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体病毒》 第1页 《生物体病毒》作者:乌托邦不脱髮【cp完结】 生物诱变出现的第十八年,倖存者于原亚欧地区建立起人类城市,确立第一政府为最高行政机关。 第四十一年,沦陷区收復计划通过审批,正式进入筹备阶段。 第四十四年,天选之子林桉祖坟炸棺,被狗x的沈棫拐进了军队。 林·生死看淡·不服来干·桉:谢邀,脑袋刚被门夹 因为看沈棫不顺眼,林桉使出浑身解数,见缝插针膈应他 沈上将出于工作原因搞监视,他给沈上将放第二爱 沈上将要在全军将士面前给他树威严,他当众扒了沈上将的上衣 沈上将炖了鸡汤来看他,他扯起沈上将的领带搞瑟瑟 林桉:(尖叫)(雀跃)(明亮地爬行) 可是群众却告诉他,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热心市民月老a:沈上将为了你跟执政者翻脸,被关了四天禁闭,都不忘给你打电话 林桉:哪个正常人会凌晨一点半把你叫醒? 热心市民月老b:沈上将不可能在外面乱搞,这一定是误会,比起花花绿绿的世界,他还是更爱你 林桉:怎么我军战士都在嗑我和沈棫的cp? 沈棫本尊(领口微敞)(露出抓痕) 林桉:? 沈棫:看什么? 林桉:??? 沈棫:你干的 林桉0,沈棫1 修文中,不影响阅读 正剧、、强强、he、双向、但长嘴了、不以耍流氓为目的、的结婚、就是在谈恋爱 第1章 沈棫 这是一个完美的受力点。 反射着冷冽白光的短匕精准刺向靶心,脆弱的心脏就藏在那片膨胀的青绿色肌肉下。 刀身在肉体中狠狠地转过一个直角,伴随着骯脏的主旋律,与肌肉同色的黏液噗地喷出。 男人松开持刀的手,他如狼一般锐利的眸子里,好像落了一层令人心惊胆战的血光。 「私藏突变体,知道后果吗?」 酒馆内一片狼藉中,身上飞走虎的赤膊青年们显然没了几分钟前砸店时的嚣张气焰。刚才那一幕在他们的脑海中死死定格,空气中无形的压迫感令他们脚下发软,差点要跟着突变体一同倒地。 「我林桉的地界,打听过吗?」 偏冷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将男人的气场修衬得更加强盛。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一处,而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抽出了面巾纸,擦拭着骨骼分明的双手。 没人敢回答,他的每一个字节都死死牵动着人们的神经,这些神经目前迟钝到只能给大脑皮层传递一个信息。 那个男人刚刚杀掉了一只6级突变体。 就算是在沦陷区,或是生物诱变程度较低的边缘地带,一只6级的突变体也不多见。普通人根本就无法靠近这样可怕的存在,更别说是一招制敌了。 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慄,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其它事情。 林桉抬眼将他们一一点过,看上去不是很有耐心。 「回答我。」 林桉现在很不爽。 店长走之前特地叮嘱他遇事压住脾气,但他自幼长在边缘地带,骨子里流着好斗的血脉,要他面对挑衅不作为实在是太过残忍。 更何况,这些人竟然还想对自己的妹妹林烨下手。 「不说话?」 只几个字节,就让那群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怕的不能再怕。 该说些什么? 生物诱变出现四十四年,旧日之争多少死伤才换来现在的安宁。自二十六年前在安全区重建人类城市,第一政府成立,突变体能够合法出现的地方就只有实验室和训练场。 在安全区私藏突变体,犯了危害人类罪不说,更有收集者反动派的嫌疑。 要知道,收集者的行为极大程度上挑战了和平基本法案,全然与人类道德相悖。他们常年游荡于沦陷区和边缘地带,收集各类新型病毒毒株,在暗下里制造生化武器。只凭藉一个变异细胞,就能制造大规模的死亡扩散,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慄。 因此,一个人是收集者的嫌疑只要超过40%,军队搜查组就会立即做出行动,将其当场击毙。 不能被当成是收集者。 他们只不过是拿钱办事,就连突变体都是僱主提供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搞来的,但要不是他信誓旦旦地说事情绝对不会败露,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险。 一个染着红髮,左耳打四个耳洞的少年战战兢兢赔笑脸:「林哥,要不今天算了吧,我们几个刚来连江区,实在不知道这是您的场。」 显然,这是个刚出来混的小子,不太懂得察言观色。 一旁的同伴赶忙补救道:「林哥,其实我们也是被人威胁的,是收集者,收集者要我们带着这东西来闹事,不做的话就,就……我们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威胁啊。」 「是啊是啊,不过要早知道这是您的地盘,我们就算是死在他们手里,也不敢来打扰您。」 一番假话说得十分顺口,临时发挥极其稳定。 林桉心里觉得好笑,为了撇清关系,倒是惯例给自己扯出来个苦难家庭。他靠在吧檯上,随手拿起一个高脚杯,鹅黄色的灯光聚拢在杯口。 第2页 「可以。」他轻声说道,随后将杯子收在金色吊杯架上,用吧檯上墨绿色固定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由于资源开採受限,人类社会的科技发展水平倒退回本世纪初。在每天只有三到五个小时供水供电的情况下,林桉更喜欢这种老式通讯工具。 电话在五秒后接通。 「你好,搜查组中心服务站。」 对面是一个低沉有力的男音,没什么热情,甚至有些敷衍,一股压倒性的气势,令林桉有些意外。 「您好。」林桉视线由上转下,落在深色的显示屏上,看着计时的数字一格一格跳动:「连江区43号,有6级突变体。」 遇事先找搜查组的警察叔叔,理智压过了血脉,这一番好市民林桉完胜。 接线员很快就有了回应:「在第一纪元酒馆?」 「嗯,对……店长不在,我是这里的职工。」 「林哥!」终于有人站出来想要挽救局面,然而作用不大。 林桉扫他一眼,「我这里有几个人据说被收集者威胁了,需要求助搜查组。」 接线员顿了两秒,「现场人员伤亡情况?」 林桉轻描淡写地回答:「倒没有,突变体被我不小心给弄死了。」 「局面是否可控?」 「问题不大。」林桉捻了捻手指,好像没擦干净。 一阵滴滴的声响传来。 「工作人员将在两分钟内到达。」 这么快?林桉挑眉。 「多谢。」 电话挂断时,林桉隐约听到了唿唿的风声。和江边偶尔传过来的声音一样,接线员似乎在防御塔。 林桉下意识透过酒馆的玻璃门往外看。沥青路对面高高的金属护栏后,是泛着波光的江面,江面上,一座座高挺的防御塔拔地而起,它们有着完美的流线型侧边,如一个个威严的战士。 这是人类城市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数以万计的防御塔围绕着人类城市,与更外层的十三道防线一同守护着这片来之不易的净土。 林桉忽得想起来,今天好像是420例行检查日,军方刚刚结束了对防御塔的检查工作。 他刚来到人类城市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当年他抱着不足满岁的林烨艰难讨生活,一眨眼,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应该是十三年吧,当初在边缘地带被军队的人抓回来,监禁室关了一个多月才确认没有感染。出来后也只能在街上流浪,如果不是后来被店长领回来,倒还真不如回到边缘地带。 人类城市或许是生物赖以生存的伊甸,但却不是他的归宿。 刺鼻的异臭铺盖酒馆,刚刚死去的突变体开始水质化。这种遭受感染的人类会在死后很短的时间内化为脓水,自然蒸发,同时也会带来强烈的味觉冲击。 那十几个人如何哀求,林桉已经自动屏蔽了。 警报滴鸣,自店外传过来。 林桉脱掉脏了的外衣,腥臭的气味令他有些头胀。 他站起来,松了一口气,待会一定要好好洗个澡。 很快,几名装备精良的士兵冲进来,行动迅速地将那十几个人扭送出去,另一队双手端枪,充足的射击准备。 搞这么大架势?「我是打举报电话的人。」林桉示意他们把枪放下。 然而他们却警惕而敏感地观察着林桉的举动,手指在枪身上微微移动。 不对。 生存的本能敲碎了他大脑此刻的愚钝,林桉迅速折下身,翻滚至安全的。密集而毒辣的射击声一路跟随,所过之处均是一片狼藉。 头顶的玻璃灯罩由于受到巨大的冲击力而爆裂,林桉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严肃的事实。 他们不是普通的搜查组,而是特战队员。 搜查组针对突发小规模突变体袭人事件,由于防御塔的存在,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因此搜查组的权限并不高。特战队却拥有极高的权限,他们出动,必定是因为收集者。 现在的局面,已经由不得林桉解释,他刚才那极具敌意的躲避行为,很容易会被当做是反抗。况且他们的来意,似乎本来就不善。 射击停止。靠近门口的三名士兵一直处于戒备状态,通讯器闪烁着红光。 「目标藏匿东南角,请求下一步指示。」 「补充,目标存在抵抗行为。」 通讯器中传出来一个低沉的男音,指令简明扼要,毫不拖泥带水: 「立即射杀。」 林桉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了那个接线员,思绪在霎时间接上信号。 人类城市中唯一具有调动特战组权利的人,就是军队最高层,也叫第二执政者,那名沈姓的上将。 难怪,难怪他们会在防御塔。原来是早就下好了圈套。 收到指令,士兵有力地回答了一句明白,随后朝身后的队友打一个手势。 铺天盖地的射击声迴荡在酒馆内,持续半分钟,在几声急促的惨叫中,彻底归于沉寂。 打中了。 一名特战士兵换上手枪,小心翼翼靠近吧檯,迅速瞄准,然而枪口对上的只不过是空洞洞的开放式储物柜。 不等他反应过来,视觉盲区中就闪出一个鬼魅般的身影。 林桉第一击踢在他的手腕,目标明确地接过他掉落的枪。接着又迴旋一脚,把他狠狠地横扫在地。见好就收,林桉翻滚、跳跃,一个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再次隐匿于黑暗。 第3页 由于担心贸然行动会对队员造成伤害,特战组始终没有再开枪。 但林桉不需要顾虑。 他藏在暗处,接连几发子弹打出,击中后排士兵们的右小腿腿肚,一声声哀嚎接连响起。 防护装腿肚处,那是技术不可修復的薄弱点。 战势胶着,士兵焦急地等待着指令,然而通讯器另一端的人始终都没有再说话。 「已有四名队员受伤,目标可能经受过专业训练。」士兵疑问:「沈上将?」 忽然有子弹嗖嗖从身旁穿过,胡乱地打在桌子、椅子、吧檯上。那枪法太过霸道,带着所有人都熟悉的警告意味,大规模扩散着颤慄感。 余音未落,通讯器中就回放出了这一段枪声,带着沙沙的电磁音。 紧接着,一个正抽泣的女孩被推进来。 笃笃的脚步声清脆迴荡,女孩身后一米处出现一双黑亮的战术靴。 卡榫被新弹匣顶开,空弹匣落地,子弹上膛后那人迅速抬手瞄准林烨。 林桉听觉很敏锐,反应速度快过来者的威胁速度。 「别开枪!」 林桉现身,毫不犹疑丢掉武器,双手举过头顶。 「我放弃抵抗。」 沈棫从一片昏暗中走出,他一身笔挺的军装,冷峻的面孔上蒙着一层微弱的光。 他并不意外会得到这个回復,林烨毕竟是个大筹码。这一点,在计划之初就已经很明白了。 几名士兵迅速将林桉按倒在地,双手铐后。沈棫拿枪指着林烨的时候,林桉成了一头选择屈服的野兽,直到完整地打完一支麻醉剂,他都真的没有再反抗。 只是从始至终,他都死死盯住沈棫那冷淡的眸子,杀意深埋心底。 作者有话说: 再次友情提示:林桉是受,沈棫是攻 第2章 头髮 强白光打在身上,视线中是陌生的天花板。 四肢逐渐恢復知觉,林桉坐起来,手腕上有重物拉扯,带起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他偏过头,看到右手扣着一副镣铐,婴儿胳膊粗细的锁连结到金属床上。 林桉大脑空白了那么几秒,终于在记忆里搜寻到一些信息。 这里是监禁室,军方用它来观察疑似感染者,在成为人类城市的一员之前,他曾有幸在这里待过一阵子。 他穿鞋下床,军方为监禁室统一配备的棉拖提不上舒适,至少对得上尺寸,衣服也是。 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配备有简单的日用设备,四角装有监控。锁链的长度足够他走遍每一个设施,但又能完美限制他离开这间屋子。他洗了一把脸,忽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三秒后,他骂出一句脏话。 他被剃成了寸头,脸上那道疤耀武扬威地暴露出来。 伤疤靠近右眼下眼睑,伸出一个尾巴。平时只能看到两厘米那么长,但是现在完全暴露出来就会发现,那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完整的伤痕从这里出发,一路斜向上,狠厉地划到了耳廓斜后方,足足有一拃。 从根本上说,这道伤疤并不影响他的形象。林桉长得很端正,从眼到鼻再到唇,线条坚毅,角度完美,那偶尔在碎发下显露出来的浅色伤疤反而为他增添了一种狠厉的压迫感。 但是他并不喜欢这道疤,更不喜欢寸头。 手里的洗漱杯差点被他捏碎。 难怪,难怪醒来之后觉得头顶这么轻盈。 厚重的隔音门上打开一个小窗,从外面推进来一个托盘,托盘上一杯水,几块压缩饼干。那是在押人员一天的物资供给,中午十一点送进,下午四点十五分托盘就会被拿走。 在小窗被关上之前,林桉喊住了送餐的人。「监禁员。」 他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用肢体动作天衣无缝地创造一个监控死角。 随后,水管爆裂开,在压力的作用下,清凉的水花肆意喷涌。他直起身子躲开:「水龙头坏了。」 林桉隐约听到门外的人骂了句什么,随后走开。五分钟后,房间内的水已经漫上脚踝。他庆幸这么多年过去,监禁室的排水还是这么不完善。 门被推开,一名蓝衣的检修兵挂着工具包,他走进来,身后把守着两名精练的监禁员。他们对林桉有着绝对的防御准备,但也许是因为不想弄脏昂贵的战术靴,他们没有走进来。 林桉给检修兵让出位置,看他先弯下腰关掉总控开关。水柱忽地缩短一截,然后塌软,很快停掉。 「螺栓松了吧,老式水龙头。」林桉顺势靠近,从检修兵的工具包里轻车熟路顺走了什么东西。 维修兵戾气很重,大概是不怎么看得惯林桉,毕竟他曾差点杀掉一个特战队员。 他嘲讽:「如果靠眼看就能发现问题,你不如也去军队当检修兵。」 「不是靠眼睛。」林桉回应,他右手握住一段锁链,不着痕迹地捣鼓着。 水龙头落地,在林桉脚边激起一片水花。 「哎呦,不好意思,手滑了,麻烦递过来。」维修兵趾高气扬,只差把鼻孔戳上天。 林桉弯腰捡起来,好似并不在意。 维修兵一把火烧得更上一层楼,自顾自扯防水胶带,有意让林桉空举着手。好一会,才使唤道:「递过来。」 林桉把东西交到他的手里,他还没来得及再作出些妖来,就被林桉一个提膝打中了腹部。随后是小腿、后颈。 第4页 一声痛叫,两名监禁员迅速冲进来,预备瞄准,打出麻醉剂。 林桉躲避的同时在水中踢出一个完美的圆弧,飞溅的水蒙进了两人的眼中。趁此慌乱时机,他用刚刚脱开的锁链打过去,拦着他们的咽喉往后拖,顺手缴过麻醉枪,砰砰打出。 警报声呜呜地响,林桉将门踢上,这扇门无论是从内锁还是从外锁,都需要外部的主控钥匙打开,而这个时间点,至少在三分钟内都不会有巡逻员出现。 很快,维修兵就被林桉按进了地面的污水中。 脏水灌进口鼻,维修兵下意识挣扎,林桉用斜挎包的带子束缚他的双手,让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为徒劳。 维修兵双腿胡乱蹬着水,仍旧像一只落水挣扎的濒死之鸟。 林桉全面压制着他。 「潜水三十秒都做不到,体能特训及格了吗?」 林桉拎着他的头髮将他揪起来,顺手拿过一把尖利的一字螺丝刀靠近他的脖子,截面沾到水,反射着寒冷的光。 林桉朝着监控的方向,以一种极具杀意的狠戾姿态。 「我要见沈棫。」 十分钟后,特别审讯室。 沈棫抬手示意书记员离开,随后递出纸笔,他的语气不容抗拒。 「签字。」 林桉打心底,十分反感沈棫这种高傲的姿态。 「我妹妹呢?」他追问。 沈棫的双眼深邃无波,让人琢磨不透。他军人面相很足,这双眼却意外秀气。 大约有五秒左右,他举起一张照片给林桉看,上面是一座巴洛克式的建筑。靠近照片右下角有几个字,但林桉并不认识,他是个实打实的文盲。 林桉扫了一眼,盯着沈棫,不做声。 沈棫只好补充道:「她在学校。」 林桉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砸我店的那些人是你找的?」 他早该明白的,突变体这种东西,况且是6级,除了军队和政府,大概没人能拿得出手。收集者,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不会愚蠢到僱佣一群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沈棫没有正面回答,随手把玩起银色钢笔。 「一周前,一名叫辛文光的大校在第一酒馆附近发生了诱变。」 林桉挑眉,往后躺去。「你认为这和我们有关?」 只是别说什么大校了,就连诱变发生他都没听说过。 「不,」沈棫道:「是有人想让我这么认为。这涉及到军方机密,不方便透露。」 林桉嗤笑,这是在耍他吗? 沈棫放下笔,站起身,双手按到桌子上,是一种压倒性的强势。 「辛文光是收復计划特训期连江区的特教官,接下来你将代替他。」 「什么?」林桉怀疑自己听错了,沈棫将他以收集者的罪名逮捕进来,然后要让他进入军队,还要去参加什么收復计划的特训? 「你九岁之前住在边缘地带,后来流浪于人类城市。第一纪元酒馆的店长纪平威收养了你,他还教给你格斗术、枪械知识,你所学到的不比那些特战队员少。」 林桉没有立即回话,他在思考沈棫这种行为属不属于精神科治疗范围。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开枪打伤特战队员,我不出面的话,你洗不掉收集者的嫌疑。」 林桉盯着他。 收復计划在三年前由上一任第二执政者提出,核心是实现沦陷区的完全收復,保守估计在明年开春进行。由于上一任第二执政者在提出这个计划不久后就一命呜唿,所以林桉打心底埋汰这个晦气东西。 林桉自认狼心狗肺,世界怎样与他无关,人类的命运他也毫不在乎。不过林烨在沈棫手上,凭着他的手段,恐怕这特教官是不得不做了。 林桉开始做出让步:「你可以先放了林烨,我没有理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沈棫打开笔盖,一同放到林桉顺手的地方。 「带锁的牢笼困不住毒蜂,蛛丝才能。」 沈棫是正确的。 林桉是个可怕又疯狂的存在,他随时可能做出最极端的选择,但他不会放手林烨不管。一张签了字的纸控制不住他,那只不过是一个单薄而脆弱的仪式。 「立即射杀」这四个字,足以让他想清楚,林烨在沈棫手里,他毫无反抗的余地。 林桉的硬骨头很快被敲软,他拿起笔,歪歪扭扭地签上名字。 沈棫拿过签好的协议,目光在林桉的名字上停留了十几秒。就在林桉以为沈棫要反悔的时候,沈棫抽出了一张名片递过来。 「书法老师,报我的名字,在特训开始前先练练名字。」 林桉抬眼,他承认自己小时候不好好听店长的话,只顾打架斗殴,不管认字读书。但这话从沈棫嘴里说出来,他就是很不爽。沈棫似乎是个阔别十几年的宿敌,让林桉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找他打一架。 说起来,第二执政者和他想像中的好像不太一样。印象中这个颇有手腕的沈上将,就算不是黑黢黢的煤球,也至少应该是个大块头的糙汉。 但是眼前的人,身材精壮却不夸张,高挑而又匀称。精緻的脸部线条再加上偏白的肤色,除了气势和身高对号入座,其他的怎么看,都是个…… 「还有什么问题?」沈棫注意到他的目光。 林桉沉默了半分钟,收拢思绪。他没有接下名片。 第5页 「我头髮呢?」林桉问。 沈棫淡淡抬了一眼:「推了。」 林桉脸黑下来几个度:「谁推的?」 沈棫:「我。」 沈棫:「还不错吧?」 林桉静默,他知道要查仪容仪表,但沈棫的黑棕色微捲髮实在太刺眼了。 「带我去找林烨。」 第3章 邱明 下午两点,林桉得到批准,在沈棫的专程护送下来到学校。 午饭在监禁区解决,伙食没店里好,一汤两菜,不见油荤,林桉倒有些意外。 倖存者迁居人类城市二十六年以来,人类城市一直以第一政府为最高决策机关,常任总理是第一执政者。 政府负责物资的分发以及突变体相关实验的资金投入,军方是第二政府,负责对外防御和对内治安。沈棫是军区最高层,比起第二执政者,人们更愿意称他为清洁工,为了清理突变体而存在的清洁工。 之前林桉一直以为分发的物资会经过层层剥削,真正分到人们手中时已经所剩无几。现在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原来军区过得还不如他们。 起码他和林烨顿顿有肉。 两个小时车程,经过中转站,到达时正好是林烨的下课时间。不得不说,沈棫对时间的把握总是恰到好处。 一排宏伟的乳白色建筑物出现在眼前,一直延伸到林桉看不到的地方。它们有着拱形的顶以及半弧的门,究极富丽堂皇。 「你把林烨送教堂当修女了?」 林桉审视着沈棫。 如果沈棫没有告诉他这里是学校,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沈棫抬手,掌心内嵌识别晶片在探测仪下发着微弱的萤光,小成一个点,被一片红色包围,那是手掌暴露在强光之下的颜色。 「这种建筑风格确实与宗教文化有关。」沈棫带着他进去。 踏在雪花点状的白色石板上,林桉不经意间放轻了脚步,仿佛会惊扰到一些神圣的东西。 沈棫:「科教兴国,这是本世纪初的口号。」 林桉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是他知道主区的学校意味着什么,这是人类城市教育资源最先进的学府,是教育区的核心。大多数第一政府附属实验室的工作者,以及当今社会上层人士,都毕业于这所学校。 沈棫没纠结林桉是否听懂,热衷于为他补充信息:「布塔,这所学校的名字。它直属于主区政府,是这个时代文明尚未陨落的象徵。」 林桉没话接,只能夸了句:「很奔放。」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林烨,他根本不会搭沈棫的腔,他对沈棫没什么好感。 「不错,」沈棫意外地认可了他,「内部圆弧和椭圆线的结合,象徵着对规则的突破和自由的嚮往。」 林桉跟着他来到三号教学楼南栋门口,这里是林烨这个年级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 林烨之前上学都是断断续续地上,到这里只能算是勉强跟上了正常的进度。 因为教育资源不平衡,属于最偏远地带的连江区就学名额最少,所以林烨上学的事林桉一直都很头疼。 他想让林烨接受更好的教育,他的生活可以很窘迫,但是林烨的未来一定要精彩。 站在门口,他看到了沈棫所说的象徵突破与自由的曲线艺术。 无与伦比的震撼,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世界是优雅而又美好的。它们缓缓地交织、汇聚,向上似乎要托起些什么。内嵌彩窗画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出灿烂的光芒。 「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 林桉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沈棫歪着头,盯了盯这个连名字都写不好的小混混。 林桉不太习惯他的视线:「纪平威那里听来的,他说这是哪个建筑家的名言,记不清了。」 沈棫顿了顿,给出答案:「高迪。他虽然这样说,但他作品里更多的还是曲线,人们折服于他所创造的完美弧度。」 林桉耸耸肩表示理解:「人都心手不一。」就像他虽然很讨厌沈棫,但还是得给他打工。 长廊里有个穿米色褶子短裙的女孩欢快地跑过来,沈棫悄无声息地走开。 「哥!」 林烨扑过去抱住林桉,很快就放开,然后从白色的斜挎包里掏出一个硬壳笔记本来。 「给你这个!」 林桉蹲下去,把她转过来转过去细细检查,确认完好无损,一根头髮丝都不少。 然后他才接过了笔记本,胡乱夸了几句。 林桉总是放心不下林烨。 林烨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是看上去却只有七八岁那么大。她身体各方面都劣于同龄人,无论是身高体重、还是健康情况。 大抵是小时候跟着林桉流浪的结果。 沈棫站到了远处的银杏树下,灰绿的阴影打在身上。他远远地看着他们,觉得林烨和林桉除了名字哪哪都不像。 林桉全身上下都带着刺,眼神都是毒的。林烨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没有戒备的小鬼,虽然看上去身体不太好,但叛逆期绝对很会闹腾。 非得加上一条比较像的,那大概就是脸了。他们家基因很好,兄妹俩生得很标緻。 沈棫的联络器闪了闪,他调出信息来。 冰冷的几个字飘浮在眼前。 第6页 「已确认辛文光窃取绝密档案。」 绝密档案,沈棫追查了一年之久的东西,由上一任第二执政者撰写,那里面有着政府和军队最高机密,自他死后就不知所踪。 果然,上一任第二执政者常自明的死和辛文光有关。 而现在,又有人杀死辛文光,栽赃第一纪元酒馆,想要借沈棫之手除掉林桉。或许,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危害了这群人的利益,或许,这东西会和绝密档案有关。 总归来说,他必须把林桉留在身边。从资金方面来讲,给予保护措施不太划算,不如拉到军队,赚个特教官。 况且…… 他们一起在边缘地带生活了九年,他怎么能说忘就忘? 这时联络器传来了第二条讯息: 「绝密档案疑似被平关居民捡到。」 后面的附件标红,沈棫打开,看到一张青涩的面孔。 姓名:邱明 年龄:19 地址:连江区平关街四路十五号 沈棫稍加思索,关掉了信息,发出下一步指令:「追踪邱明,不要打草惊蛇。」 按照辛文光的做事风格,恐怕原件早已被烧毁,如果消息属实的话,那个叫邱明的青年很可能得到了唯一副本。 说不定,那群人也会闻声而动。 沈棫抬头,林烨已经走了,林桉就站在不远处,看过来的眼神里写着满满的敌意。 沈棫无可奈何。 由于路段检修,他们晚上十一点四十一分才回到连江区。 林桉全程和沈棫离得远远的,他翻着笔记本翻了一路,连它有多少页,每页有多少行都翻得清清楚楚。 其实笔记本并没有值得反覆翻看的花样,a5规格的老式日记本,两厘米厚。封皮画着棕榈叶子,哄孩子的笔触。但在未来几个月,他也只能见到这个了。 车停到连江区,林桉在江边愉悦地送走沈棫。 但当他撕掉门上的封条后,他却从玻璃反射的影像中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人。 沈棫站在对街路灯下,身后是护栏,再往后,是唿啸的江面和红光闪烁的防御塔。他皱眉,开门进屋反手锁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长长唿出一口气,他开始清扫前两天留下的残局。 一分钟后,沈棫站在门口,按下了门铃。 林桉脸都黑了,他放下手中的扫把,过去开门:「什么事?」 沈上将纡尊降贵地说:「来帮你。」 什么? 沈棫?要帮忙? 林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 沈棫:「关爱下属是上司的职责所在。」 林桉犹豫了一阵,给他让进来。 说真的,店里环境有些糟糕,这里玻璃制品多,现在碎渣也多。毕竟酒馆遭受的是突变体、林桉、特战组的三重摧残,几乎半个场地都废了。 林桉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反覆确认沈棫确实是在打扫。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棫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怎么?」 林桉看看沈棫,再看看扫帚,又看了看规规矩矩躺好的碎玻璃,最后再一次看向沈棫。 沈棫回应他一眼,没有上将的架子,甚至有些人畜无害,林桉实在招架不住。 「……要喝点什么?」 他总觉得不这样问,良心会很不安。 沈棫直起身子,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一个小时后,扁圆肚的玻璃空酒瓶倒在桌上,林桉黑着脸。 镇店之宝路易十三,狗玩意沈棫的眼神真心毒辣。 他们靠近窗边,整个店在外界看来都是全透明,店里的人同样可以将连江以及防御塔尽收眼底。 花香与果香混杂,将酒气酝酿的恰到好处,空气里是无与伦比的舒适和安然。 「走出这片防御塔,外面就是沦陷区,我们以后要去的地方。」 沈棫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 林桉悔恨掺着不满,哦了一声。 「没什么区别。」 「有。」 对方却这样说。 林桉只当他喝多了发疯,毕竟活着的会跟小市民扯闲话的第二执政者,上天入地无处可寻。 根据自己多年边缘地带的生活经验,林桉纠正自己:「几乎没有。」 沦陷区只是不再有生物诱变而已,那里是核辐射的天堂,完全充斥着突变体。而边缘地带,宜居园关停之后,也不过是勉强有人活着罢了。 林桉不太确定沈棫到底喝没喝醉,他的语气格外平缓,脸上没有酒气,然而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不一样,」沈棫道,沦陷区破坏生命,边缘地带追求生命。」 林桉满脑子都是空瓶子:「那人类城市呢?」 沈棫毫无预兆地歪了歪身子,模煳不清地发出一个字节:「嗯……」 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原来真的醉了。 在一片撩人的酒香中,林桉将沈上将好一番审视,然后捏了捏拳头,捏得骨头咯吱咯吱响。 就算不能明着出气,趁上司喝醉酒打几拳应该没问题吧? 他站起来绕到沈棫身后,正要下手,余光里却瞥见几辆车停在了店门口。 联络器闪烁在视线中,极其耀武扬威: 「上将,我们已到达43号。」 林桉瞬间拉下了脸。 第7页 六百毫升的白兰地,早知道烂厂里。 几分钟后,沈棫被抬到车上,林桉不是很痛快地关门,全程和那些人没有任何交流。 林桉有一种避世的心态,这种心态让他在这混乱不堪的地方时刻保持着自己的立场,从而获得了立足之地。而现在,所谓的原则、立场、生活,都被沈棫毁得一干二净,就连林烨他也不放过,亏得林烨以前还那么崇拜他。 林桉将手中的玻璃杯捏得几欲爆裂,吧檯上的电话这时响了起来。 林桉看了眼号码,接通,把这个明知道他不喜欢晚上接电话,却还来搞午夜凶铃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邱明没等他骂完,着急忙慌问: 「林哥,你不会是被军方盯上了吧?」 第4章 解气 「嗯?」林桉靠在吧檯上,感到有些奇怪,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没有,前两天有人来店里闹事,已经解决了。」 邱明长长唿出一口气:「一直打不通电话,哥你吓死我了。」 林桉顿了顿,问:「你知道有个叫辛文光的人吗?」 「辛文光?」 对面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敏感,带着点疑惑的意味。 「是,军方的人。」林桉期待着他的回覆。 「他找过你们店长啊。」 林桉皱眉。他知道沈棫对他有所隐瞒,绑他进军队的目的绝对不只是想让他做特教官。 如果辛文光和纪平威有交集的话,在纪平威去向不明的情况下,林桉就是唯一的突破口,或者说,林桉身上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突破口。 毕竟店长的踪迹,他真的一无所知。 林桉不说话,邱明又问:「打封条这两天,你们店长没回来吗?」 林桉扯了一个谎话:「他家里出事缺钱,让我把店卖掉。」 「啊?那你和林烨怎么办?」 「申请了政府的特殊通道,已经把她送到主区上学了。」 特殊通道给智力足够高的孩子提供一个持续发展的机会,林烨很聪明,她能获得名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样,也就能解释他们未来几年不会出现在人前这件事了。 以前的时候,由于种种原因,林桉一直没送她去。现在,沈棫一脚把那些顾虑踩得稀碎。 「啊,那也挺好,主区比这边安全多了。」 林桉站好,把手伸向了吧檯侧沿,「辛文光是什么时候来找纪平威的?」 邱明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一个星期前吧,我妈吵架吵不过我就把我赶出去了,我就想着来酒馆找你。但是那天你不在。」 林桉那天确实不在,店长说家里出事后,林桉就去帮忙安排行程了。 「你还记得具体的场景吗?」 林桉摸出来一个微型监听器。挨千刀的沈棫,骗酒喝也就算了,扫个地都得鼓捣出一些么蛾子。 「上午十点左右吧,我看到他慌慌张张进门,点名要找店长。你们店早上不开张,而且他又是个大校,我好奇才记住的。但是我只看到他进店,别的也不清楚,你不在我就直接走了。」 没什么关键的信息。 「我知道了,把我之前交代你的文件发过来吧。」 「啊?」邱明迟疑了,似乎觉得不该在这时候提起文件。「现在就发?」 「很关键。」林桉严肃地说,随后他打开了店内的智能显示屏。 车上,沈棫扶了扶耳机,低声吩咐:「切四段频。」 前座通讯兵很熟练地操纵设备,五秒后接通。 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出来,还有一个男人喘着粗气。 「乖宝贝……」 通讯兵身子一僵,犹豫着转过来看向沈棫。 水声一度十分嚣张,几乎掩盖了那个奶声细气的声音。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男人的喘息越来越高。 沈棫从通讯兵侧开的身体后,看到屏幕上赤条条交叠的两个男人。 通讯兵十六岁应徵入伍,身正影正,没见过这场面。车上几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装着沉默,空气似乎凝固了。 沈棫面不改色:「关掉。」 随后他用个人通讯设备拨了林桉店里的电话,大概十秒左右,电话被接通。 「呦,沈上将还没睡,酒醒了?」前两秒隐约还能听到嘈杂的动静,到后来那东西就被林桉装模作样关掉了。 沈棫不答反问:「你在忙?」 「没。」林桉语气里有些遗憾。「说来惭愧,喝了点酒,没男人陪,寂寞了。」 林桉略带惋惜地轻嘆,然后疑问:「不对啊沈上将,你不会是来……」 沈棫沉默。 林桉:「别,我可以跟你共享资源,生活糜烂的当下,我们底层人士就这么点精神乐土了。」 沈棫婉拒:「倒不必,我只是想通知你,你需要植入识别晶片,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 识别晶片植入计划的提出虽然有一些年头了,但是成品近两年才被政府实验室研发出来,是毫米级高智能晶片,一般会植入颈部或手部。它代表着一个人的全部,身份、地位、财产,目前只有军方获得了政府的植入批准书。 林桉:「行啊,到时候就麻烦沈上将来了。」 沈棫轻扣着车窗窗沿:「嗯,特战队员也想见见你。」 第8页 林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他想干什么? 沈棫贴心地嘱咐:「早点休息,纵慾伤身。」 前排士兵身体僵硬,表情如同撞了鬼。 沈棫向来很有时间观念,第二天九点准时出现在店门口。 林桉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他正抬起胳膊看时间。那一身军装十分飒爽,况且模样不赖,特别养眼。如果他不叫沈棫的话,林桉可能会对他很感兴趣。 总部在连江区靠西,林桉在沈棫车上睡了一觉,半个多小时后车停下,他刚好醒来。 「这么偏。」 林桉下车,觉得鸟不拉屎这个词简直造得精闢。 「郊区的郊区,当然要偏。」沈棫识别身份,带他进去。 林桉扫了一圈里里外外数不清多少层的钢丝网,又看了看外围郁郁葱葱的树林,一不留神就被捲起来的细沙迷了眼。 将士们保家卫国辛苦了。 总部具体有多大他不清楚,晶片植入站点被独立出来,规模等同于一座大型医院。 沈棫带他上到三楼,一路上遇到不少来植晶片的班。士兵们保持着高昂的热情对沈棫行军礼,同时自然而然忽视掉林桉。 负责晶片植入的技术人员裹着防静电服,只露出一双眼睛。 沈棫先去和技术人员交代了什么,然后示意林桉过来。 林桉开门见山地问:「要植哪?」 沈棫:「我建议手部植入,未来特训需要用到晶片内置积分计算系统,手部比较方便。虽然颈部可以更好地保护晶片,但是它连着许多神经元,如果遭到破坏,你会变得很脆弱。」 既然是沈棫推荐的,那林桉就必须得拒绝了。 「颈部,我植颈部。」他对着技术人员说。 沈棫盯了他五秒,认真道:「我不会在晶片里搞监听系统,你可以放心。」 林桉不解地抬眼,沈棫的表情意味不明。 林桉突然悟了。 沈棫耸耸肩,抬手看时间,「我先去礼堂,一会来找我。」 林桉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青筋暴起。技术人员训练有素,全程没有太大反应。 半个小时观察期过后,林桉脱掉防静电服走出来,除非人体免疫系统排斥,晶片植入后,植入者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沈棫已经不见了人影,技术人员告诉林桉礼堂在11区,今天是特训的动员会,到场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哦对了,总部车辆全都调给16区出任务了,你需要走过去。」 林桉黑着脸。狗日的沈棫,一千多米的路程。 顶着大太阳,照着地图曲曲折折走了十几分钟,他靠着刚植入的晶片顺利入场。沈棫的讲话似乎已经收尾,场内黑压压一片人头,压迫感令人窒息。 沈棫不知往哪个方向看了一眼,忽得对着在场士兵拉起笑脸:「关于林特教官,我想大家都一定想见识他的本领吧?」 林桉刚在阶梯看台后排找到个空位坐下,听到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一阵议论声过后,场上激烈的狂潮比林桉更早爆发。 「想!」 在军队,军人们的情绪很容易被煽动,且煽动起来就再难压制。另一方面,他们也听过新特教官的一些传闻,或褒或贬,众口不一,确实想见见林特教的庐山真面目。 沈棫目的明确地朝林桉看过去。士兵们跟着沈棫的目光齐刷刷扭头,但气氛并没有受到影响。 林桉隔着大老远的距离,用眼神把沈棫碎尸万段。 忽然地,嘈杂的议论中蹦出个比较清晰的声音。 「林特教,大傢伙都等着你呢!」 近排的士兵们闹笑。 林桉只好站出去,在一片骚动中走到主席台上。他剜了一眼沈棫,转身面向大家。 「我是林桉,既然大家都想看看我有多少水分。」 他黑着脸:「那就请沈上将来配合一下吧。」 议论很快就归于平静。 谁?沈上将? 在三秒之后,礼堂内充斥了更高的唿声,如同烧开的水,气势沖沖地顶着盖子。 「沈上将去啊!」 「好!兄弟够刚!」 「沈上将!沈上将!沈上将!」 有吹口哨的,还有直接坐起来的。今天是动员会,士气高涨是好事,所以并不会有人过多约束他们的行为,大家因此才放肆起来。 况且,那可是被称为第二执策者的沈棫沈上将,万年的不可一世,从来没在人前出过丑,一个小小的特教官如此光明正大地挑衅,不知道沈上将会如何应对。 在人群的躁动与期待中,沈棫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安静。 「可以。」 林桉冷着脸,似乎是铁了心要报復过去。 于是他脱了外套,走到沈棫身前,面对着大家,字句铿锵: 「说来惭愧,我只会打架,没什么技巧,重点是要不把对手当人看。」 哄堂大笑,礼堂内再次炸了锅。新来的特教官拐弯抹角骂沈上将,而且沈上将竟然没有发怒,着实是一番好戏上演。 沈棫眯了眯眼睛,微不可查地扫了一眼林桉的白衬衫下摆。 林桉象徵性地转身对沈棫说了句冒犯,然后抬起他一只胳膊摆好进攻的姿势。沈棫的身高体型都要比林桉优秀,但是林桉丝毫不受制于他的气场。 第9页 「如果敌人从正面进攻,不管他怎么打,直接出手,要快要狠。」 林桉边说边放慢速度去做出动作:「踢下盘,先把他的狗腿打断,然后迅速击肘,狗头砸成烂西瓜!」 配合着他的动作,一段含狗量极高的解说脱口而出。 士兵们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场上,似乎是连林桉眨眼的动作都不能放过。 林桉不怎么尊重地请沈棫放下手,然后换了个方位,又给沈棫摆个姿势,随后背对过去。 「如果对手还有点脑子,从后面进攻,记住,一定要先拦下他的动作。像这样——」 他一手抵住沈棫的拳头,随后五指齐发力,拉着他扯过来,「砸膝!」他抬起腿,佯攻向沈棫的腹部。 很快他就放开了沈棫。 平日里总是拉着一张脸的沈上将被一个新人这么戏弄,全礼堂的士兵都兴奋到了极点。 林桉提高了音量,却压不过鼎沸的人声:「那么,让我们来实践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补充设定: 1.人类平均寿命40岁,有断层 2.12岁法定成年,可应徵入伍 第5章 平关 出乎林桉意料的是,沈棫今天竟十分配合,按照他的安排迅速出手。林桉则是用演习招式狠辣地应对,招招带风,招招雷厉。 把刚才那一套打下来之后,林桉仍然紧咬不放,教的是东拳,踢的却是西脚。而沈棫始终没有要还击的意思,只是一昧躲闪。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桉打得并不。 正当局势胶着,分不清上下风之时,沈棫忽得使了一个假招式,晃林桉一个措手不及。双手迅速抓住他的衬衫下摆往上扯起,扣子崩掉了一个,袒露出一片结实的腹肌。 唿喊声与口哨声交织,又是一层高浪。 「脱!不脱不男人!」 「特教官,稳住!」 「沈上将快脱啊!」 林桉鄙夷地瞥了一眼沈棫,没料到他会出这么下作的一招。一个横掌杀过去,没空搭理自己的衣服,又后击肘打向沈棫的腹部。 沈棫堪堪闪过,顺势困住他的一只手,把两人的距离拉到只有一公分,这是反向挑衅。 林桉愤愤地赠送了一记华丽的上踢腿,沈棫失手后退。 「好!」 「特教官好样的!」 「特教官,快脱回去啊!」 又开始起闹,而且风向全变,瞬间都转向了林桉这边。 林桉没有理会他们,两人的近身格斗很快就变成了林桉宣洩私人恩怨的场所,或者说,这本就是林桉预想的发展方向。 出招越来狠辣,越来越琢磨不透。 十几个回合打下来,双方出手都变得越来越吃力。 不知多久,终于是沈棫率先夺得良机,苦守到了林桉的漏洞,迅速将手探到他的腰侧。眼看就要得逞,岂料林桉忽得改变了自己的站位,一个华丽的旋身,拉过沈棫的军装内衬就往上掀去。 衣服撕裂的声音被喧譁的人声淹没,沈棫精炼的上半身彻底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 礼堂的内士兵们的动静接近疯狂,两个顶都不够他们掀。 「林特教真男人!」 「好歹给沈上将留点面子啊!」 场上林桉不屑地瞄了一眼沈棫,然后捡起丢在地上的衣服递过去。他发自内心,笑得特别开心: 「抱歉啊沈上将,衣服给您撕坏了。」 沈棫接过衣服,视线与他短暂交接,看上去并没有生气。 他很快就转过身去,望向了士兵们。 「林特教的实力大家都看到了吗?」 回应是一片肯定的热潮。 沈棫又问:「那么以后在军中,林特教的话就是我的话,有违者重罚,有意见吗?」 更高的回应,士气要比动员会本身更加振奋。 林桉没再注意这些,他只知道今天扒了沈棫的衣服,当着精英们的面,特别爽。 他心满意足下场,急促嘹亮的哨声紧跟着响起,是紧急集合。 士兵们退场的节奏十分轻快,气氛却很紧张。刚刚撺掇他上场的两个士兵从集合的大军中挤出身,朝他跑来。 「林特教林特教!」 右边眉毛长着一颗黑痣的士兵揽住他的肩: 「你带哪个组啊?还是说要做战术指导员?」 林桉没回答他的问题,眼神示意他把手拿开。 特训分站之一是野岛,在连江区境内,以前是政府的一个实验站,学者们在那里观察突变体。 连江区参训人员达八千,岛上划分了四个区,每个区六组,一个组有两名特教,只有d区是七个组。区与区互不干涉,但是同在一个区的小组需要争夺资源,组与组处于一种竞争的立场。 岛上所有交易採用积分制,每个士兵都要事先激活积分系统。他们这次集合,就是要统一激活系统。 士兵大喇喇撤手,并不怎么在意: 「虽然我看好你,但千万别来我们d3组。」 林桉偏头,颇有兴致地问:「d3组怎么了?」 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士兵抢先一步,带着点调笑的意味回答: 「沈上将带的,没想到他竟然亲自下基层送温暖了。」 林桉腹诽,沈棫送不了温暖,这样的人只能送瘟疫。 第10页 「是啊,我们两个反正是惨了,就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跟他搭组。」 林桉用脚指头猜了一下,这个倒霉蛋大概是自己。「你们沈上将,是不是风评不好?」 士兵摆摆手,「不是这回事,是我们都怕他。」 林桉:「唔?」 眼镜说:「沈上将二十岁就成被任命为军方最高层,你想想他什么手腕。」 「是啊,而且他出生在边缘地带,娘胎里就会打突变体。据说刚来人类城市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搜查组带他去救援中心,他跟人家打,七八个大汉打不过一个小孩。人们都把他当怪物,老一辈执政者出马才带他回来。现在站他面前,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桉眸子亮了亮,沈棫也来自边缘地带? 「就说今天这事,我们从来没见过沈上将这么掉面过。说真的,兄弟你太行了。」 忽然地,两只手伸过来,一手一个脑袋将他们按了下去:「耳朵拿来出气的,滚去集合!」 班长显然是个抓懒兵的好手,一人一脚踹过去,两人也像是惯犯,很顺利地迅速逃脱。 班长是个一看就正直的兵,他抬头不好意思地沖林桉笑了笑:「林特教,实在抱歉,班里就数他们两个闹腾。」 林桉点头,由衷地称赞:「他们很不错。」 「林特教说笑了,这边要集合,我就先走了。」 林桉点头,班长拉了拉军帽跑开,礼堂没剩几个人了。 集合的号声仍不停歇,响亮的口号穿透青云。 林桉被沈棫单独叫了过去。 刚刚参加动员会的士兵们已经正步,以班为单位跑向植入站,所过之地,黄沙轻卷。 一辆黑色军用越野停在面前,三名特战队员率先上了车。 林桉站在原地不动,放肆地盯着沈棫的衣服看。 换掉了? 沈棫没说话,有意无意抬了抬手臂。林桉从这当空,看到军服外套下那被自己沿着侧边线撕开一半的内衬,以及若隐若现,线条紧緻的腹肌。 七人座没坐满,沈棫与林桉坐在最后一排。另外三名特战员经常跟着沈棫,林桉已经眼熟了,还有两名,一个在驾驶座,一个在副驾驶,没有什么先进的装备,似乎是搜查组。 虽说搜查组是军方的一部分,但他们和特战队完全不掺,正常情况下两者不会同时出现。况且现在车上还有第二执策者沈棫,这就更少见了。 搜查组手里的联络器信号灯急促闪烁,鲜亮刺眼。 「你们总部的车不是都调给16区出任务了吗?」林桉问。 沈棫将耳机戴到左耳上,「我们就是在和16区出任务。」 隔了两排,副驾驶上的年轻男人扭过头,这个角度刚好能与林桉互相望见。 「是突发情况,连江难民街涌入了大批突变体——你就是林桉吧?我,辛尘悦。」 林桉打量着这个人,他留着菸灰色捲髮,墨蓝色工装脱得只剩一个白色背心,外套搭在靠背上。脖子上挂一个镂空黑漆十字架,气质里写着吊儿郎当。 沈棫:「搜查组副组长,获得特别批准参加这次特训,带d1组。」 特别批准,换句话说,就是要经过沈棫的批准。林桉忽得意识到他也姓辛,和那个辛文光大校,恐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繫。 特别批准,大概也是别有用意。 林桉问:「和c6有关吗?」 有防御塔在,不可能会有大规模突变体进入人类城市。但是药物c6办得到,那是收集者们地下实验的产物,能诱发人类突变,在黑市中也有卖,林桉只从纪平威那里听说过。 沈棫调出卫星地图,实在没有功夫回答林桉,联络器滴滴作响,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辛尘悦拆了一包口香糖:「知道的挺多啊,怪不得沈上将这么宝贝你。」 林桉抬眼,翻起一身鸡皮疙瘩,「你说什么?」 车辆驶上曲折的路面,泥土地坑坑洼洼,好在车身减震,颠幅不大。林桉留意到,他们口中说的难民区是平关。 透过车窗看出去,逼仄的街道上,胡乱突出着低矮建筑物,警戒线扯在街口,已经有特战队员涌入街道,空气中瀰漫着浓烈的焦煳味。 沈棫眉头紧锁,那些人果然已经知道了绝密档案就在邱明手里,但这样的行动速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完全不把政府放在眼里了。 沈棫关闭卫星地图,扯下耳机,结束了远程部署。 林桉回头,自然地搭话:「邱明住在平关。」 沈棫眸子闪了闪,他认识邱明? 林桉一本正经地说:「卖片那小子,他救过林烨。」 沈棫没回话。 车辆停下,三名特战队员率先下车,林桉推开车门,临走顺了沈棫的枪。 「我先去找邱明,没意见吧?」 沈棫看着他不说话。 他这架势有问的必要吗? 很快,车上就只剩下沈棫、辛尘悦和另一名负责开车的搜查组队员。 「沈上将,」辛尘悦兴致勃勃嚼着口香糖: 「市场上流通的都是带剧本的水货,你那把疯狗突击刀借我玩两天,我这有好货,纯天然无剪辑,质量好品种齐。」 沈棫审视着他。 「政府前段时间建议我取缔搜查组。」 第11页 这倒不是开玩笑,如今的和平社会,军队重心早已放到收復计划上。在第一政府眼里,搜查组这样形同摆设的组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但沈棫觉得不能大意,和平的表面之下,还潜藏着无形的危机,人类城市绝不能出现任何安全隐患。 辛尘悦抬手赔笑:「开玩笑开玩笑。」 联络器在这时突兀响起:「上将,已确认平关区沦陷。」 沈棫表情微变,迅速下车去找林桉。 如果平关沦陷,军方将会在十分钟后实施无差别轰炸,而平关的沦陷速度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想放长线钓大鱼,结果线断了鱼也跑了。 林桉在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进入沦陷区,这种情况不太妙。 虽然他知道林桉的实力,但突变体通常会聚堆出现。以一敌多被咬上一口,那可不是咬着玩的,撕咬是传播诱变的已知途径之一。 沈棫没有带任何人,他知道林桉去了哪儿。连江区平关街四路十五号。 「砰——」 枪声从不远处的破旧照相馆里突兀传出,而后持枪者又接连补枪。 沈棫几乎立刻就确认了那是林桉。 他来到店门口时,所有突变体都已经被射杀,四五具畸形的尸体四处横倒,正在水质化,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林桉背对着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在一片呈扇字形排开的相片展示品前,他的身影格外孤独。 林桉回头,目光冰冷而阴郁,他把枪还给沈棫,径直走出去。 在他离开位置的正前方,沈棫看到了一个突变程度较低的年轻人。 他靠着工作檯,头颅低垂,上半身有四个弹孔,有的往外冒红色的血,有的渗着青灰的粘液。肌肉还没有完全鼓起,所以大概还没有感受到突变所带来的剧烈疼痛感。林桉给了他很痛快的死法。 那个青年正是邱明。 他们走出平关,上车,林桉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爆炸声在车辆进入安全区后响起,硝石灼烧的气味传了很远,伴随着不断爆发的轰鸣。 辛尘悦将车窗降下来,胳膊放到了上面,评价道:「这是一次失败的任务。」 来得快,败得也快。 沈棫没有作声,从车窗倒影里看着林桉。林桉盯着倒车镜,建筑物在爆炸中坍塌,被残暴的火舌吞噬。 晚上六点十分,林桉离开总部回到酒馆,很快就洗完澡躺下。 他举起一个三厘米左右的不透明ep管,白炽灯下,隐约可见一个黑色影子。他拧开,倒出里面的一小卷老式胶捲。 那是邱明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交给他的。 第6章 死海 这样的微型胶捲价格昂贵,在连江区并不多见,林桉也只是听邱明说起过,他卖一天的录像都赚不到这一带的钱。 邱明的情况林桉是知道的,和所有难民区居民一样,对于优质生活的定义仅限于混个温饱,他不可能买这种胶捲。 这东西来自第三个人。 平关遭受人为制造的突变体袭击,那会不会与它有关? 林桉翻身下床,打算去暗室把它洗出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店里传来了异响,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哐当倒地。他警惕地把胶捲收好,抄起桌子上的一把枪快步走出去。 紧绷着的神经在看到来人后松懈了一瞬,然后林桉变得更加头疼。 沈棫正在散桌区域的空地上察看一具尸体,那人身上只有一个弹孔,诡异的肌肉中渗出青灰色的黏液。沈棫将一种白色粉末撒在周围,那东西用来除突变体水质化时散发的恶臭,由政府实验室研制,数量有限,十分难得。 很快,沈棫就站了起来,十分自然地和林桉打招唿,就好像他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晚上好。」 林桉回应了他的目光,以一种十分难看的脸色。 「这谁?」 「入室行兇的危险分子。」 沈棫将消音手枪收进枪套,然后走过来顺手缴了林桉的武器,「非法私藏枪枝,三年起判,没收。」 林桉:「……你来干什么?」 沈棫自顾自拎起桌子上一个林桉眼生的保温桶,打开盖子:「那群人不打算放过你,你身边的突变体只会越来越多。」 他这话的意思,大概是在告诉林桉,把他坑到军队里其实是为了他好。但林桉就算是相信白天出门会撞鬼,他也不会信沈棫的话。 林桉这边如避瘟神,沈棫却将保温桶推近,浓香飘过,枸杞和红枣浮动着,林桉看到了正宗的补血养生老母鸡汤。 「熬了几个小时,味道还不错。」沈棫轻描淡写地说,然而那双焊死了高傲自矜四个字的眼睛里,竟然写着期待。 林桉忽得一扫脸上的阴云,眼神里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他维持着这种暧昧的姿态,有意压着步调绕到沈棫身后。 「沈上将,」趁其不备,林桉的手毒蛇似地顺着沈棫右肩往下滑,无名指挑进第二颗扣子下的衣缝,触碰到一片坦然的温热。 沈棫睫毛抖动,本身并没有多大反应。 林桉观摩着他的神色,那骨感的手顺势追击,极具撩逗性地覆压到领带上。他转移阵地,半坐半靠到沈棫面前的桌子上。 第12页 「想泡我不用送鸡汤压马路,咱们可以直接上床的。」 情场纵横多年,林桉深知如何抓住一个人的心和胃,更知道如何用弯成蚊香的自己膈应一个正直的男人。 林桉微抬下巴,像观赏什么宝物似地盯着沈棫,狡黠的目光里写着放荡。像沈棫这种自持清高的人,他林桉随便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都能让他十天半个月不敢再来靠近。 然而沈棫只是面不改色地迎击过去,一边将林桉的手揪下来按到桌子上,一边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说你寂寞?」 林桉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啥,他刚说了啥? 沈棫那张轮廓完美的脸不过咫尺,诱人的双目翕动着。林桉不由自主屏住了唿吸,沈棫身上带着强烈的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还不等气氛陷入尴尬,沈棫就扳着他的脖子,一把给他推坐了回去。 「那祝你每天都有男人陪。」 林桉跌了一个踉跄,计划没有得逞还差点被反向撩拨,顺口就骂了出来: 「不沈棫,你他妈有病是吗,天天往我家跑什么?」 沈棫居高临下,在他身边敲了敲桌子:「和上司说话,注意礼貌语。」 林桉耐着性子礼貌了一回:「沈上将,您他妈有病是吗?」 沈棫颇有一些绑匪的资质:「林桉,你妹妹可还在我手里。还有,」沈棫晃了晃手里的全套钥匙。「这里现在是我家。」 林桉看到那串钥匙后差点没控制住站起来,「什么?」 沈棫:「纪平威只是这里的临时代理人,这间酒馆的不动产权归政府所有,现在已经被我以个人名义回收。林先生,要看证件吗?」 沈棫的目光里写满了挑衅,而这种挑衅却令林桉无能为力。随后,林桉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严肃地问道: 「纪平威到底是什么人?」 他之前有怀疑过纪平威的身份,一个普普通通的酒馆老闆,怎么会教给他那么多军队里的知识。更何况,他还与辛文光有过交集。 出于人道主义,林桉并没有多深究这些。但现在,局势已经到了他不得不趟浑水的地步了。 沈棫的回答令他感到意外:「是收集者。」 他将一次性餐具摆出来,再次示意林桉尝一尝,还摆出了一副你不喝我就不说的架势。 林桉只好先坐下来,尝了一口汤,味道比想像中的好很多,好赖是降下了一点火气。 其实林桉这人,也并非不好相处,只是嘴硬,谁对他好,他还是会心软一分的。 沈棫心满意足地坐在他对面:「我需要纠正你一个认知。」 从林桉追问纪平威开始,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依旧僵硬,但倒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林桉难得态度不错:「你说。」 沈棫:「人们所认知的收集者,是一个巨大的反动组织,他们游荡于沦陷区和边缘地带,收集变异病毒毒株,人为制造生物诱变。但你想过没有,他们真的存在吗?」 林桉:「什么意思?」 沈棫直截了当地回答:「收集者是政府虚构的敌人。」 这话林桉消化了很久。 从他踏入人类城市的第一刻起,政府、军队、执政者、收集者这些概念,早就植入到大脑的认知层面,可谓根深蒂固,现在却突然告诉他这是假的,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沈棫明白他的想法,继续补充道: 「其实他们的存在是为了稳固第一政府的地位。要知道,人类城市建成之初社会并不稳定。有研究过社会心理学吗?」 林桉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沈棫耐心地解释: 「一个新政体形成之初,新思想会占领大众主流思想层面,旧思想虽然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却仍旧残存着一股力量。这种力量在长时间内都不会消失,有心之人会引导和扩大这股力量用来构建下一个社会。但现在的人类城市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况且,下一个社会将会是什么结构、主流思想是否有利于发展、于这个世界是否合理,我们谁都不知道。新社会的构建,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林桉看着沈棫认真地思考。 「所以,政府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干脆就自己成为了自己的敌人?」 收集者成为了假象的敌人,而民众对此深信不疑,有敌人存在的情况下,民众就会拧成一股绳。如果这个用来稳固政权的敌人根本没有实际性威胁,那就更完美了。 沈棫的语气明显轻快了:「对,两名第一代收集者由此而生。一名留在人类城市负责情报交接工作,这是纪平威。另一名在边缘地带收集样品,不过他已经死了。」 林桉:「他?」 沈棫:「是我父亲。」 这两个字眼响在林桉耳边,格外清晰,他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禁区。 那天听d3组队员提起过,沈棫也是边缘地带出身。这样的来歷倒不会令人轻视,只是人们的目光中会充满怜悯,而这怜悯令同样来自边缘地带的林桉嫌恶。 但林桉知道,政府不会怜悯沈棫,他们看到的只有沈棫身上属于父亲的影子。 「抱歉。」林桉说,他试图弥补些什么,安慰性地胡扯:「唔,你在那里住过的话,那也许我们以前见过。」 第13页 沈棫平静地望着林桉,把手心朝向保温桶,示意他汤要凉了。 林桉今天没什么胃口,中午之后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邱明的死让他更加没心情。 沈棫好似是开了透视镜,把他的内心窥探得一清二楚。 「也许,你可以为邱明出一口气。」 林桉抬眼,沈棫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猜到了多少,但平关的事故与假收集者者有关。」 收集者是政府制造出来的假象,假收集者,是那些真实存在的危险分子。 林桉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一个人,他眉头轻锁:「辛文光?」 「不错,他一直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最近假收集者们在闹内讧,他们杀死了辛文光,出于某种未知原因,想借我的手除掉你和你妹妹。」 沈棫几乎是立刻就识破了这个计划,于是他封锁了消息,等假收集者们的下一步动作。 「你说我可以为邱明出一口气?」林桉问,也就是说,他们掌握了假收集者的动向。 「是。」沈棫强调,「一名代号『死海』的假收集者统领,以某种我们未知的身份混进了连江区的特训中,我需要你的帮助。」 林桉没有犹豫,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林烨。 但他并没有完全信任沈棫。 沈棫没有提平关为什么会遭受袭击,只是含煳其辞,他有事情瞒着自己。而自己,也不能轻易就把后背交给别人。 「等会。」林桉突然想起了什么,「房子归你了我住哪?」 沈棫捻着手指往后靠,拽得二五八万:「你求我。」 第7章 生命 林桉的住房危机并没有持续很久,他被沈棫直接打包带进了军队主部。 有时候林桉会静下来思考,思考他是上辈子刨了沈棫的坟,还是上上辈子扬了沈棫的骨灰。不然到底多大的仇怨,能让沈棫在去主区开会的四天里,每天凌晨一点半打电话过来,然后再撂下一句好好休息。 这和砍他两刀再说对不起有什么区别? 伤天害理的玩意。 今晚林桉干脆没有睡,黑着脸守在电话旁,然而电子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了。 沈棫时间观念极强,骚扰下属都定时定点,林桉几乎是立即确认沈上将殉职了,转手就把这个普天同庆的消息写进林烨送的笔记本里。 「沈……棫……没了……」连笔画都是轻快的,果然这两天蹭文化课是正确的选择。 一阵急促的哨声忽得打破这节奏,十分刺耳。林桉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警戒光束在空气中发散,如同融进水中的深墨。 林桉住在南栋四楼,这个方向正对着操练场。夜晚会有人轮班值守,按道理来说,这个点操练场不该有这种动静。 不对,应该说任何时间有这种动静都是不正常的。 他移步窗前,远远地望见沈棫那辆专用车打着双闪,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国宾护卫队的机车胡乱戳着,队员们被疏散到一旁。 大约有十几个特战组的人,端着枪,以那辆车为中心形成一个大包围圈。有个男人半死不活地背靠车头躺在地上,手边耷拉着一把枪,沈棫在他身前半米处站定,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姿势抬臂射击。 几秒后,那人停止了抽搐。 林桉靠在窗边默不作声地看,对于第二执政者来说,反动派的袭击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在特战队员涌上去清理尸体的时候,沈棫收好枪,忽得朝林桉的方向看了过来。即使距离远到他们的目光根本不可能对接,但林桉的心跳还是因此漏掉了一拍。 屋里还开着檯灯。 十分钟后,林桉的门被敲响,他不情不愿地把沈棫请进来。 「怎么没睡?」 沈棫边说边跨进屋内,脱掉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有水吗?」他看向林桉。 林桉把想一刀砍了他的表情端在脸上,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沈棫脸色不是很好,虽然不知道这几天沈棫在主区忙成了什么狗样,但林桉分明地能够看出沈棫眼中的疲惫,他说话都在强打清醒剂。 林桉厚道地把那句自己倒咽了下去,把门关上去给他拿水。「等一下。」 沈棫在皮质沙发上坐下,而林桉的笔记本坦诚地掀开躺在玻璃桌面上。 上面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几个字。 沈棫眨了眨眼。 林桉端着水杯走了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沈、棫、没——」沈棫像批阅公文一样拿起笔记本,他一扫瞳孔中聚集的疲顿,饶有兴致地望向林桉。 「沈棫没什么,没给你打电话吗?」 林桉百口莫辩,他想写殉职,但是他不会写,然后他打算换个说法写沈棫没了,也没有写完。 良好的定力是林桉的一大优点。 不起波澜地把水送到沈棫手里,手指有意无意滑上他的手背。顺带把笔记本从沈棫另一只手里抽出来,反手合扣,拉开储物柜的第一层抽屉丢进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他以一种极其轻快的语调纠正道: 「是没跟我睡过。」 林桉坐到沈棫对面,沖他点了点头。「水里有迷奸药。」 沈棫轻笑,他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摸出一封信,「我回来之前去了一趟学校。」 第14页 林桉眸子闪了闪。 「林烨?」 林桉听到有妹妹的消息,惯是耐不住性子,挺起身子就把信从沈棫手里夺了过来。 封口做的不是很好,林桉三两下拆开,从里面倒出一张水粉卡。 是一幅画,构图大胆,笔法娴熟。尖顶的教学楼于阳光下沐浴,每一块彩色玻璃都因此熠熠生辉,而一旁主干虬枯的老银杏,正托起一片神圣的灿烂。 林烨画下了自己的教学楼,把它送给了从来没有上过学的哥哥。 画的背面用整齐的字体写着一段话: 向生命致以最高的敬意吧。 我们将战至黑暗的最后一刻,于不死的灵魂上,看到金色的大地和无尽的曙光。 这是旧日之争结束后,刻在主区纪念碑上的话。 人类城市中,几乎所有女孩都对英雄有着极高的崇拜和敬仰。就比如林烨,经常在林桉面前吹捧沈棫,吹得天花乱坠。 以前也就算了,但沈棫都拿枪指着她了,那天在学校她还追着问她能不能跟沈棫说说话,就跟那姓沈的才是他亲哥一样。 林桉将这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就想起这茬,瞥了一眼沈棫,却发现他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不满意地咂嘴。 「得,讹上我了。」 林桉将画小心翼翼塞回信封,拉开抽屉把它放进笔记本里,到卧室给沈棫拿了毛毯。 就当是,看着这幅画的面子上。 沙发不怎么大,林桉平时躺着都没觉得多舒服,更何况沈棫还比他高了那么一截。但看样子似乎也不大碍事,因为沈棫是蜷缩着身子窝在上面的,一个人的睡姿没那么容易被改变,这好像是他的习惯。 林桉摸了摸下巴,又一次认真地端详着沈棫。 沈棫的长相和他的身份极其不符,尤其是熟睡后。他秀丽的眉毛完全舒展开,长而浓的睫毛十分安静,鼻樑到唇角,都是完美又合拍的弧度。说句实在话,林桉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合胃口的。 不对。那是沈棫,他抢你妹。 林桉拍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关掉檯灯,把沈棫笼罩进一片黑暗,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病。 第二天正式出发时,林桉就知道自己确实有病。 林桉以为,没有什么是比和沈棫搭档更糟糕的事情了。结果在到达集合地点后,他收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虽然其他小组都由两个特教官带领,但大多是老手搭新手。而沈棫身份过于特殊,为了公平起见,他不激活积分系统。 这也就意味着,沈棫在这七个月内的吃喝拉撒,全他妈得靠自己一个人。 沈棫隔着人群,他今天换上了特教官的制服,看上去锐气不减。看到这边时,他绅士地对着林桉点了点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实在晃眼。 今天早上林桉醒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比他更早来到林桉身边的就是这个消息,所以林桉再次见到沈棫时,只是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把他冻死在客厅。 林桉看着他,忍了两秒,终于没忍住:「狗都比你会当人。」 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那天在礼堂来找林桉搭话的两个人和他同乘一辆车,d3组统共三百二十七号人,分了八辆车,天大的缘分让他们又聚到一起。 眼镜隔了个过道,有些激动地朝林桉挥手:「林特教,果然是你啊。」 另一个右边眉毛长着黑痣的士兵也在: 「我就说,沈上将那么器重你,肯定要跟你搭班!」 林桉不说话,谢谢沈上将的器重。 作为d3小组的另一名特教官,沈棫自然也在,只不过上车比较晚,只有林桉旁边剩了一个空位。 由于沈棫自带气场,整辆车都没人再敢吭声,他们寄希望于林桉林特教官,希望他能缓解现在的僵局。但是林桉自顾自带着耳机,头歪向一边,睡觉。 沈棫借了一本书来看,车上常备有军械类图书,供车上的士兵无聊打发时间。沈棫看得很认真,他翻书的动作十分轻缓,怕打扰到林桉。车辆行驶到刚下过雨的街区,一个没行驶稳当,上下一颠,把林桉这些天所有的起床气都给颠了出来。 他扯下耳机扔在一旁,心态爆炸到了极点。 沈棫放下书看了他一眼。 所有士兵,包括刚刚被惊醒的,都为林桉捏着一把汗。沈上将看书被打断,后果很严重。 林桉被他看得很别扭:「干什么?」 在场人的心脏都被无形之手握住,甚至想去劝林桉先别说话,但没有人有那个胆子。 谁知沈棫却说:「我不建议你在车上睡觉,会在紧急剎车时造成颈部拉伤。」 士兵们:?? 林桉抨击道:「我不建议你在车上看书,上下颠簸会造成眼部疲劳。」 沈棫:「经过特殊训练,不碍事。」 士兵们:??? 林桉头疼地结束了交谈,重新戴上耳机。 沈棫轻轻把它拿下:「非作战需要,不允许佩戴听力设施,以防听力损伤,战时影响判断。」 林桉扫了他一眼,生无可恋地一头往后面扎过去,然后,军用载重车猝不及防一个急剎。 和所有人一样,林桉在惯性的作用下被弹起来,然而只有他一个人迅速伸手捂住后脖颈,疼了一身冷汗。 第15页 「嘶——」 「沈棫,你的嘴开光了是吗?」 沈棫摊了摊手,小心翼翼将他拉过来。「我看看。」 林桉没辙,只能歪着头凑过去。沈棫就仔细地顺着骨节检查。 「都说了你那个姿势会拉伤……」 全体将士目瞪口呆,他们中有不少人参加了那天的动员会,沈上将不惜牺牲自己的形象给林特教树威严这件事已经在军中传开了,本来很多人都不怎么信,现在着实有被震撼到。 于是,整个路程,车上四十多号人,以一种诡异沉默的气氛挨了两个多小时挨到了野岛。 第8章 坟墓 野岛位于连江区境内,是大陆岛,占地八十公里。岛上胡乱坍塌着废弃的观测站和搬空的实验室,一些林桉叫不上名字的树木顶着稀稀拉拉的叶,像戳在泥地里的干枝。 沈棫先去交接站办理登入手续,林桉组织d3组集合,随后分批次进入。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d3组已经全都入场完毕,沈棫才再次从交接站走出来。 一个贴有林桉姓名签的、半个巴掌大的锦盒被递了过来。 「什么东西?」林桉接过,随手左右轻轻晃动,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咣当声。 「胸章、领花、姓名牌。」 军队的运输机停在正上空,轰炸着头皮,气流剧烈地搅动。沈棫的声音被冲散,停在耳边不太真切。 「有够麻烦的。」 林桉简短地评价,将东西暂时收到夹克口袋里。 他很喜欢军队近几年改良的训练服,口袋变得十分隐秘,而且可盛放的东西多,并不碍事。 物资投放的工作一直在进行,降落伞在半空中打开,正处于加速运动的物体忽然打了个急剎,以一个合适的速度安全落地。后勤部队在投放点忙碌着,不断有人推着手推车经过、离开,再返回。 忽然地,一辆快要失控的手推车跌跌歪歪撞了过来,正对着林桉。林桉没有立刻注意到,他正在看一个奇怪的建筑群。 ——半球体的水泥屋整齐排列着,目测半径两米,像一个个倒扣过来的碗,碗顶上都镶嵌着方形的金属黑匣。即使相隔甚远,林桉还是认出了那黑匣是「探照灯」。 虽然被称为探照灯,但它真正的作用却不是照明,而是驱散突变体。防御塔塔尖就是这种探照灯,黑匣内有一种化学物质,挥发时会形成如同光束一般的白色烟雾,这种物质会对突变体的脑电波产生极大影响,让他们不敢靠近。 当初就是因为这种化学物质的发现,人类才有了反抗突变体的力量。 林桉望着探照灯,正思绪发散,忽得就被人扯住肩往后带,他打了个蹀躞,十分狼狈地撞在身后人的身上。 注意力在这一刻回归现实,他看到手推车在身前滑出几米后停住,车上摞得高高的纸箱倒下来几个,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空气中盪起一片尘土飞扬。 沈棫扶好他,在身后随意地问:「在想什么?」 灰绿装的后勤人员好不容易才固定好车子,探出一颗头。他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没有受伤?」 林桉意识到自己还贴着沈棫站,往前撤出身子。 「没事。」不知道是在回答谁。 沈棫将视线从林桉身上转移到后勤人员那里,忽然地问:「需要帮忙吗?」 林桉盯了盯沈棫,神色微动。 「啊?」后勤人员脸色错愕,很快就堆起了笑容,他是个年轻的战士,虽然看不清全貌,但大抵可以知道他正处于一种十分青涩的年纪。 青年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了。」 沈棫默不作声,果真就走过去帮他把纸箱往手推车上搬。那东西看起来很重,沈棫把箱子抱起来的时候,纸箱底都弯起来一个弧度。 