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我不爱你了》 第1页 《渣攻,我不爱你了!》作者:若九心【完结】 文案 北境的小殿下自小不受族人待见,母亲早亡,亦是不得父亲青眼。 直至幼年的某一日他被西境王所救,那是他心头的白月光。 那一年,小殿下司岚堪堪五百岁,拉着西境王的衣角轻晃,软软道:「祁晓哥哥。」 他本以为祁晓是他的救赎,为了生命中唯一的那一抹光,他不顾别人斥他下贱,甘为祁晓的影子,陪在祁晓身边两千年。 不求深情,但求一丝一毫的喜欢。 没想到数年的陪伴与爱慕,换来的却是被人吃干抹净之后不肯承认。 祈晓无足轻重地吐出一句:「我把你当兄弟。」 他唯一的光破碎了,他只能向黑暗当中走去。 黑暗吞噬了他,引导他犯下大错,被天道罚下挫骨扬灰之刑。 魂魄碎裂,身躯消散的那一日,他终于醒悟,深觉为爱而痴,这前半生活得太过痛苦。 悔之晚矣。 他嘆息,却只在朦胧中看到,高高在上的西境王难得失态,踉踉跄跄奔向他的身影。 众人只道兄弟情深,却没能听到西境王痛彻心扉的忏悔。 「我把命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已经晚了啊,迟来的深情卑贱入尘埃。小殿下别开眼去,捏碎了自己眼前的虚影—— 祈晓,我不想爱你了。 --- 提示: 1.火葬场,双c,1v1,he,【预警,不喜慎入哦~~】 2.骂角色可以,别骂作者,和平看文,感恩~~ 3.为了避免误会我小小地剧透一下,攻是娶了侧妃,但是为了稳定形势娶的,只是名义上的,后续形势稳定会解除名份,身心俱c,具体文中有解释,谢谢各位小可爱~~ --- 文案第二版已于2022.08.20截图保存。 内容标籤: 强强 生子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岚,祁晓 ┃ 配角: ┃ 其它:预收看一看啦,两毛钱十斤 一句话简介:去他的白月光,给爷爬 立意:出身定不了命运,公平靠自己创造 第1章 神界宴会 「殿下。」浮台之下的仙侍屈膝行礼。 四座浮台连着中央一个宽阔的水池,雾气氤氲,灵力交换,更显得此处超然世外。 这是西境的莳池,常作宴会之所。 仙侍们礼节而又疏远的声音在云雾缭绕之中显得不甚清明,细细听着,好似还带着几分轻蔑。 踏入那水池的司岚也不知听没听懂那些仙侍的语气,轻轻抬手,免了那些仙侍的礼,而后径直踏过水池,往莳池外走去。 其实,不用司岚免礼,他在踏入水池的那一刻,仙侍们便已有起身之态了。 仙侍行的礼本就是寻常,根本也不是什么尊崇的礼节,仙侍们口中唤着「殿下」,可偏偏那礼数的怠慢,连装都不屑于装了。 司岚还未走远,便听得身后传来议论声。 许是新入西境的仙侍。 「我听说这司岚殿下出身卑微,今日百花宴是为迎新任魔尊而设,四境之中,除了各境之主,也仅邀请了一些居于高位之人,他怎会在此?」 「这你就不明白了……」有人挑了挑眉,带着些旖旎,又道:「咱们这司岚殿下,跟君上走得很近。西境中谁人不知,司岚殿下生是北境中人,可这心思……甘伴君上左右,此等下作之举,难道连百花宴都混不上么?」 「你是说他对君上有爱慕之意?」 「可不是嘛。」 「但以君上的身份,看不上他吧……」仙侍的话戛然而止。 司岚风轻云淡地投来一眼,看似温和的眉眼藏着一抹寒锋,似笑非笑。 议论之声被压了下去,那些仙侍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 司岚面上瞧着约莫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又或者是情绪不显,只扫了那些仙侍一眼,视线在最左侧的浮台停留了一瞬。 那是百花宴上魔尊的位次。 司岚来得太早,此刻除了仙侍,其余各境中人、魔界中人均未到场,那浮台便也瞧着空落落的,灵力空悬,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这位次安排……魔尊的位次竟居于四境各主之下? 司岚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就是不知西境如此安排,这宴会对魔尊来说,是「迎」还是「贬」? 不过即便是「贬」,于司岚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空理会这些。 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司岚便不禁想起,他已有数日未见过祁晓了,若不是今日百花宴,若不是时至如今他身子养好了些,只怕尚需几日的光景。 他记得祁晓同他说过的话,只要是宴会,他便都有和祁晓并肩的机会,这是祁晓曾经许诺过的。 毕竟,他陪了祁晓整整两千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祁晓的影子,只要有祁晓的地方,司岚便都如影随形。 但……仅仅只是影子么?司岚唇角不自觉溢出一丝苦笑,随后驱动灵力,不消片刻便行至西境王的住所——凌云间。 司岚的相貌承自母亲八分,尤其那髮丝纯白,将他原本稜角分明的脸中和了下去,笑时盛满日光,眉梢上扬,满心满眼的情意,即便是神情苦涩,到底也瞧着柔和,不似西境王那般具有侵占性。 第2页 只是这抹柔和却在堪堪踏入凌云间结界时被凝在了脸上。 他听见里头传来了女声。 「君上,如此装束,您……」 那声音司岚是熟悉的,雅致,风情,却又克制有礼,任谁听了都挑不出错处。 那是祁晓身边的得力干将,唤作紫衿。 神界生活散漫,除却战时,其余时候多闲话饮茶,因而也好谈论些情爱私事,尤其是上位者的私事,越是隐秘,便越是能勾起人们心底的好奇。 似西境王祁晓,这位传言中清冷淡漠,高高在上的王,他的私事,便时常隐晦地被人提起。 而与西境王牵扯,被提及最多的,一个是司岚,一个便是紫衿。 紫衿作为祁晓一手培养的部下,出身大家,自小便被选定要随侍西境王左右,比起司岚来说,她的身世更为清白,且在西境有着一定的威望,这也导致人们心中的好感不断倾斜…… 常说,西境王有一知己,红袖添香,随侍左右,听着便是一个你情我愿,郎才女貌的故事。 可惜祁晓不解风情,待谁都是一副清冷模样,无情亦不将人放在心上,除了司岚,祁晓从未让任何人近身。 但为何今日……竟是例外? 司岚皱了皱眉,凌云间内的女声仍在继续,约莫是拿不准主意,「此次宴席既是为了迎魔尊前来,君上这装束便太过随意,不如换一身玄色?」 玄色?司岚眉头皱得愈发紧,他记得祁晓宴席之上从不穿玄色。 祁晓在外神情浅淡,玄色衬得他眉眼冷彻,有些盛气凌人之感,故而祁晓从来都不会以玄色出席宴会。 但紫衿只是建议了一句,祁晓居然应了,只道:「随你。」 司岚再也忍不住,越过了凌云间的结界。 司岚入内时,紫衿的指尖还顿在祁晓的衣带之上,瞧着像是要为祁晓系上衣带。 如此亲密的动作……司岚眼底难以自控地显出一丝气愤。 好在紫衿在触及司岚眼神之前便迅速地抽回了指尖,退至一旁,郑重地朝司岚行了一礼,「司岚殿下。」 不同于那些仙侍,紫衿这一礼可谓是正正经经的行礼,依照紫衿的身份,只有在面对祁晓时,才会如此行礼,如今她这般待司岚,便是在告诉司岚,她心底将司岚与祁晓放在了同一位置上。 可陷入气愤之中的司岚根本不想考虑许多,他只是冷冷地看了紫衿一眼,厉声道:「出去!」 饶是祁晓,也从未以这种训斥般的语气待过紫衿,紫衿有那么一瞬的错愕,抬眼瞧了瞧祁晓的神情。 只可惜后者的侧脸隐在明暗之间,薄唇紧闭着,并没有替她开口解围的想法。 紫衿认命地敛下眼去,「是。」 紫衿的离去并没有使得凌云间内气氛缓解,反倒是更加安静了,一边是气愤难平的司岚,一边是冷漠少言的祁晓。 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僵持了半晌,到底还是司岚先低头,忍着气性走到祁晓身边,抬手想替祁晓束好衣带。 若是这样拖下去,过会百花宴便该开场了。 此次百花宴是西境主办,主位便是给祁晓留着的,司岚生气归生气,但他也不想耽误祁晓出席的时间,让祁晓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玄色不适合你……」司岚话还未说完,便见得祁晓侧身,堪堪躲过了他的指尖,转而退开几步,自力更生地在一旁束好了衣带。 司岚望着落空的指尖,那处冰冰凉凉的,半点温度都没有。 司岚有些怔愣,竟就这般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在原地没有动。 自司岚进入凌云间,到祁晓自己将衣带束好,祁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司岚一眼,也没有对司岚说的话表明任何态度,只是取了一件外袍穿上,随意且冷漠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问的是司岚适才忽然暴躁的脾性。 传言中的司岚,作为北境的殿下,又是那样尴尬的身世,本该是谨慎卑微,再不济也该是温和的才对,总归不可能出现适才那样的情形。 连紫衿都敢呵斥,司岚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殿下,何处来的底气? 「我……」司岚这会回过神来,怔愣过后便有些不解。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爱慕祁晓,所以在祁晓面前,这两千年来,他的脾性始终是温和的,从未有过逾矩之时。 也就是最近,他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性,适才一见紫衿与祁晓亲近,他便好似攒了一团火,烧得肺腑生疼,什么也顾不得。 「对不起。」司岚低下视线,眼底黯淡了下去。 他应该再控制一下自己的,至少不该在见到紫衿时发火,毕竟紫衿是祁晓最看重的部下,在外人面前,他该给祁晓留些脸面。 而且他很清楚,祁晓不可能与紫衿进一步发展。 因为……祁晓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对于司岚的道歉,祁晓有些不置可否,凌云间内再次陷入了安静之中。直到外间有仙侍隔着结界传话,提醒祁晓百花宴即将开场,祁晓这才又理了理自己的装束,而后径直越过了司岚。 司岚早已习惯了祁晓先行一步,本想同以往一样跟着祁晓,却不防祁晓回过身来…… 司岚鼻尖撞上了祁晓的胸膛。 鼻尖被撞得通红,司岚眉眼之间蕴了水气,眼泪汪汪地看着祁晓,「祁晓哥哥……」 第3页 下意识且委委屈屈的音调,还带着些只有在祁晓面前才会显露的软弱。 但祁晓置若罔闻,他的视线被什么吸引,直直落在了司岚脖颈下方。 那处,有一块已然浅了许多的印记,被衣领掩去一半,淡淡的红,令人想入非非。 祁晓眼底骤然深邃,而后转身离去。 只抛下极为冷漠的一句。 「百花宴,你不必同我出席。」 开文啦,小小地撒个花~ 第2章 数日之前 祁晓离开时还驱动了灵力,瞬间拉开了他和司岚的距离,等到司岚听懂那句话时,祁晓早已不见了踪影。 司岚怔怔地望着祁晓离去的方向,眼中水气不受控制地越凝越多,最终落了下来,形成一串晶莹的泪珠。 司岚自小便不受北境中人待见,许多屈辱的话,他都不知听了多少遍,幼时受不住,还会哭一哭,可自千年行大礼之后,他便甚少为任何事,为任何人哭了。 但今日却不知怎地,司岚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竟是觉得很委屈,很是伤情。 司岚双手环抱着自己,无力地靠在墙边,只觉眼眶哭得生疼,泪水不经意滴落,滴在他脖颈之下的那块印记上,骤然烫得那印记也开始刺痛了起来。 司岚有些难以忍受那种痛楚,下意识便抬了指尖覆盖上去。 混着残留温度的泪水,指尖的触及使得那印记越发泛红,缠着暧昧的光影。 那印记是祁晓留下的,或许祁晓本人并不知情,但司岚却因为这印记,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数日之前了。 那时司岚的身体还没有如今这般弱,他同往常一样,跟在祁晓身边,但这日西境发生了一件大事——西境的至宝明渊剑,失窃了。 今之神界,分四境而治,东、南、西、北四境,属北境第一,西境次之。 虽说西境的防御结界比不得北境灵脉护佑,但较之其余两境来说,西境的结界已然是稳固许多了,且这鸣渊剑是置于祁晓的住处,向来是鲜少有人能进入的,因而这一次失窃,让整个西境都为之惊了一惊。 为了夺回失窃的宝物,祁晓不得不亲自出手,离开西境去追寻盗贼。 司岚也跟着一道去了。 祁晓原先并不知盗贼是谁,直至将盗贼追到了下界,退无可退的境地,那时才知晓,原来这盗贼竟是妖王。 妖王是下界霸者,若从下界的地位来看,那这妖王与四境各主的地位是差不多的,甚至于灵力也相差无几。 且……妖王的灵力属性,与祁晓是相剋的。 这一次与妖王的争斗,因了灵力属性相剋,祁晓吃了大亏,虽说勉力胜了,夺回了鸣渊剑,但鸣渊剑剑灵已毁,连带着祁晓也受伤颇重,等到司岚寻到祁晓时,祁晓早已经昏了过去。 「祁晓哥哥!」司岚施展灵力靠近祁晓,将祁晓半抱了起来。 司岚来之前便觉着心神不宁,为了不出意外,他还向魔界讨要了一枚丹药,虽说讨要丹药的过程有些艰辛,但这丹药恰巧,能解祁晓体内妖王的火毒。 妖王常年待在下界,浑身的毒素,尤其这火毒,能令人心智失常,中毒颇深者,神智更是永不能恢復。 司岚堪堪取出那枚丹药,想给祁晓服下,却不防怀中原本面色苍白,病怏怏的祁晓忽然抬手,一把掐住了司岚的手腕。 司岚听到了自己腕骨断裂的声音,他再也拿不稳那丹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丹药掉落在地。 而比丹药掉落更可怕的是……祁晓现下的眼神。 那眼神中□□漫天,带着无尽的兇狠与侵占,好似要将司岚整个人拆了,将血肉也啃食干净。 「祁晓……哥哥?」司岚声音颤抖,同样都是男子,他太明白祁晓眼中的慾念,他只是觉得荒唐,没想到自己来得这般不凑巧,这时火毒与祁晓体内的灵力相剋,正好引发了祁晓心中最为原始的渴望。 那丹药能解祁晓体内的火毒,却解不了因灵力相剋引发的慾念,若是在北境,司岚好歹能引些北境的灵气,来疏导祁晓体内的灵力,那么之后的事便可以避免了,但那时,却是在下界。 下界灵气稀薄,以司岚的灵力,在不调动其他灵气的情况下,根本没法疏导比他灵力高强许多的祁晓,所以…… 司岚无望地闭上了双眼…… 再之后的事,便是有些惨不忍睹,祁晓在心智失常之时,完全不復以往清冷,反而是动作粗暴又不讲道理,司岚在中途晕过去好几次,也不见祁晓停下来。 等到这场荒唐之事暂歇,司岚已是没有了任何力气,浑身都布满了祁晓留下的印记。 脖颈下的印记,便是那时祁晓发了狠咬的,那印记许久都不曾消退,司岚也因此,闭门不出一月之久。 对外界称之为闭关,只有司岚自己清楚,他是因了那种事,因了祁晓的肆意与粗暴,导致他体内灵力混乱,外伤加内伤,根本是连床榻都下不得。 那一个月司岚时常昏迷着,身体也实是虚弱,只知道后来紫衿下界将祁晓接了回去…… 现下想想,祁晓大抵是不记得那日发生的事了,毕竟以司岚对祁晓的认知,若是祁晓记得这些,这一个多月来便不可能对司岚不闻不问。 祁晓好歹是西境王,君王纵然无情,但绝不会容许自己留下污点。 第4页 哪怕那个污点是司岚。 思及此,司岚忽然自嘲地笑出声,混着他泪痕堪堪风干的一张脸,显得有些可怜。 「叮」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司岚的想法,自眼前凭空飞来一道传信。 白羽遗落,那传信在司岚面前展开。 兄长,速归。 这是北境王司幽的传信。 想来是因为司幽不曾在百花宴上见到司岚,便传信让司岚出席宴会。 比起祁晓待司岚可有可无的态度,司幽待司岚便是好上太多,她向来将司岚视作自己的亲兄长。 似今日这种宴会,若是司岚肯开口向司幽提及,司幽必定会让司岚风光出席。 可惜了……司岚看着那传信,眼底的情绪不明,而后他收了悲情的心思,挥散那传信后便离开了凌云间。 - 百花宴上,水池之中,仙娥赤足于云雾之中起舞,迎乐声锵锵,让这柔美的一支舞也多了几分大气。 此次宴会,各境之主携神官来赴,除开魔尊姗姗来迟之外,一切倒也顺利,但还有一事…… 司幽指尖搭在玉杯的边缘,轻轻扣着那玉杯,视线缓慢地扫过在座诸位,终于在浮台之末,瞧见了往后走去的司岚。 「兄长。」司幽向司岚传音,未尽之意不言而喻,她想让司岚与自己同坐。 那熟悉的声音一响起,司岚原本的脚步顿了一顿,背嵴之后的目光似有若无,带着上位者淡淡的压迫感。 尽管司幽是为了司岚好,她从不吝啬在这种宴会上表明她对司岚的敬意与亲切,可她忘了,她是北境王,司岚是北境中人,不管因为什么,从身份上来讲,司幽的要求,司岚本就无法拒绝。 司岚嘆了口气……他其实,不太想跟司幽同坐。 司幽那个位次,是离祁晓最近的。 西境的主位之下便是北境,而北境地位超群,为了不让北境觉得自己被懈怠,西境在设置位次时,还将北境的浮台往前提了一些,以至于,坐在司幽的身旁,便能很清楚地瞧见祁晓的侧脸。 但也只是侧脸,祁晓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司岚。 司岚觉得,祁晓约莫是生气了,才会在凌云间那般对他,虽然……他也不知道祁晓到底因为什么生气。 「兄长,此酒性烈,慎饮。」司幽按下了司岚欲再倒一杯的手,眼中明晃晃的警告。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司岚已经喝了不知道多少杯,这酒唤作白堕,是神界有名的烈酒,若是司幽不拦着,再多几杯,司岚便要彻底醉了。 醉倒是不打紧,可烈酒伤身,司岚灵力不算高,对这种烈酒没有抵御力。 「我……」司岚想说无妨,左右他今日心绪不佳,也想借酒消愁一次,但许是这酒太烈的缘故,司岚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觉得腹内被这酒灼得有些疼痛,尤其是下腹,竟是隐隐泛着刀绞般的痛楚。 司岚不由得想伏在案上。 身旁的司幽见状,捉了司岚的手腕想查看一番,只是指尖堪堪搭上司岚的脉,西境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浮台。 祁晓故意的,他将司岚从司幽身边拉开,看似温柔地搂进自己怀中。 「小岚。」温柔且关切的语气,驱散了司岚脑海中那一丁点醉意。 或许是错觉,司岚竟觉着靠在祁晓身上,他下腹的痛楚减轻了许多。 「别喝了。」祁晓再次开口,低沉而温和的嗓音滑过司岚耳畔,有些痒。 是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祁晓了? 司岚暗骂自己没出息,可他心头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希冀。 纵然他很清楚,祁晓这颗心可能永远也捂不热。 清醒地沉沦,才是最可悲,也最可怜的。 第3章 初见一眼 司幽的眼神蓄满风雨欲来的寒凉,几乎是呵斥了,「松手!」 「哦?」祁晓挑了挑眉,「要本王松手,不妨问过小岚的意见?」 祁晓说这话时仍是温柔的,仿佛在和司幽闲话家常,实则他那一双眼中隐隐地滑过一抹算计,让这温柔的语气也变了个意思。 身处两人旋涡中心的司岚,许是今日饮了太多白堕的缘故,这会瞧着祁晓竟有些迷茫,不合时宜地,司岚想起了他和祁晓初见之时。 那时的祁晓也是这般神情,温柔且坚定,令人移不开眼目。 而反观那时的司岚,则很是狼狈。 听北境中人说,司岚是出生后不久被前任北境王司逸带回北境的。 司家是北境王族,歷来北境王,都是司家嫡系,因而司逸带回一个嫡长子这件事令整个北境都沸腾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司岚将会是下一任北境王。 可就在这时,司逸忽然对外公布了司岚生母的身份—— 道其身份卑微,是北境末支旁系,且司岚出生后,生母亡故,家族倾灭,司岚也在家族倾灭之时伤了根本,自此灵力再难升阶。 北境是极为看重血脉传承与灵力的,似司岚生母那种身份,连带着司岚也低至尘埃,更何况司岚灵力再难升阶,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灵力低下的人,即便是嫡长子,也再没有资格继任北境王。 于是自司岚生母身份公布的那一刻起,司岚便空有殿下的称谓,却无权无势,背地里不知成了多少人的谈资。 第5页 这样尴尬的处境,若是司逸看重司岚,保有那么几分父子之情,司岚即便继任不了王位,但至少也能活得安虞,可偏偏司逸对司岚不闻不问,这也导致了司岚幼时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 不仅是北境,就连其余各境中人,对司岚也是嘲讽与欺辱。 那年的司岚堪堪五百岁,恰逢北境举办宴会,各境王族幼子与各境之主均赴宴。 参与宴会之时倒是风平浪静,但宴会结束之后,便立刻有几个与司岚同岁的人围了过来。 带头的是东境王幼子,何惑。 何惑美名其曰与司岚私下交谈,却是一言不合,便领人押着司岚,丢进了北境的万年寒冰之下。 司岚那时灵力极弱,五百年的修为抵不过对方十年的修为,根本就无从抵抗,只得眼睁睁看着何惑以结界封住了万年寒冰的入口。 「堂堂一个司家嫡子,灵力竟然这么弱?看来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你果然不值一提!」何惑笑得放肆。 「什么时候你自己有能力爬上来了?便滚回去向北境王告我的状吧!」 何惑言语自大,丝毫不将司岚放在眼里,毕竟,一个出身卑微,连亲生父亲都不肯护佑的司岚,在何惑眼中便如同蝼蚁,可以随意践踏。 司岚那时还不懂人心险恶,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要针对他,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北境乃至所有人看不起。 司岚躺在万年寒冰之下,寒气侵蚀了他的躯体,吞没了他的灵力,逐渐地,他便不觉得冷,已然麻木了。 他回想了这些年受过的种种屈辱,他也并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便好似今日他破不开寒冰之上的结界一般——都是无用的。 或许……这样屈辱地活着,都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反正,即便是他死了,也不会换来任何人的怜悯,更甚者,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不见得能记起他吧? 司岚望着寒冰之上的结界,安静而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忽然,四周的静谧被谁打破了,有人踏过白雪皑皑,沉稳的脚步顿在结界边缘。 司岚睁开眼,映入一双极为好看的眸子。 那人周身的气息都是冷的,但脸却生得引人贪恋,那张脸司岚用尽了毕生所学,竟也难绘绝色一分。 西境王,是神界公认的美人。 不知为何,见到那人的第一眼,司岚便觉得那人没有敌意。 他是来救自己的,会像史书记载的盖世英雄一样,带自己脱离这般困苦的处境。 而那人也的确这么做了,他粉碎了寒冰之上的结界,牙色衣角落在司岚身侧。 他躬身,向司岚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温柔且坚定的模样,与其他人的鄙夷嘲弄都不相同,司岚几乎在一瞬间落下泪来。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和善的对待。 他颤抖着伸出去的手亦是被握住,那人清浅一笑,自报家门:「西境王,祁晓。」 「祁晓……」司岚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过了千百遍。 祁晓却已经抱起了他,嗓音温柔,道:「还记得是谁将你困住的吗?」 司岚下意识答了一个名字,回答之后才觉得不妥,不安地捏住祁晓衣袖一角,「你……要去做什么?」 少年人的声音嘶哑,说话还不甚流畅,那是寒气侵蚀过重的缘故。 祁晓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他去了北境出口,拦住了即将离去的何惑,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抬手狠狠给了何惑一巴掌。 那一巴掌带了一丝灵力,祁晓这数千年的修为哪是何惑能抵挡的,立时便见了血光。 何惑脸上横亘一道长长的血痕,延伸至脖颈之下。 鲜血淋漓。 何惑眼底骤然怨毒,却只见得面前的西境王神情冰寒,话如剑锋上淌过,「谋害北境王族,这是你罪有应得。」 司岚见识了一场利落的惩治,他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已被祁晓蒙住双眼,转身离去,再见不了一丝血光。 他试图拉下祁晓的衣袖,语气嗫嚅,「西……」 他想唤尊称来着,毕竟西境王跟他的父亲同样地身处高位。 祁晓却将他拥紧了些,言语之间隐着一抹笑意,「叫哥哥。」 少年人的悸动总是难以抹去,以至于到了如今,司岚还能回忆起自己那时小心翼翼捏紧祁晓的衣袖,第一次唤祁晓哥哥时的心境。 「兄长。」 回忆被恰如其分地打断,这厢仍在争执不休。 「可愿随我回北境?」 司岚看了看两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司幽,他点了点头,「我……」 话未说完,司岚感应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息,像是刻意为之,乍然隐入自己脑海之中。 司岚皱了皱眉,凝了神识探去。 那气息的方向是来自最左侧浮台,正是魔尊所处之位。 隔着梵文镌刻的银色面具,魔尊眼微抬,扯出一分意味不明的笑。 司岚收回了神识,剎那间神识中魔尊的面容褪去,好似一场水月镜花。 司幽以为司岚是在犹豫,又道:「兄长不必为琐事烦忧,若是不适,我们提前离席亦无不可。」 北境在宴席上的位置太过扎眼,原本三人的动作便已惹来了一些关注,司岚不欲再僵持下去,索性拒绝了,「无妨,你不该为了我缺席,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休息片刻便好。」 第6页 「兄长……」 司幽的话被祁晓打断,祁晓有意地拥紧了司岚,佯装深情,「那本王,让紫衿送你回凌云间……」 话音未落,祁晓瞧见司幽眼底的不善。 上位者凌厉的气势迎面而来,司幽无声地对祁晓做着口型:「别装了。」 一句话,仿佛要抹去祁晓的粉饰太平。 司幽,猜到了他的算计。 只可惜那时的司岚正因痛楚低下了头,恰巧错过了这一幕。 而将一切看在眼中的祁晓……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丝烦躁。 但这本不该是属于他的情绪。 他忽然想,他改变主意了。 做戏总要做全套。 在数道投向浮台的目光中,祁晓径直将司岚拦腰抱起,低声道:「本王亲自送。」 最后离开莳池前,司岚只瞧见司幽怒不可遏的眼神,还有周遭因灵力展开而迷离的景象。 他被迫贴近祁晓的胸膛,听着那人八风不动的心跳声,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祁晓极少如此逾矩。 二人一路无言。 沉默延续至凌云间,约莫过了一刻钟,祁晓像是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地询问:「何处不适?」 几乎是同时,司岚问道:「你何时归席?」 又是一瞬的沉默,祁晓皱了皱眉。 司岚自认还算了解祁晓的脾性,这人绝不会率先低头,于是司岚只得开口解释,「我的意思是,此次宴会是西境主办,你若是离席太久,魔尊那处,抑或是其余各境,是否会觉得你怠慢?」 听到司岚的话,祁晓的神情舒缓了许多,他试探地将掌心覆上司岚腹部,调动了体内的灵力。 因白堕而产生的痛楚被这灵力安抚,司岚苍白的面色消了大半。 但这痛楚还未褪尽,司岚便听得祁晓毫无犹疑地道:「不必忧心,你比他们重要。」 只这一句,司岚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这原本是他从前最渴望与祁晓相处的场景,若是这场景再早一些,他定然很是欣喜,可到了如今,他已然看不明白了。 他看不懂祁晓了。 他很想问一问祁晓,既然心中装不下任何人,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于他? 第4章 之子于归 陪伴是会消磨一个人的耐心的。 但陪伴这件事,司岚做了整整两千年。 最初的时候,少年的爱懵懂,司岚只想着,祁晓救了他,他没有什么能给祁晓的,便将自己拥有的全部都奉上。 而那时,司岚拥有的只是时间。 于是,司岚将自己全部的时间都给了祁晓,自那日被祁晓救下后,他便跟着祁晓去了西境。 司岚不知自己该怎样报恩,所以他便揽下了凌云间内的所有杂事,仙侍做什么,他也做什么,纵然那些仙侍看轻他,背地里不知嘲讽多少次,可他甘之如饴。 直到某一日,祁晓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跟他道:「不必。」 不仅是不必做那些杂事,司岚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因为祁晓不需要。 再后来,祁晓将司岚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司岚修为。 那段时日,是司岚最快意的时日。 少年的爱慕升腾,司岚几乎每一日,都想要告诉祁晓,他喜欢他。 可是司岚也清楚,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一个空有称谓的殿下,对于高高在上的西境王来说,他当真是不值一提。 但或许是祁晓对司岚的纵容,司岚总是会忍不住想,若是祁晓也喜欢自己呢?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 就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司岚在千年行大礼之时,毅然决然地向祁晓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将子归环佩赠予了祁晓。 子归,寓意之子于归,这是由上古姻缘石缔结的玉佩。 将此玉佩赠予心仪之人,以心换心,则定天赐姻缘。 司岚捧出了一颗真心,愿以这颗真心换得祁晓半分怜悯。 可祁晓迴避了。 祁晓亲手碾碎了这颗心。 一开始,司岚还骗自己,他为祁晓第一次的迴避找好了藉口,不就是子归环佩么?兴许祁晓根本没见过,也没听过。 一次迴避代表不了什么,司岚有数千年的时间消耗,他可以尝试第二次,第三次…… 但直到如今……司岚望着面前的祁晓,忽然之间便红了眼眶。 「还疼么?」祁晓未曾抬眼看他。 那语气之中的关切恍惚间让司岚产生了错觉,他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希冀又无端升腾了起来。 祁晓今日对他这般好,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可以期待什么…… 司岚难得放肆地握住了祁晓的指尖,语气近乎哀求了,「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心? 话未说完,面前的人抬眼,素来冷漠的眸子里映出了司岚含泪的模样。 可怜兮兮的,刺得那双冷漠的眸子一瞬便避开了去。 祁晓果断抽回了指尖。 此前在宴席之上的烦躁感不降反增,祁晓转过身,只道:「你好生休息,不必归席了。」 片刻之后,司岚看着空空荡荡的凌云间,苦笑着闭上了双眼。 看吧,又是这样,每一次的希冀,每一次的鼓足勇气,最后都会以这种结局收场。 第7页 指尖的温度早已彻骨寒凉,司岚攥紧了床榻边缘的雕花。 无由来的,他觉得有些噁心。 有什么透过凌云间的结界而来,在司岚脑海中展开一幅画面,是在西境的某处。 该来的始终躲不掉,司岚睁开双眼,驱散了脑海中的画面,随后离开了凌云间。 - 远离莳池的一处僻静之所,有人一袭黑衣立在角落暗处,细细看去,那黑衣竟还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银光,显得有些通透。 周遭灵力波动,约莫是此处被他人闯入了。那黑衣人不退反进,反倒是转过身来,看着来人,意料之中的语气,「你来了。」 闯入此处的不是别人,正是司岚。 司岚瞧着那黑衣人的银色面具,神情毫无波动,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值得你以魔界秘术传音于我?」 在那般众目睽睽之下传音,彼时司岚身边还有司幽和祁晓,皆是些灵力高强之人,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人察觉,「魔尊,如今是越发放肆了。」 「莫要这样唤我,我可当不得这个称谓。」黑衣人由暗及明,面具下的半张脸显露了出来,恰是先前宴席之上的魔尊——慕白。 如今的魔界,主城空置,以十二城共司事务,而十二城中则以慕家为首,慕白,便是慕家的独子。 若不是慕白在宴席上以魔界秘术传音,司岚也不会拒绝和司幽返回北境。 北境的防御结界较之西境要强得多,在北境,慕白便没这个机会见到司岚了。 「此刻与你相见,只为一事,你也知道,那个人的耐心不太好。我此来,是替他问问你,我们的司岚殿下,又或者说——」 慕白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魔尊大人,您……何时回归魔界?」 - 祁晓返回莳池时,宴席已到了尾声,虽说这宴席是为了迎魔尊而举办,但如今三界之中,神界与魔界关系微妙,只不过是明面上的过场,实则四境根本就不在意这百花宴。 不管是祁晓离席,还是归席,左右都没什么影响,他们不重视魔界,自然也不重视魔尊的感受。 但……魔尊是何感受,祁晓不知,可司幽是何感受,祁晓大抵是猜出来了。 只见司幽越过水池凌空而来,堪堪落在祁晓面前。 司幽身侧的部下约莫是想劝解几句,被司幽抬手制止,「都退下。」 司幽眼底凝着寒霜,「西境王,我们谈谈。」 这世间能让司幽动怒之事少之又少,偏偏司岚便是其中之一。 祁晓心中分明清楚此事,却始终不点破,待遣退所有人之后,祁晓于主位上稳稳地落座,姣好的眸子里隐着一丝淡漠,无声地看着司幽。 这才是祁晓平素的模样,不刻意时,便毫无人情味。 祁晓等了片刻,司幽才开口,却在祁晓意料之外,「西境王定然很好奇,为何这许多年来,分明兄长已尽在你掌控之中,但本王……却没有丝毫松口答应四境合一的迹象。」 听到「四境合一」的字眼,祁晓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其实本王也很好奇……」司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兄长他一向不插手四境之事,为何近些年来,他竟频频在本王耳边提及四境合一?」 「只怕这四境合一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是因为你吧?西境王!」 司幽很早之前便怀疑过祁晓接近司岚的用意,只是司幽入北境时已然太晚了,那时的司岚恰巧行千年大礼,正是对祁晓爱意最浓的时刻。 司幽无法撼动祁晓在司岚心中的地位,索性便放任了。 直至前些年,司岚有意无意地向司幽提及四境合一,司幽心头的那点怀疑才又水涨船高。 数千年来,神界分境而治,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但凡间有一俗话,分久必合。 如今的各境,已将神界分裂成四个板块,各境之间明面上虽未有冲突,且分实力高下,但背地里却是谁也不服谁,犹如一盘散沙。 三界和平已久,可谁又能保证永久的太平?若真有三界纷乱的那一刻,那么等待神界的,首先便是自身的瓦解,毕竟,散沙是无法凝聚的。 是以,少部分人便提出了四境合一的建议。 最早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便是西境王。 司幽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建议,但神界分裂过久,诸多先人都不敢尝试的合境,谁能轻易应下? 只是司幽没想到是,她这厢堪堪按下合境的心思,司岚便频繁地在她耳边提及。 她的兄长对合境之事向来不了解,若不是受了他人的挑唆,怎会如此? 而挑唆之人……司幽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祁晓。 也只有祁晓,能左右司岚的想法。 「不过只是猜测。」祁晓神情稍缓,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暗色,「北境王,慎言。」 「的确,本王没有证据。」司幽面色冰寒,「但你对他是何心思,当年接近他是否另有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本王今日不妨明确告诉你,四境合一这个建议,本王不接受!本王也警告你,离他远一点!若你日后再敢挑唆于他,本王绝不会让你西境好过!」 「是吗?」祁晓神情不变,像是在谈论着什么与己无关之事,「本王若是死了,小岚定然很是伤情吧。」 第8页 「你!」那话太过刺耳,司幽眼底隐着怒火,「你就不怕,我将这些事全都告知于他,不怕他心灰意冷之下,离你而去吗?」 司幽不信将这些事摊开,司岚还能与祁晓毫无间隙。 「你不会的。」祁晓愈发肯定,「你看重他,不愿让他一败涂地。」 「况且……」即便是利用又如何?祁晓看似心情极佳地勾了勾唇角,「小岚不会离开本王的。」 「陪在本王身边,是他心甘情愿。」 第5章 所谓魔尊 司幽和祁晓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而与此同时,司岚和慕白的谈话仍在继续。 慕白真身在百花宴上,此刻是分了一缕神魂化身而来,坚持不了多久。他瞧着依旧沉默的司岚,到底是忍不住再次开口:「我说魔尊大人,您可考虑清楚了?」 「我与那个人……」司岚想了想,又道:「我们的约定并不是今日,不是还有时间吗?」 所谓「那个人」,其实是慕白的父亲——慕阙。 昔日司岚为了祁晓,曾向魔界讨要了一颗解除火毒的丹药,那丹药稀少,彼时只有魔界的慕家有此丹药。 不得已,司岚只好跟慕家家主慕阙做了交易。 交易的内容也很简单,慕阙奉上丹药,而司岚,归于魔界。 「我当然知晓不是今日。」慕白的语气有些无奈,「但他已然等不及了,所以便让我前来问问你的想法。」 「不过我看着,你先前在百花宴上与西境王那般举止亲密,你们是否……」 「不曾。」司岚毫无犹疑地打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慕白状似瞭然般拉长了尾音,又带着几分嘲弄,「看吧,你也清楚,你和西境王之间不可能,既然不曾有牵挂,那又是为什么,不肯尽快回归魔界呢?」 「我……」司岚本想辩解一二,话到嘴边却发现无从辩解。好似……的确没有别的理由。 慕白却已然看懂了,「我知道了,你仍是放不下西境王。」 司岚正要开口,被慕白摆摆手打断,「行了,放不下便放不下,总归我这个魔尊之位也是形同虚设,这本就是你的位置。在你收心回归魔界之前,我会好好替你守着这个位置的。」 「只不过……」慕白约莫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浮上几分为难,「你在百花宴上与西境王的事我已传音回了魔界,慕阙的想法我无从左右,你若是想继续这么拖着,不若你亲自去一趟魔界,同他解释?」 末了,像是怕司岚不答应,慕白又加了一句,「慕阙的性格,你大抵是知晓的,他可不会如我这般好说话,你若不同他解释,待他亲自找来,那便晚了。」 慕白说的在理,司岚应了,「我会寻个时机,前去魔界的。」 「如此甚好。」慕白正了正面上的银色面具,将将要散去神魂回归真身时,又侧过身来,「说来,我忆起一事……」 「五百年前你我初见,那时我便劝过你,西境王,并非良配,如今五百年已过,你当看清了他,也该放下了吧?」 慕白这话问得真切,但眼底却没什么感情,淡漠得很。 这样的神情,不禁令司岚想到了祁晓,也想到了五百年前的事。 那时的司岚和祁晓较之如今的关系要更为缓和些,虽说祁晓仍是在迴避他们之间的感情,但司岚那时太过爱慕祁晓,几乎是将这些都抛诸脑后。 他曾不顾一切地陪在祁晓身边,也包括陪同祁晓前去巡查。 各境之主巡查这种事其实并不多见,但祁晓素来爱重西境子民,因而对西境边境的安危极为重视,似这种巡查,一旦涉及边境,祁晓都是亲力亲为的。 那日,恰巧巡查至边境徐家。 徐家脉系也算是西境的大家,且徐家是自祁晓登位西境王时便跟随的,对祁晓忠心耿耿,亦是自愿为了祁晓,甘赴边境守卫。 徐家所护卫之地,往北便是北境。北境边境至西境边境之间有一条横亘天际的沟壑,那是数万年前的古战场,底下封印着许多古战场上不曾消亡的神魂。 司岚立在沟壑边缘往深处望去,深渊不见底,结界灵力掺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司岚掩面后退几步,依稀听得身后有人朝祁晓跪拜,语气慌乱,「君上,将军于前方探查受阻,怕是……」 再往后的话以灵力覆盖,约莫是什么秘辛,那跪拜之人无意让司岚听见。 司岚不明白髮生了何事,只知道他转身时,祁晓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司岚极少见祁晓如此,「发生了何事?」 祁晓似是在思虑着什么,眸色深深,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徐将军在前方千里,本王需得离开片刻。」 祁晓虽不曾明说,但从祁晓的面色,还有周遭瞬时沉寂许多的氛围,司岚也猜到了大概。 许是边境出现了异动,前去探查的徐将军受了困,因而祁晓不得不前去接应。 司岚很是识趣,「那我与你一道去。」 「不。」祁晓与司岚错开一步,「你留在此处。」 「我?」司岚愣了愣。别说司岚是北境中人,留在西境边境本就不合理,且司岚是陪同祁晓来巡查的,没道理祁晓去接应,司岚便要留在原地。 再者说,看祁晓那架势,明显是要将此处的人都带走,除了司岚。 第9页 司岚有些不确定,「我独自一人留在此处吗?」 话音未落,祁晓已然动用灵力,祭出了鸣渊剑。 鸣渊剑此等宝物,非战时,非紧急之时不得祭剑。此剑一出,司岚立时便明白了今日之事恐怕很是棘手。 难道……祁晓是觉得他灵力低微,会成为所有人的累赘,才不愿让他前去的? 「可我的灵力也并非一文不值,好歹比低级军士的灵力要高出许多……」司岚小声嘀咕。那些低级军士都去得,为何他去不得? 祁晓也不知听见没有,一双冷厉的眸子望了过来。司岚下一瞬便改了口,「那你早些回来。」 这一句祁晓听见了,应了一声,「嗯。」 离开之际,祁晓难得迟疑地看了看司岚,又扫了一眼司岚身侧的沟壑,约莫是想安抚几句,但话到嘴边,触及司岚疑惑的目光,他到底是没有开口,转身离去了。 「还以为要同我交代些什么……」至少也该说一句「无需害怕」之类的,司岚略带遗憾地瞧着祁晓离开的方向,嘆了口气。 他果然不该有所期待。 不过,说到害怕……这沟壑底封印的神魂倒是够让人害怕的。 司岚踩着沟壑旁的沙砾,灵力灌溉而上,将那沙砾间蠢蠢欲动的力量碾成了粉末。有了这一举动,底下的神魂到底安分了些,将自身的力量收了回去。 此处放眼望去,除了这沟壑便是沟壑,祁晓一时片刻又回不来,司岚在此百无聊赖,无聊到将灵力来回折腾,在这沟壑旁踩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等了半晌,没等到祁晓归来,倒是司岚自周遭品出了些不同寻常来。 「这些神魂的力量怎么……」司岚指尖不经意绕上了一股灵力。那灵力至邪,显然不是神界的灵力。 这种灵力,司岚只有在典籍中见到过,听闻是上古凶兽蛇首之力。 而蛇首封印在极北地域,应是靠近北境边境才对。北境边境距离此处数千里,若是蛇首之力能跨越边境而来……「糟了!」 莫非是祁晓在前方误入了蛇首封印?! 司岚关心则乱,当下便想施展灵力去寻找祁晓所在地,可他没注意到排骨篜里,他身侧沟壑之中的神魂因了这蛇首之力产生了微妙的异动。 那些神魂循着地面上的影子,力量浸入那影子当中,藉助影子将力量送出了沟壑。 空气中泛着细微的血腥味,叫人不禁回想起数万年前的那场大战。 血流成河,亡魂千里。 古战场上亡魂的记忆好似无形的手,牢牢地钉住了司岚的脚步。 等到司岚回过神来,已然是太晚了……他脚底的影子如藤蔓般缠绕而上,将他拽进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司岚瞪大了双眼,在掉入沟壑之前,他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念头—— 他再也见不到祁晓了…… 古战场上的记忆刺入骨髓。 「杀!」 「一个不留!」 亡魂的吶喊震耳欲聋,沟壑之中的力量划破了司岚的肌肤。 包裹躯体的羽衣浸了血水,染成了鲜红色。 这与此前司岚被人捉弄丢进万年寒冰不同,司岚这回……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便是在这个时候,司岚见到了慕白。 慕白将司岚从沟壑之中捞了出来,带着浑身是伤的司岚回到了魔界。 司岚在魔界整整医治了三个月,伤势才有所好转。 伤势一好,司岚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怕祁晓会担忧他,所以他强撑着未恢復完全的身体,赶回了西境边境。 可当他赶到时,祁晓正坐于主位,彼时徐家上下一片祥和,祁晓甚至在安抚着徐家幼女。 而祁晓身边……没有司岚的位置。 祁晓忘了那个被他留在沟壑的司岚。 - 云雾浅薄,如水般融在角落。 慕白的神魂已然散去,归于真身了。 司岚站在原地,回忆抽离时他竟莫名觉得西境环绕的灵力好似要压进他的躯体,有些寒凉。 司岚又想到了此前在凌云间,祁晓抽回指尖时的果决。 这两千年来,司岚陪在祁晓身边,他见过祁晓决策神速,也见过祁晓犹疑不定。 他见过祁晓所有的模样,却唯独不曾见过,祁晓爱他的模样。 「给我点时间。」他低声道,一双多情的眼敛了下去,无悲无喜。 或许慕白说得对,他浪费了两千年的时间。 也该放下了。 看到有小可爱觉得很气(虽然但是我也觉得很气!!!) 第6章 魔族之子 司岚在外待了片刻后,最终还是返回了凌云间。 凌云间毕竟是祁晓的住处,过会百花宴结束,祁晓便该回来了。若是祁晓回来发现司岚不在凌云间,只怕免不了一番解释。 说到解释……司岚有些头疼,前去魔界要用个什么理由跟祁晓解释呢? 司岚这厢尚且没想出理由,凌云间外灵力流动。 祁晓回来了。 看着司岚依旧安静地待在凌云间,祁晓先前因司幽的话而浮动的心绪总算是平和了下来。 祁晓上前与司岚同坐,「小岚……」 话未说完,凌云间外紫衿不知领着何人前来,恭敬地于凌云间外传话,「君上,徐家之人求见。」 第10页 徐家?司岚隔着凌云间的结界,凝了神识想去瞧瞧那人的模样。但许是紫衿施了术法阻拦,司岚未曾得见,只瞥见那人绾色裙角,一派窈窕之态。 祁晓听见「徐家」,神情之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莫名,随后他起身,也未再同司岚言明什么,只道:「带人去议事殿。」 「是。」凌云间外传来答话声,紫衿已然先行离去了。 祁晓从未同司岚提及过西境的政事,因而这徐家,司岚也只是在五百年前稍稍接触过,至于徐家脉系具体是什么情况,司岚是不甚了解的。 不过,司岚如今也没这个心思去了解了。 正巧徐家之人求见,那祁晓定然会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司岚,司岚便趁着祁晓离开凌云间之时,也悄然离去,熘进了魔界。 而司岚离去之后,祁晓这厢进入了议事殿。 祁晓甫一进入,那徐家之人便跪了下去。 「扑通」跪地,清脆的一声响,徐家幼女徐芷萋立时泪眼涟涟,「求君上垂怜,救救我徐家吧!」 绾色裙角曳地,满殿的凄楚天光。 - 时至如今,司岚是第三次前往魔界。 魔界的入口仍是同往常一样,黑云压境,幽暗深重,好似踏入便该万劫不復,再不得善终。 其实数万年前,魔界并不是这般模样,只是数万年前那场战役,古战场上魔界败北,三界重整秩序后,魔界便从天际之顶搬离,落在了这荒芜广阔,异物丛生之地。 「尊上。」魔界入口处,有人红衣似血,轻声唤道。 她在等司岚。 司岚瞧见那人,眼底略显诧异,「你亲自迎我?」 那红衣人名唤殷婼,明面上是魔尊的随侍,但实则,因了殷婼梦灵的身份和修为,她在魔界的地位不可谓不高,除却魔尊之外,她与十二城城主几乎同等地位。 梦灵一词,在三界中并不常见,梦灵独立于三界之外,曾是上古时期的种族,遗落至今。 而这样的地位,却为了司岚亲自来迎,也难怪司岚会诧异了。 殷婼轻轻颔首,上前为司岚扫清了入口障碍,道:「慕白将百花宴上的景象传回了魔界,我曾观之,见尊上似是身体不适,怕您难以承受入口的魔气。」 殷婼习得疗愈之术,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司岚身体不适,前来相迎。 其实,司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总觉得自己没那么脆弱,因而也没太在意,只是没想到,殷婼竟如此上心。 听殷婼口中连慕白都是直唿其名,对自己却这般尊崇,司岚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唤我尊上,如今魔尊并非是我,是慕白才对。」 「嗯,无妨。」殷婼轻笑。司岚的身份自出生时便註定了,如今不是魔尊,迟早也会归于魔尊之位的。 说完,殷婼施法稳固了魔界入口。 片刻后,周遭浓郁的魔气袭来,混合着荒芜大地的干涸气息,司岚这才算正式进入了魔界。 魔界之内的气息与神界不同,魔界中人修习的是为浊气,而神界俱是精纯灵力,司岚在西境倒是如鱼得水,可一进入魔界,被那浊气覆盖,他便觉得体内有什么力量在隐隐躁动。 像是尘封多年渴求日光的幼芽,叫嚣着要破体而出。 司岚一时竟觉得腹痛,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在原地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充满死气的大殿,上书助厄二字,那是魔界主城唯一的大殿,常年空置,如今,因新任魔尊的登位,这大殿又重新恢復了魔气。 殷婼望着面色霎时苍白的司岚,眼中滑过一抹担忧,她指尖虚虚在司岚后背一点,融了自己的一缕灵力进去。 大殿洪钟敲响第一声,沉闷的声音震得殷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忽然开口,「尊上,进殿吧。」 那钟声便是殿内之人在催促。 而助厄殿中,慕阙在等他。 司岚长出了一口气,殷婼渡入的灵力让他好受很多,他低声道谢。 前两次来魔界时司岚并没有这般不适之感,也不知这次怎么了,连魔界中的浊气皆承受不住。 若说自己灵力低微,也不至于这般低微吧? 司岚带着疑惑入殿,但殿内的浊气却好似想亲近他一般,争先恐后地越靠越近,压得司岚有些喘不上气来。 正在这时,殿内侧方走过来一个人,面容恍似少年,但声音沙哑,又好似老者。他充满怀念地道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你的母亲,也曾在这殿内住过一段时日。」 提及母亲,司岚的神情立时冷了下来,「慕阙,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慕阙沙哑的声音藏着一丝疯狂,「只是觉得,你不愿回归魔界这个决定实是愚蠢,没有半分像你的母亲,除了这张脸。」 「你!」司岚原先的腹痛不知为何,因了这句话又捲土重来。 司岚尽力按下那痛楚,只是这时厉声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片刻无言。 慕阙应当也不太在意司岚的身体状况,又接着道:「从你向我讨要魔界丹药开始,我便有预感,你不愿回归魔界,但那时我还未想清缘由。经过百花宴一事,我倒是想通了。」 「你唯一的牵挂,是那个薄情寡义的西境王,除此之外……你还有顾虑。」 慕阙看着司岚愈发苍白的面色,只当做看不见,扬手一挥,殿内展开一幅画卷。 第11页 「你仍对我五百年前所言存有怀疑,所以不愿回归魔界,至今一拖再拖,对吗?」 司岚顺着慕阙的动作看去,只见那画卷上崇山峻岭,而山岭之间还绘了四人的背影。画中四人相携而行,瞧着融洽极了。 「这是……」司岚不可置信地走过去,望着画卷最右侧那名绛色女子的背影。 轻纱微晃,司岚似是从中窥见了一张嵌满笑意的脸。 笑时多情,九天银河落于那双多情眼。 司岚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颤声道:「母亲。」 五百年前。 那是司岚第一次前往魔界。 那时的司岚已然陷入昏迷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入魔界的,只记得自己醒来时,又见到了慕白。 慕白约莫守着他许久了,司岚稍有动作,慕白便站起了身。 神界与魔界的关系三界皆知,司岚起初并不信慕白会救他,还以为慕白要以此事借题发挥,向北境讨要些赏赐。 毕竟那时司幽已成了北境王,若是慕白当真尽力救治司岚,向北境讨要赏赐,司幽必定会给予的,也算合情合理。 可慕白却告诉司岚,他已经寻了司岚很多年了。 「先魔族长公主陨落,她曾育有一子,可我遍寻三界不得见,直到遇见你。你那日掉入沟壑,濒死之际体内封印松动,泄露出了一丝魔气,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些年,竟是与你错过了这么多次。」 从一个身份低微的北境殿下,忽而成为先魔族长公主之子,司岚一时难以接受。 他分明记得,司逸在他出生后便对北境公布了他生母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魔界中人。 「神界与魔界修习术法不同,因而难以孕育子嗣。起初我们寻找长公主之子时并未往神界那个方向想,如今见你,你体内被人下了封印,是以灵力低微,不曾有半分魔气……」 慕白那时的话还依稀在司岚耳边迴荡,那时司岚不愿信,现下他瞧着这幅画,那画上还浮动着他所熟悉的灵力。 那是司逸所有。 司岚有些动摇了。 「这画之所以能在魔界保存数千年之久,是因为画上注入了绘画者的灵力与心血,且这画有灵性,残存了画中人的部分记忆。」 「你可以不信我跟你所说的一切,也可以选择继续相信司逸编造的谎言。」慕阙的视线同样落在最右侧那名女子上,眼神柔和,「但你该相信她……你的母亲,是不会骗你的。」 慕阙似是有些不舍,收了那画将画卷交给了司岚,「这画赠你,你若仍有顾虑,便好好瞧瞧这画中人的记忆。我给你时间考虑,但希望……魔尊回归的消息,不要让我等太久。」 慕阙阴冷的气息让司岚很是不适。司岚接过那画卷,只觉无比沉重,视线一时间有些模煳。 「若你所言为真……」司岚长出一口气,眼中瀰漫着薄雾,瞧着委屈得紧,「父亲他……是否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他又为何不肯告诉我真相?」 「你体内的封印便是司逸所下,所以你觉得,他会从一开始便不知晓你的身份吗?」慕阙冷笑一声。 「至于隐瞒真相的原因……」慕阙眼中压抑着疯狂的怒火,「据我所知,你母亲是临终託孤,将你交于司逸,可司逸……并不喜爱你的母亲。」 「他不爱她,自然也恨你。」 第7章 气极昏倒 慕阙的话好似一柄利剑,剑尖刺在司岚心口,令他在痛苦之时仍遍体生寒。 原来……这便是他这么多年来不受司逸喜爱的原因。 他记得,他幼时天真,还曾期待过司逸的关切。他总是不甘,不明白为何分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司逸却对自己不闻不问。 是长子亦是唯一的儿子,但司逸却任由司岚受尽他人白眼,甚至性命攸关时也未曾出手相助。 这么多年,司岚都忍受过去了,他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失望,再到心如死灰。如今,勐然听闻昔年的真相,他竟还是觉得心痛难当。 原来,当真有人的出生,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司岚紧紧攥着殿门一角,指尖几乎要陷入门缝。 他腹中翻江倒海地折腾,使得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却仍抵不过他现下心中痛苦半分。 「尊上?」殷婼几步跨上白玉阶。她瞧着司岚面上冷汗涔涔,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而这厢助厄殿内,隐在里间的慕白显出了身形。 「分明有更为温和的方式,你为何要这般激他?」 「温和?」慕阙的视线原本留恋在殿内某处的髮簪上,闻言放肆地笑了笑,「不若我等到沧海桑田,等他自愿回归魔界?抑或是,等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逆子,将他劝回魔界?」 「就是不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哪怕是你死了……抵得过那西境王的万分之一吗?」 「但你如此激他……」慕白自动忽视慕阙言语中某些词彙,「他如今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你便不怕他气极之下,爆体而亡吗?」 「你懂什么?你这个废物!」慕阙嗤了一声,「他有着一半的先魔族血统,可引魔界内所有浊气为他使用,只要他并非自尽,便无人能在魔界之中取走他的性命。」 「小小的激将法而已,不碍事的。」 慕阙神情稍缓,那双看似少年气的眸子定在了他身前的髮簪上。 第12页 那髮簪是先魔族长公主的用物,时间久远,髮簪上的魔气早已褪尽。 慕阙却极为珍重般抚过那髮簪,好似自髮簪上见到了故人。 那一袭绛色染就,那人连发梢上都带着令人迷恋的气息,眉眼带笑…… 长公主,也曾是个笑意盎然,嚮往自由的女子。 「离开魔界,飞蛾扑火地追寻司逸,甚至临死前也要将骨血绑在司逸身边……」慕阙低声喃喃,「可如今我见司岚,过得并不好啊。」 「他落得如此境地,全拜你所赐,你……后悔吗?」 慕阙说着,忽然发了疯般笑出声。 慕白本还想开口,但见慕阙这个模样,也没了再继续的念头。 他早就知道了,慕阙就是个疯子。 慕白冷着脸,嚮慕阙行礼告退,还未出大殿,便听得殿外殷婼一声惊唿。 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尊上!」 - 西境议事殿。 徐芷萋的话一出,在场除了祁晓面色不变之外,紫衿的神情竟难得精彩纷呈。 紫衿素来雅致的声音抖了抖,「徐姑娘,如此重大之事,还请详呈君上。」 「是。」徐芷萋拭了拭眼角的泪,娓娓道来,「君上可曾记得五百年前的那一次巡查?」 那次巡查,徐家家主于前方受困,祁晓前去接应。 原本以祁晓登位西境王这数千年的资歷,接应个将军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受困之处有些特殊。 往前数千里,便是封印上古凶兽蛇首之地。 祁晓所修的术法因自身体质,与其余西境中人皆不相同,凡至邪灵力,其属性都对祁晓的灵力有一定的相剋。 恰巧那蛇首,便是灵力至邪。 祁晓受蛇首影响,在靠近极北地域之时判断失误,使得军队深陷极北地域…… 「那次巡查过后,兄长大病一场,家父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便是在前些时日,逝去了……」 徐家现有两类派系,一类是徐将军在世时统领,这一脉留有徐芷萋和兄长两位子嗣,另一类则是徐将军的弟弟,这一脉仅留有一位子嗣,名唤徐幼权。 徐将军走得匆忙,在去世前甚至来不及交代后事,这也导致了徐家两类派系相争,抢夺家主之位的局面。 「兄长病弱,灵力骤减,虽有领兵之意,但却力不从心,而我从未领过兵,纵有心,但无力……所以幼权堂弟便藉此欺我派系,妄想将我与兄长赶出徐家,好继任家长之位。」 「芷萋无能,不能替君上分忧,但芷萋绝不是自私之辈。徐家两派相争,如今边境军防已不知听谁命令,再这般争下去,不仅徐家会面临分裂,内斗残杀的死局,便是边防也岌岌可危!」 徐芷萋说着便泣不成声,又俯身下去,「是以芷萋恳求君上,救救徐家!」 「这……」紫衿眉头紧锁,望了望祁晓,欲言又止。 西境不同于北境专治,祁晓素来不喜干预世家之争,尤其是派系相斗,偏心哪一派对祁晓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 今日他可以插手徐家,明日他便可以插手其余世家,西境的世家独立已久,牵一髮而动全身,这等于是在所有世家心中都埋下隐患。 祁晓不可能这样做的。 「你此求,本王不能应。」祁晓背过身去,神色冷淡,「但你既然求见本王,想必已有万全之策,说来听听。」 徐芷萋闻言,似是下了某种决心般,朝祁晓磕了个头,「芷萋斗胆,求君上允我侍奉左右,芷萋愿为君上侧妃。」 让祁晓娶了徐芷萋,这倒是个好法子,毕竟两情相悦,世家是无法阻止西境王姻缘的,而一旦徐芷萋成为侧妃,那她在徐家便有了话语权,也能间接助她兄长夺得家主之位,进而维繫徐家的平衡。 只不过唯一的难点便在于……祁晓。 祁晓自登位数千年以来,洁身自好,从未纳过妃。 议事殿内霎时落针可闻,祁晓最终不置可否,紫衿便让人引徐芷萋离去。 待徐芷萋离去后,紫衿犹疑着问道:「君上,可要允她?」 祁晓这人向来说一不二,甚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祁晓既然没有直接拒绝,那便说明祁晓在考虑此事,只是未有定论。 祁晓不曾正面回答紫衿的问题,倒是无甚情绪地勾了勾唇角,反问:「你觉得,君王在位,是否该落人话柄?」 此话一出,紫衿立时便明白了。 五百年前祁晓判断失误一事,仅在徐家和西境几位地位较高的神官之间流传,其余人是不知晓的。 但知晓内情的人便明白,徐将军的死,还有徐芷萋兄长的病弱,都与祁晓脱不了干系,他们是为了救祁晓,救军队,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徐芷萋也正是依靠这一点,才敢求见祁晓。 她猜测祁晓不会拒绝,因为祁晓是天生的上位者,上位者懂得利益权衡。 祁晓绝不会容许自己落下一个致将领死亡,却还漠视遗孤的话柄。 「那……君上您娶了她,司岚殿下怎么办?」 紫衿问得自然,祁晓却有些不解,「这与司岚有何干系?」 不是……紫衿简直想扶额,祁晓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您娶侧妃,虽不昭告神界,但必然行礼,届时司岚殿下也会知晓此事,他不会不悦吗?」 第13页 「他……」祁晓想了想司岚知晓此事的模样,紫衿说的在理,司岚连那日紫衿进入凌云间皆那般在意,想必纳侧妃,司岚也会在意的。 「那便瞒着吧。」祁晓道。 「瞒?」紫衿这一刻竟有些看不懂祁晓了。除非命令禁止司岚进入西境,否则行礼那日,西境众人观礼,总归会见到的,这如何能瞒得住? 紫衿觉着好笑,难得逾矩一回,问出了一个她这些年颇为好奇的问题,「君上,您爱司岚殿下吗?」 若是不爱,纳侧妃便纳了,何苦顾及司岚的感受?但若是爱,却又可以毫无芥蒂地纳妃。 紫衿是当真不明白。 兴许是紫衿问得直接,祁晓居然认真地考虑了一次他和司岚之间的关系。 但祁晓从未爱过人,他亦是不懂,爱与不爱是否有那么重要? 他知晓司岚爱慕自己,所以他给了司岚与自己并肩的机会。 他也知晓司岚想得到自己的看重,所以他允许司岚进入凌云间,在明面上至少给足了司岚殊荣。 虽说这一切的前提都因为司岚是北境的殿下,是司幽所敬重的兄长,虽说祁晓自认为心中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在意司岚,但以后…… 祁晓收回了思绪,他和司岚怎会有以后?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便不用再佯装,他与司岚之间便不会存在爱的假象。 爱这个词一样,在他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此荒谬的言论。 祁晓坚定地摇了摇头,按下心头那一丝躁动,道:「我不爱他。」 我怎么可能会爱他? 第8章 育有一子 司岚醒来时已是次日了。 他只觉浑身都不太舒服,尤其下腹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般,虽不若昨日那般痛楚,但仍是隐隐泛着不适。 他撑着身子起身,立时便有人来扶他。 「尊上,您……」殷婼扶着司岚,好让其靠在床榻上,但她面上神情犹豫,似有万分纠结。 「你做什么这副模样?」司岚不解。他不过是昨日怒极攻心,约莫是体内灵力太过混乱导致昏迷,总归他近些年也无甚严重病灾,怎么殷婼这模样看起来倒像是他要死了? 闻言,殷婼似乎更纠结了,她拧着眉,犹豫再三,才道:「尊上,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司岚抬眼,不置可否。 殷婼刚想开口,瞧见身边站着的慕白,又犹豫了,冷冷斜了慕白一眼,「你出去。」 「到底是何问题?竟连我都听不得?」慕白眉峰一挑,带有几分压迫感。 司岚此时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道:「无妨,便让他留下吧。」 「那我便问了。」殷婼难得嘆了口气。 「敢问尊上,近日是否觉得脾性难以自控?或悲或喜,难从本心?」 司岚想了想,点点头。 「那……近日是否觉得下腹偶有痛楚,即便运用灵力,也难以缓解?」 司岚再次点头。 「最后一问,尊上近日……」殷婼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复杂,「可有行欢愉之事?」 司岚:「……」 他现下觉得,慕白还是出去的好。 「咳咳。」慕白颇有几分自觉,自行离去了。 待到此处仅余司岚和殷婼两个人,司岚艰难地点了点头,「有。」 「那便没错了。」殷婼面色凝重,「尊上,您如今腹中育有一子,已一月有余。」 「你在胡说什么!」司岚不可置信,「我是男子,怎会怀孕?」 殷婼却摇了摇头,「神界并非没有男子怀孕的先例,尊上您是神界与魔界两界交合的血脉,故而体质特殊,能以男子之身孕子。」 「此事不足为奇,但……」殷婼在司岚身旁坐下,指尖扫向司岚腹部。 只一缕灵力扫过,司岚便觉腹痛难当,他面上霎时浮出冷汗,苍白如雪。 「如有外界灵力变换……这孩子便十分惊惧。」殷婼收了灵力,「他的惊惧使得尊上您体内灵力 混乱,颇为痛苦,可纵观神界中人,从未出现过如此状况。」 「那……」司岚止不住喘息,皱着眉,「为何?」 「可能……是这孩子尚小,胎象不稳,对外界灵力感知太过敏锐,再者,这孩子融合了神界与魔界,还有……」 殷婼头疼地侧了视线,她大抵猜到了这孩子另一位父亲的身份,「还有西境王的生来灵体之力。三种力量交杂,难以达到平衡。」 殷婼讶异的本就不是司岚怀孕,她讶异的只是,通过司岚这次怀孕,她探查了司岚腹中的孩子,才发现原来西境王祁晓并非纯粹的西境中人,而是生来灵体。 生来灵体,这与神界的灵力,抑或是魔界的浊气都不相同,是属于三界中额外的一股力量。 就好比灵力属性,五行属性难以相融,而不同种类的力量也是一样的。 三界中,跨界产物极少,似司岚这种跨越神界和魔界的血脉,在孕育初期便很难存活。先魔族长公主在生下司岚不久后逝去,便是因为她耗尽全部心思与灵力,孕育了本难以存活的司岚,才会在生产后灵力亏空,几近消亡。 更别提司岚现下腹中的孩子是三种力量的结合…… 「我只是担忧尊上您的身体,怕您承受不住。」 第14页 殷婼诚心相劝,「不若尊上狠狠心,捨弃这个孩子吧。」 殷婼是梦灵,又习得疗愈之术,她的医术在魔界当中亦是翘楚,若是殷婼都觉得棘手,要保下这个孩子,只怕会困难重重。 但……司岚不由自主地抚上腹部。 他如今亦是难以置信,此处会孕育一个孩子,是他的孩子。 他这一生亲缘凉薄,母亲早亡,父亲形同虚设。原本他早已不曾有任何期待,却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有一个孩子。 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他日后会敬重自己吗? 会过得比自己好吗? 司岚不自觉便红了眼,哽咽道:「我不能捨弃他……」 世间情爱坚如磐石亦难抵消散,再长情的爱慕也会被消磨殆尽,尊敬,看重,就连臣服皆会因沧海桑田而变化。 人心是难测的。 唯有亲缘能稍抵孤寂。 司岚活了两千五百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寂寥至今,他好似什么都不曾拥有…… 「我只有他了。」 「帮我留下他,可以吗?」 司岚含泪望过来时,像是倾注了全部的希冀,那样的眼神,殷婼无法拒绝,「尊上心意已决,我自当尽力而为。」 「只不过,这孩子如今尚小,灵力需求不明显,待到日后渐长,便不止尊上一厢灵力供给的问题了,需得西境王的灵力灌溉才行。」 「不能用别的灵力替代吗?」祁晓现下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若是祁晓知道的话……司岚实是猜不到祁晓会如何做。 殷婼摇了摇头,「尊上大抵是不知,生来灵体意味着什么。」 仙人的诞育只有三种方式,一是灵物转化,擢升入界,二是仙人相交,灵胎成长,三是灵气缔结,天地孕育。 生来灵体,是属于第三种。 这种方式诞育的仙人集天地灵气,生来便相貌不凡,那是一种连仙人幻化术法皆无法比拟的灵气与美貌。 「生来灵体之人,虽说灵力属性局限,但修为和升阶均属神速,是天生的上位者,且他们似乎都很……」殷婼顿了顿,按下即将出口的「薄情」二字,又道:「只不过,这种人本就寥寥无几,早在数万年前的那场战役中,已然尽数消亡了。」 「西境王,应当是古战场后至今,生来灵体的第一人,他的灵力无可替代。」 「我可以尽毕生所学,为尊上寻得灵药抑或是其他勉强能替代西境王灵力的东西,但此法非长久之计,若要保全这个孩子,还望尊上……能劝服西境王。」 殷婼的话仍迴荡在耳边,司岚停在凌云间结界之外,却没有再前进半步。 世事无常,昨日司岚本想就此放下祁晓,但偏偏有了这个孩子。现如今,他要考虑的已然不是放不放下,而是…… 祁晓……能接受这个孩子吗? 司岚思及此,扯开唇角,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忽的,凌云间内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似是刻意透过结界传来。 司岚凝神看去,只见结界之内,祁晓微挑着双眼望向他。 那双眼古井无波,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吞噬入内。 祁晓生气了,这是司岚的第一反应。 司岚错开了视线,佯装若无其事地进了凌云间,本以为祁晓会开口问几句,比如问自己去了何处,为何不乖乖待在凌云间之类的。 但出乎意料,祁晓什么也没问,只是在司岚回了凌云间后便同样地收回了视线,眼神落在青玉案前的文书上。 也对,这才是司岚熟悉的祁晓,他才不会在意司岚去了何处。 便是自己出走个十天半个月,祁晓那颗心也不见得会有浮动。 生气么,大抵是因为西境某些政务触了他的逆鳞吧。 既然祁晓不问,那司岚也省去了解释,只道:「祁晓哥哥,我……」 司岚本是想旁敲侧击地提一下孩子的事,却被祁晓抬手打断。 祁晓不发一言,脸侧了过去。 面前是成堆的文书。 祁晓对西境政务很看重,文书若是递进凌云间,存在不足一刻便会被祁晓批覆,可以说自祁晓登位以来,还从未出现过文书滞留的情况,而今日这一堆文书无人批覆,甚至堆放得毫无秩序,概是因为—— 司岚消失了。 消失了整整一日。 往前两千年,即便是司岚回一次北境都会传信与他。无论司岚在何地,都会主动告知,他都能掌握司岚的行踪,可这是唯一一次,司岚离开之后他连人去了何处都不知晓。 无由来的,他心中涌上一丝烦躁。 分明是在手心中掌控了两千年的人,怎会生出变数? 那丝烦躁一直持续到司岚回归。 于是他很快冷静下来,强行按下了自己的情绪。 司岚那么爱他,即便是小小的变数也无需去管,司岚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 如今司岚回来了,便是最好的证明。 祁晓逼迫自己收心,将一切注意力皆转移到了文书上。 他是西境的君王,本就不该有任何事,任何人来撼动他的心绪。 翻开第一本文书,许是这文书摆放得太过杂乱,第一本竟是南都仙所呈。 南都仙所辖之地靠近南境,南境又素来随意,崇慕和平,因此靠近南境之地也分外沾光,简直是里里外外皆波澜不起。 第15页 太过平和了,那文书便没什么可呈递的,久而久之,南都仙便只得在文书中大肆夸赞祁晓,时而提及些琐事。 譬如这次文书,开头洋洋洒洒夸赞过半,末了还提及了自家小儿诞辰,邀祁晓前来观礼。 莫说这诞辰,便是行大礼之时也不见得哪家子嗣能得君王在场观礼的。 南都仙倒是异想天开。 再者说……若是小儿,出生时定然吵闹非常。 祁晓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随后面无表情地挥散文书,下了定论,「幼子,麻烦。」 闻言,司岚神情一僵。 我好气,我真的好气,谁懂? 虽然但是,小可爱们点点专栏收藏吧呜呜呜,限量前500作收等着你们哦,专栏头像很漂亮哒,保证赏心悦目~~ 第9章 窃窃私语 祁晓……竟是不喜孩子吗? 司岚原先要说的话卡在了喉间,他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将那些旁敲侧击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不能,至少不该在这种时候,跟祁晓提及孩子的事。 祁晓未曾注意到司岚的异常,又或者说,司岚人就在他身边安稳地待着,他便不想去思虑其他。 二人就这般静默无言半日,直至祁晓文书批覆完成,直至结界外传来紫衿恭敬的声音。 「君上,紫衿有事相商。」 一旦涉及西境的政事,祁晓便不会当着司岚的面谈论,这点司岚很清楚。 祁晓去了议事殿。 紫衿近日也没什么可忙的,唯一的重心都放在了祁晓纳侧妃的婚事上,要向祁晓汇报的自然也是这件事。 「君上这婚期定得匆忙,可想好了?」 紫衿话说得委婉,其实不止是匆忙那么简单,祁晓随口一道亲令,便将他与徐芷萋的婚期定在了七日后。 七日,便是连大婚行礼的事宜准备皆有难度。 「何意?」祁晓挑眉。 紫衿有分寸,祁晓定下的事,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既然如此谨慎,许是发现了什么。 紫衿摇了摇头,「我并非质疑君上的亲令,只不过,君上的亲令颁布不足一日,西境各处便出现了些谣言。」 「说是……」紫衿看着祁晓无动于衷的神色,继续道:「说是君上与徐姑娘早已定情,此次成婚是水到渠成。」 神界之中对西境王虽有编排,但到底不曾闹到西境王的眼皮底下,如今这谣言竟是西境之内都传遍了,实在是蹊跷得很。 「谣言的源头呢?」祁晓问。 紫衿如实道:「徐家。」 「谣言是从边境传入,通过军士与仙侍口口相传,在西境之中不过半日,便已席捲。」 「看来这徐芷萋,很是心急。」祁晓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 能让谣言在半日之内传遍西境,说明徐家在这件事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徐芷萋要藉助祁晓的恩宠,将自己的兄长推上家主之位,但祁晓这般冷情之人定然不会主动示好,那么只有她自己出手。 谣言么,有时传得多了,也会成真的。 「从谣言一事看来,这徐姑娘颇有心机,君上如此匆忙将她纳为侧妃,只怕日后家宅难宁。」 紫衿说到底还是担忧司岚和祁晓的关系,娶了这么一个女子,以后司岚要如何接受? 祁晓却道:「从她面见本王开始,本王便知道她的心思。能只身前来,她又怎会是俗人?」 「不过……」祁晓眉眼稍冷,「一个棋子而已,心思深重与否,有何干系?」 「棋子?」紫衿愣了愣,随后她似是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 边境并不是只有徐家维繫,但徐家维繫的地方,不仅通北境,还靠近蛇首封印之地,这种地方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会成为边境最薄弱之处。 和平之时一切好说,但如若战时,边境薄弱,敌方便会优先从此处突破。 若要彻底解决边境薄弱的问题,将边境维繫的徐家掌握在君王手中是最好的办法。 从前祁晓不动世家,是因为素来如此,他便不再更改西境制度,但如今……是徐芷萋自己送上门来的。 徐芷萋给了祁晓一个最正当的理由,名正言顺地掌握徐家。 总归是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其余世家大抵不会因为徐家的遭遇而唇亡齿寒。 「所以君上的意思是,这谣言便先放着,随其发展?」 「嗯。」祁晓侧了视线,「无需出手。」 甚至于,这谣言还可以愈传愈烈,最好能以假乱真。 「可是君上,任由谣言发展下去,总有一日会传到司岚殿下耳中,您不打算提前告诉他您的想法吗?」 「西境的政事,他无需知晓。」祁晓淡淡道。 紫衿神情之上一丝诧异,「君上觉得,这只是政事?」 紫衿实是忍不住相劝,「我虽是局外人,但司岚殿下对君上您的心意,只怕不仅是我,整个西境都清楚。可这么多年来,您除了将人带在身边,从未给过他名分。」 这些年西境是如何议论司岚的,紫衿都知晓,多是些不入耳的话,说什么司岚下作,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得君王青眼,身份卑微便连手段也龌龊。 诸如此类的话,紫衿都听腻了,更别说身处其中的司岚。 紫衿不信这些话一句都不曾传到祁晓耳中,可祁晓从未制止过流言的传播。 第16页 哪怕是这样,司岚仍是选择陪在祁晓身边。 紫衿不由得对司岚多了一丝怜悯。 「如今只是一个徐家,您便松口娶了徐芷萋,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婚。我若是司岚殿下,听闻此事,只会气愤、憎怨,甚至会负气离开,可是君上……竟只觉得这是政事吗?」 「他不是你。」祁晓的眸子越发冷漠,像是在阐述事实,「他不会离开的。」 面对祁晓如此冷静的态度,紫衿最初的不解过后,便好似明白了什么,她稍稍瞪大了双眼。 她试探地问道:「君上,可还记得司岚殿下陪在您身边多少年吗?」 祁晓冷冷地望过来,半晌无言。 他不记得了。 便连这种事都记不清,紫衿的语气几乎是肯定了,「所以……司岚殿下在您心中,和徐芷萋是一样的。」 「您只把他,当作棋子。」 - 神界无四季,但有昼夜之分。 不过凌云间比较特殊,常年处于白昼之中,据说是因了祁晓的灵力属性,不耐夜色,故而凌云间借了天际的一抹日光,使其永生白昼。 司岚初来凌云间时还不太习惯,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于是乎,即便现下凌云间日光晃眼,他也能在这日光下睡得安稳。 他近日实是太累了,腹中的孩子耗去了他许多精力,总是会觉得睏倦。 但这般安稳的时刻到底短暂,虚空之中浮来一纸透明的信笺,灵力的波动使得司岚不得不醒转。 日光倾沐而下的青年显得有些佛性,一双眸子睏倦地半睁,多情眼成了迷离眼,平添一抹恼人的风情。 青年疲乏地靠着床榻,伸出手取下了信笺。 白皙的指尖夹在那信笺之间,里头传来殷婼平稳的声音。 「尊上,我遍阅魔界典籍,终在典籍中查到了维繫生来灵体之力的方法,只是此法风险极大,需得解开尊上体内的封印。若是……西境王薄情,尊上无路可走,那便唯有此法,兴许能保住尊上腹中的孩子。」 信笺背面书写了解开封印需要的材料。 其实也不难,司岚体内的封印既是司逸所下,那么只需司岚亲自取得司逸的一缕灵力,魔界便有办法解开司岚的封印。 只不过……无路可走么? 司岚挥散信笺,他与祁晓真的会走到那一步么? 司岚不由自主地抚上腹部,如今这孩子还小,若有祁晓的灵力灌溉定然能平安出世。 只要祁晓愿意。 罢了,司岚嘆了口气,待祁晓议事回来,他再与祁晓提及孩子的事吧,总归这也是祁晓的血脉,祁晓应当不会那么无情。 「听说了么?君上和徐家幼女……」 凌云间外的窃窃私语引起了司岚的注意。 原本那些议论之言是不能传入凌云间的,凌云间内有结界,会隔去外界所有的言论,除非以灵力传音。 但这些议论之声既然能传进凌云间内,想必是刻意。 司岚凝了神,细细听着。 只见那些仙侍继续说道:「你们还记得五百年前吗?就是君上亲自去边境巡查那一次。」 「听闻那个时候,君上便对徐家女一见钟情,当时好些徐家军士瞧见了,都说君上看徐家女的眼神很不一般。」 「想想我们君上如此冷情的一个人,可曾哄过谁?那徐家女就是君上哄的第一人。」 「是啊,我还听说,只是碍于世家,所以君上迟迟没有跟徐家女定亲,但两人早就私定终身了!」 「还有这事?」 「有的有的,不然君上为何下令……」 司岚听不下去了。 西境之内,竟然有人敢公然编排西境王? 况且这是何处传来的谣言,愈发离谱了。 司岚只觉嘈杂,起身行至结界,刚准备让那些仙侍闭嘴,便见得不远处有人缓缓而来。 那人步态轻盈,面容温婉,一举一动皆从规矩,再加上她一身绾色,波澜不惊,任谁初见她,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大家闺秀,贤德守礼之人。 她一路而来,守在凌云间外的仙侍极有眼色地低下头,给她让出一条道路。 于是那抹绾色在司岚面前站定。 徐芷萋眉眼微弯,盈盈细腰稍低,朝司岚行了一礼,挑出一抹得体的笑意,「敢问,西境王尊驾可在?」 司岚心下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他侧着视线,只觉此时的日光很是刺眼,「你找他做什么?」 补充一下四境排名哈,从第一至第四分别是:北境、西境、东境、南境 第10章 字字诛心 徐芷萋闻言,先是顿了顿,「这位,是司岚殿下吧?」 而后她笑意不变,很是大度地道:「芷萋早就听闻,司岚殿下与君上情谊深厚,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司岚殿下竟连凌云间都进得。」 司岚被那话刺了一下,什么情谊深厚,听着令人不悦,「我问的是,你找他做什么?」 「是这样的。」徐芷萋似是才听明白司岚的问题,略显羞怯地低了视线,道:「芷萋与君上已然定亲,不日后便会搬来与君上同住,所以芷萋想来见见君上。」 「定亲?」司岚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 不可能的!他从未听祁晓提起过。 第17页 再者说,祁晓怎会娶妻? 这不可能! 眼见着司岚的脸色愈发苍白,徐芷萋担忧地望了一眼,忙道:「司岚殿下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若是殿下难过,我可以替殿下向君上求一道亲令。芷萋不介意与殿下共侍君上。」 荒唐!司岚皱着眉,躲开徐芷萋将要上前搀扶的手,转而施术去了议事殿。 他不信祁晓会做出如此决定,他要找祁晓问个清楚! 「不过一个卑贱出身的殿下,姑娘何需为他着想。」待司岚走后,徐芷萋身边的侍女不平地道。 听徐芷萋那话,竟是希望祁晓将司岚也纳为侧妃不成? 「他好歹,也住在凌云间许多年。」徐芷萋轻轻笑了一声,话说得委婉,却让听的人品出了那么一丝鄙夷的意味。 「既然他走了,我们也走吧。」 - 议事殿内久久无言。 祁晓并未有下文,但也并未否定紫衿的猜想。 紫衿一时只觉心情无比复杂。 她委实没想到,她在司岚初入凌云间时,还觉得祁晓待司岚与众不同,虽说不曾表明心意,但祁晓明面上待司岚的态度,让她,甚至让北境都信以为真。 现下想想,只怕祁晓一开始待司岚的好便不是真意。 既然并非本心,那司岚因此沉迷两千年…… 紫衿无声地嘆了口气。 真是可怜。 紫衿换了个话题,又道:「我原本要与君上提及的,除了婚期,其实还有一事。」 「我在核对大婚那日礼仪之时,发现其余神官皆是按照正妃的仪制准备,这是君上的意思?」 「是。」祁晓应了。 左右是给徐家脸面,纳侧妃而依正妃制,这是祁晓明面的恩宠。 紫衿点了点头,「不过,婚期定得匆忙,只怕这正妃仪制准备得不够全面。」 「通告神界便免了。」祁晓道,「其余照旧。」 不通告神界,意味着不邀请各境观礼,这是在顾忌着什么。 莫非是北境王? 紫衿瞭然,又道:「君上此前说过,婚事要瞒着司岚殿下,但如今司岚殿下人在西境,若以正妃仪制迎娶,只怕行礼之时瞒不过殿下,是否……」 祁晓打断她,「我会让他离开凌云间的……」 话未说完,议事殿的殿门大开,有人推门而入。 「司岚殿下?」紫衿诧异。 现下进入议事殿,那此前她和祁晓所言,司岚到底听到了多少? 「你想让我离开?」司岚气极反笑,一张脸苍白得不像话。 很不幸,紫衿和祁晓的谈话,司岚全都听见了。 祁晓的印象里,司岚素来是温和的,似如今这种的模样,让他有些陌生,他皱了皱眉,没开口。 紫衿为了缓和气氛,道:「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君上他……」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司岚红着眼看了过来。 那双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紫衿却看懂了,司岚与祁晓之间的事,自己定然是没有插手的余地。 她行礼告退,议事殿的殿门由此闭合。 殿内只余司岚和祁晓二人。 司岚一字一顿,「你要娶妻,还想让我离开是吗?」 每说一个词,司岚便觉自己的心被剜出来凌迟了一遍。 在凌云间时他还不相信,他不信祁晓会娶妻,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祁晓心中从来都容不下任何人。 以西境为重,这是祁晓亲口说的。 司岚一直都记得,祁晓曾打回了各个世家送来的女子画像,那时他便觉得祁晓冷情,可祁晓却告诉司岚,他看重西境,此生皆不会娶妻,他更是看重四境的安宁,所以在昔年才会提出四境合一的建议。 司岚那时觉得,祁晓是不爱他,但祁晓也不爱所有人,所以司岚不肯放弃,他甚至只为了祁晓说的这一句话,回北境跟司幽游说。 不就是四境安宁么,祁晓想要,司岚便努力去完成他的心愿。 可司岚没有想到,当年祁晓亲口说过的话,在今日也会被打破。 他可以接受祁晓心中无情,但他不能接受祁晓心中有情,但那个人却不是他! 「昔年你亲口说过,此生不会娶妻,难道只是在骗我吗?」司岚步步紧逼,「所以徐芷萋是那个特例吗?她与所有人都不相同是吗?」 祁晓眉头愈发紧皱,「小岚,你冷静点。徐芷萋的事,日后再说。」 「日后?」司岚笑出了声,「日后是什么时候?等她入住凌云间,等她和你诞育孩子的时候吗?」 「祁晓哥哥……」司岚含着泪走过去,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我跟你……」 司岚想提孩子的事,但他情绪太过激动,腹中的孩子实是惊惧,便开始抗议。 突如其来的痛楚,司岚一时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祁晓没太注意司岚此刻的变化,他以为司岚想提的是他身中火毒那一日的事。 「我知道。」 司岚的痛苦被讶异覆盖,「你知道?」 「身中火毒那日,我知道解毒之人是你。」 此话一出,殿内静谧得可怕。 「你知道?」司岚瞪大了双眸,「那你为何……」 祁晓却温和地打断他,「小岚。」 祁晓扶着司岚的肩,「那日我中了毒,我没有别的选择。是我不好。」 第18页 祁晓的语气温柔,分明该是司岚最熟悉的模样才对,可司岚却觉得很是陌生。 「你不是……」司岚推开了祁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祁晓会说出的话! 在司岚的记忆里,祁晓虽然冷漠,但素来是正直的,就好似昔年在万年寒冰之下救下他一样。 司岚虽猜不透祁晓的想法,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祁晓若是记得那日解毒之人是他,绝不会装作不知情。 可这么多日过去了,若不是今日避无可避,祁晓只怕要佯装一世。 但是为何……为何祁晓要这么做?祁晓怎会变成这样? 司岚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好似……从未看懂过祁晓。 「小岚。」祁晓依旧温柔,「那日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前些时日不是说喜欢西境的夜明珠吗?我将夜明珠赠予你,送去北境,如何?」 从前的司岚不会同祁晓闹脾气,即便是生气了,也不会在祁晓面前表现,司岚总是会乖乖听话,所以不需要祁晓去哄。 但近些时日司岚是愈发乖张了,行为举止也跟从前不同。 祁晓想,那自己便大发慈悲地哄一次吧。 就好似西境那些神官,只要得了赏赐,总该会欣喜的。 司岚,也跟那些属下没什么区别。 「北境?」司岚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字眼,他忽然之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其实这些年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因为被爱慕蒙蔽了双眼,他觉得祁晓对他的好是出自本心,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地沉溺进去。 可若跳出那个框架,作为局外人来看,这一切便不合理了。 祁晓既然不爱他,为何要让他产生希冀?每每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祁晓总会温柔地拉他一把,好让他深陷这方泥潭,无法自拔。 祁晓当真是不明白吗?还是太明白司岚对他的心意? 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好。 除非另有所图。 司岚眼泪落了下来,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祁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你当年……为何要救我?」 高高在上的西境王,当年为何自降身价,宁愿救下一无所有的他? 这个问题,祁晓皱了皱眉。 他沉默良久,眼底的温柔彻底敛了下去,才道:「因为你是北境的殿下。」 他以为自己的回答天衣无缝,却不料司岚放肆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北境。」司岚笑得越放肆,泪便流得越多,他有些承受不住,弯下了腰。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将祁晓视作心上人,可原来从一开始,祁晓接近他便是另有目的。 祁晓一直在利用他,所有的平和都是假象! 「祁晓,你这个骗子!」司岚哭到浑身颤抖,「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啊?」 是一个可交易的物品吗? 还是一个从头到尾替他完成意愿的工具? 