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934》 2第一章 上海滩 上海公共租界。 正是下午三四点钟辰光,租界二马路一如既往地熙攘。车水马龙声中,瘦得像火柴棍的报童卖力吆喝着号外,竟比雪佛兰的汽笛还响,竭力想打发出包里剩下不多的报纸,从画着哈德门香烟美人的高墙底下穿过。 站牌下头,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两只半旧的皮箱上,想是困极,竟临街打着瞌睡。报童经过时,一嗓子中气十足又不乏凄厉的号外倒把他叫醒了。 被扰了睡意的男人眉头一皱,倒也没发火,只把眼勉强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见电车还未到来,便伸手招那报童过来中华第四帝国最新章节。 报童是个机灵小宁,见有生意做,两三步跑过来快口讲道:“先生,申报新民夜报帮大公报,侬要啊里一则?” 男人挠挠头,道:“大公报。”下意识地掏向裤兜,从皮夹子里摸出一张钞票来。 报童接了,见是比现洋还硬的美钞,自是乐得两眼放光,忙不迭找了一堆角子,连着两张折得方正的报纸递到主顾手上,更卖力地吆喝着号外跑走了。 男人打个哈欠,抖开报纸,懒洋洋地。“民国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二十三年……二十三年……”男人定定地盯着报头,反复念着这几个数字,蓦地脸色变了。下一刻,他装模作样地举起报纸,神色不定地打量起周遭的事物,双手却难以自制地抖了起来。 是上海,那小孩说的是上海话。 但这绝不是2010年的上海!民国二十三……1934年?! 见鬼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男人一个踉跄没坐稳,从皮箱狼狈地摔到马路牙上,把个路过的黄包车夫吓了一个激灵,几乎轧过去。 “作死啊!”车夫惊魂甫定,骂了一句尽吐胸中积郁,继续低头弓腰拉着车健步如飞。 男人狼狈地爬起来,手摸到身侧的一只箱,更诧异了。 为咩我的拉杆箱也出现了,上面还有航空公司的打印粘纸名牌――唐劭明。再看另一只,倒是一没见过的中规中矩的旧皮箱。男人愣了不多会,三两下把拉杆箱上的粘纸撕碎,还伸脚往土路上使劲碾了碾。 男人开始上下其手地掏摸自己的口袋,只翻出一张火车票,还有那只挺鼓的皮夹。那车票印着开往南京,背面还手写着东门。再翻皮夹,钞票不少,男人在如此悲凉的境地竟莫名地觉到一丝窃喜。又翻到两张证件,一张礼和洋行的工作证,一张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证,上头都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唐劭明一紧张就喜欢摸头顶,这一摸,竟然还梳了个背头。果然,人要是背了,等个电车都能被踢到诡异的时空。 辣块妈妈,这回真见鬼了。 正惊惧间,电车来到,这位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叫唐劭明的男人就茫然地跟着人群挤上了车,百味杂陈中照看着俩大箱,亦不忘提防著名的三只手们。 好歹在车厢里寻个座位坐下,唐劭明突然恶寒地发觉,自己竟然穿着国中的校服――黑色中山装。再看其他乘客,不少洋人。等等,那位大叔穿的是……长衫?大花绸的长衫。他心理顿时平衡了,拿着火车票,毫不犹豫地做出先去南京的决定,反正不晓得自己是做什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 1老上海二马路便是当今的九江路 2小宁:小孩(上海话) 3申报新民夜报帮大公报,侬要啊里一则:申报、新民晚报和大公报,你要哪一种?(上海话) 4德商礼和洋行在天津、南京、上海都有开设,上海的总行便是开在九江路附近,民国时期作为克虏伯等德国重工的在华代理商经手许多军火生意 5车夫说的是苏北话,意为“找死啊”。当时上海黄包车业有两大帮派――苏北帮与山东帮 6本文初始几章少量夹杂上海、南京等地方言,小弟尽量注释之:) 3第二章 见家人 唐劭明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捱到南京站。[.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绿皮罐子车哐啷哐啷颠簸了整整一路,直把他全身骨头颠散了架。五月的夜里还有些寒气,唐劭明不想露宿街头,只得强撑着眼皮向人打听东门所在。 老远就看着东门外泊着几辆黑壳小车。几个司机模样的聚在一处尝着卷烟打发时间,看着唐劭明走近,其中一人立时认了出来,把烟头掐灭往在地上一丢,殷勤迎了上来。“二少爷!” 唐劭明嗯了一声,把行李交与司机,便开了车门闪身坐入里厢。 一路上少有路灯,只靠两盏车灯刺破墨黑的夜幕缓缓前行。这钟点,商铺摊子早已收了,行人更是一个也无,只偶有几个臭脚巡被车窗甩到后头。唐劭明一言不发,头歪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三刻钟,小车停在一处不大的院落前。司机利落地开了车门,生怕惊了他似的轻声道:“二少爷,到了。”唐劭明给凉风一灌,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不想院里的狗立刻欢天喜地叫开了。 夜里静,只听得咚咚的脚步声似是跑下楼梯,不多久,洋房大门突然打开,从内里奔出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一头直扎到唐劭明怀里。 唐劭明无措地站在当地,看着小小子在自己怀里撒欢,心想:乖乖龙的东,这是……我儿子?我弟? 好在这娃娃腻了半天,先开了口:“二蝈蝈!”唐劭明心里一乐,总算没当便宜老子,就将那小小子一把抱了起来,小小子大喇喇揽着他头颈,乐得不行。 追出来四个人,冲在最前的是两个做老妈子打扮的仆妇,后头是两个穿着家常的旗袍女子,灯光太暗,倒看不分明。一年纪大些的中年女子急急冲着小小子喊:“劭昌下来!累到你蝈蝈……”一个老妈子已一溜小跑到了近前,操着吴地软语问了一声“二少”,就要接过小小子。唐劭明一摆手示意不用,便直走了过去。 一打量,那中年女子似是裹了小脚,一脸关切地看着二人,那年轻些的却不知是什么来头,也定定看着他。唐劭明心一横,冲那中年女子叫了声“姆妈”,内里是冷汗直冒,心想千万可别叫我蒙错。[.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中年女子慈爱地应了一声,拥着他胳膊走近屋去,年轻女子和几个老妈子跟在后头扶桑花落最新章节。唐劭明心中暗想,万幸,还回该是猜中了。 将寒暄几句,唐太太蓦地想到什么,切了话头,对唐劭明道:“老爷估摸着后日才能回来,刚还打电话嘱咐,明日叫你大哥带上条子送你去中央军校。”唐太太说着也把劭昌接了过去。 唐劭明正费力解着中山装的扣纽,闻言却是一惊,忙问:“姆妈,你晓得爹爹要我到那过去干么丝?” “这木故小子,年前就闹着去做兵,这回又拿乔。”唐太太把劭昌交给候在一旁的老妈子,空出手上来帮唐劭明解扣子,因笑道,“这两个月你在上海滩是长铺到了,明日也要叫人新办几身衣裳穿用。” 唐劭明怕问得太多引人生疑,也只得止了问询的念头,嘿嘿笑道:“不忙的。” 劭昌为等他二蝈蝈挺到这么晚,终于熬不住了,进了门又无人与他讲说,忍不住哈欠连天,唐太太便打发老妈子抱他上楼去睡了。 自鸣钟指针早过了午夜十二点,唐太太道:“这会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与芸芝去歇吧,明日还要赶早去军校应差。” 唐劭明规规矩矩应了一声,与那叫芸芝的旗袍女子同向唐太太道了晚安,便提了箱子上楼去。 上到二楼,唐劭明心里又在叫苦,这么多房间,哪个是我的?心念一转,喘两口粗气把皮箱重重往地上一放,对身后的女子道:“芸芝,帮我开了门。” 芸芝“嗯”了一声,依言走上前去,拧下左首第二道白漆木门的把手。 唐劭明小伎俩得逞,很是得意,重又拎起箱子晃悠悠跟了进去。 这房间很是宽敞,仿的欧式套间,布置不多,倒也十分整洁。 就在他打量屋内陈设的当口,芸芝轻声道:“劭明你稍坐一会,我去放了洗澡水。” “嗯,多谢。”唐劭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忽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没反应过来。 芸芝有些讶异地望了他一眼,却终究没言语,直走近里间,不多时便听得哗哗的水声。 唐劭明继续打量这宽敞的房间。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书柜上的一只相框…… 照片里的人,是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与这个叫做芸芝的陌生女子站在一起。那青年穿着黑西装,芸芝戴着造型有些怪异的白婚纱。 虽是黑白,但看过西式婚礼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便是当时甚是摩登的结婚照。 唐劭明的头顿时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给各位大人请安,小子的第一篇文,欢迎板砖与各种蔬菜、鸡蛋。 注: 1二蝈蝈――二哥哥(南京话) 2你晓得爹爹要我到那过去干么丝?――你知道爸要我去那里做什么?(南京话) 3这木故小子,年前就闹着去做兵,这回又拿乔。――这傻小子,年前就吵着要当兵,现在又装模作样。(南京话) 4长铺到了――长胖了(南京话) 这篇括弧主打南京话,似乎不地道……不管了。 4第三章 鬼压床 可恶,连困扰他二十四年的头疼病也穿来了!唐劭明恨得直想骂娘。(.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里间的芸芝碍着水声,听到的响动不大。唐劭明挣扎着拨开旅行箱的密码锁,希望头疼药也一并穿了来。幸好,芬必得**的小胶囊跃然眼前。他一仰脖子,狠狠吞下小胶囊,一面沉痛地感叹――老天待我不薄啊阴阳师异界游最新章节。 于是鞋子也顾不得脱,挣扎着爬上眼前的大床。久病成医,他晓得自己吃过药还得躺上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唐劭明突然觉到喘不过气来,半边身子麻得难过,却如何都动不了。朦胧中他看到,窗子透进来的淡弱月光依稀照在半夜里他看过的书架上。似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朝他靠近。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影,分明地觉到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手心也沁出冷汗。 那人影越来越近,直到他床前才停了下来。唐劭明终于看清楚了,这黑影分明就是相片里一袭黑衣的青年,这个唐家真正的二少爷! 黑影突然伸手死死卡住唐劭明的喉咙,窒息的痛苦刹时漫过冰冷的触感。依然动弹不得。 唐劭明依旧半张着嘴,一张苍白的面无表情的脸就在他眼前缓缓放大,骇得他几乎魂飞天外。忽然间口唇间一凉,那黑影竟然吻了他。 被揩了油。 被鬼揩了油。 还是被男鬼揩了油。 敢问这算是春梦么? 真太tm真实,太tm反胃了! 唐劭明惊惧交加,怒从心头起,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一挣,挥拳就望那黑影打去。 忽然间,一股冰凉的空气倒灌进他口中,噎得他几乎背过气去,眼前一黑,就此失了意识。 “劭明,劭明……”唐劭明是在颇有节奏的摇晃中再度恢复知觉的。睁开眼皮,天光已然大亮,阳光刺得他下意识地又合上眼睛。“起身了。”早已打扮停当的芸芝依旧不紧不慢地催着他起床。 唐劭明哼哼了一声,不耐地翻身,身下似曾相识的异样感觉却惊得他一个箭步冲进了盥洗室。 不多会,盥洗室里传出唐劭明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芸芝……裤子,裤子有么。” 芸芝一愣,憋住一脸的笑意,翻出一条与他递过去。“快些,大哥就要到了。” 唐劭明涨红了脸,心知是被芸芝这姑娘误会了,一边咬牙切齿地暗骂:死鬼,吓得老子尿床,下回碰到,油炸了你…… 这时,手忙脚乱倒腾衣裳的唐劭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问题――昨晚的睡衣不晓得是怎生换上的。 “芸姐,过会我要会洋人,与我找那套灰的西装出来。”唐劭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孰料话甫一出口,他自己倒是一番惊诧,暗自念叨着“会洋人……灰西装?!还有什么芸姐……我怎么会说这些?” 穿戴停当,再出来时,芸芝倒是上来给他扯平了衣领,道:“都说了不要叫这名,你又……” 唐劭明哪敢看她,尴尬一笑,作个揖,望楼下去了。 厅中沙发椅上端正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陪着唐太太说话。看那人一身戎装,年纪轻轻已挂了少校的衔,脚上蹬一双锃亮马靴,十分精神。唐劭明想也未想,径直走过去:“姆妈!大哥!”说来也怪,他一看到这年轻人,就晓得是自个的大哥――唐家大少爷唐劭平。 想起一句红楼梦里的话:这个哥哥,我原是认得的。唐劭明顿觉一阵恶寒。 一定是昨晚那个死鬼搞的鬼,唐劭明终于明白了几分。原来鬼压床也可以有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抓紧时间惊悚一把 5第四章 酥烧饼 唐劭平见弟弟与他招呼,一张看似斯文的面孔霎时虎了下来,蹭一声站起身来,把个牛皮纸袋嘭地甩到唐劭明胸口。唐劭明被这阵势唬了一跳,禁不住一哆嗦。 唐劭平见他这副畏缩相,更是冒火,只碍于老太太在旁侧,不好发作,强压了火气道:“劭明,你是越发不成话了!不准你报军校,就偷用印鉴!前日那边打电话到家里查问,父亲气得肺都炸了!” 唐太太淡定地由着长子发飙,只低头喝茶,不言语。唐劭明也一头雾水立在那听着。 “还翻译官……你真当军中与洋行一般行事了。看你那一步三咳的样!” 一步三咳……唐劭明原本耷拉着脑袋,一听这四个字,立时憋了个红脸,绷不住扑哧一声想笑,不料却被口水呛了,恨不能把肺咳出来。他虽不及唐劭平虎背熊腰,但这个头少说也有一米八,拉壮丁自是当仁不让,怎生到他哥眼里就成了弱柳扶风。 唐劭平蹬了他一眼:“再咳!多少人盯着咱家,今日考不取,回来等着挨鞭子!”转身拾了军帽,突然转了温和语气,帮唐太太道了声,“姆妈,我这就去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唐劭明没反应过来,木鸡一般呆立当地,半张着嘴看着他哥风风火火踏出门去,暗叹这人真真是黑旋风托生。 唐太太爱怜地看了他一眼,做个手势,恰才一直躲在里门的老妈子赶紧见缝插针地把一袋点心塞进他手里阴阳师异界游。“路上吃。”唐太太打发他出门去。 “磨蹭什么,还不快走!”院外又是一声暴喝。唐劭明心道,这火爆习性,跟从前看过的某个小说里的师长简直如出一辙,往后我别叫他叉我下去砍了就成。 唐劭明做没心没肺状冲唐太太憨笑一个,示意她不必担心,把牛皮纸袋往胳膊下一夹,拢好点心,一溜小跑奔了出去。 这回是唐劭平亲自开车,瞄了一眼那张严肃到抽筋的脸,唐劭明心里咯噔一声,胆战心惊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车门还没关上,唐劭平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唐劭明抖抖索索地从袋里摸出块酥烧饼塞在嘴里。 一块饼嚼了没两口,这车一个急转弯,唐劭明半张脸结结实实贴上了车窗,一口酥皮全喷了出来。 唐劭平目不斜视,吐出两字:“冒失!”惜字如金……唐劭明长出一口气,不敢跟这火药桶分辩。 下一刻,一块白手帕啪一声甩了过来。“擦了!” 唐劭明战战兢兢地拾过手帕,掸起散落身上的酥饼渣。 “擦玻璃!” “擦你大头!”这是唐劭明内心所想,怒归怒,不过终究没敢说出口。好汉不吃眼前亏,唐劭明狠命朝挡风玻璃抹了两把,竟然擦出滋溜滋溜的声响,完事,把手帕往唐劭平身侧一掷,继续使劲啃他的酥烧饼。 约莫半小时工夫,这辆隳突过小半个南京城的车就在一座乌瓦白墙的阔大院落前噶然止住了。院外左右各生一株粗壮似有二人合抱的大树,如张龙赵虎般威武不俗,大门右侧挂着一块木头竖匾,上头白底黑字写着八个遒劲大字――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这院落大门两遍都设有岗哨,见有车直开过来,卫兵隔老远便做了个止的手势。 唐劭平把车停到一边,走了出来,将车门咣当一带。唐劭明也赶紧放下烧饼袋子,跟了上去。孰料走了没两步,唐劭平猛一转身,盯着他弟,板着脸不做声。唐劭明心下又是剧烈地一抖,跟这大哥见了不到半个小时,惊惧已深入其心。唐劭明几乎疑心自个是小老婆养的,招得这大哥横竖都看不顺眼。 两人大眼对小眼这么僵了几秒,唐劭平突然一伸手,往唐劭明胸前用力掸了两下,掸毕,一抬头,目光落在唐劭明脸上,又着那手套在他嘴上大力抹了一把,几乎擦掉一层皮。唐劭平拧了眉头,拍掉白手套沾上的酥饼渣,再转身。“做兵,就有个做兵的样!”唐劭平脚下不停,抛下一句话。 唐劭明显然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昆仲情深,只觉到胸前的肋骨似乎被震断了几根,一抹嘴,还好没脱皮。续又快步跟上。 行至门岗,唐劭平递过证件,那卫兵看了一眼,啪一个立正:“长官好!”侧身放行。却拦下了唐劭明。唐劭平见自己兄弟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只得从他胳膊下面抽了那牛皮纸袋,道:“他来应征顾问团的翻译官。”唐劭明在门岗录了名字,卫兵随即放行。 唐劭平对这军校似乎甚是熟稔,径直带了唐劭明穿过空旷地只有几个执勤入伍生例行打扫的操场,拐进右首的两层小楼。 “劭平!”刚进楼,就听得不远处有人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提及之中央军校,前身即为黄埔军校(黄埔正式校名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原址广州黄埔岛),民国十七年三月(1928年)迁校至南京,并更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由于总部设于南京,武汉、成都、洛阳等地设立分校,故总校亦称南京中央军校。 南京的酥烧饼……啊……当超市里除了面包还是面包的时候,某真切思念起酥烧饼的美味。 6第五章 梅副官 迎面走来个面相颇斯文的军官,一身得体的黄呢制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 “光显!”唐劭平一见这人,扑克脸竟然抽动了两下,这异动却看得唐劭明心惊肉跳,他是在笑吗……在笑吗…… 果然,唐劭平见到这个名叫光显的军官,心情大好,竟主动走上前去,与之熊抱一回,空荡的走廊里,两人把对方的脊背擂得通通山响。 “何时回来的?”那军官问。 “今早。” 唐劭明觉得,唐劭平这暴烈的粗人压根不懂得寒暄,就这么狗熊似地搂抱着沉默了一会,突然毫无征兆地退后半步,啪一个立正,接一个军礼。“营座,人我带来了,就是他。” 那营长走近唐劭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眯眯说道:“这就是你兄弟?嗯,是有些像!”又问唐劭明:“小伙子十几了?” 唐劭明也啪一个立正,脱口而出:“报告长官,十九。”余光瞥到那营长胸前的名牌,原来是叫徐光显,教导总队的中校营长。 徐光显看了一眼旁边立着的那杆钢枪,使手往唐劭明背上一拍,和气地笑道:“不用学你哥,放轻松。这就随我上楼去。” 唐劭明看了一眼他那黑旋风大哥,见没有一并前去的意思,倒暗自松了口气,加紧牛皮纸袋,跟在徐光显后头蹬蹬蹬上了楼梯扶桑花落全文阅读。还没上到顶,却见两个三十岁上下的军官口中低声咕哝着往下走,难掩不悦神色。“……太难伺候……”唐劭明就隐约听见这一句。 上了二楼,徐光显引着他直走到走廊尽头一处棕褐色的门前,靠墙的长椅上原笔直地坐着一梳着金灿灿三七分头的外国人,见有人过来,蹭地站了起来。那外国人穿着一身合体的浅灰军装,甚是整洁,不过穿的显然不是中央军校服色。 慢着,这行头好生眼熟! 再细看一回这人的领章,唐劭明终于反应过来:是个德国兵。[.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如果没记错,该是个中尉。于是开始仔细欣赏这号称古往今来最帅军装的行头。 “徐中校!”德国兵操着生硬的北平官话,拖着长腔一字一字念道,“您吃了么?” “吃了吃了。”徐光显一听这话,眼角笑纹更深了,点头道,“梅副官,您也吃了?” “吃了。”这姓梅的洋副官很满意这段经典又不乏乡土的对话,自豪地答道。 “这是前来应征的唐翻译官。”徐光显一字一顿地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来找魏将军。” “唐……唐……粉”梅副官全神贯注地听,结果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脸上一红,索性略了过去,又磕磕巴巴地问,“您吃了吗?” “谢谢,我吃了。”唐劭明觉到嘴角的神经即刻就要抽搐,憋笑已经憋出颤音,“我,是翻译,来找,将军。”唐劭明终究对这梅副官的中文不抱太多幻想,把一直揣着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好在梅副官一看这纸袋,终于明白了唐劭明的来意。待要礼貌地说“稍等”,却忘了发音,一张白脸又像个大姑娘似地涨得通红,窘在当地。 大姑娘……唐劭明一本正经地看着发窘的梅副官,忽然恶趣味地想到,这清秀到有些孱弱的年轻人竟不费吹灰之力摧毁了德国兵一贯确立的高大威猛之形象,真个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回,唐劭明也终于感到在德国人的古板脑筋面前输得体无完肤。若非有正事在身,玩心渐起的唐劭明还真想逗一逗这个有趣的洋副官。 好在穿越之前唐劭明在老毛子的地界待过些时日,于是窃喜之下,上前一步伸出手,微微一笑,用尽量淡定的语气道”ichbintung,freuemich,sieken,gerneknnenwiraufdeutschsprechen.“(我姓唐,幸会。咱讲德语就好。) 梅副官一听,一双清澈碧蓝的大眼睛现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大力握住唐劭明的手,舌头也立马变得利索了”kleinenmomentbitte,bingleichda.“(请稍候片刻,我就去通报。) 看着梅副官推门进去,剩下唐劭明与徐光显面面相觑。 “真是个好小伙子哪。”徐光显喃喃念道,一边从军装裤袋里掏出亮锡烟盒,捻过一根纸烟点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唐表示初见梅同学,很大鸭梨。 唐爹表示:先感谢党国和读者大人。仔,做兵须得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如此不淡定,还上么子战场?老大,把他叉下去,禁闭。 另:茶表示,大人们,积分神马的都浮云了,茶写文就是为了努力学习国语. 7第六章 魏将军 ”kommensiebitteherein.“(里边请。)不多会,梅副官从里头把一扇门敞了个标准六十度角,向着唐劭明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张红脸业已恢复了正常颜色。 ”dankeihnen.“(有劳。)唐劭明挺直了背,一点头,深吸一口气,对徐光显道:“长官,我进去了。” 唐劭明刚闪身进到里头,见这间也不过是个等待室,倒是整洁,清早的阳光从三扇大窗斜撒进来,黑红两色的厚窗帘规矩地折在左右两侧,连个褶子都没有,叫他不由联想到板正的豆腐块。右手边的墙上挂了一台圆钟,下头四台搭着勾花白巾的灰白老式沙发一溜靠墙摆了,稍前还有一擦得纤尘不染的木头矮几,上头顶桌角叠着份三折的《中央日报》。 左侧是三扇小门,一扇半掩了,里头有些窸窣响动。梅副官就引着唐劭明朝那边走。 梅副官在门口停步,突然回转头凝重地看了唐劭明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压低嗓子说了句,”also,herrtung,wunscheihnenvielgluck.“(那个……唐先生,祝你好运了。)又伸出手来。 一听这话,唐劭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不傻,梅副官这一开口他就觉到味不对,问题就在于梅副官说的是“gluck”(好运)而不是惯用的“erfolg”(成功),甚至还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些自求多福的味道。感情恰才上楼时打过照面两个军官抱怨的,多半是里头那位“难伺候的”魏将军。唐劭明这踌躇间,眼前突然浮现出唐劭平手执马鞭,杀气腾腾站在他身后的场景,脖子一凉,赶紧回神。 唐劭明晓得德国人繁文缛节多得与中国有的一比,同时亦有些感激这初次谋面的洋副官不着痕迹的提点,又与他结实握了一回手。 梅副官望那虚掩的门上笃笃扣了两声,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ichmeldegehorsam!derneuedolmetscherkommtschon!“(报告长官!新来的翻译官到了!)这一吼气壮山河,霸气尽显,其中气充沛,较之黑旋风唐劭平有过之而无不及,与恰才完全判若两人扶桑花落。唐劭明没防备,给结实唬了一跳,倒退一步,不由感叹——遥想当年张翼德断喝当阳,亦未必胜得此人。这梅副官若上了战场,定然是精忠报国百战胜,雄壮威武猛丁男,恰才不该小觑了他。 正咂舌间,听得里头一声”herein.“(进。)唐劭明就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条理分明地搁了四五堆文件的宽大办公桌后头,正襟危坐着一名四十上下的德国将官,一头金毛也是一丝不苟梳成其本国特产的三七分标准型,深凹的眼眶夹了一块单镜,像樽石像般表情严肃地看着手上的纸张。 ”gru?got,sehrgeehrtergeneral.“唐劭明未于军中服役,觉到在这外国将军面前学梅副官那一套未免不伦不类,便在那将军面前站直了,中规中矩道了声“将军,您好。” 魏将军一拉扣在军装纽扣上的细链,把单镜取了下来。 他只看了唐劭明一眼,就移开目光,面无表情道:”junge,siesindkeinmilitr.“(年轻人,您不是军官。)语气甚是傲慢。唐劭明心知这洋将军第一眼便没看上自己,开口就给个下马威。 ”tutmirleid,siewurdenkeinenbesserendolmetscherfinden.“(抱歉,您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翻译。)唐劭明一大早被他哥训得像个灰孙,心底早埋了火,一听这头一遭见面的洋将军语气不善,想也不想张口就顶了回去。 那德国将军突然站起,军靴踏得地板格格作响,几步走到唐劭明身前,一双碧绿的鹰眼紧盯着他,道:”dieserarbeitpassensienicht.“(这工作您无法胜任。) ”warum?“(为何?)这洋将军铁塔一般,甚是高大魁梧,唐劭明亦毫不客气地仰着头与他对视。 魏将军没搭理他,转身折回办公桌旁,拿起一本书,顶到唐劭明胸口,依旧俯视着他:”junge,whlensieeinenabschnittaus.“(年轻人,挑一段。) 唐劭明没伸手接,强压着怒气冷冷回道:”wiesiewollen,herrgeneral.“(随意提问,将军。) 魏将军嘴角一翘:”dasistihrewahl.“(这是您自己选的。) 此刻,唐劭明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仿佛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注: 在此语境中,魏将军一直坚持用敬语sie,同时却称唐劭明为junge,看似矛盾,实则有疏远轻视之意味,可参考魏将军之僵硬表情。 对不住诸位,为追求场景真实感,这章鸟语分明的确真的是爆了,然删掉似凸显不出魏桑的强势和梅酱的温婉。于是,恳请大人们体恤,体恤。 还有关于文章基调,介不是一篇无厘头搞笑文,唐爹只是奢望在小唐从军之前抓紧时间轻松一下,往后悲怆了,也可以翻翻前章治疗一番。(毛?最后的晚餐?) 某茶剧透:下一章的题目就是七步诗 今天网路抢课,未赶上末班车的唐爹与一众弟兄暴躁掀桌…… 8第七章 七步诗 唐劭明心底没谱,但事已至此,他是决计不肯服软,故强作镇定地等着露出一丝狡黠神色的德国将军出招。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屋里静得可怕,唐劭明甚至听得见自己的怀表指针嗒嗒作响。半敞的窗扇透进来一丝凉风,也吹得唐劭明脖子上起了一圈鸡皮。 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那魏将军依旧擎着那书,略沉吟。待他再开口时,竟是一口地道无比的山东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唐劭明听得冷汗直冒。乖乖龙的东,这毛子会说汉话!还会背《道德经》! 若非他说到“而”字带出那令人浑身一顫的大舌音,唐劭明真觉得自个面前这位是个整了容的山东大汉。 惊疑间,魏将军似待孩童般,使手拍了拍眼前呆若木鸡的年轻人头颈,绿幽幽的眼眸盯着唐劭明,似笑非笑道:“中国人说七步成诗,你做不出,便是这个。” 唐劭明眼睁睁看着魏将军大拇指往下一倒,登时气得目眦尽裂,发皆上指。 七步成诗?怎不叫我百步穿杨? ”herrgeneral,dasistun……unfair超级脂肪兑换系统!“(将军,这是无……不公平!)唐劭平不觉嗓门高了一个八度,他本想痛骂魏将军无理取闹,一眼瞥见魏将军腰里的配枪,突然害怕这人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唐劭明把个“unsinn”(胡说八道)吼到一半,硬是咽下肚里。 ”falsch!“(错!)魏将军背了手,往旁边挪了一步,”nochsechssekunden.“(还有六秒。(.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毛?秒?唐劭明立时把魏将军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魏将军脚下不停,蹭蹭蹭又跨了三步出去。 唐劭明气得哆嗦,捏得拳头指节发了白,恨不能把满口牙尽数咬崩。死老头,你这题目,便是放到80年后,国务院同传听了都要瞠目结舌!分明是要老子难堪! ”dieletzte!“(最后一秒)魏将军踏出最后一步,像只得胜的大鸟般俯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唐劭明。”siehabenschonver……“(您已经输……) 忽然间,唐劭明眼前精光一现,嘴角一勾,猛抬头,直对上魏将军奚落的眼神。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倒是叫魏将军一顿,玩味地停了下来。 ”dasallkenntkeineliebe,esschreitetuberalleshinweg,alswre`tkeineliebe,wiemenschensiekennen,naturlichebandeverpflichist,wasimallundimweysenwirkt……“偏生唐劭明这回还真有了漏船载酒的运气,竟似机关炮般一字不停呱啦呱啦直说下去。 到后来,他也闹不清楚,是多亏了自个肾上腺素瞬间爆棚奋勇救主,还是该叩谢那仿佛才高八斗的正版咸湿佬唐二少及时显灵。 魏将军没料到这年轻人真敢放手一搏,听得唐劭明开口,登时一怔。待再细听,竟真是那么回事! 魏将军死死盯着闭了嘴的唐劭明,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下一刻,探出虎钳一把扳住他肩膀,竟往那桌前拖去,直把唐劭明扯了个趔趄。 唐劭明一只膀子几乎被他卸了下来,奋力挣脱未果,余光突然瞥见魏将军左手摸向腰间的枪匣,暗叫一声不妙,一颗心瞬时提到嗓子眼:这毛子恼羞成怒,要毙了老子以正军威!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魏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之前已经放出四项线索。 1姓氏首字母与国籍 2军阶 3不讨喜之怪咖性格 4小唐穿越之时间 未来几章陆续放出。 梅副官表示:魏将军来头很大,很牛,非常**。 中午12时应当能奉上二更,诸位长官擎好,进入一级喷饭准备。 9第八章 撞太岁 唐劭明正吓得腿软,孰料魏将军并未拔枪出来,听得喀哒一声轻响,唐劭明苦笑,原来是枪匣的搭扣松了。他只觉与这魏将军多相处一刻,便是草木皆兵。 魏将军从桌上摸起一张纸,递给唐劭明,似是怀疑他刚刚不过是瞎猫逮着了死耗子,一双深邃绿眼恨不能把他全身上下瞧个透亮,好寻个茬子出来,”herroberleutnant,ubersetzensiediesenvertrag,sofort.“(中尉先生,译出这份合同,马上。)只是态度显然不及刚刚强横了。 中尉?刚刚还鄙夷地说我不是军人,一眨眼功夫就升了中尉?唐劭明很有些发懵,胡思乱想着接过那片薄纸。 唐劭明一看这合同,先是一呆,适才的不愉旋即一扫而空,几乎把早上吃的烧饼都喷将出来。 bmw……竟然是bmw。军校要走洋行的门路,从德国买一百二十台的bmw摩托车,唐劭明特地寻着价目看,发现这年代一台“别摸我”要卖上六百五十块美金。他不摸行市,自然也不晓得这价格算不算便宜。好在这合同是西式的写法,未再有佶屈聱牙地引经据典,便只管言简意赅译了给魏将军听。 唐劭明正琢磨着跟前这尊凶神还会想什么法子来炮制他,不料魏将军竟破天荒地对他表示出嘉许的意味,把个熊掌照着他那几乎给扯到脱臼的肩膀又是豪气一掴,震得唐劭明的腮帮子潇洒一抖:”nichtschlecht,jungeroberleutnant!jetztsindsiemeinneueradjutant.“(不错,年轻的中尉,从现起在你就是我的副官了。)似是心情大好。 魏将军忽冷忽热的态度教唐劭明有些水土不服,抬眼见魏将军石雕般的长脸竟泛出正常的笑意,唐劭明竟觉到劫后余生是如此地值得纪念,于是只顾着庆幸,连“谢长官栽培”都忘了客套。 好在这魏将军日理万机,没功夫跟一个新收的副官穷耗,与唐劭明说话的功夫已签了一份黑皮证件与他战神破天。魏将军铿锵有力地道了声”vielerfolg“(勉力),便紧着冲军似地按了桌上的黄铜电铃,叫梅副官带唐劭明去旁边的办公室,临了还不忘提醒唐劭明领过军装就即刻到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见唐劭明手上多了一黑皮小本,刚刚还在担心这个和气的中国人会像之前几个翻译官那样被扫地出门的梅副官难掩开心神色,”tung,kongratuliere!wirsindschonkollegen!“(太好了,唐,我们是同袍了!)兴奋地一挥手,啪的一声再度重创唐劭明那刚刚被魏将军连扯带掴的左肩。唐劭明“唔”的一声,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闪,疼得脖子上爆了青筋。 “对……对不住!”梅副官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无措地对唐劭明道,“你有……被……被……被……伤。”就要上来扶他。 ”nichts.“(不碍事)唐劭明摇摇头示意不必。待想推搡这有趣的新同袍一把以示友好,却听得咔嘣一声――这回真个是转到筋,连胳膊带腰整个触电般麻了,还未绽开的窘笑亦是一个急刹车僵在那里。 气氛尴尬。 唐劭明真想一头厥过去,出门没看黄历,不是撞太岁就是多灾病,总之流年不利。 梅副官执意认为,是自己这一记虎虎生风的开山掌害得初次谋面的友邦同袍半身不遂,一副小身板竟凭空生出许多气力,坚持把大他一号的唐劭明连扛带抱地弄进副官办公室。 唐劭明觉到不吉利,坚决不肯在当兵第一天就惊动军医大驾,自己捣腾了半天也不见好,只得坐了一个姿势不敢动。梅副官更是一副自己惹了祸的模样,一脸愧疚地在离唐劭明三尺远的墙根罚站。 这边唐劭明却越发焦躁不宁。军装还没换上,过会教魏将军看见了,保不齐再发回癫。况且他那凶神恶煞的大哥唐劭平多半还跟杆枪似地钉在下头,候着他面见魏将军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注:1931-1937年间,中央军校、炮、步兵等学校有通过德商洋行购进bmw摩托车120台,单价650美元。军政部军械司亦购入同等数量该种军用机车。 让上工头一天的小唐中尉穿德军制服,还是**制服,某纠结…… (唐爹翻德国当年的兵役法,发现貌似外国人亦可从军。另,史料照片显示,中德三十年蜜月期,穿德军制服的中**官并非凤毛麟角。小唐表示不屑:大头靴和皮鞋都一样了,一切听从上峰安排。) 唐爹强烈预感某些无良长官打算把恶趣味的欢乐凌驾于小唐的痛苦之上,一声叹息。 梅副官冷笑:姓唐的,别装了。 加上这章量应该够了………汗…… 新加: 对mecory长官的特别回复: 民国二十三年四月十一日,真人版65岁高龄的巨牛魏将军(1869年生人……)辞去军事顾问团团长职务,回国后解甲归田,任德国最专业牛x的军事刊物《militrwochentt》大主编,安享晚年。其在华职务交由第三任无敌大牛汉斯?冯?塞克特将军。 唐爹不是个厚道人,所以魏将军杯具了。 此时魏将军已经离职,离归国的时间不远了,但某人却穿越了。这魏将军究竟啥时候离开中国? 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咳咳,再说就剧透了||| 15日正午12时更新 10第九章 美人 “梅副官,帮我个忙。”唐劭明终于捱不住了,哎了一声,招梅副官过来。他这会心情欠佳,很不欲说鸟语。 梅副官终于盼到新同袍开腔,似懂非懂地凑上前去。 “军服。”唐劭明把那黑皮小本递给梅副官,扯扯自己的衣襟,又指指对方的马裤,“帮我拿一身军服来。” 梅副官打开那本子一看,竟难得开了窍,重复了一句“军服”,自信满满地应了声:“好,你等着。”也不结巴了。梅副官一出去,唐劭明就把外衣和领带费力地扯了下来,坐等热情的友邦同袍带上新鲜补给前来支援。然不多会儿,隔壁房间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唐劭明一听头就大了,勉力活动着筋骨一边又暗自神伤:这小子八成又没听懂我讲的是啥。 正待小心挪将出去,好自个去打听军需处的所在,却见梅副官一手托着叠得方豆腐似的军装,一手拎着双崭新马靴,胳膊肘还夹着军帽、皮带,风风火火折返而来,一个急刹车,差点跟唐劭明撞个满怀。 “唐中尉,军服。”梅副官把厚厚一摞熨得甚是齐整的军服捧到唐劭明眼前,满是完成任务后的自豪与骄傲。 唐劭明一看梅副官不辱使命满载而归,也是小有成就,冲他点头一笑:“梅副官,多谢!” 门一关,唐劭明抓起最上头的军装上衣,往旁边扑地一抖接着一抛,右手瞅准时机穿进了袖筒,再拎着领子往背上一披。只是左手依旧惫懒地耷拉在那,如何都穿不进去。唐劭明变换各种姿势,一通强拽乱塞未果,只憋出一头的汗。 梅副官看了一会,若有所悟,把新同袍的大小行头往桌子上一堆,带着喜气叫一声:“我来!”唐劭明目露感激之色,心道这新同袍果然急公好义,便不推辞,由着梅副官咔咔两下把那穿了一半的军装外套利落揪了下来。 唐劭明正打算好好享受一番巴依老爷的起床待遇,不料梅副官把那外套往桌上一扔,一双毛毛的手背蓦地抵上唐劭明下巴。唐劭明歪头一看,方知这整套的军装从里都外都配了个齐全。他叫那一手金灿灿的茸毛刺得皮痒,抬手挠了挠。 梅副官五指翻飞,哒哒哒解开唐劭明衬衣纽扣,干净利落把他扒了个赤膊都市女茅山道士全文阅读。 唐劭明一低头,被酥饼撑得微涨的肚腹弹指间暴露无遗,不由惊叹:莫非当兵的连更衣效率都远胜凡人。对梅副官的敬意又增添几分。 两人正忙碌间,墙上的电铃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响。梅副官一马当先夺门而出,须臾,又折返来,火急火燎道:“唐,将军叫你。” 唐劭明眼前登时一黑:真是好时机,难道要我光着膀子见长官?他倒吸一口冷气,突然像踩了尾巴似地啪啪两脚踢掉短帮皮鞋,气急败坏催促道:“快!帮我!” 梅副官也是古道热肠,大步跨到他跟前,抓住皮带使劲一抽,唐劭明的裤子应声而落。 绕是唐劭明知晓这行事奔放的梅副官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脸上仍是无可避免地一红,一双毛腿亦是颤了两颤。 偏巧,这当口梅副官喉咙里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一抬头,却见唐劭明皱眉看着他。梅副官一紧张,竟不合时宜地赞道:“你……真……真……真白!”这结结巴巴的赞美幽幽地飘进唐劭明的耳朵,猛然一抖。 下一秒,唐劭明眼一闭,心一横,压下无数激荡澎湃:m的,大老爷们,看一眼也不掉块肉!权当上澡堂了! 梅副官手上不停,左拉右扯给他穿上了衬衣外套,忙碌地甚是敬业。对魏将军的敬畏毫无悬念地在对峙其他忸怩愤懑之情绪时取得排山倒海之胜利,唐劭明仅存的一只好手慌乱地系着上衣纽扣。在两人迅速养成的默契配合下,扎着标准四平大马的梅副官给唐劭明套上了马裤军靴。唐劭明苦中作乐地想,如若眼前这位四体甚勤的梅副官是个花姑娘,那就真是万千男人梦寐以求的贤妻良母了。 突然间,副官室的门被人嘡的一脚踹出山响,四敞大开。魏将军怒气冲冲立于门外,一双绿眼恨不能喷火。”wasmachensiedenndaeigentlich!“(您(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闻声,全神贯注给唐劭明提裤子的梅副官手一松,转身一个立正面朝魏将军。唐劭明倒是抓紧了一边裤腰,一听这怒吼,也赶紧弹簧似地站了个笔直。 魏将军两步跨到唐劭明跟前半米处,地动山摇地吼道:“唐副官,我命令你解释!”唾沫星子喷了他满头满脸。 ”dreiminutenhabeichaufsiegewartet!“(我等了您整整三分钟!)魏将军怒不可遏。 唐劭明懵在那里,胆战心惊地不知如何解释。 ”herrgeneral,oberleutnanttunghatihmverletzt!“(报告长官,唐中尉他受了伤!)梅副官声若洪钟的答话陡然响起。 此刻,唐劭明真正满怀感激地看了这位不畏强权的友邦同袍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作战计划变更,唐爹提前两小时更新。 写完这章,唐爹的心理承受力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回看“白”的那段,某到现在仍觉到诡异。 小唐中尉正色道:非礼勿视!都给你们看光了!。。。爹,你看看他们! 为毛故事才刚刚开始……||| 下一章题目:阋墙现 唐大少表示摩拳擦掌 11第十章 阋墙现(上) 魏将军闻言,倒是迅速恢复了一具冷峻面孔,一双犀利鹰眼从头到脚扫将下去,须臾,视线停在唐劭明下半身,顿住。”wo?“(伤在哪?) 唐劭明循着魏将军目光往下一瞅,登时恨不能找个地洞直扎下去。情急之下,左手往身前一捂,遮住衬衣下摆透出的一截白得耀眼的布头,一通忙乱,窸窸窣窣勒上了皮带。 这时,他惊奇地发现,教魏将军这么一吓,筋骨竟立刻不疼了,刚刚还跟点了穴似的左手也突然解冻似的活动自如。 梅副官飞快地用余光瞄了唐劭明一眼,见他行动如常,顿时瞠目结舌。唐劭明一咬牙,啪一个立正,手贴裤缝站直,答道:”schuldigung,herrgeneral!keineausrede!“(抱歉,长官!没有借口!) 幸好魏将军没再多问,只冷冷抛下一句话,”herroberleutnant,dasistdieletzte.“(中尉先生,下不为例。)又把一叠信札递到他眼前,抬腕一看表,道:”stunden.“(您今天的任务。两小时完成。) ”jawohl奇术色医最新章节!“(遵命,长官!)唐劭明如蒙大赦,赶忙双手接了,一捏,这写满了密麻蝌蚪文的信札竟有一指来厚。两个钟头……唐劭明没胆子讨价还价,唯有尽人事听天命,勉力为之。 梅副官同情这位初来乍到的新同袍,没言语便替他收了散落一地的衣物,只叫他赶紧做事。 唐劭明拉过椅子坐了,把头两行扫了个大概,知道是魏将军对教导总队演习战法的评判。好在德语里头没有之乎者也的骈赋对仗,魏将军写的又是极易懂的短句,唐劭明心里总算有了底,吁一口气,摸过桌上的纸笔。 看了约莫有两三页,唐劭明摸着了门路,渐得心应手。 他经过一番折腾,对性情乖张的魏将军已有诸多腹诽。然译到后来,唐劭明对这位洋上峰的惊叹景仰却猛然升起。 这魏将军绝非等闲人物,他话极直白,但绝不失严谨。纸上所写,对战法之评判字字精到,其眼光之犀利,估测形势之精准,纵是与八十年后的军教文章相较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劭明看得越来越快,笔下也刷刷作响。纸上的每字每句,都教他这个曾经迷醉于二战军史的半吊子先知震撼万分,兼又热血沸腾。这魏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打了鸡血似地,唐劭明只用了大半个钟头,便译好了魏将军的战法评判,瘫在椅背上,两眼望天,竭力思索这年代有哪位姓魏的德国将军到过中国。可惜这一回正版死鬼唐二少不肯显灵,他那半吊子的脑袋瓜也不灵光了。唐劭明按着太阳穴冥思苦想,几乎把钢笔帽啃出两排牙印,仍是无解。 他终于忍不住,强做出淡定平和的语气,冲在对面叮叮当当敲打字机的梅副官问道:“梅副官,魏将军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gewetzell.”(乔治·魏采尔。)梅副官不无惊诧地看了这个不晓得长官姓甚名谁的同袍一眼,顺口答道。 魏采尔……魏采尔! 唐劭明终于反应过来。 一战时,德军无数天牛中的天牛,国防军总参谋部的泰斗级人物,大名鼎鼎的魏采尔将军。 错不了,此人正是民国政府请来的军事顾问团团长,中原大战打到一代名将吉鸿昌虎目落泪,一二八抗战取得不菲战果的那位关键幕后人物! 只是……这身为顾问团团长的魏采尔将军不是该待在总统府的吗,此刻怎么会出现在中央军校? 兴奋之下,唐劭明把笔往桌上一掷,仿佛给火钳烙了屁股似地,直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梅副官叫他这异动惊得手一抖按错了键,一张行将打完的文件登时报废。“meingott!”(妈呀!)眼见一通辛劳付诸东流,梅副官后悔不迭,颇有些怨愤地看着唐劭明。 心潮澎湃的唐劭明仓促挤出个尴尬的笑容,连声道歉。正安抚着梅副官,左眼皮吧嗒一跳,唐劭明没来由地分了神:这眼,跳的是灾还是财……我也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所涉教导总队,即为著名的精锐部队中央军校教导总队,亦是中央军中德式整编最彻底的一支。总队长桂永清,战力非凡,为渭南战役、淞沪保卫战与南京保卫战之主力参战部队。 大名鼎鼎的魏将军本章终于揭牌,某茶完成长久以来的心愿之一,忍不住炫了一下他老人家的光辉战绩||| 文末的问题,某茶表示也困扰了许多年。 小唐内牛满面:为毛我的……是白的……恶俗啊。 梅副官表示大饱眼福:白的好,干净。 12第十一章 阋墙现(中上) 这当口,魏将军又按铃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唐劭明心道,这洋长官真是个事儿妈。他不好意思叫梅副官再白跑一趟,便说:“我去。”于是拢了写好的信札文稿,整齐分作两沓,又特地笃笃地往那桌子角上杵了两杵,夹在胳膊底下就去见他顶头上司。 唐劭整整领口衣襟,望魏将军门上扣了两下:”ichmeldegehorsam!“(报告长官!)一压门把,将一扇门推开了三分之一,闪身进去。 魏将军手里正捏着张图纸,一看是唐劭明,面无表情道:”furoberleutnantmayer.“(给梅尔中尉。) 唐劭明接过图纸,两靴跟撞了一下,答道:”jawohl!“(是!)顺道把译好的信札整齐放到魏将军桌上。”herrgeneral,schonfertigubersetzt.“(长官,已经译好。) 魏将军抬腕看表,猿臂一伸,把那两摞文稿划到身前,又架了单镜,一言不发,拿在手上看。 唐劭明见他半晌没的别个吩咐,少欠身,转身便往外走。 才出去,门缝里传出魏将军一口带着大葱卷饼味的山东话:“去,把头剃了。” 唐劭明转换不及,忙不迭又应了声”jawohl.“(是!) 他跟梅副官打听了这军校里剃头的地方,交代一声,把小黑本往裤袋里一揣,便赶着魏将军还未有其他吩咐前出了这顾问室。 唐劭明在走廊上打眼一看,徐光显早不见了踪影,扳着楼梯扶手往下一眺,他大哥唐劭平也找不见了。他没多理会,心道那黑面煞星不在最好,便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出了这二层小楼影帝们的公寓。 唐劭明左转右拐,终于在靠院墙处见着了一溜剃头担子,旁边四路纵队排着百十号入伍生。 几个剃头师傅年纪不大,都穿着土黄棉布军服,面庞黝黑,想来也是军中勤务,临时抓来给这些新兵蛋子剃冬瓜。 唐劭明走到近前,见入伍生个个站得整齐,前后还有班长看顾,一踌躇,倒不知自己该当排在何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正观望着,队伍最前头一个士官模样的年轻汉子,往他这看了一眼,似犹豫了两三秒,忽然双肘提腰,作跑步姿势踏踏向他靠近。 那士官在唐劭明身前一米处刹住脚,精神抖擞敬了个标准军礼:“goodmorning,sir!”(长官好!)这人身背值星,讲的竟然是英文。 唐劭明一愣,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挺腰,回了一礼,道:“好,好。”一时转了舌头,倒有些怪腔怪调。 那士官眼神怪异地偷偷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一眼他下边蹬着的长筒马靴,似下了很大决心忐忑道:“长官……有何吩咐?”说得甚慢。 唐劭明这回好容易把舌头捋直了,一笑:“没事,我剃头。” 那士官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飞快瞄了一眼唐劭明头顶,半晌,终于开口道:“长官,这边请。”身一侧,让出前路,竟引着唐劭明直往队伍最前头的剃头挑子走去。唐劭明窃喜,也送了口气,心想还好不必排队。旁边排着的入伍生尽数眼看着唐劭明大喇喇做出一副要插队的模样,也是带着讶异,然眼睛一扫到他脚上那双锃亮军靴,也都恢复了正常神色。 那士官径直把唐劭明带到队伍最前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长官稍待。”唐劭明见队伍里还有几个戴上尉领章的军官,都跟普通士兵一般排队,很有些忐忑,刚待推辞,孰料这些个军官也带着跟那士官一样怪道的眼神把唐劭明从头看到脚,最后也是停在梅副官给他穿的崭新军靴上头。排在最前头的一名身材魁梧的上尉皮鞋一碰,啪一个立正,对唐劭明道:“长官,请!”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关于士官讲英文,某查阅当年中央军校的课程设置,发现课程中的确有外文课,英、德、日三种语言可供入伍生选择。 2值星:某查阅《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史稿》(王凤翔编),见民国十四年九月十一日,(蒋校长)命令规定值星(日)官勤务,其令文(第十二条)云:“各值星日官均须配带值星日带以资识別.” 民国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又以校令公布校值星官规则,其內容凡十五条.关于职务规定尤详。第十条云:“值星人员须配值星带。” 通俗来讲,士官背值星,就是要背类似绶带的醒目挂饰,以示其当值管事之意。基层部队皆有值星班长之说。此乃中央军校开创之特色。 31934年之**装备,校级军官以下皆是棉布制装,纵精锐如德械师,亦仅自少校起配发呢质军服。 4入伍生:初考取中央军校,称入伍生,须经一年左右之训练。 5事儿妈:北京土语,爱挑剔,多事,不易伺候。 对不住诸位,某茶今日抱病在床,码字无能,本章字数稍欠。 关于阋墙的问题,本章已放出不少线索,细心的长官多半已经发现某茶之阴谋。 感谢诸位长官的支持,某茶誓死周日加菜,中午12时准点奉上二更。某奸笑,黑云压城……城欲摧了…… 13第十二章 阋墙现(中下) 唐劭明一听,诧异地张了张嘴,心想,难道魏将军身边的中尉副官比这些个上尉还要高一级?见这么多人在,终觉也不好意思与他们多说,只欲快些把头发剃了,速速离开。于是,他感激地拍了这狮鼻阔口,生着一张四方国字脸的魁梧汉子一把,道声:“多谢。” 恰好剃头师傅刚料理完一个军官,空出个位子,唐劭明便直走上前占了那马扎。剃头师傅一打量他,也是一愣,犹豫地擎着块挡布立在那里。唐劭明见那刚剃完脑壳的军官拿着块白手巾噗噗往下扫脖颈上的头发茬子,一颗浑圆脑袋几乎刮成秃瓢,只余极短的青茬贴着头皮。再看旁边,唐劭明几乎疑心自己是进了和尚庙。他不由想起某人摩挲着伊新剃的头皮,迷醉地念叨“和尚摸得,我摸不得”那段典故。趁那剃头师傅还未动作,唐劭明扭过头试探地商量:“那个……兄弟,别这么短成么?” 剃头师傅看了看他身上的行头,唯诺应道:“是……长官。” 唐劭明其实对自己这非份请求根本不抱什么期望,坐定了,一动不动由着剃头师傅炮制他的脑袋瓜。 虽说这整个身子都算不得是他自己的,唐邵明听着剃刀推子刷刷作响,看着纠结成羊毛似的青丝成坨地砸到他身上,仍觉到有些肉疼。 最叫他欲哭无泪的是,那剃头师傅连下巴颏新冒出来的胡子茬都给他尽心尽责刮了个油光水滑。完事,唐劭明瘫着脸站起身来,胆战心惊地摸上头顶。 还在! 不敢置信地又摸了两把,兼凑到小镜子前瞅了一眼,唐劭明大喜。 居然不是秃瓢!跟梅副官那三七锅盖头一模一样,脑门溜光,两边没毛,头侧还是泾渭分明地分了界。虽说不上好看,但比青灯古佛的大和尚造型要好得多了。唐劭明难掩激动地谢过剃头师傅,喜滋滋地站起身来。此时的唐劭明事业心烽火重燃,决心鞠躬尽瘁为党国效力,哼着小曲步履轻快往办公室返。 将行至小白楼门外,唐劭明忽看见他大哥唐劭平,同着两个军官迎面走来。他老远就冲唐劭平使劲挥手,孰料这三人却都像没看到似的。 唐劭明不以为意,他心情甚好,主动走过去冲唐劭平招呼了声:“哥反恐精英在异界!”这回倒是怪了,唐劭平一呆,像瞧陌生人似的,半晌,才认出眼前这人是他兄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唐劭明见那两个陌生校官看着他,精神抖擞地敬礼,道:“长官好!” 孰料那两位校官竟也对他回了一礼,其中一个犹疑地问唐劭平:“劭平,这位是……你……” 唐劭明等着他哥发话,孰料唐劭平蓦然变了脸,眉头紧锁,眼冒血丝狠瞪着他,喉头翕动,竟好似吞了只苍蝇般地厌恶。 唐劭明不明就里,喃喃地又叫了一声:“哥……”不料,这一回,唐劭平沉声说了句“让开”,伸臂把唐劭明往边下一格,硬擦着他弟弟的身子走了过去。 那两名军官见状,尴尬地笑笑,也快步跟了上去。 唐劭明呆在当地,实在想不出由头。 唐劭平性子不好,莫非还在为早晨等了他半天置气……多半是了。一想到这,唐劭明倒觉得好笑,就没再往心里去。 他下意识地又抬手摸了摸自己新剃的头皮,好心情又霎时占了上风,顿时把唐劭平的黑脸抛到九霄云外。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唐劭明自从新剃了头回来,被梅副官又是schn(很帅)又是hubsch(很靓仔)地赞个不停,顿时干劲十足。他一整天连军官食堂都顾得没去,空着肚子把魏将军临时追加的任务超额优质完成了许多,到后来,魏将军竟难得说了句:“真没事了,你歇吧。”此时,连梅副官都不由佩服起这位新同袍绝非凡品,效率惊人。 待到傍晚时分,饶是唐劭明仍在精神百倍地译着手上的文件,只可惜他那贫弱的五脏庙终于先顶不住了,叽里咕噜乱叫起来。梅副官是个厚道人,趁魏将军出去解手的工夫,偷摸地塞给唐劭明小半只噗噜噜往下掉白渣的硬馍,说是中午给他留的。唐劭明赞一声“好兄弟”,不客气地接了,三两口填进肚里,暂且蒙骗行将起义的肠胃。 梅副官同情地看着他,又望了一眼墙壁上的圆钟,道:”zehnminutenspterknnenwirschonnachhausegehen.“(再忍十分钟,咱就能收工了。) 这边听得魏将军脚步又近,唐劭明吃得太急,咬得腮帮子生疼不说,还几乎噎个半死,借用梅副官的白瓷杯子灌了口水,勉强顺了气。 不多会,窗外头传来操练结束的号声,旁边也传来魏将军锁门的声音。梅副官开始收拾桌子,这边唐劭明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也收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与新同袍到过别,唐劭明抱了装满自己衣裳的袋子轻快地下楼,满心正盘算着晚上大快朵颐。怎奈他映着落日的余晖,踏出军校大门那一刻,却惊觉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战略错误――清早只顾得啃大饼,咋就忘了记回家的路线。 他苦笑一声:这分明就是,夕阳西下,断肠人望断回乡路。 作者有话要说:注:马扎:起源于古代齐地的一种坐具,可折叠,携带方便,实乃居家必备,杀人越货之良品…… 这一章放出的疑点应该足够了…… 将军如此威武,梅酱如此体贴,大少如此爷们,二少如此勤勉……|||寻觅潜水艇,鱼雷发射预备。 某估计,下一章,会很激爆。未能落发为僧的靓仔小唐中尉要杯具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在一旁轻掩秀口无声偷笑多时的小唐夫人应该必须分明也要杯具了。 14第十三章 阋墙现(下) 唐劭明只记得早上唐劭平的车是从左边开过来的,中途拐了好几个弯。然单凭这些零星记忆,他哪敢莽撞乱走。在军校门口干站了一会,他终于绝望,伸手摸摸口袋,幸好梅副官给的钥匙还在。唐劭明丧气得很,叹息今晚只能在顾问室的沙发上将就一夜了,转身折返。 他拖了步子,饥肠辘辘地往顾问室走,老远,却惊喜地发现小白楼底下扎着一杆标枪――他大哥唐劭平。唐劭明看到救星,喜出望外,叫道:“哥!” 唐劭平依旧铁青着一张脸。他看都没看唐劭明一眼,拔了腿径直往外边走。唐劭明往上挫了挫自个的大包,涎着脸跟在后头。 沉默地走到泊在外院的雪佛兰前头,唐劭平咔咔两下开了车门,一坐进去就要发动。唐劭明眼疾手快,压住门把飞快地敞开,在车轮转动之前猱身钻了进去。 唐劭平猛踩油门,开得比早晨还快,一路呼啸而过,激起无数飞沙走石。幸好军校处所偏僻,无甚路人,是以不曾有误伤惊吓。唐劭明不愿自讨没趣,一声不响坐着,直到那车在自家小洋楼下头熄了火重生二三事。 他晓得唐劭平今天分外不待见自己,车一停就拧开门锁,心道,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唐劭明低头往外一钻,人出去了,军帽却翻到了座位下头。他将怀里的大包往地上一放,正待去捡,却见那帽子直从里头飞将出来,砰一声砸在他腿上。 唐劭明一怔,下一刻却见唐劭平哐当一声摔上车门。唐劭明生平最恨旁人对他摔打,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照着那车壳子猛踹一脚,砰的一声巨响,把个薄皮汽车震得直晃。他冲着唐劭平怒吼:“你他妈发什么疯!给老子捡了!” 唐劭平三两步抢到唐劭明身前,不言语,一拳夹着劲风招呼过来。唐劭平出手既狠且快,唐劭明只见他挥拳,待反应过来已被结结实实打在身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唐劭明肝都差点叫他打爆,腰一弓捂住了小腹,一声惨叫闷在喉咙里。他从小到大哪挨过这种欺侮,红了眼,炮弹般朝着唐劭平直撞过去。 屋里一个老妈子听得外头有响动,惦了小脚趴窗上瞧是怎生回事,却惊见自家两位当兵的少爷在院子里头干架,打得甚凶。 一愣神功夫,已瞧见人高马大的唐劭平捉了他弟弟手腕拧到背后,卡住后颈往下狠命一掼,又飞起一脚踢翻在地,照肚子就是一顿猛踹。唐劭平下手极重,老妈子吓白了脸不敢靠前,惊惶失措只大呼“救命”,喊人出去拉架。 待几个健壮杂役奔将出去,生拉硬拽地把盛怒的唐劭平扯开,唐劭明已在地上蜷作一团,双目紧闭,疼得一劲哆嗦。 未几,芸芝与一个旗袍女子扶着唐太太也赶了出来。几位女眷一见这场面,俱是大惊。唐太太一把推开左右,踉跄着小脚一颠一颠地直抢过去,拉起唐劭明头颈抱在怀里。“劭平,你这是做什么?他是你亲弟弟呐……”唐太太看着自家老二被打得不省人事,心疼地直掉泪,一边晃着唐劭明脸颊,焦急唤道,“劭明,劭明……” 唐劭昌老远听见他姆妈语声,一手拎着竹蜻蜓也挤进人堆里来,待看,却见昨夜还好好的二哥哥此时竟只剩半条命似地瘫在地上,登时把竹蜻蜓一丢,大哭起来。 “哭……哭什么……又不……不疼……”躺在唐太太怀里的唐劭明听见哭声,勉力睁开眼,冲唐劭昌笑了一下,又岔了气,一皱眉,不自觉地使手按住腰腹,咳了起来。 唐劭昌抹着满脸的泪花看了一眼他二哥哥,突然发了狠,像头小牛似地向唐劭平直扑过去,照着他大哥手背吭哧就是一口。 唐劭平吃痛,使手拎了幼弟领子推到一边,低头看,手上两排牙印已见了血丝。唐劭昌扯开嗓门哇哇哭个不住,几个老妈子把他连拖带抱地弄进屋里,省得他给众人添乱。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唐劭明从地上架起慢慢往屋里扶,芸芝使手帕子遮了微红的眼圈,小声叮嘱且轻且慢,怒气未消的唐劭平也给人劝了进去。 “这都在做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不怒自威。唐劭明忍痛一侧头颈,见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辆小汽车,一个披着暗色大氅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勤务兵模样的人,直走过来。 唐劭平微一低头,叫了声:“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唐家众蜂拥抢镜。大少史泰龙,铁血真汉子。 唐大少提着醋钵大小的拳头道:某是练家子,没下重手,谁知这小子忒不经打。 boss2出场。 下章开始解谜。 某茶继续病中,呕心沥血龟速更新,怎奈体力不支…… 惊获奔放小菊君之青眼,某心甚悦。 15第十四章 不肖子 滚了一身灰土的唐劭明也低声附道:“父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纷杂簇拥的众人望左右散开,让出一条通路。唐老爷走进来,将大氅解下,交予一旁的勤务兵,棕黄呢子的衣领上挂着颗将星。他一双眼睛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黑框圆片,盯住被唐太太扶着的伤号唐劭明,半晌,淡淡地说了句:“你很好。” 唐劭明品不出这句不阴不阳的话有何意味,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在夸人。 他正寻思着,唐老爷已在大儿子身前顿住,“你也很好。”唐劭平抿紧了嘴,不作声。 “给我过来!”唐老爷脚下不停,直往内里走。两兄弟一前一后,跟了过去。 父子三人默默走进书房。 这书房氤氲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室内陈设不多,铺着枣红地板,落地的窗帘直掩了半面墙壁,一张红木大桌,上头摆着盏绿罩金柄的朴素台灯,并一台老式手摇电话机,文房四宝与青花笔洗也整齐地列着。 靠门边倚着两座灰白沙发椅,倒跟唐劭明早晨见过的有些相似。右手边墙上嵌着只壁龛,里头点了长明灯,似供着一尊菩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门吱呀一声合了,屋里的光又暗了些。唐劭明与他大哥规矩地在门口立着,谁也没有说话。唐老爷脱下白手套,仔细地叠了两折,往桌角上搁了。唐老爷默不作声,把斜皮带并军装解了,整齐挂到桌子后头的衣架上。 待转过身来,只穿着件立领的半旧衬衣,浆洗得不甚白了,挽了一只袖口,露出腕上戴着的沉香木佛珠,约莫四十来岁年纪。 唐老爷看了唐劭明一眼,慢条斯理地问:“今日在军校穿的这个?” 唐劭明低头看自己身上,一身笔挺的厚呢军装沾慢了灰黄的脏土,活像泥猴一般。他不忿地瞅了唐劭平一眼,点头。 唐老爷蓦然变色,抬手,一记响亮耳光抽在唐劭明脸上。 “你大胆!” 唐劭明脑袋嗡地一响,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惊恐地捂了半边脸,不多会,嘴里竟漫过一丝血腥味。 “穿这个怎么了?”唐劭明回过神来,又惊又怒,梗着脖子大吼,“凭什么打我!” “混账东西!就凭你这身皮,老子白日见了,早一枪崩了你!”唐老爷右手探进了内腰带上别着的枪匣,掏出把配枪,往桌上重重一放极品修真邪少全文阅读。唐劭平脚下一动,又收住了。 唐劭明懵了。他瞅瞅自己,又看看唐劭平与他父亲。面前两人的军装都是棕黄薄泥,只不过领口多了只风纪扣,颇类四袋的中山装,而自己身上却是一色的浅灰厚呢子制服。 他隐约有些明白了。白天那二五仔梅副官看了魏将军批的黑皮本子,便与他拿了这身军装过来,他火急火燎套了上身,当时也没多想,只道毛子的副官都做这打扮。莫非……他搞错了?怪道剃头那会整操场的人都拿怪异的眼神打量他,连高他一级的上尉都管他叫长官。 “你是做的哪一国的兵!”唐老爷气得拳头一砸桌子,旁边立着的景德镇瓷杯笃地一跳,嗡嗡作响。 “我……党国。”唐劭明底气大减。心里头暗骂颠三倒四的梅副官摆乌龙害他遭殃。 “党**装,是这形状?”唐老爷沉着脸,踱过来,拿手重重戳着他胸口,一字一句道,“你看好了!我,你哥,军校里的长官兵士,都做这副打扮?” 唐劭明不敢躲,咬牙忍着疼,低头站在那,小声嗫嚅:“父亲,我……我也不知。是旁人……旁人给我拿的……”他觉得这事没严重到哪去,大不了明日换了**的装束就是。 “哦?”唐老爷一声冷笑,捏起他下巴,“你再说一次!” “是魏将军的副官……”唐劭明吃痛,眼泪都要飙出来。 “军装都能穿错,你有几条命?”唐老爷面色凝重看着唐劭明,突然一脚蹬过去,把儿子踢倒在沙发上,“军畿重地,误着他**服,这是违制!妨害军容,祸乱军纪,捅到军法官那,谁都保不了你!两个字,枪毙!”唐劭平也是面色铁青瞪着他。 唐劭明闻言大吃一惊,他哪里想得到穿错身衣裳竟会严重到挨枪子的地步,冷汗直冒,登时服了软:“爹爹,我知错了……明日,明日我就换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不防唐老爷又踢下去,顿时闷哼一声。 “别叫我爹!纵是军部不找你麻烦,唐家一门老小的脸也叫你丢尽了!不肖子!数典忘祖的惫懒东西!长这么大个做什么吃的?”唐老爷照着他后臀又是狠踹几脚。 唐劭明顶着他爹的无影脚,狼狈地从沙发上爬起身。这当口,啪嗒一声,他裤袋里揣着的黑皮小本摔了出来。 “什么东西?”唐老爷停了动作,问道。 唐劭明捂着屁股,哭丧着脸小声道:“长官给的……好像是通行证。”其实这东西他自打拿到手,忙碌了一天,还真没打开看过。 “好像?什么好像?!”唐老爷见他还是不着调的样子,又冒了火,作势欲踢。唐劭平弯腰拾了起来,递到他父亲手里。 唐老爷打开一看,却是一怔。不相信似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疼得呲牙咧嘴的唐劭明,沉吟道:“这……” 作者有话要说:注: 关于唐劭平痛殴亲弟与唐老爷暴怒之缘故,本章已做出部分解答。军校重地,穿错他国制装乃原则问题,严重违反军法,重罪需送法办。还有两条原因,1唐大少之思虑及素来之性情(关键原因)2唐老爷在军界有一敏感职位(大户也),稍后会陆续写到。唐劭平所想,与他父亲还不太一样。另:唐老爷对长子说的那句“你也很好”,意味深长。 再次纵声高呼:大少纯爷们,铁血史泰龙。爱国好汉子,辣手摧小花…… 下章或有香艳镜头+神秘道具,唐二少老婆出没(不知长官们对这姑娘有么有兴趣),铁血唐大少亦抢镜,未满十八岁的长官请自行回避。 16第十五章 生辰礼(上) 这黑皮小本,扉页上印着只墨色苍鹰,下头用哥特体题了两行老长的字母,唐老爷不认得,又翻了一页过去。 唐老爷正是盯着这一张,看了许久。只见这右上角贴着唐劭明的大头照片,左边魏将军手书的大串龙飞凤舞的蝌蚪文,底下用工整小楷标着四行汉字: 德意志帝国国防军 部队办公室 陆军统计处第二组 中尉副官唐劭明 左下角是魏将军的g?wetzell(乔治?魏采尔)亲笔签名,还有一章四方图印,中间仍是一只九头鸟样的猛禽历史进程全文阅读。 看毕,唐老爷重又将小本子递与唐劭明,面色渐缓了下来。 唐劭明接过一看,顿时情绪翻涌,说不清究是愤懑还是憋屈。 “昏噩的东西,收好了!”唐老爷没了原先的火气,沉吟半响,又喃喃地念了一句,“你做的到底是哪国的兵……”抬手轻轻往唐劭明脖颈上拍去。 唐劭明冷眼看着他父亲,脖子一拧,躲开了。 唐老爷手顿在空中,不上不下。未几,放下胳膊,在唐劭明左胸戳了两下,“刚刚打得你不冤。不管为谁做事,都给我记好了,你先得是党国的男儿。记在这。” 唐劭明默不作声往后一退,抵在了门上。 唐老爷不再看他,一挥手,又恢复了淡然的语气,“去,换了衣裳,好吃饭。” 唐劭明把门一敞,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勤务兵与杂役们都散了,只见那旗袍女子扶着唐太太,在过厅拐角站了,甚是不安地往书房门口张望,另一边,是芸芝哄着兀自义愤填膺的唐劭昌。 唐太太早听见了屋里响动,此时见唐劭明出来,走路都有些瘸了,一张本就苍白的脸上还多了个清晰的红印子,顿觉心中酸楚,又掉下泪来。“我的儿……”唐太太走上前,吃力地抬手抚摸儿子肿得老高的脸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唐劭明按住他母亲的手,垂下眼睑,尽力做出副平静语调,“姆妈,我没事。”往旁边一侧身,抬腿就往楼上走。这边芸芝见了,也撇下唐劭昌,跟了上去。 唐劭明面无表情进了自个房间,把满是泥土的军装上衣解了,直丢在地板上。他走到窗前,拔了闩,玻璃窗四敞大开。他把手撑在窗台上,就闭了眼立在那吹风。 不知何时,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下一刻,柔软的身子直贴上来。 唐劭明闻到一股茉莉皂角的味道,知道是芸芝,仍旧僵直地立在那,一动不动。 “我不吃,不必等我。”半晌,唐劭明说道。 芸芝没松手,就这么抱着他,头轻轻枕在他宽阔的背上,不说话。 良久,唐劭明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芸芝,别闹,我没心情。” 芸芝还是不走。 唐劭明背后的衬衣渐湿了一小片,风顺着领口溜进来,凉飕飕的。 “哭什么。” 背后的人儿靠在他身上,摇了摇头。 唐劭明终于转身,瞧见芸芝泛红的眼眶。一滴泪划过伊的唇际,唐劭明伸手给抹了去。“这是什么。”他擎着指尖亮晶晶的水迹,问道。 芸芝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未几,她竟抬手掩了秀口,嘶的一声,嘘溜了下口水,微微一笑:“饿得。” 她笑得云淡风轻。 听得这解释,唐劭明先是一呆,继而嘴角一抽,终于,长叹一声,“你啊……”把面前的女子轻轻揽到怀里。 “劭明,”芸芝扶着他略显单薄的胸膛,欲言又止,“今天是你的生辰……多少……也吃一点。” 一听这话,唐劭明强压下去的愤懑又有些冒头,他身体陡然一僵,苦笑道:“生辰,生辰……今日已经连收两份厚礼,不必过了重生二三事全文阅读。” “我的贺礼,你都还没看。”芸芝嘴角又现出小狐狸般玲珑的笑意,往床边的梳妆台一努嘴。 唐劭明有些好奇,见有个不大的小包静躺在那里,便要过去,一边问芸芝,“是什么?” “吃过了,再来看。”芸芝拉住他,还是劝,又有些哄的意味。 唐劭明没来由的心头一软。他明白,这大家族里的女子尤其难做。他终不忍让这可怜的女子为难,无奈,只得点头应了。 唐劭明再三坚持,要自个把制服换下,见芸芝没有出去的意思,怕她起疑,也就厚了脸皮,没支她避开。 芸芝动作麻利,早给他找了干净的衣裳,抱在手里等着。这边唐劭明才刚脱了衬衣,小腹现出四五片红紫的淤伤,一转身,后腰也露出半截泛红的印子。芸芝见了,下意识地摸了上去,手分明一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还是咽下了肚里。 或许是刚才一番安慰的关系,唐劭明对眼前这相识才刚一天的女子很有些好感,已是心生亲近。叫她凉手这么一摸,竟有了反应。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贤妻”虽然是自己的,可又不能算是自己的,登时心下觉到可耻,腾地红了脸,仓惶背过身去捣腾衣裳。旁边有人看着,唐劭明只穿得个手忙脚乱,几次差点教裤腿绊倒。芸芝以为他是给打得太狠,站都站不稳,忙上前来扶他。 唐劭明苦不堪言,强自忍着不去看芸芝,一边缩着裤腰,趿拉着鞋就往门外走,一边讪讪道:“没事,没事。明日去找卖大力丸的求两剂仙丹,过几日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19年,《凡尔赛条约》通过了一系列惩罚德国的苛刻条款,总参谋部遭撤销;之后组建的德**队被称为帝国防卫军,虽然名义上的总参谋部不复存在,但仍需要一个部门对新军队进行管理,新政府在国防部下设立了陆军局和部队办公室,职能上分别对应一战前的战争部和总参谋部,首任部队局局长为汉斯?冯?塞克特少将,成立部队办公室的设想也来自于他,同时还建议设立一名陆军指挥部司令,作为国防部长的顾问(《凡尔赛条约》规定国防部长必须为文职官员)。部队办公室下设四个处:第一处分管作战;第二处和第四处分管组训;第三处作为外军研究部门,但为了掩人耳目对外称为陆军统计处,各处内部又分为若干小组。 唐劭明所属编制,便是第三处。 唐老爷的举动,或许会让大人们摩拳擦掌义愤填膺……由于《凡尔赛条约》限制,德国国防军当时一年只增补250名军官,且都是精英。作为外国人,是几乎没有机会跻身这一行列的。(若非当时特殊的外交关系以及之后要交代的某些巧合,小唐也绝计没有机会)所以他不可能想得到儿子能拿到德**籍,所以看到那身军装,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个纨绔小子违反军法。 那个年代的大家长,除却极开明的,便是做错事,嘴上也很少有向小辈认错,多是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sigh 关于本章开始出现的感情戏,小唐表示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不属于对花姑娘没反应(ed?!...)见猛男就想扑的超重口味。希望芸同学没有让长官们反胃……||| 至于他对芸同学莫名奇妙的好感,其实也不能算是突兀。长官们还记得第三章小唐被鬼压床之后的一些变化么? 在小唐心中,众生平等而已,这也是某想表达的关于感情之看法:一切顺其自然(但不种马)。茶以为,无论是正常向、纯爷们、还是纯娘们之间的感情并非以嘿咻是否激爆作界定标准。不过……河蟹总会有的,长官们的愿望也会满足的,某狞笑。下章继续。 上一章看到长官们的火爆讨论,茶表示十分激动。有共鸣看着就是爽啊,灵感也有爆发! 17第十六章 生辰礼(中) 唐劭明与芸芝一前一后地进了餐厅,桌上已摆了饭。(.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唐劭明打眼一看,他父亲坐了上首,左边坐了唐劭平与一个穿着素花旗袍的文静女子,想来是唐家的大少奶奶了,再往下坐着三弟唐劭昌。唐老爷右手边倒是空了三把椅子重生二三事。 唐老爷往自己身旁一指,道:“过来坐。” 唐劭明不做声,捡了离他父亲最远的座位,拉开椅子就要挨着他三弟坐。 这时,芸芝从后头轻扯住他的袖子,小声道:“我看着劭昌吃饭。”唐劭明看了她一眼,极不情愿地往左移了个位置。芸芝也便跟着在他右手边落座。 唐劭明伤处还是火辣辣地疼,只挨着半边屁股坐了。他谁也不理,只盯着桌上一大盆绿油油的菜汤出神。 不多会,唐太太也回了,隔在唐劭明与他父亲中间。 唐老爷举箸,众人也纷纷动了筷。 这日的晚饭菜色不多,却极尽精致。四道主菜――素鱼翅,美人肝,香酥排骨,炖菜核,俱是地道的京苏菜。有道是:南京人,求不老,不吃鱼肉爱吃草,枸杞芦蒿菊花脑。至于那绿油油的热菜汤,便是有名的菊花脑蛋汤。 只可惜唐劭明心绪欠佳,饶是美食当前,也提不起多少兴趣。他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汤浇在白饭上,也不夹菜,端了碗,便往嘴里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料这热汤有股说不出的怪味,顶得他一大口饭几乎全呕出来,好容易屏住呼吸强吞下肚,看着手里一大碗覆着绿菜叶的饭,顿时没了胃口。唐劭明搁了筷子,只一劲饮茶。 “二蝈蝈,你怎么样?”唐劭昌一歪头见他二哥这副情状,筷子一松,啪嗒一声掉下块排骨。 唐劭明心头一暖,摇摇头,“不妨。” 唐劭昌若有所思地看看他二哥,又看看他大哥,突然满是悲愤地对唐老爷道:“爹爹!二蝈蝈过生日,你们非但不给礼物,还欺负他!” 诸人皆停了手中动作。唐老爷嘴一抽,“胡说!吃你的!”却听不出训斥的意味。 “没吃长寿面,二蝈蝈要死啦!”唐劭昌想起从前姆妈哄骗他吃寿面的说辞,越想越酸楚,跟着嘴一扁,扔下筷子就要嚎啕。 一桌人大半脸上都挂不住了,气氛尴尬。“呸呸,劭昌莫要乱说,不吉利。”唐太太看了一眼唐老爷,心下有了底,便柔声哄着唐劭昌,“寿面不都是最后吃么?”又小声吩咐下人,赶紧把临时撤掉的汤面热了盛上来。 实则唐太太一早就与芸芝等人准备唐劭明的生辰,只是恰才那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不明就里,生怕捅了唐老爷的马蜂窝给唐劭明招来又一通数落,才没敢提这事。不过两三分钟,热腾腾的寿面就上桌了,唐劭明正好借机换掉那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菊花脑盖饭。 对着一碗刚出锅的条子面,唐劭明的胃再度毫不掩饰地叫了起来。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他这回是真个饿了。唐劭明此时只盼着这一家子不要节外生枝,赶紧吃饭,由是,对唐劭昌微微一笑,说道,“傻小子,你大蝈蝈刚送了我一份大礼。” 唐劭平正尴尬地扒着饭,闻言,手上一顿,抬头看着唐劭明。 “哪有?”唐劭昌显然不信,指着唐劭平道,“他刚才打你!我都看着了!” “非也,非也。”唐劭明无奈,勾勾手指,叫唐劭昌把头凑过来。他故作神秘地说:“我只说与你一人知道,切莫传出去。” 唐劭昌果然小孩情性,隔着芸芝凑了过去,然面上仍带着怀疑神色,斜眼瞅着唐劭平。 唐劭明故作踌躇态,支吾半天,又摆摆手:“还是算了,我发过毒誓的,不能说。” 唐劭昌被他吊起了胃口,哪里肯依历史进程。 唐劭明装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罢,你也发个毒誓来,不得泄露半句。” “好!我若说出去……”唐劭昌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了一回,突然大义凛然地指着自己大腿根,发狠地说道:“若说出去,就叫我小**烂掉!” 果然江山辈有才人出!唐劭明登时被雷得天昏地暗,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狂颤,他大嫂和芸芝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童言无忌的唐劭昌。他父亲也是一声咳嗽:“吃饭,都吃饭!” “好,够毒,我信你!”唐劭明绷住笑意,压低了嗓子,对唐劭昌道,“你大蝈蝈乃是丐帮第三十八代帮主老婆灭绝师太之嫡传弟子,刚刚是在传授武林不传之秘。”这声音又恰能让在座之人都隐约听得。 “什么……什么不传之秘?”唐劭昌瞪大了眼睛。 “嘘!小声点!过来,过来。”唐劭明强忍着就要爆发的大笑,揽过幼弟的脖子,一本正经道:“降龙十八掌。” “厉害吗?”唐劭昌眼中露出兴奋神色。 “你大蝈蝈一记起手式飞龙在天就把我震得筋脉寸断,你说厉害不?” “厉害……我也要学!”唐劭昌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认了真。 唐劭明坚定地摇头:“不行!等到明年你过生日,我才教你。好了,快吃面!”说罢,便埋头大口吃面,不理会唐劭昌。 “大蝈蝈!我要学功夫!”唐劭昌直接转向他大哥。 “……”唐劭平看着唐劭明,手里的筷子分明抖了两抖,“不行!” 唐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唐劭明,拾起餐巾擦嘴。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唐太太慈爱地看了一眼匪夷所思化解了一场危机的唐劭明,给他夹了块素鱼翅进碗里。 “啊!二蝈蝈!”唐劭昌寻思着降龙十八章的威力,嘴里咬了一截面条,突然想起了什么。下一秒,他惊恐地盯着唐劭明□,叫出声来,“你也发过毒誓的……二蝈蝈的小**烂掉了!” 唐劭明腿一抖,一张自认厚度堪比城墙的老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咬牙切齿道:“吃你的!我发的不是这誓!”这回,连几位强作矜持的女眷都冷不防嗤笑出声。 “食不言,寝不语!”好在唐老爷抖得几乎变调的声音及时响起,“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要说:注: 京苏菜:民国南京菜之别名。文中出现的几道菜都是军政界人士的最爱菜品。 前几章十分凄惨,今天来一章和乐的,诸位长官换换心情。 某茶表示对不起灭绝师太,对不起洪七公他老人家…… 小唐中尉也是个好小伙子呐……忍辱负重了。这一章,唐二少被韦小宝附身,耍宝一回,总算吃上一顿安生饭。其实这一章也不算突兀搞笑,某埋了几个重要的伏笔在里头。 唐二少表示受到诅咒,鸭梨很大。 某茶看着这一章的菜谱,口水直下三千尺。 唐三少人小心不小,重口味轻松赶超未来人唐二少。三少的好戏还没完,下章继续,出现煽情戏,或有成人戏(十八岁以下回避)。 长官们可以yy了。 18第十七章 生辰礼(下) 这一顿饭好容易吃完,唐老爷站起身,在唐劭明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唐劭明淡淡应了声“父亲”,没抬眼,依旧喝他的茶。唐老爷叹了口气,没说话,径自踱进书房去了。 唐劭平似乎也有事忙,匆匆与唐太太道了声:“姆妈,我吃好了。”便又出了门去。 见众人用得差不多了,唐太太吩咐一句,仆妇们便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筷。 大少奶奶看着唐劭明,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劭明,你哥他……” 唐劭明放下茶杯,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从小都闹惯了。” 席间一直不言语的芸芝走过去,向大少奶奶道:“阿嫂,那一块打籽还是绣不好呢,帮我看看可好。”大少奶奶点点头,又看了看唐劭明,见他神色如常,便稍欠身,跟着芸芝去了厅里。 唐劭明松了口气,晚饭吃得有些饱,不急着回房,也在厅里捡个沙发坐了。背上还是痛,他抓了个靠枕过来,斜倚着读报纸。又是《中央日报》。唐劭明打了个哈欠,勉强自己看下去。 看了没有两三行,唐劭昌凑了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他二哥膝上,拨开报纸。[.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往口袋里一掏,再摊开手,掌心里已躺了一对毛茸茸的绿圈圈。唐劭明瞄了一眼,不晓得是不是活物,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什么?” 唐劭昌拈起一只,伸到他眼前过去,献宝似地说道:“生日礼物。” 唐劭明仔细一看,见是三支狗尾巴草编做了麻花辫形状,绕成个手指粗细的圈圈。 “做什么用?”唐劭明问道。 唐劭昌不答,拉过唐劭明左手,见他无名指上戴了只鎏银戒指,扳住了就往下撸。唐劭明被他扯得疼,忙道:“我来。”把那戒指慢慢转着圈脱下,搁在桌上,手指上勒了道印子。 唐劭昌抓了他二哥的手,把个狗尾巴草圈圈硬往他指头上套。可惜这圈编得太小,唐劭明手大,如何都戴不进去。唐劭昌急了,一顿生拉硬拽把个狗尾巴草薅得少皮没毛,几乎撑坏了,才勉强挂在唐劭明小手指头上,摇摇欲坠。 “戒指?” 唐劭昌喜滋滋地点头。 “好看。”唐劭明擎着只戴了契丹裘皮大帽的手,笑道,“跟哪学的?” “二嫂教的!”唐劭昌扒着他二哥颈子,得意道,“我编了一天,送你!”说着,把另一只小的套在他自己指头上。 芸芝正倚在小沙发上安静做着苏绣,闻言抬头冲这哥俩微微一笑,唐劭明瞥见她手上也戴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唐劭明心情大好,照着他弟弟脸颊狠亲一口,胡子茬扎得唐劭昌吱哇乱叫,伸手使劲推他的脸。 唐劭明哈哈一笑,不再逗唐劭昌,抱了他坐在自己怀里,一手又抖开报纸要看殷少,别太无耻!全文阅读。唐劭昌盯着他二哥,突然吧唧一口亲上唐劭明的嘴。停了有两三秒工夫,唐劭明一愣,就要扯开唐劭昌。孰料这小子扒紧了他脖子就是不松手,末了还跟喷壶似的,噗噜噗噜喷了他一脸唾沫。 唐劭明无奈地用袖子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心想,这是什么弟弟,一点亏都不肯吃。芸芝憋了笑,递过条手帕与他,胡乱擦了。 唐劭昌心满意足地嘿嘿一笑,说道:“二蝈蝈,你是我媳妇!” 唐劭明顿觉思路跟不上这小小子:“凭什么?” “亲嘴了,就是我媳妇!”唐劭昌得意洋洋地扯着唐劭明带着狗尾巴草的左手,“还有这个!” 唐劭明哭笑不得,也懒得跟唐劭昌纠缠不清,只照他屁股拍了一巴掌,推下沙发,“什么乌七八糟的,一边玩去!” 唐劭昌还是又叫又跳闹个不休,芸芝和大少奶奶满是同情地看着唐劭明,唐太太也只是笑。唐劭明给这小子吵得头大,板了脸,道:“再吵,叫爹揍你!” 这招果然有用,唐劭昌一缩脖子,闭了嘴。 唐劭明摇摇头,夹了报纸上楼。 好容易安静了,唐劭明拉了台灯,倚在床上看报,不多会,竟有些倦意,便合了眼在那迷糊。 唐劭明朦朦胧胧地,听见似乎有脚步声,而后,又好像是门锁咔哒一声轻响,紧又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困了,闭着眼伸手去关台灯,摸索了半天,没找着开关,却摸到一块温润的坚硬物事。 唐劭明叫灯光刺得眼疼,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皮。 灯影摇曳中,一副暗香浮动的旖旎景象,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他摸到的,正是芸芝腕上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唐劭明大窘,匆忙收手。 芸芝已换了一袭裁剪地甚是贴身的水红旗袍,略施薄粉,漾着一丝好闻的淡香,笑意盈盈地坐在床前看着他,手上托着只玻璃小瓶。 芸芝见他醒着,爱怜地抚上他的脸。“好看吗?”芸芝柔声问道。 唐劭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芸芝,不知道眼该往哪处搁,只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直欲跳出腔子。 芸芝把小瓶搁到床头,就着手解他上衣。唐劭明像遭了雷击一样,慌乱地按住芸芝的手,残存的理智还是教他底气不足地哼了一声:“别……” 作者有话要说:三弟唐劭昌这段小故事,献给已在天国的好兄弟。 心绪不佳,今日暂且更到这里。 注: 1打籽:苏绣传统针法之一,点绣的一种。用线条绕成粒状小圈,绣一针,形成一粒“子”,故名。 2狗尾巴草也有花语。表示坚忍、不被人了解、艰难的爱,亦示友谊长存。将三支狗尾巴草编成麻花形状,弯圈打结,戴到手指上,暗喻私定终身。 此处再留一伏笔。(众掀桌:你小子到底设了多少埋伏……) 这个故事会很长,历史部分的主线已确定,感情戏仍是即时酝酿。男人之间的守望与情义,某会着重写,男女之间的感情,家人之间的关系,茶也会写。 构建和谐社会,抵制三俗与滥情。 19第十八章 柳下惠 “都伤了,还有那心思。”芸芝带着笑意揉了他一把,哄孩子似的说道:“起来上药。” 唐劭明一滞,连连应声:“我自己来……自己来。”把衬衣从裤腰里扯出来,往上一撩,抓过那瓶子就往肚皮上倒。混着股樟脑凉气的酒精味直扑出来,窜入鼻腔,激得他打了个响亮喷嚏,眼泪都呛了出来。 芸芝把小瓶子从他手里抢出来,一晃,只剩下小半瓶,好笑道:“花露水吗?经得起你这般用。” 唐劭明讪讪地缩了手,躺在那心神不定地看着芸芝,不知说什么好。这边芸芝的手掌已沾了药酒,按上他小腹淤青处,划着圈揉按起来。 饶是这姑娘下手不重,药也是清凉镇痛的,可碰到伤处还是疼得很。唐劭明充硬汉,咬着牙一声不吭,全身紧绷挺尸似地僵在床上,两手抓着被单,几乎扯碎了。 “大哥回营里给你拿的跌打药。” 一听这话,唐劭明按住芸芝的手,皱眉道:“他的东西?” “听话。”芸芝在他肚子上轻按了一下,唐劭明没防备,疼得哼了一声,只得放弃负隅顽抗,闭了眼任她炮制。 “忍一忍,就好……”芸芝见着唐劭明脸上扭曲的表情,手一颤,还是继续给他推散淤积的血肿。 好容易捱了十几分钟,冷汗都冒了出来,却听芸芝说:“翻过来。”想着明日一早还须去军校上工,唐劭明只得老实地趴了,由着芸芝给他处理腰上的伤。 忽然后臀一凉,唐劭明又羞又窘,反手一抓,抓了个空,裤子已给褪了下来。“不用了,不用了。就是坐得太久……” “别闹。”芸芝一副见多识广的淡定语气,依旧是沾了药酒,给他揉。倒是舒服。 一番贫弱挣扎未果,唐劭明死了心,死鱼一样趴着。 他一歪头,瞥见床头的纸袋,忽然想起件事:“芸芝,你刚说的礼物,是什么来着?” 芸芝又笑了:“不是看过了吗?” 这一笑不打紧,唐劭明眼前登时浮现出刚刚看到的旖旎场面――翡翠镯,小旗袍,明眸皓齿香腮雪殷少,别太无耻!。他分明觉得到,在脑袋里安之若素了二十几年的柳下惠正心意决然地收拾细软,准备弃他而去。 “好看吗?你都还没说。”芸芝问。 “好看。”唐劭明一动都不敢动,他觉到芸芝的温软的小手只要碰他一下,身下窜起的火苗就无耻地燎他一回,一张脸红得活像猴子屁股,简直比挨唐劭平的打还要难熬百倍。 “没了?”芸芝幽幽地来了一句。 “嗯……”唐劭明呼吸都有些急促,他心猿意马,心知再这么下去,今晚是决计做不成柳下惠了。心一横,竟鬼使神差地憋出了这么一句,“洗洗睡吧。”只是这冷淡的话一出口,他当即就想甩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气氛不对了。芸芝果然停了手,愣在那里。 唐劭明悔青了肠子,匆忙坐起来,握住芸芝的手,语无伦次道:“呃,我是说……好看,洗洗,呃……更好看……”芸芝还是愣愣地看着他。 唐劭明暗道一声糟糕,看芸芝的反应,从前的唐二少是决计不会这般说话了。他心道,自己打从穿越过来已是处处小心,然万般思虑终有不周之处,莫非今晚这虚伪的假道学就要害得自己穿帮……一想到晚上唐劭平与唐老爷自然流露的煞气,唐劭明心知一旦穿帮,保住小命的几率定然为零。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姑娘起疑。唐劭明也顾不得许多了,既来之,则安之,一把将伊揽入怀中,“与你说笑呢。”又在伊额上轻吻了一下,笑道,“这是回礼。莫说我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芸芝身上终于一软,伸手回抱住他,嗔道:“没正经。”唐劭明待要毛手毛脚,却被芸芝推了开,似笑非笑地来了句,“洗洗睡吧,伤都没好。”这回换唐劭明不上不下僵在那,眼看着芸芝洗漱去了。 这一晚,美人在侧,唐劭明睡得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于是第二日不出意外又废了一条裤子。 这唐公馆不愧为军人世家,连洗衣妇都是雷厉风行,待唐劭明一早醒来,那身沾了半斤黄土的军装里里外外俱已整治干净。 他大哥给的跌打酒着实好用,唐劭明睡过一觉,身上已不怎么疼了。他不是个记仇的性子,误会既已解开,也不欲跟个婆娘似的揪着不放,便照常与家人招呼了。 这回他还是穿了一身德**装现身,他父亲神色如常,只叮嘱他在军中做事万勿随性,有不懂的尽可请教他大哥。唐劭平依旧寡言少语,三两口用过早点便直直地坐在那,等着唐劭明同去军校。 临出门,芸芝过来送他,把军帽连带昨晚脱在小桌上的戒指一并塞在他手里。唐劭明想起自己只顾着逗唐劭昌竟把婚戒都扔到了一边,心虚地一笑,照她手上暗暗捏了一把。 唐太太嫌军校伙食不好,非要他带一包吃食去不可。唐劭明见他母亲坚决,只得接了。 唐劭平难得开一回慢车,一路上街景慢慢倒退,连小食摊上摆了几层笼屉都数得清。唐劭明歪头盯着窗外,忽然张口说了句:“谢了,哥。” 作者有话要说:二少很给力,对着如花似玉的老婆都能当柳下惠,虽然不是自愿。唐爹得意,小唐不甘,腹诽他大哥与atejiang长官。 小唐:芸姐,你御姐了。(1.成熟2.优雅3.坚强4.冷静5.自信6.淡定7.知心8.智慧9.拥有绝对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10.身材11.各方面实力12.定力13.气质14.神秘) 下章上梅副官靓照。 20第十九章 绝密档 唐劭平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开了有两三个街口,问:“药上了?” 唐劭明嗯了一声。 “中午过来。” “忙。” 唐劭平踩了一脚刹车,“药停不得。” 唐劭明闭了眼,仰头靠上座位。这会,他的话比唐劭平还少。 到了地方下车,唐劭明一弓身,不留神又抻了一下,伸手按住后腰。 唐劭平泊了车,三两步赶到他身后,快到门岗处,说了句:“十二点。” 唐劭明应了声,“再说。”只把点心袋子折了口夹在腋下,摸出证件给那卫兵验过。 兄弟二人一声不响地走到小白楼下头,唐劭明看了他哥一眼,道声:“我走了。”唐劭平似欲张口,却见一个军官打老远冲他跑了来。唐劭平给他兄弟正了正领带,叹口气,“去吧。” 一进顾问室,发现梅副官已坐在打字机前头叮叮当当地敲字母。唐劭明一看钟,还未到七点三刻,心道这洋人来得还真早。”men,oberleutnantmayer.“(梅尔中尉,早。)唐劭明昨日自魏将军口中听得了梅副官的名字,这回终于用上了。 ”men.“(早。[.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梅副官见是唐劭明,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活计,登时又结巴起来,“唐,当我说……没……汉话,会……将军……我……骂……”(tung,wennichkeinchinesischsprechen,wirdherrgeneralmichbeschimpfen.) 乍一听,唐劭明先是一头雾水,把这些个词倒着译回去,这才懂了。原来魏将军逼着这小子学汉话,不说就要骂他。这语序……真是个实在人。唐劭明暗笑,把点心袋子放了,便走到梅副官身旁,低声道:”keinese,ichsageihmnicht.“(没事,我又不会泄密。)又往梅副官肩膀上拍了拍,叫他放心。 “n……不……不行!”这梅副官急了,站起身,反手一把搭载唐劭明手臂上,大张着嘴停在那里,露出好一口白牙。唐劭明微笑着看他还待说啥,孰料这梅副官一个大喘气,竟吐出三个囫囵字,“这不好。” “好罢。”唐劭明无奈,只得由他。 “不好!”梅副官还是拽着他不放,一本正经地说。 “好。”唐劭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又说了一回。 “这不是好!”梅副官较了真,仰头盯着他,表情严肃。 唐劭明的头一个变作两个大,他发觉自己实在跟这洋副官扯不清,再搞下去不用见着魏将军,他就得疯了。“不好,不好。我错了。”唐劭明哭笑不得,把梅副官重又按到椅子上,望那打字机一指,道,“做事罢。” 约莫过了小半个钟头,魏将军来了,一推门看见唐劭明,直接把他叫了去重生二三事。 魏将军在办公桌后头坐了,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推到他面前,又看了一眼圆钟,轻描淡写道:“唐中尉,五小时看完,下午一点十分同我出去。” 唐劭明接过,一掂,又是一大摞。五小时……哪里还有五小时。他忙答声:“是!”就待出去开工。 “慢!”魏将军的山东话又敲响了他的耳鼓,一回头,见魏将军手里拿了支钢笔,仰在椅背上拿一双犀利鹰眼俯视着他,“谁让你出去的?” 唐劭明闻言一愣,不明就里,立在当地。 “上头写的什么?”魏将军用那钢笔望唐劭明手上的档案袋一指,仍是一副石雕似的冷面孔。 唐劭明拿上来一看,见这袋口已经拆开,然接缝处有个蓝章盖的“绝密”字样,顿时明了。“抱歉,长官!”唐劭明赶紧把袋子往肘内夹了,一挺胸,靴跟一碰,低头认错。 魏将军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一指,“在这看。” 唐劭明忐忑地看了魏将军一眼,老老实实应了声“是”,走上前去,把椅子抬起了不声不响拉出来,就与魏将军隔着张桌子面朝面地坐了。他把袋里的纸张都取出来,在桌上占个小角放了。 有这么个魏将军在眼前,唐劭明只觉到浑身不自在,一抬头,便对上那双冷森森的绿眸子,好似高空飞着的鹰隼盯准了地上翅小腿短的鸡雏,直比唐劭平那冷面旋风还叫人胆寒,于是赶紧埋头看手上的材料。 这第一张纸,竟然没有字,只有一张图。第二张,还是图。 唐劭明心下纳闷,刚待出口相询,却看到魏将军从桌上慢条斯理地拾起一份文件,然视线还是停在他身上,玩味似地瞧着,好像料定他会犯难一般。 唐劭明登时没了提问的兴致,硬着头皮又翻一页。 依然是图。 只是右下角,六个乱码一般的细小字母像利剑般刺穿他小心封存的记忆。 ……唐劭明只觉这几个大大小小的字母无比眼熟。 他又返回去看了两眼先前的图纸,竟然,也生出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唐劭明不自觉地抬手摸上鼻梁,暗暗思索。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微微翕动了嘴唇,无声念道:“panzerkampfwagen!” 猛一抬头,却惊见魏将军带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小唐中尉的军旅生涯正式拉开序幕!命运的车轮开始悄然运转……||| 似乎就要激爆了。 关于绝密档案中的pzkpfw,大嘴唐已经说漏,无法设置侦探题,杯具。神器啊,神器。 唐大少:药不能停…… 茶逐渐找到状态,11月初更新开始提速。 附上梅副官玉照:(太大了,吓死老子了) 1933-1934年间,小唐中尉之制装即篡改为此样式(原版陆军中尉的行头着实天雷),之后德国陆军换装,方启用二战史实版。 21第二十章 狐尾现 唐劭明心一沉,暗道这下要糟。 果然,魏将军没放过他的异动,问:“说什么?” 唐劭明瞥了一眼纸袋上的“绝密”二字,冷汗顿时下来了。这几张纸,魏将军甚至不准他拿出屋,可见机密。前三张都是草图,有的不过是六个铅笔标注的字母。 ”panzerkampfwagen.“(装甲战车。)魏将军一字一句替他说了出来,逼问,“唐中尉,你未在军中服役,如何知道?” “我……猜的。”一时间,唐劭明脑子里飞速酝酿了三四个借口,但一对上魏将军寒气逼人的眼神,立马泄了气,一句最经不得推敲的话脱口而出。 魏将军冷笑一声,左手按着腰间的枪匣,向唐劭明走去,冷冷说道:“是吗?” 唐劭明感觉到一股杀气。 他觉得,这一回如若给不了魏将军满意答复,自己的脑袋多半就要尝到鲁格枪子的新鲜滋味了。 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了心神,勉力恢复平静的语调:“这不难猜。” 魏将军手指拨弄着枪匣扣子,吧嗒吧嗒作响,“说。” “这六字中有两个大写,词义当分作两段。这图上画了,整车身覆钢板,前头的pz指的多半是装甲(panzer)。上部架设机枪,为战时配备,自是战车(kampfwagen)。” 唐劭明看着魏将军,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故作泰然,与他玩文字游戏,“猜谜的本事,我还有些把握。且父兄都在军中,苏联的老战车倒也见过图样。” 魏将军若是真个这么易哄,就不是魏将军了。他不置可否,当场给在纸上刷刷刷写了一行杂七杂八的缩写字串,叫这位新收的副官猜。唐劭明无奈,硬了头皮连蒙带猜地往上填,当下只觉得如坐针毡。 字谜还没猜完,魏将军一敲桌子,“好了,中尉,干你的活。”唐劭明赶紧应了声,收敛心神,继续研究那摞差点害他露出狐狸尾巴的文件。 “把图和参数都记下,放在这。”未几,魏将军突然打断他,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补了一句,“还有四小时。” 唐劭明闻言,立时白了脸。未等他吱声分辩,魏将军重又拿起桌上的公文,表情严肃地看起来。唐劭明好容易蒙混过关,哪敢惹这位凶神,只得恨恨地沉声又应一回,赶紧埋头做事。 看到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文字注释。这车乃是克虏伯出产的著名古董——一号战车a型(panzerkampfwageni/a),配有四个路轮与三个拖带轮,防弹钢板薄得像白铁皮,还加开六个简陋的瞭望窗凤月无边。车体右侧设手动旋转炮塔,至于配载武器,只有两挺7.92mmmg13机枪。 唐劭明也不甚了解这些专业的技术参数,欣赏惯了虎王和豹式重型坦克的他只觉得这大家伙奇丑无比。再一查动力,双引擎57马力——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加了壳的拖拉机么。他记得多年前看过一节目,就是给这款战车泼黑狗血的,说是它丢尽了德国装甲部队的脸面,动力不足速度慢,装甲单薄散热差,攻不能使,守用不成,以致西班牙内战过后,德国陆军终于忍无可忍,把几百辆战车统统送回工厂拆了重造,仅存的几辆进了博物馆,被后世勉强供起来当鼻祖膜拜。 难不成军校要买这玩意?唐劭明仔仔细细读到最后一页,也没找见一个字跟价目沾上边。 他隐约觉到哪里不对了。 如果是卖坦克做生意,德国人怎舍得把这么机密的技术资料拿过来,魏将军又怎会给他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外籍副官看,还特意叮嘱他留心多记……唐劭明偷眼瞧魏将军,见他又恢复了一幅石佛般的架势,一丝不苟坐在那批阅公文,领口镶的一枚金边蓝芒勋章随着他手下动作微微颤动。唐劭明实在猜不透这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他不想为工作之事再受责难,只得拼了老命硬生生背下几张草图形状,还有些要紧参数。 十二点,一阵短促号声响起,校场上操演的入伍生陆续收队,魏将军往外头看了一眼,旋上了钢笔帽,把桌上的文件纸张都码了个妥帖,站起身来。 迫于魏将军淫威,唐劭明赶鸭子上架,三四个小时直盯着十几张图纸参数一路狂背,这会竟跟老僧入定似的,对外头的响动浑然不觉。 魏将军往外走,顺道说了句:”mittagpause.“(午休。) 唐劭明一动不动。 魏将军在他身后停住脚,站了一会,见他还是没反应,于是冒出了那让人听来无比亲切的山东话:“中尉,吃饭!”抽掉了唐劭明手里的文件。 唐劭明只见面前白光一闪,一定神,手上空了,愣了半晌,扭头却见魏将军把图纸往小柜里一锁,自顾自地敞门出去。他望了望墙上的钟,十二点。想是开饭的时候了,也抻了抻坐得酸麻的腿,跟了出去。 唐劭明出了顾问室,刚下楼梯口,就见着个熟悉身影在那杵着。 “哥,”唐劭明想起早上的事,冲来人笑了一下,“不用了。” 唐劭平手上拎了只小瓶,里头装的还是昨晚上用的跌打药。“很快。”唐劭平握了他兄弟手腕,低声道,“听话。” 唐劭明一听这话,既无奈又好笑,心道不光是芸芝,连这黑旋风唐劭平言语间都把他当个孩子待。实在拗不过,只得随了他一路疾行。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七天军务繁忙,某争取更两次,各位长官见谅。11月初起更新提速。 注: 1二战前,德军军官配枪多为鲁格p08。 2一号战车的a型:鼻祖型德军坦克,引擎散热、防弹装甲和火力配置都很悲剧,速度和机动性皆不佳,总共只造了800多辆,后来基本都送回兵工厂改装成b型等坦克。**当年有向德方订购panzer坦克。 3魏将军佩戴的勋章,就是传说中的蓝马克斯勋章,比小希哥的铁十字和大铁十字都威武。 (话说,没人对魏桑有感觉么……魏桑失落) 好吧,下章奉上小唐中尉裸戏,还有唐大少……太tm商业了…… 22第二十一章 按牛头 校场另一头,便是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处所。教导总队自成为战列部队以来,常年驻扎孝陵卫,然唐劭平时任军士营副营长,在军校里亦有事务,是以军校也辟了一间办公室与他。唐劭明随他大哥进到屋内,打眼就看见墙上挂了国父和蒋校长长的戎装照,两边贴着青天白日满地红与黄埔校旗,还有一副竖轴书法,题了亲爱精诚四个大字。 唐劭明抬腕看表,时间已剩不多,便三两下把上衣脱了,搁在矮柜上头。他顺手拉过把椅子坐了,将皮带松了往下一按,催道:“来罢。” 唐劭平低头一看,只见他弟弟原就没多少肉的肚子此时竟肿得跟花蘑菇似的,大大小小摞着七八个青紫印子。隔夜的药效没褪尽,手摸上去还有点烫。唐劭平弯着腰,把个熊掌覆在他弟弟小腹,半晌,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唐劭明先绷不住了重生二三事。他使手推了推唐劭平,一本正经问道:“找你侄儿呢?” 唐劭平先是一怔,待想明白,嘴角也是一翘,随即又板了脸斥道,“屁!”把袖口往上一撸,噗地拔出瓶塞,对他弟弟道一声:“忍着!”左手牢牢按住唐劭明的肩膀,右手沾着药酒敷上他身前伤处。 唐劭明全身剧烈一抖,直欲跳将起来。不料这唐劭平手劲比熊瞎子还大,一只手便把他钉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疼?”唐劭平停了手,问。 唐劭明一声不吭,闭了眼。 “疼就说!”唐劭平继续上药,手上力道还是一般地重,给他推散淤血。唐劭明两手使劲反扣了椅面,全身肌肉都绷了个结实,仍是疼得战栗不已。 唐劭平揉了好一会,终于停了手,扯过毛巾一擦,道:“好了。” 唐劭明深吸了两口气,抖抖索索地站起,转身去拿衣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站着!”唐劭平立起身,扯住他弟弟的后裤腰往下一拉,无影脚唐老爷的杰作登时现出冰山一角。 幸好唐劭明反应不慢,下意识地抓紧了裤子,一扭头,却见唐劭平指着旁边的长桌说道:“趴过去。” 虽说唐劭明的老虎屁股昨夜已被他芸姐摸了个遍,然而就算他当时的确还有些意犹未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无心享受由五大三粗的阿兵哥亲手操持的特殊照顾。“不必了!”他一边挣裤子,一边惊恐地推辞,“这个不打紧……” “罗嗦!”唐劭平见他兄弟这幅忸怩样子,懒得与他废话,直接用了强,一使力,把他直拖到身前。唐劭明只觉眼前景物突然一晃,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大哥摁趴在桌上。 唐劭平在军中历练多年,一手擒拿功夫甚是了得。有句话用在此处贴切无比――牛不喝水强按头。唐劭平见他弟弟张牙舞爪地胡乱挣扎抹不成药,又恐出手重了再伤到他,便使左手按牢了他兄弟后颈,右手把他两腿一分,靠前一步直接用身体把他挤在桌上动弹不得。 “放了我!”唐劭明又急又窘,扯嗓子狂吼。此时他一只脚够不到地,屁股大腿又叫他哥贴上来,结结实实挤在桌沿上,根本借不上力。唐劭明的拳头把张桌子砸得咚咚山响,上头摆的白瓷杯都给他震倒了,把台布洇出一大滩水迹。他累得满头是汗,仍是动不了分毫,只把前头的伤扯得生疼,最后趴在桌上喘粗气。 唐劭平不为所动,似乎心情甚是愉悦地说了句:“老实点!”压住了他弟弟,把裤子一褪,只管往他光溜溜的后臀上抹药,还拍得噼啪作响。唐劭明又羞又怒,炸了毛,又是一轮乱踢狂砸,可惜唐劭平位置拿捏得巧妙,没伤着半个指头。 孰料在这当口,忽听得吱呀一声,似是门开了。唐劭明歪头一看,恨不能当即举枪自裁:撞大运了,真个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诸位,沃达丰的破网再次不举,某更新来迟,还望见谅。 为表歉意,这章应广大人民群众要求,来点油腥。至于当时的动作片场景,某就不详述了,长官们自行想象,yy……唐大:我兄弟纯爷们,身材不错,就是少点肉。余者无可奉告! 有兴趣的长官可以猜下,来者何人……唐二少拔枪,准备灭口。 本周还有一章,不定期更。 11月2日恢复正常更新,文章时间进入6月,很快迎来第一个重要历史事件。时局所迫,小唐必须成长了。 长官们的爪子呢。。。伸出来。。。 23第二十二章 赐彘肩 徐光显不晓得里头有人,一推门,正好撞见这一幕:似是个穿马靴的德**官光着膀子,被唐劭平压在身下,隐约还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屁股。徐光显当下既惊诧又尴尬,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傻在当地目瞪口呆地看着。 唐劭平的耳朵跟狼一样好使,听着有人来,一把给他弟弟提上裤子,转过身,神色泰然地招呼了一声:“营座!” 徐光显这才看清,刚刚趴在桌上的正是昨日见过的唐劭明。“没什么大事,忙你的。”徐光显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框,定了定神,脸上又浮出了之前的笑模样。 唐劭明缩着皮带,总觉得徐光显有意无意拿余光往他身上瞟,看得他毛毛的,也不知恰才有没看着不该看的东西。便不多说,头一点,从柜子上头拿过衣裳,利落地穿了。 唐劭明夹了军帽,道一声:“哥,徐营长,我先去了。”便火烧屁股似的离了这是非地。 “明日再来!”老远,听的唐劭平在后头喊了一句。 唐劭明脚下不停,只做没听见。他早打定了主意:明日纵是八抬大轿请老子,也决计宁死不从。 他向人打听了军官食堂的所在,掐着表,一溜小跑地往那赶。这军校里开饭十分准时,加之教导总队的人最近回来了不少,晚来这么一会功夫,大锅菜早见了底。唐劭明自认倒霉,还是拎了个饭盆凑过去,等着吃锅底剩饭重生二三事最新章节。 盛饭的伙头军是个热情的湖南人,见白饭还剩了不少,便给唐劭明盛了满满一大盆,然而伸勺一捞,锅里没了菜,汤也凑不齐一勺。这伙头军灵机一动,往海碗里捞起一铁勺辣椒油就往白饭上头浇。 唐劭明看得头皮发炸,赶紧把饭盆抢回来:“不用了!谢了!”他端着一盆冒尖的白饭丧气地往里走。 “唐,这里!”他刚拣了个空位待坐,就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见靠窗的长桌坐了七八个德**官,梅副官别着身子,正朝他一劲地挥手。再一看,魏将军也笔直地坐在那,表情严肃地嚼着饭菜,他对面恰有一个空位。 唐劭明只得托着小山一样的白饭过去,跟旁边的人打声招呼,就与魏将军正对着坐了。 唐劭明盯着自己的伙食,良久,终痛下决心,夹起一坨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生吞下去。 梅副官斜眼一瞅,见唐劭明盆里这么大堆白得耀眼的米饭,惊叹道:“唐,你没有菜,没有菜……”旁边几个洋军官都循声看过来。 “吃你的!”唐劭明小声道。他心情不好,恨恨地又扒了一口饭,面色痛苦地咽下去。 梅副官胳膊肘一碰他,把自己盘子推了过去。“给你。” 唐劭明心下一暖,见梅副官盘里的菜也不多,哪里拉得下脸皮来抢他的口粮,说声“好兄弟,不必”,继续扒他的白饭。 魏将军正使小刀慢慢地切着猪排,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唐劭明的午饭,拿叉子敲了下他装得满满当当的盆子,冷冷问道:”wasistlos?“(你怎么回事?) ”binzusptgekommen.“(我来晚了……)唐劭明闷声答道,又夹了一坨饭填进嘴里。 魏将军皱眉,吸了一下鼻子,又问:“什么味道?” “伤药。”唐劭明自己都闻得到那股混着樟脑冰片的药酒味,只是跟洋人解释不清,只应付了一句。 魏将军看了他一会,放下刀,叉起自己盘里大半块嘀嗒着汤汁的肉排,直戳进唐劭明饭盆,道:“吃了!” 唐劭明一愣,刚待推辞,却被魏将军一眼瞪回去。 “三分钟!”魏将军掏出怀表,道,“吃饱了,下午干活!” 又是倒计时。唐劭明马上想起那折磨了他整整一上午的图纸,不由苦笑,心道这魏将军究竟是体恤下属,还是根本就为了让他出错之后再找不出借口。 魏将军一声不吭地在那看表,没时间多想了。唐劭明夹起肉排,和着米饭狼吞虎咽起来。虽说不知魏将军下午究竟要他做啥,甚至有些生死未卜的预兆,不过这因祸得福赚来的猪肉排,还真是美味。他边嚼边感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果真精辟。 梅副官在旁看了,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羡慕这友邦同袍竟交上了如此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更了。提前祝长官们万圣节快乐。 徐小哥中奖,羡煞旁人。长官们自行联想他当时的心态,以及诡异的眼神…… 试问,魏桑与梅酱,孰更贤惠?善哉。 剧透:下章小唐中尉开始走威武路线,震慑群雄,有大佬要跟魏将军抢生意了。 北京时间11月3日清晨回归。 24第二十三章 鬼子论 时间一到,魏将军起身就走,唐劭明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这才同梅副官快步跟上。 行至楼下,魏将军又看了一眼表,道:“备车,去国府。”梅副官应声“是”,小跑着去了。 唐劭明见魏将军没打算回办公室,想是没法再温一回图纸了,心下忐忑,两眼微闭,只默忆图上的参数。 不多会,梅副官把车开来,正停在两人面前。魏将军看了一眼唐劭明,这位菜鸟副官方才反应过来,三两步抢上,给顶头上司开了后座门。 车行缓慢,七拐八弯地开了有小半个钟头,眼前豁然现出一条宽阔直道。唐劭明一侧头,恰见着国府路的牌子。果然行不多远,车便停在了一处花岗岩雕砌的三洞门楼前头,尖顶上飘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正中横匾也题着四个烫金大字——国民政府。此处也有门岗,只是与军校不同,站哨的是全副武装的宪兵。唐劭明觉到这建筑眼熟,似曾来过。 梅副官摇下车窗,把通行证往哨兵眼前一晃,随即放行。待梅副官熟门熟路把车开到西院墙下,魏将军带着他俩,拐进了右手边挂着参谋本部竖匾的小楼。 没等二人上楼,又有卫兵拦下。魏将军道:“找顾问团长。”把证件一亮。 唐劭明心下觉得奇怪,没想到这顾问团长竟另有其人。 “抱歉长官,今日不是将军的会客时间。”那卫兵看看三人服色,有些犹豫。 魏将军眉头一皱:“他约我。”也不多说,直往里走,唐劭明与梅副官也趁着卫兵发愣的功夫,赶紧跟了进去。 这位顾问团长也是在二楼办公,唐劭明一上去,就见着走廊上摆了两溜长椅,直通到尽头。 “在这等着!”魏将军扔下一句,进了最里头那间没有门牌的屋。 唐劭明便与梅副官在门口长椅上坐了。待了有一会,只听得楼下不时有人进出,但一直无人上来。唐劭明指指背后那门,压低了声音问:“我们来找谁?” “汉斯·冯·塞克特将军。”梅副官顺口答道。 “哦。”唐劭明淡定地应了一声,目光移向窗外。自从看图纸时魏将军差点对他起疑,他便下了决心,往后处事必须小心谨慎,万不能露出马脚。 纵是唐劭明念书时历史学得极烂,但也清楚记得这个震古烁今的名字。这人就是传说中一手打造出十万精英陆军的德国国防军之父! 可惜唐劭明这个半吊子对历史名人冯·塞克特的记忆十分零散,绝计比不上维基百科齐全凤月无边。他只知这位在整军上天赋超群的名将的确做过在华顾问团的团长,而且与蒋校长处得极好,曾用碉堡战术力挫江西红军。除此之外,唐劭明便只记得一件事——这位牛人在二战开始前就找上帝喝茶去了。 他是万没想到,魏将军的继任者就是现在与他一门之隔的这位天牛中的战斗机。 梅副官近来练习汉话的热情十分高涨,反正闲着,便磕磕巴巴说了些冯·塞克特的轶事与唐劭明听。 原来这位冯·塞克特将军上个月才接替魏将军的职位,担任军事顾问团长。据说这位普鲁士贵族出身的将军与魏将军性格大不相同,深受蒋校长信赖,这会甚至作为他的委托人处理军国大事,短短时间便已权倾朝野。 然冯·塞克特将军身居要职,却立了一个看似躲懒偷闲的奇特规矩,即每逢星期二、五上午十时方开门见客,无论官职大小,军衔高低,求见者均需预约登记,过时不候。由于他人气实在太高,生意极其火爆,求见者无不提前数小时便赶到他办公室门口,沿着墙根排起长龙。有时事忙人多,从军政部长到军校官员,尽挤作一堆,两排十几米的长椅都不够坐,甚至一路排到底楼去,实为一大奇景。 梅副官指着那两溜排得十分壮观的空荡长椅,兴奋地连连比划,口中念念有词:“看,都是人,都是人……”唐劭明正努力回忆着塞将军的事,敷衍地“嗯”了一声。 见唐劭明有些发呆,梅副官以为他没听懂,晃了他一下,急道:“你的明白?” “是‘你明白?’”唐劭明一回神,恰听着这句小鬼子腔的问话,因纠正道,“别学鬼子说话。” “鬼……我不是鬼,是人,人……”梅副官赶紧结结巴巴地分辩。他汉话说得不好,却晓得鬼这个字眼,只是显然不理解何为鬼子。 唐劭明看着金发碧眼的梅副官,一时语塞,“鬼子就是……”他摸着下巴,正琢磨如何用不歧视友邦同胞的字眼跟梅副官解释这俩字,门忽然从里头开了,一个脸生的德**官走出来,对二人道:”kommensiebitteherein.“(两位请。) 唐劭明起身,转头对梅副官小声说:“鬼子就是不人不鬼的东西。”唐劭明怕他还是误会,又笑着照他背上拍了一把,道,“你,我,都不是。” 梅副官听了这颇有些思辨意味的解释嘿嘿一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唐劭明后头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国府路:国民政府所在地,今南京长江路。 2国府门楼:建于民国18年12月,上嵌“国民政府”四字贴金牌匾,一说由当时国府主席谭延闿手书,亦有说是其五弟谭泽闿题写。后来横匾改成了“总统府”三字,故而唐邵明只觉得这建筑眼熟,却不认得。 3国民政府参谋本部:民国17年10月,国民政府实行五院制,辟国府东院为行政院办公处,西院为国民政府参谋本部与主计处。国民政府参谋本部直属国府,成立于同年11月。主管国防用兵事宜,统辖全国参谋人员、陆军大学、测量总局及驻外武官。 再次赞美某众多偶像之一,冯·塞克特大叔。此人乃普鲁士贵族,所以姓氏是带von的,不能写作塞大叔。 今日网抽,更新上得晚了,长官们见谅。冬日寒气重,某把唐家两个壮汉送去给诸位暖炕,聊表歉意,还望笑纳。 番茄桑,你受累了……着梅酱给你做马杀鸡。 关于饱受长官们腹诽的的更新速度,某实在提不上去…… 25第二十四章 群英会(上) 引路的是个少校,带着带唐、梅二人穿了过厅,又连过两扇有宪兵把守的隔门,才到得会客室。 三中四洋,七个人聚在长桌一头,对着几张纸指指点点,低声说着话。唐劭明打个报告,里头人顿时停了活计,目光齐刷刷扫向他和梅副官。 这里头除了魏将军,唐劭明勉强看着年纪和肩章猜出,坐在主位的那位德国将军就是新任顾问团长冯?塞克特。塞将军肩上扛着上将军衔,年纪比魏将军大了不少。他也留着普鲁士传统的小胡子,修得一丝不苟,然面相看着却和善不少。 唐劭明又飞快扫了一眼两个不相识的洋人,见他们都挂着上校的衔,多半是顾问团成员了。三个中国人里头,有两个是三十上下的**军官,笔直地坐在那,透着股精干劲,分别挂了少将和上校的衔;还有个穿灰白西装的中年人,梳着背头,略有发福,且戴了副黑框圆眼镜,一张白净面孔倒跟徐光显有几分像,挂着一团和气的自来笑。 唐劭明与梅副官在魏将军身后一左一右地站了,原本就面色冷峻的魏将军于是乎更显威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比唐劭明高出小半头的洋少校也跟示威似的,站到塞将军后头,却拿余光瞅着他。塞将军一抬头,见唐劭明穿着国防军的制装,虽未露出讶异神色,却若有所思地看了魏将军一眼。 魏将军把面前四张纸往梅副官那边一拨,道:“标注。”梅副官接了,摸过铅笔就往上头写。在座诸人都不做声,就听着梅副官刷刷的下笔声。唐劭明瞄了一眼,见纸上画的正是自己早晨见过的一号战车简图,梅副官往上填的,也俱是那袋所谓机密档案里头的内容丹武乾坤全文阅读。 唐劭明暗自庆幸,心道这份苦差事果然落到了梅副官头上,纵是这魏将军行事再怪异,也断然不会让一个上工才两天的副官担此重任。 梅副官的确有两把刷子,唐劭明不知魏将军之前让他看了多久材料,但此刻他笔下不停,把满满四页的参数一个不漏地写将出来,才用了不到三分钟。这洋同袍超人的记忆力着实让唐劭明羡慕不已。梅副官写完,默默把纸拢好推到魏将军面前,退后一步安静地站了。 只是,还没等唐劭明庆幸够,魏将军开口了:”oberleutnanttung,erklrensiediedaten.“(唐中尉,解释参数。)魏将军把图往旁人面前一推,竟要让唐劭明自个回忆。 唐劭明心凉了半截,魏将军上午可没告诉他这些稀奇古怪的参数除了背过还得会解释。众目睽睽之下,容不得唐劭明说“我不会”三字。说来也巧,他穿越前三天刚去过明斯特军事博物馆,还拿了本介绍老战车的宣传册。等车的时候闲极无聊,他就随便翻了几页,不想这会竟然能用得到,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底气不足地应了声:”jawohl.“(是,长官。)酝酿了小半分钟,脑筋飞速运转,硬了头皮往下说:”panzerkampfwageni/aisteindeutscherleichterewichtist5,4t.diezweimannstarkebesatzungbestehenausdemfahrerunddemkommandanten,dergleichzeitigdieauszweimg13bestehendehauptbewaffnungineinemvonhandzubedienendenund360graddrehbarenturmbedient……“ 也不知是正版唐二少再度显灵,还是魏将军肉排加铁血的强大威慑唤醒了他体内沉睡的潜能,记忆力一向不好的唐劭明竟越说越顺,把几十个主要参数与战车架构都合情合理描述了一遍。俩德军上校一边听着,一边往纸上写字。 说完这一长串,唐劭明嗓子有点冒烟,刚待歇息片刻,魏将军又发话了,还是一般严厉:“翻译!” 唐劭明只得接着干活:“这种轻型装甲车编号乃是1号战车a型,总重5.4吨,内部容纳两人,其中一人专司驾驶,一人操作武器。车顶配载两挺mg13机枪,可由武器操作兵士于内部手动旋转360度……”待他把车速、射程、冷却等一干参数老老实实说完,退回自己的位置,却见塞将军身后那位少校不知怎的,低了头,一张白脸竟涨得跟熟柿子似的。 坐在魏将军对面的中年人推了下眼镜,带着丝笑意打量唐劭明,倒也亲切。