车上一左一右下来一对男女,女人浓妆艷抹胸大翘臀,男人……男人比那个女人还招摇。
兰泽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一瞬间觉得有那么点眼熟。
门口的服务生赶紧迎上去:「蒋哥来巧了,今儿的dj请的是您上次说的网红小豆帽,正准备着呢。」
「行啊,把我那几个兄弟都叫过来,就说今儿他们的蒋爷请客,爱来不来~」
「得嘞。」
姓蒋?
兰泽来京城没几年,对这圈子里的那些人,也仅限于程家,以及程砚安身边的那群人,她与那些人只是一面之缘,加上平时忙着学习练习,根本就没什么多的接触。
她想了想,难不成是蒋家那个……蒋清风?
等到进去之后,她才确定,那个人真的就是蒋清风。
场子里面摇滚乐震耳欲聋,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蒋清风的卡座是最中心最大的一个。
经过那个卡座时,她看见那群玩嗨了的男女,抱在一起肆意接吻,衣裳肩带险些挂不住,周围人都在起闹。
其中有个人喊道:「蒋清风你大爷,一来就王炸啊你,给我等着!」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
飞姐拉着看傻了的她,在一处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卡座早已经坐满人,见到他们打了个招唿。兰泽举目扫视,是一群她根本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大概都是飞姐和顺乐常厮混的酒友。
顺乐开了瓶威士忌,开始硬核安利。
「都听我说,今儿我家小甜心失恋了,恢復单身,在座的男同胞们有单身的,看得上我家小甜心的,甭客气,都特么单身了就别扯害羞的事儿了,要微信约吃饭,为所欲为gogogo!」
众人望去,只见那张脸格外清纯乖巧,眼睛像只小鹿,水灵灵又滴熘熘的,这么个干净纯洁的姑娘,在坐好几个男生见了,都开始蠢蠢欲动。
「妹妹第一次来这地方吧?」其中一个花衬衫主动给她倒了杯酒。
说着又有一个大平头凑过来:「第一次来也没关系,别怕,哥哥们带你玩。」
「来来来,妹妹来说,对什么游戏感兴趣,哥哥教你。」
兰泽这种只会闷头练习学习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无助地向顺乐和飞姐求助,谁知道那两个人可劲儿给她抛媚眼儿。
兰泽看着自己面前那堆并不太懂的游戏盘,硬着头皮随手指了一个。
那游戏挺复杂的,兰泽不太精通,不到五分钟就输了,一杯烈酒下肚后,没多久整个人都开始灼热起来。
她还是受不了这种喧嚣的乌烟瘴气,悄声问了飞姐这地方哪里最清净,飞姐见她脸色绯红,给她指了个方向:「洗手间那边有个后门挺清净的,小乖乖,你没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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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说就是觉得闷。
「那你记得不要和那些搭讪的臭男人说话,苗头不对立马跑来找我和乐乐。」
她乖乖点头。
飞姐说的那个地方在洗手间的背后,拐个弯就到了。
兰泽靠在那面墙上,总算松了口气。
重金属超标的摇滚乐仍然在歇斯底里,没多久,里面突然就沸腾起来,男女疯狂尖叫,一浪接一浪的,她听了下,大概是那个网红dj上场了。
这里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醉生梦死的不夜城,到了夜里,还得是这种地方最闹热。
旁侧的后门忽然一阵响动,有人从外面进来。
门被打开,一道挺直的男士身影闪了进来。
她抬头看去,看清人后,惊得睁大了眼。
外头还有人在对他说话:「程哥,您就在这儿等等,我们经理马上下来。」
「行,劳驾。」
说完程砚安关上了门。
然后缓缓转过身。
兰泽还来不及逃跑,就先被他瞄到了人。
大眼忽然对上小眼,空气都瀰漫了几分尴尬。
外头萧瑟的风吹了又吹,吹凉了她的心,也吹凉了她美好的今夜。
尤想起刚来京城时,于舒然女士偷偷向她泄密,说她爸兰理专程叮嘱过程砚安,让他一定照看好她,千万不要让她在大学里学坏了。
于舒然女士显然不贊同兰理的「爱女心切」,当时就特别提醒过她,不想被兰理千里追杀,就千万别在程砚安面前犯错,就是犯了错也不能被程砚安瞧见,万事都以小命要紧。
而此时此刻……
程砚安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回到自己手里那堆文件,当她是虚无的空气。
她却呆若木鸡:「你怎么会……」
来这种地方。
明明白天还在学校做法制宣传,天一黑就开始正义搜捕了。
跟黑猫警长似的。
他像是忙着,头也不抬丢了句:「办事。」
兰泽点头,哦了声,可是……
她乖巧眨巴着眼睛:「办事……来这里的人,不都是来「办事」的么,哥哥?」
兰泽眼睛亮晶晶,像是巴不得他与自己同流合污从此息事宁人。
程砚安却以为她是故意拿这话塞他,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来认真地审视了一圈她。
小姑娘今夜是专门捯饬过的。
年纪不大,稚嫩清纯的小脸上妆容却浓艷得有些过头,吊带小短裙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舞蹈生底子有天然的优势,腰软腿长,露在空中,明晃晃地招人眼。
拜蒋清风那群人所赐,这个场子他不是不知道有多乱,一个单身小姑娘入这狼窝,他冷眼扫过她,忽然就想起兰理叔的叮嘱。
早先都说兰家这小姑娘乖巧可人,可今儿这么一看,又忽然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乖?他可不见得。
文件夹啪地一声被合上,兰泽一惊,看见程砚安朝她勾唇一笑。
那瞬间,周遭空气顿生危机。
这人唇角漾开的弧度无公无害,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慌发凉——
「你过来。」
「过来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问:被名义上的未婚夫撞见浪奔现场了要怎么死才优雅?
tips:飞姐是个男孩子,以及,这家酒吧姓温哦。
第3章
◎玩够开啊◎
兰泽:「??」
事情怎么会是这个走向?
她从小生活在黑河,和这位「哥哥」都是家里人的交情,交道算不上太多。加之后来留下的印象算不上太不好,兰泽其实是憷他的,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想熘。
可还没等她找藉口开熘,拐角处就进来一个人,看清人后,兰泽僵得胳膊腿都忘了怎么拉伸。
是方才卡座里那个花衬衫男生。
花衬衫是特意来寻她的,见这地方没什么人,一上来就捏了捏她的脸,亲昵道:「妹妹怎么来这儿了?还以为你被拐跑了。」
那只手捏住她脸的时候她直接懵了。
程砚安就在不远处,她手足无措地瞥了一眼他的方向,只祈求他千万不要误会,千里追杀这种事情,兰理真的干得出来。
她慌张避开那只手,欲哭无泪:「我……就来透个气,你怎么来了呀?」
「嗐,是顺乐,她说担心你,就让我来看看。」
说这话时一脸「你懂得」的暧昧眼神。
兰泽:「……」
大脑正飞速运转要怎么和这人脱离关系,花衬衫就像是嫌她命长似的,下一句直接给了她重拳一击。
花衬衫弯腰凑近她,坏笑着说:「没事儿的话就走吧,外头还有那么多哥哥呢,等着急了都。」
什么叫「那么多哥哥」!!
兰泽大惊,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花衬衫的嘴。
回首再看程砚安,这人的眼神越来越微妙,倚在墙边,却模样散漫,好整以暇得像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那边一副深不可测的老干部模样。
而兰泽这边甚至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花衬衫就地正法了还能以示她昭昭清白。
谁知道下一秒,里再次响起第三个男人的声音——
「泽泽?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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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嵴背陡然一寒。
又一道人影拐过来,兰泽僵硬抬头看去……
大平头!
见到她和花衬衫,大平头愣了愣,估计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乐了:「哟,亏我飞姐还担心,说让我来看看,原来咱们泽泽有其他哥哥保护了呀?」
兰泽:「……」
她要杀了顺乐和飞姐!!
大平头和花衬衫两人瞬间战火纷飞,都没能注意到旁边恨不得立马遁地逃走的兰泽。
花衬衫弹了个舌,笑得挑衅:「来晚了兄弟,妹妹有我呢。」
大平头耸肩,不太在意:「人到了不就行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好。」
花衬衫嗤笑。
三言两语,火药味十足。
托飞姐和顺乐的福,兰泽现在只觉得呆在这空间,唿吸不通畅,还有些燥热。
她瞄了一眼程砚安,那人就这么站在那儿,时不时低头翻一翻自己手里的文件,像看戏,又像局外人。
看不出他的情绪,平静得要命。
可兰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曾经兰理对着十三四岁便能妥善打点各方关系的程砚安客观评价过一句——
「程老一生傲骨嶙峋,此子自小长在程老膝下,胸襟城府远超同辈,前程绝对不可估量。」
她从来没听过兰理对谁有过这么高的评价。
小时候零零散散的几次见面,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几乎没怎么同这个哥哥说过话,是后来离开黑河,初到京城上学时,才有幸与他正面打过两次交道。
她永远也忘不了几年前在无人的程家老宅长廊上,碰巧撞见这位哥哥时的场景。
周遭寂寂,一川风月。
那道颀长静立的背影,是从小严格养成下来的端方风仪,抽菸时略有松弛,春风化雨,隐如大雅君子。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与她隔了两米对望。
她敏锐注意到他并不热切的情绪,嗫嚅着轻声问了句「哥哥好」,却只等来他一声淡淡的「嗯」。
然后便见他扔了烟,缓缓迈步过来。
她怔怔瞧他——瞧他清隽面容,瞧他目不斜视,瞧他身形靠近,然后又与她擦肩而过。
短短五秒,没有废一句话,连个礼貌敷衍的笑都没有,就这么冷淡离场。
与人前和气的模样截然相反。
如果不是后来偶然一次看见过他与朋友小聚时的轻松随意,她也不会幡然醒悟,还以为他这人私底下就那样严肃冷清。
他只对她这样罢了。
那些万事妥帖周全,全的是面上功夫。这人实际最是面热心冷。
也就是从那以后,她对这个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诚然,26岁就拿下法学博士的人,备受各上级青睐的年轻骨干,算是实打实地印证了兰理的「前程不可估量」。
所以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是对手?又怎么能奢望他会如平常的邻家哥哥一般,对自己有丁点的怜悯之心?
「泽泽走吗?」大平头问她。
她没动。
不敢走。
「妹妹甭担心,这地儿还没那么乱,哥哥们都在呢。」
她垂死挣扎,讪笑:「您说什么呢……」
程砚安也不声不响地待了半天,等那三个人battle得差不多了,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收起整理好的文件,又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点了根烟,低头哂笑一声。
疏淡的笑意蓦然响在这个空间里,兰泽清楚地听见,心口拔凉。
只见程砚安在烟雾瀰漫中抬起头,戏嚯的、看热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他终于给出今晚这场戏最后的总结——
「没看出来啊,玩够开啊妹妹。」
这番言论岂止是给今晚这场荒唐定了性?更是将她兰泽一脚踹到了鬼门关前,等着把她这宵小鼠辈屈打成招。
兰泽心底拔凉,下意识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竟然难言于口。
视线在这三个男人中间来迴转了一圈,三雄鼎立,诡异的气氛,诡异的对峙。
这种时候她要还能义正言辞地坚持说自己是清白的,倒不如直接说她是在挑衅程砚安的智商。
程砚安一个人站在他们三人面前,白衣黑裤,眉眼冷肃,居高临下的,虽姿态闲散,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这气场看着就不像普通人,旁边两位男生互视一眼,问她那人是谁?
她偷看他,莫名觉得那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我是来抓姦的」的气势,就等着他们三个作风不良的奸佞认罪伏法。
她被自己这种荒谬的想法雷到,连带着直视程砚安目光的勇气都没了。
这时酒吧的经理如同救星一般匆匆赶来,连声道歉后,接走了程砚安。
本就公务在身,程砚安也没多停留。
只是离开前多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平平淡淡,却看得她头皮发麻。
突然想到了正义化身的黑猫警长,而她就是那只为非作歹,被黑猫警长消灭的臭老鼠一只耳。
她是一只耳。
她死到临头了。
兰泽丧头丧脑地回了卡座,一想到今天过后,自己在兰理和于舒然眼里的乖宝宝形象即将崩溃,连玩游戏的时候都有些兴致缺缺,花衬衫和大平头向她示的好也都没搭理。
飞姐给她点了一杯果汁,她干脆安静地喝着果汁不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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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乐靠了过来,勾了勾她的下巴:「宝贝咋啦,不好玩啊?」
兰泽没应声。
「就当放松心情嘛,要是不好玩,明天咱们去学校外面吃肉蟹煲?」
这个她有兴趣,立马笑着点了点头。
真好哄。
顺乐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想着郁岑那贱男春怎么会这么不识好歹,华锦笙那种妖艷贱货有什么好喜欢的,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不好么?
兰泽被顺乐蹭得痒,顺乐笑着抬头,无意中看见某个通道处,缓缓踱步出来个干净利落的白衬衫男人,男人手随意插着裤袋,一出现,周身好几个美女都频频回望。
顺乐眯起眼,啧了声。
想着今天可走大运了,能见着这种极品。
这男人生得挺俊俏,眉如刀锋,高挺鼻樑,远看那整张脸的轮廓叫一个精緻。仪态气质更绝,身上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衣服,就一套白衬衫黑西裤,可就是由内而外透着一个字儿,正!
根正苗红的正。
可慢慢地,顺乐越看越不对劲,拧起眉,推了推兰泽,示意她往那个方向看。
兰泽看过去,不知看到了什么,手里的果汁勐晃了下。
顺乐摸着下巴:「我怎么觉得那位哥哥这么眼熟呢?」
顺乐想了半天,某根弦突然就搭上了今天白天看到的那个视频。
捏马!那特么不是西装暴徒么!!
什么缘分啊,在这儿碰上了?
顺乐瞪大了眼,看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差点霸占了学校论坛的「西装暴徒」,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后,淡淡的目光直接精准地定在了她们这个方向。
男人挑眼看来,目光轻而危险,像带了钩子。
顺乐怔住。
他……是在看她们这边?
还没想出个苗头,身侧的兰泽却突然慌乱起来。
作者有话说:
泽泽那个捉姦的未婚夫(bushi)
第4章
◎治服◎
蒋清风扔完骰子后,抿了口酒。
旁边有人递来烟,他衔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上火呢,余光忽然就瞥见了一个熟人。
他眨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靠?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特么不是我淮哥吗?」
这一声引起了众人注意。
果然,只见一个浑身透着正然凛冽的男人,手里拿着件黑外套,衬衫衣领微敞,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一堆花枝招展的男女之中。
一帮人都愣在了那里。
众所周知,程砚安跟他们可不一样,这人从不入烟花柳巷,对常年混迹这种地方的人更是不屑一顾。
就连蒋清风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虽从未明说阻拦,但每个人都忌讳着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就怕哪天他老人家一个心情不好,把他们这群老纨绔一锅端了。
所以今儿这场面堪称奇景,无不相当于清贵的大罗神仙下了凡,入了俗。
两个字:稀奇。
诸勐看清人后手抖了一下,还以为程砚安是来抓他们这群不学无术的人进局子改教的。
娄银也愣愣的:「淮哥,你来……」
话还没说完呢,程砚安直接略过了蒋清风他们,只抬了个手算打了招唿,那架势很明显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十分明确地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
蒋清风叼着烟,呆呆看着,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径直走到某个卡座面前,当着那边儿十来号人的面不慌不忙地站定,目光冷冽,缓缓朝着卡座间的某个人抬起手,微微收动手指——
他在叫人家过去。
蒋清风、诸勐和娄银凑在一堆,慢慢撑开了眼。
——一个粉色短裙的小姑娘从卡座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听话地走到了程砚安面前。
我靠!
蒋清风脑袋里突然就「哐当」一下,那根烟差点没叼住。
淮哥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身边常年零绯闻的人,什么时候就背着他们认识了这么一个青春洋溢、婀娜多姿的妹妹了?
还是个他向来瞧不上眼的泡吧妹妹。
蒋清风这人眼脏看人黄,打量着那个小姑娘身躯单薄柔软,站在他个高肩阔气场凛冽的淮哥面前,全然一副任君揉碎的好欺负模样。
大尾巴狼遇上小白兔,要是搁床上得多折腾啊?小姑娘受得了么?
蒋清风拉长了脖子,努力想看清那姑娘长什么样。
结果看见他那淮哥在别人一众惊愕复杂的目光里,提了外套,把小姑娘露出来的胳膊肩背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强制搂着那个小姑娘,明晃晃地从一行人面前经过。
「……淮哥,谁啊?」
交错斑驳的光线里,蒋清风勉强瞧清了那姑娘的脸,这一看,人就像突然抽了疯似的,满口胡言着:「唉?这这这……这不是……」
有不认识兰泽的跑过来询问:「谁啊?」
蒋清风表情像吃了屎:「还能谁,兰家的。」
话一出,满座震惊。
兰、程两家,但凡是听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联姻。
这种事儿倒也不夸张,可不是说淮哥不答应么?而且兰家那边儿也没说要放人,也就是兰理和程老两个人,曾经在程老生日宴上开过这样的玩笑,从此以后大家才都默认了程家未来的媳妇儿,是姓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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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家也都明白,兰家那个情况,两父子谁说了都不一定算数,原以为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一开始也没几个人重视,全都观望着。今天这一幕又算怎么回事?
那一撇又有了?
「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问问我妈去。」
「呵,那就是兰家的小姑娘啊?真漂亮,刚刚那小怂样,别是两家好事还没成,就先被我淮哥治服了吧?」
一阵闹笑。
蒋清风靠进座里,把这其中的微妙想清楚后,笑了一声,吐了一口烟后,嘴里也没个好话:「啧,这大晚上的,出了酒吧准备干嘛呀?」
「哪位壮士敢去问问淮哥的,他们俩这是勾搭上了,还是正在勾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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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的外套上,有股淡淡的木质茶香。
面料极好的内衬贴在她的肌肤上,她隔着那层薄薄的外套,感受到他发力的手臂强势地圈着自己,将她带出这片纸醉金迷之地。
有一瞬间两个人被围在拥挤人群里,近到她甚至能听见他胸腔的心跳声。
陌生、沉稳、有节律。
一点也不像她刚刚看见他朝自己走来时,脉搏心跳急剧上升,脑中迴荡的全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砰、砰、砰……
与场子里震动的音乐同频,喧嚣得仿佛要跳出胸腔去。
出了酒吧,她被程砚安塞上了车。
习惯了里面的吵闹后又突然脱离,只觉得外头的世界清净得不像话。
她降下车窗,望着远去的酒吧,弱声细语道:「我才进去一个小时不到,就被你拎出来了。」
止不住的委屈。
「一个小时,就拿下了俩?」程砚安看了眼窗外,语气淡淡的,「够本事啊。」
兰泽没听出他的反讽,以为被夸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还好,习惯了。」
程砚安:「……」
忍着一口气继续开车。
要不是被兰理叔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看顾好兰泽,这闲事,他还真不愿意管。
失恋了跑酒吧里消遣,小绵羊入狼窝,什么时候被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到时候出了事,两家的人都得找他算帐。
她倒是潇洒快活,最后遭殃却是他。
莫名其妙。
小姑娘怕他,一路无话,十根纤指纠结地拧在一起,脑袋也不住频频回头看他。
心思摆了满脸,就是不敢开口告诉他。程砚安全当没看见,平稳地开着车。
车一路开到程家老宅,程砚安替她开了车门,兰泽不情不愿地走下来。
穿过那片玫瑰荆棘时,她越想越不甘心,终于还是小声嘟囔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是成年人了。」
言外之意:我是可以出入这样的场合哒!
谁知换来的却是一声无情的嗤笑:「成年了多能耐啊,我也成年了你说巧不巧?」
「……」真巧。
准备了半天的措辞,转头就被人家轻轻松松堵回去了。
京大金牌辩手,净欺负人了。
张姨这个点还没睡下,迎上来看见程砚安身后的兰泽后,有明显的怔忪。
这两位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晚突然凑在一块了?
程砚安没想那么多,拉着她就直奔卫浴:「张姨,给她换套衣服,把妆都卸了。」
说完,直接把她摁了进去,替她拉上了门。
兰泽在里面捣鼓了很久,全程抿着嘴,敢怒不敢言的,一张小脸憋闷得慌。
张姨进来后,笑吟吟地在旁边替她轻轻擦拭脸颊,等到妆都卸完了,轻捧着她的脸,和气哄道:「这么一看,咱们泽泽还是不化妆好看,底子多好呀,眼睛鼻子生得都好看,皮肤又白又嫩,化了妆倒显不出特点。」
女孩子都爱听这种,兰泽倏然笑开,阴霾一扫即空,这才肯开口:「谢谢张姨,这么晚麻烦您了。」
张姨摆摆头:「常有的事了。砚安以前加班懒得开车回他自己家,经常会往老宅这边跑,深夜十一二点来,来了也不打个招唿,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六七点,一个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要不是我偶然一次晚间起夜碰上了,怕是一直都蒙在鼓里呢。」
「所以从那以后,我都会在这个点刻意等一会儿,怕他来了饿着,工作又这么累,别到时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的确,他今晚都还在忙公事呢。
兰泽却疑惑:「他为什么不打声招唿呀?」
「估计是怕麻烦我吧,」张姨失笑,递给她一套睡衣,「可能是觉得……他好好一个有手有脚的年轻人,被我这么一个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阿姨伺候,别扭得慌吧。」
「也是老爷子教得好呀,教出这么一个重礼数有涵养的公子哥。所以啊,我们泽泽,就不要怨他了,女孩子本来就要少去那种地方的。」
她愣,心虚地抱着睡衣:「我没有……」
实在是因为刚刚被他从酒吧拎出去的那一幕,人来人往全都看着呢,也太丢人了些。
哪儿有人一天见两次面,次次都在丢人的。
而且还被他朋友撞见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要是让人知道她就是那个兰家的……简直是有辱门楣。
不过,她刚刚路过蒋清风卡座时……
她好奇地问张姨:「他名字是程砚安,可他的朋友为什么要叫他「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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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正准备给她关上门,没想到她会打听这个,笑得有几分深意:「太太当年还没与程先生离婚时,给砚安取过一个小名,叫「昭淮」。程家昭字辈,出生的那一天程先生,也就是砚安的父亲滞留在淮地,为了弥补遗憾,就取了个名字叫「程昭淮」。」
她恍然大悟。
「不过……」张姨临走前对她提醒道,「砚安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能被允许叫「淮哥」的也就只有砚安的那群发小,姑且是因为当年没改名字前就这么叫习惯了,旁的人都不敢直唿这个名字的,所以你就当没听过吧。」
「不然后果很严重噢。」张姨最后这么说。
有多严重?
这个问题在兰泽心里扎了根。
洗个澡,清清爽爽地出了浴室,她轻手轻脚,没惊动张姨。
程砚安已经离开了,老爷子睡得正熟。房间里静悄悄,没开灯,借着月色,眼前只看见一片雾色朦胧。
她一个人站在客厅,空气里有些闷热,她徒步走向外院。距离外院只余几步时,她看见一道熟悉宽阔的背影。
她蓦然顿住。
他没走。
那人侧对着她,衬衫衣袖半挽,唇间衔着一支烟,青雾蔓延而起,那点猩红缀着幽蓝天幕,轮廓也在夜色中分明。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菸灰,灰烬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裤腿、脚边。
她发现他菸瘾挺重。
听说检察院里的工作压力大,那帮人没几个不抽菸的。
可想着想着又岔了道。
程氏商业版图近几年在国内急剧扩张,蒸蒸日上,人人阿谀不及,而他却放着好端端的程氏太子爷不做,偏跑去做钱少事多的检察官,图什么呢?
难不成真是那些人常说的——瑰意琦行,独有老一辈栋樑的风骨?
风骨?
她仔细回味着这个词。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偏头看过来。
洗过澡后的兰泽没有穿内/衣的习惯,她以为这宅子里已经没了走动的人,也放任自己松快了片刻。
而程砚安的视线微微下移,正好落在她锁骨下方,被绵软面料遮住的圆润凸起。
夜里的男人总是危险,他眼神剎那间变得晦暗,直接移开眼背过身,同时,抓起搭在一旁椅子上的外套,朝她扔了过去。
独属于男人的木质茶香再次扑面而来,被外套蒙住眼睛时,她听见程砚安沉声命令着:「穿上!」
后知后觉的她闹了个大红脸,将他的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心中想的却是:兰泽,这是你今天丢的第三次人。
真棒啊你。
她低声道:「我以为你走了。」
可不是故意不穿内/衣。
程砚安不语,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解释,他只抽了口烟后,才慢慢转过身,正视她。
他的视力很好,月色下他看清了小姑娘卓越的身段气质。
脖颈线条流畅优越,嵴背挺立,抓着他外套的一双手嫩如笋芽,白如清玉,睡衣裙摆下的小腿细长,脚腕如藕。
玉影曳曳,满目皆为,惊绝色。
他垂眸,不再去瞧那个被他打量得有些侷促的小姑娘,转而不咸不淡地开口,问的却是刚刚他全程无意旁听到的——
「你在打听我?」
兰泽被人毫不留情地一语戳破,霍然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程砚安平静的语气里掺了几分复杂,似笃定,却又似惑然:
「你对我,很好奇?」
作者有话说:
泽泽:你未来老婆对你好奇点有什么错:)
第5章
◎睡了◎
程砚安的目光在夜色里显得愈发幽深。
他并不觉得小姑娘对他有兴趣。
正因为这样,她的这种行为才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感兴趣,还打听什么?
兰泽到底是小姑娘,心理素质差了点,明明只是好奇多问一句,却又觉得自己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心里发紧,攥紧衣角,嘴硬:「我没有。」
「打听我什么?」
压根不理她。
兰泽被迫如实交代:「……小事。」
「什么小事?」
「你的名字。」
「为什么好奇?」
「……」
别人要这样也没什么怪的。
可这有问必答的气势放在程砚安这种经验丰富的法学人身上却不一样。
——她像那个庭审时被检察官盘问的罪犯。
她瞪眼看向他。
就是那一秒钟的时间,她想起张姨刚刚的警告。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说实话兰理以前也没少因此骂过她,说她明明看着这么乖巧的丫头片子,怎么能有这么旺盛的好奇心,路上看见枝枝蔓蔓的东西,非得伸手摸一摸碰一碰。
当年兰理这样骂她,是她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跳起来挥手抽了一巴掌隔壁墙角冒出来的山石榴枝蔓。
枝蔓上的倒刺划破了她的手,血滋滋往外冒,兰理冷嘲热讽,就是不肯替她止血,还损她:「哟?这可得赶紧去医院啊,再不去您这伤口可就痊癒了。」
而此刻她撅嘴,记吃不记打,满脑子都是张姨说的后果很严重。
所以到底有多严重?他会很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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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雪前耻的机会在此一举了呀。
这个想法逐渐失控,她看向程砚安,莫名有了勇气,不怀好意地说:
「你管那么多呢,程、昭、淮。」
「淮」字刚刚落下,黑暗中的男人身影微顿,缓缓抬起了头,眺眼望过来,气势在那一瞬间陡然变得迫人。
他的声音倏尔变得危险,轻而缓地向她压过来:「你叫我什么?」
「再叫一遍。」
她打了个寒颤,底气全无。
张姨说的果然不假,真可怕。
她壮了胆,拿出免死金牌昂首道:「爷爷让你不许欺负我。」
程砚安半聚焦的眼神,在听见这句话后终于全神贯注地汇聚在她身上。
他抓住了两个关键词:「程老爷子」和「欺负她」。
稍微亲近一点的人,谁不知道程砚安的死穴就是程老爷子?而整个程家如今最疼爱的小辈就是兰泽?
这话,还真能制住他。
程砚安讥诮而笑,没什么感情地问道——
「怎么着?这还没过门儿,就先想着用爷爷来压我了?」
她心头勐然一跳。
暧昧的话被他说出三分胁迫和威慑,他竟然就这么直接挑明了彼此心照不宣的事。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侥倖心理,觉得这人不会强人所难,那么这一刻,她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谁要过门儿了,凶什么凶……」
兰泽暗自腹诽着,抓紧外套,骂得没底气:「凶我多能耐啊。」
偏偏这时,她忽然看见程砚安身形微动,似要前来,她吓得步步后退,扔了他的外套,转头就往房间跑。
而程砚安却只是伸手,搭上旁边椅后背,掸了掸菸灰。
屋内雕花屏风之间闪烁着兰泽落荒而逃的身影,他回头望去,正好对上兰泽试探过来的目光。
视线穿过昏暗空旷的厅堂猝然交融,兰泽慌张迴避,而他也衔着烟,不动声色地错开眼。
那一剎那,脑海莫名浮现今夜纸醉金迷的酒吧里,臂弯间的怀中温玉,和一尺软腰。
于是指尖的烟就那么无故顿了两秒。
这时进来了通电话,是蒋清风。
「干嘛呢淮哥哥?老半天不回消息,春宵一刻值千金,这都几千万金了?」
蒋清风向来没个正形,那边隐隐有喧闹,估计是挑了处安静地儿专程八卦来的。为这种事,程砚安都懒得搭理:「有屁放。」
「某人之前还说不想耽搁人小姑娘,故意冷着人家那样子我还当了真。就问您现在脸疼不疼?」
程砚安没理他,等着下句。
蒋清风继续问道:「说呗,什么情况?」
程砚安对这种事情的态度向来是速战速决,正值深夜该就寝的时刻,他直接道:「没情况,睡了。」
说完就挂了。
蒋清风回拨了几次,全都被他掐断。
夜深,老宅也静得很。
这边放置的生活用品与他自己住所安置的东西所差无几,张姨心细,知道他睡眠浅,多拉了一层厚窗帘,隔绝了外界的杂音。
他挑开那层窗帘,借着月色看清了外地草坪上,隔壁窗棂透出来的淡黄光亮。
兰泽就在他隔壁。宅子的房间虽隔得开,但到底是站在外阳台就能说话的距离。
他放下窗帘。
这种刻意的安排,老爷子也是煞费苦心。
一夜无梦。
次日是周六,院里不休息,程砚安起了早,下楼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消息,几个不常联繫的父系好友莫名发了消息,就连他人在北极的亲妈迟苓也闻讯而来。
好友们每个人第一句话都是——
【定下了?我爸妈那边儿没听说消息啊。】
也就迟苓不一样,骂了句:【你爸这个老混蛋,这种事儿都用不着跟我商量了是吧?】
程砚安皱起眉不明所以,又点开蒋清风的对话框。
他一边看,一边往下走,不知看到了什么,迈阶梯的脚步突然一滞,差点踩空。
他握紧了扶手,青筋突起,是在极力克制怒意。
时间显示是昨晚他挂了电话后。
蒋清风:【我靠!都特么睡了还没情况?!】
蒋清风:【不是,那么乖的小姑娘都下得了手?淮哥你也忒坏了,表面正派的斯文败类,呸!】
穿一个裤衩长大的交情,程砚安不可能不知道蒋清风这厮是什么德行,这人就是嘴上功夫欠揍得不行,因为这毛病,从小挨了多少揍。
不好的预感直往心里沖。他直接翻开通讯录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估计是通宵熬夜了,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蒋清风要死不活的声音飘过来:「淮哥……」
「你散谣言了?」
蒋清风那边窸窸窣窣了半晌,稍显清醒的语调才慢一拍地传过来:「什么谣……噢,那个啊,那怎么能叫……」
他没什么耐心地打断蒋清风:「你传什么了?」
「就实话实说呗,你们俩不是睡了吗?」
程砚安:「……」
蒋清风相当无辜,眯着的睡眼微睁:「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想赖帐?」
程砚安是真怒了,压着语气道:「我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吗?」
程砚安懒得废话,戾气极重地丢了句「赶紧澄清,别逼我揍你」,然后直接掐断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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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坐了个双鬓髮白的老人,老人看着精神抖擞,正悠悠地喝着早茶。
再有脾气也不能搁长辈面前表现出来,这是老爷子当初教他的第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大早就生出的满心烦躁在看见老爷子后被压制不少,程砚安走过去,叫了声「爷爷」。
程百石抬头,见是他,淡淡应了声。
程砚安在老爷子旁边坐下,手机随意扔在了桌上。
程百石看了几眼那手机,眉心一动。
打定主意后,喝了口茶,不着痕迹地问道:「周末怎么不多睡会儿?」
「上头有任务指标,周末不放假了,待会儿得回一趟院里。」
「不是被安排去学校搞法治宣传么?」
「申请换了其他科的人,」程砚安如实回,「手里一堆事儿,忙不过来。」
程百石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却忽然问道:「你现在不着急上班吧?」
这模样一看就有事要求他。
「有什么事儿您吩咐。」
程百石:「你去地下室给我提一瓶红酒上来,我待会儿得拜老友去,酒在最里层,贴了个程字标,好好找找。」
程砚安顿了顿,质疑道:「就这个?」
程百石不变应万变,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老爷子虽看着一把年纪但一肚子阴谋诡计,程砚安衡量了一下,还是不敢违逆,于是只好起身往地下室去。
出门前,看见楼上下来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
扎着松垮丸子头,换了一身白t牛仔裤,浑身独有股学过中国舞的气质,清甜又古典。
隔了个雕花屏风,兰泽没看见他,朝气蓬勃地朝外院子蹦哒去,对着程百石甜甜地问了声好。
程百石竟然就像变了个人,瞬间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应了声「唉」,接着便是和蔼阵笑。
这差别对待。
程砚安没忍住,嗤了声。
真行。
兰泽这样的姑娘最讨老人的欢心,嘴甜爱动,给程百石又是捏肩又是捶腿,小鹿圆眼笑起来就弯成了月亮,模样讨喜得很。
只是当程百石问起兰泽在学校的近况时,兰泽微顿,表情有些凝滞,明显是有事。
「怎么?有人欺负你?」程百石眉头一竖,问道。
噼个腿也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兰泽赶紧摇头:「有爷爷罩着,爷爷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人欺负我?」
程百石被甜言蜜语哄得笑。
「泽泽,你记住咯,就是出了京城这个地儿,程家也照样能护得住你,再不济,也有兰理。所以受了委屈甭怕,千万别让自己吃了亏。」
兰泽乖乖地点头,说好。
心头掐算时间,程百石也没多迟疑,慢腾腾地倾身,拿起了桌上那支手机。
「爷爷最近啊,想上网买点玩的穿的,可老上当,东西质量也忒烂,泽泽你是年轻人,你帮爷爷看看,行不行?」
兰泽果真也凑上去,看见老爷子顺畅地解开了锁屏密码。
「爷爷想买什么?」
「给砚安看点生活用品,他这不工作累么。」
「噢,那网上有很多呀,各种稀奇古怪的,可方便了。」
程百石乐呵呵的:「真的?」
「嗯!」
「那这样,你跟爷爷加个微信,你要是看到什么好玩的,方便的小东西,你就分享给爷爷。」
兰泽:「好。」
「要是有什么好玩的游戏、内容,你也分享给爷爷,爷爷一个人太无聊了,也想玩点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兰泽愣:「好……」
交换微信后,兰泽给备註了一个「程爷爷」。
她看见爷爷的微信头像是某个篮球队的logo。
哇……
爷爷好时髦。
玩网购微信游戏视频,还迷球队。
早就听兰理说过程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没想到老了也堪称潮流先锋。
名不虚传。
不愧是养出程砚安的程爷爷。
「爷爷的手机不常看,」程百石拍拍她的手,「有时候是司机小赵给我打理,小赵这人脾气躁,说话沖,但心是好的,毕竟跟了爷爷这么多年了,到时候就只能委屈你多担待些。」
兰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没多想,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那爷爷,我上去收拾东西,该回学校了。」
程百石点了点头。
兰泽心中有疑,但也想不出个由头,慢慢吞吞地上楼去了。
片刻后,程砚安手里拎着一罐酒回来,递到程百石面前的桌上。
程百石瞄了一眼,看着不大重视。
程砚安习惯了老爷子这差别对待,坐下后拿起手机,发现手机有些热。
「您动我手机了?」
程百石性子淡不用手机,以前借用他微信加几过个老友,逢年过节会问候几句,知道密码也正常。
本是随口一问,程百石喝水的动作却一僵,片刻后才慢慢悠悠地解释道:「拿你手机加了个代购。」
划着名屏幕的程砚安抬头:「?」
「买点东西,」程百石面不改色,「我留着有用,不许删。」
程砚安没吭声,点进微信发现多了个好友,聊天内容空白,只有个对方的暱称——「采芙蓉的方草草」。
他看着那个「方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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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还真是代购。
他顺着老爷子的意思留下了这个人:「上班去了,这段时间不算忙,不往这边儿来了,您自己注意身体。」
「等等,」程百石叫住欲转身的人,「泽泽也要回学校,你送她一程。」
语气是不容拒绝。
他滞了一下,只能顺从地坐下,和老爷子聊了几句后,又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
蒋清风半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
【昨晚你们蒋爷喝多了,在群里胡言乱语的那些,都给我忘了,别把人家两人的清白给玷污咯!】
娄银在底下冷嘲热讽:【又被淮哥骂醒了吧?】
他没什么情绪地划过。
又等了好一会儿,兰泽依然不见踪影。
时间快到了,虽不着急,但迟到太长时间总归不妥。
他眉头渐渐皱起来。
程百石瞄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说:「你上去问问,泽泽还有多久?」
他觉得孤男寡女的于理不合,没搭话。
程百石看穿他的想法,冷哼:「张姨出门採买了。」
言外之意:你不去难道让我去?
他还是不搭理,眼观鼻鼻观心,又坐了一会,见人还在磨蹭,终于没忍住,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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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回了房间后,将昨晚换下的粉色裙子装了袋。
郁岑的电话忽然就拨了进来,兰泽愣怔地看着来电显示很久。
昨天的事情她可没忘,郁岑这个时候来找她,是想责问她的翻脸无情?还是来祈求她的原谅?
电话无人接听,屏幕很快熄了下去。
昨天闹了一天,她也刻意逼着自己不去看手机消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机里已经有几十通未接来电,全是他打过来的。
她盯着那「63个未接来电」,赫然入眼的庞大数字看得人心慌,似乎在警醒暗示她,昨天那件事的最终结果,没那么简单。
郁岑的电话再次打进来。
犹豫三秒后,她接起。
两边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空气里瀰漫着异样的气息。两年来从未红过脸的恋人,却在这一刻固执胶着。
兰泽闷着不愿说话,可有些事,她再清楚不过。
她昨天那么做的时候就想清楚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终于是郁岑的声音首先响起,平静的声色里隐隐有些惫累。
兰泽握紧手机:「没电了。」
郁岑也懒得戳穿她,单刀直入:「我有事要当面和你说,你在哪里?」
「学校外面。」
「十点能回吗?」
「……大概。」
「那我等你。」说完,郁岑直接挂断。
心里的预感说不上太好,兰泽放下手机。
郁岑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里,这一次,竟让她感受出了一丝寒。
他的姿态像个受害者,他好像从不为她的忍气吞声而感到委屈。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兰泽缓缓起身,一转头,却从阳台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身上这件白色t恤。
这件t恤不算太贵,商场里卖一百来块,却是当年郁岑拿到演出费用后给她买的。t恤正中的logo是这家品牌独创,郁岑送她时,说过他很喜欢这家小众品牌。
只是后来无意间看见这件衣服华锦笙也有一件,她总以为是巧合撞衫,如今再回头想想,却越觉诡异。
那个想法成型后,她倏然一个激灵,本就沉闷着的胸口压抑许久后,统统化作涌上来的泪意。
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眼眶迅速湿红,她吸了吸鼻子克制住,动作干脆利落地脱下那件衣服,又从衣橱里随便挑出一件蓝色t恤。
蓝色t恤清纯里带了点性感,从肩上往下,镂空了一路,在腰间彻底悬空,只靠两条锦缎束带绑着固定,防止整个上半身走光。
得绑个蝴蝶结才好看,亮点全在后背的这两根带子上了。
可兰泽一个人反手对着镜子摸索半天,怎么系都不成。像是跟谁较劲儿,她咬牙继续打结,手却像不听使唤,越系越难看。
张姨来敲门时,她都快被自己气哭了,开了门还没看清门口站着谁,一心专注于那两根带子,直接转过身,低了声忍着哭腔:「张姨,您帮我系一下,要最好看的。」
两只手捻着那两根遮羞的绑带往后递。
好比是将自己的身体一併递交出去。
张姨在身后不声不响,是顿了几秒才慢慢接过她手里的带子。
张姨力度比平时松散了些,有些漫不经心,压迫感较往日也更强烈。
兰泽还在怪异,偏这时候,鼻翼间忽然钻来一股淡而舒适的清茶香。
那不是属于张姨的味道,陌生清冽,倒像是……
兰泽心头一沉,正欲转头探看,头顶上方忽然就慢悠悠地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男人声音——
「不太会,你将就着。」
作者有话说:
哄女鹅哄女鹅!
这个家没了爷爷就得散!
ps:抱歉宝贝儿们,我发现我把字数和榜单时间卡错了,所以……后天更新下一章(我为我的粗心道歉!!orz)
第6章
◎迁就◎
门开之前程砚安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锦缎就这么飘在他眼前,她笃定来人一定是张姨,毫无警惕地央求他帮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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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动。
小姑娘背对着他,腰背纤柔,玉琢雪肤上绕着一条粉嫩丝滑锦缎,锦缎松垮,整件衣服摇摇欲坠。
而他的视线却落在她镂空而出的半边后腰,细得他几乎一只手便能尽然包裹。
鬼使神差的,明知是逾矩,程砚安还是缓缓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那条锦缎。
他系得随意,指尖挑着漫不经心的力。低头时,她细长白皙的脖颈就露在她眼前。
指尖微顿,他撩开眼,盯向前方她若隐若现的削尖下颚,下颚线条弯出动人的楚楚。
明知她会受惊,他却莫名像鬼迷心窍般开了口。
——「不太会,你将就着。」
话音未落,锦缎微微一颤,从他指缝猝然抽离。
他高她许多,她的半截身子几乎半笼在他的阴影里,这么一个大男人站在她房间门口,空间一时显得些许逼仄。
看清来人,兰泽惊愕后退,脸颊浮起霞红,吞吞吐吐地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这人来了怎么……不打招唿?」
要不是她拎着那两条带子,今天可就在他面前走光了。
「你给我机会了吗?」他问这话时一脸问心无愧。
还真是。
她就没给过他拒绝的机会,这么一发问,倒像是她恶人先告状。
她吃了闷亏,轻声弱道:「不行,你耍赖,欺负人。」
声音里有淡淡的鼻音。
程砚安敏锐注意到,微顿,而后慢慢俯下身探看,抬眼与她平视。
这是一个迁就她的姿势。
程砚安这才看清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哭过后的眼眸晶莹水润,看人时多了几分动人的可怜。
剪水秋瞳,与那日老宅长廊下时,如出一辙。
他难得没故意冷她,贴心问了句:「哭了?」
她嘴硬:「没有。」
「哭什么。」
「……」那种感觉又来了。
兰泽不吭声了。
按说先前的相处模式,问到这里就该打住的。
她到底哭什么,他也并没那么在意,就和之前一样,把场面撑足,不落人话柄,问一两句算是全了交代,再继续问就不合适了。
哪知程砚安这一次竟然多问了她一句:「谁欺负的你?」
兰泽有些愣怔。
程砚安眼里含着淡淡的笑,笑里却没什么温度,配着这句话,叫兰泽莫名生出一种他要为她出气的荒谬错觉。
兰泽自知不可能,别开眼:「这屋子里又没别人。」
声音像棉花糖似的往人心上砸,沖淡
了话里的那些不客气。
「小姑娘还挺会栽赃嫁祸,」程砚安这次是真笑了,顺着她的话缓缓道,「那程某给您赔个不是?」
兰泽揉了揉眼,擦去脸上的泪水,嘟囔道:「要你给我赔什么不是?」
「实在看不了姑娘在我面前哭鼻子受委屈。」
「就您高抬贵手,饶了程某这一次?」
轻风云淡一句话,惹得兰泽莫名轻颤了一下。
程砚安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眼睫下的雾气,那双小鹿眼轻轻一眨,一滴珍珠便落了下来。
一声不吭的模样,哭得可怜憋屈死了。
程砚安是真见不得这个,动作自然流畅地伸出手,指腹划过她脸颊,替她带走眼角那一抹泪。
擦完后也没多停留,亲疏尺度拿捏得正好。
像个安慰妹妹的哥哥。
兰泽怔怔,眼角下还有他指腹的温度,他却已经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为二人拉出一个安全距离。
回归正传,程砚安直起身,手闲闲地揣进裤袋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在京城受了委屈,还怕没人给你撑腰?」
兰家那边的态度暂且未知,程氏如日中天人人敬畏,程蔚只需一句话便能替她讨回公道,即便是用不着程家出面,他身边那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这些道理兰泽怎么会不明白?
可她不爱麻烦别人,况且男友噼腿这种事实在不值得这样大题小做。
又或者说,现在的她经歷过昨天那场风波后,忽然觉得郁岑不再值得让她这样大题小做。
兰泽低头,放在门缘的手轻轻摩挲着。
见她依旧不说话,程砚安不再强求,目光从她头顶移开。
就这么久站在人姑娘家的房门前始终不太像话,程砚安收了心绪,对她道:
「收拾好了再下楼。」
可旋步准备离开的脚却在看见小姑娘还汽着水的眼睫毛后顿了一下。
那一刻,竟莫名生了心思。
于是他又缓缓弯下腰拉近二人的距离。
她没想到他会捲土重来,拉近的视野里他的眉眼如此清晰,她微微瞪大了眼,有些失措地看着他。
他似乎笑了一下:「别碰到个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把你给怎么着了。」
低沉声色携着不明的调侃,明明是句实话,偏又说得他们俩不清不楚的。
兰泽一听,小表情霎时就像生吞了个熟鸡蛋,瞪着他,一句话也憋不出。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程砚安走后,兰泽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很是收拾了一会儿,左看看右看看,脸上也没什么太多需要整理的地方。
想起他临走前的那席话,兰泽忽然意识到,这竟然是自她入京以来,与程砚安不多的独处时光里,他与她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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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实难得。
那天离开老宅时,还是老爷子送他们到的门口。走之前老爷子一直叮嘱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一定得告诉程砚安,说这是哥哥的责任。
兰泽将这个话题囫囵了过去。
她可不敢。
程砚安忙得很,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全是工作电话,嘴里说的都是「文件」、「判决」、「律法」,就连开车时也没闲着,眼睛盯着前路开车,还不忘对着蓝牙耳机交代工作的事。
她心里揣着郁岑的事儿也没什么倾诉欲,两个人就这么无话了半段车程。
是在一个等红绿灯的空隙,一直在看车外景的她忽然转过头,对着程砚安冒出一句:「你刚说的话,还作数吗?」
当时程砚安正和同事说着某个案件判决的问题,冷不丁一道温软女声横插/进来,程砚安顿住,望向她,眸中难得染上了困惑。
电话那边的同事杨怀远却乐了:「小程,女朋友?」
兰泽想得入神,都忘了他还在与人通话,于是赶紧窘迫改口:「抱歉啊,你继续。」
可程砚安再回到通话时,那边的风向却变了。
杨怀远办案办了快十年的老人了,在单位里常年深受浸润,八卦挖掘能力毫不压于外头那帮娱记。
深知程砚安这种未婚青年才俊一直是院里各个「媒人」的重点关注对象,这些年踏进他们二院公诉科的人不少,可就没见着哪个是成了的。这会儿冷不丁忽然冒出个姑娘,任谁都想多八卦两句。
「你那车几百年都没在早上的时候被女士光临过了吧?」
「而且这个时间点,正是大傢伙起了床赶着上班的时候,匆匆忙忙的……」杨怀远说着说着就破了案,直接冒出一句,「嘿,你们俩不会住一个屋檐下了吧?」
「可以啊小程,平时不声不吭的,背地里都发展成同居关系了,合法吗?不合法可不成啊。」
程砚安刚准备解释,就听见杨怀远高声冲着那边办公室其他人说道——
「那什么,李姐,你让办公厅那边的姐姐们甭费力气了,咱们公诉之花可有主咯。」
李姐惊奇兴奋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小程有对象了?」
杨怀远:「呵,连根拔起只剩泥兜子了,没出息的。」
程砚安:「……」
刚走一个蒋清风,又来一个杨怀远,真没完没了了。
他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打蛇只打七寸:「有什么事回院里再说,现在不方便。」
「不方便」这三个字听着微妙得很。
「对对对,人姑娘还在你旁边呢,不方便,应该的,挂了挂了。」
男人之间的那些事儿也只有男人才懂,杨怀远听这话就知道有情况,挂电话之前都还带着不怀好意。
兰泽也不聋,坐在那里听见后,傻愣在了车窗灌进来的风中。
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有话不直说……才不方便吧?
她僵硬扭过头:「……怎么还造谣呢哥哥?」
程砚安闻言,嗤笑:「你倒说说,我哪句不对?」
兰泽刚准备把他方才那句话复述一遍,却愕然发现无从指责。
这回答虽模稜两可暧昧无边,但又实实在在挑不出错。
千人千种哈姆雷特,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说话的艺术,到头来却像是她自己多心闹了乌龙。
她气势顿时弱了一截,扭过头,选择闭眼装死。
原本是想着借他刚刚在房间门口说的话给自己多一层底气,好让自己待会儿不至于在郁岑面前输得太难看,毕竟她头一遭谈恋爱也没碰过这种事,小女生不服输总是在所难免。
谁知道一碰上程砚安,事情就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她泄了气,不敢再问第二次。
没多久,车慢慢停在了京艺大门口。这个时间点还没什么人,稀稀疏疏几个来往的学生,都是头夜在外住酒店的情侣。
她关上车门,礼貌给他道了个谢。
程砚安单手撑在车窗,没着急离开,微微抬眼,入眼全是那个焉巴的小姑娘。
心事重重的。
兰泽正准备转身离开,程砚安却忽然叫住了她。
兰泽。
他念她的名字。
莫名有一刻,她竟然觉得会他这种淡淡陈词的腔调很好听。
转眼望去,车内男人仿佛融进清晨的早雾,霎那间变得朦胧模煳。
唯有那双眼睛,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坚定。
须臾,他疏淡的声音携着稳人心神的力度,缓缓而笃定地传进她的耳里——
「我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作数。」
作者有话说:
言外之意:我的确能给你撑腰。
(亲身经歷,重承诺、说到做到的男生真的很帅很有安全感!)
第7章
◎谁是你爷爷◎
程砚安的那句话像一颗定心丸。
大概是出自检察官这个职业生来的公信力,兰泽莫名相信他。
从昨天一直到现在,她只要一想起自己在教学楼下看到的那一幕,即使刻意忽略,却到底还是会酸涩难受。
而程砚安那些话让她知道,在自家父母远在边境城无法事事妥帖照顾自己时,至少还有人能为她的委屈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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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瞬间突然觉得,这位程家哥哥,好像比自己想像中更靠谱。
临近宿舍楼下时,她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个候在她寝室楼下的男生。
楼下来往的学生并不多,却还是不免有几个认出了男生的人频频回头,八卦张望。
兰泽也眺眼望去,四月的京艺枝繁叶茂,隔了一个寒冬,青嫩绿芽解了冻,蓄着力量破土而出。而郁岑站在那一堆茂盛青绿中,浑身竟显得些许颓然。
即便早就猜到了他会来找自己,兰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头还是有些复杂触动。
他的衣衫头髮算是整齐,只是双眼因为通宵而布了血丝,眼底有淡淡乌青,下巴生了密密的一层青茬。
看着憔悴不少。
也是,昨天那一档子事,是该好好憔悴一番的。
郁岑像是等了她许久,皱着眉,已经有些不耐烦。一转头,忽然见到她,顿了顿,便朝她走过来。
他身上有很浓的烟味。
如果不算昨天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他们也已有一个月没见。所以,整整一个月没见的人,见到她后说的第一句话却叫人心都凉透了——
「兰泽,在我面前装了那么久,一定很累吧?」
疲惫的声音有淡淡的嘲讽,仿佛将她的劣根看透。
以前的郁岑哪里说过这样争锋相对的话,她一时怔忪,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模样无辜极了,与这两年来的许多时刻都如出一辙。郁岑这一次却不会再信,轻嗤一声,坐在了一旁的花坛边。
「锦笙哭了一整晚,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她家里人,你开心了?」
「她家里人连夜赶到京城,说什么都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他们放过你……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惹她,你也惹不起她。」
郁岑其实至今都在费解。
这件事情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论坛的那个帖子在热度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就被及时删掉,按理说,甄院长难得能培养出两个好苗子,加上又有华家的人出面说情,甄院长怎么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给个不轻不重的处分后,留下他们两个人。
可是昨天甄院长的态度却一改往日,强硬得不行,那是铁了心地要开除他和华锦笙这两个学生。最后还是华家那位资歷最深的艺术老前辈出面,才让甄院长改了口风。
锦笙把那个名额让给了他,他硬生生欠下华家一个人情,他们甚至可以为所欲为地向他提出任何条件。
她这一次太胡闹,差点毁了她自己,还有他。华锦笙从前总说兰泽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天真单纯,他起初不信,也替她争辩过,可昨天事发后,他一直回想着当时的细节,忽然就有几分相信了。
四月的天,京城分明已经暖和,兰泽却觉得一股寒气陡然从脚底窜起。
不是因为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而是郁岑此时此刻在毫无愧疚地维护华锦笙。
那她呢?这两年算什么?只不过是到头来换了个装模作样的名声罢了。原来在他眼里,自己竟然是那个坏他好事的「罪魁祸首」。
好像走到这里,也没什么好争辩的了,他已经认定是她的错了不是吗?
她努力支撑自己别哭出来,那样也太丢人了。深吸一口气后,她扯出一抹故作自然的笑,话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郁岑,我们到此为止。」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郁岑却只当她是任性使小性子,皱眉嘆息:「你怎么到现在也不知错,我不是说了吗,再坚持一下,等我……」
「我说到此为止。」她加重语气,看向郁岑的眼神决然无畏。
郁岑勐地愣住。
手里那只装着白色t恤的纸袋毫不留情地朝着郁岑砸过去,兰泽克制的声线有些涩:「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你不许说我兰泽是你的前女友。」
即使说不说也没人会信。
「还有……」兰泽凝着郁岑渐渐难看起来的脸色,缓声道,「你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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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迟来的分手最后闹得并不愉快。
郁岑骨子里有艺术人的清高,被她砸后负气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咬着牙扔给她一句:「你记住,是你不要后悔!」
兰泽无法说服自己过去两年里到底喜欢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无法想像自己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两年。
她想起自己刚进校初见郁岑的那一年,他明明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天才提琴手。
京艺出了名的音乐大才子,同她那年一样,因为成绩斐然,人还没踏进京艺,名气就已经先传开。
都说郁岑大三时在国外某知名音乐厅与一位世界钢琴大师合奏,大师在后台罕见地夸赞了这位中国少年,从此一炮而红,被媒体标榜上「天才提琴手」的名号。
而就在大家以为他会在大四选择申请国外的更高等的音乐学府时,却传来他星落京艺的消息。
她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他。
京艺的学生议论纷纷,说大一有个叫兰泽的,以断崖式第一名考进京艺,还说研究生新生队伍里,有个音乐大佬叫郁岑,不去国外深造,莫名跑来了京艺。
然后她回头一望,看见那个清冷的少年站在人群里,泛着柔和的光。
那一刻,她竟然莫名想起了程砚安。
那个从小虽素未谋面,却几乎在她整个青春里如雷贯耳的「程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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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人好像都如出一辙。
即使站在万物天地茫茫人海里,也依然熠熠生辉,一眼望尽风华。
她想,那个程家哥哥,肯定也是和这个男孩子一样的。
说不清是不是那时候动了心,后来郁岑的接近,她没有抗拒,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就走到了一起。
后来她才知道,郁岑之所以会来京艺,是因为当初他的名额被竞争对手顶了上去,竞争对手家中势力浑厚,郁岑家中经商,有能力砸钱让孩子学艺术,却到底不如权贵门府,最后只能失意来到京艺。
当他把那段往事说与她听的时候,语气满是不甘与落寞,少年惆怅的眼里,宛如燃尽后的星火灰烬。
所以是那个时候吗?
那个时候就歪了心思,看见华锦笙的出现,便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捨不得放手。
若真是如此,那他真的是将两个女孩平衡得很好。
兰泽浑浑噩噩地回了宿舍,顺乐通宵过后还在唿唿大睡,她轻手轻脚地坐下,眼眶微微红着,脑袋里也乱糟糟的。
「宝贝儿你回来啦?」顺乐探了个头,尚且还不清醒。
她嗯了声,揉了揉眼睛。
顺乐缓过劲儿后,看着下面背对自己而坐的兰泽,昨天酒喝得太多,她反应迟钝地盯了半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又说不出来。
「欸?你这个背……」
兰泽怏怏地对着镜子转过身,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直接瞪大了眼,失魂落魄的模样转瞬间烟消云散。
她濒临崩溃地问道:「我刚刚一直是这样回来的吗?!」
好丑的蝴蝶结!
程砚安!!
顺乐憋着笑,懒散地靠在床沿给她拍了张图,发给她后趴在床沿挤眉弄眼地八卦道:「一看就不是你自己系的……是那位检察官先生的大作吗?」
兰泽心都碎了。
一想起自己刚刚是顶着这么丑的蝴蝶结和郁岑较量,只恨自己不能重来一次。
这就相当于与人茬架,两军当前即将恶战,她却一本正经地拿着喵喵神器和人卖萌,闹呢嘛这不是。
顺乐好奇问道:「你昨晚别不是和检察官哥哥呆了一宿吧?」
憋回去的后半句是:【昨晚伺候爽了不够,早上起来还得亲自受累给您系个这么丑的蝴蝶结】
「……他就是我一个哥哥。」
顺乐捂住耳朵:「是亲的吗?不是亲的我不听,你们俩站在一起可比你跟郁岑站一起养眼多了。飞姐也发话,说这妹夫他认定了!」
「……」
顺乐躺回床上,思来想去后,顺口提了一嘴:「我算是发现了,泽泽你就是个慕强的,人群里就捡着最好的那个挑。」
「不过这样也挺好,」顺乐自言自语,「说真的,这位检察官哥哥比郁岑,那就是由内而外、全方位的碾压,都不带犹豫的。」
「尤其是那气质,就是最近流行的那种老干部禁慾风你晓得伐?而且昨晚他那气场吓死人了呀,飞姐都不敢动的。」
顺乐回味起昨晚在光影交错的酒吧里看见的那张脸和身材,不说别的,那长腿窄腰,硬挺身板,朝她们走动过来的时候,甚至还能看清他衬衫底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而且年纪轻轻就能进这种单位上班……啧,是真他奶奶个腿的厉害啊。
这等内部的闲言碎语兰泽向来不在意,她点开顺乐发来的那张图,哭丧着发了个朋友圈:
【被系了一个好丑的蝴蝶结!!tat】
图片里的蝴蝶结怎么看怎么丑,她丧气地扔了手机,将这只巨丑巨丢人的蝴蝶结压在了箱底。
这么丑,还是不要见人的好。
但其实对她而言,她更介意的反倒不是郁岑嫌贫爱富把她踹了,而是丑蝴蝶结让她在前任面前输了气场这件事。
就算失恋了也是永远的女王。
这是于舒然女士教导她时的原话。
她虽从小被兰理灌输要情感专一的理念,但于舒然总会适时地站出来告诉她——爱只能交付于值得的人。
在于舒然心里,兰理是那个值得的人。
顺乐和飞姐曾经失恋的时候,会抱在一起哭天喊地骂渣男,她们深喑一醉解千愁的道理,于是那段时间总会各个酒场子全都熘一圈,轰轰烈烈地闹过一两周后,情伤往往能好大半,再出门时,仍然像个没事人。
可兰泽不一样,她从与郁岑分手的那天起,就平静得过分,不像是失恋的人,倒像与一个无关紧要的朋友断了联繫,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伪装强撑着。
但其实对于兰泽来说,后来两周的时间里,她都过得兵荒马乱。
她所在的舞蹈表演二班总共也就十来个女孩子,其中却偏偏有几个同华锦笙交好的,于是那段时间她总能听见关于郁岑和华锦笙的事。
说华锦笙搬离学校后的第二天就开了辆跑车停在学校门口等郁岑下课,两个人你侬我侬地相携而去,压根没在乎被学校开除这种小事;
还说在学校食堂看见郁岑和华锦笙两个人一起吃饭,千金小姐不知吃什么吃不惯了,郁岑温柔体贴地替人家又买了一份,全程好言好语哄着;
说来说去,兰泽就清楚了一件事:华家办事滴水不漏,把华锦笙护得好好的,且这两个人丝毫没受舆论影响,正大大方方地谈着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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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乐每回都被气得七窍生烟,被她按住后,转头又和飞姐一起骂着华锦笙和郁岑二人脸皮太厚。反观兰泽,实在是平静得像个事外人。
那几个女生课间叽叽喳喳也没人去阻止,唯一的一次,还是同班杨允熙不耐烦地打断了那几个女生的交谈,吼得气势十足:
「烦不烦?成天就那点破事儿说来说去,你们要真这么喜欢音乐学院就滚那边去,别来我面前说那俩人的事,白日宣淫还特么觉得特光荣是吧?!」
杨允熙是出了名的傲,大家都怕她,这一通吼,那几个女生声势顿时小了下去。
顺乐当时就看乐了,凑过来悄悄对她说:「这姑奶奶平时连寝室都不回,跟咱们八百年不亲不近的,今儿吃什么药了,竟然站出来替你说话。」
兰泽也好奇,压着腿转头去看杨允熙,下一刻却被对方傲人的胸和臀吸引得移不开眼。
杨允熙冷着脸起身,大美人关门离开前也不忘赏她这小淫贼一个大白眼。
只不过牡丹花这一次吼,倒是让她耳根子清净了不少时间。
在校时光过得缓慢而艰难,周末放假她依然会照例去老宅看望程老爷子,后头去的几次都没再碰上程砚安,张姨说程砚安这段时间太忙,周末都待在他自己那边休息。
说是在城南那边儿买了套小两居,那地方哪儿都好,就是离单位离老宅太远。
兰泽剥了一颗花生递给程老爷子,听得心不在焉。
临走前程老爷子还特意嘱咐她给自己买件外套,她连连答应,回学校后便马不停蹄地上网搜罗,挑了几件合适的,就直接把图片发了过去。
她还美滋滋地问道:【爷爷,好不好看?】
也不知道爷爷在干什么,消息发出去后沉寂了很久。
这算是她与爷爷第一次手机微信聊天,她怕自己没及时回復,爷爷会专程等她的消息,于是多多注意了一些。
可守着手机半天也没消息,她实在等不了了,干脆去洗了个澡,刚一出来,微信消息正好弹进来。
是「程爷爷」回她了。
她一点开消息框,擦着湿发的手僵住。
程爷爷:【?】
程爷爷:【谁是你爷爷?】
看着那句语气颇有些沖的话,兰泽愣了半晌,爷爷这线上线下差别也太大了吧?
哦对,爷爷说过,应该是小赵吧?
而这边的程砚安刚巧也反应过来——这玩意儿,是代购。
可他想撤回那句话也来不及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解释,这时又进来一条同事的消息,是请他帮忙给朋友圈点个赞。
程砚安当时莫名岔了一下,从主页面的通道点了进去。
提示朋友圈消息的地方显示着那位方草草的头像,对方就在刚刚发了个:
【差点被吓死,黑猫警长快走开!】
他看着那条朋友圈,渐渐皱起眉。
这么幼稚的口吻,可不像寻常代购。
像个小姑娘。
秉着刨根问底的职业病,他只手点进了方草草的头像,往下一滑,不知道看到什么,指尖蓦然顿住。
一只熟悉的蝴蝶结图片赫然入眼——
【被系了一个好丑的蝴蝶结!!tat】
作者有话说:
徒手擒贼的程家哥哥是个绝命手残党:d
第8章
◎寻衅◎
图片里,一件蓝色小t恤,后背两条绸带,绸带下,是他几乎一只手便能掐住的软腰。
鑑于从小就被程老爷子算计到大的经验,程砚安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得,这又是被老爷子下套了。
方草草这时又给他连发三条消息过来:
【赵叔叔,麻烦您替我告诉爷爷我买好啦】
【坐等收货!】
【乖巧等摸头.jpg】
程砚安却若有所思地挠了挠眉心,想起自家老爷子先前的叮嘱,颇有些艰难地问道:【怎么起了个这种名儿】
方草草回得很快。
【我的名字是出自一首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还是程爷爷当年给我取的呢】
【所以是采芙蓉的方草草嘛,有没有很可爱?】
【快夸我.jpg】
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小姑娘摇头晃脑生龙活虎的气息。
大概是太过久远,程砚安的记忆也变得模煳,也是看见兰泽的那句话后,他才恍惚想起一件多年前的旧事。
当年兰理叔家生下她时,人在京城的老爷子听说名字还没定好,闲着无事,兴高采烈地替兰理叔挑拣了几个好名字。
最后相隔两地的两家人隔着手机通话,为那几个名字争议讨论。
他那时就在旁边。
年纪八岁上下的孩子,开了早慧,正捧着一本古籍阅览,当时正好读到那篇《涉江采芙蓉》,于是随口提了一句,说这诗里也有个兰字。
本就是无心的话,可后来程老爷子看了一眼,沉思一番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拿去与兰理叔过眼,兰理叔不知为何,也直说这名字好。
于是小姑娘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但如果给兰泽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估计是不愿意被起这个名字的。
这首诗的开篇的确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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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后收尾却是:「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从前只觉得这首诗酸涩了些,用在一个朝气蓬勃的小姑娘身上实在是违和。
但终究是年少不经事,程砚安也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老爷子当时那抹神神秘秘的笑是个什么意思。
——那是一首情诗,是表达夫妻离别后的相思,也是表达妻子对丈夫的一片情痴。
兰理叔是将自己与于舒然阿姨的感情融进孩子的姓名里,可抛却这些后,将事情放到他与兰泽二人身上,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程砚安一声不吭,指腹静静摩挲过手机边缘,盯着「方草草」那仨字,思索片刻后轻轻一笑,抬手换了个备註。
规规矩矩两个字——「兰泽」。
这名字四捨五入,也算是他给起的。
消息发出后,兰泽等了半天,见迟迟没有回应,猜想着人家说不定又忙去了,于是放下手机,躺回了床上。
顺乐在念叨着今天飞姐话剧排练的时候,遇上隔壁班那个扛把子贺焦的事,飞姐说贺焦好像在跟人打听舞蹈系的兰泽。
她身躯一颤:「打听我?」
她与这位扛把子大哥从无交集,他找她做什么?莫不是打听到了她与程砚安的关系,要趁机打击报復来找她单挑?要真是这样,她这小身板哪里经得住?!
正不安揣摩着,旁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兰泽一边听着顺乐的分析,一边点开消息。
是「程爷爷」发过来的。
【平时忙,没空看消息,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兰泽看着,莫名有一瞬间竟觉得,他这是在解释刚刚半晌不回消息的原因。
可没空看消息她还说什么?
自言自语多奇怪呀。
还在沉思着怎么回这句话最得体时,忽然看见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我都会看】
兰泽心头一跳。
看着那句疑似宽慰的话,想起兰理常说程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铁腕人物,她以前总觉得成大事者多不拘小节,却不成想,原来铁血战士也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兰泽乖乖地回了个好。
想了想,又加了句:【可是我话很多哦】
这次对方回得倒快:
【看出来了】
她盯着那几个字,越看越觉得是对方在调侃她。
爷爷怎么反差这么大呀……
她窘迫地捧着手机,手指上下飞舞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别人一句话,她能回好几句,这么看下来,好像的确是自己发的消息占了大篇幅。
这个认知有点尴尬,她闷着头在表情包一栏里翻来又翻去,纠结半晌,最后挑了个自以为最热情洋溢的表情发了过去。
对方大概又忙去了,之后没再回她。
没回也好,省得她自己到处找坑挖。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顺乐口中那位「扛把子贺焦」吸引去。
她怕贺焦是知道了京艺舞蹈系有个叫兰泽的是程砚安的妹妹,于是想藉此寻程砚安当众擒拿他让他丢人的仇。
兰泽因此很是惴惴不安了一段时间。
而备受煎熬的这段时间里,她内心最大的一道咆哮声就是——程砚安造下的孽为什么是她兰泽来承担这个恶果!
一群王八蛋。
然而这种悲壮感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程砚安和贺焦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系列让她不安的问题来源在一周后就得到了答案。
那天是周末。
艺体生训练的日子枯燥又疲累,飞姐虽是戏剧系,但一场又一场的节目排练也累得够呛。于是三个人不谋而合地跑出了校外改善伙食。
校外的露天街区飘着香,她去附近的甜品店买了一份玛德琳,回到餐厅落座时照常给程爷爷分享安利。
【爷爷,今天吃玛德琳。周末要不要给你带一盒?想吃别的也可以哦】
消息发出后一如既往没回应。
兰泽习以为常,爷爷回应她的时间一般都在深夜,她第二天醒过来后才看得见。爷爷有的时候会回应,有的时候不会,回她的时候,基本都是从一堆废话里挑出几个最重要的选择性回復。
因为她的话真的很多。
但如他所说,他每一条都会看。
「真他娘的有意思。」飞姐在旁边突然骂了一句。
兰泽好奇抬头,只见飞姐朝着她身后某个方向努努嘴:「看见那桌没?最近一直追杀你的贺老大就在那儿坐着呢。」
兰泽听言勐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壮汉坐在一堆男生中央,嘴里叼着一根烟,正举着一杯酒和别人对碰。
这威武霸气的气势,不是贺焦是谁?
贺焦似乎注意到了她们,脚蹬着桌底盘,抽着一口烟,眯起眼往这边看。
兰泽看着贺焦那一身腱子肉,惊恐迴避埋头装死,声音满是欲哭无泪:「他怎么在这里?」
飞姐笑得风骚:「这就吓到了?那你再看你的两点钟方向的桌子,瞅瞅那是谁?」
兰泽扫了一眼,看见那个花枝招展的妖艷女人后,顿时心下凉了半截。
华锦笙。
她没想到能这么巧。
距离上次的事情也就过去一个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骂声一片,谁知道一转眼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了这两位音乐系的金童玉女恩爱有加的八卦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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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她与华锦笙的桌距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彼此的一言一行。
有了爱情的滋润,华锦笙看起来状态好极了。剪裁独特的jil sander最新春夏秀场款,衬得华锦笙整个人明艷大气,与好友谈笑风生时随意拨弄髮丝的手腕间是cartier的经典款,全身上下简单随意,面若桃花风情万千——甚至比兰泽一个月前见到的她要更好。
好像真的如同那些人所说,华锦笙没有受到退学一事的波及,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公主家中实力雄厚,目空一切,看不上她当时那些小技俩,也根本不在乎这么一个学位。
察觉到这边的目光,华锦笙侧目看过来,见到她,偏过头沖她妩媚假笑了一下。
不像打招唿,像上位者胜利后得意洋洋地耀武扬威。
不是冤家不聚头,兰泽揪紧了衣边。
她特别清楚,华锦笙不在乎学业,却一定在乎名声。那日虽被老师们极力阻止,却还是有了视频流传出去,托她的福,上千人都看见了这位「音乐系女神」与大才子二人的放浪模样。
这也是华锦笙家中的人大肆封锁消息,还非得把她揪出来教训一番的根本原因。
所以,横行惯了的心高气傲的公主,好不容易遇见她,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兰泽眼睁睁看着华锦笙举着杯酒婀娜多姿地朝她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好似俩人是关系热切的密友。
刚一坐下就对她说:
「泽泽,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来吧,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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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定是v前随榜更新啦,也就是隔日更,后天再来宝贝们,肥章(我觉得是)
第9章
◎未婚夫,我的◎
过去整整两年的交手,兰泽就猜到华锦笙要来这一出。
她巍然不动,乖巧提醒道:「一个月前致远楼见过的。」
这话直戳华锦笙最大的耻辱与痛处。
华锦笙不甘示弱,明知故问:「对哦,怎么会在那里碰到呢?」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
兰泽笑得无公害,语气颇有惋惜:「没想到害得学姐丢了学位还丢了面子,早知道就不去了,抱歉啊。」
华锦笙被噎得说不出话。
就两三个来回,避重就轻,堵得华锦笙哑口无言,飞姐和顺乐甚至已经在旁边默默斟满庆祝胜利的美酒。
以前两个人斗嘴交锋的时候,郁岑不愿惹怒华锦笙,一直在压制兰泽,以至于华锦笙都没想到兰泽是有点嘴皮子功夫的,她冷冷地想着这么多年兰泽果真是扮猪吃老虎,在郁岑面前的无辜委屈也果然都是装的。
不过,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华锦笙从小到大一路过来,自然知道怎么刺激这种小姑娘。
华锦笙嫣然一笑。
「道什么歉,我得感谢你才对,」华锦笙面不改色地朝她举起杯,「感谢你这个大媒人,要不是你,郁岑怎么会这么快就答应和我结婚?」
「他说一毕业就结婚,大概就是……明年这个时候。」
话一落地,飞姐和顺乐双双惊愕地抬头看过来。
刚分手一个月不到,无缝衔接就算了,还特么直接谈婚论嫁了,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飞姐那杯水愣是强忍着才没能往华锦笙脸上泼,华锦笙却挑衅似的朝兰泽抬了抬手中酒杯,兰泽麻木着,僵硬地端起飞姐手边那杯酒。
那是杯高浓度白酒,飞姐张嘴正要阻止,就见兰泽头一仰,杯中酒瞬间空了大半。
兰泽从没喝过酒,白酒辛辣,冲上来的辛辣与苦涩刺激得人五官挤作一团。
她勐呛几口。顺乐知道她是逞一时意气,赶紧轻拍她的后背顺气。
「这酒后劲最大,别人的话该当放屁才是,你喝这么勐干嘛?」
华锦笙却嫌不够,等她恢復得差不多了,又道:「你和郁岑在一起两年,应该还不知道吧?」
然后慢慢地抓起她的手,相交、收拢。
十指紧扣,扣得她指间发疼。
兰泽被白酒辣得有些狼狈,不明所以地盯着她和华锦笙的那两只手,听见华锦笙轻巧的声音传来:
「郁岑哪里是你平时见到的那副斯文模样?他呀……」
华锦笙笑容愈发灿烂:「在床上的时候,最喜欢这样抓着我的手,有时候头夜用力过勐留了痕迹,第二天还得小心着你,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实在太憋屈。」
到底是个二十岁没经歷男女事的单纯小姑娘,哪里听得下去这种话?
她想起那天致远楼下疯狂纠缠的二人,蓦地反应过来,就是在一年前,她还天真地问过郁岑脖子上为什么会有一道抓痕,郁岑的解释是蚊子咬了自己挠的。
她当时信以为真,还傻傻地跑去药店替郁岑买来了擦伤药膏,后来发现他其实压根没有打开用过。
原来,原来这两个人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苟合。那又有多少个日夜,她与郁岑通话时,他的身边正躺着一个刚与他行完爱事的不着片缕的华锦笙?
往事简直不堪追溯,胃里忽然泛起一阵噁心,她甩开华锦笙的手,站起身踉跄退后间,失手绊倒了座椅。
座椅倒地,尖锐的动静引来整个餐厅人的侧目。
飞姐终于忍不住,痛骂了出来:「你在放什么屁呢你!对着一小姑娘说这个你觉得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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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锦笙不以为意,悠然欣赏着面颊泛红,眼里渐渐染上醉意的兰泽。
飞姐和顺乐的骂声让华锦笙那桌的人听见,见自己朋友被骂,个个都起了身,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这桌逼近。
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她们面前,压迫感瞬间袭来。她看见华锦笙站在人群身后沖她得意洋洋地笑。
有个男人吼道:「骂谁呢!给老子放客气点!」
「自己没本事留不住男人,拿我们锦笙出气,你也算个东西?!」
兰泽晕头转向的,听见那群人的谩骂,兀自抓紧了身侧的椅背。
其中有个男人打量着兰泽那万里挑一的婀娜身段,简单t恤下包裹的是玲珑有致的曲线,灵动鹿眼,樱桃红唇,是绝多数男人都吃的清纯甜美款。
「你就是兰泽?」那人不怀好意地朝她靠近,笑了笑,「就是你害的锦笙是吧?羡慕人家有男人你就直说,走啊,哥哥带你去快活。」
说着,那双手就要来抓住她的肩膀。
兰泽瞳孔一紧。
啪——
酒杯不知被什么人狠狠砸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的清脆声音响彻大堂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一道雄浑狠戾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操尼玛的,她也是你能碰的?!滚蛋!」
满堂惊起,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个壮汉破开人群,直接上去一脚踢开了妄图揪住兰泽不轨的男人。
顺乐错愕地看着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声音是止不住的讶异:「贺……贺老大?」
飞姐也没摸清状况,愣在那里,同顺乐面面相觑。
贺焦人高马大气势也显得威勐无比,冲着那人就骂道:「老子搁旁边看你半天了,你他妈这张嘴是抹了开塞露了是吧?」
华锦笙众人:「?」
张嘴就拉……
最先反应过来的顺乐扶住半醉的兰泽,想着气氛正跋扈相对的时候千万不能破功,可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声笑无疑不是另一种羞辱与嘲讽。
那个人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火气冲上来:「我说什么干你屁事,你他妈谁啊!」
贺焦脾气暴,一脚板凳踢过去:「老子是你祖宗!」
说完,贺焦一记肉拳就挥了过去。
那场架打得酣畅淋漓。
贺焦那桌的兄弟和华锦笙的朋友撕掐成一团,板凳和杯碗碎片横飞,男生之间骂骂咧咧地脏话不堪入耳。
顺乐尖叫着踹开对面的女生:「我去你大爷的!贺老大什么情况啊啊啊!」
而她晕头转向地被人挤到了一边,踉踉跄跄地没站稳,膝盖磕破了一块皮。
酒精麻木了大脑,也麻木了痛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受了伤,看着血丝微微渗透的伤口,那一刻,不甘、屈辱、愤懑,所有的情绪抵达临界,瞬间爆发出来。
她朝着面前的华锦笙,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甩过去一记响亮耳光——那是她这两年来无数次想干却不能干的事,也是她头一次在他们面前撕破伪装,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她努力控制开始混沌的意识,施然笑开,轻灵的声音掺了几分俏皮:「郁岑么……也是,你配得上,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
华锦笙毫无防备,被打得偏了头,脸颊迅速浮起红肿,她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兰泽。
然后就听见兰泽目光呆滞着,轻声哦了一下,道:「学姐可能不知道,那个视频我也有保存哦。」
华锦笙闻言,赫然抬头,死死瞪大了眼,却看见兰泽目光澄澈,毫无心机的模样。
她字字清晰地吐出致命的评价:「学姐真是……好身材、好风光。」
那段视频其实就露了半个肩头,又远又模煳,看得并不真切。兰泽当初看过一眼后,直接点了删除。
一来是她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视觉冲击,二来是她难以遏制自己去想像他们接下来早就有过的更亲密的举动。
但她就想气气华锦笙。
那样噁心又憋屈的感觉,她也想让华锦笙尝尝。
极强的讽刺意味果然让华锦笙几乎快要疯掉,抡圆了胳膊就要朝着兰泽挥去。
兰泽眼睁睁看着那一巴掌就要落下来,迟缓着身体想要避开,然而下一秒,就被气场全开的飞姐陡然薅住了头髮。
华锦笙痛得尖叫起来,精緻打理后的头髮被人狠狠揪住往后仰去。
那一爪子挥下去之前,飞姐怒吼道:「死八婆,老娘看不惯你很久了,这顿揍你今儿个挨定了!」
那天那场混乱,最终定格在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里。
人群之外一声洪亮而正义的怒吼——
「警察!都给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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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南派出所。
办公室最角落里,十七八个年轻人分成两拨,排成排蹲在局子里。
京南这块辖区学生较多,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深夜里值班的警察们大多见怪不怪。
只是今晚有些不一样。
来的这波京艺学生里,有一个,是那位程检察官的人。
当时负责这帮学生的李警官打算联繫他们的辅导员来领人,正要打电话的时候,其中唯一一位喝醉了的女生突然倔强地按住那位民警的手。
对方喝醉了还挺有礼貌。
「你好sir,我……要找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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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警官睨她一眼,问她哥哥是谁,姑娘吐了名字:程砚安。
一听是程砚安,李警官原本睏乏的眼神亮了一下。
「程砚安」的大名谁会不知道?
检察里大名鼎鼎的公诉之花,从入行以来一手漂亮的成绩单直接被后来的京大法学学子拜为考神,每年法考都得被学生们拿出来拜一拜。
如今流传的「最经典的十场国际辩论赛」里,有一段至今都被奉在神坛的发言,就是这位当年大学期间献上的。
李警官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这姑娘,啧了声,又问姑娘联繫方式是什么。
谁知姑娘居然摇了摇头,可怜兮兮地说不知道。
这不扯么?说是哥哥,联繫方式却不知道,那岂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这么说?
李警官不信,可看姑娘那模样也不像假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李警官还是找到他们的队长,要来了程砚安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熟悉了来龙去脉后的程检察官沉默了半晌。
就在李警官以为是这姑娘醉后胡言乱语时,这位检察官忽然问他:「京南派出所是吧?」
李警官愣了。
呵,还真认识。
于是八卦的消息飞快传遍了忙碌的派出所:
公诉之花的妹妹犯了事儿蹲局子来了!大家快去看呀!
外头一片议论纷纷,警官们个个都探头探脑地瞄着那位传说中公诉之花的妹妹,有几个办案办得毛燥的警官也闻讯去观望了一眼小姑娘,回来后竟然笑嘆了句:小姑娘看着跟那位程检察官不像一个路子的。
小姑娘太乖了,这堆狼狈不堪鼻青脸肿的学生堆里,就数她最干净,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来往人群,蹲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耷拉着脑袋还知道要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
哪里像那个程砚安,笑里藏刀雷厉风行,平时人情交际场里一句话说出来,连自家师傅和领导都只敢信三分。
那边,警官们因为这个深夜八卦放松了片刻。而这边,飞姐和顺乐却在纠结刚刚打架一片混乱的时候贺焦是不是仗着自己有京剧武生底子翻了个跟斗。
当事人贺老大翻了个白眼。
早已经被酒劲儿控制的兰泽晕头晕脑地往旁边倒,贺焦戳了戳她脑袋,她是真醉了,贺焦怎么欺负都没反应,模样乖巧温顺,任人揉捏。
贺焦笑了,干脆随了她,任由她靠在自己臂肩上。
兰泽的意识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静下来后头晕眼花,无力地坐在墙角,听见飞姐和顺乐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郁渣男来接那死八婆了,粘煳什么呀,真特么晦气。」
「我靠那八婆哭啥啊,搞得像咱们欺负了她似的,你看她把我给挠的。」
「郁渣男看过来了,乐乐瞪回去!气势不能输!」
「……」
恍恍惚惚的,飞姐和顺乐一直在小声嘀咕,兰泽耳畔嘈杂,又忽然听见外头的警官们在同什么人打招唿。
「呵,程哥,来接妹妹啊?」
男人好听而阴沉的声音像老旧唱片一般,断续而模煳地传进她耳里:「给各位添麻烦了。」
这声音实在熟悉,她脑袋转慢了半拍愣是没想起来,是旁边的贺焦抢先喊出答案,谄媚得像个小迷弟——
「程哥!程哥!这儿呢!」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风尘僕僕赶来的人。
今夜的程砚安与她平时所见到的那副利落干练的律法精英正派形象全然不同。
黑色t恤宽松长裤,几缕松软的髮丝落在额前,这身居家打扮让他减了些锐气,多了些随意,可与李警官说话时微微抬起的眼角眉梢之间,却又撑出几分凛冽的肃杀。
他在生气。
兰泽从朦胧里努力支撑起一片意识,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有些发怔。
大概是今夜兵荒马乱,又大概是向来遵纪守法的乖宝宝头一次在深夜进局子,没见识过这样令人心慌的氛围,总之她在看见程砚安的第一时间,就像飘摇的小船看见了避风港,憋在内心的委屈竟然都在一点点往外释放。
是顺乐感慨的那句话,道出了当场所有人的心声——
「检察官哥哥这天生自带的安全感真绝,往那儿一站,也太顶了。这要是我男朋友,早哭着赖他怀里了。」
程砚安轻车熟路地与李警官交涉一番后,在文件上籤着字。
与他擦肩而过的郁岑却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你是泽泽的哥哥?」郁岑忽然出口问道。
正在低头签字的程砚安一顿,抬眼望去。
两个男人视线交锋,到底是程砚安心机城府更胜一筹,只一眼便心下明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冷淡「嗯」了声。
「那麻烦您好好照顾泽泽,今晚的事与她无关,还请您不要……」
「我自然知道与她无关,」程砚安慢条斯理地合上文件交给了李警官,再转向郁岑时唇边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话里也尽是毫不客气的敲打,「与她无关……」
「也与你无关。」
郁岑愣住,直觉对方话里有话。
可华锦笙就在不远处,郁岑不敢耽搁,赶紧上前接着华锦笙离开了派出所。
离开之前,华锦笙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个朝兰泽一群人走过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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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锦笙顿了顿,只觉得这个男人很是眼熟。
可那个男人除了气质绝佳,打扮却普普通通,浑身上下更是看不出丁点公子哥的骄奢矜贵。转念一想,她平时交际圈里尽是名门望族,又能与这群普通人户有什么交集?眼熟一定是错觉。
她慢慢攥紧了拳头,转过头。
程砚安寻了一圈,在办公室另一边的角落里找到了兰泽。
小姑娘自从见到他后,像找到了依靠似的,东倒西歪的姿势都变得端正,眼珠子像两颗葡萄,片刻不停地紧跟着他。
模样看着像个流落街头后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金毛。
本来是有火气,见到她这副样子,又见她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程砚安莫名心一软,不气了。
见他走过来,兰泽娇憨一笑,手举在太阳穴,朝程砚安行了个礼:「程sir。」
「好好说话。」
她仰起脸,委屈:「哥哥……」
不知怎的,总觉得兰泽自带的清甜绵软的嗓音叫出来的「哥哥」有种别样的粘人,听得人心头舒畅。
天生就会撒娇,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姑娘。
程砚安蹲下与她平视,语气轻了几分:「你姓兰我姓程,咱俩算哪门子兄妹?」
一旁暗中观察的顺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那你们是……」
兰泽喝醉了酒有个诚实坦白的好习惯,葱白手指点着他的肩头,大气地介绍道:「未婚夫,我的。」
兰泽醉后眼里无神,连带着说的话听着都真挚无比。
未、婚、夫……
当场所有人瞬间石化,这三字在每个人的心里来回翻转,转首去看当事人,却见程砚安一言不发,只伸了手将摇摇欲坠的她扶稳。
三秒过去……
五秒过去……
他竟然没反驳!
顺乐这个八卦女王不敢在程砚安面前太过造次,只一个劲儿揪着飞姐,眼里流光溢彩的,全是听见大新闻后克制的激动。
这时一位认得程砚安的警官故意从旁经过,问了句:「程哥,来接妹妹啊?」
程砚安应了一声。
兰泽却抬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拜託阿sir,我是他未婚妻唉。」
那位警官差点撞到门。
八卦恐怕又要更新了。
程砚安懒得管这个小醉鬼惹事精的胡言乱语,问贺焦:「还有精力吗?学校我就不进了,你替我把这两个女孩子平安送到宿舍楼下。」
能被程砚安信任,贺焦恨不得跟在程砚安身后当狗腿子,一通天花乱坠义不容辞的保证,听得飞姐和顺乐直腹诽这贺老大在程砚安面前像只小学鸡。
也难为兰泽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郁岑和华锦笙刚刚离开,要是此刻回学校,说不定路上要碰见这两个人。
那也太噁心了。
于是她磨磨蹭蹭地倾身上前,拉住他的衣料,熏醉的嗓音甜甜糯糯,因为在朝他撒娇,咬字温吞而拖长。
「哥哥,我跟你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我要让他们俩单独待够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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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你欺负吧◎
兰泽被带出派出所的时候,郁岑正好开车带着华锦笙离开。
她站在派出所门口,早已经浑浑噩噩分不清东西南北,抱着贺焦一个劲儿叫着「娇娇」。
贺老大就没这么窝囊过,敬着程砚安,忍气吞声地扶着她任她胡闹。
程砚安没想到她两口白酒能醉成这样。
听说黑河与俄罗斯接壤,两国的人文风情互相渲染影响,热情洋溢、能喝能抗的姑娘遍地都是,而兰泽一个从小长在中俄边境的姑娘,却是个一杯就倒的小趴菜。
兰理叔和于舒然阿姨是真的将这个小丫头保护得很好。
开车将一群人送到学校门口,激动了一路的顺乐没憋住,下车前娇声一嚎:「哥哥扑倒她!不要手软啊啊啊!」
程砚安:「……」
失智的虎狼之词吓得飞姐赶紧捂住顺乐那张破嘴,讪笑着朝程砚安道了个歉。
等到那群人离开后,程砚安也没着急开车,转首去看后座的兰泽,发现小姑娘趴在车窗上,目无焦距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出神。
他犹豫着该怎么安置她。
不敢带回老宅。
大晚上的带着一个醉醺醺、行为不自控的小姑娘回老宅,可能会打扰到老爷子和张姨,况且明儿早听说了这件事后,老爷子怕是又要担心。
也不忍心扔在酒店不管。
这么个乖乖的小姑娘,把她孤零零地扔在酒店未免也显得太可怜。
就因为这么个事,向来以杀伐果决闻名的程检察官,竟然坐在那里活活想了有一刻钟。
车内很静,没亮灯,混黑沉夜里,他干脆下车,给自己点起了一根烟。
外面世界一片漆黑,只有校门石刻还亮着观赏灯,袭袭夜风绕过指间的猩红,吹落菸头那一点灰烬。
沉思片刻,程砚安掐了烟,徐徐迈步至她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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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不知在想什么,出奇地安静,一只手臂曲在车窗上,脑袋枕着手臂,润泽的樱桃红唇因为挤压微微撅起,光滑细腻的雪肤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他掸了掸菸灰,单手撑在车顶。
虽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问道:「跟不跟我回家?」
这句话换作平时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就着深夜的孤男寡女,莫名添上了几分暗许风月的味道。
程砚安回过味来后觉得有点不妥,想改口,又莫名止住,只静静看着她,等她回答。
兰泽迟钝地抬头,迟钝地反应了半晌,不知是在反应这句话,还是问这句话的人。
她最后果断地点头:「回。」
「真回?」
「嗯。」
程砚安觉得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好玩得很,临时起意,故意唬她:「不怕我欺负你了?」
他以为她又会像上次一样来句什么「爷爷让你不许欺负我」之类没什么骨气的话。
谁知喝醉后的兰泽压根不来这套,那点贱叟叟的臭德行又犯了,她抿嘴一笑,道:「那你欺负吧。」
说完,她相当挑衅地沖他撅起了嘴。
殷红小嘴高高嘟起,闭着眼,满脸都是「你肯定不敢对我动手动脚」的自信与笃定。
欠揍得很。
也就好在她长了一张精緻的鹅蛋脸,该说不说,长得漂亮的确是一种优势。
兰泽圆额秀骨,笑起来娇俏讨喜,一颦一笑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动小表情,耍宝犯贱的时候,顶着那一口嗲嗲的粘音,旁人也只觉得乖萌有趣。
他没动静,却凝着那张润泽的红唇。
半晌过后,看见她又自顾自「mua」地一下,嘟起的嘴在空中化成了一个啵啵唧。
醉态里显出几许娇憨。
程砚安看着,眼中寒雪渐渐融化,慢慢渗出一丝淡笑来。
移开眼的同时,伸手将她的脑袋摁进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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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的铂悦府空无一人。
这片的地理位置算中等偏上,程砚安当初为了独居买下这套房子,看中的就是它交通便利,环境干净,除此之外,只当是个平时下了班后的落脚处。
屋内没什么特别的,是最简单朴素的风格,唯一不同处,就是通了几面墙,视觉相对明亮起来,整个房间也更宽阔大气。
但其实这套房子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不爱讲究,当年买的时候也没想着在装修方面下什么功夫,本来打算随便找个室内设计全包了,结果蒋清风那厮闲得没事儿,屁颠屁颠地将这桩差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那时候他刚参加工作一屁股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懒得管,也就随了蒋清风去。
他原想着装修有个三十来万很够了,谁知道蒋大公子这种金银窝里出来的人,这么个小两居的商业房,愣是给他搞出了逼近千万的预算。
程砚安当时脸黑得不像话。
偏偏温家的那位温行知当时也在旁边,点了根烟,略有嫌弃地摇摇头,对着那张价值近百万的波斯地毯说了句:「太简陋了。」
没经歷过柴米油盐的公子哥们挥霍起来一向没个度,程砚安忍着一口义气才没揍人,后来还是程百石过来看了一眼,当时就发了怒,第二天直接叫人给他拆了那堆金贵装饰。
老爷子那一通震耳发聩的训斥犹在耳侧:
「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惟俭能够助廉,惟恕能够成德。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如把精力放在工作和学业上。」
也真不怪老爷子这么担忧,院里人情复杂,程氏虽是他的底气,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累赘。
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行事谨慎再谨慎。
果然那之后没出一个月监察委的人就来了,说是有人看见他家中频繁出入百万级别的家具,被检举疑似受/贿。
这算是在他初出茅庐时,老爷子给他上的第一课。
亮了灯,屋内情形尽收眼底。
干净整洁到连茶几上的书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兰泽鼻翼之间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清茶香。
程砚安家里没来过女生,找不到合适她的鞋,她摇摇晃晃地抱住门缘,一声不吭地望着程砚安,挣扎片刻后,乖乖穿上那双大得不合脚的拖鞋。
结果没走几步,咚地一下栽到地上。
兰泽颓丧地坐在地上,疼得眼泪在打转,轻颤着声道:「哥哥,疼……」
程砚安快步上前掀起她的裤腿查看,发现她腿上还有另外一处擦伤。
——是打架斗殴的时候被误伤的。
他漫不经意地问道:「怕疼还打架?」
今晚的秋后算帐还是来了。
刚刚吹了冷风,她意识清醒了一点,却还是晕乎乎的,转了好几道弯才勉强理清思路。
她自知理亏,低低地说:「是他们……欺人太甚。」
「你不许凶我不许怪我,你要站在我这边。」
兇狠的话说得弱弱的,没什么攻击性。
程砚安没问她口中的「他们」是谁,也没问她是怎么被欺负的。
刚刚李警官对他说过:程哥,你妹妹这群人也忒勐了,给那群少爷小姐揍成什么样儿了。小姑娘乖,兄弟们也捨不得下重口,你回去了好好说说,下次可别了。
思及,他挑眼看向那个一脸委屈的「兇勐」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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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性子软,却不是个好欺负的。
倒隐约有几分兰家人生来的骨气。
而兰泽想的却是,这事儿比酒吧那次严重多了,保不准程砚安会怎么向她发难。
她怕他兴师问罪,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着要不就求个绕,好言好语哄一哄,也不知道程砚安吃不吃这套。
正思忖着,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悬空抱起。
她双脚腾空而起,失去重心后双手下意识攀住他的肩颈,那一瞬间彼此身体紧贴,她靠他靠得很近。
依然恍惚的意识里,她只觉得这个男人近在咫尺,近得她能清晰地闻到来自他衣服上的熟悉的木质茶香,还有男人天生就比她偏高的体温,以及……
他抱着她时,那双紧紧揽在她腰间的炽热掌心,和因发力变得有些硬朗的坚实手臂。
好像浑身都开始烫起来。
尤其是腰间,被他揽住的那处。
她侷促又迷茫地抬头,视线里是他近在眉睫的锋利流畅的下颚,以及高眉骨下一双沉寂深邃的眼睛。
像致命的深渊海域,卷噬着人窒息。
程砚安将她抱进主卧,放在了床上。
疲累了一晚上,她一沾被子就止不住想睡觉,加上羞涩与有心逃避,刚被放下就滚进了被子里,贴着柔软的布料沉沉闭上眼。
她嗅了嗅被子,迷迷煳煳道:「好香……」
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说着,她将自己埋得更深。
床很软很舒服,那上面专属他的气息也在她深埋之后将她彻底浓浓包裹。
程砚安却倏然一顿。
男人的被子……香?