青年在搬另一箱规格比较小的物资,在某个似乎沈棫正处于视觉盲区的瞬间,他出其不意地抽出一把枪。 就要扣下扳机。 林桉心脏突得往外撞了一撞,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去保护沈棫的动作只做了一半,而沈棫却已经在眨眼间反手将那人制服在地。 两个箱子先后落下。 青年手中的枪被沈棫截过,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阴森的寒气。沈棫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眸子里的色彩不知是平静还是麻木。 一旁是青年被打落的帽子,失手的愤怒和被压制的不甘统统暴露在了青年的脸上,他圆睁的双眼中迸出可怕的血丝。 「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林桉觉得,年轻人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 「你害死我哥哥,现在还要害死更多的人,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死!你为什么要害别人!」 青年继续痛骂着,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此处爆发,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就大放厥词。 这样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巡查员的注意,场地迅速被空开,几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从沈棫手中控制住青年,青年依旧保持着令林桉敬佩的活力死命挣扎,如同一只被捉上屠宰台的羔羊。 「沈棫,你害死我哥,你现在也来杀了我啊!你快杀了我!」 两名巡查员一个没按住,差点让他熘出去,好在他们常备有麻醉剂,用了大力气给他打完一支,几次没稳当打进,针头都差点断掉。 第16页 沈棫把枪交给巡查员,他脸上恢復了一贯的冷淡。望着那名他素不相识却恨他入骨的青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和昨晚的人……」林桉试探着和沈棫搭话,看样子,他受到的惊吓比沈棫要多。 「不一样,」沈棫抽出面巾纸擦了擦手,他好像不太喜欢用别人的枪,也不喜欢有人用他的东西。 「昨晚的是假收集者,他是收復计划的反对者。」 林桉恍然大悟,难怪昨晚沈棫开枪开得那么痛快,今天却手下留情。 收復计划一直都有人反对,明明用热武器就可以将沦陷区夷为平地,但是军队却选择了这样一个险中求胜、几乎算是玩命的方式,这自然是会惹惹人非议。林桉刚开始也不理解,后来还是纪平威帮他理清的利害关系。 军队一但对沦陷区实现全方位的轰炸,生态环境将会遭受不可逆转的伤害,到时候人类得到的不过是充满核辐射和水污染的废土,这一点在旧日之争就已经应证过了。那一段歷史太过于悲壮,以至于人类主动选择了退居于避风港,长时间内都不再打清除突变体的主意。 现在缓冲期已过,该去用另一种方式,来守住人类最后的底线了。 「看到那个地方了吗?」沈棫突兀地问道。 他将视线落在某处,林桉顺着看过去,是那片令他摸不清头绪的建筑群。 「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实验室把它称作庇护所,我们都叫它坟墓。」 林桉凝视着沈棫的侧脸。 不知是不是受到头顶运输机轰鸣的影响,林桉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混乱,那些被称作庇护所的存在,大方地袒露着死气,倒像是真的坟墓了。 沈棫:「我们在送死。」 「先锋勘察队在沦陷区折损过半,他们也在送死。」 沦陷区原有核辐射的影响,各类生物令人畏惧的突变,满目疮痍的世界,无不都在告诉他们,人类只不过是这场诱变中最脆弱的存在。 一株小小的变异毒株,都有可能清除掉这亿万年来积累的所有基因。 但沈棫有他坚持的理由。 纵使收復计划不算是最正确的决策,可它是最合理的。生命的平衡早已被打破,人类活动可以让群落演替朝着不同于自然的方向和速度改变,生命的平衡更是如此。 这个充满诱变的世界需要有人去做些什么,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常自明,没有人知道他是怀着何种心情做了这个可能会遭人唾弃的决议者,但正如第一任收集者所做的觉悟,经歷过旧日之争的人,他们身上有着对生命不同的感悟,有着对事理过分冷静的透析。 而这个时代,要站出来的人是沈棫,他继承了父亲的大义,也将要承接上一代人的辉煌。收復计划将会是下一个不那么残暴的旧日之争,更会是新时代最佳的开场白。 林桉有意避开这些话题,揶揄道:「你仇家真多。」 沈棫在几秒后收回视线,偏过头,将盒子举到林桉面前。 还是那个装有姓名牌的盒子,还是林桉的姓名签。林桉啧了一声,兴许是刚才差点被撞时掉落的。 他刚伸出手去拿盒子,一句玩笑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串轻快的口哨声。 辛尘悦一脚踩在凸出的岩石上,弹了弹手里的烟,调笑道:「沈上将,暧昧着呢?」 林桉头皮一麻,顺着声音找过去,想把他眼珠子扣巴出来,问问它到底从哪个角度看出来的暧昧。 沈棫的重点似乎从来不放在这些撩逗之词上,又或许是在默认,总之他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沈特教官。」 林桉把锦盒从沈棫手中拿走,这时才又注意到辛尘悦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身高一七零左右,身形高挑又协调,她有着金黄色奔放的过肩长捲髮、立体的五官,以及如蓝宝石般璀璨的双眼。整体看起来十分飒爽,尤其是站在辛文光那个混吃等死的军二代身旁时,显得更加独立要强。 靠着那身迷彩战术服,他认出来那人也是个特教官。 辛尘悦眯着眼睛,拿烟的手点了点沈棫: 「看好你家大宝贝,别让他乱瞄。」 林桉:「……」 明语似乎早就知道辛尘悦什么狗德行,毫不在意地和林桉打过招唿。 她痛快地拍了拍辛尘悦的肩,把他拍得连烟都拿不稳。 明语手上力道很足,辛尘悦被打得够呛,连连求饶:「轻点轻点。」 又向林桉解释:「我妹,明语。」 明语补充:「不是亲的,捡的。」 辛尘悦逃过半劫,脱开一边身子。 他对人情世故十分在行,一句话可以同时得罪好几个人。 「我是实话实说,本来我确实满嘴胡言瞎起闹。但是他沈棫太有种了,他跟执政者翻脸,在禁闭室待了四天,那他为了谁我不得搞搞清楚?」 明语又一巴掌过去。 林桉看着这兄妹俩掐架,忽得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眼底浮现出恶趣味的笑意,兴致勃勃地望向沈棫。 「你因为我被关了禁闭?」 沈棫回头看他,没什么表情。 「而且还不忘打电话?」 沈棫不承认,也不否认。 林桉撞了撞他的肩:「这么想泡我?」 第17页 第9章 纪律 五分钟后,辛尘悦趴在总指挥中心的桌子上,在两名管理的监视下写检讨,每写一个字就在心里把沈棫骂一遍。 特训区明令禁菸,沈棫严守纪律红线,把正吞云吐雾的辛尘悦给当场举报了。 林桉从特训总指挥中心一路笑到d3组营区,生理眼泪都要笑出来。 「我说沈棫,你好歹是个成年人,林烨都没你这么幼稚。」 辛尘悦进去的时候,脸都给气绿了。 「纪律是军队的血脉。」沈棫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林桉收不住笑,敷衍地应承着。忽然地,他想起些什么来,停脚在d3组营区升旗台前,背衬着一排排的庇护所,脸色一下就变了。 「仪容仪表不是要查吗?」 为什么只查他一个? 一名年轻的军官恰好在这时目的明确地走来,向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林桉思绪打岔,看到他的肩章上有两条竖槓和两个四角花,是名中校。 「特教官,请确认一下d区3组物资领取情况。」 沈棫用眼神回答林桉的问题,先他一步接过文件夹,仔细地核对着数据,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中校收回文件夹,程序式地说上几句话,很快离开。 林桉不死心地追问:「那辛尘悦的一头灰毛怎么回事,还有明语?」 这两个人的外观,和规范两个字明摆着八竿子打不着吧。 沈棫步调轻快地朝d3营区走去,试图跳过这段对话: 「他们是特教官,不需要查。」 林桉利索地跟上:「我不是吗?」 沈棫顿了脚步,回头对上他的视线,说得跟真的似的: 「你是实习工,三年试用期内没有工资,并且要无条件听从我的安排。」 林桉:「?」 林桉:「我是不是可以去劳动局起诉你?」 沈棫:「不能,协议上写了的,最终解释权归沈棫所有。」 林桉一个头四个大,合着沈棫给他搞这么个像是刚从局子里放出来的寸头,纯纯是因为闲出病来了。 一整个上午,林桉在心里把沈棫剐了千百遍。中午去食堂也十分不顺心,但这倒不是因为吃饭时沈棫在对面,再怎么说,林桉看脸,而沈棫那张脸实在太犯规了。 让林桉气到骂娘的是食堂的积分处理系统。 食堂是那种比较传统的规格,亮堂堂的地面亮堂堂的盘,里面最先进的东西就是积分处理系统。然而林桉在识别处过了三次,这玩意都一点动静也没,他以为没录上,又过了一次,这次倒是响了,提示他积分不足。 每个人的基础积分是六百点,一顿饭最贵的是十五点,林桉前前后后算了无数遍,实在想不通怎么就剩八点了。 沈棫就会在一旁翘着嘴角笑,林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忘记他没有积分系统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只快死了另一只还拖着奄奄一息的同伴瞎蹦跶,生怕他死得不够利索。 好在下午整个特训站点参训人员都登入完毕,技术方得了空子过来维修积分处理系统,顺带着找到林桉,把他的积分恢復成了六百点。吃霸王餐,林桉乐意为之。 下午四点十分,特训总指挥中心送来了d3组的花名册。之前林桉一直在想,沈棫在这个岛上参加特训,军队主部归谁管。后来看到这里的临时负责人,就想明白了,他都被关禁闭了,执政者肯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翻看着花名册,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林桉很快就找到了乐子。 「这么多重名的。」林桉感慨道,到现在他已经看到三个一模一样的文字排列方式了。 花名册摊开在桌子上,林桉就那么靠着,手中还拎着一页。沈棫也在旁边,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不太寻常的名字。 沈字开头的,在d33班。d3组分了八个班,林桉主管前四个号班,沈棫主管后四个。也由此,沈棫倒是错过了谐音的尴尬,但林桉知道后,就不可能再安分了。 沈棫眉眼一弯:「确实很多。」 晚上有联谊会,目的是让各组的特教官先和组员们熟络起来,顺带拉拉各组之间的竞争意识,好顺利开展以后的训练工作。 在此之前,四十八名特教官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先熟悉了岛上的环境。 四个区之间基本是均等分布,d区占东南角,而林桉和沈棫所在的3组又是最靠海的营地,环境倒是不错,起码视野开阔。 平时的体能训练、战术训练分别在每个区公用的操练场上进行,前一个月是适应期,很少有高等级突变体出来耍,但毕竟它们白天的活动时间有十个小时,这种像跳鬼一样让人期待又不怎么喜欢的感觉,林桉是真的无可奈何。 六点十分,全体特战队员准时就餐,特教官们加班加点,一个庇护所一个庇护所地搜违禁物品。 六点四十分,d区联谊会准时开始,3组用时三分零一秒全部就位,按照班级序号,从小到大排列成整齐的方队。 七点整开始,拉歌挑衅,操练场上声势浩大,大家嗓子都快喊哑了。 八点十分,各组分别回到自己的小操练场,由特教官做后续安排工作。 林桉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倒出来,照明灯就在他身后高高的灯架上,投下一束荡漾着的飞尘。夜风十分冷寂,吹得大家心里发毛。 第18页 「都是谁的东西?」 大家知道会有突击检査,毕竟都不是什么菜鸟新兵了,规矩该懂都懂,对策该有也有。不过他们自认为藏得够隐秘,却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林桉抖落的东西里,有不可描述的书刊照片,私人通讯设备,更过分的,是纸牌菸酒,好几瓶的二锅头。 林桉是真的生气,不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让他一下子少了三百二十点积分。 林桉觉得沈棫的狗真的可能是在这里被养出来的,三百二十点积分,够他多少天泡食堂了。 「报告!」很快就有了回应,大家小偷小摸时有够畏手畏脚,东窗事发后也够坦坦荡荡。 接下来,更多的回答响亮在耳边。 林桉下了个口令:「藏东西的人站过来,其余人原地休息。」 虽然他是第一次当特教官,但却十分上道,气势和语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大家收到命令,踩着轻快的节拍原地坐下,看热闹。 被看热闹的有二十多个人,报名字的时候可以看出,这些人明显地集中在林桉带的33班。 等报到一个和林桉差不多高的士兵时,林桉一激灵,抬手叫停。 「——你说你叫什么?」林桉反射弧头一次被拉了老长。 「报告!」年轻人又喊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铿锵有力。 「33班沈煜!沈是沈特教的沈,煜是火日立的煜!」 林桉注视着他,思考了几秒,眼底写着过分露骨的阴谋二字。 「继续。」 林桉等他们全都报完之后,有模有样地训斥了五分钟,然后才再问: 「菸酒谁带的?」 「报告,33班望向文。」 那声音实在磊落,让人一下子就能联想到,这是个会令人感到头疼的存在。 林桉循声望去,是之前那个自来熟的小子,脸上有颗痦子,长得贼机灵,大概率是会引导他人走向邪门歪道的经典人物。 「出列,伏地挺身三十个。」 望向文收了平时的一身痞子气,乖乖做伏地挺身。 林桉再望着剩余的人问:「纸牌怎么回事?」 「报告,33班徐鹏。」那个高频次出场的眼镜回答,他的语调显然要比望向文要稳重很多。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林桉自认看人功夫了得,他是真心佩服,望向文是怎么把这棵好苗子给撅歪的。 「菸酒纸牌都有,军队没棋牌室亏待你们了是吗?出列,二十个。」林桉手下留情,毕竟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身为一个小人,公报私仇戏弄上司才是最基本的素养。 排除法,往往是最管用的。 林桉问:「通讯器谁的,荒郊野岭找鬼乱搞去?」 「报告,33班沈煜。」 终于,林桉一直期待着的来了。 林桉摸了摸下巴,沈棫从一开始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体能训练专用高墙上,架起一条大长腿,胳膊搭在上面,以一种不动如山的姿态。 沈棫眯了眯眼睛。 「不错,33班人才辈出,出列。」林桉说。 「是!」士兵迈着完美的军步站出,一个清晰利落的靠脚。 其他正在做伏地挺身或者是已经做完的人,似乎已经预知到什么了,憋笑憋得脸发青。 林桉翻看着手里的私人设备,「我看你挺喜欢研究舞蹈啊,会跳吗?」 「报告!」沈煜昂首挺胸,表情认真:「精通各类社交舞蹈。」 在这话落地后,终于有人没忍住,大鹅一般笑出来。 林桉精确地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的来源,目光转移到那人身上:「嘶……那谁,望向文是吧,想不想光明正大地笑?」 望向文被抓了包,一脸的追悔莫及,他才刚做完伏地挺身起来。 「报告,想!」 林桉招手:「来来来,过来和沈煜一起跳。」 这下在一旁的眼镜也没绷住,本来他埋着头,动作不怎么明显,但显然望向文检举揭发别人的行动力比沈棫还要离谱,一经发现,立刻就指了过去:「报告林特教,大鸟也笑了。」 徐鹏的眼神在一瞬间变换,满脸写着要把望向文千刀万剐。 林桉大度地招手:「都别客气,一起上来。会跳什么?」 徐鹏无路可退,只好加入了文艺表演的队伍。 沈煜是第一个发言的:「报告林特教,只要你不扣我纪律分,我可以绕着咱们3组的旗杆跳钢管。」 林桉就喜欢这种主动配合的人,尤其是在坑沈棫这方面上。 林桉装模作样地扭头,隔了老远徵询沈棫的意见,音调起得很高,而且拖了个长音: 「沈特教,沈煜说他想站在旗台上跳钢管,您看行吗?」 作者有话说: 那啥,咱不是军旅文昂 (抠手) 第10章 表演 林桉脸上写着十足的挑衅,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在撩拨沈棫。 后者面色不起风浪,他一个轻巧的动作跳下高墙,压着舒缓的步子走到林桉身旁。 「可以,但不能绕军旗。」 林桉心里犯嘀咕,今天的沈棫怎么这么好捏。然后他就看到沈棫掐着双指,吹了个口哨。 一条捷克狼犬不知从哪蹿出来,以十分迅疾的速度冲到沈棫面前,叫几声算是回应。 第19页 搞什么?林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临安,坐下,看表演。」 林桉以为沈棫在叫他,后来意识到沈棫在叫狗。 它大概有七十公分高,有着银灰色的下腹,黄与深灰相嵌合的主体绒毛,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如野狼一般敏锐的棕色眼睛和直立方耳。 沈棫丢出个什么东西餵到它嘴里,随后也坐下,整个过程专心逗狗,一眼没看贵为正主的林桉。 一物降一物,防不胜防。 林桉的斗志被激发了个七七八八,鸡血打满身。他转身对着那几个犯事的刺头传话: 「沈特教批准了,不过,军旗是我们不容亵渎的荣誉——33班望向文。」 「到!」望向文看热闹不嫌事大,从那条军犬出场之后,脸上幸灾乐祸四个字就没放下去过。 林桉发号施令:「你去当钢管。」 「啊?」望向文失声叫出,在发现林桉没有开玩笑,而且他的战友们都一脸期待后,悔得想抽自己两巴掌。但他又不得不服从命令,幸亏脸皮厚点,这要是徐鹏去,真不一定扛得住。 沈煜和望向文成了全场的焦点,他们两个互相嫌弃地对望了一会,似乎是在臆想对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汗臭味。 过了老长时间,那个扬言要跳钢管舞的勇士退缩了,声音低下来好几个调:「报告林特教,我还是做伏地挺身吧,我们这样有违军风。」 林桉早就在操练场上坐下,没再听他说什么,一门心思和沈棫掰扯。他和沈棫中间隔了另一个临安。 「你什么时候养的狗?」 沈棫的手放在临安脖子上,立刻就陷进了进去,「它有四年的军龄,算是你的老前辈。」 林桉眨巴眼,不知道这话算不算坦诚相待:「我以为只有你不是人,原来还有我自己。」 沈棫望着他,眸子里有春风得意。 林桉看着临安,临安看着林桉。四目相对,意识混乱,真的有那么点相似。 「你现改的名?」林桉问。 「它从出生起就叫临安,临危受命的临,安居乐业的安。」沈棫锁住了林桉的视线:「证件要看吗?」 林桉觉得这倒没什么必要,玩闹的事情上不需要放那么多心眼,只不过有些事情让他觉得奇怪。 「你以前——」他忽得起了个话头,望着沈棫的双眼中有着厚重的疑惑。 「嗯?」沈棫发出一个简短的字节。 被安排跳钢管的两人看到林桉的注意力全在聊天上,歪心思蹭地就爬上了心头。俩人互相使个诡诈的眼神,又朝战友们一番挤眉弄眼瞎比划,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摊开手掌,在空中往上扒拉,像是要掀起一阵狂风。 战友们的表情由不解转为理解又转为兴奋,他们默契地配合,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齐刷刷鼓掌,爆发出一片叫好的狂潮。 望向文对现场效果十分满意,他和沈煜两个人互相比过大拇指后,清清嗓子,高声喊道:「报告林特教!」 林桉被这突然腾到半空的动静震了一震,意识到他们已经跳完了。虽然,好像没什么印象。 但看到沈棫没有提出质疑,他就实打实地相信了这些人。他咽下要问的那个问题,拍拍盪到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恢復了严肃的神色。 「归队。」 总控中心给的时间表上,明文规定各组九点十分回庇护所,现在是八点四十,再找几个人搞搞活动,熬个半小时就能回去休息了。 「各班依次出来个人,上才艺。」 沈棫还坐在原地,目光不知道投向了何处,只是手没离开军犬的后颈,像在寄託什么特殊的情感。 林桉觉得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实在荒谬,沈棫以前怎么可能会认识他。他们明摆着,打娘胎起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他专心于活跃各班的气氛。很快就到了就寝的时间。 九点二十五之前,所有士兵需要一动不动躺到庇护所里,特教官们延迟半小时,去总控中心交每日报告。夜间自会有巡查人员留意特训区的情况,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以最好的心态迎接明天的第一次特训。 等他们回到庇护所,已经是十点十七分了,林桉陷入了沉思,他还得跟沈棫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其他庇护所都是标准八人间,只有特教官们的住处是在庇护所的基础上隔出两个房间,按组入住。 虽然从外观上看,庇护所长得像个沼气池,但它毕竟往地下挖了好几米深,内部空间敞亮干净,和公寓构造大差不差。加上又用了许多可供隐藏的收纳柜,看起来就更舒服了。 杀千刀的是,林桉这个房间是大床房。大床房不说,洗浴间全透明,是沈棫在里面洗个澡林桉就能看直播的那种。 沈棫背对着林桉脱掉上衣,露出轮廓完美的上半身,他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肩胛骨坦然向外展现自己的风采,那里有几道长短不一的伤疤,似乎是长年累月在沦陷区执行任务时,死里逃生留下的。在暖光灯的笼罩下,它们蒙上了一层诱人的色泽,而这完全可以勾起某些群体的犯罪心理。 忽然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出来喊林桉。 「刷积分。」 林桉望着眼前半裸的男人,再次陷入了沉思,他虽然有一颗色情的心,可毕竟还有个稳重的人格。 第20页 沈棫注意到林桉的眼神里藏着古怪,询问道:「怎么?」 林桉一点不把沈棫当外人地问:「沈上将,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荒谬,但我还是得给你普及个知识。兴许,可能,会不会,有的男人,他喜欢男人呢?」 沈棫眨了眨眼。 这个问题好像把沈棫问住了,又好像没有。总之沈棫一脸无所畏惧地走过来,忽略掉林桉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拉开墙上的一个隐藏柜,从里面翻出叠得四四方方的床单来,抖开,去铺到洗浴室的玻璃框架上,再细心地整理边角,直到不能透出一丝光。 然后他才回头看向林桉,「行了吗?」 林桉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其实他没想到沈棫能做到这种地步,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精神洁癖,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而且在之前,他还时常犯欠去主动调戏沈棫。 「嗯。」林桉摸摸鼻子,低低发声。他走进浴室,刷了积分,等到沈棫洗完后,他才进去洗,再出来的时候,沈棫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和之前在主部一样,他几乎缩成了个球。 林桉开始搞不懂沈棫了。他拿了床薄毯子给沈棫盖好,站了一会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就学着沈棫之前在电话里的口吻和他说了句好好休息。 拉灯睡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先醒的还是沈棫,六点十分出操,特教官需要去走个过场,剩下的就是班长的事了。 但林桉第一次醒来就已经是七点十五分了,找了一圈没找见沈棫,匆匆洗漱,穿戴好训练服,就往地面上赶去。 刚走出d3组营区,一个熟悉的口哨调调就从身后传过来,林桉回头,望见辛尘悦一张讨打的笑脸。 「昨晚沈上将没把你怎么样吧?」 林桉一开始没明白他说什么,思考了一会心里一下就有了底:「庇护所谁安排的?」 辛尘悦摆出来邀功请赏的态度:「主要是明语和其他几个姑娘,我只负责协助一小部分。」 说着,他还将大拇指和食指凑在一起捏了捏,示意他真的只负责了很小一部分。 林桉想不通,沈棫怎么交了这么个狐朋狗友。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他一肚子坏水还得晃荡着。 「没怎么样,」林桉沖辛尘悦眨了眨眼,眼底写着暧昧,「你们沈上将不行。」 「真的假的?」 辛尘悦大为震惊,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林桉在他继续发问之前转身离开,去食堂,他不想跟辛尘悦再多说什么。再说一会,沈棫就又要吃霸王餐了。 十点整,d组准时开放竞技区,那里模拟了沦陷区的大致情况,参训的士兵们将在那里完成每日第一个任务。 士兵们对此刻期待已久,因为只有进入竞技区,才能接触到高等级的突变体,总控中心也会分配实战枪。当兵不摸枪,白来穿军装。 林桉跟着沈棫到总控中心签署相关文件,签了有五张。等手续的过程中,他全身心思雷打不动放在枪箱上,直到运输人员合上盖子,还是一副望眼欲穿的表情。 那东西就像是荆棘丛里遗落的黑宝石,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这种气息强硬地束缚住林桉的脚步,让他进退两难。 林桉喉头上下滚动一番,问沈棫:「这是你们军队特供?」 「gd53改良硬气弹枪,可以实现连续半自动射击,它专用于驱逐突变体。」沈棫还在核对信息,为林桉解惑时却也丝毫不含煳。分配过程繁琐严谨,主部需要保证每一颗子弹的去向都有迹可循。 由于是竞技区的特殊任务,特教官无法入场,只能远程部署,所以林桉是没有机会触碰到这些东西的。 林桉心里犯痒,手也痒,只有嘴胶在一起,酝酿不出台词。求人,尤其是求沈棫,太掉面了。 但林桉不知道,「想要」这两个字已经赤裸裸写在脸上了。 沈棫欣赏着林桉的表现力,「要试一下吗?」 林桉把沈棫的动机猜了一轮,没猜出来。 「要?」林桉头一次这么没底气。 沈棫唇角带出一丝狎笑的意味,「去绕着旗杆跳钢管,我就给你申请。」 第11章 胶捲 林桉真想一脚把沈棫踹到防御塔上,让他在大海里绽放绚烂的生命。 在林桉实施这个行动前,沈棫及时止损。 「d3组沈棫,申请射击场使用权。」 「使用时间及人数?」 「三十分钟,两人。」 虽说他表面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特教官,而且私下有过在身,但作为人类城市的第二执政者,他依旧能够获得最大程度上的自由。 五分钟后,在两名专区负责人员的带领下,两人进入室内靶场。眼前是一个宽阔明亮的区域,射击区尽头的墙面高处,赫然是三枚凸字形排列的徽标。 独占最上层的银白色徽标代表第一政府,主体是一朵简洁的橄榄花,花中托起人类城市的轮廓图。墨绿色勾边,空隙中是浅凸的波纹。 那似乎是大海。 左下是军队蓝色的徽标,一只展翅的雄鹰正面朝前,利爪勾起了两把交叉的利剑,框架上围着环形的金色麦穗。 和军队占据同等地位的,是隶属于第一政府的实验室,社会寄予了实验室很大的希望,它叫做「人类永恆」。 它的徽标是最灼热的,有着耀眼的红以及完美的圆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太阳。实际上,这是一个细胞系,它来自于世界上最后一株正常死亡的胡杨树。 第21页 人们试图通过基因工程将它救回,正如想要救回第一批受到诱变影响的人类,但他们败得一塌煳涂。 现在那些紧密排列的细胞中,填满了用各种语言写下的人类永恆,这些语言代表了每一个在混乱期中崩溃的国家。而有着第三世纪沙漠守护神之称的胡杨,也随着这些国家一同离去。 这场生物诱变人类受害居多,但不代表其他生物体没有。 林桉盯了盯军队的徽章,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沈棫靠在车边等他的那个场景,沈棫领章上那个标,好像比这个好看点,沈棫脖子上那道抓痕,好像也…… 「需要帮忙吗?」负责人拿来拾音降噪耳机和护目镜,这样问林桉。林桉思绪收拢,看着负责人差点没回忆起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沈棫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林桉眼前接过那些东西后代他拒绝:「去忙,我来。」 林桉后知后觉,他没有接触过军队里的这种东西,之前纪平威教他打枪,也是在野外痛痛快快地一通乱打,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实在累赘。 然而沈棫却有着过分严谨的态度,板板正正给他扣好。 骨感的双手在视线中拉进,放大,有时会不小心擦到他的皮肤表面,是比较冷的触感。 林桉迅速将视线往下移,好像要确认什么一样。透过镜片,他在沈棫领口下找到了一抹异色。 瞬间就是辛尘悦上身,他吹个口哨调笑道:「沈上将家里那口子挺野的啊。」 沈棫扫了他一眼,退出他的视线,坦荡地回覆:「你抓的。」 林桉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棫强调:「之前在监禁室,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抓的。」 林桉好像被闷头打了一棒,沈棫的样子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沈棫走到指定射击点,又补充:「你打伤了我好几个部下,所以最后换成了我。医生说这是肌肉记忆,除了换衣服那段,其它都有录像,要的话拷给你。」 林桉丢人丢到姥姥家,委婉地建议:「……删了吧,占用公共资源。」 沈棫在指定射击点就位,抬臂,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没有,个人储存,我挺喜欢看的。」 林桉:「……」 林桉:「您?」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这时候无论说什么话都十分多余。 沈棫手臂抬平。 一串雷厉风行的子弹打出,枪风强劲。 目标靶和常见的的人形靶不同,它是坚固的球体,看不出材质,不过似乎强度很高,挨了几枪,看不出什么损伤。 林桉很快就见识到了gd53的威力,因为强烈的余震甚至是透过了空气,让林桉整个人都受到波及。 沈棫只试了一次,就不再有兴趣,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只做个示范,对这东西不怎么上心。 林桉很快替上,gd53比他平时接触到的枪要重一些,前身是气弹枪,本来是用于军队演习的,预想之中打出来会是软绵绵的,却没想到改良之后威力这么大。 林桉扣下扳机,落差感随之而来。 后坐力比他想像的要大许多,刚才看沈棫那般从容,他还真以为这东西挺方便。现在上手一试,就明白沈棫为什么那种表情了,gd53除了杀伤力有保障、新手易上道、外观惹人心痒外,实在挑不出优点了。 打这玩意不需要任何技巧,手感自然跟不上。 林桉掂了掂手里的枪,坐到沈棫身旁,摘下了耳机和护目镜。 沈棫颇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不打了?」 林桉随口回答:「用不习惯。」他猜沈棫也是不习惯的,毕竟沈棫的傢伙他也用过,西格绍尔p226,老一辈人爱玩的东西了,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但是最趁手。 沈棫:「gd53算是化学武器。」 林桉胳膊搭在靠椅上,头往后靠,听到这话分给了他一部分视线:「怎么说?」 沈棫:「子弹的原料和探照灯里面的东西一样,只对突变体产生影响。」 这么一说林桉就明白了,设计者根本不追求什么合手不合手,收復沦陷区,打突变体,其实要的就是简单效率。而最简单效率的,那就将他们驱赶到一处进行集中剿杀,这种方法,在旧日之争中是最常用的。 「而且。」沈棫又道:「你应该感受到了,它误差范围太大。」 林桉话到嘴边,顿住,礼貌地把「放屁」两个字换成「少来。」 他接着说:「目测一米的误差,二十米的杀伤范围,我和我的掩体一起下地狱。」 沈棫肯定道:「不适合近战。」 林桉:「这东西,你搞的?」 沈棫摇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优先考虑适合自己。」 确实,林桉从来没见他提起过这种枪,也没见他用过,就算是军队特供,他一个第二执政者,想要那不伸手就来。 林桉揣摩着他的眼神,「常自明?」 沈棫点头。 林桉伸了个懒腰直起身子来:「我不能说我懂,但常自明在你那,就是纪平威在我这,到现在还瞒着就没什么意思了。说说吧沈上将,你到底是怎么查出辛文光的?」 虽然不知道辛文光这个人怎么样,但是能挤进军队的高层,就绝不是什么好打的鸟。林桉之前不在乎沈棫都瞒了他些什么,现在想敞开聊聊了。 第22页 给枪玩就是好朋友,好朋友就要坦诚相待。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沈棫没有任何表示。 「嗯……」林桉把沈棫的胳膊扯过来看时间,沈棫全身上下散发一种古董行走的气息,他腕间的机械錶在过去大概也是奢侈货。 「我们还有十九分钟。」 沈棫等他松开手,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还是在思考要怎样回答。 「你知道420防御塔事故吗?」 林桉思索片刻,神色微变:「十三年前?」 沈棫:「对。我翻看了档案,是你被关入监禁室的前一天。」 林桉的眉头锁在一起,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已经让他不想再往下听了。 而沈棫也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部分。 「人类城市建成之后,防御塔首次失灵。」 「当时的第二执政者在连江边执行任务。由于技术方面的失误,防御塔附近发生了大规模爆炸。爆破员是辛文光的学生,明白了码?」 林桉脑子转得飞快:「他想除掉常自明,成为第二执政者?」 沈棫:「不错,只是这件事直到近几年才被翻出。420过后,他倒没有什么大动作了。前两年我成了接班人,他就坐不住了。」 然后,他再次设计,终于得偿所愿除掉了常自明。 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欲望于嫉妒的加持下变得畸形,疯狂地点燃了他熄灭已久的罪恶。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放弃过对权利的争夺,一直潜伏在暗处,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扑出来撕碎一切秩序。 林桉清楚地听出,那刻意被沈棫压制的自责。 林桉不会安慰人,沈棫似乎也不需要被安慰。他始终孤独地走在自己的路上,身后的人,有赞扬有敬佩有质疑有谩骂,当然,也有人绞尽脑汁想要置他于死地。只是他始终遇不到一个能给他熬上一锅热汤,关心他情绪的人。 林桉也在一个人往前走,他不能把林烨往这条路上引。不过沈棫没能遇到的人他遇到了,就沖那碗汤,林桉甘愿被收买一次。 「你们查过邱明吗?」 沈棫望着他,他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邱明。 「你监听过我,应该知道,辛文光去找过纪平威,邱明那天也去了店里。」 沈棫:「除了我和执政者,没有人知道第一纪元酒馆属于政府,为了让我怀疑你们,死海给辛文光服用了另一种药物,让他在成为突变体后躲开了水质化。」 他顿了顿,强调道:「邱明有足够的时间从辛文光手里拿到绝密档案。」 「绝密档案?」林桉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微型胶捲。 「那是第二执政者所负责的记录工作,属于最高机密。辛文光在杀死常将军后销毁了原件,副本单独保留。」 说这话时,沈棫似乎就已经知道这东西现在在林桉手里了。 林桉也不再含煳:「邱明拿到了,刚开始还打算骗骗我,他这人我了解,虽然违法乱纪,但是胆小怕事。拿到这个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还没想好就丢了命。」 沈棫没追问他之前为什么不说出来,毕竟他也知道,林桉离开边缘地带后就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十三年不见,他的变化很大。 坦白来讲,林桉现在的配合态度已经出乎沈棫的预料了,他以为至少要再过几个月,才能让林桉稍微卸下一点防备。 想了想,他说:「是死海,我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得到了绝密档案的线索。我想引他出来,但是我算漏了他们c6的储存量。」 也由此,平关失守。 不同于沈棫对人类城市的态度,在林桉这里,除了林烨和纪平威,死谁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和邱明最初的相识,说来也是因为林烨。 所以林桉听完沈棫的话之后,也并没有理所当然地埋怨沈棫,况且无能迁怒他人本就不是林桉会做的事。 于是林桉踢踢他的脚,缓解气氛:「那东西现在在我手里,快把我绑回去,威胁我交出来。」 不等沈棫回应,联络器就被接通了。 「d3组特教官,收到请回答。d3组特教官,收到请回答。」 红光急促地闪烁在视线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 「我是沈棫。」 「这里是连江特训区总控中心,现通知,d3营区庇护所遭受非可控因素暴力破坏,请特教官立刻到相关地点集合。重复,d3营区庇护所遭受非可控因素暴力破坏……」 林桉在瞬间警觉起来,他一把按住沈棫的手,压下了总控中心的通知声: 「胶捲在庇护所。」 第12章 弹壳 特训区对内对外防御力度都有保障,而且在第一个月适应期,特教官们上午会比较清闲,这是林桉和沈棫能在射击馆逗留这么久的原因。 可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容许他们再偷闲了。 负责人站在d3营区庇护所入口处,正在和救援组交谈。林桉清楚地看到他和沈棫住的那间被炸成了一朵花,还冒着一截青灰色的烟,似乎是遭受到了从内部发出的攻击。这个半球体向外爆炸,建筑碎片铺了一周。 林桉嘲笑:「原来只有我们的窝被端了。」 总控中心那语气,林桉差点以为d3营区的庇护所全军覆没了。 负责人告诉了他们爆炸的原因,林桉更乐了,有人在沙发底下藏了一个小型炸弹,据说还是遥控的。昨晚沈棫就枕着炸弹睡了一晚。 第23页 确认现场安全后,林桉和沈棫下到了坍塌的庇护所中,这里尚未有人出入,东西都没动过。 好在庇护所的隐藏柜质量过硬,林桉在一块烧焦的板子下,找到了那个画着棕榈叶的笔记本。盪上了一层灰,倒是完好无损。 沈棫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笔记本:「原来在这里。」 说起来,沈棫离绝密档案最近的一次,竟然是在林桉屋里蹭沙发的时候。 林桉做了个勿扰的手势:「别看我日记。」然后侧开身体,很快就将胶捲拿出递给沈棫,再把日记本塞进大口袋里。 沈棫仔细地观察着那个指甲盖大小的胶捲。 林桉:「邱明死之前给我的,我猜就是你要找的。看来假收集者还不知道东西在我这里,要不然翻箱倒柜也得找出来。」 林桉就更想不明白了,假收集者炸掉庇护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要他们的命,那么启动炸弹的最佳时机应该在昨天晚上,毕竟白天他们不可能会待在庇护所。但林桉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忽然地,沈棫弯下腰,在废墟里捡起个东西。 是一枚空弹壳,林桉一眼认出是那把西格绍尔的适配型。 很显然,沈棫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用它打过邱明,开了四枪。」林桉往沈棫腰间鼓鼓的枪套上看了一眼。 沈棫明白他的意思,有人拿走了那四枚子弹,随炸弹一同放进来,等着他们去发现。 「平关从沦陷到遭受轰炸,都处于军队的完全监视下,我们离开照相馆到爆炸,也只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沈棫道。 林桉向他要了子弹来看:「你的意思是,把它放到这里的人,当时也在平关?」 沈棫点头:「这样一来,我们的排查范围就会缩小。」 林桉听明白了,制造爆炸的人是在挑衅,张牙舞爪地叫嚣着来抓我吧。然而一时半会,还真就抓不到他。 忽然地,他捣鼓弹壳的手顿了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很快,一个小纸团被倒出来,展开后是很长的一句话。 「写的什么?」林桉把它交还给沈棫。 沈棫垂着眸子,静默几秒后才回答道:「世界终结之时,死海里将生机盎然。」 林桉:「得,果然是在挑衅。」 沈棫不予置评,将纸条重新叠好塞进弹壳里,拿出两个小自封袋,一个装胶捲,一个装弹头。 林桉打趣:「沈上将的口袋里倒是什么都有。」 沈棫认真地回答:「在等你自首,虽然当时推测绝密档案被你拿到的概率几乎为零,但并不代表没有。」 「这样啊。」林桉想起那碗汤,心里头一阵唏嘘,说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堂堂沈上将,为了让他自首,竟然还跟他打起了感情牌。 没等他唏嘘完,沈棫就已经在自封袋上贴完了标籤,还标了字。 「我们先离开这里,相关调查我会跟进,总控中心会给我们安排新的庇护所。」 林桉点头,跟着沈棫走。 沈棫拿到胶捲后就马不停蹄地联繫主部,一整个上午都找不见人。 竞技区闭场后,林桉独自一个人完成了枪枝的收缴工作,又是清点人数又是签手续,忙成个站不住脚的陀螺。 参训人员那边也不安生,上午进竞技区的时候,由于大家太长时间没碰过枪,一到手就玩嗨了,打打闹闹逗逗乐倒也挺好,只是望向文那个不省心的,直接把自己给玩进医务室了。 林桉要给他批假,饭都没吃,就又总控中心和医务室两边跑,一跑跑了半个小时,跑完还得例行职责去看他。 林桉站到医务室的门口,实在不想往这个逼仄的空间里进,消毒水酒精碘伏三重护法,林桉思考着望向文在这里待个十天半月会不会被腌出味来。 望向文眼尖,立刻就注意到了林桉的存在,这时就忘记了自己是个半残不残的伤兵,半条腿还打着石膏,就一脸欢悦地招手。 「林特教中午好啊!」 「好个屁好。」 林桉跨进门去:「竞技区是有猴吗你耍成这样?」 望向文嘿嘿一笑:「也不是,那里不有果树吗?我跟徐鹏比谁摘的多,徐鹏这怂货半路投降,从树上跳下去了,忽然冒出个突变体蹿到他身后。两米多高啊,我当时心一蹦,枪一打,一个没坐稳,就从树上摔下来,把跟腱摔断了。」 望向文说到这时,还努力翘了翘缠成个粽子的左腿。林桉看他的表情,很像是想讨个锦旗的样子,只是林桉没工夫和他瞎扯皮。 「咦,林特教,怎么不见沈上将?」望向文问。 林桉找个位置坐下,军医被急匆匆叫走,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你想跳着脚做伏地挺身?」 在林桉眼里,让身残志坚的学员做伏地挺身锻鍊身体,这事沈棫干得出来。 望向文笑得一脸灿烂,林桉重拾起小人风范,见缝插针地抹黑沈上将:「去找女人了。」 望向文露出一脸惊讶:「不会吧?」 林桉瞄了一眼望向文,故意压了压声音道:「知道吗,沈上将在外面养了个漂亮宝贝,昨晚想带进来搞,今天就被总控中心的人警告了,床都给他炸成了豆腐渣。沈上将多不甘心,指不定这会在哪片野林子里呢。」 第24页 「可是,」望向文吞吞吐吐地说:「沈上将不是那,那什么……吗?」 林桉以为他在辛尘悦那边造谣的「沈上将不行」已经传遍军队,颇有些得意。但明面上,他还是沈上将钦定的好搭档,得向着点他。 于是林桉摆摆手,写了一脸坦荡的真诚:「沈上将他啊,超强续航。」 望向文的脸色由不可置信转为惊恐万分。他盯着林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像是从来没见过林桉似的,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林桉被他看得奇怪:「怎么?」 望向文突然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林特教,就算沈上将他在外面乱搞未遂,你也不至于把庇护所给炸了。我想这一切都是误会,沈上将他还是喜欢你比较多一点的。」 林桉:「嗯?」 他大脑死机了片刻后,隐约猜到了罪魁祸首:「辛尘悦跟你们说什么了?」 望向文抽了一口凉气,开始迴避:「反正你要相信沈上将。」 林桉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个谣言传成了这样。 很快他就被打断了,军医匆忙赶来,一把拍开了门,吼得赛天高:「林特教!」 沈棫出事了。 遭遇最高级别突变体袭击,知道已经无力回天的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听到这个消息时,林桉的大脑像被轰炸了一样,脚底都有些发软。以至于那块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裹尸布出现眼前时,他甚至都没敢去掀开看里面的惨状。眼前的一切都被扭曲,像是被魔鬼拉进了深渊。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中,带着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纯白调。 「出什么事了?」 林桉脚下颤了颤,他不确定刚才是不是往前偏了几公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荒谬。 军医说的是「沈煜」出事了,而不是「沈上将」,他竟然也会着急认错。 林桉回过头,沈棫的脸色不太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工作。虽然不知道他带着胶捲都去了哪儿,但林桉想这一切不会很轻松。 军医将报告交给了沈棫,随之还有一枚熟悉的弹壳,也套了一层自封袋,看样子是在现场发现的。面对死海的再次挑衅,沈棫的脸色沉了沉。 军医抚慰道:「他是名优秀的军人。」 沈棫合上报告:「他还有家人吗?」 沈棫这个问法并非不礼貌,当今的社会,很多参军的孩子前身都无家可归,靠着政府的政策资助才有了栖身地,很少有衣食无忧的人跑过来遭罪。 「是政府的孩子。」林桉回答,他专门研究过沈煜的档案。 人们把任何无家可归的人,都称作是政府的孩子。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纪平威也经常这样叫林桉,只是林桉没有想到,他还真就属于政府。 沈棫的目光在林桉身上停留了五秒才移开,带着那种林桉从来猜不透的感情,看得林桉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走流程吧。」沈棫终于吩咐道。 他口中的流程,无非就是要防止尸体水质化,然后再把沈煜塞进火炉子里烧成灰。如果他有家人的话,骨灰会回寄到他的家乡,同时政府也会扶持他的家庭。如果没有的话,就会和其他人一起运回主部。他们会留下姓名,无论是纪念册上,还是陵园的黑色石碑上。 处理这件事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下午的训练照常进行。 林桉和沈棫中午都是一滴水都顾不上喝,匆匆去买了些蛋白质产品,他们就上了训练场。 官方给出的计划是,第一个月为适应期。上午开放竞技区,下午进行基本的体能训练和战术训练。前一个月竞技区不会投放太多高等级突变体,所以特教官们就算不出面指导,他们也能搞得定。 在竞技区宰杀突变体可以换积分点,等级越高越值钱,大家的竞争热情十分高涨。 林桉很乐意看到这个场面,因为各组组员所获得的积分,会在经过特定公式计算后打入特教官的帐号,相当于是一份提成。 所以今天在买东西的时候,林桉出手格外阔绰,那群人闹是闹了点,真刀实枪的时候也没含煳,一个上午,林桉的积分就又涨了回去。 d3组有两个小训练场,林桉带的前四号班占一个,沈棫在另一个,中间隔着个高高的铁丝网。 林桉靠着铁丝网坐,看四个班的人轮流跑四百米障碍,心里格外畅快。组织队伍和计时这些乱七八糟的活,那都是班长们的。 还没等他惬意完,就有人恶趣味地打扰着了他的清闲,铁丝网被人拽着往后拉了拉,在惯性的作用下反弹,弹了林桉一个猝不及防。 林桉扭头,沈棫的一双手藏在身后,好像这就能证明不是他干的一样。 「怎么了沈上将?」 沈棫的操练场在西边,这个时候正好是斜阳西沉,原本林桉回头会被刺得睁不开眼,而沈棫现在的站位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 「绝密档案已经送到主部了,谢谢配合。」 他的身影却不太清晰,多半是由强烈的光照反差造成。林桉大公无私地摆摆手:「不客气。」 他还在想沈棫要憋出个什么花来,然而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看他。 林桉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第25页 「射杀邱明的子弹还有两枚。」林桉挑明了问: 「你觉得我们两个谁先死?」 作者有话说: 「世界终结之时,死海里将生机盎然。」 是《圣经》的预言 第13章 区别 林桉自问自答:「答案是林桉先死,这是死海潜入特训区的任务。」 他站起来,「竞技区非特定开放时间段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而高级别的突变体又只能来自于那里,那么突破口是什么?」 他的指意已经十分明显了,在非开放时间段,拥有权限进入竞技区的只有后勤组,总控中心需要养着竞技区里的活靶子们,就免不了后勤组的出入。 沈棫:「我并不觉得他在那里。」 一来后勤组权限不高,不足以涉入其他区域,二来竞技区出事,总控中心率先会从后勤组开展调查,暴露风险太大。 这与林桉的想法不谋而合,死海有意让他们去怀疑后勤组。 就像当初,有意让沈棫认为杀死辛文光的兇手是林桉。 林桉点头:「对,后勤组一定有他选好的替罪羊,我们要尽快找出来这条线。」 死海已经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存在,从未断过的挑衅戏码,让林桉牙根发痒。 然而这并不会像说起来那么轻松,现在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行动固然受限。 而且,自己的队友到现在还捂着情报不给他。 「沈棫。」 林桉伸手抓住防护网:「你跟我说实话,纪平威还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大?」 辛文光前脚找过纪平威,后脚就成了突变体,纪平威也离开人类城市,至今杳无音讯。 这几件事发生的时间点太过密集,让林桉不得不联想到一起。 纪平威接触过辛文光,不管他们之间涉及到了哪方面的交谈,假收集者都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绝密档案的线索。更何况,纪平威之前的身份还是第一代收集者。 但现在,他们明显已经知道了绝密档案的搜查用不到纪平威,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会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敌营里。 在沈棫缄口不言的时候,总控中心的定时播报已经响起,「休息时间」四个字沖断了他们的交谈。 各种口号声和嘶吼声都一齐湮灭,操练场上四散的士兵开始应声聚拢,他们捡起随手丢在地上的衣服,或是如释重负地擦一把汗,随后有细碎的交谈和笑声渐渐起势。 这通知于沈棫和林桉也是一种解放,沈棫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林桉也同样没有做好得到真实答案的准备。 十三年前防御塔失灵的那次,他的双亲被集中剿灭在420事故中。自那以后,林桉的身边就只有这么两个人了,也是自那以后,林桉的目光再也越不过防御塔,他失去了远方黄沙飞卷的天空。 继续纠缠没什么意思了,林桉打算今天先放过自己,转身离开时,沈棫却又忽得真实而又客观地劝说道: 「我们包容所有可能性结果的存在,也必须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 林桉脚下像被打了钉子,整个人被死死禁锢在原地。 操练场上各班的哨声响了第一次,再过五秒就会有第二次,等到五次吹过后,必须保证操练场清空。 林桉压着第二次哨声给了沈棫回应,语气还是轻松的。 「爹妈成了突变体,小时候在监禁室被你们打坏了脑子,现在收养我的人也下落不明,听着挺可怜的吧?」 「但是沈棫,你不欠我的,也不用过多关照我,我要是心理真那么脆弱,当年林烨一个月大的时候,我就不跟狗抢东西,连江能淹死一个是一个。我林桉这辈子除了打架,最拿手的就是接受一切安排。」 他说完这话,就没再等沈棫,很快组织着队伍离开。林桉不需要谁来怜悯,那种加了标籤的同情只会让他更加反感这个不属于他的人类城市。 整个晚间,特训区依旧保持着快节奏和高度紧张的气氛。到了心心念念的半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就集中炸开了锅。 d3组也炸了,他们抽到了第一轮食堂刷锅。 林桉接过来号签的时候,脸色瞬间就变了,沈棫的手气怎么他妈的就那么好。 「月底联谊会,干脆也你抽,抽个轮空,白拿积分。」 林桉真心实意这么说,原定于月底的区内联谊会,奖励丰厚,但是规则折磨人。d区七个组会有一组轮空,要是能抽到空白签,倒是可以选择照常训练,也可以选择歇两天放个假。 沈棫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几个班又抓阄,最后抓出了曾被林桉夸赞过人才辈出的d33班。 望向文倒是躲过一劫了,徐鹏却还旁敲侧击地跟林桉说,让他改天等望向文腿好了,分配到其他班,也感受一下炊事班的辛苦活。 林桉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两肋插刀不是指对着兄弟的两肋插几刀,肝胆相照也并非真要把望向文的肝给挖出来。 食堂操练场庇护所三点一线的一天又要过去,晚上九点多集会过后,沈棫留在了总控中心。特训区升级过各项防御系统,又对全区上下进行了全面排查,政府的通知是让沈棫暂时接过临时负责权,做最后的审查工作,通知的理所当然,全然忘记前一阵子还关过人家小黑屋。 第26页 林桉没直接回庇护所,他去了一趟医务室找望向文。 这个点医护室只有两名值班人员,各单间病房门基本上都没关,林桉脚步很轻,楼道内的声控灯没及时亮起来,他在门口站成一个绿幽幽的剪影,把望向文吓了一跳。 在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后,望向文不确信地看着人影轻声问:「林特教?」 「不是林特教,是成精的果树来索命。」 望向文半死不活躺在病床上,明明伤到的只有一只脚,但却就像是整个骨架都被拆开又重新组装回去一样,又要散了。 「林特教,你真吓死我了。」 林桉脑袋一懵,差点把他跟邱明串到一起。 「胆这么小也来当兵?」他顺手打开巡逻灯,照了照望向文:「起来,聊聊。」 望向文一脸惶恐:「林特教,您跟沈上将闹别扭,别拉我垫背成不,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娶媳妇呢。」 林桉举了举手电:「好好说话。」 医务室倒是有储电节能灯可以用,只是这个点会打扰到他人,所以林桉就和望向文一个像审讯员一个像犯人地对着坐。 望向文一只手放脸旁垫着,佯装扇了自己一巴掌,嬉皮笑脸:「我的错,我的错。」 「来跟你聊聊你舞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军队的每一个战士都有同一个爹妈,死了哥哥弟弟不要怕,还有更多姐姐妹妹。」林桉尽量复述原句,怎奈是个糙人,学不来沈棫那种腔调。 是,这话不是林桉说的,是沈棫说的,来找望向文也不是林桉的本意,是沈棫的威胁。沈棫成天见的没闲着。 望向文听完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问:「林特教你是不是想说军队里的每一个战士都血脉相连,只要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就是手足至亲,不要轻视牺牲也不要重视死亡?」 林桉抬抬手,「反正都一样。」 而林桉在之前当着沈棫的面说出这句话时,沈棫却又格外认真: 「你要去尝试敬畏世界上的每一个生命,这是人类城市存在的意义。」 其实换个角度来说,林桉也没错。 现在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沦陷区看不到活物,边缘地带充斥着核污染,人类城市光鲜的表面下尽是迂腐。某种程度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骯脏,防御塔的存在的确隔绝了生物诱变,但它隔绝不了绝望与痛苦的蔓延。 林桉从来都没有对收復计划抱有期待,更没有珍视过自己的性命,他活着的动力很明确,不多奢求什么,只要让林烨能活到二十岁。 至于为什么是二十岁,那是林桉对灿烂二字的最好理解。 过了这个年纪,林烨就会试图去触碰这个世界,黑暗与光明之间隔了道岌岌可危的屏障,林桉在左边,他拼死把林烨推到对面,分水岭两侧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相融,相融的结果不尽然都是好的。 林桉是个自私又消极的人,他不对任何一个世界的未来抱有希望,他只想让林烨在人类城市活着的时候活着,死掉之前死掉。 不需要太久,二十岁就够。林桉也不需要有多命长,熬过这茬就是尽头。 望向文的思想显然比他积极向上,甚至有些盲目乐观。 他大喇喇问:「林特教,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当兵吗?」 林桉抬眼,「来给政府添堵?」 「娶媳妇啊。不当兵怎么保护家人?」 望向文激动之余,仿佛断了的跟腱完全癒合,他弹起老高,摸出一张照片举到林桉脸前:「我未婚妻,漂亮吧?」 林桉被堵得往后撤了撤身,然后才看清照片上面容青涩腼腆的姑娘。 林桉狐疑地问:「你家里副业拐卖妇女儿童?」 望向文:「瞎说,徐鹏他姐,我们三个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竹马,羡慕吧?」 林桉敷衍地点点头,推着他的胳膊让他收回去:「羡慕羡慕。」 望向文不依不挠,越讲越起劲:「不是林特教,你想像一下,要是沈上将也跟你竹马竹马,打小就对你特别好,特别护着你。你对他知根知底,他对你不离不弃,连放个屁都能猜出来他晚上跟你睡的时候是什么姿势,你不更喜欢吗?」 林桉直皱眉:「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望向文一拍大腿:「别这表情啊,就连辛特教都觉得我说得对!」 辛尘悦在部队里的评价很高,当然,只限于某一方面。 他是个男女通吃、彻夜乱混的主,糜烂两个字从头髮丝刻到尾巴根,二十多年叛逆期,目前如日中天,脸上坦荡地写着混吃等死。据说沈棫带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某个不知名的林子里打野战。 不过他毕竟在军队从小待到大,各方面素质倒是跟林桉不相上下,否则也进不了特训区。 林桉忽得意识到什么,问:「辛尘悦什么时候找的你?」 望向文:「上午摘果子的时候啊,他说馋竞技区的野果子,就进来偷了,我们几个一起的。」 林桉眉头锁得更紧了:「大概几点?」 第14章 报復(修文进度条) 「十点半吧,竞技区刚开放没一会。」 望向文不确定地回答道,毕竟他们专注于偷鸡摸狗,无暇分心。 林桉瞭然,那个时候,他正和沈棫待在射击场,随后因为庇护所的问题被紧急调回。 第27页 值得思考的是,辛尘悦混入竞技区的目的是否真如他所说,只是偷个果子那么简单。 林桉追问:「你摔下来的时候他还在吗?」 林桉在心里草草梳理了一遍行程,十点半之前他和沈棫在射击场,之后庇护所遭遇袭击,那是死海的第一次挑衅。 临近中午,竞技场即将关闭,他接到瞭望向文摔伤的通知后开始两头跑,忙到空闲下来看望向文已经是一点左右。当时就有军医面色仓促地往不知道哪里赶,似乎他来找望向文时,突变体袭击事件就已经发生。 望向文摇了摇头: 「当然不在,他要是被总控中心发现那还了得,我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第一个跑的就是他。」 林桉的脸色越来越沉,眸子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林特教?」望向文看他表情不对劲,试探着问。 林桉:「当时跟你们一起的,是不是还有33班的沈煜?」 望向文不分时间地点拍马屁:「哎呦喂林特教您可真神了,就我们四个,您一抓一个准。」 林桉忽略掉他的废话:「你摔倒后是谁送你出来的,徐鹏和沈煜?」 望向文磊落坦荡:「那肯定,偷东西这事,得自己人组团干,辛特教一躲,就剩他们俩人了。」 望向文正要追着问林桉怎么了,林桉就灭了巡逻灯起身,拔脚往外走去。 「你好好休息,我晚上跟你们沈上将约了架,先走了。」 由于还没适应眼前的黑暗,望向文也没注意找林桉在哪,不过他理解的约架和林桉说的不太一样。 「林特教,你也别太死心眼,沈上将乱混搞坏了身子,你不是还有一把好枪吗?」 没有回应,不知道听没听见。 林桉在结束了跟望向文的谈话后,觉得自己随便找根树杈子,在树叉子上戳个球,那都比沈棫像人。 他算是明白了,沈棫从一开始就知道辛尘悦嫌疑很大。嘴上说着让他来安抚望向文,其实就是等着他套完话然后发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辛尘悦参与了庇护所的分配工作,他有充足的机会安放遥控炸弹,竞技区是启动炸弹最隐秘的地方。既然他可以在管理人员的眼皮子底下熘进去,逗留在里面肯定也不是难事,之后再放出突变体伤人,简直绰绰有余。 挨千刀的沈棫什么都知道,他就是想看林桉忙成狗。意识到这一点的林桉,几乎是踹门进的庇护所。 灯开着,然而沈棫却又睡了。 新庇护所是d3营区的备用所,八人间,本来是提供给士兵们的。出入藉助一把工业气息浓厚的铁质梯,屋内陈设简单,都是直挺挺的常规上下铺,集中在一起,余下空间倒是宽敞,隐藏柜也多。他一进来就可以看到沈棫趴得跟个死尸一样,一号床的被褥都没有来得及摊开,估计是刚回来就倒下了。 林桉没法子,扯了扯他,「我就纳了闷了,主部是给你餵药了吗。」怎么每次都累成这副狗样。 然而对方丝毫反应都没有,刚才林桉进来的时候那么大动静,他没道理不醒。林桉觉察到不对劲,去摸沈棫的额头,被烫得直缩手。 林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真去林子里了?好一会才蹦出第二个念头,翻箱倒柜给他找退烧药。 各个庇护所都有急救包,新庇护所他还没摸透,一找找老半天。本来中午的时候他们可以回来午休,但也被那几个闹腾的小兔崽子给耽误了,被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领的。 他倒了热水在玻璃杯里,配好药,有了第三个念头。今天这架必须打,趁人之危也要打。 「别睡了。」林桉踢踢床腿,没动静,只好把沈棫扳过来,对方只是象徵性地皱了皱眉头,脸色总是不肯变化,就像上次喝醉酒一样,冷白皮上泛不起一丝异样。 林桉凑近,拍着他的脸,硬生生把他给拍醒。 沈棫闷闷地「嗯」了声,很低很低,连带着林桉都喉头髮痒。他很快睁开双眼,涣散的目光很快就聚拢,在林桉脸上定格。 他的声音带着些迷煳的意味:「现在是几点?」 兴许是离得太近了,一层灼热滚烫的气息像火一样烧在林桉耳边。 林桉拉着沈棫的左手拉到他眼前,惹得自己的手掌也是一把火热:「自己看。」 沈棫被迫收回视线,征征盯着指针,然后顺着这个姿势坐了起来。「我睡着了?」 「没。」林桉把水和药端给他:「这里是边缘地带地下黑市,主部把你卖给我了,黑市不收病秧子,起来把药吃了滚出去接客。」 沈棫不动声色听他把话说完,才感觉到头痛得几欲炸裂。他坐起来,接过水喝药,嘴唇有些发白。 林桉把水杯拿回去又倒了杯热水,心想这是烧了多长时间。沈棫闭着眼睛,捏着额头缓了有好一会。林桉最看不得人生病,但又对生病的人最有耐心,这里面多少有点林烨的原因。 等沈棫再睁开眼,林桉才毫不客气地喝令:「下来,坐那边去,把水喝了。」 沈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照做了。这里没有特别舒服的沙发,只有冷冰冰的木椅,不过常年待在部队里的人也不会去挑剔这个。 林桉过去把四件套一件一件按顺序铺好,就当是在给林烨铺了。他整理着灰绿色的床单,随口道:「你这体质也不怎么样啊。」 第28页 林桉以前真以为,号称全军队最强战力的第二执政者,是个刀砍不动的铁人。原来也这么容易就生病,烧起来没精打采。 沈棫回答:「确实不好。」 林桉单纯在扯皮,只是沈棫格外认真:「常将军最开始没打算让我进入军队,他一直把我当文职人员培养,希望我去实验室。」 林桉搞不懂,就沈棫刚来人类城市的表现来看,他其实更适合军队。他骨子里装的是不服输的韧劲,身上写的是支配全局的威慑,第二执政者,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也是因为我父亲。」沈棫总能猜透林桉的想法,而林桉却对他一无所知,这让林桉很不舒服。 沈棫道:「他们是战友,他不想让我步前人的后尘。」 林桉把枕头套好,问:「那后来,你们是怎么说通的?」 沈棫眨了眨眼:「没有说通,我体质太差,差点死在病床上,他看我可怜就给我放进去了。」 林桉把枕头扔在床上,欲言又止。 明白了又被戏耍的他很快想起来另一茬,扭头问:「辛尘悦怎么回事?」 林桉永远猜不透沈棫,有的时候林桉能获取的信息,看似是自己顺藤摸瓜摸出来的,实则都是沈棫故意安排给他看的。更明白不过的是,他了解的那个沈棫,也只是沈棫想让他了解的。 沈棫看着他轻笑:「我以为你还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想通。」 换而言之,在沈棫眼里,这么明显的线索,林桉也得好一阵功夫才能猜透。 林桉手下动作很快,毕竟是个养家餬口的熟手了,轻车熟路地铺完一整个床铺,又整理好边边角角,立刻就受了气似的:「我说沈棫,你要是不信任我,之前就别说漂亮话让我帮忙行吗?」 沈棫手撑着头抵在桌子上,偏过脸沖他笑,完全看不出来在生病。 「你有什么看法吗?」沈棫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桉随意坐在桌子上:「在平关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特别批准这样的人进入特训区。」 「然后呢?」沈棫的注意力不太放在他的话上,仿佛有另外一种更有趣的东西吸引着他。 林桉没注意他的目光:「辛文光算是个老狐狸,谁都放心不下,防天防地,但不会防自己儿子。」 沈棫算是肯定了他:「而且他儿子辛尘悦是个混蛋,让他成为接班人,没人会怀疑他。」 林桉离开桌面:「对,不过还是有疑点,而且很多。」 沈棫:「例如?」 林桉道:「第一点,33班那个牺牲的士兵,受到袭击时是休息时间,大家都待在操练场或者是庇护所,竞技区离这两者之间都有一段距离,辛尘悦是怎么保证突变体能够精准袭击到目标的?政府实验室的研究报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突变体不具有任何意识,只是个在攻击性和敏捷程度上优于常人的虐杀机器。」 沈棫空闲的手摩挲着手指,他始终带着一丝笑意,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给林桉出的题,而他以一个考官的视角,早已掌握了所有的答案。 「第二点。」林桉忽然注意到了沈棫的表情,后背不由得激起一片冷汗,他总感觉,沈棫看他的眼神一直都怪怪的,这次的落脚点似乎在他脸上那道疤上。沈棫的眼里倒没有异样的鄙夷,只是带了丝林桉不能理解的……暧昧? 他们正讨论着辛尘悦,林桉很容易就想起来辛尘悦的那些混帐话。再配合上沈棫迷之又迷的动静,林桉真真觉着毛骨悚然。 「看什么?」林桉问。 沈棫终于收起了造孽的眼神,摇摇头,却好死不死端起了水杯,骨感的手指在透明玻璃的映衬下更加迷人,仰起头时可以露出曲线流畅的脖颈,精緻的喉结散发出足够的男性魅力。 林桉不由得,感到口干舌燥。 沈棫百无聊赖地弹了弹空杯子,「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林桉回神,声音不自觉降了一个调:「他是死海的可能性很大,被冤枉的可能性也很大,没办法贸然下结论。」 其实这类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林桉从来不屑于搬出,但事实就是如此,辛尘悦只能算是嫌疑人,暂且不能判定是犯罪者。可要是只把他放在嫌疑人的位置上,似乎又太过草率。 沈棫站了起来:「我跟你说过,我们要包容所有可能性的存在,做好应对策略就可以。」 林桉问道:「总控中心的问题解决了?」 沈棫点头:「解决了。死海是个谨慎的人,他想待到收復计划开始,就不会再出来闹事。」 但死海手里还有两枚子弹,一个把寓意看得很重的人,不可能会让那两颗子弹废弃。 于是林桉带着疑惑问:「沈上将这么确信?」 沈棫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 又是一个自封袋,里面装的还是子弹,不过这次是两枚,正好补齐了。 沈棫:「还记不记得那个后勤组?」 林桉想了想:「袭击你的人?」 沈棫:「不错,这是被抓后,他主动交出来的。」 林桉警觉:「死海指示他这样做?」 「不光如此,」沈棫道:「他还复述了一遍纸条上的话。」 从始至终,死海一直在挑战他们的耐心和底线,他蛰伏在暗处,时不时会伸出爪牙来一次袭击,然后就借着夜色的昏暗再次藏匿。 第29页 沈棫问:「辛尘悦死后,死海成了组织的领头羊。他亲自潜入到特训区来杀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桉没有犹豫,这件事他已经思考了很久:「他们认为我是个威胁,而且你也明白原因。」 林桉是看不惯沈棫,但他不傻,他知道沈棫费尽心思把他弄进特训区带到身边,是唯一可以保障他安全的方式。 结果沈棫点头又摇头:「前半句对,后半句错。你为什么在他们眼里是个威胁,我不知道原因,绝密档案知道。」 林桉:「什么意思?」 常自明到底都记了些什么,林桉无暇顾及也不感兴趣。政府和反动派为什么都对绝密档案如此重视,这也和林桉没关系。但如果这东西能牵扯上林桉,就肯定会波及林烨,这关系大了。 沈棫倒是不瞒着他了:「在进入军队前,我曾见过一次绝密档案,常将军在上面记录了你和林烨的信息,当时只是草草看了一眼,没有过多注意。后来常将军去世,绝密档案失窃,而你又成了假收集者的目标,我就知道你在这件事中占了很重的分量。」 这与林桉的猜测大差不差,从纪平威离开连江区,到他被沈棫拷走。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碎片,却似乎一环套着一环,牵一髮而动全局。 林桉忽得意识到什么:「在绝密档案送到主部之前,你就没看过?」 沈棫:「没有,档案经过辛文光的二次处理,破译还需要时间,最快也要几个月出结果。绝密档案对我们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它涉及的范围很广。辛文光一定从中看出了些什么,所以才会烧掉原件后留下副本。要想查明白假收集者的真正目的,就必须找出绝密档案里潜在的威胁。」 沈棫扯了扯领口,他这时是冷热交加,看上去没事人,实则难受得要命。看到林桉不再问什么,就走回去躺到铺好的一号床上,说了句谢谢。 林桉待在原地没动,直勾勾盯着沈棫,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棫问:「你要给我暖床?」 林桉思绪收回,走过去拍了拍沈棫的脸:「我撩你是出于报復心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再说你沈上将也看不上我是不是?」 沈棫:「确实。」 林桉折服于他的坦诚,翻了个白眼。 沈棫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妹妹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林桉被触碰到了命门,全然不顾刚才说过的话,冷哼道:「我也挺喜欢你的。」 沈棫:「看出来了。」 林桉:「……」 林桉自知触了霉头,骂了几句去洗洗睡。今天他就没停过脚,累得腰酸背疼,比小时候在店里跑杂活还累,反正政府水资源处理部门关照特训区,洗澡水管够。 去睡的时候林桉下意识看了眼对床的沈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竟然破天荒没有缩着睡,躺得板板正正,就是被子没盖好,贴身的衣物被撩起大半,袒露出大片的艷色。 林桉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给他拉好,这才关灯睡觉,第二天早晨被吓醒的时候,真他妈后悔看了这一眼。 