国府水深,唐劭明不敢大意,便只作没看见,垂下眼老实立在魏将军身后。 塞将军拈着一柄小巧银匙,不置可否,只慢慢搅着咖啡。 两个德军上校又看看魏将军,见他也没开腔,想是俩副官提供的数据均未出现错误,便把作了标记的草图拉到近前,使铅笔直尺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戴眼镜的中年人侧了头,对旁边的**少将说:“鹤荪,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中方三位历史名人登场。其中一人会与小唐一路携行十余载。 26第二十五章 群英会(下) 那少将端起咖啡,看着里头转着圈的浮沫,慢悠悠地道:“与团里的卡登?洛伊德差不多,就是太贵。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又对坐在最下首的**上校说:“抚民,你是行家,怎么个说法。” 上校闻言看了看正在拼命计算的德军顾问,还没出结果。“火力和马力都比雷诺和洛依德强上不少。底盘与洛依德相近,恐怕成软肋。至于速度和机动性,没见着实物,说不好。”他一口气点出这许多件,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依旧眯着一双笑眼不置可否,倒是端起咖啡碟,拈起一块方糖加到里头。糖块悄无声息化进棕黑的汤水,连小泡都没起一个。 这年轻上校只看了几眼图纸,又听唐劭明夹七夹八解释了一回参数,便迅速找出这战车的弱点所在。唐劭明一听他提到底盘二字,立刻下意识地微一抬头,又赶紧装作无意地看向左边而塞将军,默念凡事皆须小心低调,不可再引人注意。再往后,听这叫做抚民的上校说的句句在理,唐劭明越发惊叹,不由也对这人的来头生出强烈的好奇来。他默念了两遍“抚民”,越发觉得熟稔,却想不起究竟是哪个抚民。他小心抬眼略扫了一圈,见各人要么忙着活计,要么盘算心事,终于忍不住去看那上校的胸牌。可惜上头的字实在太小,模糊一片,把眼睛眯了仍是看不清爽,唐劭明只得悻悻作罢,待稍后寻觅时机。 只是唐劭明不晓得,刚刚这几个细小动作,已被人尽收眼底。 两个顾问似是遇到了难题,也不说话,只一劲在纸上划拉个没完。 塞将军看了一眼手表,把银匙往杯口轻轻一靠,挂下一滴咖啡,放在小碟上。赛将军一抬左手,身后的少校开口了:“诸位稍事休息,一刻钟后继续。”说的是一口道地汉话。 塞将军起身,朝左边似是办公室的棕漆木门走去。那少校却是朝右边一指,道:“这边请。”八个人便各自放下活计,往外头走去。 唐劭明跟梅副官等着诸位高官都出去了,才靠外走。梅副官似乎心情大好,碰了唐劭明胳膊一下,低声道:“有吃的重生之花开入夏最新章节。” 唐劭明中午刚吃过肉排,这会胃里还实落着,应付地点了下头。 “很好吃!”梅副官大概刚才也是闷得无聊,这会急于跟唐劭明分享参谋本部的美食经验,又补了一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人还跟馋鬼投胎似的,咕嘟吞了一口口水。 “哦。”唐劭明对吃食没什么追求,无法理解梅副官跟小姑娘似的对零嘴有这许多兴趣,只无奈地笑了笑。 果然,小隔厅里已经摆了一张罩了雪白台布的桌子,上头摆着四样西式点心,一大盘水果,旁边还有杯盘刀叉。军中禁酒,是以只有白水和红茶、咖啡。 唐劭明一看,那点心竟然就是黄油烤吐司、苹果派、巧克力松饼和奶油蛋糕。要是换成盐水鸭酱猪手,唐劭明无论如何都是要饕餮一顿的,可一看这些甜得发腻的东西,就彻底没了胃口。更何况他穿越之前,曾在毛子的地界被逼吃了小十年这种东西,对西餐的热情早已消磨殆尽。 等前头诸位都拿过了点心,他看了一圈,实在下不去手,就拿杯子倒杯白水喝了。 那**少将甚是健谈,一口英文十足流利,似跟每个人都有的话说。外头这几位洋人,连带刚刚埋头画图的上校,也都会说一点汉话,众人夹了些点心水果,就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怪腔怪调,倒也有趣。魏将军盘里装的吃食最多,他不太理人,面色严肃地站在那吃点心。唐劭明一看,立刻想起那块临时调拨给他的猪排,负罪感油然而生。 戴眼镜的中年人跟与那年轻上校低声说了几句话,似乎又瞅了唐劭明一眼,随后就端着热茶朝魏将军走去。 梅副官吃得开心,又极中意烤得酥脆香甜的苹果派,只是除却吐司和松饼,都是按人头给的份数,他实在不好意思多拿,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唐劭明头一遭见识一大男人贪恋零嘴到这种程度,甚觉好笑,就过去叉了一块。梅副官一直抱着空盘子有意无意地在那逡巡,不料这一趟过来,最后一块苹果派已不见踪影。梅副官登时没了念想,馋鬼似地又暗暗咽了一口口水,耷拉着脑袋走到一边去了。 “哎。”唐劭明凑到梅副官跟前,用后背挡住众人视线,低声道,“盘子。” 梅副官不知他要做什么,乖乖把盘子移了过去。唐劭明把自己的盘跟他换了,若无其事地走到墙边继续喝他的白水。 梅副官看着盘里的点心,先是一呆,待反应过来,一双大眼睛含着感激神色望向唐劭明,嘴一张,就要言语。唐劭明微微一笑,拿杯子的手竖起根指头,做个噤声的手势。 唐劭明虽没喝多少水,这会却突然觉到下腹涨得难受,然一看表,竟然只剩三分钟不到。唐劭明便弓了腰,一路小跑,赶紧寻觅解决三急之一的所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1卡登?洛伊德:英国超轻型坦克,德国一号战车a型底盘设计便是脱胎于此。民国18年,财政部长宋子文订购24辆,装备税警总团。 2雷诺:法国产ft-17坦克,或装备机枪或装备37毫米炮。最早于民国11年由张作霖购进36辆,用于装备奉系军。除去折损之战车,尽数被日军缴获,后编入“满洲国”皇协军装甲部队。 猜谜活动继续:这章又给出三巨头中第二位巨牛的表字。 嘿嘿,结合上下级关系和年代,第三位巨牛的是谁,其实不难猜了。 某承认,这章给牛人们加餐的原因就是茶自己饿了。不过德国人开会的确有中途休息享用点心的传统。 yy很给力,长官们。 茶未来三天外出,周一晚上恢复更新。 27第二十六章 挖墙脚 老长一条走廊,唐劭明从这头直跑到那头,把个楼板踏得咚咚乱响,终于找到了地方。 他火急火燎凑到池子边上,掏家伙放水。有道是肚里轻松,全身轻松,找着了出路,唐劭明惬意地闭了眼,只顾得享受安闲时光。想起梅副官恰才馋鬼投胎的饿极模样,他忍不住唇角一扬,嘿嘿暗笑了一回。 待完事,唐劭明一睁眼,却发现那叫作抚民的上校竟不知何时立在了旁边,偏过头来打量他。男人在这地方都有比比看看的恶趣味,看来这上校也不能免俗。唐劭明习惯了,大方回看一眼。可惜那上校并不解手,没教唐劭明见着有料的场景,却一劲盯着他看个没完。唐劭明窘然一笑,吃了亏似地往里微侧了身,抬腕看表,见还有两分钟,于是从容抖了两下,开始拾掇裤子。 “你是德国兵?”那上校终于开了口。 唐劭明下意识点点头,然想起昨夜他父亲交代的话,又解释道:“不……我是魏将军的副官。” 那上校看了一眼唐劭明的领章,笑道:“在那边念的军校?很年轻哪重生之花开入夏最新章节。”那上校年纪不大,然生得甚是高大魁梧,唐劭明在他面前顿时没了气场,倒像是子侄一般。 唐劭明摇头,道:“我是翻译。”便绕过去洗手。 唐劭明觉得自己在会客室里头已是极尽低调,莫非解释图纸时那些东拼西凑的外行话又引了这位上校的注意…… “顾问团的翻译?从前不曾见过。”那上校也凑过来洗手。 唐劭明只得答道:“我是魏将军的副官,唐劭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扯过台子上的毛巾把手擦干。 那上校停了动作,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唐劭平是你兄弟?” 唐劭明心中讶异,点头道:“正是家兄。长官认得他?” “原来是黑旋风他弟弟。”那上校乐了,扳过唐劭明肩膀,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道:“有几分像!你哥可好?” 唐劭明脸抽了抽,他大哥的诨号竟然真个是黑旋风,而且这人还说他长得跟那黑旋风肖似……唐劭明顺便瞄了一眼那上校的胸牌: 税警总团第四团上校团长孙立人。 唐劭明抬头看着孙立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十八师,新一军,远征军,中缅印战区、曼德勒会战,任安羌大捷……无数个与孙立人这三个字有关的词语刹那攻陷唐劭明的脑海。 他知道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就是剿灭日本王牌军十八师团的中**神,让西方人都赞叹佩服的东方隆美尔! 唐劭明赶紧强自恢复淡定语气:“好,好。”又刻意盯着孙立人的胸牌看了一会,方作恍然大悟状,惊喜道,“您就是……孙团长?” 孙立人笑着点头,他心情甚好,又问:“劭平也在南京?” 唐劭明应道:“他们教导总队这会就在中央军校。” “我得去会他!好些年不见。”孙立人照着唐劭明的肩膀亲切拍了两下,笑道,“这下好,兄弟两个都当兵了。”孙立人似与唐劭平甚是熟稔,当下向唐劭明问了唐劭平的军士营所在,说是晚上就去找他。 两人说了没几句,唐劭明便想起那边的会又要开始了,一摸手表,孙立人会意,道:“先回。”为了避嫌,两人不再交谈,只隔了六七步,一前一后往会客室走去。 还没到门口,唐劭明就见着梅副官出来。 梅副官往墙边下一让,看着孙立人先行进去,才一把拉住唐劭明,压低了嗓子道:“唐,出事了。” 唐劭明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只赶紧往里走。刚进会客室,唐劭明就瞧见魏将军坐在桌前与塞将军小声说话,脸色不太好看。 塞将军见唐劭明过来,放下手里的银匙,续与魏将军商量道:”nurhalbtag.“(就半日。) 魏将军拉长了脸,不发一言,只把咖啡往旁边一推,几乎溅湿台布。 唐劭明赶紧望魏将军身后站了。塞将军的少校副官居高临下地瞄了他一眼,把视线转向别处。 “孔部长,有什么话您自己说。”魏将军直视着对面的中年人,冷冷地道。 那中年人依旧笑得一派温和:“魏将军,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话只说了一半父皇请您淡定一点。 “一个税警总团配了八个顾问,还不够?”魏将军冷笑一声,“多少军队整师都摊不上一个。” 孔部长,税警总团,顾问,孙立人,鹤荪,少将……唐劭明略加思索,心里头有了数。 这发福的中年人必是孔祥熙无疑。 他就是接替宋子文掌管税警总团的新任财政部长。而那位少将,则多半是总团长温应星了。 只见孔祥熙摆摆手,不紧不慢道:“将军多虑了,孔某的意思不是说总团的顾问少。只是这单非比寻常,几位顾问平日都在团里督导兵士,怕是少有精力兼顾这样品改装调试之事。” “那是您的事情。”魏将军的态度已然明了,脸上写着事不关己四个大字。 “此虽属不情之请,然还望通融一二。只是借用……” “不行!”魏将军拒绝得斩钉截铁。 ”ge!“(乔治)塞将军似也帮着孔祥熙,要魏将军松口。 魏将军犯了犟,站起身,看一眼旁边的两个上校顾问,又拍拍唐劭明与梅副官胸口,冷冷地对孔祥熙道,“他,还有他,概不外借。” 气氛顿时尴尬。 唐劭明听得云里雾里,凭这只字片语隐约猜到,税警总团的新老板动了挖墙脚的心思,结果惹怒了魏将军。 ”generalwetzel,dasistmeinbefehl!“(魏采尔将军,这是军令!)塞将军的军阶高魏将军一级,此时被魏将军的牛脾气梗得下不了台,也拿出公事公办的强硬态度。”setzensiesich!“(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孙立人,字抚民,号仲能,世代簪纓。历任财政部税警总团团长、支队司令、国民革命军38师师长、曼德勒卫戍司令部司令、新1军军长,驻印军前敌司令部司令官、东北保安副司令长官、中华民国陆军副总司令、总司令、总统府参军长等职。军事指挥才能卓越,带领的军队极具向心力、忠贞爱国。孙立人拥有极高的国际声望,也是极少数从美**校毕业的高阶将领。 孙立人是以客攻主、以少战多、以弱敌强而皆能克敌致胜的名将。他长期在补给完善的精锐部队任职,无论在中缅印对日战役,或在东北新一军对**的战事等,面对各种艰苦复杂的作战环境皆有深刻的认识与卓越的战绩。但因个性心直口快、人际关系稍欠。 2日军第十八师团,即菊师团,其下属包括久留米联队。该师团属战力最高之甲种师团,曾参与淞沪会战中期之杭州湾登陆作战,并参与南京大屠杀。后在胡康河谷與密支那遭到驻印军(主要是孙立人所辖第38师)的毁灭性打击。 3税警总团由财政部长宋子文于民国21年组建,本用于缉私征税。装备精良,总兵力约六个团三万余人,战力更胜甲级正规军。排以上军官多由留美学生担任,另还配备由八名德**官组成的顾问团。 及宋子文去职,财政部长由孔祥熙接任,税警总团亦划归其权属。民国23年总团长为温应星,第四团团长为孙立人。 孙牛人,孔牛人登场,黄牛人打酱油。 唐大少人气旺了。 密切关注潜水艇。 28第二十七章 新差事 塞将军声音不大,亦未显出威逼胁迫之严厉神色,说完,端起咖啡饮了一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俩洋上校停了笔,看戏似地观察魏将军的反应。 孔祥熙晓得塞将军替他说话,仍是挂着一副谦和笑容。 唐劭明揣测,以魏将军之性情,这回多半就要翻脸。 但魏将军毫不迟疑坐了下去。 塞将军目光在唐劭明与梅副官身上转了一圈,操着一口生涩汉话道:“每星期六下午,梅尔中尉可借调税警总团。” 唐劭明站在那,见孔祥熙与孙立人飞快换了个眼色。 “这如何使得……”孔祥熙连连摆手,笑道,“如今军校也是忙时,梅中尉在将军身边多年,诸事顺手,孔某实不敢求阁下割爱……” 魏将军好似没听见,坐如钟。 塞将军止住他话头,瞄向魏将军身后那看着眼生的副官,问孔祥熙:“你想要他?” 孔祥熙敛了几分笑意,冲塞将军道:“全看您二位的方便。” 塞将军若有所思地望了孙立人一眼,又仔细打量一回唐劭明,终点头道:“可以。” 梅副官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冲唐劭明嘴角一翘,怕人看着,又赶紧抬手挠了一回下巴。 唐劭明陡然添了件新差事,他隐约记得这税警总团似乎驻扎在上海附近,周末想必还要来回折腾,是以对这位“慧眼识人”的财政部长实在生不出感激涕零的情绪。 魏将军仿佛置气似的,在后来四十几分钟的会议里一言不发。 唐劭明听到最后,终于晓得这回孔祥熙搞这么大阵仗过来,本是要赶紧签署宋子文跟德**火商谈妥的一号战车采购合同。 只是今日邪了门,这位一向只管出钱不通军务的财神爷把个会议开到一半,竟突然改了主意,说是要结合作战需要追加特别要求,需顾问团再出人手去帮他们,且非要那边先运一辆样品过来才决定签是不签丹武乾坤。 唐劭明有些纳闷。这税警总团要人,可以理解,只是孔祥熙拒收塞将军亲自推荐的熟练工,点名要他这么个初次谋面的新副官,就有些怪道了。 如果说魏将军的严厉冷峻让他不由自主生出敬畏忐忑,那孔祥熙笑面佛似的滴水不漏却没让他觉着如沐春风的放松,心里反倒有些发毛。 会议结束,魏将军跟躲瘟疫似的一秒也不多留,拔腿就走。唐劭明正待跟上,被梅副官一把扯住了胳膊。 “慢。”梅副官低声道。唐劭明会意,知是自己莽撞了,冲他一点头,收住了脚。当下,这屋里只有他二人军阶最低,自然须得等主官们散去之后放可离开。 塞将军带了他的少校副官往里间去,温应星把几张纸拢齐整,往黑皮包里一夹,同两个顾问边谈边望外走。 孔祥熙还坐在当地,从西装口袋摸出一只锡烟盒,拣起一根洋烟叼在嘴上。 孙立人隔着桌子冲唐劭明略一颔首,倒不动身,凑过一张椅子,与孔祥熙小声交谈。 梅副官见孔祥熙与孙立人一时还不欲离开,便插了号快步追赶魏将军。 唐劭明也跟着往外走,一条腿还没迈出去,就听得背后有人叫他。 “中尉。”唐劭明一回头,见孔祥熙站了起来,使手摸着衣袋,笑吟吟地问他,“火有吗?” 唐劭明不吸烟,身上自然不备火柴。出于礼貌,他还是象征性往身上口袋摸了一回,道:“没有,长官。” 这工夫,孔祥熙已走到他近前,摆摆手,道:“不妨。”把根烟卷弯作两段,扔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头。 唐劭明心事着受了憋屈的魏将军,不欲与他多耽。唐劭明微欠身,转头就要离开,孰料孔祥熙竟抬手在他后腰上不轻不重抚了两下。 唐劭明叫这没来由的亲近举动弄得一怔,又对上孔祥熙带着慈祥笑意的脸。他心里没谱,只胡乱寻思:莫非这财神爷认得那唐二少?莫非……他是芸芝的父亲? 孔祥熙亲切揽了唐劭明后背,与他一同走到隔厅,又道:“你父亲好?” 唐劭明答道:“好。”他一听这话,又看了孔祥熙一眼,越发觉得这人眉眼跟他芸姐有几分肖似,不由冒了汗。没认出老丈人,这罪过大了。 “最后一回见你,还只有这么点大。”孔祥熙看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伸手往唐劭明腰际一比,“一晃七年,长成大人了。”唐劭明比孔祥熙高了大半头,然而他这话一出,立刻又显成了刚告别童年懵懂的儿孙辈。 既这般说,便绝不会是老丈人了。唐劭明暗松一口气,也是微微一笑。“孔部长好记心。” 他晓得孔祥熙身居高位,此时提到他父亲,自不会是随口问候,是以万分谨慎,话也极少。 孔祥熙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唐劭明与他生分,伸手在他左胸轻轻拍了两下,意味深长地笑道:“忘了你孔伯伯,令俊你总记得罢。” 唐劭明尴尬地笑笑。什么令俊令丑,他不是这时代的人,怎会记得。 不过,令俊,这名字好生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孔部长觉得小唐应该记得的那人是何方神圣,某暂笑而不语。 下章分级,唐中尉的宿怨、萦绕多时的童年阴影登场,未成年人回避。成年长官可以期待较重口味福利。 29第二十八章 旧时友 他琢磨着这名字,脑子里朦朦胧胧现出一副场景: 似是很多年前,一座甚是宽敞的中式宅院里,生了青苔的石阶上坐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细胳膊细腿从薄呢子大衣里伸出来,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那分明就是童年时的唐劭明。一个浓眉大眼的壮实小子,瞧着有七八岁,后头跟着几个男女孩子。那壮小子猫了腰从后头凑上来,小心扒开唐劭明领子,一口啃在颈窝上。唐劭明吃痛惊醒,一挣扎,再摸却见了血,他又疼又怒,当即与那小子滚倒在地,发狠干了一架。几个男女孩子不敢上来拉,三三两两地跑回去叫人。后来那咬人的小子嘀嗒着鼻血跑走了,唐劭明脸上身上也多了几道红白印子。 下一幕,却是看着甚是年轻的唐老爷把唐劭明按在桌子上,扒了裤子用马鞭一劲狠抽,屁股大腿是一片血肉模糊。唐老爷一面打,还一面呵斥:“孽障!你是不是男人?!”唐劭明咬了牙不吭声。一个与孔祥熙甚是肖似的年轻男子从外头跑进来,抢下唐老爷的鞭子。还有个穿旗袍的少妇把那行凶的壮实小子搂在怀里。那小子鼻孔里插着跟象牙似的卫生纸,得意洋洋冲唐劭明扮了个鬼脸。 再后来,在个花坛里,依旧是那壮实小子,长大了些,武松打虎似地骑在依旧瘦小的唐劭明身上,粗着嗓子道:“唐小三,叫哥!”“孔二!”唐劭明鄙夷道。那小子陡然变了脸,在他肚子上捣了一拳,“叫爷爷!”“我揍你!”唐劭明疼得身子一弓,鼓着眼睛冲他吼。那小子捂了他嘴,仍不罢休,往四周瞄了一圈,见无人,重又盯着身下的唐劭明看了好一会,照着他嘴唇下巴胡乱摸了几把,奸笑道:“叫大王!”唐劭明皱眉,冷冷看着他,斩钉截铁吐出两字:“做梦!” 壮小子一把扯开唐劭明滚得泥猴一般的衬衣,盯着他低声道:“唐小三,叫相公。不然我就,嘿嘿……”壮小子做出副贼兮兮地瘪三模样,在唐劭明胸前揉了一把,又顺着他连肋骨形状都看得分明的单薄胸膛往下瞄父皇请您淡定一点全文阅读。“无耻!”唐劭明翻了脸,抬手把他推了个趔趄,起身就要开打。 “你敢!你爹打死你!”壮小子先是一惊,旋即恢复镇定,指着唐劭明鼻尖低声威胁。唐劭明一听这话,捏紧了拳头,把指节攥得发白,艰难地把擎在半空的手臂缓缓放了下去,眼中现出一丝绝望,叹口气,平静说了句:“别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不与你打。” 壮小子没了畏惧,兼之他打架根本就是把好手,只依旧捂着唐劭明的嘴,却使皮鞋踩住他双手,一边找准软肋,一拳一拳狠捶下去,阴着脸道:“快叫!不叫我打死你!” 唐劭明死死瞪着他,眼泪不听使唤直流下来。他硬扛了几十下,到最后唔唔闷哼两声,头一歪,似是昏死过去。 那壮小子趴过去,往他鼻子下面一探,道:“唐小三,起来。”照他脸上拍了几下,见依然没有反应,又嘿嘿低笑道:“装死?老子不吃你这套!”三两下把他皮带抽了,那壮小子扯住唐劭明裤腰,道:“再不起来,老子扒你裤子!”唐劭明果然是装晕,他突然睁开眼,伸手去抢,孰料那小子动作更快,一把给他拉了下来。两人僵住。那壮小子呆了似的,盯着他下面,一手兀自抓着他裤腰。下一刻,唐劭明涨红了脸,伸手捂了,哇哇大哭起来。那小子吓了一跳,又扑上去捂住他嘴,恶狠狠道:“又不是娘们,嚎什么!丑得要死!” 这些个场景无比真实,唐劭明一时冷汗直冒。这应该是原先那唐家二少爷的记忆,不过他心底却分明有个声音,说这就是从前的他。 唐劭明思维有些混乱,心里冒出好些疑问:这令俊若是唐二少的旧友,却怎生只是打架?为何又管叫他唐小三……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探向脖颈,把领子往下一拉,竟真切摸着了两排凹凸不平的细小伤疤。 唐劭明摸着脖子,对孔祥熙苦笑道:“孔部长说笑了。令俊他……还好?” “好。”孔祥熙照着他肩膀捏了几下,道,“还念了你挺长时间。” 唐劭明眼前顿时勾勒出一尊身长九尺的彪形大汉,狮鼻阔口紫膛脸,肌肉虬结赛秦琼。 “今晚,过来吃饭。”孔祥熙道。后头孙立人也走了出来,在旁边等着孔祥熙。 唐劭明很不想去这龙潭虎穴,辞道:“承蒙部长厚爱,只是……” 孔祥熙一抬手打断他,“怕什么,孟潇那边,有我。”又笑眯眯地对孙立人道:“抚民,晚上务必把他接过来。” 孟潇?唐劭明这些天听了好些个名字,这个又不晓得是谁。 孙立人看一眼唐劭明,露出一丝笑意,沉声道:“一定。” 唐劭明还待再推,却见孔祥熙同着孙立人快步走了出去,把他晾在当地。唐劭明无法,因怕魏将军在下头等得急,只得暂放下这事,赶紧抄着小楼梯直冲下去。 西墙根下,魏将军与梅副官早坐进了车里,唐劭明忐忑,道声抱歉。魏将军看了他一眼:“上来!”唐劭明知他多半已料到孔祥熙会与他耽搁,也不多解释,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孔二――笼罩小唐多年的童年阴影。小唐内牛…… 某查了些资料,以为凭二先生之威武,这种事未必做不出来。年轻人通常是剽悍的。 小学时打遍全校无敌手,十岁会打枪,十三学开车,交通违规击毙巡警,人口聚集区与龙云三公子拔枪互射,这就是传说中的民国奇人二先生。 长评yy什么的,真的可以酝酿……某狞笑。 30第二十九章 寄厚望 等回了军校,魏将军没让这刚变成香饽饽的副官闲着,从柜子最底下翻出两本不怎么薄的旧册子递与他。唐劭明接过,见是两套翻得稀烂的讲义,封皮用哥特体标着“合同战术学”与“战车学”,内容依旧全是德语,行间密密麻麻插着魏将军手书的批注评点。 由于先前教导一师和二师在中原大战屡建奇功,蒋校长决定自中央军校第八期开始弃用日式体制,学、术两科尽数改用德式教程。是以民国二十九年以降,军校里无论是步骑炮工,还是辎重战车,连警宪军医都配了德国顾问指导。唐劭明猜测,这两本几乎散页的破书多半就是军校教材。 “这四天你不必工作,只看它!”魏将军道,“不懂,就问我。” 纵是唐劭明翻译文稿的速度极快,上午又赶鸭子上架地把一堆稀奇古怪的战车参数勉强记了下来。但这回要在短短四天之内读通两本完全陌生的军事教材,也着实感到力不从心。他想叫魏将军通融一下,试探着道:“长官,我……” 魏将军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头,“没有借口!这个不必译,凡是与炮兵、坦克有关的,都背下来!”魏将军走过来,略低头,两人四目相对。唐劭明叫他看得不自在,主动把视线往下一移,又落在魏将军那蓝底金边的勋章上。魏将军忽然使左手揽住唐劭明脖颈,把他往自己身前一带,低声道:“中尉,别让我失望。” 孰料魏将军从军多年,硬朗已成了习惯,连与下属的亲昵之举都能做得力拔山兮。饶是唐劭明并不瘦弱,也叫他扯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在魏将军怀里。幸好他反应神速,本能地抬手扶住向来坐如锺站如松的魏将军的胸膛,这才没连带着上司一同滚倒在地。魏将军呼出的热气尽吹在他脸上,氲着一股热乎乎的咖啡香味。 唐劭明道声抱歉,赶紧退后一步站好,等着诸事挑剔的魏将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没吃饭么!”魏将军似觉好笑,虚咳了一声竟没发火,只往唐劭明后背大力拍了两下。这回唐劭明有了防备,扎稳下盘分毫都没再动。 他心想,原来魏将军逼他临时抱佛脚,是怕他在税警总团一问三不知,坏了这位前顾问团长知人善用的好名声。只是这当上司的爱面子,活受罪的却是底下的小副官。他暗自叫苦:早知给这冷面将军做翻译还得兼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差事,当时宁愿被那黑旋风抽死,老子都不来。 唐劭明夹着讲义退了出去,与梅副官交代一声,就开始看那本《合同战术学》。梅副官瞥了一眼被唐劭明放到桌子角上的《战车学》封面,竟现出几分欣喜神色,对唐劭明道:“这个,我也看过!”唐劭明看着同病相怜的梅副官,望魏将军办公室一指,低声道:“你也是?”梅副官摇头,自豪地说:“这是冯?塞克特将军写的军校课本,我当时学了三个月。”又问唐劭明,“你也学过?” 唐劭明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不要说三天,就是给他三十天,魏将军对他研读两本军事学正统教材的检验结果,要么是两个字――失望,要么就是四个字――大失所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看专业的军校教材可比不得读魏将军的演习战法解析轻松。 单是第一页的战争艺术论就看得唐劭明头大,他实在佩服这编书的人,连打个仗都能跟生命起源、音乐和古罗马哲学扯上关系。好容易看了二三十页,唐劭明看得脑袋里一团糨糊,把手里的书一扔,捡起另一本似乎不会闪烁什么哲学思辨光芒的《战车学》换换口味。 梅副官此时兼了唐劭明的活计,给魏将军的催命铃叫得进进出出脚不沾地,直到放工才喘了口气。 唐劭明打个哈欠,起身收拾东西,把两本讲义板板正正搁进皮包里头,按上了簧扣极品修真邪少。一抬眼,瞅见桌子上躺了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他这才想起,清早唐太太硬塞了一包点心过来,忙了一天还未顾得吃。他把纸袋拖到身前,撑开袋口一看,见着切成小块的白糯茶糕整齐砌作两排,用洗净裁小的碧绿荷叶一个个仔细裹了,上头还缀了星星点点的青红丝与芝麻粒,散着桂花与荷叶的清香。 又是甜食。唐劭明皱眉,条件反射似地觉到牙疼。他不喜糟蹋粮食,可这甜到发腻的糕饼着实教他没有胃口。 若要原封不动地带回家,恐惹得他母亲记;芸芝心思细密,也怕她生出疑心。唐劭明正愁着,恰好梅副官走了来,与他道再会。唐劭明找到救星似的,一把拉住梅副官,把整袋吃食望他手里一塞,道:“送你。” 梅副官好奇地打开,见是些做得甚是精致漂亮的点心,闻着也好,竟比下午参谋本部的茶点还要来得精巧。梅副官强忍着口水,心想,这一准是有名的厨子做的。 梅副官仰脖望着笑意盈盈的唐劭明,嘴一开一合,酝酿了好长时间,却憋出了一句:“馒头不用还。”坚持要把纸袋还他。 唐劭明不接,笑道:“不必客气,你吃罢。”梅副官急了,抓住唐劭明手臂,认真道:“这个很贵!值很多馒头!” 唐劭明忍不住“嘿”地低笑了一声,挣开了,照着梅副官肩膀掴了一掌,道:“下回还我馒头。”不待梅副官反应过来,夹了皮包快步走出去。 楼底下,孙立人已在等他,旁边还站着唐劭平。 作者有话要说:注: 1中央军校课程:分为学科、术科两类。学科,系讲授军事学之原理,包括军事学、政治学、普通学三部分。军事学基本内容是典范令、战术学、军制学、兵器学、筑城学、交通学、地形学、通讯学、航空学、战车学、瓦斯学、输送学、军队教育、卫生学、经理学等;政治学的主要内容,是党义和政治训练;普通学包括数学、物理、化学、史地及外语。 术科,系根据军事学原理,演习一切作战上之技术。其基本内容是制式教练、战斗教练、野外演习和实弹射击与小部队之指挥练习等。 自1930年中原大战后,也即第八期开始,中央军校的养成教育在教学内容和课程设置上均趋于完善和现代化,全部改用德式军校课程。 2合同战术学:源自步兵、炮兵协同作战,目的在于使各军种、兵种配合行动完成战斗任务。后期亦生出步兵、坦克兵协同作战等。合同战术学主要内容有:军、兵种运用、行动、协同、指挥与保障方法等。某翻过一本德**事教材,导言很长,从古罗马城邦制扯到军人的音乐素养,还有各种大小哲学家,没进正文就足以把人看晕。 3茶糕乃是南京传统小吃,自明朝起便有茶糕担,大街小巷时有小生意人敲着竹板叫卖茶糕。此物乃是夏日早晨或午后喝茶时享用的点心,由上等糯米粉蒸制,中间夹着一层糖,糖里头还掺着桂花、松子、核桃仁、芝麻和白果,糕面上撒着青红丝。这茶糕入口松软香甜,还散着荷叶的香气。 某腹中饥饿,此条注释暂且打住…… 小唐中尉的杯具很快就要出现,口味或重,诸位可携避雷针入内。 某忐忑观望一眼长评区,吞一口口水,继续三观端正老实更文。 ps:近期酝酿bed戏,魏桑,梅酱,唐邵平,孙桑,芸姐……甚至孔二,都很威武。 另:无论是长官们看文,还是茶写文,就是图个开心,旁的都是浮云啊浮云。某表示无鸭梨,很淡定。 明日凌晨继续更新。 31第三十章 铁汤池 将往楼梯迈了一步,唐劭明眼前突然有一下发黑,打了个晃,幸好抓着了扶手。唐劭明心想,或许是背书背得累了罢,抬手按了按额头,又把领带结往下一扯,缓口气。 “孙团长。哥。”唐劭明走下来,与二人招呼。 唐劭平见他弟弟气色不好,问道:“还好?”唐劭明冲他微微一笑,打住他话头:“晚上在外头吃。”唐劭平不再多问,抬手把领带给他整好,又扫了一眼他小腹伤处,道:“不准吃酒。”唐劭明嗯了一声。 “早回。”唐劭平又吐出俩字。 “婆妈!”孙立人笑骂一句,猿臂一展,搂着唐劭明肩膀紧了紧,冲他哥道:“交给我。”唐劭明叫人当作孩童看待,很有些尴尬,脸上一红。唐劭平照着孙立人胸前捣了一拳,道:“屁!” “放心,丢不了你宝贝弟弟!”孙立人也不躲,哈哈笑道。 “啰嗦!”唐劭平哼了一声,扔下句,“晚上送他!”迈着大步走了。 孙立人开了车,载着唐劭明直奔铁汤池。唐劭明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却不似从前那种疼法。他把车窗摇开一条窄缝,吹着潮乎乎的晚风,闭了眼往后一靠,微微皱着眉头。 过了好几道街,渐行往人迹稀疏的偏僻地方。孙立人从后视镜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劭明一眼,自言自语似地念了一句:“劭平说的对,少吃酒,早些回。”唐劭明没来由地叫这话搅得有些心烦,含糊应了一声。 路还很长,唐劭明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孙立人闲聊。或许真个是晕车的关系,开了窗,他的头渐渐不疼了,倒是有点困倦。于是把头仰在后座上,随着车身轻微的颠簸,未几,孙立人的声音渐归飘渺,竟迷迷登登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在一座香樟掩映的高墙前头。墙边下早停了十几辆老福特与雪佛兰,黑漆的车壳子映着夕阳散下来的光,倒现出些一抹淡淡的橙红。孙立人轻唤了几声,见唐劭明眉头紧锁地仰面睡着,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想要说话。孙立人探过身来,摇了摇他大腿。唐劭明依旧没醒,捏着拳头,粗重地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 孙立人抓着他肩膀前后晃了两下,道:“劭明,到了。”唐劭明猛然睁开眼睛,虚脱似地歪着脑袋,眼神涣散地看着孙立人,竟有些恍惚。 “累了?”孙立人掏出手帕递到他面前。 唐劭明缓缓回过神来,冲孙立人挤出一丝笑容。他脸色苍白,接过手帕往脸上一抹,擦掉额头与唇上沁出的冷汗。 孙立人直视着他眼睛,沉默了一会,分明咽下了几句话。终于,他在唐劭明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又说了一回:“听你哥的。”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唐劭明慢半拍似的“唔”了一声,将那用过的手帕塞进兜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真实得可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多少人,多少事,尽数如汹涌的海水,倒灌进他的脑海。 只是欲再回想刚才的梦境,已支离破碎,尽数模糊。他只记得最后被什么人在肩膀上打了一枪,就跌倒在地。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车里,眼前是孙立人放大的脸庞,与叠得方正的手帕。 黄粱一梦,二十年。唐劭明筋疲力尽地苦笑一声,脖子上的汗被傍晚的凉风一吹,打了个寒噤。他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闷得很。 外头孙立人还在等他凡女仙葫。唐劭明弯腰假做揉捏坐得麻木的小腿,缓了口气,续又拧开车门,扶着帽檐低头钻了出去。 沿着墙走过去,绕过高大的香樟树,眼前现出一座气派的三层小楼。这楼夹在两个巨大的花坛中间,通体刷了淡黄的墙粉,上头还加着鱼鳞片瓦的坡顶。露台自二楼直探出来,与下头的圆柱子搭起一座门廊,很有些中西合璧的味道。 这院落也有卫兵把守,唐劭明随着孙立人进去,穿过黑白马赛克装饰的门厅,一路通行无阻。 大厅左边有一扇门虚掩着,唐劭明听到里头有人七七八八地说话,间或还有笑声与杯盘相碰的声音,闷在房子里嗡嗡地响,几乎掩过了留声机的乐声。 孔祥熙只说叫他来吃饭,唐劭明并不知晓这位财政部长还请了旁人。他下意识地往那边走,不想却叫孙立人拉住胳膊,道:“这边。”引着他上了门厅正中的旋转楼梯。到得二楼孙立人往左边的白漆木门上扣了三下。里头传出一声:“进。”孙立人低头看了唐劭明一眼,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只低声道:“去罢。”竟自顾自下了楼。 唐劭明一开门,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鼻而来,打眼就看着孔祥熙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头叼着根洋烟,悠闲地吐着烟圈,手上还拿着份报纸。唐劭明给呛得咳嗽一声,孔祥熙也抬起头来,见是他,脸上又浮出早先熟悉的慈和笑意,把燃了小半段的烟杵在玻璃缸里碾了碾,掐灭了。 “孔部长。”唐劭明站在门口,摸不清状况,只能尽量谨慎从事,先与孔祥熙招呼了。 “劭明,来。”孔祥熙笑呵呵地走过来。他个头不高,手搭在唐劭明腰胯上按了按,揽着他往里走,一边哄孩子似地说:“放轻松,这里不是国府。” 唐劭明虽知道孔祥熙与这身体原先的主人是旧相识,然这会见到他这般亲热,还是本能地生出戒备,身上肌肉绷紧了,僵直地随着孔祥熙走到桌前。 “坐罢。”孔祥熙把他按在沙发上,自己也挨着坐了下来。唐劭明正襟危坐,扭头看着孔祥熙:“孔部长找我来,有事?”他这话一出口,竟恍惚觉得这口气有些像他上司魏将军,太冷。 孔祥熙身子往后一仰,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刚打开条缝,又嘎嘣一声合上,收了回去。“魏采尔下月回国。”孔祥熙不紧不慢地道。 唐劭明嗯了一声。 “你与他一道走?”孔祥熙问。 唐劭明道:“将军尚未交代。” “能走最好。”孔祥熙呵呵一笑,直接道出了答案,“不过孟潇断然不会放你。” 唐劭明又嗯了一声,面上不显,只继续看着孔祥熙,暗暗琢磨他这话什么意思。 “劭明啊,中央军校你留不下。”孔祥熙在唐劭明大腿上轻轻拍了两下,眼镜后头现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唐劭明心里立时泛起好些疑问,不过他隐约觉得,这事最好不要打听,尤其是跟孔祥熙打听。 孔祥熙见他不接话,又说:“塞克特那边,也断了念想吧。” 他盯着孔祥熙搁在他大腿上的手,淡淡地接了句:“孔部长的意思是?” “你觉得呢?”孔祥熙果然是久经战阵的老狐狸,笑意不减,却不动声色地把皮球踢给了唐劭明。下面的话呼之欲出。 可惜唐劭明也不是吃素的,因为他穿越前做的活计,是律师。只可惜在联络第一个客户的路上就离奇穿越了,所以还没有实战经验。不过之前做见习的时候,法庭上请君入瓮的把戏他还是见得不少战神破天全文阅读。是以刚刚这话从孔祥熙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耳熟。 唐劭明心里有了谱,站起身,冲孔祥熙谦恭一笑,道:“有劳伯父挂心。”转脚把球踢给不在眼前的魏将军和塞将军,“劭明一切遵从上峰调配。” 他蓦地一改称呼,倒教孔祥熙一愣。孔祥熙抬了抬眼镜,仔细打量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军官。 “劭明,你是真个长大了。”孔祥熙也站了起来,唐劭明从他脸上又看到了暖人的温和笑容。 “走,下去吃饭!”孔祥熙呵呵笑着,照唐劭明脊梁拍了一巴掌,与他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偏厅里头二十几人,有男有女,端着高脚的香槟酒杯,或坐或立。人们三三两两地交谈,偶尔爆出一阵不轻不噪的笑声,都笑得克制而矜持,头顶的水晶吊灯在他们脚边投下扁小的黑影。厅里未设餐桌,只有些冷食烟酒摆在那,倒像是西洋的酒会。唐劭明与孔祥熙拉出些距离,隔了有五六步,慢慢踱进去。 孔祥熙似是看透了唐劭明的盘算,执意往他胳膊上又抚了一回,笑眯眯道一声:“去罢。”才踱到一边与人客套。 唐劭明这身行头,在一群穿着便装的人里头甚是扎眼,厅中早有人往他这看。只是他除了孙立人旁的都不认得,便取了一杯香槟移步过去。 “孙团长。”唐劭明有些累,打过招呼便不再言语,只把酒杯凑上唇边。 孙立人按住唐劭明手臂,把高脚杯从他手里掰出来。唐劭明一愣,不知是他大哥与孙立人无话不谈,还是这位精明人一眼看穿了他的景况。他正呆着,孙立人把搁在窗台上的一碟吃食塞到他手里。唐劭明笑笑,无奈地接了,捡着里头的火腿肉囫囵个往嘴里塞。 “晚上起雾。”孙立人目光落在远处,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路不好走。” 唐劭明没看他,低声道:“好。”只继续埋头咀嚼。他如何不明白孙立人这不着痕迹的提醒。 “吃饱了,早些回。” 唐劭明狼吞虎咽吃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喝了口水道:“孙团长,味道不错。” 孙立人一看那盘子,里头的火腿肉丸都没了踪影,几瓣黄桃倒是一口未动,不由莞尔,照他后颈捋了一把,道:“跟你哥一样,无肉不欢!”伸手过去叉了一瓣,塞进嘴里。唐劭明剩了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挠头。 “孙团长。”一个矮个男子老远与孙立人打声招呼,夹着细腿杯走了过来,“吃什么呢?”声音十分清亮。唐劭明扫了一眼,见来人穿着一身深灰西装,发蜡抹得油光铮亮,虽蓄着小胡子,一张脸却瞧着甚是年轻。 孙立人抬抬眼皮,道:“饭。” 唐劭明礼貌地往旁边一让,空出个位置,那人不客气地挤进来,道声:“有劳。”那人左手一撑,便跳坐到窗台上,很是轻巧。 那人看见孙立人手里的签子,又瞅了一眼唐劭明手里的托盘,笑着对孙立人道:“一个破桃子,值几个钱!”话刚说完,忽然又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吭吭憋着笑,肩膀抖个不停。 孙立人咳了一嗓子,一脸冰霜。 唐劭明伸出手去,道:“小姓唐……”那人手一扬,打断他话头:“我认得你。”说着,嘴角一弯,翘起二郎腿,朝唐劭明勾勾指头。 唐劭明见此人言语粗鄙动作轻佻,很是不喜。然孙立人都让着这人三分,想必来头不小,便勉强低头附耳过去。 那人故作亲热地搂住唐劭明脖子,几乎蹭着了他的脸,只贴着耳朵缓缓吐出三个字:“唐小三……”又往他脖颈里吹了一口气蚀骨沉沦。 唐劭明叫他不阴不阳地吹了一脖子鸡皮疙瘩,一听这三个字,心里没来由腾起一股火气,脸色一沉,蓦地直起腰一把推将过去。小胡子往后一躲,唐劭明就推在他胸口上。小胡子柴得很,唐劭明没使多少力气,就差点教他仰到窗外头去。 孙立人唬了一跳,一把钳住他的手,道:“劭明,你醉了!” 唐劭明猛力挣开,板着脸道声:“失陪!”头也不回地出了偏厅。孙立人赶紧追出去,那小胡子揉着刚被唐劭明推得生疼的胸口,拉了拉领带,脸上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唐劭明冷着一张脸直走出孔公馆,门口的卫兵没敢拦他。孙立人迈开步子抢上去,扯住他胳膊:“别小孩子脾气!” “我吃饱了。”唐劭明淡淡地抛出一句, 孙立人看了看门口的卫兵,挡住了他们视线,道:“好歹应个景再走。” 唐劭明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地说:“劳驾,送我回去。” 孙立人双手箍了他肩膀道:“就当陪我!”语气坚决,不容辩驳。 唐劭明抬头定定地看着孙立人:“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还没等孙立人答话,他照着旁边一棵细溜的香樟树砰的一脚狠踹上去,狂吼道:“他妈的把老子当兔……” 孙立人赶紧捂了他嘴,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叫唤什么,是孔二小姐!” 孔二小姐?那小胡子分明是个男人!唐劭明觉得孙立人搞错了他的意思,口中呜呜不断。 孙立人叹口气,道:“就是那个孔令俊!” 那棵香樟树被唐劭明踢得晃个不停,刷刷落下好些叶子,或许还有些虫豸掉进他领子里。唐劭明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坦,越发烦躁,脑袋里一团浆糊。 孔令俊绝对是个男人,那个咬过他脖子扒过他裤子的男人。 因为唐劭明认为,堂堂财政部长的女儿,断然不会有此等惊世骇俗之举。 至于那小胡子,既不可能是孔令俊,也绝不可能是孔家二小姐。 因为小胡子单薄瘦削,丝毫不像当年孔武有力的孔令俊;那胸脯拍上去更是一马平川,打死他都不信是女人的。 但为何那初次见面的小胡子又管他叫唐小三?唐劭明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孙立人趁着唐劭明脑子里头乱七八糟的工夫,连哄带拖把他弄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 1百子亭:位于南京玄武湖边,百子亭公馆即为唐生智公馆,后兼南京卫戍司令部。 2铁汤池:自民国22年11月至26年南京失陷之前,孔祥熙的主要居所便是铁汤池公馆。文中公馆格局基本参照实物版。 3孟潇:唐生智的字。 4兔(小唐说了一半的“兔子”):民国时期对同性恋的歧视称呼。 ps:文案中的新图,长官们可以理解为小唐中尉的背影。 本章结束,周三下午放上新章节。某茶表示,欠债后鸭梨很大。 32第三十一章 华尔兹 唐邵明立在门外扫了一圈,总算没找见那个让他闹心的小胡子,这才勉强进去。 刚刚在外头耽搁了一会,偏厅灯光已暗了下来,场地正中也空出一块位置。留声机的花骨朵喇叭哑了火,角落里却多了一架三角钢琴与几个西洋乐师。乐师们奏着时下舞场上流行的曲子,六七对男女客人就在那小片空地上搂抱着起舞。这些人都是交际场上的老手,跳起来都是有模有样,毫无**恶俗的意味。 唐邵明看了一阵,渐觉得无聊,一扭头,孙立人却已不在当地;再看孔祥熙,也不见了。 他一眼瞟见那躺在窗台上的公文包,松了口气,心想幸好没把这东西落下,否则还不知道魏将军会怎么炮制他。他寻个没人的角落拢着皮包坐下,等孙立人回来接他。一想到晚上回家还得挑灯夜战,他打定主意,趁此机会小睡片刻。 唐邵明迷糊了一会,刚待睡着,就觉得身边的沙发垫嘎吱一声,往边下一陷。他以为是孙立人回来了,随意打了个哈欠,一睁眼,却瞧见个穿着过膝长裙的女孩子,挨着他坐了。 唐邵明觉到自己失态,冲她笑了笑。他不习惯与人搭讪,屁股一挪,让出些位置。 静默半晌,女孩子先开了口:“唐大哥。” “嗯?”唐邵明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这女孩子十□岁模样,一头摩登的卷发,化了淡妆,穿着却甚素雅,想来是国府高官的千金。 女孩子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续又说下去,“小妹她,从小野惯了。” “嗯。”唐邵明谨慎应道。听她这么说,当是小胡子的姐姐无疑。只是,小妹……难不成那小胡子真个是女人?唐邵明忍着厌恶努力回想,那小胡子的粗嗓门,平胸脯,没半点像女子。不过此人又矮又小,肩膀几乎比他窄了一半,仔细一想,还真不太像成年男子的身板。再加上孙立人恰才的那番话,小胡子是孔令俊,孔令俊是女人……唐邵明顿觉头绪纷乱,伸手捋了捋眉心。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那女孩子见他皱着眉,脸上阴晴不定,便试探着说:“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唐邵明不欲纠缠下去,随口应了一声,“玩闹罢了。”说着,头往后一仰,倚着沙发靠背。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不再开口。 女孩子听他这么说,似松了口气,也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场地中央的人们跳舞。角落里,黑得发亮的钢琴伴了清冷华贵的长笛,演奏着肖邦的《离别》。曲调悠长,透着淡淡的忧郁味道。 “令仪,会吗?”唐邵明头一偏,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她,幽幽地吐出一句。 女孩子似有些吃惊,转头看他,轻轻点头。 唐邵明站起身,走到她正前方,略弯腰,伸出手。“来。”唐邵明微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孔令仪没有拒绝,把手递给了他。唐邵明轻轻握住,带着她缓缓向舞场中央走去。旁边已经有人看了过来。 “不要……”孔令仪注意到了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往后挣了一下,央求似的小声道,“就在这吧……” 唐邵明停了步,低头怔怔地看着孔令仪,焦距却是散的猪星高照。他右手扶上孔令仪后背,梦呓似的喃喃道:“最后一次……” 孔令仪轻咬下唇,把目光移开,抬手搭在唐邵明肩侧,随他跳起这一支华尔兹。 他们跳得极好。 钢琴上跃动的烛光,在二人背后投出两条修长的影子。这首华尔兹并不欢快明丽,也说不上缠绵悱恻,越到后来,似只剩下若即若离的怅然。许是这曲子太过伤感,一曲将终,大厅里只剩下两对舞者。 唐邵明就这么静静地拥着孔令仪,踩着细碎的舞步,慢慢旋转。 当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唐邵明脚下毫无征兆地踉跄了一下。孔令仪吃力地扶住他肩膀,却好似幻觉般地听到一句:“adieu,baby……” 唐邵明终于不曾摔在地上。 他晃了两晃,站住了。他好似刚从梦中醒来,抬手按了按额角,神色茫然地看着渐渐重回舞池的人们。 下一刻,却见孔令仪扔下他,独自一人快步走出舞厅,好看的浅粉长裙便如梦幻泡影,被迅速闭合的厚重木门无情夹碎。唐邵明没能听到那一声掩在门外的低浅叹息,也没有看到溅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的一滴水迹。只因它们实在太轻,太小,只一瞬间,便错过了。而他,甚至不曾有心去留意。 唐邵明眼睛有些难过,拿手一擦竟湿了一片,视线也如同漾在水里一般模糊。他正呆愣着,忽然有人在他后腰上掴了一掌。扭头一看,见又是个穿长裙的女孩子,梳着齐耳的短发,额上别着一支银饰卡子,直冲着他笑。 她极年轻,估摸也就十五岁上下,相貌不差,衣裳也颇考究。只是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尤其是那对浓眉,甚至让他生出似曾相识的熟悉。 唐邵明不知这孩子要做什么,便随和地笑笑,等她开口。 “唐哥哥。”小姑娘直接走上来,用极尽发嗲的口吻对唐邵明说,“不请我跳一支吗?”嗓门有点粗。 唐邵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心道这孩子怎地如此奔放,随口推辞道:“我跳得不好。”就要往外头走。 “是吗?”小姑娘依旧笑颜如花,一把挽住他手臂,道,“那我请你跳一支罢。” 那边乐师已经奏起了欢快的曲子,慢三拍,唐邵明没听过。 他不晓得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本能地觉着跟她耗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事,又挣了挣胳膊,道:“小姐,我真的不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大老爷们,怕什么。”小姑娘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唐邵明听了这话一愣神,孰料小姑娘跟条泥鳅似的已绕到他身前,右手握了他的大手。她比唐邵明矮了快两个头,摸他的肩胛骨很是费力,左手便按在他皮带上头,甚是豪气地来了一句:“我教你!” 这小姑娘竟是要他跳女步。旁边几个年轻舞者看了,忍不住偷笑出声。唐邵明尴尬地杵在那,提醒道:“反了。” “跟我学!”小姑娘照他腰上狠拧了一把,疼得唐邵明一哆嗦。 唐邵明怕人笑话,只望早早跳完这一支好得解脱,便豁上一张老脸,权当陪孩子玩了。唐邵明勉强把手搁在她肩膀上,四肢僵硬地跟着她走步转圈,完全不知道跳的些什么。他并非装假,是真个不会跳,大皮靴照着小姑娘的高跟鞋跺了好几脚,直踩得她呲牙咧嘴。孰料这姑娘也犯了倔,被踩烂了脚趾头都不肯放过唐邵明,抓着他从头跳到尾。 唐邵明耳朵尖,听着有人窃窃私语:“那不是孔二小姐吗……”“奇了,她竟然穿女装……”“那男的是谁?” 唐邵明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横冲直撞的舞伴,正巧她也仰头看着唐邵明,嘴角一歪,低声道:“虽说姐姐不许,但我还是喜欢叫你唐小三召唤圣剑最新章节。” 唐邵明闻言僵住:“是你!”他手上猛地加力,捏得孔二小姐指骨吧嘎一响。 正当唐邵明被龙行虎步的孔二小姐折腾得手足无措之时,厅门吱呀一响,孙立人闪身近来。 孙立人刚刚被孔祥熙叫去议事,一回来就发觉气氛有些诡异,几个年轻的客人低声议论跳舞的一对男女。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觉得这一对根本不是在跳舞,倒像摔跤角力多一些。然定睛一看,那男子穿着一身军装,不是他接来的唐邵明又是何人!而与他跳舞的那位,竟是打出娘胎不曾穿过女装的孔二小姐。 孙立人赶紧移步上去,见唐邵明给孔令俊搂着腰,跟条竿子似的竖在那。孔令俊抬起一脚,踢在唐邵明靴面上,脸上依旧笑嘻嘻地道:“唐哥哥,退这只脚。” 唐邵明冷下脸,道:“不用你教!”蓦地转身欲走。怎奈孔令俊扯着他皮带,又攥了他左手不放。唐邵明不好再跟刚才一样猛力推她,一时间倒像在撕扯,场面很不好看。 “我来教罢。”唐邵明循声望去,见孙立人正站在他身后。孔令俊亦是一愣,孙立人趁这机会插到她与唐邵明中间,把孔令俊隔了开去。 唐邵明遇见救星似的,仰头感激地看着孙立人。 孔令俊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唐邵明:“也好,就让孙团长教你。” 孙立人对唐邵明点点头,一伸胳膊,右手扶上他后背。唐邵明没防备,唔了一声,直起腰板,孙立人顺势把他往怀里一带,左手抬起他手臂。唐邵明本能地后退一步,孙立人迅即跟上。唐邵明就这么不住后退,稀里糊涂竟踩上了步点。 唐邵明动作僵硬,低头盯着脚下,镗镗地往地上踩,好好一首欢快清丽的华尔兹,被两人跳得开山裂石,虎虎生风。 “抬头!”孙立人憋着笑提醒了一句,唐邵明立时跟台机器似的,傻愣愣仰起脖子看他。 在他俩旁边跳舞的年轻女客时不时趁着转圈回旋的工夫,偷眼打量笨拙学步的唐邵明。 与英气勃勃的孙立人相较,从军未久的唐邵明着实显得温和不少,但那身笔挺军装与严肃表情又瞬间消了她们的疑虑。 小桌旁低声交谈的几个国府官员听着不协调的踢踏声,也望这边看来。 只见高大魁梧的税警总团孙团长正搂着个肩宽腰细的德军军官,大喇喇在厅中跳舞,偏那曲子还是施特劳斯的名作《春之声》。这两人块头俱是不小,踢正步似的在厅里转圈,甚是刚猛,毫无美感可言。仔细一瞧,那跳女步的德军军官四肢僵硬,片刻工夫就跺了孙立人好几脚,显是个生手。 几位中年看客多半晓得孙立人留过洋,是以见他亲自下场,也只是笑笑,续又埋头谈他们的事情。 “挺胸。”孙立人在他背上轻拍一掌。唐邵明浑身别扭,依言把肚子往前一顶,恰拱到孙立人腰带上,越发尴尬。“收腹!”孙立人揪着他的斜皮带,往后一扯。 “放松。”孙立人又晃了他一下,唐邵明一分神停了步,叫孙立人一脚踩个实落,疼得他没好气来了句:“知道!”孙立人只觉他后背肌肉绷得跟石头似的,无奈地闭了嘴。 唐邵明面皮不薄,豁出去把一首名曲糟蹋到底。他随着孙立人胡跳一气,到末了都没学到点皮毛,只捣腾出一身汗。 曲终,待到孙立人放开他,孔令俊早没了踪影武僧凶猛。唐邵明呼哒呼哒扯着领子往里头灌风,精疲力尽地对孙立人道:“孙团长,我真得回了。”说罢走到沙发边上,拾起那装着宝贝讲义的黑皮包。 孙立人呵呵笑着,跟过去,在他耳朵边下问:“打过招呼了?”面上神色不变,望里头那些个官员一努嘴。 唐邵明摇摇头。孙立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唐邵明看了一会,背过身去道:“也好,走罢。” 夜色已深,孙立人载了哈欠连天的唐邵明往玄武湖边赶。夜里没下雾,车灯打得老远,偶尔照着一两只野猫土狗,如鬼魅般,跐溜一下消失在街角的暗处。 孙立人车开得飞快,丝毫不输唐邵平,树枝碎石击打着底盘,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唐邵明走夜路一向谨慎,纵是困得很,仍强撑着眼皮与他一同看路,亦不忘叮嘱孙立人:“孙团长,这路黑,且慢着点。” 孙立人嘿嘿一笑,跟西部牛仔似的潇洒一打方向盘,转过弯去。唐邵明从他嘴里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槟酒气,越发担心:“你吃了酒,换我来!” “不用。”孙立人一摆手,冲唐邵明笑道:“翻不到沟里去!” 话音刚落,左边的暗巷里突然窜出个黑影,跌跌撞撞晃到车前。 “小心!”唐邵明眼疾手快,探过身去把方向盘往右猛打。孙立人慢半拍似的回过神来,也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猛踩刹车。车子失控似的飘了出去,轮胎吱啦啦磨出一阵怪异声响。雪佛兰似乎没碰着那黑影,天旋地转地调个大头,在路边熄了火。 孙立人按着方向盘,身子猛然往前一倾,止住了。唐邵明没这么好运气,咚地一头扎上挡风玻璃,结结实实顶着了鼻梁。他叫这一下撞得满眼星星,鼻子一酸,待抬手去摸,竟热乎乎淌下血来。唐邵明从口袋里掏出孙立人那块手帕,捂了上去。 一晃眼工夫,那黑影不见了。 唐邵明暗道一声糟糕,惊出一头冷汗。撞着人了!他把手帕一扔,打开车门就跳下去看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孔令仪:孔祥熙长女,孔令俊之姊。 2肖邦的《离别》,也即op.69-1降a大调圆舞曲l''adieu,是首感伤的曲子。1835年,25岁的肖邦在德累斯顿与童年时代好友玛丽亚小姐相遇。他们追忆往事,互生爱慕。然肖邦性格内向,且因家庭之故,玛丽亚最终拒绝了肖邦的求婚。离别时,肖邦为玛丽亚写下了这首圆舞曲,并在乐谱扉页上亲笔题了“l''adieu”(离别)一词。为了纪念那段美好而甜蜜的恋情,肖邦将它珍藏在身边,在生前一直没有发表此曲。 3adieu:法语,意为再见。《与百草园》中,鲁迅先生所写ade,即为此意。 4baby:孔令仪的小名。rosemond为其英文名。 5春之声圆舞曲(fruhlingsstimmenwalzer,op.410):小约翰·施特劳斯作品,最早版本为钢琴曲,节奏感强,是首欢快昂扬的曲子。某找了十几支华尔兹,依然觉得这首最适合两位壮硕的阿兵哥演绎。 孙上校与唐中尉的互动,长官们看得开心伐? 下章重要历史人物出现,某提请各位长官密切关注此人动向。此人与小唐中尉的成长有重大关系。 赶榜单,周五上午11:30前放上新章节,预计4000字+。 33第三十二章 遇醉汉 车屁股后头,果然有人歪在地上,嘴里哼哼唧唧地念叨着什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唐邵明招呼孙立人把尾灯开了,见地上没有血,才稍稍放了心。 这是个留着唇须的中年男子,干干瘦瘦,看着倒也斯文,然一身暗色西装滚得尽是脏土,十分狼狈。 孙立人也跑过来,与唐邵明一道把那人搀起来。孰料那人烂泥似的瘫在唐邵明怀里,如何都站不住,几乎把他压倒在车后厢上。 醉汉!唐邵明别过头去。他又闻着了酒味,这回是度数极高的白酒。 “先生?”孙立人戳了那人一把,待问他要不要紧。。 然那人跟被火钳子烙了似的,死死抱住唐邵明,口齿不清地吐出两个字:“一袋……” 唐邵明没听清,从腋下架起那人,问:“您说什么?” “我慢するにも限度があるから、无理强いするな……”(别逼我,我是有底线的。)那人搂着唐邵明脖子,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一开口不要紧,孙立人与唐邵明登时愣住。 “日本人?”孙立人松开扶着那人的手,脸上挂了霜。 唐邵明点点头。他晓得这人说的是什么。 “是个醉汉历史进程。”唐邵明对孙立人道。他对日本人也无甚好感,只待孙立人发话,看是否把这人直接搁在路边。孙立人不说话,冷冷地看着醉汉。 那人又吭吭咳嗽了几声,把头埋在唐邵明颈窝里,□道:“いたい……”(疼啊)似是十分痛苦。不晓得是眼泪、鼻涕还是口水,流了他一脖子。唐邵明这才明白,刚才他说的那“一袋”原来是喊疼。 唐邵明叫他蹭得汗毛直竖,扳过那人肩膀,敷衍地问:“おじさん,大丈夫ですが?”(大叔,你怎样?)孙立人讶异地看了唐邵明一眼:“你会说鬼子话?”唐邵明面不改色:“一点。” “没撞着,找个地方把他放下。”孙立人道。 “大丈夫……”(日语发音:没事。)那人摇摇头,可还是扒在唐邵明胸前,抓着他衣裳不松手,“一袋一袋”地哼哼个不停,身子也跟筛糠似的抖。 “他嚎什么?”孙立人不耐烦道。 “说是疼。”唐邵明也皱眉。 他很不欲说日语,但这回毕竟是孙立人醉酒驾车惊着了人,便勉强问道:“ぁの,何処に住んでいますか?”(那个,你住哪?) 那人一听这话,晃了晃脑袋,眼神迷离,出口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话:“鼓楼,阴阳营……”说完这句又跟没骨头似的歪在唐邵明怀里。 孙立人一挑眉,揪住醉汉,对唐邵明道:“邵……额,这事不对劲。”孙立人把唐邵明的名字叫了一半,生生咽下肚去,显是怀疑这醉汉动机不纯。 唐邵明抬腕看表,还不到九点。他盯着醉汉看了一会,道:“鼓楼那边人不少。顺道把他拉过去,不好叫他再给旁人撞了。” 唐邵明从前学过些犯罪心理学的皮毛,凭他对此人语调、表情、动作的观察,总觉得不像是扯谎讹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醉汉还是靠着唐邵明,夹杂不清地絮叨。唐邵明听着他咬牙切齿地念叨一个词“ありよし”,似乎是个叫有吉的人。 上了车,醉汉软趴趴地倚在车窗上,双目呆滞盯着唐邵明傻笑,依旧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 “じろじろ见ないでよ!”(别盯着我看!)唐邵明横了他一眼。 唐邵明对孙立人道:“哥,快开车。” 孙立人一踩油门,车子像脱缰的野马,在宽敞的砂石路上直冲出去。 醉汉还是看着唐邵明,过了半晌,吐出一句:“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多谢) 唐邵明不再说日语,看都没看他一眼,不情愿地从牙缝挤出俩字:“客气。” 一路无话,驱车直奔鼓楼阴阳营。 唐邵明不爱闻酒气,把窗玻璃尽数摇到底,一路吹着劲风,醉汉似乎酒醒了些,揉着额头,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房舍,对唐邵明诚恳说道:“我住在62号,多谢二位。”这人汉话说得极好,几乎听不出外邦口音。 唐邵明又冷冷回了句:“客气。” 阴阳营62号是座挺齐整的宅院,不难找。孙立人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门口。 “到了。”唐邵明似是自言自语。那醉汉还是晕晕乎乎,哆嗦着摸了半天,没打开车门。 孙立人按着方向盘,没看见似的不动弹。唐邵明不愿跟这醉汉多耗,便勉强做一回好事,把他半拖半扛地弄了出去星云界全文阅读。 唐邵明无意中瞅见,这小院的矮墙上钉着快白木牌子,上头用黑漆写着藏本二字。 他把醉汉架到房门外头,按了电铃。醉汉只一个劲跟他道谢。 未几,听得内里有人在地板上小步快跑的声响,哈伊哈伊地应着,是个日本女子的声音。 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女子开了门,她从门缝里先瞧见了醉汉,带着些抱怨的意味招呼道:“おとうさん”(孩子他爸……) 那女子忽然发现自己丈夫身侧还站着一人,穿着不知道哪国的军装,想必是丈夫的同事或客人。她顿觉自己刚才失礼,双手拢到身前,冲唐邵明来了个九十度鞠躬:“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おはいりください。”(非常抱歉,请进。) 唐邵明把人送到了,微欠身,道声:“再会。”转身就走。 那女子没料到眼前的军官是个中国人,直是一愣。醉汉却一把抓住唐邵明胳膊,道:“请,请进来喝茶。” “不必。”唐邵明不着痕迹地挣开了,自顾自地往外走。 醉汉晃晃悠悠地撵上去,差点扑在他身上,道:“我是藏本英明。你贵姓?” 唐邵明把那醉汉扶正了,靠在墙边上。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孙立人一刻都不愿在这地方多待似的,即刻发动了车。 “我姓唐。” 一轮渐亏的满月下头,这个叫做藏本的醉汉攥着右手,望着绝尘而去的小车,渐渐瘫软在圆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疯话,他老婆踩着木屐跑过来,唉声叹气地把他拖进家门。 好在鼓楼与唐邵明住的百子亭公馆相去不远,开了不过三四里路,就到了玄武湖边上。纵使唐邵明力邀,孙立人仍推说累了,执意不肯进去,只把唐邵明一人仍在院门口,就开了车消失在夜幕中。唐邵明晓得孙立人多半是给刚才那日本醉汉搅了兴致,也没心思管他。这会儿就剩他一人,魏将军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唐邵明紧了紧装着讲义的包,快步回家准备夜读兵书。 听得唐老爷与唐太太在外应酬尚未回来,唐邵明竟然很不孝地松了口气。 唐邵平难得换了便装,倚在沙发上看报。此时他穿着灯芯绒的宽松睡裤,白衬衣卷了袖口,随意地敞着几粒扣,先前那浓重的戾气霎时消减不见。 唐邵明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领带扯了,随手往地上一扔,又蹭蹭两下脱了长靴。 唐邵平终于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看了他弟弟一眼,道:“多大了,还乱扔东西!”倒没有责备的意味,反带着笑意。唐邵明累得狠了,把军装外套解了,也丢在脚边。衣裳不知何时掉了颗纽扣,他也没在意。 “还扔!”唐邵平抄起一叠整齐的报纸,没使劲,照着他弟弟头顶拍了下去。唐邵明也不躲,示威似的一挺肚子,把皮带跐溜一下抽了,扔得老远。 唐邵平无奈,摇摇头,继续读他的报纸。 下人们悄无声息地给他收拾干净,递上一盏热茶。唐邵明半躺在沙发上,含糊说了声“谢”,从包里摸出那本《合同战术学》强打精神看了起来。 “你能耐,书都能看成烂狗肉。”唐邵平拿膝盖碰了他弟弟一下,似是心情不错,“抚民今天还特地提起你来着。” 唐邵明把这就要散页的旧书翻腾了一回,苦笑道:“我要能看成烂狗肉,现在就不用这么点灯熬油了。” “嗯?”唐邵平闻言搁下报纸,侧头看着他弟弟,“怎么回事校园花心高手。” “这书哪里是我的。”唐邵明面露凄苦之色,“就为了你那抚民的什么团,魏将军都不打算让我睡觉了。” 唐邵平仍是疑惑地看着他:“好好说话!” 唐邵明扬了扬手里的书,又把包里那本《战车学》逃出来扔到唐邵平肚子上,伸出四根手指头,立马又换三两根,道:“两本天书一样的东西,就三天,让我融会贯通运用自如,好去税警总团给他长脸。”说着,泄气地往边下一歪,“可能吗?” 唐邵平拾起那书,随手翻了翻,竟似津津有味看了起来,时而嗯嗯两声,以示赞同。唐邵明甚感诧异,着实没想到粗豪如他大哥竟然看得懂,而且看得进这些诘屈聱牙的外文,简直比李逵绣花还要令人惊奇。 唐邵平看了一会,忽然所有所思地合上书页,一声不响把书还给他,续又支起报纸。唐邵明满心企盼地等了半天,终不见唐邵平发表只字片语的评论,反倒见他把一张报纸翻了个版面,登时大呼上当,后悔被他大哥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结实坑了一回,一厢情愿地高估了那黑旋风的墨水底子。 这等事求人不如求己,唐邵明不指望他大哥提供些助他打通任督二脉的诀窍,只得循着那最笨的法子,自己吭哧吭哧往下硬看。 唐邵明看了没多少,已被这些不知所云的战术思想折腾得头昏脑胀。 他把手上的这本放到一边,拉过刚刚被唐邵平假模假样翻过的《战车学》换口味。然而或许是晚上被人轮番拖着跳舞,耗了太多气力的缘故,他竟然乏得很,只强撑着看了两页,就再度生出强烈的腻烦来,一瞥见那狗肉似的书页,喉咙里就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他正烦着,却见念完了报纸的唐邵平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苦恼模样。 “过来。”唐邵平俯身抽走他弟弟手里的书,道:“我给你补补课。”说着,竟慢悠悠地踱上楼去。 唐邵平直走廊尽头,拧开右首那道门。他扶着门框,对唐邵明道:“进来。”唐邵明闪身进去,打量了一圈,发现是间不大的书房,没多少陈设,三面墙壁都嵌着书架,一层层堆满了各式书籍,有的上头还搭着布帘。窗边下搭着个窄小床铺,被子叠成了有棱有角的豆腐块。 唐邵平把门一关,径直走到小床跟上坐了,又拍拍旁边的松软褥子,和颜悦色道:“上来!”唐邵明老实地应了,与他大哥并排坐在小床上。他二人都颇有分量,床腿不堪重负,吱呀惨叫了一声。 唐邵平侧头瞄了他一眼,就皱了眉头,照他大腿上“啪”地拍了一巴掌:“先换了裤子!”唐邵明一愣,低头看,原来唐邵平嫌他穿着在外头晃了一天的马裤坐了床单。 唐邵明讪讪地站起来,跑去自个的房间,让芸芝找出一套新睡衣换上,顺便洗漱了一通。又他交代一声,说夜里要工作就睡在书房。待他回来,唐邵平已换了一条新床单,正在抚平上头的一道细小褶子。他大概猜得到,唐邵平是有洁癖的。 唐邵明有些累,爬上床懒歪歪地倚着靠墙的角落,喷着满嘴的牙膏粉味对他大哥说:“哥,都干净了。你快讲吧。”唐邵平满意地点点头,缩腿上床,与他弟弟相对着半躺了,又呼啦一声抻开薄被,盖在两人身上。 “你晓得魏将军拿给你这两本书,想叫你看些什么?”唐邵平问道。 唐邵明往上拉拉被子,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了,合上眼摇摇头:“不知道。” “他无非是让你看两个东西罢了。”唐邵平把两本书搁到脑后的写字台上,甚是平静地说道。 “啊?”唐邵明吃惊地睁开眼,“是什么?” “步炮协同,与一种尚在试演的步兵、战车协同战术重生最强农民。”唐邵平拉了灯,小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只那亮了不多久的灯泡钨丝还有些残余的温度,泛着暗红的微光。 “什么步……炮协同?”唐邵平这一句话,教唐邵明睡意全消。 “就是炮兵与步兵协作攻击。”唐邵平话极简短,然生怕他弟弟不明白似的,顿了一会,又接着解释,“这一战术,就是由炮兵先行火力突击,为步兵进攻制造机会。炮兵火力可直接支援炮兵战斗,压制敌方纵深内之目标。” 唐邵平说道这里,便没了下文。 “完了?” “嗯。”唐邵平翻了个身,“说多了你也不懂。” 唐邵明有求于他,纵是气得七窍生烟,也忍了下来,何况唐邵平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那你说的什么步兵战车协同又是什么东西?”唐邵明一咬牙,决定主动忽略他大哥自然流露出来的恶劣态度。大丈夫能屈能伸,毕竟魏将军摊派的速成任务更加要紧。 唐邵平似是不屑解答如此入门的问题,只反问道:“你觉着呢?” “坦克有钢板防护,防御枪弹自不必说,速度、火力皆远胜步兵。”唐邵明背了两句那讲义上的战车概述,沉吟片刻,忽然有些感悟,紧着说出自个的见解,“坦克样样都胜过步兵,奈何还要与之协同?依我看,使步兵配坦克根本就是拖累。” 唐邵平好像叫这话勾起了兴致:“接着说。” 唐邵明见他大哥没反驳,只道自己踩准了点,继续说下去:“只要军需跟得上,弹药供给足,待要夷平敌阵之时,便用坦克搭出火力网,直接推进。如此,非但伤亡骤降,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有点意思,你倒也敢想。”唐邵平伸腿在他弟弟胳膊上蹬了一脚,忽然笑了起来,“哎,你这话让我想起一人。” 唐邵明觉得自己考虑得极周到,他大哥决计挑不出刺儿,便故作懵懂地等着他夸:“啊?” “这人你也认识,是一顶有名的将军。”唐邵平身下的小床已随着他身子的颤动发出吱嘎吱嘎的轻响。 唐邵明给他吊起了胃口,追问:“是谁?” “赵括。”唐邵平扑哧一声,忍不住低笑出声。灯黑着,他没看着唐邵明那张由极尽期待瞬间化作一派窘然的大红脸。 “笑!很好笑吗?”唐邵明抬脚回踹。 “幸亏你手上没带兵。”唐邵平单凭直觉,一把就捞住唐邵明脚腕子,还是畅快地笑,“不然你让底下的兵找谁哭去?不用三天就哗变啦!” “有错就说,笑什么!”唐邵明恨得牙根痒痒,只使劲挣他的腿,“分明有坦克,还让步兵去送死,难道是给他们搭顺风车用的?” “孺子可教。”唐邵平这话一出口,唐邵明几乎噎得背过气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 1鼓楼阴阳营62号:日本驻华副领事居所。 2民国23年5月29日乃是阴历十七,故月较圆。。。 这章情节需要,东洋语爆掉,诸位长官隐忍。。。 另:请留意细节,藏本的手,及小唐中尉的上衣。 34第三十三章 秉烛谈 “坦克搭载步兵机动,的确属于此种协同战法。”唐邵平按着他弟弟不安分的毛腿说道。 “那步兵就该当人肉靶子么?”唐邵明登时联想到顶棚都爬满乘客的印度大巴,道,“这法子不好。” “打仗,总会死人。”唐邵平停了手,蓦地收起昙花一现的玩闹态度,声音一沉:“都是不得已。” 唐邵明觉得他哥无非是死鸭子嘴硬,打定主意要他服软:“既动用坦克冲锋,敌方重武器自然都往它上头招呼。你搭的步兵没地躲藏,中弹机会陡增,分明是让他们送死。” 唐邵平没做声。 “你说是不,哥?”唐邵明带着几分占到先机的得意,使胳膊肘撑起上身,晃了晃唐邵平的大腿。这腿肉也跟唐邵平的人一样,硬得像块石头。 “步兵行进速度倍增,战时缩短,伤亡自降。”唐邵平再开了口,又多了几分严肃。 唐邵明一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也没打算就这么听了他的说辞,鼻子里轻哼一声:“纸上谈兵。” “这是经验!”唐邵平不与他绕嘴,往上拉一把被单,抻开腿躺了,“上了战场,你就明白了。” 唐邵明遭了抢白,没滋味地打个哈欠,猛地翻过身把薄被往身下一卷。 五月的夜里还是有点凉,唐邵平扯不动被子,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往他弟弟暖和和的背上靠了靠,腿一弯,顺着唐邵明的腰侧滑进被窝里头。 “税警总团比不得寻常军队。”唐邵平知道他弟弟装睡,便蹬了蹬他胸脯,又冒出一句:“就两天,你到底行不行……” 男人最恨什么?那就是有人怀疑自己不行。 唐邵明虽晓得唐邵平这是担心他,但亦不能免俗。他一把抄起枕头扔在唐邵平脸上,合身扑过去:“你看我行不行!”他炸了毛,实落落压在唐邵平身上。 唐邵平手劲大,捏准了他腰上的软肉,毫不费力就给推了下去。“够呛。”说罢又捉了他弟弟两只腕子,腿一搭,把他钉在床板上。 然这一下正中唐邵明伤处,疼得他全身一抖。唐邵平察觉了异状,爬起来开了台灯,问:“还疼?” 唐邵明眉眼都皱到了一块,缓口气,道:“没事。” 唐邵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探手往书桌上划拉了一只小瓶过来,道:“上药。”拉住他弟弟睡衣往上一掀。 唐邵明给凉风一激,登时回想起中午上刑似的惨痛经历,赶紧推他的手:“不用,不疼!” “嘴硬!”唐邵平不容分说,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没待唐邵明反应过来,已跨到他大腿上压实了。唐邵明挣扎未果,眼睁睁看着他哥拿小瓶往他肚皮上滴答药酒,吓得脸发白历史进程最新章节。 唐邵平哼了一声:“怕什么!”搁下药瓶,一双大手捋上唐邵明小腹,给他推那已淡了不少的淤血印子。唐邵平在战场上拼杀多年,手指已生出薄茧,磨得他弟弟肚皮刷刷轻响。唐邵明使劲攥着床单强自忍耐,还是疼得抖个不住。 好在唐邵平动作够快,只两三分钟就上完药,给他盖好衣裳。紧着又跟晾鱼干似的,把几近脱力的唐邵明翻了个,前后都料理了一回。“行了,睡罢。明早起来念书。”唐邵平难得体贴一回,给他拉上被子。 “不成,我得再看会……”唐邵明疼得心烦意乱,伸手去够桌上的书。唐邵平按住他:“躺着,我说与你听。”顺手关了灯。 唐邵明此时没精神跟他那力壮如牛的大哥拗,只得老实躺了。 唐邵平拉过半个枕头,也挨着他弟弟躺下。这回他不再笑唐邵明懵懂无知,略整思路,从徐进弹幕射击讲起。他平日惜字如金,此番说起本行虽十分精简,但言必有据,一件件都和着先前的战例。“德军于凡尔登战役即用此法,收效甚佳;法军于索姆河亦用徐进弹幕助步兵攻击……” 唐邵明一边用心默记,一边努力回想从前看过的军教片,发觉还是唐邵平讲的更好些,心下也不由生出些敬意。他偏过头,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均匀地洒在唐邵平脸上,白天那股粗鲁剽悍的气场竟也淡了开去。不知怎的,此时的唐邵平倒让他想起那位时而和善又时而乖戾的魏将军。 待到后来,唐邵平又大略说了些步坦协同的入门理论与他听。唐邵明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刚才他大哥乍一听“步坦协同无用论”会有那种哭笑不得的反应。 这年代虽未出现破甲弹,然裹着一层薄皮钢板的坦克也绝非刀枪不入。它怕高炮、炸药包,甚至连步兵投掷的燃烧瓶都有机会废掉一辆轻型坦克,故需派遣步兵随行保护,防止薄弱的侧翼被敌军攻击,而坦克强大的正面火力又可为步兵提供掩护,两者实乃唇齿相依。 唐邵平当年在军校是炮科出身,对火炮战术甚是熟稔,然提到战车却只有寥寥数语。“这步坦协同只听苏联人提过,至今还不曾用……”听到这里,唐邵明松了口气,心道魏将军纵使再严苛,也不会拿个战场上都没用过的新奇战术刁难他。他在外头跑了一天很有些困乏,把被子分给他哥一半,打个哈欠敷衍道:“晓得了。” 唐邵平刚来了兴致,嗔道:“晓得什么!”扳过唐邵明的头颈,继续讲他的逐段跃进。 既然不必担心魏将军于此处发问,唐邵明便再没上心。他眼皮重得很,初时还能嗯嗯两声,不多久便没了声息。唐邵平讲到关键处,晃了他弟弟一回,要他好生留意。然唐邵明的胸膛带着他的手微微起伏,却没应声。听他呼吸均匀,原来早已睡着。 唐邵平还是想叫他记下这些条目再睡,是以又使劲摇了几下。唐邵明朦朦胧胧地唔了一声,翻过身,一条长腿毫不客气搭到他大哥腰上,又顺手往怀里一搂,便没了动静。 唐邵平蓦地叫他弟弟箍在怀里,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晓得是不是做梦拔河,他力气竟跟熊瞎子似的大了很多,唐邵平挣了挣,那手脚倒跟章鱼似的越扒越紧。 唐邵平无奈,抬眼正瞧见唐邵明万分餍足的睡脸,还跟吃了好东西似的吧嗒了两下嘴。唐邵平怔怔地看着他,倒是忆起了十几年前的旧事。 当年在长沙老宅,蝉鸣稀疏,他也曾哄着一身奶香的弟弟在藤榻上午睡。待稍大些,他逼着司机大清早把牙牙学语的弟弟一道送去学堂,塞在柜子里头等他下学,还为这事招了他父亲一顿暴打。 唐邵平回过神。光影昏暗的书房里头,没有奶香也没有蝉鸣,眼前只有一个已长得与他一般高大的兄弟。他叹口气,终究没舍得叫醒睡得正香的唐邵明。 唐邵平反手扯了扯薄被,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挤在不足三尺宽的小床上睡了星云界。 第二日,唐邵平雷打不动地早早起床,顺道把赖着不起的唐邵明拖下地逼他温书。唐邵明困得哈欠连天,又违抗不得,连早饭都吃不安生。待到了军校,又有虎目生威的魏将军盯着,一刻不敢懈怠。 这痛苦不堪的日子撑了两天两夜,他大哥每晚把他拎去书房耳提面命,唐邵明已经给那些野炮山炮迫击炮搅得面色憔悴,神思恍惚。唐太太摸着儿子瘦了一圈的脸心疼不已,每每叫厨子给他整治一堆吃食带去进补,又无一例外便宜了大嘴吃四方的梅副官。 这位洋副官吃到后来已颇不好意思,但唐家的厨子着实厉害,做出来的点心色香味俱全且绝无重样,只要让他瞧着一眼,就魂牵梦萦地难以割舍。 终于,梅副官灵机一动想出个报答的法子,主动提出给这位同袍温书答疑解惑,也好偿还这些天欠下的馒头债。可惜他一口三脚猫的京片子还是夹杂不清,又不敢在魏将军眼皮底下公然抗命说家乡话,絮絮叨叨了半天,只教唐邵明的舌头也跟着他打了结。梅副官一看演杂了,不敢再给他添乱,又老老实实敲他的打字机去了,从角落里不时向拼命背书的唐邵明投去同情一瞥。 唐邵明盘算着,今日已是星期四,回去再熬两个通宵就该去税警总团报到了,所幸还有些时间。只是他做事向来求全,虽听唐邵平讲了不少炮兵、坦克的战术细节,可两本讲义还有大半未曾翻到,他总不得心安。 这日放工,唐邵明魂不守舍地夹着包往外头走,手里还攥着本《战车学》念念有词,却教魏将军堵个正着。 “中尉,有没有问题。”魏将军指了指他手中的讲义,和颜悦色地问道。 唐邵明看着他上司,张了张嘴,摇摇头。他不是没的疑问,实则头绪纷乱,不知从何处问起。 “是么?”魏将军鹰眼一扫,恢复了以往的严厉调子,道:“明日就要过去,你都背好了?” 唐邵明心虚地摇摇头。他觉得奇怪,明明是后日才去税警总团,为何魏将军说的是明日。 “中尉,你没有完成任务。”魏将军话里带了火气,“今晚不必回家了!” 唐邵明给长官数落一通,忍住了没出言辩解,只低头听着。他有些后悔,早知要通宵赶工,刚才那一袋子松糕就不该填进梅副官肚里去。 魏将军自顾自走到走廊门边下,停下脚,扭头对唐邵明道:“出来!”唐邵明不知他要做什么,唯诺地跟了出去。 孰料魏将军把门锁好,拿眼角瞥了唐邵明一眼,竟扔下一句:“跟我走!” 唐邵明跟着魏将军走到下头,楼外边早停了一辆擦得锃亮的老福特,后座的车窗用白布帘挡了。开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上尉。唐邵明这回上了道,快步过去给上司开了车门,也一并坐了进去。路上魏将军一言不发,那司机也从后视镜里头打量了他好几眼,气氛让唐邵明很是忐忑,不晓得魏将军要带他去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徐进弹幕射击:此乃步炮协同的一种掩护战术,利用炮火威力伴随着步兵攻击。炮弹保持在步兵攻击线前面的安全距离上逐步延伸射击,杀伤阻击步兵攻击的敌方部队。 2破甲弹:以聚能装药爆炸后形成的金属射流穿透装甲,亦称聚能装药破甲弹,是反坦克的主要弹种之一。1936年西班牙内战,德方首先使用此种武器。 3逐段跃进:协同战术中的一种步兵行进方法。 4松糕:南京传统小吃,酥松柔软。 35第三十四章 将进酒 小车一路向西北疾驰,待开到颐和路上,树木变得越发齐整,两道笔直的绿廊直插到数百米外的大路尽头龙组特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临街的房舍也换作各式好看的西式洋楼,有些还从二楼探出根杆子,上头飘着五花八门的国旗,颇有万国博览的架势。唐邵明不晓得自山西路以西,西康路以东,乃至草场门以内皆为使馆区,只觉得好看。他刚待扒开布帘往外头瞅,忽听得魏将军一声干咳,又赶紧坐正了。 车靠右拐了个弯,一头扎进林木繁茂的岔路,越往里走就越发静谧,天色也被树丛遮蔽地渐暗了。那上尉将车在一堵花岗砌成的赭色高墙下泊稳,唐邵明赶紧拱出去,左手往车门上头一垫,候着魏将军下车。 魏将军啪地一下将他手弹开,弓腰低头钻了出来。唐邵明讪讪地捂着手,跟着魏将军连过两道岗哨,才缓缓打开高墙底下那道密不透风的黑漆铁门。这地方让他平白地觉到压抑。 待到大门完全敞开,却现出四块整齐花圃,种了不晓得是什么草木,还掺着星星点点的小花,一扫潮湿阴冷的味道。唐邵明给花粉激地打了个喷嚏,那种花的园丁抬头见着魏将军,停下手中活计,恭敬道了声:“魏先生。” 再往里走,就是一幢二层的欧式小楼。魏将军拧开门直走进去,把军帽往架子上一挂,紧着就有个浓眉大眼的勤务兵一溜小跑过来,伸手欲接魏将军的公文包。 魏将军没给他,抬手松开领口的风纪扣,又照着唐邵明后颈一拍,对那人道:“新来的副官,带他去房间。”勤务兵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引着唐邵明往左边走。 那勤务兵带着他来到楼梯左边,拧开一扇白梨木门。唐邵明站在门口略扫了一圈,见里头设施十分齐全,书桌坐椅都挨着窗台摆放妥帖,旁边小床上铺着一尘不染的白被单,墙角立了两只橱柜。靠门处还站着一挺高的黑漆书架,上头排满了书。不过唐邵明总觉得这屋子不太对劲,怎么看都不像客房。 那勤务兵见唐邵明也就十□岁模样,便不再拘谨,拿胳膊肘捅了他一回,问:“兄弟,怎么称呼?”听口音是个豪气的山东人。 “你叫我小唐就成。”唐邵明微笑,伸出手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晓得自己这初来乍到,与老人儿处好关系总没坏处。 勤务兵憨厚地笑笑,抓住他手使劲晃了两下,又看了一眼唐邵明的领章,道:“唐中尉,俺叫王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好,多谢。” “衣裳都在里头,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置办。”王虎指着右边的柜子道,“往后你就住这场了。” 唐邵明走过去,开了柜子,见里边整整齐齐挂了七八套跟自己这身一模一样军装和西服,小格子里连领带内衣都备了好几打,最底下还有四双军靴和皮鞋,终于越发觉得不对。他一琢磨王虎的话,茫然道:“以后住这?” “是啊。”王虎开了书桌抽屉给唐邵明看,“写字的东西在这场放着。还有,架子上头的书都是将军给你找的。” 唐邵明定了定神,心想当个副官莫非还得住在脾气乖戾的长官家里,又问:“梅尔中尉也住这?”王虎理所当然地往右边一指:“他住隔壁屋。” “唐中尉!”半空中又传来魏将军气吞山河的吼声。唐邵明晓得今日他上司心情差,把皮包和讲义往书桌上一扔,迈开大步跑出房间,正瞧见魏将军从楼上下来。 他这位长官当真神速,两三分钟工夫就换了一身新,西装马甲罩着白衬衣,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眼镜。魏将军咔嗒一声合上手里的金链怀表,饶有兴味地看着唐邵明,道:“你很爱磨蹭?”一身文质打扮丝毫掩不住周身散发的凌厉气势。 唐邵明叫那背书的事弄得底气不足,此时哪敢多话,只得靴跟一并,头一低,道:“抱歉,长官!” 魏将军哼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去。“洗手,吃饭。”临了扔下这么一句。 好在有王虎好心提点,唐邵明火速冲进了盥洗室仙侠世界之天才掌门最新章节。须臾,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餐厅,端坐桌前的魏将军又瞄了一眼他滴答水珠的手,皱眉道:“太快了。” 唐邵明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叫魏将军的反复无常堵得胸闷。 这时,又进来了两个勤务兵模样的人,在桌上摆了饭,设下两套碗盘餐具。魏将军握起叉子,照着右手边的空盘敲下去,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过来吃。” 唐邵明应一声,拉过椅子坐了。他打眼一看,魏将军府上的晚餐无比简单,无非是一小篮硬面包,一盆土豆猪肉汤,还有一瓶喝剩三分之一的红酒。 唐邵明看着那盆飘着几片香菜叶和猪大油的汤,登时万分想念自个家里的厨子。他父亲信佛,故常年吃素,是以除了他生日那一回,只有在三弟唐邵昌碗里才能见着点油腥。但唐家的饭食就算让唐邵明嘴里淡出鸟来,也分明比这魏家的土豆汤精细不少。 魏将军舀了三大勺到自个盘里,就把勺柄往唐邵明跟前一推。唐邵明脸抽了抽,勉强舀了一勺炖得稀烂的土豆肉块。他从前在德国待得久了,此时便下意识地向魏将军祝一声:”gutenappetit.“(好胃口。) 魏将军伸去拿面包的手一顿,也回了句:”gutenappetit.“余光扫了唐邵明一眼。 唐邵明看都没看摆在自个手边的勺子,拿起刀叉就熟练地切起猪肉土豆,紧闭了嘴悄声咀嚼。魏将军咬了一口面包,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吃得欢快的唐邵明,最后目光停在他的嘴上。 魏将军嘴角微微翘起个弧度,给自个倒了半杯红酒,又把酒瓶往小副官面前一放。“自己倒。” 唐邵明酒量浅,心里又记挂着念书恶补的事,是以闻言便微微欠身,辞道:“谢长官,我不会。” “哦?”魏将军一张冷脸忽然泛起了笑意,修长的手指捏着高脚杯晃了晃,挂起一层厚重红晕,又上下打量了这小副官一番,问道,“唐,你是女人么?” 唐邵明叫这洋上司的毒辣说辞抢白得发窘,脸上直是一红。 魏将军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哈哈笑道:“不会喝酒的男人,我是头一回见。”他突然来了兴致,捉起酒瓶,给唐邵明咕嘟嘟倒了大半杯,催促道:“快喝了!” 唐邵明忐忑地看着这位完全领会了华夏酒场精髓的洋上司,嗫嚅道:“长官,我真的不行,会醉。晚上还得看书……” “少罗嗦,中尉。”魏将军把头往软椅后背上一仰,玩味地看着他,竟带了股威胁的味道,“三秒钟。” 唐邵明拿不准魏将军是较真还是玩笑,只得拿起酒杯,憋了气,一仰脖就往嘴里灌。他喝得火急火燎,又酸又辣的葡萄酒一窜进喉咙,就激得他干呕一声,赶紧捞起餐巾堵了嘴。 魏将军看着白帕子上洇出一圈淡红酒渍,伸出根指头在桌面上扣了扣,道:“继续。”魏将军认准他在装相,毫无体恤之意。 唐邵明放下餐巾,盯着杯子深吸一口气,旋即闭了眼,咕嘟咕嘟飞快地小口往下吞咽,喉结上下抖个不住。 魏将军看着他左手僵硬地抓着桌角,一张脸皱得不成样子,这才信了唐邵明的说辞,按下他胳膊,道:“行了。”把剩了一小半的葡萄酒从他手里抠出来,用餐巾仔细擦拭杯口,不无惋惜地说道,“糟蹋了。” 唐邵明恰才一张脸已憋得红红白白,从喉咙到胃里都烧得像着了火,呼出的气都在发烫。 魏将军很是节约,把那酒缓缓倾进自个杯中,道声:“你吃饭罢武幻轮回。”便不再理他,只轻轻颠着手腕晃着里头的红酒。 唐邵明如蒙大赦,埋下头喝那盐疙瘩土豆汤,只漱出一嘴怪味。他坐得笔直,用银匙舀盘里的汤水填进口中,来回十几趟竟没发出一点声响,完全不见啃猪排那会的丘八相。 魏将军好整以暇地品着他的红酒,眯起一双绿眼打量吃相斯文的小副官,镜片反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用过饭,魏将军没叫他回刚刚看过的新住处温书,却叫勤务兵把唐邵明的东西拿来。唐邵明隐约猜到魏将军打算提前验收成果,心里打了鼓。 魏将军站起身,对他做了个手势,两人一道上了二楼。 魏将军还是端着那大半杯酒,把他引到一间宽敞的大屋里头。唐邵明只觉脚下一软,原来地上铺了软和和的红毯。一架甚是好看的三角钢琴靠在窗边,谱架上还搁着几张零散乐谱,给窗缝漏进来的晚风吹得哗哗直响。这屋里陈设甚是简洁,除却墙上几幅油画,竟再也寻不到一样多余饰物。这墙壁左右各开一扇小门,唐邵明跟着魏将军直穿进里头的书房,终于止了步。 魏将军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唐邵明手里的书,指指门上的挂钩,道:“中尉,把衣裳脱了。” “是。”唐邵明吃过酒正觉到热,便依言解下斜皮带,连同军装外套一齐板板正正挂到房门后头。他也不晓得,这位上司究竟是与唐邵平一般洁癖,还是纯粹体恤下属而已。 魏将军把两本讲义搁上桌,抬眼瞄了全神戒备的唐邵明一眼,道:“唐,有什么问题。” 唐邵明老实答道:“这书太厚,我还没看完……”他盘算着,还有俩晚上可供恶补,这会就算没看完,魏将军也不至发难,更何况这书本就长篇大论啰嗦得很。 魏将军放下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唐邵明,盯得他心里发虚。待了有半分钟,魏将军终于开了口:“回答我的问题,中尉。” 唐邵明听出魏将军已有些不耐烦。他抬头迎上魏将军双眼,那冷冰冰的眼神又刺得他赶紧移了开去。放工时魏将军强压愠怒的一幕迅速重回他脑中。 他晓得,自己这回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没有”二字,是以心一横,索性点头道:“有很多,长官!” “哦?”魏将军玩味地神色似乎更浓了。他从抽屉里取出块方正绒布,仔细擦拭着镜片,嘴角现出一道弧线。“很好。”魏将军重又端起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道,“你果然没叫我失望。” 大概是酒劲上头的缘故,唐邵明觉到有些晕乎,可他这会正骑虎难下,万不得掉以轻心。既不能说顺了嘴,带出不该出现在这年代的东西教魏将军起疑,又不能随便掰个问题搪塞过关。他低下头,使手在大腿上狠掐了一把,勉力回想唐邵平再三叮嘱他的内容。 然而他这个身体似乎比原先更碰不得酒,这一下实落落拧在肉上,竟没觉到多少疼痛,脑袋却越发地晕,唐邵平花两个晚上给他恶补的东西也尽数模糊了起来。 “为什么步坦协同要用坦克……搭载步兵?我觉得可以用……用装甲车……减少伤……伤亡,机动性……更好……”唐邵明强打精神搜罗应景的问题,只是说了没几个字,舌头已开始不听使唤。 作者有话要说:注: 1颐和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颐和路周边为使馆区,位于南京城西北。政府高官与外交使节多居此地。 2德国人有饭前互祝好胃口之习惯,与日本人讲“我开动了”类同。 3勤务兵王虎的语气自动带入胶东方言。这场:这里。 36第三十五章 验正身 “坦克载步兵,是苏联人的打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魏将军手指轻轻扣着书本,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邵明,道:“行进快,防御无死角,有何不妥。” 唐邵明脑子里头越发迷糊,困意席卷而至,十分难过。他慢吞吞地琢磨了三四遍魏将军的话,勉强理出条思路,磕磕绊绊地说:“平日行军自是无妨……然两军激战,坦克……行进路线既定……步兵……完全暴露于敌军火力之下。如此,尚未抵达攻击线,兵员……便要折损大半……”唐邵明使劲晃了晃脑袋,不让自己瞌睡过去,但眼皮却越发沉重。 魏将军好似没注意小副官在自己面前困顿不已的模样,一边轻轻晃荡着高脚杯里的红汁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接道:“你这想法确有几分道理。然**坦克配备不足,各式装甲战车更是稀少,唯有借步兵掩护侧翼,方能减小坦克之战损。” 唐邵明不赞同他上司的说法,使手扶了桌沿,还有继续争辩之意。“肉包铁……是本末倒置。应当……加紧购置,演练装甲……运……运兵……”然而他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已没了声息,整个人软趴趴地伏在桌上。 “装甲运兵……”魏将军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回,仰头喝下杯子里头的最后一滴酒,又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中尉。”他探身过来,推了推唐邵明的脑袋,却没听着应声。“睡了?”魏将军似乎不相信,按着他头顶使劲摇晃,直把他右手晃得垂到了桌下。 魏将军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笑意,站起身绕到唐邵明背后,双手一伸,便从他胳膊下头穿过去。再一使劲,直接把人架了起来。唐邵明好似醉酒沉睡,原本耷拉的脑袋随着魏将军动作仰到后头,呼吸依旧均匀平稳。 魏将军两手环在人事不知的唐邵明胸前,拖了他慢慢后退,发出沙沙的轻响。唐邵明的靴跟在地毯上划出两道粗长痕迹。 待退到墙角沙发处,魏将军一侧身,把唐邵明搁到上头半躺着坐了。这小副官看着不肥,实则沉得像死猪一样,累得魏将军连喘几口粗气。 魏将军死死盯着唐邵明看了一会,突然转身走到书桌后头,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鲁格枪。他提着枪,慢慢走到一动不动的小副官跟前,俯□。 魏将军脸凑得极近,阴晴不定地看着安静睡在沙发上的年轻人,忽然低沉地笑了一声,竟夹着股杀气。魏将军左手卡上唐邵明脖子,手指按住他颈动脉;握枪的右手沿着唐邵明微微起伏的肚皮一路滑上来,停在他左胸。唐邵明似乎给枪顶得难受,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身子动了动,枪口滑到他心窝上,却依旧闭着眼。 “别装了,中尉。”魏将军右手往前一顶,枪口准确地抵住唐邵明的心脏,压得肌肉往里微陷。“说罢,你是什么人。” “最后一次机会。”喀的一声轻响,魏将军打开了手枪保险,不放过唐邵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很好。”魏将军顿了两秒钟,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一下清脆的咔嗒声自扳机处传来,没有枪弹出膛的巨响。 唐邵明一动不动,仰面朝天安安稳稳地睡觉最强医疗兵。魏将军左手还是摸着他的颈动脉。过了约莫一分钟,没有出现受惊后无法抑制的狂跳,魏将军才直起腰把枪收了。看来他是真睡了。 然魏将军素来行事谨慎,并没打算就这样相信睡梦中不知不觉逃过一劫的唐邵明。几十年在战场拼杀出来的经验让魏将军像猎狗一样感觉到,这个新副官有些不对劲。可他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触发了他一向灵敏的嗅觉。 魏将军心思重重地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唐邵明,竟起了兴致,决定趁此机会给他验明正身。是以俯身拉起他双手,一寸寸仔细摸上去,检视虎口和手指有无军人握枪留下的茧。然摸到唐邵明右手中指,魏将军的手蓦地停住,拉过来对在灯下细细查看。 唐邵明中指的第一指节有些微凸。魏将军来回摸了许久,无法断定是不是近日来连续翻译数百页文札留下的肿块。 魏将军沉吟片刻,抬眼看着唐邵明肩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只见甚是贴身的白衬衣上头,还留着斜皮带压就的凹痕。他一抬手,扯松了唐邵明的领带结,又将那衬衣领子往上捋直了,从上到下给他解开五颗纽扣,再扯着衣襟往后一扒,霎时现出甚是宽阔的两肩。 唐邵明似乎冻着了,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魏将军覆手上去摸了两把,最后手掌按在他右肩那道浅红的凹痕上。他眉头紧锁,看着面前这个越发摸不透的年轻副官,陷入思索。唐邵明的档案多半没有作假,他先前应该不曾在军中服役,至少肩上没有兵士扛枪磨出来的痕迹,只有斜皮带刚勒下去的新鲜印子。 魏将军把脸凑上前,仔细端详唐邵明的长相,半晌,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借力直起身。“还真与唐生智有几分像……”魏将军鼻子里头哼了一声,眼看着睡得昏天黑地的唐邵明衣襟四敞大开,翻着河豚似的白肚皮,也懒得与他收拾。 魏将军转身拉过电话筒,拨内线招来王虎与另一力壮如牛的勤务兵。 王虎中气十足地打声报告,然一进门就瞧见新来的唐副官倒在沙发上人事不省,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怎的,登时唬了一跳。待定睛看,又见唐副官的领带松垮垮歪到一边,衬衣也敞着怀褪到臂弯处,登时生出好些尴尬。王虎一向憨厚老实,然见到这场面,竟不由自主想起丘八们前日讲过的狎戏段子。他惊疑交加,只与旁边的勤务兵面面相觑,立在当地进退不得。 魏将军取下门后挂着的军装,朝唐邵明身上一丢,挥手道:“叉下去。”他眼皮都没抬,指指摞在桌上的讲义,又续道:“弄醒他,念书。” 王虎见魏将军并无怒意,赶紧上前收了书,红着脸拾起外套往胳膊肘上一搭,胡乱扯了扯唐邵明衣襟,又与那壮实的勤务兵搭把手,把唐邵明手臂往自个肩上一抬,抓着他裤腰蹬蹬蹬拖下楼去。 二人把唐邵明架到他房里,小心移上床。王虎把他同袍支去倒水,迅速给唐邵明系上了衬衣扣子。“唐副官?”王虎试探地唤道,又伸手在唐邵明脸上啪啪拍了两下。 唐邵明直挺挺躺在那,毫无知觉。王虎接了魏将军的命令要把这新副官弄醒,是以一撸袖子,指甲照着唐邵明人中直掐下去。 这招果然奏效,唐邵明吃痛,跟被灌了牵机药似的身子一弓,哼了一声,皱着眉头把眼睁开条缝,却叫明晃晃的电灯刺得流下泪来。 王虎见状一呆,扭头一看那打水的同袍还未回来,使袖子在他脸上抹了抹,俯身对唐邵明道:“别哭!” 这魏将军孤身赴任,府上没有女眷,从秘书到厨子洗衣工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已将就着过了两三年。几个勤务兵听说外**营里不少长官都跟男人有些暧昧事体,私下里难免给这位道貌岸然的长官编派些有的没的。初时尚是玩乐打趣,及至三人成虎,到最后已分不出真假。王虎见唐副官生得斯文周正,人又长得比寻常兵士高大结实,似乎正是招魏将军青眼的类型,心里头咯噔一下战神破天。 只是他见唐邵明与自个留在老家的兄弟年纪相仿,看着又是个正派人,一记起恰才那香艳场景,顿时不敢细想魏将军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只从心底生出好些同情。 唐邵明似乎酒劲还没退,全身都不舒坦,太阳穴也一鼓一鼓地跳。他手按着腰,脱口就说:“我疼……” 王虎赶紧堵了他嘴,压低嗓子道:“别说了。” 唐邵明给他这反应搞得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看着王虎,嘴里呜呜出声。 “有人!”王虎更大力按着他的嘴,急道。唐邵明突然记起自己刚才跟魏将军说着话就睡了过去,惊出一身冷汗。 这会,打水的勤务兵端着个脸盆回来了,拧了拧湿毛巾递过来,偷眼打量唐邵明。 “那个……唐副官,你酒量不行哪,得练练……”王虎把凉毛巾盖在唐邵明额头上,突然大声来了这么一句,心虚似的红了脸。 “多谢。我自己来。”唐邵明不好意思叫人伺候,干笑两声,扯过毛巾擦了把脸。他定了定神,瞥见搁在床边的讲义,又想起温书的任务,便对二人道,“没事,我还得念会书。” “有什么事,就叫我。”王虎见唐邵明脸色发白,实在不便多待,便叮嘱了一句,与另一勤务兵走了出去。 唐邵明终于落得清静,倚在床上看了两页书。只是晚上喝过酒,他脑袋昏昏沉沉很不舒爽,是以又搁下书,从柜子里头翻出些洗漱用具与换洗衣裳,去浴室洗个冷水澡提神。 那勤务兵听得浴室里头哗哗的水声,戳了王虎一把。王虎把唐邵明的上衣摔到他怀里,板了脸道:“做你的事!”他资历老,一句话就把那小兵伢子堵了回去。 这夜,唐邵明几乎没合眼,一犯困就往肚子里灌凉水,好歹把剩下的讲义囫囵吞枣地念完了。半夜里还听到梅副官开门的声音,不知是什么事拖到这么晚才回来,他也忙得无心去过问。 次日一早,梅副官敲开他的门,一看唐邵明胡子拉碴的憔悴相,吓了一跳。“唐,你还好?” 唐邵明眼有些发直,慢半拍似的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嗯。书念得太晚。” “你这样不行!我去同将军说……”梅副官转身欲走,被唐邵明一把拉住。 “不必,都念完了。”唐邵明冲他一笑,摆摆手,岔开话题道,“早晨吃什么?” 梅副官认真想了想,道:“面包,白香肠……” 唐邵明知道梅副官通常都比魏将军早去军校半小时,便道:“我也饿了,去吃吧,要早些去做事。”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正式的步坦协同战术正式形成二战,而步兵搭乘坦克,则以苏军应用最多。二战之前已在欧洲有零星应用,中国战场尚无。由于苏军偏爱此等便利战术,导致其装甲运兵车研发落后。 2唐生智:字孟潇,湖南永州东安县人,时任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院长。民国26年11月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为南京保卫战最高指挥官。 3白香肠:巴伐利亚传统早餐食品,需用大锅加水煮食,配啤酒,极美味。 一旦昏睡,被卖掉都会替人数钱的小唐表示鸭梨巨大。 另:夫人近日抱恙,某更新或有懈怠,还请各位体恤则个。 37第三十六章 税警团 唐邵明打发梅副官先去,自己先换了身干净军装,又跑进盥洗室整治一通。王虎给他置办的剃刀甚是锋利,他手上一个不稳,下巴就开了道口子,渗出血来。唐邵明疼得“嘶”了一声,用冷水冲了冲,登时怀念起从前用得炉火纯青的小电器。 待他进了餐室,魏将军早已坐在主位上,唐邵明走过去道声:”gutenmen,herrgeneral.”(早,将军。)魏将军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只管搅着热咖啡看书。 唐邵明挑灯夜战了一个通宵,正饿得发昏,急不可待地从热锅里捞了根香肠,熟练地撕了皮,顺手抹上土黄的甜芥末。 大口灌着牛奶的梅副官眼尖,兴奋地戳了他一把,低声道:“唐,你会吃这个!” 唐邵明手一顿,心里头喊了声糟糕。这慕尼黑白香肠吃法与别处不同,非但要剥皮还得涂芥末,就算别处的德国人也未必晓得怎么个吃法,更何况他一个没出过国门的翻译。他脑筋转得飞快,嘿嘿干笑两声道:“我家里头有个山东厨子,常常做香肠来吃。”他记得青岛曾被德国人“租借”一十七年,与巴伐利亚也勉强扯得上关系,如此诡辩或许蒙混得过去。 演戏演到底,唐邵明若无其事地放下芥末,又抓起一罐红彤彤的果酱,边涂边说:“这东西要抹了辣椒才好吃……” 此举在梅副官眼里无异于糟蹋粮食,他一把抓住唐邵明手腕急道:“不能用这个!这不是辣椒……” 魏将军把书一斜,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念书:“由,诲女知之乎……”他把那女字念做“女人”的同音,抬起头温和地看着唐邵明道:“唐中尉,这女字何解?” 唐邵明如何不晓得,魏将军这话出自《论语》,下句便是“知之为知之”奇术色医。他手心立时沁出一层冷汗。他紧了紧握着的刀叉,一本正经答道:“女同汝,在此处可作‘你’之意。”他小心斟酌词句,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魏将军的盘问。 魏将军神色如常地哦一声,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 唐邵明全神戒备地侯了半晌,仍不见魏将军继续发问,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这回他真真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那种步步惊心,往后要与魏将军朝夕相处,举手投足都得加倍小心才是。他不敢再闹妖,低下头老老实实吃盘里的香肠。 魏将军这两位副官都是二十上下,正值能吃的年纪,唏里呼噜嚼完了七八根香肠,一篮金黄酥脆的碱水面包也消下去大半。吃到最后,鼓圆了肚皮的唐邵明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跟不上梅副官那风卷残云的惊人速度。 匆匆用过早饭,二人便要马不停蹄地赶去军校提前开工。“唐中尉,等等。”魏将军忽然开口叫住了唐邵明。 “是。”唐邵明止住步子,凑过去听他长官吩咐。 魏将军放下杯子刚待说些什么,眼光忽然落在他左手戴的戒指上,生生转了话题:“你成婚了?” 唐邵明不知这话何意,脱口而出:“是,年初成的亲。”他也不晓得为何就溜出了这么一句。 魏将军沉吟半晌,道:“星期六与星期日,你不必留宿此处。” 唐邵明先是一愣,心下紧着一暖,微欠身道:“谢长官体恤!” 魏将军一摆手,接着道:“今日中午税警总团就来接你,到海州就是晚上了。无论如何,星期一上午必须归岗,否则军法从事!” “是!”唐邵明这才明白过来,沮丧地应了一声。不过为何是今日中午?他疑惑地问了句:“今日?” 魏将军那鹰隼般的绿眼一横,道:“今日就是星期六!” 唐邵明这才知道自己靠着那份上海滩买来的《大公报》算错了日子,暗骂流年不利,连那卖报小童都敢坑他个冤大头。实则他买的是天津印发的版本,运往各地自有延迟,那报童着实无辜地很。唐邵明刚把魏将军的讲义仓促念过一遍,就要去向以精锐闻名的税警总团,心里完全没底,只怦怦打鼓。然他转念一想,那边毕竟有孙立人在,税警总团该也不会难为个小翻译官,是以这回遇事只管捣捣糨糊,但求无过。 他脸上神色一缓,就叫魏将军看透了心思,只听得一声冷哼,与警告一般的话语:“中尉,不要叫我失望。” 唐邵明赶紧应了,对魏将军行过礼,快步追赶梅副官而去。 一路乘车到得军校,唐邵明一进楼就见到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背影――唐邵平。他突然记起昨夜外宿之事并未说与家人知道,唐邵平那火爆性子多半又得暴跳如雷,便与梅官道一声:“你先去。”他忐忑地扣着勒得绷紧的外腰带,快步走到唐邵平跟前。 “你昨晚去哪了?”唐邵明还未开口,唐邵平便直奔主题。不用看那张黑脸,就晓得他是强压着火气。 “魏公馆。”唐邵明把昨日被魏将军裹胁回家的经历讲与唐邵听,又主动服了个软,道,“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与家里说。” 唐邵平看着他,压低了嗓子道:“胡闹!做什么都一声不响!你这身份……”唐邵平没说下去,叹口气生生转了话题:“罢了。别再让妈担惊受怕。” 唐邵明理亏,诚恳道:“知道了,哥,下不为例。” 唐邵平瞧见他气色不佳,晓得昨夜定是熬到很晚,也不欲多数落他抽奖人生最新章节。唐邵平点点头,伸出白手套在他弟弟下巴上抹一下,擦掉块血痂,道:“又挂彩了。”唐邵明经他一提,这才想起魏将军给他安排住处之事,也一并与唐邵平说了。 唐邵平默然听着,看了他弟弟一眼,幽幽地说了句:“安全第一。” “嗯?”唐邵明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不解何意。 唐邵平拉着唐邵明的帽檐往下一压,道:“别与他走得太近。你记着便是!”把个温热的油纸包塞到他弟弟手里,“包子,路上吃!”转身急匆匆地走了开去。 唐邵明看着唐邵平的背影愣了一会,捏了捏比往常臃肿一倍的食品袋,里头少说也有七八只拳头大小的包子,心道这唐家的厨子是越发变本加厉了,无奈地提着上了楼。 这日中午,唐邵明果然没来得及吃饭,就有税警总团的兵过来接他。唐邵明这回依然与孙立人同车,另有两个一等兵轮换着开车,马不停蹄往海州赶。唐邵平接济的包子派上了用场,路上被四个饥肠辘辘的壮汉瓜分得一干二净,犹嫌太少。 出了市郊,路越发颠簸,唐邵明又不好意思再临时啃书抱佛脚,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孙立人说话。他一听天黑才能赶道海州,不由暗暗叫苦。 孙立人看见唐邵明困得不住点头,也有些不过意。“唐副官,对不住,让你来回折腾。”守着两个亲兵,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称呼唐邵明。 “孙团长客气,都是份内事。”唐邵明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咽了回去,随口问道,“这回叫我去不知具体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团里新译了一部操典,有几处不太对劲,想请你去校对一番。” 操典?在参谋本部可丝毫没提到此事。唐邵明心下明了,若只为校对译著,何须让他大费周章往返数百里路。这事多半还有些隐秘,连孙立人的亲兵都不便知晓,是以唐邵明客套了一句“岂敢”,也不再多问。 唐邵明一宿没睡,百无聊赖地望着外头延绵成片的水稻田,不一会就打了瞌睡,砰一声脑壳撞上了玻璃窗。他觉到失礼,赶紧揉揉眼睛坐正了。 原本坐得笔直的孙立人侧过脸瞅瞅他,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对不住,唐副官,我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得小睡一会。晚上还不知要到几点。”说罢打个哈欠,闭了眼靠在后座上休息。 唐邵明见孙立人没了声息,两个亲兵也专心致志地认路开车,过不多久也撑不住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合眼睡去。 孙立人眼睛眯着条缝,见唐邵明跟刚下了火线的老兵似的,在如此颠簸的车上都能睡得人事不知。唐邵明半张着嘴呼呼喘气,与他大哥当年甚是肖似,越看越觉到好笑。 孙立人正好整以暇地观摩唐邵明的睡相,车轮突然轧过一片碎石头,整车跟抽了风似的哐当哐当震荡了十好几下。他刚按着车门坐稳,忽然间右肩一沉,唐邵明整个歪过来,一颗大头不偏不倚砸在他肩膀上,军帽掉了下去。 孙立人扶着他的头弯腰去拾帽子,不想这小子居然比狗熊还沉,手一个没撑住,眼看着唐邵明扑通一声栽到他大腿上。孙立人吓了一跳,亦有些尴尬,使大力推了他几把,唤道:“唐副官?” 唐邵明睡得正香,哪管外头打雷下雨,被推了这么几下,只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孙立人一番努力仍旧叫他不醒,只能自认流年不利。唐邵明连鼻子带嘴全叫税警总团的厚实马裤堵了个严实,狠喘了几口气仍旧憋得难受,终于迷迷登登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枕在孙立人腿上继续会他的周公。 孙立人叫这么个大男人蹭得很有些怪异感觉,偏生这车太小,根本挪动不开。他低头瞧着睡得天昏地暗的唐邵明,挺大一个子叫根斜皮带捆得跟肉粽似的,蜷着腿躺在狭小的后座上,只越发哭笑不得来到大唐的村官。孙立人笑着摇摇头,顺手摸下去给他松了松皮带,又摇下车窗吹吹风,好散掉那一身热汗。 晚上六点多钟,天色还未变暗,一行人已抵达税警总团在海州的训练营。“唐副官,到了。”孙立人使劲摇晃唐邵明,终于把他弄醒。唐邵明万般不愿地揉揉惺忪睡眼,待瞧见孙立人那张放大的脸,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躺在他大腿上睡了半天,腾地红了脸,赶紧爬起来整理衣裳,连声道歉。 孙立人见他手脚笨拙毫无军人的整肃态度,倒也没说什么,只在他背上掴了一掌,笑道:“快点罢,填饱肚子好带你去见人。”说罢,引着唐邵明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 税警总团的营盘占地甚广,平地上起了不少两三层的小楼与美式活动木板营房,比中央军校还要大上不少。一路遇上的行进队伍十分齐整,兵士配发的装备亦全数统一,清一色挎着毛瑟步枪。这些兵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经军人,全无搜刮民脂民膏的兵痞之态。 唐邵明一面疾走一面暗自感叹,这税警总团名义上虽打着缉私征税的旗号,对外说是财政部下辖的特警部队,实则职能远不止于此。 当年一二八事变日军进犯上海,宋子文当即命税警总团开赴一线战场。彼时宋顾虑八国银行籍由此时克扣经费,故令驻扎南翔、闸北的税警第二、第三团先行归入十九路军指挥,后又以第五军八十七师独立旅之身份抗击日军。唐邵明虽对抗战诸事知之甚少,却也听说过税警二团的官兵在龙华机场保卫战打得很勇,很猛,第二营官兵拼到几乎伤亡殆尽,终于教跋扈不可一世之日军血染黄浦江,抛下无数尸首。 唐邵明晓得,这队伍无论是兵员质素还是武器装备都不逊于中央军,虽是由私人武装发展而来,然时至当下,这支由宋子文与孔祥熙两位财神爷倾力打造的精锐之师,不是国防军已胜似国防军。而孙立人所辖之第四团又是税警总团中最强的一支,民国二十二年在江西射击比赛力挫47支友军,揽下前十名中七个席位,更曾于七琴凭一团之力接过一个整师都镇守不住的防地,实力可见一斑。 唐邵明寻思着事,心不在焉地随着孙立人去饭堂领了例定的吃食,只管往嘴里填。 税警总团办事向来迅速,在回海州之前孙立人已拿到唐邵明的档案资料,晓得他是中央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出身,又听唐邵平说过他这弟弟头脑虽好却时常泛着呆气。初时他还不信,这回见了唐邵明真个现出对军队一无所知的懵懂模样,倒真切生出些忧虑来。他实则满打满算只在参谋本部的临时会议上听过唐邵明那几句像模像样的战车参数解析,实在不好判断此人的实力究竟如何、能否胜任总团这份颇有几分难度的工作。而孙立人紧着又记起孔祥熙似乎与唐邵明很有些旧故,财神爷蓦然变卦舍弃税警总团盯了一年多的梅副官,此事也的确不是他一个上校团长干涉得了的。 两人各怀心事,随便就着白菜豆腐扒了一大碗米饭下肚,都不发一言。用毕,孙立人看看表,带上丝毫没有军人自觉的唐邵明去了团部。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慕尼黑白香肠:唯一一种需煮熟后剥皮食用的德式小香肠,需蘸当地特产的甜味芥末酱(senf),为巴伐利亚三绝之一。 2碱水面包:即南德经典的传统食品breze面包,皮色金黄酥脆,味咸,外部嵌海盐颗粒。 3淞沪协定签订之后,税警总团调离上海,开赴苏北徐州以东两淮地区整训,并于海州郊区设立一个军官队和军事总队,轮流抽调官兵加强射击训练。 另:之前某于百度所获资料有谬误,民国23年税警总团团长仍为温应星,故前文“中将黄杰”皆已修正为温应星(字鹤荪)将军。当时黄杰尚带第二师在徐州驻防,民国25年3月26日方才接任。某深感惶恐,还望诸位见谅。 近来事务缠身,写文时间有限,诸位长官勿催。 38第三十七章 试牛刀 孙立人把唐邵明七拐八拐领进一栋砖石小楼。穿过走廊尽头的一道厚实木门,孙立人又推开右边的一道铁门。里边现出一条长桌,两边稀稀拉拉坐了七八人,各自面前一摊图纸,窸窸窣窣地在上头又写又画,还有个国军军官靠着窗台吸烟。 “闵之!”孙立人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那吸烟的军官循声望过来,孙立人冲他做了个来的手势。 那人掐了烟,丢在地上碾了碾,这才走上前招呼道:“孙团长。”唐邵明叫他带过来的烟味熏得别过脸,低低咳嗽了一声。 “人我给你找来了大炼宝。”孙立人把身后的唐邵明拉过来,笑道,“魏采尔将军的副官,唐邵明中尉。”又指指那军官,“这位是顾问处技术科的顾行云少校。” 唐邵明冲顾行云点点头,伸出手来与他见礼。 顾行云颇有些洋派地插着裤兜,把眼眯成一道狭长的细缝,仰起头跟打量货物似的慢慢打量这个穿着德军制服的青年。看了有一会,他竟然呵地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伸出手,递过去。“唐副官,好。” 顾行云的手修长细乏,软得很,浑不似拿过枪的,乍一摸竟然教唐邵明想到芸芝那双羊脂似的柔荑。这想法刚冒出来,唐邵明就觉到后脖子一凉,手臂微微颤了一下,赶紧回神。他眼前立着的分明是个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的男人。 顾行云眼角瞟了一下两人的手,有意无意地动了一下,抬眼含笑看着唐邵明,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个弧度。 “顾少校。”唐邵明仓促移开视线,没敢大力握他,轻轻晃两下了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孙立人拍拍唐邵明肩膀,把他推进屋里头,一边还与顾行云说着话。 唐邵明没顾着听孙立人与顾行云讲了些什么,握拳掐了掐自己手心,暗道一准是近来书念得太累,在车上补了一觉依旧不清醒。 “……战车队的事如何了?”孙立人随口问道。 顾行云拿余光瞟了一眼唐邵明,回道:“还是卡着。” 孙立人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走到里头,到长桌尽头的主位旁边站了。几个军官精神抖擞地站起,齐刷刷地看过来,道:“团座!” 孙立人摘下手套,右手虚按,众人整齐划一地坐了,没有一点杂音。顾行云给唐邵明指了指身旁的空位,他便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搁,坐了下去。 “今日开会,总共是为三件事。”孙立人脱下军帽,摞在手套上头,正襟危坐于黑漆木椅之上。 “第一件,顾问处人事。”孙立人收起先前得和蔼态度,双目如电扫过与会众人,不怒自威。“唐邵明中尉,自即日起调入顾问处,诸位同仁当予便利协作,不得推诿怠慢。” 众人的眼睛尽数落在生脸的唐邵明身上,他闻言站起,啪得行了个标准军礼。唐邵明觉到这场合很不适宜说“请多关照”之类的言语,正所谓言多必失,便索性惜字如金,一声不响地坐下。 与会诸人像是从未见过如此仓促的新人推介,愣了一会,倒是侧身耳语起来。 唐邵明对面,两个三十来岁的军官一面打量他这身行头,一面低声议论:“国防军中尉……不知是哪位国府大员的公子……”“……个兹小为,细皮白肉,毛都无得长齐!”两人心照不宣,脸上依旧挂着礼节性的笑,只是多了股轻视的意味。 唐邵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道果然有人之处便不缺是非口舌,移开目光不去理会。 孙立人接着道:“第二件,二九一号决议即刻废除,立即执行二九二号。” “团座,江西那块不是已经……”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光头少校出声道。 孙立人一扬手止住他:“攘外必先安内,还望诸君牢记!江西战局虽有好转,然仍有变数,不得不防。大部留守是上峰的命令!” 那四川军官似还欲说些什么,听到最后一句,又咽下肚去。“非常时期,诸君莫要给总团惹麻烦。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你我只管去做,没什么道理好讲!”孙立人微皱眉头,面上也透出好些无奈。 唐邵明默默看着,孙立人给他的印象的确应了性情直爽,不善掩藏情绪的后世评价影子前锋。他虽未在会议中公然抱怨上峰决策,然这喜怒形于色的率直举动,已犯了为官大忌。往后他与几位主官交恶,恐怕也与这不适官场深水的军人脾性脱不了关系。 唐邵明正低头寻思,孙立人已经压下众人异议,续又说下去:“……第三件,技术科任务调整。调集全部人手投入战车模拟测试,其余皆可延后。闵之,此事由你负责,六星期内呈交评估报告与改装计划。” 顾行云讶异地看了孙立人一眼,旋即低头盯着桌面,指尖轻轻扣着眼前的图纸,说得斩钉截铁:“孙团长,这不可能。德国人技术保密一向做得严实,数年合作拿来的都是基准参数,至于核心资料,连施泰因上尉都抠不出多少。现下技术科只能照着卡登·洛依德的拆解资料摸索,区区六周,恕顾某无能为力。” “这个你不必操心,资料都在他肚里。”孙立人早知顾行云会有此顾虑,呵呵一笑,侧头对一直老实坐着的唐邵明道,“唐中尉。” “有。”唐邵明抬头迎上孙立人的目光。 “由你协助技术科完成测试,能不能行?”孙立人问道。 唐邵明心下盘算,孙立人便是看在揽人心切的孔祥熙面上,也多半不会为难他,此番或许只是背出些数据给技术科对照而已,便轻松点头应道:“唐某尽力而为。” “尽力?给我个准信,行还是不行。”孙立人意味深长地盯着唐邵明,突然笑了一下,“唐中尉,你可得想清楚了。” 唐邵明看惯了孙立人和颜悦色的时候,可这回一见他笑,心里却没来由咚咚打了鼓。孙立人的态度转变之快,叫他颇觉奇怪,又很有些发窘,便没应声,只低头琢磨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税警总团的规矩,接了任务完不成,军法处置,同组连坐。”孙立人起身踱到唐邵明身后,一双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望你慎重答复。现在退出还不算晚。” 唐邵明正沉默着,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嗤笑,似乎就是对面那个笑他细皮嫩肉的少校。他心底腾地蹿起一团火,猛然抬头看着对面那人,一字一句道:“没有问……” “慢。”刚刚一直冷眼旁观的顾行云突然插了进来,打断唐邵明的话头。 顾行云侧过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慢条斯理道:“孙团长,我想先看看这位唐中尉的真本事,算是给技术科的同仁一个交代。唐中尉也小试一回牛刀,何如?”和着两张白纸递到唐邵明面前。 “小唐,你怎么说?”孙立人似乎也来了兴致,随意地靠在长桌角上坐了,一副等着看戏的架势。 “好。”唐邵明平静地应道,他虽不知令人捉摸不透的顾少校会出什么题目刁难他,但这回竟莫名地觉到底气十足。他双手接过纸笔,不经意又触到顾行云那软得好似没有骨头的手。 唐邵明定了定神,抬眼对上顾行云一双闪过狡黠神色的黑眸微笑道:“却之不恭,那唐某便献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个兹小为,细皮白肉,毛都无得长齐:宁波腔上海话,意为“就是个小男孩,细皮嫩肉,毛都没长齐”。 民国23年6月,孙立人所辖税警总团第四团大部队仍在江西,党争也。同年年底,整团兵力迁回海州。 施泰因上尉:弗里赫·冯·博多·施泰因(freiherrvonbodostein)上尉,税警总团的德国顾问团长,与孙立人私交甚笃。 卡登·洛依德:即前文提到的英制vickers-carden-loyd轻型两栖战车。 39第三十八章 炮塔 顾行云翘起条腿,换了个舒服姿势,把脑袋放松地斜靠上椅背,合了眼皮似在酝酿。 唐邵明忽然想起件紧要事来,探过身子道:“顾少校,有一事我需说明,涉及机要讯息,未得上峰许可,恕我无法透露。”他刚才叫孙立人与顾行云一激,差点忘了这回事,赶紧来一着亡羊补牢,希望时犹未晚网游之纵意花丛全文阅读。 