「小岚。」祁晓大抵想去扶着司岚,却被司岚躲开了。没有任何避开的可能性,祁晓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 「是好友。」 祁晓收回了手,眼底带着几分惯有的漠然。 他好似不太在意,只当这是施捨,无足轻重地吐出一句,「本王将你,当作好友。」 下一章 晚点更,大概明天下午17点左右更新哈~ 第11章 意料之外 困扰司岚整整两千年的问题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司岚本该有一丝得到答案的感,可他没有,反而是被这个答案和真相压得喘不过气来。 祁晓后来又说了什么话,司岚根本听不清也不想去听,而后,他瞧见祁晓的手再次伸了过来,像是要拥着他。 「小岚。」祁晓修长的指尖带着灵力。 时至如今,祁晓伪善的面具仍是不曾摘下。 粉饰太平,竟连自己都瞒得过去么? 司岚在那一瞬觉得无比噁心,「别再说了!离我远点!」 司岚用力推开了祁晓,转身朝议事殿外跑去。 殿门大开,映入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司岚殿下?」徐芷萋诧异地捂上嘴,眼底俱是不解。 司岚如今在气头上,别说祁晓,连任何与祁晓有关的人和事他都不想看见,何况这徐芷萋还是祁晓即将迎娶之人。 司岚皱着眉,下意识将徐芷萋推了推,「滚开!」 便是这一推,徐芷萋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 那模样,显然是受了重伤。 可是…… 司岚被气性蒙蔽的神智终于回拢,他望着自己的双手,不由得一愣,他适才分明连灵力都不曾动用,徐芷萋别说受伤了,便是连倒地皆不可能! 而就在徐芷萋倒地的那一瞬,议事殿外原本远离的仙侍忽然出现在了议事殿门口,紧接着是四周涌入的其他地方守卫的仙侍。 他们像是一早便听到了风声,来围观这场并非意外的「意外」。 「没想到北境的司岚殿下竟是这种人!怎能因为嫉妒便伤了徐姑娘呢?徐姑娘可是未来的侧妃!」 「你还称他殿下呢?我看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就不配称殿下!」 「什么北境殿下啊?蛇蝎心肠差不多!」 第19页 「就是就是,这种人,就应该早点滚出我们西境!」 众人的议论纷杂,司岚只得苍白辩解,「我没有动用灵力!我不曾伤她!」 无力的辩驳被议论之声掩盖,四周的声音愈发大了。 就好似幼年被人谩骂,司岚赌气回怼一句,便会收穫更多的诋毁。 人们一旦认定了事实,那么辩驳与否都不重要。 他们只相信他们所相信的。 司岚被这些声音吵得心绪波动,灵力难以自控之下,腹中的痛楚愈发剧烈。 「呃!」他紧紧按着腹部,抑制不住想弯下腰去。 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司岚额间流下冷汗,苍白着一张脸望过去。 握住他的是姗姗来迟的祁晓。 而另一边,倒在地上的徐芷萋也睁着泪眼朦胧的一双眼,静静望着祁晓。 「君上……」虚弱且委屈的语气。 徐芷萋一开口,那些仙侍便立时停了议论。 这方天地瞬时静默无声。 无数道视线投向议事殿前的西境王。 在如此寂寥的情形下,祁晓接下来的话便显得十分刺耳。 他握紧了司岚的手腕,将人拽至身边,「小岚,道歉。」 那一句话夺走了司岚的全部生机。 「祁晓……你……」 司岚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腹中的疼痛早已折磨得他视线模煳。 他无力地跪坐下去,任由祁晓用了灵力,也好似拉不住他半分。 司岚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楚,反而是愈演愈烈。 司岚感觉有什么东西自他身下流出,温热的,黏腻的。 他闻到了血腥味。 周遭的声音再次变得嘈杂起来,有人低声吼了句什么。 紧接着,有一道熟悉的灵力靠了过来,司岚混沌的意识里残留一丝警觉,在陷入昏迷之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那人传音…… - 凌云间内。 「君上,我需得替司岚殿下诊治,您背过身去吧。」 祁晓不解地看了一眼紫衿,但对紫衿的信任占了上风,那一眼过后,祁晓便转过了身去。 待确认祁晓不会感知到自己这厢的动作时,紫衿这才舒心,上前替司岚解了衣物。 掀开下摆,司岚腿间的斑驳便清晰可见。 鲜血未曾干涸散尽,被白皙的肌肤一称,更显得触目惊心。 果真如此! 紫衿眼底瞭然。 须臾之前,她离开议事殿后不久便被祁晓一道传信匆匆唤去。 待她赶到议事殿,才发现司岚已然接近昏迷了。 她当下便探了司岚的脉,可司岚的脉象却很是奇怪,她觉得有些惊骇,本欲做进一步探查,却收到了司岚的传音。 「不要告诉他。」 灵力微弱,显然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紫衿原本还疑惑司岚这传音是为何意,现下瞧见司岚的状况她便什么都懂了。 司岚这症状,是滑胎前兆,而他不想告诉的人…… 紫衿余光里瞧了祁晓一眼,随后将司岚的衣物尽数整理好,这才开口:「君上,可否借您一缕灵力?」 司岚因心绪大恸而胎象不稳,紫衿在回凌云间的路上已然用自己的灵力试过了,并无疗愈的作用。 紫衿的灵力属性,是西境罕见的火木双属性,且是顶端,按理来说,这种属性的疗愈作用是最强的。 若是她的灵力皆无法疗愈,那么只能说明,司岚腹中的孩子十分特殊,而提到特殊,紫衿便只能想到一个人——祁晓。 也只有祁晓的孩子,才会连火木属性皆无从疗愈。 祁晓转过身来,依言伸出指尖。 指尖上跳动着一缕灵力。 有了祁晓的灵力,紫衿再施术时,司岚腹中的孩子便安稳许多了。 但也只是安稳,若要彻底稳固胎象…… 紫衿收了术法,将祁晓的灵力融入司岚体内,而后道:「君上,司岚殿下如今身体不适,您能不能留下来陪陪他?您的灵力对他有益,兴许……」 紫衿说得委婉,其实只要有祁晓的灵力灌溉,再加上紫衿本身灵力的疗愈作用,定然能稳固司岚腹中的孩子。 可紫衿话未说完,便被祁晓打断了。 「徐芷萋还在侧殿。」祁晓道。 「君上的意思是……要去侧殿陪着徐姑娘吗?」 紫衿明白祁晓的考量。如今纳侧妃一事已被徐家推至风口,祁晓去侧殿看望徐芷萋,更甚者去陪着徐芷萋,这是明面上对徐芷萋的看重,也是对徐家的看重。 再者说,议事殿外众人都瞧见了司岚出手伤人,祁晓在凌云间待得越久,西境的流言便会传得越离谱。 流言不会针对祁晓,但势必会将司岚贬低得一文不值。 届时,司岚若要再待在西境,便没那么容易了。 道理紫衿都懂,但紫衿仍是替司岚不平。 司岚如今已有祁晓的骨肉,祁晓若在政事与司岚之间选择了政事那才是不该,私心里,紫衿希望祁晓能不那么理智。 「殿下如今的身子愈发不济,想来与殿下幼时伤了根基有关。」紫衿不能明示司岚有孕,便只得骗一骗祁晓,夸大司岚的病情。 第20页 若是祁晓对司岚尚存一丝怜悯,那么于司岚腹中的孩子便是福音。 「我探过殿下的脉,脉象很弱,灵力亦是有溃散之态,想必近日难捱,恐有性命之忧,我灵力不如君上,君上不若留下来,陪着司岚殿下。徐姑娘那处,君上可以下一道亲令……」 她话未说完,祁晓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眼底是她所熟知的冷漠。 「紫衿,放肆。」 毫无起伏的语气,却凉薄至此。 什么时候,连一个神官也敢欺瞒于他? 紫衿跪了下去,「是臣逾矩,臣知错。」 「本王的决定,何时由你僭越?」祁晓转过了身,姣好的眸子丛生冰霜。 灵力的威压袭来,紫衿不得不弯了背嵴,几近伏首。 她还是第一次见祁晓发这么大的火。 「君上,那……」紫衿忍着灵力威压的侵袭开口,「请君上再借臣一缕灵力,臣会在此照顾司岚殿下,直至君上您……大婚前夕。」 祁晓闻言收回了威压,在虚空中留下一丝灵力,冷冷道:「随你。」 祁晓最终没有留在凌云间,不止是今日,此后的每一日,直至大婚前夕,祁晓都不曾来看司岚一眼。 仿佛西境便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是以,司岚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别人,当然此处也没有别人了,只有紫衿在他身边。 「你……」司岚撑起身子半靠着床榻,他讶异地瞧着床榻之上的阵法,而那阵法中央,正凝着一颗血珠,「这是你的心头血?」 见司岚开口,紫衿这才放下心来,脱力般散了阵法,面上浮现一丝苍白之态。 那滴血珠确是她的心头血,毕竟司岚腹中的孩子特殊,没有祁晓的灵力灌溉,她只能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扩大祁晓留下那一丝灵力的效用,也算是勉强稳固了胎象。 紫衿压下.体内灵力翻涌,朝司岚行了一礼,「殿下,我尽力了,只能帮你到这里。」 「可是,你为何要帮我?」司岚在昏迷之前不过是试探,毕竟紫衿是祁晓的部下,他并不知晓紫衿愿不愿意替他保守秘密。 那时他没有别的选择,哪怕不是紫衿,换作别人,他也只能尽力一试。 但他没想到,紫衿竟为了他做到这个份上,便是心头血都愿意给。 第12章 大婚即成 「因为……殿下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紫衿声音很轻,眼底有些怀念,又像是哀思,但片刻后她又一笑,似乎只当先前的话是玩笑之言。 她又道:「殿下腹中有君上的骨肉,那便是我西境的小殿下,为了小殿下,我自当赴汤蹈火。」 紫衿在司岚床榻前矮下身,探了探司岚的脉息,问道:「殿下如今感觉如何?」 「好多了。」司岚低下视线,「多谢。」 不管紫衿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她到底是救了司岚的孩子,司岚对紫衿仍是心存感激的。 现下想想,从前许多年,司岚因为紫衿和祁晓的关系,流言蒙蔽之下对紫衿多有误会,当真是不该。 「先别急着谢我。」紫衿起身,又道:「殿下腹中的孩子,没有君上的灵力灌溉,胎象只是勉强稳定。我以心头血引之,明面上让这孩子以为自己得到了灵力灌溉,暂且不会闹腾。」 「但等他回过神,便会察觉这是假象,只怕会闹得更凶。不过,我的灵力已经借心头血渡入殿□□内,只要殿下能忍过一时痛楚,这孩子短时间内便会无恙。」 紫衿说着,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的神识之中雀鸟惊鸣,那是大婚前夕的预兆。 她该离开了。 紫衿施展灵力凝成一块晶石,置于床榻前,「这是我的传音灵石,殿下若实是痛苦,无法忍受的话,便捏碎这灵石,无论我身处何地,我必然会分出一缕神魂,相护于殿下。」 「你如此待我,我……」紫衿对自己如此上心,但司岚除了道谢,好似也没什么可回报她的,不由得有些语塞。 紫衿却只是笑了笑,「殿下,有些恩情,是不求回报的。若有机会,我改日想请殿下听一个故事,殿下听了,便算作是对我的回报了,其余的……」 紫衿神识中的鸣叫声不住催促,她只得止了声。 临走之前,她瞧着司岚,到底还是没忍住,抬手抚了抚司岚的头。 如此相似的一张脸,若是那个人还活着的话…… 白髮在她掌心滑落,柔韧如绫罗绸缎。 「离开之前,我能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司岚不太习惯有人对他如此亲近,下意识便要躲,他硬生生克制了,只道:「你问。」 「殿下为何,不愿让君上知晓这孩子的存在?」 祁晓也是孩子的父亲,况且得了祁晓的灵力灌溉,对这孩子只会有益处,紫衿实是不明白司岚为何要隐瞒。 但紫衿同样也不清楚司岚和祁晓之间的纠葛到底有多深,她不知道,司岚已经不敢再相信祁晓了。 一个从初遇便是为了利用自己的人,会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司岚不敢赌。 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若非先魔族长公主执意生下他,且用性命将他绑在司逸身边,他可以肯定,重来一次,司逸若从一开始便知晓他的存在,定然不会让他存活于世。 司岚害怕,相信祁晓已经让他痴心错付,他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 第21页 「殿下不想说也没关系。」紫衿见司岚沉默片刻,便知道这问题约莫是得不到答案,她收回手,端方行礼。 「殿下,保重。」 - 成曲殿外,一片喜色。 今日是西境王侧妃的婚典,侧妃居于侧殿成曲,今日她便将由此处出嫁。 原本,按西境仪制,侧妃是只行礼,不行婚典的,但西境王明令,今日的侧妃出嫁仪式依正妃而行,这才举办了婚典。 不仅如此,西境王还屡屡打破现有制度,除了在出嫁前将徐芷萋破例接入侧殿,更是在今日亲自于侧殿相迎。 众人皆道西境王与侧妃情深意笃,令人艷羡。 只不过,这相迎的脚步顿在了侧殿门前。 「君上。」徐芷萋身边的侍女从里间走出,见祁晓并无上前之意,有些疑惑,「君上……不入殿吗?」 一时无言,那侍女也是个不知轻重的,又问了一句,「莫非,君上不想提前见一见娘娘?」 西境王亲自迎亲已是殊荣,这侍女竟想让祁晓入殿去,想来她心中已将徐芷萋认定为正妃了。 但用着正妃的仪制,名分到底还是个侧妃,逾矩不得。 紫衿轻咳了一声,「既是侧妃,君上便不该入殿,请这位仙侍,引侧妃出殿吧。」 祁晓自始至终皆不发一言,双眸深重,有着那侍女费尽心思也看不懂的情绪,她讨不了好,便有些不忿,入了殿去。 入殿后,徐芷萋听完她的陈述,轻声笑了笑。 嫁衣如火,让她面上平添一抹妖冶。 「说到底,本宫离正妃不过只差一步。」 而差的那一步,便是司岚。 徐芷萋撑着头,珠帘玉饰倾斜,她指尖上抬,幻化一个酒壶,递给了身侧的另一名侍女。 徐芷萋笑意渐深,「今日本宫大婚,可惜凌云间的仙侍恪尽职守,未能到场观礼,这酒……你赠予他们吧,讨个喜气。」 分明是笑着的,但不知为何,那侍女接过酒时却打了个寒颤。 徐芷萋望着侍女离去的背影,撑着头的指尖放了下来。 她正了正头饰,镜中是一张温婉和煦的脸。 「君上。」她对着镜中低唤。 那一声宛如情人之间的呢喃。 - 「各位哥哥。」侍女得了徐芷萋给的酒,借花献佛,沖凌云间外的仙侍笑道:「我家娘娘今日大婚,念及各位哥哥大婚之日仍谨守本分,当值办差,哥哥们辛苦。」 「不能去婚典之地观礼,接受赐福,那便聊以此酒慰藉,也算是我家娘娘对各位哥哥的赐福了。」 话说得动听,仙侍们自然是感恩,纷纷道谢。 「多谢娘娘好意。」 「娘娘真是心地善良。」 「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尽管吩咐!」 仙侍们一句接着一句,说完便领着酒喝了起来。 临走之前,那侍女趁着仙侍们喝酒的功夫,悄然往里间望了一眼。 结界挡住了她的视线。 但隔着结界,司岚却似有感应般,从昏沉中醒来。 他自昨日起便心神不济,现下醒来更是疲累,本想着调息一番,却察觉不对,侧过了视线。 奇怪,今日凌云间的结界,怎么好似薄弱了些? 凌云间的结界是祁晓设下的,共有两道,一道在内,一道在外。内里结界与祁晓相连,且认主,一般不会发生变化,而外间结界却是与仙侍有关,仙侍的灵力会加强外间结界。 若是结界薄弱,那定然是凌云间外的守卫出了问题。 司岚正想下榻去查看,岂料腹中一阵绞痛,将他又按回了床榻之上。 那痛楚来得毫无预兆,简直像要把他全身的灵力逆转过来。 司岚记得紫衿说过的话,但他没想到,这痛楚竟比前些时日在议事殿还要剧烈! 而另一边,侧殿之外红鸾结对,玉石如星点铺就,一路延伸至天之尽头。 大婚将启。 徐芷萋奉扇掩面,额上珠帘轻晃,她余光寸步不离地定在祁晓身上。 自天之尽头投下晨曦微光,笼罩着她与祁晓。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登天梯!」 礼官高声唿喊,饱含灵力的声音传遍天梯之下百里。 乐声不歇,云雾如潮起,百官跪。 天梯之下是西境各臣与仙侍,重臣也好仙侍也罢,无论是谁,今日都将伏首于徐芷萋之下。 「君上。」徐芷萋动作微顿,扇面落了下来,她伸出手,笑意盈盈。 而祁晓,难得眉眼微弯,也对她回以一笑。 绝色在她眼中暂歇。 祁晓牵过了她的手,踏上第一节天梯。 「哗啦」一声,凌云间内瓷瓶尽碎。 司岚捏紧了床榻,指尖因用力而变得泛白。 他面上由于痛楚,已是血色尽失。 「好疼……」司岚浑身颤抖,抑制不住地轻声哭泣。 哭声又混着痛苦的喘息声,竟有些穷途末路之感。 他从未如此难受过,即便是五百年前那一次伤重,也比不过今日这痛楚三分。 他实是忍受不了,本想去碰紫衿留下的传音灵石,可他现下太虚弱了,灵力又因了腹中的痛楚,根本无从调动,别说捏碎传音灵石了。 心急之下,他摔碎了瓷器。 第22页 本以为如此导致的灵力波动能引得凌云间外守卫的注意,但一刻钟过去了,外面的守卫却是毫无动静。 「来人……」司岚用尽全力,仍是声音低弱。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凌云间外哪还有什么守卫,有的只是醉倒一片的仙侍。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也包括婚典上的祁晓。 「承,天之洗礼。」 礼官再次高唿。 天际有灵力破出,纯澈的灵力在天梯顶端洒下,尽数融入祁晓和徐芷萋体内。 而天梯之下,红鸾鸣叫,振翅于虚空之中。 那叫声,是在欢庆。 甚至于,整个西境都在欢庆。 有人于典礼上恭贺新婚。 有人于醉梦中安享盛世。 唯有司岚,独自一人承受了本无法承受的痛楚。 那痛楚整整折磨了他三个时辰。 他疼得陷入昏迷,却又生生疼醒。 直至夜幕。 而婚典,也持续至夜幕。 我怕把自己气死,所以!下一章 受就离开了! 第13章 离开西境 司岚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凌云间的,他只记得外面实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疼痛过后的身体总是畏寒的,司岚本能地想找一处温暖的所在,只可惜西境之中的灵力就好似祁晓这个人一样,冰冰凉凉的,毫无温度可言。 他寻了半晌,这才靠近了西境如今唯一的,有温度的地方。 那是婚典的所在。 司岚赶到时,大婚已进行至最后一步。 「臣贺君上新婚。」 「贺君上新婚。」 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司岚于天梯之下,遥遥相望。 他见到了一身婚服的祁晓。 那婚服妍丽,更衬得祁晓容颜绝世。 直至此刻,司岚才后知后觉地醒悟。 原来,今日竟是祁晓的大婚之日。 听闻,大婚之日不能冷着一张脸,至少也该笑一笑,才显得喜庆。 司岚这般想着,视线一晃,他望见了天梯顶端,祁晓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 即便是一瞬,那约莫也是司岚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祁晓还会这样笑吗? 恍惚间,司岚似是回到了他和祁晓初见之时。 他好像明白,他为何会喜欢上祁晓了。 人总是会艷羡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是高高在上,越是遥远,便越想得到。 他从前被人轻视,被人抛弃,五百年的日日夜夜,他不知该为何而活,直到遇见了祁晓。 他原本以为,祁晓会是他拥有的,唯一的一道光。追随此人,爱上此人,将会是他的归宿,亦能使他摆脱那些卑微、不受重视的过去。 可是……真心难觅,祁晓终究不是他的良人。 祁晓不会救他。 四周恭贺声依旧,天际赐福的灵力积攒,如雨雪齐降般自天梯顶端洒下。 纯澈洁白的灵力落在司岚掌心。 但下一瞬,司岚便将那灵力碾成了粉末。 事到如今,他不知道他守着这一身倔强还有什么意义。 司岚最后看了一眼祁晓。 隔着将近百里的距离,司岚淡淡地勾唇一笑。 像极了祁晓的凉薄。 - 北境之内,有神官匆匆而来,恰巧遇见了迴廊之上的司幽。 那神官紧绷的神情缓了下来,低声道:「君上,臣今日无意之中发现,西境竟出现了灵力赐福。」 那神官唤作明犀,是司幽亲自挑选的,亦是离司幽最近之人。 原则上,神界四境互不干预,这是自神界分境而治之初便定下的规则,但灵力赐福不是小事,通常只有各境君王大婚抑或是登位时才会出现,因而明犀觉得奇怪,便匆匆来寻司幽禀报。 「赐福?」司幽眉头轻皱。祁晓如今在位,不可能是西境易主,那就只有祁晓大婚…… 但是祁晓,他怎么敢大婚! 司幽眸中怒火,咬着牙,「祁晓这个混蛋!」 司幽几步下了台阶,正欲前往西境,迎面却遇见了司岚。 「兄长?」司幽心下怒火歇了一半,在瞧见司岚毫无血色的脸时,另一半怒火也彻底燃不起来了。 「兄长怎么回北境了?」司幽猜到司岚这模样定然是知晓了祁晓大婚,但她不愿让司岚再痛苦第二次,只得问些与祁晓无关之事。 司岚没有在意司幽小心翼翼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父亲他现下在何处?」 司岚已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司逸了,起初是不敢见,到最后是不愿见,直至如今,他想取得司逸一缕灵力,竟是连司逸在何处皆不知。 「兄长想见世父吗?」司幽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她是乐意见到司岚与司逸心平气和地相处的,毕竟,司逸作为世父,待司幽确实极好。 司幽答得爽快,「世父在向极殿,我与兄长同……」司幽本想说她和司岚同去,从前司逸待司岚是何态度北境中人都看在眼底,她不希望司岚和司逸再起冲突。 话未说完,司岚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司幽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终究是连司岚的衣袖皆触碰不及。 司幽面上僵了一瞬。 她身侧的明犀缓和气氛般道:「许是……司岚殿下初回北境,不太习惯罢了。」 第23页 「并非如此。」司幽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兄长他好似变了个人吗?」 明犀瞧着司岚离去的方向,贊同般点点头,「确是变了。从前的司岚殿下,不会对君上您如此逾矩。」 别说逾矩了,以司幽的身份,司岚从前是甚少拒绝司幽的。 「本王并不在乎兄长对本王的态度。」司幽眼底难得浮现出一丝落寞,「本王只是……希望兄长能得偿所愿。」 司幽落寞的目光停在司岚离去的方向,最终还是忍不住,施术跟了上去。 而此刻,向极殿内,司岚堪堪入了殿门。 司岚是通过殿外仙侍的传信方才进入向极殿的。 向极殿是司逸如今的住处,想他司岚排骨篜里好歹也是司逸的儿子,却连面见自己的父亲皆没有特权。 如今的司逸早已卸任北境王,没有君王的架子,便是那些低阶神官进入向极殿皆无需通传,却独独对司岚如此严苛。 只怕在司逸眼中,司岚连那些低阶神官都不如。 司岚顿觉有些讽刺。 仙侍将司岚引至内殿便退了下去,宽阔寂寥的大殿中只余司岚和司逸两个人。 司逸约莫是在瞧着什么东西,在离司岚不远处背着身,没有问司岚为何来此,也没有提及其他的,只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司岚不存在一般。 司岚眉眼稍敛,他靠近几步,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父亲。」 待到近前,司岚才发现,司逸瞧的是一幅画,只不过那画被司逸偶然外泄的灵力挡住了,司岚不曾瞧见那画的内容。 「我此来,是想求父亲赐福。我欲近日远游,想求父亲一缕灵力傍身。」 司岚说完,司逸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晾了司岚半晌,司逸才开口道:「求我赐福?」 司逸语气漠然,「你是什么身份?有资格求我赐福吗?」 司逸转过身来,神情之上端着威严,习惯地释放出灵力威压。 司逸的修为较之祁晓还要更为深厚,他的灵力威压司岚根本就承受不起,何况司岚现下的身体状况…… 司岚握紧了指尖,咬着牙任凭腹中灵力躁动,也不肯在司逸的灵力威压之下跪拜。 司逸明知司岚的灵力低微,却还是选择释放了灵力威压,这本就是对司岚的羞辱。 可笑分明是亲缘,司逸却如此厌恶司岚。 「我是什么身份……」司岚艰难喘息,「父亲……难道不知晓吗?」 瞧着司岚的反抗,司逸似乎有些新奇,他收了灵力威压,嗤道:「司岚,不要以为你攀上了西境王,便能借他的势力与我对抗。你在西境王眼中,比之蝼蚁更为重要吗?」 「说到底,你跟你母亲是一路货色,一样地卑微、低贱!」 「你!」司岚气极,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司逸背后的那幅画。 没有司逸的灵力遮挡,那画中所绘便现于眼前。 绘的是四人相携而行之景,而那画……竟与昔日司岚在魔界所见的画一模一样! 慕阙曾说过,那画上注入了绘画者的灵力与心血,方才能保存数千年之久。 那时的司岚没有细想,可如今瞧见这画,他忽然想到,画中注入的灵力有两道,一道是司逸所有,另一道则是司岚的母亲所有。 司逸现下如此厌恶司岚,可是当初,司逸又为何宁愿注入心血,与司岚的母亲同绘此画? 司岚终究不甘,替自己,也替死去的母亲,问道:「父亲,你有爱过母亲吗?」 是或否,极其简单的一个答案,但司逸却好似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般,愤然地挥出灵力,「放肆!」 那灵力之强,生生将司岚击退至殿外。 司岚后背撞上了殿外石柱,他勐地呕出一口鲜血。 「世父!」赶来的司幽堪堪接住司岚好让其不至于跪倒下去,她皱着眉望了司逸一眼,神情责怪。 「兄长的灵力世父是知晓的,为何要迁怒于他?您明知道,他受不住您的一击!」 司幽说着,便调动自身的灵力替司岚调息,岂料甫一渡入灵力,她便察觉到了司岚体内的不同寻常。 兄长体内,怎会有西境王的气息? 司幽脑海中的疑问尚未成型,便被司岚伸手推开了。 司岚压下喉间的血腥气,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他随后起身,因了疼痛而微红的双眸深深看了司逸一眼,最后敛下眸中的所有情绪,转身离去。 他早该知晓的,对司逸此人,他本就不应抱有任何幻想。 「兄长!」司幽担忧司岚的身体,本想一同离去,却被司逸叫住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为他求情,他可有感念过你半分?」司逸恨道,「便是只灵宠也会对主人摇尾乞怜,他连灵宠皆不如!幸而这北境不曾交予他手。」 「世父!」司幽听不下去了,「兄长是您的亲子!」 「他是。」司逸眼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厌恶。 但他,同时也是魔界的血脉。 第14章 回归魔界 司岚是三日后才回的魔界。 司逸那一击对司岚来说不容小觑,以至于他离开北境后便失了力气,休养了许久方才有灵力施术前往魔界。 不过好在先前紫衿曾以心头血相护,这一次的伤虽使得他腹中灵力躁动,但好歹没伤及孩子。 第24页 除此之外……司岚指尖轻点,虚空中立时幻化出一缕跳动的灵力。 「这是……」殷婼瞧着那缕深蓝如火焰般的灵力,微微讶异道:「是前任北境王司逸的灵力?」 「嗯。」司岚应声。他前往北境也不是全然为了去受司逸的羞辱,他记得自己去找司逸的目的,而司逸盛怒下的一击正好给了他机会,藉此取得了司逸的灵力。 「我还以为,尊上不会走到这一步的。」殷婼眼底隐着一抹心疼,轻轻地嘆了口气。 她没想到,西境王当真如此薄情。 「既如此,那尊上随我来吧。」 殷婼走在前头,将司岚引至一座大殿前。 待看清殿名后,司岚眼底一冷,「助厄殿?」他想到了此前在这殿内与慕阙交谈,那些不甚愉快的回忆。 殷婼解释道:「解开封印一事,我的灵力难以办到。但尊上来的巧合,我近日得了一汪清泉,存放在殿内,有极强的灵力凝聚和疗愈的作用,恰好能协助解除尊上体内的封印。」 顿了顿,她又道:「助厄殿曾是前任魔尊所居,如今慕白不在此处,便空置了。先前是慕家家主暂藉此殿,日后若尊上想留在魔界,那么这座大殿,可为尊上所居。」 殷婼话中有话,约莫是想试探司岚对魔界的态度。 闻言,司岚轻轻地看了殷婼一眼,眼底情绪不明,显得有些疏离。 这种似是而非的试探总让司岚想起过往那些年,自己因了不确定祁晓的心意而小心翼翼抛出的问话。 他并不喜这种试探,就像不喜曾经卑微的自己一样。 殷婼瞧着司岚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尊上如今的心性,怎么与前些时日大不相同了? 殷婼这厢疑问还未想清楚,二人已然进入了助厄殿内。 殷婼所说的清泉在内殿之后,石壁围合,占据了很大的,几乎是走过内殿,入眼之处便是那清泉的雾气氤氲。 只是雾气,司岚便能感受到体内灵力被梳理的轻快之感,可想而知若是进入清泉,会有多大的益处。 「这清泉,似乎很是珍贵。」司岚停在泉边,漫不经心地以灵力挑起一滴水珠。 那水珠在浊气的包裹下仍无比纯澈,反倒衬得水珠之中的司岚有些压抑。 「是。」殷婼没有多言这清泉的由来,左右歷经了何种艰辛才将这清泉移至助厄殿,又是耗费了怎样的灵力维繫清泉,诸如此类,司岚都不需要知道。 司岚只需知晓,这清泉能相助于他,这便够了。 - 解除封印的过程并不复杂,且在清泉之中,司岚也不觉得有多难受,他不过休憩片刻,再一睁眼,便听殷婼说封印已然解除了。 「尊上现下感觉如何?」殷婼蹲在清泉旁,双眼之上覆了一寸红绫掩盖,那是她替司岚解除封印时幻化的。毕竟,司岚去衣入清泉,她不该窥见此等场景。 司岚稍稍试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灵力,发觉解除封印之后,他体内的灵力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前他因了司逸编造的谎言,以为自己当真是伤了根基,故而灵力低微,难以升阶。 封印解除后,他的灵力变得十分强悍,且灵力中蕴含着神界与魔界两股力量,一旦施术或者释放灵力威压,便再难掩盖他体内的一半魔界血脉。 魔界,是以浊气修行…… 司岚闭眼凝神,调动了自己体内的魔气,混着灵力往四周探去。 他从前的神识探查范围不大,稍远一些便力有不逮,但如今,即便是百里之外皆不在话下。 且他这一番探查……三百里外,石碑界限处,他感知到了一道魔气。 这气息……是慕白? 他缘何会在那处? 「尊上?」殷婼的声音打断了司岚的探查。 司岚收回神识,语气毫无起伏地道:「并无不适。」 「那便好。」殷婼松了口气,「解除封印后,尊上的灵力会有很大提升,有了自身强悍的灵力相护,尊上腹中的孩子便不会如之前那般惊惧,这孩子可以自己维繫那一半生来灵体之力。」 殷婼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尖轻颦,又道:「只不过……尊上体内的灵力本就不够纯澈,混合了一半魔界浊气,这两股力量如今是平衡状态,但我也无从预料,这个平衡何时会被打破。」 「而一旦失衡,尊上腹中的孩子便危险了。」 这就是殷婼最担心的,解除封印虽能保护司岚腹中的孩子,但同时也是个不确定的因素,风险极大,若非没有选择,殷婼当真不希望司岚走到这一步。 「在平衡被打破之前,我只能尽量调节尊上体内的灵力,让这失衡之态晚些到来。」 司岚疲惫地靠回石壁,「没有别的办法吗?」 殷婼想了想,沉默须臾,摇了摇头。 司岚指尖搭在腹部,见状无言地侧了视线。雾气氤氲之间,他本就算不上太好的面色笼上一层阴霾,显得脆弱且压抑。 殷婼静了片刻,不甚熟练地安慰道:「尊上,需得宽心。」 司岚也不知听没听见,眼神涣散了一瞬,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我见这清泉对尊上颇有效用,兴许常用此物能延缓失衡之态,说不定直至孩子出世,尊上体内的灵力亦不会失衡。」 第25页 而后,司岚听见殷婼放轻了声音,似是怕他拒绝般,道:「我将这清泉赠予尊上,助尊上调理灵力如何?」 司岚纵然不知晓这清泉如何难得,但观之三界,能凝聚灵力之物少之又少,否则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在升阶之际灵力停滞。 现下殷婼不过随口一句,便要将此等宝物赠予他…… 殷婼如此不计回报地对他好,这让他不禁想到了祁晓对他的利用。 披着糖衣的假意问候,实则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他下意识便有些警惕,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殷婼被他问得一愣,随即似是猜到了什么,感慨般道了句:「尊上大抵不记得了。」 「我是被慕白强留在魔界的。」 说是强留倒也委婉,实际上,殷婼是被慕白圈禁在魔界的,且因了某些冲突,她和慕白的相处并不融洽。 她虽与十二城城主同等地位,但十二城以慕家为首,她又不曾拥有实权,因而在慕白身边时,慕白从来只将她当作随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五百年前,尊上初入魔界,恰巧为我解了围,自那以后,慕白便未曾轻视过我。」 殷婼素来有恩报恩,他人敬一尺,她便敬一丈,更何况司岚那时的解围,对殷婼来说很重要,在殷婼心中,即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值得的。 不过殷婼所言……司岚回忆了一下,他确实不记得了,约莫只是他随意而为,极小的一件事,殷婼却铭记至今。 「不记得也无妨,我便当尊上收下这个宝物了。」 殷婼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她与慕白之事,转了话题,又道:「我还未曾问过尊上的打算。」 「调理灵力最好是长留魔界,但如此一来,魔界有慕家家主,尊上便避不开魔尊之位,尊上可想好了?」 「想好了。」司岚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他又想到了前些时日婚典之上,祁晓转瞬即逝的笑意。 凭什么祁晓算计了他两千年,糟蹋了他一厢真心后还能活得自在? 「我会留在魔界。」他道。 他要亲手毁了祁晓的自在。 - 西境内,议事殿中灵气浓郁,那是西境王留在此间的表现。 西境王新婚燕尔,本该在侧殿流连才对,但很少人知道,祁晓其实并没有宿在侧殿,不仅是大婚当日未曾留宿,直至如今,他都不曾留宿侧殿。 他一直都在议事殿内。 之所以不回凌云间,是因为凌云间内有司岚在。先前司岚伤了徐芷萋一事风波未平,徐芷萋的兄长还因了此事与他传信,看那传信的意思,只怕徐芷萋伤势再严重一些,她的兄长便要亲自来问罪司岚了。 在徐家看来,左右司岚也只是个出身卑微的殿下,徐家要问罪,态度强硬之下,北境不见得会保全司岚。 祁晓虽按下了徐家的传信,但终究不该再表现出对司岚的看重了。 故而,祁晓从收到徐家传信的那日起,便不曾过问司岚的消息,甚至于,他还对紫衿下令,不允许紫衿近日在他面前提及任何有关司岚之事。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祁晓都快要习惯居于议事殿的生活了,直至今日紫衿入殿禀报。 紫衿来得匆忙,素来雅致的面容乱了一瞬。 她望着主位之上的祁晓,眼中不乏担忧,「君上,司岚殿下不在凌云间。」 「他不见了。」 第15章 算计落空 「他不在西境之内?」在凌云间结界前,祁晓问道。 紫衿摇了摇头。 先前她一直忙于祁晓的婚典,且她离开之前给了司岚传音灵石,她以为司岚不曾传音便是安稳,所以直至婚典三日后才去凌云间看望司岚。 不曾想甫一进入凌云间,便发现司岚不见了。 她起初也以为司岚仍在西境,但她找遍了整个西境却依旧不见司岚的身影,她担忧司岚的身体,这才不顾祁晓的命令,入议事殿禀报。 司岚如今还怀着小殿下,又是那样虚弱的状态,能去何处? 若是出了岔子…… 紫衿光是想想便不能维繫面上的得体,眼中隐隐闪过忧虑。 反观祁晓,则是要淡然得多。 他先是凝神感受了一下凌云间内残留的气息,确认司岚已然离开凌云间,这才转了视线,落在凌云间外的仙侍身上。 他像是随口一问:「你守在凌云间外,也不知司岚去了何处吗?」 「这……」仙侍支支吾吾半晌,憋出一句,「属下不知。」 先前紫衿来寻人时已然问过仙侍,但在司岚离开那日,仙侍们都醉倒了一片,哪曾见到过人离开?这自然是答不出来的。 再者说,祁晓这两千年来,虽说是允许司岚进入凌云间吧,但看起来又似乎不怎么在意。 从前司岚每每离开凌云间都会跟仙侍或者跟祁晓提一句自己去了何处,但不管是通过仙侍转达,还是司岚亲自说,都不曾见祁晓神情波动。 好似听见了便听见了,可有可无的。 长此以往,仙侍们便忽视了司岚的存在。毕竟,连祁晓本人都不在意,他们又何必操心? 谁曾想今日,西境王居然屈尊来问司岚的下落。 这谁答得出来? 「日日值守,却连个人都看不住吗?」祁晓眉眼稍冷,斜了那仙侍一眼。 第26页 灵力威压如同苍穹般沉重,那仙侍立时惶恐地跪了下去,「属下知错!」 「君上。」紫衿替那仙侍解了围,道:「我已询问过他们,他们不曾见司岚殿下离开凌云间。」 「我查探过凌云间内的气息,是三日前留下的,那时正是君上大婚之时。我怀疑司岚殿下许是看到婚典,负气离开西境了。不若君上下一道命令,让我前去北境云阶之上寻一寻司岚殿下吧?」 神界四境互不干预,且司岚所居云阶之上乃是司家一脉,若要寻人,需得祁晓首肯,亲下命令才行。 「不必。」祁晓拒绝了。 他不是没想过紫衿说的这种可能性,但即便司岚心中不忿,负气回了北境,那也只是一时之气。 就像之前司岚消失的那一日一样,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司岚离开西境一样…… 司岚总会回来的。 司岚那么爱他,两千年的陪伴,绝不会轻易放下。 所以,他什么都不用做。 顶多三日,司岚便会乖乖回到凌云间。到那个时候,他便能看见以往那个听话、懂事的北境小殿下。 即便是利用了又如何?司岚放不下祁晓的。 「他会回来的。」祁晓道。 但事实证明,英武睿智、高高在上的西境王,终究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司岚不仅三日未归西境。 此后整整七日,司岚都没有回来。 - 「尊上。」殷婼端着药进入了助厄殿。 这些时日司岚因了灵力不稳一直在清泉中调理,殷婼便寻了些平衡灵力的药物相助于他。 再加上司岚的身份特殊,北境的身份暂时无法暴露,故而照料之事,都是殷婼亲力亲为的。 做这些事殷婼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只不过她瞧着司岚的面色…… 「调理多日,尊上的气色仍是不佳,可是因为心绪郁结?」 司岚将药饮尽,一双眸子毫无预兆地敛了下来,纤长的睫毛垂落在面上,被雾气沾湿,掩去了他从前眼底的笑意。 显得有些落寞。 半晌无言。 殷婼以为司岚是思及与西境王的过往,故而伤情,便想着安慰几句。 「我从前亦是如尊上这般,曾爱慕过一个人,不过爱而不得,凡尘百年,他想必已然枯骨难生。」殷婼轻轻扯开一笑,略带苦涩,又道:「所以我明白尊上的感受,情意剥离,放下总归是痛苦的……」 殷婼顿了顿,不经意瞧见司岚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些不适,她忽觉先前的话委实多余,「我实是不太会安慰人,尊上见谅。」 话音未落,她便见司岚捂着嘴,转身趴在了石壁上,从背面看似是在忍耐些什么。 待忍过那股难言的噁心感,司岚方才转过身,眼带迷离地看了殷婼一眼,「你适才说什么?」 身体上的不适占据了司岚的全部心绪,他实是分不出心神去听殷婼叙述。 如殷婼所言,或许司岚起初是有些郁结的,但这些郁结比不上他心中对祁晓的恨意,再加上近日,他身体的不适感愈发强烈,根本就没有心思想别的。 「尊上近日,都如此难受吗?」殷婼没有回答司岚的问题,她大抵猜到了司岚的症状是因何引起了。 司岚强撑了一会,而后点了点头。他倒也没有刻意隐瞒殷婼,只是他以为自己能忍一忍,便没有在殷婼替他调理灵力时提及此事。 殷婼神情缓和了下来,她眼底泛上笑意,「尊上无需忧心,这是正常反应。」 「大概……因为尊上腹中的孩子特殊,所以这些反应都强烈了些,不过无妨,我明日多加一味药,尊上便不会日日难受了。」 殷婼说着,调动了清泉之中的灵力,取之一丝融入司岚眉心。 有了那丝灵力,司岚好受了许多,待身体的不适缓解,司岚开口道:「其余的事暂且可以搁置,但我日后要留在魔界,便得熟悉魔界的势力,还有……慕家。」 这些时日司岚身体不适,便没有去见慕阙,左右他在魔界,慕阙手眼通天,总会知晓的。 不过他既然要接手魔尊之位,那么早晚都得跟魔界十二城,尤其是慕家打交道,早些了解,他便不至于太过被动。 「尊上想知道,那我便从头说起吧……」殷婼正欲言说,殿内的浊气却忽然躁动了一瞬,有人闯进了内殿。 殷婼立时施下结界,挡去了她与司岚的身形。 「要了解慕家,由我亲口提及,不是更直接么?」慕白嘲弄的声音四散,听着有些冷漠。 不同于先前在西境的融洽,此刻的慕白对待司岚的态度隐藏着敌意,总归,不是什么好脸色。 慕白有意施展的术法使得司岚腹中的孩子有些不安,司岚面色苍白了一瞬,皱了皱眉。 司岚不是没有察觉到慕白的存在,只是自司岚进入清泉以来,慕白便一直守在三百里外,司岚起初还曾疑惑,后来只当慕白是例行公事,便没有插手。 「慕白,你又发什么疯?」殷婼见司岚面色不佳,眼底的笑意彻底散了去,「你若是不满,便冲着我来,做什么要牵连尊上?」 「牵连?」慕白嗤笑一声,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殷婼加强结界将声音隔开了去。 「尊上,我离开片刻。」殷婼向司岚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便转身同慕白离开了助厄殿。 第27页 离开之前,殷婼握着司岚的指尖,施术缠了一丝灵力上去,那是先前慕白曾施展过的传音秘术。 意味着,只要那丝灵力连接了司岚与殷婼,那么从施术开始到结束,司岚便能通过秘术听殷婼所听,见殷婼所见。 这是殷婼对司岚所示的忠诚。 而此时助厄殿外。 殷婼在三百里外停了脚步,她不耐地颦着眉,道:「你不去处理魔界事务,跑来助厄殿做什么?」 慕白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反问:「那你呢?这些时日在助厄殿流连忘返,连你真正的主人都忘了吗?」 听到「主人」二字,殷婼本能地厌恶,当即便面色一沉,转身欲走。 慕白却情绪一转,伤情地开口:「我在此处,等了你十日。」 殷婼脚步一顿。 「慕阙那个老傢伙看重司岚,那是他自己的私心。可是殷婼,你跟慕阙不一样,你成为梦灵,甦醒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我,你只能是我的!」 慕白指尖搭在石碑上,过甚的魔气使得石碑不堪负荷,显出了一丝裂缝。 便好似他与殷婼的关系一般,这一丝裂缝终是难以癒合。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殷婼转过身来,「慕白,你我初见之时,我便告诉过你,我早已心有所属,不可能爱你的。」 「是吗?」慕白指尖捏得泛白,周身魔气愈难自控。 半晌,他冷冷地勾起唇角,直直盯着殷婼,问了一句:「昔年凡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慕白眼中藏着万千思绪,望向殷婼时却又变得寒凉。 那一抹寒凉凌厉了他的稜角,眉眼间恍惚映入一个人的影子。 那双眼,竟与司岚七分相似。 第16章 见他所见 殷婼在成为梦灵之前是凡人,凡尘寿命终了方才成为梦灵,但凡尘的记忆早在她转世时便已消磨大半,她如今并没有多少记忆。 「我为何要记得你?」殷婼微微仰着头,一袭红衣衬得她高傲如枝头寒梅。 人界九公主,原本便该是如此傲气的。 「你不记得我……」慕白瞬时欺身过来,指尖钳制住殷婼的下巴,逼得她正视自己,「但你却记得他。」 在梦灵甦醒的第一眼,诞生于这世间之时,可以选择一段曾经忘却的凡尘记忆,殷婼不记得慕白,却记得她心有所属。 很明显,殷婼并没有选择慕白。 凡尘不过匆匆百年,但慕白与殷婼在魔界相伴数百年之久,却始终没有消磨她的执念。 「慕白,松手!」殷婼眼底薄怒,施了灵力逼退慕白。 红衣随灵力微动,殷婼敛下所有情绪,又恢復成了往常的模样。 「尊上已然回归了。」她道,「你所谓的魔尊之位,不过是为尊上铺路,这一点,你,还有慕家家主都清楚。」 「所以……」殷婼淡淡地看了慕白一眼,「不要再对尊上出手,否则不仅是我,慕家亦是不会放过你。」 「哦。」慕白看似玩笑般应了一声,约莫是谈及正事,他觉得有些无趣。 慕白耸了耸肩,显得很是不在意,「总归你和慕阙都希望司岚坐上那个位置,无所谓,那我便让给他好了。」 「不过……」慕白挑了挑眉,眼底略显冷色,「这魔尊之位,他可得坐稳了。」 - 殷婼是一个时辰后返回助厄殿的。 她与慕白说的话司岚都听见了,只不过司岚对魔界不甚了解,并不明白她所言为何。 殷婼猜到了司岚的疑惑,甫一进殿便跟司岚详细地说了一遍魔界的势力分布。 「……魔界十二城,便是我说的那般。不过,其余十一城尊上皆无需担忧,唯有一城,尊上需得放在心上。」 「慕家。」司岚肯定地道。 「不错。从前魔界有魔尊在,是由魔尊统领十二城,但自上任魔尊陨落后,魔尊之位空置数千年,十二城各司其职,便以慕家为首。如今慕白成了明面上的魔尊,魔界的势力便愈发嚮慕家倾斜。」 「但好在,慕家家主慕阙,是站在尊上这边的。」 提到慕阙,司岚便有些不解,其实自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以来,他便感觉慕阙对他的态度很是奇怪,有时亲和,但有时又毫不在意,让人捉摸不透。 「我始终不明白,慕阙为何坚持要我登上魔尊之位?」 按理说,慕白是慕家独子,由慕白接手魔尊,慕家的势力才会进一步扩大,但慕阙却一反常态,似乎根本就不想慕白登顶,而是执着地要让司岚回归魔界。 「因为尊上体内的先魔族血脉。」殷婼双手交叠,施术在司岚心口虚虚一握,揪出一个几近透明的图腾来。 「这是?」司岚侧过视线,便见得那图腾随着他的视线变化,逐渐繁复,最后形成一道又一道梵文。 这梵文,竟与代表着魔尊身份的面具上所刻梵文一模一样。 「先魔族是上古遗族,起初魔界创始,便是以先魔族图腾为尊,且长公主身份尊贵,因而拥有她一半血脉的你,能调动魔界内所有浊气。这,便是慕阙坚持要你接任魔尊的理由。」 因为,没有人比司岚更适合成为魔尊。 先魔族的血脉,生来便是魔界尊主。 「也只有尊上,能实现慕阙……颠覆三界的野心。」 第28页 原来,慕阙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司岚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司岚本身修为比之慕阙要低很多,且司岚在北境多年,根本不熟悉魔界的环境,慕阙催促司岚回归魔界,可司岚一旦回归,不熟悉魔界的他便会成为慕阙的棋子。 慕阙要的,只是一个听话,任由他摆布的傀儡。 慕白成为魔尊,尚有修为傍身,不那么容易被慕阙操纵,但司岚即便解开了封印,也因疏于修行,灵力次之慕白。 比之慕白来说,司岚显然更好拿捏。 如今司岚与慕阙的目标大体一致,尚能将计就计,可以后……慕阙始终是一个隐患。 且这个隐患,司岚目前无法根除。 「尊上也无需太过忧心。」殷婼神情自若,「若非不得已,慕家家主不会对尊上出手的。」 至少,也会留下司岚的性命。 「为何?」司岚更为不解了。 殷婼却只是笑了笑,「因为,他曾爱慕尊上的母亲。」 「慕阙此人心性难定,行事狠戾,因而爱意也更加偏执。我只是听闻,昔年他对尊上的母亲爱而不得,自此疯魔。尊上的面容酷似长公主,只要并非尊上相逼,他必定会对尊上手下留情。」 「我的……母亲?」司岚皱了皱眉,眼底带有几分迷茫。 他身前的图腾似是感受到司岚的思绪,也跟着晃动了一瞬,随后隐入了他的体内。 对于母亲,司岚其实并不熟悉。 司岚自神智初生后,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对母亲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出生那一刻的眷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辨认出母亲的模样,下意识地觉得,母亲定然是喜爱他的。 但其实,他分明对母亲的一切都不了解,也包括她曾经的爱恨情仇。 昔年那些往事,便如同那幅画卷一样,沉淀数千年之久,再难有人问津。 「得知尊上的身份后,我也曾查阅魔界旧史,但……」殷婼有些遗憾地道:「长公主生前所歷均不在史书之上,魔界关于她的记载寥寥无几。听魔界的长者说,是她亲手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连痕迹皆不愿留下……司岚忽觉一阵浓浓的悲哀之感。昔年,她到底经歷过什么? 「或许,这些往事,只有慕家家主能替尊上解惑了。」 闻言,司岚神情稍敛,他指尖抵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摩挲着那处的肌肤。 微微发烫的肌肤提醒他,那处曾隐匿着一幅画卷。 那是慕阙交给他的。 或许那幅画卷,更能解答司岚的疑惑。 殷婼瞧着司岚的神情,大抵猜到了什么,「尊上不想说也无妨,总归这是尊上的私事,我不会多问的。」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尊上日后若是想对慕家家主出手的话,为免伤及尊上,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除却先魔族血脉,魔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原本按慕白的修为,慕家家主更迭之时应是他继任才对,但如今的慕家,却是慕阙一人独大。慕阙似乎并不想让慕白分权。」 「他们父子明面融洽,实则不合已久,我虽不知慕阙以什么拿捏慕白,让慕白至今都不曾反叛于他,但……慕白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纯粹。」 殷婼微抬着视线,眉眼难得挂上冷意,「尊上,可以从慕白入手。」 - 「传信唤我何事?」阴冷的大殿之中,慕白抖了抖并不存在的寒气,头稍侧,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唤道:「父亲。」 慕白如此神情,倒不像是在见自己的父亲,而像是在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慕阙似乎也习惯了慕白的态度,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慕白的态度,只道:「你去见司岚了。」 极为肯定的语气。 「为何不传音于我?」 「我是去见了司岚……」慕白话未说完,他便察觉一道极具压制性的魔气朝他而来。那魔气来势汹汹,却在靠近他眼角时忽而止戈,轻柔地抚过他的双眸。 他眼角一颗泪痣一闪而过。 「呵。」慕白冷笑一声,苍白的指尖触及眼角,恰巧停在先前泪痣闪过的位置。 慕白明白那代表着什么,那是慕阙在他体内种下的印记。 见他所见,听他所听。 「我是去见了司岚又如何?」慕白接着未说完的话,刻意抬高了声音,「可我分明是去寻殷婼的,怎么?我跟殷婼之间的私事,你也要监听吗?」 慕阙冷哼一声,收回了魔气,「管好你的随侍,莫要让她坏了我的计划,还有……」 慕阙少年般的面容在大殿内似是笼上一层柔光,但配上他略显疯狂的神色,偏偏又不合时宜,他道:「护好你的眼睛。」 「你只有这双眼,最像她。」 第17章 达成一致 雾气氤氲的内殿之中,因了殷婼那一句不带任何情感的话语,忽地便陷入了死局。 司岚沉默良久,才道:「你的建议我收下了,我会考虑的。」 不管是慕阙还是慕白,对如今的司岚来说都太过遥远,他需得从长计议。 「我知晓尊上的顾虑……」殷婼凝眉片刻,又道:「但我还是建议尊上,先去见一见慕阙和慕白。慕家在魔界的势力盘根错节,兴许已然渗透到了其余十一城中,时间越长,对我们便越不利。不管怎样,尊上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第29页 「我知道了,但在见慕阙之前……」司岚触及腕间肌肤,兀自转了话题,「无事了,你先退下吧。」 殷婼悄然看了司岚手腕一眼,到底没再追问,只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待殷婼离开后,司岚缓缓低下视线,他指尖凝着灵力压在了手腕上。 在见慕阙之前,他尚有些疑惑未解。 慕阙曾说过,这画残存了画中人的部分记忆…… 汲取了司岚灵力的画,兴许是被熟悉的血脉唤醒,那画卷腾空而现,缓缓展开。 画中崇山峻岭化为实质,沿着山路往里,是一座充满灵气的小木屋。 木屋应声而开,檀木所做的门吱呀乱晃,在风声与树叶垂落之声中,有人一袭绛色端坐,眉眼弯弯地唤道:「汀烟姐姐,司胤弟弟,还有……」 她双眸中笑意愈甚,好似盛满九天银河。 「司逸哥哥。」 「你回来了。」 - 祁晓近日有些烦躁。 当然,不止是近日,自他知晓司岚离开西境后,他每一日都会莫名地心生烦躁。 他起初只当是政务繁多,到后来分明是同样数量的文书,他却连批覆完所有文书的心绪都没有。 陈词滥调,不知所云。 他冷冷地将好几本文书自青玉案前挥散,四下灵气溢落。 他在那灵气与天光交汇的瞬间,脑海中无端地浮现出一句话。 「你就不怕他心灰意冷之下,离你而去吗?」 那句话好似某种警示,挑着祁晓心间的一根弦。 波澜乍起的疼。 但祁晓很快按下了这种心绪,他闭了闭眼,将视线强制地挪到剩余那一半文书上。 他了解司岚。 司岚在北境自小被人轻视,习惯了卑微至尘埃的日子,这样的人,只要有一丁点示好,便能当作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不放。 更何况,他是司岚那五百年来遇到的第一道光。 在溺死之际,破开天际的光总能让人铭记许久。 他便是仗着这一点,一次又一次地引诱司岚上钩。 他太清楚司岚对他的爱,也太清楚自己原本的目的。 他本来……就只是需要一枚棋子。 一枚能助他连接北境与西境,甚至助他成为四境共主的棋子。 只不过现在,这枚棋子自己跑了。 思及此,祁晓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相信司岚不会离开他,可是…… 这都多久了,一早便超过三日了,司岚还是没有回来。 祁晓挣扎半晌,也犹豫半晌。 最终,高高在上的西境王败给了自己心底的烦躁,他第一次低头,给司岚发了一封传信。 起初写的是:思君心切,西境盛景邀君共赏,何时同归? 后来他觉着自己矫情,写完又挥散,挥散又重写,如此反覆数百次,方才凝成了短短的两个字—— 望归。 - 西境与魔界虽是跨界,但传信的速度很快,灵力传信,片刻即至。 不过很可惜,司岚收到祁晓传信之时正在与慕阙谈话。 司岚没空理会那封传信,只淡淡地将其压了下去。 慕阙似有感应般,阴冷地笑了笑,「多日不见,还以为你将魔尊之位忘得干干净净。怎么,现下想通了,要与我联手吗?」 慕阙的语气算不上太好,听得司岚隐隐有些噁心。 司岚侧了侧视线,稍稍退开了些,道:「我以为,我回归魔界,你当是欣喜的。」 「自然是欣喜。」慕阙无甚情绪地说着。忽然,他靠近了司岚,极近地望向司岚的眼睛。 说是望倒也不确切,司岚只觉有一道视线像是钉入了自己体内,好似毒蛇般缠绕而上。 阴冷且毛骨悚然。 真是个疯子。 司岚起身,勉强按下自己腹中翻涌的噁心感。 慕阙又倚回了原位,他眼底的迷恋褪去,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如今北境的身份不宜公布,但魔尊即位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不如这样,我让慕白成为你的影子,你以他的身份行魔尊之权。北境不会知晓他们的殿下成了魔尊,魔界亦是不知魔尊换了副皮囊,如何?」 虽是商量的话,但慕阙的语气却不容置疑。慕阙很肯定,司岚不会拒绝的。 诚然,慕阙的建议是如今最稳妥的方法。 不过,让慕白成为自己的影子…… 司岚警惕地转回视线,「你的意思是,要架空慕白?」 慕白未成为魔尊前,在慕家尚有实权,但成为魔尊后,慕阙便将慕白的职位都卸了去,美其名曰让魔尊安心理政,但其实慕白早就在慕阙掌控之下,卸掉职位,便等同于卸掉慕白的双臂。 如今连魔尊之位也只能甘为他人的影子,那慕白便是连最后的保障都没有了。 慕阙如此处心积虑,就好像慕白根本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随手找来的弃子一般,用完便能丢弃。 这样的处境,司岚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何必说的那么难听。」慕阙的视线在司岚脸上转了一圈,试图从司岚的面容上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再者,这并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你我的目的想必是一致的,不如我们都敞开心扉。你与我言明你的打算,我告诉你,我的想法。」 第30页 司岚静了片刻,没有回答。 他在等慕阙的下文。 果然,慕阙紧接着便道:「既然你不说,那我便先告诉你我的想法。」 慕阙的想法,此前殷婼已经跟司岚提过了,无非是三界霸业。 和祁晓一样,说来说去都是野心,只不过祁晓的野心隐在皮囊之下,而慕阙的野心却浮于明面,众人皆知。 司岚只静静地听着,直至慕阙提到颠覆三界的方法时,司岚终是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神情。 「三界之中,神界最强,人界最弱。他人只觉颠覆三界,当从人界下手,以人界亡魂沾染神界至纯灵力。可此法并不容易实现,一旦用了此法,便会引起神界的警觉。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数万年前,北境与魔界的交界处,极北地域曾封印了一只上古凶兽,蛇首。蛇首之力至邪,若能以其侵入北境灵脉,必能引发灵脉暴动,从而控制北境。」 不似其余神界中人的修行,北境是依靠灵脉修行的,一旦掌握了灵脉,便等同于掌握了北境的命脉! 「蛇首的封印经由数万年,早已薄弱,只要暂时破开封印,蛇首此等凶兽,必会循着灵脉的气息前行,届时不用我们出手,蛇首之力便能侵入北境灵脉。而破开封印之物……鸣渊剑剑灵与修罗盘,我已经拿到了。」 「鸣渊剑?」司岚诧异了一瞬,又道:「所以那时是你,是你引诱妖王去偷盗鸣渊剑的?」 「是又如何?」慕阙嗤了一声,满不在意。 他早就料到祁晓会被妖王所伤,也早就料到司岚会为了祁晓来求请丹药,他只是没想到,司岚为了祁晓,竟然能答应回归魔界。 虽说过程是漫长了些,但结果是好的,不是么? 「你早就知晓……」司岚深吸了一口气。原来那时的自己便已在慕阙的算计之中,要不是因为那一次祁晓被妖王所伤,自己也不会…… 司岚指尖按在腹部,视线无端冰冷了起来。 他实是厌恶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他恨极了被人利用。 「怎么?你恨我啊?」慕阙再一次凑了过来,眼底压抑着疯狂,「让我猜猜,你如今回归魔界,是想借用魔界之力,毁了西境王对吗?」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也想毁了西境。」 「只要你按照我的计划,在蛇首之力侵入灵脉后,让灵脉认你为主,那么北境,便会成为魔界源源不断的供给。」 「只要你捨得北境,只要……」慕阙少年般的面容映入眼帘,放大了一抹势在必得,「只要你愿意。」 「好。」 出乎意料,司岚答应了。 他看着慕阙疯狂的神色,唇角也逐渐扯开一丝笑意。 笑得寒凉。 第18章 挥散传信 司岚回到助厄殿时已是好几个时辰过后。 他本以为在殿内等着他的是殷婼,但意料之外,殷婼没来,来的是另一个人。 慕白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怎么?没看见殷婼,你很失望吗?」 司岚没理他,反倒是冷冷地挑起一眼。 那一眼带着戾气,即便是慕白这种自尸山火海中趟过的人仍是觉得心下一惊。 慕白怎么觉得,如今的司岚,比慕阙还更为疯狂? 那个昔年北境的小殿下,莫不是转了性子? 静了片刻,司岚一直不开口,反倒显得慕白有些不自在,「我此来,是……」 慕白本想着,也别猜来猜去了,不如开门见山,但他只说了半句,便见司岚皱了皱眉。 先前的传信再一次响了起来。 那传信响在司岚的神识之中,司岚觉着有些不耐烦,便把那传信松开。 传信被解了束缚后,猝然腾飞至半空展开。 这传信的手法与灵力,司岚即便是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得出来,他太熟悉传信的主人是谁了。 若换作从前,只会是司岚单方面向祁晓传信,祁晓大发慈悲回信哪怕寥寥一个字,司岚都能欣喜半日。 但是如今…… 司岚早已不再期待祁晓的回信了。 即便这传信是祁晓整整两千年来第一次主动低头,那也不太重要了。 司岚连那传信的内容皆不想看,迳自将其挥散了去。 不仅是挥散,司岚还顺便施术,切断了他与祁晓的传信途径。 建立传信途径本就是要在二人同意的情况下,但凡有一方主动切断,那么传信都将不再成立。 此后,祁晓的任何传信,都无法再递进司岚的神识了。 做完这一切,司岚方才转向慕白,「殷婼呢?」 慕白有那么一瞬的怔愣。 他适才没看错吧?司岚竟然把祁晓的传信给断了? 断了? 他劝了司岚没有无数次,少说也有一两次吧,那前些时日也不见得司岚放下,这才多久,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又过了片刻,慕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没什么感情地道:「殷婼这个吃里扒外的,只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我见着心烦,便将她锁了起来。」 只是锁了起来,那应当是没有大碍,司岚稍稍放心,没再回话,便越过慕白往内殿走。 司岚几个时辰前还在同慕阙谈话,那一番谈话实是令人不悦,司岚如今回想起来皆是心绪难平,他暂时不想看见慕白。 第31页 但慕白却是专门来见他的。 「等等。」慕白拉住了司岚。 若说前几日慕白还因了殷婼对司岚抱有敌意,那今日慕白便是想清楚了。 「我有事找你。」慕白道。时间紧迫,他只能长话短说,「我知晓你定然看不惯慕阙,我可以帮你,将他唯一的弱点告诉你,好让你除掉他。」 殷婼反正是一门心思在司岚身上,慕白都能猜到,以殷婼的性子大抵会建议司岚从他入手,他左右是二人的俎上鱼肉,倒不如亲自来寻,还不至于那般掉面子。 此言一出,司岚的脚步顿了顿,「帮我除掉他?」 司岚冷冷地一笑,「他是你的父亲,到底血脉相连,你会如此好心,将他的弱点告诉我?」 「也不是好心……」慕白无所谓地勾起唇角,「你大抵不知道,我跟他,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仇人。」 「他爱慕你的母亲,你想必听殷婼提起过这事,但你肯定不知道,他对你母亲的爱有多疯狂。」 慕白像是在谈论着什么避之不及的事,嫌恶地敛下目光,「他在你母亲死后性格大变,原本么,便是个执拗之人,现如今倒成了个疯子。自你母亲死后,他到处派人去寻与你母亲相似之人。」 「无论是眉眼,样貌,抑或是身形,只要与你母亲有半分相似,他便将人带入魔界,而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 可以说,慕白的母亲,是昔年慕阙寻到的所有人当中,最像长公主的。 尤其是那一双眼。 慕白的母亲因此备受慕阙宠爱。 但好景不长,慕白的母亲听闻了自己与长公主相似的传言,她天真地以为慕阙是爱她的,并不是爱她的容貌,于是她偷偷服了改变容貌的丹药…… 「到底是天真。」慕白笑着,却有些悲凉地嘆了口气,「没了那双眼的她,在慕阙心中什么都不是。」 「我亲眼所见,慕阙,杀了我的母亲。」 「所以……」慕白倾身过来,语气阴暗,「你觉得这杀母之仇,我该不该报?」 司岚被陡然靠近的魔气激了激,腹中的孩子有些不安,他只得凝神,而后退开几步。 「你这是什么神情?」慕白明知故问,又道:「别这样看着我。我说了我不是好心,我有条件的。」 「我可以告诉你除掉慕阙的方法,甚至可以帮你稳住魔界,不让人插手你的计划,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往后,无论你走到什么位置,魔尊也罢,三界共主也罢,你都不能伤害殷婼。」 「就这样?」司岚下意识地问道。他没想到慕白对殷婼如此痴情。 「那不然再加一条。」慕白无甚情绪地下调视线,在司岚腹部转了转,「加一条,你不能惦记殷婼,如何?」 司岚护着腹部,又往后退了几步,不如何。 他觉着慕白的脑子随他父亲,有病。 「你既然知晓慕阙的弱点,为何不自己动手杀了他,偏要借我的手?」 倒还挺警觉的,莫不是被西境王哄骗怕了吧?慕白嗤了一声,「难道殷婼没有告诉你?她应当猜到了吧,我……受制于慕阙。慕阙在我体内种下了印记,有这个印记在,不等我靠近他,他便能察觉我的杀意。」 「我可是费了百年的修为,屏蔽这个印记前来找你,若非如此,你我根本没有推心置腹的机会。」 说着,慕白有些自嘲地道:「是不是觉得我和慕阙挺有意思的?一个防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想杀自己的父亲。」 「说到底,慕阙昔日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他不爱我的母亲,自然也恨我,而我呢……同样也恨他!」 慕白看着司岚面上略显复杂的神色,他知晓司岚的犹豫。 要杀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那人还是慕家家主,没有了慕阙,慕白能不能稳住慕家和魔界的局面,现下这都是不可预料的。 司岚如今的警惕心很强,他不怎么信任慕白,若是慕白所言为虚,临阵倒戈的话对司岚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你有所犹豫,这很正常。不若这样,我再给你一个杀他的理由吧。」 司岚淡淡地抬眼,他瞧见慕白眼中的不怀好意。 「你可知晓,昔年长公主的死,跟慕阙未必毫无关系。」 司岚握紧了指尖,他想起前些时日窥得的画卷,昔年景象歷歷在目,「什么意思?」 「长公主死于灵力枯竭,神魂消散,但以她的修为,原本不至于走向死亡。」 「长公主在身死之前,曾经歷过一场变故。」 那时魔界内乱,魔界十二城调准矛头,攻向了他们奉为神明的先魔族血脉。先魔族人丁凋零,至长公主那一脉时已是寥寥无几,仅余不足百人。 纵然先魔族能调动魔界之内的浊气,但寡不敌众,最终百人尽数死于内乱之中。 「长公主游歷在外,逃过一劫。后来十二城城主反省自身,悔不当初,便亲自离开魔界,将长公主迎了回来。」 「可亲人亡故,困苦于囚笼之中,长公主郁郁寡欢,最终……香消玉殒。」 …… 慕白的声音愈发遥远,司岚听着,忽而想到了画卷尽头的一幕。 那日风雨交加,魔界的上空落下数道闪电,雷声笼罩了这片贫瘠的土地。 在助厄殿层层结界之内,长公主难得换了装束,一袭红嫁衣衬得她肤白如凝脂。 第32页 她以血泣书,抹去了史书中关于她所有的记载。 「我这一生,不甘血脉束缚,不愿臣服于宿命,可嘆我向天光而生,却无法摆脱囚笼之困。到头来,亲族之人消亡,心系之人怨偶,亲仇相书,无人与我……」 雷光落在近处。 「我难成旧史之人,往后将以我为耻,再不可学……」 司岚缓缓闭上了眼,他耳畔的雷声好似要将天际破开。 他听见了长公主的哭声。 …… 「而这一切的源头,昔年那场魔界内乱,是慕阙挑起的。」 司岚长睫微颤,握紧的指尖深陷入掌心之中。 「慕阙,他是爱慕长公主,可他更爱权势,他分明有救长公主逃脱囚笼的机会,可他却亲自将长公主迎回了魔界。等到长公主死后,他又追悔莫及,所以才找到了我的母亲。」 慕白冷笑一声,无比嫌恶,「你不除掉他,迟早有一日,他也会像漠视你母亲的死亡一样,用你的死,为他的野心铺路。」 慕白抬起指尖,凝了一道魔气点在司岚眉心,那是一封早早便备下的信笺,书写了慕阙唯一的弱点。 慕白转身离开。 「我等你的回覆,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慕阙是个妥妥的疯批,但慕白可能是个又疯又逗比的存在,所以说……我们小岚遇到的这都是什么人?哈哈哈 第19章 灵脉共生 祁晓整整十日没有收到司岚的回信。 他再如何淡定自若,再如何胸有成竹,此刻也无法强迫自己静下心了。 「司岚他……」祁晓欲言又止。 如此反覆提及几遍,却又开不了口,这倒让底下候着的紫衿有些莫名。 君上这是怎么了?早早将她传唤过来,可又无甚吩咐。 「君上可是想问司岚殿下的行踪?」紫衿试探地道。 祁晓静默片刻,道:「他……一直待在北境吗?」 「这个……」诚然,紫衿现下也很想知晓司岚的行踪,可自那日她提及要去北境寻人,被祁晓拒绝后,她便再没有缘由前往北境,直至如今,她也不知司岚身在何处。 若不是那日后她感应到司岚带着她的传音灵石,尚且性命无虞,只怕她便要违背祁晓的命令,硬闯北境云阶之上了。 「我并不知司岚殿下的下落。」紫衿如实道,「若是君上担忧,我可以携君上亲令,前往北境查探。」 「本王……」祁晓同意的话卡在喉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在紫衿诧异的目光中,他话锋一转,「本王亲自去。」 - 西境王亲临北境,自然绕不过司幽,需得司幽来见。 不过司幽原本便因了司岚之事,对祁晓颇有成见,如今祁晓已然大婚,司幽便更不想见到祁晓了。 于是堂堂西境王,在北境云阶之上入口处被拦下了数遍,直至天色渐晚,方才见北境结界大开。 那时祁晓的面色如同夜幕一样漆黑,倒苦了他身边的紫衿,连气息皆尽力敛了去。 而见到司幽后,司幽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西境王新婚大喜,本王还未曾恭贺,如今见到了,那便预祝西境王与侧妃,举案齐眉,子嗣绵延了。」 甚为敷衍的话语,还带有一丝不耐烦。 祁晓脸色更黑了。 这厢两位君王暗自交锋,底下的随侍也好,神官也罢,皆是冷汗齐冒,苦不堪言。 紫衿只觉周遭两股灵力威压交替,她仍维持着雅致的笑意,忍得实是辛苦,不由得开口:「我此来为一己私心……」 紫衿顶着灵力威压,又道:「敢问北境王,司岚殿下可在境内?」 「你问兄长?」司幽撤去了灵力威压,漠然起身,「若只为此事,那你们可以回去了。兄长并不在北境之内。」 「他不在此?」祁晓也起身,皱了皱眉,「那他去了何处?」 提及此事,司幽便想到司岚离开那日的情形,她眼神一凛,忍着怒气道:「西境王,看来你近日得闲,连宫中侧妃皆不顾,倒问起兄长来了?」 连连被司幽冷嘲热讽,祁晓亦是薄怒,语气不免生硬,「他在哪?」 司幽愈发不耐烦,「兄长前些时日便已远游,西境王请回吧。」 司幽转过身,磅礴的灵力席捲而来,她唤了座下神官,「明犀,送客!」 祁晓和紫衿被请出了北境。 「君上……」紫衿看着祁晓比之夜幕更为漆黑的神色,深觉今日北境之行不该,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司岚殿下既然不在北境,想必难寻,不若臣集结一支军队,三界之内遍寻殿下?」 祁晓压下了心底的怒气,暗自静了片刻,方才侧过视线,「不必。」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萦绕着灵力。那灵力盘旋,最终在空中形成一片透明的区域。 那是以传信为凭,以灵力为引,压制传信的另一方,强制性的传音。 这种传音无法忽视,可以说是用灵力逼迫传信的另一方立即回信。 祁晓大抵是气疯了,竟想用这种方式探查到司岚的所在。 原本以祁晓的修为,压制司岚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岂料此次传信一发出,仅仅只是在空中那片区域旋转了几圈,便轰然崩塌了。 传信碎裂了。 那便意味着,传信途径被人切断了。 第33页 祁晓,被司岚单方面切断了联繫。 「君上……」紫衿语气难得颤抖。 她发誓,这是数千年来,她第一次在祁晓脸上看见如此精彩纷呈的神情。 - 司岚是在数日后见到殷婼的。 司岚不经意地抬眼,问得随意,「你被慕白锁了这么久,可有大碍?」 殷婼许是来得匆忙,身上还沾染了慕白的魔气,尤其唇角魔气最甚。闻言,她不自在地错开视线,「无事。」 「倒是尊上,慕白……他威胁您了吗?」 「没有。」司岚转移了话题,「不提他了。前些时日我去见了慕阙……」 司岚将慕阙所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殷婼。 殷婼沉思了片刻,有些犹豫,「尊上,可想清楚了?北境数万条生灵,当真没有尊上所眷恋的人吗?」 一旦按照慕阙的计划,将北境变为魔界的供给,那么北境中所有人皆逃不过傀儡的命运。魔界若失败了,北境同魔界一道灭亡,魔界若成功了,北境此后也再难在神界立足。 不管怎样,都是将北境作为弃子。 司岚生于北境,长于北境,当真一丝眷恋皆不存在吗? 这个问题,在答应慕阙的时候,司岚便曾问过自己。 他脑海中闪过这两千五百年来在北境的生活,有谩骂,欺辱,不甘,但鲜少的,也有维护。可那些维护少得可怜,最终让他铭记的,只有年少时,万年寒冰之下的凉意入骨。 他摇了摇头,答得绝对,「没有。」 殷婼约莫是诧异了一瞬,「便连如今的北境王,尊上也下得去手吗?」 司岚原本该毫无犹疑,但他回话时却稍稍一愣,他想到了司幽唤他兄长时的模样,不禁顿了片刻,「是。」 殷婼嘆了口气,「尊上如今杀伐果决,确是与昔年不同了。」 说着,殷婼略显无奈,「人生在世,不可能一成不变。从我迎尊上入魔界开始,我便该猜到这个结局,只不过,我总希望尊上不被恨意蒙蔽,能全身而退……」 「是我自己的选择。」司岚打断她,「但我并不想成为慕阙的一把利刃。」 「那……尊上有何计划?」 「慕阙妄以蛇首引致北境灵脉暴动,这样一来,我才有机会让灵脉认我为主。」司岚神情微寒,「可仅是灵脉认主,这还不够,我要让灵脉与我共生。」 神界中有一禁术唤作血祭,使用禁术,以司岚的一半心头血为佐,便可使得灵脉与司岚共生。只要灵脉不灭,那么司岚便不灭。 「共生之后,尊上依仗灵脉,便可与慕阙平分三界,那时候即便慕阙再不情愿,也悔之晚矣。不过……」殷婼望向司岚的腹部,不免有些担忧,「尊上如今的身体,怕是无法使用血祭一术。」 「所以我要取得一样东西。」司岚眼底有些凉意,「我要北境王的血,还有她的灵力。」 殷婼似有所感,「在四境之主中,北境王即位最晚,年纪亦是最轻,但她的灵力,是四境之主中最强的,只怕她不会轻易屈从。」 殷婼清楚司幽对司岚的看重,若是取得灵力倒也罢了,可仙人的血岂是那么轻易便能取得的? 司岚却只是岔开了话题,「我自有办法。」 比起其他的,司岚更头疼的是他自身的气息。现如今他的封印已解,哪怕不动用灵力,周身的气息也是神界与魔界两股气息杂糅的,这样的状态,只怕还未靠近司幽,便已被司幽察觉出来了。 「你可有什么掩盖魔界气息的方法?」司岚问。 「有一掩兮丹,能解尊上之困。」殷婼想了想,抬手在虚空中稍稍一托,掌心便浮现出一朵四叶花。 「这掩兮丹一共四枚。」殷婼将丹药赠予司岚,「四枚丹药能掩盖气息四个时辰。」 若是藉由蛇首一事取得司幽的血和灵力,那么四个时辰倒也勉强。 司岚收下了丹药,「对了,蛇首解除封印,你可知需要多长时间?」 「若按尊上所说,融合鸣渊剑与修罗盘两大神器之力的话……」殷婼定了定神,道:「至多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司岚下意识地抚上腹部。 足够了。 第20章 封印异动 「你们看那是什么?」 北境边境与魔界接壤,正因如此,边境一旦异动便容易引得各方关注,而此刻,边境的上空陡然出现一抹血红色,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染尽了半片苍穹。 驻守边境的军士哪见过如此场面,连驻军主将裴松皆有些诧异,当即便决断,传信禀报了远在云阶之上的司幽。 但奇怪的是,等到司幽赶至边境时,那异动便消失了。 裴松向司幽告罪,「臣修为不精,不知异动源头为何,还望君上恕罪。」 司幽摆摆手让裴松起身,「据你信中所言,那异动来势汹汹,应当不容小觑,可有设阵?」 闻言,裴松面色有些凝重,他领着司幽前往一处空旷的所在,道:「君上请看。」 只见眼前结界稳固,放眼望去皆是平坦,瞧着倒是再平常不过。 但越平常,才越可疑。 「既已设下阵法,为何此处看来,竟是一丝阵法的痕迹都没有。」司幽亦是觉得此事不妙,她矮下身子,掌心贴合地面,阖眸将神识往周遭释放。 第34页 而就在她释放神识的一瞬间,原本消失的异动再一次出现。 那片血红色在司幽上方犹如庞然大物,嘶嘶地吐着信子。 血红的眼显露了出来。 那是……「上古凶兽蛇首!」 不远处的军士中有人识得蛇首的模样,一时间众人喧闹不堪。 司幽勐然撤离了神识,上古凶兽扑面而来的威压让她也不禁后退几步。 「这……这怎么可能?」裴松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蛇首早已被封印,那封印已逾数万年不曾发生变动,缘何今日看来竟像是被破除了! 在裴松怔愣之时,那蛇首几乎是瞬间便自地下跃出,巨蟒血红的眼直直盯着前方之人。 司幽立时凝聚灵力,以结界暂时性地阻拦了蛇首前行的动作。 「裴将军!」司幽难得失态低吼,「立刻遣散军士,让所有边境驻军撤离!另外,派人去请本王世父,要快!」 「可是……撤离驻军,那君上您怎么办?」裴松若是此刻带领驻军撤离,那不就意味着只余司幽一个人对抗蛇首?那可是上古凶兽! 眼看着蛇首便要挣脱结界,司幽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再说了,迳自施术将裴松以及身后的驻军驱散将近百里之远。 裴松原本还有犹疑,看着司幽决绝的模样,也便一咬牙,带领驻军离开了边境。 等到驻军离开之后,观望多时的司岚方才现出了身形。 其实,自边境异动开始,司岚便悄然隐在此处了,只不过时机未到,他需得等上一等,便没有现身。 司幽作为北境王,实力自是强悍,平白无故去取司幽的血,以司岚的修为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如今却是不同。 司幽与蛇首相斗,必定会负伤,司岚只需上前相助,便能轻易取得司幽的血和灵力。 司岚在一旁等了片刻,直至瞧见司幽逐渐落于下风,他方才飞身相助。 突如其来的一道灵力,令原本便被司幽缠斗的蛇首怒不可遏,蛇身不断地拍打着结界,血红的眼滴下浑浊的血泪。 「兄长?」司幽有些诧异。她并没有怀疑司岚为何会如此凑巧地前来相助,她反而担心的是……「兄长,这蛇首不是你能对抗的,速速离开!」 司幽仍记得司岚修为低微,那点微末修为如何与蛇首对抗?不过是螳臂当车。 「无妨。」司岚深吸了一口气,「你一人对抗蛇首必无胜算,我来助你。」 危机当头,司幽本想强行施术让司岚远离此地,无奈蛇首实是暴躁,不断增强的威压使得司幽也分身乏术。 不得已,司幽只能先解决蛇首的攻击。 可蛇首现下已然被激怒,加之封印数万年的怨气,那一道接一道的攻击司幽纵然能挡下一次,也难以挡下数次。 勐然,司幽背嵴微弯,唇角溢出一道血丝。 司岚顾及着腹中的孩子,并非用尽全力,而是用了十之三四的灵力抵挡着,见司幽受伤,他一人无法对抗蛇首,便只能顺势脱手,向一旁撤去。 司岚离司幽很近,如此一脱手,只消稍稍凝聚灵力,便能取得司幽的血…… 而就在此时,蛇首忽然无比暴躁,几乎转瞬便挣脱了司幽再次设下的结界! 「兄长!」司幽无时无刻都分出了一缕心神关注着司岚的状况,她立时便侧身去挡…… 蛇首的攻击尽数落在司幽背上。 上古凶兽的邪性侵蚀,司幽背上霎时绽开血痕,那攻击一道道落下,伤至见骨! 司幽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血滴落在司岚纯白髮丝上,血色妖冶,剎那隐于无痕。 「小幽……」司岚怔怔地搂着司幽,见她狠狠地皱起眉头,约莫是痛极。 「没事了,兄长……别怕。」司幽指尖颤抖,在司岚面上轻柔地划过。 人前威严的北境王,也只有在司岚面前,会如此温和。 司岚不受控地红了眼眶。 曾几何时,他和司幽也不似如今这般陌路,他也曾经,真心将司幽当作过亲人的。 他记得,初见司幽时,他恰逢千年大礼。 那年的他还是北境唯一的殿下,直至某一日司幽的出现。 司幽是北境的第二位殿下,司岚听人议论,说司幽的父母双亡,临死前将司幽託付给了司逸。 司岚那时在北境的处境已不似五百岁那年艰难,他听闻司幽的存在,亦是好奇这位素未蒙面的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不过司幽甫一入北境便被司逸亲自接入殿内看护,并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以司岚的身份想见司幽一面实是困难。 最后是在司岚行大礼那日,司幽主动前来找他。 「你便是司岚,我的兄长吗?」少女容貌出色,玉雕般的面容在夜色下映着柔光,瞧着让人想揉捏一番。 司岚忍不住逾矩,捏了捏司幽的脸,「那你便是司幽,我的妹妹吗?」 这一问一答着实有趣,二人对视一眼,不禁双双笑出了声。 司幽笑得面色酡红,方才记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哎呀!我都忘了,我听闻兄长今日大礼,我呢,初来北境,也没什么可送给兄长,喏,这个!」 司幽双手合十,片刻后復又打开,掌心安稳地放着一枚环佩。 「这枚环佩由姻缘石缔结,我将它送给兄长作为礼物,若是兄长日后寻到心仪之人,便可以此为信物。」 第35页 「多谢小幽。」司岚接过环佩,忍不住又捏了捏司幽的脸,「这环佩可有名字?」 「名字……」司幽想了想,笑道:「子归。」 寓意之子于归。 …… 这样平和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五百年,司幽便好似司岚人生中出现的第二道光,那个时候,有祁晓和司幽在,司岚甚至都能忽视掉所有人对他轻视的态度。 直至北境中流言的出现。 司幽异于常人的修炼速度,以及生来便灵力强悍的根基,这让北境中人不得不猜测,司幽便是下一任北境王。 从前司岚是北境唯一的殿下,众人虽然轻视他,但总也担忧,若司家嫡系仅剩司岚这一人,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司岚会不会成为北境王? 可如今有了司幽,这局面便大不同前了。 毕竟,玙既已成,谁还会在乎明珠蒙尘? 况且,司逸对待司岚和司幽二人的态度,是明晃晃的偏心司幽。 司岚曾亲耳听见司逸对司幽的评价。 「你如今不足千年的修为,却已是同辈翘楚,你的灵力更是不输那些神官,比之司岚,你更适合成为北境王。」 「司岚出身卑微,本就不值一提,若是日后你继任君王,莫要因了一己私心偏向于他。」 「你要谨记,此生,决不能让他手握半分北境的实权。」 空旷的大殿中,司逸耳提面命之言愈发寂寥。 便是自那一日起,司岚终于明白了他和司幽之间的差距。身份的隔阂像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原来……他连与司幽并行的资格都没有。 也便是自那一日起,司岚再也不曾踏入司逸的住处。 是司逸,也是司幽,亲手将他推向了西境。 …… 「你为何……」司岚抬手拭去司幽唇角的血丝。那红色刺目,司岚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弦浮动。 分明有更好的办法,只要司幽不在乎司岚的死活,司幽便不会受伤。 可她还是选择了最笨的一种。 「我没事。」司幽艰难地笑了笑。随后她忍着疼痛起身,再一次施术以结界困住了蛇首。 也不知司幽用了什么术法,此次的结界倒与之前的不同,竟难得使蛇首有些畏惧,往后退了几步。 但蛇首本就受不了鲜血的刺激,此刻伤了司幽更是脾性大涨,因而也只是退了几步,便又重新反扑了上来。 再这样下去,若是撑不到司逸前来,那么司幽便会成为蛇首的腹中餐…… 司岚皱了皱眉,他敛下心绪,不着痕迹地取走了司幽周身溢出的部分灵力,而后将司幽的血也一道取了去。 做完这一切,司岚掌心贴着地面,悄然毁去了神器存在的痕迹。 没有了神器之力支撑,原本困住蛇首的封印捲土重来,将近在咫尺的蛇首拉了回去。 与此同时,天际降下明光。 一袭牙色乍现,清冷地落在沙砾之上。 西境王来了。 第21章 不知所措 比起其余两境来说,西境和北境相隔并不算远。 若是北境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异动,那么在西境之中也能窥见。 就好比此次蛇首的异动,虽是在北境边境,但西境上空也出现了警示,只不过这警示晚了些,以至于祁晓赶来时,这场异动已到了尾声。 蛇首的封印重现,任由蛇首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返回地底,而司幽也因灵力耗损大半加之重伤,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最后是司岚出手,以灵力托住了司幽,才不至于让司幽伤上加伤。 见到司幽,这不稀奇,此处是北境边境,边境出了事,司幽自是要处理的,但祁晓没想到,他会见到司岚。 这是自司岚离开西境后,二人第一次相见。 祁晓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在见到司岚后转身离开,毕竟堂堂西境王,还从未有过被人单方面断了联繫的时候。 但出乎意料,他再见司岚之时显得分外平静,反倒还想伸手拉司岚一把。 只不过被司岚拒绝了。 司岚偏过头,迳自起身,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祁晓,只对一旁的紫衿投去了视线,「小幽她……便劳你送回云阶之上了。」 瞧见司岚安然无恙,紫衿亦是舒心的,但她略有不解,「殿下不亲自将北境王送回去吗?」 「我……」现下距离掩兮丹的效用还剩不到一个时辰,司岚摇了摇头,「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送。」 紫衿往司岚的腹部望了一眼,仙人孕子,显怀大抵不明朗,但司岚如今已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若灵力高强者,仔细去看,仍是能发现司岚腹中的灵力不同寻常。 想来,司岚并不希望这个孩子被北境知晓,因而也不方便留在北境。 紫衿想通了这一点,便不再追问,只稍稍颔首,而后便施术带司幽前往云阶之上。 风波暂歇,紫衿离去后,偌大的边境只剩下司岚和祁晓二人。 司岚不想理会祁晓,本想无视祁晓的存在迳自离去,可他还没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祁晓的声音。 「小岚。」 不同于以往的温和,祁晓的语气很是平常,还习惯性地捎带一丝疏离。 或许,这才是他不披假面,真实的模样。 司岚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第36页 「小岚。」祁晓又唤了一声,直至近前。 祁晓自己都不曾发现,早在司岚和紫衿交谈之际,祁晓便不自觉地关注司岚了。 昔年那场初见或许是个不甚美好的开端,毕竟那时的祁晓只是需要一个稳定西境与北境关系的棋子,所以他找上了司岚。 他亲眼瞧见东境王之子何惑将司岚逼入万年寒冰,可他却没有立即出手,而是等到司岚心灰意冷之际才出现。 他太明白人心诡谲,上位者的直觉,他瞧见司岚的第一眼便猜出了少年的性子。 要想掌握这样的人,只需要一点恩惠。 那一点恩惠,对于那时的司岚来说便是莫大的荣光。 他甚至想过,如若司逸迟迟不松口选定北境王,他便将司岚培养成下一个北境王,好让北境彻底沦为西境的附庸。 直至后来司幽的出现。 司幽的天赋让原本便轻视司岚的司逸全然忽视了司岚的存在,也将司岚彻底地推向了西境。 这才有了后来,祁晓利用司岚北境殿下的身份,制造流言夸大了自己的形象,暗地里做了许多事。 现下的北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与西境利益相连,司幽纵然气愤,但司幽资歷尚浅,许多事只能浮于表面,她心里清楚,她撼动不了祁晓,否则以她的性子,一早便断了司岚与祁晓的联繫。 司岚此前负气出走,祁晓原本是无需理会的,但他却自降身段前去北境寻人,这已是特例,最后还得知司岚单方面与他断了联繫…… 对于祁晓来说,司岚这样的棋子并非独一无二,在北境与西境形势稳定的当下,他完全可以另寻他人替代司岚。 仙人的生命无穷,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司岚倾西境之力,只需换一个棋子,再等待百年,那时四境合一指日可待,一切的变动皆影响不了大局。 起初,祁晓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是……为何如今,祁晓只是这样看着司岚,他便能想起昔年初见,万年寒冰之下少年憧憬的目光。 少年懵懂,一瞬的动心便已是永恆。 他忽然便想起,他那时对司岚也不全然是利用,至少,他看见司岚的第一眼,并不是冷清冷心。 他好像还是希望,司岚能回到西境,回到他身边的。 「跟我回去吧。」祁晓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他执起司岚的手。他想,罢了,哪怕司岚如此逾矩,也不再是他印象中乖巧的小殿下,甚至还让他平白无故遭受了司幽的冷嘲热讽……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司岚愿意回西境,像从前那样,他便都可以原谅司岚。 「此前种种,我都不再计较。至于侧妃一事,我可以与你解释。」祁晓从未向外人说起过他的计划,哪怕是紫衿这种近身神官,他也甚少解释什么,以至于如今要向司岚开口提及这些,他有些不太习惯。 「徐家在边境的势力不容小觑,我娶徐芷萋,只是……」祁晓顿了顿,斟酌着词句。 在那空隙之间,司岚打断了他。 「只是棋子?」司岚冷冷地转过身,勾起唇角,却没什么笑意,「和我一样的棋子吗?」 「小岚,别这样说。」祁晓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的司岚有些令人刺目。 「利用惯了,便连自己的心都能骗过去,骗人骗己吗?西境王。」司岚不无讥讽地道。 言辞犀利,祁晓从未见过这样具有锋芒的司岚,玩弄人心对祁晓来说并不是难事,可在如今的司岚面前,他却显得有些拙劣。 再如何粉饰太平,也终究难掩千疮百孔。 「我……」祁晓的话再一次被司岚打断。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司岚抬手,毫无温度地瞧着祁晓,「放手吧,西境王。」 如此疏离的态度,祁晓与司岚分明相隔极近,却好似隔了天堑银河,无由来的,祁晓忽然心慌了一瞬,他下意识地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他握紧了司岚的手,几乎是在诱哄,「小岚,从前你我千载相伴,你难道都忘了吗?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都已经如此放低姿态,西境中谁人见过西境王这般模样?