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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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南屿》作者:凉蝉【完结】
文案
陶南屿盗走了母亲的骨灰罐。
她唯一的心愿,是带母亲回真正的「家乡」。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南屿,乔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风筝和风筝线的故事
立意: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第1章 乔慎:有钱不好吗?
◎乔慎最大的天赋和最糟糕的命运,都是「有钱」。◎
突降的锋面雨带来七级大风,航船暂时停运。
和其他人一样,乔慎也被困在码头。
他打开手机,立刻看见经纪人涂斯的数条信息。
涂斯迷信,年前就给乔慎算过命,师父称今年不宜近水。乔慎上岛度假,涂斯又专程求问,师父起卦落卜:恐被漩涡困扰。
几条信息都是师父手书的注意事项,乔慎看得腻烦,关上手机。
广播里传出热播的古装仙侠剧主题曲。
身边的小学生随着音乐哼唱,乔慎转头盯着他。
小学生唱得不准,被他一看,声音细如蚊蚋。
「唱得不错啊。」乔慎笑眉笑眼,「你喜欢这个剧?」
没等他跟小学生攀谈出结果,警惕的母亲已经将孩子拉走。乔慎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有些后悔:如果没有这些装备,孩子必定立刻就会认出,他是剧里极受欢迎的反派「沈沧溟」大魔王。
那剧质量原本不算太好,但疫情期间有戏可拍已经十分难得。涂斯拿到剧本大纲,立刻去寻高人。
沈沧溟原本是阻碍男女主与世间太平的恶人,黑魆魆血沁沁一块背景板。高人出手,改得大刀阔斧,沈沧溟从背景板变为精彩程度仅次于男主的重要人物。剧一播出,乔慎果然人气飙升。
写剧本时早已埋下各路营销方案的引子:剧情上爽点虐点一个不落,视频早已剪好,滤镜bgm加得动人;和男主女主各有cp感,正打反打绝不落空;开拍之前运营好乔慎的微博小号,以供粉丝考古……还有拍完虐心戏后乔慎在躺椅上抹泪发呆的小视频,虽是巧合,但极其有用。
乔慎老实在微博解释:因为美瞳歪了,很难受。
结果引来数万评论:真诚是唯一必杀技!
反正他这次独自出门,离家18小时还未被任何人认出,实在可喜可贺。
想到这里,他紧张地压低帽檐。
候船厅外风雨狂怒。
朝海那面有巨大的落地幕墙,此时幕墙前站了个女人,穿藏青色薄外套,少年般的短头髮,正按动打火机点燃牙齿咬着的烟。
打火机只跳了几颗火星。
她顺手丢了火机,左右一看,眼尾掠过乔慎,走向安检口。
安检口外的违规物品收纳处是个透明塑料盒,她装作看通知,伸出尾指,藉助外套掩护,在塑料盒缝隙中扒了几下,勾出一小盒火柴。
拿着火柴回到原本的位置,她背靠玻璃,用手掩住叼在嘴里的烟,擦亮火柴。
乌云阴沉,暴雨如注,折断的树枝和gg牌在狂风里打转。明明背后一片末日景象,她却专注手心一簇火光,眼皮低垂,被摇动的火苗微微点亮。
熄灭火柴后,她扬手一抛。
乔慎下意识接住那盒火柴。
女人有一双鲜亮的,容易让人误会的眼睛,那眼睛此刻笑着:「你一直看我,我以为你想借火。」
她并未点燃那支烟,因小学生在她附近坐下了。乔慎故意压低声线,冷漠回答:「谢谢,我不抽菸。」
是搭讪吗?是搭讪吧。乔慎懊恼,是不是伪装不到位?是不是被识破了?这女的是不是早知道自己行程,专门在这里等着?是不是……
半天没有回应。再抬头,女人坐在行李箱上,已经背对乔慎,欣赏起窗外混乱疯狂的雨景。
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天就晴朗了。
乔慎在贵宾区坐下,眼前是360°观景窗。母亲打来电话,让他在外面多玩几天再回家。
乔慎应付式嗯了半天,看见短髮女人也走进贵宾区,就坐在自己斜前方。她很高,座位上露出半个头顶,很完美的发旋。
乔慎上岛后在民宿住下,出门进门都戴鸭舌帽和口罩墨镜,过分严密的防护引来民宿老闆怀疑目光。
他搜索一番,步行前往岛上最出名的牛杂店。到店后发现烫牛杂的正是码头上看雨景的女人。
她耳朵塞一只蓝牙耳机,摇头晃脑,利落地从大锅里捞出牛腩、牛百叶和牛肉丸。
「我要一份……」乔慎看招牌,「全家福。」
全家福分量不少,包括店里所有牛杂和丸子,还可以加一份伊面。乔慎扫码付款,说:「不要葱,不要香菜。」
女人在碗里狠狠加了一大把葱和香菜,不要钱似的。
乔慎:「……」
他深吸一口气。
这种吸引自己注意的方式,很少见。粉丝都知道乔慎极其讨厌葱和香菜的气味,乔慎有点儿钦佩她反其道而行之的勇气。
此时老闆从店里跑出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怎么能让客人自己烫……」等女人抬头,他愣住,「阿南?你什么时候回岛的?」
「刚回。」女人也扫了店里的二维码,微信收款到帐的声音响起。她端起堆满香葱香菜的那碗,往嘴里夹一块牛腩:「这个客人,全家福,不要葱不要香菜。」说完看也不看乔慎,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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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尴尬,低头轻咳。
海边一丛接一丛长满三角梅,花色紫红浓稠。梅树偏僻处有张竹床,面朝大海。乔慎端一碗满得快溢出来的牛杂坐下,边吃边晒晚霞。
岛很小,骑自行车半天就能绕岛一周。那些景色也并不比乔慎从小看过的海外胜地优秀,他上岛才一小时,已经觉得百无聊赖,开始犯困。
平时出门身边总有一群人陪着,怎么玩怎么闹,别人会给他出主意。这回独自出行,乔慎连玩的劲儿都没了。
竹床冰凉,乔慎睡了半小时,起来时被蓆子夹断几根头髮,头皮很疼。
天彻底黑了,他被海滩上的木头房子吸引目光。房子是原木风格,地板架高,涨潮时海水几乎涌到门口,房子像漂在水面的小城堡。里头不少人,喝酒弹琴聊天,十分热闹。
乔慎想进去,又怕被人认出,脑中一堆乱七八糟想法滚滚而过,最后往人少的地方走。
沙滩角落全是乱石,有人坐在石头上架起小烤炉,香味生勐地扑到乔慎脸上。
他忍不住走近,那人忽然回头。对上目光,俩人都是一愣。
是在码头和牛杂店都见过的女人。
一日遇她三次,不知是劫是缘?——乔慎想起剧中台词,转念又暗忖:好土。
「对不起,今天以为你是店员。」既然被发现了,乔慎只好道歉。
女人摆摆手:「没关系。」
她在烤鱿鱼干,见乔慎一直看,便拧了两根鬚鬚给他。
乔慎没吃过晒干再烤的鱿鱼,很新奇,摘了口罩把鱿鱼须放进嘴巴。先吃惊于它的嚼劲,牙齿研磨几下,舌头便品出了很特别的鲜香。
女人并不看他,专心往鱿鱼干上刷酱料。他此时也终于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不认识自己,便坐到女人身边看她烤。
没多久就获赠一小片烤好的鱿鱼干,吃的时候得用手撕成一缕缕,鱿鱼的纤维清晰可见。乔慎想起每周得更新两次微博和ins,便用手机拍照。周围昏暗,正要打开闪光灯,女人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他打光。
被人偷拍过太多次的乔慎立刻用鱿鱼挡住脸。
古怪的沉默中,唯有烤炉噼啪作响。
「你通缉犯?」女人问。
乔慎不知她怎么得出的结论:「……我拍戏的。」
对方恍然大悟:「劣迹艺人?」
乔慎一时间想不出应对:「没有,拿过奖。」
女人笑得很脆。乔慎耳朵发热。
乔慎已经放下了手。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手机光线里。
她居然还是没认出自己。乔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落后于时代。
即便不看电视,难道她不逛商城,不买护肤品、化妆品或皮包?自己的代言gg遍布城乡,居然有人不认得自己?他知道这想法太自负了,可一种奇特的不悦从心底升起。
乔慎从小就不同凡响。
父母都是商人,家底丰厚,养出他无忧无虑的白皮肤黑头髮,没有人比他更醒目。
他去照相馆拍周岁照,光腚坐起,抱着布老虎咯咯乱笑。因太过标緻,照片转眼被人盗走,印在画报上、贴纸上甚至脸盆上,卖遍全国。
他上幼儿园,开口就用英文介绍自己,语速飞快抑扬顿挫,老师满脸茫然,呆呆鼓掌。
他和保姆走在街上,星探想介绍他当童模。他竖耳朵听了一会儿,响亮回答:我零花钱都比这个多。
父母带他去拍戏,连拍几条都是一次过,老戏骨都主动来找他合影,皱巴巴笑脸贴在乔慎不高兴的小脸蛋边上。
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人们对孩子的演技有最大限度的宽容。
孩子哭,孩子笑,都能引出观众最贴心的反应。哭得有多惨,收视率就有多高。剧《大院人家》播出后,大家都夸他演得好。
于是他接到的每一个戏都雷同:年代背景,惨兮兮的童年,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丢,哭个没完没了。
乔慎长大后不想哭了,锦绣前程急速黯淡。
但没关系,他身后有强力支撑。
他参加节目,读网友毒舌评论。有个人说:乔慎最大的天赋和最糟糕的命运,都是「有钱」。
他问镜头后的人:有钱不好吗?
这一段被完整播出。真诚是真诚,但真诚得很可恨。乔慎被涂斯拎去上三万块钱一节的情商课。朽木难雕,老师最后给出三个字建议:少说话。
但此时不说不行。乔慎字正腔圆,试图证明什么似的:「我是乔慎。」
女人拉长声音:「哦——」
她脸上并不是感兴趣或者惊奇的表情。乔慎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你好,我叫陶南屿。」
乔慎握住了伸过来的洁净瘦削的手,贊她名字好听好记。
能交到这样一个不认识自己的朋友也挺好。乔慎心想,也许这趟假期值得……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大明星?」陶南屿笑着,「拒绝的话,我就告诉所有人大魔王沈沧溟的坐标。」
乔慎立刻收手:「沈沧溟从不受人威胁。」
陶南屿:「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她好坦荡,语气和表情完全没有威胁的恶意,眼睛笑得弯弯,在「很小」上加重语气。
乔慎嚼着那十分耐嚼,又相当好味的鱿鱼干。他一定是太过无聊,居然真的问:「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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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指向岛上唯一的山:「挖坟。」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的一年好,这次写了个很奇特也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希望你们也喜欢她。
---
谢谢标准包子脸、冷杉和夏宁的地雷,请尝尝好香好香的烤鱿鱼干。
第2章 陶南屿:我看过你的裸体。
◎陶南屿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
乔慎以为自己听错,半晌才重复:「挖坟?」
陶南屿熄灭烤炉的火,示意他跟自己走。
乔慎当然没有移步。他惊奇地看陶南屿背影,因为对方太过于理所当然,他甚至以为这是什么隐藏了机位的综艺,专门偷拍路人反应。
但这小片沙滩上只有他和陶南屿两个人。陶南屿回头看他时他犹豫了。
他剎那间想起算卦师父提醒过什么。
「把话讲清楚。」他对陶南屿说。
过去岛上盛行土葬,渐渐衍生出一个习俗:新死之人需在祖坟外找个风水合宜的地方下葬,五年后血肉化尽,再拾骨移入祖坟。
陶南屿母亲过世五年,她今年清明回家,正是为了做这件事。
「一定要在晚上挖?」乔慎问,「没有人帮你?」
「就是今晚,而且必须由孩子亲手去挖。」陶南屿认真道,「家里人还有其他事,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完成的。」
乔慎:「不一定需要我。」
陶南屿:「别人不行,必须是你。」
乔慎:「为什么?」
陶南屿诚恳:「我妈妈特别、特别喜欢你。你拍的《苦葡萄》,她每年都要看。」
《苦葡萄》是乔慎当主角的第一部 电视剧。《大院人家》里他是男主角的童年时期,《苦葡萄》中他是绝对的主角,是在饥荒年代背着弟弟妹妹的尸体,艰难寻找父母的七岁小男孩。
「葡萄」是主角的小名,他回乡的路程被眼泪泡得酸苦,是乔慎演戏生涯中哭得最多次的一部戏。他本来就有一双葡萄般的黑眼睛,又圆又亮。拍完播出,大江南北没人不知道「葡萄」,没人不为「葡萄」哭过。
乔慎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过「葡萄」。他不禁再次打量陶南屿。
看陶南屿的反应,她显然早就晓得自己身份。但她说话、行动都超出乔慎可理解的逻辑。
这种接近的方式让乔慎感到新鲜。他心头涌出「果然如此」的雀跃。
他正了正帽檐,望向陶南屿背后的小山,听见陶南屿喊:「『葡萄,跑啊!』」
浪涛的唿吸中,她年轻蓬勃的声音汽笛一样响亮。
乔慎笑起来。陶南屿倒退着走,哼起《苦葡萄》主题曲。
「葡萄,跑啊」是剧里的名台词。男孩葡萄在路上无数次奔跑、跌倒,帮他的每一个人都这样鼓励他。他在大雪中背负身上两条小小尸体,忽然爆发力量,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葡萄,跑啊。葡萄,跑啊!
拍那一场戏的时候,剧组里的人也这样在镜头外为他加油:葡萄,跑啊!!!
小小的脚掌踏过雪地,在山谷的积雪里留下红梅一样的印记。
「小时候妈妈总和我一起看你演的戏。」陶南屿说,「她知道你好多事情。」
乔慎渐渐放松,不再充满提防。
「你喜欢猫和狮子。你家里有三辆脚踏车,最喜欢红色那辆。你头髮特别多,刚吹干的时候像爆炸头,她每次看到都会笑。我的头髮软,她摆弄过,可惜没成功……」
陶南屿说了很多,从《苦葡萄》到沈沧溟,乔慎意识到的、没意识到的,她居然全都晓得。
乔慎从没见过这么在意和了解自己的人,但陶南屿面对自己却丝毫不狂热不欣喜。乔慎不能解读这种矛盾。一定是太紧张了,见到偶像,或者说见到最崇敬的人,谁会不紧张呢?乔慎说服了自己。
他察觉有一些秘密隐藏在陶南屿的言语里。但他没嗅到危险的气息。
乔慎吃着鱿鱼干,终于慢吞吞跟上走向小山的陶南屿。
从山脚走上去不过百米,路就断了。小岛尚在开发,山上都是岛民坟墓,开山修路的阻力很大。乔慎点亮手机电筒,跟在陶南屿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一直盯着陶南屿柔顺的头髮。
涂斯若知道他这样鲁莽草率,肯定气得光头噗噗冒烟。
像是听见他的心声,陶南屿回头沖他笑笑。
「放心,不会真的让你挖坟。」她说,「你跟我妈说说话就行。」
乔慎正思考如何帅气接上话茬,陶南屿难掩戏嚯地继续:「对了,我们看过你的裸体。」
乔慎:「……?!」
拐过无路的密林,借着海滩上映过来的灯光,乔慎看见山腰几间平房。房中一片漆黑,门前长满杂草。
大门没有锁,陶南屿直接推门而入,木门发出危险的声音。
乔慎还惦记着刚刚的晴天霹雳。他从影这么多年,从来没为艺术牺牲过肉.体,不禁紧随陶南屿身后:「你刚刚说什么?」
房梁早已塌了,陶南屿在杂物堆里翻找。左右各一扇门,左边的房间被泥石填满,右边倒还安全。
乔慎忘了自己的问题,他看见码头上见过一次的行李箱就放在屋子里。
他惊讶极了:「你住在这儿?」
陶南屿:「我小时候就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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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拉了拉垂下来的灯绳,唯一的灯泡并没有亮:「太不安全了。」
说完就听见陶南屿笑声。
「一个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敢跟着我到这里来。你还担心我不安全?」
「一个像你这么瘦的女孩子,和我这样的成年男人到僻静地方来,」乔慎说,「你认为谁更不安全?」
「我很放心乔慎。」陶南屿答,「乔慎是最完美的好男人。」
乔慎眯起眼睛。
这句话看似赞美,实则狠贬,是某期谈话综艺中主持人嘲讽他的话。主持人是他前女友闺蜜,嘲讽起乔慎毫不留情。他那段恋情结束得不够体面,于是她越是揶揄乔慎,节目里的其他嘉宾就笑得越厉害。
这世界被人笑、令人笑,是头等善事。乔慎不在意这种奚落。
但节目播出后,很快就因其中一个嘉宾锒铛入狱而永久封存。它存在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小时。
娱乐圈的事就是这样,比大海还要反覆无常。而会在当时追着名气平平的他、第一时间看他节目的,除了死忠粉丝,还会有谁?
是你妈妈喜欢我,还是你喜欢我?他咽下这个问题,看陶南屿的目光充满了瞭然的得意。
乔慎走进那唯一安全的房间,陶南屿的行李箱就放在门口。
房间很小,地面没有砖石垃圾。进门后左侧一张床,右侧一张书桌,堆满杂物。书桌前头是被木板封死的窗户。
桌上散落破烂的小学课本和练习册,还有几本病歷,病人叫陶良女。
他扭头想问陶良女身份,手机灯光照到灰黑的墙上,掠过一片雪白的肉光。
乔慎一顿。
他真正的不祥预感此时才蓬勃冒头,随着灯光完整照在墙上,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张陈年的贴画。
贴画用钉子固定在墙上,旧得褪色。春季很潮湿,锈水在画和墙上淌了好几条黑色印子。
画上一个圆胖的小婴儿,怀里抱着布老虎,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时候还没有遮羞意识,他一.丝不挂,屁股光光。
乔慎几乎惨叫起来!