他做了个不该做的梦。 醒来之后滚烫的身体上激起一阵冷湿的虚汗,一个直挺挺坐起来,进行道德与人格方面的双重思考。 梦中的旖旎画面无比清晰地在大脑中播放着,然后更清晰地循环一句话: 沈棫,我撩你是出于报復心理。 出于报復心理。 报復心理。 林桉无比悲哀地捂了捂眼,骂出一句脏话。 千不该万不该,他在梦里把沈棫给睡了,还睡得那么真实,该有的细节都有,没有的细节也在睁开眼时自动补全了。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林桉还以为自己是1 第15章 警告 从总控中心彻底排查过特训区开始,特训工作总算是进入了正轨。 第一个月不尽然都在养老,毕竟第一个月积分最好拿,虽然竞技区投放的突变体不多,等级也低,赚不到大头,但相对来说只要团队配合的好,就能有不错的收穫。 林桉每天最舒心的事就是看这几个班的人在竞技区活跃,然后积分折线打一个陡坡,往上疯长。 沈棫每天最舒心的事就是看林桉找不到自己的外套帽子或是战术腰包,在操练场上抓人。 不知道什么毛病,前四号班在林桉的带领下越走越偏,他们现在每天都要上演一出物品丢失案。主谋33班,受害人林桉,看热闹的人沈棫。 林桉抓不到,他就会找沈棫借那条捷克狼犬。 沈棫就等林桉来问:「临安在哪?」 沈棫故意答:「在眼前。」 林桉强调道:「我说的是狗,狗。」 沈棫:「我知道临安是狗。」 往往纠缠不了几轮林桉就会骂沈棫,什么话都骂,变着花样骂,骂完之后再问一句:「你就不能给它换个名字?」 沈棫:「每一只军犬的编号和姓名都是相对应的,改名要先经过训导员同意。」 林桉从来没问过这个训导员是谁,他都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吃了好几次亏后,林桉再来就不问名字了,捷克狼犬好相处,熟络起来之后,林桉略过沈棫,直接就能找到它。 林桉觉得它并不在编中,只是因为沈棫的关系才被带了进来,否则也不可能随叫随到。而且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他压根就没见到过其它军犬,所谓的训导员更是听都没听过。 第30页 每次林桉找回东西,罚罪魁祸首去跑四百米障碍的时候,它都会在林桉身边满地打滚,比待沈棫都亲。林桉私底下叫它沈棫,它也会答应。有一回沈上将牵着狗,林桉正经叫沈棫的时候,它汪汪地回应,就这样露馅了。沈上将那几天变了法子地阴林桉,林桉在耍浑上是把好手,但沈棫跟他简直不相上下。 沈棫在军队里的形象是十分有威严的,也因此,在前四号班鸡飞狗跳的时候,后四号班浩浩荡荡朝着优秀集体的方向稳步迈进。 沈棫拿了流动红旗,常常有意无意从他面前经过。 五月中旬的时候,33班团宠望向文才正式归队,徐鹏在这期间天天来问林桉,问得他心烦。不愧是光屁股长到大的交情,两个人一见面开始嚎啕大哭,嗓子都扯天高了,也没见掉一滴泪,倒是把33班班长看得直楞眼。 望向文喊:「大鸟!」 徐鹏喊:「旺财!」 林桉很感动,让他们两个一起跑四百米障碍。连着跑了三轮,边跑边喊。 其实望向文归队归的不是时候,每月中旬都要进行一次体能测试,变态程度堪比沈棫绕着电线桿子跳辣妹舞。 没出什么意外,望向文懈怠太久,又刚跑了四百米,毫无悬念不过线。都说宁跑五公里不跑四百米,望向文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徐鹏也没好到哪去,测试完直接被拉进了医务室,也算是共患难了一次。 除了他们两个,场上还出了个意外。林桉经常不做防护就进操练场,测试新型火箭筒的时候,脑子抽风用手堵了下耳朵,七窍相通,被震得脑内轰鸣,鼻血直窜三尺。 本来体测沈棫也就忙,赶过来看到林桉时,直接就把脸板成了死尸,送林桉去检查,全程一言不发。等检查完确认他没什么大问题,才问他为什么不做防护。林桉死没良心地说:「早死早解脱,不给你打白工。」 这下沈棫脸色更难看了。 晚上的时候沈棫突然跟林桉说,他要教林桉念书写字。去总控中心交完报告后,还顺便把书给挑了。 林桉的课堂从一本十六开的红皮金字精装书开始,书名是《过去的日子》,编者一栏写着无名者。 教林桉念书写字,纪平威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林桉的头部受过伤,小时候一记东西就头疼,纪平威怕这会对他以后的生活造成影响,慢慢的就放弃了。况且林桉以前一门心思赚钱给林烨转学校,浮躁又狂傲,实在静不下心来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这几年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了,却也没功夫去学这些。 不过,沈棫是个不错的讲师。他曾被当做文职人员培养也是名副其实,生着一双修长的手,写得一副秀逸的字,林桉看他写字或是听他读书的时候,会有一种舒心的感觉。 林桉听沈棫的安排坐在书桌前,他扫了一眼封面,不由自主念出声:「无名者。」 「原作者是旧时军队里的一名上尉,他曾见证了混乱期的核战争。后来参加旧日之争,在一次围剿突变体的行动中失去左眼和双腿。不久后人类城市建成,他退伍回到老家,用三年的时间完成这本书,开枪自杀。直到第一次人口排查,这些手稿才重见天日,调查员几乎是立刻就被他瑰丽悲绝的文字给吸引了。」 沈棫半靠半坐在身边,伸出手拿回被林桉拆了一半的钢笔。指腹无意间蹭过他手背的那一刻,林桉打了个激灵。 「一天不拆就心痒。」沈棫的声音落在耳边,「痛苦是支撑这位伟大创作者生命的主体框架,也是人类城市倖存者不肯触碰的过去。在完成手稿的修整工作后,调查员辞去工作,成为了一名生态保护志愿者。这本横空出世的纪实文学在短时间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从未有人将生命的意义诠释地如此震撼人心。自那以后,人们将36年到55年这个时间段,公认为过去的日子。」 这个词彙林桉常听纪平威挂在嘴边,但他了解的不深,他只是模煳地知道生物诱变是怎么回事。 纪平威说,病毒刚出现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它,人类歷史上经歷了很多次传染病的扩散。大家抱着轻视、侥倖的心理,把它看得和一场小流感一样微不足道,到了后来大灾难已经蓄势待发的时候,那些混蛋的管理者还自由闲散不作为。 第一个病变细胞出现的时候,没有人相信它可以入侵几乎所有生物体。它成为了多米诺效应的第一张骨牌,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引发了多个国家政权的解体。大饥荒、混战,《圣经》中所说的末世一条一条对应上,秩序越来越崩溃。而这一切,原本都可以阻止。 当沦陷区倖存者仅6238.4万时,可怕的数字刺醒了当政者愚昧的神经,他们回想起来突变体才是真正的敌人,于是他们动用了最具威慑力的武器。核力量确实清扫了绝大多数的突变体,但也对生态造成了难以修补的伤害。 沦陷区已经废弃,它成为了一片不必要存在的土地。收復计划像是要找情怀似的,非得收回它。 这本书是林桉自己选的,林桉说不出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兴许最开始只是因为书名常常被人提及,自己却又不了解。但他总有种微妙的直觉,他觉得在那一公分厚的纸页中,一定会有他想了解的东西。 沈棫将笔随手放到一旁,顺着索引翻开了其中一页,似乎他早就料到了林桉会拿这本。 第31页 「……最初的时候,人们尚未意识到它会带来一种不肯逆转的伤害,直到牙买加深处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山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群众才恍然大悟,他们或将见证一段悲壮而残酷的歷史。」 林桉习惯性地往后躺去,悲壮不悲壮无所谓,林桉只是想浅显地搞明白「过去的日子」。 沈棫继续念:「新生的病毒违背了生物学上所说的专一性,它可以自由改变蛋白质外壳,从而达到入侵不同物种细胞的效果。就像一块可以塑形的水晶泥,它与任何一种模具相适应,这无疑是对生命的一种挑战。」 「……在沦陷之前,我的父亲和哥哥应徵入伍,我不喜欢战争,我上前线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我的母亲为此哭瞎了眼睛,但我知道,身为一个儿子和弟弟,我需要这么做,生命要用生命来敬畏。」 林桉在沈棫客观而又舒缓的语调中,遐想着那个没有留下姓名的上尉,他的身形或许并不高大,但他有着无比宽阔的心胸。 沈棫就此打住,林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向他,沈棫的目光似一副尖钩:「你之前问我人类城市怎样。」 林桉不明所以。 沈棫道:「就像他所说的,是敬畏生命。」他起身绕到林桉身后,把书重新翻到第一页,偏黄的纸页上印着一小段细简体,是序言。 沈棫一只手撑在林桉的靠椅背上,捉起林桉的手腕放到书上,一字一句引着他去看。 当我动笔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这种感情,于失去的左眼中,我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被死亡与绝望主导的世界。 我不明白为何会时常想起它,我们所苦守的阵地永远成为了沦陷区,倖存的人赋予它特定称谓,混乱期、冷却期,旧日之争。 这些字眼根本无法精确概括那个时代,更没办法纪念那些永垂不朽的生命。我想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把它叫做过去的日子。 「与突变体的第一次博弈不是什么战争,那是一道有关生命的论题,我们都是答题人和参与者。收復计划是很荒诞,很多人都觉得它不必存在,但那片土地上附着了先辈的血肉英魂,只要人类文明还在,我们就必须拿回来,斗争和反抗,那是我们的底线。」 林桉意识到沈棫今天的反常行为是因为操练场上的事,于是迅速缩回手,沈棫却紧追着不放,加重了手下的力道,身体微微伏过去,将距离拉到最小,略带些嗔怒的声音裹住林桉的思绪。 「林桉,我只警告你一次,你要是死了的话,协议就作废,我不会再管林烨的死活。」 第16章 明语 连江区可以说是没有春秋过渡,只有冬夏生硬地衔接着。 第一轮生物诱变发生的混乱期里,战争和大饥荒导致人口暴跌,工业发展也进入了瓶颈,直到旧日之争,地表温度反而降低了三摄氏度左右。人类城市建成后倒是有回暖的趋势了,太阳总归还是毒辣的,五月底的时候,操练场上已经燥得站不住脚。 沈棫告诉林桉,特训的第一次联谊会执政者要来视察,当天早上八点准时到场。 林桉问:「他在特训区待多长时间?」 林桉问这个不为别的,他在关心自己明天的伙食问题。自耕地在人类城市很少见,政府有个叫麦场的地方,专门负责人类城市的食材生产,特训区的食材供应一直由它支撑。林桉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见过肉了,食堂拿三几片菜叶子过水煮一下就能煳弄成一道菜,还卖出天价,他就不信他们当天敢给执政者吃这个。 沈棫随手递来一张时间表:「四个小时,典礼结束就离开。」 得,赶不上。 好在林桉刚刚从总控中心回来的时候,得知自己的积分已经在四十多个特教官中排到了前五,心情畅快,凡事看得开,这会儿连看沈棫都是顺眼的。 「你们领导挺人性。」林桉看着时间表道,「至少给我们留了十分钟休息时间。」 体测的时候,可是连撒泡尿都得经过半个小时层层审批,那天要不是他被震得窜鼻血,非得在操练场上待个小半天。 沈棫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叠稿纸,钢笔灌了墨,伏到案上写东西。特训区余热尚未散尽,他上身只穿了个纯棉的灰绿背心,宽阔的肩膀大半袒露,精壮的臂弯保持着最规范的书写姿势。 「这次时间安排比较特殊,以后他不会再来。」沈棫说。 林桉将时间表丢在一旁,问:「那你明天是不是也得去?」再怎么说,他也是第二执政者。 沈棫道:「我没打算去,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林桉多少有点心虚,特训开始一个月,早上六点出操他是一次都没去过,全靠沈棫一个人安排完。那个时候,沈棫也没说一个人忙不过来。 有时候林桉会觉得沈棫人前人后是两个模样,比如他前脚刚板着脸让后四号班在雨地里加练,后脚就能一脸从容地跟林桉扯荤段子。 有一次林桉问起沈棫当初怎么脑子抽了风要让他来当特教官,明明他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人。 沈棫说这叫费曼学习法,意思是你在亲自教别人上床的同时自己的技术也会得到突飞勐进的发展。 林桉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沈棫合上笔盖,把写好的稿纸递给他,红底线稿的米白纸张上,满页都是规整秀气的行楷。 第32页 林桉接过来看了眼标题,这些天沈棫倒是教给他不少东西。 「联谊会致辞……写这个干什么?」 沈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半靠半坐在桌子上,一条胳膊往后伸去,作为第二个支撑点,结实的小臂隐约可见一段青筋。另一只手就像端啤酒杯一样端着凉白开,角度完美,骨节根根分明。「明天抽号签,万一轮空了,要上去讲话。」 林桉想起来了,他之前要让沈棫去抽来着。 「两个人都去?」 「你去。」 林桉啧了声,盯了盯沈棫端着杯子的手:「沈棫,你是不是想喝酒?」 老人们常说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越来越像,也会越来越默契,对方眨一下眼,就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沈棫把杯子放下,撑着桌子的手随意用手指来回弹着桌面。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吊着。 林桉:「打个商量。」 沈棫侧了侧头算是回应。 林桉说:「之前在排查中拿到的几瓶酒我还留着,你把头髮也推成我这样,我就给你拿。」 沈棫坚决地拒绝:「不可能。」 谈崩是林桉预料到的,但是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沈棫为什么青天白日的不干好事,这么执着于把他剃成个寸头。 林桉头髮长得挺快的,本来有望那一片草茬地在月底就变回茂盛的丛林,结果半路杀出个脑子有病的沈棫,趁着午休给他剪了。 别的想不起来了,林桉只记得那天他们在庇护所打架打了很久,打坏了四把椅子和一个隐藏柜。是在休息日里,管理人员正巡逻,以为出了什么事过来看,结果就听林桉骂沈棫骂了一下午。头一次看到第二执政者被骂,他们多多少少有点激动,就没注意调解,晚上的时候两人又差点动起手来。 林桉回想起来,看着沈棫由衷地感慨:「你是我见过最流氓的文化人。」 嘴上说归嘴上说,林桉倒并没有那么小气,还是拐过去,在一个沈棫没有注意过的夹层中拉出一小瓶白酒。 沈棫好似早就吃透了林桉会松口,很快找出来两个一次性纸杯摆在手边,转身坐下。特训区明令禁菸禁酒禁黄,好死不死,条条都有特教官犯。 看到林桉暴力开酒,沈棫提议:「下次记得把开瓶器也收了。」 「你就缺德吧。」林桉瞥了他一眼,拿了纸杯来倒酒。本着小酌怡情大酌伤身的原则,林桉挑了瓶容量不大的酒,正好分了两杯,倒得干干净净。 想了想,林桉又来到另一个藏匿点,翻出几包瓜子花生猪肉脯,甚至还有牛肉粒。 沈棫这时觉察到异样了,每次排查他都有跟进,排查过后也是立即集中销毁,林桉能留下几瓶酒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是这么多包装食品。「我怎么不记得收过这些?」 林桉边抱着东西走过来,边咬开一袋瓜子:「感谢徐鹏和望向文吧。」 在军队待时间久了无聊,林桉就会八卦体上身:「食堂有个阿姨心眼好,他们两个来之前就打听过,存了二十多箱过去。上次被我撞见,五五开。」 沈棫看着他,「除了这些,他们还藏了什么?」 问明白是为了避免事故发生,特训区禁这些东西都是有道理的,明火可能造成化学物质爆炸,酒后闹起来也不好收拾,搞黄的,那就更万万不能了。 林桉道:「同志片,好几个g,高清无删,想看给你放。」 沈棫:「……」 林桉把抱着的东西一股脑丢在桌子上,问:「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跟你说吗?」 沈棫:「怎么?」 林桉:「你打小报告。」他找个四四方方的小纸盒子当果盘,把瓜子倒了进去。拉过椅子坐他对面。 林桉拿酒敬他:「算我求你,明天别抽到空签,比起当着一群老头子面搞演讲,我更愿意在联合训练场的泥地里打滚。」 沈棫回敬,纸杯低了一截碰在林桉的杯子上:「勉强同意。」 他们从晚十点边喝边吃边聊到十二点,要不是总控中心强制断电,兴许还能通个宵什么的,这才是年轻人的休息日。 由于第二天要迎来特训期第一次联谊会,林桉积极地当了回早六人,比沈棫起得早,破天荒出了回操。一切工作按部就班完成,只是早饭提前了一个小时。 签到后整个特训区的特教官终于有机会同屏出现,在特训中心抽籤。 沈棫没让林桉失望,当看到对手组是d1的时候,林桉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沈棫安排的。而沈棫只是神秘地朝他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七点半左右,各组开始陆续入场,入的是联合训练场。 宽阔的草坪上布置起一个带了红背景布的简陋台子,这就是今天执政者要待的主场。 沈棫抽完号签就先走一步,虽说他今天不登台,但他得去见执政者。 敌军营的特教官辛尘悦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林桉不由自主给他加了层嫌疑人的滤镜。虽说这一个月他没再表现出异样,死海也确实没再出现,但总归是不能大意的。 辛尘悦却不拘谨,隔了老远就挥着胳膊朝林桉打招唿,一个月不见变得鬍子拉碴,不知道要走哪门子浪子路线。 「林特教,有烟吗?」 走到身边时,林桉才发现他嘴里叼着巧克力棒。林桉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确实多了点沈棫的影子:「怎么?」 第33页 「明语把我烟收了。」辛尘悦从口袋里掏出包装浮夸的饼干纸盒,半开玩笑:「来一根?」 辛尘悦是个不折不扣的菸民,林桉虽然算是街头长大的,但他却忍受不住尼古丁瀰漫在空气中的味道,那会带给他生理上的窒息感和难以抑制的干呕。 林桉:「我不抽菸。」 辛尘悦笑着拿出饼干啃:「哪有男人不抽菸。」 林桉:「沈棫不也一样?」 他最近总是会拿沈棫举例子,嘴比脑子快,越举越顺口,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不过他确实没见过沈棫抽菸。 「不知道。」辛尘悦咬着饼干,忽然转过头来看林桉,表现出无比的敬畏,「……你们两个不抽事后烟?」 林桉无言盯着他,想起他把自己造的谣言又给造了一次,生怕他下一句蹦出来个「怪不得沈棫不行」。 「不抽。」林桉认真地回道:「我们两个抽皮带。」 辛尘悦露出江湖老手看到新人崭露头角的欣慰:「你抽他他抽你?」这明显是一道选择题。 林桉海扯:「我抽他,他抽我。」 辛尘悦眼睛里写了个有点意思。 他用夹烟的手势夹着饼干,而这饼干很快就被一只属于女人的手抽走。 明语意识到这不是烟,失望地说:「呦,任务失败。」她的咬字十分清晰,带着山涧里的一丝寒雾,却不让人觉得生疏。 第17章 糖果 「我哪这么大瘾。」辛尘悦反驳着将饼干拿回来。 明语懒得拆穿他,拿下了军帽朝林桉笑道:「林特教,好久没见了。」她金色的捲髮随意披散着,同色的领花折射出亮眼的光,稚气未褪的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林桉听沈棫说起过明语,与糜烂成性的辛尘悦不同,明语是个真正的军人。她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却已经多次在边缘地带勘测活动中立功。起初她进入军队,人们并不看好她,提起来都说是靠着辛文光的关系才能成为特战组的一员,直到后来一次意外,特战小组在执行任务的途中与主部失去联繫,被突变体围困数十天,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是她最先冲出去,靠着半条命拼杀出了一条活路。 林桉点头算是回应,他很欣赏这种关键时刻不拖沓,大脑清醒的人。但他对外防备心很重,不会去主动结识谁。就拿辛尘悦来说,如果不是他这么自来熟人来疯,林桉可能话都不会跟他说上几句。 林桉目光在四处寻觅,等着沈棫快些回来救场,跟陌生人聊天超过三分钟,这超出林桉的能力范围了。执政者政务繁忙,到场时间卡得很紧,沈棫最多在那里待上十几分钟。 d区各组已经全部就位,在联合训练场刚上排成一个个黑压压的方盒子,像个棋盘,只不过是横六纵八的。露天会场上很安静,其他组的特教官差不多都在清点人数,林桉在心里打草稿,打算用这个藉口熘之大吉。 辛尘悦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贼兮兮道:「找沈棫啊?你家沈上将今天不陪你,他去伺候白鬍子老头。」 辛尘悦应该还不知道沈棫今天不打算上场,所以才在林桉面前这样污言秽语一通讹传。林桉张口要反驳,沈棫的声音就冷不丁砸了过来:「林桉。」 林桉循声望去,每个组的指定集合区域后都有个醒目的长条黄框,那是特教官们的位置,沈棫刚进到联合训练场里,看到林桉不在d3组,于是就一脸肃然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 林桉谢天谢地谢谢沈棫。 辛尘悦看见沈棫像看见了鬼,林桉象徵性地看了他一眼,就一脸解脱地和沈棫一起到d3组去。 沈棫没问他刚才在干什么,边走边打开他的战术腰包,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林桉这才注意到沈棫的手之前一直是攥着的,这两天是高气温,那个有很多大口袋的训练服外套已经不再受宠,林桉就开始偏爱这个腰包,没别的特殊地方,主要是能装,还能随便挂,不穿防弹衣的时候,林桉喜欢把它斜挎在身前。 他看着沈棫问:「干什么,投放炸药?」 沈棫把包扣好随口道:「v40微型手榴弹,杀伤范围五米,死的时候离我远点。」一个标准的队列动作,他在指定区域坐下。 林桉也跟着坐,以为沈棫又要闹什么么蛾子,扒开来看,却看到了花花绿绿的糖果。 林桉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和刚才辛尘悦的一样:「你举报我昨晚上喝酒了?」 要不然脑子灌大肠里了给他糖? 沈棫嗤笑:「不至于。清点人数了吗?」 林桉很坦诚:「没。」他拿出一颗剥开,是那种包着透明玻璃糖纸,里面一种口味一个颜色的硬糖,还有几颗白色纸衣的,一看就是奶糖。 沈棫只好起身去找班长点人。 林桉再三确认,眼前这散发出青苹果味道的绿色半透明块状物,不是化学有毒物质,而是真的糖。 林桉回想起他在边缘地带的生活,物资紧缺的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是糖果了。可那个时候,好像他的家里却总能拿出这样的东西,他依稀记得还有人跟他抢。 入口是一种青涩的前调,在过了几秒之后才慢慢有清新的甜味裹住舌尖。 坐在林桉正前方的士兵可以说是毫无纪律可言,他正和身边另一个戴着眼镜的人侃侃而谈,边说边笑边薅草。 第34页 林桉一脚踹过去。 望向文惊慌失措到差点弹起来,看到是林桉而不是沈棫后,就又条件反射地薅了一根草,笑嘻嘻说:「林特教早上好。」 林桉将硬糖咬碎,更加浓烈的甜香渗透出来:「属什么的?」 望向文受宠若惊:「属兔的。」 林桉说:「高羊茅吃得惯吗?吃不惯我让你们沈上将去弄点提摩西草。」 望向文似悟非悟地眨巴眨巴眼睛,刚放到草地上的手又没控制住,揪起一把高羊茅,场面一度紧张。 林桉摘了头顶的帽子在他身上一通乱拍:「没完了是吧。」 望向文口中直唿求饶,乐得徐鹏笑出朵花来。 林桉收工把帽子丢在一旁,恢復成一个负责任的特教官:「跑来8班干什么?」八个班从前往后按照号序坐成一竖列,他们这时候应该在中间坐。 两个人不回话,一齐盯着林桉笑,姿势很对称。林桉犹豫了一下,咬糖的动静都小了。 望向文咳了咳:「林特教,咱们是兄弟吧?」 林桉没回话,想了想,摸出来两颗丢给他们,说起来,他和沈棫好酒好肉,全仗着这两个冤大头。 只是望向文全然不把徐鹏当做是患难与共的故交,秉持着畜生朋友的原则,电光火石间就把两颗糖全都占为己有,徐鹏甚至连抢都没来得及抢,只好求助林桉:「林特教。」 沈棫清点好了d3组的人数,回来在林桉身边坐下。 「找你们沈特教,他的糖。」 沈棫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嗯?」 望向文忽然浑身激灵,抖了个大幅度。 林桉抬眼:「你要尿裤子?」 望向文急急忙忙摇头,不敢开口说话,后悔没跟徐鹏患难与共了。 林桉:「那你抖什么?」 徐鹏将心比心,十分上道地落井下石:「林特教,他想找姑娘了。」 林桉道:「让你晚上少看点片你不听,荒淫无度对得起徐鹏他姐吗?」 徐鹏配合地点头:「是啊是啊。」 望向文实在忍不住了,想冒死回击徐鹏,结果话没说出来,先被广播设备启动时的刺耳摩擦声给震了个浑身发毛。 林桉也没好到哪去,只觉得多长层耳膜都不够被撕的。他抬头,隔了很远的距离,看到主席台上原本空着的红桌不知何时成了满座,每个位置前都有一个三角姓名牌,正中间精神矍铄的一猜就是钟天华,只有他穿着正装,其他七八个人都是军装。他右侧的位置原本属于沈棫,现在坐着他儿子,四十来岁,方脸,在沈棫参加特训的这段时间内暂代军队一切事务,看着也是刚正严肃。 林桉见过他照片,之前幸灾乐祸沈棫进禁闭室的时候问出来的,沈棫给他看了档案。 各个区的集合地点不集中,d区是主会场,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其他三个区主要看转播,好处是在室内。 沈棫道:「八点了。」 时间表上写着前三十分钟走仪式,主持念稿,有几个开场表演,之后执政者讲话,再讲三十分钟。 沈棫十分了解林桉的德行:「你可以打瞌睡,我不会举报。」 林桉狐疑地盯着沈棫,在他脸上找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几个字。 不过他确实撑不住,讲道理,林桉以为自己起码能熬到表演结束再睡,结果主持人刚一撂稿,他就能看到两个沈棫了。 林桉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因为他有时候还能听到执政者讲话,执政者年已古稀,他出生在本世纪初,那个时候还没有生物诱变,他可以说是上一个时代的送行者。 电磁音偶尔还会有,毕竟技术没能恢復到诱变开始前的水平,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打着林桉的眼皮,让他困得要死。 「……物种需要让自己的基因在这个世界上传递下去,这是生命存在的终极意义。在今天,人类的基因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军事力量成为了衡量文明发展空间的唯一准绳,我们的每一次出征,都代表着人类城市对生命最高的敬意……」 白日梦最客观的解释,是清醒时脑内所产生的幻想及影像,幻想可以是潜意识里对眼前情景的有端联想,影像可以是一些已经被大脑清理掉的记忆。 也有人说,白日梦不是梦,是思维和意识的产物,是可控的。 林桉分不清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哪种,老实说,他并不经常做梦,尤其是和自己有关的梦。 小时候的林桉性子很懦,是边缘地带宜居园里所有小孩的重点欺负对象,而且只有他家有糖。在边缘地带,物资比金子贵,在小孩眼里,糖比物资贵。林桉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吃,他只能一个人偷偷摸摸坐在河岸上剥着糖纸。 他还记得宜居园里有个年轻的博士,谈吐文雅,很有书生气质,大概和自己家里有很深的交集,每周都会过来送营养剂。博士有个大他一岁的儿子,长得秀气,内心野驴。 他是林桉的主要霸凌者之一,但又好像跟其他人不一样。别人会打他,野驴不会,野驴个子出挑,打架是一把好手,所有人都怕他,他在的时候没人敢靠近林桉。而且野驴只抢他的糖,抢完就坐到老树上往下吆喝,特招恨:「叫哥,叫声哥就还给你。」 那棵树长得不好,主干在一半左右的部位弯折、伸出,像一个平台。很多孩子都把那棵树当跳水台,林桉胆小没上去过,也不敢上,更不愿意喊野驴哥,在树下急得嗷嗷哭。 第35页 后来博士揪着野驴耳朵骂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个抢糖的人叫沈棫。 荒唐,林桉清醒一点时就这么个想法。 有些事情就算过了很多年都不会变,比如沈棫从小就不当人。 再比如,后来宜居园的居民都没能扛过生物诱变,他们失去意识,越过失灵的防御塔,最后被集中剿杀。在这场诱变中活下来的只有他们三个,而活下来的代价就是被关在监禁室,每天接受惨无人道的检测。林桉的改变从那一天开始,他终于长出了利齿和尖爪。 林桉睁了睁眼睛,从算不清是梦还是回忆的混沌中脱身。 最后一个画面是沈棫被执政者带走,沈棫走得决然,没回过一次头,而他和不足满月的林烨则被留在了潮湿冰冷的监禁室。 林桉的视线发散,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再看一遍沈棫离开时的背影。 沈棫还不知道他都想起了些什么,看他刚才睡着时鹌鹑点头很好玩。 「执政者要见你,还有一个小时散会。」他说。 林桉戴上帽子,挡住眼睛,不轻不重嗯了声。 沈棫觉得顺从不像是林桉的性子:「你不问为什么?」 不夸张地说,执政者钟天华比两个沈棫加起来都要忙,离开主区的时间不能太长,抽出时间来见一个特教官实在少见。 「不想知道。」林桉说。 沈棫盯着林桉的侧脸沉默了一会,那道浅色的疤痕有意被遮挡,却在眼前无限放大,那沟通着两人之间早就坍塌的桥樑。 他最终移开视线,放缓了声调轻声叮嘱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答应。」 第18章 野驴 「你的父母都是人类城市最优秀的军人。」 「也许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但我想你需要知道这件事。」 接待室内开着冷气,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单薄的布料裹不住体热,林桉身上冷出一层雾来。 这话听起来实在荒谬,林桉想,如果真如执政者所说,自己的父母是人类城市的军官,那他何至于落到沈棫手里。 然而执政者却表现得十分肯定,他整个人实际上看起来要削瘦一些,很难让人联想到他站在人类城市政权的最高层。但他毕竟也是军队出身,到了这个年纪,身板仍然十分硬朗,古铜色的面庞被时间打磨得分外和润,刚才联谊会开场时,由于隔了很远,这种和润被遮住了。 「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旧日之争中的功臣,人类城市建成后,就去了边缘地带,在那里遇到了承安。」 「谁?」林桉疑问。 钟天华将和蔼的目光投向了门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等在外面的沈棫,他笔挺的身形露出一半,是背对着这边的,好像正在和人聊着什么,或者换句话说,又在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应付些什么。 执政者说:「那孩子的父亲。」 林桉望了望沈棫的背影,神色微动。 「我记得他。」那些在记忆深处已经有些残缺的影子,在不久前因为一颗糖被补全。「我记得林烨出生前他经常到我家,宜居园里的人都叫他博士,」刻意顿了顿,他说:「我还记得沈棫。」 执政者和蔼地笑着,和林桉聊天的态度似乎十分真诚:「那孩子跟我说你把这些给忘了,用这个理由把你带到了军队。」 林桉警觉:「什么意思?」 他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和是否进入军队,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联繫。 如果沈棫是因为监禁室的事而害怕林桉不为自己效力,这倒真是多虑了,回想起来那些事情,也许在当时林桉是对沈棫恨之入骨的,但多年过去,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林桉顶多坑几把沈棫,出一口心头恶气。 林桉扪心自问,如果被执政者选走的是他和林烨,或许当时胆小怕事的他,也会选择背弃。再说,总要有一个人先出去,剩下的人才有获救的希望。至于为什么在他被放出后沈棫都没有来找过他,林桉不想知道。 他没有失忆,他在刻意迴避这段记忆。以前是,现在也是,他永远不会主动开口去问,他害怕面对。 而沈棫也一直没有给过他答案。 现在,眼前的执政者也是,钟天华很快将这个问题煳弄了过去。他说:「孩子,这些都不重要,你要是能想起来些什么的话,应该还记得你父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吧?」 林桉抬眼,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花白的头髮将攻于算计的内心完美掩盖。林桉有预感,接下来执政者说的话百分百不可信。 钟天华道:「你的父母对你期望很高,他们在信中多次提起,想将你培养成优秀的领导者,进入政府工作。」 林桉醒悟,执政者这是在诈他。 林桉记不清他们说过什么,但他记得住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既然会在旧日之争后离开了人类城市,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回去,更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回到那个地方。从小林桉就接受一个思想,和平降临在身边的时候,就不要去破坏它。 林桉:「是吗?」他袒露出不信任,这是为拒绝铺垫的前调。 当年被关入监禁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技术方如果在他们身上检测到可疑细菌,他们会被立刻射杀,这不是残忍,这是严谨。是选择三个孩子,还是选择背后整个人类城市,当政者有分寸,有人说他宽厚仁慈,也有人说他刻板绝情,因为钟天华看的永远比常人远。林桉理解,但不原谅,钟天华和沈棫不同。沈棫至少不打算抛弃他,但执政者却想要他死——收养两个孩子对政府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 第36页 执政者到底是积累了二十多年的当政经验,有着透析一切的敏锐目光,也有着情绪不表露于声色的沉稳,这一点比起沈棫,有过之无不及。看穿林桉的心理活动后,他主动抛出更加新鲜的诱饵,很快搬来另一套说辞。 「看来那孩子说的确实没错,你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们可以慢慢来。防御塔事故,说起来……我很痛心,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见到他们,更没想到你会在监禁室受那么多苦。」 林桉现在明白刚才沈棫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些话了,以沈棫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林桉气性还是很大,执政者又是老油条,三言两语就能撬了墙脚挖走他。况且,能跟着政府的执政者吃香喝辣,也就有足够的权势去欺压沈棫,沈棫心虚,知道自己对不起林桉,会叛变的林桉才是真正的林桉。 林桉性格的缺陷是油盐不进,但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在鱼龙混杂的底层活到现在。他讨厌这些以全人类为要挟,去对别人的生命宣判死刑的人。一开始他反感沈棫,就有这个原因在。 林桉笑道:「倒也没什么,毕竟我还活着。」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他看得明白,执政者带走沈棫是因为他父亲,执政者想要林桉悄无声息地死在角落里,也是因为他的父母。如果不是因为纪平威还保存着人性,林桉真活不到今天。 钟天华觉察到了他在耗时间,意识到再拖下去只会让气氛陷入僵局,于是就不再铺垫前调,开门见山地说:「承安死之后,我们就取缔了真正的收集者,边缘地区始终留存着这个假象,即使它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政府也可以控制得住。但是现在,我老了,政府内部已经开始有动摇的迹象了,我们不知道除了死海,身边还有多少假收集者。你的身边出现了很多敌人,而你不知道该信任谁,这听起来很可怕。」 林桉轻笑:「我应该不算是能信任的人吧?」 钟天华道:「不,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桉保持沉默。 都说执政者做事周到,可以把握全局,但林桉现在觉得他没沈棫会抓重心,沈棫还知道拿林烨威胁他,他却试图靠真心感化一个被抛弃过的人。 「孩子,政府需要你。只有你我是最了解的,你在平威身边待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在看着你。」 林桉觉得简直笑话,曾经想杀死他的人现在站到他的面前,跟他说政府需要他。 「抱歉。」林桉不打算跟他走:「我没这个能力。」 林桉说完这话,就一直关注着执政者的神色,钟天华依旧带着和蔼的面相,像是经过程序调试,是象徵性露出来一丝遗憾。「也许你觉得很荒诞,但我有仔细考虑过,你是最有资格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我本想在死之前好好培养你。」 执政者声音逐渐低下去,把目光随意投在简约风桌面上,然后嘆了一口气,从软椅上站起来,一扫刚才的表情,又换上的一片轻松:「我会再来见你的,也许到那时你会改变选择。」 林桉礼貌性点头,看着执政者走出去。沈棫原本等在门口,察觉到动静转身朝向了执政者。兴许是觉得沈棫给林桉洗脑,以至于他不肯做屈居于政府的倒霉蛋,钟天华只跟沈棫客套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沈棫对此也只是礼貌性地回敬,他们之间箭弩拔张的程度超出林桉的想像。 林桉开始思考,当初沈棫到底做了什么能说服执政者,把自己塞进军队,毕竟看样子,执政者到现在都还没死心。 沈棫确认执政者走远,很快就进来找林桉,从进门起就一直都盯着他,脚步矫捷而轻快。 最后在林桉眼前站定,似乎是想问些什么的,但是没问。 林桉坐着伸了个腰,舒展开筋骨。 沈棫在身后犹豫半晌,只说了几个字:「去操练场。」 「沈棫。」林桉没动,叫住他。「你跟他翻脸被关禁闭,是因为不想让我进入政府?」 沈棫的回应很平淡,在他眼里或许这是没必要纠结的问题。 「你不会喜欢那里的。」他说,然后抬起眼睛:「你答应他了?」 林桉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沈棫应该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的,所以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的措辞。 林桉很期待沈棫的反应,然而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桉是存着报復心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沈棫小时候抢他糖,但是沈棫现在的反应没能很好地满足林桉的胜负欲。 「不沈棫,」林桉看着他走远,真想一脚踹在他脸上:「我就这么白眼狼?」 沈棫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疑惑地停住,嗯了一声。 林桉骂他:「嗯什么嗯,你他妈就是头野驴,以前在边缘地带是,现在还是。」 第19章 比赛 联谊会是训练成果的一种验收方式,说是联谊会,其实就是比赛。 辛文光和明语带的d1组是对手组,他们在操练场抽籤,选取两个组的赛场。比赛是三局两胜制,今天下午一场,明天两场。每一次的场地都需要单独抽籤决定。赛场主要是综合训练场,只有一个是竞技区。很巧的是,他们抽到的第一个赛场就是竞技区,那里是所有场地中地形最复杂的一个,也是最接近沦陷区的一个。 第37页 才五月底,林子里的蟋蟀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叫,配合着使人胸口发闷的热空气,林桉烦得要命。 「我还是觉得抽籤这种事应该你来。」林桉压着声调,伸手揪了个树叶子,枝杈在眼前胡乱戳着,把视线戳得四分五裂。 早知道辛尘悦手这么臭,就应该让沈棫来抽,就算是抽个操练场的泥坑地,也好过在这里餵蚊子。 沈棫没搭理他的话,问:「你想殉职吗?」 林桉明白他的意思,他刚才的动作可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 他们两个正全副武装地潜伏在一片低矮的树林里,和身旁的景象完美融为一体。他们的敌人也像这样,如一条藏在草丛中的毒舌,会时不时嘶嘶地吐舌头。 林桉是第一次进入竞技区,这里很像是个野生动物放养园,防护网藏在他们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围了一圈。竞技场内果树确实不少,只是林桉待的地方没有,要不然他可能也会像望向文一样,直接蹲在树上了。 林桉道:「殉情可以,殉职不可以。」 他们在竞技区的敌人是突变体,竞争对手是d3组,当然,这两类都能「杀」。比赛提供的弹药只有麻醉弹和空包弹,麻醉弹用来打突变体,空包弹用来打竞争对手。 沈棫:「出息。」 林桉看着远处一块荒凉的岩石地,怀疑地问沈棫:「辛尘悦他们真的会藏在那儿?」 为了找到辛尘悦在哪儿,他们已经在这里趴了有差不多二十分钟。各班都在踊跃找突变体赚积分,沈棫野心足,他想直接把敌营里两位主将给打下来,特教官没了,d1组就会被直接淘汰。把辛诚悦和明语爆头,这是结束战斗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先抢地,再慢慢收割,这是沈棫的生财之道。 沈棫:「不保证,但概率很高。」 林桉道:「实景图看了吗,那里根本不适合作为掩藏地点。」 沈棫:「他没打算躲,你不了解辛尘悦,他是个理智的疯子,更偏向于追求惊险刺激的游戏体验感,没有这种体验感,他就主动制造。」 也就是说,辛尘悦故意引导他们过来。 林桉往他身边靠了靠,向来很会抓重点:「有多刺激?」 沈棫没有回话,他侧了侧头,双目平静地盯着前方,毫无预兆打出一发子弹,林桉被这动静震得不受控制往后缩了缩。沈棫浑然不觉,拉枪栓,再打。由于换的是空包弹,自动步枪性能受限,需要手动调整。 沈棫回答了林桉的问题:「就像这样。」 林桉缓着劲,觉得耳朵疼,「沈棫,你把我们的阵位给暴露了。」而且是在不知道敌人具体方位的情况下,这无异于是自取灭亡。 沈棫很淡定:「我知道。」 对面很快就给出了回应,一番毫不留情的扫射,加足了马力疯狂席捲着,激起一片翻腾的风,有两枚子弹分别擦着林桉的脸和手扫了过去,在耳边疯狂叫嚣。林桉心跳到嗓子眼上,尽快护住头盔上的触发点,被逼迫着往一旁滚了几米,落入一片更为隐秘的树丛中,和沈棫拉开很大的距离。 敌人试探性的扫射很快停下来。林桉翻过身,装弹,找好狙击枪落脚点,透过瞄准镜窥视着对面。岩石上多了几道蓝色标记,那是沈棫刚刚打出的,但正常来说,从沈棫那个位置打出去的子弹,落点应该更靠右。 林桉醒悟了,沈棫只暴露了林桉一个人,以此来确认辛尘悦的方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看了眼沈棫:「真不是东西。」 沈棫没回头,注意力主要放在对面的一举一动上:「放心,他打不中你。这个位置对他们来说是射击盲区。」 林桉心底有疑,辛尘悦就算再怎么疯,也不能傻到挑一个对自己不利的地方当战壕。 忽然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对面会不会只有一个人?」 他们的作战方式也许不像林桉和沈棫一样扎堆,他们是分散开的。 他说这话时,沈棫正沉默地凝视前方,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林桉看不到的地方,神情专注。他们待的地方算得上一个缓坡,林桉靠左下,沈棫在他右上,视线要比他开阔。 过了有一会,沈棫才回答:「你猜会不会是,他们有很多人?」 他这话刚说完,扫射再次开始,只不过这次来自身后的丛林,像它突然张开的利爪,万分嚣张地穿透。他们目标十分明确,先除掉沈棫。 沈棫真正暴露的是自己。 林桉在一片糟乱的射击中听到了一个独特的响声。 遭了! 林桉抬头看向沈棫,他被打中了护膝。好在比赛用的是空包弹,不造成实质性伤害。在几秒后,林桉意识到,如果是真枪实弹的话,那么沈棫这条腿多半重伤。 林桉皱眉,化被动为主动,他在右手边一片林子里看到了晃动的枝丫。 警钟在心底敲响,所有的神经都被调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逐渐失去庇护的人影上。 砰! 雷雳直行的子弹打中了缓缓移动的头盔,树林里腾起一段刺目的红烟。 林桉拉动枪栓,寻找下一个目标。沈棫既不躲闪也不回击,他的目标是对面的敌人,他把后背交给了林桉。 敌方在失去一名战友后,就不再轻举妄动,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林桉趁着这个空隙分析局势,刚才子弹扫射过来时,有四个方向,他打死了最近的一个敌人,最少还有三个埋伏在暗处。而现在,林桉找不到他们。 第38页 他皱了皱眉,索性暴露自己的位置,向一个危险的地方滚去。 果然,扫射又一次开始,林桉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抬起枪,找到大概的方向,顾不上瞄准就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两次攻击,他行动敏捷,毫不拖泥带水。 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大半,迎接他的尖利岩石却硌得他头皮发麻,如果不是防护服减震,他这会儿身体零件已经被摔得七零八碎。 好在结果不错,又打中了两个人。 林桉现在知道了,不光辛尘悦疯,沈棫也疯。 头顶响起了又一阵枪声,很近,那是沈棫的开枪风格。时时刻刻都裹挟着令人心颤的压迫感。这声音停息后,沈棫轻巧地滑到他身边。「一个。」 林桉向来深信沈棫的行动力:「对面是谁?」 沈棫:「辛尘悦。」 果然,辛尘悦打算把自己当成诱饵,用绳子套成个圈套,沈棫心里明镜似的,却还着急忙慌往里跳。 林桉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沈棫索性拆掉护膝,将头盔摆正:「明语不会出现在我们附近。」 她埋伏在更隐蔽的地方,辛尘悦用自己的死让他们放松警惕后,她就会出其不意杀出来。 林桉知道,明语在紧要关头的判断力,一定是要比辛尘悦强,她比辛尘悦危险。 他唿出一口气:「你刚才直接让我被爆头,或许我们可以更快翻盘。」 毕竟他们的目的和沈棫的一样,都是直接挑特教官下手,组与组之间的竞争,莫名其妙变成了个人间的博弈。 沈棫沉默半晌回答道:「辛尘悦演习和实战分得很开,在演习里,他会不择手段获取最后的胜利,哪怕是牺牲队友或者牺牲自己。而实战中,却永远不允许这种行为出现。演习中每一个交流的手势,每一个开枪的动作,都要得到最标准的把控,才能避免在战场上翻跟头。一毫米的射击偏差,都有可能造成全军覆没。」 林桉没抓住中心思想,只是觉得头大。 沈棫简单做了个总结:「在演习中都抛弃队友,到了沦陷区,还有能力去保护其他人吗?」他边替换弹边转回正题:「注意侦察。」 林桉缄口,大概是在想沈棫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忽然问:「我们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 沈棫抬眼:「我们两个人就可以。」 林桉只能说沈棫很自信,自信到连他妹妹都跟着跑。 离开连江区后,林烨给林桉写过很多信,内容多且杂,大多都是关于学校里的事,像是在写日记一样。林桉一个字一个字读完,难得没有在纸上看到林烨提沈棫。又花了半个小时写回信,写得腰酸背疼。这是他在识字后,第一次尝试给林烨写信。 林桉在信中的身份,仍然是一个酒馆的临时负责人,一个劲瞎编乱造,编得绘声绘色。 等他写完,活动筋骨,回过头却发现沈棫的案上也摆着一叠信纸,很厚。林桉回过头看了一眼林烨给他写的信,确认这是同一种信纸。 他问沈棫:「你老实说,她是不是姓沈?小时候抱错了。」 沈棫毫不客气:「我只是比你更有人格魅力。」 林桉每次想到这个,都恨得牙根痒。 然而现在的局势不容许他分心来说这些,现在他们是患难与共的战友了。 「沈棫。」林桉忽然看到不远处冒出了一缕红烟,立即叫住他:「看那边。」 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开枪,但对面却突然又死了一个人。 接着,远处开始有杂乱的枪声响起,并不是朝着这边来的。随之而起的,是接连不断的,类似于野兽低吼的声音。 林桉心中警铃大响:「遭了,枪声吸引了突变体,他们被围攻了。」 第20章 疑点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身体里灌入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林桉熟练地替换着弹药,他迅速取出腰侧枪套里的gd53塞到沈棫手里:「掩护我。」 「你……」沈棫僵住了手上动作,狐疑地看他一眼,很久之后才不可置信道:「还会,担心,别人?」 林桉紧了紧防弹板,抬头不解地问,「担心谁?」 沈棫看着他的架势,问:「你不是去帮他们?」 「不是,」林桉说着就轻松跳下缓坡,一个横跨越过浅沟,单手支撑落地后,他扶正头盔,对着这时已经隔了五米之远的沈棫说:「我要跑路,你掩护我。」 沈棫:「……」果然这才是林桉。 林桉说完这话,身影很快就没入了丛林中。 沈棫只好跟上,不杀光突变体,林桉怎么可能出得去。 这是一片还算茂盛的阔叶林,天然生长的树木没有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如同一座座肃穆森严的绿色钟塔。 林桉靠在一棵主干粗大的榆树后,浑身上下无不写着戒备。 突变体就在前方,视线里有四只,目测都是最高等级,这让林桉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巨人观。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深穴,他们掌握主导权的时候,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碉堡。可一旦有危险分子潜入,他们就避无可避。 耳边的野兽低吼声更加清晰,每一声都牵动着五脏六腑。意识到非得有一场恶仗要打的林桉回过头,向潜伏在不远处的沈棫打了个手势,沈棫意会,悄无声息转移阵地。 第39页 紧接着,林桉就地蹲下,将狙击步枪规整放好,全身十几斤的装备卸得只剩下一个防弹衣和一把匕首,头盔什么的,林桉向来觉得麻烦。 很快,他就从树后现身,既然不得不打,那就得按照求生的本能来打。 四只突变体距离不算太远,但是也绝没有达到动用gd53的最佳阵列。 这个混乱的分布,需要林桉去重新管理。没有人会比一个出生在边缘地带的孩子更了解突变体,哪怕是人类永恆实验室的科研人员。 很快,他就吸引了第一只突变体的注意,那是一个两米多高的7级突变体,全身上下的肌肉似乎已经超过了负荷,在下一秒就要爆裂。它动作迅疾地朝林桉扑了过来,露出尖利的黄牙,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林桉翻滚向一侧,突变体没能及时止住攻击的步调,往前扑空。林桉没有丝毫停顿,很快,就用同样的方式将第二只突变体引到同一个地方。 沈棫神色专注地从瞄准镜中窥伺着一切,空包弹不会对突变体造成伤害,但可以协助林桉将它们驱赶至一处。 林桉在突变体间灵活周旋,沈棫是他最可信的护甲,林桉每一个假攻的动作,沈棫都能立刻找到他真正的目的,林桉每一次闪躲,对于沈棫来说都是一个完美的射击空间。他们就像是多年后重聚在一起的老猎人,依旧默契,依旧从容。 最后一只突变体被引到靶点的时候,林桉险些被它咬到胳膊,他迅速抽出别在腿上的疯狗突击刀,削掉它的半张脸。黏稠的绿色液体迸射,林桉躲得轻快,但也难免深受其害。 不过这时的林桉十分庆幸,出来之前先把馋了一把沈棫的刀。 目的达成,林桉立即撤身到高处,在他脚尖刚刚抵达安全地带的那一刻,所有的突变体都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把林桉和沈棫都不喜欢的dg53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货真价实的子弹打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剎那间,所有的突变体都水质化。 林桉站起来,长长唿出一口气,边转身抽出面巾擦脸边对着沈棫喊一声:「你这刀挺不错的。」 话音刚落,枪声就再次传来,听声辨位,那来自于沈棫。 林桉目光定格,忽得发现沈棫的朝向早就不在他这边,他对着他们之前待过的地方收了枪,林桉看到那个地方冒出来一缕红烟,在一片青翠的海洋中十分夺目。 沈棫平静地站起来看向林桉:「别打它主意。」 很快,林桉就看到冒红烟的地方出现一个人,金髮碧眼。 明语有些惋惜地把头盔摘下来,看着林桉开玩笑道:「我还以为刚才能替我哥报仇雪恨,却忘了沈上将一定会在林特教身边。」 半晌,林桉才做出些不算生分的回应。他倒是不讨厌明语,只是不太会和人相处。 沈棫不理会他们,收了枪冲着林子喊:「辛尘悦,滚出来。」 林桉刚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会就明白了,什么d1组特教官遭到了突变体的围攻,这都是辛尘悦搞出来的鬼把式,让明语假装遭受袭击,想卖战友情来拉他们入圈套。好在沈棫和林桉,一个清醒,一个没心没肺。 不过辛尘悦始终都没有滚出来,大概是知道计划失败,想让明语给收拾烂摊子。 沈棫的计划完美实施,d1组提前被淘汰,这场比赛也就结束了,同时,d1组所获得的积分均归d3组支配。 开局也不过一个多小时,但是对方却拿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积分生生比他们组多了一倍,林桉这下真的恨铁不成钢了,晚饭吃得十分心寒。 第一个月特训期间,晚饭自由活动过后,都会开一个多小时例会,主要就是讲一些沦陷区相关的情况,以及人类城市的歷史文化,有时候还会讲讲艺术之类的东西,让大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林桉就全程大脑清空,有时候盯着台上的解说员发呆,有时候盯着沈棫发呆,一个多小时难熬得要命。后来那条军犬会浑水摸鱼摸进来,林桉就薅它的毛,颇有那时候望向文薅草的风范。 沈棫刚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给它遣送回了主部,说是该打针了。 于是那令林桉痛苦的一个多小时,又开始回归。在联谊会期间,晚上倒是没有例会,取而代之的是文艺表演,林桉也是松不下来一口气。 在经歷过上次的钢管舞事件和认亲事件之后,林桉就对这种东西避之不及了。林特教官当机立断,把责任都丢给班长,悄摸摸躲到远离尘嚣的高地上,但没能躲过沈棫。 沈棫就坐在他身边,特训区养人不怎么上心,养草养的挺精緻,不光耐薅,还耐躺。 他们两个各自靠着个废弃的水泥杆,身下都是绵软的天然被褥。 岛上夜间降温很快,这边地势又偏,脱得只剩一个背心的沈棫很快就打了个喷嚏。 林桉顺手将自己的外套丢过去,沈棫擅自打扰他清净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穿厚点。 「我记得你以前挺扛病的,三九天宜居园的小屁孩们都吸熘鼻涕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还能敞着膀子到我家装流氓。」林桉不知从哪摸出一瓶酒来。 在林桉的印象里,沈棫一直是那种很混蛋的混蛋,从小就是,结果十三年过去,混蛋摇身一变变成个正人君子,倒是他成了混球。 第40页 沈棫穿上军服外套,他们身高相差了三厘米,尺码上倒是一致,他轻描淡写地说:「监禁室后遗症,大概和林烨一样。」 林桉没再说话了,他们难得有这么个清闲的休息时间。 虫鸣声起伏跌宕,兴奋的像要参加什么音乐比赛,一个比一个练得起劲。他们待的地方靠近海域,还可以听得到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 林桉摸出酒瓶来,看了看沈棫,有些心虚地掏出了开瓶器。 沈棫嗤笑,把林桉的话悉数奉还:「你就缺德吧。」 林桉动作十分麻利,手上摸的不是开瓶器,更像是一团火。「还有一瓶,要吗?」 这个地方林桉踩过点,没监控,可以做一些违禁的事情。 沈棫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 远处的丛林黑咕隆咚一片,隐约可以看到前面弯着身子的树干。忽然地,在这片黑暗中出现一对绿油油的光点,它们停在距离地面大约十几厘米的地方,很像是节能灯打在什么动物的眼睛上。 林桉用胳膊肘戳了戳沈棫,示意他看过去:「那个是不是猫?」说完又想起来这里好像没有猫,于是林桉立马改口:「那个是不是狗?」说完发现好像唯一一条狗也被沈棫送回去了。 沈棫看了一眼,沉默几秒,道:「那个是不是萤火虫?」 「……」林桉感慨:「这么早就有萤火虫了。」 「这里的气候和边缘地带差别很大。」沈棫道:「我建议你明天比赛结束后去做个视力矫正。」 林桉闷一口酒,拒绝的很干脆:「不去。」 沈棫:「不去扣积分。」 林桉:「你以为你花的钱谁赚的?」 沈棫装聋,抬了抬下巴:「要酒。」 越偏僻的地方,能见度就越高,在夜间可以看到平时遇不到的景色,比如带点墨蓝的天空和灰白的云团,像棉球一样一块一块翻着。风还是很舒服的,吹在身上十分惬意。 「沈棫。」林桉的声调停在耳边,变得有些轻。 「嗯?」沈棫偏偏头。 「今天的经歷让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林桉道。 沈棫:「什么事?」林桉倒是不常和他这样说话。 林桉的神色渐渐暗淡,或者说,他的目光正逡巡在一片虚无的土地上,而那里,有他用思维织出的一张网。 林桉道:「突变体出现时,往往都是三到五只,也不排除更多,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只独行的,可那天望向文摔断跟腱,却是因为一只独行的突变体。」 沈棫的神经元像是触了电,这话疯狂地袭击着他的大脑皮层,而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压制。 「……你接着说。」 林桉将酒递给他,那张无形的网同时紧紧束缚着两个人。 「别骗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第21章 红月 沈棫眨了下眼睛,反问道: 「我还应该知道些什么?」 就算他含煳,有些事情也已经在林桉的脑海里扎了深根,近来所经歷的一切都舒展开枝叶,在眼前无比清晰地摇晃着。 林桉盯着沈棫,想把他一直以来的伪装都撕扯掉。 「你到主区开会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执政者要见自己时,林桉就知道沈棫瞒他的东西绝不止是「军队机密」。接着执政者告诉他他父母的身份,疑点就又多了许多。 十三年前,执政者因为某种原因想让他死,全然不顾他身为人类城市功臣的父母。十三年过去,现在却又亲自面见他,说要将他培养成为下一代执政者。 「执政者在害怕,对吗?」林桉问。他几乎是立即就看到了这荒唐外衣下,执政者试图掩盖的东西。 沈棫身体前倾,接过了林桉手里的酒,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林桉继续说:「他在怕你,他以为你是反动派。」 「不。」沈棫拇指摩挲着扁平的玻璃瓶身,良久才开口道:「他是在怕你。」 这话像是一个诡异的开关,让林桉浑身都触了电,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你跟他说我忘记了以前的事,具体是哪些?」 执政者今天跟他说的话真假参半,当时林桉没有来得及分辨,只是习惯性地选择了拒之门外,现在冷静下来思考,逻辑就变得清晰许多。执政者要培养他是真,但培养他的动机是假,林桉父母的身份是真,可要让他进入政府工作是假。执政者是想困住他,把他变成牵线木偶,操线支配他。 这一切,都一定和沈棫口中「忘记的事情」有关,说不定沈棫就是因为这个才戳中了执政者的心理防线,把林桉成功带入军队。 沈棫道:「是红月基因。」 这是一个林桉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彙,但他心里很快就有了底:「我和林烨身上有这个东西,执政者在害怕它?」 沈棫喝了一口酒,像在讲故事一样,跟林桉解释着。 「人类城市建成初期,有一批科研人员定居边缘地带,试图寻找能够解除生物诱变的方法,很多年过去都一无所获。直到某一天,他们随身携带的驱散装置失灵,很快遭受到了突变体的袭击。那一次实验室方面损失惨重,就不再对边缘地带有多余投入。那场事故中唯一的倖存者在醒来后,却有了惊人的发现。袭击他们的突变体,属于人类的意识回归了。」 第41页 林桉脑中打过一个闪光,这确实是个可以动摇当今局面的重大发现。如果人们能够找到这些突变体意识回归的原因,那么生物诱变就可以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来解除。但就现在的局势看来,事情似乎远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顺利。 沈棫的语气变得轻缓:「倖存者称他们为自愈体,把这份报告提交给了政府。」 虽然沈棫没有明说,但林桉能隐约感受到,他口中的倖存者就是沈承安。 「这引起了政府的重视,更激起了实验室一众科研人员的兴趣。但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政府并没有增援这名倖存者,后来,倖存者建立起宜居园,也发现了红月基因的存在。没过多久,他就和其中一名自愈体成家,他对政府隐瞒了这件事。实验室方面写了红月计划倡议书,大会上全票通过,倖存者承担起了又一个重任。」 沈棫看着林桉:「你的父母那时刚刚离开人类城市,出于膜拜和敬仰,他们自愿成为第一批志愿者,接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基因,而这个特殊的片段也遗传下来,成为构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沈棫又一次停顿下来,林桉听到这里时,差不多已经预料到往后他会说些什么,这计划註定失败。 沈棫将头抵在冰冷的废弃水泥柱上:「可是他不知道红月基因具有暴怒性,你可以理解为这是遗传过程中出现的变异结果,它的存在会造成生物体的再次诱变。林烨的出生引发了一种诡异的排斥,自愈体的基因暴怒性被激发,他们失去意识,攻进了人类城市。二代红月基因几乎没有暴怒性,所以只有我们三个活了下来。」 沈棫移目看向林桉:「执政者只知道你和林烨的存在可能会威胁到人类城市,但他不知道,最危险的人就在身边,就算是这样,钟天华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林桉唿吸停滞了一番,执政者确实是在害怕。怕红月基因引发更大的灾难,也怕沈棫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大。 林桉是个随时可能被触发的炸弹,威力不容小觑,最好的方法是归自己掌控。沈棫是整个军队最重要的一条肋骨,反动派未剿杀干净,第一政府目前仍是腹背受敌,执政者现在还不能忍着剧痛将他抽出。 林桉皱了眉头,猜出禁闭室那四天,沈棫最后到底用什么换走了林桉。 沈棫道:「从禁闭室出来时,我向他承诺,收復计划过后就退役,带你回边缘地带。」 在钟天华眼中,第二执政者只是一个危险的工具,需要定时清理和更换,常自明的死,倒像是一种假意的疏忽,刻意的安排。常自明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他不肯让故友的后人踏足这个是非之地,但沈棫却一门心思往里钻,这或许也是当年政府默许纪平威收养林桉和林烨的条件。 常自明同样是旧日之争出身的将士,人类城市建成之初,风光正盛。如果让他的力量一点点积累起来,或许可以动摇第一政府。执政者从那时就在害怕,所以他早早布好了局,他甚至可能知道辛文光的身份,常自明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再后来,他可以顺利推沈棫上去,削弱一部分力量,再再后来,就可以用林桉来束缚住沈棫,让他主动退出。 那么,下一个被冠以第二执政者之名的傀儡又会是谁? 林桉看着沈棫问:「庇护所遭受攻击、突变体事故,这些都是执政者的把戏。死海潜伏在特训区,但他从来在我们眼前出现过。执政者在用行动告诉我们,他想扶持辛尘悦,我不跟他走的话,你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这似乎就是沈棫瞒着他的原因。因为沈棫了解林桉,能算清楚林桉的所有路数。 沈棫没有回话,许久未有的沉默气氛在两人之间酝酿。 林桉还是太小看钟天华了,狡诈已经不足以形容他,这张网织得过分久了。 林桉问:「为什么所有问题都要问两遍你才肯说实话?」 空气里无形的僵硬调子似乎缓和了下来。 沈棫没想到他会逼问这个,想了很久才说:「以前在宜居园里,虽然就属你软柿子,但你不笨,有人偷你东西,等你问第二遍的时候,大概率就是找到了人。」 林桉想了很久没想起来这茬,但不是很认可沈棫的一些话,轻踹了他一脚:「你说谁软柿子。」 刚踹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昏天暗地一通呕吐。 是实打实的,喝多了,扶着那黑咕隆咚丛林入口处一棵老树吐了。 沈棫似乎是认出那人来,岛上的探照灯正好轮了一圈轮到他脸上,林桉看到他脸色变得很难看。 很快,林桉心头的疑云就消散了,他看到了酒鬼的真身。 今天下午直到积分清算完毕,窝囊包辛尘悦都没敢在沈棫面前露脸,现在,林桉终于知道什么叫酒后误事了。 林桉看着沈棫的动静,倒吸了口凉气:「别打,吐我衣服上还得洗。」 沈棫听了这话就把外套脱掉往他怀里丢去,外套携带着沈棫身体的余温,林桉指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禁忌。 沈棫轻描淡写道:「他习惯了。」 林桉倒是听说过,沈棫和辛文光从小就在军队里打,起因往往是辛尘悦太欠。军队里的八卦有时候也还挺好玩的。而他不知道,更好玩的还在后面等着他。 ——更好玩的是操练场。 第42页 一个多小时不在场,操练场上这个时候已经闹翻了天,月黑风高的,也没个人来管,导致班长们集体反水,扑克牌乱飞。 林桉离了半里地都听见他们扯着嗓子在喊,压制住血脉里的躁动,他耐心地把主谋一个个挑选出来,拉过去跑圈。 胡掰扯了半个小时,学做思想教育工作。歇下来一口气时,忽得发觉望向文竟然难得没和这些人蛇鼠一窝。刚在心里夸了他几句,他就凑了过来。 「林特教,」他贼眉鼠眼地瞥了眼离他们很远,正在监督跑圈的沈棫:「你跟沈上将重归于好了?」 望向文说着还特地显摆出不知道从哪儿顺的计时器:「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 林桉眯了眯眼睛:「望向文你找抽呢是吧?」 望向文嘿嘿地笑着,在那个计时器上鼓捣几下,然后把东西递给了林桉。 林桉看到半个巴掌大的计时器上多了个显示屏,列表上清一色的mp4。 望向文:「嘿嘿,孝敬您的。」 林桉当着他的面点进去看了一会,沉默半天才把东西还给他,点评道:「没意思,你们沈上将的比这个大多了。」 第22章 流感 望向文歪着脑袋哎嘿嘿笑,十分八卦:「您两位还喝酒了?」 林桉身上的酒味没有散尽,很轻易就被人能闻见。他抬了抬下巴,让望向文去找沈棫报到。 「私藏机械制品,操练场,十圈。」 望向文一肚子骚话哽在喉咙里,眨巴眨巴眼睛,僵住了笑。「啥?」 林桉很人性地给他指出后路:「四百米障碍也行。」 望向文立刻做好觉悟,双手做求饶状:「别别别,我跑,我跑。」 要说五公里是对体力的极大消耗,那四百米就是对体力和精神力的双重折磨。这种从新兵期就存在的压抑恐怖感,无论过多少年都令每个人闻之色变。 而林桉在人类城市摸爬滚打的经歷,每一件事回想起来,都比这些更触目惊心。 望向文灰熘熘穿戴好装备,一道烟跑向沈棫,叫了句沈特教晚上好。 沈棫在得知来意后,也没说什么,很快把他编进罚跑的队伍,然后不解地看向了林桉。 林桉很上头,作死朝沈棫放了个电,举起战利品亮给他看,收穫到沈棫一个更加疑惑的眼神后,林桉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示意他在草地上坐下。 沈棫坐下后他不明状况地问:「手里拿的什么?」 林桉神秘地说:「可以五五分的东西。」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脸色怪异起来。 我为什么想拉着沈棫看这种东西? 沈棫问:「违禁品?」 沈棫拿到手后研究片刻,果断按下了第一个播放键。 望向文这东西虽然看起来磕碜,放的还是默片,但挺智能,沈棫一点进去,它就给自动定位到了林桉刚才看到的地方。 硝烟四起的战场上,金戈已破遁甲,依旧是穷追不捨,双方的较量正处于高热期,战斗场面实在精彩。 沈棫陷入了沉思,林桉到底为什么总给他看这些玩意? 林桉也陷入了沉思,他到底为什么想拉着沈棫一起在操练场上看片? 离谱归离谱,但作为一个很称职的流氓,林桉良好的定力还是有的,他不急不忙把东西从沈棫手里抽出,关掉丢在一边,熟练地压住调子靠近,贴在沈棫耳边:「好玩吧?」 沈棫毫不犹豫,拦着他的头给他推了过去,嘴上问的却是:「……你就这么想找男人?」 林桉不依不挠,揽住沈棫的肩。「您看这昏天黑地的,多适合野战。」 沈棫冷笑出声。 林桉发起疯来两只狗都拦不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林桉想看看沈棫接下来什么反应,这也算是对以前一些事情的变相报復,现在这般正直的沈棫可不是那个会光膀子耍流氓的沈棫。昨天你欺压到我头上,今天我钻空子倒腾你,这叫风水轮流转。 谁知沈棫万分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问:「跟我打架你赢过吗?」 林桉刚想反驳,在动员会上的近身格斗中,沈棫明明被打得十分狼狈。但很快,他就联想到之后发生的种种,大彻大悟,自然而然哑了声。沈棫那天放出的水,可以造出第二个连江。 第二个连江的修筑工程负责人沈棫趁着林桉空闲下嘴皮子的功夫,又一次推开他,没头没尾地说:「第二次了。」 林桉思考了半天,猜出沈棫大概指的是第二次推开他。林桉每次去撩拨沈棫,都看不到满意的效果,这让林桉产生了很大的挫败感,同时也觉得没劲。 唯一让林桉打了浑身鸡血的是,那天晚上在梦里,沈棫喘的真他妈带劲。 一些不堪的画面疯狂涌入大脑,这导致林桉再看向沈棫时,对方的面目又清晰了许多。沈棫每一个稜角都散发着灼热的气息,让林桉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他的小腹烧上来一团火,嚣张的气焰一路狂啸,抵达身体各个部位。 有时候,林桉真想把沈棫这块肥肉吃到嘴。 「也没有特别想,」他从容地吹了个口哨,复述沈棫说过的话:「沈上将,毕竟纵慾伤身。」 沈棫没回话,这句不算劝诫的劝诫自然就作为了话题的终结部分。 总控中心的播报声准时响起,在操练场上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重代价的几个兵终于歇下了一口气,但也不敢懈怠,生怕林桉看到还会让他们延时加练,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第43页 至于狂欢之中另一群重要参与者,他们早就摆好了就地思过的架势,只等着这一声号角响起,成为死里逃生的倖存者。确实很幸运,林特教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播报声响了后就让他们归队,之后有秩序地离开操练场。这让大家不由得猜想,林特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望向文的思路直白多了,他跟大家说林特教跟沈上将玩了票大的,所以今天晚上特别好说话。 八卦作为调剂枯燥军队生活的一部分,可以由很多人添材加料,从一锅小米粥,熬成燕窝银耳羹。 身为正主的林桉从来不知道他今天晚上的行为,会在群体中引起多大的骚动。 所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去签报告时,林桉保持着好心情,一改以前临阵逃脱的风格。沈棫看到他出现在总控中心时的表情,就像是之前林桉看到沈棫给他送鸡汤。 但白眼狼长了良心是好事,沈棫没有打击林桉的积极性。这也就导致了第二天林桉五点半就起床,洗漱过后干坐在对铺。 沈棫的生物钟在五点五十分奏效,他睁开眼,林桉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笑得春风沐雨:「早啊沈上将。」 沈棫脸色没变,态度没变,声音也没变:「嗯。」就是多多少少有些担惊受怕。 和往常一样走了早上出操的流程,在食堂吃过早饭,d区各个小组就又到了指定地点集合,抽取场地。 大概超时了有十分钟,d1组那两个人仍迟迟不见踪影,如果不是突然看沈棫顺眼了,大概林桉早就没了耐心等。今天岛上风大的厉害,据说连江区内部也发布了大风预警,天气变化十分诡异。