他不信司岚不曾有半分动摇。 司岚却好似嫌恶般挣了挣,「祁晓!」 司岚是当真觉得好笑,两千年了,整整两千年,他从未见过祁晓爱他的模样,如今他要离开了,祁晓却如此不舍。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用呢? 「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司岚以灵力挣开了祁晓的束缚,毫无留恋地施术离去。 「祁晓,我不爱你了。」 最后离开前,祁晓望见司岚眼底不加掩饰的冰寒。 那一双曾经情意难除,柔光满溢的眼中,再也没有了祁晓的位置。 在那一刻,祁晓才明白,他和司岚回不到从前了。 司岚不爱他了。 不会再回西境了。 他前所未有地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第22章 散播流言 魔界的入口一如既往地混沌。 司岚返回魔界时,掩兮丹的效用堪堪失效。 甫一入魔界,便有人来向司岚通传,说是慕阙要见他。 「你脸色不太好。」慕阙上下打量了一眼司岚,瞧见司岚苍白的面色,慕阙阴冷的目光难得温柔,却带着些嘲弄,「见到西境王了?」 第37页 为了摆脱祁晓,司岚几乎是立即赶回了魔界,但他如今的身子不能过度施展灵力,此前为了蛇首的封印他便使用了灵力,加之施术返回魔界,一时间有些难受,只偏过头去,没有理会慕阙。 慕阙倒也不在意,胸有成竹地靠着主位,道:「你去了北境边境。」 极为肯定的语气,司岚瞬时回过头来,「你派人跟着我?」 「别那么激动……」慕阙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司岚坐下,「不过是几个小喽啰,跟便跟了,有什么要紧的?」 「我只是忧心魔尊你,如今身子不适,进出魔界多有不便,万一在魔界之外出了事,那我可就鞭长莫及了,怎么……去了北境边境,还顺手毁去了神器之力,如此折腾,是心疼北境王吗?」 慕阙向来不屑于遮掩这些,他派人跟着司岚大抵是怕司岚坏了他的计划,总之任何事都在慕阙掌握之中,他才会觉得舒心。 他不只是不信司岚,他亦是不信任何人。 提及司幽,司岚便想到了先前司幽替他挡下蛇首攻击,昔年那一丝情谊无缘由地被放大,司岚侧过了视线,「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慕阙猜到了司岚的迴避,他话锋一转,又道:「行啊,无关便无关,只要你记住答应过我的事,我便可以不管那些。」 「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司岚察觉到了慕阙语气中的不怀好意,「什么消息?」 「哦……是件小事。」慕阙眼底有了点笑意,刻意顿了顿,才道:「我让人去了一趟北境,趁着北境王不在云阶之上时,散播了几句话,不出半月,北境之中便会流言四起。」 说完,慕阙还偏了偏头,配上他少年般的面容,显得童叟无欺,「你也知道,北境向来看重血脉,而你魔界的血脉又不能轻易暴露,如此一来,你要登上北境王之位便有些艰难,我不过顺手帮了你一把。」 以慕阙的性子,无用之事大抵不会做,而能帮到司岚成为北境王,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把如今的北境王拉下水。 只要司幽倒台,北境中人在无从选择的地步下必然会推举司岚成为新任北境王。 纵观司幽即位千年以来的所作所为,几乎无可挑剔,唯一能挑剔的便是司幽的血脉。 司幽是司逸的胞弟司胤之女,但司幽的生母是谁至今仍未公布。司逸当年力排众议将司幽推上北境王之位,更是强行封口,禁止北境任何人谈论司幽的生母。 若不是司幽即位后得灵脉认主,且司幽自身天赋极高,只怕北境众神官也不会容忍司幽成为北境王千年。 但司幽的血脉在那些神官之中,便如同司岚一样,一直是根刺。 若要扳倒司幽,只有从司幽的血脉入手。 司岚几乎能猜到那些流言为何,「你杜撰了司幽生母的身份?」 说是杜撰倒算轻的,司幽好歹成为北境王千年,不可能没有追随者,普通的身份抑或是身份低微已然难以撼动司幽的地位,只有让司幽的血脉彻底不纯,甚至不属于司家一脉,才有可能让北境中人偏向司岚。 「蛇首之力已然侵入灵脉,届时灵脉暴动,发现时为时已晚,北境王定然压制不了,这是最好的机会。」慕阙道。谁让北境素来以血脉为重,固步自封,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流言四起再加灵脉暴动,届时司幽想不退位都难,可如此行径…… 司岚敛下目光,隐着一丝复杂神色,这与昔年那些辱骂他的北境中人有何区别?说到底,他若是放任不管,便是眼看着司幽经受他所经受过的一切。 被众人排挤是什么滋味,司岚再清楚不过。 「你这副模样……」慕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般凑上前,盯着司岚的面庞,忽然笑出了声。 「我突然想到,司逸还在北境。」慕阙笑得不能自已,「若是你捨不得北境,捨不得司幽,暗地里与司逸串通,那我不就危险了?」 「左右有司逸在,这流言大抵传播不了,况且司逸那么偏心司幽,定然不会让你即位,不如这样吧……」慕阙止了笑,眼底漫上一丝疯狂,「十日后,你陪我去一趟北境,将司逸杀了吧。」 此话一出,司岚的神情立时显现出了一丝裂缝。 半晌无言。 这样的神情一直持续到殷婼前来。 「怎么了?」殷婼瞧着司岚愈发苍白的面色,不无担忧地道。 司岚愣了一瞬,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慕阙,他让我杀了司逸。」 殷婼扶着司岚坐下,谨慎地问:「那尊上答应他了吗?」 「我……」司岚撑着头,视线有些迷茫,不知落在何处,「答应了。」 平心而论,自司岚记事起,司逸便未曾有一刻好好待过司岚,但饶是如此,司岚也做不到像慕白那样,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出手。 司岚以为,舍下北境,顶多是眼睁睁看着北境走向灭亡,他可以漠视,可以学着无动于衷,可他没想过亲手结束司逸的性命,也没想过要让司幽承受流言所扰。 「依我看,慕阙大抵是疑心尊上会破坏他的计划,故而逼尊上决断,但念及长公主,慕阙兴许不会这样残忍。」 殷婼安慰道:「尊上若是不愿亲自动手,箭在弦上,慕阙不会放过杀司逸的机会,他会出手了结司逸的。」 第38页 「只不过,尊上既然在场,能对司逸的赴死无动于衷吗?」 「我不知道。」司岚狠狠地闭了闭眼。他忽而觉着有些悲哀,恍惚间,记忆里闪过慕白的话。 司岚突然拉住了殷婼,定了定神,道:「你替我嚮慕白带句话,便说,他昔日所言,我答应了。」 「尊上的意思是……」望着司岚坚定的眼神,殷婼好似猜到了什么。 她矮下身子,与司岚平视,「若是尊上决定了,殷婼自当尽力,但慕阙……他并不好惹,尊上当心。」 殷婼说着,就着司岚拉着她手的姿势,顺势将指尖搭在司岚腹部。 「我可以摸摸他吗?」殷婼轻笑。 「你……」司岚下意识地靠后,背嵴有些僵硬,片刻后才放松下来,道:「可以。」 得了司岚的首肯,殷婼便大胆地将掌心贴在司岚腹部。 将近六个月的时间,如今这孩子已不似此前那般惊惧,眼看着便要瓜熟蒂落。 殷婼嘆了口气,「世事无常,难有定数。」 说着,她收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以血结阵将自己的大半灵力笼罩在了司岚腹部。 在司岚略带诧异的眼神下,殷婼贴着司岚腹部,轻声地吐出一句话,像是安抚司岚腹中的孩子,「你要听话。」 莫要让司岚因了你而丧失先机。 殷婼闭上双眼,以梦灵特有的术法加强了阵法的威力。 司岚要杀慕阙,此行兇险,她没什么能替司岚做的,只希望她结下的阵法,能护司岚周全。 第23章 重入北境 不似司岚与殷婼相处那般融洽,这厢祁晓的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西境,只记得返回西境时,紫衿担忧的眼神。 「君上,发生了何事?」紫衿从未见过祁晓这般……像是丢了魂的模样。 「无事。」祁晓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紫衿退下。他如今思绪混沌得很,满脑子都是司岚那句不爱他了。 从前司岚陪在他身边时,他心中虽不见得有多在意,但好似已然习惯抑或是默认了司岚陪在他身边的事实。 他清醒地告诉自己,不过只是利用,司岚所谓的真心他回应不了。 因而在数日前,那一场意外导致的鱼水之欢,对他来说只是计划外的一环。这种变动,忘却轻而易举,他选择了缄默不言。 可是为何……分明所有的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主导了一切,为何他和司岚还是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司岚为何会不爱他? 一旦认识到这个事实,祁晓便觉心间空缺了一块,无由来的疼痛牵扯着他的意识,像是要将他吞没。 生来灵体之人情思浅薄,爱也好情也罢,从来不放在心上。 祁晓不明白,一个没有心的人,他为何会觉得心痛? 他皱着眉,姣好的眉峰打了个死结,不经意间,他瞧见了凌云间内的一件旧物。 约莫是个环佩,在凌云间白昼永生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环佩的花纹映入眼帘。 他思索了片刻,方才记起这环佩为何会出现在凌云间内。 那是司岚赠予他的,唤作子归。 昔年正逢司岚千年大礼,虽是殿下,但北境并未邀各境观礼,因而祁晓也不曾前往北境。 他本以为这日司岚定会留在北境,却不曾想小殿下风尘僕僕地施术而来,在凌云间结界外露出一张满是笑意的脸。 「祁晓哥哥。」司岚嗓音里透着愉悦,「我能进去吗?」 祁晓虽有不解,但明面上掩饰极好,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今日得了一件礼物。」司岚在祁晓面前站定,自袖口将一枚环佩拈在指尖,「这环佩唤作子归,我将它赠予你。祁晓哥哥,我想告诉你,我一直……」 祁晓数千年修行,见识亦是极广,他一眼便认出了那环佩是由姻缘石缔结而成。 仙人无红线,故而姻缘石此等定天赐良缘的宝物方才显得额外珍贵。 拿出姻缘石意味着什么,祁晓不可能不知道。 司岚温软而轻快的话语仍迴荡在耳边,那眼中明晃晃地落着星辰,莹莹微光。 祁晓掐灭了那抹微光。 那时是怎么回绝司岚的? 祁晓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司岚失望的神色,还有落寞的背影,约莫是伤情极了。 但这样的伤情显然不利于他与司岚之间的关系,他维繫了数百年心血的棋子不可能就此作废,所以他收下了环佩…… 可是……如今再瞧见这枚环佩,祁晓的心境已全然不同了。 他将环佩握在掌心,好似看见了小殿下那时满心满眼的情意。 心间再一次不受控地浮动。 厚重感如大雪压境,黏腻得无法消除。 祁晓闭上了双眼,紧紧地按着心口,他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掌权数千年,他第一次陷入无法自拔的迷茫之中。 - 十日之期转瞬即逝。 司岚望着连通魔界与北境云阶之上的阵法,一时心绪复杂。 慕阙原来早有准备。 「北境王重伤,司逸为了保她,耗费了不少灵力,如今的司逸元气大伤,怕是察觉不到这阵法的存在,你我现下经阵法进入北境,不仅能避开北境结界,还能出其不意。」 第39页 那阵法流转顺畅,想来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制成,司岚忽然想到,慕阙或许很早之前便想从北境入手,只不过那时没有司岚,北境的结界难以避开,这才等到如今。 但现下的司岚已没有了别的选择……司岚长出了一口气,踏入了阵法之中。 不仅是因了慕阙的逼迫,这数年的轻视,还有长公主的恩怨,司岚也需同司逸做个了结。 「这会倒是不犹豫了?」慕阙嗤了一声,随后隐去身形,跟在司岚身后。 按照计划,应当由司岚出面对付司逸。 阵法之后便是迴廊,那迴廊离司逸所居向极殿不远,司岚稍稍凝聚灵力,便避开了巡视的仙侍,入了殿内。 「你怎么来了?」见到司岚,司逸显然很是诧异。 他大抵是没想到,司岚会如此大胆地闯入殿中。 眼见着司逸要唤人将司岚赶出去,隐于司岚身后的慕阙悄然施术,以结界笼罩了三人所在之地。 一时间幽深的魔息袭来,在这魔气渲染之下,司岚周身的气息便更加明显。 交杂了魔界和神界两股气息,司逸霎时便明白了,愤然道:「你去了魔界?你母亲的事,你全都知道了?」 司岚本还想留着最后的体面,但司逸提及长公主,这不免让他也有些怒气,「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亲?」 「呵。」司逸冷笑一声,他似是觉着不屑,又道:「我若是早知道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那时你母亲以命相托,我就不该答应她。两千年前,我就该亲手杀了你!」 「你!」司岚纵然学不来司逸的狠心,但这样狠毒的话语也让他对司逸最后一丝心软都消磨殆尽。 司岚忽然沉了面色,冷冷地盯着司逸,道:「你以为你答应的是什么?你以为你知道的真相是什么?」 「什么意思?」司逸不觉得司岚会说出什么颠覆事实的话,他有些漠然地坐回了主位,掌心凝聚着灵力,「司岚,你是不是觉得如今北境无人,你便可以随意放肆?」 大殿之内的灵力随司逸的动作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压在司岚肩上,司岚却不为所动,仍道:「我替你感到悲哀,事到如今,你都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你不知道,你所爱之人,为何会离你而去。」 「够了!」这句话触及司逸的逆鳞,司逸瞬时起身,凝聚灵力朝司岚袭来。 司岚躲过一击,嘲讽地道:「你与司幽的母亲自小相识,情投意合,没想到一朝游歷,她却变了心,你以为这些事的源头都是因为我的母亲,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期间司胤,扮演着什么角色?」 司岚阅遍画卷中残存的记忆,才知晓画卷中一行四人,除却司逸和长公主,余下二人,一个是司幽的母亲顾汀烟,一个是司幽的父亲司胤。 昔年司逸和顾汀烟是四人中唯一的一对神仙眷侣,令人好不艷羡,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意外…… 「司岚!你懂什么!」司逸几乎是嘶吼着,全然没有了昔年的风骨。他再次调动殿内灵力,「当年是你母亲对我下药,让我失了心智,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下贱,我不可能失去汀烟!」 「你还要再污衊我的母亲吗!」司岚驱动阵法挡去了殿内的灵力,他眼眶微红,分不清是失望还是痛恨,「就是因为你太过相信司胤,你不信司胤对你所爱之人早有企图,是他对你下药,让我母亲失了清白!」 顾汀烟生来绝色,在游歷之中,司胤对顾汀烟起了心思,于是便下药致使司逸和长公主一夜风流。 后来顾汀烟得知此事负气出走,司胤便趁机俘获了顾汀烟的心。 但那时司逸太相信自己的胞弟,他对司胤的盲目信任,以至于他根本不给长公主解释的机会。 可怜长公主平白被司逸痛恨了这么多年。 「你给我滚出去!」司逸被司岚的话刺得面目狰狞,他几乎是孤注一掷地调用自身所有的灵力,可他忘了如今的境况,有慕阙结界加持的司岚根本不惧他的灵力,很快便欺至近前。 「我所言,你可以不信。」司岚以魔气压制司逸,逼迫司逸与他平视,「但你若想知晓真相,你身后的画便能告诉你。你敢不敢进入画中,看一看我母亲的记忆?」 灵力的微光笼罩在画卷之上,摇曳的光影几乎要灼瞎司逸的双目,他忽地便没有勇气,连余光皆远离了去。 「你不敢。」司岚猜到了这个结果。 「呵。」司岚轻笑着,有些悲哀,「不管过了多少年,我的母亲在你心中,哪怕将真相摆在你面前,你也不愿意相信她。她这一生,做过最十恶不赦的事,便是爱上你!」 「可你知不知道……」司岚忽然想到长公主死前的景象,他怒向心生,揪着司逸的衣襟将司逸带离原地,「你知不知道她至死都还愿意信你!」 长公主之所以将司岚绑在司逸身边,不是为了让司逸记住她,也不是为了责任,她这一生不甘血脉束缚,自然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承受。 她相信她的司逸哥哥,她以为司逸哪怕恨她,但司逸的心性仍未变,所以她才将司岚託付给司逸。 她对司逸抱有的一丝期望,期望司逸拯救的不仅是司岚,还有曾经的她。 「可你辜负了她……」司岚一掌噼在司逸面上,飞溅的血滴染红了画卷。 画中人的绛色愈加妖冶。 第40页 「你没有救她,你毁了她最后的期望!」 血滴落下的瞬间,司岚的眼眶红得彻底。 他哽咽着,一字一顿,「你也毁了我。」 第24章 宣征三界 偌大的殿内只余鲜血滴落的声音。 结界笼罩之下,这大殿便好似一座囚笼,它囚禁了司岚整整两千年。 今日终究要做个了结。 便在这时,司岚长出了一口气,在司逸死灰般的眼眸中,司岚站起了身,勐然将司逸推倒在画卷上。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你在做什么?」慕阙喝道,忍不住靠近司岚。待靠近了,他才发现司岚浑身都在颤抖。 细微的,无声地哭泣。 「没用的东西!」慕阙低声抱怨。不得已,慕阙只好显现出了身形。 他施下的结界虽能压制司逸的灵力,阻止司逸对外传信,但此处毕竟是在北境之内,外来的结界撑不了多久。 何况此时的司逸只是一时心神激盪才被司岚得手,若再这么等下去,等到司逸灵力恢復,一番缠斗之下必然引起北境的警觉。 他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你……」司逸声音嘶哑,狠狠地盯着来人。 「是我。」慕阙抬手触及后颈,面容之上浮现出笑意,「你见过我的,在许多年前,我迎长公主入魔界。」 「而如今……」慕阙单手钳制住了司逸,另一只手自后颈处取出一把短刃,「我替长公主,送你上路。」 利刃入体的声音刮过,司岚强撑着转过身去。 画卷被血色染尽,连画卷上最后一丝灵力皆散了去。 司逸不甘的眼神落在画卷上。 落在那一袭绛色之上。 画中人流下了血泪。 司岚闭上眼,紧紧攥着指尖,直至身后鲜血滴落的声音停止。 过了片刻,司岚转过身来。 慕白在信笺上曾言,慕阙此人修为化臻,魔界之内难有敌手,但他并非全身的防御固若金汤,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弱点在后颈,只有在使用本源武器时会显露出来。 司逸所居在北境云阶之上,此处受灵脉庇佑,灵脉会无差别地护佑司家嫡系,慕阙若想杀了司逸,用魔气抑或是术法都不行,都会因为外来气息侵入司家人体内而引发灵脉攻击。 慕阙只能使用本源武器。 「前任北境王也不过如此。」慕阙讥讽道。他收回了短刃,细细地以灵力擦拭掉短刃上沾染的血迹。 这可是他的本源武器,一丁点污损皆是刺目。 忽而,他察觉到一丝寒意,本能地回身后退。 但已然来不及,司岚以灵力化刃,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后颈。 后颈处鲜血四溢,魔气不可控地逸散出来。 「你……」慕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捂着后颈,修为与身形皆快速消散,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结界崩塌之前,司岚望着身躯透明的慕阙,冷冷地道:「不用担心,为了报答你替我母亲报仇,你颠覆三界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的。」 「安心去吧。」司岚收回了灵力。 没有了慕阙的魔气支撑,笼罩向极殿的结界很快便会淡化,届时北境中人便会发觉殿内的异常,在这之前,司岚得尽快通过慕阙此前设下的阵法返回魔界。 就在司岚踏入阵法之际,慕阙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发不出声音,但他的眼神可怖,仿若困兽一般死死盯着司岚。 「跟我一起死。」慕阙无声地道。 与此同时,司岚脚下的阵法猝然变化,将来不及防御的司岚吸了进去。 阵法里舖天盖地的魔气涌来,彻底吞没了司岚。 「尊上!」远在魔界的殷婼似有感应,她匆忙地施术前往助厄殿。 却只见司岚自虚空中跌落出来。 司岚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入骨的疼,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尊上……」殷婼颤抖地伸出指尖,去探查司岚体内的灵力。 果不其然,司岚体内的力量混乱不堪,此前殷婼耗费心力维繫的平衡,片刻之内被尽数打破。 若非殷婼曾以血结阵相护,只怕现下司岚连命都捡不回来。 司岚面色苍白如纸,他在殷婼灵力探查下用力地蜷缩着身体,瞧着很是痛苦。 殷婼几乎是颤声了,「尊上,哪里疼?」 「孩……孩子……」司岚艰难地出声,他只觉腹部好似刀割一般,痛苦带来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殷婼的手,「救……你救救他……」 「慕阙这个疯子!」殷婼咬着牙骂道。她不是没有探查过司岚腹中孩子的状况,实是慕阙死前的一击太过恶毒,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便是孩子。 再加之司岚体内灵力混乱,平衡一旦被打破,孩子根本保不住。 殷婼不敢将这事实告诉司岚,只好安抚地以灵力缓和司岚的痛楚,「尊上,你再撑一撑,我一定会救你的!」 「不行……」司岚却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到……他坚持不住……」 「殷婼……呃!」司岚用尽了剩余的气力,攥紧了殷婼的手,冷汗几乎遍布他的面颊,「你帮我……把孩子取出来……」 「不行的尊上……」殷婼几乎要哭了,「取出孩子纵有一线生机,可你会承受十倍的痛楚,你受不住的。」 第41页 「我……我可以……」司岚已然快要意识不清了,「我求你……」 「我……」殷婼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好。」 她没有告诉司岚,这孩子如今的境况早已不容乐观,哪怕强行取出,也很难存活,她救不了这个孩子,但她不希望司岚因此失了生的意志,她想救下司岚。 「尊上,你忍一忍。」殷婼咬破指尖,再一次以血结阵,将自己仅剩的所有灵力皆渡入司岚体内。 而随着灵力的渡入,司岚的面色反而愈加苍白,他咬着嘴唇,却是血色全无。 殿内的雾气之中蒸着血腥味,清泉边上的身影因了痛楚而颤抖不已。 雾气缓缓地升腾,直至夜幕降临。 - 慕白姗姗来迟。 殿门被推开时他只看见殷婼泪痕未干的一张脸,「怎么哭成这样?」 殷婼躲开了慕白的搀扶,摇了摇头。她亦是没有力气回话。 动作间,殷婼掌心一团极小的灵体冒了出来,在虚空中显得暗淡无光。 「这是……」慕白略显怔愣地瞧着那灵体,「是尊上的孩子?为何不曾化形?」 仙人生来化形,若是不化形,那便是不入三界,可仙胎孕育的孩子不入三界,那不就意味着往生…… 看着那灵体,殷婼几乎是瞬间落下泪来,她抹着眼泪,透过内殿望着里间昏迷不醒的司岚,低声道:「对不起。」 她尽力了,可她只能救下司岚。 …… 司岚昏迷了半个月。 其实半个月的调养是远远不够的,但司岚忧心自己的孩子,即便殷婼为了能让司岚安心修养,餵了司岚大量的安神之药,也抵不过司岚强行醒转。 「殷婼……」久未开口的嗓音极为沙哑。 殷婼原本还诧异司岚为何此时醒转,待瞧见司岚眼底的担忧后立时明白了过来,她扶着司岚,道:「尊上是担心孩子吗?他现下太过虚弱,我引了一缕清泉,将他养在魔界别处,尊上先休息,养好了身子再去见他吧。」 「我……我想见他。」因了安神之药,司岚很是睏倦,不过是强撑着意识。 殷婼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尊上如今体内的灵力混乱,只怕见了他,也会冲撞他,尊上便听我的,好好休息吧。」 说话间,安神之药效似是得到了发挥,司岚撑不住昏沉睡去。 这段时日司岚体内的灵力也确是难以调动,他便半信半疑,在殷婼一次又一次的藉口下,多休息了十日。 但也仅是十日。 十日后,不管殷婼怎么劝说,司岚都不肯信了,不得已,殷婼只能带司岚去了所谓的「魔界别处」。 殷婼所说的引清泉之力不假,但是孩子…… 司岚看着面前微弱光芒的灵体,似是有些不能置信,他伸出指尖想去触碰那团灵体,但伸出的指尖却落了空,只穿过那团灵体,怔愣地停在半空。 「他怎么……没有气息?」 司岚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殷婼求证,却见殷婼哭着跪了下来。 殷婼再难维繫面上的平静,不住地低声致歉,「我救不了他。」 周遭的声音远去,好似隔着结界的喧闹。 司岚怔愣地转回视线,他眼里心里只余下那一缕微光。 殷婼在说什么? 他的孩子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吗? 司岚不可置信地红了眼眶,他想去触碰些什么,至少证明这孩子还活着。 可是什么都没有,便连灵体附有的微光也在一瞬间黯淡几分。 没有气息,没有灵力。 连生机都未有半分…… 「不可能!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了……」司岚颤抖着收回手,他捂着双眼,剎那间泪如雨下。 他分明有尽力保护这个孩子的…… 分明在数日之前,这孩子在他腹中时还甚为安稳…… 「不可能!」司岚哭得几近脱力,他瘫坐在地上,直至再也哭不出来。 「尊上……」殷婼哽咽着靠近,她握住司岚的手,很是后悔,「尊上你别这样,你怪我吧!都是我医术不精,我没能救下他……」 怪你……司岚忽然笑出了声,他有什么立场去怪殷婼?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亲缘凉薄,情意错付,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 「我不明白,为何有人生来高贵,生来便安享太平,而我……便连这小小的奢望都成了罪孽?」 「不公平,这世间没有半分公平!」司岚笑得放肆。 「尊上……」殷婼起身想再次拉住司岚的手,却被司岚推开了。 司岚缓缓地拭去面上残留的泪水,一双眼终是漫上疯狂。 「殷婼,整兵。」 「十日之内,我要宣征三界。」 第25章 魔界大军在司岚的一声令下整装待发。 魔界与神界积怨已久, 此次大战哪怕不是司岚挑起,终究也是无可避免。 但在与神界宣战之前,司岚需得完成一件事。 如慕阙所言, 魔界如今与神界存在差距,若要彻底颠覆三界,以魔界的实力其实很难做到, 他们需要北境灵脉作为供给。 而北境与西境相隔不远, 北境灵脉若发生明显异动,想必是逃不过祁晓的眼睛。 司岚需得再见一次祁晓。 第42页 「紫衿。」司岚驱动传音灵石,灵石亮过片刻,传音那头传出紫衿稍显愉悦的声音。 「殿下。」 「殿下如今得闲,想必是风波暂歇, 近来身子可好?」 紫衿不知司岚经歷的变动, 还当司岚此时是舒心的,司岚舒心, 她便也跟着愉悦。 「还好。」司岚眉梢微挑, 在紫衿所不得见之处, 显得很是不近人情, 只道:「我今夜想去一次凌云间, 但我如今怕是不便, 你能不能帮我, 将西境结界开启片刻?」 「这个……」紫衿不知司岚如今身负两股力量, 无法进入西境,她还以为司岚是因了腹中的孩子,不便穿过结界, 只稍加思索, 便答应了司岚的请求。 「开启结界并非不行, 不过近日君上他……他心绪不佳,我是怕殿下去了凌云间之后,万一与君上起了冲突,伤了殿下……」 祁晓是何境况,司岚不想知晓,也与他无关。他开口打断了紫衿,有些漠然,道:「我会避开他的。」 「那好吧。」紫衿不作他想,又道:「结界只开启一炷香的时间,请殿下速归。」 司岚应了一声,而后断了传音。 他整个人没入助厄殿的暗色之中,双眸深沉地吓人。 - 是夜,司岚只身前往西境。 殷婼不是没有劝过司岚,他如今体内灵力虚耗,不该宣征三界,可司岚根本听不进去,恨意淹没了他,他早已失了理智。 这般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便会有些出格的举动。 更别提他此时还见到了祁晓。 只见白昼之下,沉寂多日的西境王,满面倦容地半撑额间,虚虚靠在主位上。 祁晓样貌绝佳,任何举动皆是不可磨灭的风采,哪怕倦容,也依稀能瞧出那双眉目的不凡。 原本这种境况,该是赏心悦目才对,但司岚见了,却只冷冷地扯出点笑意来。 「祁晓哥哥。」司岚一如往昔地唤他。 闻言,祁晓勐然抬眸。 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隐着一丝错愕,而后又下意识地转成喜色,只是那喜色不明朗,掩饰得极好,倒衬得祁晓的样貌更为出挑。 「小岚。」祁晓习惯性地收敛了神情,在司岚面前站定。 他这些时日想了很久,他实是不明白自己对司岚是何种心绪,但他如今见着司岚,那些迷茫的心绪便尽数抛在脑后。 他想,司岚愿意回来便好,不管他对司岚如何,不管司岚前些时日说过多冒犯的话,只要司岚还愿意回来,他便能原谅司岚。 他是不通情,也不懂情,但仙人一生如此漫长,也并非有情便能度过此生,似他和司岚这样相伴,亦不是没有先例。 他可以不再纳妃,若是司岚介意,等时机成熟,他亦是可以解除徐芷萋的侧妃名分。总归只是个棋子,徐芷萋没有司岚重要。 只要司岚愿意回来。 祁晓在顷刻间计划好了一切,他姣好的眉目细细望着司岚,平白让人瞧出一抹深情来。 司岚回归所带来的愉悦大过于祁晓现下所有思绪,以至于他不曾注意到,司岚眼底那一丝阴郁。 他执起司岚的手,「小岚,你愿意回来,我……」 司岚并不想见他的深情,打断了他,「我回来取一样东西。」 若想祁晓无法察觉北境的异动,其实很简单,只需暂时封闭祁晓的五识。北境之事并不需多长时间,顶多三日便能解决,待到三日过后,哪怕祁晓发觉五识被封,亦为时已晚。 但是如今……司岚改变主意了,他并不想仅限于封闭祁晓的五识。 若是没有祁晓就好了,若是他从来没见过祁晓,哪怕这一世都是受人轻视的北境殿下,也好过昔日拥有过,自以为能抓住什么,到头来却什么都留不住。 凭什么,祁晓能安享太平? 「小岚,你还是生我的气吗?」祁晓尽量使自己神情温和,又道:「我现下想明白了,从前种种,我们便忘了吧,以后……」 祁晓实是不习惯这样略显卑微的态度,他顿了顿,才道:「以后,我们便当初次相见,重新开始吧,好吗?」 说得如此动情……只可惜司岚一句都听不进去,他轻柔地挣脱了祁晓,将指尖搭在祁晓心口处,忽然笑了笑。 「祁晓哥哥,想不想知道,我如今有多痛苦?」 「什么?」祁晓尚未想通司岚的言外之意,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袭入心口。 祁晓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绝色的双眸中霎时痛苦不堪。 司岚指尖生出利刃,狠狠地刺入祁晓心间。 祁晓不知道的是,司岚陪在他身边这两千年间,连他的弱点在哪,都瞧得清清楚楚。 祁晓的灵力纵然强悍,但生来灵体之人,最脆弱之处便在于一颗心。 心间防御若被破坏,轻则重伤,重则消亡于世间。 西境王如此境况,只怕连西境都自顾不暇,更别提察觉北境异动了。 「呵。」司岚笑着,收回了满是鲜血的指尖。 他眼睁睁看着祁晓痛苦地往后倒去。 牙色的衣角被血浸染,轻纱不经重物,飘然垂落在祁晓双眸之上。 陷入昏迷之前,他恍惚瞧见司岚朝他走来。 司岚半跪在他身前,托着他的后颈,将唇贴近他耳边。 血痕在他白皙的后颈浮现。 第43页 轻笑声如鬼魅而来。 司岚道:「祁晓哥哥,我好恨你啊。」 …… 北境近日深受流言所扰。 起因是北境边境的灵脉末支不知为何,出现了灵脉暴动。 原本不过是末支,这灵脉暴动压制虽说不及时,但好歹也不涉及人员伤亡,可后来灵脉的暴动愈加频繁,不仅是在边境,连云阶之排骨篜里下的世家们皆受到了侵扰。 世家神官皆向君王进言,无奈之下,司幽只得拖着伤势尚未痊癒完全的身躯,亲自前往各地压制灵脉暴动。 只可惜……灵脉暴动不仅未曾被司幽压制,反倒是愈演愈烈。 北境中人修行皆由灵脉供给,如今灵脉暴动,北境中人的修行受到了极大的阻碍,正在这时,北境中忽生谣言。 言之司幽生母成谜,其生父大抵也不是司家中人,只不过是司逸见其天赋异禀,便将其抱回了北境亲自教养。 如今司逸已死,流言无从验证,加之灵脉暴动频繁,北境众人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曾经被他们弃如敝履的司岚。 「诸位,数道传信预警,匆忙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司岚淡然地落座,一双眸子却无甚情绪地扫过在场神官。 神官们面面相觑,一时心情复杂,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要对昔日他们轻视的司岚俯首称臣。 最后是为首的神官站了出来。他双手交叠,沖司岚行了一礼,道:「如今灵脉暴动,君王无法压制,想来血脉不纯,不堪为我北境之主……」 那人话未说完,司岚幽幽地打断他,「这是何意?我视小幽为亲人,她的血脉如何,诸位一言便能论断?那岂非有朝一日,我的血脉,亦会成为诸位闲暇谈资?」 话中极尽讽刺,这让曾经鄙夷过司岚血脉的神官颇为窘迫。 便连为首的神官也有些挂不住脸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此前是我等眼拙,还望殿下恕罪。如今北境灵脉之事迫在眉睫,请殿下容情,拨乱反正,还北境一个安宁。」 「这话我便更听不懂了。」司岚笑了笑,眉眼间压抑着一丝阴冷,「如今诸位众口一词,我自难推脱,可北境王犹在,诸位……要逼她退位吗?」 瞧着司岚的态度,神官们觉得大抵是可行的,于是趁着此时,为首的神官领着其他人,一同朝司岚行礼下跪。 「我等不才,北境王司幽德不配位,请殿下移步灵仰台,滴血示灵脉,继任君王正统。」 众人随即高唿:「请殿下移步灵仰台,继任君王正统!」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之地。 司岚终是起身,一双眸子半敛,冷漠地盪开目光。 「那我便勉为其难,亲自去请北境王吧。」 - 北境王所居在最靠近灵脉之地,亦是整个云阶之上的中心。 司岚从前,便连望一眼都是奢靡,他从来没有资格踏入此处。 而如今,是整个北境求着他来。 甫一踏入外殿,浓郁的灵气便扑面而来,外殿守着的仙侍早已识趣地退下,司岚轻而易举地入内。 「兄长?」司幽尚不知现下境况,疑惑地皱着眉。她记得,她从未传召过司岚。 「小幽。」司岚缓步行着,神情之上难得缀上温和,「随我去灵仰台吧,各地神官们都在等你。」 「灵仰台?」那是北境王交接之地,司幽立时明白了什么,讽刺地笑出声,「他们这是想以下犯上,逼我让出北境王之位吗?」 可如今的北境,即便她让出了北境王之位,能继任北境王之人亦是不曾出现…… 司幽的思绪忽然卡住一瞬,不对,并非没有继任之人。 若她让位,继任君王之人便只能是司岚! 司幽面上的笑意僵住,她在司岚面前素来温和的态度土崩瓦解,她看向近前的司岚,忽然之间,她觉得有些陌生。 「兄长,神官们逼我让位,此事你早已知晓?你……要代替我成为北境王吗?」 司岚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如此从容,丝毫不念及旧情,这样的人不是司幽所熟悉的兄长,她的思绪在电光火石间流转,继而恍然大悟。 北境流言出现不足一月,便连北境内部皆难以达成一致,可司岚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返回北境,且与神官串通,要于今日.逼她上灵仰台。 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所以…… 司幽眼底分外诧异,「灵脉暴动,抑或是北境流言,这些事都是你挑起的?」 「到底是聪颖,不愧是司逸一早便定下的继承人。」司岚笑意愈深,可眉目间却再不似往昔柔和。 司幽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最初的诧异过后,她没有像司岚预料中那样气急败坏,而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司岚,「成为北境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灵脉认主并非易事,你引发灵脉暴动,必然会受灵脉排挤……」 直至此刻,司幽所担忧的既不是北境中人,也不是自己的王位,她在担忧司岚。 这让司岚眼底的笑意皲裂了一瞬,他再也不想听司幽所言,迳自转过身,将那些能动摇人心的话隔绝在外。 「我知道,这君王之位原本便是你的。你引发灵脉暴动,踏着北境中人的鲜血登上王位是为诟病,我不希望你成为后世口中的暴君。兄长,你听我一句劝,若你当真想成为北境王,可以另寻他法,没必要让北境深受荼毒……」 第44页 「够了!」司岚打断她。说到底,司幽还是以北境为先。 司幽口中总是大义。从前也好如今也罢,司幽总在劝他,劝他放下成见,劝他安于现状,劝他以大局为重,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北境,这才是司逸想要培养的继承人。 可是司幽不明白,司岚跟她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司岚从黑暗中来,便该去往黑暗。 「其实这许多年来,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通。」司岚推开殿门,他背对着司幽,面上的神情不甚清明,「你说,这些事都是为了我好,若是……让你舍下司逸的教导,若我如今让你背叛司逸的命令,与我同行,你愿意吗?」 昔日司逸耳提面命之言犹在,那时空旷的大殿后,司岚听着亲生父亲的诋毁,他将视线投向了殿内跪着的司幽。 彼时,在司岚期望的眼神中,司幽叩首,低声应诺。 「司幽谨记,此生,决不让兄长手握半分北境的实权。」 司幽打破了司岚的期许。 她道:「我不愿意。」 「世父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何况逝者为大,你所言,没有假如。」 司幽看着司岚的背影,一双眼平白泛红,「可我……亦是将你当作我的亲兄长。」 正因看重,司幽才不希望司岚沾染罪孽。 可这样的看重,司岚如今不需要。 他淡淡地勾着唇,好似在说着什么与己无关之事,「所以,我,你,还有司逸,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从前,现在,你都救不了我。」 那样冷漠的话语,不带任何温度地吐出司逸的名字时,司幽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想法令她无比震惊,也无法与司岚联繫在一起。 可偏偏……鬼使神差地,她问:「你不喜世父,甚至怨怼于他……他的死,是你所为吗?」 司岚抬眸,随即跨出殿门,他没有回答,但身前殿门大开,天光映接之下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司岚的身影隐入天光之中。 「前去灵仰台吧,北境的神官们该等急了。」 - 灵脉认主不易,若要以司岚如今非仙非魔的身份,确实难以使得灵脉认主,不过此前司岚取得了司幽的血,有司幽的血加持,灵脉混淆了司幽与司岚的身份,这才使得司岚成功获得灵脉认主,继任北境王。 原本按照北境神官的意思,北境易主,是需得通告神界,君王正统尚需承天道洗礼,不过司岚有意按下了继任仪式,便也使得北境易主的消息封锁在北境之中,暂时无法向外传递。 「尊上。」眼看着司岚要再次进入灵脉,四下无人之际,殷婼有些担忧地道:「如今灵脉已认主,尊上为何还要进入灵脉?莫非……尊上仍是想使用血祭一术吗?」 殷婼特意从魔界赶至北境,便是不希望司岚使用禁术。一旦使用禁术,届时被天道察觉,司岚便难逃覆灭。 「我依靠司幽之血才使得灵脉认主,此法短期可行,但长此以往必会受灵脉排挤,唯有血祭一术,能彻底掌控灵脉。」 司岚说着便有些不耐,「你不好好待在魔界,跑来北境作甚?以你如今的灵力,无法在北境久待。」 司岚记得殷婼曾为他耗尽灵力,如今不过是凭着梦灵之身在强撑,耗损的灵力只怕数千年皆难以修復,与其担忧他,还不如担忧殷婼自己。 「可是……」殷婼还想再劝,却见司岚已然打开了灵脉的结界,迳自入内了。 殷婼轻声嘆息。 她身为三界之外的生灵,方才知晓天道管辖之下,使用禁术有多大的危害,此前慕阙仍在,司岚提出禁术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仍是逃不过。 望着灵脉之上时不时涌现的血光,她神情复杂地摇摇头,难得在私事上传音慕白,让他赶来北境替司岚护法。 「我现下无法在北境久待,但君上执意使用禁术,我实是忧心,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一路风尘僕僕的慕白被殷婼这么迎面一句,脸色霎时暗了几分,「我说殷婼,他好歹也是魔尊,就算今日便要三界大战,他也不会死得那么快,你担心他,都不如担心一下身为魔界先锋的我!」 「闭嘴!」殷婼眼底薄怒,但架不住灵力耗尽,心绪起伏之下面色又白了几分,「若是尊上有半分不测,你……」 话未说完,殷婼便捂着嘴轻咳。 眼见着殷婼面色愈发苍白,慕白实是看不过眼,扶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好了我知道了,若是司岚出事,我提头来见,行了吧?」 殷婼咳得眼底见了泪,她眨着泪眼朦胧的一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离开之前,殷婼最后望了一眼灵脉,那里阵法不歇,血色愈加明显。 她闭了闭眼,终是转身,离开了北境。 血祭之术持续了三个时辰。 有慕白的护法,加之北境灵脉本就是禁地,因而也没有人会来打扰司岚,只不过这血祭一术佐以一半心头血,确是耗费心力,司岚自灵脉出来时,便连脚步皆有些不稳。 还是慕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走得这般急,要去何处?」 对于慕白的到来,司岚稍加思索便知晓缘由,并没有过多疑问,只抬手避开了慕白的搀扶,自行调理体内灵力。 第45页 他虽耗费心力,但血祭一术过后,灵脉与他捆绑,他可随时调用灵脉之力,再不似之前那般虚弱了。 「血祭过后,我的魔气会渗入灵脉。灵脉之力,乃至于整个北境的灵力皆可为魔界调动,但魔气的渗入需要时间,至多一日。在这一日之内,灵脉不能有任何变数。」 如今整个北境皆在司岚掌握之中,其余三境不知北境变动,更是不可能前来支援,只有一人,修为高强,魔气难以渗入,有可能打乱他的计划。 司岚越过慕白,抬手制止了慕白的亦步亦趋,「不必跟着我。」 他要亲自去处理这个变数。 - 司幽被软禁在了北境王居所。 原本司岚继任君王,司幽便该搬离居所才对,但灵脉认主一结束,司岚便派人将司幽软禁了起来。 以司幽的修为,虽说如今伤势未愈,但也不至于受人胁迫,司幽之所以没有反抗,是想再见司岚一面。 她心中仍有疑虑,想当面问问司岚。 她独自一人静静立在内殿,瞧着主位出神,忽闻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 逆着夜色,殿外之人远去,唯有一人踏着夜色而来。 那人身上两股气息交杂,魔气在那人周身萦绕,仿若另一道影子。 如今,他是连掩饰皆不屑了。 「原来如此。」司幽平静地瞧着司岚。 在司岚没来之前,她仍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本可以有更为温和的方式,为何司岚不用,而是要费尽心思设局,筹谋多日? 但如今见到司岚周身的魔气,司幽终是明白了,「原来世父从不愿提及你的身世,竟是因为你拥有魔界血脉……兄长,你从何时起,想对北境出手的?你想以北境之力做什么?挑起三界大战吗?」 司幽有着上位者的直觉,仅仅只是转瞬间的思索,她便能猜到司岚的意图。 只可惜,太晚了。 司岚眼底瞧不出什么情绪,他忽视了司幽的话,而是抬手亮了亮指尖勾着的酒壶,道:「小幽,可否与我共饮一杯?」 那酒壶上明晃晃的魔气,并非神界所有,以司幽的修为不可能看不出那酒有何效用,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若我拒绝呢?」 司岚觉得好笑,迳自往主位走去,将酒壶搁在案上。 他朝司幽伸出指尖,隔着遥远的距离,淡淡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权力,地位,天赋,还有司逸无时无刻的关怀,这些司幽所拥有的,全都是司岚所期盼的。 可以说,没有人会不羡慕司幽这种平步青云的人生。 「你说错了,兄长。是我羡慕你才对。」司幽顿了顿,而后也朝主位走去,在司岚的对面坐下。 「我羡慕你不曾有期望加身,不曾有职权束缚。我这一生,好似自出生起便要为神界,为北境而活,从未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司幽抬手搭在司岚指尖上,她看着司岚,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但是,若我早一点知晓你的想法,你所羡慕的,你所期盼的,我兴许都能给你,哪怕倾我之力。」 司幽即位后,不是没有明令禁止过他人诋毁司岚,但是司幽的王位本也是司逸极力扶持的,初初即位那百年,根本就没有人把司幽当北境王看待过,因而这禁令也成了虚设。 何况司逸厌恶司岚,司逸在位时便任由流言肆虐,北境中人承袭旧制,虽明面上不再轻视司岚,但内心仍是看轻的。 那时的司岚看似对这些流言置之不理,司幽也便以为司岚虚怀若谷,从来不在意这些。她想着流言有何惧,不过是些空穴来风之言。 她甚至以为,司岚想要的,只是些殊荣加身,所以她并不吝啬给予…… 但直至如今,她才明白,她从未了解过司岚。司岚待她温和疏离,那是因为她身负北境王之位,司岚真正想要的,司岚是怎样的性情,她皆是陌生的。 而现下,她哪怕想要弥补,但昔年北境对司岚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再挽回了。 「小幽。」司岚没料到司幽的态度,他抽回指尖,摇了摇头,「做不到的事,便不要轻易许诺。」 司幽掌心忽生一丝凉意,较之她的心绪要更为寒凉,她敛了眸光,又恢復成先前平静的模样。 她的视线落在那酒壶之上。 司岚亲自来,那便是避无可避,不管这酒是何效用,她今日都躲不过。 「素来挑起纷争者,皆难有善终。兄长,我最后问你一次,当真无法回头了吗?」 司岚瞧着司幽半晌,忽而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笑着,给司幽和他各倒了一杯酒。 杯中酒雾气瀰漫,衬得司岚神色愈发朦胧和阴冷。 司幽最后看了司岚一眼,终是不再劝说,兀自将那杯酒饮尽。 殿门再次关闭,司岚指尖勾着空了的酒壶,稍稍用力,便将那酒壶碾成了碎末。 他未曾得见,司幽自殿门关闭后,决绝的眼神。 - 次日,天光大亮。 北境之内魔气肆虐,侵蚀了所有北境中人,而北境上空,正悄然升起光幕,将整个北境与外界隔绝。 光幕笼罩完成之时,北境将彻底沦为魔界附庸。 这厢,西境的状况也比北境好不到哪去。 因了西境王重伤,西境内政务暂时搁置,除却世家,其余所有兵防、神官调动皆无人可与。 第46页 西境王这伤来得蹊跷,但伤势实是太过严重,以至于紫衿根本没心思去追查是何人所为,只日日守在凌云间,期望祁晓不要因了这伤而消亡于世间。 除了紫衿,西境内但凡有点名气的仙医皆被召入了凌云间内,可谓是凝结了整个西境之力,尽心救治西境王。 君王命悬一线,自然对其余三境,尤其是北境的看顾便少了许多。 无人察觉北境之内的异常,便是紫衿,也是在北境光幕悄然出现后,于天际巡防时,才对寂静多日的北境起了疑心。 「这光幕……不似北境结界所有,为何从未见过?」紫衿凝了神识去探,却发觉她的神识竟在光幕近前消失了。不仅是查探无果,便连光幕所流转的灵力她皆不能获取。 原本紫衿对北境也不似如今这般上心,但她想着司岚或许在北境之内,便有些焦急,匆匆赶去了凌云间。 「君上?」紫衿凝聚了一丝灵力注入祁晓眉间,「君上您可曾听见我的话?」 祁晓虽重伤,但意识未曾消亡,紫衿拿不准祁晓能不能听见,只得尝试着传音。 如若祁晓伤势有所好转,那么即便是昏迷着,也应是听得见的。 「北境结界异动,似有光幕加持,但我探查时却无法入内,若是君上能听见的话,可否允我一道亲令,集结军队入境?」 紫衿以灵力托起祁晓指尖,在祁晓掌心印下亲令,「请君上首肯。」 话音落下,凌云间内仍是寂静,祁晓双眸紧紧阖着,没有丝毫回应。 紫衿等得心焦,片刻后又加了一道传音,「司岚殿下或在北境之内,请君上早做决断。」 听闻司岚的名字,祁晓掌心的亲令颤了颤。 过了很久,紫衿都已然要放弃了,却见祁晓掌心的亲令消退,印出一行浮动的字来:光幕不明,灵脉难留。 「灵脉?」紫衿不解,这与灵脉有何关系,再一看,那字陡然变化,现下只余两个字:整兵。 紫衿皱起眉头,心中凭空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与此同时,虚空之中传来一道极为沙哑的声音。 「北境有难,传信三境,出兵。」 那声音的源头…… 只见原本昏迷不醒的祁晓强行睁开了双眼,他的眸光覆上一层雾霭般的颓态,而他视线所在的方向—— 落在北境,云阶。 …… 光幕是灵脉最后的唿救。 灵脉唯有致命的异动,才会生出光幕,最后一次庇护司家。 这一点,不仅祁晓知道,北境中人更是十分清楚,因而当光幕出现的那一刻,困顿于魔气之中的北境中人皆流下了血泪。 司岚穿行于魔气之中,他耳畔听到了北境中人的哀嚎。 「君上,救救我们……」有人不堪魔气侵蚀,拼尽全力抓住了司岚的衣角。 司岚停了下来。 他看见那人面上痛苦的神色,还有周身萦绕的魔气。 司岚记得那个人。幼时,那人曾毁了他殿中的夜明珠,骂他生来卑贱,不配享用尊贵之物。 司岚勾了勾唇角,那人眼中映出司岚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救你们?可是很多年前,你们救过我吗?」 漂浮的魔气瞬时侵入了那人心口,那人眼中意识顿失,犹如一个傀儡。 司岚冷漠地挥去那人抓着他衣角的手,施术除去了衣角上沾染的气息。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司岚离去。 「你可算回来了。」灵脉入口处,见司岚安然无恙地归来,慕白松了口气。这都离开灵脉两个时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亦是不肯让人跟着,若非司岚及时回来,慕白简直想施术寻人了。 他可记着同殷婼的承诺,若是司岚出了事,他的头便不保了。 司岚仍维繫着先前的冷漠,抬手挥去灵脉结界,「我要在灵脉上方缔造一个通道,让魔界大军由通道直入神界,你替我护法。」 由通道直入,打神界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能在宣战前取得先机,慕白瞭然,随即施展阵法,守在司岚身边。 缔造通道所需的过程并不漫长,顶多半个时辰,但就在通道即将完成之时,慕白忽觉一道极强的灵力威压,他下意识分出心神去挡,却被那威压硬生生逼得半跪在地。 如此境况,司岚不得不停下缔造通道的术法,他转身,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庞,「司幽?」 先前释放威压之人正是被司岚困在北境王居所的司幽。 「没想到连魔界之物皆奈何不了你。」司岚此前那酒中掺了魔界的药物,他到底是对司幽留了一丝情面,没有伤了司幽,但以司幽的修为,那药物至少也会限制她的灵力,让她无法离开北境王居所。 司幽摇了摇头,「并非于我无用。」 至于缘由,她未再多说,而是凝聚灵力,在司岚还未反应过来时噼散了通道术法。那通道如鸦羽般簌簌落下,割裂的碎片自司岚面庞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见状,慕白挣扎着起身,堪堪施术,却被司幽隔空一挥,「放肆!」 慕白被逼出了北境境内。 如此强的灵力,这显然不是司幽本身所有,司岚眼中诧异,「你为何能动用天道之力?」 司幽周身被虚无的灵力环绕,她缓步而来,但每走一步,便能让司岚感受到极强的压制。 第47页 那是天道之下,众生本能的臣服。 「我任君王时,承天道洗礼。天道曾问我,可有心愿?」司幽视线上抬,与司岚几近平视,「我那时没有回答,但如今见你执迷不悟,我便回答了他。」 司幽伸出指尖,分明是隔着一段距离虚握,却让司岚觉得脖颈处被人死死地禁锢,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我愿……三界安宁。」 司幽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司岚眼中却只见她神情淡漠。司岚挣了挣,那禁锢好似陷入身躯,痛苦不堪,「你要……杀了我吗?你杀了我……北境也会覆灭!」 「灵脉被你施以禁术,杀了你,灵脉会彻底毁去,北境也会不復存在……」司幽轻声吐息,「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司岚痛苦地喘息。忽然,他好似明白了什么,讽刺地笑了笑,「为了三界安宁……所以你便要杀了我,哪怕以整个北境为代价……」 到头来,司幽所说的什么看重,什么羡慕,都是虚假的!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大义。 「司岚。」这是司幽第一次唤司岚的名字,而不是以兄长相称,「你可曾想过,三界大战一旦被挑起,届时三界血流成河,因战而覆灭的生灵,不止北境……三界不是你发泄的棋子,你如此任意而为,跟昔年那些中伤你的北境中人有何区别?」 「呵。」司岚冷冷地勾着唇,气息皆带着血色,「要杀便杀吧,何必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到底,司幽跟司逸是一样的,他们都无法体会到司岚的痛苦。 他们只会将自己的思绪强行安在司岚身上。 司逸认为司岚卑贱,那司岚便是卑贱,司幽认为司岚罪孽,那司岚便是罪孽。 司岚无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样也好,他死后……便不用受这些身外之物的困扰了。 「司岚,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司幽眼底再一次生出悲凉,「即便三界颠覆又如何?千万条生灵的命都会算在你身上,你有多少条性命能赔得起?我不止是在救三界,我更是在救你!」 司幽陡然握紧了指尖,霎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缠绕在司岚身上,将司岚整个人生生压入灵脉之中。 「今有司家嫡系司岚,身为北境中人,却罔顾法度,妄想颠覆三界,其所犯之错,虽九死而不能偿还。」 司幽代天道执法,她眼中坚决,但眼角却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她颤抖的声音传入司岚脑海。 「兄长,你的出生,并非你力所能及,你生来清白,不是罪恶之人。他人斥你辱你,是他人心胸狭隘,不是你的错……」 司幽祭出万丈光影,其间灵力凝结为剑,剑锋铺天盖地向司岚袭去。 「本王判你挫骨扬灰之刑,加诸魂魄,不得往生。」 司岚脑海中那传音转为哭泣,剑锋入体的瞬间,司岚瞧见司幽转过身去。 「如今,你命数已尽,那便干干净净地离开世间……你所犯之错,身后之名,无需魔界,亦无需北境来偿,我替你承受……」 魂魄中传来数次撕裂般的痛楚,司岚只觉周身灵力逸散,他似是无法操纵这副身躯,无力地跌落在灵脉之下。 「兄长,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轻视你了。」 司幽嘆息的声音混杂着远方军士的唿声,似远似近。 小幽…… 司岚发不出任何声音,周遭的唿声几乎将他淹没。 「北境王司幽入魔了!」 「她竟犯下大错,残杀至亲!」 「司幽毁了北境!」 众人的议论声纷杂,司岚却有些听不清,鲜血模煳了他的视线,他只得费力地抬眸望去。 却只见到祁晓撑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姗姗来迟。 「不要!」 痛彻心扉的低吼落在司岚耳边……那一刻高高在上的西境王,竟是连施展术法皆不会了。 以我血肉之躯,全你身后之名……呜呜呜,小幽是真的很好,司岚以后会明白小幽的苦心的,至于西境王,哼! 第26章 听不见人群的喧嚣, 也听不见四周灵力的施展,司岚眼中只朦胧地瞧见祁晓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灵力肆虐, 祁晓心间的伤口尚未癒合,又渗出些血色来,苍白的面容却比那血色更为引人注目。 这真是他见过祁晓最为失态的模样了, 司岚嘲讽般笑了笑。 司岚的魂魄经此一罚, 彻底碎裂,便连身躯也在逐渐消散,他起初还能看见祁晓的身影,到最后,便只能瞧见祁晓的面庞。 祁晓薄唇开合, 似是说了句什么, 但司岚已然听不清了。 他看见祁晓痛苦万分的神色。 这副模样……是后悔了吗? 往日种种如碎片般一点一点拼在司岚脑海之中,或许人就是这样, 死前总会惦念些什么, 回忆些什么。 但是……司岚伸出手, 接近虚无的指尖搭在那些记忆的虚影上。 他这一生, 无数个日日夜夜, 都是为了追逐祁晓, 他花费了两千年的时间, 到如今学会放下, 桩桩件件,都是与祁晓相关的。 这一生为爱而痴,为爱而恨, 他未免活得太过痛苦。 他无声地嘆息。 那厢祁晓已到了近前—— 司岚别开眼去, 捏碎了眼前的虚影。 第48页 他不要这些回忆了, 他什么都不要。 迟来的深情卑贱入尘埃,司岚无力地闭上双眼…… 祁晓,我不想爱你了。 - 祁晓来迟了。 不仅是来不及阻止司岚受罚,一切的一切,他都来迟了。 他拼命地想拥紧司岚消散的身躯,可是根本毫无用处,不过片刻,司岚的身躯便转为虚无,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司岚所伤的伤口都不再疼痛,快要吞噬他的痛苦,来自于心头无法消除的压抑感。 他的心像被什么剜出来,而后又狠狠地摔在云泥之中。 太疼了。 疼得他眼眶泛红,一双绝色的眸子满是痛楚。 他不想再去追究司岚为何伤他,也不想追究司岚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只想要司岚回来…… 「小岚,你回来看看我……」 他眸中嚼着泪,几近疯狂地施展灵力,但他面前虚无一片,司岚的身躯再不可见。 他心头的疼痛愈发紧密,将他整个人都揪了起来,他抑制不住地低下头,紧紧按着心口。 疼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之间,他脑海中又闪过那夜司岚在他耳畔的低语。 他那时还不明白司岚所言何意,他甚至都想不通自己对司岚的心绪,但直至如今,他明白了。 生来灵体之人本无心,可他却为了司岚,生生长出了一颗心。 他蜷缩着身体,指尖几乎要陷进自己的心口。 「我把命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他颤声着,忏悔着,眼角的泪无知无觉地流下,穿过司岚此前消散之处,滴入苍凉的地面。 眼前忽然一片暗色。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听见紫衿焦急的唿声。 「君上!」 - 魔界大军未发。 数十万军士整装,在魔界入口处待命,但他们没有等来出发的消息,只有慕白疲惫不堪的一声命令。 「回去吧。」 慕白尽力绷着一张脸,银色面具挡去了他一半的面容,叫人看不出情绪。 军士中任何异议皆被他压了下去,一时间数十万军士尽散,魔界入口处一片寂寥。 但军士他能凭身份压制,唯有一人,是不惧他的身份的。 「发生了何事?」殷婼匆匆赶来。她如今修养恢復的灵力极少,察觉不到外界的状况,这让她不由得有些焦虑。 「就是……」慕白不知道要如何同殷婼解释。 他被司幽逼出北境境内后,也曾尝试过进入北境,但等他能进入时,北境的光幕已然碎了,他只瞧见司岚身躯消散,和三境军队入境的场景。 他想去救司岚,可如今北境已经毁了,司岚连魂魄都不曾余下,便连北境皆无人生还,何况司岚? 慕白的脸垮了下来,他斟酌着道:「北境无人生还……」 殷婼直觉不妙,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指尖,「那尊上呢?」 「他……」慕白一咬牙,罢了,提头来见便提吧,「他……殁了。」 「什么?」殷婼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她摇了摇头,「不会的,这才一日,尊上怎么会死呢?我不信!」 殷婼说着便要离开魔界,可她现下实是太虚弱了,经不得刺激,不过只踏出一步,便觉眼前一黑。 「殷婼!」 慕白只堪堪接住殷婼软倒的身体。 怀中的身体冰凉,几乎毫无温度。 - 北境灭于一夕之间。 这个消息被军队带回各境时,震惊了所有人。 除了北境王司幽入魔,此事令众人心有余悸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成了众人闲暇之余的谈资。 据说这三境的军队是西境王率先集结的,但在战场上,西境王别说军队了,便连西境皆不管不顾,要去见一位…… 「司岚殿下。」一旁的仙侍提醒着。 那挑起话题之人恍然大悟,拍了拍仙侍的肩,「哦对,是叫这个名字。听那些归来的军士说,他们从未见过西境王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好歹是一介君王,竟是连威严都不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心上之人死了。」 那仙侍略有不解,「不是说这司岚殿下一直待在西境吗?怎么不会是西境王心上之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那人眯了眯眼,「西境王若是爱他,怎会两千年都不给他名分?依我看啊,那都不是爱,也就是……」 「也就是什么?」仙侍凑近问。 那人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与此同时,史官在史书上记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北境覆灭。三境军队之下,西境王罔顾纷争,枉为英名,为一人而伤神不已,昏沉百年,究其缘由,难解。 …… 史官的批判无法递进凌云间内。 这里曾经是君王的居所,但如今,这处所居的君王已然昏睡百年了。 自那日北境覆灭,紫衿从战场上将祁晓带回西境后,祁晓便一直不曾醒过来。 他此前受的伤太重,好不容易将养几日,又遇到北境变动,他强撑着病体进入战场已是力竭,更何况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 紫衿嘆出了这些时日的第不知道多少次气。 整个西境的仙医,耗费了将近百年的时间,才把祁晓一次次从生死关头挽救回来。太多次接近消亡,若不是祁晓如今安稳地躺在此处,紫衿几乎要觉得,祁晓已然死了。 第49页 死在北境覆灭那日,和司岚一同去了。 紫衿又嘆了口气。 她返回祁晓床榻前,如往日那般同他言说政事,「近些时日,南境邀约,共商边境军防……如今君上无法决断,我便做主,将此事推脱了去。」 「还有一事,便是关于神官调动,南都仙传信卸任,以其长子……」紫衿说着,忽而瞧见了祁晓脖颈处泄出的一丝微光。 她还当是祁晓的伤势恶化,正严正以待时,方才瞧清那微光不是别的,而是一枚环佩所有。 那环佩不知何时,约莫是一直被祁晓施术隐在颈间,且施展的术法较为古老,以至于这百年来,替祁晓医治的仙医们都未曾瞧见。 紫衿为免这环佩对祁晓的恢復有影响,便想伸手去取,岂料甫一触及那环佩,祁晓体内的灵力便发生了异动。 「这……」紫衿的指尖顿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正在这时,祁晓睁开了双眼。 「君上!」紫衿大喜过望,当即便要召集仙医,却见祁晓勐然坐起了身。 祁晓眼中还带着重伤过后的颓废之态,但下意识地,他第一时间抬手捂住了后颈,像是在保护什么重要之物。 「君上?」紫衿觉着不太对劲,伸手在祁晓眼前晃了晃。 祁晓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像是没瞧见紫衿的动作般,便要下榻离开。 「君上!」紫衿将祁晓拦了下来,「您如今尚未完全痊癒,要去何处?」 祁晓现下没多少力气,大抵挣脱不开紫衿,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缓缓道:「我要去找小岚。」 紫衿不敢刺激祁晓,只好道:「君上,您莫要心急,我立刻召集仙医,您待仙医看过后再离开,好吗?」 「不行。」祁晓的意识不知停留在何时,他神情转换地不太自然,有些怔愣,「小岚还在等我。」 说着,祁晓便要施术往外走。 兴许是司岚的死对祁晓刺激太大了,以至于重伤之际神思游离,他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也便麻痹了自己的意识。 紫衿暗道不好,只能施术将祁晓困在原地。 可紫衿一施术,祁晓便恢復了部分意识,开始与紫衿对抗。 祁晓的修为毕竟高深,如此来回几次,紫衿实是有些吃不消,情急之下低吼了一声,「君上,北境早已覆灭,司岚殿下已然逝去百年了!您不要再费神了!」 此言一出,祁晓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重复:「百年?」 紫衿眼神复杂地嘆了口气,她将祁晓扶着坐回床榻上,「西境众仙医耗费了将近百年的时间,才让君上您的身体勉强恢復七成,您如今这样,将西境置于何处?」 紫衿颇有些无可奈何,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祁晓,以往的淡漠与运筹帷幄,此刻竟是一丁点皆不剩了。 她苦口婆心地继续劝导,却不知祁晓压根没听进去。 祁晓的思绪又回到了百年前,那日司岚身躯消散…… 他勐然起身,趁紫衿不备之时将人推开,而后离开了西境。 紫衿:西境王的下属好难当…… 第27章 祁晓离开西境后, 几乎是毫无停歇地去了北境。 昔日四境第一的北境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辉煌宫殿不再,只剩下坍塌的石柱与半点灵气皆无的数条沟壑。 祁晓一路而来,北境覆灭那日的记忆便更为清晰,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仍是不愿意相信司岚身死的事实,施术停在了北境灵脉旧址。 意料之外, 这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北境的人。 那人红衣一角垂落在沟壑旁, 听闻动静之后转过了身。 「西境王?」殷婼眉眼不復往日舒缓,稍显冷漠,静静地看着祁晓。 祁晓没有理会她,而是循着记忆走到了昔日司岚身躯消散之处。 他半跪下来,以灵力抚过那处的灵脉碎片。 汹涌的灵力一经涌入, 整个灵脉旧址皆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灵脉已然被毁, 不仅是灵力, 连任何气息抑或是生机皆察觉不到。 祁晓不死心, 还想再试, 却听闻身后的殷婼嘲讽般笑了笑。 「西境王如今这般模样, 可当真是兄弟情深。」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祁晓, 他施展灵力的动作忽然一顿, 但也只是那一瞬的功夫, 他便继续凝聚灵力,再一次往灵脉深处探去。 殷婼面上的嘲讽愈深,但她却没有再开口, 任由祁晓发疯。 司岚初初逝去那几年, 殷婼也是同祁晓一样, 不肯相信司岚的死,她也曾拖着病躯来此探查,即便因灵力枯竭昏迷多次也仍是一意孤行。 可无数次的探查,无数次的失望,直至如今,殷婼终是认清了这个事实。 司岚死了。 回不来了。 她今日……不过是想来祭奠,未曾想遇见了祁晓。 她本可以直接告诉祁晓这个结果,但她却不想点破。 司岚曾经的一颗真心,祁晓不愿珍惜,如今斯人已逝,这副深情的模样要做给谁看? 耗竭灵力便耗吧,权当是对司岚的一点补偿。 尽管这补偿微乎其微。 若不是祁晓灵力挥霍,差点便要再次毁了灵脉,殷婼实是看不过眼,也不会再次开口。 第50页 「西境王,我真是不明白,往日情谊你避之不及,现下他不再受身外之物叨扰,你却又来毁他清净?你所谓的情爱到底是什么?你爱过他吗?」 祁晓的动作再次顿住,这一次,他回过头来。 祁晓是见过殷婼的。 在昔日神界之上。 那年魔界魔尊之位空悬,慕家作为十二城之首,代魔界前往神界,而慕家所带的随侍之一,便有殷婼。 原本一名小小的随侍,应当是引不起众人注意的,但殷婼的身份实是太过特殊,三界之外的梦灵,这让昔年的许多人都记住了她。 梦灵……魔界…… 祁晓迟钝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他盯着殷婼,道:「小岚是魔界中人?你有办法找到他对不对?」 他记得最后一次在凌云间见到司岚的场景,那日昏迷前他分明瞧见了司岚身上的魔气,加之殷婼提起司岚的态度,很难不让人联想。 「你若是能找到他……」祁晓实是不愿用復活这样的字眼,他眼中的光亮稍稍恢復了些许,「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用我的命来换。」 「真是……」殷婼皱着眉后退一步。真是个疯子,西境王怎会变成这样? 殷婼本不欲多言,但下一瞬,她的掌心不知为何闪了闪。 她的掌心被她自己种下了印记,与魔界别处的清泉之上相连,是为了提醒自己,她没能救下司岚的孩子。 这印记百年来从未有过变动,毕竟那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又怎会有变动?但如今…… 殷婼瞧着神情稍显呆愣的祁晓,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迟迟得不到殷婼的回答,这让祁晓本就不曾完全恢復的意识更加迷茫,他心生焦急,但脑海中清明的那一部分思绪又在提醒他: 这里没有司岚,魔界也找不到司岚,他该离开此处。 「我要去找小岚。」祁晓偏了偏视线,眼底的一丝光亮彻底消散了去。 「等等。」殷婼拦住祁晓,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决定坦白,「你不想知道,他死前留下了什么吗?」 「留下了……什么?」祁晓素来淡漠的眸子毫无焦点地转了过来,像是一具缺少生气的人偶。 或者说,从司岚死的那日开始,他便已经是具人偶了。 - 殷婼带祁晓入了魔界。 百年了,她结阵将司岚的孩子强行留在清泉之上。 原本这孩子便活不成了,只余下微弱光芒的灵体,若不是殷婼强行结阵,只怕这灵体都已将不復存在。 但这本就是没有意义的,无法化形的仙胎,即便以阵法留得灵体,迟早也会消散。 而现下,这灵体的光芒已然逐渐寂灭了,便连百年前的微弱皆比不得,如今是几近于无。 殷婼简要地提了一遍孩子的事,又道:「他费尽心力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只可惜那时没有你的灵力灌溉,这孩子……已然殁了。」 「我的……孩子?」祁晓的意识在殷婼的叙述中逐渐恢復,他稍显呆愣的面容转为不可置信。 他身为西境王,竟能将司岚忽视至此,连司岚有了他的孩子都不知晓。 百年前,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祁晓眼眶微红,抬手触及那团灵体。 没有气息,没有任何回应。 他忽然想到,这样的境况,司岚百年前便经歷过,司岚那个时候……该有多绝望? 「他……取出孩子的时候,疼吗?」 祁晓小心翼翼地问,便连嗓音都不自觉地颤抖。 殷婼好不容易平息下的心绪又再一次升腾起来,她全然忘了什么风度,只冷冷地摇了摇头,语气颇为讥讽,「这样的痛楚比之魂魄碎裂也好不到哪去,不若西境王,你亲自试试?」 祁晓伸出的指尖因了那话,针扎般缩了回来,他神情痛苦地抱着头,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堂堂西境王,竟像个孩童般哭了起来,面容之上满是泪水,「……他为何不告诉我?」 分明只要告诉他真相,这个孩子便不会死。 兴许他能救下这个孩子呢? 「告诉你?」殷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不爱他,亦是将他当作棋子,他为何要告诉你?」 「他根本不信你啊,西境王。」 「我……」祁晓无从辩解。 他从前当真是错得离谱。他想辩驳一句不是的,他不是不爱司岚,他只是还不懂情爱,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对司岚的利用为真,忽视司岚的感受为真,到如今,他才发现,他竟是间接地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亏他运筹帷幄,玩弄人心,他自以为一切都能被算计,可算计到了头,他连自己的情意皆分不清,他害了孩子,也害了司岚,他为君王,怎能如此一败涂地! 「即便他告诉了你……」殷婼眼中笑意褪去,有些悲怆,「你那时会为了他,或者说,为了你仅剩的一点怜悯,留下这个孩子吗?」 司岚那时便是不信祁晓,他怕祁晓伤害这个孩子,才选择独自承受,但如今,殷婼却想替司岚问一个答案,如果司岚昔日对祁晓尚存一丝信任呢? 可祁晓回答不了她。 「我不知道……」祁晓无法确定当时自己的决定,他挣扎着站起身,面上泪痕未干。 但他眼神无端坚决,他可以肯定的是现下。 第51页 他抬手,顺势取下了那团漂浮的灵体。 「他没有气息,我便赠他一缕气息。」 「他没有心,我便剜与他半颗心。」 给小可爱们送个小福利,今天更新两章 哈,么么啾~~ 第28章 紫衿在西境等得实是心焦。 她错过了追踪祁晓的最佳时机, 现下压根不知道祁晓去了何处,正当她想要越权集结军队寻人时,祁晓返回了凌云间。 「君上。」紫衿匆忙迎过去, 却只见祁晓面色苍白,较之离开时,简直是毫无血色。 「这是怎么……」紫衿话未说完, 祁晓便抬手捂着唇, 好似分外难受。 他脱力般倚在一旁,指缝间不断地溢出鲜血。 「气息怎会乱成这样?连灵力也……」紫衿被吓了一跳,祁晓这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紫衿当即便凝聚灵力,想替祁晓治伤, 却见祁晓摇了摇头。 祁晓稍稍侧开些, 另一只手抬起来,摊开掌心。 只见那掌心间跳跃着一团极为明亮的光芒, 细看之下, 那光芒似有雏形, 大抵是只凰羽的模样。 「这是……」这凰羽瞧着生机勃发, 自古以来, 只有仙胎初成时, 才会有这般强的生机。 祁晓细细看了那凰羽片刻, 忽地, 他轻咳了几声,才道:「将他养在莲池之中,那处灵力温和, 不会伤他。」 莲池离凌云间很近, 因而其间的灵力亦是浓郁。 听闻莲池, 那凰羽似是有些兴奋,在祁晓掌心上下跳跃了几次。 祁晓眼中温和地生出笑意,「喜爱戏水……唤你澜儿吧,好吗?」 澜儿……岚……紫衿猜到了什么,定定地瞧着那凰羽,竟有一瞬间想要落泪。 那凰羽约莫是很喜欢这个新名字,在祁晓掌心亲昵地划了划,还转了个圈。 祁晓眼底笑意愈深,他有多久,没这么舒心地笑过了,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体内混乱的气息却再一次翻腾。 他抑制不住地垂下眼眸,背嵴弯了下去,几乎贴着地面。 他呕出一大口鲜血。 血迹散在他身前,千丝万缕的灵力自那血中溃散。 凌云间内日光呜咽,为君王而悲。 紫衿连忙过去搀扶,扶着祁晓直起身子,「君上,仙医已然在路上了,您……」 祁晓却摆摆手,那指尖染着未干的血迹,紫衿这才看清,祁晓原来不止是内伤,连心口处也有很明显的血迹。 「无需医治了。」 祁晓转过身去。 疼便疼着吧,唯有这样的痛楚,才能让他铭记昔日所犯之错。 - 「魔界近日浊气不减反增,你离那石碑远一些。」魔界石碑界限处,慕白一把拉过了正欲上前的殷婼。 自司岚死后,殷婼多次耗费灵力,这让本就难以恢復灵力的她如今更为难过,昔年她灵力高强时无惧魔界浊气,如今竟是连浊气增多,她都无法适应了。 面对慕白的强势,殷婼面色稍显不悦,但较之百年前那般厌恶的态度,如今已是和缓许多了。 「我不知道……将那孩子交给西境王,到底是对还是错。」 慕白有些无所谓地道:「左右那孩子已然死了,留在魔界抑或是留在西境有何区别……」 瞧见殷婼微微皱起的眉头,慕白无奈地改了口,「我的意思是,西境王耗损心力,大抵是不愿见那孩子死去,若在西境王身边,那孩子能得一线生机,即便是司岚在世,也不会怪你的。」 「好了,回去吧。」慕白无意多说,拽紧了殷婼便要离去。 殷婼却没有动。 「我从前不愿相信尊上已死,但今日去北境祭奠,我才明白物是人非,即便再不愿意相信,尊上身死的事实,也无法抹去了……」 殷婼立在石碑前不远处,嘆息着挣开了慕白,「在梦灵一族中,若有族人死去,便会点上一盏长明灯。」 殷婼不顾浊气的侵蚀,幻化一盏长明灯捧在掌心,朝石碑界限处那条虚无的忘河走去。 点灯后,沿河直下,这是梦灵一族的习俗。 魔界只有这处忘河随浊气流动,其余的河皆是静寂。 慕白本还想将殷婼再次拉回来,毕竟那石碑处的浊气实是过甚,但他张了张口,瞧见殷婼毫无停歇的脚步时,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双手交扣,叠了几道阵法,自殷婼头顶笼罩而下,替她隔去浊气的侵袭。 阵法隐于无形,长明灯的灯光却亮起,在忘河上自成一方天地。 忽然,慕白听见殷婼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长明灯为何……」 慕白瞬息即至,他从殷婼的角度,看见那原本亮着的灯光兀自灭了去。 殷婼凝着灵力,再次尝试点灯。但结果仍是同上一次一样,点灯片刻即灭。 长明灯亮则往生,魂魄消散于世间,若是长明灯无法点燃,那便意味着……当为现世之人! 殷婼眼底霎时闪过泪光,她捂着嘴,声音颤抖,「尊上……还活着。」 …… 司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 起初是在北境,而后又是西境,兜兜转转,最后停在北境云阶之上。 廊下夜明珠投下柔光,将他身前的司幽映照得纤尘不侵。 第52页 「小幽,我……近些时日阅览旧史,旧史中曾提及,数万年前一战,四境损伤过半,以至于如今分境而治,万年难以恢復如初。既然分境捉襟见肘,为何……不考虑四境合一呢?」 司岚记得这些话,那是在许多年前了,他第一次向司幽提及四境合一。 那时他受祁晓蒙蔽,祁晓同他语气软些,他便心心念念地要同司幽游说。 闻言,司幽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冰冷,她转身时神情又恰到好处地收敛了去,「兄长怎会开始忧心这些?四境之事,四境自有论断。」 「我不过是观旧史有感,倒也不曾忧心。」司岚错开视线,尽力瞧在别处,他不敢直视司幽探究的目光,「小幽说得对,总归这是君王该考虑的事,你心中有数便好。」 「是啊,心中有数。」司幽的视线从司岚面上缓缓掠过,她眼眸半阖,也不再去看司岚,只道:「不过兄长近日皆在西境,这西境旧史所载,到底非我族类,兄长还是少看为好。」 「我知道了。」司岚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时,他听闻司幽似是夹着嘆息的一声。 「今日,兄长仍是不愿留在北境吗?」 司岚没回头,也就没看见司幽面上稍显复杂的神色。 那一声嘆息,不合时宜地,司岚忆起北境覆灭那日…… 记忆中某些片段逐渐清晰,他忽然便想起来,这种规劝的话语,其实司幽很早之前便同他说过了。 早在司幽入北境后不久,早在……他第一次想向祁晓表明心意之后。 只不过他那时煳涂,从未明白司幽身为局外人,旁观者清的道理。 现如今想想,司幽继任北境王千年,她为上位者,祁晓暗中进行的动作她怎会没有察觉? 她大抵是察觉到了的,但木已成舟,她无法再更改现有局面。 她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点破这些事,她大可以将证据摆在司岚面前,让司岚断了和祁晓的联繫。 可是她没有。 她见过司岚对祁晓的爱慕之态,便知无法根除,她不愿让司岚一败涂地。 司岚记得,司幽总会问他是否如愿……那时的司岚不懂,原来司幽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她只是想 让司岚回头。 回头看看,才知道这世上并非只有祁晓一人。 但司岚醒悟得太晚了,他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拒绝了司幽。 廊下的夜明珠似是燃尽了光亮。 他瞧见自己摇了摇头,往夜色中走去。 「我不愿留在北境,我想……陪他一道去边境巡查。」 他那时的眼底满是柔光。 「祁晓哥哥……他在等我。」 好啦,今天的第二更完成啦,明天23点50分左右更新下一章 哈~~ 第29章 西境王闭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境。 匆忙而来的仙医未曾入内便被遣退了去, 凌云间外只余下紫衿愁容满面。 而闭关之处…… 祁晓摊开面前的宣纸,极为熟练地执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墨色渲染, 平铺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记忆中落下磅礴大雨。 祁晓也想到了数百年前边境巡查一事。 兴许是因了大权在握,祁晓所愿终有实现的可能,那些时日, 他和司岚的关系出奇地缓和, 在边境巡查之前,他有意无意地向司岚透露了四境合一的提议。 所谓四境合一,自然要四境各主点头应允,如今西境的实力碾压东境和南境,若是强势提出四境合一, 实现的可能性不可谓不大, 唯一的难点便在于——北境。 北境是四境之首,且北境以灵脉为尊, 无论是修行速度抑或是灵力强度皆大大超越其余三境, 即便联合三境, 也难以与北境硬抗。 故而, 祁晓需要一个帮手。 司岚便是最好的帮手。 借司岚之口, 向司幽提及四境合一, 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 只要这个建议能传到司幽耳中, 祁晓便算赢了一半。 司幽懂得四境合一的利处,即便她一时拒绝,日后, 又或者说待西境和北境形势稳定之后, 司幽必定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到那个时候, 再联合三境向司幽施压,祁晓所愿便很快能达成了。 这种形势下,司岚这颗棋子对祁晓来说便不再重要了。 维繫了数年之久,这颗棋子的作用终于发挥到了极致。 祁晓,没必要再陪着司岚演戏了。 但…… 祁晓还是带着司岚去了边境。 边境巡查此等要事,司岚原本便没有资格前往的,何况那日军队还出了异常,事关西境政事,祁晓便更不愿司岚知晓了,于是他将司岚留在了原地。 蛇首之力对祁晓有影响,这一点祁晓很清楚,但他只是没料到,那一日的影响足以让他判断失误。 他不仅没能接应回军队,还让徐家家主自此一病不起,这是他身为君王的失职,为此,他亲自守了徐家家主三个月…… 「君上。」面前不知何时传来和煦轻柔的声音。祁晓抬眼,方才见到那声音的源头,是一名女子。 祁晓没见过徐芷萋,但徐芷萋却是将祁晓的模样自画中刻入脑海,反反覆覆研习过数千遍的。 她得体地点破了自己的身份,并说明了来意,「君上日夜照料家父,此等大恩,徐家上下感念,但君上前些时日亦是受了伤,不应如此操劳。」 第53页 「恕芷萋自作主张,在前营替君上设了宴,众军士,皆想一睹君上的风采。」 徐家受创,军中士气低迷,设宴亦能缓解氛围,故而祁晓没有拒绝。 但祁晓没想到,徐芷萋会藉此机会,在众人面前朝他哭诉。 「家父常言,君上礼贤下士,待我徐家是极好的,还日日嘱咐芷萋,若有一日能见到君上,应当结草衔环,铭记于心,但芷萋无能,竟让君上平白受累这么些时日……」 徐芷萋说着,便哭着往祁晓怀里钻。 如此大胆的举动,祁晓本应怒斥徐芷萋无礼,可如今徐家家主伤势未愈,徐芷萋这一哭,怎么看都是因了回忆父亲教导而哭。 这样的父女情深,哪怕情急之下举止逾矩了些,言语亦是得当的,祁晓不应呵斥。 况且为了祁晓的威严,祁晓判断失误一事,除了当时的几位神官,便也只有如今的徐芷萋知晓…… 祁晓冷漠的眉眼霎时和缓了些,他低声道:「徐将军之言中肯,本王记下了。」 他大抵猜到了徐芷萋所为何意,不过是仗着有他在,想借着他的面子,镇一镇这满营的人。 虽说心思不纯,但看在徐家家主的份上,他便勉强佯装片刻。 这厢徐芷萋仍在哭着,微弱的哭声揪得人心疼。满营的军士寂静,唯有徐芷萋的哭声和祁晓时不时的一句安抚之言。 在外人看来,便是极为祥和的场面。 直至司岚的出现。 祁晓抬眼便能瞧见司岚的眼神。 那是风尘僕僕而来,却又将自身掩于尘埃之下的悲哀与失望。 忽地,祁晓安抚的话顿了一顿。 他心中涌上一丝极为陌生的情绪。 在他数千年的人生中,无情淡漠,好似是如影随形,以至于他那时根本不明白,瞧见那样的司岚,他为何会觉得莫名。 到如今,他才知道,那种陌生的情绪,是心疼。 是动心之后的心疼。 他早在数百年前,便已对司岚动了心。 只是可笑,司岚的情意终结在那一眼,而他的情意,却在那一眼生根。 他明白得太晚了。 祁晓写尽了最后一张宣纸。 那宣纸上密密麻麻地全都是司岚的名字,有的甚至力透纸背。 而宣纸之上,虚空中悬浮着西境所有典籍,典籍被人以灵力翻阅,停在了復活身死之人的记载上。 墨滴在宣纸上,混杂着祁晓心口的血色…… 就如同他此刻下坠的心绪一般。 他翻遍了西境的典籍,甚至将上古时期的记载皆查阅了一遍……但他没有找到復活司岚的方法。 - 慕白和殷婼再一次去了北境废墟。 按照殷婼的猜想,司岚百年前在北境逝去,如今还活着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大抵是被困住了,而这困住司岚之地,极有可能便是北境灵脉旧址。 「可昔日你也查探过此处,并无异常,不是吗?」慕白面色严肃。 殷婼摇了摇头,「尊上身躯消散,那必然是魂魄受困,这世间能困住魂魄的术法少之又少,我昔年并不知此事,是以神界的术法相探,故而一无所获。」 说着,殷婼俯下身,将指尖搭在灵脉坍塌之处。 她并非三界中人,且梦灵一族的术法奇特,用来探查魂魄受困最好不过了。 但……殷婼不一会便睁开了双眼。 她瞧着慕白,面色有些不自然,「你……可否借我些魔气?」 她适才心急寻人,竟忘了自己本身便灵力不济,无法施展梦灵一族的术法了。 「借什么魔气……」慕白原本想说,既然殷婼身体不适便不要勉强,借魔气此等事情于她梦灵来说益处不大,还不如回去魔界好好将养些时日再来寻人。 司岚总归没死,那么着急作甚? 但话到嘴边,瞧见殷婼难得服软的神色,他不由得顿了顿,偏过头去思想斗争了片刻,方才转过头来,妥协般道:「好好好,我借。」 有了慕白的魔气,这次的探查很是顺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殷婼便查到了司岚魂魄所困之处。 「是灵脉深处。」 殷婼飞身而去,施术将坍塌的碎末拨开,露出其间一道封闭的木门。 「我记得,此前同司岚来此,好似没见过这道门。」慕白伸手触了触,意料之外,这木门抑或是这木门周围,并非察觉生机。 「并非寻常之门。」殷婼以神识又探查了片刻,终是无奈地收了神识,「此处的术法极为隐秘,并非神界术法,而是一种古老的秘术。」 只可惜殷婼很早之前便被慕白留在魔界,她的梦灵之力并不纯粹,且她灵力有限,无法破除此秘术。 「若是有人灵力特殊,所修灵力在古战场之前,且灵力高强的话,兴许能破除此术……」 殷婼沉思片刻,说到灵力特殊且灵力高强…… 她和慕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西境王祁晓。 …… 与此同时,西境混乱不堪。 原本神官们以为,祁晓醒了,那西境的治理便静待君王归位即可,但他们没有等来祁晓传召的消息,而是等来了祁晓闭关。 若说这闭关是修养身体,神官们也能接受,可问题就在于,祁晓压根不是修养身体,他遣散了所有仙医,连紫衿也不肯见,摆明了便是不想医治。 第54页 这可把神官们急坏了。 左等右等,在祁晓闭关数日后,神官们终是忍无可忍,纷纷入殿,跪在了祁晓闭关之地。 「臣等求见君上,望君上以大局为重,重理西境政务!」 唿声此起彼伏,便连紫衿也和他们一道,跪了下去。 「君上,北境已毁,但西境仍在,您不能如此任性,让西境步入北境的后尘啊!」 北境之后,各境自危,如今的西境,哪经得起祁晓的煳涂? 紫衿和众神官求见了整整三日,方才见祁晓打开结界,缓缓自闭关之所走出。 祁晓眉眼依旧漠然,但紫衿跪在前方,却很明显地瞧见祁晓的神色。 昔日遥不可及的西境王,此时此刻已满是疲态…… 「君上……」紫衿纵然不忍,但仍是劝谏道:「望君上以西境为重,保重身体,早日回归凌云间吧。」 神官们盼着祁晓以西境为重,可祁晓如今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復活司岚,他听不进去这些,只漠然地看了看紫衿。 那一眼情绪外显,夹杂着一丝不耐。 紫衿原本还想再劝,但在看见祁晓心口处的伤时……已过去了数日,可那伤口却宛如新伤,血淋淋的好不可怖,显然,祁晓是刻意为之。 仙医们耗费百年方才医治八分的身体,便被祁晓如此糟蹋! 紫衿再也无法谨守规矩。 她几乎是怒斥了,「臣斗胆,请君上听一听臣肺腑之言。」 「司岚殿下已经死了,您再如何自责后悔又有什么用!这不都是您一意孤行而致吗?」 「昔年是您亲口说的,您不爱他!如今这副模样又是要做什么?司岚殿下已经回不来了,西境子民和缅怀往昔哪个更为重要,您总要选一个!」 紫衿: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 第30章 紫衿的斥责让祁晓漠然的面容皲裂了一瞬。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祁晓, 祁晓抬手捂着脸,转过了身去。 祁晓的身躯微微颤抖,连日来平和的假象在一瞬间崩塌。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紫衿说的没错,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可是…… 他压抑住喉间的哽咽,声音低入尘埃, 「我是爱他的……」 泪水自指缝间悄然流下, 被祁晓气息间的血色染得滚烫。 带着热度的泪滴在紫衿面前。 紫衿的面上满是错愕,君上竟然……哭了? 昔日她奉为明主,淡漠自持的西境王,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紫衿顿了半晌,方才想起自己来此所为何事, 她还欲说些什么, 却被闯入其间的仙侍打断。 