陶南屿靠在房间门口,努力绷着脸:「哎呀哎呀。」
乔慎冲过去想撕下那张贴画,在最后一刻控制自己停手。陶南屿说过的话串起来了。
「这是你妈妈贴的?」他咬牙,「这就是你说的,她从小喜欢我?!」
陶南屿这时候的笑才像真心:「你现在跟小时候挺像的。」想想她又补充,「当然我指的是脸。」
在黑暗中,乔慎的脸已经烧得发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我可以撕下来吗?」
陶南屿没料到他会询问:「你想撕就撕。」
「这是你妈妈遗物,我不能随便动。」乔慎答。
陶南屿嗤笑一声,走过来撕下了。她身上有烤鱿鱼干残留的香气,掺杂旧房子里的潮湿霉味往乔慎鼻子里钻。那是种毫不浪漫,毫不煽情也毫无诱惑力的气味。
纸片清脆地响,她撕碎、叠起,再撕碎。
「她真的很喜欢你,怀我的时候天天看你的画报,希望我长得像你。」陶南屿说。
乔慎脸上的红热消退,他斜睨陶南屿,不否认自己有一张优越的脸。
「所以我出生之后,她很失望。」
乔慎愣住了。
陶南屿把碎屑抛向空中。纸屑像雪片在灯光里飘落。
「结束。」陶南屿又是那种清脆透亮的笑声,「喂,走吧。」
乔慎心里有点儿沉重。这沉重让他很不快活。他从陶南屿手里夺过铲子,跨出了门。
小山看着不高,但树木茂密,夜晚很难行走。
这里气候湿润温暖,植物长势疯狂,一年足以让小树野草填满山路。只有清明时节,祭拜的人才会上山砍树拔草,清理出通道。乔慎三两步走到陶南屿前头,负责开路。
他以为陶南屿一定又会说一些让他下不来台的玩笑话,但陶南屿一路都很沉默。
渐渐的,路两旁开始出现低矮的坟冢。坟头藏在树丛草堆里,没有香火,很难辨认。
陶南屿扭头往林子里钻,背影单薄如一柄刀片。
被几丛捻子包围的小小坟包是今夜的目的地。
坟包没有墓碑,要等到移到陶家祖坟,陶良女才能与陶南屿父亲共享一块刻字的石碑。
鬼针草把坟包缠得结实,开了一大丛黄白色小花。乔慎清理杂草,陶南屿不吭声地看他。
她没再说「我妈喜欢你」之类的话。
乔慎忽然想起她站在满天风雨的窗前擦亮火柴的瞬间。
和陶南屿见了一面、两面、三面,再到帮陶南屿挖坟。他连陶南屿说的话哪些真哪些假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仪式,陶南屿把铁铲插在地上,忽然说:「妈,这是乔慎。你高兴吗?」
她先落下第一铲。乔慎迟疑片刻,抓住铲子:「我来。」
陶南屿奇道:「你确定?」
乔慎:「让我做这件事,你妈妈会更高兴。」
陶南屿松了手,轻笑:「怪人。」
乔慎无比真诚:「比不上你。」
泥土比想像的松软,但乔慎还是挖得大汗淋漓。眼看挖出棺木,陶南屿跳到棺盖上起钉,乔慎不得不提醒:「起棺不需要和尚道士在场念经超度吗?」
陶南屿头也不抬:「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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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蹲在坟土堆成的小山上:「就算不念经,埋了这么久,就这样打开?不会有什么有毒气体吗?一会儿还要拾骨,你没有口罩没有手套……」
陶南屿忽然狠力用铲柄掀开棺盖。
乔慎下意识捂住口鼻往后一跳,从土堆上滚下来
陶南屿莫名其妙地看他,又看看棺内物事。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说。」她假惺惺地道歉,「没有骨头,只有骨灰。」说着从棺材里抱出白色的陶罐。
乔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他已经开始期待陶南屿下一波猝不及防的攻击会是什么内容了。
陶南屿抱着母亲的骨灰罐爬出棺材。棺材里还有几件已经朽坏的衣裳,单薄的棺木被地下的虫蚁吃透了,泥土盖满棺底。
乔慎伸手去搀扶陶南屿,陶南屿误以为他想拿骨灰罐,立刻护住那冰冷苍白的陶瓷罐子。她一路冷静淡定,从未有过这样仓促急切的动作。两人目光在暗夜里相撞,又各自别开。
那是看仇敌的眼神。
乔慎此刻心中才一片雪亮:陶南屿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
她讨厌自己。甚至憎恨自己。
但乔慎仍固执地伸手,陶南屿没牵,自己吃力地爬了上来。
还没站稳,山脚下几道强光射来。有人大喊:「阿南?!」
乔慎:「太好了,你家里人来帮你……」
抬头时发现陶南屿居然已经抱着骨灰罐狂奔出十几米。
乔慎把铲子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陶小姐,什么今晚适合挖坟,也是假的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世界被人笑,令人笑,是头等善事」,出自古巨基《子华说》歌词。
捻子,也就是桃金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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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一岁时拍的光腚照,那时候陶南屿还没出生。设定上两个人年纪差是1-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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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小时候有看过那种贴墙上的求子贴画吗?我每次看都在想,这个贴画的主人公知道自己的光屁股照贴满全国吗(当然贴画的主人公有好多个)……
于是有了这个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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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骤雨、标准包子脸、红烧鱼110的地雷;
谢谢wangguiln、识趣、九章律、喃喃自语的营养液。
给大家发乔慎的婴儿照!(火速发送)
乔慎:?!鲨了你。
第3章 乔慎:我来救你,不用客气
◎「原来你挺能说的。平时卖沉默寡言人设憋死你了吧。」◎
陶南屿跑得飞快,山脚下的灯光渐渐密集,唿喊声已经变作气急败坏的「陶南屿」。路上障碍太多,她差点跌倒,被后面赶上的乔慎一把扶住。
乔慎一点儿没恼怒。他反而对陶南屿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了好奇,发现新鲜玩意儿的感觉很让他高兴。
「往哪儿走?」他问。
两人爬往高处。弧形的小岛如绿色的月牙,从这片海崖能看到另一端正在闪动的灯塔。乔慎站定四望,这里已经无路可走。
陶南屿捧着骨灰罐,看向黑暗大海。
她许久不动,乔慎主动想帮她打开骨灰罐。
陶南屿顿时色变:「你干什么!」
乔慎:「……你不是要把骨灰撒进大海里,让你妈妈自由吗?」
陶南屿:「她讨厌海,她这辈子最恨最恨的就是海!这片该死的水困了她半辈子,把她困到死!」她的双眼头一回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明亮,「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她回头看密林。察觉坟包被偷挖的人们正在寻找陶南屿,她带着骨灰罐,难以离开这儿。
她看向乔慎,忽然把骨灰罐往他怀里一塞。乔慎下意识抱住陶南屿塞过来的东西。
「你先带它走。」陶南屿双目炯炯。
乔慎瞬间以为自己听错。
「我有同伴在陆地接应,你只要把它带离这个岛就行。」陶南屿看着他,「乔慎,帮人帮到底,好吗?」
她忽悠人很高明,求人倒是笨拙。
看陶南屿着急,乔慎反倒镇定了。
「陶小姐,这可是你最重视的骨灰。我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你真的相信我?」乔慎开始装腔作势。这是他最擅长的。现在扮演的,大概是一个试图在危急时刻博取优势的大混蛋。
陶南屿怔怔看他,忽然松手。
骨灰罐勐地下坠,乔慎本能地将它抱紧。
在抱紧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他完全被陶南屿牵着鼻子走,一次反客为主的机会都没有。
「谢谢。」陶南屿后退几步,指着海崖侧边平缓的陡坡,那里长满开紫色小花的灌木丛:「走下去是沙滩,绕半个圈就能回到刚刚烤鱿鱼干的地方。不会有人怀疑你的。你明天买票回去,在码头对面的澜海民宿里有一辆酒红色mini cooper,京牌……」
她讲得很快,很清晰。乔慎不由得提醒:「你不留点儿什么吗?」
「留什么?」
「拍个我抱着骨灰罐的照片之类的。」乔慎指点,「这样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随意丢掉你的宝贝。不然你就曝光我,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乔慎做的坏事。」
陶南屿的笑脸在月光中灿烂极了。
「因为你说了这些话,所以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她继续往后退,忽然抬高声音,「葡萄,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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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花丛散发清爽香气,植物的根茎在乔慎脚下破碎,他踩着咯吱响的小道,果然很快回到了山下。
他脱了外套裹住骨灰罐,左耳灌满海涛,右耳却紧张地捕捉山上的声音。山上传来几声闷响和斥骂后渐渐无声,乔慎往前走,果然在乱石堆里看到陶南屿的小烤炉。他顺手拎走了。
这一晚涂斯又发来信息,是大师突然的叮咛:小心短头髮的女人。
收到信息时乔慎已经回到民宿洗完了澡。他边擦干头髮边给涂斯回覆:太迟了。
涂斯秒回三个问号和惊恐表情。
陶良女的骨灰罐放在桌上,晚风吹起的薄纱窗帘拂过罐子,细细擦拭般温柔。
乔慎靠在窗边吹风,回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陶南屿对他的信任很不可思议,即便他是明星,即便他在坊间有好口碑,可挖先人坟墓、带走先人骨灰,这都不是可以轻易託付给陌生人的事情。
但这一夜经歷又太过奇妙和脱离常规。乔慎的心因晚风而鼓胀,充满了陶南屿带来的新鲜和刺激感。他坐不定、睡不着,打开手机备忘录记录这奇特的一天。
第二日,乔慎并未如陶南屿所叮咛的立刻离开。
他找个塑胶袋装好小烤炉,在岛上闲逛。小岛游客不少,海边景色很美,他咔咔用手机拍照,忽然听见一声暴喝:「沈沧溟!」
乔慎吓得不轻,立刻按紧口罩。回头看见断崖上站两个古装青年,正在cos沈沧溟与男主死斗片段。造型摆了一会儿,扮演沈沧溟的青年把倒地的男主角抱在怀中,吻脸痛哭。
乔慎:「?!」
周围一片欣喜尖叫。
他磕不动,尴尬得头皮发麻,速速熘之大吉。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立即拎起小烤炉拜访刚开门的牛杂店。小烤炉果然是老闆的,他认得乔慎的口罩墨镜鸭舌帽,热情请他尝尝牛腩伊面。乔慎找个偏僻位置吃饱,靠在柜檯上跟老闆闲聊,装作不经意:「今天不见阿南?」
他仔细拿捏语气,仿佛陶南屿老友。
老闆一愣,乔慎趁热打铁:「我昨晚跟她在海边烤鱿鱼干。她真的太冲动了,怎么能做那种事!我劝了,她不听。」
老闆仿佛找到知音人:「哎呀,哪有人能说得动她!」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三言两语,乔慎打听到陶南屿如今住处,果然不是山上的废弃平房。
乔慎借了辆电瓶车,沿着老闆指点的方向拐进村庄,很快看见坐在祠堂门前晒太阳的陶南屿。
陶南屿还是昨天那套衣服,左脸颊青肿。
乔慎停了车走过去,站在陶南屿面前遮住阳光,陶南屿睁开眼时勐跳起来,又惊又怒瞪着乔慎:「你怎么不走!」
乔慎目光往她脚上扫。她光着脚,没穿鞋,脚上有粗糙伤痕。身后便是陶氏祠堂,香火不绝。
从牛杂店老闆老莫口中乔慎打听到不少事情。
陶南屿的母亲是嫁到岛上来的,后来因病到陆上治疗,在医院过世了。遗体火化后下葬,那时候陶南屿回来过一次。她考上高中后到外头读书,很少回家,彼时已经是大学生的陶南屿也是沉默地来,沉默地走。她的父亲是海员,六七年前在海上失踪,至今没有找到。
按照习俗,五年后确实要拾骨移坟。族人四处打听陶南屿下落,不料陶南屿主动联繫族人,说要回来给陶良女移坟。
谁都没想到,她竟敢提前挖坟。
昨晚被族人逼问骨灰去处时,陶南屿站在山崖上指着大海:撒出去了,连骨灰罐也扔了。话音刚落,愤怒的表叔冲出人群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陶南屿做的事情太过大逆不道,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扔了她的鞋子,收走她的手机,把她带回祠堂。现在男人们正在祠堂里头密谈,陶南屿一个人坐在门口等待即将降下来的惩处。
「我有自己的办法。」陶南屿急得连连催促,「你快走,把骨灰罐交给我的朋……」
乔慎从手上拎的塑胶袋里拿出一双女式跑鞋。这是老莫老婆给的。他蹲在陶南屿身前,帮她穿上鞋子,系好鞋带。
「你妈妈不喜欢海,而你想带她走。」乔慎对陶南屿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託付给我这个陌生人?还是自己做比较好。」
他把陶南屿拉起来,凑近她耳边说:「我来救你,不用客气。」
电瓶车是老莫的,鞋子是老莫老婆的,车头还挂着一碗热乎乎的牛杂,夫妻俩知道陶南屿没吃早饭。
岛上小路多,狭窄陡峭。陶南屿坐在电瓶车后座边吃牛杂边指点乔慎如何迅速拐到码头。
乔慎一早上山还拿了行李箱,新买一个背包给陶南屿装骨灰罐,还掏出三百块现金给陶南屿当路费。他做这一切丝毫不觉得烦,反而挺积极也挺快乐。
当英雄的感觉很好,连蹲在路边修理掉链电瓶车,乔慎也不觉得难堪。
他跟陶南屿说自己这一天都做了什么,陶南屿面色冷冷的,不太感兴趣但也勉强在听。说到一半,路上远远传来唿喝之声。乔慎和陶南屿连忙窜上车,开着刚修好的电瓶车往码头狂奔。
送陶南屿进了码头,她忽然回头:「原来你挺能说的。平时卖沉默寡言人设憋死你了吧。」
两个人都看着彼此笑出声来。
「还会再见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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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见了。钱我会寄到你们公司还你。」陶南屿背起背包,「总之……替我妈谢谢你。」
乔慎目送她走过检票口。正是傍晚,候船厅和售票处一片金黄,乔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期待陶南屿回头看自己一眼,因为在玻璃倒影上,看到自己站得相当笔挺帅气。
但陶南屿已经消失在离岛的人群中。
此时距离他与陶南屿相识,才刚刚过去24小时。
乔慎之后的心情一直很好。
他成功完成自己的任务,解救了陶南屿。离开码头时陶氏族人才追上来,他们认出乔慎和电瓶车,但乔慎是游客,身材高大兼之气质不一般,没人敢阻拦和骚扰他。
他归还了电瓶车,在海边快乐地拍了两张古装青年们的照片。手机里意外发现他蹲在地上修车时陶南屿偷拍的侧影。乔慎两手黑油,察觉陶南屿的镜头后露出笑容,画面定格在他嘴角上扬的瞬间。
陶南屿是乔慎很少遇到的那种人,一对乔慎的明星身份毫无感觉,二是不掩饰自己对乔慎的恶感,三是行动和言语都太过特别。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再遇到拉他一同去「」的人,新鲜与好奇搅拌成兴奋剂,乔慎期待和她再会。
精心修好九张图,他打开微博准备发送。
屏幕先后跃出微信消息、简讯、微信语音通话请求,还有一则新闻:回想投资集团ceo乔坚毅被警方从家中带走。
乔慎捏紧手机,以为自己看错。
乔坚毅正是他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p&a的地雷;
谢谢荷津、端端正正、菠萝果冻脆脆脆、与时间作战的塔楼、识趣的营养液。
今天就请大家吃牛杂吧!
第4章 陶南屿:他好爱演
◎他生来就预备被人爱。◎
陶南屿足足休息了五天,才把脚底的伤养好。族人把她拖下山时,赤足在满是碎贝壳、碎砖石的地上走过,又被咸海水泡过,实在痛得钻心。
休息的这几天,好友康心尧每晚都准点准时上门,不仅带来爱心晚餐,还负责给陶南屿换药。
陶南屿现在住的这间公寓是康心尧的。两人不仅是师姐师妹,康心尧更是带陶南屿入gg这一行的老师。后来康心尧辞职去做影视开发,陶南屿则继续留在公司,各有发展。
小公寓位于四环,离陶南屿上班的地方不远。这房子是康心尧离婚时从前夫手里分到的资产,彼时陶南屿正在找房子,她便用很低的价格租给了陶南屿。
陶南屿感激她的帮助,也感激她的尊重。康心尧不差钱,陶南屿很缺钱,但她们彼此都知道,陶南屿绝不会接受这种施捨般的帮助。四环边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月租三千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价格,完全不要钱,那就太过分了。
陶南屿很依赖康心尧,就连这次回家盗走母亲骨灰罐,陪她前往的也是康心尧。担心事情败露后连累康心尧,陶南屿不让康心尧上岛,只留她在陆上等自己。
康心尧换好药,端来芝士焗饭,俩人坐在沙发上边看剧边吃。gg从画面右下角跳出,甜美的女爱豆亮相。康心尧指着那gg笑:「这玩意儿的代言人不是乔慎么?换得可真快。」
陶南屿舔舔嘴唇:「墙倒众人推,正常。」
这几天娱乐和社会新闻上密集地出现「回想投资」「乔坚毅」和「乔慎」的名字。
回想投资集团ceo乔坚毅在专项的打击贪腐行动中被波及,传闻与某地政府违规收地有关。拍下珍贵照片和视频的并不是记者而是一直蹲守乔慎家豪宅的狗仔。因传闻乔慎要召集七八个网红开party,各路狗仔在豪宅后山守了五天五夜,誓要拍下致命一击,戳穿乔慎完美面具——不料歪打正着。
陶南屿怀疑开淫趴的假消息是乔慎这边放出来的,完美的烟雾弹,正好让乔慎躲避镜头,南下度假。而如果一切顺利,最后狗仔什么都没拍到,乔慎成了被冤枉的受害者,又能上一波新闻。
知道乔慎的人比知道乔坚毅的多得多。路人往往只晓得「乔慎家底丰厚」,但不清楚丰厚到什么程度。这个新闻一出,顿时对乔慎的背景有了更具体的认识。从乔坚毅被带走调查到现在已经五天,流言蜚语满天乱飞。
乔慎已经好几天没露面,就连每周必更新两次的微博和ins,也始终不见用户登录。
陶南屿和康心尧碰头之后,立刻把岛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康心尧问她感觉乔慎怎么样,陶南屿想了很久才答: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她确实不喜欢乔慎。
陶良女对自己的孩子感到失望,而陶南屿不可能变为她理想中的、长相酷似乔慎的男孩。这是母女之间最初也最深的隔阂。
小时候她常看到母亲独自坐在床上,盯着墙上乔慎的画像,一看就是一天。那时候乔慎的画像还不止这一张,《电视剧周刊》用《苦葡萄》的剧照做了好几期封面,陶良女央人帮忙从陆上带回来。陶南屿和她一起剪下乔慎的照片,仔细贴在墙上。
曾经那小房间里,四面墙满满的都是乔慎,大的小的,微笑的装腔作势的。
她是看着乔慎长大的,这个英俊完美的男人铸就她小小年纪最初的恨意。
各种各样的报导和爆料,填补了她对乔慎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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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虽然一般,但至少在及格线上。从小磨练出的模式化表演方式让他很顺利地表演哭、表演笑,又有一副好皮囊,做不到大红大紫,至少也讨人喜欢。
「少说话」的建议传开后,有人说他可笑,有人说他可爱。
有过几段恋情,和影后的那一段轰轰烈烈,和圈外人那一段平平淡淡。除了一个女友说他做事幼稚脑子不行之外,没什么恶评。他恋爱也很坦荡,不忌讳别人议论和反对,被问得多了会在採访时认真答:是的,我很喜欢她。
幼年出道,跌宕二十几年,有过低谷有过高峰,至少工作口碑尚可,也敬业也认真。「沈沧溟」让他再度翻红,又贴上当下最热门的「真诚」标籤,身价再度水涨船高。
他永远处在安全的世界里,他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对的,而即便错了,也有人能为他漂亮地善后。乔慎是被雕琢打磨过的塑像,他生来就预备被人爱,灿烂辉煌,洁净神圣。
陶南屿这样的小人物,憎恨再浓烈,也不过是塑像上的一滴雨水。
遇到乔慎完全是意外,但最让陶南屿惊奇的,是乔慎的好脾气。
换作任何一个别人,被自己这样戏耍,又无端端承担了难以消化的重担,当场没有把骨灰罐摔在地上已经算是极好涵养。陶南屿恳求乔慎帮忙,不过是知道乔慎重视自己的「完美」,绝不会随意处理骨灰罐。这件意外足以成为一段佳话,乔慎的经纪人涂斯长袖善舞,不会错过演绎它的机会。而一旦成真,不过证实陶南屿的想法:乔慎十足虚伪。
即便一切都在陶南屿算计中,但第二天乔慎的「解救」太过出乎意料。
康心尧说:「他帮过你,人也细心周到,至少不是个混蛋,对吧?」
陶南屿:「……可是他好爱演!」
拿腔拿调地称她「陶小姐」,故意用英雄的口吻说什么「我来救你,不用客气」。陶南屿一想起来就拍腿大笑。
挺好的帅哥,怎么长了个这样的脑子。
察觉乔慎在表演的时候,陶南屿立刻明白他为什么会相信自己说的话,为什么试图「解救」自己。
乔慎太无聊了,他需要新鲜刺激的东西,即便有未测的危险,他也想去碰触。
同样,对自己的关心并非出于对弱者、对受难者的怜悯和关注,他只是认为陶南屿有点意思,他乐意听陶南屿真假难辨的谎言,满足在真实世界里扮演英雄的愿望。
陶南屿那时候想起他的一篇人物访谈,记者形容乔慎为苞米地里的猴子:他没有热衷的事情,面对提问,一会儿说潜水,一会儿说登山,一会儿说看电影。什么他都愿意去碰,但什么都没有兴趣深入。无论一开始多么兴致勃勃,一旦感到无趣,他立刻就会抽身离开。
因为他有太多、太多试错的机会。
在苞米地里前行,他一路找,一路扔。他在寻找哪一个最好、最大的苞米?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母亲的骨灰罐就放在柜子上。火化前要选择骨灰罐,陶南屿彼时没有钱,族人最后买的是殡仪馆里最便宜最简单的那个。她嫌难看,提前买好更漂亮、质量更好的,这次回来便立刻换上了。她有事没事就拿根大狼毫给骨灰罐扫灰,跟陶良女说些乔慎的坏话。
她给陶良女念新闻,乔坚毅疑似犯了什么罪,乔慎又遭遇了什么危机。把网上的新闻整合再读出来,陶南屿越念越为乔慎唏嘘。
她也不确定陶良女母亲否喜欢听这些。应该喜欢吧?也许喜欢吧?她生前多么中意乔慎,那乔慎的落魄和潦倒应该也会关注吧?