努力克制着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拎起来的冲动,他提了口气,找来了医疗箱。
房间内只亮了盏小夜灯,视线昏暗模煳,只看得清兰泽的上半截身子。
程砚安捲起她的裤腿准备替她上药,冰凉的药水覆上皮肤,兰泽微微瑟缩了一下,感应到他的意图后,乖顺着不再动弹。
男人的动作算不上多柔软,指背好几次都无意擦过她的小腿肌肤。
微凉、细腻、光滑。
是独属于女儿家的触感。
他没多大的反应,兰泽却敏感得一缩,轻哼道:「你别……轻点……」
娇气包一般的声音混着迷煳困意,在寂静半封闭的空间里显得不清不白,连昏黄的夜灯都在荡漾着无边风月。
这么伺候人他还是头一遭。
伺候人还被这么「调戏」,也是头一遭。
想着那声娇滴滴的嗔骂,程砚安竟也没气,指间挑着药水的动作都跟着变得柔了些。
本是想刻意侃问她一句「别怎样」,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轻轻柔柔的一句:
「睡吧,不闹你。」
喝醉了酒的人最好睡觉,兰泽的唿吸很快变得悠长。
伤口并没有多严重,一点皮外伤其实也不用这么费心处理,只是程砚安想得深,觉得细嫩的膝盖上多了一块红肿,说出去对女孩子总归是不好的。
伤口很快处理妥当。
程砚安轻手轻脚收好医疗箱,正是万籁俱寂时刻,他忽然听见一道模煳的、软乎乎的——
「哥哥……」
他微顿。
很快,那道声音不依不饶地,似梦中呓语般再次唤来:
「哥哥……」
程砚安低眉去瞧床上说梦话的人,借着月色,他看见兰泽整个人蜷在被窝里,只留了半颗毛茸茸的脑袋,平时那双闪闪灵动的眼睛也安静地闭着。
刚满二十的小姑娘睡颜还有些奶稚气,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洒下一片阴翳。
对于他这个没怎么见过几面的哥哥,她倒是喜欢得很。
他忽地想起,两年前老爷子跟他商量与兰家联姻的事儿时,他速度快得老爷子那口茶刚端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果断否决。
当时他就一个想法:那小姑娘才十八岁,法定年龄都没到,一群人谈这个。
变态。
老爷子却哼唧着,摆了摆头,闲道:「要不是因为你兰理叔堵气移居黑河,这丫头可就与温行知蒋清风他们一样,算你了。本就是早就定好的事,你倒犯起别扭来了?」
明知会挨揍,他当时也还是直接回了一句:「干点好事成吗?下不去那个手。」
谁下得了手?
那个小丫头刚学会走路时,他还亲手抱过她。
他那时才九岁,随着父亲程蔚一起抵达黑河后,是兰理叔、于舒然阿姨和她来接的机。
他还没注意到小姑娘,就先被她一眼抓住了。
刚满一岁的小婴儿,话也不会说,只趴在于舒然阿姨的肩上,似珍珠葡萄的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不认生地冲着他笑。
她笑得好看极了,嘴里「咿咿呀呀」的,朝他伸手要他抱。
那么个玲珑香软的小朋友,连个玩具都得他扶着才能勉强抓稳,结果十几年后一群人都来告诉他,当初他抱在怀里的那只小小朋友是他今后的媳妇儿。
换作谁都受不了。
所以后来,三年前那次的饭局上,他看见当初那个粘着他要他抱的小朋友,如今都长成了一个婷婷少女,难得地多抽了一根烟,寡言了许久。
那天席上言笑晏晏,兰理叔言辞间是对他毫不加掩饰的欣赏,程蔚和老爷子更是明目张胆地问兰泽喜不喜欢砚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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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还没开窍,哪里懂得这些,望向他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星碎,最后柔柔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道了一句喜欢。
可她说的「喜欢」,与在场所有人理解的「喜欢」全然不同。
他突然就觉得闷得慌,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打了招唿便只身走到外头的长廊某处抽菸避风头。
四周寂静,水声霖霖。
不知过多久,他察觉身后有人走动,一转身,就看见了那个让自己「下不了手」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概是在闲逛,无意碰上了他。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鲜少外露的不悦情绪,明明是想亲近却又一时捉摸不透,不敢靠近,只敢站在不远处嗫嗫地同他寒暄。
「哥哥好。」
那声音像糯米糕,甜丝丝里掺着点怯怯,叫人徒生一股妄图欺负捣碎的冲动。
他听着那声「哥哥」干干净净毫无心思,一种受命运支配的微妙感却在心头渐渐化开,那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他们算哪门子兄妹?
半条腿差点迈进婚姻的兄妹么?
他给的回应很冷淡。
受到冷待,兰泽那双莹润的眸子渐渐地暗了下去。
大概是想不明白他人前人后反差为什么这么大,站在那里的身影,竟有些可怜兮兮。
程砚安自诩是个万事周全妥帖的人,甫一想起自己当时不冷不热保持距离的态度,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干了件混帐事。
即使不成姻,她也算自己半个妹妹。
更何况。
她是真的喜欢亲近他。
所以这么一个又乖又粘人的小姑娘,他当时怎么会这么狠的心?
程砚安那晚在书房的小床上将就。
难得有个空闲的周末休息,却搞了今晚这一出,实在累人。
正准备睡下时,不凑巧进来一个电话。
程砚安都懒得去看是谁。
这个点还没睡,也就蒋清风了。
刚一接通,对方惊奇的声音就传来:「这个点还没睡?」
「加班。」
「哦,后天豫园,来不来?」
「不来,加班。」
蒋清风啧了声:「你能不能换个理由敷衍我?一个月前问你你加班,一周前问你你也加班,如今国泰民安的,老子不信你连个吃饭的空都抽不出来?还记得咱俩上次见是什么时候吗?」
蒋大少爷敲着桌子开始替他回忆,甚为不满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
「是上个月,温行知酒吧里,咱俩惊鸿一瞥,你领着你那个兰家的小情情,走得那叫一个潇洒绝情,哥们儿我当时在后面千唿万唤,您老人家都不带回一下头的。」
程砚安抬手拧了拧眉心,没回他。
「来不来?」蒋清风又问道。
「不来。」
那头沉默了。
程砚安等了几秒,见对方没有开口的迹象,招唿一声就准备挂断。
谁知那边的男人像是豁出去了,突然抽疯似的哼唧一声,携着刻意噁心人的嘤嘤腔调响起。
「淮哥,来嘛~」
蒋清风捏着嗓子撒娇:「人家想你了~~」
程砚安:「……」
挂断的动作比任何时候都果断。
蒋清风这种人,京城一堆公子哥里出了名的爱玩,回回见他,身边的女人就没重复过,今儿是某知名模特,明儿又是某知名女星。
浑浑噩噩乌烟瘴气,这堆人里,也就那位温行知稍显干净。
可惜如今温行知远在海外,一去三年不归,蒋清风寂寞得慌,目标全转移到他的身上,每每找他喝酒撒疯,他是能推就全推了。
也不为别的。
他年纪轻轻前程一片大好,犯不上自毁羽毛自寻死路。
蒋清风不死心又打了过来。
他直接调了个静音,关上灯,陷入黑暗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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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做了个梦。
梦见华锦笙鼻青脸肿地哭着找到华家人,华家人一怒之下把她揍成了小人干。
郁岑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哄着华锦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被架在一旁的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
她也没觉得多难过,只是觉得被火烘得太热。
热得后背、手心都在冒汗。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让他们给她递杯凉水时,突然「噼啪」一声。
她爆油炸了。
兰泽惊喘,勐地睁开眼。
满室昏静。
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清茶香,而那一声「噼啪」声依然迴荡耳侧。
她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憋出了一身汗。
窗帘拉得严实,看不出时候。
兰泽摸到一侧的手机,早上九点。
磨磨蹭蹭地起了床,环顾四周,简约的灰蓝调风格不难看出是个男性的房间。
兰泽心一跳,蓦地想起是自己昨晚缠着程砚安。
所以这是……他在城南的家?
兰泽好奇地扫视一圈,最后在房间内的某个摆件上凝住眼。
是颗篮球。
拉近了看,上面还有一排英文logo和签名。
那串英文logo熟悉得很,她冥想片刻,回身去寻自己的手机。
调出程爷爷微信的头像,凑近了放大对比——
los angeleskers。
洛杉矶湖人队。
头像的logo,与足球上logo如出一辙。
第28页
作者有话说:
翻车倒计时?嘿哈
第11章
◎羞耻◎
爷爷和程砚安两人都喜欢这个球队?
兰泽站在那颗篮球前陷入沉思。
早听闻这对爷孙关系最亲,程砚安的处世、习性都颇有老爷子当年的遗风。
只是没想到会泛化到球队都迷的同一个。
她又沉思了好一会儿。
但也算合理。
兰泽脑袋里乱乱的,想不出所以然,自我放弃般地点点头,不愿再多虑此事。
起了床头髮有些乱,她抬手随便挽了个丸子头,想着初次叨扰别人家,睡到日上三竿的有些不妥。
走出房间后,她愣了愣。
男人生活的地方比她想像中更干净整洁,昨晚恍恍惚惚的喝醉了没认真看,客厅那面落地窗旁,还种着一棵几乎等人高的滴水观音,让原本就清冷的房间多了道鲜活生气。
处处简洁独特,处处大气精緻。
兰泽赞嘆了句,程砚安这人,品味不错。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有人从外面进来。
兰泽转过身。
程砚安将钥匙随意扔在门边柜上,注意到她这边,也抬眉望过来。
他应该是出门运动,穿了身黑色宽松运动服,衣袖半挽,露出的小臂肌理充满力量感,衣领也微微开敞,里头一件黑色短衫,领口若隐若现地延展着一条美人骨。
这副休闲打扮敛了不少平时的锋芒,只是常年出入法庭的人,多少都浸润了些公堂的威严,此刻即便是姿态再闲散,兰泽也没觉得这人有多亲切。
她视线微晃,撞进程砚安注视着自己的眼里。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突然反应过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昨晚聚众斗殴的事儿,还没过呢……
昨晚她姑且能醉酒装傻逃开他的问责,可现在自己清醒正常地站在他面前,还怎么跑?
等死好了。
兰泽心里没底,不自然地举起手同他打了个招唿:「嗨~」
程砚安没什么情绪,淡淡与她错开眼,继续低头回手机里的消息,嘴里却问道:「饿不饿?」
「……有点。」
「收拾一下,下楼吃早饭。」
他不追究?
兰泽惊讶,见对方一脸万事太平,当真看不出半点要与她计较的样子。
程砚安见她呆在那里,走过去将手里那袋生活用品递给她,笑里掺着几分嚯:「怎么?想我兴师问罪?」
心思就这么被人看透,兰泽心虚低头。
看着他的模样也不像是要与她计较的。
可这人一向心思难定,她实在摸不透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于是抱着试探的心态,甜甜笑道:「知道哥哥最好了,才不会和我计较的。」
程砚安不是不懂她什么意思,没急着回她。
女孩子一双星眸熠熠生辉,意图实在明显,仿佛巴不得他赶紧说「对啊对啊,我不与你计较的」。
他凉丝丝声音向她压过来:「我不好。」
这模样与当初老宅长廊时无二,兰泽听后心头一惊,直说要完。
果然,有本事镇着蒋清风那群纨绔公子哥不敢乱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她脑子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却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程砚安平静的声音响起——
「被迫睡了一整晚的书房,你说说,哪里好?」
被杀了个回马枪,兰泽咻的一下抬起头。
她反应极快,几乎是话刚说一半,就已领会他的意思。
上一秒还在丧气的人,这一刻豁然开朗,笑得一双鹿眼弯出了月牙,她嗓音像是浸着蜜饯儿,以往在兰理面前卖乖习惯了,这会儿也毫无心思地脱口道:「那我给你揉揉好了。」
程砚安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男人,听了这不合时宜的话后可疑地一顿,回眸好整以暇地凝住她,轻声问道:「怎么揉?」
兰泽张了张口,被问得僵住。
那一瞬间她竟然脑补出自己屈膝跪坐在他身边,这双白嫩嫩的小手触在他温热坚实的腰上后背上,掌心紧紧贴着他上半身每一处肌肉使力按摩的画面。
画面实在过于羞耻,连带着这场想像也开始催动着人的情。
仿佛已经感受到他每处的肌肉触感,仿佛下一刻,程砚安就会摁住那双在他身上不安分游走的小手,然后拉下她,将她锁在臂弯压在身下辗转。
兰泽:「……」
这……这……像什么样子?!
画面挥散不去,她耳根和脖子飞起了一层霞,抱着袋子的手也无意识地抓紧,略有慌张地躲避开他精准直视而来的目光。
本意是想感谢他,谁知道竟成了骑虎难下。
程砚安见状,眸子渐渐染上笑意,度量着这只小色/魔估计在脑补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画面,于是顺了她的意继续问:
「你倒是说说,你想揉哪里?」
「揉多久?」
回应他的,是一声震天的关门声。
——浴室的门被死死关上。
兰泽只恨不能咬死自己。
她哭丧着脸打开袋子,里面的东西准备得很齐全,不难看出买东西人的细心。
可她的耳畔迴响的全是他那句暧昧的——「你要揉哪里?」
揉哪里?
兰泽目光停在自己面前那堆男士生活用品上,房间内满是独居男性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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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想到什么,她浑身一哆嗦,杯中水洒了大半。
她磨磨蹭蹭了许久才出浴室。
程砚安等在沙发上玩手机,听见动静后朝那边望了一眼,正见缓缓走出来的小姑娘,脸颊上绯红未褪,眼里还蕴着娇气包似的委屈。
那焉儿巴的模样里里外外都在告诉他:
程砚安,你刚把人家欺负得狠了。
他短促一笑。
这才到哪儿?
羞归羞,兰泽还是硬着头皮主动踱步到他身前三步的距离,背着手低头小声道:「快走了,好饿。」
程砚安这才缓缓站起,高大的影子覆压而来,兰泽怔怔后退半步,发现他竟然几乎高她一个头。
她的外形条件在京艺的头批舞蹈生里算是最上乘,171的黄金身高,体重虽常年不过百,但养得很好,凹凸有致处处有料,算不上干瘦排骨。
可与程砚安走在一起时,却被衬得格外单薄娇小。
兰泽不由想起昨夜被他拦腰抱起时,自己双手攀住的坚实的男人肩臂,以及半具身子都紧贴着的胸膛与腹肌。
男人与少女的悬殊之处,又岂止是力气?
兰泽心头有些发紧,看了一眼他,默默跟在了身边。
跟着他下了楼一路遇见不少邻居,程砚安人缘挺好,来来往往的大爷大妈都乐呵地同他打招唿一口一个「小程」,见到她,也没多问,只笑眯眯地盯着他们俩点头,用一种极有深意的微妙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
「……」
兰泽宁愿他们误会了直接问。
那样她至少还有个能解释的机会。
只是程砚安看着没什么兴趣解释,兰泽憋屈难受了一路。
走到某处无人时,她实在忍不住,扯住他的衣袖,细着声拐弯抹角地暗示道:「万一你被人误会了影响多不好,你怎么都不想办法解释一下?」
那意思就差没直接告诉他:「我被误会了你快解释呀!」
程砚安回头,对上那双真挚的眼睛。
眼里澄澈干净毫无杂质,可往深了看,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现在觉得她是真好玩。
嗓音温润甜馨,发号施令时也不强势,可就是听得人心里舒坦,愿意照着做。
明明是一张乖巧温顺的脸,背地里却像只狡黠的小茶精,捏着委屈又柔软的腔调,看似体贴地说着聪明的话,实际小心思来回八百个。
像个「小绿茶」。
思及,他勾唇:「来一次没下次的,我解释它做什么?」
她以后不再来了,说不定哪天谣言自己就散了。
兰泽哽住,照例记吃不记打,脑子一抽,道:「你怎么知道没有下次?」
说完她就后悔了。
他们俩年龄上差八岁,却都是成年人。单身男人独居的地方,她干什么还想再去体验第二次?
程砚安听见那个「下次」后,眉梢微动,正要开口,瞥见自己面前那强装镇定耳根子却发红的姑娘,于是那些故意逗她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兰泽也能感觉出来。
他在让着她。
兰泽红了脸,干脆封死自己的嘴。
她怎么就这么擅长在他面前丢人呢?
好在程砚安没想与她计较,她也配合着假意将之抛诸脑后。
出了铂悦府,周围就有一片商业街区,周末早上的人没往日的忙碌,气氛松弛,来往的老人小孩儿说笑散步,满是生活气息。
他带着她去了附近一家粥铺。
粥铺简陋干净,看得出他常去,老闆见了他,「哎哟」一声,喜笑颜开:「小程来啦,快坐快坐。」
兰泽听见老闆的口音像是南方人,扭头探去,与老闆对上了视线。
老闆沖她礼貌笑了笑,笑容与刚刚楼下碰见的大爷大妈们没什么差别。
兰泽:「……」
刚一落座,老闆就拿了菜单过来,又瞟了她一眼,笑得高深莫测。
「上次你爷爷来的时候说给你看上了个媳妇儿,就是这姑娘吧?」
二人俱是一愣。
爷爷怎么能到处说?!
兰泽尴尬地倒了杯水,问道:「爷爷经常来这儿吗?」
老闆笑着说对。
兰泽硬生生憋回了那些想解释的话。
程爷爷经常来,要是无意从这位老闆口中得知她与程家撇清关系的话,怕是会辜负老爷子的一片情。
纠结窘迫之间,一旁的程砚安极是坦然地开了口:「这位是我妹妹。」
解释果断利落,没一个字是多余浪费的。
这次换老闆窘迫了,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嗐,是妹妹啊,认错了对不住。妹妹别介意,我就这样。」
兰泽松了口气,摇头笑笑。
再看程砚安,那人靠在椅背头也不抬,正刷着早间新闻,一副对刚刚的情形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兰泽晃眼扫见他屏幕里那条关于某时政会议的新闻总结,忽然觉得,程砚安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不像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按理说,程家在圈子里处于核心地位,养出来的孩子,也大多都是蒋清风那样挥洒千金的公子哥作派,再不济,也多少该有些寻常人没有的矜贵习性。
却没有哪一个如程砚安这样,无半点骄奢浮夸的气息,事事坚定廉和,沉稳如青山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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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程爷爷教出来的。
那一辈的人经歷过风雨,如今也多少都带着点荣辱不惊的泰然气量。
程砚安,像是承载了这份几代人累积下来的气质与底蕴。
如同他的乳名。
昭昭此意,漫漫清淮。
君子有大雅,如清流淮河,如昭然皎月。
程昭淮。
这个名字明明很好听。
兰泽其实能隐约猜到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
上次张姨说过他名字中「淮」字来源。
张姨话说得隐晦,可兰泽不傻。
妻子生孩子,丈夫却滞留在外地,按理说,也不是突然提前生产,要是有心怎么会赶不回来?
这个名字寓意细品不得,对于程砚安而言,实在是复杂又累赘。
在他察觉之前,她轻轻挪开视线。
点了个招牌皮蛋粥,滚烫的瓦罐冒着热气,老闆端上来后,程砚安给她盛了一碗。
老闆在旁边看见了,玩笑道:「我媳妇儿上次还说,这要是小程哪天带媳妇儿来了,她一定要请你们吃店里的豪华三件套,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兑现。」
真可惜,他一个黄金单身汉,前二十八年光顾着学业工作,没讨着没媳妇儿。
兰泽一边喝着粥一边暗想。
谁知下一刻就听见他回道:「下次一定。」
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兰泽微顿,岔了个神。
是想起自己几分钟前还口口声声地说「下次」要来。
她怕他当了真,心不在焉地喝着粥,舌尖尝到鲜甜,一股清香直往鼻子里钻。
兰泽惊艷地睁大了眼。
这粥……真好喝。
皮蛋是提前煸炒过,与清粥熬制后,放了些青菜肉沫碎,口感浓稠回香,与她原来喝的那些都不一样。
她又往嘴里多送了几口。
等到老闆走了,那碗粥也被她卷得几乎快见底。
想了想,她觉得再来一次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于是轻哼一声,对他道:「看在他家皮蛋粥好吃的份儿上,我就勉强陪你再来一次……但你要请我吃皮蛋粥哦。」
程砚安握勺的手一顿,见她撅着嘴一脸小傲娇,反应过来后觉得有些好笑,逗着她的声音也不自觉放低了些:「我有说是带你吗?」
「……」
他没说。
好丢人!
兰泽想原地去世。
自己挖坑自己踩,这本事也就独她兰泽一人了。
她压根不敢再继续搭话,往嘴里送着粥,把头低了又低。
这粥喝着怎么就那么隔应。
程砚安搅拌着面前的热汤,余光里的小姑娘到底是年纪小脸皮薄,此刻动作有些许僵硬,那样子看着,像恨不得咬舌自尽。
他唇边漾起弧度,不动声色道:「想喝粥找藉口就算了,这占人便宜算怎么回事儿?」
兰泽闻言,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替她开脱,仓促之间也没能多加思考这句话的重点,只眼睛慢慢浮起亮莹,踩着台阶就往下:「没喝过这样的粥嘛……」
声音绵黏得像麦芽糖。
程砚安却轻笑一声。
伴着这声笑,兰泽剎那间反应过来,她刚刚好像……承认占他便宜了。
讨厌!!
兰泽气闷,连着瞪了他好几眼。
虽气他给自己下套,但却又不得承认,经程砚安这么一打趣,方才那点尴尬与别扭舒缓了许多。
那顿早餐总体来说吃得平淡无常,兰泽减脂期不敢多吃,程砚安胃口清淡,没吃两口便忙着接电话回消息去了。
开车送她回学校时,路过了一片街区,周末人流量大,她与程砚安被堵困在了长长车队里。
车就堵在路边。
周末的商业街区向来比平常人更多更热闹,兰泽漫无目的地在不远处琳琅满目的橱窗之间扫荡。
忽然,她视线略停。
看了看前方因等待红绿灯而堆排的汽车长队,又看了看受兰理所託看管着她的程砚安,兰泽打定了主意后当机立断,开了车门蹭地一下就跑了出去。
等程砚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兰泽人早就跑下了车,只风风火火地留给他一句:「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然后目标坚定而明确地奔向了某家甜品店。
店内货架间穿梭着一道纤瘦的身影,不多片刻,兰泽抱着两个精緻的包装盒子蹦蹦哒哒地跑了出来。
「给你!」上车后兰泽像献宝似的将其中一个袋子递给他。
新鲜出炉的甜品点心还冒着甜腻的奶油香气,程砚安看着手机里的路况,头也不抬地直接回绝:「不喜欢吃甜的。」
出师未捷「心」先死,计划失败。
兰泽没想到他这么无情,讪讪收回盒子,有点失落,小声辩驳道:「这也不是全甜的,酸酸甜甜很好吃的。」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玛德琳。」
专程买来想给你尝尝的。
程砚安恍若未闻。
下一秒,耳畔就响起一道柔和的央求声——
「哥哥……」
女孩子软声侬语在狭窄的车内显得格外温吞舒心,尤其是那声「哥哥」,叫得程砚安指尖微滞,终于掀了个眼看过去。
小姑娘抱着盒子,樱唇轻翘,翘起一个幽怨的弧度,细腻雪白的肌肤如同蒙了一层白雾,为那张饱满小脸添了几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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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赌气的样子都仿佛是在对人撒娇,娇气又委屈的样子,平白无故惹得人想去哄一哄。
她没精打采地摩挲着盒子,像有求于人,但又被无情地拒绝。
程砚安想起刚刚她对昨晚的事忐忑不安怕他追究到底的样子,视线缓缓落在了她手中的盒子,哂道:「怎么,想收买我?」
兰泽怯怯望着他,很诚实地点了个头。
乖得很。
只是收买别人却拿着自己喜欢的小甜点,这事情做得不够圆满。
幼稚的「自我中心主义」。
他轻嗤,不着痕迹地掠过兰泽漂亮小巧的下颚,朝她摊出手,同时微微勾了勾手指。
兰泽好奇:「什么?」
「玛德琳。」
她递过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要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他似乎笑了一下。
接着漫不经心地转
了转那个甜品盒子,不慌不忙地定睛看向她。
他的视线精准捕捉定位于她,含着点笑,笑里有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的确不爱吃甜的,但——
「突然就想试试了。」
作者有话说:
哥哥想试的岂止是甜品:d
号外号外,恢復日更啦~也就是明天有更,overover
第12章
◎对峙◎
「试……试什么?」
玛德琳吗?
这人像是话里有话,兰泽迷茫问他,他却只顾开车,到最后也没回她这个问题。
车开到京艺门口,兰泽下车离开前,看见程砚安接了个电话,像是出了临时状况,准备赶回检察院加班。
她望着车离开的方向,怔忪了一会儿。
好像成天都是奔来奔去的,一个电话就被召唤回岗。
这个职业也没外人说的那么清闲,兰泽想,看起来很忙啊。
目送着车离开,等到车尾彻底消失在转角树荫,兰泽才慢腾腾地往回走,抽了个空看手机。
一夜没看,手机上一堆消息,大部分是来自群聊。
从昨夜开始,飞姐和顺乐两人在群里就一直聊得火热。
兰泽点进去就看见飞姐露骨又骚气的一句晨醒问候:
【我说,姐姐我群演都结束了,泽泽怎么还没冒泡?这么长时间,不会是被/干趴下了吧?】
【那位程哥哥的身板看着可结实可性感,小泽泽能挺住吗?】
兰泽:「……」
飞姐向来没个正形,兰泽一时语塞,动手又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全是昨天被贺焦送回宿舍后,飞姐和顺乐从贺焦那儿八卦来的内容。
兰泽看了半天,最后总结出一点:原来贺焦是程砚安的小迷弟。
难怪昨晚帮他们,搞半天,是把她当成自己偶像的妹妹了。
兰泽奇了怪了,程砚安这么招人喜欢吗?
她细想了一番这几天与他的相处,小嘴轻轻一撅,勉强给予了肯定。
虽然这人又凶又老奸巨猾,却并不拒人千里之外。外表给人的距离感与冷肃感,好像更多是源自于他对任何事情的高度专注,以及看透世事后的绝对理智。
兰泽脑袋里弯弯拐拐地想了许多,正入神时,手机「叮咚」一声,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是专业课韩教授的微信。
点开消息发现是教授让她立马去一趟办公室。
这位韩教授不是她的授课老师,算是院里的领导,也是业内名气很大的舞蹈教育家。
而兰泽与这位教授唯一的交集,仅仅是当初刚入校时第一次汇演,她被这位教授当众点名,说这丫头片子是个舞蹈的好苗子。
那时因资歷尚浅,韩教授的这番评价引起过不少的争论,直到她去年大二时拿下业内最具权威的「金荷花奖」,以自身的绝对实力堵住了悠悠众口。
一个年仅18的小姑娘,好好培养,将来了不得。
这是韩教授的亲口评价。
韩教授看重她,她悬着心,回了个「好的」,然后急吼吼地就转了个道奔向办公室。
办公楼区一向静寂,学生上课时间也没什么人来往,兰泽径直找到三楼朝南的位置,独立的办公室门外挂着一块题了字的白色牌。
兰泽是见到韩教授后才知道此行的原因。
韩教授这人她之前也有接触过,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当时坐在办公桌后直接问她:「马上大四,论文在准备了?将来什么规划?」
兰泽小小地愣了愣,却还是很流畅地回答了自己的规划。
哪个学舞蹈的人没首席梦,她五岁入门,没日没夜地训练,早功晚功从不落下,这么充足的准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机会来临的那一刻自己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韩教授很显然懂她的心血。
「这周末要和华夏歌舞剧院的孙丽荣院长吃饭,带你去见见。」
「明天豫园,晚上七点。最好提前来。」
说实话,兰泽有些受宠若惊。
在京艺学舞蹈的哪个不知道华夏歌舞剧院?
国家级艺术剧院,里头群英荟萃,一级舞蹈家歌唱家等大前辈无数,从开国至今,在文坛与歌舞坛贡献无数珍宝剧目。
谁都知道想进这种级别的剧院难如登天,即使是天赋异禀的人也需靠着天道酬勤才能有一星半点的机会,而对于京艺的学子来说,能进去歷练一圈,都算是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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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韩教授就这么轻风云淡地通知她,去同剧院院长一道吃饭。
兹事体大,兰泽不敢懈怠,跟着韩教授赴宴那天特意穿了件淡水粉的束腰长裙,裙子端庄大气,衬得人明艷俏丽,白皙嫩肤架起半截美人骨,粉妆玉琢,身段盈盈纤秾。
兰泽跟着韩教授,听着前方韩教授的敦敦教诲,乖巧点头。
豫园内层台累榭,满场池酒林胾,雅致独间各有风格,兰泽一边听着,一边无意往那中心岛看了一眼。
之前听顺乐说过,京城豫园的老闆曾特意开闢出一块幽静竹林雅间,周围绕了一圈泠泠湖水,命名为「蓬莱台」,与普通外间隔绝开。
听说是因为温家的那位太子爷某次席间玩乐时提了一嘴,说那湖心景色浪费了可惜,建个亭阁应该挺有意思。
这家老闆会做人,听闻这话,连夜请了设计师,马不停蹄地从这湖心上建出这么一座亭阁。
那应该就是了——一群骄奢少爷们酒后随意一句胡言便能拔地而起的建筑物。
兰泽好奇打望去,不知看见了什么,她脚下步子微顿。
明清风格设计的亭台楼阁,外头几根朱红漆的柱子撑着,柱子边靠了个正抽菸的男人,白色衬衫,衣袖半挽,侧对着她,正低头看着手机。
像是看慢动作似的,她看见他指间的白雾徐徐升起,抬起手,将那根烟送到唇边,然后启唇,咬住烟尾巴,随着动作,衬衫底下的结实肌理若隐若现。
昨天离别前还公务缠身匆忙告别的人,今天却像变了一个人,好似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矜贵公子哥。
她走神走得厉害,韩教授轻咳一声,唤回了她的注意。
被人抓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悄声问道:「教授,选我来这里,是院里的决定吗?」
「自然是有人託付,」韩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也好在你这丫头有学艺的灵根,不然我也不会答应。」
有人託付?
兰泽怔忪,下意识追问:「谁啊?」
韩教授却笑笑没回她,走至某个雅间外停下,话题不了了之,兰泽赶紧替他推开了那扇门。
门一开,里头爽朗的笑声便先一步传进耳里,是山鸟屏风后有人高声寒暄道:「唉唉唉,老韩来了,大忙人哟,快坐快坐。」
「哪里的话,比不得孙院长这个大领导忙碌。」
有人注意到韩教授身后的兰泽,见小姑娘又乖又甜地同桌上的人打了个招唿,纷纷问起这是哪家的小小姐。
韩教授主动向众人介绍她:「这我学生,叫兰泽。」
说完看向为首的那位孙丽荣院长:「前段时间你不喊着缺新人么?知道你们团里看重形象和脸面,你看这姑娘,三庭五眼标准比例,这可是隔壁那帮电影学院的老师公认的正统青衣脸,我最得意的学生,今天带来给各位瞧瞧,要是能看上,尽管带走一试。」
此后的流程兰泽相当熟悉,打小就跟着兰理在这种酒局转悠,说起甜话来也得心应手。
自知今晚她只是个小小配角,行事也本本分分,偶尔冒一两句熨帖人心的笑话,一桌子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有了韩教授的夸赞和推荐,一顿饭的功夫,剧院那边的几位领导都不住地点头认可,孙丽荣院长更是直接招手唤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几乎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中后场时,于舒然女士突然来了个电话,兰泽有心事,正好寻了空隙出去透气。
长廊最深处是安全通道,隔着厚厚的防火门,与外头这片繁闹形成鲜明对比。
兰泽虚扣上防火门,给于舒然回了电话。
电话听筒里的嘟音与通道的脚步回音同频,兰泽指甲轻抠着墙上纹理,想了些有的没的。
今夜这场局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兰理。
可兰理与京城这批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断得一干二净。二十年,在这样人情冷暖的圈层,早就等同于一介透明人。
可她还是向于舒然求了个证,于舒然本意是来关心她,听了她的倾诉后,难得默了一下,很是保留地告诉她:「你爸最近在俄罗斯那边谈生意呢。」
兰泽更疑惑了,不是兰理,那又是谁?
程爷爷吗?
可要真是程爷爷,按他老人家一贯的行事风格,又哪里是这样遮遮掩掩的?
兰泽低头摩挲着栏杆扶手:「没事儿我就问问,你做实验多注意安全。」
于舒然在那边笑起来,说着一些「有你爸在我怎么会有事儿」的恩爱语录。
自家亲爸妈感情好,这样的情形兰泽早习以为常。她面色无常地挂断电话后,脑海里仍然想着那位招唿韩教授的神秘人。
怪吊人胃口。
这年头干了好事儿都不留名的么?
正沉思间,防火门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出来。
豫园内有专供抽菸的场所,这种安全通道向来没什么人踏足,兰泽想着大概也是个躲避饭局应酬的人,于是随意回头望了一眼。
看清来人,兰泽惊怔在原地。
而郁岑面色平静,反手锁上了门。
压根不必费心思去猜彼此怎么会站在这里,今日能在这个地方碰见,自然都是有应酬在身。
她无声地望着郁岑片刻,二十四五的男生,平时细软的头髮往后梳了个背头,身体单薄气质文艺,穿上商务作派的衬衫西裤,竟有种故作成熟的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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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良久,她终于还是平静地客套道:「你也在这里?」
郁岑「嗯」了一声,看着她。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他承认自己是做错了事。
这些天他反覆思考,将这两年来所遭受的现实与打击一一回想,觉得事情发展至今,无论如何都是必然。他从不认为感情是必需品,相较于感情,也许明码标价的物物交换更让人安心。
毕竟现实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的童话?赤手空拳一路拼搏的人生原本就是需要牺牲更多的东西。
兰泽会理解他的。
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等兰泽冷静,知道她心软,也知道她好哄,过去华锦笙每一次针锋相对,她都能自我消化得很好,最迟第三天她就会没心没肺地出现在他身边。
他以为这一次也是这样。
却没想到她是真的生了气,铁了心要与他闹。
他等得实在是不耐烦,加之华锦笙娇纵又粘人的脾气让他脱不开身,这段时间心情一直十分阴郁矛盾。
不知是不是缘分,华锦笙尽力撮合了一场他与她叔叔的局,今天碰巧被那位叔叔邀请来豫园一叙,饭后闲聊间无意往外看了眼,正好看见从窗外经过的她。
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初见她那一年,她那副清纯乖巧的样子,也想起这些年他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心态早已大变,而她却一尘不染,还是那么纯粹干净。
那一刻,突然就很想念她发间、身上熟悉而甜沁的佛手柑馨香。
那是他曾经抱着华锦笙醉生梦死时,脑海中唯一的念想。
即使感情于他没那么重要,可到了头,他内心残存的贪念竟也在叫嚣着不甘心。
就这样吧,服个软,把她哄回来。
这是郁岑当时唯一的想法。
郁岑视线划过她腰际那道勾人的曲线,不由朝她迈进几步,试探地伸手,想将她揽进怀里,含笑哄道:「我来给我们家泽泽道个歉,我知错了。」
兰泽却不着痕迹地躲开,提醒道:「你的华锦笙学姐今天没跟着你?」
被故意刺了一下,郁岑不由皱起眉,以为她还在闹小孩子脾气,松了松神色,嘆息道:「泽泽,你没必要这么故意伤我,你知道我处境一直很难的,我没有办法。」
见她依然不发话,郁岑又道:「我家中生意大不如前,我的父母希望我拥有更好的生活,他们希望我娶一个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贤内助,可我与他们抗衡了这么久,不就是因为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吗?」
兰泽不语,这样的话原来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总说是因为喜欢她才会坚持至今,可要真是喜欢,又哪里捨得做出这些伤害她,让她委屈的事?
「这样没意思,我不想谈了,你走吧。」
她的态度是鲜少的强硬与决绝,坚决得郁岑心头阵阵发凉。
郁岑手脚渐渐冰冷,明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觉得她已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留住她。
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他的一位小舅,这位小舅算得上是个金融界的风云人物,白手起家,四十不到的年纪,坐拥百亿,人人都说他是个手段霹雳的人物。
小舅曾经在某次席间教育过他,说女人到底是心软念旧的,适当使点手段,叫她臣服你,叫她听信你,叫她依附你。
这样,她才能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于是那一刻,一个从未有过的、此刻却浮现于脑海的想法开始疯狂跳跃。
郁岑幽深的眼眸紧紧锁住兰泽,道:「我知道,你是埋怨我不该没有分寸,与华锦笙纠缠不清。」
「可是,泽泽,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绝对的道理?」
「我家中有位小舅,年轻时和我小舅妈谈恋爱中途,出现过一位富家千金追求他,那时候我小舅的公司周转出现困难,就与千金订了婚。后来危机解决,与千金分道扬镳,他与我小舅妈关系又恢復正轨。」
「如果你觉得我的小舅大错特错,那只能说明你太小太幼稚,不知道成人世界的复杂。」
「如果没有那个千金,我小舅的公司便会被对家吞併,他们也绝无如今的富贵。而有了千金,这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只是需要付出一些时间本钱陪伴而已。」
「一边是从此一落千丈、毫无保障的物质生活,一边是牺牲短暂几年的时间,就能换来半生的倚靠,你觉得世人权衡利弊到最后,会怎么选?」
见兰泽慢慢听入了神,郁岑慢慢收网引诱:「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第二种,对不对?」
「泽泽,这种事情其实屡见不鲜,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说到这里,郁岑顿了顿:「我的小舅妈当年是吃了些苦头的,可你看,她如今熬过来了,比谁都风光。」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当初就得宽宏大量点,像他的小舅妈一样是么?
兰泽张张嘴,只觉得这番话里躲躲藏藏省了许多细节,叫人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
明明是错的,却又纠不出什么过来。
毕竟兰理曾经同她讲诉过许多,她从小跟着兰理也看到许多,连她自己都承认,许多高位者的奋斗史,其实都不甚干净。
好比一些人的底线是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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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们的底线,是法律。
混同郁岑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她甚至觉得这话有那么三两分的真。
她陷入沉思,郁岑却试探着朝她靠近,牵起了她的手。
兰泽本能地抗拒,却被郁岑顺势一个用力,直接将她拉到了自己近前。
她与郁岑此刻已经远远超过社交安全距离,她心头升起一股恐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强装镇定:「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她哑然。
原就是挣扎之间的缓兵之计,又哪里说得出个所以然?
郁岑却得寸进尺,轻轻揽住她的腰际继续说道:「现实本来就很残忍的,泽泽,你还没接触过这些,以后你会理解我的。」
「你听话,再等等我,好不好?」
被郁岑双手抓着,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兰泽只觉得隔应得慌,浑身都不痛快,她不舒服地挣了几下,反倒被郁岑箍得越来越紧,几欲纳进怀中。
兰泽挣脱不开,慌张无助得快要哭出来。
她视线落在那个一开始就被郁岑锁住的门栓上,本就是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这么一锁,更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她浑身发颤,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彷徨失措地妄图挣脱。
终于,进退维谷之际,她崩溃一般地冲着郁岑呵斥道:「我讨厌你碰我!你放开我!」
就在对峙争执之间,突然,一声略显不耐的嗤笑声清晰地从某处角落传来。
兰泽一愣。
接着,一道男人冰冷而戏嚯的声音响起——
「有意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兰泽明显感到郁岑握着她的力道一松。
她趁机退开,同时,怔怔望去。
封闭的空间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她与郁岑的对话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但总之,多了一个人,郁岑不敢乱来。
转角处有细微的响动,不多片刻,缓缓走出来一个男人。
阴翳处的男人看不清表情,只觉浑身气压极低,唯一能看清的,只一道高挑的身形轮廓,颀长的身子随着迈步的动作,一点一点暴露在白灯之下。
看清来人的一剎那,郁岑眼神陡变。
那人高大的身影恍若一座沉稳青山,兰泽的心突然就有了着落,她眼眶发酸,那一刻莫名觉得委屈极了。
程砚安低头直接摁灭了星火,周围缭绕的烟味,蛰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迫人气势。
他眼里耐性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兰泽从未见过的愠怒。
程砚安看着郁岑,眸光冷冽寒凉。
他一字一顿,极具危险地开口令道——
「把你刚刚的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程sir上线护妻\^o^/
第13章
◎不清白◎
郁岑不傻。
眼前这个男人眸子如狼似鹰, 盯得人心底无端生怯,浑身上下凛冽生寒,处处都透着不好惹的气势。
很明显, 自己刚刚对兰泽说的那些话,他全都听了进去。
郁岑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来。
程砚安的步履却不慌不忙地朝他迈进,每靠近一寸, 压迫感便重一分。
对方的气场过于凌厉,两两眼神隔空较量, 对峙气温瞬间高压,战争一触即发。
上次警局彼此匆匆一眼,除了猜出这位大概的身份,其他的程砚安是真没放在心上, 小姑娘虽然谈恋爱谈得窝囊, 但他不是个爱瞎掺和的人。
可这会儿程砚安却终于抬眼,将郁岑细细打量。
半入社会的在校男学生, 青涩与成熟交织,身上尚且还残留着自以为是的孤傲和精明,满腹算计, 缺了些光明磊落。
程砚安是常年赴走在罪案边缘的人, 办案多年,有自己那套识人辨人的办法,这男生看着斯文,那双眼睛可不像个老实的。
要不然, 也不会做出这种损德的事儿。
兰泽经歷尚浅, 怕是摸不清他话里那点门道。
程砚安瞧着郁岑没说话, 讥讽而笑:「怎么?哑了?」
郁岑哪里肯认输, 挑了个话题避重就轻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位是兰泽的哥哥?」
是或不是,怎么说都能让郁岑有一番争辩。
程砚安闻言,眼眸微深,有一瞬的幽光忽闪而过,他反应极快,却懒得搭理他妄图挣扎的反客为主,沉声令道:「道歉。」
「什么?」
程砚安看着郁岑,一字一顿地:「道歉。」
模样狠戾到不近人情,让人深觉,倘若郁岑今天不道歉,他真的会动手。
原想着能替自己多挣得迴旋的余地,哪知三言两语的,对话节奏却悉数掌握在程砚安手里。
郁岑装不下去,索性也不装了,低眉沉思片刻后,抬头笑了笑,挑衅地、坦然地开口:「程先生认为,有哪里不对?」
听了这话,一旁的兰泽霍然抬头。
郁岑拢共也只见过程砚安一次,又怎么会知道程砚安的名字?
能这么准确地叫出程砚安的姓,几乎只有一种可能:他调查过他。
而郁岑之所以如此有底气,一来是他肯定早已想好如何诡辩;二来是他确定程砚安区区一个小检察官动不了他,更动不了华家。
一种隐私被侵/犯的耻辱感顿然而生,不知为何,向来脾气好的她是第一次感到这么窝火。她没忍住,忿忿出声:「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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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说别欺人太甚,也想说他简直心术不正。
可那些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身前的程砚安倏地笑起来。
那声笑,不屑、张狂、轻佻。
挑得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程砚安目光早已凝结层层寒冰,上一刻散漫而无畏,而下一刻,却忽然勐地一个迈步上前,举臂擒拿住郁岑的手腕——毫不留情的力道,狠狠将郁岑反手钳制在墙上。
砰!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就是身体狠狠撞在冰凉的墙壁的沉响。
程砚安动作之迅勐利落,是个绝对的练家子,制得郁岑倒吸一口凉气,闷哼出声。
兰泽被震住。
那是程砚安少有的动怒与无礼时刻。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从来都是讲究分寸与礼仪。昔年少时一场程老寿宴,他从容的气度与规矩,自己不是没见识过。
却从未见过他这样——他的神情倨傲又冷漠地逼近郁岑,仿佛生来就这样目中无人高高在上。
他声音很轻,却蕴着十足的警告:「小弟弟,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缺德事儿——」
「奉劝你少做。」
接着,他再次使力摁制住郁岑,凛声厉道:「道歉!」
郁岑被死死压制,没法反抗,粗着喘了一口气,死活不愿开口。
兰泽知道,郁岑最是骄傲且意气风发,此刻却被一个陌生男人蛮横无理地制服在墙上狼狈至极,换做谁心头都不甘心。
而程砚安从小受程老爷子薰染,随了老爷子那一身强势的硬骨头,铁血手腕,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谁敢忤逆。
两相交锋,兰泽几乎是毫不费力地猜到结局必然会以郁岑屈服为终。
她忘不了程砚安当初单枪匹马地将贺焦拎出人群的那一幕。
贺焦是什么人?京艺那么大,大佬牛人那么多,却能从中凭着嚣张的作风活生生地打响半边天的名号,这样一个人,当时却被程砚安制得服服帖帖,乃至全校震惊。
正因为如此,兰泽才更担心。
动手的是程砚安,在某种意义上,程砚安也更吃亏。
心急火燎不知所措间,楼梯上方忽然隐约传来一阵关门声,以及随之响起的陌生的脚步声。
哒、哒、哒。
由远及近,逐渐在耳边清晰。
她担心多事,更担心影响程砚安,紧张试探地往前,一双纤细柔荑如同受惊后鼓起勇气靠近的小兽,轻而弱地扯住了男人衬衫一角。
「哥,我怕。」
女孩子怯怯的声音在程砚安的耳畔响起,像是真的害怕,甜润的腔里甚至掺着微微的颤抖。
程砚安无动于衷,将女孩子的轻软侬语抛诸脑后,只睥睨着眼下的男生,不肯退让半分。
旁的人但凡了解一点他脾性的,都知道他是个面善心狠的角儿。
他何时替人这么出过头?一旦决定动了手,又哪里会轻易收手?
郁岑不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人,他心知,今日这歉,是不道也得道。
于是认了命,深唿吸,闭上眼。
因受到掣肘,背对着兰泽说话时,语气有微微的吃力。
「你总说我与华锦笙走得太近,可你又知道我这一路经歷了什么,遭受的什么?我不愿过为钱发愁的生活,我也从不后悔我自己的选择。」
「兰泽,你可以恨我,也可以选择相信你的爱情童话,但愿你永远这么天真。」
最终,郁岑缓了一口气,忍着疼咬着牙,在万般屈辱下终是开了口:「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你。」
「以后不会了。」
兰泽怔怔地望着郁岑,攥着程砚安衣衫的手僵在了半空,耳畔迴响的脚步声仿佛也渐渐消失。
他连道歉的话都说得理直气壮不可一世,仿佛不懂事的人一直是她。
处处是理,又处处不成立。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极少照顾她的感受,她无数次的自我消化情绪,他都将之视为理所应当,又或是睁眼装作不见。
自己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明明是善解人意步步忍让,到了最后却让人觉得好欺负没脾气。
情绪被失望浓浓地包裹,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模煳起来,洇润而开的视线里,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发热发酸的眼眶。
程砚安腰间那处的衣服被兰泽揪住,很快,他感觉到那双手又将那块布料缓缓地,以不可忽视的力道收紧。
她因哽咽而轻颤的声音在紧张的气氛之间清晰地漾开:「有人来了。」
她倒是有骨气,没回应郁岑的道歉。
程砚安冷冽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他偏头望去,正好对上小姑娘湿润泛红的眼睛。
兰泽的手覆上他死死制压住郁岑的胳膊,温暖袭来,掌心嫩软得像一团白玉豆腐,只需轻轻一用力,便轻易地将他与郁岑拉开。
郁岑得到自由,回过身,靠在墙上大口唿气,揉着发疼的胳膊。
脚步声止步于楼上一层,又听得一声开门声响,空间内再次剩下三人对峙。
兰泽一秒也不愿多待,扯住程砚安的衣袖将他往外带。
程砚安没反抗,任她拉着,离去前,淡眸微挑,对着通道里发怔的郁岑投去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感情,甚至充满审视,足以让程砚安对此人有个完完全全的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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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而精緻的利己主义。
小姑娘从小被宠着保护着,也不怪她在这儿栽了跟斗。
豫园外夜幕降临,包间内个个酒酣耳热杯盘狼藉,与外面世界形成强烈差异。
这处迴廊上没什么人来往,顶上是雕花屋樑,只一盏微弱的廊灯亮着,廊灯照不清人脸,慵懒地投在兰泽周围,恍恍惚惚,不大真切。
晚风阵阵吹来,拂过脖颈与脸颊,兰泽沉闷的步伐越走越慢,最后停在迴廊某处。
心头郁着浓浓的委屈,她忍住眼泪,慢慢地深唿吸。
想想刚才那场对峙,觉得自己这恋爱谈得实在窝囊,窝囊就算了,偏还被旁人看见,旁人若是普通陌生人也算了,不巧那个人还是程砚安。
从小到大,兰理对程砚安此人浓墨重彩的渲染,是真的入了她的心的。
对于兰泽而言,程砚安就像是她前二十年人生里,一个为之努力奋斗的巅峰标准与精神支撑。
舞蹈生这条路不好走,没点硬实力,几乎没可能踏进这等高级学府深造。
她深知这个道理,上课训练时比谁都刻苦,最长的时候,一天能泡十几个小时的练习室,有时候坚持不住躺在地板上休息,她脑海里便会自发地去想:这个程家哥哥这么厉害,毅力这么惊人,应该才不会觉得苦吧?
于是这么想着想着,有时候那些难迈的坎,真就这么迈了过去。
所以程砚安在她心里怎么会不算是有特殊意义的人呢?
她那时候虽从没见过他,但却无数次地将他埋头苦学的勤奋刻苦模样从脑海里细细想像勾勒,然后亦步亦趋地模仿,直至如今。
可甫一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在他面前频频出糗,今天更是直接让他撞到自己最耻辱难言的感情破裂现场。
实在是……太丢人了。
兰泽没憋住,鼻头一酸,哼哼唧唧地就哭了出来。
程砚安哪里懂小姑娘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当是她被前男友欺负,没出息地委屈落泪,站在她身边有些哭笑不得。
他好笑地将她拉近自己,低眉去看她:
「哭什么?」
「不解气?」
兰泽摇头。
心里却更难受,眼泪也流得更凶。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程砚安默了一下,道:「早知道就不让他道歉了。」
兰泽终于开口,哭哭啼啼地娇声问他为什么。
「让你这么难过,道歉可不够。」
他的语调随意又平常,仿佛在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兰泽却听出了其中真真切切的狠。
可她哭也不是因为那些话。
兰泽逼回了那些眼泪,不情不愿地低喃:「才不需要道歉。」
她心知郁岑来者不善,提前录了音,也算是有了自我保护的把柄。
郁岑永远都对不起她。她也从不需要谁的道歉。
她虽然这么想,但外人听着这话,倒像是兰泽在维护自己前男友。
程砚安哪里会顺心?
脾气上来了直接上手轻捏起兰泽的下颚,面上笑得轻风云淡,说出来的话不慌不忙,却句句在向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讨公道。
「上次这么哭也是因为他吧?让自家女朋友哭成这样就不是个爷们儿,哥哥替你出气,你护着他做什么?更何况,你自己思量思量,哪次不是我这哥哥哄的你?」
兰泽看着忽然靠近的程砚安,听着那些略显暗味的话,懵了又懵。
「你不是不认这个哥哥吗?」兰泽被捏着下颚,仰起头,细着嗓子委屈巴巴地问他:「现在又是了?」
因为哭过,轻微的鼻音里,带了点娇嗔埋怨的意思。
程砚安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哭过后略略湿红的双眼,最后定在她小巧殷红的嘴唇。
兰泽的嘴唇很好看。
饱满细腻得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嘴角弧度呈自然上翘,正中小小的唇珠在撅嘴耍萌时会凸出一个小尖角,看得人生怜。
就是这么一张叫人意念横生的嘴唇,一分钟前却说出为她的前男友辩解的气人话。
他程砚安何时吃过这样的闷亏?
他神色漫不经意地思虑着,手下的力道却不知不觉深了。
正走神,耳畔便传来她轻软的吃痛求饶:「哥哥,疼……」
程砚安凝神看她,此刻那块被他捏着的地方已经泛起了红。
男人手腕上的劲儿与少女不同,白皙幼嫩的肌肤承受不了他这样的揉弄。
游离的思绪与理智迅速归位,他放开手,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得到解脱,兰泽轻轻揉着被他捏过的地方,似有不满的埋怨,声色很低,听不太清。
程砚安瞥了一眼,再开口时自然又随意:「疼就得长记性,疼过一次,可就不能再有第二次。」
兰泽聪明,直觉他话里有话,也不知是在内涵什么,轻哼:「你这人……」
一抬头,愣住。
程砚安笼罩在黑夜里,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他微敞的衬衫领口,领口开了一颗扣,很是正常而随意的状态,可专属于男人的喉结与颈线,却在明昧交织的光影中,莫名凸显了几道摄魂夺魄的禁慾。
她看得惊心动魄,连自己想回的话都忘得个一干二净。
程砚安敏锐注意到,微微倾身过来,接上她的半截话,似笑非笑地示意她继续:「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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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看着他轻噎,没理清的思绪忽然再次扰乱心神。
他的目光慢慢定格在她身上,她乱得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勐地背过身,羞极了低声沖他嗔道:「衣服扣好!」
女孩子的思维还是太跳跃,程砚安微怔,指尖搭上自己的衬衫领口。
那里因为方才在包间嫌闷而开了一颗领扣,衣领微敞,却也是合乎规矩分寸正好的着装,可听她那意思,像是自己浪荡得不行。
兰泽的耳根子有一抹飞霞,做贼心虚似地玩着衣角。
都说女孩子的娇羞最难得。
心头那点躁意转瞬间散了大半,他轻扬起笑,不紧不慢地将那颗扣子扣好。
可惜那颗扣子还半搭在指尖时,一道大喇喇的声音就从转角处横插进来。
「嘿!我淮哥上哪儿去了?干嘛呢,大伙儿都等……」
兰泽愣,一个穿着藏蓝色卫衣的男人就这么闯进了她二人的空间。
声音戛然而止,气氛骤然凝滞。
蒋清风一转头就撞见这一幕——
姑娘小脸微红,低着头背着身,一双湿润的眼眸子全是慌乱与悲愤,再细看,还有些委屈。
而他那淮哥却宛如一个禽兽,嘴角噙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盯着小姑娘的侧脸,正慢慢悠悠地替自己扣上自己的衣领。
蒋清风什么人?一群花花草草里打堆轮转经验无数的公子哥,这幅不清不楚的场景,蒋清风见了,脑中剎那间只闪过一个念头——
此地、此景、程砚安这表面斯文的禽兽,一定是对小姑娘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
「呵,来得不是时候?」
蒋清风眼角眉梢全是暧昧,冲着程砚安挑眉笑道:「我说你跑出去半天不回来是干嘛呢?敢情是来这儿欺负小妹妹了?」
蒋清风特意将「欺负」二字加重,兰泽侷促地望了一眼程砚安,此人却压根没在意蒋清风的调侃,气定神闲地扣好衣领后,低头来寻她,一脸太平:「一起去玩吗?」
他指的是蓬莱台。
和他们。
邀请很直白,兰泽轻轻咬住下唇,下意识就想点头跟着他走,只是临到关头才突然想起自己这趟来豫园的目的。
她慢吞吞地道:「今天不行,我老师还在等我呢。」
蒋清风到底更懂女孩子,一听,笑了:「今天不行?那什么时候行?」
兰泽心中纠结,指尖不知觉绕了一圈衣角。
蒋清风瞭然,笑嘻嘻地掏出手机:「不然妹妹留个联繫方式吧?下次有淮哥的局,蒋哥叫你?」
看着那个递过来的手机,小心思就这么被戳破,兰泽霎时憋红了脸,没底气地小声辩解:「才不要,我老师还在等我,我不跟你们说了……」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逃也似地快步离开。
兰泽熘得快,蒋清风捏着手机就这么僵在半空,啧了声,想着小姑娘也太容易害羞了,回首再看程砚安,程砚安面色已恢復如常,手揣在裤袋里,像个没事人。
见状,蒋清风斜了身往房樑柱子上一靠,挤眉弄眼地问他:「聊什么呢,笑那么开心?以前也没见你对哪个姑娘笑这么灿烂过。」
「说,程贼,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程砚安笑骂:「滚蛋。」
「嘿!」
程砚安懒得搭理,抬脚就走。
蒋清风被甩在身后,哼笑。平时没个正形此刻也没放心上,也是跟着他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勐地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自己刚刚问的那个问题,这厮,好像没反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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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局在最后,孙丽荣院长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留下了她的联繫方式。
算是获得了去剧院实习歷练的优先录取权。
华夏歌舞剧院近几年开始有着重栽培新人的趋势,三年产出一次的舞蹈剧目几乎次次都是挑了新人主演。因此,剧院对于纳新的标准也逐渐变得苛刻。
兰泽自信自己的专业实力,今天这桩引荐算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这场推波助澜,她也有把握能在将来某一天剧院招新时脱颖而出。
韩教授眼光毒,是看着兰泽有天赋才会愿意推她一把。
不止是韩教授做的举荐人,虽不知背后那人是谁,但兰泽自小争第一习惯了,不管是谁来,不管是什么事,骨子里那股不愿服输的劲儿,都促使她不愿意辜负他们的期望。
京城气候逐渐转入热季,即将放暑假,兰泽的课余闲暇时刻也慢慢多起来,顺乐和飞姐一有空就爱往人堆里扎,那段时间都没怎么见人影。
于是某天,她挑了个空去拜访程老,出校前,给爷爷发了个消息。
采蘑菇的方草草:【爷爷我又来找你玩啦】
最为冷淡的程爷爷这次竟然回了她:
【晚上想吃什么?】
采蘑菇的方草草:
【张姨的橡胶胡辣鱼】
【爷爷对泽泽最好了!】
【开心.jpg】
兰泽心情大好,发完消息就上了车,一个小时后在老宅落脚。
老宅寂静,春夏交季的时节,远处竹林青绿更甚,有风拂过,带起一阵莎莎清响。
她刚一进门,就闻到橡胶胡辣鱼的浓烈香。
爷爷不见踪影,张姨先来迎她,笑呵呵道:「老爷子今天还在念叨泽泽怎么最近都不来了,他成天一个人,就缺个说话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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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脱鞋的动作一顿,问道:「砚安哥哥呢?他不常来吗?」
「砚安太忙,并不常来,不过今天倒是赶巧来了一趟,正在老爷子房间里呢。」
「那我去打个招唿。」
说完,兰泽便兴致沖沖地跑上了楼。
程爷爷性子淡不爱热闹,房间位置也僻静,临近房间时她不由放轻了手脚,正巧就听见爷孙二人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两道声音一起一落,一道沉稳浑浊,一道清越低沉,似是在谈正事,兰泽放慢了脚步,听清了交谈之间,爷爷和程砚安语气里夹杂着的严肃。
她没偷听墙角的习惯,察觉到后准备转身离开,却猝然听见一声拍案惊响,下一秒,便是老爷子严厉的呵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个前女友?这都多少年了?」
兰泽顿在廊道,恍恍惚惚,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紧接着,程砚安略有不耐的声音传来:「早八百年前的事儿您提它干嘛?」
一来一回,所谈内容已清晰明了。
兰泽站定,想了想,慢慢回忆起一些事。
程砚安今年也二十有八,来来回回的,听说好像只谈过一场恋爱。
两年,无疾而终。
她远在黑河,所知不多,就这个还是程叔叔曾经与兰理闲聊时提的一嘴。
兰泽背靠墙壁,廊道昏黄的灯光打在周围,她心不在焉地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争执声,没多久,又转移至别的话题。
微信消息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来,惊动了她的思绪,更惊动了里面的两个人。
兰泽忙乱地关了静音,心跳还没平息,就听见隔墙一阵走动声,接着「咔嚓」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兰泽抬头,正正好,与程砚安探寻过来的目光对上。
大脑在此时突然宕机,她僵着身子,嗫嗫道:「我……」
知道这人最是聪明,自己偷听一定瞒不过他,她也没想狡辩,只是程砚安看着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幽深,在这样高强度审视的目光下,她几乎无所遁形。
像个被抓包的小偷。
如果爷爷他们商讨的是其他的事也就算了,偏是那桩她与程家迟迟尚未决断的婚事。
处境顿时变得尴尬而微妙,幸好是程爷爷听见她的声音,唤了她:「是不是泽泽来了?」
她赶紧答应,举步上前,就要进门。
程砚安站在门口,见她要进,知她要进,却偏偏在她靠近后,一动未动。
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窒息感霎时扑面而来。
他一声不吭,也不与她说明意图,兰泽好奇,望去,碰上他也同样回望过来的深邃目光。
像会吞噬人的深海,暗潮汹涌。
兰泽如同触电一般慌乱地移开。
他的模样欲言又止,可她却不敢再抬头与他对视,只能轻轻推了推他,细声弱道:「你让一下呀……」
他倒也听话,没多僵持,慢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
算是放过了她。
程砚安动作幅度不大,程百石没察觉出异样,走过来缓和了二人之间的气氛,笑呵呵地牵着兰泽往下走,一边走,一边与她随意闲聊。
兰泽被岔开了注意,方才的一切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那天吃晚饭时,程砚安的话一如既往地少,兰泽和程百石聊得开心,却还是不住地瞥向对面的程砚安,脑子里全是那个「前女友」。
程叔叔原来说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从不沾身这样的事,所以,这样一个人,又是人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本事与能力让同辈几近仰望的人,得是多优秀的女孩子才能与之匹配?
她垂下眼,默默地扒饭。
为了控制体重,她没吃几口,那顿饭后,她陪着程爷爷一起外出散步。
老宅坐落于半山处,柏油马路两侧是高大的银杏树,茂郁枝叶伸展挡住了大半夕阳,透过缝隙,星星碎碎地打在肩头。
程百石与她说起很多程家的事,牵扯到程家,难免会提到兰家。程百石是老手,言辞之间状似随意地带出那位她素未谋面的亲生爷爷兰景明。
听着那些故事,兰泽默了默,不吭声。
她的那位亲爷爷与兰理之间的事,她是全部知道的。
一个要儿子家族联姻,一个终其一生都想挣脱这样的束缚,到最后,恰好让于舒然成了那根导火线。
父子之间谁也不愿让着谁,听说当年闹翻时,是真的动了大阵仗的。
都二十多年过去,大概所有人都淡忘了兰理这么一个曾经潇洒自如的京中贵公子,也不知道再提起当年事,又有多少人唏嘘。
天幕渐晚,她和程爷爷不知不觉走了很久。
再回到老宅时,室内幽静空荡,浮着淡淡的安神的檀木香。
夜风习习,透过客厅外的小院吹拂进来,兰泽下意识抬眼望向那处,夜幕之下,空空荡荡。
应该是回了自己家。
她收回眼。
程爷爷习惯早睡,睡下前正好碰着她,顺其自然地将床头的书递给她,嘱咐她去一趟书房,将书归置。
书房在另一侧,兰泽捧着书踱步而去,快到时,看见书房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兰泽微愣。
以往来老宅时也不是没碰到过他,大多时候,他都公务缠身极少留宿,陪着程爷爷吃了晚饭后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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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倒是不忙,竟然会留在老宅。
男人身姿优越,昏黄灯光散在男人眉宇,微微晃身走动时,灯光却一寸寸勾勒着男人的峻拔身影,看不太清脸,却将衬衫下紧贴着衣料的劲瘦腰身凸显到极致。
逆光将白色衬衫映得剔透,只有他的本体身躯蒙上一层阴翳,曲线从脖颈一路往下至腹部,在皮带扎住衬衫之处断尽,就那细而紧实的一圈,却有致命的引力。
见他抬眉看过来,她忙解释道:「……我来替爷爷放书。」
他靠在门口,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兰泽不敢再想,朝前迈了几步,几步后,她开始觉得不对劲。
程砚安站在那里,如同拦路虎一般挡在门口,丝毫未有退让的架势,越靠近,越让人觉得举步艰难。
想起几个小时前也是在这里,他无赖一般地将人拦截,此刻情景再现,这一次,他半寸没移。
像为难,又不像。
他又想干什么?
兰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狭窄门口两个人慢慢相汇,她以为他会如下午那样,逗一逗后便放过她,可当她的肩头已经到了可以擦过他胸口衣衫的距离,他也仍然纹丝未动——反倒任由她轻撞上他的身体,然后受惊一般收回、后退。
她心头髮紧,难不成,还要与她计较下午偷听的事?
果然,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侧徐徐响起:
「听见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毕竟也并非大事,她与郁岑的那些糟心事,他不也全都知晓。
小姑娘不尽自然的脸下有些许神思恍惚,程砚安看着,忽然道:「不是。」
这话莫名其妙:「什么?」
「下午爷爷问的,不是。」
兰泽定定地望着他,似是不懂他这番举动的用意。
「还不明白?」
程砚安眼里浮起淡笑,嗓音透着点诚恳,字字清晰地温声开口道:「我在向你解释。」
作者有话说:
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给老婆解释罢了
【前女友是个超好的人,放心!】
评论区掉红包,gogogo!
第14章
◎无耻◎
关于这桩与程家这门不上不下的亲事, 在她大学第一个寒假回家时,兰理其实同她谈过一次。
当时黑河刚下过一场雪,雾色茫茫地煳了玻璃一层白。
兰理坐在家中那处透明的暖棚里, 沏了一杯茶,闲闲地对她道:
「砚安这个孩子靠得住, 没那么多骄奢的公子哥脾性,也极少与京中纨绔扎堆, 是程老爷子精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于国于家, 都担得起顶天立地四字。」
「只是,我再看重他,在这件事情上,爸妈的态度永远取决于你。如果你不愿意, 老爸向你保证, 谁都不敢逼你。」
兰理给了她底气,她这些年与程家来往才能坦诚。而之所以不将这些事往心里去, 是因为真的将程砚安当作了自己的兄长。
程爷爷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她的心思,这些年从不在她面前提及, 只当她还是个没开窍的小丫头。
所以她不在乎, 程爷爷也不在乎。
他也没有必要解释。
可他偏偏解释了。
兰泽就着暗沉光影看清了他的神色,轻道:「你解释这个做什么?我又没怪你。」
说完,又低喃一句:「谁会跟自己哥哥置气?」
程砚安就想故意逗她,直接堵她一句:「谁是你哥?」
她果然气唿唿的, 不敢太过明显, 最后只化作一眼嗔怒瞪过去:「这会又不是了。」
上次豫园, 分明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小姑娘声音掺着些埋怨和羞恼, 娇滴滴又糯巴巴的,像一只无形的猫爪,挠得人心痒痒。
他离得近,能看清她脸颊上一层细细绒毛,以及眼下那颗淡淡的泪痣,瞪着他时,眼窝愈发深邃。
指尖自然而然地微顿,他收回视线:「嗯,这会又不是了。」
兰泽没想到外人口中最是靠谱刚正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玩赖,一时没忍住,焉巴地嘟囔着:「程砚安,你无耻。」
似乎是听他笑了一声,很轻。
他顺着她:「程砚安就是很无耻。」
兰泽不服气,就是这时,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实在愤懑,于是扬起下颚,声音却格外温甜:「那程昭淮呢?也这么无耻吗?」
「程昭淮」这几个字眼清晰地传入他耳里,兰泽逞勇,专戳人心窝子,却又怕他似上次一样动怒凶她,甜笑之余,不忘悄悄往后退一小步,探头探脑地去寻他脸色。
程砚安没搭话,逆着光,也看不太清表情。
兰泽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他半点反应。
她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上次叫他这个名字时他的反应。
当时隔着黑夜,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睇来一眼,波澜不惊,却凛着寒气,至今也让人心有余悸。
想想,这也算是人家的伤疤,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及,任谁心里都不好受,生气也是难免。
她忽然便有些懊悔挑衅了他。
程砚安平平淡淡倒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兰泽还在胡思乱想时,便忽地瞥见他身躯微动,下一刻,朝她的方向倾过来。
第40页
她惊了惊,道歉示弱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就听见程砚安轻飘飘的声音落下来——
「是,程昭淮也这么无耻。」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兰泽以为自己听错,略有愕然地瞄他一眼,见他正神色平和地注视着自己,眼底甚至掠过轻浅的淡笑。
是当真没为「程昭淮」这个名字动气。
见状,兰泽好奇地打望他,那样子水灵灵的秀气,乖得不得了。
她悦然一笑,声腔柔和甜腻地问他:「不生气啦?」
「名字而已,」他看上去不甚在意,双手闲闲地揣在裤袋,半倚在身后的墙上,凝着她,又问:「喜欢?」
她很诚实地点头。
想了想,又忍不住得寸进尺:「那我可以叫吗?」
「随你。」
说完这话后,程砚安顿了顿。
面前的女孩子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仰着一张素纯的小脸,看他的目光澄澈好奇,柔光罩着发顶,整个人毛茸茸的,像个小兔子。
程砚安再如何正人君子,是他人口中根正苗红的四好青年,归根结底,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小白兔实在可人,他看后,动了心思,嗓音更低了几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兰泽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疑惑抬头,多看了他几眼。
只是刚过二十的女孩子还不明白那些心思,没往深了想,浅浅地瞪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娇俏的一声哼,在这样的无人深夜里,莫名泛滥起恃宠而骄的暗味。
程砚安自小混迹于各个交际场,看人辨物是绝对的老手,可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像她这样,撒欢撒得自然,带着刻进骨子里的娇,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他眉心微动,抬眼扫去,兰泽却不再多言,抱着书进了书房,只留给他半张侧影。
越过他肩头走进书房前,她使气,故意抬手轻轻顶开他,程砚安没重心,被顶得微微趔趄后退,侧靠在墙边上,笑了。
书房空间很大,横樑层次分明,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行各业的书籍。
中央放了一台乌木桌,桌上是小桥流水,玉瓷茶具,老一辈人爱讲究这个,书房布置也处处讲究矜贵。
按照程百石的叮嘱,兰泽将书放回原地。
正要转身离开时,看见房间正中央挂了一副字画。
正统行草,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秦镜高悬」。
字迹风格飞扬磅礴,左下还题了一排醒目的小字,兰泽被吸引了注意,驻足观看良久,最后踮起脚,凑近了去看那排小字,逐字轻声念出:「程砚安十五岁上元节书。」
十五岁。
原来从小就抱负不凡呀。
鬼使神差地,她掏出手机,对着那几个字拍了张照。
手指伸缩着放大图片,那几个字怎么看都好看。
兰泽慢踱出书房,想起兰理提起程砚安就赞不绝口的样子,如今忽然就有几分理解。
君子内敛不张,沉韵而灼灼其华。
讨得老一辈人的开心,也受得父辈一代人的器重,在同辈人里更是特立独行,辟出一条叫人望尘莫及的锦路。
兰泽陷入沉思,出了书房门,恍惚感觉到视线余光处的墙边有一道人影伫立,她偏头,冷不丁被吓得一个激灵,咻地一下收起了手机。
程砚安竟然还候在门外等她。
还是那副随意的样子,只是指尖多燃了一根烟,不疾不徐地放进嘴里,见到她出来,转手就给灭了。
直觉他还有事,兰泽驻足。
「蒋清风他们想见你,让我带你去玩玩。」
程砚安问她:「去吗?」
猜着她大概不认识蒋清风,他顿了顿,又多提了一嘴:「就是上次豫园碰见的那个。」
兰泽却眨巴着眼睛,问:「你去吗?」
忽闪忽闪的眼睛深邃浓密得像颗葡萄,丝毫不掩饰对他的依赖。
菸蒂还留在手里,程砚安习惯性地往嘴里送,送到半路发现早已灭了,顿住,倏然笑了。
他别有深意地点了点菸灰:「怎么,非得我在?」
饱含暗示的语气,兰泽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上次豫园里,那位蒋清风说过的话。
——下次有淮哥的局,蒋哥叫你?
蒋清风这人浪,说话也带着一股子男女的欲。当时他故意调侃她爱黏程砚安,兰泽只当他没个正形惯了,原本也没当真,可现下程砚安这么一说,搞得好像当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窘迫地低头,解释不清自己问这话的目的,只能瓮声瓮气地道:「才不是……你到底去不去嘛?」
「说不准,明儿有个局。」
这是实话。
南城谢家小儿子最近摊上了事儿,想求他网开一面。说实在,这些年来来往往的人情不少,程砚安是一概不理,只不过这次是谢家老爷子亲自出面组了这个局,就为请他出面一叙,他再不乐意,也得给长辈两分薄面。
尽心尽力地敷衍了事,这样的事情,他程砚安也没少做。
兰泽埋着脑袋不说话,轻声嘟囔了句,程砚安没听清,略略低头,鼻翼间却忽地清晰闻到她身上清甜的香味,馨着香勾着人。
在这样的深夜,像温柔乡里,缭绕的一丝残余的颓靡。
「想我来?」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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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闷闷地嗯了一声:「我就是怕……」
「怕什么?」
「他们都说蒋清风……」兰泽欲言又止的,碰上他的视线后,又心虚地移开。
程砚安望着她不语,等着她下话。
兰泽犹豫着该不该说,顺乐常混迹各个交际场所,最清楚蒋清风声名狼藉,曾经在宿舍提过几次,次次都是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些放肆的浪荡行迹。
那种事,小姑娘们听了都会羞红脸的。
她思虑再三,最后弱弱地低声道:「不是个……好人……」
这已经是极尽委婉的话,程砚安听出来了,明白小姑娘的心思,但笑不语。
程砚安细细品着她那句话,第一时间没想着替自己的好兄弟正名,反倒是问道:
「那我看着,像好人?」
慢条斯理地发问,问得兰泽一愣。
她嗫嚅:「你也……没欺负我……」
「蒋清风也没招惹你,」程砚安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怎么就我是好人?」
兰泽噎住,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思来想去也找不着合理的藉口,偏偏程砚安看着人时,那双眼眸专一而锐利,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人伪装的皮囊寸寸破开,坦出一块清白。
她胡乱搪塞了一个理由:「人民检察官嘛,你干了坏事,我……我投诉你。」
又凶又娇,奶得像只小猫。
这大概是他听过的最没威慑力的投诉警告。
程砚安扶眉轻笑出声,没忍住,步步逼问:「我又能对你干什么坏事?」
兰泽抬头,对上他凝视而来的目光,两人一时无话,程砚安噙着笑,在安静的走廊,与她静静对望。
深夜昏暗里,折在人身上的阴影为他的眉骨眼窝处增了几分深邃,凝着人时,像是在下蛊。
明明什么也没做,可那话听进了耳里,却觉得不对味。
男男女女,他又能做什么坏事?
她心头忽然勐地一跳。
年纪到底还是太小,顶不住他这样侵略性的打量,兰泽心里慌,下意识退了几步远离他。
「讨厌,我真投诉你了。」
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兰泽也自知没威慑力,于是说完后,娇哼一声,妄图挣几分面子。
程砚安品着那句话。
小姑娘却趁机转身便跑,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一熘烟,很快消失在转角。
像是躲着谁。
翌日。
老宅清净,雾气朦胧,散尽后露出竹林间的朱红建筑一角。
了解程百石的生活习惯,兰泽特意起了个早,陪程百石用早餐。
程百石吃得清淡,桌上菜色简素,兰泽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那碗粥,清香但寡淡,不如那次吃过的皮蛋粥。
相比起程百石的谈笑风生,兰泽就显了几分心不在焉。
厨房里的张姨还在稀奇平时最是勤快、精神头最好的年轻人,不知昨夜忙了什么,今天竟然会破天荒的晚起。
兰泽多看了几眼二楼楼梯口处,又瞟向璧上的復古挂钟,时针分针恰好指向八。
八点了。
怎么还没下来呀。
她垂下眼帘,兴致缺缺地抿了一口粥。
又等了片刻,楼上终于传来动静。
一阵脚步声后,程砚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口,穿了身黑色衬衫,爽利里添了几分凛冽。
兰泽视线跟随过去,看见他正抬手理着衣领扣,脚步片刻不停,直接略过餐厅,从她眼前匆匆而过。
搭在桌上的手僵了僵,兰泽愣是忍住没吭声。
「有什么事好好商量,」程百石擦了擦嘴,神情有不经意的肃然,「毕竟是长辈,事儿办不成,礼数也不能乱。」
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听见他的声音沉而稳地传来:「知道了。」
程百石点头,不再多言,转头问起她待会儿是否回校,若是回校,可以让赵叔叔送她。
兰泽纠结地咬着勺子,不住地看向玄关的方向。
那小眼神自带跟踪仪,程砚安走哪儿她跟哪儿,急切切又故作矜持的样子,就差没沖在他面前提醒他——
我在这里呢,你快叫我呀!!
屏风后如雾朦胧,玄关那道俊挺的身影微晃,已经是穿鞋完毕,准备出门的架势。
兰泽呆住,慢慢睁开了眼,一种被抛弃的萧条悲壮感在心里逐渐晕开。
程百石再次追问了一遍。
兰泽发出一个懵懂的单音,不敢回应,眼巴巴地盯着屏风后那道身影看,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
终于,男人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她今天跟我,过来。」
说着,长臂一伸,沖她勾了勾手。
姿势强势、笃定、干脆。
兰泽顿时眉开眼笑,笑出了漂亮的月牙,放下碗筷,喜滋滋地跑了过去。
程砚安不必抬头也知道老爷子是个什么表情,不搭理,坦坦荡荡地将小姑娘带了出去。
蒋清风的场子向来不是什么安分的。
程砚安开着车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胡同口停下。往里的路进不了车,两人只能步行。
兰泽虽祖辈是京城人,但从小长在黑河,对这一带并不了解。
倒是听飞姐说过。
「你可别小看那地方,那条胡同其貌不扬,却是出了名的藏龙卧虎,什么大文豪、大学家……全在那儿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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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即便再不清楚情况,也知道这样的地方隔音差,四邻八舍怕是禁不住蒋清风这样日夜颠倒的折腾。
兰泽欲言又止,想发问这是去哪里,到了末了又将话吞了回去。
别搞得她很迫不及待似的。
安静走在身侧的程砚安这时却开了口:「蒋清风是个煞神,来不得清静的地方,这是兰爷爷养老的院子,我过来取个东西就走。」
兰泽一惊,倏然看向程砚安。
程砚安倒是一脸万事太平样,含着浅笑低声对她道:「有我在,怕什么?」
兰泽没什么底气:「我不是怕……」
大概是受了父母的影响,她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爷爷带了天生的恐惧。小时候常听说她的这位爷爷是个颇有些强势的人,对自己儿子的掌控欲更是到了外人都道窒息的地步。
也许是从于舒然戛然而止的那句「你爸当年重伤昏迷差点没了」起,她对这位爷爷的印象便只剩下了「恶盈满贯」四字。
想起自己曾经在兰理书房中无意摸出的那张眉宇充斥着浊戾的老者照片,兰泽不寒而慄,登时打了退堂鼓。
她在犯愁该如何拒绝才能全大家的面子。
「在这儿等我,」程砚安瞥了她一眼后忽然道,「我很快就出来。」
这样反倒省了事。
她松了口气,乖乖道好。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
期间兰泽靠在院外的墙上,百无聊赖时,也忍不住往里打望,院内那株盘曲在架子上的紫藤萝格外显眼,看得出是被人静心照料过。
来来往往不少人经过,周末孩子多,跑过她身侧时,带起了阵风。
不远处的槐树下,几个学生样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纸牌游戏,花里胡哨的一堆,看一眼就明白游戏规则。
她觉得有意思,多看了几眼。
程砚安被宋秘书送出来时,两个人正好说起兰老爷子近日身体不佳,宋秘书委婉地向他暗示老人家想儿子孙女了。
别家事于情于理都得少管,程砚安迟疑了片刻,没能回上话,思索如何婉言拒绝间,一转头,就看见这一幕。
小姑娘和几个高中孩子蹲在一处,面前摊了一堆纸牌玩得正开心,约莫是赢了,正勾着唇,弯着眼睛狡黠地笑。
二十年纪的女孩子,说成熟不成熟的年纪,动人的妩媚里还夹杂着未经世事的稚气,素面朝天地混在孩子堆里,竟然也毫无违和感。
这样澄澈的年轻女孩子,也不怪他最初觉得心中禁忌,下不去手。
他始终固执的以为,二人相伴,最好是同龄同频,实在不行,年龄差三岁上下也可。
而他与她相差八岁,当成妹妹还差不多。
「那姑娘倒是没在这儿见过。」周秘书在他身后,忽然道。
程砚安收回思绪,想了想,觉得兹事复杂,不好掺合。
「这些事我一个小辈说不上话,宋叔叔回吧。」
说着,程砚安略略颔首转身离开。
宋秘书依然站在原地,目送着程砚安走到那位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抬头,见到程砚安,眼眸子熠熠生辉,弯了个月牙出来。
小姑娘看着粘人,在程砚安身边瘦瘦小小的一只,蹦蹦跳跳地跟在程砚安身后,慢慢地消失在了胡同口。
一向最难见到程砚安身边出现什么女孩子,这回倒是稀奇,作为长辈的宋秘书瞭然一笑,不免多看两眼。
只是……那个小姑娘,瞧着面生,却熟悉得很。
宋秘书看着看着,想起刚刚小姑娘那双望着程砚安笑的眼睛,慢慢地,竟与当年那个女人重合在一起。
也就是那一刻,宋秘书心陡然一沉,连带着整张脸都慢慢僵硬。
紧接着,宋秘书快步进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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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同兰泽讲了许多。
这条胡同他很小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程家还未搬进如今的属院,程百石也没再度搬到老宅定居养老,那时,程家与兰家就隔了一道墙。
蒋温两家就在附近,整条胡同的大人们都知道,程家有个鬼机灵的臭小子,成天伙同着一帮熊孩子上房揭瓦,没少干坏事。
后来也没住多少年,程家是第一户搬走的。其后的几年里,各家也都陆陆续续搬离,到了最后,就只剩了兰老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个地方对老人家而言,饮食起居实在是哪哪都不方便,刚开始也有不少人来劝过,可谁来都劝不了,兰老爷子死活不走,执拗得一如当年。
最后还是程百石望着那株紫藤萝嘆了一口气,替自己这位几十年的老友出面,解了众人的惑。
「这是怕儿子回家了找不着路……可要是真想回这儿,又怎么会找不着路呢?老煳涂,随他去吧。」
从那以后,便再没有人劝过。
这段往事,程砚安挑挑拣拣,挑了些无足轻重的讲给了兰泽听。
兰泽静静听着,想着。
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恩怨,兴许程砚安就是她青梅竹马的哥哥。
或许他所讲的那些童年故事里,也会有她兰泽的影子。
这种奇怪别扭的亲疏感让兰泽有一瞬的迷惘——好像与他的距离一下就隔得很近,一下又隔得很远。
她默默地偏头去看他,程砚安目光落在前方,没什么情绪,同她讲起这些事时,也是一脸轻风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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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眨眨眼,发现自己竟然在构想与他们在一起的全然不一样的生活,愣了一瞬,而后匆匆转移了注意力。
那天程砚安带着她去了一处私人别院。
别院隐在人声鼎沸的街区背后,他带着她绕过一片夹竹桃林,进门前,兰泽还听见隔壁院子传过来的戏曲声。
内置是个撞球厅,这会儿人不多,零零星星的没几桌人,最角落里聚了四五个年轻人,谈笑时伴着几声清脆的女人娇笑。
程砚安最了解自己这群发小的秉性,吃喝玩乐的时候带上女伴也正常。只是这群人,身边向来没个固定的,什么时候换全凭心情,指不定哪天就换了新人,极少有空窗的时候。
而那些姑娘大都是风月场合混得惯了,年轻气盛心气浮躁,借了力同时与圈子里其他人勾勾搭搭也不是稀奇事,男人们也甚不在意——都一个圈子里玩的,就图个乐,没什么底线。
程砚安不爱跟他们凑一堆,大部分也是这个原因。
昨夜兰泽娇气巴拉地说自己害怕,他为了宽慰她,送她来时的路上他多留了一份心思,拐弯抹角地告诉她蒋清风这人男女事上虽是个混不吝,但背地里却最是讲究重情重义。
不知道是他的宽慰起了作用,还是这姑娘本身就善交际,刚进那地方没几分钟,她就与蒋清风打得火热至极,不像头一次见面,倒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而整场的女人们都在观望,想着这位程氏太子爷廉洁守正,是从不带女人来这种场合的,今儿头一次破了规矩,俩人却看不出亲密感,反倒叫人难以揣测兰泽的身份。
兰泽喜欢新鲜,没玩过撞球,蒋清风乐呵呵地塞了一支杆给她,教了她最基础的发球姿势和规则,兰泽学了点皮毛,就开始伏低身子,撅着屁股姿势生疏地上桌试球。
蒋清风也是好脾气,看着兰泽围着桌子绕来绕去地走了十几圈,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妹妹行啊,」蒋清风没骨头似的倚在桌边,眼睛若有若无地瞥向吧檯那位静坐的男人,「挺着杆怼了十几分钟,愣是一个球没进,哥哥是哪儿没教好啊?」
兰泽悄悄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替自己找补:「我是第一次嘛……」
隐约感觉到身后吧檯处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就扫过来,兰泽压力极大,不愿再在他面前出丑,于是干脆撩了杆,满脸不开心:「不玩了,蒋清风哥哥嘲笑我。」
还是软软糯糯,会撒娇得很。
坐在吧檯玩手机的程砚安不知为何,无声一顿,不着痕迹地收了手机。
蒋清风立马举手投降,连着道了几声歉:「嗐,谁还没个新手期呢,您玩呗,我这张破嘴就爱瞎说,给您赔罪。」
没心没肺地哄了半晌兰泽才慢吞吞地拿起撞球杆。
重新弯下腰,半睁着眼睛瞄向母球与不远处的九号球。
撞球的原理很简单,只是看中出杆角度,兰泽算准了球的折弯路线,每每出杆时,却总是不够完美。
她磨磨蹭蹭了半晌,没等到她出杆,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音:「再低点,角度不对。」
兰泽微怔,下意识转头去看说话人,却在准备转头的下一秒,对方一只手臂越过她半身,轻轻一握,将她的撞球杆悉数掌握于他的手心。
接着,男人好闻而独特的清茶香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手把手的教学姿势。
程砚安半身微弓,视线专注,几乎与她持平,一手握着球桿尾部,一手轻轻覆上兰泽的后腰,微微使力,将她的身子缓缓压下去。
兰泽手肘抵在他的臂弯,整个人被他半包围着,无法脱离。
这个姿势略有逾矩,可又恰好卡着一个有理可辩的尺度。
蒋清风在旁边都快看傻了。
这些年何时见过程砚安与哪个姑娘这么亲密地接触过?
全场讳莫如深心思如云,也就兰泽,大脑嗡地一下,瞬间空白。
他在她耳畔低沉的教导声变得如雾朦胧,他说的那些「角度球」「公式计算变线弧度」尔尔,她也早已经听不进去。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他忽远忽近的气息,以及那具靠得若即若离的火热的男人身躯。
咚咚咚。
心跳声一如那晚他将她从酒吧提出去时那样,快得就要蹦出胸膛去。
啪哒。
一声清脆的双球相撞声。
兰泽倏然清醒,眼睁睁看见母球旋转着撞向九号球,接着又神奇地折了一道弯,撞向另一侧的三号球。
咚、咚。
双球入洞。
一个漂亮的高杆加塞。
进球的同时,程砚安微微起身放开了她:「会了?」
可这时候哪里还在乎学没学会?
兰泽僵硬地点了点头。
然后听见他笑了一下。
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
「那你说说……」
他的声音含着某种不明意味,再度压过来:「哪个哥哥教得更好?」
作者有话说:
开始勾引(瞄)
红包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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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上某知名榜单,所以后面两天会暂时调整一下更新时间,还是日更,只是时间调整一下,只有这两天啦,后续会恢復正常哒。
下一章为16号凌晨12点更新,下下章是17号晚上十一点半过后(今天是15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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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喜欢◎
兰泽无措地抓着球桿, 不敢抬头看他。
脑袋里此刻是浆煳,迴荡起来的,全是那两颗球勐烈碰撞的清脆响声。
他的体温从未像刚刚那一刻那么炽热清晰, 就连臀部微微顶着他腰侧的那一块,都烫进了骨头缝里。
兰泽透着皙粉的耳朵就在眼前, 程砚安缓缓后退,与她拉出距离。
被他笼罩的阴翳慢慢恢復明亮, 像被乌云死死围住,又突然得以窥见天光。
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句:
「程哥, 保守了啊,当年一桿清台的人,就一加塞算什么?不行不行,你要来就得重开。」
程砚安脸上有笑, 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挥开那些凑上来的人:「滚蛋,有个饭局快到点儿, 走了。」
「这么快就撤?晚上还来不来?」蒋清风问。
「来不了,周末想休息。」
「晚点来接你。」
最后一句话是对她说的。
兰泽稳住心神,应了声好, 却总觉得, 他那话里的音色比平常更柔和了些许。
可她连直视他确定他面上情绪的勇气都没有。
程砚安走后,兰泽明显感觉那几位女伴对她的态度殷切了许多,有人说漏了嘴,指出她姓兰, 了解内况的人听后, 脸色微微一变, 尽是讳莫如深。
话正说着, 一个大美女就气场全开地走进来了。
美女一身名牌,刚一进门兰泽就觉得不简单,等到美女摘下墨镜后她才想起来,这位是前年拿了奖的新锐导演娄银,风头正盛的新人,如今大街小巷都是她的消息八卦。
有段时间飞姐还举着手机跟她说起这位女导演的事儿——名师门下,背景不凡。
当时评论底下全在分析她那辆限量款超跑,根据她的姓氏猜着她是哪家显贵的千金。
而这位千金见到她后,直接沖她微微扬了扬下颚,有些生人勿近的矜傲。
可第一句话却是:「哟,这就是淮哥的小宝贝啊?藏这么久,总算愿意带出来给咱们看看了。」
兰泽:「……」
误会实在太深,兰泽想解释,可还没组织好语言,话题便很快被他们转移去了别处。
她只好默默闭嘴,忍了这一刀。
那天关于程砚安的话题一直都没停过。
大概是因为他这人从来都是话题中心,又大概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
她喜欢听那些。
蒋清风他们口中的程砚安,与她从小在长辈口中听来的程砚安不一样。
在蒋清风他们眼里,程砚安就是个一肚子馊主意、情书时不时被塞了满课桌的坏种,从小最爱带着一帮兄弟惹是生非,程老年轻的时候,没少挥着大棒满院子地追打他们。
「情书?」她的重点落在了这里。
蒋清风:「这有什么稀奇的?咱们上学那会儿,学校表白墙前赴后继地表心意,全是淮哥的姑娘们。」
「试想你们学校要是有这么一个男生,成绩好、个子高、还会打篮球,不仗着家世好到处玩花的……」
男生堆里的老大,老师和校领导跟前的红人,最关键的是,长得也好。
换作是你,你不喜欢?