「君上,魔尊求见, 他……说是必须要见到君上亲临。」 …… 见到西境王, 这是慕白意料之中。 如今的魔界已不再是百年前那般低微的模样, 神界损失了北境之后实力大打折扣, 在两界实力相当的情况下, 西境王仅仅是分境之主, 没有理由不见魔尊。 只不过西境王如今的模样实是…… 慕白看了看祁晓微红的眼眶, 巧妙地移开了视线, 「自那日在百花宴上与西境王一别,此后便未曾得见,今日一见, 西境王这是怎么了?为情所困吗?」 慕白还有闲心调侃祁晓, 他身旁的殷婼却等不及了, 开门见山地道:「我探查到了他的所在……」 荒芜破败的宫殿前,殷婼再一次挥开碎末,将其间的木门暴露在祁晓眼前,「便是此处。」 「小岚他……当真还活着……」祁晓眼眶愈加泛红,他颤抖地伸出手,却在触及木门时顿了顿。 是秘术。 殷婼如实道:「这术法古老,当世之人难破,之所以找你,便是希望你能破除这个术法。」 「我在去往西境之前,翻阅过魔界典籍,这术法与上古时期的一种秘术很相似,据说连天道的巡查皆可以避开。」 按照慕白所言,司岚身死之前,只有司幽在场,那么很可能这术法便是司幽设下的。 知晓了施术之人,那解开这个术法便有迹可循,若能以施术之人的灵力相与,这术法便可以解除。 「如今北境王已死,北境亦是覆灭,北境王的灵力难以寻得,除非復活北境王,但……这是不可能的。」 三界之中,除却人界轮迴之外,其余两境严格来说是没有復活一说的,只因仙人逝去后便消散于天地间,灵力、躯壳、魂魄皆会消散,復活的难度不亚于开天闢地。 「那么,便只有第二种方法。北境王所修之灵力是从灵脉中汲取的,无法復活北境王,但是可以復辟灵脉。只要灵脉有一丝復辟的迹象,哪怕短暂之间让灵脉获得生机,也能从灵脉中获取到灵脉的灵力。」 只要有了灵脉的灵力,困住司岚的术法便有可能解除。 「西境王,你是生来灵体之力,你这一脉的诞生,早于灵脉,早于古战场,甚至与混沌同时而生,你的灵力,可以有限地修復灵脉。」 「那我……」祁晓透过那木门,隐约能见到其间魂魄沉睡的模样,他心口的伤又开始作祟。他面色霎时苍白,艰难地吐息片刻,才道:「应该如何做?」 「若能以你的灵力,日日无间断地灌溉灵脉,兴许百年,兴许千年,这灵脉总归会有復辟的迹象,不过……」 第55页 殷婼望着祁晓苍白的侧脸,皱了皱眉,「灌溉灵脉所需的灵力可能会使你灵力亏空,不仅万分痛苦,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再者说,这术法既为秘术,大抵有我所不知的奥秘存在,若是耗费千年仍无法破除此秘术,那你……便很可能被灵脉反噬,灰飞烟灭。」 此言一出,祁晓眼中的悲情反而沖淡了些,他双眸微敛,姣好的眸子里隐着坚决,像是许下了一生的承诺,「我会救他的。」 我一定会救他的。 - 司岚看见自己的身影穿过夜色,背影停在昔年的沟壑旁。 他一如既往地踩着沙砾,百无聊赖地在沟壑旁来回折腾。 他瞧见自己伸出指尖,被指尖所缠绕的灵力惊骇,当即便要施展灵力。 接下来的境况在预料之中,如果无人提醒,这场回忆走到了尽头,便会以司岚重伤结尾,但是…… 司岚心头涌上不甘,他看着往昔的自己,一时间觉得十分悲哀。 分明他那时已不是少年懵懂,分明他已陪在祁晓身边数年,祁晓是什么性子,祁晓心中待他有没有半点爱意,他那时应当也猜到了大概。 可惜当局者迷,直到危险来临的前一刻,司岚仍是宁愿沉溺其中。 在相同的地方跌倒了无数次…… 真是可笑,可悲啊。 司岚终是抑制不住地朝往昔的自己跑去,他心中有万千思绪,汹涌着,咆哮着,席捲而来。 别再爱他了…… 司岚伸出手,在昔日的自己快要被沟壑的神魂拉下深渊时,他抓住了自己。 两相抬眸,司岚瞧见自己诧异的眼神。 但紧接着,沟壑中的神魂之力密密麻麻地攀爬而上,将昔日的他狠狠地往下拽,司岚一时使不上力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掉入深渊。 指尖的触感无比冰凉,凉透了他那时的心绪。 当真……无可挽回了吗? 司岚半跪在沟壑旁,有些悲哀地闭上了双眼。 「我后悔了。」他低声说着,好似这样,便能将曾经的自己从沉溺中唤醒过来。 沟壑中亡魂的记忆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 可这一次,却无端让司岚觉得刺目。 日光倾泄而下,将沟壑旁寂寥的他笼罩其中。 细微的声响钻入司岚脑海。 司岚勐然睁开双眼。 「岚儿。」有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搭在他眼眸上,将他搂在怀中,低声安慰,「别怕。」 这个声音…… 司岚握着那人的手,将那手缓缓地往下放…… 绛色入眼的一剎那,司岚瞬间红了眼眶,「母亲。」 长公主纯白的髮丝落在司岚眼角,沾着他的泪水垂下,周遭弥散出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她揉了揉司岚的头,将司岚的髮丝与她的搅在一处,灵力汇合之时,她温柔地开口,带着笑意:「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我只是……」司岚从未像如今这样待在母亲怀里,他幼时心心念念想见着母亲,可等日后当真见到了,她却已然逝去了,唯一与长公主过近的接触,便是在那幅画中。 他太期盼这样的画面,心绪起伏太大,以至于他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我,我应当是在梦里,我只是想见一见母亲,我没有,我不是委屈……」 司岚想,哪怕是梦都好,在他意识彻底消散前,能见到长公主,那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愿。 「梦里?见我?」长公主思索了片刻,捏着司岚的髮丝继续把玩,「岚儿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做噩梦了?你怎会没有见过我呢?你一直在我身边。」 「什么?」司岚诧异地抬头,却只见长公主伸手轻点,面前沟壑褪去,转而是一座充满灵气的小木屋。 彼时,司岚正枕在长公主的腿上,一双眼因了泪而朦胧,被山间初生的日光一照,恍如一个误入桃花源的精灵。 门外有侍女端了清茶进来,搁在司岚身旁,「小少爷,请用茶。」 「小少爷?我?」司岚指着自己,更为疑惑了。 长公主又揉了揉他的头,直至将那一头白髮彻底揉乱,才将司岚稍稍推开些,站起了身。 她趁着侍女走出木屋的间隙,沖司岚做出一个噤声的表情,而后施展结界将司岚保护了起来,传音道:「为娘只是一时好奇,对你施了个幻术,你怎么被吓成这样?连梦境与现世都分不清了吗?」 「母亲的意思是……」司岚也跟着站起身,「此处是现世?」 「不然呢?」长公主故意皱了皱眉,而后又笑了笑,眼眸中似有繁星点点。她弹了弹司岚的额头,「小兔崽子,再胡说,小心为娘我将你炒了。」 如此灵性的模样,司岚想到了他在画中所见——长公主初初离开魔界那几年。 司岚几乎又要落泪。 他吸了吸鼻子,将心中的悲切逼了回去。这样也好,就当往日是一场梦境吧。 「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司岚亦是绽开笑意,「母亲说的话,吓不到我。」 「哎呀。」长公主佯装疑惑地捏了捏眉心,「可是不管千年,两千年,还是三千年,岚儿在我心中,都是小孩子。」 长公主捧着司岚的脸,以额间贴了过去,「所以我的岚儿,别再害怕了,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山间之景?除了这个小木屋,别的风景,岚儿可从未见过。」 第56页 「嗯。」司岚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司岚是见过这山间之景的,那日入画,便循着长公主的记忆瞧了一遍,他之所以期盼,盼的不是风景,而是长公主。 他从未见过的,是长公主瞧着这些景色的模样。 「这是梧桐木。」长公主指着正中央的那颗树,又道:「梧桐木是人界所有,神界亦或是魔界,均难以成活。」 长公主带着司岚在山间悠哉地腾云了好几圈,直至她乏了,方才将司岚放下,二人双双躺在梧桐树下。 山间的清香浸入心脾,引人入胜,司岚不由自主地阖上了双眼。 他有多久,没这样心境平和地与人相处了。 忽然,长公主惬意的声音落在耳边。 「我的岚儿,喜欢这里吗?」 司岚面上带笑,「喜欢。」 「那……」 他似是听见了一声嘆息。 「岚儿的心中,可有憎恶?」 第31章 司岚面上的笑意陡然一僵, 但周遭的清香实是安抚,加之长公主的声音柔和,他不知不觉便放宽了心。 他曾经也有过憎恶的, 不仅是憎恶祁晓,更是憎恶三界,以至于如今长公主问起, 他有些答不上来。 长公主却道:「我知道岚儿心中所想。」 她眉眼间很是温柔, 那一双眼睁开时,连山间的日光也引在其中,「但憎恶世间,不是聪明人的做法。爱也好恨也罢,既然拿得起, 便要学会放下。」 司岚听出了长公主言语间的劝慰,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长公主柔和的侧脸上, 「母亲, 你为何这般问我?你在担心什么?」 「我……」长公主轻柔地捏了捏司岚的侧脸, 「岚儿如此优秀, 我担心岚儿, 若有一日受人蒙蔽, 会误入歧途。」 司岚眼中闪过一丝压抑, 他看着长公主, 尽量地笑了笑,「若我心中有恨,终有一日, 不得不走入深渊, 那母亲……会以我为耻吗?」 「不会。」长公主答得肯定, 「我的岚儿,一定是走投无路才会那样做的,这世间之人,若有康庄大道,谁不愿意走?堕入深渊,是无奈之举。」 「岚儿。」长公主拥紧了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岚儿。若有一日,我不幸身陨,你要记住,我会一直护着你,哪怕三界消逝,世间不再。」 「嗯,我知道了。」司岚的眼泪不自觉便溢满了眼眶,他拼命地将眼泪压回去,强撑出一抹笑意。 他在长公主怀中摇了摇头,「母亲,你所担忧的,不会成为事实的。」 「好。」长公主将下巴抵在司岚头上,像哄孩子一般抱着司岚轻摇,她道:「岚儿,只要你过得如愿便好,这也是我的心愿。」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自神识中传来一种陌生的声音,她温柔的面庞敛了三分,本不欲理会。 那声音却愈发焦急。 她皱起了眉头。 「岚儿,有人在唤你。」 「什么?」司岚没有听见他人的声音。 长公主抬手一挥,在司岚眼前化出一道水雾镜面。 镜中雾气一点点消散,那镜中之人便显得分明。 司岚透过水镜,看见那人身上染尽了鲜血,便连地面上也被他的血浸湿,血色氤氲一片。 司岚望向那人之时,那人身上的鲜血仍是在往下滴,瞧着触目惊心。 这个背影…… 司岚厌恶地皱了皱眉,他绝不会认错。他正欲让长公主关闭水镜,镜中却传来另一道声音。 「君上。」紫衿走入镜中,面上十分担忧,她道:「歇一会吧,再强撑下去,您会受不住的。」 「您日日都这般耗尽灵力,若不是您灵力特殊,寻常仙人早已死过数次了,都已然九百年了,何苦要执着今日呢?」 「无妨。」那人声音虚弱,说话间又咳出一口鲜血,「日日耗尽灵力,这样的痛楚,我习惯了。」 那人双手虚握,又往眼前荒芜的灵脉输送一丝灵力,「我只是怕他独自一人,在阵法中千年,太寂寥了。」 在最后那一丝灵力输送进灵脉的瞬间,原本荒芜的灵脉忽而亮起了微光,四周清风拂过,细微的声响落入耳中。 那人侧脸缓和下来,浮现出一丝惊喜,「小岚?」 那人似是感应到什么,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他眼眸中的痛楚被愉悦覆盖,眉眼间被鲜血衬得愈发绝色。 几乎是在下一瞬,司岚错开眼去。 司岚指尖攥紧,心头那些被遗忘的恨意水涨船高,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不想见他。」 长公主对司岚的反应似有疑惑,但她仍是依言挥散了水镜中的画面,转而去拥紧了司岚,拍着司岚的后背轻声安抚,「那就不见。这些虚无之人,不会干扰到你,别怕。」 「嗯。」司岚回抱着长公主,将头埋在长公主的怀中,又有些委屈,「母亲,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这么快就累了?」长公主指尖绕着司岚的髮丝,玩笑般道:「岚儿的身体怎么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虚弱?」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凝聚灵力,准备施术回去。 就在她术法即将完成之际,她的神识中再次传来声响。 这一次,她下意识地停了施术的动作。 「岚儿。」她语气极尽温柔,「还有一个人,你想见吗?」 第57页 不待司岚回答,长公主抬手一挥,水镜中的画面猝然变幻。 像是一个十分幽暗的所在。 那处四周皆是死水,更古不变地停在天地间。 而那水中央,正躺着一个紧闭双眼,接近透明的躯体。躯体上既无灵力,也无生机,乍一看好似神魂,实则不然,那是仙人魂魄泯灭,但躯壳仍在的错觉。 「这是……小幽?」司岚伸手想去触碰司幽,但他忘了他所处之地,甫一伸手,那指尖便穿过水镜,使得镜中画面更为朦胧了些。 司岚这才意识到什么,匆忙将指尖收了回来。 是了,他死之前,三境军队已进入北境,司幽受众人指责,承下罪孽,只有死路一条。 「原来……」这是司幽死后的画面。司岚眉尖微蹙,忽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若说在灵脉司幽代天道执罚时,他对司幽仍有不忿,他觉着司幽口中大义,却要以牺牲他乃至整个北境来成全她的大义,天道既公,可对他来说何其不公? 但是见到司幽为了他的身后名而选择独自承受时,他又动摇了。 他那时才想清楚,司幽并不是为了劝他,也不是为了杀他而来,司幽是在替他赎罪。 君王在位,声名如何重要,司幽不会不知道。但她舍了血肉之躯,舍了声名,甚至舍了北境,死前种种谋算,都是为了司岚。 「我……」司岚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岚儿。」长公主适时地摸了摸司岚的头,道:「你认识她?那为何不见她?」 「我没有不见她,我只是……」司岚皱紧了眉头,将自己蜷缩在长公主怀中,他正想再次开口,却忽然发觉,长公主的怀抱……似乎没有温度。 他此前沉浸在重见母亲的喜悦中,并没有多想,甚至觉着,如果能这样陪着长公主,哪怕永远停在这里,他也是愿意的。 但如今他回过神来,方才忆起,仙人死后是不会见到往昔逝去之人的,亦是不会有所谓的记忆重现,除非…… 司岚眼眸中泛上泪光,他在长公主怀中低声啜泣,哽咽道:「母亲,你是……小幽给我缔造的美梦,对吗?」 一场梦境,圆他一生之愿。 闻言,长公主面上愕然。 她怔了许久,在司岚的哭声中被惊醒,她这才想起去安抚司岚。 可她的眼中亦是不自觉地涌出泪水。 她指腹停在司岚眼角,眼泪却是止不住,「对不起啊岚儿。」 「没能陪着你成长,没能亲自教导你,我很遗憾……」 她留恋般细细抚过司岚的面庞,一寸一寸地缓缓移动,「我看见你长成如今这样出挑的模样,我很欣慰。」 「母亲……」司岚抽泣着。他想再好好看看长公主的面容,却发现顷刻之间,长公主的身躯已然透明了。 此种术法,沉浸即入梦,清醒则梦碎。 现下司岚已猜出了施术人,长公主时间不多了。 「岚儿,你要记住我同你说过的话。」长公主最后执起司岚的手,放在掌心,她的眼泪滴落下来,冰凉无比。 「我希望……我的岚儿能过得如愿,这一生都平和安宁,世间纷扰皆不入你眼。」 「岚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 长公主消散的画面徘徊在司岚脑海,他心间不可抑制地揪紧,哭着睁开了双眼。 「母亲!」 床榻上的人影因了哭泣而微微颤抖着,满室天光撒下,将他的眼泪映衬得晶莹无比。 久未吸取灵力的身体传来一种熟悉的悸动之感,司岚从悲痛中回过神,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这种运用灵力的感觉…… 司岚指尖微动,体内的灵力便随着他的动作调动。 「并非错觉……」已逝之人是无法调用灵力的,「难道我还活着?」 司岚忽然意识到什么,起身下了榻。 他急于验证某些猜想,并未注意到他身处之地原是他此前两千年最为熟悉的地方。 他一下榻,凌云间内的结界便好似感应到了般,发出极其细微的鸣叫声。 自百步外走过来一个人,在司岚神识恍惚时将司岚拥入怀中。 「小岚,你终于醒了。」 祁晓喜出望外,生怕再一次将人弄丢,像拥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拥着司岚。 他耗费九百年的时间,日日以灵力灌溉灵脉,终是让司岚得了一线生机。 为了让司岚尽快甦醒,他还将凌云间内所有的灵力汇聚起来。天道垂怜,司岚终于在今日醒了过来。 「小岚,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说。」祁晓实是太激动了,激动之余,他不忘关心司岚现下的身体,「你此刻感觉如何?可有何处不适?我即刻唤仙医前来……」 话未说完,司岚打断了他。 「祁晓。」 祁晓以为司岚是不太适应,毕竟魂魄被困千年,连现下这副身躯亦是三日内长成的,司岚不适应也实属正常。 思及此,他立时松开了司岚,克制地收敛了自身的情绪,望向司岚眼底。 却只对上司岚冷冷的视线。 下一瞬,清脆的一声响。 司岚打了他一巴掌。 司岚面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滚开。」 第58页 第32章 祁晓从未被人打过。 他自出生起便天赋异禀, 被前任西境王收入麾下后更是难逢敌手。 再后来他即位西境王,君王威严何人敢挑衅?即便是同为君王的司幽,那时北境实力在西境之上, 但司幽也没有不顾理智对祁晓动手。 被人这样无缘由地打一耳光,这是他即位以来第一次遇到。 但打他的人是司岚。 他眼底的讶然只一瞬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像许多年前那样压制自己心底的情绪一般, 他甚至没有去问司岚为何要这样对他, 只是再一次靠近司岚。 他的语气很轻,近乎卑微了,「小岚,我知道你还怨我。从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不会再利用你, 也不会再伤害你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呵。」司岚冷冷地笑出声。 他当真觉得祁晓很可笑。 「祁晓, 你不觉得……你现下很像当初的我吗?」 像那个陪在祁晓身边两千年, 不求回报, 为了祁晓能敛去自己所有锋芒的北境小殿下。 「可惜了。」司岚连眼神都不想再分给祁晓半分, 「我如今, 最是厌恶昔年的自己!」 「小岚……」祁晓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他一靠近, 司岚便躲开了。 司岚心中的怒气无法抑制地增长, 他实是受不了祁晓这样亦步亦趋的态度,抬手便是一道结界落下。 「祁晓,不要不识抬举!」 「我如今能平和地与你言说, 是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 不被世间纷扰所恼, 但是……」 祁晓眼底因司岚话中的停顿而升起一丝希冀。 却见司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嗓音一如既往,落在祁晓耳边却恍如浇灌了寒川之水。 「你若再跟着我,我便杀了你。」 - 司岚去了北境废墟。 他急于验证的猜想不是别的,便是关于他死后之事。 他在甦醒前所见,不管是往昔记忆也好,长公主也罢,这些大抵都是司幽缔造的。 他能猜到司幽的用意,许是司幽觉着他执念太深,为了避免他再次踏入深渊,这才在他死前对他施法,想以术法化去他对三界的憎恶。 他踏着脚下的沙砾,缓步靠近灵脉旧址。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结界,他瞧见灵脉深处泛上的微光。 原来他在水镜中所见并非虚妄,祁晓是当真復辟了灵脉,只不过灵脉现下所恢復的灵力只是冰山一角,大抵数千年之后,这灵脉方能生出灵气,重现往日荣光。 但除却祁晓所为,他死后……司幽又做了什么呢? 他抬手触及灵脉根部,正欲施法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尊上。」 司岚转过身去,一袭红衣入眼,在他眼底叠出一抹色彩。 殷婼定定望着司岚,重逢的喜悦使得她一时无言,唯有面上百感交集,竟看得人泪目。 「久违了。」她道。 司岚原本的思绪顿住,他回望着殷婼,好似已过沧海桑田。 「尊上,我们回魔界吧。」殷婼稍稍上前。 她在司岚甦醒前一直守在西境之外,恰巧瞧见了司岚离开西境,她那时匆忙跟了上去,便在北境废墟这处与司岚相见。 司岚自恍惚中回神,他这副躯壳新生,确实有些不太适应。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不必了,我想在此处待一会。」 「尊上是想知道北境王的境况吗?」殷婼思虑片刻,又道:「或许,我可以替尊上解惑。」 司岚没有答话,算是默认,如此,殷婼便娓娓道来。 「千年前,在尊上身躯消散后,三境军队便集结进入了北境。那时,所有军士都看见了北境王对尊上您下手,且北境王身上还沾染了尊上您的魔气,他们便认为,是北境王入魔后残杀亲族,毁了北境。」 代天道执法,说起来其实是件隐秘之事,在三境军士眼中,所见便是司幽杀了司岚,且那时因为司岚身躯消散,北境灵脉受血祭一术影响彻底毁去……三境所见,便成了司幽毁了北境。 「在三境军队的强压之下,北境王最终难敌,身死魂消。我虽不知她为何不作辩解,但北境王的沉默不言,默认了她亲手毁去北境的事实,如此一来,魔界有心挑起大战一事,便不为神界所知。」 虽说司岚魔尊的身份鲜少有人知晓,但对于知晓内情的殷婼和慕白来说,即便慕白代替司岚坐在魔尊的位置上,那也无法忽视魔界损失魔尊的事实,可以说伤了魔界的元气,也是短暂地断了魔界挑起大战的念头。 自此,魔界与神界便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不似千年前那般关系微妙,反倒还平起平坐了。 也算是达到了三界平衡。 「她不作辩解,是因为我。」司岚视线停在灵脉上,纤长的睫毛沾了灵气,「她希望三界安宁,希望我……放下芥蒂。」 魔界挑起大战一事神界无从得知,那么神界和魔界的关系便不会恶化,在三界平衡的当下,两界便能放下成见。 而司幽,明知道司岚身为魔尊,却还一意孤行替司岚承下骂名,便如她死前所言,她要拯救的不止是三界,更是司岚。 她希望司岚能全身而退。 「如此……还有一事。」殷婼顿了顿,又道:「困住尊上魂魄的术法便是北境王死前设下的,那术法隐秘,约莫是耗了许多灵力,除了能困住尊上的魂魄之外,亦能保魂魄不散,避开天道巡查。」 第59页 「我原本还不懂北境王如此费心设下术法是为了什么,但我在这数百年间翻阅旧史,追溯数万年前的纷争,才知晓……数万年前挑起大战之人,于古战场上被天道降下雷劫,彻底消亡了。」 「想来北境王也是担心尊上走到最后一步,退无可退,故而才对尊上出手,设下避开天道巡查的术法,想在一切皆不曾发生前救尊上一命。」 若是没有司幽,司岚当真挑起了三界大战,届时三界血流成河不说,司岚也会因为罪孽深重被天道责罚。 代天道执法,这是司幽不得已而为之,目的便是……遮蔽天道,替司岚规避日后的罪孽。 待她死后,有朝一日司岚能重见天光,那时千年沧海,谩骂与诋毁皆承她名,神界只会心疼司岚这个被亲族残杀的北境遗孤,不会再有人记得司岚出身卑微的流言。 「兄长,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轻视你了。」 …… 记忆中司幽的声音愈发遥远,司岚缓缓闭上了双眼,心绪沉重。 「原来,她死前所言,是这个意思。」 殷婼也觉着有些感慨,道:「我以为尊上身死,起初那些年还曾怨过北境王,怨她对尊上未免太过残忍,只是如今……」 殷婼说着,忽然忆起一件事,「对了。」 那是她听下界的生灵提及的,也不知此事是否为真,但如今瞧见司岚的模样,她觉着还是应当同司岚提一提。 「在尊上魂魄脱离术法所困的那一日,据说下界曾现荣光,凤凰为之鸣啼,是君王临世的前兆。这样的荣光,我记得在北境王即位之日便曾出现过。」 「北境王很可能没有死,或者说……她被人復活了。」 - 下界银疆。 雪山寒淞之上月华如被,映射满地浅蓝。 「大人好。」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明犀一一点头示意,随后如往常一般,来到了寒淞结界前。 自她和裴氏一脉下界,如今已逾千年之久。虽说下界不如北境有灵脉庇佑,但她寻到了一处风水宝地,这千年来占此地修行,也算是安于一方。 没有神界的约束,亦是无需考虑四境,这样的日子实是舒心。 只不过……她今日照例维护结界时,却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之事。 「司岚殿下?」 只见白雪茫茫之上,有人踏雪而来。他走得轻缓,身披一件曳地白袍,每走一步,那白袍便在雪地中留下一道具有灵气的印子。 雪下得轻柔了些,白雪落在那人纯白髮丝上,不曾融化,几乎与那人浑然一体。 雪衬得他眉目柔和,恍如神祇。 司岚在十里外停下,自苍茫的天地中抬眼,灵力透过结界,望见了那其中的熟悉面容。 原本殷婼所言也只是猜测,司岚本着试探的想法下了界,却不曾想当真见到了司幽。 他所有的准备在瞧见司幽自明犀身后走出时尽数崩塌,只留下一双勉强隐去情绪的眼眸,「小幽。」 他想过下界传言为虚,也想过此次下界兴许连司幽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毕竟復活一事于神界来说确实诸多险阻,他不过是侥倖留下魂魄,并不算身死,这才得以重见天光,可司幽不同。 他甚至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他没想过会再次见到司幽。 「我……」昔年他对司幽下药一事还歷歷在目,千年已过,如今物是人非,他再次见她,却连话都不会说了。 彼时他还怨怼司幽,因了司逸的存在,他心中对司幽总有芥蒂,可司幽……至死都将他当作亲人。 他并非千年前那般自认为地孤苦无依,有一个人,是真心将他放在心上的。 只不过……北境已毁,司逸已死,此前种种甚嚣尘上,如今这个人,还愿意一如往昔地待他吗? 「小幽。」司岚停顿良久,方才敢直视司幽,「千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如今……」 还能得你谅解吗? 司岚话未说完,司幽淡漠地打断了他。 司岚本以为司幽会拒绝,会将他赶出寒淞境内,却不曾想雪色柔光之上,隔着十里的距离,司幽原本淡漠的神情逐渐缓和。 她一双素来威严的眸子,因了那缓和而透出笑意,像从前每一次见他一样。 她道…… 「兄长,缘来安好。」 「欢迎回家。」 我猜你们应该不记得了,明犀是司幽身边的神官,离司幽最近的那种~ 第33章 「家」这一个词, 在司岚数年的人生中,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从前他追逐祁晓时,即便沉溺其中, 也没想过会将西境当成自己的家,北境便更不可能了。 如今司幽……却以「家」相称。 连日来的疑惑,重见天光后的心绪漂浮不定, 甚至因害怕司幽不原谅他而产生的委屈, 皆在司幽这一句话中化为乌有。 司岚再也抑制不住,红着眼跑向司幽。 在司岚的眼泪落下之前,司幽伸手拥住了司岚,这是她与司岚重逢后,亦是她与司岚相识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拥抱。 毫无芥蒂的拥抱。 「兄长。」她嗓音温和, 一如往昔, 「别怕。」 司岚趴在司幽肩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像是要将昔年所受的委屈皆在此刻宣洩出来。 第60页 他太久没有这样宣洩了。 自从知晓北境中人对他的欺辱不可逆转之后, 他便学会将自己的情绪埋在心底, 什么都不再说。 便是后来, 祁晓一步步让司岚陷入绝境, 身躯消散之前, 司岚也不曾将自己所受的痛苦说出来。 他以为无人懂他。 是司幽用自己的命让他醒悟, 这世上并非只有仇恨, 只要他肯放下,肯回头看看,便能满载而归。 「兄长, 我在寒淞境内为你种了红梅……」司幽将司岚一缕碎发撩至耳后, 待司岚抽泣渐止, 哭声暂歇时,她轻声道:「红梅经年不灭,灵力温养下别有一番风景,兄长想看看吗?」 「嗯。」司岚应了一声,嗓音柔和了许多。 据殷婼所言,下界荣光出现不久,那么司幽应当是重现下界不久,司岚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红梅也是近日栽种的,等他看见寒淞境内十里红梅时,才知道原来不是的。 这些红梅上所缠绕的灵力,一看便不是近日速成,而是数年养育的。 司幽原来早有安排。 「我昔日设下术法,不是为了困住兄长的魂魄,只是那时兄长犯错,为免天道进一步追查,我只能将兄长困住。」 「我本就希望,有人能救兄长脱困。」 司幽设下的术法,虽然难解,但若能解除,说明破除术法之人必定费尽心力,有这样一个人救司岚脱困,日后必能好好对待司岚。 再不济,若无人救司岚脱困,有朝一日司幽得以復活,她亦是能亲自前往神界将司岚救出来。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千载万年也好,待司岚脱困后,等待他的便是安宁。 一世无忧,这也是长公主对司岚的期望。 司岚眼眶又不自觉泛红,「小幽,你为我计划了这么多,我却无以为报。」 「我们之间,本就不用谈及回报。」司幽轻声笑了笑。 她抬手触及司岚眼角,本是想安抚他,却听司岚道:「对了,我还不曾问你,你是如何復活的?」 司幽的动作一顿,她脸上的笑意霎时收敛了一半,只道:「一位故人所为,不是什么值得与兄长提及之事。」 她匆忙结束了这个话题,转移了司岚的注意力,「对了,我虽復活不久,但听明犀提起过三界之事。如今魔界已有尊主,三境安稳,兄长回归魔界怕是不便,不妨留在下界,和我一道吧?」 这个问题司岚也想过,他此前成为魔尊多是为了一己志气,只是不甘心,想借魔界的手毁了西境,虽说这个目的最终没有成功,但他现下已然不再执着于大战了。 他想,祁晓算个什么东西,只要祁晓不再纠缠他,便是此生不復相见也是好的。 他没有必要为了祁晓,再一次将自己搭进去,活在恨意之中与活在安宁之中,如今……他想选择后者。 魔界有慕白和殷婼,神界亦无需他去维繫,现下看来,他与司幽一道归隐,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好。」司岚答应了。 司幽面上的笑意舒缓了些,她正欲说些什么,自屋檐下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眉眼深邃,尤其是眼瞳,便是较之点墨还要更为幽深,这样的面容,让那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但那抹无情在瞧见司岚后忽而转为柔光,像是见着心悦之物。 「司岚殿下。」 那人眼底俱是尊崇,他幽深的眸子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意,「尊驾莅临,请允裴禾……拜见殿下。」 - 西境凌云间。 祁晓自司岚离开后便一直无言,他静静伫立在原地,好似一座雕像般,丧失了所有生气。 直至紫衿求见,他亦是无法从司岚离开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君上?司岚殿下……他走了吗?」紫衿小心翼翼地问。她瞧着祁晓这模样,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果不其然,祁晓略带怔愣地看了过来。 也不说话,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紫衿,好似在那一刻,他连思绪都无法运转了。 这眼神与九百年前祁晓要去找司岚的眼神何其相似,紫衿暗道不好,试探地抬手在祁晓眼前挥了挥,「君上,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祁晓没有回话。 这……紫衿无比郁闷,该不会是受打击太大,傻了吧? 事到如今,紫衿也不想劝祁晓什么以西境为重了,她劝了千年,也不见祁晓将西境放在司岚前头。 其实司岚能让祁晓这般重视,紫衿也是觉着舒心的,只不过祁晓此前实在是太过混蛋,连紫衿也忍不住想骂一句:活该。 但……谁让祁晓如今仍是西境王呢。 紫衿摇了摇头,试图让祁晓找回些理智,又道:「君上,您想想,您从前那般对待司岚殿下,现下他甦醒了,定然对您心存怨恨,不若您等殿下宽心,过些时日再去寻他吧?」 「寻他?」祁晓忽而苦笑了一声,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寻司岚? 道歉也好,恳求也罢,司岚都不肯原谅他。 他已经知道错了,司岚为何不能给他一次机会?他发誓会改好的,仙人立誓一诺千金,他可以让司岚看见他的诚意。 对了……诚意! 一定是自己此前太过冒犯,让司岚不快了,只要能体现出自己的诚意,只要能让司岚看见自己的决心,司岚会回头的吧? 第61页 祁晓这样想着,脚步已经不自觉往外挪。 在紫衿还未反应过来祁晓的态度转变时,祁晓已然施术离开了西境。 他要去寻司岚。 他甚至可以,将自己这颗心剖给司岚看看。 只要司岚肯回头。 他不会再骗他了。 - 这厢,寒淞境内,司岚瞧着身侧的裴禾,疑惑地皱了皱眉。 司岚记得,裴这一姓氏并不多见,在北境,便是裴氏一脉所有。 瞧着司岚疑惑的目光,司幽解释道:「昔年,裴氏一脉和明犀不得已下界,如今这寒淞境内,便只剩下他们了。」 裴氏一脉和明犀下界,这个司岚是知晓的。 昔日他逼迫司幽前去灵仰台,让出北境王之位,那时虽说北境大部分神官和世家皆是站在司岚这边,但也有例外。 唯有明犀和裴氏一脉,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司幽,反对司岚即位的,只不过裴氏一脉并非世家首位,即便有反抗之声,在各神官和其余世家的压制下,也掀不起太大波澜。 最终,明犀和裴氏一脉实是不愿见司幽卸任北境王的场景,负气离开了北境,自请下界,便到了如今的寒淞境内。 那时司岚忙于战前准备,而下界遥远,不通神界,左右也动摇不了司岚的计划,为免节外生枝,司岚便放任明犀和裴氏一脉下了界。 现下北境已毁,明犀和裴氏一脉因下界,反倒是逃过一劫,成了剩余的,为数不多的北境中人。 思及往昔,司岚有些感慨,「若我那时听你的话,不再执着……兴许,他们便不会如此。」 明犀是司幽即位后才提拔的,而裴氏一脉远在边境,倒是没有跟其余北境中人一样诋毁司岚,故而,司岚如今见他们不得回归故土,只能在下界隐居,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兄长,往事不便再提。」司幽提醒道。司岚曾为魔尊,且有挑起三界大战的心思,这些事,都该永远埋在心里,不该再提及,引发祸端了。 「况且,兄长仔细瞧瞧,他们如今过得无虑,并非不喜下界。反倒是昔年神界之上,北境边境偶有异动,不是安居之所。」 起初司幽復活之时也同司岚有着一样的担忧,不过看见寒淞境内所有人安居乐业,司幽那些担忧便不成实质了。 闻言,司岚心绪稍稍缓解了些,但他看身侧这裴禾,仍是有些疑虑,「他与裴将军……」 若是司岚没有看错的话,这裴禾与裴家家主裴松,颇有几分相像。 「兄长没有看错。」司幽轻轻颔首,「裴禾,便是裴家三公子。」 司岚:「既是裴将军的儿子,怎么如今一副随从的模样?」 司幽正想替司岚解惑,不料裴禾在一旁听得久了,这话他自己答了去。 「家父曾言,司岚殿下是君上心中最为看重之人,如此身份尊贵,裴禾能随侍殿下左右,是裴禾的福气。」 裴禾眼底愈发幽深,他看向司岚时的眼神,一侧的司幽观望出了什么,不着痕迹地让了一步。 司幽虽不曾向裴家要人,这裴三公子显然是自请而来,但她也不介意成人之美。 「兄长觉着,这样的人,可还满意?」 司岚顺着司幽的话,伸出指尖,白皙的指腹捏在裴禾脸颊两侧,挑着裴禾的下巴来回地看。 看了片刻。 寒淞结界外,有人匆匆而来,借着灵力瞧清结界内二人亲近的举动时…… 那人愤然踏碎了脚边的一节枯树枝。 第34章 祁晓来得不巧。 他其实并不知道司幽復活的消息, 也不知道司岚身在下界,但司岚甦醒前在凌云间躺了数日,司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 司岚身上的西境灵力还未消退,祁晓便循着西境灵力追到了此处。 却不料看见如此令他闹心的一幕。 他隔着结界,不敢放肆地施展灵力, 只用了神识去探, 看得朦胧,但也依稀看见司岚离那裴禾极近,从祁晓这个角度来看,司岚和裴禾几乎一厘之隔。 这么近的距离……祁晓握紧了身旁的树干,他未使用灵力, 但指尖已快要掐进树干之中了。 他才多久没见司岚, 司岚便有了新欢么? 而结界之内,司岚似乎是问了那裴禾几句话便松开了裴禾, 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只是那裴禾看司岚的眼神……委实不算清白。 祁晓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无法接受除了他之外, 有其他人和司岚走得那么近! 他恨不能冲进结界去将裴禾从司岚面前推开, 但他又想到了司岚离开西境前说的话。 再出现在司岚面前, 司岚真的会狠心杀了他吗? 昔日谋算于心的西境王, 此刻却有些不敢赌。 他思绪一转, 想着不出现在司岚面前也可以, 不见面,传信总归是可行的吧? 只是他约莫是气疯了,根本没回忆起司岚曾经断了他联繫的事, 待他把传信拟好, 又在虚空中漂浮散去时, 他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可笑。 是了……司岚曾经那么厌恶他,甚至亲手断了与他的联繫。 那时被司岚断了联繫,复杂的心绪好似犹在昨日,如今,他又该拿什么面目去见司岚? 寒淞四时不替,唯冬夜最为漫长,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在祁晓髮丝上不曾融化,带来一丝凉意。 第62页 那凉意,却比不得祁晓的心更凉。 「做我的随从,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结界内,司岚打趣道。 裴禾从未见过这般生动的司岚,他初见司岚时只是随父踏入云阶上,遥遥相望一眼。 那时的司岚眼里心里都是祁晓,从来容不下他人的位置,便连笑也不常见,裴禾见他时,只记得他双眸中的冷漠与疏离。 如今……却像个落入烟火中的仙人。 裴禾一时看痴了,连话也忘了回。 「餵。」司岚后退一步,提醒般唤道:「裴三公子?」 「啊?」裴禾回过神,才忆起自己先前所为是多么失礼,他慌乱地低下头,道:「抱歉。」 司岚其实不太喜欢他人这样看他,只不过碍于司幽在场,他好歹是给足了司幽面子,只摆摆手,道:「是否要成为我的随从,你还是再考虑一二吧。」 裴禾自知唐突了司岚,即便有心挽回,但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反倒是司幽见状,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 「兄长,你不如收下他,左右是裴三公子不请自来,裴将军那处不会有异议的。」 「你希望我收下他?」司岚挑了挑眉。 「我希望的是……」司幽唇边笑意浅淡,眼中无端闪过一抹寒意,「往昔眼盲,痴情错付,人总不能永远停滞原地,兄长,该向前看。」 司岚神情忽然顿住,舒缓的心绪一瞬间消失无踪,却只见司幽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调笑的声音落在远处。 「裴三公子,本王的心头肉便交予你了,今日若是他心绪有半分不佳,你便……以命相见吧。」 司岚看了看司幽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裴禾面上惶恐的神情,不由得想扶额,「裴三公子,你别放在心上,小幽她说的不过是玩笑之言,不会取你性命的。」 「这……」裴禾佯装擦了擦面上不存在的冷汗,「君上果真风趣。」 「不过君上既然有令在先,无论是否玩笑,裴禾都该遵令。况且殿下身份尊贵,裴禾若有惹殿下不快之处,合该以命相赔。」 「此话言重……」司岚本想说也不必拿性命来服从命令,但转念一想,他若是这么将话接下去,那岂不是默认自己将裴禾收为随从了? 这裴三公子,言语间可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眼见着司岚沉默,裴禾适时地道:「殿下不必替我忧心,如今殿下的心绪最为重要,君上可说了,殿下今日心绪不能有半分不佳。」 裴禾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侧开一步,含笑道:「不若……我引殿下入梅林深处,这寒梅落雪,越往深处,梅花便开得越艷,殿下,请吗?」 司岚下意识地不想随裴禾一道,毕竟他甚少与相识不久的人独处,但想到司幽所言,司幽既然希望他宽心,那便…… 「罢了。」司岚嘆了口气。 他随裴禾走下台阶,入了那梅林之中。 - 夜色愈发寂寥。 祁晓静静地站在结界外,紫衿赶来时,他身上已落了很多雪。 白雪落在祁晓的髮丝、肩上,连脚边亦是被白雪掩埋。 紫衿不知道祁晓在这处站了多久,只知道她站在祁晓身边时,那人周遭的灵力已然褪尽,只剩下寒气。 「君上!」紫衿很是诧异,「您的灵力属性不耐夜色,怎能在此地久待?您为了復辟北境灵脉,已然是九百年灵力虚耗,本就伤了神魂,再待下去您如何受得住?」 紫衿立时凝聚灵力,想在祁晓身上施加防御结界,却见祁晓低下头,躲开了她的术法。 周遭的寒意再一次席捲。 祁晓初至寒淞时还不觉,但随着夜色愈深,待得久了,连灵力皆被这夜色冻结了去……夜里的凉意沁入骨髓,甚至压制着他的灵力,往他神魂中窜去。 那种浑身上下皆被寒气浸透的感觉…… 原来,司岚五百岁那年躺在万年寒冰之下,是这样的感受。 比不得祁晓现下有人护着,司岚那年可是无依无靠的小殿下,他该有多痛苦? 难怪,他那么希望有人救他。 「呵。」祁晓忽然笑了一下。 笑得有些落寞。 他那时情意浅薄,他把司岚当成棋子,甚至比臣子还要更为轻视。 他只知道恩威并施,玩弄人心,可对于西境子民来说,臣子尊他,是因为他有着西境王的头衔,这样的尊崇,施恩渺小也好,威严强悍也罢,都是不平等的。 君臣之间的关系与仙侣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他将对待臣子那套用在司岚身上,无用则弃,有用则启,所以他掌握不了司岚的心。 他不通情意,所以不明白,司岚容忍他两千年,不是因为看不透他的无情,是因为司岚太有情。 万年寒冰之下初见那一眼,司岚将自己的信任交了出去。 祁晓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他将司岚掌控得很好,实则,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沦陷进去都分不清。 如今,他便连见司岚一面,都好似没有资格了。 「君上?」紫衿唤了几声,见祁晓连气息皆冒着寒气,实是忍不住劝,「您再如何想见司岚殿下,待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您不耐夜色,待得越久,灵力流失越快,还是跟我回西境吧?」 虽说紫衿也觉着祁晓活该,但祁晓毕竟是西境的王,这总不能因了不耐夜色而身负重伤,传出去君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63页 但这些话……祁晓显然听不进去,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结界,像是要将那结界看穿。 而此时结界内,司岚正在裴禾的指引下,走到了梅林尽头。 这梅林尽头是一处温泉。裴禾道:「原本此处是个荒芜之地,这温泉是特意引山间水而成,为的便是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养护这片梅林。」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修炼之所。」司岚贊同道。 「没错。梅林和温泉,这都是君上特意为殿下建造的,君上说……殿下兴许会喜欢。」 「她有心了。」司岚点点头。 话音未落,裴禾问道:「所以殿下喜欢吗?」 「喜欢。」司幽的心意,司岚自然是喜欢的。 「不过,这红梅虽好,但不及殿下相貌半分,那……」裴禾幽深的眸子像是在发光,在红梅的映衬下夺人眼目。 他摘下一株红梅,递至司岚面前,「如今我赠殿下一株红梅,殿下喜欢吗?」 那株红梅最是靠近温泉,灵力催生下盛放,长势喜人,便连那红梅上的落雪皆掩盖不去它的姿色,反倒成了点缀。 司岚眼中被那红梅填满,红梅上的灵气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一点一点靠近,好似要融入他眼眸之中。 司岚看了那红梅片刻,随即伸手,握住了那株红梅。 从祁晓这个角度来看,他只能看见司岚的背影,依稀见得有人送了司岚什么物件,司岚也不恼,只是很自然地伸手,像是要那物件收下。 他定神看清后,才知晓那是一株红梅。 不过是一株红梅而已,凡俗廉价,定然不及神界之物,司岚如何能收下? 可司岚不仅握住了那株红梅,从司岚的侧脸来看,他竟然是笑着的…… 凡俗之物,竟也能博司岚一笑吗? 祁晓攥紧了指尖,周身由内而外地散发出寒气。 他记得,昔年他送司岚礼物时,司岚也是这样笑的。 无论他送什么,即便他那时只是随意而为,司岚都会欣喜。 只是如今…… 不就是一株红梅吗?他能送司岚更好的。 四时美景,三界盛况,只要司岚想要,他什么都能送给司岚。 他此前的落寞因了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欲,忽然便一扫而空。 他几乎是匆匆地离开了寒淞境内。 牙色衣角自重重白雪中抽离…… 踏雪无痕。 此刻的祁还不知道要经歷什么样的打击,你送礼物,小岚也得愿意收才行啊…… 第35章 裴禾期待的眼神落在司岚指尖。 但司岚只是握住那株红梅, 往裴禾那个方向推了推。 司岚拒绝了他,「下不为例。」 裴禾到底是年岁较司岚小,这一被人拒绝, 失落的神情便分外明显,那双眼失去了光泽。 倒不是司岚刻意如此,他太清楚裴禾那眼神的含义。 那样期待的眼神, 太像曾经的他了。 有多期待, 最后一无所获便有多失望。 司岚追逐了祁晓两千年,最终的结局并不美好,祁晓的利用耗尽了他所有的信任。他也想将心思辗转放在他人身上,可惜……他如今没办法再轻易交出自己的心。 他不是不可以学着相信别人,他只是不信自己了。 眼见着裴禾心灰意冷地低下头, 想着裴禾毕竟是裴三公子, 这裴将军对司幽又很是忠心,思虑之下, 司岚还是决定安慰裴禾一二。 只是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 便见裴禾收好了那株寒梅, 飞快地抬起头, 沖司岚吐了吐舌头。 搞怪的模样, 还有裴禾眼中的笑意, 逗得司岚立时便笑出了声。 「喏!」裴禾视线一斜, 调笑道:「殿下这不就笑了?」 裴禾说着, 快速地伸手在司岚面上抚了一下,又道:「殿下要多笑笑,适才我见殿下走神, 眼中半点笑意都没有了, 全是悲凉呢。」 「我……没有。」司岚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 他后退半步,离裴禾稍远了点。 只是裴禾约莫还有些孩童心性,司岚一退,他便也跟着上前半步,「殿下这样可不行,若是殿下不笑,我的脑袋就该搬家了。」 裴禾略微思索,又道:「不若这样,我寻些殿下喜欢的东西来,殿下喜欢什么?灵兽喜欢吗?或者说……殿下想不想尝尝人间的蔬果?」 「殿下别看这寒淞地处偏僻,实则应有尽有,殿下久居上界,想必是不曾体验过下界之物,要不要尝试一下?」 裴禾这人的性子与他的样貌颇有些不符,这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不似他相貌那般无情,反倒是稍显稚嫩。 像个初出茅庐的稚子。 裴禾还欲再说,司岚却打断了他,「裴禾,你无需这般讨好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想做我的随从?」 「我……」裴禾眼中再次升起失落,「殿下定然不记得我了。许多年前,我见过殿下的。只不过我上有兄长与父亲,甚少进入云阶之上,拢共也见不到殿下几面。但自初见时,我便暗下决心……」 司岚再次打断他,幽幽嘆息,「不过几面之缘,不值得你惦念。」 「不值得么?」裴禾无声地笑了笑,「殿下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吗?西境王生得绝色,但我却觉得,殿下比西境王还要好看。是殿下一叶障目,这么多年来,您的心一直在西境王身上,看不到其他人。」 第64页 谈及西境王,司岚的眉眼霎时冰冷了些,「裴禾,放肆。」 裴禾依言,顺势跪在了司岚面前。 他眉眼低敛,恭敬地抬手,掌心奉于司岚眼前,「请殿下责罚。」 「但……也请殿下宽心。」 那语气温和,不卑不亢,不像是请罚,倒像是表明心意。 司岚皱了皱眉。 - 祁晓去了天之尽头。 他是第一次如此慎重地、真心实意地亲自送人礼物,他思索了许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送司岚一件印象深刻的礼物比较好。 于是他想到了天之尽头的无忧珠。 无忧珠能囊括万物,无论是美景映射,宫殿缩影,都能放置在无忧珠当中,此珠能保景色永不消散,且进入珠中,便能身临其境。 若是能取人界四时之景,三界美景融于无忧珠中,那么司岚见到这无忧珠,便能见到这些景象。 总归,比那株寒梅要华贵得多。 取四时之景也好,三界美景也罢,这对于祁晓来说不是难事,即便短时间内取得,那也只是耗费些灵力的事,难就难在这无忧珠。 无忧珠是天之尽头的第一道防线,若要取走它,便要忍受第一道防线侵蚀之苦,且为了不被后续的防线吞没,在取走无忧珠之后,祁晓还得用自己的灵力代替无忧珠成为第一道防线。 换作千年之前,以祁晓的灵力来取走无忧珠虽说有些费劲,但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如今…… 祁晓神魂有损,耗费了九百年的灵力实是恢復不济,只是踏入无忧珠的防线内,便已被周遭的强压割裂出细小的伤口。 起初只是在祁晓的肩上割出一道小伤口,细细地渗出血来,但越靠近无忧珠,祁晓身上的伤口便越多,等到他触及无忧珠时,他身上已是一处完好的地方都没有了。 鲜血在无忧珠的防线内滴落,将天之尽头皆染成了红色。 祁晓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第一道防线的侵蚀不似他耗费灵力復辟灵脉那般可以忍受,这种侵蚀加诸神魂,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 神魂的折磨,甚少有人能忍下来。 祁晓也无法忍受。 但是他想……若司岚能见到这个礼物,应当会很舒心。只要有那么一点舒心,只要能再见到昔年司岚对他的柔情,就一点……那也是好的。 祁晓这般想着,面上不禁浮现出笑意。 但就在此时,就在他要把无忧珠取走时,无忧珠忽然灵力大增。 增加的灵力割伤了祁晓的脸,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去…… 一道血痕在祁晓侧脸浮现,鲜血滴在了无忧珠上。 「咔哒」一声,天之尽头的第一道防线碎裂。 而后碎裂的防线又吸取了祁晓鲜血中的灵力,筑成一道血红的、不容忽视的屏障。 祁晓不自觉地抚上侧脸的血痕,难得心生一丝惆怅。 他虽说不在意自己的样貌,但众人都觉得他面容绝佳,想必司岚也是在意他这张脸的,司岚定然不喜欢他相貌有损。如今伤了脸,怕是不能尽快去见司岚了。 养好这张脸需得耗费一些时日。 可是……他真的很想见到司岚。 脑海中又浮现出司岚和裴禾相处的场景……他咬了咬牙,素来淡漠的祁晓难得有了几分生气。 在承受第一道防线吸取他身上灵力的痛楚之时,他不曾注意到,先前他滴落在无忧珠上的鲜血已悄然融了进去。 血色浅淡,片刻后隐于珠中,无痕。 - 司岚再一次拒绝了裴禾。 「我说过下不为例,你听不懂吗?」 「殿下……」裴禾有些委屈。他望了望司岚,又望了望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剎那间眼眶都有些泛红,「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殿下笑一笑。」 司岚再次嘆息。 数年的人生中,他受到的大多都是冷眼抑或是欺辱,待他好的人不是没有,但却没有这种直来直去,看似眼里心里都是他的人。 这话说得委屈极了,让司岚有种他始乱终弃且对裴禾恶语相加的错觉。 他不由得抬手扶额,「罢了。」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 「是我不好。」裴禾撇了撇嘴,看上去十分郁闷,自暴自弃地道:「殿下骂我吧,打我也成,只要能让殿下开心。」 裴禾顺势躺在一旁,一副任君採撷的模样。 司岚更无奈了,「你……」 只说了一个字,司岚便忍不住笑出声,这种无赖行径,哪像个将门出身的公子? 司岚摇了摇头,转过身道:「走吧,带我去见小幽。我对寒淞还不甚熟悉,不知小幽身在何方。」 「好嘞!」裴禾立刻爬起来。 「殿下不生气了吧?」裴禾跟在司岚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裴禾分明见到了司岚面上的笑意,却像个吃到糖的孩子般,不住地追问。 司岚忍俊不禁,侧过了头。 「不生气了。」 温和的声音落在远方。 …… 有了裴禾这个随从,司岚在寒淞的日子可谓很是舒心。 裴禾每日皆变着法地逗司岚开心,就连司幽看了都忍不住夸这裴三公子,道其心思活络,三千思绪皆是为了司岚一人。 第65页 司幽说得隐晦,但裴禾是何心思司岚又怎会不知? 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司岚饮了一口裴禾递过来的茶,道:「你莫要整日夸他,盛名之下,难保他戒骄戒躁。」 「殿下!」裴禾似是不满,佯嗔了一声。 司岚忍不住轻笑。 司幽看了看裴禾,又看了看司岚,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盯着外间梅花。她正欲接话,却听得有人通报。 「君上,西境紫衿求见。」 「西境的人?」司幽转回视线,眼底稍冷,「兄长,见吗?」 说起来,自司岚重见天光后,他便未曾见过紫衿。此前在凌云间,紫衿也帮了司岚良多,不管怎么说,见一面而已,司岚并不反感。 司岚点了点头,「见。」 - 紫衿在结界外等了片刻,便有人迎她进入结界,她本以为是要去司岚的住处,却不曾想司岚先一步到了结界,竟是亲自前来见她。 「司岚殿下。」紫衿端正地行了一礼。她克制地打量着司岚,恰到好处地笑了笑,「近来可好?」 司岚颔首,与她并肩,一道往结界内走去,「我没想到你会下界。」 西境如今炙手可热的神官紫衿,匆忙下界确实不同寻常,紫衿是为了一个人。 她握紧了掌心的无忧珠,想着下界前祁晓的嘱託,神情得体地目视前方。 「听闻殿下身在下界,多年不见,我很是忧心殿下的境况,便想着来见一见殿下。如今见殿下安好,我心中的愧疚感便能少去几分。」 「当年不曾及时赶到,没能救下殿下,我始终怀有遗憾。」 第36章 司岚的脚步顿了顿。 他皱着眉, 「遗憾?」 紫衿却止了声,望向前方那一片梅林,视线幽长, 传音道:「昔年,君上的伤,是殿下所为吧?」 还不等司岚回答, 紫衿又传音道:「我虽不知殿下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但却因为君上受伤,无法兼顾北境……」 「若是君上不曾受伤,早些发现北境的异常,也不会导致北境的覆灭,而我……修为不精, 分明察觉到了北境光幕, 却未曾重视。」 紫衿侧过头来,分外遗憾地道:「若我早些赶到便好了, 殿下也不会身躯消散, 魂魄受困千年。」 梅林中寒梅垂落下几株, 零星地掉下几瓣。 恰巧掉在司幽肩上。 司岚视线停在不远处, 原先要说的话被这一幕打断。 他忘了提醒司幽, 紫衿不明真相, 大抵会将司幽视作史书中所载那般, 认定司幽残杀亲族, 毁了北境。 他应当让司幽暂避才是。 意料之外,紫衿只是看了看不远处的司幽,便收回了视线。 司岚略显讶异, 「你……全都知道了?」不然, 紫衿为何对司幽的復活显得很是不在意? 「殿下说笑了。」紫衿摇了摇头。 「下界曾现荣光, 此事知晓的人不多,我便是其中之一,那时我便猜到,北境王很可能身在下界。」 「至于别的……若殿下说的是昔年之事,那我确实不知真相。不过我相信北境王的为人,她看重殿下,绝不会残杀亲族,至于北境覆灭,应当是另有隐情。」 「只是这隐情……殿下希望我知晓吗?」紫衿望了过来。 她素来循规蹈矩,拿捏分寸,该知晓的事她便记在心里,不该知晓的事她便当作不知。哪怕她心中隐约有所猜想,但只要司岚不同意,她便当作不知。 「随你。」司岚淡淡道。 司岚如今只想跟司幽好好生活,至于神界是个什么境况他根本不在乎,他相信紫衿,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紫衿笑了笑,「看来,殿下在下界是当真过得很好,我从未见过殿下如此舒心的模样。」 紫衿看向不远处的司幽,「北境王如今身份特殊,神界对她颇有异议,因而她復活一事还是不要让神界知晓的好,待在下界,不再回归神界也是好的。」 「又或者说,殿下可以让君上相助,洗脱北境王的冤屈,这样一来,北境王便可以回归神界。君上他对殿下有悔,他定会尽心……」 「紫衿。」司岚打断她,面上有些不悦,「我不想听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他。」 「抱歉。」紫衿敛下目光,顺势转移了话题,「我此次来,除了见殿下之外,还准备了一件礼物,算是弥补我对殿下的愧疚,也为适才所言,向殿下道歉。」 紫衿摊开掌心,掌心的无忧珠便浮现于半空。 仅是匆匆一眼,其外间的光华便夺人眼目,可想而知内里境况,必然是极为华贵。 - 祁晓在下界前将无忧珠交给了紫衿。 祁晓养了多日,脸上的伤已然养好了,他本是想自己将无忧珠送给司岚的,但临下界时又反悔了。 他很想见司岚,可是他怕司岚不愿见他。 于是他便将无忧珠交给了紫衿,嘱咐紫衿无论以什么理由,一定要将无忧珠交到司岚手上。 紫衿送的,司岚应当会收吧? 这般想着,祁晓还是不放心,跟着紫衿下了界。 他隐去身形躲在寒淞结界外,像此前下界一样,他悄然以神识探去。 他看见紫衿拿出了无忧珠,也看见司岚眼中因无忧珠而升起的愉悦。 第66页 司岚果然是喜欢这些景色的。 「这个是……」司岚隔着无忧珠,窥见其间一角,那是人界深冬,大雪覆盖山头的景象。 「是人界主城。」紫衿解释道,「这无忧珠中,有人界四时美景,有神界宫殿巍峨,有魔界山河交错,只要是殿下想见的景色,应有尽有。进入珠中,还能身临其境。」 司岚新奇地盯着无忧珠,指尖在无忧珠上划过。 无忧珠立时变换了时节,春日雪融,细雨纷纷。 司岚幼时困于北境,不曾有人带他观赏神界之景,后来遇到祁晓,便一心扑在祁晓身上,即便心中对这些景色有所嚮往,但也不曾开口,更是不曾见过。 他确实很喜欢这些。 如今一个无忧珠,便能囊括万物。 「可我听说无忧珠长于天之尽头,想必难得。四时美景、三界风光,皆是收集不易……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如何能收?」 话虽如此,但司岚的视线一直停在无忧珠上,便是半刻也不曾移开。 紫衿唇角微弯,「人界四时,取之不同城镇,神界、魔界之景千年不变,收集这些虽说复杂,但殿下喜欢,便收下吧。」 「权当是我对殿下的一片心意。」 「那我……」司岚实是很喜欢这礼物,本想说暂且收下,日后再回礼便是,可他愈发仔细看着珠中境况,竟看出了这无忧珠的不同寻常来。 这珠中……极为隐蔽地掠过一丝血色。 即便那血色只是一闪而过,且只是在春日幼禾之上,但司岚很确定,他没有看错。 于是他试探地将指尖挪至那血色闪过之处…… 果不其然,在司岚灵力抚过的一瞬间,有一血滴循着灵力附着了过来,隔着无忧珠,似是要粘在司岚指尖。 那滴血染着熟悉的气息,尽管被无忧珠的力量净化,可司岚还是察觉出来了。 他立时抽回了手,神情冰冷无比。 「紫衿,这无忧珠,不是你送的吧?」 紫衿神情一愣,霎时又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殿下多虑了,这无忧珠是我……」 司岚打断了她,「是祁晓送的。」极为肯定的语气。 一句话便让紫衿辩无可辩。 紫衿在暗自猜测司岚如何发现的同时,开口道:「不管这礼物是何人所送,既然殿下喜欢,便取走吧,总归这礼物也没有主人,殿下莫要为了不相关的人便捨弃自己的喜好。」 「呵。」司岚冷冷地笑了一下,「紫衿,你不明白。祁晓送的东西,我不要。」 紫衿还想再说些什么,司岚却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指尖,「若是你不便回去復命,那就由我动手。」 司岚眼底漠然,凝聚灵力将那无忧珠丢了出去。 便是连碰都不屑于碰。 「哗啦」一声,无忧珠穿过寒淞结界,滚入远处的密林之中。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不小心触及树干。 「谁?」司岚敏锐地侧过视线。 寒淞此处施下了结界,方圆十里皆在结界感应范围内,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寒淞且不被结界发现的人并不多。 便连紫衿也做不到。 司岚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想,他神情更冷,盯着结界外,「祁晓,是你吗?」 紫衿闻言,眼眸中透出诧异,「殿下,应当并非君上……」 不是,祁晓这个时候下界做什么?找死吗? 紫衿话未说完,司岚已然踏出了结界。 「祁晓,你在这对不对?」 司岚的声音让隐在一旁的祁晓心中很是不安。祁晓适才是见那无忧珠被司岚丢了出来,一时心急,却不曾想司岚如此敏感,一丁点声响他便猜到可能是祁晓在此。 祁晓心中发苦,他在现出身形与落荒而逃的两个抉择中犹豫片刻…… 这厢司岚已是忍无可忍了,「祁晓,你给我出来!」 事已至此,祁晓选择离开已经没有意义了,司岚十分肯定,祁晓就在寒淞附近。 不得已,祁晓只能现出身形来,「小岚,我……」 祁晓想辩解几句,他并非有意要潜入寒淞,他只是想看看司岚收到礼物的反应,他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但话未说完,司岚走了过来。 风雨欲来。 「祁晓,无忧珠是你送的?」 祁晓皱了皱眉,「是我。可我是真心想让你……」 「够了!」司岚低吼着打断他,「祁晓,你的算计还真是不屑于掩饰!你怕我不愿意收下礼物,所以你以紫衿的名义,让她替你送,可那无忧珠中却藏着你的血!你想让我不经意间发现,然后被你的心意感动吗?」 「我不是……」祁晓此刻简直百口莫辩,他当真没有注意那珠中境况,「我不知无忧珠中为何会有我的血,小岚,你听我……」 祁晓想让司岚冷静一些,可惜司岚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他后退半步,避开了祁晓的触碰。 司岚冷冷地笑了起来,「祁晓,你希望我收了礼物之后做什么?对你感恩戴德,然后继续成为你的棋子吗?我已经没有什么你可以图谋的了,你还想利用我做什么?一统三界吗?!」 从前,从前的每一次祁晓都是这样,祁晓眼看着他转身离开,却次次都在他转身时拉他一把,祁晓会在那时温柔地哄他,会让他觉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他也会幻想,幻想那一刻祁晓是不是真的动了心? 第67页 但直到如今,祁晓还想故技重施吗?祁晓竟还是以为,他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小殿下,会因为一点恩惠便回头吗? 真是……可笑至极! 「小岚,我没有这样想过……我真的只是想见一见你,我没有想再利用你。」祁晓的辩解分外苍白,他不住地重复,到后来,一向高高在上的西境王,便连眼眶都在泛红。 像极了曾经司岚被徐芷萋污衊。 那个时候,司岚不管说什么都没有人会信他。 辩驳也好,真心也罢,都没有用。 司岚,再也不相信祁晓了。 他不愿意相信祁晓了。 第37章 「没有这样想过?」司岚忽然放肆地笑出声, 他笑得不能自已,直至弯下腰去,笑出了眼泪。 「祁晓, 你始终不明白,你到现在依旧没有悔改!你依旧把我当成你能掌握的人,当作你的所有物, 直到如今, 你还在算计我的心!」 司岚的吼声让祁晓霎时面色发白,他心间的旧伤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执起司岚的手。 他看见周遭很多人,寒淞境内所有北境中人都站在结界内,连司幽也冷冷地站着。 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 他像是一场闹剧, 被所有人围观。 他想向司岚解释, 解释他送无忧珠的缘由,解释他费尽心思收集四时美景, 不是为了别的, 却只见司岚摇了摇头, 毫无犹豫地后退几步, 连半分机会都不给他。 司岚眼中的恨意与厌恶分外明显。 那一瞬间, 祁晓忽然明白了许多年前, 在议事殿前司岚的心绪。 司岚那个时候是希望祁晓站在他这一边的吧? 不被人谅解, 甚至被人误会的感觉有多难受, 祁晓如今懂了。 「小岚,我知道错了。」素来高傲的西境王,他顶着周遭所有人嘲讽的眼神, 低下了头, 「你原谅我吧, 只要你能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不再辩解,也不再争论什么,他想,司岚要发泄,司岚觉得气愤,那便都冲着他来好了,只要司岚能消气。 可惜,太晚了。 祁晓的道歉迟来了数千年,已经毫无用处了。 司岚面上所有的情绪皆压了下去,他无悲无喜地看向祁晓,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祁晓,我是不是说过,你若再跟着我,我便杀了你。」 司岚说着,无甚情绪地抬手。 他指尖凝聚着三成灵力,化为一柄长剑,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他将长剑狠狠刺入祁晓心口。 祁晓瞪大了双眼。 仅剩的半颗心被长剑刺穿,他几乎听到了心间防御崩塌的声音。 长剑透过他的背嵴,而后又狠狠地抽出。 鲜血四溢。 他甚至来不及捂住嘴,血已从唇边滴落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司岚转身离去。 他想伸手抓住些什么,却是没有半分力气。 夜色侵蚀了他,带来无尽的寒意。 若你能活下来……司岚踏入结界内,头也不回地往梅林深处走去。 祁晓,别再来纠缠我了。 …… 北境中人见证了一场闹剧。 尤其是裴禾,他从前以为司岚疏远,前些时日又觉着司岚好相与,但如今,他却觉得司岚狠心。 能够亲手斩断昔日情缘,这种狠决与魄力,不是昔年那个北境小殿下能拥有的。 不过……裴禾淡淡地勾了勾唇,那双无情的眼流转出一丝兴味。 「三公子。」角落处有人唤他,「将军传召您前去。」 「知道了。」裴禾颔首,将眼底那丝情绪敛了下去。 他一路垂着眼,直至长廊尽头方才停了下来。 他推门而入,恭敬地候在一旁,「父亲,您找我?」 门内颇为安静,像是没有人居住般,待裴禾说完,那门自动掩了去,片刻后自里间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昔年驻守北境边境的主将裴松。 裴松一撩外袍,端正地坐在主位上,他面容不似沧桑,但开口却透着一股久远与威严,「听闻你成了司岚殿下的随从。」 「是。」裴禾低着头,没有抬眼,又道:「父亲前些时日不在寒淞,故而不知此事,不过司岚殿下并不嫌弃我,我也愿意留在殿下身边。」 「是吗?」裴松似笑非笑,「你选择在我离开寒淞之时去往殿下身边,难道不是怕我阻止你吗?」 「父亲!」裴禾惶恐地抬头,眼眸中全是无辜,「父亲怎能这样想我?」 「我如何想你,那是因为我了解你。」裴松自主位上走了下来,极具压迫性,「我问你,你待殿下是真心的吗?」 「殿下是君上最为看重之人,君上待我不薄,你若对殿下有其他想法,便趁早绝了你的心思。」 「父亲……」裴禾面上有些不自然,但眼中却是委屈,「我对殿下一见倾心,之所以陪在殿下身边,也是为了能让殿下开心。我待殿下是真心的,我愿以性命起誓!」 裴禾说着便要立誓,被裴松阻止了。 「你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好。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敢待殿下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裴松兇狠的眼神像是要钉在裴禾面上。 裴禾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 - 「抱歉啊小幽。」司岚进入寒淞结界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司幽,略带歉意地看着她。 第68页 「怎么了?」司幽不明就里,淡然地扶着司岚坐下。 「我……」司岚想到今日先是紫衿扰了司幽清净,而后又是祁晓,不由得更为愧疚了,「我不应该见紫衿的。神界中人本是不知你復活的消息,我见了紫衿,又惹来了祁晓,若是神界追责,那你便会被神界知晓身在下界……」 司岚伤了西境王,此事传回神界必然会现风波,若是神界追责,因此发现了司幽復活,届时再调转矛头对付司幽,这后果…… 司岚一时冲动,因恨意而没有考虑过许多,但他却不想因为他而扰了司幽安稳的生活。 「兄长,关心则乱。」司幽玩笑般颳了刮司岚的鼻子,「不必忧心。」 「兄长认定的好友,紫衿神官的为人我是知晓的,她不会向神界透露你伤了西境王的事实,也不会将我復活的消息大肆宣扬,至于西境王……」 司幽眼见司岚皱起眉头,果断地止了话题,「不提他了。」 左右祁晓如今被司岚所伤,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即便他活下来了,瞧他今日那般神态,他敢追责司岚吗?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兄长能如此决绝地放下过去。」司幽侧了侧视线,挑开一笑,「可喜可贺。」 「那是因为我如今有小幽了。」司岚神情稍缓,也笑了笑,「只要有小幽在,别的我都不在乎。」 说着,司岚余光一瞥,前些时日总能见到的人影此刻却不在,「对了,裴禾呢?」 「裴禾呢……」司幽刻意地拉长了尾音,颇有几分调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兄长关心一个随从,怎么,兄长想明白了?」 「别瞎说。」司岚只是近些时日习惯了裴禾陪在身边的日子,没有裴禾在一旁逗笑,他都有些不自在。 「哦……」司幽瞭然地勾起唇角,「好了,不开兄长的玩笑了。裴将军昨日归来寒淞,便是他将裴禾传召去的,兴许有事要嘱託,一时半会应当脱不开身。」 「不过,既然裴禾不在,兄长现下又心绪不佳,那不若……我来逗兄长开心吧?」 「小幽,你没必要……」司岚本想说司幽没必要这样哄他,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能心绪不佳次次都需要人哄? 司幽却只是打断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兄长,可曾喝过梅花酒?」 - 祁晓是被紫衿带回西境的。 甫一入西境,紫衿便召集了境内仙医。 只不过……仙医在查看完祁晓的伤势后,眉头打了个死结,他摇了摇头,「大人想必看过君上的伤势,这伤势过重,只怕不容乐观。」 「我知晓,所以才请来诸位。诸位皆是西境内颇负盛名的仙医,烦请诸位再好好想想,至少也要保全君上的性命。」 紫衿通医术,她最是清楚祁晓如今的伤势,比之千年前兴许还要严重,那时众仙医耗费数年才将祁晓救治过来,她只能祈祷如今的祁晓也能有如此好的运气。 可惜,仙医们纷纷退了半步,跪了下去,「我等无能。」 「诸位,能否以千年前的法子再试一次……」 紫衿想去搀扶,却无一人敢接紫衿的话,凌云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有位仙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道:「我观君上之伤,与千年前颇为相似,可是同一人所为?若能查出始作俑者,以其血为引,兴许能救得了君上。」 以其血……紫衿当真想扶额了,是司岚伤的祁晓,而司岚又那么恨祁晓,要想拿到司岚的血,还不如让她自裁来得痛快。 「始作俑者无法核实,况且君上危在旦夕,如今去寻始作俑者太不可行,诸位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众仙医面露难色,「君上伤在心口,体内防御结界尽碎,只怕如今连灵气皆无法渡入,况且那始作俑者下手实是狠决,我等……」 另一仙医接了话,又道:「不知为何,君上的神识在逐渐消散,若是神识寂灭,那君上必然薨逝,这也是我等无能为力的原因。」 按理说,祁晓身躯不灭,神魂仍在,神识不该消散才对,除非…… 紫衿跪在祁晓床榻前,看着祁晓毫无生气的脸,莫非是司岚太过绝情,祁晓无法接受,宁愿去死吗? 「君上?」紫衿施以一丝灵力点在祁晓额间,但意料之外,那丝灵力不曾融入,而是牴触般自行散了去。 西境君王素来由上一任君王选定和培养,祁晓即位君王数千年,西境皆以为他能荣光万年,因而至今不曾选定继任之人。 难道……今日过后,西境的仪制便要因此改变,祁晓,当真会殒命于此吗? 紫衿尚沉浸在西境无人治理的哀思当中,却听闻凌云间外传来一声稚嫩的鸣啼声。 紫衿还未看清来人,便见一凰羽飘然落了下来。 那凰羽落在祁晓受伤的部位……心口处瞧着血淋淋的好不吓人。 但下一瞬,那凰羽跳跃至半空,而后又狠狠地朝祁晓的心口跌了下去。 好不容易止住的鲜血再一次溅出。 「小殿下!」 紫衿很是绝望。 第38章 那凰羽几乎是凭空出现的, 因而鲜少有人在第一时间感应到他,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然是晚了。 在凰羽那一跌之后, 祁晓心口的鲜血好似要奔着流尽般,不住地往下滴。 第69页 那凰羽还想再跳,被紫衿精准地抓了下来。紫衿将他握在掌心, 压低声音道:「小殿下, 别闹了!」 这可是弒父啊! 祁晓本就要死不活的,这一跳可倒好,紫衿看祁晓是彻底不用救了。 「嗷!」那凰羽发出细微的声响,扭着身体咬了紫衿一口,在紫衿吃痛放手的间隙, 他又往祁晓的心口处狠狠踩了几下。 紫衿:「……」 光是踩几下似乎还不行, 那凰羽再次跳跃至半空,又一次跌在了祁晓伤口上。 紫衿:「……」她现下换个主子还来得及吗? 但奇怪的是, 凰羽这一系列动作下来, 祁晓心口的鲜血虽说不曾止住, 但祁晓的气色好歹是没那么差了。 仙医中有人似是看出了什么, 诧异地扑在祁晓床榻前。 「君上的神识停止消散了!」 「君上有救了!」 - 司幽和司岚同去梅林深处。 只见司幽随手一摘, 便将离她最近的一株梅花摘了下来。 她取之梅花最为娇嫩的一片花瓣, 又将梅花花蕊中沾染的水珠取了下来, 而后将花瓣和水珠丢入司岚面前的小瓷杯里。 稍稍施术片刻, 她将小瓷杯递给了司岚,「兄长,尝尝?」 司岚拿着瓷杯, 细细地嗅了嗅, 扑鼻的酒香洗净了他的心绪, 他浅尝了一口,唇齿留香,「小幽何时学会的酿酒术法?」 「我自创的。」司幽淡淡地笑了笑,「前些时日闲来无事,便想着学一学凡尘中人饮酒自得,只可惜寒淞此地并未有酒,我便自创了一个术法,以这梅花作酒。」 「红梅以灵力养护,因而酒中带有灵气,比之神界佳酿亦是不逊色半分,兄长可喜欢?」 「自是喜欢的。」司岚面上浮现出一抹薄红,他不善饮酒,但也没那么容易醉,「可是小幽,你当真没必要来哄我,我现如今只想跟你安稳地生活,旁的事,我以后不会在意了。」 「只要有小幽在,我便心安了。」 「我的好兄长……真乖!」司幽微微绽开一笑,摸了摸司岚的头。 司岚不知为何,总觉得此时的司幽像是身后长出了一条尾巴,正摇晃着,颇有趣味地调笑他。 「小幽!」司岚退开几步,躲开了司幽的指尖。 司幽笑意愈深,片刻后方才止了笑,「好了,这回真的不逗你了。我并非纯粹地为了哄兄长开心,我其实另有一事,需得兄长相助。」 「现如今我们身在下界,千年大礼便应按照下界的习俗来办。按照下界的习俗,大礼当日不仅需要身份尊崇者为其祝祷,还需要灵气洗礼。」 「过些时日,境内有几个裴家少将的孩子将行大礼,我想以这梅花酒中的灵气作为洗礼,也算是循了下界的规矩。」 「嗯……」司岚点点头,「但这与我有何干系?」 「自然有干系。」司幽温和地瞧着司岚,「兄长身份尊崇,为那些孩子祝祷最合适不过。而灵力洗礼需得祝祷之人亲自来做,这梅花酒,应当兄长亲自来酿才是,我可以教你。」 「我?」若说身份尊崇,司幽作为祝祷之人才更合适吧?司岚连连摇头,「以我的身份,不合适的。」 抛开身份不谈,司岚经歷坎坷,前半生又犯下大错,他自认为没有资格替那些千年大礼之人祝祷。 他可不想将人引入歧途。 「兄长。」司幽扶着司岚的肩,认真地看着他,道:「还记得北境覆灭那日,我说过什么吗?」 「兄长,你的出生,并非你力所能及,你生来清白,不是罪恶之人。他人斥你辱你,是他人心胸狭隘,不是你的错。」 司幽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当日的话,又道:「在我看来,兄长身负两界血脉,身份最是尊崇,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祝祷。」 「好了,不提那些往事了。」司幽拉着司岚转身,摘了一株梅花递给司岚。 「现下,我教兄长酿酒的术法吧。」 - 凌云间内仙医进进出出,此等境况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日夜不休的灵力交替,寻遍西境的奇珍异宝,这才让祁晓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只不过,命是捡回来了,但祁晓这神智似乎受到了影响。 「君上?」紫衿盯着祁晓的眼眸看了半晌,见后者毫无反应,便无奈地坐回了原位。 自昨日醒来,祁晓便一直靠着床榻,双眸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试探他的神智。 只有紫衿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莫非是被司岚殿下伤得狠了,现下神智有失,傻了?」 话音未落,祁晓的灵力波动了一瞬。 紫衿:「……」 她有些心虚地走过去,才发现此刻祁晓的神情分外悲苦。 「小岚他……那么恨我。」祁晓声音低哑,「我什么都做错了。」 素来高高在上的西境王,现下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不知道要如何求得司岚的原谅,他甚至在司岚想要杀他的那一刻,觉着自己是否应该遂了司岚的心愿,是不是他死了,司岚便会活得自在些? 司岚说得没错,他是有过那么一刻的私心,他希望司岚收了礼物,心绪愉悦之下,能原谅他,能像昔年那般柔情。 可是……不管他如何辩解,司岚都不再信他了。 第70页 他做错了许多事,他和司岚之间的关系早已千疮百孔。 他还自作聪明地嘱咐紫衿将无忧珠送给司岚…… 他以为自己是了解司岚的,却不曾想相伴数年,他直至如今才知晓,司岚的脾性早已不似往昔了。 他当真是错得离谱! 「也不能这么说。」紫衿斟酌着词句,又道:「兴许司岚殿下只是一时气愤,毕竟君上此前所为确实……不若君上暂时避开殿下,一年两年,甚至百年,总能等到司岚殿下气消的那一日,君上觉得呢?」 「你说得对。」祁晓抬眼,苍白的面色也掩不去他眉眼绝色,他道:「我确实不够了解小岚,他如今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我并非全然知晓。」 紫衿:……她说的是这个吗? 「寒淞那处夜色漫长,白日甚少,但小岚却好似很是喜欢……」 想来和他相伴的那些年,司岚兴许不适应永生白昼,却为了他尽力地适应凌云间的日光。 司岚适应了整整两千年,不过是不耐夜色,他同样也可以为了司岚做出改变。 这世间没有什么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属性,只要是为了司岚,他都可以去变更。 「百年,千年也好,只要我陪在小岚身边,他总有原谅我的那一日。」 虽说紫衿本意并不是祁晓说的这样,但祁晓总算想清楚了不去找死,紫衿甚为舒心地道:「君上能这样想,再好不……」 紫衿舒心的笑意顿了一瞬,她忽然明白过来,「等等,君上的意思是,要长住寒淞?」 「君上是疯了吗?您的灵力不耐夜色,即便是长住,要适应寒淞那处的夜色亦是十分痛苦,您不能……」 「再痛苦,也会适应的。」祁晓闭上了双眼,苦笑道:「难道你觉得,适应夜色的痛苦,能比得上我失去小岚吗?」 祁晓已经失去过司岚一次,那种噬心的痛楚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只要他还活着,百年,千年,甚至是万年,他总有感化司岚的那一日,他不愿再失去司岚了。 「君上……」紫衿还想再劝,凌云间外不远的莲池却传音来「啾」的一声。 凰羽在莲池中游了一圈,悠闲地吐出一个泡泡。 岁月静好。 祁晓闭着双眼,微凉而苦涩。 「你看,澜儿也是这么想的。」 - 寒淞近日将举行几位裴家少将之子的大礼。 司岚从未做过祝祷之事,何况大礼之时几位裴家少将皆会出席,这裴家少将来了,裴松便也一道来了,那裴松来了,寒淞境内的裴家人便都会在场。 一时间,这行大礼的祭坛里里外外皆围着人,让司岚原本便有些紧张的心绪,更加紧张了。 司岚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祝祷词,隔着人群,司幽于高台之上遥遥一笑,勉强让司岚平復了心绪。 「千年修为,尔等尽心尽力,修行坦荡……」 礼官高声诵读着仪制。 「一行,父母之嘱託。」 「二行,天地之认可。」 「三行,跪拜祝祷。」 那几位少年拱手行礼,低着头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排骨篜里,至司岚身前,而后深深地跪拜下去。 司岚于虚空中幻化出玉瓶,倾斜玉瓶将其间的梅花酒倒在几位少年头顶。 梅花酒的灵气四溢,顺着少年的发隐入衣襟。 「我代天地,行灵力洗礼。苍穹浩恩,降此福祉,愿尔等今后无风无浪,平定……」 底下跪着的少年,其中有一位许是被梅花酒的灵气刺到了,又许是好奇这千年大礼上祝祷之人,他忍了半晌,实是没忍住,悄然地抬起了视线。 司岚与那人视线相撞。 那是一位极其干净的少年,眸中的笑意纯粹,不掺任何一丝杂质。 就在那一瞬间,司岚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那个没能活下来,连这世间的荣光都不曾见过的孩子。 若是他的孩子还活着……现下也该和这几位少年一样,不谙世事,在一众期盼的眼神中踏上祭坛,行千年大礼。 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就好了。 司岚眼神一颤,未说完的祝祷词顿在了唇边。 第39章 「兄长, 适才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苍白?」司幽亲自扶着司岚坐下。 先前在祭坛上,她亲眼看见司岚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便差了许多, 若不是司岚及时回过神,将那祝祷词念完,只怕司幽便要去祭坛之上将人带回来了。 「没什么。」司岚失落地垂下目光。 失去孩子这件事, 总归是他自己的事,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告诉司幽真相,让司幽也平添困扰。 司幽又问了几句,实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便想着让司岚自己静一静。 司幽将视线移至一旁的裴禾, 道:「裴三公子, 本王尚且有事在身,兄长便劳你照顾了。」 司幽将「照顾」一词咬得很重, 裴禾如何能不明白司幽的意思, 只连忙应下。 临出门前, 司幽想起一事, 又转过身来, 「对了, 晨起时寒淞境外有两位魔界之人来访, 说是要见兄长你, 我想着千年大礼即将举行,便未让他们进入寒淞,若是兄长想见的话, 我让人半个时辰后引他们入内?」 魔界……司岚在魔界也没什么熟识, 若是两位的话, 那想必是殷婼和慕白了,司岚目光依旧低垂着,应了一声。 第71页 司岚这厢情绪低落,也没注意到时间流逝,裴禾在一旁又是倒茶又是扇风的,不知哄了多久才见司岚抬眼。 裴禾面上带笑,将那双眼衬得极为夺目,「殿下可听见了,我适才说明日引殿下去凡尘一遭,瞧瞧凡尘风光,也当是散心了,殿下可愿意?」 「再说吧,我……」司岚如今实是没有心思,他话未说完,便听得外间有人通报。 原是将殷婼和慕白引进了寒淞。 只不过魔界昔年到底有着挑起大战的心思,司幽总对魔界中人存了一份警惕,为免突生异象,司幽让人施术遮蔽住了殷婼和慕白的五识,直至进入司岚的住所方才解除术法。 「尊……」殷婼见着司岚略显激动,下意识地唤出昔年的称谓,见有外人在,又改了口,「司岚殿下。」 到底是旧友相见,司岚勉强笑了笑。 慕白约莫是陪着殷婼一道来的,没什么情绪,反倒是看着司岚身边的裴禾,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此生皆忘不了西境王,现下看你过得很好,这么快便有新欢了?倒是值得恭贺……」 「慕白!」殷婼压下声音。 慕白立时噤声,耸了耸肩,往一旁自得地坐下了。 殷婼此前不曾仔细打量裴禾,经慕白这么一调侃,她倒是想仔细地瞧一瞧,只是这一看,她发现后者很是诧异地望着她。 裴禾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这位……公子?」殷婼很是不解,「你为何这般看着我?我们见过吗?」 殷婼的话让司岚也侧过了视线。 司岚心绪不佳便忽视了裴禾,但如今一看,裴禾眼眸之中半分柔光都未曾瞧见,那种直勾勾盯着殷婼的眼神,像是与殷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司岚皱了皱眉。 裴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一会才缓过来,不住地道歉,「我并非有意,只是先前在神界,家父带我前去赴宴,见过这位……梦灵,我一时没想到能在下界再次相见,有些讶异罢了,抱歉。」 裴禾低下头,掩去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将不自觉握紧的指尖以袖口遮掩,退至一旁。 只是个小插曲,众人都没放在心上,也没去细究。 殷婼便也不在意,一心都在司岚身上。 「我适才探查过,殿下.体内灵力充沛,想来在下界过得很是舒心。」 「嗯。」司岚情绪不高,他见着殷婼,便想到了昔年一缕清泉之上,微弱光芒的灵体,他忽然很想知道那灵体最后的境况。 「裴禾,你先出去。」 「是。」 司岚面上有些难过,待裴禾离得远了,他才道:「灵体……是不是已经消散了?」 直至现下,殷婼方才知晓司岚自她和慕白进门开始便情绪不高的原因,她本想据实相告将灵体交给了祁晓,但那时祁晓也说过,他只是尽力一试,至于灵体能否存活且化形均是未知,即便化了形,能修成人形也实属不易。 为免司岚失望,她还是选择隐瞒着司岚。 「尊上,别想那么多了,往事已逝,若是小殿下还在世,也定然不希望您如此伤感。」 「是吗?」司岚收回目光,视线落在窗外。 以往那片能讨他开心的梅林,他此刻瞧着却是半分愉悦的心绪都没有。 …… 祁晓又修养了三个月,方才前往寒淞。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他修养好了,灵力恢復之后才能在寒淞隐蔽身形。 他既然决定要在寒淞长住,司岚如今又这么不待见他,他不想再惹司岚生气了,只能隐去身形。 寒淞境内除了司幽和裴松,其他人应当难以察觉他的存在,只要他不再像上次那样疏忽,隐蔽在此处百年抑或是千年皆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唯一的难处便是……寒淞的夜色。 祁晓抬眼看了看顶上的一轮明月,那月光倾斜,缓缓停在他脚边,只要他再往里几步,踏过月色便是无尽的黑暗。 夜色会加重他对冬日的感触,此前在寒淞境内感受到的寒凉便会捲土重来。 祁晓长出了一口气,气息漫过月色,透出凉薄的影子。 结界外大雪纷飞。 他毫无犹疑地踏入夜色,任由那白雪旋飞在他髮丝上。 入目白茫,入骨寒凉。 祁晓维繫着隐蔽身形的术法,远远地站在树下。 「殿下。」前方的人影走得匆忙,裴禾便紧紧跟在身后,替司岚披上一件白袍。 「只是去凡间而已,用不到这白袍。」司岚此前第一次来寒淞时,因了不熟悉寒淞境况,恰巧这白袍能隔绝下界气候,他便穿上了。 如今去往凡间,凡间没有所谓的灵力压制,凡间的气候也约束不到他,自然便不需要了。 裴禾笑了笑,「殿下忘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银疆,那处现下是冬日,殿下若如此轻衣简装地进入,只怕不符合那处的衣着,会显得另类。」 「哦。」司岚点点头。 趁着司岚停下的间隙,裴禾上前为司岚系好了白袍。 二人离得极近,不远处的祁晓眼见着裴禾的手搭在司岚肩上,替司岚理好了白袍的褶皱。 祁晓分明记得,司岚并不喜他人的靠近,为何对这裴禾如此纵容? 祁晓几乎要气红了双眼,紧紧握着拳,指尖甚至快要陷进掌心之中。 第72页 诚然,司岚本也是对裴禾如此亲近的举动很是抗拒的,但裴禾身为随从,免不了服侍司岚,总会有些亲近之举,久而久之司岚便习惯了。 前方的司幽调转回来,在寒淞结界外显出身形,她素来威严的双眸嚼着笑意,「兄长,再不快些,银疆说书人的故事便听不到了。」 她已是等了司岚半个时辰,现下调转回来,司岚竟还未出发。 「知道了。」司岚应了一声。 司幽笑着摇了摇头,正欲继续前行时,她的神识中似有什么气息一闪而过。 她冷漠地望向寒淞结界前的一片密林,而那密林间,祁晓正因适才的愤然,不小心泄露了气息。 祁晓立时反应过来,暗自施术将那泄露的气息抹得干干净净。 司幽敛下双眼,警惕地释放更多神识朝那密林中巡视,几乎扫射了大半区域,堪堪要巡视至祁晓时,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幽,怎么了?」 司幽停了神识巡视,「没什么。」那气息消逝地迅速,好似从未来过,兴许是她的错觉吧。 司幽面上的冷漠一扫而空,她牵过司岚的手,施术穿过下界,往凡尘而去。 待一行人远去,祁晓方才舒了口气,也跟着一道去了凡间。 …… 甫一进入银疆,司岚便被街边的叫卖吸引,沿途即便小雪纷扰,那街巷上的摊位亦是不减。 有玉饰的,有灯盏的,还有吃食,可以说应有尽有。 司岚连日来不算太高的心绪,因了这街巷的繁华,舒缓了大半。 一路而来,裴禾不知哪来的银钱,买了些小物件全都送给了司岚,司岚自是喜欢,抱着那些小物件直到酒楼才放下。 「诸位吶,今日我们来说一说,城南白绫事件……」 司岚一行人赶到时,说书人的故事方才开场。 酒楼的店小二引着他们上了三楼雅间,避开一楼的喧嚣,颇为安静,且无人打扰。 「兄长。」司幽让裴禾给司岚倒了一杯酒,「这凡间的酒亦是上乘,兄长尝尝?」 司岚浅饮了一口,「听小幽这话,莫非这凡间你是常客?」 不知司岚哪一个词刺到了司幽,司幽面上的笑意一愣,但又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听兄长的语气,这一次凡间之行总算不枉,兄长舒心了?」 连日来,司幽次次见司岚都觉着司岚有心事,但司岚不说,司幽便也不问。只不过总这么压抑也不是办法,司幽便带着司岚前往凡间散心。 「算是吧。」司岚撑着下颌,视线落在底下的说书人身上。 「这城南啊,听闻夜间有人赶路之时,见到了三尺白绫。若说是白绫倒也罢了,只是这白绫,不倚靠任何事物,凭空悬着……」 说书人故作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拉长了尾音。 司岚看着,郁结的心绪忽然便有些开朗。 其实想想,殷婼他们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他总沉浸于过去确实不该,他心疼那个逝去的孩子,但司幽也同样心疼他…… 而另一边,祁晓停在司岚经过的街巷。 第40章 祁晓其实不喜凡间。 他生来灵体, 虽说修行和升阶神速,但所需的修行之处也较为严苛,凡间没有灵气, 也不似凌云间那般永生白昼,所以他不喜欢,也从未来过凡间。 若是换做从前, 祁晓可能在凡间待不过片刻便会转身离去, 可现在…… 祁晓一直跟在司岚身后,哪怕再不喜凡间,他也与司岚保持着距离,不曾离开司岚太远。 祁晓沿着街巷走过去,至一个玉饰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 司岚好似很喜欢这个摊位的玉饰, 裴禾将那些玉饰送给司岚时,司岚很是欣喜。 曾经那个北境小殿下, 无论过了多久, 还是这般喜欢玉器, 夜明珠也好玉饰也罢, 司岚的喜好原来一直都没变。 祁晓隐着身形, 在摊位前看了一圈, 大抵是缘分, 这摊位上竟有一块和子归环佩一模一样的玉饰。 祁晓抬手抚过后颈, 那处的环佩似有回应般闪了闪。 他果断地拿走了这块玉饰。 等到摊位的摊主反应过来时,原先放置那玉饰的地方已多了一片金叶子。 - 「兄长?」司幽的声音使得司岚回过神。 「怎么了?」司岚收回视线,却瞧见司幽和裴禾皆是略显不解地看着他。 司幽像是斟酌了片刻, 才道:「兄长喜欢这个故事?」 别的不说, 就司岚适才探出窗外的动作, 这若不是在凡间,司幽只怕要怀疑司岚想飞身下去打赏那位说书人了。 「白绫自空中垂下,那赶路人定睛一看,白绫竟幻化成了男子,英俊非常。赶路人吃惊不已,又听闻这样英俊的男子会吸食阳气……」 司岚适才只是不自觉探出窗外,回过神时底下说书人兴致正酣,司岚无意听到这些,只轻咳一声,坐回了原位,「这故事说得不……」 「错」字还未说出口,底下说书人抬高了声音。 「那赶路人本想尽快离开,可那男子却缠了过来,紧紧贴着……」 司岚要说的话全都被这声音堵住了,他侧过视线,索性沉默了,施法给自己设下了隔音结界。 再往下的故事便连裴禾也不好意思听,只剩下司幽一人自饮自斟,甚至到了中场,司幽还给那说书人扔了几块金子。 第73页 「小幽,你听的故事也实在是……」司岚说不出口。司幽本意是想带他缓解心绪,可这故事说的什么,哪是缓解心绪该听的? 「实在是什么?」司幽十分淡然地笑了笑,她解除了司岚身边的隔音结界,又道:「其实兄长未曾听到这故事的关键。」 「说书人说的故事并非虚假,故事是真的。白绫确是幻化成了男子,至于这个赶路人,是个书生,但那白绫却不是要吸食他的阳气。」 「哦?」司岚来了兴致,「小幽是如何知晓的?」 「因为……那白绫的原身,便是北境中人。」司幽神情稍敛,「兄长大抵不记得了,北境曾有一名仙医。这仙医昔凡游歷时遇见了一位书生,对那书生一见钟情。」 「为了那个书生,仙医同我请愿,愿剔除根骨,毁去自身灵力,入凡尘转世轮迴,生生世世陪在那位书生身边。只不过……仙医运气不好,转世成了妖身。」 「那书生一见他是妖,即便认出了他,也不肯爱他,反而是联合道士将他抓了起来,杀了。」 「这个……」裴禾忍不住打断司幽,「君上,这故事也太血腥了,不适合殿下听吧?」 「你还小,你懂什么?」司幽斜了裴禾一眼,分明是在开玩笑,但她语气淡漠,听着像训人。 裴禾缩了缩脖子,又往司岚身边靠了靠。 司幽继续道:「这只是故事的开端。故事的结尾是,仙医同我请愿时,求我保留了他每一世的记忆,因而这书生杀害他一事,他每一次转世都记得,这让他极为愤怒。」 「原本的爱意变成了恨意,从此以后,仙医世世皆轮迴为妖身,见那书生一次,便杀他一次。」 「怎么样?」司幽不着痕迹地掠过司岚,难得挑眉,「这个故事,兄长可喜欢?」 听到这里,司岚总算明白了,原来司幽以为他是为了祁晓伤怀,这才费心地带他来凡间,想让他趁早醒悟。 毕竟除了祁晓,司幽实是想不通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司岚感伤。 但司幽这样,司岚更加不想让她知晓孩子的事了,只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一个仙医,小幽竟记了这么久,想必那人很是重要吧?」 「是啊。」司幽微仰着头,眼底有些怀念,「他是我即位之后,第一个支持我的神官。只可惜,遇人不淑。」 司幽在谈及即位之时,眼神无端复杂,这让司岚又不禁回忆起昔年在北境王居所,司幽曾同他说过的话。 或许司幽即位北境王,确实是司逸推波助澜,从未问过司幽的意愿,但司幽治理北境多年,若说对北境一丁点留恋都没有,倒也并非如此。 在她代天道降罚,不得不毁去北境时,她想必也是煎熬的。而如今,昔年神界受众人追捧的北境王,却只能在下界安身。 司幽说下界平和安宁,不似北境偶有动盪,可她的心中,当真半点不甘都没有吗? 「小幽,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永远留在下界吗?是你不愿回神界,还是因为我,你不能回神界?」 司幽皱了皱眉,「兄长,不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我。」司岚眼底闪过一丝悲凉,「因为我,你才被神界误会。残杀亲族,毁去北境,这些骂名,全都是因为我。」 「是不是……只要我回到神界,我还活着,那你残杀亲族之事便不存在,这些骂名便能抹去了?」 司岚认真地瞧着司幽,他在思考回到神界的可能性,如果司幽此刻承认,那么他愿意为了司幽,回去那个他并不想多待的神界。 但司幽只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本意是想要兄长舒心的,兄长怎会如此想?」 「至于神界,并不是非去不可,我有我的计划,兄长便莫要忧心了。」 在一旁的裴禾听了许久,这会不知为何提了一句,「若是君上想回归神界,抹去那些骂名何其简单,求助西境王不就行了?」 裴禾觉着,西境王于司岚有愧,那日在寒淞可谓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若是司岚求助西境王,西境王别说抹去骂名,只怕亲自迎司幽回神界也并非不可能。 但裴禾到底是年纪小,又或者说他表现得不谙世事,这想法虽说简单,但因了司岚和祁晓的关系,即便是司幽也很是不喜祁晓,避开都来不及,绝不可能求助祁晓的。 此话一出,司岚立时冷下了脸,「以后,不许提他。」 而此刻,不许提的西境王正隐蔽身形在他们隔壁的雅间…… 祁晓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司岚,他在尽力适应凡间这种没有灵力的环境,却忽然瞧见司岚冰冷的神情。 原来,即便是他的名字从他人口中提及,司岚也会如此不忿。 司岚已然这般厌恶他了。 祁晓心下满是苦涩,苦涩过后又夹杂着后悔,让他无法再维繫面上的神情。 恰在此时,不合时宜的传信在祁晓脑海中闪烁了起来。 祁晓微阖双目,按下了那传信,施术在脑海中将那传信展开了来。 是紫衿自西境传来的文书。 祁晓昏迷这段时日,西境的文书一直都是由紫衿代为处理,现下祁晓甦醒了,虽说人不在西境,但若是有政务,紫衿不能决断之时,仍是需要请示祁晓的。 这次的文书是关于论道大会。 第74页 数万年前,神界每千年便会举行一次论道大会,但自数万年前的大战之后,由于神界实力有损,这论道大会不復昔日荣光,索性便不开了。 如今北境覆灭,三境平衡的局面日久,不知怎地,南境又想起了这个论道大会,联合东境向西境发出邀约,说是要重启论道大会。 南境王风雅,向来是醉心这些宴席,大会之类的,南境境内便是时常歌舞,彻夜不歇,但东境王却不一样,东境王是不喜宴席的,除非不得不去。 这次东境能同意南境的邀约,且西境是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实是不合常理,想来这也是紫衿疑惑所在。 若是换做从前,祁晓必然是不会同意此次邀约的,毕竟此等大会,该由神界第一境,也就是现下的西境来发起,否则皆是喧宾夺主,祁晓若是同意了,便是让南境压西境一头。 哪怕是一次大会,这也是有损西境地位的。 只不过……祁晓忽而想到了司岚先前所言,为司幽抹去骂名一事。 论道大会若是开启,各境均会参与,这是绝佳的机会,只要能在大会上澄清北境并非司幽所灭,司岚也并非司幽所杀,如此一来,司幽的骂名便能抹除了。 祁晓的神识在那传信上顿了顿,他看着不远处的司岚。 想来,抹去骂名一事,也是司岚所愿。 祁晓虽不喜司幽,他一直认为,司幽待司岚太过亲昵,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以至于祁晓次次见到司幽关切司岚都会觉得碍眼。 昔年百花宴上,祁晓在司幽面前亲自将司岚带走,那时除了算计之外,祁晓心中更多的是不悦。只是许多年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介意司岚身边有亲近之人,尤其是司幽。 但,既然是司岚所愿…… 祁晓的神识定了片刻,最终还是抹去了先前拒绝大会邀约的回信,而是重写了一段。 第41章 「我知道了, 我不是有意的。」裴禾上前讨好般捶了捶司岚的背,「殿下莫要生气了。」 那般小心翼翼且轻柔的动作,好似底下进出的小厮一般, 司岚神情稍缓,摇了摇头。 这么些时日下来,司岚总算也适应了裴禾的性子, 裴禾到底是较司岚年纪小, 一举一动皆似无意,让人厌恶不起来。 一段小小的插曲,底下说书人的故事也到了尾声。 满堂叫好,打赏的金银亦或是物件堆在一旁,瞧着是满载而归。 这故事既然说完了, 况且如今司岚的心绪也已舒缓, 那么他们一行人也该回去寒淞了,只不过在离开之前, 裴禾忽然问了一句。 「殿下, 这次您来凡间游玩, 那下一次, 想去何处啊?」 先前司岚心绪不佳时, 裴禾便提出引司岚去见一见凡尘风光, 只不过那时司岚不曾应下, 现下凡尘的故事听过了, 虽说司岚暂时没有离开寒淞的想法,但裴禾这么一提…… 司幽也跟着问了一句:「兄长觉得呢?」 「若是闲暇之余,去往他处观景未尝不可……」司岚略显为难, 「至于去往何处, 我没有思绪。」 「没有思绪……」裴禾沉吟片刻, 好似想到了什么,道:「殿下觉着魔界如何?」 「神界,凡间,下界,这些殿下都去过了,但是魔界,应当不曾去过吧?」 「我听闻魔界有一奇景,千年得以一见。殿下运气极好,过些时日,这奇景便会出现,殿下想去看看吗?」 魔界么……司岚昔年虽为魔尊,但可惜那时他执着于报復,别说魔界奇景了,怕是连助厄殿都甚少离开。 如今司岚的身躯新造,一定程度地隐藏了他的魔界气息,且他现下的灵力已然足够强悍,可以压制自身魔界气息不被外界所察,这样说来,去魔界也并无不可。 「也好。」司岚应了。 裴禾是司岚的随从,司岚应下了便能作数,左右司幽也是随着司岚的心意。 只不过…… 因了裴禾先前的失言,现下裴禾不管说什么话,即便不恰当,司岚和司幽也会当作是裴禾年纪小,不明事理提出来的,但三界之中,可去之处千万,裴禾为何要选择魔界? 一旦细想,那么裴禾此前提及西境王便显得有些刻意,像是现下顺理成章 提出魔界而做的铺垫。 司幽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裴禾。 她随意地望过去一眼,久居高位的威严比之裴松还要更为震慑人心。 像是□□裸地将裴禾剖析开来。 裴禾不禁心下发毛。 背嵴爬上冷汗,一片凉意。 - 司岚一行人回到寒淞已是夤夜。 次日,由于司幽尚有要事在身,便随裴松一道离开了寒淞。 这些时日以来,司岚几乎都能见到司幽,因而也不觉得寒淞前一日与今日有什么变化,但司幽离开后,司岚方才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这梅林为何……」司岚托着一株梅花细看,只见那红梅之上,虽同以往一样缠绕着灵力,但显然这灵力的强度已不同往日,且红梅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疲惫地垂着。 「殿下有所不知。」裴禾倒是知晓内情,解释道:「这片梅林,是君上还未回归寒淞之时便传音命我们栽种的,那时供养梅林的灵力还不似如今这般纯粹,是君上回归寒淞后,才引了温泉供养梅林。」 第75页 「这片梅林颇为娇气,被君上的灵力供养后,便再不肯接纳其余的灵力。君上的灵力属性尊崇,寒淞之内难出其右,君上离开寒淞后,这温泉之内的灵力减弱,梅林自然也不復往日光彩。」 「你的意思是,除了等小幽回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司岚有些心疼地道。这梅林毕竟是耗费了数年栽种的,若是因为司幽离开寒淞而导致梅林丧失生机,那等司幽回来,只怕又要费心。 「按理来说,确实如此……」裴禾顿了顿,在司岚开口之前又补了一句,「不过现下有温泉在此供养,即便君上离开个十年八载,这梅林也不会消亡。」 虽说不会消亡,但司幽没有回来的这段时间,梅林定然是难以重现往日光彩了。 「殿下,是否同君上传信一封,让君上早日归来?」裴禾提议道。 「不必了。」司岚侧过视线,倒是没有必要因了这事去打扰司幽。 「那好吧。」裴禾面上应下,但他却觉着,既然司岚对这梅林如此重视,不若…… 裴禾藉口出了寒淞结界,司岚不愿意打扰司幽,但司幽那般看重司岚,只要是司岚的事,司幽应当不会拒绝的。 裴禾,可以替司岚传信。 而此时寒淞结界外,祁晓依旧隐蔽身形守在一旁。 裴禾的出现没有分走祁晓的心神,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司岚身上。 他虽看得朦胧,但也依稀瞧见司岚托着一株寒梅,嘆了口气。 约莫还是觉得遗憾的。 此前祁晓认为,一株寒梅有什么要紧,哪比得过神界宝物珍重?但自从司岚将无忧珠扔了之后,祁晓才明白,礼物并非贵重便能讨司岚欢喜,司岚与其他人不同,司岚随心,他看重的,是心意。 司岚如此喜爱这片梅林,除了梅林本身,也有司幽为他建造梅林的成分在,而司幽在司岚心中的分量……显然不是祁晓能比拟的。 与其送些不切实际的礼物惹司岚不快,都不如让司岚见这梅林来得舒心。 思及此,祁晓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滴了三滴鲜血悬在半空中,而后他凝聚灵力,将那鲜血包裹,收进了一个白瓷瓶里。 祁晓的灵力属性亦是尊崇,从程度上来看和司幽相差不大,又是以血为引,便能代替司幽的灵力养护梅林。 为了不让司岚发现是自己所送,从而心生嫌恶,祁晓还用寒淞这处的白雪施术,洗去了那白瓷瓶中他的气息和血色。 祁晓本就不耐夜色,在寒淞这处待了许久已然是有些吃不消,他体内的灵力已不再庇护身躯,甚至连白雪的冰冷刺骨祁晓都能感受得到…… 等祁晓做完这一切,将白瓷瓶放在结界外时,他的指尖已被白雪冻得通红,在寒冷的侵袭下,他指尖的伤口便有些触目惊心。 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这厢,裴禾恰好将信写完,堪堪要传信之时,他瞧见不远处多了一个白瓷瓶。 出于好奇,裴禾将白瓷瓶捡了起来。 「这瓶内的灵力好生通透。」裴禾不过是打开白瓷瓶望了一眼,便被其间的灵力震撼到了。 这样通透的灵力,想必养护梅林也不在话下。 但……裴禾仍是有些疑虑,此种来歷不明之物,若是有人动了手脚,伤了司岚抑或是毁了梅林,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裴禾皱了皱眉,幽深的眸子里有些挣扎。 忽然,身后传来司岚稍显讶异的声音,「这是你准备的?」 裴禾还未回答,司岚已到了近前,「这瓶内的灵力我不曾见过,不过用来养护梅林,应是无碍的。」 司岚想着裴禾到底是裴三公子,这裴家有些珍奇之物很正常,司岚便只当裴禾是特意去裴家寻的,并没有怀疑。 司岚的修为远在裴禾之上,既然司岚都看不出这瓶内灵力的异常,那想必是没有异常的,裴禾稍稍放心了些,将白瓷瓶交给了司岚。 如司岚所言,这瓶内的灵力确实可以用来养护梅林,有了这灵力的加成,梅林彻底恢復了光彩,甚至较之从前还要更为娇艷。 红梅以血染,自是别有一番风景的。 见状,司岚心绪缓和了许多,对裴禾道:「你有心了。」 左右那白瓷瓶也无主,裴禾便心安理得地回了句:「能让殿下愉悦的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司岚眼底映着红梅,心中却想着裴禾的语气揶揄,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那笑意明晃晃地坠入祁晓脑海之中,有那么一刻,祁晓想到了许多年前的司岚。 那时司岚的眼中只有祁晓一个人,似如今这样舒心的笑,祁晓分明时常都能见到的。 司岚的笑意和爱意,原本都是属于祁晓一个人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司岚习惯了收敛自己的情绪,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司岚看向祁晓的眼神再也没有爱意,而是满心的失望呢? 从前的司岚,也曾经像他这样远远地看过自己的心上人吗? 过往每一次离开凌云间,司岚满心期待却等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也会像他如今看着心上人同别人言欢,这样难过吗? 祁晓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直让他喉间发紧,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我早就说过,这红梅与殿下相衬,才显得绝色。」结界内,裴禾看似由衷地道。 第76页 说着,裴禾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昨日同殿下提及的魔界奇景,应当是在七日后出现,如今君上不在寒淞,听家父所言,此次需离开寒淞多日,七日内大抵无法归来,这可如何是好?」 司幽不曾同行,司岚觉着有些兴致缺缺,去魔界观景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错过便错过了,司岚索性道:「那便不去魔界了吧。」 闻言,裴禾神情变了变,眼底闪过一丝莫名,被他那眸子一衬,好似分外无情,「可君上离开前还叮嘱我,要带殿下去外界散散心呢。」 「小幽说过这些话?莫不是你自己想去魔界,将小幽拉出来当幌子吧?」 司岚眼底的笑意忽而敛了去,淡淡地问了一句。 「裴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42章 此话一出, 裴禾几乎要惶恐地跪下去,他一脸苦相,「殿下, 冤枉啊!我当真是把这事给忘了。再说了,就算是我自己想去,那殿下不能陪一陪我吗?」 裴禾拉着司岚的衣袖, 撇着嘴来回地晃。 其实司岚有着和司幽一样的考虑, 三界之内,可去之处万千,但裴禾却偏偏选择魔界,一次是偶然,但裴禾却挑了个司幽不在寒淞之时再次提及魔界, 像是要刻意避开司幽一样。 很难不让人起疑。 司岚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 可见裴禾一副要吓哭了的模样,那双幽深的眼眸很是真诚, 一眼便能望到底。 对司岚来说, 裴禾这个年纪确实是小了些, 因而司岚对裴禾多了一丝怜悯, 裴禾这样的神情, 让司岚不禁开始反问自己, 莫非当真是自己多心了? 司岚这些年的经歷, 让他很难再相信其他人, 司岚总是下意识地想,他人的敬畏亦或是讨好都是怀有目的,以至于现下, 但凡裴禾表现有一丁点异常, 司岚便心生疑虑。 兴许……司岚嘆了口气, 兴许是自己太过疑心了,司幽说的不错,人不能永远停滞原地,有的时候,也要学着去相信他人。 「行了。」司岚不着痕迹地移开一步,「你想去便去吧。」 裴禾依旧撇着嘴,「那殿下呢?」 裴禾这模样逗笑了司岚,司岚忍俊不禁,「我也一道去。」 - 前去魔界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恰巧,论道大会在三日后便召开了,消息传到下界时有所滞后,堪堪在司岚准备离开寒淞时,论道大会的消息传进了寒淞。 那时司岚还未踏出结界,便见明犀匆匆而来。 「司岚殿下。」明犀朝司岚行礼,「臣有事禀告。」 明犀总循着神界的规矩,尊卑分明,礼节克制。司岚起初还不适应,但见司幽也不太在意,便随着明犀的心意了。 「何事?」司岚示意明犀起身。 「是关于论道大会的。」明犀神情郑重,「西境在前些时日的论道大会上,推翻了旧史的记载,言之君上根本没有残杀亲族,北境的覆灭也是另有缘由。」 「西境说,昔年北境灵脉早有隐患,是灵脉的自行毁灭,导致了北境覆灭。早在北境覆灭之前,灵脉便曾有过暴动。那时灵脉暴动,西境王曾亲赴北境边境,可以作证。」 「西境还说,君上是受灵脉影响入魔,残杀亲族,是灵脉毁灭造成的假象,并非君上所为。」 按照西境的说法,那么司幽可谓是极其无辜,等同是在三境军队的强压下,才被迫默认自己毁了西境。 毕竟,昔年战场之上,司幽可没有亲口承认毁去西境,只是她不做辩解,世人便当成了她所为。 司岚不解,「但西境如此言论,南境和东境未生异议吗?」 「异议自然是有的。」明犀稍稍回忆了片刻,又道:「据传信之人说,论道大会因了西境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吵得不可开交,可是无论南境和东境如何质疑,西境总能圆满地回答。」 「论道大会持续了整整两日,为了此事,也吵了整整两日,但最终没有辩驳过西境,此事已成定局。三境神官……如今已在着手修订旧史了。」 「臣已将此事传信给君上。洗去君上的骂名自然是好,不过,臣不明白。」明犀颇为疑惑,「西境王,他为何要突然推翻旧史?」 这一点,司岚也想知道。 「兴许是他良心发现,为了弥补殿下呢?」一旁的裴禾甚为纯真地道。 「这……」明犀不着痕迹地瞥了司岚一眼,发现后者明显地皱起眉头后,她低下了视线,「是臣逾矩,不该提及西境王的。」 「不过神界修订旧史是好事,日后若是君上想回归神界,那便没有阻碍了。」 司岚虽然很不愿意听到与祁晓有关的事,但祁晓这次到底是帮了司幽,不管祁晓出于什么目的…… 司岚眉头皱得愈发紧,他想不通祁晓为何要这样做,这其间又有什么算计?他索性不想了,「罢了,等小幽回信后,我听听她的看法,你退下吧。」 「是。」明犀恭敬行礼。 待明犀退下后,裴禾许是不经意,道:「殿下,魔界入口处萦绕魔气,那处的气息您应当不适应,不若将这白袍披上吧?」 司岚往返魔界多次,其实已然适应魔界的浊气了,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司岚还是接受了裴禾的提议。 等到司岚和裴禾离开寒淞时,已是一刻钟后。 第77页 彼时祁晓受寒淞夜色影响,他在这处待得太久了,连神识都受到了干扰,起初他还能大体瞧见司岚的神情,直至今日,他视线中的司岚越来越模煳,便连司岚的神情皆瞧不清了。 在夜色的影响下,祁晓体内的灵力已然开始冻结,没有灵力庇佑的躯体冷得发抖,他不由得靠着树干,才不至于弯下腰去。 即便是这样艰难的处境,但祁晓看见司岚离开寒淞的那一瞬,他还是跟了上去。 调用他体内为数不多能调动的灵力,紧紧地跟在司岚身后。 …… 魔界蕤河,位于魔界十二城之末,第十二城的边界处。 这第十二城荒芜得很,它的边界也是魔界的边界,因而靠近天之尽头。 「千年间,蕤河会不断往同一个方向流动,从而与天之尽头越靠越近,直至短暂接触后便会分离,分离之后,蕤河便会往相反的方向,缓缓远离天之尽头。如此,千年往復。」裴禾解释道。 而裴禾所说的奇景,便是蕤河与天之尽头相接那一剎那,魔气与灵气碰撞之下的景观。 裴禾笑了笑,「殿下来得巧,只消等待片刻,这奇景便能见到了。」 更巧的是,如今除了司岚和裴禾,蕤河附近十里几乎无人踏足,倒是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裴禾引着司岚靠近蕤河,在司岚踏足河畔那一瞬,蕤河之水堪堪与天之尽头相接。 大量的魔气自水流中涌出,与天之尽头第一道防线的灵气相撞…… 司岚耳边只剩下细微的嗡鸣声,魔气在第一道防线下迸发出火光。火光四下飞溅,混杂着魔气和灵气,霎时将司岚和裴禾所在之地的苍穹染成五光十色。 苍穹落下了星点。 流星在司岚眼前划过。 司岚眼眸中映出了流星的影子,他忍不住伸手去接。 「殿下。」裴禾却制止了他,拉着他再一次往蕤河深处走去,「这外围的星点灵气微弱,殿下若是喜欢,走近些再收集也不迟。」 往蕤河深处,魔气会愈加浑浊,这些魔气于司岚来说倒是无碍,但裴禾……司岚见裴禾面上都是薄汗,想来是不适应的。 「你不必……」司岚想说裴禾不必陪着他往蕤河深处走去,毕竟这景观在外围也能瞧见,只是收集星点而已。 但司岚话未说完,便见裴禾好似瞧见了什么稀奇之物般,兴奋地睁大了双眼,「殿下,看!那是蕤河中央的魔气碎片,是三界中少见的宝物!」 这碎片凝结了蕤河中十之三四的魔气,且由于现下这魔气受天之尽头灵力洗礼,已然转换为可供神界中人修行之物,若是能接下这碎片,对灵力增长是很有助益的。 司岚自然也听过这碎片,不过魔界之物,在神界典籍中鲜少有记载,司岚也只是听人提起过,那时提及这碎片之人还说了,这碎片的出现,好似会伴生一道结界…… 至于这结界是什么,司岚还未想起来,便被裴禾握住了手。 裴禾许是太兴奋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就那么握着司岚的手往碎片的方向伸。 碎片朝司岚这处落了下来。 破空而来的灵力,割裂了虚空,也割伤了司岚的指尖。 「嘶。」司岚吃痛地收回了手。 指尖的伤口迅速癒合,但滴下的血珠却被碎片吸收了。 「殿下!」裴禾神情转为诧异,握着司岚的指尖来回地看,「我不知那碎片会如此……殿下,疼吗?」 「不是很疼。」司岚摇了摇头,只当是裴禾粗心所致,并未追究。 司岚不经意间抬眼,瞥见先前那碎片在吸收了他的血后,又往虚空中绕了一圈,而后便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 那碎片……从司岚眼中凭空消失了! 碎片的消失刺激了司岚久远的记忆,司岚总算想起了他听过的关于碎片的传言。 听闻,这魔气碎片会被蕤河之上灵力高强者吸引,从而降落在那人掌心,但这碎片并不是应得之物,只因这碎片关联着蕤河底下的结界。 蕤河全部的魔气,都用来缔造结界,只有在与天之尽头相接时,会产生魔气碎片,分离出一部分魔气。 因了魔气的分离,蕤河的结界会变得薄弱,但魔界中人向来不会出现在蕤河,故而也没有什么魔气碎片被吸引之事。没有了吸引碎片之人,那碎片在出现后便会自行返回蕤河河底,再次成为蕤河的一部分。 可司岚的出现…… 司岚现下灵力高强,会吸引魔气碎片,若是不甚受伤,让那碎片见了血光,吸收了血中的灵力,那么碎片便无法重回蕤河河底,而是会就此消失。 碎片的消失,会使得河底结界无法復原。 但河底结界无法復原事小,大事不妙的是……蕤河河底曾封印了一只魔兽! 结界薄弱,那魔兽便有冲破结界的可能! 「糟了!」司岚立时回身往河畔赶去。 但已经晚了,魔兽的吼声踏破蕤河而来…… 与此同时,远在大殿的殷婼和慕白不约而同地抬眸。 第43章 殷婼和慕白对视一眼, 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封印魔兽的结界,被人干扰了。」慕白神情分外凝重。 这魔兽的修为不容小觑,且是个失心疯的, 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尤其是会攻击不属于三界之中的生灵。 第78页 正因这魔兽危险,故而魔界入口处才会凝聚诸多浊气, 那些浊气会阻拦一部分进入魔界的人, 若是无法阻拦,便会提醒慕家,慕家在辨别何人进入魔界后,再判断是否将人赶出魔界。 但很显然,这一次干扰魔兽结界之人, 慕白并未收到提醒。 三界之中, 能避开魔界入口浊气的人少之又少,多是些灵力高强者, 可如今三界平和, 哪位灵力高强者会想不通来破坏魔兽结界? 莫非是想再一次挑起三界大战? 光是想想, 殷婼便觉着难以置信, 她道:「此事紧迫, 我同你一道去蕤河。」 「不可。」慕白严词拒绝, 「你是三界之外的生灵, 魔兽若是见到你, 必定会率先对你出手,可你如今灵力尚未恢復完全,我不能让你冒险。」 慕白虽说平日里混蛋了些, 但他是看重殷婼的, 不然也不会将人强留在魔界。在慕白的心里, 他可以欺负殷婼,但外人是连殷婼一根头髮丝都碰不得的,慕白绝不会让殷婼陷于险境。 「别逞能了。」殷婼摇了摇头,走出大殿,「你不擅修补结界,何况那封印魔兽的结界是三界之外的人藉助魔气缔造的,我比你更加清楚修补结界的方法,也只有我才能修补。」 「快走吧。」殷婼抬手施术,在灵力瀰漫间神情严峻,「莫要错过修补结界的时机。」 - 蕤河之上,魔兽的吼声还在继续。 司岚已然来不及避开魔兽,只得施术想与魔兽一战,但他术法还未施展出来,便被裴禾拼尽全力一推,推出了魔兽的攻击范围。 「裴禾!」司岚回过身,只能瞧见裴禾眼底悲凉的笑意。 「殿下,抱歉。」 司岚尚不知裴禾这一句道歉是为了什么,若指的是遭受魔兽攻击一事,司岚相信裴禾不是有意的,裴禾根本没必要因了这件事以命相赔,但司岚话未说出口,便见裴禾转过身,在躲过魔兽的一击后,毅然决然地往蕤河更深处走去。 魔兽被躲过一击之后彻底愤怒,也不再在意司岚了,反而是被裴禾吸引,那攻击范围随着裴禾的脚步而移动。 「裴禾!你在做什么?回来!」司岚来不及细想裴禾这么做的理由,只想将裴禾救回来,但他灵力还未凝聚,便被一人从后抱住。 那人将他带离了蕤河。 不过瞬间,二人已离蕤河百里开外。 站定后,司岚看清了来人的脸。 但是看清后,司岚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小岚。」祁晓及时拉住了司岚,「别再过去蕤河了,那魔兽不是你能对付的。魔兽自有魔界中人处置,你莫要伤了自己。」 魔界中人会处置魔兽,这话是不错,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来不及呢?只能让裴禾送死吗? 司岚不想听到祁晓的声音,依旧不曾理会祁晓,而是挣开祁晓的束缚后往蕤河那处走去。 「小岚!」祁晓再一次拉住了司岚,他面色因了夜色侵袭尚未褪去仍有些苍白,调用灵力也不如从前自如,但他还是紧紧握住了司岚的手。 可是这一次,司岚彻底不耐烦了。 司岚勐然甩开祁晓,以灵力在顷刻间幻化出一柄长剑,直指祁晓脖颈,「祁晓,我没有时间同你闲话!你若是不想死在我的剑下,就不要拦我!」 司岚发狠的语气让祁晓心间一痛,他连日来见着司岚和他人亲近的委屈终是在这一刻释放,他颤声着,也质问着,「你为了他人,连自己都不顾了吗?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重视?」 「他是我的随从,我必须要救他。」司岚眼底的寒意刺得祁晓心在滴血,「可是你呢?祁晓,你又是什么?」 「你只是西境王。」 说话间,司岚的剑又近了几分。 但祁晓握住了剑尖,任由肆虐的灵力割伤他的掌心,渗出鲜血来。 - 殷婼和慕白来得及时,他们赶到时蕤河尚且没有被魔兽毁坏彻底,只是有些水流因了魔兽的攻击而无法负载魔气,但这境况倒是还好,不影响结界的修补。 只不过…… 殷婼看着蕤河之上与魔兽缠斗的身影,总觉着有些熟悉。但那人显然不是什么灵力高强之辈,怎能避开魔界入口的浊气,悄无声息地进入魔界呢? 殷婼所不知道的是,裴禾是紧紧跟在司岚身边进入魔界的,司岚身披的白袍不仅有隔绝下界气候的作用,还因了司岚灵力高强,能使得白袍短暂地屏蔽身边人的气息。 如此一来,只要裴禾能跟在司岚身边进入魔界,一旦避开了魔界入口的浊气,那么裴禾就不会被魔界发现。 眼见着那与魔兽缠斗的身影快要支持不住,殷婼不由得以灵力抬高声音,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魔界?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速速离开!」 殷婼的声音不仅吸引了那人的注意,也吸引了魔兽的注意。 那人吃力地躲过魔兽一击,飞身而来。 至此,殷婼方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是你,司岚殿下的随从?」既然这随从都在魔界,那么司岚是否也在附近?这魔兽难道伤了司岚吗?殷婼一颗心揪了起来,「司岚殿下呢?他人在何处,他……」 殷婼话未说完,便见裴禾恶狠狠地望了过来。 这一次,裴禾看向她的眼神,不是诧异,也并非不解,而是不加掩饰的,□□的恨意。 第79页 那恨意让殷婼未尽之言淹没在喉间。 …… 重山之巅,司幽负手而立。 她远眺山色,眼底沉稳,但心思却不在这山水之中,只道:「裴将军,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来此?」 裴松抬手行礼,「臣不知。」 裴松原本是与司幽一道赶赴地府,谁知地府未至,司幽便调转方向,说是来此山中。 「裴禾……这座山的名字,便唤作禾山。」司幽无声地笑了笑,眼底却无半点笑意,「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裴将军的第三子,裴禾并非生来便是神界中人,他是你从凡间接回的,对吗?」 裴松略有不解,只得应下,「是。」 「君上,可是裴禾犯了什么过错?」 「你也知道他会犯错。」司幽转过身来,「裴禾生于此地,而此地数百年前,曾是安国的领土。安国灭时,他年方十岁。」 「我问你,裴禾……他与魔界可有恩怨?」 司幽眼底威严,轻抬视线,「又或者说,他对灭国之人,是否怀恨在心?」 那威严磨平了裴松身为主将的庄重,裴松只得低下头,跪了下去。 「君上恕罪。」 「犬子无知,望君上从轻发落。」 …… 魔兽在裴禾身后发出嘶吼声,磅礴的魔气使得整个蕤河皆震了一震。 裴禾是挡不了魔兽太多攻击的,他只能躲避,而他明知自己灵力不足以应付魔兽,还将司岚推出魔兽的攻击范围,除了对司岚有愧之外,他还在等一个人。 他在等殷婼前来。 「殷婼,又或是……燕城九公主,你在魔界舒心数百年,你可曾记得,你于凡尘立下功绩,你灭安国时——」裴禾咬牙切齿,「我母亲,被你祭了旗!」 字字泣血的控诉,一声声低吼…… 洗去的凡尘记忆在这一刻重归于殷婼脑海。 数百年前阵前一幕刺入殷婼眼帘。 将士的唿声,女子悽厉的惨叫声,好似要将殷婼的神识搅碎。 「你……」殷婼脸色发白,她终是想起了裴禾的身份,「你是……依兰郡主的孩子?」 往事如刀,在裴禾心间留下永恆不灭的伤疤,他素来幽深的眸子,现下尽是狠戾,他没有回答殷婼的问题,只恨声道:「你说得对,我会离开此地,但……我要亲眼见到你死!」 封印魔兽的结界只有殷婼这种三界之外的生灵才能修补,裴禾早就料到了,殷婼一定会赶至蕤河。 所以他在这里等着殷婼。 「裴禾,你听我说,此事……」殷婼似是还想反驳些什么,但裴禾已然不给她机会了。 裴禾突然发狠,凝聚了自己仅剩的灵力,施术朝慕白袭去。 裴禾的灵力虽说不如慕白,但拼尽全力的攻击仍是使得慕白被那术法所扰,片刻不能脱身。 与此同时,裴禾迅速往侧面离去。 没了裴禾的遮挡,那魔兽的视线彻底落在殷婼身上。 三界之外生灵的气息刺激了魔兽,殷婼一袭红衣更是让魔兽无比愤怒,魔兽的吼声愈发兇残,转瞬便朝殷婼扑去。 魔兽的吼声震耳欲聋。 殷婼神识被那吼声激盪,一时竟来不及避开。 「刺啦」一声,魔兽吞没了殷婼的身躯,鲜血自魔兽口中流出,染红了地面。 - 而这厢,祁晓与司岚仍在僵持。 祁晓紧握住司岚的剑不放,纵然那剑尖的灵力已将他掌心伤得鲜血淋漓。 祁晓知道,若他再这样坚持下去,他这条手臂都有可能被司岚的剑废掉。 但祁晓只是悲哀地望向司岚眼底,「我明白,如今我在你心中确实不堪,从前的过错我认,但我今日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小岚,我求你了,你别去。」 「祁晓!」司岚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纵然祁晓说得理智,此刻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司岚,但祁晓的阻拦已让司岚无比愤然,司岚再也无法维繫理智,「那你去死吧!」 司岚使力抽出剑尖,狠狠朝祁晓刺过去。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 「裴禾有错,让殿下久等了。」 第44章 剑尖停在祁晓脖颈前。 破空的灵力只差分毫便要取了祁晓的性命, 但在那之前,司岚散去了长剑,转身朝裴禾那处走去。 「裴禾, 你没事吧?」司岚说着便想要以灵力探查,这大抵是他对裴禾做过最为放肆的举动,但被裴禾拒绝了。 裴禾面色苍白, 摇了摇头, 「殿下,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裴禾面容疲惫,司岚只当是躲避魔兽攻击所致,并未多想。如今裴禾已然无恙, 魔兽自有魔界处置, 司岚不欲过问,当即便要带裴禾回寒淞。 在离开之前, 祁晓拦住了他。 「小岚。」祁晓脖颈处还因了司岚的灵力所伤, 细细地渗出血来, 顺着脖颈蜿蜒爬上锁骨, 显得妖冶而惨白。 祁晓却没有理会自己的伤, 只定定地看着司岚, 他抿了抿唇, 昔日的高傲碾进尘埃里, 「我可以跟你一道回寒淞吗?」 司岚连一眼都未给祁晓,他顾及着裴禾,只想尽快离去。 但祁晓又接了一句, 「看在我替北境王洗去了骂名的份上。」 那一句说得小声, 甚至有着一丝卑微, 像是在讨好司岚。 第80页 涉及司幽,这一次司岚总算没有无视祁晓,只嘲讽地笑了笑,「祁晓,你不要以为你帮了小幽,我就会感激你。」 司岚原本还想不通祁晓为何要替司幽洗去骂名,到如今司岚算是明白了,祁晓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难道祁晓以为,挟恩图报,自己便能回心转意,任由他摆布吗? 司岚心间的怒气高涨,张口便要训斥,却被祁晓抢先一步。 「小岚,我不是要你感激我。」祁晓皱着眉,语气低下,「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 虽然祁晓不愿意以司幽的事来作为他和司岚的开端,但他这些时日隐在司岚身边,他见过太多司岚对裴禾的纵容,甚至于今日,司岚竟为了裴禾要杀自己!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祁晓不得不有危机感,他开始害怕了。 他终于意识到,司岚并不是非他不可,司岚也会爱上其他人,会将昔年对他的情意,尽数在他人身上展现。 司岚不会永远停在原地。 「从前我以为,你能原谅我便好。前些时日,我又觉得,只要我能远远地陪着你,百年、千年,我总能等到你心平气和地见我。可是如今……小岚,我真的很怕,我怕你会不要我,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 祁晓现下的灵力已在寒淞夜色的侵袭下愈发弱了,即便他今日不在司岚面前现出身形,终有一日,他的灵力会弱到被司岚发现,到那个时候,他根本连司岚的反应都不敢猜…… 「小岚,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你相信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好了,只要你看看我,你会发现我跟从前不一样的。」 祁晓眼眶微红,「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就给我一个机会……我不要别的,只要能进入寒淞。我不会打扰司幽他们的,我就是想见你,想看着你,可以吗?」 祁晓这样低如微末的态度,让司岚都有些不认识了。 司岚原本怒斥的话卡在嘴边,忽然就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觉着,祁晓太像曾经的他了。 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要得到。 兴许祁晓自己都不清楚,爱与不甘一厘之差,一念之间祁晓便能看错。 他从前一味地拒绝祁晓,甚至说要杀了祁晓,他以为这样祁晓便能不再纠缠他,可他忘了,过度的拒绝,反而会愈加刺激不甘。 祁晓在日復一日地饰演深情之中,总有一日连他自己也辨别不了,到底是演戏,还是真情实感。 祁晓不爱他,这是司岚花了数年才认清的事实,同样地,司岚也要打破祁晓虚幻的梦境。 他要让祁晓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祁晓的不甘作祟,不是什么所谓的爱。 祁晓最在意的不过声名,不过利益,在他面前祁晓可以演,但若是在众人面前呢? 在众人面前将西境王的声名与高傲踩在脚下,祁晓还能演的下去吗? 君王权衡利弊,西境王本就无情。 司岚眼底逐渐浮出恨意,将他面容衬得冷厉,「好啊祁晓。只要你能忍受,那你便来吧。」 说完,司岚便带裴禾离开了。 祁晓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起初还有些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便是狂喜,但等他赶至寒淞时,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寒淞的结界拦下了他。 也就是说,司岚并未全然答应他,他可以进入寒淞,但却不能进入结界,他依旧只能像从前那样远远地看着司岚,只不过现下并非隐蔽身形,而是得到了司岚的允许。 仅此而已。 「殿下。」结界内,明犀迎了过来。 她见裴禾苍白的面色,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裴禾体内的灵力几乎耗尽,只强撑着挤出一抹笑意,并未开口,倒是司岚扶着裴禾,转头向明犀使了个眼色。 明犀会意,随即担忧起来,「是否要传信裴将军,让他尽快赶回来?」 司岚犹豫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裴禾的安危,想必裴松也应挂念,只能先行传信了。 将要离开之时,明犀叫住了司岚,「殿下,那结界外,西境王……要如何?」 「他么……」司岚停下了脚步。 「西境王最是高傲。」司岚冷冷地勾起一笑,看向明犀,「但我不想见他的高傲,你可明白?」 「殿下的意思是……」明犀皱了皱眉,在瞧见司岚愈加寒凉的神色后,她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确认。 她朝司岚行了一礼,低下视线。 「臣明白,定会让殿下如愿。」 - 魔界与魔兽的斗争仍在继续。 裴禾离开时灵力已耗损过甚,他只见到魔兽吞没殷婼,便以为殷婼已死,为了避免魔兽将目标转向自己,裴禾便离开了蕤河。 事实上,魔兽的攻击确实使得殷婼受了伤,但在魔兽吞没之际,被魔兽咬得皮开肉绽之人却并不是她。 「慕白!」殷婼看着被魔兽尖齿死死咬住背嵴的慕白,终是在这数百年间,第一次显出她对慕白的担忧。 原来,先前裴禾的灵力挡住慕白是为假象。慕白早在裴禾和殷婼交谈时便已察觉裴禾的心思,慕白做了个障眼法,让裴禾以为他受灵力干扰,无法对殷婼施以援手,实则,慕白早早便隐藏了身形,跟在殷婼身后。 第81页 在魔兽扑向殷婼的一瞬间,慕白施术让裴禾将自己误认为殷婼,替殷婼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你怎么……」殷婼捧着慕白的脸,看着他面上血色全无,忍不住掉下泪来。 「早知道……」慕白被卡在魔兽嘴中,狂暴的魔兽被慕白体内的魔气桎梏,一时无法再次发动攻击,反而让慕白得了可趁之机。 慕白便在这时,不顾周身的疼痛,狠狠地旋过身,凝聚了周身最后的魔气,将魔兽踢进了蕤河之中。 殷婼在顷刻间意识到慕白的想法,她随即施术,引蕤河魔气,将魔兽压在了蕤河底下。 一炷香之内,蕤河的结界被彻底修復,只留下蕤河深处魔兽不甘的怒吼。 但这些全都入不了殷婼的思绪,她此时此刻,眼中尽是慕白被鲜血染红的身影。 她飞奔过去想将慕白带回大殿医治,可慕白却虚弱地抬手,握住了她。 「早知道你会这么在意我……」慕白笑了笑,额角的冷汗混着血色流下,「我就该早一点捨身救你……」 「说什么傻话?」殷婼哽咽着,低声道:「你的伤只有在殿内才得以医治,别任性了慕白,我带你走。」 慕白摇了摇头,「你疗愈之术习得炉火纯青,难道看不出来,魔兽那一击已震碎了我的神魂,无力回天了。」 慕白说着,呕出一口鲜血,他紧紧地握着殷婼的手,像是握着最后一丝期望,「对不起啊殷婼,我从前待你不好。」 「可是……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早就知道,和三界之外的生灵在一起,终究难逃悲剧……可我不甘心……」 「别说了……」殷婼颤抖地回握住慕白,想以她仅剩的灵力减缓慕白的痛苦,可是毫无用处。 慕白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脑海中闪过他与殷婼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以为将你强留在魔界,总有一天,你会忘了你的心上人,会爱上我……」 「分明凡尘之时,你我也曾有过缘分……你为何,不选择我呢?」 慕白愈说便愈虚弱,他的魔气在逐渐溃散,神魂也快要支撑不住。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拥紧了殷婼。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殷婼似是无法接受,就着慕白抱她的姿势,施术带着慕白离开了蕤河。 大殿之中魔气汇聚,浊气在一瞬间靠拢过来。 风声与魔气交杂之时,殷婼听到慕白极其轻微的一句问话。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那一句话消亡了殷婼数百年的执念。 剎那间,她脑海中闪过一段凡尘记忆。 却快得好似抓不住。 第45章 裴禾在回寒淞后不久便陷入了昏迷。 大抵是大仇得报, 裴禾这一次昏沉得很是轻易,根本就不愿意醒来。 这可让司岚有些担忧,在他看来, 裴禾毕竟是推开自己后才变成这样的,他应当要负责到裴禾醒来。 只不过,传信也传了, 司幽和裴松却没有立即归来。裴松那处不知为何没有回信, 而司幽倒是回了信,却只回了一句:兄长可安好? 「看君上的回信,许是觉着裴三公子此次所受之伤并不严重。」明犀安抚着司岚,又道:「殿下莫要忧心了,君上说了, 待处理完要事定会赶回来的, 况且我观裴三公子虽是灵力损耗,但未伤神魂, 应是无碍的。」 此话一出, 司岚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他这心还未放下, 便听得结界外传来吵闹之声。 司岚终于想起了结界外的祁晓。 明犀会意, 行礼转身, 「不劳殿下大驾, 交由臣来处理吧。」 - 祁晓被晾在结界外许久了。 起初他担心司岚好不容易说出的话会就此作罢, 只是安静地待在结界外,并没有说什么。 但一日过去了,祁晓受夜色影响, 实是有些难受, 便想借司岚说过的话, 进入寒淞结界。 没想到却被结界内的守卫呵斥,不管他说什么那守卫都不愿意听,当即便与祁晓动起手来。 祁晓身为西境王,还从未沦落到与守卫辩驳的地步,他本是愤然,但又怕司岚会因他伤了守卫而生气,因而束手束脚,看起来倒像是那些守卫占了上风。 直至明犀前来,方才制止了守卫的举动。 「西境王,寒淞不比神界,若你还顾及着殿下,便不该在寒淞境内动手。」 明犀这一句颠倒是非,言外之意竟是祁晓率先出手,祁晓眼神定了一瞬,本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没有做辩解,只是问:「小岚还好吗?」 「殿下尚且安稳。」出乎意料,明犀回答了他,又道:「不过裴三公子受了伤,殿下很是忧心。」 「依我看,既然西境王这么看重殿下,那不如寻些能让裴三公子好受的药来。毕竟,裴三公子好受了,殿下的心绪便能缓和许多,西境王,你说对吗?」 明犀的话让祁晓原本的神情顿了一顿。 他堂堂西境王,进不去寒淞结界便算了,还要在这受明犀的指使。 退一万步说,哪怕明犀有权指使他,可怎么能让他为裴禾寻药? 他恨不能裴禾在司岚眼前消失,厌恶裴禾还来不及,怎么会屈尊去替裴禾寻药? 「西境王也可以不听我的,左右以你的灵力,破开寒淞结界不过易事,但……」明犀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就是不知,破开结界后,殿下会不会舒心。」 第82页 祁晓要说的话被明犀堵在喉间,他心中有不忿,可又不想惹司岚生气,只好退了一步,想让司岚出来见他。 但祁晓还未开口,明犀便截断了他的思绪,「忘了告诉西境王,我所言都是殿下的意思。西境王若是忍不了,大可不用在这受我的气,就此离开,对殿下和西境王你,都是好事。」 至此,祁晓才明白司岚此前所言何意。 司岚说要他忍受,他原先还以为是面对司岚,只要是司岚,他有何不能忍受?但他没想到,司岚会将这件事交给外人。 司岚太明白他的傲气,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堂堂西境王怎能忍得了他人颐指气使的屈辱? 祁晓此刻,既庆幸司岚还记得他的性子,不管是爱也好恨也罢,他在司岚心里总归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但同时,祁晓又为自己而悲哀。 司岚始终是不信他,宁愿用这种方式,也要逼他离开。 祁晓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自己心中的情绪,道:「那裴三公子,受的是什么伤?」 明犀倒是没想到祁晓能为了司岚忍到这份上,不过既然是司岚的吩咐,她便要做到底。 她摇了摇头,「不知。不如西境王,先去寻一些寻常之药,待裴三公子用过后,再瞧瞧效果?」 不知……祁晓握紧了指尖。 他还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 先前在北境遭受阻拦,可那些仙侍到底顾及着他是西境王,未曾言语激怒,但如今明犀却是不同,明犀是摆明了要刁难他。 祁晓忍了忍,方才转过身,拖着被夜色侵袭的身体离开寒淞。 祁晓并未离开寒淞太远,而是找了处灵力充沛之处。 他在那灵力充沛之处寻了许久,方才寻到一味灵药。 诚然,祁晓处于高位,他其实对药材并不能辨别,但他查看过了药材的灵力,那灵力滋补,应当是对伤势有好处的。 他本以为寻到了药,此事便会告一段落,可当他将灵药交给明犀时,明犀却只是看了看,而后敛下了视线。 「西境王,这灵药虽好,但裴三公子的伤势远不止于此,这种灵药,怕是于他无用。」 明犀说着,将灵药轻轻往外一扔。 同样的方向…… 祁晓不由得想到那日送司岚无忧珠,司岚也是这样,将无忧珠扔了出去。 结界内的守卫已悄然朝祁晓这处望了过来,他们似是想看看,高高在上的西境王,到底能将姿态放低到何种程度。 那守卫的视线刺得祁晓面上薄怒,他皱了皱眉,就在明犀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咬着牙,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温和,道:「寻常灵药不可行,那便需得珍稀之物,对吗?」 「西境王所言极是。」明犀轻笑着点点头,「那……有劳西境王再跑一趟。」 祁晓勉强挤出一丝和缓之意,随即再次转身离开。 还未走远时,他听见明犀好心的提醒。 「裴三公子在寒淞待得久了,体内的灵力十分适应寒淞的气候,这药么,自然也要与他的灵力相配,还望西境王,莫要用他处的药来以次充好。」 莫要去他处,那便是只能在寒淞境内。 一是,寒淞如今的夜色愈发凄凉,祁晓有些吃不消,二是,祁晓先前隐蔽身形时便探查过寒淞的境况,此处地处下界,灵力充沛之处极少,并没有什么珍稀之物。 明犀,这是在明知不可为,却还逼着祁晓为之。 这已经不是祁晓去寒淞找寻一圈便能解决的事,而是逼祁晓知难而退。 祁晓自知此事不可为,他也并没有寄希望于寒淞境内,而是随意找了处蕴含灵力之地,将其间的药物挪了一株出来。 待那药物稍加稳固,祁晓便在那药物上施术,叠加了双层阵法,随后他割伤了自己的指尖,往那阵法中滴了几滴鲜血。 原本便伤痕累累的双手,此时又添了一道新伤。 寒淞虽没有珍稀药物,但祁晓生来灵体之力,他可以用自己的灵力和血,养出一株珍稀之物。 只是这样耗费灵力和修为之事,他从前不屑为之,也不会为之,利益与弊端,这样做显然是弊大于利。 神界什么仙药没有,不值得他以这么愚蠢的方式来催化药物。 可是他的愚蠢也好,卑微也罢,自始至终都只为了一个人。 这样催化药物,不仅耗损灵力,且祁晓没有离开寒淞境内,夜色的不断侵袭,会让他凝聚灵力变得十分困难。 以至于,他需要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对抗,才能调用出催化药物的灵力来。 这种对抗之法,短暂使用倒是不打紧,可问题就在于,祁晓并不是短暂使用。 催化珍稀药物何其困难,神界药物的生长尚需数日,何况下界? 祁晓整整催化了十五日。 这十五日内,他每一日都在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对抗,起初只是身躯短暂疼痛,后来便是神魂也受到了干扰。 那种撕裂的痛楚好似要将他吞没。 若是一死了之倒也痛快,可这种折磨,会让人生不如死。 那一刻,祁晓才真正明白,司岚昔日所遭受的痛楚,到底有多难以忍受。 司岚也曾为了那个孩子,生生忍了堪比魂魄碎裂的痛苦…… 而司岚昔日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源于他。 第83页 祁晓握着即将养成的灵药,忽然便笑出了声。 西境王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昔年……如果他能早点知晓一切,如果他能再关切司岚一点,哪怕就是一点,他也不会连司岚有孕一事皆看不出来。 司岚如今恨他,不愿意信他,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果真就是活该。 活该受这样的折磨。 - 司幽在十五日后回归了寒淞。 比起裴松的再无庄严可言,她倒是要淡然得多,她甚至还阻拦了裴松想要去看望裴禾的举动。 「裴将军,不可。」 司岚不解司幽这么做的缘由,但司幽只是安抚般摸了摸司岚的头,「裴三公子会没事的。」 司岚所不知道的是,司幽早在离开寒淞时便猜到了真相,她知道裴禾接近司岚是为刻意,目的便是想借司岚之手,除去殷婼。 裴禾对殷婼的恨根植数百年,起初裴松便劝过裴禾,只是裴禾不听。 可这裴禾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了司岚头上。 司幽不愿让司岚难过,她可以瞒着司岚这些所谓的真相,也可以看在裴将军为北境立下诸多功劳的份上饶裴禾一命,但她绝不会让裴禾好过。 所以她刻意拖延回归寒淞的时间,甚至压着裴松不让他去看望裴禾。 这世间的刑罚诸多,让人余生不得安宁之罚亦是不少。 司幽见司岚仍是不解,便伸手将司岚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已对裴三公子施下了术法,此后余生,他定会平安度过的。」 司幽淡然的声音停在司岚耳畔,令司岚连日来的心绪平静了许多,但司幽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 微凉。 我回来啦,大家元旦快乐~ 第46章 司幽回归寒淞后, 司岚便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司幽。 其实对于司岚,司幽亦是让明犀时刻向她汇报司岚的安危,这些事情明犀大都汇报过了, 司幽也听不腻,认认真真地听司岚描述,甚至还时不时附和几句。 原本司岚是打算将祁晓来寒淞之事瞒下来的, 毕竟这都过去了十五日祁晓还未出现, 想必是知难而退了。既是知难而退,那便没必要让司幽也跟着忧心了。 谁知明犀却直接向司幽汇报了此事,让司岚想瞒也瞒不住。 「离开寒淞?」司幽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我看可未必, 西境王的灵力, 仍在寒淞境内。」 「这……」明犀面露难色,她神识巡查能力比司幽要弱得多, 并没有发现祁晓仍在寒淞。 「不过只是一件小事, 但我想听听兄长的看法。」司幽握着司岚的手, 神情柔和, 「如若这次西境王能忍受下来, 兄长, 当真愿意让西境王进入寒淞吗?」 「他忍不了的。」司岚说得斩钉截铁。 他太清楚祁晓的性子, 数千年身居高位, 又是那样冷情的人,高傲是在所难免的,一次容忍是例外, 二次容忍是退让, 但第三次, 他赌祁晓绝不能忍受此等屈辱。 「既然兄长如此肯定,那这一次,我便替兄长试试他。」 司幽垂下眼眸,眼底丛生一抹寒意。 她道:「西境王,来了。」 - 祁晓在催化过灵药后灵力损耗得厉害,实是没有气力,便在原地歇息了一会方才往寒淞结界赶。 他如今可驱动的灵力所剩无几,白雪的寒意好似要将他冰封,他只得一步一步往寒淞结界赶,直至夤夜方至。 他甫一至结界,司幽便从结界内走了出来。 他拖着踉跄的步伐,又往司幽那处走了几步,抬手奉上灵药。 谁知司幽压根不看那灵药,只是抬眼看着祁晓,道:「明犀不懂事,怠慢了西境王。可同为君王,迎接之礼不可废。」 司幽说着,轻轻摆手,灵力刺得祁晓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不过瞬息,司幽身后的结界便围满了人。 那些人或审视或不解的目光,尽数落在祁晓身上。 说是迎接,可祁晓心知肚明,司幽怎会对他以礼相待,司幽和他一样,都对彼此很是看不惯。 祁晓明知司幽来者不善,但他没有开口,像是顺从般,等着司幽的下一句。 司幽难得见祁晓这般模样,打量的视线不停,随即开口:「西境王所奉之药,是要赠予裴三公子?」 司幽明知故问,祁晓只得艰难点了点头。 司幽接过祁晓手中的灵药,放置在掌心中把玩,「这灵药以血温养,想必西境王耗费了许多心思。西境王的灵力上乘,灵药自是珍稀,用来疗愈裴三公子的伤再好不过,只是……可惜了。」 司幽语气淡然,在顷刻间反手,捏碎了掌心的灵药。 「你西境王的东西,寒淞不收。」 灵药的灵力在祁晓眼中溃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消散的灵力,姣好的眉目苍白且脆弱,好似一碰便要碎掉。 在灵药碎裂的那一刻,结界内的窃窃私语传入祁晓耳中。 「还是个西境王呢,君王威严,竟然屈尊至此。」 「都被君上捏碎了灵药,他怎么有脸面待在寒淞?」 「啧啧,我还当是什么明君,以血养药这样的煳涂事都做得出来,实在是卑贱。」 那议论之声将祁晓的高傲践踏在脚底,祁晓几乎是在一瞬间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第84页 他为君王,如何能受他人非议至此? 司幽却适时地提醒,道:「这便想逃了?这便已然受不了了?西境王,你可知我兄长在西境,所遭受的远不止这些。」 「你要还,便得一一还回来!」 是了,祁晓想到了司岚在西境所遭受的议论。 那时祁晓初初将司岚接入凌云间,西境中人原本以为西境王接回了一位意中人,毕竟凌云间是君王的居所,西境王又素来自持,从未让他人进入过凌云间。 唯有这北境的小殿下,是不同的。 祁晓那时为了维繫与北境的关系,明面上,尤其是在面对北境时,他便表现得极为看重司岚,实则在凌云间,祁晓到底是不是对司岚情意深重,只有司岚自己知道。 祁晓那时掩饰得太好,以至于起初那一段时间,西境中人对司岚尚且是尊敬的,都将司岚当作未来的西境王妃对待。 可后来,祁晓闭口不提纳妃一事,在凌云间外守卫的仙侍看得久了,便明白了君王的心思,他们觉得祁晓既然并非明面上那般重视司岚,那么他们也无需将司岚当成什么尊贵之人。 流言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最开始只是传司岚不受宠,后来不知怎的,便传成了司岚下作,勾引君王。 那些流言虽不算强烈,但到底是在西境境内,其实是传到过祁晓耳中的,不过各境不相干预,流言毕竟上不了台面,祁晓觉着那流言影响不了大局,索性便放任了。 祁晓那时只觉着自己是在利用司岚,他觉着自己不在意司岚,身为君王有的放矢,既是不在意的事,便无需他耗费心力去管束。 他那时不曾替司岚考虑,他没有想到流言对一个人的中伤会如此严重。 数年的遭人议论,那些年司岚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司岚太爱祁晓,他逼着自己去忽视那些话。他以为自己能换来祁晓的真心 只是天意弄人。 如今……祁晓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司岚的感受,他体会到了司岚那时的委屈和无助,可无论他怎么悔改…… 后来的后来,即便他向司岚说过一万句爱他,即便是将心都掏了出来,司岚也依旧是没有回应,司岚不再爱他了。 祁晓缓缓闭上了双眼,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低声道:「我没有想要离开。」 周遭的议论之声将他一颗心刺得麻木,但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我欠他的,我会还。」 「可你拿什么还啊?」司幽走近一步,几乎与祁晓平视。 她指尖微动,在祁晓头顶幻化出一片深重的夜色。那夜色较之寒淞要更为苛刻,其间还掺杂了司幽的灵力,压得祁晓立时便半跪在地。 司幽稍稍俯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祁晓,「你看,兄长他素来喜爱夜色,可你不耐夜色,连这样的程度你都忍受不了,谈何还?」 「西境王,我不否认你对西境的管束,可你在情爱上一败涂地,待人虚妄,这便是你的枷锁,你合该受着。」 司幽每说一句,在祁晓头顶的夜色便加重一分,最终压得祁晓喘不上气来,几近俯首地面,指尖深深陷入白雪之中。 他快要看不清眼前事物,那夜色的压制让他本能地抗拒,甚至于体内的灵力疯狂叫嚣,掩于夜色的寂静之下。 一边是反抗,一边是灵力冻结,祁晓被折磨得几乎连思考都不能。 但就在那时,他看见了司岚。 隔着结界,他瞧见司岚淡漠的目光。 只那一眼,他体内的痛楚好似都消失了。 他想,司岚是不是没有放弃他? 是不是只要他忍过此刻,一切便还有希望? 「小岚……」祁晓几乎是用尽了气力,朝司岚那处抬手,在视线中触及司岚的面庞。 「你喜爱夜色……那我便陪着你……我会适应夜色的,你相信我……」祁晓勉强笑了笑,却因了他脸庞被冻得僵硬,笑比哭还更为难看。 司岚皱了皱眉。 他看见了祁晓眼中的泪。 是后悔吗?还是痛苦? 他原以为祁晓不过只是不甘,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人总是会执着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曾经也是这样的,可有朝一日耐心耗尽,情意磨平,那些情啊爱啊,再回过头来看似乎只剩下个笑话。 祁晓现在便是个笑话。 君王的威严不顾,昔日的高傲下贱,一次又一次地为了他打破底线。 就那么不甘心吗? 司岚想不明白。 司岚忽然便觉着,这样的折磨太没有意思,好似在验证些什么,而不是要逼退祁晓。 而验证出来的东西…… 司岚并不想知道,他也不屑于知道。 「吩咐下去……」司岚眼见着明犀行礼听令,又道:「西境王自作自受,若是他死在寒淞,不必管他,若是他命大……」 司岚没有再说下去,但明犀已然看出了司岚的态度,她低声领命,「是。」 司岚说完便转身离去。 快要将祁晓的一切隔绝在外时,司幽终是收了手,再也不看昏迷的祁晓一眼,转头进入了寒淞结界。 她匆匆而来,与司岚并肩。 「兄长在想什么?可是觉得我对西境王过于狠心,生气了?」 「没有。」司岚摇了摇头,面上无悲无喜,「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第85页 司岚停下脚步,视线在眼前的寒梅之上停驻。 莫名地,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司幽也随着他停下脚步,舒缓了笑意,「何人?」 寒梅在他眼中投下了摇晃的影子,他眯了眯眼,视线不佳时那寒梅总有一种凋零的错觉。 花自凋零,就好似他在昔年日復一日的期望中,枯萎了枝叶与花瓣。 那毕竟是两千年的爱而不得。 他淡漠地移回了视线,「没什么。」 他只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可惜物是人非,有些记忆,註定是回不去,而有些伤害,註定是难以抹平,他已然不是昔年的他了。 而祁晓,也绝不会成为下一个他。 第47章 祁晓最终被西境接了回去。 寒淞无人在意祁晓, 但祁晓身为君王,在外受伤颇重,西境亦是会预警。 「只能说, 西境王命不该绝。」司幽淡然地晃了晃手中茶杯,看不出情绪地道。 这些时日,没了祁晓在, 司岚清净了许多, 何况裴禾也醒了过来,虽说人有些麻木,但好歹是性命无虞,左右司岚也并非不通情理,便解除了裴禾随从的身份, 将裴禾放回了裴家。 有裴松的看顾, 司岚到底会放心许多。 听闻司幽的话,司岚静静地应了一声。 司岚这样心不在焉的反应, 司幽觉着奇怪, 本想追问一句, 外间却听得人通报。 原是殷婼求见。 殷婼先前来过寒淞, 自然没有拦她的道理, 谁知殷婼一见司岚, 便面色凝重地跪了下去, 「求殿下相助, 救救慕白吧。」 司岚不明所以,与司幽相视一眼,道:「慕白他怎么了?你先起来, 同我说清楚。」 司岚话说得温和, 殷婼却不肯起身, 只简略地提了提蕤河之上发生的事,不过殷婼似是不太愿意提及裴禾,连裴禾对她出手这些事都隐瞒了去。 下界本就不通神界,魔界亦然。神界的消息下界还可以去打听探查,但魔界偏远,下界便顾不上了。 司岚离开蕤河后未曾返回魔界,他本以为魔界处理魔兽并非难事,今日听殷婼提起,才知道慕白因为此事受了重伤。 「慕白为了救我,现如今神魂将散,我只能将他锁在灵力法阵中,但此法不长久,他终究难有生机。」 殷婼抬手,所谓的灵力法阵便在司岚眼前展现,只不过那法阵全都缩在一个白瓷瓶里,连同慕白的身躯一道,受着牢牢的禁锢。 司岚以灵力触及那法阵,神识之中立时传来慕白虚弱的魔气,堪堪是神魂消散的前兆。 「殷婼,你昔日救过我,数次相护,我铭记于心,你的请求我可以答应,只是我不通疗愈之术,如何救得了他?」 殷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与红衣相衬夺目,「我遍阅典籍,查到了一种换魂之术,可将我的神魂换与慕白,换他不死。只是这种术法颇为隐秘,只能由上古遗族施展,所以殿下,此术……」 殷婼话音未落,司岚便懂了她的意思。 司岚为先魔族,身有一半上古遗族的血,由司岚来施术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殷婼这是想将自己的神魂换与慕白,一命换一命。 只是…… 「昔年宴会之上,我见你与魔尊并不投缘,竟愿意以命救他?」司幽疑惑道。 这也是司岚的疑惑之处。殷婼被慕白强留在魔界,这么多年来,二人的关系虽说有所缓和,但殷婼应当远远到不了替慕白送命的程度才对。 「没什么投缘与否……」殷婼的眼神稍显黯淡,「只是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合该还一命才是。」 若是换做从前,殷婼大抵不会一命换一命,她被慕白困在魔界太久了,说不清是什么心绪,总归不会是情意。 可自从慕白那日捨命救她,她在全力救治慕白时,这些时日,她的记忆中总会浮现出一个残影。 殷婼如今看着慕白,也觉着有些熟悉。 她转生成了梦灵,凡尘的记忆捨去的太多了,而慕白又那么执拗,殷婼便觉着,兴许昔年凡尘,她当真欠了他什么也说不定。 殷婼这个人,最是看重人情,欠的人情,她必须要还回去。 「殿下。」殷婼朝司岚俯首,低声道:「求殿下成全。」 「可是……」司岚仍有些犹豫,「若我答应你,便是眼看着你赴死。还有慕白,你也清楚慕白的性子,如果你死了,他只怕……」 「殿下。」殷婼再抬头时视线坚决,「我知晓殿下在担忧什么,慕白性子执拗,我死后,他必然不甘心,定会追查到底,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復活我。」 「但这些,殿下都不必忧心。此术施展过后,我不会立即死去,在我死之前,我会告诉慕白部分真相,我会让他知晓,是殿下救了他。如此一来,他有感念之心,便不会为难殿下。」 看着殷婼的神情,司岚便知殷婼已经决定好了一切,再劝无用,司岚便只好应下。 房内,司幽早已识趣离开。 殷婼将白瓷瓶悬在半空之中,任由瓷瓶中的法阵放肆展开。随着法阵的展开,慕白的身形逐渐显现出来。 慕白大抵是失去了意识,双眸紧闭着,身躯也虚实不定。 在法阵的灵力光芒笼罩下,殷婼几乎融进阵中,她将换魂之术授予司岚,而后道:「今日之事,还望殿下替我保密。」 第86页 「慕白的性子与慕阙几分相似,我不希望他知晓今日之事后,觉得是他自己害死了我,从而疯魔。」 若是因了自己,慕白此后如慕阙那般疯狂,也不知会祸害多少人,那殷婼便是死后,亦怀有愧疚了。 「好。」司岚应了一声。 虽说是古法,但换魂之术所消耗的灵力并不多,对司岚来说算是易事,只不过……看着身处术法之间,紧紧皱着眉的殷婼,司岚到底还是不忍心。 司岚昔年因了被仇恨之心蒙蔽,对身边的人并不关切,即便殷婼是魔界离他最近的人,但他始终没有对殷婼交心。 司岚能信任的人太少,除了司幽能让他全身心信任,其余人对他来说都像是过客,殷婼,也只不过是比过客重要一些的角色罢了。 可司岚如今看着这样的殷婼,便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他再入魔界,魔界入口处的一袭红衣。 红衣亲自相迎,是为尊敬与服从。 而如今,司岚却要亲手送走她。 司岚不由得鼻尖一酸。 「尊上。」殷婼自法阵中探出手来,难得逾矩地碰了碰司岚的脸,「生老病死,乃凡尘百态,别哭。」 「只是可惜……尊上如今脱困不久,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多幸福,我还未曾看到……」殷婼说着,苦涩地笑了笑,「我能不能,最后再求尊上一件事?」 「何事?」司岚压抑住喉间哽咽。 「是关于那位裴家的公子,裴禾。」殷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想求尊上,往后,照拂他一二。」 「为何?」司岚不解,「你与他是旧识吗?」司岚分明记得,初次见裴禾时,殷婼尚且不认识裴禾。 殷婼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有些幽暗,「他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只是我忘了许多事,我对他……」 殷婼的愧疚之意堪堪挂在唇边,又咽了下去,「罢了,人之将死,这些往事便无需提及了,只是劳烦尊上,满足我这一个心愿,可以吗?」 就算殷婼不提,司岚日后也不会苛责裴禾,看着神魂逐渐透明的殷婼,司岚压下心头情绪,点了点头。 这一场换魂之术足足持续了三日,殷婼和慕白的神魂才得以互换。 而换魂之术成功后,殷婼便将慕白带回了魔界,至于回魔界后殷婼跟慕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这些司岚便不得而知了。 司岚从那以后没有踏足过魔界。 - 在寒淞的日子过得平静而祥和,以至于司岚几乎都快要忘了,西境还有一个人在一直惦念着他。 「君上。」紫衿替祁晓披上一件外袍,挡去凌云间内晦暗的天色,忧心道:「当真要撤去凌云间的日光吗?」 紫衿本以为祁晓在寒淞受了莫大的屈辱,将他带回西境后总归会沉寂一段日子,谁知他伤势堪堪有所好转,便吩咐人撤去了凌云间的日光。 那一抹日光借于天际,取之易,还而再取便是极难了。 祁晓淡漠地应了一声,他面色有些苍白,道:「在寒淞之时,我便说过,我会适应夜色的,为了小岚,也为了……我曾经犯下的过错。」 紫衿略显感慨地道:「虽说君上昔年确实不该,但我私以为,君上无需这般折磨自己。」 毕竟在紫衿的印象里,司岚素来痛恨被欺骗,以祁晓干过的荒唐事,只怕死一万次司岚也未必会原谅他。 倒也没有必要执着于夜色。 祁晓苦笑一声,「连你也觉得,是我自作自受吗?」 紫衿眼神一晃,有些心虚,她刚要答话,却听得祁晓自己将那话接了下去。 「是啊,我确实自作自受。」祁晓想到前些时日的事,便觉得心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从前待他虚妄,以至于如今,连弥补都没有机会。」 撤去日光,祁晓并不会死。不耐夜色,祁晓也只是痛苦一时,更甚者便是重伤,只是这些伤也好,痛苦也罢,统统都比不得司岚昔年所遭受一分。 这样颓败神色的祁晓,紫衿着实是没见过,原来,寒淞一行,司岚已将昔日高傲的祁晓挫败成这个样子了。 毕竟是自己曾奉为敬仰的君王,紫衿怒其不善时,也有些不忍,安慰道:「君上这些时日做法激进,全然不似往日的淡然,兴许这些惹怒了司岚殿下,君上不妨过些时日再去寒淞,总不能像如今这样,一直不见殿下。」 「我没有不见他,但他如今恨我,不见我也好,我只是……想让他过得舒心一些。」 祁晓想到司岚淡漠的目光,那一眼的情绪内敛,好似什么都没有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曾经祁晓也觉着自己无所不能,在西境境内,他想要什么得不到?可唯独司岚,他如今后悔了,想将人带回来,却是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司岚也不愿意跟他回来了。 一次又一次濒临死亡,堂堂西境王怎会如此狼狈? 这全是司岚赐予他的。 就像当年他以算计,施捨给司岚的爱一样。 「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紫衿贊同道。瞧着祁晓今日的气色较之前几日要好一些,紫衿便想着把西境的军务汇报一下,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祁晓身前青玉案上摆着的玉饰。 瞧着是一枚环佩,但那环佩并无灵气,也不似神界之物,倒是沾染了俗世气息,应当是个凡物。 第87页 其实紫衿很早便想问祁晓了,祁晓素来不佩戴玉饰,周身清冷高傲得紧,无论是千年前的环佩,还是如今青玉案上的这枚,据紫衿所知,这都不是祁晓会留下的东西,到底是有何寓意,能让祁晓视若珍宝这么长时间? 身后忽然没了动静,祁晓目光微动,本是想要转身,视线却下意识地先扫过青玉案…… 这一扫,他后颈的环佩叮咚作响。 环佩的声音提醒了祁晓……千年了,祁晓还留着司岚送给他的东西。 司岚小殿下的一颗真心。 只是可惜,这颗真心,祁晓没能护好。 如今,祁晓还有什么脸面贪恋着这枚环佩呢? 兴许还回去,司岚会高兴一些。 祁晓想着,又离开了凌云间。 他没注意到,他离开时,莲池那处的凰羽兴奋地跳了跳。 崽子:要去见爹爹了,哦耶! 第48章 殷婼最终还是消逝了。 司岚驻足在梅林下, 心间感念到故友逝去的波澜,他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紧抿着唇不曾开口。 「换个角度想, 兴许这对殷婼是一种解脱。」司幽轻柔地拍了拍司岚的肩。 「据我所知,她是凡人转世为梦灵。凡人不曾修行,拥有灵气是极为艰难的, 除非累世功绩。但这累世功绩……兄长可猜得到, 她背负了什么?」 司岚含着泪转过身来,下一瞬却顿了顿,他忽然明白了司幽的意思,「你是说,她背负了国恨?」 凡人飞升, 常是世间能者, 可这世间尊贵之人,除了帝王, 便是帝王之子, 有继任之权的最为尊贵。 殷婼昔年身为凡尘九公主, 那时, 她是帝王最宠爱的孩子。 「是国恨, 也是私情。」司幽轻嘆着摇了摇头, 她眼中生出悲悯, 「原本, 死亡对她来说便是一种解脱,可惜她被世人所留,成了失去过往记忆的梦灵。」 「浑浑噩噩度此生, 在魔界之中, 被慕白纠缠了数百年, 她的心高气傲已然毁了。所以我说,不如解脱。」 「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司岚想到那日殷婼决绝的眼神,还有慕白…… 世事无常。 司岚嘆了口气。 「好了,别难过了。」司幽摸了摸司岚的头,嗓音温和。 这般静了一会,司岚又不可抑制地想起殷婼,他记得殷婼的嘱託,只是如今裴禾还未醒过来,这嘱託,他终究也难以完成。 「裴禾他……」司岚握着司幽的手,忧心地问:「小幽,你知道的对不对?裴禾他为何昏迷这么久还不曾醒来?你不是对他施过术法了吗?」 听闻裴禾,司幽的神情有些微妙,「兄长如此希望他醒过来?」 瞧着司幽的神情,司岚连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按理来说,司幽復活后灵力恢復了大半,救醒一个裴禾而已,不至于耗费这么长时间,何况还有裴松在。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司幽不想裴禾醒过来。 司幽到底对裴禾施了什么术法,司岚不知,但裴禾灵力愈发微弱,未曾醒来是事实。 司岚甚少见司幽对一件事如此执着,除非那件事与他有关。 「小幽,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司岚停了一瞬,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其实我猜到了,裴禾接近我许是另有目的,所以小幽才会那么生气,对吗?」 在司幽看来,裴禾将心思动到了司岚身上,只是小小的惩戒,让他受点苦楚无法醒来而已,这已然是看在裴松的面子上了。 「既然兄长知晓了,便不要阻我。难不成在兄长心中,裴禾所犯之错,是可以轻易原谅的?」 「并非如此。」司岚眼底稍冷,「我这一生,最痛恨被人利用,背叛。可裴禾,他是殷婼死前所託,我不能让殷婼死后亦不得安宁。」 「小幽。」司岚面色缓和了些,「你解除裴禾身上的术法,让他醒过来,可好?」 司幽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依了司岚的话,「只要是兄长所愿……」司幽语气温和,正准备接下一句,神识中却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西境王。」司幽压下声音。没想到在寒淞吃亏这么多次,祁晓竟然还敢来。 不对,除了祁晓,好似还有一道陌生的气息,转瞬即逝…… 「小幽?」司岚正讶异司幽为何停顿,顷刻,他的神识中也察觉到了那丝气息。 祁晓本就没想隐瞒。 「兄长,见吗?」司幽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司岚本也不想见祁晓,但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总要做个了结,先前是他决然,恨意让他无法做出思考,他只想让祁晓不好过,可这样,祁晓却愈加放不下他。 数次的纠缠令司岚心生厌烦,此处是司幽避世之地,却因了祁晓,一次又一次被打破平静。 纵然司幽不在意,可寒淞那么多北境中人,到底不会全无怨言。 「见。」司岚下定了决心。 不远处,祁晓踏入寒淞地界。 撤去了凌云间日光,又在寒淞折腾了这么久,祁晓的灵力终是没有那么抗拒夜色,也稍稍接纳了些,这让祁晓踏入寒淞时能好受许多。 祁晓本以为此次见司岚亦是会受到阻碍,他已经做好了要与司幽交涉的准备,却没想到,司岚主动出了寒淞结界,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第88页 「小岚。」祁晓连日来的颓态散去,眼尾挂着笑意,配上他的脸,绝色得有些蛊惑。 司岚却不想看他,侧过了视线,「我不想在此处交谈,我们去寒淞之外吧。」 祁晓还沉浸在司岚主动见他的喜悦当中,未曾意识到司岚眉眼间的冰冷,等到离开了寒淞,司岚冷若寒霜的神色才刺进祁晓眼中。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祁晓被司岚冷漠的视线一晃,心间的喜悦总算是没再浮现。他眼底有些黯然,但指尖却搭上后颈,取出封在其间的子归环佩。 「这枚环佩,我一直都有好生收藏。现如今你回来了,我想,是时候还给你了。」 早在千年以前,祁晓便将那环佩封在了自己后颈,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自己对司岚的情意,只是偶然间看见那环佩,便下意识地施展了术法,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那环佩已被他封了起来。 封在后颈,时时刻刻都能感知到环佩的境况,便连环佩的声音亦是入心。 司岚魂魄被困的千年,祁晓便是靠听着环佩的声音,想着昔年司岚送他环佩时期望的笑意,这才撑过去的。 只可惜现如今的司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殿下,司岚不会怀有当年的期望了。 司岚淡淡地看了那环佩一眼,没有接,只定了定视线,落在祁晓身上。 「祁晓,我不杀你,也不与你动手,不代表我原谅你了。我只是心平气和地想了想,你死了,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只有困扰。」 先前司岚在气头上,司幽由着他,便也没有拦着他对祁晓出手,但近日,殷婼的逝去让司岚的心绪有些消沉,静下来,司岚反倒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祁晓毕竟是西境王,而司幽如今还未曾回归神界,若是祁晓当真死在寒淞,抑或是死在司岚手中,那么寒淞这些北境中人便会暴露在神界眼下。 即便西境有紫衿坐镇,不会报復寒淞,可其余两境呢? 西境王一死,西境在无人继任的情况下会陷入混乱,在如今神界三境各有交集的情况下,西境的混乱无疑会影响到其余两境。 说不准就有人浑水摸鱼,将矛头指向寒淞。 司幽虽不惧神界,但司岚也不想司幽因了自己,再一次陷入神界的指责之中。 「所以现下,我想同你仔细谈一谈,我们之间的事。」 司岚说这话时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让祁晓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既希冀于司岚能不那么冰冷,却又害怕司岚平静的神色下,蕴藏着狂风骇浪。 「你以为自己的骗术精湛,一场戏诓骗了我两千年,但你大抵不知道,很早以前,我便知道你不爱我,早在……我同你一道去边境那年。」 那时司岚拖着尚未恢復完全的身躯赶回边境,司岚满心以为能见到一个担忧他的祁晓哥哥,却只见到主位之上,和徐家幼女其乐融融的西境王。 君王皮囊之下到底有没有真心,司岚沉溺于其中数年皆不明白,但那一刻,司岚明白了。 真心,不是像祁晓那样浮于表面,祁晓给予司岚一丁点的示好,与他给予臣下,甚至给予徐家幼女的没有区别。 祁晓看任何人,都可以演得出信任与情意。 他在驭下。 可司岚不是他的臣民。 「我那年执拗,即便察觉到了你不爱我,但我仍是不甘心。我陪在你身边数年,我以为至少,你能对我有一丝情意,所以我在之后的五百年,一次次地试探,可我却越来越清醒。」 「我清醒地见到你,不爱我的模样。」 司岚淡淡地说着,但眼底却掩饰不了厌恶,往事对他而言是疮疤,揭过这些疮疤,总归是会疼的。 可有一个人比他更疼。 「小岚。」祁晓声音都在颤抖,想让司岚停下这些话,但司岚却不曾理会他。 「我那时不明白,我执着了数年却仍是迷惘。我很想问一问你,为何不爱我,却偏要装得一副爱我的模样,直到我知晓真相。」 「祁晓,你知道吗?你的利用,让我活成了一个笑话,在他人眼中,屈就了整整两千年,我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司岚幼时无人可信,他所期盼的亲情得不到,所渴望的陪伴求不得,五百年那一抹光,祁晓的出现让他记了一世。 司岚像是落入水中的一片枯叶,他紧紧靠着祁晓这块浮木,在北境辱他,无人可依的情况下,他将祁晓当作了唯一。 可最后祁晓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 没有什么,比亲手毁掉那抹光来得更为可怖。 「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摒弃我,可你不能骗我。我最恨被人欺骗。」 「祁晓。」司岚长出了一口气,「前些时日你连死都不怕,一次是侥倖,但两次,三次……你后悔了,这件事,我相信了。」 「可是……」 祁晓掌心的子归环佩明光烨烨,横亘在二人之间,发出环佩特有的声音,叮咚作响。 有清风过,短暂在环佩上留恋半寸。 司岚接过了子归环佩。 「我们之间,便如同这枚环佩,起初的寓意总归是美好的,但利用与欺骗,却毁了它……」司岚忽然调用灵力,在祁晓错愕的眼神中,将那环佩捏了个粉碎。 漫天的灵力碎末,混着司岚分外无情的话语。 第89页 「往事已矣,环佩俱碎,再无拼凑的可能了。」 环佩的碎末落在祁晓额间。 祁晓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接,碎末上的灵力割伤了他的手,接得越多,他手上的伤口便越多,细小的伤口密密麻麻,直至最后,他双手染满了鲜血。 他顾不上疼痛,甚至还施术凝聚那些碎末。 可碎末终究是碎末,即便染了鲜血,即便祁晓耗费了诸多灵力,也无法再融合成先前环佩的模样。 「不是的小岚。」祁晓狠狠攥着那些碎末,几尽要陷入掌心。 他唿吸凌乱,连灵力都忘了施展。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司岚,像极了北境覆灭那日。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你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能修復它!」 祁晓的泪落得毫无预兆,滴在他手上,混着血色流下。 司岚看了一眼,就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司岚觉着有些累了。 「没用的,姻缘石不復再生。」 「放手吧,西境王。」 第49章 那时寒淞之外, 风雪席捲。 夜色无孔不入,压制了祁晓的手脚,他眼睁睁看着司岚离去。 染血的环佩碎末飘落下来, 砸入雪中便消失不见。 天地静默。 忽然,祁晓像疯了一样,弯下腰在大雪茫茫中寻找着什么, 他不顾双手剧痛, 也不顾夜色侵袭,哪怕白雪将他掩埋,他仍是没有停下来。 可寻了很久,掉入雪中的碎末转瞬即逝,昙花一般, 祁晓再也寻不见。 费尽了心思, 祁晓方才留得那环佩一抹流光,但其余的, 便什么都没有了。 司岚说得没错, 姻缘石不復再生, 一旦被毁去, 那便是倾尽一生灵力, 也无法再修復。 到了这个时候, 祁晓残留的一点希望都被打破。 司岚果真是恨极了他。 「我怎会以为, 我们还能回到曾经呢?」祁晓哽咽着, 握紧了那抹流光。 他指缝的鲜血顺着肌肤流下,在苍茫的天地中显得尤为刺目。 西境王昔年掌权,做惯了俯视之人, 可如今, 这天地之大, 他却有一种无处可去的错觉。 「啾!」虚空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唿喊,盖过了祁晓此时的悲情。 有一团明亮的光芒在不远处转了转,而后停在祁晓面前。 「澜儿?」祁晓神情的悲怆被诧异取代。 凰羽亲昵地贴了贴祁晓的脸颊,传音入了神识之中,带着浓浓的思念,「父王。」 那一声,祁晓又忍不住落泪。 昔年祁晓将孩子从魔界带回,花费了许多气力方才使其幻形为凰羽,但已死之人再次幻形,这种逆天之举,不论是对祁晓,还是对孩子,都有一定的伤害。 初初幻形那些年,凰羽甚至都不能离开莲池,只能温养在灵力充沛之处。 后来稍有起色,但也只是勉强离开莲池,不消片刻又得回去,就像那次救了祁晓后,又乖乖返回莲池一样。 这样不稳定的状态,祁晓无法确定凰羽没有消散的可能,所以一直不敢告诉司岚。 直至今日,凰羽竟能千里奔赴,离开莲池来到下界之地。 祁晓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忽视孩子太久了,「是我不好,连澜儿离开西境都不知道,我实在是……」 太失败了。 回想此生,祁晓几乎没有什么想要的……西境和子民于祁晓来说是责任,维护也好,关切也罢,那都因为他是西境王。 唯有司岚,祁晓是真心想要的,可是……祁晓把司岚弄丢了。 为王如此,当真是失败得彻底。 「父王不要哭。」凰羽紧紧贴着祁晓脸颊,蹭掉几颗眼泪,又道:「我替父王哄哄他。」 小孩子的心思总归是纯粹,凰羽养在莲池太久了,不谙世事,即便如今千年修为,思绪也好似稚儿一般。 他还当祁晓和司岚只是争吵。 可祁晓如今是真的害怕了,他再也不敢让司岚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 「不要提我。」祁晓匆忙制止,「你去看他,他会很高兴,但提到我的话……」 凰羽吐了个小泡泡,截断了祁晓的话,「他不喜欢父王吗?」 一句话刺得祁晓神情怔愣,但凰羽似乎很为难,「可我很想他,我想见他。他若是不喜欢父王,我是不是见不到他了?」 「不会的。」祁晓自怔愣中回神,他眼角挂着泪,抬手揉了揉凰羽,道:「澜儿乖,替我去陪陪他,好吗?」 「父王不去吗?」凰羽歪了歪身子,似乎不理解祁晓的意思。 祁晓掌心的流光颤了颤,这让凰羽惊讶地后退了些。 祁晓摇了摇头,没说话。 凰羽盯着祁晓泛红的眼眶和满是鲜血的双手,盯了许久。 最终,他在那双手上轻轻蹭了蹭,而后毫不留情地往相反的方向窜去。 「父王不去的话,那我就走了!」 凰羽的声音散在远处,带着溢于言表的雀跃与期待。 - 司岚离开后便回了寒淞。 那处,司幽在结界外等着他。 周遭白雪皆不沾身,但已在脚下堆成山丘,可见,司幽等了他许久。 