顾行云歪过脑袋看着唐邵明,一双欲开还闭的凤眼神似成了精的狐狸,“哦?”他手指绕着圈把玩裤兜外头的半截怀表链子,似笑非笑道,“中尉,你怕了。” 唐邵明缓缓坐正了身子,不软不硬化了开去:“还望顾少校体恤,不要令唐某为难。”亦是微笑着与顾行云对视。 “一号战车之事已同魏将军报备,既来了便无需顾虑。”孙立人好似早就等着唐邵明这话,道,“这也是塞将军的意思。” 唐邵明点头道:“如此便好。”听得这话,他暗自松了口气。 顾行云松开手里的细链,脸上现出一抹喜色,探头对孙立人道:“克虏伯竟然松了口?莫非……合步楼那边已经谈妥?” “……只管尽心做事,旁的不用你们操心。”孙立人微笑道。 旁边的几个军官闻言也都面露振奋之色,又带着些出乎意料的讶异。 唐邵明琢磨着,难道魏将军逼他背过的资料是合步楼的东西? 合步楼,他一科班出身的小律师自然十分熟悉。国府在抗战之前曾经由这家公司向德方下过不少军备订单,孔祥熙领衔的财政部后又与其签下一份甚为重要的平等易货协定,以钨砂、锰砂等战略性原料与农产品换取军需。似乎在民国二十五年,这家军方背景极深的德国公司还与国府合作,规划出迅速打造重工业的三年计划,欲把湖北、湖南、江西打造成工业重镇以抗衡日本。这一计划虽因中日战争爆发而未能完成,但成果已颇可观。这会儿,唐邵明的思绪胡乱冲撞,一想到那提前夭折的重工业发展项目,心念猛然一动。假若…… 不知是谁一声轻咳,把神游天外的唐邵明一把拽回现实,视线霎时叫一张放大的脸盘挡个严严实实,还有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悠。唐邵明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依旧保持着平静态度。 这张脸的主人正是要出题验他本事的顾行云,唐邵明故作无事地冲他笑了笑。 “无量寿佛。”顾行云忽然双手合十,在他面前庄严肃穆地宣了声佛号,“罪过罪过,扰着大师入定了。”旁边几个军官顿时哄笑起来。 初到税警总团,这颇有些怪异的顾少校就盯准了他开涮,唐邵明看了一眼孙立人,见他并未出面制止,自己不摸行市,也不好轻举妄动。他心思一转,手一抬,一本正经道:“师太不必多礼,折煞老衲了。”屋里静了有那么两三秒,接着又爆出一阵更响的哄笑。 顾行云一呆,紧着笑得呛了口水。他吭吭咳着,一边照着唐邵明腿上蹬了一脚:“咳……咳,你大爷的,臭小子!” “娘的,闵之你个毒舌嘴也有今天!”斜对面一个河北口音的中校笑得最欢,扯着大嗓门喊,“你快消停吧,赶紧验他!” “赶着进洞房吗?急个屁!”顾行云呸了一口笑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唐邵明早就听说军中大兵粗犷不羁,本以为军官们受过高等教育的税警总团会多少强些,不想这顾行云白生了一副斯文相,讲起话来竟也荤素不忌,剽悍威武。 孙立人看不下去了,板起脸,笃笃敲两下桌子:“哪来这多废话,继续开会!”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静下来。 顾行云清清嗓子,拍了拍唐邵明面前的纸笔,又换了副极认真恳切的语调:“唐中尉,请你画出一号战车的炮塔内构图,越详越好。”顾行云这遣词造句的雅言俗俚,嬉笑怒骂的各式神情,变换起来都有如他这人的名字一般行云流水毫无滞涩,自然得甚至叫唐邵明觉到别扭。 唐邵明刚待答话,太阳穴突然跳了跳,给锤子敲过似的疼,又是熟悉的眩晕。他拧着眉头闭了眼,覆手上去使劲捋了两下。他强忍着疼,暗自叫苦,这毛病发作得真不是时候,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神农传承者之位面诊所。 “快画罢。”顾行云捏着钢笔旋开帽儿,笑意盈盈地给他塞进手里握住了,一边在唐邵明耳边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你一个大男人可别装晕……” 顾行云或是怕旁人听着,压低了嗓子,几乎贴到唐邵明的颈子上。他呼出的热气直窜进唐邵明的衣领里头,吹得他起了一圈鸡皮。 他不习惯与人这般耳鬓厮磨地说话,十分别扭地侧过头,正对上顾行云那双长睫掩映的桃花眼。“我……”唐邵明皱眉,张口就待分辩。 顾行云忽然对他笑了一下,手指划过唇边,不着痕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邵明张着嘴,隐约觉到这位少校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从刚才他进团部时就已开始,可他又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马脚。这一踌躇的工夫,涌上喉头的辩白词句就忘了大半,通通憋回肚里。怪道是往常一发作就得叫嚣几个小时的头疼竟不知不觉消退下去,清明了不少。 税警总团的人这会八双眼睛盯着他,没的工夫琢磨这怪里怪气的少校了。唐邵明转过身子,不去看周遭众人,只努力回忆魏将军给他看过的图纸。第三张图纸上头的确有一张小图,是炮塔拆解的图样,倒算不上复杂。 心里有了谱,他先在纸上快速点了四个点划出中轴线,又在纸页边上飞快标了比例尺。估摸着位置在正中圈了个大圆,照着记忆里的样子刷刷下笔。唐邵明先前非但毫无素描底子,自国中起,他手上出来的东西就有了画猪类犬的神奇特质,气得当年教美术的老先生直翻白眼,感叹他的画三百年内无人看得懂,那只手简直比毕加索还来得让人费解。 唐邵明下笔如飞,只管画出魏将军强迫他看了一上午的草图,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这回真真是达芬奇附体,徒手画出来的各种图形几乎与规尺刻画得一样标准,好似魏将军那份机密图纸的复印版。 唐邵明专注画图,浑然不觉顾行云又把脑袋凑了过来,在纸上投下个阴影。 这顾行云是早稻田大学机电系的科班出身,只看了一眼便知唐邵明手里有没有货。“中尉,好本事啊。”顾行云把手搭在唐邵明背上,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安静!”唐邵明做事不喜打扰,想都没想就蹦出几个字。他把纸往右边光亮处一挪,半边后背挡住顾行云视线,继续刷刷的画那还剩一小半的炮塔内构。 “哦?”顾行云没为他小中尉这不识抬举的态度着恼,竟起了好奇,按着唐邵明厚实的肩膀站起来,不声不响地移到他右边看他画图。 实则不止顾行云,孙立人的大头军靴也在水泥地上哒哒响了起来,踱到他身后。 不到三分钟,唐邵明把笔一搁,按着密密麻麻画满了各式图形的纸张往左边一推。“顾少校?”他没看着人,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这呢。”顾行云嘴角又跟狸子似的弯了弯,从他脖子后边探身拈过图纸,与孙立人一道盯着细看。 孙立人与顾行云仔仔细细看着墨迹未干的炮塔内构图,沉吟不语。过了约莫有一分钟,两人陆续抬起头来,顾行云对他微微颔首,二人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要说:注: 合步楼:民国23年8月23日,中国财政部长孔祥熙与合步楼公司于庐山签订《中德原材料及农产品与工业及其他产品互换条约》,又称“合步楼条约”,中国开始用钨砂、锰砂等战略性原料和农产品换取德国的工业产品,尤其是军需品。这个完全平等,双方享有相同的权利的易货贸易条约为中德双方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对中国而言,它解决了因内战和巨大预算赤字导致的无法向国际贷款的困境,不仅促进了中国的工业发展,也给中国军队的革新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对德国而言,条约签署后,中国向德国提供的原材料几乎满足了德国的全部需求,使德国几乎不用在国际原材料市场采购其他任何产品。 40第三十九章 杀妻仇 顾行云走回自个的位子,把唐邵明的图纸小心装进包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唐邵明晓得他们如此反应,自己一准是通过了顾行云临时追加的入门测试,心情略微放松了些。 “如何?闵之,六个星期,能不能成?”孙立人慢慢踱回主位,手撑了桌子问顾行云。 “孙团长放心。”顾行云望了一眼唐邵明,对孙立人说道,“技术科定当全力以赴,六星期后提交报告!”语气甚是肯定。 “很好,人我交给你了。还望二位竭忠尽智,为党国效力!孙某等着你们好消息。”孙立人闻言点了下头。他了却了这桩事,重又环视一圈在座众人,说道,“诸位若无其他事情,就散会罢!” 孙立人开会向来简短,有事说事,每条每项都列出个一二三,不似别的军官有的没的啰嗦上几个小时。 右手边一个紫膛脸的汉子拉开椅子走过去,与孙立人讨论起高炮营的事务,余人各自收拾了眼前的纸头,三三两两地离去。唐邵明拢着皮包静坐一旁,等着孙立人与他交代剩下的事。 唐邵明等了没多久,孙立人忽然抬头叫住就要迈出门去的顾行云,道:“闵之,你给唐副官找个住处,凑合一晚。明日再给他安排。” 顾行云应了一声,夹着公文包慢悠悠地折返回来,带着唐邵明一同往外走。 “等等。”孙立人低头想了一会,又补了一句,“还是让他住你那吧,往后做事也方便些。” “不行。”顾行云想都没想就吐出两个字。 孙立人没料到他会拒绝,倒是一愣。“理由?” “我不习惯。”顾行云答话还是一般的简洁,收起了刚才开会时的轻松态度。 “你自己克服!”孙立人皱眉,觉得这理由根本说不过去,便抬手止住他,“你那屋空,就这么安排。”说罢回过头,把顾行云晾在一边,与那炮营军官继续说那榴弹炮的事情。 顾行云愣在那站了一会,斜过眼看看一脸茫然地唐邵明,终于百般不愿地说道:“走罢。”与他一道出了团部会议室。 团部外是有路灯的,然这会遭了故障,光线昏暗得紧。几个工兵打着手电,正爬在杆子上头抢修。 顾行云熟习营区的道路,自顾自在前边走,唐邵明跟在后头摸索。两人也不说话,一会工夫就落下不少距离。 “跟上了。”顾行云也没回头,扔了三个字出来。 唐邵明晓得,孙立人强行把他安排过去的事惹得顾行云有些不快,这人刚出团部就开始给自己脸色看,心情也是郁郁。 唐邵明摸着黑,迈开步子往前赶,忽然脚下一低踩进个水坑,差点崴了脚。他疼得身子一晃,“嘶”了一声。 “怎么回事?”顾行云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唐邵明身前。 唐邵明觉得这人不怎么待见自己,有些尴尬,也不愿与他多做解释。唐邵明忍痛隔着靴筒用拳头砸了两下脚脖子,总算正过筋来,摇摇头道:“没事。” 顾行云往下瞄了一眼,皱了皱眉头,一把攥住唐邵明的胳膊,“跟不上就说。”他稍稍放慢了步子,拽着这新来的制图机往营区后头的驻地走。 唐邵明比顾行云高了半头,块头也大他一圈,一路上叫他扯着一瘸一拐地走,很有些别扭苍天霸业。 或是这会天色已晚,总团的兵士操练结束已各回营地休整,一路上只遇到几队例行巡逻的大头兵。巡逻兵拿着手电棒子哗的一下打过来,无一例外地叫住两人仔细查验证件,对照半天。顾行云不厌其烦地与他们解释了好机会,巡逻兵才放了他们过去。顾行云对唐邵明道:“总团的规矩,夜间脱队行走,如若证件不合,一枪崩了也没的话说。待明早拿了通行证,你才能在营地走动。”唐邵明点点头,心道这税警总团在温应星治下,果然军纪森严。 唐邵明跟着顾行云七拐八绕,终于在营地东北角稀疏的树木后头见到一栋两层小楼,窗子里头零星亮着些灯。过了门岗,顾行云一边拽着唐邵明上二楼,一把轻轻玩着手里的钥匙。 走廊上迎面过来几个光着膀子的年轻军官。他们似是顾行云的下属,与他闲扯了几句,又很是热情跟唐邵明冒了几句洋文。顾行云也不给他开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唐邵明不得不脱了帽子,瘫着脸用当地话解释一通,亮明本地人的身份,孰料几个军官更好奇了,还待再问下去。 顾行云等了一会,生出些不耐烦:“行了,都做事去!往后有的是时间。”说罢,就把那些军官晾在一边,领着唐邵明进了屋。 门一关,立时清净不少。 唐邵明抱着公文包靠门站着,没往里走。不是他见外,实在是这屋里没地方下脚。 这顾行云的住处混乱不堪,靠墙角支了张行军床,毯子胡乱窝成一团,似乎是叠过。唐邵明再不上道也是晓得的,这正规军整理内务向来严格,棉被薄毯都要折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干,床单也不能有一个褶子。哪能像顾行云这样卷成个豆腐泡,床单也皱成一张腐竹皮。 可这顾行云屋里,无论是桌上、地上,都散着无数纸张书册,靠窗还驾着块没擦干净的黑板。唐邵明看了一眼顾行云,真个想象不到,这位打扮得十分整洁妥帖的少校,竟然住在这么个猪圈似的地方。 顾行云跟走八卦阵似的,挑着缝隙踩过去,解下军装往架子上一扔,从书桌上一堆书册后头翻出个杯子仰头就喝。他咕嘟咕嘟灌了两口,舒了口气。一扭头见唐邵明站在门口四处打量,便伸手指了指里头关着门的套间,对他道:“看什么!外头不住人!” 唐邵明看了看脚边扣着的几本烂得跟狗肉一样的书,不晓得能不能踩。他抬起条腿寻了半天,终于找着块没记东西的干净白纸落下。 “住下!”顾行云突然拔高了嗓门叫道。唐邵明脚下没收住,顾行云这话还没说完,已经一脚踩了下去。 紧接着唐邵明脚下嘎吱一声脆响,往前一滑,扑通一声摔在烂纸堆里,几乎劈了叉。 顾行云脸一白,把玻璃杯子往纸篓里一扔,死了媳妇似的扑过来,把唐邵明的腿一把推开。他趴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张留了唐邵明靴子印的白纸。纸背上渐渐透出些黄黄白白的浆子。顾行云抖着手掀开它,底下现出个麦秸编的小笼子,缝隙里还插着几根葱叶子。 笼子被踩得稀烂,连带里头的一只黑蛐蛐。 唐邵明的胳膊肘结结实实磕在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他狼狈地撑起半边身子,也见着了这脑浆迸裂的小虫豸。胳膊疼得厉害,明早一准又是一块大青,唐邵明揉着胳膊暗自道声晦气。 “叫你动了么!”顾行云突然受了刺激似的猛扑上来,骑到唐邵明身上。顾行云牢牢压着唐邵明,红着眼睛一把揪住他的领带。他扭头看着地上的蛐蛐,憋了半天,颓然松开手,极尽伤心地说了句:“我老婆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性格已修改…… 41第四十章 赔夫人 唐邵明登时懵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老婆?这小黑虫子是顾行云的的老婆?唐邵明嘴角抽了抽,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行云听得他发笑,黑着脸爬下去,有意无意地用膝盖顶了他肚子一下,掉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那死蛐蛐,一言不发。 “抱歉。”唐邵明挠挠头,忍着笑憋出一句道歉话。他虽晓得有人喜欢养宠物,但这还是头一遭见到管一只黑不溜秋的破蛐蛐叫老婆的。 顾行云忽然捧起那破笼子和蛐蛐尸,眼眶竟然红了。 唐邵明耸耸肩。“我真没看见它。”他见着剁得稀烂的“顾夫人”,厌恶地别开脑袋。 顾行云不理他,从地上捡起张纸,小心包了那死蛐蛐捧在手里。 唐邵明觉得顾行云有点魔怔,挣扎着坐了起来终极打工仔。(.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顾行云还是不算完,蹲在地上盯着断须少腿的蛐蛐不起来。 唐邵明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古怪的少校哄过去,顾行云突然回过头盯着他的脸,带着怒意一字一句道:“它死了。” 唐邵明坐起身,掸掸衣裳道:“再捉一只便是。”税警总团的驻地后头有不少树木杂草,便是在屋内也听得见吱吱的昆虫鸣叫之声。 顾行云默不作声地想了想,一手擎着死蛐蛐,一手抓着唐邵明胳膊把他拽起来,冷冷道:“你得赔我。” 唐邵明没想到顾行云堂堂少校军官,还跟个小娃儿似的为只小虫子难过半天,倒也乐了:“好,改明儿赔你。”他盘算着先把这事胡乱蒙混过去,反正明晚他就得回南京,顾行云就算真个找他要蛐蛐也寻不着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顾行云狐疑地看着他,一见唐邵明脸上那毫不在意的笑,立时明白他是在搪塞自己,脸色沉了下来。 “捉这个又不难。”唐邵明笑了笑。他还真没诓人,想当年他孩提时也曾是上房揭瓦下地刨坑的活猢狲,虽说后来被他爹娘打怕了,老实稳重了十几年,不过捉蛐蛐的土法儿还是没忘干净。 “是么?”顾行云冷笑一声,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道:“时间还早,现在就去捉罢。” 唐邵明没想到顾行云这么较真,然他脑子转得飞快,立马想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没的通行证。” “我与你一道。”顾行云嘎吱嘎吱踩着地上的纸张过去,从矮柜上头取了支铝壳手电。 唐邵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道:“这会不成,得喝饱了水才好去。” 顾行云二话不说,从桌子后头翻出个大肚凉水瓶往他怀里一塞,催道:“快喝!” 唐邵明抱着个满满当当的玻璃瓶,登时想甩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他既答应了顾行云,只得端起瓶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待撑圆了肚子,唐邵明叫顾行云找了个玻璃罐带上,打着手电,一同绕到楼后头那曾经逮到过蛐蛐的所在。 这地方有不少杂草乱石,顾行云一看就是个外行,打着手电到处乱照,掀了十几片碎瓦石块,鬼影都没见着一个。“你这样抓不着。”唐邵明招手叫他过来,循着须律律的虫声,一寸寸扒着草仔细摸过去,终于在草根附近找着一片用嚼碎的泥巴黏成的小盖子。唐邵明使手轻轻一捅,露出一个手指粗细的地洞,声响就从底下传出。 唐邵明指指那地洞,忽然想起件事,对顾行云道:“你要公的,还是母的?” 顾行云显是没考虑这一古怪问题,随口道:“公的罢。” “见着有东西跳出来,就赶紧罩罐子。”唐邵明也不与他多做解释,直起腰伸手去解裤链。顾行云没防备,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唐邵明岔开腿,掏出家伙对着那地洞,“看紧了,它跑得可快。”说罢,一道水柱直冲下去。 顾行云先是愣愣地盯着他,紧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呵呵笑了出来:“是个好主意!” 唐邵明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皱眉道:“别看我,盯着蛐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大修。 注: 蟋蟀挖地洞,有“须律律”的叫声,必然是雌雄一对,警惕性低,最易捕捉。小唐所用捉蟋蟀的法子虽然猥琐,但十分好用。 42第四十一章 施顾问(上) 正说话的工夫,那地洞里真个蹦出个黑虫儿来,唐邵明裤子都顾不得提,弯腰一把逮个正着。他把虫儿丢进罐里捂上口,顾行云打过手电来照,见着个长腿振翅的黑蛐蛐,撞得罐子叮叮作响,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唐邵明把蛐蛐罐放进顾行云手掌心,道:“给你。” 顾行云哼了一声:“脏。”他一扬手,震得那蛐蛐叫了起来,终于没舍得丢掉,又僵硬地收回胳膊。 “什么人?”几道强光打了过来,还有拉枪栓的声响。唐邵明抬手挡了眼睛。 “技术科科长顾行云,与新来的唐邵明中尉,80017851,01011001。”顾行云最后说了两串数字,似乎是切口暗号。 唐邵明暗暗慨叹,这税警总团到底得有多少巡逻兵,这一会工夫他就给查着四回,当真是滴水不漏。他随着顾行云过去,递上证件。 “国防军中尉?”这汉话说得字正腔圆,唐邵明一抬头,却瞧见个穿着与他同样制服的德国军官,从巡逻兵手里接过他的军官证翻看,“你就是那个新副官?” “是足球万岁。”唐邵明见这人挂着上尉的领章,赶紧行了一礼,道,“长官好!” 那上尉仔细打量了他一会,点点头,把黑皮小本还给他。“魏采尔将军换了有十三个副官罢……” 唐邵明没接话。他面上的讶异神色虽稍纵即逝,可还是教面前的蓝眼睛上尉发觉了。 “除了梅尔中尉,还未见得一人做足整月。” 那上尉又瞅了一眼顾行云手里的玻璃罐,说道:“顾少校好兴致。它还好?” “死了。”顾行云晃了晃手里的罐子,面无表情道。上尉一愣,又见顾行云一手抄着裤兜慢条斯理道:“不过,我又得了只新的。施顾问你也看看?” 那上尉一摆手道:“你手上有什么东西撑得过三天,这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他与顾行云说着话,眼角却瞄着生脸的唐邵明。 顾行云靴尖压倒脚边的一株野草,笑道:“胡扯。” 那上尉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没接话,反倒转过头对假作没听他二人讲话的唐邵明道:“oberleutnanttung,wennsiemenvormittagfreihaetten,koennensiemeinembuerokommen.”(唐中尉,若明日上午有空,来我办公室一叙。) 唐邵明中规中矩地答道:“jawohl,herrhauptmann.”(是,上尉先生。) “uebrigens,ichbinmilitaerberatervonregiment4,freiherrvonbodostein.”(对了,我是第四团顾问,弗莱赫·冯·博多·施泰因。)施泰因伸出手来,唐邵明与他握了一回。 顾行云大略晓得几句德文,虽听不懂施泰因说的什么,可也能猜出个大概。“他是技术科的人。”手一勾,搭上唐邵明肩膀。 施泰因看着他动作,慢慢接口道:“孙团长与我说了,是顾问处的人。” 顾行云哼了一声,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施顾问莫要忘了,他是魏采尔的副官。” 施泰因摸着下巴,似是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他又嘱咐了唐邵明一回,明日一定去会他一回。几人教蚊虫扰了兴致,互道过晚安,唐邵明便与顾行云回了狗窝一般的住地。 顾行云带着唐邵明进到里间,将那蛐蛐罐儿小心搁在窗台上。唐邵明没想到,这间屋竟整洁地惊人,简直纤尘不染,浑不似外头那间垃圾场似的杂物遍地。只是这屋里只有一张拾掇得十分整洁地小床与一套桌椅,空荡荡的毫无人气,似是很久没有人住过。 顾行云从橱子里头拖出两床被褥,往地下一搁,对唐邵明道:“睡这。” 外头虽说脏乱了些,毕竟还有张单薄床板。唐邵明以为顾行云又要炮制他,便说:“我睡外间。” “不准。”顾行云回绝得简单明了。 唐邵明不愿与他多耗,默默弯腰整理他的床褥被褥。顾行云也不理他,径自去了外间,把门一锁,窸窸窣窣地弄出好大声响,似是拾掇纸张。唐邵明累了一天,胡乱洗漱过一通便钻进被窝,翻来覆去寻着个不太咯人的姿势只管睡去。 次日一早,唐邵明是被顾行云踹醒的。顾行云合着眼皮躺在床上,长腿顺着床沿搭下来,蹬着唐邵明的肚子。“起来。”顾行云话极简短。 43第四十二章 施顾问(中) 唐邵明叫顾行云冰块似的脚掌激得打了个喷嚏,哑着嗓子与他道了声:“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顾行云懒洋洋地把手肘枕在脑后,眯缝着眼睛看他穿衣奇术色医全文阅读。“怎么回事?”他朝唐邵明的花菇肚皮一努嘴。 “摔的。”唐邵明把衬衣往下一拉,遮住了。 顾行云知他所言不实,也不再多问,起身三两下穿好衣裳,看着唐邵明还在慢悠悠地摸索扣子,便不耐烦道:“快!这里比不得军校,晚了没饭吃!” 唐邵明胡乱套上衣裳,就被顾行云大力拽着去了食堂。大饼稀粥,如是而已。饶是唐邵明对吃食并不挑剔,也叫这饼硌得牙疼。他和着清汤似的米粥,嚼了几口硬饼就搁下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顾行云瞄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吃不惯?” 唐邵明不愿被他小觑,拿起那饼用后槽牙生啃了一块,强笑道:“挺好。” “眼下只有这一锅饭。”顾行云使劲把那硬饼掰了一小半,蘸着米汤塞进嘴里,“不吃,便没气力干活。” 顾行云盯着唐邵明把整块硬饼都塞进肚里,才与他一同去到技术科的所在。顾行云开了铁门,把他引到一间没有窗扇的屋子里头。“唐副官,还请你把一号战车的全部资料复述出来。”顾行云划过一摞白纸与他。 唐邵明拧开笔帽,想了想,正色道,“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会议公开过的内容,我会尽力写全;至于未有使用的参数,我还需当面请示魏将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顾行云抱着手臂,道:“昨日不是说了,命你协助解析一号战车是塞将军的意思。孙团长还能骗你不成?况且那图,你已画了一张……” 唐邵明也是不温不火:“几张草图在参谋本部已向总团展示过,画与你们自然不算泄密。且昨日在会上,孙团长所说,容不得我不信。至于其他资料,未见上峰手书许可,一旦泄露机密,唐某恐怕要受军法处置。还望顾上校体谅则个。”唐邵明言下之意,昨日未曾深究孙立人所打包票,有一多半是卖这位在税警总团威望甚高的孙团长面子,如今公事公办,还是须得遵循规矩。 “也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要的东西,我这就叫人取来。”顾行云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夹了根洋烟点上,“你倒是比施泰因还多几分顾虑。”说罢,就挂了电话去第四团,果然不多会,给孙立人开过车的一名亲兵就带了只线扎的牛皮纸信封交到唐邵明手上。 里头一张信札,展开看过,的确是魏将军亲笔,并着塞将军的签名,孙立人的确所言非虚。唐邵明这才放下心,抱歉地冲顾行云笑笑,埋头奋笔疾书。 唐邵明笔下刷刷响声不断,很快在白纸上徒手勾勒出一张满是各式线条的大图。他努力搜刮着脑中的记忆,也没分出心神寻思,为何他这只手能画出能与测绘专家媲美的精准图像。他飞速画完四张草图,又一气不停地默写出九页战车参数。 实则唐邵明并无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当时教魏将军逼得狠了,又怕在外头丢了份受罚,是以每组参数都来来回回背了二三十遍,早已烂熟于胸。他奋笔疾书了两个小时,把记下的所有数据都呈在纸上,又仔细校对了几回,才码了整齐递到顾行云手上。 “没了?”顾行云仰在沙发上头,随手接过了翻页查看,眼角露出一丝狐疑神色,“唐副官倒是神速。可别是偷工减料罢。” “就这些。”唐邵明对他这态度倒是不以为意,淡淡答道,“我既领命来此,定当竭忠尽智。凡我所知,尽在纸上。” 顾行云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往前坐直身子。“是么?如有错漏,可有的罚。”又半开玩笑似的喃喃了一句。 唐邵明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嘴角,端起早已凉了的茶水呷了一口。 顾行云抖了抖那一沓厚纸,瞄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图标开始一一检视。 作者有话要说:两天内还有一更 44第四十三章 施顾问(下) 顾行云眼睛盯着图纸,待翻到第三页,竟抬头对唐邵明笑了。“唐副官,你今晚……往后都与我同住罢。” “我中午便要回南京去。”唐邵明揉揉被冷硬地面硌得生疼的脊骨,道,“明日一早还得上军校报到。”他自打穿越到此,便马不停蹄地忙东忙西,往后又要常住魏公馆,算来也只有星期天能在百子亭耽上一夜。不知怎的,他忽然很是想念家里那个芸姐。自打那晚遭了鬼压床,唐邵明便对这名正言顺的太太便生出莫名的熟悉与好感。然往后几天,他不是死鱼一样翻着肚皮养伤,便是给唐邵平叫去耳提面命,连与芸姐说说话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他心下琢磨着,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微笑道:“今日是周末,我得早些家去。” “回家……”顾行云盯着他手里的动作,竟有些失神,他过了好一会才续又接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强留。有家的人呐,就是……”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唐邵明没听清爽,只是一怔,随即尴尬地笑笑。 顾行云不再给唐邵明摊派任务,老僧入定似的看着图纸,直把他晒鱼干似的晾在那里。唐邵明闲得有些难过,就与顾行云说,要去赴施泰因的约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顾行云眼皮都没抬,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通行证扔过去。“楼上。”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 唐邵明没多在意,见这小纸头上端端正正写着他的名字,便小心收到军官证里夹好。他与顾行云道过谢,便往二楼寻那施泰因去了。 唐邵明循着墙上的木牌到得一扇虚掩的门外头,停了脚。门缝里飘出一股煮咖啡的香味,十分浓郁,像极了从前他在慕尼黑常喝的那种味道。 “oberleutnanttung?”(是唐中尉?)屋里有人问了一句。 唐邵明一惊,收回还未敲上门板的手,答道:“ja.”(是的末世之幸福女配。) “kommensieherein.”(进来罢。)是施泰因的声音。 唐邵明闪身进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军上尉正微弓着腰,往白瓷杯里缓缓添着咖啡。那人见唐邵明进门,抬起头来,一双幽蓝眼睛陷在眉骨下边的阴影里,虽掩去了大半神情,却依旧散发着鹰隼般的凌厉。这人正是昨晚与顾行云捉蛐蛐时遇见的施泰因。 “ichhabeschongeaufsiegewartet.”(等您很久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唐邵明关了门,静静地站在那看着施泰因沏出两杯浓香四溢的热咖啡。深褐的水柱腾起烟圈似的热气,伴着哗哗轻响直钻下去,又汹涌地冒出杯沿,带起一片好看的浮沫。 “sindsienichtneugierig,warumweissich,dasssiedortstehen?”(我为何知道是您来了,不觉得好奇么?)施泰因把氲着水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说道,“passensieauf,istziemlichhei.”(当心,很烫。) “danke,herrhauptmann.”(多谢,上尉先生。)唐邵明点头接过,托着精致的衬盘将银勺伸进去慢慢搅着,“trotzdergrossenneugierigkeitistmeinegeduldleidervielgrer.”(我的确好奇,只是我一向很有耐心。)他端起来小心抿了一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惬意地微眯了眼,“sokannichimmergeduldigdaraunichtheiss,esschmecktwircklichgut.”(所以我可以等。不烫了,味道果真不错。) 施泰因听唐邵明如此应答,似是吃了一惊。停了有那么几秒,待他再开口,竟操着甚是熟练的汉话与唐邵明说:“中尉,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是中国人。”施泰因抓着他肩膀结结实实捏了两把,又摇头道,“因为你的块头太大。但你不要难过,女士们一定很爱你!”施泰因一脸严肃,说的却分明是玩笑话。待到说完,他自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唐邵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红。他勉力护住手里的咖啡,没让它洒出来,有些无奈地扯着面皮笑了笑。“这就好……” “唐中尉果真有趣。”施泰因微笑着又往前凑了一步,直走到离唐邵明不到半尺的地方才收住脚。“孔部长临场变卦要来的人,却能与顾少校相安无事,看来你的确有几分特别的本事。” 唐邵明不习惯与生人挨得如此之近,面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身子微微往侧边倾了倾,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三十上下的上尉。他也拿出一副谦恭态度与施泰因客套:“魏将军知道税警总团近来事忙,特地派我来打几日下手而已……” “唐中尉不必过谦。既然魏采尔将军都特批你入了外军处,他的眼光定然错不了。”施泰因似笑非笑地放下一口未动的咖啡,一双蓝眼毫不隐晦地与唐邵明对视,好似要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个透亮。“只是,你晓得税警总团的技术科是做什么的?”他说着,左边的唇角竟是往上一挑。 这话在唐邵明耳朵里嗡嗡地转了几圈,他隐约觉得这施泰因正画了个圈引自己往里边跳。唐邵明放下手里的咖啡,继续平心静气地受着施泰因极力内敛的犀利眼神,全神戒备地答道:“我只管做好份内之事,余者一概不问。” 施泰因得了这么个以退为进的答案,低下头似乎“呵”地低笑了一声。“孙团长中意你,的确很有道理。”待他重又抬起脸来,却见笑意更盛。施泰因捋了捋早已梳得十分妥帖的金发,自然而然地把手搭上唐邵明脖颈,凑过身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中尉,你做得很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光是女士们,连我也有些喜欢你了呐……” 作者有话要说:某茶祝各位长官新年快乐!特奉上新章,还望笑纳。 45第四十四章 训新兵(上) 唐邵明下意识地把脖颈往旁边一偏,鼻子里仍是飘进了一股清淡香水的味道。 施泰因舔舔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唐邵明看了施泰因一眼,见他脸上竟然现出全然不似要谈公事的古怪表情。他往后退了一步,没接着施泰因的话往下问,故作无事地问道:“您找我所为何事?” 施泰因抬手缓缓摸着下巴,一手抄进口袋。“中尉,听我一句。”他嘴抿了抿,低声道,“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唐邵明心里大概有数,似问似答地嗯了一声。 “顾行云。”施泰因收回手半倚在书柜上,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左腕上的一道浅疤。他忽然抬起蓝幽幽的眼睛,“别招惹那人。” 唐邵明手里的咖啡轻轻晃了晃,不动声色回道:“我晓得如何做事。” 施泰因掏出一颗洋烟叼在嘴上,呲啦一声划着了火柴,吸得那烟头迸出亮红的一点。“走,去营里瞧瞧。” 正午时分,海州的日头甚毒,路上的湿泥干了大半,人走过去只留下两行不深的脚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唐邵明与施泰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施泰因竟不避讳,说了好些总团的大小事情与他听,从兵员操课到武器配置,甚至连顾问团打算从合步楼那边套来马克沁图纸这等事都与他说了。唐邵明越听越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刚待出口,孰料施泰因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双湛蓝眼睛氲着笑意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迟早要知道风流公务员全文阅读。” “先前金陵兵工厂照着梅尔中尉的图已造过好些东西,总团已经配备了不少。这回或许用不了一年,就造得出马克沁了。无论是军械战车,能在本土打造都是上上之策,便是造不出整套,能给老家伙添些新用也是好的。”施泰因抬眼望了望无云的天,稍稍顿了一顿,“年内,一号战车的样品就要到了。这东西可贵得很……” 唐邵明小心敷衍了一声:“是啊。”施泰因的暗示十分清楚,无非是告诉他,税警总团打算仿造一号战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只是他心里却升起好些疑虑,暗暗琢磨着:给他们提供过好些图纸的梅副官看着老实巴交,万不会有胆泄露军事机密,莫非…… 两人步行穿过树木掩映的营区,见着黄土铺就的大操场,少说也容得下几千兵士。只是这日空荡的场地上没见着操演的兵士,倒是有十几个仅着短裤的青壮汉子在一人多高的木板墙跟站成一排。唐邵明眯了眼望过去,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同样赤膊短裤,攥着根黝黑马鞭慢慢地来回踱步,似是军官,正与那些人训话。 他记得施泰因刚与他讲过,说是税警总团每周操课六天,唯独周日稍稍轻松些,只是查验内务军械。这些人穿成这样站在烈日底下,说是体罚却又不像。军中惩罚兵士,绝不会连长官一起剥个赤条杵在如此视野宽广的操演场上。 施泰因看了眼唐邵明,嘴角逐渐弯成个月牙,也不解释,只带着他往那墙下走去。 那手执马鞭的军官好似后脑壳上生了眼睛,他二人还未走近,便转过身来。唐邵明认出了眼前这肌肉结实的高大男人,不由讶异道:“孙团长?” 孙立人点点头,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自他面上一闪而过。“邵明,得闲了?” “是。”唐邵明想到很快就能回家,十分轻快地答道,“顾少校那边暂时料理停当,这就准备回去了。” 孙立人抬腕瞄了一眼手表,微微一笑,“不着急。还有些任务给你。施顾问没与你说?” 唐邵明看看施泰因,实在想不起他跟自己说过什么任务之类的话题,便摇摇头。 施泰因抱起胳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露出狐狸似的狡黠:“路太短,还未来得及说便到了。” 孙立人摇着头笑笑,重又看着一脸狐疑的唐邵明道:“魏将军今早打了电话过来,叫你闲了就跟着总团的兵士操练。周日恰好要给几个新兵加训,你正好一起。”他抬起马鞭点了点唐邵明的皮带扣,温声道,“邵明,把衣裳脱了。碍事。” 唐邵明扫了一眼在烈日底下挺得跟旗杆似的壮实大兵,一个个绷在那一动不动,紧实到近乎虬结的肌肉上沁出晶亮的汗,不时沿着下巴滴下几颗豆子大的汗珠,吧嗒一声砸到地上。 唐邵明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大呼上当,捂着皮带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这……不必了。我还得去顾少校那看看。” “唐中尉。”孙立人一眼看穿了他心思,手一伸扯住他皮带,一股大力顿时将唐邵明拉到近前。“这是魏将军的命令。” 孙立人略低着头,嘴凑在唐邵明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不光是魏将军,你大哥也特地拜托了我好几回……” 作者有话要说:注: 孙立人在海州练兵期间,税警总团除正式操课“基本教练”、“射击教练”、“战斗教练”外,官兵平时都是打赤膊,他自己平时也经常赤膊短裤参加官兵的各项运动,与官兵打成一片。孙立人习惯手拿小皮鞭指导士兵们训练,动作不对便抬鞭指点一下,有时还亲自示范。 三日内还有一更。 46第四十五章 训新兵(下) 唐邵明万般不愿地解下上衣,搭在一旁的铁杠子上,瘫着脸蹭到受训士兵的排尾。 施泰因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邵明,眼光落在他还未褪尽瘀伤的肚皮上。 孙立人瞄了眼他□齐整的长裤马靴,很有些不伦不类。孙立人晓得他初来乍到没的替换,倒也没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个溜光。 唐邵明身材高大,比一班湖广兵足足高出大半头,若是披挂整齐,往那一站着实是威风凛凛。 只是这回把身上的皮一褪,没怎么晒过太阳的细皮白肉立即教他现了外强中干的原形少年医仙全文阅读。 兵们跟雕塑一般站得笔直。 几个年轻大兵斜过眼睛,见着唐邵明一身白花花的皮肉,与洋教官们相较都不遑多让,登时鄙夷地撇撇嘴。 实则唐邵明虽然比不得日日操练的正经军官虬结,但他的身材也算是结实,肩宽腰细,隐隐显得出肌肉轮廓。 然孔武有力的大兵们始终认为,一身娘们似的白皮根本不该出现在男人身上,尤其是在税警总团当兵的大老爷们身上。 单这一条就让他们觉得,这满脸温厚的生脸军官不够英武霸气,直像个没经过历练的少爷兵。 兵士们淌着热汗的脸上露出看军中嫩雏才有的不屑,还夹着一丝戏谑。 唐邵明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晓得军中向来欺生,如若叫这些人吃定他是个不经事的少爷兵,难免传到那些笑他毛都没长齐的军官耳中,自己往后在总团做事恐怕得低人一头。他黑了脸,极尽凶狠地瞪了身边那肆无忌惮打量他的壮硕兵士一眼,昂首挺胸地站定了。 孙立人环视墙根下待命的大兵们,攥着马鞭,中气十足地说道:“三组一百二十次,伏地挺身预备!” 一百二十?唐邵明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 兵士们毫不迟疑,扯嗓子吼着“一、二”,整齐划一趴到地上。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孙立人已经皱了眉头朝他走来。唐邵明暗道一声晦气,俯□,两手撑地抻直了腿。 自打孙立人来到海州练兵,税警总团无论新训还是操典都一一改了去,兵士虽配着清一色德械,训练操课用的却是美国人的套路。 美国人练兵最重体能。 是以税警总团的兵士清晨四时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由值星官带着疾奔五千米,每日户外操练长达十余小时,寒暑不断。 孙立人要求一视同仁。 以懒散惯了的文职军官也须得摸黑出操,偌大一个税警总团除却有些怪道的顾行云,与八个不属国军管辖的洋顾问,还没有一人躲得过去。 唐邵明深吸一口气,合着号子一上一下地伏地撑起。 唐邵明靠着从前的底子,勉勉强强做足了四十整数。趁着中间休息的功夫,他喘着气看着身旁的壮汉。那壮汉慢慢抡着膀子,也瞅着他,眼中的鄙夷少了几分。 只是越到后来他越觉到自己的艰难,好容易咬牙撑完了两组,手臂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身边那壮汉竟对他憨厚一笑,略点了下头。 唐邵明不愿叫兵们小瞧了,更不想教施泰因看了笑话去,狠狠砸了两拳僵硬酸痛的胳膊,又趴□去。 孙立人提起马鞭,啪嗒一声把唐邵明撅得老高的屁股敲趴下。 唐邵明光裸的背上好似泼了水,在太阳底下泛着星点的光,直没入军裤的后腰。 在“一二一二”催得人快要发疯的单调呼喝中,他的体力已经达极限,再也撑不住了,整个身子扑在地上,青蛙似的喘气。 施泰因似乎呵地笑了一声。 唐邵明哆嗦着嘴唇仰起头,脸因用力憋得通红,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如同将死的兽,冷眼看着站在他近前的施泰因。额头上的汗慢慢流下来,顺着睫毛啪嗒啪嗒滴到地上,倒像是累得哭了鼻子。 孙立人蹲□,探手下去扶住他小腹,暗暗使劲往上一抬妖碑最新章节。“再试一回!”唐邵明正好教他戳中伤处,伸长脖子“唔”地低哼了一声。待他再埋下头,竟摇摇晃晃强撑起来,背上的肌肉仿佛触电似的抖个不住。 “好!”孙立人在他湿淋淋的背上拍了一下,又去看其他兵士。 施泰因把这年轻中尉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一百二十次伏地挺身,六百深蹲,五千米长跑。 最后,当唐邵明拖着早已没了知觉的双腿踉踉跄跄过了终点,脚一软,烂泥似的瘫在木板墙上,慢慢滑下去。 他双手不听使唤地发抖,气管也叫风卷的黄土呛得火辣辣地疼。 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军裤早给汗浸得透了,变做灰黑的颜色,湿答答紧贴在下半身,又沿着两条长腿发散出去,现出男性独有的好看线条。 施泰因慢慢踱着步子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抹上唐邵明的脖根。“中尉,还好?”那语气仿佛刚看了一场好戏。 唐邵明头靠着木板墙,涣散着眼神,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吃力地抬起胳膊想要推开施泰因的手。 施泰因唇畔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抓着白帕子的手往下一移,沿着他胸膛正中那一道凹陷不轻不重抹了下去。“擦干了,免得着凉。” 唐邵明疲惫地看着施泰因,嘴角抽了抽,没开口。 他实在没有多余力气说话了。 施泰因见唐邵明不再抗拒,在在他身上呼啦啦地抹了几圈,这才攥干了透湿的手帕,三两下给他擦了满头满脸的汗。“我真是没来得及说。” 唐邵明微微皱了眉头,闭上眼。 孙立人只管照着平日训练兵士的进度,没留意把头一次体验新训的唐邵明折腾得去了大半条命,于是派人说与顾行云知,提早放他回去。 唐邵明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叫铁壳子磕了一回脑袋才钻进车里。 顾行云着勤务兵给他送了公文包来,还额外多了一只油纸袋子,里头装着两颗肉馒头。 唐邵明一路不知催了多少回“快些,开得再快些”,车子终于在晚上六点多钟停在了百子亭公馆门前。 他这才几日没归家,门口便多了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他们见着唐邵明过来,啪地行了个礼,干净利落开了门。 敞开的门缝豁然现出温暖的灯火,唐邵明长舒一口气,跨了进去。终于到家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才几日工夫,竟分外思念起来。 穿着长衫马褂的老管家迎上来,见自家二少爷跟落了草似的,身上的军装敞着怀,困顿不堪地站在门口,扎扎实实吓了一跳。唐邵明身后跟着个没见过的兵士,生着一副机灵相,手里拎着他的皮包。 “程叔,摆饭了么?”唐邵明由着下人们手脚麻利地给找出干净衬衣给他换上,边问边往饭厅里走。 管家程叔见他脚下不稳,伸手扶了一把,关切道,“二少爷,您留神。老爷老早就说要等着您回来一块吃,这才摆了不多会。”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前还有一更。 47第四十六章 回头望 “二蝈蝈!”唐邵昌的耳朵比猫儿还灵,听着厅里响动,扔下筷子就要往外头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坐下。”唐老爷抬起眼皮,手里的汤匙顿在半空,“一惊一乍!” 唐邵昌不敢违拗他爹,别扭着沉下屁股,斜着眼睛偷偷往外张望。 唐邵明拖着步子踱进来,强打精神与家人一一招呼过,又照着唐邵昌的小鼻子拧了一把,这才捡了他姆妈旁边的空位坐定。 管家小声张罗着给他上了碗筷。 芸芝脉脉地望了他一眼,含蓄地笑了一下,重又微微低了头给唐邵昌剥虾子,一双嫩藕似的圆润皓腕配着羊脂般的细长手指,甚是好看。 “军中的事都办妥了?”唐老爷往碗里盛着汤,与他问话。 “是。”唐邵明回过神来,中规中矩地答道。 唐老爷点点头,语气温和地叮嘱他:“军中但需严谨,凡事多用心思,少说多做。”又扭过头对唐邵平道,“平日多看顾他,莫教捅下篓子在人前丢苟。” 唐邵平放下筷子,看了他兄弟一眼,沉声道:“父亲放心,邵明做事有数。” 唐老爷一向倚重长子办事稳妥,听得这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抬了抬手腕,唐邵明会意地往前凑凑身子,将筷子摸在手里。 唐老爷将喝了口汤,又想起件事,便问:“孔祥熙那边你怎么说?” 唐邵明十分不舍地把眼睛从散着香气的菜肴上收回来,暗暗吞下口水,“我没应承,话也没说死三国钉子户全文阅读。” “税警总团虽不是嫡系,倒也不见得比教导总队偏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唐老爷慢条斯理地摸出手帕,摘下眼镜,擦了擦糊在镜片上的热气,“当年宋子文下了血本,蒋中正说端就端了。至于孔祥熙,便宜恐怕也没那么好捡……” 唐太太见儿子眼睛直瞟着桌上饭菜,不由埋怨道:“一见面就谈公事,先让儿子吃口饭。” 唐老爷看着唐邵明拿筷子的手跟老头子似的抖个不住,皱眉道:“下部队历练一番没的坏处,你自己选的路,用爬的也给我爬下来!”说罢,递了个花卷给他,“撑住了!” 唐邵明抬起酸疼的手臂,底气不足地“嗯”了一声,接过了。 唐邵昌见他父亲停了话头,歪过脑袋看看一脸倦意的二哥,忽然抓起眼前的鸡腿塞到唐邵明碟子里头。 外酥里嫩的烤鸡腿上边,留着两排细密的牙印。 唐邵明心下一暖,夹回去还他:“乖娃儿,你自个吃。”却见唐邵昌侧过身使手捂了自个的碗,执拗地朝他努嘴。 “让我咬一口都不肯!恁地胎气!”唐邵平隔着他太太伸过手去,在唐邵昌脑袋上大力揉了一把。 唐邵昌得意地哼了一声,嚼着芸芝剥给他的虾子。桌上的气氛轻松了些,唐老爷抬眼望了管家一眼,管家赶紧凑过来,微弓了腰问道:“老爷?” “往后少爷们的饭食都用荤腥,不必随我。”唐老爷摸着腕上的沉香木佛珠,叹了一句。 唐太太看着一向斯文儿子跟饿鬼投胎似的闷头扒饭,连平日决计不碰的胡萝卜都一股脑填进嘴里,登时生出十二分的心疼,关切地小声絮叨:“妈就劝你无去做兵,成日起早贪黑,到如今家里都不得住……你身子一向不好,兵营的饭哪里能吃……” 唐邵明蘸着菜汤使劲吞下一口花卷,强笑着对他母亲道,“没的要紧,长官们对我可好,伙食也不比馆子里差,中午还吃了肉馒头……”孰料唐太太听了这话,越发觉得他在军营受苦,定定地看着他就要落下泪来。 唐老爷不耐地咳了一声,冷眼看着这母子二人:“上了前线,有的吃都该庆幸!”唐太太不理会,只红着眼圈吩咐下人去给二少爷熬鸡汤补身。 唐老爷见他一脸疲惫,倒是没再出口训诫,只教他安生吃了饭回房歇息。 唐邵明心绪有些烦乱。虽然老远依然听得到三弟猴儿似的喧闹撒娇,他依然觉到这餐饭吃得压抑。堵在嗓子眼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太累了么……他默默扒净碗里的饭,拖着灌铅的腿独自一人走上楼去。 唐邵明费了好大劲才解开细小的衣扣,慢慢抬脚跨进浴缸。他手拧着莲蓬头,冰凉的水霎时暴雨般砸上他头顶,继而倾泻下来浇遍全身,冻得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他不躲不闪,顶着瓢泼的冷水拧了半天。 他低头愣愣地看看自己身上,上下两截已完全变作不同的颜色。浸过凉水,他身上是冷的,冷得发抖。水慢慢地温热起来,唐邵明发呆似的看着眼前迷蒙一片的水帘。给毒辣日头晒伤的皮肤竟然毫无知觉,浑不知水温已高得吓人,只悄然泛起一片淡红,直像煮熟的虾子。 待一动,才觉到给热水淋到的皮肉像针扎一样地疼。 唐邵明触电似的一把拧开冷水阀。他试着屈了屈手指,麻嗖嗖的攥不紧拳头美女图全文阅读。 温水煮青蛙。他脑子里蓦地蹦出个夹着戏谑意味的词句。 唐邵明突然收起多年来几乎生在他脸上的温文态度,一拳重重砸在磁瓦墙上。砰地一声低沉闷响,夹着飞溅的水声,震得他指骨碎了一般疼痛。 唐邵明第一次近乎疯狂地想要回家。他累了。 他耐心一向很好,所以初到这个时空总是规规矩矩地小心应对,等着有一天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安安稳稳躺在慕尼黑家里的床上,笑叹种种经历不过是一场荒诞梦境。 然而离他穿越到此已经过去七天,他还是穿着一身几十年前的军装扮着唐公馆的二少爷,在家人长官同僚之间辗转游移。 当初始的新鲜与好奇逐渐消磨殆尽,这个时空让他体味到的只有漫无边际的等待与身心俱疲的应承。尤其是这半日新训似的操练,累得他说话的力气都抽了去,更叫他恨不得当即甩手而去。 唐邵明摸着掌跟上磨起的水泡,皱起了眉头,心道明日不要说去军校给魏将军翻译各式材料,这只连吃饭都抖个不住的手恐怕连笔都提不起。 他定定地看着连成串的水珠顺着手臂流下去,想着从前的生活,不料那一幕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竟然像沉淀经年,尽数模糊。 他有些发慌。因为他发现,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他亲往上海约见的那个客户的名字了。待得勉力再想,他更是发觉,自己竟连刚刚分手几天的女友的样貌也记不起来。 反倒是一桩桩似是而非的往事像疾驰的火车扑面而来,呼啸着撞进他的脑海。 湖南,广州,上海,南京。 战乱,颠沛,泣别,重逢。 唐邵明一件不落,尽数记起。 记得跟他大哥偷了枪打得自家房檐落瓦的年少轶事,记得在孔家出质一般度日如年的两轮寒暑。 他父亲唐生智,一个曾经称霸湖广,几次起兵拥蒋倒蒋,却能安安稳稳活到今日的军阀。 他有两个兄弟,妻子叫作周芸芝,大他三岁,是唐生智老部下周斓的女儿。 唐邵明的脸霎时变得惨白,慢慢扶着墙蹲□去。他浑身僵硬地坐进放了大半盆冷水的浴缸里,手指紧紧扣着湿滑的缸沿,心里生出浓重的不安。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分明不是他,为何会知道这些……”唐邵明闭了眼,把头脸伸到哗哗倾泻的凉水下边,全身上下都得绷紧了。“鬼上身么?”他扯了一下嘴角,脸又冷又僵,却现出个不似哭也不像笑的古怪神情。 芸芝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巧地搬个小凳在唐邵明旁边坐着。她左手扶了剔透的翡翠镯子,右手拧着条雪白毛巾探过去,给他擦背。芸芝水葱似的指头一沾到盆里的水,先是一愣,紧着也顾不得湿,伸手捞着唐邵明水淋淋的胳膊就往外拖,一边还跟数落孩子似的道:“快些起来!都是冷的,你这身子要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丢苟:丢面子(湖南话)。 胎气:大方(南京话)。 周斓:字叔祁,唐生智派系中人。民国18年12月曾任军事参议院少将参议,次年5月率部讨伐何键,胜利之后辞去职务。民国23年仍在武汉尚未出山,寄情古籍书法,教养子女。 三日内更新,热盼长官们围观。 48第四十七章 同船渡 唐邵明回过神来发现是芸芝,尴尬地笑了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红着脸爬出来,由着芸芝给他擦干了,带着满脸的困倦站在一旁。 芸芝很是熟练,不多会就调好了温水,十分温柔地看着强打精神的唐邵明。 唐邵明束手束脚地迈进去,面壁似的站着,讪讪道:“我自己来。” 芸芝抿着嘴似乎是笑了,拧着毛巾在唐邵明晒得几乎脱皮的背上轻轻擦拭。“够不着,低些。” 唐邵明只得蹲□,像只大青蛙似的两手老实扒着浴缸沿,被他芸姐洗萝卜似的前前后后洗刷个遍。美人在侧,唐邵明极力掩盖的窘相终于还是被他的芸姐看了个通透,待要毛手毛脚,怎奈手脚都给孙立人操得没有力气,这回他是真切体会到了有心无力的煎熬。 芸芝给他揉着肩膀,又好气又好笑道:“都累成这样了,还……” “明日我就要走了。”唐邵明背对着芸芝,按上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芸芝手上动作一滞,随即无事似地嗯了一声。 “往后见面的日子少了。”唐邵明牵着芸芝被温水泡得越发柔软的手,扯到唇边吻了一下,皂角的淡香很好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芸芝脸上浮出一丝顽皮的笑意,下巴轻轻靠在丈夫湿淋淋的脑袋上。“也好,免得你每天回家都像猫儿见到了鱼。” 唐邵明嘿嘿傻笑了一回,突然扳过芸芝的脸亲了一口,一副认真的神情:“猫儿冤枉。分明是鱼太香。” 芸芝脸上一红,倒是没躲,只是笑着在他背上拧了一把:“有正事说与你听。” “说罢,我听着。”唐邵明呲牙咧嘴地往旁边一闪,他揩了一嘴油水,心情好了不少。 “过些日子阿爸要来南京。”芸芝口中的阿爸自然就是唐邵明的岳父周斓。 唐邵明听得这话,脑中立时倒出不少与他这位老泰山有关联的事情来。他收起了玩闹态度,沉吟片刻,说道:“定是有大事了。这回还是不在家里住?”他记得这位曾任国府军事参议院少将参议的岳父大人四年前便已辞职迁居武汉和姐姐大人同居的日子。便是年初芸芝与他成亲之时,久已不问军务的周斓好容易来了趟南京,却没在百子亭留宿,当夜就悄无声息地赶了回去。 在他记忆中,唐生智曾经提到过一星半点,似乎是陈诚带了蒋校长的手书去汉口请他出山,结果周斓称病不允,后来为了避嫌,明面上与唐家的来往疏淡了不少。 芸芝不答,低头他抹净身上的水渍,柔声道:“若得了空,你也回来一趟,阿爸也想见见你呢。” 唐邵明点头道:“诸事顺着周叔的心意。只要不在海州,我或得偷空回来拜望他老人家。”他一面说,一面擦着头顶上的乱草窝往外走。着许多年了,他还是循着幼时的习惯称呼周斓作叔。 芸芝款款走了出来,抬手给他系好扣子:“这回还有一位熟人同行,你猜猜。” 唐邵明略想了想,问道:“刘叔么?他不是在贵州,怎么回来了。”唐邵明指的是在赣粤闽湘鄂剿匪北路军领兵的刘兴。此人与周斓一样,也是他父亲唐生智的老部下,北伐时打出了声名。 芸芝摇摇头,轻笑道:“错了。是蒋先生,蒋方震。这回说是专程要过来呢。” 唐邵明一听得这个名字,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两下。蒋百里,《国防论》的作者,一代兵学大家,他如何不晓得? 唐邵明琢磨着事情,慢慢低下眼,却见芸芝正微微仰着头,带着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温婉笑容看他。他脸上并未露出多少讶异,倒是弯了弯嘴角,摸着下巴说道:“当年新月社多少书生抢着陪百里先生坐牢,不想这同船渡江的风雅事却教周叔一人占了。” 唐邵明顿了一顿,转而十分认真地对芸芝道,“这回百子亭一定设宴给他们二位接风洗尘,周叔可千万不要推辞。”他约略觉得,周斓这回或许是动了重回军中领兵驰骋的念头,且他记忆中唐生智也很是依仗这位左膀右臂,若能促成,应该不会是桩坏事。 芸芝仔细给他抚平衣襟上的细小褶子,说道:“家里的事你只管放心,我劝着便是。” 这一夜,唐邵明脑袋里杂七杂八地过了好些事情,胡乱猜测着蒋百里这番专程前来的用意。他睡得并不踏实,第二日没要芸芝叫他就起了身,默默穿戴整齐下楼去。 唐邵平难得见他兄弟起得如此痛快,暗暗点了点头。他觉到唐邵明被孙立人毫不留情狠操了一个中午果然没有白费,虽说腿脚打颤手也抖得像筛糠,但他这自小细皮嫩肉的兄弟能够一路咬牙硬撑下来已经超乎他的想象,总算稍有些军人气魄了。 而且唐邵平隐约觉到,他这一向文质彬彬的兄弟身上似乎有一股从前不曾发现的狠劲。是以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的唐邵平决定在饭桌上主动说回话,关心他兄弟一回。 于是唐邵平酝酿了好一会,一只劲道十足的大手忽然十分亲热地直拍上去:“多吃点!”唐邵明正专心嚼着烧卖,叫他大哥这么毫无征兆地一拍,只听得自己背上“通”的一声闷响,差点连隔夜的鸡汤都返上来,直是苦不堪言。 作者有话要说:注: 刘兴:号铁夫,保定陆军官校步兵科出身,有将才,民国15年于汀泗桥战役大败吴佩孚部,与周斓同为最受唐生智倚重之将领,后有参加南京保卫战。 蒋方震:字百里,陆军上将。梁启超之弟子,兵学家,曾任保定陆军官校校长,亦有为袁世凯、黎元洪、唐生智、蒋中正等做过军事高参,著有《国防论》。与徐志摩等文人交好,组新月社,民国19年蒋百里受唐生智牵连入狱,徐志摩竟然扛上行李到南京陪他坐牢,一时天下轰动,新月社的名流纷纷效仿南下,一时“随百里先生坐牢”成了时髦的事情。 本周备考,甚忙碌,周内有一更。下章久违的魏将军与梅副官抢镜。 49第四十八章 等待者 唐邵明卡着脖子,费了好大劲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待他缓过气来,立即假作无意地顶了他大哥一肘子,可惜这一下有如蚍蜉撼树,唐邵平依旧稳稳地端着粥碗,抿着薄唇绷住一脸笑意。小不点唐邵昌也跟着凑热闹,双手撑了椅子,搁着桌腿去踢唐邵平的脚。唐生智板着脸刚待说话,唐太太已经轻轻拧了唐邵昌的耳朵,数落道:“猴儿一样的,吃准了你大哥疼你。”一面吩咐下人给二少爷把鸡汤端上来。 唐邵昌嘴里兀自叼着蟹黄包,含混地嘟囔了一句:“二哥好,我疼二哥。” “吃饭!”唐生智一发话,唐邵昌立刻缩了脖子,低下头去老实吃饭。 这当口,唐邵明忽然想起芸芝与他说过的话,便搁下筷子小心翼翼地往前倾了倾,与吃着清粥咸菜的唐生智打着商量:“父亲,过些日子周叔就要到南京了,我是不是……” 周斓与蒋百里来京之事,唐生智自然比他早一步知晓,此时不动声色打断他的话头:“安心上工,军校那头不许告假。”一句话断了唐邵明躲懒回家的念想。 唐邵明张张嘴,半截话还憋在嗓子里就教他父亲猜到了意图,泄气地答应一声,闷头吃他的鸡汤。 直到两人坐到车上,把着方向盘的唐邵平依旧带着清早的愉悦心情。唐邵明连吃两顿枸杞人参炖的鸡汤,鼻血都快要补出来,他浑身热腾腾地有些难过,随手松了松芸芝给他绑得十分板正的领带。 唐邵平极重整洁,他瞥了一眼反光镜顿时觉到唐邵明身上别扭,便出声提醒:“成什么样子,系好!” 唐邵明没动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哥,转而低下脑袋搓着红肿的掌根。 唐邵平目不斜视盯着前头的路,道:“怎么了?” 唐邵明捂着几乎给沙石磨破皮的细白手掌,慢慢抬起头,“我一个翻译文稿的副官,不用冲锋陷阵,经不住这么个操法。你跟孙团长说说,放过我罢……” “当兵都得操课,叫什么屈!”唐邵平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神龙摆尾似的转了个弯,“求我没用,抚民与我说了,这是魏将军的意思。” 唐邵明把头靠着挡风玻璃,闷着气不说话财色无边最新章节。 唐邵平伸过手在他弟弟硬茬茬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又道:“德国人算的一向清楚,能给你挂上国防军中尉的衔,自然不是平白送的。不光操课,余下的也得补齐。” 唐邵明看着窗外渐渐向后退去的行人,随口道:“补齐了有什么用,难道要发我去前线?” “顾问团一向在前线指挥作战。”唐邵平似乎是自言自语,“都是些不怕死的。” 唐邵明干笑一声:“魏将军位高权重,不可能亲上火线。我也轮不着罢。” “你错了。”唐邵平猛踩一脚刹车,滋啦一声长长的胶皮摩擦的声响,车子踮起后轮往前跳了两下,惯性带得唐邵明身子往前一冲。“我第一次见魏采尔将军,就是在淞沪前线。” 唐邵明手撑着玻璃,这才没撞上去。唐邵平扶了他一把,已接着说下去。“就是两年前日本人在上海挑事那回。” 唐邵明想起了些书上看过的片段,忍不住问道:“一二八?当时不是蒋光鼐带着十九路军在打,魏将军也去了?” 唐邵平点点头:“驻守上海的不止我们十九路军,还有税警总团。后来张治中带着第五军也去了。这第五军是原先张治中的87师,俞济时的88师,唐光霁的教导总队再加独立炮兵第一团的山炮营合编的,算是嫡系中的精锐。” 唐邵明摸摸下巴,脸上浮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既是蒋校长的中央军,那第五军的指挥官其实是魏将军。” 唐邵平赞许地拍了他弟弟大腿一把,续又说道:“不错。后来不只第五军,十九路军、十八军乃至宪兵团,都按他的意思部署。他自从二月中旬带兵入了阵地,就不曾下过火线。”唐邵平停了一会,低下头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庙行一役,日本人炸死了魏采尔的两个副官,其中一个就死在我眼前。”唐邵平无事似的继续讲下去,“那小子也是个黄毛,平日里聒噪得很,营里的人都烦死了他,谁料那天嘭的一声,脑浆子溅了我一脸……” 唐邵明听了这桩事,头皮很有些发麻,他摸摸腕上的手表,岔开话题,“哥,快开车罢,要到点了。” 唐邵平重又握上方向盘,脚踩油门突突地发动了车。“庙行那一仗打得不错,没白死……”唐邵平这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模模糊糊,听不分明。 “又下雨了。”唐邵明看着淅淅沥沥顺着玻璃滚落的雨,随口说了一句。 原本擦得纤尘不染的雪佛兰在阴雨绵绵的大街上开了好一段路,车窗都溅上了脏污的泥迹。唐邵明很不欲那红白脑浆四溅的场景继续萦绕在他眼前,便随便搜罗个问题,去与他大哥搭话:“魏将军领兵,为何让日本人得了便宜。”他话一出口,登时觉得自己这问题愚蠢得真是讨打。 “停战,我们不吃亏。街面上说的,看看就罢。”唐邵平淡淡地看了唐邵明一眼,平静道,“中日战力悬殊,打不赢。自从日本人在浏河登陆,仗就不好打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少了些温度,好似根本就是个局外人。 “我知道。”唐邵明叹了口气,头慢慢往后仰在椅背上。他两眼直直地盯着低矮到让人觉得压抑的车顶棚,“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战场上的事,不是一个人决定得了的,亦不是逞血气之勇。” “停战是最好的选择。”唐邵平像是在解释刚刚的话,又像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整个中国,不是只有一个上海。赢得了一仗,未必赢得下整个战局。”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唐邵明两手抱在脑后,闭上眼睛静默地听雨点击打车窗的声响,“我愿意等。”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一更新。某继续为考试而崩溃。 50第四十九章 生意人 兄弟二人各自怀着心事,只管看路行车都不再言语。待到了军校,雨下得越发大了,唐邵平斜撑着伞执意箍着他弟弟膀子一道走,大半身子都淋得透湿。 不远处,魏将军的车也开了进来超级特警综合系统。魏将军看着窗外,见两个身形高大的军官勾肩搭背地挤在一把伞下走路,很有些别扭。其中一个穿着德军制服的背影看着有几分眼熟,另一个却是个国军的校官。 顾问团的人常驻中央军校的并不多,加之他们来华之前国防部交代的纪律条款十分严苛,是以无论是现役还是退役的德国教官,与军校的中国官佐私下相熟的极少,魏将军叫司机缓了车速,隔着十几米慢慢跟着,直到那两人进了顾问室所在的小白楼。 唐邵明在楼梯口站定了,转眼见着唐邵平半边袖子都浸了水贴在手臂上,便抓着他衣袖拧了两把,挤出好多水来,微微低着脑袋说道:“哥,你不必总是看顾我。” 唐邵平抽回胳膊,在唐邵明臂上攥了攥,笑道:“翅膀硬了?”昨日在海州填鸭锻炼了一个中午,手臂上的肌肉还真僵硬得与石头有的一比。唐邵明叫他捏得生疼,脸抽了抽,抬眼却见魏将军正朝这边走。 “去罢!过些日子我也得去孝陵卫,照看不了你多久了。”唐邵平松开手,在他胸前捶了一拳,“难得魏将军上心,打起精神学着,早晚有用!” 唐邵明觉到他哥啰嗦得紧,敷衍地摆摆手,夹着被唐太太和他芸姐强塞的各种吃食撑得鼓鼓囊囊的皮包转身上楼。 梅副官这日还是来得来打不动地早。有两日没见,梅副官一进门就给了他一个结实熊抱。“唐,你还好?” 唐邵明笑着点点头,扎稳了步子硬扛上去,在梅副官背上砰砰拍了两下以示回礼。 唐邵明走到自个的位子上,刚把皮包拉开条缝,一股带着烤炭气味的肉香就迫不及待溢了出来。唐生智的示下果然有用,厨子们连夜给这位操了小半天就脚步虚浮的二少爷整治了熏烤牛肉,补他身子的亏空。 牛肉还热乎着,香喷喷的味道飘了一屋子,梅副官虽背着身极尽克制地擦着早已纤尘不染的打字机,仍然叫唐邵明听见了他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声。梅副官脸上一红,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结结巴巴赞了一句:“真香……” 唐邵明晓得魏将军就要上来,赶紧把窗子四敞大开,又从抽屉里扒出个空地,将油纸包拢严实了塞进去。果然他刚收拾停当,魏将军就出现在门口。魏将军只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唐邵明就晓得是要叫他去述职,便赶紧走了过去。 唐邵明穿越之前的工作便是务求小心严谨,不得有丝毫纰漏,是以在开口之前自然而然地就从上衣口袋摸出魏、塞两位将军的亲笔授权书,放在桌上轻轻推到魏将军面前。他说话简单扼要,三五分钟就把自己在税警总团做的各项事务与魏将军交代清楚,只将面见施泰因那一节一笔带过。 魏将军瞄了一眼桌上那熟悉的信纸,不动声色地拿起绒布细细擦拭他的金链眼镜。魏将军默不作声地听着唐邵明条理清楚地把事情一件件讲完,半晌,终于抬起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唐中尉,施泰因提点过你?” 唐邵明不知他此言何意,先是一怔,紧着又把刚才说的话在肚子里过了一回,答道:“没有,长官。(.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魏将军站起身,慢慢踱到他身旁,将那板正叠着的授权书慢慢塞进他左胸口袋里,“很好。在军中做事,一旦行差踏错,”魏将军右手慢慢比出个八字,在唐邵明心口不轻不重地抵了上去。“轻者,你可能正在回柏林军事法庭受审的路上;重者,可能直接就是一颗这个。” 唐邵明全神戒备地听着,小心翼翼地点头应了一声。 “你很有做军人的自觉。”魏将军看着他,嘴边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只是太过小心,小心到让我怀疑这趟是不是选错了人。” “长官,我做错了什么吗?”唐邵明小心翼翼地揣摩着魏将军的话。 魏将军摇摇头,又点了一下头美女图。“知道为何派你去税警总团么?” “不知道。”唐邵明答得十分干脆利落。这个问题他揣度了良久,一直想不通魏将军为何会让他这么个白坯似的新副官去海州现眼。“长官的意思是?” 魏将军看了一眼房间紧闭的厚实木门,转过身去背对着唐邵明:“暂时不要让他们签下一号战车的订单。” “为什么。”唐邵明眼皮动了动。德军顾问团来华,除了负责整军,一项重要的业务便是促成国府购进各种军火,换取他们国内急需的稀土矿材。他想不通魏将军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唐中尉,你之前在洋行做过事,应该知道我的意思。”魏将军绿幽幽的眼睛看着窗外操演场上集合的兵士,慢慢说下去。“陆军武器局这么痛快就让合步楼把新款的战车拿出来外售,不合常理。第一批一号战车只有15辆,出厂不到三个月。” “您的意思是,这批货……”唐邵明心下一凛,试探着问道。 “它从未上过战场,跟你一样。”魏将军打断了唐邵明的话,他抬手摩挲着下巴,“中国的官员注意到它,可能只是因为四月底海因兹·古德里安上校带着这十五辆战车出现在检阅场上。如果财政部与合步楼的这一单成交……”魏将军没说下去。 “那么税警总团就是最好的试验品,跟这批战车一样。”唐邵明沉吟片刻,平静地说出了这个听来十分冷血的猜测。 魏将军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小副官,一字一句生硬而严肃。“税警总团是中国最好的军队。他们的兵员素质与战斗力,都不比教导总队差。所以,我绝不允许拿他们沦为这些贵得离谱的农业拖拉机的试验品。代价太大!” 唐邵明觉得自己大略猜出了魏将军的意思,便接口道:“所以您希望以一号战车功效未明为由,拖延订单,压低价格。”唐邵明一条条分析魏将军的话,从前的职业习惯自然而然带了出来。 魏将军嘴角一牵,笑了一下:“唐中尉,你有做生意的经验,这也是我派你过去一个原因。”他移开眼睛,语气渐渐恢复凝重,“那群狡猾的狐狸,做生意失了本分,便是合作也不会长久!只是我真正关心的还不在此处。一号战车的战斗力至今未有实战佐证,各种缺陷也尚未调查清楚。这批货未必适合中国战场,贸然购入,或许只是堆昂贵的废铁。这些年中央军为了整军已经花下无数气力,这几个月终于初见成效,我绝不容许那些仓促收来的东西影响军队战力!” 唐邵明听得这话,竟是一个恍惚,加上魏将军那一口真假莫辨的山东土话,他差点以为面前这人根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国军将领。他觉得,作为一个金发绿眼的洋顾问,魏将军对中国军队的上心关切似乎超出了应有的程度。无论魏将军这话所指为何,他的矛头分明是冲着垄断绝大多数对华军工产业的合步楼,甚至是德国陆军武器局上边的决策者,这一点让唐邵明觉到着实无法理解。 “莫非……”唐邵明抬起头来,见魏将军示意他说下去,于是慢慢吸了一口气,道出心底一直犹疑又不太确信的一种可能性,“您是打算让税警总团在此之前找出战车缺陷,让那边的兵工厂在交货之前完成战车改装?”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3年,德国陆军武器局下令研发“轻型拖拉机”——一种重量介于4至7吨之间的装甲车,并被命名.s(农业拖拉机)以掩盖其违背凡尔塞条约的真实目的。一号战车即脱胎于此。一号战车a型于1934年4月开始生产。四月底首批15辆出厂,均由海因兹·古德里安带队接受希特勒的检阅。1934年,其中一辆作为样品卖给匈牙利,稍后国府亦有够进十辆一号战车与配件。 本周六考试……杯具,故周四更新。 小唐哀叹:长官们都开始走沉默淡定路线,家里冷清啊! 51第五十章 将军怒 唐邵明约略记得,以三十年代民国兵工厂的技术能力,还不足以生产坦克这种大件,实则不光装甲战车,像做工精细的重机枪、大口径重炮也多是依赖进口,除却技术保密,最大的障碍还是出在材料上――锻造不出特种钢材。而德国人的一号战车性能再差,较之现有的苏式、英式老装甲也应当有不少改进,是以他大胆推断,财政部迟早要与合步楼签下合同。但这之前若能比照税警总团的旧装甲制定出完备的改进方案,便有些像借外国的毛坯造自个的东西,或许能发挥更多用处。 “很好!”魏将军拿他犀利的淡色眼眸扫了唐邵明一眼,“中尉,你只需记着一件事:派你过去是我的手令,只管全力去做,不必顾虑!合同签订之时,我要看到最好的结果!” 唐邵明张张嘴,犹豫地看着魏将军,想不通这位相识不过一周的洋上司为何对他这般有信心。不过想到税警总团还有顾行云领衔的技术科负责此事,他终于憋出一句无懈可击的应承话:“我尽力……” “我不想听这个!”魏将军看透他心思似的哼了一声,鹰爪般的大手扣住唐邵明的脖颈往身前猛地一带,将他耳朵直扳到自己嘴边。 魏将军挨得极近,热乎乎的气直喷到唐邵明耳朵里,“你是学机械的出身,三轮测试的结果不可能出错。[.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能破例让你当上国防军中尉,是因为你比那四十几个现役军官更适合这份差事。不要忘了,两个月前你亲手签过保证书。在其位,谋其政,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连这桩事都办不好,往后也不必做了!”这语气已不再是严厉的敲打,而是直接的威胁。 唐邵明眼角登时跳了两跳。自打当上魏将军的副官,他就忙得脚不沾地,一日都不曾消停过。他虽然对这份累到连与老婆亲热都有心无力的工作完全谈不上喜欢,但如此兢兢业业地干了一个星期仍然听到魏将军这番威胁要炒他鱿鱼的话,心里终是十分不快。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军用战车与普通机械大不一样,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而已。”唐邵明侧过脸不紧不慢地为自个辩白,亦毫无避忌地与近在咫尺的魏将军对视。他觉到自己说得合情合理,毕竟他一向坚信,话说得太满没有好处。 魏将军揽着唐邵明脖颈的手突然顿住,将他扯开些距离定定地看着,仿佛不认识面前的人。 唐邵明恭谨地笑笑,却觉到这气氛越发尴尬综漫之星夜辉煌最新章节。 终于,魏将军蓦地变了脸,一双幽绿的眼睛恨不能直喷出火来。唐邵明暗道一声不妙,魏将军已经左手一探抓住他的衣襟,连带胸前紧实的皮肉一并拧在手里,下一刻却是将他整个人猛地拖到身前,噗通一声狠掼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上。“有时我真觉得,我比你们更像这个国家的人!我已经醒了,可你们还他妈的赖在被窝里,扯皮的扯皮,窝里斗的窝里斗!” 唐邵明闷哼一声,胸前跟被狼爪挠了一样火辣辣地疼。他仰面朝天被魏将军推在桌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教魏将军牢牢按住两肩起不了身,原本紧绷的衬衣扣子也挣开了两颗。 “听着,你是中国人,也是德意志国防军的军人!无论照哪一条,都绝不容许你跟那些混蛋官员一副德行!什么叫尽力?强敌在侧,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日本人,你们看不到么!”魏将军眼里迸着血丝,恨恨地晃了唐邵明一回,这才松开手。 唐邵明隐约觉得一向冷傲的魏将军有些反常,说这一通骂娘一样的话与其说是冲他撒气,更像一棍子抡倒了一船人。他喘了口气爬起来,答道:“是!日本人一定要打,我们也一定能赢。”那语气不像答话,倒像是安抚魏将军的焦虑情绪。 “怎么赢?”魏将军冷笑一声,“仗是靠真刀真枪打下来的,不是游行、闹事、嘴上说说就能赢的。两年前在上海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汉斯,海因里希,他们都死在那!见鬼的宣传,梦是时候醒了!” 一二八。一天之中第二次提起这件发生在上海的血泪战事,唐邵明的心霎时缩紧。 早上与唐邵平在车里谈了许久,一直像个过客一样打发时间的唐邵明才恍然惊觉,那段本应躺在故纸堆里的惨痛历史,分明就在眼前;唐邵平嘴里那个聒噪的黄毛副官,应该就是魏将军说的汉斯或者海因里希,喷溅而出的脑浆子还泛着热气。 只一场仗,死了上万的军人与平民。坟冢慌乱,千家野哭。有些人甚至连坟都没有,汽油一浇,连皮带骨化作白灰。 曾经揣摩的民国往事,极力忘却的苦痛压抑,一瞬间都真实得怕人,却统统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始。往后的十余年,满目疮痍的血泪山河,他必须鼓起勇气睁大双眼,亲手摸过,亲自走过。 唐邵明低下头,闭上一向温文恭顺的眼睛,抬手摸了摸鼻梁。 民国23年的6月,初夏时节。 他既然注定无法再做一名安稳度日的沉静看客,那么他也可以选择,不再做一个静待结局的冷漠先知。 唐邵明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忽然靴跟一碰,挺起胸,像棵松树似的站得笔直。 “请长官放心,邵明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五周之内,您将看到最好的战车图纸!”他沉着嗓子语气坚定地说完,待再扬起脸,嘴角已经挂上与往日毫无二致的谦和微笑。 魏将军眯起鹰隼一样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刚被他狂风骤雨教训过的唐邵明,对他这番迟到的保证很有些讶异。住了几秒,魏将军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军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分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或许已经注意到,眼前这个不怎么上道的小副官,黑亮如漆的双瞳已现出不一样的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长官们看到就是开始发愤图强的小唐中尉。 史上德军体罚风气很重,魏将军下手不轻。 下章,小唐中尉的家庭教师梅酱抢镜。 一直沉默是金的长官们,真的可以考虑发话了。 考试原因,周日更新。 52第五十一章 自作孽(上) 魏将军从唐邵明熨得平整的外套领口捻起一根长发,手一扬,那发丝顿时被他裹胁的劲风卷得不见踪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会让你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军人。年底你也要回柏林述职考绩,在此之前,慕尼黑军校所授的全部课业,梅尔中尉将看着你尽数补上。”说罢,亲自给他系好胸前的衣扣。 唐邵明刚刚澎湃起来的心霎时被魏将军一盆冷水泼得冰凉,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哑巴吃了黄连,心道他大哥果然说得没错,自从那吵着要当兵的死鬼唐二少跟这群洋鬼子签了卖身契,往后他不但没的清闲日子,还得远渡重洋搞什么考绩。 他曾经听说过,一战之后德军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数量都受到严格控制,按照塞将军来华前制定的“十万陆军”计划,所有列兵都接受军士级的培训,军士则采用军官的教导方式,而数量少之又少的军官则全部作为未来的将军进行培养。军官们每年都得参加强制考绩,确保留下的每一人都是能够独立指挥战斗的精英。但唐邵明长这么大连枪都没摸过,更不想上战场。他确信自己这种半吊子的文职军官不属于作战序列,所以实在想不通魏将军为何要拿军官团的标准来折腾他。 好在魏将军把补课一事托给了面相和善的梅副官,便是看在这些日子点心轮番供应的份上,梅副官该也不至与他为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想到这,唐邵明不自觉地现出几分捡到便宜的窃喜。 他正喜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拿下梅副官,魏将军放大的脸陡然移到面前,抬起他下巴一字一句道:“我会盯着你,不要动歪脑筋。” 唐邵明脸上的浅笑登时僵住,一张白脸分明泛出红来,往后缩了缩脖子。他尴尬地笑着,正寻思怎么辩白,三沓厚厚的文稿已经塞到怀里。 “这套陆军典范令,给你十五日,尽数译出。”魏将军又划过六七袋文件,统统递予他,说是今日之内务必全部做好。 唐邵明不敢在魏将军眼前多耽,生怕待得久了再横生枝节,接了任务就赶紧躲瘟神似的走了开去。 他随手翻了翻魏将军给他的典范令,这里头不光有步兵操典、射击教范,还有个叫做阵中要务令的东西。唐邵明把那步兵操典看了一章,发觉这东西竟然从徒手、持枪的各个教练开始讲解,顿时觉到工作量大得惊人,不由感慨这刚跳出孙立人的火坑,又进了魏将军的狼穴,迟早叫他们榨干了油水再抽筋剥皮。他苦着脸抓抓脑袋,还是拿起笔拼了老命地干起活来。 熏牛肉着实香得紧,纵是开着窗,那味道仍然从抽屉里头丝丝缕缕地冒出来,搅得梅副官也是心神不宁。 梅副官憋得好生难过,几次都想寻些话题与这熏肉的主人搭话。可惜他这位同袍一脸严肃,呼啦呼啦翻着文稿根本没空理他,梅副官只得强自咽了口水,重又低头做事。 这天中午,梅副官破天荒地减了食量,只蘸着肥肉白菜汤吃了两个馒头,就自觉地搁下叉子,眼巴巴看着神不守舍的唐邵明。 “病了?”魏将军也觉到这胃口一向极好的梅副官有些反常,难得出言关心一回。 梅副官愣了一愣,赶紧答道:“报告长官,没有重生之风临异世。” “那就老实吃饭!看他作甚!”魏将军不耐烦地瞪了梅副官一眼,继续切着盘里的肉丸,“再看他也变不成肉!” 唐邵明嚼着干饭,脑子里还在想那步兵操典第三章第二节的“夜间战斗之防御”该如何表述。他茫然地抬起脸,看看魏将军,又埋下头扒饭,一缸子菜很快见了底。 魏将军皱皱眉,叉起半颗肉丸伸到唐邵明鼻子面边,温声道:“吃了。”唐邵明心里想着事情,正走着神,只是下意识地唔了一声,也没拿叉去接,张口咬住丸子就往下扯。 魏将军的手臂定在半空有那么一两秒,不动声色地看着唐邵明动作。终于,魏将军撤了手,把叉子从他嘴里慢慢退出来。 唐邵明心不在焉地嚼着不知怎么进了自个嘴里的肉丸,好似猪八戒吃人参果,尝不出丝毫特异的味道,只当是菜汤里的白豆腐。 魏将军依旧坐得笔直,微微低下眼打量这心安理得吃完肉丸又喝起汤来的小副官。 渐渐地,魏将军幽绿的深邃眼眸蕴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在梅副官忐忑地注视下,一向洁癖的魏将军没为唐邵明沾了他餐具的举动发火。 他擎着那叉子,捞起一块土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填进嘴里。 旁边几个顾问团的德国军官见到这情景,脸上约略现出几分惊讶,然他们瞄了一眼魏将军,又赶紧收敛了去,假作无事地继续低声交谈。 梅副官这是第二回见到魏将军把自个的特例肉食大方地分给唐邵明,只越发地欣羡这新同袍如此好命。 用过午饭,魏将军直接打发梅副官去给他收拾文件,自己不紧不慢地端着新泡的热咖啡,踱进一旁的副官室。 唐邵明不欲思路被打断,吃过饭立即一溜小跑地赶回来译文稿,直是争分夺秒。 魏将军走到他背后,微微俯□子,左手扶上唐邵明的腰,压低了声音道:“中尉,今晚……课业完成之后,希望你能来我的房间……”带着几分欲言又止,又不容拒绝的问询意味。 一向强梁孔武的魏将军竟然这么客气地吩咐他做事,唐邵明觉到很有些别扭,然转念一想,魏将军多半还要细问些税警总团的事情,由是便一本正经地答了声“是,长官”,扭头回去做事。 听得这答案,魏将军面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唇角明显往上翘了个弧度。“十一点钟,我等着你。”魏将军修长的手指在唐邵明紧实的腰侧轻轻按了一下,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响亮粗豪,“这些材料必须做好,不准出岔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 陆军典范令:德军顾问团曾为蒋校长编纂新版陆军典范令。实则国军版本与德版、日版相似之处颇多。本文中参照的版本乃民国20年(何应钦)与民国41年(孙立人)版。民国20年版第三章内容就是小唐中尉吃饭时提到的部分。 抱歉诸位,前两日本本抽搐,更新现在才有放上。 周六还有一更。未来一更很有料,很有料…… 春节期间某将放上各种小剧场。魏将军携小唐小梅两位靓仔派发新年利是,大少与孙老大表示不甘人后。具体发放方式见周六新更。 长官们有什么要求,尽可说来,某尽力为之。一年一度的小剧场必须是万能的。 魏将军虎躯震了,诸位体会到了么? 53第五十二章 自作孽(中) 唐邵明一整天伏在案上写个不停,梅副官心里记挂着香喷喷的熏牛肉,几次寻话与他搭讪都惨遭敷衍,每每将要说到吃食上,这位一向慷慨的同袍似乎就恰到好处地岔开话题,急得饥肠辘辘的梅副官直挠耳朵末世之幸福女配全文阅读。 无肉不欢的唐邵明如何不知道梅副官心思,不过他这会显然没有跟梅副官有福同享有肉同啖的打算。他把梅副官的猴急相看在眼里,故作不知地翻着书稿往纸上誊写官长军阶位次图。 梅副官可怜兮兮地扁了嘴,后悔中午没多吃两个馒头,只得紧了紧皮带,勒住叫得叽里咕噜的肚子。 好容易捱到傍晚放工,唐邵明头昏脑胀地从椅子上爬起来,活动了一回酸疼得要断掉的腰腿,梅副官终于迫不及待地提醒道:“别……别忘了东西。” “多亏你,差点忘了。”唐邵明感激地拍拍他,嘴里故意嘟囔着,“晚上有的吃了。”梅副官终于亲眼见着那包已经冷了的熏肉又原封不动地搁回唐邵明的皮包,登时泄了气,霜打的茄子一般拖着腿跟在唐邵明后边走。 这天晚上魏公馆的饭食终于丰盛了些,非但有夹了肉碎的水煮面包球,还有一大锅杂烩面,与雷打不动的生鲜菜蔬。魏将军扳着硕大的长杯,像是看着里头泛着泡沫的啤酒,实则目光还是落在这个新收的副官身上。唐邵明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叉和勺,略悬着腕子叉上两三根面条,熟练地抵着左手的银勺,待转成一个小团才不紧不慢地填进嘴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个从容吃面的年轻副官,便是放到普鲁士军官团里头,恰才那每一个动作也都合乎最严格的礼仪标准。 坐在唐邵明对面的梅副官自小在巴伐利亚乡间长大,只要饿极,便顾不上掩饰粗犷豪放的吃相,这一条跟了魏将军多年也不曾拧过来。 魏将军淡黄的眉毛皱了皱,喝了一口已经消去沫子的酒水。 果然如魏将军所言,这天晚上,唐邵明便在梅副官尽责的催逼下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军校补训生涯。 梅副官制订的整训方案十分朴素:大清早去军校背上三十公斤的砖头跑足五公里,晚上监督他念书,熟习枪械使用及作战指挥,满打满算至少要折腾到半夜。 作为一个念到法学博士的好青年,唐邵明素来不惧各种枯燥乏味的书籍典章。 然而身为一个四体不勤的斯文人,他连一周一次的海州加训都头疼得不行。 梅副官平日与唐邵明相处甚好,然他这回得了魏将军的授意,立时变作心狠手辣的模样。 他口气强硬地与唐邵明说,今晚须得把那《地形分析学》念完八十页,之后他要查验十题,每问只要稍有错漏,便要罚做五十伏地挺身,错得多了便没的早饭吃。 唐邵明毫不在意地拿过书,斜着眼睛打量着扮猪吃虎的梅副官。 梅副官二十三四岁年纪,却比他矮上小半头,长相清秀,人也比他瘦上一圈。 唐邵明觉得他也就是嘴上逞凶,便是真个干起来也决计打不赢自己,由是彻底没了忌惮,暗自盘算:尽管罚,老子不买帐就是……他这么寻思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狐狸似的笑意。 梅副官忽然敛起一贯的憨厚笑容,冷冷看着他,道:“你在想什么!”梅副官这语气像是在学魏将军,可惜杀气不足。 唐邵明打个哈欠,扬扬手里的书道:“看书。” 梅副官从桌上摸起一把绘图用的木尺,一本正经道:“将军的命令,只要你敢偷懒,或是不服管教,我就按军校的规矩罚你!” 唐邵明一脸坏笑地看着梅副官,故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那……牛肉我还是自己吃罢。” 梅副官发现唐邵明根本不怕他,脸上立刻红了,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答不出就要受罚”,便没了下文重生之风临异世。 唐邵明也不理他,径自拉开椅子坐了,开始念魏将军划给他的教材。他与梅副官玩闹归玩闹,真个做起事来还是绝不马虎。他把这一日的书页仔仔细细看过两遍,才稍稍觉到有些放心。他满意地伸个懒腰,刚待叫梅副官过来查验,却听了自个床上传来时断时续的呼噜声。 梅副官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他床上,惬意地仰面躺着,手边还掉着一本童蒙识字用的小册子。他半张着嘴,睡得甚是香甜,阵阵催人入眠的轻微鼾声正是从他喉咙里传出。 唐邵明拼死拼活地在那挑灯夜读,一扭头却见到梅副官咂吧着嘴在他床上睡得胡天胡地,心里如何也平衡不了。 唐邵明走到他近前,卷着书捅上梅副官腰眼。梅副官眼都没睁,不耐地翻个身,面朝墙躺了。这小子睡得张牙舞爪,衣服尽数堆上去,露出大半截白白嫩嫩的后背。唐邵明不再留情,啪地一巴掌,在他身上留下几个指头印,直把睡到口水横流的梅副官砸起来。“起来。” 梅副官身上抖了一下,不情愿地揉着惺忪睡眼。他扒拉了两下拱得鸟窝似的头发,茫然看着窝火的床主人,抗议似的小声道:“疼……” 唐邵明黑着脸把毛了边的军教书伸过去,带着一丝恶意地与他宣示主权:“小梅,你很喜欢上我的床?” 梅副官憨厚地笑了笑,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以前汉斯在的时候,我有时就跟他睡在这,很挤……” “你们……”唐邵明惊得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梅副官说的莫非是外国军队私下里盛行的那种暧昧关系……唐邵明只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尴尬。 “后来日本人的飞机来了。”梅副官顿了一顿,忽然毫无征兆地扯着面皮笑了一下,“他就死了。” 唐邵明不晓得这次第是否应该安慰“丧偶”的梅副官,很有些发窘,硬着头皮勉强接了一句:“是……是死在上海的那个?” 梅副官缓缓点了点头,微微仰起脑袋看着唐邵明。“他替了我。”梅副官好似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那次本该是我去。” 唐邵明有意地不想让自己再度陷入这种悲切情绪,伸手在梅副官肩上拍了拍,把书塞进他手里。 梅副官是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好青年,没再为从前的事与他多耽。 他捻起书页,平平整整地摊开了,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梅副官略翻了几页,抬起眼开始提问。 唐邵明默默听着,飞速理着思路。不知怎的,这回记心竟突然好了许多,便是梅副官从犄角旮旯刮出些像是故意难为人的问题,他也能凭着约略的印象说个大致差不多。 终于,梅副官合上书册,又掏出怀表看了好一会,终于满是赞许地对唐邵明说:“很好,你的进度很快。从明天起,你就读一百二十页罢。” 作者有话要说:注: 水煮面包球:即为德国南部巴伐利亚与奥地利人常吃的semmelkndel,每只有橘子大小,像实心丸子,水煮食用很q很筋道,蘸酱很好味。 某茶在此给各位长官拜早年了! 新年利是将于北京时间2月5日晚22时-2月6日晚22时发放,感谢小可长官建立新年利是专用q。q群,32951919,各位可以加入。 新章节2月5日晚间放上。因为某杯具地发现2月4日竟然有考试…… 54第五十三章 自作孽(下) 唐邵明没开口求情。他慢悠悠地扯着油纸,把牛肉剥出来填进嘴里,嚼了半天,方扭头对梅副官道:“不错。” 梅副官直勾勾看着他动作,舔舔嘴唇。“尝尝?”唐邵明掰了一块凑到他嘴边,毫无诚意地晃了晃,一股飘着油腥的肉香直扑入梅副官鼻孔。梅副官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唐邵明坏笑着移开,教梅副官眼看着一块肉被他吞下肚去。 梅副官失望地缩回头,不料唐邵明又拎出一块大的,钓鱼似的晃过去。“六十页,行个方便。”唐邵明压低了嗓子与他还价,“小梅,这一包都给你……” 梅副官看看他,忽然双手攥住唐邵明手臂,一口白牙照着牛肉直咬下去。 唐邵明胳膊赶紧往后撤,孰料梅副官跟条饿红了眼的瘦狼一般,整个人直扑过来,把他结结实实压在身下。唐邵明给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待他回过神来已经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梅副官骑在他腰上,抢过那一整包牛肉,手里拿一块也到了梅副官嘴里。 “意欲行贿,没收。”梅副官一手擎着牛肉包,一手牢牢按住唐邵明胸膛,饶是他张牙舞爪也起不了身。 唐邵明没想到他身手竟如此利索,扯着梅副官的皮带,双腿乱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神农传承者之位面诊所全文阅读。最后,梅副官看着唐邵明失了挣扎的念想仰在床上直喘粗气,这才把牛肉搁到一边,在他腰腹上一寸一寸地摸。 唐邵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坐起来,眼睁睁瞧着梅副官一路堂而皇之地摸下去,又痒又怪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登时想起这梅副官刚说过与那死鬼汉斯的二三事,脸上刷地白了。他一拳砸过去,扯着嗓子吼道:“我不好这口,你他妈快放开!”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快快地走了几步,忽然止住。 “唐,你不可以贿赂我,这事我一定要告诉将军。”梅副官一把捞住唐邵明腕子按住了,严肃道,“而且,你的腰和肚子没有力气,起不来。” 唐邵明一听,立刻炸了毛,接着又跟刚捞出水的大鱼似的一番狠命挣扎。梅副官依旧稳稳夹着他的腰坐在上头,探手下去撩起他的衬衣,按着小腹的肌肉说:“看,你这里不行。唐,你必须锻炼。” 唐邵明一把将衬衣拉下去,黑着脸道:“多事!”又在梅副官肚子上推了一把,“你很行么?” 梅副官挠挠头,想了一会才点头道:“应该比你行。”说着,扯了唐邵明的手在自个结实紧致的肚子上按了两下。 唐邵明叫他又摸又看仔细分析了一番,越发觉到哭笑不得。他嘴角抽了抽,连说:“好,好,我输了。小梅你是真爷们。”心里仍是对这些崇尚肌肉与力量的粗鲁丘八十分不屑。 唐邵明的衣襟在刚才的撕扯中四敞大开,躺在床上喘气。“给我系好。”他没好气地对梅副官说道。 梅副官这才发现唐邵明的衣服给他揉得跟狗肉一样,很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给他系上衣扣,把衬衣下摆仔细塞到裤子里。 “小梅,你先下来。”唐邵明已经没了脾气。 奠定了胜局的梅副官还没来得及翻身下马,这二人身后便拢下来一个高大黑影,档了书桌上的灯光。 “唐中尉,你总是让我吃惊。”魏将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梅副官身后,脸上那表情耐人寻味。 梅副官神色泰然地侧身翻下来,一本正经地与魏将军说了唐邵明今晚的进度,连他肚皮软和,意欲行贿偷懒的细节都没放过。 魏将军接过那包足有两斤重的熏牛肉,不动声色地梅副官听完,只说了一个“好”字。被人赃并获的唐邵明红了脸,尴尬地站在床边,嗫嚅道:“长官,不是……我,我就是跟他开玩笑……” 魏将军一抬手止住他,低头看看切成薄片的牛肉,捡了一块填进嘴里。他居高临下看着一脸僵笑的唐邵明,冷冰冰地说:“你很好。”说罢,魏将军把整包肉还给了梅副官,语气平和地说道,“腓特烈,你可以把它全部吃掉。” 梅副官公事公办地拢了没收的熏牛肉折回自己房间。唐邵明看着他的背影,嗅着远去的肉香味道,悔得肠子都青了。 “唐中尉,你的确很清闲。”魏将军在他走神的时候走上前,解开他系歪了的领扣,抚平整了,“请你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唐邵明赶紧看了一眼腕表,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五分。他晓得魏将军最重时间观念,一向要求分秒不差,之前已经为这事与他亮过嗓子。他忐忑着正待开口,魏将军已经似笑非笑地一把扯上他的胳膊,一股大力将他带到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1梅副官的全名为friedrichmayer(弗雷德里希?梅尔),按民国早期译法,为腓特烈?梅尔。 今晚回来再写一章。 55第五十四章 吃甜枣 多日不见的勤务兵王虎蹲在楼梯下头修锁头,远远见着新来的副官惨白着脸,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瘦鸡仔,被素来冷面的魏将军拧着胳膊裹胁上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上回扛唐邵明下楼那事又在他憨直的脑袋里过了一回,王虎很有些憋闷。他看得出,唐邵明是百般不愿,一副受了挟制的凄惶模样。然而,连那当了中尉的机要秘书都不敢违抗魏将军的意愿,他一个干杂活的小兵又敢做些什么。 王虎看着跟他兄弟差不多年纪的唐邵明,打定主意在这楼梯下边守着,上头叫人,他便第一个冲上去。王虎觉到,便是帮不了待人和善的唐副官,也不能让那些心思活泛的同袍见着他不愿让人看到的情景。 魏将军把唐邵明一路拎到自个的书房,反手锁了厚重的木门。 唐邵明战战兢兢地贴着墙站了,等着魏将军为梅副官吐露的实情骂他个狗血淋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魏将军慢慢走上前,捏起他的下巴,冷森森地说道:“一包牛肉打发梅尔中尉,你倒是知道他好这个。” 唐邵明一边暗骂梅副官不讲义气,一边脑筋飞速运转。他晓得这一关倘若过不了,今晚决计没的好果子吃,由是定下心神,满脸无辜地答道:“长官误会,那是我逗小梅玩的,当不得真……” “我知道你喜欢旁门左道的东西九龙至尊全文阅读。”魏将军凑在他耳朵旁边低低地说道,“这十几年,你可能也同他们一样,后门走得极舒坦。” 唐邵明赶紧否认,极力摆出一副正直又冤枉的表情。 “不过你既然在我手下当兵,我就必须让你记住,在我这走后门是何滋味。”魏将军探手下去,在唐邵明左臀轻轻抚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到底好不好受,过会你告诉我。” 唐邵明隐约觉到魏将军打算给他苦头吃,连声道:“不敢了……长官,我知错了。” “晚了。”魏将军把衬衣袖子挽上两道,抄起寸许宽的长尺,照着旁边的长桌一指,严肃道,“趴上去。” 唐邵明白了脸。他本以为这次无非是训诫一通,没想到魏将军竟然要请他吃笋炒肉。“你不能打我。”唐邵明腿脚下意识地往门那挪,慌乱争辩道,“军法里头没这一条!”像小毛孩一样被着抽屁股,他丢不起这人。 魏将军听得这话,也没生气,只冷笑着逼近他:“若按军法,单凭你顶撞官长,我便关你三天禁闭!不过,我不可能遂你的心思,让你得空偷懒。”说罢,魏将军捞住唐邵明脖颈,顺手一带将他整个人推到宽大的红木桌上。 魏将军动作熟稔,有如庖丁解牛,一手按住他后腰,一手迅即抽了皮带。 唐邵明的军裤立时松松垮垮堆到大腿根,他又羞又窘,也顾不得踢蹬挣扎,两手去提裤子。“不成!” “军校定例,初犯十下。敢叫一声,加罚。”话刚说完,魏将军一把木尺已经夹着疾风抽上他臀肉,啪地一声脆响,震颤不已。 唐邵明张大了嘴。他怕惊动楼下的人丢他的面子,终于磨着后槽牙把惨嚎闷到嗓子里。 魏将军手重,抽了四五下,唐邵明已经飙出泪来。屁股上像泼了辣椒水般又烫又疼,魏将军隔?着单薄的布头按了一下,只觉他全身又是剧烈一抖,待扯开看,柔软的皮肉已肿起几道红白印子。 “不中用!”魏将军皱眉,心道再打下去明日这年轻后生就不敢挨椅子了,做事必受拖累。由是按着他的手松了几分力气,“什么滋味,记着了?” “记着了……”唐邵明赶紧跳起来挣脱了钳制,抖抖索索系好裤子,疼得呲牙咧嘴。 魏将军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该是你的,躲也躲不了。剩下的先记着,若再犯错便一并处罚!” 唐邵明被他打得怕了,不敢在这位暴戾上司面前表露出愤懑,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地,点头称是。 魏将军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又瞅了一眼果真如梅副官所说细皮嫩肉的唐邵明,叹了口气。 最后,魏将军还是决定暂时放下这桩调?教新副官的微末事。 他从小柜里取出个沉甸甸的黑漆木盒,对惊魂未定的唐邵明招招手,道:“唐,这个你拿去用罢。” 唐邵明叉着腿慢慢凑过去,生怕裤子磨到伤处。他将那盒子接到手里,吧嗒一声打开簧扣。 唐邵明不敢置信地看看里头的东西,脸上现出小娃儿拿到新玩具才有的狂喜。他登时忘了屁股还在发烧,只顾咧着嘴傻笑。 打一巴掌还给一甜枣吃,唐邵明这回觉得,就算再给魏将军揍上十回八回,看在这东西的份上,他也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唐要交好运了,被众人摧残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56第五十五章 填鸭子(上) 盒子里头躺着一把手枪,用得半旧却擦拭得十分光亮。 鲁格p08,还有一小盒标着九毫米口径的尖头子弹。 他从前只在画册上看过这一声名遐迩的古董枪,不想今日竟见着了真身。唐邵明乐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拿起那枪翻来覆去地瞧,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试试。 魏将军见他一副得了大便宜似的满意神情,问道:“会用?” 唐邵明觉得这身体的原主父兄都在军中做事,或许也是个会用枪的,便斟酌着答道:“会打,只是瞄不太准。” “那就是不会。”魏将军走到他背后,扶着手臂教他如何持枪、对准星,“瞄给我看。” 唐邵明双手握枪紧紧握着枪柄,好容易找着了瞄准基线,一样银白物事却顺着枪柄直落下来穿越杨莲亭。他双腿一并将那东西夹住,拿到手里一看才发现是弹夹。唐邵明赶紧手忙脚乱地塞回去。 “叫你瞄准,退弹夹作甚!”魏将军都看在眼里,抬手照他背上抽了一巴掌,“上了战场,十条命都不够你糟践!” 唐邵明低头看看手里的枪,左边枪柄靠近扳机处有一处圆形凸起,正是刚刚误触的退夹钮。 魏将军俯视着他,面无表情道,“从明日起,每天中午都去靶场击八十百发,到瞄得准为止。” 终于能够真枪实弹地过一把瘾,唐邵明两眼立即放了光,感激地看着魏将军。 “耗多少弹药都从军饷里扣。”魏将军根本没打算接受菜鸟副官的感谢,只一板一眼地与他算账,“每发子弹16芬尼,260马克能管长时间,你自己数。” 唐邵明还没来得及为如此可观的月薪偷笑,就算出了魏将军想要的数字,苦着脸答道:“二十天……” 魏将军在他细皮白肉的胳膊上捏了两把,哼道:“手臂没力气,八十发射完连枪都端不稳,还瞄个甚!梅尔中尉说的话必须照做,听见了?” 鲁格枪的后座力不小,几十发连射下来便是从军多年的兵士也会手腕发麻,魏将军觉得唐邵明这样体格不够结实的富家少爷,到时不是抖得像糖稀,就是连枪都掉在地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唐邵明红着脸缩缩脖子,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心里却暗暗发誓,绝不能让这些一天嚼三斤土豆的黄毛壮汉小瞧了。 打从这天起,唐邵明的苦难算是真正开了头。 每天清早背上捆着一大包砖头,疯子似的在军校里打赤膊跑圈。旁边有魏将军钦点的监工盯着,只要他稍稍慢下来想走两步,爱岗敬业的梅副官就连讽带刺地唠叨。 第一回跑,唐邵明半路就软了腿,扑倒下去砖头洒了一地。 梅副官一块块把砖给他塞回去,一把将他拎起来,冷冷扔下一句:“还有七圈,快跑!” 唐邵明这才发现,面相憨厚的梅副官比孙立人实在狠上太多,从前喂他的点心都是肉包子打狗。 这一日,他打到六十发子弹就已经抖抖索索地握不住枪。 第二回,唐邵明全然无视梅副官各种极尽闹心的说辞,拖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腿磨磨蹭蹭走过终点。 梅副官待他缓过劲来,方才指着怀表说:“太慢,你死了。” 唐邵明大口喘着气,突然难受地抽抽了两下,冒着冷汗把隔夜饭吐得一口不剩。梅副官摸出手帕仔细给他擦净了嘴,一脸严肃道:“超时20分钟,唐,你这是逛街么?” 唐邵明黑着脸爬起来,一把将梅副官推了个趔趄,拎着衣裳歪歪斜斜地往顾 作者有话要说:注: 当时一发鲁格p08子弹的售价约为5美分,折合帝国马克约16芬尼。 援引c级帝国津贴标准(reichsbesoldungsordnungc),45岁以下国防军少尉、中尉的每月军饷介于228.37至383.64帝国马克之间,按军龄不同略有差异。本文使用1935年标准。 和平时期德国国防军士兵与军官的食品配给中,每天都包括1500克土豆。 周内还有一更,分量加倍。 57第五十六章 填鸭子(下) 连日来跟钟表似的上紧发条连轴转,唐邵明给两位心狠手辣的监工操到头痛脚软,晚上做梦都抽着筋念叨迂回包围和纵深打击。 魏将军看在他笔都握不稳的份上,这才摆出一副爱兵如子的姿态,调过两个秘书帮他誊写新鲜出炉的陆军典范令。 待到第五日中午,唐邵明的枪法终于稍见起色。梅副官看过靶,见上头缺了十只弹孔,笑靥如花地赞了一句:“挺好。”又伸出五根细白的手指头,罚他做五十个交互蹲跳。唐邵明极尽悲愤地瞪了梅副官一眼,可惜他讨价还价的胆子叫魏将军吓破了,终归乖乖跟青蛙似的蹲□去完成体罚的定数。 税警总团的人老早就在顾问楼外头等着,不好意思过来催促。孙立人的两个亲兵远远看着上峰万般叮嘱要好生照看的唐中尉此时正灰头土脸地在操演场上蹦跶,旁边还有个洋鬼子踢他屁股,只得面面相觑,不晓得他究竟犯了什么恶劣事。 唐邵明叉着腿颤颤地站起来,送走了梅副官这尊凶神,这才黑着脸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扎进车里风驰电掣地直奔海州。 养着蛐蛐当娘子的顾行云正在技术科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等着他,手里把玩着一块铁坨坨,指间还夹着颗烟屁股,松散的烟灰掉了一地,就要烧着指头。他面前宽大的木桌上铺满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上头还有各种公式和数字。 外间有七八个生脸军官趴在桌上地上紧张地又写又画,其中一人听得唐邵明推门,抬起头来,一张面无血色的憔悴瘦脸把唐邵明吓了一跳,好似窝好些年没吃过饭也没晒过太阳的地下生物。 唐邵明冲他点点头,问:“顾少校在?”那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慢半拍地哦了一声又探手去摸圆规,不晓得是什么答复。 既无人拦他,唐邵明也不拘泥,径直推开虚掩的侧门快步走进里厢。顾行云坐在呛人的烟雾后头,一副科学怪人的架势。唐邵明只扫了一眼就认出顾行云手里拿的正是铁皮焊成的一号战车模型,尽管粗糙,但也有模有样。 “唐副官,我等了你六天。”顾行云照着烟屁股猛吸了一口,仰起头喷出浓重的烟雾,“甚是思念……”他说完这句,见唐邵明抽抽着脸皮觉到肉麻,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 顾行云的玩笑一带而过,敲敲桌上的图纸,说道:“他们拿了一套方案出来,你看看。” 唐邵明呛得咳了几声,拉过椅子坐在顾行云身边。他顺着顾行云指的方向从桌角拿过几张批了密密麻麻红注的纸,细细地看那多达几十项的变更。 顾行云把燃着的烟屁股狠狠按在玻璃缸里掐灭,起身走到整墙刷就的黑板边上熟练地画起了图。 当唐邵明看到第一行火力配载的修改意见写道“用75毫米口径主炮替代mg13机枪”时,心下猛然一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顾行云记性好,用不着看纸,便与他解释了技术科比照苏军与英军坦克订出的改良方案,大致以加强火力、重建冷却系统与提高引擎转速为主混世小术士最新章节。 唐邵明没打过仗,但他曾经看过古德里安的一本小册子,对各类坦克功用还是稍有了解。唐邵明静静听着顾行云讲解,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如果税警总团敲定这套修改方案,那么他们拿到的坦克或许是要比一号战车a型拥有更强大的火力,机动性也会提升。 唐邵明瞄了一眼纸上的吨位参数,一号战车分明是属于轻型坦克。在他记忆中,民国时期与日本作战,似乎国军坦克数量极少,且露面的时间并不长,在战争初期就几乎消耗殆尽。彼时连性能糟烂的的英式、苏式老坦克在中国战场都是稀缺货,打一辆就少一辆,各部队都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轻易不用。便是迫不得已祭出法宝,受制于可怜的数量也只能协同步兵作战,按德军的分类就算是步兵坦克。而顾行云的这一改装方案,却是在辅助步兵进攻的轻型坦克上头加载重炮,算是往突破进攻型坦克的设计上靠拢。 “团里正用洛依德的底盘模拟一号战车,车重、装甲厚薄都会尽力效仿,下周大概就能做出样本,也好详细测试。”顾行云私下里虽时有疯癫举动,然办起事来却是一丝不苟效率极高。 “税警总团藏龙卧虎,唐某今次真真开了眼界。”唐邵明胳膊肘撑着桌子,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方才冲顾行云笑了笑,斟酌着如何把这个一厢情愿的改装方案驳倒而又不引人怀疑,“这方案不错,嗯,不错……” “是么?唐副官是中央大学的高材生,你的图纸我也有幸见过一份。”顾行云说着,从桌上的一堆破烂里头扒出一卷图纸,用细白得连血管都看得出的手指扣了扣。他走过来倚在唐邵明面前的木桌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好东西。难怪魏将军会为你破例。”唐邵明低头一看,登时眼皮跳了两跳,连谦虚地话都忘了说。 这身体的原主竟然画得出如此精密的车辆设计图,细到每一个轴承、齿轮,密密麻麻的扭矩计算,外行人一看就得佩服的五体投地。 “所以,唐副官也不必顾忌。凭你的实力,压根不可能看中它。因为这个破烂玩意连我自己都看不好。”顾行云端起早已冷了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放下。 “顾少校高看唐某了。技术上的东西,自打毕业之后实在荒废已久,哪里及得上总团的诸位同仁。”唐邵明这么说实在不是故作谦虚,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顾行云打太极,“你也知道顾问团派我过来协助调试,关键还是为了促成这单生意……” 顾行云忽然止住他,抄着裤兜站起身。“生意自然要做,这个不是说定了么?唉,其实你也不必当真,这东西是难了点。唐副官若觉得为难,我也不敢勉强你。”顾行云按着他的肩膀弯□,带着笑意低声道,“孙团长也不会与你为难,唐二少……您尽管放心……” 唐邵明不傻,知道顾行云这么说,分明是探听到了他与唐生智的关系,这话既是挑衅,又有激将的味道。他并未动怒,神色如常地看着顾行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不过,除了不错、很好之外,你好歹也说上两句,也好到魏将军那里交差。”然顾行云并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唐邵明想到自己在魏将军和孙立人催逼之下立的两份军令状,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客套。他抬起眼看着顾行云,脸上已经换了一副严肃表情,正色道:“好罢,既然顾少校一再坚持,唐某再做推脱反而不妥。恕我直言,这套方案我无法赞同,必须全部推翻!”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0年前后的德国坦克理论以古德里安的观点较为实用。他认为装甲军团由三种坦克组成,第一种为移动速度较慢的歩兵坦克,第二种是用作快速突破的坦克,第三种是重型坦克,每种坦克功用不同,建造时技术着重点亦有差别,后文将继续说明。 本周至少还有两更。 58第五十七章 穷财神(上) 顾行云面上没显出丝毫不悦。“说。”他随手将半截粉笔擎到唐邵明面前。 唐邵明并未接过,轻轻敲着桌上的图纸思索片刻,终于抬起眼对顾行云道:“方案且不急着定。唐某妄言之前,还望顾少校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顾行云饶有兴味地双手抱胸,靠在桌边上俯视着他:“什么?” “第一,我要知道税警总团通常是在南方还是北方作战,天气、地形如何。这一点对确定改装方案很重要。”唐邵明不紧不慢地说着话,脑子里飞速回忆从一号坦克各种改进型到豹式、虎王、谢尔曼,甚至再往后几十年的t2000主战坦克的各种技术优劣,尝试找出一种既又些用处又不至引人猜疑的改进方案。 顾行云低下脸,掸了掸裤腿上的粉笔灰。他有点犹疑,或许先前是太过小觑了这位军部大佬的衙内,此人除了抓蛐蛐和复写图纸,可能还真有那么一丁点儿用得上的本事也说不准。“从前驻扎上海,当下是在海州训练,这两处都是平原,春夏两季雨水多得很,道路泥泞。税警总团偶尔也会调往西南剿匪,那地方只有北边有平原,山地丘陵居多,不过战车并没过去。”顾行云语气总算认真了点。 “好。”唐邵明点点头,继续一本正经地搜集改装战车必需的情报,“第二,我要知道国军折损在日本人手里的坦克都是被什么武器打残的,是穿甲弹,还是破甲弹、炸药包。” “民国二十年日本人从张学良那牵走的是大头。实则损在日本人手里的战车没几辆,中原大战的时候飞机坦克一齐上阵倒是折了不少,一颗炮弹砸到炮塔上,直接轰成铁皮罐头。日本兵对付坦克还是用原始的法子,炸药包和竹竿绑的刺雷最常用。别的部队跟他们交手,说是有日本兵配着反坦克枪。至于防空炮和飞机他们也有不少,临时调来炸我们的宝贝也不是没可能。”顾行云耸了耸肩,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待掏出半根又隐约觉到不好,便重又塞了回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唐邵明站起身,抱着胳膊在屋里慢慢踱步,脑袋里不由自主地蹦出十几个稀奇古怪的公式。他也分不清这些东西究竟是十几年前学校教授的内容,还是这几日经常天外飞仙跳进他脑子里的古怪回忆庶子难为。 这些日子,他没的工夫也没的勇气去寻思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只要一整理思路,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到南京的那天夜里,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撅着冰凉的嘴唇压在他身上的恐怖场景。穿越到此,衣食不缺,还有各种新奇的物事,他勉强可以淡然处之。但作为一个二十几年没尿过床的成年男人,那个怪异又呕心的噩梦和湿嗒嗒的裤子真切打击了唐邵明的自尊心。 所以唐邵明十分聪明地替自己做了决定,索性不去理会那些或许能把人逼疯的真相。 此时,他只是信心十足地觉到自己一定能算出想要的东西。“顾少校,我需要近几年日军常用的高炮、反坦克枪口径,弹药种类,还有刺雷的炸药当量、主要攻击位置。这些东西都是越精确越好,我要用这个估算装甲厚度。”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待听到这,顾行云心里已经有了数:眼前这养尊处优的小白脸是个练家子。 “郑文彬!”顾行云提着嗓子喊了一声,扯过信笺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 “有!”外间立即有人应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少尉在门口刹住脚。 顾行云递过条子,道:“快去把b107和p92号卷宗调来。” 那名叫郑文彬的少尉得令,风风火火地奔将出去。 “唐副官,你喝口水。”顾行云呵呵笑了两声,翻过玻璃杯倒了些冷水推给唐邵明,顺着他背脊极尽轻柔地抚了两下以示善意。唐邵明背上肉薄,最怕挠痒,叫他这么撸毛似的一摸登时别扭地绷紧,挺直了腰跟钢板似的硌手。 顾行云从他背上抽回手,忙里偷闲地比较了一番,觉得还是孙立人从前给他捡的野猫“花姑娘”软和。 顾行云继续说道:“加厚装甲这一条我们不是没想到,只是不可行。一号战车发动机马力受限,钢板就算加厚一倍达到34毫米,防弹效果也未必提高多少,况且这样每小时连15公里都跑不上,还不如驴车。是以只能靠提高行进速度换取避弹效果。” 过去一整个星期,顾行云的技术团队废寝忘食地扑在图纸堆里,最终决定在火力上作出取舍,卸掉机枪,改装上适合摧毁简易工事的75毫米口径主炮,而且在炮膛、引擎冷却系统上做了许多改进,只是在装甲防弹和行进速度的优先选择上徘徊了许久,最终思虑再三还是选了后者。 唐邵明手指捏着杯口转了足有三四圈,终于开口道:“装甲还是改动的好,只是未必用整块钢板打造,车重我会尽力控制。模式图我可以先画出来供诸位参考,不过具体厚度还得要拿到日本人的资料才好确定。”随即旋开钢笔,在白纸上画起了图。这回正版唐二少继续佛光显现,他照着记忆中模糊的影像画得十分顺畅。 “对了,孔部长今次打算买多少辆?”唐邵明一边写写画画,一边随口问道。 “少则十辆,多则二十。加上这一单,总团的坦克差不多有三十几辆,在国军当中应属翘楚。”这事算不上机密,是以顾行云痛快地说了。 唐邵明蓦然停了笔:“三十几?” 这数目实在太少。在他印象中,古德里安率军进攻奥地利的时候亲自指挥的两个装甲师,每个师下头都有五百多辆战车。但现下这情形,就算一口气买下二十辆,号称国军精锐的税警总团顶多凑得出三个坦克连,这里头还有老掉牙的雷诺和维克斯。 顾行云好似事不关己,摊手道:“没办法,那东西贵得很,没钱。” 孔财神的私军竟然哭穷,唐邵明颇有几分无奈。他按按额头,道:“好罢,你只告诉我,这单生意总共多少预算?” “合步楼开的价是四千美元一辆洪荒道命。”顾行云不接茬,却意味深长地瞥了唐邵明一眼。彼时一盎司黄金价格不过三十五美元,合步楼要价着实不低。 唐邵明将那价钱折中一番,沉吟道:“的确是贵了……嗯,便是只有八万美元,也应当多买些回来。” “德国佬钱上紧,从来都是一口价,砍价纯属白费力气。”顾行云觉得唐邵明虽然可能有些本事,但那派头一看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阔少爷。而这位不晓得一块银元能买几个包子的少爷兵偏生又做出个精打细算的模样,想从玻璃猴子屁股上拔毛,顾行云只觉十分好笑。 唐邵明觉得顾行云认定他是棵未经世事的嫩苗,也不欲白费力气与他争辩,只是顾作不知,继续画他的图。 这时候门外听得呼哧呼哧的跑步声,刚被打发去跑腿的郑少尉已经抱着两袋薄薄的档案袋回转来。 唐邵明并不理会顾行云,直接拆开来粗略看了一遍。他低下颈子,又在纸上涂涂画画地写下几十行算式,计算反坦克枪子弹的动能值、穿透角度。他刷刷地写下两个式子,心里禁不住默念了一遍,发觉当年学校里似乎不曾教过这样的东西。他暗暗骂了一句见鬼,拧着鼻梁摇摇脑袋,赶走那些个不分轻重缓急的疑虑。 “关于装甲的改制,我大略提这么几点。”他倒转纸张叫顾行云俯身来看,“第一,加大前装甲和炮塔倾斜角,炮塔高度可以略为降低。一样厚的钢板,倾斜时炮弹平射可造成跳弹,入射实际穿透的钢板厚度也会增加。倾斜角最好控制在法线30度到45度之间,如此,实际防护装甲厚度可增加1.4到两倍,敌方炮击之跳弹率亦是最高。在这一限度里边选择倾角,也好在加强防护与钢板用量之间做出取舍。” 唐邵明一边比划一边解释倾斜装甲的原理,顾行云不动声色地听着。半晌,顾行云嘴角弯了弯,吐出一句:“有理。” 唐邵明指着刚刚画出的间隙装甲剖面图道:“第二,装甲厚度适当加大。炮塔和前装甲钢板厚度至少达到30毫米,侧装甲可稍薄一些,但不能低于14毫米。车体前方主装甲和炮塔钢板都均分作两层,中间要留有空隙,如果橡胶够便宜,可以塞进去。而且里边那层钢板的内表面不必平整。”唐邵明从前只在杂志上瞄过一眼日本人的反坦克枪,再结合顾行云为他大开绿灯调出的材料,他觉得日本人应该还不会发射破甲弹,但为以防万一还是一次到位的好。 “两层装甲,中间还要留空,填橡胶?”顾行云不是好糊弄的,果然一眼就发现了蹊跷处。 “分开两层装甲是为了改变穿入枪弹的飞行轨迹,降低穿透率。”唐邵明吃不太准当时的军火,不晓得说出“用间隙装甲防御聚能装药爆炸后形成的金属射流”的真实答案会不会引人怀疑,是以临时编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眼神坚定地看着顾行云,还补了一句,“内表面最好得有凹凸斜角,若是没有也将就了。” “便是如此,战车依然超重,时速不会高过25公里!” “克虏伯的发动机一向有问题,迈巴赫的东西倒是不错。”