操练场上又空旷,没有任何缓冲物可言,林桉和沈棫、以及在场的负责人员,几乎要被吹折了腰。 除此之外,沈棫还受到了更大的伤害。他的军帽被林桉抢走,开始慢慢变长的头髮扛不住狂风的蹂躏,乱成一团。 林桉给他使了个眼神:「我给你推了怎么样,真男人都爱板寸。」 沈棫伸手绕到林桉背后,把帽子拿回来戴好,「别想。」 林桉还要再做出些什么幼稚的举动来,沈棫就转身面向了入场口。 林桉跟着看过去,辛尘悦早不来晚不来,非要挑调情的时候到场。 不过林桉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他注意到,明语没有出现,而且辛尘悦的状态不怎么对劲,走路的时候左脚深右脚浅,一瘸一拐。 林桉看了看沈棫:「你怎么把他打成这样?」 「跟我没关系。」沈棫扶正了帽子:「别出去瞎说。」 林桉觉得沈棫这种行为也挺低龄化:「行,他自己摔的。」 说着,他就朝那边走了过去,横竖辛尘悦是受害者,受害者需要当事人之一去抚慰心情。 辛尘悦隔了大老远就冲着林桉他们挥手,虽身有残疾,但精神尚在。 「林特教沈特教早上好!」他继续跛着脚挪过来,负责人很贴心地给他找了个椅子,靠在桌边。辛尘悦随口道谢后坐下,抬头问向林桉:「咱们这次抽到哪了?」 林桉实在没话回,他总不能说是等他等到现在都没抽。 沈棫就没那么客气了:「你已经迟到了十二分钟。」 人要到齐才能开始抽籤,明语看来是有特殊情况不能到场,沈棫就在辛尘悦出现后,从负责人那里拿出一张牌。看过后放回原处,交由相关人员回收。 沈棫出手,毫无悬念是林桉心心念念的的泥坑地。 辛尘悦不管三七二十一,坐着就是把沈棫一通乱吹:「不愧是沈上将,我想这个场想很久了。」 林桉站在一边,总觉得哪里不对,忽得脑海中蹦出个什么来,他凑过去悄声问沈棫:「他不记得你打过他了?」 沈棫:「酒品不好的人,都不记得自己喝醉后做过什么。」 林桉若有所思,辛尘悦属于酒品差的,所以他不记得昨晚的事。 随后,林桉又想到了在连江区的时候,沈棫从他这里骗走的一瓶白兰地,那么毒辣的一瓶,沈棫也没喝成疯疯癫癫的样子,由此可见,沈棫属于酒品好的那一类。而自己又从小混到大,各种酒局不在话下,在这方面自然也是高手。 这番推理的结论是,酒后乱性出现的概率很低,可以说是没有。而且据说喝大了在床上容易支棱不起来,不划算。 此路不通,还是得换个花样,林桉想。 沈棫的声音打断了林桉的思路,他问辛尘悦:「明语呢?」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沈棫不是第一次问起明语,但林桉听到这个问题后很不爽。 辛尘悦翘了翘腿:「病了,岛上有流感,据说是食堂把控不严格,引入了一种病毒。」 顿了顿,他疑惑地看看沈棫,又看看林桉:「你们不知道?」 第23章 比赛 听到问题出在食堂,林桉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不光是特训区,可以说几乎整个人类城市的物资供应方都是麦场,林桉不相信有人能在政府的多方管控下做手脚,更何况是在特训区的食物供给工作上。 林桉问辛尘悦:「什么时候的事?」 问完后,他就用余光悄悄打量了一下沈棫。沈棫看上去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当然,也只是看上去那样。毕竟沈棫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什么人面前,都能完美地掩盖住自己真实的情绪和心理活动。 第44页 「你说流感?早就有了,咱们刚来那会就有,只不过总控中心封锁了消息,要不是明语病了我也不知道——不对啊林特教,」辛尘悦摸着下巴,「上一次沈上将被叫到总控中心,不是因为这事?」 得益于辛尘悦的率直,林桉这下可以坦荡荡看沈棫了。 沈棫回应过来的目光似乎十分真诚,语气平静到可以以假乱真:「我不知道这件事。」 但林桉脑海中所有细碎的片段都已经串联了起来,将他的谎话赤裸裸暴露在外。 是执政者。 沈棫发烧那天林桉记得特别清楚,别的时间可能沈棫随口煳弄几句就能矇混过去,但那天太不一样了,是个正常人都忘不了。 只是当时林桉真以为是沈棫的免疫力连林烨都不如,现在看来,执政者从他们进入特训区开始就一直在伺机而动,紧紧咬着沈棫不放。 辛尘悦还不知道执政者的事,用平常和沈棫说话时的语气揶揄道:「呦,沈上将被贬得这么彻底,连主部都不给你消息了。」 沈棫还没回过去话,林桉就率先伸出手搭上他的肩,顺势往前凑了凑身子,忽视掉沈棫投过来的目光,跟辛尘悦说:「我们家沈棫思想健康,乐意为政府效劳。」 辛尘悦端着一张看热闹的脸,挺乐。 沈棫没有任何口头上的评价,他全然不顾瘸着的辛尘悦,反守为攻,挣开林桉的手后十分利索地扣住他的后脑勺,转了身就带着他往相反方向走。 林桉脚下一慌,险些跌过去,沈棫缩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他撞在自己怀里,稳下后再把他推出几公分,揪住他的后领,一路把他拎到场地入口。 「你怎么跟谁都能聊起来?」沈棫停下来质问,手没松开。 林桉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很想挣扎,脑子里闪个灵光,顺水推舟摸上沈棫停在自己后领上的手。他对着沈棫抬抬下巴:「耍流氓是吗?」 沈棫无视了他的挑衅,手下动作更粗鲁,直接揪得林桉被领口处的宽带勒着脖子,呛出一口气后才肯放过他。「去组队。」 林桉在离开沈棫的束缚后难得态度很好,「不是沈棫,我都跟谁聊了?」 虽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但林桉觉得需要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沈棫道:「很多。」 林桉:「谁?」 沈棫:「辛文光。」 林桉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气势不肯弱下去:「还有呢?」 沈棫:「没了。」 林桉:「……」 林桉摸不清楚沈棫的脾气了,只能讨点嘴上便宜:「想让我跟你一个人聊啊,那你脱光了二十四小时待机跟我上床。」 林桉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话说的十分嚣张。 沈棫不屑地轻笑,毫无预兆地伸手探向他的脖间,指尖全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滑,带着一丝冷意的粗粝感轰炸了林桉的大脑皮层。「庇护所八张床,上铺有安全隐患。」 林桉:「嗯?」 沈棫:「下铺空间狭小,不利于长期发展。」 林桉:「什么?」 沈棫:「解决方法是做一休一,四张床轮着来,或者干脆去浴室。」 林桉觉得今天的风颳得真厉害。 「庇护所不隔音,而且,如你所知,我不是什么好人。」沈棫将手收回:「以后这种话想好再说。」 林桉僵在原地,以为沈棫被自己撩气了,但是下一秒,沈棫就又顺手给他紧了紧防弹衣的侧边扣,道:「你真该去新兵营待一段时间。」 林桉大脑死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眼睁睁看着沈棫把那个十分宝贝的突击刀从腿上拿下来,挨着自己的枪套放。 「模拟战的时候不要一个人行动,」沈棫整理着林桉的装备叮嘱道:「注意团队合作。」 林桉觉得别在夹板外的不是刀,是炸弹。 沈棫抬起眼看着他:「听到回话。」 林桉倒吸了口凉气,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然后再提起来,再咽下去。 沈棫:「还有事?」 「没,」林桉摇头:「不敢有事。」 他一定是抽风了。 沈棫:「你走上半场。」 第二场比赛分了上下两场,由两个特教官分别带队,每一个队伍包括特教官在内一共二十一人。d1组少了一个特教官,总控中心派人代替明语走下半场。所以走上半场就意味着林桉要和辛尘悦对线,林桉心里放了明镜,沈棫想让他尽早熟悉辛尘悦的作战心理,好去应对以后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情。 林桉嗯了声,先将刚才的事情忘到脑后,全部心思放在这场对峙中。 对于不善于团队协作的林桉来说,这是一个突破自我的机会。 纪平威教给他很多东西,但没有教会他如何与人相处,他像一只缩在角落的刺猬,遇到危险时就展露出浑身的尖刺,这是保护自己的唯一途径。 和昨天那一场比赛相同,时间一共是四个小时。不过昨天是全体参赛,今天只挑选出了部分精英,林桉所带的四个班中,名额分布不太均匀,这取决于各班的成绩。 林桉在读名单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很难想像,望向文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这张表上。不过回想起平常的训练,即使望向文看起来练的马马虎虎,但他的综合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才。至于他那个光屁股长大的竹马,可能是因为有着眼镜的压制,他的成绩一直可怜兮兮挂在名单最后一行。 第45页 林桉想,要不是成绩不允许,或许他们两个人在军队一刻也不会分开,就连撒泡尿都要从床上爬下来一起去。 总部播报的声音一过,比赛算是拉开了序幕。操练场平时都是人头攒动,现在被清空了场,倒显得大了许多、空旷了许多,那些专门为比赛换上的设施实际上不少,这时看起来却也稀稀拉拉。 无关人员全部被清空,林桉看不到沈棫。 操练场上的风倒是没刚才大了,不过红蓝双方的旗帜倒是飘得起劲。 这场比赛,或者说这场游戏的规则十分简单,双方各占据一块场地,可以做掩护,也可以发起进攻,对方只需要防守、回击,到最后哪一队先全部阵亡,哪一队就输。 为了模拟实战场景,一路上放了许多可做掩体的道具。藉助着这些掩体,可以让双方位于同一起跑线,进行一场公平的较量。 林桉不想公平,他想耍赖。 耍赖的方法也想好了,还是沈棫的那个思路,擒贼先擒王。既然他的目的就是让他和辛尘悦过招,那林桉自然要先奔着辛尘悦去。而且辛尘悦腿脚不便,只能选择躲在老窝里当总指挥,不会上前线,端掉他也就意味着端掉了一整个敌军阵营。 辛尘悦果然也没有改变自己的风格,战斗刚刚拉响,就有一个小队沖了过来。一路上狂轰乱炸,烟尘扰乱了林桉他们的视线,眼前尘土飞天。对方的狙击手也紧随其后,一阵火辣的子弹打出,分分钟都要把林桉他们打成烂泥。 意识到失去先机的林桉只能见招拆招,敌方重于攻击,防守较弱,冲上来的大概有十几个人,明摆着就是冲着林桉最后的堡垒去的,而且拿出了一击制胜的架势。 辛尘悦这个作风林桉在上次已经看出来了。 林桉亲自上阵,躲在一个不算高的掩体后,此时他已经离开了安全地带。隔了不远,他胸有成竹地布控着:「1班守住主区,4班注意掩护,望向文——你过来。」 望向文闻声,很快就跟到了他不远处的另一个掩体旁,端枪的时候看起来倒还像个人,「林特教,什么吩咐?」 爆炸声接连响起,越来越近,尘土炸在耳边,轰隆激起来一团团干燥的泥土,落在身上。红蓝双方相距不远,林桉和望向文完全是在对方狙击手的射程之内,况且这个地方也不算是视觉盲区。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将十分危险。 但林桉就来是来冒险的。 「带两个人从右路往上,到达b1区后以常规训练形式分散。」 望向文擦了一把脸上的土,愉快地闪回原处:「得嘞。」 辛尘悦这个人作战时的优点是出其不意,思路清晰。但剑走偏锋终有一失,他的漏洞也很大,他不给自己留后路,企图一击必胜,如果第一击崩溃,那么他将很难令队伍起死回生。 而林桉要做的,就是击溃他的先锋队伍,从而引发一场巨大的连锁反应,让他退无可退。 第24章 败局 这场比赛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十分紧张,辛尘悦是铁了心要一把端掉林桉的队伍,弹药充足,轰炸一刻也不停歇。当望向文按照林桉的指挥艰难抵达指定地点时,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林桉隐藏在他们的对角位置,在原地找好瞄准点。 敌方沖在前面的那十几号人,按照一种很精明的队形隐藏起来,他们待的地方掩体大多分散,这对林桉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追击条件。 瞄准镜中,一点钟方向,敌方一名士兵正小心翼翼寻找着下一个隐藏点,头盔在视觉边缘露出一个边角,很快就又低下去。 林桉放缓了气息,一刻也不松懈地紧盯着他,在他头盔暴露出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会招惹到致命一击。他的疏忽足以令林桉找到他下一个藏身之处,然后沿路设伏,杀他一个出其不意。 很快,那顶头盔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敌人动作以最标准的训练姿势转移阵地,然而埋伏在暗处的对手比他更加敏捷,几乎是在他抬起脚的那一刻,林桉就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只在林桉耳边作威作福,在炮火连天的中间地带并没有搅起什么大风浪。但实实在在的,人们混沌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束刺目的红烟,这是战斗打响的第二个标志性存在。 而后那些原本没有目的性可言、只虚张声势的敌军子弹,像突然长了眼睛似的,齐齐飞向这边。林桉早就知道这一次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已经事先确定好下一个掩体,比刚才阵亡的敌人更幸运的是,他的身后没有一个百发百中的狙击手。 况且,望向文他们不是白绕到b1区的。 ——让他们分散在指定区域的目的,是干扰对方的侦察,这样,林桉才能更圆满完成自己的任务,就是将那些中了圈套自乱阵脚的士兵们逐个击破,同时,最大程度消磨他们的军火存储。 蹲守在不远处的望向文跟林桉打了个手势,问是否需要支援。 林桉想起了沈棫的话,要注意团队合作,而自己身边确实也需要一个人来搭把手,于是就让望向文跟了过来。 很快,望向文就绕过了避开了敌人的视线熘到他身边:「林特教,接下来什么打算?」 林桉将沈棫给的刀塞到了最里边,说真的,这东西用不上,沈棫把这个给他有点莫名其妙,他还不捨得丢了,这么贵的一把刀。 第46页 「走左路,带人包抄。」林桉最后一次紧了紧刀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红方的军火库似乎已经见了底,比赛走向也已经逐渐清晰,红组因早期滥用火药,已经失去了防守最关键的盾牌,而蓝方虽然被打得抱头鼠窜,折损不少将士,但他们留了厚底,守在堡垒的几名士兵会在关键时刻成为下一批主力军。 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的战役到了白热化阶段,不过这时已经只剩下十几分钟了。 林桉带了七个人上前,打掉了红方一大块肉,而在这之前,红方的节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林桉引导、破坏,遭受到重创后再难聚成一团。 望向文配合战打的很好,林桉不得不承认,有的人虽然看起来没谱,但紧要关头却十分可靠。 在完成几次完美的突击后,红组的势力终于是瘫软下来。林桉趁着这个空隙清点好彼此的人数,敌方包括辛尘悦在内只剩下六个人,其中有四个都在中间地带,他们的老底只有两人。 而自己这边一共还有十一人,现在的局势是林桉慢慢破开了辛尘悦最初的包围圈,反向将其封锁在内部,以摧枯拉朽之势削掉红组的地盘,林桉只差收了最后一个口,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林桉本以为现在是一个短暂的冷却期,却没想到红方过了四分钟都还没动静。 望向文跟林桉离得比较近,其他人间隔也不远,分别守在两侧,等着林桉一声令下,就将网撒开,打一场惊天动地的胜仗。 见林桉迟迟都未作出下一步指示,望向文引他回神:「林特教,我还跟着你走,成吗?」 林桉思索片刻,红组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一样,半晌都没有动静,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无论是军火武器,还是地理位置,亦或者最不具参考性的人数,他们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蓝组有着毋庸置疑的主控权。 「跟。」林桉道。 他选择在最后一刻,用辛尘悦最得意的作战方式击败他。 林桉将之前所有打掩护的队员召集到合适的位置,准备包抄。 这一次,辛尘悦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场外室内观战厅。 大厅内整齐排列着四六比的大屏幕,挂满了一整个墙面,所有区域,凡是抽到操练场的组,他们的比赛全过程都被实时转播在屏幕上。 三行五列,那个观战视角最佳、也最惹人注目的屏幕上,是一片被摧残到不成样子的土地,那比任何一个赛场都要狼狈的画面,解说着这是一场少见的激战。 观战者都是下一轮才上场的特教官,他们从军用耳机中,获取自己搭档的实时消息。互不干扰,却又紧密相连。在剖析己方战局的同时,他们默契地将视线分出来给一个特殊的场地。 随后是纷杂的议论声,大多都是惊嘆于战斗场面之壮观,双方较量之精彩。 沈棫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过他们的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刻也不停歇地盯着屏幕看。 右下角分钟制的倒计时已经成了一位数,这意味着如果辛尘悦这一击不能成功,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残忍的败局。 在所有人的眼中,林桉已经稳胜。 「辛特教这次估计要丢面子了。」特教官中响起一个声音。 立刻就有人笑道:「他能有什么面子。」 而这声音飘到了沈棫的耳里。 「虽说是从军队里养出来的,但总归性格顽劣,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个结局。」 议论声从未停止,只是转了个方向。 「d3组的特教官什么来头,看起来倒是很有本事。」 「你忘了吗,沈上将在动员会上带这个人露过面……」 「是他啊,沈上将看人倒是很准,没想到他第一次参加这种类型的比赛,就能获胜……」 声音渐渐有了起势,兴许是因为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然而在一边倒的议论中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他赢不了的。」沈棫突然说,他的目光已经转移阵地,不再盯着那块大屏幕。 那些人没想到第二执政者沈上将竟然会参与到这种议论中,有些吃惊。 「沈上将,您不相信自己的搭档吗?」他们之中有人这样问道。 「不,」沈棫站了起来,看上去是想离开这里,「我信他,所以我知道他会输掉比赛。」 听到这话的人都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毕竟沈上将的说辞实在相互矛盾。即信他,却又觉得他会输,这怎么可能。 沈棫却没有功夫和他们耐心解释,很快就走了出去。尽管倒计时还有八分钟,但结果已经不需要看了。 操练场上已经是硝烟瀰漫,被淘汰的人守在场外,焦急地看着场内的同伴,但是却做不了任何事。 沈棫远远地站在不起眼的地方,等林桉走出来。这期间,他什么都不想,放空了大脑,在心底念数字,每念六十个就抬手看一眼表,确定间隔是否有误,令他心安的是,没有一秒钟偏差。 终于,在最后一个六十秒数完过后,总部播报声响彻了整个操练场。 沈棫这才将视线收回,投向出口。 参赛人员有序撤离,在走出来很多人后,林桉才现出了身影,他和望向文扶着3班班长小心翼翼地走,模拟战虽然没有实弹伤害,但小磕碰是难免存在的。 第47页 沈棫看着林桉将班长交到卫生队负责人处,就顺手拿了毛巾和水袋走过去。 林桉刚刚坐下,那在沈棫印象中惯来没有倦怠二字可言的脸上,竟然添上了一丝疲惫。 「林桉。」沈棫叫住他,然后在身边坐下,将东西递给他。 沈棫没提胜负的事,林桉刚下战场,体力消耗很大。他一口气下去,水袋空了一半,缓了很久才开口道:「下一场替我赢回来。」 沈棫拧好了水袋,把用过的毛巾放到一边。因为他的存在,d3组跟着林桉参赛的人没敢靠近,也就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事。 林桉很快就唿出一口气往后靠去,顺手将突击刀摸出来往他那里递,好像带了点失败者的愧疚。 「嗯?」沉默到现在,沈棫终于轻笑出声:「已经给你了。」 林桉本来正意识消沉,听到这话仿佛眼睛里又多了一丝光亮,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棫。 沈棫:「你迈出了团队协作的第一步,它算是奖励。」 林桉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他偏过头去,声音有些模煳,「你知道我会输。」 如果不是他选择让望向文跟在自己身边,如果不是将所有兵力都用在了前锋,或许他还能为队伍留下最后一线生机。辛尘悦是个老狐狸,他远比想像的精明。而林桉却抱着侥倖心理,犯了自己曾经鄙夷的错误。 「我不需要你赢。」沈棫道:「我只需要你和过去的自己脱节。」 作者有话说: 卷一还差个没几章就结束了 啊!终于!卷二!沈和林可以do了! 第25章 纪央 判定第二场比赛胜负的标准是综合得分,即上下两场比赛中各组所得有效指标的总和。 上半场时,林桉所在蓝组拿了六个指标,红组只有三个,本来蓝组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但不料红组末路反超,作为战胜方又额外拿到五个指标,瞬间就拉开了距离。 这也就意味着,沈棫下半场无论如何都要赢。 总控中心派来替补明语的人,是和沈棫同期不同连的一名年轻上尉。据说当年在军队时,他们的各项考核成绩都不相上下。赛场上一有他们的较量,老兵们就都抱着很大的兴致去看。 人们曾一度认为,他们会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人。等他们顺利结业之时,第二政府里就会有两颗绚烂的明星。 也就是这时,一场意外袭来。在结业模拟战中,他的失误让一名女兵当场死亡,而自己也被炸掉了半张脸,就此被剔除名额。离开军队后他意识消沉了很长时间,后来常自明提出收復计划,他才被征回,安排在总控中心。 这些是d3组的人告诉林桉的,沈棫在上场前才提了一嘴,说自己的对手叫纪央。 「林特教。」身后传来一个干净的声音,是比较高的调子。「需要水吗?」 林桉从自己比赛结束就没离开过休息区,更不曾涉足观战厅,他对沈棫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认可,沈棫输不了。 不过明语出现在这里,他倒是有些惊讶。按理说,她抱病在身,辛尘悦上半场比赛一结束,他们就会回医务室。 明语见他迟迟不回应,便笑道:「我见你脸色不太好。」 林桉摇头,道:「没事,有点困。」 兴许是上半场体力损耗过大,身体超负荷运转,林桉从下了场就眼皮发重。 林桉在她身后找了一圈,没看到应该出现的人,问:「辛特教呢?」 明语坐到他对面,水放到一边:「在观战厅,他说想看看沈上将怎么像杀猪一样杀纪央。」 林桉:「……」 沈棫会不会这样杀他不清楚,但这话辛尘悦确实能说出来,林桉认可他在战术方面的造诣,也绝不否定他嘴上的粗鄙功夫。 至于纪央,似乎每个人提起他,都带着熟人间的随意自然,沈棫念起这个名字时,脸色也少见地起了变化,林桉最开始以为他是在惋惜,后来发现他字里行间都透着歉意,这激起了林桉的好奇心。 林桉问:「那个纪央……」 明语垂了垂眸,沉默良久,嘆出一口气。 「我们是战友,他曾经也和沈上将一样,是军队最骄傲的存在。」 林桉合时宜地停顿了几秒才道:「我听沈棫说,他离开军队是因为一次意外。」 明语道:「四五年前的事了,毕业的实战模拟检测,名单打乱重新分组。沈上将是我们组的队长,纪央是副队,牺牲的那个女孩子和我们同组,小我一岁,因为纪央错误的指令,那个女孩子误入了地雷区。」 她的目光飘忽在远方,语调稍有些颤。 林桉捕捉到这一信号,良久,他猜测道:「纪央其实没有错,是沈棫在主导着他的判断,对吗?」 沈棫做指挥,习惯完全掌握所有的人员调动权。就像之前强行把他带到军队一样,沈棫的行动向来无人可以左右,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副队擅自做出决定。 明语没有回话。 林桉:「我想知道……是谁处理的这件事。」 望向文他们说,沈棫和纪央属于不同连队,平时难有交集,如果出事,他没道理护着沈棫。 除非,有人想让纪央身败名裂,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那人在用卑劣的手段,确保沈棫这条路走得通畅。因为如果纪央顺利毕业,现在的第二执政者,就不一定会是沈棫了。 第48页 沈棫对此或有猜测,但大概始终都没能找出这个人。 明语望着他,薄唇轻启,想说些什么,但又摇了摇头。「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已经成为了军事机密,抱歉。」 也就是说,这件事现在除了当时在事故现场的人,其他人都未看到全貌。林桉听到的那些话,似乎也真假参半。 林桉道谢,不再继续追问。脑中清晰的思维线被放下,疲惫感铺天盖地,大脑突然变得十分昏沉,身体内的能量也似乎消耗过度了。 「林特教,」明语的声音已经开始模煳,像是蒙了一层隔音布:「其实我过来找你,是因为沈上将。」 「……沈棫?」林桉问出后,就忘记了刚才是不是张口说过话。 明语起身,「当听说代替我的人是纪央后,我就猜到你迟早会知道这些事。」 林桉看着她。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错,沈上将更是如此,他永远值得你去信赖。」 林桉不反对这句话,他也没打算去质疑沈棫,他只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沈棫在他面前袒露出真情实意。 「我知道了。」他最终还是这样轻笑回答。 很快,卫生队的通知就准确找上了明语,虽然她已经几近痊癒,但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也为了防止病毒进一步扩散,她还需要接受一小段时间的观察期管控。 「打扰你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明语笑道:「等有机会,咱们也去操练场上过几招。」 林桉简单答应下来,很快,明语就远出视线。 他再也扛不住困意的侵袭,没来得及细想这些事,就一头往后栽去。休息区的长椅并不是很舒服,金属制品独有的阴凉穿刺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但他也无暇去管这些了,身旁嘈杂的人声很快就湮灭。 周遭的空气愈来愈冷,霸道的白光想要侵入他的视野,而他只能透过眼皮隐约感知它的存在,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随后,林桉所在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小阴冷的封闭空间内,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那是一个很昏暗的地方,林桉很想找到刚才看到的光源,可他刚刚迈出脚步,就突然意识到那是一个梦,这也是一个梦,一个暂时不能醒过来的梦。 身前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浸泡到脚踝的冰水震盪着,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来人口中骂着些什么,林桉没有听清楚,但是他清楚地听到了身后人的轻声叮嘱,「不要怕,按照计划来。」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很平淡,却也很温暖。 林桉心悬了一瞬——按照计划来。 这是他们被关在禁闭室的第三十一天,林烨因为高烧被带走单独隔离,他们已经饿肚子很久了,据说来自边缘地带的孩子,会在监禁室痛苦地死去。 林桉不想死,他要把林烨养大。 他咬咬牙,扑向来人。空间开始扭曲,视线混乱,大脑不能及时处理身体所捕获到的信息。水声、怒骂声、耳边混乱不堪。 身后的少年箭一般射出,来人迅速推开林桉,随手抄起什么东西,要砸向少年。 林桉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要让沈棫离开。 他很快爬起来,在钝器飞出之前,率先接近沈棫。 疼痛感很快就袭来,像是阴雨天忽然落下的一道惊雷,狠狠噼在了头上,林桉跌落在角落,冰水灌到耳朵里,但他却明确地感觉到脑袋上爬出一种温热的液体。 一瞬空白。 很快,身边的噪声又渐渐起了高音,林桉挣脱开这个不容易醒的梦,意识慢慢回归。 脖子有些酸,但身后并不是冷硬的铁板,林桉感知着垫在头上的东西,很快就发觉那是一条胳膊。 他睁开眼,睡着的时候头歪在了右侧,往左边看去,沈棫的目光放在正进行着清理工作的操练场,他一条胳膊垫在林桉的颈后,让他不至于仰天长睡,手指放松地搭在椅背上,不曾动弹分毫。 觉察到手上细微的动作变化后,沈棫迴转视线。 林桉刚睡醒,脑袋还是很昏,头皮发凉,暂时没有恢復过来。只是下意识往前坐,空出空子让沈棫可以脱身。 沈棫和他之间尚有一段距离,林桉捏了捏额头,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受。 沈棫的声音飘过来:「有人拿枪崩你?」 林桉看向他,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沈棫尚未将被充作枕头枕了快一个小时的胳膊收回,再问:「穿着防弹衣睡很舒服?」 林桉闻此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他不光穿着它睡,身上的医疗包止血带、水包烟雾弹,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那是一个也没摘。 林桉挤出来两个字:「……暖和。」 防弹衣材质特殊,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暖作用,但总归来说,它的主体也只有前后两层布,林桉嘴硬的实在牵强。 「肚子暖胳膊凉,」沈棫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掌,站起身,「下午空闲,回庇护所睡。」 林桉这时才想起来,沈棫的下半场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 而下午的最后一场比赛,就与他们无关了。最后一场比赛的规则与场地面向特教官全程保密,依旧是全体组员参与,实打实考验着他们之间的综合战斗素养。 第49页 这一保密,特教官们算是放了个半天的小长假。 林桉没心情去食堂,直接回了庇护所,倒头就要睡,却忽然想起了明语的话。 「他永远值得你去信赖。」 林桉闭上了眼睛。 他的成长从来都不是因为背叛,一路走来,他只是在不断回想,回想沈棫于身后说出的不要怕。 第26章 野战 联谊会结束的当天晚上,特训区会举办一场特殊的生日晚会,为全区所有在本月份生日的将士庆生。 在生物诱变发生之前,这是少数地区新兵营的传统。旧日之争过后,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军种的军人们重新编制入伍,多方文化交融汇聚,人们越来越意识到集体生活的重要性,这样的传统也就被保留了下来。 生日会晚八点开始,林桉离开庇护所时,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倒不是他故意拖沓,只是他很久都没睡得这么踏实过了。边缘地带的生活阔别已久,人类城市的土地忽地有了亲切感。四下虫鸣喧嚣,控制塔间次闪烁着红色信号灯,云团大块大块往下压,这是野岛惯例将要到来的夏季。 说不上来到底是不是因为沈棫,总归林桉又一次看到了四季在更迭。 礼堂内一片明亮,百十来号将士们哄闹成一团,林桉一进门就看到辛尘悦被四名将士分工明确地整个抬起来,欲行不轨。 这动静很快就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以辛尘悦为中心,人墙一堵一堵围上去,叫好声一片,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都想加练是吧?」辛尘悦还不知道他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在一片煽风点火的唿号中尚能做出没有实质性作用的威胁。 「辛特教想不想家啊!」 「肯定是想疯了呗!」 「抬垃圾桶里去!」有人这样喊了一声。 辛尘悦以为他们在开玩笑,气氛到了也就实打实地跟着混,毕竟他的生日也在六月份,算是今天的主角之一。而他也对自己身为特教官的人格魅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他觉得等待他的是一个惊喜。 直到垃圾桶在眼前被掀开,他开始像个吊机的机械臂一样被慢慢转成直角,他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笑容僵在脸上,开始像只鸽子一样扑腾。 「你们来真的?!」 很快,他的动作就又被压制了下来,寡不敌众永远合理。 喧闹的浪潮到达了峰值,人们的期待感追着辛尘悦被丢垃圾桶的进度迅速拉满。 几个特教官看热闹之余,不忘为当事人记录下这史诗级的一幕,转身就向总控中心负责人借了录像设备,动作迅速,可谓是争分夺秒,生怕错过哪怕半个镜头。 沈棫倒不慌张,浑身上下写着游刃有余。他算是早有预备,也不张扬,全程一个人站到窗边静悄悄地录。 林桉觉得沈棫可能是个惯犯,后来想到监禁室那一茬,立马就确信了。 「沈上将,偷拍啊?」 那边的场面混乱不堪,极具戏剧性,而沈棫这边可以说是一片花好月圆。林桉觉得这是个无事生非的契机,毫不留情地过去颳风下雨,揭穿他的罪行。 沈棫尚未抬头,但却似乎已经早就知晓了林桉的存在,他准确无误地对着林桉的方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几秒后,才收起设备,举起来对着林桉晃了晃。 林桉很快就注意到,沈棫拿来录像的设备竟然是之前望向文「孝敬」给他的那个计时器。 能放片还能录像,望向文究竟意欲何为? 沈棫顺口道:「以为你不会来。」 言外之意,录这东西不是沈棫的恶趣味,相反的,他只是在牺牲自己的英名来满足林桉的恶趣味。 「你竟然……没叫醒我?」林桉这话不是埋怨更不是疑惑,而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沈棫在林桉面前的时候,可不是什么人民好公僕第二执政者沈上将,坚持四天都在凌晨一点半准时打电话的丰功伟绩,让林桉从此以后沾到床就开始提心弔胆。 「唔,」沈棫明显是没听出来他这话里的意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以为你不会对这里感兴趣。」 这句话意外说到了关键点上。 林桉确实对这些不感兴趣,生日会这种东西,就算是对林烨,他也不曾去安排过。 「晚会结束后,」沈棫看着他,忽然地问道:「出去走走?」 「唔。」林桉倒是挺意外,他拿回那个万恶的计时器,不免犯嘀咕。晚会结束少说也十一点了,不滚回去睡觉出去走什么走? 沈棫肉眼可见地衣冠禽兽起来,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去打野战。」 「你说什么?」林桉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为什么沈棫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找片好林子,」林桉试探性道:「不要苔藓地,那玩意看着软躺着硬,我怕硌着你。」 然后,他屏住唿吸,开始检索沈棫接下来是否存在异常行为。 不能吧,沈棫不能吧。 沈棫的表情带了点异样的色彩,仿佛林桉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然后,在林桉快要窒息时嗤笑出声:「是沙滩地。」 林桉大脑主机系统超负荷运作,冒烟了。 与此同时,会场内十分应景地响起一阵噼啪声,是玻璃制品摔碎的动静。 第50页 从气氛不明对手局中回过神,林桉看到辛尘悦已经坐下,双手叠在不知什么时候配置的拄拐上,幸灾乐祸地放声嘲笑着,反观那几名将他塞进垃圾桶的勇士,皆是一脸生无可恋。 似乎有一出乐极生悲的惨剧,这惨剧的出现拯救了林桉。 很快,林桉就找到了事态反转的的原因,原本用于生日会的道具灯摔了一地,总控中心损失惨重,而罪魁祸首显而易见。 辛尘悦角色切换十分迅速,一扫方才的狼狈模样,对着地上一片狼藉抬抬下巴,气焰嚣张:「闹,接着闹,你们就等着纪大爷的三千字检讨吧。」 罪魁祸首也懂风水轮流转,讨好地重新凑在辛尘悦身边,一片求爷爷告奶奶。 「辛特,您老大人有大量,看在咱们同一个月生日的份上,跟纪队说说好话。」 「辛哥,辛爷,我亲爷爷,小的未来几个月好日子就靠您了。」 四个人自觉分成两组,一组到辛尘悦跟前捶胳膊捏腿磨耳根子,另一组招唿着几个人销毁证据。生日会是给大家放松的不错,但五五三三二一的纪律红线也是绝对不能越过的。 辛尘悦装模做样看指甲:「我哪劝得动纪大爷?」 「别介啊,军队里哪有您说不动的人,沈上将您都能拿下,纪队那不更是轻而易举?」 「是啊是啊,而且您和纪队不是故交吗?」 「哎,要说故交的话,」辛尘悦姿态忸怩,故意提高了声调,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林桉:「求你们沈上将去,他更熟。」 林桉总感觉,辛尘悦不光认为他和沈棫之间有点什么,还特别想煽风点火看热闹。 纪央似乎是某些事情的导火索,听望向文说,纪央之所以能在总控中心占有重要一席,不光是因为常自明,还和沈棫有关。 其实林桉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他比较在意那几个兵说的话。 「我想听听他是怎么拿下你的。」林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要青少年版,要听未删减的。」 沈棫:「你会知道的。」 林桉还要再说什么,忽然感觉到场上的气氛又变了,之前黏着辛尘悦的几个人一闹而散,很快就混在了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大概是在做一些无谓的挣扎。 「出了什么事?」 一个陌生的男音远远传过来,单调平白。这声音像是一股强电流,穿刺过皮肤,让林桉全身发麻。 「东西都,碎了……」有人扛不住这氛围,实话招来。 「出列。」 在意外发生之前,人们都说沈棫和纪央是天生的搭档。他们无论是作战习惯、行事风格,还是待人接物的态度,都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身上有着太多的相似点,在战场上可以达到无人匹敌的默契程度。 这是林桉第一次见到纪央,那人笔挺的身形侧边朝向他,林桉并没有看到想像中可怖的面孔,纪央的形象反而有些出挑,或许这归功于实验室的技术,又或许林桉看到的本就是未遭损坏那半张脸。林桉恍惚中从他身上看到了沈棫,那时在酒馆里,站在林烨身后替换弹匣时不带任何感情的沈棫。 纪央处理违纪事件的速度很快,态度明确,犯错的人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连辛尘悦也没能跟他搭上几句话。离开的时候也走得决然,不曾有过一丝停顿。但不知道是不是林桉太过敏感,他感觉纪央走之前,在不经意间很浅地扫了一眼沈棫。 而沈棫的注意力,则是全在林桉身上,自始至终他们都在进行没有中心话题的闲谈。 十一点整散会,在结束了后续工作后,沈棫没有直接回庇护所,林桉心惊胆颤跟着他走了一路,像走在刀子上。 「你还真来这里?」终于,林桉结束思想斗争停步,脚下的沙子发出不满的抗议,飞起来一大片。 林桉现在很慌张,内心比近岸的海水还要翻腾,他的语言中枢神经已经在发疯,他接下来很可能会胡言乱语,事后清醒过来再狂扇自己巴掌。风吹得不算大,但他浑身拔凉。环境光比较暗,这是唯一能让林桉安心的掩体。 沈棫许久都不曾回话,只是在散步似地往前走。抬脚落脚的动作十分自然,让林桉再度怀疑自己神经过敏。 自从做了那个梦,他跟沈棫说话是一丁点荤都不敢带,生怕沈棫看出点什么。沈棫要是真看出点什么,多丢人,多尴尬。 「那什么,」林桉在后退几步后转身熘之大吉,「我日记还没写,沈上将您慢慢遛。」 在他以为自己可以顺利逃脱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力量却忽然从身后袭来,十分霸道地降临在肩头。林桉本就心里有鬼浑身不自在,又被沈棫搞了偷袭,就更加纠结要不要挣扎一下。犹豫确实使人败北,林桉很快就失去了主动权,整个身子都被带过去,牢牢砸在沈棫怀里。 按到左肩上的那只手明显给足了力道,另一只手很快就打响配合战,毒蛇一般滑到他身前,一路风驰电掣,形成完美的包围圈。 环着他的胳膊又紧了紧,隔着一层里衣,他的胸膛被来自于沈棫掌心的火焰烧得滚烫。 「我给你想想日记标题?」 作者有话说: 五五三三二一: 军队五不准、五条禁令、三快三准、两条底线、一个原则。over 第51页 第27章 日记 4月27日 周六 凌晨一点半,沈棫打电话,去了主部还非得骚扰下属,烦 4月29日 周一 第三次打电话 上一个在晚上给我打电话的人已经被我开枪打死了 4月30日 周二 沈棫没了 又活了,还赖着不走,烦 5月1日 周四 抵达特训区,积分制让人头疼 快殉职吧沈上将,人民和政府会记住你的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我喜欢男人,烦 5月3日 周六 老实说,有点后悔当初把晶片植入到颈部了,设计庇护所的人怎么想的,浴室用水系统……非得搞成那样 5月7日 周三 做了个不该做的梦 …… 其实也,还不错。 5月10日 周二 操练场上,看见沈棫,烦,沈棫快殉职 5月11日 周三 操练场上,没看见沈棫,烦,沈棫快殉职 5月12日 周四 风太大了,沈棫快殉职 5月15日 周五 生命要用生命来敬畏,生命是什么? 沈棫快殉职 5月21日 周四 沈棫 算了,今天就算了 5月31日 周日 糖 沈棫 6月1日 沈棫疯了。 我们两个都疯了。 —— 在边缘地带生活时,宜居园的水塔曾经遭受过一次很严重的破坏,经过两天的抢修才勉强投入正常使用。 这次意外或许是出自于老熟人沙尘暴的手笔,又或许是因为那段时间人类城市搞建设的动静太大,波及到了边缘地带。 总之当可能因素过多时,人们就没办法立即判定真正的原因了。 林桉也没办法立即判定沈棫是怎么走歪的,还歪到自己身上来了。 沈棫不算什么老实人,骨子里到底是个流氓。林桉更不正经,可他也是真的不敢拱了沈棫这颗白菜。 所以在那一刻,林桉是真心觉得沈棫疯了。 「沈棫。」 他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叫住身后的人,却迟迟未能说服自己挣开牢笼。 「嗯?」沈棫并没有松开手的打算,声音低了下去:「别回头,我说什么你照做。」 林桉愣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荒谬后,耳边的风声又再次清晰起来。 原来只是做戏。 有人跟着他们,看样子是跟了有一段时间,他竟然没有发现。 在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林桉的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从会场跟出来的。」沈棫说这话时,原本扶着林桉肩膀的手顺势上滑到他的脑后,而后毫无预兆地,凑近咬了咬他的耳垂。 酥麻感很快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林桉不知所措。 「亲回来。」 沈棫说。 林桉意识到不对劲,先是挣了一下没挣开,后来又试图说些什么让他放手,结果还没等他想好词,直接就被沈棫整个扳过去再环起来,按着头,堵住了舌头。 是极其勐烈的一击。 一口气噎上来,林桉心跳到了嗓子眼。 身侧的温度被沖淡在冷风中,然而他依旧是浑身滚烫。已经来不及思考任何东西,眼前的疯狂早就将他拖下深渊。 沈棫就像是一个蛮横的入侵者,有着最先进的武器和最卓越的战斗技巧,在瞬间击溃了他外围所有防线,内地也随之失守。沈棫的大军士气不减分毫,还在疯狂探入,还在咄咄相逼。 林桉节节后退,但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只能无条件投降。 直到远处一路尾随的黑影不见了踪迹,沈棫手上的力道松了些,林桉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待机已久的防御技能迅速启动,林桉推开还在纠缠的沈棫,狠狠砸他一个后击肘,挣脱出来后跟他拉开一大段距离。 「你真疯了?!」 沈棫不痛不痒,往身后看了看,确认那人真的离开了之后才将得逞的笑堆了满脸。 「在外来者面前宣示领土主权。」沈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平时没这么纯情吧?」 林桉一经点醒,意识到虽然刚才发生的事有些荒诞,但惊慌失措确实不该是自己会有的反应。 冷静下来后林桉看着他,良久才问:「刚才是什么人?」 「纪央的人,」沈棫伸出手用手背挨了挨林桉的脸,「也可以说是执政者的人——脸这么烫。」 林桉拍开他的手,平时骂得挺欢,这会儿是一个字都损不出来:「闭嘴!」 沈棫知道林桉打不过他,所以不奉行及时止损的准则继续揭他老底:「天天吵着要跟我上床的是谁?」 林桉挥拳的动作做到一半,看到不动如山的沈棫,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沈棫很早就把他的话当真了,或许是从他口中的「第二次」开始,又或许是一开始就心怀不轨,等林桉卸下防备后迅速出击。 被迫与自己和解,林桉不甘心地收手。「他什么目的?」 沈棫:「很明显,想看看到底能不能用我们牵制住对方。」 林桉皱眉,钟天华在之前就表现出用沈棫绑架他的迹象,而沈棫所做出的一切让步也都是因为自己,他们早就被粘在钟天华的蛛网上了。 第52页 不过,上一个问题倒是有了答案,沈棫一开始就对自己有歪心思,所以才会被牢牢抓住把柄。 林桉冷笑:「你倒是深藏不露。」 沈棫道:「不然你以为在禁闭室的时候,钟天华为什么会允许我们通话?」 林桉若有所思。 「纪央是怎么回事?」几秒后他问。 沈棫:「要知道,失去些什么的人,总得找个盛放恨意的容器才能活下去。」 所以钟天华将他的恨意放大,拉来沈棫当作容器。 「当年把他带回来,跟常将军无关,是执政者的主意。」沈棫道:「档案也是他封存的,钟天华那时起就在告诉我,他能毁得了纪央,也就能毁了我。」 林桉忽然就明白了明语那句话的意思。 沈棫永远值得信赖,他不会犯那种低级的指挥错误。 当时的沈棫在军队内外唿声都很高,况且又是常自明带出来的,人们都说他迟早会超过常自明,这样的评价引起了钟天华的警戒。 下一代第二执政者不能更耀眼。 只是比起毁掉一个强者,钟天华更想要控制住一个强者,纪央不可控,但沈棫可控,这是他抛弃纪央的原因。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林桉问,也许这会让他更加痛苦,但至少不会让他站在对立面。 沈棫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没能回答出来。 执政者知道自己无法掌控沈棫的时候,林桉就会死。 「要下雨了,回去吧。」沈棫说。 —— 下雨了。 6月2日 周二 特训区的时间安排做出了调整,忙 沈棫快滚过来帮我 6月4日 周三 竞技区开放时间拉长,空闲时间缩水 还是很忙 6月9日 周一 统计特训区现有总人数,共计一百四十三名退出,四名意外身亡 亲到了沈棫。 —— 6.21 晴 空气品质良 体感温度30摄氏度 竞技区追加最高级别突变体,投放比例保持不变,环境各项指标逐渐接近沦陷区。 林桉说他想林烨了。 6.27 小雨 空气品质良 体感温度27摄氏度 竞技区开放时间段更改,调整至下午,总控中心全面撤出特训区,物资供给掐去三分之二,积分制保留。 保留得好。 6.28 晴 空气品质良 体感温度32摄氏度 特训官无须再进行早晚签到,但仍需负责整个岛上的安全检查工作。 d3组抽到了风谷分部的工作,负责电力维护。 林桉什么都不会。 —— 7月5日 周五 热 7月6日 周六 热死 7月10日 周三 林烨来信了,这次竟然没给沈棫写,还算良心。 ……林烨到底是不是抱错的? ——— 7.15 阴 空气品质良 体感温度31摄氏度 总控中心物资供给掐掉三分之二,积分贬值。 跟我没关系,反正林桉签了卖身契。 7.19 晴 空气品质良 体感温度29摄氏度 近期特训区氛围异样,死海要出现了。 7.21 阴 空气品质良 体感温度31摄氏度 执政者知道死海是谁,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人类城市,我作为工具的价值最晚结束在收復计划之后。 7.30 晴 空气品质优 体感温度34摄氏度 第三次联谊会,下午五时四十一分,b3组两名参训人员感染不明病毒,于袭击三名在场人员后被制服。 比赛紧急终止,全员封闭式管理,总控中心再次介入,重新筛选官方投放突变体。 执政者的召回令已下达。 —— 7月15日 周日 别涨价了,再涨养不起沈棫了 7月20日 周六 沈棫最近状态不对,有什么事瞒着我 7月30日 周二 特训区出事了,沈棫被主部叫去开会,到现在都没回来 死海终于出手了吗? 晚安,沈上将 —— 林桉睁开眼。 还是睡不着。 脑袋昏得厉害,眼睛也发涩生疼。 沈棫回来时是两点出头,动静不大,但林桉模煳的意识几乎立刻就清晰了起来。大脑中一片空白,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没有思考的余地,隔了几秒,他佯装刚被吵醒,轻轻翻了个身,同时伸出手去,装出一副没力气的睏乏样子要开灯。 手指触碰到的不是灯,手臂被人在半空中握住,那人掌心带着室外的凉意。 「怎么没睡?」 沈棫的声音低低飘在耳边,小把戏被拆穿,林桉没有了继续装下去的必要,很快就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搓了把脸让自己恢復精神。 「你要回去了?」 沈棫随手打开一盏不算刺眼的灯,在他身边坐下:「明天下午一点走,归期不定。」 是死海出手无疑,而且事态远比林桉想的要更严峻。 钟天华想趁着沈棫在特训区的这段时间,慢慢收回他的权力,现在召回沈棫,就证明执政者的能力已经无法摆平这一切。 「沈棫。」林桉叫住他,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做不做?」 林桉的脑子,抽风了。 第53页 作者有话说: 五编,寄了 第28章 绝密档案28 长久以来,林桉对沈棫的属性和人格都有着极深的误解。这种误解贯穿他们两个戳破窗户纸后相安无事的一个月,停在了戳破另一种重要东西的大门前。 林桉在大门前做出两个猜想: 一、沈棫是个刚从冷藏室里捞出来的金枪鱼,他真的不行。 二、沈棫可能早就觉察到了林桉的属性,在人类城市占有绝对主导地位的沈上将,羞于被人戳破自己重要的东西。 林桉在两个猜想间权衡、比较,结合沈棫平素生活习性,发现结果更倾向于第二种。意识到后半生可能没指靠的林桉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任务,帮助沈棫打开大门,毫无顾忌地迈出那一步。 然而,他开错门了。 # 北部野草 第29章 排查 沈棫刚走,纪央就不请自来。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开了场大会,就这次特训区突发意外作了简要的报告,会后林桉才知道,代替沈棫工作的原来是纪央。 这件事必然是执政者的安排,说是代替工作,本质上也只不过是监视,沈棫离开的时候大概还不知道。否则他走之前再三叮嘱的,就不会是让林桉没事少跟辛尘悦说话了。 虽然林桉很不想让沈棫心寒,但是现在辛尘悦就在他眼前扯身上繁重的防护。 「林特教,查完了没?查完了先歇一会。」 辛尘悦三两下就卸下了穿时要费好一番功夫的防护,他的声音未经纤维材质的磨损,在这个只有仪器声滴滴响的狭小临时观察站里,可以说是十分响亮了。 林桉有些头疼,他未来三天都要待在这个破观察站里,跟辛尘悦一起工作。 ——大会上安排任务,让特教官们以区为单位对士兵们进行全身检查工作,查一种威力超出c6的新型药物,他跟辛尘悦搭手。 这几天特训区封控,总控中心从事发地展开调查,一路摸出了反动派的意图。他们想利用这种新型药物在特训区内引发马蚤乱,从而召集起人类城市内外那些对收復计划本就有异议的人。 这种新型药物是慢性药,有一定的触发条件。在特训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流感的传播,它混进了一批治疗性药物中。 林桉能想到沈棫回去将要面临的是什么,特训区从开放日到现在意外频发,能办到这个程度,恐怕潜入人类城市的内鬼权位远比辛文光要重。 林桉最后一遍核对了信息,完毕后如释重负丢下笔,活动着因为不间断打勾而酸涩的手腕。 才查到d2组,目前进度只有三分之一左右,他却像是连轴转了几天几夜,每一块骨头都在喊累。他算是明白沈棫为什么每一次从总控中心或者是主区回来,都看上去那么疲倦不堪了。 「你为什么,会选择跟我一组?」 林桉盯着辛尘悦递过来的水,并没有接受的意思。 排查行动是自由组队,两人一组的话,辛尘悦真的没道理会特地提出跟林桉一组,然后让明语去应对纪央。 辛尘悦硬把水袋拍到他身上,反向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搭拉着靠背。 「沈棫是不让你没事别理我?」辛尘悦一脸看戏。 林桉不回答,这个反应正在辛尘悦的预测范围内。 「我就知道。」辛尘悦只说这一句就打住,每一个肢体动作都在说:沈棫他有事瞒着你。 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就是故弄玄虚地抛出一个钩子。 林桉沉默了片刻才问他:「知道什么?」 辛尘悦的结构式是一分子的黄色废料和一分子的八卦体,除此之外还拥有着旺盛的分享欲,正是因为这点,林桉跟他说话时从来不需要弯弯绕绕。 「他怕我跟你说他以前的事。」辛尘悦道。 林桉问:「那次事故?」 他嘴上虽是这么个问法,但是心里却有着另一种更为直白的猜测,沈棫是怕辛尘悦说起他和纪央的纠葛。 他们之间的羁绊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深,从沈棫第一次念起这个名字时,林桉就有所猜测。真正确信这个猜想,是在知道了第一次联谊会的比赛结果后。 林桉从来没有去刻意关注那次比赛的总排名,他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场比赛,沈棫和纪央打成了平手。 「那场事故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你应该能猜到吧?」 辛尘悦无疑是在问废话,林桉道:「知道。」 辛尘悦:「我说点你不知道的,别人都以为沈棫跟纪央没有交集,但其实他们私下关系特别铁。」 说到这时他又摆了摆手:「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是和我差不多性质的铁,沈上将十多年就等了你一个人,没换过别的口味。」 林桉:…… 所以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沈棫对他有意思是吗? 辛尘悦目的达成,十分痛快:「人类城市建成之初,政府里有个叫纪荣的,不知道什么军衔,资料保密。但据说是人类城市的大功臣,死在420事故中,纪央是他儿子。420之后没过多久,执政者就把沈棫跟纪央一同交付给了常将军,几年之后纪央入伍,常将军死活不放沈棫进去,还是纪央帮的忙。」 说到这时,辛尘悦忽地又卖起了关子。「你猜纪央跟沈棫做了什么?」 第54页 林桉给不出答案,但是他曾听沈棫提起过,当时常自明松口,是因为沈棫快要病死在床上了。如果那时纪央也从中帮了忙的话,那就很可能和黑市药物有关。 当年人类城市对这方面把控力度不大,特殊时期,为了躲过检查,黑市上常会有稀奇古怪的药物出售。 林桉问:「你继续说。」 「先帮我一个忙。」辛尘悦打住,图穷匕见:「帮我重新撮合回明语跟纪央。」 林桉顿了几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林桉问。 辛尘悦说:「纪央跟明语好过一段时间。」 第30章 爆炸 观察站由体检中心临时改建,原有设施统一放在墙角。辛尘悦表现出拉拢林桉的意图时,那相距甚远的器材哐当砸倒在地,将林桉拒绝的话一把堵了回去。 紧接着,两人同时看到一个缠满黑胶带的球状物滚落下来,半径十公分左右。 「哥们儿,」辛尘悦唰地就变了脸色,他速速起身将工作檯上的防护服和数据表卷到怀里,「咱们走大运了。」 还没等林桉一句话问出口,辛尘悦就用了大力气把他拽起来。 「哪个混球在观测站放炸弹!」 林桉心头一紧,被拽起来的时候,还让辛尘悦原先坐着的椅子给绊了个踉跄。 对方丝毫没有理会,手下的力道不减,甚至是往上提了几个等级,誓要调动起林桉全身上下的警卫细胞。 「at57,专炸跑得慢的!」 辛尘悦口中的at57林桉闻所未闻,他不清楚这种东西的类型和引爆方式,不过既然辛尘悦敢在发现炸弹的第一时间率先选择了防护服和数据本,就证明他们还不至于是死路一条。 「跑!能跑多远跑多远!」辛尘悦吼道。他揽着一大堆东西,还带着林桉,两只手都被压制,跑得很狼狈。 在速跑中被人牵制住动作,无疑于是脖子上被加了一把刀,林桉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便主动挣开。 速跑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距离观察站十多米的地方,他们被迫停下。 爆炸声快要震裂耳膜,林桉明显感觉到身后袭来一阵巨大的冲击波,每一块骨头都被敲得酥麻,来自于膨胀热空气的袭击让他无处可遁。 「林桉!」 一瞬间天旋地转,所有的感受器都似乎不再工作。 林桉像是被丢进了另一个空间,周遭是无法描述的死寂,心脏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变得异常艰难。但无限放大的搏动声依旧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产生下一刻这个器官就会爆裂的错觉。 窒息感束缚着他,直到空间扭曲,化成实形。 黄沙。 这个世界都是黄沙。 风是冷的,从惊蛰开始,边缘地带将迎来长达四个月的沙尘暴天气,为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宜居园会提前进入全封闭状态。 在这个人类城市万物新生的日子里,边缘地带是一片潮湿阴暗。年幼的林桉会爬上废弃冷却塔,在那赤字灰白体建筑物上抬头望天。 说是望天,可其实除了打旋的黄沙,他什么都看不到。小孩子有时会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出令人费解的执着,这种执着才是林桉坐在这里的原因。 在宜居园全封闭之前,沈承安会和一个来自宜居园外的军人一同检查各项安全设施。 林桉只记得那个军人四十岁左右,个子不算高,黝黑的面皮上堆着长年累月的风霜,那时候的林桉还不知道不同肩章代表的不同意义,所以没能看出他到底是什么军衔。不过沈博士很尊重他,林桉的父母也是。 孩童的好奇心就此被激发,林桉会在他来访时乖乖待在家里,近距离观察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那人紧攥着的拳头伸到眼前时,林桉正躲在父亲身后,一只手不安地扯住他的外衣下摆,只在人前露出一半的身体。 直到那人摊开粗粝的大手,露出掌心几颗熟悉的果糖,林桉才发现,这个陌生人并不可怕,半蹲半跪在他身前的样子也十分可亲。 「想不想要?」军人问道。 林桉忘了军人说这话时具体什么表情,但是他记得,在他点头的时候,那人混沌的双目中忽地多出了高光。 「牙都要蛀掉了,」父亲笑着在他脑袋上捶下一拳,而后再恶趣味地把他蓬松柔软的头髮揉成一团乱糟。 「快说谢谢叔叔。」 林桉被揉得身体跟着脑袋跑,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算是稳住后,支支吾吾用蚊子声应着:「谢,谢谢,叔叔……」 「不用谢。」军人笑着起身。 沈博士也在,在给母亲注射了一管透明药剂后,他合上药箱,语调轻缓。「不知道下次再聚,会是什么时候。」 林阳平问:「上将已经做好决定了?」 林桉在一旁安静剥糖。 「嗯。」军人回答说:「执政者近期要清剿一批反动派,大多都是旧日之争结束后出现的无政府主义者。在这次行动结束前,我会一直留在人类城市。」 母亲习惯性将手放到肚子上,产期将至,她最近这么做的频率越来越高:「那纪前辈他……」 沈承安将药箱收到不起眼的地方:「收集者的一切工作照旧,」说到这时他将手掌覆到林桉脑后:「新一轮检测的结果很接近红月计划预期值,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开春就可以将全部资料提交给实验室。」 第55页 林桉手滑,硬糖从糖纸上剥落,在滚出一段距离后停下。 沈棫扒着门,隔了老远沖他招手。 林桉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不去看他。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封闭宜居园了。」沈承安道。 屋子里一片沉默,只剩下林桉拨弄糖纸的声音,这些透明的玻璃糖纸照到光会反射出很细的银丝,林桉把他们叠在一起,照着纸扇的样式折。 常自明:「最晚明年开春,大家就可以回到人类城市。」 林阳平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我们不属于人类城市,我们属于野外和自由。」 常自明疑问:「你和云杉不打算回去吗?」 江云杉摇头:「我们忘不了过去的日子。」 常自明再问:「那承安呢?」 林阳平打趣:「肯定回,沈博士一心想找个地方好好谈恋爱。」 沈承安没有否认,补充了另外一条:「父亲的笔记给了我很多启示,我想替他重建北部野草观测站。」 林阳平继续揶揄:「还想转行搞天文学。」 「哎对了,」林阳平拍了拍沈承安的肩膀,不怀好意地撺掇着:「等回去了让你家小兔崽子当兵去。」 林桉把合在一起的糖纸举起来,在眼前形成一个屏障,通过这个屏障看被缩小的人。 他想,沈棫要是去当兵,肯定是个痞子兵。 沈承安笑着摇头:「还是算了,败坏常将军的名声。」 常自明将躲在门外偷听的沈棫一把揪了进来:「那倒不会,我看他是个侦察的好料子。」 沈棫活像一只被捉的山贼,灰熘熘地冲着沈承安嘿嘿笑。 「林桉叫我来玩的。」 林桉实在冤得慌。 在那之后似乎是沈承安带着沈棫先离开的,沈棫的母亲身体不太好,他们不能离家太久。 再后来,那名来自人类城市的上将收下一摞厚厚的资料后,站在宜居园的出口和父亲谈了许久,就像是出征之前,将士们聚在一起遐想得胜归来后的和平生活。 再后来,这个世界被冲散在黄沙中。 再次醒来时,该回归的东西没能完全回归。 林桉盯着班长一张一合的嘴,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直到对方脸上的惊喜慢慢褪下,不再尝试跟他说话,他才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他耳朵被震坏了。 作者有话说: 卡…… 死我了 第31章 兇手 持续性的眩晕直击大脑,痛苦和不适已经裹挟身体,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奇异。 林桉无法集中精神。 他听不到任何有效的声音,但是他的世界并不安静。 耳鸣声在意识中无限放大,刻意忽视的结果是越陷越深。神经被一条条扯断,在类似于铁钉划过玻璃的噪音包围下,他的世界独立了出来。 林桉试图坐起来以缓解头疼,但是他刚刚抬起上半身,就不受控制地往一侧歪去, 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酸水迅速令舌苔发麻,在班长的及时搀扶下,他开始吐,吐的天昏地暗。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还在反反覆覆地干呕。 他花了两天时间来适应这种环境。 第三天,总控中心在他耳后埋进了一种助听设备,那是比识别晶片还要小的存在。 「能听到吗?」 被乳胶手套裹着的手指离开耳后的皮肤,男人将针管丢进医疗废物收集箱内,投射过来的目光里有着印象中的淡漠与疏离。 负责这项工作的是纪央。 他问出这句话时,林桉明显感觉到耳旁的嘶鸣声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裹挟他多日的压抑感终于烟消云散。 「嗯。」咽喉中滚出一个字节,这声音重新传回到耳边,很陌生。 「可给我吓坏了,」辛尘悦揽上他的脖子,另一只胳膊还被绷带吊在身前:「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沈棫不得一枪崩了我。」 林桉被他硌到了咽喉,呛出一口气来,却加剧了喉间这种骨节脆裂的感觉。 「松手……」 纪央脱掉医用一次性手套。 「这种设备会给身体带来未知程度的伤害,只能保证你在较为安静的环境下拥有正常的听力,但这是总控中心能给出的最佳解决方案。」 林桉挣开辛尘悦,将手探向耳后,针孔在体内留下的刺痛感还未完全消失,他很清楚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在总控中心的再三劝阻下,他最终还是要求植入这种尚处在实验阶段的微型助听设备。 「别动。」纪央的语调依旧很冷。 林桉手掌悬在半空。 这种设备的感应点十分灵敏,想让它停止工作很简单,这是为了保证植入者能够在感到痛苦时得到及时有效的缓解。 想起这一点的林桉很快就放下了手。 而纪央的目光却久久定在他身上:「你完全可以申请调离。」 林桉没有说话,一个失去听觉的士兵,已经没有走向战场的能力和必要。这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也是他选择铤而走险的原因。 林桉离座,台上过分刺眼的白光让他感到不适。 辛尘悦忽然地打岔问道:「我说纪大爷,总控中心让你去查制造爆炸的那个混蛋,你怎么查着查着成了个跑腿的?」 第56页 他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纪央本身受命于执政者,现阶段暂代沈棫在特训区的一切工作,主要任务是排除特训区内所有的安全隐患,他不该因为林桉的事而分心。 纪央:「我需要林特教配合调查。」 林桉看着他。 军队里的人都说纪央和沈棫是极为相似的两个人,看来不假,当初沈棫找上他,用的也是这套话术。 辛尘悦:「什么调查?」 纪央面向林桉:「三个多月前平关沦陷,你在场。」 林桉的神经被平关两个字紧紧抓住,脑海中随之呈现的,是死在自己枪口下的邱明。 青年的死状已经模煳不清,林桉只记得那天四处飞溅的恶臭液体。 辛尘悦:「沈棫带他去的,我们还聊了聊物种存在的终极意义。」 林桉:…… 纪央没搭理辛尘悦,看来是对他满嘴跑火车的行为习以为常:「根据在场特战队员描述,你曾离开过沈上将的视线,在轰炸开始前独自行动。」 辛尘悦:「不光这样,沈上将还把枪给他了。常将军留下来的那一把,平时可宝贝了。」 纪央将来时带着的黑色皮箱整理好,金属扣咬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单薄的一扇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两名特战队员迅速将林桉左右围住。 辛尘悦语速随之变急,蹭地起身:「不是,纪央你这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绝密档案。」纪央这样说道。 林桉从他提到平关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这预料之中的四个字出场。 「我在平关拿到了这东西」想了想,他补充道:「独自行动时。」 辛尘悦闻言色变:「你跟绝密档案扯上了关系?!」 他听到林桉拿到过绝密档案的动静,就像是普通人亲眼见证沈棫跟林桉上床。 「算是,」林桉道:「我的一个朋友住在平关,死之前交给我的,后来我给沈棫了。」 辛尘悦开始有些慌张:「林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主区刚来的消息,前一段时间送出去的那份绝密档案……」 纪央打断他:「他当然知道伪造绝密档案被揭穿的后果。」 一道天雷噼在耳边。 林桉抬眼:「你说什么?」 纪央:「但是为了长久潜伏在特训区,他需要抛出诱饵迷惑沈上将,洗脱自己的嫌疑。」 林桉冲上去揪住了他的领口:「你说清楚,那份副本是伪造的?」 如果绝密档案是假的,那沈棫这次被召回,是否并不单纯是因为特训区的意外? 执政者接下来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计麻醉弹,打在左肩上。 林桉吃痛,条件反射地松开手,醒转过后顺手抄了纪央的枪,毫不犹豫地转身射击。 血花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林桉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没有注意到手里的重量与记忆中的有偏差。 将手里的摆设扔到一旁后,他躲过了特战队员的追击。 这样荒谬的错误不足以磨灭林桉所有反抗的意识,在麻醉效果蔓延全身之前,有一口气他就要流一口气的血。 同时对付两个特战队员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的出招套路大多都有迹可循,教科书式的进攻方式在林桉这里最拿不上用处,况且他们还没有真枪实弹。 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内,林桉始终处于上风。 直到纪央捡起那把没有子弹的枪,指着辛尘悦。 辛尘悦骂出来:「纪央你脑子被驴给蹶了?」 纪央对林桉说:「这把枪现在指着他,在主区,正发生着同样的事情,那把枪或许正对着沈上将,又或许是你妹妹。」 林桉很快就停手,两名特战队员看准时机将制服在地。 他把牙根咬得发疼。 这是今天第二次,林桉觉得沈棫和纪央两个人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初沈棫站在林烨的身后,一句话都没说,但林桉却只能选择缴械投降。 现在纪央用一把没有子弹的枪,以及三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能让他动弹不得。 他林桉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 辛尘悦终于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纪央,你告诉我沈棫他出什么事了?」 纪央:「沈上将平安无恙,只是暂时被林特教牵连。等林特教供出自己作为死海的所有计划后,执政者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辛尘悦定在原地,许久才出声:「……死海?」 纪央:「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杀父兇手就在自己身边,但事实如此。」 他收起枪,冷眼对着林桉:「沈上将可以容许你保留野兽的天性,但我会毁掉你的尖牙利爪。」 林桉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煳,在意识昏沉的情况下,刚离开不久的耳鸣又再次席捲而来,直至昏厥。 毁掉林桉的尖牙利爪,纪央是这样说的,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这是他和沈棫不同的地方。 他不会对林桉手下留情。 这是林桉第三次进监禁室。 没有幼时那渗得哪里都是,还会把脚泡出冻疮的冰水。也没有第二次姑且算锒铛入狱时,那几个不堪一击的兵。有的只有声音,所有会令人感到不适的声音充斥着密闭的空间,无形的魔爪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杂乱无序的频率让他如蚁噬心。 第57页 纪央连监禁室的门都不屑于关上,因为林桉不可能有力气逃出去。 这是耳后助听设备的功劳。 这种设备能够让他在较为安静的环境下拥有正常的听力,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在嘈杂的环境下,它会放大耳鸣声,加强眩晕感。 溺水者在失去意识前,会凭藉着生物的本能苦苦挣扎,他们会拼命往上划水,在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浓郁墨绿的情况下,强忍着唿吸道的刺痛感,只想要及时恢復大脑的供氧,但呛咳却会给肺部带去更大的压力。 脚下蹬不到实地,手上抓不住东西,无力和绝望劝他们放弃,然而他们的意识早就不由自己支配,在落水的那一刻,身体就已经不归自己所有。 林桉在监禁室的三十多个小时内,不断重复经歷着,与溺水者前三分钟同等分量的绝望与痛苦。 他随时可以关停助听设备,但是他不会这么做,他需要听到沈棫的声音。 监禁室机械合成的噪声中,会随机切进沈棫的一些片段,这些片段林桉记忆深刻,那取材于沈棫当初被关禁闭时的几通电话。 纪央说沈棫那时的痛苦远比林桉现在体会到的多,他似乎是靠着和林桉短短几句的对话撑下来的。 而这些支撑沈棫走出禁闭室的东西,曾经在林桉口中被叫做骚扰电话。 为此,林桉会让助听设备工作到下一次审讯到来。他愿意承受两倍的痛苦,也将沈棫当作他的支撑。 