康心尧没来的时候,出租房里常迴荡她自己的声音,有时候嘹亮得字正腔圆,有时候边读边笑。
房子里好像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名为「妈妈」的幽魂。
康心尧不解:「怎么老跟你妈说乔慎啊,说说你自己。」
陶南屿:「……她估计不想听我说自己的事儿。」
康心尧摆摆手指:「怎么可能!妈妈最喜欢听女儿吧嗒吧嗒讲自己的事情了。」
陶南屿:「那是你妈妈和你女儿。」
她不太信,但这提醒总让她心头簌簌地攒动。她尝试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跟陶良女说自己。
从高中什么时候毕业,大学上了哪个学校,到在学校里做了什么,现在什么工作……像简歷汇报。她干巴巴地讲完了,又觉得母亲或许不中意听。面对骨灰罐念乔慎的新闻她兴致勃勃,聊到自己,却枯涩乏味。
但她还是继续讲,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跟陶良女说过话了。一天天、一夜夜地讲,忍受着羞涩、忐忑,她开始讲更多的细节。仿佛填补失去的时间,在回忆的空隙里满满当当地塞进一切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她开始相信,陶良女会静静靠在那胡桃色的柜子边上,静静地听一个女儿吧嗒吧嗒,讲自己的事情。
脚伤痊癒后,陶南屿回到了公司。
cometo是业内一家颇有名气的gg公司,陶南屿隶属其中一个团队。她的顶头上司杨诺也是康心尧的熟人,不过与康心尧不太对付。陶南屿一早在写字楼下等电梯,看见款款走来的杨诺沖自己点头。
「九点半开会,你上周不在,有些信息要拉齐一下。」杨诺压低声音,「touch的代言人不是乔慎了。」
陶南屿连声音都扭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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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杨诺的团队在比稿中大放异彩,成功拿下了touch手机的整合营销全案。touch手机主打游戏和影音功能,目标客群是24-30岁的年轻人,乔慎是他们最满意的代言人人选。
这也是陶南屿光明正大搜集乔慎信息的机会。团队废寝忘食半个月,围绕着品牌调性和代言人,完成了出色的方案。
然而代言人一换,整个创意方向都得推翻重来。
人挤人的电梯里,陶南屿咬着牙:「怎么会有这么不争气的明星……新代言人打算签谁?」
杨诺与陶南屿走出电梯:「已经签了,是瞿鸣。」
瞿鸣是这几年飞速蹿红的音乐人,创作能力极强,性格突出,很受年轻人欢迎。和乔慎坚持的「完美」人设不同,瞿鸣毫不在乎完美,他以粗糙和未经雕琢的野蛮姿势突出重围,在循规蹈矩的娱乐圈里,打造了叛逆、桀骜、兇勐等独特的人设标籤。
坊间传闻瞿鸣背后一定有高人。但业内资料显示,瞿鸣是以个人工作室身份亮相的,工作室十余人只为他一人服务。而工作室是他独资开设,没有其他合伙人。
瞿鸣和乔慎的赛道完全不一样,但乔慎这一次触礁,手头大量商务停摆,好几个品牌代言人都换成了瞿鸣。瞿鸣去年开始涉足影视,本色出演,成绩居然也还不错。
陶南屿感到这后面大有玄机。
下午,杨诺带她和负责美术设计的向宇路去touch总部开会。三人抵达科技园,刚到touch的楼下,便看见一辆保时捷款款开走。陶南屿眼尖:这是乔慎的车。
向宇路也认了出来,打个响指:「乔慎也来了?不会是兴师问罪吧?」
有工人在外墙粉刷,油漆味扑鼻,三人捂着鼻子了楼,touch办公那一层果然挤满了人。他们穿过人群,见会议室里寥寥坐了几个人,隔着没拉紧的百叶窗帘可以看见其中最为激动的是一个光头。光头正口若悬河说着什么,在他身边乔慎静静坐着,表情明显分神。
陶南屿记得那光头正是乔慎经纪人涂斯,她不想跟乔慎对上目光,急匆匆往少人的地方移动,不料会议室里的乔慎已经捕捉到她,忽然站起。
他离开会议室,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淡定面孔,却径直走向陶南屿。
陶南屿躲无可躲,站在莫名的杨诺和向宇路身后,只得打起精神应对。
乔慎沖她点头微笑:「你在这里工作?」
杨诺和向宇路让开,陶南屿直面乔慎。她掏出名片递给乔慎:「乔先生你好,我etogg的人。」
乔慎读懂她的疏离和警惕,接过名片,十分慎重地收入怀中:「你好。」
会议室里的争执仍在继续,乔慎被几乎被这一层所有员工围观,连带陶南屿等三人也成为焦点人物。行政人员开始疏散人群,让员工回到工位,杨诺为陶南屿解围,伸手和乔慎握了握并作自我介绍。「没想到你和nancy认识。」杨诺落落大方,「nancy为你的代言方案花了很多时间,我们也很遗憾。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够达成她的愿望。」
陶南屿和乔慎异口同声:「什么愿望?」
杨诺:「你不是乔慎的忠实粉丝吗?从得知乔慎成为touch代言人开始,你的工作热情就飙到最高。乔老师,nancy简直是你的人形百科全书,关于你的资料没有她不知道的,我们这一行年轻人多,但我从没见过她这么认真虔诚的粉丝。」
陶南屿一张窘得先红后白
乔慎:「哦……」他拖长了声音,沖陶南屿微微一笑。
两人端了咖啡在小阳台聊天,乔慎笑眯眯的:「原来你叫nancy。」
「英文名,谁都有的。」陶南屿恨不能白他一眼,「你没有吗?」
无奈小阳台是透明玻璃幕墙,办公室里的人有意无意都伸长脖子在偷看。陶南屿不能在这里给杨诺eto丢脸,和乔慎保持着一米左右的社交距离,艰难聊天。
乔慎倒是很高兴能再见她,问起陶良女骨灰罐的事情,得知安置妥当,又问陶南屿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对这件事的关心超出了陶南屿认可的范围,陶南屿没有细说:「带她回她的家乡。」
乔慎察觉她不想说:「好,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说着递来手机,上面是一个微信二维码。
陶南屿没扫:「你看上去怎么这么轻松?你经纪人在里面为了你跟touch的人吵架,你居然能……」
乔慎:「我不擅长吵架,没法帮忙。」
陶南屿只觉得匪夷所思:「你至少帮个腔或者坐他身边,给他打气。」
乔慎笑出声:「涂斯不需要我打气。」
touch手机的代言是乔慎极为重要的一个商务合约。乔慎因「沈沧溟」大红,商业价值上升,接了不少gg和代言,有三个综艺正在谈,这下几乎全都黄了。合同没落实的所有品牌都在犹豫,touch这样有选择权的直接放弃乔慎另寻他人,综艺和影视也搁置了,谁都不想增加后期成本。
但他的反应出乎陶南屿预料。
虽不理解,但也懒得细问。陶南屿不想跟这人扯上更麻烦的关系,岔开话题拍个马屁:「瞿鸣不行的,还是你合适,不管是品牌调性还是受众,你在我们的调研里匹配度超过90%。」她一通乱扯,反正乔慎也不知道什么是调性和匹配度。
乔慎却双眼一亮:「对了,你觉不觉得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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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视频app,瞿鸣参加的一个音乐综艺看到一半,暂停在俊脸特写上。
乔慎十分认真:「我感觉瞿鸣这张脸是照着我来整的。」
陶南屿:「……?!」
乔慎想了想,开始搜索「瞿鸣整容」。
作者有话说:
有的gg公司在架构上实行bu制,也就是根据商务单元(business unit)来组成不同的团队。文中陶南屿所在公司採用了这个结构,每个bu有各自的负责人(文中的杨诺)和自己的员工。
在文中我会尽量减少缩写,有需要解释的地方会在文中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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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冷杉、标准包子脸、tutu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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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乔慎:演一下霸总
◎「你对我做了什么?」◎
瞿鸣先拍电影,后拍电视剧,角色气质和本人都差不多:二十来岁的桀骜青年,留着寸头,在城市缝隙里游荡。他并没有像大多数年轻艺人一样选择以偶像剧开启自己的演艺道路,两部作品都是现实主义的社会题材作品,很有话题性。他并非主角,一部男三,一部男二,不到四年时间,从默默无闻变成声名鹊起。
乔慎搜寻一通,没有找到瞿鸣整容的新闻。他不甘心地嘆气。
陶南屿看着他,百味杂陈。原本对乔慎的评价从负分已上升到个位数,很不幸,今日再度跌破零分线。
乔坚毅这事儿跟乔慎没有任何关系。但当初凭着裙带关系进圈子,用裙带关系拿项目,必然也受裙带关系反噬。乔慎经济版图独立,自己手底下也有投资,收入来源不成问题。但他作为演员的道路,很可能被乔坚毅葬送。
陶南屿对乔慎的命运,有一种复杂的关注和旁观心态。乔慎倒是轻松:「touch宁可付违约金也不让我继续代言,再怎么吵都没有用了。而且我离开会议室,正好可以让涂斯发挥他的表演功底。」他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垂直从眼下画到下巴,「他哭戏很厉害。」
陶南屿:「……」
她对娱乐圈的了解又加深一分。
乔慎告诉她,自己这几天说了无数的「对不起」。
虽然他是无辜的,但牵连到已在洽谈合作的节目和品牌,他必须表现出歉意。这个哥那个姐,这个老师那个同学,恭恭敬敬,满怀愧疚。到后来,乔慎觉得说话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娴熟表演歉意的机器人。
收到的回答也大都相似: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容易,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几分真几分假,只能日后见分晓。」乔慎说,「我急也没用。况且,我确实不喜欢也不擅长处理冲突。」
嘴上讲得风轻云淡,但面对陶南屿,他谈兴十足。
他手头上仅剩的一个剧本,是一部已经备案的网剧,16集。
故事俗气普通的:18岁的女高中生不肯好好上学读书,梦想成为歌手。她的偶像是一个八十年代的歌唱明星,她不断学习和模仿,翻唱的作品在网络上小有名气。但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走这条路,争执中女孩失足摔下楼梯,不料竟穿越回80年代,阴差阳错与女歌手成为朋友。女歌手流星一样只辉煌了几年,之后便再无音讯,女孩隐瞒自己来歷,决心成为明星的经纪人,用当代思维重写明星的命运,让她成为大红大紫的歌手。
剧名叫《人生复写》,乔慎还未看完已经失去兴趣。
制片方想邀请乔慎饰演的,是80年代歌唱明星的男友,一个性格虚伪、表里不一的男人。
乔慎看的时候甚至诧异:剧本明显以两个女性角色为主角铺开,他虽为男一号,但戏份少,角色价值低。剧本在乔坚毅出事之前送到涂斯手里,可制片方怎么有勇气把这样的剧本递给自己?
一问涂斯,才知这是涂斯朋友的学生做的项目。再问细一点儿,涂斯大着嗓门:「你忘了是谁给你改的沈沧溟人设和故事线?」
乔慎瞭然,人情当然得还。还不到正主身上,就还在学生身上。
那高人是谁,涂斯不说,似乎高人也不愿意暴露身份。乔慎觉得这人遮遮掩掩的,不够坦荡。他愈发对这个剧充满厌恶。
「可是你还有挑选的余地吗?」陶南屿问。
乔慎一怔。
午后的风从半开的狭窄窗户吹进小阳台,万物復甦的城市在他们身后铺展得一派灿烂。远处的购物商城有巨大的gg牌,上面是为手錶品牌作代言的乔慎。
「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乔慎吗?」陶南屿毫不留情。她不需要顾忌乔慎的心情,也不必设身处地为乔慎忧虑,干脆说出大实话,「你没得选了,有工作已经很幸运。别太自负了,乔慎,你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如果消失一段时间,就跟你那剧本里的歌手一样,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陶南屿眉眼浓郁鲜明,个子也高,说话时表情灵活多变。乔慎盯着她眼睛时短暂分心,但这些话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他心头上。
陶南屿拿出电脑,打开touch手机的全案ppt。ppt上贴的图仍然是乔慎的,art还未修改。
「你看看,就因为你的不争气,我们全组人都得加班加点重新修改。」陶南屿说,「touch那边其实挺喜欢你的,我们的大方案有好几个活动都是围绕你的『慎』展开,慎独,慎傲,慎愠,慎狂……总之一通乱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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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用几个「慎」营造反差,慎独者偏偏享受孤独,慎狂者痴狂于自己的兴趣,慎傲者从不屈服……最终都会绕回touch手机的客群定位和乔慎的个人特质上。
「这些都不要了。」陶南屿快速地删去ppt上与乔慎相关的文字,「这个方案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乔慎,这就是你现在所有工作的现状。」她的语气冷冰冰中带一点儿激动,指尖像敲击琴键一样敲打删除键。
乔慎忽然伸手,握住陶南屿的手指,止住了陶南屿的动作。
眼角余光瞥见外头风景有变,两人扭头时,那方才还挂着乔慎画像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一片空白。重新张贴布置上去的,是瞿鸣的大幅gg。
乔慎看得发愣。
涂斯擦着眼泪走到小阳台:「演完了,走吧。」说完对陶南屿微微一点头。
乔慎把空的咖啡杯交给陶南屿,有些失神地转身,很快又回头,郑重道:「谢谢。」
他太过认真,反倒让陶南屿别扭起来。「我没想过帮你。」她嘀咕。
涂斯在会议室表演了什么,陶南屿不清楚,但touch通eto,接下来的会议得取消了。品牌方几个总监在会议室里也正热烈讨论,似乎与乔慎、瞿鸣的代言纠纷相关。杨诺面色不太好看,带着两个人悻悻走了。
到一楼时,恰巧碰上正在联繫司机的乔慎。他和涂斯分头离开,正独自站在办公楼前发愣。
杨诺和向宇路不知陶南屿什么时候认识的乔慎,跟乔慎打招唿道别的时候,他俩比陶南屿热情许多倍。向宇路跃跃欲试地想合影,被陶南屿的兇恶眼神吓得直接窜进车里。
「堵车呢。」乔慎笑笑,「我再等等。」
杨诺忙道:「你去哪儿,顺路的话一起走吧。」
陶南屿心中吶喊「不要哇」,不料杨诺紧接着说:「你跟nancy坐后面,方便说话。」
她的热情让陶南屿十分惊恐,正疯狂思索怎么拒绝走过来的乔慎,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怪声。
乔慎几乎飞扑过来,双臂张开,翅膀一样把陶南屿护在胸口。砰的一声响,一个油漆桶落在乔慎脚边。陶南屿抬头时,见到的是被黄色油漆从头到脚浇得均匀的乔慎。
乔慎拍仙侠剧时蓄了头髮,拍完后观众和粉丝都觉得他长发好看,他便把头髮剪短至肩头,一直留着。如今被油漆污染,一缕缕一团团,凝固后更是死死定型。
失手的工人忙不迭过来道歉,看出乔慎衣着昂贵,硬着头皮说愿意赔偿。杨诺语气激烈,要找科技园的管理者讨说法,工人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求饶:「赔多少钱都行,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乔慎凑到车窗看自己造型,扭头撞上陶南屿担心目光,说不清为什么,但这一瞬间他竟笑了。
「这造型有意思。」他说完对杨诺和工人摆摆手。
陶南屿只得代他回答:「师傅你下次注意点儿,这个我们解决就行。」
等工人走了,乔慎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陶南屿:「哦?那我把人喊回来,师傅——」
乔慎:「哎哎哎,行了行了。」他笑着拉住陶南屿。
坐上杨诺的车时,乔慎谨慎脱下外套,确认没有油漆沾染到车里。
「衣服是我朋友的,不贵,回头我赔他一件。」乔慎说,「头髮我也正好想剪短,这不是巧了么?」
向宇路看他,仿佛在看发散圣光的神。
杨诺把他送到他相熟的造型师店里,让陶南屿留下来陪着,直到确认乔慎一切事情都处理完毕。陶南屿百般不愿意,可乔慎确实是为了自己才沾上这黄泥巴,她只得恭敬地跟着乔慎走进店里。
店面是预约制,乔慎熟悉的造型师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陶南屿陪他在店里的vip包间等着。
夜幕已经降临。包间有落地窗,乔慎坐在椅子上看着外头浩瀚如夜海的城市。窗户上他的头髮支棱着,像一个造型奇特的怪兽。
他忽然想起跟陶南屿在乱石滩上分享烤鱿鱼干的晚上。南方岛屿被静谧的海洋包围,只有极远极远处,天海相接的地方,有星辰一样串联起来的渔灯。
他还想跟陶南屿聊天,说一些有的没的,或者再问问陶南屿之后的打算。他应当可以帮忙,应当可以妥善地让她母亲的骨灰罐回归故里,只要陶南屿原因再信任自己多一些……他胡乱地想着这些,渐渐被倦意笼罩。
等乔慎再睁眼,那干结成大一块的黄色头髮已经全部剪去。
他在镜中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因刚刚睡醒,眼神还有些茫然。
「……我睡了多久?」乔慎问。
陶南屿正用吸尘器清理地面:「大概半小时。」
自从乔坚毅出事,乔慎就再没有过这样沉的无梦睡眠。他揉揉眼睛,忽然惊觉:「……你给我剪的?」
陶南屿咧嘴一笑。她剪去的是被凝固油漆包裹的头髮,还保留着可以让理髮师继续创作的大量。乔慎这一天换了几个造型,只感到非常新奇。陶南屿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充满乐趣的。他抓抓头髮,朗声道谢。
说完察觉陶南屿目光游移。
心道不妙,乔慎立刻摸后脑勺。没有秃,没有受伤。
「你对我做了什么?」乔慎警惕地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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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喃喃自语、识趣的营养液。
今天只有乔慎买的麦当劳……总之先分给大家吃!