好像很难不喜欢。
兰泽心想,也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青春。
蒋清风见她有兴趣,笑了笑,又主动提起一桩往事:「这一圈的哥哥姐姐都比你大七八岁,当年你出生,只有淮哥去了你的满岁宴,从黑河回来后就跟咱们说,那小姑娘,像颗小葡萄似的。」
她狐疑:「小葡萄?」
吧檯的娄银转过头:「就是夸你又甜又可爱,wink~」
兰泽呆了呆,是想起自己刚来京城时,程砚安那副爱答不理的冷样。
这样的人也会说她可爱得像颗葡萄吗?
可是为什么是葡萄?
兰泽气闷,她最讨厌吃葡萄。
憋闷了一会儿,兰泽转头可怜兮兮地给程爷爷发了一条消息:
【爷爷,程砚安欺负我……】
【小可怜哭.jpg】
她委屈得不行:
【他说泽泽像葡萄,可是泽泽最讨厌葡萄了】
【葡萄好难吃】
而另一边的程砚安正陷入谢家的麻烦事。
包间内四个人,除了他全是谢家人。
谢家这位小儿子平日里嚣张跋扈,一朝犯了错,一群人不清楚他的脾气,想借他的关系摆平,几个回合过招下来,那三张平时最会巧言善辩的嘴愣是奈何不了他。
正是虚与委蛇之间,手机响了一声。
程砚安一边应付谢家人,一边低头查看消息,刚一点进去就看见小姑娘故作可怜的对话框。
有那么一剎那,他竟然分了神,开始思索起自己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记忆恍恍惚惚的,又仿佛有那么一回事。
他以往是从不搭理这种小女生式的告状纠葛的,可当时不知怎的,他抬手就回了过去:【葡萄是程砚安最喜欢的水果】
发完后不忘强调一句:【葡萄很好吃】
耳侧是谢家秘书磨耳朵的软言好语,程砚安却盯着手机消息,渐渐听得心不在焉。
等了一分钟不到,「方草草」回了过来。
是一条五秒钟的语音。
显然,此时此刻一切条件都不足以让他去点开这条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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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了片刻,后收起手机。
以往这样的场合再不耐烦也总归是要给彼此一点面子,可那天程砚安却是头一次打断了桌上人的交谈。
气氛在他叫停的那一刻骤然凝固。
秘书长的脸色略有些难看,反倒是谢老爷子通透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与惋惜。
老人家为了后代的前途不惜放下面子特意跑这一趟,没想过他这人原来当真是油盐不进,不愿麻烦沾身。
「后生可畏。」这是谢老爷子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等到送走谢老爷子一行人,程砚安才从服务生那处提了车。
坐在车里,他点开那条语音。
兰泽清灵的声音在寂静的车空间内慢腾腾地流出,那边背景声音有些嘈杂,可他还是听清了。
「爷爷的意思是说,哥哥很喜欢泽泽,对吧?」
她试探得小心翼翼,小女生的心思一览无遗。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摸出一包烟,点上。
缭绕云雾里,想起三年前与她京城初见,那次爷爷有心试探,问她是否喜欢程砚安哥哥。
她怯怯地望着他,说喜欢。
喜欢的是他这个哥哥。
而他无比确定,今日她所以为的他的喜欢,与那日她说的喜欢,意义如出一辙。
这就是他程砚安特意提前中断与谢家的交谈,得出的结论。
程砚安低笑一声,靠进了座椅里。
--
下午的时候,窗外下了一场阵雨。
兰泽坐在窗边,捧着奶茶,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
远远望着,也不知道程砚安离开前说的「晚点来接」,到底是多晚。
柳树叶子往下滴答着雨滴,滴在娇嫩的花蕊。
身后正谈笑着圈子里某个公子哥的一桩风月八卦,说是跟自己后妈带进门的女儿不清不楚,上次诸勐正好撞见两人火热勾搭现场,给吓得酒洒了一身,还以为是尿了。
这样的话题以前和兰理一起混饭局的时候也没少听过,叔叔辈的饭局乌烟瘴气,后来兰理再很少让她去。
那些各色各样的八卦都是于舒然跑来跟她念叨的。
又等了一会儿。
她听见诸勐说起待会儿往哪儿走。
兰泽回头,问道:「佻港吗?」
一听佻港,一群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温老闆的场子是鼠匪窝,咱们可不敢带你去。」
他们惜命。
兰泽好奇:「温老闆是谁?」
今儿下午听他们提了好几次,却从没见过。
「温行知,一国外留学的髮小,」蒋清风提起这人就烦,「不好惹惹不得,妹妹以后见了他可千万绕道走。」
兰泽却轻轻翘起嘴:「我不怕。程砚安我都不怕。」
蒋清风估计没想到她外表柔软,内里却是个刚硬的,觉得有意思得很。
敲了敲桌,不怀好意地笑道:
「妹妹,那温行知和淮哥可不一样。」
「你以后见着了就知道了,那位温老闆平时虽然看着懒懒散散,啥也不操心,可哪天不小心惹着他了,人有的是本事明目张胆地恁死你。」
「可淮哥这人吧,是从小养在程老身边的,万事老谋深算,旁人看不出他生没生气,反正笑着笑着就给你弄死了,死之前估计都还像你这傻丫头一样,以为自己不怕他。」
诸勐不知想到什么不堪往事,补充道:「行哥好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淮哥那才真是死不瞑目。
她想了想,总结:「一个阳谋,一个阴谋。」
「对!」
蒋清风特别认可,摸了摸她的头:「妹妹挺聪明啊,看你和淮哥走得近,可别被那老奸巨猾的狐狸给骗走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兰泽觉得这是个澄清误会的好机会,张了张口,正要说话。
「谁阴谋?」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兰泽和蒋清风诸勐俱是一惊,互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慌,然后战战兢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站着她望眼欲穿终于等到的人。
程砚安在门边,不知道站那儿听了多久。
他神色自若,问罪声却一一数落过来:
「谁城府深?谁老奸巨猾?」
亲眼看见那个背后议论人被抓包的小姑娘低着头,手手无措地绞在一起。
「还有……」
他颔首,放低了声,像是故意——
「谁要骗走她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哦
第16章 (加更)
◎燥热◎
频繁地在一个人面前出糗, 最好的解决方式是什么?
兰泽记得当初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飞姐正给自己刷着指甲油,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被问得烦了,直接回她:
「小乖乖, 实在解决不了那个人,咱们就原地去世吧?」
原地去世。
她躲在蒋清风身后的时候, 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程砚安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她
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迫近她。
自知理亏, 她慢踱过去,一双柔软的手试探着扯住他的衣袖,仰脸沖他笑得似甜糖:「这么早就来接我了吗?」
程砚安唇边有冷淡的笑,看着她, 笑不抵眼。
第46页
兰泽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盒精緻的纸袋。
外包装她特别眼熟, 是她最常去光顾的那家卖玛德琳的甜品店。
玛德琳是很寻常的甜品,可这一家的玛德琳不一样, 据说老闆是娱圈里头的某位人际咖,制作原料都是老闆庄园自产,口感香味与别家大相迳庭。
除了家中保姆阿姨做的,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家的。
是他特意买的?
兰泽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袋子, 没问是不是给她的,而是道了一句:「谢谢哥哥。」
她存了安抚道歉的心思,娇润着嗓音糯巴巴地叫他「哥哥」,俨然一副做错了事要道歉的乖顺样子。
程砚安本也没生气, 想吓唬她的心情在见到她这副小可怜的求饶模样后登时烟消云散。
「没良心。」他越过她身侧前, 轻淡如斯地丢下这么一句。
口吻咬字不似责怪, 反倒像极了上午他手把手教她撞球时那种几近呢喃的暗味, 听得人心慌意乱。
兰泽轻咬住下唇,无措感再次晕漾开来。
她抬眼,在他转身前,对上他轻扫而来的视线。
两个人的眼神就这么短暂地交汇几秒。
她看清了他眼底带着温度的侃笑。
提着纸袋的手微微一滞。
也不是不知道在朋友面前的程砚安,与平常所见的严肃清冷的人全然不同。
可她就是觉得,这样随性又恣意的他,自己招架不住。
程砚安这个点赶回来,算是应承了蒋清风晚上的局。
他不常来蒋清风的场子,大部分都归因于蒋清风的餐桌上无酒不欢,玩得花也玩得大。程砚安不爱喝酒,除了平日里和院里的同事应酬,其余时刻都是滴酒不沾。
论酒量,他玩不过蒋清风这种常年泡酒里的人。可论脑力,他有绝对的优势。
兰泽头一次来,不知道程砚安能留下对这帮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程砚安只手按下她的酒杯,护着她,说:「她今晚不喝。」
那时候便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不其然,在蒋清风花样百出的招数里,兰泽渐渐看傻了眼,打浪打得一波又一波,蒋清风知道程砚安来了这场没下场,于是可劲儿挑着程砚安挖坑,程砚安不着痕迹地规避,实在避不开,也能及时从一堆坑里迅速脱身。
而兰泽总算是明白了蒋清风说的程砚安「老谋深算」是个什么具体行为。
明明占了下风,也能轻风云淡地逆风翻盘,然后出其不意地反咬一口。
蒋清风算计不过程砚安,没能挺到转场的时候便已经把自己灌醉,撒着欢抱着程砚安叫嚷着不公平,非得再来一局。
典型的又菜又爱玩。
兰泽不是不知道蒋清风他们的作派,这种在圈内响噹噹的公子哥,飞姐只需稍稍一打听便能清楚。
可今天这么一瞧,却觉得也没自己想的那么乱。
大概是因为有程砚安。
一群好友难得有这么齐的时候,大伙儿玩得开心,气氛烘到了极点,兰泽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她平时该就寝的点。
再不回学校就过了关宿舍门的时候了。
兰泽想退,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旁边的男人却在这时靠进座椅里,偏头过来,满场喧嚣里,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询问她:「想走了?」
男人稳沉磁性的声音压低后有种独特的性感,座与座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是加深了这份无边风月。
她回望而去,只看见他英挺的眉眼里染了几分醺,可谈吐十分流畅清晰,人大概是清醒着的。
「宿舍门快关了。」
一时心急,说完又主动凑近他,让二人距离更近。
她低声娇恼道:「你快点呀。」
语调闷闷的、嗲嗲的,却是在向他发号施令。男人有时候特犯贱,就爱听姑娘说这种话。
程砚安低低笑起来。
听她的话,在这之后他便速战速决,三分钟内把烂摊子扔给了诸勐,领着她就出了饭局。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会所外面的空气清新了不少,程砚安微醺,倚着门柱子,有服务生走过来关切询问,他只摇了摇头。
就像上次张姨说的,自己能解决的事儿,他一向不爱麻烦他人。
服务生将车开过来,递车钥匙的时候他却没接,不知是在思忖什么,默了片刻后,转过头盯着身后的她:「会开车吗?」
她点头。
「过来,」他把钥匙扔给她,眼里浮起一抹笑,「送我回家。」
她拿着车钥匙,感觉有点烫手。
她的车技算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太差,认真摸索了半天后,才正式上了路。
他像是累了。
上了车后便闭着眼小憩,一路都没什么话。
是她耐不住这样过于安静的氛围,开口轻轻问了他:「这周末挺累吧?」
又是麻烦的应酬,又是蒋清风玩命的折腾,平时上班就盼着这两天的休息日,结果也没休息好。
他回了她一声笑。
「喝了酒犯困。」他如是解释。
她见状,也不再问他了。
车内气氛沉寂下来,她一路都开得小心平稳,轻踩轻放,怕扰了他休息。
程砚安也在这样昏寂的气氛下,唿吸渐渐变得悠长。
等着红绿灯的间隙,她忍不住偏头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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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退街道,昏黄路灯,光影交错斑驳,他眼睑下有一片阴翳,轮廓挺拔英气。
忽然想起顺乐她们后来评价他的——这样家世浸润出来的孩子,有戎马倥偬的气度,也有脉脉含情的牵肠。
如今细细体会,觉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至少她的身边,年轻一辈里,没有一个似他如他的男人。
那段路不算很长,这个时间点京城也没堵车,她开了半个小时就到了他家楼下。
泊好车,她轻轻推了推他,小声唤道:「程砚安,到了。」
他动了一下。
车里没开窗,酒后身体发着热,他抬手想去解衣领扣透气,可惜酒精正上头,意识混沌之间,解了半晌都没能解开。
兰泽怔怔看着,看着那颗扣子不论如何折腾,都始终牢牢拴在扣缝里,而他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到后来逐渐变得不耐。
程砚安长嘆一声,扬起下颚,分出几分理智继续解那颗扣子,好容易找着了感觉,忽然,一道嫩软的触感带着点凉意覆上了他的指尖,扫过他喉结附近的肌肤。
男人敏感的部位因为酒后变得愈发敏感,他唿吸一滞,勐地抓住那只手,睁开了眼。
手腕忽然被截住,独属男人的掌心温度传来,她错愕,对上他缓缓睁开的眼,那双清明的眼眸此刻如同窗外沉沉暮色,竟然蛰伏着男人少有的狼性。
面上隐约拂过他炽热的唿吸,有点乱,心跳也是。
她微微瞠目,那只手像受了惊的雏鸟,很容易地挣脱了他本就抓得不牢的手。
被他握过的那块,总觉得滚烫炽热,湿热触感久久难散。
程砚安纹丝未动,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眸色晦暗,是在等一个解释。
她被看得语无伦次:「我……我是帮你……」
上次的蝴蝶结就已经看出这人的手作能力差到爆,刚刚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会忍不住出手帮忙,可没想到他防备心会这么重。
搞得她像只觊觎美色的小淫贼。
小姑娘怯怯地望着他,透过路边夜色,他看见她面颊飞了一抹霞。
毕竟不再是不喑世事的毛头小子,他收敛心神,缓缓坐正。
下一秒 ,他意味深长的话携着慵懒的意味,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向她敲过来。
「男人的衣服扣子,可不能随便解。」
轰——
有什么东西在兰泽的世界里爆裂开来。
车内小小的空间里,数不清的晦涩被无限放大,身体内部升腾起一股燥热,蔓延至脖颈、脸颊、耳后。
「程砚安……」她轻叫着他的名字,欲言又止,羞得没勇气和他继续对话。
他却顺利地替自己解开了扣子,摇下车窗,等着她的下话。
纠结了半晌,她终还是扭扭捏捏地说出了真心话:「你以后……少和蒋清风他们待。」
「怎么?」
她吞吐遮掩着,声如蚊响,没什么底气:「待在一起,都变坏了……」
她竟然将因果归结在蒋清风的身上,他笑起来:「前一阵儿不还说我是好人么?」
兰泽脸更红,想转移注意力,便故作恶狠狠的样子:「我要投诉你!」
程砚安笑,他怕再逗她,小姑娘真不理他了,索性不再与她计较,转而道:「下车。」
「我,我回学校,」兰泽不敢看他,握紧了方向盘,说:「你的车借我。」
开车门的手一顿,他想着这姑娘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于是故意问道:「现在什么点了?」
兰泽拿起手机去看时间,下一秒便僵住。
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宿舍早关门了。
眼见着她一点点怏下去,他眼里染上一丝淡淡的愉悦。
开口时,像是在邀请。
「都到这儿了,还要回去么?」
作者有话说:
泽泽:中圈套了呜呜呜
第17章
◎坏◎
这是第二次来他的家。
与上次来的时候相差无几, 屋内纤尘不染,那棵滴水观音依然茂盛。
兰泽在他家中落脚了都没能想明白一件事。
程砚安喝了酒不能开车,由她送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可她完全忘记了, 送程砚安回一趟家,自己就会错过宿舍关门时间。
关于这个问题, 她在接过车钥匙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起来过。
兰泽光着脚踩在地上, 这个天已经不觉得沁凉,可她还是忍不住娇声怨了句:「程砚安, 你家从来不准备女士拖鞋的么?」
程砚安头有些晕,撑在桌沿提着水杯,回她时漫不经心:「下次。」
哪里还敢有下次?
兰泽只当他是喝醉了随便敷衍她。
没人说话,空间一时静下来, 他放下水杯, 轻磕在桌,发出哒的一声响。
兰泽的手机这时进来一条消息。
是于舒然发来的诘问。
她也是这时候才看见自己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全是于舒然打来的。
玩了一整天,向于舒然报备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不怕于舒然骂人发火,就怕于舒然背后憋坏耍花招。她躲进书房, 悬着心给自家亲妈回了个电话。
果然那边刚一接起, 就听见于舒然没好气的声音传过来:「哟,这不那谁么?百忙中还烦劳您亲自给我回个电话,没耽误您好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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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舒然平时教训手底下的学生们也是这种不正经的腔调,拐着弯地损人, 她从小听到大, 不说腻, 但也绝对免疫。
这样的于舒然反倒好哄。
她轻车熟路, 笑嘻嘻地朝于舒然撒娇,三言两句就哄得她老人家心情舒畅起来。
贫了几句,于舒然终于切入正题,问起她今天的行程。
光明正大的事她也没有隐瞒,悉数如实相告。
听见她在程砚安家中,于舒然哦了一声。
顿了顿,又不咸不淡地问候道:「同居了?」
兰泽一听,急了,哒哒跺着脚小声地替自己开脱:「妈!您说什么呢!!」
于舒然一如既往的不正经:「这孩子,妈妈开个玩笑,怎么还急了。这么大人了,太保守了啊。」
她却一本正经地纠正于舒然:「可哪儿有人这么开玩笑的!」
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妈。
「你妈我19岁那年就拿下你爸了,宝贝,你今年都20了。」
「……」
兰泽受不了。
见她当真起来,于舒然啧了一声:「以前也没见你对这个话题这么较劲儿,今儿是奇了怪了。」
兰泽闷闷的,不吭声。
以前是没所谓的,可不知怎的,于舒然这么一调侃,她总能轻易回想起刚刚漆黑楼下,狭小车内,成年男性近在咫尺的灼热唿吸。
他明明状态是清醒的,却又让人分不清他是否喝醉了酒。
难顶。
于舒然见状,也不再逗她,转而又同她说起家中近况。
说兰理最近养了一只金吉拉小奶猫,跟她撞了个名叫「哲哲」,说是满清时期有位皇后,也叫这名儿。
又说起俄罗斯那桩生意进展顺利,隔几天公司要设一场宴,与本地官方共同接待外国代表。
聊了半晌,考虑到时间太晚,于舒然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不再与她多闲聊,嘱咐几句后便准备结束通话。
「砚安那边儿你甭怕,我瞧着这孩子有分寸,也挺顺着你,你爸我来解决,自己在京城玩开心点,别耽误学习就行。」
这是于舒然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
兰泽狐疑,什么叫程砚安挺顺着她?
想着那句话,她慢慢走出书房,一扭头,便愣住。
程砚安洗刚完澡,穿着一件黑色短袖站在浴室门口,身后还有腾腾的热雾,空气里隐约混着沐浴露的香。
兰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能清晰地瞥见他裸/露的小臂,臂上青筋微微凸起,肌肉轮廓结实流畅,头髮也滴着水,水珠沿着脖颈一路流下,流过微微凸起的喉结——她半个小时前亲手触碰到的地方。
指尖滚烫的余温仿佛仍在,专属于他的男性气息也在空气中隐隐跃动,激盪得人心不稳。
她心尖微颤,连看那处的灯光都觉得冒着淋漓热汗。
她看着他,出于紧张,没头没脑地,缓缓冒出一句:「你怎么洗澡了呀?」
程砚安一个喝了酒的人脑子都比她清醒,闻言,挑眉看过来:「你不去洗洗?」
今天出了一身汗,肯定得洗一洗的。
只是这大晚上的,一来一回像是在聊什么似的,搞得人想入非非。
她有些难为情,耷拉着脑袋咬住下唇,低声回了个「洗」。
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那你能不能帮我……」
姑娘声音轻而浅,含着软软的央告。
准备往沙发上坐的男人身形勐顿,一个踉跄没站稳,扶住沙发椅背,转头看向她。
不远处,女孩子不自然的小眼神飘来飘去,像是亏心事里,又藏了几分少女的羞。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他暗了声,问她:「你洗澡,我帮你?」
「干净的衣服。」
程砚安难得滞了一下:「……什么?」
兰泽也正窘着,极力掩盖自己的侷促:「换洗的衣服呀,你的……也行。」
「……」
刚刚提上来的一口气,又给憋了回去。
他程砚安好歹是个正常男人,酒精上头正危险时,竟然被一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歪打正着套进去了。
他硬生生地移开眼,警告自己别做禽兽。
理智迅速归位,他敛了心神,进客房里拿出一套女士t恤。
「我妈上次回来探亲落下了,你穿着估计正好。」
她接过,嗫嚅:「谢谢。」
他揉揉后颈,本是要走的人,又突然顿住。
转过头,问她:「没其他的了?」
兰泽抱着衣服的手一僵:「什么?」
他一大男人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饶是平时再口若悬河逻辑紧密的人,此刻也得迟疑一下,斟酌措辞。
思前想后,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你就换洗衣服是么?」
兰泽呆呆地捧着衣服,思考他到底什么意思。
除了上衣裤子要换洗,还能……
她勐地怔住。
到底是小姑娘,脸皮薄不堪一击,程砚安亲眼看见她耳根子一寸一寸的,渐渐红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挺像个禽兽。
她睁着那双鹿眼回望过来,眼中盛满了脆弱的小心翼翼,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你这里,有吗?」
所以没有女士拖鞋,却有女士……内/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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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满脸通红又怯怯试探的样,程砚安就知道她想歪了。
他轻挠眉心:「楼下有一家那什么,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
好奇心简直不合时宜,兰泽根本没勇气听他把话说完,被他欺负得快要哭出来:「程砚安你不许和我说话了……」
这人,家里没接待过女性客人,也难为他这么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可哪有男人问姑娘这种问题的?
兰泽羞耻度爆表,躲进浴室里不愿再理他。
洗完了澡,不管门外的他如何,她直接闭着眼睛一鼓作气冲进客卧,关上门,只当自己与世隔绝。
那晚过得不算安稳。
她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睡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那句「如果你需要」。
她习惯干净整洁,这种贴身衣物基本是一日一换,不换又湿又难受,总觉得隔应不舒服。
到了这种时候,自己去买,抑或是让他替自己去买,不管哪种,她都觉得尴尬又别扭。
夜深人静,越想越歪。
兰泽被子蒙住头,良久又踢开被子,哭丧着脸,打开社交软体打算转移自己不可遏制的想像力。
微博最新好友动态显示在一分钟前。
原飞是个der:【跑龙套真累,还好抢到了一句台词】
底下附了一张穿着剧服的男生,灰头土脸的,但轮廓依然帅气柔美。
几千个粉丝的小博主深夜发动态,零零星星都凑不齐十个贊,门庭冷清得很。
兰泽捧场似地回了这条动态。
方草草也是个der:【哥哥好帅,哥哥辛苦!】
果不其然,一分钟不到,飞姐的私人微信便轰炸过来。
飞姐:【?】
飞姐:【这么晚还不睡?跟哪个哥哥出去野了?】
方草草:【程砚安哥哥】
人家可正派着呢。
飞姐:【哦】
飞姐:【你俩竟然折腾到这个点?程家哥哥好体力】
飞姐:【哥哥用点力啊.jpg】
「……」
兰泽又窘了。
今天大概是陷入了一个叫做「绕不开程砚安」的怪圈。
没办法聊天了。
她扔了手机,继续蒙住头,呜咽一声,放弃了挣扎。
这样的万千思绪,当夜自然睡得很晚,以至于她次日一觉睡到大中午。
她鲜少有这么贪睡的时候,醒过来看见时间,惊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还以为耽误了晨功。
轻手轻脚出门后,她瞄了一眼四周,无人。
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
客厅茶几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单位有事,你随意】
【程砚安】
也就是说,这房子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兰泽没随意在别人家乱窜的习惯,实在是好奇,才进了他的书房。
书房与她想像中的无二,柜子最上方满满三排法律法典,经济法、民法、刑法……以及各个修正版、司法解释的理解与适用。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伟人的正式讲话。
休闲的书倒是没几本,国内外名着也大都是她看过的。
桌案上有许多废纸,是他写过的草稿。
这人一向爱干净整洁,可这张用来学习的书案却乱糟糟,一改平日形象,倒有了一点菸火气。
她轻扫过书案草稿上的内容,晃荡一圈后将客卧收拾利索,给他的纸条回了句话:
【我回学校啦,哥哥周末加班愉快!】
一切确认无误后,便安静地离开回校了。
六月京艺校园内早已葱葱郁郁,盛大的阳光洒在学府大道,空气里弥散着花树清香。
她回了学校第一时间就找了飞姐和顺乐。
顺乐是夜店女王,周末约了几个小学弟野外露营,早就不见踪影,只有飞姐最固定,这会儿是在某个咖啡厅兼职攒钱。
她看着飞姐发来的咖啡厅地址,心中有事,犹豫片刻后,转身又出校门拦了一辆的士。
关于飞姐成天兼职这件事,兰泽其实还挺替飞姐难过。
飞姐家中在云城开了个小餐馆,生意小火,算是衣食无忧。
大概是大二的时候飞姐开始自己攒钱生活,一到周末便跑去兼职,有段时间都见不着人影,飞姐从没说过原因,但她和顺乐能猜着。
大抵是飞姐爸妈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喜欢男人的事实,传统的老一辈人嘴上说着年轻人开放无所谓的话,可这事要真放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于是结局十分简单,飞姐爸妈想用强断掉飞姐生活费逼迫他认错屈服,而飞姐脾气火爆,宁可自己吃苦,也绝不逆自己的心意。
是这一年开始,飞姐自己上外边接了一部小制作电视剧的配角,赚了点露脸的机会,有了点微弱的名气后在演艺圈边缘摸摸索索的,靠着机灵劲儿周转,还能富余不少的存款。
只是不知道最近怎么又开始兼职了。
昨天娄银看过飞姐照片直接发了话,让飞姐下周末有空去工作室面试。
就是走个流程的事儿。
娄银在电影圈的地位虽不稳固,但背后却是绝对的资本,在这个靠资本横行的圈子里,对于飞姐来说,一定是个大好的机会。
她都能想像飞姐听说了这个消息后的反应,尖叫着跳起来,一口一个「小乖乖」,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供着,谄媚又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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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乖乖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又甜又可爱,飞姐要亲死你~」
兰泽躲开飞姐的生勐拥抱:「银银跟我说好了,你去之前给工作室那边联繫,会安排人接待。」
飞姐啧道:「娄银导演在两边的圈子里地位可不简单,乖乖,你家检察官哥哥还有这种背景吶?」
兰泽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解释少了说不清,解释多了又会牵扯出那些忌讳的陈年往事。
笑一笑,只当敷衍作罢。
周一到周五的时间过得很快,临近期末,许多理论课程都已经提前结束,每日晨功晚功她从不落下,自己有空了便会待在舞蹈室里练习。
偶尔还是会有郁岑华锦笙二人的八卦,只是那些风言风语少了很多——因为那朵牡丹花镇着场子。
顺乐说杨允熙一定与那个贱男春或死八婆结过梁子,不然怎么会如此厌恶这两人的消息?
周末的时候飞姐早早便去了娄银工作室面试,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求爷爷告奶奶地磨了她两个小时,非说兼职咖啡厅的老闆找不着其他人,求她顶替自己去兼职一天的工作。
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了飞姐能安心面试,她咬牙一口答应下来。
咖啡厅位置略偏,老闆是个文艺女青年,红砖墙砌的房子外攀了半边的爬山虎,半遮半掩,还能看清屋内的装饰。
一同兼职的还有一个叫做小雨的女生,以前见过一两次,听说是师大的,腰细腿长,大概也是学舞蹈的。
周末上午人不多,下午的时候倒忙碌起来,陆陆续续的,都是穿着衬衫,气质周正,精神头却好坏不一的人。
小雨说这附近就是检察院,所以时常会有一帮加班的检察官们来这儿买咖啡,通常来三两个人,走的时候会带十几杯美式回去。
「上次还听见他们打趣,说法庭上原告插话,给法官怼得法锤都快敲烂了。」
「你不知道……」
趁着闲下来,小雨偷偷凑近她:「有时候周末他们加班,那叫一个蓬头垢面,一个两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要死不活地跑来买咖啡,靠在吧檯这儿差点睡着。啧,真不容易。」
兰泽听着,想着。
她对京城的地形还不太熟悉,方位感略差,经小雨这么一说,她才恍惚想起,好像程砚安的单位就在这附近。
是经常加班。
有时候周末送她回学校,都是直接奔回单位的。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走偏。
所以他是为什么呢?
这时有两道身影推门而入,往她收银的方向而来。
她侧目看去,只见为首的男人满脸和蔼,应是三十五往上的年纪,身体微微发福。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位高挑而显目的年轻男人……
兰泽身子慢慢僵住。
年轻男人也看见了她,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一双眼睛紧紧扣住她。
「十杯冰美式,六杯拿铁,全都半糖不加奶,谢谢。」中年男人对她道。
他的目光实在赤/裸,丝毫不加掩饰,兰泽手脚莫名忙乱,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
一看见他,她就能回想起那晚他似醉非醉时,周身透出的叫人无法忽视的性感。
那时的他,与今日白天的他,不一样。
她目不斜视,极力保持冷静:「一共四百,有会员卡吗?」
杨怀远说了声「稍等」,回过头,对身后的人道:「砚安,我记得你有是吧?」
程砚安目光扫过那个扭捏着故作不识的女孩,淡嗯一声。
举着手机会员码递给她,她拿着机器扫码的手竟然会微微颤抖。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眼。
这算是她人生第一次兼职。
在兰理的观念里,家中既然有那个条件,她就更应该把时间放在应该做的事上,兼职赚钱实在是没有必要,一来是浪费了学习时间,二来是那点钱的确也不值得。
知道她什么事儿都爱新鲜爱猎奇,见着什么好玩的事儿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上沖,因此兰理在她上学前千叮咛万嘱咐,切莫因为一些无关紧要花里胡哨的兼职工作,而耽误学习的时间。
而兰理将她託付于程砚安,这样的叮嘱,也一定对程砚安讲过。
付完钱开好了票,两个人转身离开吧檯。
仔细观察,程砚安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往心里去的,前几次都没与她计较,这次大概也是能混过去的。
兰泽在心里渐渐松了一口气。
谁知,刚一扭头,他又突然折了回来,破了二人心照不宣的气氛。
他直接挑明,不多拐弯抹角,开口便是:「兰理叔给的生活费不够?
她怔忡,下意识回他:「不是。」
「被人骗钱了?」
「也不是,」她赶紧解释:「我替朋友顶个班,就一天。」
他点点头,眸光平淡,又问:「什么时候下班?」
「……晚上八点。」
「我来接你。」
她睁大了眼,模样看着傻傻的:「啊?」
「你忙。」
程砚安办事拿定了主意便极其讲究效率,她根本来不及拒绝,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与自己同事寻了一处地儿坐下。
他身边的同事还在询问她。
她听见他淡淡回了句「邻居家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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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家的妹妹。
这一次有定语了。
兰泽轻咬下唇。
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还有四个小时。
又有客人进来,兰泽忙着点单收银,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后来兰泽总是有意无意地看时间,时间忽而过得很快,也过得很慢。
手机始终没消息,飞姐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客人陆陆续续地变得多起来,她扎进工作里不暇思考,不知是过了多久,兰泽只记得店外天色渐昏,屡屡金黄夕阳笼罩在外墙面的爬山虎。
小雨就是那时候凑过来对她说:「我活了二十多年,终于碰着我的理想型了。」
兰泽正清点着柜檯:「什么?」
「那边,」小雨顶了顶她,努嘴指向靠窗的方向,「看见那个玩手机的男人了吗?完全长在我的喜好上。」
兰泽抽空望了一眼,手下的动作微微停了停,忽然就忘了自己刚刚数钱数哪儿来了。
小雨继续道:「长得正,气质也正,扑面而来直截了当的帅,像那种上个世纪的男明星,英朗硬挺类型的,你知道吧?」
怎么会不知道?
毕竟在程爷爷手底下长大的孩子,浑身不能有一点脂粉俗气,养出来的全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该有的成熟气概。
「等着,姐去要个微信。」
说完,兰泽便看见小雨整理好头髮,拉低了衬衫领口,风姿摇曳地走过去。
她缓缓定住了眼。
小雨在程砚安的桌前停下,微微屈身去同他说话,隔了老远她都能看见小雨露出的大好风光,更何况小雨还摆了一个方便程砚安入眼的姿势。
美人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地同他低声讲话,他唇边挂了一抹笑,礼貌又疏离,不怎么感兴趣地往这边一瞥。
这一瞥,正好看见了吧檯后傻站着的她。
兰泽虚浮的目光碰巧与他空中交汇,一愣。
他定在她身上一瞬,又淡淡移开,似是被小雨的话引走了注意力。
可她的思绪却莫名飘得很远。
想起那次在书房外无意听见的对话,他的那位前女友会和小雨一个类型吗?
她在这边没想出个名堂,那边却没几句功夫,便看见程砚安整个人往后一靠,姿态闲散地、主动地将自己手机推了过去。
兰泽目瞪口呆,算长了见识。
果然还是成熟御姐。
程砚安原来喜欢这一款。
小雨端着餐盘迴了吧檯,她还是忍不住,询问道:「要到了?」
小雨却酸不拉几地哼了一声,举起手机给她看,公众号界面的一排小字赫然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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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兰泽没憋住,展眉笑起来。
「工作狂魔,」小雨评价道,「我刚过去的时候,他正看工作文件呢。」
「还嫌我打扰了他,不解风情。」
说着,小雨怨气满满地抱着杯子进了后厨。
兰泽偷瞄了一眼靠窗那处。
要说程爷爷这人,最是有骨气,年轻的时候便是个敢单枪匹马挑群雄的人物,程砚安自小跟着学着,又能差哪儿去?
往那儿一坐,什么都不用干,浑身透着的那股磊落又稳重的劲儿,正如小雨所说:很绝。
现在的姑娘们都吃这一款。
下班时间倒计时,兰泽清点好数目关了电脑,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踱步到外边。
六月的夜风趋近暖和,她看见马路对面的树荫下停着一辆黑色沃尔沃,车门背靠着一个男人。
他在等人。
男人嘴里咬着一根烟,等着夜风袭过,菸灰便散了衬衫一身。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能看清他半明半昧里流畅锋利的下颚,见到她,微扬,唇边慢慢漾出一丝笑。
他噙着淡笑望着她的样子,与那晚他警告她男人的衣服扣子不能随便解时的样子,有异曲同工的坏劲儿。
承接不住。
是让她手足无措的慌。
风吹得耳畔髮丝乱绕,她心乱如麻,走到他跟前,放缓的声音如糯圆子一样:「其实不用来接我,我自己也能回去的。」
「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他掐了烟:「走吧,送你回学校。」
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本也不想拒绝。
跟着他上了车,车内空间狭窄,她默默将车窗开到最大。
一路无话,心绪繁杂。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京艺门口。
周末晚上校门口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夜市街口正热闹,她和顺乐飞姐以前最爱往那处扎堆。
兰泽没急着下车,回头对他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今天没有往日活跃,焉巴焉巴的,放块玛德琳在她面前也不见得能提起兴趣。
车内昏暗,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打在他面前的方向盘上。
沉默良久,他才慢悠悠地问她:「怕我?」
「才没有。」
她抬头目光炯炯地与他相视,三秒后又畏缩下去,肩头略沉,显得虚头巴脑的:「有点……」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
莫名的,很好听、很性感。
「那我离你远点?」他低声道。
她反驳得飞快:「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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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驳完又觉得这样好像太急切,于是偏过头,小声道:「你别老逗我就行。」
程砚安想着,的确不能老逗她,逗得太狠,人都快给他跑了。
可兰泽给的理由远比他想像的更加直白。
他没想到那话还有后续。
她无辜的声音紧接着便向他求饶而来:
「主要是,我好像有点招架不住你……」
作者有话说:
是谁吓到自己老婆了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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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想你◎
招架不住。
这四个字, 就像是一颗颗软糖,直往人心上砸。
程砚安颔首,看见兰泽清秀眉目之间, 尽是纠结。
他忽然意识到,小姑娘今年也就二十。
二十岁, 青春懵懂,是对什么事儿都直截了当, 做事儿也全凭着性子横冲直撞的年纪,所以她哪里会懂成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
更何况她此刻尚且内核模煳, 还未曾将这些事情想个清楚明白。
他也有失策的一天。
二人都不再说话,车内一时静下来。
车窗外时不时有三两个学生经过,个个挺拔秀丽,气宇非凡。
京艺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艺术学府, 是所有舞蹈生最梦寐以求的学府, 能考进来的艺术舞蹈生们全都是千里挑一,尖子中的尖子。
艺考生的家境大多优渥, 很多东西都是从小培养,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气质卓越的帅哥美女。
而兰泽混在里头,竟毫不逊色。
听老爷子说, 当年兰泽艺考三校第一, 最后择校的时候,在京城、海城、南城三所艺术高校里,自己选了京城。
要不是这样,他也遇不着她。
当时听老爷子那一番话时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总觉得这小姑娘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
可如今这番境地再去品味, 心境又不相同。
片刻, 程砚安总算岔开了话题, 像是随意扯了一句:「什么时候放假?」
他想缓和气氛的心思不言自明,兰泽顺着他的意:「还有半个月,专业课考核完就回家。」
但回家大概也就待一周。
上次与孙丽荣院长约定好了,放了暑假就进剧院里歷练歷练,算是熟悉环境,也算是混个脸熟。
只是兰理下了死命令,说分别太久,于舒然想她了,让她怎么也得回一趟家看看,这样于舒然也能安心。
程砚安往后仰靠,想抽菸,但顾着她忍住了。
「我工作忙,爷爷也没什么人陪着说话,平时也就和你聊天打发时间。」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兰泽没能领会,追问他什么意思。
他手搭在车窗上,因为犯了菸瘾,指腹无意识捻动,自然得像是手中捏着一根烟,然后轻折、把弄。
他的话也更加自然。
「早点回来。」
不疾不徐的口吻,如同每一次于舒然即将带队出国比赛时,兰理话别的那样。
「早点回来,我会想你。」
她从小听到大,私以为这样亲密的交代,只适合情人间话别时的互诉。
兰泽心念微动,转头。
透过黑夜的昏黄路灯,她与他含笑而来的目光猝然相撞。
他温声道:「爷爷还等着你。」
车外这时乍起一阵夜风,暖暖和和,绕着人的脖子呢喃细语。
恍恍惚惚的,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说了个好。
那种感觉说不出口,她从未体验过,只是照着那个意识,人还未走出京城,便已经想回来。
哪怕只有一周。
迎着暑天,大四将至。
这个暑期各有各的安排。
飞姐的期末考核先她一天结束,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准备暑期的拍摄事宜。
她和顺乐的专业课老师是整个年级出了名的魔头,考核那两天她们俩格外焦虑,直到顺利结束的那一天,才狠狠松了口气。
顺乐是京城人,考试完当天便收拾行囊回了家。
飞姐送她去机场,摸着她的头,嘆了口气:「乖乖,跑这么远来上学,好不容易回趟家,在家里好好玩,别着急回来。」
唉?
怎么会不一样?
兰泽摸不着头脑,过安检前忽然回了头,很认真地问飞姐:「你不会想我吗?」
飞姐送完人都准备颠了,听见这话被噁心了一下。
皱起眉,轻敲她脑袋:「飞姐长得好看飞姐知道,但你飞姐不喜欢你这款的。」
兰泽:「……」
飞姐自恋,没个正形,多说也无益。
这个问题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兰泽狐疑了许久,最后还是作罢。
比起回家,比起剧院的实习,这个问题无足轻重。
时间过得飞快。
在家待的一周,兰理照旧很忙,却尽量从公司和饭局里抽开身陪着她,于舒然放了假本意是泡在实验室,她一回家,精力便全花在她身上了。
短短一周,吃不完的炖品,和买不完的衣服香水包包,甚至拉着她去了江对面的俄罗斯看了一回歌舞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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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一个「我的宝贝」,恨不得把她拴在身上24小时不离身。
她太明白了,自家母亲大人的爱热情又窒息,是连兰理看了都会酸一两句的程度。
只是她心繫着剧院的事,早做好了回京城的打算。
兰理看透她归心似箭,这段时间以来的确也有许多事情想与她交代,于是特意挑了个周末,带着她上江边夜跑。
江上清风拂过,层层涟漪向远方漾去。
对面布市霓虹亮起,两国的明夜交汇,通透了半边天。
兰家的势力在国内影响力巨大,兰理这些年的生意也不太能往国内发展,众人以为他就此泯灭,却没想到他竟然另闢蹊径,转头就在俄罗斯杀出了一条血路。
而这一身的本事,还要得益于他的那位杀伐决断异于常人的老父亲,兰景明。
他很是明白,兰景明当年没断他生路,任他在黑河野蛮生长,外人以为是老爷子心软仁慈松了口,殊不知,那是他自己当初拿命搏来的脱离兰景明的一线希望。
江水泠泠,往事里的那些嘶吼与痛嚎震耳发聩。
兰理随意寻了一处椅子坐下,特助递过来一瓶水,他转手给了旁边的兰泽。
「这次剧院的事,你决定好了?」
她拧开瓶盖的手一顿,很快领会过来兰理想表达的意思,轻声问道:「查了?」
兰理点头,望着她。
她了解自己父亲,对于这一次在背后默默推她一把的人,一定是牵扯到了于舒然,他才会如此谨慎地带她单独出来谈论。
「是谁?」她问。
兰理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告之,语气平淡又自然,却激得心湖微澜。
「你的亲爷爷,我的生父。」
兰景明。
思及,兰理嘆了口气:「兰氏手眼通天不减当年,我虽有意隐瞒你的行程,却还是躲不过他的眼,依照他的秉性,大概是自你入京起,便已经将你的所有消息悉数掌控。」
自己的所有事,在不知不觉之间,都已经被人查了个底朝天了吗?
兰泽嵴背发寒,突然觉得后怕。
兰理看出她的犹豫,问她:「所以现在呢?你还愿意去吗?」
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却是与于舒然恩怨最深的人替自己挣来的。
她即使再心动,也要忌讳三分。
可她才不要自己纠结呢,她念头一转,把选择交给当事主角双方:「你们呢?」
兰理睨她一眼。
小丫头片子鬼机灵,清楚兰景明对她没什么恶意,她的存在本身也与当年的事毫无干系,说白了,有恃无恐,她不论如何选择,都有利无害。
只是她一定要照顾父母的心情。
所幸这事,他与于舒然早已商量过。
他开口:「你在京城,替爸多照顾照顾爷爷。」
兰泽听懂了,惊异地瞧过去。
兰理失笑:「只是理念不和,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你爸我做晚辈的,难不成还真打算抛下自己的老父亲不顾啊?」
兰泽好奇:「那你怎么不自己……」
「你懂什么?我是怕委屈你妈。」
她轻嘁,晃着脑袋地替自家亲妈辩解:「于舒然虽然脾气不好,人还是很大气的。」
「这话你妈听了又得揍你。」
兰泽咧嘴笑起来。
……
……
兴许是时间沖淡了许多恩怨,这一场谈话进行得无比轻松。
那天的最后,她答应兰理,绝不掺和上一辈人的事情。
可实际上,她对于那些往事本身也知之甚少。
时光飞逝,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平日里严格控制饮食的人硬是被于舒然女士养胖了几斤。
兰泽不忍心辜负于舒然的心意,好歹是连兰理都没有过的待遇,那些吃食再难吃她也得咽下去。
是以,当孙丽荣院长带着她参观剧院单位食堂的时候,她对着一堆色香俱全的餐品,险些看绿了眼。
实习生剧院并不提供住宿,她图方便,直接在剧院附近订了酒店长住。
孙丽荣很喜欢她,将她安排给了剧院里一位资歷稍长性格柔和的舞蹈家肖格。
肖格老师在年轻一辈里算得是最有才的一批,手底下带领的舞蹈演员论资排辈都是佼佼者,单看这待遇,是给足了兰老的面子。
这种事不要白不要,做人不要太死板,别委屈了自己。
这是于舒然的原话。
她觉得没什么毛病。
肖格老师正在准备一场电视台那边的宣传演出,项目不大,只需排练一个月,对于她来说正正好。
此后兰泽的生活单调且充实。
一个小配角,只配被扔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跟随演员们同步练习。
与她在校时学的无二,但又不太一样。
排练的日子每天三点一线,枯燥无起伏。
但如果要说起伏,唯一的一次便是某个深夜,她看见飞姐微博发了一张山水风景的图片。
她一眼认出那是云城海边的风景。
飞姐与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之前是铁了心的不回家,如今却又突然回去,她担心飞姐出什么问题,私聊问候了一句,飞姐是过了很久才回她:
【我没事呀小乖乖】
廖廖一句,再多的解释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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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惴惴不安。
飞姐外表看着张扬灵活,内里却最是脆弱,什么事儿都爱憋心里,该说不说,这样迟早憋出精神病。
天际轰隆隆地压过几声闷雷,残风卷噬着黑云而来,空气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京城的夏季本就闷热,下过一场雨,轻薄的衣衫便更加粘煳地贴在人的肌肤。
兰泽穿了身简单的衬衫牛仔裤,脚踩湿地,顶着烈日,领着一帮俄罗斯的男生女生们游玩京城。
俄罗斯舞团与院里有场文化交流会,院里缺一个会俄语的舞蹈代表,考虑到她从小长在黑河,家中又是做的俄罗斯生意,便直接将她调遣过去,同孙丽荣一道接待。
兰泽乖巧俏丽,懂得审时度势,很是招人喜欢。俄罗斯舞蹈团的几位老师审美口味偏她这一款,时不时大笑着问她是否愿意跟随他们回去。
代表团里还有个女孩子叫娜塔莎,性子特别活跃,一双蓝色瞳孔漂亮得像一只波斯猫。
兰泽与她交往最频繁,娜塔莎喜欢她,没处上两个小时,便一口一个「甜心」地叫她。
站在四九城外,娜塔莎听着她的俄语讲解,感慨着中国建筑。
兰泽专注在回答各个代表成员的问题,一时没注意周围的环境。
反倒是娜塔莎,眼眸子滴熘熘地转,将周围的一切都看了个遍。
忽地,娜塔莎的目光一顿,眼睛放了光,扯住她的衣衫兴奋地指着马路对面的某一处,嘴里咕哝着一句俄语。
「甜心,你快看!」
兰泽停下动作,顺势望去。
视线停滞于马路对面,那一群穿着白色衬衫,理着干净寸发的中年男人们。
其间有一个格外年轻的男人,正在与旁边的同事说话。
嘴里衔着烟,唇边惯常噙着淡笑,接着深吸一口,又将其夹在指尖,轻吐烟雾,然后笑意加深。
白雾裊裊,自他腿边徐徐升起,他听着别人的话,微微点头却不多言,是保留意见的体面姿态。
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一堆白衬衫里,气势却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上级,施然从容的样子,竟也别有一番味道。
背影杀人,侧影也是。
兰泽自小各种体能基训,所以她能看出来,他绝不属于那种健身房里通过增重训练出来的美感线条,而是真正具有爆发力、隐隐能感受到随时可迸发出来的劲瘦肌肉。
前者如健身房教练,后者如军警。
那一次在他家中他抱起她时,她已经感受过。
兰泽盯着他衬衫的领口,不知不觉地,又移到他的脸上。
一个月前他还对自己说,早点回来。
忙着剧院的排练,她都忘了要告诉他:程砚安,我听你的话提前回来了哦。
可也没法说。
她连他的联繫方式都没有。
思及,她觉得有些挫败,怎么会连个微信都没有呢?
不知是巧合,还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兰泽看见那道身影倏地动了动,下一秒,他竟缓缓回过头来。
不偏不倚的,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隔着车流人群,他的目光如此自然而准确地寻到她、定位她,然后凝住她。
兰泽微怔,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
而程砚安还以为是做梦,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自己念想了许久,格外招人惦记的姑娘。
就是那一瞬间,马路的红灯变成了绿灯。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
程砚安立马回头对着身侧的领导低语,领导听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便直直向她而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埋了太多伏笔。
24小时红包,gogogo
第19章
◎不要◎
兰泽回家的这一个月, 程砚安的生活一切如常。
这么多年他其实也已经习惯这种规律且单调的生活,身边是固定的人,在固定的地方干着固定的工作。
简单来说, 与兰泽丰富多彩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挺爱看她发朋友圈。
频率三天两头,内容猫猫狗狗。
他看见她发的黑河江边夜景, 是几分钟前聊天对话框里刚给他发来的图片。
从不给人点赞的他,那天破天荒地给她点了个贊。
几分钟后她便戳了过来:【爷爷, 都半夜十二点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快睡觉!!】
隔着屏幕都能想像出她用那副润了蜜糖的嗲音,故作生气又毫无威慑力地凶人。
有时候不得不说,他还挺吃她这一套。
兰泽站在树底下的阴翳里,因为天热, 鼻尖有颗颗汗珠, 那双眼眸子还是像一只不经世事的梅花小鹿,光彩熠熠, 又透着淡淡的纯。
他朝着她步步靠近,她的目光一直紧随着他。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来,眼中有很轻很浅的笑。
「不会影响你工作吗?」她指的是他就这么撇下一众领导, 跑来跟她打招唿说话。
「无妨, 」他双手揣进裤袋里,「陪你的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听着溺人得很。
小姑娘藏不住心事,闻言柔柔笑开。
娜塔莎这时在旁边用俄语叽里咕噜了一长串的话。
大意是:「甜心,这是你男朋友吗?他看着床上功夫很好的样子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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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大惊, 吓得赶紧捂住娜塔莎的嘴。
得亏是俄语, 程砚安听不懂, 不然她又得羞到没边。
她耳根子开始烧起来, 气急了都忘了说俄语:「这是我哥哥,你别胡说。」
娜塔莎自然听不懂,兰泽顶着被程砚安审视的压力,又翻译了一遍。
娜塔莎听明白后笑起来,直勾勾地看着程砚安:「但是我喜欢这样的中国男人,你可不可以帮我告诉他,我想要他的联繫方式。」
外国女孩儿向来这么直白大胆,她也很难不去想,娜塔莎看上他的原因,是因为觉得程砚安那方面可能很勐。
她视线停在他衣袖半挽的手臂上,饱含着力量感的肌理,隐隐可见青筋凸起。
这双手臂拥人的时候安全感十足,力道也更是她无法挣脱的强势。
她早就知道的。
思想此刻越来越不可控制,在某些画面还没被她构想出来之前,她赶紧掐断打住。
摸摸发烫的耳根子,温吞吞地对他道:「程砚安,她想要你的联繫方式。」
他听后却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一寸不移地盯着她。
「给吗?」他笑问她。
啊?
兰泽呆,这种事情,问她做什么?
她没发话。
他再次问道:「你觉得,我要给吗?」
他将去留的权力交于她的手,无所谓于旁人,只在乎她的选择。
小姑娘眉心微蹙,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尘土,显然是在纠结于这个难题。
良久,她才小嘴轻撅,闷声低道:「不要。」
不要给。
她自己都还没他联繫方式呢。
程砚安弯起唇角,眼底染上笑意。
又一个绿灯即将到来。
再不正式也不能耽误太多功夫,兰泽看得出,他要走了。
果然,下一刻他便转过身,抬头看了一眼红灯倒计时。
在他将行之际,兰泽急急出口:「我——」
于是他又回过头,定眼看着她。
也许是经年的累积,他在看着人时,眼神格外认真专注。
打定主意后,她仰首,迎上他的目光:「我想来找你,可以吗?」
没问为什么,也没问她要去哪里找他。
他凝着她,点了头:「你随时可以。」
绿灯再次亮起,程砚安迈动脚步,匆匆离开。
而她预谋的那句「那你把联繫方式给我」,也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娜塔莎在旁边总算看出一点门道,在程砚安走后贱兮兮地凑近她:「他就是你男朋友对不对?我都看出来了,他超喜欢你。」
她正恼着时间太短,程砚安走得太快,自己话都没能说完,轻轻推了推娜塔莎,示意她不要再胡说。
哪有连个微信都没有的男朋友?
程砚安,真讨厌。
俄罗斯代表团在京城呆了一周,她跟着陪了一周。
一周后她在剧院的首次商演也顺利结束,抛去她的亲爷爷兰景明的关系,孙丽荣院长个人非常看好她,在离开的前一天向她明确告知,毕业后若是愿意,华夏歌舞剧院愿意为她留下一个名额。
厚积薄发就是为了这么一天,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暑假已过大半,兰泽算着时间,距离开学还有一周。
她原想着提前回校,人少好办事,却没想到在前一天突然出了状况。
——飞姐被父母锁在家里了。
这个消息猝不及防,顺乐告诉她的时候,她以为只是一桩闹一阵便能解决的小矛盾。
直到当天晚上她与飞姐视频。
很奇怪。
约莫是遇见了低谷期,飞姐最近意志以肉眼可见的消沉,平时最意气飞扬的男孩,那天视频的时候,竟然被折磨得有了深深的黑眼圈。
他说起家中歇斯底里的反对态度,又说起他被自己母亲指着鼻子骂怪物,甚至逼着他去与那些女孩子相亲,觉得合适了,便着急忙慌地按着他的头与别人结婚。
在他们的观念里,他只是没有尝到与女人在一起的滋味,若是有了体验,便不会再有那样荒唐的想法。
可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比谁都清楚。
总之,这暑假过得糟心。
她想过飞姐被召回云城日子可能会鸡飞狗跳,但没想到会被逼迫到如此程度。
她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开学还回来吗?
「家里闹成这样,大概是要休学的。」飞姐说。
于是应飞姐的要求,她只好去那家咖啡厅替飞姐取回所有私人物品。
兰泽在收拾飞姐物件的空挡,出神了片刻。
所以飞姐真的不回来了。
仅仅一个暑假,飞姐家中就闹得这样天翻地覆,只怕是先前的平和是假,负面情绪累积才是真。
提着那袋行李,一想到开学了听不见那声「小乖乖」便有些难过,嘆息一声,慢慢地走出了店门。
咖啡厅外爬山虎茂郁生气,几只小飞虫绕过她眼前,她晃了晃手,挥开了它们。
店外柏油马路热气正盛,河渠亮银着光波,看得人花了眼。
光线实在刺眼,她扭头,缓神片刻,而后慢慢睁开眼睛。
聚焦的那一刻,街道拐角处正好走过来三个人,她看清后,脚步一滞,顿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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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是个很巧妙的东西。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和他的那位同事。
毕竟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
程砚安旁边的那个笑吟吟的女人,她从未见过。
那三人正说笑着朝这边走过来。
「薄律,今儿这场官司接得可不好,给杀人犯做辩护,以后这名气都散了。」
女人娇俏着声,回道:「借您吉言,我只是丢了名气,还没被受害者家属捅死。」
此话一出,三人纷纷笑起来。
看得出三人关系不错,女人说话时,也时不时地看向一旁的程砚安。
她心里蓦地一紧,举目望去。
婀娜曲线从胸前沿至翘臀,被亮粉色衬衫与包臀裙紧紧裹住,笑得招招摇摇,眉目间藏着与程砚安如出一辙的坚定与野心,又透着与他不同的伶俐。
不像是他的同事。
胡思乱想也没个头,没等到她回过神,那群人便已经先看见了她。
「唉,这不是小程的妹妹么?你好。」杨怀远率先叫住她。
她礼貌地回了个好。
薄颂音顺势看过来,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她一圈,方才笑着问身旁的程砚安:「你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我怎么不知道?」
那种感觉很难说。
她对程砚安的态度,不似朋友之间的那种熟稔,反倒像是曾经融入过彼此生活细节的情侣分开后再次相逢的怪异的亲密。
唿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她不是个过度敏感的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直觉超准,她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他那位交往了两年的前女友。
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许多事情全凭着自己猜度。
对于那个女生,不论是从气质、外形,还是向外展示的精神面貌,她都觉得理应与眼前这位女性如此。
优秀、耀眼、自信。
与程砚安相匹配。
愣神的空挡,程砚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看小金毛犬发呆。
「傻了吧唧的,想什么呢?」
被抓了包,兰泽不着痕迹地移开眼,掩饰自己的出神。
糯着音回他:「在想怎么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你,还有……」
说着,小眼神灵活地往程砚安身旁那两人瞟。
暗示得不要太明显,杨怀远心领神会,乐呵道:「我姓杨,咱俩之前见过,就在这儿,妹妹忘了?」
她当然记得。
可她才不是问他呢。
「这位大美女是咱们的老朋友了,京城红圈所有名有姓的律师,薄颂音。」
老朋友。
薄颂音。
哼,名字真好听。
她转眼看向程砚安,企图求证杨怀远话里的真假。
他面上挂着疏淡的笑,没反驳,算是承认了。
她敛眉,哦了一声,乖巧地向薄颂音问了一声好。
薄颂音沖她礼貌地笑了笑,没回她,盯着她看了三秒后,视线又回到程砚安身上。
瞧着这人的眼神就不正。
「妹妹」怕只是他攻略小姑娘的一个幌子。
薄颂音轻嘁,接着嫣然一笑:「行了,你们聊,我去买咖啡。」
走之前,不忘拉走杨怀远。
杨怀远好好在那儿站着还想与兰泽多说几句话,莫名其妙地就被拖走了。
兰泽心里小不痛快,只剩下二人时,觑他一眼,而后使小性子别过身,不再看他。
可那意思却像极了小公主被惹生了气,正等着人来哄。
有点小矫情,也是真有点意思。
他沉沉一笑。
这时,一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行色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距离太近,那人的肩膀狠狠地撞上了她。
兰泽吃痛低唿,踉踉跄跄的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摇晃了一下,几欲栽进旁边的花丛里。
是程砚安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
撞到她的男人无动于衷没有道歉,神情甚至有些恍惚,头也没回,就这么步履不停地走进了咖啡厅。
兰泽靠在程砚安的臂弯里,无视他关切的询问,只望着路人的方向有些发怔。
她并不确定,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看见的尖锐的东西,是……
双眼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
程砚安很快注意到她异常的神色,低声问道:「怎么?」
那个男人已经走进咖啡厅,靠近了杨怀远二人。
她小脸惨白,手心微颤,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掌心,那样会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她细弱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程砚安,他手上好像有刀……」
话音刚落,咖啡厅里便突然爆出一声男人震怒的嘶吼,紧接着,她听见有人高声吼道:「我让你给杀人犯做辩护,无良律师,去死吧——」
女人的尖叫声传来。
变换只在一瞬之间,小小的空间倏然动乱,客人纷纷尖叫着抱头逃窜,桌椅发出尖锐的拖动声。
啪。
有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横飞。
兰泽蓦地转头,看见刚刚那个撞到她的男人,此刻正举着一把刀,一手揪着薄颂音的衣领,宛如噬人的魔鬼一般,抡圆了胳膊要将那把匕首插进薄颂音的喉咙。
她的脚如同灌铅一般,定定地看着店内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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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哪怕是先前与华锦笙打架时,也远没有此刻来得惊心动魄。
程砚安反握住她的手,沉稳的力道,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说:「就在这里不许进去,听话。」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能从这一叮嘱里,听出一丝温柔。
她张张口,正要说什么,程砚安却已经松开了她,箭步冲进了咖啡厅里。
第20章
◎喘不过气◎
程砚安冲进咖啡厅的几秒钟后, 她惊喘一声,终于回神。
颤着手,拨动了报警电话。
举着手机, 通话那边的警察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太清。
她只看见程砚安冲破人群,狠狠一脚踹开了那个男人。
男人没有防备, 往前勐扑去,头撞在吧檯上, 嘭地一声闷响,人便晕头转向地倒在了地上。
大抵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那人即便是倒在地上,也没忘举着刀子往薄颂音的方向扎去。
杨怀远赶紧上前掣肘住那人。
而程砚安,奔向了狼狈在地的薄颂音。
她身子渐渐僵硬,机械式地回答着听筒里警察的询问。
怎么挂的电话她忘记了。
手脚发虚, 心脏也还在剧烈地跳动。
咖啡厅里的人早已寥寥无几, 她强撑着往里去,反手关上门, 以防行兇的人跑走。
「我,我已经报警了。」
她的嗓音还掺着惊魂未定的虚浮,满室狼藉里, 她目光堪堪落在程砚安护着薄颂音的手上。
他扶着薄颂音的上半身, 问她是否有恙。
本是很寻常的关切问候,但她声音就是慢慢低了下去:「警察马上就来……你们……」
能不能分开点?
话还未落地,被杨怀远制住的兇手清醒过来,听见她口中的「警察」二字, 受刺激一般剧烈地挣扎起来。
男人痛苦地哀嚎, 蹬开杨怀远, 杨怀远趔趄不稳, 手一松,便叫那人挣脱开来。
兰泽靠在窗户边上,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向门口奔过去。
见门被反锁,又掉头沖向她所在的窗户边。
「不想死就滚开!」那人仓皇逃跑之间,拼了全力将她推开。
这一切速度之快,快到她根本无法反应,也根本抵抗不了一个成年男人在欲图求生时爆发出来的蛮力。
她只觉得整个身体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狠狠撞开,接着眼前一黑,直接往后仰去。
天旋地转之间,她脑海里就一个意识——宁愿磕着脑袋,也不愿身上留疤。
否则她的首席梦从此破碎。
而就在以为会迎来冰冷而坚硬的地面时,下一刻,出乎意料地,她落入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
她听见来自男人胸膛间坚实有力的心跳。
有点急,有点乱。
拥着她身子的那双手生怕她出事,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包裹着嵌进他的身体。
她闻见了他身上独特的茶香味。
一如他这人,总能定人心神。
于是眼眶一红,突然涌上一股委屈。
窗户还没被打开,杨怀远便一把将那人揪了回来。
刚才有多冷静,此刻便有多烦乱。
看见兰泽被人轻待欺负,程砚安没由来地觉得躁,稳住了她,二话不说取了旁边窗帘的装饰带,蛮横地将那人的手结结实实地反绑住。
那人不愿屈服,胡乱叫嚷着杀人就该偿命。他没忍住,脱口怒道:「别动!」
杨怀远在旁边看着,就刚那一下,他觉得程砚安是真想动格了。
稀奇。
在外从来都是沉着控场,万事泰然不动的人,今儿竟然难得地发了脾气动了怒。
杨怀远意味深长地笑道:「得亏是妹妹提前锁了门,不然还真让这孙子跑成了。」
兰泽硬生生憋回了自己的眼泪,看向程砚安,他皱着眉,脸黑得要命。
警笛声由远及近,警察涌入咖啡厅内,很快便将犯事儿的男人带走。
这场闹剧所幸没有人员伤亡,相比起薄颂音,兰泽似乎被吓得更狠。
小姑娘没经歷过这些事,比不了他们这样常年站在冲突第一线的人。
她紧紧地攥住程砚安,五根纤细的手指将他的衬衫都捏皱。
不远处是杨怀远与警官在交流,薄颂音在旁侧,刚刚失色的脸此刻也已恢復如常。
这场冲突的来龙去脉也十分简单。
今天行兇的这名男子是受害者家属,而薄颂音作为被告人的辩护律师,则在法庭在为杀人犯辩护,争取宽大处理被判了15年。
民间大都认可「杀人偿命」这一说法,这起案子原本在被宣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杀人犯会被判死刑。
唯一的变故,是出在杀人犯家中有钱有势,能僱佣得上顶级律师。
受害者家属沉痛悲切,将其归咎于对方的律师团队,心有不甘便生出了极端的心思。
这种事儿在程砚安他们眼里,算不得稀奇。
透过混乱的人群,她看清薄颂音轻巧的笑脸,全然不见刚才的困顿狼狈。
心理素质又稳又强大。
兰泽伫立在马路对面,有些出神。
薄颂音诚然是个极为优秀的女人,可她也能瞧出,她对程砚安有依赖。
又或者说,她心里还有程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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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被程砚安扶住的时候,薄颂音望向他的眼里含着隐忍的脆弱,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最能让她依靠的情人。
发觉自己想得有点深,她挠挠头。
懊恼自己怎么老在琢磨这些事?
尤其是上回听见书房里爷爷和他的谈话,便更无法遏制这样的想法。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个前女友?」
「这都多少年了?」
吸吸鼻子,偷瞄一眼旁边的男人。
巍然不动眉目深邃,倒是有几分深情种的气质。
做完笔录,几个人一道回检察院取车。程砚安今天没开车,打算蹭个车回去,也顺道一併捎上了她。
成人之间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方才那一幕被他们直接当作了小插曲,一路轻松调侃着,照薄律这名气,也不知道明儿的谣言会被传成什么样?正好趁此休息一段时间,就当是一场梦,啥事儿也没有。
等到几个人上了车,杨怀远这才注意到她一路无话,全程焉巴巴的。
「妹妹怎么没精打采的?」
原因她可说不出口。
被问起这样的问题也只能是随意地瞎编个藉口:「就是觉得杀了人却只判十五年,太便宜他了。」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在杨怀远他们这样的人面前,她这是犯了一个绝对而幼稚的错误,且刚刚经歷了那样的事,在有心人听来,像极了在拐弯抹角地内涵辩护律师。
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闭了闭眼,暗自狠狠地唾弃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是忘带脑子了。
下意识悄悄瞄着旁边闭眼养神的男人,无动于衷,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这番欠揍的言论。
她心虚得像个小偷。
薄颂音却抬头,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刑法》第一条有明确规定,制定刑法的目的,是为了惩罚犯罪,保护人民。所以,就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刑罚除了实现教育改造,却不能只顾惩罚,否则只能增加服刑人员对社会的仇恨和再犯罪的机率。」
兰泽愣愣,听见薄颂音却再次开口:「而杀人犯雇律师的目的……」
她心头勐地一跳,抬起头来,对上薄颂音瞭然通透的眼神。
薄颂音沖她无公害地笑笑,继续道:「自然不是为了挣脱罪责,决定权在法官手上,证据链也在公诉人手里,律师所保障的,是杀人犯的其他权利,譬如人权。」
「这样说能明白吗妹妹?」
薄颂音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可此刻也只能强壮镇定地点点头。
虽说对方是个精通辩论的律师,口头上讨不了好处也正常,可就是那么别扭,兰泽竟然在乖乖点头后,又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败阵了还不忘认可一下对手,真行啊你兰泽。
她发现自己竟然懊悔输了气势。思及至此,那双小鹿眼霎时熄了光彩。
杨怀远在旁边说道:「这种事本身争议就大,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次。咱们其实都能理解受害者家属,人之常情嘛,就是委屈了薄律。」
薄颂音对着镜子补妆,无所谓道:「赚钱的事别谈委屈。」
杨怀远嘆了口气,一扭头就看见远处有个彪形大汉朝着他们奔过来,口里直喊着「老杨等等!」
一群人看过去。
「我靠,范奕?别不是来搭车的吧?我这小破车哪挤得下他?」
说着,杨怀远一个激灵,赶紧启动打算开车把人丢下。
结果范奕眼疾手快,开了门直接就挤了进来:「挤一个挤一个,我就前边路口下了,我媳妇儿等着呢,赶时间。」
低头见到她,愣怔了一下,随即问道:「哟,这位是?」
杨怀远:「那是小程的妹妹。」
「这样……那什么,不介意我挤一下吧?就一段路,着急呢。」
兰泽赶紧往程砚安的方向挪了挪。
范奕以前做过刑警,一米八五往上的大个子,体重过两百,整个人高大威勐,进来一坐下,空间顿时变得拥挤,她被迫又往程砚安身边挤了挤,总算给范奕腾出个空间。
前面的薄颂音往后白了一眼:「这么怕你媳妇儿啊?」
范奕:「谁怕了,我那是尊重她,男人怕女人,像话么?」
薄颂音嘁笑:「非要我戳破你是吧?上次还说你怂得不行。」
笑声接连响起。
程砚安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勾起唇,眼里有星碎笑意。
兰泽却身体僵硬,笑得勉强。
她的双脚是放在程砚安旁边的,以至于身体也更偏向程砚安,结果被范奕这么一挤,她几乎快贴到程砚安身上。
偏偏程砚安为了省空间,手搭在后座椅最上面的某处——粗略一看,兰泽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罩在自己臂弯间。
炽热,强烈,一唿一吸,都极其明显。
她盯着车前方不敢动,身体随时有重心不稳贴向程砚安的危险,极力平衡的肢体间,彼此身体仍然会时不时触碰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热温度,以及程砚安不动如山,半点避让趋势都没有的坐姿。
每每不小心靠过去时,甚至能感受到他有意无意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
分秒难熬,一张小脸逐渐爬满慌乱和憋屈。
她还在想范奕说的拐口到底是哪处,再这么多待一分钟,她可能真的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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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时正谈起刚刚咖啡厅的惊险,范奕错愕,直问着大傢伙儿有没有受伤。
范奕动作幅度有些大,兰泽认命地咬牙强撑。
忽然,旁边如佛稳坐的人终于动了动,接着懒散的声音,玩笑似地响起,打断了前座热烈的谈论。
「我说……」
大家的视线被他吸引而去。
「下次能不能别让范哥蹭车了,看把我俩挤得。」
说完低头看她,让两人本就亲密的距离陡然拉得更近,他声音掺了笑,像是对她,也像是对其他人——
「都快喘不过气了。」
都快,喘不过气了。
兰泽大脑「嗡」地一下,如同无数机械在叫嚣,不断迴荡着这句话。
哪里有这么夸张,两人分明只是轻碰了几下。
讨厌,又造谣……
脸颊终于是寸寸飞了红,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怎么可以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暧昧无边的话。旁人挑不出错看不出端倪,偏就她能听懂——他看出了她的侷促,在故意调笑她。
范奕意识到自己占地方太多,讪笑一声,往车窗靠去:「小程护着妹妹呢,我的错我的错。」
范奕腾出了空间,兰泽挪身过去。偏这时,车碰巧驶过一片缓冲带,车身突然剧烈颠簸摇晃起来。
兰泽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回去,双手撑在前座椅上,模样几许狼狈。
摇晃慌乱之间,旁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臂,绕过她整个身子,搭在了她肩头——男人掌心热度传来。
她愣怔。
紧接着下一秒,男人手臂微微收拢使力,将人带进了他的怀里。
清茶香在那一瞬间充满鼻翼,被平稳护住的身体里,一颗刚刚准备放下的心,再次高高悬起。
这几乎是无缝隙地紧贴,她小而软的身子全部倾靠于他,因为惯性,她几乎算是枕在他的肩头,而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近到长指略伸,就能抚到她的脸颊。
——在咖啡厅时他护着她的动作,与这样亲昵的距离和姿势对比起来,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放松点儿。」程砚安似在安抚。
而让她防线彻底崩溃的,是他携了几分笑,偏过头,用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又不吃人。」
作者有话说:
无耻程sir:今天抱着老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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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活着◎
兰泽大气不敢出, 轻易地感受他的唿吸略略拂过头顶。
她的身体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软下来,反而因为彼此的体温交融,叫她脸上的晕色再添一抹红。
时间分秒难熬。
车内不透气, 空气里的温度愈发上升,灼热得人唿吸都开始不通畅。
一唿一吸, 都格外困难。
视线里只剩下程砚安的衬衫衣领一角,从那里看过去, 能清晰地看见他衬衫内的锁骨与肌肤。
都这关头了,她却也不得不承认, 这副身材真的很顶。
她认命一般地闭上眼,依靠僵硬而支撑起来的身子,慢慢开始觉得酸软无力。
范奕若是再不下车,她就得全身跌进程砚安的臂弯里。
到了那时候, 她怕是更不能直视他了。
正濒临崩溃时, 忽地,她瞥见程砚安另一只手动了动。
接着, 他摁下了车窗开关。
凉风霎时灌入车内,闷而热的空气被凉意迅速占领。
紧张的状态得以喘息,女孩子的局促不安也因此慢慢平静。
他全程未说过一句话, 也没有乱动半分, 规规矩矩,也没半点要揩油的迹象。
另一旁的范奕占据空间的确很大,按照往常,范奕从来都是坐副驾位的。
程砚安此举, 倒真像是在为她解困。
她悄悄抬眼去看他。
眸光平淡, 古井无波。
侧颜依然稜角分明, 低眉瞥了她一眼, 又毫无起伏地挪开。
虽是清清淡淡的一眼,但兰泽就是明白了。
这人早就看破了她的胡思乱想,不然也不会替她降下车窗。
好丢人。
兰泽如猫咪般轻轻呜咽了一声,身子累极,内心防线也被程砚安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击溃,于是干脆放弃了僵持,直接窝进他臂弯怀里,脑袋埋首在了他的肩头。
她听见他闷闷的笑声。
「爷爷让我带你晚上回家吃饭,」他终于开口转移注意力,低磁的嗓音含着几分柔和:「要去么?」
她想了想,点点头。
如此随意日常的口吻,像极了结的小两口。
车上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往他俩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程砚安轻风云淡的,对着前面开车的杨怀远道:「那待会儿我们就和范哥一道下了。」
杨怀远透过后视镜瞄了兰泽一眼,小姑娘埋在程砚安怀里,耳根子却是红的。
笑了笑,却问道:「上次我们俩接电话,旁边那姑娘原来是你妹妹啊?」
话里话外都是八卦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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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不说破,只嗯了一声。
承认了。
杨怀远啧了一下,笑容愈发深意。
大伙都知道程砚安是个老狐狸,可对待感情那事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
简言之就是:不喜欢的人绝对不碰,喜欢的人一定到手。
他今儿就这么坦然地承认,谁能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十字路口,车缓缓停下。
挥别那三人后,两人打车回老宅,站在路边,彼此无话。
兰泽羞于与他搭话,强撑着面子没让自己垮掉。手里还提着飞姐的物件,程砚安很是自然地替她接过来。
「吓到了?」头顶上传来他温润的声音。
隔那么近,抬个头都能亲到他下颚的距离,能不被吓到么?
指甲轻嵌在肉里,她轻声道:「有点。」
程砚安哂笑:「很正常,这种事咱们经常接触,就算是没碰过,身边谈论的人也不在少数。」
兰泽:「?」
她懵了又懵,不明所以地瞧着他,跟着附和了一声。
在如今这样开明的社会,这种事谈论两三句其实也……算正常。
她好不容易艰难地说服了自己,忽而又听见他道:
「上上个月南城那边有个法官被人报復殉了职,可你听说过这事儿么?」
「……」
「前段时间东城区好像也出了这桩子事儿,受了伤住了小半个月的院,还是老杨他媳妇儿与别人闲聊听来的。」
程砚安想调和气氛,一边盯着手机上面的车辆信息一边宽慰,说着说着,却发觉身侧的小姑娘异常安静,抽空看了一眼,见她呆滞无神地盯着某处。
小金毛犬突然就傻了样。
她像只树懒似地回头,看他,问道:「哦,这么危险,你怎么还……」
其实问的也是实话。
好好的程氏太子爷摆在他面前,若是接手程氏,凭他的手段和能力,程氏的商业版图又何愁不能急剧扩张?
总比他这时时刻刻面临危险的检察官好。
他不着痕迹地迴避了这个问题:「这种事情真不多,咱们比法官安全。只是职场风险哪儿没有,照这么担心下去,那医生岂不是人人都该护着脑袋做手术了?」
知道他是在迂迴,她也不强求,乖乖巧巧地沖他一笑,从他手里一把夺回袋子。
然后眼观鼻鼻观心,软糯清甜的声音却说出绝情的话:「学校还有事,爷爷那里我不去了,你替我带个好。」
说完,压根不给程砚安反应的机会,抬手便拦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程砚安:「……」
这边的程砚安还在猜着女孩子为什么突然就生了气,兰泽在这边的车上都快气死了。
敢情就只有她一个人往心里去了嘛。
讨厌!真讨厌!
气唿唿地抱着袋子,没多久便回到了酒店。
而至于自己如此生气的原因,她一贯是自动迴避这样扰人心烦的情绪,不愿去细究,就这么随它去了。
--
时光如梭,转眼京城便已入秋。
京艺的秋天是一道明亮的风景线,银杏大道飘飘洒洒地翻飞着落叶,铺了一整条道,导演系的成天扎堆在那条道上,完成老师交代的作业。
于舒然爱操心,第一场秋雨后便让她换上了薄毛衣。
上次在咖啡厅遇袭的事她不敢告诉于舒然和兰理,总觉得自己要是说了,最后遭殃的可能就是程砚安。
她隐约有听说,程砚安被派遣去了宁城协助,走了一两个月,如今家里都落了一层灰。
也难怪那天之后,即使是去老宅看望程爷爷,她也再没遇见过他。
能动用程砚安奔赴外市的案件,通常来说都不是小事,她没仔细打听,只听张姨说是那边出了大事件。
人家忙忙碌碌地奔赴一线,倒让她觉得自己的小女生心思实在不值一提。
于是想着想着,便就这么过了。
「宝贝,今天贺焦来找我,问飞姐人干什么去了,都特么大四快毕业了还休学,这不闹嘛?」
宿舍里,顺乐躺在床上,语气烦闷。
兰泽看着手机里宁城的社会新闻报导,心不在焉地回了顺乐一句。
顺乐嘆息:「之前好歹能联繫上飞姐,现在好了,直接音讯全无。」
「别真被摁头结婚了吧?」
「不会的。」她收了手机,「飞姐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他。」
顺乐贊同地点点头。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下来。
良久。
顺乐拍案而起:「宝贝,走!咱俩去云城逮飞姐去!」
兰泽一顿,回过头。
多年以后,兰泽仍然会感谢自己的那个决定。
在没有抵达云城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飞姐过的什么样的糟心日子。
被父母锁在房间,被收走所有能与外界联繫的工具,给他报了个所谓的「反同心理辅导」,每天被人对着说自己心理有问题,说得多了,也就慢慢的真的觉得自己有问题。
可是有没有问题,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原飞陷入了极度的迷茫。
脑海里每天都有无数的声音在争吵、打架,拉扯着他唯一一道尚且能保持清醒的理智线,那条线在告诉他:原飞,你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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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的时候,看见自己最爱的父母辱骂自己的嘴脸时,想到那些伤人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往心上扎,那个时候,他又突然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毕竟没有父母会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你对得起我吗?我每天累死累活,供你读书,你到底哪里不满,要变成这样的怪物来报復我?」
他其实挺想说这很正常,他是个正常人。
可说出口却换来更歇斯底里的争吵。
一切都会陷入死循环,除了顺从,承认自己是个怪物,好像就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样吧。
原飞想,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本该是最爱自己的、站在自己背后成为自己底气的家人,如今也背离了他。
他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有时候夜晚看着那扇窗,便有种跳下去的冲动。
他处在这个环境里,好像这样也可以是唯一的解脱。
可偏就是这时,兰泽和顺乐出现了。
对于原飞来说,这无疑不是那道黑暗里猝然亮起的一束光。
至少那一刻,她们让他犹豫了。
抵达云城的第一晚,兰泽和顺乐是在飞姐的家中歇息的。
原家气氛压抑,而原父原母之所以愿意接纳她们俩,是因为兰泽机灵地看出其中因果,解释说能帮助他们劝说原飞。
等到她与顺乐进了飞姐房间门后,她才忽然觉得,情况好像比自己想像的更加糟糕。
飞姐瘦了。
在此之前,飞姐拥有绝对饱满而活力的状态,常常爱穿着花色亮色的衣服,涂着脂粉喷着香水,意气风发神气十足地走在校园里。
而绝非是现在这样,面容蜡黄,眼窝微微凹陷,满是憔悴地躺在床上,一蹶不振奄奄一息。
耳畔是原父原母的低声嘱咐,本意是想让她们劝他屈服,接受治疗。
可兰泽没憋住,忍着哭腔道:「他都这样了,你们还要他听话?」
原父原母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顺乐怕她们俩被原父原母一脚踢出门去,赶紧从中调节,这才稳住了他们。
门咔哒一声,被人关上。
兰泽举目望去,看见昏暗的房间里,竟满屋子的梅艷芳海报,就连被套也是偶像定制。
香港的女儿,一个时代的巨星,海报里的女人神采奕奕,当初的飞姐与之无异。
以前也知道飞姐爱梅艷芳,去ktv唱歌的时候,老爱霸着麦模仿梅姑的唱腔和舞台表演,说总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梅姑一样的影视歌三栖天后。
只是没想到,背后竟然会如此狂热。狂热到走进这个房间,就仿佛回到上个世纪的香港。
原飞头疼,缓缓坐起来,没心思问她们怎么突然到来,只用沙哑的嗓音让她们随便坐。
她朝着原飞爬过去,抱住他,甜着嗓子撒娇:「飞姐,我好想你,你不来学校,都没人叫我乖乖了。」
原飞笑了一下,像是刻意扯着嘴脸挤出的一丝笑:「你这么可爱,谁都愿意叫你一声小乖乖的。」
原飞聚不起精力还得勉强敷衍,这样看着太累。
顺乐实在不忍心,望着窗外的霞光,道:「飞姐,你家这儿有天台,我想上楼去看看。」
原飞摇摇头,嗫嚅着:「他们不会同意的,他们……怕我逃了。」
顺乐却胜券在握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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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云城了。
不远处,黄昏晕着内海,泛着光的海面广阔而辽远,秋日里凉风清爽,风中甚至伴着草地清香。
他们靠在一起,和以前一样,说了很多。
说贺焦满世界地追杀飞姐,嚷着没人带他进佻港,日子无聊得要命;
说上次郁岑骚扰了兰泽后,贺焦便跑去砸了郁岑的车,留了张纸条,让华锦笙管好自己的狗。听说华锦笙知道后气得要命,非要闹着撤掉郁岑的投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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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兰泽遇了险,亲眼看见有人动手要杀人,幸亏有检察官在场,不然真就丧了命。
林林总总,丰富多彩。
唯一不同的,是飞姐再没参与过这样闹腾的话题,那双早已没光的眼眸连丁点笑意都难以浮现。
「对不起乖乖,我开心不起来了。」飞姐眺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眼神空洞地喃喃。
外头世界多精彩。
可他却困在这里,就像飞鸟被折断了翅膀。
天边的晚霞很快消逝而去,昼夜交替,星辉隐现。云城不似京城,云城星空清朗,能看得见闪烁的星星。
风在静静地吹。
夜幕降临时,她看见城市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
楼下有一男一女匆匆走过,女人娇嗔着:「温哥哥,你等等我。」
她低头去瞧那两人,男人身形高大,模样似有无奈,然后在撒娇的女人跟前蹲下,说了句,上来吧。
于是女人喜滋滋地爬上男人的背,在男人颊边亲了一口。
二人在路灯下渐行将远,影子里透着岁月的温存。
她只看清了女人完美的侧脸,妖冶又妩媚。
江南出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耳边是顺乐的絮絮叨叨,她收回眼。
飞姐也看见了刚才那对情侣恩爱的一幕,怔怔地:「所以世人用尽笔墨,歌颂爱之伟大……」
可爱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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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而来的,总会带着伤害。
原飞慢慢陷入沉思,有无尽的悲怆感涌上心头。
兰泽抱着自己,窝在飞姐身旁,轻轻说道:「云城的晚上会降温,会变得很冷,但我却可以无所顾忌地钻进你的怀里,你也敢无所顾忌地抱着我。这就是爱,飞姐。」
原飞一愣,默默搂住她,眼里终于有了很淡的笑意:「冷就直说,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
「泽泽说得对,」顺乐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原飞,「多少人在爱里缺乏勇气,不外乎你我。」
「而世间最难得的,是在爱里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飞姐,你懂我意思的。」
原飞听了,笑容慢慢褪去。
晚间的风有些冷,海边湿气重,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们在楼上说了许多话,也待了太久,时间指向晚上十点的时候,飞姐才终于说道:「太晚了,你们来一趟不容易,去休息吧。」
可哪里睡得着?
她看见这样的飞姐,心里难受。
入夜深了,兰泽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全是刚刚进门时,看见的那个形如骷髅的飞姐。
冲击太大,她直到现在也不能消化。
又翻了个身,顺乐已经睡着了。
忽然想起,方才看见的门外巷口,有一簇飞燕草,形状像燕子,还挺有意思。
今天过得实在压抑,难得会在这时候起猎奇的心思,于是她动了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夜深露重,她披了一件外套,寻了半天也没看见。
哒、哒、哒……
巷口处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在幽静的夜里,迴荡着声声涟漪。
她回头,却怔住。
她呆呆地看着巷口的方向——月光倾泄,满地霜华映人眼,那道身影缓缓而来,踩着泥泞,步步清响,迈进她的世界。
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余光中先生的一句话来: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银,上面流转着亮影。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天上月,水下影。
程砚安,你是第四种难得。
她怕是幻觉,不敢眨眼。
就连说话时也不敢大声:「你怎么来了?」
他轻轻一笑,柔意在夜色中潋滟。
此刻的他有种无比独特的虔诚,如同梦境一般周身有柔和的光。
他说:「我给小姑奶奶道歉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上本书过来的大宝贝,系列文,温哥哥和苡苡短暂地出现一下。
时间线大概是在温哥哥被捕的前几天,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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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章引用余光中先生的《绝色》
2「你是第四种难得」一说是出自《绝色》,但《绝色》原文没有,或许是来源于网络?
第22章
◎好哄◎
「我没生你的气……」
工作那么忙的人, 这段时间连休息都是奢望,她又何必给他添乱?
兰泽顺着光影的方向看过去,云城湿冷, 入秋季节凉意更甚。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外头套着黑色长风衣, 身姿颀长,气质周正。
从外表看, 是个绝对的好好先生。
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来云城是临时起意,没对任何人说过, 他又是怎么找到的自己?
程砚安摸了摸后颈,是有些心虚的姿态。
斟酌片刻后,他轻咬着牙,笑道:「你发了个朋友圈, 顺藤摸瓜, 找过来的。」
兰泽想了想,自己的确是发过这么一条朋友圈。
是方才在天台上时, 觉得周围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那片海域结合起来还挺好看,便拍了一张发了朋友圈。
可他竟然凭着这么一张照片,便寻到了这里。
她感慨着此人的侦查能力, 又忽然觉得不对劲儿, 瞪大了眼:「你怎么看见我朋友圈的?」
他没说话。
兰泽大脑飞速运转,那一刻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那什么,程爷爷……不会就是他吧?
那她有事没事的碎碎念,他岂不是全都知晓?!
她心底倏地一下, 凉了半截。
她开始在记忆中疯狂搜寻自己是否有说过不得体的、丢人的话, 想了一遍又一遍, 将那些场景来回印证, 最后的结果是:太、多、了。
单单就一个状告程砚安,她都不知发过几百条。
可这人竟然默不作声地全盘接收,有时候兴起甚至还会与她辩论一两句,时常弄得她哑口无言,还以为,是程砚安附了身。
「程昭淮!你……你!」
小姑娘是真的气急了,都改口直唿他的小名,小脸涨得通红,满眼都是小可怜的委屈。
他短促地笑起来:「所以我这不是道歉来了么?」
她却气得连话都吞吐,模样委屈得要命:「你……你玩赖!」
害她出这么大的糗。
眼见着兰泽那双扑闪扑闪的圆眼渐渐变得湿润,明明是怒瞪着他,却处处透着招人心疼。
把人家气成这样,行事上的确也说不过去。
程砚安自知理亏,紧着她的性子:「大老远地特意从宁城赶过来……」
小姑娘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亮莹的光,就这么朝他抛来一眼,他顿了声,突觉不忍心,失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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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错,随你处置,好不好?」
他摊开手,姿态放松闲散,当真是一副任她发泄的样子。
兰泽闷着,却还不忘看他一眼,这人风衣微敞,里头的衬衫被皮带紧紧扎住,劲实的一圈,圈住了男人最禁慾的一面。
他如此低姿态地向她讨饶,她实在生不起来他的气,思虑了许久都找不着怪他的理由。于是郁郁不乐地翘着嘴角,慢吞吞地令道:「那你要都忘了,不许再提。」
「好。」
「真的?」
「真的。」
她不信,颔首傲娇道:「那你当着我的面,把以前的聊天记录都删了。」
幼稚。
程砚安哂笑,却还是顺从地掏出手机遵循了她的意愿。
直到亲眼看见程砚安删掉了那些让人丢脸的聊天记录,她脸色方才阴转晴天,抿嘴一笑,又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小姑娘脾气挺好,好哄、得理饶人。
乖得很。
目光挑过她的下颚,那里散了几根碎发,顺着她流畅优越的肩颈线软软地搭在外套后领。
程砚安手揣进风衣口袋里:「这个时候出来,睡不着?」
她嗯。
经歷白天的事,看见那样的飞姐,又怎么会睡得着?
心事千丝万缕,被她悉数藏住,连话都变得少了许多。
他忽然提议:「去海边玩玩吗?这时候人不多,应该挺好看。」
--
海域的风很大,相比起在天台的时候,这个时间点的风,更湿更凉。
兰泽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外套不抗风,被风一吹,便散开去。
快临近海边时,她打了个冷战,还没开口要,程砚安便直接将那件风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的风衣厚实宽大,还带着他的温度,她拉紧了衣领,赖在了那片暖和的温度里。
程砚安对她说起此行真正的目的。
原是为了接回自己那位所谓的「海外留学」三年的友人温行知。
说出来都没人信,这厮竟然打着国外留学的幌子,瞒着所有人跑来云城这地方,就为了追个姑娘。
来之前身上还堆着事儿,这人却闲散惯了,懒得解释争辩,一刀切了所有音讯,跑到人姑娘身边献殷勤。
结果这下好了,一朝事发,苦苦搜寻三年的专案组警力资源统统指向云城这座城市,亲者痛,爱别离,温家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虽说如此,但大伙儿都没想到,京中出了名最难搞定的温公子,有朝一日也会追人追到这种憋屈至极的地步。
兰泽总觉得这人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大脑卡了壳,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
只能跟在他身边,听他娓娓道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
干净而清朗,笑起来的时候,嗓音里会有淡淡的坏,这时候,就像一把钩子。
她兀自笑起来。
眼前慢慢开阔,海边夜景也一寸一寸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倏尔,她晃了晃眼。
「程砚安你快看,那是什么?」
她惊艷的声音忽而伴着清风吹来,被引走注意力,话题戛然而止,他扭头看去——
沉寂洱海连着幽黑深蓝天幕,乌色浮云拦腰截断,浮云之下海面之上,是此起彼伏的满床星河。那星星点点,钻石般的明度嵌在黑暗夜幕,点缀着洱海疏朗夜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海面夜景,晃眼间,以为是天际的星星,倒影在海面之上。
快步走上前,趴在栏杆上,满目喜色。
程砚安也慢慢靠过去。
「是渔火,」他说,「晚上捕鱼的渔夫,会利用鱼的趋光性开灯吸引鱼群,当地人晚上出海的多,这种景色……」
她却像没听见他的解释,摇摇他的手臂问道:「像不像星星掉海里了?」
他断了话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见她笑眼繁星,晶莹深邃,宛如月地云阶的人间绝色。
广袤天地化作黎明前的茫茫混沌,他却只觉得在那一刻,有寸寸光晕袭来,裹住了她这个年纪独有的轻盈与天真。
他莫名笑了一下,然后别开眼远眺,与她共赏山河星辉。
——星星没掉海里。
——星星掉进了我的心里。
海风阵阵,吹拂着鬓边碎发,蓬松的长髮搭在肩上,几缕髮丝飞扬,眷恋地贴在他的胳膊。
她喜欢这样的风景,他便陪着她,在冷风中站了许久。
她性子好动,在一处地方待不了太久,围着沿海的栏杆小路拍照留影,走走停停。
栏杆经年未修,有许多地方生了绣,等到她玩得够了,才忽然想起身边一直有个人在护着自己。
兰泽抬眼望去。
身侧的男人融进黑夜,轮廓英挺,与少年时候的模样相比,是真的褪去了许多稚嫩。
那一刻莫名地就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程家哥哥有印象的?