作者有话说: 辛尘悦说,纪央的脑子被沈棫踢了 第32章 危机 四天前,人类城市主区。 402号病房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沈棫在门口与执政者打了第一个照面。 沈棫对跟他寒暄没有多大的兴趣,从错开的空隙中,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后背勾起、双肩塌陷,与档案上那个伟岸的身影有着天壤之别。 消失数月之久的纪平威,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原本是该让你先回去休息的。」 执政者保持着在后辈面前惯用的和蔼形象,他说这话时,已经转身朝里走回去。 「但我想这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沈棫在他之后踏足房间,视线定格在纪平威身上,始终没有偏离。 接到召回令时,沈棫是有些意外的。 主区学校遭到反动派袭击,人们在清理现场时找到了已经昏死过去的纪平威。这件事发生时,特训区的联谊会刚刚被迫终止。 几乎是同一时刻,反动派们开始发了疯似地制造着一场又一场混乱。 「从下午三点整开始,动乱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执政者在纪平威对面坐下,对沈棫说道:「没有人员伤亡,这次袭击,是他们送平威回来的方式。」 沈棫尚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正纠结于防御塔是否提前检测出了异样。 忽然的,他发觉纪平威的神情有些奇怪。 从一开始他就低垂着灰蓬蓬的头,涣散呆滞的目光投射在并放的脚尖上,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或者说,是压根没有注意到沈棫的存在,只是在自顾自低语,像被抽走了魂魄。 执政者嘆出一口气,将声音放轻:「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人类城市,假收集者的头目就将他藏在主区。」 沈棫抬眼:「不对劲。」 执政者:「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沈棫:「纪前辈与绝密档案有关,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他。」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纪平威的肩膀忽地耸动起来,口中的呢喃声也放大。 「不……不要动,不要,不要!」 执政者起身,走过去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他们确实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似乎已经不再具备正常人的意识,浅近些说,他已经疯了。 沈棫:「药物作用?」 执政者:「和当年你为了进入军队,从黑市上买来的药一样,只是在剂量上有很大出入。」 沈棫沉默,看着他一点点稳定住纪平威的情绪。 执政者说:「不过我很庆幸,你的情况比他好很多。」 沈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纪前辈是他们了解绝密档案的唯一渠道,假收集者为什么会突然将他送回来?」 执政者说:「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他们不再需要绝密档案的信号。」 沈棫很清楚,执政者口中所说的信号,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自两年前他对常自明的死和辛文光的身份产生怀疑时起,绝密档案就是已知的唯一线索,也是他与假收集者角逐的关键。 他知道,反动派是想要从绝密档案中得到些什么,也许是关于突变体的研究成果,也许是某种技术。 如果他们不再需要绝密档案,就说明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棫问:「绝密档案的破译工作进展如何?」 执政者起身,翻出一个文件盒递向沈棫: 「绝密档案的追踪工作一直都是你在负责,我知道你为了这东西付出了很多心血。但它的每一页都可以延伸出许多种可能,如果你想继续的话,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棫接过。 分量比想像中重,拿到手里有种不真实感。追逐了无数个日夜,他终于拨开一层迷雾,看到了暗处反动派的身影。 第58页 执政者说:「不过情况也并没有那么糟糕,大概红月计划才是核心。」 话音刚落,纪平威的情绪就再次波动起来,反应比刚才更加激烈。 「不要动!不要,纪荣,不要!防御塔……不要去!」 他往前伸出身子,双手在空中乱抓,眼看就撞开了执政者要往外冲去。 沈棫迅速拉住他,纪平威到底是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军人,力气比沈棫想像中大得多。把他控制下来,花费了沈棫很多功夫。 「他死在那场事故中。」执政者说。 尽管这句话的两个关键信息都被含煳掩盖,但沈棫还是能够明白它的含义。纪平威唯一的手足死在了420防御塔事故中,因为红月基因的暴怒性。 那个时候,边缘地带正经歷着一场灾难。沈棫和林桉林烨躲在黑暗的地窖里,政府的人尚未来到宜居园搜寻倖存者。 沈棫将绝密档案带好,打算去看林烨。「特训区的事情,应该不需要我插手吧?」 执政者堆起满脸的褶子,笑了两声:「你早就知道死海是谁。」 沈棫没有否认,反问道:「您不也一样?」 死海的行动并非天衣无缝,竞技区发生意外时他就已经暴露了。最初沈棫以为执政者只是在警告自己,告诉他辛尘悦终将取代他,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执政者确实是在警告他,只不过是以放纵死海的行动为前提。假收集者残喘至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执政者的视而不见。 某段时间沈棫发现反动派在押名单与实际人数不相符,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人是执政者下令放走的。 沈棫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人类城市的政府最高层,在包庇一部分反动派。 执政者面色不起变化,毫不意外沈棫的洞察力。 「那孩子知道吗?」他笑着。 沈棫:「我骗了他。」 似乎是觉得一句话不具有权威性,沈棫很快又补充道:「林桉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他的眼里只有林烨。况且,死海是谁早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你和你父亲一样。」似乎是看破了什么,执政者这样说。「太重儿女情长。」 沈棫:「我会按照您希望的那样,在收復计划结束后离开人类城市,也请您信守承诺。」 「我没几年活头了,」这个身躯不算宽大的老人道:「收復计划对于我来说,那是多么遥远的存在啊。」 沈棫对他这话没有异议,就算是在安全区,人类的平均年龄也在逐降。钟天华这样的已经很少见了,普通人很少有活过四十五岁的。 沈棫总觉得,钟天华是在等待着什么,这种等待支撑他活到现在,也促使他做出那些违反常理的事情。 而现在,他似乎等到了。 沈棫带好档案盒,离开病房。「失陪。」 林桉确实对执政者的事情不感兴趣。 所以在纪央骗他说绝密档案是伪造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相信了,完全没有思考逻辑上的错误。 比如纪央前面刚说完觉得林桉伪造绝密档案是为了骗取沈棫的信任,后面又拿沈棫的性命来迫使他妥协。如果他真认为林桉是在利用沈棫,就不会用沈棫来做筹码,一个林烨就足够了。 「沈棫还说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个屁,我看姓沈的就是被爱情沖昏了头。」 监禁室外,辛尘悦点菸如是说。 纪央不为所动,照旧透过门缝观察着林桉的动静,和之前几十个小时内的情况一样,林桉一动不动蜷缩着。 「我说,」辛尘悦点了点传播噪音的罪恶之源,「演戏而已,有必要把这玩意一直开着吗?听得我都烦。」 纪央淡淡地说:「禁菸。」 辛尘悦啧了一声,将菸头踩灭在鞋底。「你不是执政者的人吗,怎么还想起来帮着沈棫了?」 纪央:「我谁都没帮,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把一个聋子关到满是噪音的监禁室也算正确的事?」辛尘悦嗤笑:「他男人回来非得弄死你。」 纪央:「我会死在这之前。」 辛尘悦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因为他发现纪央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辛尘悦只好说:「确实,执政者要你杀了林桉,你还能想起来把他藏到这里。不过为什么呢,执政者前为什么会对这么个小混混下手……」 「不说这个了,坚持到沈棫回来他就彻底安全了。」辛尘悦勾搭住他的背:「明语过几天生日,虽然不是真实的日期,但我们家一直把领她回来那天当作……」 话说到一半,纪央推开他,急匆匆往监禁室赶去。 「哎不是——」辛尘悦刚要骂出来,就听到咚的一声,抬头就看到林桉已经躺倒在地上了。 林桉身体抽搐的厉害,一直哆哆嗦嗦。辛尘悦跑过去扶的时候,隔了好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 他和纪央各自找到着力点打算把他抬上去,结果林桉突然像是发了疯,挥动着胳膊一通乱打,辛尘悦毫无防备地往后退了退,紧接着就被他抓到了刚痊癒得胳膊,生生要骨头捏碎。 「嚯,」他吃力地甩开林桉,感慨道:「这么能抓,沈上将得遭多少罪。」 纪央盯着林桉没有说话,很快辛尘悦就注意到林桉睁开了眼睛。让他感到不适的是,他的瞳孔缩小到几乎看不见,眼白中满是青色的细丝。 第59页 纪央远离了林桉,对辛尘悦说:「来不及了,离开这里。」 辛尘悦:「什么来不及了?」 林桉忽然站起来,挥拳朝辛尘悦的方向打过去。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体还在摇摇晃晃,辛尘悦这一拳要挨得够呛。 辛尘悦没时间思考林桉在发什么疯,自己跑的比纪央还快,差点把纪央关到里面的同时还差点夹到林桉伸出来的手臂。 「放着不管会怎样?」辛尘悦靠着门,喘着大气问。他还能感受到林桉咣咣砸门的动静。 「你知道红月基因吗?」纪央问。 辛尘悦看着他,联想起多年前的防御塔事故。 「他会成为突变体。」纪央说。 作者有话说: ps:爹妈是真爱,沈棫是意外 第33章 混乱 纪央并非是危言耸听。 宜居园中发生的事情会在林桉身上重演,这是每个了解红月计划的人都必备的认知。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这一刻来临,现实却又如此虚幻,让人无法释怀。 监禁室的门再次发出巨响,辛尘悦的后背被震得发麻,他很快就跳离了原来的位置,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妈的,这小子怎么劲这么大。你们实验室不总是鼓捣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吗,就没个能用得上的?」 纪央摇头:「外力不可控制。」 辛尘悦先是脸色沉了沉,后来稍加思索,忽得就听出他话外有话。 辛尘悦问:「也就是说,他还有恢復正常的可能,得靠自己的运气?」 毕竟红月计划最初能够被批准执行,就是因为出现了突变体正常意识回归的现象。 辛尘悦稍顿,说出一个词来:「自愈体?」 虽然红月计划宣告失败之后相关资料都已经做了永久封存处理,且关于自愈体的说法没有传出去一丝半点,但辛尘悦向来消息灵通,尚可称为一个行走的情报局。 这一点纪央并不奇怪。 「红月基因是一个巨大的变数,没有人知道它最后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纪央这样回答。 辛尘悦若有所思。 纪央按下传唿器,让他们关停了噪音制造设备,在此之后,砸门的声音也很快降下,这表明里面的人好受了一些。 辛尘悦冷笑:「原来这就是你不杀他的原因。」 纪央没有回答。 辛尘悦:「你也想赌一把,就像沈棫的父亲当年那样,试图将红月基因变成解除生物诱变的一把钥匙。」 纪央:「我不否认。」 辛尘悦:「你在尝试用噪音对他的思维能力造成干扰,然后触发红月基因的暴怒性,看他是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自愈体。」 纪央不说话。 辛尘悦:「纪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纪央再次说出了那个回答:「我在做正确的事。」 辛尘悦没等他说完就抓住他的衣前领,脸上难得少见地挂上了怒意。 「妈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影响到整个特训区,你想让防御塔事故重演吗?」 纪央依旧从容:「我们没有选择。」 辛尘悦手上力道加重,有什么行动正在酝酿,并且一触即发。 纪央说:「绝密档案。」 辛尘悦抬起眼,很快就回想起了一些事情。执政者已经看过绝密档案,那个立卷于两年前,承载着一名将军半生心血的工作笔记。 辛尘悦:「上面有什么?」 执政者培养林桉的想法起源于他对红月基因的恐惧,正如纪央所说,人们无法明确得知红月基因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但是执政者很清楚,他需要这种东西,人类城市也需要。所以他打算赌一赌,但是现在他却要试图除掉林桉,这意味着他的恐惧转移了,由一种未知转移到另一种未知。 绝密档案上面所记载的某些东西,让他起用林桉的幻想彻底破灭。 纪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这样说道:「执政者已经意识到林桉到底有多危险,他不敢冒这个险。」 辛尘悦手指微颤,有些虚脱。 「但是监禁室给了你胡来的资本。」 这里有针对疑似感染人员的最先进的设备,也有着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相比的封闭空间。这里是为林桉专门打造的最好的牢笼。 纪央这场赌局,最好的结果是林桉重新恢復意识,实验室方面重新启动红月计划,最坏的结果是连带着监禁室内的所有疑似感染人员一切下地狱。 成功了意义深远,失败了对于人类城市来说也无足轻重,总体听上去十分具有诱惑力。 纪央说:「从突变发生到彻底失去作为人类的意识,目前最高记录是二十六个小时。二十六个小时之后,他体内的晶片会自动判定结果。」 辛尘悦盯着监禁室的门,他的立场开始动摇。 收復计划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它也并不能够完全解决生物诱变对人类社会的危害,防御塔依旧需要存在,十四道防线外的世界他们永远不能踏足。到头来,人类仍要屈居在这一片小小的土地上,过着每天只有四五个小时供水供电的生活。 「我记得林桉有个妹妹。」辛尘悦问:「如果林桉这里失败了,你也会拿她做实验吗?」 换来一片沉默,连带着监禁室内,都没有了声响。 第60页 辛尘悦:「不对,执政者也让人处理他妹妹了吧?」 他再次冷笑出声,仿佛已经看到了什么十分荒谬的场面。「疯了,都疯了。」 他这话没有清晰的代指,更没有明确的含义,一种默契的沉默瀰漫开来,监禁室内外都悄然无声。 直到安全出口的指示灯骤然跳成红色,警报声在长廊中迅速拉响。 最高级别安全预警。 「已经开始产生影响了?」辛尘悦抬起头来,看到纪央对此也是颇感意外。 纪央眉头紧缩,他正试图与外界建立联繫。 「不对。」纪央说:「不该这么快。」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通讯设备刚刚接通,监禁室内的供电设备就停止了工作,视线暗了许多,只有监禁室外门上指示灯微弱的光芒在眼中闪烁。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辛尘悦很快就夺身离去,他的行进路线和来时一样。 特训区的监禁室距离总控中心不远,辛尘悦刚刚出门,就看到紧急集合的队伍全副武装地朝着竞技区赶去。 那里安置着全特训区几乎所有的突变体,高危级别占比六分之一。 它的外围建设有标准的安全防线,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突变体可以破坏并离开那里。但是现在,辛尘悦却看到防御设备上的主探照灯早已偏离它原本的位置。 视线在上面定格许久,辛尘悦忽地觉察到什么,折身跑回监禁室。 无序的枪响几欲震裂耳膜,之后是一片风平浪静。空气中瀰漫着刺鼻的硝石气味,烟雾还未散尽,甚至能够将纪央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清晰。 他靠墙单膝跪在地上,面前就是关着林桉的监禁室,那里本应在断电之后完全封闭无法打开,可是现在内门却已完全被破坏,监禁室内的应急灯灯光照了出来,正在纪央的身上流连。 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林桉不见了。 「竞技区是不是出事了?」纪央看向辛尘悦,声调微颤,但很快就平復下来,他有些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来。 「你中枪了。」辛尘悦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摸到一片粘腻。靠近后,能够闻见骇人的血腥气。 骂了句什么之后,辛尘悦搀扶着他往外走。 纪央说:「只要竞技区内的突变体失控,野岛内的所有资源都会集中过去。」 纪央停顿了一下,说:「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 ——制造这场混乱,趁机劫走林桉,用最快的速度脱身。 辛尘悦:「他们?」 纪央沉默许久,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死海。」这声音很轻,说话的人在不经意间迴避这个称唿后的一切。 辛尘悦干脆将纪央未受伤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就这么扛着往外走,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纪央:「因为这就是执政者最害怕的事情,也是他想要除掉林桉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换新封面了,觉得好看的扣1,不好看的扣23456789 第34章 利用 沈棫很少有主动去找执政者的时候。 平素所有的工作安排都是由执政副官代为下达,他们甚至不会因为人类城市的事情见面,所以当沈棫面色不善地出现在办公处时,执政副官站在门口停顿了许久。 执政者并不在这里,事实上,在收到了那个不幸的消息后,这栋大楼已经空了一半。 「沈上将,您在找执政者吗?」 这个刚从布塔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合上办公处的门,将手中的工作报告整理到它应该待的地方。很快他就想起,沈棫有自由出入这里的权力。说起来,他本不必为沈棫的存在感到惊讶,更没有过问的必要。 沈棫的视线停留在桌面上,上面铺展着一份格式并不标准的任务书,看样子像是紧急下达的。指定任务执行者是纪央,主题简单而露骨,与沈棫的猜测完美契合。 除掉林桉。 当绝密档案中有关宜居园的一切资料都被展现在眼前时,沈棫就明白,执政者不再需要他们了。 「我需要见他。」沈棫说。 执政副官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沈上将竟然真的回答了他这个本不该问出的问题。 「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年轻人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不太和平的事情。」 林桉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睁开眼睛的这一天。身体最开始出现异样时,他只当是神经因饱受长久的噪音折磨而衰弱。但很快,他就发现了皮肤上隐约透现的青色细丝。 那让他回想起十三年前在宜居园,母亲成为突变体前的痛苦面容,也让他明白,自己即将与人类这个身份脱轨。 死亡居高临下,但是他不能死。 他还有林烨,有沈棫,有一系列需要弄清楚的事情。包括自己的父母,包括纪平威。 忽然地,他听到了哭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林烨的,无力而又痛苦的低声抽泣死死揪住他的心脏,胸腔因内脏的异常工作变得酥麻。这种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比耳鸣带来的窒息感更加可怕。直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闯入这个世界,在醒来之前,他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汤内说你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林桉睁开眼,身体状态说不上多好,但总归比被关监禁室那段时间放松许多。 第61页 视线停在正前方。 面前的男人有着一头浓密的黑髮,他面相和善,肤色略黑,说话稍微带着点口音,身材并不高大,看上去不像是在人类城市中长大的人。 很快,周围的环境也印证了这一点。 自己身处的废弃建筑物跟人类城市毫无关联,这里弧形拱顶的构造他再熟悉不过,在生命最初的九年时间内,他都属于这里。 边缘地带,宜居园。 他不知道自突变前兆出现过去了多长时间,但野岛与边缘地带相距不远,他们看上去刚刚抵达这里,尚未打点好一切。 应该不会超过十个小时。 「我没这么说,」中年男人反驳道:「我只是告诉你我们可能救不了他。去把这个挂上,这小子身上有定位系统。」 汤内将信号屏蔽器递给那个黑髮年轻人,林桉能够清楚看到,他干瘪的皮肤上布满了褐色斑点。 药物作用,这个词率先闯入林桉的大脑。 黑髮年轻人起身,揶揄道:「我们最好的研究员都没把握,那不就是说他要死了?幸好,他运气不错。」 汤内没有再回话,他去将一些蓝色的冷藏箱慢慢搬到墙角,一共有四个,正好是一人双臂合抱的大小。 忙完这些后,他才朝林桉走过来。 「要喝水吗?」语气十分随意。 林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些蓝色的冷藏箱上。 汤内顺着他的视线往墙角看了一眼,转过身,蹲下来解开他手脚上的皮革束带。 林桉抬眼,并没有预料到他这个举动。在此之前,林桉的行动一直被这些东西限制,他只能安分地待在椅子上面。 「就是那些东西救了你。」汤内起身:「你可以在这里自由活动,但不要踏出门外,我们的人只确保你一直有心跳,不管你手脚是否健全。渴了饿了找凯希。身体不舒服跟我说,这里只有我一个医生。」 林桉的气力尚未完全恢復,手上还是有些发虚,连拳头都握不紧。他只能将有些木的目光投放在汤内身上。很快,他就发现汤内的双眼有些怪异,左眼混沌不堪,右眼清澈无比。 「你,」林桉问:「是死海的人?」 沈棫推门而入。 执政者对窗而坐,听到动静之后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沈棫,他气色很差,看上去明显颓丧了许多。 钟天华的独子钟景明,在昨夜毫无预兆地成为了突变体。被发现后立即射杀,未能赶在水质化之前保存遗体。 「我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执政者扶着桌角站起来,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天要发生的一切。「我用绝密档案把你骗回人类城市,拖在这里三天,趁此让手下解决那两个孩子,是我先违背了和你的约定。」 沈棫的神色平静到异常。 「但是你已经看过自明记录的那些东西了,就应该能够明白,如果他们活着,人类城市将要面临怎样一场浩劫。」 执政者吃力地在桌上翻找着什么,上面堆满了杂乱的文书,看上去很久都没有收拾了。 钟天华说:「基因重启,适者生存,让生物诱变蔓延整个人类城市,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啊。」 沈棫抬臂,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着他,渗出一丝冷意。 汤内顿住脚步,凯希在完成了任务之后重新坐到林桉面前。 凯希往肚里灌了一大口水,长长唿出一口气,似乎是无聊到了极点,于是迴转视线。 「我记得你叫林桉。」这个年轻人热情洋溢,跟他绑匪的身份大相迳庭。 汤内趁机迴避了话题,他沉默的态度让林桉立即确定了答案。 他被困在监禁室的那几天,因噪音的干扰而神经衰弱,红月的暴怒性被激发,他差点成为突变体。在这之后,死海的人将他带到了宜居园。 让林桉联想到这一切的正是汤内,很明显,他身上的皮肤病是常年从事突变体相关非法实验的表现,或许,他还曾经拿自己做过实验。 他的右眼是义眼。 「喂,」凯希一直被冷在一旁,不甘心地抓住了林桉的肩膀。「聊天呢。」 处于本能,林桉在他话音落地之前就抓住他的手,用力向反方向折去。 凯希身体方向跟着手跑,痛得几乎要跪下去。「哎疼疼疼疼疼!」 汤内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带着解释的意味向林桉说道:「他没有恶意。」 林桉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奇怪,思考开始变得迟钝,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却没有一丝的真实感,身体仿佛还在半空中悬浮,而身下是无底的深渊。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安。 凯希甩了甩手,对林桉的好奇感并没有削弱半分。 「我出生在南方,据说在成为沦陷区之前,那里的环境就十分恶劣,什么花啊草啊树啊的都种不活,但是却有大片的桉树林。那种树能长很高,比这里最高的建筑还要高,不知道你见过没,反正我没见过。」 他给林桉倒了一杯水:「我家乡的人管桉树叫尤加利,他们都说这是上天的恩赐。你听过那句话没,南方的尤加利可以征服群山,远去的将士永远光辉灿烂。」 林桉神色微动,他接过水,问道:「你的父母是军人吗?」 凯希说:「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我是汤内从黑市上买回来的,为了基因重启计划。」 第62页 林桉:「基因重启计划?」 沈棫淡淡地评价道:「你的决策水平下降了。」 「我老了。」执政者对沈棫的敌意视而不见,依旧从容地翻找着什么,终于,他在一叠标红的文件中抖出一个信封。 「我以为我二十多年前就会死,毕竟没多少人能活得到四十岁,年纪越大,越容易感染,不是吗?」 他将信封朝着沈棫的方向递了递。 沈棫没有动,依旧保持着笔直的站姿,似乎是在为随时射击做准备。执政者目光顿住,只好将东西重新摆到桌子上,慢吞吞坐回去,有些泄气。 「我在这个位子上待了二十六年,纪念碑建立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我见过国家的解体,人类的战争,也见过沦陷区以前的样子。混乱期、上升期、旧日之争,我都见过。我本该死在北部野草,死在病毒出现前的另一个和平时代。」 沈棫反手将房间的门关闭,向前逼近,枪口与钟天华的心脏部位始终连成一条线。 「你不该愚昧至此,一直和汤内那群人做交易。」 汤内再次中断了他们的闲聊。 「凯希,去通知外面的人,夜间会起大风,让他们小心初代探照灯残骸。」 凯希应了一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转过头对着林桉道:「咱们一会再说。」 很快,汤内就放下了擦拭精密仪器的灰布,他掏出一把枪来,替换掉空弹匣:「执政者想要除掉你,他那个叫纪央的手下却钻空子让你成为突变体。要不是我们的那些药,你现在已经是一滩水了。」 林桉知道他这话的用意,博取信任,化敌为友。 「基因重启计划就是你们的最终目的。」林桉语气平缓,似问非问。 汤内哼笑:「这也将是你的目的。你知不知道第二执政者在利用你?」 执政者沉默,他自顾自将信封拆开,小心翼翼地倒出里面的东西,彷佛在取什么易碎的珍宝。 沈棫:「你更不该放虎归山,纵容反动派在边缘地带兴起非法实验。」 执政者脸上忽得浮现出一丝悲哀,那感情来自心底,货真价实。 他将干枯且泛着黑边的银杏叶放到掌心,目光漂浮。 「这就是我所说的另一个和平。」 第35章 信任 「和平降临到你身边的时候,就不要去破坏它。」 汤内将空弹匣随手丢在弹匣袋里,注意力转移到林桉身上:「人类城市刚建成那会,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破坏和平的,却是执政者那帮人。」 林桉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格洛克,默不作声。 汤内收好枪,扯掉墙上原本用来遮光的布,原本令人感到沉闷的空间顿时开阔许多。 透过那扇规格不大且破损严重的窗户,林桉能够看到外面停着几辆运输车,全都盖着篷布,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值守在旁。还有一辆白色吉普,上面坐着个人,正在抽菸。 再往后,远处的地平线上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每隔一段相近的距离,这些红光中就会出现一个颜色更深的点状物,他们的位置有高有低,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段打了许多结的绳子。 「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在实验室实习了,宜居园建立之前,我们的考察小组在这里全军覆没,他们感染了未知病毒,人类城市的救援在赶到后,第一时间开展了扫射工作。这里空气能见度低,晚上经常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就是在那时接触了沙地上动物的尸体。」 林桉应声靠近,悄无声息拿过桌上的弹匣:「你们没有等到凌晨。」 汤内说:「那是我们被困的第四天,缺粮缺水,没有人可以坚持那么久。」 林桉向前一步:「人类城市的防御塔每天凌晨换哨,负责人会做好探照灯的调试工作,这时指示灯就会常明十分钟。我小时候,哪怕是沙尘暴高峰期,夜晚也可以看到这些。」 汤内望向林桉,有些可惜地说:「如果没有那些灯光做寄託,他们或许连四天都坚持不到。」 林桉看着他将手放在窗台上,像是在感受他口中的寄託。 林桉眨了眨眼,问道:「你刚才说第二执政者利用我?」 汤内仔细地思考了一番,回答说:「就像是执政者利用死海一样。」 「我不该寄希望于死海,我做错了,从答应下这笔交易时就做错了。」 执政者将信封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到桌子上,干枯压平的叶子和花瓣,画面发黄的照片,还有一张背面刮花的明信片,像是纪念馆中陈列的旧物。某种程度上,它们确实代表了那一整个消逝的时代。 「我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可以共享突变体方面的研究成果,我就可以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他们的研究自由,哪怕是拿人体做实验。我放纵他们,现在酿成了大祸,这都是我自找的。」 沈棫:「你真的相信他们会把所有的实验结果都交给你吗?」 执政者说:「我不信,但没办法,出于人伦道德的考虑,我们的实验室受限很大,许多东西都没办法看清全貌。」 满是褶皱的手摩挲着明信片上面的图画,执政者又说: 「这张明信片出自北部野草天文观测站,是你爷爷拍下来的,四十四年前,有颗小行星路过我们的星球,许多慕名而来的天文爱好者都在后山支起了帐篷,那天晚上很热闹。」 第63页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 「十一天后,生物诱变开始了,没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繫在一起。第一个发现的是你爷爷,但是他觉得这太荒谬了,对谁都没有提起过。第二个发现的是你父亲,在宜居园出事的前几天,他将这个猜测告诉了自明,但相关的研究成果都已丢失。」 「所以自明的工作笔记上,你父亲那一页就只摘录了这一段话: 阿波菲斯星为我们展现了极为壮观的天文现象,它带着一条漂亮的红色尾巴,在宇宙的家庭联谊会上大放光彩。同时它也留下了邪恶的种子,我们永远无法得知它在那一天改变了多少种基因,更不知道那些基因会在何时、因为什么原因被唤醒。」 「它的到来,根本就是人类文明的末路。」 沈棫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但并没有融入这个话题的迹象。 「他们的根据地在哪里?」 「北方。」汤内说。 「旧日之争前后,北方黑市混乱,有很多买卖奴隶的生意,到处都能见到腐臭的尸体。死海就是受害者之一,他的家人都病死在了奴隶区。后来他被人类城市的一名军官带走,成年后进入军队,执政者杀死了他的养父,威胁他组织人在边缘地带开展非法研究工作,他想成为专政独裁的统治者,需要药物来麻痹人们的意识。」 林桉默不作声。 凯希吵吵嚷嚷进来,似乎是刚才在外面跟人起了争执,他看上去不超过十七岁,大概率是他们临时买来的杂工,就像邱明。 汤内让他小声一点,凯希便不说话了。 林桉问:「后来呢?」 汤内:「后来这些药物研制成功了,执政者卸磨杀驴,让他的手下彻底清除掉我们。死海早就看出来了,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你也一样被利用。你是自愈体,你的存在和那些药物并无两样。」 林桉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缄口不言。这个位置,很适合突然搞偷袭,把那把枪据为己有。 汤内说:「我见过你的父母,在旧日之争的战场上。他们不属于人类城市,你也一样。」 林桉顿住。 汤内抓住林桉的手,抽出那把枪来放过去。枪身冰冷,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林桉获得了久违的安心感。 汤内说:「我们才是同伴。」 「你和他算是同伴吗?」 执政者把文件交给沈棫:「我一直都在纠结,该怎样定性你们之间的关系。当年我要求你进入军队,自明私底下有阻拦,这些我都知道,我甚至一度想要放弃你这颗棋子。拿那两个孩子威胁你,你就会为了他们乖乖听话,因为你还小,你会怕,怕他们死,怕他们受伤,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怕到这种地步。买黑市里流出来的药物,搭上了半条命。」 沈棫草草扫了一眼文件上的内容,问:「那些违法实验的报告呢?」 执政者拿出一把钥匙:「在档案室,你把这个交给负责人,他知道该做什么。」 沈棫:「放在桌子上。」 执政者照做,拿出另一份资料。「开枪吧,我已经写好了退职申请,议会会把这当作自杀,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林桉从汤内手里接过了那把枪,定在原地,他垂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汤内很满意林桉这个表现,这表明他的话成功骗过了这个具有极高研究价值的自愈体。 「我还有个问题。」林桉突然地问。 林桉退后一步,他顶开卡榫,枪中的弹匣啪嗒落地,这是刚刚汤内当着他的面换上去的。 沈棫:「我忽然理解了。」 执政者不动,沈棫将方位图盖到钥匙上,垂下了持枪的手。 「你觉得。」 枪背顶在凯希的腰上,林桉迅速将藏在身上的新弹匣替换进去,而后撤出勒住凯希脖子的胳膊,转而用枪口对准他的脸。 林桉问汤内:「我凭什么会信?」 「我很想一枪崩了你,」沈棫撕掉了退职信,「但我不能这么做。」 执政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沈棫:「你应该庆幸,内乱未平,林桉未死。」 汤内僵在原地,似乎是因为听到了预料之外的东西。 明明他已经把握住这个自愈体的所有弱点,与他经歷相仿的故事,以及对背叛者失望透顶的写照,甚至还搬出了他的父母。明明这一切都足够让他卸下所有的防备心理,为什么会失败? 林桉手上的枪离凯希更近一步,凯希手脚颤慄,几乎要哭喊出来。 「别乱动。」林桉喝令。 汤内很快平復下来,他隐去了吃惊的神色,语调如方才那般平稳。 「我们会离开这里的,我知道你现在难以接受这一切,但事实就是如此,你回去能做什么呢?被当作实验对象,还是继续四处漂泊?」 林桉命令道:「退后。」 话音刚落地,一枚子弹就打破窗玻璃,射到了身后的铁架上。 这也是汤内没有想到的,在只剩下心跳声的一阵死寂当中,他大声朝外面喊:「先别开枪!」 然而外面的人并没有听到这个指令,或者说,他们刻意忽略了汤内的声音,策反不成,只能让林桉失去行动能力。就像汤内方才所说,他们只需要林桉活着,不需要他手脚健全。 林桉的大脑因这枪声而高度兴奋,肢体行动快于思考能力,本能驱使他做出在这个状况下最为正确的选择。 第64页 「砰」地一声,汤内应声倒地,他的小腿血流不止。 这给了外面的人一个更加准确的信号,一排排子弹扫射进屋中,在这之前,林桉便已控制住凯希,带他靠墙蹲下。 枪声在耳边炸响,凯希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我不想死,你别拿我做人质,我就是个打杂的。」 林桉捏着他的后颈,死死按到墙上:「闭嘴。」 汤内又一次尝试阻止外面的枪手:「快停下,你们要是损坏实验体,死海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一次,射击停止了。 林桉迅速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挡在自己身前,而后急急往门口退去,几名持枪者看到后犹豫了几秒,而林桉的子弹早已打出。 碍于汤内的话,他们在未来的将近半分钟内都无法得出正确的判断,这给了林桉充足的时间靠近那辆白色吉普车。 终于,林桉放开了因受到惊吓而不断挣扎的凯希,拉开车门。 「上去,我带你走。」 就在这一瞬间,那些人却突然像是集体反水,子弹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凯希的血飞溅到林桉脸上,带着高于人体表面的温度。 林桉手下一顿,凯希死前的脸与记忆中的很多片段重合。 但这并没有耗费他太长时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林桉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 很快,发动机启动,周围的声音很杂乱,子弹打过车身上、防弹玻璃上。 调转车身是很不明智的选择,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车玻璃终于不堪重负,碎片飞落在身上,耳边模煳不堪。而他在这一刻将油门踩到底,硬闯出去。他对宜居园的熟悉程度大于人类城市,他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冷却塔。 它并不是附近唯一的建筑物,甚至与此地相距甚远,对于林桉来说,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死海的人紧随其后,他们不再放枪,吉普车的油箱漏了,这样做会让他们的实验体化为灰烬。 眼前的世界陌生而又熟悉,汤内说的不错,这里夜晚空气能见度很低。父亲曾指着地平线上的红光对他说,在宜居园建成以前,他们甚至连这个都看不到。 寒风从没有玻璃的那一侧窗户灌进来,还有黄沙打在脸上,万幸的是它们没有进到眼睛里。 林桉透过倒车镜往后看,已经没有追兵了。 他暂时松下一口气,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做好万全的防护准备,拉开车门一跃而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很快,周围的景象就都回归静止状态,林桉不知道自己翻滚了几圈,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敲断,关节生生隔裂,似乎下一刻整个人就会散架。这样的痛苦全都施加在大脑皮层,让他快要把牙槽咬碎。 他用右膝盖支撑起身体,手掌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了十几秒之后,才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离开这里。 死海的人会顺着车轮印追去,而这里的黄沙会掩盖他浅浅的脚印。 冷却塔就在附近,林桉花了十多分钟抵达目的地。这里与记忆中的建筑物有很大出入,坍塌的地方太多,林桉却可以自动将它补全。 主体的下端有一个很大的空间,高约四米,林桉偶尔会藏在这里,为了躲沈棫,但这个秘密基地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现在这里有一块断裂的石板,二十公分那么厚,与周围的环境正好构成一个足够隐蔽的藏身所。 林桉抵着石板缓缓坐下,长长唿出了一口气,他来不及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枪里还剩下几颗子弹,更无力思考之后该怎么离开这里,他的体力所剩无几。 疲惫感很快就闯入他的世界,被体温和鲜血沾染的枪脱手而出。 没有好梦,但这里永远都可以带给他安心感。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没有人找到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这里有风的夜晚有多危险,他们都很清楚。 林桉站起来,浑身酸痛,在晚上,这里是最好的庇护所,但不能待太长时间,水箱中长年累月滋生出来的细菌会要了他的命。 林桉捡起枪,忽地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警报拉响,他的心悬到了半空。声音越来越近,他看到拐角处出现一个影子。 没有任何犹豫地,林桉冲出去将来者扑倒在地,连瞄准的余地都没有,接连几枪打出,他才看清了身下的人。 林桉愣住。 「沈……」 空气静默了五秒,另一个字眼就堵在咽喉,他张了张嘴,却始终都没有下文。 惊讶之后是害怕。 林桉丢开手里的枪,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再三确认,那确实是多日不见的熟悉面孔。 「是我。」 沈棫说,带着安抚的意味。 「为什么不躲?」林桉忽然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双手抖得厉害。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大概是没想好怎么说。 林桉将声音压得很低,这可以掩盖从昨夜起就霸占他大脑的恐惧感: 「为什么不躲?你知不知道刚才枪里要是有子弹,你就已经死了几百回了,你不是挺能打的吗?为什么不把我推开?」 沈棫久久地望着林桉,没有任何动作,但他始终可以翻出林桉最不堪的一面。 沈棫说:「我不知道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65页 作者有话说: 人类城市搜查组提醒您:跳车一时爽,跳完火葬场,非必要,不跳车 第36章 抱歉 沈棫是一个人来的。 识别晶片可以向人类城市主晶片传递植入者的生命体徵,主晶片在沈棫身上,他知道林桉还活着。 从卫星图上看到定位标识出现在冷却塔附近时,他就猜到了林桉的处境可能很危险,但他确实没想到,林桉连靠近自己的人是谁都不敢耗费时间去判断。 过了许久,林桉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多狼狈。像落入陷阱的野兽,有人靠近就会拼命挣扎,甚至会主动攻击,哪怕那个人是来救他的。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沈棫探出手,揉了揉他的头,似乎是怕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 「林烨也没事了,执政者现在不敢动她。」 林桉推开他的胳膊站起来,有很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说了一句:「我饿了。」 他本该拉沈棫一把,但是现在没有那个力气。 「车上有吃的。」 沈棫起身,捡起被林桉丢在一旁的枪,枪管已经出现弯曲现象,枪身上都是擦痕。 「给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车停在距离冷却塔很远的地方,林桉坐到副驾驶上啃耐贮烤饼,看着沈棫忙活。 给主餐包添水加热之后,沈棫又翻出一盒军用牛肉罐头,用开罐器沿着边缘压上一圈,扔掉铁皮,放到另一个加热包上。 随后他打开急救包。 「胳膊抬起来。」沈棫伸手去解林桉的上衣扣子,他的外衣早已残破不堪,黄土与血渍相交。 林桉照做,接着就被他扒掉了半边衣服,左肩到胳膊上是一片鲜血淋漓。相比之下,他脸上的情况竟然还好许多。 尽管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太深的伤口,但沈棫还是蹙了眉。林桉没吭声,他是真的饿了,昨天晚上汤内问的时候就饿了。可他哪敢吃绑匪给的东西? 「怎么弄的?」沈棫拿脱脂棉沾了碘酒给他消毒,皮肤表面惨不忍睹,好在伤口内没有进脏东西。 林桉:「碎玻璃。」 这三个字说出来,沈棫基本就明白了,随着定位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在路上看到一辆报废的汽车,全身骨架焦黑,很明显是经歷了一场爆炸。 抢车出逃,跳车,最后藏到冷却塔。 沈棫:「为什么躲这里来了?」 林桉把包装袋卷好扔掉,没说话。 沈棫:「冷却塔最适合细菌生长,一身的伤口,感染怎么办?」 林桉:「自愈体还有什么能怕的。 一句话就把沈棫噎住了,或许是心虚,或许是觉得林桉说的有道理。沈棫只好沉默下来,手上的动作没停。棉球擦过伤口附近,带起一片沉积的血垢。 空气静默了许久,主餐包隔热袋中偶尔会露出来水蒸气,吱吱嗯嗯几声就消失了。 林桉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远处的一棵枯树。十几年前防御塔事故过后,政府方面就派了专人全面清剿宜居园,连棵草都不肯留。那棵树看样子像是假收集者种的,但这里的环境早已不适合植物生长。 树上有个鸟窝。 在主干与三根支干的交接处,很明显卡着一个硕大的黑影,不知道是不是空巢。 林桉调离视线,胳膊搭在车窗上,转过头去继续看外边,白天的边缘地带看起来很安全,当然也只是看起来那样。毕竟病毒和微生物无处不在。 「纪央骗我说绝密档案是假的。」林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 声音很空,被他们之间的距离消弱了许多。 沈棫将手上的棉球丢掉,拿了个新的过来。林桉肩膀上的伤口太密集,不好处理,沈棫索性拿着镊子清理掉它们之间的污垢。 「怎么知道他是骗你的?」沈棫顺着他的话哄他。 林桉:「你不是应该问,为什么纪央要骗我说绝密档案是假的?」 这两句话有着很大的差别。 林桉的模板代表着沈棫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以及发生这些事的原因都毫不知情。而沈棫的句式,却意味着沈棫也在欺骗他。 汤内挑拨离间的意图很明显,但沈棫也确实说不上多清白。 沈棫心里咯噔一下。 他组织语言,推翻,再组织,再推翻,最后用最直白的方式认真道了个歉。 「对不起。」 能从死海那群人手中逃出来,林桉不会猜不到这些。毕竟那些人的目的就是拉林桉入伙,自然会挖挖墙脚,博取信任。自愈体对于他们那荒唐的基因重启计划来说,是最关键的存在。 罐头咕噜作响,牛油融化,红润的汤汁开始飘香,林桉饿得更厉害了。 「你知道死海是谁?」 他调回视线,看着身侧的沈棫。 被血渍粘住的衣料轻轻揭开,沈棫的回答坦诚无比:「嗯。」 林桉吃了一惊,问这话时他的心里并没有把握,只是直觉罢了。 林桉再问:「你还知道死海跟执政者有交易?」 这是汤内说的。 沈棫:「知道。」 林桉不甘心他真的一点隐情都没有就骗自己:「那汤内呢,你也知道这个人?」 沈棫:「算是了解。」 第66页 林桉不问了,沈棫也不说话了,诡异的默契带来了诡异的沉默。 林桉:「那你他妈的不跟我说?」 沈棫又道了个歉:「对不起。」 林桉很久没说脏话了,现在他忍不住。 「汤内跟我说,你在利用我,说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沈棫:「我确实骗了你。」 林桉:「???」 你能不能别承认了? 沈棫:「但真的没有利用你。」 林桉血压刚上去就因为这话下来了一半,卡在半空,要死不死要活不活。 林桉:「我知道。」 沈棫又不说话了,低头给他擦伤口。 林桉忍了几秒,恨铁不成钢地说:「沈上将您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 沈棫:「我……」 沈棫手指僵了僵,要说的话憋到一半,消毒的东西该扔扔该收收,伸手拿过后座上的干净衣服递给他。 沈棫:「我怕说错话。」 林桉:??? 他拿着衣服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沈棫问:「如果我今天没能找到你,你是不是真的会相信汤内,认为我在利用你?」 这下轮到林桉沉默了。 该怎么说?自己防备心有多重别人又不是不知道。 沈棫耍嘴皮子很有一套:「以后不会了,有什么事都先跟你说,你走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林桉假装没听到他说话,把从监禁室里穿出来的那身衣服脱掉。脱的时候小心翼翼,换的时候大大咧咧。衣服布料接触到伤口的时候,激起浑身的刺痛。 林桉倒吸了口凉气,回到上一个问题上。 「应该不会,」林桉说:「昨天晚上风大,路不好走,没人敢出来送死。」 沈棫翻出林桉不小心折进去的衣领:「嗯。」 他取出主餐包撕开,真空包装下,米饭被压得很严实,鸡丁炒饭被倒出时还是板板正正的一整块。 林桉夹了块牛肉,兴许是饿的时间久了,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说:「死海是明语。」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闹别扭,闹不起来纯享版 第37章 棫棫 这次不是直觉,而是货真价实的推测。 汤内对他说的话真假参半,基本上都是前半句真,让他放松警惕,后半句假,引他入网。仔细甄别,也能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被已逝军官领回来的人中,参军入伍,且在特训区拥有较高权力的,只有明语一人。 辛文光是个老狐狸,防天防地,不会防自己身边的人,这是最初的思路。 庇护所遭遇爆炸,竞技区出现事故,辛尘悦都在场,所以那时林桉才会将注意力放到辛尘悦身上。后来在沈棫的误导下,把事情的起因归结于执政者的威胁,倒也说得过去。但那时沈棫就知道死海是谁,这可说不过去了。 这是林桉一直忽略的关键信息。辛文光身边的人,还有一个明语。 庇护所的分配工作主要由明语和其他几个人完成,她有充足的时间做手脚。而执政者需要给沈棫一个警告,警告他不要试图反抗自己,死海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嗯,她还在特训区。」沈棫把拌好的米饭递给林桉,又撕开西红柿蛋花汤的包装,用热水化开在保温壶里:「她和执政者闹翻了。」 林桉咬了咬勺子,瞧着沈棫怪殷勤的,就在有限的空间里翘起个高调的二郎腿,摆出审讯的架势来:「接着说。」 其实他的骨头还是有点疼的,但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把沈棫当小弟看的机会。 沈棫显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继续忙手上的事情,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有些病毒过于危险,人类城市无法接触,只能依靠于死海他们的实验报告。作为交换,执政者会最大程度保证他们的自由,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但死海真正的意图远比他想像中可怕。」 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交易,执政者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在他选择铤而走险的那一刻,就註定不会有好的结局。 那么死海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林桉将这几天的关键经歷都检索了一遍,心里很快得出答案。 基因重启。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指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核心。正因如此,那些人甚至还要笼络他,让他自愿配合。 沈棫说:「死海想要让生物诱变笼罩人类城市,筛选出更优质的基因,适者生存,这就是所谓的基因重启。」 林桉的目光在沈棫身上逡巡,忽地想起那些堆积在墙角的冷藏箱,兴致很高地吹个口哨,伸手照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来了一巴掌:「别泡了,哥这有情报。」 沈棫微抬起眼,手下动作没停,却很捧场地问他是什么情报。 林桉问:「执政者现在是不是管不到你了?」 沈棫:「算是。」 执政者要纪央杀掉林桉,这就意味着他主动放弃了除制度外唯一可以支配沈棫的东西,沈棫的行动将不再受制于他,第二执政者有了实权,但沈棫暂时不能表现出这一点。 在混入政府高层的乱党中,假收集者是最大的威胁,但并不是唯一的威胁。还有许许多多立场不同的乱党,他们正虎视眈眈盯着钟天华。执政者日薄西山,人类城市尚未有培养出合适的后继者,政府内部早已分崩离析,如果这时候一向衷心的沈棫也有了与执政者割裂的迹象,那些人一定会趁虚而入,届时将又是一场灾难。 第67页 所以执政者需要活着,并且有威严地活着,直到收復计划结束的那一天。 林桉再问:「来之前跟你的人说过吗?」 沈棫:「嗯,执政者那里有他们的根据地信息。」 一开始沈棫并没有想到林桉会被死海的人带到这里,他本该和特战组一起行动,而不是冒险在夜间高危时段赶路来到边缘地带。 林桉:「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沈棫思索片刻:「三个小时左右。」 军用飞机动静太大,驱车会耗费更多时间,但他们的行程白天占比高,速度还是会比沈棫快上许多。 「三个小时,」林桉若有所思:「怕是来不及了。」 沈棫看着他将手指指向前方:「看见那棵树没,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开个十几公里,就是我被关的仓库。里面有仪器,有药,还有军火。」 宜居园给了林桉一个很大的施展空间。他可以在身体超负荷运转的情况下,于危机四伏的夜晚准确找到冷却塔的位置。也可以在清醒之后,復盘自己来时的路。 沈棫可以明显感受到,林桉在这片土地上所表现出来的安然。或许执政者之前的建议是好的,在收復计划结束之后,带他回到边缘地带。尤加利天生属于贫瘠的土地,林桉天生属于这里。 「我们得提前过去拖延时间了,那群人做事严谨,很可能会转移阵地……」林桉忽然卡住,而后话锋一转:「不对劲。」 林桉面上泛起一丝凝重,喃喃道:「先别开枪。」 他语调轻缓,像是在小心地把这四个字拆开,尽最大程度抽出里面的线索。 先别开枪? 昨天,汤内是这样说的吧? 沈棫:「嗯?」 林桉注意力十分集中,但并不是在沈棫身上,他自言自语,将汤内的话完完整整复述出来。 「你们要是损坏实验体,死海不会放过你们的。」 顺手把餐盒塞回到沈棫手里,林桉身体往后靠去。 为什么要对他们这样说? 那群人做事严谨,杀凯希的时候那么干脆,为什么第一枪要故意打偏? 是在给他警告,还是怕打坏什么东西? 他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沈棫伸过来捏他下巴的手。「怎么了你?」 「妈的,」林桉忽然醒悟过来,无意识地一巴掌给他拍开,「汤内说的实验体不是我,是箱子里的东西,里面装的也不是药,是他们的实验体。在基因重启计划中,那东西比我还关键。」 他看着沈棫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以为自己的推测有漏洞,刚想问他关于这方面的看法,就瞥见那搁在半空中无处安放的手。 「我不是骂你,」林桉摸了摸鼻子,觉得要做点什么往回找补,于是把他的手拉过来,连捂带搓地捧着。「棫棫乖啊,等回去了哥脱光给棫棫摸个够。」 沈棫:「……」 气氛正和谐,林桉忽地透过沈棫身后的车窗看到一个迅速被放大的黑影,顿时警觉起来。 「追过来了。」林桉说。 沈棫闻言回头,车身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一辆黑色的越野,相比他们屁股底下这辆要小得多。 「不超过四个人。」林桉这样判断,「他们知道我受伤跑不了多长时间,死在这里的机率也很大,不会兴师动众。」 沈棫也是这么想的,他将保温壶和餐盒交到林桉手里,简单叮嘱道:「不要下车。」 林桉问:「你一个人去?」 沈棫下车,临走前又将身子伸进来,这下如愿以偿终于捏到了林桉的脸:「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跟他们打。」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下雪,可以往朋友脸上煳雪了,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标题有点咯噔,但我是土狗我好这一口 哦对,沈棫比林桉大一岁来着,旧文案上有写,新文案没顾上 第38章 默里 解决那群人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 十分钟后,他们藏好三具尸体,换车,朝着死海的根据地进发。沈棫的本意是留着活口套问情报,但那些人似乎都不怕死,还没等他动手就吞药自杀。 黑色越野飞驰于沙地之上,牵扯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越逼近那片黑压压的建筑物,林桉胸口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来自未知领域的危机感紧紧追随着他。那些堆积在墙角的蓝色箱子告诉他,基因重启进展飞快,事情很可能已经到了人力无法挽回的地步。 车逼近入口处,把守在那里的两个人并没有立即放行,而是伸手作拦截状,大概是要盘问些什么。他们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方面阻挡风沙,一方面阻挡紫外线。这里与人类城市不同,常年高温,气候干燥。 这给了林桉和沈棫合理伪装自己的机会。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情况下,很难有人能认出他们。 车辆均匀降速,林桉看着沈棫降下车窗,为配合他们做好准备。 他们步伐稳健,姿势标准,每一次抬脚都悬在同一个高度上,规范得像是经过调试的机器。 林桉低声问:「他们参过兵?」 沈棫:「是。」他似乎也很意外。 在人类城市,全体居民十二岁成年之后便可应徵入伍。值得一提的是,420事故过后,防御塔全面封闭,政府方面明令禁止边缘地带的倖存者进入人类城市,也禁止服过兵役的居民流向边缘地带。 第68页 林桉:「不是你的人吧?」 沈棫表情凝重地摇头否认。 林桉心底一沉,任何士兵来到边缘地带执行任务,最终都需要经过沈棫的审批。如果他们是潜伏在死海阵营里的战友,沈棫不会不知道。也就是说,他们是叛军。 把守的两个人离他们越来越近。 其中一个人一直盯着车内看,试图看清车里的人是谁。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没按照原来的路线与他的同伴同行,而是折过来,再三确认之后,蹬了蹬车前盖,问:「这不是那三个北方人的车吗?」 他抬头再次看向车内:「怎么少一个人?」 林桉身体微微前倾,台词已经在脑海中酝酿了很长时间,就要脱口而出,却忽地感觉到身下被人一挡。视线随之而去,看到沈棫松开拽住他衣摆的手,是一个在外人看来极不明显的动作。 沈棫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怎么? 林桉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听到一句话。 「北方佬都贪生怕死,八成是跑了。」 是那个人的同伴,现在正站在驾驶室外,他继续说: 「之前试图逃跑被毙了的那群人就是例子——车别往里开了,仓库里有批货需要转移。」 沈棫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有人问他们两个的身份,也就不方便再多说话。 瘦高个将脚拿下,没有流露出任何怀疑的情绪,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还顺口埋怨了几句,说:「我看再这么跑下去,咱俩也得被拉去做苦力。」 林桉觉得事情有些顺利。 就这样自己说服自己了? 沈棫将表面工作做足,没有再往林桉这里分过一丝半点目光,专心地调转车身。执政者那里有根据地的建筑图,这是死海最大的失误。 「等一下,」瘦高个再次闯进视线,沈棫将车剎住。 林桉盯着车外那两人的动静,看上去不像是要刁难他们的样子。 瘦高个说:「你们组跑了个人,现在去汤内那里主动认错,兴许会罚得轻点。」 车辆熄火。 认错?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而身旁的沈棫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只是问:「我们两个都去?」 瘦高个:「也不用。」他稍作思考,说:「你下车,跟我去见汤内,」接着才又安置林桉:「你去仓库搬货,正好我们两个换哨,带带你们。」 这倒是误打误撞,对应上了林桉回来的动机,去仓库,弄清楚冷藏箱的东西是什么。汤内那边倒不需要他担心,沈棫自然有办法应对。 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沈棫就已经下车。瘦高个将林桉的目光引向他的同伴,说:「你跟天成一起,把仓库的货搬到三号地下室去。」 林桉还没消化好这些信息,就被那个天成问:「会开车吗?」 林桉想都没想:「会。」 这是和吃饭睡觉泡沈棫同等熟练的事情,他不仅会开,还开得贼狂,敢漏着油箱开。 天成沉默了几秒,神色略有担忧,最后钻进驾驶室,把身上的一熘武器卸下来:「算了,我开车带你去仓库,早做完早收工。」 林桉心中暗自不爽,他这是在瞧不起自己? 天成没注意他的眼神,跟瘦高个打了招唿,发动引擎。 沈棫临走前折返回来,到林桉那边,让他递出自己落下的东西。林桉心想沈棫什么时候这么丢三落四的了,就听到他在耳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纪央的人。」 林桉抬眼,些许吃惊。 时间有限,林桉来不及问,沈棫也来不及解释。交递过手套之后,两个人就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色上。沈棫跟着瘦高个去见汤内,林桉在天成的带领下转移他们口中的「货」。 天成是个话痨。 「我叫贺天成。祝贺的贺,浑然天成的天成。」 刚离开根据地入口,贺天成的嘴就开始忙活,他对林桉究极热情,丝毫不像是说过「北方佬都贪生怕死」的人。 但说到底,纪央的人也算在北方佬里,想必他们对汤内的评价一定很低。 林桉照着身份牌上的名字念,生涩拗口。 他很想结束话题,但贺天成却滔滔不绝。 「刚那个大高个,默里,哪个字都行,他瞎起的。来这之前他大名叫铁板,叫他的时候老不愿意了。」 林桉:「……没带儿化音,他应该挺开心的。」 贺天成乐了,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嘿,我就说让他小子别不识好歹。你知不知道来之前他跟我说什么?」 林桉将不感兴趣但又无可奈何写进简短的字里行间:「不知道。」 贺天成越说越起劲。「他说一个月就能让我心服口服叫他默里,还跟我打赌。」 车辆行驶在平坦的水泥地上,十层楼那么高的熔炉在余光中闪过,一个往后退去,接着就会有另一个往自己靠近,它们现在毫无用处,身上锈迹斑斑。林桉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宜居园关停之后的建筑产物。 昨天驱车逃离这里的时候,他不记得经过了这条路。 贺天成余光瞥了一眼林桉,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林桉出于礼貌,说:「……车开得不错。」 贺天成看跟他聊不起来,干脆一个人说。林桉伸手,指腹搭在助听设备所在的位置,不着痕迹地关掉了。 第69页 有时候耳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车从砖桥底下经过,在断墙处拐弯,眼前的景色熟悉起来。 运输车盖着篷布,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它们之间空出了一条开阔的道路,通向一个低矮的半球体建筑物。最初林桉觉得它很像军队里的庇护所,后来联想到,庇护所原本就由宜居园的设计演变而来。 碎掉的窗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那处空缺再次用灰布遮挡起来。建筑物外面围守着几个人,和昨天的不是同一批,这里换哨的间隔目测很短。 林桉确信里面没有人,那批实验体对死海来说十分重要,就昨天那些枪手的表现来看,汤内大概是唯一一个有权限进入这里的人。 贺天成剎住车,林桉打开助听设备,率先一步解开安全带。 「我说林特教,」贺天成扶着方向盘。「你就真的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作者有话说: 关于茉莉花为什么不愿意叫铁板,因为铁板烧(?谐音梗罚过钱了 林桉的助听设备使用方式大概和我那早该抛弃的蓝牙耳机一样 作话越来越多了,下一章努力克服一下 第39章 箱子 林桉的手指悬停在门锁上方。 他在心里想了一遭,确认自己没和叫贺天成的人打过照面,更不记得这个声音,自然就没什么好说的。 之前执政者想要他的命,纪央违令留他不死,是因为想赌一赌看他是不是突变体。不管动机如何,至少从那时开始,纪央就不再是站在执政者那边的人,更没必要对他下手。 纪央有纪央的计划,林桉有林桉的打算,目前为止他们都互不干扰且一致对外,就无所谓识不识破了。 「我不清楚。」 林桉装整好武器下车。 贺天成实在跟他搭不上话,只好紧随其后,唯一的作用就是开锁把他领进仓库。 这里的陈设与昨天一般无二,摆放各种医学仪器的铁架上留有子弹打出的凹痕,损坏的仪器已经替换成了新的,整个房间看起来很空旷。 林桉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墙角堆积的冷藏箱上。它们与常见的医用冷藏箱在外观上大差不差,比较怪异的是箱身上没有张贴任何标志图。 贺天成注意到林桉的目光,提醒道:「汤内说要在中午之前看到这些东西。」 话是这么说的,人却没有丝毫紧迫感,贺天成找了个地方歇着,顺手摘下了脸上的防护,露出一张林桉完全陌生的脸。 林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东西,手掌从箱盒上移开。「他在三号地下室?」 贺天成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沈上将可以应对。」 林桉:「什么意思?」 纪央有意给他们放行,让他们兵分两路行动? 贺天成:「林特教,咱们得合作啊。」 他缓步走向冷藏箱,在林桉的注视下咔哒打开箱盖,「我和默里违背人类城市的四项基本安全守则,非法出境,在这待了快三个月,回去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林桉:「纪央让你们来这里,为什么还会上军事法庭?」 贺天成:「是他让我们来的没错。但是,头儿再怎么说也是受命于执政者,沈上将不能拿他怎么样。我们可没有调令啊,没人能证明我们是清白的。头儿说只要你能活着,就让我们帮你,还能减减刑。你要是死了,我和默里就找个偏僻地方待着,别让军方的人找到。」 纪央不一定能预料到死海抢人,但一定会给他手底下的人找好后路。 贺天成说:「这边的人警惕性高,来了就走不掉,昨天那群人开枪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和默里要做亡命徒了。」 别说是他,就连林桉自己都没想到能活着逃出去。 贺天成问:「不过我不明白,林特教,你应该不是为了人类城市卖命的才对,执政者和死海之间的事跟你都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回来?」 林桉目光落在他开了一半的冷藏箱上,一声不吭掀掉盖子,一股冰寒的气流飘散出来,伴随着不知名药剂的淡淡甜腻。 「我昨天醒来时唯一看到的东西就是这个,你说我为什么要回来?」 贺天成若有所思,点点头:「说的也是。」 林桉:「你不用装傻,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你知道什么东西比较重要。手套有吗?」 贺天成:「哦,有。」 林桉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箱子里的寒气尚未散尽,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种情况下不能贸然用手直接接触。 手指按到了湿滑粘腻的东西,表层是黏膜,接触点有个小小的凸起,形状不规则,很像是带着软骨的皮肤。 林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拇指定在此处,以此为中心向四周扩展。 手指感知到的东西与脑海中的预想一一对应,无论是大致轮廓,还是接触点之间的距离。 鼻子、眼睛、嘴唇、耳朵……躯体。 神经末梢传递出的信息简单直白。 林桉触电似地收回手,许久都无法说服自己。直到寒雾散尽,箱子里浮现出一个婴儿的轮廓。 贺天成显然比他更加吃惊,他们所有的行动都由纪央安排,但他们没有权限获得太多信息,也许连基因启动计划都不清楚,只知道这里面的东西对死海来说至关重要,对人类城市来说也一样。 第70页 贺天成:「这……他还活着吗?」 林桉脸色十分难看,他将箱子一个一个搬下来,开了盖子。冷空气加剧,甜腻感引起一阵生理上的不适,婴儿本身带给他的寒意远超基因启动计划。 「还活着。箱子分层,上面是婴儿,下面是液体,不知道成分,我们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林桉蹲下来,视线固定,眉头紧皱。 贺天成:「三个月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箱子就在了,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桉:「天成。」 贺天成起身:「哎,林特教。」 林桉:「把箱子封回去,汤内不是要在中午之前看到这些出现在三号实验室吗,我们给他送过去。」 贺天成疑问:「林特教,你不是来销毁这些实验体的?」 林桉:「不是,人类城市需要这个。」 况且他们都还活着。 四个箱子全都被搬上车。 林桉在车上找到一根笔,又随手拆了个纸盒子,边说边画。 「从这里往南走三公里左右,以前规模最大的探照灯就在这。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耗到中午十一点整,特战组到了之后会直接和他们交火,我们趁乱把汤内和这些实验体都带出去。如果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们两个直接跑,什么都不用管,在探照灯附近待到天亮,往反方向开,沦陷区附近有一片很安全的森林,没人会找到你们。」 死海的人任务都是对点分配,贺天成在这里活动范围不大,相比之下还是林桉更熟悉地形。 贺天成陷入了面对林桉的第二次沉默。 林桉:「有问题说。」 贺天成:「没,没问题。就是我突然知道你昨天为什么能逃出去了。」 林桉将简易的地图拍交给他,收起笔。「因为我想活,但又不怕死。」 贺天成摸了摸鼻子,「这样说好像也对。」 林桉不会花费时间比较哪条路线最安全,比起这个,他更擅长把一条狗都不走的路走到底。就像昨天一样。因为想活,所以逃走,因为不怕死,连子弹打到身边都忽略不计。 林桉准备上车,贺天成第三遍问出那个问题:「林特教,你就真的真的真的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 林桉停下脚步,不解道:「我还能跟你说什么,野外求生指南?」 