第6章 陶南屿:你秃了?
◎陶南屿比他更熟悉他走过的道路,这让乔慎心里有种温热的奇特感受。◎
陶南屿只是神秘笑笑,不肯回答。
乔慎检查自己的鞋子裤子衣服头髮,全都没问题。他不知陶南屿那神秘又歉疚的表情隐藏了什么,而陶南屿点了份外卖,悠然开吃。
他一问陶南屿,陶南屿就移走目光,发出不必要的轻咳,研究碗里的重庆小面:「豌豆这么少啊,以后不点了。」
乔慎睡好了觉,精神十足,开始琢磨陶南屿。他跟陶南屿说话就像追着公车狂奔,一路嚷着「师傅师傅等等俺」,一路看着公车停停走走,加速抛下他。
他干脆拉过椅子坐在陶南屿身边看她吃小面。
陶南屿面色岿然不动,一边吃面,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乔慎。
乔慎:「怎么总看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陶南屿眼皮垂下去,吸熘最后两根面条:「没、没有啊。」
乔慎甚至跑到卫生间仔细检查了自己全身上下,一无所获。想到手机可以用自己面部解锁,他又仔细检查手机,但所有私人信息都加了数字密码,陶南屿是看不到的。他甚至检查了自己社交媒体的浏览和点赞记录,没有新东西。
理髮师来的时候、给他剪头髮的时候,乔慎都被这个巨大的不祥预感困扰着。陶南屿吃完重庆小面,闲得无聊,一块块地抠乔慎外套上的油漆。好不容易等到乔慎结束,她仿佛释放出狱的犯人:「走了走了。」
乔慎换了个自己关心的话题:「你妈妈的家乡在哪儿?」
陶南屿良久才答:「不知道。」
乔慎厚着脸皮:「我们算是朋友吧?对朋友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不太好。」
陶南屿:「首先,不算朋友。其次,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很诚恳,目光澄亮。
直觉让乔慎感到这对母女之间有外人不得知的故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找呗。」陶南屿笑道,「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乔慎下意识想说,天地茫茫,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但他剎那间想起抱着骨灰罐在黑色山林里狂奔的陶南屿。她像冲破牢笼的小兽,她带着母亲往真正自由的地方奔跑,绝不回头。任何安慰和质疑在她面前都是无用的。
他最后对陶南屿说:「需要我帮忙,一定找我。别担心,会顺利的。」
电梯内部光滑如镜,映出陶南屿平静的脸庞。朦胧的身影让她看起来没那么气势汹汹,浓郁眉眼压抑着情绪。
陶南屿向他道谢。她心情很好,愿意对自己的仇敌露出温柔笑容。
乔慎灵光一闪:「你什么都没做,对吧?」
陶南屿当先走出电梯。
乔慎:「演得不错。」
陶南屿回头,先用目光仔仔细细扫了乔慎一遍,这回换了个阴阳怪气的笑:「你猜?」
乔慎怕是今晚都要为这个问题而失眠了。他想送陶南屿回家,陶南屿走到路边,直接扫了辆共享单车,表示自己住得很近且不需要什么护花使者后,挥手道别。她头也不回,乔慎一直站在路口,直到她身影消失。
心脏被什么鼓动着,乔慎独自走在冷清的道路上,脚步轻快。他这一生顺遂平稳,没试过为什么目标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没试过孤注一掷。他忽然好奇全情投入一件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晚,熟睡的林驭被家中奇特的气味弄醒。
他起身寻觅,发现失眠的乔慎在露台上烤鱿鱼干。乔慎的家被记者媒体团团包围,这段时间不得不寄宿在林驭家中,俩人关系好到仿佛没有血缘的亲兄弟。
香是很香,林驭想半天没想起自己冰箱里居然还有这玩意儿,乔慎喜滋滋:「好东西啊。」
他架起烧烤炉,烤得鱿鱼干卷边微焦,还热情撕下两根鬚鬚递给林驭。
林驭婉拒:「我刷牙了。不是,大晚上你烤这个做啥?几点了都!」
乔慎品尝片刻,精神奕奕:「林驭,你那香薰品牌不是在调新香么?调个烤鱿鱼干的香味吧,一定很有趣。」
林驭:「……」
乔慎:「要不我买个厂子,你给我单开一条生产线。」
林驭足足有一周没见乔慎这样精神,精神得可以胡说八道。他怕了,极尽温柔和耐心:「慎啊,什么坎儿都是能过去的,啊。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明儿我带你郊外散散心去。咱不想那些事儿,行吗?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啊,听哥的,保重自己,阿姨还得依靠你……」
乔慎直接把鱿鱼鬚鬚塞他嘴巴里。
林驭和乔慎从小玩到大,俩人父母也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乔慎到他家里来,乔母隔天就要找林驭问乔慎情况,林驭有点担心乔慎的精神状态。
乔慎虽警告林驭不得报告母亲,但次日便接到母亲电话,要他回家。
途中涂斯联繫他,乔慎不得不停车聆听他的训示。
果然又是《人生复写》这个项目。乔慎之前没看完剧本就拒绝了,涂斯想出许多理由来说服他:维持名气啊,项目制片的背景啊,反击舆论啊,用小成本、高质量的剧集沉淀自己啊……说的和以往差不多,但今天乔慎听得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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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敲打方向盘,像陶南屿按下删除键一样富有节奏。
「我接。」乔慎说。
涂斯大吃一惊。要说服没什么动力的乔慎,需要花费大量沟通技巧、使用许多游戏法门。他拟好六个阶段的说服方法,结果一个电话就得到了应承。涂斯顿时结巴:「你……你怎么了?」他以为乔慎被乔坚毅的事情困扰,也开始跟林驭一样说些不搭调的安慰。
「没事,我很好。」乔慎答,「你为了我那么努力,我也得做点儿事情。」
涂斯不知真哭假哭:「我知道,我懂。我签你的时候,你是个对拍戏很有热忱的人。」
这话倒让乔慎愣了。他恍惚想起一些过去的影子。
涂斯叮嘱:「对了,写剧本的老师想跟你见个面。你最近有空吧?」
乔慎答应了。
挂断电话,他从车里拿出昨天陶南屿给的名片。他加陶南屿微信:【早上好,我是乔慎。】
没回应。
等红灯时又发一次:【我有工作了。】
还是没回应。
在车库停车,他想想又发一条:【头髮有点……】
这回秒速通过,陶南屿回了俩字:【秃了?】
乔慎下车后站在开满了迎春和白玉兰的庭院里自拍,精选一张还不赖的发给陶南屿。
陶南屿回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乔慎再发「陶师傅手艺不错」,对话框出现小红圈儿。陶南屿已经火速把他删了。
正笑着,他忽然听见家里传来钢琴声。
小时候练过钢琴,那台价值不菲的博兰斯勒是乔坚毅专程找人定制,教他的老师更是国际知名的钢琴大师。乔慎弹得不错,但兴趣很快转移到表演上,之后除了偶尔在聚会中表演一番,再也没认真练过。
他甚至听不出现在弹的是哪一首曲子。很陌生,但狂风暴雨一般,充满了令人心头震颤的生命力。
乔慎快步推开大门,先看到的是家中佣人紧张的神情。钢琴摆在小厅,他来不及换鞋和衣服,穿过客厅拐入自己熟悉的角落。
在铺满迎春花影子的窗前,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用乔慎难以捕捉的速度击打琴键。他意识到乔慎的到来,扭头与他直视。
乔慎认得他:把头髮染成浅金色的,被人称为「幼狼」的年轻音乐人,夺走他好几个代言和项目的威胁者,瞿鸣。
乔慎静静站着,直到瞿鸣弹完才打招唿:「弹得不错,是你自己的曲子?」
身后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尖叫:「乔慎!让他滚出去!」
瞿鸣微微仰头注视站在楼梯上发抖的女人,慢吞吞道:「我只是来拿我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的地雷!
请冷杉和大伙儿吃重庆小面(豌豆很多的那种)!
第7章 乔慎:鑑赏一下。
◎陶南屿:我有你的不雅视频。◎
乔坚毅和妻子宋知云结婚三十载,感情一般。
宋知云是家底丰厚的贵小姐,乔坚毅是白手起家的圈中新贵,两人的结合在当年可称强强联手,创立的回想投资集团更是风生水起。宋知云性格骄傲,而乔坚毅大事小事都要把控,两人多有争执。乔慎小时候流露出对拍戏的兴趣,乔坚毅坚决不同意他走这条路,是宋知云花大力气说服。但乔坚毅至今都不能接受儿子去当「戏子」——他不止一次在饭局上表达对这一行的鄙夷和不满,父子之间隔阂很深。
乔坚毅外头有人,乔慎知道其中一个。
他忽然想起涂斯搜集的资料,瞿鸣比他小五岁。他在这瞬间感到喉咙发紧,久违的窒息侵蚀他的感官。
「我不要钱,也不要资产。」瞿鸣起身看宋知云,面对狂怒的女人,他仍保持着毫不动摇的冷静,「我妈妈给乔坚毅的东西,我要全部拿回。」
「我们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滚出去!」宋知云向来淡定,但丈夫被拘留调查,陌生的男子登门勾起她憎恶的回忆,她仪态全失,急急冲下来把乔慎护在身后,「老孙!把这个人赶出去!」
司机和佣人冲进来,瞿鸣仍旧不动。他看一眼被母亲保护着的乔慎:「乔夫人,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瞿先生,无论你妈妈是谁,她和乔坚毅之间有过什么故事,你所说的是什么东西,我们一概不知情。」乔慎说,「你可以等乔坚毅回来之后再过来。」
瞿鸣笑笑:「我现在联繫不上乔坚毅。要不我让记者帮我找找?他们对以前的事情一定感兴趣……」
宋知云勐地站起:「滚出去,我们家没有你要的东西!那些垃圾乔坚毅早就弄碎丢掉了!你以为他这种人,还会留着旧情人的信物当作留念吗!」她的笑声愈发尖利,「你跟你妈一样傻!」
瞿鸣的眼神瞬间变得可怕:「你说什么!」
乔慎立刻控制住逼近的瞿鸣。「今天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先离开。我会再联繫你的,有什么事你我之间就可以沟通,请不要打扰我母亲。」他看着瞿鸣那张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强硬地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
瞿鸣和他相似在鼻子和嘴唇,一样挺拔,愤怒时也一样紧紧地抿着。这是乔坚毅的习惯。
瞿鸣离开后,宋知云脸色可怕地沖入乔坚毅书房。
书房有很大的保险柜,密码夫妻二人都知道,但宋知云不会乱翻他的东西。此时打开,她疯狂扒拉出珠宝黄金等东西,粗暴地从抽出一个竖放的纸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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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盒子里头妥帖地放着几张黑胶唱片,保存得很完好。包装有些陈旧了,似是很久之前常有人拿出来听,但已经久不打理。每一张唱片上都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捲曲的头髮披在肩上,她笑得那么好,那么灿烂,有一双和瞿鸣很像的眼睛。
中止乔慎对自己的滋扰后,陶南屿度过了忙碌的一天。杨诺请团队的人吃了顿饭,闲聊中透露有一个品牌正在比稿,她希望团队合力拿下。
杨诺的bu总共16人,女性为主,这个她志在必得的项目是女性内衣「无拘」的品牌整合营销方案。在场的六位男士面色精彩,杨诺笑道:「没穿过,你们这个年纪,总见过吧?」
年纪最小的向宇路嘀咕:「我一直solo。」
杨诺拍他肩膀:「没关系,就当作普通的项目去做,思路逻辑都一样的。nancy,这个方案你多加点儿力气。」她对陶南屿眨眼。
年前杨诺跟陶南屿提过有意升她为创意总监,陶南屿知道这是一次珍贵的机会,尽管手头工作已接近溢出,她仍点头应承。
饭毕,众人四散。陶南屿回公司拿电脑,从地铁站走到写字楼,接到好几个乔慎发来的添加朋友请求,她一概不理。
不料乔慎就在楼下等着。
写字楼前的小广场是人们聚集抽菸的好地方,广场旁的小咖啡厅被几棵开花的玉兰包围。夜间人少,陶南屿看见乔慎坐在玉兰树下,捧着一杯咖啡发呆。他紧盯写字楼门口,似是不逮住陶南屿不罢休。
寻常人看到紧追自己不舍的人大都会躲开,但陶南屿不是。她径直走到乔慎面前坐下,开始点单:「冰美式,还有一份栗子慕斯。」
乔慎连忙去柜檯下单。
「跟踪狂乔慎。」陶南屿举起手机拍摄拿着咖啡和蛋糕回来的乔慎,「别加我了,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若是换另一个和乔慎差不多等级的帅哥,陶南屿乐于周旋甚至乐于发展一段关系——但眼前的是乔慎。她选择直截了当。
乔慎不惧她的镜头,拉下口罩让她拍摄全脸:「要不我摆个pose?」
陶南屿悻悻放下手机。乔慎渐渐抓住了跟她沟通的节奏,不好戏弄了。她终于亮出剪头髮时留下的威胁证据:「别再缠着我了,我有你的不雅视频。」
乔慎勾勾手指:「鑑赏一下。」
他平时一旦露出这种不够寻常的腔调,陶南屿就会嘲讽他在演戏。但今日陶南屿敏锐察觉乔慎有些许不对劲。一怔愣,手机就被抢走,乔慎点开了视频。
画面中乔慎坐在椅上闭目沉睡。睡眠中也不够宁静,眉头皱成小小的山丘。陶南屿戴了个口罩,用小刷子刷走落在他肩膀和脖子上的碎发。刷子在他脖子皮肤蹭过,他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肩膀缩起,浑身绷紧。陶南屿吓了一跳,原本想拍他好笑睡脸的,随即发现这人在沉睡中也微微发抖,连忙轻摸乔慎的眉毛。
乔慎渐渐平静,身体蜷起来,始终没有醒。
「……」看完视频的乔慎扭头看陶南屿。
陶南屿脑子设想他可能发出的责备,做好反击准备。
不料乔慎却问:「为什么摸眉毛?」
陶南屿:「我小时候做噩梦睡不好,妈妈就会摸我的眉毛。」
乔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像被这晚春风吹热,终于露出笑容。这笑渐渐自由,像是从他淤积了什么的胸口冲出来一样畅快。
「谢谢。」他把手机还给陶南屿。
陶南屿:「……你不删吗?」
「留着,以后多用来威胁我。」乔慎认真道,「最好是见面威胁,吃饭威胁,兜风时威胁,散步时威胁……」
陶南屿:「……」她的表情实在太过古怪,乔慎又一次笑出声来。
灯光穿过玉兰花,枝杈上仿佛点亮无数盏硕大花灯。影子朦胧地在乔慎身上流淌,清凉如幽深的溪水。他轻抚自己的脖子,忽然开口:「有件事,你无论怎么检索都不会知道。我小时候差点被一个女人掐死。」
女人叫瞿雁,五岁的乔慎那时刚从幼儿园回家,出门玩耍时看见她在小路上徘徊。
乔慎记得那是个漂亮的女人,齐肩的捲髮,明亮得有些怪异的眼睛。她一边走,一边不住察看每一座庄园的门牌。无奈这是顶级的私人别墅区,为了保护隐私,根本没有公开的门牌。找不到目的地的她蹲在地上呜咽。
乔慎抱着个小篮球,保姆正跟隔壁的阿姨聊天。他已经盯着那女人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她也许需要帮助,于是走近询问。
女人问他乔坚毅的家在哪里。乔慎一听,更来劲了:「我带你去!」
女人牵着他走了几步,低头问他怎么知道。
乔慎骄傲而快乐:「那是我家。」
女人停下了。她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在乔慎脸上逡巡,像是竭力找出什么痕迹。「……你是乔坚毅的儿子?」她轻声问。
乔慎才刚刚点头,一股大力便把他拖入道旁灌木丛。女人像野兽一样抱起他,捂住口鼻,往山坡上跑。篮球从他手中掉落,他来不及发出一句声音。
「她力气非常、非常大。也许是当时我太小了,也许是她那时候精神已经不正常,总之她把我放下来之后,立刻掐住我的……」乔慎喘了一口气。
回忆这件事对他而言非常艰难。
他记得摇晃的树枝、冰冷潮湿的草丛,女人骑在他身上像沉重的巨石,紧掐脖子的十指牢固如铁爪,尖锐的哭叫从她唇齿间迸出,她在咒骂乔坚毅。乔慎挣扎、踢动手脚,唯有一次他让女人松手,是因为他重重踢到了女人的腹部。她的手立刻卸了力,慌张跌在草地上,双手护住自己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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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爬不起来,发不出声音,他痛苦地拼命唿吸,女人忽然冲过来在他胸口狠狠捶打,抓起他脑袋要往地上摔。
乔慎用稚嫩破碎的声音喊出了那救了他命的咒语:「妈妈——」
女人像被施了定身术,所有动作都停了。她看着乔慎在地上翻滚哭泣,忽然醒觉一般,急急忙忙抱起乔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乔慎只记得一声巨响。女人抱着他倒地,而他的父亲抓住一把铁铲站在女人身后。他从女人怀中扒出乔慎,父子俩都因为惊吓而发抖。乔慎看到许多人往这边跑来,看到女人仰躺在地上,发愣的眼睛盯着乔坚毅。她脑后的血染红了春季青葱的草地。
乔坚毅抱着他转身离开,那是乔慎看到瞿雁的最后一眼。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阮不奇(你怎么来了?组队去你家看美人!)、冷杉的地雷
谢谢标准包子脸、阮不奇、识趣的营养液
今天请大家吃栗子慕斯吧,当然全部由乔慎买单。
第8章 陶南屿:免打扰
◎乔慎:「我喜欢和你说话。」◎
宋知云翻出瞿雁的唱片后,乔慎才知那日袭击自己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乔坚毅那一铲子下手很重,瞿雁在医院住了半年,生下一个孩子后离世。乔坚毅为了保护孩子才出手,不受刑责。瞿雁生的孩子被送到了国外,据说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乔坚毅从不提起,更是在妻子面前发誓称绝不与他见面。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乔坚毅做了一件让宋知云非常震惊的事情:他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抹去了瞿雁在世界上的痕迹。
那是信息保存和传输方式都非常原始的年代,中国刚刚与世界连通网际网路,人们习惯从报纸、杂志、广播和电视上获取信息。
瞿雁嗓音独特,冷清中带一丝喑哑,因为没参加过大型比赛也没有参与过音乐排行,知道她的人并不多。她只喜欢唱歌,只擅长唱歌,乔坚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为她出了几张唱片,也就是保险柜里收藏的那些。乔坚毅不喜欢她出去抛头露面,瞿雁便只循着自己的心愿唱唱歌了事。她和乔坚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早于乔坚毅与宋知云认识的时间,在乔坚毅的要求下,她与家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疏远。她以为乔坚毅会选择她,但最终并没有。
这让抹去痕迹这件事变得简单:乔坚毅回收了世面上能找到的所有唱片,买下给瞿雁出片的唱片公司,销毁了所有记录瞿雁声音的母带。
「歌手」瞿雁消失了,她留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印记,是医院里神情癫狂、语言错乱的疯女人。
宋知云得知瞿雁彻底「消失」的那一天晚上,重新认识了乔坚毅。
诉说这件事的乔坚毅非常冷静,他摆出销毁母带的记录、见证人的名字,好让宋知云可以一一覆核。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家中还保存着瞿雁的几张唱片。
乔坚毅闲时很喜欢用唱片机听音乐,这是他唯一的乐趣。他找出唱片打算折断时,被宋知云阻止了。
「我说,不必在我面前做这种戏,我永远不会再信你。」宋知云垂首看着眼前的唱片,「那一天我才察觉,你爸是一个我根本看不清的可怕的人。我从来没认识过他,没了解过他。我是跟一个什么东西同床共枕这么多年!」
几年后她偶然发现乔坚毅拿走的唱片好好地保存在保险柜里。但她已经没有了清算的力气。
她只觉得瞿雁可恨,也可怜。那么好的嗓子,曾有过被世人了解的机会。但为了和乔坚毅在一起,瞿雁亲手摺断了自己的希望。如今安放在这保险柜里的,不过是瞿雁仅剩的残骸。
「瞿」姓并不多见,陶南屿听得认真,不敢打断乔慎的话,心里头却一直盘旋着小小的疑问。
「她是瞿鸣的妈妈。」乔慎说。
陶南屿张口结舌。
乔慎帮她接话:「有钱人真是离谱。」
陶南屿:「……就是啊!」
乔慎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乔慎今日来找她,只是想说说话。这些话很难对别人讲,哪怕是林驭或者涂斯这样的好朋友,因为都熟悉他的父母,他愈发的无法言表。陶南屿成了他唯一的出口。
他记得小时候去拍第一部 戏《大院人家》时,父亲虽然不太乐意,但仍积极为他活动。等到《苦葡萄》的制片方来找他,希望他担纲主角,父亲才真正流露不满。乔慎一直以为父亲的不满源于他对「戏子」这一身份的偏见,今日才知他有另一层顾虑:大众记不住瞿雁是正常的,但圈子里其他人呢?那些上了年纪的、曾是瞿雁旧友的人呢?若乔慎出名,他们嗅到往事的腌臜气味,会不会掀起新的风浪?