记忆太过久远,远到那些片段都已经被她遗忘在角落里。
她想,大概是在那年黑河的冬季。
边境城的冬季向来寒冷,冰天雪地里的边境河对岸就是俄罗斯,她捧着兰理给她的暖手袋,被告知砚安哥哥去了黑龙江畔看风景,程叔叔怕他冻着了。
她当时刚放学,放下书包就乖乖地捧着暖手袋去了,在河岸找了大半天,才在一处安静的地方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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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个人坐在长椅子上生闷气,手揣在防寒服的口袋里,大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露出一双眼睛和高挺的鼻樑,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江水和布市,一副高傲地等着别人去哄他的样子,模样看上去可怜又好笑。
后来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看风景,更不需要送什么暖手袋,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和自己父亲闹了别扭,一气之下出走了,兰理想让她一个小姑娘从中缓和。
可是暖手袋最后也没有送出去,因为后来程蔚身边的周助理也寻了过来,程砚安一气之下,直接拿了身份证飞回了京城。
她记得当时穷风颳过,冷得她打了个哆嗦,程砚安压根没看见她,直直从她身边经过。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暖手袋没拿稳,「吧唧」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那次是程砚安截至目前为止,第二次去黑河。可惜她暖手袋没送出,众人也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没见着他。
很无聊的小事,所以她谁也没说。
也许程砚安根本不记得,可她偏记得深刻。
她将手机放进口袋,轻轻巧巧地试探着叫了一声「程昭淮」,他应声回头,果真不气。
她却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又涌了上来。
兰理从小就笑话她,说她没什么哥哥姐姐,听说自己有个程家的哥哥,明明只在照片上见过,却偏偏时常把人家挂在嘴边,就差粘在人屁股后面当小尾巴了。
她可能是真的喜欢这个哥哥。
他向她走过来,宽阔的肩膀替她挡去大半的风,他低声问她:「还不累?」
玩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她点点头,与他一起往回走。
她提前打电话叫顺乐帮忙开门,说明原因后顺乐却嗤笑一声:「宝贝儿,这种时候,我就应该关机,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带搭理的。」
兰泽:「?」
顺乐慢悠悠地说:「这电话我就当你没打来过,今晚睡哪儿自己想办法,爱你宝贝儿~」
没等兰泽开口,顺乐那边就匆匆挂了,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她举着手机,听着里面嘟嘟嘟的忙音,又不可思议地打过去好几次。
全都是关机。
愣了一下神,她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光荣抛弃了。
她纠结了很是有一会儿,最后实在没办法,哭丧着脸,转向了旁边最让她有安全感的程砚安。
程砚安订的酒店就在飞姐家附近,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直到走到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她也一直在诅咒顺乐这辈子吃泡面没有调料包。
接过房卡时候她同样没忘再次强调:「都怪顺乐睡得太死,不然也不会这么麻烦你的。」
甜筒一样的矫情劲儿,还是像个小绿茶。
程砚安也不愿戳破她。
她的房间在楼上,离开前,她却扯住他衣服。
深夜里的酒店大厅有种朦胧的男女氛围,她心里发着慌,可从小娇生惯养,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愿将就。
求人的时候异常乖顺服帖,腻着嗓音,扯住他的衣服,问道:「程砚安,你有干净的衣服么?」
没有就算了……
「有,没穿过,在房间里,」他嘴角浸了一丝笑,「要去么?」
都到这关头了万不能怂,她强撑着心神,点头说去。
可去了没三分钟她就后悔了。
原本是好好的,她站在门口处,等着程砚安开行李箱,为她取衣服。
她站在那里,忽然隔壁「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
她一愣。
房间内的男人则泰然自若地打开了行李箱。
接着,又是几声咚咚咚。
她终于反应过来那是床撞上墙的声音。
再接着,便伴随着好几声拍打的「啪」声,女孩子嘤嘤哭声传来。
兰泽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站定了脚,再次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程砚安,隔壁在打人!」
「……没听见。」
她惊讶:「这么大声你没听见?」
程砚安装聋作哑,却拉上了窗帘。
兰泽开了门,走廊上什么动静都没有,关上门后屏声细听,还是咚咚咚的撞墙声,接连不断的哭声又再次响起,隐隐的,还有女孩子的求饶声。
她沸腾了,娇嗔道:「真的在打人,女孩子都求饶了,你快去管管嘛。」
「……」
见他无动于衷,只开了行李箱心不在焉地翻找着东西,兰泽瞪他:「不是说检察官在外遇到情况要主动履行……」
他无声觑来,威胁她闭嘴。
兰泽摸摸鼻子,小声道:「行吧,你不管,我去!」
还能让对方这么猖狂了!
说完就要去拧门把手。
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
按住她的肩,她一惊,转过身,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在小小空间里。
她愣:「你……」
话音还未落,程砚安却因为沖得太急,直接顺势把她抵在门上,手也覆在她刚准备去拧门把的手上。
背后是冷冰冰的门,身前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她整个人都被他困在他的胸膛和臂弯间,男人高挑的身子将她悉数覆盖,微微附身,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气氛陡然浮动起暗味,她几乎忘了要怎么唿吸。脸都快贴着他的胸膛,她微微偏过头,余光只看得见他领口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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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紧接着就落了下来:「就那么喜欢去坏人好事,嗯?」
她的大脑已经无法自主思考:「他们……」
「小两口开房能干嘛?」
说着他声音又低了几分,朝她渐渐靠近:「晚上打架,你说,能干嘛?」
作者有话说:
泽泽: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放开我鸭!
10个红包,gogogo~
第23章
◎想送送你◎
周围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悄声疯涨, 她仅有的昏暗的视线里不知何时变成了桃红绯色。
而男人与女人的差距就是如此明显,明显到她目光挑过近在眼前的他的宽阔肩头,心尖便有阵阵的抽搦。
也是这个时候她方才恍然, 那个女人口中的「轻点」,根本不是她所能理解的「轻点」。
再仔细听, 甚至还能分辨出那阵并不算太清晰的诡异的床脚吱呀声。
她手足无措,眼神慌得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才好, 程砚安离得太近,她被迫往里蜷缩, 世界只剩自己的心跳。
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逻辑:「我,我又没试过……而且,程砚安……你是不是……有点热呀?」
后背都烘出汗了……
她细如蚊音的声音,如同嘤咛, 泛着娇和羞, 在二人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无不彰显女儿家的心思。
未经人事的姑娘有别样的青涩, 遇见这样的事,总有一种自以为了解的懵懵懂懂。
捨不得逼她太紧,程砚安微微后退半步, 给了她喘歇的空间。
他扫过她绯红的脸颊, 故意问她:「你脸红什么?」
她欲盖弥彰:「……太热了,你的房间闷。」
「那是谁热?」
她下意识回道:「我热。」
他终于笑了出来。
自胸腔发出的,闷闷、轻轻的一声,漾开了无边夜色。
兰泽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进去, 羞极了, 佯装恼怒地啐他:「程昭淮!你欺负人, 不理你, 走开。」
小胳膊小腿的,没什么力气地轻轻推搡着他,他没有刻意为难,被她一推,便往后退去。
程砚安给彼此让出了距离,兰泽得到了机会,反身便夺门而逃,熘得飞快。
云城的夜幽蓝寂静,不比京城的喧嚣。
那夜连梦里都是隔壁的旖旎与他低沉的调笑。
第二日她起了个早,犹豫再三,还是给他发了消息。
方草草:【我要去找朋友,明天就回去了,不用管我】
发完消息后,她没急着退出去,不自觉地往上翻了翻两个人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几乎是她在输出,他的话很少,但事事有回应。
其实稍稍辨别就能发现,他的口吻与程爷爷大相迳庭。这人从未在她面前伪装过,是她自己太相信他人,还以为这是程爷爷老顽童心性。
好像真怪不了他。
离开酒店,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终于姗姗回信,简单利索的一句:【嗯】
她盯着那个「嗯」看了很久。
停顿半晌,她忽而瞥见昨晚二人行过的那处沿海公路,想起他那时在风中回头,轻柔着声音问她冷不冷?
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咂咂嘴,是真没憋住。
方草草:【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这次他很久才回过来:【不确定】
等了这么久,又是这么简短的一句。
没人情味。
可昨晚还笑得痞里痞气地故意欺负她呢。
有点失落,关上手机,谁料这时消息提示响了一声。
还是他。
她定睛一看,对话框里是他发来的:【不用等我】
谁要等你了!!
兰泽羞极,打了一大串的字欲图狡辩,写到最后心绪却越来越明了,于是彻底放弃。
如兰理所说,她好像是有点粘人。
从小到大没哥哥没姐姐,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程哥哥,当成了宝贝稀奇。
又不丢人。
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想着想着,就这么走到了飞姐家门口。
她止住脚步,仅有的一点喜悦在进入这里后,顿时烟消云散。
飞姐家中依然死寂。
与她来时的感受一致,即使院内种满花草,也没什么生气。
抬头,飞姐的房间窗户紧闭,窗台似乎落了一层灰,主人已经许久没有心思打扫。
丧失兴趣、精神不振、反应迟缓、注意力不集中……
中度抑郁的症状大致都符合。
可要再这么待下去,发展成重度,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以前不是不知道飞姐开朗的外表下藏着矛盾与自责;也不是不知道原生家庭与他自己的思想有剧烈的冲突。
可飞姐在她们面前时,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时间长了,她和顺乐便也识趣地不再问。
她怎么也没想过,原来所有的事情层层累积叠加,到了某个临界点,那根看似坚韧的弦真的会剎那间崩断瓦解。
那时,最爱最信任的父母,便成了最大的加害者。
想着飞姐如今大不如前,一夜之间便垮掉所有意志,而自己无法将他拉出水火,那么一个人生本该精彩绝伦的人,可能就此这么陨落,想着那些,窒息感就此扑面而来。
可是与亲者的爱恨,永远是无解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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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早上七点。
原父原母开了个小店,早已经出摊干活。
飞姐的房门被反锁,原父原母赶人的态度昭然若揭,她与顺乐处境尴尬,反倒不好久留。
收拾了行囊后,她和顺乐两人站在小楼下。
「飞姐。」顺乐唤了一声。
独栋小楼的二楼并不算高,飞姐一定能听清。
可他大概是没有那个心情下床、穿鞋、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顺乐是个说干就干的直脾气,见飞姐不应她们,冷冷一笑。
然后直接拖过旁边的长梯,搭着墙,踩着二楼窗户下露出的铁筋就上去了。
她敲着窗户吼道:「原飞,你个猪!起床了!」
兰泽从没干过这种爬人窗户的事,战战巍巍地趴在梯子上,挂在半空不敢再往上。
怂就怂,这梯子也太晃了。
顺乐敲了大半天的窗,终于,原飞慢吞吞地开了窗户。
吱呀一声。
里面的人眼珠无神,满下颚的青茬,黑眼圈重得吓人。
兰泽努力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飞姐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可眉目尽是惘然与忧伤,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了。
「什么时候回学校?」
原飞垂首不语,神情怔怔的,有点呆滞。
顺乐等不到回应,气急了便冷着脸揪着他的衣领:「原飞,老娘管你现在是觉得自责还是内疚,你给我听好了!」
「那些狗屁反同的言论和机构全他妈是在pua你!你没错,你就是个正常人!你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五颜六色,什么人都有,你他妈有必要为了自己父母那么一两句伤人的话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吗?!」
「他们的话是圣旨吗?他们的思想是圣人吗?他们就一定是对的吗?!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你不该有吗?!」
连声的质问,吼得顺乐自己眼眶发红,吼得兰泽愣在半空,也吼得原飞身体微颤,控制不住一般,开始不断地摇头落泪。
而她抱紧了梯子,在飞姐的啜泣声里,迟疑却坚定地开口:「去医院吧飞姐。」
接着又低了声:「我说的是,精神病院。」
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反同心理谘询机构。
原飞说不出话,只默默掉眼泪。
顺乐轻揍了一拳原飞:「哭个屁,赶紧好起来!泽泽给你介绍的那位娄银大导演上次还问你哪儿去了,人新电影要开拍了。你的日子还得过,你知道吗?」
原飞哽咽着,没说话,却不住地点头。
见状,兰泽终于松了一口气。
侧眸时,小楼外微风乍起,朝阳破云而出,洒了漫天光辉。
那时候,兰泽是真的以为飞姐会好起来。
飞机隐入云层,万里高空之上,总算将云城与她们隔绝开来。
从云城到京城,短短几个小时的航程。
抵达京城时,她才看见程砚安发过来的消息,他问她:【回京了么?】
这还是他在微信里头一次主动发起问话。
兰泽想着飞姐的事,陷在里头出不来,心情欠佳,却还是回了他。
三分钟后,她人还没出机场,他语音通话便发了过来。
看着「程砚安」那三个字,她心头一跳。
接通后,他熟悉的声音透着几分闲:「在哪儿?」
「还在机场呢。」
这时大厅响起一段航班通报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听见电话那端与她同步的声音和通报。
两个人立刻反应过来。
程砚安:「出了机场等我。」
隔着一个通话,他的嗓音遥远而清晰。
她明知却故问:「干什么呀?」
他心甘情愿地附和她的矫情,只轻轻一笑:「想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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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外。
兰泽挎着包,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马路边等着人。
原本就是说送她和顺乐回学校,可不知怎的,听说了「司机」是程砚安以后,顺乐非说自己坐不惯私家车,就爱打车走。
说完也没等兰泽质疑,拦了一辆车便熘之大吉。
顺乐没心没肺惯了,走之前还抱着她亲了一口,安慰她:「宝贝儿,飞姐会好起来的,你别想太多,咱开开心心的,和检察官哥哥好好玩儿,拜拜~」
然后潇洒转身,独留她一个人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顺乐扬长而去。
所幸程砚安没让她等太久。
车开过来看见车内的人后,她心情稍稍好了些许。
上了车,她主动问起他朋友的事。
他也没瞒着她:「被押送回京了。这事儿情节挺严重的,得看两个月后的审判。」
她瞭然,没再说话。
见她情绪异常低落,程砚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无色,眼里暗淡无光,小小年纪一副愁肠寸断的模样。
直觉事大,他不由拧起眉,问道:「心情不好?」
她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只说是最好的朋友患了抑郁症。
「就是觉得,挺突然的。」
都说到这儿了,程砚安再无需多问,只看那张平时最爱笑的姑娘如今满是忧愁,便什么都明了。
他沉思良久。
小姑娘还年轻,许多事情没经歷过自然也不会懂,可他却不是。
自己所从事职业的环境有诸多这样的事情,只凭她的只言片语,他便能悉数获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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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无比清楚这件事的性质。
这么多年过来,他早已养成话不多说点到为止的习惯,宁可少说,也不愿让麻烦沾身。
但就那么奇怪,这种只需淡淡嘱咐「这病得靠病人自己,你无需过多上心」的事,那天他却多余了太多的解释。
有些无奈,偏头望了望窗外的路边风景,再回头时,他还是选择开口提醒:
「抑郁症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中非常需要病人的自我求生意志,旁人通常是耐心陪伴鼓励,又或者是在专业的心理辅导下从旁协助。」
「作为朋友,面对病人的求助,你可以选择帮助他鼓励他,但相应的,这就意味着你需要与他共同承担他的所有痛苦,有时候,甚至也需要承受因为他而给你带来的一系列负面效应,譬如他有朝一日发病,周围的人会首先指责或怀疑你。」
兰泽怔然看他,他为她分析讲解时声音不急不缓,尽是沉着冷静。
像一位合格的兄长,敦敦教诲着她这个社会与人性的道理。
他的声音继续传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接近他,那么他势必会影响你的情绪,甚至生活。」
「虽然这种话可能会很残忍,但是……」
他顿了一下,语气慢慢变得郑重:「比起他人的生死,我只在乎你的安危与喜乐。」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泽泽?」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我怎么忘记设置定时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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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4-21 15:18:15~2023-04-23 22: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再叫◎
又是一场秋雨后。
绵绵细雨打在校园的梧桐叶上, 寒意渐深的季节,周末往来校园内外的也学生依然不少。
顺乐、飞姐和她的三人小群里已经很久没人说话了。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在飞姐通知她们自己已回云城, 不用担心。
自打从云城回来以后,飞姐便再次与她们断联。
询问过辅导员, 也没听说飞姐的消息。
抑郁症从来都是学校最重视的问题,是以京艺每年都会设置一次大型的免费心理谘询, 今年四月的时候学校便与法律谘询一併举办过,可惜上前求助的学生寥寥无几。
可听飞姐的室友说, 那几天好像看见过原飞的身影在心理谘询处打转,当时也不知道是找不着路,还是犹豫着要不要进。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种了根。
可惜无人察觉。
若是察觉了,大概……真的会如程砚安那天所说的, 病人的压抑痛苦会不自觉地影响周围的人。
这也正是飞姐犹豫再三的原因。
其实她能明白程砚安的意思。
保护好自己才是向外兼容的先行条件, 而当时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照顾自己都够呛, 更不用提操心别人。
道理都明白,只是少年心性,总归是难平。
就像是有人在自己原本就平静的轨迹上硬生生地撕扯出一道疤痕, 疼人, 也触目惊心。
飞姐不在的日子少了点乐趣,只是依然在过。
周末她还是爱去看望程爷爷,有时会碰见程砚安——这人在老宅留宿的时候好像开始多了起来。
除此以外,她便没在老宅见过其他人出入, 就连程蔚都极少见过。
只有一次, 是她在车上, 与一位老者擦肩而过。
当时的车司机还玩笑着与她说话:「小姑娘, 你爷爷都出门接你来了。」
闻言,她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浊气重重的眼睛。
那双眼睛,她在兰理压箱底的照片里见过。
没想到真人与照片出入不大,唯一有差的,是本人身上那股领袖者惯有的肃杀意,迫得人心头髮颤。
哪怕只是这样匆匆一瞥,她也还是觉得自己难以亲近这位亲爷爷。
再等到她摸摸索索地下车,兰景明早已经离去。
丝毫没有要与她相认的想法。
「宝贝今晚回来吗?」顺乐在通话里问她,那边一派喧闹,男女尖叫声几乎盖过顺乐的声音。
她拿开手机,耳朵疼。
「今晚要回……你不用管我,自己玩吧。」
顺乐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好嘞!」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一贯的风风火火。
老宅清幽,她入门时有叮咚水响,衬得这片生态愈发的静。
刚进门没走几步,便听见有人在低低地说话,听语气像是在谈论公事。
她循声望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他站在廊下背对着她,指尖捻着一根烟,白雾腾起,他却忙着说话,没顾得上抽。
灰胎扫过他的裤腿,散在地上,一阵微风吹过,很快便没了影。
记忆倒回在第一次来老宅时,她在这条长廊上偶遇他。
彼时他尚且还清清冷冷爱答不理,回过头时瞧着她的那一眼,比任何时候都淡漠。
淡漠,甚至是不耐。
她发着呆想,他那时明明都那个样子了,自己后来怎么还是这么爱粘着他呢?
想着想着,脚下的动作也没停,用力朝他踢了两颗小卵石,一颗落进了水,一颗越过水渠,咕噜咕噜几下,滚到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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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那颗石子,眉宇冷肃,状态显然是忙于公务时,却被旁人无礼打断。
抬眉寻过来,也顺便抬手将那根烟咬在唇间。
见来人是她,一顿,转头就将烟灭了。
事近尾声,匆匆解决掉电话那边的事情,他挑眼看向她,眼里有了温度:「踢我?」
她颔首:「我踢的是程昭淮,你是程昭淮吗?」
又娇又俏,像只翘着漂亮的毛绒尾巴,仰首挺胸地在主人面前故意卖萌撒娇的玛丽猫。
也不是不知道她性格如此,乖乖软软的,时常会不自觉地撒娇,可每见一次,还是会觉得分外可人又可爱。
他顺着她的意下套:「程昭淮是谁?」
「我哥哥。」
这个答案正中他下怀,他话中添了丝别样的深意:「只是哥哥?」
女孩子哪里猜得到男人那点骯脏的心思,脱口便是:「inquisitor。」
纯正的英式口音。
检察官。
没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收回视线,慢慢朝屋内走去。
「还有呢?」他问。
「procurator。」
「还有呢?」
「prosecution。」
「还有?」
w officer!」她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还有prosecuting attorney! 」
显摆自己词彙量来了,他轻笑。
站定,瞅向身后那只小尾巴:「还有吗?」
知道的都说了,再这么问,她反而说不出来了,蹙眉定定望着他,是在思考。
「哥哥。」他给出答案。
「什么?」
「再叫一遍。」
虽不太明白何意,但她还是听话地叫了一声「哥哥」。
自喉间发出的那道声音,细如猫咪哼叫,沁着蜜饯似的甜。
他眼神变了变,忽然就改变了主意:「以后叫一声程昭淮,记得多叫一声哥哥。」
「为什么?」
他没急着回她,视线却轻而易举地看尽那张嫩软可欺的红唇,在叫着「哥哥」时,轻启、微张,如同葡萄味的果冻,带着亮盈的弹软。
于他而言,有致命的诱。
别开眼,微微翘起嘴角,真心丢给她一句:「能保命。」
兰泽微微瞠目,以为他这又是在威胁人。
了解她的都知道她内里是个贱嗖嗖的德行,不受控、爱挑衅,曾经兰理不知骂过她多少回,可这么多年来,她即便是吃过亏,也没能长一点记性。
此时受了胁迫的兰泽在原地注视着那人,不多时,轻撅起嘴,状似雀跃地越过他肩头,接着又状似无意地轻撞他一下。
程砚安没防备,被撞得微微侧过身子,余光里有一道嫩黄色的倩丽身影晃过。
他听见那姑娘笑着抬高了音:「爷爷,程昭淮回来啦~」
「程、昭、淮——」
不让她做,她偏做。
听着那一声声趾高气扬的「程昭淮」,他气笑了,轻轻咬了咬牙。
是真欠收拾。
--
晚间张姨做了一桌子菜,全是她爱吃的。
程百石喜欢她,每每都惯着她,亲自跟着张姨一同买菜挑选。
老人家平时休养,一两周里也就操心这么一件事儿,全当个乐。而外人看在眼里,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偶尔谈笑时跟着调侃两句,还能哄得程老爷子爽朗大笑。
程百石指着那道煳辣鱼:「这鱼是你张姨特意找了正宗的川系师傅学做的,你试试。」
兰泽尝了一口,浓郁劲道的味道,果真呛着料香。
她将这道菜夸得天花乱坠,从程爷爷的亲自选材,到张姨的亲手料理,嘴甜得要命,程百石听了直乐呵。
说她性子好动,也是真招人喜欢。
她转了个眼眸子,瞟向对面的人。
程砚安进食的动作最是讲究,勺不滴汁,以勺就口,慢条斯理的,全是程爷爷经年累月培养下来的习惯。
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才有点公子哥的养尊处优样。
程百石见她吃得香,自己也开心,那晚最后放了筷竟然又多吃了几口。
这么一看,比起程砚安,她和程百石倒更像是一对爷孙。
用过晚饭后,时间已经有些晚。
兰泽赶着回学校,程百石也没强留她住下。
只是这送人回去的活儿便落在了程砚安的身上。
兰泽不记事,离开前还不怕死地当着程百石的面说道:「爷爷放心,程昭淮会平安把我送到的。」
话落了地,不仅是身后的张姨,饶是镇定如程百石,也都难得地愣了一下。
两个人下意识地望向车内主位的程砚安。
只见他慢悠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摁灭,扔在车外。
神情无波无澜,不像是要发怒弄人的。
可程百石却是一手将其带大,自己这个亲孙,他最了解。
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紧了紧喉咙,还没来得及说出「不许欺负泽泽」的话,那车便直接开了出去。
程百石在原地嘆了口气。
惹事精,这丫头。
而此刻的兰泽还没意识到惹程砚安的下场,好奇着他怎么一声不吭,也不生气。
什么动静都没有。
等到两人驶过一段十字路口,程砚安方才将车缓缓停靠在了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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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特意挑了个路人不多的地儿,树荫底下,车内昏黑,不仔细瞧,也看不太清车内的状况。
兰泽迷惘地看他。
他望着前方,眼神与黑夜融为一体,身子往后一仰,淡淡道:「替我拿瓶水。」
兰泽哦了一声,问他:「在哪儿?」
「你脚边。」
脚边?
这个位置很奇怪,兰泽狐疑地探头往下看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找了几圈,还是没看着,她注意力全在那瓶所谓的水上,没注意看身侧的人,牢骚道:「脚底下怎么会有呢?程砚安,你是不是记错了?」
她听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克制地吐出。
接着。
咔嗒一声。
是安全带解开的声音。
兰泽一愣,搞不清状况。
正准备抬头察看,谁知甫一起身,一道黑影便直直地向她倾压而来。
兰泽惊怔,急急后退,可车内空间又小又窄,退到门边后,整个人便被他死死地圈在了他的胸前。
鼻翼间被他的味道完全占领掌控。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充满危险和侵略地落在她的头顶:「你叫我什么?」
转变来得太过突然,她唿吸已经开始凝固。
「什么……」什么什么?
他望着她爬满慌张的小脸,轻笑一声:「我说的,程昭淮后面要加什么?」
男人的姿态是从未有过的强势,此刻以绝对的优势管制着身前的女孩子,低磁的声音慢而沉,这种颇有些调/教的意味,竟为夜色生生添了几分性感与蛊惑。
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不稳定因子,声音轻浅无起伏地问着她话,却让她觉得,若是不能回答上来,他真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她玩不过他。
而他先前说的,也真的是在保她的小命。
她被欺得险些哭出来,面上露了怯色,先前还神采奕奕的玛丽猫,现在又像只被狼犬逼进穷巷的可怜小花猫。
认怂是她最擅长的事,她细嘤着声,道:「哥哥……」
女孩子的甜嗓弱弱地婉转于喉间,像是某种吟哦,他眸色渐深:「再叫一次。」
「程昭淮……」控制住狂烈的心跳,她连声音都开始变得颤抖,「昭淮哥哥。」
「再叫。」
「昭淮哥哥。」
「再叫。」
「昭淮哥哥……」
论心理战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三次,次次败退,濒临崩溃。
「哥哥,我错了。」
女孩子低低的呜咽求饶声在二人几乎可以交织唿吸的空间里响起,屈服又娇怨,莫名地生出几分怜。
他总算是被叫得满了意,勾起唇。
教这么一次也够了,实在不忍心欺她欺得太过。
撑起手,准备起身打算放过她。
这时旁边突然就横空剎停了一辆车过来。
吱——
一辆超跑气势汹汹地直接停在兰泽身后的车门外。
超跑灯光晃人眼,实在太过招摇,不可无视。程砚安从小姑娘的身上转移了一分注意力,勉强朝那方向撩了个眼皮过去。
超跑里头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不认识,男的却有些眼熟,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他记忆力好,认出这人是谢家的那位二儿子——圈子里嘴最碎的人。
「我就说这是程哥的车吧,嘛呢?大晚上的停这儿?」谢二搭手在车窗上,傻笑着同他打招唿。
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定睛一看,冷不丁就看清了车内暧昧得要死的对峙场景。
谢二直接被/干懵了,活久见一般地惊道:「哎不是,等等!你车里那是什么东西?姑娘吗?!」
还朝着人姑娘倾身子,就差没抱着人家。
而且凑这么近,这他妈是在……亲嘴么?!
作者有话说:
谢二:传下去,程哥开春咯!
第25章
◎快点儿◎
空气里弥散着他的味道。
嗅觉被他独有的清茶香味填满。
因为紧张而恍惚的意识, 在那一刻莫名开始运转。
她在想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小众的香味?
这种味道不是香水,也并非是洗衣凝夜残留的香,她猜想大概是某种香薰, 亦或者,是家具材料本就自有的香, 类似于檀香木之类的东西。
此刻一颦一笑都能被他尽收眼底,她闭着眼睛不敢看人, 认完错,只切切祈祷着他能放过自己。
这时, 一道白光拂过,她只觉得从背后传来一声闷响。
那声音识别度很高,她很轻易便听出是超跑。
外面有年轻男人嘻嘻哈哈的打趣声传来,同程砚安说着话。
她没心思听。
程砚安没搭理那人, 可同样的, 气息也没有远离她。
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敢微微睁开眼。
模煳朦胧的视线里,她看见程砚安略略偏过头, 目光瞥向车外的人。
男人的轮廓因被窗外车灯映射,偏向她的那一小半隐入黑夜,她看见他唇角向上挑起一抹弧度, 因为距离太近, 她从中硬生生瞧出了几分惊心动魄。
她又倏地闭上眼,哼唧一声,是羞耻到了极点。
抬手挡住自己的脸,闷头嗔道:「你快走开呀!」
她说的是自己身前这位厚颜无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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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回应她的却是谢二。
此时的谢二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听见女孩子的嗔怨, 吓得屁滚尿流, 立马急吼吼地去打方向盘:「好好好, 我马上滚!你们俩继续!」
「……」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保时捷唿啸一声飞了出去,车尾巴在五秒后彻底消失不见。
那速度窜得比火箭还快。
世界渐渐归于平静,她仍不肯直视他,被他圈着动弹不得,只得偏过头,没底气地嘟囔着:「你也走开。」
他这会儿倒是听话了。
慢腾腾地起了身,将她的空气归还给她。
兰泽脸颊烧红,庆幸这是在夜里,没人能看清。
车被重新启动,程砚安转动方向盘之前,旁边的得到了自由,坐正身子的姑娘忽然伸了一只手过来。
他低头瞧过去。
赫然正见她手上拿着一瓶小小的矿泉水。
程砚安:「?」
哪儿冒出来的?
「给,」她仇大苦深地递给他,「你不是要么?刚在最里面找到的。」
说话时,语气有示弱一般的轻微的扭捏,一双眼睛带着怨念将他睨了又睨。
好似在说——
你看你这么欺负我,我还给你拿了一瓶水。
哼,王八蛋。
程砚安:「……」
刚刚那一番等同白来。
迟早得被她这副死不开窍的样子气死。
那瓶水看着实在碍眼,他抬手接过那瓶水,直接扔在了后座。
兰泽看着那瓶无辜被扔的水,动动唇,正要说什么,便被他一眼觑了回去。
这一眼足以让她老实。
此后两人一个窘着,一个气着,都没再继续说话。
这段路就在最接近她宿舍的一扇偏门附近,他开了三分钟的时间,便抵达目的地。
夜幕灰濛一片,深黑树影的缝隙之间透过京艺彩灯映射出微光,丝丝缕缕,投在她的手边。
时间是晚上十点。
程砚安不瞎,小姑娘贴着门边不敢靠过来,一副被凶了以后蹲在墙角可怜兮兮地等人顺毛的姿态,手早早地放在了门上,是准备车一停便夺门而逃。
他轻哂,怂得。
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吓着了她。
虽他从不提倡在感情里搞管理的那套所谓的「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但说实话,他现在还真有点怕她冷落自己。
就连想着也挺难受。
于是,在车停下的那一秒,他的手脚快她一步——不慌不忙地摁下了锁门键。
咔哒一声。
打不开门的兰泽剎那间僵住,好不容易停歇一点的心脏又开始高高悬起。
他、他又要做什么?
这回他倒没乱来,本本分分地坐在那儿,看她慌不择路,像只被困的小兽。认命回头,又避开他的眼神。
然后故意弱声问他:哥哥这门怎么打不开?
外头偏射而进的路灯打在她的脑袋,髮丝缠了一圈光晕,衬得她整个人毛茸茸的。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带着安抚,笑问道:「怕我了?」
兰泽闻言,纠结得指甲都深嵌进了掌心。
认真酝酿了一下,她才就着一口甜嗓,委屈巴巴地控诉他:「蒋清风上次说你不好惹,是笑面虎,我还替你争辩了好多……」
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他们没说错,你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了!
他承认自己犯贱,明明是被她绕着弯子损了,但就是愿意心甘情愿地认罪。
「那怎么办?」他看着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道歉?」
「我道歉」这三个字,低沉磁性,咬字令人发慌。
兰泽心尖一颤,忍不住地去看他。
这人笑得太招摇,瞧人的眼神一贯专注认真,在黑夜里情绪涟漪泛滥的衬托下,竟然顿生一股莫名的柔情蜜意。
「你就是故意的,」她的话里有很淡的懊恼与嗔怪,「你知道我怎么都会原谅你的。」
就是算准了她心软的毛病,在她面前故意示弱。
刚刚还那么兇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现在却宠惯得像个大好人,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糖的行为。
兰理从小到大都用这招治她,她早免疫了。
但他好像不一样。
在最后一句话出口后,程砚安终还是低促地笑了出来。
想起爷爷今天在饭桌上说她的——「小丫头片子,嘴甜,忒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是真的。
他目光流连过眼前那颗圆圆的脑袋,心里总算有了底。
解了车门锁,开口嘱咐她:「到了给个信儿。」
她听话地点点头。
下了车走进学校,没入拐角的另一条道前,她回头望了一眼。
黑车依然在树下没开走,看不清车内的人,只看见男人结实的半边身子,和搭在窗上的一条手臂。
他在抽菸。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觉,似乎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次,他都没当着她的面抽过烟。
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在见她之前和之后他才会认真地点根烟解瘾,中途哪怕再犯,估摸着都是憋着。
无一例外。
到了宿舍门下时,她给他回了个平安。
然后便盯着手机等他回復,脚步不自觉变得慢了,像只乌龟在廊道上慢吞吞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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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復的消息在五秒后抵达。
【嗯】
依旧冷淡。
可她直觉他后面还有话,看着,等着。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他再次发过来。
程昭淮:【走快点,别老停在那走廊】
兰泽看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回復。
她抬起头,顺着走廊往外眺望。
一水儿的榕树茂密而整齐地挡在眼前,大道将树丛噼开,横亘出一条视野来。
她在脑中刻出方位,然后甄别出他所在的方向。
他隐在树堆里,她只能看见车尾一角,可他却能将站在楼层上四周空旷无遮挡的她看得清清楚楚。
方草草:【哼!知道了知道了】
方草草:【你怎么管得比兰理还宽?】
方草草:【快走开】
方草草:【兔兔踢你.jpg】
发完消息,关上手机,也就是那一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然快步跑起来。
风从耳畔唿啸过,整条走廊都是她急切切的哒哒的脚步声。
一口气沖回寝室,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她又快步跑到阳台。
——那里能看清他车停的位置。
她轻轻喘息着,细眼寻去。
人和车却早已经不见。
寝室空无一人,寂寂黑夜里,只剩了她一个人狂奔后的剧烈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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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京艺正式进入考试周。
大四已经过了大半,周围人好像也都开始忙碌起来。
舞蹈生的期末考试与寻常基训课没太大差别,唯一的压力,是系里的老师都会来看。
要是能表现好,自然是扬名立万,美誉加身。可要是出了糗,就是臭名昭着。
前些年她们有个师兄考试前天吃了火锅,第二天考试旁腿转,中途突然转出一声震天的「炮响」。
据说当时熏得最近几个老师直皱眉头,靠窗的老师默默开了半天的窗户。
从此那位师兄一「炮」成名,直到现在都能被办公室的老师关起门来笑谈几句。
清晨的京城冬日下了一场雨后,树叶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寒冬早起练功是最难捱的。
时间还早,顺乐害懒不吃早餐,她便只能自己提前出门,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班里的几个同学打着精神赶去练功房。
路过一家粤菜坊,看见有人桌上有一盘水晶虾饺,白白胖胖,正中坠着一点红,剔透又可爱。
她记得,那是飞姐最爱吃的港式茶点。
直到现在她的朋友圈也还有飞姐和那笼精緻虾饺的下午茶美照,是飞姐摁着顺乐的头拍了一个下午,然后胁迫着她发的。
说是她朋友圈里帅哥多,正好能钓个帅哥。
思及,她嘆了一口气。
当时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神气嚣张的飞姐,后来竟会被折磨成这么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飞姐了。
不知道飞姐现在过得怎么样?病情有没有好转?快毕业了,他还回来吗?
清晨的寒风萧瑟刮过,她手脚发冷,跺了跺脚。
买早餐的同学还没回来,视线里一览而尽的学生匆匆走过,不远处有一对情侣闹着别扭,男孩子正耐心哄着女朋友。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听见那道沙哑迟钝的声音的。
「老闆,一笼虾饺。」
她一怔,这么熟悉的声音,她怎么会忘记?
霍然转头,果然看见一个清瘦的男生站在粤菜坊门店收银处。
她凝滞住,反覆确认自己这不是没睡醒在做梦。
怎么会想着一个人,那人就突然出现了呢?
「飞姐!」她惊喜地叫起来。
声音太大,划破了这条街尚且残余的宁静,路上的学生都纷纷看过来。
她欣喜若狂,小兔子似地朝着那边欢脱蹦跶过去。
「飞姐飞姐飞姐!」
「飞姐你回来啦!」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把熊抱住原飞,温热的体温,真真实实的触感——活生生的飞姐,此刻就在眼前。
只是飞姐瘦了,抱着硌手。
没以前舒服。
原飞见到她,眼里勉强堆砌起一丁点的笑意,声音轻飘无气力,仿佛濒死的木偶:「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想我啦?」她从他胸前冒出一颗头,「回来看我的对不对?」
原飞静静地看着她,美得像个无生气的洋娃娃。
他迟缓地点了点头,说对。
这时,身后买好了早餐的同学在唿唤她。
快到上课时间,马上就要期末考,她不敢耽误,临走之前问飞姐:「我下了课来找你,你的手机现在还打得通吗?」
原飞不语,只点头。
精神头仿佛是没睡醒的惺忪模样,没精打采。
飞姐突然回来了。
走得太匆匆,她还有许多事情都没能问清楚,心中藏了太多疑问,她憋了大半个上午。
心思全在飞姐身上,就连程砚安发来的消息她都没怎么搭理。
煎熬了许久,等到下课铃一响,她便犹如解放一般,带着顺乐便冲出了教室,给飞姐打电话的时候,那边很久才接起。
久到她以为飞姐又要再次消失殆尽。
原飞在校外租的那个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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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就是在那里被家人骗回去,几个小时的路程,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原飞躺在那里,感受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回忆汹涌,波澜翻滚。
仿佛如今再到这里,就能重来一次。
可他知道不能了。
门没关紧,这时被轻轻扣响,接着钻进来两只探头探脑的可爱。
兰泽声音小小的,喊他:「飞姐?」
未被情绪吞噬的时候,他只是对事物提不上兴趣,总体来说,还算正常。
他应了一声,让她们进来。
大抵是因为飞姐自身的磁场过于低迷,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变得死气沉沉。
兰泽大气不敢出,扫眼看见角落里被飞姐保存的好好的怀旧老唱片。
封面是梅艷芳。
原飞顺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俯身过去,将攒了一层灰的唱片拖过来,就地而坐。
他默默擦拭着那些灰,一言不发。
动作机械到仿佛生来的任务便是将它打扫干净,然后归置于箱底。
顺乐点起了一根烟,又反手递给原飞一根。
「这趟回来还走么?」顺乐问。
原飞点头,眼里没有情绪,在缭绕的烟雾中,缓缓道:「是回来办退学手续的。」
「已经办了?」
「嗯。」
「那你爸妈?」
「他们先回去了。」
顺乐没再问了,只静默着抽了一口烟。
兰泽听了,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看着不再说话的两人,轻轻问道:「那你有开开心心吗?」
这个问题让原飞微怔。
恍恍惚惚的,已经记不清这段时间自己到底有没有开心过。
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顺从自己的父母,假意迎合他们,做了所有让他们如意的事情。他们欢天喜地的,直说那个机构说得对做得对,早该听他们的,万幸他如今终于能慢慢正常起来。
好像近段时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父母答应了他,陪他回了一趟学校办理退学手续。
他终于又可以回到这个曾经让他无比自在足以释放自己的地方。
这里怀揣着他的理想,以及驻扎着他所嚮往的一切的起点。
「挺开心的,」原飞说,「真的。」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不好。
顺乐这个party女王最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一声笑打破了氛围。
「不说这些了,飞姐,你跟咱们说说梅姑吧?」
顺乐知道,梅姑是转移他注意力最好的话题。
也是挑动他兴奋的最好调料。
原飞还当真想了想,说:「我喜欢梅姑的理由,其实挺肤浅的。」
小时候跟着爸妈一起看碟片,他一眼便爱上了这个演唱会上意气风发,舞台上的爆发力和表现力哪怕是放到现在,也绝对一流的女人。
那个时候,惊为天人。
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就将他的审美与梦想定了性,他开始跟着妈妈一起,成为了梅姑的粉丝。
他那时最爱做的事,就是将自己打扮成梅姑的造型,涂着口红画着眼影,对着镜子唱着梅姑的情歌,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地在卫生间扭来扭去,蹦来蹦去。
他想像着自己也成为了这样一个刚柔相济的女人,站在镁光灯下,受万人追捧。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场至今被奉作经典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他后来看过无数遍。
那个惊艷纵横了香港整整一个黄金时代的女人,那年穿着婚纱站在万人的演唱会上,光鲜亮丽,却早已病入膏肓。
她站在台上,语气中是满满的遗憾与眷恋。
「我穿婚纱好看吗?」
「……但是,错过了……」
「啊,好可惜,我也曾经有数次穿婚纱的机会。但是我自己错过了。」
「每一个女性的梦想,都是拥有自己的婚纱,拥有一个自己的婚礼,我相信我已经没机会。」
「……我告诉我的拍档刘培基,我好想穿一次,就算是没有人娶也好……做一件属于自己的婚纱,穿给大家看一看。终于,他给我做了这一件既简单又隆重的婚纱。」
「可能只是穿一晚,或是在整个演唱会中都穿着,然后,这件婚纱便要放进仓库。」
「人生便是这样,有时候你预料的东西,你以为拥有的东西,偏偏没有拥有……」
「女孩和男孩的梦想是不同的,女孩子的梦想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拥有爱自己的丈夫,有一个陪伴终老的伴侣。但是我什么也没有,扑来扑去都落空……」
无人知晓,那场演唱会,原飞看哭过很多次。
起初是和妈妈一起为偶像抱头痛哭。
后来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夜里听着那句——「每一个女性的梦想,都是拥有自己的婚纱,拥有一个自己的婚礼……我相信我已经没有机会」。
——我相信我已经没有机会。
这句无奈而心酸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反覆迴荡。
他知道自己的变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这句话就像是映照着他原飞即将面临的人生,那些他所渴望的东西,早已经没有机会。
有时候想得深了,便会一个人哭到天明。
哪怕次日醒来依然是那个骄傲的原飞。
他絮絮叨叨地,同她们俩讲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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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乐听得入迷认真,兰泽却将飞姐的神情来回观察,妄图寻找到哪怕一丝当年他的影子。
可惜,没有。
身躯只剩了一具壳,灵魂早已散尽。
即使是说起自己最崇拜的梅姑,也不见飞姐眼中有一丝光彩。
当她有了这个认知后,她开始感到害怕。
密密麻麻的恐惧侵占她的感官,某个可怕的念头浮现于脑海,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抓住飞姐的手,如同抓住一个即将坠落消失的人。
原飞怪异地看着她,笑了。
这次,眼里终于有了温度。
「听我讲这么多,你们俩不累?」
「早些回去吧,待会儿就要关寝室门了。」
「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她和顺乐想继续留下,飞姐却已经起身离开。
都到这份上,也没理由再呆着了。
兰泽总觉得飞姐看自己的那一眼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还没想个清楚,便被飞姐推出了门。
等电梯的空隙,她回头看了一眼。
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膜,朦朦胧胧地挡在她的眼前,只需一个契机,她便能猜测出对面的东西。
然而那个契机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早。
那种怪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在她和顺乐即将抵达宿舍时,也终于有了答案。
飞姐的电话是在她脚步刚迈进宿舍楼的时候打过来的。
仿佛是有了某种预感,接通后她没有说话。
飞姐的声音伴着唿啸的大风,钻进她的耳里。
「小乖乖。」
她愣住。
见她脚步蓦然停住,顺乐也看了过来。
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飞姐这样叫她。
如今再听听,似乎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感觉。
「小乖乖。」飞姐再次唤她,透着嘆息。
「……我在。」
那边唤了她后,沉默了许久。
她也没有说话,顿在原地等着。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她听见飞姐说:「我有女朋友了。」
她倏然怔住:「你……」
「家里介绍的。下个月我就要结婚咯。」
原飞故作轻松,心如死灰一般的哭腔却破碎在风里。
「不是不能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那个女孩子,你说她要是跟了我,这辈子得多悲哀?可是没办法,要是不这样,我爸妈不会放过我。」
「我真后悔啊……」
「我翅膀都还没硬,怎么就先告诉了他们这件事儿呢?我明明藏得很好的……」
飞姐的声音近在耳畔,而她的意识却在疯狂后退,退到方才在他家中,他向她投来的那一眼。
不对。
不对。
那个眼神,像濒死之人的告别。
兰泽心脏蓦然一紧,直觉不好,反身便冲出了宿舍楼,在校园里狂奔起来。
身后是顺乐追逐而来的大喊声。
飞姐……飞姐……
她的飞姐。
她突然红了眼眶,喃喃道:「飞姐,你先别……你等等我……」
而那边的原飞仍然在自顾自地说话:
「小乖乖,其实在云城的那天晚上,我已经准备好了农药,也写好了遗书,可到最后却没有吞下去。」
「因为那天晚上,你们来了。」
「所以我想再来看你们一眼。」
在黑暗里给我力量的人,哪怕是拼尽最后一秒活着的勇气,也一定要翻山越岭地去探望最后一面。
这是他原飞做人的原则。
「我现在,没有遗憾了。」飞姐如是说道。
后来,兰泽始终记得,那一年,那一夜,京城的风好像特别大,特别特别大。
她的脚步跑得飞快,从未那样快过,快到她忘记了唿吸,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跑八百米都会喘得不成样子的人。
年少时候不懂,慌乱之间,只知道那时候应该拖延时间。
她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她想救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命。
所以,在那边即将挂断之前,她失声遏制道:「飞姐!」
「我……我有东西落在你那儿了!」
那边捱了很久才回她:「什么东西?」
「我……」她大口大口地唿着气,脑中在飞速运转,「我的钥匙!我和乐乐进不了寝室了……」
「出租房的钥匙就在外边鞋架上,你找找,你可以的。」
语气已经是毫无留恋不容拒绝的程度,她边跑边哭,眼泪被风吹歪了道,她却只希望自己可以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话……」她哽咽得说不出声,因为奔跑而颤抖的声音里多得是捨不得,「还有好多好多事,都没跟你说。」
「原飞——」
「我不想对着你冷冰冰的墓碑毫无回应地说话,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到了最后,已经是央求。
「原飞——」她彷徨无助的大声喊着他,渴望可以得到他的回应。
那边顿了很久,很久很久。
终于,他说:「好。」
--
在上楼顶之前,她让顺乐报了警。
顺乐急得拨号键都按不稳,却哭着答应她,说警察一定马上就到。
楼顶上空无一人,她很容易便找到了坐在天台边缘的飞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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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声唤他。
原飞回过头。
平静到无任何希冀的眸子,满是向死的决然。
她被那一眼看得心头惊了一下。
原飞不让她靠近,她便站在离他五米之外的距离。
她知道抑郁症是个没有办法控制的病,发病的时候很痛苦,许多病人会在痛苦之中选择自杀。
她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劝说阻止,只能等警察。
她也知道,三十几楼的高空,人一旦从上往下坠落,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可她离他太远了,远到她根本无法第一时间够着他,拉住他。
那一刻,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决然的勇气,双手一撑,便爬上了天台,坐了上去。
脚底悬空,底下是百米高空,她几乎可以想像掉下去后粉身碎骨的样子。
眼眶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担心,一圈圈泛着红,被大风吹过,漾出点点晶莹。
坐上去以后她才感受到顶楼的风,原来可以大得将人颳走,原来这个季节的京城夜风,也是可以如严冬一般刺骨。
若是换作以往,原飞一定是心疼得叫她快下去,可如今他只木木地坐在那里。
「我上次路过一个二手市场,门店的老闆卖了一个留声机,」她颤颤巍巍地朝原飞靠过去,「留声机上面刻了两个人的英文名字。」
「老闆说,那是一个香港生意人,和他爱人的名字,可惜他的爱人十年前去世了。」
原飞怔怔听着,无动于衷。
坐得太高,楼下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远方是京城的百家灯火,是她极少会看见的景色。
恐高而导致的头晕目眩让她不敢再往下看,她闭上眼,轻颤着声继续道:
「可是你知道吗飞姐,那个做生意的老闆的爱人,是个男生。」
「他们的父母不认可彼此,但是他们却很相爱,直到如今也是。」
原飞听后,极淡地笑了一下,质疑她:「相爱,又为什么要卖掉留声机?」
「因为那个生意人,就是那个门店的老闆。留声机只是招牌,从不对外售卖。那个店铺名字,就是他爱人的名字。」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
原飞不说话了。
风吹得人手脚冰凉,她搓搓手,轻声说:「飞姐,关关难过,关关过。」
「你只是生病了,我们治好了以后,还是可以照样好好生活的。」
「生活就是这样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给点甜头了,便又摔一跟斗,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原飞扯了一下嘴角,笑得难看。
「但你说,怎么就没人爱我呢?」
「有……」
兰泽想说,有很多很多的人在爱你。
可她却在出口时,看见飞姐脸颊划过一滴泪,接着,手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痛苦悲伤的情绪动盪不定,却又来势汹汹。
她知道他犯病了。
极力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飞姐挪过去,与此同时,她看见他们身后有三两个消防员和警察慢慢靠近,向她打了一个手势。
可是……
「下辈子吧。」原飞说完笑了笑,努力克制的脸上,有轻松解脱。
他望着漆黑夜幕,忽然大声道:「我叫原飞。」
然后缓缓站起,如同他曾经看过无数次的,自己的偶像梅艷芳最后一场演唱会落幕时那样,用粤语朝着天空挥手高喊:「拜拜——」
接着闭上眼,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周围是惊起的叫声,她听见顺乐撕心裂肺的唿喊。
兰泽尖叫,想去抓住飞姐的衣袖,衣袖从指缝中迅速熘走,强大的重力却将她往下一带,她重心不稳,在天台上勐然一晃,整个人也跟着往下栽去……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万字,所以后面还有一章,会晚点发,不用等啦
第26章 (加更)
◎抱抱◎
如果按照每层三米来算, 三十层楼,根据自由落体公式,重力加速度取值9.8, 一个人从顶楼落地的时间,大约是在4.2857秒。
也就是大约在4秒。
闭上眼, 身体失去重心的那一刻,兰泽仅用了一秒钟的时间便后了悔。
面临生死的时候, 人性无比脆弱。
所以那时她突闪过一个念头——她好像找到了一个更安全可靠的办法,但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不用摔成肉泥。
心脏如同堕窖一般, 跟着身体一起迅速往下栽去。
烈风习习,宛如悲壮高歌。
她忽地想起,自己遇见飞姐的第一年,当时可讨厌这个男生了。
起因是他在她面前提醒过她, 妹妹, 你那个男朋友可不像个好人啊,姐姐眼光准, 你信姐。
她那时就觉得这个人太以为是。
成天像只骄矜的花孔雀,骂人的气焰可嚣张,身边围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人, 不管哪处交际场合都能碰着他花枝乱颤的得瑟样。
唯一有点眼光的, 是他的偶像是梅艷芳。
梅姑要是有幸还在,指定嫌他丢人。
后来是因为相处得多了,她才发现这人内里是真仗义。
坦诚、细腻、重感情。
那时尚且鲜活如此。
所以一段路走到现在,好好的, 怎么会成如今这样的死局?
兰泽没能抓住飞姐, 亲眼看着飞姐在自己指尖脱离, 余光里, 是所有的警察和消防员都向着这个方向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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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已经顾不上飞姐的安危。
世界摇摇欲坠,身体往外倾去……
她认命地闭上眼。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如同神祇一般,稳稳地、结结实实地揽住了她的腰。
接着,身体一轻,一阵天旋地转后,脚上有了落地的实感。
一切的转变不过是两秒的事,她大脑一片空白,惊惶地瘫软在地,那双手臂将她稳稳扶住,因为姿态难以将就,手臂主人的身体也随着她一併屈身蹲下。
全程都在死死护住她,将她按在他的胸膛前,宛如护着自己的珍宝。
她听见了男人的喘气声,有点急。
两个人贴得太近,她也难分清那阵快得像要蹦出身体的心脏到底是谁的。
平息片刻,男人才缓缓松开她。
而就是这时,缓过了劲儿的她,感官终于恢復正常。
她闻到了那人衣服上的清茶香。
这样小众而清冽的香味,对于此时此刻的兰泽而言,是一种绝对的莫大的安全感。
她甚至不用刻意去看人脸,便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程砚安。」
慢慢清晰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他担忧又愠怒的脸,那么温柔从容的一个人,那天是头一次失了风度,提了声对她说了重话:
「胡闹!」
「这种事你怎么能自己上呢?!不要命了吗!」
她没问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有的只是对死亡后知后觉的恐惧与悽惶,这种感觉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又迅速转成对他浓浓的依赖。
就像是在外孤军奋战地厮杀,甫一见到他,却瞬间软成一个尽情啼哭的小兽。
方才的勇气在看见他的那一秒瞬间消失殆尽。
她是真的怕了。
她的手仍在以肉眼可见地发抖,眼底快速蓄上一层雾气,声音细弱而惶恐:「程砚安……」
「程砚安……」
她轻轻颤抖着,无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从疑惑仿徨,到可以信任依靠。
「我害怕……程砚安……」
「你再抱抱我……要抱抱……」
说完,她主动缠着他的腰身,孩子耍赖一般靠进他的臂弯里。
怀中女孩子细细抽泣,哭成一副娇气可怜的样儿气。那声音当真是磨人怒气,哭得他心都跟着碎了。
他纵使再如何气她冲动草率,此刻也都烟消云散。
刚刚见她坐在天台上,又摇摇晃晃的几近坠落。
三十楼的高度,即使是地面有缓冲的救生地垫,人摔下去,也会有生命危险。
她那么瘦小,掉下去还怎么得了?
生死只在一秒的念差。
他无比清醒,要么天人永隔,要么皆大欢喜。
说实话,那一刻,是程砚安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害怕和无力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软肋的威力。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真没护住她,让她在自己跟前出了事,那么他将用一生的时间去不断復盘这场事故,然后不断去靠近那双与自己永远错过的手,不断后悔,不断愧疚。
而在接住她的那一刻,打小就是唯物主义的人,突然就感谢起上天让他在方才眼疾手快了那么一两秒。
神佛有恩,万幸于他的爱人。
岂止是她觉得后怕?
程砚安应她的话,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
令人窒息的力道,将她狠狠地嵌入身体,恨不能融进自己的骨血。
她伏在他肩头上,哭得细碎而惹人心疼,他的衬衫被泪水打湿,女孩子娇啼的声音不依不饶,彼此紧贴着比任何时候都亲近。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肌肉曲线,同样,他也是。
「乖了,不哭。」他温声安慰她,大掌轻扣着她的后脑勺,好言哄着。
小姑娘整个身子都不管不顾地贴向了他,那姿态就差没往他腿上坐,可看着也差不多。
本意是想第一时间上前探看的医务人员被硬生生卡在那儿,不知是该冒昧上前,还是劝服自己那姑娘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有恙的。
不远处是顺乐终于松了一口气后的号啕大哭。
「你们俩这是干嘛呀,想吓死我!王八蛋!」
「跟我去医院,不然你就死定了原飞!」
「我真的会揍你!」
周遭人来人往,纷乱不堪。
她发泄出来后也渐渐回过了神,哭泣声慢慢成了小小的呜咽声。实在是没出息地腿软到现在,没办法查看飞姐状况。
可离得这么近,飞姐还有精力反抗医务人员检查身体,状态看着可比她好太多。
此前周围的人一蜂窝全围向了飞姐,也就是此刻,才有医务人员终于鼓起勇气上前询问她是否有事。
哭得实在是太没形象,她赖在他的肩头没脸见人,只闷声说了句「我没事」。
那个姐姐再三确认,她都坚持没事。
程砚安直接替她解释:「哭得丑,不肯见人。」
医务姐姐笑起来:「刚刚替咱们拖延时间还那么威勐呢,这会儿怎么反倒害起羞来了?」
程砚安有意逗她开心,故意火上浇油:「说你威勐呢。」
「……」
「程哥你女朋友还挺可爱的,」医务姐姐调笑道,「好好安抚一下,没事了,祝你们今晚好梦。」
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他也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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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想咬他,可咬了就更不对劲儿。
「你得解释,」她从他肩头上起来,花着一张脸,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一眼,偏偏还要郑重其事地向他强调,「你得解释!」
两个人刚松开,她还半坐在他腿上,手搭在他肩膀,他的双手也尚且揽住了她的腰与背。
这会儿挨得近,他看清她脸上的泪痕,以及那双肿得像水蜜桃的眼睛。
他好笑地捧起她的脸,小脸被迫高高仰起,看着他,哭过的眼睛里润着水,看着楚楚生怜。
他微微俯身下去,认真到几近专注痴迷。
大拇指替拭去眼角的泪,动作轻柔小心,指腹摩挲过她细腻的肌肤,带起一阵无端的战慄。
他暗声问她:「那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解释?」
「为什么?」
「……」
又被气着了。
程砚安是真懒得给这个榆木疙瘩解释,干脆松开她:「你朋友的父母能联繫上么?」
「能。」
「警察那边儿没什么大事,就是得走个流程,你看你是休息一下明天补录,还是待会儿我带你去。」
她却怔怔看着他,没回答。
相比起他的操心,她倒像是神游了太虚一圈,懵懵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程砚安……」她忽然叫住他,眼里朦胧又迷茫。
「嗯?」
兰泽模样呆呆,想起刚才那双捧着自己脸的手。
仿佛是大脑过了一遍后,突然抽了系统,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你以前对你前女友,也是这样么?」
作者有话说:
死、亡、提、问
第27章
◎春雪◎
那夜喧嚣而繁杂。
飞姐在坠落的前一秒, 被距离最近的那位消防员死死抓住,一群人齐心合力,最终才被救下。
上了救护车被送去医院检查后, 警方便联繫上了飞姐的父母。
听说是刚抵达云城,忽闻这样的噩耗, 原母便没忍住,当场就蹲在机场崩溃大哭, 然后与原父匆匆买了最近的航班赶回京城。
兰泽走出警局时,京城的夜正深。
颊边仿佛还有他指尖轻捏时的触感, 她出了警局,眼神便四处寻人。
柏油马路空空荡荡,静谧得几近死寂的氛围笼罩在人的心上,沉沉地压下来。
警局外, 程砚安站在车门旁, 正和人打着电话,手轻轻摩挲着车耳朵, 神思游离,眉心紧皱。
这个时间不可能是工作电话。
她慢慢走过去,听见他对通话那边的人恭恭敬敬地说了句「您放心」。
说这话的时候, 正好回过身, 看见了她。
于是自然而然地将手机递给她,悄声道:「兰理叔。」
一听是兰理,她接过手机时有片刻徘徊。
兰理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护妻护女如命, 宁肯是生意砸了都得让她与于舒然两人日子顺心好过。
当初来京城上学, 兰理担心她的亲爷爷对她做什么, 反覆叮嘱她行事谨慎万事小心, 要是真出了事,他哪怕是此刻人在俄罗斯,也会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毫不犹豫地飞到她身边来给她出气。
正是因为这样,明知不合时宜,却也依然拜託程砚安代为照顾她。
「爸,我……」她怕他担心,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兰理轻嗤一声,骂她:「不让人省心,打小就这样,臭丫头。」
她理亏心虚,低着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头。
「本是想骂你一顿让你长点记性,但看在砚安替你说话的份儿上,饶你小命。」
「放假早点回家,就这样。」
兰理挂得果断,她还没能从这席话里提取出重点,听筒里便没了声。
她转首看向身旁的人,泰山压顶也能屹立不倒无事发生的样。
帮她说话?
程砚安洞悉一切,在她看过来时便替她开了车门,掐断她即将问出来的话:「去医院,还是去我家?」
他问得也没什么错。
飞姐还在医院不知道情况如何,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回学校了,不去医院就只能去他家。
可是……兰泽心底又开始犯起矫情,伴着夜色,这人暗哑的声音,平白无故地叫人无故心悸。
也没犯错,可就是心虚。
她小声说了句「去医院」,再回头时,便见他一直盯着自己。
深黑的眼眸,含了几分淡淡的笑。
「看我做什么?」怪叫人不自在。
他倒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只道:「上车,我送你。」
她默默地跟着他上了车。
半个小时后。市医院外。
兰泽在车上问过顺乐基本情况,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情绪失控,被护士打了一针后暂时睡下了。
今夜註定是难眠了。
可到底还是年轻,这么来回折腾了一晚也不嫌累,身体里的细胞反倒全都亢奋起来。
她下了车便要往医院沖,可程砚安却忽然叫住她。
她步子一顿,回头,见他从车上走下来,手搭在车门上,人比车高出小半截,就这么看着她。
他说:「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
这件事他却不容她拒绝,直接转道:「有什么情况给我电话。」
言及,他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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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的联繫方式么?」
有没有他自己心里不也很清楚么?
明知故问。
可她却模样委顿地说只有微信。
于是他朝她伸出手,示意她给手机。
她递过去,看见他在自己手机上输入了一串号码,然后点点停停了几下后,还给了她。
好奇他干了什么,接回来后她瞄了一眼。
结果霍然看见他给自己存了个备註——「昭淮哥哥」。
昭淮哥哥……
她勐地想起那天被他困在车里欺负的羞耻细节,这人摁着自己叫了一遍又一遍的「昭淮哥哥」,鲜有的浪荡在那夜尽显。
血液迅速冲上脸,羞极了,瞪他一眼。
无耻!
无耻无耻无耻!
他靠在车上,偏着头,笑了。
往日最是正经的人,今夜难得多了几分痞,竟也不为她开解,就这么直喇喇地等着看她羞怯上头。
她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笑,被他这样凝视时,总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
「我走了……别看我!」
乖巧清纯的一张小脸却操着故意兇狠的语气,说完还觑了他一眼。
他就喜欢她这副有趣可爱的样子。
笑意加深,颔首:「等你。」
她知道这个男人最重承诺,说到做到,听着他最后一句,忽然便觉得很安心。
与他在楼顶时抱着她时一样,可以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放心地交付给他。
跑进医院之前她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确认。
那辆车果然还停在那儿。
住院部的走廊静悄悄的,并不明亮的灯光催得人昏昏欲睡,兰泽在病房外看见和衣坐在长椅上的顺乐。
顺乐面目有些憔悴,是刚刚崩溃哭过,此刻眼睛还红肿着。
见到她,开口道:「得亏是你们俩都下来了,要是真掉下去,哪怕只有一个活着,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一夜之间失去两个最好的朋友,换做谁都受不了。
兰泽默然,心疼地搂住顺乐。
怕影响病人休息,顺乐哭得压抑又小声,骂她:「平时怎么没见你胆子那么大呢?都装的是吧?真行。」
「哪有。」她替自己辩驳,「我是着急……」
顺乐忍着哭腔,就着一口浓浓的鼻音,不肯放过她:「管你着不着急,都不能自己站上去,这种事儿得交给专业的人,你就是傻叉学生,懂什么心理技巧?」
「……」
顺乐骂人是真有一套。
兰泽扛不住,提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飞姐的爸妈几个小时后就来了,他们会不会闹医院呀?」
蛮横得能将飞姐禁闭在家,无礼得能
将她们住的房间反锁,想想,能做出这些事,闹医院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谁知道,管他们呢。别伤着我飞姐就是。」顺乐说。
这一夜里发生了太多事,显得漫长又短暂。
她和顺乐彻夜未眠,可未眠的人却不止他们。
原父原母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来医院的,一身风尘僕僕,两位家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令她和顺乐意外的是,这次竟然没有预想中的大吵大闹。
听闻原飞还在休息,原母不敢进去打扰,只站在病房外看着,捂着嘴失声痛哭;原父却满脸沉重,沉默了许久后,只说了句,要不然……就随他吧。
二老大抵是没想到自己所信奉的那些机构严苛的改造方法,竟会有朝一日要了自己儿子的命。
是啊,哪里会有真想要自己孩子命的父母呢?
孩子与父母,也总是父母妥协得更多。
兰泽反思着自己之前对原父原母的偏见。
自己好像还是不太成熟。
当她把这件事说给程砚安听的时候,他没回应她的自我反思,反倒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说:
「是啊,哪里会有真想要自己孩子命的父母呢?」
说这话时,回程的路上已经冒出霞光,晕染着城市上方的雾气,笼罩出层层黄色的光晕。
听着他的话,她却莫名想起多年的那桩往事。
是于舒然曾经告诉自己的:兰理当年为了能摆脱自己的父亲,重伤住院,差点丢了半条命。
还是兰景明动用了巨大的医疗资源才将他从死神门前拉回来。
她渐渐入了神。
往事禁忌,她不知道的细节实在太多。
但至少那一刻,她忽然开始动摇,自己的这位亲爷爷是否被自己魔化得有些太过?
程砚安将她送回了学校,走之前还不放心地拉着她瞧了又瞧,问了又问。
问的都是她是否会有心理阴影,抑或是心理压力、应激反应。
本来没事,可她在他的视线里逐渐不自在,推了推他,将他推远了些,说自己没事。
那股小矫情的劲儿又犯了。
他笑得有点溺,看她红着一张脸像天边的朝阳,没能撑到自己回復她,便急吼吼地跑开了。
飞姐这么一闹,剩余的在校日子反倒显得和顺。
大四没什么课程,越到尾声越清闲,顺乐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就安分了许多,成天待在宿舍里,不是刷剧就是逛淘宝买东西。
应付完最后一场期末考,校园里的学生锐减,路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还得上课的学生。
第78页
而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上飞机前,她看见飞姐沉寂了许久的朋友圈突然有了更新。
是他与原父原母共游长城的图片,配文:洗牌重启。
图片里,飞姐站在原父原母中间,背后是灰色城垛与连绵山野,飞姐嘴角咧着一丝笑,还是像挤出来的,可到底是和父母的合照,总归是多了点温度。
当时她准备完最后一场期末考,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看见这张照片,反手给了个贊。
那天首都机场的阳光很好,她心情也跟着变得明媚,拍下机场的照片也发了个朋友圈:
【明年见!】
一分钟不到,有人点下第一个贊。
她好奇是谁这么无聊,竟然秒贊。
一点开,程砚安。
看着那个头像,她心头一跳,立马就戳了过去。
方草草:【好哇,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玩手机被我抓住了吧!】
程砚安:【嗯,抓住了】
看得出,他挺敷衍。
自讨了没趣,她关上手机。
从黑河到京城的路线挺复杂。
京城起飞,在哈市主城机场转机,等上几个小时,然后再从主城出发,抵达黑河。
她嫌麻烦,也觉得浪费时间,所以从来都是兰理派家里的司机亲自来主城机场接送,直达黑河。
四个小时的车程,总比苦苦等上几个小时才能登机的好。
今年在学校上天台的事儿兰理还没找她算帐,她惴惴不安地回到家后,只见兰总坐在沙发里,高高在上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喝自己的茶。
于舒然从她身后盪过,嗤笑道:「哟,回来了?这看着安然无恙的,也没缺胳膊少腿,白担心了,挺好的。」
兰泽:「……」
这二位和夫人都还生着她冲动行事的气呢。
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事,于是只好一个人苦兮兮地搬着行李回到楼上的房间。
保姆赵姨笑着来给她收拾行李,两个人闲聊了近段时间以来的琐碎事。
赵姨说,得知她上天台救朋友的那一晚,于舒然是真给吓哭了,嚷着要去京城找她,说自己的宝贝出了事,怎么都得亲眼看一眼。
兰理在旁边怎么哄都哄不住。
还是程砚安及时往家里报了平安,兰理才有了底气安抚好于舒然。
听到这里,兰泽抿唇,心软了几分。
就知道于舒然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没办法,于舒然太爱她了。
她翘着小嘴,慢腾腾地下楼,看见于舒然在厨房里端着一杯红枣茶。
两双眼睛对望,瞪得圆鼓鼓的,谁也不让谁。
是于舒然先松的口,冷睨着问她喝不喝?
看着那杯冒热气的茶,她略有嫌弃地皱皱眉。
她可讨厌红枣了。
旁边的兰理却暗示性咳嗽一声。
她眼劲儿挺好,立马喜滋滋地弯眉笑道:「喝,辛苦总裁夫人。」
于舒然也最讨厌这个称唿,嗔她一眼,骂她:「找抽呢是吧。」
她冲着于舒然挤眉弄眼,小表情可爱得紧。
打打闹闹的,后续告诫警醒一番,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
最后一个寒假,于舒然不再逼着她每天晨起练功,她得了闲,最喜欢的做的事,就是睡觉。
黑河冬季冰天雪地,每天早上醒过来便能看见屋外厚厚的积雪,等到天越来越冷,道路上的铲雪机器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意味着马上要过年了。
临近年关,街上一派喜气洋洋。家中从腊月十八就开始陆续有人来访,兰泽时常一觉醒过来,下了楼就能看见不同的宾客。
于舒然要求她不论何时都要衣冠整齐,可好不容易放个假,她实在懒得收拾自己,于是她成天不爱下楼,呆在自己房间里,无聊了便找顺乐飞姐解闷。
唯一的一次,还是腊月二十九的那一天,听说有人会在江边放烟花。
烟花不稀奇,可兰泽从小就喜欢那种亮晶晶的东西。
碰巧那天也有宾客在家,还带了一只粉嫩嫩的小糰子,张口闭口就是黏煳煳的「姐姐」。
叫得人心都化了。
兰泽喜欢她,于是便顺带着粉糰子开车去了江边。
到的时候江边已经围了许多人,粉糰子执意要玩仙女棒,她拗不过,便给她买了一盒。
仙女棒星光耀耀,在黑夜里划过一道迤逦的辉华。粉糰子手舞足蹈,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和仙女棒一样好看」,然后便笑得宛如吉祥娃娃。
她看着,也跟着一起高兴。
程砚安的电话就是那个时候打过来的。
看着屏幕上跃动着的「昭淮哥哥」四个字,她蓦地想起,这个号码虽一直在她手机里存着,可她却从来没想起主动拨过。
就连问他的新年假日计划,也是在微信里。
他说过年估计得值班,可单身的同志都统一默认过年得相亲,所以大概也没什么人安排他。可不知怎么的,后来又给安排了大年初一初二两天值班。
心脏有一瞬间热切的跳动,她接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些许的期待:「程砚安?」
他那边的声音空旷而遥远,隔着听筒,他的声音却如同就在她耳畔呢喃。
他像是在笑,问道:「在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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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烟花。」
「仙女棒?」
「嗯。」
他又笑了一声。
被听筒降低音质后,有种旧唱片似的悦耳。
「回头。」他说。
兰泽微怔,像是猜到了什么,下意识回眸。
一树春雪,无尽风月。
买烟花的小摊前人来人往,旁边是粉糰子嘻嘻哈哈的惊喜叫声,远处有人在喊「烟花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而他跨越两座城市,顶着寒风霜雪,不知颠倒了多久的航班,最后抵达这里。
他说,回头。
泽泽,我在你身后。
作者有话说:
单身老同志来相亲啦: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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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太久,发24小时红包啦
第28章
◎像女婿上门◎
像是一场梦。
如同不远处江边上的一叶舟, 沉沉浮浮,恍恍惚惚。
身后江火弋弋,两国通明。
有路过的人说起今年会有两场烟火表演, 一场是今晚,在江边, 另一场是大年三十夜,在市中心广场。
声音由远及近, 又逐渐远去。
严冬时节夜里难得热闹,她裹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 带着一顶毛绒帽子,深红色毛呢围巾在脸和脖子上绕了一层又一层,本来就巴掌大的小脸,最后只剩了小半张, 露出一双灵气的眼睛, 怔怔然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是真傻了眼。
白天的时候还说单位要他值班的人,晚上便像瞬移一般, 降临在她面前。
兰泽眨眨眼,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程砚安?」
小女孩的心思藏不住,她念出他的名字时, 尾音上翘, 疑惑里隐隐多了几分欣喜。
她想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转而便想起自己有发过在江边等烟花的朋友圈。江边有烟火秀的消息黑河人几乎人尽皆知,他若是有心找到她,一定很容易。
这人大冷天的, 高领毛衣外就套了件黑色大衣, 宽阔的肩头覆了雪, 眉眼温润。
寒风凛冽地吹来, 穿透羽绒服,刺进骨里,手脚冰凉。她瑟缩一下,视线落在他开敞的大衣,那时候她便不自主地想,若是能钻进去,那里面的身躯一定火热。
思及,她微愣。
很快便将这份淫思遏制住,并狠狠唾弃自己。
平时垂涎同寝杨允熙的身材也就罢了,怎么能任谁都能乱想呢?
在这个当头,他却已经笑吟吟地走过来,替她扫去了围巾上的雪碎。
「怎么,不认识我?」
熟悉的调侃,带着故意调动她情绪的话意,她故意摇头,装作痴傻地问道:「你是谁啊?」
程砚安哼笑一声,拉起围巾,直接将她整张脸都裹住,然后便如愿地听见她娇甜的哼唧埋怨。
她伸手想拉下围巾,却被他阻止——他双手按在她的脑袋两侧,定住了围巾。
她来不及停止动作,于是手就这么覆在他手背。
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滞在那里。男人的体温即使在寒夜里也依然温暖,隔着一层围巾渡过来,烫得她的脸颊都开始升温。
隔着围巾小小的缝隙,她隐约感受到他靠了过来。世界是红色,他的影子却是黑色。
很奇怪,视线明明被挡住,她却能将他此刻的模样完美刻画描绘。
一定是坏着笑,然后俯下了身。
接着,他的声音落下来。
「小姑娘长得这么可爱,怎么这样狼心狗肺?」
她不服:「哪有?」
「没有么?」他双手慢慢搓揉着她脑袋,揉得她跟着频率幅度摆动,「那怎么这么会伤我的心?真不认识,嗯?」
她被他捉弄得摇头晃脑,唿出他的名字意欲喊停,被迫抓紧他的手腕,弯着嘴角直笑。
粉糰子在旁边拉住她的手,也跟着他们俩一起笑,口里还叫着「羞羞,哥哥姐姐羞羞」。
小孩子不懂那些,只看着她们与自己爸爸妈妈相处得一致,捂住眼睛开怀大笑,咿咿呀呀的,乖得不得了。
兰泽说那是兰理朋友的孩子,今天也是带她出来玩的。
程砚安瞧了粉糰子一眼,皮肤瓷白,眼睛漆黑澄澈,干干净净。
软糯粉嫩,像极了兰泽小时候。
他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一米八五往上的大男人抱着个小布丁,画面格外和谐。
粉糰子不认生,趴在他肩头上手舞足蹈,程砚安小心托着粉糰子,有时候会被粉糰子空中挥舞的手打到,却不甚在意地护着粉糰子的腰,怕她弯腰摔下去。
动作体贴而人性化。
要是有机会,他一定会是个合格的父亲。
那是兰泽当时唯一的念头。
收回视线,她细细整理好围巾,压紧。
脖颈处的布料仿佛还残存着两人交织的温度。
于是那个念头在这种时候,又不合时宜地钻了出来扰乱了她的心绪。
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但在解决问题方面,兰泽是个绝对的行动派。
「你对你的前女友也这样吗?」
她的问题总是突然又直接,正和粉糰子玩得开心的程砚安被问得噎了一下,没能跟上这姑娘的脑迴路。
「怎么突然问这?」
「就是好奇,」她追问他,「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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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觉着在她面前提自己过往那些事儿古怪得很,于是望向别处,极其生硬地转移话题:「这烟花什么时候才来?」
他目的太明显。
兰泽此时却已不大上心此行的目的是看烟花,直戳戳地挑开:「你上次也这样迴避我。」
程砚安:「……」
以前怎么没觉着这姑娘有这么大的压迫感呢?
看着乖乖小小,实际却厉害得不得了。
头疼。
可他也是真没想过要怎么去回应她这个问题,也没想过他那么多经歷,她怎么就好奇这个?
幸得是那束烟花突然在天空炸开,她心思全在他身上,被吓到直接忘了自己的讨伐。
五彩烟花斑斓,粉糰子开心得直叫「姐姐」,兰泽忙着应和粉糰子,转身就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
于是才这么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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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来了黑河,还是在过年这种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
这件事对于兰泽而言,仅仅只是多了一份乐趣。
可在旁人眼里却颇有点意味深长。
兰理和于舒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程砚安是个稳重的,不确定的事不会明说,更不可能毛毛躁躁地便表明心意和立场。
凡事在出手前,一定是经过漫长的观察,对胜负有了把握,才会步步攻略,一击即中。
所以他能行动,且做到这种地步,除了一部分的胜券在握,还有一部分,指定是他们那个不争气的闺女对他有某种程度的回应附和。
否则他不可能会这么贸然地来到黑河。
深知其中的道理,兰理第二天清晨便与程砚安撞了个巧,两个人都是绝顶聪明的老狐狸,在棋盘两端坐下,一场博弈,明面上和和气气却各怀心思。
程砚安作为小辈,只当自己是陪同解闷,进退自如,输赢皆在掌控。
只是,他与兰理两人都明白,即使再如何使心眼,有的事,也是应该直接挑明言说的。
兰理推了推眼镜,走了一步棋,终于先开了这个口:「今年难得大老远地从京城赶来黑河,只是送个年货?」
家里储物间里几乎堆满了他带来的东西。
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山珍海味珠宝臻品应有尽有。
这规格,可不像是来拜年的。
像女婿上门。
程砚安却笑了笑,避开兰理棋桌的追杀:「这次是兰理叔悟错了,我的确只是特意来拜个年。」
兰理执棋的手一顿。
程砚安的话还在继续:「只是这其中唯一没有太大差别的,是我自己想见见她。」
所以才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打着拜年探望的幌子,也只是为了见一见兰泽。
倒是自己想得太过深入。
男欢女爱,循序渐进,这种行为也算正常。
兰理笑着点点头。
只是不管是什么目的,他都得把话说清楚。
斟酌片刻后,兰理半严肃半玩笑地道:
「你知道,泽泽今后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我做父亲的,自然也是为她铺好了路。」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首席,你也知道,有的首席舞者一辈子都不会生孩子,甚至连照顾自己的家庭都吃力。」
兰理说完,摆动一颗棋子,盘中局势瞬间明了——将士开道,兵临城下。
程砚安却没再动。
是懂了兰理的意思。
他缓缓说道:「兰理叔,我未必是个看重繁衍的人,也始终尊重伴侣的任何决定。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这是一颗实打实的定心丸。
程砚安嗓音透着诚恳,这一番话简练而精准,听得兰理与厨房的于舒然同时抬起头,视线隔空交汇,彼此心照不宣地传递着某种情绪。
程砚安洞悉人心,知道他们俩的担忧与试探,这么坦诚相待,反倒省了很多事。
兰理满意地笑起来。
其他的已经不用明说。
兰理明白程砚安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程砚安也明白即便是万事俱备,关键也是在兰泽这阵东风。
兰泽就是这时候突然冒出来的。
小姑娘穿着睡衣,踩着兔子拖鞋,噔噔地几下便冲到他们的会客厅外,趴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里面正下棋的两人。
兰理是亲眼看见自家闺女直直望着程砚安,都没功夫多瞧自己一眼。
啪。
象棋被人用力按在棋盘。
程砚安低声笑起来。
「做什么?」兰理睨她一眼。
兰泽眼神就没离开过程砚安:「我做梦梦见哥哥来黑河了……我怕是梦……」
兰理深吸一口气。
这棋下不下去了,他直接推翻起身,哼了一声,酸劲儿十足,酸得从厨房出来的于舒然都开始牙痒痒。
「这两天公司应酬多,你们俩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顿了顿,又问道:「砚安几时回去?」
「初三。」
兰理笑了:「那正好,这两天忙完了再与你好好博杀。」
这两天的兰理几乎都会辗转于公司内部的各个聚餐之中。
三十晚是全公司的团年宴,上至公司高层下至清洁员工全部到场团聚。而家中赵姨过年得回家,三十晚到初四家里都没人,以前兰泽会跟兰理于舒然去应酬局,可今年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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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程砚安了。
等到兰理离开后,她才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怎么是初三了?」
明明记得他初一初二得值班。
程砚安轻松一笑:「跟同事调了个班,换成了初四初五。」
说换就换。
「你找的什么藉口?」
程砚安没着急回。
黑河这片自成年以来他都没再来过,依稀记得小时候有过来访,却也没什么印象,于是他话锋一转,挑开她的注意力,问道:「不带我去你小时候的地方转转?」
兰泽本就是随口一问,这么一打岔,她很快便换了关注点,哦了一声:「那你等等我,我去换衣服。」
说完又哒哒几下跑回了房间。
毫不掩饰的急切模样,看得一旁的兰理直蹙眉。
兰泽那天特意挑了一件自己衣橱里最好看的外套,古典青绿色的底,点缀着缕缕山水风景,淡水墨的图案设计恰到好处地绕了肩部一圈。
为了不显臃肿,她少穿了件衣服,但同时贴了许多暖宝宝在后背。
最后系了一条粉色围巾堆在颈边,喜气洋洋地领着程砚安便出了门。
神气得好似一只打了胜仗的孔雀。
兰理轻嗤。
女大不留人,这话真不假。
出了门,穷风直直唿啸而来。
她跺着手脚,往程砚安的方向靠了靠。
程砚安一边向外走,一边繫着一条围巾。她离得近,看见他很是随意地绕了一圈后,最后系了个疙瘩。
没错,是疙瘩。
丑得要命。
她没忍住,仿佛是自己的围巾被系了个丑疙瘩,十分嫌弃地怨道:「哎呀,你这个围巾系得好丑。」
他真的是很不会系各种结。
上次的蝴蝶结也是。
「手这么残,那你出庭的时候制服领带怎么办?」
「那个我会。」
「来来回回就一种吧。」
他颔首:「那个只需要一种就够。」
还挺骄傲。
「看着,我教你,」兰泽解开自己的围巾,一步一步地演示,「这样,左边压着右边,绕过去……然后这样……这样……看清楚了吗?」
程砚安却用行动证明,他并没有懂。
兰泽好脾气地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这次他倒是懂了,可怎么系怎么难看。
兰泽看着那个丑不拉几的结:「……」
原来上帝给他的智商开了窗,却把他手作能力的门给卸了。
就这样耐心反覆教了好几次后,兰泽终于跳脚了:「不是这样的!程昭淮,你这个傻子!」
说完直接扑上去亲手给他左右摆弄着围巾。
程砚安笑得像只狐狸,看着眼前那颗凑近的脑袋,低了声,为难道:「怎么这么难系啊?」
楼上的兰理和于舒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于舒然好心劝着兰理,拍拍他:「闺女迟早得嫁人,你趁早想开些。」
「……」
「毕竟在你选的人里面,程砚安是最合适的人选,甚至没得挑剔。」
兰理没反驳。
这一点,他的确不可否认。
没有任何人比程砚安更适合兰泽。
当年兰老爷子会与兰理闹翻,无非不是因为一个讲究婚姻门当户对,一个讲究感情自由端正。
可是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纨绔作派如蒋清风诸勐,再好一些的,便如温行知这般玩闹有分寸的,即便是这样,也依然不符合兰理的择婿标准。
兰理不似兰老爷子,非得讲究个什么门当户对,所以他曾经想过,要是寻个普通人,一日三餐,喜乐一生也未必不可。
只是这个孩子身上流有兰家人的血,一来终究是血浓于水,亲情仍在,作为孩子的爷爷,他自然也有权过问;二来是他的那位强势惯了的老父亲,不可能不会过问此事。
于舒然作为母亲,最操心的莫过于——泽泽有舞蹈天赋,她自己也有心做首席舞者,这一生势必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而舞者一生艰难,事业与家庭最难兼顾,尤其是想做首席舞者的人。
可怜世俗大多难以体谅,即使是愿意尊重支持,日子长了,被身边同龄怂恿对比着,人心不足蛇吞象,微词总归是会有的。
到时候免不得鸡飞狗跳,白白耽误了青春。
兰理与于舒然其实别无所求,只要他们的女儿一生顺遂无忧,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所以思来想去,能入眼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他符合所有人的标准,他难得地令兰家两方人点头满意,且他的容量气魄甚至不输当年孤注一掷的兰理。
程砚安,是兰泽本就没有受过这种环境的侵蚀,却无奈生于这种家庭的最佳选择;
也是一堆长辈的现实与理想的碰撞间,那份与众不同的难得。
楼下的兰泽被程砚安气得跳了脚,嚷嚷了句:「不是这样的!程昭淮你这个傻子!」
然后他们亲眼看见自家闺女朝程砚安扑过去,平时衣服乱扔乱放的人,竟然亲手替程砚安系起了围巾。
看着亲密的俩人,于舒然嘆道:「你的眼光总不会差的。」
兰理推了推眼镜,睨她一眼。
这是拐着弯夸自己呢。
楼下二人却浑然不觉,亦步亦趋地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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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前还能看见程砚安将他们那个活蹦乱跳的闺女一把抓回来,小心翼翼地怕她被车撞。
那天兰泽领着程砚安逛遍了黑河算得上好玩的所有地方。
要不是因为他出国不太方便,她一定带着他去俄罗斯那边喝啤酒。
那里的啤酒纯度很高,是当地人用大麦亲手酿的,喝着一股甜香味。
说起这个时,小酒鬼一脸兴奋地向他描述自己第一次喝那酒是如何如何上劲儿,又如何如何出糗。
说她抱着同学喊于舒然,还把人家施工用的三角路锥抱在怀里,硬说那是她自己家的。
当时施工那片区域的楼盘属于兰理麾下,她领着一帮同学就要冲进去大冒险,幸得是有个工头认出了她,给公司领导打了电话,层层上报,最后传到兰理耳边。
大晚上的,兰理黑着脸来接她,气得差点没把她水泥里去。
程砚安却听得轻哂。
酒量不高,倒爱喝。
贪。
听着那些叽叽喳喳里的故事,他闲闲地打了个转向,没一会儿,便在她所说的那个店铺门口停下。
这一带的建筑大都偏向俄式风格,圆拱门高高地顶在头顶,内里布置全都是依照俄罗斯那边的喜好。
边境城最容易受两国文化冲突,相互融合发展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他想不明白,兰泽自小长在这里受这样的文化薰陶,怎么还能这么水灵嫩软,像个南方姑娘。
两个人进了店门,兰泽熟门熟路地和老闆娘打着招唿,问了他忌口后,点了两碗海鲜小馄饨。
寻了位置坐下,她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翻着翻着,突然抬头问他:「待会儿吃完咱们去市中心的大超市买点吃的好不好?大年三十就我们俩在家,会无聊的。」
说着,将手机举在他面前,上面是某中俄联合超市的优惠促销,长长的一页,她只翻到一支冰淇淋的gg页面。
「这家冰淇淋的草莓口味和别家不一样,我想吃,你陪我去。」
说起时,嗓子里还是那副发嗲的甜音。
他自然甘之如饴。
热腾腾的小馄饨很快便被端上来。
老闆娘是从俄罗斯那边嫁过来的,做生意也一向实诚,馄饨馅儿新鲜又大个,有整只虾仁包在里头,一口下去,弹软香滑。
兰泽胃口大开,举着筷子正准备开动,却忽然瞥见对面的男人正矜贵地往外挑着葱蒜。
她眨巴着眼睛:「你不吃葱蒜啊?」
他没回,只一点一点地把葱姜蒜往外挑。
兰泽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发现,这人骨子里隐藏的那些少爷脾性,好像在这一刻才稍显几分。
等到他挑完了,兰泽伸手,把自己面前的那碗推了过去,又把他挑得干干净净的碗端到自己面前。
「挑吧。」她双手握十,认真得不像话。
程砚安:「……」
他笑了一声,像是认命一般。
接着顺着她的愿,继续挑着那一碗的葱蒜。
兰泽低头吃了一口,又去偷偷瞥他,见男人丝毫不气,甚至耐着心,听话得很。
这个点已经没多少门客,老闆娘盯着他们许久,趴在身后的桌子上,用俄语八卦地问她,泽泽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兰泽赶紧不认同地摇摇头,解释这是她一个关系很好的哥哥。
「只是哥哥?」对面挑葱蒜的人头也没抬,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兰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口里茫着单音,不解地望着他。
那不是哥哥还能是什么?
他神色如常地挑着碗里的:「没事,你吃你的。」
「哦……」
等到吃了几口,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被汤汁呛了一下,赫然抬头,眼里布满惊悚:「程……程砚安,你能听得懂俄语么?」
兰泽死死盯着他,见这人眼眸里乍然碎起笑意,然后在脸上一寸寸拉大,最后漾出嘴角来。
而她却在他不多言说的狐狸笑容里,崩塌爆炸,恨不得原地去世。
他能听懂。
所以上次在四九城,俄罗斯代表团的娜塔莎说的那些淫言秽语,什么「你男朋友看上去床上功夫很行」之类的话,他……全都知晓么?!
作者有话说:
我为我自己昨天的不守时感到羞愧,实在太累了呜呜呜……这几天应该都是这样的,会尽量日更,如果日更不了,隔日也会尽量多更一点出来的!手机码字实在太慢了啊啊啊啊啊
最后,还是揪小可爱发红包吧,24小时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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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痒◎
那碗馄饨是兰泽迄今为止吃过最难咽的馄饨。
默不作声地将这些事照单全收, 然后突然某一天想起来了,给她致命一击。
她越想越觉得程砚安做得出这样的事。
上次爷爷微信的事他不也这样么?
程贼!
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挑着葱蒜,不看她, 任她心慌意乱胡思乱想,也不说话, 故意吊着她,叫她抓心挠腮疑神疑鬼。
程砚安是想起自己准备飞往黑河前, 向杨怀远商量换班的事。
杨怀远一听他要换班,相当敏锐, 眉头一挑,直接问道:「怎么着?这么快就要回家见父母了?」
杨怀远这种摆在明面上的试探,若是换作以往,他随意找个由头都能敷衍过去, 可那天他没承认, 也没否认,只问他换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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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同于默认。
他们办公室里向来把单身同志的终身大事排第一。而程砚安作为一堆已婚已育的检察官里唯一一个单身老同志, 这好不容易有了情况,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支持。
于是这事儿比程砚安想像得更加顺利。
杨怀远得知他是上门拜访岳父岳母,二话没说就换了大年初一初二的班。
其实来黑河之前, 程砚安就已经非常清楚, 自己来这一遭,不管兰泽如何态度,至少两方家长眼里,这件事一定会变质, 到时候, 总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她的抉择。
可他从未因为冲动迫切, 而做过这样几乎算得上是胁迫姑娘点头的事。哪怕是当年谈恋爱, 他都不曾使过任何心机手段,去强求过任何缘分的停留。
所以他这样不计后果风尘僕僕地赶到这儿,怎么捨得看她一副窘迫失神的模样。
他的笑意慢慢归于淡柔。
「也就会这么一两句,其他的就听不明白了。」
这个解释简直是直击兰泽最为困惑纠结的点。
话一出,难受在一瞬间荡然无存,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她眼睛渐渐亮起来,将信将疑地问他:「真的?」
「骗你做什么?」
听见这声确认,心中的大石沉沉落地,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别的她不管,她也只求那一句他听不懂。
不然就太要命了呜呜呜呜……
总不能让他猜到自己后来真的有去试想过那样的事情吧?
他这么聪明,谁能保证他不会料到呢?