贺天成摆摆手:「不是这个……你没见过我?」 林桉笃定回答:「没见过。」 贺天成:「那行吧,我见过你。」 林桉感到莫名其妙:「军队还有没见过我的吗?」 贺天成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辛特教被扔进垃圾桶那天,在沙滩附近。」 林桉没反应过来:「什么沙滩?」 贺天成跟他各说各的:「还有沈上将。」 林桉终于意识到他是谁了,顿时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贺天成以为他的记忆还没有被唤醒,于是继续补充条件:「头儿让我跟着你俩,然后我就看见你俩搂搂抱抱的。」 林桉:「……上去开车。」 贺天成看他神色有变,于是很快就进入状态,转身执行任务。 林桉只觉得喉咙里吞了一把刀,上不去下不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的脸皮好像越来越薄了。 抬脚上车的那一瞬间,忽地有个人朝这里喊了一嗓子。 「天成,这边来了新傢伙,跟你借个人,搬到军火库去。」 林桉撤出蹬上去的一只脚,转身去看,是刚刚就值守在这里的人。和他们一样的装束,只露出两只眼睛。 贺天成状态切换得很快,张口回拒:「老哥,仓库里这些东西上边着急要呢。」 来人啧了一声,伸过来半边身子,拿烟盒在他胸膛上拍了下:「一辆车,四个箱子,你一个人还能应付不过来?」 贺天成笑道:「这倒不是,他新来的,手脚不利索,我怕他帮不上什么忙,还拖累进程。」 来人就着火点菸,有些苦恼:「手脚利不利索的,能喘气就行,你也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一天天连轴转,兄弟伙们叫苦连连。」 死海这边的人,除了一部分老手是固定岗位,其他人都是流动苦力,尤其是新来的,更是大家使唤的对象,哪里需要哪里搬。话说到这个地步上,贺天成再回拒就是有问题了。 「得,」贺天成凑着也把烟点了,潇洒地沖林桉使了个眼神:「去吧去吧。」 值守拍了贺天成的肩膀:「贺老弟还是仗义。」 贺天成笑呵呵应对几句,发动引擎作势离去。 值守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看林桉是个生面孔,新来的而且还闲着,就想方设法要把他搬走干苦力活。 林桉知道自己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只好趁着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在底下悄悄给贺天成打手势,让他按照刚才说的来,并且将自己的话转告给沈棫。 值守朝林桉这边招手,叫了他身份牌上的名字,林桉差点没反应过来。贺天成刚好回了个收到,林桉的思维才能及时清醒。 空旷的场地上又停下两辆高大运输车,篷布掀开,车后围过去大概四五个人,正在往下搬箱子。对比他们走私军火的数量,人手确实不足。 领林桉过来的那个值守很快就给他分配好任务,自己熘到一旁逍遥自在。 第71页 林桉的肩膀时疼时不疼,到底是昨天从一辆飞速行驶的车上跳下来,还不知道骨头摔成什么样了,现在让他搬东西,好比让一个风湿骨痛的人爬楼梯。 他一边惊讶于死海非法筹集军火的能力,一边咬着牙硬抗。好在跟他搭伙的是个实在人,力气大还实诚,见他没一会就气喘吁吁,还让他在军火库里坐着歇一会。 林桉连连摇头,不是他不想歇,是他实在没胆子在这种地方歇。军火库选址是挺好的,安全隐蔽,但弹药堆积那么高,还没有防爆剂,这群人什么时候自己炸了自己的营地都不知道。 时间飞速流逝,几个人大都精力透支,只有林桉体力仍算旺盛。为了使自己不那么突出,林桉也装作是实打实做了半天苦工的样子,靠着墙就地歇息。 其实林桉也不算闲的,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对这批军火做手脚,不是一件容易事。 「老哥,几点了。」林桉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他只能学着何天成和他们之间的称唿方式,求助于刚才一直在帮自己的。 经验的积累与年龄的增长成正比,他们的直觉大都很敏锐。 「不清楚,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吧。」 说着,大叔重新穿戴好防护站起来。这里的生活没有规律性可言,更别提什么休息时间了。他们都是只有一身力气的中年人和青少年,日常工作就是供外面那群拿枪的使唤。搬运完军火,还有更多杂活等着他们。 林桉是最后一个起身的,该找个机会熘走了,他想。 大叔留了左边的一扇门,示意他快些出来,其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林桉长唿出一口气,经过他身边时很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你不是这里的人。」大叔的声音很小,他将门关好。 林桉驻足,等在他身边。这里足够空旷,适合杀人灭口和畏罪潜逃。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里的人一般不会在意时间。」大叔拍了拍他的肩,「不带枪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是从南方买来的奴隶。沦陷区的倖存者没有资格进入人类城市,很多没感染的人都被活活饿死了,据说就像当年的旧日之争。」 林桉抬眼,思索片刻,掌握不到他的动机:「为什么不戳穿我?」 大叔偏过身子:「可能是因为,我们在做相对来说算得上错误的事,而你在做正确的事。」 林桉隐约可以感知到,他口中「相对来说算得上错误的事」,指的是给死海卖力。 「我可能会断掉你们唯一的活路。」林桉试探着说道。 大叔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话。「我现在知道你来自人类城市了,只有那里的人会认为,被人买走是我们的活路。」 林桉有些动摇,他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他只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幼稚。 「你知道这些人的计划?」 「不知道,但是我读过书的啊,在沦陷区。」大叔的语气轻快起来,洋溢着幸福感,说到最后特地强调了沦陷区这三个字。 「我知道什么叫做反动派,现在给我们饭吃的人就是。我还知道第二执政者,常自明将军说,生命要用生命来敬畏,这句话我记了很久,但一直都不理解。」 大叔转身向前走去,被汗浸湿的手套拎在手里。 「你知道吗,今天和我们一起工作的几个人,两天前还不是这一批,昨天有个很重要的人跑了,他们被拿枪的傢伙拉上去抵罪。我的身边一直有人在死,他们顺从一切安排,从来没想过像那个人一样逃跑。我也一样,怨天尤人,麻木而不自知。直到昨天,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将军要说那句话,原来我们可以赌上生命,选择自由地活下去。」 他不经意间给出的的评价并没有触动林桉。 「你为什么会觉得,」林桉礼貌性顺着他的话问:「他可以自由地活下去?」 大叔的声调降下来许多,充满了憧憬和一切美好的祝愿。 「那样的人,他的灵魂不可能会轻易屈服吧。」 林桉停下脚步。 大叔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一前一后站着。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刚才发现婴儿的那个仓库,低矮的建筑前,两名值守又凑在一起开始抽菸,刚才共事的苦力三三两两赶往集合地。 「人类城市无法接纳我们,它害怕我们,害怕病毒。我们也怕,所以我们不能让人类城市成为下一个沦陷区。」大叔将手套别在腰带上。 「我没什么太大的本领,能做的贡献只有一个不挡路。」 林桉步子越来越小,他很怕听漏了哪个字。 大叔这话可能在脑海中封存了很久,却是第一次说出口,这里生存环境恶劣,他的思想在反动派里也属于反动派。 林桉自知他是唯一的听众。 「我很幸运,」大叔说:「我本以为这些话会烂到肚子里,没想到会在死之前遇到你。」 林桉的语调终于缓了下来:「你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死?」 大叔说:「我的灵魂不一样,它骯脏又懦弱,死在肉体之前。」 离仓库越来越近,他们的交谈声越来越小,越来越隐晦。死海的根据地里,应该没有人会像他们一样聊天。 「凯希死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第72页 大叔忽地冒出这句话,这个名字很快勾起林桉的回忆。 满是弹孔的身体、被血沾染的衣物,以及恐惧与绝望交织的神色。 「想救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就算是陌生人,也不会好受吧?」 大叔喃喃自语道,他并没有其它用意,只是从心底觉得惋惜。按照昨天那个人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完全没有必要靠人质逃脱,况且在这里,挟持人质这一套并不管用,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他是想带凯希走,也许人类城市的人都会选择这么做,因为他们在先进而又合理的教育制度中长大。 林桉沉思了许久:「他什么都没想。」 大叔很意外他会回復自己的喃喃自语,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样说?」 林桉:「可能早就习惯了,拼死挣扎而又无能为力,就像是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一样。」 大叔花了几秒钟来理解他的回答,这比他在书上看到的东西直白。 「谢谢你。」他说。 林桉不解:「谢我什么?」 大叔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答案,也谢谢你曾经想要救下我的儿子。」 尽管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第40章 陷阱 三号地下室的位置更加偏僻,林桉刚从入口进去,就被潮湿阴冷的空气死死裹挟,身前身后都泛着冷意。 更要命的是,这里照明设备极其敷衍,外门还在他进入地下室之后关上了。 林桉倒吸了口凉气,忍住了满身寒颤往里走。 这里比想像中开阔,与其说是地下室,更像是某个废弃的工厂车间。因为锈迹斑斑的机械操作台在边缘地带并不常见,而高悬在头顶的污水管道造价成本甚高,对于一个普通的地下室来说,还是大材小用了。 林桉穿过宽大的前室,沾满灰尘的碎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除去呜咽个不停的排风扇,这是他身边为数不多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 他越往里走,步子就放得越轻。 这里很不对劲。 贺天成本该留在地下室配合沈棫拖延时间,可林桉来的时候门外一辆车都没有,目前为止他也没有见到任何有人经过的痕迹。 贺天成不在这里,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来过这里。就连沈棫和默里,林桉都不敢确定他们现在到底在哪。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林桉加快步伐。这是一个「工」字型地下建筑物,有前后一小一大两个内室,中间是一条狭窄的长廊。这样的结构在旧日之争以前就已经存在,随各项规章制度一同沿用至今,林桉并不陌生。 很快,他的视野就开阔起来,不同于第一个内室,眼前的墙体呈现弧形,地上少了那些废弃的木板和泡沫纸,屋顶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拔高了两米左右,也看不到运输废弃液体的管道了。 第二个内室更像是一只噼作两半的铁皮水桶,异样在于它的内壁并不光滑,反而有着极为简单丑陋的焊接口。 门。 眼前的墙壁上有一排规律排布的铁门,没有门把手,找不到任何打开的方式,,完全被焊死,排列方式让人联想到石窟里供奉佛像的神龛。 林桉确定这里已经是尽头了。他将耳朵贴近其中一个铁门,希望能够听到一些人类或者非人类的声音,但他一无所获。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辨,耳廓则只能传导属于金属物质的冰冷。 门后面是什么? 林桉紧蹙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在他分神的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逼近,落上他的肩头。 「在后面。」 林桉瞳孔骤然一缩,很快就是一记扫堂腿飞出。他凭藉记忆锁定来人的咽喉,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大脑对声音的处理速度永远慢于肢体的本能防御,这导致沈棫那张脸出现在眼前时,他差点没收住力。 但沈棫显然是预判到了林桉的行动,甚至可以说是专程来找刺激的,在他抬腿起势之时身体就已往后倾去,熟门熟路地抬手卡住他的小腿。 「我就说你该去新兵营,」沈棫松手:「速度达标,侦察能力有待提高。」 林桉眯了眯眼,腿往下放到一半,忽地顿住,出其不意照着他屁股来了一脚。「那力道呢,力道够不够?」 沈棫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手里对摺过的头部防护穿戴成了武器,沈棫挥手作势要反抽回去,靶心很明确,看样子是要一雪前耻。 林桉一个小跳往后闪躲,让他扑了个空。 「你怎么在这?」他往沈棫身后匆匆瞥过一眼,确定是空无一人,随后便提高了音调:「默里呢?汤内呢?政府和人民交给你的任务呢?」 沈棫不解:「你刚说谁?」 林桉也懵了一下,汤内是两个人都知道的存在,第一和第四个问题明摆着是在无理取闹,那沈棫就只能是在问默里了。 「就那个要领你见汤内的人,纪央手下。」连个名字都记不住。 沈棫浅浅回忆了一下,说:「我没见到汤内,默里中途被叫走,门就锁上了。如你所见,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林桉咂了咂嘴。 果然是这样。 贺天成和默里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站队,没有必要欺骗他们两个。而汤内也早就预料到林桉只要活着就会回来。 第73页 ——林桉见过那些箱子,他知道那东西必须掌握在人类城市的手中,前提是他能等到救援。 或许问题就出在定位系统上,汤内那时让凯希启动屏蔽器,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定位系统,更知道自己只要能在宜居园中熬过一夜,很快就会等到人类城市的救援。 或者说,是一定会等到沈棫。 他是绝密档案的全权负责人,死海的调查也一直由他跟进,晶片的信号出现在边缘地带,他就一定会来。 「啧」林桉醒悟道:「我们这是在自寻死路。纪央在等你,他认为只有你可以对付汤内,汤内也在等你,他必须赶在死海被捕之前杀了你。」 沈棫稍顿,问:「那你呢?」 林桉回头:「我什么?」 沈棫迴避他的目光,这是他不多见的动作:「没什么。来都来了。」 林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这是陷阱还往边缘地带跑?」 沈棫拿他的话噎他:「这是政府和人民交给我的任务。」 「不你……」林桉十分痛恨沈棫这种态度,一口气提在胸腔里,想骂点什么又不捨得骂,只好又独自咽下了这口气,转而问了个荒谬的问题。 「那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沈棫:「从哪走?」 林桉刚想回答说打哪来的打哪走,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既然沈棫已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为什么还要等在这里? 「你刚才怎么会出现在我身后?」林桉终于发现了更加不对劲的地方。「刚藏哪了?」 这里的构造再直白不过,两个内室里完全没有可供人藏匿的掩体,长廊里更没办法塞下一个大活人。沈棫能待的地方只有一个。 沈棫:「门后。」 他的回答让林桉起了一身的冷汗。心中的猜想一个个被证实,林桉开始拒绝得到最终的答案。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最终还是没能说出点什么来。 在意识到这是汤内的圈套之后,沈棫不会没有想过找机会离开这里,藏身在入口处的门后就是证明。他不是在躲林桉,更不知道下一个来到这里的会是林桉。他的目的是袭击来到这里的人,任何人都可以,都能让他趁机离开地下室,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一步之遥的门外的世界。 「十几把狙击枪跟着你,」沈棫的目光在外停驻片刻,「你真就一眼都不往后看。」 来的时候林桉确实有感觉到身边的异样,按常理来说,这个点会碰到许多往来换哨的人,但他在路上却连个鬼都没看到。 不光如此,值守知道他得找贺天成交工,还给了他一辆车,他本以为这是看在贺天成的面子上,还心想这小子混得不错,到头来竟然是因为自己压根就没脱离过汤内的视线。 不过幸好,值守大概还不知道林桉的真实身份,只是看汤内的指示办事。从时间上推断,值守那个时候敢去让林桉搬运枪枝弹药什么的,就意味着那时候汤内的指令还没下达,那他在军火库里做的那些事就都还有用。 虽然依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们不太可能用得上,但总归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林桉靠着墙坐下,有些苦恼:「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等,」沈棫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像是在观察什么。他忽然伸出胳膊来,若无其事绕到林桉肩膀上,在他身边坐下,顺势搭上了。 「汤内一定会来,我的行动先特战组一步,对他来说就是预防针。他会尽量赶在特战组到来之前达成他的目的。」 而这「目的」的箇中含义,他们再清楚不过。 「但其实——」沈棫又起了个话头,好像是有意要吊林桉的胃口,卡了个开篇就不往下说了。 林桉:「其实什么?」 「先来的也不一定是汤内。」 刚落到身上的手忽得发力,林桉整个人都被沈棫往一侧带去,很快撞上了他结实的胸膛。 林桉正觉得莫名其妙,就听见一阵利落的上膛声。而后两枚子弹噹啷落地,响声还是十分清脆的。 林桉心脏悬停片刻,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施加在背后的力量缓缓放轻,沈棫的声音近在咫尺。 「还有可能是突变体。」 作者有话说: 一大波突变体即将来袭!(不是 第41章 死路 林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循声往前看。 身前半米处瘫倒着沈棫方才所说的突变体,一共两只,它们的体型比正常人类更为宽大,皮肤是异样的墨绿色,极易辨认。况且突变体的血液还带着独有的腥臭,子弹穿过躯体之后,这种气味就迅速在空中弥散开来。 突变体的行动向来比普通人类敏捷,就连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都不一定能有他们灵活,所以身后突然出现几只要袭击自己的突变体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林桉还是很好奇沈棫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 确认过周围的环境暂时安全之后,沈棫起身,拉了林桉一把。 「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枪里的子弹不多,我们挡不了多长时间。」 这是汤内行动的第一步。这里不可能藏得住人,自然也藏不住突变体,也就是说,那两只突变体是在他们之后放进来的。 「不应该这样,」林桉说:「汤内怕的是你耽误死海的计划,可他没理由要我的命。他在拖延时间?」 第74页 沈棫肯定了他的看法。「算是这样,目前他只想困住我们。」 这里可以拆解出两个重要条件,汤内要限制他们的自由,而且要将他们两个人的自由限制在同一空间内。 可是为什么? 林桉想不明白,沈棫也没有正面回答,大抵也是不知道的。 在杀死头两只突变体之后,沈棫抬起手腕留意了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很快,长廊尽处传来一声异响。空荡荡的内室里反覆震盪着金属重物落地的声音,靠近另一个内室的拐角处露出一截黑色的影子,很快就被拉长,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滋滋作响,呜咽着寿终正寝,内室里的光线一下就昏暗了许多。 这次有五只,等级目测超过7级,是不多见的可以称之为兇悍的存在。 「七分钟。」它们出现的时间间隔七分钟。 一只突变体的行动人眼尚且难以捕捉,五只加在一起的话,更容易让人手忙脚乱。但沈棫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准度,每一发子弹都正中心脏的部位,这样的状况似乎是训练场上的家常便饭。 沈棫的枪是从那几名追兵手里拿到的,弹容量33颗。 前两次袭击间隔七分钟,第三次缩短到了五分钟,第四第五次之间,只有短短一分钟的间隔。突变体的数量是随机的,行动力最差也是5级,除了在野岛竞技区,林桉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高等级的突变体。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过话。突变体的低吼与弹壳落地的声音交织,黏液飞射,躯体着地,这毫无意义的僵持还在继续。 沈棫的子弹剩下七颗。 空气中腐臭的气味已经可以让人窒息,排风扇不知在何时停止了工作,气温逐渐升高,气压明显降低。 最初被射杀的两只突变体开始水质化,它们对嗅觉感官的折磨超出其它突变体数十倍。 沈棫将手枪退膛。 「我明白了。」 林桉掩着口鼻,不方便说话,抬眼看着他。 沈棫整个人都仿佛嗅觉失灵,这让林桉深感佩服。 「我明白汤内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这里了。」沈棫缓步走向一只刚刚死去的突变体,翻开了它身上的衣物。 林桉这才注意到,这些被放进来的突变体身上都穿着根据地统一的工装,方才被值守领到军火库做苦力的时候,那些搬运工就是这样的着装。 要说没有从中联想到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很糟糕的想法在脑海中酝酿,沈棫给了这想法一个最大的支撑。 沈棫:「这些突变体在被放进来时,还都是活人,他们发生突变的时间不超过半分钟。」 这样就意味着,在被杀的至少半分钟前,他们还在以人类的身份维持着机体的运转。 而在平时,一个人从感染到突变,平均用时则稳定在三十分钟左右。 沈棫:「他们的技术远比我们想像中的成熟,汤内是在告诉我们,人类城市已经阻挡不了基因重启的到来了。」 一个坚信自己队伍会胜利的人,他会藏起自己面对强敌时微不足道的胆怯感,冲锋陷阵在所不辞。如果有人动摇了他的信念,无力感将会以可怕的速度吞没他的行动力。 汤内是在用事实动摇他们的信念。 探清敌人的势力是好事,但是敌人主动暴露出强大到超出自己预算的能力,那就很危险了。 林桉通过长廊望进另一个内室,似乎可以亲眼目睹他们成为突变体的过程。 「药,」林桉说:「在特训区中排查未果的那批药物,c6的加强版,是不是和那个有关?」 「那时候出现的诱变事件……」沈棫思考片刻,说:「突变体等级都没有低于3级,而且稳定在5到7级。这意味着,他们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对突变体诱发性药物的研究又迈上了一个大台阶。」 所以汤内会以此来动摇沈棫的信念,让他承认人类城市在突变体研究方面的无能为力。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他想拉拢你。」林桉说。 政府高层尚不知沈棫与执政者之间产生的裂隙,但汤内很清楚。死海是他们的领袖之一,也是最大的情报中转站,他们能在人类城市顺利开展各项运动,除执政者有意包庇之外,死海功不可没。 反动派与反动派之间近几年也是摩擦不断,争得死去活来。他们的共同目的是政变,推翻现在的社会结构,构建新的体系。体系与体系之间又相互冲突,高层之中人心不齐,少不了这些反动派煽风点火。 一部分人是为了金钱和势力,人类城市安定的这几年里一直高枕无忧,就算是政变失败,只要不暴露真实身份,就可以继续在高层混吃等死。还有一部分人是为了自己深信不疑的大义,想要扼杀他们以为的迂腐的制度。 死海的人是在他们之外的第三种。 他们是被社会抛弃的人,他们的动机源于不公,源于恨意。没有人愿意出生在沦陷区,也没有人愿意将生存下来定义为万幸。人类城市是旧日之争过后唯一的乐土,为了这片乐土,世界上四分之三的土地都被捨弃。 他们上一代人经歷的是核污染,上上一代人经歷的是世界各国政府解体之前最大的战争。苦难永远属于沦陷区,出生在那里的人很难走进另一片土地,这是他们的执念。 第75页 前两种人见势不对就会立即抽身,死海的人做不到。所以他们需要更大的筹码,于是有了与执政者的交易。执政者时日不多,而他们的计划正卡在最关键的一步,尚不能了断来自于人类城市的联繫,这不难让他们联想到沈棫。 沈棫查看时间。 两分钟过去了,下一批突变体迟迟都没有出现。 「我会让他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比执政者答应和他们交易还要错误。」 林桉没有立即肯定他的看法。 他总觉得,汤内对这件事情把握很大,似乎他的手里还有一张谁都不知道的很大的底牌。 根据地给他的感觉十分异样,或者说,根据地本身就是一个异样的存在。沦陷区和边缘地带的人活着已经是难题,就算有执政者为他们挡风遮雨,但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事,而他们的研究手段以及群体构架绝非是短短几年时间可以形成的。在教育体系严重缺陷的情况下,他们在过去十几年都应该是处于一种信息技术全面闭塞的状态。 但为什么他们的研究成果反而比人类城市更加可观?是谁在过去十几年时间里一直往外传播人类城市的生物技术? 沈棫在他的沉默之中将注意力对上铁门。 主体与边框之间的焊接口是新的,显然是刚堵上不久。 「你知道这后面是什么吗?」沈棫用枪托敲了敲其中一扇门,发出了空而闷的响声。 林桉摇头。 沈棫:「我也不知道。我从执政者手里拿到的建筑图纸上,根本没有这间地下室,死海的人对执政者隐瞒了很多东西,这就是其中一部分。」 能被隐瞒的东西,必然是他们的最高机密。 林桉:「会不会是他们平时用来测验药物效果的地方?」 有些药物的研制工作他们不想汇报给执政者,就会全方位掩盖这项工作存在的痕迹。 沈棫:「有可能。不过这里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门都是新近焊死的,看样子是专程为我们准备。」 林桉:「你的意思是,在我们来之前这里不是封闭的,门后连接着另外的内室?」 沈棫点头。「可能有出口,刚想明白,但不算太晚。」 他将枪口对准其中一个很小的焊接点。林桉刚才就看到他在几扇门上来回寻找着什么,不明白他的动机,直到他看见这个焊接力度明显不足,偷工减料的豁口。 「砰——」 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碰撞极为勐烈,子弹接触到焊接口的那一刻,门框处迸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嚣,连带着铁门主体都惊起一片余震。火花自接触点飞溅而下,明灭一瞬。在此期间,铜黄色的弹壳已经被迫改道,打一个弯弧,沿对摺角再次飞出,最终的归宿在不远处的石灰表承重柱上。 尽管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林桉还是被这动静震得手脚一麻。 门体本身发出的嗡鸣逐渐平息,结果还不算差,连接处的豁口大了一些。 要想完全摘下这扇门,沈棫的子弹显然是不够的。但另一个内室里有废弃的机械产品,拆拆组组,也能够得到一些有力的工具。 只需要打开四个豁口,摘掉这扇门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枪里的子弹还剩六枚。 第二个豁口费了些力气,沈棫抬臂往上,打出两颗子弹。 从这里开始,事情开始不顺利起来。 他们现在尚处于汤内的可视范围之内,沈棫来之前没被搜身拿走手枪,这是汤内拉拢他的诚意,他不会愿意让这成为供他们逃脱的手段。 第三批突变体出现了,林桉原本站在长廊口望风,手中的武器只有自己拆卸下来的铁棍。 在面对三只一起行动的突变体时,他有些招架不及,不过最终还是将带着断口的锋利铁管一一送进突变体体内。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感染,可以放开了去和它们打,最后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林桉。 很快,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咣当声,一瞬间将内室的所有杂音都掩盖住。沈棫的脚边躺着用来撬门的工具,那扇门左边一侧的焊接口全都被破坏,右侧虽然没有完全剥落,但已经可以做到自由开合了。 门往外打开了一半,沈棫定在原地,搭在枪身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门后的景象令他始料未及,林桉目光停驻,哑了声。 那不是出口,那是一条一眼到头的死路。 第42章 熟人 门后并不是一点空间都没有,这才是最令人窒息的。 由于光线不好,角度不合适,林桉最初看到的是一条完整的长廊,与外面那条相差不多,但等靠近了之后他才发现,那条路在半米左右的地方断掉,连接着一般无二的冰冷墙壁。 他们费了半天的功夫,只找到一条死路。 林桉不得不承认,汤内拉拢沈棫的第二步做得很成功,无力感开始席捲而来。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间隔半分钟,突变体再次涌现,较之刚才更加来势汹汹。子弹已经打光,肉搏不可避免。 在他们注意力分散的时候,一只突变体目的明确地朝沈棫扑过去,林桉迅速抄过掉落的铁质管道,在它靠近之前砸上它的头颅。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桉手腕发麻,而突变体受到的伤害也只不过是爆掉了半边脑袋。 第76页 这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慢他们的运动速度,想要杀死一只突变体,最重要的还是破坏它的心脏。 林桉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考虑,如果再迟一步,刚才烂掉的就是沈棫的头。 受到袭击的突变体往后飞去,倒地挣扎了几下,尚未爬起。腐臭的黏液自它破损的大脑中飞出,溅得到处都是,林桉的脸上激起一片冰凉,只要抬手就可以立即确定那是什么东西。 他没那个闲工夫,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连这里的空气品质都可以忽略。趁它还在挣扎,林桉再次使出浑身力气,心脏的位置都没找太准,只看到个大概的位置,就匆匆往下扎去。 过度的专注让他忽略了身侧的动静,铁皮管道已经用过了几次,算不上是什么锋利的武器,林桉往下捅了两次才将它彻底没入突变体的胸膛。 更多的血液顺着管道喷涌而出,将林桉身前打湿一大片,这只突变体彻底咽气,一转眼另一只已经突击过来。 注意到它的时候林桉还未抽出唯一的防御工具,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正在可怕的速度缩短。 那个异常鼓胀的躯体在眼中放大,林桉还没有缓过劲,后衣领就被人拽住,没个轻重地带着整个身体勒过去。林桉咳了一下,纵使沈棫动作够快,他肩上的衣物还是被突变体抓破,坦露出另一片新添的伤痕。 沈棫带着他往反方向跑,还抽出手来安抚性地往他咽喉上捏了捏。 「穿过这条长廊。」 他顺手用向外开了一半的门拍打突变体,危险暂时被隔离在身后。躲在门后的空间里无异于慢性自杀,另一个内室才是可供躲藏的地方。 这一次突变体的数量和等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所在的内室里有三只,等级6到7级。 其中一个6级一直跟着他们到了长廊。这才给了林桉还击的机会,他在水质化过半的突变体身上,找到自己之前抽空磨过的另一根铁质空心管,它重量轻,尖端的角度很适合将对手戳个皮开肉绽,用起来十分趁手。 长廊后另一个内室的情况没比里面好多少,还有四只7级的突变体在等着他们。 到达目的地之后,林桉很容易理解了沈棫的用意,第一个内室里有废弃的大型机器,主体呈现长条形,宽高约一米,正好可以供人一跃而上。 这个大傢伙有一只看起来不错的机械臂,分为两段,斜向上飞出一个不算大的平台。它跟主体差不多粗细,能够承受住一定的重量。 林桉在它后面看到几只堆积的木箱子,他们的到来吸引了那四只找不到方向的突变体,沈棫仍在林桉之外与他们周旋,而林桉则早早沿着那几只木箱一跃而上。 他的本意是看看上面能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突变体在平地上碾压一个士兵,但它们几乎没有跳高的本领,只会走直路。 林桉就近扶住身侧胡乱横戳的排水管道,没有转头就高声喊了沈棫。 沈棫正将一只突变体引到自己设好的圈套中,为此他差点被咬到。 「什么事?」他踢开了朝自己扑来的突变体,手上一刻都不停歇。 林桉再次确认了自己看到的东西,顿时放松下来。 「你先扛一会,我这里有新发现!」 沈棫抡起旁边一个破旧的椅子噼头盖脸朝突变体砸去,他没问是什么新发现,只回了一个字:「行。」 活的突变体还剩下三只,其中一个是从大内室里又跟出来的,它最难缠。每次都挑沈棫最措手不及的瞬间发动攻击,而且总能逃脱,沈棫对付突变体有独到的经验,他的陷阱百试百灵,对它却没有任何用处。 它的行动更贴合人类的习性,这一点让沈棫感觉到奇怪,并且怀疑,它可能保留人类的一部分意识。 就像是自愈体。 林桉很快就侦察过自己新发现的地方。 机器后面的东西,从视觉感官上讲,是一堵墙,他本以为这里就是尽头,但是墙角翘起的一大块墙皮揭穿了这个假象。他伸手敲了敲墙体,声音比其它地方要脆,这面墙很薄,没有达到承重墙的标准。 假墙体。 林桉寻觅四周,一只手支撑在管道上,抬脚往前踩上看起来并不结实的铁架,卖力往前伸,同时保持身体的重心停留在机械臂的平台之上,小心翼翼拉过高处的铁板。 那东西大概率是从某件机器身上掉下来的,很重,林桉铤而走险,双手抡起它朝假墙体砸去。在惯性的作用下,他脚下一滑,差点翻倒。 灰色的墙皮扑簌簌落下,林桉一只手撑着管道,另一只手脱力,将弧形铁板顶在掌心和平台之间,虚虚扶着。 墙上的裂痕没有达到林桉想要的效果,一击不够,林桉下了更大的力往下砸去。 接连三次,墙体终于在身前崩塌,建筑材料质量欠佳,里面也没有可以起到支撑作用的钢筋骨架,林桉在确定这一信息后兴奋起来。 「沈棫,上来!」 林桉喊了一嗓子才透过这个缺口往外看去,他能感受到新鲜空气在流动,这次找对地方了。 他轻松越过去,稳稳落地。 将这里的环境观察过一遍之后,沈棫才登上平台。 林桉得意地冲着他摊开双臂:「快下来,哥接着你。」 沈棫无言。 这个洞口最低沿与地面之间有着两米以上的距离,只要姿势和防护到位,对于他们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有人伸开胳膊想接住跳下来的人,那就是在作死了。 第77页 林桉不算是在作死,他只是在用作死的方式开玩笑。 沈棫一个轻巧的动作跃下,在观察环境之前,率先凑过去检查林桉身上的伤口。 旧伤因剧烈运动而撕裂,本来有些伤口不算大,这下却抓住各种时机扩大着领土,甚至还有两道本不同列的伤口被一条曲线连接。石灰和墙皮碎屑沾满皮肉,如果这是被生锈铁片划伤的,那林桉就是在照着教科书感染破伤风了。 林桉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伤疤是战士的荣誉,外面都解决了?」 沈棫:「留了一个,我怀疑那是自愈体。」 林桉对这三个字十分敏感,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往后指了指那面被自己开了洞的墙:「看,这本该是一个屋子,被这面墙隔出了两个区域。」 沈棫顺着他的视线,顺势将这里都打量一番。 它的构造与第一个内室一样,样式很普通,这里空无一物,只剩他们两个大活人在喘气。 对面也有一扇门。 门把手上积了很多灰,看样子也是荒废已久。幸运的是这扇门既没有上锁,门后的路也不是铺了半米就戛然而止。 他们看到了一条真正的通道,而通道的尽头悬停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开门的是沈棫,他很少有被人拿枪指着的时候,而且那个人还不善武力。 「算起来我也有十几年没见过你了。」汤内说,他腋下夹着拄拐,但完成开枪的动作对他来说并不吃力。 林桉脚底像被打了钉子,站在原地一刻也不敢动弹,他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看到汤内。 但下一秒,汤内就把枪放下了。随后给沈棫看了一眼:「空的。我等了你们很久。」 他转过身朝里面走去,腿上缠着绷带,还是一瘸一拐的:「进来吧。」 沈棫抬脚,林桉没动,他伸手抓住沈棫的胳膊拦下他,有点昏头:「你们俩认识?」 沈棫回头望着他:「我小时候。」 林桉:「?」 沈棫:「他还抱过我。」 林桉:「??」 林桉松手:「你怎么谁都认识。」 沈棫:「他是我父亲的学生,宜居园关停之前,经常过来做客。」 这下倒是能说通死海这边的生物技术发展问题了,汤内就是那个解决信息闭塞问题的人,他大概率在宜居园关停之后沦为反动派。只是林桉想了半天,没想起有在宜居园见过这个人。 林桉问:「我怎么不知道?」 沈棫看着他,神色复杂:「他来探讨学术问题,我哪回叫你来我家你愿意了?」 林桉欲言又止。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汤内所在的这间屋子天花板要低上很多,气温比外面还高,两个大排柜靠墙陈列,占地颇多。柜子正好到沈棫腰处,上面统一蒙着层不透风的黑色塑料膜。 林桉的注意力全都在这些大排柜上,完全忽略了房间最中间那富有生活气息的透明玻璃桌。 汤内很客气地招唿他们。 林桉心里没底,还是沈棫一把给他拉过去的。 汤内又给他们倒茶,倒真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在林桉犹豫要不要喝的时候,沈棫的茶已经进了肚,还有模有样地道谢夸赞。 汤内言语温和,跟沈棫的相处模式明显与林桉之前体会到的不同。 「我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想跟你好好聊聊。」 林桉忽然明白汤内的底牌是什么了。 沈棫的父亲。 十几年过去,人们会因为各种原因,发生一些性格和行为上面的改变。变成所谓的好人或者是坏人,但在他们之间,始终会有一座由过去的人或事物搭起的桥樑,人们在桥上细数过去的记忆,这是谁都无法切除的纽带。 逝者有时候会成为最坚固的桥樑,他们是回忆本身。 沈棫说他会让汤内觉得拉拢自己是个错误的决定,林桉现在更加不认同了。 他相信沈棫心中的信仰坚定无比,所以他更害怕这信仰会成为击垮他的重要一击。 人的性格由环境造就,沈棫的父母都是人类城市的英雄,军人的血性早已刻画进骨髓,他没理由背叛人类城市,也不屑于与反动派同流合污,但想要动摇他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找到这种信仰萌生的地方,根源最为脆弱,最不堪一击。了解他过去的人会更容易找到根源所在,而汤内就是这种人。 沈棫朝他笑道:「洗耳恭听。」 第43章 种子 沈棫的想法林桉始终琢磨不透,汤内从容的态度也让他压力倍增。 林桉手指揉捻着精緻的陶瓷杯,杯子外壁绘制着两片交叉的叶子,笔触细腻,姿态舒展。而他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汤内把枪放在桌子上,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存在于世的威胁远不止一个伪装病毒,最晚在三十年后,受阿波菲斯星影响的变异病毒就会集中爆发。人类城市内已经有了这种预兆,辛文光的死是初期测试威力的结果,还有你们特训区最开始那场连死海都没躲过去的流感,就是最好的证明。」 汤内相信沈棫已经看过绝密档案,放走纪平威也向人类城市证明他们已经信息对等。 「我们不是敌人,病毒才是。」 第78页 「唯有强大的基因可以与源源不绝出现的病毒抗争,基因重启就是人类文明唯一的出路。我们的技术能够做到筛选出适合下一个时代的物种,执政者煳涂透顶,但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会帮助我们,帮助人类群体到达这一步。」 林桉视线的落脚点转移到那把枪上。 那把枪与他之前带走的别无二致,格洛克手枪,可以在全自动模式和单反模式间转换,弹容量最高33颗。死海的根据地上,几乎每人都配备这样的一把枪。 从外观上就可以看出,这把枪确实是空的,它甚至连弹匣都没有安装。汤内的诚意依旧很足,看起来。拉拢沈棫对他来说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 「阿波菲斯星到来后不久,imnv变异毒株就引起了一场大灾难,这些年来业界人士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终于找到了躲过它魔爪的方法,然而防御塔也只是将人类以相对自由的名义限制在一篇封闭的土地上,老师的研究报告中,已经有足够大的资料库支撑这个结论。」 他说到这里时,抬起一对污浊狡黠的小眼睛来望着沈棫,看上去是想徵得沈棫的认可。 而沈棫也确实认可了他的话,微笑着点头致意。 汤内本来就是在阐述一个基础事实,根本不需要求证于任何一个人,他只是试图从沈棫的回应里,揣测自己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 汤内说:「最初人们用生命之树的形式来展现所有生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在真核生物、细菌、古菌之外,病毒被成为生命的第四域。这种说法经不起推敲,因为人们始终无法确定病毒与细胞出现的顺序。我更相信病毒分散在生命之树的每一个分支里,这也是你父亲的观点。真核生物、细菌、古菌,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病毒库。」 「这当然包括我们。」 汤内就近在自己身前的玻璃桌下摸索着什么,很快,一个投影设备被调出来。房间内本就没有窗户,减少了做偏振处理的麻烦,全息影像几乎是立刻就完整铺展在眼前,每一处细节都被放大,是林桉从未见过的精密程度。 细胞图。 一共三张,从左至右,就是汤内方才所说的那几种东西。 「事实上,我们与病毒共生。我们体内8%到20%的dna来自一种病毒,这种被称为为转座子的遗传物质片段到现在都还影响着我们的进化路径,阿波菲斯星的到来是人类的末路,而这就是我们的出路。」 他们无法否认汤内的某些言论。 病毒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不单指某一种,而是存世的大部分。乃至存在于身体里的病毒组,无论有害与否,致命与否,在未来某一天,它们会成为比核武器还要危险的存在。 阿波菲斯星的初次到来让世界瞩目,而这远不止是一场天文盛况。 进化。 需要进化。 让物种适应环境,让环境容纳物种。 像旧日之争结束之后,人类城市抛弃边缘地带和沦陷区一样,环境抛弃劣势基因。 沈棫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你们?」 汤内的神情更为放松,林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轻轻瞄向沈棫。 汤内从容地调出新投影。 「这是现在的沦陷区,我们折进去几十号人才採集到它的全貌。」 林桉盯着出现在眼前的苍翠世界,感到不可置信。 相比边缘地带的荒芜,它甚至可以说是富有生命气息。有林地、有河流、还有高山和动物。几十年过去,生态系统的自愈性得以体现,核污染的痕迹已经消失,在没有人类活动影响的情况下,那里的植物生长状况优于任何一个人为建设的植物馆。 汤内说:「驳回收復计划,关闭防御塔,停用人类城市外围另外十三道安全防线,在未来半年时间内,组织人类城市全体公民有秩序向边缘地带、沦陷区扩散。」 简直荒谬。 林桉想,不管汤内方才所说是真是假,关闭防御塔都是人类城市在自取灭亡。 沈棫作思考状,这个动作可以让汤内知道他在一定程度上被打动。 于是汤内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游说工作。 「执政者已经没有了领袖能力,现在在人类城市,你的话最有力度,只要你将这些影像公之于众,告诉他们现在的沦陷区已经是可供人居住的优越环境,我相信实现人口分散就不是难事。」 沈棫全神贯注地盯着影像,林桉从他眼里看到了十分认真的态度。 「看上去确实不错。」 汤内的眼睛亮了亮,宽大粗粝的手掌再次向下转移,马上就要进行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时,沈棫突然话锋一转,问:「所以你想通过我,让他们去送死?」 汤内嘴角一僵。 空气中酝酿着不太和谐的气息,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汤内为自己开解:「并不都是送死,适合生存在下一个时代的人会被保留下来。在这之后,我们会通过相关技术扩散这种合适的基因。你知道的,人和病毒的进化歷程相仿,无非就那么几个,自发性突变,或者是基因漂移。病毒需要通过这种方式适应环境,我们又何尝不需要?」 「我们可以谈谈,」沈棫说:「如你所说,现在的人类城市需要做出一些改变,在群体利益面前,所有的牺牲都微不足道。」 第79页 林桉警觉地瞥了沈棫一眼。 听到沈棫说「可以谈谈」,汤内的脸色就彻底放松下来。 「为了今天这一面,我们足足准备了有三个月。」 在感慨之外,他的语气更像是在感化自己。 「只是,」沈棫忽然地说:「这个研究方向,在旧日之争前期就已经被各界人士全盘否定,人伦道德的因素除外,最关键的还是技术问题。这是政府实验室都无法触及的高度,边缘地带的行动力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林桉忽然明白了沈棫的意图。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彻底打动沈棫,那一定是基因重启的核心。想让一个人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最有利的做法是拿是实验结果说话。 汤内在不知不觉中反被沈棫牵着鼻子走,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却被对方质疑,脑子一昏就会抖出来这件事。 果不其然,汤内想都没想,着急忙慌抛出这个筹码。 「我们的实验已经有了成果,」汤内将沈棫的目光引回到林桉身上,说:「我想他已经注意到了。」 沈棫偏过头,正好在汤内的视线范围之外,不着痕迹地朝林桉眨了眨眼。 林桉只好清了清嗓子,顺势接话:「我跟你提起过,箱子。」 于是汤内说:「冷藏箱里生长的,正是这项伟大事业的基石。我管他们叫『种子』,他们是未来的萌芽。」 沈棫神色微动。 「他们?」 林桉亲眼看到过那些婴儿,但沈棫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意识不到汤内的比喻有多丧心病狂。 汤内依旧很有底气,他在不经意间向外渗透自己的观点,在他眼里,自己的选择一向正确。 「是一些用作实验的婴儿,他们可以帮助大家渡过爆发期。我在一百四十九个通过初期测试的胚胎中筛选出了十七个,最后有四个孩子脱颖而出。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免疫系统在面对致命病毒时的表现都十分优秀,只不过他们暂时只能生长在特定环境下,需要藉助自愈体的影响才能走出冷藏箱。」 汤内调出几个数据模型。 「基因重启开始后,沦陷区境内所有人都会成为突变体,到时候,『种子』就会发芽,引导具有优势基因的人恢復意识,我计算过了,大约有31%的人具有承受『种子『力量的优势基因,在恢復意识之后,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将完全有能力扛过下一场爆发期。」 他抬臂指向门外,正是林桉和沈棫来时的方向: 「铁门后原本就是培养种子的地方,死在那里的胚胎不计其数,本来不想让你们看到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会试图从那里找出口。」 说到这里,汤内已经把沈棫的雷踩得差不多了,林桉听了都自愧不如。 汤内是意识不到的,他沉溺于自己的伟大事业,久久不能自拔。 直到沈棫说了一句好。 汤内浑浊的眼球里再次盪出一层光亮。 沈棫说:「钟天华现在只是名义上的执政者,我离开人类城市之前就已经掌握了主区的全面控制权,不需要半年,最多一个月,全面扩迁就会结束。在此之前,你需要用实验证明给我看,你说的『种子『可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 汤内很爽快地应下来,随后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也要答应我两件事,」汤内指向林桉:「种子的萌发需要自愈体参与,风险极高,如果他死在实验里,你不能因此追究我。」 林桉被指得莫名其妙,脸上青筋暴动。 沈棫拇指与食指相捻,被挡在不起眼的角落,汤内看不到,林桉却看得一清二楚。 汤内的话就断在这里,非要等到沈棫的答案,沈棫实际上是在想,方才那个疑似突变体的傢伙能不能作为替代品,先让汤内咬钩,林桉却以为他没料到汤内会加这个条件。 于是林桉抢在沈棫面前,冷笑着对汤内说:「你一开始就把我看得太重要,我只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坐标,被用来找你们的根据地。要非说有什么价值,那就是自愈体的身份。这种价值也只在你们这里奏效,死了就死了,谁管这么多?」 沈棫的目光在林桉身上一晃而过,这下才是心里有鬼,接下来的表现还没刚才林桉沉默时从容。 汤内倒是被林桉的说法打消了顾虑,点点头,呷口茶,继续往下说。 「还有第二点,在计划开始前就杀了死海。」 作者有话说: 剧情需要,胡说八道 非专业,勿考究 深情.jpg 第44章 身份 内讧。 在听到汤内的第二个条件之后,这两个字眼率先浮现在林桉脑海中。 早在被沈棫逼着签无良协议书的时候,林桉就获知了这一信息。 辛文光的死是因为他们在闹内讧,那时候死海负责让辛文光成为突变体,现在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死海身上。 林桉问:「杀了她,她不是你们现在的领袖吗?」 汤内摇头否认:「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刚刚失去价值的工具,我也一样,但我目前为止还有价值。」 林桉蹙眉。 他一直以为,辛文光死后,死海的命令最大。至少这两个字能让值守停止对林桉的扫射,就证明死海的地位不会太低。 而汤内是这里唯一的研究员,单凭这一点他也不可能在他们面前自称为工具。 第80页 除非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工具。这些东西让林桉来问,肯定是问不出的,因为林桉刚才也把自己归类为人类城市的工具。 沈棫:「都可以,但我想知道原因,是谁让你这么做?」 汤内含煳道:「工具的使用者。」 沈棫终于从刚才的死亡问答中抽身而出。 「这算是你们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沈棫双手往周边摊开:「就像是当初和执政者做交易,也瞒下了基因重启计划的存在。」 汤内摇头,他没有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态度万分坦诚。 「你们会见面的,只是时机还没到。等我作为没有价值的工具死去时,他就会出现。」 「那么现在,」沈棫的声音不起波澜,只是格外具有打击:「我后悔了。」 林桉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内门。 「工具的使用者」什么时候能出现林桉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人已经到了,这场以拖延时间为目的交谈到此结束。 锈迹斑驳的内门被人以暴力手段踹开,力从外来,门口闪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 没有丝毫停滞地,默里夺身而过,汤内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飞快扫视过沈棫。慌慌张张伸出手,再度往桌子下找去。 他的目的并没有得逞,无需林桉和沈棫动手,默里就以惊人的行动速度飞来一击。 很快,默里就用手肘压着汤内的脑袋往桌子上砸去。 汤内双手被压制在背后,仍不甘心地在挣扎。默里死死钳制住他,抽出一把弹簧刀来架在他脖子上,刀光凌厉,但对汤内来说却不是什么具有威慑力度的东西。 汤内神色极为愤恨,他咬牙切齿地喊叫道:「沈棫!你会后悔的!基因筛选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执政者混蛋,你也是个混蛋!你会毁了这一切!」 默里将刀口往上逼得更紧,汤内仍然不为所动,他的眼白中渗出了大量血丝,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 「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三十年后的世界会变得多可怕,你以为人类城市能做得了什么?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爆发期到来的时候,你身边的人会一个个死在你面前,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看着他们去死,看着人类城市成为一座地狱,一路走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在救你们!只有我能救你们!」 沈棫走向汤内原来坐着的位置。 借过默里的刀往桌子下面划去,一个黑色的外匣掉落在地,闪现在林桉的视线中。 信号发射器。 汤内是有备而来,如果沈棫在这里拒绝与他合作,林桉和沈棫可能会走不出边缘地带。 总归汤内要的只是一个第二执政者或执政者的名义,他们是不是活人不重要。 汤内愤恨的神情又加深三分。 不过这东西一被拆除,汤内再说话时就没了刚才那股子激动劲,他冷静下来,不死心地劝诫道: 「政府早就知道三十年后会有一个爆发期,实验室也明白,单凭他们,人类城市撑不过去,他们用谎言将人们困在假象的和平之中。你在人类城市中长大,你根本想像不到……」 「你刚才说三十年后。」沈棫打断他,掀开盖在铁架上的塑料薄膜。 下面什么都没有,只余架上分散排列的一个个圆形白色痕迹,像是摆放过什么柱体仪器。 「我们在场的这些人里,有多少可以活到三十年后?」 汤内被这个问题噎住了,只要收復计划照常进行,他们就会成为最先死的那一批。就算能从沦陷区活着回来,突变体以及各类热武器给他们身体带来的伤害也不可避免,他们的寿命到不了那么长。 三十年后的事情,说到底汤内是才是最不用操心的那个。居住在边缘地带的人,平均寿命比人类城市的还要低。 「军队的结业考核在沦陷区进行,每个参与考核的人,都会有那么几次战友变成敌人的经歷,生离死别是一场必修课。适者生存这四个字,在踏入军队的那一刻起就要刻在骨子里,根本无需你来提醒。」 沈棫将弹簧刀归还给默里。 他居高临下,汤内的大义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而且你别忘了,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以前叫做宜居园。我是在人类城市长大的没错,但那是在宜居园关停之后。假象的和平又怎样?人类城市用了二十六年时间才走到今天,你一个31%的概率就要我们回炉重造?你可以丧尽天良用不到半年的时间把同类变为『种子』,却觉得政府实验室三十年都研讨不出一个合适有效的方案。 是,执政者确实混蛋,混蛋到引火烧身,跟你们这群人共享实验报告。但他还没那么煳涂,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也知道什么叫天方夜谭。」 汤内又开始挣扎起来,他没有再用看起来十分有力的话游说沈棫,他一遍遍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言论,一遍遍告诉沈棫他会后悔。 林桉注意到,汤内这种表现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自我欺骗,他是真觉得沈棫会后悔,他已经把自己看作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坚信众人皆醉我独醒,尽管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荒诞至极。 而这背后,自然少不了「工具的使用者」的鼓舞。那个人可以让汤内心甘情愿作为无用的工具去死,这是他们目前面临的最大的威胁。 第81页 沈棫无言地从他身边绕行而过,这间屋子里没有什么值得继续探寻的东西,汤内为了使他们放松警惕,连最隐蔽的监控设施都没有安装,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默里看上去是在门外等候多时,就等沈棫的暗示。林桉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沈棫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但屋外一直能够保持安静,留下的那个突变体也没闹出什么事,想必贺天成也在,而且两个人打了很好的配合战。 意料之中,林桉出门就被贺天成截住,是可以称之为勾肩搭背的姿势。 只不过是「被自愿」的。 不得不说,无论是辛尘悦还是贺天成,或者是33班那两个人,大家都对林桉的肩膀谜之感兴趣,热情程度令人髮指。 「林特教中午好啊!」贺天成兴致沖沖打招唿:「我有个重大发现你要不要听一下?」 林桉推开他,错开老长一段距离。 「离我远点。」 贺天成不听劝地又凑过来:「林特教,你不是让我留在这拖延时间来着吗?」 林桉下意识扫视一眼沈棫,发现他已经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林桉收回视线,问:「你刚才去哪了?」 贺天成说:「这就跟我说的重大发现有关了,我到这里之后汤内又让我把四个箱子运到八号去,离这里非得有个一公里。知道吗,那里有一个空房子,根据地的人从来都不让人随便出入,这次我趁着值守换班熘进去,里面有人住过的痕迹,环境跟汤内住的地方差不多。」 林桉听到着他的描述,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汤内说的那个人。 时机到了,就会出现。 林桉:「然后?」 贺天成摇头:「没了,这之后我遇到了默里,你说巧不巧,汤内也让他到这附近办事。我们两个以前就想找机会进来看看,这次算是得偿所愿,但还没来得及往里面看看,就听到了值守的动静。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回来一看,果然是汤内在耍诈。」 简而言之,汤内故意支开他们两个人,将林桉和沈棫一同困在这里,动摇他们思想的假设成立。 很可惜林桉没什么思想可动摇,沈棫人是铁思想是钢,连林桉都动不了。 「我没把冷藏箱运到八号,给掉包了,路上有个塔桥你记得不,就在下面。怎么样?」贺天成问:「我们两个办事靠谱吧?」 林桉点头,确实靠谱。 贺天成见势头正好,便又开始套近乎。 「刚才真挺险的啊,外面那只突变体精得跟他妈人一样,我们两个费了很大功夫才把它给拿下。」 林桉:「你们沈上将说那只突变体还保留着人的意识。」 贺天成摸摸下巴。 「这样啊,我就说怎么那么不对劲,幸好留了活口。」 稍加思索,他摆了摆手,图穷匕见:「不管那么多了,总之我觉得我们做的这些,应该够减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林特教你可得在沈上将面前帮我们说说好话,你看默里,那么别扭一人,平时傲得不行,现在都殷勤成这样,要是一回去就终身软禁,那得多委屈。」 槽点太多,林桉无从下口:「……你们犯了什么罪要终身软禁。」 贺天成语气坦然:「光是私自闯入边缘地带就已经死路一条了。没事,我们扬起生命的风范,驶向新生的彼岸,争做三好劳改犯。」 林桉真诚劝告:「你可以直接去找沈棫说,我是吃软饭的,没什么用。」 贺天成连连拒绝:「不行不行,弄不好,他真的会一枪崩了我。」 林桉抬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话到了嗓子眼,又给吞回去了。 「那行吧。」 只是沈棫何至于残暴至此。 很快,远处传来十分刻意的咳嗽声,林桉被声音吸引过去。沈棫出现在视线里,待的地方还是林桉砸出来的出口。 沈棫朝他招招手。 这导致林桉再看向贺天成时,这个人类城市预定三好劳改犯已经灰熘熘地夹着尾巴熘了。 汤内直接交给默里处理,林桉被沈棫拉着回到了大内室。 腥臭再次冲击脑门,入眼是那个疑似自愈体的傢伙。他已经死了,死于被林桉磨尖的那根铁管。 眼前的形象与他之前看到的有冲突,膨胀过的肌肉松弛下来,堆成一道道可怖的青灰色褶皱,他的面孔依稀可辨,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与凯希一般大。 林桉意识到什么:「这……」 沈棫:「我做的。」 林桉:「怎么回事?」 沈棫说:「他刚才短暂恢復了意识,后来又有了失控的迹象。在挣扎之中,他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林桉知道意识卡在突变体和人类之间有多痛苦。在人类城市之外,能作为一个人死去是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好的选择。 「嗯,」林桉点头:「我们去找那四个箱子。」 话音刚落,身后就是一阵訇然巨响。 林桉循声看去,地下室的外门被人打开,昏暗的灯光被折射而进的强势日光全面压倒,一群刚刚感染的突变体毫无预兆地鱼贯而入。 第45章 机会 这次袭击比汤内的任何一次警告都要有力。 正面迎击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林桉晃神间已被推着往回跑去。假墙体与入口之间相距甚远,这给了他们一个脱身的机会。 第82页 重新回到汤内的那间小屋子,林桉正好对上汤内几近疯狂的笑脸。 「你真以为把信号发射器毁了,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只要我在十一点之前没能走出这里,这里就会成为突变体的天堂,我告诉你们,我不怕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怕死,我给过你们选择,你们偏偏不听劝。」 默里嫌他吵,用枪托砸上他的脑袋,汤内的话音就止住了。 贺天成支着耳朵听了一会,问:「外面怎么了?」 屋外动静十分热闹,不断有金属器械咣当倒地的声音,还有撞墙声,林桉听着头疼。 「出口被堵死了,整个地下室里都是突变体,几十个,分批还好,一起来打着麻烦。」 「那东西支撑不了多久。」林桉示意沈棫看向洞口,然后又打量了一下房间里连门锁都派不上用场的门。 「这破玩意也没什么用。」 沈棫:「还有出口,门把手上落了一层灰,汤内不是从这里进来的。」 林桉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对啊。」 四道视线齐齐落在汤内身上,审讯意味十足。 默里顺手拿枪顶到他头上。 于是汤内宁死不屈:「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 沈棫沉默了足足有五秒,才走到铁架旁,一脚给它踢倒在地。 咣咣噹噹一阵响,后面半米高的位置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切口,用一个类似于柜门的东西挡住。 沈棫把它拉开,露出一道通向下层的长梯,里面白炽灯亮得晃眼。 什么叫欲盖弥彰。 林桉说:「你还不如从那破门进。」 汤内气急败坏:「你给我闭嘴!」 默里是个实在人,又是一枪托砸下去,砸出他一连气的嘶嘶声。 「枪,子弹。」沈棫从默里手中接过他闲置下来的武器。 一墙之隔的外面始终没能停止躁动,天花板受到牵连,开始有潮湿结块的白色表皮掉落。 沈棫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桉,接着又前后看过默里和贺天成:「你们两个谁做事更可靠?」 贺天成从沈棫的一轮扫视中,精准猜测出一些对自己不利的场面,连连自荐:「我,我我我!」 说这话时,他自认为十分有眼力见地朝林桉的方向靠拢。 「算了。」沈棫根据他的自荐行为,认定默里更靠谱。 「默里,你带林特教去找冷藏箱,特战组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全程听林特教指挥。」 沈棫迴转视线:「你跟我来。」 贺天成仿佛听到有人在宣判自己的死刑,身体僵硬地竖在原地,几次三番想向林桉求助,结果对方连看都不看一眼。 「突变体很快就会找到我们,那堵墙十分脆弱,要不了多久就会坍塌,需要有人来善后。」 贺天成趁机接话:「我也很脆弱。」 沈棫无情地说:「那你坚强一点。」 贺天成一个我字卡在半空,一时半会我不出个所以然。 默里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然后把他往沈棫那里推去:「兄弟好好干。」 林桉在一旁听了半天,忽然情真意切冒出来一句:「你小心点,别死这。」 默里和贺天成一下傻住眼,林特教你可真会叮嘱啊。 「不会。」沈棫回道,在默里和贺天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枪放到林桉手里,枪下还压着一张纸。 「你把这个给特战组临时负责人,告诉他,有标註的地方实施全面轰炸。」 林桉应好,拔身沿长梯走下,默里注意力全在那张纸上,似乎在思考什么,在原地愣了一阵才想起来跟上,这时沈棫却又拦住他。 「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气压骤降,压迫感席捲而来。 他们不光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还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审判。 「我给你们机会,一个条件,他完好无损地回到人类城市。」 贺天成尚未反应过来,默里就已经答应。 「一定。」 他紧随林桉身后,下了长梯,贺天成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薄弱的墙体支撑不住冲击力,自原有洞口处坍塌下巨大的石块,随之而来的还有半截机械臂,惊起心底一阵轩然大波。 贺天成慌里慌张将地下梯入口遮挡好,又把柜子抬回去。 做好这一切后,老鼠躲猫一样跟沈棫离得远远的。 沈棫抓着汤内的头髮将他从桌子上拎起来,默里绳艺不错,给他捆得结结实实,就是动作略显暴躁了点,把人砸得头破血流,导致现在沈棫手心里都是半干血液的粘腻感。 「我记得你说你不怕死。」 长梯在地下延伸了三米左右,陡然截断,往上续去。又走了几百个台阶,直到往下看的时候找不见了尽头,才又出现一个高大的圆肚子容器。 看上去像熔炉内壁,入眼尽是一些黑红的锈迹,几条钢筋折成u型,焊接在壁上,按一定的距离间隔排列,这就是一个简易的爬梯。 从走下长梯到打开顶盖离开熔炉,前后用了有七八分钟。 是一段认不出远近的路程。 地底下空气不通畅,同时还伴随着突变体水质化恶臭的气息,林桉出来的时候,唿吸到新鲜空气,一口气差点没倒过来。 第83页 认真侦察过四周环境,无瞄准,无埋伏,出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熔炉连着一段同样年久失修的扶梯,两段,在中间折开,通向地面。熔炉高大的身躯被扶梯挡住了极大一部分,只保留一个头部,看上去就像没挖出的萝蔔,露在外面一个盖。 林桉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默里:「认路吗?」 默里翻过防护栏,朝林桉走去:「认,怎么不认。」 林桉感到奇怪:「你们两个不是没有太多时间熟悉地形吗?」 默里跟在他身后,往下走去:「天成跟你说的?你别信,他只会满嘴跑火车。」 林桉想了想那张得吧个不停的嘴,贊同道:「说的太对了。」 熔炉底下停着一排车,是林桉不清楚的型号,默里说经常会有人来谈生意,谈的是军火,这是他们的专属位置。 林桉猜测这是刚才那批货的货主,还没来得及离开。 默里熟门熟路地撬车门,捯饬了不大一会就点着火。抓到汤内之后,什么行动都变得轻松起来。 林桉在车上翻找出药箱。 默里专心开车,但还是注意到他的动作。 「你受伤了?」 「旧伤。」林桉说。 默里问完才发觉自己简直是在没话找话,林桉昨天怎么跑出去的,他们再清楚不过。 林桉草草给自己处理过伤口,用牙咬着纱布简单包了一下。 车窗外的建筑物飞速后退,很快,塔桥就出现在视线中。 第46章 死亡 车辆缓缓剎住。 塔桥是常见的梯形,它的作用是为左右两个大规模建筑群提供便捷的运输通道,毕竟这里原来只有一条南北方向的路。 默里说:「这两边的墙在一年前才被打通,塔桥本来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不过后来有人提议将它作为改善供电设施的渠道,也就留着了。」 林桉抬起头,尚能够看到裸露在外的黑色电缆,被几根拧起的钢丝牢牢固定在桥板上。 冷藏箱被藏在塔桥下的值班室里,那里废弃已久,窗体大半剥落。所有的建筑物都由砖石搭砌而成,从视觉感官上来说简陋至极。 默里在前面领路,附近没有看到人影,整个根据地的重心都落在汤内和三号地下室上,到汤内出现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为止,死海的人都无暇顾及其它。 室内的情况更加糟糕。 四面墙裂了三面,如同经过烈日暴晒的劣质皮革,只有一面墙还在苦苦挣扎,不过也时日无多了。 窗台业已发黑,积了厚厚一层灰,蛛网滚成团,附着在檯面上,就像是生长在石头上的藻类。 发霉的味道刺激着鼻息,来源是靠在墙角的密闭木制储物柜,冷藏箱被放在里面。 打开柜门的时候,冷藏箱自带的甜腻与这种霉湿感交织,让不适感更上一层楼。 四个冷藏箱完好无损,安静地躺在里面。 林桉习惯性往后退去,默里在搬出箱子前看了他一眼。 脚下的地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要动作幅度一大就开始吱呀乱响,与其说是地板,倒更像是悬于两山之间、风一吹就开始乱晃的钢索。 没有当着默里的面掩住口鼻,这已经是林桉的极限了。 「林特教,」默里深表怀疑地问:「你以前真的生活在边缘地带?」 林桉反问:「不像吗?」 默里:「啊?是有点。」 在人类城市全体公民的印象中,边缘地带充满灰暗与腐臭,人住在边缘地带和老鼠钻进下水道是一回事。 林桉对周围环境的排斥完全无法掩盖,确实不像是在他们印象里的这种环境中长大。 林桉想了下,回答说:「其实这里没你们想的那么糟。」 他过去搭了一把手,冷藏箱体积不大,但说到底也是一种实验设备,比想像中重。由于没有估计好力道,肩膀上的伤口也遭到了撕扯,如同被密密麻麻的针尖扎过,立刻就是皮开肉绽。 「你听说过宜居园吗?」林桉问。 默里摇头。 林桉:「那你肯定知道420。防御塔在十六年前建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2月11号,在420之前,防御塔的检查工作只在12月11号进行。后来宜居园出了事,这才改到了每月20号。」 默里恍然大悟:「天成跟我说过,好像跟收集者有关。」 林桉没认可也没否定,实际上的收集者只是政府制造的假象,沈棫的父亲让这种假象有了可见的外表,宜居园是起支撑作用的骨架。 在人类社会现有制度崩塌之前,收集者就只能是收集者。 林桉:「为了保证防御塔能够正常运行,人类城市从十六年前开始就限制水电的供应,但宜居园不会,这里光照充足,除去二三月份往后的沙尘暴高峰期,宜居园的环境基本都要优于人类城市。」 冷藏箱被稳稳噹噹放进车里,太阳升到正空,塔桥的影子缩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空中漂浮的微粒暴露在视线范围内,它们翻滚着,喧嚣着,向上蒸腾。 默里作思考状,很快就追问:「林特教,如果有一天宜居园能够重建,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回人类城市了?」 「宜居园永远不可能重建,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桉说:「人们会记住防御塔事故,但不会关心边缘地带那天死了多少人。