唐邵明想到一号战车b型似乎有过更换发动机这出戏,便决心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一番。“凡事都在争取。”他也不多说,微笑地看看顾行云,又继续画图。 唐邵明画了几笔,忽然又想起件事来,抬头问道:“顾少校,附近可有化工厂和陶瓷厂?要造出质轻坚硬的装甲,还得要几位精通材料锻制的同僚和陶瓷师傅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1年日占领东北后,张学良部绝大部分战车被日军俘获,编入日军和伪满洲国部队服役。 小唐摸摸干瘪的钱包,内牛满面:穷人的日子不好过……老子的虎王和豹式…… 周内还有一更。 59第五十八章 穷财神(下) 顾行云觉得唐邵明想法太过天方夜谭,强忍着没嗤笑出声,只说:“厂子附近都有,但陶瓷身轻易碎,怎能用来防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唐邵明知道这时候的坦克还没有使用陶瓷复合装甲的先例,但这已经是他想得出的最便宜实用的轻质装甲。他看了一眼虚掩的铁门,走过去关了个紧实,方才压低了嗓子道:“这不是一般的陶瓷。添了人造刚玉的瓷片比铁皮轻上大半,且这东西简单易制,造价比德国轧钢便宜,抗压能力却十倍于钢材,硬度也不输特种合金,做成外层防护装甲最合适不过。” 唐邵明依稀记得山西和贵州的铝土矿藏很是丰富,用拜耳法提炼氧化铝工艺也不复杂,是以制作高硬度的氧化铝陶瓷复合装甲算是可行的方法。好在他年少时化学念得还算凑合,此时循着记忆也能写出用苛性碱溶出氧化铝的提炼方法和流程图,还有陶瓷中混入氧化铝的大致比例与烧结方法。 顾行云将信将疑地斜睥过去,见唐邵明下笔如飞思路毫无间断,似乎早有准备,眼眸中的黑色又深了几分。前两天他派人查过这小子的底细,除了将唐邵明的复杂家世翻个底朝天,也得知此人在车辆设计上确是一把好手。 顾行云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很不似说笑,但用陶瓷混着铝土造装甲却又着实前所未闻,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东西能行?” 唐邵明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这法子来之不易,一定要试。只是特种陶瓷的相关事宜必须严格保密,在呈交军部的改进方案里头,这种陶瓷只写座硬质陶土,倘使上峰问起,便说是砂土易漏,在金属盒子里头填充造价低廉的陶土缓冲子弹速度。至于参与陶瓷研制的所有人员都要精挑细选,政治过硬,最好在税警总团下属的兵工厂进行,让陶瓷师傅教会他们基本技术,每个人都不能掌握全套制作工艺,只管各自的一部分,防止泄密。” “唐中尉思虑果然周全。你放心,税警总团与其他部队不同,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技术科的人也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顾行云对自己的班子极有信心。 “这东西牵涉太大,我放不了心。”唐邵明摆摆手,面色凝重起来,“顾少校你想见到最好的坦克改装方案,就答应我,全套详细方案除却你我,不能有第三人知晓,便是孙团长、施泰因顾问和孔部长也不例外。” “好,我答应你。”顾行云郑重地按着他的肩膀道,“实则不用你说,国军多少事都毁在泄密上,不光日本人,苏联人和那些个军阀草寇也是虎视眈眈。” 唐邵明点点头,拾起笔在坦克图上画出一个个长方盒子:“这加强装甲里头最重要的第三条,就是制造刚才我说的可拆卸复合装甲末世之幸福女配。(.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把掺了氧化铝的特种陶瓷装进薄钢板包裹的小盒里,如果橡胶造价够便宜,内侧最好也铺上一层,凡事量力而行。至于坦克外边,则要加装固定这种小块装甲的螺丝和把手。还有,盒子贴靠坦克的背板可以略微加厚。这种附加装甲量轻,行军的时候就卸下来,加装的把手还可在行进时便于步兵搭载。只要这东西按我的法子造出来,至少能比加了四倍的装甲更结实。”接着,唐邵明又简略与他讲了三明治似的复合装甲抵挡动能弹的穿透过程。 “唐副官,你是学机械的出身,对化工一行倒是十分了解。”顾行云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脸颊,等耐心听他说完已被勾起了兴致,颇想一试,但心下又有好些疑团越发萦绕不散。 唐邵明晓得言多必失,不敢多做解释,只是十分诚恳地掐了他话头:“唐某军令在身不能多说,一切都是奉命行事,还望顾少校见谅。”唐邵明晓得顾行云听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必然生出猜疑,于是不着痕迹地把皮球踢给了他们够不着也问不了的德国国防军。 顾行云也是军人,晓得有些事不该多问,果然如唐邵明的愿主动岔开了话题:“这些个方案都要大改坦克结构,恐怕价钱又要大涨……” “之前你说八万美元只能买二十辆坦克,的确不划算。”虽然孔祥熙不是掏他的腰包买坦克,唐邵明也感同身受地觉得肉痛。 这税警总团主要依靠每年摊还八国银行团借款的盐税剩余款项给养,由于孔祥熙的关系,也能得到财政部的优先拨款。但这大家伙工艺比那些维克斯、雷诺铁皮车复杂得多,连最好汉阳、金陵兵工厂也只能造出一些不太要紧的配件,合步楼开出的价码也高得吓人,所以勒紧了裤腰带才勉强定下这个数字。 但唐邵明凭着从前锱铢必较的职业操守,坚持认为自己绞尽脑汁又心惊胆战地吐出的坦克改装方案,虽然事实上与他的知识产权没有一毛钱关系,也该多少争取些好处才是。“税警总团为了这些破车劳心劳力,这些个方案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德国人。你们拿着改进方案去跟合步楼谈,再给三个月的时间让他们造来试演,若是好用,不光砍得下价钱,便是要他们白送二十辆坦克也不过分。但无论如何,陶瓷装甲的资料一定得自己留着,不可外泄,免得招来麻烦。” “有道理!”顾行云惊喜之下,爱死了这个满脑子稀奇主意的小子,在他剃得硬茬茬的后脑勺上倒捋一把,难过得唐邵明起了一头鸡皮。顾行云又咬着指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唐副官你可是德国兵,这么做,不会……” “吃里爬外?”唐邵明自嘲似的笑了笑,倒是十分镇定地自圆其说,“顾少校不必忧心,我只不过是执行任务。唐某奉魏将军的命令借调此地改进战车,一则促成生意,二则改进战车。德军拿到比他们的拖拉机好得多的图纸,税警总团买到更多便宜好用的坦克投入备战,此事于双方都有好处,如此方是盟友。这东西若是卖给美国人和苏联人,倒是能大大赚上一笔……” 顾行云被他三言两语绕进了胡薯地,怎么说都是他有理,越发觉得唐邵明这口才好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脱脱一舌灿莲花的绍兴讼棍,真不愧是在政客们唇枪舌剑尔虞我诈的环境里艰难存活的唐家少爷。 顾行云既欣喜又纠结,如此复杂的心情让他猛然忽略了面前之人一本正经的兢业态度,冷不丁省了称呼冒出这么一句犀利又中肯的评价:“臭小子,一肚子坏水!”顾行云像与相熟的同僚玩闹一般,翻过手背在唐邵明喝饱了水的河豚肚皮上大力敲了一槌,发出“咚”的一声悦耳闷响。 唐邵明疏于防范,一声干笑猛然卡在嗓子里,像吞了牵机药似的捂着肚子弓下腰去,咳个不停。天生一副断掌的顾行云无意之间造了孽,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放□段极尽体贴地给他揉了两把,差点把唐邵明的肠子都揉套了圈。 作者有话要说:注: 唐邵明提出的装甲改进方案包括倾斜装甲、间隙装甲与氧化铝陶瓷反应装甲。 下周归国倒计时,稍忙碌,仍有更新。 60第五十九章 防泄密 唐邵明慢慢缓过气,又与顾行云和两个精通机械的同僚商议了许久,讨论车体失衡和引击过热的解决办法。他旁敲侧击地把底盘设计往一号战车d型的路子上引,总算稍有进展。 唐邵明专注得紧,没有工夫寻思自己为何突然搞得懂这些极尽细微的专业言论。 小黑屋没窗,看不到外头的天色。等到勤务兵把已经冷了的晚饭送进来,唐邵明这才意识到,刚刚肚子里叽叽咕咕叫个不停,并非被顾行云打得抽风,而是空空的肠胃饿了一个中午生生哗了变。 十个拳头大小的白菜肥肉包子,一辫子大蒜与两只铝皮饭盒的稀粥,便是他与顾行云的晚饭。实则自从梅副官发了狠地折腾他,唐邵明的食量就迅速恢复到十五六岁时的巅峰状态,在魏公馆与梅副官抢食的凶猛剽悍更是惊到了魏将军。顾行云晓得他这种半大小子的胃口好比无底洞,十分大度地多匀了一只包子给他。唐邵明饿得眼睛发花,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六个包子,又把粥喝得底朝天,仍感到意犹未尽。 顾行云自认吃饭不慢,但他这边刚吃完第二个,唐邵明已经把战场打扫干净,浑不似上周那啃一块饼得喝三口水的纨绔少爷。顾行云盯着空空如也的饭桶,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唐副官好胃口。” 这位打扮得干净体面的中尉今日亮了本事,顾行云都看在眼里,心道孙立人看人果然精准,这养尊处优的少爷兵的确不是绣花枕头。 既然唐邵明是无心插柳插出来的宝贝疙瘩,顾行云说什么也不能叫他饿着。是以顾行云一咬牙,将那两个包子推到唐邵明面前,让道:“快吃。” 唐邵明晓得自己食量大,但占着旁人的吃食总觉不妥,强忍着不去看顾行云手里香喷喷的白胖包子,只说不饿。然顾行云心意已决,坚决推让了两三次,唐邵明的意志与矫情终于双双败给半饥半饱的五脏庙。他讪笑着接过包子,三两下填进嘴里,这才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惬意地舔舔嘴唇。 唐邵明没辜负顾行云和他的肥肉包子。 及至夜里十一时,八个司职部件调校检测的军官都领命而去,对改进后的炮盾、履带挡板等部防御效果进行测算。一厚一薄两套详细的装甲加强方案也已摆在顾行云面前。 唐邵明手肘靠在暗色的木桌上,指尖轻轻敲着墨迹未干的手稿。“这份厚的里头包含三种装甲的具体设计方法与详细图纸,只有你一人可阅。便要试制,暂时也只能把分解步骤告知负责各道工序的技术官,切忌一人掌握全部制作方法。”他深知国军情报泄露是家常便饭,常常是大人物们刚开完的秘密会议,命令尚未传达下去,详细的布防图和行进路线就被日本人和苏联人打探得一清二楚。 疏忽泄密,重金收买、窃听偷录、安插间谍……他也着实不知这一打乱了时空的秘密到底能维持多久。当下,他能做的只是通过这些个多半无用的嘱咐来给他们提个醒。这些资料一旦泄露,他只能被迫提前使用下一套方案……想到这,他就觉得头疼。 “你放心,这些我理会得。税警总团不比旁的部队,军纪极严,弟兄们都晓得军情和技术保密是性命攸关的事体,泄露机密的事还从没有过。”顾行云明白他担心的是何事,在他后颈上捏了两把,叫他宽心,“若非如此,总团的战绩不会那么好。唐副官想必也听说过,孙团长前段时间在江西剿匪的战绩。” 唐邵明依旧紧锁眉头,摸着下巴道:“总之不能掉以轻心。战车是大家伙,日本人无孔不入,若听得了风声,必定使尽浑身解数打探之。便是总团的人没问题,难保上边和下边的人……” “此事你且不必挂心。与上峰如何交代,我心里有数。下头的人,想要安生活着,也得管住那一张嘴。”顾行云哼了一声,觉到唐邵明婆妈得像娘们一样,“总之,孙团长关照过这东西是高度机密,一切照你说的做便是。” 61第六十章 十香肉 唐邵明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削着铅笔神能者。(.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无论是职位还是身份,都卡着他的喉咙,教他不好再说下去。 顾行云一副耸肩挑眉的轻松态度,似乎并未对他的话上心。唐邵明闷着声,心里头五味杂陈。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受了魏将军与唐邵平他们的怂恿,就昏头似的写下这许多。单是这一份不到一指厚的装甲改装方案,只要有一条让不该知道的人碰到了,就足以招致祸患。 然话已出口,这几十张的图纸资料也都是他亲手写就,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顾行云指间夹着的一根洋烟被他弯来折去,只捏得薄纸皮酥了,烟丝簌簌顺着两端溢出来,却没点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唐邵明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变成锯了嘴的葫芦,气氛很有些尴尬。 唐邵明心里有事,下手不由重了,削好的笔尖咔哒一声折断,飞到顾行云面前。 小刀锋利,笃地扎进桌面。唐邵明抽抽着嘴角抬起手,划破了皮,血从指腹渗出来滴答到图纸上。他见血头晕,擎着手指,往衣兜里掏摸了半天,没找着手帕。唐邵明白着脸正低头翻腾,忽然觉到指尖一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顾不得疼了。 原是顾行云抓着他受伤的手指舔了一口,又不知从哪摸出块帕子给他按住。 唐邵明骇了一跳,猛地抽回手。顾行云这过分热切的同袍情谊让他很有些吃不消。唐邵明刚刚平复了脖子上的一圈鸡皮,余光忽然瞥见顾行云面前拨开的两瓣大蒜。吃过了这玩意,顾行云的嘴香不到哪去。他顿时僵住,胃里着实翻腾了几回。 顾行云没理会,沾了水仔细擦拭纸上的污迹,又对着台灯看了好一会才舒了口气,说:“幸好……”顾行云咕嘟喝了口冷茶,把血腥味压下去。 他神色如常地看了发窘的唐邵明一眼,慢悠悠地把铅笔摸过来。“细致活,还是我来罢。”只五六秒工夫,一支笔就被顾行云熟练地削出漂亮的六角形状,放在唐邵明眼前。唐邵明点点头,提起笔埋头写字。 顾行云眨眨眼,抬起一只细白的手在唐邵明胸前按住,笑道:“跳那么快作甚?我虽是广东人,没熟的十香肉却是不碰的,唐副官不必害怕。” 屋子里只有钟表指针嗒嗒行走的单调声响,偶尔还听得到笔尖划在纸上哗啦作响。 唐邵明嘴角抽了抽,他叫顾行云那味道浓郁的一口舔得心烦意乱,外头的蝉们又分外卖力地聒噪,连他自个都觉得到心脏带着顾行云的手掌七上八下地乱跳。他胡乱敷衍一句,移开顾行云的手。 唐邵明越是回想,头皮就越是发麻,赶紧收敛心神叮嘱道:“顾少校心思细过唐某,如此,便诸事拜托了。” 顾行云十分无奈地看了他好一会,终于正经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做到。”他翘着腿歪在椅上,耐心等唐邵明写完。过了许久,顾行云瞄了一眼墙上的圆钟,已过了下半夜。他两只眼皮不住打架,终于熬不下去了,于是探身扳住唐邵明的肩膀,扯他回去睡觉。 这天晚上,给税警总团帮了大忙的唐副官受到了顾行云的空前礼遇,非但免了跟虫豸们一道打地铺的命运,还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冷水澡,缩在外间打扫干净的木板床上睡了一宿。 这几日江西七琴战事吃紧,孙立人被上峰急调去接替83师刘戡的防地,然这位尽职尽责的团长临走也没忘了魏将军的交代,让施泰因上尉替了他的活计,上午十时雷打不动地与顾行云接班,把累到半死的唐邵明拎到新兵堆里一同操练。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4年孙立人曾带一团兵力于山西接下83师防地,驻守七琴地区。 抱歉诸位。。近日事忙,某将勉力更新。 62第六十一章 失踪迹(上) 这天下午,总团长温应星亲自关照,着第四团留守部抽调了两个生得跟门神似的少尉排长护送唐邵明回家。 车颠得厉害,唐邵明眯着眼靠在后座上打盹,偶尔叫石头磕醒了,便随口问起江西那边的战事神能者最新章节。 “打得厉害!”开车的曹排长刚从江西回来,晓得那边的战况,“那些个凶神都属夜猫子,一到夜半就轮着番地打枪,扰得弟兄们睡不成觉,一个个眼圈黑得跟猫熊似的。”说着,抬手比划了一圈,哈哈大笑了几声,“不过俺税警总团比他们更凶,半夜不让俺睡觉,他们白天也别想安稳,看谁命硬!” “那是够辛苦。没的觉睡,比饿肚子难受得多。”唐邵明也笑了,待了一会续又问道,“对了,如此长途奔袭,携粮必然有限,接防江西的弟兄粮食够吃?” 黑黑瘦瘦的林排长见唐邵明一语问到关键处,也起了兴致,扭过头与他说道:“长官您没见着,咱刚开到江西,粮食都叫赤匪抢运得没了影,运粮的通道也叫他们封锁个严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七琴那边更是块硬骨头,没吃的,嘿,83师那些个怂样子,饿得眼花腿软,直接撂了阵地。要是咱再晚去两个小时,七琴早叫他们占了。” 唐邵明弯着嘴角笑了笑,双手抱胸,半闭着眼道:“刘戡之前跟着徐庭瑶打过长城抗战,是个能打的。连他都跑了,可见七琴那块骨头不好啃。要把七琴抓在手里,只有先行破除封锁,打一条粮道出来。赤匪的游击一向厉害,对付夜袭,除却加固防御工事,也只有加强警戒,尤其是接防换岗,决不能出纰漏……”说着,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林排长听了,似是一惊,好似不经意地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似睡非睡的唐邵明,又恢复了先前笑盈盈的态度,应道:“长官说的是。” 六月的南京,一日热过一日,待到下午四点多钟,直似个火炉。 唐邵明坐在铁皮罐头一样的小车里头,越发觉得像进了蒸笼,两个担当护送之职的军官又事事谨慎,侧玻璃都密密实实掩着白纱窗帘,又哪里能让他开窗透气,只管使尽全身解数安抚他。“前边就是鼓楼,再过个几条街就到……” 唐邵明热得不行,随手扯开了风纪扣。然这些日子被梅副官强加的各种训示又让他觉到不妥,又十分别扭地系了回去,催着快开。 忽然,那开车的曹排长猛跺一脚刹车,车屁股整个飞起来,打了个旋,夹着刺耳的胶皮摩擦声止在不怎么宽敞的马路中间。 唐邵明一把扳住前边的座椅,这才没栽到前车窗上。他皱着眉头抬眼一看,右边的巷子竟蓦然冲出好些个军警模样的人,封锁了四周的路口,紧着又从那巷子快步走出七八个穿着土黄制服的日本军官,与两个甚是矮胖的西装男子,阴沉着脸往唐邵明他们这边走来。十来个举着老式相机的中外记者也追着过来,被军警堵在巷子口,一时间镁光灯闪个不停,夹着乱哄哄的叫喊问询。 车一刹住,曹排长立刻摸上座位中间盖着绒布伪装的轻机枪,哑着着嗓子道:“他娘的,怎么回事!日本人得了信?!” 林排长看了看正在封锁路口的军警,按住他的手,沉声道:“未必是冲我们来,先等着!” 几个日本人脚下不停,快步贴近税警总团的车。其中一个中佐顺着前窗玻璃往里瞄了一眼,见唐邵明坐在阴影里低低压着帽檐看不太分明,便对身侧一个翻译模样的少尉副官附耳说了几句。 翻译官凑上来,十分傲慢地敲了敲车窗,林排长将帘子拨开,下了一半侧窗,警惕地看着外头的日本人:“做什么?” 唐邵明右手慢慢摸上枪匣搭扣,略低着头,留意车外的情形。他暗自咬牙,不想日本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竟然堂而皇之在大街上发难。 翻译官尚未开口,那日本中佐已经一把拧开后边的车门把手,在车顶上“通”地狠拍了一记,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冷声道:“唐桑,好大的架子!国民政府便是这般不把我大日本帝国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唐表示,泥哄金开始露脸,茶壶开始打鸡血。 63第六十二章 失踪迹(中) 唐邵明看着巷子里挤得呲牙咧嘴的记者,有些个不通。(.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盘算着,日本人若是冲着他来,为何不轻手轻脚地掳了去,反倒叫了这许多记者来。 他做个手势叫曹林二人暂且住手,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嘴,瓮声瓮气道:“何をしていますか?”(作甚?) 那中佐听得他说日本话,却是一愣,俯身往里看去。孰料他只看过一眼就像叫人踩了尾巴,满嘴火药尽数吞进肚子里,自言自语地哼唧了一句:“违う……”(不是。) 唐邵明与他对视了一会,知他是认错了人,然见这人一派蛮横跋扈,心下顿时腾起火来。他探出手一把扯住那中佐,一使劲拽进车里,冷冷道:“する。”(回答我。) 那中佐一个趔趄磕到唐邵明肩膀上,砸了满眼星星,刚撑起身子又被唐邵明一把拧着颈子按在腿上。 他或许自打来到南京就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眼见就要被打,着实吓了一跳。这中佐人虽鲁莽却是不傻,几个月来日本正使尽混身解数拉拢新盟友,也千方百计地重金聘来几个顾问,都被当成佛爷供着。而那些个洋人穿的正是跟眼前这人一模一样的行头,他晓得自个今天算是捅了马蜂窝,脸上的皮肉顿时抖了抖。 可巧曹林两位排长这回奉命穿便装送唐邵明回家,那中佐被唐邵明这么一搅合,先生了怯意,虽说这车挂的是国府的牌照,但里头坐的人可真拿不准。 “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人違いでした。”(对不住,我认错了人!)那中佐狼狈地爬起来,退到车外冲着唐邵明来了个九十度深鞠躬。 唐邵明掸了掸裤子上的褶皱,黑着一张脸不再说话,抬手示意那日本人给他关上门。曹排长一脚油门狠踩,小车迅速消失在军警记者和鬼子的视线之外。 “虚惊一场,鬼子认错了人。”唐邵明续又疲累地合上眼,寻思着刚才鼓楼巷子里的蹊跷事。驶过路口时他约略往里望了一眼,似乎巷子里头还屯着不少人,龙蛇混杂看不出端倪枪王的都市生活。刚才日本人见着国府的车牌就蛮不讲理地上前阻拦,且把他当做另一个姓唐的,莫非他们找的是他父亲唐生智? 税警总团的两位军官刚才亲眼目睹了那一幕,虽说见唐邵明把那日本中佐教训了一通十分解气,也实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心道孙立人交代得果真没错,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须得好生看顾,莫要让他惹出是非。 林排长绕着圈子劝了唐邵明一顿,让他晓得那日本中佐虽在大街上被他像拎菜一样拽了一通,但惹恼了小鬼子,也难说不会收买亡命之徒守在他必经之路放放冷枪,是以还是那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毕竟这年头南京城里有一桩怪现象——鬼子要找人,比宪兵警察的准头还要高。从前国府的大小官员要是叫他们盯上了,收买不成就威胁灭口,整出个离奇失踪也是家常便饭。 唐邵明郁郁地应承下来,由着两个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一前一后把他护送到唐公馆。 百子亭的院子里头已经停了三辆车,想是今晚有客到访。唐邵明打着哈欠拧开门,只想着快点扑到床上会周公。黄白的灯光一如往常地撒在他身上,却夹着红烧肉的阵阵浓香。饭厅里果然除了能蛊惑馋虫造反的香味,还有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唐邵明肚子早已饿瘪,不由自主地顺了梅副官的恶习,直着眼睛吸了一口口水。 耳力远胜野狸子的唐邵昌听着门把转动,猴儿似的按捺不住直窜过来,手脚并用地攀到唐邵明身上,无比欢欣地叫唤着“二蝈蝈”,吧唧吧唧亲了他一脸油。饭厅里随即传出唐生智喝止幼子的声音,还有一阵爽朗大笑。 唐邵明一手抱着唐邵昌,一手费劲地扯开外套扣子,笑骂道:“小鬼,猢狲一样坐不住,不怕爸爸揍你?” 唐邵昌扁扁嘴,依旧嬉笑着在他二哥脖子上蹭:“周叔叔和蒋先生来啦,爸爸心情好,才不会揍我。” 唐邵明一听,两眼放了光。这回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蒋百里了!膜拜历史名人的兴奋瞬间压倒了初见老丈人的忐忑。他在唐邵昌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气沉丹田像运大米一样扛上肩,迈开步子往饭厅走。 这天晚上,唐公馆宽大的饭桌边上多了四个人。唐邵明从前在《国防论》里头见到过蒋百里的真容,是以不怎么费力就辨出了蒋氏、周氏夫妇。蒋百里约莫四十上下,态度举止甚是温和,再加上一口绵软的江浙口音,丝毫看不出是个从戎二十余年的军人。蒋夫人则生得娇小许多,且面相瞧着很不似中土人士。 唐邵明看着蒋夫人,忽然想起一桩八卦韵事来:这位蒋夫人原先的确是日本人。民国二年六月,时任保定军校校长的蒋百里曾感于国内军政形势之艰难,心灰意冷而举枪自杀,幸得这位名叫佐藤屋子的日本护士悉心照料,后来竟然成就一桩美好姻缘。蒋夫人如今已经改了名姓,叫做蒋佐梅,一口汉话已经说得极是地道。 唐邵明摸摸鼻子,硬生生憋回打探到旁人隐私的坏笑,低着脸把小猴儿唐邵昌卸下来,规规矩矩地问候过众人,这才到自己的座位坐了。 他甫一落座,芸芝便悄悄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竟是凉得很,还有几分抖。芸芝乘着唐生智正与蒋百里说话的工夫,低低地与他说了一句:“你可回来了……”竟似松了一口气。 “怎么?”唐邵明有些讶异,握了握芸芝的凉手,与她做了个口型。“怎么这么凉?” “外头……”芸芝欲言又止地吐出两个字,悄然抬眼看了看众人,终于还是没说下去。芸芝轻轻抽回了手,微微笑着把筷子往他手边移了移,“菜要凉了。” 唐邵明筷子还没握稳,就听蒋百里淡淡地说了句:“日本人这不是头一遭。前几年在东北、上海,都玩过这把戏。丢个把人不过是幌子,麻烦的还在后边。” 作者有话要说:注: 蒋百里夫人原名参照日版维基,为佐藤屋子。 64第六十三章 失踪迹(下) “这最巧的是,有吉公使前脚刚走,藏本后脚便没了踪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唐劭平侧身从小几上取过《中央日报》与《南京新报》,只见头版头条都用斗大的字印着日本驻南京副领事失踪的消息,“今日一早据说不到九点,日本人就气势汹汹地跑到外交部堵了门,一口咬定藏本在南京城给拳匪掳了,勒令咱三天之内给他寻来。” 唐劭明嘴里塞着馒头凑过去瞧,正瞄到警察厅登载的一万大洋悬赏告示。他扯过报纸约略看了一回,却发现这黑白照片上的日本人看着好生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蒋百里夹了一口菜到他太太碗里,与唐生智道:“这回日本人提的条件不止是道歉赔款。他们外务省发了通电,说此事乃时杉山被杀以来最重大之事件,要求国府采严重之措置,态度蛮横不同往常,依我看此番必要大兴风浪。” 唐劭明假作无意地瞄了一眼蒋太太,见这位日裔女士竟像是听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般毫无尴尬神色,还十分恳切地与周太太说须等得外头太平些再回湖北去,他的心情倒微妙起来。 唐生智正了正腕上的佛珠,淡淡扫了一眼众人,这才不紧不慢道:“下午与赵世瑞通了电话,现下不光是警察厅,宪兵队也在搜寻此人。这几日街面上不太平,日本人也定然要在城里搅合。叔祁,你们难得过来一趟,不如住在这里,也好让他们小辈尽尽孝心。” 唐劭明听得唐生智看着他咳了一声,似对他木讷沉默的表现有些不满,赶紧回过神来连声称是,站起来给周斓添酒。 话说从前周斓在唐生智军中做事,没少替老长官管教逃学打架无所不为的死鬼二少爷。周斓人实诚又忠心不二,唐生智很是放心,于是叫他往死里揍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周斓二话不说,立即把这位教孔二小姐历练得凶狠桀骜的唐二少绑在树上,接连打折了两根马鞭,硬是教这野马般的顽劣少年服了软,洗心革面念起书来。后来虽然被唐生智逼着与周家结了亲,然这位面目和善的岳父大人还是让死鬼唐二少心有余悸,此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感也顺便打包送给走了霉运的唐劭明。 周斓看着小盅里微漾的酒水似有犹豫,住了一会才点头道:“一切听从钧座安排。”端起来一饮而尽。 周太太似乎无意中看了一眼周斓,眼里夹着一丝讶异,更浓重的却是担忧。 “藏本英明……”唐劭明嘴里嚼着排骨,盯着报纸上的人名默念几声,忽而心里咯噔一下,问道,“这个藏本莫非是住在鼓楼……阴阳营?” 唐劭平闻言一怔,抬眼道:“哦,你见过他?” “这个日本人半夜从黑胡同窜出来,一头撞到我车上。扑通一声……”唐劭明拾起餐巾擦了擦嘴,故意顿了一顿。 唐劭平脸色蓦然一沉,一把拧住唐劭明肩膀,凑过去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他死了?” “啊!哥,疼,疼啊……”唐劭明脸登时皱成一团,忍不住哀嚎出声,奋力扯着唐劭平手臂挣脱出来东方苍白传。见他大哥如此认真,唐劭明终于敛起玩笑态度,说道:“扑通一声,孙团长一个刹车我撞了满鼻子血,那日本人自个躺在马路上发酒疯。这人疯疯癫癫地扯住我不放,没法子只得把他送回家中,就在阴阳营62号,他和他太太还邀我进去喝茶。” 唐生智也放下筷子问道:“这个藏本现在何处,你可知道?”唐劭明随意地耸耸肩。 唐生智见着这举动,很是不喜,碍于眼前有人,却也没有多说。周太太看在眼里,又瞅了一眼落落大方的芸芝,暗暗叹了口气,后悔当初不该依着周斓把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个不着边际的二世祖。她还记得这小子跟芸芝成亲第二天就闹着要当兵,把家里搅了个天翻地覆又跑到上海去帮洋人贩军火,如今又整日不着家地在外头伺候一个不着上头待见的绿眼睛魏将军……她看了眼行止有度的唐劭平,知道他往后定有出息,越发觉到惋惜。 芸芝猜到了她母亲的心思,垂下手假作抚平餐巾上的皱褶,往自个丈夫大腿上拧了一把。 唐劭明这才发觉刚才一不留神现了原形,红着脸冲芸芝一笑,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你们男人凑在一块就爱琢磨些这个,连个饭都吃不安生,我们可不陪了。”唐太太挽了蒋太太的手,于是女眷们裹挟着年纪尚幼的唐劭昌一并逃离气氛尴尬的苦海,到小厅里玩牌饮茶去了。唐劭明厚着脸皮想要一道蒙混过关,却被芸芝轻轻按住,只得讪讪坐回原处。于是桌边只剩下几个揣摩这桩失踪案的沉闷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近些日子国府的人事更迭。 唐劭明耐着性子在一旁陪坐,插不上话,只能略低着头盯着桌上泛着浓重油墨味道的报纸打发时间。看到最后一则电讯稿,唐劭明算着时间,眼睛蓦然亮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晓得了,此人现下决计不在拳匪手里!” “哦,是么?”唐劭明一抬头,却见蒋百里正温和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唐生智依旧略低着脸,手指缓缓摩挲着腕上的佛珠。 唐劭明没理会,毫无避忌地看着蒋百里,认真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根本不是一件赔款道歉就能解决的外交事件,而是……日本人兵临城下的借口。 唐劭平全神贯注地听他弟弟说到此处,一直紧绷着的脸忽然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可能。南京毕竟是都城,国联虽无用,毕竟在那摆着。日本人胃口不小,但应该不至这般猖獗。” “哥,你。”唐劭明略一抬手止住唐劭平,修长的手指按在报纸上,继续道,“从他们的人最后一回见到藏本,到咬定那人被拳匪绑架,实则连十个小时都没到,猫腻就在此间。听说按照惯例,确认人口失踪也至少也要两天。他们凭什么这么快就咬定藏本是失了踪,而不是宿醉在外抑或出城访友?若是人被找出来,证实是诬赖,他们领事馆颜面上根本过不去。是以他们此番等不及地步步紧逼,显是自信咱们定然寻不到此人。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唐劭明眯起眼睛,语声渐渐冷了下来,“这第一,就是他们把此人藏了起来,为防走漏风声,很快就要秘密处决;第二,就是他们自己已经把藏本杀了。无论如何,藏本的死活握在日本人手里。而今之计,已经不该被日本人要挟着漫无目的地搜藏本,而是……” 蒋百里一言不发地听着,手指蘸了茶水,一笔一划在红木桌上写下两个字。那字红得像血,映在众人眼前。 备战。 唐劭明没说下去,只与蒋百里四目相对,缓缓点了点头。 蒋百里抹去桌上迅速干涸的水迹,压低了嗓子道:“南京,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茶表示,在深山老林修炼的日子结束,纯爷们携更新回归…… 诸位长官久等,甚是思念各位。 某唆使梅副官一脚踹上小唐屁股,给长官们鞠躬。 65第六十四章 心机重 如果唐邵明一个毛头小子的凭空推测还透着股危言耸听的味道,那么这几个字从当过保定军校校长,且先后在赵尔巽、段祺瑞、袁世凯、黎元洪、吴佩孚、孙传芳、唐生智帐下当过幕僚高参的蒋百里口中说出,便大不一样妖碑最新章节。[.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更何况刚刚从日本考察归来的蒋百里此番进京,正是由委员长钦点,担任军事委员会的高等顾问。 蒋百里也不多做解释,略加思索便续道:“离南京最近的日本宪兵就驻在上海租界。自闸北到此地不过六百里路,铁路通达,只要一天便足以奔袭到此。” “恰才在鼓楼藏本家宅附近已见着好些日本军官,职衔不低,后头还跟着记者。想来定是要借此事发难。”唐邵明三言两语说了教训那中佐的事体,不想从众人眼中读出的却是讶异,只有唐邵平脸上现出些微的赞许。 唐生智盯着这个丝毫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带着几分责备严厉道:“嫌日本人找你找得慢了么?纵是现在他们紧着巴结德国人,明面上不敢动你,但若是从别处动起手脚,也随时要得了你的命!多事之秋,莫要给顾问团惹麻烦,也别给国府捅出大事来。邵平,往后他出门,都给我派人看着。” 唐邵平点头,沉声道:“是。”这二人配合默契,那气氛却不像是父慈子孝地交托事情,倒像是在军中雷厉风行地遣将颁令。唐邵平分明不比他大几岁,唐生智把他当不经事的奶娃一般管教,唐邵明再次感受到如此分明的差别待遇,登时有些颓了。 唐生智不再为这鲁莽小儿的事情纠缠,转而与蒋百里和刘兴道:“卫戍京师现下主要还是靠教导总队的几千人,如今兵力大都布在孝陵卫,调防倒不困难。且附近能赶在日本人前面急调入京的可有三个精锐师。日本人便是撕破脸面要开打,只靠他们那几百人的宪兵,也难有作为。若真个要打大仗,五天之内,在江西剿匪的税警总团也差不多调得回来。真个长年累月地打下去,正如百里兄所说,他们沾不到便宜。” 蒋百里微微一笑,道:“此番若只是中日陆军对抗,日本人似乎更像是要重蹈之前在上海的覆辙。只是……”蒋百里没说下去,伸出两指,和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两道并行的弯曲线条,浅淡的水迹映着昏黄的灯光蜿蜒直下。 “海军!”唐邵平猛然咬紧了牙,把拳头攥出格格的声响,“今村的第三舰队就泊在近海!如果日本人把军舰沿着长江一直开进来对准南京城,那么他们宪兵的人数劣势也就变得无足轻重,火力也胜过我军所有重炮……届时不光教导总队的后方阵地,所有机要之地都要直接暴露在他们的炮火之下!” “日本人无论是逼宫,还是真打,第一步就是让第三舰队开入长江。”蒋百里神色淡然地看着唐邵平,“然现下守军兵力有限。那么你觉得,他们的军舰会布在何处?” 唐邵平闻言一顿,紧锁眉头思索起来。他这小十年打的一直是陆战,倒是没与日本人的海军交过手。南京城依长江而建,口岸众多,亦有支流。“夹江离城最近,正对鼓楼与国府诸楼……”唐邵平话说到一半,蒋百里摇了头。 唐邵明细细听着,眯了眼,盯着一滴就要跌落桌下的水珠。那水珠被弯折的水道阻了,汇入粗长的水道中消失不见。唐邵认真地看着蒋百里道:“我说是夹江以北的下关江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下关?”蒋百里放下手里的茶杯,眼里蕴出笑意,问道,“凭什么说是下关?” 见到蒋百里的表现,唐邵明隐约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点靠谱,于是压着通通乱跳的心,掺合着记忆中的零星皮毛继续说道:“下关河道宽阔少泥,浦口码头与火车站也都在左近,最适停泊吃水量大的船只。其间又有潜洲,运兵补弹、掩护登陆作战都是最佳地点。且日舰载着重炮,射程不是问题。如果我是今村,要攻打南京城,定要把主力战舰布在下关江面,夹江与潜洲以北,东炮台西南。国联难说会不会有出面干涉的可能,是以日军想要全身而退,自然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可能把战舰开到离南京城最近的狭窄夹江里头,平白进入咱们陆上武器的射程。” 接连几日,被魏将军强迫改造的唐邵明反抗未果,在梅副官的高压恐怖下除却硬背五花八门的战略部署,也被逼着熟习了东南诸省的水文地形,呕心沥血地熬了个头昏眼花,今日竟不自觉地如条件反射,一股脑吐出这许多,“如此,早已控制了近海的日本舰队便像是一手卡住了守军咽喉,从西北、西南前来驰援的部队根本无法防御大口径的炮火,更谈何接近南京城少年医仙最新章节。便是日本人不派飞机轰炸南京,只需用占据江面的军舰炮火压制,宪兵与后续增援的师团登陆后收紧包围圈,一马平川南京城便无险可守,到时恐怕只能强冲渡口,弃城了。”唐邵明说到这,忽然发现在座众人全无一点回应,难耐的静默压得他没来由地心虚。他嗫嚅着闭上嘴,忐忑着低头轻轻转着手里喝空了的茶杯,又恢复了一副老实瑟缩的模样。 蒋百里仔细打量着眼前越说底气越是不足的年轻人,起了点兴致。唐邵明说的分明有理,然而听着这顺畅得近乎完美的推测,蒋百里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或许是因为唐邵明身上全然嗅不出那种熟悉的气味,那种在沙场上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才有的气味。 蒋百里先前在唐生智麾下做幕僚时,对唐邵明也大略有个模糊印象,只记得这位曾被送出去当过人质的二少爷老老实实地在大学里念书,如今被魏采尔召去当了翻译书稿材料的副官,虽然难免会耳濡目染学到些战略战术的皮毛,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个会带兵打仗的。 难道唐邵明这会是得了魏将军的授意才故意说出这番话?对着这个突然像被久经沙场的军官附体的菜鸟兵唐二少,蒋百里心中疑云密布,有些拿捏不定。不过他随即又想到,顾问团得到的消息确是比国府许多处室都要快,日本人这事虽发生不久,但闹得满城风雨,他们也该得了信。 传闻性情怪癖的魏采尔与现任德军顾问团长塞克特在私底下有些争执,魏采尔藉由唐邵明这个有着特殊身份的副官把风声漏给身为国府大员的唐生智,绕过塞克特再渐次传到拿主意的那人耳中,此举倒也符合魏采尔一贯的傲气执拗与近乎强迫症的责任感。 不过一个行军打仗的门外汉能顺着话头,把一番分析转述得这么自然通透,这纸上谈兵的本事也算练得极其到家了。 似乎只有这样,才勉强说得过去。蒋百里略有了几分数,把疑问存在心底。他脑子里转了百十个圈,这才定下来,向唐生智与周斓二人笑道:“果然将门虎子,孟潇兄,叔祁兄,好福气。”唐生智和周斓显然也想到了魏将军那层关系,便没多寻思,只是随意客套一番,暗想这孩子跟着魏将军做了几天洋鬼子兵,至少说话变得比以前利落了,复述地是有板有眼,也算有些收获。 说了这许多却没引起在座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们的怀疑,唐邵明按着半饥半饱的肚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开着小差寻思过会去厨房再顺点吃食,免得夜里饿得辗转反侧,寤寐思饭。 “如果这个失踪人口的小事真个要变成兵戎相见的大冲突,那么我估摸着,最快明日一早,今村的舰队就会出现在下关江面。”蒋百里站起身,对唐生智道,“孟潇兄见谅,我这就赶去委员长的官邸,面谏此事。” 战事要紧,唐邵明如蒙大赦地跟着父兄起身相送,将蒋氏夫妻送进车里。临走时,蒋百里忽然站住脚,回身在唐邵明肩上缓缓拍了两下,带着几分嘉许嘱咐道:“魏采尔极擅用兵,二十年前便已声名显赫。说到打仗,整个欧洲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难得有这么好的师父,用心学着,往后上了战场必有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4年6月9日藏本事件升级,日军调遣驻扎上海的宪兵开赴南京,第三舰队之战舰亦进入下关江面。 史上魏采尔1934年4月解去顾问团团长一职后,便停止为国军的西部战事参谋,很快回国。有观点认为,一山不容二虎,魏采尔曾居高位,虽在华期间兢兢业业建树颇多,然塞克特更受蒋之青睐甚至担当委员长委托人一职,情绪复杂,故迅速离开。 诸位长官久等。 沉重许久,下章某勉力奉上轻松菜色,调剂肠胃。 仗要打,生活也要享受。于是魏将军主打。 66第六十五章 伤风化 唐邵明微一躬身,应道:“蒋先生放心。(.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蒋百里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行头,叹道,“魏采尔选中你,教你熟习这些东西,是命。他日,魏采尔若令你一并回去德国,你不走也得走,那也是命。” 唐邵明闻言一怔,不知蒋百里说出这番话,究竟是试探,还是提点。他斟酌再三,点头道:“命里事,分内事。竭忠尽智,报效党国,便是邵明的分内事。” 过了半晌,蒋百里终于缓缓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夜里,依傍在玄武湖边的百子亭竟起了淡淡的雾气,旅途劳顿的蒋百里似乎受了风,剧烈咳嗽起来。 唐邵明心下蓦然一紧。眼前这位军神一般的中年人,写下了许多在战场上陆续应验的预言。如果他不是那么早辞世,或许长达八年的抗战也会有些微的变数。 唐邵明想到此处,不由觉到些压抑沉重。他下意识地摸出手帕递过去,诚恳道:“蒋先生,多保重。” 蒋百里淡淡一笑,与众人告辞而去。 唐邵明定定地站在当地,看着蒋百里的车子开出在唐公馆宽敞的院门,消失在蒙蒙薄雾中。 这一夜,唐邵明心事繁杂。日本人、新战车、税警团……纷至沓来的头绪绕作一团。他忽然有些后怕地发觉,当那仅有的一点先知先觉消耗殆尽,自己似乎就要看不清前边的路。 真实的历史,不是学童们随口背出的断代表,不是书页上寥寥几行的流水账。 如果说民以食为天,那么它便是用百年积弱与万家哀乐,在列强争相点燃的柴薪里,和着血泪在煮成的一锅泥瓦罐儿粥。瓦罐朽了,碎了,那么千年来提溜着朱漆鸟笼,躺在四大发明的功劳簿上打盹的食客们,便要失去最后一点底气和尊严,只能卑微地弓着腰,受尽冷眼,求人施舍狗彘都不愿理睬的残羹冷炙。 唐邵明仰面躺着,直直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静默地覆上芸芝搭在他胸膛上的手。他不喜欢收拾烂摊子,尤其是这种无论你怎么呕心沥血,都会被对手抢先一步逼入绝境的烂摊子。抗战八年,惨烈的故事还没开始,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否挺到最后极品帝魂。 临近朔日,月如弯钩,静寂的夜里几乎看不到丁点的光亮。芸芝挨着他的手臂轻轻动了一下,朦胧地念道:“睡罢……” 唐邵明心思飘得远了,听到声音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抖。他勉强放下这些细细究来能让人积郁成疾的纷杂事体,翻过身把芸芝拢进怀里,拥着这个有着些微暖意的身体合上眼。 次日天亮,已经养成早起习惯的唐邵明十分自觉地爬起身,在进入老丈人和他爹娘管辖范围前与芸芝起了一回腻,才搭上唐邵平的便车赶去军校。 唐邵平开着车,看了眼抱着一堆点心肉干啃个不停的兄弟,皱眉道:“怎的饿成这样?昨日就属你吃得骇人。魏公馆伙食不好?” 唐邵明口里衔着肉脯呜呜出声,好容易咽下肚去,才嘿嘿讪笑道:“挺好,顿顿都有肉。只是不及家里的好吃。” “无肉不欢!”唐邵平摇头笑了笑,伸手过去摸上唐邵明腰侧的肋骨。“如此也好,你这小身板是该长壮实点,打起来也不至于枪都背不动!” “不吃了。”唐邵明鼓着眼睛拍掉唐邵平的手,愤然搁下啃空了大半的零嘴袋子,扭头看向窗外。 街上行人少得出奇,几乎见不到早起的黄包车夫,路边的粥摊面铺也稀稀落落,只有成队的军警奔忙不息。城中四处张贴着寻觅日人藏本的悬赏告示,赤红的“一万大洋”映着越发灼热的日头,刺得人目眩。 “这几日鬼子必定借故闹事,你好生在魏将军身边待着,不准四处乱跑!”唐邵平冷眼瞧着守住街口照片盘问乡民的宪兵,耐着性子给他这时而精明时而懵懂的弟弟敲打一番。 唐邵明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凑过去一把扯出唐邵平白花花的手帕擦拭满嘴的油水,又胡乱给他塞回兜里。一向脾气火爆又好干净的唐邵平见了这不地道的泄愤之举,挑了挑浓眉,竟没与他计较。 梅副官还是一如既往地对魏将军交代的差事上心,雷打不动地坐在操场一角,旁边搁着塞满砖头的行军包。见到他的同袍兼训练对象走过来,梅副官笑呵呵地迎上去,一低头却瞧见唐邵明正狠命往包里塞的大口袋零食。原本就十分热情的梅副官一双蓝幽幽的眼睛立刻放了光,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与早就见惯不怪的唐邵明又摸又捶地熊抱一回,还不过瘾似地蹭到他脸上吧唧吧唧亲了两口。 唐邵平远远见到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他兄弟又搂又亲。实在有伤风化,他登时拧起眉头,重重地咳嗽一声。 唐邵明被梅副官箍着,腮边还挂着凉飕飕的口水,一扭头见着他大哥的诧异模样,顿时抽抽了嘴角。一抬眼,果然见到操场上几个清扫场地的入伍生停了扫把,目瞪口呆地望向这边。忽略了中西方问候习惯差异的唐邵明登时大窘,腾地红了脸。他勉强从几乎撑爆的皮包里扯出两条肉脯,打发了热情过头的梅副官。 唐邵明压低帽檐,背起砖头吭哧吭哧绕场跑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没见到唐邵平与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不料梅副官欣喜地端详了半天手里的肉脯,伸出舌头十分陶醉地舔了一下,突然极没眼力价地挥舞起来,扯着嗓门怪腔怪调地大喊:“唐,我爱你……你的……”只是梅副官喊到这处,突然带着几分羞赧抓上后脑勺黄灿灿的软发,竟然就这么颓下去没了下文。 唐邵明知道他不晓得这东西的名字叫肉脯,然当他听得身边惊呆的入伍生窃窃私语和倒抽凉气的声音,也是猛然惊觉这话里的歧义,顿时气得哭笑不得,红着脸闷闷地吼了声:“闭嘴!”恨不能一摞砖都填到梅副官咧到耳朵根的大嘴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各位长官复活节快乐! 梅酱威武,小唐中尉杯具。 67第六十六章 月下人(上) 好在唐邵明运气不赖,刚跑上三圈不到,给魏将军开车的浓眉上尉便挟着风声奔到近前,气喘吁吁地往操场边上瞄了一圈,扯住他道:“唐副官,魏将军叫你去!”梅副官这回总算竖着耳朵听了个明白,十分周到地将毛巾搭到水鸭子似的唐邵明肩上,让出一条路来。 唐邵明胡乱抹了头脸,拧着衣裳与皮包,撇下对他的吃食魂牵梦萦的梅副官疾步而去。待到得顾问室,他好歹把衣扣系全了,热气腾腾地出现在魏将军面前。 魏将军刚搁下电话听筒,见他进来,眼睛却往下瞄去,盯着唐邵明耷拉到裤裆的衬衣下摆道:“中尉,你穿的是窗帘?” 唐邵明脸上微微一红:“不是,长官都市纨绔大少全文阅读。”他赶紧把那皮包往两腿间夹了,扯开皮带,抢在魏将军发难之前把衣裳缩进裤腰。 魏将军看着那鼓胀得几乎裂开的大包,闻到一股淡淡的油腥,随口问道:“装的什么” 唐邵明赧然道:“吃的。”打开包,露出一大堆各式花色的肉脯点心,足有七八斤模样。 魏将军讶异地看着足够他开个点心铺的粮饷,眼里竟现出些微笑意。 唐邵明见这位上司今日心情不错,由是讪笑着把包掖到背后,巴望着魏将军赶快交代事情。 孰料魏将军抬起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动作,竟对他勾勾手指,道:“拿来。”唐邵明慑服于魏将军昔日淫威,不敢反抗,老实把一整袋蔚为壮观的肉干递过去。魏将军毫不客气地捉了那沉甸甸的百宝袋,收进抽屉。 唐邵明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眼巴巴看着美味充公,胃里顿时哗了变,十分响亮地咕噜一声,大有梅副官的风范。他十分懊悔刚才被唐邵平扰了兴致,没在车上吃得一干二净。 魏将军见他沮丧,走上前用手背敲了敲他被食物撑得硬邦邦的肚子,道:“军中作息进餐都有定例,怎的就你吃得多!” 唐邵明顿时鼓了眼睛,心道自个这身材离那巴伐利亚特产的啤酒肚还差得远,魏将军难道连他吃饭的自由都要夺了去不成。是以他热血上涌,决意奋力争取这微末的福利,至少也得拉上梅副官垫背。“报告长官,梅尔吃的比我多。”唐邵明厚着脸皮说出了口。 “强词夺理!”魏将军哼了一声,并不接茬,“中尉,你是军人,不是囤粮过冬的兔子。”说罢起身,几张手稿已经拍到唐邵明胸前,“给你一刻钟,把这东西弄好。另,打电话给蒋委员长的侍从室,一小时内我必须同他面谈。” 唐邵明一怔,没想到魏将军这么快就带他去看那位中正纪念堂里的真身。他定下心神,拢了纸张出去做事。 他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没发现通讯簿之类的东西,头疼地瞧着那怪模怪样的电话机。这黑盒子空有个话机模样,竟然连数字盘都没的。唐邵明心内忐忑,总不能告诉魏将军自个连电话都不会用,只得硬着头皮先译起魏将军给他的潦草手稿,等着老人儿梅副官回来救驾。 只是今次魏将军给他的手稿与往日不同,唐邵明定睛一看,竟然是南京城的卫戍部署,包括六个整编师和税警总团的调防线路、时间与好些个机变计划。唐邵明看着墨迹未干的手稿,心想莫非这跟昨日那藏本一事也有关联?他估摸着这份东西该是要呈到那位手握中央军调拨大权的蒋校长面前,马虎不得,是以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做事。 可恨这梅副官不晓得是不是吃多了肉干跑去囤厕,等到他把这些个材料小心誊完,依旧不见踪影。唐邵明急得喉咙冒火,他把那电话抱到怀里,翻来覆去地瞧,竟然在侧边摸到一个短柄,似能摇晃。唐邵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手摇的古董。 他抹一把汗,抓起那杆猛摇几圈,果然听筒那头有了接线员应声。 “给我接侍从室。”唐邵明刚把鸭子赶上架,一直躲在外边探头探脑的梅副官就磨蹭着走了来,十分同情地道:“蒋的时间不好约,你还是跑过去……” 唐邵明皱眉,捂着话筒压低了嗓子道:“等我一会!” 这一回梅副官算是开了眼界,亲眼见识了唐邵明软磨硬泡的惊人本领。这位同袍硬是说到蒋校长的侍从官转了向,插在几个军政大员前头抢下九点钟的约会。梅副官在一旁听他叽里咕噜说了好长一串,好似在与人闲聊般轻松惬意。他正犹疑间,却见唐邵明扯下信笺写下会面时间,不由瞪大了眼睛。 68第六十七章 月下人(中) 唐邵明完事,径直挂了电话,抱着译好的材料去找魏将军复命,然他还没迈出几步,那电话忽又响个不停。梅副官探身过去,捉住摇杆晃了几下止住那铃。 唐邵明有惊无险地结了临时分派的急差,靠着让梅副官望尘莫及的效率终于让魏将军挑不出刺来。然魏将军丝毫没有把那缴获的点饥还他之意,只匆匆赏了个“好”字便携了那稿子起身出外。 唐邵明压着肚里的馋虫看了魏将军的抽屉一眼,十分不舍地拖着步子离开。他暗自嗟叹,怎么才过来几日就沦落到见着吃食眼睛发绿的田地,而且肥膘还不见长。 回到副官室,他发觉勤劳热心的梅副官早已替他把堆积成山的陆军典范令挪到眼前。唐邵明翻了个白眼,只得跟黄牛似的从早埋头写到晚,待抻个懒腰往窗外望去,却见军校里往来的兵士军官比往日多了数倍,高官模样的也络绎不绝,众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严肃态度,行色匆匆。 唐邵明从梅副官口中得知,手握军政大权的蒋校长就在重兵把守的中央军校里头设了官邸,名为憩庐,一年有大半时间栖居这座西洋小楼。军校外头的大街也一并承了迁校前在广州黄埔岛励志北伐的旧情,改称黄埔路。此番魏将军便是奔军校后院那二层红楼去了。 魏将军与蒋校长谈了许久,过了中午才回到顾问室,面色阴晴不定。唐邵明轻手轻脚地摸进去,补齐早晨欠下的例行述职,约略说了税警总团战车调校的进度。 “中尉,你昨日见过些什么人。”魏将军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沙发扶手,抬眼盯着侍立面前之人。 唐邵明不知魏将军为何出此一问,便道:“除却税警总团的几位,便是街上滋事的日本兵,再往后就回了家中再战晚清最新章节。” “有蒋的人?”魏将军蓦然打断。 唐邵明摇摇头,斟酌着答道:“有一位蒋先生是家父旧知,恰巧遇见,便一道用饭……” 魏将军眯眼审视着滴水不漏的唐邵明,道:“哦,那么真个是你说的,日本第三舰队会在下关布兵?” 唐邵明一惊,他着实没想到魏将军今日竟然能跟蒋百里接上头,立刻缩了脖子嗫嚅道:“我……那是直觉,信口胡说,瞎猜的……”他这一紧张,脸上又泛了红。 魏将军见他这副窘迫模样,沉默少顷,竟是一笑:“你在害怕?过来!” 唐邵明不知魏将军意欲何为,只得依言挪动两步,弯腰凑上前去。 孰料魏将军陡然伸手,一把捏住唐邵明下巴拖到面前,迫着他抬起头来。“中尉,我知道你有来头。不过我既挑了你,便是看中你的能耐。既是我的人,你便只能听命于我一人。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理!只是,我平生最恨装假之人,你既知之,便无需推诿隐瞒,畏首畏尾怕个什么!我能吃了你?”魏将军声音不大,嘴里的热气却喷在唐邵明脸上,话中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唐邵明听得这威胁一样的话语,心下通通敲了鼓。他正待辩白,孰料腿脚一个失力不曾站稳,整个人竟往前倒去。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唐邵明的鼻梁骨磕在魏将军肩上,顿时鼻子一酸,眼泪淌了下来。索性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了沙发,这才没把有着野狼般犀利嗅觉的洋上司压在身下。 魏将军眉一皱,伸手扶上唐邵明仍显单薄的胸膛,推开些距离。一抬眼,却见到这小副官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情状。 “只要做事本分,自然不会罚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魏将军一双鹰眼像抓准了猎物,牢牢盯上仓皇站好的唐邵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紧紧板着,嘴角却稍许现出些弧度,“你既有那漏船载酒的运气,猜得出今村均今日中午把舰船开到下关,那么你至少有种让许多职业军人欣羡不已的直觉。很好,我很高兴,也很好奇!所以我决定从今日起,亲自教导你的课业,看看这个全靠直觉猜到日军精确部署的中尉究竟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军人! 唐邵明听了这话,登时倒抽一口凉气,着实体会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只瘫着脸强笑着应道“是”,暗自嗟叹这回结结实实栽到了魏将军手里,真真是把八辈子的霉运都一股脑倒了一遍。 “中尉,今晚你便来我房间。有一样东西你须得从头学起。”魏将军抬手,给唐邵明扯正了领带。这等体恤下属的温存举动自魏将军手里做出来,唐邵明只觉一阵头皮发麻。他刚待直起腰,又听魏将军低着嗓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止是当兵的法门,凡是男人该会的本事,我都会一件一件地教与你。” 唐邵明愣愣地应了一声,眼看着魏将军往他后臀上拍一把,道声“去罢”,就懵懵懂懂地退了出去,听着梅副官叮叮当当敲击字母的声响老实干活。 作者有话要说:注: 民国手摇电话运作原理类同直流发电机,接线前需摇杆,接线员收讯后人工接通所需线路,通话完毕亦须摇杆,告知接线人员拔除通讯导线,否则便会振铃提醒。 今村信次郎1933年9月15日接任日军第三舰队司令长官。第三舰队于1932年2月2日新编,主要兵力与扬子江流域担当监视任务。(主力の旧第一遣外舰队と同様に、河川炮舰を主体とする扬子江流域を监视した。)1934年藏本事件,第三舰队部分舰只开赴南京下关呈进攻态势。 某茶惊诧地发现,近来似乎变勤劳了……魏将军开始发力,小唐从此……杯具人生拉开序幕。 69第六十八章 月下人(下) 这天晚饭过后,魏将军没理会皱成一张苦瓜脸的唐邵明,只叫梅副官将那卷了边的填鸭教程与几本薄薄的硬皮簿子拿上楼去。梅副官从楼梯上投下惊鸿一瞥,唐邵明从他那晶亮的大眼睛里看到的分明是四个字――自求多福。 魏将军不紧不慢地饮罢饭后红酒,带着唐邵明踱进楼上铺着红毯的宽敞房间,止住步子。 那淡青的圆拱窗扇敞开着,夜晚的凉风卷着残月的微光穿透纱帘,往那墨色钢琴洒下一层清冷光辉。 魏将军开了一盏小灯,把硬壳簿子摊在谱架上,自个靠着黑漆琴凳坐了,抬头对他道:“中尉,过来坐。” 唐邵明瞄了一眼那黑白琴键上头的乐谱,心道魏将军莫非今晚来了兴致,要他学那传说中的钟子期,听几曲西洋土产的高山流水陶冶情操。 魏将军嫌他迟缓,猿臂一展,已勾住皮带将他拖到身前,按到身边坐了。只可怜了那小凳,承着两个大老爷们肩宽背阔的身体,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 “我要教你的第一样东西,便是音乐。”魏将军的手指随意地搭在琴键上,并没按下去。 唐邵明盯着魏将军毛茸茸的手背愣了一会,十分痛快地点头,脑子里堆砌起让人听了既舒服又不至太过虚假的感人评论,打算让异国孤独的魏将军过一把千里觅知音的瘾头:“长官您弹,我好生听着。”他心里打着算盘,若魏将军听了高兴,说不定就这么兴头十足地弹下去,晚上看着他念书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魏将军慢慢扫了他一眼,划亮洋火,把那琴台上的蜡烛一根根点燃。“知道为什么教你这个么?”跃动的烛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冷色的眼眸里闪着平日不曾见过的星点微光,竟像是尘封在坚冰下的跳脱火焰。 唐邵明抿着唇想了一会,渐渐脸上现出一副懵懂迷惘的神情,摇头道:“报告长官,不知道。” 魏将军摇晃着燃尽的火柴,轻轻吹了一口,让那腾起的清烟散到一旁。他慢慢回过头,“若你体会得到音乐的精髓,前几日看过的那些兵书,便没那么生涩难懂了。” 唐邵明没想到带兵打仗还能跟吹拉弹唱扯上因缘,无意识地微微张了张嘴,有些讶异。 “战争不是屠杀和掠夺,它的目的不是血腥和杀戮,不该变成十字架背负的罪孽。它应当是哲学和艺术的结合!它是人类竞争的哲学,亦是结合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艺术。不懂得欣赏艺术的军官,尤以音乐这种跳动的艺术为甚,临敌之时必然死板呆滞;而连亲手操控乐器都觉到困难的军官,很难相信他拥有掌控一场经典战役的能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魏将军说到这,周身已渐渐弥漫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味道,双目如钩,紧紧盯着身边的小副官真理天文。 唐邵明听着魏将军这番匪夷所思的阐释,先是一怔,续又回过头来,把这话一句一句细细默念了一回。此时,他似乎真个生出了似懂非懂的感觉,愣愣地看着魏将军,一时忘了拍上司马屁的小伎俩。 他刚待出声,魏将军却抢先一步,道出了刚才那番话的用意:“所以念书之前,先给我弹上半小时的琴。” 然而魏将军一开口,唐邵明立时抛却了被他搅起波澜的烦恼心,瘫了似的软在那凳上,条件反射地惨白了脸看着魏将军,十分悲苦。 “国防军军官必须熟稔一门乐器,这是规矩。”魏将军嘴角一扬,似乎心情不错,往他后腰拍了一把,按住他上腹道,“软趴趴地做什么!弹两支曲子就要了你的命么?” 唐邵明被魏将军这么一吼,总算强撑着坐直了。说来还巧,他从前被皮带戒尺抽着,老老实实学过整十年钢琴,自然知道如何摆弄这大家伙。只是这活计向来是一出手便知多少斤两,外行充内行固然绝无可能,懂行的要装成门外汉也绝非易事。唐邵明脑子转得飞快,他微眯了眼,挖空心思地翻腾着记忆里零碎的片段,印象中那死鬼唐二少貌似还真会拨弄两下这摩登玩意,似乎他只需装得生疏一些就能蒙得过魏将军的眼睛。 魏将军见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知道这小子又在动坏心思。“我知道你会弹,还弹得不错,道理你也懂,不懂的便慢慢地悟。”说罢,卷了两张散碎的乐谱,敲上唐邵明的脑壳,“我在这看着你弹,无需白费心思想着偷懒。” 唐邵明心知今晚是无论如何赖不掉了,终于暗暗叹了口气,手臂一抻,慢慢挽起衬衣袖口,横下一条心,决定弹一首最有把握不会让魏将军起疑的曲子。 他微微弯了嘴,斜着眼角瞄了一眼魏将军,起了几丝报复的心思。唐邵明双手按在了琴键上,心想:既然是你逼我重温童年阴影,就别怪我手狠,弹那支只需五分钟便能让活人崩溃死人告饶的神曲《哈农》给你。毕竟跟被魏将军逼着伺候乐器相较,他还是宁肯回去念书。 唐邵明打定主意,厚了脸皮眼一闭,手指已经在那黑白琴键上飞速舞动起来。 这曲子原作小童习练指法之用,单调乏味毫无旋律可言,尽是反反复复的音阶,若弹得重了快了,难保周遭的看客不会心乱如麻烦躁不已。 果然,魏将军只听了一小会便挑起眉,眼里神色不明,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闭了眼吭哧吭哧往下按键的唐邵明。 “够了。”魏将军蓦然出手,压着唐邵明的手背在那琴上重重按下,毫无章法的杂音闷声响起。 唐邵明强压着窃喜,故作茫然道:“长官,弹完了?那么我这就念书去。” 魏将军冷冷扫了他一眼,一把箍住他腕子,把那谱架上的绿皮薄本掀开。魏将军猛然往他身侧一挪几乎把他压倒,精准地捏起他下颌骨,唇上的绒毛直贴着唐邵明的耳朵,低声道:“弹这个。中尉,警告你一句,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唐邵明没想到魏将军这么快就做出要暴怒翻脸的态度,脖子顿时战栗起来。他略让开些位置,抬手挠挠刺痒的耳朵,怏怏地点头,可怜兮兮地翻起面前的琴谱,一时间仿若又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悲惨童年。 他随手翻开一页,恰见到一串熟悉的字母,竟是贝多芬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魏将军强迫小唐练琴一事,源自普鲁士军官团之传统。当时德奥地区军事教育的主流观点认为,不会欣赏音乐的军官在指挥军队时是死板的,而战争本质上是一门结合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艺术。据学界分析,这一理念与当时普鲁士军官的高素质关系密切。 小唐所弹神曲乃是《哈农》指法练习第一课。 70第六十九章 千金诺 魏将军带着薄怒在一旁虎视眈眈,唐邵明不敢再闹妖,盯着曲谱收敛心神弹将起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曲子节奏舒缓,听不出月光如水的平静味道,却有些像引人瞌睡的催眠曲。月光暗淡,墙上的烛影也随着那琴的共鸣微微摇曳起来。唐邵明弹了一会,已经不由自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只觉到眼皮越发重似千钧。到后来他实在受不住困顿,微微合了眼,任音符循着记忆从指间流淌。 魏将军默不作声地听着,反着微光的单片眼镜后边,他的视线长久地停在弹琴之人的侧脸上,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丝毫看不出睡意。魏将军的手下意识地举起来,将高脚酒杯凑到唇边停顿良久。他略低下眼,却发现杯里早已没了让人迷醉的红色液滴,于是不动声色地放下。 唐邵明的嘴随着此起彼伏的哈欠缓缓地一张一合,越来越慢地织着那说不上复杂的旋律,好似就要在低缓的乐声中睡去。 他闭着眼睛,没有瞧见魏将军看他的眼神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或许便是见到了也不会多么在意。 唐邵明一曲弹毕,修长的手指随着渐弱地尾音搭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停驻了好一会才抬起来,揉揉已经困得水汽蒙蒙的眼睛,扭头等着魏将军发话。“长官,您还想听什么曲子,我弹。”唐邵明这回学了乖,不去摸魏将军的逆鳞,小心伺候着。 魏将军没回应,只是坐在他身旁淡然地看着他,烛光昏暗,让人看不懂他的神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弹琴的模样像一个人。”向来每晚只喝小半杯葡萄酒的魏将军竟然起身,走到一处矮柜旁取出一瓶堵着软木塞的深绿酒瓶,拧着旋开,又给他自己倒了一杯。魏将军嘴角挂着笑,淡淡道,“很像,像得几乎让我以为他又回来了。” 唐邵明一时摸不着头脑,等着魏将军说下去。 “一样的曲子,也是这首《月光》。能把自己弹到在凳子上睡着的人,你是第二个。”说着,魏将军笑着摇摇头,将手里微微摇晃的红酒喝了一半下去。 唐邵明脸上一红,知道这不是在夸自己,还是带着好奇问道:“那第一个是?” “我儿子。”魏将军又喝了一口,看着摆在钢琴上的一只木头相框,常年绷着的脸上竟露出些温柔意味。 一个七八岁的壮实男孩穿着皮短裤,高高挽着袖子,正踩着木箱地给马刷毛。那一丝不苟的认真表情的确有几分像魏将军,然而衬在这么个肉乎乎地孩子脸上实在惹人发笑。只是照片似乎给水浸过,软了边,人物也有些模糊。 想到父母听到旁人夸自己的孩儿都会乐呵,唐邵明也习惯性地客气道:“您儿子真……能干。”他寻思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可爱”这字用来夸赞黑白照片上这一头黄毛,惨得连眉毛都看不出的丑孩子。 “他的确很能干。”魏将军毫不客气地替他儿子接受了赞美,“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慕尼黑炮兵连的正经连长。” “厉害……”唐邵明嘴角微微抽了抽,这回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他从前曾读到过塞克特的国防军整军计划,由于凡尔赛条约限制,德国无法设立正规军校,但每个驻扎常备守军的地方都设有士兵整训班,实际的操练培训却比英法各国的正规军校还要严苛,考核制度编排得不近人情。这其中,又以慕尼黑和柏林的两处最为苛刻,是以军官们都习惯性地把几处盛行魔鬼训练的整训班称作军校,那面慈心狠的梅副官便是慕尼黑训练班的出身。 按照惯例,一个普通士兵想要晋升到连长至少也要到二十六七岁npc种田记(总攻)最新章节。魏将军的儿子二十不到就能做到那个位置,看魏将军的冷硬模样也不像是肯开后门的,足见这小子生猛。 唐邵明身体前倾,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几个字母。几个字母写得歪扭又被水泡得糊了,只依稀辨出一个h。于是随口问道:“他叫什么?” “汉斯。”魏将军一个字都不多说,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将两根手指捏起那杯脚,把最后几滴灌进嘴里。 唐邵明点点头,心道怎么又是一个叫汉斯的,暗笑从古到今德国人给孩子取名都没新意,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汉斯、马克斯和赛巴斯縢,要放在中国就是狗剩、二柱子和毛毛头。“那他现在……” 魏将军从那照片上收回眼,似乎笑了一下,淡淡道:“他若是活着,现在比你还大几岁。” “抱歉,长官。”唐邵明不晓得自己的好奇心有没有戳着魏将军的疮疤,立刻收住话头,也着实为这英年早逝的年轻人感到惋惜。 魏将军摆摆手。他或许今晚本就有心事,或许也只是喝得多了,也不管唐邵明有没有兴趣听,只管继续说下去:“他死了,两年前就死了。”语气带着强硬的冷漠,却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在意。 唐邵明一算时间,两年前……“啊,莫非是那个……去过上海的汉斯?”唐邵明一顿,把“炸死的”三个字生生吞进肚里。他忽然想起梅副官和唐邵平先前提到的只字片语。一二八的时候身在上海的汉斯,那个脑浆迸裂死在庙行战壕里的聒噪副官,莫非是魏将军的儿子? 魏将军闭上眼,手指重重按着高脚杯的杯口,良久,开口道:“中尉,你的消息很灵通。没错,他就死在我面前,眼睁睁看着他没了气。” 唐邵明看了一眼魏将军,没有多做解释,只说:“长官节哀。” “军人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他们打胜了,打得漂亮,他就是英雄,他的死便是荣耀。”魏将军咬着牙,喉咙沙哑地说完这一句,终于抬起头,昂然俯视着眼前的小副官。唐邵明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魏将军继续用发白的指节捏着那圆拱玻璃,盯着唐邵明的眼睛说:“在德国部队局的数百名军官和国府参谋本部的四十人当中,只有你一人通过了测试,我也只选了你一个人。因为只有你与他最像。唐,你记住:你做得到的,便是死了,也要给我做了再死;你做不到的,我就一件件地亲自教你,直到你把每一件都做到无可挑剔。汉斯再也没法走下去的路,你便是爬,也要给我爬到终点!” 唐邵明怔怔地看着魏将军,觉得这位一向冷静的上司似乎魔怔了,他听着这番话,后背的汗毛已悄然竖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然而魏将军、唐邵平,甚至许多人曾经亲眼目睹那个血肉横飞的场景却不自觉地出现在他脑中。唐邵明沉默地坐在琴凳上,看着已经死去的汉斯的照片,没有多话。他没有权利违抗为了中国抗战耗费无数心血的洋长官的命令,也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的请求。作为一个投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他更没有资格推诿本就属于他的责任。 唐邵明没有多言,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魏将军,真心许下一个永远不会背弃的承诺。“长官放心,我答应你,命里事,份内事,从今往后再不推诿。那个结果,邵明一定会让你亲眼见到。” “好。那么我曾经教过他的,不论你肯不肯,能不能,我都会逼着你,让你尽数学会。从此,只要这场仗没打完,你就是他,就是汉斯。”魏将军抬起头,看了一眼汉斯的照片,把酒杯重重地放在钢琴上,终于舒了额角,“中尉,现在就给我念书去!” 作者有话要说:某茶猥琐表示,正在考虑开热血,开虐,开各种…… 最近某似乎好像的确真的绝对是提速了,催文的长官,饶了小的罢…… 71第七十章 鸳鸯浴 唐邵明点头应声,即刻跟着魏将军进了书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魏将军大手一挥将那宽大的红木桌辟了一隅,教他搬了椅子挨着自个落座,亲眼盯着他念书。 唐邵明拿出当年在研究所抠法条的兴致,瞧着手里的书册。从前他对那些个军教节目无非是看个热闹,这回却不同。讲义虽说不少,然有梅副官打下的单薄底子助力,加之魏将军总是恰到好处的批注,他读得总算通畅,捻着书页哗啦啦翻得飞快。 魏将军听着越翻越快的声响,不由搁下手里的文件抬头看去。他瞄了一眼怀表。不过三刻钟功夫,一向偷懒耍滑的唐邵明已经把密密麻麻的单兵伪装讲义翻了十几页过去。 魏将军眉间一紧,敲了敲桌子冷声道:“仔细看。若是滥竽充数,今晚就不必睡了。” 唐邵明闷闷地嗯了一声,早先他已得了蒋百里的指点,知道魏将军有提点他的意思,此刻更不踌躇,厚了脸皮连连发问。唐邵明且看且问,其中不乏傻呵呵的白水话,不时提醒魏将军这新招的副官是个两眼一抹黑的军盲。然而他提到几种伪装网的新奇设想却是让魏将军眼前一亮。 魏将军平日看着冷峻,然他听得唐邵明这些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却比刚才沉默之时多了几分兴致,耐着性子一一与他说知,饶有兴味地打量眼前之人。 过了两三小时,唐邵明心满意足地住了嘴,寻思着如何暗示魏将军放他下去休憩。然魏将军并不罢休,倒是与梅副官一般捏起那讲义,从犄角旮旯挖出些古怪内容,一件一件地细细考察。唐邵明仗着记性不差,搜肠刮肚地努力回想,倒也做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卡了一次壳,也找出个歪理胡诌瞎编一通企图蒙混过去。 魏将军不动声色地合了书,说:“记着,不会的就莫要胡编乱扯。强词夺理,太不成话!念你初犯,错了一处,撑五十次。” 唐邵明满脸悲苦地蹲□,挽起袖子,手撑在地上呼哧呼哧地逆来顺受。魏将军给自己沏了杯茶水,面无表情地看着唐邵明领罚,做得稍有不对便重新来过。待唐邵明累得跟条蛇似的瘫在地上,魏将军忽然抬起靴尖照他腰侧踢了两脚,道:“好生做,还有五次!”唐邵明又痒有疼,身体顺着魏将军的劲道啪唧一声翻在地上,死鱼似的仰面躺了,捂了抽筋的手臂带着哭腔道:“长官……我都做了七十了,您饶了我罢……” 魏将军皱眉看着他,忽然一伸腿,一脚踩在他肚子上磕了几下,冷声道:“快点。”唐邵明肾都差点叫他踩扁,立时抖索着弓起腰,双手捂着下腹道:“不行了……我……我得去解手。”魏将军嘴角抽了抽,略松了些气力,看着唐邵明抱了他小腿爬起来,夹着腿七扭八歪地挪进厕所。 魏将军终究没给他折扣,冷眼盯着那门口,迟早教唐邵明欲哭无泪地补完了最后几下,顶着白衬衣上的黑鞋印期期艾艾地下了楼。 唐邵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一回房就立刻把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脱了往篓子里一扔,晕晕沉沉地抱了盆往浴室走。魏将军府上没有女眷,连蚊子也是清一色的雄性,所以唐邵明不怕蚊虫叮咬,也懒得穿戴整齐,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裤衩走过内厅,眼都不睁就摸过去末世之幸福女配全文阅读。 浴室门虚掩着,里边黑着灯。唐邵明拨弄了半天都没打开,竟然坏了,只得作罢。里头热腾腾地水汽氤氲,似乎刚有人用过,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唐邵明惬意地脱得一干二净,打着哈欠把盆子往地上一放,掀开帘子抬腿便往浴缸里头迈。 可他这一踩不要紧,竟猛地踩进温乎乎的水里,直没过膝。 有人?!唐邵明刚觉到不对劲,惯性已经带着他踩上一条光溜溜的小腿,立时像鱼雷似的噗通一声直栽进去,把那人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那人顿时章鱼似的狠狠扒住唐邵明后背,与他一道没进水里,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 唐邵明撑着那人光溜溜的胸膛骇了一跳,头被按在水下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洗澡水。那人挣扎着乱踢乱踹,一腿撞上他□,唐邵明疼得惨叫一声,想也没想对着那人面门就是一拳,随即跟虾子似的弓起了腰,抖索着摔进水里。 正在楼梯间捣腾电路的勤务兵王虎听得响动,支着手电奔过来。那光束一射进来,帘子上恰好映出两个甚是魁梧的男人粗重喘息着纠缠在一处的黑影。王虎惊异不定,顿时试探着小声喊道:“梅副官,是你?” 唐邵明借着那光睁开眼,终于看清了与他搂抱着撕扯在一起的人。梅副官抽搐着面皮,一边鼻孔滴着血,蟹钳似的手正拧着唐邵明小臂。那血花啪嗒吧嗒砸在被他一击得手的唐邵明胸膛上,流进水里。 此时高下已分,唐邵明疼得脸色惨白,悲愤地瞪着与自己赤身裸体扭打在一起的浪里白条,恨恨道:“梅尔,是我,快放开!” 梅副官也一副懵懂模样,把唐邵明从头到脚大大方方看了一遍,蓝眼睛又往他下边瞄了一眼,这才很是抱歉地憨笑着放手。“唐,对不住,疼?”他记心不差,也记得刚才一腿磕上唐邵明关键部位,这话没说完已经探手摸上他身下,在那一团上头揉了两把。 唐邵明被他一只咸猪手凉飕飕地摸上去,登时腿上一抖,像被棒子打了一般呆若木鸡。待回过神来,立刻被烫了似的猛推一把,将那刚刚与他惊心动魄地洗过一回鸳鸯浴的梅副官甩脱。 唐邵明颤着手扯过浴巾围在腰间,几乎是爬着摔出了浴缸。此时,他忽然想起那晚的对话,惊觉这梅副官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癖好,顿时顾不上疼痛,赶紧叉着腿硬撑过去,涨红着脸与那满面窘态的王虎解释:“没事,没事。”又大着嗓门冲梅副官吼道:“梅尔!洗澡不开灯,跟鬼似的躺在里头,要吓死老子么!” 梅副官听不太懂,却也看得出唐邵明实在发火,登时试探着扯上他胳膊,磕磕巴巴地解释起来,十分委屈地道:“我在睡觉,我不知道你会压上来的……” “你!”唐邵明腾得红了脸,只觉他越描越黑,压着嗓子低吼道,“好了,是我的错!”唐邵明气得七窍生烟,一低头瞧见梅副官跟伊甸园里的亚当似的与他赤诚相对,立刻皱着眉,也顾不上盆里的毛巾本是作擦脸之用,径直扔到梅副官腰间。 梅副官似乎想了许久,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大咧咧地拍上唐邵明光裸的后背:“我不生气,没事。挺好看的……”他这话不晓得是玩笑还是赞美,只是此地无银的意味越发明显,听得唐邵明一阵脊背发凉。他从前见惯了洋人各种狂放不羁的大胆做法,各种荤素段子也已习以为常,只是这门口还站着一本正经的勤务兵王虎,唐邵明顿时冤得倒抽一口凉气。 王虎愣愣地看看气得哆嗦的唐邵明,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梅副官,无奈这场景着实太过香艳诡异,他只得尴尬地点点头,红着脸退了出去:“哦……那,唐副官,我去修灯,你们慢慢洗。”王虎临走还不忘关门,浴室里登时再度陷入一团漆黑,只剩梅副官与唐邵明两人在黑暗里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某茶看着悲愤欲绝的小唐道:我儿真的是清白的。 72第七十一章 私房菜 唐邵明闷声开了门,借着外头的光亮满是无奈地看着梅副官:“小梅,洗完了?”梅副官挠着脑袋想了想,终于舍得出了浴缸,蹲在地上翻腾他的盆子。唐邵明身上湿嗒嗒地滴着水,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冷得也顾不得许多,迈进去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脚下一踢将那缸里的水放个干净,开足热水就往下浇,依旧疼得呲牙咧嘴。 孰料唐邵明刚开始享受这每晚难得的休闲时光,微光一闪,那帘子竟然又被梅副官呼啦一声扯开。梅副官摇摇晃晃地挤进来,手里还捏着块肥皂,忐忑道:“唐,你疼,我道歉,帮你洗。”梅副官一个一个地往外蹦词,不由分说地搓了肥皂沫子就往这刚刚受了惊吓又惨遭重创的同袍身上抹。 话说这梅副官从前在军营里洗惯了数十上百人的大澡堂,见惯了男人们光着屁股放声说笑的场景,是以他并不觉得自个的举动有什么离奇之处。 唐邵明叹了口气,他今晚元气大伤,没气力跟梅副官抗争,碍着同袍的情分也总不能无风起浪地痛骂梅副官占他便宜,只得板着脸道:“行了,我自个洗。” 梅副官是个牛脾气,执意不肯,抄起刷子将他按在瓷砖墙上,哗啦哗啦地洗刷起来。 唐邵明僵硬地趴在墙上,一言不发地把辛勤劳作的梅副官晾着。 梅副官手劲大,一来二去倒是十分舒服,只是赶不上芸芝仔细。唐邵明是个懒骨头,给他刷了这么几下,竟不争气地在这当口犯了懒,也不恨了。他估摸着凭梅副官这块头要想对自个动手动脚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更何况魏将军就在楼上,喊起人起来也甚是方便。于是唐邵明迷蒙着看了看这周遭仅够分辨彼此轮廓的昏暗微光,心道反正看不见什么东西,索性由着梅副官给他擦背,倒省了他的事。 梅副官似乎找着了好玩的差事,跟洗菜似的按着唐邵明肩膀,毫不客气地摸索着给他涂肥皂。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完全直译的洋笑话,竭尽全力地与唐邵明联络感情,好在没有什么逾矩举动。 唐邵明渐渐放下警惕,抹起一团泡沫揉到头上,懒懒地与他纠正那些个词句该当如何表述。 这二人正摸黑洗着,浴室顶棚的灯忽然闪了两下,一片光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唐邵明被梅副官尽心尽力伺候了半天,心情好了许多,在梅副官肚皮上敲了两下,笑嘻嘻地道:“小梅,身材不错啊。”梅副官慢半拍地哦了一声,憨笑着低头看了看自个水淋淋的小鹌鹑,又明目张胆地盯着唐邵明的,谦虚似的道:“嗯,你的也很大。” 唐邵明恨不得立时甩自己两个嘴巴,鬼晓得他一句嘴欠的话竟然教梅副官想到那处去。由是他完全没体会到男人受到赞美时的骄傲自豪,三两下扯过衣裤穿了,闷着嗓子道:“小梅,今晚教你个词――非礼勿视。”说罢,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这是非地。 过不一会,梅副官竟然欲言又止地跟了来,巴巴地站在唐邵明房门口,大姑娘似的扯着衬衣下摆,试探地瞅着他,就是不说话。 唐邵明刚待爬上床,抬起眼没脾气地看着他:“我要睡了。怎么,还有事?” 梅副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蚊子哼唧似的盯着自个的肚子,道:“唐,有……有肉么?” 唐邵明听他说得这般直白,终于明白过来。感情这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梅副官粗手粗脚地伺候了他半天,原来是为了早晨那包喷香诱人的牛肉干。 “没收了,没了。”唐邵明打个哈欠,舒服地躺下。 “没收?”梅副官瞪大了眼睛,显是不解其意我叫布里茨。 唐邵明闭了眼,翘着嘴角道:“被魏将军缴了去,吃得丁点都没剩。”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魏将军埋汰一把,尽撒心中怨气,十分快意。 梅副官咽了一口口水,那眼里尽是幽怨惋惜,咬着手指讪讪地退了出去。 这时间已经好是夜里十一点,烧菜的厨子帮佣还有勤务兵们都已下去休息,魏公馆的厨房里却闹耗子似的起了叮叮当当的轻微响动。唐邵明没在意,抬手把门随便一掩,翻身就睡。 还没等他睡沉,一股淡淡的木炭煤灰味已顺着门缝直窜进来。唐邵明迷迷瞪瞪地趿着拖鞋,循着那味道摸进厨房。 烟雾缭绕中,唐邵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咳得肺都快呕出来。 梅副官蹲在灶台底下,一手执铲,一手抄书,正往灶膛里卖力扇风,煤渣炭灰夹着火星咕嘟咕嘟地往外翻飞。梅副官听到响动,转过头来冲唐邵明露齿一笑,只见那一张白净脸盘上铺了一层均匀的黑灰。 唐邵明迅即关上门,推开窗子,抢过梅副官手里的书呼哧呼哧往外扇风。他低吼道:“小梅,你打算把房子点了?” 梅副官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没吃的,我饿,睡不着……”他心里念着唐邵明的肉干,晚饭都没怎么用,特地空着肚子等着夜里蹭吃蹭喝。 唐邵明瞧着锅里烧得黑黢黢的物事,凑过鼻子嗅上一回,登时皱了眉头扔进水盆:“烧的什么?” “粥。”梅副官底气不足,说话都带着颤音。 唐邵明盯着那一粒一粒的黑炭米粒,无语地看着梅副官。唐邵明推了他一把,不耐烦道:“闪开。”开始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 魏公馆的食材向来新鲜,所以并不留饭食过夜。唐邵明翻腾了半晌,只摸出几个绿油油的涩桃子和酸苹果。“你吃这个罢。”唐邵明把这几个歪瓜裂枣往梅副官怀里一塞,打着哈欠往回走。 “这个不能吃,猴子才吃这个。”梅副官苦着脸,瞧着手里的东西。 唐邵明猛然站住脚,冷眼看着梅副官,带着几分怒意:“难道要我做给你吃?” “求你,帮帮我,我不要饿死,我爱你好不好……”梅副官饿得顾不上察言观色,得了救星似的扒过来,把唐邵明扯到依旧烧着的灶膛前边,不由分说给他系上围裙,堵着门不让他走,满是乞求神色。 唐邵明抽搐着嘴角,听着梅副官颠三倒四的疯话,手里已经被他塞了柄锅铲。 唐邵明困得不行,心里哀叹这梅副官真是跟他扛上了。他看了一眼灶台上的家什,除了刚刚翻出来的酸涩水果,便只剩下给花木施肥用的剩牛奶,连快下饭的咸菜都没的。好在那牛奶闻上去似乎还没怎么馊,总归喝不死人。 他头疼地撑着灶台,停了半晌,终于缴了械:“把锅先给我刷了。”梅副官老老实实地端走锅子,总算洗了个干净,睁大眼睛盯着唐邵明下厨。 唐邵明舀了一碗米,和了罐子里的牛奶倒进锅里,加了锅盖就这么焖着。这土灶火旺,过不多久饭香便溢出来。唐邵明把那猴子都懒得搭理的苹果桃子切了小块,和着白糖与桂皮粉一并扔进锅里,这就搅合起那变了淡黄颜色的稀粥来。 唐邵明哈欠连天地搅着粥,锅里的味道逐渐变得熟悉起来。苹果与桂皮混在一道煮得熟了,那香甜味道引得梅副官口水流了一地,他闻了一会,忽然惊喜地叫道:“milchreis!”(牛奶饭!)伸勺就往锅里面捞。 唐邵明一勺敲上梅副官手背,转身拦着他,夺过那锅慢慢盛进碗里绝品邪少。 梅副官眼也不管烫不烫,捞过那碗,攥着勺子就往嘴里填。他狼吞虎咽地塞进去,被烫得几乎合不拢嘴。然而一口下肚,他却渐渐放慢了动作,低下头不再做声。 “好不好吃,说句话。”唐邵明本来厨艺不差,然好久没握炒勺,也拿不准这回是不是烧出了恐怖的猪食。他也凑过去尝了一口,没品到什么怪异味道。 良久,梅副官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碧蓝眼睛里却氲了水汽。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困顿不堪的唐邵明,一字一句道:“dasistmeineomasrezept,mitdemganzgleichenhastesgelernt?”(这是我奶奶的菜谱,连味道都一模一样。你怎么会做?) 那声音幽幽地,听得唐邵明心下一凛。他登时后悔不迭,真真不该图方便整出一道毛子菜。虽说他烧的中原菜式着实不怎么样。 他略定了定心神,面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淡定模样,笑道:“哦,牛奶饭啊,这明明是中国菜。怎么成了你奶奶的私房菜。” 梅副官显然不信:“不可能!” 唐邵明一本正经地与他瞎掰下去:“你晓得我们这有个蒙古族么?他们连喝的酒都是奶酿的,不信你去问魏将军。用牛奶煮个饭才到哪?嗯,在你们那叫milchreis?你看,连名字都一样,多半是马可波罗当年抄过去的菜谱。”唐邵明怕他听不懂,还特地用德语给他哇啦哇啦讲了一遍。 唐邵明拍着胸脯道:“过几天日本人闹的事消停了,我就带你去尝马奶酒。那味道可比魏将军的葡萄酒好得多了。”梅副官听他讲得引经据典理直气壮,气焰终于矮了半分,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继续品尝这中原出产的欧陆私房菜。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着实说不出,只得继续闷在心里。 他着实不曾想到,像唐邵明这种国府大员的公子,家里有的是红案白案的厨子,根本不该懂得下厨烧饭的琐碎事。梅副官此时关心的,只是这牛奶饭的真正渊源。 唐邵明有惊无险地打发了陡然发问的梅副官,暗暗舒了口气。 他再三叮嘱,吃完了务必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免得惹了作息规律的魏将军不快。实则是怕这道不该出现在魏公馆厨房的西洋菜招了厨子们尤其是魏将军的疑窦。 梅副官吃得欢快,顾不上应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唐邵明又跟老妈子似的唠叨了一回:“一定记得!魏将军最近盯得紧,莫给我惹麻烦!不然往后连点心渣都没你的份……” 这一招戳着了梅副官的命门,他果然含糊不清地说起话来,嘴里呜噜呜噜作响,十分焦急。唐邵明笑了一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终于放心回去睡觉。 往后的日子,魏将军每晚都把唐邵明拎上去耳提面命,除却变戏法似的搬出些炮管枪械教他熟识,还弄来了沙盘教他如何行军布阵。自然,那些个逼得唐邵明上树跳井的残酷体罚也从未停过,直撑得他手臂都粗了一圈。 梅副官也没卸下差事,早晨雷打不动地盯着他围着军校跑圈,只是时常催着他去尝那神秘的马奶酒。唐邵明也总是以日本人围了城,蒙古酒运不来南京为由搪塞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 小唐煮的食物就是德奥地区人们常吃的饭后点心――牛奶饭(milchreis)。用牛奶煮米,再加桃子苹果与桂皮粉、白糖,煮成粥状,即可食用。 抽搐,德文标点无法显示,只能暂用中文标准。 某茶表示,更新勤奋了,勤奋了。 73第七十二章 不速客 梅副官纵是犯馋也只得干瞪眼,因为从星期一晚上开始,日本人真个借着藏本失踪的事情围了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泊在扬子江的第三舰队主力以驱逐舰“苇”号、巡洋舰“对马”号为首,纷纷压到下关江面,炮口对着城墙,驻留上海的日军宪兵也杀气腾腾地开始调遣。下关居民扶老携幼举家逃难,莫说潜洲一带早已人去屋空,便是临江五里之内出了驻防兵士,也少见人迹。 华东诸省的广播也搅得人心惶惶,成天念着日本人那几句“需国民政府之正式谢罪,加害者之严重处罚,严正之损害赔偿,对于将来之保障”,外加各种担心揣测。上海租界里日人的报章更是凶猛叫嚣,一口咬定藏本是教“身穿中山装之巨汉”绑缚去了,且那巨汉手脚麻利,将“一切形迹湮灭”。分明没的丝毫证据,偏又一口咬定这位副领事是教巨汉而不是旁的什么掳掠而去。 此时连魏公馆订阅的英文报纸都连篇累牍地登着藏本事件,更别提军校常备的军报党报。午休之时,唐邵明随手捻起一张报纸看将起来,上头又是日本内阁的公告通牒。 “藏本事件系在中国国都警备严重之区域公然对我总领事馆员之行为,不论加害者之动机如何,实关系帝国威信之重大事件,故须彻底纠缠南京政府之责任。帝国政府保留最后行动之自由,并要求中国自行着手探索藏本。若对于该提议中国政府不表示诚意,帝国政府第二阶段之行动,即认中国为无组织国家之常例,无搜索之能力,我派出之官吏,当举行实力搜索。若达最恶之场合时,当使我陆战队员实力搜索之责任。帝国政府依照惯例,对于关系列国,通告我方所取一切手段为公正妥当。由中国方面或由我实力搜索之结果,判明事件真相后,当使我有吉公使与国民政府开始正式谈判……” 唐邵明平静地看着,倒也没有目眦尽裂发皆上指。他瞄了一眼稿子的出处,见着四个字――广田弘毅。他默默地将报纸折了,放回原处。 这广田弘毅是冈田内阁的外相,东京帝大的法学系出身,说起来也是唐邵明的半个同行。日本内阁在藏本事件上纵是捕风捉影地诬赖,也没像后世描述的那样蛮不讲理地胡扯瞎搅,说些“老子想打你,所以要打你”之类的蛮话。若单从国际法上看,这些个看了让人气闷的话竟然还巧妙地打了个擦边球。 日本人精明的很,这说辞便是上呈国联,那些个洋绅士若不晓得这事件背后的猫腻,说不准还觉得他们便是派兵入城也合情合理官道神棍。 唐邵明蹙眉咬着铅笔杆,望着外头操场上加紧调派整训的新兵。 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一旦咬住就绝不松口,直到把人连骨头都吃净地豺狗,绝不是能被老农儿童团的土雷红缨枪吓得抱头鼠窜的猪头三。 有些仗,不是你豁出命喊打就能赢。谈判桌上的战争没有硝烟,却远比战场上尸横遍野的血腥更加可怖。 这几日,唐邵明只在星期三清早与他大哥匆匆见了一面。 唐邵平同那先前见过的徐光显营长背了枪,带着二十几个披挂齐全的大兵往卡车上跳。唐邵明好奇,问了一声:“哥,做么丝去?” 他哥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一撑翻上车去,扔下仨字:“抓鬼子。”紧着便高声对司机喊道:“开车,去紫金山!” 抓鬼子?莫非就要打起来了?唐邵明惊疑不定,抓着后脑勺,努力回忆民国二十三年南京究竟有没有过战事。然他这一愣神功夫,一句“小心”还未出口,那车已经在轰鸣中发动,冒着黑烟的排气管子熏得他灰头土脸。 到了傍晚,他才从楼底下大声呼喝的军官们口中得知,唐邵平他们不虚此行,果真逮着了那个搅得满城风雨的日本人。这鬼子身家金贵,可不正是悬赏一万大洋的副领事藏本英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于是这一仗箭在弦上,却没打起来。万事似乎只在一个巧字。 须知就在6月13日清早,首都警察厅得了线报,说是明孝陵前新开的顺兴亨号茶馆有过可疑人物,吃过一碗面却没得带钱,坚持要留一副金纽扣给那好心的老板娘。 总理陵园的工头也在大清早给这形貌疲惫的男子送过一杯水喝,还得了句字正腔圆的“谢谢”。 调查课的赵世瑞立即带人往紫金山搜去,还叫了于左近驻守的教导总队协同搜山,唐邵平便是带了军士营的兵们去了那里。百来号军警在孝陵卫搜寻了几个钟头,果真在明太祖墓附近一棵树下将蓬头垢面,似乎在坐地等死的藏本英明搜了出来。 可惜此人被问及出走缘由却如何都不愿多说,一味流泪念佛,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耐人寻味的:“贵国无负于我,我亦无负于贵国也。” 寻获藏本的消息顿时像爆了一颗炸弹,自南京城内散播开来,直堵得日本人不甘心地叫嚣了两声“中国当局对于发现后疲劳的藏本氏,强制的使其陈述,又不使我官员到场”便闭了嘴,今村的舰队也百般不愿地撤了去。 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波闹剧似的戛然而止,驻守京师和陆续回防的兵将们仍在加强警戒,南京城里的老百姓却已战战兢兢地重新恢复先前的平静生活,先前举家逃亡的人们也陆续回转来了。 唐邵明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发疯似的硬逼着自己白日工作,夜晚练琴补课,愈加勤恳。魏将军见他上心,脸色总算舒缓了些,偶尔勉励一回,将那没收的肉干扯几片与他。 至于税警总团那边,依旧是每周一趟地来回折腾。自打孙立人从江西战事抽身,回到海州第一件事便是找来顾行云督问战车调校,整车图纸越发催得紧。唐邵明绞尽脑汁地比照死鬼唐二少的记忆,将从前见过的部件构图一一画出,累得他每周交了差事便身心俱疲,回到百子亭恨不能倒头就睡,身边躺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也顾不上与她温存。好在芸芝大度,从没为这事与他闹妖。 唐邵明晓得自己一月有大半时间漂在外头忙活,难得回来一晚也从未尽到为人夫婿的责任,每每清早别了周公醒来,只觉越发对不住她。唐邵明近来起得比鸡还早,低眼瞧着蜷在他怀里浅睡的芸芝,没舍得弄醒她,只是继续僵硬地支着胳膊,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此时,唐邵明只想着快些了结税警总团的差事,如此一来虽说魏将军摊派的活计只多不少,但省了耗在路上的时间,至少周末能在家充一回好男人,多陪陪这位温润如玉的妻子再战晚清。 七月初的午后天色欠佳,头顶上布了满满的阴云,候了许久也不见一滴雨落下。 南京城里像是闷笼蒸着包子,干坐着都得流汗。梅副官依旧叮叮当当敲着他的打字机,唐邵明刚交了一摞材料予魏将军审阅,忙里偷闲地合了眼,靠在副官室的椅子上小憩。 这一觉睡得不好,他叫梦魇给着了。 三年后南京城那人间炼狱的景象如是清晰地出现在梦里。 他背对着江面,站在燃着炮火余烬的断壁残垣上。面目焦黑的死人,淌着肚肠的活人,都如定格般现出痛苦、惊惧的扭曲面目。老人,孩子和女人,横七竖八地半埋在土坑里,静寂空洞的眼窝对着他。空旷的街道没有一丝声响,像是被鬼怪吸去了人气。 江里泛着红潮,听不着水声,染湿了他的靴子。 他猛一回头,见芸芝抱着个孩子,半边旗袍染着血,发疯似的沿着江岸奔逃,忽然身子一歪,栽倒在江水里。 唐邵明抽搐似的一蹬腿,几乎从椅子上翻下来,醒了。 “唐,怎么了?脸色不好。”梅副官走过来,拢过他桌上的图纸文稿,关切道,“你睡,我替你做些。”唐邵明译的典范令里头不少图样,梅副官也着实能替他描摹一番。 唐邵明摸出手帕擦擦脸,一捏,那帕子拧出水来。他怔了半晌,拍拍已经着手动工的梅副官,淡淡笑道:“谢了,梅尔。我刚睡过,好得多了,还是给我罢。”他抬手按着眉心,重新俯□,执笔译起魏将军的文书。 梅副官知道他逞强,却不晓得该说什么。他正踯躅间,忽而想起桩事,立时从铁丝筐里捡出一封信递过去。“哦,唐,刚才有人送信找你。” 唐邵明点头接过,那信封上没有落款,只潦草地写着他的名字。 内里的纸上写了一行字:“一点三刻,要事。” 唐邵明眯了眼,盯着那纸上字迹。他晓得这人是谁,只是不晓得为何时候未到,便收着了这人的消息。他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晚了四分钟。 唐邵明把信揣进裤兜,与梅副官说一句:“帮我照看一会。”便踱步出了顾问室。 唐邵明快步下了楼梯,一路观望着,从军校大路的树荫底下走过去。 他果然在门岗旁边看着一个熟悉的瘦长男子,外头还停着税警总团的福特车。那人随意披着件少校军装,嘴里叼着根香烟,老远冲他笑了一下。 “唐副官,这里。”那人洋派地一挥手,算是与他打个招呼,转身便往那叫太阳烤得滚烫的黑漆皮小车走去。 唐邵明顿了一顿,还是迈步出了军校大门,跟着那人走到车里。车门一关,他立即压低了嗓子道:“顾少校,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大事。”顾行云再无嬉皮笑脸的模样,抬手把那帘子拉了个严实。他从皮包里翻出几张薄纸,交到唐邵明手里道,“你自己看罢。” 唐邵明闻言心下一沉,未再做声,只低头细看那纸上内容。顾行云也眯眼盯着他,不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注: 做么丝去:干什么去。(南京话) 某茶周六考试,故周日更新。 74第七十三章 飞横祸 这纸上用红蓝铅笔勾画的十余个条目,正是一号战车的调校进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五周时间,顾行云手下的兵将们拼了命,将散热平衡的改进装置与倾斜装甲都已按着唐邵明给出的精细图样模拟了小样出来。唐邵明读到最后一行,眼睛一亮,指着问道:“这个也造好了” 顾行云点头,掏摸一阵,从皮包里翻出一块瓷片似的白色物事,可不正是先前托他督办的陶瓷装甲。 “如何,可还凑用?”纵是一个多月前已经与顾行云详解从矿材提纯到冶炼这一特殊装甲的整套图纸步骤,唐邵明依旧拿不准兵工厂是否造得出真能顶用的陶瓷装甲。若是冶炼不成,这些个漂亮瓷片便只能与外挂的砂石袋子做同一用途,稍许能改变钉入外装甲的弹片子弹的穿行轨迹。 “岂止凑用。大伙儿都没想到,就这么一片轻飘飘地,挡起子弹竟跟钢板似的硬实!汉阳造打上去就留个浅坑。待装在铁皮盒子里头让野炮山炮轮番轰了,它便是碎得稀烂,护着的内装甲也伤不着几分。”顾行云摸着瓷片上的凹纹,一双黑亮眼睛忽闪了两下,直似要把唐邵明骨头看穿,“算起来这整套装甲直比加了四十毫米的钢板还要结实。唐副官好本事,这方子要是卖出去,可是真个价值连城了。”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借花献佛,幸而顶用。”唐邵明叫这谬赞捧得心虚,干笑两声蒙混过去。他十分庆幸先前对陶瓷装甲的来路早有暗示,说是别处的来的机密,问不得也说不得。 这体轻质硬的陶瓷装甲跟欧洲军队素来拼命加厚钢板的路子差异太大,顾行云虽有疑窦,然多次试探唐邵明都应对得滴水不漏,于是他也开始寻思,唐邵明或许真个只是魏将军借来便宜行事的大头兵,便没有刨根问底。 唐邵明见顾行云所说测试效果与后世正经八百的陶瓷装甲并无二致,方才松了口气,默祷这回老天总算开眼助了他一臂之力。“只是这刚玉粉的纯度是越高越好,再低一个百分点,瓷片便防不了枪弹,只能作碗碟用了。” 素来一双青白眼看人的顾行云不爱轻信,只是他亲眼见着用唐邵明的怪异法子造出的坚硬瓷片,又不得不信。“团里使不了这许多碗碟。九成九的纯度,都按你的方子。” 唐邵明刚待与他叮嘱两句,顾行云已然猜着他的心思:“这套装甲的制作方法,除却你我绝无一人晓得全本,其余调校方案也尽数保密。下周与合步楼的谈判,我也得与孔部长和孙团长两位上峰一同前往。至于能砍下多少价码,便全靠这几张纸头了。” 听闻精明似鬼的财神爷孔祥熙与孙立人亲自压阵,唐邵明觉得这回应当吃不了亏。他对谈判砍价这些军人眼里的婆娘事颇有兴趣,忍不住多了句嘴:“这些图纸分几次拿出来,先给尝点甜头,再勾足他们胃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便是赚不得十几辆出来,也得叫他们按原先的价钱把新货造好。” 顾行云今日心情大好,闻言立时笑道:“结了那恼人的军令状,又给咱省下一大笔银钱,功劳苦劳都在你身。说罢,要什么谢仪?” 唐邵明不及发话,肚子蓦地叫了一声。 顾行云没的官派,在一道废寝忘食地忙活了五个周末,唐邵明也略知他脾性,是以并不客套。“真要谢我?那便却之不恭。若有五斤,不,十斤盆牛脯,我便知足了重生之凤霸天下。”自打魏将军严加控制唐邵明的零碎吃食,他就叫家里红案厨子烹制的盆牛脯想得抓心挠肝。 “男子汉大丈夫,咋这容易改口?”顾行云这回临时起意用的可是自个的荷包,他立马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冲了出去,“说五斤就五斤,休要坐地起价。这就给你买来。” 唐邵明不曾想顾行云说走就走,一把扯住他胳膊道:“不急在这么一会!我那还空着岗。” 顾行云嘿嘿一笑,只管裹挟着唐邵明继续疾驰。“六合居就在左近,三两分钟办置了,我好交差。”顾行云这车快得比孙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唐邵明劝阻无效,却给玻璃磕了两下后脑勺,终于心惊胆战地从了他。 顾行云没打诳语,果真没开出两三道街口便见到挂着前清贡品盆肉脯招牌的酒家,门口还停了一辆漆黑锃亮的雪佛兰,当是食客的座驾。 顾行云从皮夹里摸出两块银元,与老板买了五斤喷香肉脯。唐邵明一见到肉立刻拔不动腿,自掏腰包又要再叫五斤。顾行云虽说惊异,终于还是替他了了账,看着唐邵明擎了两只大袋喜滋滋地抱回车里。 只是这回顾行云尚未开出半米远,这小车便似遭了锤击,哐当一声巨响,教后头的雪佛兰顶着了车屁股。感情后头那司机生猛无匹,一脚油门便追了尾。 唐邵明身子跟着一震,嘴里咬着的肉脯立时喷将出来,然还没等他缓过神,那后头的司机竟杀气腾腾地抢过来,拦在他们车子前头怒目相向,点着手指教他二人出来。 那司机身架不大,打眼一瞧倒像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不过这人大热天压着软呢礼帽挡了半边额头,穿一身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暗格西装,好似这全套行头都是偷来的一般。 唐邵明皱眉,将那几乎浪费的半块肉脯塞回嘴里,只冷冷扫了一眼那肇事者。这地方在军校附近,他倒十分好奇有什么人撞了军车还敢无理取闹。 顾行云定睛看了一眼那人,怪道是他嘴角竟然抽了抽,面上现出悲戚无奈的苦笑。“唐副官,路遇瘟神,咱俩这回是真个流年不利了。” 唐邵明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嗟叹,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肉干,重又打量起这“瘟神”的尊容。 “南京城有这么句话――唔要神气,小心出门教你碰上孔二小姐。”顾行云分外悲壮地拍了拍唐邵明肩膀示意他一同下车,一面低声道,“管她说些什么咱都应了,赶快送走这尊神。” 唐邵明此时也已认出,这小个子司机正是铁汤池公馆那个性情乖张的小胡子。 话说这孔家二千金孔令俊素来以男装示人,人称二先生。此人十岁耍枪十三飙车,十五岁上还曾在大街上恼羞成怒打爆巡警的脑壳,是朵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剽悍奇葩。 死鬼唐二少的童年阴影也给唐邵明留下了深重的心灵创伤,他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万般不愿地开了车门,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异人二先生再度遭遇。 果然他刚挪出来,便听得孔令俊叉腰拧脖,扯着公鸭似的粗嗓门对着顾行云狂轰乱炸。顾行云也是有经验的,死猪皮似的面不改色,木然听着孔令俊发飙,拿定主意不与她礼尚往来。 唐邵明慢吞吞把嘴里的肉脯咽了下去,瞧一眼手表,见已经在外头耽搁了快要半个小时。他一想魏将军发觉他擅自离岗的各种后果,不由焦躁起来。 “嗯,这回真是撞得厉害,若要修好少说也要一百大洋。”唐邵明绕着两辆车转了一圈,已经慢慢踱到孔令俊身旁打量着她,似笑非笑说道,“二小姐既然没带这许多零花钱,我们也不与你为难。我这就拨个电话给你父亲,请他老人家接你回去压压惊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病愈,某勉力更新。 75第七十四章 薄命人 孔令俊纵然凶蛮,终究也不过十五岁。她爱车如命,这回瞒了孔祥熙与宋霭龄把家里的汽车偷开出来,本就不欲家人知道。且她平日与人争执,只要亮明身份旁人都会让她三分。然而这次撞车之人居然不买账,毫不服软要找孔祥熙理论,孔令俊有些慌了。 “要你多事!”她恨恨地扭头,发现这捉她软脚的男人竟是被她欺压多年的软柿子唐小三,登时恼羞成怒一拳砸将过去。 唐邵明探手捉了孔令俊腕子,慢悠悠地把她带了个踉跄,一脸热情笑意童叟无欺:“不多事。恰好我到财政部办事,顺道送你过去,二小姐不必客气。”他掳掠人口似的扯着孔令俊往车上走,一面招呼顾行云道,“顾少校,给她搭个便车。” 顾行云如何看不出这二人是旧相识,然而看着唐邵明公然对这跋扈千金动手动脚,还是觉到有些不妥,只低了头装没看见。 “你敢!”孔令俊蓦然红了脸,瞪圆眼睛道:“放了老子!”张嘴就咬。 可惜她不曾想,这两月唐邵明被魏将军训练得很有些身手矫健的味道,看准时机若无其事地一抽胳膊,教孔令俊一口咬上硬邦邦的精钢手表。只听咔嗒一声,孔令俊满口银牙比不上榔头坚硬,只硌得她眼前全是星星,鼻子一酸,迷迷蒙蒙流下泪来。 “二小姐的话岂敢不从,我放。”唐邵明憨厚笑着收回手,满脸无辜看着孔令俊,“此地风沙大,迷了二小姐眼睛?” 孔令俊扛着牙疼抹了泪,叫唐邵明一顿缠杂不清的说辞憋了一肚子闷气,明知他是装傻充愣地给她难堪,却偏生寻不着破绽发作。她揉完眼睛立时换了副虎视眈眈的架势盯着眼前这幼时玩伴。 孔令俊家世显赫,旁人无不让着她或是躲鬼似的避着她。或许是因为平日寂寞无聊得紧了,她这性子变得越发乖戾,总想着闹出点动静看人们乱成一团。说起来除却幼时在孔家当过人质的唐邵明,还真从来没人胆子大到敢跟她孜孜不倦地抗争。 孔令俊一想到这,不由记起小时候按着唐邵明可劲蹂躏的快意,竟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她从钱夹里扯出几张大票拍到唐邵明眼前,踮起脚拍拍他的脸颊道:“唐小三,算你走运,行啊,我赔给你。” 唐邵明叫她摸得背上泛起好些鸡皮疙瘩,手脚麻利地把那少说也有三百来块的票子收进兜里,瞄一眼孔令俊勒得比男人还平坦的飞机场,翘着嘴角轻松一笑:“二先生慢走,往后要是零花钱没处打发,我给你想法子。” 孔令俊眼睛一鼓坐回车里,可唐邵明这一句知根知底的“二先生”偏又叫得她十分舒坦。她捉了帽子往座位上一掷,阴晴不定地透过车窗看着顾唐二人。 唐邵明不愿迁就孔令俊,可又装傻充愣地没与她闹翻,自是心里有一番计较。 他看着跋扈嚣张的孔二小姐,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即将发生在民国25年的一桩公案。这天生豪迈的孔二小姐连私吞抗战献金的胆子都有,从每架自美国买来的飞机上都榨出两万美元的油水收入腰包,结果买来一堆马力打了八折的旧飞机。等到卢沟桥开打,蒋校长才惊觉手里的飞机只有305架,且绝大多数都是民国17年的旧货,至于民国25年国民捐款除却被校长夫人以观望为由悄然存了好些到那设在纽约的中国银行,孔二小姐也堂而皇之地借着孔宋家族的便利截留了不少。算起来,做那事的时候孔令俊才刚十七岁。 唐邵明着实担心孔令俊一旦恼羞成怒,对孔祥熙经手的战车预算也来一招敲骨吸髓,是以这回扮上了笑面虎,耐着性子与这男人婆你来我往。 顾行云在一旁看得惊异,唐邵明可是头一个哄着凶神恶煞的铁公鸡自个从头上拔毛的人。“蹭了块漆皮,不碍事。”唐邵明云淡风轻地数出一百块给顾行云,“我得赶紧回去了,保不齐魏将军这会正发飙呢。”顾行云半笑着点了一根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只是赶巧,唐邵明还没钻进车门,一顺道经过的年轻巡警却是吹着哨子,喘吁吁地奔将过来终极打工仔最新章节。他见税警总团的车子挂了军部的牌,立时转过脸,提了棍子对着后车里一副黄毛小子相的孔令俊指指点点,扯了嗓子吼道:“小娃娃,快给我下来!撞着人了!” 孔令俊一肚子强压的火气叫巡警一棍子晃了出来,她摇下车窗,一脸阴狠地盯着那巡警:“关你x事!”那巡警似乎不认得孔令俊,只当是哪个富少爷偷偷出来兜风,他见孔令俊一脸蛮横张口便骂,立刻拧了车门要轰他下来。 唐邵明刚待上前劝阻,岂料孔令俊已经从腰里把枪摸了出来,晃晃地指着那巡警的头,地裂山崩地吼了一声:“滚!” 巡警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劈手就夺孔令俊的枪。这二人厮打挣扎间,忽听得砰一声巨响,紧着便是一人闷哼,软软倒下去。 唐邵明睁大眼,真切见得一出“二先生擦枪走火,薄命人血溅当场”的人间惨剧。他记忆中孔令俊当街射杀巡警的血腥事体竟然就他面前发生。 孔令俊脸上沾着血,哆嗦了两下,看着手里的枪,又移开眼瞧着扑在她腿上汩汩流血的巡警,吓傻了似的愣在当地。 街上行走和远远围观的人们定格似的住了几秒,忽然尖叫拔腿奔逃,作鸟兽散。“杀人啦!”不知是谁一声高呼,把孔令俊从恍惚中喝醒。她痉挛似的几下踢开那眼见不活了的巡警,抖着嘴捉住车门把手,咣当一声合了,一脚油门没命似的驾车逃逸。 唐邵明冷眼看着孔令俊一骑绝尘,移步到那巡警身旁,蹲下腰摸他头颈的动脉。跳动已十分微弱。 他挡了顾行云和路人的视线,提起那巡警的手指,装作试他脉搏,沾着地上的血写下几个数字,正是孔令俊那车牌照的号码。 唐邵明眼里神色敛着,摸出兜里那二百来块钞票,插草标似的塞进那巡警领子里。他起身,不动声色的钻进车里。“死了。”他只说了两字,便再无下文。 顾行云转脸看着他,余光瞄到那巡警的后背抽搐着动了动。他收回眼,好似第一天才见到唐邵明一样,手指机械地拨弄着方向盘上的漆套。 唐邵明没等他开口,扫了眼顾行云的皮包,哑着嗓子道:“不想这材料曝光,就快走。” 顾行云瞳孔一缩,顿了片刻,终于一脚踩上油门。待车子把那尸身抛开老远,顾行云才从后视镜里看着唐邵明:“那人没死。” 唐邵明嗯了一声,慢慢理着手里的肉脯袋子,那肉脯的颜色与刚刚地上的血色恁地相像。“活不了了。”唐邵明漠然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物,良久,才淡淡道,“便是活着,也救不得。顾少校今日来找我已是不该,我只求这份材料能在你我手里多存些时日。日本人的间谍不是傻子,不要为这事让苍蝇闻了腥。”唐邵明不与顾行云多说,微微合了眼,随着车身的震动上下颠簸。 顾行云一路沉默地把他送回了军校,唐邵明悠然下车,对着他微微一笑:“顾少校,今日之事莫要与人说起。你只管看着,老天有眼,她或许逃不过去。” 顾行云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没与他搭话,只是开着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黄埔路梧桐掩映的尽头。 唐邵明抱着两包沉甸甸的六合肉脯,顺着道旁斑驳的树荫疾步前行,渐渐小跑起来。 他哼哧哼哧地用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汗,抬头一望,见二楼顾问室的窗扇开着,立着一高大宽阔的人影。 魏将军正端着红茶倚在窗口,欣赏风景似的看着刚刚从军校大门跑过来的小副官。 作者有话要说:某茶夏眠结束,继续更新。诸位长官端午节快乐。 76第七十五章 卤凤爪 唐邵明做贼一般轻手蹑脚摸进屋,小心翼翼地问梅副官:“将军没唤我?” “没。”梅副官正描着江西一带的工事图,扭头见到两只香气四溢的大口袋,却没顾得上叫醒肚里馋虫,只顾惊诧道:“中午不是才吃了三大碗?你不撑?” 唐邵明竟然教以嘴馋著称的梅副官说红了脸,辩白道:“我年轻,得长个!” 梅副官手快,径直摸上他微凸的肚子,捏起一圈皮肉啧啧叹道:“嗯,是长了。” 唐邵明气得七窍生烟,顿时使出吃奶的力气绷紧。 只是这一遭还没等他与梅副官据理力争,桌上的电话却响了。一接,果然是魏将军:“唐中尉,带上你的零嘴过来,马上!” 想不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唐邵明立刻瘫了脸。他眼睛骨噜噜一转,从袋里抓出几把塞进抽屉藏着,这才吐纳呼吸一番,装模作样地数出十几页译好的文稿,与赃物一并带去请求宽大处理。 魏将军不多话,手指往桌上一敲,唐邵明心领神会地把小十斤吃食供上去。他把上午做完的活计也摆到上桌,自个小媳妇似的站到魏将军身侧。 唐邵明做事仔细,译出的文稿从不涂改,魏将军捏起单镜大略扫了几眼,便收入袋中封了口。 魏将军捧着茶杯,淡淡瞧着蔚为壮观的两袋肉食,手一探顿时拖到眼前。魏将军叹了口气,眼睛却与梅副官一样落在同一位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魏将军沉肘抬腕,手指按在唐邵明被肉脯撑得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不紧不慢地摸了几圈。 魏将军似乎笑了一声:“太不成话!你又不用生养娃儿,不住嘴地吃这些小东西作甚?”魏将军抬眼看了看他,忽然挑眉,捉着手帕抹上他嘴角,擦了一块肉渣下来。 唐邵明愣愣地站在那,没觉得丢人,只觉得冤屈。 他每日除却伏案工作就是被魏将军和梅副官盯着,上蹿下跳地向四肢发达反应灵敏的壮士行列靠拢。不过为了填饱肚子排遣寂寞,才偶尔自甘堕落地沾染一丝纯娘们习气,不曾想这也能让魏将军抓着小辫子。 他预感这位上峰接下来绝无好话,只得厚着脸皮装傻似的挠挠头顶。 魏将军见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窦娥模样,嘴上抽了两下,一掌照着唐邵明肚皮拍下去,教他胃里的吃食也跟着翻了两翻。“记着,下不为例。往后再溜出去打野食,晚饭就不必吃了!”魏将军那绿眼睛看着瘆人,唐邵明僵笑着往后缩了缩。 好在魏将军没兴趣为了几斤肉干跟他没完,摸出两只盖着小鹰章的信封□他口袋,上头分别用花体写着“olt.tung”与“olt.mayer”。 唐邵明拆了自己那封,里头是张二百六十马克的支票。[.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盯着手里的支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魏将军纵使严厉,终于还是体恤他辛苦,之前练枪耗费的弹药没从他薪水里扣。唐邵明喜滋滋地攥着在这时代挣到的头一份军饷,恨不得抱着魏将军亲上两口。他当即决定再也不把魏将军跟黑心老板扯上关系。 从这天开始,魏将军再怎么给他加码,唐邵明都干劲十足地尽数做好重生之凤霸天下。便是晚上背不出书被罚上百个的伏地挺身,他也淡定地寻个舒服点的姿势,二话不说挽了袖子就往地上趴。 好容易捱到星期六,唐邵明屁股一坐进税警总团的车立刻撒了欢,熟门熟路指挥着司机去采办吊足了他胃口的盆牛脯,舒舒服服吃了一路。 他与那前来接他的少尉借了当日的小报看来消遣,却教头版显要位置的一行黑字吸引了眼球——“富家女当街毙巡警财神爷花钱买平安”。他默默念完这篇小文章,微微一笑。 唐邵明在那尸身上做的手脚果然引着警察毫不费力查到了孔家,而且不出所料,他特地留下的大额钞票果然被查案的人悄悄私吞了,而且就这这一点直接锁定乖张跋扈的孔令俊。孔祥熙得了消息,顿时又惊又怒,二话不说便把那无法无天的二小姐禁了足。孔令俊在家饿了几顿,哭爹喊娘地撒了两天泼,她死也想不到那倒霉巡警都中了枪都还有功夫记她的车牌。她一慌神,连路遇唐小三和税警总团的军官的事体也与孔祥熙说了。只是那到访的警察说并无军车滞留尸首左近,孔祥熙听得确实,这才缓了脸色,对孔令俊道:“幸好那孩子还念着旧情护你。” 孔令俊冷笑:“唐小三?他不过是对令仪没死心,顺道哄我罢了。” 孔祥熙听她有的没的嘀咕了一堆,只是莞尔一笑。他叫秘书费了好大力气四处打点,才叫警察厅出了个证据不足的裁定,草草结了这闹得满城风雨的人命案 可惜八卦记者的效率向来不输办案的警察,官面上虽用银子封了口,他们仍是从苦主家小的嘴里挖出了种种黑幕,孔二小姐顿时成了南京城臭名远扬的扫把星,连去学校里都吓得同窗退避三舍。 唐邵明刚进海州大营,就见着孙立人一身短打,亲自领着一队兵在大太阳底下做饭前跑,踏得尘土飞扬。 “雄壮、威武、严肃、刚直、安静、坚强、确实、速捷、沉着、忍耐、机警、勇敢……”税警总团的精神答数长得惊人,每回都吼得唐邵明耳膜发胀。不过这些个词句总算比中央军校亘古不变的“亲爱精诚”多点趣味。他消受不了兵们一个赛过一个的大嗓门,抱着空了一半的油纸袋子,揉着耳朵往边上走。 孙立人眼神犀利,没费什么气力就认出了竭力隐瞒存在感的唐邵明,几步跨上前,熊掌一挥箍住他后颈,豪爽道:“邵明,我带的兵如何?” “很好,很精实。”唐邵明嘿嘿一笑,不着痕迹地推开孙立人汗津津的胸膛。“团座威武。” 孙立人一把搡上他胸口,佯怒道:“团座又不好听,没人的时候叫它作甚!挺好一娃,开口咋跟你大哥一样古板。”孙立人不晓得为何,今日心情绝好,一股热切劲倒教唐邵明有些手足无措,只是讪笑。 孙立人定睛看着他,捉了唐邵明肩膀笑道,“挺好,你也壮实了!”孙立人不与他虚套客气,径直顺了几块牛肉大嚼,又摸了一把抹到唐邵明嘴里。“小子,挺会享福呐,魏将军没叫你吃穷?” 唐邵明顾不得辩白,赶紧抬手抹油,口中呜呜作响。他牙口好,吞咽间一口啃上了孙立人手指头,差点把那嚼劲十足的人肉当成牛蹄筋咽了下肚。 “熊样子!当是卤好的鸡脚爪?”孙立人被他啃得直跳脚,笑骂一声,赶紧把那肿了一圈的手指头塞进嘴,使劲吮了两口止疼。他往唐邵明梳得一丝不苟的头顶揉了一把,十分愉悦地捉了他往林子里拐:“过来,有好事说与你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注: olt.为oberleutnant中尉的缩写。 精神答数:做过兵的弟兄都晓得,跑步时要用吼的。雄壮、威武、严肃、刚直……此处使用国军成功岭版本。 某茶表示偷懒很有负罪感,不能这样了。 77第七十六章 远道客(上) 孙立人扯着唐邵明到了无人处,这才与他说:“你的调校案跟实测模拟我都亲眼见了,着实厉害阴阳禁书之夜路!若是拿得到这样的战车,打苏联人、日本人的铁皮车都不在话下,便是欧洲市面上最新的坦克也都赶不上它。一句话,谢了!” 唐邵明轻轻转着手上的戒指,微微一笑:“这事我也没出力气,做的都是上峰交代的琐碎事,依样画葫芦。倒是顾少校他们辛苦。”唐邵明地熟门熟路地说着客套话,只想安安稳稳地交上这趟差,不欲横生枝节地被人惦记。 “不必瞒我了,这方案根本不是德国人的路子。”孙立人止住他,直看进他眼里,好似要寻出些不寻常的踪迹,“你教顾行云把那铁皮盒子里的东西上了绝密,又不肯拿去谈判,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唐邵明喉结动了动,缓缓移开视线:“我只是转述魏将军让我带来的东西,至于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按规矩我也不知。” 孙立人见唐邵明说得依旧滴水不漏,也不好继续逼他,只是点了点头,与他在树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子话,终于谈到正题上去:“这个星期二我们与合步楼的人见了面。” “如何,价钱降了几成?”唐邵明一听谈判立即拾起当年给客户办案子的本能,毫不掩饰对孔方兄的高度关切。 “孔部长把价钱压到三成,当日自然没谈拢。不过昨日合步楼的管事突然来了消息,说是有个上校要从柏林赶来参加二次谈判。但这回怪的是,他们在价钱上似乎松了口,却提了一个条件。(.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孙立人顿了一顿,观察着唐邵明的表情,“那上校要亲眼见到写出这调校案的人,所以你得过去。” “供我出来作甚!”唐邵明心里咯噔一下,反手攥住孙立人腕子,“摆到明面上,我做这事够上十次军事法庭,你们可别坑我。” 孙立人弯着眼睛笑得狡猾:“那东西塞将军也看过,不过正是他老人家亲口说的让你过去,若是成了就给你颁嘉奖令。你那顶头上司也批了红,不信自个去问。总之一句话,帮我们把价钱砍下来,你的活计才算完。担心什么,肯定不会让你吃牢饭。” 唐邵明心思转得飞快,越发犯了疑,他这回实在摸不清塞将军他们究竟打的什么心思。他皱眉看着孙立人,过了好一会才苦着脸道:“鸡蛋好吃就罢了,为何非要见那下蛋的鸡?不去。” “旁人都争着抢着的机会,你倒跟上刑场一般。”孙立人一把揉上他后脑勺,“真个怨不得我,哈哈孔说这事你去了一切都好办,而且顾行云也反常似的和着他……” 唐邵明往侧边一闪,躲开孙立人的熊掌。“到底什么人要见我,你知道?” 孙立人想了想,道:“那管事的洋人说叫做什么海什么古,我也不熟。” 唐邵明抱着胳膊沉吟半晌,道:“海因茨?古德里安?” “没错,是这人,你认得他?” 唐邵明摸着下巴道:“不认得。只听魏将军提过,这人带着一号战车参加了四月阅兵,很受他们总理赏识,据说颇有能耐。”他站住脚,勉力维持着一副淡定语气,“好罢。若是那天魏将军没给我派多少活计,我就陪你们去溜一圈。” 他不记得史书上有没有记载古德里安来华参与合步楼谈判的事宜,也没心力分析自己过去一个多月的举动是否已经给历史加了些改变口味的作料。 孙立人咧嘴笑道:“你肯去就好,臭小子,费我恁多口水。顾行云昨日还与我说,你要是打起算盘,说不定比咱的财神爷还狠。” 唐邵明无奈地看着孙立人,且不与他逞口舌之利。 虽说这些日子已经见到好些名人巨擘活蹦乱跳地在他眼前晃悠,唐邵明的好奇心还是没得到充分满足,离见惯不怪的麻木淡定还差着几十里路。这回能亲眼见到活的装甲军团灵魂人物古德里安,他就跟拿到古董展览的门票似的,先前那一丁点抑郁登时一扫而空终极打工仔最新章节。 唐邵明别了孙立人,照常往顾行云的技术科踱去。