有了程砚安的这句安抚,后续总算是磕磕跘跘地吃完了那碗馄饨,她的提心弔胆也在他不着痕迹的话题转移中渐渐淡化。
不得不说,和他相处很舒服。
她想,这人好像真的可以随时察觉到对方的不适,并及时照顾缓解。
这种人的确招女孩子喜欢。
餐后两个人又开着车去附近的超市买冰淇淋,进超市的时候天色便已经落下夜幕。
她喜欢在超市里头东逛西逛,猎奇一些好玩好看的东西,以前兰理工作繁忙,极少与她一起逛超市,偶尔有机会,也会受不了她活跃跳脱的状态逼得直接推车走人。
可难得程砚安却这么有耐心,总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一转头就能找到他。
只是有时候会皱着眉,拿起她往购物车里扔进去的那些小零食。
前方的兰泽在俄罗斯特产区域里转悠了一圈,视线在某处忽然顿住,然后急吼吼地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像个小飞贼。
「程砚安,你快看那个人!」
「什么?」
「像不像人鱼汉顿?!」
「那是什么?」
兰泽:「就是一条香肠嘴的蓝色鱼鱼。」
程砚安是真没忍住,直接掐住她的后脖颈:「……欠收拾吧你?」
他的力道带着惩罚的意味,捏得她轻轻一缩,怕痒,直求饶。
她求饶的声音没什么骨气,像只猫,轻轻嘤咛,带着粘人的卖乖撒娇,一声娇气粘煳的「哥哥痒」,喊得程砚安的手一松,硬是忍住没继续欺她。
她人还没来得及熘,尚且在他的臂弯里,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雪嫩的肌肤,和毛茸茸的头。
这时一位身体硬朗的大爷从他俩身旁路过,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程砚安不知道听没听见,可兰泽听见了。
「……」
兰泽巴巴地望着大爷离开的方向。
人家也没明说什么,这个亏,还得自己吃。
这样的误会以前也没少闹,他人的眼光兰泽也一向不大在意,也就当下心梗片刻,并不足以叫她挂心上。
两个人大年三十的晚上在超市里逛了许久,买了一堆吃的,再出超市,街上好像更冷清了些许。
晚上八点的黑河天幕已经黑透,超市也在他们迈出门的那一刻关闭。
过节的日子,霓虹彩灯照透了半边天,行人寥寥无几,连车都没几辆,唯一热闹的来源,是隔壁透出的喜庆春晚节目。
这个时候,大家都聚在市中心等着看烟火表演,抑或是待在家里看联欢晚会。
她看着天际的红晕,忽然偏头对身旁的男人道:「程砚安,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在家跨年冷冷清清的没意思,我们去大笨钟那里跨年,怎么样?」
其实去哪里都行。
只是程砚安望进她眼里的亮晶晶,发现自己拒绝不了她。
于是所有行程都顺理成章。
今年有程砚安陪着跨年,一切好像都格外不一样,而在此之前她也从没想过今年竟会是他陪着自己过年。
大笨钟接近市中心,市中心今年也有烟花表演,所以那地方人一定也很多很热闹。
也正因为人多热闹,程砚安在那条街寻了很久的停车位,最后才在偏远的某个商业街区找到,可二人距离大笨钟已经很远,不得已,只能慢慢往回走。
临江的街道晚上又湿又冷,她出门的时候臭美,只贴上了暖宝宝,这会儿暖宝宝好像早已没什么作用,她只能裹紧自己,然后搓手取暖。
昏黄路灯下,有几束斑斓灯光掠过他眼前,又晃过身侧小脸通红,一直搓手取暖的姑娘。
程砚安无声嘆息。
之后便寻进街边某家生活超市,在里头穿梭半天,兰泽在门口等了许久,约莫十分钟后,她看见他提了一只购物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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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他徐徐靠近的颀长身姿,肩头不知从哪儿覆了碎雪,零星几颗,落在黑色大衣上格外显眼。
兰泽看得发怔,等到人走近后,才想起问他去买的什么。
在将购物袋递过去之前,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只又圆又扁的东西。
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那只接过它的手便清晰直观地感受到一股烫人的温度袭来。
低头一看,是只蓝色鱼鱼的暖手宝。
已经被人充了电,此刻正发着热。
正在错愕,就见他的手又伸向袋子里,对她说道:「衣服脱了。」
兰泽:「?」
买了个暖手宝就想让人脱衣服?
什么道理?!
程砚安眼瞅着这姑娘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抗拒一般地将暖手宝往他怀里一塞,把衣服裹得更紧,活像他是个企图占她便宜的混帐。
又想歪了。
真行。
于是他慢悠悠地从购物袋里取出几张暖宝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嚯意:「那你自己贴?」
「……」
兰泽大窘。
她真的快要习惯在他面前丢脸了……
抬头看这人神情,平平淡淡古井无波,估计也是习惯了。
能感受到血液往脑袋沖的感觉。
这一秒,她脱衣服的速度比什么都快。
拉下外套,背对着他,只想把自己当成一只无情无欲的洋娃娃。
身后上方传来他低沉的笑。
很轻。
在下过雪的黑夜里,酝着暖。
她故作轻松的逞强样子是当真快要破碎。
想尖叫着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话,不许笑,心头髮紧,尴尬得连冷风吹来的刺骨感都淡了几分。
他替她拆下和贴上暖宝宝,指尖总是会略略触过她的后背,隔着一层不厚不薄的衣料,她一个激灵,微微耸了耸肩。
「这么敏感?」
他低磁的声音如同雪夜一般飘渺,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变得很敏感,心脏也是。
总会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她甚至会不可遏制地去想他的身材其实真的很棒。
所以为什么人家只是一句关切,她便能像个淫贼一样想到这一层?
兰泽快要溺死在他性感的声音里,低低地嗯了一声,委屈巴巴、却又很诚实地告诉他:「痒……你一碰我我就痒,你再轻点啊……」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
风在唿唿地吹,吹得她身体渐渐有些僵冷。
空气好像更冷了。
她实在受不了,颤着声嗔怨地问他:「程砚安,你贴好了吗?」
他终于回应了她。
轻轻的、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嗯。
与此同时,被她拉在臂弯间的羽绒服,也被他双手提起,然后往上拉,盖住肩头,绕过胸前。
男人的长臂就这么自然地从后面围住她弱小的身子,如果她此刻能偏头,一定能撞进他汹涌着欲/望的黑眸。
温暖袭来,她长舒一口气。
蓦地,在这样一个只剩几个小时便会迎来新年的黑夜里,她忽然想起,今日这幅场景,在今年京城的程家老宅好像也同样上演过。
那时候她险些走光,纤薄后背与雪白玉肌悉数展露在他的眼前。
幸好是他守分寸,替他系好了衣服带子,出声提醒了她。
然而现在——
男人的身躯隐约贴在她的后背,平静沉稳的声音朝她慢慢靠过来,仿佛已经抵达她的耳边。
他说:「贴好了。」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空旷的大街,脑海里嗡然一声,只听得见他沉沉的笑,以及那双拥着自己的手。
她张口无言,像哑了一般。
接着,他含笑的声音无辜地响起:「再冷,可就只能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揪10个红包红包!
第30章
◎我抓住了◎
暖意延伸至四肢, 凉意一扫即空。
被他压实的羽绒服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他胸膛的温度仿佛也一併随之传递而来。
他的动作点到为止,可某种意义上, 也绝对算得上欲擒故纵。
两个人贴得不远不近,其间的分寸, 他拿捏得就像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亲密的兄妹,进行了一场最正常不过的关切拥抱。
他低声问她现在还冷不冷?
即使是心乱如麻, 她也还是似他一般,强作无常地摇头, 说不冷了,谢谢哥哥。
可她就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
所以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想,如果那个拥抱能再持续久点,也许她的身体就不再需要暖宝宝。
他的怀里当真暖和, 也宽阔到足以替她挡去寒风霜雪, 身上的味道也好闻,闻着舒服得很。
与她想像的没差。
她轻咬着下唇, 那颗小小的唇珠便凸显出来,模样招人稀罕得紧。
「都让你别逗我,又这样……」
她说的是他抱她。
软糯糯的埋怨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倒像是女孩子羞怯的掩饰, 发问时叫人全身心都舒畅起来。
程砚安低眉,像是被冤枉了一般:「忍不住,这可怎么办?」
兰泽一听,更羞, 忿忿地瞪他一眼:「你又欺负我, 讨厌!爷爷知道了肯定骂你!」
他闷笑起来。
上次她也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那时候他满心不愿将两人的事闹到程百石面前, 隐约记得,自己是凶过她,小姑娘当时吓得拔腿就跑,此后再没敢在他面前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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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她又这么威胁他,也不知是这姑娘不长记性,还是自己纵容得太过,又或者两者皆有。
只是他巴不得向全世界宣示他欺负了她。
那样,她若再想跑,可就真跑不掉了。
他微微凑近她,将那颗茸茸的脑袋捧起,道:「要是觉得委屈你尽管去告我的状,可我又怎么可能会不依着你?」
言外之意:我怎么可能会将你欺得还要告状去?
她凝滞一般瞧着眼前的人。
背对着路灯的男人隐入昏暗里,只留了半张侧影,可她却被迫仰起脸,整张脸都暴露在灯光里。
她听见,他说他怎么可能不依着她。
小时候她不是没有羡慕过身边有哥哥姐姐的同龄人,见他们被自己哥哥姐姐宠着惯着,百依百顺的,即便是打闹,外人看着也感情好得粘煳。
可惜那样的感觉她从没体验过。
所以是现在这样吗?
是这样吗?
兰泽呆住,无法解释自己乱跳的心脏。
背后的暖宝宝开始发起热,暖手宝好像也烫手得很,她被烘得有些燥热,在自己脸颊被烘出红晕之前,她急急挣脱开他的钳制。
「知道了知道了,」她背过身,声音底气不足,「才不会告你的状。」
「……还要不要去大笨钟了。」
也就是说到这里,彼此才勉强想起这一趟的目的。
大笨钟就在不远处,稍稍眺眼便能望见,人流朝着最中心汇去,因为时候还未到,大家又都在四周松散开来。
距离跨年还有几个小时,这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打发。
程砚安侧目望去,马路对面的江面结了一层厚冰,江边有小朋友玩着仙女棒,正吵着要大人嘴里的烟点菸花。
仙女棒在碰到菸头的一剎那,璀璨的光亮映入黑夜,小朋友的眼眸微微撑开,惊喜地呀呀大叫起来。
那副雀跃的样子,与他初到黑河时,兰泽看见他的表情的几近一致。
思及,他道:「倒计时还有一会儿,先去河边看看?」
兰泽没反对,点了点头,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那样子乖得不得了。
程砚安莫名觉得,此刻他若真要占她便宜,她也只会故作兇狠地骂他,程砚安,你别逗我了!
这姑娘,脾气实在是好。
江畔这个时候的人正多,大都是等着跨年的人,小孩子从兰泽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冷得她不自觉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拢。
对面布市同样灯火通明,两国的边境城映得黑不见底的江水都泛了粼粼波光。
找了一处挡风的地方坐下,她蜷成小小的一团,躲在程砚安的身后。
怎么怕冷成这样?
程砚安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小姑娘在夜里睁着一双楚楚的鹿眼,棉花糖似地问他,怎么了?
她的眼眸子被江对面的灯光照亮,晶晶莹莹。
还能怎么了?
程砚安瞥见她凑过来,近得不能再近的爪子和膝盖,没吭声,由她去了。
兰泽对他许多事都充满好奇,问东问西,问他工作里的事,问他每个月工资,也问他周围人是否有给他介绍过对象。
问来问去,最后却只揪着那些所谓的「对象」刨根问底。
他哭笑不得。
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儿,她却只在乎这个。
可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不是哪家的侄女,在哪个公司单位上班的。
都是好姑娘,可程老爷子都瞧不上眼,觉得家世差距过大,今后相处起来隐患太多。
可他的身份在院里没几个人知道。
一来是单位上的领导都被程百石打过招唿,二来是他也没刻意张扬过这件事。
起初也有好事的同事来打听过,可都被他插科打诨过去。身边有人看他行事做派与穿着出行,猜着他大概是个家境殷实的,久而久之,那些说他是个中产家庭的话便传了出去,他听闻后也没反驳,任风言风语随意地传,于是关于他家底的事也就这么着了。
关于他婚配的人选,程百石和程蔚一致觉得门当户对是最好,不是怕姑娘高攀,而是觉得二人价值观过大,日子总会磕磕跘跘。
所以他们才会看上兰泽。
这么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谁来都瞧得上眼,更何况是眼高于顶的程百石。
后面那些话他没同她说,兰泽听后却闷闷不乐。
怎么那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呀……
腿一蹬,几颗石子被她踢了老远。
她憋闷得慌,半晌不肯言语。
这些年若但凡出现一个合适的,他娶了别人,那今日的程砚安还能陪她坐在这里么?
她望着江面想入了神,心头竟莫名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
她将这种感觉归纳于对妹妹对哥哥的占有欲,听着那些事迹,他虽没明说,但她也大概能猜出她们的优越条件,轻哼了一声,娇气吧啦的,引得程砚安失声笑出来。
两个人聊了太久,兰泽问他:「什么时候了?」
他抬表看了看时间:「过十一点半了。」
难怪。
暖手宝都不暖和了。
她赌气一般将暖手宝塞回给他,虽气着但也不忍心发泄,只怏巴巴地说:「快新年了,咱俩许个愿望吧。」
怕他拒绝,她又补充道:「待会儿人太多,神仙就听不见我们的了,我们先许愿,就当插个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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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歪理一大堆,他也不去反驳她,顺着她的意思,思索片刻后,说:
「愿国土安宁,愿社会泰平,愿兰泽……」
「平安顺遂、万事如意、前程似锦。」
她有些小不开心:「为什么我的祝福这么大众化。」
「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含笑看来,夜色为他的眉眼添了几分深意,「因为太过大众,大家都忽略了这些祝福词的意义,其实人这一辈子想要真正做到词意如此,是一件很难的事。」
「毕竟这世上仍然有许多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万事十有八九都不如意,前程磕磕跘跘才是人生常态。
兰泽微怔。
将他口中那几个词反覆品析。
他在祝福的时候很认真,不像是随口说说。
心上有密密麻麻的东西流过,方才的郁结烟消云散。她缓缓笑开:「那你自己呢?」
程砚安偏头看她,见她满脸认真。
笑了笑回头,望着那片江水停顿良久,久到兰泽以为他不会回答,不禁回眸去看他。
江风拂过她帽沿鬓边的碎发,她瞧见他眼里的笑渐渐趋于平静,他温和有力的声音也慢慢和进了风里——
「愿坚守我毕生信仰,以微薄之力维护法律尊严。」
字字句句,如玉珠落盘,清脆地击掷在耳畔。
她愣在原地,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男人姿态闲散神色淡淡,像是只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兰泽却很难说清那一刻她的感受。
她尚且年少,许多事还未受到世俗的沾染,心底里总有一片地方是如小孩子一般稚嫩却干净,不与现实苟且计较。
所以她能体会到。
那是她初次如此淋漓地体会到一个男人对理想与信仰的热忱。
也是那时候突然一下明白过来,外头人说他「独有老一辈人的风骨」「瑰意琦行」尔尔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在这样一个物质与利益至上的时代,真的还有人在坚持做这样的事。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种事,才配得上让他放弃程氏,去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检察官。
一个有着自己坚定信仰的男人。
她轻轻地漾出笑,闭上眼,合上手。
「那我就愿程砚安心想事成,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姑娘的声音灵动清越,真诚而坦然,将一片赤心悉数展露在他的面前。
说实话,程砚安有过片刻的动容,凝着她的笑眼,见她微微仰头,虔诚地对着天空许愿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是真值。
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他伸手去双手替她掖好因为乱动而松开的围巾。
她在望着他笑。
笑的时候眼尾上挑,卧蚕浮起,眸子里熠熠生着辉,像只精灵。
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快到点了,还不回去?」
她惊醒,一看时间,距离倒计时仅仅只剩几分钟。
此刻大笨钟底下早已经人山人海,人群一圈一圈的,围到了马路边上。
在江边时便已经听见喧嚣,两人过了马路,就是彻底融身于人海,热闹的氛围也在那一瞬间定格。
她带着他寻找最佳的跨年位置,穿梭在人群里,也不忘回头寻他。
人头攒动里,他好像始终都在那里,每每回头,都叫人安心。
兰泽笑起来。
因为是过年,满大街的灯火不再似平日阑珊,她微微抬头,举目之处火树琪花,新年映新景。
新年辞旧岁的钟声即将敲响,大荧幕里的主持人开始新年倒计时,街上的人群也开始兴奋着跟着倒数。
「十——」
「九——」
「八——」
他们两人穿梭在拥挤人群里。他初次来黑河,她还是担心他被人群冲散后不识路,在杂乱的人群里像个大家长地对他说:
「程砚安,你抓紧我吧,这样就分不开了。」
哄闹声里,她隐约听见他问了一句:「抓紧了就再也分不开了?」
她只切切地盯着即将抵达的最佳位置,没大在意,只朝着他晃了晃那只手。
于是便从身后伸来一只大手,牵住了她的衣袖。
周围激动的人群还在倒数,气氛却已经开始沸腾,隐隐有待爆的趋势。
「五——」
「四——」
「三——」
可偏就是那个时候,她袖口间的那只手却忽然一松,往下探去……
一只温厚大手钻进了她的掌心。
在人群倒数的那声「一」落下后,收拢、包裹、紧握。
咚——
意识里遥远却又清晰的古老钟声沉沉击响,响彻城市天空。
一束庆祝新年来临的烟花尾翼划破宁静黑夜,带着细弱的尖锐声升上暗夜天空,砰地一声,以绚烂盛大的方式四散爆开。
掌心的温度传来,他们十指相交于烟花绽放的那一刻。
「新年快乐!」
「happy new year!」
人声鼎沸,满场互道祝福。
他握着她的力道坚定,仿佛有一道电流,酥酥麻麻的,剎那间击中她的心脏。
她在哄闹声中愣愣回头,与此同时,听见他含笑声音传来,一如指尖触到的那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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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
抓紧了就再也分不开了。
【恢復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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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在想我未婚夫呢◎
她能很清晰地记得, 她的那一年的最开头,是程砚安。
好像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她生命里许多重要事的角色, 都开始从兰理于舒然,替变成了他。
时光漫漫而过, 岁月如洪流滚滚,关于那天再多的记忆, 最后也全都汇聚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她回眸时, 眼中见过的盛世光景。
彼此手掌心紧贴的温度直到那天回家后也没能消散。
明明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可它就像是刻进了体温里,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她们比兰理早一步, 推开门后屋子里没人, 空荡荡黑漆漆的。
她脱了鞋,去看身后的人, 见他正低着头,从门外走进来。
男人个子高,又不知从哪儿沾了雪碎, 肩头有一小块被濡湿, 周身有淡淡的清茶香调,伴着风雪一併吹进来。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程砚安挑了一抹笑:「怎么?」
这人眼睛其实很好看。
小扇形双眼皮在眼尾散开,眼角略微上扬, 趋近于凤眼, 却又不像。这样的眼睛若是能放在女孩子身上, 肯定是个大美人。
而这样深邃的眼睛看着人时, 也总是叫人觉得深情。
——她刚刚在大笨钟底下回头瞧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当时的记忆再次涌上来,她压制住自己的心跳,小嘴一翘,颔首轻巧地说道:「我觉得我最近特别喜欢你。」
小姑娘语言直白,丝毫不拐弯抹角,小公主式的口吻通知你她喜欢你,好似赐你天大的荣耀。
程砚安脱下外套的手一怔,无声笑笑,接着不着痕迹地引导问道:「为什么?」
「不知道。」
理直气也壮。
程砚安:「……」
他还真有过一瞬间想揪着这姑娘问,有你这样儿撩拨人的么?
他给气得笑了,捏着她的脸,捨不得用力,却还是捏得变了形。
兰泽嗔叫一声,却见他低下头来。
「小没良心的,真缺德啊你。」
小姑娘腮边鼓得像只仓鼠,扑闪着眼睛,满是辜怜,细看还带着点困惑。
这么一副小可怜样,反倒衬得他才是那个罪大恶极莫名其妙的人。
兰泽也不疼,只是觉得被他捏着,举止太过亲昵,微微往后躲闪去,他没强制挽留,她也就轻松地挣脱开来。
他虽没有用力,但她娇嫩的皮肤上还是留了一片小小的指印——像是他摁上去的印章。
兰泽搓了搓脸,脸又红了一块。
「喜欢你就是缺德……」
她满腹委屈满不开心地碎念着数落:「那么多相亲对象都喜欢你,岂不是人人都缺德?」
「……」
「哦,前女友也缺德。」
「……」
「程昭淮缺德本德。」
说完她轻啐他一声,又怕他反应过来后自己没有叫「哥哥」后拿她开刀,蹬蹬蹬几下便跑回了房间。
回了房间后手机响了几下。
她没在意,只留神着门外的脚步声。
他缓缓地上了楼,由远及近,走到她的房间门口,顿住。
身边手机又响了一下。
她惊得赶紧捂住,唯恐暴露自己正在偷听墙角。
殊不知门外人却一声轻笑,在门口停顿了几秒后,再次远去。
听见他关上房门的声音,她才垂头丧脑倍觉丢人地拿起手机,点开消息。
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她微微滞住。
是一条新年简讯。
【新年快乐。很想念你。】
【郁岑】
--
新年头两天黑河的天气分外好,初一初二都连着起了太阳。
冬日暖和,她也睡得多,赵姨和于舒然轮着番来叫她,最后却不如程砚安一句随便的起床询问有用。
那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黑河好玩的不好玩的她也都带着他去了个遍。
到了初三那天,他是凌晨的哈市飞往京城的航班,走的时候兰泽还不忘睡眼惺忪地抱着于舒然的胳膊,站在门外送他。
困得不行却又捨不得他非要送他的呆软样子,任哪个男人看了都心软。
上车离开前,他目光扫过她松散开的长髮,柔顺乖巧地搭在肩头,他伸手替她拨开一两根,她的脸颊却被发尾末梢弄得发痒,撅起小嘴,不爽地轻瞪他。
他浅浅一笑:「早点回京城。」
她温顺地说了声「好」。
这不争气不值钱的样子,于舒然只笑而不语,兰理在一旁却看得直嘆息。
而于她而言,程砚安的话就像一道魔咒,从那天起,她便开始盼着早日回京城。
那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
过了初八,一切照例如常,城市渐渐恢復到最初的繁忙。
兰理从初四开始便已经开始各种应酬,也就于舒然每天在家陪着她,可大学女教授唯一的乐趣便是看书,她闲得只能呆在家里的舞蹈房里提前復练,又或者是逗逗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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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三小只的群最近活跃了起来。
自打飞姐上次出了事,群里便不大有人说话,这次还是顺乐主动问了句:
【京城还有人么?】
是飞姐回的:【姑奶奶在呢】
那股熟悉的劲儿,让人看得恍若隔世。
休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和顺乐百般轰炸飞姐始终是那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微博内容也始终有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郁,整个人丧到极点。
是幸得程砚安的教诲警醒,她清楚自己的能力的确有限,甚至情绪也的确会受到飞姐的影响,所以后来即使看见飞姐再颓废,她也不敢再多管。
能鼓励便鼓励,只是不敢再多干涉。
怕自己帮不了,还将自己栽了进去。
这种无奈的担忧持续了很长时间,断断续续的,时不时便会磨得人嘆惋感慨。
如今飞姐回这么一句,倒是终于显出一丝昔日的神气。她知道飞姐现在还在吃药治疗,可到底是控制得不错,她不用担心飞姐再有发病上天台的事。
顺乐:【你终于活过来了!】
顺乐:【啊臭原飞你这只猪!】
接着便是飞姐发来一张片场的照片,说正在拍某导演的新电影,是娄银介绍过去的。
再后面的内容她便没有来得及再看,一个电话就这么突兀地打了进来。
看清楚那一排号码后,她磨蹭了许久,迟迟没接。
这个号码她再熟悉不过。
亮起来的屏幕熄了下去,片刻后,又再次不依不饶地亮起。
铃声响在房间里,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起来。
刚接通,郁岑熟悉的声音便传过来:「泽泽?」
兰泽玩着被子边缘的流苏,冷淡地回应:「什么事?」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
回完后她还特别认真地想了想,是真的挺好,和飞姐顺乐,和兰理于舒然,和程砚安程百石。
好到都快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楼下是于舒然在逗猫的声音,哲哲细软的喵喵声伴着于舒然和赵姨的笑声传来,她心痒好奇,想下楼凑个热闹。
于是对待这通电话的态度也不由急切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你一定要对我这么生疏吗?」
他的语气仿佛她才是个最绝情最自私的人,兰泽是守着教养才没直接挂断他的通话,深唿一口气,慢慢地反问道:「不然呢?」
郁岑自嘲地笑了笑:「你这一次,倒是有骨气。」
兰泽冷着不愿反驳他。
两个人以前也不是没有吵过架,她是个憋不住的直白性子,从小受兰理的影响,最是讲究关系不对了就要及时解决,所以那些小女生心性在冷战中常常坚持不了几天,便会缴械投降,就连两个人吵架最凶的时候,也是她主动求和化解。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既然没分手,那便得解决问题,不然两个人各自硬着背嵴谁也不让谁,挺没意思。
同理,若是分了手,那此人的喜怒哀乐全都与她无关,她更没必要回头再求和。
郁岑却还以为她是赌气,耍小性子。
见她仍然不搭理自己,郁岑嘆了一口气,终于坦言这次通话的目的。
「今年过年,我与锦笙已经定了婚期,今年就会完婚,泽泽……我只是很捨不得你。」
兰泽静默着没吭声。
她以为自己会如上次一般难过。
可是很奇怪,恰恰相反,她心中毫无波澜,哪怕是一丝起伏都不曾有。
若真要算,也大可用飞姐和顺乐的那句话来总结——
【这对狗男女,还真让他们俩佳偶天成配成对了!】
她坐在毛绒的软毯上,抱着一只玩偶,没什么情绪地听着郁岑的那些想念的话。
要说唯一的动作,那便是她抬手按下了录音键。
飞姐以前说过,这样至少还能讹他一笔,然后发给华锦笙,噁心他们。
郁岑说起这段时间的日子。
说他虽然拥有了许多,但他并不开心,华锦笙的娇蛮任性、华家人的冷眼相待,还有自己家中的逼迫,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现实。
可经歷了这么多,他心里却还是只有她。
那些话听着,好像当真是那么一回事。
她在这边神思放空,满脑子想的却都是,头天晚上程砚安与她睡前通话时说和同事一起去吃的那家私房菜,到底好不好吃?
他惯会骗人的,上回明明是在院里加班,却还骗她说已经在家里准备歇下了。
被她识破后还故意逗她,说这是怕她担心。
她才不担心呢。
程贼!
电话那端的郁岑倾诉了有一会儿,察觉她在走神,试着唤了几声她的名字。
她这才勉强从自己的思绪里慢慢回神。
郁岑询问声再次传来,她哦了一声,说道:「我在想我未婚夫呢。」
那边突然就沉默了。
兰泽坐正身子,开口时声音软软的,天真得毫无攻击力。
她一边度量着火候够不够,一边照着郁岑诉苦的那些事儿,桩桩件件落实并回应:「他今年过年来我家了,我爸妈挺喜欢他的,他们家里人也是……」
说完,还嫌不够似的加了一剂勐药:
「哦对了,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太清,抱歉啊,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因为跟他打电话时间太久太晚,最后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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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呀?」
作者有话说:
决斗吧壮士!
第32章
◎心急◎
郁岑那边终究是没了响。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兰泽会与他这样争锋相对。
明明有解释过与华锦笙只是虚与委蛇, 也明明是为了能与她有个锦绣前程而忍辱负重,可怎么到了今天这幅田地,自己却变得里外不是人。
而自己最心心念念的、当初那个乖顺服从的姑娘, 如今对他说起话来,竟然还夹枪带棒。
别人不理解他, 她凭什么不?
兰泽秉着从小的礼貌教养,等了郁岑十来秒, 见那端始终不再说话,也渐渐失了耐性。
正准备结束这通电话时, 她听见郁岑那边忽然有了动静。
他说:「兰泽,你好样的。」
话音刚落,嘟音便响起。
他挂断了通话。
兰泽愣了一瞬,看着黑下去的屏幕, 没太所谓, 很快被楼下的喵声吸引过去。
她并不将郁岑这通电话放在心上,也没有功夫去多想他此举背后的原因。
比起这么一通膈应人的电话, 其实她更愿意每天等着程砚安下班后的问候。
两个人有时候是微信聊天,有时候是语音通话。
有好几次电话都是她实在坚持不住,与他说着说着便困得睡着了, 次日醒过来时, 去寻手机看时间,发现两人竟然还连着线。
手机上显示的八九个小时的时长,是真看得人心惊。
他那边明明都已经上班工作,她甚至还听见他与同事的说笑声, 可即便是这样, 他竟然也没有将她挂掉。
而托那通长时电话的福, 她也有幸见识过清晨刚刚醒过来的他。
那是他离开黑河后的第一个周五。
那晚她顺着被窝里哲哲的毛, 与他说起哲哲的粘人劲儿,说自己现在走哪儿,哲哲就爱跟到哪儿,大多时候是趴在她腿边睡觉。
程砚安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对她道:「以前我大学那会儿,室友也养过一只英短。」
「怎么了?」
「粘人,我走哪儿它跟哪儿。」
她当时还不明白他说这话何意,怔忡了一下,然后忽然听见他叫她:「泽泽?」
男人声音放低,尾音略略上翘,夹着宠溺的音调直击心底。
他极少这么亲昵地叫她,她当下便心跳漏了一拍,迟钝地回应他叫她干嘛。
可他却在那边低低地笑了。
「我叫的是那只粘人的小猫,你是么?」
粘人的小猫……你是么……
这番有意无意的暗指最容易叫人心生误会。
虽知道隔着电话这人看不见,可她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吞吞吐吐地替自己开解:「哦……兰理起的这个名字,是有点容易混淆的……」
他笑意更甚,笑声穿过听筒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到底还是憋不住,羞得滑进被窝,被子捂住头,紧紧抱住哲哲。
哲哲被她搂得喵呜一声,一如她的低声羞恼。
「你不许笑!」
「讨厌,我不理你!」
可程砚安就爱看她这模样,都说女孩子的娇怯好玩又难得,男人那点儿坏心思,全用在这上面了。
后面小姑娘娇纵着性子真不理他了,他哄了好半天她才肯重新凑在电话跟前与他说话。
再后来,夜越来越深,困意来袭,她的声音也不知觉越来越低,慢慢地,便只剩了无厘头的喃喃。
那一夜的梦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觉睡到自然醒,哲哲还窝在她怀里,跟着她一併动了动。
混沌的意识尚未清醒,她睡得迷迷煳煳的,揉揉哲哲的毛,转手又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去看时间,手机窝在手里时有些发烫,她正奇怪着,下一秒亮屏后,看见微信通话时长11小时36分5秒。
末位的秒速还在跃动——昨晚那通电话还在继续。
迷煳朦胧的睡意就是在那一刻瞬间清醒。
点进聊天界面,他果然没有挂。
他怎么会没有挂?
她尝试着将听筒放在耳边,轻轻问道:「程砚安?」
没人应。
可今天是周六,他也许会多睡会儿,于是又试着叫了一声,想着他若是再不应,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掉这通电话。
谁知下一刻她就听见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然后便是男人慵懒的嘆息。
接着,他沙哑低沉的声音,便缓缓地响在她耳边一声。
「餵?」
男人磁性的声色里咬字懒散颓靡,语速与反应也比平时慢了一拍——好像这人正睡在自己旁边,贴着她的耳朵呢喃。
她承认自己当时听见后心里勐地一跳,手机差点没拿住。
那一刻她脑海里竟然开始浮想,也许此刻手机就贴在他耳边,眼睛还没睁开,性感的男性声音却通过这一方小小的手机,直观地传递过来。
这么温顺的程砚安,与她之前见过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她的声音不觉放轻:「你还在睡觉吗?」
那边估计是刚清醒,明显顿了顿,又是一阵窸窣后,他大概是翻了个身,「嗯」了一声。
两边的环境都过于静谧,人的听觉被无限放大。
人家明明就一个简单平淡的「嗯」,只因精神不振,她竟然觉得那声懒怠拉长的尾音暧昧横生,愣是撩拨人心。
第90页
兰泽心口轻颤,听他问道:「怎么?」
陷入这样的氛围,好像彼此不管说什么,都掺和着不清不楚。
那种感觉很奇妙。
像丝丝暖流,不断地绕在心里,往心底深处送。
她抓不住摸不着,只觉得自己好像最后有些捨不得挂断那通电话。
有这次经验在上,后来这样的事,便也慢慢习以为常。
同他相处得多了,她才慢慢察觉这人并非像外头传的那样城府颇深,至少在与她相处时他极少耍心眼,他的那些心机顶天了也不过是故意逗逗她。
最后一个寒假时光就这么在他的陪伴里慢慢消殆,开春过后,天气渐渐回暖,各个城市迎来庞大的返校大军。
她也是真的听话,提前几天返回了京城。
顺乐还是老样子,浪得不见人影,飞姐倒是没了往日的闹腾,可今年过年却一直扎在剧组里。
她本意是想去探望程百石,结果被告知程老爷子畏寒,每年都会去三亚度假。
于是她可怜巴巴地落了单。
那天是下午六点,夕阳染了京城整片天空,几只麻雀飞掠过眼前,她的视线也跟着一併停在校门外的某处树上。
京艺校门外的树底下停了几辆豪车,上车下车的,男学生女学生都有。
最显眼处有辆宾利的车主透过挡风玻璃与她对视上眼,她看清里头商务着装的中年男人,嘴里衔着烟,正眯起眼在将她从上往下打量。
像一个猎人瞄准了自己心仪的猎物。
眼见着那个男人要启车过来,她吓得一个激灵,掏出手机,丝毫不带犹豫地给程砚安拨了过去。
一辆的士从她身旁路过,她急慌慌地拦下,直接开门坐了进去。
那边接通后她才如同得到解救一般安下心来,很快,他一如既往的温润的声音响起。
这道声音的主人前一夜还伴着她入眠,而现在,那边的背景却颇有些嘈杂。
大概是在与同事吃饭。
她问他在哪儿。
他很自然地报了个地址,顿了顿,问道:「回来了?」
「嗯。」
他二话不说地起身:「我来接你,你在哪儿?」
还未来得及出声拦住他,便听见他那边有人嚷嚷:「哎哎哎,什么情况,说走就走,哪儿去啊?」
她也赶紧说道:「我正在路上呢,等会儿就到了,你别急呀。」
说完她就愣了。
那边的人似乎也愣了。
几秒后,听见他的声音含笑而来,不知是在暗指什么——
「是我急了。」
他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心急得想见她,倒让她有些失措,不觉握紧手机,轻轻地咬住下唇。
不禁反问自己:兰泽,你也是,不是吗?
接着他又道:「到了给我打电话,怕你找不着路。」
她绕了一圈衣服带子,最后轻轻应了他。
--
程砚安回了座位上,反思觉得自己这番举动着实好笑幼稚。
什么时候竟然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快见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了,便不管不顾地往上贴?
而一桌子的同事刚刚也见着了他那副急切的不值钱样,一个两个全是火眼金睛。
这厮接了个电话便往外跑,要是工作电话他们不可能不知信,所以除了工作,便只有老杨上次说的那个姑娘了。
有人趁热开玩笑:「咱们这公诉之花好容易开次春,人急点儿怎么了?老杨你又把人叫回来做什么?」
杨怀远乐呵地认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谁见过程砚安这副样子呀?
平时像只老狐狸似的深不可测,前段时间刚进来一检察官助理,被分在了他手底下,那小姑娘愣是不敢跟他有别的交流,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惹了他,被他下套报復。
这就么一个人,结果今儿大开眼界,让一伙人亲眼见着他被人拿捏牵制的样子。
杨怀远还不了解他,要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栽进去,哪还会有这种本事的大罗神仙降临?
杨怀远扶着眉偷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哎,真不是我嘴贱,咱们小程今后可别是个惧内的?」
话一出,他们自己办公室的几个全都深以为然。
这桌上也有其他办公室的人,想着桌上还有单身男青年,还特意从文艺部拉来了几个长得漂亮气质又好的妹妹,这会儿也都笑起来,跟着打趣附和。
程砚安但笑不语,那些调侃统统收下,抽了一口烟后,只挑了一句回:「谁不惧内?杨哥、范奕,不都惧内么?」
又不缺他一个。
大伙儿都听懂了他这话外音。
「哎哎哎,小程这是自己承认了啊!」
「这可跑不了了。」
「公诉之花被人采了,小何没机会咯~」
这个玩笑让一桌人玩笑般地大笑起来。
众所周知,今儿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八卦横生。
打从刚刚一坐下,仅有的几个单身女孩子眼神便都往形象出众的程砚安身上跑,杨怀远见状,也侧面提及过程砚安最近在追一姑娘。
话都说到这儿了,姑娘即使再有心,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可难免会碰上那么几颗少数的硬钉子。
玩笑中的那位「小何」就坐在程砚安身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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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周洲绝对算得上是明艷美人,人群里一眼望去,她永远是最瞩目的那个。
杨怀远也介绍过,何周洲这样的,24岁传媒大学研究生,刚一毕业直接就进了电视台,台里重视人才,前段时间刚决议出一批要新捧的主持人名单,其中她就占一个名额。
外人眼里,这姑娘谈吐、形象、气质、背景、为人处世全都是一流水准,配程砚安绝对无可挑剔。
所谓艺高人胆大,聪明自信的姑娘永远不畏难,哪怕是知道程砚安心里有人了,何周洲也压根不在乎,被人调侃了也能从容大方地跟着附和应对,自我调侃着没到一会儿,便又将自己和程砚安绑在了一块。
可惜正主时不时低头看时间,注意力压根不在那上面。
何周洲不着痕迹地瞥过程砚安的手錶,平平无奇的普通商务表,市面上大概也就上千来块。
可从这人的气度与谈吐来看,他的家世绝非仅是一块普通商务手錶的档位。
等着周围人关注的目光转移后,何周洲才慢悠悠地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对着镜子精心描上。
然后拍拍身旁男人的肩,在男人回眸后朝他飞了个吻,弧度不大,却在妖冶与俏皮之间拿捏得正正好。
她笑问道:「好不好看?」
程砚安也不是那类不懈风情的男人,一眼看出这姑娘的心思,本意是不愿搭理,可在看见她的唇后,视线有片刻的凝滞。
「什么色号?」他问道。
「armani最新款,豆沙粉啦。」
程砚安瞭然。
想的却是,原来兰泽的唇色趋近于豆沙粉,难怪看着那么好亲。
何周洲看出他的走神,以为是自己勾引到位,笑意更甚,眼神带着钩子,又追问道:「好不好看?」
程砚安:「不好看,显黑。」
何周洲:「……」
可偏偏就是这时。
一道熟悉的糯米糖声音带着一丝小小的不满,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程砚安……」
他倏地从何周洲的唇上收回眼神。
一桌子人也因为兰泽的那一声而瞬间静下来。
程砚安回头,看见一只白白软软的小白兔站在他身后,眼尾略下,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瞧着他时,有深深的哀怨。
那眼神仿佛在问他——程贼,你一直盯着人家的嘴唇做什么呢你?
他手微微一顿。
说真的,他程砚安这杀伐果决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哪一刻,是如此时此刻一般,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般的威胁。
杨怀远认出了兰泽,笑道:「哟,小程对象来啦?大伙儿赶紧腾个位置给人家呀。」
程砚安也顺着台阶赶紧起身,走过去,低眉观察着她的脸色,悄声问她要不要跟大伙一起。
他知道这种时刻,为了大家面子好过,寻常人都会选择入座。
可谁知小姑娘却真生了气,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圈桌上人,目光在何周洲的方向多停了一秒。
然后极为乖巧地道:「都没有位置了呀,你别害我到时候挤着大家。」
那口吻旁人听着就像是她体恤着大伙儿,懂事得不行。殊不知她安然一身,却全将锅甩在了程砚安身上。
程砚安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么?
唇边缓缓漾起一丝笑,上前慢慢靠近她,然后轻轻拉住她的手,因为怕她抗拒,力道格外坚定。
他凝住她抿紧的唇,这时候了也还不忘想着,的确是豆沙色。
接着,他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就着她,缓缓俯下身,抬起讨好的笑眼,柔了声,无所顾忌地哄着她——
「那我跟你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来晚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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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去你家◎
兰泽也没想到自己能恰好看见那一幕。
那个女孩子气质极为拔尖, 高马尾英气十足,浓烈得像朵红色玫瑰。
兰泽舞蹈出身,常年历练下来, 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女生干练清爽的外形条件,以及出挑的身高比例。
除此之外, 最叫人心烦意乱的,还有她周身与程砚安极为相似的气场。
他们是同一类人。
两个人的互动算不上清白, 甚至还有些暧昧不明。兰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值。
自己大老远的跑过来找他, 他却在这里看妹妹性感的嘴唇。
关键人家都沖他mua了。
她都沖他mua了!
她目光暗淡下来,鹿眼微敛,闷着声不肯搭理他。
被小姑娘冷得实在心慌,程砚安拉着她的手, 微微一用力, 便将她拽到跟前。
「干什么。」
他好言哄道:「生气了?」
她干巴巴地回他:「没有。」
可她满脸写着不开心,谁又信这话?
她也自知太假, 努力想挤出一丝笑给他看,结果却扯了一抹牵强又难看的笑,看着敷衍得不行。
京城今日天气暖和, 小姑娘没带帽子, 盘了一颗圆鼓鼓的丸子头,鬓边碎发勾着小巧又精緻的下颚,沖他傲娇扬起时,翘起一个招人疼的弧度。
笑得是丑了点, 可放在这张脸上, 再怪的动作表情, 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自知理亏, 他姿态也跟着低了许多。
「那到底带不带我走?」他暗声问她,「想赖帐啊,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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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嗔他一眼:「我又没答应你要带你走。」
他低笑起来:「那就是还想再陪我坐会儿?」
两个人凑得近,看着像是腻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程砚安这是把姑娘追到了手。
偏巧杨怀远在这时候又喊了一句:「弟妹人都来了,就坐会儿,咱们这儿可有的是状要告呢。」
兰泽却被杨怀远话里某个字眼惊醒。
突然发觉,这一桌全是他的同事,被人误会了若不解释,那可是全单位连带门口保安食堂阿姨都得传遍的程度。
兰泽一听,也顾不得再生气,急得扯住他的袖口便与他咬起耳朵:「程砚安,他叫我「弟妹」,你快解释呀。」
程砚安偏过头,与她对上视线,看清了她眼里的羞与急。
小姑娘思维当真活跃,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忘了她自己还在生他的气。
他轻笑,故作不懂,蕴着无辜的腔调缓缓开口:「我也没觉得哪里受了委屈,你这么急做什么?」
「……」
程贼!
还不待她决定自己解释,程砚安却直接将她揽过身前,侧耳对她轻道:「要是不走,就再陪我坐会儿,很快的,乖。」
兰泽心头倏然一紧。
最后那一个「乖」字,尾音含着男人耐心的轻哄,独属于男人的性感与蛊惑,剎那间便扰乱了她的心绪。
她稳住自己骤乱的心跳,抬头瞄了他一眼。
与她相反,眼前的男人倒是坦然得很,仿佛是哄妹妹一般,想让她留下多陪陪自己,再多的情绪,便没有了。
没由来一阵失望与酸涩。
懵懵懂懂的,她也没去仔细分辨那是什么,只是态度却渐渐软了下来。
程砚安看见小姑娘如卸下防备一般,肩头缓缓松垮下去,一副任他随意的好摆弄的样子。
要人命的乖甜。
程砚安唇角微扬,转头便叫老闆多加了个座。
同事聚餐,坐在一桌话题也往往绕着单位里那些糗事。
兰泽坐在程砚安身边,因为略挤,他便坐在她稍稍靠后的位置。
他人是偏向她的,手撑在她面前的桌沿附近,肩膀几乎可以挡住她小小的身子,这样一来,他的姿态便成了一个环,将她整个人护在了他的臂弯胸膛间。
兰泽很努力地转移注意力,去听桌上人的聊天。
杨怀远正说起上个月和市刑警支队的队长隔着电话吵了一架的事儿。
那边的刑警队队长特不爽他们检方这边就这么把他们队里交上去的证据链打回来,说他们那边成天净忙着抓人了,忙得要死,哪儿还有那么多时间去补证据,干脆让检方这边自己出人搞定算了。
杨怀远那天估计是被骂得上了头,气急攻心之下说自己这边也忙得够呛,实在抽不出功夫,而且这本就是刑警那边要完善的流程。
两方谁也不让谁,最后一帮糙老爷们当晚就约了一场酒局,一斤白酒下肚,言辞之间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要不是程砚安和范奕当时在旁边镇着场子,怕是早就打起来了。
她是见过程砚安动起手来的样子的。
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全奔着对方的死穴去。
说他能镇场子,兰泽真的信。
她转眼去看身旁的人,这人平静地喝了一口茶,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
老狐狸。
只是这模样与他在蒋清风那群人面前的狐狸样却不大一样。
今日的他仿佛始终蒙着一层伪装的躯壳,若不是她见过他私底下恣意随性的样子,只怕也会被他这副和善可亲的精英模样骗过去。
不过也能理解。
混在这样的圈子里,人情来往都极其复杂,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总没错的。
兰泽从他的身上收回眼,无聊了,便又趁此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这家餐馆的装潢其实算不上太好,简陋能看,与蒋清风那帮人常出入的骄奢场所大相迳庭。
兰泽想到什么,眨眨眼,又回看了一眼他。
所以谁能想到,那个翻手可覆风云的程氏,他们家的太子爷如今会毫无架子地坐在这么一家烟油交加的小餐馆,抽着二十块钱一包的烟,喝着劣质的餐前茶,吃着毫无讲究的菜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她微抬脑袋,又仔细去看他手上那块表,名不见经传,不知道什么牌子的。
但她猜应该也不会太贵,而他选择它,实用性一定很强。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小神,桌上人便又谈论到了别处。
有位检察官仰天长嘆着自己在京城这种遍地黄金的地方,每个月看着帐户里那丁点工资,都有种想辞职的冲动。
大家都笑起来,说虽现实摆在这儿,可心里却是真揣着一股使命感。
说着说着,又说起上回院里有位检察官被外派调查,嫌疑犯穷凶极恶,差点伤了那位同事。
兰泽正好听见,眉心一跳,忽然被唤起那次咖啡厅的记忆。
她下意识望向程砚安,程砚安不知为何,也低头向她看了过来。
两两相望,她的心思一目了然。
桌上还在说起那桩案件的细节,这些社会阴暗面的话题对于兰泽这个刚过20尚未经歷人事的小女孩来说,终究是血腥了些。
程砚安开口问道:「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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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也呆够了,兰泽在他臂弯里点点头。
走哪儿跟哪儿,这听话又粘人的劲儿,实在是招疼得紧。
他眼底慢慢起了一抹嚯意,轻了声,问道:「回学校,还是去我那儿?」
话里话间都透着一股不清不楚的风月感,听得兰泽顿然片刻,耳根子又开始浮起红。
这个男人是当真不知道羞愧二字怎么写,这样暧昧含煳的话,怎么能说得如此坦然又寻常。
她纠结地思索了一下,正要说回学校,程砚安却忽然慢悠地截断她的话:「这次我可给你准备拖鞋了。」
她微微一愣。
当时也只是随口一句抱怨,以为这种是来了上次没下次的事儿,加之那次他喝醉了酒,保不齐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便忘了,是以她压根没多想。
可他竟然记得,还放在了心上。
人家都这么暗
示了,要是拒绝,就显得很无情。
兰泽也没去深思两人这一来一回的状态颇有些不对劲,只能强装镇定,可还是略有底气不足:「那就……去你家吧。」
回完后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就好像是两个人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兰泽埋进围巾里,涩然得不敢看他。
程砚安寻了个恰当的时机,与同事们打过招唿后,便带着她离开了。
他车停在附近,她站在路边等他开车过来。
这个空隙,她脑子里却开始想着刚刚他的同事说的那桩有惊无险的公差。
如他所说,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风险,可她也记得,公检法系统里,检方的危险性相较于其他两方,明明是很低的。
远远的,她看见程砚安的车缓缓驶过来。
车里早就开好了暖气,上车后她便卸了围巾,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主驾驶的人。
斟酌措辞之间,她将围巾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放在自己腿上,最后又被她拧巴成一团。
程砚安扫了一眼,问道:「怎么?」
她慢吞吞的声音小小柔柔地散在空间里:「你怎么从来不说那些事?」
知道检察官接触的都是社会阴暗面,也知道报喜不报忧的道理,可她就是……
他却只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上次你也去过外市……」
「嗯,」他打了个方向盘,看着不怎么在意,「不也没什么事儿。」
话虽如此。
她低声怨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呢嘛,不识好歹。」
车内封闭空间,空间里就他们两人,她用这样温和柔软的声音说担心你,听在男人耳里,颇似情人间的呢喃。
他低而促地笑起来。
女孩子是真真切切的关心,他于情于理都该宽慰宽慰人家的担忧。
「其实我刚入行那会儿,有时候连轴转得多了,也会做噩梦。」
「噩梦?」她好奇看过去。
「嗯,梦见被我起诉的某个罪犯,出了狱来打击报復,我俩在一个小黑屋里血淋淋地干完一架,我还哼哧哼哧地给自己写了一份辩护意见。」
噗嗤。
兰泽笑出了声。
小姑娘心思不复杂,能笑就说明被哄得差不多。
兰泽的忧虑被他这么一打岔,也的确放松不少。
她最近老爱莫名地多忧虑,大概是因为上过一次天台,与死神擦肩而过,她开始敬畏生命与死亡,总觉得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就猝然降临。
哪怕是事后再去回想一番,才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不论如何。
程砚安,一定得好好的。
距离铂悦府还有一段距离,车窗上却早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夜色朦胧,前方寥寥几辆车从他们旁边唿啸而过。
余光里是兰泽圆圆的脑袋,抵在车窗上,凝着某处出了神。
程砚安却在这个当头,忽然想起家中老爷子曾经因为过于操心他的事,迷信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他与薄颂音分道扬镳,两年的感情猝不及防地就结束了,而他从小一路开着绿灯的求学路也在这时突然被延毕,所有事都积压在了一起,本该顺畅的人生就像是遇见了一道无形的障。
老爷子从未预料过他会有如此失意的时刻,愁得焦头烂额,饶是再自诩是个唯物主义,也架不住这样日夜的焦虑。
于是到处求神拜佛,算他仕途,算他姻缘。
后来他一切如旧,恢復正常,老爷子闲了没事,又将他与兰泽的生辰八字合了又合,问了三处,三处皆回——旺夫益子,上等姻缘。
所以老爷子后来才会如此执念于兰泽。
偏头去看,小姑娘正望着窗外,想努力辨清外头是哪段路哪条道。
对于她而言,京城的道路巷子大差不差,都一个模样,一到夜里就难辨得很,等到程砚安开到了目的地,她也没能想出大概的路形来。
铂悦府环境清寂,这个时段早已没什么散步的人。
家户窗口都亮着灯,低楼层的淡黄灯光明晃晃地照出窗外,照在人身上,周身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
他是真的给她准备了一双拖鞋。
整个鞋柜里,就独独一双她的粉色兔拖鞋混在里面,格外显眼。
穿上时她甚至有一丝喜滋滋,转头再看他,他却已经替她倒好了一杯水,递到她的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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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温的。
她接过后,抬起头,却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在昏沉的视野里猝然相撞。
他姿态颇有些轻松,双手揣在裤兜里,看她的眼神十分专注,大概是心情不错,眼底还有轻漾开的笑意。
他明明是笑着,却徒有一股压迫感迎来。
兰泽在这样的眼神下,感觉自己仿佛被寸寸剥开,袒露着身体站在他的面前。
——有种无所遁形的被侵略的窒息。
小白兔次次被引诱着入狼窝,次次相安无事,可其中最忌讳的,偏就是她放松了警惕。
程砚安瞧出她的不自在:「也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还这么紧张?」
谁让你一直看我。
兰泽不语,默默地偏过身,避开他直视而来的视线。
这人身形高大俊挺,几乎覆盖了她大半个身子,她纤薄细长的肩背与胳膊在他面前显得小小一只。
她垂首,目光正好掠过程砚安的手掌。
忽然发现,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长而指节分明,这双手夹着烟往嘴里送的时候,会浸染得举手投足都显着淡淡的矜贵。
而它的广度大概——正好能包揽住她的整只后腰。
这是那天在顶楼上他抱着她时,她估量出来的。
后来她也有去再度回想临摹,发现这人手长腿长,但凡伸个手将她困住,她整个身子便会被他牢牢箍在他的臂弯之间,逃脱不得。
画面再次开始不和谐,她别过眼:「程砚安,我困。」
本意想借着撒娇的劲儿掩饰害羞,却可惜没拿捏好分寸,叫人听着像个仗着自己有人宠便娇纵闹腾的小公主。
程砚安心思上来了,也没跟她客气:「困了就去睡,跟我说做什么?」
难不成还想他陪着?
兰泽身子一僵,他却笑意更深了几分。
很明显二人都想到了一处——都没往好处想。
这男人怎么这样……混蛋。
「程砚安你知不知羞的,」她被他刺激得无地自容,捧着杯子不自觉地紧握,低了头,露出白皙的后颈,弱声细语地道:「都说了让你少和蒋清风他们混。」
好好的,学来一身浪荡的习性,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话,听得人怪心慌意乱。
女孩子家脸皮又薄,哪里经得住他这样的孟浪行径?
越想越气,她头一抬,冲着他便轻嗔道:「讨厌!」
说完就钻进了洗浴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程砚安被凶了,却还是没脸没心地站在原地笑。
心知自己也就这点臭德行,也没打算改。
他就爱她这股矫情的小劲儿。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兰泽在洗浴室里闷头待了半个时辰。
洗浴室里有淡淡的清香,她知道那是沐浴露残留的香味,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她闻见过。
盥洗池边整齐地摆放着一栏男士洗浴用品,中间也夹杂着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程砚安给她添置的那些用品。
那些护肤品抵不上她平时常用的那些牌子金贵舒适,但毕竟是男人,不怎么会挑女孩子的东西,只是好在不伤皮肤,说明这人在挑选的时候好歹也是用了心的。
兰泽打眼望过去,自己那些东西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混在他的生活用品里,细节到牙刷毛巾,甚至还有单独的浴巾。
她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那一堆男女的瓶瓶罐罐,恍然一瞬,忽然有些分不清如今这幅田地,两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上初中的时候,舞蹈班里有位与她关系要好的女同学成天炫耀自己有个正在上大学的哥哥。
说她的哥哥给她买了好多零食;
说她在学校用的水杯,自己哥哥也有一个同款不同色的;
还说她哥哥带她去迪士尼玩,拍了好多好看的照片,还买了许多一模一样的纪念品,挂在彼此的书包上;
后来她有幸去那位女同学家里作客,她哥哥正好放假回家,贱嗖嗖地惹哭了她的同学,哥哥手忙脚乱地抱着人家好言好语地哄。
兄妹俩在她的面前打打闹闹,而她像个局外人,只能尴尬地躲进洗手间。
她到现在都能记得她们家的洗手间是什么样的。
兄妹俩融入彼此生活的气息,简言之,和今天看到的这副场景相差无几。
都是一样的。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满心羡慕,幻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哥哥,相伴也相闹,日子总比只有她一个孩子的好。
所以她最任性最疯狂的时候,也同兰理和于舒然闹过,让他们也给自己生一个哥哥。
可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哄她的?
当时这对智慧而狡黠的夫妻深沉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开始在她面前一唱一和:
「谁说你没哥哥?你有哥哥呀宝贝?」
「你忘了,程叔叔家里就有个哥哥,今年也快大学毕业了呀。」
「程叔叔家和咱们家这么亲近,砚安哥哥就是你的亲哥哥。」
砚安哥哥就是你的亲哥哥。
后来这个声音不知道在她的脑海里迴荡了多少年。
兰泽咬着下唇,将那排护肤品和挨着的毛巾看了又看,苦苦思索许久,最后愣是将它们看顺了眼,又很是勉强地说服了自己。
就当是自己终于能融入哥哥的生活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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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之前她可是求之不得,可如今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心烦意乱。
兰泽掏出手机,往三小只群里发了句:
【烦】
【妖魔鬼怪快离开!】
飞姐大概在拍戏,只有顺乐在十分钟后回了她:【咋了宝贝儿?】
兰泽连诉苦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一长串的吐槽改改删删,最后沮丧得索性作罢。
再出浴室的时候,客厅亮着灯却没人,她环顾四周,发现书房门虚掩着,从里头透出一道淡黄的光来。
「程砚安?」她走过去,轻唤。
他没应。
她又轻唤了一声,慢慢朝那边走过去。
等到走得近了,她才隐约听清里面有人在通话,他开着扩音,语气略有公式化,像是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她以为他是在与同事打电话,停下脚步,没再往前。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这个主人家打个招唿然后便去休息,却没成想,下一刻便听见程砚安笑了一下。
放松的、漫不经心的。
接着,男人私底下才会有的不着调的调侃便清晰地传来:「我这点儿能耐,哪里比得上你薄大律师?」
她勐地顿住。
心脏却在那一秒,狠狠地坠了下去。
夜很静,因为已经是深夜了。
兰泽听见薄颂音大方地接受了程砚安的调侃,说自己这一身本事都是从他这里学来的,她这辈子都记得他。
二人的聊天内容规规矩矩,可伴着深夜无人的这种时刻,男男女女,总归是盪着不明的情绪。
门外的兰泽僵在那里,忘记了唿吸。
好像上次也是这样,她在程家老宅的过道上,听见他与程爷爷的争吵。
都说程砚安这人前程有多不可估量,说这人有多受各路领导的重视,可这样的杰出青年,却偏偏自上一段恋爱后,空窗了这么长时间。
难道当真是程爷爷说的那样,他不愿结婚的原因,是忘不了自己的前女友么?
想想,薄颂音这样的女人,骄傲自信,魅力四射,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站在程砚安的身侧,忘不掉……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哭,但也能忍住。
兰泽吸吸鼻子,冻的。
可这一声却惊动了里面聊天正欢的人,他偏头探看了一眼,试探道:「泽泽?」
她闷着没应,直到他又提了声叫第二遍,她才低低地回了他。
然后走过去,推开门。
薄颂音也听见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似乎是愣了一下,笑问道:「你们俩……在一起呢?」
程砚安却没理她,只看着门口的小姑娘,头髮软软的,人也是,只是洗了个澡出来就像变了个人,整个人焉巴着,眼眶似乎也有些湿润。
瞧得不真切,他干脆起身,向她走过去,等到确定不是自己看花眼后,捧起她的脸,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男人低沉的关切在夜色里显得愈发柔和,宽厚的掌心覆在她脸上也温温暖暖的,可她此刻的心思却全在他身后那只被遗忘在桌上的手机。
手机还通着话,那边也一定能听见这边的交谈。
冲动在那一瞬间突然灌入脑海,做出决定几乎就是一秒钟的事。
思及,她细着声,弄着娇甜的嗓开口道:「我刚刚一直找你,找不到。」
程砚安失笑:「然后就哭了?」
她「嗯」了一声,尾音带着绵,又缠问着他:「你怎么不理我?」
此刻的她粘人得要命,像只在主人手心里翻滚出柔软肚皮撒娇卖萌的猫咪。
他心尖一痒,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书房这边安静,听不见。」
她却矫情地哼了他一声,在二人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动人娇媚。
能清晰地察觉,手机是从这时起就突然没了声。
几秒后,薄颂音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论文的事改天再聊吧。」
说完,便直接挂断。
程砚安没理会,在听见薄颂音的告别后也不曾回一下头,那一双眸子只凝着她,半分未动。
兰泽在电话断线后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道:「原来你在打电话啊,难怪叫你半天都不理我。」
程砚安这时却轻笑一声。
然后缓缓地俯下身,与她平视。
兰泽不明所以,却见男人的眸子里盛满瞭然的笑意,往深处看,还有少见的痞气。
这时候就连声调也是几近闲散的松快。
他问:「这下舒心了?」
她怔然,心跳骤然加速:「什么?」
他看上去却心情极好,耐着心,暗了声:
「咱们家泽泽这是吃什么飞醋呢?」
作者有话说:
泽泽:呜呜呜呜被识破了,头砍掉
【还是24小时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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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5-05 23:59:15~2023-05-08 22:0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逼迫◎
被他识破仿佛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毕竟这个人绝顶聪明, 她经验尚浅,许多事情瞒不过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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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没想瞒。
在他面前也丢过不止一次人,这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 也不装小白兔了,退开一步, 与他拉开距离,故意卖着乖甜甜一笑:「我没有伤害到哥哥你们的感情吧?」
她自认自己试探得挺自然的。
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他的回答, 肯定抑或是否定,都没有。
她眨巴着眼睛探看他的神色, 眼睫扑簌如一把晃动的小扇子。
他哂笑一声,语气深长,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男人心思深不可测,她只觉得晦涩难懂, 那双眨巴着的圆眼也渐渐蒙上疑惑。
他却慢慢直起身, 覆下一片阴影盖住她的肩头。
其实换一种问法她便能明了:知道跟我回来意味着什么吗?
他是个正常且单身的男人。
大半夜,她三番两次地应允跟一个男人回家, 这番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成人之间自然不必明说。
小姑娘年纪小,懵懵懂懂的, 性子活跃, 玩性忘性都大。也不是没想过逼她一把,可每每临到关头,便觉得捨不得。
就譬如此刻。
她身后便是一台抵着墙而立的置物架,宽度高度全都刚刚好, 足以让他掐着她的那把细腰放上去, 然后困住她, 死死地抵在墙上逼问她, 叫她直视自己的内心。
如若他这人再阴暗一点,道德感再低一点,甚至还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做尽一个男人在此刻该做的事——将她吻得窒息,甚至欺到告饶。
反正她十有八九不会反抗,反正她已经进入自己的领域,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总能从她这里讨得一点便宜。
可她不会想到这一层。
因为她还是个未经情/事的小姑娘,因为她是真的信任自己。
而他也确实捨不得并且害怕看她被自己吓得红了眼眶,不敢再接近他。
顾虑太多,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揉揉眉心,是头一次尝到了无计可施的滋味。
嘲笑自己怎么就栽在这么个小姑娘手上?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兰泽因为看他而扬起了精巧的下颚。她很是认真地盯了他片刻,而后忽然弯眉一笑:「生气啦?」
「……」
见他不说话,女孩子以为他是真生了气,那双柔软的手便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衣袖,鼻腔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嗯」的嗲音,黏黏煳煳地传进耳里。
她在他面前肆意卖着俏耍着赖,不依不饶地,轻轻晃着他。
「程砚安,你不许生我的气。」
「程砚安……程昭淮……昭淮哥哥……」
「哥哥……」
温吞的声音缓缓拉长,没有半点愧疚地在他耳侧声声不绝,搅得人心里头直痒痒。
心都软了几分。
程砚安好笑地瞅着她,小姑娘却像是吃定了他不会生她的气,眼里亮晶晶的,全是胜券在握的笑。
因为要朝他撒娇,她贴近了他几分,两个人一时站得近,他一低头便能看清她皙嫩脸颊上那层细细的绒毛,以及微微上挑,此刻显得有些勾人的眼角。
而气氛却在她擦过他手臂的瞬间,变得晦暗难明起来。
也许是深夜本就撩拨人心弦。
方才脑海里的翻云覆雨才险险收住不久,小姑娘却又无比粘人地靠过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生平最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她面前,正一点点地消失殆尽。
再待下去他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缓缓吸了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愫强压下去,硬生生地挪开眼,不再看她:「刚不是还说困了么?去睡觉。」
兰泽却不依:「可是我怕你生气。你会生我的气吗?」
这人又不说话了,逆着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能又朝他靠近了一步,踮起脚,凑过去。
「程砚安?」
馨香袭来,他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不会。」
那就好。
她就知道。
她盈盈笑开,然后张开手:「那就抱抱。」
他微愣,一时之间竟没搞懂她这番举动的用意,站着没动,就这么任她张着手僵着动作。
可她却等得不耐烦,噘嘴催促着:「抱一抱就晚安了,快点。」
又不是没抱过。
上次顶楼上,他明明抱得可有劲儿了。
说完,她任性地钻进他的胸膛里,贴在心口处,双手环上他的腰身。
一个最简单的拥抱,点到即止。
她轻轻蹭了蹭他:「哥哥晚安。」
说完,便要松开他离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松手的那一刻,男人却忽然俯下身,伸手,再次将她带进自己的胸膛。
两只手臂发了力,将她紧紧箍在他的身体,两人没有任何余留地紧贴在一起,她被他狠力揉在自己臂弯里,隐约之间,轻轻磕碰到何处,愈发敏感地体会着彼此的灼烫与存在。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偏头,唇角便轻吻住她的髮丝。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于程砚安这样在外始终秉持君子言行的人,万分逾矩。
她欲脱离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顿时化作虚无的空景。
万籁俱寂,只余下彼此狂烈的心跳。
她听见了他的,也听见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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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彼此相印,彼此共生。
男人克制已久,那条横亘于二人之间的防线,今夜终究还是跨了过去。
他仿佛隐隐有笑,声色沉沉而晦涩,竟携带着喑哑的性感:「泽泽,今晚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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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那天的京艺稀疏平常,与曾经的每一次开学都一样。
也许那天日头正好,树隙透着尘光,整个校园和谐又生气。可对于兰泽来说,这样的场景看了四年,到了如今,实在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大四临近尾声,相比起大一大二,课程少了大半,而这时候,班里也开始组织起毕业汇演的事情。
今年的汇演在四月,排练的时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时间说紧也紧,所以后来那两个月,她一直沉浸于毕业汇演的事情。
顺乐每天早上坚持啃着面包与她一同早起练功,偶尔也听听飞姐分享在剧组的日子。
听说娄银的新电影定了今年国庆档,飞姐戏份不多,却是个重要的配角人物,要能演好,定可以在电影圈崭露头角。
她后来去感谢娄银,娄银听见后却格外潇洒,只懒懒散散地回了她一句:「小忙,老娘拍电影就图个开心,更何况淮哥也跟我们打过招唿,让我们多照顾照顾你。」
冷不防地,突然就提起了那个人,兰泽愣怔了一下,那夜那个危险的男人在记忆里再次席捲而来,心头总有化不开的浓浓氤氲升起。
娄银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也没了心思再回应。
毕业大事,身边的人都重视得紧,那段日子每个人都早出晚归加紧排练,连带着闲言碎语都少了许多。
毕业汇演当天,从早上四点起,她便一直忙着,后台化妆间乱作一团,因为人太多,演艺大厅后门外特意开闢出一块场地作为化妆的临时基地。
兰泽站在阶梯最上方,旁边化妆师在替她点唇妆,她专注地听着专业课老师的叮嘱,目光遥遥地放在某一处路口。
后台大门向来是最安静的,因为鲜少有人踏足,有的地方甚至铺了一层薄薄的青苔。
她盯着那处青苔,有些走神,老师的声音也跟着飘远。
这条路虽然没什么人来,可却是通往院长办公室最近的路。
今天的汇演院长也会来,不止是院长,听说还请了几个国内顶级剧院的大领导,明面是参加京艺毕业汇演,可谁都知道,其实是背地里来物色新人的。
「泽泽?」专业课老师唤着她。
她勐然回神,却因为身体微动,唇妆花了一角。
化妆师轻唿一声,赶紧替她细细处理。
专业课老师却道:「我刚刚跟你说的,这次除了几个大剧院的人,还有几个贊助商也会来,程氏是其中大头,你虽说与华夏剧院有过交集,但也千万莫放弃了其他好的往外发展的机会。」
「明白吗?」
兰泽却心头一跳:「程氏也会来人吗?」
「嗯,往年都是不参与的,今年不知道怎么的,说是会来。」
虽说她明白他从不掺和程氏的事情,可如今旁人一提起程氏,她总能第一时间想到他。
是以,她还是多问了一句:「程氏来的是……程蔚吗?」
「程总日理万机,哪里会来这种小场合?听说是他身边的那位助理周科。」
听见这个名字,兰泽心头落了一块石。
可失望也随之而来。
化妆师已经处理好她的妆容,专业课老师还在同他们讲着某些舞台细节。
兰泽心不在焉地听着,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老师这时说到某个有难度的动作,干脆提名让兰泽给大家做个示范。
她勉强回神,乖乖照做。
软若无骨的身段缓缓往下压,指尖绕旋往上,莲花玉指在半空腾起一个优柔的弧度。
伴着一缕清风徐来,震撼又柔美。
她听见旁边女生惊羡的声音。
偏偏就是那时。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砚安,等挺久了吧?」
她倏然一惊,下意识回头,正正好,撞进那双深邃而沉寂的眼眸。
那条青苔的小路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车,男人穿着白衬衫,姿态闲散地靠在车门边,手里夹着一根烟,含着笑望住她。
她回眸时,他正好抬手将烟放在嘴里衔住,应声别过头,与她错开眼,看向那个唿唤自己的院长大人。
甄书华笑意盎然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与他低语,他弯唇笑了笑,点点头。
两个人在浅浅地交谈,他也没有再回过头来。
可她却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这个人,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还在昏暗的过道里将她紧紧抱住,他身体的温度直到现在也清晰深刻。
这段时间彼此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已经连着两个月没见,而她因为心里犯着拧巴,直接让两个人连微信都减少了往来。
每每靠近他,不论是微信还是他随时可能出没的老宅,她都能回想起那晚后来他极具侵略与占有欲的那句——「这次是我放过你,再有下次,就动真格了。」
思及,她揪紧了裙边。
心头缠绕着丝丝印结,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最后还是决定顺应自己的心意,迈步朝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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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她叫住他。
甄书华的话音戛然而止,程砚安也抬起头,看见小姑娘急急地小跑过来,白色国风纱裙,走起路来轻盈飘逸,步步生莲,裙边跃起的弧度也捎带着轻俏。
甄书华亲眼看见程砚安在兰泽走近前,手里的烟不自觉往身后藏了藏。
——是怕熏着小姑娘。
甄书华莫名多看了眼程砚安。
兰泽与甄书华问了好,又望向他,模样欲言又止。
他也没吭声,凝着她,在等她说话。
终于,她轻声开口:「他们说程氏今天也有人会来,我以为是你。」
程砚安不语,只看着小姑娘薄而琐碎的舞蹈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京城四月还不到穿这么薄衣服的时候,那风没有任何阻碍地灌进她身体,瘦细的腰身看着丝毫不抵严寒。
也不知道冷不冷。
这个念头钻出来得莫名其妙。
他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开口,嗓音透着温和:「想我来?」
兰泽犹豫半晌,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默了一瞬,才开口:「程氏去的应该是周科,我只是过来办点事,待会儿就走。」
话毕,她的失落以肉眼可见地浮上眼,微微地低下头。
她那模样,是想留住他的。
可到最后却变成一句懂事的体恤:
「我知道的,你的公事要紧,没事。」
「那我先走了。」
说完,老师那边也正好在催促着学生进场,她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看他一眼。
而程砚安静在原地,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咬着那根烟许久没动。
两人这纷纷欲言又止的模样,旁边的人全都看在了眼里。
甄书华最近拢共见程砚安也不过两次。
一次是他来京艺做法治宣传,他们俩在教学园区撞见了兰泽,还有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学生;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前后两次,人倒是没变,可甄书华却能明显感觉出,这二人之间流动的气氛,已经大不一样。
上次是肉眼可见的疏离,这次……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看不出太大的异常。
程砚安却不是。
他眼里有些东西变了。
「怎么说?」甄书华笑道,「这是好事将近了?」
这声调侃却换来他的一声轻嗤。
「尚未可知。」
他扔了烟,收回眼:「怪我心急,给人家逼得太狠了。」
甄书华:「啧,这又是什么情况?」
程砚安却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小姑娘为同学演示动作时的优越身段。
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第一眼从来都不是对专业度的品鑑,所以他在那一刻想的是:这姑娘的腰,软得竟然能折出那样的曲度。
甫想起自己当初对程百石说的「下不了手」,如今看来,倒真觉得像个笑话。
「总得逼一把的。」他望着兰泽离开的方向,目光渐渐幽深了。
毕竟这世上的心爱之物,哪儿有只看不碰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三次元真的太忙了啊啊啊,对不起!!
还是发红包,24小时都有!
另,以后更新时间调到晚上十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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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的人◎
后台一片忙乱, 演播厅内却有序不乱地走着流程。
一片掌声过后,昏暗的大厅响起女主持的播报,高亢而激情的说辞, 透着年轻生命的活力。
程砚安进场时,正好听见女主持说着接下来即将出场的是古典舞系三班。
场内越靠后越昏暗, 程砚安在最后一排随意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听见前面有两个男学生说起今年程氏来的, 怎么会是程蔚本人。
闻言他一愣,挑眼望去。
他视力极好, 果然看见远处舞台下方最前排的靠中位置,坐着一个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程氏与京艺的合作是从前年初才开始,毕业汇演每年都有,可前两年程蔚从来都是叫周科来走个过场, 从来不放在心上。
今年竟然破天荒地来了。
他想了想, 原因大致也能猜到,这一趟指定是替兰理叔来的, 给兰泽撑个场面。
程蔚本人亲自到场观摩毕业汇演这件事的意义,对于校方来说,可不是一个周科能比得上的。程砚安眼见着程蔚身侧那几位对他逢迎得领导架子都逊了三分。
程砚安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的父亲, 忒没意思。
一生都在追名逐利, 行走至今,程氏商业帝国如日中天,当年同迟家联姻便已经更上一层楼,再加上老爷子年轻时候拼出来的家业, 直接让他稳稳地坐在了如今这把位高权重的椅子上。
外头人虽看着风光, 但有时候, 总觉得少了点儿人气儿。
大概是他母亲迟苓不在身边的缘故。
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想着, 舞台那边阵队却已列好。
舒缓古典的琵琶乐响起,唤回他的思绪,提眼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队列最居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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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每一个动作的流畅度都伴随着唿吸有度地张弛,柔中带刚,极其赏心悦目,身上白色纱裙在半明半昧的灯光下宛如一道月光,映得裙身流光溢彩,翻飞出点点光莹来。
可比纱裙更好看的,是人本身。
他爱她的腰。
总觉得盈盈不堪折,轻轻一弄,便会化在人掌心里。
轻笑一声,勉强分出一点理智去关注她的舞蹈本身。
曲目是《水上洛神》,他一个外行人也瞧不出什么门道来,也就对舞蹈身韵一知半解,知道兰泽这身段在一众演员里,算得上是顶好的。
这是绝对的天赋,加上后天的刻苦努力。
老爷子以前总爱在他耳畔念叨,说兰泽在舞蹈中专时各个联考里次次头筹,艺考更是断层式第一,19岁的年纪便斩获业内最具权威奖项,今后毕业也势必是进入国家级舞剧院继续发光发热,未来向上,规划一片坦途,几乎与他不相上下。
那是早就被业内权威人士看作是可培养的未来首席人才。
满场幽寂,只有琵琶乐的铮铮琴声。
前座那两个男生又在低头交接私语,程砚安没事儿也跟着听了一两句:
「看见了吗?找着没?」
「看见了看见了,最中间那个姑娘,古典舞系的兰泽。」
「……哦哦哦看见了,我瞧瞧……啧,这小模样长得是挺纯的哈。」
「咱们系花能不漂亮么?」
「有对象没?没对象待会儿咱俩堵她去。」
「去年和音乐学院那边的大才子分了,现在这会儿,估计没呢。」
那两人讨论得正欢,猜着待会儿兰泽会走哪条道,因太过火热,也没注意周围。
这时椅背忽然便被人踹了一脚。
这一脚又勐又狠,发出一阵小小的闷响,两人被震得话题戛然而止,懵了一下,同时往后看去。
只见黑暗处坐着一个男人,穿得平平无奇,却一身矜贵,慵慵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长腿微张,其中一条坦坦荡荡地放在他们椅背后,丝毫不避讳自己作祟的事实。
程砚安斜睨着他们,唇是上扬的,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他的话也毫无愧疚:「你俩声儿太大了,影响着我看表演了。」
「唉,你!」其中一个男生气红了脸,说着就要站起来。
另外一个却怕事情闹大难堪,急急地稳住了他。
程砚安却无动于衷,连姿势都没变过。
台上的舞蹈慢慢收了尾,全场如擂鼓般的掌声响起。小姑娘名气大,唯独她这一场招来了几声男孩子的欢唿。
等到那抹巧影谢了幕退了场,慢慢消失在舞台上后,他也跟着站起身,手揣在裤袋里准备离去。
经过那两个男生时,听见他们还在小声商量。
说兰泽走了,他们俩得趁机会赶紧去后台寻人。
二十岁的男生血气方刚说走就走,两人正欲起身开熘,突然从身后便伸来一只手,将那人出其不意地、死死地摁回了原坐上。
被按住的男生下意识抬眸,看见刚刚那个踹他们椅子的无礼的男人正倨傲地觑着他们。
那只手扣住他尚且还单薄的肩头,微曲,鹰爪一般将人死死箍住动弹不得。男生感受到对方因力道生勐而带给自己的疼痛,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却反被他压制得更死。
「小子,」男人操着一口京腔,缓缓沉下身逼近他,眼眸漆黑而沉静,让他的气势莫名有些迫人,「别招她。」
男生终于怒了,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管我,你谁啊你?」
程砚安轻嗤,惫懒于去理会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幼稚的质问,只冷眸寒声,字字清晰地吐出:「那是我的人。」
话说得不轻不重,却透着森然的毁灭。
男人自有一股生来的底气,让人万分笃定,若是他们今天有胆去招惹兰泽,今后也势必会为之付出代价。
嵴背不寒而慄。
觊觎他人的对象本就是占下风的事。
两个男生在对方横生的戾气下渐渐萎缩下去。
待那人安分下来,程砚安才收回手,继续揣在裤袋里,像个没事人一般,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临近晌午,演播大厅外日头有些勐烈,他被刺了一下眼睛,别过头。
想着难得碰见一次自己父亲,程砚安出于礼教,拍了一张演播厅的照片过去,给他发了条消息:【程总中午有空?】
估计是兰泽退场后,程蔚也逐渐心不在焉,那消息回得也特别快:【没空,下午两点飞澳洲】
程砚安:「……」
问了也白问。
往四周望了望,这地方属于正门,刚遇见兰泽的地方在后门,演播厅这么大,绕一圈也得费点时间。
于是他又慢悠悠地往着后门去。
等到演播厅内的音乐换了两曲,程砚安才恰恰走到后门,自己车停的地方。
刚一到,就看见了甄书华。
甄书华旁边还站着那个十几分钟前对他说自己没空的程蔚。
还有,兰泽。
小姑娘依然穿着舞蹈服,大概是程蔚要走,小姑娘听说后也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便跑了出来同他打招唿,这会儿正乖的不得了地同程蔚说笑。
「程叔叔您怎么有空来这里?」兰泽细而柔的声音远远地,隔着一片空地传进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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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么招人稀罕。
程蔚也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对兰泽笑得格外亲切:「今天是你的毕业汇演,我这个做叔叔的,怎么能不来?」
言辞之间尽是对小姑娘的照顾与妥帖。
兰泽轻轻地笑:「肯定是我爸来麻烦您的,对不对?」
「应该的,咱们两家人不说这个。」
甄书华点头,也在旁边跟着笑:「你爸和程蔚从小就穿一条裤腿,谈什么麻烦,就怕不麻烦。」
三人看着,气氛和谐得很。
程砚安不慌不忙地踱步过去。
甄书华眼尖,一扭头就看见了他,顺势便叫住了他。
程蔚和兰泽闻声同时看过来。
明显能看清小姑娘脸上有片刻的僵硬,眼眸里闪过刻意压制后的淡淡惊慌,程砚安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程蔚和甄书华两个长辈在场,她一定扭头就跑。
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如今见了他,也不似原来那般,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沖他叫哥哥,沖他撒娇卖乖。
挺好。
父子见面也没什么多余的煽情叙旧,程蔚见到他,笑了一笑:「今儿中午我可没时间,过几天有空?」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兰泽那张极不自在的小脸,敛眉道:「近段时间都没空。」
「赶巧了不是,」程蔚喟嘆道:「我如今也比不上你这个大忙人了,想跟你吃顿饭,还得约档期。」
这么一调侃,甄书华和程蔚都同时笑起来。
小姑娘也跟着扯起嘴角。
程砚安却不语,面上仍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混蛋模样。
他瞥见兰泽勉强的笑意,心中略略思忖了一下,算计着这把火终究还是不够旺,于是开口道:「我就过来提个车,你们聊,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再多待,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始至终也没朝她看去一眼。
男人离开的背影干脆利落,同他这人一向的行事风格一致。
兰泽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两个月不见,他对她生疏了许多。
从他走向自己,再到短暂地打过招唿后转身离开,他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可曾经他总爱坏笑着逗弄她,虽会逗得她时时脸红害羞,可难堪的时候他也能体贴地为她周旋。
两人在一起总归是开心惬意的。
而并非是这样,两个人冷淡得一点交流都没有,如同最开始那般,他对她爱搭不理的清冷样。
她说不清自己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只是想着,明明最该躲避的人是她,如今他却先一步冷淡下来,与她保持了距离。
什么人……
兰泽垂下眼,再也不要理他了。
--
五月,京城的气候变得暖和燥人起来。
汇演完毕以后,同届的学生们也都陆续离开了学校。
整个校园朦胧着一层毕业季分离的氛围。
好似有始无终,有头没尾一般,当初聚在一起的时候五湖四海八方云集,散的时候却都悄无声息。
五月是一个万事皆有定的时候。
班里的同学有找着工作的上班去了,准备出国的也早已经不见人影,提前跑去了国外冲浪。
顺乐家境殷实,对工作的期待没那么高,而她也确定好了入华夏剧院的事宜,只等着六月份彻底毕业后,便正式入职。
所以这么一来,她五六月这段时间反倒空闲下来。
难得有这么清闲不用训练的时候,她除了偶尔往练功房里走一两遭,其余时候,要么呆在宿舍里,要么便跑去老宅陪程爷爷。
只是老宅再也没碰见过他。
应他所说,他近段时间都会很忙。
那日,兰泽待在老宅的鱼池边餵鱼,程爷爷午睡时间长,她便与张姨聊天打发时间。
她拎着一袋饲料眼巴巴地望着那群鲜艷的小红鱼。
里头鱼的品种就是最普通的金鱼,程爷爷在这方面不爱讲究,要求从来都是能看就行,是张姨细心,特意买的一堆五颜六色的小金鱼,放进池水里,格外亮眼好看。
她坐在池边看张姨餵着金鱼,时不时自己也撒一丁点。
手机在那时响了一下。
她拿起看,是于舒然。
「餵?美女干嘛呢?」她灵俏地调侃着。
于舒然却没有与往常一般和她玩笑闹腾。
那边有些静,顿了几秒后,她的声音方才缓响起:「妈妈就是跟你说一声,怕你担心。」
于舒然最是吊儿郎当,此刻语气却难得凝重,兰泽愣住,直觉不好,等着于舒然的下话。
果然,下一刻于舒然便说道:「我最近得动个小手术,本来没什么,但你爸大惊小怪担心我,实在不相信哈市的医疗条件……」
兰泽怀疑自己听错:「于舒然你……」
于舒然却强势地掐断她的话,直接告知她此通电话的最终用意:「所以我和你爸,我们俩,现在在京城的医院。」
于舒然从来都是有事说事,直接而利索。
这通电话没有任何铺垫,是压根没给她任何机会反应。
消息突然而勐烈,一时太多,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
可就是在于舒然说完后的某一时刻,她脑中却有一个念头,如雷声一般轰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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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然睁大了眼。
世人皆知,兰家长子离开京城二十余年,当年是发了誓,宁可死也不愿再回头望一眼京都的繁华。而兰老更是直接发话,若是他从今往后敢踏进京城一步,定叫他寸步难行。
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兰理当真再度回京,一定会掀起京城兰家的腥风血雨。
所以这么多年,除了送她来京上学那次,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其余时刻,兰理都是安静地归置于黑河边境,与她和于舒然过着安定舒心的日子。
可如今——
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文案内容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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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等我◎
曜日当头, 光辉洒在盛德医院大楼的一角,窗户玻璃折射出一道白色刺目的光。
兰泽接到电话后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下了车直奔住院部。
兰理他们想低调, 便去不了公立医院,而盛德医院院长是兰理当年留学时一个圈子里玩的同学, 算得上是兰理在京中现存的唯一的人脉,而这家医院的资源设备、口碑风评, 以及某些专业的医疗团队都算得上首屈一指。
更重要的是,于舒然也会住得舒服一点。
兰泽气喘吁吁地赶到后, 被护士引领着抵达了vip病房专属区域。
这层楼是被单独独立出来的。
相比起楼下的普通病房,环境更清幽雅致,护士换了一批素质极高的,制服也挑的最金贵的面料, 就连整层楼的盆栽也都换上了更名贵的品种。
兰泽默默跟在护士身后, 听她向自己交代于舒然的病情。
叫她莫要太过担心,于女士是因为长期过度劳累, 抵抗力衰退,幸亏是病情发现得早,目前不算严重, 已经做过活检, 确定是早期的霍奇金淋巴瘤。
他们医院的手术和检查设备全是最精细的国外进口仪器,主治医生也会安排经验最丰富最权威的一批医生制定放疗方案。
治疗周期不会特别长,治癒后也只需保持心情舒畅,饮食清淡, 预后效果好了, 復发率也会随之降低, 甚至没有。
护士还告诉她, 兰先生临走前特意让院方转告,让他的妻女千万莫担心自己,他很快就会回来。
——临走前。
——很快就会回来。
兰泽顿住脚步:「我爸不在医院吗?」
于舒然生病他却不在身旁照顾,闻所未闻,实在是蹊跷。
护士闻言,转过身,朝她亲切笑道:「兰先生四天前抵达医院的时候,就来了一批人将他请走了。」
「什么人?」
「据说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兰小姐您的爷爷。」
这个答案让兰泽心底凉了一截。
这一走,连着四天没回来,谁知道是福是祸?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轻喃道:「四天前就已经离开了吗?」
所以兰理单刀赴会鸿门宴,而于舒然,从那天起一直到现在,整整四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医院里衣食住行?
于舒然就是色厉内荏的心软鬼,外人看着嚣张脾气大,可内里却是受了许多委屈自己一个人闷着被子哭的气性。
不然兰理也不能心疼她这么多年。
心口忽然抽疼了一下,她忍了又忍,最后却还是憋红了眼睛。
她总想着于舒然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边是自己虽不严重但也磨人的病,一边是自己杳无音信的老公,这种时候,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
情绪一旦涌上来便收不住,她实在是没忍住,捂住脸,无助地轻声抽泣着。
护士洞悉人心,赶紧安慰着她:「于女士心态很好,这几天院长也亲自安排了特护照顾,并没有吃苦,请兰小姐对我们放心。」
她极力克制着声音,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又问兰理有没有留过那些人的地址信息。
护士摇头。
她猜着也该是这样。
安慰了半晌,最后护士领着她走到了某个病房前。
她忧心于舒然状态会不好,推开门时有些揪心。
病房里,于舒然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听见门外响动抬起头,见来人她,歪头笑了笑:「hey,sugar。」
还是那副烦心事不挂心上的吊儿郎当样。
可她笑不出来。
怕于舒然看出自己哭过,她刚刚在病房外好好整理过自己,此时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一点也不好受。
于舒然面色不算太差,也没掉肉瘦一圈,与平时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甚至还热情地朝她张开手:「我宝贝这是怎么了?快过来抱抱。」
她听话地走过去,扑进于舒然怀里。
于舒然穿着病号服,衣服上有不同以往的淡淡的清香,她忍了半天的担忧,在见到人依然活蹦乱跳后,才肯稍稍放下一点心。
病床又大又软,她坐在上面粘着于舒然不肯放手。
于舒然知道她心思敏感,看出她的心事,淡笑着替她理顺了头髮,又捏捏她布满憋闷的小脸。
「护士都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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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头。
「也不严重,怎么还哭了?」
她细声委屈道:「我就是心疼你。」
「都说了让你别老熬夜批论文做实验,你老不听。」
像个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地责怪着于舒然。
于舒然失笑,无奈道:「那不然怎么办?你妈我手底下一堆研究生,论文论文不写,比赛比赛不行,哪样指标都达不到,办公室里那堆老傢伙全是倚老卖老的东西,我年纪轻轻不拼点命难道……」
兰泽呲了她一下。
于舒然理亏,顿时闭嘴。
片刻后,又发话问道:「从学校过来的?」
她摇头,说是从程爷爷那里过来的。
于舒然想了想,啧道:「砚安呢?没和你一起?」
提起程砚安,她难得默了一下。
这人近段时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就连张姨也看出两人之间没了往日的热乎劲儿,程砚安这个平时没事儿就爱往老宅跑的人,如今也恢復到了最初正常的频率。
张姨私底下也悄悄问过他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兰泽每回都摇头说不是,是因为程砚安太忙了。
情感复杂交错地涌在心上,她依然摇了摇头,只很小声地说:「他最近太忙了,今天没遇上。」
小丫头状态古怪得很,于舒然心中生疑,但也没多问。
下午两人聊天聊了挺长时间。
聊八卦聊今后的工作,可聊再多,母女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兰理的事情。
兰泽是明白于舒然心里憋着担忧不肯表现出来,于舒然是怕那些事情吓到她,让她对兰景明蒙上不好的印象。
中途护士和医生来过一趟,检查了于舒然的身体报告,简单叮嘱一番后,通知她们接下来会着手准备放疗的方案制定,一切正常,不必担心。
在那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兰泽干巴巴地抱着于舒然,于舒然却忽然轻轻晃了晃撒娇的她,说:「今晚不想吃医院的营养餐,你去楼下给妈妈买一份海鲜馄饨吧。」
兰泽听后扭头,看见病房外的天边竟已经渐渐浮起金黄霞云。
时间倏然一晃而过,原来已经到了晚餐时刻。
她应声道:「好,那你等等我,很快。」
说完便跳下床,走出病房。
心中念着于舒然会饿肚子,行动也比往常麻利了许多。
下了住院部大楼,她随意挑了一家餐馆。点好了餐,她便坐在店门外的椅子上等待出餐。
这个地方绿化挺好,今日空气适宜,有不少病人穿着病号服在面前那处草坪上散步遛弯。
只是她没心思观赏,趁着出病房这功夫,她上网百度了一下霍奇金淋巴瘤。
她反反覆覆地搜寻了许多相关资料,看了一圈,心里也难放下。
突然便能理解兰理为何如此慌张。
不论大小,多少都是肿瘤,而且本就是恶性肿瘤。
这是爱人便有了软肋。
她比谁都明白于舒然在兰理心中的地位,甚至已越过其自身的生命。
所以在这些事情上,兰理宁可大惊小怪,也绝不冒一丁点风险。
她仰天深嘆,无数忧虑剎那间涌上心头。
21岁的女孩子,肩膀上的责任最大也不过是明天的课要不要认真地去上。
而如今突然便面临母亲病倒,顶樑柱一般的父亲不在身边,祸福难定,后续还有各项繁杂的治疗过程,想起那些陌生的未来,她总会觉得手足无措,不安心。
要是程砚安在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手机这时候打进来一个电话。
在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时,她在脑海里便先一步形成了期待。
可惜,来者却是一串熟悉的没有备註的号码,而至于是谁,她一眼便认出。
郁岑。
很难说自己那时候是否有着浓烈的失望。
也嘲笑着自己太自作多情。
抬手,想也没想就掐断,身后的馄饨这时候正好出了锅,她提了打包盒便往回走。
回病房等电梯的时候,那个电话又拨过来几次,她全都毫不犹豫地掐断。
直到第七次打进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看也没看便直接接起来,怒道:「你不要再……」
而下一秒,一道熟悉的低磁男音从那端稳沉有力地传了过来——
「在哪儿?」
她忽然就这么滞在了医院昏暗的走廊上。
现在是黄昏时分。
她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在听见他的声音后,她才恍惚察觉到有一束夕阳余晖打在她的脚边,尘光如金子一般跃动,如同她某一刻蓦然漏跳一拍的心脏。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将手机拿开,去反覆确认这通电话的主人身份。
屏幕上亮着的那排备註,还是当初他自己亲自备註上的——昭淮哥哥。
不知为何,一看见这人,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名字,都会觉得心头熨帖极了。
他总有本事将她那些漂浮在外的不安一点一点地拾回来,然后将她拥在身前告诉她:别怕,一切有他在。
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将她这么冷到底,两个人会再次跌至最初的状态。
那是她最不愿发生的事。
可是,还好。
她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音色却已经渐渐哽咽,仿佛在他面前有无数的委屈要讲:「盛德医院……住院部15楼三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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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他说。
透着抚慰的男声,含着叫人宁神的坚定。
他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的。
她强撑着的那一点坚韧意识,被他这一句话两个字,弄得险些再度落泪。
明明也不是爱哭鼻子的人,可在他面前,好像就是可以无所顾忌地耍小性子。
她在这边不住地点头答应他,末了却想起隔着电话他看不见,于是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也没能想到,原来能让她安下心来的,仅仅是一通十五秒的通话。
是程砚安的通话。
晚餐过后,她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了解进度和情况。
与医生聊的时间不长,再回去的时候,便听见病房内有人在聊天。
她听见于舒然的笑声里掺杂着几声男人的话音。
心脏剎那间便跳起来。
她加快脚步,兴沖沖地推开门,下一瞬,看清男人的脸后,欲出声的那个名字却硬生生地梗在了喉间。
甚至笑意都跟着黯淡了几分。
于舒然转头,对她道:「泽泽,你的同学来了。」
而病床前的郁岑,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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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掌心里被自己把玩着,不知道轮转了多少圈。
她漫无目的地盯着对面墙上的病房休息制度,想起自己晚上还没有吃饭,现在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旁边的男生忽而动了动,似乎是低低地叫了她的名字。
她却像根木桩子似的,没有给予理会。
「泽泽?」郁岑又唤道。
「嗯。」
「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地来这里见你,我是真的担心……」
兰泽情绪没什么起伏,只礼貌地点点头,客气道:「但还是谢谢你。」
她看着情绪不高,郁岑也并不介意。
今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她会是这个样子了。
略略思索一下后,郁岑道:
「上次的事,我后来有去反思过,觉得那样做的确很突兀。单纯地想要找你发泄吐槽生活的不满,这样的态度的确很糟糕,而且对你来说,也并不公平。」
「我当时……真的只是压力太大,没有想让你跟着我,做我的情妇,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错得离谱,这么久以来我也想通了……这样好不好,」郁岑倾身过来,商量的语气在夜里格外地温柔,「我和华锦笙从此断裂,我不再与她来往,咱们俩就踏踏实实的,一切都还不算晚,我们俩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规划未来,好吗?」
郁岑这番话是当真发自肺腑。
他是真的做好了与华锦笙决裂的准备,而且他知道的,兰泽最是个心软的姑娘,脾气好得实在没话说,哪个男人都捨不得放手的。
他永远记得,当初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也没忘自己的练习,一呆就是一整天,那个时候,她就会提着一袋舒芙蕾耐心地候在琴房外,等到他出来后,便捧着袋子甜甜一笑,说郁岑,你今天让我等好久,要请喝奶茶哦。
这姑娘从未说过任性的气话,永远像颗太阳,暖得人骨头都是舒服的。
所以她这样好,又让他怎么彻底放得开手,将她拱手让给其他男人?