乔慎也觉得父亲陌生了。名为「乔坚毅」的绣像看上去端谨正直,背后却无数线头钩缠,一塌煳涂。
他被瞿雁袭击的时候太小,只记得恐惧。而乔坚毅和宋知云都有意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件事,天长日久,他的印象就愈发模煳了。
只有当初的惊恐记忆仍影响他:他非常害怕有东西触碰自己的脖子,哪怕是围巾都不行,一切能让他联想到束缚和禁锢的东西都会成为恐惧源头。为了佩戴领带和领结,他曾花大力气去克服恐惧,如今只要离开镜头和他人视线,他会立刻扯开领口,绝不让束缚脖子的东西多停留一秒钟。就连此前留长到肩头的头髮,他也总会在脑后扎成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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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陶南屿沉默,他以为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便说起拍摄仙侠剧时必须戴长发头套和有领子的层层叠叠厚衣服。这些东西总会引起他的恐惧,但又不能在镜头前流露,他的演技又没到能控制肌肉反应的程度。导演总说他面对女主这个爱人时爱意不够,面对男主这个仇人时又恨得太深。
乔慎觉得这是很好笑的事儿,说着说着自己乐起来,随即瞥见陶南屿把栗子慕斯推到他面前。
「这个很好吃,招牌甜点。」她说,「吃点儿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说完又亮出手机,当着乔慎的面删去了视频。
乔慎心想,让她对自己说「对不起」一定极为艰难,而这也不是他想听到的。看着陶南屿笨拙吃力地安慰他,他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亲近。
他趁热打铁:「可以加你好友吗?」
陶南屿的表情落在乔慎眼里,能点燃他快乐的小火苗。手机轻响,陶南屿终于通过了验证。
乔慎迅速把陶南屿置顶。
陶南屿:「你有十几个置顶,然后置顶也会摺叠,是吧?」
乔慎:「只有你一个。」
这把戏无法击倒陶南屿,她灵巧地笑,亮出手机:她把乔慎设为免打扰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无聊又有来有往的对抗更有趣了。乔慎知道陶南屿能读懂他一切提示但总要往反方向答题。什么时候答卷上才会出现正确答案?他被这个可能性引诱得兴致勃勃。
两人各自默默地喝咖啡。乔慎想了想问:「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
「升职加薪。」
「那得请吃饭啊。」
陶南屿放下空杯:「没你的份。」
乔慎:「我是说,我请你吃饭,为你庆祝。」
他很诚恳:「我知道来这里也不一定能见到你,但我就是想来。哪怕有1%的机会,也想跟你说说话。」
陶南屿:「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跟人闲聊,我应该去考个律师执照,按分钟收费。」
乔慎笑完了又说:「我喜欢和你说话。」
陶南屿等他下文,乔慎却卡壳了。他脑中瞬间想起许多自己表演过的片段,那霎时间没办法拎出任何参考资料。回过神时陶南屿已经拎包站起,打算往写字楼里走。
乔慎喊了声:「我没事。谢谢你听我说那么多废话。」
陶南屿喊了一句:「好好工作,别失业了。」挥手道别。
今晚的乔慎没有一丝一毫掺杂了虚伪成分的「表演」。他在屏幕上有千变万化的形象,陶南屿却第一次见他这样坦白和低落。这跟一直以来的恶劣印象完全不搭边。对乔慎的了解越多,陶南屿越觉得他跟以往印象相差大。
她回家照例跟陶良女聊一天发生的事情,声音在静悄悄的房间里迴荡。熟悉这种交流方法后,陶南屿说的话越来越多了。她今天说完自己又说乔慎,末了一边给骨灰罐扫灰一边嘆气:「这下我不仅知道了他的秘密,连瞿鸣的秘密也被迫接受。」
想了想补充:「五岁,那么小,无论是谁都会被吓一大跳吧。确实有点儿可怜哈。」
刷牙时又嘟囔着再次补充:「但我还是不喜欢他。这人很烦,还这么沉重。」她双掌合十,面对母亲祈祷,「我们只是做gg的,希望不要和瞿鸣碰头。」
不料几日后她和向宇路去touch开会,意外见到了瞿鸣。
瞿鸣最近把一头短髮染成浅金色,形象很出挑。据说他正在筹备新专辑,手头也有两个戏在拍,忙得脚不点地。
向宇路跟陶南屿耳语:「这么个大忙人怎么会专程来听我们的一个会啊?」
换代言人导致的方案变更,之前一直在线上沟通,今日会议原本也是计划线上,但昨日touch临时通知想直接跟创意文案和美术面对面聊。到了才知道,会议室里还有一个吉祥物一般发光的瞿鸣。
瞿鸣和传闻中不太一样,礼貌开朗,听他们聊创意时充满兴趣地连连点头,还主动给大家点了茶点和咖啡。他之所以主动参加这次会议上,是因为给touch写了一首歌。
陶南屿这几日为了做touch的全案,无论上班下班都在听瞿鸣的採访和作品,这首歌和瞿鸣以往的作品一样,气势锋利,十分独特。他作词兼作曲,陶南屿听到一半,只想一件事:这还是瞿鸣第一次给代言品牌写歌。他从来不写商业作品,原来这就是他抛出的橄榄枝吗?是这首歌让很中意乔慎的touch毅然放弃乔慎选择了瞿鸣吗?
抬头时发现瞿鸣正在注视自己,陶南屿以为只是无意间目光对上,但瞿鸣沖她笑了笑。陶南屿一头雾水,也笑笑以对。
会议非常顺利,陶南屿拿出的新创意得到了品牌方和瞿鸣的认可。唯一的插曲是向宇路播放创意资料时,出现了一条奇特的彩虹屁:瞿鸣帅到能让路边的卡车怀孕!
会议室寂静片刻,播放器恰好在此时卡顿,这个截图便气势汹汹地戳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陶南屿和向宇路背上霎时都是冷汗!
瞿鸣忽然打了个响指,大笑道:有意思!有机会我试试。
会场一片笑声,陶南屿松了口气。
散场后陶南屿拎着向宇路去跟瞿鸣道歉,瞿鸣很大度:「没关系,挺有意思。一个从没见过我的人夸赞我的性能力,很诡异也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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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宇路愈发尴尬了:「是的……不不不,不是的!」
陶南屿打发他去收拾电脑,回头问瞿鸣:「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这种赞美吗?比如路过的蚂蚁都会鼓掌之类的。很多韩国粉丝喜欢这样夸张表达。」
瞿鸣没有任何社交媒体,仅工作室「鸣响传播」会不时更新工作内容,发一些照片或者现场视频。他摇摇头:「我不看这些。」
今日晴天,他站在窗边,浅金色头髮反光强烈,几乎到了刺眼的程度。陶南屿眯起眼,瞿鸣意识到阳光太过勐烈,主动站到了避光处。陶南屿认为这是交谈中止的信号,正要走开,瞿鸣忽然问:「你跟乔慎关系很好?」
陶南屿吃惊了,随即想起杨诺曾误会自己是乔慎的铁桿粉丝。
大概因为她在筹备阶段以异常亢奋和积极的姿态去收集乔慎的资料,令同事们产生了可怕的误解,也许在沟通中将这种错误信息也传递给了品牌方。
她连忙笑笑:「没有没有……」未说完先停住了。瞿鸣问的是,「关系很好」?
瞿鸣又问:「好到什么程度?」
陶南屿:「只是认识而已。」
瞿鸣摸摸下巴:「哦。」
陶南屿以为这事儿不过是他随口一问,第二日却接到杨诺通知:瞿鸣要eto的人去录音室见面。
「点了你和向宇路的名。」杨诺奇道,「你们昨儿得罪他了吗?」
向宇路哀嚎:「都是我的错!」
杨诺:「那边说,尤其是你,一定要到场。」
她盯着陶南屿。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的地雷;
谢谢不爱喝水的怡宝、ikea、识趣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瞿鸣给大傢伙儿点的好吃的和好喝的!
(想吃啥都可以,反正瞿鸣报销)
第9章 乔慎:这好听吗?
◎陶南屿:不愧是瞿鸣!好听!◎
瞿鸣说的录音室就eto楼上,陶南屿和向宇路站在电梯里面面相觑。
很隆重,但又很随便的一个邀请。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瞿鸣那个问题的由来:她和乔慎在楼下咖啡座聊天,也许被晚间还在录音室工作的瞿鸣看到了。
抵达录音室时瞿鸣正在录歌,他的助理把两人请了进去。陶南屿问今日有什么事,助理笑笑摇头,露出打工人常见的「我不懂别问我」的煳弄笑容。
还是昨天那首歌。demo是瞿鸣清唱,今日有了编曲和配乐,更为震撼动听。陶南屿心里有事,听也听不到脑子里,但向宇路已经迅速被瞿鸣迷倒:「好帅!」
瞿鸣身上有奇特的吸引力,园林被修剪得规规矩矩,他却偏偏张牙舞爪,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的力量和掠夺性。即便不喜欢,这种独特也总能侵占视线。但陶南屿无法跟向宇路一样用倾慕眼光看他。她知晓他的过去,这令她每每见到瞿鸣,便有一种窥探他人隐私又不能说破的难熬。
瞿鸣结束练习,第一时间离开录音棚,陶南屿打招唿。
「是不是更有灵感了?」他笑道,「我的歌还不错吧?」
向宇路拼命点头,陶南屿从未见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华美的、夸耀的、精巧的赞美,密集得像箭矢一样扎向瞿鸣。连瞿鸣都惊讶得抓住向宇路的手狠狠一握。
「拍个照吧?」瞿鸣从包里掏出徕卡,向宇路立刻冲到他身边咧嘴笑对镜头。
陶南屿:「……」
瞿鸣主动坐到陶南屿身边,把胳膊搭在陶南屿的椅背:「我们来一个。」
陶南屿连忙对着镜头笑。
瞿鸣拍完还不满足,又邀陶南屿一起吃饭。陶南屿一个头两个大,幸好向宇路眼观六路,立刻贴着陶南屿耳边用瞿鸣能听见的音量说:「陶姐,中午得讨论那气泡水的gg提案。」
陶南屿顿时又是遗憾,又是抱歉:「哎呀,我都忘了还有工作安排,真是不好意思。」
瞿鸣也没继续挽留,让他俩继续在录音室里坐坐。向宇路是美术设计,掏出手机拍了一些素材照,陶南屿凑过去听瞿鸣和录音老师聊了会儿天,增长见识。
送走两人,瞿鸣把相机交给助理:「挑些好的发到微博上,想个办法让乔慎看到。」
助理无语凝噎。
瞿鸣:「这很难吗?」
助理:「这可能吗哥?我们跟乔慎完全没交集啊,怎么让他看到?你又不喜欢我们掏钱买热搜和流量。」
瞿鸣想了别的主意,命他导出照片,不住指点:「这张,这张,对,还有这张。加一点氛围滤镜再给我看。还有文案上……」
他细细叮嘱。助理跟他关系好,忍不住问:「你要追刚刚的女孩吗?」
瞿鸣:「可能吗?」
助理笑了:「确实,太干瘪了,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瞿鸣轻轻一笑。
午饭后,涂斯端了杯咖啡回办公室,进门就发现乔慎正安静看《人生复写》剧本。
乔慎今日才把完整剧本看完,故事的发展与他之前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看似常规,但中途发展出人意料的剧作。他翻到封面看编剧名字,是很陌生的新人。
「你说的那个高人到底是谁?学生都这么厉害,那本人应该相当出名。」
涂斯:「巧了,约你明天见面来着。」他掏出手机看地点时间,不料先看到跳出来的文娱热搜,与瞿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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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鸣又搞什么?」涂斯哼了一声点开,「……新恋情?」
「鸣响传播」的微博发了一组瞿鸣的工作照,除了瞿鸣单人工作照三张之外,其余六张全都是合影或别人的身影。文案特别註明第几第几张出自瞿鸣之手,而那几张无一例外都是陶南屿。
陶南屿和一个年轻的男孩正热烈讨论着什么。陶南屿站在录音老师身后看他工作,一个单薄的剪影。陶南屿察觉镜头,吃惊、拘谨和意外铸就她一个弧度很小的笑。三人的合影里她倒是笑得灿烂,瞿鸣的手臂搭在她椅子靠背,脑袋往陶南屿这边侧。
涂斯嘿嘿地笑:「好嘛,他採访时不是说喜欢风情万种的?比如池幸那样的,这品味倒是和你差不多。新女友怎么换了个类型……」
乔慎:「不是。」
涂斯:「啊?」
乔慎:「不可能是新女友。」
工作室在评论里澄清:只是合作方的同事,瞿鸣有恋情一定会跟大家报告。
但热议不停。
乔慎看不下剧本了。他狠狠喝干咖啡,点开朋友圈,发现中午时陶南屿发过一张录音棚照片,看不清棚里是谁,但她很热烈地写:不愧是瞿鸣!好听!
乔慎气恼微信朋友圈竟然没有「踩」的按钮。
涂斯还在唠叨:「我打听过了,瞿鸣答应给touch写一首歌,版权给touch。这还是他主动提的,混帐玩意儿,明显是为了抢你手头的代言……你去哪儿?」
乔慎拿着剧本起身:「回家,睡觉。」
这天林驭回得晚,一出电梯便听见震耳欲聋的乐声巨浪一样打来。他以为自己走错,但这电梯刷卡入户,不可能错了楼层。他愣在玄关数秒,大吼:「乔慎!!!」
乔慎又坐在露台烤鱿鱼干,室内都是乐声,他那位置倒是安静。
林驭关了音响,开门又被鱿鱼干香味熏得皱眉:「你干啥呢?」
「怎么关了?」乔慎嚼着鱿鱼干,「你也觉得难听,是不是?」
「吵得很,你喜欢听这种?谁的歌?」林驭抓起乔慎的手机,「瞿鸣?瞿……抢你代言那个?」
林驭是非常妙的朋友,不到三秒便理解了事态,脱了外套主动陪他烤鱿鱼干,并喋喋不休代替乔慎说尽瞿鸣的不是。从外貌到衣着,从名字到性格,有多刁钻就说得多刁钻。乔慎喝着啤酒,心想:倒也不是那样。
他仍记得瞿鸣用久不使用的博兰斯勒弹奏狂风暴雨的片刻。那应该是瞿鸣自己作的曲。
今日回来一直听瞿鸣的歌,为此不惜咬牙开了个会员。他不得不承认,瞿鸣的天分是惊人的。他继承了母亲的音乐天赋,并且在创作上走出了自己的风格:他的作品有尖锐的批评,也有温柔的抚慰,有时候风格迥异得不像一个人的手笔,但听多了便知道,多变正是他的特点。他像激流的水,顺应一切河道,又强硬地冲撞出自己的痕迹。
乔慎越是听林驭胡说八道,心底有一块越是黯淡。
他那始终平稳以至于乏味的人生,在瞿鸣面前,一文不值。
鱿鱼干烤完,乔慎去清洗烤盘和工具。他上一秒还说瞿鸣的歌不好听,下一秒已经随着水流哼起《树的姿态》。
这是瞿鸣传唱度最高的一首歌,朗朗上口。林驭在手机上跟人聊天,但憋不住自己的笑。
乔慎反应过来,立刻停口。
「好听就好听嘛!」林驭笑得话都囫囵了,「你跟个小年轻人置什么气,不大度。」
乔慎擦干手上的水:「别教育我啊,我还想教育你吶。你又跟那女的约会去了?」
林驭有风流和纨绔的资本,不结婚不恋爱,只中意date不同的女人,享受丰富乐趣。他上个月在酒吧流连,迷上一个人.妻。
他喜欢年长的女性,高二交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二十来岁的白领。父母得知后十分不满,连宋知云都明示暗示乔慎劝劝林驭。少年林驭回家吃饭,被父母兄姐狠狠训斥。他擦擦嘴巴,眉目深沉,一句话破除僵局:「可是遇上她之前,我喜欢的都是男人。」
老父老母吓得血压飙升,从此再不敢对他恋情说三道四。等后来察觉那是巨大谎言,林驭已经变成脱缰野马,管也管不了了。
但他以前date的女人都是单身,这次踏入火场,十分危险。
「她跟她老公没有感情,是政治婚姻,你懂的,就是那种关系。总之她老公管她很严格,她无法忍受,已经在办离婚了。」林驭说,「她很爱我。」
乔慎:「出轨男人就爱说这话骗小姑娘,再加一点儿小恩小惠。」
林驭大笑:「她手里没钱,更没骗过我。都是我在骗她。」
乔慎:「……什么?」
林驭:「我说我是送快递的,体格健壮耐力十足。我愿意一天送五百单快递养她。」他沖乔慎挑挑眉毛,很快抓起手机,甜蜜地发语音:宝贝,吃了吗?