这回他算是交了一半差,只需等着几日后面见古德里安,在海州大营里竟然蓦地变了闲人。 他慢悠悠地把这偌大营区逛了个遍,十分同情地看着夕阳下挥汗如雨的兵士们操练,待到天色渐晚才拐进技术科的小楼。 熟料顾行云这墙头草好似是怕他兴师问罪,竟然毫无征兆地遁了地,几处问下来都是令人窝火的两个字――不在。唐邵明十分无语地折出来,靠在昏暗的走廊里一边漫无目的地等待,一边琢磨要是顾行云铁了心躲他,该当如何在这蚊虫肆虐的盛夏天过夜。此时,却有一人猫儿似的无声无息凑到近前,遮了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灯光。 唐邵明抬眼,见是高他一级的上尉施泰因,赶紧站直了行礼。 “哎,是唐中尉。”施泰因既白且长的手指往帽檐上已一搭,波斯猫似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就是过来与你说一声,顾少校今晚不回来,不必等了。” 唐邵明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乍一听还是打了磕:“谢谢。那我……”他看着外头已经漆黑一片的天色有些犯愁,要是这会往南京赶,到了百子亭恐怕也要后半夜。 “如此看来,他似乎没给你留钥匙。”施泰因也随着他看了一眼窗外,挑了挑下巴道:“若是你愿意,我也不介意收留你一晚。”施泰因走近一步,吹走了绕着唐邵明头顶嗡嗡飞舞的花脚蚊子。 唐邵明捉着手臂上叫蚊虫叮咬一个摞一个的大包,他不习惯给不怎么相熟的人添麻烦:“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回南京去。”他这血型造孽,打小就招得蚊子前仆后继地往上冲,没想到在税警总团混了五个周末,成群结队的蚊子们还是一致瞄准这细皮嫩肉的外来客,厚颜无耻地往他这化缘。 施泰因瞄了一眼肿得跟蘑菇似的毒蚊包,也不拦他,只是半笑道:“夜深人静,郊野路上的虫豸未必消停,我屋里倒是有蚊香。” 唐邵明果然中了心理暗示的阴招,忍不住挠了两下,耳边嗡嗡的销魂声响也教他身上越发痒得厉害。思忖再三,他终于丢盔卸甲地从善如流,且与这大发善心的施泰因凑合一晚,来日再与人间蒸发的顾行云算账。 施泰因果不食言,一进门便兑现诺言熏上了蚊香。 唐邵明四下环顾,施泰因住处的陈设十分特别,直教人看过一眼便绝不会忘记。因为他家的小厅正中摆着一样不该出现在起居之所的家什――巨大的军用沙盘,四壁则嵌着直通到天花板的书架格子,塞满了大小书册图纸,一架梯子靠窗口支着,浑不似住人的所在。 施泰因竟也是个洁癖的,直接把唐邵明轰进浴室,不由分说把他脱下来的衣裳统统扔进水池。“等等,我没的换!”等到唐邵明反应过来,他的全套行头已经都浸了水,湿哒哒的一团。 施泰因显然没有向下级道歉的习惯,他略想了一会,便从橱柜里扯出条雪白浴巾丢过去:“先用这个。” 唐邵明总算深刻体会了客随主便的掣肘,他赶紧把衣裳洗净,挂出去抢月亮晒。他围着浴巾一脸悲怆地进到卧室,却见那生了一身结实好肉的施泰因端坐床沿,正蕴着笑意打量他:“你是上面还是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注: 哈哈孔:孔祥熙的绰号,因其八面玲珑,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故得此号。 古德里安:海因茨?威尔海姆?古德里安,1888年6月17日生人,是德国装甲兵核心缔造者,亦是闪电战的创始人之一,虽然不是纳粹政权时期的最高级将领,却名列二战最出色的指挥官之列,被各国战史学家公认为世界坦克作战之父。 78第七十七章 远道客(下) 唐邵明向来不齿鸠占鹊巢的涎皮勾当,立即爽快道:“下面。”手脚麻利地打起地铺。 施泰因双目如钩,盯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一圈。“唐中尉,你似乎与那位顾少校交情不错。” 唐邵明不晓得施泰因为何这般关注他与顾行云的往来,随口道:“尚可。” “同食同寝,只当得‘尚可’二字?”施泰因半开玩笑似的续道。这俏皮话从身长八尺形貌英武的施泰因嘴里一本正经地冒出来,只教唐邵明听出些弄堂女争风吃醋的尖刻味道。唐邵明有些莫不着头脑,只道:“都是为公事,一切从简而已。” 施泰因见他一副懵懂模样,终于放心似的缓了脸色:“地上虫多,上来!。” 唐邵明笑道:“长官,你我的体格定然挤不下一张铺板。” 施泰因是个固执的,捉住浴巾一使力几乎把唐邵明剥个赤条。唐邵明不敢胡乱挣扎,随着施泰因动作被他拉上床去,那棕绷小床登时凄厉地吱嘎作响。他一眼瞄到自床脚徜徉而过的蝼蛄,一阵头皮发麻,顷刻间改了主意顺水推舟地挨着施泰因躺下。 施泰因盯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寻思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魏采尔将军的归国行程已拖延半月有余,这回古德里安上校又突然来华,你还是尽早做好去柏林的准备罢。” 唐邵明一怔,他蓦然想起孔祥熙也说过魏将军卸下顾问团团长一职,六月就该回德国去。然不知为何,唐邵明在魏将军身边侍奉月余,却丝毫没发现这位上司有离去的征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魏将军之前在参谋本部就有过与塞将军意见相抗的苗头,细想来魏将军近来一副打算长留此地的架势的确有些怪道。 “陆军考绩要等到年底,不会这么快罢。”唐邵明不动声色地引着施泰因说下去。 施泰因手指轻轻敲着床板:“快与不快,过几日便知道。古德里安上校这次来华,恐怕也不是他自个的心血来潮。”施泰因今晚似乎尤其话多。 唐邵明琢磨片刻,理不出头绪,随口问道:“难道是希特勒……” 施泰因略带惊讶地看着一语中的的唐邵明,幸而他不欲就此打断思路,是以没顾得在此处多加盘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希姆莱那神棍给他拼凑的几万党卫军刚吞了罗姆的冲锋队,现在这位总理先生又开始打国防军的主意了。一口气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网游之纵意花丛最新章节。”说到此处,施泰因轻蔑地哼了一声。魏玛国防军的军官团素以职业军人自居,甚至带着股棱角锋利的傲气,不肯与政治沾边,这位施泰因上尉的鄙夷态度也十分明朗。 乍一听神棍二字,唐邵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十分理解施泰因把党卫军的大头目海因里希·希姆莱比作神棍。希姆莱的确是个怪人,对外星力量和巫术之类没谱的神秘主义痴迷到近乎疯狂的程度,几年之后这人还会往西藏派探险队,寻找所谓地球轴心的神秘力量。 唐邵明略一计算时间,顿时把施泰因的话与半个月前发生在慕尼黑的“长刀之夜”联系在一道。那会儿迅速扩张的冲锋队有吞并国防军势力的野心,希特勒与倍受施泰因鄙夷的神棍希姆莱嗅到危险决定先下手为强,带了党卫军一举血洗冲锋队,据说还在褐衬军大楼里顺道替刚刚被捕的恩斯特·罗姆队长捉了一场奸——当党卫军搜查政敌藏身之地时,意外地撞见罗姆心爱的同性情人埃德蒙·海因斯正跟一年仅18岁的俊俏军官演着春宵一梦不思归的旖旎戏码,窘得那位道德标杆似的宣传部长戈培尔大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施泰因见唐邵明一脸坏笑地走着神,哪里知道他脑子想得尽是传奇基佬罗姆的二三事,于是只管往他背上拍了一掌道:“促成生意,摸你的底细,促魏将军回国。古德里安上校担的这三件事只要成了两件,魏将军将军都是非走不可。至于你,多半也得叫他一并打包带去,能不能回来就看造化了。” 唐邵明叫他拍得猛然回神,听了这话顿时心下一凛。施泰因竟是刻意透了这许多带着越界意味的东西与他听。唐邵明放不下家里的太太和很快就要燃起战火的这座城市,抿了抿唇,极力掩去心内越发汹涌的波澜。 “应该不至于如此罢……古德里安上校是国防军的出身,便是只看在魏将军是他老上司的面上,也未必肯替政客们淌这浑水。魏将军说他精研摩托化军队多年,且在装甲作战上颇有见地,说不定真个只是来谈合同的。”唐邵明碍着身份,想要知道更多可又不知该不该问,他忖度着,摆出一副不怎么在态度的将话题径直岔了开去,撩得施泰因话到嘴边越发急着冒出来。 施泰因拉了灯绳,屋里顿时黑下来,只有两双眼睛亮着,活像伏在暗夜里相互观察试探的两头猎豹。“前几日刚与合步楼谈过,柏林部队局的电报便拍到了我这。古德里安上校想必已经见到你的档案,所以你最好小心应对。” 唐邵明琢磨着事情,分外谨慎地应了一声:“嗯,我晓得。” 这一晚唐邵明添了心事睡得不好,一腿压上施泰因,狗熊似的将他拱上墙。施泰因算是尝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苦痛,发誓有生之年再不与这看不出傻还是奸的中尉同榻而眠。 话说唐邵明在魏将军面前素来谨言慎行,除却与课业和军校活计有关的事体,极少向这位冷面长官发问。他回去军校照旧向魏将军述了职,思忖再三还是拿捏着分寸,轻描淡写地把施泰因和孙立人对古德里安此行的疑问提了一句。 魏将军果然停了笔,定睛看着一副淡定模样的小副官,“你从施泰因上尉嘴里挖出了不少东西。”这小副官最近自觉了不少,痛下决心一改偷奸耍滑的懒惰性子,公事私事都办得妥妥帖帖。魏将军从前也是个爱兵如子的,他看在眼里,对唐邵明虽然依旧严肃,却渐渐没了早先的凶狠苛刻,偶尔说话也带出点随意的味道。 唐邵明见魏将军并无责难之意,立刻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没打听,这些都是施泰因上尉自己说的,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说这些出来。” “施泰因不是个健谈的人。”魏将军紧绷的唇线微一上扬,噎得唐邵明窦娥似的惨兮兮。 然唐邵明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候了半天,都不见魏将军再有其他开示。 唐邵明心知这回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夹着厚厚的文件袋行了一礼,转身退出魏将军的办公室。 民国二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夜,似乎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黄梅天,一架涂着欧亚航空公司徽标的容克斯w34客机在重兵把守的南京大校场空军基地悄然降落综漫之星夜辉煌最新章节。 蒿草掩映的停机坪边上早已候了三辆挂着商牌的克莱斯勒,敞着车门的里厢坐了几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见得舷梯放下,依次走出车外。 夜幕中,只有几束从瞭望塔打下的探照灯光,间或从鱼贯步出舷梯的高大男人们头顶扫过,把那快步健行的人影拉得刚硬修长,直刺进笔直的跑道尽头。空旷的场地里只听得到他们有力的脚步声。 为首一人身穿着挺括的国防军陆军制服,佩了锋利马刺的高筒军靴在泛着冷光的黑色轿车前头蓦然停住,只余锃亮的十字勋章在领口微微晃动。 “herzlichwillkommen,sehrgeehrterherroberstguderian.”(欢迎来到中国,尊敬的古德里安上校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关于希特勒、纳粹党卫军与魏玛国防军(reichswehr)、第三帝国国防军(wehrmacht):在这里某茶觉得有必要澄清,文中提到的魏玛国防军跟搞屠杀的纳粹军队不是一回事。魏采尔、塞克特等驻华军事顾问团成员,包括本书中的小唐都是魏玛国防军(reichswehr)中的国家陆军(reichsheer)成员,属于塞克特在凡尔赛条约后实行“十万陆军”精英整军计划造就的职业军人。党卫军顾名思义是纳粹党的军队,对第三帝国元首希特勒负责;而魏玛国防军是非政治立场的职业军人,为民主共和做事。 魏玛国防军从产生的那一天就不效忠于领袖,而是国防部和本国民众,希特勒多次想要拉拢、解散、改编国防军都未能成功,这也是希特勒组建党卫军的原因之一。 尽管1934年8月冯·兴登堡死后,所有德国军官,包括魏玛国防军军官迫于形势宣誓效忠希特勒,但宣誓这种东西大家都懂得…… 1935年后,reichswehr正式改称wehrmacht,逐渐渗入党卫军势力并大幅扩增兵员至数百万人。希特勒对绝大多数魏玛国防军出身的将领(包括经常公开顶撞叫板希特勒的正直男古德里安)并不怎么信任,而这些军官团培养的职业军人对党卫军之流也十分不屑,是以双方一直心存芥蒂甚至明里争斗对抗,而希特勒后来也的确与魏玛国防军的大头头水火不容。当然魏玛国防军出身的也有如隆美尔等人受到了希特勒的重用,但隆美尔最后也卷入了推翻希特勒的行动而被迫自杀。 魏玛共和国末期与第三帝国雏形期,于时间段上存在补分重合。本文行文方便,故参照德国军史之归类方法,将reichswehr和wehrmacht统称为德意志国防军。 关于1934年德国政局:魏玛共和国自1919年成立,彼时虽废除帝制,但仍然保留以前的正式国号德意志帝国,是以魏玛共和国只是后世历史学家的称呼,并非官方名称。魏玛共和国自1933年3月发布授权法案时起名存实亡,1933年9月1日希特勒才在纽伦堡纳粹党代表大会首次使用“第三帝国”一词。1934年7月希特勒的职务依然是魏玛共和国第15任总理(任期1933年1月30日-1934年8月19日),而魏玛共和国总统冯·兴登堡晚年健康与智力状况不断恶化,1934年6月30日长刀之夜后更是无法控制希特勒权力,故希特勒是在1934年8月1日终于成为第三帝国元首兼总理,而冯·兴登堡的死讯也于1934年8月2日传出。 3再补充一点关于古德里安:1934年7月,古德里安已成为装甲兵部队总监。年初某茶为查阅当年纽伦堡军事法庭对古德里安的庭审记录和判决曾去过一次纽伦堡,据手头资料,排除当时美苏对立时的政治考量后,确认古德里安虽在纳粹党执政期间虽有指挥装甲部队执行了希特勒下达的作战计划,但反对纳粹的屠杀和灭绝政策,未参与对平民、战俘屠杀和种族灭绝,故军事法庭未将他列入战犯名单,在1948年释放出狱。 长官们困酣娇眼欲开还闭,夏日慵懒啊。咳咳,真的可以吱声了。 79第七十八章 拔千钧 古德里安乘着山打洋行的车去了合步楼订下的安乐酒店栖身,路上亦抓紧一分一秒,教副官报了未来几日的行程与前来亲迎的国府交通部长朱家骅知道。那精准到分钟的行程表上除却谈判时间,也赫然用红笔标了一整个晚上,却只写着一个otl.t,并未多做解释。 第二日清早,魏将军的车驾从操演场边经过,偶然瞥见一个白花花的物事在场上缓缓移动,定睛一看,竟是唐邵明那身越发壮观的腱子肉一步一抖地晃他的眼。魏将军叫司机降了车速,往场地里望去。 唐邵明后背直且长,这些日子不堪回首的跑圈练块耗净了仅存的婴儿肥,肩膀一宽更是衬得身旁不怎么孱弱的梅副官立马纤细几分。 魏将军静静打量着的小副官,觉到他比上回酒醉昏睡时已经长开不少,约略显出些军人的威武模样了。魏将军见他老实锻炼,没跟监工梅副官涎皮闹妖,素来板着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得的温和意味。 唐邵明伏案写字的认真模样和一本正经的说话调子,乃至弹琴的瞌睡习惯,都时常教他想起已经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的汉斯。魏将军言出必行,自打那晚说过之后就真个把唐邵明当成自个儿子来养,气得急了一把拧上耳朵,再往屁股上踹一脚也是有的。唐邵明一贯呲牙咧嘴地哼哼两声,并不躲闪,因为他晓得第二天魏将军一定会往他盘里多加块肉。 魏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教场地里的唐邵明没来由地觉到不自在,打了个喷嚏。他一扭头,见梅副官嘴角带着一抹笑正发呆似的瞅着他光溜溜的背,顿时记起这位同袍的小嗜好。 当年做学究的时候曾念过一部洋人的《同性伴侣生活法》,唐邵明觉得既然合法,便有它存在的道理重生之凤霸天下最新章节。故而他并不排斥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地相好,甚至可以理解母苍蝇都没几只的兵营正是滋生微妙情愫温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不过他一穿过来就已有了称心如意的贤妻,内心里也十分鄙夷在外花头不断的猥琐男人,更没打谱给他朝思暮想的芸姐添个孔武有力的竞争对手。 于是唐邵明往梅副官胸前揉了一把,沉着嗓子问道:“小梅,盯着我笑什么?”梅副官蓦地红了脸,移开视线,手指挣着衬衣下摆。“没,我没笑。” 唐邵明甫一听见这深闺怨妇惯用的经典动作,心底忍不住泛起想要作弄人的恶趣味。他凑上两步,勾着嘴搭上梅副官肩膀,故意挤出个色迷迷的眼神:“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碰?来,再给哥哥笑一个,好看。” 梅副官这回听得懂了,一张脸红得活像熟透的柿子,道:“不行!”此话一出,登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露了怯。 “有什么宝贝的,当我不会?不就是这样。”唐邵明眨了一只眼,极尽暧昧地冲梅副官莞尔一笑,满脸娇羞模样。梅副官叽咕着笑骂一声,飞身扑上与他扭打在一道。 唐邵明近来气力猛增,仗着块头大,相扑似的提了梅副官裤腰把他抱起。唐邵明把他挤到粗大的树干上,嘿嘿坏笑:“不听话啊,这可不好。”梅副官一把扣上他腰间痒肉,使劲拧着终于教唐邵明松了手。 唐邵明此番戏弄了狐假虎威折腾过他的黑心监工梅副官,甚有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的快意。他嘿嘿坏笑着抖了制服穿上身,没瞧见树林后头一辆轿车已经慢慢开了去。 待他去到魏将军跟前领差,却见这位冷面上司脸色有些不对。 “古德里安上校打了电话来,教你晚上去安乐酒店。”魏将军慢慢挪了个位置,按着上腹探身往红茶里加糖。 “是。”唐邵明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魏将军,道,“长官身体抱恙?” 魏将军十分僵硬地弓着腰,摆摆手:“无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你去把印好的典范令发到各营。” 唐邵明点点头。他看着魏将军一副动作缓慢的反常之态,试探道:“长官胃痛?” 魏将军牙关抖出一声响,从抽屉里摸出药片咽下,却带着一丝不耐道:“做你的事!” 唐邵明缩了缩脖子,退到门口,却见魏将军已经渐渐趴到了桌上,似乎十分痛苦,果然是梅副官从前提到的旧疾发作。唐邵明没想到如魏将军这般百毒不侵的铁血军人也有颓软的时候,怔了一会,赶紧往盆里倒了热水,拧了烫手的毛巾走过去。 魏将军伏在案上闭了眼,紧锁着眉头不说话。唐邵明俯□,十分费力地解开他军装扣子,握着毛巾按住他上腹慢慢揉。魏将军嗓子里哼了一声,脊椎骨格格响着侧了侧身子,伸手隔了衬衣按住他手臂。“出去。”魏将军不爱让人瞧见自己病怏怏的模样,喘着粗气吩咐道。 唐邵明无法理解魏将军这种近乎自虐的强硬,打定了主意抗命。他对老弱病残总是多些耐心,一扭头瞥见靠在墙角的沙发,低声道:“长官,冒犯了。”他小心翼翼把魏将军双臂搭上肩,使尽力气托住他后臀和腿弯,低吼一声把这身材甚伟的官长从椅上抱起。唐邵明抱着魏将军,咯吱咯吱踏着地板走过去,平放到软和的沙发上。 唐邵明累得一头汗,索性抬脚迈上去,一屁股压在魏将军大腿上,捉着毛巾在他肚皮上擦地似的又敷又揉。他不通医术,只是从前吃多了冰激凌也这般自行处理,屡试不爽。于是此番依样画葫芦在魏将军身上好一顿炮制,把他胸前金灿灿的软毛都搓下一大把。魏将军左肋留着两处处陈年老伤疤,像是子弹穿入的痕迹,许是枪弹打伤了胃袋。 待他换了十几回毛巾,气喘吁吁地忙到腰酸背痛,这位皮糙肉厚的病患终于恢复元气睁了眼大明二十四监最新章节。 魏将军脸色好了些,看了一眼唐邵明这骑马似的体位,忒不成话,登时抬手拍上他屁股。“还不下来?”言语间倒是没有责怪的意味。 唐邵明麻着腿翻下去,给他换了条毛巾搭在胸口。“长官好了?” 魏将军慢慢系好衣裳,嗯了一声。两个男人闷着对视半晌,魏将军往他肩上拍了一把,道:“去罢。” 唐邵明舒了口气,点头道:“是,长官有事便唤我。”拖着转了筋的小腿一瘸一拐挪将出去。 魏将军听见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方才捂着胸前的毛巾倚上靠背,淡淡笑了。 唐邵明下楼调了八个二等兵,他不好意思甩手充大爷,于是连他在内一人一只沉甸甸的大箱,去各营分发他亲手校译的陆军典范令。兵们见他年轻随和,又不是国军官佐,路上也侃了好些有趣的大小事情与他听。 这当中有一件教唐邵明留了心。据说近来被重兵围剿的共军又有新动作,在七月初组了一支北上抗日先遣队,说是要抗日,却没往北走。一提到跟日本人打仗,这些年轻兵士都亢奋不已,亦有人按捺不住地嘀咕:国府按兵不动等得人心焦,啥时候才能出兵华北。 唐邵明约略记得有史上的确有这么一支队伍挂了抗日的名,实为共军长征前声东击西的饵。它的主战场设在东南沿海诸省,并未北上,也没碰到日本兵一根寒毛,一路上倒是发了不少传单号召人加入共军北上抗日。可惜两党为这事相互指摘乃至激战半年有余,你骂我消极抵抗丧权卖国,我说你抗日是假扩张是真,最后共军吃了亏,数千人败走怀玉山。 唐邵明对这些个真真假假互相倾轧的党争没有丝毫兴味,尤其是这些自相残杀的内耗尤其让他沉郁。在这等危亡时刻,两方调配兵马过万捉对厮杀,却连一个鬼子都没打着,着实是天大的笑话。他叹了口气,道:“国府现下不出兵,只是顾及时候未到。” “长官,你咋也这么说?那些大官拖来拖去好些年,也都是这么个说法。”一个后脖子上生着刀疤的湖北兵嘴一溜泻出心头不满。 “日本人的飞机在天上几千米高,给你一杆汉阳造,打得下来?”唐邵明笑了笑,对他道,“我们的武器装备、兵员质素都及不上日本人,现在打,那不是找上门去输?” “我们枪炮不好,可那□的装备又好到哪里去?连他们都要北上了!” 唐邵明叹了口气,耐心地与那义愤填膺的兵士解释:“你们是中央军,又不是游击队,打鬼子难道只用拼刺刀?想炸坦克,就不能硬冲上去砍铁皮。共军跟日本人打游击,输了,无非是少几块根据地。国府跟日本人宣战,输了,那就是亡国……” 他正安抚着眼前的热血青年,左肩蓦地一沉却教人按了上去。 唐邵明猛然回头,见身后之人正是他大哥唐邵平。唐邵明呵呵一笑,抱着箱子往唐邵平怀里一撞:“哥,你要骇死我么!走路怎的没声?” 唐邵平瞄了一眼他手里的大箱,道:“给我!”不由分说抢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德商山打洋行:民国时期经营军火生意的德资洋行。 安乐酒店:建于1928年,民国时期南京城有名的高级酒店,住客多为国民党军政要员,白崇禧、黄旭初和著名影星周旋、胡蝶等均曾在此下榻。1948年李宗仁竞选总统时将竞选总部设立于此。 朱家骅:字骝先,生卒年月为1893年-1963年1月3日,时任国府交通部部长,著名学者。自民国15年起中德合作合同多经其手。 80第七十九章 断头饭 唐邵明许久没见他大哥,三言两语打发了同行兵士。“数你们军士营人多,搬这玩意耗去我半条命。” 唐邵平掂了掂上手七八十斤的纸板箱,绷着脸横他一眼:“逞能,下回不准!”脚下健步如飞。 唐邵明心下一暖,不与这刀子嘴理论,屁颠屁颠地跟上昂首阔步的唐邵平,揉着勒红的手心嘿嘿傻乐。 唐邵平左胸口袋缝了块崭新的白布名牌,领子上的星星也金灿灿地多了一颗。唐邵明眼尖看着了,发现这黑旋风大哥短短几日不见竟然升了中校,不过军士营副营长的职衔依旧不变。唐邵明不禁咂舌:“厉害啊,哥,何时升的官?”。 “上月捉了藏本,擢升一级。”唐邵平面上看不出丝毫欣喜,“我倒宁愿去战场上打来。” 唐邵明啪嗒一个立正,笑嘻嘻冲他行礼:“兵不血刃解去围城之急,无论如何,营座威武。” “再策!”素来一口南京官话的唐邵平猛然冒出风味纯正的湖南土音,笑得唐邵明嘴抽筋。唐邵平一张黑脸泛了红,飞起脚直踹他腿弯:“待说正事!” 唐邵明吃过亏晓得他厉害,身手敏捷躲过去,告饶道:“别恼,我听着。” 唐邵平置气似的憋了半晌不出声,与他进了那回脱裤上药的伤心地,才把沉重书箱往地上一搁。“桂总队长今早来找,报我去考陆大。”唐邵平心事重重,原来是为这事官道神棍全文阅读。 黄马褂,绿帽子,这黄绿二字指的就是专事造就嫡系军官的两座军校――黄埔和陆大。黄埔以培养中下级军官为要务,陆大则是高级指挥官的集训地,只要沾上一个,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 然唐邵明听得这事还是禁不住犯起嘀咕。 这军士营里头都是身经百战的军官和老兵,毫无疑问是教导总队战力最强的一个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把“唐逆”的长子安插在这中央军如此显要的位置上,如今又有意拔擢,虽说唐邵平这些年军功不断,总队长桂永清亦着意栽培,但若没有蒋校长亲自首肯,恐怕没这么顺溜。几年前唐生智还曾带兵倒蒋,如今虽是兵败俯首,吃了他无数苦头的蒋校长也万不像是不计前嫌。架空老子,笼络儿子,这是唱的那一出?唐邵明一时头绪纷繁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权且压下疑窦与他大哥分说。 唐邵明想到当年考陆大未果被同僚气哭的白脖子将军冯玉祥,不禁呵呵笑道:“好事啊,哥。如今正是蒋校长主事,你不是黄埔出身,念了陆大就却真真是嫡系中的嫡系了,往后带兵也方便得多。哦,你考的莫不是正则班?” 唐邵平摇头:“正则班九堂会审,升了中校只需念特别班。两个都是难得很。” “担心什么,一准考得取。”唐邵明初出茅庐时曾受过他大哥的耳提面命,对唐邵平的实力颇有信心。他心思活络,一下想到了之前老泰山进京时见过的蒋方震,低声道:“这机会难得,或许能托蒋先生卖个面子。他从前是陆大校长……” “考不取便不念,用不着搞这些劳什子。”唐邵平听得这话,浓眉一紧。 唐邵明挑眉看他:“若旁人都去打点,你也稳如泰山?” “顾不得旁人,我只知凡事须得磊落。”唐邵平依旧铁板一块,“这事我没打算告诉父亲,你别给我说出去。” “行,不愧是我哥。”唐邵明笑着往他胸前抚两下顺气,不动声色转了话锋,“你去考,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只管开口。”他晓得唐邵平是个言行如一的,心下也甚叹服,当即决定义字当先充一回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唐邵平见他兄弟终是站在自己一边,顺手往他肩头擂了一锤,“好兄弟!”唐邵平想了想,又道:“我理化不行,你的书借我。” “想看什么就让芸芝找给你,我那柜子里多得是。”唐邵明念书是把好手,立时爽快道,“若是看不懂,周末我回了家与你一道琢磨。” 唐邵平闻言一愣,没曾想这惜书如命的兄弟竟然改了性子,如此轻易地许了他。 唐邵平的脾气跟石板子似的又直又硬,吃过苦头的唐邵明已深有感悟。这等一板一眼的性子在底下军队虽然吃得开叫得响,往后进了陆大再往上走只怕没这么顺风顺水。念及此处,唐邵明不禁为他大哥抱了一层隐忧。 这天晚上离古德里安的会面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魏将军的私车已经靠上闹市繁华的太平南路。大路口上坐西朝东,立着桂系安老马晓军盖的安乐酒店,出入都是随员甚多的军政大佬,抑或摩登体面的显贵男女,看门面便知是个掷金千贯的昂贵地头。三层小楼探着洋派的精致露台,黄白相间的马赛克墙甚是打眼。 魏唐二人换了便装,一前一后地进去红毯铺设的门厅。侍者前迎,唐邵明尚未开口,魏将军已挑了窗口雅座占下。“吃饭。” 魏将军给自个点了瓶葡萄酒,抬眼瞅了瞅正襟危坐的小副官,指着酒单道:“一杯西瓜水,给他。”那侍者偷眼瞄过人高马大的唐邵明,想笑又不敢笑。 唐邵明立时涨红了面皮,嗫嚅道:“我也喝酒。” “不准!”魏将军态度强硬,训儿子似的鼻里哼上一声,没理会这三滴不过岗的小把戏重生之风临异世。 南京七月正是火炉天,唐邵明跟着魏将军穿戴,衬衣西服都是扣得一丝不苟。不多会,闷了一身热汗的唐邵明就盯着红彤彤的冰凉汁水泄了气,时不时往那瞟一眼。“毛孩子。”魏将军品评半晌,批了这么个精辟判词。 唐邵明又饿又渴,索性厚了脸皮拢起瓜汁,舒舒服服地嘬上吸管,越发像个小兵拉子。 魏将军地头蛇似的霸着菜谱,熟门熟路地叫了彩凤吞燕与几道清淡小菜。他淡淡扫了眼胃口素来不差的唐邵明,又加一道金陵乳猪。 无肉不欢的唐邵明登时亮了招子,感慨魏将军体恤下属,今晚居然要做东道。 这家店的粤菜与西点都是名声在外,报纸上也常登些广告,唐邵明自打穿越还是头一遭进馆子,不由被这些精致菜式勾起满心好奇。 魏将军的鹰勾鼻子在法国蜡烛后头映出跳动的深影,印在那张亘古不变的石佛脸上,两根手指慢慢晃着杯中物。“多吃两口,吃饱了好上路。” 魏将军那个“楼”字说得含混,唐邵明一口瓜汁呛进喉咙。他想着过一会儿古德里安马上就要亲自拷问,心道若是今天晚上穿了帮,这顿霸王美餐说不准还真成了断头饭,于是屏气凝神,静理思绪。 魏将军见唐邵明如临大敌,便把那外酥里嫩的烤乳猪朝他跟前一推,道:“有我在这,古德里安万不会与你为难。不必怕。” 唐邵明这才明白,魏将军这回是特地给他压阵来的。他心里有了谱,折起手帕擦擦嘴角,笑道:“我明白,长官放心。”他给魏将军做事从未出过纰漏,是个有数的。魏将军颔首,未再叮嘱,径直起筷。 这地界商铺林立,洋人本就多见,是以金发碧眼的魏将军并不打眼,可以轻松看一回夜晚的街景。墙上的摆钟还有十几圈要跑,魏将军往后靠了软椅,一双绿眸不知是盯着烛火还是看着火光后的人影。 唐邵明与他相对而坐,就着瓜汁啖乳猪,一口麒麟蛋一口玛瑙羹,一副惬意的餍足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唐邵明身后的雕花楼梯响起皮鞋踏地的利落声响,与那些步沉且粘的阔少显贵们十分不同。 “sehrgeehrterherrgeneral,ichfreuemicheherlich,siesehen.(尊敬的将军阁下,此地得见,三生有幸。)”唐邵明回头,果然见着个金发男子笔直地站在他身后,正微笑着与魏将军致礼。 作者有话要说:1策:贫嘴(湖南话)。 陆大:即位于保定的陆军大学,主要培养团以上指挥军官和师以上司令部参谋军官。南京国民政府接管后,自民国17年起在正则班之外亦设特别班。中尉至少校军官报考正则班,中校以上军官则报考特别班。陆大入学筛选严苛至极,号称铁门槛,当然毕业后端的也是铁饭碗。正则班笔试十四门,有国文、应用战术、物理、化学等科,口试更有九堂会审之称,特别班稍宽松。笔试中,国文和应用战术最为重要,此这两项不达标,则绝无希望。陆大每1-3年招收一期,每期仅招百余人。 1932年1月1日,唐生智被任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兼军事参议院院长,然并无实权。1933年4月29日任全国航空建设委员会委员,11月25日任军事长官惩戒委员会委员。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四川名言,原意为川渝人家豪爽耿直,说话算话。 小兵拉子:身材、年龄尚小的青少年(南京话)。小把戏(上海、南京话)亦是同义。 彩凤吞燕、金陵乳猪、麒麟蛋与玛瑙羹都是民国时期便有的粤菜。 81第八十章 试深浅 魏将军一副冷面孔严肃刻板浑然天成,古德里安却是弯眼翘唇打从娘胎里带的自来笑模样。 唐邵明旋即起身,给这位官阶高他四级的坦克之父让出座位,再看那楼梯口,不经意瞥见两个身着长衫软帽的灰衣男子夹着报纸慢慢闪出门去。 “励志社的人,不必理会。”魏将军与唐邵明默契甚笃,不问自答。那二人果然无事似的走到街上,在外头吸着烟来回踱步,观察四周有无异动。 古德里安在档案里见过唐邵明的大头照,灰绿的眼珠聚了焦停在他脸上,待看过片刻,眼中兴味竟越发浓烈。“siesindoberleutnanttung.(您就是唐中尉。)” 唐邵明中规中矩得答道:“jagenau,herroberstguderian.(是的,古德里安上校先生。)” “tung,sitzensiesichhier.(唐,坐过来扛旗。)”魏将军见他那大个子跟保镖似的杵在古德里安身后,宣示主权似的敲了敲自个身旁的软椅。“oberleutnanttungistmeinadjutant.(唐中尉是我的副官。)” 古德里安会意一笑,点了点头。唐邵明不欲引起周遭食客的注意,顺从地走到另一边挨着魏将军坐下。 “issallebreiauf,zweiminuten.(限你两分钟之内把这粥吃干净。)”魏将军见唐邵明束手束脚地闷声坐在椅上,顿时把半碗玛瑙羹往他眼前一拖,顺手拍上他后腰作催促之意。唐邵明服从命令已成习惯,应了一声,开始专心剿灭嫩豆腐似的热羹汤,不理会古德里安审视的目光。 魏将军不冷不热地与古德里安叙了一会旧,见唐邵明吃得饱了,便不再容他多耽,径直送上刑场。 “keinalkoholfuerihn,fallssienochprofessionellesantwortkriegenmoechten.(要是您还想得到满意的答复,就不要让他沾酒。)”魏将军示意古德里安领他上楼,一边带着警告的意味交代那重中之重的使用须知。唐邵明嘴唇动了动,只觉后脖颈子一阵发烧,窘迫的颜色从额角直蔓下去,染了满脸。 “machensiekeinese,ihrenadjutantwuerdeichaufjedenfallsehrgutbesen.(您且宽心,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好生照顾您的副官。)”古德里安听得出魏将军话里的关切意味,立时当着原主的面大方保证,“sogleichwiemeinensohn.(就像对我自己的儿子一样。)” 魏将军以退为进毫不放松。“ichvertraueihnen.(我信你。)” 古德里安避其锋芒,彬彬有礼地起身告辞,与唐邵明并肩上楼,消失在魏将军的视线之外。 “herroberleutnant,seinsiesicher,dassichnichtsbesondersmachenwuerde,habeichnureinigefragen.(中尉先生,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想问几句话而已。)” 古德里安嘴上这般开释,一双笑眼里却是饱含深意。唐邵明有魏将军打气,此番已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定下心神看着眼前的笑面虎:“allesr.(明白。)” 待到上了三楼拧开左首的亮漆木门,扑鼻而来却是不寻常的浓郁酒香,似是以性烈闻名的伏特加。 两个高大威猛的副官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将那摔碎的酒瓶子毁尸灭迹,见得门开,不约而同抖了牙关。古德里安看到这情景,眉尖紧了紧,往那生着栗色螺蛳髻的少尉屁股上精准一踢。“raus!(出去!)”他将两个闯了祸的败家手下轰进侧厅,顺手嘡啷一声上了锁。 这屋里顿时只剩下他与魏将军的小副官。 唐邵明顺着他的指示往沙发尽头正襟危坐,不多会便叫地上蒸腾的酒气熏得头疼,解了领扣伸长脖子往窗口靠。 古德里安看在眼里,没有叫人收拾残局的意思,反倒挨着魏将军的宝贝疙瘩坐过去,堵了上风口。他从档案袋里摸出一沓图纸,操着一口爽利鸟语开始切入正题:“中尉先生,你们的调校方案很特别,我很有兴趣。” 唐邵明觉得此时无论谦虚还是解释都会越抹越黑,索性淡淡一笑,学起唐绍平的榜样给他来个惜字如金:“谢长官抬爱。” “大小改动四十余处,这新车造出来与一号战车再无半点相似。”古德里安并不隐瞒心底想法,“这等精密图纸你们决计做不出。与我说实话,这资料从何而来都市纨绔大少。是苏联人的,还是美国人的?” “看来那边已经赶制出了新样本,而且效果不差。”唐邵明如何肯将那完全能把人活活吓疯的真相吐露出来,面不改色地看着古德里安与他对峙,“听闻您精研各国战车多年,自然十分清楚无论是美、苏,还是欧洲各国,他们的坦克都不是这条路子,而且决计不及它好用。” 古德里安忽而笑了,在唐邵明膝上敲了敲,“所以我才好奇它的出处。武器局已经测试过这辆坦克,不得不承认它的性能好得离谱。现今英国、捷克和苏联最强的坦克都不是它的对手。若非塞克特将军亲口确认,我很难相信这东西出自一个没有战车设计经验的人之手。” “有没有经验不重要,关键是您看到的这东西造得出来,而且比原先的一号战车更有用。您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份图纸的价值,这也是国府签约的诚意。”唐邵明见古德里安毫不留情地出手戳他死穴,赶紧把他往生意上引。 “中尉先生,您不是国民政府的军人,按照军籍档案的记载,您效忠的对象应该是德意志国防军。”古德里安不好糊弄,知他绕弯,竟越发凶狠地穷追猛打,“若是有人将此事上报,军事法庭应该会对您的经历很感兴趣。” 古德里安这招敲山震虎来得凶猛,想教他立刻服软。 可惜唐邵明不是从小被吓大的,登时一本正经地与他见招拆招:“顾问团来华协助整军是受国防部和冯·兴登堡大总统的委派,总理先生也签发了外交通行令,多年来一切都是奉命行事。我是魏采尔将军的副官,长官的命令断没有违拗之理。去税警总团调校战车也有塞克特和魏采尔将军亲自签发的手令留底,随时可查。这图纸是我任务期间为协助整军而作,说起来也只是奉行国防部的命令,与施泰因上尉他们助税警总团练兵并无二致。”他把魏玛政府从大总统到国防部的大小官员尽数牵扯进来搅成个烂摊子,先把自个的责任一丝不留撇了干净,再抛出饵来吊古德里安胃口,“可惜啊,要是被捉去坐牢挨了枪子,有些东西恐怕就再也见不得天日了。而且,我也无法保证那些没人稀罕的小东西会不会流落旁的地方生出祸害。” 古德里安不曾想这状似老实的中尉气焰半点没矮,居然还毫不客气地与他互摸底细,一副打蛇随棍上的狡猾态度,着实大胆。待听得最后一句,古德里安却是瞳孔一缩,长臂微曲从后头环住他肩膀,往那厚实的皮肉上头揉捏几把以示亲近。“难怪魏将军这般宠你,中尉先生果真有趣。说罢,您还有什么东西藏私?” 唐邵明学着古德里安的笑模样,有了几分反客为主的味道。他舔舔嘴唇,看着桌边的玻璃杯,道:“上校先生,我想喝口水。” 刚刚与古德里安唇枪舌剑的工夫,唐邵明毫无知觉地将那夹着浓烈酒精的空气一口口吸进肚里,脖子根渐渐生出热哄哄的感觉,分外想要喝水。 古德里安见他这副模样,想起了魏将军恰才托孤似的叮嘱,眼角的弯纹直漾到眉梢。他看着身旁连喘气都粗了几分的高大青年,不敢置信此人闻到酒味都能勾起醉意,只得叫他自便。 唐邵明中规中矩地道过谢,往那杯里添了水,仰脖便饮。 这水味道好得很,带着丝特殊的甜味,竟是分外地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注: 励志社:创立于1929年1月1日,是蒋介石模仿日本军队中的“偕行社”亲手创办的,最初该社是以黄埔军人为对象,以振奋“革命精神”,培养“笃信三民主义最忠实之党员,勇敢之信徒”、“模范军人”为目的的军事组织,此后又发展为具有联勤与军官俱乐部性质的组织。主要任务是充当蒋的后勤供应机构和接待外国来华军政人员。 罪过,某写的第一版鸟语太多,恐诸位长官看到花眼,故小唐与古德里安的密室谈话直接放上中文版。 至于古德里安亲随的螺蛳髻卷毛,请参考佛祖的肉髻螺发。 82第八十一章 卖身契(上) 唐邵明还在琢磨这甜水里头若隐若现的辣味是怎么回事,胃里一团火已经直烧起来呛进喉咙。仔细一瞧杯,发现底余着的残液竟然现着浑浊,他登时感到不对。“这里头有酒?” 古德里安瞄一眼被他喝空大半的玻璃水瓶,无奈道:“自个调的鸡尾酒。中尉先生,您不会连这都顶不住罢。” 幸而唐邵明晚间吃得既多且油,这时候酒劲还没完全冲上,只觉得热辣辣地烧心。他摇摇头,与古德里安交底道:“抱歉,上校先生。今天谈不成了,不若改日……”他急急地起身告辞,免得酒后失态贻笑大方。 古德里安见他脖颈里的红色渐渐蔓延上来,这才想起恰才魏将军的特别嘱托果然一星半点都不能违拗。古德里安爱酒,醉酒经验显然颇丰,醒酒也是一把好手。他是个磊落的,一把将唐邵明拉回来,拧过茶水壶递给他道:“快喝!今日事今日毕,我不占你便宜。”不由分说逼着他往嘴里灌。 唐邵明念着孙立人的托付与魏将军的威逼,咬紧牙上酷刑似的猛灌三壶浓茶,活生生补了个水饱。胃里的酒劲给茶叶冲得无影无踪,他也撑得仰在沙发上坐不直腰,好在头脑总算恢复了清醒。 古德里安一只毛爪空空连扣上去,触手之处的胀肚皮登时响得活像只薄皮西瓜。唐邵明奶娃儿似的打出一串水嗝,肚皮扁下半寸,登时舒服许多。 古德里安笑道:“如何?酒醒了好办事。” 唐邵明与他道过谢,立即言归正传都市纨绔大少最新章节。他毫不客气,张口就把每辆坦克的售价压到一千美元。“先前担心间谍窃取机密,故而您拿到的调校案仅是四十二项改动中的一小半,在柏林试制出的战车恐怕也只是毛坯,至少缺失五成的精细调校。”唐邵明老狐狸似的引着古德里安往坑里跳。 “不出所料,你们果然藏私。”古德里安听得这话心念一动,果然瘾君子似的目露精光。他沉吟片刻,径直亮出两根手指,“您的图纸好用,所以这是我为您带来的好消息,也是最后底线。两千。” 古德里自年轻时便醉心研究坦克集群作战,也因此被守旧的长官讥嘲打压多年。他今年时来运转受到总理希特勒的赏识荣升装甲兵总监,特批了大笔经费教他总揽坦克研发,而在大展拳脚之际又教他恰巧见到这份让兵工厂的专家们惊掉下巴颏的图纸,登时二话不说飞赴远东一探究竟。听说这套图纸还有大半被对方雪藏,嗜车如命的古德里安登时想要得抓心挠肝,强自忍耐。 唐邵明心底暗笑,古德里安第一回合就自降两千,果然不是个会做生意的。 他不慌不忙给古德里安算了这么一笔歪帐:德国目前无战事,东亚却是不太平,中日两国之间的恶仗更是迟早要打。单看新式战车的后续研发速度,把它们推上东亚的真正战场,肯定比演习场上假模假样地试炼来得要快。这一千美金能带来大量升级资料的赔本买卖其实比德国装甲部队慢腾腾的自产自销划算得多。“在这份调校案里只有炮塔和路轮的改动是为一号战车特设,装甲、底盘与冷却系统的独立技术却完全可以应用其他全部装甲车辆上完成更新换代。古德里安上校先生,我也可以透露给您一个□消息,今天下午看到税警总团的四十二项完整测试报告后,孔祥熙先生敲定的最高买入价就是一千美元。” 古德里安似乎有些心动,从口袋里摸出鼻烟嗅了嗅。 “如果您对那份报告没有兴趣,那么两千美元的价格完全可以成交。上校先生意下如何?”唐邵明微微一笑,往古德里安耳边凑上去,“我当以军人的名誉担保,这东西是我亲手写就,仅有一份,绝无副本。相信您来华的风声已经传到苏联人耳中,他们的间谍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动作。要是您有意促成,国府念及两国几十年的愉快合作,完全可以在苏联人发现之前把整套绝密资料交给您悄悄带走……” “一千美元!”古德里安猛然扭过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唐邵明肩膀正色道,“明日一早签约,让他们带齐全套过来。” 唐邵明没想到古德里安竟这般爽快,他从古德里安的毛爪下挣脱出来,大喜之余不忘再加一条约束:“十年之内,使用间隙与倾斜装甲的坦克只能在中德两军之内使用,无论技术资料还是成品坦克都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给第三国,尤其是日本。这东西要是让旁人知晓了,您的一千美元就降得冤了。” 古德里安摩挲着下巴,点头道:“今晚尽数遂了您的心意。如此,您也许我一个条件,方才算得公平。” 唐邵明谦恭地倾过脑袋,全神戒备等着古德里安狮子大开口:“您想要什么?” “要你。”古德里嗓音低沉地吐出这么个暧昧字眼,修长结实的指节攥上他领带扯了扯,“不知中尉先生肯不肯给。” “您说笑了。”唐邵明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古德里安这老家伙不地道,趁着月黑风高竟然打起拐卖人口的主意,立即挣开束缚给他来个义正辞严,“我是魏将军的人,不肯。” 古德里安见唐邵明扯出魏将军的虎皮大旗,仍是没有退却之意,暗绿的瞳仁像瞅准嫩雏的鹞鹰似的把他拢在眼里:“不急,中尉先生想必需要时间考虑一番。”说着,将一封信函塞进唐邵明左胸的衬衣口袋,颇有深意地在那处按了按,“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老魏发力。 感谢临时桑捉出树虫一把,特派小唐中尉前往提供马杀鸡服务。 83第八十二章 卖身契(下) 唐邵明离开古德里安的房间已是夜里十一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顾不得拆阅信函,蹬蹬蹬小跑下楼,魏将军竟不在当地,窗口的雅座也换了一对酌饮咖啡的摩登男女。再看外头,连来时乘坐的小车都没的踪影,感情魏将军酒足饭饱就悄悄地打道回府,没打谱带走他这片云彩。 唐邵明吞了口闷气,索性跟酒店借了电话拨回百子亭,强迫值夜的勤务兵冒着被踢爆脑壳的风险去喊黑旋风起床。 唐邵平倒是来得极快,显然没睡。“什么事,快说!”唐邵平低沉的嗓音带着点警惕。他晓得唐邵明这小白眼狼自从被掳去颐和路的毛子公馆,还是头一遭往家里挂电话,深更半夜急得上墙似的,决计不是孤枕难眠了想找人唠嗑。 唐邵明确定了四周无人看他,才捂着话筒与他大哥低声交代一番,要唐邵平立刻用顾问团长塞将军的名义拨军线联络身在海州训练营的孙立人。“你一字不漏地告诉他,那家兵工厂里一千美金八十台的新车床已经与古先生验过,明早让回头客带上全部款子来提货。哦,也教他尽快把这消息带给孔祥熙。” “等着。”唐邵平没挂断,立时抄起军线电话摇给税警总团。 彼时长途线路仅有寥寥数条,多是一处接通则其他各地尽皆停止,大伙儿都得排队。故而生出商话让军话,军话让防空,小官让大官,遇到蒋校长的电话,除防空外统统让路的惯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唐邵平报上委员长代理人塞克特的名号,立刻插到了最前头,畅通无阻地打进第四团团部,恰巧截住正待离开的团长孙立人。 孙立人听完这一通暗语,稍加推敲顿时会意,暗暗惊叹唐邵明不知用了什么本事,竟然哄得猴精似鬼的毛子下了比孔祥熙更低的价位。两边忌惮监听泄密,电话里便不多说。 唐邵平一丝不苟地办完公差,刚待与他弟弟说话,电话那头却传来又娇又嗲的女声:“达令,你好坏……”接着又是男人夹着酒气的含混笑声,觥筹交错分外嘈杂。 唐邵平不用琢磨就晓得是个放浪形骸的野女人,立时对他兄弟严加盘查:“这么晚,你跑哪里野去了?” 唐邵明赶紧挪动身子离那桌酒至半酣的食客远了些,把话筒重新捂严实。“安乐酒店。魏将军把我撇在这里厢,等不见人了。” “老实待着,不准乱跑!” 唐邵明还待张口,却教唐邵平抢先一步挂了机。他没弄明白唐邵平是打算驾车过来江湖救急,还是甩手不管教他守株待兔,于是只得自力更生往裤兜里掏掏摸摸,好半天翻出个干瘪皮夹。他对家里温柔可人的芸姐欢喜得很,抓紧一切机会讨她欢心,上星期新发的军饷也尽数交给太太邀功。好在兜里还剩下一张可怜巴巴的五元纸钞保底,总算雇得起黄包车回魏公馆歇息。 唐邵明前脚刚迈出门,一个身材瘦高的侍应生却叫住了他。“唐先生留步。” 他扭头,那人已经把那一根黄澄澄的铜钥匙连着张对折的字条递到他手中。 “谁给的?”唐邵明捻起薄纸一抖,上头用钢笔写着“207w”四个龙飞凤舞的花体字,甚是眼熟。 侍应生偷眼打量了一番唐邵明,脸上现出明显的犹豫:“那位先生说……他是您父亲……” “嗯?” “就是坐在窗口的那位外国先生……” 魏将军这谎话撒得忒不靠谱,幸而唐邵明皮厚,面不改色顺着老长官的话往下溜。“哦,那是我干爹九龙至尊。麻烦你了。” 他揣了钥匙摸到魏将军定下的豪华套间门口,估摸着他老人家吃饱喝足已经睡下,没敲门便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去。 屋里黑着灯,借着月光看得到魏将军穿了一身白棉花似的宽大浴袍半倚在大床上,冷森森的绿眼珠波斯猫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他。 “都办妥了?” “是。”唐邵明走到床前,把晚间与古德里安打成的协议简要述说一回。 魏将军对他的半夜述职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致,隔着二尺远依旧闻得到嘴里不怎么清淡淡的酒香。“今晚辛苦了。” 唐邵明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桩重要事体,立时起身去浴室捞了条热毛巾,斗胆拉开魏将军的衣襟,拿捏着地方给他覆在胸口。“饮酒伤胃,长官还是少喝。” “zuheiss!(太烫!)”魏将军猛然嘶了一声,攥着他手腕把那毛巾拂下去,孰料一丝赘肉都没有的精壮胸脯上还是多一方鲜亮醒目的红印子。“naja,schoenistdaszweitemalfursgschaufmeinembauch.(好罢,成色还算凑合。这是你第二次在我肚皮上做红烧肉了。)”素来不苟言笑的魏将军突然讲起了冷笑话,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唐邵明瞥见毛巾还冒着热气,仍是固执己见:“烫点儿好,舒服。”于是继续给他炮制。 魏将军扬着嗓子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憨厚副官,突然小臂一勾把他整个人按到床上,翻身上马把他牢牢压着。 唐邵明叫魏将军一屁股压得肠子都扁了,结结实实骇了一大跳,心道力大如牛的魏将军今晚必定喝高了,竟要借着这么个屁大的小事对他家暴。唐邵明立即奋起反抗,挣扎着往外匐进:“长官饶命,我知错了。” 魏将军从不优待俘虏,鼻子里哼了一声,跐溜一把扯下唐邵明皮带,干净利落地把他双手望床头绑个结实。 唐邵明惨白着脸看着一向正经的魏将军眼里藏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阴笑,手指翻飞解他的衬衣,颇有酒后乱性的征兆,登时明白过来。他脑袋里轰地一响,立时扯着嗓子肝肠寸断地怒吼出声:“禽兽,放了老子!” 魏将军听得他咒骂,兴致仍是丝毫未减,杀羊宰牛似的按牢了他心口,把那淋过热水的毛巾砸上去。 唐邵明顿时哆嗦起来,叫这为老不尊的魏将军吓得青蛙似的两腿乱蹬。没想到这老家伙连自个的男副官都不放过,还要玩重口味的sm! 他触电似的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疯了一般使劲扯着绑住双手的皮带,颠来倒去在魏将军□活鱼似的扭着麻花,一边声嘶力竭地操着南京土话骂个不休。 “叫罢,中尉,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魏将军听不太懂,是故也不生气,反倒对他如此强烈的反应起了好奇。 “有那么烫?”魏将军摸摸那毛巾,早就散了热度,再看那受刑之人的肚腹,还是一片溜光水滑的河豚白,登时皱眉道,“中尉,你太夸张了。” 魏将军翻身下马,此时的唐邵明红着眼睛狠喘粗气,军裤挣得褪了大半,两截毛茸茸的大腿使劲夹着往上蹭,衣襟大敞的狼狈模样活像刚逃出火坑的花姑娘。魏将军憋着少见的笑意叹了口气,十分绅士地给他系好衣衫。“下回记着,别弄那么烫!”魏将军刚待解下他双手,一抬眼却瞅见小副官上衣口袋里插着封精致信函。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更威武,唐大少抢镜。 那啥,长官们可以吱声了。某刚发掘出新功能,经典长评送积分~ 84第八十三章 假成真(上) “是古德里安给你的罢。”魏将军把那信函捏在手里,好似早就料到有此一出。 唐邵明惊魂甫定,倒是十分敬业地与魏将军言归正传:“是,我还没看。” 魏将军微一颔首,解了唐邵明手上束缚,大喇喇替他拆阅信件。沉吟片刻,这块老辣生姜却转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打量着面前之人。 魏将军把那盖着两方繁复印鉴的纸头递给他,上头果然是古德里安刚刚提过的非分之想。 “兹令陆军统计处唐邵明中尉兼任装甲兵团总监海因茨?威尔海姆?古德里安上校之技术顾问。” 唐邵明不傻,一眼就看出古德里安打着一劳永逸的如意算盘。要是去了古德里安手下干活,往后再要做出些新奇调校,可就都成了板上钉钉的职务发明,尽数便宜了近水楼台的装甲兵团。 他还巴望靠这些小东西给国军多换点枪炮粮饷备战,立时紧紧傍住魏将军这棵大树:“不行!我是您的副官,就只认一个长官,别处哪也不去。” 这话说得魏将军很有那么点儿舒坦,心道果然没白疼这娃儿。“没出息!”魏将军抿了嘴,“往后你自己领兵打仗也带着我?装甲兵团顾问是份好差,凭你的本事指不定年底就能擢升一级。” “我不乐意,连升三级也不去。”唐邵明梗着脖颈,一副认死理的倔强模样,“莫非长官嫌弃,要赶我走?” 魏将军鼻孔里喷了口气,似乎是笑了。“胡思乱想,几时要赶你走?我任期已满,过些时日便要回柏林了。” 唐邵明一惊,魏将军果真要退居二线当那个闲散的报社主编去了神能者全文阅读!他急了,两只红眼睛直勾勾盯着魏将军吐露心声:“别走……” “嗯?” 唐邵明没好意思慷慨激昂来一句“党国需要你”,索性豁出老脸道以情动人:“我舍不得。” 魏将军怔住,与唐邵明对视半晌,蓦然将他扯入怀中,熊掌往对方背上轰隆轰隆拍了几下。“哦,你的手续也已办妥,下个月便与我一道去柏林。你是我的人,只需偶尔去装甲兵团照看一番,平日里还是跟着我!”这番话也是热腾腾的,真诚得如假包换。 唐邵明没想到这一番热情挽留居然把自己陷得更深。他僵着身子受着魏将军拍打,良久,十分坚决道,“我家在这里,我不能去。” 魏将军今晚耐心出奇地好,居然哄孩子似的往他毛茬茬的头顶心揉了揉,道:“别闹腾。你是军人,国防部的委任状便是军令,违抗不得。” “可我也是个男人,要打仗了,怎能躲在安逸处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强敌践踏?”唐邵明由着魏将军把他当成自家娃儿般肆意揉搓,依旧据理力争。 魏将军捉着他后颈的厚实皮肉晃了两下,一句句让他听得清楚:“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难道只教了你如何跟人拼刺刀?现下不用多,一连士兵的性命交到你手上,你带不起!随我去,等你学会了行军打仗的本事,带得了坦克高炮的正经部队再回来!”魏将军说得有理,唐邵明嘴唇动了动,明白了这事不能忘自个身上引,得赶快从魏将军身上寻软肋。 魏将军来华整军至今不过三年,却已让中国国防体系有了明显的进步,军校教育不但摒弃了过时的日式成法,改用更契合实战的德式典范令整训陆军,更是逐步开始组建新式的炮兵、航空兵和骑兵部队。魏将军勤恳敬业,他早就知道自己留在南京的时间不多了,这几个月除去生填硬塞地逼迫新收的副官修习陆军坦克战术,以期协助刚刚拿到装甲营设立资质的税警总团处理大小事宜,交给唐邵明校译的不少手稿都是特种兵培养和器材采购的材料,还有好些尚未发到军校教员手里。而接替他升任总顾问的塞将军则认为国军孱弱之源不在兵少,而在质素不佳,故塞氏的整军方案更重现有兵力的整编重排。 唐邵明觉到这二位大佬的整军思路并无冲突之处,只是各有偏重,若能留在此处通力合作,说不定真能赶在中日开战之前多造出几个教导总队那样能打的整编师。 唐邵明思索片刻,捉准魏将军兢业负责的习性试探着攻他的心:“长官三思。这回若是你我一起走了,在柏林呆上个三五年,那您好容易争取下来的装甲营和特种兵大队怎么办?若是明日的生意做成,税警总团的新旧坦克加起来少说也会有百余辆。您不管了,塞将军也难能有空过问,等到我回来,说不定早就被零零散散地分去了旁的部队供着变了一堆废铁!您能忍受三年来花在整军上的心血尽数东流,我舍不得!如此,那些注定没用处的屠龙之技不学也罢。”他说到后来,自个倒是越发激动,恨恨地咬了牙。 唐邵明着实没料到,这番臆想连篇的丧气话居然误打误撞戳中了魏将军的痛处。“我如何不欲亲眼看着它们办好?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想,想得紧了。如今塞将军已经接手了总顾问的全部职权为蒋谋划决断,一切听从他的调配便是,我再无理由留下。”魏将军略去了与蒋交恶的一节,把那句重点说得云淡风轻。 唐邵歪脑筋自小就甚是发达,听得威武如魏将军也有被人抢人饭碗的吃瘪经历,登时暗笑一声。魏将军嘴上说得一本正经,但私底下对倍受委员长礼遇的塞将军却未必心服口服,毕竟他在中原大战之时也曾亲上战场为蒋调配军队,只是脾性不合那位奉化大佬的胃口,遭了冷落。 这么一会子工夫,唐邵明已生出三分把握,依稀摸到了留住魏将军的好法门。他刚待开口,这豪华住处的门却不期然地叫人笃笃笃敲了三下。 作者有话要说:唐大少郁闷,戏份被他邪恶的弟弟挤到下章,于是蓄意报复。。。 85第八十四章 假成真(下) 魏将军重仪容,宽衣之后绝不见客,夜间滋扰更是一概不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心知多半是刚才给他辟了房间的励志社便衣,不耐烦地哼一嗓子,教唐邵明回转。“又是他们!去,洗澡。” 唐邵明刚刚赚了一身汗臭,立时领命而去。 那人听得里头水声潺潺,顿了一顿。他与门外侍者交谈几句,过不多会却是敲得越发急促。“邵明,在里头做甚!” 唐邵明耳朵尖,听得有人叫他,探头一瞧,魏将军亦是脸色不善。他顿时暗叫一声不好来者果然是被他大放鸽子的唐邵平。他湿淋淋从水里头跳出来,赶紧扯了毛巾擦抹一通,套上水汽凝重的皱巴衣裳出去应门。 “哥。”唐邵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把我扔在这不管,就自谋生路了。” 唐邵平遣开侍应生,盯着他这身落汤鸡似的打扮责备道:“搞什么名堂,这么久?” “嘘……”唐邵明回头瞄了一眼半倚在床头喝酒的魏将军,做了个噤声手势,扯了他大哥去走廊里说话。 屋里昏暗,唐邵平没看清魏将军面貌,锁了眉头:“那人是谁,怎的听说你唤他做干爹?”唐邵平从侍者口中听得他兄弟与一高大洋人互称父子,虽晓得这其中定有什么由头,仍是联想到当年在上海滩臭名昭著的拆白党,心下便有几分不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怎的随处认爹!” 唐邵明苦笑一声,一句话打发了唐邵平的好奇心:“是魏将军。老人家喝高了冒称是我契爷,实与我不相干。先不说这个,身上可有纸笔?” 唐邵平信了,皱眉道:“酒后乱性!他欺了你?”这位中校夜半出门依旧披挂整齐,衣袋里物事一应俱全,立时不紧不慢掏摸予他。 “不曾。”唐邵明笑了,旋开笔帽咬着,把那薄纸往往唐邵平后背上一铺,果然触手平整。他半趴上去,按着唐邵平脊梁刷刷写个不停,时而带着警觉看那虚掩的房门。“事关重大,这封信务必让父亲亲自带去军事参议院交给蒋百里先生,一同计议。”做贼似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唐邵平被那笔尖刺得极痒,后背的肌肉稍稍一颤,立时被唐邵明牢牢按住末世之幸福女配。“别动!” “究竟何事?” “大麻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魏将军要拐我。”唐邵明顾忌泄密,斟酌再三倒凝成了一件教外人看着古怪的滑稽事。他草草写就了几行字,教唐邵平赶紧把消息带走。 唐邵平明大略瞄了一眼那纸上内容,居然是急求军事参议会出面挽留魏将军的条子,上头还写着一长串杂草似的洋文,心下顿生疑团。他见唐邵明一派焦急模样,倒是压下疑窦与他宽心:“危言耸听。魏将军拐了你,难道去做他儿子?” “差不离。按德军的惯例,官长调任,副官也得跟着走。倘若两日之内拿不到委任状,魏将军就会强绑了我去做他的私产,再想回国便困难重重。”他听了唐邵平的话实在笑不出,想了想又道,“放他走了,之前三年的整军花费便尽数打了水漂。旁人不懂,蒋先生却一定明了。” “那边的事交给我。”唐邵平往他脸上抹了一把水珠子,压着嗓子道,“你不想走,家里定然全力护你,不教绿眼睛掳了去。” “但愿如此。”他现在跟魏将军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听唐邵平把话说得这么满,不由升起一层隐忧。他晓得自己人微言轻,若要这条子上的请求得获应允,就必须得靠时任军事参议院院长的唐生智出面,说动重出江湖之后不时有机会面见委员长的蒋百里,给魏将军安一个合适的位子,至少教这位精通陆军布局的友邦人士把国军装甲营和特种兵大队的框子搭完。 “这些日子昏聩得紧了,好些事还没来得及做,你们一定得帮我。”唐邵明一直惦记着与他同时掉进民国乱世的两只大箱,先前忙得头昏脑胀,顾不得仔细验看箱里的宝贝少了没有。不过他在慕尼黑小药店买的止疼片都找得出,那里头的东西指不定还真的原封不动。他打定主意,要赶紧寻个机会避开家里人翻检有用的物事。 他匆匆别过唐邵平,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若无其事地折回屋里守着被他私下设计的魏将军,只说家里来人接岔了头,已经打发了去。 魏将军不做声,往床铺角上一指,免了小副官修炼睡躺椅的功课。 次日一早,屁股上红肿火辣的巴掌印子把唐邵明从旖旎春梦里活活疼醒。 他打着哈欠揉开眼皮,发现怀里居然多了只粗壮结实的男人腿脚。刚刚梦里由着他上下其手乐不思蜀的美人儿芸姐居然是这玩意化的,唐邵明登时抽抽着嘴放开手,满脸遗憾。 魏将军显然也是刚醒不久,一脸古怪表情却不像是起床气。“中尉,摸得够了么?”魏将军马着脸,一只大脚往他胸膛上蹬了蹬。 “够了……”唐邵明肉厚,倒也不觉多少疼痛。他缓过神来,立刻惊惧交加地翻下床,与魏将军连声道歉。 魏将军扫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小副官,不动声色地擦着腿脚上凉飕飕的口水。“做的什么梦?” 唐邵明哪敢与他吐露实情,支支吾吾地哼唧半天,索性硬着头皮道:“昨晚吃过乳猪,味道太好,梦里就……啃了肘子。” “是么?”魏将军停了动作,目光如炬地往下一扫,立时移开了眼睛。 唐邵明说过谎话不自觉地摸上鼻梁,一口咬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作者有话要说:注: 拆白党:泛指上海地区一群纠党并以色相行骗,白饮白食骗财骗色的青少年。后来拆白党的声名大盛,连外埠都知道这个名称,凡属骗人财物的案件,国內皆称为拆白行为。奉行三白主义,即是吃白食、看白戏、睡白觉,从业者多是小白脸。 契爷:干爹。 86第八十五章 变故生 魏将军也曾打这血气方刚的年岁过来,此刻与他心照不宣,并未苛责。“两分钟内收拾干净!” “是!”唐邵明如蒙大赦,立即冲进浴室打理停当,再出来已是整齐体面的淡定模样。他去酒店下头打了电话,叫来魏公馆的司机接两人去军校做事。 这日天气甚是诡谲,老天抽了风似的从清早开始现出一片灰蒙阴霾,夹着滚雷暴雨,砸得车窗玻璃噼啪作响,几乎看不清前边的路苍天霸业。 下午三点,一份史书上从未记载的《农用拖拉机进口合同》在国府财政部谈判室秘密签署生效,白纸黑字写着“兹委托合步楼公司购入八十台第101号大拖拉机以事东南诸省农业生产”等字样。买的虽是“农具”,到场人士却与农业部没半分关系。唐邵明也是一个月后才得知,这份合同并不是他先前所想的合步条约之一部。 财政部长孔祥熙、交通部长朱家骅、税警总团总团长温应星、第四团团长孙立人技术课长顾行云、洋顾问施泰因把长桌一侧排得满满当当,与古德里安上校领衔的合步楼代表团详细约定了海运交货时间与派出技术检测人员的细则。顾行云额外留了心,把外装甲用于固定的小钩凹槽尽数抹去,这才将扣除陶瓷装甲的完本资料交到古德里安手中。 古德里安显是有备而来,他给合步楼带来了德国国防部的特别拨款,原本想借这单生意大赚一笔的中间商总算没沦落到亏本吐血的田地,咬牙签了白菜价的贱卖合同。 孔祥熙瞅着那近乎白送的价目,眼角带了深意的笑纹延入鬓发。 昨夜唐邵明辗转再三带给他的消息果然不是信口开河,这小子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居然拿下他磨碎嘴皮都没砍下的好价钱。(.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财政部与军政部划下的拨款有十万美元之巨,孔祥熙先行截下两成特别费以备机动,原本还担心有眼红者跑去蒋校长那里放黑枪,这一回事情却是办得出乎意料地圆满。 一单买卖一夜之间蓦然生出变数,寥寥八万美金便教税警总团拿到足以组建两个德制大坦克营(注1)的主要装备,这种怪事自他担当财长以来还从未见过,便是当年宋子文在任时也没咬着这等喷香馅饼。 孔令俊被孔祥熙惯得脾气大过天,但她说的话却未必总是没谱。她一口咬定当年在孔家蹲了三年的瑟缩小子变了个人。孔祥熙看在眼里,一副软柿子模样的小家伙如今办起事来滴水不漏,居然哄得孙立人等人事事依他。 一号战车的大半调校资料扣在顾行云一人手里,孔祥熙事前听都不曾听过,更罔论看过。他心道这小狐狸看着唯诺老实,实则面善心黑是个喜欢留手的,若是翅膀硬了,指不定比那老奸巨猾的唐生智还能扑腾。魏将军归国在即,他必须出手了。 孔祥熙拿定主意,当天就趁热打铁与合步楼约了下次易货合同(注2)的会谈时间,旋即撇下温应星等人径自去了军校后院的校长官邸。他的私车缓缓驶进憩庐门廊,在座北朝南的红楼门口与军事委员会新聘的高参蒋百里匆匆打了照面。他余光瞥见蒋百里捏着一封信函收进包里,没有多想。 孔祥熙想要抽调唐邵明去税警总团协理战车营的请求未获应允。 算计精明的哈哈孔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一身戎装的蒋校长刚刚与蒋百里结束两小时的闭门长谈,思虑再三签下了新的委任状给魏将军。 若说现任顾问团长塞将军的性子温和沉静,那么魏将军就完全称得上桀骜火爆。这些年魏将军对中央军的批评甚是严苛,曾多次当面顶撞蒋校长,个性耿直极不讨喜。但无论是中原大战、铁桶围剿还是八一三血战,魏将军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蒋校长虽不喜欢他,却也不得不欣赏魏采尔的规划布局与实战经验,本想将具体事务之操办继续托付予他,而把全面的军政外交之筹划交予塞将军,怎奈三个月前塞将军的船刚到上海,魏将军就愤然请辞,仿佛一天也不愿多待,蒋校长只得应允。 但魏将军似乎注定没这么轻易撂下摊子。 登船前一天,他突然发了胃病未能走成,养病之时随意看了几份军校教员的讲义。魏将军做事容不得丝毫纰漏,看着手头谬误颇多的教案,竟然激起了强行撇去的责任心,临时拍板多留些时日,把最后那点事情理顺再走。 及至后来,又忍不住拾起了装甲兵团的旧摊子,却见到行将隐退之际新收的中国副官把一件件刁难似的任务尽数扛下重生之凤霸天下最新章节。 魏将军从没见过唐邵明跟那些青年学生一样慷慨激昂的时候,有时甚至恨他根本就是个毫不担忧家国命途的麻木看客;但他也亲眼所见,这个好像总是贪图安逸的青年除却从无纰漏的工作,已经默不作声学会了格斗打枪推演兵棋,靠着每天只睡四小时啃下了军校生一年才念得完的讲义,活像个上紧发条的疯子。 魏将军摇摆了,他觉得自己看不透的似乎不止这一件。 他狠心给自己定下个期限,待到税警总团的六周调校结束,便是他真正放手离开之时。 但唐邵明引来了古德里安,用一套几乎掀翻整个柏林军械署的图纸召来了这架冒险跨越苏军领空的飞机,再生变故。 昨夜魏将军的语气神态让唐邵明生出一丝直觉,此时魏将军归国的态度并不坚决。他分明还有牵挂,他不甘心。于是唐邵明不论是出自公心私心都决意费尽曲折地试上一回。 老天助他。唐邵明托对了人,这请愿跟着唐生智的故旧搭上了国府军事委员会的顺风车,直递到蒋中正的官邸里。 两个姓蒋的同宗再度达成了公识。 无论是用来平定赤匪,还是解决无法避免的中日冲突,让中央军在遵照塞克特的建议调整师团建制的同时,借税警总团这一财政部直属武装添置装甲车辆的烟雾弹,暗地里为中央军装甲部队的组建打下基础,日后再另行调配并入教导总队或卫戍京畿的三十六、八十七或八十八师,于中央军力提升之利处自不必赘述。 蒋百里虽与唐生智交好助其倒蒋,还曾为这事被关进过大牢,架空职权外放去日本(注3),但这位个性豁达的老军人还是掂得起外侮私怨的轻重,呕心沥血地拟就国防计划以备中日之战。 蒋校长思忖许久,终于压下心中对魏将军这块硬骨头的芥蒂,提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挽留信,与那印鉴红泥尚未干透的委任状一道,教蒋百里亲自带去。他也头一次婉拒了一向敬重的塞将军的私人请求,原封不动地留下魏将军的班底不变更。 孔祥熙刚与他说了下午签下八十辆坦克的消息,蒋校长便冷着脸放下盛了白水的茶碗,生生把一句“娘希匹”压进喉咙。“八十辆,凑得出两个装甲营!庸之(注4),十万美元的预算,你超了多少?”国府军费并不宽裕,塞将军给出的预购额仅有十六辆,蒋校长听得这超出四倍的数字,心下立时一沉。 “省了两万。”孔祥熙笑得温和,透过擦得洁净锃亮的玳瑁眼镜看着满面严肃的蒋校长。 作者有话要说:注: 二次大战期间德军装甲师采用大师编制,一般人数在15000人以上,最大的超编师接近30000人。苏军则采用小师编制,一个坦克师人数在5000-8000人左右,无炮兵支援,仅有少数步兵搭载坦克作战,战斗力较弱。德军的装备齐全的重坦克营编制在1500-2000人左右,配备坦克与坦克歼击车50-60辆,得益于军制合成化水平,在对苏联作战中往往以一挡十,防御战中可抵挡苏军一个坦克师的攻击。 1934年8月23日,国府与军方背景的合步楼公司在庐山牯岭签下《中德原材料及农产品与工业及其他产品互换条约》,开始用钨砂、锰砂等战略性原料与农产品换取德国的工业产品,这一回才是真正的合步楼条约。 蒋百里曾支持唐生智起兵倒蒋。彼时蒋家中有一无线电台,而唐办公室被搜出密码本,蒋中正下令追捕之,民国十九年关入南京三元巷军法处看守所。蒋中正忌其保定军校门生甚多恐生兵变,未杀之,两年后两人和解。 庸之:孔祥熙的字。 87第八十六章 拜师宴(上) 蒋校长眼里现出不易察觉的诧异,依旧警惕问道:“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没有。”孔祥熙将签好的合同奉上,蒋校长仔仔细细看完每一个字,这才信了,嘴里喃喃道:“嗯,好。是魏采尔促成?” 孔祥熙点了点头,见缝插针直切主题:“此事办得顺利,多亏魏将军选了一个姓唐的副官到税警总团协理此事。几张图纸教德国人红了眼睛,最后合步楼痛快让出二十几万美元的差价,比先前买的摩托还便宜。” “是个中尉?”蒋校长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此人是唐生智次子,五月底入了德军编制。”孔祥熙闻言一顿,还是把包里早就备好的档案呈上,“七年前(注1)唐生智曾经把他抵在我家中。” 蒋校长听孔祥熙这般说,满面舒展神色却是一敛。 民国十六年底,唐生智败退湖南后曾一度与蒋军联合,为表诚意把年仅十二岁的唐邵明送到孔家为质。只可惜在这位笃信佛教的湖南将军眼中,争夺天下远比他儿子身家性命重要。过不几日,脸照翻,仗照打。 宋霭龄见唐邵明跟惊弓之鸟似的比她女儿还要听话乖巧,甚是不忍,待蒋校长要毙他泄愤之时挺身而出求了情,方才保全他一条小命。(.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唐生智手耗光了手下的兵,如今再无翻身之望,传闻与两个儿子也是罅隙颇多。长子念过黄埔,现下在教导总队做营副;次子修的是机械科,在魏采尔身边听差,古德里安上校特地点名要见的就是他。”孔祥与蒋校长说了自个的想法:既然唐生智的儿子可用,又因身份受制不堪大用,那么魏将军走后不若把他调入税警总团当个没有实权的技术官,上上下下把他压着看着,既能教他继续为党国效力,又不会沾染军政惹出乱子。 “庸之,你是今天第三个提到唐中尉的人。刚刚塞克特将军亲自打了电话,说古德里安恐怕要召此人同返柏林,故欲将其调到总顾问室听用。一个入伍不到两月的中尉能受到塞将军如此重视,定有不寻常之处。”蒋校长没有强硬回绝,只撂下这么一句,“不过魏采尔暂且不宜归国,他的副官也动不得。” 塞将军甚受蒋校长倚重,又与唐邵明同是德国国防军中人士,刨墙挖角孔祥熙自然不是对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不过教他大跌眼镜的是,先前已受到德军顾问团内部与国府军政大员强烈排挤的魏将军递过辞呈居然还会继续留守重生之凤霸天下最新章节。 蒋校长打发了欲言又止的孔祥熙,敲着搁在膝上的卷宗合上眼皮。过不多会,侍从室的人凑过来报称:“委座,二公子的电话。” 侍从官口中的二公子自然就是年方十八的蒋纬国。他自小跟在养母姚氏身边长大,性子外放活泼,恰逢暑假也时常从苏州打电话来给他父亲请安。 蒋校长也跟触龙似的打心底偏幼子,时时过问课业生活,然这会实在分不出心思与他畅叙家常,只面无表情地抬抬手指,聚着精神继续琢磨那不知是馅饼还是陷阱的合同。 侍从官会意,刚待离去却听得一声且慢。蒋校长依旧盯着手中档案,再开口已带了几分温和:“告知纬国,业精于勤荒于嬉,便是暑假也不得成日与同窗小友厮混。这两日就教他动身进京,见一位新聘的洋文教师。” 唐邵明望穿秋水也没等到他大哥半句回话,晚上背书不免心猿意马,猜度那位主官究竟走是留。 魏将军一如往常地赏罚分明,见他没什么知觉就做完了二百伏地挺身,不免生出皮厚扎不出血的惋惜,随即琢磨出拳拳到肉的新花样,加赏八百正步教他去院子里踢。 梅副官端了一盘西瓜跟出去,坐在门廊上瞧着唐邵明遭难,不忘一板一眼地给他记数。 德式正步每下都得绷直了腿踢足九十度,膝头只要弯那么一点,监工梅副官就倒数回去。 唐邵明好容易捱到头,拖着没了知觉的腿去与梅副官商量,求他将每周三次的近身格斗拖到明日。梅副官不为所动,擦了满嘴的瓜汁随手一拳挥到他面门。 唐邵明根本不理那什么直拳勾拳,趁着梅副官没使出全力一招狗熊抱树猛扑过去,将梅副官按到地上狠狠压着,任他又踢又打死不松手,搏斗中碰翻了搁在石凳上的一盆玫瑰花儿。 梅副官见他这般混赖打法,居然停了挣扎,瞄了一眼摔得脑浆迸裂的红花儿,低声道:“快起来,不练了!” “兵者诡道,能赢就行。”唐邵明来了兴致,反倒不肯让梅副官遂心,“我累了,练不动。你尽职,就躺在蚊虫堆里陪我。” 梅副官的单薄眼皮抖了抖,紧张的神色中带着一丝狡黠,又混着点同情,拍着他肩膀低声道:“往后看,有人。” 唐邵明眼都不眨,气定神闲地把梅副官压着:“你想说魏将军就在我后面是罢。” 梅副官点点头。 “魏将军老得很,没什么好瞧。不如看你。”唐邵明歪着嘴笑得奸诈,“将军早睡下了。想诓我,你最好换个路数。” 梅副官神情古怪,咬着嘴憋得满脸通红。 “装得挺像,嗯,牙再抖两下。”唐邵明悠闲看着,给他耐心提点。 这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就这么直勾勾地相互瞪着。 唐邵明与梅副官对峙许久,渐渐觉到背后凉丝丝的穿堂风似乎变了方向,梅副官今晚的演技好得有些不太对劲。他终于生出几分心虚。 唐邵明犹犹豫豫地刚待扭头,却猛然觉后脖子一痛,被人跟小崽子似的大力拧着转了个圈。 作者有话要说:注: 事涉宁汉战争,1927年11月唐生智不敌李宗仁,相继放弃武穴、武汉退入湖南,后通电下野,又与蒋中正军联合。 26日考试,故本周内还有一次更新,诸位体恤则个。 88第八十七章 拜师宴(下) 梅副官没诓他,魏将军已经在两人身后矗立许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唐邵明白了脸,教魏将军牢牢捏紧脖子根的皮肉,疼得直蹬腿。他咬着牙不敢叫,等着命中注定如期而至的腥风血雨。 “不服管束?”魏将军轻松制住这个时常皮痒的小把戏,向梅副官取证。 梅副官摇头,认真道:“长官,他挺好。” 唐邵明暗自庆幸,冲梅副官投去感激一瞥,心道洋哥们够义气,没在这当口落井下石。 魏将军哼了一声,勉强松手,从兜里摸出一封信笺教唐邵明自阅。“今次暂且作罢。明日中午去趟憩庐,见个学生。” 书信不长,一气瘦硬挺骨的行楷,是蒋校长亲笔,甚是恳切地邀唐邵明做蒋家二少的西席,教授德文东方苍白传全文阅读。飞快念完这信,唐邵明猜度整晚的事体渐渐有了眉目,立即稳下心思沉声应了,猫腰过去与梅副官一道收拾香消玉殒的倒霉花儿。 魏将军没多耽,旋即转身回去屋里,路过门厅之时有意无意往那正衣镜上多瞄了一眼,眉间微皱的褶子立刻散开。 翌日午饭时间,唐邵明开足马力把下午的活抢出大半,饿着肚子揣上信去了蒋校长住处,还特地嘱咐梅副官帮他囤四个馒头。 憩庐门岗并不严苛,验过证件信函之后只教他解下配枪便放人进去,似乎已成惯例。 侍从官引着唐邵明拐进东边的会客室,一边低声与他说知,蒋校长与二公子正在用饭,需在此地稍候片刻。 唐邵明点点头,饶有兴味地观察起这位大老板的宅邸。厅室宽敞,整肃简洁,桌椅凳几都聚在一角,正对着几扇明亮大窗,看得到外头的。白墙之上挂着巨副合影――国父着中山装端坐于椅,蒋公戎装佩剑侍立其后。正上还悬着“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的条幅,附“介石吾弟嘱书孙文”几个小字,隐隐含着唐楷魏碑的法度,自是国父所书。 唐邵明正看着,门已中开。 蒋校长四十余岁,精瘦干练,着一身上将制服,头皮刮得溜光。后边跟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模样活泼,几与他父亲一般高矮。这父子二人脸上都带着愉快神色,好似刚讲过什么有趣的笑话。 “委座。”唐邵明立即起身,自报家门。 蒋校长手掌虚按示意他落座,一开口便是浓重的奉化腔:“都在军校里厢,往后叫我校长即可。”与他正对着坐下。 唐邵明不是黄埔出身,本不该用黄马褂专用的亲近称呼。他觉得或许是碍在魏将军面上,于是爽快应道:“是,校长。” 蒋纬国笑呵呵站在一边,悄然打量一身怪异军装的唐邵明,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未免起了好奇。唐邵明也用余光瞄着他,没料想这穿着半旧衬衫吊带裤的学生仔居然这么大了。 蒋校长今日说话和气,客套几句便提到税警总团的战车买卖,言语中透着嘉许。 唐邵明没打算居功,轻描淡写地说那事多是孔、孙二人督着税警总团的技术官操办,自己除去画几张图实在也没帮上什么忙,至于价格则是赶了巧,遇着时机便锱铢必较多揽些便宜。(.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蒋校长听他这般说,只是微微一笑:“唐世侄年少有为,塞克特将军亦曾亲自进言。早知如此,我定然不教你穿上这身行头。罪过,罪过(注1)。” 唐邵明拿不准蒋校长这是着意拉拢还是出言试探,赶紧字斟句酌地打起太极:“校长抬爱。吾力微薄,能与同袍偕行共事,为党国效犬马之劳,邵明已心满意足。” 蒋校长见这少年老成的中尉态度暧昧故意避了话锋,不是个莽撞冒进的小子,也不动声色暂时放了深渊之鱼就范其饵的盘算。他叫儿子上前一步,移了话题道:“此番请你过来,倒不是为国事。小犬纬国德文欠佳甚是苦恼,吾存了私心,便想趁此交托予你补习,世侄意下如何?” “承蒙校长不弃,邵明自当倾尽所学,助纬国公子一臂之力。”唐邵明答应得爽快。蒋校长颔首,往蒋纬国腰上推了一把:“唐中尉的洋文极好,纬儿,给先生敬茶。” 蒋纬国一愣,微微张开嘴盯着与他差不多年纪的洋文先生,有些赧然。 无非是举手之劳充个家教,此刻却要搞出拜师敬茶的阵仗,唐邵明立觉不妥,欠身推脱道:“校长,邵明年少无德,当不起。” “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蒋校长止住他,不软不硬逼蒋纬国就范足球万岁。 蒋纬国明理,立即当着他父亲的面给唐邵明鞠了一躬,捧起茶碗递过去,认真道:“先生。” 唐邵明知道蒋纬国几年之后就要去德国山地师服役,回国后在国军装甲部队也会有些作为,但那却是日本人投降之后的事情。如今他受着魏将军的嘱托在税警总团的战车合同上大肆动刀,已经干扰了曾经存在的历史;这回蒋校长又教儿子与他亲近,恐怕修习德文是假,在装甲部队上动了心思才是真。他琢磨着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把历史往那已经逐渐现出岔路上再推一把…… 唐邵明只觉自己离那个熟悉的轨迹越来越远,心底虽有兴奋,却也渐生忐忑不安。他怔了好一会,发现茶碗已经端在自己手中,心一横终于开口道:“校长放心,邵明定当竭忠尽智,不负所托。” 唐邵明自此兼了蒋二公子的洋文教师,薪水虽是一分没有,好在活计并不繁重,是以只需每日抽出一两个钟头与他正音勘误理顺句法,顺便天马行空地聊上几句。 蒋纬国活泼外放,有人的时候嘴里客客气气地管唐邵明叫先生,一进憩庐二楼的小书房就立即原形毕露。 “先生贵庚?”蒋纬国刚写了两行作文就分了神。 唐邵明怕说了实话镇不住这小子,扫一眼蒋纬国手里的练习簿子,故作严肃道,“比你年长。二少爷,第四个词错了。” 蒋纬国赶紧改了过来。“先生叫我纬国就好。” 学生是个半大小子,唐邵明便不在乎那些虚套,随口道:“行。”继续看着他绞尽脑汁往上填词。 蒋纬国人虽聪明,怎奈底子太薄,写一句便要琢磨半天,磨蹭不已。唐邵明坐了许久不见他写完,肚子已经按捺不住叽咕一声。他不由虎了脸催道:“快写罢,下午我还有事。” 蒋纬国听着那声音,瞄了眼手表,随即露出了然笑意:“先生吃过中饭?” 唐邵明探出铅笔,一气给他勾了十几处错。“还没,等你写完再吃。”他本想给这学生加点压力好快些收工,不想蒋纬国径直扔了笔,俯身拱到床下掏摸起来。 过不多久,蒋纬国扯出个铁皮筒子轻轻晃了晃,打开盖子露出小半筒糖果点心。他把点心筒塞进唐邵明怀里,压低了嗓子道:“其实刚才我也没吃饱。”说罢自行摸出几根枇杷杆揉进口中,眨眼道,“我写得慢,先生先吃着。这些都是我的珍藏,就权当是拜师宴了。” 蒋校长不吸烟喝酒,官邸里用饭十分简单,蒋纬国来了自然也得陪着他过清汤寡水的日子。唐邵明一看那满罐子的苏州点心,便知是蒋纬国的养母姚氏怕儿子肚饿,特地准备的救急粮。 蒋纬国性子随和,有一样本事就是十分容易与人亲近,是以交友太多惹得他父亲担忧。 “好,那便多谢。”唐邵明不跟他婆妈,索性将这玩意当薪水,毫不客气地大方享用。 蒋纬国看了好一会,有些肉痛,居然照直说道:“给我留一点罢。” 唐邵明嘴里含着云片糕含糊嗯了一声,把筒子往他眼前晃了晃,没有放下的意思。蒋纬国急了,立即赶在那筒子干净之前伸手抢食,两人一来二去把他半个月的存货吃得丁点不剩。 此时的唐邵明与蒋纬国都没有想到,这么一小盒点心居然还真让他俩结了缘。 作者有话要说:注: 罪过:奉化方言中有可惜之意。 某茶专心备考,下周28日奉上更新,此后提速。 89第八十八章 聚宝盆 打从这日起,魏将军再不提回国之事,反倒教勤务兵采办了好些玫瑰月季种进院里,一副长留此地的架势。 魏将军与蒋校长约法三章,除了中央军校和辎重兵学校的练兵教导,便只管税警总团与87、88师的特种兵和装甲兵试训,免得与他一战时的老上司塞将军生出冲突龃龉。 魏将军此前每逢重大战事必定亲临一线督战,若单论拟订作战计划、实施作战指挥之能力,无疑是历任总顾问当中最出色的一个。这回他执意不肯继续担当西线围剿之责,蒋校长虽觉惋惜,然想到魏氏先前在教导总队试设军士营练出的兵比警卫师还要勇武,终于不再勉强。 古德里安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唐邵明从魏将军眼皮子底下挖走,好在那份完整的战车资料仍然让他感到不虚此行。他在登机前一晚改了主意,只教随员经由苏联飞回柏林,而他自己则带着全套资料,与两个副官搭乘意大利红伯爵号邮轮绕远路回国。 好容易送走了这只老狐狸,唐邵明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缓,便收到了催他就任留下的第二封信函。古德里安的确没那么容易收手,他强迫唐邵明十二月之前向国防军装甲兵团司令部的参谋处报到,还预支了三百马克现钞附在里边,充作第一个月薪水。 唐邵明叫古德里安自说自话的便宜买卖气得无语凝噎,孰料魏将军非但不肯主持公道,还隔岸观火地说装甲兵团乃是正式列战部队,趁着述职的机会去参谋处历练一番绝无坏处。 魏将军见唐邵明满面抑郁,知是逼得他太狠,遂稍稍松口道:“批你半天假,明日一早回来上工。” “是!”唐邵明眼睛登时一亮,精神抖擞地接下指令,赶在魏将军反悔之前跑没了影。 唐邵明乘着魏将军的专车飞速赶回百子亭,见他母亲约了几个官太太在小厅里玩牌,遂上前地与众人温文有礼地打了招呼。 他刚待上楼与芸芝畅叙幽情,眼睛一斜,却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来都是活猴附体的唐邵昌破天荒换了一副安静模样,两眼直勾勾盯着手里的小黑板子,连他进门都没发觉奇术色医。唐邵明起了好奇,站到唐邵昌身后随口问道:“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唐邵昌终于舍得抬头应声,他笑嘻嘻地晃着手里的黑亮物事:“二蝈蝈,这板子真有趣!” 待到唐邵明看清那玩意,脸色渐渐泛白。 那闪着微光的黑亮板子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搁在旅行箱里的ipad。 唐邵明猛然记起自己刚到百子亭的那晚曾经翻检过药片,之后径直晕了过去,箱子没来得及上锁,醒来之后两件行李早已不在屋里。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听得到自己心跳如鼓。既然唐绍昌都翻出了他的平板电脑,那么唐公馆的其他人,尤其是芸芝,都有可能收拾过他的箱子,见到过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怪东西……唐邵明越想越心惊,他拿不准身份穿帮后接踵而来的会是怎样的结果。 不过唐绍昌和他母亲神色如常,家里的佣人也都各自忙碌,并无异状。唐邵明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圈,情急之下脑子转得飞快。他想起那死鬼唐二少是在礼和洋行办过差的,手头说不定也会存些西洋物事,唐家人或许只是把这些东西当成了死鬼唐二少采买回来的新奇货品。 唐绍昌戳戳碰碰按开了机,所幸停在了输入密码的画面,没有现出里边的日期资料。唐邵明横了心,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边碰运气边和稀泥。 唐邵明竭力平静一番,虎下脸将那玩意收走。“乱翻哥哥的东西,屁股痒了么!”唐邵明往他弟弟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晓得这种事越解释就越有穿帮的危险,对付小孩子只需威逼利诱地糊弄过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从前那死鬼唐二少似乎极少对弟弟冷脸,唐邵昌见他哥哥不悦,心里已自发了慌,他偷眼瞄着一脸严肃的唐邵明,拖着脚蹭过去抱了他大腿撒娇。 “这是别人托哥哥买的东西,玩坏了得赔好多钱!臭小子,爸爸知道了一定打烂你的屁股!”唐邵明毫不客气地把他吓唬了一通,紧跟着与唐绍昌套问行李的去处,“快说,我的箱子放哪儿去了?” “二蝈蝈,我不敢了,你别告诉爸爸……”唐绍昌可怜兮兮地抖了抖,老实交代了箱子下落,“都在二楼书房里,我什么都没弄坏。” 唐邵明立即撇下他弟弟,急匆匆地冲进曾经跟唐邵平大被同眠的小书房。门一落锁,他立刻趴到地上拖拽床底的旅行箱。 唐邵明紧张地打开箱子,里边果然被人仔细规整过。几件换洗衣裳已经没了影,一个个套着结实纸盒的物件倒还整整齐齐留在当地,唐绍昌拆开的ipad包装袋也胡乱丢在里边。 所有包装盒都印着洋文,此时他只能祈祷给他收拾行李的人不曾拆开这些盒子仔细验看。 唐邵明不放心,决意趁此机会把行李尽数拆封清点转移到别处。他咬开笔帽,扯下半截信笺仔细记录箱里的物事。 他从前混饭的事务所规矩严苛,人数精简,办案器材也都得随身携带,杜绝一切泄密可能,是以唐邵明为了这趟倒霉的远差扛了足足四十公斤行李,抵得上一次搬家。 然而一脚被老天踢到民国的唐邵明却没有心思回忆在机场拖行李时的痛苦,只恨自己当时为何不多带些东西来。 小电脑、移动硬碟、数码相机、录音笔、微型印表机……唐邵明把这些崭新的家什一件件翻出来,几乎生出重回现世的错觉,唇角也逐渐现出一丝笑意。 有了这几样宝贝陪着,一向很好养活的唐邵明觉到前路蓦然柳暗花明,未来的日子似乎不会苦闷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诸事缠身,某终于……回来了……鞠躬…… 90第八十九章 虎添翼 之前为了少带行李,唐邵明果断撇下十几套各式花色的电源变压器,只靠两个兢兢业业的太阳能电池包给所有电器当奶娘。[.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在这电压不稳的悲惨年代赶巧保住了全套装备的生命线,他几乎怀疑自家祖坟风水好得冒青烟。 唐邵明心念一动,立即关门堵窗,轻手蹑脚地开了电脑。 年初在毛子军事博物馆拍到的二战老坦克、枪械的部件照片,还有当年在好奇心驱使下大肆搜罗的各种参数图纸果然都在。只可惜二战前后的军械资料大多还未解密,他手头图纸参数并不翔实,制作方法多是一笔带过。 但一号战车的改进仍然给了他不少信心。有这些东西帮忙,日后或有可为。 不过回想那充满煎熬折磨的六星期,唐邵明深感自己没有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命格,悲愤之下把那些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穿越小说主角满怀怨毒地问候了个遍。 他心里明白,改得成一号战车着实是机缘巧合。 魏将军提供的详细机密图纸,还有税警总团那帮真刀真枪改制过军车的技术官,这两样只要缺了一个,他那点一知半解的皮毛顶多推波助澜造出个纸模型,决计变不成真正能用的调校案。 每天起得比鸡早,干的活比牛多,见到周公那糟老头定然比沉鱼落雁的美娇娘更亲切。老处男唐邵明惬意享受民国生活的幻想早已破灭,不过痛苦之余,他总算发现了两道让人稍稍宽慰的曙光。 税警总团那些留洋归来的军械专家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他们日以继夜地测试计算了无数次,硬是把唐邵明给出的简略图样细化成几十项精确到让人冒冷汗的改装方案。 而此时中国兵工厂的加工水平也比他预想的要好上许多。迫于魏、梅二人淫威,他除了跟魏将军亲赐的鲁格手枪培养出亲密感情,把中央军校枪械库的汉阳造、三八大盖、捷克轻机枪,汤普逊m1921也一个不落折腾了个遍。据枪法奇准的黑心监工梅副官说,这些枪械只有撞针之类的精密零件是进口的成品,其余都是由孝义、汉阳和金陵兵工厂使用欧产特种钢材和自产的硅锰合金钢自行仿制,精度比几年前重刨膛线的一战翻新货高出不少,几与他在德国军营里用过的差不多。 国内练得出打造枪械专用的特种钢,虽然产量低下,毕竟也是咬着牙造出来了。如今靠着千年烧瓷的优势造出了陶瓷装甲,还拥有生产轻武器的基础设备和技术人员,唐邵明看着日本95式豆战车(注1)特性分析和战果记录,渐渐捏得指节发白。 他在书上读到过,1937年日军三百辆战车借着封锁海面的舰船和占据制空权的五百架战机的火力,把国军装甲兵团配属87师的两个造价昂贵的坦克连迅速打残,缺乏步兵掩护的薄皮维克斯被日军小炮轻松轰成废铁,教国军步兵暴露在立体火力之下吃足了亏。 现在,虽然说不上攻守异形,但情势已经悄然生变。 留在南京的魏将军从拿到续约的当日起,就在87、88师编组装甲兵开始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试训,德国兵工厂正在赶制的一号战车改进型过几个月也会经海路运抵南京。唐邵明细细比较日制轻型、中型坦克与税警总团即将装配的一号战车参数性能,最后盯着那活像被两耳光掴肿了脸的丑八怪95式阴毒地笑了影子前锋最新章节。 他做不到的事,别人未必做不到。 抽不到运天下于一掌的上上签,唐邵明不在乎。因为他甘愿带着这双跨越时空的翅膀,去寻觅能够一飞冲天撕裂这血色天空的人! 简略的军械资料在他这半军盲的手里虽没什么用处,但是到了兵工署那些专事研究武器改制的专家手里,就决不会是打发时光的消遣读物。 念及此处,唐邵明心里豁然敞亮,立时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顶上翻出个二尺见方的小皮箱,把电器和药箱统统裹了移到里头,又精挑细选地检了几件小玩意,削过两年苹果的瑞士军刀与勾白板用的激光笔也寻着空隙插进去。 他心情一好,晚饭时不由多嘴提了一回给蒋二公子做家庭教师的事,孰料就这么一句话平白断送了他期盼许久的消闲好时光。 唐生智对死鬼唐二少的那点能耐知根知底,想不通蒋校长为何放着百来号如假包换的洋人顾问不用,偏生找上这么个涉世未深的小毛头,当即把他叫去书房再三盘问。 唐邵明对税警总团的生意守口如瓶。“许是魏将军想与国府缓和关系才举荐了我去。平日在憩庐除了看蒋纬国念书就是吃吃点心,相处融洽,蒋校长也不曾与我为难。”唐邵明时时被人逼问套话,早已不胜其烦。他不愿再给生着七窍玲珑心的军阀父亲提供勾心斗角的素材,寥寥应付几句便不再开口。 唐生智闭目靠在太师椅上慢慢数着念珠,听得唐邵明对蒋中正的称呼,珠串穗子晃了晃。他不舍弃地又问了几句,唐邵明还是一副不肯交心交底的态度。 唐生智没料到亲生儿子居然会这样搪塞自己,心下不悦。这几年世殊时异,唐邵平和唐邵明兄弟倆都与他越发生分。 这两年情势急转直下,他急着操办了两个儿子的婚事,让他们跟与当年一道从湖南打出来的老部下——刘兴和周斓家里结了亲,然而两个混小子却毫不体恤他的良苦用心。 长子唐邵平在战场上能打,然而在政事家事上万般地不开窍。他被调入教导总队之后居然把自己当成了蒋的嫡系,每日一门心思打理军士营的公事,对刘小姐爱搭不理。刘兴的掌上明珠每日像个招财猫似的晾在百子亭的阁楼上,唐邵平与她说过几句话掰手指头都数的出来。 在大学里念饱了歪书的二儿子更是可恶,一声不响地看着周芸芝进门,却在洞房花烛夜跳窗跑走,被捉后血红着眼睛发誓赌咒,至死也不碰这包办婚姻的毒瘤一个指头。 唐邵平瞒着他准备报考陆大的事,若非那日国府开会之时听教导总队的总队长桂永清提了一嘴,唐生智至今还蒙在鼓里。 而唐邵明更是让他气结。唐邵明平素所为之事从不与他相商,新近的大小事件连唐邵平和蒋百里知道的都比他多。 唐生智拢了珠串,一张慈和脸孔渐渐黑下来,打算接着他在家的机会好生训诫这个敷衍疲沓的小子。 就在这时,外间电话铃突然响得彻耳。 不多时,就见得副官进来。“报告!委员长官邸的专线,找二少爷。” 唐邵明见他父亲面色不善,不知自己接下这份闲差又触了老军阀的哪根神经。他今晚上了牛脾气,尤其不愿服软,看着唐生智面无表情道:“父亲若没有什么紧要事情交代,我就去忙公事了。” 他没等唐生智开口,便退出了那间供着菩萨烧着线香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注: 日本95式轻型坦克,配备94式37毫米坦克炮,炮塔位置偏左,车体侧面鼓大包,并配置歪把机枪。 91第九十章 拖油瓶 “唐先生,晚上有空?”线路那头果然是他的好学生蒋二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小子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见唐邵明比从前的先生和善不少,便下意识地与他亲近。 唐邵明回过身,正瞄见书房里一脸阴霾的唐生智。“嗯,算是。” “夜里有场电影,一起去瞧瞧?”蒋纬国压低声音挤出这么一句,好似做贼。 唐邵明长了二十四年还是头一遭被男人邀去观影,也觉得突兀,便辞道:“太晚了,还是改日。”他一想这蒋纬国难得收了活泼响亮的大嗓门,定有猫腻,于是顺口问道:“你父亲知道?” 蒋纬国支吾了一声,依旧硬着头皮解释道,“这片子火得很,今晚可只剩下两个座,特地给你留着呢。戴安国追着要了几天我都没松口。”这戴安国与蒋纬国是打小结的异姓兄弟,不光处得好,生得也像。前几日戴安国随他父亲戴季陶到憩庐拜访时,唐邵明也曾恰巧见过一面。 “戴安国昨日不是回了上海?”唐邵明想要促狭人的时候,对细枝末节的记性好得惊人。 蒋纬国谎话被揭,脸上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蒋校长要我看你的功课,可没说让我给你解闷。”唐邵明接过芸芝递来的蜜桃痛快啃了一嘴汁水,等着蒋二公子铩羽而归。 “就今儿一晚。”蒋纬国看了一眼各自忙碌的侍从官,淡淡笑道,“在这南京城里除了你,我也找不见什么熟人了。” 唐邵明从书上大略看到过蒋纬国的身世性情,听到这可怜兮兮的话语,一时间有些难过。 这少年身世复杂,从小到大极少见到父亲,幼时又受过大妈毛氏虐待。养母姚氏对他虽好,然而迁居到苏州蔡贞坊之后便终日念经礼佛,家里十分冷清。 蒋宋结亲之后,他的身份也从未在宋美龄面前提起,现今也只是趁着宋去香港休养才被接到南京暂住些时日。所以蒋纬国平日嬉笑顽皮,一副恨不能与所有人都打得火热的架势,心里却难说有没有颗阴郁敏感的种子埋着。 不过唐邵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蒋纬国居然会在这时候对他吐露心声。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教蒋家二少如此突兀反常,他却忍住了没多探问重生之武纪元神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唐邵明心想两个老爷们大半夜跑去观影虽然好笑,但这会留在家中,着实不知满面乌云的唐生智要唠叨上多久,指不定这老军阀怒火中烧还得抽他几板戒尺。既如此,看电影避风头自是成了上上之选。他沉吟半响,终于道:“好罢,等着我。” 唐邵明生怕穿帮,想法婉拒了唐邵平的护送,自己照着蒋纬国说的地址去了中山东路上的励志社,兜里还不忘揣上一包剥了塑胶袋的橡皮糖,聊以慰藉他那心绪低落的年轻学生。 这一路摸着黑在梧桐树荫下前行,车过逸仙桥,不多久就在中央医院边上看到黑瓦红墙的三栋小楼,顶着宫殿似的飞檐,座北朝南十分气派。 门里门外都是清一色的制装军官,三三两两往正中央的大礼堂而去。 蒋纬国老早就跟石狮子似的守在外厢,手里把着两张纸票,憩庐的侍从官没一人跟在左近。 唐邵明快步上前,把裹着糖果的纸包往蒋纬国怀里一搡。“不是看电影么?开心点,给你带了好东西。”他打心底把蒋纬国当成个毛没长齐的懵懂少年,顺手往他后颈拍了拍。 蒋纬国果然童心未泯起了好奇,弯眉咧嘴地笑着拆包。几把糖果吃下去,脸上不见了来时苦闷抑郁。 唐邵明这才与蒋纬国进到大礼堂里边,左穿右插地找到只容得下十几号人的小放映厅。蒋纬国所言非虚,里面座位安排得一个不多,尽是三十上下的校级军官,披挂整齐的众人都一脸严肃地笔直坐着,他们好容易在边角上找着了自己的位置。 唐邵明一想,这尽是黄埔军人出入的励志社又能放什么有趣的好片子,觉得气氛不对,苦了脸道:“纬国,今晚莫不是看政教片罢。国父的《奉安大典》(注1)我已看过好几回了……” 蒋纬国低笑一声:“那些个老片,你爱看,我还不爱嘞。《渔光曲》你也看过?外头可是一票难求。” 唐邵明一怔,没想到这有名的左翼电影会在此地放映,继而笑道:“行,记着你的好。” 胶片开转立时熄灯,唐邵明的蚀本买卖也一道开张。今晚上他是一边照管着老板家的小少爷,一边给敲骨吸髓的蚊虫们办流水席。此起彼伏的毒蚊包害得他心烦意乱,整场凄苦哀伤的《渔光曲》教他看得又痒又痛。 好容易捱到散场,已是夜里十一点。唐邵明抻了抻筋骨起身离去,走到半途不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一拍脑壳猛然找着了答案――同行那人被他忘在了角落里。 唐邵明赶紧回去找人。电影开场不久就没了声息的学生仔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瘫软在海绵椅子上。“纬国,天亮了。” “爸爸。”蒋纬国迷迷蒙蒙哼唧一回,顺手拢着唐邵明的胳膊继续酣睡。 平白做了便宜老子,唐邵明忍不住窃笑出声。“快起!”毫不留情地把蒋纬国推醒。 蒋纬国打了几个响喷嚏,揉着眼皮百般不愿地爬起来。 “看场电影都能着凉,谁叫你睡的!”唐邵明脱了外套,把这睡眼朦胧的少年裹紧,拽着胳膊拖出励志社。 唐邵明四处环顾,此时众人已散,梧桐树下除了他自己的车,再没旁物。唐邵明看着眼前烫手的拖油瓶,耐着性子问:“接你的人呢?” 蒋纬国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没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 奉安大典:此处为1929年拍摄的孙中山灵榇至紫金山的纪录片,长达数小时。 92第九十一章 渡重洋〔上〕 “上车,我送你影子前锋。”唐邵明没法跟这顾前不顾后的小子生气,只得按着头把蒋纬国往车厢里推。 蒋纬国不知犯了什么混,一腿勾住车门框。“不用,我不回去。” 唐邵明笑了:“这大半夜,不回家你能去哪?” “我没家。”蒋纬国少时习过拳脚,挣扎起来气力颇足。怎奈唐邵明这几个月蛮力大增,捞着蒋纬国脚腕一手扬进去,没等他爬起身已经火速发动了车子。 蒋纬国盯着手里剩下不多的糖果,低声道:“唐先生。” “嗯?” 蒋纬国欲言又止。“我想在你那里借宿一晚,不知……” 唐邵明看透他心思似的勾了勾唇角:“离家出走?我可不敢窝藏。你父亲知道了得崩了我脑壳。” “不是。”蒋纬国斟酌许久,低头抓了一把糖果抹进嘴里,“今晚来了人,我不方便再住在那。” 唐邵明停了车,转眼看着少年人的局促模样。据说直到民国29年宋美龄才得知世上有蒋纬国这号人物,此前这少年的父亲必定是极力瞒着宋家人无疑。 唐邵明一想也觉得出蒋纬国心中凄楚憋闷,便不再追问,故作轻松地笑道:“好罢,你要是真想跟我挤一床……待会可得先跟家里报过行踪。” 蒋纬国没想到唐邵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对这古道热肠的小先生顿时心生感激,忙不迭地一口应下。 这一晚,蒋纬国占着百子亭客房睡得安稳惬意,次日一早在唐家老小的狐疑揣度中笑嘻嘻地蹭上桌,身上还穿着唐邵明略显宽大的衣裳。他嘴巴甜,又生得活泼俊秀,没多久就引得唐太太对他爱护有加,连连嘱咐儿子莫要对这后生太过苛刻。 唐邵明笑着应下,摸过一只白煮蛋,剥了壳悄然放进芸芝碗里。 芸芝微微一怔,脸上渐起了红云。“你自己吃……”小丈夫从上海回来后就转了性子,虽说还是管她叫做“芸姐”,话语里却没了从前的讽刺意味。虽然唐邵明跟着那群洋人学得面皮越来越厚,大白天都能对着她温存起腻,但也总好过与那性情怯弱的大少奶奶秀真一样被自家的甩手掌柜当成空气。 唐邵昌觉得受了冷落,撅嘴冲他二哥嘟囔:“二蝈蝈,我也要!” “啰嗦。”唐邵平闷头抓了两颗鸡蛋塞给唐邵昌,全然没留意他夫人眼里的落寞。 唐生智好似见到了顽石点头,什么都没说,目光依旧落在报纸上。 唐邵明瞥见蒋纬国强自憋笑的模样,心生尴尬,横了他一眼道:“动作快点,都给我吃干净!” 蒋纬国换了策略,立时乖巧地低头喝粥,全仗新靠山唐太太数落唐邵明凶狠霸道。 话说八月初冯·兴登堡总统一死,有党卫军在手的总理希特勒立刻名正言顺把持了德国政局,于是诸事生变。不到两个月工夫,国防军十几年雷打不动的老规矩已破立甚多,除却秘密扩充了兵员之外,部队局的编制也开始大肆动刀。 这消息漂洋过海传到万里之外的南京城,只花了几天时间。唐邵明掐指一算,离那位纳粹党魁撕毁《凡尔赛条约》公然扩军似乎没剩多少日子了。 暑期结束,蒋纬国心满意足地带着大半由唐邵明捉刀完成的作业去东吴大学复课,而唐邵明则揣着蒋校长给的四十元外快,痛快应下了来年寒假继续□蒋二公子的美差。 唐邵明乐呵呵地从憩庐出来,顺道与两个相熟的黄毛顾问寒暄搭讪,不曾想几句话就从他们口中套出个天大喜讯——国防部下了批文,不再强制驻华顾问团的现役军官每年回国述职考绩,百来号人的生杀大权从此都由总顾问塞将军做主大炼宝最新章节。 一下子免了来回奔波之苦,不必受那让人惊恐眩晕的海上颠簸,唐邵明眼睛立时一亮,乐得下巴都差点脱臼。可惜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就听那卷毛少校操着难懂的施瓦本方言窃笑道:“trotzdemhabeichvomgenerdjutantgehoert,dassnurbeieinemauslnderdieeinzigeausnahmoberleutnanttung,pechgehabt,oder(不过塞将军的副官说,只有一个倒霉的外国人中了头彩,每年都得回柏林炼肥油。唐副官,莫非……)” 此人一语成谶。整个顾问团就他一个黑眼珠,唐邵明当然知道这倒霉蛋除了他再没别人。 几经风浪,唐邵明早已习惯了多舛的命途,此番只是沉痛地点了点头,默然接受众人的抚慰同情。 他没的耽搁,揣着魏将军的纸条,一溜小跑地顶着毒太阳去87师师部交代当日的装甲兵整训任务。待回到顾问室,唐邵明一身笔挺军装已变成透湿的灰抹布,活脱脱往火炉里打过滚的盐水鸭。 魏将军对唐邵明的效率越发赞赏,扯了条毛巾推过去,示意他与那立在桌前的生脸军官招呼。“majorschaumburgistauchmeisieeinanderkennen.(邵姆堡少校也是我的副官,你们认识一下。)” 邵副官(注:1)三十上下,精干英挺的长相,瘦长个子,额角一块陈年弹痕擦着太阳穴过去,直削了半寸发际线,正是四年前几乎召了他去跟上帝喝茶的致命伤。为整训87、88师和税警总团新选的装甲兵,魏将军特地从柏林召回了中原大战对他助力甚多的少校副官邵姆堡。 邵副官脸上一丝不多一丝不少的微笑,仔细把唐邵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毫不掩饰地道出心中疑问。“herrgeneral,vielleichtistnochjung.(将军,他是不是太年轻了。)” 魏将军盯着这几年不见的邵姆堡少校,并不解释。“oberleutnanttung,ererensienunihreaufgabemitmajofahrendreitagespaeterzurueck.(中尉,你即刻与邵副官交接,三日后随我回柏林。)” 唐邵明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干净利落地应声,带着邵副官出去清楚交代了十几桩每日必得经手的大小任务。 邵副官起初随意地听着,见这嫩雏儿似的同袍越说越多,面皮已有些抽搐,只得摸出了钢笔一项项认真记下。待得写满了两张纸,邵副官终于倒抽一口凉气,认真道:“habensiekeineanderegehilfen(您没有其他助手么?)”打死他都不信这小家伙做得完四人份的工。 唐邵明看着手边堆了半尺高地图讲义的梅副官,呵呵笑道:“doch,friedrichhilftmirimmergerne.(当然,腓特烈一直都很乐意帮忙。)” 梅副官撸着抽筋的手指从书堆后边抬起头,不合时宜地推过一摞信札拆他的台:“唐,这些都归你,我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注: 邵姆堡(schaumburg)为魏采尔将军的副官,中原大战期间曾与魏氏一同下榻于蒋的专列之上,并随之指挥前线战斗。 悲剧唐要背井离乡了。 93第九十二章 渡重洋(下) 魏将军不愧是未雨绸缪的行家,临走前已将事事安排妥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算得清楚,新战车得到来年一月方能运抵中国,是以靠着加紧译出的五百页整训方案,与留守南京的邵梅二人,三个月暂且顶得住。 三日后,魏唐二人便换作商人打扮,从上海西渡码头搭乘时速最快的康塔罗索号(注:1),先往意大利,再经陆路过维也纳,凡总二十四日方能抵达柏林。 就在他们启程后的第二天,打着农机名号进口的八十辆坦克也已在汉堡港悄然装船下水。 等到海上风浪渐起,唐邵明立即体会到上了贼船的可怕。他扒着马桶吐到肚肠皆空,才下盘虚浮地磨蹭出来。唐邵明刻意躲着魏将军视线,不欲教他小瞧了去,默默卷了书本到甲板上硬捱,一个下午撑下去只越发地头晕眼花。 待到傍晚,唐邵明依旧吃不下东西,蔫白菜似的缩在头等舱甲板上吹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魏将军目光敏锐,扫了一眼唐邵明面前分文未动的油腻肉排就觉出异样,遂覆手往他额上摸去。触手之处又红又烫有如煮蟹,原来这闷声不响的少年人头一遭背井离乡就发起了高烧。 魏将军想起自己年轻时出海远行的往事,抿着唇现出些笑意,搁下刀叉亲自把昏昏沉沉的小副官背进舱室,径直扔上自个的大床真理天文。 唐邵明如今身材堪称健硕,一番折腾把魏将军累得不轻。 魏将军从没伺候过人,如今却亲自跑到餐室盯着意大利厨子煮了清淡白粥,掰着嘴给怀里的少年强行灌下。 唐邵明挣扎不脱,只得咬牙吃完,缓了口气便撑着起身。“长官,没事,我就是饿得。船上伙食不好。”他往皮箱那瞄了一眼,好在来时夹带了几瓶救急的药片,正寻思着趁魏将军不备找来吃了。 “躺着。”魏将军虎下脸,低吼一声把唐邵明塞进被窝,一只大手覆上他抽搐不已的胃肠。“明日若是不好,就丢了你下海喂鱼!” 唐邵明二十几年没尝过这等热辣辣的体恤优待,扯着面皮笑了笑,由着魏将军在他肚腹上摸索揉捏。他忍着汹涌来袭的睡意,偷眼打量魏将军,怎奈魏将军那双绿眼蹬得铜铃一般大小,毫无打盹的征兆,是以全然寻不着翻箱倒柜的机会。 十月末的海上冷意已足,船舱里未生炉火,唐邵明打着呵欠身上不由自主发了抖。他迷迷蒙蒙地蜷起腿脚循着温暖蹭过去,待到挨上个肌肉虬结的暖和身子立时伸手拢着,不多时便没了声息。 魏夫人早亡,魏少爷战死,这仅存的孤家寡人脾性越发冷硬乖戾,同僚下属皆对他敬而远之,算起来已有好些年没有活物敢与他如此亲近。 如今这一向兢业勤勉的小副官陡然现出软肋,大猫似的缩在他怀里,魏将军僵坐打量了许久,神色渐渐缓和。他耐着性子等到唐邵明睡熟,稍稍探出手去,往这少年头顶摸了摸,借着同舟共济的便利与之同床共枕。 唐邵明争气,与魏将军大被同眠捂了一身臭汗,第二天清早便退了热度,任那船怎么摇晃都是生龙活虎。 他念书极快,这回得了终日的空闲,不到两周就把带来的大小书册背得滚瓜烂熟。魏将军讶异之余实觉惊喜,遂把自个几十年带兵打仗的法子倾囊相授,威逼利诱着他尽数学会。 唐邵明懂得魏将军着意栽培的苦心,甚是感激。于是他靠着前世修行的本领与水手工人打得火热,打算每天都用船上的厨房给魏将军整治几道小菜,免受亘古不变的通心粉和番茄汁的摧残。 魏将军狐疑地盯着面前黑糊糊的菜肴,悬着刀叉并不动作。“能吃?” 唐邵明不敢给这精明的上司烧拿手的西洋菜,硬着头皮炒了从未试过的酸辣土豆丝。他听得此语有些赧然,忐忑道:“我琢磨着做的,卖相不怎么好……” 魏将军嘴角稍稍扬起:“那么,是你的第一次?”想这小副官也是衣食无忧的高官子弟,不通厨艺亦情有可原。 唐邵明厚着面皮点头,一时心虚,脸上不知不觉红了。“我还是自己吃罢。” 魏将军止住他,挑起乌黑粘腻的条块填进嘴里。 这一餐吃得寂静无声。 夜晚,魏将军许久未现的胃病发作。 唐邵明指天起誓,这辈子再不下厨坑害无辜,砸我中华上国千年美食的金字招牌。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民国22年(1933年),浦东渡口搬迁至歇浦路西渡码头,意大利邮轮contarrosso是1934年往返中欧最快的船只,由上海至意大利只需24天。 貌似下周的住处是关押二战战俘和精神病患、残障人士的荒山野岭,还好有网……某发奋提速。 94第九十三章 上贼船 初冬落了第一场雪,柏林城无论教堂还是民居都覆了一层厚重白霜,见鬼的天气冷得像下刀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老式计程车载着魏唐二人,穿过勃兰登堡门直到菩提树下大街尽头,再往西北行四五里路,才在魏公馆门前的椴树下停了重生之武纪元神话。 此地与莫阿比特兵营相去不远,听得到柏林卫戍队(注:1)的兵们操演呼喝声震四野,甚是扰民,魏将军听了却分外享受。 这闲置多时的冷清大宅突然热闹起来,四个虎背熊腰的勤务兵把十几间房子收拾得纤尘不染,厨房里也飘出勾人魂魄的肘子香。魏将军亲自带唐邵明上到二楼,开了一套不像是客房的宽敞大屋,示意他进去瞧瞧。 唐邵明走到书桌旁,瞄了一眼上头的相框立刻明了,这是魏少爷从前的居所。 “你就住这,随传随到。” 唐邵明盯着那照片犹豫道:“这是您儿子的房间,我还是……” 魏将军动作一滞,固执地瞪着他,寒气森森地威胁道:“那么,你想睡兵营?” 唐邵明忙不迭地摇头。或许魏将军只是想让这再也不会传出聒噪声响房间多点人气,免得每日触景生情。想到前人风传的德军兵营里条件如何艰苦,唐邵明嗅着楼下飘来的肉香,不动声色地给自己争取最大权益:“我还是住您身边,听差办事也方便。” 魏将军往他身上扫视一圈,皱了皱眉,从柜子里取出一套中尉制服递过去。“都换了,旧的不准再穿。” 想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能被魏将军操成身手敏捷耳聪目明的真汉子,从前的衣裳自然小了不止一个尺码。几颗扣子虽说贞洁烈妇似的坚守岗位,实也支撑不了多久。 唐邵明没胆跟魏将军啰唣这事不吉利,疙疙瘩瘩地接过,一件件穿戴整齐。可恨他与那死鬼魏少爷身材相差仿佛,居然十分合体。 魏将军一刻不停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待他回过身来,嘴唇仍是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唐邵明看着他,温和道:“长官放心,等过两日领了新装,我就把它洗了,跟新的一样。” 魏将军含混地嗯了一声,摇摇头。他生硬地移开目光,孤狼似的仰着头颈,不让情绪流露。 唐邵明看着素来雷厉风行的魏将军蓦然现出老态,心里也被他勾得难过。 他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拥住这可怜的父亲,往那宽厚脊背上轻拍两下。他怕人哭,尤其不知魏将军这样骄傲的男人若是掉了眼泪,该当如何安慰。 “做什么!”魏将军身子一僵,带着威胁的味道。 唐邵明没放手,斟酌再三,扯出个半真半假的谎话。“想家。” 魏将军低头看了他许久,钳子似的手爪扣着他肩膀,脸上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混小子,好好干!至少对得起这身衣裳!” 是以当唐邵明怀揣部队局的考绩通知,站在本德勒大街那栋著名的三层建筑跟前,耳朵里还萦绕着魏将军那半是威胁半是鼓舞的谕令。 他迎着没什么暖意的太阳上眺,二楼探出的旗杆依旧挂着黑白红的条子旗(注:2),没找着让人眼晕的纳粹万字轮。进出国防部的大小兵将官员就无一例外地对这外籍中尉行注目礼,看熊猫似的盯着。 部队局满编四百号人,占了国防部大楼整整一层。唐邵明所在的第三处对外称作陆军统计处,实则是当年塞将军亲设的外军处,沿袭自毛奇时代监理东方、奥地利、北欧事务的总参谋部第一处,如今虽不涉军队指挥,每逢大事却少不得从这里头抽调高参,是以除了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中尉,随便抓几个扫地的副官都是校官军衔绝品邪少。 第三处的考绩与别处不同,升迁降调都不对外公开,连谈话内容也归人机密档案。唐邵明递了魏将军的意见书与全数资料上去,等了约莫半小时,才被人领进走廊尽头的阴暗小屋。 里边坐着两个三四十岁的中校,其中一个瘦长个子在长桌后头把他上下打量一回,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神色,凑在另一人耳边窃笑道:“魏采尔那老家伙疯了么?居然给这嫩雏儿全优……我看这小子还没断奶吧。” 唐邵明听得清楚,也不生气,笑得温文尔雅。“如果您对这问题感兴趣,不妨直接问我。第一,魏将军应该没疯,如果您愿意,我也很乐意替您转达如此诚挚的问候。第二,据我所知,我国喝奶的习俗似乎不及欧洲源远流长,十几年不断奶的奇观暂时无缘得见。” 那大舌头中校没见过这等绕弯骂人还给挠痒的笑面毒舌,一时间竟是愣住。一旁那沉默不语的中年人抬手捂了捂嘴,掩着浓重的笑纹咳了一声。 唐邵明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脸什么都没做过的无辜神色。 大舌头鼓着眼睛,半晌,板着脸道:“中尉先生,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他也不想这事传到以脾气火爆闻名的魏将军耳中惹出麻烦。 唐邵明笑着点头:“请继续提问。” 好在那位偷笑的中年人却比大舌头通融许多,听着唐邵明条理清楚地说完这几个月的公职履行之事,不住点头。 所以唐邵明这回撞了大运,风平浪静地通过了让无数军官吐血的刁难审问,喜滋滋地拿到了最优评,从那中年人手中接过一张印着长篇段落的硬纸壳。 大舌头见他一个人办得了这许多差事,暗暗咂舌,心道这小子果然有些能耐,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走到他身旁道:“中尉先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拿着你的誓词,向右转,大声念出来!” 唐邵明转身正对着那三色旗,低头看着纸壳上的小字。“我是外国人,就个……就不必念了罢?” “国防军的军官,无一例外。”那大舌头中校立即瞪着铜铃似的大眼,逼他就范。 唐邵明暗自翻了翻白眼,他不想在这敏感的地界给自己找麻烦,只得含含糊糊地念了一遍。“我在上帝面前庄严宣誓,将毫无保留地服从阿道夫……额……额?……希特勒——帝国元首、国防军最高统帅的命令,并以一个英勇军人的名义信守誓言,乃至牺牲在所不惜。(注:3)”他勉强念完这被后世批判了千百次的誓词,看着窗外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的惨白日头,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柏林卫戍队:1934年名为wachtruppeberlin,后扩编为国防军王牌师“gd”——大德意志装甲掷弹兵师。 1933年3月11日至1935年9月15日,虽希氏当政,然德国使用的仍是霍亨索伦治下第二帝国时期的旗帜。 自1934年8月起,国防军誓词改为:“ichschwoerebeigottdiesenheiligeneid,dassichdemfuehrerdesdeutschenreichesundvolkes,adolfhitler,demoberbefehlshaberderwehrmacht,unbedingtengehorsamleistenundalstapferersoldatbereitseinwill,jederzeitfuerdieseneidmeinlebeneinzusetzen.”已添加关于希氏之内容。 好吧,此乃九一八特辑 95第九十四章 小家伙 天公着意留人,唐邵明穿着魏少爷的旧行头不敢轻举妄动,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等雨停,也不曾留意右边那扇门上的招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中尉先生,睡得可好?”唐邵明倚着墙打盹,蓦然听到有人在近处说话。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占了哪个科室的等候区,立刻起身道歉,迷迷蒙蒙地揉着眼睛往回走。 有人往他背上敲了两下。“回来。” 一扭头,瞧见两个大官,其中拎着钢盔的上校正是张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熟面孔——古德里安。唐邵明心里敞亮:若不是这小子在背后捅刀,老子哪用得着离乡背井过着和尚一样的生活。这回偶遇,也定然没的好事重生之风临异世。 佩着中将领章的那位年纪稍长,顶上一片光明,架着两片没腿的眼镜,瞧西洋景似的观赏着他。 唐邵明照例见过礼,与古德里安挤出个久经考验的笑模样:“古德里安上校?好久不见,您怎么也在这?” 古德里安但笑不语,指着门牌上斗大的字——装甲兵司令部。他今年升了装甲兵司令部的参谋长,除却偶尔在明斯特-拉格尔基地练兵,大半时间都耗在此处。 唐邵明定下心神,客套了几句就顺水推舟道:“您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搅了。” “且慢。”古德里安摆手,跟那高个中将低声交谈几句,就与他笑道:“正巧,我与鲁兹将军(注:1)正要去瞧那个小家伙,您也一道。” “小家伙?”唐邵明怀疑这又是个请君入瓮的把戏,是以十分警惕,“我还有些事情……” 古德里安扯住他打趣道:“它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不看?” 唐邵明听他这般说,登时彻悟:“哦,您说的是车!”他还没赶上当活人的爸爸,却先一步成了穿越时空的新战车的亲爹,从此当得起少生孩子多做事的楷模。 国防部的古董宾士把他三人送进戒备森严的莫阿比特兵营,七拐八拐到了树林深处,才在罩着密麻伪装网的地下军械库门口停了。 古德里安毫不避讳,一路上都与鲁将军讨论在战车上搭载150口径火炮之事。唐邵明稍一思索,猜出他二人说的是重型坦克,遂竖起耳朵听着。鲁兹将军持重谨慎,瞄了眼前座的生面孔,生硬止住话头。“军部不可能接受这种一年产不出几辆的大家伙,现下的情形你清楚。” “这位中尉先生是自己人。”古德里安会意,揽过唐邵明的肩膀笑道,“塞克特、魏采尔和法肯豪森(注:2)三位将军联名给他担保,今后要在我们装甲兵团效力。国民政府放他过来,也算在给几位将军的酬劳里呢。” 唐邵明听得法肯豪森的名字十分惊讶。法肯豪森是塞克特最为倚重的助手,也是最后一任德军顾问团长,他与这人一面都不曾见过,怎么会拿到所谓的担保? 鲁兹将军闻言有些讶异,总算稍稍松了口风。不过他仍是不信这十几岁的外国娃儿的斤两能有多少。 古德里安趁着鲁兹将军分神的工夫步步为营:“这种大型战车连坚固的防御工事都能攻破,吃掉几十吨的主力坦克不在话下。便是多费人力也很值得……” 唐邵明记得古德里安最早的装甲军团配置是由主力、支援坦克和摧毁坚固工事的重型坦克构成,不过囿于国力限制,重型坦克直到四十年代才开始少量生产。所以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未来几年还是会使用简化版的主力、支援坦克配置。他随着两位牛人走进重重卫兵把守的军械库,并不不多话,免得说多了露出马脚,或是把历史搅合得面目全非。 宽敞的地下掩体里,五辆坦克一字排开,只露出小半截底盘,却已看得出型号各异。 唐邵明径直冲着中间那辆走去,掀开冒着机油味的帆布,一眼就认出让他朝思暮想的宝贝儿。一号战车此番真个是脱胎换骨:整车前、侧装甲几乎看不出焊缝,发动机罩的附加装甲可以升起散热,高初速反坦克机枪的火力更强,六个瞭望窗里都装了特制的蔡司防弹潜望镜缩小视界死角,坦克乘员再不必冒着横飞的弹片鼹鼠似的钻出顶盖近距观察。 一号战车配上了加厚的间隙装甲,再加上轻质的陶瓷复合装甲,如果履带防护得好,日本人拿手的刺雷,甚至苏联人最喜欢的鸡尾酒炸弹都拿他这皮厚的儿子没辙。 唐邵明两眼放光地看了许久,终于对着这狰狞的庞然大物蹦出一句发自内心的赞美:“漂亮。” 鲁将军翻阅装甲营呈上的十六项测评报告,最后视线落在最高时速上,渐露出讶异神情官道神棍全文阅读。“不可能,一小时满负载跑上45公里,没出过故障?” 那看管战车的少校也是一脸亢奋:“每次都能跑到油箱全空,只出现过一次机枪卡壳。”他摸着前装甲上密密麻麻的凹痕道,“昨天已做过第四次防弹测试,小口径的反坦克枪确实无法彻底击穿这种装甲,跳弹率比原先提高极大。而且有了后装甲上的防护罩,投掷燃烧瓶也不会炸毁发动机,至于散热率,目前还没受到影响。常规地雷也不会对底盘造成严重损伤。” 唐邵明听他说得如此笼统,忍不住开口问道:“少校先生,不知有没有做过装甲剖面和不同射距的弹道分析?” 那少校瞄了他一眼他的肩章,傲慢道:“十几年前留下的惯例,统计射击精度向来只看弹孔数量,弹道分析又是什么东西?” 军中论资排辈素来严重,唐邵明倒不生气。他摸出纸笔,依着记忆大致讲解了一番如何计算入射角度。“根据近距和中距的枪弹入射角度和数量分布,有效防护装甲厚度和倾斜角都要进行调整。在什么样的场地上打仗,敌人惯用的武器和射击距离都应考虑在内。图纸上的倾角是照着中国几个省份和主要敌人的特点定的,若是一味照搬,我可不保证它的防护性能跟哪里都一样好。” 那少校活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这个神奇的大个子中尉,不由暗骂报纸上写的关于蒙昧的东方农业国没饭吃没车坐的传闻都是鬼话。 “还不照做?”鲁兹将军打发了那呆若木鸡的少校出去干活,自此对这个东方来的少年有些另眼相看。 古德里安无意间挖到了宝贝,笑道:“如此一来,这车就真个像埃及的岩石一样坚不可摧了。” 唐邵明摸着履带护甲道:“不过两条履带仍然是它的命门,被地雷炸到可要出大麻烦,所以得要步兵紧随防护。