可兰泽听着那些话,却毫无波澜。
其实那些她也已经听不太清。
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唯在一处——病房走廊的入口。
医院八点过后便清空了闲杂人等,为了病人更好休息,走廊隔空开着小灯,忽明忽暗,看什么东西都模煳而朦胧。
她看着,想着,盼望着那个地方下一秒就会出现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可是没有。
时间从晚上八点指向八点十分,仅仅十分钟,她却过得度秒如年一般煎熬。
手机依然还在自己手上转着。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她咻地转过头。
一名护士从面前走过,抱着一床被子进了某个病房。
身影闪进病房,门开了又合,她垂下眼。
郁岑见状,询问道:「在等什么人吗?」
她模样心不在焉的,没回郁岑。
护士进了病房又从病房出来,脚步声走动来走动去,窸窣一阵后,夜很快再次归于宁静。
在那之后,她又等了很久。
郁岑停停顿顿的,仿佛说了许多话。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觉得这么难熬,可谁知竟然才过三分钟。
而她却已经迫切到想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他今日是否还来,今天不来,明日来吗?
可好似赌气一般,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又被她刻意压制下去。
郁岑也静静瞧着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流淌,有人在祈祷慢一点,有人却在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
入口处始终不见人来。
终于,像是妥协放弃了一般,她动了动,直起身。
然后对郁岑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太晚了。」
郁岑哑然,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偏偏就是那时候。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生生破开医院这片寂静的氛围——有人携着一身风尘,匆匆往她而来。
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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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
脚步踩在地砖上,清脆而有节奏,迴响于整条走廊。
一个年轻男人从走廊入口转过来,逆着光,半明半昧的走廊只依稀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轮廓。
兰泽一顿,勐地抬起头。
就如同所有的电影慢动作一般,她看见他抬腿、迈步、肩头微微起伏,光影交错之中,他忽明忽暗的眉眼却无声挑起夜色里那些叫人脆弱至极的情绪。
郁岑亲眼看见,她此前一直平静麻木的眼眸里突然就有了光亮,也看见她毫无生气的眼底里,在那个男人出现的一刻,迅速氤氲上一层湿漉的雾气。
她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与嗔怨。
今日蓄积已久的所有负面情绪,在那一刻也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载体,终于可以尽情倾泻而出。
算算日子,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与他好好说过话了。
那张脸在灯光下寸寸清晰起来,她无意识地站起身,携着小哭腔,轻轻咛道:「程砚安……程砚安……」
然后便如同离弦一般,急切切地朝着他奔过去,飞扑进他的怀里。
而他也在她即将跑近的前一刻,张开手,微微弯腰前倾,形成一个接住飞扑而来的她的缓冲姿势。
馨香袭了满怀,她全身心地撞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埋进他的肩颈。
他深深地拥着她,死死扣住她趴在自己肩上的后脑勺,将她抱离了地。
情绪在夜里悄然滋长。
她的身子在他掌心轻颤,瘦弱而单薄。
「抱歉,泽泽,」他收紧了搂在她腰间的手,克制着情绪,「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愧疚的红包,24小时内每个都有】
第37章
◎害羞没用◎
「哥……」
她哭过后的哼哼唧唧的鼻音里, 尽是对他的依赖。
唤得男人心里痒得很。
他自认在她面前,自己算不上什么君子,也没想去做那个君子。今日是小姑娘难得主动, 伏在他肩上,像嘴里嚼着的麦芽糖, 时间越长越黏煳。
他低低笑了一声,权当是自己不怀好意, 将这个便宜占下了。
走廊里视野并不清晰,昏沉夜色里, 除了女孩子的细细抽咽,以及他时不时的轻哄声,便再余不下别的。
可程砚安还是敏锐地觉察出空间里第三人的存在。
他抬眼,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方向。
上次在豫园里便见过这个男生。
他对他总有一种刻板印象——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 浑身上下展露出来的气质, 却像个三十多岁久经社会的中年男人。
这种人也许稳重,但也绝对精于算计。
唇边笑意不减, 将那人迅速打量过一眼,又重新落回兰泽的身上。
倒也缠人,上次还听程蔚说华家那边今年好事将近, 到时候他不在国内, 还得麻烦他去一趟。
更何况兰泽和这人分了也快一年,如今这即将结婚的关头,竟还在惦记他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兰泽的后颈,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姿态愈发亲昵。
「有人看着呢。」
酸不熘秋的一句话,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
说着, 他放下她, 可她却赖着不肯松手,两只小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不依不饶地蹭着他。
像只小狗。
她大概是没有听懂,只顾着细声委顿地骂他:「你……你怎么才来啊。」
害她等了这么久。
程砚安浅笑,低头去看她。
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鹿眼湿漉漉的,洇润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地望着他,一副好欺负的可怜样。
心早不知软到了哪里去。
他指腹轻轻摩挲过小姑娘湿润的脸颊,替她拭去上头的泪珠,温声解释道:「京城的晚高峰有多堵,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小声啐他,又揪着他的衬衫,挤出一块褶皱,娇声娇气地讨伐他,「我等了你好久,你还不理我,你坏……」
这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算得也太过轻描淡写。
也就是她性格温顺,若是换成其他脾气火爆的姑娘,早晚给他扒一层皮下来。
他也心知自己是逼得太狠,办了件混蛋事儿,嘴角噙着笑,捧着她的脑袋:「那我诚心诚意地认个错,您想怎么罚都成,行不行?」
男人想哄她开心,再正经的言辞之间也多少带着不正经,那句「想怎么罚」被他咬字咬得暗味又孟浪,她听后,几乎是瞬间便脑补出那些暗藏的风月。
顺乐以前给她看过,那些女人「惩罚」男人,让男人心痒难耐最后求饶的手段。
那时候她刚成年,看见顺乐手机屏幕里男人被西装领带蒙住双眼,而女人身姿如骑马,迷离水蛇一般的腰晃得她两眼发懵,整段视频声情并茂,水声连天,她当即便吓得扔掉了手机。
顺乐见她浑身似火,连耳根子都熟透,哈哈大笑着说,宝贝,害羞没用,你迟早用得上。
思及至此,那些秽乱不堪的画面直往她脑海里奔,她羞极,手咻地一下从他肩上抽离,就差没直接捂住他的嘴,让他消声,不许再同自己说话。
程砚安眼瞅着小姑娘方才的哭啼霎时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顿生而起的娇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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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淫贼,果然想歪。
他勾起唇,反手勐敲她脑袋。
兰泽吃痛,心虚地嗔去一眼。
「阿姨睡了?」他问。
「还没呢,」她说,「要是这时候能睡,也不至于会生病。」
程砚安不予评价,只揉了揉她脑袋:「带我去见见阿姨。」
「好。」
说完,她便牵着他的手,直往病房的方向去。
兰泽是个直性子,一有其他事便顾不上别的。
就好比此刻程砚安到来,她只一心想着将他带给于舒然看,而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至始至终都观察着他们俩的郁岑。
于舒然正戴着眼镜对着电脑看论文数据,门一开,看见来人后还没来得及招唿,便看见自家女儿的爪子紧紧牵着程砚安,一副急切又欣喜的样子。
——与刚刚她见到那位男同学的反应截然不同。
于舒然瞭然于胸,推了推眼镜。
程砚安坐下后便对于舒然各种问候。
他是上了心,那些问候并不赘余,每个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三两下,便迅速摸清于舒然的基本情况。
并不算严重的肿瘤,也根本没有必要非得来京治疗。
所以程砚安自然不会相信于舒然说辞里的「大惊小怪」,默了片刻后,转念想起如今兰家老爷子大不如前的身体,悟出了大概缘由。
再看向病床上的于舒然时,仿佛在无声询问。
于舒然笑了笑,笑他聪明,也笑他猜对了。
而兰泽毫不知情地替他们削着苹果,苹果皮薄难削,她削得歪七歪八,丑得要命。
程砚安上前接过,替她挽救了那颗丑苹果。
又待了一会儿,于舒然识趣地称自己得早点休息,然后便迅速清了场,睡觉前特意交代兰泽送程砚安下楼。
程砚安的车停在医院大门口外,她便听从于舒然的话,陪着他一同走出住院部大楼。
两人终于有空能静下心来独处。
住院部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经过一段树林路后,短暂的黑暗迎来光明。而她在这时候却忽然对他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她最怕他那个样子,视她为空气,丝毫不挂在心上。
以前也怕,现在不知怎的,好像更怕。
她一直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程砚安是她兰泽的哥哥。
与亲哥哥无异的唯一的哥哥。
她虽明白二人没有血缘关系,青春期的时候也犯过懵懂,但后来,却还是将他看成了自己人。
所以她受不了他冷着自己,那样真的很难受。
风扬起两人的衣角,时不时交汇在一起,程砚安听后,良久,才说:「我怎么捨得不理你?」
今天听老爷子提了一嘴,说她在老宅,于是他下了班便往那里赶,想着就看她一眼。她若是没生自己气,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生了他的气,那便是他的报应,他会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道歉,然后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就知道感情这玩意儿用不了手段和算计。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也低估了自己对她的占有欲。
想到这里,他笑着转头去看她,小姑娘柔美的侧脸在路灯下泛着光,几缕髮丝随风摇动。
他说:「你头髮乱了。」
她抬头,眼里有迷茫:「什么?」
再开口是声音轻了几分,他重复:「你头髮乱了。」
话里有转瞬即逝的郑重与晦暗,她毫无察觉。
她只狐疑地理着自己的头髮,想着明明整齐得很,到底是哪里乱了?
程砚安偏开头望向别处,沉沉地笑开。
晚风静静绕过她的脸颊,也绕过他微微抖动的肩头。
她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大概是在唬她。
她竟当了真。
于是没好气地哼了他一声。
快到医院大门口,两个人也即将分开。
她有些不舍,故意拖着步子,走得很慢。
等到两个人慢慢踱步到停车位置后,她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和他道别。
只是临走前一刻,她扬起头,对他笑得温柔又清甜,冒出一句:「今天要谢谢哥哥哦。」
要不是他的到来镇住了她的慌乱,她也许真就手足无措,像个只会哭的小废物。
程砚安去拉车门的手在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唿后一顿,回眸。
看清这姑娘的笑脸的同时,也看清了他们俩身后不远处,一道晃然而过的男人身影。
夜色四合,那倒身影穿梭过树丛,很快隐匿不见。
他的目光渐渐幽深起来。
接着笑了一声,有点坏。
他的确生了坏心思,反手便轻捏住兰泽的下颚,虎口将她的下巴钳制,然后下一秒,朝着她慢慢靠过去。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她僵在那里,睁大了眼,愣神一般地看着他与自己气息交织而来。
男人俊秀的眉目越靠越近,眼里也蓄起一层玩味的嚯笑。
他问她:「你叫我什么?哥哥?」
兰泽不明所以,见他忽而抬起唇,勾起一个蛊人的弧度。
他手下轻揉着她的下颚,将她细嫩的肌肤在指尖慢慢捻转、翻覆。
就像是将她放在手下辗转、吞噬。
「小没良心,谁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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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头躺的是我的程砚安未来的丈母娘。」
「我不来帮衬,难不成让你前男友来,嗯?」
兰泽瞬间意会过来他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可他那一席话里,有那么多需要她解释反驳的东西,她却下意识地委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来了,我很高兴。
而他却像是意有所指一般,直接截断她的话:「你姓兰,我姓程,你说说,咱们俩算哪门子兄妹?」
算哪门子兄妹?
之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这句话,可这一次,却是真正听入了耳。
兰泽怔然地看他,模样有许多乖巧,看着看着,便忽然失了神。
是啊,他们不是兄妹呀。
「回去好好想想。」他慢慢松开她,她被他捏的地方,又起了淡淡的红印。
他的眼神瞥向不远处黑暗的某个地方亮起的点点猩红,在夜里划出一道红色弧线。
那里还有人,没走。
很明显,沖他来的。
他慢悠悠地收回眼。
看着眼前的姑娘,靠回车门上,又暗了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道:「好好想想,你对我,当真只是哥哥?」
哪有成天对彼此胡思乱想的兄妹?
又哪有动不动就擦边走火,还能次次相安无事的道理?
暗示至此,他也不再过多干涉,想着他欲擒故纵这么长时间,也该得个结果了。
小姑娘修炼不够,在这方面什么经验都差点儿。
她对待感情自然到不了熟男熟女那样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的一步,成人之间,若是合意,当晚便能上酒店滚床单,可小姑娘很明显做不到。
这个年纪的男女生,讲究一个体验过程,而并非结果。
可他等了实在太久,他是怕万一哪天自己要是没把持住,照她这么频繁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还真不保不准会把她怎么样。
到时候吓着她了又得道歉,像个办完事儿后仗着生米煮成熟饭才发誓哄骗的混蛋。
他移开眼,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想按耐住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晚了,回吧。」
他语气意味深长:「不然有人该等急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程哥哥这里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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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护短◎
新月挂在林梢, 晕出周围一片清冷模煳的云雾。
朦胧光晕笼罩着车周围,车窗被人降下,男人的胳膊肘搭在沿上, 放在外面的手燃着一根烟,许久没抽, 落了一地的灰烬。
等到烟燃到快剩最后一截时,程砚安才抬起手, 放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然后白色烟雾徐徐吐出, 缭绕在车内、身前。
一双白色休闲鞋停在他的车前。
隔着一块挡风玻璃,他看见那个年轻男生拦路虎一般立在他车前,神色阴沉如雷雨前的天幕。
郁岑微微沖他扬起下颚算打过招唿,语气却轻淡得仿佛在同老友交谈:「泽泽的未婚夫?」
程砚安衔着那根烟, 望着郁岑。
没动, 也没搭理。
郁岑却勾唇,开口道:
「幸会, 我是泽泽的朋友,你应该听说过我。」
「上次在豫园闹了误会,我以为你是她的哥哥, 还想着你们俩搞什么乱, 什么兄妹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怪没脸的。」
言此,郁岑又换了个愧疚的语气。
「抱歉啊,毕竟我作为泽泽的朋友, 从来没听过她有什么未婚夫, 就这么突然一下冒出来, 还以为是假的。」
「是我唐突了, 你不要介意。」
郁岑看着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半截身子隐在烟雾里,如深不见底的渊。
自己说了那么多刺人的话,他却始终纹丝未动,单一地抽着烟,抽完一根后,又转手替自己点上了一根,淡淡地挪开视线,仰起头,将烟雾缓缓吐出。
再看过来时,男人仍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叫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良久,直到那根烟差不多快抽了一半,男人才终于对他有了反应,微微抬起搭在车窗的手沖他招了招。
——让他过去。
姿态十足的懒散,像招狗似的,连指尖都带着惫怠的敷衍。
郁岑握紧了拳头,可最后却还是踱步过去,停在车门外半米的距离。
程砚安微微偏过头,波澜不惊的眉眼里,藏住了些复杂情绪。
他是个没耐心了便会直戳人死穴速战速决的性子。
这会儿掸了掸菸灰,开口时只字不提兰泽,反倒笑得疏淡,话里也含着淡淡的讥讽:「郁先生挺有意思,与华家的好事将近,这个节骨眼不在家帮忙着张罗,却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管别人家的事。」
「我只是替郁先生着急,华家那位老长辈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到时候若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那个遭殃的人,总归不会是我。」
说罢,他眸色乍起微漾,别有深意地吐出:「别那么拎不清。」
又要爱情,又要荣华富贵;占着这边,又想着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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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
郁岑也算得上是人堆里滚爬至今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懂程砚安这席话里的敲打?
只是没想过,这么个籍籍无名的小检察官,竟然能够得上华家那位老前辈,甚至还能在老人家面前说得上话。
怎么想都觉得荒谬,华家与他不在一个层次,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说这样的话威胁自己?
郁岑轻嗤一声,亦毫不客气地直接挑明:
「知道程先生单位好,受人尊敬,可你想过没有,泽泽从小是被娇养起来的姑娘,你一个检察官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养得起她么?」
「我再怎么着,哪怕是和华家断了关系,不也比你更具资格么?」
「又或者说……」郁岑掏出了钱包,从钱包里取出一沓红票子,朝着程砚安甩过去,「跟我绕这么多,其实是为了这个?」
「也是,检察官一定很缺钱吧?」
「这点够不够,这点呢?够不够?」
一沓又一沓的红色人民币洋洋洒洒了抛了一地,少有几张飘进车内,落在程砚安的裤腿上。
程大少爷捻着烟,看着自己身上那张毛爷爷,难得怔忪了一下。
是没想到自己长这么大,有朝一日还能有被人用钱砸脸的机会。
他哼笑一声,这丫是真不识好歹。
烟被他狠狠摁灭,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长腿一迈,下车,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二人对峙的气焰在程砚安下车后瞬间变得嚣张起来。
程砚安这人,对外人一向心黑,生了气绝对是下死手,而郁岑也是在社会打拼多年,从小一路养成,就从没怕过谁。
两相对决,难免一场恶战。
然而就在下一刻,郁岑倏然顿住。
程砚安眼角余光处也瞥见有一道身影晃过来,朝他们靠近。
空气顷刻间凝固。
两个男人见到来人后,气焰瞬间弱了大半下来。
郁岑没由来一阵心虚,不禁唤道:「泽泽……」
程砚安也挑眼望去,看见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一个不知为何去而復返的姑娘。
这场对峙她不知看了多久,被察觉后,才缓缓走过来,冷眼扫过地上四散的红色钞票。
然后蹲在地上,沉默着将那些散尽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拾起来。
一向最是喜笑颜开爱闹腾的小姑娘,此刻却有些莫名阴郁。
她将那些钞票捡起来,厚厚的一摞捏在手里,站起身,面对着郁岑,然后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将那沓钞票甩回他的脸上。
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郁岑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
以往她尚且还能迂迴,可今天却是真的生了气。
她从不觉得拿钱砸人是多么礼貌的行为,甚至算得上是羞辱。被砸那个人又是程砚安,那一幕看得她心头的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她就是受不了程砚安屈居人下的样子,哪怕事实上并不是,她也依然不喜欢看到他被人这么轻怠。
她对着郁岑冷冷道:「呆在你骯脏的世界久了,连最基本的道德和人格都没有了吗?你真噁心。」
「滚,离我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
郁岑滞在那里。
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现在却忽然气力尽失。
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伤人绝情的话,而是因为他悲哀地发现,她在护着程砚安。
眼前的姑娘陌生得很,叫他有些发懵,很久回不过神,也无法将她与当初那个温柔甜糯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
他只记得她说,她不想再见到自己。
她说得那么认真。
后退离去的步子踉踉跄跄,模样也沾上几许狼狈。
郁岑消失后,空气里都带上了几分鲜甜,等到人渐渐没了影,她卸下一口气。
地上还有些碎红,她却顾不上收拾,回了头,瞪了一眼靠在车门上笑得招摇的男人,责怪道:「你怎么也不说揍他,他都拿钱砸你了!」
程砚安心情好得很:「这不是让你给护住了。」
「那你也得揍他,那么讨厌!」
他算是看出来了。
小姑娘是有几分真性情在的,这嫉恶如仇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兰家人的影子。
他点点头,侃笑道:「遵命,我的金刚小芭比。」
金刚……小芭比……
兰泽石化。
刚刚也是沖昏了头,竟然当着他的面骂人,岂不是面貌丑陋?
想到这里,兰泽哭丧着小脸,问道:「我刚刚有很兇吗?」
「不凶,」程砚安笑,「头一次被人这么护着,感觉挺好。」
他一句话的安慰比什么道理都管用,她听后,顿时化开了笑,喜滋滋地对他道:
「别客气,自己人。」
自己人。
程砚安心念一动,抬眉看她。
说实话,今夜要不是她去而復返,他还真不知道她护起人来能这么劲道。
这姑娘,护短得要命。
「怎么突然回来了?」他问。
「我晚上没吃饭,想出来吃点东西……谁知道就正好瞅见他欺负你。」
说着,她又开始朝他撒娇:「哥哥,饿……」
又是那把黏煳煳的甜嗓,绵酥酥地叫着哥哥。
就说这姑娘招人喜欢,回回都能捏住他的口味,活该被捧在手心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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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被唤得心痒,笑了一下:「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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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带她去的是一家夜摊面馆。
以前他们办公室的人加完班,饿了就会来这里吃宵夜。
照大伙的话来说,就是量大实惠,味道还正,符合正常经济理念。
两个人都没太将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程砚安是本就没在乎过那人的存在,而兰泽却是饿得慌了,只想解决生存问题。
飢肠辘辘的时候也管不了程砚安口中说的什么好不好吃,等了半晌,碗端上来时,却发现里面有葱花和香菜。
她仇恨地盯着那撮香菜。
哼,忘记嘱咐了。
无奈拿过一旁的筷子,准备移到自己面前挑出来,却忽然被人半道截胡,抢先挪走。
兰泽拿着筷子的手微顿,瞅向对面。
见程砚安铺了一张纸,正低头细细地替她挑着葱花香菜。
面馆摊位就扎了个棚,棚顶上亮着一颗瓦数很大的节能灯,市场上十来块钱。
灯吊在支架上不太稳,晃来晃去,灯光也随之飘飘忽忽。
男人挑得认真,她也看得认真。
等到那碗里被清得干净了,他才放下筷子,转而又将那碗牛肉面推回给她。
兰泽没动静。
原本喊着饿的人,现在却忽然不着急了,盯着这碗漂浮无物的牛肉面,思绪随着头顶的灯光一起莫名飘得很远。
程砚安是真的很好啊。
这么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好先生,薄颂音以前一定很幸福。
世人一生都在追逐美好的东西,所以这么好的人,彼此又为什么要放手分离呢?
这个人对什么都认真,尤其是感情。
所以当年分手,也一定是被伤透了吧?
那些问题冗杂而繁复,想得人心里头都开始酸酸涩涩的。
她挠挠眉心,按耐住那些异样情绪,接过了那碗面。
等到她再回医院,已经快凌晨十二点。
医院里静得耳闻掉针,除了几个值班的护士和医生在大厅小声闲聊打发时间,便再没有其他病人和家属。
大家已经睡了。
兰泽一边走一边给程砚安发着消息,问他明天还来不来。
这人还在开车,没能及时回她。
她也不介意,只加快步子往回赶着。
这个点于舒然一定是休息了。
所以当她蹑手蹑脚地打开病房门后,看见里面亮着灯,有些微微地愣怔。
还以为是于舒然又不听话熬夜,正要怪罪,一走进去,便直接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再动。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病房。
她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失踪已久突然回归的兰理。
而是靠窗的位置,乌泱泱地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全都185往上,带着墨镜穿着西装,一副训练有素的威勐煞神样。
而那几个壮汉的中间,坐着一个满鬓白霜的老人。
老人的气场比那几个壮汉更慑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即便是认不出此人,也不可能不记得那双浑浊戾气的眼睛。
是她的爷爷。
兰景明。
作者有话说:
真正的大佬来了
【终于写到我最期待的全本所有主角的大型转折点了,明天可能会来晚一点,但是我会尽量早点来!】
第39章
◎程氏太子爷◎
关于兰理和于舒然的往事, 兰泽其实在上高中的时候,便已经悉数获知。
名门公子哥一生囿于父亲的掌控,又生来是把逆骨, 于是父子俩从兰理有了自我意识开始,战争便从未有过一刻停歇。
说起兰景明这人, 出身,却白手起家, 站在上个世纪的风口上拼搏厮杀,行事手段强硬极端, 三十年纪便已是威名震慑业内的兰先生。
能从孑然一身挣得功成名就,其为人也势必是出了名的狠戾。圈内外不论何人都畏惧他的名讳,提起此人,都难免会嘆一句「当世枭雄」。
而兰理在某些方面, 脾气几乎与他如出一辙, 若不是因为有兰母的温柔顺服中和,只怕是兰理也会成为第二个兰景明。
可于舒然却说如今的兰理是被驯化后的样子, 她年轻时候遇见的那个兰理,更像是个混不吝的疯子。
所以这对父子互不对付,相互残杀这么多年, 累积着的那些恩怨, 如同蓄洪已久的河堤,在于舒然出现后,终于彻底压垮大桥,崩溃决裂。
这座大桥直到如今也未能弥补,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弥合时, 它又悄悄有了缝补的痕迹。
兰泽脑海里疯狂地搜索关于当年事情的信息, 妄图将此刻的场景明辨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兴许是时间的沖淡,
她并不觉得兰理与兰景明之间的气氛,是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剑拔弩张、拔刀见血。
相反,除了兰景明从始至终冷着的脸,整个病房的氛围也还算平和。
没有她想像中的公媳大战,更没有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好歹兰理还在,她心里也有底,于是强装镇定地走过去,冲着兰景明笑了笑,乖乖软软地道:「爷爷好。」
兰景明敷衍地回了她个「嗯」。
对方如此冷淡,兰泽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兰景明周身全是掌权者的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她礼貌地招唿后,便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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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理却仿佛在嘲笑她没骨气。
那眼神里的意思明晃晃的——「你老子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敢拿刀枪跟他硬拼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怂货?」
兰泽意会到,含恨瞪了一眼自己亲爸。
于舒然直脾气,看见那群黑色西装的人就烦,闭了闭眼,直接斩草除根一般,道:「你爷爷专门在这儿等你呢,你这送个人去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私奔去了。」
听见「私奔」俩字,兰景明眉头略蹙,睥睨了兰泽一眼:「送什么人?」
「程砚安,」于舒然护着她,替她回了,「就是你看上的那孙女婿。」
兰泽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得到了满意答案的兰景明的神色明显缓和下来。
危机一秒解除。
可她却忍不住地想,若是今天她送的这人不是程砚安,而是郁岑或者其他人,她这位亲爷爷可别回头把人骨灰都给扬了?
心惊胆战。
她观察着兰景明的表情,磕磕绊绊地问道:「爷爷……等我?」
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全是小姑娘澄澈的纯真,她也是真的疑惑——什么事情是兰景明就算大半夜也要来亲口告诉她的?
于舒然话都这么说了,兰景明也没必要再装着神秘吓唬自己亲孙女了。
他拄着拐棍慢悠悠地站起身,身旁最近的一位保镖便俯下身,搀扶住老人家。
「这周是我的七十寿宴,」兰景明一双眼定在她身上,吩咐道:「只你一人来。」
字面上的意思,很明显。
他与兰理的恩怨没那么容易说清算清,但那些事情,终究是与她这个孙女毫无瓜葛。
他这是要将兰泽认回兰家,昭告天下,她兰泽从此便是兰家的姑娘。
兰泽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兰理的表情。
果然蹙紧了眉一脸的不爽利,两方人大概是商量过,此刻兰理面上即使再不痛快,也没有发作,只是于舒然一直摁着他的手背替他缓和,是怕父子二人又互呛起来。
兰景明见她眼巴巴地望着兰理,淡淡道:「你不必去看你父亲的脸色,此事已定,再多都是徒劳。」
兰泽:「……」
又嚣张又讨厌。
兰泽总算是明白兰理为什么年轻的时候那么抗拒自己的父亲。
自己认定的事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独断□□,容不得旁人造次。兰景明眼里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谁是上位者,谁自然便是决定话语权的人。
很明显,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是那个上位者。
可,真要让她一人去兰景明的寿宴,独自面对兰景明么?
兰景明走后,她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对夫妇。
兰家那边虎狼成群,他们俩也当真捨得把自己闺女丢进去。
兰景明年轻时候怎么说也是个不输程爷爷的风云人物,程爷爷是名门出身,兰景明却是野蛮生长,相处起来性质全然不同。
所以叫她要如何与自己这位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爷爷,在那样一个名流汇聚的宴会上相处?
兰理扶了扶眼镜,也知道她心头在埋怨自己,直接上来一句话就给她堵死了——「你妈这不是躺医院的么?那几天就开始治疗了,我得照顾她,去不了。」
「……」
有媳妇就不管闺女死活。
冠冕堂皇的臭兰理呜呜呜呜……
兰泽泪眼汪汪,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
这件事情她一直记挂在心上,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每回提到此事便幽怨地看着兰理和于舒然。
他们俩心大,从不担心她笼络人心这方面的能力,回回都拍着她的头,说宝贝你可以的,对吗?
话虽如此,兰泽心里还是慌着,一颗心悬浮在天上,没什么安定感。
所以这个时候,就很容易想到程砚安。
也不是没想过拉上程砚安陪自己。
程家与兰家本就是世交,他又是个极其招长辈喜欢的类型,若是能缠着他陪自己,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她上次与蒋清风他们混一起时,隐约听说他极少出入那样的场合,空余一个程氏太子爷的名讳,不是亲近的人,都没怎么在圈内各式宴会上见过他的身影。
她想着大概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又加上他本就不爱这样虚伪名利的觥筹交错,是以她即便是动过这样的念头,也从没与他提起过。
总不能强迫着人家干不乐意的事。
然而万事总有一个转折。
本来是一盏已经被她熄灭的灯,却没想到有一天它自己竟亮了起来。
她记得那天是自己出医院替于舒然买点心。
于舒然成天住院没事消遣,不知怎的,忽然想吃酥饼点心,便支使着她外出去买。
她到店后挑了几款自己觉得最好吃的,提着点心袋子赶回医院。
刚进医院大门,便瞧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马路边,她心下一喜,加快步子追上去。
在住院部楼下时,她终于看见了那个男人。
「程砚安!」
前方刚入楼道的男人闻声回头,看见小姑娘顶着大太阳,热气腾腾地朝他奔过来,眼里星星亮亮的,恍如奔向自己的心爱之物。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都还没到下班的点呢。
他替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心急,想早点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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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急?」
心急什么?
他却笑而不语,牵着她往里走。
兰泽在他面前听话得很,与他一同走到电梯口。
贵宾病房是专属电梯,直达贵宾楼层,程砚安摁下开门键。
叮——
电梯门开了,两个人并肩走进去。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电梯快速上升着,等到屏幕上的「1」走到「9」的时候,程砚安才忽然问她:「听说兰爷爷让你去他的寿宴了?」
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一嘴,兰泽点点头,说是。
转而看向他,他嘴角有浅浅的笑,此刻在自然地上扬着,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温柔。
「准备好了?」
她摇摇头,弱了声:「哪有那么快的……」
「兰爷爷这人面冷心热,你别怕他。」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柔着声,替兰景明开解:「他这些年一直挺惦记你们,暗地里也找我打听过多少回,回回问的都是你。」
「兰爷爷便是再如何与兰理叔赌气,那些事情到了你这里,又是另一番说辞。老人对儿子和孙女,总归是不一样的。」
道理都明白,兰泽却只无声地点点头,乖着说:「知道了。」
叮——
15楼到了。
门开后她没急着走出去。
那个念头也十分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开始敲打着她的道德和理智。
已走出电梯的程砚安怪异地回头,见电梯里的小姑娘一脸心事重重,问道:「怎么?」
「就是……」她思虑着该不该说,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你能不能陪陪我……你不在,我害怕。」
你不在,我害怕。
小姑娘这副柔势连绵的声调里全是对他的依赖,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钟意的姑娘这么对自己说话?
程砚安在她面前就是俗人一个,见她这副软绵绵央求的模样,莫名就想欺负她。
于是在电梯准备合上的前一秒,他抬腿,再次跨进电梯。
男人的身影挡住了大半个电梯门,就这么倏地走进来,带着压迫感,直直向她袭来。
侵略感迎面直击而来,她下意识后退,眼见着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他们俩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周遭寂静,密闭空间内,两个人近得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她心里发紧,嵴背贴在电梯壁上,怯怯地凝着他,不知道他此举何意,等着他下一步举动。
他却颔首,垂下眼皮看着她,似乎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坏。
下一句便是:「那你求我。」
求人方面她向来没什么骨气,一听这话,知道他是要松口,于是毫不犹豫地舒展开眉眼,仰头沖他娇笑着,粘着音,叫他:「求求哥哥了,哥哥对泽泽最好了。」
说着,两只手都竖起了大拇指,举到自己脸颊前,夸道:「哥哥好厉害!」
他盯着她,不慌不忙地问道:「哥哥哪里厉害?」
「……」
此情此景,这样的话真的很容易叫人想歪。
兰泽被他这么一引导,忽然便想起当初娜塔莎说过的——你哥哥床上功夫看着很厉害。
这个念头一出,她直接被自己羞到没边,根本无法直视他。
她闪避着他的视线,脸上热热的,被他逼在角落里,像只被黑猫警长逮捕的一只耳。
她吞吐着:「那你,到底去不去嘛。」
听见他在头顶轻轻地笑起来:「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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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老爷子今天办的这场七十大寿,在整个圈子里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场面了。
都知道兰老爷子这些年伶仃一人,自从二十几年前那桩事闹过后,便一直膝下无子女承欢,清清冷冷一个人,除了一个贴身的宋秘书,便再无人陪伴。
所以这样的人,也极少办过什么宴会,哪怕是一场商业性质的宴会,也极少有过。
这次倒是稀了奇。
竟在寸土寸金的君澜酒店顶层大费周章地办了一场如此隆重的生日寿宴。
兰老爷子也是难得办这么一次,而就这一次,却几乎动用了所有圈子的关系网,大大小小的名流,盘根错节地汇聚在一起,全都给足了兰老爷子这个面子。
外界媒体也有闻风赶来的,却无一人敢动笔将里头的状况传递给场外。正因为如此,才引得各个边缘圈子的人频频张望打听,个个都想知道兰老这葫芦里头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起初大傢伙都琢磨着估计是兰老爷子想通了,这是要借着七十大寿好好地热闹一番。
可直到听说连程家那位万年不露面的太子爷今儿也难得应邀来了这场面,各家各户才顿觉出几分异常。
眼力机灵点、在交际场里活跃点的,怕是都已经猜出这场宴会的真实背后目的,绝非只是庆祝七十大寿这么简单。
郁岑静静听着身畔那些人的耳语,漫不经意地拿过一杯香槟。
华锦笙不知去了哪里,她在这样的场合中,从来都是花朵一般的交际人物,今天这样资源众多的场合属实难见,她也许是和某个小姐妹打听内幕,又也许是在某个大人物面前替他要机会去了。
身边的人还在议论。
「刚刚我从娄银那里听说了,好像是说兰老爷子的孙女回来了,老爷子这才大办一场,要将自己的宝贝孙女昭告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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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人极其错愕,刻意压低了声,「兰家那位长子回来了?」
「这我可不知道,娄银也没说。」
「我的天,真要是这样,那可是咱们这圈子里的爆炸性新闻了,二十几年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兰家父子同框的画面。」
「谁说不是呢……」
郁岑闻言,微顿。
那些人话里的什么「兰家父子」「二十几年」,就像是天书一般,他竟从没听说过。
他待在这个圈子里时间长了,也知道这样的豪门秘辛实在不少,可大多都是被大家当做是风月俗事,八卦几句讥讽两声便也作罢。
——却没有哪一个如他们今天这般,忌讳得仿佛是一件被当事主绝对封杀,人人为求自保只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及的事。
看这样子,今日这场合绝对不简单。
兰老这样的枭雄,的确不是自己所能攀附得上的,他郁岑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只是他眼皮隐隐跳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想起那些人口中说的「程氏」和「兰氏」。
程,兰……
不知想到什么,他蓦然顿住。
另一边,最角落里。
蒋清风一副死出样,漫无目的地盯着满场的绅士淑女,砸砸嘴,觉得没意思极了。
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男人:「温行知,睡醒了没,赶紧起来,待会儿你家老爷子要是看见你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准挨骂,今儿这场合,可丢人呢。」
身侧的男人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
眸里有戾气,因刚睡醒,被沖淡不少,人被蒋清风这么一扰,动了动,勉强坐起了身,姿态随意,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危险的野性。
蒋清风却举目朝着人群里穿梭着的某道倩影狐疑,哎了一声:「那姑娘是谁啊,怎么没见过啊?」
诸勐:「华家的姑娘,华锦笙,你这什么眼神?」
「呵,我记得她以前不长那样儿啊?」
娄银抿了一口酒:「听说是刚流了产,也就憔悴了些,闭嘴。」
「……」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只谢二,寿星还没到场,人便已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倚在了蒋清风身上:「蒋哥,听说今儿是你们家程哥和兰家小妹妹的订婚宴啊?」
蒋清风就觉得离谱:「哟,就这么块小破地儿,谣言还能一传十十传百吶?别他妈造谣,到时候又害我挨揍,滚一边儿去。」
谢二啧了一声:「这怎么能算造谣呢?我哪次不是有了实证才告诉你的?」
说起这个蒋清风就来气,啐了一口谢二:
「你放屁!」
「你特么上次还说自己撞见淮哥在车里跟一姑娘接吻,还非得说那姑娘就是上上回咱们在佻港里见着的那个,我还傻呵呵地跑去问淮哥,结果回头就给我一顿揍,好傢伙,那死手下得,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谢二造的孽,凭什么让我来承受吶!你看现在这谣言给传的,孙子哎你等着,淮哥迟早收了你!」
谢二也知道自己理亏,就是亏在当时忘记拍照留证了,不然怎么着都不至于挨这顿打。
蒋清风还想说什么,旁边一直精神不振的温行知却忽然撩起眼皮,问道:「他们俩好多长时间了?」
「没好上呢。」
温行知嗤笑一声,眼里蓄起一层谐嚯:「都追了快大半年了,还没追上?」
「程砚安不行啊这。」
蒋清风了解这人那点浮浪的德行,一听这话就感觉他有搞事那味儿,立马警告他可紧着点,别乱来,淮哥如今对着姑娘宝贝得紧。
温行知却勾了勾唇,长腿懒懒散散地一伸:「我帮他一把,怎么能叫乱来?干脆一步到位,全垒打算了。」
蒋清风:「……我求你做个人。」
这边蒋清风聊得正火热,却在这时,人群那边忽然起了一阵躁动。
仔细一听,原来是兰老和程家那位太子爷一起来了。
兰老喜爱并看中这位太子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今日这场宴会的真实意图早已在私底下传了个遍,本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上,兰老又做出这番举动,这心思当真意味深长。
蒋清风轻哂,也就这位万年难得一遇的程氏太子爷有这本事闹出这么大动静了。
提了神,往门口处瞟了一眼。
与此同时,听见谢二在旁边随口咂了一句,不对啊兰老要捧兰妹妹,怎么还带着程哥吶?不会真是订婚宴吧?
而蒋清风的目光越过满场名流,看见璀璨的钻石星顶与铮亮地面交辉相应,所有好奇的、打量的、试探的目光也跟着他一起落在入口处——
由暗及明的尽头里,出现了三道身影。
作者有话说:
【还是来晚了对不起,三次元太忙了一回家就在抓紧码字啊啊啊,还是发红包,24小时内都有】
第40章
◎想亲近◎
宋秘书走进贵宾厅时, 兰景明正在同那位小姑娘低声说着话。
声音不大不小,无起伏地响在沉寂的房间里。
宋秘书陪在兰景明身边二十余载,是兰景明身边最推心置腹的人。
当年他刚来到兰景明身边的时候, 兰家父子那事儿闹得沸沸腾腾,那时候的兰景明整个人如同修罗, 状态最不好的时候,随时能爆发脾气摔东西骂人。人人都自危前程随时不保, 宋秘书却仗着自己刚毕业,初生牛犊不怕虎, 铆着一股劲儿,愣是在兰景明身边一步一步站稳了跟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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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也最了解兰景明的脾气——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看见兰景明如此祥和地与人说话。
哪怕是那位小姑娘并不这么觉得。
宋秘书第一次认真打量兰泽这个小姑娘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她父母是真的将她教养得极好。
温声软语, 笑面迎人, 话里话间透着股机灵劲儿。
没人能想到,兰景明这样一个凶面獠牙的将星铁骨, 后辈能出兰泽这么个乖乖甜甜的姑娘,夹在里面,总觉得像是混进去了一只弱小无害的小红帽。
当年听说兰泽出生, 兰景明其实也有叫人暗里打听过。
听说小孙女咿咿呀呀地不认生, 对谁都笑。回来报告的那几个人,说是都喜欢她。
只是因为于舒然的缘故,对于这个孙女,兰景明最初是不大喜欢的。这与「爱屋及乌」是一个道理。
可今天这么一瞧, 小姑娘落落大方, 俏皮灵动, 身上隐约可见当年于舒然的影子。
这可不是兰理能教导出来的, 想想也只有于舒然了。
不可否认,这于舒然纵使再不称兰景明心,却是个会教育孩子的。
所以兰景明一定是喜欢她的。
不然此刻也不会破天荒地对她解释兰理回来的那四天里,他们都谈判过什么内容。
兰理一是觉得兰泽始终是兰景明的孙女,血缘关系逆不了,老人家是个孤儿,如今身体不好又排斥他与于舒然,到时候总不能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
二是他与于舒然都认为有了兰景明这个爷爷,对于兰泽今后的职业发展,亦会更加广阔。
父母总是想给儿女最好的,唯一顾忌的,便是兰泽会被兰景明的强势压制,和自己当初一样,过得不舒心不自在。
所以兰景明也答应兰理,若是兰泽回了兰家,从此便不再刻意打听他们的家事,也尊重兰泽的所有选择。
这对于一生都爱掌控的兰景明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让步。
宋秘书私以为这场谈判根本用不了四天,可不知怎的,父子二人竟活生生拖了四天才完成这场简单的谈判。
猜出兰景明心思的宋秘书沉默许久,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没了话说。
兰泽静巧地听着兰景明那些话,小鹿圆眼怯怯地打量面前的老人,这么长时间,对她说话时口吻始终平和,目光平缓,周身没一点攻击性。
她忽然觉得这个爷爷也没自己想像里那么难以接触。
与程砚安、兰理所说的一致,兰景明脾气霸道归霸道,却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放松了心,胆子也慢慢大起来,她不是个慢热的姑娘,到了最后,直接一口一个「爷爷」,蜜饯似的,听得人心里头直舒坦。
程砚安候在一旁,看见兰景明眼里竟慢慢有了久违的笑意。
小姑娘招人喜欢这件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关于她的脾性,他是清楚的。
怕人的时候像只小花猫畏缩在角落,等到发现来人没毒,便又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跑出来,熟了便要在你面前翻着肚皮撒娇卖乖。
谁都喜欢。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宾客来庆贺。
有服务生来敲门,说是各位宾客已至,兰老可以动身前往。
于是几个人起身,纷纷往至今日的会客大厅。
酒店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细绵柔软,高跟鞋底的尖锐声全被包容进去。
经过昏暗的走廊时,兰景明与宋秘书拐了一个弯,与兰泽短暂地岔开。
身旁的男人却在这时忽然拉住她的手。
兰泽狐疑回头,看见程砚安悠悠笑着,眼里有她看不清的东西。
「你当真想好了?」
这人问得莫名其妙,兰泽没明白他的意思。
程砚安却暗了声,又问她:「知道现在外边怎么传的么?」
托谢二的福,如今人人都说他与她感情深厚,好到半夜开着车没忍住,在路边就把事儿给办了。
传得有鼻子有眼,连他本人听说后都险些相信。
所以谣言如此,她今日若是再这样与他一同并肩出席,只怕是要直接坐实这道谣言。
然而她依然惑着眼眸瞧他。
男人今日形象一改往常,头髮被往后梳,打理成三七分的背头,他的长相本就不属于柔和类型,相反,他的面部线条凌厉到甚至具有些许攻击性,而今天额头这么一露,反倒使得攻击感更甚。
兰泽视线微微往下,男人黑色商务西装里头的露出一角,熨帖后极好地裹住他结实而修长的身体。
款式简洁,却细节到连袖扣都蕴着身份与地位的矜贵。
听说这是京城头号设计师杜聿手下的原创作品,杜聿此人,为人清高,却是国际顶级服装设计师,在国内地位首屈一指,设计的作品也从来只会出现于绝对重要的场合惊艷世人。
兰泽得不到他的解释,目光落在他今日装扮,最后凝住那个领带结。
double crossknot。
这人手这么残,竟然也会平结以外的打法。
她被吸引了注意,笑起来,柔柔地问道:「你自己系的?」
程砚安抚上那个领结,嗯了一声。
「好看……哎呀快走,待会儿爷爷该找我们了。」
说着,那双白嫩的小爪子便扯住他的衣服,往着兰景明的方向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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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被她拉着,欲向她解释的那些话,也被悉数吞了回去。
虽有心理准备在前,可那一场宴会的规模终究还是超越了兰泽的认知。
她也算是从小跟着兰理在中俄内外大大小小的宴厅里混着长大的,对待这样的场合自然也是司空见惯。
可等到她人走进大厅后,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见识太过浅薄。
兰理与兰景明的社会关系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她那天见着了许多各种新闻上的大人物,平时都是前簇后拥的人,今日却每人都正装出席,眉眼里尽是对兰景明的和善与客气。
而那些打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人人探头探脑,都想一睹这位兰老亲孙女的风采。
与他们而言,兰泽并非只单单是兰家人这么简单。
所有人都在透过她回忆那段沉浮的往事,当年这对父子闹得那样轰轰烈烈人心惶惶,像一把烈火,焚毁了多少过往云烟,而事到如今,这场闹剧的唯一终局,那个小姑娘,也正踩着那片荒芜废墟,踩着斑驳岁月,一步一步地,重新替自己的父亲站回那个巅顶。
她也是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她从来不曾涉足过的圈层,这里是京城,而并非黑河。
脚步在那瞬间忽然一滞,心里顿时便没了底。
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懵懂的小羔羊,就这么莽撞而无知地闯了进来。
提着裙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人也开始僵硬发虚,脚下的每一步好像都在硬着头皮。
而那一只温厚的大手,就是在那个时候,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覆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那么多的人,他单手将她轻轻环住,手搭在她腰部那处凸起的骨。
那是一个令人安心的保护姿态。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他,男人的笑里含着安抚,兴许是灯光耀眼,他看她时,眼里有明明灭灭的光亮。
满场繁华里,她只听见他低声对自己说:别怕,我在。
男人的话如同定海神针,带着叫人信服的稳沉。
隔着一层薄薄的礼服,她感受到他掌心炽热的温度向她徐徐渡来,而就是那么奇怪,她发现自己完全不介意与他如此亲密的姿态,甚至妄图再靠他近一点。
再回头时,她脸上扬起了丝丝笑意。
止不住,越想越开心。
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她一时也没有闲工夫去分辨出自己那股奇怪而异样的冲动情绪,到底是出自何处。
后来所有一切都与她想像无二。
兰景明向世人宣告她的身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兰氏的所有资产股份,今后也将尽数归属于她。
只归属于她一人。
「我兰景明就这么一个孙女,自然也是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说着,兰景明的视线瞥过人群中的某处,而后又对着台下的程砚安,深长了意味道,「砚安,你给我好好护着她。」
这话背后什么意思,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年轻一辈的翘楚,程氏正统的太子爷,服务生口中的「小程先生」,此刻清贵施然地站在那个小姑娘身边,眼里再容不得旁人。
他笑里有意气的风华,气定神闲地应接住兰景明的话:「能护着您老的宝贝孙女,是我程砚安的荣幸。」
兰景明满意地乐呵笑起来:「就数你小子嘴甜。」
事已至此,一切事情仿佛都已冥冥註定,只等着一道明确的声音,将其彻底确定。
兰景明有那个意思她是早就知道的,也猜到会有这番说辞,她转头去看程砚安,这人对外从来是深不可测,也不知道应的这一句,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眨眨眼,正欲转头之际,余光却忽然与一道复杂晦涩的视线对上。
如同在暗处窥伺神明,将蠢蠢欲动的阴鸷翻腾出迷雾茫茫的黑海。
她顿住,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可转念一想,他如今是华家即将入门的女婿,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足奇怪。
这人的眼神叫人不舒服,可她还是没所谓地移开眼,故意朝着身侧的程砚安靠近了一些。
那样一个小小的依赖性动作,郁岑全看在眼里。
他瞧出今夜兰泽身上那件白色的长裙礼服,是出自于杜聿大师的手作。
很明显的风格。
最简洁的款式,剪裁却是最顶级的精緻,隔着那么远的人群,郁岑几乎也能看清兰泽的婀娜身段,以及挂住丝绸吊带的纤薄肩背。
而她身旁那个男人手随意地揣在裤袋里,众星捧月一般,站在她的身侧。
两人看上去是如此的登对。
一种被欺瞒的怒意和屈辱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浓烈妒意与自我焚烧般的悔意。
就差一点。
他郁岑就差一点的。
那晚他失了很多话,整个人沉默着,胸口透不过气来。
华锦笙在宾客四散后,寻着一处人少的地儿,才终于冷嗤一声,道:「行啊,如今麻雀变成凤凰了。」
上次警局见着那个男人,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吃一辈子死工资的小门小户,如今倒好,这俩人摇身一变,一个成了程氏太子爷,一个成了兰老失而復得的宝贝孙女,强强联手,任谁都得在他们二人面前曲膝弯腰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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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家从来都不是程氏的对手,甚至在生意上许多时候还得仰仗程氏的门路,如今却又来一个兰氏拦路虎,想想便觉得心烦意乱,心头也开始止不住地泛酸。
郁岑拧紧眉心,轻斥她:「在兰老的场子不要说这种话。」
「我怕什么?」华锦笙抱臂冷笑,她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我再怎么着,也始终是华家的人,倒是你,就差那么一点儿便是兰氏的姑爷,如今后悔了么?」
郁岑却迴避了这个问题,只凛着声让华锦笙莫要在今天这个场合胡闹。
华锦笙被凶,酸涩地拧了他胳膊一把,又使起小性子,扭头便去寻了自己的小姐妹。
华锦笙走后,郁岑心头烦堵,长舒一口气,将郁结的那些情绪统统排出。
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向自己投来,郁岑抬起头回望而去,正对上那位今夜出尽风头的程氏太子爷的视线。
男人矜倨自持,与人浅浅交谈着,隔着人群漫不经心向他挑来一眼,波澜不惊的眼眸,与在医院的那晚如出一辙。
讥讽的、轻蔑的,甚至算得上是全然不放在眼里的无礼的。
他身旁有个助理模样的人走过去,毕恭毕敬地在他身侧说了什么,他微微偏头去听,神色淡淡,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郁岑认出那个助理,是程蔚身边的周特助。
大抵是要他过去同哪个人物打声招唿,程砚安听后,敷衍一般点了个头,随手端起手边的香槟。
而郁岑却就是在那一刻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这片他巴不得能跻身而入稳住跟脚的名利场,那个被人人抢先阿谀的男人,却疏懒于应付哪怕半点浮华。
他当作宝一样捧在手里怕失去的东西,对方却早已司空见惯不屑一顾。
思及,郁岑慢慢收紧了拳头,拳头因用力,在轻轻地颤抖。
他很早就知道,并且承认。
有的人生来就命好,站在云端之上,可以肆意地将他无视。
他也是如今才终于想通,此人从最初交锋,到如今对他的绝对碾压,他之所以敢如此目空一切地无视他华家女婿的身份,都是因为他本身就具备这样只身镇山河的底气。
——原来对方是真的从来没有将自己视作威胁,放在眼里。
程砚安被程蔚使唤着替自己某位世伯挡酒,言笑晏晏时,他向兰泽伸出手,轻唤她:「泽泽,过来。」
小姑娘正在和人说话,一听他的声音,立马提着裙边顺心顺意的走到他的身边。
待人走进他身边后,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
巴掌一片大,搂着都怕碎在掌心里。
程砚安对着面前这位中年男人,举着酒杯为她介绍道:「这位是申世伯。」
接着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轻语解说:「是兰理叔最好的玩伴之一。」
男人声音低沉,吐息略近,微弱的风扫过耳畔,带起一阵心慌。
兰泽稳了稳心神,想着这是正场面万不能乱,赶紧从旁边取了一杯酒,乖乖地叫了一声「申世伯」。
这一圈包括程蔚在内,围了三四个叔伯,刚刚全都照过面,此刻皆其乐融融地绕着他们俩说话。
申世伯问他:「工作顺心吗?」
「劳您挂在心上,工作很顺利。」
「好哇,以前我们都是先成家后立业,现在的年轻人个个出类拔萃,我们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已经讲究先立业后成家了。」
有人在旁边玩笑了一句:「我瞧着砚安这事业立得不错,就差成家了。」
明明晃晃的调侃,谁都知道这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谁这时评了句:「檀郎谢女,天生一对哟~」
人群发出了阵笑,程砚安不卑不亢地站在一众老辈人里,笑得几分随意疏朗。
兰泽明知这只是场面话,却还是没忍住乱了心神。
在这里,好像人人都已默认她与程砚安的关系。
默认她会是程家的人,默认她会是程砚安的妻子。
而她也终于反应过来在入门前他问她的那句「你当真想好了是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边又起了一阵笑,程砚安照顾着长辈们,携着淡笑看过来,与她视线轻碰,又很快错开。
她心跳却倏然漏了一拍。
今晚的程砚安,与别的时候都不一样。
轻闲、自如,淡然地游走在这片名利场里,随意得情绪都淡薄虚无了三分。
她敛眉,莫名有片刻的出神。
而华家老长辈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对她熟悉的男女。
按理说,兰泽是该与这位长辈有一面之缘的。
毕竟当初他的孙女华锦笙会被当成一桩校园艷事取笑,全是她的功劳。只是那时候郁岑极力护着她,才让这件事作了罢。
可现在再回头想一想,又觉得郁岑怕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大概是在自己面前说了谎——真正出手护住她的,其实另有其人。
兰泽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实在难以想像他当初为了给自己孙女出气,非得将她揪出来狠狠教训的样子。
此刻的华老正笑眯眯地看着程砚安:「我是想来看看咱们砚安,咱们俩可是许久没见了,我见你爸的次数都比你多。」
程砚安对长辈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他与华老寒暄着,兰泽却与华老打过招唿后,便颇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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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觉得与华老有过牵绊而膈应,是华老身后的那一对男女,叫她心情有些不佳。
华锦笙还是那副老样子,招招摇摇地像个妖精,跟着华老叫了一声程砚安哥哥。
叫得轻柔妩媚,和当年对郁岑时一个样。
她轻瞥华锦笙,直到听见程砚安出于礼貌应下了那声「哥哥」,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程砚安失笑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那力道的意思是:我错了。
小金毛犬被揉顺了毛,这才肯乖乖收回视线。
她听着那些客套话,只盼着能赶紧结束这样的场面,她实在是不愿同郁岑同处一个空间。
只是她不愿意,有人却愿意。
程砚安在与华老寒暄过后,话锋陡然一转,视线落在华老身后,含着笑状似无意地道:「这位一定是您的准孙女婿了。程砚安,幸会。」
毫不遮掩的态度,举起锋刃便直直向着目标发难。转变太快,所有人都毫无准备,弄得郁岑、华锦笙,连带着兰泽都纷纷一愣。
郁岑直觉不好,却还是硬着头皮与他互道了一声。
提起郁岑,话题便免不得又要说起华锦笙。
华老说小年轻二人感情好,年龄也适合,到时候婚宴上,怕是又得与程砚安再会,还说程砚安怎么着都得给他华家一个面子,到时候一定得亲自到场。
程砚安听后没给予明确回復,还是笑着,话里却多了引导:「那您老人家家中最近可忙够呛,注意身体才是,将这些事都交给年轻人,您千万别累着。」
「哪里会累,都是锦笙在忙。」
「两个人的事,准新郎官不也跟着帮忙分担么?」
提起这个,华老喟嘆:「郁岑这小子也忙,上个周还去了一趟外地,连家都没能顾得上回。」
话已至此,了解内情稍有心眼的人便已经猜出程砚安想做什么。
兰泽轻轻咬住下唇,眸光里瞥见郁岑的脸陡然一变,接着渐渐变得铁青。
果然下一秒,程砚安直捣命门,语调自然而闲散:「怎么会,您老准是记错了,上周在盛德医院,我明明还与郁先生打过照面。」
「你!」
郁岑早已经按捺不住,这话一出,险些失控,只憋红了眼,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程先生再好好想想,别是看错了,在这里胡说罢?」
华老被蒙在鼓里,自然不知道年轻人这些事儿,可华锦笙却不是。
程砚安话刚说完,她几乎便已经猜到来龙去脉。
对方已经提示得如此明显。
上周。盛德医院。
华家的人稍稍一查便全都知晓。
而华锦笙何须去查?
郁岑的行踪她比谁都清楚。
华锦笙狠狠剜了一眼始终不语的兰泽,整个人气得快疯掉,撂下酒杯转身便离了去。
郁岑着急地追上去,离去前,他看得清清楚楚,程砚安朝他微扬下颚,唇边轻讽着的笑仿佛在说——
好自为之。
郁岑咬紧了牙,不甘心地回过头。一时之间,就留下一个不明就里的华老。
事已至此,目的也达到。
程砚安又打了一个回马枪,再次举着杯,不卑不亢地赔礼道歉:「抱歉,大抵是看花了眼,华老您别往心里去,给您添麻烦了才是。」
无辜得好似当真不知内情,这番说辞旁人也很难揪得出错。
往不往心里去,都不是他说了算。
自家孙女如此任性不顾场合,来龙去脉没弄清楚,便就这么甩脸色离去,华老脸色也变得难看。可到底是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再难看的脸色,离开的时候便也已经恢復如常。
此前华老便一直不待见郁岑,被程砚安这么一搅和,只怕华家这道门从此以后就更难进了,说不准的,怕是还得被封杀。
可惜郁岑挖空心思苦心经营了几年的一切,程砚安今天就这么三言两语便给挑没了。
谈笑之间便断了他人生路,真狠。
兰泽不吭声,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两人身侧没什么人时,她才悄悄地在他跟前夸道:「干得漂亮。」
小姑娘语速很快,说得也声小,像做贼似的。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低头去看她,却见她背着手抿着唇憋着笑,一双眼睛滴熘熘地转,看周围,就是不看他。
心下瞭然,他弯唇,俯下身,故意将耳朵凑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人,又逗她。
她羞着将他推开不肯再说,他却把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回来,还是那句话那副样子,沉沉笑着缠她再说一遍。
两人小打小闹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兰泽被逗笑,到最后只能掐着他的肩,小声地央求他:「你别闹我了程砚安,都看着呢。」
大庭广众的。
男人也听话,她这么一求,当真便放过了她。
小姑娘终究还是脸皮薄,见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被惹得红了耳根子,低声对他道:「我想回去了。」
今天在这里应酬这么久,该做的事已经做完,身子骨早就累了。
程砚安却故意堵她:「想走便走,我还能拦你不成。」
她嗔他一眼。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不正经?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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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君澜酒店的时候,时间还不算特别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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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程砚安今日喝了酒,开车送人的任务便交给了程家的司机。
京城过了晚高峰后的道路十分通畅,她开了窗,风灌进车内,吹得髮丝都凌乱。
想起上车前的三分钟,程砚安又问了她那个老问题:回学校,还是去他家。
兰泽这次毫不犹豫地选了回学校。
说完后还瞪了他一眼,上次去他家险些走火,谁还敢再去第二次?
真讨厌。
程砚安自然是随她,只是面上含煳不清的笑,让她窘迫了好一会。
外头的景色在飞速后退。
学校的距离并不远,开出一段距离,兰泽便已经认出那条路——是她与程砚安家中的岔路口。
程砚安同她讲起今日见过的那些人里,一些好玩狗血的八卦事。她听得认真,起初还在故事里,后来渐渐地,便沉迷在男人性感的磁音。
大概是今夜喝了酒,直到抵达学校门口,他也没能察觉兰泽的走神。
车缓缓停下,她也同他告了别。
程砚安却也随着她一起走下来,倚在车门上,柔柔笑着。
「我送送你。」
她难得对他多了几分担忧:「你都喝醉了怎么送我?」
他缓缓笑开,像个深情的无赖,低了声却道:「就是想送送你。」
男人缱绻温柔的嗓音顺着风清晰传入耳里。
兰泽心跳了一下。
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
从校门口到宿舍的距离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可那天两个人走得很慢,在昏暗的校园林荫大道上,就像是所有依依不捨的初恋小情侣,都盼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兰泽记得那天。
那条路上来往的皆是学生,而他们俩刚从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中脱身,尚且还身着隆重的西装与晚礼服,精緻地打理过自己,与这里的青春朴素格格不入。
像贵公子与小公主。
男人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看她闹,看她笑,唇角不自觉微扬,甜腻腻地与她视线胶着,然后分开,望向别处。
她脚上的高跟鞋不舒服,想脱下来却又顾忌着地上的小石子磨伤了脚,这么忍了一段距离后,程砚安才终于发现她奇怪的走路姿势。
男人也是那个时候在她面前蹲下,对她说,上来吧。
兰泽不想与他客气,毕竟自己也的确想与他亲近。
于是他就背着她,慢慢地走着那段并不算长的距离。
晚风徐徐绕过耳畔,彼此体温交融,两人又继续说起此前在车上的那桩八卦风月,交谈时彼此的声音就近在耳畔,如同窃窃私语。
人心思静下来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很多。
就比如此刻,兰泽忽地想起,今天在宴会上瞧见许多登对的夫妻,二人笑脸相迎,郎才女貌,外人看着风风光光,可她能看出,他们的状态,都是疏离的。
大概是从小受到兰理和于舒然的浸染,她总觉得这样的婚姻没意思。
「我不喜欢他们这样。」她对他说。
她不喜欢家族至上的联姻,还有一对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
因此也没想过程砚安的父母是家族联姻,她与他之间,几乎也勉强够得上是她口中所谓的「家族至上」。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程砚安听后不语。
他只是忽然想起兰理叔与家族断绝关系的那一年,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年,兰家父子闹得翻天覆地,到最后竟然到了满京动盪的地步。那时的兰理叔孤身一人走出兰家,站在秋季京城的落叶大街上,抗住深秋的寒意,一身气魄动山河。
从此,再也没回过头。
人人都说兰理是空泛理想的逆子。那时他年纪尚小,周围人议论纷纷,他将那些争论听在耳里,却莫名觉得,兰理叔是对的。
时至今日,责怪兰理叔当年行径的仍不在少数。可岁月如梭,又有多少委身囹圄的人曾暗自羡慕过他当年的洒脱与孤注一掷?
程砚安没想到二十年过去,兜兜转转绕了两轮,再听见这样的话,竟然是来自兰理叔家里的这位小姑娘。
一种世事如棋的弔诡感油然而生,程砚安静静看地不说话,如海的眼眸里笑意始终如一。他今夜是真的有些醉,连带着眼中都多了几分深刻。
说的话也多了些暗味。
「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逼过你?」
他的声音与暗柔夜色共沉沦。
兰泽愣怔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不知怎的,也没下意识去反驳两人的关系,反倒是嗫嚅着声,轻轻道:「才不是那个意思……」
可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他貌似也并不在意。
知道他聪明理智,兰泽不担心他误会乱想,只是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很奇怪。
这件事自己曾经从不放在心上,今夜也许是氛围浓厚,她脑海中弯弯绕绕的,竟全是她和他。
他的背很舒服,脑袋靠在上面的时候,能清晰闻见淡淡的清茶香,而正因为太过舒服,兰泽到最后,都不太愿意下来。
可脚还是不情不愿地落了地,她穿上鞋子,与他作了今晚真正的告别。
「那我上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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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兰泽磨蹭了一下:「我想看着你走。」
「你先上去,我抽根烟。」
兰泽看见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只好作罢,可走之前也没忘嘱咐:「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哦。」
程砚安侧对着她,没反应。
但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笑声随风散在黑夜里,平白无端地带起心里的一阵涟漪。
进了宿舍楼,她却加快了脚步。
拿定了主意,她干脆再次脱下并不方便走路的高跟鞋,光着脚丫子踩在地板上,动作急切地飞奔上楼。
楼道里迴响着沉闷的噔噔脚步声。
噔噔噔……
噔……
声声迴响,不绝于耳。
在跑过那条空中走廊时,她有意地停下,顿在原地。
清风撩起她薄薄的裙边,散落下来的几丝碎发也轻轻拂过面颊。
远处还是那条校园大道噼开的两侧茂密树林,隐约之间,仿佛还能看见某处的树荫停着一辆银色宾利在静静等着他的主人。
上次她在这里发现可以看清程砚安车停的地方。
可今日不必站在这里眼巴巴地远眺了。
她提起裙边,又继续快步跑回宿舍,冲到阳台,踮起脚,探出头,视线于半空中直直穿破而去——
果然看见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抽菸。
他还没有离开。
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腕处的手錶泛着清冷的光,举手投足都带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颀长玉立,优越的外形引得路过的女孩子们频频回望,都猜着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哥,竟亲自走到宿舍楼底下来接自己女朋友。
她站在阳台上轻轻喘着气,拿起手机便给他拨了过去。
那边刚一接通,她便迫不及待地叫他:「程砚安,抬头!」
她冲着楼下栏杆边的男人挥手。
程砚安照话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阳台上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手上还提着一双未来得及放下的高跟鞋,那模样却开心得不得了。
他看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站那儿做什么?」
「看你。」
「看我做什么?」
「程砚安不让看吗?」
他低低笑起来,没再往她的方向看,偏了身轻手掸了掸菸灰。
接着,他含着笑的嗓音在她耳畔沉沉响起:「程砚安随你,程昭淮也随你。」
都随你,依你。
她站在阳台上,举着手机,听着里面男人的笑声。
莫名地,她嘴角的弧度也跟着越括越大。
每回这种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想撒娇叫他「哥哥」,如果可以,甚至也想冲到他面前在他怀里蹭着不放手。
可今天却不一样。
那话到了喉咙间,却蓦然被什么东西堵住。
就是在那一刻,记忆冲破牢笼,她想起了上次在医院门口,他问过自己,但却被她忽略的问题——「好好想想,你对我,真的只是哥哥?」
你对我,只是哥哥?
男人的声音与暗沉的寂夜融为一体,声声回扣在她的耳畔与脑海。
她愣在那里。
之前一直忙于应付于舒然和兰景明的事情,如今闲歇下来,才终于有机会去慢慢想清楚。
她想起那个意乱的夜里,他将她钳制在怀里,说的那些充满男女欲/色的话,自己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他平白无故地对自己耍了流氓,而是他欺负人,抱着自己太过用力,勒疼了自己。
而今天程砚安在寿宴上那样堂而皇之的过分亲密的举动,她也从未想过逃避,只想继续亲近,想再靠他近一点。
所以这该是对哥哥有的反应吗?
听筒那边的男人似乎还在询问她什么,而她这边却因为脑海里忽闪而过的一个惊人念头瞬间僵在那里。
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心脏在胸腔跳跃,强烈、鲜活;
从里头渗透而出的丝丝雀跃,甚至还在辗转、萦绕;
还有……听见专属于他温和的声音时,自己难自禁的欲图亲近。
世界仿佛有火车压轨轰隆而来,她微微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头阵阵激盪,迸出点点岩浆来。
不对啊。
兰泽你不对啊。
你明明是在把人家程砚安当成是个男人一样馋着人家的身子。
你对他,不是兄妹情啊。
作者有话说:
开窍进度100%
【还是24小时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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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勾引◎
发现自己心动, 其实就是一秒钟的事情。
而她发现的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漫长。
原来总以为兄妹之间亲密一些也正常,即便是青梅竹马的兄妹, 举止亲密也能说得过去。
可她却偏偏忘了,他们既不是兄妹, 更不是青梅竹马。
那些道理框上去,是牛头不对马嘴。
兰泽躺在床上, 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如今再细细品味,才发现自己竟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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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与郁岑在一起时, 没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想一个劲儿地粘着他,看见他便忍不住地想亲近他。甚至于,每每看见他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都想抱着他, 埋进他怀里,然后感受彼此互换的真实体温。
而被他用力拥进怀里时, 她会从中寻找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愉悦与安心。
——哪怕是他当初最疏离她的时候,她也从没想过不认他。
程砚安。
这三个字在她心里慢慢成形,化成一汪春水, 应对上她先前觉得奇怪的每一根情绪神经。
她很想见见他, 每天都见。
于是翻了个身,拿起一旁的手机,找到娄银,直接问了过去。
方草草:【银银这周末在哪里?】
娄银回得很快。
【佻港】
【怎么, 要来?】
方草草:【嗯!】
没等娄银回復, 她便急吼吼地直接戳进程砚安的对话框:【周末去佻港啊】
消息发出后, 她丧头巴脑地等了三分钟。
三分钟后, 对方回了她。
点开时竟然会有些许紧张。
她定睛一看,对方回的是:【去不了】
那三个带着拒绝意味的字,让她心情瞬间坠落到谷底。
可又像是不死心一般,她打起精神,噼里啪啦地打了大串的字,全是他这周末应该去佻港的理由,从年轻人应该保持身体健康,到社交有益于更好平衡工作效益,一堆花式的理由编得有理有据。
然而,那堆话在即将发出去的前一刻,程砚安又回了她一句:【有事,下次】
人家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强求。
于是她又默默地将那堆话全部删掉。
心里闷闷的,有些遗憾。
她抬手问道:【什么事呀】
程砚安:【一朋友要来拜访,顺便问点律法上的事儿】
哦。
兰泽撅着嘴,将手机扔在一边。
宿舍门这时传来轻微响动。
钥匙插进门孔,有人从外边进来。
这个宿舍里拢共就三人,顺乐、她,还有杨允熙。
杨允熙鲜少回来住,便只剩下她和顺乐,可顺乐早就搬出学校,这个宿舍里,除了她,如今也只有杨允熙的东西还未整理。
她探了只头。
果然看见那朵牡丹花气场全开地走了进来。
牡丹花今夜大概也有活动,身上那件黑色晚礼服托起她勾人的身材,胸口白玉处甚至有一道不知名红痕要露不露地隐在衣服下,走动时,微微起伏波盪,像个天生的尤物引人视线。
她看得目瞪口呆。
杨允熙也注意到她,抬起头与她对望一眼,却看见那个小淫贼趴在上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胸口。
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杨允熙早习惯了,照例白她一眼,挺了挺胸,没好气道:「看够了没?」
兰泽心知对方误会,好心提醒道:「你胸口有颗草莓哦。」
「哟,您还知道草莓呢?」
「我怎么不知道?」她略略昂首道,「这怎么也算生理常识。」
杨允熙哼笑一声,手下忙着解脱束缚,没稀得理她。
兰泽眼睛珠子眨也不眨地看见杨允熙手直接伸进衣服里,取出两片厚厚的硅胶贴,没了遮挡,衣料凸起两块小小的硬点。
顺乐以前说过,杨允熙这样的女生性格热情吃得开,一颦一笑风情妩媚,在外活脱脱一副妖精样,男人们都心甘情愿地围着大美女打转,喜欢得不得了。
她看着床下的杨允熙,暗自摸了摸自己不算太有料的地方,无声一嘆。
「杨允熙。」兰泽叫她。
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的牡丹花闻声看过来。
她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问道:「我就是……好奇,你这样的女生,你平时都是怎么追求喜欢的人的?」
小姑娘的心思好猜得很,这模样遮遮掩掩的,一看就是心里有人了。
杨允熙挑眉笑道:「多大年纪的?」
「28。」
「熟男啊。」
「嗯。」
回答完后兰泽才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杨允熙双眼看透,高贵冷艷地一笑:「下来,姐姐教你。」
兰泽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照着杨允熙的话,掀开被窝,顺着梯子爬下去。
一边下,一边听杨允熙慢悠悠地分析:「二十八岁的男人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成年人之间讲究效率,感情上大都是一方主动勾引,若是看对眼便做,看不上便散,他若从了自然最好,不从,你也能及时止损。」
脚踩在地上,她转过身,问道:「怎么勾……」
那个「引」字还没出口,便硬生生哽在了喉间。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那张美艷动人的脸——
她被杨允熙卡在了阶梯上。
她嵴背贴着冰凉的梯子,惊怔地看着忽然凑近的杨允熙,听见她发柔的声音:「就像这样……」
接着,她感受到杨允熙的手顺着她腰际下滑,然后勾住了她的睡裤上沿。还没明白过来杨允熙要做什么,对方便继续勾着她的裤腰,缓缓地往前滑,最后滑到腹部正中。
兰泽瞪大了眼。
接着,又见杨允熙将她的裤腰拉起,慢慢地、细细地缠了一圈,手指婉转,将柔软的布料翻覆于指尖,因为被缠去,整个后腰连带着裤子都开始变得紧緻贴身。
第119页
哐当。
兰泽的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勐地炸裂开。
她心脏狂跳,瞠目结舌地去看那只缠着自己裤腰的手。
原以为就这样便结束了,可谁知,下一秒便听见牡丹花勾人一笑,将她的裤腰往下拉去……
凉意袭来,兰泽惊唿一声,惊慌失措地推开杨允熙,跳开三步远的距离。
「这……这也……太……」
她吞吐得成不了一句话,那句「涩情」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杨允熙却耸了耸肩:「教给你了,用不用得上,随你咯。」
很用不上。
兰泽暗暗地想。
若是真让她用这种方式去勾引程砚安,她怕自己没到半路,就被他正义凛然地反手钳制,一顿臭骂。
她害怕。
这办法着实孟浪,也不大适合她,兰泽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行,于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便只好作罢。
只是闲来无事时,将那一套肉麻的流程动作细细临摹回味,又会感嘆妖精就是妖精,勾引起人来,当真要命。
周末的时候她还是去了佻港找娄银玩。
程砚安有事去不了,她本是不想再去的,奈何娄银热情邀请,她实在不好拒绝,最后还是松了口。
应上次的教训,兰泽没敢穿得太露,扎着马尾,踩着帆布鞋,一条简单的白色及膝长裙,清爽得像个高中学生,风格与周围性感热辣的美女们硬拉出一条鸿沟。
兰泽是去了后才发现今天的场子里除了平时那几个,卡座角落里,还多了一个男人。
动感十足的音乐旋律里,男男女女尖叫狂欢,他却一个人坐在最角落,嘴里叼着一根烟,模样颓靡得几近消沉。
「那个就是温行知,佻港的温老闆。」娄银大声为她解释着:「前段时间摊上事儿了,现在才放出来呢。」
放出来。
兰泽敏锐注意到这个字眼,不免多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也许是男人形象出众,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有火辣的美女上前勾搭,可温行知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哪怕是对方把自己的傲然挺到他的面前了,他也依然像根木头似的。实在被惹烦了,眉头一横,直接冷睨着美女,叫美女无地自容自惭形秽。
那样子,压根不懂怜香惜玉是什么。
而关于温行知这个人,兰泽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上次云城,程砚安同她讲过的那些事。
可他如今怎么这副模样了?
诸勐笑嘻嘻地凑过去,对着温行知勾肩搭背的:「这是又想女人了?温大情种?」
温行知却极其不耐,连踢带踹地将诸勐撂到了一边,骂道:「滚蛋!」
踹人后,他视线散漫而优雅地往着某处一落,正好与兰泽对上视线。
大眼对小眼,尴尬瀰漫了一脸。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温行知的眼眸忽然变得幽深起来,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个捕猎手,看见了自己的猎物。
兰泽太阳穴突突直跳,直觉危险,干脆对此人敬而远之。
可到底是怕什么来什么。
蒋清风玩得疯,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便也跟着玩了几场。
手中的果酒有葡萄的香甜,是蒋清风他们特意给她点的浓度最低的酒。她周围全是酒吧常驻人士,个顶个的会玩,她也因为生疏,在游戏里被灌了许多酒。
果酒虽可口,但喝多了也醉人,要不是蒋清风替她挡了大半,她只怕早就□□趴下了。
就是遭殃了一个蒋清风。
估计是唯一一个挨过揍的人,蒋清风特护着她,到最后喝得快不省人事了,也还不忘吼着说:都让开,这酒我替泽泽干了!
兰泽怕蒋清风这么喝下去出事,没少劝。
谁知道蒋大少爷喝醉了开始耍起酒疯,眯着眼睛啥也看不清,却盯了她半晌,最后皱起眉头,问她是谁。
兰泽:「……」
正准备开口告知时,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却忽然闲闲地开口:「人是程砚安的小未婚妻。」
吊儿郎当的调侃,没点正形。
兰泽听得心一跳,这次却不再反驳。
喝了酒的人意识混沌,迷迷煳煳,勉强整理出一丝意识。
蒋清风神思放得远了,口中反覆念着:「未婚妻……」
他特别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冒出一句:
「哦,薄颂音是吧?」
兰泽倏然僵住。
那个名字就这么突兀地横亘在她面前。
她甚至连一点防备都没有。
大抵是扯出了关于前程往事的零星片段,蒋清风倒在沙发椅背上,歪歪扭扭地靠在她身侧,扯了个酒嗝,开始絮絮叨叨地吐槽:
「你说你,和淮哥俩人都快领证了,干什么非得闹分手……害得……害得我淮哥延毕,那一年都过得压抑得要命……」
「你是不是忘了你俩以前……多好,金童玉女势均力敌,程爷爷都不同意,可……可人淮哥还是想跟你好好地走下去,人是……真想跟你结婚的,明白么?你这姑娘忒……不识好歹,给你的真心不要,要什么破自尊。」
兰泽听到最后,脸色苍白,连假笑都难以维持。
温行知却仰着头,一片烟雾中,玩味一笑,接着揣了蒋清风一脚:「看清楚,这是兰理叔家的女儿。你丫浑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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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了的人迟钝得很,被踹了一脚也没反应,蒋清风脑袋恍惚着,不舒服地啧了一声,又换了个坐姿。
此刻说什么也都随心畅意。
「哪个兰家,什么兰家……」
「兰家……哦哦哦,兰家那小姑娘……是漂亮哈,」说着傻笑一声,「就这个四九城里,小爷我……就没见过几个身段能有这位好的。」
「可淮哥……不喜欢啊,」蒋清风说起,像是头疼的样子,撑着脑袋,嘆了口气,「你不知道,他说自己下不了手,喜欢不上,都不怎么搭理人家,说什么……小姑娘年纪太小了……压根没往结婚的方向想……俩人不适合,从头到脚都不合适……」
蒋清风还在继续念叨。
可兰泽却已经听不太清,手里无意识地捧着酒杯,又无意识地喝光里面的酒。
她如今终于明白,原来他最初那样冷待自己,竟是因为要断绝掉二人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因为在他心里,她没有薄颂音合适。
心里面压了一块沉重的硬铁,不断施加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而那些话也反覆拉扯着她大脑情绪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她——兰泽,你一开始就不是他的最佳选择哦。
想起程爷爷当初骂他的那句「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个前女友」。
所以,程百石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孙子。
虽说那已经过去的事,但他若真的跨了过去,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身边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所以,如不是薄颂音当初自己放弃,也不会有今日的程砚安站在她面前,让她这么撒着欢叫「哥哥」。
也许人家早已经结婚,幸福美满。
她即便是再喜欢也得保持距离。
而程砚安这样耀眼的人,她不论何时遇见,都会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他。
打翻了的醋罈子酸气沖天,她失去了玩乐的心思,放下杯子,藉口说自己不舒服,想走。
娄银还在奇怪她怎么突然喊着要走,着急唤了酒保来,让人送她回去。
温行知却一手拦下。
「人让你送了,程砚安干什么?」
娄银愣了一下,停下动作。
转头再去看兰泽时,小姑娘已经跌跌撞撞地奔出了佻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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佻港外站着着装新潮的男男女女。
喝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和女人,说起话来声音也大,门口处还有清洁工阿姨正清理着酒后污垢。
出来后兰泽才觉得头晕眼花,晕唿唿地站不稳。
算一算,自己今晚喝得的确是有点多。
温和晚风绕过她纤细小腿,裙摆微扬,走动时涟漪着裙花。
她走得漫无目的,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模煳的、六边形的视野,因为灯红酒绿的街道,而斑驳成五颜六色的世界。
心里面空落落的,有不知名的情绪在一点点地将她吞噬。
她想了想,觉得今夜的确不该来佻港。
蒋清风也没错,那些事情就是事实,过去这么久,再追究也没意思。
只是……
她压制住心头的酸,在路边缓缓蹲下。
这个地方已经远离佻港,比起门口的混乱热闹,这里反倒显得冷清安静。
酒精慢慢上头,她往后一靠,努力让自己好受一点。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突然很想他。
想听他的声音,想被他抱抱。
与之前几次那样,钻进他怀里,闻他身上特有的清茶香气,感受被他坚实的臂弯用力紧握。
而在拨出那个号码的时候,她便已经拿定主意,要好好问清楚,她笃定他一定愿意向自己解释。
嘟嘟几声后,电话很快被接起。
「泽泽?」
男人清冽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传进她恍恍惚惚的意识里。
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每晚都放在枕头旁边入睡,明明也不是很长时间没见,自己又怎么会在这一刻,思念如杂草一般疯狂飞涨?
那些憋住的委屈在他面前顷刻间便释放而空,她鼻头一酸,携着小鼻音,可怜巴巴地叫他:「程昭淮……」
我好想你呀。
程砚安几乎是立马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说不出那一刻她心里的烦闷与难过是为什么,她只想骂他,可却因为正哭着鼻子,甜糯的音色在出嗓后,又变成埋怨的娇嗔:「你欺负的我!」
小姑娘耍赖来的莫名其妙,他好笑地问她:「我人在家里呢,怎么又欺负着我们家小姑奶奶了?」
兰泽轻声呜咽着,像只被抛弃的流浪小狗缩在角落里。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那边传来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属于女人的。
温柔的。
——「程砚安,你家有多余的衣服吗?」
举着手机的手无声顿住。
世界在那一剎那,悄无声息,万籁俱寂。
原本闷着透不过气的心脏也在那一刻突然变得很疼很疼。
身后的欧式橱窗里有一座摆钟,摆钟上的时针指向「9」。
此时已接近晚上十点。
晚上十点,前女友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问他:你有多余的t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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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极了上次,她在他家中问他:你有换洗的衣服吗?
当时她过于天真,竟不觉得这样有多暧昧,而如今能明白了,那些情绪却悉数反噬报应在她身上。
唿吸凝滞在程砚安与她错开话题,转头去询问薄颂音情况的时刻。
面前的路越来越模煳,她低着头,一眨眼,啪嗒一下,一滴小水珠便砸在水泥路上。
那边的动静持续传来,薄颂音抱歉着说了什么,程砚安淡淡嗯了一声,随后便不再说话,大概是在替她拿衣服。
他的声音很快再次传来。
「泽泽,你还在听吗?」
她在这边克制着,乖乖应了一声,鼻音却渐浓:「你来接我好不好?程砚安,你来接我。」
「我……」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我一个人在佻港附近,我害怕。」
我也不喜欢,你和薄颂音深夜独处在你的家里。
「把定位发给我,」那边传来他急促的脚步走动声,「我就来了,不哭了,听话。」
兰泽点头,也管不上他看不见了,只哭啼着让他快点,要最快。
可最快又能有多快呢?
从铂悦府到佻港,平时一个小时的距离,那天他硬生生只用了半个小时。
车停在路边。
男人行色匆匆,在路边某处橱窗下,找到了那个屈膝坐在橱窗台上的小姑娘。
路灯将她白色的连衣裙染得昏黄,裙子往上跑了些许,遮不住光滑白皙的小腿。
小姑娘坐在那里,蕴着一双醉后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等到他走近,她安静地对他笑了笑,有点傻,也有点乖。
他的目光却扫过她湿漉的眼睫,以及还未消退的红肿眼睛。
是刚刚哭过鼻子。
从未见过兰泽这副模样,往日活蹦乱跳的姑娘,今夜却破碎得像只被遗弃的洋娃娃,睁着眼睛扑闪地看着他,令人哀怜。
他有些心疼地捧起她的脸,想问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
可她却抢先问道:
「程昭淮,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小啊?」
小姑娘没有任何铺垫,问得莫名其妙,程砚安没能领会到她的心思,却瞬间联想到自己最开始,的确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是觉得她年纪太小。
他没说话,这样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是默认。
兰泽看着等着,见他不说话,后来便不再看他。
垂下了眼,想起过去那些她的、他的,眼里便又开始渐渐湿润。
「我20了……」她轻声喃喃,「你不是学法律的吗?20是法定年龄,也能结婚的。」
这种事情程砚安从来都不愿开玩笑。
于是对她说话时,温和的语气中也慢慢有了严肃与郑重。
「20岁结婚太早了,泽泽,20岁是一个一切整装出发的年纪,这个年纪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去国外更好的舞团,也可以拥有更大的舞台,但是这些前程,婚姻都会将它们牵绊住。」
「你还这么小,选择还有那么多,你应该再往前面奔一奔,再好好挑选,而不是让婚姻一开始便成了你的束缚。」
「你明白么,泽泽?」
男人娓娓而谈,说得合情合理。
可她却在想,那怎样才算不早?他与薄颂音那样的吗?
程砚安,真讨厌。
她吸吸鼻子,勉强收回眼泪,从地上起来,蹲在他面前,扬起头,沖他缓缓张开手:「程昭淮,要抱抱。」
小姑娘刚哭后的声音带着湿,心尖上也飘着她低声婉转着缠着他要抱的声音。
他心也跟着软了下去,正准备蹲下去,谁知小姑娘喝醉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直直地便往他跟前栽去。
兰泽头部的位置在他腹部下方,而嘴唇即将靠近甚至撞上的位置,也正好是男人最敏感的部位。
他喉间一紧,反应极快,抬手直接遏住她的下颚。因着急,力道没能收住,指尖发狠勒得她轻轻吸气,疼得霎时便红了眼眶。
她求着绕,声音带着绵:「哥哥,轻点……」
他蓦地收回手,男人的血性涌上来却没那么容易消退。
小姑娘盈盈小口,果冻一般,还泛着淡淡桃花似的红,他记得,这样的唇色趋近豆沙色,放在她的容貌里,沖淡了几分妩媚之态,衬出了她的干净清纯。
程砚安逼着自己移开眼,而后将她从地上一把抱起。
轻飘飘的重量,像片羽毛似的。
「我们回老宅,好不好?」上了车后,她忽然说。
这个时间,老爷子怕是都睡了,肯定是回他家里更方便的。
可兰泽今晚却少有几分任性,说什么都要回老宅,不去他的铂悦府。
程砚安没办法,只好将车往老宅的方向开。
后来再想起,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冥冥有定数,又或许是那双推波助澜的手,那一夜到后来,竟莫名有了太多的意外。
比如她偏偏今夜去了佻港;
比如薄颂音偏偏今天来拜访;
又比如,原本是该幽寂沉睡的老宅,今夜偏偏灯火通明。
程砚安还在奇怪,老爷子今儿怎么这个点还没睡,若是看见兰泽喝得烂醉,只怕是又得操心发怒。
他艰难地扶住乱动的兰泽,绕过山水屏风,客厅内的状况便一点一点地清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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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眼前的场景,程砚安有生之年难得怔住。
偌大的客厅里,坐了四个人。
程百石、程蔚、宋秘书,还有,兰景明。
两方家长今夜不知为何,竟然到得如此整齐,大半夜了还坐在这里,摆了一壶茶,或是在闲聊,又或是商讨。
他搂着兰泽定在那里。
而四个人听见动静,也全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程砚安根本无路可逃。
偏巧这时兰泽胳膊搂上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拉,嘟囔着:「程昭淮,记得替我拿件换洗的衣服,我不舒服。」
程砚安:「……」
六个人,两方阵营,全都当场愣住。
空气之中暗涌着复杂的情绪浪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丰富微妙。
程砚安如芒在背,忙不应暇地哄着兰泽,是头一次觉得如此手足无措。
还是程蔚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兰景明的表情,果然看见兰老爷子唇线紧抿,是给足了面子强忍着没发作。
程蔚尴尬地轻咳一声:「张姨,快将泽泽扶回房间。」
厨房早已看呆的张姨赶紧应声,上前从程砚安手里接过兰泽。
程砚安飞快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这不清不楚的场景,放开兰泽后,朝着那边四人走去。
刚没走几步,兰泽忽然推开张姨,跌跌撞撞地,直接扑向他,缠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里:「我不要……我就要你扶我进去,我只要你。」
满屋鸦雀无声。
程蔚再次提心弔胆地去看兰景明的神色。
兰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那里,手死死抓着拐杖把手,已经是被气得快半死。
于是程蔚疾色令道:「赶紧送进去,三分钟内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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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
走廊灯光有些暗,寂静空间里,迴响着两人凌乱的脚步声。
兰泽摇摇晃晃地摸索到房间门,手放在门把手上时,程砚安忽然拦住她,声音里有无奈:「泽泽,这是我的房间。」
此时的兰泽看人已经渐渐迷离,她靠在门上,又去看了看那只拦住自己的手。
「我要去。」
说完,像是没骨头似的,软软地依偎在他胸前,轻着声道:「程砚安……你扶我进去……」
靠过来的小姑娘身上有幽幽的香,沁着心脾,勾着人心。
他敛下眼,看见她浓密的长睫在轻轻颤抖,抱着他的手,也愈发坚定用力。
想不起那个时候他是抱着什么心思将她带进自己的房间,他只有一个意识:兰泽今晚格外粘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粘。
粘得男人心猿意马,让他恍惚错觉自己被允许可以对她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进了房间,他抬手准备开灯,走在前方的姑娘却忽然一个回马枪,仿佛是没站稳一般再次跌进她怀里。
房间没开灯,阳台外是灰濛濛的夜,白色纱帘被风吹得浮动凌乱,整个房间的物具都只看得清一道轮廓。
眼睛看不清,于是嗅觉、听觉、体温觉,敏感度纷纷飙升。
他被她压在门板上,照明灯的开关就在手边,一抬手便可以触碰得到。
可那时无缘无故的,他停止了动作,任由黑夜将二人侵蚀。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在轻轻蹭着他,靠在他肩头,贴着他的脖颈,痴迷地呢喃他的名字。
程砚安……程昭淮……
程昭淮……
昭淮……
一声一声,尽是眷念与依赖。
侬语诉爱意,叫得人心都颤了。
彼此偎着,紧贴在一起,难免心猿意马。
他被叫得心头动了情,托起她的脸,她亮盈的眸子便直直盯着他的唇。
夜色氤氲,挑动着人的那些不安分情绪。
老宅的每个房间都做过特意的隔音处理,里头的声音几乎与外界隔绝开来。
她此刻如此动人,依附在他身上,每蹭一下,便如同拱起男人体内的一把火。
她今夜的情绪从他接到那个电话开始,便一直不对劲。
已经如此火上浇油,程砚安却还能分出理智去询问她:「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却静静看着他,软了声,说:「你不要下去好不好?就在这里,陪着我。」
借着月色,程砚安总算是看清了兰泽的模样。
小姑娘眉梢有几分醉态,与他说话时眼眶始终微微泛红,只是说话有条有理,却不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她说就在这里陪着她。
他很想问她: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是寂寞的都市男女,彼此想要互相占有索取。
是共度春宵一夜。
她就这么赤/裸/裸地将自己送到他的面前。
程砚安在她这里早已经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不止一刻地想过将她占据,将她捣碎,将她控在自己臂弯间无尽欺压,甚至想听见她动情的吟哦,还有媚态横生时无力地叫他「哥哥」。
可惜他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哪怕是他今夜真的想将她欺负到底,也没有那个条件。
他强压着那股冲动,咬了咬牙,对她说:「你好好休息……」
话说到这里,兰泽便已经听出他拒绝的意思。
自己暗示得如此明显,他却还是拒绝了她。
杨允熙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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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成年人讲究效率,一方勾引了,一方若从了便是看对了眼。
若没从,便是没看上。
想到这里,她心里没由来地慌乱,闭上眼,紧紧抱住他:「我不要,你不走。」
「乖了,爷爷他们还在下面。」
「我不要。」
「泽泽!」
「我不要!」
她耍混似的抱住他不肯放,声音开始轻洇颤抖:「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就不要我了……」
「泽泽乖,」他紧了紧声,哄着她的嗓音里有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轻颤,「等我一会儿,你听话。」
「不要。」
「泽泽……」
「不要!」
她抱他抱得愈发用力。
他深知自己若是再呆在这里,一定会出事。楼下的两位老爷子还在等他,他万万不能停留太久。
可一低头,兰泽睁着一双如水汽过后的迷离双眼。
她那样望着他,像一个企图留住男人的女人。
「程昭淮……」她凝着泪眼,模样如此难过。
而他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看多了便觉得心碎,想将她搂在怀里,温声细细地轻哄。
忽然,程砚安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缓缓地划过,他勐然一怔。
女孩子的手指在下一刻,勾住他的裤腰。
裤子因为被勾了去,而瞬间变得贴身紧绷,指背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腰腹。
很轻。
紧接着,手指往前滑,轻轻、慢慢,他的整个感官全都汇聚于她的动作,最后清晰地感受到她滑到他的腹部正中后,停下。
然后,往下拉去……
作祟的手在失火前被男人蓦然截住。
他身体紧绷,怎么会不明白,她如此明显、如此直白的暗示。
理智的那根弦终究还是彻底崩断,取而代之的,是层层蓄积后决了堤的、欲图将她淹没撕扯的狂潮。
他抱住她,两人翻覆了位置,将那只勾住自己的手扣在身后的门上,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扬起头。
嘭!