乔慎黑着脸,把烤炉哐哐收好。
《人生复写》的编剧约乔慎见面的地点是郊外的水库,人迹罕至。乔慎提前半小时抵达,下车时身旁顺滑地停下一辆迈巴赫。
车窗降下,露出瞿鸣惊愕的双眼。
「你怎么在这里?」瞿鸣没给他半分好脸色,「你跟踪我?」
乔慎:「……现在比较像你跟踪我吧。」
瞿鸣把车门甩出山崩地裂的响声,乔慎懒得理会他,独自往前走。走出一段再回头,发现瞿鸣走的也是这条路。俩人大眼瞪小眼,终于隐隐察觉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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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谢谢标准包子脸、与时间作战的塔楼、冷杉、阮不奇、ivancucumber的地雷;
谢谢星闪闪、澹臺夜、识趣、懂事之前的营养液。
今天请大家吃瞿鸣已经订好但陶陶和小路不敢去吃的怀石料理!人均1200元,即便是瞿鸣,也痛得心头滴血!
(总之请大快朵颐,不要客气。
第10章 陶南屿:好看吗?
◎乔慎:好看(内心海豹鼓掌)◎
在这次见面之前,乔慎通过涂斯的人脉联繫过瞿鸣。他告诉瞿鸣两件事:一是他找到了瞿雁的唱片,并为当天母亲的谎言道歉;二是唱片属于乔坚毅的私人物品,而乔坚毅现在正在接受调查,家里的东西不能随意处理,因此无法直接归还。
全程瞿鸣只说了一句话:什么事。未等乔慎解释完,他便挂断了。
有这件事在前,加上瞿鸣和陶南屿莫名其妙的亲近,乔慎见到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约乔慎见面的是编剧孙莱和她的「高人」老师。乔慎与瞿鸣沿着小路走向水库,很快看见前头有个戴鸭舌帽的女人朝他俩招手。
另有一人坐在岸边,正大唿大喊地提起一桿鱼——是空的。
他寸发不生,头皮亮锃锃地反射太阳光。乔慎脚下忽然一顿:他知道对方是谁了。
跟孙莱打招唿后,未等孙莱介绍,他先弯腰问候:「麦子老师,你好。」
麦子写过话剧,写过电视剧,写过电影,坐拥四合院,衣食无忧。
几年前他写《绝命书》,一个飢肠辘辘的窃贼入室偷窃时发现屋主留下的遗书,吃饱喝足后,窃贼决定去寻找屋主的尸体。电影违规参展,被严厉处罚,即便在影展上获得了极高赞誉,始终不能在院线上映。之后是《大地震颤》和中德合作的《寒夜客来》,赢得一片赞誉。麦子之后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回归剧院,专心耕耘自己的《点灯放火》系列话剧。
这人名声赫赫,乔慎心中当即稳定:《人生复写》,他必须接。
但他问候话音刚落,瞿鸣已经走到麦子身边坐下:「又空军?都说了你不适合钓鱼。」
麦子笑骂他一句:「滚滚滚,你说话这么大声,有鱼都被吓跑了。」
他把瞿鸣赶走,邀请乔慎坐到自己身边。
坐下的乔慎忽然意识到,《人生复写》的故事脉络跟瞿雁的一生极其相似。
如他所料,《人生复写》果然是以瞿雁为原型创作的作品。
麦子时与瞿雁相互欣赏,曾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后来瞿雁与一位青年才俊相恋,之后渐渐跟朋友们断了联繫。麦子只知道她签了一个工作室出了几张唱片,之后便销声匿迹。有传言她去了国外,麦子心中至今仍遗憾不能与她道别。
数年前瞿鸣回国,第一件事便是寻找麦子。他在国外与外公外婆一同生活,老人保留着瞿雁的一些旧照片,其中好几张都有麦子。「过他妈的好日子」,年轻的麦子喜欢在照片背后写一些张狂的话,会郑重地註明:赠瞿雁。
瞿鸣拿着照片等在麦子工作的剧院之外,告诉他母亲久远的死讯。那天结束排练的孙莱,看见麦子坐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里,面对瞿鸣,放声大哭。
四人边喝茶边聊天,孙莱嘆道:「可惜不知道抛弃瞿雁的究竟是谁。」
乔慎全程都很少说话,这时候才抬头看瞿鸣。瞿鸣坐在他对面,也笔panpan直地盯着他。乔慎只在拍摄时见过这样沉默冰冷的恨意,他无法直视,很快垂下眼皮。
监制和制片是麦子,编剧孙莱,而瞿鸣负责整个剧的音乐编写,这也是他主动要求的。乔慎心里有困惑,趁麦子教瞿鸣钓鱼,他问孙莱:「你们真的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
「瞿鸣说他也不知道。麦子在查了。」孙莱笑着给他递茶,「麦子老师性格可能有点儿怪,你别在意。」
乔慎笑笑:「有所耳闻。」他顿了顿又问,「为什么选择我?」
孙莱反问:「那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乔慎原本以为,《人生复写》只是类似「重返十几岁」那样常见故事,不料在中途,剧情急转直下:回到过去的少女意外发现,自己的亲生母亲原来是那位流星一般消失的女星。女星怀孕时被男友抛弃,她生下孩子依旧未能得到爱人的眷顾,随之而来的侮辱和唾骂海浪一样淹没了她。她把孩子託付给最好的朋友,叮嘱「不要让她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之后投海自尽。
少女在震愕和悲痛中,放弃了原本的目标。她再不打算让母亲大红大紫,她要阻止母亲和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之间发生任何故事。
「我跟麦子老师都没考虑过你。」孙莱说,「即便这个戏监制是麦子,但它绝对不会成为大制作。16集,小情节,相信你也不会感兴趣。」
她说的话乔慎无法否认。「但这是个很有意义的故事。」他说,「你们想让瞿雁清白完整地回到这个世界上。」
这句话打动了孙莱,她双眼亮起来:「瞿鸣极力推荐你,果然没错!」
乔慎:「……瞿鸣?」
孙莱:「对,我们决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是瞿鸣第一个提出,让你来演魏乐枫。」
乔慎饰演的角色名为魏乐枫,出场时已是大红大紫的明星。他担任歌唱大赛评委,在比赛中屡屡投出关键票,让初次参加比赛的女孩得以继续留在舞台上,最终大放异彩。一开始以老师、学生相称,后来渐渐发展为恋人,但他从未对公众承认过彼此的关系。得知恋人怀孕,他第一时间否认、殴打,并立刻断绝了联繫。在面对记者和公众追问时,他轻描淡写:有过来往,但女人就爱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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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一个没有什么发挥余地的角色,卑鄙、恶毒、无耻。
聊天时孙莱一直小心地观察乔慎,生怕他突然起意拒绝,毕竟合同尚未彻底落实,一切都还有回寰余地。
讨论中,乔慎提到剧中的女明星还没有命名,只用a作为代号。麦子正要解释,瞿鸣抢先开口:「就叫瞿雁。」
他再一次直视乔慎,目光锋利如刀。
不料乔慎轻轻点头。
乔慎的反应出乎瞿鸣意外。
他今日并不知道麦子除了自己也约了乔慎,这破坏了他的计划。他对麦子隐瞒了最关键的那位「魏乐枫」的身份,只因他明白,即便是麦子,也不会任由他用这种方式戏弄一个无辜的人。他认为乔慎一定对乔坚毅做的龌龊事心知肚明,也因此一定会强烈地反对和拒绝这种显而易见的侮辱。
然而瞿鸣想像中的一切都没有出现。乔慎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愤怒和羞耻,反而用一种出人意料的平静获得了麦子和孙莱的欣赏。
因为困惑和不解,瞿鸣的声音变得异样的高:「乔慎,即便你能理解魏乐枫,可你能理解唐涵吗?」
唐涵正是回到过去、试图拯救瞿雁的少女。
乔慎:「我能理解。唐涵宁可自己从不存在,也要从必然的悲剧中拯救母亲。她对瞿雁有粉丝对偶像、女儿对妈妈的爱,也有局外人对受难者的怜惜。」
麦子一边提竿一边疯狂剁脚:「对!对啊乔慎!爱和怜惜!」
乔慎想了想,继续道:「我认识一个女孩,她也竭力拯救过妈妈。」
陶南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她正在康心尧的车上,听康心尧滔滔不绝地描述一个体格健壮、耐力十足的快递员。
康心尧离婚之后就对婚姻再无兴趣,加上有了女儿,更不想随便再踏入婚姻。她与前夫大学相恋,一毕业就结婚,对方是她的初恋,构筑了她对爱情的想像,当然也亲手破坏了这种想像。康心尧现在喜欢和年轻的男人约会,她称这是「重构爱情」的过程,她在享受恋爱的乐趣。
最近date的是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男人,英俊高大,自称是送快递的。他积极热情,十分迷恋康心尧。
陶南屿扯了纸巾擦鼻子:「小心杀猪盘。」
「我说我没钱。我跟老公在闹离婚,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康心尧一说起来就笑,「他很可爱,说要送快递养我,连开房的钱都是他出的。关键是他那个很厉害。」说着对陶南屿眨眨眼睛。
陶南屿:「你这不是骗人吗?」
康心尧拐入停车场:「别搞道德批判啊,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道德底线。」
陶南屿低头看手机,略过这个话题。康心尧笑道:「又是瞿鸣粉丝的信息?」
自从瞿鸣工作室发出他与陶南屿、向宇路的照片,陶南屿立刻成为公司红人。
其他bu的同事找出一百种藉口到杨诺这边熘达,实则为了偷看陶南屿。同学、朋友纷纷联繫陶南屿,开口就是「恭喜啊,和明星谈恋爱了」。陶南屿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不知被谁泄露,粉丝的质问和辱骂潮水一般涌过来。网上很快有人扒出她的身份,业内熟人告诉他有瞿鸣粉丝正准备追踪她的信息。
若是瞿鸣在眼前,陶南屿一定提刀就上。
她对瞿鸣的第一印象是很好的,有才华又专业,还挺体贴,脾气也没有流传的那么坏——但微博上照片一出现,她便知自己完完全全想错。
瞿鸣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乔慎来的。
而她又为什么要替乔慎受这份气?陶南屿气得取消乔慎的「免打扰」状态,机关枪一样对他叭叭叭发了一堆牢骚。
自从加上微信,乔慎就有了习惯:事无巨细,都要扔给陶南屿瞅瞅,比如窗外的鸟儿、早午晚餐的样式、工作的内容、涂斯的光头、復刻的烤鱿鱼干……陶南屿很少回復,但乔慎也知道陶南屿会看自己的信息。两个人彼此在心知肚明中继续这种有来有往的无聊游戏。
因为瞿鸣,陶南屿第一次主动联繫乔慎。乔慎坦白地对此表达喜悦。
康心尧和她下车,往商场走去:「要不你直接答应他好了,我觉得他比你过去的男朋友都好。」
「答应什么?人家精明得很,什么过界的话都没说过。」陶南屿笑道,「你以为是date吗?看对眼了就一起上酒店。」
「那还是date省力,我已经没有精力跟别人玩推拉游戏了。」康心尧夺走陶南屿手机,「不许看了,挑衣服!」
touch即将举行发布会和晚宴,杨诺的团队自然也在其列。陶南屿极其讨厌这种工作与应酬糅杂的场合,过去都是能躲则躲,但如今有「升职加薪」这根胡萝蔔悬在面前,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康心尧带她到自己熟悉的店里挑礼服。陶南屿强调一要符合晚宴要求,二是不影响工作:她们当晚还得负责晚宴的各项事务,名为赴宴,实则加班。
「这里绝对符合你要求。虽然不是什么大牌,但设计师挺有名气的,这件……还有这件……」康心尧一口气挑了五件,让陶南屿去试。
陶南屿在试衣间里逐件试穿,最后选中一件黑色小礼服,穿出来站在全身镜前。
「尧尧,这件好看吗?」陶南屿拎起裙摆,她很少穿这样女性化的衣服,只觉得镜中的自己焕然一新,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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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意外的贊语从后方传来。陶南屿在镜中看到了乔慎。
他正沖自己微笑。
作者有话说:
故事之外的故事:
乔慎:我认识一个类似的女孩。
瞿鸣(好奇):真的有这样的人?谁?快说。
乔慎咬紧牙关,宁死不说。
----
谢谢识趣、冷杉的地雷。
谢谢杨戬老婆、夏宁、浅藏、路迟的营养液。
今天请大家尝尝乔慎现钓的鱼做的一鱼四吃:炸鱼鳞、鱼头豆腐汤、烤鱼皮、手打鱼丸子。
(瞿鸣和麦子空军,乔慎钓了三竿,钓上三条鱼)
乔慎:什么叫天赋!(拍了20张照片想发给陶南屿)
第11章 乔慎:你品味很差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裙子是黑色的,一字肩,裙摆像黑色花瓣,勾勒出陶南屿清瘦身材。她颈后线条十分漂亮,流线一般延伸出柔滑的弧度。
陶南屿从乔慎眼中看到陌生的欣赏和赞许。她连忙回头:「你怎么在这里?」
乔慎:「来找朋友。」
林驭的兄姐都在国外发展,一个建筑师,一个设计师。这家店是林驭姐姐自有的品牌,她人在海外,国内的几个铺子便交给林驭打理。乔慎和麦子等人告别后来找林驭,不料正好碰上陶南屿。
没见到陶南屿之前,他对陶南屿和瞿鸣的亲近还有几分说不明白的怨气,一见到陶南屿,怨气莫名就消散了。
他见过抱着骨灰罐狂奔的陶南屿,赤着双足在树下晒太阳的陶南屿,眼前的女人崭新而美丽,修竹一般清隽。
陶南屿并不是一眼令人难忘的好看,但眉眼浓重,瞳孔里带表情时总容易让人误会成含情脉脉。做gg的人穿着打扮随意,乔慎平时见她不是无性别的外套,就是帽衫阔腿裤,还未见过她这样端庄。陶南屿很高挑,乔慎少年时常跟随林驭去她姐姐的时装展后台玩儿,若是林驭姐姐在这里,他猜陶南屿一定会成为她的目标:这样的身材,是很适合走上t形台的。
她当然没有着意打扮,素面朝天。乔慎不擅长分辨女人是否化妆,但他知道,这种设计的礼服总要配隆重的项鍊或者耳环。陶南屿什么也没有,她甚至还穿着惯常的低跟皮鞋,泠泠地自镜前转身。乔慎一时间觉得还可以更好看,转念又想,再加什么好像都太重了。陶南屿不适合沉重的华丽的装扮,她蝴蝶一样无拘无束。
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但面对陶南屿时分寸不动:「这是我朋友的店。」
陶南屿扯了扯裙子,她有些不适应乔慎的目光。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每次见到乔慎,她就像应激一样,生出挑衅和对抗的心思。这时候也不例外:「我以为是你的店,还想让你给我打个折。」
「那不行。」乔慎笑道,「打什么折,你直接拿走。」
他顿了顿,很温柔地补充:「真的,这件很好看,适合你。」
被乔慎这样的人郑重真诚地赞美,没有人能无动于衷。陶南屿顶嘴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连忙寻找康心尧。
「可以搭配这样的鞋子。」乔慎转身拿起店中仅作展示的手工高跟鞋,挑中一双,直接蹲在陶南屿跟前,要帮她穿上。
陶南屿几乎要跳着后退。乔慎倒不是第一次帮她穿鞋子,但现在的气氛让她浑身不适。她抛下一句「不用了」立刻转身离开,只求迅速逃离乔慎的视线。身上没有往常的盔甲,她总有无法抵御之感。
「你真觉得瞿鸣的歌好听?」乔慎紧追不捨,「他这样刁难你,为什么不删掉那条朋友圈?」
陶南屿:「你吃醋?」
乔慎:「倒也没有。只是好奇你的品味怎么变得这么差。」
乔慎便看着陶南屿表情在十几秒内变了又变,最后一嘆:「工作需要,营业而已,不要问了!」
康心尧正在另一侧低头髮信息。
发信的对象自然是「快递员小林」。康心尧和他忙里偷闲地调情,说一些不荤不素的话,约定今晚某时某地相会。
见陶南屿走来,康心尧迅速敲下几个字:老公找我,再聊。
陶南屿已经瞥见聊天对话框左侧的某快递公司蓝色logo,瞪她一眼。康心尧又惊又喜,牵着她左看右看:「真是人靠衣装。」
乔慎走到前台,打算行绅士之举为陶南屿刷卡买单。林驭拿着手机从店外走进来,一脸春色。
店里小姑娘脆脆地喊一声:「老闆!」林驭闻声抬头。
陶南屿和康心尧也被这声音吸引注意力,齐齐转头。
「快递员小林」与「被老公叫走的人.妻康姐」打了个照面,登时大眼瞪小眼。
康心尧心里盘算好了今晚要穿什么内衣,林驭则计划了今晚要用什么把式。也不是没有想过对方可能是骗子,毕竟自己也在开心撒谎——但这样撞破,还是大大出乎意料。
康心尧扫一眼林驭身上价格不菲的衣服鞋子,目光落在他的手錶上,嗤笑一声,抢先发问:「不送快递了?」
林驭收好手机,凉凉瞥向陶南屿:「这就是你老公?」
陶南屿霎时理解一切,默默后退,但被康心尧一把拉住。她挣脱不出,只得转头去看乔慎,俩人无声地同时发问: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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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最后也没买成,回家路上康心尧路怒症达到顶峰,拍着方向盘把林驭骂了个狗血淋头。
俩人在酒吧结识,康心尧那时刚跟上一个男友分手,对为了钱接近自己的年轻男孩十分憎厌。林驭坐到她身边时,她一开始并不打算搭理。是林驭主动与她攀谈,贊她漂亮有气质,康心尧才来了点儿兴趣。
林驭长得好,嘴巴甜,说话举止很得体。康心尧看出他不是卖体力的人,林驭当时倒是诚恳:以前开咖啡厅的,疫情破产,出来送快递了。
这理由太有说服力,加上林驭又太能讨康心尧欢心,她将信将疑,没再追问。
「他骗我,他说他23岁!」康心尧砰砰地敲打方向盘,「但他跟乔慎同年,岂不是跟我同岁?!我吃他干嘛?」
「她骗我,她说她32岁!」此时在店里,林驭正歇斯底里地跟乔慎发脾气,「卑鄙、无耻!」
乔慎边打游戏边接话:「你也骗人。」
林驭一屁股坐下:「那怎么一样?我没有恶意啊。她不仅骗我,还骗我的钱。哟,还是我们店里的vvip……」
林驭喜欢年长女性,但康心尧除了年长,还有一样很令林驭沉迷:她常跟林驭倾诉老公的坏处,不像别的成熟女性能充分掌控自己的生活,她依赖林驭,把「要不是遇上你,我没有勇气跟我老公争财产」之类的话挂在嘴边。林驭听多了,也觉得自己改变了康心尧的人生。一个困在糟糕婚姻里的漂亮女人,林驭乐意当她的摆渡人,帮她脱离苦海。
「……不是,我以为你单纯享受出轨的快乐,原来你是想救人?」乔慎困惑了。