现在一号战车虽然配备了高初速机枪,但受发动机的马力制约,装甲增厚有限,是以至少与英法两国的战车相比,它达不到直接摧毁敌军装甲车辆的主力坦克级别,这种设计契合与步兵协同作战的支援坦克。不过用作快速攻击、突进敌军纵深之用却已足够。” 唐邵明一不留神盗用了《注意,装甲兵》的情节,正合了原作者古德里安的心意。 留着小胡子的装甲兵之父笑得像朵怒放的野菊花,拍着唐邵明的屁股亲昵道:“我就说这单生意做得不亏!唐,跟我进去瞧瞧!” 古德里安手一撑,潇洒跳上了底盘座,顺便把那满手乌黑的顾问扯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 奥斯瓦尔德·鲁兹(oswaldlutz)将军也是一巨星级牛人,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初,德国战车理论主要由两人执牛耳,一个是1934年任装甲兵司令的鲁兹,一个就是他的参谋长古德里安。 2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alexanderernstalfredhermannvonfalkenhausen)将军于1934年4月来华,后接替健康状况恶化的塞克特将军成为最后一任顾问团长。1900年,他曾作为德军中尉参加八国联军,后入柏林东方学院学习。1934年底-1938年担任军事顾问团长期间,他曾参与中国的最高机密筹划与战争准备工作,这段时间是中德军事经济合作的巅峰期。法肯豪森曾一度打算放弃德国公民权,留在中国。但在纳粹德国的压力下,1938年7月8日被迫离任,然向蒋承诺绝不会向日本方面透露任何有关中国的军事机密。法肯豪森在离开中国时说:"我确信中国将赢得胜利。"回国后起初拒绝接受任何工作,宣传中国抗战,直到希特勒命令德国预备役军人复役为止。1940年法肯豪森被任命为比利时总督,1944年7月20日刺杀希特勒事件失败后,法肯豪森受到牵连被逮捕入狱。二战结束后法肯豪森被盟军逮捕移交比利时政府被叛12年徒刑,因其为反纳粹分子,不久获释。 96第九十五章 老油条(上) 唐邵明看准装甲板,跟老兵似的三步跳进驾驶室,心安理得把驾驶座空着。 他在税警总团领教过开这玩意的困难,总结出这年头操控坦克纯属力气活,手脚没有七八十斤的力道,履带操纵杆和制动板就竖在那岿然不动,连最轻松的换挡杆也得三四十斤气力才拉得下。 古德里安额爆青筋地捣鼓了好一会才发动了坦克,载着唐邵明在场地里遛弯。 唐邵明气喘吁吁地转着炮塔,感叹没有液压助力和自动档的年代真他妈坑爹。他忽然想起电脑里倒是存着一堆给客户打侵权官司用的汽车零部件机密图纸,不过那些图样出现在三十年代,他还真怕被希姆莱之流认作“利用地球轴心穿越时空的雅利安超人的亲戚”(注:1),从此把他当成白鼠研究。 发动机轰隆隆响得震耳,唐邵明也顺着导线扯出山寨美式坦克头盔,把送话器贴着喉咙扣紧,咔嗒一声锁定了耳麦搭扣。 古德里安敲敲自个的头盔道:“这钢盔是个好东西,还能跟外头通话。就算探出炮塔观察,也不用担心被狙击手当成活靶子。” 虽然还有轻微的电流噪声,车内通话已听得十分清楚。唐邵明笑道:“双层的钢盔只能防弹片减震,还是得诸事小心。好在车内有无线电,无需像苏联人一样依赖旗语指挥,所以还是尽量用潜望镜,避免探出车外观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对了,接收车外无线电讯号也没问题么?” “好得很!”古德里安透过潜望镜查看外边的障碍,有些遗憾道,“要是部队局的老家伙肯过来看一眼,肯定也会爱上它。” 唐邵明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酝酿了好几个月的计划暗自涌动,决定先来一招欲擒故纵。 “这种坦克是为深远突破而造,突破一旦达成,一定不要被暴露的两翼牵扯太多精力,把剩下的都交给迅速跟上的步兵就行。英国的霍巴特准将老早就提出过快速运动战,把坦克战术和无线电通讯指挥糅合在一起,单独使用坦克兵进行深远战略贯穿。这法子光是沙盘推演就有效的很,真不晓得为什么还不推广……”唐邵明挖空心思回忆小时候看过的古德里安著述中的内容,跟这位正在装甲战术探索阶段的专家字斟句酌地闲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英国坦克专家霍巴特准将的景仰。 古德里安的闪电战坦克攻击战术正是脱胎于霍巴特的理论,加上唐邵明拿出多年历练的本事与他套近乎,很快这位坦克之父的话就越发多了,只觉得与这神奇的外国中尉句句投机,惊喜无比妖碑最新章节。 唐邵明摸着焊缝平滑的可分离炮塔,微笑道:“招人喜爱的恐怕不止这个小家伙。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爱上整支装甲部队。” 古德里安觉出他话里有话,猛然停住庞大的装甲车,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其它东西?” “当然。”唐邵明故意想了想好一会,敲着厚实的钢板摇头道:“哦,我差点忘了,《凡尔赛条约》可是国防军头上悬着的一柄利剑呢。嗯,你们在本土不能造这些带猎枪的拖拉机。除了这拖拉机,若是蓦然多出七八种收割机和耕种机,工厂和练兵场里的动静,只怕大西洋那边的美国都听得见。”唐邵明摘下头盔,凑在古德里安耳边道,“况且这东西是我们送给贵国的蜂蜜,若是引了西伯利亚的棕熊过来分一杯羹,可是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还是算了……” 古德里安今日刚刚在参谋本部与那些骑兵派和保守军官唇枪舌剑了一场,这回难得遇到个明白人,心里已被他挠得奇痒无比。德国为了规避《凡尔赛条约》,几年前已开始在几个邻国悄悄设厂生产军用车辆和重炮。“我们在保加利亚和瑞……”古德里安一个着急,几乎说溜了嘴,生硬止住,一副欲言又止的难过模样。 唐邵明脸色阴沉下来,重重踢了一脚加厚的装甲底盘,步步紧逼道:“原来如此。保加利亚,瑞士?只怕不止在那儿生产过吧。这底盘跟英国人和苏联人的有些相像,只怕从前为了造拖拉机,也跟他们有好些联系。别瞒我了,你们到底把我们的图纸卖了多少给苏联人?或者,又卖了多少给日本人?告诉我!往后要是打起来,我也好知道如何解决他们的坦克。” 古德里安大惊,完全没料到唐邵明翻脸比翻书还快,连两年前跟苏联人买过坦克研发资料的事都了若指掌。不过这图纸他还真是好生保存了,唐邵明这一番狂轰烂炸,实则冤枉了他。古德里安被馋虫勾着,按下这个国防军历史上头一个敢对上级军官发飙的中尉极力安抚:“唐中尉,别忘了你是德意志国防军的军人,这些事你不该过问。再说,我们也没……” “是么,被卖了还得替你们数钱?您不说,我也不问。既然我们的机密资料被随处乱发,随便什么国家都能拿得到生产图纸,这生意已经没有做下去的必要了。今晚我就回国,把这事如实报告给委员长,往后我们的人再有新的东西,宁可直接跟美国人做生意,至少他们嘴严,泄不到苏联人和日本人那儿!”唐邵明立即打断他,推开舱门认真道,“你们不怕泄密,我怕。我去他见鬼的国防军,老子不干了!老子是中国人,不能容忍这些东西被你们卖来倒去落到我们敌人的手上!”唐邵明拿捏着分寸,爬出舱门顺便往古德里安腿上踹了一脚,怒冲冲地跳下去。 正在外头与装甲营长说话的鲁兹将军闻声扭头,诧异地看着他,却见古德里安敏捷地跟着跳出来,犯了毒瘾似的把唐邵明抱着,焦急道:“那你说怎么办?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唐邵明掰开他的手,压下一分窃喜,面上依旧冷淡道:“怎么办是你们的事。先前我就说过,这些图纸的机密信息只能在两个国家手上。既然你们在乌七八糟的地方设厂,让这些东西随时面临泄密的风险,那么你们严重违约,我促成了这单生意,却也背上了泄露国家机密的罪名。从此我们纵使让那些图纸烂了,也不会再拿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 希姆莱与希特勒、戈林等人都是笃信神秘主义的维利會成员,并派出考察队往西藏进行人种和地球轴心调查。一些纳粹专家认为亚特兰蒂斯闻名确实存在,幸存的亚特兰蒂斯人中的一部分迁徙到中国西藏和印度附近,分化为亚洲雅利安人和印度人的祖先。希姆莱深信一旦证明雅利安人的祖先是神,只要借助选择性繁殖等种族净化手段,便能创造出具有超能力的雅利安神族部队。其考察队从藏人口中得知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洞穴,据说那里隐藏着地球轴心,能给人提供刀枪不入的生物场的保护,并能任意控制时间和事件的变化。目前纳粹入藏的考察档案尚未解密,其中大部存于英国。 97第九十六章 老油条(下) 古德里安立刻以上帝的名义和他自个的人格担保,绝不曾卖半张纸给旁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既然您亲口说了没卖给旁人,行,我信。我从魏将军那听说过您的事,所以不为旁的,我信魏将军的眼光,也信您的为人。”唐邵明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一句话把古德里安恭维得身心舒泰,又道,“你我今日才第二次见面,便带了我到这等机密所在,也是因为信我。我们中国人有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有些话我便坦诚相告,也算是不枉知遇。说完我就走,从此两不相欠。” 古德里安在军中铁血二十年,不自觉地喜欢这股带着江湖气的豪爽,而且乍一听闻连魏将军这种脾气臭硬的前辈都对他赞赏有加,不由暗生欣喜。 他没见识过唐邵明这种把“兵者诡道”贯彻到一言一行的军中异类,是以根本没把黄毛小子往坑死人不偿命的腹黑货色上想重生之风临异世全文阅读。 “您尽管说。不过有一件,我不会放您走。”古德里安果然上钩。 唐邵明摆摆手,无奈道:“这儿比不得中国,想想《凡尔赛条约》,少人盯着你们!只要军工上弄出点动静,制裁就来了。难道你们现在就准备开战,而且有十足的把握打败那些从条约中受益的国家?据我所知,欧洲的克虏伯等几处兵工厂里的工人大多是从民间招募,莫说敌国威逼利诱,便是哪个工人酒后露了口风……呵呵,所以我只信得过您一个人,至于几处厂子里的各色人等却实在没理由轻信。” “你说的固然有些道理……”古德里安扯着唐邵明的斜皮带,抿着唇陷入思考。 “这些东西价值几何,泄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相信凭您的经验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现下苏联的克格勃无孔不入,英法两国的间谍也不怎么喜欢休假。我们在中国改造战车之时,所有参与之人都是从精锐部队里严格挑选的清白人家,除却几个核心人士,其他人甚至不知道他们造的零件是做什么用的。而事实证明,我们的那套保密措施成功瞒过了各国间谍的耳目。今日我如此紧张,尽是为你们着想。”唐邵明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在南京的一百多名军事顾问为了中国的国防建设尽心尽力,如今我作为您的顾问,自然应当效仿他们。” 古德里安立刻抓住了重点:“告诉我,你们怎么做的?” 唐邵明干脆地一口回绝:“那是机密。总之考虑到两国的利益,往后虽然不会再向你们提供新的改进方案,但旧的图纸和我刚刚说的话,还望您好生保密。装甲兵团好容易才成立,切莫三天两头地在人眼皮底下搞出些大阵仗,给垂涎这些坦克的家伙和骑兵派的古董落下口实。” 古德里安还留在原地发愣,唐邵明已经礼数周全地与期间一言不发的鲁兹将军道过别,脚步轻快地离了地下掩体。 他这回没的车坐,沿着林中小道拐了七八个弯,居然走错了岔路口,越发离得远了。唐邵明咒骂着冷得见鬼的天气,正待远路返回找个兵士问路,隐约却听得昏暗的林子里传出男人的笑声。唐邵明冻地发慌,立刻循着声音踏雪而入。“嘿,有人么?” “该死,有人!” “伤风败俗的一百七十五条(注:1),你不需要裤子这种东西。” “便宜你了!” 唐邵明没听见他们嘀咕什么,眼睁睁看着三个士兵打扮的人裹挟着一包黑黢黢的物事,兔子似的逃进林子深处,还好在那堆着雪的树下给他留了个喘气的。 唐邵明快步上前,待看清那坐在雪地里的大兵,却张着嘴忘了问路。 那人二十几岁年纪,生得不丑,身上挂着件绷脱了纽扣的军装,下边光着两条白腿。 唐邵明不好意思细看,立时扭过头去,脱下外套扔给那人。他听说过军中有欺侮新兵的恶习,没想到老兵油子居然闹得如此恶劣。 “哎……”唐邵明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男人,道,“请问,您认得路?能否带我出去。” 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把唐邵明的衣裳像围裙似的系在腰间,不道谢也不动弹。 这话搅得唐邵明莫名其妙,皱眉道:“您到底认不认得。” 男人回过神,视线一落在唐邵明脸上,立即发觉这是张生脸。“认得,中尉先生。”男人撑着腿脚站起来,露出满腿淤青。 “您没事罢?” 男人摇头,紧了紧腰间的衣裳末世之幸福女配。“谢谢您的衣服。我带您出去。” 唐邵明隔着两三步跟着这人,明晃晃的白屁股在他眼前打晃。他什么都不问,免得让这向导难堪。 唐邵明瞥了一眼那双红肿的赤脚咯吱咯吱踩着冰雪,有点儿同情这人,于是快步赶到他身前,蹲□道:“上来。” 男人不肯,僵硬地推辞。 “您走得太慢,我很冷。”唐邵明打了个喷嚏,指指那人的“围裙”。 男人犹豫了好一会,终于伏到唐邵明背上。 唐邵明扶着两截毛茸茸的光腿,顺着那人的指点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 男人分量很足,在唐邵明身上粘了十几分钟,终于开口道:“中尉先生,您是个好人。” “嗯。”唐邵明抬眼望去,已见着一片营房。离军营的大门不远了。他往上托了托身上的生猪屁股,与他客套道,“我送你回驻地?” 男人居然没推辞,凉手不自觉地□唐邵明衬衣口袋里取暖,咳嗽着道:“谢谢,我就住在第二排左边第三间。” 唐邵明今天好人做到底,气沉丹田把这尊路边的野佛送到西边营房。他抬脚踢开木板门,屋里十几个兵士立刻齐刷刷地看过来。 “嘿,快看,光屁股马克斯回来了!” “这该死的娘娘腔勾搭上了军官……” “操,还是个中尉!”几个操着巴伐利亚土话的士兵打量着他们,粗鲁地起哄。 唐邵明装作什么都没听懂,扫视了一圈围观的兵们,把那叫做马克斯的光屁股卸货似的放下,自顾自地穿衣。 默默翻出自己的裤子套上的马克斯终于抖了抖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够了,别他妈胡说八道!” “这对同性恋真该送到监狱里打死!伤风败俗的家伙……”蹲在他身后擦鞋的光头士兵低声诅咒。 “好像还是个外国人。”立在水盆那擦澡的胖子吹了个口哨,“啧啧,马克斯,他那玩意喂得饱你?”这几个兵料定唐邵明听不懂他们的嘀咕,言语越发露骨。 基佬?唐邵明打量着低头默默给他挂枪匣子的马克斯,此人被挖苦成这样居然无动于衷,性子不是一般地软弱可欺。 唐邵明恼怒这些人编派他,皱着眉推开贤惠地不是地方的马克斯,走到那胖子身后阴森森地道:“您也没吃饱?” 胖子吓了一跳,尴尬地回身看着唐邵明,半晌挤出个讪笑。“报告长官,我吃饱了!我……”他没想到这外国人居然听得懂山沟沟里的土话,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圆场。 软骨头马克斯立刻扯着唐邵明的胳膊低声道:“中尉先生,算了,算了……” 唐邵明纹丝不动,直勾勾地盯着那胖子,忽而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他蓦然扭头,对那刷鞋的光头温和道:“上等兵,请您把刷子递给我。” 秃头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不知这官大他们好几级的中尉要做些什么,只得老老实实送上沾满鞋油的鬃毛刷。 作者有话要说:注: 彼时德国刑法175条将男性的同性性行为和人兽交行为视为犯罪。军中亦有用175条暗指男同性恋者。 98第九十七章 拜码头(上) 唐邵明随手掂着毛刷,和颜悦色看着胖子,忽然毫无预兆地捅入他口中。(.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胖子嘴里唔噜一声,门牙差点教他砸下来,待尝到那鞋油味,立即干呕着奋力挣扎。唐邵明手上用了狠劲,面上犹是一团和气,直捏得这人下颌几乎碎裂,强迫他咬着油腻污黑的鞋刷。“饱了?张开嘴我瞧瞧。” 胖子反抗未果,不多时就疼得眼泪口水直淌,本能地挥拳就往唐邵明身上招呼。唐邵明砰砰挨了几拳,皮糙肉厚也觉不到多少疼痛。他攥着鞋刷,在胖子嘴里通马桶似的肆意搅合,直将那唇齿舌头捣得一团乌黑。他一松手,那胖子立时贴着墙滑下去,扒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咳喘,胆汁胃液泻了小半脸盆。 兵士们见这生脸中尉在他们的地盘居然如此凶狠,既摸不清他的来头又怕引火烧身,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劝阻。 “造谣生事,诽谤上级,原来是吃得太饱撑着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唐邵明俯视着胖子,阴测测地叹了口气,“殴打长官,也是一样重罪庶子难为最新章节。现今给你两条路――拿这刷子把您的口臭清干净,或是由我亲自护送您去军法处报到。选罢。”他深谙杀鸡儆猴的道理,刻意没寻那光头的晦气,免得教这些毛子同仇敌忾。他用余光瞄了一回,编派他与光屁股马克斯有染的兵士已尽数缩到众人身后。 唐邵明这回没诳人,依军中条例,对官长不敬轻则罚饷重则禁闭蹲监。士兵薪饷不多,军中又极重名声,是以无论怎么处置都够这胖子吃一壶。胖子很识时务,发觉自己孤立无援,立刻吞着黑糊糊的口水道:“长官,我知错了。” 马克斯见唐邵明手重,几刷子下去胖子一张嘴已经惨不忍睹,低声道:“中尉先生,饶了他罢……” 唐邵明剑眉一挑,马克斯登时收了声。他把刷子伸到胖子跟前,道:“知错了就快刷。” 胖子面色惨白地接过鞋刷,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塞进嘴里含着,霎时间肚里翻江倒海,扒着那盆边刷边吐。 唐邵明扫视一圈,见众人都老实了,又强横道:“往后舌欠皮痒,欺凌同袍诽谤他人的,再给我抓着,绝没这么好待遇。全他妈去军法处排队喝茶!”唐邵明扳起胖子的下巴,扯着黏糊糊的衣领给他擦了嘴。“滋味可好?” 胖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满脸畏惧地往墙角退。“是么?”唐邵明哼了一声,他又忙不迭地点头,眼泪口水抹了满头满脸。 唐邵明阴着脸往丘八们跟前晃悠了一圈,骇得他们个个脸上变色,才把湿漉漉的毛刷扔到秃子怀里。 唐邵明板着脸踱出营房,待快到营区门口忽觉内急,问了几人,便往那蔚为壮观的茅厕而去。 唐邵明刚摆好姿势,就听得脚步声近了。 “中尉先生,我来了。”刚被他护了一回的马克斯僵硬笑着,老人似的拖着脚挪到他身后,奔赴刑场似的凄惶瑟缩。 唐邵明见这小子态度有几分古怪,只道他是看到自己就想起林子里的羞赧事,也没在意。“嗯。” “我想……知道您的名字。”马克斯说话带着冷风,哀怨凄惨,又坏了唐邵明的兴致。 “姓唐。”唐邵明话没说完,马克斯一双凉手已绕过后腰覆上他要害,握着他夫人都没碰过的零件使劲揉搓。 唐邵明突遭此变,惊怒之下居然懵了,瞪大眼睛盯着马克斯上下翻飞的手指。待那半软半硬的玩意稀里糊涂地揭竿而起,他才猛然回神,咬牙切齿道:“我不好这个。” “您有反应。”马克斯咬破了嘴唇把惨叫吞进肚里,牙关抑制不住地咯咯抖着,手上却钳着那东西越发撸得飞快。 唐邵明教他一句话堵得七窍生烟,身上又疼又燥,当下不再客气,挥拳咣当一声砸上马克斯眼眶,拧着这疯子的衣领怒喝道:“再不放,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打得好。唐中尉舒服么?现在……现在就来?”男人一脸蜡黄,笑得比哭难看。他踮了脚,精准地亲到唐邵明嘴上,语无伦次道,“我不放,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告诉他,我错了……求求你们,别再变着法子折腾我,别说我是……我好生伺候您……” 唐邵明揪着缠杂不清的疯子,心知这里头定有什么误会,却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掏出配枪顶上他脑壳。“数三声。不放,老子崩了你!” 疯汉的意志硬不过枪杆子,男人眼神涣散地看着唐邵明,终于从他身上撤下来,嘴里兀自念叨:“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唐中尉启蒙,需要过人的勇气和矫健身手。 长评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等待送积分的作者很苦情。 99第九十八章 拜码头(中) 唐邵明提着腿脚都软了的男人道:“站直了说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有人胁迫您?” 马克斯面白如纸,不自然地抖了抖眼皮。“没有。” “撒谎。”唐邵明抬起他的脸,一动不动地盯着。 马克斯挣开,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慢着。”唐邵明拽住这小子的手腕哐当一声甩到墙上,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您的意思是,若是认对了,您就会跟尽职的□一样,跟我……” 马克斯黯然道:“中尉先生,请您相信我,我不是同性恋。” 唐邵明并不接话,捏得他骨头格格作响。“软蛋!想说什么,大声点!” 马克斯疼得不敢哼唧,只得扯着嗓门又重复一回。 “丘八们都欺软怕硬!听着,谁敢再无理取闹,折辱于你,当场就跟他们拼命。这叫正当防卫,打死人不偿命!”唐邵明盯着马克斯道,“就算你是,不想干,就打死都不肯!只管记着一点,闹到明面上,那位军官比你还吃不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在军营里头,不想跟牲口一样被人骑,就活得硬气点!” “他……”马克斯仍是把话咽下,勉强笑道,“谢谢您,中尉先生。” 唐邵明懒得与这扶不起的阿斗多做纠缠,索性趁他欲言又止的工夫遁走。 唐邵明与人搭讪的本事至少帮他省了二里脚程,搭着农人运肉鸡的马车优哉游哉回了住处。 院里两条雄壮威武的黑背猛犬见了他恨不得撒娇打滚,涎皮赖脸地往他腿上磨蹭。 唐邵明挠着狗头,随口问那铲雪的勤务兵:“将军用这么温顺狗儿看家?见了生人都不叫绝品邪少。”他想了想,昨日触到此处,甚至没听见狗儿的声响。 那兵惊异地看着唐邵明揉搓那拴着结实铁链的狼犬,挽起袖子,露出几排深浅不一的疤。“中尉先生,狼都比它们温顺。它们今天真是反常。” “您说笑吧。”唐邵明喜欢与狗亲近,索性弯下腰,由着那两头猛犬扒着肩膀舔他一脸口水,直看得那些兵们目瞪口呆。 唐邵明正得意洋洋地炫耀着,魏将军已无声无息站到了他身后,抬脚结结实实踹上他尾巴骨。“混小子,起来!” 唐邵明扎稳下盘不曾跌倒,意犹未尽地往那油光铮亮的皮毛上摸了几把,方才舍得起身。“长官,我回来了。” “嗯。两条白眼狼逢人就咬,你倒是出奇的好运气。”魏将军从唐邵明头上薅下两根鸡毛。 狗儿撒欢似的往他身上扑,唐邵明笑了。“兴许我与它俩有缘。” “这是我儿子的宝贝。往后你牵着罢。”魏将军一句话,两头凶神恶煞的鬼见愁就归了唐邵明。 魏将军说完陷入沉默,摆明又想起了伤心事。 “谢长官!”唐邵明故作不查,搂着高大威武的两头新欢眉花眼笑,“如此,我得给它俩取个名。肥的叫哈克斯(音译:肘子),瘦的叫伍斯特(音译:腊肠)。”他话音刚落,两只狗居然听懂似的嚎了两声。 魏将军哼了一声像是笑,端起杯里的热葡萄酒一饮而尽。“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起不到正经名字,往后你就别动荤腥。” “那叫卡托佛(音译:土豆)和可松(音译:法国面包),都是素的。” 魏将军摸清了他的心思,一击致命:“今晚你想饿着?” 唐邵明成功转移了魏将军的注意力,赶紧言辞恳切地表明心意:“不想,中午被古德里安上校捉去看车,已经饿了一顿。”他随着魏将军进到屋里,照例开讲这一天遇着的事。他留了心思,讹诈古德里安一节只掐头去尾地提了几句,与马克斯的二三事更是一笔带过,总之是他句句占理。 魏将军听得自己□的小家伙考绩拿到了让百分之九十五的国防军军官眼红的全优,并无嘉许之词,一声不吭拔开早已备在桌上的法国香槟,倒满一大一小两只酒杯。“小子,陪我喝酒。”魏将军今日不顾唐邵明的死穴,特命勤务兵热了牛奶,逼他和着土豆猪肉先行灌下肚去。“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喝也给我咽下去!” 唐邵明被魏将军一激,决意舍命陪君子,挣回身为男人的尊严。他喝饱了奶,端着那瓶盖似的小杯仰脖灌下。这回肚里塞满了食,唐邵明喝上一口许久都没觉出醉意,暗自也觉到惊奇。 魏将军没来得及夸他,刺耳的电话铃便扰了这纯爷们之间的对话。唐邵明放下刀叉,立刻尽忠职守地进入工作状态。 “国防部部长冯?勃洛姆堡将军和装甲兵团司令鲁兹将军邀请您去赴宴,我也陪同前往。明天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元首官邸。”唐邵明搁下电话,像往常一样迅速摘出最有用的关键词。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低调地王霸 狗为何不咬小唐?因为狗能看到……人看不见的…… …… …… …… 王霸之气啊! 100第九十九章 拜码头(下) 他刚一离手,电话听筒上卡着的一小截铜线头忽然划得他袖口呲啦一声轻响,留下一道白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唐邵明咦了一声,瞄着做工精细的电话,手指重又往听筒上摸去。待小心旋开圆盖,果然找到一枚状似纽扣的窃听器。 “这两个老家伙怎么跟社会主义(注:1)政客……”魏将军吃着盘里的汤轻蔑道。他这话还未说完,唐邵明已经把窃听器连着导线浸入水杯。“长官,电话有人监听。” 魏将军见了证物,脸上勃然变色,立在一旁的勤务兵立刻成了箭靶。“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唐邵明翻检着裹在塑胶皮里的导线,却与魏将军道:“这事兴许怪不得他们。依我看,这东西多半是乔装成电话局的工人借检修之际所为。”他走到吓得面无人色的勤务兵跟前问道,“这几个月可有生人来过?” 那卷毛青年正冒着冷汗,经他提点,突然说出件蹊跷事。“有。六月底外线突然接不通,电话局的人下午就跑来修缮,说是线路老化。往常他们办事从没这么快过。” “除了电话,他们还碰过别的没有?” “那几个工人换过电线便走了。我们四个人盯着,别处绝没有动过。” “往后若有人进来检修,都瞪大眼睛看好了。”唐邵明摆手教这胆战心惊的青年下去,躲过魏将军责难。 “长官,这东西不若给他们寄回去。”唐邵明蓦然动了心思,“这回搜得出窃听器,尽是靠得运气。往后若是再来些人手把这东西小心装到别处,可是防不胜防。宁可叫人盯着,不愿叫人听着。不若今次就来一招狠的,断了他们念想。” 魏将军听闻此语十分狐疑:“怎么,你查得到来源?” 唐邵明把玩着溺水的窃听器道:“不用查。论胆子,论手段,除了海德里希的党卫队保安处,不会有第二家。虽说国防军的人已经宣誓效忠帝国元首,但他们若想知道您的动向,不必乔装成电话局的工人来做这事。” “什么!国防军对那党魁效忠?”魏将军果然惊怒,石佛似的冷峻神色尽数消散,“军人卫的是国,怎能是党!” 唐邵明对这段历史不算生疏,立时劝道:“是勃洛姆堡部长下的命令。听说为了不让国防军被罗姆急速扩张的流氓队伍吞并,才跟那边达成协议让国防军宣誓效忠,而且不再追究两位老将军被谋杀之事(注:2)。现下冲锋队虽然倒了台,党卫队却在大肆扩张。接管盖世太保之后,他们派往各处的耳目已有数万之众,盯的也不光是烧了国会大楼的□(注:3)和宗教异端。” 魏将军没接言,沉默了好一会却不温不火地问这消息灵通的副官:“出去小半天就听得这许多,怎么,尽是古德里安与你说的?” “这倒不是综漫之星夜辉煌。今早吃坏了肚子,都是在国防部囤厕时偶然听说的。冯?布雷多将军就在利希特菲尔德军校门口被党卫队的人杀了,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怕他们对您不利,这才留着心思尽数记下。我必须保证您的安全。”唐邵明圆了谎话,一脸诚挚地看着魏将军。 “你保护我?”魏将军扬起下巴,续又寒气森森地瞄着他,“那么中尉先生,你是自信枪法够准,还是身手够好?” 唐邵明听魏将军如此说,自尊大受伤害,立刻抗争道:“长官,我没那么差劲!枪已经打得挺好,料理一个梅尔也不费什么力气。” 魏将军好笑地哼了一声,戳人伤疤毫不留情:“兔子都没打过,练了几天静靶就长本事了?弗雷德里希在巴伐利亚军团格斗数得上前三,让着你而已。若是一拳打断你两根肋骨,谁给我干活?” “不可能。他真个输了。”唐邵明死也不信那见了吃食拔不动腿的梅副官有如此身手。 “不信?那你过来。”魏将军喝干最后几滴酒,不紧不慢地擦了嘴,方才起身,带着倍受打击的唐邵明走入楼梯旁一直紧闭着的橡木矮门。 这房中低矮昏暗,只有一盏电灯,连窗都没的,地上的毯子倒是厚实。 唐邵明正犹疑地四处观望,魏将军已解下外衣扔到墙角:“中尉,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唐邵明傻愣愣地啊了一声,听着魏将军扭得脖子格格作响,这才反应过来,这心狠舌毒的长官打算拿他活动筋骨。唐邵明僵笑着后退,道:“还是不要吧。我下手没轻重,怕伤了您。”魏将军年长他二十余岁,唐邵明再混也不好意思仗着年轻力壮赚便宜。 魏将军看出他的心思,半笑道:“撑得住十秒,你这大半年就算有些长进。”魏将军一口咬定他是个软柿子,把一心隐忍的唐邵明气得嘴歪。 “十秒之内我就把您撂倒。”唐邵明气愤之余不忘给自己讨个并不过分的彩头,“我赢了,明日您就给我放三天假。” “你还是想想输了怎么办罢。”魏将军似乎兴致颇高,拍了拍他胸脯,毫不在意年轻副官的愤懑。 “不用想!”唐邵明三两下把制服扯了,呼哧呼哧地挽袖子。 “若是输了,往后你就叫我爸爸罢。”魏将军在南京待了有些年头,沾人便宜的损话也使得炉火纯青,恶意挑衅地瞧着唐邵明。 “行。”唐邵明心下冷笑:莫说爸爸,老子膀大腰圆,输了管你叫亲妈都成。他瞄准了空当,趁着魏将军不备猛扑上去。 唐邵明一拳挥到他胸前,魏将军仍是站在那一动不动。唐邵明一个犹豫,仍是没收力道。 魏将军突然出手,一把挡开他腕子。唐邵明力气不小,带着魏将军摔在地上,两人扭打在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注: 市面上说的纳粹二字为国家社会主义者(nationalsozialist)的缩写。 事涉长刀之夜。期间魏玛国防军的kurtvonschleicher与ferdinandvonbredow将军被谋杀,事后希特勒清洗了冲锋队,与陆军达成和解。 1933年国会纵火案,纳粹党指称是当时的国会第二大党德国共产党所为,故武力强占共党党部、逮捕其干部强迫其退出国会,后强行通过《授权法》,使总理获得不通过议会自行制订规章以代替法律之权限。 101第一百章 试锋镝(上) 唐劭明力求速决,忍着手腕的剧痛一把卡住魏将军脖子,翻身骑上,统共不过两三秒功夫就压得身下之人动弹不得,身手漂亮。 “长官,我胜了。”唐劭明喘着粗气得意道。 魏将军并不挣扎,怜悯道:“中尉,你已经死了。” 唐劭明傻愣愣地瞧着魏将军,停了好一会才觉得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两腿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毛手,不偏不倚捉了马克斯相中的风水宝地,等着他张口认输。“破绽太多,至少三处。” “我手快。”唐劭明突然梗直了脖子犯横,与魏将军相持不下。 “是反应迟钝。”魏将军毫不客气收拢手爪,将那一整套家什把玩于股掌之间,照他最软和的地方下手。 唐劭明呲牙咧嘴地筛起了糠,疼得他抓心挠肝,胃肠都得从凉飕飕的喉咙里涌出来。“我赢了!” “你死得快。”魏将军抿着唇,手上越发加了力道。“兵者诡道,能赢就行。你自己说过的话,服不服?”那日唐劭明与梅副官练手打碎了一盆野玫瑰,魏将军记得一清二楚。 唐劭明硬撑道:“不服!” “好,你撑得住,我准你一个月病假。”魏将军扯缰绳似的猛拽了一把,只听得一声长嚎,惨绝人寰。 唐劭明面目扭曲地缩成个粽子,撑着魏将军胸膛打抖,冷汗立刻下了九龙至尊最新章节。“服了,服了!”唐劭明赶在萝卜被拔断之前缴了械。 “彩头。”魏将军哼了一声,还没忘乘人之危践那赌约。 “爸。”唐劭明也不拖泥带水,乖乖张口叫了。 魏将军没松气,也没放手。“我对你不好?” “挺好。” “嗯?”魏将军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唐劭明命根子又疼了一回,差点飙泪,立马改口道:“很好,好极了……” “愿意当我儿子?” “愿赌服输。”唐劭明眼一闭,压在魏将军身上倒气挺尸。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唐劭明破罐破摔,此番认栽。“别教我父母知道。” “此事不用你操心。”魏将军绿幽幽的眼珠在他身上打转,考虑许久,道,“你的名拗口,字也古怪。今次一并改了,叫路德维希。” 话说那死鬼唐二少确有个表字叫慎卿,不过幼时赶上打倒孔家店(注:1)的新风潮,便不常提,待到了唐劭明手里,恶嫌那两字不吉利,更是不曾用过。 魏将军沾个便宜都计划周详,估计是中年寂寞。唐劭明大度道:“行,挺好……” 待生米煮成熟饭,魏将军终于松了钳制,大手往他背上掴了一掌。“明日一早,跟我去莫阿比特兵营练枪。打得不好,就省了你的早饭。” “是。”唐劭明一瘸一拐爬起身,螃蟹似的叉着腿挪将出去。 次日一早,躲过一劫的卷毛勤务兵劳伦斯把唐劭明从床上拖起,看看门口无人,做贼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半片面包给他。 唐劭明眼睛一亮,一口吞了下肚,含混道:“你也觉得我不行?” “嗯。”劳伦斯下意识地说出了答案,又赶紧摇头。 “快去,多拿点来!” 事实证明,劳伦斯实在当得起未卜先知的赞誉。 唐劭明久不摸枪,寒冬腊月手指又冰,一上手连脱三回靶,第四枪扣扳机时打了个寒战,落在魏将军的靶子上。 魏将军脸黑了,罚他在树下傻站着,引得一旁趴在雪地里练习狙击的兵们直往他身上瞅。 魏将军与那训导兵士的少尉交谈几句,就听得那少尉叫道:“佩四级勋带(注:2)的出列!”披着笨重伪装的兵们虫子似的动弹起来,最终却只爬起一人,背着枪跟魏将军走到树下。 “上等兵,教他用枪。” “是,长官。”那兵声音清亮,干净利落地行了礼,熟练地解□上绑缚的树枝布网。他一抬眼,看清树下之人的脸,却是不自然地停了手中动作。 唐劭明转过头,亦是辨出了此人面容。马克斯这小子莫不是与他牵上了孽缘,昨日刚打发走这家伙,今朝居然又见着。 魏将军皱眉看着呆愣的两人,咳了一嗓子。 上等兵马克斯跟梅副官一样,胸前勋绶上垂着四枚橡果。他见唐劭明不语,也扮起了哑巴,踩着雪和枯烂的树枝绕到后头,摆弄机器似的抬起他手臂摆正,左手按着他小腹往里收少年医仙全文阅读。 唐劭明乘着魏将军清点弹孔的工夫,压低声音问道:“他们都老实了?” “嗯……”马克斯言不由衷,不自然地别开眼。 “脸上有伤,哪个混蛋干的?”唐劭明扭着脖子,盯着他下巴上的乌青和唇上的血肿。 “自己摔的。”马克斯匆忙低下头,挡住那伤。 “是么。” 马克斯喉咙里哽了一下,吸气道:“中尉先生,我们开始吧。”他跟树藤似的紧贴着唐劭明,教他挺胸拔背,找准三点一线。“四根手指握紧枪柄,扣扳机时便不会跳。瞄准时两眼都睁着,既用主眼瞄准,又保持视野开阔,焦点放在照门准星上,不能在准星和靶心之间换来换去……” 他话未说完,唐劭明已扣动扳机,啪啪两枪落在靶子中央,一处九环一处七环。 马克斯愕然。“您枪法很准。” 唐劭明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汽。“恰才手冷。不用您了。” 马克斯不说话也不挪步,守在一旁看唐劭明打枪。 唐劭明懒得与这阴柔男人猜测心事,五十发子弹打完,冷淡道:“怎么还在?上等兵,入列!”说罢,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径自与魏将军交了差,手脚麻利地收拾靶纸打道回府。 马克斯鱼干似的晾在雪地里,瞧着魏唐二人留下的脚印发呆。他拾起积满冰雪的伪装网,往上身一披,结结实实打个寒颤。 夜色里,魏将军的司机载着魏唐二人过威廉姆斯大街,前行许久终于停在弗斯大街拐角。眼前这纵贯大半个街区的新巴洛克式两层建筑便是希特勒的官邸――老德意志大臣花园(注:3)。 这豪华气派的低层建筑架在宽阔石阶之上,四根巨大石柱透着野兽派的线条比例。柱顶盘鹰,利爪擒着橡树枝,万字轮还没光明正大地镶上去。 官邸一层灯火通明,里头似有人头攒动,看来今夜的宴会排场不小。外边驻扎着党卫军警卫旗队,都是清一色高大挺拔的健硕青年(注:4)。 唐劭明人坐在汽车里,视线已落在守卫们别扭的单肩章上和万字红袖箍上。这些毛色鲜亮的门卫不是普通的武装党卫军,都是在利希特菲尔德军校受过特种兵训练的党内精英。 他正观察打量的工夫,两个穿黑制服的党卫军列兵已经虎虎生风地大步上前,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行举手礼。“siegheil!(胜利凯旋!)” 唐劭明晓得这话在党卫队里头跟早晚问候一个意思,笑着哦了一声,随着毫无反应的魏将军踏上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注: 民国四年九月起,新文化运动期间,不少年轻人顺应潮流不再取字。 1934年德军优异射手勋带分为四级,由缀饰下端的橡果数表示等级,一级最低。 自1933年希特勒掌权起,德意志大臣花园成为其官邸。 党卫队使用黑色制服(夏季为白色)时期佩右单肩章,后改为灰色制服始用双肩章。 本周双更了,状态好,周末再来一章。 重申:本文不宣扬国家社会主义。国民党不都是反动派,德国兵不都是纳粹党,长官们都懂的,抱拳。 102第一零一章 试锋镝(中) 宴厅之中十几个扛着红章矢车菊与金星白穗(注:1)的国防军军官或坐或立,三两凑在一处饮酒交谈,放眼望去,连屯在墙角的副官都比唐劭明高出至少两个官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窗边倚着四个着黑衫的党卫军高官,两拨人马互不亲近。 魏将军信步而入,轻描淡写地与众人点了点头算作招呼,目光掠过正欲与他招呼的部长勃洛姆堡大将,落在端坐沙发正中惬意享用蜂蜜胡椒饼(注:2)的沉默男人身上。“卡尔。” 男人闻声,两颗灰绿眼珠定在魏将军身上,暗金色的胡子茬在水晶吊灯底下反着光。“乔治!” 唐劭明瞧着这大虫似的中年男人觉到分外眼熟,再看他肩上领口的上将章花,琢磨少许便跟记忆里的名人照片对上了号三国钉子户最新章节。 这名唤卡尔的男人便是三进三出国防军的猛男,号称一辈子没穿过大衣御寒的侦探小说发烧友龙德施泰特(注:3)上将。 魏将军晃着葡萄酒坐过来,理所当然地从那男人手里掰了半块饼。 “跑到东方前线打了四年,还不死?” “命硬。”此人出口犀利,魏将军一招回得干脆,“窝在后方吃土豆的安逸日子,我没兴趣。” “老乔治,你这张嘴还是跟美妙的臭奶酪一样令人着迷。” 唐劭明低下头,盯着地毯把笑意憋回去。 龙德施泰受了魏将军不疼不痒的一拳,心情甚好,又问:“怎不见我的教子?” “死了。”魏将军盯着手里血红的汁液阴冷道,“日本人欠我一条命。” 龙德施泰特不懂安慰人,一巴掌拍上魏将军的大腿,陷入沉默。 “振作点!”龙德施泰特陪魏将军干坐了半晌,终于主动打破僵局,“听说你的中国副官让奥斯瓦尔德失眠了一整晚,莫非就是这个小家伙?” “是他。”魏将军狐疑地瞧着唐劭明,“路德维希,你对鲁兹中将做了什么?” 唐劭明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会,认真答道:“报告长官,我统共跟鲁兹中将说过两句话——日安和再见,其余便是与古德里安上校闲聊。”他冲龙德施泰特行了个礼,微笑道:“晚上好,冯·龙德施泰特上将先生。”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唐劭明一口喊出龙德施泰特的名字,让后者遇着神汉似的吃了一惊,魏将军也猛然愣住。 “推理。”唐劭明决定试验一把从前看过的野史到底有几分真实,当即给他来个投其所好。 龙德施泰特眼一亮,立时调起了兴致。“不可能!乔治,这小家伙莫不是间谍?” 魏将军哼道:“间谍会这么蠢?他是我的小儿子路德维希。” 唐劭明蓦然听他这般诳人,登时张口结舌,连连摇头。 龙德施泰特打量着除了大块头和一身白皮便与魏将军再无相似之处的年轻人,显然对所谓的推理更感兴趣:“好了,中尉先生,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唐劭明压下一口闷气道:“阿舍斯雷本口音,寒冬腊月只穿单薄外套的习惯,再加上军衔和年龄,稍一联系就猜得出您的身份。” 龙德施泰特细细嚼着嘴里的蜂蜜饼,道:“您怎会知晓这些?” “凑巧认得一个口音与您相似的人,而且听顾问团里的人多次说起,有个大冷天只穿单衣的‘卡尔’上将在卡塞尔作战之时十分勇猛。”唐劭明不露痕迹拍了个马屁,转而瞄着他衣领肩膀处的暗色水迹道,“若我没猜错,您应该是五分钟前才进入宴厅,之前还在门口台阶上迎着风向逗留过一会。” 唐劭明不再多言,稍一欠身,退到墙角副官堆里躲懒。 “乔治,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龙德施泰特被唐劭明闹得心痒难扫。 “我的人。”魏将军瞄了一眼不过两三分钟就与那些陌生人打得火热的小副官道,“怪事。你也对他有兴趣?” “当年若是有个这样的人在你身边,或许……唉……”龙德施泰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吊灯上的细坠,嚼着蜂蜜饼降低了声调,“今晚勃洛姆堡和元首跟前的红人会跟你谈的一桩生意,你的‘流放’很快就能结束了异界之废柴赛高。” 魏将军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龙德施泰特努努嘴,魏将军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只见这宴厅里有个配着中校衔的男人四处张望,似在寻觅什么人。 “唐中尉,原来你藏在这!” “嗯?”唐劭明一回头,见着张熟悉的脸孔。 古德里安笑呵呵地把他堵到墙角动弹不得,手里却是拎着一杯热牛奶,将唐劭明手里装样的红酒换了。“今晚你可不能醉。我替你喝了。” “晚上好,古德里安上校。”众目睽睽之下,唐劭明心照不宣地接了,僵笑着把那牛奶藏到窗帘后头,“多谢您的好意。” “知道我对你好,今晚你就帮我个忙。”古德里安立刻开门见山,直白得让人咂舌。 唐劭明一笑:“只要力所能及,定不推辞。办不成的,我也无法。” “我对你有信心。”古德里安拍了拍他肩膀,心情愉悦地与那中校招呼道,“瓦尔特!小家伙在这儿!” 唐劭明听了这名字,只看了一眼,便反应出这下巴饱满得出奇的壮实男人的身份——古德里安的好友,之后要在这位装甲兵之父和沙漠之狐隆美尔手下任坦克部队指挥官的瓦尔特·内林(注:4)。 他看着内林中校大步过来,心念一动。这个时代装甲兵团的名人,若是再加上一个穿黑衫的迪特里希(注:5),今儿一个晚上他就能见 作者有话要说:1红章矢车菊为将官,金星白穗为校官。 纽伦堡蜂蜜胡椒饼即lebkuchen,13世纪出现,由用蜂蜜、坚果、杏仁和茴香、肉桂等多种香料混合做成,是介乎于蛋糕与饼干之间的点心。制作原料有大量的蜂蜜,同时亦加有胡椒,甜甜辣辣的口味非常独特,其中以纽伦堡姜饼最为有名。 卡尔·鲁道夫·戈尔德·冯·龙德施泰特(karlrudolfgerdvonrundstedt):国防军代表人物,对政治无感,忠诚耿直讲义气,喜看侦探小说,魏玛共和国时期官至陆军上将。出生于普鲁士有名的旧贵族军人家庭,家族从军史长达850年。1933年希特勒掌权后因扩军问题与希特勒产生分歧,1938年听闻陆军总司令弗里奇被免职,前去求情,与希特勒再生龃龉。多次任集团军总司令,三次退役三次复出。1940年7月19日晋升为陆军元帅。指挥过对波兰、法国、苏联战争。曼施坦因、古德里安、隆美尔、莱因哈特、克莱斯特等人都曾是其手下。英国人开庭审问他过去的参谋长曼施坦因时,龙德施泰特要求与他的朋友一起站上法庭并愿意承担主要责任,被英国人拒绝。他虽被列为战犯,然因健康原因并未接受审判。 瓦尔特·库尔特·约瑟夫·内林:(waltherkurtjosephnehring)1934年军衔为中校,二战中擢升至上將,是古德里安的好友,与其一样痴迷装甲作战之研究,后在其麾下参与波兰战役。还曾在隆美尔部队中任非洲军军长。 约瑟夫·迪特里希(josefdietrich):1934年任党卫军警卫旗队指挥官,若干年后率此部队作为装甲先头部队进攻巴尔干半岛,逼降希腊军队。少读书,对政治无感,个矮,火气大;爱飙摩托车,拳击,打猎。是希特勒最亲近的友人之一,与古德里安私交甚笃,与党卫军领袖希姆莱不合。一战期间当过装甲兵,因战功获颁银质坦克作战章与一级铁十字勋章,后退役。1943年任党卫军警卫旗队第一装甲军军长,指挥诺曼底防御作战,后升任武装党卫军装甲兵大将。一次大战时军士出身的迪特里希总像关心孩子一般地善待部下,士兵们也亲切地称呼他的绰号“塞普”。因马尔梅迪屠杀战俘事件,战后被判25年徒刑。 103第一零二章 试锋镝(下) “这位是我的助手瓦尔特?内林中校。”古德里安把唐劭明推到内林跟前,“两位多多亲近。” 内林早先从古德里安处听得不少这外来和尚的神奇之处,此时存着七分不信三分轻蔑魔法师莱恩传。他在元首宴请国防部高官的筵席上见到这小子真身,张口就给他个下马威。“您就是那个把一号战车搞成四不像(wederfischnochfleisch直译为既非鱼亦非肉)的中国顾问?” 唐劭明抬手行了个中规中矩的礼道:“正是。我猜您就是那位坚信骑兵部队的先生们会坐视装甲兵把每场战役头功抢走(注:1)的施特来岑绅士,瓦尔特?内林中校。您这两年在部队局四处为那份报告鞠躬尽瘁,一定没怎么关注过美食,错过了鱼香肉丝这道名菜。” 内林是个朴实军人,口才并不出众,冷不防教人一颗糖衣炮弹塞入怀中,怒不得也笑不出,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住。 “小家伙把瓦尔特的老底探听得这般清楚,不寻常。”古德里安没纠缠这事,把两只斗鸡一手一个勾到身前,道,“那菜顶好,瓦尔特,有机会你也尝尝。” “您的《装甲旅在骑兵作战中的作用》虽然不可能被骑兵派上峰接受,不过说实话,我很喜欢您对侧翼包抄和纵深突破的战术推演。”唐劭明端起那杯白晃晃的牛奶凑到内林眼前,稍做安抚,“恰才都是说笑,切莫当真。期待您的新作,尊敬的内林中校。。” 这个让古德里安魂牵梦萦的高个中尉心安理得地以奶代酒,内林心中霎时绽了一颗炸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内林出击未遂被唐劭明擒了七寸,本有些憋闷,然而从千里之外的友邦人士口中听到对自个的赞誉,仍是涌出几分得意,刚刚的愠怒渐渐消散。“您的东西性能挺好,只是瞧着怪异。” “与它一同出炉的还有几个小兄弟,可惜造型更不讨喜。”唐劭明假作不服,透了星点口风出来,随即做慌乱状戛然而止。“抱歉,我醉了。” 古德里安瞄着他嘴边的白渍,眼珠滚了两圈正要打趣,斜刺里一方印着格子纹的手帕已递到唐劭明跟前,给他排忧解难。 唐劭明余光往那人面上一扫,是张熟得不能再熟的名人头脸。“谢谢,冯?曼施坦因上校(注:2)。”他今晚打定主意扮猪吃虎,能唬一个是一个。 那人三十几岁年纪,眉梢眼角透着英气,面露惊奇却不多问。“路德维希?魏采尔中尉,您父亲的胃药可有带来?” 唐劭明一愣,立时往曼施坦因所指之处望去,但见魏将军倚靠沙发上似在小憩,咬了一半的蜂蜜饼搁到一边,左手僵硬地按在胃部良久不动。 魏将军讳疾忌医,又好在人前逞强,自是疼死也不肯张口。若非曼施坦因心思细密,过会开席定然还要撑着灌酒。 唐劭明顾不得给自己正名,立时拨开缠人的古德里安,大步走到魏将军跟前,挡了众人视线低声道:“长官,可要出去透气?” 魏将军不做声,撑着扶手站起,快步走出宴厅。 待得避开众人视线,魏将军脸上已没了血色。“车!” 唐劭明听得这话,立即把魏将军腰带紧了几分,不露痕迹地护着他挪出元首官邸。 薄皮车顶落了一层积雪,里头冷得冰窖也似。 魏将军用力按着痛处,重重摔到后座上,打着寒战道:“你出去!” 唐劭明不语,跟着钻进去,把这病号强按到自个膝上躺着。他往手心呵口热气,顺着魏将军的衣裳下摆探进去,热乎乎的手掌覆着胃袋揉。 魏将军喉咙里极尽隐忍地唔噜作响,定定地瞧着不听号令的副官,猛然一张嘴,喷嚏打得地动山摇。唐劭明摸了摸魏将军的凉手,脱下外套把他裹紧。 魏将军立即把那衣裳掀开,扭头对着唐劭明的肚皮。“穿上。” 唐劭明摇头,按着任人宰割的魏将军重又裹好,挽了袖口卖力炮制大武侠门派系统。他这年纪正值火力旺盛,纵是只穿单薄衬衣,不多久仍是热出一身汗,烘得车窗玻璃起了一层水汽。 唐劭明揉得累了,心神一走,忽忆起武侠小说里写过好些诡异的经脉穴道,肚皮上有几个什么脘是管胃的,现下恰好遇见个疼死不吭声的强硬货色,定要一试。他咽了口唾沫,沿着着魏将军肚脐眼摸索上去,也不管上中下脘,乱试一气。 魏将军鼓着肚子抖了两抖,哼了一声:“你这是……挟私报复?!”他严肃惯了,玩笑话里头都带着威胁。 “您不懂,这是中医,打通任督二脉就好了。”唐劭明心虚,装模作样戳了几指,继续老实揉圈。 魏将军抽了抽嘴,教这蒙古大夫一番折腾,兼之挨着个热气四溢的人肉壁炉,一张白脸渐闷出煮蟹色泽。须臾,只听胃肠里一阵翻滚,要命的痛楚居然化成两个嗝儿,跑了。 “路德维希。”魏将军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停了步子。 “嗯?” 魏将军脸色肃然,带着一丝唐劭明从未见过的忧虑:“记着,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你的妻子,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三个人。天知道那些喜欢研究猴子毛色的疯子会不会对你生出古怪的好奇心。” 唐劭明点点头,用心听着。“好。是哪三个?” “随扈元首左右的党卫军旗队指挥官迪特里希,没脑子的神汉希姆莱还有他的大脑海德里希。”魏将军给他正了领口的扣子,叮嘱道,“肉这么香,穿黑衣的苍蝇不叮一口,就不是贪婪的虫豸了。” “我会小心。”唐劭明微微一笑,捏了捏从电话里拆下的窃听器尸体,“不过今晚我至少要让希姆莱的大脑发毒誓保证,您的住所里再也不会出现没付费的现代艺术品。” 唐劭明跟着魏将军进了诸人尚未依次落座的宴厅。一披挂整齐的党卫军军官身材矮胖,与旗队里高大魁梧的壮士们反差太过强烈。此人紧随着浅灰制服的中年男人往长桌之首行去,走到古德里安身边,稍一点头与他打了招呼。 唐劭明抿着唇,无须看这灰衣男人标志性的偏分头和小胡子,便已认出这朵生于布劳瑙的乱世奇葩。 四列长桌都摆了硬纸名牌,三桌给勃洛姆堡治下的国防军,一桌归希姆莱统领的党卫军。魏将军拍了拍唐劭明手臂,没多说,自去了龙德施泰特身边就座。唐劭明在最角落里找着了自己的名字,乐颠颠地走过去。 孰料他屁股还没挨着椅面,那桌上的纸片就教人一手揉了。 “魏采尔中尉,您的位置有变动。”曼施坦因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油墨还没干的硬纸,带着唐劭明走到古德里安对面,按着他坐下。 曼施坦因和内林一左一右占了风水宝地,跟古德里安三盏不省油的灯照他一个。虽说右前方还空了把椅子,那纸条上却标着魏将军刚提过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2年底,内林曾受国防军部队局训练处(即第四处)的委托,研究骑兵部队中使用装甲旅配合作战的课题。 埃里希?冯?曼施坦因(erichvonmanstein):二次大战期间升任陆军元帅,抵制纳粹党对国防军的渗透。曼施坦因思维敏捷,具有超人的想象力,然争强好胜,常常争一时的口舌之胜,为此不断遭排挤压制,无论是德军参谋本部的高官还是希特勒,都对曼施坦因颇有芥蒂。 下章预告: 唐二少单挑情报男海德里希 104第一零三章 套白狼(上) 这时,党卫军占据的长桌之首,两个职衔极高的头面人物紧挨着坐定。这两人年纪看着不过三十上下,唐劭明一眼认出蓄着唇须的矮个子是整日茹素不念经的黑衣老大海因里希·希姆莱,旁边则是刚刚从前者手中接管盖世太保总部的二当家——被称作第三帝国黑王子的情报男莱因哈特·海德里希。 希姆莱面相斯文,架着圆片眼镜比孔祥熙还要温和慈祥,若是除了身上这张黑狼皮似的制服,活脱脱一个和气生财的养鸡场主。 暂刨去海德里希反犹时做的腌臜事不提,此人确是名不虚传的好相貌:一头淡金短发梳得整齐妥帖,鹰钩鼻子,蜂腰窄臀,身材高挑,正是让无数纳粹党员羡慕嫉妒恨的所谓雅利安男人的顶级配置。海德里希姿色上佳,才情体格也是一等一。他拉得一手好提琴,又精通击剑马术十几种运动,用反间计诱引斯大林清洗苏联红军三万余人(注:1)更是足证这蛇蝎美人头脑精明。 海德里希那双好看的钢蓝眸眼掠过古德里安与刚从第二军区司令部斯切青连夜赶来的曼施坦因,定在唐劭明面前墨迹未干的纸片上,待得看清这外国中尉的脸孔,瞳孔骤然一缩。 唐劭明慢慢笑了,打招呼似的抬起手,指间夹着从电话里搜出的窃听器,把玩一番,搁到尚未入席的迪特里希盘子边。 迪特里希与希姆莱、海德里希素来不和,唐劭明借刀杀人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莱因哈特,那少年手里怎会有我们的东西?您,立刻让它消失!”希姆莱看清了泛着黄铜光泽的窃听器,大惊。 党卫军跟国防军的情报分工本来一内一外井水不犯河水,然海德里希总想让党卫军保卫处的触手散播更广。这一回无论监听的是国防军高官魏将军还是友邦派驻的外国人,一旦对方恼了执意闹大,党卫军保安处都得有大麻烦,海德里希跟希姆莱也会被与希特勒更近一层的迪特里希狠捅一刀。 “是,全国领袖先生!”海德里希使个眼色,叫了侍者过来,低声吩咐几句,那侍者便端了托盘,假作清理桌上的饼干屑,去摸那证物。 唐劭明心里冷笑一声,把那东西按住,换了一张早就写好的字条过去,对那侍者道:“交给让你过来的那位先生。”海德里希紧盯着即将入席的迪特里希,待拿到字条,上边只写了两行字:“海德里希先生,这东西您认得么?” 海德里希耽搁不起,赶紧抢在迪特里希之前凑到他身旁,换了低声软语的调子道:“中尉先生,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海德里希不打自招,唐劭明犀利地瞧着上钩的冷美人,教他附耳过来。“您果然认得……不过我琢磨着,这事或许不是您的授意。海德里希先生的人都是个中好手,做事从无半分纰漏,便是把魏公馆埋上百八十个窃听器,也不会有人察觉,所以连个窃听器都装得破绽百出的多半不是您的人。说不定,还是有人栽赃……呵,您说是么?”唐劭明肚里的黑水比墨鱼汁还黑,哄着人往井里跳基本不曾落空。 海德里希险些着道,抿着唇并不解释,只是微笑道:“您能体恤那就太好了,我会尽快给您个交代。” 唐劭明瞄了一眼已经站在海德里希身后的迪特里希,刻意放慢了动作,把那窃听器掏摸出来,半遮半露地搁入他手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终极打工仔全文阅读。往后也望您体恤我,莫要让这些党卫军保安处专用的装饰品出现在魏公馆。下一回我必将如实呈报国防部和外交部,公事公办。”唐劭明知晓海德里希的底细,软硬兼施道,“收好罢,不要让邻座的先生见到。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不是在军事法庭,而是在您的提琴演奏会上。” 海德里希冷色的眸子微微一颤,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印着铅字的纸片,上边赫然写着吉蒂沙龙酒吧的地址,还有一个房间号码。“唐中尉,谢谢您。今晚请允许我为您拉一首动听的曲子,向您表达最真挚的谢意。” 吉蒂沙龙酒吧乃是党卫军反间谍处第六部头目沃尔特·舒伦堡座下产业,此时刚建成不久,据说有全柏林城最著名的老鸨、最全的藏酒,最大的双人床和最漂亮的姑娘,连枕头下面都装有大功率的窃听器,乃是套取情报的风水宝地。 唐劭明刚待拆穿海德里希的阴谋,先时随侍希特勒左右的党卫军军官拉过椅子挨着唐劭明坐下,此人便是绰号赛普的迪特里希。 唐劭明嗓门不高,海德里希刚好听得见,隔着半尺远的迪特里希虽只瞧见个窃听器,却也猜出大权在握的海德里希必定有把柄捏在古德里安的少年顾问手里。“海德里希先生,您有什么要紧的私事,需要元首为您一个人耽搁致辞?”迪特里希一上来就护着好友古德里安的人,话里带着明显的生疏和敌意,古德里安与曼施坦因等人也冷冰冰地盯着名声欠佳的海德里希。 “如果您不来,我会等您一整夜。”海德里希面上仍是带着恰到好处的优雅神情,在这勾起了他兴致的神秘少年背上轻柔地抚了抚,转身归席。 最后入座的是个留着灰白短发的中年男子,配中将衔,就在古德里安身旁换上自己的铭牌。路德维希·奥古斯特·提奥多·贝克(注:2),当下的部队局局长便是此人。 唐劭明欣赏着身旁环绕的各路历史名人,狐狸肚肠转过一圈,今晚古德里安所托之事已猜到十之□。 名人养眼,可惜饭食寒碜。所谓国宴,居然只是大块土豆汤、没放血的烤鹿肉、巴登-符腾堡刀削面(注:3)和葡萄酒,而茹素的希特勒和挚爱鹿类的希姆莱面前仅有两盆沙拉。 叮铃一声,银叉敲响高脚杯,众人肃静。 希特勒举起酒杯,抖着结实的奥地利大舌头发表简短的祝酒词,铿锵有力。“尊敬的先生们,保卫我们家园的勇士们,今晚让我们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继承者、座落在这片神圣土地上的第三帝国干杯!” 作者有话要说:注: 1事涉“图哈切夫斯基事件”,从1937年至1938年,斯大林清洗红军,图哈切夫斯基元帅等八人全都因犯“间谍和叛国”罪被处决,3.5万名红军军官成了牺牲品,差不多占全军军官的半数。苏联五名元帅中的三名,15名集团军司令级干部中的13名,85名军长级干部中的57名,196名师长级干部中的110名,406名旅长级干部中的220名,所有11名国防部人民委员,以及最高军事委员会80名委员中的75名都被清洗。上校以下的军官有3万名被清洗。不久,军事法庭五名成员中的两名元帅布柳赫尔和叶戈罗夫也被处决了。红军丧失了全部的军区司令、90%的军区副司令和参谋长、80%的师级指挥员。1/3的团长被指责,中、下级军官损失惨重,技术人员也未能幸免,仅空军就有5616名飞行员被清洗。 路德维希·奥古斯特·提奥多·贝克(ludwigaugusttheodorbeck):1934年时任国防军部队局局长,军衔为中将。行事认真谨慎,通晓军事史,具学者气质。与1934年任国防部长的勃洛姆堡不和,抑制古德里安的装甲兵团扩大化。是1944年7月20日刺杀希特勒事件主谋之一,并被确定为政变后的德国领导人。事件败露后,贝克自杀未遂,被弗洛姆上将的卫兵枪杀。 该刀削面即鸡蛋手指面条趁热浇奶酪烧烤之。 嘿嘿,某终于回归了 105第一零四章 套白狼(中) “干杯!”整齐划一的祝酒声中,觥筹交错。 迪特里希存着好心,提醒身旁的少年道:“海德里希盯上你了。我的孩子,小心那条美丽的毒蛇。” “谢谢您。”唐劭明盯着海德里希擦嘴道,“蛇肉煎炒烹炸,味道都很不错。” 毛子的习俗,酒桌上不谈生意,古德里安却存心破这规矩。 古德里安乘着贝克离席的片刻工夫,低声对唐劭明道:“唐中尉,你昨天的意思,我已跟元首谈过,他很感兴趣。这些年工业家乌眼鸡似的盯着合步楼配给的东亚市场,若是放了风声出去,他们会拼了命把一切办妥,运送机器设备,在中国建厂生产――只要有钱可赚。中国需要大规模生产的新武器,我们需要成本低性能高的战车,工业家更需要源源不断的利润,这一单生意,三方都有利好。我的诚意如此,所以作为交换,请你务必帮我……” 曼施坦因等人早与古德里安通气,都知晓此事,等着唐劭明欣喜若狂地应承此事。 唐劭明压着心底的窃喜,却渐渐皱起了眉头,焦急道:“出大事了,古德里安上校,您给我惹大麻烦了。我何时想要动员德国的重工业厂迁去中国!请您一定制止他们,不能去!” “别开玩笑了,唐。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古德里安不信。 唐劭明面色凝重,叹气道:“错了,全错了!与您交个实底罢,我这次来只为了上一个合同的尾巴,做完就走,战车这种涉及高度机密的大件我们往后都改自产。我走之前,蒋委员长找我谈过一回,说这几年德国的军火虽然质量一流,但远高于国际市场价格,不信您可以问新任驻华军事顾问团长法肯豪森将军。从明年开始坦克装甲之类除了加强钢卷和发动机,我们都要用本国的兵工厂生产组装。” 古德里安坚守阵地,一字一句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这次的坦克我们一定是亏本卖的。” “古德里安上校,不要忘了,我们从没跟您提过那套图纸的价钱。用你们的旧坦克改进成现在的模样,一个连顶得上一个骑兵团的战斗力,究竟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国防部心甘情愿补贴那些做了一小单‘亏本生意’的大工厂,是因为他们之后能得到更大的利益再战晚清。如果当初一号战车的图纸像现在这么完备,难道你们会把他大方地让与别国?”唐劭明信心十足地与他分说,故意把装甲兵跟骑兵的对比说得响亮清楚,跟着声音又低下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骑兵派的军官们脸色有些发绿,嚼着沙拉的希特勒亦放下刀叉循声望去。 曼施坦因隔岸观火,由着二人争执。 古德里安沉默半晌,再度开口:“恕我冒犯,唐中尉,像坦克这种精密的大型武器,以中国现在的技术水平决计造不出来。” 唐劭明中了激将法似的伸手往裤兜里掏摸,拽出个巴掌大的簿子,里头夹着几张照片。“难道您觉得我们拿得出这么精细的图纸和调校配比,完全是倚赖运气和数字计算?好罢,给您看看真家伙,中国兵工厂造出的装甲车――改装一号战车之时偶然得到的小玩意。” 古德里安惊异之色尽显,将信将疑地凑过去。 唐劭明出国之时夹带了几样小巧设备以备不时之需,昨晚便趁魏将军熟睡之际悄然打印了几张黑白照片,正好拿来等愿者上钩。 一辆三号突击炮赫然停在照片正中,旁边堆着零散的炮管履带。战车后边探出孙立人和他自己的半截脑袋,人证物证确凿。 这图精心动过手脚,移花接木了一番,清晰度也调得与民国二十几年的老照片相差仿佛。“我的上帝!”古德里安识货,见这又是个从未见过的新家伙,立刻大烟鬼似的叫唐劭明再给他细看。 曼施坦因和迪特里斯靠得近,一看便知唐劭明手里有货。“这坦克生得好生怪异……”迪特里希揉着眼睛,越发凑得近了。 “它叫突击炮,可以配给普通步兵师或者机械化步兵师协同步兵作战,做火力支援。”唐劭明不顾众人刚被吊起的胃口,未等他们看完便收走照片。 “就是它!”历史上三号突击炮的发明者曼施坦因又惊又喜。几天前他才开始酝酿这个计划,与谁都不曾讲过,谁料今晚一顿鹿肉宴居然附带一桩天赐良缘,巧合地让人后背发凉。“古德里安上校,您得到了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对我守口如瓶!您把这些火炮藏在哪儿,快带我去瞧!” 大鱼咬钩,唐劭明着手收线。“不成不成,这炮远在中国,您看不着。” 古德里安已然心痒难搔,两眼放光道,“唐中尉,上回的图纸里怎么没有这东西?” “突击炮不是一号战车,您没说想要,自然不给。” “我想要!”曼施坦因与古德里安异口同声。 “您说了也不能给,何况还没付钱。” “开个价,我跟您买。连车带图我都要。”曼施坦一副要把他连皮带骨吃下肚的架势。 “没价。突击炮图纸是机密,不卖。这种炮我们那儿也不多,生产极慢,就算允许外销,审批最快也得等到明年年底。”唐劭明气定神闲地把最后一块鹿肉送进嘴里,“两位若是喜欢,几张照片就送给你们。你们随便找几门炮安在装甲车上将就着用,也差不了多少。” “这事岂能将就!”曼施坦因恨得磨牙,“太慢了,我等不了。告诉我,您要怎样才肯给我!” “等到量产了再说,兴许一两年,两三年?”唐劭明叹气道,“您多体恤,我们那的厂子生产这种精密武器本来工效就低,这会一个月能出一辆都不容易,我也没的办法。要是我们那也有什么莱茵金属克虏伯,您要多少现货都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近日继续更新,抱拳。 106第一零五章 套白狼(下) “唐中尉奈何这般吝啬,国民政府也从我们这里拿走过一号战车和毛瑟步枪的图纸。”古德里安止住曼施坦因,另寻他软肋。 “您一说我倒记起来了,那回不是白拿,是花大价钱买。别忘了后来我们还附送了整套新的图纸。”唐劭明纠正道,“现在你们的战车都翻了新,还不满意?古德里安上校,做生意讲究公道,你们已经得了大便宜。” “是生意,就不妨再做一回。德国工厂的设备、工人都是现成,只要有图当天就能生产,报废率和造价不知比你们低上多少,好过你们废上百吨好钢造出一辆突击炮。您想要什么?凡事有的商量。”曼施坦因见他口气松动顿觉有戏,遂与古德里安、迪特里希联手,对他诸多利诱。 唐劭明竭力推诿许久,终于面露为难之色道:“这……委员长说得斩钉截铁,图纸绝不能流出去。给你们看照片是为了卖机器,虽然那产量……唉,着实惭愧。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不过您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可惜此事我实在做不了主,得跟上头请示一番。” 曼施坦因捧着唬人的照片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收进口袋。 眼见贝克即将归席,唐劭明岔开话题道:“古德里安上校,先前您不是说有些事情要我相帮?” 古德里安笑着摇头:“您已经意外地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曼施坦因上校为我们的计划着迷。如今不用您费力,他磨烂了嘴皮也会说服贝克中将,给我们的装甲兵团扩容。” 相较于国防军的两员虎将,迪特里希却对唐劭明的身世更感兴趣。 迪特里希念书少,打量他半天,没头没脑蹦出一句:“你妈贵姓?” 唐劭明愕然,思索片刻道:“家慈姓唐……” 迪特里希豁然开朗,大手往他背上一掴,爽朗道:“懂了,魏采尔中尉。那鼻子下巴嘴,一看便知是老家伙的种!” 贝克中将饶有兴味道:“原来如此。” 唐劭明额头青筋一爆,立即神情严肃地解释一回,孰料这群死脑筋缠杂不清,一口咬定他连表情都与魏将军如出一辙,认祖归宗了更没什么好说。 海德里希细细打量着整场晚宴意外的焦点人物,嘴角浮现冰冷的笑意都市纨绔大少最新章节。希姆莱擦了擦镜片,吩咐道:“莱因哈特……” “全国领袖先生,今晚我要亲自摸他底细。”海德里希对希姆莱的命令从无二话。 “我要知道他身上是否存有东方亚特兰蒂斯人的血统。”希姆莱不耐烦地打断了海德里希,不论何时何地,希姆莱都是维利会雅利安超人学说的虔诚信徒,寻找亚特兰蒂斯神人的光荣使命远比探听情报更能吊起他的胃口。 唐劭明困在一群将校之间不好发作,隔桌盯着造孽的魏将军。魏将军大马金刀地坐着,偶有听见音量不小的流言蜚语,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侍者端着满满一盘鹿肉,照魏将军吩咐搁在才吃了半饱的少年人面前。众人心照不宣,各自了然。 晚宴之后,魏将军没搭理他,与龙德施泰特等人去了会议室,像是有要事相商。曼施坦因趁着众人起身先下手为强,按住唐劭明手腕道:“魏采尔中尉,我送您回家,请您一定不要拒绝。” “心领了,可惜海德里希先生今晚邀我去听琴,要不您也跟我去那个吉蒂沙龙?”唐劭明刻意透出自己的行踪,防备海德里希让他人间蒸发。 曼施坦因眉头一紧,道:“不必。多加小心。” 唐劭明前脚迈出元首官邸,孔武有力的党卫军旗队卫兵立刻跟上,引他与那生着毒刺的美人共乘一车。海德里希少有言语,却不时借着后视镜关注身旁的猎物,单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唐劭明生平头一回用大补的鹿肉填饱了肚子,假寐片刻,顿觉车里的空气热得灼人,十分难过。他这会喉咙里干得冒火,睁开眼恰与海德里希四目相对。 海德里希由上到下将他扫视一回,眼里笑意渐生:“今晚的野鹿肉味道鲜美,想不到见效也如此之快。血气方刚的年纪果然令人欣羡……” 唐劭明听得他这般猥琐的论断,尚未分辨,鼻腔里却蓦地一暖。他一把扯出手帕按住飙血的鼻子,仍是咕嘟嘟吞了几口。 海德里希掩去笑意,破天荒伸手扶住身边这热气腾腾的客人,与司机使个眼色,递上一块像是沾了水的干净手帕。唐劭明匆忙接过换上,在浓重的血腥味里咳嗽着吸了几口气,等着血止。海德里希侧过身,凉飕飕的手掌覆在唐劭明手背上,将那帕子牢牢捂在他口鼻之上。 “小睡一会罢,中尉先生……”海德里希加了力道压着唐劭明,止住他手脚不自觉的抽搐。 唐劭明听着他说话,眼皮不知不觉沉了,眼前的图像随着意识一并模糊,迷迷蒙蒙脑袋一歪,砸在海德里希怀里。 吉蒂沙龙不愧为尽职尽责的黑店,无论何时,它的大门永远向海德里希和他拐带的各色客人敞开。 海德里希破天荒没叫那些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匆匆吩咐卫兵把吸了满肚子乙醚的战利品扛进套房,麻袋似的卸到床上。 “验他。”海德里希往床边一坐,给自己倒了半杯香槟酒。 两个军医显是常做这等营生,手脚麻利地架好各式器具,毫不客气地把这死沉的男人剥光了,一项项往卡纸上记录。“性别,男。” 海德里希翘起一条腿倚上床头,随手翻着从唐劭明衣兜里掏出的笔记本,冷淡道:“请您告诉我不知道的东西。” 军医吓得一哆嗦,呛了口唾沫立刻俯身工作:“身长一百八十一,肤色白,毛发棕色ii型,虹膜……”那军医扒着死猪一样毫无知觉的唐劭明眼皮,猛然顿住,“不,不可能!长官……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继续更新,嘿嘿嘿。 107第一零六章 凤求凰(上) “他的虹膜有三种颜色!内圈浅褐色iv型,边缘绿色i型,外圈是一种图谱上没有记载的浅绿色……哦,不,这层近乎透明的浅绿色分布在整只虹膜上!上帝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唐劭明视力马马虎虎,可巧今日为了应付魏将军的射击考核,悄然戴上了最后一幅没拆封的隐形眼镜,不想忙碌一天忘了毁尸灭迹,居然歪打正着唬住了海德里希的御用鹰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海德里希一页页翻完唐劭明的笔记簿,然而看到两眼发黑仍旧一无所获。“他父亲是雅利安人,母亲是东方的女人。那不过是混血儿无法掩盖的瑕疵。” 军医固执地摇头道:“不,这种情况极其罕见,两种淡色只有在强光直射下才会显现!从遗传学角度推测,边缘的i型绿色可能来自他的父亲。而那层浅淡的绿色却比纯血统雅利安人的还要清澈,即使瞳色最淡的北欧人也无法达到此等程度。目前整个欧洲都未出现过类似的样本。” “告诉我您的结论,我不想再听到‘可能’两个字。” 军人以服从为己任,那秃了大半颗脑袋的医生在海德里希的胁迫之下,硬是改换了迎合上意的措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种颜色……来自他的母系,且属强势性状。虽然浅褐色的虹膜内圈和棕色毛发是混入暗白人种或华夏-芬兰人种血统的特征,但他的眼角没有内眦;颅骨虽然不像,但鼻梁形状,骨骼肌肉的粗壮程度都与雅利安人相近。如此推算,他的母系近代祖先带有那种罕见的血统,从理论上说比雅利安人更加接近亚特兰蒂斯人。” 海德里希沉没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重新审视自己送上门来的珍稀品种。“理论上?” 军医小心揣度海德里希的表情,忐忑道:“他的虹膜浅淡部分符合有关亚特兰蒂斯人的记载。其他种族不可能产生这种浅色。” 这突然的收获让海德里希有些意外。 海德里希像打量着美术馆里的艺术品,从头到脚细细观察这掳来的少年,自言自语道:“若是血统纯正的姑娘与他生下孩子……” “最好的结果是,三代以内就能见到雅利安人缺失的纯粹的浅绿色虹膜,当然这也只是概率学的推算。” 斗室内的密谋者陷入短暂的沉默。 “叫女人进来。”海德里希突然高了嗓子,打破寂静。“等等,不能用那些血统不明的妓女!现在是‘生命之源’的天使们为国效力的时候了。取他的样本,让血统纯正的姑娘孕育帝国需要的试验品。” 两个气壮如牛的军医面面相觑,终于那年纪稍大的率先动手,给翻着白肚皮的唐劭明一针末世之幸福女配。两人轮番上阵,生拉硬拽地榨出最后一滴油水,才收了试管量杯,连夜疾驰而去。 海德里希脱了外套,挨着暖烘烘的壁炉伸长了腿,木柴干燥的热气烤得靴筒发烫。他慢条斯理地品着吉蒂沙龙的美人送来的朗姆酒,苍白的面颊总算现出活人的血色。 乙醚药效渐渐消退,唐劭明喉咙里沙哑难过地溢出几个音节,跟着就是一个响亮喷嚏。 太冷。 海德里希捏着拌咖啡的勺子,极尽耐心地把剩下的烈酒一滴不漏送进猎物嘴里。他记性好,唐劭明的资料上写着滴酒不沾的古怪习性。 不过他不信。 海德里希固执地认为这种洁癖般抗拒酒精的人多半意志薄弱,灌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也就接踵而至。 “芸姐……”唐劭明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傻兮兮地笑一声,跟着就闭了嘴。 海德里希没听懂,斜过身子趴到他嘴边。“你说什么?” 唐劭明眼里模糊着,费劲地翻了个身:“亲爱的……你什么时候……会说鸟语了……啊……”他脑子里糊涂,手不规矩地摸过去,搂着海德里希的瘦屁股。 “为了你学的,不喜欢?”海德里希见这少年把自己当成了女人,眼见胜利在望,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语调更轻了几分。 唐劭明满嘴酒气,把海德里希搂得更紧,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只管傻笑不说话。 “亲爱的,告诉我,你这几个月都在做什么……”海德里希僵硬地吻上他的脸,保养极好的手指顺着战利品光滑的胸膛抚下去,恰到好处地停在小腹画圈。 “工作,赚钱,养家……”唐劭明笑着哼哼一声,捧起海德里希的脸,捉着嘴唇亲上去。 海德里希身上猛然一抖,立着浑身的鸡皮疙瘩抽出嘴:“你靠什么赚钱?” 唐劭明吻着海德里希的肩膀岔开话题。“芸姐,我爱你。” “……我也爱你。告诉我……”海德里希被硬东西粗鲁捅了一回,觉到这健壮少年身体的异样,脸色顿时煞白。海德里希恨不得立马掏枪崩了这无礼的小子,用力推开他的胸膛。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唐劭明热切地吻着他,手指探进怀中人的衣衫里。他清醒的时候,二十几年都没这么肉麻奔放过。 海德里希正满心怒意杀心暴起,听他这么一说,想要脱身却突然生出点不舍弃,动作就这么迟疑了一回。 唐劭明稍稍放缓了动作,暧昧隐晦地微笑。 这笑容看得海德里希心惊。 “我每天都在……”唐劭明声音低了下去,抬手摸上海德里希的后颈。 海德里希全神贯注地等待他的下文。 “想你。”唐劭明身形一晃,一个翻身猛然压上,擒住海德里希双手按到头顶,毫不温存地亲吻身下之人。 “给我生个孩子。”唐劭明牢牢按着剧烈挣扎的海德里希,撕碎的布料散落床下。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不遥远! 再次感谢west桑和长评桑激发灵感。 108第一零七章 凤求凰(下) 唐劭明剥了海德里希上衣,往他胸前揉了几把,感慨道:“芸姐,你瘦得厉害。” 海德里希眼见挣扎无用,忽然灵机一动。“亲爱的,今晚不行。” “我想。”唐劭明呵呵笑着,往他身上留下一连串吻痕,“给我生个女儿,跟你一样漂亮……” “没正经!我身上不方便。”海德里希满脸抽搐着想到个万能说辞,“月事。” “呃……”海德里希的大姨妈一击必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瞬间停了动作。 海德里希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悄然挣出手脚,抚着他的后背旁敲侧击。“听说你拍了不少有趣的照片,我也想看看……” 唐劭明认真思索了一会,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忽然又是个熊抱,将海德里希箍进怀里。朝思暮想的福利打了水漂,唐劭明十分泄气,困意立时袭来。“不生了,困觉。”结束语一说完,他倒头便睡,任海德里希咬碎满口银牙也没吐露一个字。 唐劭明睡了个好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他合衣躺在魏公馆的小床上,身边守着勤务兵劳伦斯,通房丫头似的撑着眼皮打瞌睡。 他一个激灵地从床上坐起,身上尽是酒气,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昨晚海德里希拉过什么曲子,只记得最后用过的手帕气味有些熟悉。 娘的,把老子当青蛙迷了!唐劭明一拳捶上床板。他不曾想海德里希居然如此胆大,立刻探手掏摸随身带着的簿子。东西还在,内里留了记号的折角已教人动过。 劳伦斯擦了一嘴口水,也不理他,瘸着麻嗖嗖的脚找他上司过来。 “头回见面就带你去吉蒂沙龙,还亲自送你回来,海德里希对你兴趣不小。”魏将军就着呵气擦拭手里的瞄准镜。 “他有把柄在我手里,邀我去吉蒂沙龙只是拉几首曲子,央我别把窃听的事捅出去,免得迪特里希国防军情报处的人趁机攻讦。往后就算旁人想在这里安插眼线,党卫军保安处不想当替罪羊,也会给我们拦着。”唐劭明不含糊,三言两语交代了与海德里希初次交锋的结果。 “他能这么听话?”魏将军嗤笑一声,目光停在唐劭明脖子根若隐若现的吻痕上,“路德维希,吉蒂沙龙的女人滋味可好?” 唐劭明一怔,斩钉截铁道:“没遇见姑娘,整晚上陪我的就一个男人――海德里希,连吉蒂沙龙的大门都没见着。海德里希等不及套我的话,在车上就掏出个酒壶劝我饮酒。他没料到我沾酒就醉,昨夜定然空手而归。其他的事我着实没有印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欲魏将军的火爆脾气与只手遮天的党卫军保安处再起冲突,索性替蛇蝎美人打个圆场。 唐劭明平日办事不出漏子,魏将军信他。 魏将军扯过他领子一嗅,哼道:“朗姆酒?醉成这样,料你当时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更不用提说话。可惜,昨晚你错过了全柏林最漂亮的女间谍,或者让她们白忙了一场。” 唐劭明连忙点头称是重生之凤霸天下。 “且不说这个。曼施坦因手中的照片是怎么回事?造出了这种东西,为何从未与我说起?”魏将军果然问到了重点。 唐劭明缩着脖子,欲言又止地照着早已编好的说辞招认:“税警总团姓顾的少校曾想造个防护力超群的移动碉堡,我就照着他的想法画了图纸出来。结果国造钢和焊接技术不行,用着维克斯底盘废了好些钢才搭出个空架,挨一枪就得散架,拍了张照片就赶紧偷摸地拆了。就为这个,我被孙团长他们笑了好些日子。彼时纯属玩闹,我怕您骂我不务正业,就没敢说。 “谁知这事居然传到了蒋委员长那里,他说图纸废了可惜,遇上识货的或能卖得出好价钱,就叫我一道拿来便宜行事……” 魏将军给南京政府当了小四年总顾问,虽然战功赫赫,但与蒋校长始终隔着一层,南京高官与他交恶的,更是猜疑他从军火和原材料贸易里捞了不少油水。唐劭明这般说,算是戳着魏将军的痛脚取了巧。 魏将军冷然道:“很好,他教你瞒得严实,我便撒手不管。路德维希,此事业已惊动元首,陆军的人整个晚上都在议论一号战车和这个纯属玩闹的突击炮。到时让上头知道这几千万的生意只是场闹剧,收不了场,我也帮不了你!” 唐劭明的耳朵对标的额最为灵敏,肚里添了几成把握,低声道:“蒋校长的吩咐,这事谁也不能提前知道,我也只能跟您说到这里。不过既然拿出来卖,我画的图纸就不会有问题。只要材料和焊接跟得上,突击炮一定造得出,生意也有得做。” “你是我的副官!这么大的事居然瞒我!”魏将军瞪着他,怒意渐生。 唐劭明拉着蒋校长的虎皮大旗不说,魏将军憋起闷气不问。 唐劭明知道这回惹了魏将军不快,做事加倍小心。 他活做得干净,十几份呈文和电话都处理妥当,下午那枪法也出奇地准。魏将军稍稍转过弯来,一整天没捞着发作的由头,不知不觉气已消了一半。 唐劭明饿着肚子忙碌一天,终于在入夜之前把早晨欠下的跑圈和功课补齐。他瞅着魏将军那张强自紧绷的长脸,没找着叫他祭拜五脏庙的丁点暗示,硬是捂着叽咕乱叫的肚子,犯倔似的也不肯服软。他勒紧皮带喝饱了凉水,挪到琴凳上心猿意马地翻腾谱子。 凄惨悲苦的思乡曲配上毫无韵律可言的肠胃哀嚎,扰得魏将军一行报纸也看不进去。 一根银叉顶着大坨奶油蛋糕,蓦地伸到唐劭明嘴边。“路德维希,马上让你的肠子闭嘴,换首正常的曲子。”魏将军状似恼怒地盯着噪声源头,“不然你就给我蹲三天禁闭。” 唐劭明眉梢眼角现出得胜的愉悦,心花怒放地张开血盆大口,让那蛋糕瞬间掉进它该去的地方,平息一场叛乱。 蛋糕味道很好,不甜不腻。 可惜唐劭明得意之下被奶油蒙了心。 于是这天晚上魏将军体验到了唐劭明心目中的“正常”标杆――惊天地泣鬼神的洗脑神曲《巴赫平均律》。 翌日一早,唐劭明带着即将强行扭转历史的大笔生意往驻德公使馆,求见全权公使刘崇杰。他琢磨着心事,差点跟走廊里快步疾行的年轻人撞个满怀。 “唐中尉,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洒家勤勉否? 海德里希 下章二少王霸,牛人出没 109第一零八章 仙人跳(上) 唐劭明收住步子,见这人年纪不过三十余岁,讶异道:“刘公使?” 来者苍松也似站定,摆手笑道:“刘公使公干未归,我是一秘谭伯羽(注:1)。” 唐劭明听过这名字。迈出国门之前他爹唐生智曾提过一嘴,党国元老谭延闿(注:2)有个儿子在公使馆做事,叫他别有把柄落到这人手上。 唐生智与谭延闿是对冤家,水火不容。 民国九年谭赵之争,唐旅长跟着赵恒惕,卯足了劲跟谭延闿死磕,北伐那会更是结下了深仇大恨。从那往后,政坛之上但凡谭延闿憎恶的,唐生智必拍着大腿叫好;国军当中凡是唐生智忌惮的,都与谭延闿论得上交情。 可巧唐劭平也认得谭伯羽,评断却是八个字——行耿介,重然诺,可交。他在饭桌上说这话的时候,唐生智捏着念珠一阵咳嗽。 唐劭平说这位谭秘书少时留德,当过上海兵工厂的工程师,于军械铸造上是一等一的行家。 唐劭明颇想与这位军械专家多加亲近,可恨唐生智逐鹿中原那会的破事拖他后腿,十分掣肘。 谭伯羽递上封着火漆电报,面上并无嫌恶冷淡。“委座急电,正要与你送去。” “有劳。”唐劭明心存疑窦,展信即阅。 电报全无标点断句,七行字一气读完,耗去半条性命。 只见那上头写着:“唐邵明先生台鉴:勃氏夜询图纸事,欲以重金购之,催促甚急,暂未允。欣闻汝言念忠谠,处置得宜,良深嘉慰。今委汝方面之权,襄助参事谭伯羽谋设厂谈判事宜,购换军备。并盼再接再厉,以竟全功,无任企望。中正手启。” 唐劭明见着谈判二字,心里痒了。他与谭伯羽寒暄几句,轻描淡写地说了“税警总团的下脚料”引得国防军与党卫军高官垂涎三尺的“怪事”,这玩意或许能给进行中的军火贸易谈判添几颗筹码。 谭伯羽默默听着,怎一个惊字了得。走廊上空无一人,谭伯羽仍不放心,赶紧把他拽进办公室。“东西在哪?这等机密,必须增派人手小心看顾。” “东西虽在柏林,但他们就算把整个城市翻过个儿,也找不出一张指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唐劭明面皮厚过城墙,一本正经地打包票。 “此话怎讲?”谭伯羽奇了。 “突击炮图纸虽然没的问题,但完全是参考德国人的铸造工艺和作战特点。以国内兵工厂的技术,十年之内绝无可能批量生产。之前担心泄密落到日本人手里,税警总团的原稿已经毁了。这图纸得的偶然,连黄总团长都没听见风声,只有委座、孙立人团长和几个机要人士晓得。如今东西也不在别处,只在这儿存着。”唐劭明狡黠地笑出一口白牙,敲了敲自己脑壳,“咱们一时半会用不着,未必不能拿去卖个好价钱,换些用得着的东西。” 饶是谭伯羽见多识广,也不曾想在此地与八十年后的刁滑讼棍狭路相逢。 唐劭明肚里本有存货,兼又长了死鬼唐二少吓人的绘图本事,正巧用在此时。他问谭伯羽借了纸笔规尺,几分钟画出个三号突击炮的简易模样,数据比例都勾得清楚。他怕谭伯羽不信,又极尽精细地绘出动力单元侧剖。“您是行家,您觉得这东西能买个什么价?” 谭伯羽精通军械铸造,细细看完图纸,竟一言不发。 此人手里攥着真货,品相上乘。 他摸出火柴,抖着手擦了好几下,把两份东西焚烧干净真理天文。蒋校长倚重这年轻军官的意思明显,并未因着唐生智的缘故外举避仇,浑不似从前做派。 谭伯羽本来对面前之人存着七分戒备,然而当他试探着与唐劭明说到军火采办之事,这少年竟似深谙此道的老手,把克虏伯莱茵金属哄抬价格的花招一样样掰出来,将应对拆解的古怪招式毫不藏私说与他听。 “现在德国卖的军火价格高出国际市场价两三成,这批重机枪算起来要费不少银钱。一次买这许多,他们死也不肯松口,定要大赚一笔才罢休。”谭伯羽叹息道。 唐劭明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这笔生意或可分几次来做,万不能人知道我们有多少预算,总共要买多少,要做个细水长流的样子出来,不能让他们竹杠敲得这么痛快。这头一单数目做小,只买一个大厂的货,但要它爽快赚足那额外的两成价款,下一单没捞到好处的工厂就会拿着便宜的价单私下来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越是小厂,给出的数目就越接近底价。至于私下交涉之事,尤其是捷克、法国工厂的消息,可故意放出风声,然后多晾几天,让他们猜不透咱的意向,不过这回依旧把生意交给那质量极好的老厂。老厂想保住生意必定压价,新厂想分一杯羹也会送造得极好的样本过来,这时咱们就争取砍价两成,顺带留意新来的样件,也稍稍买上一些。但验货的规矩得定死,抽检率是从前的双倍,若是货物偷工减料,膛线磨损马力缩水,那对不住,往后再别想做咱的生意。没了克虏伯,捷克的东西做得也顶好,得让他们知道有人在里头竞争,咱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这第三单往后,价格会继续下降,趋于稳定。与老厂做的,与国际市场价平齐,买他六七成;与新厂做的,比行市低一成半,但要让他们有钱赚,买剩下的三四成。新厂不傻,只要提一句,账上的事他们自会做好。” 唐劭明干起老本行敬业得吓人,连做假账的旁门左道都与谭伯羽解释清楚。 谭伯羽把他说的每一句歪点子都存在心里,暗暗瞄着唐劭明的胸脯琢磨:这少年的心肝剜出来准是黑的。 “有理!”谭伯羽长吁一口,会意笑道,“唐中尉果然是党国之栋梁,只是不该从戎。” 唐劭明一摊手,尽是无辜:“刚才这番话发自肺腑,可惜碍于身份只能与先生晤言一室之内,要是给旁人知道,恐怕崩我之前得再加一句评语——帝国之蛀虫。” 唐劭明与公使馆的要人接上头,又有蒋校长手令在侧,行事大为方便。他手中攥着让国防军和党卫军大佬垂涎三尺的突击炮图纸,公使馆的参事专员又用上了现代人请君入瓮的各种法子,唇枪舌剑虚实试探了月余,终于把那大宗军火价格压下近两成。 这一来二去,唐劭明成了谭伯羽办公室里的常客,与公使刘崇杰、复兴社出身的武官都梯等人混得脸熟。谭伯羽没法将这么忠心为国的年轻人跟墙头草唐生智的小崽子联系到一块,索性搁下前仇旧恨,几封拍回南京的电报都对他赞誉有加。 唐劭明帮扶生意上瘾,借着隔三差五被古德里安拖去观摩战车演习的机会,给守株待兔的曼施坦因吹风,引得愿者上钩。 然而他千算万算漏了一样。曼施坦因被他撩得心痒难骚,暗中往部队局打了报告,打算悄没声地把生米煮成熟饭,调唐劭明到第二军区听他差遣。然古德里安比曼施坦因更奸猾,到嘴的肥肉绝不拱手让人,一个电话挂到魏将军面前。 魏将军磨着牙,老脸气得青青白白。他一脚蹬上唐劭明屁股,踹趴到壁炉前。“还回来作甚,去什切青啃草皮罢。” 唐劭明急了,往后见不着香喷喷的芸姐无异于晴天霹雳。 唐劭明不出口哀求,一副会捅马蜂窝不会收拾残局的怂相,不动声色戳上魏将军心窝子。“爸……” 他这一个字叫得魏将军受用,抬着巴掌落不下去。 魏将军心烦意乱砸了他几拳,立即找来老友龙德施泰特相帮。 龙德施泰特体恤魏将军中年丧子,便是两肋插刀也要留住让他焕发人生第二春的得力助手东方苍白传。 龙德施泰特卷着纸烟,给他指条明路:“要留这孩子,只缺法肯豪森一张电报。” 魏将军会意,狠狠瞪了唐劭明一眼,提笔草就危言耸听的电报词。他略一变通,电报直拍南京憩庐官邸,着鹰屋(注:3)亲启。 蒋校长先见着了报。 毛子动手撬他的利市仙官(注:4),蒋校长登时比法肯豪森更急。 当晚蒋校长的劝归信和法肯豪森的加急电报就到了柏林。 部队局长贝克提防装甲兵团一支独大,正头疼着,见了两封友邦索人的电报,大喜。他立时顺水推舟,驳回曼施坦因期盼已久的调职令。 唐劭明吃了定心丸依旧不老实,偶尔盗用几句《注意!装甲兵》的战术分析,撩拨得古德里安与曼施坦因□。 这日,他活像吃了大亏似的露出口风,说南京那帮急功近利的官僚被猪油蒙了心,逼他把图纸便宜卖了,换几条破烂的子弹生产线回去。“换了生产线也没用,没有像样的钢,造出来的枪弹连野鸡都打不死。”唐劭明一面恼恨地抱怨,一面用心默记古德里安从戴姆勒-奔驰厂里强要的装甲车辆设计图稿。 古德里安大喜,与曼施坦因换个眼神,嘿嘿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只要有钱赚,军火商自是趋之若鹜。那儿市场大,钢铁厂也晓得先占先得的道理。” “如此下去,岂不成了垄断?不行!”唐劭明见好就收,生闷气似的不再接言。 曼施坦心情甚好,亲手泡了杯香气扑鼻的咖啡给他。“尝尝,海因茨最喜欢这味道。” 唐劭明一口吞下肚,刚要夸赞,冷不防被这两人弹冠相庆的模样倒了胃口。“太甜,娘们喝的。” 古德里安呛了,好在能忍,没喷他一身。 唐劭明摇头唏嘘着离了两头饿狼,回家偷乐。 往后一连数日,鲁兹将军、贝克、勃洛姆堡、迪特里希等人终于受不住馋疯了的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软磨硬泡,亲自出面游说希特勒;毛瑟克虏伯得了风声,也各怀鬼胎地从中活动。 圣诞前夕,大本营批准四条毛瑟尖弹生产线和专供德制军备铸造返修的小型冶炼、钢铁厂携全套半新不旧的设备装船启航,打着农机售卖的旗号到远东发低成本的不义之财去也。 唐劭明在柏林扑腾得动作不小,海德里希盯着手下人呈上的各种边角线报,摸着脖颈间早已消退的吻痕,犬牙痒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谭伯羽:原名翊,谭延闿长子,1920年赴德国勒登大学学习电机工程。1924年毕业,在柏林实习,旋归国。1928年夏赴柏林,任驻德公使馆商务调查部副主任。1929年归国任上海兵工厂工程师,同济大学秘书长。1934年底任驻德商务参事,并一等秘书。 谭延闿:曾任湖南都督,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为人谦和,处事圆滑,素有甘草之名。与谭嗣同、陈三立合称“湖湘三公子”。长于诗法、书法、枪法,故绰号“谭三法。”因楷书为一绝,亦与于右任、胡汉民、吴敬恆并称国民党四大书法家。 鹰屋:即1934年底继任德军顾问团总顾问之法肯豪森。 利市仙官:即北路横财神姚少司,专管非正规途径取得财富,亦即横财。 110第一零九章 仙人跳(下) 希姆莱对唐劭明眼球的关注高过海德里希,隔三差五催问一回。“莱茵哈特,生命之源那边有信么?” “尊敬的全国领袖先生,已有一人确认妊娠。” “感谢上帝!立即吩咐下去,让那姑娘受到最好的照看。哦,我要亲眼看着可爱的小家伙出生,给他施洗。”养鸡场主希姆莱亢奋地捏住眼镜腿,对还是一坨细胞的珍贵幼崽表达爱意。“那小公鸡在装甲兵团混得风生水起,又做生意又搞军演,第二军区也打他的主意,不像什么老实人。莱因哈特,既然他上回卖你面子,那么这件事就交予你,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他收拾服帖。” 海德里希压下满腔窝火,在鸡农上司面前恭敬折腰。“是,明日我再安排他去吉蒂沙龙,让最老练的女人套问他的底细。若他敢对我们不利……”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亲爱的莱因哈特。我要他的身,也要他的心。莫阿比特兵营的暗线回报,这少年的兵棋推演刁钻古怪,只要有装甲车,就能赶得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满山跑;他画的图纸更是怪异,参数从来只给一个精确值,单这一条,国内顶尖的工程师没人做得到,他简直就像带着几十年后的技术回到现世的怪人。”希姆莱激动地几乎被口水呛死,“立即从全国召集人种学专家,组一支考察队,调查东方亚特兰蒂斯人的后裔。(注:1)” 希姆莱正在兴头上。除了希特勒,他的论断容不得任何辩驳,即便是他玲珑剔透的“大脑”。 海德里希强压胸中气血翻涌,指甲扣得皮肉深陷。 唐劭明将他又摸又亲,胡天胡地白睡了一晚,分文没给。 希姆莱话说得明白,往后无法寻那少年晦气,还需好生伺候着。 若换做真娘们,腆着肚皮给他白生了崽儿,还得忍气吞声笑脸问询:“再来一回?” 海德里希舔着尖牙,咬不到色胆包天的唐劭明,不留神竟把自个的嘴唇扯出道血口子。他嘶了一声,闷头吮那伤口。 “要他变成我们的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海德里希有意无意地瞄了眼钉在墙板上的士兵吞食鞋油送医治疗的调查报告。 这厢海德里希绞尽脑汁算计会生金蛋的小公鸡,唐劭明毫不知情。 国防部的大头目在演习场上见到震撼无比的一号战车,对神秘的远东盟友好感飙升净尘传说。 政坛上也有微妙变化,亲日派的里宾特洛甫(注:2)为首的高官刚为日本人毁约垄断满洲大豆出口买卖之事挨了希特勒白眼,亲华的外交部长纽赖特立即咬住里宾特洛甫的软肋,用《中德易货协定》第一笔成功的大生意痛击之。 任务成就,南京憩庐突然发来电报,将唐劭明嘉奖夸赞一番,授了素来由国军校官担任的公使馆副武官职位,着他每年花四个月在柏林帮工。 领毛子的饷当国府的官儿,或许还有两份薪饷,这等美差世间罕有。唐劭明心怀忐忑把这事往部队局报备,居然爽快批了,大喜。 而新年未至,好事不断。五个大厂的佣金也接踵而至。 这些工厂照着合同赚的银钱虽有缩水,但今年有亟待换装的国防部鼎力促成,希特勒从密友迪特里希处得到风声,竟亲自打了电话过去,着希姆莱的人少从工厂身上扒皮。少了重重敲骨吸髓的关卡,财阀们难得生意做得如此舒畅,到手的银钱也往年更多。 他们打听到促成生意的关键人物是个驻华顾问团的年轻副官,立即大喇喇把车开到魏公馆,将大额支票的和透着垄断意图的感谢信送到唐劭明上司桌上。 美元如今是硬通货,五张支票累加足有两万元之巨。 魏将军充任国府总顾问时,月薪折算起来只及蒋公最信赖的塞将军的三分之一,合七百美金,现下职务降了月入亦减,他也不甚在意。毕竟亲自操练军队的吸引力远胜抓着大把银钞的单薄快感。 魏将军说了对生意不管不问,见到巨额酬劳顿时表情僵硬。他支票一分不剩都推给唐劭明:“不想后半辈子拄拐,就仔细点花!”嘴里兀自威胁恐吓。 唐劭明在律师行那会见过上千万的单子,没教魏将军的豪爽吓出心脏病,十分自然地道谢。魏将军敢给,他就敢收。 “这笔钱可以让它们生小的。当然,不是赌博。”他把支票往胸袋里一插,继续凭着记忆整理装甲兵团的详细编制和后勤流程。这一个月他不断从古德里安那里偷师,又有皮糙肉厚的毛子兵当试验品,大赚特赚。等到莫阿比特兵营不花钱的汽油烧了几十桶,演习炮弹炸了几个基数,他也趁着半夜三更在魏公馆厕所里照着电脑里的资料写出三百余页整训报告,抽了四分之一给装甲兵团交差,剩下的统统自留。 “倒卖军火是重罪,你老实点!”死鬼唐二少给洋行做过事,算半个商人出身,魏将军从国防部听到风声,也领教了这年轻人在生意场上八面逢源的本事。“国防军的军官强制服役二十五年,也不准做生意,东窗事发够你做一辈子牢。这次是例外,有国府给你补了委任状,下回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唐劭明见他关切,笑着给他宽心:“不,我没胆子走钢丝,走私倒卖的事我也不敢做。不过这两万美金留在银行,十年也生不出多少利息。不如让有胆子,会做生意的人用这笔钱去赚钱。借钱给人,总不能抓我。”算起来离小鬼子在卢沟桥发癫还有两年半时间,到时候打起来炮弹炸药满天飞,拼的都是白花花的现洋。 他说得胸有成竹,原是早已寻摸好了赚钱的营生,尤其是赚外汇补贴的法子。 先前孙立人说过,税警总团用的进口步枪子弹受各项关税影响,发到手里成本已是五美分一发,够三口之家饱饱吃上一天。前几日唐劭明路过柏林的首饰店,本想给芸芝买条金链子,结果意外发现银首饰的价格居然高过了金子。那店主说银子从半年前就开始涨价,过几日还要再升。 唐邵明初时以为自己遭了坑,愤然离去。后来一想,大惊失色。 遭了,怎的就忘了1934年美国的白银法案!连欧洲都银价暴涨,更不用说正在大肆出口白银的中国重生为山全文阅读。 民国20年到26年又多发水旱灾,国府病急乱投医着了美国高价收购白银(注:3)转嫁危机的道儿,虽然靠着大量出口白银赚了不少短期外汇,但短暂的繁荣之后,被捅了温柔一刀的伤口立刻开始飚血。 白银二字在三十年代后期给中国带来的影响不啻于一场金融灾难。通货紧缩,本国工业破产,出口瘫痪,农村经济崩溃,法币反弹贬值,抗战打得那么艰难,也跟当时的贵重金属流失脱不了干系。更不必说日本人利用中国银价跟国际盎司标准价之间24.5美分的空当投机抽血。 于是这白银法案最后只有两个受益国,一个美国,一个日本,最大的输家就是中国。要是算上几年后就要爆发的二次大战,日本人赚的便宜甚至比美国还多,他们从华北走私白银,赚足了打造军舰的本钱,还吸收白银储备稳定了日元币值,彻底破坏了中国汇价。 唐劭明气得直欲吐血,当时连夜让谭伯羽发出三封绝密电报,急拍憩庐官邸、财政部和孔祥熙本人。他德国人已打探到美国和日本的确切意图,当不惜一切代价禁止白银向华北和海外流失。他咬了咬牙,末了加了一行小字,说这是通过特殊途径得到的德国财政部情报,绝不能外传。 他还想留着这条命,把流出去的外汇赚回来。 虽然他先前已经冒名给南京发过好几封电报,替几条子弹生产线和钢铁厂选了十年内几乎不会遭到日军直接攻击的厂址――很快就要成为中央军地盘的四川军阀刘湘治下。 扯虎皮大旗这招依旧有用。蒋校长的侍从室两日后就给他回了电:白银出口与北运已全部禁止。 实则不用他说,日本正金银行在民国23年底两次向中国突购巨额外汇,国府已经有些扛不住了。他这一封电报,只是把白银禁运提早了几个月。亡羊补牢,能少损失一点也是好的。 “你疯了,放高利贷?”魏将军对这刁滑的小子很不放心。 唐劭明脸上又现出狡猾的笑意。“是投资,为国为民的正经营生。我只出钱出点子,不插手生意。长官您放心吧,两边的法令我都看过,总不至于把自己弄进牢里去。何况那儿都没肘子吃。” 唐劭明抵死也不肯与魏将军吐露他选中了什么生意,看好了哪个有胆识的生意人。 他不好意思跟一大老爷们说,生出这么个怪里怪气的灵感,最初只是想拍美人儿芸姐的马屁;更不敢告诉魏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8年希姆莱曾派出党卫军调查队,往中国西藏测定原住民骨骼发色,寻找东方雅利安人基因。 乌利希?弗里德里希?威廉?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ulrichfriedrichwilhelmjoachimvonribbentrop)于1934年出任德国裁军事务代表驻国际联盟大使,与时任外交部长的亲华派康斯坦丁?冯?纽赖特竞争,并于1938年把前者赶下台,属亲日派。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国际上白银价格剧烈波动,对中国经济和政治影响甚大,国府已认识到白银价格波动的危害,迫切希望能够稳定银价,然而美国国会仍然通过了《白银收购法案》,致使中国经济处于崩溃之边缘。当时中日对立,美国的《白银收购法案》亦削弱了中国抗日的经济基础,连担任美国财政部长的摩根索最后也承认美国的白银政策正符合日本人的意图。利用走私白银所积累的巨额资金来建造兵舰和稳定日本的币值,并针对中国外汇存底有限的情况,日本正金银行在1934年11月和12月间多次向中国银行突击购买外汇,使中国外汇储备量遽然下降(只剩下3500-4000万外汇与黄金储备),对中国“无限制”买卖外汇施加压力,迫使其无法维持汇价。 唐中尉的王霸之路开始了。 111第一一零章 连环计(上) 然而在他回国之前,还有一事须得办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当中一位关键人物,前几日已托了谭秘书代为寻找。 “报告!公使馆来人,在门厅里等着中尉先生。”劳伦斯不合时宜地敲门通报,打断魏将军诘问。 魏将军右眼皮突突跳着抽筋。 这小子在他跟前规矩老实,打外头挣来的好处却不下于黑白通吃的狠货。一手拐带披红章橡叶的国防军大佬,一手撩拨生意从不见光的海德里希,好比在独木桥上蹦跶得虎虎生风,已经顺到邪性。 “路德维希!”魏将军走个神的功夫,唐劭明已伺机逃遁。 唐劭明见着谭秘书涂满发油的背头,草草寒暄几句,便问:“找到了?” “嗯,是找见了。但这位杰拉德·多马克不在基尔大学教书,眼下是法本公司的细菌实验室主任。此人脾气乖戾,除了工作,生人一概不见,更不要说约他面谈。而且他昨天刚告了病假,好像家里要死人。”谭伯羽道。 唐劭明事前查过磺胺药发明人多马克的资料,知道这次定是此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染上链球菌奄奄一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早先动过这心思,又遇上天赐良机,把握更增几分。 他立即奔回房,从皮箱夹层摸出三片长效磺胺药细细碾碎,写了服用方法与谭秘书的私宅地址,装入信封。“事情紧急,不论这多马克什么态度,都请您亲自跑一趟他家,让他验看这药杀不杀得了她女儿染上的链球菌。” “你懂药?他女儿……链球菌?”谭秘书傻了。 唐劭明简单敷衍道:“不懂,但托我办事的人是个行家。” “什么人?” “此人的身份不能暴露,这是上峰的吩咐美女图最新章节。”唐邵明嘿嘿笑着,“不过您放心,那人亲口说了,如若救得活小娃娃,国府必定多一条生财之道。所以务必叮嘱多马克不要给人注射染料,人不是皮革,打错了针就得死。您只管做,若是运气好,过几日他会自己找上门。” “这……”谭秘书刚待问询又教唐劭明先一步岔了话题,“这个先搁一边,百浪多息红染料生产线有眉目么?” “百浪多息也是法本公司的专利,设备简陋却不便宜,几个旧锅炉就要四千美金,配方不卖。想生产还得花高价雇他们的专家和工人,抽五成利。” “机器要整套,人一个也不要。至于房舍,从秋天开始犹太人就大批出逃,再好的房子也便宜得如同白送,或租或买,至少让机器三个月之内有地方搁。您把机器运进去,余下的事交给我。”唐劭明从衣兜里摸出刚焐热乎的支票,数出一万两千美元。 谭秘书熟悉票据,余光一瞄就明白这支票不是国府拨款,立刻绷紧了神经,“开染料厂这么大事,你不跟南京报备?怎么用的也是你自个的银钱?” “还不是报备的时候。而且我买这东西并不是开染料厂,只是等一个合作的机会而已。军火商给的私佣也是从国府公帑里抠的,与其吃了喝了,不如用在能生钱的妙处,往后采买军备便不用捉襟见肘。这事您不必劳神,时候一到我自有交代。” 谭秘书半信半疑。唐劭明说得冠冕堂皇,十之□不是真心,不过他自个掏腰包却是不假。谭秘书的玲珑肠子转了几圈,面上神色缓和。该提点的他都提点过,既然唐劭明肯自担风险,就由着这小子折腾。正所谓爬得高摔得狠,最后落到与眼高手低的唐生智一般下场,也与他无甚干系。 唐劭明送得谭秘书走远,折返回来,魏公馆的狼狗正与一个背着行李的士兵对峙,发癫似的狂吠,挣得铁链铮铮直响。 “土豆,香肠,闭嘴!”唐劭明快步走上前去,两条凶神恶煞的巨犬立刻摇着尾巴贴地趴下,撒娇卖萌地蹭他的靴子。 唐劭明牵住狗,待得看清来人面孔,奇道,“马克斯?” 当日差点与他弄假成真的“相好儿”马克斯正毕恭毕敬地行礼。“中尉先生,装甲兵团第二团三营一排一班上等兵马克西米利安·布鲁姆奉命前来保护您的安全。这是司令部签发的调令。” 调令上赫然写着鲁兹将军的签名,但唐劭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一个开坦克的大有前途,跑这儿凑什么热闹?我不需要勤务兵,回去!”唐劭明最近要忙大生意,盯着他的眼睛自然越少越好。 马克斯往四下里小心扫了一圈,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中尉先生,您不能送我回去。” 唐劭明眉峰一挑:“不能?假若我执意不收呢?” “如果您送我回去,那党卫军就会派其他人接近您。”马克斯抖着手捋那发白的指节,“请您相信我,绝对不会做伤害您的事……” 唐劭明沉默。良久,道:“你也是海德里希的人?” 马克斯艰难点头,声音断续发颤:“我不敢拒绝。他们要挟我,如果不能留在您身边,就让人检举我……唐中尉,只有您能救我……”他说着话,不自觉地多眨了几回眼皮。 唐劭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小动作,惋惜地摇头。“你不敢拒绝,却有胆泄露他们的计划。马克斯,你晓得么?敢做这种事的人,通常只有三种可能:第一,够朋友;第二,够鲁莽;第三,不够意思,连刚才这段话也是他们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洒家又开始活跃了!王霸吧! 112第一一一章 连环计(中) 马克斯有那么一瞬动了念头,想逃。 但那狼狗喉咙里唔噜一声,他就打消了落跑的心思。“我也不想,是他们逼我!但他们只是让我照顾您的起居,并无伤害您的意思。求您给我个机会,中尉先生!只要您喜欢,我什么都肯做。” 送上门的软骨头,不吮两口实在辜负海德里希的心意。 唐劭明琢磨着马克斯从前的举动,觉得他必定打心底憎恨那种人尽可夫的屈辱,立时有了主意。 待他再瞧马克斯时,眼里已多了一抹不清不楚的暧昧。他顺着这小子好看的尖下巴肆无忌惮地下瞄,声音也压得只有他俩听得见:“什么都肯?你就不怕……我让你……做你顶不喜欢的事?”他顾着即将到来的大生意,身边的眼线一个都不能留。 马克斯不敢相信眼前的大个子中尉就是那日救他的好心人。“您不会……” 唐劭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眼见四下无人,粗鲁地把他往怀里一扯,色迷迷道:“我喜欢你的聪明,亲爱的小马克斯。凡事都有代价,不过我舍不得为难你。今晚洗刷干净到我房里,从长计议。” 马克斯的俊脸霎时没了血色。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他果然懂得我的心意。”唐劭明戏份做足,沿着怀中人的背脊往下摸。 马克斯吓着了,拼命挣脱他怀抱,夺路而逃。 一出戏吓得眼线丢盔卸甲,唐劭明十分得意,全然不觉刚才说错了话。 罗姆的粉红冲锋队被清洗之后,人人自危,没人敢冒坐牢的风险开这种玩笑。 马克斯不想进集中营,唐劭明的逾矩之举很快就传入海德里希耳中。海德里希习惯性地半撑着脑袋,深凹的眼眶里布满阴霾。 马克斯捏着指节,垂着脑袋许久不发一言。 “上等兵,你应该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海德里希冷厉地盯住他。 “求您再给我点时间,冯?弗里奇男爵(注:1)的事不需要他插手。” “只凭捕风捉影的流言无法撼动弗里奇的地位,天真的上等兵。有人撞见过你与他单独相处么?更不要说确凿的证据。”海德里希嘲讽地笑着,“我给过你时间,整整半年。不得不说,你的演技太令人失望。除了扮成放荡的同性恋,在待遇最好的部队里醉生梦死,你还做了什么?” 马克斯小心翼翼道:“为求逼真,我不能主动说出与弗里奇的关系,只能慢慢教身边的人猜测揣度。最近已经有人议论那个经常把我带走的人是国防部高官的手下,我想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揭发他。” “不必多说,那还不知要等多久!想动勃洛姆堡和弗里奇只有一次机会,不容许失败。把弗里奇的罪名坐实,这个古怪的外国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早先就同情你,追问过弗里奇的身份;此番为了自保也一定会帮你综漫之星夜辉煌。”海德里希将筹划经年的毒计逐步铺陈开来,“借他的手,除掉弗里奇。回去魏采尔的住处,必须捞到那少年的把柄,然后诱引他替你出头。记着,暗中保护他的周全,这人我留着有用。” “我……回去?他很狡猾,今天拿那种事试探我,我怕……” “为帝国效力,为元首效忠,记住你当日宣读的誓词。正直的上等兵,那不是试探,是他自掘坟墓,白送给你的好机会。” 唐劭明没把马克斯当盘菜,转头便忘了白日里的笑话,忙得活猴似的跑个不停,料理诸般庶务,还在古德里安越发气派的办公室里吃饱了各色糕点肉肠。 夜半,唐劭明轻手蹑脚地回去魏公馆,眼睛一斜,居然见到白日里铩羽而归的马克斯,正局促不安地在楼梯下面坐着,先前背着的行李已经没影。 “回来作甚?”唐劭明嘴上轻描淡写,掩住心中狐疑。 “魏采尔将军已经同意,让我留下保护您的安全。”马克斯脸上写着欠揍两字,拘谨地点头。 唐劭明眉间一紧。他与魏将军说过白屁股马克斯是海德里希的眼线,然魏将军仍旧放任这定时炸弹埋在身边,着实参详不透。 “好罢,随你。不过有一件事我先说明,这儿没工钱给你。” 马克斯动作敏捷,抢先劳伦斯一步,手脚麻利地提着唐劭明的大衣抖索干净。“您放心,我有薪饷。到您这里来,还能领十马克特殊津贴。” 唐劭明无语,撇下这倒贴白送的青年劳力,往魏将军处打听。 魏将军于派系争斗素来不齿,懒得与唐劭明述说原因。追问半天,唐劭明脑门遭了掴,得到个简单粗暴的答案:“养着海德里希的狗,间谍和激进派谁敢近你!” “不过海德里希若想咬我,岂不方便?”回想海德里希弯腰低眉那一颦一笑,论形容未必逊于传说中的白驼山少主,然唐劭明一想到此人白森森的细小犬牙,就忍不住把他归为爬行纲有鳞目体长无足的冷艳生物。“这人现在跟深闺怨妇似的缠着我,没完没了。” 唐劭明本想开个玩笑,说错话。魏将军蒙他提醒,顺道记起这混账儿子跟花蝴蝶似的在元首官邸招惹了一身腥。 于是魏将军竭力隐敛暴戾的绿眼珠没变成引路的灯塔。 “自作自受!”魏将军找不着疏解的途径,索性化繁为简,大码的靴子底夹着风声横扫上去。 一声空前闷响,唐劭明整个身子蓦然绷直。他强自受着不敢嚎,淋了暴雨的鸡仔似的,岔着腿挪不动步。 “废了?”魏将军纵使悔青了肠子也挤不出半句软话,只将大手伸过去胡乱揉搓几把,权作安抚。“迟钝!挨刀子都不晓得躲!” “呃……”唐劭明后知后觉似的一躲,捂着半边屁股火急火燎地挪出刑场。 魏将军手头摊着本翻卷了边的闲书,图文并茂解出两个成语:狗急跳墙,一箭双雕。 作者有话要说:注: 威尔纳?冯?弗里奇男爵(wernerfreiherrvonfritsch):老派普鲁士军官,在国防军中威望甚高,于陆军重整出力颇多,亦得希特勒好感。彼时为国防部长勃洛姆堡的接班人,曾任陆军总司令,后因被诬告为同性恋者而免职。 熊桑特供血压测试图:二少与梅酱沐浴章节插图 惊觉之前更新太慢,某检讨,改进 113第一一二章 连环计(下) 马克斯受海德里希之命假戏真做,事不宜迟,连夜潜入唐劭明房中。唐劭明尚未睡沉,闻到湿漉漉的胰子味,顿时清醒。 “中尉先生,我来了。”马克斯皮带扣里掖着药粉,忐忑不安地凑到床前,偷眼瞄矮柜上的水杯。 唐劭明开了台灯,冷声道:“做什么?” “您……答应过我,只要做了就肯帮我。”马克斯往裤子上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唐劭明方才想起白天之事。他日间所说不过是逐客的托辞,并非动了那种心思,因是摇头道:“不必。这事我想过,帮你也无不可,总不能看着你进集中营受苦。你若愿意,下月回国我带你一起走,再不用受人要挟。” 马克斯怔住,眼神打晃妖碑最新章节。 “我只有这一条路子。你不是枪法准?我开一个条件,带你走,但是你得帮我训练新兵。那边条件艰苦,天天都有子弹飞。我只能保你不受人歧视侮辱,不能保你性命周全,不愿意就作罢。你选罢。” 马克斯低下头,抖着手移上去,默默扯开皮带。 里头落出个小纸包,药粉洒落一地。 唐劭明压抑着愤怒,不知那玩意是耗子药还是合欢散,脸上一副洞悉世事的淡定。“你第二次打我主意了。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跟着他却被人箍得一把骨头咯咯作响。 “带我走,我给您干活,一辈子给您干活。”马克斯的泪飚得没有鼻涕快,全蹭到他身上。 “哭个屁,老子最烦男人哭鼻子!”唐劭明洁癖发作,一把推开这泪腺发达的青年,将衣裳脱了甩进他怀里,“去,洗干净!” 马克斯噎住,大力抽了一回鼻涕,抹着花脸爬起身。 “往后你乖乖在这待着,别给我惹麻烦。透给海德里希的话都过来报备,我教你怎么说。误了事,老子一枪崩了你!”唐劭明一气呵成地放完狠话,真切吓得马克斯一颤,连他自个也愣住。 “都是兔崽子闹得!”魏将军附体的唐劭明琢磨不出缘由,默念几声粗鲁可耻,把罪过全数推给小寡妇似的马克斯,蒙头大睡。 马克斯往后几日都没闹出动静,本本分分地留在魏公馆当保镖。魏将军对身家不清白的神枪手戒心颇重,每每敲打唐劭明翘起来的尾巴,叫他提防狼崽子利益当头反咬一口。 唐劭明大口嚼着半生肉排,一脸严肃地亮出好用的犬牙:“狼崽子养不熟,要是真到了那一天,狼崽子他爹就只好用它磨牙了。” 海德里希几次三番召见马克斯询问进展,都被唐劭明用各种理由搪塞。 海德里希觉到古怪,越发催得急了。唐劭明这回教马克斯开车,大摇大摆跟了去。 他疑神疑鬼地把所有在场人士盘问了个遍,又与假扮国防军士兵的党卫军少校喝了一下午红茶,投其所好从吉普女郎侃到文艺复兴,扯得热爱各种美学艺术的后者心花怒放,全然忘了隐于密室的海德里希。 马克斯会演戏,瑟缩地靠在墙角罚站,饱受唐劭明虐待似的大气不敢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海德里希脸阴得能拧出水来,蜷在狭小空间里闷声喝着咖啡,六小时下来憋得腰子疼。 唐劭明吃饱了各色点心满意而归,陪吃陪聊的党卫军少校立刻挨了海德里希一顿臭骂。 “见鬼的艺术!去他的贝多芬和光屁股大卫!(注:1)”整条街都听得到海德里希从厕所里发出的尖叫和怒吼。 一向优雅自制的海德里希忽然吐信子发飙,下属面面相觑。 “长官,给我一小时,我做了那小子。”颇得海德里希宠信的年轻副官诺曼(注:2)抢先发话。 海德里希此刻视涵养为粪土,恨不得把这毒牙还没长齐的青年活撕了。 海德里希甚至懒得说话,一个阴冷的白眼剜掉他一块肉。 一向受宠的诺曼冷不丁被泼满脸冰凉地狗血,好看的灰蓝眼睛黯淡了,扣着裤缝小声回话:“卑职考虑不周。” 扮成酒保暗中观察一切的瑙约克斯(注:3)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上等兵布鲁姆那边迟迟没有进展,恐怕在一七五条上寻那外国人的把柄不太容易极品帝魂最新章节。此人身份特殊,如今是国防军的宝贝,第二军区跟装甲兵团的人看到他就跟护崽的母牛似的,寻常罪名动不了他。如果非要找他麻烦,或者能往杀人抢劫□、泄露国家机密和放高利贷上面搜集线索。” “他杀谁?抢什么?□你?泄露情报给古德里安?放贷给犹太佬?记着,小混蛋今天有胆量堵我,就比你们刁滑一千倍,肝肠黑得透了!”海德里希神经质地舔舐手指上的毛刺,狠狠一咬,扯下块皮肉,细细用犬齿磨着。旁人的法子他已全然看不上眼。 他直勾勾盯着伤口处越渗越圆的血珠子,无声地咧开少有血色的薄唇,怒极反笑。“有趣的小东西,蹦跶地越欢,我就越想把你弄到手心里扑腾……” “副官,周末音乐会的请帖加上他的名字。”海德里希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口吻,只有眼眸中暗藏着颐指气使的高傲。 四天后,公使馆传来好个消息,多马克带着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到了。 话说细菌界奇人杰拉德·多马克的宝贝女儿玛丽原本病得要死,咽气之前恰逢谭秘书到访,一通神侃好似卖大力丸,气得多马克差点拿扫帚拍他出去。 然而谭秘书厚着脸皮说到“链球菌”这古怪单词,却教多马克虎躯一震,默默收了药粉。 小女孩命大,回光返照叫了声“爸爸”。 多马克流下两行老泪。他打定主意,死马做活马医,暗自祈祷着耶稣玛利亚,拿白粉子给女儿灌下。 玛丽吃了唐劭明给的磺胺药,上吐下泻了一通,越发虚弱,跟着便小猫似的没了声息。 多马克眼见女儿不行了,苦笑一声,抱着孩子送她最后一程。 夜半,小女孩睁了眼,蚊子哼哼似的闹着肚饿。 次日一早,烧退净了。一天后,能下地走动。 多马克惊喜无限,然药已用磬,孩子的病耽搁不得。他本想用百浪多息给女儿打一针看能否续命,然而犹豫时又想起谭秘书的古怪叮咛——切不可给人注射染料。他不敢不信,只因“链球菌”三字,与那起死回生的奇妙药粉。 于是多马克星夜带着小玛丽赶回柏林,照着药包上潦草的地址摸到谭秘书家。 蒙古大夫唐劭明脖子上挂了十字架,硬是整出耶稣信徒的气质,提着装满治拉肚子感染发炎感冒药的塑料盒,踏上了厚颜无耻的吸金 作者有话要说:注: 光屁股大卫:即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像》,现藏于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文艺复兴艺术成就的代表作。 汉斯-亨德里克·诺曼(hans-hendrikneumann),(1910年8月-1994年6月),电器学生出身,1934年时为海德里希的副官,被海德里希委以重任,后调入第一阿道夫·希特勒警卫旗队装甲师司令部,直至战争结束。战后隐瞒身份,在汉堡经营电气公司并取得成就。 阿尔弗雷德·赫尔穆特·瑙约克斯(alfredhelmutnaujocks):1911年9月生人,海德里希的副官,亦为其手下最负盛名的间谍之一。是1939年罐头鹅肉(格莱维茨)事件,鲁道夫·弗米茨谋杀案的主要策划者,亦与党卫军情报部门头目瓦尔特·弗雷德里希·舍伦堡共同谋划了文洛事件。 鞭笞校对哥! 更新要给力。洒家自勉。 114第一一三章 黑吃黑(上) 唐劭明打开药箱,用事先磨好的药粉喂玛丽服下。“再吃一天药就好了。” “您怎么知道我女儿感染了链球菌?”多马克劈头就问。 “先不说这个。尼古拉斯托梦给我,让我送一份圣诞礼物给可爱的小天使——玛丽·多马克小姐。”唐劭明手指一晃,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包小熊糖。 这玩意在三十年代的柏林是孩童们梦寐以求的高级糖果。而唐劭明手上的二十一世纪版小熊糖造型之好看,色泽之诱人,仿佛每一粒都扭动着向小女孩招手。 小女孩立刻羞涩地咬着手指,不好意思地扯多马克衣角。“爸爸,我可以收下么……” 糖果攻势和子女外交成功化解了多马克大半戒心,一分钟不到,细菌学专家已对这有爱心的年轻人滋生好感。 “早先想要亲往拜会,未能成行,着实遗憾。不过听您的同事议起令媛的症状,我琢磨着应当是链球菌引发的败血症,便送药一试。”此时,唐劭明在玛丽心中的形象有如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般高大,如愿将小萝莉抱于膝上重生之凤霸天下最新章节。 “您为何想要见我?” “因为您是细菌学界的泰斗。想见您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位朋友。他与您一样,他对细菌很感兴趣,可惜囿于身份无法远渡重洋。临行之前,他特地叮嘱我带两样东西来拜访您。”唐劭明给多马克戴完高帽,顺口引出正题,“他研究的正是抑制链球菌的药物。” 多马克将信将疑。“中国也有人研究链球菌?” “不错,您看这个。”唐劭明递给他十几张伪造的手稿,上面画着百浪多息、磺胺、磺胺嘧啶和磺胺甲恶唑的结构式,化学反应公式,还有数行潦草字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百浪多息?!”多马克惊得合不拢嘴,“这是我……染料业的专利!怎会在你手上?” 唐劭明挠头,迷惘道:“专利?我朋友是个痴迷药剂的怪人,许多年前曾经到过德国,是不是那会的东西?您看看这图,上面还有日期,不太清楚了。4-氨磺酰–2,4–二胺偶氮苯的盐酸盐是五年前,对氨基苯磺酰胺……四年前,磺胺嘧啶是去年的,磺胺甲恶唑是今年年初的。哪个是你说的百浪多息?” “不可能,怎么会那么早!”多马克紧盯着有两个苯环的盐酸盐,脑子里一片纷乱。他清楚记得1932年底他的研究室才拿到百浪多息染料专利证书,那张证书凝聚了他小十年的心血。 唐劭明继续给他吹风:“令媛服用的是他今年合成的磺胺甲恶唑,这纸上说磺胺甲恶唑易于肠道吸收,可内用治链球菌感染。他当时信誓旦旦说着药好用,恰逢机缘,我就送了那药给您。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多马克是个正直的科学家,听着唐劭明的解释从头到尾细细读完了手稿,未生出丝毫妒忌愠怒的情绪,末了,长吁一口气,满是赞叹道:“想不到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居然有如此出色的药理学家……您的朋友一定是位天才!他究竟是如何验证出对氨基苯磺酰胺与对氨基苯甲酸的竞争拮抗作用的?还有链球菌二氢叶酸合成酶到dna核苷酸的合成,这一大段论证说实话我读不太懂。我做了几千次的实验,都没想到百浪多息要分解成磺胺方能起效。” 唐劭明不动声色地笑着,暗想:你要是会心一笑想得通,岂不成了我的同类。 “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前往中国与他见面。我有很多问题要当面向他请教。”多马克满是期待地看着唐劭明,望他答允。 唐劭明做犹豫状,继而斩钉截铁地摇头。他毫无愧疚之心地忽悠日后的诺贝尔奖得主:“这个恐怕有困难。他也听说您对链球菌的研究极有见地,颇欲相见,然而他的健康状况和身份……唉,万不能轻易见人,名字也不能说。只因日本间谍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居然想杀了他抢夺这些东西。几年来无耻之徒发了疯似的四处寻他,上次为了见我,他差点暴露行踪死在日本人手里,旧病也复发了。不过您放心,等到他交托我的事情办成,您或许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他。” 唐劭明为了这一场空前绝后的忽悠,提早做下不少功课,满口佶屈聱牙的化学式甚是唬人,加之十几条繁复的生化原理都讲得似模似样,只听得多马克心痒难搔,由不得他不信。 “无耻的强盗!没有人性的猴子!”多马克义愤填膺,在女儿面前强忍住咒骂的欲望。 “所以,他托付给我的事情就是——把整套手稿用一马克的价格卖给您。他本来想开一个药厂,让普通人也用得起这些便宜又有效的药物,不会为无意间感染病菌,或者付不起治疗费而失去生命。可是现在他的愿望在中国已经无法实现。只要他露面,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建厂制药,炮弹和日本猴子就会紧追而至。”唐劭明惋惜地叹气,从包里取出一只信封,“多马克先生,这是他给你的信。如果您拒绝接受,那我就只能把这些东西付之一炬。” 多马克展信即阅,呼吸沉重,仿佛对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远东科学家的命运感同身受大明二十四监最新章节。良久,悲愤道:“麻烦您,我看不懂……” 唐劭明装作头一次看到这信,酝酿了好一会,刻意压抑住惊诧。“尊敬的杰拉德·多马克先生:当您以一马克的价格买下这份手稿的同时,也希望您遵守一个约定——开办一个您自己的平价药厂,致力于磺胺药的生产研发。无论规模多大,决不能垄断敛财,请务必让普通劳工、士兵和生活不富裕的人医得起病。” 多马克长久不语,手指插进梳得一丝不苟的褐色头发里,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唐劭明抱着混熟了的小萝莉喝茶,不催。 下午两点的钟敲过。 “请原谅,我无法接受那位先生的好意。”多马克终于抬起脸,方下巴紧绷着,连话语也变得生硬。 