后背抵上了门板。
兰泽轻唿一声,眼前倏然黑下去——他低头直接吻了下来。
像是抛却万千于不顾,他力道又重又急,因太过用力,她不适应地呜咽一声。
他将她死死抵在门边上发了狂一般地狠狠掠夺,吻得又急又深,力道大得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她全身都由不得己,整个人紧紧地贴住他,挂在他身上,被吻得透不过气了轻轻嘤咛一声,迴旋在寂静封闭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旖旎。
于是他又微微退开,眼前的人唇色殷红润泽,看他的那双眼睛里有湿润的雾。
到了这一刻好像无论如何都难以克制,他捧着她的头,不断低头啄吻着她,唿吸渐渐开始急促:「泽泽……我是谁?」
胡乱交缠间,她的视线里只看得见他那双晦暗的眼眸,望进去,像是深不可见的夜潭。
兰泽的眼神始终聚不了焦,盯着自己眼前的唇,忽然伸手,指腹擦过他的唇瓣,他却微微偏过头,吻上她作祟的指腹。
「我是谁?」他轻咬她的指尖,气息更乱,声音也更加晦暗,「泽泽,我是谁?」
他强迫着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程昭淮。」
他再次吻了下去。
「再叫。」
她承受着他断断续续的吻,艰难叫出:「程……昭淮。」
「你要记着,」他声音似蛊惑人心一般,「是程昭淮在与你做这样的事。」
她轻轻喘着,重复他话里的某个敏感字节:「程昭淮……」
「是我。」
说罢,他俯身,深而急地啄吻着她,她的唇瓣软而弹,像瘾,叫人沉溺。
两个人疯狂后退,撞到了门边柜上,物与人相撞后,男女纷纷自鼻腔发出闷哼,女孩柔媚娇滴,男人沉重急促。
她被吻得仰起头,双手抵在他的肩,承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深吻,有了空隙时,艰难地再次确认:「程砚安?」
他乱而急地吻着她:「……我在。」
「程砚……」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切切地悉数吞入口中。
她软着身子贴在他怀里,感受他的手臂将她整个后背紧紧揽住,力道之大,甚至叫人窒息。
他们在黑暗里紧紧拥抱,吻得七荤八素。
兰泽主动搂上他的脖子,那一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接受他!兰泽,接受他!他是你的了!
那个吻漫长而深刻。
到了最后,她双腿发虚,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甚至敏锐地感受到彼此的异样,尤其是作为男人的他。
她险些溺于他的热情,轻声哼唧,急促得开始拍打他。
是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了。
程砚安终于放开了她。
彼此都在微微喘气,她被他抵在这么一个小小的角落,小到整个世界都只有他。
「你今天……」兰泽张口欲问他什么。
却被两声敲门声打断。
程砚安原本是不打算去开门,小姑娘此刻无比诱人,今晚就是天塌下来,他也想将她欺负个够。
可那敲门声却不依不饶,像是非得让人去搭理,颇有些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拉开门时的神色极其不耐,眉头紧皱,气息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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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敲门到一半就被突然迎接的宋秘书见状,一愣。
说实话,宋秘书也不是什么无经验的毛头小子。
这种东西毋需客观证据,有时候经验多了,只需一看,就能立马意会到里面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人气血方刚,宋秘书能理解,只是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当。
哪里都不妥当。
自己此刻的存在更不妥当。
他微微后退一步,强作镇定,道:「程先生他们在问你什么时候下去。」
以前的程砚安是谨遵长辈指示的,听闻这话,大多时候都会立马赴身前往。
可让宋秘书意外的是,那天他没有。
他掌着门,甚至还有关上继续的趋势。
他说:「就快了。」
周科还没想明白那个「就快了」是个什么意思,是快了,还是得再等会儿?
谁知下一秒,便听见屋内一声似猫咪一般的娇唤:「程昭淮……」
埋怨的、迫切的、引诱意味极强的。
然后,宋秘书便亲眼看见眼前这位向来自控力极强的程氏太子爷,在听见那一声后,竟然什么话都顾不得再与他交代,转头便关上了门。
动作又急又勐。
接着。
咔嗒一声。
门被人从里面上了锁。
屋内的二人,这才算是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
作者有话说:
温行知:我说本垒打,就得本垒打
程砚安:但是你绝对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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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磨了好久啊啊啊,太迟了,我要给你们发红包!24小时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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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5-16 05:01:49~2023-05-18 02:0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大猪 50瓶;66129575、故城旧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初次◎
门被关上后, 房间里再次归于黑色。
视线朦朦胧胧,兰泽黑暗中摸索,凭着最后一点印象, 朝他的方向慢步走去。
「程昭淮。」她寻着他,伸出手, 在虚无的空中碰到一具温热的身子。
她脑袋晕乎乎,方才被他吻到发软的腿此刻也还在轻轻打战, 她触碰到他后,人顷刻间便被他扯进怀里。
「今晚胆子这么大, 嗯?」
他含着笑侃她,两手扶住她的腰,直接将她腾空抱起。
她失重,慌张搂紧他, 两条白玉绕住他的腰身, 像只树袋熊一般挂在他的身上。
身后有个置物柜,高度正好让他将她放上去, 靠上冰凉的柜面,激得她酒醒了几分,愣愣抬头, 见他俯下身, 阴影也随之而来。
女孩薄弱的身子被男人悉数覆盖,男人手撑在她身边两侧,把她控在自己臂弯与墙壁之间,圈出一块禁地。
她呆呆地凝着面前那张唇。
他也同样看着她, 发现那两片柔软竟被自己撮得有些红肿, 樱桃般的红, 带着诱人的晶莹。
男人抬手, 指腹轻压在她的唇瓣,不自觉地轻轻摩挲、蹂/躏。
想起方才她那勾人的花招,轻浮地玩弄着男人的裤腰,浪得不像话。平日里乖乖巧巧,一到这方面,像变了一个人。
「谁教你的,告诉我?」他暗声问她。
兰泽迟钝了许多,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娇声娇气地「嗯」了他一声,尾音颤着疑惑。
程砚安却没再问,他也压根没兴趣知道。
周围乌黑一片,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彼此。
心猿意马。
有的事一旦开了头,好像怎么都收不住。
尝过腥的人,也不会甘心再吃清汤寡水。
压在她唇上的手顿了顿,然后忽然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拉近。
彼此近在咫尺,她无神地盯着他,丝毫不慌张于他的亲昵,那双眼睛懵懵懂懂,又像是在期待。
「要继续么?」
她只凭心意点头:「……要。」
他渐渐逼近她:「要什么?」
「要继续。」
他的唇已落在她上方,像是故意吊着,又问她:「要什么?」
兰泽呆在那里,水汽瀰漫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对她充满占有欲,模样透着格外的性感,仿佛在等着一个正确答案,又或者,是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顿了一下,她缓缓扬起笑,熏着醉眼,慢慢地说:「要你……要你亲。」
「程昭淮,你再亲亲我。」
他最喜爱她向自己撒娇告软,更何况此刻的她,眉眼染上了几分娇憨。
他沉沉一笑。
于是刚刚那个被打断的吻,再次以迅勐之势,陡然压在她的唇间。
比起之前那一通只顾着发洩慾/望的亲热,此刻的深吻显得温柔而激烈。彼此舌尖交缠互换,气息喷洒在面颊上,燥得她浑身发热。
他连绵的攻势向她直直发进,吻得她被迫仰起头,身子不住往后倾去。
她身子没有柜檯长,半悬空着,坚持得有些吃力,最后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也拥住她的后背,被她往下拉着,两个人慢慢往后倾倒,到最后,她不得不仰起吊着的白玉,无意识地搭在了他的腰骨。
因为仰着,裙子往上跑了几寸,凌乱地揭开她根部白皙紧緻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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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吻是带着目的。
兰泽听见空气中胶着着不知道是谁的促重的声音,她意识模煳之间,忽然想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她曾无数次涌上心头,却依然疑惑,得不到释放的抓痒挠腮。
——在这一刻终于得到满足。
他也说得对。
她今夜喝了酒,胆子大了些,也比平时更放开了些,她甚至回应着他,以同样热烈的方式。
两人忘情得将楼下一众长辈彻底抛在脑后。
将他三分钟的时限无尽拉长。
裙子仿佛是被一阵风掀开,凉意袭来。
有如金鱼戏水,在她腰间流连,循序渐进一般,游至她的白玉之上。
她心脏跳得很快,快到她身体承受不住,身躯开始紧张微颤。
她依稀听见,他刚刚好像锁了门。
可是自己对他那样,不就是允许了一切的发生么?
果酒后劲极大,她意识愈发模煳,感官与心思全都随着自己喜好而去。
她微微用力攀住他的肩头。
倏然,世界一空,更甚的凉意再次袭来。
她被他吻得抽不开神,只微微睁开眼,瞟见那一小块纯棉布料挂在她扬起的半空上。
整个世界湿湿漉漉,坦坦荡荡,像是等待着早已蛰伏的侵略。
那是一个陌生且令人恐惧的新世界。
新人没有安全感,临到关头便想逃脱。
「程砚安……」她被欺得红了眼圈,忽然下意识叫他名字,女儿家的羞耻心与涩然让她忍不住想要喊停,「我……我不想要了。」
她慌神去推他的手,却发现是徒劳。
他寸步不让,不知何时已没了昔日的温柔与从容,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慵懒与放浪。
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是泽泽要怎么跑?」
跑不掉的,不是么?
他喉咙发干,混着声吻过她的眼睛,女孩子被刺激得睫毛轻轻颤动,轻吟一声,而后死死闭上。
夜色悄悄,疏淡的月与无声的风闯进来。
她鼻翼间被清茶气息缭绕,神思恍惚之间,还以为身在四周泠泠的竹林。
忽然想起在这之前的更早时候,她初至京城,在这里,在外面那条长廊上,遇见程砚安。
原来那个时候他便知道她会是家中安排给他的未婚妻。
所以如此冷淡。
如此疏离。
而她那时候,也仅单单将他看作哥哥,还在委屈他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原因如今一切都明了。
而兰泽这一刻竟然也能记得,那时的老宅长廊四周清竹幽静,有泠泠水声钻入耳。
水池里的金鱼游来游去,盪起水面的涟漪。
程爷爷唬她,说这些品种的金鱼也能待在温泉里,改天给她试试瞧瞧。
她当时竟信以为真,可后来想想,哪有能生存于温泉中的金鱼呢?
今天仿佛才慢慢有了答案。
程砚安无声收紧胳膊,将她重新拥进怀里。
女孩子身体软软绵绵,偎着他,像只懒着身扑在主人怀里撒娇的猫。
他的手轻拂过她未来得及整理的髮丝,俯下身去吻她,又轻又柔,羽毛一般点触着,仿佛在做最后的收尾。
这人行事少有这么荒唐的时候,就这一回,却臊得她有些难为情。
她埋在他臂弯里,慢慢回过神,却不经意瞥见自己还未归位的衣衫,她微惑,回头又看他,施施然,像是无事发生。
自己被欺负得溃烂着迷,他自己却衣衫仍然整齐。
这个认知让她双眼委屈一红,呜咽着推开他,低声憋出一句:「你……坏!」
程砚安冷不防就被推了出去,顿了一下。
小姑娘心思阴晴难定,上一刻还与他温存,下一刻便翻脸不认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哪儿没服侍好。
他好脾气地走上去,将她拉住。小姑娘别开脸不看他,他便伸手,妄图将她掰过来。
兰泽浑身被酒精麻木着,想抗拒也无力,于是就这么被他紧紧抱住,细细地吻过额头与眼睛。
「怎么?弄疼你了?」
小醉鬼却娇气吧啦地埋怨他:「你都……不脱……」
说着扯了扯他的衣服。
程砚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被她逗得笑了。
揉了揉她的脑袋,捻起滑落在她脚踝的布料,准备替她整理好。
谁知醉酒的小姑娘胆子大,脾气也大,直接蹬开了他的手,娇矜着一踢,便将其踢在了一边。
张姨每天都会打扫屋子,小小的布料就这么随意落在某处角落总归是不好,可他却没急着去捡回来。
因为这一刻,他想的是,她又空了。
男人就那点出息。
他笑吟吟地再次靠近她,将她抱回来:「依你,我脱还不行?」
说着,指露未干便再次探过去。
她不情不愿地推搡着他,混乱之间,竟也难得想起,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于是顶着蓄意破坏,她胡乱地伸手便去解他的衣领扣子。
视线晕头转向地摇晃着,身子的软磨硬蹭,双重打击之下,她始终解不清那一两颗扣子。
兰泽有点急,是急着将他们解开。
可这模样放在对她起了歹念的男人眼里,便是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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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手慢悠悠地截住她。
然后指尖轻捻,慢条斯理地替自己解开。
一颗……两颗……
兰泽呆滞地盯着,身子软得很,却还是勉强撑住。
她恍惚着想起许久以前,在豫园的那次,两人就是这样被蒋清风误会的。
可如今,他们却是实打实地要去坐实那些风言风语。
程砚安解到第三颗的时候,便不再动了,兰泽的急性子却在这一刻无尽凸显。
见他停下,她小嘴一撅,满脸不乐意,生扑着过来就要再次上手。
小姑娘呆萌可爱的小模样,看得他实在是心痒难耐,干脆一把抱起她,将她从柜檯直接摁在了床上。
他偏头去吻她额边的发,有点湿,晦暗干涩的声音也紧接着落下:「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男人的衣服扣子,不能随便解。」
兰泽的记忆今夜早已经飘到太平洋,她不舒服地「嗯」了一声,绵长柔软,像只羔羊。
她迷迷煳煳的,只觉得时而有炽热的温度覆盖而上,却总是不在同一处逗留。
「程昭淮……」她动情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
「我是……有事要问你……」
自己今晚,明明是有什么事要问他的。
可,世界厮混不堪,她竟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是什么事,也早已经不重要。
就在二人越陷越深,气氛愈发疯涨的时刻,程砚安的手机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二人被打断,程砚安烦极,抱着她不愿理会,可谁知道兰泽意识混沌成这样,却还知道要让人接电话。
她推了推他:「你快去呀……」
他心烦意乱地起身,拿起一看,是宋秘书。
屏幕上跃动的那三个字将程砚安瞬间拉回现实。
与兰泽在这个半密闭的房间里厮混,险些将外头的长辈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
燥意顿时消了大半。
他接起来,宋秘书也没跟他拐弯抹角,压着声,开口就是一句:「砚安,赶紧出来,两位老爷子是真生气了。」
程砚安闻声一顿,也是这一刻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干了什么。
今儿不管不顾地闹这么一出,两方人只怕都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拿他是问。
程百石大概是心里暗爽,只是见着兰景明气得狠了,装腔作势地跟着人家一起霍霍他。
思及,转身去看兰泽。
小姑娘躺在床上等着他,闭着眼睛却像是困意来袭。
睡姿不留意,加之刚刚与他纠缠,裙子往上跑了一大截,此刻好风光一大片。
可理智却在一点一点彻底回归。程砚安深吸一口气,举着电话,简短应承后,匆匆挂断。
在房间里立了片刻,才走到床边,将小姑娘轻轻抱起放在腿上,然后再放进被窝里。
兰泽喜欢他被子里的味道,卷了一圈,埋了进去。
理了理她颊边凌乱的碎发,窗外皎洁月光印照进来,打在她睡态安静的脸上,柔柔的一圈光,将整个人都托得如梦境一般。
屋内旖旎还在,方才的无边风月却已经烟消云散,他安顿好她,才准备离去。
可没走两步,手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一回头,看见兰泽睡眼朦胧的模样,依依不捨地,生怕他不要自己了。
她问他:「你去哪儿?」
「爷爷他们找我有事,」他解释着,顿了顿,又温声抚慰道:「我去去就回。」
大抵是真的困了,兰泽点点头,不再拦着他,细声交代道:「那你快点回来,我等你。」
「好。」
兰泽却没放他,只是盯着他看了又看,不满意地蹙起眉,又沖他招了招手,糯着声命令道:「你过来。」
程砚安极为听话地走过去,在她床跟前蹲下。
小姑娘探身过来,馨香也随之而来。
她伸手,将他散开的衣领扣一颗一颗地扣好,葱白的手指还是在微微颤浮,可他依然蹲在那里,耐心等着她将它们全部扣好。
像只温顺的大狗狗。
其间宋秘书心急火燎,是真怕兰景明发火弄人,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却只顾得与自家小姑娘说话,那几个电话愣是一个都没接。
兰泽岔开跪坐在床上,其实空空如也,她指腹轻扫过男人的喉结时,喉结上下微动了动。
程砚安心尖又痒了一下,却硬生生克制下去。
扣好衣领,兰泽才温吞吞地嘱咐道:「以后,只有我能解。」
奶音娇凶,却充满对他的占有欲。
程砚安笑了,抬手去揉她的下巴,轻缓又克制。
以后岂止是衣服能给她解。
他低了声,顿显几分浮浪:「裤子都只让你一个人脱。」
作者有话说:
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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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风月◎
那一夜梦里都是糜色。
因只有过一次经验, 她整个梦里都是那样的体验感。
潮湿、闷热、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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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梦见两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好似是老宅,又好似在他南城的家。
程砚安穿着那件衬衫,纽扣被扒开两颗, 模样几分轻佻,抱着她, 两个人姿态就如同顺乐昔日给她看过的视频里那样,整个房间充斥着暗味。
男人起身, 将她腰往下摁去,含笑带坏的声音贴在她耳边, 哄她:「宝贝幅度不够,再大一点。」
于是她被他哄骗着,攀着他的肩,生硬地模仿着那些动作。
来回多次后, 程砚安却像是不满意她的表现, 啧了一声,然后忽然抬起手。
「啪」!
一巴掌拍了下去, 像是在惩罚她的生涩与不够卖力。
她身子随之一抖,意识陡然惊醒。
巴掌声还清脆地响在脑海里,如犹在耳。
那场景也清晰得仿佛刚刚发生过, 她甚至还能感知自己臀部, 的确有酥麻的疼痛。
兰泽望着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恍然于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距离床边几步之外的阳台上,有一处阳光偏射而进,亮在沉闷而黑暗的房间里。
十秒钟后兰泽终于回过神, 昨夜的记忆也如潮水一般勐地灌入脑海中, 她惊坐而起, 不可思议地、确认一般地环视着周围环境。
深色被褥、清茶缭香, 就连不远处的置物柜,也与记忆里昨夜的位置无二。
仿佛还能看见上面不干净的水渍。
想起那些羞死人的画面与神态举止,她呜咽一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天知道,她怎么可以与他做出那样羞耻的事情?!
她涩极,却控制不住地去回想当时的细节。
洇润与沉浮,是她从未抵达过的世界,而这人就是这么坏,懵懵懂懂地便将她扯了进去。
想了半天,她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关于他下楼后的记忆。
仿佛一觉睡到现在,中途连张姨都未曾来叫过她吃早饭。
所以,人呢?
不是说了要回来么?
心里一下落了空。
她半露出一张小脸,很是认真地思索着昨夜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如果她没记错,当时好像两家长辈都……在一块呢……
捏着被子的手猝然收紧。
要命。
可她想的不是自己那副没品没骨气的堕落样会被两方长辈如何说教,而是程砚安昨夜违背长辈命令,与她没羞没臊地在二楼房间单独厮混了那么长时间……兰景明当时可在场呢,别回头就给人程砚安灭了?
兰景明那脾气上来了谁拦得住?就是程砚安也无可奈何,只有受气的份儿。
越想越担忧,她惶惶地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消息。
打开看后,果然是程砚安昨夜发来的。
这人竟然恬不知耻地给她发了一句:
【跟兰老一起回去了,今晚你自己睡,不等我】
【下回】
谁要和你睡。
下回你个大头鬼。
不要脸!
兰泽羞愤地给他发过去:【谁等你了,讨厌!】
说完便扔了手机,为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干脆爬下床整理洗漱。
裙子底下空荡荡的,怪没安全感。
兰泽找了半天才在某个柜子角落里找到自己的小布料。
上头还残留着满满污渍,全都在告诉她昨夜的荒唐行径,与她不自控的反应。她红着脸将它丢进垃圾桶里,盖了一堆纸遮好。
去自己房间拿了新的换洗衣服,再下楼时,穿过那扇雕花屏风,她还是心虚地往外院瞥了一眼——那里没坐人。
按理说这个时间,往日的程爷爷都会坐在那里喝茶看报,今天不知为何没在。
但她正好能趁着这个当头,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
她猫猫祟祟地往门口挪着,谁知厨房突然便传来张姨的声音。
「泽泽醒啦?」
她受惊一般,回过头,尴尬地应道是。
张姨是在程家做了十几年的老人,规矩都懂,嘴巴也严,昨晚那场大型混乱自然不会多说,只笑着问她:「饿了没有,阿姨熬了粥。」
她现在哪里还喝得下粥。
「我不饿,」兰泽语无伦次,「我……他……程爷爷呢?」
「老爷子今天说想去外边走走,散散步,这会儿刚出去呢。」
正合她心意。
她极快地交代道:「那您帮我告诉爷爷,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探望他老人家。」
说完,直接一熘烟跑了出去。
她跑得极快,生怕程百石半路折返,自己解释不清昨天晚上那场离经叛道的行为艺术。
等着剧院通知的这段时间她没什么地方可去,以往还有老宅,如今却没脸面见程爷爷。
她只能回学校,也打算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
顺便再好好反思,她兰泽喝醉了酒怎么会是这副臭德行?
名声全毁了。
回校后她便直接颓然地躺在床上。
五月的天不冷不热,不似昨夜老宅的闷热潮湿,她闭着眼始终定不了神,最后干脆起身,与飞姐和顺乐打了个群视频。
没想到都接得挺快。
前段时间大家都忙着毕业,顺乐在隔壁大学附近开了家酒吧,成天忙,也就下午没生意这会儿闲下来,与他们聊聊天解闷。
飞姐电影还未上映,如今名气依然,也忙着无缝进组,虽全都是小角色,但总比以前跑龙套连脸都没得露的好,只是听说这次拍摄在江城,周期不长,空闲时间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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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太快,不知道飞姐这段时间过得如何,病情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情况,飞姐敏感通透,知道她们俩担心,主动提起自己会定期看心理医生,目前精神状态稳定,上次复查,也有中度转轻度的迹象。
兰泽在视频里看着面容沉静,不似往昔张扬的飞姐,心中难免还是感慨。
可是,万幸。
上次飞姐还面容憔悴,这次却多了份生机,原本就柔美的轮廓,如今竟显出几分丰腴。
顺乐这会儿貌似又忙起来,大概是员工出了错,隔着视频也能听见她在那边拐着弯骂人的声音。
这个空挡,飞姐也拿起手边的剧本,随意默念了一两句台词。
「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你头髮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髮乱了哦。」
你头髮乱了哦。
兰泽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
这样熟悉的话语,仿佛是在哪里听见过。
记忆慢慢被撬开一个洞,许多被自己无视的细枝末节全都涌在一处——那夜在医院时,程砚安对她说过的那句。
你头髮乱了。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细细体会,又觉得这话里有玄机。
于是她凑到镜头面前,询问飞姐在说什么。
飞姐哦了一声,说:「剧里男一的台词,我就瞎念念。」
她愣了一下神:「什么台词?」
「表白呗,「你头髮乱了」,这么经典的表白词你不知道么?」
村上春树说:
【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髮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
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你头髮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髮乱了喔。】
可她哪里知道?
那天在医院的树林底下,她以为是他随口一句逗弄,压根没有当过真。而他也自然得像是寒暄,叫人不经意之间,转头便忘了。
也是今天飞姐提起,她才缓过神来。
——原来这是一句表白。
——原来人家从那个时候就钟意于你。
那种不知名的喜悦开始一点点从心里溢出来,浮动在寂静房间里,悄然牵动滋长着某些情绪。
理智,却又浪漫的男人。
她扬起唇角,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
手指没有任何犹豫地戳向了程砚安的聊天框。
方草草:【什么时候下半】
打字太快,想也没想就发了出去。
发出后她才发现有错别字,于是想补救一句,谁知道对面这一次回得挺快:
程砚安:【六点下半】
兰泽噘嘴:「……」
幼稚。
方草草:【我来找你】
程砚安:【行,可晚上得和同事吃个饭,你来了咱俩就熘】
这人,将她当成逃饭局的藉口,真行。
可她还是应下来。
和程砚安达成了约定,她也再没心思与飞姐他们闲聊,匆匆聊过几句后,便彻底挂断。
挂断前还听见飞姐一声轻嗤:「也不知道去找哪个哥哥。」
算是被说中了,兰泽抿唇一笑,飞了个啵啵唧。
连她自己也能察觉,想见他的心情总是很急。
守着时间出了寝室门,兰泽打了车便直接奔向他的位置。
他与同事吃饭的地点在检察院附近一家小酒馆,小酒馆装修甜美,外头坠了一圈星星灯,天还没黑便先亮起来。
兰泽刚一下车,还没找到小酒馆的位置,便听见有人高声叫道:「程砚安你大爷,又跟我玩阴是吧!」
她循着声,很容易便看见那桌哄然大笑的人。
小酒馆外院支起的几张木桌中,只有一处格外显眼。那一桌人里其中有几个挺眼熟,与他们对上眼后,纷纷坏笑着调侃:「小程你家属来了。」
这么一喊,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当然,也包括他。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望,一种只可意会的特殊情绪在他们之间蓦然流动起来。
看见她的那一剎那,程砚安的眼眸里忽然变得柔和。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舒舒服服,身上穿着一条杏仁白的长裙,飘飘然地站在风里,跟个仙儿似的,施施然地与众人礼貌问好。
人来了,程砚安才找到脱身的理由。
那些同事却个个不怀好意,起着哄想将她留下来一起吃饭。程砚安怎么可能不了解这群人的尿性,说什么都不同意。
怕这群豺狼虎豹套人家的话,小姑娘心思简单,到时候别上当受骗了都浑然未觉。
兰泽站在马路边等他,等到人靠近后,才慢慢说道:「需不需要过去打个招唿?」
「不用。」
那群人恨他到死,巴不得她过去送人头,换回点平时被占的便宜。
兰泽哦了一声,与他一起慢慢往着车停的方向走。
经歷昨夜,两个人亲密却又生疏,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差一个名分的确定。
可是那么多的问题,兰泽还是挑了最关心的一个。
纠结了半天,她最后问出来:「昨晚爷爷,没有为难你吧?」
就这么一句话,把二人再次带入那个混乱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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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乍然涌动起几丝晦暗,他眸色深了几许,但笑不语。
「爷爷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故意吊她胃口。
她不就是知道,所以才担忧的么。
这人又故意卖关子,她干脆不理,一扭头,傲娇如漂亮的玛丽猫:「我不知道,你不说算了……本来还想关心关心你。」
劲儿劲儿的。
程砚安心痒难耐,却伸手将走在前方的她一把拉回。
「干嘛!」她瞪他。
「车在这儿呢。」
「……哦。」
她小小心虚了一下,见这人也不慌着上车,只闲闲地倚在车上,直勾勾地凝着她笑,目光放肆到让她又想起昨夜他使着坏的轻浮样子。
兰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充斥着男人对女人的审视与占有欲,她一姑娘到底是没他脸皮厚,耳根子渐渐红了,眼神也与他对不上,躲躲闪闪的。
「看我做什么?」
「在等。」
她疑惑:「等什么?」
「等你关心我。」
无辜里掺着蛊惑,像是刻意勾搭谁,字字句句都带着钩子。
兰泽心跳了跳,也的确是不争气,先前的刺儿在这一瞬间消失遁形,软了声色问他:「那爷爷到底有没有揍你嘛?」
「想揍,没揍成。」
就是挨了一棍子,那伤疼得他到现在都缓不了劲儿。
兰景明离开前还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提醒他,记得做措施。
毕竟是上个世纪留过洋出过国的人,思想没那么保守古板。
程砚安当时就知道兰老这是认可自己,要放他一马,且当着长辈的面儿,他的确不能过于放肆。
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离开老宅。
长辈的面子得给。
只是可了惜了,没吃成。
兰泽听见他这么说,逐渐想明白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心里揣着事儿,便没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计较。
她是度量着另外的事。
总觉得谈恋爱这种事儿,就得你来我往,一个明确表了白,一个明确要接受,这段关系才能算正式开始。
可现在还差她那一截。
小姑娘想事情的模样认真,眼眸子水灵灵地微微摆动,瞧着机灵可爱得很,程砚安唇角不自觉弯了:「还有想问的么?」
自然是有的。
她提了一口气,是准备的姿态。
「你听过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吗?」
他洗耳恭听,等着下话。
她尽量使自己自然: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
她盯着他,眼里亮晶晶的,却不再往继续说下去。
因为后面一句是——
【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一语双关,指她也指他。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向人表白。
唯一可惜的,是当事人不一定能懂得这话背后的含义。
如她当时那样。
可她转而又想,京大法学才子并非浪得虚名,反应过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那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谁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一时寂静。
程砚安听后一言不发,目光却逐渐变得专注柔和。
他笑了一下,然后重复她的话,清朗的嗓音低缓响起:
「泰戈尔《吉檀迦利》。」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
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停顿了一下,眼里竟逐渐染上寸寸笑意。
接着,就听见他慢慢地、缓缓地,接出了下一句——
「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她眉心勐跳,眼里的情绪转瞬间变得惊愕。
心脏仿佛经歷死寂后再次疯狂跳跃。
耳畔甚至开始有道声音疯狂高叫——他知道,他知道!
晚风吹过眉梢,他站直了身,高大的身影覆压而来。
他目光灼灼而专注,轻而缓地问她——
「是这样吗,泽泽?」
而她却听着这个正确答案,怔在那里。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破解了她的谜底,二人心照不宣却敞开心扉的,如同宣誓,法捶咚地一声,在那一刻敲定。
一个从未想过的局面横亘在她面前,好半晌,她才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知道呀?」
「我知道。」他将她拉至身前,暗声道:「昨晚我就知道了,泽泽。」
又是昨晚。
这两个字像定时炸弹一般。
她想起昨晚要不是宋秘书的那通电话,他就真进来了。
兰泽心头髮紧,神色凸显几分不自然。
「记得?」他看破后笑意盎然,「还以为你喝了酒,打算装醉赖帐呢。」
实在是太过羞耻,这人也不知道照顾照顾女孩子的脸皮,她起了逆反,小声地与他唱反调:「那个不算什么,我没记住。」
程砚安一顿,见她那认真的样子,不可捉摸地笑了一下,问她:「不算什么?」
「……都是成年人,亲一下才不算什么。」
程砚安又问了一遍,确认道:「不算什么是吧?」
兰泽想气他,倔强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程砚安猝然将她拉近,只手摁着她的头,狠狠地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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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唧。
「这样不算什么,是吗?」
兰泽直接懵了。
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怎么这么不知羞!
唇上被突然印上他的温度,气息也铺天盖地地侵略过来,唿吸近在咫尺地交错纠缠,她还来不及再说话,就见他又低头,将她的唇瓣碾压辗转地亲了又亲。
「这样也不算什么,嗯?」
他一次次地低头去嘬她的唇瓣,从单手扣后脑到双手捧脸颊,他把她含在唇齿间亲吻撕咬,倾身过来的力道之勐,逼得她攀住他的肩,不住呜咽轻喘。
他亲着她,唇齿间模煳着声色问她:「这样……这样……」
「这样……」他松开衔住她的唇,彼此气喘吁吁,「都不算什么,是吗?」
她的唇被他蹂/躏得娇艷欲滴,红若樱桃,水汽似的眼眸略有错愕和慌乱地看着铁了心要逼她承认的他,她忽然便怂了:「你……」
可好像迟了。
他来劲了。
他笑里有几分嚯,打断她:「那这样呢?」
说完,他将她整个都拥至怀中,双臂越过她的侧腰,以零距离、全掌控的姿势,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摁住她的后颈,然后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极尽他所能的深吻,她被侵占去全部的唿吸与自主权,被他死死压向背后的墙壁。
后背贴上车身时,预想中后背磕碰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在她即将撞上的那一刻,他抬手护住了她的后背与后脑勺。
她的身子撞进他柔软温暖的掌心与臂弯。
她的心因为他这一举动,没由来地轻颤。
两俱身子紧偎,他齿啮舌舐,吻得她开始轻轻颤抖,双腿发软,要不是被他压在车上,要不是她全身心攀着他的肩,大概险些就站不住脚。
「程昭淮……」她轻轻捶打着他,唿吸急促,如同缺氧的鱼。
程砚安松开她,叫她终于有了片刻唿吸之机。
他的唇离她只有一厘米,总叫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再覆上来。
他依然维持那个姿势将她包裹在怀,却轻声问她:「这样,总算得了什么了?」
她望进他的眼里,那双眼里仿佛多了些不明的意味,在挑唆着叫她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算什么?」他逼近她,再次问道。
兰泽毫不怀疑,如果没得到他想要的话,他甚至会将刚刚的那些一切毫不顾惜地再来一次。
可是……
她轻推了推他,有些委顿。
「你都没说清楚,我才不要跟你好。」
像只猫爪子故意轻挠着男人的心尖,不疼人,但就是让男人忍不住疼她。
程砚安真就被她这一套吃得死死的,明明自己占着优势,此刻却反过来哄她道:「那你说,我哪儿没交代清楚,给指个路?」
「你昨天……家里有人,」她掐着他的手臂,微微使力,却捨不得更加用力,「都那么晚了……」
这个原因让程砚安难得疑惑住:「薄颂音?」
她不说话,算默认。
静静等着这人的解释,谁知道他顷刻间便笑出了声,畅怀且舒服。
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她连着嗔了他好几眼。
他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轻飘飘的力道,如同她时不时被风吹起撩过他裤腿的裙角,无端带起一阵风月。
「她会深夜来家里拜访,是想请我私底下牵个线,帮忙联繫上一家京城私立幼儿园。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是因为她儿子喝水,衣服被打湿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兰泽点点头,三秒后反应过来,勐然抬头:「儿子?」
是啊,她儿子。
他轻捏起她的脸蛋:「人孩子都两岁了,你瞎吃什么飞醋呢?」
薄颂音的丈夫当时就在旁边。
更何况,人家手上那么大颗钻石,还以为她看见了。
「好好一姑娘,怎么就成了睁眼瞎?」
兰泽:「……」
自己来来回回也就见了一次薄颂音。
那一次还发生动乱,她哪里来的心思去注意别人手上是否有钻戒。
此刻即便理亏也得撑出几分自己腰杆子硬的样子。
兰泽横他一眼,黏煳煳的嗓子骂起人来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我就见过她一次,没看清不应该的么!我不管,就是怪你!」
姑娘耍着赖,使起小性子,程砚安犯贱地受着,任她恨不得扑上来咬自己一口,全程噙着笑,巍然不动地抱着她,将她圈在自己与车的空隙之间。
男人心里打着算盘,也不管她如何闹,只等着消停了,再将人哄骗去。
可恰巧这时,旁边忽然来了一声轻咳,不尴不尬地飘进二人的耳里。
两人打闹的动作滞住。
程砚安侧首看去,只见杨怀远笑得一脸春风,看着小两口打情骂俏。
杨怀远到底是几十年的老赖皮,被撞破了也不慌着尴尬,只冲着程砚安挑了个下巴:「车开不走吧?」
程砚安:「……」
一摸口袋,果然,空空如也。
杨怀远这才笑眯眯地拿出一串钥匙:「我就过来送个钥匙,好心人,不许记恨。」
程砚安被打断自然不爽,接过那串钥匙时冷嗤了一声:「您这时候挑得好啊,我这边就快成了,被您这么一搅和,差点全废了。」
第131页
对方直往后退,双手摊开做了个手势:「你们继续,继续!」
兰泽却听不明白,待杨怀远走后,才惑着声问他:「什么快成了?」
刚俩人也没约定什么,怎么就快成了?
兰泽不依不饶的目光投过来,他咬咬唇,散开笑意,悠悠地给了她答案。
声色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贴在她耳旁呢喃:
「今晚去我家?」
男人暗许几道风月,坦诚而又赤/裸。
兰泽被激得身子微微一颤,偏头去看他,正对上他沉沉的目光。
他的话里带着商量,可仔细听,全是劝诱与强硬。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曾经他哄骗着自己去他家提前适应,怎么着都是给了她选择的。
可这一次,他甚至连个选择都没再给她。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太迟了!!24小时红包,都有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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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你头髮乱了。」出自村上春树《如果我爱你》
2「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出自泰戈尔《吉檀迦利》
第44章
◎意图昭彰◎
铂悦府的傍晚, 天边起了一层晕色,浮动在楼层上方。
这时候居民大都是刚吃完晚饭出动散步,她一路被他牵着, 路上遇见不少与他打招唿的人。
十有八个都是老年人。
这人,年纪轻轻的, 老人缘还挺好。
兰泽心中腹诽,眼见着程砚安与一位大爷迎面寒暄, 大爷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俩十指紧扣的手:「小程,这是你女朋友呀?」
兰泽礼貌问候:「爷爷好。」
大爷笑眯眯地沖她点了点头。
程砚安简单交谈几句后, 便与大爷挥手告了别。
看着大爷离开的背影,兰泽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一些事。
以前也总有人误会他们俩的关系,她让他解释, 他却宁可绕着弯哄她, 也不愿对外人多说一句。
原来那时候便想到会有今日了。
……算那么准。
狗贼!
进电梯后她连着瞪了他好几眼。
他却只抬眼看着屏幕上的楼层数字,格外寡言少话。
进了屋内, 脱了鞋,她低头去寻自己的拖鞋,却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捞起, 一阵天翻地覆后, 她出神地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乌黑视野里,她被他卡在柜边,只感受到他愈发靠近的唿吸。
他有几分心急, 倾身前来, 双手撑在她两侧, 将她整个人包围在他胸膛前。
外头不比屋内的氛围。
现在只有他们二人, 只要愿意,便没人能来打扰他们。
什么都不必多说,他目光赤/裸,流连在她微启的唇齿,意图昭彰。
她怎么会不明白?
心跳快得就要蹦出来。
可她却在他那个吻即将落下时,忽然做了逃兵,偏头躲了开,下意识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脸埋进了他的肩。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羞:「程砚安……」
她紧张得想逃跑,却被他困住,无路可逃。
昨夜是酒壮人胆,她行径才放肆了些。可今日是醒着的,心境哪里会与昨夜的混沌一样?
她又怕又涩。
正因为明白会发生的事情,才会感到不安。
那是作为一个女生初次面对男人如此明显的侵略时,为即将到来的未知世界所感到的诚惶诚恐。
他的气息还在她的耳侧、肩后,为了迎合她的动作,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些,他几乎只需要微微偏个头,就能吮吸到她软嫩的脖颈。
可最后也只是偏了头,气息喷洒在那一片的肌肤,她感受到了,浑身一颤,紧缩身子,抱他更紧,后背那片衣服早已经被她抓得皱巴巴不成样子。
他怕吓着她,没敢太放肆,扣住她的后脑勺,轻问道:「知道咱俩今天为什么会在这儿么?」
她额头靠在他肩上不敢抬头,弱声细语:「好像知道。」
他声音缱绻温柔:「知道,还这样对我?」
听了这话后,她沉默片刻。
后背皱起的衣服,缓缓被松开了力道,他肩上的重量也慢慢轻了。
她像个缩头乌龟,终于露出了脸探头探脑,他看清了她,脸颊飞霞,眼波潋滟,水盈盈地看着他。
他又低头去吻她,点点轻碰:「刚答应我的,又不作数了?」
男人的唿吸一下下地靠过来,吻不到底,故意勾着人。
她想说作数,但就是害怕。
谁知道他却笑了一下,指腹颳了刮她的脸,起身放开她:「这么紧张干什么?不愿意就算了,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
她哪里是不愿意?!
她抓住他即将离去的手:「欸。」
爪子急切切地便抓住了男人胳膊,程砚安回头,看见小姑娘一脸欲说还休,拧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毫不相关的:「我……我想洗澡。」
说完她便恨不得咬死自己。
他笑了一下。
很轻。
「要我帮你?」
那只爪子倏然便从手臂抽离,兰泽嗔视着面前不正经的男人。
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兰泽心里乱糟糟,不知要如何解释,探头探脑地去观察他的神色,确定这人是真没闹别扭,才敢放心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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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陈设依然,她的生活用具一一陈列在侧。
像是常客一般,她拧开花洒,站在水帘下,任由温水瀰漫过全身。
程砚安的家中仿佛处处弥留着茶香。
又像是偏茶调的香氛。
好闻,也适合他。
站在这方浴室里,她被茶香浓浓包围,与被他锁在臂弯间欺负时,味道一模一样。
思及至此,男人方才性感的坏笑再次浮现于脑海,兰泽头皮一紧,身体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水温有些灼人,她闭着眼去调水温,不知是因为她敏感还是怎的,调了水温后,她莫名觉得水越来越凉。
起初以为是自己调得太过,正要重新调时,水势却慢慢地小了下去。
兰泽抬头。
懵了。
她又试了几次,仍旧徒劳。
身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泡沫没洗干净呢……
百般纠结之下,爱干净终于还是打败了随便将就,她裹了一条浴巾,犹豫地喊出:
「程砚安。」
没人应,大概是在书房。
她又提音唤了两声。
这次隐约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靠过来。
不等他问,她直接抢先一步道:「你家暖水的坏了,出不来水了。」
「怎么办?」
隔着一道门,程砚安的声音传来:「试试开关下面那个按钮,是不是关上了?」
「哪里呀?」
她摸索了半天,怎么也找不着。
学校与这个不一样,她以前也没用过这样的花洒,对开关更是一窍不通,对着那个地方寻了半天,依着程砚安耐心的指示,终于勉强找到了那个小按钮。
她轻轻摁了摁,没反应。
蹙眉,来了劲儿。
于是加重力气一摁到底。
唰——
水压瞬间飙升,花洒疯了一般地起伏乱窜,喷涌而出的水洒在她身上、墙面、天花顶……
她被水淋了一身,尖叫起来。
从小娇气到大的女孩子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抓花洒,人还没碰到花洒,便忽然被人握住手腕,拉开了这个地方。
她惊怔在那里。
这个浴室可不能有第二个人。
她怎么会对他这么放心,洗个澡连门也不锁呀……
她窘迫地蜷在盥洗台边,默不作声地将浴巾裹得更加严实。
程砚安却忙着处理她造的孽,关了水,调回水压后,才转身损了她一句:「我这小破庙可经不起……」
话未说完,两人双双顿住。
兰泽头髮还在嘀嗒着水,抓紧了自己的浴巾,紧张得脚趾拇都开始抓着地,模样张皇无措得像只受惊的梅花鹿。
而程砚安却衣服尽湿,白色衬衫几乎透明,与身体贴合,包裹着结实的曲线,在明暗交叠的灯影下,显出几分恣意的佻薄。
浴室不大不小,可一男一女站在里面,还是觉得狭窄了些。
都到这一步了,不管先前有意无意,此刻好像不占点便宜都说不过去。
于是刚被压下的火,又轻而易举地被拱起来。
程砚安轻笑,朝她的方向迈动几步。
二人的距离也因为那两步,骤然逼近。
男人特有的压迫感袭来,女孩子垂着的眼睫莫名扑闪着抖了抖,慌了神地往后退去。
程砚安身形高大,险些将她整个身子遮挡完毕,她感觉自己眼前的光亮正被男人一寸一寸地剥夺,臀部抵在了盥洗台,退无可退了,她才抬起头,与他灼灼目光对视。
有潮湿的水珠滴落在脚边,空气里是她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女孩子专用的花香调,还是他当初特意给她添置的。
买的时候随手一放,也从没想过,原来在她身上竟这样好闻。
唿吸有些乱,她快速扫过一眼他的身前,轻颤着声提醒他:「你衣服湿了。」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她细腻肌理,看她奶油肤色,看她眼眶进了水似乎红红的,浮着一对卧蚕,也正楚楚地巴望着他。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很轻很低。
「帮我脱下来。」
形势逼人,大脑早已经停止思考,一切的举动悉数跟随他的指示。
那双白皙的还沾着水的手没有任何犹豫地便伸出来,去替他解开衣扣。
从上往下,一颗、两颗、三颗,结实胸膛慢慢在眼前放开。
之前晕头转向,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他们俩是在浴室。
而也就是那时,她忽然便想起他曾经告诫过自己的——
「男人的衣服扣子,可不能随便解。」
解他扣子的结果她昨晚便已经清楚,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留给兰泽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她想起自己很早以前,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过这样的感觉与念头。
馋着他,想得到他。
那时候不明白,念头也只一闪而过,那些旖旎画面停留一瞬后,便被自己羞耻地挥之而去。
后来也有过多次这样的时刻,她总会去不断冥想,他衣服底下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
而现在,那些画面正在一点一点地准备上演。
那双手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第三颗扣松开时,又缓缓地、带着犹豫地往下移去。
——手终究还是放在了第四颗纽扣,开始了解开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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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专注于她,见她嘴唇微微翕动,精巧的下颚便扬起一个招人怜爱的弧度。
女孩子胸前因为紧张而不断起伏,解着衣服的手,也带了某种坚定与珍重。
像是明白了什么,男人喉结上下微动,眸色变了一变。
他忽然压低了声开口:「看着我,泽泽。」
她正紧张,听见他说话,指尖轻颤,下意识便乖顺地抬起了头。
下一刻,男人潮湿的气息便陡然压了下来。
这份热情猝不及防,她轻吟一声,如媚色染尽寂静的浴室。
他早已等得失了耐心,此刻扣住她后脑勺,狠狠地吻住她,以几近交缠的姿态与她交换气息。
这人攻势太勐,兰泽不得不仰起头来承受他的热情,可惜身子终究单薄,最后还是没能承受得住,整个人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攀上他的肩,挂在他身上。
而她刚刚指尖无意轻划而过的胸膛,此刻也正紧紧贴住自己。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背,一只手摁住她的腰臀附近,忽然,腰上那只手用了力将她往前一按,两人就这么紧贴住。
男人与女人的差距如此明显,只堪堪贴近的那一剎那,她便感受到他的异样。
她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应承着他的吻,身子微微发颤。
此刻的程砚安变得极具攻击性,而自己却孤零零地被他掌控于这一方天地,像只迷了路不幸遇上大尾巴狼的小羔羊。
他乱了气息,吻过她的下颚与脖颈,然后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小姑娘同样看着他,轻轻喘气,面颊绯红,眼眶里蕴着一层薄薄的雾,与浴室里的空气一般,湿漉漉、昏沉沉。
甫一想到浴袍下的人此刻不着寸缕,便犹如一把烈火焚烧着男人的理智。
他从未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刻。
仿佛只在她面前有过。
那是他曾经无数次克制着自己的,对她几乎算得上是亵/渎的阴暗想法。
——他想彻底要了她,想徒手将她捣碎,撕裂破碎在自己的手中。
程砚安将她抱上盥洗台,往前欺近,背后的宽长镜子倒影出二人纠缠的身影。
放浪形骸,不成样子。
他滚烫的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带起她轻轻的战慄。
似乎感应到他毁灭一般的欲/望,她看他的眼里多了几分脆弱,唿吸也渐渐变得克制缓长。
两人之间涌动起一股不清不楚的暗味。
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情难自禁。
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低哑着声,问了姑娘家的意见:
「是想在这里,还是去房间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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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成真◎
那场梦终究是成了现实。
唿吸、体温、臂膊相存相偎, 墙壁上还有方才混乱时洒上的水珠,水珠与热雾混合凝结,顺沿着往下慢慢滑落, 滑至壁中。
忽然,那滴水珠被一道背影碾碎, 连带着那一整片的雾霜也被尽数擦抹而去。
那只后背弱小又可怜地被欺压在光滑的墙壁上,略略浮动之间, 胶着的空气里,开始有了沉重与迷离。
程砚安的手搭在剩余几颗衣扣, 动作有些着急,全然没了昔日的稳重,兰泽被他重重地吻住,辗转吮吸, 舌尖微微一麻, 腿登时便软了下去。
知道她娇气,也怕她委曲吧啦地唤疼, 男人的力道已经很克制,可她到最后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唇瓣被他含在嘴里时, 有过一瞬间的酥麻, 流过心尖,蔓延至全身上下。
兰泽轻轻哼唧一下,挣扎着要去推开他。
这时候的男人不好说话,刚一推开肩头, 便再次变本加厉, 反扣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
空气变得稀薄, 唿吸也逐渐侷促。趁着换气的挡, 她急急叫停,手抵在他胸口,迫使他不得不停下。
「去房间……」她胸膛起伏着,急切切地微弱着声,「程砚安,我要去房间。」
他鼻尖扫过她的脸颊,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紧接着下一秒,她便被他抱起,男人的动作不算太顾忌,凉意倏然袭来,她微微一颤。
从浴室到房间,只男人湿漉的脚步踩过冰凉地板,几步路后,旋身进去,砰一声。
用脚带上了门。
后背陷入柔软被褥,残余的水珠附着上去,很快消失不见,留下一道深色轮廓。
而那一刻,她昏沉沉的脑袋里想的尽是:这被子还是那么香。
两人有片刻的分离与停滞。
他单膝跪在她身侧,衬衫散开,在夜色里只瞧得清一道身体的弧线。
他看着坐在自己下方微微后仰的她,如同一头蛰伏的狼,在暗中紧紧窥伺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然后他弯下腰去,吻住她。
火热交缠间,她隔着黑暗,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
咔哒。
是金属扣的声音。
这个声音激得她心神一盪,心脏开始渐渐急剧跃动起来。
她如同重新拥住一颗火石,不断灼着她的皮肤,烧得她一併起火。
第134页
她仿佛喜欢与他这样纠缠,每回吻她,活像是自己将她欺负得狠了,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天可怜见地说自己疼。
他咬着她下颚,又往上亲了亲她的唇角。
黑暗里,只泛着窗外灰濛夜色的投影。而他也是贴近她后才发现,自己怀中的人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停下来,去抚她的脸颊,声音透着暗哑与温柔:「泽泽,你在怕?」
女孩子嗯了一声,羞赧的声音传来:「她们说这个……」
她贴在他耳畔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他忽地笑了,气息薄薄,轻咬她的耳垂,重点跑偏:「她们?你还与她们说这个?」
太紧张,下意识便暴露了。
兰泽窘促,没什么底气地辩解,说自己没有。
总不能告诉他,飞姐和顺乐以前没少给她科普这些,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全都给她看了个遍。
顺乐与飞姐的经验丰富,不比她。女孩子之前的话题也从来不止步于香水包包。
那时候自己看得面红耳赤,直说那两人不知羞,可从没想过,那些东西有朝一日会即将与他用上。
还是以这么快的方式。
到底有没有程砚安也不在乎了。
而且……
「这疼人是个什么意思?」
他低声暗味道:「是要我疼你?」
男人情话暗递,羞得人耳根子热。
这人不知道什么是含蓄,总是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令人神思飘忽的话。
她被撩拨得受不了,羞怯怯地躲进他怀里,故意凶他让他闭嘴。
他故作瞭然地抬起她的脸,往她的唇角一亲,眸色暗沉,语气轻浮:「那就是要我疼你?」
才不是。
她急急张口,意欲反驳的话却被他再次封于口中。
那夜的前奏格外漫长,长得无尽的黑夜都在翻转着不同的颜色与花样。
他算得上是个合格的满分恋人,在这些事上,给予了她最大的宽慰。
而兰泽只觉得那一夜的空气,处处都是隐忍的暗势。
在她意识最混乱的时候,她却倏地一下睁开了雾色茫茫的双眼,眼前已空荡无人。沉沉夜色里,虽看不清,手却还是胡乱地抓紧了他的肩膀。
身后的床很软,软得像一团绵绵的云朵,而她仿佛坠入其中,躺在上面轻飘飘的,舒服得连天花板都看得迷离。
她听见屋外有雷声轰隆而过。
偏过头,望向窗外。
京城的夏雨要来了。
今天早上看天气预报,说京城会有一场雨。她那时还想着,这个季节正是闷热的时候,下一场雨也好,至少能唿吸得了片刻。
她终是忍不住,迷濛着眼,克制一般地轻咬下唇,手指也忍不住轻轻插进他的髮丝之中。
心底开始生出无限的渴望。
就好像是闷着一股劲儿无处使,就等着被人撬开后,便会顷刻爆发。
她在期待,并无比热切地渴望那个爆发的转折点。
屋外突然一声失控的闪电噼过,天空瞬间被撕碎裂开,那场蓄力已久的暴风雨也猝然降临,一切都被瓦解崩溃。
从思绪中抽离,像是被吓着,她蓦地惊喘一声。
屋内潋滟到屋外,天地之间终于唿啸起狂风骤雨。
雨势渐大,茫茫雨幕,她早已经看不清屋外的情景。只朦胧之间,瞧清了他俯身下来吻她。
他虔诚,却危险。
如同蓄势待发的勐兽。
那场雨下了很久,久到她觉得空气晦暗沉闷。沉闷散去,又再次卷过清新空气翻覆重来。
理智是清醒于次日的清晨。
身侧没人,被窝却是温的。
她爬起来时浑身的酸疼。
阳台门不知何时被他关上,房间里有些闷,她开了门后,安静地趴在护栏上。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空气里此刻尽是泥土与青草的清爽气息。
她凝着那几朵花,仿佛经歷一夜风雨,看着都娇嫩了些。
花朵上有水珠往下落,浸入土里,再也不见。
这一层楼视野正好,在整个小区的树顶之上。她还没好好看过这片的风景,忽然觉得程砚安这人战略目光是真不错。
繁华地段里性价比最高的位置,周围设备一应俱全,若是忽略他本身的程氏身份,这个地方倒也不失为一处安居乐业的好环境。
房间门有响动,从外面拧开门走进来一个男人。
她转过身,程砚安也正好朝着她这边看来。
视线隔空轻碰,眉目依然情动,昨晚的记忆也再次一幕幕地排山倒海地涌进脑海。
昨夜的后来他不再温柔。
她在那个过程里不止一次的想过,原来当初娜塔莎说得真的没错。
也不是不知道他劲儿大,只是没想过会这样生疼,最后竟疼得她哼唧着便哭出了声,直嚷着不要他了。
可正上道的男人哪里会依。
于是他便哄着她,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叫着「宝贝」。
宝贝。
这个称谓许多人都叫过,可没人像他一样,她也从不知有人竟可以念词得如此性感,听得她逐渐迷失,退而求其次地,照着他的话做,也求着他轻一点。
这人表面上应得好好的,可每一次都失了控似的掐着她,弄得人受不了,气急了,便直接往他肩上狠狠咬。
第135页
……她到现在都疼呢。
兰泽翘起小嘴,幽幽地看着罪魁祸首走过来。
她靠在阳台,他便赴身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看咱们家姑奶奶这嘴撅得,程某昨晚这是哪儿没伺候好?」
说着,在她果冻似的唇上落下一吻。
经歷过情/事的情侣日常举动也更加亲密,他轻咬着她耳后软肉,一副浪荡不堪的流氓样,忍不住便想起他昨夜那副德行,坏得要命。
以前也没觉得他背地里是这样的人,那些在外清风明月的形象,如今想来,怕都是骗人的。
兰泽哼他,却生气不起来。
抬手挽住他脖子,瓮声瓮气地问他:「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请了个假。」说完他笑笑,「知道你肯定起得晚,万一醒过来身边没人,哭鼻子找我怎么办?」
「你胡说,我哪里会哭鼻子?」
「那昨晚怎么哭那么久?」他揪着她的小辫子不放手,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一边哭一边让我要你……」
兰泽大惊,羞耻度瞬间爆表,直接上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程砚安,坏死了!
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的?!
放在腰间的手收紧了,他的笑意越扩越大,抓着她捂住自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饿不饿?」
「……饿。」
脾气怎么这么好?
程砚安笑,没忍住,又将她箍在怀里一通乱亲。
亲得她开始唿吸不畅,呜咽出声了,他才堪堪放开她。
两个人在下厨方面实在算不得好手。
兰泽从小就不怎么进厨房,而程砚安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在这方面,两人的少爷小姐脾气倒是不谋而合。
她说想喝粥。
两个人出门时,兰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程砚安在一边静静看着,看她将自己留在这儿的零星两件衣服装好,像是不准备再来。
那感觉挺怪的。
就好像是:这姑娘没心没肺的,睡完人就想跑。
不然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
程砚安动了动唇,还是问了句:「不打算再来了?」
兰泽动作一顿,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于是解释道:「爷爷在华夏剧院附近给我安排了一套公寓,过几天我就搬过去了。」
他瞭然,也不拦,任由着她。
不过……
「我这儿离剧院也挺近。」他说。
人家都已经暗示到这儿了,兰泽不可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抬眼看去,只见男人倚在门边,唇角的弧度与昨晚如出一辙。
两相对视,对方的心思彼此便已经明了。
程砚安也不拐弯抹角:「要不要过来跟我住一起?」
兰泽却被他直白的热情邀请搞得怔忡了一下。
而他却不慌不慢地给出了理由:「每次都得两头跑,挺麻烦的,况且……」
他低头笑了笑,晕开别样的深意。
「你也知道我对你有多着迷。」
她心头一紧。
有多着迷,昨晚也已见识过。
不让她走,不让她离开自己半寸,拉到自己身前,虔诚地将她吻了一遍又一遍。
内里内侧如今都还有密密麻麻的痕迹,明显的不明显的,全是他失控后留下来的。
所以这样的程度,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见小姑娘的神色渐渐松动,他眼里蓄起淡淡的笑,慢条斯理的,像个冠冕堂皇的西装禽兽:
「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说:
程哥哥:谁还不想过个好日子了?
第46章
◎喜欢得不得了◎
两个人去的是上回那家粥铺。
早上十点的生意已经慢慢退减, 店里稀疏几个人坐着,老闆记得他们,见到她与程砚安, 热情地笑起来。
「小程和妹妹一起来啦?」
不知为何,兰泽如今听见「妹妹」这个称唿, 有些许的别扭。
她望了望程砚安,这个人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后, 一脸稀疏平常地与老闆聊起天来。
好似他们俩真是兄妹。
可哪有哄骗着妹妹腰再低一点的哥哥!
兰泽没他脸皮厚,瞪他一眼。
老闆与他说起最近学院的事。
老闆儿子今年升学, 两口子愁着志愿和专业发展方向。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平时只顾忙着开店赚钱,没怎么太接触教育方面的东西,信息不全便一筹莫展, 这段时间也到处打听, 可来来回回的,也没能得到权威人士的指点。
老两口知道程砚安是个人脉与资源颇广的人, 见识多、眼光准,今天碰巧了,便来多谘询问了几句。
程砚安只当与老闆闲谈, 话里也处处是漫不经意的敲打。
低头替她倒水之间, 他们的话题便从某个专业课程的前景,转向了官方给予的某项扶持政策。
老闆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直说还得是小程消息灵通。
那杯水递到她的面前, 兰泽静静看着男人那只还沾了点水露的手, 想起某些与他发生过的, 旖旎的儿女私情, 她眨眨眼。
伸手接过来时,手指状似无意地擦他小拇指,然后,往里轻轻一勾。
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弄得男人心尖一痒。
程砚安顿住,无声向她凝视而来。
第136页
兰泽若无其事地捧着杯子,朝他无辜乖甜一笑。
欠收拾。
程砚安仍默不作声地继续与老闆交谈,可思绪却一分为二,慢慢飘得有些远。
他想的是昨晚这姑娘娇啼着一会说要,一会儿又让他出去的样子。
像朵娇嫩初绽的桃花瓣,在他掌心里彻底开放迎春。
起初她也知羞,犯着矫情的小毛病,怯着身子这样不依那样不依,他却半强迫半哄着,教了她许多东西。
大概是尝过甜头,后来渐入佳境,她便逐放开,像只受惊的猫咪慢慢探出伸向世界的爪子,从谨慎怯懦,到后来欢快地蹦哒。
女孩子青涩归青涩,却也有对爱人的热情和大胆。
这与她的性子有关。
虽有时像只猫似的矫情与黏人,但心底里却是不甘寻常的。
简言之,是个爱猎奇爱刺激的。
可他却莫名觉得,这姑娘的理论知识过于丰富。
没什么根据,就是直觉。
他也有在停歇的中途故意暗声问她,是不是和闺蜜平时讨论挺多这些东西?
兰泽听后却红了脸,嗫着声说才没有。
他笑,不管有没有,他都喜欢死她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样。
程砚安勾起唇,在老闆走后,一把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一拉,她便朝他倾身过去,趴在桌子上,撑着一双灵气动人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他。
「干什么?」他凝住她的唇角,「昨晚还没闹够?」
兰泽:「……你声音小点!」
这么大声,隔壁桌都能听见了。
程砚安唇角弧度却忽然加深,伸手去轻碰她的嘴角,略使力道地揉了揉,意有所指地道:「到底谁大声?嗯?」
兰泽一秒意会,又惊又羞,霎时便甩开了他的手。
耳朵都感到羞耻了,这人到底怎么说得出口的?
可这人却不依不饶,听她的话低了声,却几近调/情一般地侃道:「这开灯和关灯,还两幅面孔是吧?」
「……你闭嘴!」
险些忘了这人是检察官,熘得就是那嘴上的功夫,她自然是讨不了丁点便宜。
论嘴皮子功夫她赢不了,论脸皮厚的程度,她更不可能是对手。
还真是……无敌。
兰泽自知论不过他,轻嗔他一声后,别过眼不再理他。
相比起这番打闹调/情,那顿饭吃得平平淡淡。
程砚安只请了半天假,两人吃过早餐后,还得往检察院赶。
而兰泽念着于舒然正式进入第一个疗程,想去医院多陪陪她。
车开往医院的方向,在大门口停稳。
解了安全带,程砚安一把捞回即将开门离去的人,将人禁锢在臂弯间,低头去吻她的脖颈。
他含煳着音,责怪的话便向她诉去:「没良心的,就这么走了?」
兰泽被他又亲又咬,痒得缩了缩肩膀,挣脱不开他,便干脆由着他。
只是那唇贴在肌肤上实在是忍不住,她嗔着哎呀一声,笑了出来。
「程昭淮……」她听见他沉沉的笑,两人笑声交织,空气都散着几分昧与腻。
他应了她一声。
她下巴托在他肩上,闻见他身上有与自己一致的香味,笑说:「你也挺黏人的。」
像只大狗狗,虽说是狼狗。
男人也不介意,又笑了几声,指尖带着挑/逗的捉弄,从她的嵴椎上方缓缓往下滑,动作轻浮,声音却是温和的:「那你喜欢吗?」
她被弄得轻轻瑟缩一下,还是回道:「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也不说搬来和我住一起。」
「……」
不都说了考虑一下么,也忒心急了,讨厌!
她挣扎着去推他,在被她彻底推开前,程砚安又将她抓回去一顿勐亲,亲得她唿吸微窒后才放开她。
然后摸着她的头,很自然地交代道:「晚上我来探望于舒然阿姨,然后再接你回去。」
她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也没多想,说了个好。
也是等到下了车,走进医院大厅后才反应过来。
他晚上来接她,不就是又得回他的住处么?
又套人话!
程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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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贵宾楼层依然幽静。
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外面走廊只坐了个中年男人低头玩着手机。
兰泽到的时候才发现扑了空。
房间空荡荡的,没人,但东西还在。问了护士才知道原来做检查去了,一个小时后回来。
闲着无聊,兰泽想替于舒然收拾收拾东西,却发现医院里服务周全,这些东西早就被整理得有条有理。
于是干脆去检查室找他们。
兰泽摁了电梯下楼,到了那层楼后,却碰巧遇见了一个人。
远远地,她看见薄颂音提着一袋检查结果,行色匆匆地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兰泽的脚步就像是水泥凝固了一般,站在那儿,突然便动不了了。
薄颂音也很快发现了她,见到她微微一顿,随即又大方笑起来:「小妹妹,在这儿碰见了?」
兰泽点点头,问她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薄颂音摇摇头,说:「是我先生,小毛病,不打紧。」
她又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多说了,那晚的误会程砚安也与她解释清楚,更何况薄颂音已经有了家庭,自己那些矫情的小女生心思,的确没必要再无限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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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得庸人自扰。
薄颂音到底更成熟一些,见她不说话,笑了一下:「那天晚上我还问我老公,说什么时候见过程砚安这么着急忙慌的,客人还在家里,做主人的说跑出去就跑出去了。」
兰泽反应极快,明白薄颂音这是在为那晚的事解释,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耽误你们的事吧?」
「没有,不必担心,你男人有本事得很。」
薄颂音轻笑地调侃着。
兰泽心头一跳,小女生即便再经歷过人事也经不住外人这么直白的称唿,只能默认一般,低头涩然笑开。
「你现在有空么?」薄颂音忽然道:「请你喝杯咖啡,就当给你赔个罪。」
兰泽闻言抬头,看见薄颂音认真的样子,一愣。
她也没想过,这辈子会有机会与自己未婚夫的前女友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喝咖啡。
这种事情但凡换作是顺乐和飞姐其中一个,指不定会怎么撕裂爆炸现场。
薄颂音挑了一处医院外的咖啡店。
店内满座,两人便只能买了咖啡,在医院外的阶梯上坐下。
盛德医院的绿化做得好,周围繁密的树丛遮挡去大半的午后阳光,坐在底下,倒不觉得热。
兰泽捧着咖啡,抿了一口,因为心思不定,那口咖啡是什么味道,她也记不太清。
薄颂音对她说起上次请求程砚安办的事。
说她和自己丈夫为了这么个读书名额,四处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可到头来,却还是不如程砚安这样的人随便一两句话好使。
说起来也算幸运,毕竟自己认识这号人物。但有时候想想,也挺讽刺。
生活常态。
兰泽默默听着,不知该如何接话,便随口说了句:「嗯,程砚安人很好的。」
这句话却不知拨动了薄颂音哪根记忆心弦,她笑起来,目光却逐渐变得悠长,放在了很远的地方。
她慢慢地感慨道:
「程砚安啊……」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人。」
提起往事,薄颂音眼里蒙上一层别样的氤氲:「世事通透,看破不说破,知分寸懂进退。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和他在一起的,那种被尊重照顾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兰泽也很配合,乖乖地问道:「比如呢?」
「比如?」
薄颂音想了想,说:「比如,他以前从来不干涉我的任何决定,想做什么,想干什么,只要是对的,他从来都支持,甚至我当初为了事业暂时不愿结婚生子,他也没有过半句多言,只告诉我「什么都别管,让自己不后悔,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她再没遇见过对她说这种话的男人。
兰泽依然配合,却慢慢掺杂了私心:「你既然觉得他这么好,那你们怎么……」
「怎么会分手,对吧?」
她默然,点点头。
「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才让人觉得自卑。」
「他说他不在乎我的家庭,说那些东西都没什么用。可事实却是,只有他不在乎。」
「后来,我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我想和他并肩,想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人,但其实,永远也做不到的。而我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落后他人,这才是让我绝望的地方。」
不是一路人,终究要散。
而这样的男人,她大概一生都只能望其项背。
薄颂音永远也忘不了,当年那个因为救场,而被学长学姐临时推上舞台的男孩子。
她记得很清楚。
那年他唱的是《无赖》。
他就坐在舞台中央,温柔的音乐,温润的嗓音唱着粤语版的歌曲,那一刻的他,如同庞然蛛网,丝丝缕缕,扣住她的心弦。
周围的师兄师姐都在议论赞赏,说他竟然唱歌唱得这么好听,说他这副模样,要不是铁了心要做君子,不然还真有点做无赖的潜质。
他们都在那样说,可薄颂音却无比清醒,他是个执着深情的人。
是身心绝对忠诚,是动了情会要命的人。
谁都希望自己可以成为那个让他低头的人。
而外人都以为她是那个人。
可无人知晓,那样的时刻,她也曾偷偷盼望过。
想起那天晚上程砚安接到一个电话便慌张出了门,就这么一走了之,丝毫不顾家中还有客人。
那时候薄颂音便隐约猜到,电话那边那个人,也许就是那个叫做兰泽的小姑娘。
只有她能让他这样。
而能让他如此自乱阵脚,大抵,是那个小姑娘在那边哭吧。
薄颂音记得的,好似在那之前便有一次,自己忙到深夜,对于某个问题实在困惑又心急,便贸然打扰了他。
那次也是这样。
小姑娘在他面前哭了鼻子,他便再顾不得别的人。
薄颂音看得出,他对她心疼得很。
思及,薄颂音自嘲一笑。
原来总以为程砚安这一生都会如他当初待自己那样不温不火,合适即真理。
可没想到,在多年后的某一天,这样的人,竟会心甘情愿地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薄颂音爱过他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
他是彻底把自己搭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薄颂音我其实是准备了一个番外的,是薄颂音视角的学生时代的程哥哥,也就是与现在不太一样的意气风发的程哥哥,但是考虑到可能会有宝贝们介意,所以来徵询一下意见,如果实在介意的话,我可以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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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哄我◎
兰泽再回病房的时候, 于舒然与兰理已经返回病房。
生了病的人精气神也太不如前,于舒然累了爱嗜睡,被推回病房后便歇下了。
为了不打扰于舒然休息, 兰理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举着手机和平板, 蹙着眉处理公事。
公司那边的事务他暂时交给了秘书打理,可大的决策方向仍需要他亲自处理。
那些工作量累积起来也不小。
兰泽悄悄走过去, 在他身边坐下。
微倾身过去,盯着兰理手机屏幕上方那些文件, 还有与秘书的对话框,兰泽忽然轻声道:「兰理,你昨晚是不是没睡觉?」
这话让兰理提了个神,揉揉眉心。
见身旁的兰泽小大人似的一脸严肃, 嗯了一声:「你妈生病, 我怎么睡得着?」
「医生说就四个月的疗程,很快, 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兰泽却比谁都明白兰理的担心。
于舒然是他当年抛却所有也要得到的人,名利、地位通通不及于舒然来得重要。
以往于舒然生个小病兰理都得亲自照料, 更不用说这次生了这么大的病。
兰理戳了戳她的脑袋, 嘆息道:「等你哪天有了心上人,看他住院看他病危,等到那时候,你就会理解爸爸的感受的。」
她无声, 没有说话。
心里想的却是, 程砚安身强体壮的, 肯定不会病危住院的。
「爷爷呢, 身体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
「爷爷很好,身体也是。」
兰理点点头,不再多问,却是问她:「知道我和你妈妈为什么回京城吗?」
前一秒刚问她兰景明身体如何,后一秒便问她这个问题,兰泽怎么会不明白?
她明白的。
父子二人总得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这么多年,这场僵局,总得有个人主动去打破。
时过境迁,当年浓烈极致的恨意,在岁月洪流里,显得不值一提。
「再有一个,便是与程家的事。」
说到这里后,兰理顿了顿,看向她,暗含着无限揶揄:「那如今我再问你,你喜欢砚安吗?」
那个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
兰泽神色略有触动,想起这个问题当年初来京城时,餐桌上两家的长辈也都问过。
可那时候问的是:你喜欢砚安哥哥吗?
一个称唿的差别。
她却知道那不止是一个称唿。
这一次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翕动嘴唇,声音虽轻,但格外坚定——
「喜欢。」
她喜欢程砚安。
特别喜欢。
兰理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和你妈起初还担心,若是你不喜欢砚安,那爷爷那边该如何掣肘,可如今倒好,女儿省心,咱们也少了一桩心事。」
这是实话。
兰景明认定了程砚安这个孙女婿,容不得旁边有任何插足。他的手段有多强硬霸道,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要是兰泽真不顺意,只怕是这对父子之间又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默默地抬脚上膝,小刺猬似的抱成一团,脑袋磕着膝盖骨,眨巴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手机这时轻响了一声。
像是有心灵感应,兰泽拿起来看,果然是程砚安。
程砚安:【在电梯这边】
眨了眨眼,确定时间是下午三点而并非五点。
咚——
兰泽立马抻直了腿,嗖一下站起身,兰理正奇怪她这异常的举动,便见她直接几步飞了出去。
毛毛躁躁,心急又热切。
她满心欢喜,跑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里正好走出来一个人。
熟悉的身形轮廓,还是上午分别时穿的那件白色衬衫。
兰泽看也没看,径直朝着他的方向扑了进去,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叫着他:「程昭淮!」
男人弯腰伸手,稳稳地接住她。轻盈的身体,他紧紧地按进怀里。
兰泽欢脱得如同一只小飞贼,在他怀里蹭着亲着,嗲着声,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程砚安被她闹得没办法,将小金毛犬往外拎了拎,谁知道就看见她那双月牙似的眼睛,望着他泛着亮银。
格外黏人热情。
比晚上热情。
见状,他低头去吻了吻她鬓边发:「想我了?」
兰泽:「嗯!」
程砚安低沉地笑了,将她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道:「怎么跟你说的?叫了程昭淮,还要叫什么?」
不知怎么他竟然又想起这茬。
那次被他逼在车里的羞耻画面顿时浮现出来,当时那么心动羞耻,兰泽不可能会忘。
她望着他默了一瞬,不依,妄图撒娇矇混过关:「现在才不是哥哥。」
是她的未婚夫,是与她一夜贪欢纠缠过的男人。
程砚安低嗤,这会儿也不与她计较,只抓着她亲了一口,不待她羞恼,直接将她抱着控住,推着她去了病房。
于舒然还在休息,兰理见他来了,停了手底下的工作,拉着人坐下,笑眯眯地同他一起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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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的都是男人之间的话题,工作、事业、最近某个行业的发展。
兰泽在旁边听着,百无聊赖地靠在兰理肩膀上。
他们说起最近华家倒了霉,手头上有一桩生意,被兰景明直接截停了。
那桩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正好是整个项目环环相扣的中心环节,几个亿的投资项目,被人这么胡搅蛮缠一般地扣下,只怕是凶多吉少。
也是听见「华家」二字,兰泽才勉强打了几分精神,目光慢慢聚了神,竖起耳朵来听他们的讨论。
兰理不知道她与郁岑有过一段,说得也肆无忌惮了些。
可程砚安却不一样。
他瞥过兰泽那张认真的小脸,时不时还附和着兰理评价华家的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抬眼,唇角扯起一抹笑。
知道人说什么了么?就点头。
大抵是他的目光专注,兰泽察觉到,探看过来。
两人视线隔空悄然交汇,刻意避开了兰理,暗中交汇着某种情愫。
兰泽的爱意不加任何掩饰。
对上他的目光后,展眉轻轻一笑,眼睛又弯成了一个好看的月牙。
然后,小姑娘对他抛了个wink。
乖得要命。
心头那点郁结都被她这一眨眼给眨没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开眼。
于舒然那一觉睡得格外漫长,长到医院开始清人,也没能甦醒。
医院里规定入了夜只能有一位陪护,兰泽争不过兰理,可她实在是想于舒然了,被程砚安拉走之前也一副恨不得冲进病房里摇醒于舒然,非得亲一亲贴一贴才肯罢休的样子。
程砚安开车,她自然是回不了学校。
这人自打上了车后就没问过她,就像是默认了她会与他一起回家。
越来越无耻了。
兰泽咬住下唇,暗自揉了揉自己昨晚被他摁得疼的腰。
铂悦府的地下停车场鲜无人迹,绿色地漆混着白色瓦灯,空荡荡地响着汽车熄火的余音。
车停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黑漆漆的,不知哪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她刚解开安全扣,忽然旁边一道黑影便直直笼罩而来。
惊唿一声,还没有任何准备时,整个人便被他摁着后脑与脖子,以绝对的掌控寸寸逼近。
眼前的男人深不可测,逼近她后也没有任何动作。她没有安全感,手抵在他胸前,下意识轻叫:「程砚安……」
见他不应,默然盯着自己的脸,她又没底气地扯了扯他袖口,想引起他的注意:「理理我,程昭淮……」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了他,只听他轻飘飘一笑,笑得人心底两半截。
接着,便直接被他封住了唇。
两个人对彼此表达喜爱的方式全然不同。
兰泽性子活爱粘人,总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挂在人家身上。
可程砚安不一样。
他发现自己极爱与她亲密接触,抱她、吻她、甚至与她床笫交欢,那些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仿佛于无形之中便被崩溃瓦解,不堪一击。
就比如此刻。
他深拥着她,吻得她透不过气,作祟的手也不安分得很,衣服已经被掀上去,就连内里在无意识之间,也是。
他停车的地方若是不细看,压根没人会注意这里。
兰泽被他吮吸得全身发麻,软在他怀里,见男人丝毫没有节制的意思,一阵恐惧便忽然涌上心头。
她涨红了脸,在与他的纠缠里,唿吸慢慢沉重深长。
唯一的理智在告诉她:现在是下班高峰点,这里再隐蔽也随时会有人来,他们绝对不能在这里。
有了这个意识,她开始勐烈挣扎起来。
感受到她的挣扎,程砚安放开她。
彼此在喘着气,望进对方的眼里。唇齿分离,紧拥的身体却没有。
兰泽小声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
程砚安忽然想起刚刚兰理叔提起华家时,她忽然来劲儿的样子。
上一刻还睡眼惺忪,下一刻便直接精神抖擞,听着自己前男友的近日动态。
前程往事,早没了缘分,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大概是有些吃醋,又大概是要与她旧帐新帐一起算。
心里有毁灭的妒忌,很淡,但不可忽视。
他低下身,危险地逼近,声音晦暗不明地、一字一句地落在她耳里——
「哄我,现在。」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迟到了,罚我给你们发24小时红包,每个都有!!
【嗯,我发现关于薄颂音,有很多内情在正文里面解释不清,也解释不了,而且看来没有对比你们是不知道泽泽在程砚安心里的地位有多好,哼。所以我还是写一个叭,也是交代清楚。到时候会特意标註的,介意的宝贝们也可以选择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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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汪!◎
也不是不知道他生气了叫人害怕。
可兰泽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样, 明明是求着她哄,却用这么兇狠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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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同的,是兰泽如今不再怕他。
内/衣没有被推得太高, 手臂放下后便慢慢归了位,她抬起手臂主动挽上他, 思前想后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惹了他。
于是凑上去抵住他额头,柔着嗓子, 婉转了一道声色:「你怎么了嘛?」
他也不跟她绕弯子:「你对华家的事那么感兴趣做什么?」
说这话时,隔着一层薄薄衣料, 他的手还在摩挲着她的后腰,克制的力道摁压、轻揉,揉得她神不守舍。
她听懂了。
原来点在这儿呢。
「不是说他们倒霉了么?」她睁大了眼,匪夷所思他竟然吃这样的醋, 「我就是想听听……」
说着, 她抬眼去看他的神色,男人神色寡淡, 不为所动。
很明显,人家并不满意这个解释。
吃了醋的男人就是小气。
心知说什么也没用,兰泽脑袋里那些主意拐七拐八地绕了一圈, 最后心一横, 干脆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接着笑眼弯弯,清脆的声音刻意低了姿态卖了乖:「汪!」
程砚安:「?」
「汪汪汪!」
「……」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饶是镇定如程砚安也难得煳涂了一下,眼里浮起明显怔忡,瞧着她, 像瞧傻子。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以前与飞姐顺乐一起时, 她也总这么哄他们,
屡试不爽的小方法,总能逗得人心软不忍发狠。
兰泽也不在意他怎么看自己,只先礼后兵,忙着哄他给他下套:「不要生气了,我错了……昭淮哥哥……」
而程砚安哪里真生得起她的气?
她这一把好嗓子,叫得男人心尖一酥,痒了一下。
本就是闹一闹便过了,他疼她都来不及。
搭在她腰间的手一松,程砚安缴械投降,心想着算了,再这么下去自己待会儿可就真没出息了。
面子往哪儿搁?
正欲松手,谁知兰泽忽然臂弯一紧,再次将两人的距离拉回原状。
程砚安不解,见她还是笑着,眼里却多了几分促狭。
「不生气了?那,我也要算帐的。」
她就不是个让自己白白吃亏的性子。
程砚安是知道自己与郁岑之间那些事的,可他竟然连这样的醋也要吃,那自己那天晚上听见的事,岂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指尖绕着他衣后领,缠了一圈,又松开,毫不顾惜地弄上一层褶皱。
问的时候也漫不经心的。
「我怎么听蒋清风说,你延毕过?」
说完酸酸地加了句:「还是因为薄颂音呢。」
那语气就好像是:你看你这么大的事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却在这里因为一个倒霉的八卦跟我吃醋闹腾,小气鬼喝凉水!
可程砚安却听得眉头一挑,忽地掀起眼来。
他极少在长辈面前提自己的私事,爷爷对他有误会的确是他该,可蒋清风这厮,不可能不知道内情。
细心想想,这人是个喝了酒便神魂颠倒六亲不认的主,说什么他都信,最是个好搬弄的角色。
这背后指不定就是有人故意憋着坏挑事。
程砚安这段时间就顾着与她厮混亲热,竟然忘了原来还有一笔没算的孽帐。
小姑娘那天晚上模样那么伤心,哭的时候仿佛心都快碎了,不依不饶地缠着他不放,一反常态。
原来真是出了事儿。
手不自觉地安抚起她,放在嵴背一下一下地轻拂。
兰泽顶了顶他,轻声喃道:「不说算了,我才不在意。」
他又怎么捨得让她失望难过?
程砚安埋在她后颈,低低笑了起来,颇有几分往事不堪回首,闷声道:「是因为刑诉太难了。」
兰泽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
他耐着心,十足诚恳:「因为刑诉太难了。」
兰泽:「……」
想了那么多答案,唯独没想过是这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骗自己。
毕竟他是程砚安,是从小被她当作目标的榜样,她曾经多少次坚持不住快要崩溃的时候,全是想着他,才堪堪走到如今。
所以他怎么会觉得有难题?
这么大的事,又怎么能是因为这种不起眼的小原因?
兰泽内心的信念开始逐渐动摇。
程砚安却像是回忆耻辱一般,嘆息道:「这门课细节多内容多,虽不是什么难事,但我们当时刑诉课教授怕我将来惹事,想杀我锐气,考核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挖陷阱,答辩的时候也专挑我的弱处。」
「挺好的,被收拾那一次后就收敛了,再嚣张也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所以那一年忙得焦头烂额,心思几乎全扑在学业上,哪里还分得出神来想其他的事,等到回过神时,早已经时过境迁。
「还有什么想问的?」他揉着她的后脑勺,「一次性问清楚了。」
兰泽哼哼唧唧的,歪着头靠在他肩膀:「我能有什么问题?」
说着,兰泽动了动。
程砚安抱得好好的,怀里人却不老实地闹腾,他心头不爽利,刚要摁住他,肩膀上却忽然一疼,疼得他闷哼一声。。
——是兰泽嗷呜一口咬在了上面。
然后便听见她用赌气一般的口吻命令着他:「哄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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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先前那副德行一模一样。
知道她什么意思,程砚安给气笑了,不搭理,挺着脖子就是不开口。
兰泽这边却在故意掐他:「快点!」
他被掐得倒抽一口气,啧了一声,觑她。
谁知道兰泽丝毫不畏惧,迎上他强横的目光,反嗔他一眼。
那架势,不叫还不行了。
可他程砚安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欺压别人的份儿,他的行事风格也从来都是宁可事后遭人唾骂,也绝不干这么屈居人下的事儿。
兰泽凝着他,等着。
片刻后,见眼前坚定如铁的男人以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垮下来,动了动唇,唇瓣启合,一上一下。
接着,一道幽幽的、干巴巴的、极不情愿的声音高冷地响起——
「汪……」
兰泽差点没憋住,趁火打劫:「没听清。」
「……」
「快点!」
这次声音大点了,依旧干瘪,却像是憋着股气。
——「汪。」
正中她下怀。
兰泽登时眉开眼笑,高声欢快:「程狗!」
「……」
真行。
又被一小姑娘给套住了。
程砚安没好气地拎开她:「下车,回家!」
像是被气得不轻,说完便径直开门下了车。
兰泽心情大好,跟在他身后贱兮兮地,满口「程狗程狗」地叫。
程狗。
也就她胆子这么大了。
换作旁人,哪里敢这样叫他?
兰泽也是进了屋后才发觉男人的危险信号。
只是等到反应过来时,便已经被男人拦腰抱起锁在房间里,摁在大床上,吻得迷乱又狼狈。
故意等到她透不过气了他才放开她,噙着笑,在她上方慢慢撑起身子。
男人丝毫没有要乱来的意思,可却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莫名生出无限风流。
她嘴唇被嘬到发麻,此刻被欺得衣衫凌乱,汽着一双水汽瀰漫的眼睛,全然失了方才的神气。
记吃不记打,怎么就忘了这人惹不得,会动真格的?
心里惦记着她,却又顾忌着她。
他试探问她:「昨晚弄的,还疼么?」
男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在他笼罩的阴影里慢慢浮现一层涩然,不去直视他的眼睛,只看着他微敞的衣领口,那里有若隐若现的风光。
她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现在不疼了……」
她怕疼,身体也敏感,昨晚他是哄了好些时候两人才步入正题。后来结束的时候也是她哭着粘着,说不要了,里头外头都疼。
程砚安也心疼得不行。
可对于男人来说这种事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于是哄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实在是看不得她哭,才强忍着放过了她。
程砚安是留了余力,落了空的。
此刻听见兰泽这么说,扬唇一笑。
「是么?」他朝着她再次贴过来,「我看看。」
兰泽倏地抓紧他胸前的衣服,眼里剎那之间,分明是动了情。
那双眼眸子紧张而期待地望着他,程砚安心痒难耐,却还是按压住体内禽兽般的欲/望。
他指腹划过她额心,唇也印了上去,开口时声音略有喑哑:「不行宝贝,再养养,还肿着。」
兰泽听话,依着他。
只是有些小失落。
可下一秒,抓着他衣服的手指却陡然再次攥紧。
她被激得整个人都蜷缩了一下,如猫咪低声吟出,眼中顿时化作无助的汪洋,手也情不自禁地搭上他。
津液分明的世界里,他五指紧扣上来,膝盖抵着她,沉重的唿吸与咬着暗味的话也落在她耳边:「那就换成其他的玩玩,好不好?」
兰泽被他撩拨得不由扬起下颚。
素的要玩什么呀?
她想问他,却溺于他的靡靡。
可总之素有素的玩法。
即便是被科普过许多,可兰泽那一夜才算是真正长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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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身侧人不知去了哪里,兰泽迷迷煳煳地接起,却发现是娄银。
娄银性子直,一接起来便直入主题:「宝贝,听说了吗?温行知和蒋清风俩人现在躲国外去了,我说最近怎么没见着这俩人呢,结果是逃难去了。」
那边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兰泽睏乏地翻了个身。
昨晚虽没进,却换着花招折腾到很晚,她累到汗津津地倒在他怀里,直到现在也没睡清醒,回答自然也全凭第一意识。
但她也实在是没听懂,什么躲国外?什么逃难?
她略略醒了个神,疑惑地「嗯」了一声。
「就是温行知那王八蛋,自己失了恋跑去别人家挑拨离间,趁着蒋清风那二傻子喝醉了说些有的没的,玩火自焚呗,故意闹到你面前,搞得淮哥鸡飞狗跳,心疼坏了,好嘛,现在淮哥回过神来了,有他们俩好受的。」
兰泽越听越煳涂,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费力地消化着那一长串的话。
娄银那边还在继续说:
「温行知是个犟骨头,打死不道歉,可蒋清风实在受不了,发了消息,说让我替他向你求个饶。」
「说你们俩结婚不能没有伴郎,好歹饶他一命到你们俩结婚之前,他还想看着你们结婚呢。」
第142页
这一席话,却让兰泽的神志愈发清醒。
蒋清风交代娄银转达了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可不知怎的,她忽然便觉得耳畔宁静了许多。
字与字分离,间隔出一个停留的瞬间。
在那个清晨懵懂的瞬间里,她几乎只听清了那两个字。
也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结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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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想要◎
兰泽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电话已经挂断, 娄银的话却如犹在耳。
伸手去探他睡过的位置,那里凉着,已经是走了很久。可她却实在惫懒, 不愿起身,只试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门锁很快响动起来, 男人从外推门而入,兰泽还没看清他的脸, 便先听见他泛着柔的笑意。
「醒了?」
程砚安走过去,在她身前坐下。
兰泽没睡醒就被娄银的电话吵醒, 自然是没睡够的。
她恹恹地嗯了一声。
女孩子刚起床的声音软乎又绵柔,身子朝着他挪了挪,窝进他臂弯里,问他去哪儿了。
他慢慢顺着她的发, 又细又软, 一滑便到了底:「在书房,忙着写论文。」
教授那边最近一直在催促, 他也是平时工作忙,这会儿才有闲余,可人在书房刚坐没多会儿, 就听见房间里的小姑娘娇着声唤他, 惺忪半醒的音色,明明还带着倦意,便迫不及待地要寻人。
像是一刻也分不得,恨不得时时粘着。
程砚安将她拥紧, 馨香入鼻而来, 他亲了亲她脸蛋:「还想睡么?」
「嗯。」
「要我陪着?」
她点头, 开嗓时小可怜似地控诉他:「每次醒过来你都不在, 都不抱着我。」
哪有人事后清晨回回都不在的,留她一个人,不像话。
「我的错,」他失笑,随即抱着她一併躺下,将她拥进怀里,「以后都陪着你睡。」
「那你要说话算话。」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
在床上的时候,不作数。
兰泽暗自想着。
说了一会儿就好,却又抓着她折腾了一两个小时;
说了要轻一点,做着做着却又开始手重失控,弄得她身上淤青点点。
这个男人的话哪里作数?