至于回不回人类城市,我说了不算。」 第84页 默里品味了半天,也没品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林桉:「不过你们两个需要自己决定。与其回到人类城市吃牢饭,不如现在就离开这里,找到我之前告诉你的那片安全区域。站错队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但没必要。及时抽身,不要再考虑任何阵营,比什么都管用。」 终于,林桉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今天一过,分散在边缘地带的反动势力将被彻底剷除,这势必会引起另外几大势力的骚动。执政者撑不了太久,政府高层很快就会分崩离析,届时人类城市将迎来另一个混乱时期。 正如林桉所说,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回去。 这个事实客观存在,默里并不否认,但他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我想回人类城市过一阵子正常人的生活,然后死在人类城市,这算什么……归属感?我和天成都是『政府的孩子』,始终都要活在它的制度下。边缘地带是一趟浑水,选择踏进去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洗不清了,不过我不后悔,我们头是个很好的人,我理解并且无条件服从他的所有命令。」 林桉从中提炼出一个重点:「纪央?」 默里点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五年前结业考试里的那场意外,当时军队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一个女孩因为我们头的错误指挥丢掉了性命。」 林桉不确信地问:「他替沈棫顶了罪?」 默里:「不,是死海。」 也就是明语。 林桉对这件事印象深刻,输掉和辛尘悦的比赛之后,明语曾经在他面前他提起过这些。但那时的她重心不在事件本身,而她的结论也简单直白: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错。 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是心存愧疚吗? 在不经意间或是刻意间,亲手将爱人推向深渊。 默里:「这是反动派与执政者的第一个交易,让我们头身败名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反动派似乎也想让沈上将成为第二执政者,这一点正合执政者心意。」 双方第一次合作就十分愉快,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兆头。 「我们头没埋怨过谁,因为这件事无法避免,明语被辛文光收养,头和沈上将先后进入军队,执政者开始答应这场交易。处处有人安排,但又处处合理。」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导致悲剧产生的任何一条线被改变,最后的结局都不至于太过残酷,但造成这种结局的任何一条线都无法被改变。 在强大的掌权者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默里:「说到底都是受害者。当年执政者清剿第一批反动派,范围锁定在南海,按照当时的速度,不出三天就可以查到辛文光身上。但他找到了挡箭牌,他从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找到一户平凡人家,血洗过后以过路人的身份带回明语。理论上算时间,正好与反动派在南海的 行动重合,常将军很快就将他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 因为这个失误,常自明最后死在了辛文光手里。 林桉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画面。 宜居园熟悉的天空,热闹的室内,一个面容已经模煳的军人。常自明揪出躲在门外的沈棫,那时候他们一致认为沈棫当不了兵。 有些事他们无法预测,时间线交织的那个节点,混乱不可避免。 林桉:「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默里:「因为沈上将,沈上将知道的一切在执政者那里都透明化,而执政者的内心不堪一击。」 钟天华的眼光日渐狭隘,他已经不再具备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 于是话题终止,他们在沉默中等待支援。 但先来的总是意外。 察觉到身后有异样时,突变体已经近在咫尺。 它们行动速度极快,除去智力低下这个不利因素,在任何一方面都要碾压普通人类。 本能反应勉强支撑林桉躲过一劫,默里也迅速回击,两枚子弹打出,最先冲上来的突变体轰然倒地。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像任何一次普通的突变体袭击事件一样。 但它的发展趋势却在五分钟后彻底走偏。 突变体来源于塔桥两侧的建筑群,引擎发动的声音让他们彻底甦醒过来。 两只突变体从副驾驶外攻击过来,玻璃被打碎,炸了满堂。 像刚刚被翻出蚁巢的蚂蚁,但他们的速度远比蚂蚁更可怕。 单凭一辆车已经不能支撑他们逃出生天,路上的每一处建筑里都开始有突变体闯出来,这里像是被下了诅咒。 林桉调转方向盘,往军火库的方向驶去。在特战组达到之前,只有这里可以对抗在数量上呈现碾压状态的突变体。 突变体魔爪一般紧随其后,已经到了连空旷的场地上都有突变体聚集的地步。 将车停在军火库前,林桉给手枪补充子弹。 「我下车把他们引过去,你开车到门口接应我,等差不多都聚集到里面,我会从南门出去,这里有一部分弹药被我……」 「林特教。」默里叫住他。 林桉顿住,很快察觉到他的声音有异样。 他抬起头,看到默里的半张脸已经开始鼓胀,他很熟悉这种肌肉的异常变化,因为他切身体验过。 「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默里咬了咬牙,手中的弹簧刀划过受伤的地方,带下青与红相渗透的血肉。 第85页 「从感染到彻底失去意识,目前最高记录是二十六个小时,最短是五秒钟。林特教,我不无辜,根据地里的活人都经由我们的手变为突变体,我和天成罪该万死,但请你先活下去。」 默里撞开车门。 「请你先让他活下去。」 林桉回想起沈棫压在枪下的那张纸,忽然明白了什么。 默里和贺天成大错已经酿成,只要回到人类城市,就是死路一条。 沈棫早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部署好了一切,如此却又拿给他一张图纸,背后原因只能是一个。 他在这里有了新发现。 三号地下室不在执政者掌握的信息中,有关基因重启的一切都被掩盖,突变体自然也是如此。 林桉在每一个标註处都遇到了突变体,能在短时间内赶到军火库,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避开了那些地方。 从三号地下室开始分批出现突变体时起,沈棫就知道,这里有着像野岛竞技区一样可以饲养突变体的地方,他在林桉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完成这张图纸,他知道林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出这片区域,除非有人可以掩护他,自己也是。 如果默里和贺天成没有回来,林桉和沈棫谁都走不出去。 默里和贺天成也知道他们选择的路九死一生。但他们还是回来了,这不是什么归属感,这是在用令自己心安的方式赎罪。 他们趟进了这一趟浑水,活着就很难洗清。 这里的任何人都不怕死,但他们怕自己得到过的荣誉被玷污。 在浓郁鲜血气息的诱导下,突变体改变行进的方向,如一股巨浪朝默里席捲而去,移动的活物往往更能吸引到它们。 重新发动引擎,将油门踩到底,再度冲突这片青绿色的巨浪,林桉的唿吸开始紊乱。 林立的建筑物很快消失在视线中,他正驶向被黄沙铺满的世界。 大脑保持空白状态,直到地平线上出现一排黑色的影子。 支援到了,林桉抬起脚,在听到响彻天际的爆炸声后,终于剎住车,他双手紧扶方向盘,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似乎是过了很久,特战组临时负责人的声音在耳边喊过第四轮,他的意识才慢慢甦醒。 「林特教,林特教!您没事吧?」 林桉没有多余的力气走下车,只是将那张有些褶皱的图纸递给临时负责人。 「上面标註的地方,立刻施行全面轰炸。」 临时负责人将图纸接过,面色犹豫。 「可是沈上将的定位标识还停留在……」 林桉打断他:「你们沈上将有没有说过我的话就是他的话?」 临时负责人犹豫了一下。 林桉双手紧紧攥起方向盘:「按照上面的顺序来,他死不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你知道的,有个东西叫剧情杀,帮我码六千,我安排你復活 默里:新的g已经出现,怎么能够继续向前,穿越时空竭尽全力,盒饭来到我身边—— 第47章 行吗 边缘地带的清扫行动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 贺天成还没有在反动派面前暴露身份,在他的游说下,三号地下室附近的反动派主动钻进特战组的圈套,被一网打尽。 其它饲养突变体的建筑区都被夷为平地,特战组正在空旷的场地上清点俘虏。 林桉在驾驶座上睡着了。 胳膊枕在方向盘上,头埋进臂弯,睡得很不安稳。 近两天高强度的运动耗光了他的体力,但在不知不觉中睡着,倒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察觉到沈棫出现在身边时,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脑袋昏昏沉沉,连抬起眼皮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听到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拉开,很快就又关上,他掀开眼皮,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他没有让自己完全清醒的打算。 林桉直起上半身,重心尽量往身后放去,以减少昏睡带来的眩晕感。 几秒后,发麻的指尖探向沈棫的衣领,林桉以此为支撑在失真感中往他身上倒去。 「我想回家……」 声音重新传回到自己耳边,听起来异常沉闷。 累,很累。 想回去。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他在意识模煳间听到对方嗯了一声,有只手放到了后背上。 林桉彻底放空意识,沉沉地昏睡过去。 这成了他近几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再次醒来时,身体已经没有了疲倦感,精神从虚空走向现实,林桉打量过周围的环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冷色调的房间,没有任何装饰物,储物柜立在对面。室内的装潢他再熟悉不过,每一件物品的摆放位置他都一清二楚,就算闭着眼睛,他都能将这里走上一遍。 纪平威的酒馆。 这里是连江区,但并非野岛,也不会再有突变体。 身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二次包扎,有人给他替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林桉下床走出卧室,机械地洗漱完毕,才确信自己已经在酒馆里了。 他穿过两扇门,两排高大的酒柜并列在吧檯后,店里暖色调的灯光让这里更显静谧。散座空无一人,透明玻璃外是望不到头的连江,红色警示灯跳跃在江面上。天蒙蒙亮,太阳淡成一个实心圆圈,像刚刚滴到水里的彩墨。 第86页 一到整点,防御塔的顶端就会发出像白色雾气一样的光束,到时候江上就会热闹起来。 林桉习惯性朝酒柜一旁看去,主屏幕上电子符号像往常一样有规律地跳动着。 时间是上午4:51,2080年8月16日。 已经过去两天了。 两天前的这个时候他还躺在边缘地带的冷却塔下,难知生死。 纪平威还在的时候,习惯于早上九点开店,一直开到晚上九点。 上午客流量少,纪平威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喝酒,下午五点过后人多起来,他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喝酒。自己喝,叫上客人喝,纪平威在这一片人脉广,跟谁都谈得来,有说有笑。早几年还喜欢叫着林桉一起喝,林桉的酒量就是被他养出来的。 临近失踪的那段时间,纪平威不常坐在店里喝酒了,他总是很早就离开酒馆,有时候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 还有林烨,林烨八岁之前在连江区一个私人创办的学校里上学,后来被几个年纪大她几岁的学生绑架,林桉就再也没让她去过了。 ——当时是邱明带她回来的,夜里十一点的时候,邱明将林烨背到他眼前,林烨灰头土脸睡得正安稳,邱明身上都是淤青。 平关大多数人都不能生育,强姦率高于其它地带,无论是男性、女性,还是幼童。 照相馆是色情影像流通的安全渠道,低成本、高利润。在连江区偏远的灾民地段,没有人会有闲情雅致去拍照,贩卖录像带和照片成了他们谋生的唯一手段。 林桉是到后来才知道,那几名学生是照相馆里的常客,他们带着昏迷中的林烨去租用录像设备时,只有邱明一个人在看店。 邱明赶走那几个人救下林烨时,也只不过刚刚成年。 他和照相馆老闆没有血缘关系,两个人相依为命,最后死在一起。 林桉和纪平威也没有血缘关系,但现在纪平威生死未卜。 他提前拉开店门,江面上的风一股脑钻过来,带来了久违的平静。 连江区尚在沉睡之中,这个点没有人会驱车找一个最偏远的酒馆。 所以那辆黑色的私人汽车刚刚停靠到路边,林桉就知道来的是沈棫。 他身着军装礼服,接下来应该还有一场重大的礼仪活动。 人类城市的大型活动基本都从八点整开始,沈棫这是提前了好几个小时来找他。 沈棫站到门口,脱下了手套。 「你怎么突然醒这么早?」 根据林桉在特训区的表现来看,他睡到下午四点起才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 林桉咂咂舌:「我都睡三十多个小时了。」 沈棫闻言轻笑,他摊摊手:「你不打算让我进去?」 林桉嘟囔着:「就说得跟我能拦住你似的。」 他转身朝店内走回去,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视线往沈棫身上找去。 沈棫被他审视意味十足的眼神困在原地,确认这个店没有规定说是左脚先踏进来还是右脚先踏进来。 「怎么了?」他问。 林桉还是不说话,先是往他手上看了会儿,又接着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氛围些许不对劲。 沈棫又一次确认,这个店也没有规定不允许着军装入内。 然后他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些天发生的事,该认的错都认过了,也没再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按照他的指示把他带回了连江区。 天地良心,他现在是清白身。 这时沈棫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走的时候没给他留灯? 林桉是光污染狂魔,在特训区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开上二十五小时的灯。 找到问题所在,沈棫以一个前文职预备军的觉悟,光速组织语言,就要脱口而出。 林桉却抢在他之前问:「空手来的?」 沈棫:「最近人类城市限制用电……啊?」 林桉将视线重新投放到沈棫的双手上。 沈棫虚虚握了握手,后知后觉解释说:「来得太急了。」 林桉盯了半天,思考了半天,发出灵魂质问:「不送鸡汤了?」 沈棫:「?」 沈棫掩了掩嘴:「……咳。」 林桉:「到手就开始敷衍了?」 沈棫:「……没。」 林桉:「到底行不行啊你?」 「要不。」 沈棫把手套放到桌子上,试探着问:「我现在带你去找个店?」 林桉捉起手套往他身上抽了下:「谁家凌晨四点多起来给你营业?」 沈棫捻了捻手指,视线在店内游走一遭,坦言道:「你这里。」 林桉被他的话给噎住,想方设法扳回一局,未果。 「算了算了,」林桉摆摆手:「这么早过来干什么?」 沈棫如释重负,在他面前坐下。 桌子上倒扣着玻璃杯,这是很久之前的陈设,店里一尘不染,似乎是常有人来打扫。 沈棫顺手将玻璃杯翻过来放着。 「汤内已经被收押了。」 林桉点头,这个不难猜到。 「死海呢?」 沈棫开始拿第二个杯子,杯口对杯口搭起来。 「早在我离开人类城市之前,纪央的人就已经控制住她,据说是在你失踪后,他们的人就展开了行动。」 第87页 林桉:「要怎么处理他们?」 如果是普通的反动派,根本不需要等审判结果,在边缘地带的时候就可以将他们当场击毙。但汤内和死海情况特殊,他们不是基因重启的真正操盘者,在找出幕后主使之前,还得先有口气喘着。 沈棫:「审讯工作准备了两天,目前还没有正式开始。其实也不需要抱太大希望,从他们那里是问不出什么的。」 林桉:「怎么突然这么没信心了?」 沈棫:「在特战组完成全面轰炸工作之前,汤内曾有过自杀行为。被我拦下了,目前正处于昏迷状态,监禁室那边的人根本不敢让他醒,醒了就开始找各种方法自杀。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预防措施对他都没什么用。」 沈棫的描述其实还挺符合林桉对汤内的印象,在地下室跟他交流的那段时间,林桉头一次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汤内在精神上已经是个疯子,他对自己错误的追求有着令人髮指的热情,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邪教组织里的宣传头目。 林桉:「他还真就打死都不说啊。」 沈棫:「也不算什么都没说,前半天有力气,在监禁室里瞎嚷嚷,饿了一上午就没力气吼,开始拿头撞墙。」 林桉:「他嚷嚷什么?」 沈棫:「他说世界的未来属于光荣的进化。」 林桉没忍住笑起来:「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中二。」 沈棫已经把杯子搭到了第四个。 林桉的多动症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染给他了,一张床上到底睡不出两种人。 林桉提醒他:「你最好别把它打碎。」 沈棫缩回拿第五个杯子的手,行动迅速地把它们重新摆好。 沈棫的语气不是那么轻松了:「其实还有个事,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桉:「说来听听。」 沈棫抬起眼看他:「纪平威回来了。」 医院,204病房。 房门打开的时候,林桉的双腿有些发软。 这个点医院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但楼道内还很安静。声控灯在门开后再次亮起来,林烨抬头,惊喜万分地看向林桉。 「哥?」 林烨的状态比他走之前好上太多,脸上多了些婴儿肥,整个人都十分精神。 林桉揉揉她的头:「嗯。」 林烨往后躲去:「哥,我都是成年人了。」 林桉跟着她往病房内走,这才意识到,林烨马上就要十四岁了。 一直以来他都把她看作小孩,事实本身也是如此,林桉的眼里却一直都只有林烨几个月大时的样子。 沈棫在他身后轻轻把门关上。 纪平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治疗设备将他包围,他大半张脸被遮在氧气罩下。上面沟壑满布,如果不是因为胸膛还有起伏,林桉会误以为他早已西去。 林桉以前从来没注意到,纪平威已经是满鬓霜白。 林烨在身后轻声问:「沈棫哥也来了?」 沈棫沖她笑笑,顺手塞了一把糖:「先出去好不好,你哥哥和纪叔有话要说。」 林烨点头应好,直到病房的门再次被关上,林桉才对着病床坐了下来。 沈棫跟他说绝密档案刚被破译纪平威就被送回来的时候,林桉就已经联想到了现在的场面。 当初纪平威被带走,是因为他是绝密档案唯一的突破口。死海的人想要拿到绝密档案里的相关技术,就必须带走纪平威。 在边缘地带的时候,林桉就意识到汤内已经不再需要绝密档案,纪平威的处境固然艰难。 能留他一条性命,已经算是汤内仁慈了。 他们也曾是同一阵营中的人。 林桉握了握那只插满针管的手。 药物对纪平威的大脑产生了不可修復的影响,颞叶是重灾区。 刚送到医院的那几天,他还可以说一些模模煳煳的字眼,这几天病情每况愈下,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界线。 林桉很庆幸自己提前回到了连江区,哪怕最后的相处时间只有几分钟。 第48章 不行 沈棫带着林烨在外面等了有半个小时,房门才重新被打开。 林烨正趴在栏杆上,透过窗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沈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看到林桉后将她叫过来。 林烨听话地凑到林桉身边,沈棫站起来,似乎是要离开了。 林桉脸色平静:「你要去哪?」 「主区,」沈棫说:「收復计划可能要提前进行了,上午政府最高层开会,下午还要去一趟特训区。」 他向林桉叮嘱道:「学校停课一周,林烨的事你不用太担心。尽量别离开酒馆,最近不是很太平。」 不太平的原因他很清楚,汤内和死海。 林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沈棫没告诉他,但政府高层得制度恐怕已经摇摇欲坠,否则不会这么着急商定收復计划最终的启动时间。 ——只有尽快将沦陷区定性为安全地带,分散人们的注意力,那些尚潜藏于高层中的反动派才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桉问:「执政者怎么样了?」 沈棫:「病危。」 这是另一大关键因素,执政者一倒,各方势力就会迅速拧成一股绳,先针对政府和军队,瓦解制度之后再各凭本事斗争。 第88页 诱变发生后的混乱期是如此,现在更是。 可人类城市才刚刚回暖,以现在的条件,已经很难有把握去创造下一个上升期了。 沈棫补充了一句:「如果下午六点之前能处理完特训区的事,我晚上会过来。」 林桉点头:「嗯。」 有小孩在,他们不好多做些什么,连说话都别别扭扭。 沈棫提醒他看好林烨。 「先带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在你回来之前,她一直都在病房,我们劝不动。」 林烨连忙向林桉辩解道:「没,没有,我有好好照顾自己。」 林桉朝她笑:「没事,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林烨松一口气。 从医院回来之后,林烨几乎是沾床就睡。 说自己照顾自己都是假的,人小鬼大精得要命,一直到大中午,林桉叫她吃饭她才起来。 之前一到饭点,店里就会开始瞎折腾,这条街上跟纪平威熟络的几个大叔,常常会从中午十一二点开始,一直坐到下午,他们大多都没什么正经事干,都是半身入土又没儿没女的人,吃喝玩乐当先。 林桉并不排斥他们,正相反,他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哪怕他很少在饭桌上说话。 以前身边有这些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人走茶凉,才开始想念人间烟火味。 饭桌上,林烨忽然地提起一个问题。 「哥,什么是收復计划?」 林桉以为是自己早上和沈棫的对话让她记住了这个词,本来打算煳弄一下,结果又听见林烨说:「我们老师说,学校是因为这个才停课的,你这几个月是不是在军队啊?那你明年也要去沦陷区吗?」 这下,含煳不过去了。 林桉很头疼地想了半天,最后实话实说。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 在检查身体的时候,耳朵出毛病这件事没兜住,让沈棫给知道了。两个人当时大眼瞪小眼瞪了快十来分钟,愣是谁都没说话。 后来沈棫也没再跟他提起过特训区的工作,林桉推测,他八成是丢了饭碗。 林桉原本以为林烨会对此感到失望,在他的印象中,林烨从小就更喜欢像沈棫这样的人。 但林烨却在听到他的回答后朗声笑出来。 「那我就放心了。」 林桉看着她老半天,确认她没说假话。 「……你哥这样挺窝囊的吧?」 林烨大幅度摇头:「没有,我哥这样就很好。」 林桉忽然想起什么,清清嗓子,虚荣心作祟,伸出两根手指头:「我和沈棫,两个哥哥你更喜欢哪个?」 林烨想都没想:「你啊。」 林桉把腰板挺直,收了其中一根手指。 「要是我们两个你以后只能见一个,你选谁?」 林烨依旧速答:「你啊。」 林桉现在有一种站起来的冲动。 沈棫,你还是不行。 林桉把手放下去,问:「为什么选我?」 林烨:「因为我们才是一家人,另一个哥哥也很好,但跟我们家没有关系。」 林桉不自然地轻咳。 也不是没有关系,就是这事不好说。 想了想,林桉又问:「那要是……他,嘶,就是,你想不想让他住到我们家?」 林烨这回没立即回答,而是面露难色。 「哥,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就像之前他拿枪指着我一样。」 林桉:「不是这回事。」 他本来是想解释点什么的,但实在不知道坦白之后会对林烨造成什么影响,现在转移话题又太过生硬,一下就给自己逼到了死路上,进退两难。 这回轮到林烨主动出击了。 「哥,没事的,咱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林桉思索片刻,还是为沈棫正了名。 「没有,是他以后真的可能会住过来。」 林烨:「只要哥喜欢,都可以住。」 林烨说的「喜欢」并不代指沈棫,但一到林桉耳朵里,就转化成了一些比较奇怪的东西。 林桉不吭声,并且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沈棫今晚休想踏进店门。 事实上,沈棫本人也没办法回来。 执政者刚一病倒,消息就被心存不轨之人放了出去,开会时高层在私底下已经站过队。上午一场大会三个多小时,支持方和反对方僵持不下,吵得热火朝天,到最后都没确定下收復计划的具体日程。 不光如此,话题还越来越偏离中心,沈棫借执政者的名义组织起这场会议,本意是想从中找到一些残党的蛛丝马迹,他知道人心不齐,所以要找找人心具体往哪长了。他们倒好,三两句屁都不沾边的话都要吵上十几分钟,每一个都像来搅局的残党。 上午从主区离开的时候,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支持提前开展收復计划的人不多,而且各怀鬼胎,一部分是想看看沈棫的立场,还有一部分打算混吃等死,时机不对就跑路,最后剩下的才是真正拿脑子思考问题的人。 反对的人一抓一大把,几年过去他们还是这么不待见沦陷区。 特训区的事更加棘手。 总控中心排查了一周都没能查出那批药到底藏在哪,死海比汤内更难对付,被关到现在不吵不闹,审讯的时候一个字都不给。辛尘悦出面也没什么用。调查员特地回到她家里搜查了一遍,结果是一无所获。 第89页 在第五轮小规模诱变发生后,特训区彻底封闭,耗时四天才将疑似感染者全都剔除。 沈棫在野岛待了四天,接近凌晨,终于忙完所有的事匆匆赶回,结果又在路上遇到了收復计划的反对者。 他们蹲点蹲了很长时间,藏匿地点足够隐蔽,燃烧瓶扔出来的时候,特战组的人都没什么防备,车门直接被炸得变了形,防弹玻璃裂了口子,所幸无人受伤。 民间武装到底比不上政府拿钱砸出来的军队,那群人没挣扎几下,很快就给搜查组凑了业绩。 沈棫特地回去换了衣服过来,拿钥匙在店门口犹豫再三,终于开门。 他刚迈进去一只脚,店里的灯就啪一声被人打开了。 门口的沈棫跟另一个门口的林桉大眼瞪小眼,像猫瞪耗子耗子瞪猫。 说来也很巧,平时这个时候,林桉不是已经睡了,就是已经醒了又睡了。今天晚上睡到一半醒了之后,却翻来覆去大半个小时都再难续上之前的觉,就想着出来找瓶酒喝。 刚踏出屋门,就隐约在门外看到一个人影,看身形什么的有点熟悉。猜测会不会是沈棫,然后这个人影就进来了。 林桉走到酒柜前拿酒,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还知道回来。」 沈棫把门关上,有些做贼心虚。 林桉坐在桌子上,把倒扣的杯子翻过来,给自己倒了杯酒,酒瓶刚放下,沈棫就十分自觉地伸手来拿,被他一巴掌拍过去了。 「少喝点,忙到现在?」 沈棫有些头疼地说:「两边都是一团乱麻,最近暴力袭击事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要抓紧时间行动了。」 酒杯停到唇前,林桉闻言抬起眼:「冷藏箱里的实验体呢?我建议你们别老盯着特训区看,那批药不是重点,基因重启的关键是那四个箱子。会说话的问不出什么,你得让不会说话的东西张口说话。」 沈棫:「这就更难办了。」 林桉灌一口酒:「怎么说?」 沈棫唿出一口气,空气中弥散的酒香勾得他心发痒。 「实验室分析不出箱子里不明液体的成分,那四个孩子死了。」 林桉大拇指捻着玻璃杯外壁,一饮而尽后重重放到一边。酒瓶里的酒还剩下大半,但沈棫今天与它无缘。 「不说这个了,反正现在这些破事都跟我没关系。」林桉张开双臂:「过来给我抱一个。」 沈棫将他打量了一遭,像检查瓷器有没有受损一样检查他上半身。手指探进他一侧衣领的时候,林桉顺势将手捉在沈棫的颈后。 搂搂抱抱这种事沈上将很喜欢,也不可能抗拒,但他现在的注意力还没放到这上面来。 「伤怎么样了?」 林桉往里坐了坐,把桌子当椅子用:「小事。」 趁沈棫不注意,林桉两腿勾住沈棫的腰,酒气喷在他耳侧: 「不是我说,你这个点找过来,搞得咱们跟偷情一样。」 肥肉都送上门了,沈棫固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双手撑到林桉身体两侧的桌子上,往前逼近,自然将林桉逼得整个上半身都往后倾斜过去。 「这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来不行?」 林桉凑上去拿额头顶了顶他的鼻尖。 「我提个建议……」 他刚想说,建议他们现在回屋做事,以免被林烨看到。 虽然林烨这时候醒来,并且走到前厅的概率很小。 结果他刚咬完沈棫的下嘴唇,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哥,你就算怕黑,你也不用把店里的灯也……」 林烨的声音忽然传过来,给林桉吓出个激灵来,于是在沈棫身上挂得更牢了。 他循声找过去,与林烨错愕的视线交接,四个眼珠子一个赛一个圆。 林烨石化在门口。 林桉石化在原地。 林桉喉咙里像被塞了鱼刺,舌尖发麻。 哥不怕黑,哥怕不够黑。 好在林烨已经过了会追着他问你们在干什么的年纪,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少,能留给他们缓冲的时间,让他们慢慢消化,而且也不至于让尴尬的事情变得更加尴尬。 很快,林烨就伸出胳膊,摸索着转身离去,走的时候还叨叨唠唠。 「我梦游了……」 林桉真希望她确实是在梦游。 五秒后,林桉开始和沈棫开展了新一轮大眼瞪小眼活动。 「玩完了。」 林桉真诚求助:「现在怎么办?」 他压根没想好怎么跟林烨说这事,也压根没想到会被林烨撞破。今天晚上一过,他这个当哥的形象不保啊。 沈棫认真思考,回答说:「回床上办。」 作者有话说: 我看不起沈棫,除非他一夜八次一次两小时 第49章 新生 8月19日,人类城市北部与沦陷区交界地带出现大规模突变体袭击事件,二十公里范围内无人生还。 8月21日,连江区防御塔附近发生自杀式炸弹袭击事件,现场人员二死十五伤。 8月24日,主区第四次大会结束,包括各区域代表人在内,以23票同意,11票反对,2票弃权的结果,决定于9月24日正式开展对沦陷区的收復计划,会议结束后,一名参政人员遭到枪杀。 8月25日,主区政府受到恐怖分子书面威胁,要求停止与收復计划有关的一切活动。 第90页 8月26日,「人类永恆」实验室与突变体相关的研究资料失窃,档案室遭大火吞噬。 …… 九月初。 纪平威在晚上十点左右醒来,沈棫刚好因防御塔遭受袭击的事情回到连江区,与相关技术人员商讨过维修计划,匆匆去往医院,才能在第一时间给林桉消息。 纪平威的情况时好时坏,近半个月各区都不太平,林桉放心不下林烨,只能家里医院两头跑。 沈棫比林桉忙得多,常常是刚到了主区就得去特训区视察,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防御塔这边,下一秒就又接到政府的通知,根本站不住脚。 回到医院的时候沈棫已经离开,病房里只剩下纪平威和两名特战组人员。 房间内灯光不算亮,两名特战组队员在林桉到达后离开病房,于是这里更显空旷。 纪平威坐在床边,双腿併拢,视线驻留窗外,直到林桉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他才将混沌的目光调转回来。 「纪叔。」 林桉在他面前蹲下,他不敢主动确认纪平威是否还记得自己,便在一声轻唤之后选择了沉默。 纪平威用粗糙的手掌握住水杯,无神的双眼中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过了许久,他才像突然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抬起胳膊,将一口水送进肚里。 林桉手指微颤,沉思良久,等他喝完水,重新接过杯子放回去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喃喃声。 「荣……纪荣,不……不要去,不要去……」 林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在沈棫那里得知,十三年前防御塔事故中,纪荣替常自明挡下了一劫。 ——一份重要资料被遗落在四号塔附近,常自明忙不开,纪荣便替他回去取,而后防御塔失灵,大批突变涌入,在未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爆破组对四号防御塔塔口实施了轰炸。 后来查到是通讯设备的信号波段发生错误,导致爆破组收到虚假的指令,而这一切,正是辛文光的手笔。 林桉抚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没有去,他回来了,现在很安全。」 纪平威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忽然间像是被缠上了可怕的魔魇。 林桉对这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早在他与纪平威重逢之前,沈棫就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 他会像一个几岁的孩子一样突然情绪激动,或是喜或是悲,但他的心智远没有一个小孩成熟。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头脑已经麻木,肉体或将腐朽。 林桉一如往常,执拗且自欺欺人地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纪叔。」 「你之前不是说想回家乡看看吗?」 「等你病好了,咱们带着林烨一起回去。」 「……好不了也没关系,」林桉话锋一转:「林烨现在不会再随随便便哭鼻子,也能照顾别人了。」 纪平威嘴唇翕动。 林桉放轻语调,像一个诵读圣书的虔诚信徒:「咱们回去,去看看纪荣。」 纪平威双目中添了一丝光亮。或许是信了林桉的话,他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时隔几秒,再颤颤巍巍站起来。 他用了很短的时间走到桌边,这一过程中用行动拒绝了林桉的搀扶。 林桉僵停在半路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他尚未思考出异常的时候,纪平威的后背忽然以超出常理的速度隆起,尚有拔高的趋势。 单薄的病号服被撕扯开,发出尖锐的长声嘶吼,桌子上的水杯被他撞倒在地,纪平威将渐已狰狞的脸转了过来。 林桉从那张已经辨识不出的面目中,看到了过去十三年的光阴。 纪平威与他视线交接,林桉想说些什么,思绪却全然堵塞,只能看着他的目光陡然拔亮。 「好好活下去……」 那目光如日升腾,逐渐平静为温和。 纪平威还在继续往后退,一边抑制着突变带来的痛苦,一边与自己早已溃烂的意识作斗争。 两名特战人员破门而入,枪声炸裂在耳旁,激起浑身一片冰凉。 纪平威让林桉好好活下去,但是他却提前走向了死亡。 胃里翻起一阵昏天暗地的噁心,眩晕感在大脑里横冲直撞。 林桉希望死亡比感染更早接触到纪平威,但那一瞬间纪平威确实认出他了。 那时的纪平威短暂恢復了他自己的意识,与过去十三年林桉所认识的纪平威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一人。 林桉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了,只有呕吐感一路延续。麻木与茫然挥之不去,脚下的世界都在摇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有回酒馆,也没有联繫沈棫,离开医院之后就一直往前走,在途经岔路口的时候没有做出任何主观意识上的选择。 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街口,他停下了脚步,这里不是他的终点,坦白说,他其实并没有终点。 但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突发性的恶性伤人事件,搜查组封锁了现场,鬼使神差的,他留在原地等待搜查组放行,并没有另外寻找出口。 他看着工作人员从警戒线里钻进钻出,每一张脸都被挡在白花花的口罩下,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林桉一时间没能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林特教?」 第91页 林桉的意识骤然醒转,在回头的瞬间,那个声音又叫了他一次。 「林特教……」 林桉看清了眼前的人,双方都有些意外。 「贺天成。」 贺天成一边脱下带泥的手套,一遍朝林桉笑:「对,是我。」 林桉注意到贺天成身上搜查组的工服,没有说话。 贺天成张张双臂,问:「我现在也是公务人员了,怎么样,不错吧?」 林桉猜到贺天成的庭审速度会在一定程度上高于死海和汤内,但没想到沈棫这么快就处理好了他的事。 林桉:「你在搜查组……?」 贺天成:「巡逻的,一不精医二不通法,只会打枪,别的也用不上我。」 说到这时他忽而将一根手指挡在嘴边神秘地嘘了一声,随后放低音量,凑得很近。 「我订正一点,贺天成已经被处立地枪决了,我现在叫默里。」 协助汤内进行非法实验,将普通人坑害为突变体,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就算是事出有因,他们也有犯罪的事实。 沈棫承担巨大风险包庇下他,不是件容易事,军事档案中很容易就可以查出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贺天成这么大摇大摆地化名默里,其实有欠妥当。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贺天成又补充说: 「这个名字不在系统内,我跟你说过的,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但现在,我认可这个称唿了。」 贺天成带着他一路走到对面的临时休息站,身边都是刚刚歇下的搜查组成员。 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们轮流值守,高度警惕,以保证能在高危性突变体出现的时候及时採取应对措施。 贺天成抽出烟,林桉没有接下,于是他自顾自点上了:「汤内说得对。」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就……」 贺天成嘴里叼着的烟抖了抖,忽然就没有了继续抽下去的欲望。 很烦躁。 但他还是集中注意力,把这当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去思考,然后他发现汤内早已把一切都跟他们说明白了。 他把烟掐灭在栏杆上,声音也随之飘散在空中:「我们都无能为力。」 下一秒可能是重逢,也可能是永别。 「不过,」他转头看向林桉: 「现在贺天成活在默里这个名字下,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新生。」 林桉感觉到有风从身边吹过,但也有可能是错觉,不过他没辨识清楚的打算。 对于纪平威来说,死亡或许也是新生。 沈棫再回到连江区,已经又是两天之后。 他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林桉。 主区将会下达对汤内的最终终判决书,就在9月3日下午两点。 他一手促成了纪平威今天的结局,林桉有权利亲眼看到他接受制裁的那一刻。 玻璃门上挂了告示,酒馆已经歇业整整两天。林桉房门紧闭,沈棫驻足在门前,手掌悬垂,始终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边的走廊处折出个人影,沈棫转头,与林烨的目光交接片刻。 林烨只冒出一个头,斟酌再三,还是开口说:「我哥不在房间,他在二楼大厅。」 沈棫脚尖调转方向,说了句谢谢。 林烨:「纪叔叔走了,我哥心情不好。」 她大概以为沈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纪平威是政府要员这件事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就连沈棫为什么会跟他们家走这么近,她都没有问起过。 沈棫本想告诉她不用太担心,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得换成了其它东西。 「那你呢?」他问。 林桉会因为纪平威的死缩在自己的伪装中暗自脆弱,那你呢? 林烨露出上半身,一边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边犹豫要不要站出来。 几只飞虫缠在灯罩附近,一下又一下,想冲撞进光源里。 林烨说:「我觉得纪叔叔很幸福。」 沈棫:「为什么这样说?」 林烨:「人的寿命只有四十年左右,纪叔叔已经超过了这个数字,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沈棫看着她,沉默良久。 他脑海中响起一句话: 我会平静地接受死亡,因为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那是一段诞生于生物诱变之前的有声影像,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中,世界上最长寿的女性这样回答关于死亡的问题。 就算没有汤内,纪平威这个年纪,也熬不了多久,像执政者那样的已经是极少数。 与逝者亲近的后辈最清楚这一点,但他们还是会选择用遐想出的美好欺骗自己。 林桉比林烨更懂这个道理,却也更煳涂。 「他确实很幸福。」 作者有话说: 有声影像指纪录片《禁忌》 第50章 别走 别开灯。 林桉对沈棫说,别开灯。 声音自客厅中传来时,沈棫刚刚走上二楼,停在开关前。 林桉的语调轻且缓,可以听得出,他正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感情,因为沈棫尚且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沙哑。听觉在此毫无用处,这个事实由他们过去相守过的日夜和盘托出。 沈棫移开脚步,在一片沉寂之中准确寻找到林桉的位置。 视线并非完全受阻,狙击手可以闭眼拆装枪械,他也可以熟练地认清这个空间内的每一件摆设。 第92页 他在走近一段距离后顿步,伸出手。 「别摸我屁股。」 林桉冷不丁这么说了一句,沈棫才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 他只是习惯性先撑着一只手在沙发上,再慢慢坐下,结果不小心撑错了地方。本着先哄人的原则,沈棫手掌往上收,没想到在半路上又碰到个东西。 林桉:「也别摸我腰。」 沈棫:「……」 他到底是怎么个姿势? 沈棫最终还是安全着陆。 林桉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他们之间没有太大空隙,无形中却隔了很远的距离。 在坐下时,沈棫顺势捉到了林桉的手腕。这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动作,也可以说是早有预谋,但前调总归小心翼翼,林桉不至于察觉不到。 可他没有回应。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向来简单直白,为了不居于下风,应该时刻都保持着箭弩拔张的状态。 「睡了?」沈棫轻声问,林桉手指冰凉,握到掌心里只有不真实感。 林桉抽走了手,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举动,沈棫却也没能提前找到应对的策略。两天前离开连江区的时候,他本以为这次重逢会是一场盛宴。 但离别过后仍是离别。 「不跟我说说话吗?」 「收復计划于本月24号正式启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他说话时尽力在脑海中还原眼前人的身影,努力很久都没能猜出现在的林桉会是何种神情。 有的人真正难过或是生气的时候,是不愿意表露出来的,哪怕是再亲近的人,都不一定能够立即察觉。 就比如说林桉。 拒绝继续交流是唯一的破绽,在这之前,沈棫也只能在几种猜测之间左右摇摆。 「给你个东西。」 沈棫又一次尝试拉过林桉的手,兴许是这句话吊起了对方的胃口,这一次他没有抗拒。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林桉没有往手上送力,倦倦地半握着拳,那两个小巧的物件带着对方的体温落在掌心,很明显都是金属制品。 他收缩手指,筋骨些许酸疼,指尖触碰到背部凹刻纹路的时候,那东西的全貌已经瞭然于心。 领花。 这是在特训区时,总控中心发放给特教官的领花。和那天林桉见到的突变体专用扫射枪一样,都是面向野岛特供的。 军队没有鲜花,但爱意需要表达。 几秒后,林桉调转发麻的半边身子,一言不发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都像个人体挂件一样攀附在沈棫身上,等身、带体温。沈棫跟他说什么他都不回应,直到问起明天要不要去汤内的庭审现场,才昏昏沉沉抬起头。 黑暗之中林桉换了个方向,又在另一个肩膀上趴下。 没说去不去,但这明显是拒绝的态度。 沈棫感觉到肩上的温热渐渐散去,一片凉意随之席捲。 沈棫戳穿他:「哭起来没声音。」 林桉不动弹。 沈棫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嵴背却满是冷汗: 「不去庭审的话,我带你出去走走,明天没什么事。」 林桉还是不动弹。 沈棫:「睡着了?」 林桉:「你能动吗?」 沈棫:「什么?」 林桉闷声说:「我脚麻了。」 沈棫:「……能。」 他小心翼翼托住林桉,慢慢给他挪下来。 林桉再次强调:「别摸我屁股。」 沈棫:「我没……」 林桉坐下来缓劲,头别向一边,身体又缩起来。 沈棫立马改口:「不摸。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沈棫。」林桉忽然地打断他。 沈棫轻轻揉捻着他的头髮:「嗯,在。」 林桉:「我当初要是也拿枪逼你,你会不会放我走?」 沈棫手指一颤,就是这个时候,对方的双手已经抓紧他的衣服,手指死死往里嵌入: 「你会不会?」 沈棫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开解,而是陪伴。 林桉防备心太重,想躲起来的时候就把自己困到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焊上个铁门。有人想从外面硬闯是拉不出他的。只能等他他自己慢慢想通,自己慢慢走出来。 所以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沈棫都在刻意迴避那些话题,唠家常至少能让他先放松下来。 但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沈棫:「不会。」 林桉反驳了他:「你会。」 他的声音在颤抖: 「从你出现时起我就想杀了你,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林烨在,我真的会动手?」 沈棫反过来抱紧他,一个温热的吻落在眼角,那里尚残存着冰冷的泪渍。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 这似乎并不是林桉想要的答案,比起将罪名加到沈棫头上,他其实更想让沈棫承认,是他毁了纪平威最后的一线生机。 林桉错开脸,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往外推。 「放开我。」 沈棫按住他的手,不给他一丝半点脱离怀抱的机会:「我的错,是我的错。」 林桉压下颤音,但语气难免慌张:「不对,不是这样……」 沈棫便一下一下地在他脸侧亲着,从眼角到鼻尖,最后落在唇瓣,延伸出一个绵长而温和的细吻。 第93页 滚烫的火焰抽离,他的双肩终于抖动起来,一开始只是一个很小的幅度,到后来就不再顾忌什么,任由身体本能侵占主观意识。 林桉:「跟你没关系……」 「我应该找机会离开人类城市,带着林烨,我们回边缘地带,反动派也好政府也好,我找到纪叔,躲到很远的地方,你们谁都找不到我……」 沈棫抱紧他,神经又绷起来,他不敢松手,怕怀里的人跌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抽泣声渐渐放大,像冲出闸门的洪水,迴响在空旷的山谷中。 就算当时林桉没有听沈棫的话进入军队,他也很难独自一人从边缘地带安全带回纪平威, 那是人类城市政府与军队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搜寻数月都没有结果的人。 「求求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林桉很清楚这一点,他不需要沈棫再肯定一遍这个结论。 獠牙是假的,利爪也是假的,他很脆弱。他需要一个恰当的理由把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那样他才能心安。 沈棫将手指探入他的发间,往自己肩膀上带去,另一只手则将他牢牢环在胸前。 「嗯,不说了。」 林桉往里收缩着四肢,双膝就贴在沈棫的大腿上,他牙根紧咬,压抑着的情绪从字句间跑出: 「……别走。」 沈棫手掌在他背上轻抚:「我不走。」 林桉指骨握到发疼,哭声断断续续,不再掩盖深藏于心的痛苦与自责,带着滋生于渺小的绝望。 沈棫将脸贴在他的耳边,林桉的脸出奇发烫,两股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空气因之沸腾。 「别怕,我不走,我怎么会走呢。」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走呢。 从宜居园到防御塔,从特训区到人类城市,他什么时候真正从他身边离开过? 在各怀鬼胎的骯脏视线监控下,始终有一抹清澈的目光跟在身后,他怎么会觉得,这种目光也会消失? 可恐惧是真实存在的。 他无数次在梦中看到一个陌生的街道,那里所有的霓虹灯招牌都看不清字。永远都是阴郁的雨夜,永远都有拥挤的人群。 灯光与雨幕相互渗透,不断有人从身边挤过去,他们五官模煳,更像是参数错误的全息投影。 而又恐怖,真实而又怪诞。 他会被各种各样的人撞到,上一次是老人,下一次可能是孩子。湿滑的石板路让他站不稳脚跟,眼前突然出现并且不断放大的台阶让他心惊胆战。 在即将接触到台阶的那一瞬间,一定会有个人伸手拉住他,身体重心重归正轨,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回过头。 这个时候他就会发现,原来街道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不,连街道都没有,霓虹灯招牌全都消失不见,周围空无一物,除了他以外,这个空间里只有大雨。 像刀子一样,疯狂割裂着他的皮肉,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彻底把他吞噬。 那时候他像一只流浪犬,蜷缩在雨地里,明明知道待在原地必死无疑,但他哪里都不敢去。 「我已经……」 快要疯了。 精神在撕裂,逃避的结果是面对,反抗到最后选择接受。 「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离开了……」 所以求你别走好不好? 林桉的双手慢慢从他肩膀上滑落,卡在一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脱力。 黑暗始终裹挟着他们,到最后只留下两个模煳的剪影,没有人融入黑暗,但他们都已经适应这种环境。 作者有话说: 【敲黑板】 往后几章不会太友好,作者更新龟速,建议攒攒再看 第51章 腐朽 9月3日,上午十一点。 汤内自杀在监禁室内,工具是混在食物中的牙线。 事情发生后,监禁室全面封锁,相关人员已经正式进入待审阶段。 沈棫捏了捏眉心。 「带我去关押他的地方。」 专区总负责人在前面领路,穿过一段长长的走廊,眼前是一个在规模上稍大一些的铁皮房。 气氛压抑,与这里的灰黑主色调相互映衬。监禁室内通风状态良好,但陪同而来的几个人却都感觉到胸腔里压着一股郁闷的气团。 对应区域负责人打开房门,沈棫最先看到的就是墙上用血写出来的字,涂了整整半面墙,气焰嚣张,挑衅意味十足。 鲜红到刺目。 「你们终将被遗弃。」 「基因重启一旦开始,就不能结束。」 沈棫眉头轻蹙,几个负责人察言观色,意识到现场的氛围不太妙。 「为什么墙上会有血迹?」 沈棫并非是真的对这一点感到好奇,因为墙上的血迹早已干透,色调阴暗偏灰,至少写了有十天。 但有关汤内的每日报告上没有一字半句提到这个问题,沈棫是真想知道,这群人到底在想什么。 总负责人战战兢兢,实在找不出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便只好将情况如实相告: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画上去的。」 汤内用作自杀的牙线由十几根短线连在一起,监禁室每天只进行一次食物供给,汤内拿到第一根线,应该就是十几天前写下这句话的时候。 第94页 自作聪明知情不报,这是沈棫最厌恶的行为。 「严加看管,一有异样立即呈报,我没交代过?」 总负责人额头上渗出几滴汗珠:「我们以为他已经……已经疯了。」 因为以为他疯了,所以在他们眼里,汤内做什么都不奇怪,只要不自残,什么都不算有异样。 他以为自己现在坦白实情可以让这位第二执政者熄火,却没想到这句话竟然精准点燃了火药引子。 沈棫迴转视线,声音冷了一个度: 「你在为自己辩解?」 专员心脏悬停,矢口否认: 「不不不,没有,是我们的工作出了纰漏,我们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事实上,汤内在这里有过多次自残行为,他确实行为疯癫,很容易让人放松下警惕。 但沈棫已经着重强调过这一点,他们还是拍拍屁股把这些话给放了,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沈棫淡淡说道: 「出去,会有人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几名监禁员脚下发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掉他这句话,而后听从命令,逃一般地离开监禁室。 沈棫停在原地,未能再向前踏进一步。 汤内在等一个人。 在边缘地带时,他曾坦言,失去作为工具的价值死去的那天,那个人就会出现。 换句话说,汤内死的那天,那个人已经没有了继续隐藏的必要,因为他们深信,基因重启一旦开始,就没有人可以让它结束。 监禁室的管制力度相较主区有过之无不及,死海在边缘地带的所有根据地都已经被剷除,就算有残党流窜在外 ,三两蝼蚁,也没那个能力在监禁室做手脚。 是汤内等待的那个人出现了。 他进入过监禁室,将牙线混入食物,不止一次。对于汤内来说,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有关死亡与解脱的信号。 汤内是那个人的狂热追随者,他们理念相符,达到了一种疯狂的程度,他对指引自己走上死亡的人感激涕零。 他对沈棫感激涕零。 沈棫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特战队员在一旁,屏着大气不敢出。 时间流速越来越慢,特战队员神经紧绷,完全不敢松懈。 忽然地,沈棫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一点一点往外放开,终于,他眉心舒展开,视线最后一次在那句话上逡巡而过。 「回主区。」 执政者的客人到了。 在处理好纪平威的事情后,林桉启程去了华灯区。 那是纪平威真正的家乡,为了保障政府要员人身安全,军方资料大都在细节上做了更改,除了林桉,现在基本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林桉拒绝了沈棫的陪同,他需要时间冷静一下,更需要散散心。 相较于政治韵味浓厚的主区,华灯区有着更为温和的基调。 它位于连江区北部,主区以南,季风显着,四季分明。往年每逢八月中旬,连江区都会进入一个持续高温的状态,这是纪平威都会带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镇,没有十分醒目的标志性建筑,辨识度最高的是广场附近的十字路口。它古朴安静,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更像是战前文明的遗留物。 事实似乎也就是如此,据说混乱期的战火一路烧到连江,在两区之间的安达山脉停住脚,这里便成了唯一倖免于灾难的桃花源。 小镇在安达山脚下,战乱的时候尚且开着大片的雏菊。 黄澄澄的花海,连同那一片黑色的巍峨山脉,是这里最坚固的护盾。旧日之争结束后,它比主区更早復甦。 每月月初,这里都会有两天的庙会,具体是哪座庙的庙会,已经不可考究。林桉回去的时候,九月份的庙会刚刚结束。 天刚下过雨,气温不算低,老房子因为疏于打理,泛起一股霉湿的气味。处理完之后尚不能立即入住,林桉便带着林烨去逛安达山。 雏菊在六月底已经开过最后一轮,山脚下一片荒凉。这里海拔不高,山顶与山脚之间只有一个小时路程。 最后一次跟着纪平威来这里,林烨还只有十岁。 最令林桉印象深刻的,是靠近索道的一座小山包,它突兀地出现在一个平坦开阔的地方,与四周的一围山脉相比,可以说是渺小甚微。它形状怪异,像一个刚刚学会站立的婴儿,山顶光秃秃的,没几棵树。 他们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纪平威都会在这里停下脚步,让林桉带着林烨先登上山顶。那时候他们没有时间概念,遇到下山的人,总要询问时间。 明明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下山的人只会模煳地告诉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纪平威说山顶会合,他就带着林烨慢慢走到山顶,路人说马上就能到,他便对此深信不疑。 大概是每次都真的可以很快重逢,在纪平威最初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一直相信,他已经离山顶不远了。 临近正午,林桉停在半山腰的一个驿站里歇脚。 山间林道阴凉,树木枝叶蔚然,在驿站下有一方清澈的水潭,由灰白的砖石围边。 驿站主人是纪平威的老友,以前纪平威先把林桉他们打发上去,就是为了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这不是林桉第一次见到他,但却是第一次和他交流。 第95页 一个看上去比纪平威小上很多的中年男人,他双鬓灰白,精神矍铄。林桉进入驿站时,他正将院子里晾晒的干花收到屋中。 林桉不知该如何称唿他,视线交接,些许侷促。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个地方,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引力吸引着他回到华灯区,又把他带到这里。 当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门口了。 男人端着竹筐顿在原地,现在的季节并不适合爬山,这个时候不应该会有人走进驿站。 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保持着审视的姿态。林桉这样想。 但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对方是在认真确认他的身份,和他乡重逢的熟人没有区别。 「是林家那两个小孩吧?」 林桉不认得他,但他却记得他们两个。 林烨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了林桉,与以往见到生人不同的是,她这次没有往林桉身后躲。 林桉在他温和下来的目光中点头。 「回来看看。」 他想,他应该将纪平威的死讯带给一些人,于是他这样做了。 在听说了纪平威的事情后,男人眼底的光线黯淡下去。 林桉不安地握着茶杯,淡绿色的茶水上空腾起一片雾气氤氲,他看着男人松弛下眼皮,视线一直落到实木圆桌上。 2036年伪装病毒降临于世,北部野草107人仅有13人倖存,他们就是这个数字中的一部分。 在旧日之争时期,他们同一批应徵入伍,在纪荣之外,他是纪平威最亲近的人。 七年后临时政府建成,纪荣与纪平威加入生产力高潮期的主要建设活动,直到人类城市宣告成立才又重聚。 据说在分别的那段时间里,男人成为了民间医药组织的负责人,这个组织就是人类永恆实验室的雏形。 纪平威从来没有叫过这个男人的名字,又或许是林桉没听到过,但总归他们之间的交流,好像不需要由彼此的姓名引出。 男人咽下一口茶,短暂的悲伤过后,全然释怀:「这是一件好事。」 他说:「对于我们来说,上一个时代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復存在了。在军队的时候纪前辈跟我说,他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会接受命运对他的所有安排。我们每个人都该如此。」 林烨光脚站到了水潭旁的石板上,水漫过第一层石板,从她脚边流过。她其实是在试探,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平台当做跳板,再创造一个合适的时机,安全跳到对面的石板上。 林桉的余光扫到林烨的动作,他很熟悉这样的流程,这个水潭在几年前就已经存在,那时候还没有旁边的石围栏。 纪平威第一次带他们来安达山的时候,他曾有过想要跳进去的冲动。 大概是三四月份,安达山下还开着雏菊。 那一次,纪平威没让他们先上山,林桉悄悄跟着他们来到驿站后的一片树林,在那里看到了一座简洁的坟墓。 纪平威站在男人身后,看着他仔细清扫墓前的落叶,再在上面放上扎好的花。 林桉猜测过墓主人的身份,或许是男人的亲人,或许是恋人,又或许是像纪平威这样的故交。 林桉知道一个纪荣,但可能性不大,他埋葬于翻滚着的火海,肉体已不復存在。 「我明白。」林桉说。 林桉算是纪平威带大的,他的一言一行对受到纪平威的影响。 他们都不贪图能活多久,更不在意人类城市的未来会是怎样,那些离他们太远,普通人不该奢求这么多。 男人神色锐利,不费吹灰之力窥见林桉心中所想。 他问:「但是你说服不了自己,对不对?」 林桉以沉默代替回答。 男人于是爽朗地笑了。 「其实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在腐朽,心脏搏动的同时,细胞也在死亡,人和植物都是一样的,最关键的一层细胞凋亡后,彻底腐烂就成为了必然。」 林桉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说:「这件事一旦开始,就不能结束,像深埋于地下的尸首,和正在崩塌的社会。」 第52章 恐惧 明语是最后的突破口。 在离开边缘地带后,她被带回了主区政府,辛尘悦提出特殊申请,明语因此回到辛文光原来的家。 明面上是软禁,但实际上她的生活与平常一般无二。 主区政府对她的最终审判定在收復计划开始后,在这之前,她在一定程度上拥有汤内所不具有的自由空间。 这个要求提出时,政府高层那群人并没有立即答应。甚至表现出了不容置疑的反对态度。 原因是死海的出现给人类城市以及主区政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尤其是对沦陷区,人类城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培养出的优秀战士,就死在她的荒谬行为之下。 再无足轻重的人,都有理由痛恨、鄙视叛徒。 车停在那栋熟悉的大楼前,沈棫遣散一同前来的特战组队员,轻易找到对应的楼层。 很巧的是,辛尘悦也刚刚下车,他身后跟着两名上了年纪的政府高层,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比较重要的事,但看上去并不愉快。 「……论资歷您确实比我高,但您参过军,正面接触过突变体吗?」 辛尘悦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他比几个月前成熟了许多,一扫以前满身的吊儿郎当,言谈举止中增添了不少令人感到陌生的稳重感。 第96页 另外还有强势的指挥意图。 两名高层显然不愿意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后辈冲撞,其实从几天前,辛尘悦第一次出现在政府高层的会议上,用一通嚣张狂傲的说辞扳倒一众收復计划反对者时,就有很多高层看不惯他了。 那时候沈棫也为之感到意外,他们同在军队中长大,沈棫最了解辛尘悦的本领,他其实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行事荒诞,事实上,在歷次学期结业考试中,他的各项成绩都名列前茅。 所以当辛尘悦提出要将明语带回家,并以说服政府高层倒向他这边为交换条件时,沈棫犹豫了。 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接受辛尘悦的转职,将他带到三十多名高层前,没想到他真的带来了极为漂亮的转机。 在这之后,沈棫将防御塔的一部分使用权交给了他。 边缘地带一事结束后,人类城市之外的生存环境也成了未知数,或许外面的突变体会更早对人类城市造成威胁。 但最近防御塔附近动乱多发,在应对措施上,辛尘悦的观点与原来的负责人起了冲突。 两名高层想抽出一部分兵力,优先压制人类城市内部的暴乱,辛尘悦则认为保持防御塔的完整性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两名高层的意图很明显,明面上说话好听话压制人类城市的暴乱,实际上是想在私底下扩充自己的力量,好在人类城市彻底没救的时候麻利跑路。 防御塔的优先指挥权在辛尘悦,他们不能不慌,但他们太小看辛尘悦了。 三个人站在楼下,凑不出一张好脸色,两名高层明显在死缠烂打,在口舌之争占不到上风的情况下,试图靠一些歪门邪道逼迫他妥协。 「你知道什么!我们都是最早一批进入政府的人,是我们创造了人类城市,是我们令这座城市起死回生。你说我们没有上过战场,是,我们都是在幕后指挥的人,我们没有直面过突变体,同样的,你有过在生死存亡关头做出正确指挥的经歷吗?!」 中年男人身材矮小,但在气势上却不愿意输这个年轻人半分。 辛尘悦臭名远扬,能经过沈上将的特别批准进入政府高层,何其荒谬。 另一个人随即跟着附和。 「哼!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以为当过几年兵就看得比我们远了,如果没有我们,哪有人类城市的今天。」 辛尘悦像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一扫脸上的阴翳,毫无掩盖之意地嗤笑出声。 「你们才是人类城市的功臣,笑话。」 他眸色一寒,字句铿锵: 「千万将士拼上性命冲锋陷阵的时候你们躲在营帐里当缩头乌龟,无数亡魂无家可归时你们有说有笑悠哉喝茶,在幕后指挥?你们也好意思抢常将军的功劳。」 「确实,人类城市没你们建不起来,毕竟当时所有的资金来源都跟你们的黑市有关,但你们不会真以为没人知道吧。新生的政权建立在骯脏的交易之上,没人提起但并不代表没人记得,当时临时政府着了你们的道,大家一起上贼船苟活于世,几十年过去,你们觉得还会有人愿意给你们当枪使吗?」 两名高层被他的话噎住,他们为此感到心虚,不愿辛尘悦再揭开更深层次的阴暗,然而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们是觉得这次人类城市要保不住了,所以想趁早为自己找到出路。倒确实看得挺远,我本来不想说什么太难听的话,但现在没人愿意为你们去死,你们的命是命,将士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请你们搞清楚,大家现在正站在哪些人的血肉之上,纪念碑是为谁而建,写的名字是谁。」 两名高层脸色渐已铁青,他们正极力克制,尽量不让自己的面目变得扭曲。 辛尘悦态度明确,完全不给他们反击的余地。 「我再说最后一次,防御塔指挥权在我身上,你们要想干涉我的决定,可以直接去找沈上将,用不着跟我跟得这么紧。你们也知道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你们才是政府的精英,所以只要跟沈上将好好交涉,就不用担心他不会採取你们宝贵的意见。」 辛尘悦把话说完,抬脚欲走,其中一名高层气急败坏,意图将他拉在原地,另一名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使了脸色,但在瞥见沈棫接近之后,立马阻止了自己的同伴,灰熘熘地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躲。 他们并不知道沈棫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他们知道自己还得在高层继续混下去,于是谨慎为先, 还不能让沈棫知道他们真正的意图。 辛尘悦在余光中看到这一切,没再理会他们,自顾自进了门。 在楼梯口点着烟的同时,他有意停下脚步,等着身后的人跟上。 沈棫看着他站在通风窗前,身体靠着栏杆,卸下了刚才强硬的态度,疲惫感在脸上坦露无遗。 「来审明语?」 他对沈棫的目的一清二楚。 沈棫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自明语回到主区后,沈棫一共来过四次,每一次都带着近三个小时的审讯流程。 他插了个题外话:「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但还是尽量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太长时间。」 辛尘悦咬着菸嘴:「她很危险,这话你已经告诉过我了。她跟汤内的态度完全不同,平静得就像自己的身份从没被识破,这我也知道。但再怎么说,我也给她当了十几年的哥。」 第97页 他往外吐出烟圈,声音缥缈: 「问问你喜欢的那个人,要是自己的妹妹死了,他得有多难过。」 沈棫沉默,大抵是真的在思考他说的这个问题。 说起来,沈棫其实并不需要十分唐突地去问林桉,因为他从纪平威那件事上已经看出答案了。 宜居园关停之后,纪平威与林烨成了他最后的依靠,当初沈棫为了将他骗进军队,声称纪平威利用了他。林桉也并没有立即相信,相反,他虽然在当时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但真正相信谁,再明显不过。 况且,这是一个十分危险,可以称之为禁忌的假设。 现在林烨是支撑林桉的最后一人,如果她出事,沈棫真的不敢想像林桉会怎样。 沈棫本想缓住他,等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跟他一起去,结果却遭到对方干脆的拒绝。 他只好先让几名信得过的特战组组员暗中跟随,不露出任何痕迹。 辛尘悦观察着沈棫的神色变化,沉默良久,说道:「你有破绽了。」 沈棫神色微变,不置可否。 辛尘悦:「我以前在你眼里读不到任何东西,但现在我可以看到你在害怕。按理说,执政者名存实亡,你已经不需要再怕什么了。」 他轻弹菸灰,一道白雾曲折向上,不紧不慢。 辛尘悦:「放在以前我肯定会嘲笑你,但现在我没有资格。因为我们都有害怕的事。前路未知,这就是恐惧的来源。」 沈棫承认辛尘悦是正确的。 明语离开辛尘悦的视线可能会出事,林桉对于沈棫而言是这样,林烨对于林桉而言也是这样。在看不到的地方,往往会滋生出更多的隐患。 