本以为林驭的风流性格经此挫败,大概能消停一阵。不料没过几天,林驭便西装革履地出门了。
出门前多次徵求乔慎意见:「我今天还可以吧?够帅。」
乔慎问他出去干什么,林驭咬牙:「去见康心尧。」
乔慎:「……你不是恨她骗你?」
林驭:「上次没说清楚,今天我再骂她一顿。」
这一骂便是彻夜不归。乔慎次日在厨房煎蛋做早餐,林驭哼着小曲回家。两人目光一对,林驭笑道:「嗨,女人。」
另一边厢,陶南屿也为康心尧的反覆无常诧异。
正是初夏,蔷薇、海棠、晚樱盛开如霞,路灯在黑夜中亮起,昏黄的一团。她和康心尧拿着啤酒和烤串,在楼下边喝边聊,得知康心尧又跟林驭约会,她吃惊得眼睛熘圆。
正要询问,小区的道路上走来两个穿校服的中学生,男孩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跟女孩说话。
两人停在不远处,道别后女孩进了楼门。男孩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一直在楼下仰头凝望,直到看见某扇窗户亮起才调转车头。他发现路边有两个目光炯炯的女人对自己笑,稚嫩的脸立刻通红,低头推车,落荒而逃。
陶南屿:「哇……」
康心尧:「……好纯。」
两人低笑,碰了碰易拉罐。
「这种就是中学生行为,也许心里什么都想过了,但行为上就是不敢靠近、不敢逾越。」康心尧说,「我经歷过,所以不想再玩儿了。直截了当比较好。我跟他在床上很契合,我们想要的也只是这个。腻了就一拍两散,没有谁吃亏。」
陶南屿:「其实我可以跟乔慎打听过林驭的事……」
康心尧:「别,千万别。我不想了解他。」
陶南屿:「……就单纯,肉.体关系是吧?」
康心尧咧嘴一笑:「对呀,这也是一种单纯。」说完又问,「你呢,你想要哪一种?」
「……」陶南屿摇头,「不知道。现在只想挣钱,升职拿title。」
她和前任分手已有一年多,差不多也是康心尧离婚前后。俩人都没太多留恋,只为脱离泥淖般的感情而庆幸。
陶南屿现在也确实没有精力去思索感情问题,光是手头的工作,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了。
touch的发布会晚宴举行时,瞿鸣果然也到场。陶南屿一点儿也不想跟他打招唿,但瞿鸣竟笔直地穿过人群,直奔陶南屿面前而来。
陶南屿恨得牙根发痒,面上还是笑着的:「你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识趣、冷杉的地雷;
谢谢既朔、ikea的营养液。
今晚吃啤酒+烤串吧,记瞿鸣的帐。
瞿鸣:……为什么记我的帐?(收好钱包)
乔慎:……为什么不记我的帐?(主动递出钱包)
第12章 陶南屿:幼稚。
◎他从未跟陶南屿确认过,她是不是单身。◎
瞿鸣打量她:「好看,有一条项鍊就更好了。」
康心尧和林驭恢復来往之后,立刻买下陶南屿试穿过的裙子送给她。她今日以工作人员身份出席,脖子上挂着胸牌,哪里还有戴项鍊的余裕。她只想尽快把瞿鸣打发走,免得一见到瞿鸣就心头火起。
周围不少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陶南屿用尽所有控制力才不让双目射出杀人凶光:「我还有事要忙,一会儿见。」
不料瞿鸣说着「你头上有东西」,伸手去摘。
陶南屿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缩身退步。瞿鸣摸了个空。
她知道周围有人正在看,甚至准备拍照。在这种场合,她简直是瞿鸣手到擒来的对象。陶南屿心头髮狠,忽然揪住瞿鸣衣领,和他几乎脸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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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误会已经造成,瞿鸣既然这么中意戏弄自己,她干脆把这个误会做实。
「我警告你收一收。」她笑着,声音阴森森,「别把我当做激怒乔慎的工具,乔慎不吃你这一套,我也不吃。你觉得是『瞿鸣暧昧对象』对我的打击大,还是『瞿鸣性骚扰』对你的影响大?」
她讲完松手,嘴角一丝狞笑,为瞿鸣压平被捏皱的衣领,顺便从路过的侍应手中拿过一杯香槟,沖瞿鸣举起:「照片还有吗?多发几张,拍得不错。无论是客户还是对手,现在都对我充满兴趣,到处打听我有多么美,手段多么厉害,居然能被瞿鸣看上。」
瞿鸣失笑:「你美吗?」
陶南屿简直想跳起来暴打他的狗头:「问你自己啊。我不美,你怎么看得上我?」
向宇路和另一个同事小招从斜刺里冲出来,为她解围:「陶姐,这边找你!」
陶南屿气势汹汹地率着两个小兵甩头离开。
晚宴进行到一半,一头浅金色髮丝的瞿鸣跳上舞台,灯光乍亮,如火焰一般炸开。
在音乐声和欢唿声中,陶南屿揉揉耳朵。她现在才有吃东西的余裕,忙挑了些肥厚的生鱼片咽下去。
舞台上的瞿鸣捕捉到陶南屿身影,沖她眨眼wink,并用手指比心。瞿鸣在舞台上从来不做这等油腻行径,陶南屿大叫不好,浑身恶寒。果然有人转头用手机对准陶南屿,她根本无法管理好自己表情,恶狠狠地把三文鱼刺身当作仇人,亮齿大啖。
灯光晃动,骤然把陶南屿照亮。
陶南屿手里的生鱼片和叉子落地。她后退几步,灯光竟追着她身影紧紧不放。
放声歌唱的瞿鸣在喘息的间隙里笑了一声。
陶南屿转身就走。那不知什么时候被瞿鸣收买了的灯光,始终打在她身上。
冷焰火在舞台四周绽放,正是歌曲最高亢激昂的时刻。「穿破苍穹的银星,命运隐喻从古而今」的吟咏突破空间,从木门开启的缝隙中倾泻而出。陶南屿狠狠推开宴会厅大门的时候,正巧也有人从外头拉开了门。
灯光同时照亮陶南屿和这位不速之客。
乔慎就站在她面前,在陶南屿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握住她纤细手腕,把她拉到门外。
大门在陶南屿身后关闭,隔绝了瞿鸣的歌声和可恶的灯光。
「发生了什么」和「你怎么在这里」的询问同时发出,又同时得到回答:我收到你的求救;我在工作。
两人面面相觑。乔慎意识到自己仍握着陶南屿手腕,忙松开手,低声道歉,掏出手机又问一次:「瞿鸣对你做了什么?」
陶南屿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和瞿鸣说话时,拿着手机,且不小心给乔慎发了条语音。她侧头贴在他手机上,一次次听那掺杂了许多杂声的语音,终于听见那关键的一句:「……瞿鸣……性骚扰……」
她一瞬间觉得惊奇又好笑,但看见乔慎认真得眉头中央又隆起小小山丘,新鲜的触动在心头荡漾。
乔慎穿得随意,忘了戴口罩,脸上没任何伪装之物。好在这个走廊在活动之前已经清场,否则他一定会被人看到。他从哪里过来?他是跑过来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乔慎的急切。
「没有没有。」陶南屿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想让乔慎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同时,她难以抑制跟乔慎分享得意时刻的念头:「他可没办法从我这里占得什么便宜。」
她复述的时候在空气里虚虚抓了一把,仿佛可恶可恨的青年就站在眼前。
乔慎认真听她讲话和表演,紧张神色渐渐消散,噙着笑轻轻点头。
等陶南屿说完,他说:「没事就好。」并跟陶南屿摆摆手。
陶南屿愣住了:「你去哪里?」
「有饭局,在三楼。」乔慎笑着,「我回去了。」
他一路小跑,在冲进电梯之前又退出几步,远远地沖陶南屿举起手臂,像显摆肌肉一样。「有事记得找我!」他无声地说。
风一样来,风一样离开。陶南屿扶着门站好,心脏跳得飞快。她像被什么迎面砸中,有种目眩的不稳定。
向宇路开门招手:「陶姐……」
陶南屿回到会场,灯光已经亮起,现场的气氛热烈得古怪,媒体和kol拥堵在舞台前。陶南屿左右一看,杨诺和touch品牌的负责人双双站在一旁扶额,负责媒体沟通的小招面色惨白,客户总监手里的香槟已经歪了,酒淋在他光洁的手工定制皮鞋上。
陶南屿还没回过神,便听见有媒体急急地追问瞿鸣:「为什么你说你的目标是乔慎?」
她耳朵立刻竖得老高。
瞿鸣想了想,目光掠过陶南屿。「因为他是我最讨厌,最反感的人。」他一字字强调。
有人追问:「和感情问题相关吗?」
陶南屿狠狠记住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kol,决心把他拉入黑名单。瞿鸣开始装模作样,不想回答这问题似的,摆摆手,潇洒下台。
杨诺升任团队lead之前是客户总监,她有个把客户及客户品牌相关公众人物划分风险等级的习惯。当初touch选择瞿鸣,她便跟公关、媒介做好风险预案,按最高等级去准备。瞿鸣不按常理出牌,他的经纪人抹着汗走过来,杨诺倒是淡定,微微一笑:「没关系,都在预料之中。」
杨诺团队的公关已经跟touch品牌的公关公司沟通过,两方合力,一同解释他们将如何利用这一次「宣战」,在社交媒体上完成转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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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忙乱,瞿鸣却一脸畅快。他朝陶南屿走来。「乔慎怎么会来找你?」他直截了当,「你们什么关系?」
热衷八卦的kol们怎会放过此时此刻的镜头,一时间焦点完全聚焦在乔慎和陶南屿身上。瞿鸣期待陶南屿的慌乱和紧张,但陶南屿嘴角一勾,笑得俏丽开怀。
她清晰地用两个字回应瞿鸣:「幼稚。」
再次收到乔慎联络,已经是一切散场、各回各家的时候。陶南屿已经上了向宇路的车,收到信息后又打开车门,对车里几个同事挥手:「我朋友在这边,你们先走吧。」末了叮嘱几个女孩儿,「回到家在群里报声平安。小路你也是。」
向宇路先点头,后反应过来:「我是男的!」
陶南屿掖了掖外套,爽快下车关门。她方才脱口而出,此时回想又觉得惊奇:自己已经把乔慎看作「朋友」了吗?
乔慎的联络很简单:【结束了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陶南屿给他发了酒店庭院的定位,这儿有个小池塘,安静小巧,景色漂亮,边上几棵垂丝海棠,花瓣落了一地。她脱了高跟鞋,坐在池边,把脚放入水中。初夏时分,气温已经略有上升,冰凉的水让她被高跟鞋折磨得发烫的脚得到片刻清凉,没等多久,乔慎就来了。
乔慎总是非常认真地倾听陶南屿的话,很少打断。陶南屿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她很想跟乔慎分享这一个荒诞又好笑的晚上。她、乔慎和瞿鸣,谁都没有占上风,也谁都没有落下风。瞿鸣对乔慎的宣战,除了让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摆上了台面之外,并没有对乔慎造成更大的打击。他如今名气低落,负面缠身,如果好好利用瞿鸣的宣言,也许能稍微挽回败局。
「……怎么反过来为我考虑了?」乔慎笑着,「你不生他的气吗?」
「如果愤怒能让我面临的所有问题和危机,化险为夷,我每天可以愤怒25个小时。但没有那么简单。」陶南屿告诉乔慎,瞿鸣已经知道她和乔慎有来往,「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因为想针对你。我不过是他针对你的一个工具。当然工具也会愤怒,但我的愤怒只会让他更加兴奋,让他以为他得逞了。我为什么要顺他的意?」
乔慎频频点头。以他对陶南屿粗浅的了解,反方向答题确实是陶南屿的性格。
「不必担心我。我可以处理自己面对的问题,多亏瞿鸣,我现在很出名。」陶南屿笑道,「总之谢谢你,为了救我而过来。」
这不是乔慎第一次「救」她。
每一次的相救在陶南屿看来都没有必要。她当日有顺利离岛的计划,今日也没有真的被瞿鸣幼稚的捉弄困扰。
但即便是无用功,她也有种难言的安心。
坐在池塘边,看着池水与池面荡漾的花瓣,乔慎辩解:「你当然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瞿鸣的事情因我而起,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召唤我。」
陶南屿失笑:「你是召唤兽啊?」
乔慎也笑:「听上去不错。」
他们像在水面试探。谁都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跌入水中。只是花瓣一样浮游,花瓣一样随着流水晃动,已经足够惬意。
陶南屿聊她的工作,乔慎聊《人生复写》。陶南屿才知瞿鸣在这个剧里也起了些奇怪作用。她见缝插针地骂瞿鸣,骂得灵巧生动,比林驭更加过分和到位,乔慎好几次笑得几乎讲不下去。
他所有的烦闷和不安,遇到陶南屿,像坚冰遇到烈火,很快就消融了。
眼见夜深,他主动提出送陶南屿回家。陶南屿一个激灵:「不用不用不用不用……我才刚跟瞿鸣传那啥,要是被狗仔拍到我和你……」
乔慎接着她的话茬:「那你在gg圈里就更出名了。」
陶南屿仰天大笑,打了个响指:「说得好!谁怕谁,走!」
乔慎仍用林驭的车子,他把陶南屿一直送到她家楼下,并说:「你先上去,等你安全回到家我再走。」
陶南屿立在夜风之中,想起那日和康心尧喝酒吃串时看到的中学生。
乔慎也曾跟那个年轻的男孩一样,为自己心爱的女孩红过脸吗?这个可恶的完美的男人,会有那样手足无措的时刻吗?
她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些问题,笑着挥手道别。
转身时手机响起,是向宇路发来的语音信息,附带一张设计图。陶南屿点开语音,边走边听,免提模式下向宇路的声音非常清晰:「陶姐,你那订婚是什么时候来着?」
陶南屿也用语音回覆:「下周六啊,你又忘了?」
她边走边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端坐车中的乔慎目瞪口呆。
直到陶南屿发来「回到了,赶紧走吧兄弟」的信息,乔慎才回过神来。
他先打:你要订婚?
删了又打:你没跟我说过订婚。
再删再打:恭喜啊。
狠狠删了,最后发了个ok表情。
回程中他不停轻敲方向盘,把「订婚」二字咬在齿间,翻来覆去,几乎嚼烂。
但确实,他从未跟陶南屿确认过,她是不是单身。
作者有话说:
感谢谢识趣、冷杉的地雷;
谢谢夏宁、浅藏、30038581、旧逐空香、非与花明的营养液。
今天请大家吃顶级生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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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鸣:不是我买单了吧?(翻钱包)
乔慎:真男人不怕买单。(甩出黑卡)
瞿鸣:……我认为这个作者对我有敌意。
第13章 乔慎:你要订婚?
◎陶南屿:你来随礼?◎
瞿鸣在发布会上公开宣称「我的目标是乔慎」,果然引起一波热议。
俩人并非同一赛道,而且此前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这个声明令人惊诧。在媒体和kol追问下,瞿鸣又说出「反感」「讨厌」等话,即便他经常口无遮拦,但也从未这么露骨地表达对另一个人的恶感。
touch的发布会很快成为业内笑谈,瞿鸣的视频短短半日就有百万播放,并且不断发酵。
视频由一个在场的数码产品测评博主发出,他所在的位置正好位于舞台斜前方,视频中灯光炫丽,声音清晰明亮,瞿鸣说完「目标是乔慎」之后,画面顺滑地拉近,清晰拍摄瞿鸣当时的表情。瞿鸣完全没有丝毫犹豫,他看向镜头之外的某处,加重语气强调「最反感、最讨厌」。
说这些话的瞿鸣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痕迹,他非常认真,压低的眼皮透出阴翳。
这个现场拍摄的视频质量极高,在touch遭受百般冷嘲时,有人问博主:什么手机啊?这么清晰。
博主答:touch。
「touch冤种」「touch最惨甲方」等热搜词随之默默冲上几大社交媒体热榜。与此同时,更多的吃瓜群众发现,当日现场流出的视频,拍摄位置各有不同,但几乎都是到场媒体和kol用touch手机拍摄的。
很快,这些机位不同但成像和影音质量极高的视频,被人重新剪辑配乐,瞿鸣的歌和他的发言被打乱重组,反而更有趣味。
剪辑这些视频的up主都会有意无意在视频简介或者评论中透露出:touch拍的这个视频质量超好;简直是无损画质;没见过这么优秀的防抖,我不是托,我也想买一个……云云。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这场创作中,短视频平台放出touch品牌新歌《future》的音乐,以「我的目标是xx」为表演模板的短视频爆发一般涌现在平台。男女老少都在模仿瞿鸣的演出姿势,抱着麦克风吼叫后忽然看向镜头,说出「我的目标是……」,或表白或搞怪。
晚八点时,和瞿鸣发言相关的几个视频,热度已经盖过了瞿鸣原本的发言。各社交媒体上占据高位的不再是touch或者瞿鸣、乔慎,而是那句「我的目标是……」。
此时距离touch发布会召开才刚刚过了一天,相关讨论热度都突破品牌同类产品歷史最高值。
这一套连消带打,不仅化解了瞿鸣发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没有让发言人的不良表现改过品牌本身。
第二天,touch的全新宣传物料铺开,线上线下贴满代言人瞿鸣的丽嘉海报,slogan还是那一句:我的目标是……
同时活动落地:各大城市的核心商圈立起可供书写的宣传牌,社交媒体上kol们拉动素人,开始打卡。人们用原子笔、眉笔甚至口红在宣传牌上写下今年的目标,touch官方随机在全国挑选1000名网友记录他们的小小心愿,并承诺一年后回访。
考上理想大学,升职、加薪、上岸,换好的工作,顺利申请到offer……
讨薪,求婚,治好病,带爸爸妈妈旅游一次,创作一首歌,设计一件毕业礼穿的衣服,出一本书,拍一套好看照片……
甚至还有更小更小的:想长高,想奔跑,想被爱……
「一年以期」的话题下,各种语言,各种愿望,四面八方汇集。
很快有人回过味儿来:这是不是炒作啊?瞿鸣和touch联合,利用乔慎来炒作?
但当晚的视频拍得很清楚:瞿鸣发言的时候,touch的品牌负责人脸色极差,几乎是绷紧了嘴角才没有破口大骂。
于是产生了新的问题:是不是瞿鸣为了私怨,破坏代言品牌的发布会,拉无辜的乔慎下水啊?