「为何不进入结界?」司岚勉强笑了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小幽不必担心,我总会回来的。」 第90页 司幽望着司岚,眉目上挑,语气却很淡,「兄长看着面色不太好,在想什么?」 也不怪司幽担心司岚,此前那么多次,司幽都亲眼见司岚为了祁晓回头,如今司岚的状态不好,司幽不得不多想。 「没什么。」司岚敛下视线,「我与祁晓说清楚了,他日后应当不会再踏进寒淞,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司岚眼底略显疲惫,「许多事,他分明可以在千年之前做,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但凡他昔年有片刻犹豫,我也不会觉得自己的陪伴一无是处,也不会觉得……昔年的北境小殿下,还不如就死在万年寒冰之下。」 「若是他不爱我,我恨他一世,从此不相往来也是好的,可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却后悔了。」司岚笑了笑,有些苦涩,「我一时不懂,究竟是曾经的我更可悲,还是如今的他。」 司岚本也不想提及祁晓,但与其说不愿提及祁晓,更不如说司岚是在逃避自己曾经的行为。 他厌恶如今的祁晓,除了昔年祁晓的利用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源于他对自己的厌恶。 他在祁晓身上看到了自己昔年的影子,这便好似在堂而皇之地提醒他,昔年那些行为是多么地不堪。 行差踏错,只一步,他便与深渊同舞。 「兄长。」司幽未再多说一句,上前轻柔地将司岚拥住,拍着司岚的背,轻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轻柔的声音掩住风雪。 过了片刻,司幽才松开司岚,面上带笑,「结界外风大,我们回去吧。」 司岚不惧寒淞风雪,这话里明显的调侃,让司岚不禁低下视线浅笑。 「知道了。」 司岚走在司幽前方,正准备踏入结界时,却察觉到司幽的灵力瞬时高涨了许多。 这种灵力凝聚的状态,显然是司幽感知到了危险之物。 可若是危险…… 司岚来不及思考,便听得司幽冰冷威严的低喝声,「何人?滚出来!」 先前在司幽感知到祁晓的气息出现在寒淞时,她便同时感知到了一道陌生的气息,只是那气息消散太快,司幽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现下那气息再次闯入,这一次司幽可以肯定,绝非是错觉。 她立时出手,凝聚灵力袭向虚空。 在司幽强大的灵力袭击下,凰羽无法再隐藏身形,遽然显现在司幽视线之中。 司幽只稍稍皱眉,便想着再次出手,但她还未施术,那凰羽急了,匆匆喊了一声,「爹爹!」 孩童稚嫩的嗓音透入神识,司岚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他眸中映出凰羽的模样。 可下一瞬,那凰羽便沐浴金光,在风雪中舒展了身躯。 小小的孩童降落在雪地上。 司幽那一击附带的灵力,竟是间接催化了凰羽化为人形。 孩童很是疑惑,他懵懂地戳了戳自己的脸,似乎还不懂自己为何不再轻盈,而后他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什么,蹦蹦跳跳地往司岚那处跑去。 孩童扑在司岚脚下。 恰是凡尘牙牙学语的稚嫩模样,连路都走得不甚稳妥。 孩童咧开嘴笑,懵懂而又治癒,「爹爹。」 这一次的声音落在了实处。 司岚因诧异而漂浮的心绪终是回拢,他几近僵硬地蹲下身子,霎时间泪流满面,「你……你还活着……太好了!」 司岚想将孩子抱起来,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颤抖地靠近孩子,却怎么也碰不到孩子的肩。 最后是澜儿自己迈着小短腿挪了挪,顺着司岚的手往上爬,挂在司岚的脖子上轻蹭,「爹爹不哭。」 澜儿胡乱亲了司岚一口,小脸贴着司岚下颌,「澜儿可想爹爹了,特别特别想见爹爹,所以啊,爹爹要是继续哭下去,澜儿也要哭了。」 澜儿小嘴一撇,做出一副要哭的模样。 司岚立时便止了哭声,眼眶含着泪看向澜儿。 他甚少有如此无措的时候。 可他似乎忘了一个人。 「爹爹?」司幽紧皱着眉头,满脸的疑惑。 第50章 澜儿最终顺利进入了寒淞结界, 只不过…… 他瑟缩着往司岚怀里躲,又禁不住好奇偷偷看了司幽一眼,惹来后者一道冰冷的视线。 他立时不敢动了, 在司岚的怀里缩成了个球,「爹爹,她凶我!」 司幽:「……」 椅背一角都快要被司幽掐成碎末, 她压下心头的愤怒, 咬着牙:「兄长,不打算同我解释一番吗?」 「我……」司岚有一种做错事被抓包的错觉,他索性安抚般拍了拍澜儿,放任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所见便是事实。」 就沖澜儿那张脸, 六分像司岚四分像祁晓的, 只要司幽不瞎,便不可能看不出澜儿是谁的孩子。 只是司幽不解, 亦是不忿, 她好好的兄长, 在西境受尽了折辱, 她以为祁晓的利用便已是司岚痛楚的来源, 没想到现如今还添了个孩子。 司幽不敢想像, 在西境孤立无援的那些日子, 司岚怀着身孕是如何度过的…… 「这么大的事, 为何兄长当年不告诉我?」司幽觉着自己脾性实是太好了,但凡换个人来只怕已然被气死了,「若是这个孩子今日不出现, 兄长是不是打算瞒我一世?」 第91页 「祁晓是西境王又如何?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啊!值得兄长你当年为他……」 司幽难得如此暴躁, 愈说便愈发停不下来, 压根一丁点君王的风度都不顾了。 这架势吓到了澜儿,他原本还害怕呢,一听司幽把他父王和爹爹都骂了,一时间也忘了害怕,起身便挡在司岚身前。 「你不许骂爹爹!」 「你!」司幽的话被卡在喉间,她双眸微睁,连话也不想说了,迳自拂袖而去。 司幽这般淡然的性子,有朝一日竟能被气成这样,司岚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澜儿见司幽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捧着司岚的脸,「澜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骂爹爹?」 「她是为了我好。」司岚拉下澜儿的手,那双手稚嫩,其实连司岚的半张脸都捧不住,「日后见她,你要尊敬些。」 「对了,我都不曾问你,你可记得是谁救了你?还有你的名字,澜儿,是谁取的?」 澜儿想到了祁晓的话,立时捂着嘴,从指缝里透出声音,「唔,不能说。」 「连我都不能说吗?」司岚眼底有些黯淡。 澜儿觉着自己闯祸了,连忙转移话题,「澜儿不想提这个,总之现在澜儿很好,嗯……就是,如果有个名字就更好了。」 「爹爹。」澜儿拉着司岚的手轻晃,「给我取个名字吧?」 澜儿这名字虽好,但到底不是划入族谱的姓名,做个小名倒是合适,至于这姓名,若论取名的话…… 司岚指了指司幽离去的方向,「不若我们哄哄她,让她给澜儿取个名字,可好?」 - 再次见到司幽,是在裴禾的房间。 司幽既然答应了司岚要解除术法,还裴禾余生安宁,那她便说到做到。 「你们来作甚?」司幽收了术法,坐在一旁,看不出情绪,但她周身的威严依旧,仍是吓得澜儿不敢直视。 「小幽。」司岚拍了拍澜儿的背以示安抚,又道:「你看,他还这么小,都没有名字……」 「怎么?」司幽神情稍缓,「他的名字,想让我来取么?」 司岚笑了笑,「我知道小幽自小聪颖,北境之中,谁不赞嘆北境王学识渊博,想必取个名字亦是不在话下。」 这话对司幽来说十分受用,她原本的气性消了些,这会儿终是分出一丝心神,好生地打量着澜儿。 满室俱静。 没有了言语压迫,威严褪去,澜儿舒了口气,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悄悄地往后看。 后方,司幽离得较远,更近一些的,是躺在床榻间的裴禾。 由于多日不见天光,裴禾又是凡人身躯,到底会有些虚弱,这时面容上皆透着病态的苍白。 裴禾生得俊秀,在紧阖双目时,少了一抹锐气,反倒更为引入注目。 这个人……澜儿好奇地往那处靠,不知不觉,他已施术落在了裴禾床榻前。 下一瞬,多日紧闭的双目无由来地睁开。 纤长的睫毛好似刮过澜儿鼻翼,澜儿看见了一双较之点墨还要更为幽深的眼瞳。 「你的眼睛……真好看。」 孩童笑了,稚嫩的声音由衷夸赞。 裴禾一时无言,怔愣地看向房内其余二人。 司幽和司岚面面相觑。 司幽淡淡扯开一笑,冷冰冰的,「这孩子比他另一个父亲,可是要讨人喜欢得多。只是这个性子,兄长要好生引导,莫要让他成为下一个西境王。」 司幽那话情绪难辨,便连司岚也有些窘迫。 司幽转过身,「游浅水,虎落平阳,万事万物难有定数,他的名,便唤作浅止,至于姓么,冠他以司姓,入我司家族谱吧。」 再怎么说,澜儿也是司岚的孩子,司幽允他入族谱,便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只不过……看着跃跃欲试甚至想要爬上裴禾床榻的司浅止,司岚不禁扶额,将人抱了起来。 「澜儿可知道何为喜欢?」 司浅止眼珠转了转,那张和祁晓几分相似的脸懵懂而又天真,「不知道。」 司岚松了口气,司浅止修为千年有余,已然错过了大礼,若他心思纯粹却又懂得情意,那才是不该。 「既然不知道,那日后,澜儿便不要靠近此处。」 「啊?为什么?」司浅止小小的胳膊挂在司岚脖颈上,有些泄气地趴在司岚怀中。 「没有原因。」司岚轻轻敲了敲司浅止的头,又道:「澜儿若是喜欢他的眼睛,我过段时日寻几个同他一样的,但是他,不行。」 司岚神情微寒地看了看裴禾的房间,随即挥手将那房门关了去。 彻底隔绝了司浅止的视线。 - 司岚起初还担心不让司浅止见裴禾,他会闹,抑或是会哭一哭,但出乎意料,孩童的心思简单,或许真就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司浅止便将裴禾忘得一干二净。 便连司岚提起裴禾的名字,司浅止也只是思考了片刻,想不起来了。 「不记得也好。」司岚温和地笑了笑。他虽按照殷婼的嘱託,照拂着裴禾,好歹没再让裴禾受伤,但却并不意味着他要将自己的孩子搭进去。 他好不容易才与孩子重逢,他不能因为任何事再失去这个孩子了。 「嗯……」司浅止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也不知在折腾什么,片刻后,他从床底翻出来一个白瓷瓶,「爹爹,这是什么?」 第92页 那白瓷瓶上还萦绕着魔气,也不知是何时落在此处的,但司岚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那日殷婼来访时,带来的容纳灵力法阵的东西。 故人之物,司岚一时有些感慨,没有回答。 「这里面的……澜儿不认识。」司浅止盯着那白瓷瓶中的魔气看了许久,小小的眉尖皱了起来。 司岚正准备把白瓷瓶拿过来,却听得有人通传。 巧的是,求见的人是慕白。 说起来,自从那日殷婼带慕白离开后,司岚已然有许久不曾见过慕白了。司岚总对殷婼的死存了一丝复杂心绪,因而也没有刻意去往魔界。 再见慕白,他已不是那个目中无人,侃侃而谈的魔尊,他的髮丝凌乱,纵然看起来魔气恢復完全,但他面容颓丧,似是蒙上了一层死气。 慕白一见司岚,便神情紧张地抓住了司岚的手臂,「是你救了我?」 司岚瞧慕白眼底浑浊,不愿再度刺激慕白,只好道:「是我,可那日的阵法……」 司岚话未说完,慕白的眼底稍稍清澈了些,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你能救我,也能救殷婼的对不对?」 「我那日神魂将散,按理说活不成了,可你竟然能救我!我还留着殷婼的身躯,我用魔界浊气保她身躯不散,可我用尽了所有方法都唤不回她的神魂,你能帮我救她的,对不对?」 神魂互换此等禁术,在施展那刻便註定了结局,别说殷婼现下身躯未散,即便是神魂未散,司岚也救不了她。 「慕白,你冷静一点,我救不了殷婼,你仔细想想,殷婼她跟你说了什么?」 司岚试图唤回慕白的神智,可慕白却死死抓着司岚的手,力度大到让司岚皱了皱眉,「我冷静不了!」 慕白什么都不在乎,他近乎疯狂一样吼着,「司岚,你不要忘了,殷婼她昔年为了救你不惜耗尽自身灵力!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慕白,你放开!」司岚施术想要挣脱慕白的桎梏,却发现自己即便动用了灵力,慕白也仍是不肯放手。 殷婼死前想得太简单了,她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清慕白对她的感情。 慕白现下当真是疯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眼见着司岚吃亏,一旁的司浅止忍不了了,腾飞至半空,狠狠地咬上了慕白的手腕,「你这个坏人!你放开我爹爹!」 司浅止咬人的力道不算低,且用了灵力,慕白一时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可他如今周身的魔气有肆虐趋势,这般吃痛情况下,魔气便暴躁地攻向袭击者。 司浅止躲避不及,倒是司岚眼疾手快,将司浅止捞了回来。 「慕白!」 司岚怒不可遏,当即将慕白赶了出去。 司幽近日本就因了司浅止的事心情不悦,听闻慕白的举动后更是愤然,迁怒般扩大了寒淞结界,直将寒淞附近也囊括其中,并下了命令,寒淞之内,再不允许慕白与祁晓进入。 彼时风雪烈烈,慕白浑身的魔气被结界阻拦,彻底隔绝在外。 慕白神识透过结界,看清结界之内司岚与司浅止其乐融融的景象,一双本就疯狂的眼竟无端染了恨意。 - 「滚出去!」 殿内的怒吼使得正欲收拾的侍从打了一个寒颤,哆哆嗦嗦地领命退了出去。 自从魔尊的随侍死后,魔尊一蹶不振,整日里将自己关在殿内,不处理魔界的政务也就罢了,更是不许任何人探视。 后来不知怎地,魔尊离开了魔界半日,再回来时脾性便变得暴虐无比。 殿内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即便是殿内的浊气也畏惧般不敢靠近魔尊,四散在殿内各处。 「都是废物!」 慕白嘶吼着,将所见的玉石统统挥开。那些玉石砸在地上碎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玉石浊气散去的那一刻,慕白突然收敛了神情,悲情地望着床榻上的人,「他们为何救不了你?」 床榻上的身躯一动不动,面色灰败,显然是不能回答慕白的问题。 「你让我不怨,让我不要怪罪于任何人,可是殷婼……」慕白握着殷婼没有温度的手抵在下颌,哽咽道:「你对我何其残忍?没有你,我如何能不怨!」 那日殷婼弥留之际的话语仿若昨日般,停留在慕白耳畔。 至死,那袭红衣燃尽了生机,却仍是在嘱咐他,让他记着司岚的好,记着司岚对他有救命之恩,让他不要迁怒他人。 可是…… 慕白几近咬牙切齿,「你至死都在惦记着他,可他却连救你都不愿意!」 慕白无力的吼声在殿内迴荡,原本该是震慑殿内浊气才对,但此刻不知怎地,那些浊气却靠了过来。 呜咽的声音犹如婴啼,响在慕白神识之中。 「谁?」慕白勐然抬手,殿内空空如也。 可那呜咽的声音还在继续。 鬼使神差的,慕白走出了大殿。 他穿过石碑,踏过长河,来到了魔界边域极寒之地。 这里是呜咽之声的源头,亦是魔界的禁地。 慕白甫一踏入禁地,周遭的浊气便禁锢了他。 禁地内似是有人睁开了双眼。 血红的眼在上空悬浮,好似要吞噬这方天地。 那双眼发出了人声。 「你终于来了。」 第93页 第51章 说是人倒也不合适, 确切来说,这是浊气日久形成的幻象,那双眼, 也是幻象之一。 目前这浊气没有实体,便也只能通过幻象来与慕白交谈。 但纵然是幻象,慕白也有些不耐烦, 他暴躁地挣了挣浊气的禁锢, 却不料被那浊气束缚得更紧。 「你不是觉得愤恨吗?」那双眼自上空跃下,像拥有人的思绪般在慕白周遭打量,「我可以帮你。」 「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慕白在浊气的侵扰下愈加烦躁,他愤怒地直视那双眼。 可这一看…… 那双眼中显现出一袭红衣。 「司岚分明可以救人,可是他见死不救, 枉费殷婼为他耗尽灵力!这样的人, 连我都觉得唾弃。」 红衣逐渐迷离了慕白的思绪。 苍老而虚妄的声音响在半空。 「殷婼死了,司岚此等无情之人, 合该为她陪葬!只要你将司岚带来给我, 我就帮你, 杀了他。」 「杀了他?」慕白迷惘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 想触碰那袭红衣, 可他抬手, 却只能碰到那双血红的眼。 「慕白……我死得冤枉, 你不想为我报仇吗?」 慕白眼中的红衣逐渐幻化成殷婼的模样,苍白而病态的手搭在慕白耳后。 浊气蔓延至慕白周身。 「替我报仇吧……」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诱惑,慕白神识中被这声音侵入, 他逐渐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全是殷婼。 他与浊气几近融为一体。 再睁开眼时, 他眼底被浊气侵占。 「我会替你报仇的。」慕白冷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令人胆寒。 而他的视线, 恰巧穿过魔界,落在下界的方向。 - 祁晓从寒淞返回西境后便开始闭关,不肯见任何人。 紫衿本以为祁晓又会像千年前那般疯狂,谁知十日后,祁晓便结束闭关,出现在了凌云间。 「君上?」紫衿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祁晓拖着病态的面色,无力地摇了摇头。 紫衿觉着如今的祁晓好似不一样了,他的眼底再也没有以往的光彩,那一双曾经令人俯仰的双眸染上一层灰色。 怎么说呢? 紫衿皱了皱眉,她觉着如今的祁晓很绝望。 「你退下吧。」祁晓半靠在床榻旁,颓废地闭上了双眼。 祁晓手中还握着子归环佩的一抹流光,只是现下那流光黯淡,祁晓花费了十日的时间,遍阅古籍,耗费大半灵力,却还是无法修復环佩。 玉已俱碎,他和司岚之间便好似这枚环佩,已然碎裂得无法拼凑了。 「君上……」哀莫大于心死,祁晓这般状态,紫衿竟莫名有些害怕,她斟酌着道:「姻缘石无法修復,既然天意如此,不若君上想想别的办法?君上与司岚殿下数千年的情分,应当不会一朝尽散的。」 紫衿此前不知那环佩的成分,后来查过典籍才知那环佩竟是由姻缘石缔造的。 姻缘石难得,天地间能寻姻缘石缔造环佩一枚已是弥足珍贵,断然难寻第二枚,亦是没有修復之法。 她觉着祁晓还是应当放弃修復姻缘石这个念头。 紫衿不说还好,这一说,祁晓便想到了那日在寒淞之外司岚决然的神态。 祁晓疲惫地侧过头,心间的痛楚不减反增。 他摆了摆手,连话也不想再说了。 紫衿无法再劝,只得灰心退下,但她堪堪踏出凌云间结界,迎面便缓缓走来一人。 凌云间外的仙侍小心翼翼地禀告:「启禀君上,侧妃求见。」 初初听闻侧妃,紫衿还恍惚了一瞬。 不过这也不能怪紫衿,实在是徐芷萋此人被祁晓冷落了太久,空有侧妃的名分,大婚那日倒是出尽了风头,可后来祁晓再未踏入过侧殿,徐芷萋这个侧妃也逐渐被紫衿遗忘了。 想着祁晓适才的神色,约莫也不想见其他人,紫衿便擅作主张答了话,「君上身有不适,大抵见不了娘娘,不若娘娘改日再来?」 「是吗?」徐芷萋掩面,眼眸中透出一抹柔弱,「我与君上许久未见,今日求见,却是连君上的面都见不到。」 那声音有些凄婉,即便是紫衿听了也不由得多看徐芷萋一眼。 徐芷萋身旁的侍女抓住机会,立时哭诉了起来,「大人不知,我家娘娘这千年来日日以泪洗面。娘娘胆子小,总觉着是自己的错,才会不得君上垂青,亦是不敢求见君上。今日娘娘原本是不敢前来,实是思念君上,这才……还望大人通融片刻。」 话音一落,徐芷萋也泪眼婆娑地望向紫衿,徐芷萋今日一身素衣,更衬得她弱风扶柳,可怜极了。 紫衿原本觉着徐芷萋费心与祁晓大婚,是为了她的兄长,亦是为了徐家,但今日瞧见她的模样,竟是对祁晓有情么? 这千年来,因了徐芷萋侧妃的身份,祁晓顺利将势力渗透进徐家,进而掌握了边境,按理说,徐芷萋若是真心为了兄长,应当会闹上一闹,抑或是求情才对,可是徐芷萋没有。 她沉寂千年,眼睁睁看着祁晓做这一切,却无动于衷。 这就好像她当年费心想要得到的,并不是她口中的维繫徐家平衡,而是祁晓。 紫衿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第94页 正在紫衿为难之时,凌云间内的祁晓许是觉着嘈杂,传音入了紫衿神识之中,「不必理会,让她退下。」 即便是传音,紫衿也能察觉到祁晓说这话的不耐与无情。 除了司岚,祁晓待任何人皆是如此,君王的柔和与耐心,只会用在需要之时。 可……紫衿瞧着徐芷萋那双眼,纵然昔年紫衿也觉着徐芷萋心机深重,但不可否认,紫衿从徐芷萋如今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情意。 其实徐芷萋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吧? 紫衿忍不住询问:「君上打算一直对她避而不见吗?」 凌云间内祁晓静了片刻,约莫是不解紫衿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只道:「她如今是侧妃,但很快……她便不是了。」 听祁晓的意思,竟是在筹划解除他和徐芷萋的夫妻名分? 仙人解除名分并非小事,何况祁晓是君王,若徐芷萋不愿,祁晓还得独自进入天之尽头,承受天道诘问。 这般……是为了司岚吗? 紫衿看着徐芷萋期盼的双眼,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忍,「我见娘娘面色不好,这些时日是否难以休憩?适才君上传言,请娘娘回侧殿休息,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再见君上不是吗?」 徐芷萋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只是那情绪掩饰得极好,紫衿不曾察觉。 「那便多谢大人了。」 徐芷萋盈盈施以一礼,随后乖乖地回了侧殿。 紫衿还在感慨徐芷萋爱错了人,这厢徐芷萋甫一进入侧殿便收起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徐芷萋摘下头上朱钗,泄愤般摔在地上。 那张温婉的面容霎时显得狰狞,吓得她身旁的侍女径直跪了下去,「娘娘息怒。」 「息怒?」徐芷萋嗤笑一声,有些阴寒,「我为了他,连徐家都拱手相让,可是他呢,心中却始终只有司岚一个人!」 「我本以为君王无情,千年的时间,他可以放下一切,但即便我不见他,即便我给了他时间,他仍是放不下司岚那个贱人!这桩桩件件,你让我如何息怒!」 侍女从未见过徐芷萋暴怒,这下便连大气也不敢出,「兴许是娘娘想错了,君上既然愿意迎娶娘娘,大婚那日还曾以正妃之礼相待,想必君上对娘娘亦是有情谊的,只要娘娘服软,君上他……」 「呵。」徐芷萋打断了侍女的话,又换上了此前的温婉,端坐在镜前,「你不了解他,君王的心,岂是你能揣测的?」 徐芷萋弯腰捡起了地上支离破碎的朱钗,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我知道他喜欢司岚,若是不喜欢,也没必要在千年之前便紧抓着司岚不放,只是昔年,他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 「但他喜欢过谁,爱过谁,这些与我何干?我只要他现下属于我,以后也属于我,那便足够了。」 徐芷萋指尖的动作稍顿,她看着那朱钗,因了适才摔得太狠,已然无法修復了,她索性捏碎了,任由那朱钗的灵气在掌心逸散。 灵气使得她的面容有些扭曲。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解决一个大麻烦。」 她对镜低语,恍若来自深渊,「君上,您那么爱他,让您尝一尝锥心之痛,便能想起我的好了吧?」 「对吗?君上。」 话音四散。 殿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一道魔气窜了进来。 那魔气掀翻了殿内的仙侍,不过瞬间,那些仙侍便昏迷在地。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 她勐然起身,温婉的面容不再,眼中闪过一抹阴冷,「何人?」 殿外被人设下了结界,殿内那魔气显出身形来。 「没想到一向被外人赞嘆的徐家幼女,如今的西境王侧妃,竟是这么个表里不一之人。」 慕白眼底被魔气萦绕,他说着,目光钉在徐芷萋身上。 徐芷萋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人看了个遍,心底生出一丝凉意,但她只是得体地笑了笑,面上看不出畏惧之色,「原是魔尊驾到……昔年百花宴上遥遥一面,芷萋只能窥见魔尊风采半分,如今莅临,魔尊风采亦是不减当年,就是不知,魔尊此来所为何事?」 徐芷萋的态度似是取悦了慕白,慕白眼底的魔气更为浓郁了,「侧妃如此痛快,那本尊便直言了。本尊看侧妃今日愁眉,想必侧妃心有忧虑,这忧虑之物,便是司岚吧?」 慕白扬着眉靠近,有些疯狂地道:「本尊可以帮侧妃除去他。」 「哦?」徐芷萋抬眼,眼中明晃晃的阴郁。 她观慕白周身魔气,便知慕白修为不俗,何况西境守卫森严,外人难以进入,慕白却不知为何,竟能避开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侧殿,这般修为…… 徐芷萋神情变得柔和,「若是魔尊当真能除去司岚,那也是一件乐事。不过芷萋不明白,魔尊与司岚不合吗?那司岚可是我王心上之人,魔尊便不怕除去司岚之后,我王一怒之下向魔界宣战吗?」 「侧妃这是在试探本尊?」慕白忽而放肆地笑了起来,「本尊的事,还轮不到侧妃来管,侧妃只需要知晓,本尊与侧妃的目的一致,这便够了。」 「不过作为本尊与侧妃合作的随礼,本尊可以答应侧妃,只要侧妃按本尊的计划行事,本尊可以保证,今日之事,西境王永远不会知晓。」 「魔尊高见。」徐芷萋望着慕白愈加疯狂的神色,轻轻一笑。 第95页 「成交。」 第52章 次日, 紫衿同往常一样与祁晓汇报。 只是祁晓气色不好,心绪也不佳,虽说祁晓强撑着在议事殿, 但紫衿却觉着他的状态较之前些时日还要差得多。 不得已,紫衿便提前结束了汇报,退出了议事殿。 将将至居所, 意料之外, 紫衿竟见到了一个人。 「娘娘,缘何来此?」 紫衿与徐芷萋素来无甚交集,也就是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紫衿实是想不到徐芷萋来找她的原因。 「叨扰大人了。」徐芷萋行了一礼, 再抬眼时, 她的面色比昨日还要更为苍白,「大人昨日言之君上身有不适, 芷萋日思夜想, 总是不安, 所以想问问大人, 君上的不适, 可是因了北境的司岚殿下?」 原是担忧祁晓的身体, 紫衿明白了, 但是……「北境已然覆灭, 娘娘为何会提起司岚殿下?」 徐芷萋苦涩一笑,「大人便莫要瞒我了,我近日得兄长传信, 说是下界荣光, 只怕北境犹在, 并未覆灭于那场大战之中,想必司岚殿下,亦是好好活着。」 徐家守边境,确实可探查到下界的境况,不过下界荣光一事,知晓的人甚少,徐家便也只是猜测,未曾公开传信。 紫衿只是没有料到,此事竟会传到徐芷萋耳中。 紫衿稍稍戒备,并非诚心相告,只道:「娘娘言重了,下界荣光一事君上已知晓,北境犹在只是猜测,当不得真,何来隐瞒一说?」 徐芷萋神情愈发苦涩了,她敛下目光,显得楚楚可怜,「大人不信我,无妨,可我却不愿君上再消沉下去。我此来,是希望大人能向君上进言,既然北境犹在,不若宣告神界,让北境回归神界吧。」 「一来,神界本就分境而治,少了北境,神界便少了羽翼,二来,北境之中有司岚殿下,君上心悦司岚殿下,北境回归,司岚殿下亦是会留在神界,如此……君上也可舒心了。」 徐芷萋所言好似句句肺腑,况且让北境回归对北境和神界来说都有益处,但紫衿却很是疑惑,「娘娘今日特意寻我,便是为了此事?」 且不说徐芷萋已是祁晓侧妃,谁会愿意将自己的夫君亲手推向他人?再者说,紫衿仍记得徐芷萋当年在议事殿的言论,句句远虑,滴水不漏,即便徐芷萋对祁晓有情,但这样心机深重的人,会真心为司岚着想? 紫衿看在徐芷萋侧妃的名分上,依礼数行礼,拒绝了她,「北境回归与否,都该是三境共议的政事,不应由我转达,恕我难以从命。若娘娘仍是执着,该将这些话亲自同君上说才是。」 紫衿说着便要转身,那徐芷萋却忽然跪了下来。 「大人……」 徐芷萋眼中蓄满泪水,「大人昨日委婉之言,其实芷萋心中猜得到,君上他不想见我,不是吗?」 徐芷萋似是委屈极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芷萋身为徐家之女,自有风骨,可芷萋为了君上,甘愿做君上的侧妃,忍受千年孤寂之苦。芷萋别无他愿,今日宁可跪拜大人,也希望大人能仔细考虑芷萋的话,求您了!」 「娘娘,你这是何必……」 徐芷萋朝紫衿伏首,「或许大人不信,但这都是芷萋肺腑之言。芷萋从千年之前便爱慕君上,芷萋只希望君上能过得幸福,而不是像如今这样,颓废消沉,再也不復当年。」 徐芷萋哽咽的话语令紫衿动容,紫衿实是没想到徐芷萋会如此,她连忙将人扶起来。 「娘娘,此事,我……」 紫衿本想继续拒绝,可她在看到徐芷萋泪流满面时,昨日的不忍又再一次浮上心头。 她终究是觉得此人可怜。 「罢了,北境回归是益事,我……答应娘娘了。」 徐芷萋的眼泪再一次掉下来,眼眸中尽是感激,「多谢大人。」 - 近日祁晓的身体愈发差了。 他虽恢復了西境议事,也不再放任西境政务,但他没日没夜地留在议事殿中,压根不顾自身灵力的消耗,不间断地处理西境政务,身躯也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紫衿知道,祁晓是想以政务麻痹自己,不再去想他与司岚之间的纠葛,可看着这样的祁晓,紫衿忽然便觉着,徐芷萋说的也不无道理。 祁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君上,我有一事,望君上容禀。」 「何事?」祁晓也不抬眼,只冷冷地问了一句。 紫衿听出了他声音之中的疲乏,嘆了口气,道:「北境尚未覆灭,按理应当归于神界,何况神界于北境王有愧,更是不该放任北境在下界流离,君上何不传信其余两境,共商北境回归一事?」 祁晓批覆文书的动作一顿,他自重重堆叠的文书中抬眼,眼中黯淡得可怕,「北境回归?」 「是。」紫衿沖主位上的人行礼,又道:「北境王心有大志,胸怀天下,她若是回归神界,对神界而言是最好的助力,况且司岚殿下还……」 提及司岚,祁晓的眼神闪了闪。 紫衿又嘆了口气,「北境回归,司岚殿下亦是会待在神界,君上不想见他吗?」 祁晓握着文书的指尖忽然紧绷,僵硬地搭在文书上。 「啪嗒」一声,文书掉了下来。 空中盘旋着那文书上的灵气。 半晌,祁晓小心翼翼地问:「小岚……会愿意待在神界吗?」 第96页 紫衿有些不忍望他的双眼,道:「这只是提议,即便三境都贊同此事,但是否回归,仍需要北境点头,若是北境不愿,司岚殿下不愿,那此事便只能作罢,可若是司岚殿下愿意呢?」 「君上不试一试,又怎知他的心意?」 「我知晓君上的担忧……」紫衿忽然又想嘆气,只道:「依司岚殿下的脾性,若是知晓此事由君上主导,只怕会不忿,君上若想避免误会,可将北境回归之事交予南境承办。」 南境素来不生是非,崇尚平和,由南境王发出邀约,北境便不会疑虑,司岚也就不会认为此事是祁晓所为。 「此事……」祁晓眼中略显挣扎,他疲乏地捏了捏眉心,低敛着目光思索,那视线似是要穿透大殿,落入下界之中。 最终,他点了点头。 但在紫衿离开议事殿之前,他忽然问了一句。 「北境回归一事,是你一人所想?」 祁晓说这话时连视线都未曾移动,他面色平静,语气也很淡,却令紫衿后背皆冒出了冷汗。 祁晓此人在情意上或许混蛋煳涂了些,但他有着为君者的直觉,这也是徐芷萋所害怕的。 若是徐芷萋直言,祁晓定然不信她。 紫衿缓了缓神色,勉强压下心头的紧张,「是。」 议事殿内威压撤去,祁晓低下视线。 「知道了,退下吧。」 - 寒淞收到消息时已是三日后。 那时南境王亲自传信,由神界而至的邀约伴晨曦前来,留下一路柔光。 只不过……司幽仅看了一眼便将那邀约丢入了虚空。 「小幽这是何意?」司岚有些讶异,「你不想回神界吗?」 司幽却笑了笑,「那兄长想回神界吗?」 「我……」司岚还未回答,他怀中的司浅止便蹦了起来。 「回啊!爹爹肯定想回神界的,神界那么好看!是吧爹爹?」司浅止在西境待了千年,他确实也更喜欢西境一些,何况回去神界便能见到祁晓,司浅止亦是乐意的。 司浅止嘿嘿一笑,那张小脸透出祁晓的影子。 这些时日以来,司幽已放下对司浅止的芥蒂,二人相处融洽,但司浅止这般模样总让司幽想到祁晓。 司幽摇了摇头,抬手敲了敲司浅止额间,「我与兄长谈话,你一个小孩子插嘴作甚?」 司浅止吃痛地嗷了一声,又缩回司岚怀中,小嘴一撇,「司幽姑姑凶我,呜……爹爹!」 「好了。」司岚见司浅止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实在是想笑,他揉了揉司浅止额间,眼底映出柔和,「澜儿这么喜欢神界吗?」 司幽指尖轻抬,搭在桌沿上,打断了眼前的父子情深。 「我不是在问他。」 司幽重复了一遍,「我是在问兄长,想回神界吗?」 第53章 想不想回归神界, 这个问题,司岚其实问过自己很多遍。 从前的司岚觉着,神界是一个他不愿多待的地方, 因为过去那两千五百年,他都觉着痛苦不堪。 无论是北境带给他的屈辱,还是西境的欺骗, 这都不是什么光彩的记忆。 司岚想要远离那些记忆, 便也想要远离神界。 可是…… 「如今有了澜儿,我忽然便觉着,其实上天待我也并非那般不公。」司岚眼底映出司浅止偷笑的模样,司岚也跟着笑了笑。 「为了澜儿,我想同过去做个了结。北境如今新生, 即便是回到神界, 也不会出现数千年前的状况。」 北境余下的多是裴家之人,以后不会再有人轻视司岚, 不管身在何处, 司岚都会像如今这般受人尊敬。 司岚看着司幽, 长出了一口气, 面上是少有的舒心, 「我也是时候该释怀了。」 「兄长能如此想……」司幽亦是替司岚高兴, 她由衷地道:「我为北境, 多谢兄长。」 「我们之间无需这般客气。」司岚今日心绪极佳, 他甚至挑了挑眉,道:「何况小幽心中,也想着要答应邀约的, 对吧?」 司浅止看着自家爹爹的神色, 也跟着附和, 「对吧?」 孩童稚嫩的面庞有着期待。 司幽看了看这一大一小,笑着摇了摇头,终是妥协,「对。」 「司幽姑姑答应了!」司浅止掩饰不了兴奋,在司岚怀中扭来扭去,「我很快就可以去神界了!」 司浅止站起来,啵唧两声,亲了司岚与司幽一口。 司幽眼底渐深,她等司浅止亲完,才慢悠悠地道:「不过可惜,你暂时去不了神界。」 司浅止脸上的笑立刻垮了下来。 司幽却笑得有些失了风度。 「为什么?」司浅止小嘴一撇,这回是真的要哭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司浅止前些时日才得了姓名,还来不及入族谱,而司浅止又是司岚的孩子,属于北境王族,王族划入族谱,需得由神官占卜,寻一个吉日才行。 更重要的是,北境覆灭之后,王族族谱掉入了灵脉废墟深处,还未曾取回,即便司幽有心想将司浅止划入族谱,以当下的境况亦是无法,需得再等等。 「你未入族谱,便是无名之辈,纵然能偶尔穿过神界防御,但南境此次邀约将地点定在了靠近天之尽头之处,此处防守严密,你是无法进入的。」 第97页 「啊?」司浅止哭丧着脸,「那是不是过几日,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原本回归,只需北境王一人前去即可,但由于其余北境中人皆是昔年被贬下界之人,这次回归会消除他们被贬的印记,所以需要北境全员前往神界。 「我也不放心澜儿独自一人……」司岚有些担忧地道。 「兄长所思有理,不过寒淞地处偏僻,又是下界,他一个小娃娃无仇无怨的,应当不会有人对他出手。」 司幽想了想,又道:「至于北境,抑或是你我的仇怨,都已随着北境的覆灭消弭殆尽,亦是没有仇家,唯有一人……」 便是前些时日来寒淞大闹一场的慕白。 不过寒淞的结界司幽已设下禁制,永不允许慕白和祁晓踏入,一旦这二人踏入,司幽的神识便会预警。 「若兄长实是不放心,我离开之前会加强寒淞的结界,将此结界囊括之地短暂地设为禁地,如此一来,非灵力高强者,便无法进入寒淞了。不过我们只是前往神界一个时辰便会归来,应当无恙的。」 「也只能这样了。」司岚担忧地碰了碰司浅止稚嫩的脸庞,哄道:「澜儿,你乖一些,不要出结界。我们前往神界后,会取回北境王族的族谱,很快就回来陪你。」 「可是……」司浅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会想爹爹的!」 司浅止这崩溃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司岚和司幽离开之前。 纵然司岚再不忍心,可北境回归是北境的大事,司岚若是想要日后继续待在北境,亦是需要去参加此次仪式,无奈之下,司岚只得将司浅止留在寒淞。 远去之时,司岚望着结界内哭哭啼啼的孩子,一颗心不自觉揪了起来。 「兄长,别看了。」司幽提醒道,「若是挂念他,我便同其余三境商议一番,将仪式提前,也好早些返回寒淞。」 「不必了。」司岚艰难地收回视线,「寒淞有你设下的结界护佑,反倒比神界要更为安全,不必为了我,打破各境原有的计划。」 司岚下意识地说出这番话,司幽听着,淡淡笑了一声,「看来澜儿这个小娃娃,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让兄长变得比从前……更为坦诚了,亦是正直了许多,颇有一境之主的风度。」 「你是说我从前不正直?」司岚回以一笑,见司幽温和地转开视线后,又道:「不过啊,你这贬低澜儿的话,可莫要当着他的面说,他如今虽心思纯粹,但他什么都明白,他是敬重你的,听着这些话,该伤心了。」 「兄长的孩子,我又怎会贬低?我只是见到他那张脸……」司幽顿了顿,那张与祁晓几分相似的脸,瞧着便令人不悦。 话未说完,令人不悦的祁晓出现在了高台。 司幽:「……」 高台两侧的仙侍见礼,引北境中人入内,而祁晓则自高台落下,坐于右侧上首之位。 其实祁晓原本不必踏上高台,既是南境邀约,那高台便该留给南境王,祁晓这一踏,明面上或许没什么,但到底有些轻浮。 从前的祁晓不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举动,可如今……祁晓只想藉助高台,远远地瞧司岚一眼。 他见司岚一路同司幽有说有笑,便知司岚心绪轻快。想来,有澜儿在,司岚应当会舒心许多吧? 自从救回澜儿后,祁晓也想过替澜儿取名,将澜儿划入西境族谱,可划入族谱便意味着公开澜儿的身份,他思前想后,觉着司岚或许不愿意让澜儿冠上西境王储的名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更何况,如今司岚面上的笑意……那般自在。这样的笑,哪怕是祁晓用尽一切去换,也换不了的。 只要司岚能过得舒心……祁晓收回了视线,掩去眼底的苦涩,将视线投入侧方。 这厢,司岚和司幽亦是落座,恰巧在左侧上首,与祁晓相差一个位置。 从司岚的角度,不经意望过去,便能瞧见祁晓的侧脸,只是……祁晓好似消瘦了许多? 司岚本也不太关注祁晓,但祁晓这消瘦的程度太过明显,便连侧脸的轮廓皆有些凹陷,加之祁晓苍白的面色,显得十分病态。 西境王病了么? 司岚脑海中堪堪冒出这个疑问,他身侧的司幽便轻咳了一声,「兄长,专心些。」 高台之上,南境王正在宣读仪制,只消一炷香过后,三境便会合力,北境在三境之力的加持下,重新沐浴天光,便能正式回归神界。 「兄长为何还要看他?」司幽语气略显不满。 司岚果断移开了视线,「并非为了他,只是随处看看。」 司岚还想说些什么,但不远处的南境王已从高台落下,施术停在司岚与司幽面前。 「北境王,司岚殿下,久违了。」 - 不同于北境回归的庄重,西境这处可谓是有些松懈。 而这样的松懈,便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徐芷萋拿出自西境偷盗的神器,道:「这是西境神器,隐冢,能屏蔽持有人的气息,避开结界巡视。」 此神器与鸣渊剑其名,但无甚攻击作用,因而被收在西境藏宝阁。 平素之时,徐芷萋一个侧妃自然是不允许靠近藏宝阁的,不过今日是北境回归之日,为了能让北境顺利回归神界,西境王带去参加仪式的皆是灵力高强之辈,因而这个时候,藏宝阁守卫松懈,徐芷萋便从中盗出了神器。 第98页 「芷萋可是冒着偷盗神器之名陪魔尊下界,可我观此地结界,好似是个禁地,魔尊当真确定,此处有司岚的孩子?」 慕白嗤笑一声,「怎么?你的夫君西境王在外有了个孩子,很有可能是西境王储,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晓吗?」 「我……」徐芷萋面色一顿,有些难看。 慕白接过她手中的隐冢,往那形似纸伞的神器中打入一股浊气。浊气在伞柄处围绕,增强了神器之力。 如此一来,即便是司幽灵力高强,设下的结界难以避开,这神器也能取巧了。 「好了。」慕白将隐冢还给徐芷萋,「那个孩子在不在里面,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将那孩子带出来,交给我。」 若非这神器只能用于西境中人,若非司幽设下的结界会对慕白的踏入示警,慕白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 徐芷萋心中仍有不悦,但碍于魔尊在场,只得收敛了神情,持伞进入了结界。 而此时,司浅止正百无聊赖地在梅林中闲逛。 他摇落一株寒梅,捡起花瓣后愤愤然地丢入温泉,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哼!爹爹真狠心,居然真的不带我去神界!」 他嘟囔了一会,似是说得累了,便躺在花瓣上。 「结界中只有我一个人啊……」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思念涌上心头,「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话音未落,远处有人接了话。 「若是想念你爹爹,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司浅止眸中映出一把纸伞,他瞪大了双眼,勐然站起来,「你是谁?」 徐芷萋手持神器隐冢,一身绾色长裙温婉端庄,她浅浅笑了笑,颇有礼数地道:「我是西境王侧妃。世子,西境王有令,让我来接您回神界与司岚殿下团聚。」 司浅止谨慎地后退了些,「父王要接我回去,他自己怎么不来?我没见过你,什么侧妃?我没听过。」 司浅止那声父王喊得顺口,徐芷萋面色抽了抽,她眼底温婉不变,「世子,您自然是没见过我,可我如今能进入结界,便是最好的证明,况且……您不是想见司岚殿下吗?」 徐芷萋倾身,朝司浅止伸出手。 她掌心纸伞倾斜,一丝浊气自那纸伞中泄出,快速地在虚空中游离。 就在那浊气将要靠近司浅止之时,司浅止忽然转过身。 「我不认识你,我不要跟你走!」 司浅止匆匆跑开,那丝浊气在梅林的灵气洗涤下,悻悻然地又蛰伏回了纸伞。 徐芷萋终于难以维持面上的神情,也跟着追了上去。 司浅止越过梅林,一路疯跑,施展灵力来到了寒淞结界边缘。 「这个地方……」司浅止揉了揉后脑勺,看着眼前的房间,「我记得爹爹好像说过,不让我来这里。」 「哎呀不管了!」司浅止蹦了蹦,随后不管不顾地闯入了房内。 他本是想寻一个庇护之所,谁知一进房门,便撞入一人怀中。 裴禾正要开门,忽然被司浅止撞了个满怀,裴禾下意识地托住怀中人,「世子?」 司浅止一见裴禾,愈加惊恐了,他抱紧了裴禾,「救我!有人要抓我!」 恰在此时,不远处响起徐芷萋的灵力传音。 「世子,跟我走吧,你逃不掉的。」 那传音在结界中迴荡,人未至而声先行,恍如鬼魅扑面。 这样的灵力…… 以裴禾如今的身体,对战此人大抵是毫无胜算。 裴禾原是不愿回归神界方才留在寒淞的,没想到竟碰上了眼前一幕。 裴禾小心地将司浅止护住,他透过窗,眼见那灵力的主人越来越近…… 他当机立断,指尖捏出一封传信,递往了神界。 第54章 不知为何, 司岚今日的心总有些不安定。 大抵是与司浅止分开太久了,司岚有些担心司浅止。 不过好在现下北境的回归仪式已然完成了,只要将北境的族谱携带下界, 司岚很快就能见到司浅止了。 但就在司岚前往北境之时,云端之上忽然涌来一封传信。 那传信直入司岚神识,在被神识拦截后, 传信展开了来。 传信上仅有短短四个字。 司岚只看了一眼, 便面色大变,匆匆下了界。 「兄长?」 等司幽回过头,司岚已然不见了。 - 下界大雪纷飞,坠入寒淞结界,悄无声息地覆盖在裴禾身上。 裴禾啐了一口, 吐出一口血沫, 任由他身上伤痕累累,但他眼神轻蔑, 却是不肯退缩地护在司浅止身前, 「你身为西境王侧妃, 却要掳走西境王储, 这般行径若是让西境王知晓, 你不怕他杀了你吗?」 「你又怎知君上会在意这个孩子?」徐芷萋轻柔一笑。 她不欲与裴禾废话, 凝聚灵力霎时便到了裴禾眼前。 她看了看寒淞顶上的结界, 深知此时再拖下去已是不利。 隐冢下一抹浊气缠绕, 自她眼前掠过,使得她眼神忽然狠戾,「再说了, 只要你死了, 这件事便无人知晓了。」 神器的压制, 加之徐芷萋的灵力缠绕,使得裴禾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在地上。 裴禾有些喘不上气,便连视线也变得模煳。 第99页 他的身躯被浊气啃噬,接近虚无。 最后一眼,他费力地望向司浅止。 从前,裴禾为报仇而活。为了报仇,他掩饰自己的性情,久而久之,便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该是怎样的人。 后来,大仇得报,他本该无欲无求,甚至做好了永久留在下界的准备,却对司岚心生愧疚,如今看着司岚的孩子…… 「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司浅止狠狠地咬了徐芷萋一口,却被徐芷萋拽入隐冢之中。 「对不起,司岚殿下……」 裴禾朝司浅止伸出手,却什么都未曾触碰到。 「我只能,帮您到这了……」 司浅止眼底定格了裴禾身躯消散的画面。 那双幽深的眼瞳此刻蕴满了悲伤。 司浅止还不懂什么是离别,他只懵懂地瞪大了双眼,眼泪却不受控制,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而下一刻,他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 司岚赶回寒淞时,结界内外已空无一人。 裴禾的血迹散在结界边缘,虚空中只剩下裴禾用心血泣下的一句话。 「世子遇袭,与西境……」 那话尚未说完,便因神魂破碎而彻底湮灭。 但就那短短的一句话,已让司岚失了神智,他握紧了指尖,任由掌心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西境王!祁晓!」 咬牙切齿的恨意,直让远在神界之上的祁晓都冒出了凉意。 「君上,怎么了?」紫衿关切地问。实是因了祁晓近日的状态极差,即便是这样细微的异常,也足够让紫衿忧心了。 「没什么。」祁晓摆摆手,只是他如今的面色确实不太好,很难令人信服,「小岚……」 祁晓忽而顿了顿,又改了口,「北境已然下界了吗?」 北境如今是一片废墟,重建北境需要时日,在这之前,北境中人会暂时待在下界。 「北境众人已然离开一炷香的时间了,这般算来,应当下界了吧?」紫衿试探地道,「三境各散,君上,我们留在这原是不该,便返回西境吧?」 祁晓看着北境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 祁晓面色苍白,眼底却很是不舍,「走吧。」 甫一回到西境,本该是众人迎接的场景,谁知在西境结界外,祁晓便被暴怒的司岚拦了下来。 「小岚?」祁晓面上的讶异还未收敛,司岚已然拽着他出了西境地带。 「你把澜儿带到哪去了?你把他还给我!」 司岚风尘僕僕而来,连灵力皆不稳定。他双眸血红,那其间的恨意,即便祁晓被司岚主动前来的欣喜沖昏了头脑,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澜儿?我并不知他身在何处?小岚,发生了何事?」 「你不知他身在何处?!」司岚咬着牙,「他在寒淞结界之中无故失踪,若非是你带走他,他怎会……」 司岚愤然地止了声,又道:「祁晓,你想用澜儿威胁我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澜儿失踪……」祁晓皱了皱眉,忍着司岚身上暴躁的灵力对他的侵蚀,「小岚,你先冷静点,澜儿确实不在我这。」 「你仔细想想,我亦是在北境回归的仪式上,如何分心?何况寒淞地处偏僻,这三界之中谁会为了澜儿特意前去闯寒淞结界,今日可是……」 祁晓话音一顿,是了,今日可是北境回归仪式,神界中灵力高强者皆已出席,如何能闯寒淞结界? 再者说……为何独独是今日呢? 「紫衿!」祁晓面色冰寒,那灵力威压即便隔着百米的距离,亦是让紫衿膝弯一软。 「你如实告诉我,北境回归仪式,到底是谁的主意!」 - 前往侧殿的路上,紫衿当真是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君上,是我心软,不该听信侧妃的话,本以为她是对君上……没想到她提出让北境回归,竟是存了引开北境中人,掳走小殿下的心思……是我错了。」 祁晓停在侧殿前,灵力一扫,勐然推开了殿门,「你该希冀,她只是为了掳走澜儿,若是澜儿出了事,你便是以命相赔,也于事无补!」 殿门被祁晓的灵力袭得摇摇欲坠,殿内仙侍迎了上来,迎奉的队伍分成两列。 祁晓连一眼都未给那些仙侍,迳自踏入殿中,「徐芷萋!」 彼时徐芷萋正对镜梳妆,她理了理头上珠钗,朝盛怒的祁晓盈盈一礼。 她起身时面色未变,一双眼兀自不解,「君上,千年未见,妾很是思念君上,不知今日……君上怎会来此?」 殿内的仙侍被紫衿遣退,一时间略显寂静。 祁晓看着徐芷萋伪善的面庞,忽然笑了,极冷,「将澜儿交给本王,本王可以饶过徐家。」 「君上在说什么?澜儿是谁?」徐芷萋眼底柔和,「妾怎么不知,君上何时对一个外人如此在意?」 「徐芷萋!」祁晓抬手,一掌灵力将徐芷萋击得后退数步,直至撞上身后的墙面,「本王没有耐心与你废话,本王再说一遍,将澜儿交给本王!」 徐芷萋被撞得体内灵力乱窜,嘴角溢出血丝来。 然而她只是轻飘飘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依旧维持着温婉,「君上此番气势汹汹,可有证据?」 「君上。」徐芷萋侧过视线,很是乖巧地道:「妾可一直在这侧殿之中,千年前如此,现下亦是如此,满殿的仙侍皆可为妾作证,君上,可莫要污衊了妾。」 第100页 「呵。」祁晓被气笑了,他缓缓地走向徐芷萋,随后弯下身,狠狠地掐住徐芷萋的脖颈,「你不说?是想让本王将你的兄长带来,在你面前凌迟了他才算罢休吗?还是想让徐家为你陪葬?」 听闻兄长,徐芷萋勐然瞪大了双眼,「君上,您不能这样对妾!妾为了君上,独守偏殿千年!为了让君上掌握徐家,妾甚至连自己的婚事都不顾了……」 徐芷萋艰难地抬手,试图让祁晓缓下力气,她神情泄下来,伴随着眼角的泪,显得柔弱而可怜。 「君上……妾很早之前便爱慕君上了,早在君上前往边境之前……这西境中人,谁不渴望得到君上的垂青,但只有妾,能为了君上做到这个地步!君上,妾等了您一千年,您不能如此绝情!」 祁晓闭了闭双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身体不适,他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向徐芷萋,「本王当初娶你,是为了徐家,不是为了给你不切实际的幻想。」 昔年徐芷萋的心计,包括徐芷萋惯用的伪装伎俩,这些祁晓通通都看得到。 身为君王,祁晓一早便知徐芷萋并非善类,他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为了徐家,为了西境的安宁,二是因为他觉得徐芷萋此人在可控范围之内,凭她一人无法再起波澜。 「你不要以为本王看不清你的心思,你对澜儿出手,其实是另有目的,你想借澜儿来对付小岚是吗?」 「但本王告诉你,你若敢动小岚,那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祁晓狠戾的眼神彻底击垮了徐芷萋的面具。 数千年前一纸君王画像,那时美人皮相,成了徐芷萋此后的妄想与执念。 西境第一美人,多少人趋之若鹜? 可笑的是,徐芷萋费尽心思,却连君王的身心皆得不到。 「这不公平!」 徐芷萋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祁晓!你爱他是吗?好啊!那我便让你尝一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殿内灵力翻涌,与徐芷萋体内的灵力共鸣,霎时间杂音入耳,恍似鬼魅。 一缕浊气自徐芷萋脖颈窜出,游离在祁晓眼前。 「这是……魔界的东西?」祁晓疑惑地皱眉,下一瞬,那浊气自他眼前凭空消失,好似不存在般。 魔界……祁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糟了,澜儿不在西境,他在魔界!」 祁晓面色慎重地望了过来,与紫衿视线交互后,便施术离去。 殿内只剩下紫衿和徐芷萋两个人。 杂音再一次响起,却被紫衿掐灭在耳边。 紫衿缓缓蹲了下来,与徐芷萋平视,「徐姑娘,你说得对,君上确实喜爱司岚殿下,不过还有一件事,徐姑娘或许不知道……」 紫衿双手交合,掌心浮现出火木杂糅的一团光芒,她笑了笑,「君上说,很快,你便不是侧妃了。」 「他要休了我?」徐芷萋圆睁着双眼,「君王毁契,需得承受天道诘问,他宁愿与天道相抗,也要为了那个司岚与我清算关系吗?!」 「不。」紫衿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君上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你如今动了不该动的人,从前君上念着徐家家主的功劳不曾苛责你,可现下……」 紫衿掌心的光芒愈甚,刺得徐芷萋下意识地往后退,「你要做什么!」 「这是君上的命令。」紫衿双手轻抬,那光芒便受到唿应般笼罩在徐芷萋身上,「徐姑娘以下犯上,罔顾神界安宁,遵君上亲令,罚极刑,夺妃位,消神魂!」 「你要杀了我?」徐芷萋惊恐地往外挪动,「你不能杀我!君上他不能如此狠心!我是徐家的人,我的兄长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 「是吗?」紫衿侧过视线,笑得端方得体,「只是如今这徐家,到底是你兄长的徐家,还是君上的徐家,徐姑娘……你分得清吗?」 啪! 紫衿握紧了掌心。 光芒在剎那间将徐芷萋吞没。 第55章 司岚被安置在凌云间。 原本司岚是不愿在西境多待的, 但祁晓承诺会将澜儿交还给他,他这才愿意在凌云间等着祁晓。 但等待最是挠人,司岚等来等去, 实是焦急,便想着离开凌云间亲自去寻,然而他还未起身, 神识中忽然察觉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这是……魔界的传音秘术? 神识中响起慕白低低的笑声。 「司岚, 想救你的孩子吗?来魔界寻我吧。」 司岚面色霎时难看了许多,他勐然起身,想凝聚灵力探查秘术施展的来源,却听得那笑声愈加放肆。 「你,只身前来, 否则的话, 我可不保证他的性命……」 「慕白!」司岚的灵力循着秘术而去。 司岚恨恨地握紧了指尖,最终, 他施术离去。 只差一刻。 他和祁晓双双错过。 - 「来得很快呀。」慕白一手抱着司浅止, 一手操纵着浊气, 笑意三分, 好似要将司岚看穿。 司岚循着秘术一路而来, 此刻见到司浅止更是难以压制自己的心绪, 「慕白, 你想做什么?你把澜儿放下!」 「我想做什么?很简单啊……」慕白收手, 他先前操纵浊气之地出现了一个阵法,他指了指那阵法,道:「只要你自己走进去, 我就放了你的孩子。」 第101页 司岚粗略瞧了一眼, 那阵法看似寻常, 甚至连一丝魔气都没有泄露出来,可只要仔细看,便能看见那阵法周遭的空间皆受到了扭曲。 能扭曲空间的阵法实是不多见,此一去必定非死即伤。 司岚不着痕迹地将手负在身后,悄然凝聚着灵力,道:「慕白,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无冤无仇?」慕白嗤笑一声,「从你对殷婼见死不救的那刻起,你我便不可能无冤无仇!」 「我救不了殷婼,并非见死不救,况且殷婼她是因为……」 慕白一声怒吼,「够了!你不配提她!」 那怒吼中夹杂着一股磅礴的魔气,猝然向司岚袭来,司岚下意识地避开,但这一避,司岚暗中的小动作便被慕白看了个分明。 「好啊司岚,你想拖延时间自己救人是吗?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慕白单手抱着司浅止,另一只手掐上司浅止的脖颈,那力道之大,将昏迷中的司浅止皆疼醒了过来。 「慕白!」司岚气得皱眉,指尖被他深深掐进掌心之中也浑然不觉。 司浅止向来过得舒坦,何时被这样对待过,立刻便哭了,可他看着不远处的司岚,又不得不压着哭声,忍着疼,「爹爹,澜儿不怕,爹爹不要来救澜儿了,爹爹走吧……」 孩童微弱的哭声紧紧揪着司岚一颗心,偏偏慕白还变本加厉,以魔气幻化短刃,划过司浅止的脖颈,「司岚,我问你,这阵法……你入还是不入?」 随着那短刃划过,司浅止脖颈上溢出鲜血,眼见着周遭的浊气便要顺着那伤口进入司浅止体内,司岚不忍地闭了闭眼,松开指尖,「我入。」 「早这样不就好了?」慕白看着司岚一步步走入阵法,直至那阵法彻底将司岚禁锢,慕白才松开司浅止,将人丢至司岚面前。 司浅止忍着疼痛,摇摇晃晃地跑向司岚,却在几步之遥被司岚喝止。 「澜儿,离开此处,快走!」 「爹爹……」司浅止看着司岚痛苦地皱着眉,眼泪啪嗒往下掉,「澜儿会来救你的,一定会来救你的!爹爹等等澜儿……」 话音未落,司岚用尽最后一丝能调用的灵力,将司浅止送出了魔界。 而这一丝灵力过后,司岚便彻底被阵法束缚,铺天盖地的浊气席捲而来,尽数侵入他的体内。 「看来我对你还是心软,没让你痛苦地死去。」 司岚无力地伏在地上,他体内的灵力被浊气侵占,使得他颇感睏倦,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朦胧间,他见到一双血红的眼。 那双眼悬在慕白头顶,血色投下时,几乎与慕白合为一体。 突然,司岚脑海中闪过一段记忆。 高耸入云的山脉顶端,有祭台坐落其间,光影交界时,山脉底下众人叩拜。 「愿吾王安息。」 此起彼伏的祷告声,与此刻那双眼发出的人声混杂在一起。 莫名的,司岚竟觉着无比熟悉。 - 祁晓在凌云间未曾见到司岚,便当机立断地往魔界赶。 谁知他甫一至魔界入口,便在魔界入口前发现了显出身形的司浅止。 「澜儿?你怎会在此?你爹爹呢?」 司浅止这会还有点懵,定了定神后又大哭起来,他搂着祁晓的脖颈,抽泣着道:「父王,快去救爹爹,我知道爹爹在哪,我认识路!」 循着司浅止记忆中的路线,祁晓很快就找到了司岚所在,只不过如今阵法已开启,那阵法十米之内皆有屏障,叫人看不清前路。 祁晓将司浅止放在一旁,「澜儿,你躲远些。」 随后祁晓便独自一人进入了屏障。 屏障内的情形与祁晓预料的差不了太多,只是……祁晓瞧着慕白头顶那双血红的眼,心间不由得泛起不安。 浊气幻象,原本只在心有执念之人神识中显现,他人是看不见的,若是能看见,那便是幻象成具形,这种状况,哪怕是在上古时期亦不多见。 看来此次……实在是棘手。 祁晓在顷刻思虑后,凝结术法,尽数袭嚮慕白头顶。 突如其来的袭击,迫使那双眼停了下来,阵法颓丧了片刻。 那双眼发出嘶哑人声,「不愧是西境王,竟能看破我的伪装。」 「可惜了,你就算能见到我,也救不了他,不如求我发发慈悲,让你和他死在一处,如何?」 「不如何。」祁晓看着阵法中司岚原本皱起的眉头復又舒展,祁晓终是松了口气,他转回视线,冷下脸道:「一个逆天之物,胆敢如此放肆,你不怕引来天道吗?」 听闻天道,那双眼不知为何敛了下来,他底下的慕白原本形同木偶,此刻却忽然有了意识般抬眼。 慕白歪着头看向祁晓,「西境王能说会道,就是不知道,待会还能不能开口?」 慕白话音落下的一瞬,屏障内浊气如有意识般袭了过来,庞大的威压初显吞噬天地之气,直将祁晓逼着往一旁退了好几步。 祁晓借着后退的机会靠近司岚所在阵法,但奇怪的是,身处阵法其间的司岚好似看不见祁晓,只微阖着双眼,不知陷入了何种梦境。 「别白费力气了,吾王为族捐躯,你是阻止不了他的。」 这语气与称谓……显然不是慕白的口吻。 第102页 祁晓朝慕白施法的方向看去,只见慕白脖颈后延伸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恍若被人操纵般。 那双眼既是具形,即便因害怕天道而不敢自己出手,但也没必要操纵慕白来代替自己,毕竟,慕白亦是强者,如此操纵他,全然发挥不了浊气的最大力量,反而是将那双眼隐藏了去,大大削减战斗力。 隐藏……对了! 祁晓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侧身一闪,躲过慕白的近身袭击,随后他旋了一圈,凝了三成的灵力击嚮慕白脖颈后的血线。 嘶! 虚空中传来吃痛的声音,慕白迅速被那血线扯了回去。 慕白抬眼,却是血淋淋的一双眼,他咯咯地笑出声,「有意思。」 那笑声让祁晓直皱眉,像是滚进了淤泥且含沙的喉咙发出的,刺耳又聒噪。不过这样的反应,倒也证实了祁晓的猜测。 看来那浊气并未真正幻形,依旧是没有实体,只是依託慕白的存在,短暂地具形罢了,所以它才离不开慕白。 一旦慕白重伤…… 没有了依託,那浊气便也没有了攻击性。 思及此,祁晓低下视线,望着自己的掌心,他定了定神,随后下定决心般,以灵力划开自己的掌心…… 掌心的鲜血溢了出来,在半空之中模拟出阵法的雏形。 这阵法,竟然与困住司岚的阵法十分相似。 祁晓是阵法大家……慕白顿觉不妙,没想到祁晓只观察了这阵法片刻,居然能凭藉推测将这阵法模拟出来! 慕白当即便要躲开,但已然来不及了,那阵法倒吸浊气,一道将慕白束缚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困住司岚的阵法,因了没有足够的浊气支撑,即将面临瓦解。 祁晓忍着阵法反噬的痛楚,调用灵力施法,彻底击碎了困住司岚的阵法。 直至司岚面前时,祁晓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模拟阵法对祁晓来说固然不算太难,可这样的阵法并非正途,一旦施展,模拟阵法纳入了多少力量,祁晓便要承受多大的反噬。 祁晓受到的痛楚,与此时阵法中慕白受到的痛楚,是一样的。 「小岚……」祁晓艰难地拥住司岚,在那一刻,司岚终于从混沌中醒来。 高耸入云的山脉下一瞬成了遍布浊气的虚空。 司岚眼见慕白痛苦地扼住自己的喉咙,眼见那双血红的眼自慕白身上褪去,重回魔界禁地…… 耳边传来祁晓虚弱的声音。 「小岚,我带你走。」 司岚下意识地挣脱了祁晓的怀抱,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此次多谢西境王。」 除了这声道谢,司岚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祁晓,迳自往外走去。 「阵法既已消散,为何这屏障迟迟不退?」司岚抬手触及那层看似透明的屏障,他正想出手毁去这屏障时,却听得身后人勐然咳了几声。 鲜血滴落的声音。 「真是麻烦。」司岚低低地道。 但就是这一刻的分心,原本重回魔界禁地的那双眼却再一次发出人声,隔着遥远而朦胧的距离。 「好好享受这最后一刻吧,吾王。」 紧接着,困于阵法中的慕白忽然施展术法,往自己的神识之中灌去大量魔气。 随着那魔气的涌入,祁晓模拟的阵法无法负荷,啪嗒一声碎裂开来,而慕白也从阵法中脱落,如人偶般闭着眼,掉落在地。 强大的吸力如无形的双手,将司岚和祁晓一道往慕白身边拽。 下一瞬…… 屏障四散,司岚和祁晓也不见了踪影。 - 司幽循着司岚的气息赶至魔界时,已是尘埃落定,她只见到了岩石后冒出一双眼睛的司浅止。 「你爹爹呢?」 司浅止没说话,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司幽顺着司浅止的视线看过去,那处正躺着一个人,但显然不是司岚,而是慕白。 司幽尚不清楚前因后果,便没有贸然前去,只将司浅止从岩石后抱了出来。 司浅止双眼通红,脖颈的鲜血还在缓缓外溢,瞧着好不可怜。 「父王,爹爹……」司浅止撇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约莫是哭得太累,已然挤不出眼泪了。 「祁晓也来了?」司幽面色有些不悦。 司岚便算了,祁晓既然知晓了司浅止的存在,怎么也不管不顾地将司浅止一个人扔在此处?魔界内浊气肆虐,也不怕伤了司浅止。 这两个父亲,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司幽以灵力抹去司浅止脖颈上的伤口,又细细地擦去血迹,这才抱着司浅止走嚮慕白。 「爹爹……在里面。」司浅止甫一靠近慕白,便挣扎着要扑嚮慕白。 「在里面?」司幽先是不解,但看清慕白的状态后,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神识幻境。」 司幽一把抓住司浅止的手,将司浅止牢牢地护在怀中,顺带消去了司浅止适才扑嚮慕白时下意识施展的灵力。 神识幻境,最忌讳灵力干扰。 与此同时,幻境之中…… 司岚缓缓睁开双眼。 第56章 入眼是一顶素白的床幔, 白纱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既无灵气,也并不飘逸。 再往下瞧, 则是紫檀雕木,古色古香的床榻一角。 第103页 这样的装饰…… 司岚撑起身四处瞧了瞧,莫非是身处凡尘?但司岚分明记得, 昏迷前他人在魔界, 那浊气会那般好心将他们送入凡尘么? 隔着门扉,外面传来了声音。 许是怕惊扰里间之人,门外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吃食中的莲子他不喜欢,换了去吧, 有劳。」 嗓音随和而平静, 全然不似司岚记忆中的祁晓。 「是。那这其余的吃食?」回话的是位小厮。 再往后,门被人打开了, 司岚瞧见那小厮躬身退下, 祁晓接过了食盒, 将一应吃食摆在桌上。 「小岚。」见司岚醒过来, 祁晓似乎很惊喜, 没忍住盯着司岚瞧, 却被司岚冷冷地一斜。 「西境王如今入戏当真是快, 演的戏炉火纯青, 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这话刺得祁晓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抱歉,我一时失态, 让你见笑了。」 若是前些时日, 在司岚还未毁去子归环佩之前, 祁晓断然不会这么颓丧,说不准还会继续纠缠,可如今,祁晓便连纠缠的资格都没有了,除了按照司岚所言行事,祁晓竟是毫无办法。 这样听话的祁晓,司岚一时有些不习惯。 不管怎么说,不再纠缠自是极好的……司岚起身离榻,在桌边坐下。 不经意间,他看见了祁晓眼底的失落。 「我还可以唤你小岚吗?」祁晓不太敢跟过来坐下,只远远地站在司岚身后。 「太亲昵了,我不喜欢。你我如今连好友都做不成,便莫要执着于其他,唤我的名字吧。」 司岚说着,自然地夹了一块点心品尝。 诚然,若是有半点办法,司岚也不会如此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早在祁晓推门之前,司岚便忽然想清楚了二人所处的境地,他们二人所处之地并非凡尘,而是神识幻境。 所谓神识幻境,自是存在于神识之中,便是以施术者的记忆为基准缔造的幻境。 这种幻境听来简单,但其实不然。 神识幻境会将施术者心底最不甘的一段记忆作为幻境尽头,通常来说,若走到了幻境尽头,这幻境自然就结束了,可这幻境一结束,施术者便会醒来,而神识幻境的杀机便是在这时出现。 司岚和祁晓如今处在神识之中,若是施术者醒来,神识清醒的剎那会侵吞幻境中人,这一剎那,司岚和祁晓会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能等死。 更难受的是,这神识幻境中,是不能使用灵力的,不是说司岚和祁晓如今没有灵力,而是他们一旦使用灵力,就会惊醒施术者,最后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两种情况,但都只能等死。 也难怪那浊气在重回魔界禁地之前会如此自信地说出司岚必死无疑这种话…… 大意了……司岚将那块点心吃完,摇了摇头。 左右都是等死,司岚想了想幻境之外的司浅止,他在前往魔界之时给司幽留了线索,司幽如今应当也寻到了司浅止,只要司浅止和司幽尚且无虞,司岚也算是没有牵挂了。 「也并非毫无办法。」祁晓神情有些复杂地道。 司岚头也不回,嘲讽道:「西境王有何高见?」 「小……」祁晓敛下视线,「司岚你别这样,如今命数未定,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准到最后一刻,你我便能脱身了。」 「命数?」司岚顿时没有吃下去的心情了,「我不信命数,我也不信你。」 「最后这一刻,西境王还是离我远些吧,我与你相看数年,我都看腻了,不想死之前还要见到你。」 「司岚……」祁晓未完之言被司岚起身的动作截断。司岚一字一句皆是诛心,诛得祁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伤痛又开始作祟。 眼前起了雾,眼中之人却渐行渐远。 祁晓抬手按着心口,艰难地喘着气。 司岚不知道的是,被拉入幻境那一刻祁晓早已重伤,入了幻境后又为了让司岚甦醒,生生耗尽了自己体内的护体屏障。 在不启用灵力的情况下耗尽护体屏障是如何痛苦…… 「不重要了。」 祁晓吐出一口气,苦笑了一声,但随后,他还是跟了上去。 - 喧闹的街巷中,司岚漫无目的地穿行。 其实司岚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这幻境无法破除,死前所见到底是什么已然不重要了,只不过走着走着,司岚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街巷之中……未免也太热闹了些。 「老人家。」司岚停在店铺前询问,「今日为何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节日?」 店铺的主人是一位老者,他佝偻着背,笑嘻嘻地看向司岚,「你不知道吗?今日可是百花节!往年的百花节千篇一律,但今日不同,今日公主殿下出游,是为城中大事!」 「这公主殿下年方十九,虽无封号,但却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出游,陛下遣三千精兵护卫,城中夹道欢迎,可不得热闹吗?话说这公主殿下……」 那老者一说话便停不下来,恨不得将这公主的一切都告知司岚,司岚听了片刻,出口打断,「我并非城中人,不知这公主殿下,是当朝哪位公主?」 「还能有哪位公主?自然是九公主了!」 周遭嘈杂愈甚,公主殿下的车架自东而来,香风阵阵,车帘掩得严实,流苏缀着玉饰,随着车马的行动晃得作响。 第104页 叮噹,叮噹…… 那声音将司岚吸引了过去。 九公主……司岚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公主殿下他应当是认识的。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马车随行的侍女上前问道。 「回姑娘,是……」回话的侍卫显得有些拘谨。 不过,也不能怪这侍卫拘谨,毕竟公主殿下出游,整条街巷都焕然一新,谁知竟半路冒出来个瞧着像贱籍奴隶的。 奴隶也便罢了,问题这奴隶还在高喊着些…… 「卖身葬父了!」 拦路的那名「奴隶」似乎毫不避讳,一双眼转来转去,最终轻慢地停在前方。 那「奴隶」见人多,还拉了拉草蓆,彻底盖去了地上躺着的「父亲」的双眼。 听闻那「奴隶」的声音,司岚觉着有些耳熟,便顺着人群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司岚彻底不淡定了。 「实在是污秽!殿下出游,怎能见血光?」侍女捂着鼻退后几步,吩咐侍卫将人赶走。 谁知侍卫刚要上前,还没碰着那「奴隶」,那「奴隶」便嚎了起来,「呀!官兵伤人啊!」 「奴隶」巧妙地退开一步,再抬眼时,他眼底的轻佻一闪而过。 那双眼,与司岚七分相似。 正是昔年的慕白。 「皇城之内,苍穹之下,这满城的百姓都看见了,你竟然动手打我!」 慕白一副耍赖的模样,「说吧,赔多少银子?」 彼时慕白还未成为魔尊,在魔界深受慕阙的荼毒,这会受了慕阙的吩咐前往三界寻人,出了魔界,没了束缚,慕白的性子便跳脱得不行。 堂堂慕家少主,灵力强悍,竟还追着凡人索要赔偿,若不是亲眼所见,司岚断然想不到曾经的慕白会是这个样子。 「你……放肆!」侍卫脸涨得通红,辩驳不过索性拔剑相向。 「住手。」 马车内有人掀开半边车帘,纤细而白皙的手腕被垂下的玉饰包裹,显得分外通透,她自车帘后露出半张脸…… 红纱曼曼。 「勿生冲突,绕路吧。」 她嗓音催开了冬日第一朵寒梅,清冽而又不失贵气。 是了,司岚眼中丛生惋惜,此处是慕白的神识幻境,慕白此生最不甘心的事,便是与殷婼有关的。 「是。」侍卫不情不愿地收回剑。 「皇城路有遗,民食可难安?」殷婼松开车帘,任由那玉饰轻晃。 她轻柔地笑了笑,「这位卖身葬父的……本宫买下了。」 「什么?」人群中一片譁然。 便连慕白本人,也被惊得愣了一愣。 「哈?」 第57章 司岚虽不清楚殷婼在凡间的性子如何, 但他初见殷婼时便觉着殷婼不是一个任由他人摆布的。 昔年在魔界,慕白折磨了殷婼数百年,那样的情况下, 殷婼仍保有几分傲气,可想而知凡尘之时,她该是多高傲的一位公主。 这样的高傲, 是绝不允许慕白肆意挑衅的。 瞧, 这便自投罗网了不是? 活该。 司岚不自觉地笑了笑。 笑着笑着,司岚便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热切的视线,那视线他实在是太过熟悉,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去看,便知道那视线的主人是谁。 为何还是跟了过来? 司岚明媚的心情急剧下降, 有些烦躁。 不远处的人似乎提前预知了司岚的心绪, 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而来。 「司岚,你听我解释, 我跟着你是因为……」 人群渐退, 这么一打岔, 司岚便未曾得见侍卫将慕白带离人群的过程。 司岚愈加烦躁了。 「祁晓, 你有完没完?」 祁晓要说的话卡在喉间, 但很明显, 司岚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祁晓心中酸涩, 磕磕绊绊地解释:「幻境尽头未至, 我不会让你死的,司岚,你相信我,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祁晓说着便要去拉司岚的手, 「这是慕白的神识之中, 你我跟过去,兴许能从中找出破开幻境的方法。」 司岚手一挥,嫌恶地退开几步,「祁晓,你不要以为这是幻境便……」 祁晓苍白的面庞涌上委屈,司岚不耐烦地望过去时,祁晓正拿出一件宝物。这宝物司岚是识得的,是西境之物,有隐身的效用。瞧祁晓的架势,应当是要驱动宝物,所以想拉着司岚一道隐身。 司岚不说话了,静静地偏过头去。 「抱歉。」祁晓低下视线,「是我不曾说清楚,你别生气。」 九公主车架已远,周遭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司岚静了半晌,几乎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不用灵力,你如何驱动它?」 祁晓不敢看司岚的神情,只将那宝物贴近心口,道:「君王的心头血,可暂时驱动境内所有宝物。」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君王的心头血如何珍贵?竟随意用来驱动宝物,也太浪费了些。 司岚看着祁晓因宝物吸收心头血而愈发苍白的面色,下意识地错开了眼去。 幸好司幽不曾这般惨澹。 幻境之外,司幽打了个喷嚏。 引得司浅止好奇地看了过来,「司幽姑姑?」 司幽轻咳一声,将司浅止放在地上,「你就在此处,别乱跑。」 第105页 「哦。」司浅止看似听明白了般,点了点头。 此处是魔界禁地,许多神界术法在此都会被干扰,更别说传信了,司幽本想离开此处,也好前往神界请各境之主一道商量这神识幻境的破除之法,但又怕自己走开后此处有所异动。 这神识幻境无法以灵力干预,便是在周遭设下结界亦是不可取,必须有人不间断地守在此处,确实棘手。 正思虑着,司浅止讶异地「啊」了一声。 司幽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原本点头应允不会乱跑的司浅止,此刻正在远处的河岸边,被什么东西吸引般蹲下了身子。 小孩子真是麻烦。 司幽皱了皱眉。 在司浅止几乎将整颗脑袋埋入河岸之时,司幽一把将人提了回来。 司浅止还不死心,扭着头去看那河岸上的一抹萤光。 那萤光微弱地漂浮着,却似有人性般往司浅止这厢靠。 「小崽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司幽弹了弹司浅止的额头,「这么好奇,不怕有一日被魔兽吃了?」 「司幽姑姑……」司浅止委屈地撇着嘴,「所以那是什么?」 司幽眼神一敛,轻笑道:「连真魂都不认识?你爹爹没教过你吗?笨死了!」 所谓真魂,也不是什么好的词彙,乃是已死之人神魂将散不散,将灭不灭时衍生之物。 三界之中,除人界轮迴之外,神界与魔界中人,神魂毁灭则消散于天地间,通常是不会生出真魂的,唯有三界之外的人,因了修习术法不同,若是执念过甚,死后便有可能生出真魂。 但,即便衍生了真魂,也不代表那人未死,只是执念,挣扎瞬息罢了,顶多三个月,这真魂便会彻底散去。 不过……三界之外么? 司幽忽然猜到了这真魂的主人是谁。 「呵。」司幽浅浅地勾了勾唇。 说不准,这真魂便是破局的关键。 - 司岚和祁晓隐身赶至皇宫时,慕白已先一步被带入了公主殿前。 「我说……」慕白沖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你们公主殿下,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若是眼神好,怎会看不出他先前卖身葬父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就是装装样子而已,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一颗。 可这公主殿下倒好,不仅买下了他,还让人将他那「老父亲」一道带走,美名其曰安葬,这不是眼瞎是什么? 真是可怜,堂堂一国公主,年纪轻轻便瞎了。 「你这奴隶,在口出狂言些什么!」那宫女有些不忿,正想要上前教训慕白之时,殿内有人走了出来,制止了她。 「殿下宣他觐见。」 依司岚对殷婼的了解,这会宣慕白前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果然,下一瞬,他便听得殷婼低喝了一声,「放肆!」 立时便有侍卫按着慕白,使其跪在殷婼面前。 慕白心头火起,当即想要施展术法,却听殷婼转换了语气。 「你为庶人,但四肢健全,本可以自食其力,却又为何要玩卖身葬父这种把戏?不觉得丢人吗?」 殷婼的语气不似教训,只是春风和煦般,让慕白恍惚有一种她说得很对的错觉。 「我国律法不允诓骗,违者当杖责,本宫念你是初犯,这杖责便免了。不过本宫买了你,你便是宫中人,即便没有诓骗,可你适才出言不逊,冒犯本宫是为大罪。」 「这样吧……」殷婼低下视线,温和地一笑,「本宫提你为宫中侍卫,随侍本宫左右,你觉得如何?」 不罚反升?慕白有些懵。 身边的侍卫却在压着他谢恩,他本着魔界中人在凡尘术法受限施法不合适不该干预凡人命数的原则,没有反抗。 但等慕白出了公主殿前,他却按捺不住了,抓着一旁的宫女问:「你确定你们公主殿下并非生有顽疾?」 慕白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头。 那宫女却似看傻子般看着慕白,「这位公子……」宫女笑得合不拢嘴,「你可知成为殿下的随侍需要何等资格?」 「先不说需得重重选拔,即便是不做选拔,殿下亲点之人,亦是需要进入刑房歷练,歷练通过后方能随行殿下左右。」 「公子知道刑房是什么地方吗?」 「那处的歷练,可比区区杖责,要可怖得多,据说千人选其一,余下的皆是亡魂,公子,保重吧。」 宫女扳回一城,笑着退回原位。 慕白再次一愣。 名为提拔,在外界看来是这位公主大气,不与平民相较,可实为惩戒,罚的比原有律法更重,更狠。 慕白活了数百年,在魔界除了慕阙,还从未受过谁的惩罚,她九公主区区凡人,竟敢罚他! 呵……有意思。 九公主是吧,慕白记住这个人了。 廊下,慕白随着引路的侍卫远去,司岚本想一道跟过去,却见身边的祁晓没有动作,不由得有些疑惑,「祁晓,你又怎么了?」 「我想,我知道这幻境的解法了。」 不知为何,在祁晓说出这一句时,司岚总觉得那语气有些伤感,但司岚并不想知道原因,他只追问着:「是何解法?」 这一次,祁晓没有回答。 静了半晌,祁晓忽然道:「你我过段时日再来皇宫吧,你入幻境这么久,想必是累了,不若回客栈休息几日?」 第106页 「休息?等死吗?」司岚嘲讽地一笑,「西境王若是不想活,便按照我之前说的,离我远一些,你我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一处,我觉着膈应。」 「我会救你的。」祁晓握紧了指尖,再看向司岚时却有些悲哀,「若我救不了你,我定然离你远一些,但是现在,回去休息吧,好不好?」 那语气近乎哀求,看得司岚颇为烦躁,他不耐地转过身,视线落在宫门的方向。 出了皇宫,二人仍是在白日里那家客栈休息,不过值得一说的是,直至入夜,祁晓都不曾来打扰司岚,这让司岚清净了许多。 后半夜的时候,司岚听闻敲门声。 司岚察觉到了祁晓的气息,本是不想理会的,但门外的人不知疲惫地重复敲门的动作,司岚不胜其扰,还是起身开了门。 「司岚,尝一尝这面吧,看看是否合你胃口。」祁晓将一碗面放在桌上。 司岚靠着门,皱紧了眉,「祁晓,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敲门就为了这件事?堂堂西境王入一次幻境入傻了吗? 「我……」祁晓有些侷促,「我只是怕你身在幻境,可能会出现被幻境同化的情况,怕你像凡人那般,需得食五谷杂粮才……你别生气。」 祁晓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二人现下灵力都不能使用,在幻境中待得越久,身躯便会越来越像凡人,兴许初时仍能辟谷,但渐渐的便会力不从心。 「我就算身躯与凡人无异,但那与你何干,祁晓,你莫要得寸进尺!」 再者说,以司岚的修为,这才入幻境一日,又怎会被幻境同……司岚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下。 咳……司岚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司岚默默地坐了回去,便靠着桌沿,看着那碗面。 见司岚久久不曾动作,祁晓解释道:「这面并非客栈所做,是我做的,我查阅了食谱,也选过了食材,不会有问题的。」 「你做的?」司岚觉着更可笑了,「西境王也会下厨么?叫你那些臣子看了,不得惊掉下巴?」 祁晓缓缓道:「从前在凌云间,我曾教导你凡界构造,那时你看着凡间诸味,脱口而出一句喜欢,我后来想起,便去寻了凡间食谱,从那时起,我便会下厨了,我其实……」 提及往事,司岚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方才执箸,这会又放下了,「不吃了。」 「司岚……抱歉。」祁晓难堪地站起身,「我不是有意要提起这些的,你若是不喜我在这,我出去便是。你莫要因为我,饿着自己。」 说着,祁晓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在转身时,他似是有些难受,背影踉跄了一瞬。 已然虚弱到这个地步了么? 堂堂西境王……司岚笑了笑,极尽讽刺。 第58章 祁晓没有走远。 在关了房门之后, 祁晓仍是守在司岚门外。 这客栈空房不止一间,守在门外不去休憩,司岚也不会对他有半分心疼, 所以司岚更不明白了。 祁晓不是素来权衡利弊,有失有得吗?做什么要这样一副悲苦的模样? 现下是在幻境,就连司岚都已被幻境同化无法辟谷了, 祁晓那看着病怏怏的身子, 总不会比司岚好到哪去,这样守着,明日只会更不好过。 所以祁晓这是要做什么?弥补吗? 司岚咬了几口面,不知为何,心下又生出几分疲惫来。 司岚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他和祁晓此后纠葛过深,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就连寒淞结界都隔开了二人,没想到兜兜转转, 竟还是能遇到。 从此永不相见不好吗? 司岚有北境, 祁晓有西境, 此后司岚同司幽和司浅止一道, 祁晓和他的西境臣民一道, 原本就该是两道平行线永不相交, 司岚想不通, 为何还是会变成如今这样? 又咬了几口面, 门外冷风而过,守在门外那人瑟缩着往门扉靠了靠。 而后是几声压抑着的咳嗽声。 听着那声音…… 司岚吃了一半的面,忽然便没了胃口。 - 幻境之外, 司幽自河岸上取下了那抹萤光。 「司幽姑姑, 这个真魂可以救爹爹吗?」 司幽捧着那萤光, 放置在慕白额间,「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是……」司浅止犹豫地扣着手指,「它好像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它不愿意?」司幽回过头来,下一瞬,那萤光果然从慕白额间跌落,摇摇晃晃地要返回河岸。 司浅止看了那萤光片刻,若有所思。 「小崽子,你能听得懂真魂在说什么?」司幽略感诧异。看来这崽子体内集合了三种力量,也不算是毫无用处,竟能听懂三界之外的话语。 「嗯……」司浅止想了想,「它说,要一滴血。」 「何人的血?」 司幽话音未落,司浅止便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短刃。 司浅止没有回答司幽,而是迳自走嚮慕白,以短刃在慕白指尖轻轻地划了一刀。 陷入梦境的慕白皱了皱眉。 司幽正想把司浅止拉回来,却见原本朝河岸那处前去的萤光改变了方向,嗅着血腥气,那萤光几乎是剎那间便与慕白指尖的血滴结合,融入慕白体内。 与此同时,神识幻境之中的司岚忽然被惊醒。 第107页 司岚理好着装推开房门,只见外面风云变换,苍穹流转。 「这是……」 「幻境的时间在加速。」祁晓接了话,他在司岚惊醒前便观测到了这天象变化,直至现下,他方才肯定地道:「不过这时间加速,于我们而言是好事。」 「死得更快了,竟然是好事么?」司岚嗤了一声。 司岚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天象变化停了下来,远处荷叶尖尖,湖心亭中传出一阵琴声。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琴声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此时身在宫外的殷婼。 除了殷婼,那湖心亭中还有三个人。 「太子哥哥,喝茶。」琴声止,殷婼亲自替主位上的太子斟了一杯茶。 太子与殷婼是一母所出,故而样貌上十分相似,自然,太子对自家妹妹的性子也是了如指掌。 太子悄然看了看身旁的人,调侃道:「你这茶……怕不是给错了人?」 今日是宫外小宴,除了殷婼和她的侍卫,剩下的便是太子和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是朝中大臣之子,姓郭,为人谦卑有礼,长相又很是俊秀,在宫中时常引得他人青睐。 太子这言外之意,自是明显得很。 「太子哥哥!」殷婼嗔了一声,又默不作声地回了原位。 琴声清浅,殷婼的视线却不如那琴声淡然,时不时便往太子伴读身上投去一眼。 司岚记得,殷婼同他说过,她在凡尘有过一位爱慕之人,想必便是这位郭公子了。 「切。」面对公主殿下的走神,一旁的侍卫慕白显得很是不屑。 百无聊赖之际,慕白担起了斟茶倒水的活,他将茶盏重重往那案上一磕,震得琴音四散,「喏,殿下的茶。」 「你!」殷婼回过神,咬牙切齿地斜了慕白一眼。 太子被二人之间的氛围逗笑了,「阿婼,你这侍卫可真是有趣得很。」 「是本宫管教无方。」殷婼起身行礼。礼毕之时,她本想将慕白遣回宫去,却听得一道破空声…… 湖心亭有人蒙面踏叶而来,一把匕首直指太子心口! 周遭顿时乱作一团。 「保护太子与公主!」隐在四方的暗卫一涌而上。 「就这点功力?」慕白将殷婼护在身后,他歪了歪头,一剑噼碎了刺客的匕首,嘲道:「练个十几年再来刺杀吧!」 再一剑,慕白挑断了刺客的脖颈,刺客应声倒地,慕白额间却溅上了几滴鲜血。 原本慕白也不想出手,但他瞧那刺客一脸必死的模样,估摸着也活不长,索性便出手了。 未曾使用灵力,应当……也不算改变命数吧? 慕白收了剑,在他犹豫的片刻,殷婼却已从他身后走出,担忧地跑向那位太子伴读。 太子遇刺,殷婼首先关心的却并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如此盛宠,即便那伴读再迟钝,此刻也该明白殷婼的心意了。 但那伴读躲开了,他谨慎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关切,臣无碍。」 几步之遥,殷婼就此顿住。 明晃晃的拒绝,流水无情。 殷婼一时愣在了原处,随后而至的侍卫一个个朝她行礼,护送太子回宫,也带走了太子伴读。 湖心亭嘈杂之后復又安静,只剩下一把古琴和怔在原地的殷婼。 还有…… 「我说公主殿下!」慕白不知为何,心生烦躁,「人都走了,还不回宫吗?」 殷婼敛下视线,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便连古琴也似落荒而逃般,落在了原处。 慕白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分明瞧见了殷婼将那古琴留在原处,末了离开之时,他还是将古琴带了回去。 偌大的马车上,殷婼静静看着那古琴,看了好半晌,她忽然掀开车帘。 「停车。」 慕白骑着马跟在马车一侧,这马车停了,慕白也便跟着停了下来。 慕白不耐地抬眼,正想询问这九公主又因何事误了尊驾,却见那车帘后露出殷婼含笑的一张脸。 「多谢你将琴还给我,还有……」 殷婼视线缓缓上移,如枯叶悬浮般挑开湖畔涟漪,她自车帘后递出来一方锦帕,「你额上的血迹,擦擦吧。」 九公主的锦帕,绣着她的闺名,那锦帕一角点缀着春色。 殷婼将那锦帕递过来时,慕白闻到一阵清香。 那香不醉人,清醒得紧。 但鬼使神差的,慕白接过那锦帕时却是迷茫的。 醉人的不是香…… 可慕白就是醉倒在了那阵清香里。 - 幻境之中,时间流逝得很快,起初司岚和祁晓还担心会被幻境中人发现,一直用宝物隐藏身形。 