他们都走在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道路上,而前路未知,这就是恐惧的来源。 沈棫思索片刻,最后将死海可能会得到的庭审结果告诉了他。 「你们大概还有一个月的相处时间,收復计划开始后,走完流程,她就会被立地枪决。」 辛尘悦夹着烟,像在慢慢回味这句话。 空气凝固越半分钟后,辛尘悦说: 「如果当初没能让老东西找到她,应该就没今天这么多事了吧。」 只差几个小时,辛文光的真实身份就可以被常自明挖出来,这样常自明或许可以多活几年。明语会和自己真正的家人待在一起,有可能与大多数生活在沦陷区的人一样感染致死,也有可能磕磕绊绊长大成人。 总之,他们本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想不明白,」辛尘悦忽然烦躁地抓了把头髮,将菸头暗灭在窗台上。「你说造成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 沈棫明白他的意思。 在庞大的政权体系面前,他们本该都是最无关紧要的人物,走在人群中不多看几眼就记不住的那种。可偏偏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把他们拉进去,上一秒还在平淡混日子,下一秒就不得不背负起一些空而大的担子,满脑子都只剩下人类城市这四个字。 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让他们活得这么累。 楼道内的声控灯不合时宜地灭掉,沈棫的声音落到地上,显得很空旷。 「很难说,但解决这些事情的人,现在是我们。」 作者有话说: 林桉:别管,我回个娘家 第53章 选择 「但是。」 辛尘悦问: 「现在的我们,真的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吗?」 「防御塔系统亟待改善,人类城市谣言四起。反动派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沈棫,那批药,混进特训区的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汤内为什么那么有底气,认为基因重启可以顺利地进行下去,你有没有想过?」 一个精神上的疯子,科研上的天才,只有到达了路的尽头,触摸到那块纂刻真理的界碑,他才会回过头来告诉别人,自己是正确的。 「为什么人类永恆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偏偏让他有了结果?」 「为什么执政者在知道基因重启计划的存在后,没有立即清扫边缘地带?」 因为方向大于选择。 执政者或许已经隐约感受到,汤内那荒诞不经的信仰可能真的会成为唯一的出路。 他可能早就已经意识到,人类永恆的研究方向不对,而被他们当做禁忌的模块,也许真的会帮助他们拨开迷雾。 他在犹豫。 基因重启是伊甸园里充满诱惑的果实,因为做不出选择,他最后离开这里,并将选择权交给后来者。 沈棫偏开视线,在辛尘悦身后的窗外窥见金色的巨轮。 「那是一条歧路。科学与道德脱节,人类文明将不復存在。」 如果真的诞生了能够自由控制人类进化的技术,他们将要面临的结局会是进步,还是毁灭? 人性的发展从未超过石器时期的人类,在进化狂潮到来的那一天,人们是否还会保持理性,做到不残害同类? 过去四十四年内发生的所有战争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没有人伦道德的束缚,世界就是一个合法的屠宰场。 热武器存在的唯一价值应该是威慑,而不是破坏,有些技术不能跳出理论知识层面,必须永远待在纸上。 辛尘悦揉捻着菸头,菸灰从指尖漏出。 执政者将选择权交到了沈棫手里。 第98页 或许沈棫的做法也是他潜意识里想要坚持的,但他已经对自己的决策失去了信心,需要一个人来坚定他的立场。 「你刚才说,我们还有一个月的相处时间?」 沈棫补充:「也有可能更短。」 辛尘悦靠着栏杆,后仰起头,直直盯紧天花板。 「已经足够了。生离死别这种东西,过程越长就越煎熬。有人说时间长点能弥补遗憾,但我想了下,我应该没这个能力。」 最大的遗憾是不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永远都在她最痛苦的那一天里,庆祝她的到来。 「所以接下来你要怎么审,别再让我知道了。」 — 安达山的清晨总是白雾蒙蒙。 这时候从镇上看过去,山体也是灰色的,植被藏身于大雾之中,朦胧成一片。 这一带的建筑保留着人类城市建成之前的独特地域风味,随处可见两层或两层以上的小白楼,十分适配于安达山。 由于地表昼夜温差大,常年大风,纪平威的住处二楼以上裂痕多生,已经不能住人 。 彻底将这里清扫过一遍,已经是四天之后的事了。早上六点左右,林桉将一个小铁皮箱子抱到一楼。 里面是纪平威和纪荣两个人的退役证明、各类奖章、荣誉证书以及纪念军装。 还有一本工作笔记,一本相册。 工作笔记是统一发放的,灰棕色硬壳,边角胶皮剥落。相册是再普通不过的纸质相册,内页因保存不当黏在一起,发黄的封皮中间往上鼓出。 笔记的日期开始于纪平威离开军队后,尚不熟悉人类城市的年轻人怀着满腔热忱,坚守在自己的第一个岗位上。 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异常现象记录员。 他常年往返于边缘地带和人类城市之间,他对沦陷区的熟悉程度,令许多前辈的惊嘆不已。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后来他能够和沈承安一同担起收集者的重任。 上面记载的事情林桉大多都听过,在闲暇时,纪平威会把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一点点讲给他听。 他总把一些比较沉重的话题说的风轻云淡,故事滚着酒气,谈论到自己的工作上,神色就得意起来,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整个人飘飘然。 只是每当林桉问起宜居园的事,纪平威都含煳其辞。 所以在沈棫到来之前,林桉真的以为纪平威只是一个没什么大作为,却整天做出一些精彩臆想的酒鬼大叔。 他跟林桉说,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会留下点什么的,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亦或是可供后人念起的回忆。 但是他没什么值得褒奖的精神,也不愿意在死后成为他们心里的一根刺,只要能以人的身份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就好了。 林桉将东西一一收进自己的包里。 受水质化影响,医院并没有保全纪平威的遗体。 相册夹层里还有一张撕掉一半的纸。 字迹相较于笔记成熟许多,仍可以看出是出自纪平威之手。 满页涂画,解题一样围绕一个中心展开记录,推翻、验证、发现逻辑错误、再推翻。 最后的结论被相同的引线牵在同一个重点符号前: 红月基因暴怒性特徵判定: 1.携带者各项生命指标与常人无异,暴怒前期,机体对外来病毒抵抗力下降; 2.中期,携带者短暂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全身可见青灰色血丝,与感染者突变前期表现一致; 3.后期表现受身体素质影响,本次观察对象常年卧病在床,体内药物积累过多,免疫系统灵敏性欠佳,结果仅供参考。 观察时间:2067年4月18日 观察对象最终死亡。 观察员:纪平威。 2067年4月18日。 林桉对这个日期很敏感。 4月13日,林烨出生,那天家里特别热闹。 4月18日,混乱开始了。 4月20日,他被带到了人类城市。 他不难猜出观察对象的身份,自愈体寿命不长,在他和林烨之外,沈棫的母亲是宜居园里唯一一个活到那天的自愈体。 林烨拖着两大袋垃圾走下来。 她醒得很早,大概是因为年纪越小精力就越充沛。 想着大概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林桉就把二楼里里外外维修了一遍。所以垃圾袋里基本上都是楼上收拾出的建筑废料。 「哥,我收拾好了,垃圾丢哪?」 林桉把纸张放回相册夹层。 「外面有个焚烧池,向右拐,看到了吗?」 这里路窄,垃圾车进不来。 林烨停在楼梯口下,视线往右找去,很快就定在一个地方,松开的手又重新拉紧袋子,重重迈步向前。 林桉拉上背包拉链。 「拿得动吗?」 林烨说:「可以。」 袋子并不算很重,但屋里离焚烧池有一段距离,要拖过去还是得费点力气。 林桉放好包过去帮忙,林烨就分给他其中一个袋子,两只手腾到一起,把剩下那个一把提起来。 「我们是要搬回来住了吗?」林烨问。 林桉这几天频繁採购,意图很明显。 他不确定地说:「先待一段时间。」 然后又问:「你想回去?」 沥青路磕磕巴巴,每一步都能踢到小石子。有意无意地找一个目标石子踢,丢了就再换一个。 第99页 这项传统技能从林桉身上过渡到林烨身上,林烨踢石子踢得不亦乐乎。 「不是。」她尾音小下去,后面应该是还有话没说出来。 焚烧池尚在工作之中,这种旧世纪常用工业设施放在今天的人类城市也仍能发挥出等效作用。 焦煳的气味入侵大脑,正面迎击,败北是必然。 林桉屏住唿吸把两个垃圾袋分别丢进去,火舌原先跳跃在一层焦黑的燃烧废物上,林桉的动作让它们瞬间被压灭。 林桉丢完就往后退,一路退到安全区域,腾起的黑烟、焚烧池内壁的深色油状堆积物都令他胃里发酸。 几秒后,火苗重新从两个硕大的垃圾袋下钻出,蹭地围着垃圾袋烧成一圈,速度比刚才熄灭时快。 林烨:「哥,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那声音听来粗犷,中气十足,显然是本地居民。 「你们是哪家的,刚回来?」 林桉注意力不在周围的人身上,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思考那纸上的内容。 因此,他同时忽略了林烨和陌生人的声音,直到那个人出现在脸前。 林桉花了几秒钟打量来人。 一个个子很矮的男人,微胖,肤色偏黑,指甲黑黄,衣服上有洗不掉的机油斑点,三十多岁。 在林桉观察他的同时,男人的目光也由审视转为豁然,有种猜谜时第一个说出谜底的兴奋与惊喜。 「我想起来了,纪叔家的。」 「回来玩吗?我还以为除了他那个朋友,没人会再回来了。」 林烨看着林桉,林桉看着这个男人,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 男人神色一乱,不确定地又将他们两个打量一遍。 「我认错了?」 林桉回神。 「没有。」 我只是不认识你。 好在男人比较自来熟,十分热情地往身后的方向指: 「那家修车铺是我的,我爸还在的时候,纪叔常来这儿。我妈说,你跟你妹长得好看,一看就不是他生的。」 林桉:「……」 确实不是。 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男人好像说了些什么。 「你刚才说,除了我们还有人来过?」 男人头往后微仰。 「啊,是这样,那个人你应该比我记得清。」 他伸出手比划着名:「个子高高的,看着像读书人。」 「这边好多人都搬走了,我和我爸守着修车铺走不开,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个脸熟的人回来。」 林桉心中明了,是驿站里的那个人。 林桉:「他最近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男人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脱口而出:「四月份的时候就回来了。」 看来是真的没见过几个人。 男人说: 「你知道山上那个驿站吧,他开的。但他不是本地人,跟我们这谁都不算熟,就纪叔照顾他。你们走之后他就没再待着了,看到他的时候我还在好奇,纪叔没回来,他到空房子里做什么。」 「哎对了,纪叔呢?」 林桉以沉默代替回答,对方倒是能够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来。 他摆摆手,安慰说: 「其实到这个岁数也值了,能算是一种福气吧。」 林桉点头。 比起这些话,别的东西更能引起他的关注。 「那个人经常过来吗?」 男人这次思考了一会,大概是在捋时间。 「经常,特别经常,上半年完全把这里当自己家。整天又是买菜又是种花种草的,一个多月前才走。」 他又远远指了指:「你门口那块空地,之前全是君子兰,他走之前都给扔了,怪可惜的,这地方可不好种花。」 林桉默然。 一句句话在脑海中翻滚,像根根分明的线,最后汇聚成团。 「但是他在月初又回了一次,对不对?」 他问。 男人的眼中闪起亮光,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成团的线散开,齐齐消失,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世界。 那一瞬间,林桉有些恍然,脚下的土地不真实起来。 有时候,猜不出真相是件好事。 他朝男人神秘地笑了笑。 「我瞎矇的。」 林桉看向修车铺。 「铺子门口停的改装车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想把住处翻修一遍,找了几天都没买齐材料。」 男人连连点头,仍然是热情洋溢: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用的话现在就去开,不过我这个车时间久了,又破又费油,估计不太好开。」 林桉礼貌性地点头:「不碍事,谢谢。」 男人又想起了什么,贴心嘱咐着,但他的声音又一次被林桉筛掉,变得轻飘飘。 「你在这边确实买不到,人都没剩几个了。往南开,我记得李叔家还有人,他们以前是搞这个的,兴许还能帮到你……」 林桉往远处的废弃大楼里瞥了一眼,又一次谢过: 「等下午行吗?我上午还有别的事。」 男人显然很好奇林桉上午要忙什么,但还是忍住没问,说:「当然。」 几句简单的客套话说尽,男人就离开了,尽管他没什么事情要回去做,见到活人也不是件容易事,但总归不能一直拉着一个不太熟的人叨叨唠唠。 第100页 林桉看着他走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烨喊了一句:「哥,不回去?」 林桉扶了扶她的肩膀:「你先走,我见个朋友。」 第54章 幸运 林烨离开后,林桉再次看向废弃大楼,确认过什么之后,他朝那里招了招手。 很久都没有响应。 按理说,那里应该会跟着他的动作走出一个或者几个人,穿着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人的战斗服。 林桉重复以上动作,本该有的回应石沉大海,楼内连只兔子都跑不出来。 他有些不耐烦了。 「我再叫你最后一次。」 他朝那里大声喊道,距离足以支撑它的声音到达对方的耳中。 林桉:「……」 没人理。 他摸出从沈棫那里混来的突击刀,刀身抽离皮革刀鞘,开始表演茶艺。 「我现在心情不好,特别想死,你们不用管我。沈棫问起来就说我是自愿去死的,跟你们没看好我没关系。」 几秒后,两名特战队员出现在面前。 「林特教好。」 显然有些尴尬。 林桉收刀入鞘,抬起眼。 「叫名字就行。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一个说:「就我们两个。」 一个说:「六个。」 林桉沉默片刻。 「算了。」 「联繫一下你们顶头上司,让他用政府的资源干点正事,盯着我没用,闲得慌就找人到山上看看。」 两名特战队员迟疑了。 「呃……需要完全复述吗?」 林桉忽然明白他在为难什么了,顺口解释。 「这不是命令。我说话难听,你们自己组织组织语言,差不多把意思传到了就行。」 林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两个看了一阵子,忽然地问: 「话说,我能使唤你们吧?」 一般来讲,这种以「吧」字结尾的疑问语句,被问的人都没有选择是与否的权利。 况且,这是一种下属面对上司亲属的关系。 两名特战队员咬牙点头。 「能。」 林桉收起脸上轻松的神色,语调也没那么随意了。 「你们看好林烨,今天之内,我去哪里都不要跟着,会坏事。」 两名特战队员再次犯起难,这和他刚才说要自杀有什么区别? 林桉问:「上次跟着我到半山腰,看清驿站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他们两个以为自己是刚刚暴露的,在听到林桉说上次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 「看清了。」 「查过他没?」 「没有。」 林桉感到头疼:「除了监视你们真就一点事都不管啊?」 「不是监视。」 特战队员缩成两个正在被教导主任训话的学生。 「沈上将说这是保护。」 林桉无可奈何:「现在就去查,跟沈棫说,这个人很重要。」 他顿了顿,放缓声调: 「他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和纪平威的死有关。」 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如果林桉有十足的把握确定那个人就是兇手,不,就算把握不大,现在最好的办法也是迅速将他控制住。 先带回主区,走一走流程什么的。 林桉:「先别急着抓人,我有事情需要确认。」 他们很快明白过来:「您要自己一个人去找他?」 林桉:「所以才说,今天别跟着我。」 对死海的审讯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沈承安。」 明语说:「你要找的人是沈承安。」 几句话说出口,沈棫身后几名站得笔直的特战队员脸色难看起来。 她说的话听起来有些荒谬,甚至可以说是有违常识。 毕竟沈承安这个名字已经和他的过去一同死去,连带着他所有的荣誉与过错,全部淹没在宜居园的遍地黄沙之中。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明语神色淡定地看向沈棫身后的特战队员: 「你们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因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就肆意抹黑你们的英雄。」 她扭转视线,定在这里最有话语权的人身上。 「但是沈上将,您觉得我会开这种玩笑吗?」 暖色调的灯光下,对面的男人不因这话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但明语知道,他会相信的。 他们都知道,汤内的能力离推进这项计划开展差了一大截,在人类城市歷代研究突变体的相关人士之中,只有沈承安可以做到。 边缘地带近几年的技术发展远超人类城市,单凭一个汤内是完全做不到的。 而且沈棫都把纪央搬出来了,作为最熟悉他们之间过去的人之一,沈棫拿得准,自己确实会因为沈棫带来的消息乱了阵脚。 她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 「你父亲还活着,但真正的英雄已经死去,他现在是基因重启的领头人,换个说法,他是人类城市的公敌。」 两名特战队员相视而过,他们见过汤内的疯癫行为,现在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反动派们都有的癫狂表现。 沈棫让他们两个离开。 有的话说到一半,就不再适合有人围着听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明语一改刚才面无表情的表现,秀眉紧蹙。 第101页 「他不能参加收復计划。」 沈棫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和纪央有关。 「人类城市成立收復计划专项小组,纪央是组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会留在人类城市,收拾执政者和你们搞出来的烂摊子,他会代替我去沦陷区送死,这是他自愿的。」 「收復计划开始之前,在特训区中接受过训练的士兵们有半个月的长假,明天下午两点,纪央会作为代表与优秀士兵切磋交流 。」 沈棫的话迴荡在耳边,仿佛是刚刚说出口的,每回想一次,她的定力就乱掉一分。 尤其是,他刻意将「切磋交流」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切磋交流,就意味着会近距离接触。 不能让纪央和他们接触。 明语说:「你能拿这件事来撬情报,就证明你已经猜出来了,收復计划如果进行下去,你们的损失将会有多惨重。」 沈棫保持着沉默。 在心理战中,话说的越少,压迫感就越强。 明语感觉到自己头皮在发麻,她确实是慌了。谁都可以因为这件事去死,唯独纪央不行。 说不上对他的感情是愧疚还是心软,但他确确实实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况且按照计划,都这个时间了,就算将真相告诉沈棫,他们也来不及了。人类城市很快就会变成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世界会坍塌,人类将迎来新一轮进化的狂潮。 沈棫忽然地问: 「汤内之前也劝我不要开展收復计划,说辞跟你这个差不多。我可不可以猜一下,你们和人类城市,到底谁的损失会更大?」 明语愕然,意识到最关键的事情也掩盖不住了。 「辛尘悦让我想通了很多事,基因重启最关键的部分不是红月,也不是那些实验体,是最初经过你的手运到特训区的那批药。」 「就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你完全没有能力把那么多药物藏进去,还藏了那么长时间。这时候我发现我们的思路错了,你没有刻意隐藏那些会引起生物诱变的药。」 明语现在十分确定,她的慌张已经隐藏不住,这些情绪就直白地挂在脸上,任何一个经过的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将它读出来。 根本不需要再周旋,她已经输了。 沈棫:「因为你的最终目的,是让士兵们服下那些药。」 「最初那次流感由你们人为制造,把诱变性药物混到治疗药物中,是他们给你的任务。」 「红月是园丁,冷藏箱里的实验体是种子,那些药是什么?」 他说出一个词。 「算是肥料?」 明语手脚开始发软,她要说的话哽在咽喉中,迟迟吐不出来。 「因为药物发挥作用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大家都没往这个方向想。但也有残次品药物,这就是为什么,特训区会有那么多小规模生物诱变发生。」 「你没必要制造这些无意义的慌乱,这些事情该被称为意外,而你,就是解决这些意外的人。」 「那么收復计划对你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在去修车铺之前,林烨终于问出了从离开连江区就想问的问题。 「哥,你跟沈棫哥吵架了吗?」 林桉刚刚把院前的空地剷平,不知道什么原因,修车铺老闆口中种过君子兰的地方坑洼不平,看着难受。 林桉:「怎么这么问?」 他方方面面应该都没有表现出和沈棫吵架的迹象才对,况且,他们本来也就没吵过架。 林烨:「走之前沈棫哥来找你,你都不理他。」 林桉想了想,他当时在忙着回来的事,沈棫也只是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抽空过来看一眼,所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他几乎是前脚来后脚走。 林桉:「没,我们不会吵架。」 林烨看着他不说话。 林桉说:「真的。」 都是我单方面骂他。 林烨:「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林桉的情绪就写在脸上,无法隐藏。 林烨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果糖,递到林桉眼前:「哥,给你这个。」 惊讶过后,林桉的神色迅速凝重下来。 「这是哪来的?」 镇上没有卖糖果的地方,这些天林桉去买装修材料,算是将附近的店铺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居民也不多,应该没有人**到这里踩点。 林烨说:「驿站里那个叔叔给的,他跟我说,难过的时候吃糖就不难过了。」 林桉的心悬起来,为了不让林烨看出异样,他特地收起了现在的情绪。 「甜吗?他问。 林烨摇头:「不知道,还没尝过,我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都不爱吃糖。」 林桉松下一口气,同时为自己是个成年人感到悲哀。 「他给了你多少?」 林烨往口袋里掏,满满一大把。 「哥,我没有你不是成年人的意思,但要的话还是都给你。」 林桉:「没事。」 他将林烨递过来的糖果全都收好。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没有任何小孩在身边,或者说,身边连一个熟人都没有,为什么要费力气存一些实用性不高的东西? 这些糖不可能没有问题。 第102页 况且,他已经被定性为杀人兇手了。 林桉:「我没事,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有裹得严严实实的怪哥哥进来也不用害怕,他们是来保护你的。」 林烨的神色忽然有些慌张:「你要去忙了吗?」 林桉:「对,怎么了?」 林烨思考了片刻才说:「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不好的事情林桉也想过,他去和杀人兇手正面对峙,其实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有些事情,必须在那个人意识到自己暴露之前,通过正面接触确认。 林桉:「怎么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们的运气都很好,不是吗?」 他在安抚林烨的同时也承认了一个事实,他们确实运气很好。 宜居园大灾难的时候他们活了下来,后来林桉还在死亡边缘走了两遍,放到别人身上肯定早就进骨灰盒了,但林桉却运气好到一次都没死成。 所以他知道,他们是很幸运的。 「我走了,晚上见。」 汽车驶上宽阔的沥青路面,防护栏两旁的建筑群沉睡已久。 积水从轮胎下飞溅而出,外面起了风,绿化带里的植物都被拎住头往上撕扯。暴雨下得十分突然,且来势汹汹。在阴云低垂的情况下,天色开始以诡异的速度昏暗下去。 中午不像是中午,更像是晚上。 视线受阻严重,车前灯只能帮助他探清前路不足十米的路况。 门牌号在脑中一一过滤,终于,目标数字出现在眼中,车灯光打到门牌上的时候,林桉的一只眼睛也被反射回来的白光蒙住。 几天前离开驿站的时候,男人曾跟林桉提起过,这几天天气不好,他不会待在山上。 在那天之前,林桉还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住处在山下。 大门从当中分开,男人身着雨披,对林桉的到来似乎倍感意外。 第55章 故交 他的视线在林桉身侧驻留,那样的高度正好可以俯视一个孩子。 很显然,在他的预想之中,林烨也应当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想表现出从未试图在林桉身边看到些什么,那么林桉承认,他确实做到了。 因为在视线扑空的瞬间,他的神色依旧平静。 「快进来。」 男人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担忧,真诚且毫无遮掩之意。 肩膀上是一片湿漉漉的黏腻感,室内的温度会比外面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林桉还是被扑面而来的温热裹挟得浑身难受。 「怎么淋成了这样?」 男人在他身后关上屋门,这同时也隔绝了暴雨拍打在建筑物上的沉闷声响。 林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视线有意在男人的雨披上停留: 「您要出门吗?」 男人刚翻出一条新毛巾,递给他的动作稍顿:「啊,外面晒的药我不记得收没收了,没想到今天会下雨。」 林桉点头。 明明在上次离开时,他还有意提起这几天会下雨的事。 原来先入为主的时候,眼前看到的处处都是破绽。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男人问。 一个人冒雨跑这么远,能让人这么联想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他这么问并不冒犯,也不突兀。 「林烨病了。」 林桉将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强调道:「不像是普通的流感。」 男人疑问:「怎么回事?」 林桉:「高烧不退,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天冷,不敢把她带过来,想请您过去看看。」 作为实验室的第一代研究员,眼前的人会优先考虑感染的可能性。 如果他就是致使这些事情发生的幕后主使的话,那么林桉所说的症状,在他听来就更加敏感了。 纸条上记录的所有症状都与林桉的认知相符,况且他切身体会过,能分辨出真假。 自愈体失控,确确实实会像他说的那样。 但那不可能出自于纪平威之手。 2067年4月18日,那时候纪平威并不在边缘地带。他高频次往返于宜居园和人类城市之间,有时候确实会让人记不清,某一时间段他到底在哪。 常自明、纪平威,还有辛文光,那时他们都待在人类城市,以局外人的身份目睹了宜居园的陨落。 这些信息藏于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实际上,纪平威不清楚420时边缘地带的情况。林桉问起自己的家乡时,他含煳其词的态度也并非刻意隐瞒。 男人思考片刻,却刻意避开了这个词彙。 他说:「最近确实有流感,我也说不准,不如先带我回去看看。」 林桉有意提醒道:「会不会是成为突变体的前兆?」 如果这话并非由林桉率先提起,心思缜密之人自然会感知到逻辑上的突兀。 男人在等,等林桉主动向这方面思考,所以林桉给了他机会。 他回答说:「如果真的进入异常昏睡状态……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红月基因会保护她。」 林桉用干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接着是头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翻箱倒柜。 不一会,他就将一件崭新的雨披拆袋,递给林桉。 「我们现在就走,症状确认越早越好。」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103页 越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就越是容易在最后一刻放松警惕,功亏一篑。 他甚至都没能觉察到林桉身上异样的冷静, 没有人会放心把病人一个人撂在家里,知道亲人可能感染的时候,发烧感冒就变得微不足道。 「等一下。」 林桉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男人顿住脚步,他已经快步走到了屋门口,门缝中渗透进来的冷风将他银白的髮丝往同一个方向吹去。 林桉离火炉很近,身体一侧被打上了偏黄的暖光。 政府的资源供应未能覆盖到这里,房间内的取暖设备十分落后,火炉正中央是滚烫的烈焰,以此为中心温度递减,半径一米左右,就体会不到这种灼烧感了。 但整个屋子里的暖气流,相对来说是比较均匀的,火炉明显是燃烧了有一阵子。 「怎么了?」 男人转过身来,火光跳跃在他脸上。「不管是流感,还是伪装病毒,都不能再耽误了。」 「您有在边缘地带生活过吗?」 林桉忽然问出与次毫不相干的问题。 男人思考片刻:「有。」 他步调稍改,脚尖朝向林桉。 「当年实验室建起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为了收集边缘地带的信息,曾经在那里建立过临时基站,那就是宜居园的雏形。」 林桉:「是和纪叔一起吗?」 男人:「不算是,结业后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来往。后来宜居园建立起来,在政府的联繫下,我们才又重新聚到一起。」 「这样。」 林桉:「其实您没必要为他伤心,上次来得时候没告诉您,他是收集者,反动派,死有余辜。」 男人微张着唇,到底是没能说出一句反对的话。 林桉直视着他,更加突兀地换回了之前的话题,将重心重新放到林烨身上。 「不说这些了,关于林烨,我其实更倾向于后者。红月可能是导致林烨出现这种症状的根本诱因。」 当话题跳转回这个问题时,男人的目光中明显闪过一丝异样。 他的思绪大概率还停留在林桉的上一个问题中,在他刚刚准备的话术里,应该没有可以应对这一问题的。 于是他卡壳了很久,最终还是在林桉的诱导下忽略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也许事情没这么糟糕,毕竟红月基因的存在,才是令一切都起死回生的解药。」 林桉问:「您知道自愈体吧?」 对方没有回答,因为按道理来说,自宜居园关停,相关档案封存,这个词彙就与收集者真正的含义一起石沉大海。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男人自始至终从未向林桉提起过纪平威第一代收集者的身份。在林桉抹黑他的时候,他也在掂量着,为纪平威说好话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在他的认知中,林桉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秘密,更没必要在此时突然提起。 男人不知道的是,从林桉进屋时开始,他的节奏就已经被打乱了。 太相信自己,是会马失前蹄的。 林桉完全没有在意他接下来的表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掌握了令局势迴转的能力。 「因为红月基因的存在,边缘地带曾经出现过一批自愈体,就是政府建立临时基站的时候,您应该遇到过。我一个熟人告诉我,这件事后来成为了政府的机密。」 「但作为人类永恆的前辈,您不会不知道。」 于是男人顺着台阶下了。 「是,我是最初一批和自愈体有接触的人。」 他有意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平威他也是,你的那个熟人知道的并不算全面,收集者其实是政府的人,其中的关系很复杂,一时间可能会让人难以理解。但你可以相信我,相信他,他将你带到这么大,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 林桉:「那他在您眼里,算不算是关系很好的旧友?」 男人神色黯淡下来,完全是出自于身体最基本的感情流露,没有任何伪装。 林桉对此感到很意外。 「那您是怎么说服自己杀了他的?」 对死海的最终审讯进行到一半,一名特战队员步履匆匆赶来。 没有任何相关文件可以说明他的来意,他几乎算是硬闯进辛尘悦的家中。 系统上他监控多天的一个人物定位标识在几分钟前凭空消失了,沈棫的联络器处于关闭状态,又没有和他们提起过自己的行踪。他们无法及时汇报这一信息。只能兵分几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沈棫本人。 在拐角处,他差点撞到一个人。 沈上将这个称唿脱口而出,卡了一半,他才看到辛尘悦。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辛尘悦眼中的落魄毫无遮掩地透露出来,特战队员为此吃了一惊。不过很快,辛尘悦的这种情绪就一扫而光,灰濛濛且发散的瞳孔收缩,同时挂上了该有的正常水平的高光。 「辛……」 辛尘悦这些天身份转变的太快,特战队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唿他。 「沈上将不在这里,什么事?」 沈棫每一次有关死海的审讯都是在暗中进行,一方面是因为辛尘悦所提出的交换要求。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死海本身身份就比较特殊,她身上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有关辛尘悦,有关辛文光,还能扯上执政者。 第104页 所以辛尘悦不会透露沈棫在这里的事实。 特战队员对这种说辞不全然相信,但也没有继续往下深想。 辛尘悦有明显的避嫌之意,但他依旧可以将消息带给需要知道的人。 特战队员曾在命令下达之初就问过沈上将,如果定位标识消失,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但沈上将没有制定接下来的计划,这是不同寻常且有失谨慎之心的。 「沈上将之前嘱咐我们观察一个定位标识的动向,标识在刚刚消失了。」 辛尘悦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心中明了,特战队员在第一时间寻找沈棫,只可能是沈棫要求他们这么做的。 没有制定意外发生时的补救计划,定位标识所代表的人物他只能想到林桉。 辛尘悦揉捻着手中的东西,未燃尽就被夺去红光的香菸两端向上折起一个锐角,接着身体极度扭曲。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特战队员脸上凝重的神情浅淡几分,谢过辛尘悦,说了句打扰,便匆匆离去。 辛尘悦原路折回,撞见特战队员的时候,他正站在审讯地点外抽菸,听到这边有动静,才灵魂出窍一般走过来。 如果特战队员再往前走上一小段,就会发现他们的沈上将现在面色也不是很好。 嘴上说着不想再知道沈棫审讯明语的方法,但他还是会偷偷站过来。 很巧的是,辛尘悦回到原点的时候,沈棫也正好迎面走来,步调中亦有难掩的焦急。 辛尘悦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对方很快就与他交接了视线。 「我需要去一次华灯区,你看好明语,千万别让她离开这里。」 辛尘悦:「怎么回事?」 沈棫匆匆交代:「他们可能会对林烨下手,她才是基因重启的关键。」 辛尘悦抓住他的胳膊:「不用去了,已经晚了。」 沈棫看着他,定住。 辛尘悦说:「刚刚有个特战组队员来找你,说是定位标识消失了。」 第56章 计划 林烨才是基因重启的关键。 换句话说,独属于林烨的红月才是这个计划的关键。 沈承安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没有具体的时间,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令他茅塞顿开。 宜居园事故发生时,妻子刚刚死在他的眼前,和记录上的症状一样,令他刻骨铭心。 在结为夫妻之前,她以突变体的身份出现在他的身边,但却保留着人类的部分意识,这让他倍感意外。 于是他没有按照要求将他们立即射杀,而是想方设法和其他队员一起,将他们吸引到同一个地方。 混乱过后,他收穫了惊喜,研究生涯和生命中共同的惊喜。 沈棫出生时,边缘地带正处于极度缺水的季节,他的到来让所有的自愈体变得狂躁,之后在读失去了人类的身份。 他们袭击水塔,差一点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那时候沈承安还没有将这两者联繫起来。 因为找不到导致突变发生的原因,又不想引起宜居园居民的慌乱,他们对外声称是异常的天气状况造成了这次事故。 林桉出生时没有异样,所以沈承安自然也联想不到这一层。 直到林烨出现。 她和当年的阿波菲斯星一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就连时间都是一样的相隔一周。 在那场灾难中,沈承安终于意识到,父亲随手写下的被视为无稽之谈的猜想,才是这场灾难的真相。 他很清楚,自己能够活下来,是因为自己是红月基因的第一个实验对象,一个比较失败的实验对象。是死去的妻子保护了他,而他所做的一切也害死了妻子。 愧疚与自责折磨的他痛不欲生,他先是选择了逃避,后来想到了基因重启。 文明的进步,生物的进化,都是需要代价的。 在边缘地带的生活可以让他实现自我突破,找到人为促进进化的方法。那时候沈棫和其他两个孩子都已经被带回人类城市,确认过他们尚且还算安全之后,他去了沦陷区。 沦陷区是突变体的天堂,他在那里,在突变体身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不停地实验,c6是一个开始,也会把他带向真正的结束。 后来他遇到了点麻烦,只有人类城市的技术能和他互补,于是他回去了一次。 他记不清纪平威和常自明当时的神情了,意外,或是激动,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 他只说自己有了新的研究方向,需要帮忙,两名战友对他保留着绝对的信任,帮助他隐瞒身份,就连执政者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那时常自明依照以前在边缘地带的闲谈,不肯放沈棫进军队。 沈承安亲口否认了以前的自己。 人类城市政府政权逐渐稳固,执政者会在未来几年时间内削弱常自明的势力,这是他当时就看出来的。 那个时候他随便找一个理由,就能让对自己深信不疑的好友离开人类城市,逃过这么多的阴谋阳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需要常自明被淘汰下来,也需要沈棫往上走。 沈棫的存在是在给基因重启铺路,对于目光逐渐狭隘下来的执政者来说,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不完全能够替代常自明的存在。 第105页 沈承安需要让执政者认为,沈棫最合适的人选。 当时的他并没有找到有效的方法,直到辛文光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充满欲望、野心勃勃的后辈,因操之过急露出了破绽。 在他的操纵下,辛文光找到了明语。 辛文光是沈承安用到的第一把刀,这把刀他磨了很久,一直用到他剷除沈棫身边所有的不利因素。 沈棫尚未毕业,但他没有令沈承安失望,他成绩优异,表现出挑,只不过身边还有一个有些碍眼的存在。 沈承安不能不注意到纪央, 他是友人的后代,更是军队中的佼佼者,唯一可能威胁到沈棫地位的存在。 据沈承安观察,那个叫纪央的孩子与沈棫的关系十分要好,他被毁在眼前,沈棫那孩子会怎么想? 沈承安不清楚,但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让沈棫怀疑这是执政者做的手脚。 因为在沈承安劝说常自明放沈棫进入军队的同时,执政者好像也在为此努力。 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执政者的意图,他们都一样,抱着不同的目的,把沈棫当做工具。 他很庆幸执政者选择了沈棫,但他不能忽视掉一丝安全隐患。他不允许执政者表露出丝毫的犹豫,他在第二执政者的选举上拥有一票否决的权利,如果最后的两个候选人是沈棫和纪央,他不一定会坚持最初的想法。 所以沈承安率先出手,根除隐患。 明语是他的第二把刀。 她凌驾在第一把刀之上,更为锋利。 沈承安告诉明语他想让她知道的真相,包括辛文光为了苟活,对她家人所做的一切。他先天的慈爱和宽容让明语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她把沈承安当做自己的父亲。 沈承安给了她在组织内的权利,为此她不惜亲手毁掉自己的爱人。 这个计划的进行会牺牲很多人,第一批是常自明,第二批是纪央,第三批是林烨和林桉。 当然,这只是最初的预想,因为在一开始,沈承安错误地将红月基因当成是基因重启的障碍。 ——基因重启势必伴随着突变的发生,红月基因会抑制伪装病毒对宿主细胞的入侵,理所当然地,沈承安也推测它会抑制突变的发生。 后来他拿到了绝密档案。 常自明在上面记载了他所不了解的东西,在死海与执政者交易中,执政者隐瞒了实验室的研究成果。 红月基因可能会引起人类定向进化,而这是一个禁忌。 那时候他很庆幸,林桉和林烨被沈棫保护下来了。 接下来,死海接收到的任务就变了,她不再每时每刻都在发愁怎么置他们于死地,他只需要按照沈承安的指示将一批批不同的药物带进特训区。 沈承安会在他们身上找到让红月基因发挥理想效果的正确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那批药物几乎都含有诱导突变发生的化学因子,这类化学因子会慢慢毁掉正常的基因,它们真正发挥作用的那天,士兵们会彻底沦为突变体。 算算时间,已经不远了。 而让红月基因发挥理想作用的正确方式,他最后在沈棫身上找到了。 明语自愿成为试验品,在流感中服用了其中一种药物,他没有阻拦,也希望能够多一分成功的概率。 但她所做都是徒劳。 倒是沈棫令他感到意外,相较于林桉身上经过改良的红月基因,沈棫应该算是继承了更加正统的基因,他也不负所望成为了更优秀的自愈体。 这件事要感谢执政者,他将沈棫关在禁闭室的四天内,沈棫完成了从普通人到自愈体的进化。 很可惜的是,沈棫昏迷的时间远比林桉要短,所以执政者并不知道这一过程意味着什么,他傻傻地认为终结与死海的交易就可以阻止一切。 从那时起,执政者和林桉以及林烨就不再是沈承安关注的中心。 死海的任务成为了保护沈棫。 又一次用得上林桉和林烨,是在汤内筛选出四个实验体之后,那四个婴儿完全靠目标药物培养,它们会协助红月基因,扩散将要从特训区爆发的新一轮生物诱变。 拥有红月基因的人会将这轮扩散运动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区间。 沈棫就是他用来控制扩散的底牌。 以防事故发生,他需要在林桉和林烨身上先预演一遍。 但他没想到林桉能在那种情况下顺利逃脱,好在他留了纪平威一命。当然,如果当初纪平威在被他骗到边缘地带之后,没有猜出他的意图,他也不会对纪平威下手。 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他只是让对方成为了一个废人。 他在纪平威的故乡下好圈套,他知道林桉会回来自投罗网。 沈承安不会让林烨成为自愈体,那四个箱子被毁,汤内被抓,林烨是来代替他们的。 林烨将成为基因重启的「种子」,一种不同于林桉,也不同于突变体的存在。 这些年汤内在他手下做出了许多种稀奇古怪的药物,有些药物不止可以口服,更多的只需要通过皮肤渗透。 糖果只是一个幌子,他将这些药物同时涂抹在自己掌心,他身上的红月劣于林烨,但药物的作用都是相同的。 他们会在相差不多的时间离,一起走向同一个结局。 第106页 所以在林桉提到林烨生病的时候,他在思考,思考林烨的身体是在发生他所期待的变化,还是说只是经歷了一次小感冒。 但他依旧抱着侥倖的心理。 他筹备了这么多年,所有人的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包括执政者,他向执政者暗示自己还活着,以扰乱他的思绪。没有人会识破他的计划,在最后一刻识破就更不可能了。 可是林桉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在此之前,他甚至没能将提前准备好的剧本演给林桉看。 「我猜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林桉毫不客气地揭露出他的现状。 「因为你自负,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在这里收网。你错了,你把你自己的同伴一个个推向死亡的时候就註定今天会失败。」 「在常将军和纪央之外,你到底还毁掉了多少人?」 「也包括沈棫吗?」 沈承安没有反驳,他必须承认这个事实,这些年他为了这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他几乎是将熟知的人都拉近了蛛网之中。 「为了那个毫无意义的计划,你在把所有人都逼向死路。」 林桉往前缓缓移动脚步。 「你把林烨当做是基因重启的钥匙,但很可惜,你失手了。沈棫的人很快就会到,在此之前,我需要泄一下私愤。」 沈承安忽然地嗤笑出来。 「我没有失手。」 在半分钟前,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他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他即将成为基因重启的「种子」。 林烨也逃不过。 林桉只当他是负隅顽抗,收起了枪,挥拳打过去。 纪平威错信沈承安,他是来收回这种信任的。 沈承安没有躲闪的余地,在勉强挣扎的过程中,他艰难地用桌子上的短匕划破了林桉的后颈。 那是晶片植入的地方。 第57章 再见 「人类城市就像是一块正在燃烧的木炭。」 沈承安这样对林桉说。 「看上去烧得很旺,但只要你关上炉门,它很快就会因为缺少氧气而熄灭。」 「而且你看夜晚时人类城市的灯光,和风吹过炭火时闪现的那一瞬的光亮,也很像吧?」 「基因重启会带给人类城市新鲜的氧气。」 …… 林桉的定位标识消失之后,沈棫的大脑忽然间一片空白。 如果没有今天和死海的交谈,他现在是可以整理好思绪,进行有效指挥的。 此刻他很清楚一个事实,定位标识消失后,跟在林桉周围的特战队员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们一直以来要找的人,汤内背后的人,就在纪平威的故乡等着林桉。 从纪平威出现在人类城市开始,他就该想到这一点。 作战室的氛围更加紧张。 「野岛特训区发生最高级别诱变扩散,参训人员感染率超70%!」 「北方三区防御塔失灵,突变体自边缘地带和沦陷区向人类城市扩散!」 …… 「主区政府出现突发性安全袭击事件,爆炸范围达到二十公里半径!」 「诱变还在扩散,人类城市各个区域出现多种诱变源……」 …… 红色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像是在暗夜中张开爪牙的魔鬼。 通报声与机械音交织在一起,响炸在耳边,让沈棫不由得指尖发抖。 如果排除掉个人情感,他依旧是优秀的第二执政者,在执政者病危的当下,他是人类城市最可靠的领袖。 他有能力力挽狂澜,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哪怕局势再糟糕,他都可以找到应对敌人的方法。 可是现在,他拼尽全力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 于一团团乱麻之中,凭藉着作战本能,找到突破口。 「全面封锁诱变区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诱变源,无法根排除情况下,就让它成为沦陷区。」 额头上泛起一丝虚汗,沈棫手中的微型追踪设备终于有了反应。 很轻很清脆的一声滴响,不大的屏幕上显示出一行白字。 「已与目标信号连接。」 这是在特训区时,林桉从学员手中没收来的通讯器,机体本身较其它设备先进,沈棫找人把它整体改造了一番。 白字很快消失,接着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旗帜,它在屏幕中间旋转,飘扬,最后停在一个方向。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副清晰的区域地图出现在旗帜下,线条交织,粗细不一。 信号来自于沈棫交给林桉的领花,红色的旗帜会将他带向正确的地方。 沈棫终于松下一口气。 「野岛区域已经没办法回收。」他的语调却在不经意间变重。 「无需补救,全面清除。」 多年来的心血,会在今天毁于一旦。 —— 明语作为知情人,是一定会想阻止纪央参与收復计划的。 野岛区参与收復计划的士兵们是导火索,他们将要被当做牺牲品,引燃基因重启。 如果纪央也是其中一员的话,她过去的所有愧疚都会因此放大。 无限放大。 从跟着沈承安的那一刻起,明语就已经走上了不能回头的路,她不会怜悯自己,也不会怕死。 第107页 但她怕纪央死。 这种怕源于背叛者的愧疚,也掺杂着许多别的感情。 所以她会找到机会离开主区,哪怕知道为时已晚,哪怕是徒步走过去。 她一定会去阻止纪央。这是她死前,唯一想做的事了。 沈棫在走之前叮嘱辛尘悦看好明语,直觉告诉沈棫明语会胡来,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算上她的人带走林桉那次,这已经是辛尘悦第二次被她下套。 他甚至没能意识到明语突然让他倒杯水有什么异样,转个身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其实在明语心里,纪央的地位高于沈承安。 沈承安是将她带向光明的人,这足以说明纪央有多重要。 其实她原来的家庭并不值得她牵挂,那里充斥菸酒、毒品、暴力。 沈承安最初告诉她,辛文光是她的仇人时,她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沈承安确实和辛文光有区别。 来到人类城市之后,明语第一次见到了高楼大厦,第一次见到汽车,也第一次穿上干净衣服,第一次接受到了来自于同类的爱意。 辛文光对她的态度始终很冷淡。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于是拼命争取在别人看来自己完全不配拥有的东西,这之中包括特战队的入选资格,军队的奖章荣誉。 到最后她发现,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自己自始至终都是辛文光用来保命的工具。 沈承安毫不客气地向她揭露这一切,并向她承诺,只要她肯来,她将在边缘地带、在反动派群体中,拥有和自己同等的权利与地位。 这是第一次有人承认她的能力,这样的认可收买了一颗自卑却又要强的心。 后来她的经歷开始俗套起来,沈承安的目的是毁掉纪央,替沈棫清除绊脚石。明语就是最重要的工具,因为任务所需,她成为了纪央的爱人。 表面上的、任务层面的,到最后上升到明语心里的。 辛文光对她不理不睬,辛尘悦对她的关照完全出于本能,就连她最信任的沈承安,都不能完全将她当做是一个人来看。 只有纪央是真正爱着她的,出自于少年时代的懵懂心动,她可以一直记到生命尽头。 明语很清楚这些,纪央不是不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他只是出于无奈,尽全力配合执政者,配合沈棫,完成终局反杀。 不过现在应该不可能了。 要不了多长时间,所有人就都会死,接着在死亡中迎接下一轮的重生。 她明明知道,大家迟早都会迎来这个结局,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劝他,劝他不要参加收復计划。 他不可以死在这件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她也只是刚刚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家而已。 她大概是无法到达那个地方了。 她停在白色围栏处,明明时间已经不允许她晃神,她还是缓下了脚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纪央的地方,和沈棫一起,跟在常将军身后。 而在这一刻,她忽然萌生出了不该有的幻想。 她幻想着那个人会再次出现,他们第一次不经意间对视时的目光清澈无比,再难找回。 明语转身,奇蹟诞生了。 纪央的枪口悬停在不远处,与她的眉心处于同一条水平线。 这样的射击准备她再熟悉不过,那时候他们身着同一战服,也接受着同样的教育。 「回去。」 纪央直说这两个字。 「不。「 坦白来讲,她因此松下了一口气。 原来沈上将真的会拿这种事来套情报。 时隔多年,明语再一次露出发自肺腑的清澈的笑意。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央问:「比活着更重要?」 明语:「嗯……我想想……」 她唇边还带着笑意,但眼角却率先挂上一丝亮色。 「是这样。」 纪央沉默下来,阳光被高楼分成两部分,纪央在暗部,明语在亮处。 他们中间隔着一道白色的栏杆。 「比生命更重要。」 她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这事。 在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她曾经的爱人开枪杀死了她。 沈承安说:「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实行基因重启的第一步,是自明给了我一个渠道。」 他停顿了一下。 「收復计划。他给我看过特训模式,人类城市最优秀的士兵都聚集在这里,你知道吗?病毒也喜欢强大的机体,而他们,会成为最优质的的培养皿。」 他歪倒在桌子上,鼻樑已经被打断,眼角异常肿胀,往外渗透出血丝。 林桉忽然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正常人被打后肌肉该有的变化。 沈承安低声自嘲:「最后一步,我把自己的性命都赌上了,你还觉得我会输吗?」 林桉定在原地,他本打算在这之后抬枪限制沈承安的动作,但现在他率先被沈承安牵住了鼻子。 沈承安:「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身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变化。我告诉你,汤内确实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他的研究方向几乎都是通过皮肤渗透的药物。在林烨接下糖果的时候,药物就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 林桉抬起枪口:「闭嘴。」 第108页 死亡威胁不到沈承安,在他心中,他也是为计划牺牲的一部分。 「自明这个人其实很幼稚,总是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我们都知道沦陷区对我们没用,但他还是对那个地方抱着很深的执念。」 「你知道在收復计划初次通过审批时,自明在工作笔记中写了什么吗?」 沈承安一直撑着桌子的手颤抖起来,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重新站起来。 「因为太幼稚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他写了一条广播通知,他说,向人类城市全体公民致以最高的敬意,收復计划已经圆满结束……」 声音戛然而止,代替他继续发声的是林桉的手中的枪。 第一发子弹打在沈承安的膝盖处,没有瞄准,林桉只看了个大概,他只需要沈承安闭嘴。 鲜血从裤腿上的洞口流出,沈承安跌坐在地上,一枚子弹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几乎是致命一击。 沈承安牙齿颤抖,深吸了一口气。 「收復计划已经圆满结束,即日起……将全面关停包括防御塔在内的共计十四道安全防线,并陆续恢復各区正常物资供应……」 第二枪打在胳膊上,这次有意避开要害,以瞄准点为中心,子弹的威力几乎让他半条手臂都炸开。 林桉的世界明明可以因此安静下来,但是下一秒,沈承安的身体开始变得异样。 和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突变过程一样,率先出现的永远是身上诡异凸起的肌肉,然后才是青灰的血丝。 最后,感染者的眼珠会因为挤压往外蹦出,就像是烂在泥地里发黑的葡萄。 沈承安的声音开始变调,如同沉闷的大号。 「你妹妹年纪小……她应该会比我更早出现这种状况。」 沈承安身体颤抖,往后倒去,对着天花板继续念叨,后面的内容其实林桉已经听不清了。 「……四项基本安全守则不再具有法律效力,感谢您在此期间……在此期间对政府工作做出的贡献……」 「……愿人类城市永远光辉灿烂。」 沈承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林桉咧开一个笑。 「你和你妹妹说过再见了吧? 」 作者有话说: 中间改过一次大纲,不确定正文中有没有逻辑错误,完结后会重修的 (这是倒数第二章 ~) 二编,虽然剧情很平淡但我cpu真的已经干烧了 第58章 永别 混乱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作为诱变最初的爆发地,野岛带着人类城市最优秀的将士,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走向覆灭。 原本再过一天,人类城市就会结束长达几个月的特训。参训人员分批调休,接下来半个月,大概率是他们与亲人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 现在,以野岛为中心往外铺展,焦黑的土地上,建筑群坍塌过半,几乎半个连江区都受到了波及。 江面上漂浮着大量建筑物碎片,它们划开黑色的油膜,漫无目的地游荡。 居民区内,街道上铺满爆裂的碎玻璃,污水从断裂的管道中喷涌而出,无法顺利汇入地下排水通道,就在街上冲起大片的落叶与塑料制品。 秩序的崩塌是显而易见的,但大多数居民都不清楚他们将要面临什么。最初人们还能在搜查组的组织下向防空壕转移,后来连搜查组都成为了这场混乱的中心。 警报哀鸣,四个小时之后,供电系统彻底瘫痪,连江区附近防御塔停止运转。 区域负责人早就不见了人影,如果他及时出现,或许维修队可以在最佳抢修时间内恢復防御塔的电力供应。但很可惜,他是政府内政人员中,准备随时跑路的那种人。 于是连江区成了人类城市最大的漏洞。 和平时代从连江区的成功收復宣告开始,在今天,也将从这里开始瓦解。 第五个小时,包括连江区在内,政府放弃了最早沦陷的四个区域。 诱变程度进入平台期,屏幕上,曲线增长速度明显变缓。作战室内,频繁闪烁的指示灯也终于歇下一口气。 局势稍微不是那么严峻的两个小时内,载满军火的战斗机分散于各区域上空,在地面上投下硕大且密集的黑影。 据系统不完全自动统计,现阶段,突变体与倖存者的比例已经飙升到一比一,统计数据不包括边缘地带和沦陷区。 指挥系统前的每一个人都焦头烂额。 在战时,人类城市的电力供应会率先集中在作战室,就像平时主要集中在防御塔一样。 但现在,作战室内的每一个人,都从未如此希望这里的灯光没有那么刺眼过。 他们没能抽出时间启动照明设备,红白交织的指示灯灯光就已经将他们埋没。 沈棫也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红色的旗帜已经很久没有改变过位置了,最好的情况,是那枚领花不在林桉身上。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林桉的消息。 换组值守的时候,辛尘悦忽然地出现在作战室中。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烟味,脸色难看到极点,这很容易让人猜出他身上刚刚发生过什么。 他随意地靠着桌子。 「怎么样了?」 沈棫指腹尚停留在不大的屏幕上,旗帜被挡住一半。 第109页 「守不住。」 这三个字足以令士气锐减,不过似乎所有人都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基因重启的存在,但他们知道,这场灾难完全符合书上对混乱期的描述。 人类城市正在经歷第二次混乱期。 辛尘悦:「可以守住,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棫摇头。 「我不知道。」 沉默,还是沉默。 这里只剩下滴滴作响的警报蜂鸣。 连续七个小时的高度紧张状态,让作战室内的每个人都万般疲倦,从操作椅上起身给后来者让位时,他们几乎站不住脚。 「明语跟你说过,林烨是关键。」 「已经来不及了。」 沈棫打断他。 「派往华灯区的八名特战队员已经全部牺牲,他们最后一次汇报任务情况是在七个小时前,诱变刚刚开始的时候。」 「林桉让他们保护林烨。」 辛尘悦说的不错,林烨确实是关键。 在基因重启中,她可以将诱变的扩散速度控制在最优区间,只要她还以非人类非突变体的身份存在着,混乱就不可能结束。 而七个小时前动乱开始,就说明林烨已经进入这种状态了。 沈棫:「我之前以为,红月基因只能将携带者带向两个结局,要么以突变体的身份死去,要么成为自愈体。」 「但明语告诉了我第三个结果,在药物的作用下,林烨会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 「她不会死,也活不过来。」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屏幕上的旗帜终于往上移动。虽然只是一个细微的改变,沈棫的心跳还是为此漏掉一拍。 其实他并不确定领花在谁身上,定位晶片并非有意隐藏,沈棫没有排除林桉猜出里面是什么的可能性。 所以沈棫给了他两个。 令他不安的是,现在只有孤零零一面旗帜在屏幕上飘动,从混乱开始前开始便是如此。 很幸运的是,与华灯区区域负责人之间的联络信号中断七个小时后,联络器终于再次接通。 提示声响起,沈棫几乎是立刻就冲到了大屏前。 但他没能等到好消息。 连有效画面都没有,机械通报声在耳边响起。 那样的内容模板在今天用到了很多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熟悉,甚至达到了只要听前几个字,就能顺口补出下面内容的程度。 「向您致以深深的歉意,我区未能圆满完成主区下达的任务,现将自动切断资源共享。」 「倒计时:十、九、八、七……」 像失去机体的控制权一般,沈棫盯着屏幕,僵在原地。 倒计时还在继续,快到不可思议。 「……四、三、二、一。」 尖锐的长鸣又一次响起,在黑屏之前,机械声走完了最后的流程。 「愿人类城市永远光辉灿烂。」 第七个小时,华灯区正式宣告成为沦陷区。 沈棫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但突然消失的红色旗帜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没有重逢之日,这是一场永别。 从他选择放弃赶去华灯区,留在主区的那一刻就是了。 第八个小时,新的一天开始,突变体与倖存者的比值达到三比一。 第十一个小时,西六区宣告沦陷。 第十二个小时,倖存者经过初步筛选,向防空壕转移完毕,直升机换值。 第十三个小时,太阳初次越过地平线。 …… 第十五个小时,天大亮。 第十六个小时,沦陷区突变体越过边缘地带,涌入人类城市。 第十七个小时,突变体与倖存者的比值达到五比一。 …… 第二十个小时,太阳升到正空。 第二十一个小时,奇蹟出现了。 毫无预兆的,代表诱变指数的曲线停止增长。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们屏住唿吸,选择等待一个不一定能够等到来的结局。 十分钟过去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十分钟。曲线开始向下走,最后停在高峰值四分之一处,平稳生长,接近直线。 他们仍然不敢为此欢唿雀跃。 第二十二个小时,面向高强度感染区的清扫活动结束,作战室内的空气终于活起来。 在此之前,他们所在的大楼楼外,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突变体。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甚至可以听到突变体敲打墙体的声音。 沈棫在作战室内待到了最后一刻。 一天一夜未合眼,他的注意力仍然高度集中,也可以说异常敏感,就连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都无比清晰。 辛尘悦代为下达命令,特战队员陆续离开作战室。 他知道自己需要说些什么来告慰对方,但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突破口。 土地保存率在二分之一以上的只有十二个区域,人口保持率在二分之一以上的几乎没有。这场灾难远没有混乱期持续时间长,却让人类城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忽然地,有什么东西在视线中闪了闪,辛尘悦垂头看去,脚下正躺着一个联络器。 不大的屏幕上,突兀出现一个红色旗帜,几秒后,那面旗沿着地图上的一条粗线缓缓移动。 或许是因为体力不支,他在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第110页 「沈棫!」 辛尘悦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面旗。 「他还活着。」 林桉数过了。 这是沈承安死亡的第二十二个小时,也应当是林烨身体出现异样的第二十二个小时。 二十二个小时前,他开枪杀死了沈承安,同时接到特战队员的最后一条消息。 林烨出事了。 二十一个小时前,他在纪平威已经坍塌的小白楼前,见到了那八名特战队员。 受红月影响,他们成为了突变体,死在林桉的枪口下。 十八个小时前,他在废墟中挖出一枚烧焦的领花,这时他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煳,再也握不住枪。 十个小时前,华灯区雨停了,林桉挖出修车铺老闆时,对方已经停止了唿吸。 很快,一直悬停在华灯区上空的直升机往下逼近,一枚枚炸弹投下,林桉跌进附近完好的防空壕内。 一个小时前,林桉醒来,看到林烨拿着他的枪。 这完全出乎林桉的意料。 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内,林桉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在废墟下找到林烨的场景,哪怕她已经成为突变体。 但他从未想过,林烨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她带着人类的意识,也完全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哥。」 林烨问:「是不是因为我,这里才变成这样的?」 她双手持着枪,手指还在颤抖。 林桉警惕起来,他吃力地劝说。 「先把枪放下……危险。」 林烨又说:「其实我知道。哥以前住的地方就是因为我才毁掉的,这些我都在书上看到过。」 「如果没有我,宜居园就不会消失,这里也不会沦陷。」 「对不起。」 林桉忍住浑身酸软站起来: 「不是……不是因为你……」 林烨:「我不能再继续打扰你了,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烨举起枪对着自己,她的持枪姿势完全错误,甚至不一定能找准射击方法。 但在林桉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枪声还是响了。 他不想关注即将出现的某个画面,身体却不受控制,注意到林烨飞溅而出的血液并非红色。 沈承安在死之前告诉他,林烨会成为突变体和自愈体之外的第三类人。 种子。 沈承安把她叫做种子。 萌发的种子有两片叶子,一片是突变体的野性,一片是人类的理智。 她会先被野性吞噬,后来才能意识到自己是个人类。 这时,整个世界都已经陷入如那时宜居园一般的混乱。 沈承安是一颗坏掉的种子,他没能成功破土而出。 林烨是一颗成功萌发的种子,但她的理智克服了野性,她找到了抑制这种影响的最佳途径。 弹壳与枪枝先她一步落地,林桉定在远处,林烨倒下的过程变得无比清晰。她像一只死去的胡蝶,又或者是枯黄的落叶。 又是六个小时。 太阳沉没进地平线,林桉背着林烨走在路上,华灯区已经没有人类的存在,也没有突变体。 他试图去找到一辆勉强能用的车,但放眼过去都是低矮的废墟。 他靠着一个上了年头的路灯坐下,怀里抱着林烨,头顶没有灯光,而天也已经黑透。 很奇怪,这里的所有建筑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只有这个路灯还在,仿佛是要作为一个路标,带他找到些什么。 而他也确实找到了,不,应该说是要带什么人找到他。 风很冷,林桉脱下外衣搭在林烨身上,闭着眼睛静静地等。 会来的。 他会来的。 他说过无论自己走到哪,他都能找到自己。 林桉紧紧攥住那枚领花。 所以在一开始,他小心翼翼取下了其中一个定位晶片,并将完好的那一个交给了林烨。 这样,沈棫大概就能替他保护好林烨了。 应该是过了很久。 久到林桉怀疑自己出现幻觉,听到了林烨的心跳声。 但好像也没过去多久。 因为沈棫确实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从林桉怀中接过林烨,小心翼翼地背好,接着伸出手去拉林桉。 远处停着几辆军用车,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正在附近拉开防护线。 「她会没事的。」沈棫说。 林桉知道对方不会胡乱承诺什么,所以他终于放松下来。 风吹在耳边,不算那么冷了。 「那我们回家……酒馆还在吗?」 林桉轻声地说,他没有伸手,因为那里是两片狼狈不堪。 最后他以一种很费力的方式站了起来。 「很幸运,还在。」 路并不好走,所以他们走得很慢,更像是在散步。 林桉突然地说:「那我们回去好好喝一杯吧。」 和第一次重逢时那样,靠着窗坐下,用两个小时,或者更久的时间,再好好喝一杯。 没有防御塔,也不用关心沦陷区。只是很平常地坐下,也许连话都不用说。 「嗯。」 沈棫回应道:「好好喝一杯。」 作者有话说: 啊!终于写完了我,感谢陪伴,撒点生髮剂,路过的都长头髮。 正文修完后写番外 第111页 评论区扣999助力沈棫接老婆,扣555助力林烨復活(不是) 扣孳佾韦兘助力林桉反攻(笑死根本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