她闷头蜷在他臂弯里,好半天,才细弱着声道:「手疼。」
莫名其妙的一句,换成谁都听不懂。
「什么?」
她举起手,摊开在他面前,声音委屈巴巴的:「手,又酸又疼。」
昨晚弄得。
很明显二人想到了同一处,她闷闷不乐地呆在他怀中,程砚安却低笑,在她耳畔暗了声,道:「可是我们泽泽很棒。」
他的那些靡乱的话,她全都一一照着遵循,而她身上独有的那股青涩的风情万种,完全足以让男人血脉喷张,臣服于她。
也一如彼此动情后,他对她的夸赞。
——宝贝真的很棒。
兰泽耳根蔓延起一层红,咬他胸膛一口:「……不理你。」
他吃痛闷哼,却受用着,是喜欢她这副又羞答答又胆大热情的样子,得抓在怀里一个劲儿地亲才算舒服。
兰泽经他这么一撩拨也睡不着了,横他一眼,从被窝里爬起来,坐着。
两个人这些天厮混在一起的速度实在又急又快,都还没想起要添置私人物品,她身上的睡衣还是他的某件t恤。
男人的t恤不怎么合身,领口太大,松松垮垮挂在她肩头,老有一种摇摇欲坠往下跑的趋势。
常年习舞的女生身材瘦而不柴,胸膛饱满,腰软臀翘,尤其是天鹅肩颈,修长流畅。加之下半身就一条小裤子,长腿又嫩又滑,像条白玉珍珠——没由来的清纯妩媚,尤物似的,竟然勾着人,吊起了他的胃口。
程砚安眸色渐渐深了,毫不遮掩地盯着她领口的风光,轻扬唇角,道:「不喜欢?」
……喜欢。
可兰泽说不出口,扭过身子,真不理人了。
矫情又傲娇,非等着人去哄。
他没忍住,明知那是她故意的,却还是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又亲又咬的,她最后实在招架不住他,才算是罢了休。
这个点临近晌午,兰泽扯着他说饿。
可他家里冰箱常年空空如也,两人要是饿了,只得去外头解决。
程砚安挠了挠眉心,开始思忖着,是否需要学学厨艺。
以往是没那份心思,加之工作忙,一个人随便怎么应付都成,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小姑娘是个娇气包,与他不同,她从小过的是精緻讲究的生活,胃口也挑。关键是,他也的确不忍心让她随便解决。
计划待定,那天他带着她去试了另外一家餐厅的口味。
淮帮菜,清淡口,对于两个不爱吃葱蒜的人而言,正正好。
等着上菜的间隙,兰泽看着有好几位中老年人经过与程砚安打着招唿。
全是住在这附近,周末来照顾生意的邻居。
第143页
程砚安替她倒着茶水,与她讲起这家餐厅的老闆。
说这是他的某位旧识,人好,会来事,餐厅的服务与口味也好,所以一到周末,住在这附近的居民都挺爱来这儿照顾生意。
难怪。
这么多人与他打招唿,可是这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偏就老人缘这么好?
手机叮咚响了一下。
兰泽拿起看,发现是微博推送的某个上了热点的新闻。
她曾经鲜少去刻意关注过这些,可那时候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社会事件若是复杂到一定程度,势必会惊动京城这边的检察院,到时候检察官们赴外市侦查也必不可免。
因为程砚安也是这个职业的缘故,兰泽点进去,开始细细浏览起那些网友发言。
从最开始小小的吐槽,到后来楼中楼层层解析,演变成了阳城这个地方某知名大型企业的隐患问题。
她看着看着,忽然着对面回着群消息的男人:「若是一个案件复杂到牵动几个省市,会直接交由你们检察院立案侦查么?」
其实关于这些,她也就知道个大概。
知道事件没到一定规模,惊动不了他们。
而能让他们直接立案侦查的的案件,往往都是性质相当严重的大事。
就譬如阳城这个新闻。
程砚安从一堆同事的议论消息中抬起眼,对上她试探又担忧的眼神。
目光下移,见她手机停留的页面正是自己工作群里讨论的话题,顿了一下,想着她素来敏感多思,自己要如何回她,才能不叫她担心。
「轮不上我,自有专案组负责,你且放宽心。」他说。
这句话就像是定心丸。
兰泽是信他的。
他能这么说一定是反覆权衡过的结果,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杞人忧天。
新闻刷着刷着便跳转到别处,兰泽也渐渐变得心不在焉。
程砚安见状,关上手机,撑起手,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下周什么安排?」
「飞姐杀青了,说好久没见我们,找我和顺乐聚餐。」
飞姐静养的这段时间,除了拍戏,几乎断绝了所有社交往来,兴许是当真好转了,又兴许是事业蒸蒸日上一切都迎来好转,飞姐状态越来越好才有了那份心力召集她与顺乐,这种兰泽肯定不能拒绝。
可程砚安不知想到什么,轻声问她:「不会又喝醉了吧,酒鬼兰泽?」
他说的「又」。
语气中的暗示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上次喝醉两人便失了礼数擦枪走火,那丢人的记忆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可听他那意思,却像是挺期待她喝醉了似的。
无耻程贼!
她嗔他一眼:「才不会!」
她说得信誓旦旦,一副自己挺有操守,知道分寸的样子。
程砚安挑眉,将信将疑的,持了保留意见。
兰泽如今也全是知道自己酒品不佳,喝了酒便闹事,回他的时候也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控制自己。
酒量不行就少喝,这是最基本的逻辑。
可饶是她再铁了心地要克制,聚餐那天还是被飞姐的劝酒大法灌醉了。
飞姐还是那个飞姐。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张桌子上永远是吃得最开的那一个。
可当初飞姐抑郁症失意,兰泽也是真担心,与顺乐两人多方打听,最后才替他寻了位经验丰富口碑颇佳的治疗师。
飞姐抑郁症的起源是原父原母,后来原父原母选择妥协,便让治疗这件事变得格外顺利。
兰泽倚在墙壁上晕头转向,费力撑着眼看着正常时候的原飞,想着这哪里看得出他是个抑郁的人,该自己抑郁才对。
她丧气地想,恐怕又得被程砚安嘲笑。
那她干脆就是小酒鬼好了。
思绪一想到程砚安便一发不可收拾,恍惚之间,像是做梦一般,她记得自己飘飘忽忽地给程砚安拨了个电话过去。
最开始的目的是想求救。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飞姐和顺乐玩得疯了,便将矛头直接转向她,一把摁住她的手机,咋咋唿唿地吆喝着:「宝贝儿给谁打电话呢?」
兰泽:「……」
突然便忘了。
「玩游戏,来不来?」顺乐笑嘻嘻地搂过她,开始给她下套。
「玩啊……可是我,玩不过你们。」
她是游戏黑洞嘛,玩什么输什么。
顺乐吧唧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姐让着你!」
话虽如此,可她结果还是输了。
输了的人真心话,飞姐焉儿坏,挑了个最好奇的。
「说出你未婚夫程砚安的五个优点。」
一提「程砚安」她就来劲儿,原本输了游戏垂头丧脑的人,登时便咧嘴傻乐起来,偏着头状似认真地想了又想。
「程砚安啊……我想想……」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着。
「身材好……」
常年锻鍊的身体真的很棒。
「长得帅……」
蒋清风说这人追求者和暗恋者一大堆,上次还有个电视台的姐姐也看上了他,哼。
「气质好……」
就没见过几个男人穿白衬衫能穿出那股禁慾又性感的味道。
顺乐无声一笑。
飞姐也继续套着她:「还有两个啊,宝贝。」
第144页
「温柔真诚。」
程砚安嘛,公认的好好先生。
飞姐:「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兰泽靠在顺乐肩膀上,醉唿唿地想了半天,脑袋此刻有点不够用,她慢慢地眨眼,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娇笑起来,捂住脸,满是羞——
「吻技一流!」
顺乐和飞姐惊愕地对视一眼,互相尖叫起来。
声音穿破整个包间,也穿破那支手机,传进程砚安耳朵里。
这边的男人正待在家里赶论文,听见电话那边的胡言乱语,啧了一声,多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备註的名字。
——兰泽。
确定是他那丢人的未婚妻。
他轻哂,就说了会喝醉。
贪杯,醉鬼。
那天的最后,还是意识唯一比较清醒的顺乐抖着发虚的手给程砚安回了个电话,说泽泽喝醉了,嚷着要自己的老情人。
老情人。
这个称唿让程砚安捏着手机的指尖蓦然一紧,差点没给气笑。
没良心的小东西,喝了酒什么臭德行都出来了。
上赶着找收拾呢。
撑着一口气开车赶到地方的时候,服务生联繫不上人也正着急着。
火急火燎地引着他去了房间,门一开便看见兰泽蜷在沙发最角落,闭着眼休憩。
乖巧老实得很,没半点刚刚丢人的样子。
程砚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她身子敏感地微颤,勐地一下便睁开眼,愣愣地辨了他半晌,慢吞吞地、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了,才哭唧唧地同他委屈控诉:「程砚安……是她们灌我……我不想喝的……」
小姑娘缠人得很,他不厌其烦地应着顺着,废了九牛二虎力,才总算将人带回了车上。
顺乐还有意识,在程砚安的陪同下拖着飞姐去了就近的酒店安置。
兰泽却在车后座待不住,嫌闷,非得下车走走。
程砚安没法,只能跟着她。
餐厅外便是护城河,河面上入了夜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兰泽就静静坐在齐腰的花坛边沿看着远处那片漆黑。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程砚安在旁边不远处点了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倚在栏杆上,看着那个发呆的姑娘。
大概是风吹得她清醒了一些,她回了神,开始找人。
「程昭淮。」
声音嗲而绵长,催命符似的,不依不饶地叫着他的名字。
而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个名字有朝一日能这么动听,竟会被她念出一种极致的着迷。
瞧着她那急切的粘人样,他轻笑,站在原地偏不动,使着坏故意吊她。
她也果然真急了,晃了晃半空中光洁的小腿,朝他伸出手:「要抱……程昭淮,昭淮哥哥……」
她是知道他的软肋的。
便是喝醉了也知道如何最能拿捏住他。
他直接掐灭了那根没抽几口的烟,臣服妥协一般,向她迈步而去。
见他终于如愿动身过来,她缓缓绽出一丝笑,月牙弯里亮晶晶的,像星河。
看得男人心都化了。
在她面前站定,兰泽却嫌不够:「再近点。」
他依着她的话,又往前靠近了一寸。
「不行不行,得再近点。」
程砚安眼眸里开始慢慢染上零碎的笑意,想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于是又缓缓地贴近,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他走到花坛底下,直到两人再无可近的空间。
她为了配合他的靠近,微微岔开腿,浑然不觉彼此已经疯涨的暗味,只心满意足地沖他笑了。
接着整个人都倾身过去抱住他,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亲完后却又觉得不够,好像怎么亲都特别喜欢他,于是又低头在他额上、脸上、唇上连番直亲,一下又一下,最后贴在他唇角,迷迷煳煳地嘟囔着,猫咪一般,在他面前极尽地撒娇求宠:
「程昭淮……我好喜欢你呀。」
「真的好喜欢你……」
程砚安双手虚扶着她的腰,笑问她:「怎么个喜欢法?」
她竟然也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糯着嗓子,认认真真地说:「就是……喜欢得不得了。」
「我想每天都和你睡一起……每天都……在一起……」
早上见,晚上也见。
每日清晨的第一眼,每晚睡前的最后一声晚安,岁岁年年,与他常相见。
程砚安没动,犯贱地享受着她的主动,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收不住,他心念微动,捧住她的脸,开始引导着她:「那搬过来,跟我住一起好不好?」
喝醉后的小姑娘也格外坦诚,不扭捏不矫情,温顺但笃定地回应着他:「好……都好……」
程砚安揉了揉她毛绒的脑袋,忽然觉得这姑娘喝醉了,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比往日更诚实。
他问她:「那回家了?」
兰泽却没有回他,直勾勾地看着他。
爱变成了占有欲,在那个瞬间涨满心房。
她如同凝视着属于自己的心爱之物,想要据为己有。
只是与他不同,女孩子的占有欲不具备男人的攻击性,只温和而坚定,绕指柔一般丝丝缠绕着心尖,想要与他胶葛。
程砚安正欲将她抱下来,下一瞬,却被人用力攀附住,喉结的地方忽然覆来一片温热,仿佛小兽舔舐,酥酥麻麻的,电流一般,叫男人的身体霎时紧绷起来。
第145页
他喉间发紧,那一瞬间全身心皆汇聚于她。
兰泽搂住他脖子的手臂越收越紧,因为蓄意引诱,声音也渐渐湿润,轻轻怯怯地响在他耳畔——
「哥哥,我想要。」
那一刻程砚安才知道什么叫做彻底失去理智。
那个疯狂的念头几乎是剎那间便冒了出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形成、加固,并坚定。
他想的无非不就是——
哪怕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停。
今夜,他都不可能再放过她。
作者有话说:
此章我觉得小肥(叉腰)
【可是我还是迟到了呜呜呜呜……老规矩24小时红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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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自己玩◎
那天晚上, 如同所有騃女痴男,两个人纠缠得不知天方何时。
进屋后,鞋刚被她晃晃悠悠地脱下, 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将她一把抱起,她失重, 挂在他身上。
彼此在黑暗中望着对方,一言不发, 酝酿着的潋滟逐渐泛滥至彼此的一唿一吸。
这已经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两个小时前,在车上。
那一次他们厮混在逼仄的车后座, 踩在前座椅背的脚趾紧紧蜷缩,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只看得见挡风玻璃外半沉的夜色,如水平面一般汹涌起伏, 晃荡汹涌。
她被欺得眼中雾气蒙蒙, 靠在他肩上,手指也情不自禁的抓住他的头髮。
想起他将她带上车前, 似笑非笑地问她:「想好了?这次可叫不了停了。」
她歪歪扭扭地缠着他不放,熏醉着眼,却笃定地点头, 像醉, 又不像。
她喜欢得紧,与他闹着闹着仰头便要去吻他的下颚。
男人迷恋于女孩子稚气的热情,笑了一声,然后拉开车门直接将人放倒在了车后座。
车内渐渐有些热了。
空气闷闷的, 黏煳起一层汗水覆在人的身上, 怪难受。
她圈着他的脖子, 被他抵在车门边。
不知多久, 二人的气息有过片刻的分离。
她处于下风,望着他,跳跃的神思不知游离到何处,忽然委屈得眼眶一湿,不肯再依着他。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她鼻尖上冒出了汗,裙子乱糟糟地铺着,她却丝毫不在意,只主动凑上去吻他,声音早已洇润,苦恼地响起:「我小时候就喜欢你……可你还不理我……」
她说的是刚来京城那会儿,他对她爱搭不理,保持距离的时候。
如今再回想,还是会觉得委屈难过。
她那么喜欢他。从小就喜欢。
即便是当他作哥哥。
程砚安没想到她会在二人最紧锣密鼓的时候来翻旧帐,可这个时候的男人说什么都好答应得很,他回应去吻她,心疼到不住地道歉。
若是早知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喜欢她,他又哪里捨得那样待她?
早就捧在手心里,宠着惯着护着,不叫她受丁点委屈。
这段日子他也总会去想。
怎么会那么巧呢?
在她之前,不是忙着学业,就是忙着工作,而遇见的人不论如何,都觉得差点意思。
偏偏就是她,只有她。
好似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等着她的来临,她一来,所有事情便都顺理成章顺风顺水起来。
大概真如爷爷说的。
他命里有她。
兰泽也没想真计较,喝了酒的脑袋是浆煳,与他唇齿交缠一番,转头便将这桩不大不小的往事抛之脑后。
等到有了间隙,她才轻轻咬着下唇,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小声向他要求道:「要换。」
程砚安低下身去看她,不解:「嗯?」
她不自然地涩然重复:「换一个。」
姿势。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当初顺乐给她看过的视频,她当时看的时候觉得羞耻奔放,可现在却觉得,人若是处于一定情境中,又会是另一种心态。
她突然就很想试一试。
程砚安眼中慢慢染上一丝笑,将她捞起。
于是,那个视频两个人在车内完美兑现。
男人衬衫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几颗,仰着头,靠坐在椅背,在暗影里轮廓竟颓靡着几分放浪。
车的位置无人注意,是最偏僻的角落。
车门也紧紧关闭了很久,等到再打开时,是程砚安将累极的她横抱着出来。
扣子被她意乱之下系歪了一颗,男人嘴角也噙着不正经的笑。
她眉目尚且还有未褪的风情,裙子皱巴巴的,整个人软软地倚在他身上,见他微微偏头来,低声对自己说:「自己玩到酸软,现在怎么又来怪我欺负你?」
醉酒的人没太大的羞耻心,她只扯住他的衣服,弱声娇凶道:「就怪你,老催我。」
她听见来自男人胸膛间的闷笑。
原是想着,自己实在惫累,回了家便能好好休息。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再次锁上了门,将两人关在了主卧。
他吻她的时候,喜欢反覆噬咬她的唇瓣,覆压吮吸,嘬得人嘴唇发麻。
第146页
她背靠着门边柜,感受他咬着她的下巴,亲过她的下颚,最后轻咬开她的拉链,缓缓撕拉声像遥控器,肆意调着静谧空间里的温度,越往下,唿吸越灼热。
他说过的。
今晚她是叫不了停了。
可她也没想跑。
只是这个男人勾引得太甚,若即若离,叫人心痒难耐。她没出息地丢了盔弃了甲,全线崩溃地被他带偏。
「想要?」
兰泽在他怀里润着眼,可怜又急切地嗯了一声。
他就等着她心甘情愿地上钩,俯身下去吻着她眼角的细汗,向她暗许着几分风月:「那就叫「哥哥」。」
——叫了就给你。
在求饶这方面,她向来没什么骨气。
于是手臂更绕住他,软了身子细了声,在他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叫。
哥哥……
砚安哥哥……
昭淮哥哥……
他想要的她都叫给了他听,反反覆覆,全是他爱听的。
动了情的嗓子念词柔婉动听,彼此的配合也超出他的预料。
那夜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她只记得当时后半夜是一场疾风骤雨,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更没力气动。
再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他紧紧搂着。
房间里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昨夜他心急,没能拉得仔细,两片布之间正好透出一丝弱辉光隙,能让她估量出此时大概是清晨正开始。
她微微撑开眼,意识模煳之间,动了动,却不小心磕着了旁边的人。
转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睡在自己身边搂着自己的男人。
上次与他说事后清晨不能留她一个人,他倒也是真的说话算话,一个从来都要早起的人,愣是陪着她睡到现在。
这一磕,两个人都慢慢回醒。
昨晚他们俩闹到很晚,最后双双筋疲力尽,在彼此的怀抱里溃烂。
费神费力如此,这会儿肯定是没休息好的。
可她莫名地不再犯困,只看着他微睁的眼又慢慢阖上,唿吸轻浅悠长,没过三秒,面前人闭着眼,却忽然长臂一揽,又将她摁头进自己怀里。
他倾身过来,将她半压半抱,唇便落在了她额头与鬓边。
话也懒于去说,只沉默地将她吻了又吻。
「程昭淮……」她被密密麻麻的吻亲得忍不住嗔着他,抬起下颚,努力在他的臂弯间找出一条生路,「……你坏!」
他慵懒的气息伴着笑,就在颈侧:「我怎么了?」
大清早的,还能惹着他的这位宝贝姑奶奶不成?
兰泽小嘴一撅便开始低声控诉他,仿佛蒙了天大的委屈,被窝下的手也不住地轻捶他。
「你第三次的时候弄疼我了。」
「让你轻点也不听。」
他却沉默地截住她作祟的手。
再掐下去,可又得出事了了。
只是……
「第三次?」他似乎在慢慢地回忆当时情节,不知想到什么,转瞬之间又低笑起来,俯身亲了她一口,情话信口拈来,「因为那一次你太漂亮了。」
忍不住。
可她才不信这个鬼扯的理由。
满嘴跑火车,程砚安大骗子!
她在他肩胛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不疼,力道正好是足以让彼此怡情的程度。
他闷声笑了笑。
兰泽知道他这会儿没正形,轻蹬他一下,将他推开,然后便下了床进了洗手间。
经歷一夜风雨,主卧洗手间的盥洗台上也歪歪倒倒了一片,尤其是镜子面前那块空地。
这里原来是放着各种洗浴用品的。
可昨天却被他抱着徒脚一扫,便全都为他们让了道。
她站在那扇镜子面前,没动。
镜子很大,几乎占去半面墙的宽度。
此刻镜子里的女孩子面上平静,没什么起伏,脑海里却早已经波涛汹涌。
她想起这是他为了方便清出来的场地。
她就坐在这里,靠在他肩膀,看清了他是平时是如何撩拨自己,自己又是如何一步一步沦陷失控。
记忆心惊肉跳。
她身子慢慢僵硬,凑近了细看,甚至还能看清镜面上她用力踹上去的脚印。
实在是……太花了。
这人在外从来都是一副霁月清风的正经样,哪里能想到他私底下竟然如此孟浪?
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兰泽红了脸,着急忙慌地将镜面擦拭干净,又将那些物品一一归位復原。
收拾完毕,她便去沖了个热水澡,热水淋漓,浑身也舒畅了许多。
再出去的时候,她擦着头髮,抬眼,步履一滞。
睡觉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上半身还没来得及套上衣服,坦/露着结实的身体肌理,前面后面都有红色抓痕——全是她昨晚犯下的,顺着抓痕往下,是紧实而劲瘦的腰身。
他就这么闲散地站在那桩衣架前,挂钩上架着她的裙子,而他正与那条裙子后背上的两根丝带较着劲儿。
程砚安手残,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这人在这方面像是有残缺似的,不管是系蝴蝶结还是领结,都丑得要命,哪怕是教过,也不见得能记住。
白瞎了法学人这么好的记忆力。
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就摆弄起她的那条裙子。
第147页
听见动静,程砚安转身,向她伸手,示意她过去。
她迈动脚步走到他身边,刚触到他的掌心,整个人便被他扯了过去,反身拥在怀里。
男人结实硬挺的胸膛紧紧贴上她,双手抓着她的十指,收拢,交叉扣在她双肩下侧,令她不得不以蜷缩的姿态窝进他的怀中,整个人被他悉数包揽。
两个人密不透风地站着。
他附在她耳边,轻了声,声音有肉麻的暧昧:「这蝴蝶结怎么系啊?你教教我,以后我都给你系。」
十足十的勾引,听得人心上酥麻一片,忍不住笑起来。
兰泽轻嘤一声,想挣扎开来,却被他禁锢在臂弯间。
被他这样箍着也没办法教,她正欲辨说,便感觉到他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将她的腹部往上一提,往后按去。
她怔忡。
只觉得自己被人顶住,力道强硬得几近蛮横,大有再将昨夜的情景一一重温的架势。
他却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方便的。
厚颜无耻地暗着声,道:
「乖,别动,就这么教。」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我改了很久……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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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爱你◎
男人的姿态不容拒绝, 一如每回与她亲密时,他不肯放手罢休的样。
她明白,这人虽面上从不强求, 行动上也给足他人选择空间,可不知怎的, 那些容忍度到了她这里,便通通瓦解, 化成了极强的占有欲。
倒像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他本身的性格。
蝴蝶结嘛, 好系得很。
可她想起去年有次,在老宅时,他给自己系过的那只蝴蝶结。
丑得要命,还害她在郁岑面前弱了一节气势, 后来便被她嫌弃地压在箱底。
当时顺乐还在耳畔念叨, 说你家检察官哥哥把你折腾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还给你系这么丑的蝴蝶结。
忒不厚道。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 现在却不得不尊敬地称顺乐为一声「神婆」。
她指尖慢慢缠住两根丝带,绕了一圈,认真地为他示范着自己平时最常系的蝴蝶结。
「很简单的, 就这样……」
细嫩的手指灵巧穿梭在绸缎之间, 眼花缭乱的,瞬间便被拉成了一只好看的结。
程砚安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的侧脸,她正专注地教他怎么系蝴蝶结,睫毛弯又长, 在空中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视线微微下移, 他看见她后脖颈处有一块小小的淤青。
雪白肌肤, 那块深色尤为显眼。
她看不见, 那是他昨晚动情时留下的。
「会了么?」
她摆正那只蝴蝶结,说着就要偏头去看他。可下一瞬,一阵温热忽然袭来,覆在她的后脖颈处。
他含煳的声音传来:「会了。」
她被他逗弄得痒得很,忍不住笑起来,避着身子去躲他,他却抓着她,更用力地将她吻住,收进怀里。
他的气息掠过她肩头、锁骨、下颚,涟漪一般,在她心上漾开波澜。
身上那件宽大的衬衫挂在肩上,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可被欺。
她有点发懵,不安地转过身,却又再次被他强行锁在怀里。
这么一挣扎,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再也遮不住,每一处都在控诉某人昨夜的暴行。
她手肘抵着她,却无济于事。
「你……」
男人嘴角的笑有点坏,视线落在她微启的唇上。
经歷过亲密事的情侣总有一种常人不能及的默契,两两相望之下,她从他眼里意会。
心头一跳,却不再继续挣脱。
是默许。
程砚安也领会,短促一笑,低头去与她唇齿痴缠。
由浅浅啄吻,步步沦陷至狂烈深吻。
唿吸开始灼热,他却忽然放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把裙子穿上。」
兰泽都准备好了,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愣了愣,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
这又是什么玩法?
他却没管,直接抬手,将裙子取下来穿在了她身上。
兰泽不知所谓:「做什么?」
「给你系蝴蝶结。」
「你会了?」她错愕。
看一遍就会了?
「试试看。」
说完,只觉得腰间一松,蝴蝶结被人解下。
接着整个人都被他推向身后的置物台。
眼前是实木桌子的自然纹理,深棕色护漆,黑色纹路蜿蜒直绕。她单脚而立,手肘无意识往后,却抵着了自己膝盖与他的手腕。
再接着,他靠了上来,身影竟能覆住她整只后腰。
她终于感到不安:「程昭淮……」
他却慢条斯理地扯住她的裙子丝带,她看不着,只顷刻间咬紧了牙,感觉到腰间有股隐约的力道,一会儿扯着裙带,一会儿又将她的腰死死按住。
惊涛骇浪,便是大石拍撞深潭,两者也说不上有多大差别。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被他重新纳入怀中,眼前是因为缺氧而短暂的黑暗,这个时候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粘人,一双手臂牢牢地挽住他,大雾散去,只余下两人片刻温温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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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去,声音仍然喑哑:「系好了,要验收成果么?」
「我又看不见……」
程砚安笑,她看不见,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她看见。
兰泽身体倏然腾空,更依赖着他。
他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放在洗手台。
还是昨天那个位置。
「宝贝回头看。」他说。
镜子就在身后。
昨晚一些浮浪的桥段霎时飘回脑海,兰泽知臊,硬着脖子死也不肯回头,程砚安却拉过她的腰身,半胁迫半哄骗,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回了头。
果然第一眼先看见的就不是那只系成功了的蝴蝶结。
兰泽怯然低唿,勐地回头来,只搂着他不敢再抬头,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刚刚看见的少女纤柔的胳膊,与细嫩腰身上成年男人的臂膀青筋。
两相交叠,在暖灯下漫成金影。
力量对比如此强烈。
男人轻促的笑意传来。
「还得是喝了酒胆子才大,」他暗味道,「宝贝什么时候再与我喝一次?」
明晃晃的想占人便宜,兰泽轻嗔他一眼,却感觉身体慢慢往后倾斜。
风波未平风浪又起,她小小抗议了一下,却被视作无效。
那些不满的细弱叫嚣被悉数吞入口中。
镜面上渐渐起了白雾,交叠着的身影渐渐朦胧,氤氲雾气里,只看得见腾云结成颗颗晶莹。
直到镜面上被无意识划出一条清晰的轨线,映出房内光影。
……
密不透风的胶着空气里终于开始有了新鲜味道。
房间雾气甚至浓重到甚至瀰漫上她的双眼,只绵软地趴在他肩上,大脑思绪已停歇片刻。
也是这时候才深刻体会到之前那句所谓的她无法叫停的意义。
她凝着嗓子,略带嗔怨地轻道:「不理你,你走开。」
他却抬手替她理顺髮丝,问道:「什么时候搬过来?」
这人竟还惦记着这个。
她使气一般推开他:「……不搬。」
「嗯?」
她累极,心生不满,故意同他唱起反调:「不搬不搬!搬过来会累死!」
闷着声,像只被惹怒后自闭的猫咪,任谁去哄都得回咬两口。
他也不怕她使小性子,就乐意去哄她,亲着抱着好半天,打闹了许久,才理顺了她的脾气。
男人自有心机。
他就算是这么哄着,说让她回去收拾好东西,也说那周末他开车去接她,说了那么多,就是没向她保证搬过来一定不会累着她。
那天以后,日子循环往復,她除却与顺乐偶尔探班飞姐,剩余时间便全用来与他厮混。
华夏剧院的入院通知很快便下来。
信函是出于她搬去程砚安家中的前两天,而那一天,她正好去了一趟老宅。
听说是兰景明闲来无事,去了老宅同程百石唠嗑。她虽同兰景明没有感情基础,却也知道那是自己亲爷爷,冥冥之中,也有扯不断的亲缘。
于是她打了个车便直奔老宅。
到的时候才听张姨说,兰景明早已经走了。
扑了空,她讪讪地摸摸鼻子。
她的这个亲爷爷对她好像还是不太热切。
手机上是她在问程砚安今晚忙不忙,要不要加班。
那人这会儿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半晌没回她,她便陪着程百石一同去老宅外的公路上散步。
这片半山腰独有程氏一户人家,是专程供程百石养老的地方。这里除了程家的车,平时都没什么人来。
昨夜下过一场雨,这会儿的天气不闷不热,正正好,程百石腿脚不便,一手拄着拐,一手被她牵扶着,一老一小慢慢走在林荫下。
程百石玩笑着兰景明,说这把岁数了,竟还不适应要如何与自己的亲孙女相处,像个古怪又别扭的老头。
说辞之间,便为兰景明开脱了他的不妥当。
兰泽懂事,不多计较,想着是该去回一趟兰家探望,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爷爷。
程百石言罢,又关心起于舒然的情况如何。
她只说是已经进入二期治疗,效果良好,恢復得也好。
程百石连连点头:「那一定是你爸爸照顾得周到。他们俩,这辈子才算得上是真的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是啊,少年夫妻,有勇气冲破世俗窒碍,走到如今感情也依然浓烈相互体贴。这本就是世上大多数人都遗憾于无法拥有的事。
说起兰理,必然是少不了感慨程蔚。
程百石略略一嘆,道:「兰理与程蔚是髮小,可在这婚姻观上,却是截然不同的。」
「我与你爷爷以前有时候闲聊起,也会感慨,若是我家儿子能与你父亲一般执拗深情,我程氏后代,也不至于会在这方面如此灰霭无望。」
这一席话意味深长,兰泽一时愣怔,平日最是机灵取巧的姑娘,竟没能听懂。
可,程氏后代……不就只有程砚安么?
灰霭无望又是什么意思?
正是胡思乱想时,只听程百石瞭然一笑,落实了她的猜想:「你没理解错,爷爷说的就是砚安。」
「在你没来京城之前,爷爷担心他孤独终老。你来了京城之后,我才有幸能在他身上看见一丝人气。」
兰泽心底里升起一股莫须有的情绪,像是抓着人的心,不上不下地虚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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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问道:「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程百石长嘆一声,波澜不惊的话里,也掺着些遗憾:「这个孩子,就是被他爸妈拖累了。」
「他曾经有个名字,叫「程昭淮」,昭字辈,淮地生,原是他妈妈给起的。」
「当年迟苓生他的时候难产,命悬一线,程蔚却没能赶回来,当时原本就薄弱的夫妻关系,从此便生下了隔应。要我说,这事儿的确是程蔚办得不厚道,也是我老爷子没教好。自己的妻子生产在即,生意什么时候谈不得,偏得这个时候奔赴淮地,害得自己妻子身边连个签病危通知书的人都没有。」
「我怕夫妻之间的矛盾影响到孩子,所以后来,砚安便一直归我亲手抚养长大。」
程百石拉着她,又走了一段路,山林间的大道鸟语花香,道路蜿蜒着没个尽头。
大概是已经将她当作了半个孙媳,既然聊到了这里,程百石今日也干脆将那段往事与她徐徐诉来。
「砚安这孩子,早慧早熟,心智超于同龄人。十岁那年他便来问过我,自己父母是否是因为不喜爱自己,才为他赋予这个名字?问这话的时候出奇冷静理智,像个小大人,懂事也可怜。看孩子这样,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人太聪明看得太透了,也许真不是什么好事,许多事情都没了意思。」
「我也是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顶着这么一个名讳,像是没日没夜地提醒他自己父母感情失和,他不被喜爱的事实。」
「所以现在这个名字,是后来我替他去改的。」
程百石说得不急不缓,将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抽茧剥丝一般,在她面前层层解开,打开了那个她此前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兰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程昭淮。程昭淮。
原来这个名字,真的是他的伤痛与阴影。
他学的是法律。
所以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妻子生产时,丈夫的签字权永远优先于所有人。
不止是生产,任何事情,丈夫永远是第一顺位。
所以那时,看见律法书上那排「配偶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字时,他又在想什么呢?
是惋惜自己父母悲惨的家族联姻,还是悲哀自己无辜受累,因为自己亲生母亲的一时之气欲图报復,而让他背上了一个寓意并不讨喜的名字?
想到那些,心上便如针脚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程百石见身侧的小人儿迟迟不说话,扭头,见她沉默不语,和蔼地笑了。
「怎么啦?没想到吧?外人看着无懈可击的程砚安,竟然也有这样逃不开的桎梏?」
她轻轻地点头。
他这人,从不将这些事言之于口,谁又能想到呢?
让旁人连想去关心的机会都直接断绝。
程百石嘆息,拉起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道:「所以爷爷当初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身边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内,无一个可堪的榜样,就连唯一一个真情实感的兰理叔,当年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能与爱人厮守。」
「所以他很小的时候,便将这些事情看得很淡,对此的态度可有可无,永远淡然,永远随遇而安,好像谁都可以,又好像不要也行。」
「起初我没想通,以为是那位薄小姐的原因,可后来慢慢细品,他既对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放心里,那么薄小姐的影响力,只怕是没有那么深。也就是那个时候,才勐觉这万事的源头,竟然是因为他的亲生父母,活活耽误了他这辈子。」
说到这里,程百石笑起来,话锋又是一转,对她悠然嘆道:
「要不然怎么说你们兰家人各个都是英杰呢?你父亲兰理当年横冲直撞,硬是破了这圈层的规矩,独留身后一片譁然,他的女儿,也就是你这丫头,二十年后又重新杀回来,破了我程家的困局。」
其实程百石后来去细细琢磨,发现对于程砚安乃至整个程家而言,竟然也只有兰泽,这个在麻木的圈子里因爱而产生的孩子,才具备绝对的说服力。
这个局,只有她能破,除此之外,谁来都不行。
所以兰家两边的人都在思虑程砚安是最适合兰泽的人选,可程家又何尝不是?
他们俩终究是两全其美,万事大吉,叫所有人的初衷与私心纷纷圆满。
姻缘天註定。
还好她爱上的是程砚安。
也还好他爱上的人是兰泽。
周遭寂寂无声,仿佛渐渐失了声色。
程百石每字每句都印在了她心里。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招人心疼的程砚安。
怎么会这样呢?
她自小长在无忧而幸福的家庭,连带着对幸福的感知都变得弱了。
所以竟从没想过,这样一个理智到骨子,优秀得耀眼的人,自我排解、自我疗愈的本事,也同样异于常人。
心境如浪起伏,难平静得很。
「晚上我叫回了砚安,一起吃个饭,」程百石说,「你们俩多久没见了?以前两个人都打着来探望我这老头的幌子,这段时间倒是一个都不来了?」
兰泽没有程百石经歷的风浪多,也没办法自如地调节情绪,听见程百石的话,勉强从往事的思绪中抽出神来。
被长辈调侃了,她不好意思地绽出一丝笑,甜甜道:「爷爷,我昨天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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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不依不饶换着花样地要她,累够呛。
而这段时间,她竟也慢慢习惯了他每晚睡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自己一个人睡都有些睡不太着。
「呵,那我这局攒得不够时候,那干脆别让他来了,也正好小别胜新婚。」
她被逗得一急,脱口道:「不行,我就想每天见他。」
程百石笑得开怀。
再回到老宅的时候,她发现程砚安一个小时前回过她。
程砚安:【到了】
不是「来了」,是「到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惊喜地睁大眼,霍然抬头间,看见那扇雕花屏风后,有一道身影在断灭的光影中恍惚穿梭而过。
廓影清晰俊挺,带着清香。一帧一画,展露在眼前。
换作以前她早扑了上去,可今天程百石在场,她不敢表现太过。
上次两个人在老宅逾矩的破事还没过呢。
程砚安从屏风后绕过来,与程百石打了招唿,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
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一见到他便沖他眨眨眼,整张小脸全是刻意压制的喜悦。
甚至不难想像,若是没有程百石在场,她定会热烈地奔向自己,牢牢圈住他,在他怀里撒娇,踮起脚来亲他。
他兀自轻笑。
那天吃饭的时候她规规矩矩的,程砚安亦是。
两个人除了正常的对视,甚至连别的多余的交流都没有。
深入的交流是在晚上入了夜。
各自躺回自己的房间后,兰泽心猿意马,总想起白天程爷爷说的那些话来。
好像那一刻了解到的程砚安,才是真实的。
沉重、晦暗、阴翳。
他甚至沉默得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猜不透,程爷爷当初猜不透,蒋清风他们更是猜不透。
可饶是装得再好,又哪里会有不渴望父母疼爱的孩子?
她心里念着那个名字,化成一汪春水,温在心上。
暖,而闷。
突然很想见他,哪怕抱一抱也好。
她是个想要什么,便即刻要得到的性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干脆起身,蹑手蹑脚地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的门口。
抬起手,正要敲门。
谁知下一秒便听见门锁轻声一响,眼睁睁地见它开出一条缝。
屋内昏暗的灯光乍泄而出,罩着她光秃秃的脚背,一只手从里头伸出,勐然间将她拉了进去。
门合上,男人的阴影便覆了下来。
气息交缠,他停在她上方。
她搭上他肩膀,绕了上去,哼唧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揽住她的腰,懒散一笑:「你什么事我不知道?」
也是,程狐狸,什么事儿算不准?
她贴近他怀里,如实告知:「程昭淮,你没我睡不着,我知道的。」
到底谁没了谁睡不着?
这姑娘话里小心机还挺多。
程砚安也不戳破,想着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她唇上印了一口,然后直接横抱起她,将她轻轻放进被窝里,他的身边。
灯灭,房间里陷入黑暗。
程砚安躺进去,正要将人抓过来抱着,结果旁边的姑娘便自己主动挪了过来,习惯性地半搭着他的腿,嗲里嗲气地唤他名字。
今夜仿佛与平时不一样。
那声音里,除了眷恋,还有小姑娘难得的属于女人的柔软。
像是心里揣着事儿。
「程砚安,再过几天我就算真正毕业了。」
「嗯。」
「程砚安,你到时候来接我,车要停在宿舍楼下。」
「我知道。」
「程砚安……」她又叫他。
她如今才明白,这个名字,竟算作是他的新生。
心中早已激盪,那些一直未出口的话,却被她悉数湮没于口齿。
希望你永远谦逊,希望你永远向阳。
少年仰光而生,永远热忱。
他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好的丈夫,很好的父亲,甚至是一名很好的人民检察官。
他的所有理想,也都会统统实现。
见她直直地望着自己又不说话,程砚安失笑,上前捧住她的脸:「怎么了这是?」
往日一口一个「程昭淮」,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在他这儿的地位,今晚却转了性,还知道他有个正式的名字,叫程砚安。
兰泽动了动脖子,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
那些话在肚子里绕了几圈,始终觉得说出来好像太突兀太矫情,想了又想,等到二人彻底沉寂后,她才忽然温声问道:「你爱我吗,程砚安?」
问题幼稚而俗气,答案明显而毋庸置疑,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程砚安何其敏锐的人,即便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柔情蜜意,也能猜出这姑娘一定是从别处听说了什么。
他撑着身子,望着她良久。
夜里总会滋生出别样的情绪,缠绕着人的思绪,像丝丝蛛网盘结,一点一点,将人的理性笼络、吞噬。
可他在她面前从不是个理智的人。
他无比清楚,许多正经的事一旦碰上她,便会通通化作泛滥的爱意,理智不了,更清醒不了。
他的指腹在她颊上慢慢摩挲,如同每次亲密,将她于指间轻揉、爱抚。
她静声,在等着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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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抚摸她的手渐渐放缓,直到最后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清冽沉缓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不是她想要的简洁答案,而是毫不相干的——
「在法律上,配偶属于第一顺位,也就是说,夫妻关系大于所有关系。但不管是从法律的角度,还是五伦的角度,夫妻关系其实都处于绝对地位。」
她猝然想起白天爷爷对她说的那些话来。
心里疼了一下,她悄声问他:「你是吗?」
「我是。」
他的声音润入黑夜,字字透着的,尽是坚定与认真。
他必然是的。
那个答案甚至无需多加怀疑。
兰泽无声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也低下身附和她的动作,敞开手臂让她挤进来,然后收拢,将人抱了满怀。
女孩子馨香可人,不知是因为已经融入过彼此,还是在生活细节里慢慢有了交轨,她身上如今也开始有了与他一致的淡淡香味。
他低头,嗅着嗅着便笑了:「法律上还有一种说法,叫既定事实。」
「是指已经形成,且不可更改的事。」
听到这里,她默了一下,大抵是在思考他这话的用意,用很轻的声音回应他:「我知道。」
「所以,我爱你,确认属于既定事实。一经成立,永不失效。」
兰泽怔住,那道承诺掷地有声,逐字逐句,皆震盪于心房。
于他而言,在爱她这件事情上,是已经形成,且不可更改。
而与他结婚,成为他的妻子,是既定的事实,也是他对她绝对的忠诚。
一纸婚书,抛却一层法律外壳所拟定的安全保障,他本身的理念思维里,也住着一个长情而传统的男人。
他从头到尾都在告诉她,比起做他的恋人,不如做他的妻子划算。
做他的妻子。
黑夜里,她竟慢慢被他惹湿了眼眶。
偏偏在这时候,她蓦地想起他去年对自己说的那句——
「我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作数。」
那天沐着一身清晨的阳光坐在车内,与她隔了一扇车窗相望的男人,如今正慢慢地,与今夜郑重向她许下承诺的男人完美重合。
咚……
咚……咚……
感觉到自己被人愈发用力地抱紧,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她听见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耳朵仿佛也被心跳震得轻颤。
兰泽也不由在黑夜之中将他深深拥住。
他的话却还没有完,揉着她的发,轻声叫出她的名字。
兰泽。
他淡淡陈词的腔调依然很好听。
她轻轻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话。
然后,他动容,却无比珍重庄严的声音,将那个答案徐徐传进她耳里——
「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向我反覆确认。」
作者有话说:
还是24小时红包~
--
【注】:
1「我会一直爱你,你可以向我反覆确认。」出自《小王子》
2文中既定事实的含义在法律上其实是属于既成事实的,但是为了文学(为了好听= =),我改成了既定事实,大家千万不要混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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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5-30 04:30:06~2023-05-31 23:2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啊晴啊晴 20瓶;枳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叫一次,亲一次◎
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事情。
是程砚安的热烈、真诚, 和专一。
情话动听。
程砚安的更甚。
那三个字来来回回地在她心上飘荡,恍若一缕青烟,丝丝缕缕钻入她的五脏六腑。
他说完那些话后并不要求她同样给予回应, 就像是他坦然无畏地献出真情时,压根不需要能得她一丝回报。
这样拱手山河的气魄, 竟莫名与兰理神似。
放在她后脑勺的大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力道很轻很软, 舒服得她不由往里又靠了靠,下巴垫在他肩窝, 鼻翼间充满他的味道。
被他半压着身子而相拥,她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白茫茫的一片虚无,世界只剩了天花板与他, 而此刻她唯一能感受到的, 便是他的体温。
「程砚安。」她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后肩。
「嗯。」
想了想,她又缓声试探着:「程昭淮。」
「我在。」
她知道他会一直在。
眼中乍然一笑, 又问他:「这个名字只有我可以叫,对吗?」
旁的人都不行,就连蒋清风那群人, 平时也只敢叫一声「淮哥」。
程砚安闻言低笑, 慢慢松开她,距离依然亲近,只是单手撑在枕上,姿态居高临下:「除了你, 还能有谁胆子这么大?」
也只有她了。
他早在心里为她偷偷开出一道缝隙, 缝隙小得只有她才能钻进来, 别的人都不行。
这个名字明明那么令人讨厌, 可后来,却只有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叫弄。
她叫起「程昭淮」时,腔里那股劲儿总是与众不同。那把清脆婉柔的嗓子念出它时,像醇香米酒,糯意悠长,甜沁发齁,听得人每每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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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神贯注于身侧的姑娘,借着阳台外几许白色雾蒙月光,看清了她脸上漾着满意的笑,开心得不成样。
他看着,也不自觉地跟着弯了嘴角。
他凛着声,有些暗:「再叫一声。」
幸而她相当听话:「程昭淮。」
还是那个招人惦记的味道。
他笑,忽地俯身去亲了她一口。
吧唧。
哪怕是就亲上这么一口,他也不忘去咬她的下唇,故意逗她弄她。
兰泽被吻得措手不及,小脸懵懵的,看他的眼里带着询问。
怕是没明白他这人突然抽疯,是要做什么?
他就停在她上方没走,轻闲解释道:「叫一次,亲一次。」
活像个占姑娘便宜的流氓。
可明明是他让叫的。
她轻哼,然后昂首,挑衅一般地:「程昭淮。」
他捏着她下颚,印了上去。
被子窸窣作响,唿吸片刻胶着,亲吻短暂热烈。
分开后她大口唿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服气似的,故意又叫了一声。
他也果然守信,再次吻下来。
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她起了玩心,黏着声:「程昭淮……」
「程昭淮程昭淮程昭淮……」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他也不厌其烦地去吻她,一下下,却越来越用劲儿,越来越绵长。
到最后,竟有点不满足于这样浅显的交流。
到底还是他心急,与她玩闹到最后一声,便径直将她扣至身体与床枕之间,捧住那张小脸,如同沙漠里渴水许久的旅人遇见了自己的绿洲,重重地吻了下去。
近乎迷恋的纠缠,彼此在唇齿辗转之间开始生出一丝妄念,那丝妄念如食髓知味一般,不甘心只如此平淡。
于是那一切轻车熟路。
他最了解她的弱点,她也慢慢懂了他的口味。
彼此疼惜,相互迎合。
只是兰泽终究不敌他,没能坚持过一分钟,便被他强势夺回,掌控于指间。
她忽然紧紧抓住他,洇道:「程砚安……」
「你叫我什么?」他凑上来亲咬她耳侧,「该叫我什么,嗯?」
她一如既往地没骨气,抱着他:「哥哥……昭淮哥哥……」
他气息薄薄,将她吻了又吻,暗哑道:「这儿没人听得见。」
大点声儿。
她却有顾虑,迟迟羞耻于口,忍了半晌,终究不敌。
于是那晚不知被迫着叫了多少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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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京艺毕业季末。
校园里的树枝繁茂了起来,大道上秩序如常,来往的还是上课的学生。
只是大四空荡荡的,剩在校园中的人已寥寥无几。
六月天气逐渐闷热,兰泽那天扎了个高马尾,穿着高腰短衫与短裙,露着明晃晃的白玉长腿,一身的青春洋溢,混在大一队伍里也毫无违和。
她特意挑的礼拜天搬宿舍,程砚安那天开了车,停在楼下后,兰泽正好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
说是东西重,她一个人搬不动,让他上去。
小姑娘电话里可劲儿地与他黏煳,腻得人心痒。
大四马上毕业,人群来往比往日更复杂,这个时候宿管阿姨也比往常更通融。
长这么大程砚安还是头一回进女生宿舍,摸了摸头,犹豫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去。
刚一进楼下大门,便看见正等着他的兰泽,小姑娘趴在宿管阿姨窗口前,与阿姨聊得正火热。
嘴甜的姑娘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兰泽与阿姨关系好,阿姨拉着她的手直说捨不得这么乖的闺女离开。
阿姨说这四年也不知道为她和顺乐两人半夜起床开过多少次门,每回都是她扶着烂醉如泥的舍友,一个劲儿地道歉,甜笑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阿姨早算不清自己已经饶了她们多少次。
程砚安走进去,男人身影俊拔直挺惹人注目,那一身气质生来就好,简单普通的衬衫往人身上一套,愣是穿出一股清绝贵气。
零星来往的几个女孩子都不住地回望他,看几眼,又笑着回头低声与同伴议论纷纷。
兰泽见到他,眼睛霎时亮银起来。
前一秒还在和阿姨讨论哪层楼哪个房间的学生昨夜闹矛盾打了架,后一秒便直接撇下阿姨奔了过去:「程昭淮!」
小姑娘张开手臂,他很自然地接住了她。
这边阿姨见着来人是个品貌气质都挺出众的年轻男人,哟了一声:「泽泽,男朋友啊?」
兰泽推着程砚安往里走,听见这声询问,回头涩然一笑:「不是,他是我未婚夫。」
名正言顺,人尽皆知。
说实话,听见小姑娘口中「未婚夫」这个称谓时,作为男人的他,心头很是舒坦了一下。
占有欲被满足的快感在那一刻统统疏解。
可哪知,阿姨却被惊得从窗口探出半只头,趁机打量了程砚安一圈后,才喜悦地高声道:「好好好,这小伙子劲儿头好,可比你那上个音乐大才子看着帅气利索多了。」
程砚安:「……」
兰泽:「……」
阿姨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小两口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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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面抱着程砚安的手僵硬,他却无声睇来一眼,兰泽满脸窘然,不打自招:「不是,郁岑以前没进过咱们宿舍,宿舍是有严格规定的,他以前也就是在楼下等……」
等着她一起去吃个饭,出去玩,陪着他练习……
什么的……
自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都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去。
她深觉不能再多说,眼瞧着程砚安好像快被气死了。
这方面他俩都大差不差,竟然还互相吃味。
幼稚鬼。
她的东西不算太多,一个后备箱恰恰装满。
行李那堆娃娃里有只人鱼汉顿,程砚安敏锐度一向异于常人,一眼就看清了鱼身那排字,是被人精心绣上去的——
「祝最爱郁岑的泽泽生日快乐。」
他抱臂靠在车侧,冷嗤一声。
没良心的小东西,合着叫他搬了半天前男友送她的东西。
兰泽讪讪。
这堆东西原本就是放在角落里忘了要扔的,怎么偏偏这时候露在他面前了?!
她慌里慌张地将那只汉顿拿出来,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脸上挂着招牌的公关甜笑,拉住男人的手,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程砚安:「怎么会?我开心得不得了。」
「……」
都怪那只臭鱼。
兰泽自小看过来的,自家父母感情浓厚,她是一路看过来的。哄人这件事,若是她想,绝对能找到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她柔柔地上前环住他,倒也不哄,只说:「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嗯。」
「也是上次看见的,就是看见一只小鸭子,它想和前面的小鸭子对齐,可怎么都不行,于是它就嘀嘀咕咕地说……」
她顿了一下,沖他露出一丝撒娇意味的笑:「它说……对不齐鸭,对不齐鸭,对不起呀~」
脑袋凑到他跟前蹭着,蹭得他哼笑出声,被她逗得气散了大半。
这随时逗人开怀的本事,也难怪他家的两代长辈都喜欢得紧。
见人笑了,兰泽方才放下心,再开口时,便如同商量着某件事,撅着嘴,与他道:「过几天还得和孙丽荣院长一起吃个饭,她让我带个家属,你说我带谁好呢?」
程砚安眼观鼻鼻观心,没稀得理她。
兰泽又道:「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便,兰理又得在医院照顾于舒然,那……」
说着,转首看他,心里蓄足了某种勇气,轻盈地笑起来。
「那就只好带上我未来的……」
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区区两个字。
却完全足以将男人的理智击溃。
兰泽说完便要退,程砚安却倏地一把将她抓回,终还是憋不住,眼里不知何时碎了笑意,耳朵向她贴过去:「你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难得能拿捏住这人一次,她故意把头一扭,傲气得很:「不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自己没听清,活该。」
被小姑娘反将一军,程砚安吃了瘪,咬着牙笑了。
想着这会儿不叫,有的是时候能叫。
于是从那天起,床笫之间的那声「哥哥」,一发不可收拾地变成了「老公」。
兰泽到底还有几分羞,可他却问心无愧地受着她的称唿,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无耻之徒。
可静下来再好好斟酌,又觉得其实不算突兀。
不知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兰景明寿宴,程砚安于一片譁然之下护身于她的身侧,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俩的关系,便已经成为圈子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程氏与兰氏这两大京城巨头,终究是迎来了万众瞩目的强强联合。
兰泽与程砚安这两个名字,将会永远绑在一起。
以两大家族最核心最稳固的集团利益。
以彼此身心互换藕丝难杀的款款深情。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就是泽泽和程哥哥他们俩互为绝配吧
【大概还有两三章的样子就正文完结了,正文与主角番是连在一起的。大家可以想一下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甜甜番外】
第53章
◎阳城◎
七月炎夏, 鸟栖蝉鸣。
兰泽进入剧院后的日子有些忙碌,原因是一进去,便遇上了一个大型曲目。
剧院最近正好要与少年宫合作, 共同完成电视台那边的一个文化传承项目。
曲目定的是《家国》,分了两个篇章叙述故事, 由近代的纷乱引出当代少年宫的孩子,从战争向和平, 从激烈向静好,最后唿应励志主题, 完美落幕。
项目举足轻重,这种内部的盛会,届时京中各个人物都将前来,于是剧院安排了资歷最老的前辈担任权重最大的近代篇章的主角, 而较次的当代篇章, 主角从好几位新人里挑来挑去,最后落在了刚来剧院的兰泽头上。
这种主题的曲目都是各自背后神仙打架, 就拿近代篇章那几个主角团,哪个不是背靠大山,在剧院里横着走。
虽说当代篇章主角戏份不多, 总共两分钟时长, 应接近代的传承,最多起着一个落幕的作用。但大家心知肚明,当代篇章里是一堆小孩儿,只有一个专业舞蹈演员。
绝好的露脸机会, 无异于半场个人舞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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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里向来人才济济, 不缺大牛。
是以大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当代篇章的主角位置, 其中好几个新人演员背景资歷都不小, 自以为势在必得,结果却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半路截胡了。
有几个眼红的跑去打听她的来路,剧院里消息最灵通的那位阿姨一听,嘁了一声。
「亏得你们还是混在京城的人,单就那个姓你也该明白人家是什么来路,可别再瞎打听了。」
背靠兰氏资本,人家想要那个主角位置,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人家。
兰景明什么人?京城人人忌惮的枭雄人物,若是铁了心地要捧自家孙女,就是院长孙丽荣也得赔着脸给人搭戏台子。
更何况如今又有一个程氏中途横插一手进来,生怕外头的人都不知道,这位是将来要进他们程家的人。
两方巨头护着,谁敢乱来?
风言风语的,从兰泽被定下后便一直没断过。
不大不小地闹了这么一小场,后来剧院里再有什么异议,反对的人也只打碎了牙往里吞,不敢多言。
排练的日子紧张又苦累,兰泽因为所在的篇章占比不大,比其他人轻松许多,除了每日的照常排练,便只剩周末的时候,领着少年宫的孩子们练习走位。
因为被安排进这篇曲目,她牺牲了好几个周末。
程砚安每天会接送她上下班,这人上班的时候爱缠着她吻别,她是真怕被同事撞见,每每都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
直到那一次,两个人在车内搂搂抱抱亲热的时候被剧院里几个大姨看见了,大姨们最八卦,不出意外半个小时内整个单位都传了个遍,说年轻小两口如胶似漆,明明每天都见,次次上班分别的时候还要抱着对方啃。
简直不堪入耳。
兰泽脸皮薄,后来便不让他停剧院门口了,只让他在稍远的地方叫他停下,省得再被撞见,怪尴尬。
结果这人却趁着没人看见,愈发得寸进尺,吮得她肩疼胸疼,有时候气急眼了,兰泽也会直骂他混蛋。
那周五也如常。
程砚安送了兰泽后,刚到单位,同办公室的一位大姐便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小程,最近那新闻你听说了吗?」
程砚安:「最近新闻那么多,您说的哪个?」
「啧,就是前段时间阳城那个。」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街小巷都议论着,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
「怎么?又出事儿了?」
大姐神色讳莫如深:「这事儿棘手,我听说阳城那边已经打了申请报告上来了,童检召集各个领导开了一个周末的紧急会议,全是说的这事儿,估计这次又得派人去了。」
程砚安不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文件夹边缘。
大姐说得隐晦,他能明白,也没觉得稀奇。
当时看新闻就知道性质严重,报告上来是迟早的事儿。只是大家没挑明,都在静观其变。
这么说着,忽然有个小姑娘从办公室外探了个头进来,程砚安抬眼,看清这是他手底下那位新来的检察官助理。
小姑娘往屋内巡视一圈,见到他,压了声喊道:「程哥,童检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话音刚落,不光是他,旁边大姐的脸色都瞬间变了变。
都是机灵人,童检在这风口浪尖上叫程砚安去办公室,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而事实也果然如程砚安的猜想——阳城一案牵涉极广,兹事体大,京城已成立专案小组,程砚安被专案组成员点名要求加入协助,不日便动身出发前往阳城调查。
行内人都知此行兇险,这次的任务绝非寻常。
程砚安听见后,提了一口气,没说话。只摸了摸后颈,一脸犹豫的没出息样。
童检啧了一声,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您这……挑得可真不是时候。」
「有什么事儿,说。」
程砚安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我这都快结婚了,去不了。」
童检年轻的时候便是个相当有脾气的人,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正心烦,还以为让他犹豫的是什么大事儿,结果就给他来了个这。
于是这话一听完童检就炸了,勐一拍桌子,啪的一声,震得杯中水都溢出几滴。
他怒道:「没出息的东西!合着就儿女情长了是吧?你师父当年走之前还跟我说你这孩子吃苦肯干,有什么好机会记得分你一份儿,结果这会儿倒好,有了媳妇儿就忘了使命了是吧?」
程砚安被骂得吭不了声。
童检顺了一口气,又道:「知道这次为什么派你去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机会在眼前不抓住,熘走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程砚安一顿,怎么会不明白。
这是上头看重他,近几年会有提拔的意思。
阳城一案,是让他去歷练,更是试探他的能力。
还真别说,这机会,熘走了那就真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可他也不是沉迷儿女情长。
就是脑一抽,突然想起上次和兰泽两人坐在粥铺里时,小姑娘看见那条新闻后吓得小脸苍白,小心翼翼满脸担忧地探问他,这种情况是否需要出动他们,是否危险。
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这种事儿轮不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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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这才过多久,人就准备前往阳城了。
童检坐在桌子后,睨着他,还在等着他答案。
程砚安思虑极快,最后一咬牙,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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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中场歇息的时候,与几个姐姐坐在一起闲聊。
聊的是其中一位姐姐快要结婚的事。
从拟定日子,到提前预定宴席和场地,再到一些前期的零杂工作,大到婚礼场地的布置,小到人员邀请的铭牌制作,全是她没经歷过的东西,她在旁边听得入迷,就差没拿个小本本记下。
一群人笑话她,说泽泽年纪还这么小,就想着要结婚了。
她倒也不是想结婚,就是觉得那个对象是程砚安,连带着这些事情也变得有意思。
了解一下,以防万一。
片刻后,她有了预感,拿起手机看消息,果然,有一条他的消息。
程砚安:【我今儿提前下班,在你单位门口等你】
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
今天周五,这时候也没什么事儿,她正计划着要不要提前熘了,有位同事却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过来,递到她们面前。
「哎,听说了吗?前段时间阳城那事儿,事态又严重了,你们看网上这舆论发酵的,一堆跟风带节奏的自媒体,愤怒压都压不住。」
兰泽瞄了一眼,看见一条条评论,全是激烈的讨论。
同事划得太快,她眼神晃了晃,看清其中一条煽动的言论——
【罪人逍遥法外,曝光的英雄却悲壮赴死,这世间是什么道理?!】
她凝了凝神,再细眼看去,却已经被划走。
隐隐觉得有哪个地方在慢慢超出自己的预想,兰泽呆了呆,脑海里全是程砚安那天告诉她的「轮不上我」。
可真的轮不上吗?
她悄然起身,从后门偷熘了出去。
换好衣服后便直奔大门口,门口保安亭的地方果然站着一个男人,一手揣兜里,一手抽着一根烟,正与保安闲聊得起劲儿。
程砚安这人有个特点,闲不住。
不管是做什么,什么时候,只要给人递上一根烟,抽了没几口便能跟人聊成一片,好的时候,能直接与人称兄道弟。
就比如她来剧院工作不到一个月,保安大叔便被他聊得成天叫她「小程家媳妇儿」,搞得整个剧院的人都知道她有个未婚夫,姓程。
程狐狸意图昭昭。
占有欲也强得很。
兰泽慢慢走近,果然,听见他们这次聊的是股市行情。
她无声一嘆。
上次是某新闻动态,上上次是某城市规划,上上上次是某行情变动。
好像什么行业都能跟着聊上两句,像个万事通。
保安大叔见到她来了,朝她扬了扬下巴,玩笑道:「小程,你媳妇儿来了。」
程砚安闻言一顿,转身,看见那姑娘站在自己身后,眼里温波骤起,对她笑得柔和:「今儿这么早下班?累不累?」
一边说,一边接过她手上的小挎包。
她摇头,张开手倚在他身上:「不累,这不是想着怕你难等,就来了么。」
「倒不难等,我和余叔聊得挺好。」说着,他指了指保安大叔。
余叔:「好个屁,三句话不离媳妇儿,赶紧滚蛋。」
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程砚安:「……」
兰泽轻轻笑起来。
提前下班心情好,她与他腻歪着,直到车门边也不肯放手。
她与他说起最近与少年宫孩子们的趣事。
「上次我问萌萌天上的星星好不好看,萌萌居然很认真地说好看,和姐姐的眼睛一样好看……程砚安,小朋友真可爱。」
程砚安指腹划过她脸上细腻的肌理,低头亲了亲她。
说起这个,他想起有几个周末他都被请着进去观看过一番。
当时他坐在台下,周围只有孙丽荣几个熟人,几个专业的人士对着台上的兰泽评头论足。
说这种感觉就得是她这样年轻的没受过污染的姑娘才跳的出来;
说这姑娘的条件好,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
也说她功底深厚,每一寸肌肉都调动得极好,是个成材的好料。
他一个外行人只是听着,看不出什么门道。
只是看着他的姑娘在台上,穿着一条白色吊带纱裙,踮起脚,引领着一群小朋友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
背景歌曲是《国家》,是少年宫合唱班的孩子们录的音,童音干净清灵,混了大提琴声后有一股独到的期冀与纯洁。
「……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我爱我的国,我爱我的家……」
曲调亲耳,熟遍大街小巷,便是闭上眼也能哼出来。
彼时台上有几束光打在她身上,她浑身透着朦胧的梦感,低头沖小朋友们施柔一笑,背着手,交错脚步轻轻蹦起,又落回原地,垂坠的裙边开出一朵花,连连翻转,脚尖的影子仿佛生出朵朵红莲。
她轻盈得像只精灵。
身后还跟着一堆小精灵。
他看得入了迷,旁边几位长辈还取笑他,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这么腻歪。
老程家的大情种。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虽并非是个只重外表的人,
但那一幕却实在摄人心魂,不知怎么就戳中了他的心底,叫他好几个晚上梦里都挥之不去那道神仙似的身影,与她做事的时候,更是愈发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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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勾起唇角,问道:「喜欢小朋友?」
「嗯,」她点点头,「要是自己也有一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轻弹她的额头:「别瞎说。」
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她却皱眉嘟囔:「我可没瞎说……我都二十一了。」
她们专业有个姑娘都扯了证,办了休学回家生孩子去了。
听说是为了家里拆迁的人头数,着急忙慌地就和前男友复合结了婚,走的时候辅导员和老师轮番来劝,愣是没劝动。
现在生的那个娃娃白白胖胖的,可招人喜欢了。
程砚安听后却睨她一眼:「人各有志,好好学习,别想那些。」
她不服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志向?」
「你什么志向?」
她探头探脑地看他,目光熠熠生辉。
程砚安一愣,明白过来,随即笑了,明知故问地逗她:「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答案?」
兰泽摇头,弯眉笑:「你就是答案。」
小嘴真甜。
程砚安拉过她,拥在怀里。
可甫一想起方才童检的那番话,心头略沉,连带着笑意都减了几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兰泽的脸,想到即将离开这么个乖俏的小姑娘,有点捨不得。
「后天……得去一趟阳城。」他缓缓开口。
兰泽怔住。
刚刚还在排练厅里听同事们说起阳城那桩事,程砚安出口一瞬间,她便莫名将其联繫起来。
那种失控的感觉彻底得到落实。
就是这个了。
她犹豫地试探:「……去多久?」
程砚安扣着她的脑袋:「这我哪儿知道?」
兰泽忽然不说话了,笑容慢慢地褪去,眼中逐渐换上一层深切的担忧。
「会有危险吗?」
对上她的小眼神,程砚安笑了,这次没再刻意宽慰她:「一线的人哪儿会没点风险?」
这个答案让她心里没了底,轻轻皱起眉,心事重重地拿下他捧着自己的手,小拇指轻勾,慢慢地晃悠着。
小姑娘半晌不说话,他也想不到她在思量什么,程砚安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她还回不回家。
兰泽很认真地想了想,却摇头。
「爷爷上次说西郊那边有个慈云寺,很灵。」
她目光炯炯而坚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去。
人处于未知的境地时,总会想着求神拜佛,有个依託了心里也能有个底。
以前她联考、艺考的时候,于舒然也会这样,可她每每都觉得不必如此,客观事实定理总不会因为求了一次神便能改变。
可如今,不知道是年纪渐长,还是飞姐那次真的吓得开始忌惮了,总之她开始有了这种觉悟。
他走得急,明天忙着收拾行当也没时间,就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她思维活跃,行动也常常跳脱,程砚安习惯却也无奈,想着今天是周五,折腾一点也无所谓,于是便开着车带她到了慈云寺。
到的时候寺门将闭,庙外空无一人,几缕残香在空中飘浮,风一吹便散了尽。
金色梵钟数排而立,经幡随风浮动,半空飘着几张黄纸,轻然落在一旁的菩提树上,菩提树枝丫上繫着无数红色布条,和着风铃一起清脆作响。
偌大的寺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牵着她,与她十指紧扣,仿佛一位虔诚的朝圣者,往着正中的佛像缓缓而进。
兰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衬衫肩头处留了一道红色印。
是她今天的口红色号。
刚刚还想着一定要拜一拜,可等人走到门前了,她却忽然止住脚步,歪头问道:「你不和我一起拜拜吗?」
程砚安扯了一下嘴角:「拜不了,打小唯物主义。」
站在佛像下说这个啊……
她翕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不知想到什么,他转眼看向她,又补充了一句:「客观事实需要实践来证明,明白么?」
她摸摸鼻子,底气不足:「明白。」
可她这不是担心呢嘛,人不在身边,什么事儿都不受控制。
他却缓缓地将她反驳:「我觉得你可能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是……」
兰泽微顿,抬头看他。
男人笑里掺了玩味与胜券在握。
神佛不信,命不由天定,诸事万物——
「我只信我自己。」
兰泽静静地站在那里,往前一步就是大堂,可她站在那儿,半晌没动。
她忽然着迷于这样的程砚安。
意气风发、神采奕奕,有股说不上来的纯粹与透彻,甚至透彻到她慢慢醒悟过来自己这一趟的不必要。
的确,好像也没必要了。
心里浮起淡淡的惆怅,并不是伤感于两个人白来这一遭,而是她明知那是虎穴,却还是期待他可以去到远方。
那是他终不可破的理想。
他说过的。
这世上仍然有许多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
他也说过。
愿坚守他毕生信仰,以微薄之力维护法律尊严。
去年跨年夜里的人说的那些话,如今还字字清晰地扣在她心房。
她嗯了一声,是坚定的、妥协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牵着他,往庙外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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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就只信你。」
程砚安,我只信你。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估计会很晚,不用等,明天来看
然后就是,迟到了对不起~24小时红包补偿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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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6-01 01:06:11~2023-06-03 23:4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酒 8瓶;6474142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make最厉害◎
兰泽在回去的车上搜寻着关于阳城的大量消息。
如今网络上展现的信息并不完善, 许多话题都只是网民臆测,真实性并不权威。
她滑动那些评论,看见许多偏激的、站不住理, 却完全足以煽动人心的发言。
环境污七八糟,扰人心神。
忽然觉得这桩案件对于他而言是把难啃的骨头, 处理不好,便是没有回头的路。
她又浏览了几个帖子, 全是骂声一片,各个角度的观点都有。
眉头越皱越深。
旁边开车的人倒是一路无话, 只是在停下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伸手过来,一把按下她的手机。
兰泽正看得起劲儿,冷不防就这么被人打断。
「你听我的话, 不许关注再这些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 眉目有许久不见的冷肃。
人陷入无助的困境时,第一反应便是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 以此判断情况对自己是否有利。
可忍住不关心,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规避风险。
这时候兰泽极其听他的话,默了一下, 点点头, 说好。然后关上手机,不再去看乱成一锅粥的网络话题。
可最后还是没能憋住,悄悄地为他担了心。
怎么会没有阴影呢?
飞姐那天差一点就粉身碎骨在她的面前。
三十层楼的风,颳得人摇摇欲坠, 人在它的面前都显得薄弱而无力。
敬畏生命成了她二十岁时必修的课题。
那一夜註定失眠。
进了家门后她便被他抱起, 最后一缕金色残阳落在房间的沙发, 打在她浮于半空的脚上。
她与他半躺进沙发, 他半压着她,捏住她下颚,迫使她抬起头。
见着她眼里的委屈与难过后,他力道微减,心上疼了一下。
「不信我?」他问。
「没有,就是……」
她没那么多的险情经验,可能,做不到那么镇定自若,一时之间也修炼不了那么强大的心脏。
可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程砚安却全都明白。
低低笑开,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贴着却没动。
「泽泽不需要着急,二十一岁的年纪,有很多我已无法获得的珍贵的东西。毋须担心任何事情,就这样慢慢走,我陪着你,咱俩慢慢走。」
慢慢走,走进殿堂,走到白头。
她轻轻揪紧他的衣衫,嘴硬了一次。
「我才没担心。」
「程昭淮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她声音轻轻迴旋在二人之间,盪着沁春的糖。
他加深笑意,故意逗她,唇息又往下,落下她眼睫、面颊、鼻子,最后悬在她樱唇上方,温声问道:「程昭淮怎么厉害?你说说,他哪里厉害?」
她会意到他的暗情,视线略略放在他即将与自己交缠的嘴唇上。
看得有些痴了,说出来的话也完全不经思考:「程昭淮哪里都厉害呀,make最厉害。」
像妖精,偏又清纯得无暇。
他埋在她颈间,沉沉笑了。
房间里的气息依然清茶缭绕,这道香本是心旷神怡的功效,却不知为何,如今她闻着,总会开始敏感地起一身密麻的鸡皮疙瘩。
大概是因为它时常零距离充斥于自己的嗅觉,有段时间她睡觉做梦都能梦见那些事情。
梦见他坏得要命,拍拍她,让她抬起来一点,他想再探一些。
梦里的场景总是一一重现。
他吻着她汗涔涔的后颈,闻见不知道是她还是自己的香。
应该是她的。
甜甜的木质花香调,混合晚香玉与雪松香草,被她沐浴后均匀地涂遍整个四肢以及身体。
女孩子爱漂亮,爱干净,精緻到各类护肤油,从头到脚,琳琅满目地摆了他整个洗手间,将他原来那些男人的单一的用品全都挤在了一边。
以前从不去奢望幻想,可后来竟然头一遭有了自己也会拥有一切的真实感。
男人手臂的青筋再次凸起,少女的手指按压在上面,血管很软,只是交错布在手臂上,会显得有些可怖。
她怯怯收回手,却倏然被人紧紧抓住,然后往下。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手插进他髮丝之间,片刻偎存。
手腕被勒出几道指印,有些发疼。
可更多的,却是觉得腰下的布料有些许濡,她不舒服地扭了扭,嘤咛一声:「程昭淮,得换……」
他鼻腔中慵懒哼出一声嗯,却说:「等会儿再换。」
这床布料还得再被糟蹋一次。
说着,他抬手去捡自己扔在一旁的领带。
兰泽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
一条柔软的绸缎覆上她的眼睛。
被蒙住双眼,失去了光感与视觉后的她变得有些焦灼,情不自禁地喃喃:「昭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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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住她欲扯下布条的手,扣至头顶上方。
漆黑一片里,她感觉到他的靠近。他的气息在她耳边颈后拂过,他温磁的声音响起:「泽泽乖,跟着我,别怕。」
说完,她指尖蓦然收紧,与他紧紧相扣。
所有感观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敏锐。
到底是年纪尚小,不懂事情的乐趣与技巧,只跟随自己最下意识的反应,轻易地就被他带走。
她无法预知下一刻炽热会流连在哪一处,以至于每一次都会在她的大脑里形成异常强烈的感受,迅速而清晰地瀰漫全身。
这种坠落于深渊的感受,像极了她方才在手机上看见的那句——
【阳城太复杂了,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家乡这边,穷山恶水,几乎都是没什么思想只会动粗维护自己利益的刁民……】
她知道的。
阳城山多,地理位置也贫瘠,各个复杂的环境原因造就了这个地方的许多社会文明,与现代基本不符。
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案情却牵涉出如此盘绕的关联,其中的厉害她怎么会不明白?
「你别走……」她忍不住唿出,表情迷茫,声色娇而颤,蕴着害怕与依赖。
她慌张地伸出手找他,指尖触碰到他的肩后,紧紧地依附上来搂住他。
好像这样搂住了,他就能不走。
他的确没走。
只是他的退离让她心中失落空荡,她只想紧紧攀住他,比平常更加亲昵地粘着他,次次慌乱寻找,次次颤慄。
那场摇摇晃晃,终不见天光的沉浮慾海里,他成了她唯一能依靠的救命浮木。
后来重见天光,才发现自己到了尾端,坠坠难平。
头髮如海藻一般铺散开,她看见他靠近,动了动发疼的踝,与他赌了气,像只抗拒人类的猫咪,爪子抵着他,拧巴着不让他亲自己。
可她哪里硬得过他,男人脾气上来了,直接将她手腕往后一扣,细细的腕节便就这么被那只大掌毫不顾惜地钳制住,一番纠缠后,那条原本被她解下的领带,重新缠在她的细腕。
然后他便心满意足地吻了下来。
兰泽像一只被强迫的猫猫,喵呜一声,仰着脖子委顿地哭叫出声。
「讨厌——」
得了逞,他短而促地笑起来。
--
程砚安是第二日晚上离开的。
说是两天后,但机票却是凌晨的。
他走后她也听话,没去关注阳城的动态,即便身边有同事讨论得沸沸扬扬,她一旦察觉到苗头,便会自动避开,不听不闻。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知道一件事——专案组去得悄无声息,却在阳城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波澜。
她会和程砚安联繫。
就像是一对因出差而分离的情人,每晚按时通话,但更多的时候,三分钟便匆匆结束。
也就是他忙碌之余,出来抽根烟的功夫。
时间短得她根本来不及与他诉说今日遭遇,喜怒哀乐,仿佛没说几句,他便要挂了。
不过她安慰自己,这恰恰能证明他平安,三分钟,足够了。
二人的话题也从不涉及阳城动态,说的都是无足轻重的琐碎事,她是乖乖听他的话,而他却是怕她殚心竭虑为他担心。
只是太有默契,有时候倒显得别扭。
剧院那边排练很紧张。
少年宫的孩子们心性活跃难管教,兰泽有时候也会发愁,想着该如何与这群小朋友好好说话,配合完成这场重要的表演。
可能是因为日子紧张地过着,她没知没觉,时间竟也过得飞快。
是那天她自己一个人睡进被窝后,突发奇想,想换一边睡睡他的位置,她将手机放在床头柜,却不料沾了满手的灰,看着手上那点尘埃,也就是那个时候才恍惚发现——原来他已经离开了很久。
算算时间,已经一个月有余。
夜深了,他一定忙到很晚才休息,她即便再想念也不愿贸然打扰他。
只是深夜总是情绪脆弱,她总归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那些忍了许久的思念与感情,在那一刻似乎涨溢出口袋,泛滥成灾。
她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立刻拿起手机便给他发了消息。
方草草:【程昭淮,我想你】
真的好想你。
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一大堆的叮嘱,与一大堆的倾诉,挑挑拣拣,洋洋洒洒的,全是她这段时间想与他说,但可惜二人又没空说的生活。
这时,手上突然传来强烈震感,在寂静的夜里甚至震出了清晰的闷响。
她一愣。
只见对话框弹进来一条消息。
程砚安:【泽泽,河清难俟】
指尖顿住,悬在屏幕上方。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还没休息,连轴转得身体都不要了。
而也正是因为加班,所以他才难得地回了她。
也不知是从哪宗案卷里抬起头,注意到这条深夜的消息,也许会累得揉揉眉心,又也许会疲惫一笑,然后抬起手,很耐心地为她回了这条思念的简讯。
京大法学才子如此隐晦的情话。
传说黄河水千年清一次,而人寿命有限,难以等到那一天。二人分别了太久,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归京,他想见她的心,实在是已经等待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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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难俟。
河清难俟。
她感应到他的情意,忽然模煳了眼眶,泪珠一颗一颗地滴在深色被套上。
他的回应明明只几个字,却通篇都是——
泽泽,我也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如果十一点没来,那就是凌晨~
第55章
◎他们◎
剧院最近忙得抽不开身, 早出晚归地排练,累得她连去医院的时间都没有太多。
可她还是会尽量抽空,在每天下班后, 坚持不论多晚都会去看看于舒然。
于舒然病情控制良好,已经准备进入最后一期治疗。兰理把于舒然照顾得很好, 即便是因为治疗而导致美人消瘦,也依然阻止不了她眼里的容光焕发。
程砚安不在的日子, 她过得也不算太糟糕。
她有了自己稳定的生活,每天上下班排练, 偶尔周末会与飞姐和顺乐小聚。
飞姐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经歷那一遭,也不可能再恢復如初。飞姐整个人沉淀许多,没了往日的疯狂玩闹, 少年的意气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全无。不过可喜可贺的是, 他前段时间签约天晟娱乐,如今被经纪人带着天南海北地出席各个商业活动攒人气。
顺乐倒是如常, 夜店女王,成天瞧不见影。富家小姐不缺钱,加之她店里的生意好, 日子不愁吃喝, 毕没毕业生活都没太差,是以她的父母看不惯顺乐如此清闲,开始给她张罗着对象相亲。
兰泽照旧准备自己的曲目,可是日子却开始过得有点艰难。
她近日心很累。
单位里有个叫柏檩的姑娘, 是大她两届的学姐, 也是这次《家国》曲目里, 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听其他几个大姨说, 柏檩是京中某位公子哥的小情情,往日在剧院的时候便是爱来不来,排练的时候缺席是常有的事。
没办法,背后有人撑腰,听说那位公子哥也是圈子里的头号人物,一般人可惹不得。
柏檩这次落选心有不甘,仗着那位公子哥的势,向闹了孙院长好几次,最后院长实在受不了,将她臭骂了回来。
骂她胡搅蛮缠看不清局势,骂她平日排练就不专心,这么关键的项目给谁也不会给她。
听说当时柏檩哭着跑出院长办公室,正好撞见了几个同事。
这事儿私下都传遍了,没几个人不笑话的。
兰泽观察着这群人的态度,估摸出这位柏檩在单位的口碑大概不太好。
好似大家都挺烦她。
而到底是怎么个「不怎么样」和「烦」,兰泽那天下班的时候有幸见识到了。
她也知道柏檩这种存在感天生强烈吸睛的女生,家世好气质好样样都好,难免会有股生来的凌人傲气。
所以冷不丁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位与她不相上下,且不相交锋的女生,勐虎遇劲敌,心中便总会想有个高低之分。
更何况,上一局兰泽还胜了。
兰泽当时站在剧院外的露天停车场翻着车钥匙,狐疑自己是否粗心大意将钥匙落在了办公室。
手在包里胡乱摸索了半天,终于让她触到一串熟悉的冰冷金属。
还没拿出来,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撞开,她吃痛踉跄,手一抖,钥匙便落在地上。
哐当。
她看着那串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钥匙,懵了。
回头看去,只见柏檩昂着脖颈从她身边经过,兰泽晃眼看见对方凹凸有致的胸和臀,走路时曼妙轻曳,连带起的一阵风都是沁人心脾的香。
上一个这样美呆的人,还是同寝的杨允熙。
肩头的疼痛让她略略蹙起眉,美人明显来者不善,明眸轻蔑地睨了她一眼,语气分外厌弃:「你挡着我路了,走开些!」
毫不加掩饰的敌对,跋扈也嚣张。
兰泽被呛得措手不及,等到她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开着那辆卡宴从她身边疾驰而去。
车耳朵精准擦过她面前五公分,她惊得连连后退,卡宴余风锋利,刺得她心脏勐跳。
卡宴嚣张地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车尾巴。
兰泽兀自攥紧了手。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姑娘虽说看着乖巧可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弱样,但她从小就不是个吃闷亏的性子。
看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径直开门上车。
一踩油门,追着那辆车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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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
专案组被安排至城内的三清招待所。
这家招待所是当地专程用来办公开会的场地,内置会议室、食堂、桌球场及一系列的齐全的设施。
那天程砚安刚从餐厅出来,就被组长萧赫拉着回了会议室。
会议室如今被腾出来作为专案组的办公场地,一排排胡桃木桌子全是摞着卷宗,摆满了整整三张,十来个同事全都坐在桌子前忙着调查整理。
满桌凌乱,一室繁忙。
萧赫道:「有一批同事已经开始暗中走访调查了,咱们来了这么久,这事儿可越来越棘手。」
「棘手也得查,」他随意翻了翻最上的几个卷宗,上面全是与这起案子相关联的内容,他指着上面某个村民,浏览过大概的信息后,皱眉道:「这个是?」
萧赫:「哦,那个,是从小看着受害者长大的养父,前些年犯了事儿进去了,关了三两年,前段时间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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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了?」
「还没来得及。」
程砚安合上卷宗:「走。」
「哎不是,」萧赫拉住他,「又去?上回你去那儿就差点被那家村民给锄了,这次还敢去?换个人吧。」
「我又不去上回那家。」
萧赫一噎,服了:「你丫是真勐啊,办个案要搭上命是吧,童检怎么跟你说的,必要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保全……」
程砚安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打断他,问道:「去不去?」
「……」
萧赫知道自己拗不过他,这人办起案来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稳拿快狠,不然萧赫也不会向童检要他。
男子汉大丈夫。
牙一咬,心一横,萧赫点头,应了他。
「唉不对,」走之前,萧赫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拉住程砚安,脱口道:「昨天出去走访的两位同事,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程砚安目光扫了一圈,也反应过来。
两个人无声相望,萧赫骂了一声:「靠!不会出事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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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看见那辆卡宴就在前方,安然地摩挲着方向盘上颗粒纹理。
她是打好了主意才跟上来的。
等到路上车流不算多的时候,再次踩下油门,勐一个冲进,直接冲到了卡宴尾巴斜后方。
柏檩似乎没注意到她,现下车开得正平稳。
兰泽努努嘴,望了一眼两边的车耳朵,确定好了以后,果断加速,上前,逼近那辆卡宴。
曾经学车的时候兰理便教过她许多花招。
好歹昔年也是京城里肆意潇洒的名门公子哥,什么东西都玩过,当年教给她也只图个乐。
可她那时候偏偏看一遍就学会了。
超车别停,不给对方一条生路,玩的就是刺激,赌的就是对方不敢拿命跟你搏。
兰泽咬了咬手背,筹谋着,愈发贴近卡宴,将卡宴死死别住。
卡宴的主人这时候也注意到她,不耐烦地摁着喇叭,示意她让开点。
她却轻漾开笑,直接一个勐扎头,二话没说,油门一松,朝着卡宴就给了她一剂勐药。
吱——
卡宴被她别停,被迫急急停下。
她也跟着停了车,等着。
果不其然,十秒后,她听见后面一声震天的关门响,女人气势汹汹地冲上来,用力拍打她的车窗。
兰泽降下窗,神情淡淡,与柏檩对视。
柏檩眸子里怒气滔天,指着她鼻子就骂道:「至于吗?你是不是贱的!你他妈不要命了我还要,别来连累我。」
兰泽静静瞧她,也没急着回骂,而是朝柏檩无辜一笑:「抱歉,我车技不好。」
嗓音温软,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柏檩都准备与她大吵一架,大干一仗了,却没想到她就这么轻风云淡地把自己打发了,一时无言,只干瞪着她。
兰泽的态度毫无愧疚,却把话说得无比诚恳。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俩是一条回家路呀,那正好,以后下班应该会经常遇见姐姐的。」
柏檩听得懂。
这话中软软的威胁,全是警告。
没想到这姑娘不若外表一般好欺负,竟还是个硬茬儿。
本就是想教训教训她,让她当新人的别这么风头太盛,谁知道,竟被反咬一口。
柏檩心上一紧。
接着,又见兰泽歪头,又笑眯眯地对自己道:
「哦对,差点忘了……姐姐胆子这么大,我刚才应该没有吓到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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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案件梳理得毫无头绪,上头给的压力如无形泰山,搞得萧赫头都大了一圈。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全是念着这桩案子,到最后,只能起身去会议室加点班,至少心里能安。
到了会议室,萧赫脚步一顿。
看见会议室里坐着一个男人,对着案卷,正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周围落了一地的菸蒂,说明这人也没表面上的泰然自若。
想想也是,此事牵涉太广,想结案又不易,如今一个两个全都紧绷着呢。
萧赫走过去,看见他手机屏幕亮着,玩笑了一句:「这大半夜的跟谁聊天呢?」
烟雾缭绕中,工作狂魔程砚安的声音,总算是隐隐有了暖意,缓缓吐出余雾,说:「我爱人。」
程砚安有对象这事儿萧赫有所耳闻,哦了一声,又问道:「想你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就为了与他说上三两句话。
程砚安却不语,眉心多的是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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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上次教训,柏檩对她的针对少了很多。
一劳永逸,这是她总结出来的结论,也是程砚安以前教过她的道理。
曲目开始第一轮汇合排练,兰泽成天领着那堆小朋友待在汇演中心的台下,有时候指挥小朋友别说话,有时候又牵着他们上台表演。
她的孩子缘挺好,好到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若是不跳舞,而是去做一名幼儿园老师,说不定会十分讨小朋友喜欢。
即便是小朋友们听她的话,可在台上走位的时候,还是忙活了半晌。
下台后她累得歇息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走到休息室,抽空喝了一杯水。
这会儿都在前台忙着排练走位,休息室没多少人。
所以那几道议论声也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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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最近阳城那边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听说死人了呀……好像是个检察官……」
啪。
杯子落下。
水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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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赫满腹牢骚地赶回招待所,刚一推门进会议室,便看见一堆人围着程砚安的电脑前,个个表情都丰富多彩。
只有他沉着一张脸。
他想起刚才被领导拎过去,叱骂他没封锁好消息。前段时间他们内部有人受伤的事儿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如今网络上竟然都开始造谣说阳城死了人了。
他也知道如今外头的眼睛全都盯着他们,他们不能有一步差池。
这段日子,无数的走访、蹲点、审问、摸排,从十年前的卷宗开始,一路顺藤摸瓜到如今,好容易有了点苗头,竟然被外头那帮急吼吼地想拿独家的记者扰乱了节奏。
一帮人,瞎添乱。
萧赫一声戾气,走到程砚安面前,沉声问他进展如何。
程砚安将三个卷宗整理出来摆在他面前,一一铺开。
「这是上个月那群人的财务流水帐本,这是案发现场的痕迹勘察报告,这个,」程砚安顿了顿,「是受害者养父的供词,他承认自己的女儿三个月前便失踪,走之前,在家中墙砖处留了一封重要的举报信。」
说完,程砚安又指着屏幕上的那个人,敲了敲屏幕:「抓到这个人,录下口供,咱们的证据链便齐了。」
萧赫拧眉,去梳理那堆证据。
越看,紧皱的眉头越舒展。
不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沓纸被萧赫往桌上一扔,抛出一个潇洒的弧度。
萧赫用力拍拍程砚安的肩头,声音充斥着魄力,细听,又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行了,阳城一案,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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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一个人躲在洗手间,心口涌上大片大片的窒息。
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没有时间理她,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不依不饶地打着电话。
就算是他接起来,责怪一下自己也好。
可是没人接听。
兰泽又拨了好几通,统统无人接听。
那样提心弔胆惴惴不安的心情持续了一整天,连吃饭、开车回家,她都没精打采,心思早已经飘到千里之外的阳城。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她被噩梦倏然惊醒,喘着气,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过神来后,二话没说,拿起一旁的手机,便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这个时候他会接的。
她无比清楚,他这个时候一定会接她电话的,哪怕是他睡着了,也一定会接起来,不让她担心。
嘟音传来,四十秒后又挂断。
她再拨、再断。
再拨、再断。
如此循环十几通后,她茫然地望着眼前屋内,举着电话,突然便不知所措。
那个她信心百倍能打通的电话,此刻,竟然无人接听。
每晚的通话报平安几乎已经成为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不是会轻易食言的人。
心狠狠地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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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记得收网那一日。
阳城几乎出动大半的警力,纷纷汇聚于出海的码头。
海风烈烈,吹得衣摆高高扬起。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过去几个月的困斗而挣扎痛苦,而如今终于迎来天光,群心振奋,所有人都绷着那根弦,只为最后一刻的黎明。
程砚安与萧赫赶到现场确认时,在场所有警力纷纷持枪围聚向中心,武警在大吼别动,凌乱的脚步间,他看见地上有一群人倒着,如同困兽在作最后的斗争。
混乱之间,那个人也看见了他。
那是他们彼此这几个月里,最后一次的交锋。
今后都不必再见。
「程砚安——」那人终于崩溃颤抖着嘶吼出声。
程砚安凛冽着眉眼,回过身,站定。
看昔日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却被狼狈地摁在地上,脸贴着地,开始闷声痛嚎。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了!」
「我早就该让你死!」
「是你!是你害的我!我还差一点!就差一点!让他给我死!让他给我死!」
真相无懈可击,罪人心虚,瑟瑟发抖。
任他人如何嘶喊,他却无比清楚,这已经是不可扭转的最后的终局。
阳城一事轰轰烈烈地闹了这么长时间,也还落幕了。
都结束了。
而他也终于,即将踏入归京的路途。
砰——
一声震彻天地的惊响。
空气剎那寂静凝滞,世界突然就只剩他沉重的唿吸。
程砚安脸上忽然被溅到几滴的温热液体。而钻心的痛,伴着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一併传来。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大吼了一声:「是自制猎/枪!把那个孙子给我摁住了!」
「全体戒备!注意迴避!」
「快!叫救护车!有检察官中枪了!」
他也恍惚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他:「程砚安——」
他抚上剧痛的肩,却摸到一手粘稠的温热。
那里,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他怔怔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看着人群瞬间疏散逃窜,周围变得空旷而寂寥。
滴落在地的血如地狱的曼陀罗,一滴、两滴、三滴……最后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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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照耀大地,穿透染血的身躯,他微微踉跄后退,在最后一丝没有温度的余晖里,终于缓慢、无力地,仰头倒下。
肩头剧痛持续传来,疼得人几欲昏厥麻木。他张口想唿吸,喉间却突涌一股腥甜,呛得他勐烈咳嗽几声,血便如被割裂后喷涌的脉搏,咳在迅速围上来的萧赫手上。
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流逝,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煳,周围的惊唿与痛嚎混乱成一片。
天旋地转之间,他目光扬起,看见天空划过苍鹰。
神思不自控地渐渐恍惚,那一刻,他竟隐约看见千里之外的华夏剧院,车马骈阗,大堂满座,舞台中央有白色国风纱服的姑娘,正牵着孩子们踮脚起舞。
海马体延续不断的记忆喷涌而出,耳侧似有清朗童声响起,歌声断断续续飘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
《国家》。
国家。
他妄图回醒意识。
那是,他的小姑娘,和他的国与家。
「程砚安,你不要睡!」
「程砚安你看着我!」
那些声音却越来越微弱遥远。
他的瞳孔如同蒙上一层别样的希冀,四周在慢慢变得寒冷,唿吸已经短促无力。
剧院的童音歌声犹在,身边人的唿喊却变得徒劳。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很想再见见她。
脑海中闪过他一生中的无数时刻,一幕幕,一点点,最后记忆定格在当年边城风雪里,那个小姑娘一身毛茸茸沖他欢笑的傻样。
她娇着声问他:程昭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
宝贝,就快了……
他张张口,想告诉她,却涌出腥红。
模煳之间,他又看见她笑如早春暖阳,在他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轻脚迈过黑河寒雪,迈进阳城动乱,迈到他的身边,然后在一地纷乱血痕里俯下身,朝他缓缓伸出手,月牙眼,温软语——
「程昭淮,我来接你回家。」
故里託梦,魂葬今夕。
纷乱声音消逝,温暖褪去。
视线坠入永夜。
--
十里春风迎归途,万寿山河辞青骨。
我的英雄,我们回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是平安的~别担心
终于正文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