后来被发现了一次之后,二人才察觉,虽说这幻境中人确实与实际无差,但这毕竟是幻境,即便二人被发现,也改变不了幻境原有的走向,第二日,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原样进行下去。 后来的后来,二人索性便不再使用宝物了,只是寻了个僻静之处躲藏,不让人轻易发现便是了。 这日,二人躲在了皇宫内一座假山后。 公主殿前,慕白难得皱着眉道:「你若不想和亲,我可以帮你。」 近日安国使臣来朝,预想中应当是进献珍宝以求两国和平,谁知这一次使臣不仅没有带来珍宝,还向皇帝提了一个要求。 第108页 他们需要一位公主和亲。 若是安国势小,提出这种要求必然是无稽之谈,可安国在边境发展如日中天,如今已融合了边境多城,其势力难以小觑,故而,本国皇帝对他们这个要求不仅不能拒绝,还需得慎重考虑。 恰在这时,殷婼主动请旨,担下了和亲之责。 「帮我?」殷婼笑了笑,「连父皇都帮不了我,你如何帮?」 「我……」慕白顿了顿,又道:「我可以带你离开皇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只要你愿意。」 慕白想,若是凡尘容不下殷婼,那他就带殷婼去魔界,他哪怕承下改变命数的天罚,也要带殷婼远离这场纷争。 殷婼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天大地大,我能去哪呢?如今边境形势不稳,安国蠢蠢欲动,此前太子哥哥遇刺,便是他们对我国的一次试探,可惜试探不成,他们便换了个法子。」 「若我走了,安国便可藉此机会向我国出兵,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而我国兵马尚不足以支撑远征,此一战若现下爆发,我国必败。牺牲我一人和亲事小,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国受辱,我不能弃国不顾。」 「那……」慕白挣扎了片刻,又道:「换个人和亲不行吗?虽说是你主动请旨,但皇帝那么疼你,你就说你后悔了,让他换一位公主去,他定然会同意的。」 殷婼仍是摇了摇头,「换不换都是一样的,换作其他公主,父皇便不心疼了吗?何况其他公主也是我的亲人,我亦是心疼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慕白将手中长剑发泄般一扔,「你明知安国此次不为求和,你去和亲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为何非要执着呢!」 长剑在日光下反射出颓败的影子,这时是正午,日光却不强烈,柔和地覆在九公主面上。 殷婼看了那剑许久,又看了看慕白,忽然笑出了声,全然不似她公主的矜持,她道:「我发现……你好似跟从前不一样了。」 「你我初次相见,你便觉着我眼神不好,可如今……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你……」慕白刚想回话,却发现殷婼那笑并不纯粹,他立时明白了,「你别转移话题,我在跟你说正事!」 「是是是。」殷婼转过身,「我知道了。」 可圣旨已下,和亲之事已成定居,更改谈何容易? 殷婼望着不远处的景色,那处桃树枯枝,泛黄的花瓣要落不落地挂在树枝上,风一吹…… 她难得调笑地侧过视线,大抵是想学慕白,笑着调侃两句,可话到嘴边,却笑不出来了。 「小侍卫。」 她轻轻嘆息,「我出嫁离宫那日,你不用跟来了。」 风过,那泛黄的花瓣终究是落了下来。 慕白没回答,他转开视线,盯着脚下的地面。 盯了许久。 - 九公主远嫁离宫之日,定在十日后。 初秋,还带着夏日的炎热未褪。 使臣先一步驱车行在前方,其后则是送嫁的队伍。 皇帝心疼自家女儿,遣精锐护送公主出嫁,队伍极长,排满了一条长街,但这些精锐无法驻扎在安国,公主抵达安国之日,精锐便会撤回境内。 届时,没有精锐,没有侍卫,亦是没有陪嫁…… 谁都知道,公主这一嫁,便是有去无回。 送嫁的队伍大红披挂,在经过城门时本该畅行无阻,却见城门之上,有人持剑飞身而下,停在公主出嫁的马车前。 来者恭敬地跪拜,奉上长剑,「我为殿下随侍,护殿下远行。」 那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马车内的人凝神倾听。 殷婼手持薄扇,隔着面帘,马车外红纱翻飞,她隔着重重轻纱与慕白相视一眼。 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但又好像,谁都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说了不用跟来,他却还是来了。 傻子。 殷婼在心中笑骂。 出嫁之日不该哭,身为公主,殷婼也从未哭过。 但这一日……殷婼仅是望着慕白,便哭了。 第59章 殷婼在安国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虽以九公主的身份嫁给了安国皇帝, 却是众多嫔妃之一,加之她坏了安国原本出兵的心思,皇帝对她心有芥蒂, 每每想到此事,觉着憋屈,便会对她拳打脚踢。 慕白看在眼中, 每一次都想替殷婼出头, 但每一次,殷婼都制止了。 为了国家,能屈身到这个地步…… 司岚别过眼去,不想再看了。 司岚寻了处不常有侍卫经过的地方,本是想静静待着, 却不曾想看见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司岚还未认出这孩子的身份, 反倒是他身后的祁晓将人认了出来,「是裴禾。」 司岚头也不回, 警惕道:「西境王对寒淞中人如此上心, 你想做什么?」 「你别误会。」祁晓解释道:「昔日我见你与他亲近, 便让紫衿去查了查这人的过往, 我对他凡尘之事略知一二, 仅此而已。」 「哼。」司岚有些嫌恶地离祁晓远了点。 司岚这一动, 恰巧吸引了不远处那孩子的目光。 彼时裴禾尚且七岁, 对什么事情都颇有兴趣, 这会蹦蹦跳跳地到了司岚面前。 第109页 「大哥哥,你是谁啊?是不是舅父新娶那位公主的……」 裴禾似乎不知道如何形容,倒是司岚顺着话接了下去, 「我是她的随从。」 「随从?」裴禾有些疑惑。 司岚正想如何圆谎时, 忽然反应过来, 「你适才说,舅父?你与安国国主……」 「他的母亲是郡主,是安国国主的妹妹。」祁晓道。 「是啊,我的母亲是依兰郡主。」裴禾大抵不怎么喜欢祁晓,依旧靠着司岚,甚至还去拉司岚的衣袖,「大哥哥,你是第一次来安国对不对?你肯定不认识我母亲的。」 司岚在这皇宫中也待了一段时日,虽说不久,但他也听闻了宫人对这位依兰郡主的议论。 说是这郡主素来不喜皇宫,许多年前曾坚持出宫,再回来时便有了个孩子。安国国主觉着郡主不守规矩,即便是自己的妹妹,在郡主回宫后也仍是步步紧逼,为了全声名,还将郡主强行嫁给了一位大臣。 如今郡主已作人妇,宫人却只剩唏嘘,好不可怜。 司岚那时只当是听故事,听听便算了,但见到了这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司岚的心绪便有些不同了。 司岚记得,殷婼曾说过,裴禾是故人之子,难不成这位故人,便是依兰郡主? 可身在敌营,殷婼能与这位依兰郡主有什么牵扯? 裴禾又拉了拉司岚的衣袖,「你们那位公主还好吗?我听说舅父对她不好,总是打她,我母亲也说,让我以后不要跟舅父一样对她,让我长大后好好保护她,说她是位可怜人。」 裴禾越说越起劲,像是要将许多话都同司岚讲,但这般亲昵的态度,祁晓看不下去了。 「司岚。」祁晓不着痕迹地将裴禾推开,「宫内侍卫巡视时机已到,此处不宜久待。」 「是这样吗?」司岚看着祁晓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底的情绪再一次翻涌。 这些时日以来,司岚试图忽视祁晓,可毕竟二人同处幻境,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是难以忽视。 司岚还试图说服自己,出了幻境之后,便能彻底摆脱祁晓了,不用再似如今这般与祁晓相见,可现下…… 司岚这样看似退让的态度,竟是让祁晓更进一步,以为能干预他的决断,干预他的行为么? 司岚见什么人,与什么人交谈,到底与祁晓有何干系啊! 「你若是不想待,走便是了。」司岚冷冷地道。 「司岚……」祁晓下意识地哄,「我错了,你别……」 话未说完,祁晓体内灵力不稳,气息忽然乱得可怕,他试图压制下去,却又被反噬,捂着嘴勐咳。 指缝间透出星点血迹。 那血迹刺得司岚不由得半阖着眼,讥讽道:「西境王,你已身负重伤,竟还想骗我,你说这幻境有解法,好啊,那你告诉我,如何解!」 司岚步步紧逼,「你总是这样骗我,可你分明知道,我最厌恶被人欺骗!」 「司岚,我没有骗你……」祁晓握紧了指尖,将那些血迹掩于暗处,他又露出了那种悲伤的神情,「只是这解法,你做不到。」 「呵。」不过是藉口。 司岚觉得腻了,又觉着自己先前的举动实是不该,他怎会被祁晓这样的人牵动心绪? 司岚摇了摇头,不欲再与祁晓争辩什么,转身便想去找裴禾。 转身那刻,祁晓抿着唇,苍白着一张脸望向司岚的背影。 「若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那话语像是在嘆息残花落尽,枝头叶黄,司岚于一瞬间见到花败,他却只觉得想笑。 「若你死了?」 「那我只会觉得舒心罢了。」 凡人有言,死后归尘,当上香祭奠,可若是祁晓死后归尘,那司岚绝不会前去祭奠他。 「咳咳。」祁晓侧过身子,又开始咳了起来。喉间似是灌进了寒风,咳得祁晓眼眶泛红,眼前一片朦胧。 但……晴空万里的天色,又怎会有寒风来袭?只是心寒罢了。 「小禾?」拐角处有人一身素色,柔声地询问。 那声音使得司岚的脚步停了下来,司岚本欲伸向裴禾的手,也因了那人的抢先一步而落了空。 「小禾他太过调皮,是否叨扰二位了?」素衣女子莞尔一笑,被身后的宫墙反衬,显得极为清雅脱俗。 依兰郡主……这封号果然名副其实。 「不曾打扰。」司岚敛下目光,「我是九公主殿下的随从,初来乍到,不知为何迷了路,可否请郡主指明一个方向?」 「原来是九公主的随从……」依兰郡主很是随和地点了点头,「我正好想去看望她,我们一道前去吧?还有这位……」 依兰郡主关切地看了看祁晓,「你面色不佳,是否身有不适?我可以唤御医前来为你医治。」 祁晓勉强转过身,许是想同司岚说些什么,但他瞧见司岚错开视线时,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祁晓摇了摇头,「无妨,多谢郡主好意。」 虽说祁晓看起来确实不像他说的那样无妨,但司岚已然先一步请依兰郡主前行,依兰郡主瞧了瞧二人之间的氛围流转,终是不再提及此事。 司岚先前只听闻过依兰郡主,据说是一个颇为随和善良之人,今日一见,与传闻中竟是分毫不差。 她身为郡主,待司岚和祁晓却是极好,并未在意自己的郡主身份,她甚至还会与司岚寒暄。 第110页 「原本公主入殿,我应当早些去看望才是,只不过近日琐事缠身,便一推再推,不知待会见了九公主,她是否会怨我?」 九公主这个身份,在本国或许是众人簇拥的存在,但她嫁与他国,安国国主又是那样待她的,这宫中本就没几个人会看重殷婼,但这依兰郡主不仅想来看望殷婼,还怕殷婼怨她……如此善良之人。 司岚语气不由得柔和了起来,「不会的,公主殿下若见了你,应当是欣喜的。」 「是吗?」依兰郡主笑了笑。 正说着,很快便到了宫门。 宫门前冷冷清清,即便是细微的动静也容易引起人的警觉,更何况司岚四人前来的动静并不小。 「你们是何人?」守在里间的慕白突然窜了出来,一柄长剑直指依兰郡主。 依兰郡主怀中的裴禾吓得直往后缩。 「发生了何事……」殷婼也坐不住了,起身推开了宫门。 她的神情在见到司岚的那一瞬忽然顿住,连话语也停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眼底有片刻怔愣。 奇怪……司岚也同样顿在了原地。 为何他竟在此时的殷婼体内……发现了一缕真魂之气? 第60章 那缕真魂之气消散得太快, 几乎让司岚以为适才只是错觉。 恰巧这时殷婼也回过神,正想询问四人的身份。 依兰郡主温温柔柔地开口,「我在路上见到了你的随从, 便将他二人一道带了过来,若是殷婼你觉得唐突……抱歉,我可以唤你的名字吗?」 殷婼瞧着依兰郡主好一会方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殷婼点了点头, 「有劳郡主挂念。」 至于司岚和祁晓……殷婼与慕白对视一眼,后者一副誓要刀尖舔血的狠戾模样,前者则摇了摇头,「他们不是恶人,慕白, 不要对他们心生杀意。」 这个「他们」, 自然也包括了司岚和祁晓。 虽说……司岚也不知此时的殷婼为何待他们如此宽容。 慕白闻言,霎时泄了气, 「知道了。」 没了慕白的阻拦, 四人顺利地进入了宫门。 依兰郡主环顾四周, 随后心疼地握住殷婼的手, 「你是公主殿下, 却住着如此冷清的宫殿, 我瞧着连件像样的玉饰都没有, 这事是我兄长做得不对, 但我兄长的脾性执拗,我实是劝不动他,不若晚些时候, 我让宫人送些东西过来, 也算聊表我的心意。」 「郡主无需这般……」殷婼轻轻靠着椅背, 这样一靠,颈下的淤青与血痕便更是明显。 大片的淤青爬上腐朽的气息,刺得依兰郡主低下了视线。 安国国主的一意孤行与残暴,这是连他的亲妹妹都难以容忍的。 「抱歉。」 那一声道歉融在风里,融在殷婼淡然的眼神里。 殷婼整了整衣着,学着慕白无所谓地笑了笑,算是妥协。 而这一妥协,就是三年。 幻境中这三年过得很快,对于司岚来说好似就是半日的功夫,可对于殷婼来说,却是她的一生。 此前司幽同司岚说过,凡人转世为梦灵不易,死前背负的兴许是国雠家恨,死亡对他们来说,不失为一种解脱。 等真正见到了这一切,司岚才明白司幽话里的惋惜与悲悯,到底是因为什么。 殷婼在安国待了三年。 这三年间,殷婼不曾见过一次故土,除了慕白,她身边没有一个旧相识。 安国国主承了情,也娶了九公主,明面上无法犯境,边疆三年的安稳看似平和,可这三年间无法挑起战争,让安国国主心中之气愈发难以疏解,便全部发泄在了殷婼身上。 三年间,殷婼身上的大伤小伤不断。 三年间,本国的军士操练不停。 殷婼所言的远征之力,终于在三年后的某一日,如信鸽扑簌落定般,也成了定局。 「安国不会坐以待毙。」殷婼将信交给慕白,「边境一战在所难免,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降低军士的死亡,所以慕白,这一封信,你需得亲自去送。」 「那你呢?」慕白很是忧心,「战争一起,你便是安国砧上鱼肉,安国定会以你的性命威胁皇帝,我走了,谁来护你?」 殷婼摇了摇头,「我暂时还不能走。」见慕白焦急的模样,她又补了一句,「父皇给我送了信来,今夜会有人接应我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一件事,需要自己去做。」 「何事?」 「我需要一个人。」殷婼目光坚定,「一个……能让安国必败之人。」 「你是说……」慕白猜到了什么,他头一次逾矩地握住了殷婼的手,「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这场战争谁都可以死,但你不能,听明白了吗?」 「好霸道呀。」殷婼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慕白神情忧伤地松开了手,他将信放在心口。 正准备离开时,他却回过头。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那时正值秋日,微风稍凉。 「殷婼,你喜欢我吗?」 问的是意料之中,殷婼双眸转了转,难得犹豫,「一定要说的话……等这一仗赢了之后,我告诉你我的答案。」 「那若是这一仗输了呢?」 殷婼笑骂:「傻子……不会输的。」 第111页 殷婼说着,推着慕白往外走。 窗外的落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时,人走茶凉。殷婼盯着那杯凉透的茶,忽然小声地压着笑。 她触着茶杯边缘,笑得又无奈又温柔,「真是个傻子,喜欢与不喜欢,看不出来吗?」 - 微风一直吹至入夜。 司岚这回没有在意慕白去了何处,而是径直跟着殷婼。 他这才知道,殷婼白日里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熟悉之人——依兰郡主。 安国犯境那日,依兰郡主被殷婼从宫中掳走,蒙着面推向了交战前线。 依兰郡主再一次得见光明,入眼却是密密麻麻的盔甲长枪。 「原来这三年间,你假意与我交好,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同你出城!」 殷婼有些不忍地侧过头去,「我非安国中人,我有我的立场。」 「我知道战争残忍……我不怪你。」依兰郡主眼中含泪,可谓是恳求了,「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好,但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也放过我的兄长。」 「我可以放了你的孩子,但是安国国主的命……我不能答应你。」殷婼闭了闭眼,将依兰郡主推给一旁的主将。 「依兰郡主在此!」殷婼接过一旁军士递来的长枪,狠狠扎在地上,她厉声道:「安国皇帝,你降是不降?」 战争一起,士气便格外重要,而依兰郡主作为皇帝的妹妹,又曾待人良善,这样一个人被绑在敌方阵前…… 即便安国不降,士气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可惜安国国主纵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愿意不战而溃,他不甘心,「尔等竟行如此卑劣手段!孤不降!」 千军万马之前,安国国主的意愿被传递了过来。 殷婼的心沉了一半。 「抱歉。」她低下头去,贴着依兰郡主的面庞,「两国相争,从无胜者,若是此一仗输了,那边境便是无休无止的纷争,我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有你的亲人,可我也有我的国家。从私而言,我利用你的信任是为不义,但我对得起天下,也对得起我的臣民。」 「今日过后,你的命留在战场上,但我的命……我会还给你。」 殷婼起身,轻轻抬手,却下着举足轻重的命令,「安国不降,传我令,将依兰郡主……祭旗!」 那日战场上的风格外地冷。 依兰郡主的鲜血染红旗帜时,安国的军士整装待发。 城楼上飘来了血腥味。 「郡主!」城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 慕白不信天意。 但安国犯境这一日,他却以凡人之名,求取天意降临。 「上上……签!」慕白紧紧撰着摇出来的红签,笑得十分舒心,「连天意都说这一仗会赢,殷婼不会骗我,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若不是开战前殷婼让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不希望他上战场,否则这会慕白应当在殷婼身边的,也不至于如此担惊受怕。 不过还好,慕白抬头望了望天,今日万里无云,是个绝佳的好天气。 连天气都在告诉他…… 他的公主殿下,一定不会食言。 - 这一仗,安国输得彻底。 士气溃败,城门大开。 在经过官道,踏上城楼的那一刻,司岚和殷婼同时停了下来。 角落灰尘堆积,却有个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他的眼神充满了恨意,「你这个骗子!你害了我母亲!」 那年的裴禾年仅十岁,本该是安宁的岁月,却被这一场战争毁得半点不剩。 他死死盯着殷婼,「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不会食言,这条命我会还给她……殷婼转过身,踏上层层阶梯。 只是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城楼上跪着被俘的军士。 殷婼一个个看了过去,「安国国主已在阵前自刎,各位若是愿意降,本宫以公主的身份承诺,我国必定会接纳各位,但,若是你们不愿降……」 殷婼神情肃穆,「不愿降也无妨,今日过后,安国便将不復存在,你们……只能是我国的附属之城!」 此言一出,被俘的军士面面相觑。 其中有一位军士,很是不屑地扬着脸,即便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 不知为何,殷婼竟下意识地想到了她的小侍卫。 乖乖听话在营帐中等着她的小侍卫。 已是许久未见了…… 「我们降!」处在最中央的那位军士高声道。那军士似乎地位较高,他说完这一句之后,其余军士都低下了头。 如此……便是最佳的结局。 本国伤亡减至最低,殷婼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自己的臣民。 殷婼唇角微弯,轻轻地笑了笑,她很快便可以见到她的小侍卫了,「那本宫……」 话未说完,最中央的那位军士突然暴起,他被剿了兵器,却有着赤手空拳。 他挣脱了绳索…… 「投降可以,但你……必须死!」 异变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甚至于殷婼本人,在被推下城楼时,连唇角的笑都不曾收敛。 她那时穿的是红衣。 天地俱静时,晴空万里。 - 慕白在营帐中等了许久,从清晨至午时,从午时至黄昏。 第112页 他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手中还握着那根红签。 怎么还不回来? 他等了又等,直至暮色沉沉,有人骑着烈马传信,传的是战争的喜讯,可也传了公主的死讯。 他枯等一日,却没能等来他的公主。 - 鲜血在官道蔓延,将灰尘也染成了血色。 司岚眼见着那袭红衣坠落。 天地为之恸哭。 天色在一瞬间巨变。 风雨欲来。 「不可能!」慕白不顾凡尘的灵力限制,一路施术狂奔,直至城墙下时,他终于红了眼眶。 他小心翼翼地拥住他的公主,那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将他的公主殿下拥在怀中。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听到你的答案……」 「殷婼……」慕白将头埋进殷婼颈侧,血腥气几乎要冲进喉间,「我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但是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吧……我求求你了……」 怀中的躯体逐渐冰凉。 天色渐晚,临近入夜时却又下起了大雨。 那雨和慕白的泪混在一起。 「为什么?」慕白勐然抬眼,怒视苍穹,「我不甘心!」 「天意是什么东西!我不信天意!我和她的结局……绝不可能停留在此!我不会让她死的,我要让她永远陪在我身边!」 慕白捏碎了掌心的那根红签,一瞬间烟尘四散,雨声乍止,本是入夜的天色,却又忽然天光重现…… 慕白眼中充斥着狠戾,一一扫过城楼上所有军士。 「她为你们委曲求全,用自己换得边境三年安稳,你们安居乐业之时,她却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她为你们背负人命,违背自我本心,如今……她甚至为了你们,丢了性命!」 「这桩桩件件,夜深人静之际,你们良心可安?可能酣睡?!」 磅礴的魔气自慕白身上迸发,充斥了整个安国。 城楼上所有本国军士掩面而泣,纷纷丢了兵器,双膝下跪。 「恭送九公主!」 唿声震耳欲聋。 虚空中陡然出现点点星光,零散地悬浮着,却又似有目的般,争先恐后地朝殷婼那处游去。 「那是……」司岚错愕地微睁着眼,「竟是祈愿之力!」 传闻里,凡尘之中累世功绩者,便有可能获得臣民的祈愿之力。 这一次,是殷婼的臣民想要留下她。 世人不愿红颜枯骨。 但就在这时,沉寂许久的祁晓忽然上前了一步。 祁晓在司岚面前转过身,他抬手,任由体内的灵力窜出,凝聚在掌心。 「你疯了?」司岚不解,「你用灵力唤醒慕白,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第61章 「司岚, 你不是想知道神识幻境的解法吗?」听着耳畔的风声,祁晓平静地望向司岚,「我现下可以告诉你。」 「神识幻境将施术者心底最不甘的一段记忆作为幻境尽头, 施术者的不甘程度越重,幻境的杀机便越强,但尽头之时, 既是杀机, 也是生机。」 慕白的神识在此刻无法分辨入侵者,会无差别地攻击幻境中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磅礴的杀机会耗尽慕白的灵力,若是能在此时与慕白的神识硬抗,便有机会离开幻境。 「在他人的神识之中, 你我的灵力有所限制, 不是对手,但是司岚……有一个办法, 可以解除灵力限制。」 祁晓说着, 忽然很轻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 祁晓掌心的灵力开始燃烧, 起初只是火星, 而后便是熊熊烈火, 逐渐吞噬了祁晓的身躯。 「竟然是……灵力燃烧。」难怪祁晓说此种方法司岚做不到, 灵力燃烧纵然能解除灵力限制,可一旦这样做了,便是必死无疑。 谁会愿意以死来解除幻境呢? 只有祁晓, 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司岚, 我知道现下说什么都无法再弥补我对你的伤害, 昔年往事,我很后悔,也很自责。」 「可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若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祁晓的面庞在火光中愈发温柔,像极了许多年前,司岚初初见到祁晓的那段时日。 那时的司岚还能作为北境小殿下待在祁晓身边。 那时的祁晓还会亲自教导司岚。 祁晓不仅教了司岚修为,还同司岚说了许多故事。 司岚记得,祁晓曾摊开一幅画着凡界构造的画卷,那画卷中山川环绕,江海纵横。 祁晓指着其中一条狭窄的江,缓缓地道:「此江名望復。据说有一位游子进皇城前路过此江,见江水清澈,便饮之一捧,而后那位游子于皇城中吟诗百首,震惊四座,得了魁首,亦是封了官。」 「再后来,游子归家时又一次路过此江,他想着此江灵气卓然,復饮之,可惜这一次,游子没能得到赐福,也失去了作诗的能力。」 「游子死后,这江被传得神乎其神,却再也出不了一位像游子那样的诗人,于是世人将这江取名望復,希望此江能恢復灵气,再现昔年一饮成神的光景。」 「不过,凡界的江海只是凡物,灵气稀薄,难以拥有赐福的功效,那游子凭的不是江水,而是他一闪而过的灵光,世人不知,便以为此江通神。说起来……这江水是其次,倒是这江水后来制成的望中面……」 第113页 祁晓话音一顿,他见司岚呆愣地望着他,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他点了点司岚的额头,「在想什么?」 司岚从怔愣中回过神,他如此近距离地瞧着祁晓,便觉天地造物果然奇妙,为何西境王生得与他人都不一样,这面容绝色,连术法都无法拟出此绝色一分。 生得那么好看,叫人如何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呢? 司岚又愣了一会,方才想起祁晓的问话,司岚瞥了一眼那画卷,随口道:「我在想,祁晓哥哥是不是很喜欢凡界?」连凡界这什么江的故事都能记得清楚,应当是喜欢的吧? 祁晓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凡界虽无灵气,但有四时美景、凡间诸味,对了,凡间诸味,在这画卷上也有标记,小岚看着心生喜欢么?」 话题转得太快,司岚顺从地看了一眼画卷,其实画卷并不吸引他,但拥有这画卷的人…… 司岚转过头,撞入祁晓浅淡的笑意之中。 笑得温柔,如沐春风。 司岚一时目光停滞。 「喜欢。」他道。 …… 城楼上寒风愈甚。 祁晓等了许久,等到灵力燃烧带来的热度将尽,等到心间那点灵力也被抽出…… 城楼下祈愿之力汇聚,来不及了。 祁晓没能等到司岚的答案。 看来,这一次即便是死,也会带着遗憾死去吧。 果然,司岚还是恨极了他。 祁晓面上的笑意逐渐褪去,他转过身,再无一丝犹豫,跳下了城楼。 眼前的人忽然不见了踪影,这让陷入回忆里的司岚勐然惊醒。 司岚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他记忆里仍是他的祁晓哥哥,可…… 伸出的手顿住。 现下回过神,才发现从前的一切都遥远得可怜,就像这一刻,即便是下意识的动作,也仍然无法阻止祁晓。 如果……司岚淡漠地笑了笑,没有如果。 司岚收回了手。 「凭什么呢?」 他凭什么要原谅祁晓? - 幻境之外,慕白的额间燃起一道火光。 「这是……」司幽定睛一看,此时的慕白已有挣扎醒转的趋势,而那道火光中蕴藏着极强的灵力,这种孤注一掷的术法……「灵力燃烧。」 此刻的幻境中只有司岚和祁晓二人,灵力燃烧此等必死的术法,到底会是谁施的术? 司幽不由得担忧起来。 一旁的司浅止也感受到了司幽悲戚的心绪,他眼眶立时红了,「司幽姑姑,什么是灵力燃烧?你不是说真魂可以救爹爹吗?爹爹是不是出不来了?」 司浅止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司幽听着愈加烦闷,恰在此时,慕白额间的火光消失了,虚空之中显出一道人影来。 「兄长?」待那人影成了具形,司幽匆匆走了过去。 「兄长可有不适?」司幽扶着摇摇欲坠的司岚。 司岚面色不太好,神情瞧着却很冷,他借着司幽的搀扶站直了身子,一双眼无甚情绪地扫了扫周遭。 「无事。」司岚敛下目光。 「爹爹。」司幽身后的司浅止跑了过来,抓着司岚的手不放,「爹爹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啊,澜儿好想你。」 司岚将司浅止抱了起来,神情稍缓。 若是从前,司岚必然会因为司浅止而眉开眼笑,可如今不知怎的,司岚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澜儿乖,我们离开这里。」 「爹爹,等等。」司浅止抹了抹眼泪,他环顾四周,始终没有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他不明所以地问:「父王呢?」 司岚被问得一愣。 「好了小崽子!」司幽敲了敲司浅止的头,「问那么多做什么?」 既然司岚没事,那灵力燃烧的施术者必然不是司岚了,至于祁晓……司幽有些不太想管。 「你没看见你爹爹已经很累了吗?此处是在魔界,并非寒淞境内,容不得你随心所欲。」 司幽不耐地带着司岚和司浅止离开,可意料之外的是,司浅止不肯走。 「我不要!」司浅止本能察觉到不对,他挣脱开司岚的怀抱,凝聚灵力沖嚮慕白,「都是你这个坏人,你把父王还给我!」 「司浅止!」司岚终是忍无可忍,施术将司浅止拽了回来,「你若再胡闹,我便将你关起来!」 彼时司岚神情暴怒,全然不似以往温和,司浅止被这样的司岚吓着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他们争执之时,谁都不曾察觉,先前躺在地上的慕白已然坐起了身。 慕白双眼血红,眼底魔气缠绕,瞧着并不似恢復了神智的模样。 「你们……为何要阻拦我救殷婼?」慕白单手按着额间,语气疯狂,「分明只差一步我就可以改写我和她的结局,是你们阻拦了我,你们都该死!」 汹涌的魔气袭来,司岚三人离得太近,一时无法拉开距离,眼见着那魔气便要吞噬三人,忽然,慕白身前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将那些汹涌的魔气全都拦了回来。 「慕白。」 那透明的屏障逐渐幻化为人形,一袭红衣虚影,最终落在实地。 只是那人的模样……竟然是殷婼! 殷婼停在慕白面前,温柔地将慕白拥入怀中,「你不是想见我吗?我现下回来了,你好好看看我,不要被魔气蒙蔽了双眼,我是殷婼,你还记得我吗?」 第114页 「你是……殷婼?」慕白眼底的疯狂逐渐被湿润取代,他看着殷婼,此前嗜杀的模样忽然便消失了,敛去了所有稜角。 「你真的是殷婼吗?」慕白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殷婼的脸,但很快又收了回来。他不敢知道结果,他怕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 「我是。」殷婼及时握住了慕白的手,她试图让慕白冷静下来,「小侍卫,我回来了,这一切都过去了,没事的。」 「小……侍卫?」慕白错愕地侧过头,错愕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他哭得像个稚儿,「你记得我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慕白眼底的魔气在剎那间褪去,他回拥着殷婼,而后又哭着半跪在地,「你说你会给我一个答案,可我再见你时,你却没了性命……我耗尽灵力,凝聚所有人的祈愿之力,将你强行转生为梦灵,我本以为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你,可是……」 「可我守了你百年,你新生的那一刻,你见我的第一眼,却跟我说你心有所属……」 慕白抽泣着,他鲜少有这样难过的时候,只顾将自己的痛苦一句一句全倾诉出来,「殷婼,我不甘心,你我在凡尘之时分明不是这样陌生的,你怎么能忘了我?」 「我每一次折磨你,我每一次都想得到当年那个答案,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可我却将你越推越远,你再也不愿意正眼看我了……」 「我现在后悔了,殷婼……」慕白面上布满了泪痕,「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折磨你,我不该将你困在魔界……只要你愿意回来,你肯原谅我,我以后……我以后不会伤害你了!」 「慕白。」殷婼拭去慕白眼角的泪,也跪了下来,与慕白平视,她眼底带着笑意,一如凡尘之时,「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走,但是现下……你得醒过来。」 殷婼指尖抵在慕白额间,强行探入他的神识。 「凡尘之事不可追,你不该困在往昔的记忆当中,已逝之人,便让她逝去吧。」 话音落尽,慕白的神识之中被一股温和的灵力围绕,抚平了那些星火与疮疤,在那灵力过后,慕白神识之中的杀机尽散…… 原本与杀机对抗的祁晓,也被殷婼送出了神识之外。 「咳咳……」殷婼的灵力极具疗愈作用,阻止了灵力燃烧这一术法继续下去,勉强留下了祁晓一条命,但饶是如此,祁晓现下也实是虚弱无比,昔年自诩灵力高强的西境王,此刻竟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毁去了神识幻境,殷婼松了口气,只是这时,她的身躯已不似初时那般自然,显得有些透明。 第62章 「慕白, 抱歉。」殷婼指尖下滑,托着慕白的侧脸,「我不是有意要忘记你的, 昔年我转生为梦灵,新生那一刻,天道让我选择一段凡尘记忆, 那时的我困在虚无之中太久, 根本记不清选择了什么,可我……原本是不想忘记你的。」 「你一个人承受这段记忆数百年,一定很辛苦吧?我的小侍卫。」殷婼轻柔抚过慕白的面庞,眼底满是遗憾。 慕白还沉浸在殷婼復活的喜悦之中,他这时彻底清醒, 却慢慢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殷婼, 你怎么了?」 眼前人的身躯明暗不定,这并非復活的徵兆, 反而像是…… 「你的灵力呢?为何我感觉不到你的生机?你……」 殷婼制止了慕白接下来的话, 望向后者仓皇的眼底, 「心有执念, 方能死而不散。我原本还疑惑, 我活着的时日, 分明已没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事, 又为何会不肯归去, 执意留在魔界呢?」 「我在魔界徘徊数日皆不知缘由,直到今日入了你的神识幻境,才知道原来你我凡尘之时曾有过一段缘分。」 「在安国之时, 那段时日是我最难熬的时日, 但是慕白……因为有你一直陪着我, 所以我觉得那三年,并不算一无所获。」 殷婼每说一句话,她的身躯便要透明几分,那些话是肺腑之言,却也在消耗她的真魂之力。 「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你不能活过来!」慕白眼底再起执拗,他拉着殷婼便要往禁地深处走去,「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復活之法,就算我做不到,那些浊气也能做到!」 殷婼摇了摇头,停在原地,「没用的。我在解除你的神识幻境时已耗费了大半真魂之力,我撑不过今日了。」 「慕白。」殷婼温柔地唤着,「放过你自己吧,好不好?」 「不好……」慕白转过身,泣不成声。 「你身为魔尊,应当最清楚魔界禁地之内困着什么东西,我的真魂之力能清除你体内的浊气一时,却不能保你一世,你若是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迟早有一日,你会被浊气吞噬的。」 见慕白眼底仍是不甘,殷婼索性拥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何你耗尽灵力将我转生成梦灵,我却还是不能和你相守吗?」 「你是说……」慕白错愕地抬眼,「天意?」 凡界和魔界本就不相交融,凡尘之人有生死轮迴,亦是有自己的命数,慕白此前在凡尘诸多限制,便是怕改变凡人的命数。 可原来,冥冥之中他竟更改了殷婼的命数吗? 殷婼松开慕白,悲凉地点了点头,「即便那一日我没有被人推下城楼,我也已经决意赴死了。我利用了依兰郡主对我的信任,将她骗去前线,又为了减少本国伤亡将她祭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本就打算,等见过你之后,便自刎谢罪的。」 第115页 「可你是为了结束战争才……」 殷婼打断了慕白,又道:「不一样的,即便你救了我,若我还有凡尘的全部记忆,我也不会活下去。你强行改变我的命数,将我转生为梦灵,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你在插手我命数之时,就已经註定,你我再也不能相守了。我忘了你,你折磨我,这又何尝不是天道惩罚你我的一种方式?不管我是凡界之人也好,三界之外的人也罢,我跟你始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慕白,你我从来无缘……」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慕白双眼赤红,他不甘地低吼着,却见殷婼笑了笑,充满情意地开口…… 「我好想你啊,慕白。」殷婼的指尖抚过慕白的髮丝,「可是慕白,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我本以为……不告诉你我身死那日的真相,你便能好好活下去,但我如今看着你这样疯魔,便觉着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你活得很痛苦对吗?」 「我现下明白了,我不该替你做抉择,不管今后的路怎么走,你都有知晓真相的权力,但是在这之前……」 殷婼说着,歉意地看向司岚,「抱歉啊司岚殿下,我替慕白向你道歉,都是因为我,才让你被慕白胁迫,但我还是私心地,想求一求殿下……不管日后慕白做出什么决定,殿下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次,就一次。」 在说这话时,殷婼的身躯已快要与虚空融为一体,毕竟是曾经心心念念为主的属下,司岚瞧着有些不忍心,便道:「只要他不触及我的底线,我可以放过他,不过殷婼,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想要做什么?」 殷婼没回话,只摇了摇头。 那一袭红衣退开几步,在离慕白不远处转过身。 「小侍卫,我还欠你一个答案。」 殷婼想起了昔年城门之前,持剑而来的少年郎。 那日三千精锐,万人列巷,她低下视线时,却只见得慕白一人的风采。 「我会保护你的。」少年郎的眼神如是说。 殷婼闭了闭眼,任由体内真魂之力尽散……她最后的一句话自传音直入慕白神识,清灵透彻。 「很早之前,我便喜欢上你了,我的……小侍卫。」 红衣在空中碎裂,下了一场桃花雨。 虚空之中闪过殷婼死前的一段记忆。 …… 「我遍阅典籍,查到了一种换魂之术,可将我的神魂换与慕白,换他不死。只是这种术法颇为隐秘,只能由上古遗族施展,所以殿下,此术……」 「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将神魂换与他,我想保他一命…… …… 花瓣落尽的那一刻,回忆走到尽头。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殷婼,也再没有九公主。 真魂尽散,回天乏术。 「原来……」慕白捂住自己的双眼,任由泪水透过指缝,「原来殷婼的命是我亲手结束的……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就不会死。」 「我只想着让她留在我身边,可实际上,她即便成了梦灵,在魔界这数百年,她也并不如意……」 「我一心想要改变我和她不得善终的结局,却没想到正是因为我的执念,才害了她……若我当年可以放手,她就不会落得如今的结局……全都是因为我的罪孽!」 慕白双手滑落下来,他看向殷婼身躯消失的方向,似疯狂,又似怀念。 他闭上双眼…… 「对不起啊殷婼……我,来陪你了。」 下一瞬,慕白震碎了自己的神魂。 众人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慕白神魂碎裂,最后归于虚无。 周遭充斥着慕白的魔气…… 那魔气是悲怆的,苍凉的,好似冬日飞霜。 司浅止从没见过这样可怖的场景,被司岚捂着眼睛拥入怀中,而司幽则嘆息着看向四周,在扫过半靠在岩石上的祁晓时,她视线微微一顿。 不知为何,今日之事分明已经结束,可众人心中却没有半分释然的轻松之感。 反而觉着有些怪异…… 好似有什么被众人忽略了。 而此刻,魔界的禁地深处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无法幻形的浊气,那双血红的眼得逞般笑了起来。 那双眼在笑声中逐渐生出四肢,幻化身躯,最后成了一道拥有完整人形的影子。 …… 慕白的魔气散了,他的神魂也消失不见。 司岚抱着司浅止,本打算跟司幽离开此地。 忽然之间,禁地深处的人声响了起来,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吾王,多谢你送来的食物,这魔尊的魔气果然不同寻常,我很快……就能与你相见了。」 禁地处掠过一道影子,司岚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紧接着,众人所在之地形成了一道结界,那结界之强,纵然是司幽也抵挡不住,众人几乎是被结界「赶」出了魔界。 在离开魔界的那一瞬,司岚听见了一句传音。 「吾王,下次正式相见,我便不会放过你了。」 第63章 距离那日离开魔界已过了数日, 但那影子所言,司岚却始终想不明白。 仙气缭绕的大殿之中,司幽给司岚倒了一杯清茶, 「虽说此事怪异,但兄长的身体要紧,这茶中我掺了丹药, 兄长尝尝吧, 也好恢復灵力。」 第116页 前些时日被影子设计进入神识幻境,司岚的灵力耗损得厉害,养了数日方才养回大半,直至如今,仍是需要丹药疗愈, 不过, 比起那位在幻境中燃烧灵力的西境王,倒是要好上许多。 怎么好端端地想起了西境王……司岚喝了一半的茶搁置, 皱了皱眉。 司幽见司岚心绪不佳, 便转移了话题, 「兄长前几日托我将裴禾的魂魄送入凡尘, 此事我同凡界地府中人交谈过了, 地府同意免去他生死簿上的姓名, 剩下的, 便看他自己的造化。」 那日离开魔界后, 司岚便返回了寒淞,他本以为裴禾经此一事已然殒命,还觉着愧对殷婼的嘱託, 未曾想裴禾神魂虽然破碎, 但在司岚返回寒淞后, 却发现裴禾的魂魄仍存于世间。 裴禾原就是凡人,是被裴松破格提入神界的,因而裴禾体内神魂与魂魄是共存的,神魂破碎,魂魄便会离体,但好在魂魄未散,裴禾命不该绝。 只是,不管是下界也好,神界也罢,都有着灵力威压,是容不下魂魄长久生存的,因而司岚便托司幽将裴禾的魂魄送入了凡尘。 在凡尘之中,裴禾魂魄上附着的灵力会助他修成人身,且拥有一定的修为,在地府免去生死的前提下,虽说裴禾如今只拥有魂魄,没有刀枪不入之身,但只要他魂魄不死,便不会像凡人那般经歷轮迴之苦。 至于凡尘造化如何……司岚身在神界,不便干预凡尘事,只能看裴禾自己了,司岚已然是尽力完成殷婼的嘱託了。 「我知道了,多谢小幽。」 「兄长,你又忘了,我们之间,不必言谢。」司幽笑了笑,轻声调侃,「莫不是重入北境,兄长不太习惯?」 经过了数日,北境的重建已然完成,司岚初时还在寒淞,后来便带着司浅止一道入了神界,如今安置在北境某座大殿之内。 「小幽说哪里的话,你为我重修殿堂,这大殿内每一个物件都是你亲自选的,我怎会不习惯?」 「兄长喜欢便好。」司幽还想说些什么,却皱了皱眉。 大殿中闪过一道金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司幽掌心。 司幽将那金光摊开,是一道密信,密信上只字未言,但司幽神情却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司岚不解。 「是关于魔界的事。」司幽简略地解释,「兄长还记得那日离开魔界时的结界吗?后来那结界笼罩了整个魔界,甚至屏蔽了魔界的传信。你我离开之后,神界观此异象觉得不妥,如今,是以密信相传四境各主,召开四境集议。」 「集议?」司岚愈发不解了,「可神界集议已逾七千年未曾召开了,神界又素来与魔界关系寻常,为了魔界之事召开集议,这是为何?」 「因为……」司幽眼神定了定,显得肃穆,「那结界不仅笼罩了魔界,还有向神界扩散的趋势。」 - 神界尽头,无相台。 四境各主齐聚。 除了神界宴会与重要仪式,四境各主齐聚的场景倒是寥寥无几,而今,之所以齐聚在这无相台,为的只有一件事。 「诸位。」主位之上,南境王清了清嗓子,「前些时日本王接到传信,言之南境边境灵力强度隐隐有下降的趋势,探查一番过后,发现与魔界新生结界有关,这才传信西境王,召开今日集议。」 「诸位请看。」南境王将那结界的大体状况展示在无相台高处,又道:「这新生结界有吸纳灵力的作用,因而导致了南境边境的异常,且这结界无法探查,若任由这结界发展下去,只怕日后除了南境,其余三境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魔界非本界,魔界衰落也好兴起也罢,与神界干系不大,但四境是为个体,依本王所看,四境应当尽早出手,哪怕干预魔界决断,也要将这结界扼杀在魔界之中,以免其危害三界。」 南境王一番话,其余三境之主各有所思,无相台静默了片刻,与南境王同处主位的祁晓开口道,「不知东境王与北境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如今四境以西境为尊,只不过祁晓自那日离开魔界后伤势太重,这才将养数日,连三成灵力皆不曾恢復,更别说伤势痊癒了。以祁晓如今的身体无法主持集议,便与南境王商议,将这主持集议的事交给了南境王。 鑑于祁晓在四境之中的威望,他这一开口,原本缄默不语的东境王再不能与己无关,便接了话,道:「南境王所言只是猜测,本王前来无相台之前查看了边境传信,东境并未出现南境王所言的状况,想来是因为南境灵力较弱,这才受了结界的干扰罢了。」 东境王说着,看向一旁的司幽,「敢问北境王,不知北境可同样出现了异象?」 司幽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东境王瞭然地移开视线,又道:「四境之中,以北境离魔界最近,既然北境都能不受结界干扰,以南境离魔界的距离,更应该不被结界所扰才对。」 「依本王所见,南境应加强边境防御,而不是如今在这召开集议。什么结界扩散之言,属实是无稽之谈。」 「你!」东境王明里暗里都在嘲讽南境实力低微,这让南境王有些坐不住了。 「东境王,慎言。」司幽淡淡地瞧了东境王一眼,心底有些无奈。东境屈居西境之下,加之东境王又是个狂妄之人,素来不将神界之外的事放在眼中,何况今日商议的是魔界之事,也难怪东境王觉着无关紧要了。 第117页 司幽又道:「魔界结界的扩散虽无实证,但那结界怪异,始终是个隐患,本王倒是觉得,南境王所言有理,不如四境携手,共同前往魔界一探,如此,方能知晓那结界的强弱。」 司幽所言中肯,但东境王仍是不买帐,他低低嗤了一声,偏过头去。 又是一瞬的寂静,司幽抬眼,恰巧与祁晓的视线相撞,后者面色苍白,但眼底的情绪却深邃难查。 司幽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 见惯了祁晓在司岚面前的卑微,司幽几乎要忘了,祁晓身为西境王,原是个情绪不显,御下严苛之人。 祁晓咳了一声,显得有些脆弱,但他眼神一扫,有些不近人情地道:「南境王传信于本王之时,本王就在想,四境集议之上,诸位会是怎样的想法,只能说本王猜的不错,诸位果然是……大难临头,各持己见。」 「若是结界扩散,神界不復存在,诸位今日所言皆成碑语,不知能否对得起神界先祖?」祁晓冷冷地看向东境王,「东境王,你说是吗?」 东境王哪受得了这样的指责,立时暴怒,「祁晓,你不要欺人太甚!」 昔日祁晓为了司岚,曾伤了东境王之子何惑,即便是如今,何惑脸上那道疤仍是留有痕迹,平素皆靠幻形之术露面,此事东境王耿耿于怀,对祁晓本就心有异议,如今祁晓这一激,东境王更是连四境情谊都不顾了。 「你说得轻巧,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但是祁晓,你别忘了,北境覆灭那日,召集各境的传信是你亲自发的,如今北境无罪,便说明你判断有误,你也不过是一个是非不分之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王?」 闻言,祁晓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祁晓压下喉间的血腥气,再开口时已然恢復了平静。 「魔界结界形成那日,本王曾在场,见过那结界的源头,可以说在座诸位,无一人能与之抗衡,若四境仍是如今这样各持己见,那结界继续发展下去,为祸的只怕不止是魔界。」 祁晓太清楚四境离心的程度,和平之时四境各为其主,但如今神界面临着隐患,那结界之强,单凭各境独立之力是无法抵挡的。 「本王以为,如今能解决那结界的办法,只有一个。」 祁晓指尖搭着青玉案,不急不缓地抬眼。 …… 「四境合一?」司岚诧异地道。 司幽在四境集议上听祁晓提出这个建议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司幽知道祁晓对此事早有看法,但也确实没想到祁晓会如此公开地提及。 「我初时听着,也与兄长的想法一致,虽说我并不喜祁晓的为人,但他有句话说得不错,四境分境已久,面对隐患尚且各持己见,难以想像此后联合对敌的情况。」 「小幽的意思是……你也同意四境合一?」因了祁晓,司岚心中对四境合一总有芥蒂,他本以为司幽也会如此,但听司幽的言外之意,她似乎并不反对祁晓的提议。 「若是没有魔界的结界,那这提议我约莫是不同意的,可如今魔界已然失去了联繫,兄长也见过那结界的威力,我不能拿神界的存亡做赌注,现下之计,四境合一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北境已不復昔年四境第一的威名,北境残留的不过一脉,四境之中,如今以西境为首,北境为末,其余两境均已同意合境,司幽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四境合一是必然趋势,我非四境之主,自然也不便说什么,不过……合境之后,需得推出四境共主,如今祁晓得势,那四境共主,应当是他吧?」 在司岚的印象中,祁晓很早之前便有四境合一的想法了,那时祁晓说得头头是道,司岚便觉着祁晓是为了四境着想,后来知晓真相后,司岚才明白,其实祁晓只是为了他自己能更进一步罢了。 毕竟,祁晓生来灵体,他的心中除了权势地位,好似也没什么值得谋划的。 只不过,如今祁晓和司幽的关系并不融洽,若是祁晓成了四境共主,那北境……难保祁晓不存在架空北境的心思。 「兄长所言……四境集议之上,南境王亦是如此说的。」 那时祁晓的提议一出,各境之主均静默了片刻,还是南境王率先开口,贊同祁晓的提议,并推举祁晓成为四境共主。 东境王对祁晓虽有怨恨,但碍于西境势大,祁晓又在四境之中威望过甚,因而东境王持中立态度……那一场集议到了尾声,就连司幽都以为,祁晓会承了这四境共主的位置。 「不过,兄长大抵没想到,祁晓并未承情,他拒绝了四境共主之位。」 「为何?」司岚实是猜不透祁晓的想法,成为四境共主,这不是祁晓昔日最想做到的事吗? 为了四境合一,祁晓甚至自降身份去利用司岚……往事如刀,司岚全然不能相信,现如今是祁晓自己拒绝了这个位置! 不知为何,司幽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司岚,而后才解释道:「据祁晓所说,他重伤难愈,灵力不足,再者说,东境王与他不和,他恐怕难以胜任四境共主的位置,便拒绝了。」 司幽私以为,重伤难愈不过是祁晓的藉口,西境仙医无数,即便西境治不好祁晓,若祁晓真成了四境共主,穷极四境之力,也应当要将祁晓治癒的。 只是……祁晓这所谓的藉口,为的便是他之后所言顺理成章 。 第118页 「他虽拒绝了这个位置,但他推举了一位新的四境共主,此人非各境之主,亦不在各境管辖之中。」 司岚被这话勾得好奇,却见司幽郑重地看向他。 「这个人,便是兄长你。」 大家新年快乐呀,么么啾~~ 第64章 「我?」司岚愣了愣, 「小幽,别开玩笑了,祁晓他怎会推举我呢?不可能的。」 司幽神情稍缓, 「不管祁晓为何要推举兄长,我只想问兄长一句,兄长不觉得自己能成为四境共主, 是有何顾虑?」 司岚反问:「难道小幽觉得, 我适合成为四境共主?其余各境之主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余各境之主自然是反对的,不过……」 那时天光微泄,祁晓并未深究各境之主不解与反对的目光,只是低着视线。 青玉案上透出他眼底温和。 「诸位情愿与否,不情愿与否, 都将本王作为四境共主的第一人选, 这一点,本王很感激。只是, 与其让某些人心存芥蒂, 或者说是被迫接受这个结果, 倒不如就选一个不受四境管辖且能力出众之人。」 「严格来说, 司岚不受四境管辖, 他成为四境共主, 所作决策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 这是其一。司岚如今的修为与司幽几近比肩, 他昔日贵为北境殿下,从身份来看,也并非寻常, 堪当重任, 这是其二。」 「至于其三么……」谈及司岚时, 祁晓不自觉地缓下语气,他道:「若司岚成为四境共主,本王愿倾西境之力,助他登位。」 …… 殿内的灵气汇聚,忽而明亮了一瞬,司岚被那亮光拉回现世,却久久不能平復心绪,「祁晓……他真是这样说的?」 「难道兄长以为,我会替祁晓那种人说话吗?我只是转述罢了。」司幽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兄长心中仍有顾虑?」 「我……」司岚只是没想到,祁晓愿意放弃昔日他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的东西……四境合一,这个词在许多年前,司岚便听得祁晓明里暗里地提过好几遍了。 为了司岚,祁晓竟将这些权势地位,几乎在唾手可得之时,尽数放下了。 这曾经是祁晓的执念,可又何尝不是司岚无法释怀的往事? 或许……司岚该重新审视一遍祁晓吧? 「兄长?」 司岚回过神,他有些犹豫,「小幽,我仍是觉着,我不适合成为四境共主,你也知道,我体内拥有一半魔界血脉,若是日后被四境察觉此事,是否……」 「兄长可是忘了?」司幽打断他,「兄长如今躯壳新生,不会泄露自身魔气,四境是难以察觉的,再者说,兄长体内那股魔气为上古遗族所有,其实与魔界的魔气不同,若真到了那一日,北境自有说法。」 四境虽排除异己,界限分明,但在某些事上仍是具有包容性的,大抵不会出现司岚所担忧的情形。 司幽见司岚神情紧绷,便知他心中情绪仍是不曾疏解,她又道:「既然兄长如此犹豫,那我便与兄长说说我的看法。」 「昔年,我初次听闻四境合一,是从兄长口中得知的,那时的我背靠北境,其余三境皆以北境为尊,再加上兄长与祁晓的关系,我心有不忿,便觉着这样前无古人的操作是祁晓自导自演,虽说于四境有益,但这样的益处并不足以说服我。」 「后来,北境覆灭,三境合力围剿我之时,我那时看着三境共同出兵,虽说是内乱,但那次过后,我认真思考了四境之间的关系,其实四境分境而治至今,大有离心的趋势。」 「战争未显时,四境各自为王,实力强悍,可一旦内乱,抑或是战争初显,四境的矛盾便一触即发。四境各主地位平等,即便各境实力不一,但各位君王心中总有傲气,不愿意听从谁的指挥。」 「此次四境合一由西境提出,强压而下,中立如东境王,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此次接受了,以后四境共主的决策,东境便能一一接受吗?与其留有四境离心的隐患,倒不如重选四境共主。」 司幽认真地看向司岚,「兄长,你觉得自己力所不能及,不能胜任四境共主,但你忘了,你的存在,才是能让北境与西境凝聚的关键,未来的某一日,兴许兄长能融合四境之力,成为新史第一人也说不定呢。」 在司幽看来,祁晓虽能胜任四境共主,但祁晓行事难定,不近人情,他有着上位者的思维,但可惜不能与人共情,这样的君王,能治理一境,却不能治理四境,更别说将四境逐渐融为一体了。 而司岚则不同,司岚曾为魔尊,魔界十二城皆以之为尊,司幽不信司岚无法御下,他之所以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四境共主,大抵……是对某些人有所疑虑。 果然,司岚静了片刻,而后慎重地抬眼,「小幽,你所言我记下了,既然四境已达成共识,这四境共主之位我不便推脱,不过在成为四境共主之前,我需得确认一件事。」 殿内灵气缭缭,天光交缠。 司岚的话语落地有声。 「我要确认,祁晓真正的想法。」 - 司岚去了西境。 再次踏足西境,司岚的心绪已不似初次那般雀跃,亦不復上一次前往西境那般愤然,如今他有的,只是一腔疑虑,还有…… 「爹爹,你怎么不进去啊?」司浅止自司岚怀中抬着头,搂着司岚的脖子,「爹爹是不是不认识路了?澜儿可以带路呀!」 第119页 「是吗?」司岚状似无情地敛下目光,「若不是你吵着闹着要同我一道来西境,我也不会带着你,但是澜儿,你好像忘了,我同你说过什么?」 「嗯……」司浅止努力回想,「爹爹说,入了西境之后需得慎言、安静、不能乱跑……」 司浅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只得转移话题,「可是还不曾进入西境呢,爹爹为何要停在此处?爹爹是不是不喜欢西境,也不喜欢父……」 司岚冷冷地低下视线,司浅止立时噤声,双手交叉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绝不再开口的模样。 司岚被逗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了司浅止这一番调剂,司岚的心情好了许多,原本因为不得不进入西境的厌恶感,此刻好似也不那么浓厚了。 司岚正犹豫着是否要遣人通传,却意外地发现,他与司浅止竟能不受西境防御结界的阻碍,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西境,甚至于,凌云间的结界亦是如此。 难不成……祁晓还保留着让司岚进入西境的特权吗? 「何人?」凌云间外没有仙侍,空荡荡的,因而里间祁晓的问话便显得苍白无力,毫无威严可言。 按理说,以祁晓的灵力,司岚人已至凌云间外,祁晓不该无所察觉才对,怎会不知凌云间外何人来此? 司岚虽觉着奇怪,但事已至此,他总得要问个清楚,便也不再犹豫,抬步踏入了凌云间。 「司岚?」祁晓对司岚的到来有些诧异,但也只是一瞬,便自嘲地道:「我还以为,你此生都不愿意踏足此地了。」 「我确实不愿意来此。」司岚不想与祁晓废话,又道:「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四境集议之上,你为何要推举我成为四境共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晓面色不佳,勉强笑了笑,「你为何不觉得……我是真心想要推举你的?」 「呵。」司岚觉着好笑,「祁晓,你说这句话,不觉得良心不安吗?哦……我忘了,你本就没有心。你这样的人,又怎会真心推举我?我不信。」 祁晓面上的笑僵了僵,他似是在极力抑制些什么,不得不低下头,半晌后,他才抬眼,「推举你成为四境共主的那一刻,我便猜到你可能会来西境,既然你想知道缘由,那我便如实告诉你。」 祁晓抬手一挥,虚空中出现一个较为昏暗的画卷。 起初,画卷之上空空如也,但随着场景的移动,那画卷上显出了山脉与屋檐,而那屋檐之中,零星地住着几户人家。 「这是……」祁晓认出了那些人的身份,「这些人身上有魔界的气息,他们是魔界中人,怎么会?」 「确实是魔界中人。」祁晓驱动灵力,那画卷明亮了许多,「这画卷中有我缔造的阵法,我将这些出逃的魔界中人留在画卷之中,好让他们休养生息。」 「出逃?」司岚略感疑惑。 祁晓解释道:「如今魔界已被结界笼罩,原本应当是失去联繫的,但这些魔界中人,前些时日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西境边境,我一一盘问过这些人,可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以魔界现下的状况,既然失去了联繫,那魔界中人能离开魔界的可能性不大,这些人兴许只是侥倖逃脱,不过……」司岚稍稍沉吟,「西境离魔界甚远,这些出逃之人怎会出现在西境边境?」 「这也是我所疑虑的,若是出逃,出逃之人精疲力竭,就近应当逃往北境,不应有余力出现在西境才对。除非……」 祁晓点了点那画卷,屋檐陡然被放大,其间那魔界中人便显得高大了起来,「司岚,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身上的魔气有些奇怪,像是残留了别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可以扭曲空间,才让他们出逃后不辨方向,匆忙逃往了西境。」 「昔日在魔界禁地,困住你的阵法亦是具有扭曲空间的能力,那时我以为只是偶然,可如今这些魔界中人身上皆残留了这样的东西……扭曲空间的能力实是不多见,只怕,这影子比我们想像的要更为棘手。」 「所以……」司岚猜到了前因后果,「你是觉得,那影子既然想要困住我,必然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你觉得我能消除那个影子,才推举我成为四境共主,让我动用四境之力?」 「是啊。」祁晓漫不经心地嘆息,许是今日说了许多话,他显得有些疲惫,但司岚在场,他又强撑着精神,道:「这个影子,生于三界,却又高于如今的三界,并非魔界抑或是神界之力能解决,需要有人援助,而这个人,最好与那影子有所联繫,最好是……上古遗族。」 上古遗族,说起来,其实仅次于神界先祖,他们诞生得太早,就好似这个影子一般,是高于如今三界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是上古遗族?」司岚不由得警惕起来,他可从未对祁晓表露过自己上古遗族的身份。 「我见过澜儿体内的灵力,自然知道他体内上古遗族之力是传承于你。」祁晓说着,眉眼稍显温和,「现下应当唤他的名字了,司浅止,这个名字划入北境族谱,很好。」 在司岚怀中的司浅止听闻祁晓唤着自己的名字,忍不住转过头,但祁晓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道:「还有一件事……」 「司岚,有一个人,她想见你。」 第65章 里间, 紫衿已然等候多时。 第120页 「司岚殿下。」紫衿自里间走出,朝司岚行了一礼。行的礼数周正且郑重,说是同君王行大礼也不为过。 因了徐芷萋的事, 后来司岚即便知晓了来龙去脉,对待紫衿的态度也不復往昔那般淡然,只道:「你想见我, 大可前往北境递上拜帖, 何必让祁晓代为转达?」 若是紫衿独自拜访,司岚说不准还是会见她的,但祁晓转达……就不怕司岚不愿意见祁晓,也一道否了祁晓的话? 紫衿面露难色,「小殿下被人带走, 这件事终归是我的疏忽, 我心存愧疚,没有脸面去见殿下, 本是不愿冒昧求见殿下的, 但如今魔界结界的事……我想, 有些事情, 是该与殿下谈谈了。」 司岚思忖片刻, 到底还是决定跟紫衿谈谈, 只是在前往里间之时, 紫衿看了一眼司岚怀中的司浅止, 停顿了一瞬,摇了摇头,「殿下, 我之后与您说的事, 不便让小殿下知晓, 不如将小殿下放下吧?」 听闻这话,司浅止立时从司岚怀中冒出了个头,但很可惜,司岚拒绝了。 紫衿有些囧然,她斟酌着道:「司岚殿下,恕紫衿直言,君上是小殿下的父王,您将小殿下交与君上,君上不会伤害他的。」 司浅止表示贊同,小脸左右乱晃,显得雀跃。 在司岚看来,司浅止不过在魔界与祁晓匆匆一面,他实是不明白司浅止为何看起来对祁晓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可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司岚颇感头疼,亦是觉得失落,「澜儿,你就这么想和他待在一处?」 对司浅止来说,他自有记忆起便和祁晓待在一处,千年的相处,自然是有感情的,更何况,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和祁晓独处了。 不过触及司岚失落的眼神,司浅止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摇了摇头,「不想,只要爹爹不开心,那我就不想见父王。」 「你这个……」司岚捏了捏司浅止的脸,司浅止那话说得实是委屈,司岚听不得司浅止这样的语气。 「罢了,随你吧。」司岚往司浅止眉心一点,施下了一个术法。司岚倒也不是那种不顾孩子意愿的人,只是他除了怕祁晓伤害司浅止之外,更害怕祁晓将司浅止从自己身边带走。 不过……看着祁晓苍白的面色,司浅止如今有术法束缚,以祁晓现下的状况,应当带不走司浅止吧? 司岚再次看了司浅止一眼,后者投来一道坚定的目光,司岚终是不再犹豫,跟随紫衿进入了里间。 「殿下,请。」 紫衿恭敬地引司岚前行。 令司岚意外的是,他与紫衿谈话之处并非里间,而是跨越里间,进入了一间密室。 平素这间密室是不会开启的,若是开启,除非是极为隐秘的谈话,又或者是……祁晓闭关。 踏入这间密室,司岚随处可见典籍摆放,但碍于那是西境的典籍,司岚并未仔细查看,而除了典籍之外…… 那密室中铺满了宣纸,本是极为宽阔的空间,此刻因了那宣纸竟显得有些拥挤,而那些宣纸上,写满了司岚的名字。 司岚不甚细緻地一瞧,那纸张大抵放置了许久,字迹好似刻入一般,如此一瞧,都能察觉到当时写下这些名字的那个人,心情该是有多悲怆与无奈。 什么时候写下的? 司岚心绪一顿。 「殿下,请上座。」紫衿的声音使得司岚回神,「不知殿下是否记得,我曾说过,殿下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记得。」司岚颔首。司岚甚至记得,紫衿还说过想请他听一个故事,不过造化弄人,这故事到如今也没机会去听。 「我那时以为殿下只是与她肖像,并未细想殿下与她的联繫,毕竟她早已逝去,可前些时日,我听闻殿下是上古遗族,我这才惊觉,原来殿下……是她的孩子。」 紫衿那时本就该怀疑司岚的身份才对,可惜一念之差,竟错过了故人之子,好在如今,一切都有挽回的机会。 司岚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你是说,你的那位故人,是我的母亲……先魔族长公主?」 紫衿红了眼眶,却是摇了摇头,「我认识她时,她并未告知我她的身份,只是用了代称,先魔族长公主这个身份,我是在许多年之后才知晓的。不过殿下,除了这个,你应当记住她的名字,她唤作……姝纭。」 紫衿遇见姝纭时年纪尚小。 那时姝纭离开魔界游歷,游歷的路上恰巧遇见了离家的紫衿,便将紫衿带在身边照顾,后来紫衿受本家传召,为辅佐新任西境王,不得已返回西境,自那以后,二人便失去了联繫。 再次得到姝纭的消息,便是她作为先魔族长公主,陨落于魔界…… 「她曾同我说过一个故事,我那时只当她说的是传闻,后来知晓她陨落,才明白那个故事并不简单,兴许对殿下消除魔界结界有所帮助。」 「不过在谈及这个故事之前,我想问问殿下……」紫衿神情庄重,道:「殿下对先魔族,了解多少?」 说到先魔族,其实惭愧,虽说司岚体内有一半先魔族的血脉,但先魔族是上古遗族,在三界之中并未有过多的记载,司岚也未曾刻意去查阅典籍,是以……司岚摇了摇头,「不甚了解。」 紫衿瞭然,「那我便与殿下详述先魔族的过往吧。」 第121页 「先魔族作为上古遗族,诞生于数万年前,那时天地混沌,三界未分,灵气不似如今这般充裕,而是十分稀薄。混沌之期,部落相争,先魔族是其中一个部落,而那时的魔界尚未成为三界之一,唤作诇族。」 「先魔族由于种族繁衍困难,难有传承,且栖息之处环境恶劣,为了改变这一切,先魔族举族北迁,遇到了那时极北之地的诇族。」 「诇族占江而居,所占地宽广,且有江水为辅,先魔族想着同诇族共用领地,便与诇族族长商议,最终的结果是,诇族同意先魔族占用领地,且承诺会保护先魔族所有族人,但有一个条件……先魔族必须为诇族提供浊气。」 天地混沌时,灵气分浊气与清气两种,此两种类型皆可为修行者所用,但难以兼容。那时先魔族承天赐福,所有族人皆可操纵凝聚浊气,对当时因灵气稀薄而修行不畅的诇族来说,先魔族提供浊气,便是他们修行的福音。 「后来,因先魔族操纵浊气之能,诇族将先魔族奉为尊主,不仅给了先魔族最为舒适的领地,还将先魔族图腾引为尊位,让所有诇族人朝拜。只可惜好景不长,先魔族纵然拥有了领地,却无法解决种族的繁衍困境,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推移,而族人稀少,直至濒临灭亡。」 「再后来,先魔族因繁衍困境无法为诇族提供浊气,诇族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也为了阻止先魔族的灭亡,便想出了一个办法,称之献祭。」 「所谓献祭,便是让先魔族将自己的主系血脉献出,用主系血脉的命去供养其余族人。献祭之后,会形成一个浊气源头,这个源头不仅能通过天地孕育的方式,缔结先魔族新生之子,还能源源不断地为诇族提供浊气。」 「有了献祭之法,先魔族总算不至于灭亡,但是殿下,您不觉得这样的办法,十分不近人情吗?」 「确实无情……」不仅是不近人情,司岚还觉得此法残忍,「献祭族人,保全种族,虽说不得已而为之,但被献祭的那个人实在是可怜至极,他们又怎会甘心赴死?」 「是。」紫衿点点头,「正是因为如此,此法一出,仅推行了几次,便遭到了主系血脉的反对,毕竟,谁也并非生来大义凛然,并不是所有族人都愿意牺牲自己的命。」 「主系血脉的退缩,这让当时的先魔族十分暴怒,为了延续种族,先魔族决定,强制执行这一术法,他们请示了上天,定下了献祭契约,此后所有主系血脉,都不能摆脱这个契约。」 「并且……」紫衿眼底惋惜,「这个契约,至今存在。」 第66章 「君上同我说过, 在魔界结界形成之前,殿下曾被阵法所困,那阵法由魔界禁地的浊气缔造, 想来便是先魔族的献祭一术,而那些浊气……」 紫衿思虑了片刻,又道:「姝纭姐姐告诉我, 后来浊气源头不知为何, 出现了异动,自那时起,浊气源头所在地便被魔界列为了禁地。」 「浊气源头,献祭……」司岚明白了,「难怪那影子总对我说些奇怪的话, 原来他是将我当作先祖, 那时困住我,是想依照契约将我献祭!」 「应当是如此。」紫衿轻声嘆息, 「姝纭姐姐昔年离开魔界, 便是不甘束缚, 不愿臣服于献祭的宿命, 想游歷三界以寻找解除契约之法, 只可惜, 她还未得解脱便被魔界强行迎回, 死在了献祭之前。」 「我猜想, 正是因为姝纭姐姐的死,浊气源头太久不得献祭之人,这才不惜蛊惑魔尊, 将殿下您骗去禁地。」 「可是……」司岚仍觉得疑惑, 「浊气源头不过是献祭所形成的东西, 一个物件,还未曾幻形,怎会有意识去蛊惑他人?」 起初司岚不知禁地中存在的是浊气源头,他和祁晓一样,都以为那是浊气幻象,是由于浊气存在太久才产生的,可浊气幻象本身是没有意识的,只会无差别地蛊惑靠近他的所有人,若是那些人心有执念,便会疯魔,做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浊气源头和浊气幻象导致的结果是相似的,虽说那浊气源头后来幻形成了影子,但那是在吞噬了慕白的魔气之后,在这之前,那影子未得魔气,不该具有意识才对。 可按照紫衿的说法,那浊气源头是有意识地蛊惑慕白,这在司岚的认知中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有一种情况,兴许能解释。」紫衿面色有些凝重,「先魔族献祭一术,后来被强制执行,可那些被迫献祭的主系血脉,他们心中定有不甘……一次又一次的献祭,那些不甘与怨气不断累积,与浊气相融,便有了意识。」 「若是那样的话……」司岚简直难以想像,「那浊气幻形为影子,岂非怨念极重,那魔界不就危险了?」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怨念幻形的先例,但不可否认的是,既然是怨念,那幻形之后,存在善意的可能性不大。 那影子以结界封闭整个魔界,又有如此重的怨气,它想做什么? 是屠戮?还是报復? 「此等逆天之物,除非瞒过天听,否则它继续壮大下去,必然会被天道所灭,不过殿下……」紫衿神情忧虑,「纵然现下天道不曾预警,但魔界被结界所困确为事实,为了防止怨念扩散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还请殿下尽快想出应对之法。」 「也只有殿下您,作为先魔族的主系血脉,能与那怨念有一战之力。」 第122页 紫衿的话好似暗示了某种玄机。 风雨欲来。 但无论如何,这四境共主之位,司岚是必须承下了。 - 出了密室后,紫衿引着司岚回到凌云间。 甫一出里间,司岚便见司浅止笑着趴在祁晓怀中,意料之外,竟还相处得颇为融洽。 「司浅止。」 司岚低声一唤,司浅止立时收了笑意,从祁晓怀中迅速爬起来,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还冲司岚挤了挤眉,「爹爹。」 司岚却只从鼻尖哼出一声,随后脚步不停地走了。 司浅止匆忙跟了过去。 快要离开凌云间时,久未开口的祁晓忽然道:「司岚,北境如今重建不久,四境共主加冕仪式无法举行,加冕那日,你需得前来西境,你……愿意吗?」 司岚离开的脚步停了一瞬。 就是在这一瞬,司岚突然发现,凌云间自天际借来的一抹日光消失了,以至于凌云间内纵然灵气汇聚,但也黯淡无光。 西境王不是素来不耐夜色吗?为何要撤去日光? 在这样黯淡的住处里,所以才伤势难愈……司岚制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没有心思回復祁晓的问题了。 「爹爹,等等我!」 司浅止无奈地瞧着加速离开的司岚,但渐渐的,便连司浅止的声音也在祁晓的神识中远去了。 如同司岚不发一言的背影一样。 太冰冷了…… 「可是小岚……」祁晓轻声嘆息,「你猜错了,推举你成为四境共主这件事,我当真是真心的。」 祁晓是真心觉得,司岚有成为四境共主的能力,而不是所谓的临时起意,只为了让他对付影子。 在外人眼里,司岚的魔尊身份不为他人知,甚至于北境重建后,他人眼中的司岚也只是北境殿下,可祁晓见过司岚决策的模样,更见过司岚兇狠的模样…… 祁晓痛恨过去的自己,让司岚这样一颗明珠蒙尘,现如今,他只想拭去尘埃,将明珠重现于天光之下。 司家人做不到的事,祁晓来做。 只是可惜,曾属于祁晓的那颗明珠,现下已然不信他了。 祁晓笑了笑,觉得心间分外苦涩,笑着笑着却又咳了起来,咳至苍白的面色泛着薄红,咳至唇角沾了血迹。 「君上。」紫衿跪在祁晓面前,神情惆怅,「这又是何苦呢?您体内的灵力自那日从魔界回来便乱了,本就不便见司岚殿下的,现下这……」 「无妨。」祁晓勉强擦了擦唇角血迹,仍是苦笑着,「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自己做错的事,欠下的债,合该受着。」 - 「爹爹,等……」西境外,司浅止用了灵力去追司岚,将将要追上时,司岚却停了下来。 清脆的一声响,司浅止的头撞上了司岚的腿…… 「哇,爹爹!」司浅止捂着撞得通红的鼻尖,眼泪唰唰地掉,「爹爹坏!」 司岚本也存着教训司浅止的心思,这会真的见人哭了却心疼了,又安抚地将司浅止抱了起来,「好了不哭了,澜儿记住,日后别跟西境王走得那般近,我便不会像今日这样对你了。」 「可父王……」司浅止抽泣着,许是想辩解些什么,但下一瞬,他好似感应到什么般回过头。 这一回头,司浅止连哭声都止了。 「怎么了?」司岚偏过视线。 「父……父王他……」司浅止懵懂地转过头,稚嫩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 愣了许久,司浅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弱弱地开口:「爹爹,有件事,父王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刚刚好像感应到……父王的状况很不好,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告诉爹爹的。」 司岚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司浅止拘谨地抿了抿唇,道:「其实我……我是被父王救的,父王他剖了半颗心给我,又给了我很多灵力,我才有了记忆,才能够幻形,而且有的时候,因为那半颗心,我能感受到父王的状况……」 初初幻形那段时日,其实司浅止根本不记得司岚,他只知道祁晓是他的父王……是祁晓在莲池同他说司岚的故事,把司岚的音容笑貌都用灵力拟给他看,他才知道有司岚这个人的存在。 是祁晓跟他说,司岚为了他,曾经很辛苦,也是祁晓在他无法离开莲池的那千年间,时常与他说起司岚,祁晓还让他从此以后都不得忤逆司岚。 司浅止第一次见司岚的时候,除了对司岚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祁晓的教导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司浅止才愿意留在寒淞…… 「爹爹。」司浅止眼眶红红的,小心翼翼地搂着司岚的脖子,「父王他,他好像病重了,我们能不能……在西境住一段时间?」 司浅止那话问得还有些委屈,似乎连他都察觉到了司岚对祁晓的不喜欢。 原本这样可怜的司浅止,司岚该觉着心疼,也会心软,可如今司岚的心中除了这些,还有些很复杂的情绪。 为何会是祁晓救了司浅止?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为何要是祁晓? 自復活以来,司岚对祁晓的恨意丝毫不曾减少,但有了澜儿之后,司岚决心放下过去,司岚曾对自己说,待祁晓形同陌路便好,再不济,若实是要与祁晓言谈,便也点到为止。 第123页 司岚甚至希望,此生能与祁晓永不相见。 可如今司浅止却说,是祁晓救了他。 为何已然到了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司岚却发现祁晓仍是在试图挽回些什么……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晚了,他付出这些有什么用?」司岚不自觉握紧了指尖,心间烦闷愈甚。 祁晓,不要再来扰乱我了…… 「爹爹。」司浅止微弱的唿唤将司岚从深渊中拉了出来,「你弄疼我了……」 不知不觉间,司岚已动用了灵力,这般压制下来,司浅止自然是受不了的。 「抱歉,澜儿。」司岚压下自己的情绪,「我们走吧。」 「爹爹等等,那住在西境这件事……」司浅止顶着司岚的眼神,愈发小声,到最后索性不说了。 算了,司浅止在心中为祁晓默哀。 爹爹原来那么讨厌父王啊…… - 四境共主加冕仪式最终仍是在西境举行。 至于加冕地点,祁晓自然不可能亲自与司岚言谈,他知晓司岚不喜见到他,便让紫衿选了几处地点传信与司岚挑选。 司岚在西境待过数年,对西境的地形是很了解的,选来选去,他最后选了一处离凌云间最远的地方作为加冕之处。 由于这次推选四境共主匆忙,加冕仪式也举行得太快,四境之中,尚未替司岚新建宫殿作为四境共主居所,因而司岚自加冕后便回了北境。 在司岚看来,新建宫殿只不过是一个必经的流程,其实不甚重要,在北境处理事务也是一样的,何况如今四境分治已经很成熟了,没什么需要司岚处理的事务,唯一比较要紧的,便是关于影子一事。 现下魔界结界无法探查,司岚要寻找解决影子的办法,从魔界入手显然是不可行的,唯一的突破点便在于……那些出逃的魔界中人。 只是那些人如今在画卷之中,且暂时无法离开画卷,这就意味着,司岚仍是要去往西境,甚至还要与祁晓相见,还不止一次。 司岚为了避免再见祁晓,想过让紫衿将画卷带出,但…… 「尊主,您说的这件事,我办不到。」紫衿很是为难,「那画卷中的阵法是君上亲自缔造的,即便我将画卷交给您,阵法无法破解,那也是无用的,您见不到那些魔界中人。」 「所以,我只能亲自去见祁晓?」司岚试图挣扎,「若是知晓了阵法的破解之法,那带出画卷是否……」 「尊主。」紫衿更为难了,「君上在阵法上的造诣您是清楚的,他自创的阵法素来特别,没有他的灵力是破解不了的,强行破解的话,那些魔界中人恐怕……」 紫衿未尽之言明显……司岚敛下了目光。 因了知晓祁晓剖心救司浅止一事,司岚近日很是不想与祁晓相见,一旦想到祁晓,司岚便会觉着烦闷。 只不过,如今是为了四境…… 司岚正思忖着,令人烦闷的祁晓出现在了身后。 祁晓保持着与司岚不远不近的距离,试探地开口:「司岚,你是为了画卷而来吗?我可以为你开启阵法,只要你不介意我的灵力……」 见司岚皱了皱眉,祁晓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瞧着愈发脆弱,「若你实是介意的话,我可以解除阵法,只是那画卷的阵法是为了温养那些魔界中人,一旦解除,他们恐怕不适应。」 第67章 「不必了。」司岚作出了让步, 「寻找破解之法要紧,我没有那么任性,但我不喜欢凌云间, 那画卷你带去议事殿吧。」 司岚既已开口,祁晓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片刻后,议事殿中展开了那幅画卷。 祁晓将那画卷扩大, 暂时地开启了阵法, 「我同时开启了画卷与外界的联繫,现下你不仅能看到他们,也能同他们言谈,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对司岚来说,他最疑惑之处便是那些魔界中人如何逃出结界的, 只不过司岚挑了几个魔界中人询问, 却都没有得到结果。 如祁晓所言,这些人对当日之事完全失去了记忆。 「什么都不知道。」司岚将人放回了画卷之中, 摇了摇头。 祁晓思索了片刻, 道:「我倒是知晓一种窥探记忆之法, 此法穿入神识, 即便记忆有失, 但只要经歷过, 便都能窥探出来, 不如以此术法一试?」 司岚神情冷漠, 「你早知这种术法,为何此前不提?」 「我……抱歉。」祁晓错开视线,「此术据典籍记载, 最好有与被施术者相同的灵力为辅, 否则此术不易成功, 再加上此术似乎从未有人用过,我怕此术无用,便没有提及。」 「行了,我不想听你多言。」司岚有些不耐,「你将术法口诀教与我吧,我自己来。」 司岚曾为魔尊,他体内的力量算起来也勉强与那些魔界中人相同,应当能增加术法成功率。 祁晓静了一瞬,权衡道:「此术没有口诀,想要片刻之内学会此术只怕有难度,而我又灵力不足,无法施展此术,不如你我合力……」 祁晓最后那话说得斟酌,司岚却觉着嘲讽,「灵力高强如西境王,竟也有如今这般狼狈的时刻么?」 确是狼狈极了,祁晓连视线皆低垂着,「司岚,所以你是否愿意……」 话未说完,司岚冷冷地打断了他,「我自是不愿意。不过,现下我觉着有一件事更为重要。我说西境王,自我入西境起,你待我的态度便很是轻浮,你我如今身份有别,自加冕后,我便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捏之人,你该唤我什么?」 第124页 四境共主加冕仪式之上,祁晓也曾与其余各境之主一同参拜司岚,那时祁晓还不觉着司岚跟他的距离如此遥远,可如今…… 司岚那样冷漠的语气,生生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变成天堑鸿沟。 「我……」分明是祁晓将司岚推上的四境共主之位啊……祁晓皱着眉,却是低下了头,后退半步,温顺地道:「尊主。」 司岚见惯了祁晓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见这样低眉顺眼的祁晓,司岚心中除了复杂之外,还有一种报復的快感。 将祁晓这样的人踩在脚下,原来是这种感觉。 司岚终是缓下神情,「本尊也并非不近人情,既然西境王所言有利于探查魔界结界的解法,那本尊便勉为其难答应了,只是西境王,莫要因为私情,误了本尊的时间。」 「是。」祁晓紧抿着唇,再抬眼时,他那双绝色的眸子已染上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不甘心么,西境王?司岚讽刺地斜了一眼。 后者微微一顿。 祁晓眼底有些难过,压着情绪道:「尊主,此术需得凝神,切忌分心。」 紧接着,祁晓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图案,那图案汇聚了祁晓的灵力,同时也调动了司岚体内的魔气。 一时间,魔气与灵力交杂,形成一道黑白交替的力量,直直往画卷中袭去。 叮铃一声,司岚进入了一处神识。 所见是魔界十二城之一,彼时城门大开,守城的侍卫正在交谈。 「夕苍,你听说了吗?魔尊近些时日好像一直在往禁地跑,连魔界的事务都不顾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被唤作夕苍的那人瞧着本分,他劝着旁边的侍卫,「魔尊的事又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我就是这么一说……」那侍卫打着哈哈,忽然,他听到了一阵鼓声。 哀鼓起,斯人逝。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侍卫觉得有些凉意,慌乱地望向夕苍。 「没有啊。」夕苍很是疑惑。 鼓声越来越近。 那侍卫心间的凉意愈发重了,他甚至感觉到周遭的浊气皆躁动了起来。 「奇怪……」夕苍终于察觉到不对,「怎么此刻魔界之中的浊气都好似不受控制一般?」 夕苍抬手去触及空中的浊气,想知道是何原因导致了浊气躁动,谁知他一碰,指尖便缠绕上了一道影子。 「在找我吗?」那影子口吐人言。 夕苍连忙收回手,拔了长刀挡在身前,「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么?」那影子从夕苍指尖褪去,稳稳地停在城门前,瞧着竟是个端正的人样,「我自然是……你们求之不得的东西。」 「想当年啊,诇族将我们奉为尊位,舔着脸求我们给予他们浊气,我们给了,甚至将吾王献祭,可如今魔界长成,却将我们困在禁地之中。」 那影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你们说,是不是很不公平?凭什么献祭的是我们,逍遥的却是魔界,却是这整个世间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夕苍不明所以,当即便要传信报告十二城城主。 那影子做出个唿气的动作,湮灭了夕苍的传信,影子又开始笑了起来,「你说,我们将这世间毁了,可好?」 「第一步,从魔界开始吧……」 那影子的笑声愈发瘆人,随后他双手轻抬,握紧了虚无的浊气。 夕苍有那么一瞬感觉被扼住了咽喉。 忽然间,夕苍旁边的侍卫沖了出来,他一刀噼向了影子,大喊着:「夕苍,快跑!快去禀告城主!」 夕苍如梦初醒,疯狂地施术往城内跑去,但就在他跑的时候,他身后不断地长出新的结界。 结界割裂了那侍卫的身体,也封闭了魔气的泄露。 夕苍于狂奔中匆匆回头,只见一片血肉模煳,血色淹没了他的眼睛。 唰! 四下俱静。 司岚从夕苍的神识中脱离出来。 「竟只是记忆碎片……」没想到,即便用了术法窥探,也只能窥探到神识中残留的记忆碎片,除了知晓魔界现下状况不好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看来,这影子比司岚认知的更为棘手。 「咳咳。」 一旁传来祁晓几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司岚侧过头一看,却见祁晓面色苍白得吓人,连站都站不稳了。 祁晓似是在极力压制些什么,可适才过度动用灵力,如今翻涌的灵力使得他眼前一片模煳,心口处陈旧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祟。 「你……」司岚话未说完,便见祁晓抬手按着心口,好似很是痛苦。 祁晓这模样,令司岚又想到了祁晓剖心救了司浅止的事。 也许正是那一次剖心,加上祁晓后来几次面临生死困境,才让祁晓在魔界受的伤迟迟未愈,连西境诸多仙医皆束手无策…… 「澜儿同我提及你救了他的事。」司岚无甚情绪地看着祁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救了他,我都该跟你道声谢才是。」 司岚明晃晃地划清界限,好似司岚跟祁晓也好,又或者是司浅止跟祁晓也罢,都没有什么关系。 形同陌路,道谢才如此刻意。 祁晓只觉心口处的伤愈加疼痛,他苦涩地笑了笑,「澜儿也是我的孩子,我救他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何况,你有孕之时我不曾察觉,才害得澜儿不能幻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该跟你道歉才对,抱歉。」 第125页 这样的一句道歉,本该出现在千年之前。 只可惜……迟来的道歉,司岚不接受。 司岚移开了视线,「这画卷本尊看过了,今日的议事便到此吧,西境王也辛苦了,便无需相送了。」 司岚说着便要离开,祁晓却匆匆问住他,「尊主,可曾找到结界破解之法?又或者是有什么线索?」 「一无所获。」