唐劭明眉峰一挑,有些失望,仍是微笑道:“那真是太遗憾了。我会代您转达。”说罢,划燃了火柴,烧上手稿一角。 多马克一惊,顾不得火苗灼手,一把捏上去,生生用手掌熄灭火焰。“您做什么?” “依照他的交代,现在我必须烧毁这些东西。”唐劭明手腕一横,齐刷刷撕做两半。 “我不会购买他的研究成果,因为即使买下了也不是我的东西。”多马克立刻喝止他,不顾形象地抢过碎纸。“但是我愿意遵守约定,与这位可敬的同行一起开办药厂。而且今天看到的东西,我不会说与第三人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唐劭明与他四目相对。 二人同笑,两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令人钦佩的多马克先生。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那位委托我的朋友,姓穆,名叫穆友仁。终有一日,您可以亲自见到他。” 唐劭明与多马克为药厂的事足足谈到黄昏。 他这身体的原主是念机械出身,依着多马克在工厂里提炼百浪多息的经验,和事先查看的化工资料,竭尽心力勾出了生产设备的草图流程。多马克瞧着那图,大为惊异。他今天被东方的奇人异士吓了个结实。 送走交浅言深的多马克和小萝莉,唐劭明真切卸下一份重担。眼见天色已晚,他不便多耽,赶紧辞了地主谭秘书夫妇,带着小跟班马克斯回魏公馆去。 唐劭明眯着眼,仰在后座上一动不动。累得头沉。 “马克斯,还没到?” “中尉先生,还有半小时。” 唐劭明开了车窗。今晚不对劲,久违的疼痛从后脖颈蔓延到前脑壳。 “快开。” “哎。” 唐劭明闭着眼。 “再快!” “……” 马克斯未及答话,只听呜噜一声,他的衣食父母作势欲呕。 马克斯想笑又不敢笑,憋着。 之后安静了。 唐劭明捂着嘴,随车颠簸,指缝渐渐溢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茶壶觉醒,一周双更,长官们见到了。 115第一一四章 黑吃黑(中) 唐劭明见了血,心中惊惧。但生意做到紧要关头,怎能横生枝节。他赶紧从药箱翻出止疼片,和着血悄然吞下。 这病隔代遗传,上一个倒霉蛋是他外公。 老爷子高大魁梧,金毛绿眼,自称是东北俄罗斯交界的少数民族,扎根香港几十年,粤语讲得比当地人地道,英文比印度人恐怖美女图。唐劭明统共从他那遗传了三样:大块头,深轮廓和头疼病。 一个偶然机会,他得知老爷子跟少数民族没半毛钱关系,居然是臭名昭著的“生命之源”批量生产的纳粹婴儿。这些婴儿的生产原料是所谓具有雅利安人特征的未婚妈妈和纳粹军官,他们没有父母,像土豆一样被统一制造,出生不久就被分配给党卫军高级军官家庭,按规定的方式抚养。经过这种怪异家庭的洗脑教育,男孩被训练成以战争为业的士兵,女孩则沦为以生育为荣的机器。生病和有残疾的孩子像霉烂的土豆一样惨遭抛弃,待其自然死亡。 至于老爷子怎么有命漂洋过海跑到香港,他还没寻摸着机会问。 他今天运气好,出门忽悠带着药箱,得免一顿苦楚。 吱呀一声胶皮响,车身震了两震,泊在路边。 马克斯从后视镜里瞧见唐劭明的异样,大惊失色。“血……中尉先生,您……” 此人若是在路上出了事,纵然魏将军不取他性命,海德里希也不会放过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别多话,继续开。”唐劭明手套上尽是鲜血,情急之下抬手一擦,抹了一鼻子。“上火,流鼻血了。” “您在吐血,怎么会着火?”马克斯听不明白,探身扒他的手套。 唐劭明挡开,撑着晕乎乎的脑袋讲荤段子打岔:“就是想女人了。不然你给我泻泻火?” “怎么泻?我帮您。”马克斯被他带着跑,理解不上去。 唐劭明捶着额头面目扭曲地笑。他咳嗽两声,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笑通了任督二脉,脑袋居然轻松不少。他召马克斯附耳过来,说了几个最重口味的花样,道:“懂了?” 马克斯菊花一紧,无声笑着点头,眼神复杂。 “开车罢。”唐劭明把血糊糊的手套塞进裤兜,疲累地合上眼皮。 唐劭明脚步虚浮地回到魏公馆,没见着吃食,海德里希的邀请函赫然躺在餐桌上。 他与多马克谈得投机,兼之在路上耽搁,已错过饭点。 魏将军靠在摇椅里喝热红酒(注:1)。唐劭明洁癖严重的长官头一次让两条大狗进了屋,趴在脚边烤火。这情状有点不寻常。 他凑上前请安,魏将军闭着眼哼了一声,指了指蛇蝎美人的字帖。 “家庭音乐会?我与他只见过一面,怎的就邀我去他家里……多日未见,甚是想念?呃,真是感情丰富的男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唐劭明读罢信上的恳切言辞,觉到海德里希有意让魏将军对他起疑,赶紧解释清楚,“我跟党卫军的人绝无瓜葛,长官您要信我。” 唐劭明穿越到此,经历已甚丰富:讨过蒋校长二公子便宜,撩拨得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见过小胡子元首的庐山真面目,摸过魏将军的毛大腿。在这上个茅厕都能撞破历史名人偷窥癖的年月,想对传说中冷血变态的海德里希生出不同寻常的惧怕,确有困难。更何况蛇肉补身乃是一等一的好物,喜欢尝鲜的唐劭明还对这位“第三帝国职位最高的垃圾清理工“存着点不可告人的诡秘心思。 “我信你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蒋交给你的任务开玩笑。你可以去。” 木柴燃烧爆开的劈啪声衬得屋里安静。唐劭明估计自己今晚要倒霉,急着确认后勤补给。 劳伦斯指指自己的圆腮帮子,神情古怪地摇头。 晚上吃过肉丸子,不过现在一颗都不剩了超级特警综合系统。 劳伦斯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 唐劭明看不明白,比划出两个面包,叫劳伦斯给他弄点东西果腹。 “路德维希,哑剧演得不错。” 唐劭明嘿嘿讪笑。“长官,我哪会演什么哑剧。” “那儿伤了?有血。”魏将军的鼻子赛猎犬,眼睛也好用,盯着唐劭明军裤上的暗斑,正中目标。 “鼻血。”唐劭明心里咯噔一下,双手照着裤裆一顿乱抹。他放了魏将军一天鸽子,吃空饷理亏,低声道,“我去干活。” “不必。今晚休息,明天也准你一天假。” 唐劭明头一次从魏将军嘴里听到休息二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对,今天是平安夜。”唐劭明今朝还给小萝莉送过礼物,忙了一天忘个干净。他环顾四周,偌大的房子里没一丝过节的气息,连棵圣诞树都没的。 “礼物。”魏将军从毯子下边摸出一个包装粗犷的大包裹。 唐劭明心下一暖。“谢谢。” “嗯?”魏将军的石佛脸上现出不多见的惬意表情,摆明想沾他便宜。 唐劭明收了礼物心情大好,入乡随俗,俯身往魏将军脸颊上亲了两口。“谢谢爸爸。” 魏将军被唐劭明吻得一愣,不自然地移开脸颊,咳嗽一声。“快拆!” 唐劭明顺势直起腰,小孩儿似的凑到壁炉旁,对着火光拆包。 包裹沉重,绑得有如图坦卡蒙的木乃伊,层层胶带麻绳错综复杂。唐劭明手指不够用,用牙啃上了。他努力拆解着木乃伊,心道:故意整老子呢,粘这么结实。 数分钟后,唐劭明拆得想吐血,一条巴伐利亚背带皮裤衩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一抖裤子,便秘似的掉下四个裹得密不透风的小木乃伊。 再拆。 翻毛皮鞋、衬衣,羊毛外套乃至袜子,一样样破壳而出。 “我听说中国男人不喜欢跟人接吻。”魏将军酝酿了十几分钟,隐晦地铺陈心中疑问。 唐劭明识货,他去过十几次慕尼黑啤酒节都没见到这么精致的装备,抱着价值不菲的礼物心花怒放,随口道:“对,老婆除外。” 魏将军腿脚痒了,念在过节的份上,忍住了没给这混小子一记窝心脚。“肚子不饿?三分钟之内把它穿上,随我出门!” 唐劭明就地脱衣换装,尺码刚刚好。这回不是死鬼魏少爷的旧货。 民国二十三年的平安夜,唐劭明蹭到了有史以来最补的一餐全鹿筵,就在魏将军的老相好――性情同样乖僻的龙德施泰特上将家里。 事毕,唐劭明艰难地挪进小汽车,肚皮顶到了方向盘。他深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开车穿行在白雪笼罩的树林里,决定当晚就送一样大礼,偿魏将军的人情债。 作者有话要说:注: 热红酒即gluhwein,其中有桂皮、丁香、八角、柠檬皮等多种调味料,为欧洲许多国家的圣诞节传统饮料。 洒家继续勤劳。 116第一一五章 黑吃黑(下) 唐劭明回到魏公馆,立刻往地窖里寻了把劈柴用的斧头,提着马灯杀气腾腾钻进林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魏将军给马克斯派了活。“看着他,别叫野猪拱了。” 夜色里,一株胳膊粗细的小枞树惨遭毒手。 午夜,魏公馆正厅竖起一棵模样古怪的圣诞树。枝头见不着好看的糖果和丝带,空虚处竟用线绳拴着腊肉香肠和碱水面包,树下摆着热红酒的小炉子东方苍白传。蜡烛一燃,照得腊肉油亮,让人垂涎欲滴。 唐劭明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胃口大开。他晚间吃撑,然而见到腊了一年的肉肠又忍不住多嚼几根。“圣诞节不能没有圣诞树,这一棵送给您。” 魏将军嘴唇动,未谢他。“喂不饱的狼崽子,迟早要吃垮我!”魏将军劈手夺过香肠,固执地扭头向那烧得火红的壁炉,想把眼球烤干似的使劲瞪着。 这一晚魏将军喝光了家里的存货。 酒量极好的魏将军已分不清楚喘气的唐劭明跟死了的汉斯,摸着唐劭明的后脖子道:“bleibhierbeimir,meinsohn.(别走,留在我身边,我的儿子。)” 满屋酒气让唐劭明的脑筋越转越慢,摇摇晃晃起身欲走。“trotzdemhabeichdermitternachtrichtigwenigeenergie,undmoechtescfengehen.(可我撑不住了,坐着都能睡着。)” “eswarmeinfehler,wolltestniekaltenheiligabenddortalleineinscfen.(一切都是我的错,汉斯。你不该在冰冷的平安夜孤零零的一个人睡在那里。)”魏将军手爪疾探,铁钳似的拽住唐劭明胳膊,任三个壮汉拉扯劝说,毫不顶事。 唐劭明傻呵呵地笑着,摒退越帮越忙的勤务兵。“siekoenneneigentlichnichtkriegkannallespassieren,dansssbinichschondieganzenachtbeiihnengeblieben,oder(这不能怪您,战场上什么都能发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现在不是正陪着您过节么?)” “bleib!(留下!)” 唐劭明干脆地拒绝。“komm!”(跟我走!)他反手一扣,强行抱起魏将军步步登梯,两人滚倒在汉斯的小床上,一片漆黑里碰翻了台灯。唐劭明与死鬼汉斯的身材相差仿佛,魏将军把冒牌货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不多久便嗅着熟悉的气味沉沉睡去。 清早,唐劭明使出金蝉脱壳之计,顶着鸡窝头轻手蹑脚溜出了门。再过些时日就要回国,药厂的事得抓紧安排。 现下他每月能从魏将军处支取二百六十马克军饷,而古德里安初时说装甲兵团的顾问月薪三百,然而曼施坦因一摆出挖墙脚的生猛架势,古德里安立刻给他涨到四百。(.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于是唐劭明的月入瞬间变得比国防军少校还要高,是产业工人的五倍,公司职员的三倍。 手头宽绰,办药厂便省去许多烦扰。他把剩余的八千美金兑成马克,与自己这两月的薪水一并算上,整整两万三千马克。先掰出九千,给多马克和他的两个助手预留一整年的工钱,让他们拿着比法本公司高的薪水安心研究磺胺;再备九千让他们做购买原料与实验器材,剩下的五千做机动之用。 多马克和助手们做了上千次实验才拿到百浪多息的专利,然而这种偶氮染料只是颜色鲜艳,价格比普通红色染料低不了多少,所以这几位细菌学家在法本公司的地位尴尬,时常有人讥讽他们只晓得烧钱,屁大的利润都造不出。几年来他们每月连二百马克都拿不到,今朝遇见了懂行的金主,又看到了让他们魂牵梦绕的成功抑制链球菌的磺胺药,立刻收拾细软向法本公司递了辞呈,奔向待遇优渥的新合同。 唐劭明因从前的职业习惯思虑极重,尽管对多马克敬佩有加,仍在合同里顺手下了陷阱,用黄金降落伞和金手铐将三棵摇钱树牢牢捆住。如若这小药厂被外人盯上,意图收购强占,也要教大鳄们打落满口牙齿再放一盆血。 他一面教多马克等人安心研究百浪多息的磺胺化,一面跑去大学溜达足球万岁全文阅读。唐劭明花两马克跟学生租了脏兮兮的法典和帝国最高法院的几份判决,苦熬四个夜晚写出百余页的速成材料,将来药厂开张的全套手续和会计核算、应急之策尽在其中。 然而这还不够。药厂想要在极端情绪随时都能爆发的混乱年代生存,他必须从党卫军那里得到一张免死铁券。既然与鸡农说不上话,对他有着古怪兴趣的海德里希就成了必须攻下的堡垒。 唐劭明伏案誊写魏将军的文书,心里琢磨海德里希的资料,这几天分秒必争睡得极少,渐渐又觉得头疼逆袭,眼前一片模糊。 魏将军见他心不在焉,出言训斥。 唐劭明咬着笔杆,未等魏将军说完,熬不住了。只见他面色铁青,猛然起身,在魏将军的错愕中快步往自个房间走去。 劳伦斯撅着屁股蹲在走廊擦地,唐劭明一脚踢上去,嫌他碍事。 劳伦斯没见过唐劭明如此粗鲁,正惊异间,事主咣当一声关了房门,大力转动钥匙。 唐劭明手指哆嗦得厉害,摸了好久才反锁上房门。他咬牙开了加着暗锁的皮箱,翻找小盒子里的止痛药。 他使劲睁大眼睛,视线却越发昏暗,辨不清瓶上字迹。 哗啦一声,药瓶滚落一地。 魏将军听到响动,许久不见人回转。 “路德维希?”魏将军提高嗓门,带着几分不悦。 无人应声。 劳伦斯前去催促,亦无声息。透过钥匙孔窥看,见屋里散了无数药瓶药片,唐劭明倒在地上不知有没有气。 “唐中尉吞药自杀!” 劳伦斯慌乱翻找钥匙的功夫,门板已经被魏将军一脚踹开。 魏将军见着满地药瓶和双目紧闭的小副官,一把将他捞起,捏着下颌让劳伦斯灌洗拖把的肥皂水。 “愣着作甚,叫军医!”魏将军咆哮着让围观者四散。 唐劭明再次醒转,已经浑身通泰,只有嘴里一股肥皂味十分恶心。 药瓶电脑手机录音笔一样样整齐摆在床头,魏将军正在摆弄刚缴获的数码相机。 “醒了?”魏将军抽出ipad,递到他跟前。“这是什么玩意,打开。” 唐劭明心脏狂跳,摸着鼻子道:“切菜板,打不开。” 魏将军显然在他醒来之前已经把玩了好一会这些小电器。 他按着右上角的开机键,屏幕立刻亮了,提示输入密码。 “加密码的切菜板,高级货啊。”魏将军直勾勾地盯着他。 “嗯,挺贵的……”唐劭明冷汗下了。 “还有七十六年后出厂的药片,2010年的彩色图像。”魏将军翻转相机,屏幕上显示出唐劭明博士毕业时跟毛子们拍的照片。 唐劭明惊恐之下想不出说辞,魏将军又按了翻页键,一张张照片闪过无数不属于这时代的影像,铁证 作者有话要说:唐二少悲剧了。无虐不欢,洒家却亢奋了。 117第一一六章 输与赢(上) 走廊上的旧地板吱嘎一声轻响,无人留意。(.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还有这段拍得很烂的电影,居然跟图片一样也是彩色的!”魏将军运气极好,独自摸索出录像播放功能。“这地方应该是慕尼黑的市政厅,但门口怎会有水果摊!?还有古怪的商铺、汽车和行人……” 唐劭明翻身下床,将电脑药片录音笔等一干惊悚之物飞速收进皮箱。他头疼消退,视线却十分模糊,尤其左眼胀痛不已。“您心中已有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你不是唐生智的儿子,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唐劭明把沉重的箱子推进床底。“您觉得我像外星人还是鬼怪妖精。” 魏将军没听出这是个冷笑话。思索了一会,才虎下脸道:“少胡说!”他亲眼见着这些超出理解范围的实物,思维不可避免地混乱了,试探道:“你去过七十几年后的慕尼黑。” “不止去过,我还在那里生活了十四年。”唐劭明此时已想到摆脱窘境的好办法。只要把魏将军绕晕,他就赢了。 魏将军一愕:“你怎么能倒退……出现在这?” “维利会的神棍连接了虫洞,把我送到这鬼地方来的。”唐劭明镇定地引着魏将军往坑里跳。 “虫洞?!” 借着对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一知半解,唐劭明开始了他第一场充满谬论的危险赌局。他欺负魏将军不认识爱因斯坦和霍金,厚脸皮地拼凑时空旅行理论。“譬如物体之上存在裂缝和空隙,时间也适用这一规律,而这种比分子原子还精致的空隙就叫量子泡沫。虫洞其实是量子泡沫中的时间空隙,穿过虫洞就能在第四维度上实现时空旅行。” “第四维度,这什么东西……”物理学是最适合把人搞晕的利器,魏将军尽了最大努力尝试理解唐劭明的谬论,然而那表情已经显示出他费解得无以复加。 唐劭明见魏将军还有心思提问,立刻无下限地开扯更玄的。“就是xyz三维空间再加一维虚数时间轴。按我们那里的说法,宇宙是可以适用超弦理论的高维空间,是至少拥有十一维的震动膜平面,虽然视觉可及的只有三维空间,在此之上存在的时间维也可以感知。在下一级的维度之上存在一个高级维度,而四维之上是难以感知的卷曲压缩维极品帝魂。通过高级维度能抄近路实现在低级维度上的变化,那些混蛋应该就是这么把我弄来的。”言说至此,唐劭明已做愤慨状。 魏将军终于一句也听不懂了。他晓得维利会是个神秘兮兮的邪教社团,此番唐劭明说的每个词都是德语,但一长串连在一块就成了天书,深奥到诡异。死鬼唐二少在机械制造上的天赋他早先便知晓,但这一堆古怪的现代物理学理论却令他在晕眩的同时感到邪乎。 唐劭明扯了一张纸条折成麦比乌斯带,给魏将军比划了一番三维空间和一维认知的现实性。 “够了,我对你那什么弦没有兴趣。”魏将军听得云里雾里,缓了好一阵才道,“你……为什么要来这。” “维利会那群笃信超人的疯子想做修正历史的实验,从我身上找到了远古雅利安人的遗传信息,而唐生智的儿子恰巧与我肖似,他们就逼我顶缸。然而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实验似乎有地方不对劲,我跟那人融成了一个,已经回不去了。现在没有设备,我没法跟您解释得更清楚。”唐劭明本身是混血,信口开河也不怕查验,“事实就是这么荒唐。您信么?” 魏将军素来胆大,没有立即作答,竟一步步走到唐劭明近前,神情古怪地观察他的脸。 “信。” 唐劭明毫无心理准备地听到这答案,几乎偷笑出声。想不到魏将军居然如此易哄。 “因为你的鼻子没变长,眼珠却变色了,超人先生。” “您不信也正常。” 魏将军摇摇头,把他带到浴室镜子前。 事实证明,除了在战场上,以诚信正直为立身之本的魏将军从不诳人。 唐劭明傻了似的盯着镜中的自己。 左眼爬满血丝,虹膜灰不灰绿不绿活像长了毛,右边的还算正常,凑一块整一只波斯猫。 难道劳累过度染上了青光眼?唐劭明稳住心神,掬起凉水往眼睛上冲。掉到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倘若眼睛再出问题,他就是这世上最悲剧的瞎子。 “不难看。”魏将军的心理承受力非一般的强大,不失时机来了句赞美。 唐劭明笑不出来,焦躁地推开魏将军一头扎进脸盆里洗刷。眼睛沾了凉水,渐渐没了刚才的胀痛感。他扯着手巾擦干,默念了即便耶稣真主玛利亚,提心吊胆地再试。 魏将军黄灿灿的胡子茬清晰可辨。 等了许久,再没觉到一丝不适,唐劭明暂时把心吞回肚里。长相乃是浮云,就算两眼变成红绿灯,至少功能齐全不算世界末日。 “今天的事无论真假,一旦泄露出去,你不被当成怪物绑在柱子上烧死,也会被维利会抓去圈养解剖。”魏将军这么说并非恐吓。有外星人发烧友之称的维利会中,不少是手眼通天的党卫军大人物,小胡子元首也是其一。 “跟您说是因为相信您。您问的事,我绝不扯谎。此外,便是对我的父母妻儿也绝不吐露半个字。”唐劭明面露感激之色,顺势溜须拍马。 唐劭明平日靠谱,这等性命攸关的吊诡事自不会出去宣扬。魏将军得到世上独一份的特殊待遇十分受用,下巴微扬道:“你没少扯谎。那块板就不像切菜的!” “那东西不但切菜,还能切水果。”唐劭明出去倒腾了一会,提着开了水果忍者的ipad给魏将军演示切菜板的妙用。 两人怕惊动旁人,躲在浴室里狂切西瓜奇术色医。魏将军玩了几盘,每每切到炸弹。他把切菜板一推,鄙夷道:“浪费生命!” 唐劭明嘿嘿一笑:“怎样,我没骗您。” 劳伦斯端着牛奶上楼,见马克斯正蹲在唐劭明房门口摆弄卷尺。“还没量好?” “好了。”马克斯挪了挪屁股,嘴里念念叨叨地重复着几个尺寸,快步下楼。 唐劭明听见外边有响动,匆忙扯着魏将军衬衣下摆,把切菜板藏进去。 他没等劳伦斯敲那摇摇欲坠的门板,就出现在门口。 “您醒了?”劳伦斯的奶妈潜质展露无遗,盯着唐劭明把冰水似的凉牛奶喝干净。 “嗝……现在几点了?”唐劭明不慎喝出漾奶的感觉,一边擦嘴一边窘。 “四点二十。我这就打电话,说今晚的音乐会您去不了。” 难得有接近海德里希的机会,唐劭明怎能错过,立即吐着牛奶泡泡道:“两小时够用了。叫那个新来的马克斯开车送我。” 劳伦斯应声而去,隔了这么一会工夫却怎么也找不见自告奋勇承揽修门事宜的马克斯。隔了好久,揣着卷尺炭笔的马克斯才磨蹭着从厕所挪出来。“拉肚子。”马克斯不好意思地缩起肩膀。 唐劭明折回房里,不声不响地开脱皱巴巴的衬衣。 “不要命的小子,你想从海德里希身上得到什么?”魏将军没阻止大病初愈的少年继续扑腾。 “所有他能给我和我想要的,还有您需要的东西。您是这世上第一个信任我的人,我定会十倍百倍地报答您。”唐劭明见魏将军面色凝重,呵地笑了,“放心罢,我只做小本生意,不玩命。” 魏将军与温和勤勉的小副官同吃同住了几个月,今日真切发觉唐劭明显山露水的情状竟陌生如斯。也许在古德里安、曼施坦因甚至海德里希面前,这少年才更接近他真实的模样。 唐劭明草草安抚了魏将军,开始照着海德里希的喜好加工自己。他先前用挑衅这种冒险的方式勾起海德里希的关注,无论后者生出愠怒抑或较劲的心思,暂时都不重要。海德里希为人谨慎,通常这种性格会对获取的第一印象抱有相当的警惕怀疑。唐劭明已经撩拨起猎物的兴致,而今晚的音乐会或许就是顺应海德里希的心思推翻第一印象,决定两人今后是敌是友的关键。 跟海德里希这种精明又自负的家伙拉进距离的第一捷径,就是不露痕迹地模仿他的行为举止,顺便投其所好。唐劭明用上了司法心理学投机取巧的小伎俩,翻出压箱底的英式西服,从领带结到手帕折角全部精心打理,统一成海德里希从未与人说过却暗自欣赏的英式风格。他样貌瞧着年轻,难以让精明的猎物生出安全感,于是对着镜子思索了一会,几梳子下去搞成毛子最爱的老土大背头,留着下巴上的青茬不动。他再慢慢调整表情神态和语气声线,等到回头看魏将军时,居然像是长了七八岁。 魏将军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男人梳妆打扮,不敢置信地盯着变了个人的唐劭明,心绪复杂。 唐劭明想了想,又从箱子里翻出几样东西揣进皮包。“长官,我去了。”唐劭明稍稍压低了声线,只有尾音带出海德里希的下萨克森州低地德语味。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么?”从不抽烟的唐劭明叼着一根烟卷,坐在颠簸的小车里熏那喷了香水的衣裳。 马克斯握着方向盘的手心不知不觉出了点冷汗,湿漉漉的。他小心答道:“不知道,中尉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上好菜,醋溜魏采尔,红烧海德里希 118第一一七章 输与赢(中) 唐劭明熏了满身烟味,方才把半截烟卷递给马克斯。“离上船的日子不远,只要不出岔子,再熬几日就带你走。见着保安处的人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马克斯小心叼着意外的福利,生怕吸得太快。自年初起,希特勒政府大力禁烟,国防军士兵每天仅有一根香烟配给,而劣质土耳其烟叶总是带着一股浓郁的马屎味。万宝路的味道几十年几乎不曾变,但这价格不菲的美国烟在三十年代却被吸惯了马屎烟的丘八当成女士烟,吸这玩意的不是有闲钱的小白脸就是被人包养的兔儿爷。 “我晓得网游之纵意花丛。除了装甲兵团的差,您没做过别的事。”马克斯摸不清唐劭明为何揣着这容易招人误会的奢侈物,却也不敢多问。 唐劭明笑着摇头。“如此太也低估了保安处的人精。告诉他们,我时不常往公使馆跑,忙着采买军备。我做的事没什么见不得光,只是不喜被人盯着。” 雪地路滑,从莫阿比特兵营往东南七八里,马克斯不知怎的竟熄火三次,半小时后方才抵达海德里希在威廉姆斯大街的新住处。 此地风水甚好,与保安处和盖世太保的总部毗邻,不必担心反对者往他家扔炸弹石头啤酒瓶。 海德里希的工作地点在柏林和慕尼黑之间换个不停,海夫人丽娜则挺着大肚子咬钢嚼铁地跟着他搬来搬去。回想三年前,财物拮据的保安处还龟缩在一套摇摇欲坠的破公寓里干活,每月扣掉一百八十马克的房租,吃鱼吃肉纯属做梦。几个膀阔腰圆的汉子跟他们上司一样吃惯了霉土豆烂胡萝卜,见到女主人拎着沉甸甸的饭桶出现,就像动物园里的饿狼见到饲养员一样口水直流。为博取饲养员好感,争一口食,这些本应对上司的私生活守口如瓶的情报员给丽娜泄露过不少海德里希的风流债。 如今海德里希家的经济状况稍有改善,虽说在费马恩岛盖的房子全靠养鸡场主借的一万马克才勉强完工,但他和保安处的助手们再也不用眼冒金星地期盼每周三改善生活的土豆沙拉。极具危机意识的海夫人发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与她老公手下的青年才俊们酝酿出微妙的革命友情,让妒火中烧的海德里希清楚认识到无论在何处,她都不会被任何一个活物取代。 于是头一遭到海德里希家做客的唐劭明被打了鸡血似的海夫人惊了一回,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个一边跟官太太们应酬一边调遣佣人筹备饭食的女中豪杰两天前才生了个娃儿。 此间客人有十几个,但除了提琴青年舒伦堡,唐劭明只认得海德里希在海军谋生时对他赏识有加的老上司――即将升任军事谍报局局长的威廉?卡纳里斯中将。 卡纳里斯四十余岁,英俊健硕。然后世称他为“纳粹谍王”,并非缘于这张让人怦然心动的好看面孔和匀称结实的古铜色肌肉。据史料记载,卡纳里斯的本事在海德里希之上。此人心思缜密,冷静自制,几十年经手之事几乎无懈可击。而三十出头的海德里希除了像艺术家一样精神敏感,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对美色抱有近乎病态的痴迷。 老家伙有些棘手。唐劭明寻思着应对之策,把大衣脱给小跟班马克斯,由着海德里希的手下带他下去安置。 海夫人丽娜正被嚎啕的大儿子克劳斯吵得焦头烂额,小把戏从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吃惯了独食,家中新添的人口让他觉到深重的危机感。 唐劭明有了主意。娃儿外交或许是赢得海德里希夫妇好感的一条捷径,于是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因老二的出生而备受冷落的克劳斯身上。他捏了捏克劳斯的脸颊,露出人贩子似的温和笑容:“可爱的小家伙,到叔叔这儿来。” 收买心智未开的小儿,零食和赞美是无往不利的必杀技。唐劭明把克劳斯抱起,顺手塞了一只漂亮的糖果给他,只用三秒就止住了小东西的高分贝哭泣。 对孩子温存的男人极易激起已婚妇女的好感,左近的官太太们打量这陌生人的眼神明显没那么挑剔了。丽娜感激地看着从天而降救星,终于得空去给饿得嗷嗷叫的老二喂食。 海德里希的家庭音乐会出现外国人的身影,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卡纳里斯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与儿童相处融洽的唐劭明,问道:“我的莱因哈特,他是什么来头?” “威廉,请您不要打他的主意,那小家伙是我的。”海德里希在卡纳里斯面前并不隐瞒他对猎物的占有欲。 海德里希靠在松软的沙发上,调整琴弦的手指稍稍晃了晃,招呼道:“唐中尉,我的朋友,这里。” 唐劭明欣然接受海德里希突兀的热情,抱着小崽子踏进保安处和谍报局大佬亲设的包围圈神农传承者之位面诊所。 他与海德里希虚与委蛇地应承了两句,忽然冲卡纳里斯狡黠一笑。“卡纳里斯中将,幸会。” 卡纳里斯头一次领教唐劭明装神弄鬼的把戏,见海德里希一副吃惊更甚的模样,忽一转念,稳住阵脚。“年轻人,我想您是认错人了。我是北部的乐器商人。” “呵,那可真是抱歉。您的神态举止不像波罗的海附近生活的生意人。这身寒冬腊月也经久不褪的古铜色,除了在海军服役多年留下的晒伤,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更何况您的左手还有几道缆绳留下的伤疤,我想应该不是被小提琴琴弦划伤的。海军之中,我只听说过卡纳里斯中将的相貌比电影明星还要英俊,而您的特征恰好符合。”唐劭明把玩着海德里希的小崽子,淡定地满嘴跑火车。 悬疑加马屁招呼得卡纳里斯生出前所未有的快感,主动招呼这机灵的少年在自己身边落座。“您的运气和逻辑都让我大吃一惊!莱因哈特,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我也是头一次发现唐中尉猜谜的本事如此高明。”海德里希听着他俩说话,蓦然生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不祥预感。到嘴的肥肉被卡纳里斯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能放任兴致高涨的卡纳里斯跟这个见缝插针的小子继续神侃。音乐会即将开始,他一旦上台,这两个眉来眼去的家伙不知会一日千里到什么地步。 海德里希的目光落在壁炉边暖手的舒伦堡身上,缓缓道:“唐中尉,听说您每晚都会弹琴,您的琴技自然是极好的。” 唐劭明正盘算着如何搞定卡纳里斯身上,随口道:“我不喜欢弹,那是魏将军派的任务。” 海德里希暗地里磨了磨牙,咸猪手搭在唐劭明肩上,假笑道。“我的琴师上个月落马受伤,左手一直不太灵活,如果您能代替他,今晚一定会非常美妙。” 舒伦堡的确摔伤过手臂,只不过是一年前。他现下虽然拉不成大提琴,小提琴和钢琴依旧应付自如。他此番会意,立刻与海德里希帮腔。“是啊,我的手已经生了,跨一个八度都会担心弹错。” “可我是来听音乐会的。”唐劭明警觉地往卡纳里斯那儿躲。 “我诚恳地请求您帮这个忙。”舒伦堡趁着他分神,已经把碍事的孩子抱走,海德里希捏着用旧的银叉敲响高脚杯,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第一首曲子,我要献给刚出生的小儿子海德尔。帕格尼尼的《钟声》,您只要配一段简单的和旋就好。” “李斯特(注:1)?!”唐劭明手拙,当年学这曲子被他妈拧了满屁股淤青,这一童年阴影萦绕了他十几年,想起来就发抖。这玩意简直比即兴还要他的命。 “啊,没想到您会那个,真是太好了。”海德里希捏着半旧银叉优雅地敲了酒杯,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目睽睽之下,唐劭明挖坑自己跳,强笑道:“我真的不行,就这个不行。” 海德里希慢慢悠悠地从上到下扫视他一圈,语带双关道:“唐中尉这么年轻,怎会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洒家复活! 下章主菜:油焖蝎子 主厨:唐二少 论皮相,卡纳里斯在老魏之上,诸位请对照照片脑补。 注: 李斯特的钢琴曲《钟》乃根据帕格尼尼的同名曲改编,使用的各种技巧堪称变态。 119第一一八章 输与赢(下) 唐劭明脸色发绿,想不到海德里希也懂得“是男人就下一百层”的险恶招数。他往手心呵口热气,屁股挪到钢琴边。“好,我上。” 海德里希眉梢眼角还挂着得意的浅笑,琴弓微挑,一连串撩拨得人心尖发颤的音节从指间倾泻而出。这琴声真好似教堂顶楼的钟铃此起彼伏,幻觉也似萦绕耳际,让人全身寒毛跟着震颤。 唐劭明被那高音激得全身凉飕飕,五脏六腑的鸡皮疙瘩都跟着抖。他深吸一口气,摸上琴键,寻着海德里希跳弓的间隙轻巧插入。 他憎恶一切乐器,然他可畏的母亲以未来媳妇挑剔的品味为威胁,强迫他掌握了这一饱含血泪的技能。唐劭明专注盯着密麻的琴键,手指如野蜂飞舞,与海德里希的琴声交织缠绕。 待到后来,两人越弹越快,手指动作早看不分明异界之废柴赛高。海德里希不必暗示,唐劭明凭着他娘赐予的后天乐感知道何时该停何时当进,两首曲子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道。 凑近围观的官太太们只听到震颤的虚影下飘出匪夷所思的美妙乐声,按紧了波涛汹涌的壮硕胸脯。 而此时的舒伦堡心绪有些微妙。他手臂受伤之前也未挑战过这等折磨身心的高难度,不由偷眼瞄向那临时被抓包的小子,见他机器似的飞速生产着数以千计的复杂音符,背后悄然冒汗。 海德里希没想到这顺手掳来的搭档竟彪悍至斯。唐劭明这手令人眼花缭乱的好本事在国防军与党卫队所有壮丁里头,排得上头三把交椅。 一曲终了,海德里希的眼神变了。从前无论是跟舒伦堡还是卡纳里斯搭伙,他都没享受过这种不必迁就搭档,只需将自己发挥到极致的美妙感觉。 “不得不说您的力量惊人,这一首我也很少弹。”海德里希不花心思假笑的时候,一张好看的脸不算僵硬。 唐劭明神情专注地酝酿了一会,惋惜道:“今后我不会再碰这曲子了。” “为何?” “缺了您的琴声,我没法弹得比今晚更好。” 海德里希闻言,心里暗爽。“不,如果您愿意,我们一定还有很多合作机会。我喜欢您的演奏。” 旁人见海德里希与这外国人关系非同一般,一连邀他合奏了六七支曲,不由议论纷纷。客人们心中多少存着点遗憾――这弹琴的若是与海德里希一样纯粹的雅利安人该多好。 在这反犹主义肆虐的小圈子里,这些因所谓高雅艺术而聚集的人们无可避免回归到对犹太人恶劣行径的批判。唐劭明听得眼皮打架,杯中的果汁见底,兴趣很快被不高明的演说家们消磨殆尽。 这些人对犹太人的厌憎源于政客努力想要他们坚信的“事实”。经济颓败和一战后尴尬的国际地位让他们迫切需要一只转移国民视线的替罪羊。妒忌、不安,畏惧和仇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像病毒一样从慕尼黑四散蔓延,富庶的犹太商人不幸沦为新政府砧板上的肉。 除了唐劭明,席间还有一人对缺乏技术含量的即兴批斗缺乏好感。 “看来我们的话题不够有趣,年轻的钢琴家已经打瞌睡了。”卡纳里斯说话间,硬挤到唐劭明与舒伦堡之间三寸宽的空隙里。 舒伦堡受命阻截卡纳里斯与唐劭明私相授受,孰料严防死守仍教卡纳里斯一招破解,先机尽失。 唐劭明礼貌地往旁边挪了屁股。 “唐先生平时做什么消遣?”卡纳里斯罔顾海德里希的警告,主动与这古怪青年搭讪。 “消遣么?不忙的时候偶尔会读诗。”若想把海德里希也勾引过来,最好的答案就是风靡英国上流社会的马球。可惜唐劭明不会骑马,于是退而求其次。 “您喜欢谁的诗?” “歌德。最近我正在看《浮士德》,写得真好。”唐劭明搬出毛子们引以为豪的著作,背了一小段《野蔷薇》。 当卡纳里斯抱着惊奇的态度与他探讨过书中的名段《守望者之歌》和《迷娘》后,就像中国人亲眼目睹了会背李白杜甫的老外一样,对这古怪的青年刮目相看。 唐劭明见缝插针地与卡纳里斯热络起来。“除了这个,我还有一样算是正经消遣,就是做生意。” 这话引得卡纳里斯眸中精光一闪三国钉子户最新章节。“可您是现役军人,怎能做生意?” “是啊,所以我有半年没怎么消遣了,着实可惜。” “看您的样子应当不缺银钱花……”唐劭明修饰到细节毫末的举止谈吐让卡纳里斯把他当成了有教养的富家子。 卡纳里斯年少时生活优渥,虽不及曼施坦因家世显赫,在多特蒙德也算数得上的权势之家。潜意识里他对衣食无忧且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更容易生出认同。 不知不觉中,卡纳里斯已经踏进唐劭明的圈套。 唐劭明未敢大意,斟酌着更进一步。“我对生意有兴趣,与钱财倒没什么关系。当兵之前我曾在洋行做过生意,那可是段难忘的好时光。银钱尚在其次,做生意能让人互通有无,各取所需,用在小处能让生活便利,生意做得大了还能富国强兵。调配调度,策略战术都蕴含其中,是门顶有意思的学问。恰才你们说到犹太人放债敛财、还有十几年前逃避兵役的恶习,的确不好。但他们在生意场上的本事很是高明,令人佩服。” 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的舒伦堡立刻捕捉到敏感词,试探道:“您佩服犹太人?” 包括海德里希在内的几个党卫军骨干立即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狗一样瞅过来。 唐劭明惜命,万不会正义凛然到不分场合地给自己找不痛快,笑道:“赞美有钱人并不是赞美人,而是赞美钱。我跟他们没有过节,说不上佩服也算不得憎恨。我喜欢犹太商人精明的头脑,但也与你们一样,不齿种种为富不仁的冷酷行径。而后者恰好是给他们招来怨怼的弊病。一个成熟的生意人应该至少有这样的能力,从对手甚至敌人那儿学到敏感的商业嗅觉和经营技巧。不过我说的只是生意场上的事,政治我是全然太懂。” 在狂热的国社党拥趸堆里,卡纳里斯保持着罕有的中立态度。“这几年很少听到这种冷静的论调。唐先生,我现在能够理解您为何会把生意当做消遣了。这里的学问耐人寻味,您说得我都想一试了。” 唐劭明与卡纳里斯走得越近,海德里希就越发明显地感觉到威胁的存在。 海德里希再也容不下自己的猎物跟卡纳里斯眉来眼去了。“两位先生,请不要忘了聪明的犹太人是邪恶的代名词,他们聚敛的财物很快就会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离《授权法案》(注:1)失效还有两年半,纵然那些商人的财产被政府强制征收,可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的子孙还保持着犹太传统,经商的优势很快就会再度显现。如果每隔十年二十年就需要动用特殊程序,让人们亲见重新富庶起来的犹太商人被抢得一文不剩又一次次爬起来,恐怕只能证明其他商人的无能。”唐劭明毫不留情地打击海德里希。 舒伦堡给女仆使个眼色,那女仆往唐劭明的杯里倒了小半杯果汁,又悄然加了点佐料。 海德里希勉力保持着涵养。“那您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在生意场上赢过他们,正大光明地打败他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唐劭明喝下果汁,微笑着缓和气氛道,“不过我们都是军人,该怎么做都是政府跟那些商人之间的事,与我们没有分毫关系。” 历史上的海夫人对改善家境的营生抱有极高的兴趣,唐劭明迅速瞄过去,不出所料,善于捕捉赚钱机会的丽娜正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 1933年德国第二次适用授权法案,政府可不经由议会批准而颁行法令,且允许偏离基本法之规定。每次授权法案适用有效期为四年。 洒家复活!洒家要努力更。 球评! 120第一一九章 谋虎皮(上) 先前为了费马恩岛盖一栋大宅讨丈母娘欢心,海德里希几年来的积蓄和从希姆莱那里搞到的借款花得见了底,夫妻俩还从银行贷了一笔不小的款项。 唐劭明应对大客户的专用行头让丽娜仔仔细细欣赏了很久。 她用专业而犀利的眼光给客人周身的物件估价,觉得他这身像是刚买下不久的英国高级货,至少值三百马克。相比之下,海德里希二十马克一件的衬衣和穿了四年的旧西装显得暗淡无光。她想改善家境。 海德里希的工作性质使他跟丽娜成为纳粹社交圈里的瘟疫,除了蛇蝎美人那几个不敢不从的下属,还有老上司卡纳里斯,旁人见了他们恨不得绕着走。而此刻,丽娜感受到了来自他老公的“朋友”的罕有的尊重,试探着加入男人们的讨论东方苍白传。 唐劭明认真倾听的神态和恰到好处的体贴让二十三岁的已婚女士感到十分受用。丽娜打算把老家的便宜水果做成蜜饯罐头,等到反季之时拿去南部售卖的设想得到了强大的二十一世纪经济学理论支持,顿觉欣喜。 “莱因哈特有您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每次想到那可怕的贷款我就有种末日降临的窒息感。”丽娜把海德里希最喜欢吃的杏仁蛋糕转手送了这越看越顺眼的客人,兴奋之下不小心把借钱盖房的窘事说了出来。 海德里希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蛋糕,闷声道:“那笔款子过几年就能还上,亲爱的你不用担心。” 丽娜有点尴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我知道,莱尼,我只是随口说说。” 客人们听到这种事,都刻意回避,谈论起刚才的曲子。 唐劭明捕捉到希望,心跳都快了。“不知你们总共贷了多少?” 海德里希被击中软肋,闭口不言。他在保安处的收入每月不到五百马克,刨去养家糊口的花销,连着锱铢必较的养鸡场主那一万马克,至少要还五六年。 “两万帝国马克。”女人的直觉告诉丽娜,可以对这人说实话。 “海德里希太太,您有经营天赋,也很能干,比我替一位朋友物色的好几个代理人都强。如果您是男人,我想那份每月二百马克的工作会很适合您。”唐劭明说着话,嗓音不知不觉变得有点沙哑,于是把剩下的果汁喝干。 唐劭明惋惜的神情激起了丽娜的好胜心。“除了扛枪打仗的力气活,有什么活女人不能干呢?” 唐劭明装模作样地与她分辩了一会,揣摩着海德里希被老婆训话时的窘态,结巴道:“如果您的家人也不反对……那就来吧。” 海德里希不知唐劭明打什么主意,但现下他的心思没放在剖析上。 “亲爱的,只要你喜欢就好。”海德里希心不在焉地笑着。 唐劭明钓得丽娜上钩,了却此行最大的心愿。他还想继续跟卡纳里斯搭讪,但好像刚才耗费了太多心神,此刻脑子竟然变成一团浆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海德里希合上手里的怀表,道:“唐先生,你中意的几本琴谱我都找了出来,不如你跟瓦尔特去取,免得又忘了。” 唐劭明若有所思地瞧着他。“我?” 海德里希笃定点头。 舒伦堡亲切地拉着唐劭明胳膊起身,分开众人往楼上去。 卡纳里斯觉察到古怪,再看海德里希那神情,懂了。 舒伦堡把吨位可观的大鱼拖进阁楼,却只字不提乐谱的事。 刚才的果汁里加了东莨菪碱(注:1),那些被升职想疯了的军医说,这种药能让人在十几分钟内丧失心智任人摆布,有问必答,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 唐劭明醉汉似的靠在舒伦堡身上,想不起刚才海德里希说过啥。 舒伦堡纤细的爪子提着唐劭明的皮带,道:“唐先生,去沙发上坐着。” 唐劭明顺从地哼了一声,摇摇晃晃瞄着沙发就去了。他没走几步,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摔个大马趴。 海德里希吩咐过,这人的审讯由他亲自来做,舒伦堡不敢再折腾,气沉丹田,把毫无挣扎之力的可怜虫搬上沙发。 唐劭明木然地躺在那,舒伦堡语调轻柔地嘱咐他不要睡着,唐劭明就服帖地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真理天文。 海德里希应付完客人,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来验收成果。 “没你的事了。”海德里希打发舒伦堡出去,亲自炮制这块喷香流油的里脊肉。 无论是器重的下属还是憎恨的敌人,几次三番引得海德里希非要亲自动手摆平的,唐劭明是第一个。 舒伦堡有点眼红。 海德里希见他走神,犀利地瞄过去。“瓦尔特。” 舒伦堡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快步闪出门外。 “唐中尉,又剩下你我两个人了。”海德里希拨弄着任人宰割的唐劭明,心情不错。“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到手,你也不例外。” 唐劭明定定地瞧着海德里希,没有一丝表情。 海德里希凑得更近,捏着唐劭明的下巴,扒开眼皮仔细欣赏。“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不知道。” 海德里希眼皮抽搐,强迫道:“说实话!” “笑话……你……是什么东西?”唐劭明胡乱摸上海德里希的腮帮子,凶狠拉扯。 腾挪挡格中,海德里希的口水滴答到他脸上。唐劭明拧着他的脸不松手,像扭水龙头一样把这人的嘴唇转了一百二十度。海德里希又疼又怒,发挥击剑练习时的敏捷身手,一鼓作气将对手压制于身下。 唐劭明动弹不得,瞪着他越发狂躁,任他威逼利诱全无配合之意。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强攻不下劝诱未果,唐劭明渐渐平静下来,衣衫凌乱的海德里希也被迫改换策略。“我没有恶意,唐中尉。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我也帮你达成你的愿望。” 唐劭明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阴森古怪。陡然间,他气力大增,转眼间翻身而上,掐住海德里希喉头。 唐劭明俯□,慢慢靠近海德里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唇,阴笑道:“可惜……莱因哈特,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更不可能给我。而且……我要的东西更喜欢自己取。” 下一秒他就真真切切吻了上去,撬开这人的嘴,强横粗鲁地堵住。 海德里希吓傻了似的半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反抗。 唐劭明毫不温存地撕扯着海德里希的衬衣,一通铺天盖地的强吻相随而至。“我想要的是你,莱尼。(注:2)” “嘀”的一声轻响,唐劭明裤兜里透出一线微弱的荧光,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注: 1东莨菪碱由曼陀罗中萃取,有吐真剂之效,可引起中枢神经系统抑制,有欣快作用,大剂量可催眠。毒理与药理作用类似阿托品,致使服用者肌肉松弛,心跳加快,声音嘶哑,易产生幻觉谵妄。至今仍被印度部分地区的警方强制注射于犯罪嫌疑人,用于诱取口供。过量可致命。 莱尼:莱因哈特的昵称,仅其家人用之。 王霸之路不好走,处处狐狸有陷阱,至于唐中尉缘何兽性大发,下章分解 潜水艇,炸之。球评!有评有动力! 121第一二零章 谋虎皮(下) 唐劭明扒蛇皮似的剥了他上衣,搂着肥瘦相间的肉排骨肆意揉搓。“过了今晚,你我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想知道什么都成。” 海德里希回想起那日吉蒂沙龙的种种惊奇,以及马克斯事无巨细的琐碎报告,昏黄灯光下,唐劭明变了色的波斯猫眼睛让他疑窦丛生。从前用了东莨菪碱的危险分子都跟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任人宰割,这外国佬是个异类。 海德里希磨着牙,箍着对方腰背陡然发力,扑通一声闷响,两人滚落地上。 “莱尼?”走廊上搬着餐具收拾残局的海夫人听到响动,隔着厚重的木板门抱怨,“孩子们都睡了。” 海德里希一个激灵,捂住唐劭明的嘴。“对不起,亲爱的,我还在给克劳斯准备新年礼物。” 房间一角躺着个半成品木马,纯手工原生态,造型惨不忍睹。 “要是我上个月就见到那个外国人,你就不用为三十马克的玩具折腾得没法睡觉。” “这有什么。为了你和孩子们,我什么都肯做。” “莱尼……” 唐劭明旁听着海德里希的夫妻午夜剧场,悄然把裤兜里的录音笔藏进沙发底。 丽娜不合时宜的搅局给了她男人宝贵的喘息时间,后者本能的恐惧未能蔓延,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唐劭明决定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走廊里脚步声渐远,海德里希成功蒙混过关。滥用了二十几年止疼药的唐中尉此番凭着朴素的抗药性开挂闯关,难得沾上了穿越人士的狗屎运,于海德里希跟舒伦堡交接前已开始恢复意识。“一身好肉,真香。”唐劭明凑到他领口嗅了一回,摆出变态刑事犯的迷醉表情。 “你吃得下?这种食欲可不是说有就有。”海德里希阴沉地看着他,奋力格挡。“你晓得怎么吃?” “黄瓜炒菊花,自然用黄瓜吃。” 海德里希悟性奇高,顺着唐劭明的目光往下一瞄,瞬间意会。吉蒂沙龙提供给重口味客人的服务项目里有这一条。 唐劭明继续添油加醋,用直观的学术语言介绍这道开胃菜。“菊花是个好东西,据说敏感度十倍于黄瓜哪。不少人爱惨了这滋味,亲爱的莱尼,今晚我一准炒到你浑身舒泰。不过这事有风险,你轻点挣扎,免得没尝到甜头,反倒让前列腺素刺激了肠胃平滑肌,上吐下泻疼得七孔流血。”男性之间的侵犯行为在大陆不归入□罪,作为习惯性关注学术动态的法律专业人士,他当年还特地搜了点医学资料扫盲。而专业人士的基本质素就是阐述敏感学术问题时保持一颗正经的心。 唐劭明的大尺度和重口味让久经考验的情报专业人士有那么一两秒钟头皮发麻,但掐才内线马克斯的密报和敏锐的直觉却让海德里希迅速恢复镇定。 言语上的巨人未必不是行动上的矮子。“可惜是根蔫黄瓜,不顶用。”海德里希凉飕飕的手指披荆斩棘摸上唐劭明的家养小黄瓜,哂笑着品评网游之纵意花丛。 唐劭明淡定接招。“顶不顶用一会就见分晓,好生放松你那朵野菊花!嘴不老实,一会教你满肠子生痔疮,四季流脓。”感谢当代发达的录音剪切技术,即便海德里希没那方面的癖好,也不影响唐劭明诱导他提供大量零散素材,然后雕琢成让人遐想连篇的呈堂证供。 “懂的不少,可惜都是嘴上功夫。”海德里希强迫自己不去想象脓血疙瘩遍布的直肠。 唐劭明曾在魏将军处吃瘪,没傻到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回。他迅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面不改色地擒住海德里希要害。“你懂的少,所幸都是身体力行。不过你只用躺着,用不着这根豆芽菜似的东西。” “你今晚玩火自焚,不要怪我。”海德里希捏着手里的战利品,细细把玩,“据说年轻男孩的滋味比女人还要诱人,我早就想尝试……” 唐劭明今晚抱着破釜沉舟之心,下限全无。他即刻回应对方的动作,冲着录音笔的方向粗重喘息。谢天谢地,海德里希没的口臭。 情场老手海德里希本想用这招撕破假基佬的伪装,然而他低估了国仇家恨给穿越人士提供的强大动力。过几年就要打仗,没钱买不了军火粮食,没生意赚不了钱。为了即将起步的药厂生意,唐劭明誓死把蛇蝎美人全家拖下水。 由于此时做出的牺牲多半能为日后坑死小鬼子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唐劭明毫不犹豫选择了摒弃道德底线和公序良俗。无良律师的职业习惯使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搞到海德里希与男性发生“不名誉行为”的清晰录音。有重磅炸弹在手,再加上休戚相关的经济利益,一旦党卫军和失心疯的右翼分子找他麻烦,海德里希有很大的几率出于自己的清白和前程的考虑替他摆平。 这二人心怀鬼胎暗地较劲,都想逼对方阵脚大乱。然拔河似的一通你来我往,老实巴交的黄瓜们不堪其扰,遵循生物学规律揭竿而起。 唐劭明力求逼真,愈加敬业地揉搓海德里希,将他一根口条当成新鲜出炉的生鲜卤味细细品尝,挖空心思寻觅肉麻词句,表达浓浓“爱意”。他要让这香艳露骨的录音变成萦绕海德里希终生的噩梦。 唐劭明读过一本海德里希传记,其中有不少来自战后丽娜的回忆内容,或是应她的要求,关于海德里希混乱的私生活只用寥寥数语一带而过。所以唐劭明不晓得海德里希对沾花惹草的病态痴迷源于一种与老虎伍兹相似的心理疾病。 连海德里希自己都没预料到,此刻面对的是个爷们,他也能在最不恰当的时候体会到怀抱美女才有的舒坦,还有难以启齿的欲望。 这感觉怪异,耻辱,甚至有点让人作呕。但海德里希中邪了似的没推拒。 在民风淳朴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海德里希第一次被人跟牛羊似的胁迫着,被蹂躏践踏的同时聆听热辣激烈的表白。迫近的危险,让这窝在养鸡场主翅膀下做些见不得光的爱国之举的男人生出扭曲的期待。唐劭明不要命的冲动之举戳中了他心坎。 当年他为追丽娜与人悔婚,声名尽毁饭碗也砸了,但他觉得值。好在他被海军除名后历经大起大落,仍算得上少年得志。 此时的海德里希身长八尺有余,形貌昳丽,听惯了妻子丽娜和吉蒂沙龙的女人们的称赞,深知“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但男人们要么碍于礼教,要么惧怕敬畏,从没一人有胆尝试唐劭明的路数。所以他就算暮寝而思之,也无法把唐劭明的行为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联系到一处。更何况唐劭明赞美他的时候,还做着让他恨到骨头里的腌臜事。 罪恶的刺激裹挟着与快感酷肖的恐惧,瘙痒似的往上爬,海德里希精细的五官现出竭力克制又悄然享受的古怪神情,好似奥斯卡影帝呈现饱受欲望折磨的痛苦。“你这个肮脏的……呃!……” 唐劭明没工夫欣赏对方演技,趁着海德里希消极反抗之际大胆上下其手,用最简单常用的方式把这人嗓子里憋着的沙哑声响诱引出来综漫之星夜辉煌。 他年少懵懂时那几部低清晰度香港分级电影不是白看的。 隔着一层楼板,能干的丽娜温声细语哄着厉声哭叫的奶娃睡觉,他男人躺在老旧的地板上,抖得筛糠似的。 唐劭明一绿一黑的波斯猫眼睛观察着海德里希的变化,心里暗笑。“手艺不错吧。” “无耻!”海德里希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指甲一勾,隔着衣裳把加害者背上抓破了皮。 唐劭明把海德里希折腾得就要绷不住,于紧要关头蓦然收手。 “你!” “x……”海德里希比他快了一步,唐劭明胃里翻腾着,扯了海德里希衣裳一顿狂蹭。 海德里希抬手一个巴掌,砸在唐劭明脸上。“无耻!” 唐劭明不再耽搁,一把捞了录音笔放给海德里希听,无声奸笑。“莱因哈特,你说旁人能听出你刚才在做啥么?” 海德里希眼珠定在模样古怪的窃听器上,那神情唐劭明下辈子都忘不了。 他跟活鱼似的弹起来,扑到唐劭明身上抢那东西。 唐劭明立刻推开只剩三成气力的蛇蝎美人。“我这个美国货与你们的窃听器相比,孰优孰劣?” 海德里希被算计了。从他第一脚踏进这房门,就落入了猎物的血盆大口。 唐劭明抽出海德里希的帕子擦了手,顺道揣进兜里。“这东西我留着,做个纪念。” 从欲望中清醒过来的海德里希脑中纷乱,杀气从周身每一个毛孔冒出来。但丽娜就在楼下,他有个原则,不在家里见血。 唐劭明走到门口,学着对方的优雅模样笑。“莱因哈特,我希望这录音永远不需要公开。” 海德里希咬牙启齿酝酿得越发愤怒,唐劭明已步履轻盈朝楼下去了。 女仆诧异地看着这个留堂的少年大摇大摆走出门去,跟着就听到楼上一声巨响。 辛苦做了三个夜晚的木马被掼到墙上,摔个粉碎。 夜里,冻得鼻头通红的上等兵马克斯低着脑袋,一脸恭顺地打开车门。 “他们没为难你?” “没有,中尉先生。” 唐劭明抓了把车顶棚上的雪,擦干净手。“那就好。” 马克斯点点头,车开得尤其慢,好似故意要显出镇定似的控制着他能掌控的一切。 见到熬夜等待的魏将军时,唐劭明已经把录音笔里的猛料删个干净。 永远无法在海德里希面前删除的证据将成为让党卫军大佬恐惧的根源,亦会变成唐劭明和他未来药厂的免死铁券。 一想到赚钱养兵虐小鬼子,再来十个海德里希,唐劭明也能一口气把他整趴。 作者有话要说:王霸!回归! 唐中尉:那几个说老子是受的,叉下去炖了! 122第一二一章 去与留(上) 丽娜执意在第二天清早七点就把电话打到魏公馆,果然这位剽悍的女性对她男人的梦魇毫不知情。唐劭明爽快地带她去了柏林郊区的“厂房”,花了一整天时间教她如何挑选采购实验用的兔子老鼠,跟小化工厂杀价购买原料。 这是丽娜的第一份正经工作,学起来无比认真。她精明的生意头脑让大多数在商场摸爬滚打的男人自愧弗如,当然也无可避免问到了这桩生意的资金来源。 唐劭明没急着回答npc种田记(总攻)最新章节。等丽娜见过多马克的助手们,才塞了一百马克给她,体贴道:“就快到新年了,先发半个月薪水,给孩子们置办礼物。莱因哈特知道我做的什么生意,资金的来源当然跟那桩生意一模一样,不然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明年这个时候如果实验室还在运转,您的试用期结束,就不必再拿三成的薪水了。” 丽娜心里飞速打着算盘。一年后,她的薪水会比海德里希还高! 海德里希警告过她,唐劭明阴险狡诈连血管里流的都是黑血,但丽娜对这个尊重妇女的外国男人已经生出微末的亲切感。她对自己决定的事有十足的理由固执下去,就像当年不吃不喝也要嫁给“又色又穷”的排骨男海德里希。她冷静地分析过,自己的男人在经济和家事上一窍不通,如果因为海德里希孩子气的偏执错过这么诱人的赚钱机会,她就是个只知养娃儿的蠢女人。 所以她决定凭自己的力量冒一次险。 唐劭明拿出早已备好的合同,与她签了。 “您不能反悔。”丽娜小心收好那白纸黑字,仍然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今后您可以叫我丽娜。” 唐劭明认识丽娜不到24小时就获得了跟她日后的绯闻男友舒伦堡同等的待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事在丽娜身上照样应验。 丽娜忙着在外奔波,海德里希却破天荒告了假,把自己关进阁楼,赶工修复儿子的玩具。 海德里希铁青着脸,抡起榔头狠砸钉子。 他不能叫舒伦堡去唐劭明身边行窃。这外国人明目张胆地对他栽赃,又在众人面前拖丽娜下水参与黑白不明的生意,用意再明显不过――绑上一条船,从此让他投鼠忌器。 他后悔昨晚不该放走唐劭明。但这时才想起杀人灭口,两样东西公诸于众的风险反而更大。或许在几个小时前,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魏采尔会不会已经听过那段录音?魏采尔的老相好龙德施泰特,古德里安,曼施坦因,勃洛姆堡,整个国防军,甚至卡纳里斯,戈林,元首……如果一切都是提前筹划好的阴谋呢? 党卫军处罚严苛,这一点海德里希比养鸡场主更清楚。内部高层军官若闹出危及党卫军地位的丑闻,即便不投进集中营,也会在政敌大肆攻讦之前将其秘密处决。如今党内对海德里希的权力虎视眈眈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可以想象事件曝光后自己的下场,甚至可以想象那些虎狼似的对手把丽娜也抓进监狱,将两个孩子活活饿死的场景。 海德里希焦虑了,不由自主啃起手指,喃喃自语。“不,不。录音一旦泄露,我出事他也活不了……” 高傲的海德里希没当成菜刀,反而被菜板上的肥肉折腾得尊严扫地,在对手面前泄了喜欢被人强迫的难言之隐,羞愤恼怒又暗自享受,这踩着刀尖过河的感觉抓挠得他几欲发狂。在床上僵硬古板的死鱼老婆,吉蒂沙龙里妖冶做作的烈焰红唇都没让他尝过这种滋味,而唐劭明办到了。海德里希怀着这等扭曲心思,有几个星期没出去拈花惹草,只因他一抱软馒头似的女人,脑子里就蹦出跟那个年轻男人颠覆道德的暧昧交流――此乃后话。 海德里希心绪复杂地吃着丽娜买回家的新鲜猪腿和腊肠,勉力做出高兴的模样。那阴险的男人握着对他不利的证物,又哄着头脑发热的丽娜签下白纸黑字的入伙凭据,如若那人发狠来个鱼死网破,他和丽娜一定会有麻烦。 于是海德里希不再反对丽娜挣外快,他再三叮嘱丽娜把所见所闻都说与他知道,对此人暗中观察。 唐劭明至此已达到三成预期,更是日夜辗转于公使馆、装甲兵团、机械厂、魏公馆和秘密厂房之间。丽娜被拉下水的第二天,多马克他们已经开始了小剂量合成磺胺的第一步,但一趟德国之行也花光了他的全部薪水和灰色收入。 归国在即,唐劭明接到部队局最终考绩结果的同时,也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条射击勋带网游之纵意花丛最新章节。橡果只有一颗,比梅副官和光屁股马克斯低三个等级,但聊胜于无。1939年之前这段特殊的和平时期,党卫军的人事升迁可谓坐火箭,海德里希和他手下的不少人短短几年就挂上了将衔,一年之内连升三级亦不罕见,但国防军从未有过让一个只当了半年中尉的人升到上尉的先例。 幸而古德里安、曼施坦因和迪特里希为了独占这只羽毛鲜亮的小公鸡,各怀鬼胎向部队局私下要人。元首身边红得发紫的迪特里希甚至跟部队局的人摊牌――想用两个警卫师机械化连队的全套配给强行交换。部队局局长贝克中将暗暗称奇,当即拟了一份升迁令,破格提升古德里安口中“顶得上一个营”的机械专家,以“党卫军激进分子无法保障外国友人安全”为由拒绝了迪特里希。 唐劭明弯下腰,让魏将军给他换肩章。与生意场上赚得盆满钵满相比,肩膀上多一颗星星勾不起范进中举般的快感。 “站直!” “这次我的薪水涨么?”唐劭明裤兜只剩两马克零钞,穷得叮当响。 “涨。两万美金都花光了?”魏将军轻描淡写地问那款项去处。 “是的,恰好能撑到明年这个时候。”唐劭明犹豫再三,见四下无人,附耳跟这个发现了他身份的人说了试办药厂、捉海德里希把柄之事。他往后还有更出格的动作,得逐渐锻炼魏将军的心理承受力。 唐劭明从箱子底翻出一只透明小袋,里面密封着脏兮兮的手帕,递到魏将军眼前。“您看看这个。” 魏将军翻看片刻,问道:“什么东西?” “海德里希跟我有二三事的证据。” 魏将军若有所思地观察着那团污迹,三秒钟后,忽然触电似的把那证物扔到唐劭明怀里。“自己拿着!” “证物要轻拿轻放啊!”唐劭明小心把证物塞进魏将军口袋,低声道,“请您务必代我保管这东西。回国后一旦我遭遇不测,或者有一天您不得不永远呆在柏林,我是说万一……您就把它寄给海德里希,他一定会像狼狗一样保证您的安全。” “你想干什么?”魏将军被这话勾起了不祥预感,“路德维希,你的经历太过离奇,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应当知道将来的事。” “算是吧。”唐劭明好像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我什么时候会被召回柏林?” “我不清楚。当年历史学得不好。”唐劭明傻呵呵地笑。 “胡扯!从头到尾你都在胡扯。”魏将军声音里带着威胁。 “长官,我何必骗你。国防军中,少将以上军衔的至少有上百人,我背不下每个人的大事年表。就像我不知道下周末的赛马结果一样,这些细节太庞杂。”历史上的魏采尔于在1934年夏卸任归国,从此再无实权,在军事杂志社编篡文献13年,老死于奥格斯堡。唐劭明一番折腾已经让魏采尔的命运偏离了轨道,虽然不知会不会造成更多的混乱,但这样疑似算命的问题他真心解答不了。 “那你知道什么。” “过几年会打仗。” “废话!” “又过了几年日本就投降了。” “什么时候?” “1945年,比德国晚三……”唐劭明说着,全身没来由打了个哆嗦,“三个月综漫之星夜辉煌全文阅读。” “什么意思?” “国社党参战,联合日本和意大利组成轴心国,最后战败。希特勒也自杀了……”唐劭明还待泄露几句天机,突然眼前光线黯淡下来,陷入一片漆黑。 唐劭明一惊,顺势一抓,逮着魏将军手腕。 魏将军被他吓了一跳,大力甩开他,道,“搞什么鬼?” “长官,灯坏了?” 傍晚五六点钟,屋里只开了一盏灯,不亮堂也不阴暗。魏将军看着举止古怪的副官,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冷哼道:“瞎子扮得不赖。” 唐劭明斜望着墙壁,语气镇定。“灯丝快断了,我叫劳伦斯看看。” 他两眼一抹黑,为了不让人觉出异样,照着记忆往门口走。 “劳伦斯,换个灯泡来!”唐劭明压抑着慌乱,摸着栏杆往自己房间挪,大声冲楼下喊话。 马克斯此时正蹲在他房门口,未及应声,被唐劭明狠狠踩了手背,将一只肚大皮坚的母蟑螂碾成肉泥。 马克斯疼得飙泪,唐劭明暗骂一声,道:“做什么?” 马克斯习惯性地抬手擦眼,高蛋白蟑螂肉糊了一脸。“逮蟑螂……” 声音细小地几乎听不清。 唐劭明踹了他屁股一脚,吼道:“没吃饭么?声音这么小!” 接下来的答案是沉默,甚至是寂静。 唐劭明什么都没听见,包括他自己嘴里发出的声响。 小强尸体令人作呕的怪味自始至终不曾出现,楼梯扶手应有的触感和温度也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甚至觉不到双脚站在地面上的感觉。此时他意识清楚,但所有的感官都无从支配。 唐劭明崩溃了。 传说死了就是两腿一瞪再断气,没啥吓人的。但他一分钟前还好生生跟魏将军说着话,为何却落得个半死不活的离奇下场? 他愤怒,惊恐,发疯似的挣扎。 忽然毫无征兆地,他眼前现出一丝光亮,发散开来。 唐劭明大喜。透过模糊的光影,他看到了活动的影象。 很熟悉,是在他自己家里。此时他应该是躺着,看ard电视台的中年女主播用极尽慈祥的语调播报东亚海岛争端的新闻。“中国海监船今日扣留了两名泅渡登岛的日本激进青年……”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正在熟练地摆弄着触摸屏,翻看证券指数。 此时他却坐了起来,确切地说是他的身体。 接着他就看到了无法理解的一幕――床上躺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腰下遮着毯子,至少半裸。这人是个毛子,睫毛长得刷子似的,挺好看。而且看着眼熟,万分眼熟。 他听到自己说话了。“今晚我出差,自己弄点东西吃。” “我疯了么?……不对,不是我!”唐劭明脸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唐二少高升!下章回国,汉子海量出现 123第一二二章 去与留(下) 那男子蓦然睁眼,唐劭明骇了一跳。 海德里希换了发型,一张长脸血色滋润,比早先看上去年轻不少。 “什么时候离开这鬼地方。”尖利如妇人的标志性嗓音坐实了唐劭明的猜测。 “把我教你的话背熟,再长几斤肉,就给你办精神残疾证明,看有没有办法去香港。”唐劭明云里雾里地听着自己说话,“这几天别出门,你这张脸是个麻烦,万一被差佬逮住查身份证,就不好办了。” “麻烦?”这番话让海德里希发出瘆人的冷笑,一骨碌爬起来。“我为什么麻烦,你清楚。” “不提这个吧。”唐劭明伸手推他,冷不防海德里希露出森森白牙,咯吱一声咬中他指骨。 唐劭明抖王八似的狂甩,海德里希终于松口,痛苦地捧住嘴。 唐劭明左手戴着枚老戒指,他跟芸芝结婚时的那一枚,沾着海德里希的口水。 “你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上将先生,六十年前你就该下地狱了,他们都在下面等着你,等你带着他们回家……”海德里希抬起空洞的眼,幽幽看着他,食指沾着血,表情比狞笑更令人毛骨悚然。 唐劭明生得人高马大,却有个难言之隐——没胆子看鬼片。是以他觉得自己吸进肚子里的空气都是凉的。 他意外收获了喘气的感觉,久违的空气灌入肺泡,无比舒坦。然而未及他欣喜,他这身体就抱着脑袋扑通一声栽个狗啃屎,眼前黑屏。 唐劭明淡定了。 物理定律和好奇心都是坑爹的玩意,仰仗它们不如求好运。 他不知道那圈养海德里希的彪悍男子到底是他,还是原装的死鬼唐二少,但这桩疑似未来景象的吊诡事貌似跟他去民国溜达一圈绝脱不了干系。不过海德里希那番没头没脑的剧透让他浮想联翩。 未及多想,他便听得有人在耳边嗡嗡聒噪,嘴里吸进的空气也带着股热烘烘的湿热怪味。 唐劭明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一会,眼前的景象果然变得清晰。 只见两个老军医努力钳着他下颌做施救状。 唐劭明立刻拒绝二人继续操劳的好意:“我活了,活了。”语气之平静吓了在场诸人一跳。 饶是魏将军百般威逼胁迫,俩军医琢磨半天仍没论证出病因,汗都下了,最后抽了唐劭明三管子血带回去继续研究。 魏将军不屑神鬼之说,但这些日子发生在小副官身上的事实在玄乎,他打心底觉得自己白日里刨根究底的纠问跟唐劭明古怪的假死不无干系,有几分愧疚。 然而他一开口,立刻变成威逼胁迫的语气,让唐劭明承认是近两个月懈怠操炼的懒病,理由是先前在南京操得壮健如牛,从未有过头疼脑热。 唐劭明张了张嘴,终于泄气道:“对,您说的是。” “这两天安生点,别到处乱窜!”魏将军按住他的鸟窝头,聊以慰问。 二人各怀鬼胎,这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混过去了。 地上的蟑螂尸早被十几双鞋踏成浆糊,众人一片忙乱,顾不上清点这屋子跑进跑出的勤务兵是否少了个人真理天文。 正所谓风过留痕,雁过拔毛,唐劭明从古德里安处搞到上等兵马克斯的出国调令,又顺便抠出一份数目可观的补贴,手头宽裕不少。 离开柏林那天早晨,下了点小雪。 海德里希的副官诺曼最近被老油条瑙约克斯和音乐青年舒伦堡挤兑得透不过气,偶然见海夫人打扮得光鲜亮丽作势出门,立刻殷勤效劳。瑙约克斯和舒伦堡没跟他抢,不约而同远远躲着。 没车,没枪,没制服,诺曼挎着一篮腌好的肉肠,在冷风中缩着脖子,那感觉好似乌龟丢了壳,去哪都觉得不安。他快步跟着丽娜,习惯性筛选着行人中的不安定分子。 “到了。” 柏林老火车站,砖石斑驳,人头熙攘。雪水冰凌顺着顶棚破漏处掉到旅人头脸、衣衫里,人们不得不一面紧裹臃肿的冬衣,一面小心护着大小行李,以免被搡下月台。 “小心,太太。这里危险。”诺曼尽职地劝导。(.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你就在这等着我吧。”受到阻拦的丽娜立即对这个啰嗦的青年生出逆反情绪,扯过篮子,张望一番锁定了目标,推开碍事的诺曼就往潮水似的人堆里行进。 “太太!”诺曼反应迟了两秒,身手矫健的丽娜已经彻底淹没在人海中。 唐劭明挤在十几个国防军军官占据的小空间里,分辩着各种微妙的体味,与他们握手道别。先前为行事便利,蒋校长顺水推舟给了他公使馆副武官的虚职,不想临走却引来这么多人前来送行。古德里安、内林,专程从什切青赶来的曼施坦因,还有十几个头一次见面的国防军校官……早已超出他这个职务应该享受的规格。唐劭明了解他们的习性,如此大费周章地礼遇一个在军中资历尚浅的下级军官,一定是这群家伙早先尝到了甜头,觉得他身上还有油水可榨。 古德里安抓紧最后的时间,将唐劭明送到车门前。“唐,真的不肯留下?” 唐劭明笑道:“我答应你,海因茨,几个月后我们还会在柏林相见。” 魏将军经跟龙德施泰特先行上了车,老友执意送他一程。 龙德施泰特的副官把身份不清不楚的马克斯支去清点行李,跟着就立在车厢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让他离得远远的。 龙德施泰特用皮手套擦抹车窗的水雾,目光始终没离开月台上被一堆毛子挤成夹心肉的唐劭明,吐出一团白气。 “嘀——”刺耳的汽车鸣笛打断了月台上旅人的交谈。 一辆崭新的黑色汽车无视规章,闯入早已拥堵不堪的车站。众人望去,见那车里走下一个中年男子,脑袋微秃,党卫军制服紧绷着微隆的肚腹。 “迪特里希?”唐劭明对这些历史名人的相貌记得还算清楚,此时疑惑地看着古德里安,“他怎么会来。” 古德里安摇头撇清。 自从总理官邸一晤,唐劭明再没跟迪特里希打过照面。国防军曾经把罗姆的冲锋队视为头号劲敌,而长刀之夜之后,在希特勒掌控政局的血腥火并中立下大功的党卫军警卫旗队当仁不让继承了冲锋队在国防军大多数高级军官心中的复杂感情——不安、憎恶、鄙夷、畏惧,或许还带着一点羡慕。那日饮宴虽然维持着约定俗成的和平假象,但即便是那之后,党卫军高官也极少大张旗鼓地踏入对方地盘。 迪特里希快步行到唐劭明面前,一个标准的举手礼。“heil,meinfuehrer!(伟大的元首!)” “heil,mein……sepp东方苍白传!ichbinkeinfuehrer.(伟大的赛普!我不是元首。)”唐劭明纯熟地发挥外国人的懵懂优势,笑嘻嘻地学他行礼。 周围众目睽睽,迪特里希瞬间石化。“ichweiss……meiistnureinebegruessung,aberkeinebenennung.(我知道,我的孩子……那只是个问候,不是称谓。)”他是个粗人,没受过多少教育,努力琢磨如何解释。 “dannhabehabeichvonandereichnicht(我的话没问题吧。听人说你叫赛普,我也这么叫不行?)”唐劭明无知地看着他,周围有人笑出声来。 “doch……(行是行……)”最后张口结舌窘在当地。 迪特里希呆立半天,摇了摇头,掏出一封薄信。sssosein,kleiner.(先不说这个了,小家伙。)”迪特里希习惯这样称呼比他官小,看上去又让他有保护欲的老实青年,“dasisteingeschenkvondemfuehrer.(这是元首送的礼物。)” 唐劭明展信一阅,见这上头写着派遣国防部办公室主任瓦尔特冯赖歇瑙少将前往南京军事考察三个月。 这是份官方文件,盖着公章。 由于日本施加的压力,魏玛政府从未允许现役军官为国民政府提供军事参谋服务,包括塞克特、魏采尔和法肯豪森在内,此前派往中国的顾问团成员多是退役或半二线状态的军警官员,主要目的是为了促成大豆矿产交换军需品的贸易。而希特勒掌权后,日本外交界活动更为频繁。魏将军每日收到的文件有不少都跟日本使馆的动作有关。 上回古德里安秘密到访南京,算得上几十年来头一个与国军有直接接触的现役陆军军官。而这次他们派出的少将虽然有明显的亲纳粹倾向,而且跟国防军的老一辈高层军官龙德施泰特等人交情甚恶,但赖歇瑙这个现役实权人物的派遣照会却算得上德国新政府在外交走向上尝试性的摇摆。 此时,亲日派的里宾特洛甫尚未接掌外交大权,历史上曾着力促成德日枢轴同盟的日本武官大岛浩也未尚未掀起多大风浪。迪特里希说得没错,如果利用得当,这封寥寥两页纸的信函对内外困乏的国民政府而言的确称得上一份有价值的礼物。 唐劭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抢在亲日派逆袭之前,按住这摇摆的指针。 唐劭明迅速拿定主意,把信叠整齐收入口袋,诚恳道:“这封信很重要,我收下了。赛普,谢谢你来送我。” 迪特里希听了,暗自受用。他受好友古德里安的影响,对这青年的印象不错。他极少沾这些虚与委蛇的外交事务,跟在希特勒身边,前几日却恰巧见过一回圆脸发福的日本武官大岛浩。从普通士兵一步步爬上来的迪特里希没那么多七拐八拐的弯弯肠子,见唐劭明用词简单,比习惯性满嘴外交辞令的日本武官实在许多,又生好感。 “小家伙,你过来。”迪特里希瞄见了车窗里的龙德施泰特,支开古德里安,与他借一步说话。 唐劭明会意,侧身挡住了迪特里希的嘴。 “这事别跟龙德施泰特多说。” 唐劭明颌首,意味深长道:“我晓得。赛普,见到日本人千万别说漏你知道这信中的内容,那些人会给你们惹麻烦。有一件事你可以火速转告元首。这是我私人送给你的一个消息。” 迪特里希立即上钩,凑过耳朵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洒家又活了! 124第一二三章 生意经(上) “六年来满洲大豆的出口缩水四分之一,你们分到的配额近期至少会削减七成以上,据我所知,这并非受到战争和灾害的影响足球万岁全文阅读。不过你们要想从日本人嘴里听到发不出货物的消息,至少要再等十一个月。因为上个月底,十几艘满载大豆的货轮已经到了日本――当然这消息没有公开。” 唐劭明并未信口开河,他手里的资料写着1929至1936年,东北油坊业受到满洲铁路影响急速衰落,出口量大幅缩减,但在这当中,运往日本的大豆比例却逐年飙高。谭伯羽那边偶尔也会有满洲的简报,唐劭明查阅白银法案之时,偶然注意到这一大宗货物的流向。从史料上看,除了游说德、意期间用放宽日本控制的满洲大豆出口配额做诱饵之外,他们从未打算兑现承诺让这些未来的“盟友”分一杯羹。即使在谈判最紧张的时候,日本也没放缓过抢运满洲大豆的动作。由于垂涎这种油脂业和食品的重要原料,当时欧洲诸国大多对满洲态度暧昧。 “这……”迪特里希有点晕乎。 唐劭明见状,说得更加直白。他不需要迪特里希精准地转达太多细节。 “你告诉元首,从日本人手里拿到的满洲大豆出口合同有问题,他们的货仓已经空了。今年你们买的大豆已经被他们抢先运走消耗,最早一年,或者两年后才能拿到你们今年应得份额的两三成。做生意的事保不准,说不定最后连两成都拿不到。希望你们还没付钱。” 十几艘船的货不是小数目,迪特里希心念一动。“来源可靠?” 唐劭明笑而不答。“我举这么个例子。有人做生意欠了钱,举家逃债。他的邻居除非是死人,否则怎会听不到响动?但你想,这种事必定是瞒着债主的。要是不信,你们就等一年,看我说得准不准。” 见迪特里希若有所思,唐劭明又道:“说这些不是鼓动你们找日本人的麻烦,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玩这种低劣把戏。想点办法,给为油脂工业和食品工厂干活的数万工人解决来年的收入问题。无论停产、减产,还是从旁的地方补货,早点考虑总是好的。中国北边的油坊最近三年被他们坑倒一大片,只能高价买回日本加工的大豆,你们也小心。” 擅长跟商场老油条打交道的唐劭明晓得,商业谈判中诋毁对手或者博取同情都没什么实质效果,关键是搬出实例让对方自己生出疑心而且感到肉疼。 唐劭明跟迪特里希耳语片刻,火车喷起了灰蒙蒙的烟,汽笛响了。 此时,丽娜终于费力地拨开最后一堆碍事的人群。“路德维希,等等!” “丽娜?” 海德里希夫妻的交际圈小得可怜,丽娜发现自己周遭立着十几个国防军军官,只有党卫军中的迪特里希似乎很久以前见过一面,但后者却是不折不扣的麻烦。 迪特里希已经认出了她。 她有点后悔没听诺曼的忠告,仍旧撑着场面跟这个老家伙打了招呼。 “这是你喜欢的香肠,莱尼特地让我替他送给你。”丽娜把篮子塞给唐劭明,下意识地扯出海德里希做挡箭牌。 唐劭明会意,笑道:“好,替我谢谢莱因哈特。别说,他还真知道我喜欢什么。” 彼时德国北部的官太太十分保守,极少独自出面替男人应酬。迪特里希没想到唐劭明跟海德里希家的私交一日千里到如此地步,记下这不寻常的细节。 迪特里希这厢用心琢磨唐劭明跟蛇蝎美人的千种联系,缩着脖子混迹人群中的诺曼也远远观察着迪特里希与唐劭明的短暂联络,过了好一会才朝着丽娜的方向追去。 龙德施泰特坚持把魏将军送到边境,剩下的旅程便只剩下唐劭明跟马克斯护着大堆行李车船辗转。龙德施泰特体贴周到,给老朋友留下一盒做工精细的兵棋解闷,让魏将军多了一样折腾手下的利器。 唐劭明仗着小时候玩过即时战略游戏,规则上手还算快东方苍白传全文阅读。但黑白地图上简陋的等高线和毫无立体感的山川河流植被土质着实让人眼晕。但魏将军却来了兴致,从箱子底翻出一沓毛了边的地图给他练手,美其名曰进入纸上谈兵的第二阶段。 于是这趟回程唐劭明犹如生活在地狱之中,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给我多少兵。”唐劭明问道。 “你想要多少。” 唐劭明伸出一根指头。“一个连。” 魏将军的嘴微微抽搐了几下,道:“中国人行军打仗讲究多多益善,你倒是个异类。” “您不是说过?领兵跟流氓斗殴不同,兵越多越难带,枪械粮饷、兵员素质、将令传达和行军速度都需顾及。我没带过兵,等我用好了一个连,再要一个营。”唐劭明自认没有韩信那统领千军的大本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当步明朝太监王振的后尘。 魏将军捡出一张南京地图,铺在他面前。“一个连的兵棋没法下,给你六个。” 唐劭明定睛一看,脑子里立刻蹦出1937年底那场惨不忍睹的南京保卫战。历史上南京一役是他的便宜爹唐生智坐镇守城,输得惨烈,紫金山守军尽殁。唐劭明迟疑道:“南京地势低平,江面开阔易受海军牵制,太难守。不如换成江西……”他在海州听孙立人手下的兵绘声绘色说过前线战事,山地作战总算有险可守,应该比守南京容易些。 “江西有人料理,税警总团嚼过的饭用不着你反刍。”魏唐二人赴德之前已经传来红军仓促迁徙之讯,庐山军事会议上塞克特提交的那份“铁桶合围”的绝密文件被共军先得了风声,围剿之机多半落空。但西边剿共之事自魏将军交出总顾问权限之时,已经由塞克特接管,魏将军憋着一口气,任他打得如何糟烂也不置一词,只冷眼旁观。魏将军戳破唐劭明偷懒耍滑的伎俩,敲着地图催道:“少废话,较于他处,南京的地势水文你还算熟稔,就以此为例,” “可……” “给你四个加强连,两个补给连,十二挺捷克式,弹药基数3.5,守紫金山下这条巷子。先算最佳机枪架设点和防御时间我看。” 唐劭明仔细看过电子资料,让他把那场复杂战役的大规模兵力部署依样画葫芦地重现的确没什么问题,但挑出一条小巷把数据精细到这种程度,他背的数据就派不上用场了。 唐劭明努力回想十几年前学校里教的数学物理习题,对照手头武器的特性和地图比例尺按部就班计算起来。 从射程弧线、更换枪弹时间、击毙概率到部队运动路线,这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副官都用最朴素的数学方法硬算出结果,如此缺乏统兵直觉的举动让魏将军深感无力,但唐劭明的计算方法、速度和数据精确度也让他吃惊。 魏将军曾在上海前线与日军交手,仿照当年日本人的战法凶狠绞杀。 这一个月,他二人连下数十盘,唐劭明抓得后脑勺快秃了,输得惨不忍睹,终于在悲愤中体验成长的痛苦――硬撑的时间见长,手下的棋子也从连、营升到七八个整编师。待输红了眼,他便忍不住整出诡异招数,决堤放火打游击,全然不顾自损,耗得魏将军困饿交加主动撤兵。唐劭明粗算一番,自己身上居然背了数万条“人命帐”,甚是惊悚。 1935年2月1日,大船泊靠上海西码头,天气仍旧寒冷。 舷梯上,马克斯生平第一次望见如此密麻的人头攒动,忍不住慌乱。他一分神的工夫,刚才还走在一处的唐劭明和魏将军都寻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洒家携小唐上尉再次满血复活,哈哈哈哈 125第一二四章 生意经(中) 西渡码头多泊外洋船只,离租界尚有十余里路,属青帮地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岸边商户、摊贩、力工与黄包车夫若非帮会中人,便是用现洋纳过金的。此处不但国府稽查队和巡捕少有光顾,日本宪兵也忌惮地头蛇势力,不敢造次,至多安插几个便衣混迹人群当中。 马克斯被人流挤下舷梯,立刻有黄包车夫上来招揽,热情洋溢地往车上拉。 “雅蠛蝶。”马克斯抱着箱笼后退。 唐劭明刚找到前来接船的两辆顾问团公车,忙不迭地往车上搁行李,老远听到这极具标识性的词语,瞬间在人海茫茫中精确锁定呼救者。“schatz,kommmir!(活宝,这边!)” 马克斯立刻飞也似的奔过去,向面带诡笑的唐劭明道谢。“大爷常来玩。” 海上航行枯燥,唐劭明不喜跟屁虫粘他,满腹恶趣味理所当然地发泄到马克斯身上。于是马克斯学到的“不”就是“雅蠛蝶”,“谢谢”等于“大爷常来玩”。 魏将军横了小副官一眼,警告他收敛点。“还不走!” 两车一路北上,在租界外头分道扬镳。唐劭明没跟上峰共乘,他把人生地不熟的马克斯甩给魏将军,指挥着司机直开进法租界,泊在华格臬路最气派的石库门房子(注:1)前头――当然这事他半真半假扯着蒋校长的大旗跟魏将军报了备。 数十米开外的街口规规矩矩停了几辆英美进口的气派轿车,这些车主人个个非富即贵,都甘愿做个步行的模样,给屋主人三分面子。汽车夫有穿着体面如银行经理的,亦有耳后见腮绸褂敞怀的道上弟兄,都乜斜着眼珠往这厢瞧看。 唐劭明没跟青帮人物打过交道,自不晓得这些隐晦礼数。 他临行前用公使馆副武官的落款给三鑫公司(注:2)拍了份电报,电文简约,只有一行字“合步楼西药探水路入沪”,打的就是三鑫公司东家的主意。 这公司经营不过十年,做两门生意――福寿膏和海洛因,正是这年代最赚钱的两样。此等精细复杂的生意与军阀贩卖烟土不可同日而语,它甚至有本事走最保险的官路将烟毒远销法国。有胆、有面、有本事干这行的,十里洋场之中仅有黄金荣、张啸林与杜月笙三人。 三鑫公司的大东家是正其中之一――水果月笙(注:3)。 三年前法租界总领事甘格林因四十万份子钱与张啸林起了争执,租界内禁烟禁赌,杜氏旗下的烟馆粉厂一夜迁入华界,让法国人悔青了肠子,也使得另两位沪上大亨手底下的赌场萧条大半。 合步楼倒军火卖仪器,从民国十几年到现在也有好些年头,唯独没做过药品生意,三鑫公司的人不是草包,打从接到电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古怪之处。一个从无往来的外交官毫不避讳地送信上门,这等吊诡事更要呈送杜老板亲自决断。 杜月笙识字不多,却善识人,上海滩上的官商文人与他有交情的不在少数。他当即教人打探了唐劭明的底细,教长子杜维藩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 杜家对子女管教极严,杜月笙名下的银行工厂仅在沪上就有不止十家,但杜维藩中学一毕业,就教他投考中国银行的练习生,从头学起干最琐碎的零活逆道神录全文阅读。 唐劭明与杜维藩年岁相仿,念书卖货当兵没沾他军阀老爹半点光,杜月笙掂他斤两之前先看中了这一条。“老早爸爸唔让侬看生意,不过个趟例外。拍个电报,帮吾约伊。(注:4)” 杜氏门下青皮众多,但门房是个有眼力的机灵人。那穿白衫敞脚裤的黑瘦男人远远打量一眼车牌,不认得,迎上来向这生客赔了个不卑不亢的笑脸。“先生有约?” 唐劭明递上名帖,连着口袋里最后两块银元与杜维藩发给他的电报,温言道:“有。不过约我的是维藩少爷,不是杜老板。劳驾您帮我找找?”找杜月笙的人多,这名帖要是规规矩矩排号,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杜少爷同窗友人时常到访,杜家门禁在孩子们身上并不森严。那门房收了钱,立刻殷勤办事。几分钟后,二传杜维藩就替唐劭明完成了插号的心愿。 穿过前边两层石库门中式小楼,庭院豁然开朗,现出一栋新修葺的西洋小楼,杜月笙的办公室就在后头这宽敞气派的洋楼底层。 杜月笙捏着水果刀,随手整治一只烂梨。 只见那梨皮缎子一样打着旋往下落,眨眼间褪下一层薄到透亮的细长果皮,寺院塔香似的堆着。 唐劭明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凑上前去,忘了招呼。 杜月笙手上只余雪白甜脆的果肉。一刀到尾。 唐劭明头一次见到有人把水果削到极致。 杜月笙削梨,眼睛却从未离开这年轻访客。“唐先生在想什么?”唐劭明未及反应,杜月笙已将那梨望空一抛,不偏不倚插在刀上,凑到他嘴边。“是没见过比杜某削的更好看的梨?” 唐劭明听懂了杜月笙的沪腔官话,蓦然张口,吭哧一声扯下半边。“我在想,如何才能吃到杜老板手中这只好看的梨。”唐劭明费力咽下满是汁水的甜肉,稳住心神。 “刀口舔血,有这胆色本事,未必时时都有吃到好梨的运气。”杜月笙眼神玩味,“坐。” “贵府梨子脆甜,能不能时常吃到,是杜先生说的算。”唐劭明微微一笑,恭敬递上一封纸袋。“今日僭越,实在是怕稍一犹豫,就再也没得机会。所以唐某也奉上一物,免得日后再没吃好梨的运气,从此欠下杜先生情面。”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华格臬路wagner,rue即为宁海西路。华格臬路杜公馆据信为黄金荣所赠,前部为中式两层石库门楼房,二楼由杜月笙原配沈月英居所;后部为西式楼房。底层为办公室,帐房和大菜间,二楼为二夫人陈帼英居住,三楼给三夫人孙佩豪居住。 三鑫公司:由杜月笙于1925年7月在法租界设立,垄断法租界鸦片之提运。该公司的海洛因甚至可经科西嘉联合会控制的上海――河内――西贡――马赛之官方渠道进入法国市场。 上海滩三大亨之一的杜月笙少年时曾在水果店当学徒,尤其削得一手好梨,得了“水果月笙”和“莱阳梨”两个绰号。时至1935年杜月笙不仅是三鑫公司的总经理,还吞并了大通轮船公司,并兼任大达轮船公司董事长,任1933年第三届上海船联会理事长。 沪语,意为:以往爸爸不让你看生意,不过这次例外。拍个电报,帮我约他。 茶壶再次觉醒,带小唐回国奋斗。 打仗耗的是军备、实业、国力,唐上尉勇猛踏上圈钱之旅! 另:感谢cimile长官纠错 126第一二五章 生意经(下) 唐劭明送给杜月笙的见面礼自然离不开“药”字。 二十一世纪的医生整不明白他的病症,又舍不得放过这棵按时光顾的摇钱树,于是将美沙酮、曲马多、阿托品之类的猛药一股脑给他用。于是唐劭明穿越前拿着处方把几样管制药品大摇大摆带上飞机,此时恰恰派上用场。 杜月笙见那光滑打磨的药片上刻着细小精致的字母,问道:“什么药?” “一个是制作工艺跟三鑫公司的白粉相似的阿司匹林,能救人;另一样是比粉更高级的玩意,叫美沙酮。”唐劭明依次指给他看。他估摸着单凭红口白牙与几片消炎药,决难引得在黑白两道浮沉数十年的杜月笙动心,于是决定曲线救国,借美沙酮这种几十年后用作海洛因戒断治疗的药请君入瓮。 触动杜月笙商业神经的果然后者。“高级?” “这美沙酮是洋人用来取代白粉的新药。” 杜月笙没那么容易上钩,捏起一片仔细端详。上头的阴刻字母平滑精致,单手感一样就与他常见的西药不同。 唐劭明笑了。“杜先生见多识广,有一件事,先得向您老求证。听说有些人到了穷途末路,竟会服食烟土白粉以求一死,不知是真是假。” “前清时候就有人用这法子寻短见。吃了烟土过不多久便要七窍流血,吞了粉也活不了。他若一心求死,就算吞金吞石头都能成全,这种事稽查队的老爷见得惯了,也怪不到烟馆头上。”杜月笙精明,唐劭明一开口,就知这小子想往哪儿动心思,三言两语封了个滴水不漏。 “如此便好。但若有人吸多了粉,在烟馆里出了岔子……” “唐先生不晓得了,上海滩的规矩,享这吞云吐雾的乐子,就算在烟馆里,也各安天命。” 唐劭明紧逼道:“杜先生给我交个实底罢,出事的若是东洋人,黑白两道的规矩还管不管用。饶了个圈子,我想知道的其实只有这一件。” “册那!(注:1)”杜月笙蓦然爆出土语俚骂,道,“东洋人刁蛮,不过十几年来还没人敢在我的场子混闹。[.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去年六月,上海的日本宪兵队往南京去,黄浦江上的日本船也往下关开。过了几日,那些日本崽子又无声无息地回来了。杜先生还记得?” “有这事。日本人丢了个领事,在山上找着的?他们的舰队一夜之间涌入江中,封了我们的航道,货船都跑不动。” “他们撤走的时候,黄浦江封了几天?” “三天。” “整个舰队驶往南京封锁江面,只需一夜,撤走的时候,却用了三天官道神棍最新章节。杜先生想必早已发现其中古怪。” “他们没打算撤。”杜月笙面色已经起了变化。全不似掐才整治梨子时的轻松闲逸,他查过唐劭明的底细,是以并不担心这小子跟东洋人有纠缠不清的暗地关系。 “东洋人没想到他们一口咬定死于非命的领事居然在紫金山的山洞里被搜了出来。万幸这个藏本英明违抗军部的命令,不敢切腹,也够巧合,没把他自己饿死,东洋人这才失了增兵围城的借口。” 杜月笙不识字,但每日都有人与他读报。“记者们的文章只写了那日本人被找出来,但守口如瓶,并未说他为何去到那荒山野岭,连臆测也不敢多写一字。若真个是受命寻思死……东洋人未免太过恶毒。”唐劭明还有大半截话没说,杜月笙已经明白他为何会从几片洋药扯到此处。 史料上写着,杜月笙在抗日之时出过许多力气,一二八事变之时,史量才与他组织的市民地方维持会给驻守上海的十九路军募款七百余万元,前线所需物资乃至士兵伙食,皆由当地住民冒死筹办运送,后来甚至下令凿穿自己公司的大船堵塞江水,阻挡日军。虽然打着国仇家恨的幌子推销毒品令人发指,但唐劭明没法子。大把烧钱的时候就要来了,他必须不择手顿拉杜月笙下水。“三年前日本人在租界东边用几个和尚的蹊跷事就做过文章(注:2),先后调七万兵力攻打吴淞,说起来这种贼喊捉贼的伎俩居然屡试不爽。去年在南京,有教导总队时时戒备,方有机会抢到东洋人前头。上海与南京不同,北边的虹口和东边的杨树浦都有小鬼子出没。” “若是再来一个‘藏本’,进了我的烟馆,吃那烟土白粉……”杜月笙话锋一转,青黑眼珠盯着他,“唐先生,谈谈你的药吧。” “至于这药好不好用,我暂且不说。杜先生只需挑个瘾头极大的客人,送他几片药,看看这人的瘾头还犯不犯。” “若真个能用,上海滩的烟馆恐怕都得关门大吉。教他们戒了瘾头,公司的生意还怎么做?” “杜先生过虑了。美沙酮的妙处就在于不会人断人念想,只是做起来容易,纯度更高,毒性却小,想要吃出人命却万万不能。不然洋人怎么会花那么多心思,想用它断白粉烟土的销路?”唐劭明不欲说得天花乱坠,点到即止。 “价钱怎么说。” “价钱有两种。一个是方子价,一个是药价。您问的是哪个?” “方子在你手上?”杜月笙当年从法国人那里买的白粉方子足足花了数万银元,他不信,而且预感这小子马上就要狮子大开口,决定给他个下马威。 唐劭明跟商场老油条明枪暗箭地交过手,猜得到杜月笙心中所想。他摸出一叠照着药品说明书和电脑里的各种零碎资料琢磨出来的配制方案,往杜月笙眼前一推。“诚然。我已将方子写下,杜先生只管请师傅来验,真假立辨。” 杜月笙眼角笑纹渐显,目光越发深沉。“杜某好奇,这药方为何会在你手上。” “偷的。所以只有方子,没有设备图。”唐劭明一个偷字说得无比淡定。 杜月笙面上波澜不惊。“可惜啊。不然这方子的价钱,杜某恐怕出不起。” “杜先生谦虚了。您门下贤良广众,就算只有一张配方,用不了多久也琢磨得出制法。”唐劭明呵呵一笑,“何况这方子没有您想的那么贵,连同今天带来样品,只卖十块银元。而且,您可以验过方子,考虑几日再给我答复。” “十块银元?张口就做蚀本生意的人,我遇上的不多。”杜月笙擦拭着手里的水果刀,说道,“有人淌这浑水,把身家性命搭了进去。唐先生正是年少有为的年纪,为何甘愿犯险?” “这生意的本钱不是我出,所以蚀不了重生之风临异世最新章节。不过您想要这样东西,须得答允我三个条件。” “让我猜猜。”杜月笙拢着干瘦有力的手指,道:“你想占多少份子?” “杜先生误会了。”唐劭明递上一沓厚纸。药品配方、设备详图与流程详尽无比,实验设备也全部原始化。这资料他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绝无纰漏,怎么说阿司匹林的实验室和工业制法也是中学时考烂了的题目。“第一个条件——请您调用三鑫公司最好的药剂师傅,按这套配方造出阿司匹林;第二样,就是大力促成美沙酮出口,挤垮那些想把烟粉卖到中国的洋商;最后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两样药剂卖给东洋人。” “这两笔生意岂非白送……唐先生此话当真?”杜月笙不懂化学,但这两摞资料散发的商机浓重,他辨得分明。 “三年前家兄在十九路军中效命之时陷于危难,幸得先生与上海商界人士募集之军粮弹药,方能坚守月余,保上海不失。现如今强邻虎视,朝不保夕,鉴此危亡,唯有各发挥能力为己任。(注:3)”唐劭明微一颌首,起身道,“我冒死将这两样东西带出来,正是信这上海滩唯有杜先生能善用这两样东西,救贫病伤残,赚洋人横财。以此相让,有何不可?十日之内,我等您答复。” 杜月笙心头一凛,眸中精光闪过。不想唐劭明虽非恒社之人,居然知晓他对帮会兄弟的告诫。 青帮十规十戒,恒社(注:4)五行会旨,最重情义二字。 唐劭明以兄长受惠于杜氏为据,算是取巧。他赌水果月笙生于那个年代,跳不出江湖道义,肯将一份信任交托与他。 杜公馆的门廊不长,十步已到玄关。 “慢。”杜月笙大步上前,沉声道,“杜某的答复,在这里了。” 唐劭明停步。 “墨林(注:5)!包一篓好梨子,替我送唐先生。”杜月笙不知何时已数出十枚雪亮银元,放在唐劭明手心。 杜公馆大管家万墨林亲自送生脸客人出门,有史以来这是第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注: 沪骂,意为x他娘。 事涉一二八事变,1932年1月18日下午四点,川岛芳子等人策划了对日本人的袭击行动,在毗邻上海公共租界东区的华界马玉山路的三友实业社,两名日本僧人与三名信徒遭到不明人士攻击,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然而警察並未成功逮捕犯人,日本指控攻击事件為中方工厂纠察队所为。1月20日,50名日侨青年同志会成员放火焚烧三友实业社,又砍死一名、砍伤两名前来组织救火的工部局华人巡捕,事件迅速升级。 杜月笙于恒社成立三周年时讲到八点希望,第一条为“忠国家”。他说:“强邻虎视,朝不保夕,于此非常时期中,凡属中国国民,皆当卧薪尝胆,忠于国家。……恒社港友,鉴此危亡,其各发挥能力以复兴民族为己任必矣。” 恒社:1930年代由杜月笙发起组织的帮会性社团。名称由陈群取“如月之恒”典故而做,暗含杜月笙姓名。恒社宗旨为:“进德修业,崇道尚义,互信互助,服务社会,效忠国家”。入社仪式较为庄重肃穆,需燃香并跪拜门下,然后由杜月笙逐一扶起。成员主要为工商界人士,也有少量官员及军界人士。 万墨林:被称作“杜门第一红人”,是杜月笙的姑表弟、门生,深得信任,后为杜管帐、掌柜,记忆力佳,硬骨头。 诸位长官新年快乐!洒家满血复活,迎新年哪,二少着力圈钱哪…… 更新后洒家顿觉全身轻松,更新要勤勉…… 127第一二六章 待后人(上) 唐劭明走后,杜月笙即刻召集三鑫公司最老练的“厨子“和留过洋的化学专家验看方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万墨林用美沙酮喂给犯了瘾的瘪三,才过去半小时,那人便把眼泪鼻涕一抹,如释重负地爬起身,不要白粉吸了。 杜月笙先前从未跟儿女讲过一星半点烟粉交易的事体,是故念完书就去银行做事的大少爷杜维藩并不明了三鑫公司究竟是做什么营生,今次被杜月笙叫到跟前,是他第一次见识白粉的可怕。 “东家,药好灵!”万墨林低眉垂眼,跟以往一样不多说一个字。 “嗯,今朝是腊月……”杜月笙眼皮动了动。 “二十八。”万墨林躬身。 “维藩,记着爸爸的话,做人不好白占朋友便宜三国钉子户。侬与墨林从帐上支五百现洋,包上礼物,再捎个口讯过去。这生意倘若做得成,三成红利归他名下。”杜月笙掂量过唐劭明家底,唐生智率湘军几次起兵倒蒋,被褫夺兵权迁居南京,是只没牙的大虫;唐邵平区区一个教导总队的中校副营长,亦不足虑。唐劭明倘若有胆在他头上动土,就从这五百块上做文章,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后发制人,教此人一家老小遭殃。 眼看那暂时压下瘾头的瘪三脚步虚浮地摸出门去,杜维藩颇有触动。“爸,个桩生意侬无要做好不啦……” “哦,为撒?” “吾觉得,个种生意跟烟土一样……无好做。” 杜月笙干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没有给儿子太多解释。“世上有老多唔好的生意,譬如个支,爸爸唔做,旁人做得更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们赚了钞票,搞不好还要换了枪炮来欺侮吾们。” “可……” “拎不清爽个事情,侬回去好好想想。”杜月笙手腕一扬,正了正挽起的长衫袖口。万墨林会意,赶紧把还待分辩的杜维藩请了出去。 “东家,让大少爷看顾这生意会不会太早?”杜公馆里,敢这么问的只有万墨林。 杜月笙喝了口茶,摇头道:“维藩心地太好,自小吃穿不愁,但这世道哪还容得下良善之人?再这么下去,他真要以为能靠主义把洋人赶出租界了。教他看看那个姓唐的小子做事,没有坏处。” “东家说的是,大少爷会明白您的苦心。”万墨林自下去操办打点不提。 此时的南京城,已经卸任的塞将军官邸里,摆了一桌简陋的接风宴。塞克特、法肯豪森和魏采尔坐在花梨木圆桌前,各怀心事地咀嚼着除了咸味别无特色的食物。 整个国军参谋本部的人心照不宣,精瘦的“斯芬克斯”(注:1)生来就比魏将军更擅长跟狡猾的官员、土匪和商人打交道,也更对那位领袖人物的胃口。整军、剿共、采办、布防,塞将军能把每一样做得如同花岗岩碉堡般无懈可击。 蒋校长对这位“国防军之父”的赏识与器重,几乎到达了盲信与依赖的程度,也让塞将军的权限超越了历届所有外国军政顾问。历史上的塞将军曾这样回忆他在南京的任期――在国府决策层里,被抬到了孔夫子那样的高度。 来自东方雇主的无条件信任触动了塞将军沉寂多年的野心。十年前,亲手让德国国防军脱胎换骨的塞将军,发誓要让当年的奇迹重现在这支庞大混乱的中国军队身上。 德国国防军那些褫夺他权力的饭桶,将会因那次弹劾成为陆军史上最愚蠢的短视之徒。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塞克特作客庐山别墅时被暖炉绊了一跤,积攒几十年的陈病旧伤突然找到发泄的时机,让他再离不开医生和药剂。塞将军的雄心壮志,早已超出了他的年龄和身体所能承受之重,只是紧咬着老普鲁士军人最后的骄傲,固执地支撑着。 但很快,越发严重的病情迫使塞将军承认,他没法陪这支渐渐的军队走得更远了。一旦毫无交接地死于任上,暗潮汹涌的权力斗争势必轻易毁掉这支渐有起色的中央军。他不能容忍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军队被军阀和政客蚕食,就像舍不得那支早已不再孱弱的德意志国防军。于是塞将军把总顾问的职务交给他最信任的助手――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中将。 “约翰那斯,你看上去很累。”魏将军搁下刀叉开了口。 塞将军喝了一口稀粥,神色平和道:“嗯?我现在就在休息。来一杯弗兰肯葡萄酒?” 魏将军拒绝了法肯豪森递过来的稀罕物。“休息……你应该回家休养,回德国去美女图最新章节。这样的脸色还能看么?” “那是我的事。”塞将军强压着咳嗽的反射,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议,乔治。”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疯了。” “我以为你会高兴。论体力,这回我似乎要输了。”塞将军故作轻松地调侃老部下。 魏采尔拼了老命冲到前线指挥作战时,蒋校长却秘邀塞克特来华。非常时期被共事多年的老上司抢走顾问团团长的位子,怎会没有心结。 魏将军把目光移开,盯着壁炉里烧白的木炭。“你赢了。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如果这样,我就输了,尽管我可能等不到结果揭晓的时候。”塞将军靠在椅背上缓了口气,微笑道,“乔治,亚历山大,我把剩下的事交给你们。这样,就算你们做到了,也别想在我面前神气,因为你们有两个人。” 除直系上司塞克特之外,几十年来从不服任何人管束的魏将军与这个比他年轻的新任总顾问对视片刻,沙哑道:“约翰那斯,这话真他妈晦气!天气就要转暖,你只是累了,休息一会,很快就会好起来。” “好。我累了的时候,你们瞪大眼睛给我盯着:我要我的士兵,果敢用命,守卫妻子儿女;我要我的军官,机敏善战,肩负同袍同胞;我要我的敌人,溃败千里,永记血债血偿;我要这个国家,自立于世,不再有国无防。” 魏将军默然点头。 那八十辆白菜价的一号战车早到了南京,蒋校长不管孔祥熙有多肉痛,硬掰出三十辆配给嫡系87和88师,又截留十辆给炮兵学校,剩下四十辆暂存税警总团。四个庞大冗杂的摊子,不乏有与法肯豪森权限重叠之处。 接手塞将军的职责后,法肯豪森并未一上任就拿出大权在握的强硬。他在德国领兵时,曾对魏采尔的脾性有所耳闻,要此人只凭一纸委任状就向自己低头,绝无可能。魏采尔是塞将军留下的烫手山芋,用得好,来之不易的机械化师将成为现代陆军最强力的王牌;稍有差池,毁的不只是顾问团和中央军的声名。 塞将军今晚一番话,不乏为法肯豪森引路铺桥。论官场纵横,魏采尔远非塞克特与悉心研究过东方权谋的新任总顾问的对手。 见时机已至,法肯豪森方才发话:“我在上海亲眼见过样板师的勇敢,日本方面也怀疑他们受到了与以往不同的训练。教导总队和几个重点师已初具现代军队之雏形,缺的仍是完善的组织操演和精良的军械配给。,可以逐渐抽调?教导总队、36、87、88师的受训官兵到前十个调整师轮值,这也是当初我们设立教导总队的初衷。” 魏将军抬抬眼皮,竭力摒除了尖锐词句。“这个去年就已在尝试,但中国军阀的割据观念较之施瓦本和巴伐利亚人更甚。中央军整编人事,蒋尚且说得算。把人安插到地方,不被同僚排挤针对已经庆幸,怎会听他们聒噪。” 两人还得再论,塞将军的副官敲门而入,递上一封信函,与塞将军耳语片刻。塞将军将那东西往魏将军跟前送去。“乔治,这是我任内最后一次动用特权给你准备的礼物。解决这桩难事的法门恰巧也包含其中。” 魏将军将信将疑,取出一看,面上青白变幻。 “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 斯芬克斯:原意为狮身人面像,是塞克特在军界的外号,暗指其沉默寡言的性情和谦虚保留的处世方法。英国驻德大使曾评论说:“他的头脑比其拘谨的军人外表广阔,他的见识比其严谨整洁的外貌广博”。 哈哈哈,洒家又厚颜无耻地回来了!进入空闲期,开足马力修订更新! 128第一二七章 待后人(下) 信上加盖蒋中正的印鉴,安排两人的活计:着法肯豪森亲自督办第一批十个整理师的整编与兵员轮调,刚到柏林观察过洋月亮的唐劭明替这位新任总顾问跑腿。 塞将军在《陆军改革建议书》中已向蒋进言,鉴于财力物力有限,当先行组建一支不论武器装备还是兵员素质都无可挑剔的小型示范部队,再分批整编60个师,便足以应对外忧内患。此时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已经完全按照德国陆军步兵师完成编制,是国内唯一一支符合塞克特要求的队伍,然而蒋校长却想把教导总队调上西北前线,拿赤匪磨刀。 此事受到了塞将军和法肯豪森的强烈反对,他们相信这支装备精良的精锐部队投入战场,它的战斗力毫无疑问高居国军各部队之首。不过只要在原始的战斗中多损失一名士兵,教导总队在整军计划中的作用就会打一分折扣。 两位顾问几次三番据理力争,蒋校长陷入了犹豫。把教导总队的精英下方到其他中央系部队,他舍得;将这些宝贝分给人心叵测的地方师,不能不肉疼。“整编完成之后,这60个师里处处都有教导总队的官兵,将来也会像黄埔校军一样,只有一个最高统帅。”这是塞将军和法肯豪森给蒋校长的承诺。 塞将军从未让蒋校长失望。作为回报,蒋校长再次给了他无条件的信任。 “唐上尉虽然机灵,却没有整军调兵的经验,匆忙启用恐怕误事。还是从顾问团挑几个上过中国前线的军官罢。如有需要,我可以让邵姆堡少校帮您。”魏将军身边的人已经不多,可见慷慨真诚。当初他被迫卸任无比气愤,径直解散了副官组,只留梅尔中尉给他处理琐碎事务,就连邵姆堡也是他接下训练装甲兵的新差事后急召回来的。蒋校长放着身边大把亲信不用,偏偏挑上昔日仇敌的儿子,这事不寻常。 “误事?有你看着,我不担心。呵呵,若不是柏林那边催命似的拍电报想把他调走,我也不会想到对付底下那些各怀鬼胎的半吊子军人,用这个八面玲珑的唐上尉能比三个兢兢业业的邵姆堡少校更实用。”迪特里希交给唐劭明的那封元首亲笔信此时正躺在餐桌上,塞将军对赖歇瑙其人并无好感,但他敏锐地嗅出了此人造访南京代表着德国官方暧昧不清的态度发生的明显转变。“这几个月柏林发来的电报我都亲自看过,唐上尉辗转兵工厂、装甲兵团、第二军区参谋部和党卫军保安处,把他们魂都勾走了,各种便宜络绎不绝地送上门来。有这等谈判斡旋的好本事,不用在对付那些官佐上边,未免可惜。” “不错。底下等待整编的部队官长与其称作军人,不如说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唐上尉有跟他们周旋的能耐,又不是黄埔出身,甚至是昔日顽固军阀的儿子,恰好能传达蒋的变革意味——一切以革命为先,任人唯贤不计前嫌。如此,便可动摇那些抱观望态度的军官。”法肯豪森说得两眼放光,“这些人只要稍有动摇,唐上尉就有机会给他们洗脑,教他们乐于接受,甚至争抢‘空降’兵员,主动改造军队。最了解中国人的永远是中国人,这一点任何一个顾问团的成员都办不到。” 至此,魏将军看出他倆一唱一和,实则早就把一切安排妥当,今晚只是碍于情面通知他一声。塞将军特地让唐劭明办这差事,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给魏将军跟法肯豪森辟一条沟通渠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既然蒋已经批下公文,就如您所愿,办罢。”魏将军说完,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法肯豪森发现,没费多少口舌,魏将军跟塞将军的龃龉过节已经烟消云散,魏将军甚至流露出肯帮他的意思,不由对这位顾全大局的纯爷们多了几分敬意。而魏将军想到日后还要一起共事,便刻意在他面前表现得吃软不吃硬。加之法肯豪森能得塞将军青眼,除了比魏将军更善于周旋调停,必然也是有真材实料的军中翘楚,所以他俩得知对方在欧洲战场上带兵打过好几场硬仗之后,交谈变得越发畅快了。而魏将军跟法肯豪森也一致认为,年轻人的精力就像海绵里的水,只怕不挤,不怕没有,唐劭明又多了一项别人求之不得的活计,应当深以为荣。 塞将军见他二人如此,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今后有这两人在,倘若不出意外,顾问团、教导总队、中央军校、乃至即将接受整编的60个师,都会按着他那份凝聚无数心血的方案走下去足球万岁最新章节。 与杜月笙初次会面效果不错,唐劭明不着痕迹地占据了主动,但好戏才刚开始。依杜月笙的个性,无论怎么扯民族大义,十块现洋的价码都得让这位深谙商场规矩的流氓大亨心生疑窦。是以唐劭明小心拿捏,先拿出实在的东西吊足杜月笙胃口,然后露出五分精明,三分忠义,二分诡秘,让思虑深重的对方迫切主动地要求分他红利,将两人一同绑缚在美沙酮这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得来的银钱,比他费尽口舌讨价还价得来的只多不少。 至此,唐劭明的圈钱大计已经留足了后手——即便美沙酮赚不到大桶黑金,也可以靠阿司匹林有额外进项,再加上准诺贝尔奖得主多马克正在加紧实验磺胺药,总有一样能起效。 跟小东洋打持久战不止要拼才智勇武,更得拼谁的钱粮多,养得起源源不断的兵马车船。当年国父孙中山起事,不止有胞兄孙眉(注:1)、亲家公宋嘉澍(注:2)不惜倾尽家产资助革命,还有被陈果夫称为“党国理财第一人”的张静江(注:3)按其所需,将电报中a至e五个字母化作1到5万法郎,每每于革命军掣肘之时慷慨相赠。 这种人杰,碰不碰得上需凭运气。唐劭明决定在交到好运之前,先效仿张静江,开辟稳赚大把外汇的门路。当然,有份赚钱没份花也是他必须考虑的现实问题,这一点他万不欲走“民国吕不韦”张静江被蒋校长猜忌排挤的凄凉路。唐劭明小心斟酌着分寸火候,他花在这些事上头的心力,比琢磨一号战车改进方案上的多出十倍有余。 唐劭明心里有数,若不是魏将军处处罩着他,别说见杜月笙,连多马克那桩生意也做不成,所以他痛快接下了替法肯豪森帮手的苦差。 魏将军跟下边的兵痞官僚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打仗的本事未必高明,但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免不了敲打唐劭明少说多看,切莫锋芒毕露引人忌恨。 听到这话,唐劭明不禁想到魏将军被蒋校长逼退之事。他明白魏将军的苦心,点头道:“您放心,我不跟他们硬扛。就算遇到海德里希那种阴险的家伙,我也有办法应付。” “海德里希……上回对付他的招数不准再用!”魏将军冷不丁想到唐劭明猥亵海德里希的前科,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措辞抨击他秀下限的行为,“居然对男人都下得去手,你怎么办到的?” “海德里希细看之下,也颇有几分姿色……”唐劭明自认为回答得十分中肯,可惜他话没说完,魏将军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注: 孙眉:是孙中山的兄长,1894年加入兴中会,孙中山革命初期的一部分经费由孙眉负担,竭尽财力,以至倾家荡产。 2宋嘉澍:他是宋霭龄、宋庆龄、宋子文、宋美龄、宋子良、宋子安的父亲,是著名传教士,1894年结识孙文、陆皓东等人,倾家捐输巨万支持革命,几次到濒临破产的地步。 3张静江: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乃是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巨贾奇人,被国父孙中山称为“二兄”,亦被蒋介石称为革命导师。1903年在巴黎马德兰广场4号开设通运公司,开中国人在法国办公司的先河,此后又在伦敦、纽约设立分公司,“获利之巨,无法估计”。自1907年起,张静江倾其所能资助孙中山及同盟会的行动。一旦孙中山有需要,即在电报中以5个字母代表所需经费的数额(如a代表1万法郎,e代表5万法郎)。1925年孙中山病逝后,经张静江步步扶持,蒋介石登上了权力顶峰。就蒋介石所言,能够与“国父”相提并论者,唯有张静江一人。“吾谓孙先生待友,其善处在简直痛快,使人畏威感德;静江待友,其善处在不出微言,使闻者自愧。”这是蒋介石对张静江的评价。 刚看到今年更新的章节列表,洒家被自己的懒惰震惊了!洒家应当悔改…… 王霸吧,小唐! 129第一二八章 调兵员(上) “注意你的言辞,路德维希!别开这种危险的玩笑。”魏将军出言训诫。 唐劭明解释道:“我真没开玩笑。把他当成大姑娘,我才下得去手。冲锋队垮台后,无论国防军还是党卫军,人人闻175条色变,生怕被人告发检举,海德里希也不例外。所以我想到可以动用非常手段,收集他的□标本,记录他的身体特征和器官尺寸。如今证据齐备,我随时有把握后发先至,让海德里希因胁迫男性发生不名誉关系而入罪,那几个保安处骨干也逃不脱包庇、胁迫的罪名。如果丑闻捅了出去,非但希姆莱保不住他,对保安处要求严苛的元首甚至可能要他的命,而国防军也绝不会放过扳倒党卫军的绝好机会。” 魏将军听他这么一说,暗暗吃惊。他知道唐劭明很有些古怪招数,但没想到这局棋竟然布得环环相扣,将保安处、国防军跟元首之见错综复杂的利益冲突尽数用在其中,让海德里希权衡利弊之后只有一条路可走。“真正的军人不会动这种心思!你的脑子里为何尽是坑人的法子?” 唐劭明竭力憋着坏笑的欲望。“职业习惯……嗯以后注意。保安处是条河豚鱼,料理好了是绝世美味,做不干净就得赔上性命。我只好用点小手段,让海德里希给我当厨子。嘿嘿,不过那件事之后我敢肯定,不光海德里希,连保安处也不敢再寻我们的晦气。说不定今后他们还能帮上大忙。”他见魏将军还打算继续训话,果断转移话题,“那天晚上海德里希也够毒辣,扮得无比饥渴主动,逼得我差点穿帮。我给您学学?” 魏将军没预料到,接下来的几分钟将变成了困扰他下半辈子的可怕阴影,他至死都对唐劭明夺走他刻骨铭心的第一次之事耿耿于怀。 唐劭明回想着海德里希与他对峙的情状,挑着一边眉毛眨了下眼皮。“据说年轻男孩的滋味比女人还要诱人……” 魏将军与他四目相对。 “这就是你说的饥渴?”魏将军见过大世面,对他的耐受力表示不屑。 “……别急。重头戏在后边。”唐劭明临时决定把海德里希的行为艺术加工一番,让魏将军见识见识真正的重口味。 三秒钟后,只见唐劭明左手解开风纪扣,右手从下巴摸到大腿根,冲魏将军暧昧一笑,喘息道:“快来,我早就想尝试了……” 魏将军看过女人发嗲部下发抖,唯独没见过男人发骚,霎时间虎躯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您知道那晚有多凶险了罢。”唐劭明装作没看见魏将军尴尬错愕的反应,心底暗爽。 此时,法肯豪森一通急电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叫唐劭明火速前去教导总队总队部。 事不宜迟,唐劭明即刻动身奔赴孝陵卫。 话说南京城大部是低缓的丘陵,制高点紫金山海拔四百余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惜山上的参天古木在太平天国的天京保卫战中化为焦炭,整个山体遍布碎砾卵石,仅明孝陵与灵谷寺一带留有茂密植被,能干扰日本人的侦查气球高空观察。然灵谷寺离中山陵太近,如果驻军,既骚扰神佛和尚又影响总理安寝;直接搬到朱重八跟大脚皇后的坟地上头又太不够意思,所以教导总队数千精锐全数开赴紫金山南麓孝陵卫,扼守城东。 从黄埔路的中央军校往东,沿街随处张贴“实行新生活,禁止烟赌娼”、“严禁赤膊”、“无事要找事做”等五花八门的牛皮癣,理发铺子也与时俱进,高悬“烫发即是娼妓”的木牌,响应新生活运动(注:1)。行约十里,过了诸司官员下马的石雕牌坊,教导总队守备森严的北营门赫然矗立眼前,新鲜马粪的气味伴着受训士兵的号子随风飘扬,甚是提神。 唐劭明在柏林处心积虑谋划了几个月,目标很明确——为引起当权者的注意,所以被新任总顾问翻牌子乃是意料之中逆道神录全文阅读。 这位法肯豪森中将是塞将军之后的又一位重量级人物,史书记载,此人来华之前当过多年驻日武官,对日本政局和陆军战法很有研究,是以他后来对中日战争的大致走向预判得相当准确;接下来法肯豪森会在蒋校长身边当四年总顾问,有份部署长江以南防御体系,并于八一三、徐州会战之中亲上前线指挥作战。若不是1938年被希特勒以叛国罪相胁,强行召回欧洲西线战场出任步兵上将,他在中国战区的名声定然不输塞克特。 身处国府最高决策层的法肯豪森身上有改变历史大势的关窍,唐劭明决心好生把握这难得的机会。 “孙师长,别跟老子门背后里耍弯刀。啷个不拆你们88师的特务营!摆摆龙门阵就想骗教导总队的军士营喂刘莽子,当老子是憨儿?(注:2)”一进门就见着个川音浓重的上校横眉怒目,差点把面前的沙盘掀了。 这沙盘模拟的是南京地貌,上边摆的兵棋比魏将军给他用的高级多了,连飞机和小船都有。 法肯豪森把玩着一只棋子,叫副官长克鲁马赫上尉(注:3)塞给唐劭明一张小抄,上边标注在座众人的位置、姓名、所属部队,以及拆减多少兵员的要求。36师师长宋希濂、87师师长王敬久、88师长孙元良,还有教导总队的总队长桂永清都在座。好家伙,四支中央军的主官到齐了。 唐劭明按图索骥,认出那发难的四川人乃是教导总队的军士营营长王公亮。再往下,就看到了唐劭平的名字。 怪事。考取陆军大学之后必须留衔去职,黑旋风不可能破例担当军士营的副营长,他怎么会被桂永清扯来蹚浑水。唐劭明故作平静地望过去,恰与他大哥四目相对。 “这是校长和总顾问下的命令,先叫你们的军士营分两百人出来,与我孙元良可没半点干系。而且我们88师不是也出了三个排?莫非王营长你对校长心存不满?”88师师长孙元良三言两语挖了个坑,引教导总队军士营的王营长往里跳。 孙元良有个外号叫做“飞将军”,不过此飞将军与汉朝飞将军李广不同,据说这位黄埔一期生北伐时畏敌如虎,两次临阵脱逃。 “公亮,少说两句!当这里是菜市场么?”桂永清操着浓重的江西腔打断两人的攻讦。 “军士营是教导总队的骨头,就这么送二百人进军阀的队伍,如何对得起一心报国的弟兄们!队座你不必为难,我王某人不当虚头三(注:4),我这就去面见校长,请他收回成命!”王公亮拍案而起,抬脚便往外走。 “hauptmanntung,haltdenherrn.(唐上尉,请您拦住他。)”法肯豪森打断了翻译官的传话,道,“undueberredensie,dassdieelite-truppenalleingrossenkriegleidernichtreichen.(顺便说服他,仅靠几支精锐部队打持久战根本不可能。)” “jawohl.”唐劭明没犹豫,赶在王公亮前边堵住了大门口。 “二……青钩子娃娃(注:4),让开!”王公亮生生把“二鬼子”仨字咽进肚里,然他怒火正盛,朝唐劭明猛力一推。当着毛子将军的面收拾小喽啰,王公亮突兀的举动吓了桂永清一跳。 唐劭明仗着块头优势,硬扛下这招排山倒海,没事人似的笑道:“王营长留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答得出,您甚至用不着跑这趟腿,总顾问势必重新考虑兵员论调之事。” 桂永清顺势给唐劭平使个眼色,后者立即把王公亮按着就坐。 短小精悍的王公亮黑脸道:“说庶子难为!” 唐劭明发问了:“军士营兵员质素如何?” “称得上教导总队的精锐。” “里头总有些受过伤、跟不上队的罢,把他们换出去,又可以甄选年轻力壮的新兵进来。” “受伤了又如何!军士营的弟兄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都少不得!”王公亮立刻瞪圆了眼睛,“训成一个这样的老兵需要多少时间你知道么?” “王营长,你的弟兄果然没跟错人。如此我便明白你的感受了,换我当军士营或者教导总队的主官,我也舍不得他们走。尤其是拨去军阀的部队,太糟践心血了。”唐劭明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哼。”王公亮的态度出现些许缓和。 “那么让36、87和88师也调出跟军士营一样多的人手,你觉得如何。” 闻言,教导总队的人愣住,在座的其他将校却骚动了,显然十分不满。 唐劭明装作没看见,用毛子话把这意思跟法肯豪森说了,建议让四支部队同时拿出半个营,这样会好办得多。 法肯豪森的最终计划就是这个,但第一天就下狠手,底下的抗争必定激烈,说不定兵员论调的事就这么黄了。他很精明,所以先拿教导总队开刀,抽走半个营,剩下三个师只从特务营里各自抽调两三个连,如此一来,便没人会给教导总队帮腔。等到第二批,再让36师多出点人,依次轮换。 “sindsiesicher(你有多大把握?)”法肯豪森潜意识觉得应该让他试试。 “hundertprozent.(十成。)”唐劭明胸有成竹。 法肯豪森点头,孙元良等人虽听不懂,也猜得出结果,又惊又怒地把炮口对准唐劭明。 刚才还大吼“一个人都不能少”的王营长反倒消停了。他那反应让唐劭明确定,自己第一步棋没走错。吃了几十年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米,“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东方的思维模式已经弥漫在王公亮的血液里。此时的王公亮未必肯接受兵员轮调的指标,但他见到幸灾乐祸的三个师眨眼间也要享受到跟教导总队一样的待遇,胸中的恶气瞬间消减。 先搞定脾气火 作者有话要说:1新生活运动始于民国23年2月,蒋氏想借“新生活”促成全民军事化,加紧对日备战。1936年蒋氏曾对蒋梦麟说:“新生活运动要请你们在北方的同志好好的推动……我想利用新生活运动发动全国人民,来作抗日运动。”全面抗战爆发前,蒋氏始终不曾公开明言“抗日”二字,1935年2月联合汪精卫发表禁止排日运动之命令,但同年3月则发表另一讲话强调“军事化”、“爱用国货”。孰为真实意图,不难判断。 2四川话,意为别对外人软弱对自己人狠,为啥不拆你们88师的特务营?说几句话就想骗教导总队的军士营喂刘莽子,当老子是白痴。刘莽子即四川军阀刘湘,为人彪悍,作战勇猛,外号巴壁虎。1937年率川军子弟拜别乡亲,徒步千里出川抗日。他曾说:“过去打了多年内战,脸面上不甚光彩,今天为国效命,如何可以在后方苟安!”抗战八年,近三百万川军奔赴前线抗日,人数居全国之首。 3克鲁马赫上尉,全名弗雷德里希·阿道夫·克鲁马赫(friedrichadolfkrummacher),1929年8月16日于南京任军事顾问职,曾在魏采尔手下做事,是法肯豪森任总顾问时的副官长,1938年7月8日与所有被强行召回的顾问一同启程归国。 四川话,意为懦夫。 四川话,意为乳臭味干小子。 130第一二九章 调兵员(下) “三年前日军出动第9、11、14师团、第24混成旅与第三舰队围攻上海,当时88师第一个请求率部支援19路军,校长应允,着装备、兵员最好的第87、88师与教导总队两个团编成第五军开赴上海,税警二团、三团亦前往增援。诸位手下的兵都是好汉子,打得日本人四易主帅,第五军殉国的5300余名将士的血没白流。”唐劭明先把在座几个中央军的主官夸了一顿,继而话锋一转,“然而日本人数次增员,以多打少,三月初占领南翔、真如之后主动停战,签的停战协议也没让他们在上海捞到便宜。诸位不觉得蹊跷?” 孙元良不屑一顾:“这有什么蹊跷!我们的增援部队也在集结,加之长江航运中断,好些个国家施压逼迫日本停战。小鬼子想占上海,做它的清秋大梦。” “孙师长说得固然有理。不过诸位也觉得日本人挑衅,真的是想占领上海?”唐劭明笑意渐浓。 “上海一旦失守,南京就危在旦夕。跟去年一样,他们的目标是南京。”桂永清想起了去岁藏本英明失踪之事。少言寡语的王敬久亦示赞同。 “桂总队长言中了一半,日本人的确有恫吓国府之意。可惜一二八从头到尾都是障眼法,他们营造出一场逼真的‘假战争’,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把围魏救赵。”唐劭明接着抛出更刺激的言论,“也就是说,日军没用尽全力与我军争夺上海,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我们不幸中计了。” 淞沪之战中央军打得解气,无论友军、友邦还是报章舆论,都是赞声一片,几个主官也因战功升迁受勋,今日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唐副官,你这话什么意思。”孙元良伐之时虽然“跑得快”,不过三年前的确带着259旅在庙行干过一仗狠的,不然88师的师长轮不到他。 一直静观其变的宋希濂质疑道:“假打一场,让三千个鬼子送命,简直匪夷所思。” “我要是日本陆军头目,用三千人换得北边战略要地的永久控制权,而且打压了岛内海军势力,等于沾了大便宜。三年前关东军还没站稳脚,对入侵东北一事,陆军右翼势力跟海军的山本五十六等反对派争斗激烈,凭他们当时的战备和驻东北的关东军人数,根本无法兼顾南北两线开战,所以在上海制造事端吸引我军和国联的注意力,借此时机在北边扶植溥仪立伪满洲国,控制东四省(注:1)才是他们的目的。”是时候施展死鬼唐二少的绘画技能了。唐劭明捏起粉笔头,刷刷几笔在煤灰抹的黑板上勾了幅东亚地图,画出七条剧透版日军增兵路线,“《田中奏折》(注:2)不是说‘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么?东四省落入敌手,让他们多了条以战养战的路子,也让右翼势力占据了上风。如此,日军经海路增兵后,可仗着东四省的物资补大举南下封锁华东、华南沿海、亦可北上旅顺与关东军和其他派遣军会合。民国二十二年热河事变与长城战役,日军控制热河,攻破冷口、古北口进入关内,渐渐坐稳了东四省,不断往南扩张。下次再打上海和南京时,小鬼子的战备多半已经做足,绝不可能像一二八那样以停战和恢复原状告终。” 待他说完,在座诸人脸色皆变。近年来国府专注练兵御敌,希望借住国联的力量遏制驻扎在满洲地域的关东军,民族危亡犹然不够担忧,留意日本岛内纷争的心思少了,更鲜有人挖掘日本军界内斗与淞沪开战的关系。唐劭明沾了伴魏将军左右的光,从他嘴里说出这些内情,尚且无人起疑。 宋希濂黯哑道:“麻烦了。” 然而这番话却有一人没听进去。 “你说小鬼子虚晃一枪,就教我们跟十九路军死了上万人……唐副官,你打心里觉得我们赢不了小鬼子?”孙元良冷笑。他凭借259旅在上海积攒的军功升做88师师长,唐劭明的“中计说”怎么听怎么让他别扭无敌相师最新章节。 唐劭明叹道:“这话我可没说。孙师长有这层担心,大概也是注意到中央军兵员补充上的弊病罢?在座几位的部队,战斗力不比小鬼子甲种师团差,但上海那次打了不到一个月,便出现大量死伤减员。后续虽然从蚌埠、清江浦和河南补充两千余名徒手兵,但这些兵的战斗力跟从前的弟兄们能比么?听说不少人都是刚入伍没几个月的农人,炮弹来了,一个卧倒居然能把脑袋贴着地,给活活震死!而小鬼子呢,死了几千人,调来的补充兵马上就能执行任务。再打上几个星期,88师还是原来的88师么?靠这样的兵员,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才能杀一个小鬼子?” 孙元良被戳疼了,所幸汹涌袭来的危机感让他无暇顾及其它。如果88师因战斗减员再输上几回血,未来这样一支虚有其表的“精锐之师”很快就会招来同僚排挤、校长责难,他的仕途将遍布荆棘。 一时间总队部里静默无声。宋希濂红了眼睛:“打到最后一人,我们也绝不退缩……” 唐劭明眸中精光一闪,道:“不错,国家危亡匹夫有责,中央军更是责无旁贷。打小鬼子,恶仗还在后边,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提高补充兵的质素,至少让他们学会咋用汉阳造,拼刺刀的时候晓得两三人小组作战,不能眼看着士兵枉死!今日与诸位商议兵员轮调,说白了就是给诸位的部队积蓄后备力量,让派遣下去的军士教他们如何在战场上保自己的命要鬼子的命,让换进来的新兵在诸位的部队学习新式作战能力。当然,轮调以三月为一期,完成任务的老兵亦可荣归本队。故而每轮调一次,原来能征善战的老兵没有少,将来可用的、能打的士兵反倒增加几百上千号人。到时候诸位是愿意跟这些会打仗的士兵并肩作战,还是想给拖后腿的友军擦屁股?” 这种利用其他军队的半成品训练新式补充兵的方法听上去既省粮饷,又不需占用中央军额外的房舍枪支,还给了他们重新聚拢老兵的,宋希濂和和孙元良等人缓缓点头,被说动了。 唐劭明转到桂永清跟前,打消他最后一层疑虑。“第一批参加轮调的部队均由校长亲自挑选,除黄杰的第2师,黄维的第11师,霍揆章的第14师,关麟征的第25师,还有川军范绍增的第4师、陈万仞的第5师。前边四个师是老牌中央军,装备稍差,好在政治觉悟没的说,士兵们学得快;范绍增和陈万仞是刘湘的部下,但他们是川军里头对日态度强硬的代表,剿共也很卖力。二刘争川(注:3)之后,刘湘旧部折损严重,但四川的大小军阀仍不消停,他为了保住地盘,利用教导总队派过去的军士帮他练兵是不得已的法子。在我们这边看,四川位置特殊,将来可能变成屯军反攻的总后方,所以校长特地将川军这块难啃的骨头交给教导总队,大有深意。打入川军内部的机会是老天给的,错过岂不可惜?” 桂永清脑袋里的弦叮地一响,此人说得甚有道理啊。 教导总队在四支部队里头编制最齐装备最好,是蒋校长的心头肉,如果不是像唐劭明说的那样“有深意”,没理由把半个军士营发到四川。年初,军事委员会讨论过调他当78师师长的事,不知为何最后不了了之。唐劭明这番话提醒了他,或许校长在这种时候把最艰苦的差派给他,是想让他积累功勋升中将军长? 桂永清眉眼舒展开来,缓缓道:“唉,校长的苦心我岂能不知。弟兄们为党国出力、为整军效劳是好事,我桂某人根本就没想要拦阻啊。” “可是,队座……”这样的结果让从专程翘了陆军大学的演习,赶来两肋插刀的原军士营副营长唐劭平始料未及。 桂永清心意已决。“教导总队是党国的军队,校长让去哪,弟兄们就去哪。” 唐劭平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他清楚自己的斤两,自己家底不干净,进教导总队前还在十九路军78师当过营长。闽变(注:4)之后十九路军被收编,仅留60、61、78三个曾经在上海痛击日军的主力师编号,大小军官尽数洗牌。唐劭平因庙行之战率两百残兵在大雾中死守小麦家宅,接应88师527团有功,才只降一级调入中央系的教导总队,算78师里出路好的。桂永清于他有知遇之恩,但事已至此,再行劝说恐要引人揣测,他只得作罢超级异能低手。 另几个嫡系师的官长见桂永清这种强硬派都软了,更消去顾虑,纷纷借坡下驴,抢着表态愿意提供半个营身经百战的军士参加轮调,助友军将士习练新式作战技能。法肯豪森趁热打铁,敲定开拔的日子,众将甚是配合。 法肯豪森上任以来,每天有大半的时间耗在与国府各部官员斗智斗勇上,此番有唐劭明帮手,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那舒泰的感觉有如打通了任督二脉。 法肯豪森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唐劭明有趣的波斯猫眼睛,轻松道:“唐上尉,听说最近有节日?” 唐劭明嗅到了总顾问体恤下属的征兆,暗喜道:“正是。打明天开始过年,陆陆续续得热闹十几天,比圣诞节隆重多了。” 法肯豪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未几,提笔挥就假条一张,准唐劭明休假三日。 从1929年起,国民政府强制推行国历,废除农历,规定机关、学校、商店不得在春节期间擅自放假歇业,违者法办。即便到了1934年,由于老百姓怨声载道,强制废除农历的命令撑不下去,妥协为“对于旧历年关,除公务机关,民间习俗不宜过于干涉”。像唐劭明这种吃公家钱粮之人属于被重点盯防的对象,法肯豪森比魏将军懂得变通,为体恤下属不惜顶风作案。 “腹泻不止……”唐劭明见到那上头写的休假理由,与法肯豪森相视而笑。 唐劭明收了这张有茅神加持的护身符,将要回百子亭唐公馆,忽而想起买给芸芝的金链子还撂在魏公馆,于是先往那去了。 魏公馆白日里十分空闲,厨子、园丁和勤务兵都聚在一处烤火闲聊,唐劭明不想惊动他们,自己掏钥匙开了大门,脚步轻盈地摸进去。 他的房门虚掩着,里头似乎有人。 “王虎?”唐劭明推门而入,只见地上蹲着一人,正窸窸窣窣拨弄他的密码箱。 作者有话要说:注: 东四省指1930年代,被并入满洲国的辽宁省、吉林省、黑龙江省与旧热河省。 田中奏折:原题为《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是1929年经时事月报12月刊等媒体曝光的田中义一向昭和天皇秘呈的奏折,引起国际哗然。当时舆论称1927年7月25日,田中义一向天皇献呈秘密奏折,主要阐述了侵略中国的方针政策。奏折提出日本的”新大陆政策“的总战略是:”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日本获取中国的资源后“就可以进而征服印度、南洋诸岛、中小亚细亚以至欧洲。”“大和民族在亚洲大陆显露身手,掌握满蒙的权利则为首要关键。”目前学界对田中奏折的真假尚有争议,有一说是由参谋本部铃木贞一少佐(昭和军阀的核心人物,后升至企划院总裁,为甲级战犯)应外务省次官森恪写的一个关于对中国问题的备忘录,故意冒名以田中义一的名字发表。 “二刘之战”为1932-1933年刘湘与刘文辉势力的武力冲突。刘文辉为民国首任四川省政府主席。由于和刘湘实力匹敌,故四川形成了二人争雄的局面,后刘文辉战败逃亡西康,刘湘逐渐统一四川,成为“四川王”。 闽变,即1933年11月福建事变,起事者为蔡廷锴、蒋光鼐、陈铭枢、李济深等人,率原本在福建剿共的广东系十九路军发动反政变,成立了”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由于未获各方支持,次年1月即被中央军以优势兵力击败,其各高层领导人出走,十九路军亦在缴械后被解散收編。 下章调教贱妾马克斯,芸姐但笑不语,唐大少、梅吃货、魏将军果断抢镜。 洒家已从季更恢复到月更,如今变成半月更了!周更不遥远,日更在眼前。 131第一三零章 偿心愿(上) 马克斯听得背后有人,旋即转过身来,忐忑问候:“上尉先生。” 唐劭明的目光在马克斯右手停留了片刻,从他拇指指腹发现了几道跟密码齿轮匹配的凹痕。小兔崽子,拨弄了不止一会啊! 可惜这箱笼除了密码,还有道指纹锁。此前唐劭昌和魏将军得见箱中物事,都是他凑巧病发,未及启动指纹锁才发生的意外。这一次唐劭明可锁得无比结实。“你小子似乎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啊。”唐劭明扣住马克斯的手腕,让他自个看那罪证,“别试了,你下辈子也打不开。” 马克斯嗫嚅道:“我,我听见您床下虫子叫,就过来抓。那虫好像跑进了箱笼里……” “大冬天哪来的虫?”唐劭明步步逼近,马克斯步步后退。“马克斯,你又调皮。” 须律律,须律律。 蛐蛐叫声渐响,箱笼之中虫鸣阵阵。 “您听,真的有虫!”救命稻草出现得及时,马克斯抓着唐劭明胳膊,激动地跑出哭腔来。 唐劭明听着那悦耳声响,一愕。这不是ipad铃声么?莫非有人给他来电,碰巧接通了二十一世纪的4g信号?“哦呵呵,给我弟弟置办的小玩具,压着就会叫。” 马克斯心脏在腔子里扑腾地厉害,赔笑道:“不是虫就好,虚惊一场。我这就给您收拾回去。” “慢着。”唐劭明笑意还未消退,目光已经变得凌厉,“马克斯,我几时有吩咐过你捉虫?” “没有,上尉先生,是我自作主张,我知错了。”马克斯喉咙发紧。 “哦?马克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是你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海德里希让你偷东西?” 马克斯惊惶之色没掩盖住,后退一步贴上了墙。他喉咙发痒待要干咳,又抖索着摸了下口鼻。“我……我真的只想捉虫,您误会了。” “海德里希这教唆犯做得不不称职,居然没提醒你,恰才你的小动作都是编谎话的大忌?现在是冬天,出这么多冷汗也不是好兆头啊。”唐劭明揽住他腰身,顺势往身怀里一带,“怕什么,我不吃人。” 马克斯动作敏捷,撑着他的胸膛保持住平衡,下意识往门口瞄去。 “不过我也没打算放你走。”唐劭明阴笑着,把他的脸硬生生拧过来,“不着急,你有的是时间,慢慢酝酿。谎话编圆了就说给我听。” 唐劭明言之凿凿,似是早已洞悉真相,只待马克斯签字画押。马克斯没遭遇过逼供诱供,所以唐劭明的演技收效甚速。 终于马克斯身子一沉,若不是唐劭明提着他,这小子几乎瘫软在地。“我对不起您!” “说。” “手帕和窃听器。”马克斯颓然道,“海德里希说办成了这一件,就再不找我的麻烦。” 唐劭明虽有预感,此事从马克斯嘴里得到确证,仍然让他有些意外。海德里希没有他预想地那么瑟缩。“天真!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马克斯摇头,这种事海德里希能告诉他才有鬼。 “海德里希跟男人上床的证据。”唐劭明的战术也随之调整,替海德里希说了。 “您……”马克斯一惊非同小可,由不得他不信电子掌控全文阅读。 得益于唐劭明此前偶尔为之的重口味□,马克斯脑子里现出了唐劭明把蛇蝎美人压在身下肆意凌虐的画面。唐劭明不好这一口,但不代表他不能。马克斯回想起他最后一次密会海德里希,问到这两样东西的具体情状,海德里希突然露出一副要咬碎他喉咙的恐怖表情,颇有古怪。如果按照唐劭明所说的原因,蛇蝎美人的敏感就可以解释了。 “等他用完你,就叫党卫军的喽啰灭口。再往后的确会如他所说,再也用不着找你的麻烦。” “上尉先生,我不想死。”在生死的抉择面前,马克斯倒向了唐劭明。 “无需为我担心。你记着,不想死就别插手这事。东西你不用惦记,我放在安全的地方,一旦我遭遇不测,它们便会出现在元首的办公桌上。海德里希成日盯着,我又怎会把它们带在身边,而且还锁在这么个扎眼的箱笼里?”唐劭明好笑道。 马克斯一身冷汗,可劲地点头称是,感激唐劭明宽大为怀,发誓肝脑涂地替他卖命。 待他退下,唐劭明方才反锁了房门,打开密码箱查看究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ipad屏幕上闹铃闪烁,网络照旧没信号。 而那诡异的铃声,不用猜便知道是魏将军探索未来科技的杰作。 海上航行之时,光屁股马克斯不与魏唐两人同住一间,所以魏将军从容地将“切西瓜”纪录刷到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千五百分。而且打从魏将军无师自通了触控功能,平板电脑的操作系统已经无法阻止他的好奇心,每个应用都没逃过他的魔爪。 唐劭明苦笑着关了机,把所有电子设备挨个检查了一遍,尽数锁回箱中。今日算是有惊无险,然而马克斯这种摇摆不定的家伙留在身边难保什么时候变成颗定时炸弹,得赶快脱手,让他物尽其用。 他琢磨着马克斯的去处,突然灵光闪现——何不叫税警总团的孙团座收了这小子? 去年为了调校战车,唐劭明跑了六趟海州大营,被孙立人视同新兵狠操了六回。他看过的资料上说,自1932年往后的六年时间,孙立人一直没有间断对税警总团士兵的操练。而孙氏练兵法除了重视士兵体能,还特别强调射击技能,1933年国军48个单位参加的射击比赛,孙立人的税警第4团豪取个人前十名的七个席位,将团体第一也收入囊中。射击勋带上有四颗橡果的光屁股马克斯接受过严苛的狙击训练,闭着眼打得都比唐劭明准。如果发配到岗哨森严的税警总团,有施泰因等人盯着,说不定能助孙立人一臂之力,对狙击手操练大有裨益。 事不宜迟,他用军线电话拨到税警总团第4团团部,给孙立人送“年货”。 听说唐劭明专程从柏林兵营裹挟了一名枪法了得的狙击手给他,孙立人大喜。当他得知饲养马克斯只需出点米面菜蔬,无需给付薪饷之后,却感到不对劲——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劭明,这人没什么古怪吧。” 唐劭明嘿嘿笑着,给他交了个实底:“不瞒您说,这个上等兵枪使地好,但是好奇心比猴子还重,我把他搁在身边总不踏实。下放到别人的部队,生出的麻烦又比益处多。我思来想去,能让这小子安安分分派上用场的,恐怕只有英明神武的孙团长你了。” “少给我灌迷魂汤。特务连正好要训练狙击手,先让他过来试几天,合用就留下。”唐劭明最初跟税警总团扯上关系是因为一号战车,孙立人忍不住又扯到了战车上。“还有一事。你也知道,紫金山的炮兵学校有邵姆堡看着,梅尔副官也经常往87师和88师跑,他们的战车还有柏林来的技师调校,装甲兵初训颇有进展。海州离南京远,就靠着一本小册子,团里战车队的弟兄一个个被逼得自学成才哪。” 孙立人说得隐晦,也足够唐劭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网游之妖孽人生。税警总团是财政部宋子文建的,军饷装备来源都独立于军政部之外,虽然现在归孔祥熙打理,始终不算蒋校长的嫡系部队。唐劭明与魏将军出洋这几个月,替班的邵姆堡少校跟梅副官遵从蒋校长指示,着重看顾炮兵学校和87、88师的战车营,至于税警总团,顶多忙里偷闲发个电报回几封信,三个专事车辆保全修理的技师也没分到税警总团头上。于是在孙立人看来,嫡系部队强行分走了一半的装备,还在人事安排上厚此薄彼,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这岂不要误事!”唐劭明暗骂门阀观念流毒之深,为孙立人他们不平。 “幸好兵工署长官俞大维对咱们团战车上的陶瓷装甲感兴趣,给技术科的人许多便利,新车调校总算过得去。” 俞大维是个懂行的奇人,念完了哈佛的哲学博士,又跑到柏林大学研究数理逻辑,短短数年间已精通弹道学与各种武器构造,称得上通才。而且此人一腔热血,数年前在柏林购置军火时搭上自己的佣金多买了三门大炮,轻描淡写说是毛子商人送的;蒋校长着意让他进参谋本部当少将主任秘书,也被他推辞,辗转数月调入军政部兵工署兼任兵器教官,擢升中将。 有俞大维襄助,唐劭明稍觉宽慰,但他随即发现一个严重问题。“孙团长,我们可是说好的。俞大维怎会认得陶瓷装甲?这才几个月,就教外头的人知道了?” “唉,这是个意外,我拿性命担保,弟兄们绝没走漏风声!只怪那俞大维眼尖,在团里兵工厂调适新炮,踩着块陶瓷片,端详了一会裂纹,好像就悟出了其中玄机,叫士兵拔枪去射。若不是顾行云机灵,差点教他捅出篓子。最后是他自个言之凿凿,猜中了那玩意是德国人都不晓得的新装甲。”孙立人这回真是躺着中枪。唐劭明用八万美金换回八十辆新式战车,四条子弹生产线和一个待建钢铁厂的事虽说机密,但作为军政部兵工署的头儿,俞大维有份知情。而他跟唐劭明心有灵犀,潜意识觉得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不会轻易把老底卖给外国佬,果然兵工厂一游,发现了令他血脉贲张的新大陆。 “也罢。如果是俞大维,陶瓷装甲的事迟早会被他发现。不过他一定会替我们遮掩,所以未必是坏事。”唐劭明口气缓和下来,“至于初训装甲兵,我来劝魏将军,及早增派人手去海州协训。” “好兄弟,就知道你靠得住!往后你来海州,招呼一声,碗口大的炊饼包子上八个,管饱!”了却公事,孙立人心情大好,冷不丁翻出让顾行云肚子饿瘪的旧事打趣他。 唐劭明也不甘示弱,笑道:“孙团长您要是改行做炊饼西施,冲这碗口大的份量,保准顾客盈门,三天赔个精光。” “你小子绕着弯骂我是武大郎?”孙立人佯怒。 唐劭明装怂:“武大郎那长相怎能比作西施。” 孙立人转念一想:“那岂不是潘金莲?” “有道理。”唐劭明一本正经地附和,“炊饼西施非潘小姐莫属。” 等到挂了电话,孙立人才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可惜为时已晚。 从颐和路往百子亭唐公馆,汽车喇叭跟黄包车的铃铛响个不停。快到黄昏,街头巷尾都氤氲着好闻的米面熟食味,阔太太和少爷小姐催促佣人们把采办的大小物事可劲往车上装,行人则拖儿带女,拎着穿绳的鱼、肉、米酒回家忙年,一派喜庆。唐劭明焐着怀里热乎乎的金链子,心思已经尽数飞到家里那温柔可人的芸姐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某轻松保持住半月更3000+,继续提速。 唐大少与梅副官不忿:这章居然教孙立人占据字数之利抢了镜,下几章爷们果断抢二少奶奶的戏! 下章一名重要人物出镜。 如惊见香艳情节,十八岁下请自戳双目。 第一三一章 偿心愿(中) 话说唐劭明回国之后立马跟着魏将军回颐和路,并未与家里知会一声,今日进了家门,唐太太立刻眼圈红了,数落小白眼狼全然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家。 唐劭明轻轻抱住他母亲,安抚道:“怎么会,我忘谁都忘不了姆妈。他眼角含笑地看着出落地越发动人的芸芝,有点心猿意马。 芸芝微微一笑,不言语,上来接他的大衣。 唐太太摸摸儿子的脸,问道:“能在家里住几日?” “三日,在家过年。” “回来就好。晚上你父亲让劭平把老四也接回来,你千万记着自己是娶了亲的人了,芸芝是个好女人,你稳重些,别跟老四厮混,惹你父亲生气。”唐太太一面说,一面叫下人去请裁缝给唐劭明量过年的新衫。 老四?唐劭明略一思忖,立时想起来了。这人定是娶了电影明星徐来(注:1)的“民国韦小宝”――唐生智的四弟唐生明。 死鬼唐二少的老子唐生智能养得起兵,与他家是湖南永州的豪族不无关系。唐生智的老子唐承绪当过湖南省政府的实业司长,没捞着在战场上施展拳脚的机会,把过剩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实业救国上,办电厂开矿山,家业跟滚雪球似的越做越大,人称唐半城;而这位唐半城的儿子里头,数老大唐生智和老四唐生明最能扑腾,这俩人一个跟各路军阀掐架火拼的“湖南王”,一个是后来潜伏在汪精卫身边的王牌卧底。 不过唐劭明看过的资料里头也提到,他这位情场官场皆得意的四叔交际圈极其复杂,不但与戴笠是两肋插刀的铁哥们,还颇受蒋校长器重,他与后来声名扫地的汪精卫、共党的周毛等人也都称得上私交甚笃。如果说死鬼唐二少的桀骜在他父亲眼中仅限于叛逆逃婚,那么唐生明就是如假包换的黄赌毒三位一体,赌钱、打架、玩女人样样玩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境界。当年唐生智把自个的床拦到唐生明的睡房门口亲自看守,都阻止不了这混球趁他睡着从床底下爬出去鬼混。 “我理会得,姆妈。” 唐太太满意道:“这才像话。你对芸芝好,姆妈便放心了。姆妈还等着抱孙儿呢傲视中华最新章节。” 唐劭明干笑着,感慨我泱泱华夏子民无论哪朝哪代都免不了被催婚催娃的年节习俗:“知道了。怎么不见三弟?” “你先别去吵他,早晨你父亲又动了手,好容易吓得他坐下来写几个大字,正在房里赶功课呢。这个新生活真是,小娃崽过年还得去学堂。” 唐劭明故作讶异道:“三弟那般顽皮,居然能安心写字?许久没听到声息,一定又玩耍起来了。姆妈不用去瞧他?”为争取更早跟芸芝独处,唐劭明毫不手软地拉唐劭昌垫背。 如他所料,唐太太果然放心不下,亲自往书房去了。 见到芸芝,唐劭明酝酿了七八个版本的开场白最后精简成两个字:“给你。”他从怀里摸出金链子,抬手就往芸芝颈上戴。然而他全神贯注跟搭扣战斗了十数个回合,都无法拿下这精巧的小东西。窘迫间,他正琢磨着用牙去咬,但见芸芝轻描淡写地摸上去,只一拨,就扣好了。 芸芝抚着那金项链,轻声道:“真好看。” “我老婆自然好看。”唐劭明嘿嘿傻笑,凑过嘴就要吻她。 “叮!叮铃铃!”此种情境下,最煞风景的声音从电话机那传过来。唐劭明不理会,揽着芸芝的腰继续向她逼近。芸芝挣扎起来,小声道:“又没正经……” “二少爷,有个自称妹儿的人找你。”这回换勤务兵了,大嗓门喊地唐劭明虎躯一震。 芸芝咬着嘴,把唐劭明推到一边,径自收拾毛线。 尼玛!唐劭明满头黑线:“什么妹儿?!是叫梅尔罢!哎,芸芝你别走啊,那是个男人……” 芸芝装作没听见,噔噔噔轻快地上楼去了。 “对,对,是个男人。”勤务兵赶紧点头称是。 唐劭明无语,只得过去。 “喂?” 梅副官在线路那头摇头晃脑:“恭喜恭喜过年好!唐你吃了吗?” 数月不见,这小子口条利落了不少啊。唐劭明笑道:“同喜。你小子就知道吃!过年我休假呢,有事快说。” “嗯,我想要……你……”梅副官这厮居然忸怩起来。 “想要我?使不得啊,小梅,委员长搞新生活运动风声正紧,克制点!”唐劭明张嘴就给梅副官挖坑。 作者有话要说:注: 徐来:1909年出生于上海,相貌秀美,性情温存,有“东方标准美人”之绰号。1933年聘加入明星电影公司,与胡蝶并为台柱,主演无声片《残春》一炮而红。1935年,徐来嫁给国民政府军委会中将参议唐生明。1940年,她和女助手张素贞随同被秘密派往南京打入汪伪政权卧底的唐生明常住南京和上海,背负骂名,又丝毫不能泄漏绝密任务,为重庆政府获取了大量高级情报。 唐生明:生于1906年,字季澧,是唐生智的四弟。英俊潇洒,精明干练,善于交际,在民国各种政治势力中都有朋友。1935年正在陆军大学就读,并任军事委员会中将参谋。抗战时期奉蒋之命到汪伪政权卧底,成功策反了许多汪派人士,并借日本人之手毒死汪伪特务头子李士群,获得大量重要情报。一说他是世界上军衔最高的间谍。 小梅:恭喜恭喜过年好! 洒家近期将在本章补充三倍字数,春节福利,诸位长官果断省银子! 第一三二章 偿心愿(下) 孰料梅副官丝毫没觉察,低声道:“对,我想要你帮我买死人抽的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过年听到这等不吉利的话,唐劭明背后一阵发凉,土话脱口而出:“乜嘢?” “插在坟上的香烟,很长,死人能抽的那种。”梅副官努力解释。 “那叫香。”唐生智信佛,家中常年烧上等线香供养密宗佛像和祖先牌位,唐劭释然道,“我家中便有。你要香作什么用处?” “明天是汉斯死的日子,我要给他抽烟。”每次提到死鬼汉斯,傻乐的梅副官都能在一瞬间变抑郁,“别告诉将军。” 唐劭明痛快道:“成。话说他吸得惯檀香味?” “还有别的口味?”这小子来兴致了。 “或许有,你自己来挑。” “好,我这就去!” 唐劭明一愣:“你小子现在别过来啊。喂?喂!”电话那头早就挂了。 夜幕一降,玄武湖畔公馆区的热闹富足景象也随着天光遁去,变成另一幅模样。白日里,巡警们不遗余力驱赶乞丐与眼生的黄包车夫,不准他们到这里“破坏新生活”,此时巡警们收了工,衣衫褴褛的乞儿和零散的黄包车夫便渐渐来到此地,盼望在夜深之前或讨或赚几个角子,抢一碗大官豪富人家厨房帮工送出来的冷饭稀粥。“娘娘太太,先生老爷做做好事罢……一钱不落虚空地,明中去,暗中来,行了好心有好报……发发慈悲心,开开金龙手,赏赐一个铜板,让穷人买碗粥吃吃……”两三个瘦小地看出不年纪的乞儿蜷在道旁,打着哆嗦断断续续唱莲花落,活像快冻僵了的小猫。破碗里积了雪,看不见铜板。 梅副官不怎么识得这样的夜路,犹豫着把车停在路边,四下张望。 “先生,找地方?”一个乞儿抬起头,抱着破碗问道。 “百子亭22号……” “认得,认得!我给你带路!”那小乞儿立刻趿拉着烂草鞋跑了起来,生怕被旁的孩子反应过来,抢了他的生意。 小乞儿野兔似的一口气跑出百余米,左拐右弯的,梅副官差点跟丢了。 “前边大院子,有兵站岗的就是。”乞儿眼巴巴地伸手望着他。 “谢谢你了,小小子。”梅副官一阵难过,把兜里剩下的角子都掏给他,将他顺路买的包子油饼也递给这孩子。“天冷,快回家去吧。” 小乞儿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会,嘴唇抖了抖,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梅副官一把搀住他,不知说什么好。“快回家去吧。” 梅副官到得唐公馆,正赶上唐家的饭点。 唐公馆里菜香扑鼻,梅副官随着管家老程穿过门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梅副官下午刚从海州孙立人处赶回南京,打算趁着傍晚来寻唐劭明办些私事,不幸又被魏将军逮住派了新差。不过这趟差巧得很,也是往百子亭唐公馆。 此时唐家的佣人往会客室上了茶水点心,梅副官看着那些吃食,做得很精巧,只是这回他却丝毫没有品尝美食的念头。 一墙之隔,满桌的人也没的饭吃,围观唐生智与他滚刀肉一般油盐不进的四弟唐生明斗法。唐生智早先发话,让唐劭平从陆军大学把四叔唐生明强叉到唐公馆的饭桌上。唐生明比黑旋风唐劭平年长三岁,面相却比后者来得年轻活泼。这唐生明生就一副英俊倜傥的好皮囊,脑筋灵光胆子大,加之沾着他大哥的便利,念完了黄埔又到陆军大学插班进修,二十八岁已经是中将军衔。不过当年四面环水的黄埔岛阻止不了唐生明把蒋校长的私人小艇开出去玩耍,今日陆大的院墙也拦不住他。听说前些日子他又跟一个有家室的女明星堂而皇之地住到了一起,教唐生智气炸了肺。 佣人把饭菜热了两轮,一家老小仍旧没动筷子,听唐生智训话。“你一日不与野女人断绝往来,我就关你一日!老程,给四老爷支个床,摆我房里!”唐太太劝了许久,不见好,在座诸人都饿得两眼发花,便找个写功课的由头赶走年纪尚小的唐劭昌,又使个眼色把芸芝和唐劭平的招财猫媳妇也一道解救了。 唐生明全不在意,嬉笑道:“大哥啊,嗯喃说的我都懂味,断,我顿兜跟野女人断!今日我特地跑出去办妥了这事,从此冒得野女人,过新生活。”说罢,脚步轻快地折到小厅,从包里翻腾出一封硬纸,往唐生智眼前一晃。“喏,莫说我逗把,憩哈子,我跟徐来结了婚,她是我堂客嗒。(注:1)等她拍完了新电影,我就跟她办婚礼。” 唐生智先是满脸的不敢置信,跟着便愠怒了,一串佛珠砸得唐生明眼冒金星。“放屁!戏子、娼妓都是下九流的东西,唐家的脸都叫你一人丢尽了!明日一早我派人去桂林,把你堂客和娃崽接来。这个戏子,往后你见不到了!” 唐生明摸摸头皮,出了点血。他也不恼,兀自嬉笑:“来不及了。明日清早,南京和上海的报纸都要登跟徐来结婚的事,反悔不得咯。” 唐生智见状,更是七窍生烟,也顾不得吉不吉利。“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给我叉下去关着!” 适时,管家老程凑上来解围。“老爷,有客。魏采尔叫他的洋副官带了一封书信,要当面交给您。这人叫梅尔,还说要见二少爷。” 唐生智严厉地瞪了不着调的四弟一眼,转而问唐劭明:“莫不又是什么狐朋狗友?” “梅尔是顾问团里的同僚,对我照顾极多。大哥见过这人,是个正经朋友。”唐劭明满心惦记着房里的芸芝,是以饭桌上老实地令人发指,决计不触唐生智的霉头。 唐劭平今晚尤为寡言少语,只点了一下头,继续神情复杂地审视半米开外正襟危坐的唐劭明。 “嗯,总算有点长进。”唐生智口气稍缓,“老程,请那位梅先生到这边来。” “对了,他是来借东西的。”唐劭明一抬眼看见偏案上供佛爷的香炉,立刻记起梅副官拜托付之事,遂起身过去,啪啪啪掰断三根没点过的尺余长的线香,心道这长短应当够用。 “小畜生你做什么?”唐生智盯着他动作,倒吸一口冷气。 “没什么,他与我说想借几根香用。”唐劭明被他父亲说得忐忑,顺手把剩下的香□□了香炉。 “混账东西,这是供断头香啊!”这一回,不光唐生智气结,在座唐家所有的男人脸都绿了。 唐劭明懵了。他不晓得,唐生智口中的断头香就是指折断的香,按从前的说法,用断香供佛的人是要遭报应的,要么妻离子散,要么断子绝孙,绝不是好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 湖南话,意为:大哥你说的我都明白,断,我果断跟野女人断!今天我特地跑去办妥了这事,从此没有野女人了,过新生活。别说我不正经,看看,我跟徐来结了婚,她是我老婆咯。 由于上一章和谐锁文难以添加新内容,这章今日还将继续添加内容。列位久等,我大茶壶又回来了! 133 第一三三章 好买卖(上) 梅副官往床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个位置。唐劭明听见走廊的脚步声,知是芸芝上楼,心里越发痒痒。“好兄弟,过年有趣的吃食多,你只管取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先回去歇,明日再带你好生玩玩。”他吩咐佣人拿点心,交代完了便往门外钻。 走廊窄小,唐劭明猴急,一个转身差点把芸芝撞下楼。他一把揽住了芸芝的小肥腰,带进怀里,挑眉坏笑道:“回房去。” 芸芝颈子往旁边一扭,躲开唐劭明凑过来的毛嘴。“做什么呢!”少顷,芸芝挣脱出来,眨眨眼道:“怠慢客人怎么好,快去陪小梅先生说说话。” “不用。”唐劭明咸猪手在芸芝屁股上摸了一把,恨不能直接把她扛进屋,“我是你男人,只需陪你。” 佣人端着点心上搂,芸芝一把拍开他的毛爪子,局促道:“不行。快去招呼客人,我与你一起。” 唐劭明百般不愿,还是被芸芝连拖带哄回到梅副官屋里。 梅副官解了外套,正靠在床头边揉肚皮边回味,见到他二人进来,立刻弹簧似的蹦起来,赧然道,“唐,你们……不是睡了吗?” 唐劭明苦笑道:“没睡成。” 梅副官看表,八点刚过,的确早得很。“你不用特地陪我睡。” 芸芝微笑道:“过年理应热闹,小梅先生若是不困,不如一起玩牌?” 唐劭明心猿意马瞄着芸芝:“他不会。” 梅副官听懂了,拖着长长的京腔道:“哪个孙子说我不会呀?” 芸芝一愣,唐劭明却哈哈大笑。“孙子,说谁呢?” 梅副官从前吃过他的亏,想了半晌,字正腔圆道:“孙子……说我!” “哟,孙子,不错啊。” “那是当然。”梅副官刚觉到得意,忽然回过味来,笑骂道:“你丫才是孙子!” 芸芝借着他二人说笑的当口,自去沏了一壶茶与纸牌过来。 待一瞧牌面上的花草虫鱼水浒人物,梅副官乐了,唐劭明傻了。 麻雀扑克这等神物,求知若渴的梅副官私下里跟魏公馆的中国兵认真学过几招,然而唐劭明识得香港麻雀的对对胡,眼前这种古董牌戏他丝毫不通。而且天晓得从前的死鬼唐二少识不识得麻雀牌。 “三缺一。”梅副官兴奋不已。 唐劭明刚才满心想着晚上能与芸芝发生个二三事,然他此刻更怕在游戏中露出马脚,于是殷勤道:“我去叫人。”他左拐右绕去到唐劭平屋前,使尽浑身解数力邀唐劭平夫妻加入牌局。 唐劭平素来不喜这些东西,加之下午唐劭明在教导总队蹦跶一通拆走了军士营的数百精锐,当下拒道:“玩物丧志,不去!” 唐劭明没这么容易打发,仍旧纠缠不休:“大哥你说的极是!是芸芝跟小梅两个想打牌,明日我还得早起做事啊。大哥你且帮我一回,与嫂子去玩上三局,就三局!只要你和大嫂说散,这牌局立刻就能散……” 唐劭平不知为何,蓦然松了口,“只此一次!”他扫了一眼屋里强掩愁容的招财猫媳妇,面无表情道,“走。” 如此便多出一人,唐劭明只需坐于芸芝身侧观战。他对牌的兴致不比唐劭平大,看了一会便觉到无聊,喝了几口茶水,未几便哈欠连天。唐劭明揽住芸芝小腰,捏了两下催她回房。芸芝只是淡淡笑着,眼帘微垂,目光从唐劭平出牌的手上掠过。 “八万。” “吃!”梅副官喜滋滋要收芸芝的牌,“我听了!” “抢杠。”有招财猫媳妇坐镇才叫真厉害,黑旋风唐劭平按下那牌,道,“我胡了。” 第二局,众人叫牌声不绝于耳,唐劭明越坐越困,不由自主往床上挪。他斜倚床头,强打精神欣赏专心打牌的芸芝。 “我胡了,我胡了!”梅副官抓着唐劭明的肩膀使劲摇晃。 “胡得好。”唐劭明昏昏沉沉地睁开一只眼,慢慢支起半个身子,似要酝酿着起床。一秒钟后,他扑通一声又跌进床里。芸芝探手摇了摇他,唐劭明翻个身,占着梅副官的床铺,又昏死过去。 唐劭平照他屁股上啪啪拍了两巴掌,全无反应。“散了罢。”唐劭平好笑地摇摇头,带着招财猫媳妇自回房去。 由此,便余下梅副官与芸芝面面相觑。 梅副官气沉丹田,作势欲扯唐劭明大腿,却被芸芝拦下:“就让他睡这吧。” 梅副官盯着被霸占了大半的床,又瞧瞧墙边的沙发,欲言又止。“我……” “我叫人再给您收拾个房间。” 夜色已深,梅副官不好意思劳烦芸芝,道:“不用麻烦,我睡这里就好。” 芸芝走后,梅副官尝试许久,方才把唐劭明的衣裳剥下。他一抬腿迈过去,摊开棉被到里边睡下。 火炉烧得旺,夜半忽然热了起来,唐劭明一脚踢了被褥,将梅副官蹬到冷墙上。 梅副官闷哼一声,揉揉中招的腰子,拾起棉被盖在两人身上。唐劭明睡得迷糊,伸手摸索一番,堂而皇之拢住了梅副官胸脯。梅副官才扒开那咸猪手,一条毛腿立刻又压上来。“热!” 唐劭明换个姿势将他扯入怀中搂着,照着腰背屁股温柔抚摸几下,没了声息。 梅副官用力挣扎,反被他搂得愈发紧。梅副官热出一脖子汗,忽地觉到异样,大腿根被什么物事顶地难受。梅副官又热又窘,隐忍片刻,那东西越来越硬,他终于挨不住了。 他探手下去,硬着头皮将那根作乱之物拨到一边。唐劭明喉咙里哼出一声“老婆……”,似乎十分受用,继续抱着怀中人睡觉。 梅副官刚松手,那东西立刻又抡他一闷棍。梅副官索性又是一掰,唐劭明吃痛,手劲松了几分,照旧不醒。 时机转瞬即逝,梅副官挣脱出来,手脚并用把棉被尽数抢了,粽子也似裹得密不透风,强迫自己赶快睡着。 翌日清早,唐劭明睁开眼,发现怀里搂着的不是芸芝,居然是个大肉粽子梅副官,结结实实骇了一跳。待起身,他惊觉腿间支着个大帐篷,只得不动声色躺回去。“怎么回事,裹地跟大姑娘似的。” 梅副官心中有鬼,酝酿半晌,道:“我冷。” “爷给你暖暖身子?” 梅副官揣摩半晌,又道:“不用,我热。” 唐劭明十分费解:“不会罢,你发寒症了?” 梅副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唐劭明便问起正经事:“昨日那封信怎么回事,魏将军没交代你?” 梅副官摇头。“怎么了?” “那纸看着像公文,叫我签字,却不许看,必有蹊跷。”唐劭明合上眼,记起昨晚的情景,“什么古怪东西要一家四口签字画押……”他极力回忆那张被唐生智合拢的纸张。那信笔迹极重,纸背犹渗出墨痕,唐劭明静心屏气在脑中重现那张匆匆瞄过一眼的信纸,渐渐地浮现出几个似字非字的图案。 唐劭明即刻起身,抓起桌上纸笔,将脑中的模糊图像尽数画出。 梅副官凑上个脑袋,好奇道:“你画什么?” “没什么。闻着香味没?下去吃早饭。”唐劭明强行把梅副官打发出去。 之后,他才将那图整张翻将过去,对着日光细细端详。终于,他照着残存的笔画猜出了六个字——“二”、“子”、“收”、“立”、“父”、“尔”。 唐劭明心念猛然一动,魏采尔莫非是疯了?唐生智他…… 念及此处,唐劭明心一沉,慢慢扯烂了纸头,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下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还有补充内容,近日补足。 134 第一三四章 好买卖(中) 唐劭平抬起巴掌往他脑袋顶上招呼。”你小子长进了?” 唐劭明头一歪,敏捷抓住那熊掌,无奈道:”轮调的事不能怪我,进了门才知道要拆你的旧部。借了你们半个军士营,还(肉rou)疼呢?” ”我不是说这个。早些时候参谋本部已与下边通过气,这四支部队太过重要,抽调兵员就算少些,乃至不往外调也无妨,只管接收新的枪炮装备便可。昨(日ri)那个会原只为走个过场,免得旁人眼(热rè)。怎的你一番闹腾,孙元良宋希濂他们又全都倒了戈?整个乱了(套tào)。” 与参谋本部通过气?唐劭明立刻嗅到了问题。法肯豪森的态度他看得出来,四支部队必须接受人员轮调,并无豁免之意。法肯豪森的想法就是塞克特的意思,而历史上蒋校长也完全支持塞克特的整军计划。唐劭平透露的讯息表明,国府参谋本部与顾问团的意见不统一,此时法肯豪森刚接任,这一时期的军事委员会也不是唯蒋令是从,所以参谋本部的官佐故意给桂永清宋希濂他们卖好,并非异状。历史上*整编受各方阻力,进展缓慢,直到(日ri)本人兵临南京城下都没整完。看来以后还会遇到更多来自参谋本部和各部队的阻力。 ”这事我觉得是好的,所以尽力促成。桂总队长他们后来不也是赞同的么?” “你跟着他们搞整军轮调,不是坏事,但政治凶险,派系林立,你要留心。”唐劭平念了陆大,心思也沉着了几分。 唐劭明点点头。“哥,换作是你,要是有一丝希望能让我们多几支稍有训练的部队,你难道不会全力一搏?” 唐劭平沉默地看着他,简单明了重重点了下头,目光最后落在他那变了色的眼珠子上:”你的眼怎么了?” ”没事。” ”哪个给你打的?!”唐劭平的想象力很是有限。 ”我也给你打一个?”唐劭明笑了,作势往他大哥脸上招呼:”船上吃坏了东西,病了几天就成了这样。” 唐劭平(身shēn)手好,一把拧住他胳膊:”叫个大夫来看。” ”成。别拉拉扯扯的,叫我媳妇看见不好。” 唐劭平立刻一把推开他,坐定了。须臾,唐劭平凑近些,道:”我问你,早先那事你打算何时了结?” 唐劭明面不改色:”那么多事,我如何记得是哪桩?” ”离婚文书。”唐劭平冷眼看着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封纸,拍到他面前。 这又唱得哪一出?唐劭明展开那纸,见里头白字黑字,写着唐劭平与媳妇刘玉莲感(情qing)不和,从此再无瓜葛,离了!墨迹居然还是新的。 他正讶异,忽又听唐劭平说:“你的呢?” “我?”唐劭明不知先前那死鬼二少爷跟这黑旋风有什么约,居然要兄弟双双把婚离。他打从见到芸芝便生出好感,自不肯与唐劭平同流合污。“我说笑的,你怎么当了真。” “你。。。!”唐劭平浓眉紧蹙,居然一副认真模样。 “家里断不会同意。当时我是年少无知,现在我跟芸芝好着呢,哈哈。”牵扯到芸芝,唐劭明没来由觉得心下不安,立刻招呼梅副官和芸芝过来落座解围。 唐生智心事重重喝着豆腐粉丝汤,一家人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吃各自碗碟里的东西,唐劭平媳妇眼睛肿成俩桃子,只有梅副官没心没肺吸溜着灌汤包。唐劭明给芸芝剥鹌鹑蛋,还没脱完壳,梅副官已经看傻了似的盯着那又小又白的蛋。 “你吃。”芸芝笑得有点勉强,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 唐劭明笑了笑,心道家里来了客人,芸芝还忸怩起来了。他顺手将那蛋塞进梅副官半张着的嘴里。 让唐劭明快要笑翻过去的是,梅副官这厮居然也露出了忸怩的神(情qing)! ”这洋孩子,女孩儿似的好看,可怜见的。”唐太太二十几年生了三胎都没见着半个闺女的脚趾头,见梅副官生得跟画报上的女娃娃一般皮(肉rou)白皙,又叹了一句。 ”为何不见老四?”唐生智吃到一半,发现桌上少了人。”又跑去哪里野了!”唐生智碍于有外人在,没有发作,立刻叫人去把半夜跳窗而逃的唐生明”叉回来”。 一餐饭还未用完,院子里车喇叭先响了。 唐生明开着辆不知从哪弄来的外国敞篷车,一头扎到了正门前。他左手往车门上一拍,潇洒一跳落了地,跟着就挽了车里载着的年轻女子,大剌剌走进了百子厅公馆的大门。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唐生智手里还端着碗,一张脸忽青忽白,瞪着行为乖张的唐生明。 ”团圆啊。大哥,她就是我堂客,徐来。”唐生明也不理会唐生智什么反应,自顾自介绍完了围在一桌的家里人,便笑嘻嘻地催促(身shēn)旁的美貌女子,”别不好意思,快叫大哥大嫂。” 徐来不愧是演了第一部电影便红透大半个中国的标准美人,面对唐生智的愠怒,与这席间众人的惊愕与观望,只一笑,温柔大方地恰到好处。”大哥。嫂子。”徐来款款走上去,她的头发衣裳都拾掇地中规中矩,跟那些混迹十里洋场的艳星舞星是全不相同的。 唐生智目光从梅副官脑袋上扫过,紧绷着嘴角不说话。 余下的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四婶,坐过来。”唐劭明站起(身shēn),温和地笑了笑,让出自己的椅子。他此举存着两处心思,其一是为卖那位手眼通天的四叔一个大人(情qing),其二,便是为着那封密信生出来的愤懑。 唐生智犀利的目光顿时扫(射shè)过来,唐劭明与他四目相对,带着挑衅的意味。”程叔,给我再加个座。”唐劭明没有离席的意思。 ”小娃崽儿,轮不到你多事。都坐下,吃饭!”唐生智居然先一步结束了父子间的对峙,闷着头,大口喝着碗里的羹汤。 而唐生智这一反常举动更加印证了唐劭明的猜测。 徐来的(身shēn)份,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在年三十的早上得到了唐家长房颇不(情qing)愿的默许。 ”芸姐,用完早餐,你带四婶和小梅出去逛逛罢。”唐劭明半是强迫地支走了芸芝她们,又摸出一块大洋,给了坐得(屁pi)股发痒的三弟唐劭昌,”你再去买些爆竹来,晚上放个痛快。” 唐劭昌欢喜不胜,抱着他二哥脖子大大亲了一口,飞也似的跑出门去。 等到唐劭平的招财猫媳妇也借故遁走,唐劭明复又抬起眼,一字一句地对他的便宜老子说:”爹,你这是第二次卖我了罢。” 胡说什么!”唐生智的手指难以察觉地颤了颤,蓦然起(身shēn),抬脚就要往书房去。 ”你把我卖给魏采尔,却不打算告诉我么?” “闭嘴!”唐生智快几步抢上来,威胁地抬起手。 “收养文书的事,我知道了。”唐劭明扬起下巴,冷淡地望着他。 “小娃崽知道什么。。。”果然,唐劭明突然发难,唐生智还未想好如何与家人交待,竟无言以对。 “我知道往后我就是魏采尔买来的儿子了,而你也不能再这样跟我说话了,唐生智先生。” 唐劭平又惊又怒:“父亲,你不能!” 咣当一声,唐太太手里的暖炉摔下了地。“你。。。!”她平(日ri)里不管事,素来温良待人,然当此(情qing)状,见唐生智那态度,跟五年前将老二送给孔家当人质时一模一样。唐太太再也顾不得有人无人了,发狠直扑过去,哭吼着撕扯唐生智衣裳,“唐生智,你比豺狼还狠心!虎毒不食子啊!一回不够,还要再把老二卖一回!干脆将我们娘俩一并卖了,换你的钱,你的权!” 五年前唐生智兵败中原,为争喘息之机以求东山再起,曾将次子送去出质,曾教唐太太大病一场,几乎送了(性xing)命。其间种种,唐生明是知道的。那时为什么要让死鬼唐二少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去当“和平代表”,唐生智有一番计较。长子唐劭平当时在福建蒋光鼐的十九路军见习,是他从小着力培养的继承人,去不得;而仍在军中的胞弟唐生明当着第八军的副军长,更去不得。于是唐生智就命芸芝的父亲周斓去做这件恶事--从被窝里把唐劭明强绑上车,直送到孔祥熙跟前,生死听任处置。唐生明当年虽唏嘘小侄儿命苦,但他如何敢惹火烧(身shēn)。 撕扯中,唐生智眼镜被唐太太踩个稀烂,唐生明也凑过去拉偏仗。唐生智兀自强硬:“你发什么癫!让他跟着魏采尔,我自有道理!” 唐太太一手死死拽着儿子,一手拼命捶着男人,喘得厉害,哭都顾不得了。 唐劭明看着这出荒唐闹剧,忽然有些难过。这本不是他的家人,被卖了送了,也没有甚么别离伤感。但他却有些为那个死鬼唐二少的遭遇感到愤慨悲凉。 生于军阀政客之家,(身shēn)不由己便是锦衣玉食的代价,而尊严自由常常只是愿景。当年刘邦不也曾一脚将亲生儿子踹下车,仓皇逃命么? 唐劭明疏离地望着唐生智,“告诉我,魏采尔给你开的什么条件。但愿我卖得个好价钱。” “终归是我无能,只能借洋人之力,护你周全。”唐生智挣开唐太太的拉扯,重又坐回椅上。良久,吐出一口气道,“我只要他做一件事:不让你死在(日ri)本人手上。” 唐劭明心头一紧。“与(日ri)本人甚么相干?” “你做下好多事(情qing),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么?单一件白银买卖之事,孔祥熙便特地打电话来与我知会。国府鱼龙混杂,所谓机要,对内是机要,对(日ri)本人,对□□,何时真正地机要过?”唐生智(欲yu)言又止。 ”除了白银,你还听说了什么。”唐劭明神色凝重起来。几个月来,除去办好魏将军交给他的差事,唐劭明既要亮出本事吸引几个大人物的眼球,靠近掌握巨大权力的国府中心地带,还必须韬光养晦地恰到好处,让那些悄然改变历史的小动作不至于引人生疑给他招来祸患。 唐生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退一切闲杂人等,管家老程也被打发到二门外巡视,方才带众人进到书房。唐生智看着牢牢抓着唐劭明胳膊不松手的唐太太,道:”政治上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总之我不会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 唐太太生怕自己一离开,儿子就要被强掳而去,只不肯走。唐劭明安抚着唐太太,道:”姆妈,我大了,不会任人摆布。”几番劝说,唐太太才肯到小厅暂歇,目不转睛盯着书房的门,不教一个人把儿子抢走。 唐生智掩上门,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三封信函,叫唐劭明过去看。 这三封信的落款都是蒋中正。平(日ri)唐劭明跟随魏将军左右,要说其他军政要员的字迹他未必熟悉,蒋校长的手令他却见过不少,眼下他手里的三封信,无一例外都是蒋校长亲手写就。 第一封信,自”孟潇吾兄台鉴”伊始,诘屈聱牙地客(套tào)三五行,立刻急转直下,半是命令地教唐生智满足魏将军的奇葩要求,送唐劭明去顶替死在上海战场的汉斯,给魏将军当儿子养老送终。 至于理由,写得十分简略——唐劭明在军工机械上有才能,且在斡旋谈判上也有些本事,之前他在柏林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让国防军和党卫队两支洋人势力都打起了这只会下金蛋的小公鸡的主意。若是多了魏氏这重关系,唐劭明在柏林行事会方便不少,届时相机行事,兴许能让国府得到更多便利。往后就算发生了非常事件招致敌匪警觉,有魏氏的(身shēn)份保护,匪人也不敢轻易要唐劭明的(性xing)命。 第二封,是((逼bi)bi)迫唐生智早做决断,若不答(允yun),则唐劭明需解除顾问团职务与外军军籍,唐劭平也将遭到牵连从陆大退学,两人即刻以*步兵少尉排长、中校参谋之衔调往贵州前线剿共。 第三封信语气缓和不少,想必唐生智一番思量过后已做出退让。但这封信的内容甚是古怪,蒋校长居然教唐生智销毁唐劭明从小到大全部的照片和与(身shēn)份有关的文件,往后有人问起,绝不能吐露半个字。不单这些,这封信还说要精简唐劭明的个人关系,譬如亲友、师生、妻子,免生事端。 “免生事端是甚么意思?”前两封信还算容易理解,然收养儿女还要销毁过往文书,清理个人关系,唐劭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缘由,这等事着实不似魏将军往(日ri)作派。 “就是让你瞪大眼睛,保住小命。出了事,□□不会救你,家里也没的办法好想。你万一丢了(性xing)命,唐家全族也将从此遭难。”九年前唐生明曾南下黄埔受训,继而曾跟随蒋校长北伐,中途又与陈赓等人反蒋,对蒋校长的权谋之道颇有了解。“这一箭三雕的手段,高明!” 经唐生明一点拨,唐劭明懂了。从古到今,什么事需得做得这么小心?这是要他揣着一家老小的(性xing)命去当细作啊!信上虽要唐劭明从此更名改姓入魏将军的家门,但这屋里的每个人都清楚,唐劭明是中国人,而且是从唐家送出去的,不可能真正与这个家族脱离干系。一者,蒋校长明面上送魏将军一个顺水人(情qing),却暗中借魏将军的(身shēn)份掩护唐劭明在柏林那边“便宜行事”,二者用唐劭明的生死与唐家的兴衰挟制在西南军政两界根基深厚的唐生智派系,使得他们从此只能与蒋氏同气连枝。一旦(情qing)势有变,蒋还有后着--先洋人一步犯难,处决唐劭明,再处置牵扯上间谍事件的唐生智派系,卖好堵住洋人的嘴。 “不必说了,我去。”唐劭明从桌上摸起洋火,滋啦一声擦着,烧了手里的信纸。 唐劭明答应地如此痛快,老谋深算的唐生智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此去既能受上峰重用,得洋人庇护,又能保许多人安生,这买卖做得不亏。”唐劭明拂去烟雾纸灰,冷淡道,“明(日ri)一早我就走。” “不成!”唐劭平蓦地(挺ting)(身shēn)而上,把他弟弟拦在(身shēn)后,“不就是上前线?我替他去!” “你凑什么(热rè)闹!”唐生智立刻出声喝止。“劭明,你从军寥寥数月,何以锋芒毕露,从顾问团直扑腾到外国当武官,卖车买炮,又管什么白银卖多卖少?□□给你的外交任命,国府上下都通报了,最要命还下了一道嘉奖令!你晓得国府里头有多少亲(日ri)官佐,多少(日ri)本人的(奸jiān)细?如今世道纷乱,别的我尚能保你无虞,但(日ri)本人的(阴yin)险手段不得不防!蒋光头的威((逼bi)bi)利(诱you)我唐某人还看不到眼里!我答应魏采尔的无理要求,只因我辈无能、国家贫弱,居然只能借洋人的(身shēn)份牵制(日ri)本人,教他们不敢朝我儿子放黑枪……”说到激动处,唐生智一副要老泪纵横的模样,可他终究没掉下眼泪来。 “干那些事有甚么危险,我都晓得,但我没打算躲,也躲不了。中国早晚要跟小鬼子开战,若魏采尔真能助我,给他当儿子又算得了什么?至少他不会卖我!死在(日ri)本人手里,也好过当你的政治筹码!”唐劭明说罢,头也不回大步出了书房。 “冷血的东西!”唐生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猛力一攥,挣断了手里的檀香木串珠断了,乱腾腾崩了一地。 唐太太被晾在厅中空坐半晌,也想明白了。什么温婉贤良三从四德,狗(屁pi)!唐生智年轻那会招惹的野女人比唐生明只多不少,没有一个连也有两个排,她忍了;如今亲儿子都被悄悄卖给洋人,她忍不了了。 这会子芸芝带着梅副官和徐来还在外头逛,唐劭明独自上楼收拾行李,隔着门听见楼下忽然闹起来。唐太太叫骂一声“活土匪”,抄家伙把唐生智脑袋打了,嘶喊着要带老二回东安老家去,唐生智也不跑,硬扛着让她打。 唐劭明常住魏公馆,吃穿用度不缺,是以只挑了十几本死鬼唐二少看过的《机械原理》、《(热rè)机学》带走。芸芝的物件他不晓得如何收拾,胡乱从衣橱里掏几件厚衣裳装进皮箱,便往沙发上一倒,心安理得睡回笼觉。 过了约摸三刻钟,院外听得梅副官与唐劭昌掷雪球嬉戏的笑声,楼下紧接着便安静了。等到徐来梅副官进门,唐生明最先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讲他在各处的有趣见闻,除了唐太太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雪景,一大家子都勉力在生人面前维持(热rè)闹融洽的气氛,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 135 第一三五章 好买卖(下) 年关难过,(身shēn)为一家之主的唐生智这会子愁什么,偏就要来什么。 顾问团急电,新任总顾问法肯豪森食言而肥,提前销了二少爷的假,着他火速到塞克特住处待命;刚从唐生智手里赚了个儿子的魏将军也似乎猴急了,魏公馆的电话也直催着唐劭明立刻起(身shēn),去塞将军宅邸。而此刻门厅外还候着从上海专程前来的杜维藩与杜月笙少言寡语的心腹万墨林。 管家老程递上几张条子,弓着腰问唐生智的意思。 唐生智不(欲yu)当着下九流戏子的面难堪,把这桩捅马蜂窝的差使推给芸芝。“芸芝,你去喊他。” 唐劭平强压火气坐了半晌,簌地起(身shēn),抓起军帽便走。“军中还有事,我先去了!” 芸芝似是一愕,望着唐劭平夺门而去,方才回过神来。 唐劭明睡得警醒,芸芝甫一近(身shēn),他便睁开眼睛。 芸芝瞧见那覆了一层薄灰的大皮箱,温声道:“你要找东西,怎么不叫下人。家里的东西放在哪,你都不知道。” 唐劭明笑了笑,拉起芸芝的手道:“我就是想找几本书,顺便拿点衣裳。芸姐,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魏公馆罢。“ 芸芝脸上一红,甩开手。“怎么……洋人那里也要拜年吗?” “当然,洋人还发压岁钱哪。顾问团的事越来越忙,我们搬过去,往后就不回来住了。”唐劭明见芸芝羞涩,坏笑着眯起眼,慢腾腾把芸芝堵到墙角。“我也好天天陪着你……”说罢,照着电影里的(肉rou)麻桥段,一手撑着墙,一手摸上芸芝侧脸,低头去吻她的嘴。 唐劭明(身shēn)材高大,芸芝小巧灵活,但见她竭尽全力推着唐劭明(胸xiong)膛,猛地一蹲,缩成蘑菇似的一团。 唐劭明干伸着嘴,万没料到这个结果,于是往墙上使劲吹了口气,故作淡定道:“墙上有个蜘蛛,嗯,跑了。“ 芸芝又惊又窘望着他,跟一匹猹一样,将(身shēn)子灵活一扭,从唐劭明胳膊底下从容逃走。“我不去。” 唐劭明刻意隐瞒实(情qing),换个法子劝道:“家里天天吃素,你都瘦成一小把了。跟我过去,大肘子烤香肠,天天吃(肉rou),给你好好补补。”话刚说完,他就想抽自己,这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我在这(挺ting)好,不缺吃的。你去做你的事,不用总记挂着家里。”芸芝不动声色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提防他再黏糊上来。 唐劭明靠着职业习惯,虽然在老(奸jiān)巨猾的男人堆里蹦跶地游刃有余,却真个不晓得如何讨女人欢心。他挖空心思酝酿了半晌,憋出一句:“那里(热rè)闹,都是大猴子似的男人,比小梅还有趣。” 芸芝脸色白了白,仍是勉强微笑着,幽幽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梅先生是客人,你不要那样想。” “小梅这家伙是很有趣啊,你不是也跟他玩得(挺ting)好么。”唐劭明费解地看着芸芝,发现她的脸色越发青白。“芸芝,你着凉了?脸色这么差。”说着,伸手摸她额头。 “没什么。”芸芝垂下眼帘,不出意外地躲了开去。“外边好些人找你,快去罢。” 唐劭明神经再大条,也隐约觉得出芸芝心(情qing)欠佳不想与他亲近,只得从她手里接过条子,换了军装匆匆下楼。 唐太太见他这(身shēn)打扮,心中越发酸楚,也不管当下有什么客人、戏子,径直过去把他紧紧抱着,“老二,你去哪?姆妈不让你走!我们两个回湖南去。” 唐劭明顺着他母亲的背,安抚道:“去到哪里,您都是我姆妈。过年,莫哭。我出去见几个客人,晚上吃盆菜……额,饺子之前一定回来。”他一不留神,说成了香港的年夜饭,仓促改口。 然而湖南人过年吃的并不是饺子,南京也没这风俗。唐生智与唐生明脸上都现出讶异,这小子从没在广东过过年,怎会想到吃盆菜?只有唐太太心疼儿子没发现异样。“好,好,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姆妈给你包饺子,做一大盆菜!” 唐劭明瞄着梅副官笑道:“嗯,用大盆,我小媳妇最喜欢用大盆喝酒吃菜。是不,小梅?”梅副官极(欲yu)辩白,然越描越黑,唐太太终于笑了,摸摸梅副官毛茸茸的后脖子,不准唐劭明再打趣客人。梅副官只觉得唐太太与他早年病死的母亲一样亲切,乖顺地笑着并不拒绝。 唐劭明不是从前的死鬼唐二少,与唐生智既无父子亲(情qing),对唐生智的愤懑也极有限,此时他已全然冷静下来。唐生智与这个家族利用他保全自己,唐劭明自然也可以利用这个显赫的家族做些事(情qing)。于是,他没再向唐生智发难,而是一边安抚着他母亲,一边有意让唐生智看到他那故作坚强的表(情qing)。 这一回唐劭明没有失算。儿子不哭不闹,也不再埋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哄着母亲,教唐生智这个打了半辈子仗铁血冷面的老军阀真的难受了,越发心生亏欠。 唐劭明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没再停留,往门厅外去了。 对于杜维藩与万墨林的造访,唐劭明并不意外。但法肯豪森和魏将军的紧急召见,却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塞将军位高权重,除了数月前为着一号战车的事在参谋本部见过一面,唐劭明一个小小的上尉与这位大人物再无交集。 唐劭明不能多作耽搁,他先在廊外的小花厅与耳朵冻得发红的杜维藩见了一面。杜维藩还是学生,头一次为杜月笙做这些生意上的事,尽管有万墨林在一旁压阵,仍不免紧张。 “杜兄?万先生?”唐劭明故作惊讶,“大过年的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他看了一眼万墨林,“莫非那方子有问题?” 杜维藩摇头,“不,不是。”他一向不喜欢杜月笙做鸦片白粉生意,而且又知道唐劭明是与他父亲一同赚黑心钱的,不免心中拧巴。杜维藩没得办法,他是杜月笙大房太太过继的长子,虽然最受杜月笙喜(爱ài),但这喜(爱ài)是与赏识绑缚在一起的,全无血缘维系,他不能悖杜月笙的心思。杜维藩理了理思绪,将杜月笙的意思转达给他,万墨林也将五百银元的银行支票恭恭敬敬送了上来。能从美沙·酮和阿司匹林赚得的红利里头分三成,比唐劭明先前的预测高了一倍有余。 这红利要是坚决推辞不受,反倒要让杜月笙起疑。于是唐劭明接过支票,痛快地将这事板上钉了钉。但他也留意到杜维藩初见面时(欲yu)言又止的古怪神(情qing)。唐劭明跟官场商场上的老狐狸打过几个月交道,嗅得出杜维藩一(身shēn)嫩雏似的学生气,于是又跟他随意聊了几句学校里的事(情qing)熟络一番,让杜维藩放松了心(情qing),才用跟同窗说话似的语气诚恳道:“杜兄,你还有什么想问我,或者想同我说的,尽可以讲,无须顾忌。” 杜维藩盯着他真诚地如假包换的眼神,心一横,终于说道:“为甚么……连军人都要卖白粉?” 这话从毒品大佬的儿子嘴里说出来,唐劭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 “大少爷,我们回去罢。”万墨林连忙阻拦,但杜维藩定要说完。“你难道不怕你们的兵都要吸着白粉才能打仗么?我怕!我怕再来一回一二八(注:1),我们除了白粉,便什么都不剩了!” 唐劭明沉默地看着他,良久,道:“我也怕。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这一天。杜老板做生意,我信得过。” 老江湖万墨林听出了唐劭明的弦外之音,一把按住杜维藩手腕,不露声色问道:“唐先生此话何意?” “好罢,万先生,我有一言,您可以带给杜老板——一定不能把美沙·酮和白粉卖给军队。”唐劭明叹道,“要是出了岔子,我只好把另一张方子递到委员长那里,那方子可以让所有人在半个月里戒断这些东西。但这样做对我们的生意没有好处,搞不好我全家上下也要挨枪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用。” 这回轮到杜维藩和万墨林惊诧了。唐劭明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通牒!万墨林早就觉得这小子裤裆里藏着条狐狸尾巴,果然不假! “那张方子我亲自试过。快则七天,慢则半月,不光是白粉,美沙·酮也戒得断。”唐劭明镇定自若地说着,但他也知道这话托大了。从前他吃美沙·酮治头痛,然而并不是天天吃,所以谈不上成瘾。至于美沙·酮怎么停药,他只是听当医生的外婆说过而已,戒毒所里断不了美沙·酮的瘾君子比比皆是。“万先生若是不信,我现在也可以把方子告诉你。” 唐劭明拿不准万墨林和他背后的大佬杜月笙究竟信不信这番话,但万墨林毫不犹豫地拒绝打听这戒断的方子。 万墨林够精明。倘若他知晓了戒断的方子,杜月笙就有足够的理由要他的命。万墨林暗暗心惊,杜维藩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握住了面前这个有良心的“毒·贩”的手,道:“唐先生,你不能骗我。” “不用担心。我是军人,(日ri)本人打过来,我们要跟他们拼命的!骗了你,我第一个活不成。”唐劭明转过头,又与万墨林交代,“那个方子我不想告诉杜老板,并非信不过他。整个上海滩,我只信得过杜老板一人,所以根本不需要拿那个东西出来。” 万墨林不负嘱托,唐劭明的一举一动,他回去尽数说与杜月笙知道。杜月笙听着,不置可否。他专注地捏着那柄削梨小刀,手一晃,一块铜钱大的疤癞梨皮已被他削落下来。杜月笙把削好的脆梨递给一旁忐忑侍立的杜维藩,道:“今后你跟那个小宁多多走动。”杜维藩不敢多问,捧着那梨,点头应了。 为了应付老(奸jiān)巨猾的万墨林和一根筋的杜维藩,唐劭明费了半天口舌。待得将他二人送上车,唐劭明抬腕一看手表,那表盘上已经浮现出魏将军愤怒的老脸。“快,快备车,去颐和路!” ... 136 第一三六章 抱大腿(上) 《穿越1934》136 第一三六章 抱大腿(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7 第一三七章 抱大腿(中) 法肯豪森一惊,立刻伸手去扶,孰料塞将军喉咙里嗬嗬作响,大张着嘴吸不了也吐不出气,眼睛一翻一翻又是要厥过去的模样! “让开!”一直仔细观察塞将军的中年医生陡然变色,此人身手矫健,把法肯豪森往外一推,又抓准了唐劭明的腰带往后一拽,抄起地上的氧气管子就往塞将军鼻孔里插。“药!急救药!” 屋里的人见此情景,都空前紧张了起来。蒋校长给医生们让出了位置,操着浓重的奉化腔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塞将军救过来。 两个年轻军医手脚麻利,立刻捏着碾碎的黑褐色药丸,埋到塞将军舌下。 唐劭明瞄了一眼药瓶,发现这急救药跟几十年后用的差不许多,也是丹参。 一分钟过去,塞将军插着氧气管,含着急救药,却没像早晨那样渐渐缓过来。他伸手卡着自己喉咙,病弱的身子跟垂死的鱼似的猛烈抽搐了几下,整张脸憋得发红发紫,忽然一口气咽下去,双眼翻了白。 “氧气怎么回事!”眼见最好的心脏急救药不奏效,中年医生急了。 “刚换的……”年轻军医急得额上直冒汗。 中年医生用力掰开塞将军卡住脖子的双手,道:“药量再加一半!” 然而无论医生如何炮制,塞将军都一动不动躺着,鼻子里没了气,心跳也若有似无,这是真不行了的意思。 资料上写着塞将军今天死不了,可唐劭明这会亲眼见着塞将军百分之二百地要咽气,容不得他气定神闲。 先前唐劭明给税警总团调校战车、诓多马克办药厂,魏将军卸任后留华整训装甲部队与特种部队,小胡子元首派赖歇瑙访华,必然会引发一连串变数。他知道的历史轨迹已经发生变化,那么塞将军也未必不会提前病故。若塞将军提前去找上帝喝茶,陆军整编必定徒增许多困难。此时唐劭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塞将军死不得。 然而他没有穿越剧主角医卜星象无所不能的大本领,要他把一大活人气得心脏病发作很容易,将心脏病人治好却着实困难。尽管他有个当医生的彪悍外婆,治的也都是稀奇古怪的精神病患者。 精神病……唐劭明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大夫,他一直咳嗽,除了心脏病,他有没有精神类问题……或者感冒、气管病、肺病?” “你才有精神病!闲杂人等都请出去!”中年医生对他怒目而视。 “我是医生。”唐劭明厚着脸皮说道。 蒋校长与法肯豪森面面相觑,魏将军知他底细,像抓熊孩子一样提着唐劭明脖领子往外拖。“少在这添乱!” 中年医生没工夫与他们扯皮,卖力地按压塞将军胸口,施以急救。 唐劭明挣开魏将军的魔爪,活鱼一样又钻到前边。“看他喉咙有没有水肿!”唐劭明直勾勾的盯着那医生,中年医生看了一眼蒋校长,颇不情愿地掰开了塞将军的下颌,攥着电筒往里晃了一下。 塞将军喉咙又红又肿,几乎没有缝隙。 “他可能有心源性哮喘,精神压力导致的心脏病并发症。”唐劭明并无十成把握,但情势紧急,不由分说捏住塞将军鼻子,对中年医生道,“按他左胸,一分钟一百下,每下五公分,现在就按!”他顾不得许多,直接用手指往塞将军嘴里捅了捅,当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众人的面,一口亲到塞将军的毛嘴上,使劲吹了口气。 中年医生脾气虽坏,毕竟是大行家,直觉感到唐劭明不像扯犊子,于是立刻亲自动手,按上塞将军胸膛。 彼时的中国并非没有人工呼吸急救法,只是与现代不同,用的乃是东汉医圣张仲景创始的法子——抓住病人的双臂一起一落地活动,再按其腰、腹,一松一压使得肺腔有气流进出。这法子虽然有效,但比不得呼吸道直接给气来得快。 尽管是为了施救,这动作在三十年代的人们看来仍十二分的不雅。满屋鸦雀无声,人们傻了似的,看着唐劭明一口又一口卖力地往塞将军嘴上招呼。 唐劭明呼哧呼哧亲了十几口,亲得肺都快爆了。“换……换人,继续!” 两个年轻军医不约而同吞了口唾沫,都想等对方先去。两个军医还未凑到跟前,已有人扎扎实实亲到了塞将军嘴上。 众目睽睽之下,魏将军捏着塞将军鼻子,毫不犹豫亲了下去。 “他按十五下,您使劲吹一口气。”唐劭明把考驾照时学的心肺复苏术说与魏将军知道,魏将军吹得精准,一分不抢一分不迟。魏将军自然也不知道唐劭明教的法子有问题,正经的心肺复苏应当是按三十下再吹两口气。 魏将军亲到第十二口,运足了气将要送给塞将军的那一刻,良久没有动静的塞将军突然剧烈地咳了一声,跟着大喘了一口气。 唐劭明扶起塞将军让他坐着,心中更添几分把握。“硝酸甘油和治哮喘的药!给他扩张血管和气管。” 唐劭明胡拼乱凑的所谓医术好容易让塞将军又睁开了眼,但瞎猫未必一直撞得上死老鼠,话一多立刻露出马脚来。 “小子,心衰不能吃这种药……”中年医生已缓过神来,目光如炬,犀利打量着越看越可疑的唐劭明。 唐劭明蒙混道:“哦,是吗?治病还是你们在行。啊,他又翻白眼了!”说罢脚底抹油溜到魏将军身后。 军医们虽听出唐劭明不靠谱,此时也没有工夫跟他理论。蒋校长在塞将军身上下了血本,除了国内最权威的心脏病专家,当时世界上最好的中药西药也给他配得十分齐全。又打针又灌药地一番炮制,塞将军活了。 塞将军厥过去一次,仍记得话接上回,“莫雄可以带着他江西的人马,到毕节当这个保安司令。要特别注意独立保证陈光中的63师兵员补给,万一莫雄出事,63师也能随时出击剿·匪……” 蒋校长点头道:“三月初就让莫雄过去,压住毕节,不教川滇黔三省的赤·匪有会合北窜之机。” “还有部队的整训,给武汉,武汉的陆军整理处……选一个负责整训的主官,未必要打仗厉害的武将,但一定要擅长摆平地方的矛盾争执。法肯豪森将军不要直接跟地方部队的官长交锋。安排中央军论调和地方军整训,需要一个中间人,唐上尉的身份很适合这个差事。有魏采尔将军担保,蒋先生,你可以放心用他。”塞将军精力不济,又强撑着交代了一刻钟,便合上眼皮休息片刻,跟着竟睡了过去。 138 第一三八章 抱大腿(下) 众人相继离了塞将军卧房,唯有魏将军脚底生根似的杵在原处,守着躺椅上的老上司不肯离去。 “.(您暂且宽心,今日不会有事。)”唐劭明说得笃定,魏将军那对夜猫子似的绿眼睛终于从塞将军脸上挪开,鬼使神差问了句:“h(他还能活多久?)” 唐劭明仔细想了想,道:“.(一年十个月零20天。)” 唐劭明说话不像信口胡诌,这日子精确地让人不得不信。魏将军蓦地合上眼皮,喉结也颤抖了。他的父母兄弟老婆儿子已经统统被上帝拐走,如今塞将军这个多年挚交也命不久长,魏将军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劭明大概听说过魏将军的遭际,知道魏塞两人数十年在军中攒下的同袍之谊,那情分与寻常夫妻相比还要深厚,心下也有些不忍。“berichbinnichtganzsicher...(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不过我也不是完全肯定。。。)” 魏将军听出他话里有话,立刻扯着唐劭明避开医生们,像等待双色球开奖般紧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kannstdu…(你能不能……)” 唐劭明知道他想问有没有法子让塞将军再多活些时日,“,aberiche...(我箱子里有些药,不过不知道管不管用。)” “tuas,ludig!astun!(做点什么,路德维希!你必须做点什么!)” “i.(我试试。)”唐劭明瞥见朱家骅探了半个脑袋进来似是催促,便不再多说,小声安慰了魏将军几句,便与他出去与众人会合。 蒋校长从侍从官手里接过他那件有名的小羊毛披风,一丝不苟地系上。此物乃蒋的前妻陈洁如所赠,当年蒋为与宋氏联姻负了陈氏,这件旧披风却被他日日带在身边。唐劭明想到坊间传闻几年后即将发生的一桩八卦事--蒋与陈旧情复燃,被美玲察觉后挠得一脸血见不了人--不由勾了勾嘴角,恶趣味地想:校长你这么恋旧,不怕美玲知道么? “陆军整理进度必须加快,不能拖到年后!叫桂永清、宋希濂、王敬久、孙元良五日上交轮调名册,人员随时待命。至于武昌行营,教陈辞修(注:1)兼任处长督办整军事务。娘希匹!那川军鄂军的主官腐化堕落、狡猾刁钻,剿共不力,烟枪都使得比枪杆子好!”蒋校长与垂首听命的侍从室主任交代几句,一对精光内敛的眼珠子猝然盯上瞄着他斗篷笑得难以捉摸的唐劭明,严厉道,“唐副官为何发笑?” 唐劭明忙敛起笑意,小心翼翼找了个借口:“卑职在想川军整顿之事,走神了。” 蒋校长审视他片刻,操着浓重的奉化口音道:“你对川军有兴趣?唔,塞克特和法肯豪森顾问对你信任有加,这一回吾就给你一根硬骨头啃啃。唐副官,我派你督办第4师和第5师的整编人事,与教导总队二百子弟同行,你敢不敢去?” 天上突然掉下个大馅饼,砸得唐劭明头皮发麻,脊梁骨直窜凉风。 川军第4和第5师是第一批整编的地方军里头最棘手的两支队伍,若是整编顺利,自然能得蒋的青眼,若是不顺……唐劭明也想跟里的万能穿越客一样迅速跻身蒋校长身边大红人的行列再无限开挂扔原·子弹虐得日军大叫雅咩蝶,然数月来被魏将军百虐成钢还得跟海德里希等人玩步步惊心的军队生活让他早早认清了现实——这穿越难度若非地狱便是鬼畜。 唐劭明本以为蒋校长听完塞将军一席话会留他在南京助法肯豪森一臂之力,万万没想到居然要派他入川。彼时的四川可不是什么火锅胜地麻将天堂,数年前大小军阀割据火拼,为筹集军费把不少地方的田赋提前征收了几十上百年。此地民生困顿,烟赌猖獗,军队与袍哥土匪,甚至共·党的关系都十分微妙。川人虽彪悍血性,但川军吸惯了大烟,军纪废弛,兵痞遍地,“四川王”刘湘与他的老部下们也不乐意受中·央管束,就像块咬一口硌掉你满嘴牙的铁骨头。唐劭明瞄了瞄神色如常的魏将军和听了朱家骅的翻译之后依然平静如初的法肯豪森,谨慎道:“校长要我入川?……四川形势复杂,且范绍增与陈万仞两位师长在川军里头资历极深,校长若派一位职衔资历与他们相当的官长前去,兴许事半功倍。” 蒋校长提起文明棍,杖头在唐劭明胸膛上不轻不重敲了两下,“川军那些道道,吾不晓得么?吾只问你有没有胆子去!” 蒋校长这模样根本不像是跟他打商量,唐劭明只得硬着头皮道:“报告校长,必须有!” 蒋校长点点头,满意地收了文明棍:“此番任务艰巨,全部由你一人操持,未免托大。教导总队这二百名兵士的主官会与你一同入川,平日部队的操课训练皆由他主持;若川军的人掣肘懈怠,则由你直接呈报给法肯豪森将军,斡旋督办。当然,你的主要任务是让川军从思想上接收整编,不要把事情闹僵!吾相信,你必不辱使命。” “是。卑职一定全力协助桂总队长。”唐劭明就知道蒋校长不会贸然把这么大个摊子全甩给他这种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文职上尉。桂永清在军队官场里风生水起干了小十年,当得上人人眼红的教导总队队长,自然极有本事。得知有这人在,唐劭明底气也足了些。 蒋校长娶了美玲后似乎也学了些洋派的活泼动作,听唐劭明提到桂永清,立刻摆出个的手势,“教导总队的随行主官你也认得,此人曾是教导总队军士营的副营长。” 唐劭明下巴都要掉了。“唐劭平?”他禁不住疑惑:川军整编非同小可,当年唐生智几次兴兵倒蒋,虽未成功,也让蒋校长留下了可观的心理阴影面积,这回蒋校长难道真的对唐生智的儿子们没一丝芥蒂? 但他转念一想,中央军校派往四川轮调的二百人都出自军士营,是按照塞克特将军当年培养德国十万陆军时的严酷要求甄选、训练的,随便挑一个兵出来,都具备排长、连长的作战领导能力,但严格的政治训育也让这些精锐十分看不起军纪涣散的地方军,若到时候遇上川军下绊子,必生事端。蒋校长或许是考虑到比起高高在上的总队长桂永清,让军士营里颇有威望的军官出面更方便□□。而唐劭平入川,亦相当于在川军和中央军之间垫上了唐生智的湘军——目前唐生智身在南京,伤了元气无法与蒋做,为保长子安然无恙,必定从中斡旋襄助。倘若是这般,让唐劭平带队,便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三个月后,让我看到两个像样的整编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唐劭明索性痛快领命,换得蒋校长一通愉快的勉励嘉许。 唐劭明目送蒋校长与法肯豪森出了塞公馆,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朱家骅已笑吟吟走到他身侧道:“唐副官?你在柏林的时候可听说过莱歇瑙此人?” “朱先生。”唐劭明知朱家骅虽在国府为官,而且一路仕途通达,但骨子里却是个读书人,于是故意称呼他“朱先生”,表示恭敬。“我大概知道些,不过也只是皮毛。”他归国之日,迪特里希带来的那封信函里提过,小胡子元首将派国防部办公室主任赖歇瑙访华。此人在政治上十分狂热,军事能力也不错,是纳粹党与国防军之间的“信使“,也是希特勒身边的红人,甚至有两次差点当上德国陆军总司令——当然这是后话。对于这样一号人物,唐劭明老早就猫在被窝里捧着ipad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研究过。 先前驻德公使馆的一等秘书谭伯羽给朱家骅拍电报时已跟他提过唐劭明不贪,不蠢,在外交斡旋和军火生意上都帮国府挣了不少好处,堪比之前那个把佣金全拿出来多买三门大炮的俞大维。而唐劭明言语间动的小手脚也让朱家骅对他生出些心理上的好感。“赖歇瑙所率德国使团即日便到浦口了。克莱恩(注:2)顾问建议,应安排他与塞克特将军见上一面,你怎么看?” 唐劭明稍加思索,透露了几条关键讯息:“赖歇瑙是狂热的亲国社党一派,很受现任总理希特勒信任,此人军事才能不错,很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不过他在国防军中威望并不算最高,一些老牌军人不太喜欢他。他不是专职的外交官,现在柏林那边还有个里宾特洛甫,是党卫军的人,亲日,也许会被拔擢上位。塞克特将军若能与赖歇瑙晤谈一番,对往后军备和工业上的合作,甚至排日外交上会颇有好处,然以塞克特将军当下的身体状况,一旦双方触及政治问题,恐怕会耗费太多心力,于病情不利。” 139 第一三九章 亲兄弟(上) 朱家骅听他说完,大惊。乐-文-唐劭明恰才说的每句话都算得上颇有价值的外交情报,此人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国防军的小上尉,怎会探听到那么多连公使馆都拿不到的“内/幕消息”?而此时魏将军在一旁听着,一张千年冰山脸半点波澜都没起。 朱家骅起初怀疑唐劭明这番话乃是魏将军授意,但他随即否定了这种可能:他对魏将军多少有些了解,那固执孤傲地跟臭石头似的老家伙不像是对政治有兴趣的人。但这消息的来源若不是魏将军,还能有谁? 唐劭明不主动解谜,朱家骅也不好追问,一时心痒难搔,又不知说什么好。 唐劭明看出了朱家骅的纠结,笑道:“这些都是我在党卫军一个叫海德里希的头目的家庭音乐会上听到的,那家伙喝了酒什么都说,我想这事在他们那里也不算什么秘密,所以应当可信。”如此,唐劭明不但解了朱家骅的疑问,还成功给蛇蝎美人海德里希又扣了个涉嫌泄密的屎盆子。这事就算走漏风声,柏林那边要找他麻烦,唐劭明也完全可以凭借他低微到不可能接触高级政治机密的军衔脱身,陷与他在小房间里有过一段“风流韵事”的海德里希于不义。 朱家骅又惊又喜,即刻谢过唐劭明提供了这么多第一手情报,飞一般冲进漫天风雪中狂追蒋校长座驾而去。 唐劭明忍不住要给自己习惯性坑海德里希的技能点赞。他笑嘻嘻地刚待向魏将军显摆,忽然鼻子一热,跟着一股暖烘烘的血就顺着他的鼻子嘴下巴淌下来。 唐劭明赶紧往口袋里掏手帕,奈何中午走得急,兜里除了证件啥都没带。 他正忙乱,忽然眼前白光一闪,跟着一张手帕不偏不倚按到了脸上。魏将军那熊掌隔着方手帕,使出捏核桃的气力牢牢拧住唐劭明鼻子。 唐劭明刚待张口拒绝,然一个不小心鼻血逆流,直从嘴里呛出来。 魏将军不知自己手重,见唐劭明吐血,心头一紧。他想起这小子之前在柏林也生过怪病,差点瞎了眼睛丢了命,这回该不会又要出事罢!今日塞公馆恰好有好些医生,魏将军立刻把唐劭明拖过去诊治。 老医生将唐劭明摆弄几下,须臾便给他止了血,所用无非几团棉花。 魏将军此刻耐心堪比领着熊孩子看病的家长,几次三番把唐劭明扒拉棉花的爪子拍下来。“他有没有事?”听魏将军那语气居然有点紧张,唐劭明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唐劭明被他照料地十分不自在,起身欲走:“没事。” 魏将军不罢休,劈手捉住他领子:“站着!” 老医生暗自揣测他二人的关系,越看越不似长官与下属。“不碍事。西医管它叫毛细血管壁薄,中医叫做肾阴虚肝火旺。肾虚,侬晓得伐”此话玄妙,大大超出外国人的认知范畴。不过“少沾荤腥多吃菜,少碰女人多睡觉”的治疗方案却让魏将军秒懂,也教唐劭明节操碎成渣。 公事办妥,终于能在入川整军之前休个假的唐劭明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了。大清早捅破了唐生智卖儿子的窗户纸,他此刻很不欲回百子亭。而魏将军暗度陈仓与唐生智私相授受,也让他无语。 “路德维希。” 唐劭明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证件拿来。” 唐劭明依言把证件掏给魏将军,不料被后者径直揣进兜里,没有还他的意思。唐劭明一脸茫然,不知魏将军何意。 “收养文书生效,你的证件也要更改。”唐劭明还未想好如何发问,魏将军已经愉快地开门见山先说了,“很高兴你也签了字。” 唐劭明经他一说,又想起昨晚被唐生智坑骗签名的一幕,严肃道:“可我不高兴。您从未与我提过这事,那唐生智更是什么都没说就拿了张纸逼我签字。我是人,不是猴!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听着,这样对你没有坏处。相处日久,他们一定会发现你不是他们的家人。”魏将军也一本正经地说道,“路德维希,我在帮你。包括让你跟那女人离婚,也是在帮你。” 唐劭明神经一紧,登时顾不得跟魏将军纠结收养文书之事了。“离婚?凭什么要我离婚!” “还需要我提醒你么?你根本不是她的丈夫。你一直没穿帮,不是因为伪装得好,只是侥幸你够运气,没与她朝夕相处;那女人的心思没放在她丈夫身上,对你也没兴趣。总之她是个危险人物,趁她还没拆穿你的身份,尽快处理了这个麻烦!”魏将军行军打仗玩沙盘是顶尖高手,就算琢磨到家庭伦理题材,那推理本领也是十分高强。 ... 140 第一四零章 亲兄弟(中) “您非得让我也打光棍才高兴么?”唐劭明指责老鳏夫魏将军不厚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魏将军居然没动怒,只是探出他那厚实的熊掌,照准唐劭明肩头拍了拍。“等你心智成熟了再娶妻也不迟。过两年要是还讨不到老婆,我就叫龙德施泰特把女儿嫁给你。” 魏将军连老相好龙德施泰特都打算坑,唐劭明大跌眼镜。“请您放过我,也放过那姑娘罢!”20世纪刚开始那几十年,德国仍是风气保守的父权社会,包办婚姻并不鲜见,魏将军也难以免俗。他曾打算让独子汉斯在中国历练几年就回去跟老友龙德施泰特的小女儿结婚,然汉斯三年前于淞沪战役不幸身亡,这桩两位年轻的当事人全不知情但两个老家伙密谋已久的婚事便告吹了。此番给唐劭明一闹,魏将军鬼使神差又想起了那一茬。 唐劭明紧跟着又道:“两年后中日便要开战,兵荒马乱,哪有心思再找女人!” “两年?”魏将军的思绪立刻被这一突兀的时间打断。 “再过两年零五个月,日军进攻卢沟桥,中日战争将全面开打。四年后德军入侵波兰,欧洲也将陷入战乱。”唐劭明抬手摸摸鼻子,居然没流血,“我记得应当是这样,不过其中会不会再有变数,我就不知道了。” “快把卢沟桥和波兰的事详细说与我听。” “您不逼我离婚,我就告诉您。”唐劭明果断抓住机会与魏将军谈条件。 “你不怕麻烦就留着她。这事暂且搁下!”早先魏少爷汉斯就是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的,魏将军对日军的仇恨丝毫不比中国人少,二话没说就做出让步。“先说那卢沟桥是怎么回事?” 转机来得太突然,唐劭明几乎乐翻过去。保住了温柔可人的芸芝,先前的焦灼也迅速消退。“1937年7月7日,北平附近的日本驻军谎称有士兵失踪,强行要进入宛平城搜查,遭守城的二十九军拒绝。日军借机开火进攻卢沟桥,炮轰宛平城。事发后,蒋校长终于决定派兵北上与日军交战。然日军早有预谋攻打北平、天津,几日内便集结十万余人大举来袭,攻陷平津。没多久,日军又进攻上海……” 乍一听,魏将军一对绿眼仁几乎要喷火。“你既知道,为何不早说!” 唐劭明却恢复了冷静。“时机未到,光说有什么用?就算您现在跑去告诉旁人,谁能相信?中国有个成语叫打草惊蛇,而且万一风声走漏,自己人没当回事,日本人却提前修改了作战计划就不好了。 魏将军毕竟在沙场上征战了大半辈子,饶是突然听到这么大的信息量,还是稳住了。“时机?” 唐劭明点头:“对,我们需要等合适的时机。您比我清楚,**并非所有队伍的质素和装备都像教导总队一样。论海军,日本的军舰吨位和火力都比**高很多;论空军,日本的战机数量与动力也胜过**;论陆军,日军的大部兵员都受过军事训练,而中国地方军的士兵很多都是被抓壮丁的农民,连打枪都不晓得准星在哪,兵员质素差得太多。塞将军认为**需要60个装备精良的常备整编师,然而直到两年后卢沟桥开战,前三批30个陆军整理师和调整师的整编还没结束,苦战八年,最后日本的确投了降,但中**队伤亡三百八十万,平民伤亡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当务之急是加紧军队整编,而不是贸然把这讯息说与别人知道。我说的时机,就是军队完成整编,能把日本人打疼的时候。” “战争不会等你做好准备才开始。” “所以必须抢在全面开战之前备好我们需要的东西——军备,银钱、粮草,士兵。指挥作战我未必擅长,但这四样东西我大概知道如何筹备。”唐劭明不紧不慢仔细翻检着行李,最后果然从成堆的药剂杂物里翻出一套还未拆封的急救药与五大瓶原本打算出完差顺道带回香港孝敬老人家的心脏科药品辅酶q10,小心撕掉包装纸递过去,“您就说是一日一粒,这些药至少够吃五年,倘使塞将军正好对症,应当能派上用场。” 魏将军仍对唐劭明鼻血长流的场面心有余悸:“都拿过去,你吃什么?” “我健壮如牛,哪用吃药。”唐劭明笑道,“只要媳妇在,我就什么病都没有。” 魏将军觉到自己似乎对唐劭明太过放任,这小子居然三句话不离老婆,得空了定要好生调/教一番,以免误事。不过现下人命要紧,他即刻揣着来自七十几年后的药剂奔塞公馆去了。 这厢唐劭明也没闲着,把房门反锁,摸出电脑恶补卢沟桥事变的资料。 他看得专注,一晃天就暗了,忽听得有人敲门。“唐副官?” 唐劭明听出是王虎的声音,立刻关了电脑。“什么事?” “你娘喊你回家吃饭,过年咧。” 唐劭明一拍脑袋,心道怎地把这事给忘了。他迅速藏起电脑,神色自若开了门。 唐太太就站在他面前。 “姆妈,您怎么来了?”唐劭明微感诧异。 唐太太眼神哀凄望着儿子,“你不肯回家,妈就来看你。” “刚办完公事,我正要回去,可巧您就来了。”唐劭明笑道,“咱们这就回家。” 唐太太听他肯回去,稍稍安了心。然她随意扫了一眼屋内情景,见这屋子还不及唐公馆的佣人房宽敞,立刻又心疼起来:“这地方又黑又冷,怎能住人?” “有么?我住得挺好啊。”唐劭明不觉得自己的住处有什么难以忍受,扶着母亲往外走。 “你一个人凑合便罢了,难道你打算让芸芝也跟着你受苦?”唐太太连连嗟叹,“明日姆妈给你在颐和路买一处敞亮的公馆,佣人也雇上。” 面对唐太太的土豪式疼爱,唐劭明吓了一跳,赶紧劝她消停。“我是来当兵,不是当少爷的。房子您千万别买,要是住得比长官还阔绰,得惹出乱子来。总之我不会让芸芝受苦,您放心好了。” 唐劭明毕竟不是死鬼唐二少,他与唐生智本无积怨,加之魏将军那一席话也着实点醒了他——尽早离开对死鬼唐二少知根知底的唐家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此时他已恢复了早前的冷静。 于是这个大年夜,唐劭明没再给唐生智难堪,一进门便叫着“好香好香”,好似白日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欣然入席。 唐生智对唐劭明满血复活地如此之快,颇感讶异,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戒备。这小子连逃婚这等丑事都干得出来,难保今晚不整出点幺蛾子。 不过唐劭明一边撩得小把戏唐劭昌咯咯直笑,一边向馋虫上脑的梅副官安利我大中华源远流长的美食文明,全然没有跟唐生智再起争执的意思。 唐生明一看这场面,侄儿都不闹腾了,他大哥还一脸戒备,于是反客为主,催促厨子赶紧上菜。唐生智借坡下驴一举箸,一年当中唐公馆最美味的夜生活便开始了。 既是年三十,断然少不得家乡味。 自从举家迁到南京,唐生智平日里只吃素,但他也定了个惠己及人的规矩,过年这几日包括他自己在内,不禁烟酒荤腥。于是唐公馆的湘厨们大显身手,将那十景湘蓮烤素方,羔汤鹿筋糖心鲍,灵芝豆腐烧寒菌,蝴蝶飘海玉麟腰,应着八荤八素的名号摆上桌;再配四个应时的开胃热炒,待席上众人吃了几口,八个下酒大菜便一样样端将上来:只见那永州血鸭东安鸡、腊味合蒸黄焖鱼占了正中,金钩鱿鱼佛跳墙、掌汤泡肚豆豉肉据着边角,不动声色将湖南一省顶有名的宴席菜、官府菜(注:1)汇成一桌团年饭。 “劭明你不是点名要吃盆菜?湖南厨子哪晓得那个玩意。幸亏你叔叔我是个老饕,亲自下厨把黄埔岛上的名吃原样照搬了来。”唐生明心思细密,晓得照顾梅副官可怜的听力,惟妙惟肖学出了一口京片子,“鲜鱼大虾冬菇萝卜,腐竹鱿鱼鸡肉炆猪,比广东佬煮得还地道。梅小友,你也尝尝。”厨子听了唐生明指示,把小炉上炖着的盆菜小心翼翼端到唐劭明跟前。 梅副官打从娘胎里出来,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排场的人间珍馐,一时间竟有点紧张,不知如何下箸,求援似的眼巴巴望着唐劭明。 唐劭明一怔,当时他不慎说了句吃盆菜,虽立即改口,仍被唐生明听了去。唐劭明哈哈一笑:“有劳四叔,我今日有口福了。” 唐生明眉花眼笑道:“你小子打小就有口福,我给你烤的泥鳅(注:2)都有一大缸。” 他一说不要紧,唐劭明胃里一阵翻腾,也把唐生智骇了一跳,“老四!你给他吃那东西作甚!” “要不是我给他补得好,他能长这么大个?”唐生明挑着眉毛瞧他的假和尚大哥,满脸得意。 141 第一四一章 亲兄弟(下) 为了不辜负一桌珍馐,唐劭明自动屏蔽了唐生明的聒噪,挑起块被嫩羔子汤熬得入口即化的鹿筋放进梅副官碗里。【更新快&nbp;&nbp;请搜索】“小梅,尝尝这个。” 梅副官依言吃了。 “如何?” 梅副官听他问话,咕咚一声把那鹿筋囫囵吞咽下肚,苦思少顷,且老实道:“好吃……我还没尝出味道就没了……让我再吃一口。” 唐劭明又舀给他一大勺,道:“再赏你个人参果,看你尝不尝得出。” 梅副官连连点头,极尽缓慢地尝着碗里热腾腾的鹿筋。“好,好吃。不知道是什么味,就是好吃。”说完,忍不住又把碗底扫个干净。 梅副官不识《西游记》中典故,唐劭昌却过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故事,雏雀儿似地张大嘴:“猴蝈,也给我老沙吃一口。” 唐劭明勺子刚伸过去,不料唐太太一把捂住小儿子的嘴,瞥了唐劭明一眼道:“别跟着你四叔混闹,他不好吃这些!” 唐劭明同情地看着挣扎不已的三弟,把那香喷喷的鹿筋填进自个嘴里。 唐劭昌好容易挣开钳制,趁着热闹要尝米酒,唐太太也不准,由是缩了缩肩膀,倍感委屈。 唐太太对小儿子百般紧张疼惜,唐生明全都看在眼里。酒至半酣,见唐太太给小娃儿又是剥虾又是剔鱼刺,唐生明忍不住道:“大哥,小鬼螺蛳要让你养成女仔啦。湖南伢子哪有不喝酒的?当年劭平像他这般大,一仰脖灌得了半瓶米酒,骑马打枪啥子都敢;劭明打小也硬气,你手底下哪个兵有胆子小瞧他俩?” 唐生智知他言外之意,然而看着被唐太太当成女娃娃般呵护摆弄的幼子,唐生智叹道:“罢了,罢了。家里统共三个孩儿,两个大的都交出去给党国,足够了!剩下这么个幺儿,生他那会我跟你嫂子就拿定主意,不教他往丘八堆里混。但愿该打的仗都叫我们打完了,好让这小子平安长大,过过安逸日子。” 半晌,唐生明也叹了口气,继而爽朗笑道:“好,冲大哥你这话,我们几个臭丘八干一杯,祝他娘的仗早日打完!”他嫌米酒不够劲,叫下人换大杯,把湖南老家的烈酒拿上来。 斟酒的下人立刻依言行事,给包括梅副官在内的几个男人斟满了一大杯香气醇厚的白酒。 “干了!”唐生智率先喝个干净。 唐生明与唐劭平也不拖泥带水,跟灌矿泉水一般,毫无压力地喝干一整杯白酒。 别看梅副官平日忸怩,喝起酒来却十分豪放,一口痛快焖完,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大赞比葡萄酒伏特加好喝十倍百倍。 今日听唐生明的意思,死鬼唐二少不忌酒,甚至有可能跟黑旋风唐劭平的酒量相差仿佛。唐劭明闻着杯子里飘出来的高浓度酒精味,心想若是往里头扔一根火柴,一准就能炸出个壮观的大火球。 此时,席间的男女老幼齐刷刷把注意力移到滴酒未沾的唐劭明脸上。 “老二磨蹭什么,这杯酒你可必须得喝!”唐生明目光灼灼盯着唐劭明的小动作,使得后者全无使诈脱逃之机。 于是唐劭明心一横,脖一仰,将一杯烈酒强行灌入喉咙。 142 第一四二章 算死草(上) 芸芝没念过书,对民俗神秘学却是信手拈来。她煞有介事地说着烧纸招魂的方法步骤,庞大的信息量把梅副官彻底绕晕。 “汉斯今晚真的能来吃饭?”梅副官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夜晚的天气冷得见鬼,唐劭明把外(套tào)脱给芸芝,故作深沉道:“那要看你的心诚不城。你认真点,别搞出差错把不干净的东西招过来……”他知道梅副官跟死鬼汉斯交(情qing)匪浅,是以也不拆穿芸芝,顺水推舟安抚梅副官青年那颗丧友的小心灵。 听唐劭明这么说,梅副官再不怀疑,照着芸芝的指挥,将地上的薄雪清了,划出个十字,又描了个开口的大圈,圈外烧香摆吃食,圈内点火烧黄纸。 梅副官满腹虔诚地叨叨念念,一会说死鬼汉斯我想你,一会又说这些吃食顶顶好。黄纸一张张地烧起来,梅副官抬起爪子抹了抹眼睛,重又盯着火光看。“他来了么?”梅副官忍不住又问一回。 芸芝冻得打了个喷嚏,依然保持着一贯的优雅道:“你的心意,他会收到的。” 不过死心眼梅副官对这样的答复显然不满足,一个劲往火堆里添纸,烧地漫天飘灰。 唐劭明大概了解梅副官的脑回路,决定给他放个大招。 “芸姐,干嘛摸我(屁pi)股。”唐劭明捂着(屁pi)股突然笑了一声。 “谁摸你了!”芸芝一愕,窘地别过脸去。 “不是你?哎哟,摸我脖子作甚?”唐劭明满脸无辜地扭头张望,顺便抓了一把雪抹到领子里。“什么东西这么凉。”他把脑袋伸过去让芸芝瞧,抖了两下掉出一大坨雪。 梅副官果然朝他看过来。 “劭明……不是我。”芸芝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可能玩过这等恶劣游戏,所以一招见效,只见她打了个哆嗦,悄然往梅副官那边靠拢。 梅副官抓紧手中的拨火棍,警惕张望四周。 下人们早就撤了,树影幢幢的后院里只有他们仨。 唐劭明不给梅副官思考的时间,脸上笑容蓦然僵住,低声道:“后边有东西往我脖子里吹气……你们瞧瞧……是不是汉斯来了……”他小时后那些香港鬼片没白看,扮起来演技丝毫不浮夸。 只见芸芝花容失色,不顾高跟鞋小旗袍的拘束,飞一般遁入内宅。 这厢梅副官也极度缺乏与整蛊者斗争的经验,加之西方传说里也有恐怖的鬼怪故事,他做梦也想不到唐劭明会挑这种时候坑爹。不过梅副官这小子居然没跑,一边往(胸xiong)前画十字一边靠近唐劭明,冷不丁暴喝一声:ssihninruhe!(离他远点!)” 唐劭明还没玩够,突然模仿魏将军的黑森口音道:“friedrich,vermisstdumich(腓特烈,你想我么?)” 惨白路灯与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梅副官猛地注意到唐劭明那只诡异的绿眼珠,立时牙(床chuáng)抖三抖,脸色变了。 魏将军从未告诉过唐劭明,他的声音与死去的魏少爷有七分相似,(身shēn)量块头也相差仿佛。 唐劭明正要越俎代庖替死鬼汉斯表达“吃食已收到”,说时迟那时快,梅副官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扑上去,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唐劭明撞了个仰八叉,顺势翻(身shēn)骑上,抓一把香灰强塞进他嘴里。 “ihm!(放开他!)” 唐劭明猝然失了头阵,精怪似的口吐白灰,与矢志驱赶死鬼汉斯的梅副官奋力搏斗。然肾上腺素飙升的梅副官气力居然比往(日ri)大了数倍,眼见挣扎无果,要挨这厮一顿降妖除魔的老拳,唐劭明索(性xing)双眼一翻,四脚一蹬,不动了。 梅副官的攻击戛然而止。这小子淳朴厚道,也不管那“死鬼汉斯”是不是来演一出人鬼(情qing)未了的,只顾胡乱拍打唐劭明的脑袋唤他醒转。 唐劭明不负所望醒转了,迷蒙道:“你骑着我作甚?” 梅副官张张嘴,自动河蟹了死鬼汉斯大驾光临的惊悚(情qing)节,含混道:“你晕了,我救你。”说罢赶紧把他拉起来。 “……呸,这什么东西?”唐劭明努力清理着嘴里的香灰,“芸芝呢?” “吓跑了。”见到新欢安然无恙,梅副官仍未放松警惕,“唐,你的眼睛绿了……” “你也发现了?唉,这样已经有些(日ri)子了。我在柏林的时候害过一次眼病,结果眼珠子教医生治绿了,几个月过去还是这副鬼样子。”唐劭明搪塞地有如行云流水,看梅副官那如释重负的表(情qing),应该是信了。为防死鬼汉斯再出来吓人,梅副官匆匆踩灭纸灰余烬,与成功回魂的新欢回屋釆补阳气,绝口不提刚才之事。 唐劭明不曾把梅副官吓尿,反倒让芸芝无辜躺枪受了惊,是以赶紧凑过去示好。 “小祖宗,你又干么丝啦?”正在牌局酣战的唐太太见唐劭明跟小孩一样整得一(身shēn)狼狈,甚觉心累。“还不去把衣裳换了。” “是,是。”唐劭明不好意思地笑着,遁上楼去。 “姆妈,我去看看。”芸芝把牌桌上的位子让给钟(爱ài)麻雀文化的梅副官,从瓷瓶里抽出一根结实无比的鸡毛掸子,款款跟了上去。 143 第一四三章 算死草(中) 满屋狼藉已教佣人收拾干净,唐劭明早间翻出来的箱笼也不知被规置到了哪里。他弯腰往(床chuáng)下探看,突然听得“啪”的一声,顿时菊花残满地伤,捂着痛处窜起(身shēn)。 芸芝手握居家必备的称手兵器,脸上不愠不怒,又照准他右(屁pi)股抽了一掸子,虎虎生风。 唐劭明狼狈跳开二尺远,笑着求饶:“大王饶命!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打了!” 芸芝那表(情qing)还是一贯的温婉娴静,“还吓我吗?”说着,晃晃手中凶器。 唐劭明连连摆手,“不敢了。”他将要凑上前,又被芸芝变戏法似的拖出个硕大的硬纸盒子挡在中间。“新做的衣裳,穿上试试。” 昨夜里唐太太随便说了一嘴要给儿子置办新衣,芸芝约摸估计了尺寸,大清早便差人去了裁缝店,更在天黑之前拿到一件红得发黑的皮袍子,外加一(身shēn)黑得发亮满脖子猞猁毛的团花缎面马褂袄。尽管仓促,这行头在三十年代的南京绝对称得上极体面的好衣裳——不过按现代人的审美,足以亮瞎围观群众的钛金狗眼。 唐劭明痛快地穿上这(身shēn)tvb气息浓烈的民国乡绅土豪(套tào)装,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报答芸芝的心意,只好腆着水桶似的(身shēn)躯大赞暖和,并(热rè)(情qing)洋溢地要与她来个感谢的熊抱。 芸芝始终淡淡地笑着,同时严防死守不让他近(身shēn)。 这时候,迟钝如唐劭明也终于觉出了芸芝的态度微妙。他猜测,此番回来芸芝对他冷淡疏离,或许是怪他一去欧洲数月音讯全无,又想起了死鬼唐二少新婚之夜落跑的旧事。他试探着握住芸芝的小手,温声道:“这几个月你受委屈了。往后我好生待你,去哪里都带着你。” 芸芝慢慢抽出手来,“劭明,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罢。” 唐劭明努力将死鬼唐二少留给他的记忆搜刮了一遍,关于芸芝,除了拜堂、发表“娶母猪”论和半夜跳窗跑路,几无其他内容。“像从前……什么样?” 芸芝不语,一副“你知道”的表(情qing)安静地看着他。 “好,依你。就像从前那样。”唐劭明不便再问,只好作罢。他觉得芸芝的意思总不至于让自己对她差些,于是试图摸摸芸芝的背缓和气氛, 芸芝垂下眼帘,说得缓慢而坚决:“别碰我。” 芸芝的反应让唐劭明大感讶异,他只好举起双手窘笑。“是,不碰。” 芸芝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我想回汉口去。”唐劭明的便宜老丈人周斓退隐后,全家寓居汉口,芸芝过年的时候想要回娘家看看,也是(情qing)理之中,然汉口离南京足有千里之遥,世道又不太平,实不似二十一世纪那般容易行路。 “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芸芝摇头。 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唐劭明觉到芸芝孤(身shēn)嫁到南京,思念远在汉口的父母亲人,也是人之常(情qing)。“那我送你去罢。” 此话一出,芸芝满眼的不可思议,继而眼眶见湿,竟流下泪来。“你……谢谢你。” “这么客气作甚啊。”唐劭明被她哭得猝不及防,不过这次他学了乖,不再上去搂抱安抚,只是翻出条手帕递给她。“上峰派我过几(日ri)入川,正好顺路送你回趟汉口看看家里人,大哥也一道去。之后我再带你去四川住一阵子,天天吃火锅、担担面和水煮鱼。到时看你的意思,你若喜欢吃鸭脖子,在汉口多耽些时(日ri)也无妨,等我办完四川的差事再去接你。” “你……不用接我。”芸芝把脸埋在手帕里,声音断断续续。 “成,都听你的。你就到汉口安心养膘,我抽空过去看你。差事完了,等你长个三五十斤,我们再一道回南京。”唐劭明笑嘻嘻安抚着芸芝。 “你又瞎说什么。”芸芝哭不下去了。 “每逢佳节胖三斤,这是自然规律。”唐劭明掰着指头数,“正月每天都是节,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十五,二月二……一个节长三斤,过32天节,你还有96斤的上升空间。贪恋鸭脖的美味还不想长膘,你咋不上天呢?” 芸芝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她咬着嘴儿白了唐劭明一眼,“你到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真是讨厌。” 唐劭明手一摊:“我这叫做直面真相,尊重科学。回到汉口,周婶定会使出洪荒之力助你成就长膘大业。” 芸芝遭他一番促狭,得再顾不得伤感,伸手就要拧人。“我看你是皮子紧了。” “哎,小梅!”唐劭明作势芸芝(身shēn)后有人,趁她匆忙收手,快步溜了。 小厅里玩牌的梅副官打了个喷嚏,抬眼便瞧见一脸喜色的唐劭明穿成大狗熊一般,虎虎生风地飞奔下楼。梅副官是个老实人,平(日ri)除了公务,几乎不怎么上街,也没近距离观察过中国人的时髦行头。他见到唐劭明脖子上斑斑点点的猞猁毛,觉得甚是有趣,忍不住上手摸了几把,扣子都教他摸开了。“真……真好。” 此时唐生智与黑旋风唐劭平均不在厅中,似乎有什么事出去了,于是唐劭明一把逮住那意犹未尽的咸猪手,使足力气拽进怀里,一脸坏笑地逗芸芝:“老婆,有人沾你男人便宜。你管是不管?”梅副官局促,越是挣扎,唐劭明抓得就越紧。 “我也要摸!”唐劭昌撇下玩具,蹦着高地往上窜,毛爪子直去抓那毛领子。 芸芝似乎觉得这一幕很辣眼睛,赶紧捂住小把戏唐劭昌的招子,看了一眼心(情qing)颇好的唐太太,微微一笑:“梅先生不算外人,不管。” 唐太太也拿花生去掷唐劭明,又对梅副官说:“福娃,莫叫他老欺侮你。” “福娃……”唐劭明抽抽着嘴角看梅副官。 “嗯。”梅副官(胸xiong)脯一(挺ting),居然很喜欢这个名字。 众人打牌守岁,梅副官应了福娃的名号,毫不费力赢到手软,连在赌场打滚十数年的唐生明都啧啧称奇。直到唐太太叫唐劭平的招财猫媳妇上了牌桌,风水方才轮流转将起来。 唐劭明不(日ri)就要会跟唐劭平入川轮调整军,到时想要方便行事,必定要与地头蛇虚与委蛇。想寻那些方便,凭唐劭平暴烈耿直的臭脾(性xing)恐怕半点指望不上。他不(欲yu)跟川军袍哥们喝大酒吸大烟逛窑子,故而打牌赌博的活计必须学上手。于是唐劭明耐着(性xing)子坐在桌旁,观察老狐狸四叔和梅副官如何出牌。 就在他围观打牌的功夫,芸芝被唐太太招上了楼,直到午夜吃饺子,方才面色憔悴地出来。唐劭明心想芸芝或许是因思念父母又加上年节的杂事劳累,于是匆忙吃了几口,便坚持陪她回房歇息。 芸芝这回没有拒绝。唐劭明殷勤地兑了一大盆(热rè)水,哗啦啦拧出条滚烫的毛巾给她。然而芸芝自从倚到(床chuáng)头的软垫上,便没再动过一下。昏黄的灯光下,芸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琉璃台灯喇叭花似的罩子。“姆妈都与我说了。” “嗯。说什么了?”唐劭明挽起袖口,大把大把地给她抹脸。 芸芝挡开他的手,问道:“离开这里,你一点也不难过?” “难过有什么用,能吃吗?”唐劭明笑了笑,蹲下(身shēn)给她脱鞋,芸芝又是往后一缩。 唐劭明只好起(身shēn),“那你自己把蹄膀泡了,早点休息。”说罢,自去洗漱更衣。 芸芝默默把脚放进去,看着那氤氲的(热rè)气,许久,轻声道:“劭明,我们分开罢。” 唐劭明以为自己幻听了,含着满嘴的牙膏粉,从浴室里钻出来,“哈?” “我不能跟你去。我们……离婚罢。”芸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唐劭明一惊。他这次回来对芸芝各种殷勤示好,难道太过猴急,教她看出了异样?他匆忙把那墙皮似的粉末吐干净,心脏狂跳着凑过去。“为什么?” 芸芝眼眶里又见湿润。“我们为什么成的亲,你忘了么?” 唐劭明心道,那必定是因为万恶的包办婚姻啊,不然那死鬼唐二少怎么会跳窗逃婚追求新生活。不过女人心海底针,芸芝今天整个人透着古怪,他得小心安抚。“我没忘,不过这几个月我也仔细想了你我的事。你是个好女人,我那时不该跑,也不该出言不逊伤你的心。芸芝,我喜欢你,今后一定会好好待你。” 芸芝神色起了变化,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惊异,片刻之后,她把脸埋进双手,颤着肩膀道:“劭明,你放过我罢。” 唐劭明看芸芝这(情qing)状,知道自己刚才一准说错了话。他心里一急,瞬间结巴了。“我……我喜欢你。” 芸芝又是摇头。 “笃笃笃”,屋里的气氛正僵,忽地门板作响。唐劭明拖着步子去瞧,一开门,就见到黑旋风唐劭平立在那里。 “老二,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唐劭平微皱着两道浓眉,一脸凝重地压低嗓子说话。 唐劭明闷声道:“什么事,就在这里讲。” 唐劭平看到了屋里的人影,紧抿着唇。“出来说。” 唐劭明刚在芸芝那捅了篓子,又见到唐劭平这副强迫架势,烦乱之下,毫不犹豫地把他关在门外。“天大的事也要等到明天。我睡了!” 那黑旋风又敲了几下,唐劭明只是不理。终于那脚步声远了。 由于唐劭明与女人这种高级生物的亲密接触经验为零,实在无法迅速安抚面前一个(情qing)绪忽然崩溃的“妻子”。他在芸芝跟前手足无措地杵着,努力回想死鬼唐二少留给他的模糊记忆片段,可惜无果。 当初唐劭明给海德里希和杜月笙那些老狐狸下(套tào)的时候都没慌过神,这时候却真应了关心则乱四个字。此时,他强烈地盼望死鬼唐二少今夜再光顾一回,好让他多打探些芸芝的事(情qing)。 他这心念一动,或许那死鬼唐二少真个有些灵验,居然立刻有困意汹涌袭来。唐劭明厚着脸皮蹭上(床chuáng),敷衍芸芝道:“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除了离婚,我什么都依你。” 芸芝还是坐在(床chuáng)头,待她终于停了低泣,扭头一瞧,唐劭明居然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144 第一四四章 算死草(下) 死鬼唐二少有些灵验,当晚便教他发了个梦,借唐太太的嘴道出他与芸芝婚事的由来。 原来民国十年那会子,唐生智在赵恒惕手下当湘军第四师的师长,他与第三师师长叶开鑫闹不合,而顶头上司赵恒锡却处处偏袒那赵师长,唐生智心中愤懑,便与参谋长周斓、团长刘兴等人喝酒解闷。几壶黄汤下肚,唐生智搂着周斓和刘兴大呼知己,教亲信卫兵将一车大西瓜分为两半,半车送去周斓家里,半车送去刘兴家里,让唐劭平跟刘家、唐劭明跟周家的宝贝女儿结娃娃亲。 唐生智精于权谋,当时虽然醉了,但丝毫不糊涂。湖南局势不稳,周斓和刘兴都是他手下的悍将,若能得这两人尽忠扶持,一个叶开鑫算得了什么,那赵恒锡又算得了什么?刘家的家业颇大,且刘兴在北伐中攒下的声望高过周斓,让他跟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长子唐劭平绑上一条船是最合适的;周家的根基不及刘家,周斓算是白手起家,好在心思缜密,在军事上也颇有能耐,让次子娶他家的长女,周家也没有理由拒绝。唐生智这一手干得漂亮,毕竟唐家是湖南省内数得上的豪族,周斓和刘兴简直像中了乐·透大奖,往后的几十年他们也的确尽忠于唐生智,此乃后话,先按下不表。 周斓和刘兴的老婆孩子吃着西瓜十分受用,并不像男人们把这事当真。只有送西瓜的卫兵们时常拿娶媳妇的事逗唐家两位少爷,想看他们羞臊。唐劭平那时候十二三岁,最听不得这种笑话,直扑上去与卫兵们厮打;而死鬼唐二少恰逢六七岁的蠢萌年纪,竟对芸芝是他媳妇一事深信不疑,只晓得嘿嘿傻笑。 过几年到了中原大战前夕,刚从黄埔出来的唐劭平一腔(热rè)血,与好友一道投福建蔡廷锴麾下。唐生智那会又跟蒋校长翻了脸,倒蒋拥汪,而闽军此时拥蒋,于是唐劭平不得不避嫌,一直“被骨折”雪藏到淞沪会战才重新领兵。民国二十二年底闹闽变,蒋系南京国民政府与福建闽军建的新政府开了战,与蒋面上合了好的唐生智深知形势于闽军不利,谎称自己得了重病,教闽军中的保定系故旧一同做局,半骗半((逼bi)bi)地召唐劭平回南京探病,顺道与死鬼唐二少兄弟二人一道跟刘、周两家成亲冲喜。这是这一步棋,教唐劭平避开了闽军战败军官们惨遭清洗的祸事,也把大学都快念完的死鬼唐二少彻底从孔家的监视中解放出来。不过唐劭平似乎满心想着奔赴前线驱除鞑虏,以死相挟,不肯与刘家小姐成这门亲;死鬼唐二少也像是突然懂得了自由恋(爱ài)的滋味,绝不配合。唐生智有高人指点,用拍花子的蒙汗药放倒了强壮如牛的唐劭平,再教刘小姐抱着一只黑毛赤冠的大公鸡拜了堂,强行把生米煮成了熟饭;死鬼唐二少比他兄长警觉,没着蒙汗药的道儿,于是挨了一顿痛打外加一针镇静剂,勉强算是成了亲——只可惜唐生智没想到这小子药劲一过就连夜逃往上海,着实让他在老亲家面前尴尬了一阵。 至于芸芝为何各种求放过,梦里头唐太太不曾交代,死鬼唐二少也没留给他半点线索。唐劭明梦里正焦急,忽然一阵想吐。他竟然看到换了一(身shēn)现代行头的死鬼唐二少在他二十一世纪的家里翻箱倒柜,满心恐惧地正在寻找什么,还不时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头张望。观察了好一会,唐劭明发现这小子是在找钱。不过他家向来不囤现金,所以死鬼唐二少除了掉到沙发底下的两枚5分硬币,一无所获。 那死鬼唐二少脸色煞白,累瘫在地,裤兜里的钱包也掉了出来。里头也是一分现钱都没有,不过两张□□还在。忽然门口有脚步声,外边居然有人在撬门。报警器的蜂鸣声响了不过一秒,便被人从外面不知怎么弄得没了声。 死鬼唐二少弱爆了,这回来的是专业入室抢劫队伍!说来也怪,唐劭明发觉自己似乎已经适应了民国是我家的设定,竟然完全是以吃瓜群众的心态围观自己从前的家被不明人士入侵。 “菩萨啊,那群疯子追上来了……”死鬼唐二少似乎知道那些人,更加惊惶。 唐劭明不由好奇:“谁们?” 死鬼唐二少突然听到了他的言语,瞬间露出极度惊恐的神(情qing),吓得一时爬不起来。 唐劭明看他这幅怯懦模样,无名火起,就这胆量还好意思说是军人世家的儿子?唐生智和唐生明真是吹得一嘴好牛,这么个嫩皮少爷只晓得欺负芸芝窝里横罢!唐劭明一把抓住他领子,忽然手一陷,整个人扑进死鬼唐二少那躯壳里。死鬼唐二少吓得大叫一声,唐劭明立刻抬手死死捂住两人共用的嘴。 这感觉太奇妙了。 死鬼唐二少在挣扎,这躯壳也因此变得不太容易控制。就这一会工夫,唐劭明已经读到了死鬼唐二少脑子里的讯息。门外那群人绝非善类,死鬼唐二少之前似乎还被他们抓到过,往胳膊脑袋(屁pi)股上打了好几针。“老实点,老子来救你的。”他强行压制住死鬼唐二少的动作,拿起了地上的手机、钥匙和钱包,醉汉似的摇摇摆摆往地下室走去。 死鬼唐二少快吓疯了,幸而他还有些残存的理智,不再奋力反抗。唐劭明走进地下室,反锁了门,从保险箱里摸出一把glock17手·枪。这枪是多年前他那雄(性xing)荷尔蒙爆棚的亲娘送给他的,不过自从靠狗屎运通过了(射shè)击考试,他就再没摸过这玩意。 唐劭明把弹夹装满,子弹上了膛,跟着便走到地下室尽头的小天窗下边。感谢魏将军的凶残和梅副官的严格,他嘴里叼着枪,踩着旧家具猛地跃起,壁虎一样扣住了窗框,使尽吃(奶nǎi)的力气钻了出去。 他悄无声息躲到垃圾桶背后,盯着前门外那些跟他家门锁抗争的贼们。乖乖,天还没黑呢,一二三,四个人,穿着火警队的夜光制服,明目张胆撬门抢劫。 唐劭明紧张地捏了把汗,躯壳里的死鬼唐二少低声道:“我看见他们杀人了。我一定是疯了……额……我怎么跟自己说话……呃?!” “不准胡思乱想,你打扰老子了。”唐劭明敲了一下这躯壳的脑袋。“这帮人堵着出口,车是开不成了。银·行·卡密码是0900,不会用取款机,就拿着钱包里的(身shēn)份证去柜台刷脸取钱。”唐劭明正琢磨着怎么逃出去,忽然看到大门外一个熟悉的(身shēn)影。他的德国好邻居壮汉卡尔正推着婴儿车买菜归来。 机不可失!唐劭明猛地从垃圾桶后边跳起来,大吼一声:“karl!” 卡尔听到了他的呼喊,(热rè)(情qing)洋溢地看过来。“hey,gruessdischloder”(嘿,你好啊!你家钥匙又丢了还是咋?) 门前的乔装抢劫队伍显然吓了一跳。 唐劭明松了一口气,刚要上前,后腰被一物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 是枪。 背后有人。 “”(要我帮忙吗?)卡尔丝毫没发觉异样。 唐劭明咬牙看着卡尔,又看了眼婴儿车里的小娃娃,沉默了片刻。“nein,danke……”(不用了,谢谢……) 他眼看着卡尔慢慢走远,进了家门。 背后那人粗暴地拧住了他的胳膊,将人按在垃圾桶上,瞬间下了枪,往他脖子上扎了一针,就把他扔在地上。 剩下几个乔装成火警的劫匪脸上带着谜之微笑走了过来。 唐劭明被那一针扎得脑袋发胀,舌头大得说不出话来。他拼尽全力捞起垃圾桶盖,削到一人腿上,疯了似的往街上爬。 再往后的事他就记不得了。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等到(胸xiong)口一痛睁开眼,他还是躺在百子亭唐公馆的大(床chuáng)上,只是芸芝不在(身shēn)边。 屋里烟雾缭绕,尽是塔香的奇异味道,(床chuáng)头坐着个脸生的清俊男人,着一(身shēn)喇嘛赤袍,嘴里念念叨叨唱着不知是经还是咒:“嗡!都呐别渣哈……” 这男人手里也没闲着,攥一把金刚降魔杵,照准唐劭明的心口窝戳了又戳。 145 第一四五章 看好戏(上) 这景象太过诡异,唐劭明顾不得多想,一把攥住他手腕夺了降魔杵,顺势一扑,将这怪人死死压在地上。 恰是此刻,唐生智从烟雾里一个箭步窜出来,扳住唐劭明肩膀竭力要将他俩分开。“顾先生!”唐生智十分关切那怪人的安危,唐劭明立刻明白过来,怪人顾先生是唐生智请的。 “无碍。”顾先生盯着唐劭明眼睛,没有一丝畏惧惊惶。 唐劭明发现这厮嘴角居然渐渐流露出一抹令人心里发毛的笑意。于是他甩开唐生智,也放了半僧半俗的顾先生。 顾先生得了自由,起身掸掸喇嘛袍,径自上去打开窗,驱散一室烟气。“一体双生,有趣有趣。” 唐劭明心里咯噔一下。这姓顾的话里有话。难道……绝对不可能。 “求师父开示。”唐生智双手合十,一脸虔诚。一个拿着国民政府俸禄,曾经统率十几万雄兵的将军,对一个神汉如此恭敬,看着着实可笑。 “你要的儿子,我招来了。”顾先生话声清清淡淡的,唯有说到“你”字之时故意顿了顿。唐生智未发觉异样,唐劭明却更警觉了。 唐生智连连点头。 “行逆天之事,必有报应。两年之后,就在此地,当有一场大劫数。”顾先生说着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慢吞吞穿衣系扣的唐劭明。 唐生智不禁追问:“什么劫?” 顾先生不语。 “可有破解之法?” “一体双生,二首录一。”顾先生叹了口气,以指作笔,在窗玻璃上写了六个工整小字——金陵王,己亥岁——随即抹去。 屋内静寂无声。 一句话,一行字,动了唐生智的心弦。两年后,金陵王?! 这年代的人对干支纪年十分熟稔,唐生智立刻想到了前光绪二十五年和民国四十八年。至于“一体双生,二首录一”,或是一山不容二虎,当有火并之意。又或是这二人来自同一个家族,在南京会师?民国四十八年还早,他也并非光绪二十五年生人,不过顾先生既然在此地此刻对他说这话,又说到什么劫数,此事定然与他老唐家有关。哇呀呀,顾先生的大神通着实高深到摸不着头脑。 唐劭明一个现代人,哪不晓得已亥岁是什么日子。他小时候倒是背过一首诗叫《已亥岁》,这诗还有个随便到尴尬的名字叫《二首录一》。“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个中名句。顾先生说的莫非是这首诗?这诗里讲的东西可不怎么吉利,说的是安史之乱后战火蔓延到整个江汉流域进而席卷全国之事。不过这个金陵王…… 唐劭明猛然心念一动。他知道这顾喇嘛是什么人了。 野史上有一个说法,道唐生智信一个姓顾的术士之言,认为自己前世乃是金陵王,于是请命驻守南京,后弃城而逃,终酿被日军屠城的惨案。这人姓顾,唐生智管他叫师父,那他一定就是正史野史皆有其名的密宗三大家之一——净缘法师顾伯叙(注:1)无疑了。 唐劭明早前在硬盘资料里找过唐生智和唐生明家的生平资料,其中就读到过顾伯叙这个有名的神汉。唐生智年轻那会刚在湖南带兵,很为部队纪律散漫的事发愁。然而部队里淳朴的农民兄弟和收编的土匪们大多目不识丁,谈起信仰,他们只晓得拜菩萨弥勒最有用。于是顾伯叙给唐生智想出用佛法提高军队凝聚力这一奇葩招数,让全体官兵跟唐生智一起剃度信了佛。唐军自此改称“佛军”,丘八们人人胸前挂一枚拳头大的佛牌,刻着佛家五戒,以示为民请命受佛祖庇佑。百姓们私下里管顾伯叙叫顾和尚,唐生智也因此也被保定系的旧识老友和中原大地的军政敌人们冠以“唐僧”之名。唐劭平和唐劭明的老丈人刘兴和周斓也不行得了“猴哥刘”和“周八戒”的绰号。 想当年,佛军一上战场,一大群口宣佛号冲锋陷阵的和尚兵立刻取得了不俗战果,懵逼的敌军被打得屁滚尿流。不过和尚兵们毕竟是被长官强行剃度,免不了偷偷喝酒吃肉打牙祭,于是时间一长,无视戒律的人越来越多,战斗力也没有原来那么惊世骇俗了。 这位顾和尚不光在密宗佛法上颇有造诣,上知天文下至地理,野史上还说他能掐会算通晓过去未来。唐劭明听他说“一体双生”,心里有些打鼓,不过他丝毫不信顾和尚有什么神通,估计这人也就是心思活络脑洞大,挠得准金主唐生智的痒处,善用《推背图》之类的玄学蛊惑人心,外加对当下的政治军事局势颇有研究而已。 “入冬后日本人攻打南京,叫金陵王的转世灵童出来守城?嗯,还可以叫金轮法王和雪山魔女前来加持。”唐劭明刚从噩梦中醒来,空着肚子看顾伯叙装神弄鬼闹了半天,闻着屋里还没散尽的塔香味,直犯恶心,语气便极刻薄。 他一抹嘴,觉到有些一样,一看,怎地抹了满手鼻血?糟了,入冬……他现在明白了,只要一对外人透露未来的剧情走向,这*就要遭虐。不过一直以来他做的篡改历史事实的大小事算起来也有一箩筐,按严重程度看,他早就应该去天上找神佛菩萨串门了。难道他只要不用两片嘴贸然预言未来,做什么都没事?这逻辑不科学啊。 唐劭明摸不清这当中的规律,乖乖闭了嘴,溜去擦洗脸上的血污。 顾伯叙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壁钟“铛铛”地敲了十二点,极品爹唐生智的形象似乎有些变化,居然叫佣人把唐劭明的午饭端进来吃。 很快,唐劭明生平第一次在他便宜姆妈唐太太等一票亲属外加梅副官的监视下,被摆布着躺在床上,像双手残废的重伤号一样张着嘴,忍受唐生智像填鸭似的喂他吃饭。尽管他一再辩称自己是睡觉时吸多了炉炭里有毒的一氧化碳导致昏厥,但无人肯信。 一大碗米饭下肚,塞得唐劭明直翻白眼,忽见唐生智的勤务兵噔噔瞪跑上来,喊说:“报告!魏采尔来了!” 唐太太闻言脸色骤变,母狮子一样扑上去,生生扯下唐生智一撮头发,吼道:“你干的好事!把那洋鬼子打发走!” 梅副官张了张嘴,满脸费解。“哦,哦,对不起。” “不是说你!” 唐生智捂着脑袋,疼得不行又不好发作,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唐生智还没安抚完愤怒的老婆,一个彪悍人影已经立在房门口。 “跟我回家。” 146 第一四六章 看好戏(中) ?魏将军就是这么不合时宜地登门造访了。| 清早,芸芝听见唐劭明又喊又叫地说胡话,使劲推他一把,居然抽抽了两下不动了。芸芝骇然,立刻跑去惊动全家。 唐生明脑子最灵光,旋即把南京城最好的西医院大夫掳了来。然而大夫瞧了半晌,说唐家二少爷多半患了梦游症,外人不得打扰,得静候他自个醒转。唐生智信不过西洋人的说法,亲自请来他的密宗“上师”顾和尚,求顾和尚给儿子驱邪招魂。众人忙乱的当口,梅副官听不真切,只道好基友唐劭明突然染上了要命的绝症,赶紧给魏公馆挂电话。 魏将军向来是枕戈待旦的楷模,大过年被人扰了吃肘子喝啤酒的美梦,智商仍然一秒上线。行动力惊人的魏将军即刻冲进唐劭明住的小屋,从床底拖出那装满各种药品和奇异物件的旅行箱,驾车直奔百子亭。 唐公馆的管家百般阻拦,然魏将军救子心切,扛着四十公斤的庞然大物,一把推开下盘虚浮的老管家,直闯进去寻人。 唐劭明这厢正教那顾和尚打量得百般不适,见了魏将军,如同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魏将军把旅行箱径直扛到床前,熊掌往那庞然大物上豪气一擂:“药来了。” 唐劭明点点头。“我吃过了。”赶紧把箱子往床下塞。 顾伯叙一双细长贼眼已经瞄见了那不同寻常的锁头和轮子,转了两圈又停在唐劭明脸上,五根手指头屈屈伸伸,又开始联络与他相熟的神佛鬼怪。 魏将军往唐劭明脑袋上摸一把又拍两下,动作一如既往地粗暴,带得整张床吱嘎作响。唐劭明习惯了这等粗糙简约的问候方式,傻笑一声:“嘿。” 魏将军从喉咙深处回应一声“哼”,表示放了心。 唐劭明待要跳下床,魏将军一把将他按倒,“休息。”魏将军转身看着头顶缺了一撮毛的唐生智与母狮子一般的唐太太,开始往衣兜里掏摸。 魏将军居然变出个薄薄的小红包,递到满怀敌意的唐太太面前,“请您收下这个。” 唐太太被他这么一搅,怒气更盛。“洋人,你么子意思?” “这是我跟我太太培育了二十几年的花种子。如果她还活着,也会希望把它们送给您。”魏将军说得无比诚恳。这套路太清奇,众人一时都有点懵,连跟了他大半年的唐劭明也参不透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说来也怪,唐太太尽管心中怨愤,竟没发作出来,住了片刻,还是接了那东西。 “我想与你们二位谈谈。”魏将军直奔主题。 唐生智用余光瞄了眼一身煞气的老婆,感谢佛祖,她没扑上去手撕魏将军。 魏将军靠着画风清奇的礼物成功争取到了恳谈的机会。 唐劭明脑补出无数个唐太太把魏将军挠得一头一脸血的惊悚画面,然而此时他也无能为力,只好教魏将军自求多福。 很快,隔着一层厚实的楼板,他听到了唐太太愤懑的哭喊,还有瓶罐玻璃摔烂砸碎的巨响。唐生明与唐劭平三步并两步跑下去支援,屋里围观的女眷们为着避嫌,也相继散去。 此间就只剩床上躺着的唐劭明,满腹心事的芸芝,和那装神弄鬼的顾和尚。166阅读网 147 第一四七章 看好戏(下) 顾伯叙丝毫不觉得尴尬,他扯过一把椅子坐下了,就像观赏美术馆里的抽象画似的盯着唐劭明,半擎着的一双手掐掐算算没个停歇,面上神情却越发凝重。︾樂︾文︾小︾说| 唐劭明心道这神汉又在作怪,不过魏将军很快就要接他离开,这时候他不想横生枝节。 突然,这顾伯叙嘴里呜噜呜噜念起藏话来,手里结了个造型诡异的印,好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掐算终于停了。他从左边袖管里摸出个斑斓油亮的玳瑁壳,直往额头上磕。 “笃!笃!笃!” 磕到第三下,顾伯叙脑门没砸出坑,玳瑁壳里倒吐出个铜钱大小的黄纸包。 顾伯叙看也不看,拾起那黄纸包给了芸芝,哑声道:“遇大危难,找个无人僻静之处打开此物。若教第二人看见,天降灾祸,便再不可解。” 芸芝战战兢兢地接过,满是感激地向顾和尚道谢。她背过身去,把那东西小心收纳起来。 唐劭明无奈地看着被神汉唬住的芸芝,盘算着过一会就哄她拿出来瞧瞧里头是什么鬼。 顾和尚喘了几口长气,又对唐劭明道:“西南五黄廉贞星失令(注:1),乃至凶之数。倘若非要往蜀中去,定要记住四川王的烟枪万万摸不得。断人财路,人便断你生路。” “嗯。”唐劭明暗自疑惑,这顾和尚从何得知他要入川?而且又偏巧提到四川王刘湘与鸦片这两宗?反正无论如何不能是算卦看相批出来的。 “二少爷好自为之。若缘分未了,命数未尽,老和尚还会再来。”顾和尚说罢,一张苍白瘦脸露出个让人猝不及防的笑模样,晃晃悠悠地离去了。 芸芝轻轻地走过去,把门掩上。她很信顾和尚的说辞,“顾师父的话从未失过准头,你与大哥想想法子,都别去四川招惹凶神。” 唐劭明笑着看她:“嗯,不招惹。” “当真?”芸芝不敢相信他竟答应的如此痛快。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唐劭明跳下床,打算到楼下瞧瞧魏将军的脸有没有被战斗值爆表的唐太太挠烂,“有我在,大哥不会惹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未完,速速补齐 注: 1在风水学里,五黄星主招灾惹祸,轻者患病,家事不和,事业不顺,重者死亡、坐牢、伤残、破大财等凶灾横祸,是九星中凶性最大的一颗星,五黄为流年关煞,五黄廉贞星失令为至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