司岚如实道。虽说没什么线索,但看了那段记忆,司岚心中有一个不成形的猜想,暂且不需要那画卷了。 祁晓不知司岚所想,他顿了片刻,「那……你要留在西境吗?」 问完,祁晓又觉着不妥,解释道:「司岚,你别误会,我是觉着以我如今的身体,只怕过段时日连短暂开启阵法都做不到了,既然如今阵法开启着,亦是可以持续一段时间,你便不必往返西境与北境,留在西境的话,会节约一些时间,也便于你寻找破解之法。」 曾几何时,西境王从不会这样详尽地与人解释,如今祁晓面对司岚,却生怕说错一句话,这样的小心翼翼没有取悦到司岚,反倒让司岚觉得烦躁。 司岚不想见到这样的祁晓。 「西境王,你到底想做什么?」司岚沉下脸来,「本尊不需要你这样的讨好,本尊与你,只不过是四境共主与西境王的关系,你又何必如此?」 「我只是……」祁晓眼底悲戚,「想弥补昔日犯下的过错,昔年我曾轻视你,利用你,如今那些都不能挽回了,我只想着,那时不曾好好待你,我想补上那些遗憾。」 「可是西境王,」司岚目光平静下来,「我很早之前便说过,你我之间,再无拼凑的可能了。」 「我知道。」祁晓无能为力地笑了笑,「就当是我一厢情愿。」 说话间,祁晓压制下去的灵力又开始翻涌,心口的伤疼得厉害,在那一刻,祁晓忽然无比怀念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北境小殿下。 「司岚……」祁晓言语间满是遗憾,「我从前那样待你,你很生气吧?其实你不该与我形同陌路,若我是你,便会狠狠地报復回来,你应该报復我,折磨我才对。」 「你看,我如今仍是西境王,西境尊我,其余三境重我,即便我死了,身后名亦是不会受人诋毁……你大可将我利用你一事公之于众,让四境中人都来看看我的伪善。」 「可纵然是你最恨我的时候,你哪怕对我存有杀心,也没想过用这样诋毁名誉的方式来报復我,你心存良善,始终是……」 太心软了。 最后那句话,被祁晓的咳声打断,若是这时司岚能回头看看,便能看见祁晓狼狈地捂住唇,却止不住咳声的模样。 周遭忽然逸散了一丝灵力。 身躯朽木,便连灵力都留不住。 司岚有那么一刻,是很想回头看看的,因为祁晓适才说话的语气,总给司岚一种交代遗言的错觉。 祁晓在引导司岚报復自己吗?还是说命不久矣,做最后的弥补? 司岚猜不透祁晓的想法。 但最终,司岚还是没有回头。 那时夜深,司岚划清了自己与祁晓的界限。 「西境王,你逾矩了。」 第68章 司岚回了北境。 不过, 他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宫殿,而是独自前往北境边境。 他需得印证心中的猜想。 四境之中,北境距离魔界是最近的, 跨越北境边境之后,再往北方便是魔界领地。 以前,因了魔界与神界的关系, 此地鲜少有人踏足, 更何况北境之后的魔界领地并不存在魔界入口,是以司岚虽经常往返魔界与神界,但却从未主动前往此地。 未至此地时,司岚以为自己会见到万里冰封,亦或是千里沙漠的场景, 毕竟魔界领地大多荒芜, 但实际见到了,才知晓此地并非荒芜, 而是一片野草葱葱。 此地不像是魔界领地, 倒更像是南境那种优渥之地。 边境往北千里, 司岚本欲继续前进, 却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拦住了。 「这是?」司岚仔细确认了片刻, 「难道魔界的结界已然扩散至此?」 离开魔界那日, 司岚与那影子不过匆匆一面, 原本司岚以为, 以那影子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将结界扩散至整个魔界,应当是勉力为之, 可如今瞧着这道透明的屏障, 司岚便觉自己实是低估了那影子。 不仅在短期内以结界笼罩魔界, 还将结界扩散至此地,如此强的结界之力,试问三界之中谁能做得到? 司岚不禁皱了皱眉。 但司岚犹豫的心绪只存在一瞬便被他抛诸脑后,罢了,今日已然行至此地,有些猜想,势必要在今日弄个明白。 据司岚在夕苍的记忆碎片中所见,那影子施展的术法极为古怪,不像是现世之法,极有可能是数万年前,先魔族自创的术法。 只是可惜,那些术法司岚并不了解。 司岚猜测,那影子为怨念汇聚,所以记忆有些偏差,或许那影子只记得先魔族自创的术法,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施展。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笼罩魔界的结界,也很有可能是先魔族自创的结界,所以现世的神界中人哪怕灵力再高强,也无法探查此结界。 但司岚不同,司岚毕竟是先魔族的主系血脉,如果由司岚的魔气探入,兴许能对此结界探查一二也说不定。 第126页 司岚暂时压下了自己体内的灵力,放任自己魔气暴增,而后他抬手,将掌心覆在那道透明的屏障上…… 掌心的魔气有意识般渗入那道透明的屏障,随后,魔气顺利进入了结界。 司岚的神识与那道魔气交融,他亲眼见到了魔气进入结界后的景象。 此时的魔界已不復往昔,原先遍布魔界的浊气不知为何全都被抽走了,所见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魔气畅通无阻地前行,穿过数百里,却是一个魔界中人都未曾见到,司岚觉着疑惑,便驱使魔气附着在角落,悄然地进入了魔界十二城之一——渊城。 渊城以李家为首。 虽说魔界十二城中,慕家实力最甚,但渊城李家实力也不差,仅次于慕家。 如今慕阙和慕白已死,慕家实力大减,若是此后十二城重新排名,应是李家的实力居于首位才是。 司岚思虑间,魔气已进入了渊城中心大殿。 魔气在大殿中巡视几圈,却连一个魔界中人都未曾见到。此地浊气不存,人烟未见,恍若一座死城。 可是,如若李家都已遭影子毒手,那整个魔界不就…… 忽然,司岚察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气息。 那气息被重重术法掩盖,可以说毫无破绽,但司岚曾为魔尊,他的魔气巡视之下,魔界中人难有遁形。 于是,司岚循着那气息,驱使魔气一路穿过大殿,下至地下七层,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 在那里,司岚见到了倖存的渊城中人,那些人以李家家主为首,戒备地躲藏在此处。 「李将军?」司岚试探地传音。 李家家主立时警惕起来,「何人?」 只怕那影子也在找这些人的藏身之处,所以李家家主才如此警惕,司岚心知以四境共主的身份相谈大抵无益,他便驱使魔气在半空中凝了一个梵文镌刻的银色面具出来。 那面具是魔尊的象徵,世上无人可拟出,除了魔尊自己。 李家家主见了那面具,神情很是激动,「尊上?您还活着?可助厄殿中分明上报了您的死讯,怎会……」 「李将军。」司岚打断了李家家主,顺带撒了个小小的谎,「本尊的死讯并非作假,这不过是本尊残留的神识。本尊因魔界禁地而死,如今神识甦醒,便见浊气蔽日,魔界为结界所笼罩,本尊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将军又为何躲藏于此?」 「尊上有所不知……」 李家家主回忆道:「自尊上身死后,魔界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多处结界,那结界有封闭魔气的作用,还会攻击魔界中人。」 「与此同时,魔界中忽然闯入了一道影子,那影子能操纵魔界浊气,亦是能操纵结界攻击我们。起初,只是少部分魔界中人被那影子迫害,属下便尝试与那影子交流,可他似乎听不进去,他扬言要吞噬整个魔界。」 「后来,被影子迫害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曾尝试与神界求援,可无论是传信亦或是派出去的人,全都杳无音讯。更可怕的是,那影子发现了我们求援神界的行为,为了惩罚我们,他抽走了魔界中所有的浊气。」 「没有浊气可供修行,再加上那影子在魔界中疯狂搜寻,为了防止被那影子抓去,我们便躲了起来。」 司岚道:「那影子如此肆虐,想必不是一两日的光景,以魔界十二城的实力,不能联合抗敌,或者聚集所有人的力量,逃出魔界吗?」 司岚不信那影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桎梏所有魔界中人,毕竟魔界十二城仍在,各城家主实力不俗,想要尽数桎梏是件极难的事,只要魔界联合起来,未必没有生机。 「属下也曾尝试过……」李家家主眼底痛惜,「可如今魔界之中到处都是结界,那结界有意地分割了十二城,甚至在城中也划出了界限,属下根本无法与其余人取得联繫,即便是尊上如今瞧见的这些人,也是在那影子肆虐之前,属下将人聚集在一起的,否则,只怕他们也是凶多吉少。」 司岚明白了,那影子是有备而来,他刻意用先魔族的结界分割与困住魔界中人,便是仗着如今的魔界中人无法破除结界,这样一来,不仅阻断了魔界各城的传信,也让魔界中人无法再离开魔界。 那影子分明是想瓮中捉鳖,将整个魔界困住,继而蚕食。 虽说现下魔界中人不曾完全被影子吞噬,兴许在某些隐匿之处,也藏着一些如李家家主一样的魔界中人,但这种情况撑不了太久。 「既然如此……本尊的神识无法施展术法,不能相助于将军,还请将军尽力躲藏,本尊会前往神界求援,希望来日……还能再见将军。」 猜想得到了印证,司岚驱使魔气离开了渊城。 返回之时,所见仍旧空荡,将将抵达那道透明的屏障时,司岚却忽觉神识受到了极大的压迫。 似有一道更为强烈的魔气自魔界深处袭来。 「吾王,进入了我的地盘,却不与我相见,这可不是君王所为。」 司岚驱使的魔气被那影子在顷刻间占据。 不好! 司岚果断放弃了那道魔气,神识迅速退出了魔界结界。 即便司岚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斩断了影子与他神识的联繫,可那影子如今实力大增,竟是透过结界,分出了一缕极幽暗的浊气。 第127页 那浊气直直袭向结界外的司岚,司岚躲避不及,被那浊气死死咬住脚踝,动弹不得。 司岚眼睁睁看着那浊气顺着脚踝往上…… 千钧一髮之际,不远处灵力乍现,有人以阵法困住了那缕浊气。 阵法阻止了浊气继续攻击司岚,可那浊气的力量实是太强,阵法阻止不了那浊气太久,眼看着浊气便要再次袭来。 司岚听见一声轻咳。 那人在霎时间凝聚灵力,狠心将阵法与浊气一道推回了结界之内。 「走!」 那人抱起了司岚。 周遭风声唿啸,灵力汇聚之时,司岚嗅到了一阵清香。 是丹药的香味。 第69章 药香转瞬即逝。 司岚因了那浊气袭击反应迟钝, 再回神时,人已被抱回了北境。 氤氲仙气之间,司岚见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西境王。」 司岚坐在床榻上, 冷冷地看着祁晓后退了半步,二人之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你为何能这么快便找到我?你一直跟着我吗?你想做什么?」 不怪司岚猜忌祁晓, 毕竟司岚不是在什么神界示警区域, 司岚去的是魔界领地,即便那时司岚遭受了浊气攻击,也不会触发神界示警,这种时候,是不会有人及时相救的。 可祁晓却来得很及时。 看着司岚如此戒备的神态, 祁晓心间刺痛了一瞬, 道:「你探查了画卷,可惜无功而返, 即便如此, 你还是离开了西境。以你的性子, 既然答应了紫衿会想出应对之法, 便不会轻易半途而废, 我便猜测, 你或许从画卷中得到了什么线索。」 「你不相信我, 未曾将线索告知于我, 但我很担心你,怕你独自犯险,便循着你的气息一路前去, 恰巧救了你。」 「呵。」司岚冷笑, 「西境王当真是了解我。」 正是因为了解, 所以昔年才能那么轻易地将司岚哄骗。 司岚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往事,他沉下脸来,「现下我已身处北境,你的担心不会成真了,所以西境王,这就滚吧!」 被司岚以如此轻视的态度对待,按照祁晓以前的性子,只怕是受不了的,但如今,他只是听了听,却没有依言离开。 他忽然半跪了下来。 「司岚,你受伤了。」 伤在脚踝,伤口环绕了脚踝一圈,是此前被浊气咬住留下的,原本司岚还觉着没什么,现下祁晓这么一提,司岚便觉着那伤口开始疼痛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伤口想往司岚身体里钻。 司岚被那种感觉弄得很不自在,他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我受伤与否,同西境王有何干系……」 话未说完,祁晓握住了司岚受伤的那只脚。 纤长的指尖触在白皙的肌肤上,微凉。 从司岚这个角度,能看到祁晓眼底闪过的心疼,还能看到祁晓紧抿的唇,似是在克制些什么,又像是有些委屈。 可是委屈什么呢?受不了适才那一句滚吗? 堂堂西境王……司岚居高临下地看着祁晓,后者大抵是想为司岚疗伤,只是祁晓那灵力堪堪凝聚,司岚便一脚将人踢开了。 「祁晓,本尊有没有说过,本尊厌恶你,更厌恶你碰我!」 「我……」祁晓攥紧了指尖,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方才缓缓地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司岚瞧着祁晓那模样,实是心中烦闷,摆了摆手,「你回你的西境,本尊的伤不劳你费心,本尊会唤仙医前来的。」 唤其他人来碰司岚么? 祁晓指尖攥得更紧了,他没答话,只是上前一步,又半跪在了司岚眼前。 「仙医能治癒外伤,但你的伤,当真是外伤吗?」 「西境王这是何意?」司岚冷漠地看着祁晓,眼中映入祁晓苍白而又倔强的脸。 「那影子隐在魔界结界之后,自我们离开魔界那日起,好似除了魔界之中,那影子便再无动静,不管他有何计划,他现下既然不曾挑起矛盾,便不会着急主动出手,可他却攻击了你……」祁晓再一次握住司岚的脚,「你不怕,他别有用心?」 伤口处的怪异感再一次升起。 司岚不禁怀疑起那影子攻击他的目的来。 祁晓说得没错,仅仅是探查结界,那影子若当真计划着什么,大可忽视司岚的探查,没必要主动出击,且这攻击也不是冲着司岚的性命来的,反倒像是…… 标记。 「浊气会暴露你的位置,也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说不准现下,那影子便在魔界看着你。」 「纵然如此,」司岚眼底满是质疑,「西境王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到底司岚还是不信祁晓,与其让祁晓疗伤,他还不如传信唤司幽相助。 祁晓却道:「我确有根除之法。」 说着,祁晓掌心溢出灵力,不知祁晓施了什么术法,那灵力沿着司岚的伤口,逐渐包裹住了司岚整个脚踝。 灵力覆上来那一瞬,司岚觉着伤口处的怪异感消失了。 「我生来灵体,我的本源力量可以驱除邪祟,我以本源力量为你疗伤,那影子便没有监视你的可能。」 原来是本源力量,难怪这灵力和术法司岚都不曾见过。 不过……使用本源力量,应当会相当痛苦吧? 第128页 这不就等于抽取神魂之力? 司岚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祁晓的面色。 这一看,却见祁晓原本就苍白的脸愈加没了血色,又因了痛楚,生生将祁晓面上逼出一抹薄红来。 祁晓生得引人,也并非素来淡漠,牙色映衬下,他的眉眼会更显温和,这样看着……倒很是温柔。 温柔到司岚想起在神识幻境那一刻,那时城楼之上,祁晓也是这样的神情。 「若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记忆里火光漫天。 司岚勐然回过神。 他似乎又嗅到了祁晓身上的药香。 此前司岚不曾细想,如今司岚冷静下来,便觉着这药香很是奇怪。 仙人受伤,通常以术法治癒,仙医之所以成为仙医,便是因为仙医的灵力极具疗愈作用,自然了,不同的仙医,疗愈作用和能力也是有区别的。 虽说神界之中也有丹药,但丹药的作用,要么是解毒,要么是用于其他用途,总之用于疗伤的丹药不多,即便有,也是恢復灵力用的,可那些丹药不会有药香。 能产生药香的丹药,司岚只听过一种,因了那丹药稀有,以三百种灵物之血炼制,故而有清香。 可那个丹药,是用于续命的。 「你为何用了丹药,是不是……」司岚下意识地问,问出口后又及时止了声。 他心中嘲讽当下的自己,眼底却无比复杂。 为何要问呢? 真是不应该。 「没什么。」祁晓低敛着视线,未曾瞧见司岚眼底的复杂。 祁晓顶着一张苍白至极的脸,却还在轻嘆,「比起这个,我倒觉得你脚上的伤更为重要。小岚,还疼吗?」 司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也不曾在意祁晓换了个称谓。 后来祁晓又说了什么,司岚没听清,殿内一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祁晓就这么半跪着。 直至司幽脚步匆匆,进了殿内。 「听闻兄长受伤了,可曾……」司幽的话在看见祁晓时戛然而止。 司幽神情很淡,可眼神却极具威慑力,像是带着冰刃颳了下来。 祁晓自觉地起身,「尊主与北境王叙旧,本王不便叨扰,这便告辞了。」 如此温顺与……善解人意? 司幽竟有些不认识祁晓了。 「兄长的伤……」殿内再无他人,司幽索性在司岚身旁坐下,可这么一看,司岚脚踝白皙如旧,哪还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但司幽分明听闻的是,司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是被人抱入北境的。 如今这是痊癒了? 「嗯,无事了。」司岚勉强笑了笑。 司幽仍是有些担忧,「好端端的,怎会受伤?」 司岚如实地与司幽讲述自己前往魔界领地而后遭浊气袭击一事,又道:「虽说我此行并未见到那影子的真身,但我已然猜出笼罩魔界的结界是如何施展的,倒是有所收穫。」 「所以兄长找到破除结界之法了?」 「并未。」司岚摇了摇头,「那影子是由怨念幻形,施展的术法和缔造的结界,都是用的先魔族自创之法,但先魔族距今已有数万年,关于先魔族的术法记载只怕都已遗失了,传承未见,那结界自难破除。」 「怨念幻形?」饶是司幽见多识广,听闻司岚的讲述也觉着不可思议,「关于先魔族,我也曾了解一二,兄长,此事只怕在三界中难有解法。」 司幽自知晓司岚是上古遗族后,便去了解过有关先魔族的事,如司岚所言,现世关于先魔族的记载实在是太少了,别说术法,就连先魔族的过往皆是语焉不详。 「即便无法破除结界,也未必不能对付那个影子。」司岚似是下定了决心,「再不济,我们可以将他引出来。」 「兄长想以自己为引?」司幽猜到了司岚的想法,「不行,太危险了!」 「可是除了这个办法,我想不出别的应对之法了,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司岚想到了那些倖存的魔界中人,「那影子扬言要吞噬整个魔界,我就怕一语成谶,魔界等不起的。」 更何况,即便舍了魔界,若真让那影子吞噬了整个魔界,届时影子的实力大增,神界又如何能应对? 所谓一损俱损。 「兄长宽心。」不知为何,司幽难得犹豫了一瞬,道:「兴许除了三界之中,我们还可以求援别人。」 「小幽的意思是……三界之外?」三界中人无法解决,求助三界之外的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司岚却觉得此法更为困难,「三界之外,三界中人是无法前往的,如何求援?」 虽说三界之外的生灵,偶尔也会落入三界中,甚至会短暂地干预三界某一事件的运行,比如魔界蕤河,封印魔兽一事,但其实,三界之外的生灵,原则上是不会干预三界之事,亦是不会停留于三界内的。 是以,昔年殷婼身为梦灵,这样一个三界之外的生灵却能被强留在魔界,此事才会让许多神界中人讶异。 再者说,三界中与三界外,就好似是两个世界,三界之外的人偶尔能落入三界中,可三界中人却不知三界外如何进入,更别说求援了。 「若是我说,我可以带兄长前往三界之外呢?」司幽眼底有着一丝挣扎,她甚少有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候,「原本有些事,我是不打算告诉兄长的。」 第129页 司幽低低嘆息,她那样淡然的一个人,却因为提及此事,而有了些痛苦的神色。 「兄长不是好奇我如何復活的吗?我昔日与兄长说,是一位故人所为,那位故人便是三界之外的人。」 「我不知他用了什么术法,但他强行凝聚了我的残魂,将我温养在凡人的身躯中千年,这才让我在下界重生。」 「他离开之时,留给我一枚令牌,若他日我必须进入三界之外,便可赶赴天之尽头第一道防线,凭此令牌开启三界之外的通道。」 「若能进入三界之外求援,说不定会有转机。」司岚沉重的心绪终是舒缓了许多,可他瞧着司幽的神色,却不禁心疼起来,「小幽,你还好吗?」 凝聚残魂,又耗费千年时间去温养一个残魂,司岚相信司幽口中那位故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之辈,那人对司幽这么上心,兴许…… 司幽自回忆中脱离出来,她似乎想恢復以往那样淡然的神情,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只得错开了视线,「不过往事罢了,无妨的。」 司岚还想安慰司幽一二,不经意间却在殿门处瞥见一方牙色衣角。 先前说告辞的那个人并没有离去。 不过下一瞬,那牙色衣角便抽离了。 司岚以神识探去,只探得那人的一缕气息,那气息轻之又轻,分明只离开片刻,那气息却消散得厉害。 灵力不济么?司岚眉头紧锁。 「兄长,怎么了?」 司幽的声音使得司岚收回了神识,但司岚的视线却望着那牙色衣角抽离的方向。 「小幽。」司岚终是问出了那个他深藏心底的问题,「你说,祁晓会死吗?」 第70章 「好端端的, 怎么提起他了?」司幽神情微妙,「我见他好得很,兄长怎会这样问?」 「我只是觉得,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兴许是多言了,司岚摇了摇头,「无事了, 当我不曾问过吧。」 司幽看穿了司岚心中的纠结, 却不说破,只是看了司岚好一会,到底是转移了话题,「以兄长所见,何时前往三界之外?」 解决影子一事迫在眉睫, 司岚道:「尽快。」 最终前往三界之外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原本司岚是想次日出发的, 不过此一去三界之外,只怕会耗费一些时日, 他需得交代安排好许多事, 亦是需要安抚司浅止, 好让司浅止乖乖待在北境, 便耽搁了。 三日后, 司岚与司幽同去天之尽头。 站在第一道防线前, 司岚便能明显察觉到其间的灵力流动, 只是…… 「为何这第一道防线竟是祁晓的灵力?」 「兄长不知吗?」司幽奇怪地看了司岚一眼, 「天之尽头的第一道防线原本是无忧珠缔结的,不过后来那无忧珠被西境王取走,他既然取走了无忧珠, 势必要付出代价, 从那之后, 他的灵力便代替了无忧珠,成为天之尽头的第一道防线。」 「此前在寒淞,兄长不是将无忧珠扔了吗?我以为兄长会明白无忧珠的出处。不过扔了也无妨,无忧珠一旦取下,便无法回归天之尽头了。」 司岚只知无忧珠长于天之尽头,却不知无忧珠是第一道防线,他那时怨恨祁晓,祁晓令紫衿送来无忧珠时,司岚只顾着出气,没曾想还有这么一层因素。 筑成第一道防线,需得耗费多少灵力呢? 司岚定定地瞧着防线间灵力流动,而他身旁的司幽则轻轻嘆出一口气。 二人各有心思,以至于司幽凭藉令牌开启三界之外的通道时,谁都不曾注意到,第一道防线的边缘处闪过一缕极其轻微的气息。 开启三界之外的通道时,第一道防线被令牌扭曲成一片黑暗,便连周遭的空间都受到了影响,不似处于现世之地。 那一片黑暗中,忽然有人踏云而来。 「远客到访,所为何事?」 来者的装束与凡间僕从相似,但他四周泛着仙气,便知不可能是凡间之人。 司岚猜,那大抵是通道内的守卫。 司岚本想答话,却被司幽挡在了身前。 那人见到司幽手持的令牌后,先是诧异,而后一改轻慢的态度,恭敬地朝司幽和司岚行了一礼,「原来是三少主的朋友,失敬。」 「小人名叫珀罗,这通道内不便久待,还请二位随小人前行。」 也不知司幽的那位故人是什么来头,司岚观那珀罗灵力不俗,却对司幽如此恭敬,不仅一路毕恭毕敬地引着,甚至还替司岚和司幽消去了通道内的压迫感。 穿过通道,眼前的黑暗方才褪去。 在一道光亮中,司岚见到了一扇极为华贵的门。 之所以说那门华贵,是因为司岚从来没见过,一扇门而已,竟布下了上百道结界,以这结界的数量,在三界之中即便是各境防御结界皆媲美不得。 而在那数道结界的中心,站着一个人。 司岚只瞧见那人的背影,一袭玄衣,生得挺拔,腰间还别着一莹润通透,质地上佳的玉箫,箫尾处还绕了红线作流苏挂坠。 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许是感应到有人来访,那人恰到好处地回过身。 司岚察觉到身旁的司幽僵硬了一瞬。 「好久不见啊,司幽。」那人勾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灵力的压迫感袭来,威严而又庄重。 第130页 天地间静谧了一瞬。 司幽神情淡淡的,也不回话,倒是引路的珀罗似是受不了这压迫般,惶恐地跪了下去,「三少主,小人知错。」 「你能有什么错?司幽她带了本少主的令牌,你放她进来是应该的,不过……」那人收起了笑,眉宇清冷,「为何你不曾察觉,此地还有其他人进入呢?」 那人抬手抵上腰间玉箫,轻拢灵力。 霎时间,万物失色,原本司岚身后应当是空无一人的,却因了这一灵力,司岚身后显出一个人来。 「咳咳。」身后传来咳嗽声。 司岚回过头,看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祁晓,怎么是你?」 「抱歉司岚,我担心你,所以……就跟过来了。」 起初,祁晓不曾离开北境,在殿外偷听的时候,司岚便知祁晓肯定有着自己的打算,只是司岚没想到,祁晓竟会偷偷跟过来。 三界之外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为何要如此冒险? 「原来你们认识。」那人面上无悲无喜,眼底却闪过一丝为难,「三界之外,来客一向稀少,算上你们三人,也只有五个人进入过三界之外,若本少主不管不顾,放你们入内,那……」 「周子弈。」司幽打断了那人,随后将令牌好生收了起来,「我有事找你,我们能进去吗?」 司幽自是不愿带着祁晓一道,不过三界之外的通道既已开启,便没有返回的可能,不管祁晓是如何进来的,现下只能走进那扇门了。 竟是唤的全名……周子弈视线下移,眼见着那令牌被司幽施术收了起来,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到底是应了司幽的请求。 「珀罗,本少主免你的罪,带他们去厅堂吧。」 话音未落,周子弈已然消失不见。 司岚忽然觉着周遭冷了些。 这显然不可能是祁晓做出的事,只有可能是……司岚侧过视线,视线中司幽的神情无比冰冷。 对待外人,他甚少见过这样喜怒于形色的司幽。 - 穿过那扇门,珀罗一路引着司岚三人前行,也不知经过了多久,终是到了周子弈所谓的厅堂。 三人至时,周子弈甚至为三人沏好了茶。 「何事,说吧?」周子弈遣退了珀罗,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司幽身上飘。 可司幽不知为何没有答话,司岚很明显地察觉到司幽情绪不高,便替她开口,「三少主。」 司岚猜这周子弈身份定然不一般,便依着珀罗对他的称谓,如实道来,「我们此次进入三界之外,是想替三界求援。」 「哦?」周子弈低着视线,指尖按在腰间玉箫上,「是为了魔界新生结界一事而来的?」 「少主知晓此事?」司岚有些意外。 周子弈不以为然,「司幽身在北境,是以关于三界之事,本少主多少打听了一些。那魔界新生结界不足为惧,只是那个影子……比较棘手。」 司岚眼底慎重,道:「那少主可有解决之法?」 「这个么……」周子弈未曾抬眼,执起一杯清茶浅饮了一口,「本少主并不属于三界中人,只怕没有替人答疑解惑的能力。」 「这……」周子弈明晃晃的拒绝,使得司岚一时有些尴尬。 这时久未开口的司幽缓下神情,她斟酌了一瞬,才道:「三界之外的人,不便干预三界之事,这一点我是知晓的,不过如今,那影子对魔界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若是不能尽早解决,只怕日后连神界也会被牵连。」 「周子弈。」司幽认真地看着周子弈,「你到底是不知此事解法,还是……另有考虑?」 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问话,周子弈抬眼,似是带了那么一丝气性道:「你也清楚我不能干预三界之事。」 司幽一时被噎住,愣了愣。 四目相对,静了半晌,便连司岚都觉着此次求援已再无转圜之地,他有些坐不住,本是想开口告辞的。 周子弈却将那清茶饮尽,道:「不过既然北境王开口,有求于本少主,那本少主可以稍稍提示一下诸位,但是有个条件。」 周子弈直直地盯着司幽,「诸位在此地小住一日,明日,本少主便将解法告知诸位,如何?」 第71章 「只是如此?」司岚道。 「对, 只是如此。」周子弈眼神不变,又道:「本少主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说这话时, 周子弈一直在看着司幽的反应,司岚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实是微妙,便也顺着周子弈的视线看向司幽, 「小幽, 你意下如何?」 意料之外,司幽错开了视线,她心中许是在挣扎,但司岚那般期盼的神情,她到底是没有拒绝, 「我听兄长的。」 最终, 一行人在此地住下。 据珀罗所言,此地名唤阡崖, 是周子弈私人的住处, 虽无宫殿辉煌, 亦无沧海绝境, 但此地有一处断崖, 在厢房百里外, 风景绝佳。 司岚初初听闻此地是周子弈私人的住处便觉得讶异, 毕竟此处宽阔, 堪比北境一座城池,且此地灵气充沛,防御结界极强。 一座城, 却划为私人之地, 难以想像周子弈在三界之外的地位。 司岚有意向珀罗打听周子弈的身份, 只可惜珀罗守口如瓶,除了知晓周子弈是什么三少主之外,其余的便不肯说了。 第131页 这周子弈似乎十分喜欢凡尘,原本三界之外是无白昼夤夜之分的,周子弈却生生改变了此地的时间流转,将此地的时间按照凡尘十二时辰划分,日出、日落皆是寻常。 不仅如此,阡崖此地还有许多凡尘的建筑,譬如客栈、商铺及宅院等,只是那些建筑中空空如也,毫无人气便是了。 而司岚一行人,今日便是被安置在宅院中。 是夜,房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身在三界之外,司岚对气息的觉察不甚敏感,加之来者气息轻微,司岚感知不出来是谁,便施术开了门。 甫一开门,牙色随着月光进入,几乎要融为一体。 「西境王,你来作甚?」 「司岚,我是想跟你解释一二。」祁晓犹豫着,又道:「白日里,你是不是生气了?」 祁晓总是尝试与司岚更为亲近一些,是以他并不想让二人之间横亘着什么尊主与君王的关系,这样的不尊敬,司岚起初是有些介意的,但他如今看着祁晓苍白的面色…… 「我没有。」司岚转过头,「既然西境王无事,那便离开吧。」 「不是的,我……」祁晓无由来地有些心虚,轻声道:「司岚,其实我在三日前,听到了你和北境王交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明日即便知晓了应对影子的办法,可前路依旧不会通畅,所以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你。」 似是知道司岚约莫不想听,祁晓抢在司岚开口之前道:「你復活那时,我觉着你回来我身边便好,后来你想杀我,我又觉着你能原谅我便好,我只想见到你,可世事变迁……」 「我知道你还恨我,也知道你不信我,但现下我不敢奢求什么,只要你能让我陪在你身边。你不相信我,千年万年也好,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你如今已是四境共主了,我已没有桎梏你的能力了,只要你一声令下,西境臣民皆可为你所驱,我只求……」 祁晓哀怜地抬眼,「小岚,你能不能……别再赶我走了?」 这样的语气,让司岚想起那日在西境,祁晓那种交代遗言的感觉…… 司岚心中的烦闷感再次涌了上来。 「千年万年?」司岚嗤了一声,「可是西境王,你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若当真有千年万年的时间,祁晓又何必急于今日说这些话? 「祁晓,你又要骗我吗?」 「我……」祁晓眼底挣扎,但当他看清司岚深藏的情绪时,他迎着司岚的视线,像是要求得一个答案般,执着地问道:「小岚,你希望我活到那个时候吗?」 空中逸散一丝药香。 分明是极为淡雅的清香,却好似扎进了司岚脑海。 司岚故作轻松,转移了话题,「西境王说笑了,只是西境王这样整日跟着我,好似忘却了你身为君王的职责,西境的事务,你便不管了吗?」 「我已经在物色下一任西境王的人选了。」提及西境,祁晓略微有些难堪,「我只怕不能……」 司岚却好似被祁晓的话刺到了,勐然沉下脸来,「没有了西境王这个头衔,你什么也不是,祁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个什么东西!你……」 司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 罢了,他祁晓要死要活,干自己什么事? 「夜深了,西境王,离开吧。」 「小岚……」祁晓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司岚施术赶了出去。 月光之下,祁晓站在门前,一脸的苦涩。 而房门内,司岚倔强地移开目光,始终不肯看向祁晓离开的方向。 窗外夜凉,晚间雾起,朦胧了人的思绪。 也模煳了心中的感觉。 而今夜,困扰的却不止司岚一个。 借着月色,司幽在珀罗的指引下离开了宅院。 早些时候,她接到了周子弈的传信,说是邀她去断崖一叙,虽说司幽知晓周子弈的脾性,大抵不会与她谈什么正事,但她仍是赴了约。 珀罗将司幽引至断崖后便离开了,皎皎明月之下,只剩下司幽和周子弈二人。 入目水雾肆虐,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幻化成一幅不可多得的画面。 听闻断崖风景一绝,见之果然名副其实。 「我原本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断崖之上,周子弈稍显失落地道。 司幽视线一顿,也不看周子弈,只瞧着前方的风景,道:「我确是来找你的,三界有难,只有你能施以援手。」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周子弈侧过视线,「司幽啊,我给你令牌之时,曾告诉过你,这令牌只能使用一次,你不记得了吗?」 周子弈的视线太过浓烈,分明只要司幽一回头,便能看见他眼底的情意,但司幽没有,只是淡淡地道:「记得。」 周子弈更为失落了,「明日过后,你便会离开三界之外,所以从此以后,你都不想见我了吗?」 周子弈好似从未这样直白地说着什么,凡尘之时,司幽见过周子弈许多次,只不过次次,都不曾听到周子弈明确的回答。 难得今日听到了。 可是……司幽未曾直视周子弈,只是礼节性地低下头,「本王还不曾正式与少主道谢……昔日凡尘千年,多谢少主相救之恩。」 司幽甚至连一句回復都未曾给予周子弈,避而不谈,形同陌路,便是二人最好的结局。 第132页 「呵。」周子弈忽然笑了笑,但他眼底复杂,没有一丝笑意。 他凝望前方,颇为真诚地道:「本少主在此地待了数千年,竟是第一次觉着,这断崖的风景如此碍眼,可嘆啊。」 - 一夜之间,几人各怀心思,几乎都不曾休憩。 不过好在,周子弈虽改变了此地的时间流转,但并未强制将入此地之人冠以凡人作息,因此一夜未眠倒也没什么异样。 清晨,司岚一行人如约前往厅堂,三人赶至时,周子弈已经等候多时了。 依旧是沏好了清茶。 「既然诸位已经完成了约定,那本少主合该将解法告知诸位。」 「要彻底消除那个影子,需要两个条件,一是阵法,名唤扶风阵。扶风阵如何施展,本少主可以给诸位一个捲轴,不过这阵法只能由上古遗族的人缔造,诸位需得切记。」 周子弈说着,忽然停了下来,静了片刻。司岚有些等不及,便道:「那第二个条件呢?」 周子弈执杯轻晃,并未在意司岚的问话,只幽幽地道:「诸位可曾听过祈愿之力?」 提及祈愿之力,司岚和祁晓自然最有发言权,不过他二人对这祈愿之力亦是一知半解,倒也算不得十分熟悉。 司岚疑惑地道:「我倒是知晓祈愿之力,但这祈愿之力不是凡尘所有吗?莫非此次消除影子,需得人界相助?」 「错了。」周子弈摇了摇头,「祈愿之力为凡尘所有,这只是三界的说法,其实说得不对。」 「祈愿之力究其根本,是人在困境之时,向上天祈愿的力量,三界之所以会觉得为凡尘所有,那是因为三界之内,人界祈愿的上天默认为神界,而魔界和神界为上界,自然便认为没有祈愿之力。」 「可事实上,天道管辖众生,无论是人、神、魔三界中任一界,只要向天道祈愿,便都有可能得到祈愿之力。不过么,祈愿之力有大有小,需得心诚至极,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那这祈愿之力需要多少?」司幽捕捉到了此事关键,「是千人,万人,还是整个神界?」 「有可能是千人,也有可能是万人,更有可能是整个神界。」周子弈端着茶杯,瞧着有些不以为意,「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看周子弈的神情,大抵是已将解法尽数告知了,只不过他在面对司幽时,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调笑之意,司岚不欲再深究,只道:「多谢少主告知解法,我们不便叨扰,这便告辞了。」 「不送。」周子弈抬手一指,在司幽身后画出一条通道来,「诸位请吧。」 穿过那条通道,便是穿过了三界与三界之外的界限,从此以后,只怕再也无法进入此地。 司幽在司岚身旁站定,目光直入那通道深处。 将将要踏入通道时,周子弈却叫住了她,「北境王。」 司幽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珍重。」 随后司幽脚步不停,几步走进了通道,直至身躯被暗色吞没。 而通道另一头,周子弈收起了笑意,一张脸板正,神情却比冰霜更冷。 「少主。」一旁的珀罗不解,「这北境王对少主来说很重要吗?干预三界之事,少主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扶风阵,这是三界之外的术法,少主将这阵法交予他们,若是被族长知道了,会罚您的。」 「罚便罚了,没有她重要。」周子弈取下了腰间的玉箫,在掌心摩梭片刻,遗憾地笑了笑,「我 还以为,她这一次来找我,是要与我长相厮守的,可惜了,阡崖处处都是凡尘,但终究不是凡尘,我和她啊,回不到凡尘之时。」 「少主!」珀罗似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您可不能这么说!您忘了,我族有规定,三千年修为之后,便再不能入三界,何况那北境王是三界中人,您和她如何会有交集?这次过后,便不要见了。」 「知道了。」周子弈用玉箫敲了敲珀罗的头,「啰嗦。」 话虽如此,周子弈却一直瞧着那通道,直至那通道关闭,而先前进入通道的人,再也寻不见。 只剩下那支玉箫,在掌心之中毫无温度。 第72章 祁晓跟随司岚返回了北境。 原本三人同行, 司幽是十分不情愿的,司岚亦是有些别扭,但解决影子一事迫在眉睫, 而祁晓又是阵法大家,周子弈给出的扶风阵捲轴复杂,尚且需要祁晓的帮助, 即便司幽和司岚再不情愿, 便也只得同意了。 「这阵法虽是三界之外的阵法,但这些口诀倒与三界的术法相似。」北境殿内,祁晓将捲轴摊开,指尖在捲轴其中几处轻点,「不过司岚, 这几处需得小心布局, 此阵引用风力,需得在风穴之眼布局才行。」 「风穴之眼……」司岚思索片刻, 「三界之中, 风穴之眼只有六处, 其中一处在魔界入口前千里, 这一处风穴之眼是最靠近魔界的。」 「选用最靠近魔界那处风穴之眼布局自然是好, 毕竟那影子已有意识, 不会被我们引到更远的地方去, 不过……」祁晓有些为难, 「这个阵法不似三界阵法,不能瞬间成型,需得花费一些时间, 离魔界越近, 布下这个阵法, 被影子察觉的可能性越大。」 那影子既然已经在逐渐扩展结界,想必勘察能力亦是不弱的,虽说靠近魔界,不会引起影子怀疑,可如此近的地方布阵,那影子不察觉才怪。 第133页 一旁的司幽静默许久,道:「我有一术,可在引出影子之后,暂时吸引他的注意力,为兄长布阵争取时间。」 「可是小幽……」司岚很是担心,「那影子的实力那日在魔界你也看到了,他如今吞噬了魔界部分力量,只怕会更强,你去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怕你撑不住。」 司幽面色沉稳,「若是我一人,自然撑不住,不过兄长忘了,如今兄长是四境共主,对付影子总不能只有我与兄长出力,其余各境,亦是要付出点代价才行。」 「听闻南境有至宝,东境有神器,此两者均可为我施术所用,兄长不必担心。」 饶是如此,司岚眼底的担忧亦是不曾减少。 祁晓看了一眼司幽,又看了一眼司岚,唯有他一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原本这样担忧的眼神,祁晓曾经也得到过的,思及此,祁晓不禁有些难过。 「还有一件事……」祁晓试图转移司岚的担忧,「我们毕竟从未见过扶风阵,这阵法施展过程中是否会有异样,我们并不清楚,所以在布阵之前,需得模拟一次。」 虽说祁晓此人确实不堪,但司岚对祁晓在阵法上的造诣是从不怀疑的,是以他点了点头,「西境王言之有理,那我……」 司岚本想说自己会尽快安排时间,却不曾想祁晓打断了他。 「既是模拟阵法,那谁来施展便没有分别,不如……」祁晓侧了侧视线,对上司幽眼底淡漠,「便让北境王施展吧。」 这话语转得猝不及防,一时间,司岚和司幽皆愣了愣。 - 「西境王有何高见?」北境某处荒芜之地上,司幽微仰着头,冷冷地看向祁晓。 司幽和祁晓本就不和,司幽不知道祁晓选择自己来施展阵法是有何目的,若不是为了解决影子,司幽只怕不会理会祁晓。 「三界之外的阵法,你我不知其威力,若是让司岚来施展,即便是模拟阵法,出了事又如何解决?自是换个人施展比较稳妥。」 看在司岚的面子上,祁晓勉强向司幽解释了一遍。 听闻是为司岚着想,司幽心中的不耐烦少了几分,她配合地按照祁晓所言在面前好几处施下灵力,只等着祁晓一声开始,她便连贯地操纵阵法形成。 只是阵法形成之后…… 「为何会这样?」在形成阵法时,为了更好地观测到阵法异象,司幽便退出了阵法所在地,可她堪堪退出,便瞧见面前的阵法快速聚拢,几乎要将阵法之中的空间撕裂。 如此强的阵法之力…… 「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祁晓在不远处,嘆了口气。他自从看到扶风阵的捲轴,便猜到了这个结果。 「这是何意?」司幽皱了皱眉。 「魔界新生结界有扭曲空间的能力,这是那影子的棘手之处,若想对付那个影子,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扶风阵便是这个原理。」 扶风阵引用风力,是为了佯装天道之力,从而将影子的术法也好,结界也罢,尽数以阵法反弹。而之所以需要祈愿之力,是因为只有祈愿之力这种万众一心的强大力量,才能加强扶风阵,从而达到消灭影子的目的。 「适才北境王仅是模拟阵法,便能看见空间撕裂,那真正的扶风阵施展起来该有多大的威力,北境王可能想像?」 祁晓神情很是认真,「阵法的威力巨大,那身处其中,开启阵法之人,又会有什么后果,北境王定然能猜到吧。」 阵法之力加持,开启阵法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司幽恨恨地咬着牙,几乎要将她袖中藏匿起的令牌震碎,「周子弈这个混蛋!」 「扶风阵,本就是两方皆亡之法,这便是我选择你来施展阵法的原因。」祁晓凝着眉,似有恳求般望向司幽。 他难得向司幽低头。 「所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 祁晓并未告知司岚模拟阵法需要多久。 司岚依照常规,本以为耗费几个时辰便已足够,谁知他左等右等,过了夤夜,直至次日,司幽和祁晓亦是未归。 「爹爹在担心司幽姑姑吗?」司浅止探着头问。 在前往三界之外时,司浅止便被司岚交给了北境中人,本是交予裴家中人在看顾着,但今日司浅止实是想念司岚,便忍不住跑了过来。 「是啊。」司岚理了理司浅止的头髮,缓下语气道:「不过澜儿,我前几日不是跟你说过了,你现下不应在此,应当乖乖听话,去裴将军那处待着。」 若换作以往,司浅止这么久不曾见到司岚,定然会缠着与司岚相处,但现下的司浅止却很是安静,他冷静地抬眼,就这么看着司岚,「爹爹是不是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澜儿会有多长时间见不到爹爹?」 有那么一瞬间,司岚在司浅止身上看到了祁晓的影子。 「我……」司岚竟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司岚犹豫之际,殿门大开,司幽和祁晓同时出现在了大殿之内。 「父王!」司浅止眼底亮了一瞬。 祁晓十分自然地将司浅止抱了过来,在司浅止还未反应过来前,转移了话题,「澜儿,父王跟你说过,若是议事之时,你该怎么做?」 「嗯……」司浅止想了想,「如果议事很重要的话,澜儿应该……避让?」 第134页 祁晓挑了挑眉,「所以此刻,澜儿应该在哪呢?」 司浅止看了看司岚,又看了看祁晓,最后看了看眼神似刀的司幽……他后怕地缩了缩脖子,而后从祁晓怀中挣扎着爬下来,一熘烟,不见了。 这样一来,倒是省了司岚跟司浅止解释……司岚摇了摇头,随后道:「小幽,既然你已归来,那想必模拟布阵已然有了成效,如何,阵法可有异象?」 面对司岚的疑惑,司幽难得眼神躲闪,「并无异象。」 「那便好。」司岚松了口气。 司岚相信司幽不会骗他,是以他并没有问祁晓,而是选择从司幽口中得到这个答案,司幽既然说得如此肯定,那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解决了阵法,如今便只剩下祈愿之力,只是……」司岚神情稍暗,「我一直在想祈愿之力的数量该如何与那影子相配,但那影子的实力至今无人知晓,只怕,要将四境的祈愿之力结合才行。」 四境之力尚且难以动用,何况四境的祈愿之力?司岚这做法固然以防万一,但实在是有些难以做到。 便连司幽皆面露难色,「兄长,北境如今重建,祈愿之力或许可以收集,但数量不会太多,而南境与东境……恕我直言,即便南境王和东境王同意,他们也驱使不来臣民的祈愿之力。」 司岚眼底纠结,「我也知道此事困难,可那影子的实力,你我无法估测,若真如三少主所言,姑且一试,只怕我们没有那么多次机会。」 周子弈说得轻松,但他毕竟不是三界中人,那影子能被引出来一次,还能被引出来第二次? 「倒是无需那般复杂。」祁晓温和地插了一句,「我知晓那影子的实力。」 「不知司岚还记不记得,先前你在魔界领地被浊气攻击,那时我为了救你,曾对浊气施展过阵法。」那时祁晓施展的阵法虽说是危急时刻,不得已而为之,但正是因为那个阵法,祁晓感知到了那影子的真正实力。 「那阵法后来与浊气一道,被影子吸收回本体,我通过阵法在被影子吞噬前的感应,猜到了那影子的实力,如今时日过去不久,想必那影子的实力增长不会太多。」 「据我估测……」祁晓说着,似是难以压制般,忽然咳了一声,「大抵一境之力。」 「我愿将西境所有祈愿之力奉上,只盼能替小岚,消除这个劫难。」 祁晓那时面色不佳,但语气却很是坚定。 司岚听过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便觉着这时的祁晓像极了戏文里的君王,荒唐至极,却又人人艷羡。 可惜了,司岚不是戏文中的美人。 「西境王为苍生大义,本尊会替四境记得。」 司岚错开视线,便不曾见到祁晓瞬间落寞的目光,亦是不曾见到祁晓死死克制灵力的神情。 那一瞬,司岚也忽视了自己心底的感受。 心绪,如沧海翻涌。 第73章 对付影子的计划已成形, 在正式对付影子之前,祁晓需得回一趟西境,便先行离开了, 只剩下司幽和司岚二人。 原本司幽还有些别的事想与司岚商议,但司岚听了三句走神半晌,司幽实是忍不住, 便提醒道:「兄长, 在想什么?」 司岚先是一愣,而后如梦初醒般,「适才你说南境,南境王他……」 「兄长,南境王此事已然说过了。」司幽有些忍俊不禁, 「我适才说的不是这件事, 兄长,你的心思不在此。」 「抱歉小幽。」司岚扶着额, 「我有些累了, 之后的事, 晚些时候再说吧。」 「公事并非紧急, 自然可以晚些时候说, 不过兄长, 你心中所想, 也能晚些时候再说吗?」司幽收了笑, 「兄长……是不是对西境王心软了?」 意料之外,司岚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司岚笑了笑, 道:「小幽从前不是十分厌烦祁晓, 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及, 怎么今日会主动问?」 不仅主动问,还没什么厌烦的语气,这实是不像司幽的性情。 「这个么……」司幽本想随口解释一番,却下意识地想起了昨日之景。 那是祁晓第一次求她。 司幽在诧异的同时,亦是觉得有些可笑,「西境王臣民万千,有何事需要我相助?」 祁晓迎着司幽的视线,道:「这件事,对北境王来说并不难,你只需要从今日起,帮我瞒着司岚,那么消除影子,开启阵法一事,这条死路,我替司岚走。」 司幽不太信任祁晓,道:「可扶风阵只能由上古遗族缔造,你如何替他?」 即便祁晓可以模拟阵法,但模拟阵法毕竟不是真正的扶风阵,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司幽不信祁晓如此神通广大,连三界之外的术法都能轻易破解。 「我自有办法。」祁晓并未透露,却坚定地道:「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让他死。」 「西境王,你替兄长去死,是为了赎罪吗?还是为了别的?」司幽神情冷漠,「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要肖想兄长会原谅你,更别想以此来要挟他什么。」 「我若真想要挟他,便不会让你帮忙瞒着他。」祁晓眼底很是苦涩,「难道北境王看不出来,我已是将死之人了。」 祁晓摊开双手,任由体内灵力释放,在那一瞬,司幽嗅到了极为浓郁的药香。 「竟是……续命之药?」司幽讶异地道。想来是祁晓此前用了许多方法掩盖这种药香,亦是掩盖了祁晓真正的伤势,所以司幽毫无察觉,司幽依着传闻,只当祁晓是伤势未愈。 第135页 没想到那日在魔界,祁晓竟受了如此重的伤,殷婼死前只暂时保住了祁晓的命,却无法让祁晓永远活下去。 祁晓忍不住咳了咳,「你若还是担心我以此事束缚司岚,便在我死后,将我如今的身体状况告诉他,就说,即便我不替他死,我也活不了多久,这样一来,他便不会觉得愧疚。」 司幽有些不认识祁晓了,「你竟然真的……是为了兄长着想?」 「北境王可以觉得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祁晓面上自嘲,「只是可惜,到了这一步,我才想明白了许多事。」 「原不原谅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对司岚来说却不是那样的。司岚他,虽说从前入魔,可他如今心中良善,愿为三界亲自解决影子这个大患。若是我不替他,以他的性子,就算知道这是条死路,他也会去的。」 「我想让他活着。」祁晓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也希望他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么? 司幽眼中映着殿内灵气,神情淡淡的,道:「虽说我向来不贊同祁晓的某些做法,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将西境治理得井井有条,君王之道,他确实难有错处。为君者,我并未将他当作死敌。」 如今四境,西境能稳固发展,位于四境第一,这与祁晓的治理是分不开的,且祁晓善于御下,即便他自司岚復活后多次受伤,也不曾过分耽误西境政事,因而他在西境威望很高。 譬如这次的祈愿之力,南境和东境想要拿到一境的祈愿之力是很难做到的,但祁晓却是一开口便能献上一境之力,祁晓在西境的民心已然到了如此程度,纵然是司幽,也不得不开始正视祁晓。 「我以为,你该是厌恶他的,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甚为中肯。」司岚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倒是我狭隘了。」 「那兄长呢?心中可有答案?」司幽定定地望着司岚的侧脸。 但过去了许久,司岚都不曾回答。 或许有些事,也不需要回答。 - 「君上。」西境防御结界处,紫衿迎了上来。 「不是唤你前去议事殿吗?为何亲自来迎我?」祁晓避开了紫衿的搀扶,捂着嘴咳了咳。 看着祁晓的模样,紫衿皱了皱眉。 「怎么?怕本王死吗?」祁晓还有心思调侃,紫衿却神情僵了僵,一时无言。 其实,早在四境集议之后,祁晓的状况便很差了,那时祁晓灵力逸散,身躯也逐渐趋于透明,已是将死之兆。 西境仙医数名,为了祁晓枯坐一夜,却也只想出个续命的法子。 但可惜的是,以丹药日日温养,也难以阻止祁晓的衰弱,如今的祁晓,便连灵力,都需要丹药来维繫了。 本就撑不了多久。 静了许久,直至议事殿前,紫衿才担忧地开口:「君上不该离开西境的,待在西境至少还有凌云间内的灵力养护,君上的身体……」 「紫衿。」祁晓打断她,二人一道入了议事殿。 在殿内,紫衿瞧着祁晓面向天光,侧脸几乎要与天光一道,融入那虚无之中,「若我死了,这西境便交予你了。」 「君上!别这样说……」不知怎的,今日的天光格外耀眼,紫衿竟被刺得双目微红。 「我知道你不喜王权束缚,所以我并不会逼你继任西境王。」祁晓没有转身,而是继续道:「西境世家诸多,有能者不在少数,若是日后你能从中挑出西境王的继任人选,我允你更改旧制,将那人提为君王。」 祁晓抬手,自议事殿上空取出一封捲轴,交予紫衿,「这是我以灵力书写的亲令,我今日之言皆在此令中。紫衿,西境便拜託你了。」 紫衿接过那捲轴时,只觉重如磐石,她眼眶通红,跪了下去,「臣才能浅薄,难为君王相,谢过君上看重,臣定然不负所托。」 「臣,遵君上亲令。」 - 西境诸事交託完后,祁晓遣退了紫衿,独自一人回了凌云间。 凌云间依旧是昏沉如夜。 自从那一抹日光撤去后,祁晓在凌云间多是见的昏沉,倒少有明亮的时候,他起初还十分痛苦,但如今……残破身躯一具,早已麻木了。 凌云间此刻没有守卫,也没有随侍,那些人在四境集议后,祁晓为了隐瞒自己真实的状况,便将人遣退了。 看着空荡荡的凌云间,祁晓分明很多年前便适应了独处的落寞,但不知为何,他现下却觉着有些凄凉。 他到底尝过温热,总归是遗憾的。 「再过一段时日,我便什么都不剩了。」祁晓轻轻嘆出一口气,他向来不是一个容易感慨的人,今日却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或许是人之将死。 忽然,不远处床榻上闪过一抹亮色,不一会,那亮色便到了面前,原是祁晓此前费心留下子归环佩的一抹流光。 自那日环佩碎裂后,祁晓便一直留着这抹流光,虽说他知晓姻缘石不復再生,但他却从来不肯放手。 「如今我都要死了……」祁晓指尖绕上那抹流光,「再留着你只会给小岚增添麻烦吧?」 祁晓以灵力覆上那抹流光,「我放过你,如何?」 祁晓此前留着那抹流光时,从不曾见那流光有过任何回应,但今日不知怎的,那流光却颤了颤。 而后那流光似受到了什么吸引般,从祁晓的灵力下脱出,飞速地往里间窜去。 第136页 祁晓施术跟着那流光,方才发现那流光窜进了一个暗格之中。 那暗格,是祁晓用来存放玉饰的。如今那暗格之中,只放着一块玉饰,便是祁晓昔日跟随司岚入凡尘,在凡尘中拿走的那块玉饰。 那块……与子归环佩一模一样的玉饰。 祁晓心中有了个不成形的猜想,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暗格,只见那流光有意识般附在了玉饰上。 流光入内,使得那玉饰由先前的凡俗之物,一瞬间熠熠生辉起来,乍一看,便与先前破碎的子归环佩无甚差别。 不仅是外表,如今这玉饰的内里也与子归环佩无二。 「姻缘石,确实不可修復。」祁晓如获珍宝般捧起那块玉饰。 但是…… 姻缘石定下的天命却并没有消除。 第74章 「北境的天色, 愈发灰暗了。」殿内,司岚临窗而望,一片雾色。 如今魔界的结界已有向北境扩散的趋势, 但许是那影子吞噬了太多力量,需要时间融合,除了结界的扩散, 那影子竟意外地没有任何动作。 这倒是给了司岚时间。 不过, 想到三日后要前往魔界入口引出那影子,司岚仍是有些不安。 这神界的未来,他真的可以抗起来吗? 「尊主,西境王求……」仙侍的通报还未完,祁晓便等不及进了殿, 仙侍自觉窘迫, 默默退了下去。 「你来作甚?」司岚斜了祁晓一眼。如今对付影子一事迫在眉睫,祁晓不好生准备, 来找他做什么? 「小岚。」祁晓眼中满是光亮。 司岚不解祁晓今日的心绪为何如此愉悦, 他正想询问, 却见祁晓抬手, 掌心托着一枚环佩, 便这么暴露在司岚眼前。 「这是……子归环佩?」司岚不可置信。姻缘石不復再生, 世间姻缘石又极其稀少, 各不相同, 就算祁晓找到了其他的姻缘石,也无法再制作出与子归环佩一模一样的玉佩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出现的! 「我也没想到,这世间竟能有与子归环佩一模一样的玉饰存在。但是小岚……既然我得到了它, 那便是天意, 天意告诉我, 你我之间的缘分不曾断绝。」 祁晓缓缓靠近,带着希冀,「小岚,你曾经说过,我们就像子归环佩,环佩碎了便无拼凑的可能,如今……我虽然给不了你一个原来的子归环佩,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的,一个新的开始。」 「你……」司岚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皱了皱眉。 「小岚,你别误会。」意识到司岚的抗拒,祁晓缓下神情,他认真瞧着司岚,道:「我如今并不想奢求什么,我知道,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是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收下这个环佩,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到了这个地步,还留下遗憾。」 三日后,兴许祁晓便再也见不到司岚了,祁晓不想给司岚造成困扰,也不想在临死之前,连最后这点心愿都被拒绝。 祁晓眼眶泛着红,「小岚,算我求你了,好吗?」 西境王这样卑微的语气,司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绝望,好似下一刻,西境王便要死了。 司岚心间勐地被揪起,他转过身,眉头紧皱。 「祁晓,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多日,我很早之前便想问你了。」 司岚深吸了一口气,那感觉像是将往事剖开来,却又痛苦得无可奈何。 「昔年,你为了掌控我,所以策划了你我初次相见,可是那个时候,东境与西境实力相当,你为何要为了我,伤了东境王之子?」 祁晓为君,向来权衡利弊,利用司岚是如此,维繫西境局面亦是如此。那时,分明救下司岚,便足够让司岚留有极深的印象,但偏偏他出手伤了东境王之子,以至于东境王至今对祁晓仍有芥蒂。 司岚思虑多日,却始终不明白祁晓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祁晓想到了万年寒冰之下,少年平静的神色。 那是祁晓第一次见司岚。 此前,祁晓听过许多有关于司岚的传言,祁晓自认为从那些传言中,他已经掌握了这个少年的一切。 可真正见到的时候…… 面临欺辱,面临绝境,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反应,譬如惶恐、绝望、不安…… 但偏偏,司岚的神色很平静。 平静到,祁晓以为司岚已经死了。 到底是经歷过多少次绝望,才能在面对将死的困境时如此平静? 那时的祁晓没有心,他本不能共情,可他那时却忽然觉得…… 「我觉得你很可怜。可怜到……我在伤何惑之时,并没有考虑太多。」 「可怜么?」司岚无甚表情地笑了笑,「但你后来利用我,我不更可怜吗?」 「抱歉。」祁晓低下视线,「四境合一需要一个契机,所以……」 祁晓面上自嘲,「我知道这都不是理由,你不原谅我,是我应得的。」 司岚视线落在远处,他没回话,顿了半晌,直至祁晓以为司岚不会再开口时,司岚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所以你将我推上四境共主之位,也有愧疚的原因在吗?」 「我是真心的。」祁晓不知该如何与司岚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我始终相信你的能力。四境合一,对神界来说是最好的方向,而四境共主,谁都可以坐这个位置,不应该仅限于我,你,才是最合适的。」 第137页 「你果然跟小幽说的一样。」司岚长出了一口气。 为君,西境王难有错处,君王之道,四境之中唯有祁晓,走得最为稳妥,最得民心。 「那小岚,你……」祁晓眼中重新燃起希冀。 司岚却打断了他的希冀,「这环佩,我不会收的。」 司岚望着殿内幽长而又深邃的通道,嘆了一声。 很轻很轻。 「不过西境王……」 「活下去吧。」 - 三日后,司岚、司幽和祁晓三人赶赴魔界入口。 尽管魔界入口司岚已经来过多次,但此次前往,司岚的心绪却很不一样。 他看了看司幽,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后,他向魔界入口处丢入了一缕魔气。 那缕魔气载着他的传音,穿过结界,一路经过魔界上空。 「我不知你的名字,也不知你的过往,便暂且称唿你为影子。你此前说过,会与我正式相见,但直至今日,我都不曾见到你的全貌,如今我来了,你……敢赴约吗?」 司岚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挑衅,那影子是怨念幻形,思维根本没有那般敏捷,也不曾思考,被司岚一激,便自魔界深处跑了出来。 「吾王。」嗅到了司岚的气息,那影子变得很兴奋,「你便那么想死吗?」 许是吸收了太多力量的原因,司岚竟从那影子面上看出了模煳的神情。 那影子看了看司岚周遭的司幽和祁晓,很是不屑,「吾王依靠这些蝼蚁,便觉得自己高枕无忧了?可笑啊!」 「是不是蝼蚁,你待会就知道了。」司幽眼底威严。她在此前已备下了神器和至宝,说话间,她以灵力为刃,试探地袭向那影子。 「此等灵力……」那影子更为不屑了,却在下一瞬,他的神情僵了僵,「什么东西?」 没想到那灵力在化刃袭向影子后,并未狠攻,而是在影子面前消散,又幻化成一团烟雾。 烟雾恰好将影子包围,使得他看不清前路,「你敢戏弄我!」 那影子愤怒地朝司幽施术,却因为看不清司幽的方向,一路往前数百里,那术法也未曾伤到司幽。 趁着司幽将影子引开之际,司岚和祁晓对视一眼,二人随即前往风穴之眼。 「这处。」祁晓咬破指尖,在风穴之眼附近几处滴了几滴鲜血,「还有这几处,小岚,需得魔气的用量。」 「嗯。」司岚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司岚便布下了扶风阵,而祁晓也将祈愿之力放置在了阵中。 只是这阵法调用风力,需要的时间比司岚想像中更久,且调用风力之后,司岚需得再次施术,才能加强扶风阵和祈愿之力的联繫,从而开启阵法。 眼看着司幽与影子在一旁争斗,而那影子已快要挣脱烟雾的困扰…… 时间来不及了。 「本王曾阅览古籍。」不远处,司幽艰难地出声,她如今已被那影子看清了方向,想来是拖不了那影子太久,但是……司幽冷冷地笑了笑,「本王以为,先魔族缔造浊气,改变昔年局势,最终浊气源头被困于魔界禁地,这本就是罪有应得。」 「你说什么?!」影子被司幽激得震怒,他原本还有心思去关注司岚的动静,此刻他却只想弄死眼前这个蝼蚁,「你有什么资格评判这些!」 那影子摊开双手,瞬间磅礴的浊气如烟火般砸向司幽,司幽躲过几轮攻击,却仍抵不过影子实力强悍,衣袖被那浊气爬上,烫出一缕腐朽的气息。 司幽当即将那衣袖斩断。 神识中传来司岚焦急的传音。 「小幽,别再激怒他了,你会死的,将他引过来!快!」 司幽分出心神探了一探司岚那处的境况,只见阵法之中已蓄满了风力,祈愿之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快了。 「你适才说我们是蝼蚁……」司幽微仰着头,眼底是她惯有的严肃,「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星火尚且燎原!」 司幽说着,勐然往阵法的方向退去。 「你!该死!」那影子咆哮一声,也追着司幽而去。 但片刻后,那影子撞入了祈愿之力当中。 「这个力量……」影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当即便想撤出,可已经晚了,祈愿之力缠住了他的双腿,继而往上,又缠住了他的身躯。 「吾王。」影子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死死地盯着司岚,「你想杀我?」 「不正之风,三界当除之!」司岚站在阵法中央,指尖挑起一缕祈愿之力,只消他现下动一动手指,这阵法开启,影子便会彻底消失。 但就在他想开启阵法之时,那影子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影子笑得无比疯狂,「吾王以为,什么样的阵法能除去我?这区区三界之外的东西,并不能让我屈服,我由执念而生,因先魔族而壮大,能除去我的只有吾王,只有……你的命!」 闻言,司岚愣了愣,他指尖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就在司岚怔愣之时,有人自司岚身后冲出…… 有一股温和的灵力将司岚送出了扶风阵外。 第75章 「你很快就要死了, 竟然还有心思口出狂言。」祁晓在将司岚送出阵法后,代替了司岚的位置,站在扶风阵中央, 他看着影子,就好像看着一个跳樑小丑。 第138页 「西境王,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那影子很是不忿, 「你不是吾王, 你开启不了阵法,也杀不了我的。」 那影子胜券在握般笑着,又发出了一道极其刺耳的声音。 声音穿透祈愿之力,挟裹着浊气向司岚袭去…… 下一瞬,那袭击被祁晓的灵力挡下。 灵力在司岚眼前四散, 零零碎碎的传音入耳。 「小岚。」那传音略显割裂, 「昔年你入魔界,坠入深渊, 魂魄受困, 这些虽不是我主导, 但都与我有关, 我害你死过一次, 这次……我把命还给你。」 「只是以后, 我不能在你身边, 就连远远看你一眼, 也没有机会了……小岚,我不在了之后,你要过得自在一些, 别累着自己。」祁晓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 「我死了, 你便不会困扰了吧……」 传音如灵力四散, 好似一场大梦。 司岚听出了祁晓话中的诀别之意,他心下忽然慌张了起来,「祁晓,回来!」 但……晚了一步。 司岚眼睁睁看着祁晓散尽了自己的灵力…… 扶风阵因祁晓灵力散尽,猝然涌入了大量的灵力,那些祈愿之力受灵力吸引,快速地融入了扶风阵中。风力与祈愿之力趋于一体,阵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下一瞬,扶风阵开启,绞杀了困在其中的影子,同时……也绞杀了阵法中央的祁晓。 司岚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他想接住什么,可漫天的灵力碎片,他却一片都接不住。 灵力纷飞,在半空中便已消散如烟。 「祁晓……」司岚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他颤抖着,终是神伤,哭着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西境上空一道暗光划过。 西境防御结界降下半寸,境内嗡鸣四起。 君王陨落,自有异象。 紫衿身处西境之内,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暗光,直至那暗光落入西境边境。 她再也抑制不住,朝着那暗光落下的方向行了大礼。 她身后是西境臣民,身后是仙侍万千。 整个西境举境同悲。 她俯首,额间贴上地面。 「恭送……君上。」 - 北境境内,司浅止百无聊赖地在殿内坐着,晃荡着双脚。他如今身躯一点都不曾长大,还是个幼童的身躯,坐上床榻,双脚便是悬空的。 「裴将军说,过了今日,爹爹就会回来,裴将军还说,父王也会跟着爹爹一起回来。」 原本裴松是不愿意提起西境王,也不愿意将对付影子的计划告知司浅止,但司浅止一直追问,架不住司浅止的软磨硬泡,裴松为了哄司浅止,便将原本的计划说了出来。 司浅止听闻爹爹和父王都会归来,十分激动,便跑进了司岚的住处,提前在这等着。 可是等了很久,他都不曾见到司岚。 晃了一会,司浅止许是觉着无趣,便掰着自己的手指数数,「我数到十,爹爹和父王会回来吗?」 「十,九,八,七,六……」 殿门被打开了。 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司浅止扑了上去,「爹爹!」 「爹爹真厉害,澜儿数到六爹爹就回来了!」 意料之外,司岚没有抱司浅止,就任由司浅止在他身边探来探去。 「奇怪……」司浅止都快把司岚身后的殿门望出个洞来,却始终不见祁晓的身影,「父王呢?」 司浅止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 静了许久,司岚都不曾回话,司浅止觉着不对劲,抬眼往上看去,却看见他的爹爹泪流满面。 「爹爹怎么哭了?」 司浅止想让司岚抱着,想擦拭司岚眼角的泪,司岚却无力地矮下身子。 「澜儿。」司岚半跪着,拥紧了司浅止,哽咽道:「他……回不来了……」 「为什么?」司浅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呜呜呜,裴将军骗我!爹爹也骗我!父王怎么会回不来……」 「澜儿……」司岚想安抚司浅止,可他自己早已是泣不成声,全然抑制不住。 也不知哭了多久,司浅止嗓子都哑了,身上被司岚的泪氲湿了一大片。 司浅止仍是抽泣着,却捧着司岚的脸,拭去了司岚脸上的泪,「爹爹,我想父王了,我想去父王的西境看看他……我们去西境住,好不好?」 看着司浅止努力压制哭声的模样,司岚又想落泪,他忍下那股揪心的情绪,无声地望向司幽。 司幽经歷一场大战,也没好到哪去,她勉强地笑了笑,「兄长的决定,我不愿干预,兄长想做什么,想去何处,便依着兄长自己的意愿吧。」 「谢谢……司幽姑姑。」司浅止懂事地转过身,替司岚道谢。 那般稚嫩的孩童,却满面泪痕。 - 进入西境,入目便是苍凉一片。 整个西境挂起了人间祭奠所用的白布。 司岚抱着司浅止,每走过一处,便能看见那处仙侍痛心的神情。 直至凌云间前,他看见了守在前方的紫衿。分明凌云间住着的那人已再无回归的可能,紫衿却没有离开,只是固守此地。 紫衿见司岚来此,眼底那丝悲痛更为明显了,但她没忘记司岚的身份,行礼道:「尊主。」 司岚免了紫衿的礼,又道:「澜儿想来西境看看,我便带他来此了。我知道凌云间素来是西境王的居所,不便让他人居住,只是日后我与澜儿……」 第139页 「尊主想在凌云间住下吗?」紫衿神情稍显温和,「尊主是君上爱慕之人,又带着小殿下,日后出入西境任何地方都无需徵求我的同意,这凌云间也是如此,尊主想住……便住吧。」 「只是,如果君上能亲眼看见此情此景……便好了。」紫衿说着,眼眶再一次泛红。 她沖司岚行了一礼,「尊主面前,紫衿失礼了。」 行了那礼过后,紫衿便退了下去。 如今这凌云间会有新的主人,她不便守在此处了。 望着紫衿的背影,司岚想到了他初入西境之景,那个时候,紫衿还跟在祁晓身边…… 祁晓…… 「爹爹。」司浅止从司岚怀中挣扎着下来,他对凌云间内任何的东西都觉着怀念,不一会就看到了青玉案前搁置的玉饰,「这是什么?」 司浅止的声音使得司岚回过神,可司岚一转头,便看到了司浅止手上拿着的玉饰。 一瞬间,回忆扑面而来。 …… 「我只希望你能收下这个环佩,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到了这个地步,还留下遗憾。」 「小岚,算我求你了,好吗?」 …… 祁晓那日哀求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司岚不禁湿润了眼眶。 「到头来,留下遗憾的人,却是我。」 司岚从司浅止手中拿过玉饰,那环佩中流光依旧,好似在昭示着什么 司岚再一次泣不成声。 他那时不愿意收下祁晓的环佩,只因为他心中对祁晓仍有芥蒂,他无法那般轻易就接受环佩,更无法那般轻易便将过去释怀。 毁坏了的铜镜,再如何修復,又怎会回到当初那般毫无裂痕呢? 可是如今……斯人已逝。 「爹爹,不要哭了。」司浅止原本已经止了伤心的情绪,此刻却小嘴一撇,「爹爹这么哭,我也觉得很难过。」 「澜儿乖。」司岚压抑着哭声,单手拥过司浅止,另一只手却将那环佩握得很紧。 司岚心中的情绪难以抑制。 但这环佩……他收下了。 第76章 司岚在西境待了三年。 三年过后, 西境的白布早已揭下,但司岚的心绪却停留在三年前。 案上,他摊开今日第一百张宣纸, 执笔书写。 这三年来,他学着祁晓的字迹,一遍一遍地在宣纸上誊抄, 每一日, 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才会平静许多。 只是……他波澜不惊地笑了笑,很淡,「学了三年,我的字迹都快跟你一模一样了。」 凌云间外, 有仙侍通传。 原是南境王来访。 司岚收了笑意, 漠然地道:「南境王来此,可是有事商议?」 这三年间, 司岚对各境皆不曾松懈, 短短三年, 他便已将各境事务融合, 加强了各境之间的往来与联繫, 可以说, 如今四境虽仍称为四境, 但其实与魔界十二城相似, 只遵令于唯一的尊主,四境之力,也可融合为一境之力。 南境王对司岚的态度很是恭敬, 「尊主, 本王此来确是有事商议。此前南境边境因了魔界结界的影响, 灵力强度有下降的趋势,现如今魔界结界已被破除,可南境边境下降的灵力却不曾恢復。」 「本王这三年间想了许多办法,亦是不曾解决此事。虽说如今并非乱世,边境的安危兴许不受威胁,但本王想着应防范于未然。本王知道,北境王善于结界缔造,可否请尊上,让北境王相助于南境?」 调遣一境之主,只有司岚有权下令,南境王这要求并不过分,司岚允了。 但司岚允许后,南境王却并没有告退,只是犹豫着,看了看那案上的宣纸,又不经意间瞥见了司岚腰间缀着的环佩。 「南境王还有何事?」司岚眼皮皆未抬。 「本王确是还有一事,此事亦是东境王心中所想。」南境王斟酌了片刻,才暗暗地提示道:「尊主,蜃谙殿已然修建好了。」 蜃谙殿是此前各境商议后,建造作为司岚的居所。不过南境王这提示太过明显,蜃谙殿早在两年前便建造好了,只是司岚不曾前往居住而已。 司岚佯装不懂南境王言外之意,道:「所以呢?」 「所以……」南境王硬着头皮,道:「本王以为,尊主久居凌云间始终不妥,这西境虽未有新主,但紫衿姑娘代行君王职责,尊主久居西境恐怕……尊主不妨移驾蜃谙殿,也好让各境安心。」 「是让各境安心,还是让你们安心?」司岚冷冷地投去一眼。 说到底,南境和东境便是担心司岚久居西境,会忘了自己身为四境之主的职责,甚至会偏向西境,打压南境和东境。 可这样的错误,司岚是不会允许自己犯的,这与住在何处无关。 「尊主,息怒。」南境王低下视线。 南境王暂时的服软并没有让司岚舒心,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日在凌云间住着,这样的谏言便永远不会停止。 除非…… 司岚默然不言。 凌云间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直至司浅止蹦蹦跳跳地闯入凌云间,「爹爹!」 司浅止不知司岚正在议事,况且以往,司岚若是正式的议事,便会去议事殿召开,不会在凌云间内,司浅止也不曾撞见过司岚议事之时。 但今日……司浅止不仅闯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只灵兽。 第140页 司浅止看了看低着头的南境王,又看了看自家冷漠的爹爹,瞬时觉得很是窘迫,「爹爹,我是不是……不应该进来?」 原本按照司岚的性子,这时应该会让司浅止去往别处,何况如今南境王在这,司浅止仍留在凌云间内实是不该。 意料之外,司岚却没有让司浅止离开,而是招了招手,「澜儿,过来。」 司浅止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习惯性地坐在司岚腿上。 各境都知道司岚育有一子,不过这孩子的生母是谁,除了部分知情人,其余人是不知晓的,何况南境王连司浅止的模样都未曾见过,也只是知道司浅止这个入了北境族谱的名字。 可下一瞬,司岚却道:「司浅止,是本尊和祁晓的孩子。」 南境王诧异地抬头,但当他看见司浅止那张与祁晓几分相像的面庞时,到口的质疑又咽了下去。 「南境王说本尊不该居于凌云间,可司浅止作为西境的小殿下,如今祁晓不在了,他又怎有离开西境之理?本尊亦是如此,本尊会陪着自己的孩子。」 南境王不曾知晓这一层因素,此刻觉着自己进退两难,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过些时日,关于司浅止的身份,本尊会宣告各境。不过本尊也理解,各境所担忧的公平性。在宣告司浅止身份的同时,本尊会起一道誓令,本尊立誓,绝不会因为私情,偏袒各境中任何一境。」 司岚说完,视线如实质般钉在南境王身上,「如此,南境王可还满意?」 「先西境王有子传承,是为幸事……」南境王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尊主,是本王言语不当,请尊主责罚。」 「责罚便免了。」司岚摆摆手,「退下吧。」 「是。」南境王依言离开。 一场闹剧,司岚觉得乏累。他撑着额,侧着视线瞧着司浅止,恰好被司浅止抱着的灵兽吸引。 那灵兽讨好般动了动耳朵。 司岚终是缓和了神情,摸了摸司浅止的头,「澜儿先前闯入凌云间,是为了什么?」 司浅止被司岚先前的神情吓着了,这会回过神来,便想起了自己适才找司岚所为何事。 「爹爹,是这样的,我捡到了一只灵兽。」司浅止把那灵兽举至司岚面前,「爹爹你看,它是不是很像父王?」 听到祁晓,司岚心下一沉,眼神也黯淡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回答:「哪里像了……」 没有任何人,任何灵兽能与祁晓肖似半分。 「不像吗?」司浅止认认真真地将这只灵兽看了一遍。 诚然,这灵兽与人,自然是不会相像的,可司浅止发誓,这只灵兽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灵兽了。别的灵兽也好,灵物也罢,都不及这只灵兽半分,尤其是这灵兽的毛色与爪子,简直是幻化术法都不能幻化出来的。 就像他父王一样好看…… 若是这灵兽也不像父王,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寄託对父王的想念呢? 司浅止抿了抿唇,无由来地情绪低落。 司浅止手上还抓着那只灵兽,他心思不在此处,便也不曾注意,手上的力道忽然一松,那灵兽便摔在了案上。 「哎呀!」司浅止勐然回神,从司岚的怀中挪了下来,眼看着那灵兽微弱地哀嚎。 兴许是这灵兽初生,躯体还很脆弱,这么一摔……司浅止有些慌张,「爹爹,它的腿好像断了!怎么办啊?」 司岚将那灵兽从案上小心地抱起来放在怀中,仔细检查了片刻,「还好,它只是后腿有问题,似乎断了一条腿,看着应当是站不起来了。没事的澜儿,我唤仙医来看看它。」 「可是爹爹……」司浅止一脸质疑,「那些仙医是医人的,他们知道怎么医灵兽吗?可别把我的灵兽医坏了。」 西境素来鲜少出现灵兽,因而仙医们确实也不精通医治灵兽之法,司浅止所言有理,不过……北境的灵兽倒是挺多的。 「那我带它去……」司岚本想说将这灵兽带去北境,让司幽派仙医来瞧瞧,谁知话未说完,那灵兽便拼命地摇了摇头。 「爹爹,它听得懂我们的话,他似乎不想离开西境。」司浅止觉着新奇,想摸一摸那灵兽的脑袋,但灵兽此刻却不乐意了,一直往司岚怀中蹭,「爹爹,它似乎很喜欢你。」 「是吗?」司岚还从未见过初生灵兽如此通人性的,便试探地道:「那我将他带在身边,以灵力温养,直至它痊癒我便还给你,如何?」 果然,那灵兽开心地点了点头,几乎是黏在了司岚怀中。 司浅止也忍不住跟着那灵兽一道点头,「爹爹,它同意了!」 于是从这一日起,司岚便将那灵兽带在了身边。 入夜,司浅止被安置在里间,司岚则在祁晓曾经的床榻上休憩。 只是……司岚这休憩并不安稳。 司岚躺在床榻上,梦里却是祁晓死前的场景。 那时漫天的灵力如雪纷飞,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祁晓!」司岚紧闭双眼,额间不停地冒出冷汗。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床榻边缘。 床榻那处传来的细微动静惊醒了原本在一旁睡着的灵兽,那灵兽离司岚不算远,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它爬上了司岚的床榻。 司岚一直小声地唤着祁晓的名字,灵兽这一爬过来,便听得分明。 第141页 祁晓? 那灵兽罕见地露出了人的神情,竟是愣了一愣。 「祁晓……」司岚紧皱着眉,愈发痛苦。 那样的痛苦唤醒了灵兽,只见那灵兽动作轻柔地趴在了司岚身前,紧接着,灵兽抬着前爪,用最柔软的地方触上司岚眉间。 它一点一点,甚为有耐心地抚平司岚眉间的褶皱。 像个温柔的情人。 - 次日,司岚幽幽醒来。 意外的是,司岚发现昨夜休憩得很好,竟没有整夜被梦魇所缠。 事实上,自祁晓死后,司岚已经有很久没有休息好了,他一旦闭眼,梦里便全是祁晓的身影,整夜都不得安宁。 可是昨夜却……司岚不经意间,看见了自己身旁躺着的灵兽。 奇怪,这灵兽怎会跑到自己的床榻上? 「莫非,是因为这灵兽的灵力,所以我才不被梦魇所缠?」这世间灵兽各有本领,难不成这灵兽的本领,便是驱逐梦魇? 「嗯?爹爹?」司浅止也醒了过来,他揉了揉双眼,朦胧地自里间走出,很是熟练地往司岚床榻上爬,「爹爹抱。」 只差一点便能扑入司岚怀中,就在这时,司浅止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呀!」 司浅止瞌睡都被吓醒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的灵兽,此刻正被他一脚踩了上去。 司浅止连忙将那灵兽扒拉出来,「爹爹带着它一起睡吗?」可恶啊,这样的待遇,司浅止自己都没有。 司岚粗略看了看,确认那灵兽没有被司浅止踩出新的伤来,这才点了点头。 「原先我并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司岚想到了困扰自己许久的梦魇,又道:「现下有了。」 闻言,那灵兽先前因疼痛而耷拉着的耳朵,瞬时便立了起来。 - 又过了几日,司岚对那灵兽的灵力温养总算是有了成效。 司岚握着灵兽的后脚动了动,又让那灵兽站起来跑了两圈,瞧着那灵兽的模样应当是痊癒了。 虽然司岚不太愿意承认,但他说过待灵兽痊癒后便将灵兽还给司浅止,他言出必行,没有反悔的道理。 只是今日,恰巧司浅止不在西境,被紫衿带离西境去往别处疯玩了。 「既然这样,那便勉强你,再陪我一晚。」司岚捏了捏那灵兽的耳朵。 「啾!」灵兽似是很享受司岚这个举动,过了一会又将耳朵凑了上去。 「这么喜欢吗?」司岚有些忍俊不禁。也多亏了这灵兽,司岚这三年来阴郁的心绪终是得以缓解片刻。 「那就成全你。」司岚再一次捏了捏那灵兽的耳朵。 忽然,那灵兽抬起头来。 司岚有那么一瞬,竟觉得那灵兽眼中饱含着某种情绪,那模样不像是个灵兽,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司岚好似在那灵兽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司岚神识中闪过一双绝色眼眸。 「澜儿说得对。」司岚硬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窥探那灵兽记忆的冲动,司岚悲哀地低下视线,「你确实很像祁晓。」 只不过,一个是活物,一个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 是夜,司岚没有将灵兽带在身边。 因了白日那灵兽的模样,司岚总是会不可抑制地想起祁晓,那种悲凉的心绪一直持续入夜,司岚实是无法忍受,便将那灵兽丢去了里间。 可夜色渐晚,那灵兽仍是悄然地爬上了司岚的床榻。 灵兽依照往常的习惯,趴在司岚身上,但这一次,灵兽却听到了异样的声音。 它听到了司岚心如擂鼓,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它的脑袋,好似有什么要往它脑袋里钻。 无数陌生却又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 它整个身子都在发热,热得它仰面朝天,翻来覆去。 …… 梦里,司岚再一次见到了祁晓。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在魔界入口,而是在一片虚无之处。 司岚不知这是何处,只凭着直觉往前走,可他每走一步,祁晓便离他更远一步。 「祁晓。」司岚焦急地出声,想唤祁晓停下来。 下一瞬,司岚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岚,我好想你。」 那怀抱的温度愈发滚烫,直烫得司岚想逃离…… 「祁晓!」司岚勐然醒转。 一睁眼,司岚便察觉到不对劲,好似有什么人压在自己身上。 司岚视线往下,入眼是三千墨发铺散,如绫罗绸缎般……那墨发的主人懵懂地抬起头来。 司岚见到了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祁晓……」司岚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但这诧异只存在了片刻,下一瞬,司岚便施术将人推至床榻边缘,「不,你不可能是祁晓!祁晓已经死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司岚掌心凝着灵力,十分戒备地离那人远了些。 「我……」不远处,祁晓揉了揉自己被司岚施术揍得快要断掉的手臂,他艰难地压下痛楚,道:「小岚,我是祁晓,我……我也是那只灵兽。凌云间的灵力充沛,所以我短暂化为人形,我……」 许是太久没开口,加之作为灵兽,祁晓甚至有些不太会说话,他平復了片刻,方才顺畅地说了一句,「小岚,我回来了。」 司岚靠着床榻,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祁晓,久久无法回神。 第142页 祁晓以为司岚是不信自己,又匆忙解释,「司岚,你信我,我真的是祁晓,我真的回来了,没有人假扮我。」 「三年前,我确实是死了,那时的我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可是某一日,我突然听到了天道的声音。」 那时祁晓陷入混沌已久,不知今夕何夕,在一片昏暗之中,他的神识中有一道光照了进来。 「祁晓。」 在唤我吗?祁晓费力地睁眼,却什么也瞧不见。 「你为西境王,以性命灭祸端,护佑三界安宁,对苍生有恩,不该死去。今,復你残魂,赐你新生。」 …… 「天道告诉我,我生来灵体,魂魄是不易消散的,故而可以重修此身。天道将我的残魂赐予了灵兽之身,好让我集天地灵气,修復魂魄。」 祁晓一鼓作气地说完,却发现司岚仍是安静地坐着,此刻便连视线也低敛了去。 「小岚。」祁晓更着急了。谁知他一唤,司岚的眼泪便好似止不住般,断了线地流。 那样静默却又神伤的模样实是揪心。 「我不是故意现下才来找你的。」祁晓已经不知怎样去解释了,「只是我化为灵兽时便失去了记忆,直至适才你醒过来之前,我才记得从前的事……我以性命起誓,我绝无半点戏弄你的心,若有……」 司岚倾身靠了过来,拥紧了祁晓。 司岚的泪滴在祁晓背上,温热而又悲伤。 祁晓顿时止了声。 他轻轻拍着司岚的背,又抚过司岚的白髮,就这么无声地安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岚终于哭累了,自祁晓肩头离开,正视着祁晓,「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我甚至对你回归一事不曾抱有任何希冀,我只是……」 司岚红着眼眶,道:「太想你了。」 司岚这样柔和的神情,祁晓仿佛又看见了昔年那个懵懂的北境小殿下。 不管往事如何,但这些时日祁晓看清了司岚的态度,如今的司岚,待他并不似三年前那般冷漠,而是…… 祁晓迎上司岚的视线,试探地道:「小岚,我现下是灵兽了,修为不如从前,虽说此刻幻形为人,但灵兽的气息,总会引来他人捕捉,况且,我现下也不是西境王了,所以……我能让高高在上的四境共主,保护我吗?」 祁晓从未以这样的神情与司岚说过话,在司岚看来,甚至有些撒娇的意味,兴许是成了灵兽之后,无法摆脱的灵兽习性。 司岚佯装犹豫了一下,便见眼前的祁晓瞬时紧张起来。 司岚忍不住笑了笑,「可以。」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祁晓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但……神情舒缓的同时,他看着如此顺从的司岚,又忽然很想更进一步。 「我如今灵力不足,幻形有可能不稳定,那我还能陪在你身边吗?」祁晓仍是怕司岚拒绝,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保证,这次即便千年万年,我也不会……」 「可以。」司岚打断了他。 司岚面上的坚定,好似要刻入祁晓神识之中。 「那我……」祁晓下意识地靠近,贴近司岚的面庞,「可以吻你吗?」 滚烫的气息,带着似有若无的蛊惑。 那一瞬,司岚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从前的场景,有他与祁晓初见之时,也有后来他得知真相心如死灰之时,更有祁晓痛彻心扉,求他原谅之时…… 但那一切,都重合在此刻明暗之间。 司岚于昏沉天色下,见到了祁晓真心实意的一张脸。 祁晓在无声地说爱他……他信了。 「可以。」司岚勾着祁晓的脖子,将人拉了下来。 夜色寂寥,可凌云间内却心火重燃,照亮了这方寂色。 这一吻无比漫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