这些议论把更多的不知情者拉入场中,围绕着touch发布会,形成巨大旋涡。
随即有爆料很准的业内人士在社交媒体上说了《人生复写》的项目情况。虽然具体的情节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乔慎男主角,瞿鸣音乐总监,这是他俩的第一次合作,这也极有可能是瞿鸣发言的原因。
议论一波接一波,但渐渐没什么看头,热度下降。而陶南屿作为一个小小插曲,已经被人们忘在脑后。
发布会结束后,陶南屿在家里睡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到公司开会復盘touch的整体方案,外加讨论「初杏」气泡水的gg细节。
向宇路一直不停地敲打手机屏幕,笃笃作声。她凑过去一看:是个电子木鱼。
陶南屿:「……你还信这个?」
向宇路:「这次能平安解决,多亏了我那晚失眠,敲了一晚上木鱼。」说完与身边的小招一同对着屏幕合掌,阿弥陀佛。
touch的危机方案如何巧妙地和推广宣传结合在一起,是陶南屿一直苦恼的问题。前期讨论中陶南屿提出不要把危机处理单纯看作「处理舆情」,最好能与touch本身的特性及市场风向结合,让策略、创意与公关媒介一同合作讨论出更主动的方案。
在这一点上,团队与touch达成了共识,而瞿鸣的发言给了他们绝佳的机会。
收窄视频发布埠,让看客只能从几个数码测评博主的主页看到瞿鸣的演出和发言,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利用瞿鸣带来的轰动,让看客重新关注touch的产品和性能;第三步则是再往前推一把,找出能让看客在积极意义上看待touch的兴奋点,并且让「看客」转化为「与touch相关的参与者」。这一步最重要的是热议话题词与短视频平台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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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未对原有方案进行大改,「一年以期」的策划早已在比稿时提出并获得touch肯定。只需稍作修改,就能契合瞿鸣制造的混乱,顺利把touch从受害者转变为主控方。
touch手机主打影音和游戏功能,目标客群是20-30岁的年轻人,这也恰好是最热衷于讨论八卦热点、喜欢刷社交平台、积极参与短视频创作的群体。杨诺的团队完美地衔接每一个节点,与品牌方一同制造了一场有效的狂欢。
众人疲累之中又有兴奋,会议桌上酒菜齐备,大傢伙儿边吃边聊。
在极短时间内想出新东西不是容易的事儿,况且还要跟品牌调性与产品方向保持一致。陶南屿熬得眼下一片青黑,但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和快乐。
向宇路拿出设计好的ppt,跟各小组沟通「初杏」气泡水本周六的拍摄计划。
「场地定了,参加订婚仪式的三对情侣也全部安排好,物料还在准备,估计明天能完成。」陶南屿汇报进度。
杨诺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这一晚气氛很轻松,陶南屿暂且放空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她拎着冰啤酒和烤鸟回家,边吃边跟陶良女唠叨。说瞿鸣、乔慎,说快乐的工作和不快乐的加班。絮絮叨叨,但也不忘强调:「乔慎确实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糟糕,但还是……」
手机收到微信,果然又是乔慎,拍的是夜跑时遇到的一条大黄狗。
陶南屿拿着手机,把话说完:「……但还是很烦。」
转眼到了周六。
拍摄计划早已安排妥当,陶南屿不需要到场盯拍。她到商城去逛内衣店,为接下来的「无拘」内衣品牌比稿找点儿素材,熘达完发现刚到十二点。拍摄还未结束,陶南屿点了些慰问品去现场。
场地租用了保存完好的时期三层小楼,包括一个十分精緻的院子。陶南屿穿过小路,还没走到院子里,便发现外头有个可疑人员在徘徊。
那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一件薄帽衫,帽子几乎罩住整个脑袋,黑色口罩牢牢遮掩他大半张脸。他在紧闭的院门前走来走去,不时垫脚往里看。
周围没人,陶南屿把手机按亮,打开向宇路的通讯号码,稳步走向院门。
男人回头,两人对上目光。
陶南屿松了口气:「你在干什么?」
「……你认得出我?」乔慎诧异地拉下口罩。
「烧成灰我都认识。」陶南屿收好手机,「怎么?偷窥我们的漂亮妹妹?」
乔慎无言以对。他打量陶南屿,目光里含着许多难解的困惑。
「你今天……不是订婚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搞错了什么:没有人会在订婚的大日子里穿运动服和运动鞋出门。
瞬间有许多念头在陶南屿心头蹦来跳去。你怎么知道是订婚?你怎么知道在这里?你过来做什么?你……来找我吗?
最终脱口而出并伴随促狭笑意的,是她边搓手指边坏笑的一句:「你来随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识趣的地雷。
今天请大家一起钻eto会议室,装作开会实则一起狂炫夜宵。
瞿鸣正要说话,被乔慎捂住嘴巴。
乔慎:我买……
陶南屿:买什么买,走公帐!
第14章 陶南屿:跟踪狂!
◎乔慎:尴尬→窃喜→得意◎
自从父亲出事,乔慎便卸载了手机里的社交软体,也不再去看网络上纷扰的言论。他的舆论形象如何,有团队为他打理,往往给他的是最终结论,也就是直接可以操作执行的内容。糟心的事儿,涂斯尽最大可能不让他接触。
瞿鸣发言的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被标记为「目标」。
这感受实在很新鲜。他入行二十多年,最辉煌的时候年纪太小,还不足以成为他人目标,等长大了,业务水平也很难在圈子里打出「演技派」的名声,老天爷赏饭的人太多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气势汹汹地称他为「目标」。
涂斯被他的态度弄得没脾气了,瘫在沙发上。「乔慎,你到底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啊?」他百思不得其解,「你这人怎么点都点不着的吗?」他越说越激动,「你就没有为什么事冲动和愤怒的时候吗?」
「这没必要生气。」乔慎答,「我现在在谷底,他把一个跌到谷底的人当作目标,反而会让人对我产生兴趣。」
第二日,touch的组合拳登场了。乔慎也看了几个剪辑视频,很好笑,他乐滋滋分享给涂斯和林驭。
他的心思确实并不在瞿鸣这件事上。从得知《人生复写》背后的渊源开始,他便知道这个项目才是目前最重要最关键的事情。他必须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或者说,他必须与麦子完美地完成这次合作。
话虽如此,他这几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回忆自己和陶南屿见面以来的一切细节。
他试图从中找出陶南屿男友的端倪。
陶南屿一个人回家盗走骨灰罐,朋友在岸上等她,而朋友的车子是酒红色的mini cooper,这不大可能是男性用车。陶南屿加班总是很晚,没有人来接她,甚至没有人打电话问她何时回家,这不像是有恋人的状态。陶南屿的微信朋友圈半年可见,不是工作就是和聚会照片,从不见男性身影。
但万一她不喜欢分享太私人的生活?万一对象不是男人?万一她故意屏蔽了乔慎?万一她朋友圈用于营业?……一切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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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焦灼得脑袋几乎噗噗冒烟。他找林驭商量,林驭奇道:「想追就去啊,管她有没有男朋友,就算结婚了你也可以追。」
乔慎:「我还是有底线的。」说完察觉自己没有反驳「追」这个推论。
林驭一拍大腿,帮他去问康心尧。
一句「你朋友陶南屿周六是不是订婚」发过去,康心尧隔了半小时才慢悠悠回:你怎么知道的?
乔慎顿时颓了。
他不死心,今天起床后先在网上搜eto的公司网站,又在网站里找到几个团队管理者的邮箱,逐个在网上检索他们的联繫方式。说来巧,他搜索杨诺邮箱,竟找到她好几年前某个活动中留下的手机号码。打开微信,「添加好友」,再点开杨诺朋友圈。
朋友圈展示十条内容,最新的发布于早上九点多钟,文字写「幸福绽放」,一张图是白玫瑰与白百合簇拥的场地,余下两张则是亲昵挽手的情侣背影。
乔慎放大了,看得几乎对眼儿,也没认清哪个是陶南屿。
幸好杨诺附带了定位。乔慎点开后立刻导航,风风火火赶到。
听完这一切的陶南屿失声:「你果然是跟踪狂!」
乔慎:「别骂了,再骂不给你随礼了。」
他知道自己闹出大乌龙,三分尴尬七分窃喜,主动拿过陶南屿手里两袋子奶茶咖啡。
向宇路过来开门,上下打量乔慎。乔慎没戴口罩,点头问好。
向宇路拉拉陶南屿衣袖,做了个「一切尽在掌握」的手势:五指张开,慢慢收拢。
陶南屿:「什么意思?」
向宇路:「陶姐牛逼,魅力无边,怪不得瞿鸣把乔慎看作目标。」
陶南屿:「……少看点儿晋江娱乐圈文吧你。」
小楼里布满灯光和设备,正在拍摄一场民国主题的订婚仪式。向宇路把陶南屿拉到一旁,告诉她原本订好了时间的三对情侣,其中一对发生突发事件,来不了了。
「初杏」气泡水的gg需要三对情侣表现出一见钟情、和相濡以沫三种状态。「青梅竹马」和「相濡以沫」都到位了,就差「一见钟情」。
「再找人来啊,不是有预案吗?」陶南屿奇道。
「导演说男演员太不入戏。」
陶南屿:「……这是gg片。」
向宇路:「导演是北影导演系出身,有那么一点儿艺术追求。」
陶南屿:「导演在哪儿?」
导演正跟乔慎聊得热火朝天。
陶南屿走近时,乔慎沖她招招手,主动介绍:「我跟阿滨是朋友。」
导演阿滨大学毕业时拍摄了一部三十分钟的短片用于申请留学和参赛,招募演员时意外相中乔慎。乔慎当时高考没有填报任何表演专业,而是迫于父亲的压力,规规矩矩地走大部分人都会走的那座独木桥。但高考之后的暑假时间充裕,他还是在母亲的掩护下偷偷进了一个偶像剧剧组当配角演员。阿滨正好在组里当场记。
阿滨导演的短片最后入围了电影节的竞赛单元。这个三十分钟的短暂故事讲述了年轻男孩a在城市废墟里的一场探险。除了乔慎,作品里再没有第二个演员,他全程独自表演,独自骑行,独自在布满钢筋废渣的工地里游荡。
作品没有给阿滨的人生带来多少加成。他毕业后辗转各个剧组和影视基地,结婚后当起了专职的gg导演。
他会关注乔慎,记得跟跟自己分吃一个盒饭的年轻男孩,也记得他邀请乔慎参与自己的作品时,因察觉乔慎穿的和用的不是寻常东西而忐忑,乔慎却立刻答应,只让阿滨请他去熘几次冰。
作品花了五天拍摄,拍完那天,剧组的几个学生一起吃了顿饭。乔慎灌下三罐啤酒,两颊泛红,年轻的眼睛被什么擦亮了似的,大着舌头宣告:「我果然喜欢拍戏,我要一直、一直、一直拍下去!」
周围陌生的男女起闹又鼓掌,驻场乐队送了乔慎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主唱唱到破音,嗷嗷大吼。
转眼十年过去,如今还在这一行内的只有乔慎,还有勉勉强强的阿滨了。
「你现在需要我吗?」乔慎问阿滨,「我现在可以拍。」
阿滨和陶南屿同时瞳孔震动。
乔慎反应过来:「哦对,我现在差不多是个劣迹艺人,不方便拍。」
陶南屿立刻想起自己在岛上曾说过他是劣迹艺人,耳朵发热,忙笑道:「不不不,你要能拍,那简直就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求之不得……总之我先打个电话!」
一番沟通,「初杏」品牌很惊喜于乔慎愿意拍摄,但很多商务上的手续和合约无法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内完成,况且考虑到乔慎目前的形象,最终还是婉拒了。陶南屿想了一脑袋说辞,还没讲出口,乔慎忽然伸手在她头顶飞快地轻轻一拍:「没事。」
也不知是安慰陶南屿,还是宽慰自己。
他拍完收手,见陶南屿没任何不悦才放心跟阿滨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来跟演员说说吧。」
乔慎确实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陶南屿过去认为这是一种渗入皮肤骨肉的虚伪,遇到事情的乔慎一定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发癫骂娘。
但一次又一次接触下来,她想像中那个完美得虚假的乔慎崩裂了。他仿佛永远不会被世事吹动,镇定得会让人感到一种近乎冷漠的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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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男友的演员被阿滨的屡屡否定气得不轻。他看不起阿滨这样的gg导演,阿滨也看不起他这样混迹于网剧的五六线演员。乔慎从中斡旋,一面说戏,一面打趣安慰。眼看着演员表情缓和了,到后来连阿滨和他有说有笑,终于顺利恢復了拍摄。
乔慎不是「演技派」,但很懂得说戏。他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学过太多,程式化的东西信手拈来。
「一见钟情不是吓一跳,是你爱上某个人的瞬间,那种有点儿恍惚的感觉。」乔慎说。
年轻人主动提出:「乔老师,要不你来演一次,我学习学习。」
乔慎:「行,我练习练习。」
陶南屿站在阿滨身边,被乔慎忽然投来的目光吓了一跳。
她很狗腿地窜过去,亲亲热热:「乔老师,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乔慎:「陪我演一次。」
陶南屿:「陪……陪陪陪啥?」
乔慎把她牵到院子中央,让她站到晌午烈日下。
「配合我,演一次『一见钟情』。」乔慎露出今日见面以来最快乐最得意的笑。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识趣、冷杉的地雷。
今天请大家吃陶南屿买的奶茶or咖啡吧。
陶南屿:走公帐走公帐!
杨诺看报表:……我们组十几个人,怎么一天能喝了一百杯奶茶?
第15章 乔慎:你没有男朋友
◎她像被旋涡捲入,久久回不了神。◎
陶南屿没兴趣成为戏中人,这次却实在无法拒绝。场地租用的时间就要到了,天色也渐渐变化,室外光线如果不合适,还得另外增加灯光。这又是一笔钱。在场的人中陶南屿职位最高,又是她自己做的项目,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她也没打算让乔慎如愿以偿。
「小路,给我把伞。」陶南屿脱下外套系在腰间,顺手把向宇路衣服上挂的墨镜也拿了过来,打着伞戴着墨镜,一手叉腰站在阳光中。
这是很难让人钟情的造型。
院子里栽满杏树,花片飞落如雨。按照剧情,男人从屋内推窗,看见院中经过的杏花一样俏丽的少女,一见钟情。
陶南屿现在的造型与「杏花」或者「俏丽」差了十万八千里,开车狂飙也够不着。但乔慎推窗,目光与她对上时,陶南屿心头微震。
推窗的手缓慢下落,轻轻搁在窗沿上。原本打算眺望院中风景的眼睛凝注于陶南屿。他仿佛唿吸真的停顿了一瞬间,瞳孔微微放大,唇缝泄露一丝嘆息。怔怔的目光酝酿一次误会,随即嘴角松弛,勾出很薄的笑。但就是这样的笑,让误会变得美丽,让故事有了开端。
阿滨喊了cut,男演员放下拍摄的手机,找乔慎復盘表演细节。
陶南屿还站在烈日下,举着伞,叉着腰。乔慎的这场独角戏根本不需要她出场,她却像被旋涡捲入,久久回不了神。
这次短暂的「练习」微妙地改变了现场的气氛。男演员变得积极,两个演员一起讨论怎样才能把效果做到最好。已经完成拍摄的「青梅竹马」和「相濡以沫」两对情侣原本旁观,渐渐也凑了上去,认真听他们讨论。
乔慎回到陶南屿身边时,拍摄终于顺利进行下去。
他原本八风不动,越是走近,越是难以掩盖得意的笑容。「拍戏好玩吧?」
陶南屿不看他:「有什么好玩的,我就一个道具。」
乔慎:「挺好的啊,你接住了我的戏。」
他最近跟陶南屿聊天,已经没有那种时时刻刻端着演着的习惯了。反正他说什么陶南屿都能想到怪话来反驳,单是这一点已经足够有趣。
他又说:「而且你充分证明了一件事,我乔慎是个还不错的演员。」
陶南屿狂吸手里的咖啡,白他一眼。「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以为我是你粉丝对吧?」她说,「自恋是病,大哥。」
现场忙碌,乔慎慢悠悠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没有男朋友。」
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陶南屿不想打马虎眼:「嗯。」
乔慎点点头,过一会儿才开口:「你不问我吗?」
「问你干啥?」陶南屿吸干咖啡,「你肯定也没有男朋友。」
她把空杯放进垃圾袋,熘到导演身边看监视画面。乔慎也熘熘达达地过来,站在陶南屿身后。陶南屿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跟屁虫一样。
向宇路一个劲儿地沖陶南屿挤眉弄眼,陶南屿冷冷地瞪他。他福至心灵,蹦到陶南屿身边,故技重施,虽是耳语但用的是乔慎能听清的音量:「陶姐,三点要开会,你还不回去?」
陶南屿还是冷冷的目光:「今天周六,大哥。」
向宇路暗道自己猜错,笑着找补:「不好意思,我太喜欢加班了。」
陶南屿把他踹走。
工作顺利结束,陶南屿和同事收拾东西,回头看见乔慎拎着个垃圾袋,用两根树枝当筷子清理垃圾。
「不要把乔慎到这儿的事情发到媒体上。」陶南屿叮嘱他们,「照片什么的自己保管啊,别乱给别人看。」
其余人都点头,唯有向宇路愣住。
「……你发给谁了?撤回!」陶南屿盯着他。
「正准备发给你。」向宇路攥着手机,「我拍得特别好,还修了一下。」
他发来好几张陶南屿和乔慎的合影,坐着聊天的,跟导演有说有笑的,还有练习「一见钟情」时的对视。拍摄间隙阿滨跟演员说话,乔慎和陶南屿在监视器后面不知说的什么,一个咧嘴大笑,一个双手比划。陶南屿看着那照片,眼睛眨了又眨。乔慎当时讲他拍戏时发生的奇葩事件,但陶南屿没意识到自己居然笑得如此夸张。上一次放松成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竟想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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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把照片全都存进手机,恶狠狠对向宇路低吼:「你手机里的都删掉!」
离开时乔慎还是缀在她身后,简直像野生动物观察员一样,随时跟陶南屿分享他的观察心得:「你有时候表情很狰狞,你自己意识到吗……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
他今日心情好得不得了,凑近了飞快补充:「当然,狰狞也很有意思。」
陶南屿没搞懂这个人是在撩自己还是单纯喜欢逗自己,乔慎今日的兴奋溢于言表,说话做事都像逗动物园里圈养的小动物似的。她原本想跟乔慎分享合影,但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挥手告别。
回到出租房简单做了顿饭,康心尧联繫她,笑得发抖:「哎,你今天订婚啊?乔慎有没有去现场?」
订婚乌龙事件的关键在于康心尧那句「你怎么知道」。不承认,但也不否认,总之专门吓心里有事的人。她迫不及待要听陶南屿的转播。陶南屿点开照片,迟疑一瞬,最终没有发出去。
边聊边吃,阿滨发来那部毕业设计短片《游》。这是陶南屿临走时找他要的。
陶南屿自认看过乔慎所有影视作品,连装模作样的综艺和访问也一个不落,却偏偏遗漏了这部几乎无人提起的短片。
18岁的乔慎正抽条般疯狂长高,他的英俊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尚未长成但已经看出蓬勃趋势的身体,动物一样在城市的废墟中穿梭。被风雨侵蚀的废墟褴褛可怖,他穿白t恤和运动裤,蹬破旧的自行车,镜头前变化各种各样的表情。
陶南屿没看懂影片想表达什么,只对乔慎印象深刻。他苍白的面庞和过分黑浓的眉眼构成无数个难忘瞬间,陶南屿反覆倒退视频,承认这人确实好看也耐看。
《游》里的乔慎甚至有点儿陌生。和他表演过的所有角色都不同,陶南屿即便不理解影片的内容,也能感受到片中少年充满困扰、痛苦和忧愁的眼神。有时候乔慎直视镜头,陶南屿与他隔着十年时光对视,竟会有悚然之感:他双眼像两潭无光的深渊。
影片结束时少年从楼顶扔下自行车,随即纵身一跃,像鸟儿一样在起跳瞬间张开双手。风吹鼓他的衣衫,只有一瞬间,耳机里传来他快乐的笑声。
【乔慎当时已经演得很好了。】阿滨说,【后来尽接没什么突破的角色,我很惋惜。】
陶南屿还没回復,新一条信息又过来了:【片子很难懂对吧?我们在探索表现主义的影像意义。】
陶南屿心想:还是不懂。
阿滨:【他当时也不懂,哈哈哈。】
陶南屿也在这边哈哈哈,顺手发一个大笑表情。
阿滨:【跟他说了好几次,他都不理解。我们想表现一个被现实和幻象困扰的年轻人,但乔慎太幸福太顺利,他很难理解。】
陶南屿托腮点头,但发出去的是【我觉得他学习能力应该挺强的】。
阿滨激动地回答:【是的!我告诉他,主角面对的困扰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无法唿吸,他想挣脱,但没办法脱离困境。奇了怪了,他一下就懂了,之后整个状态都特别的对。】
陶南屿反覆看这一句。仿佛也有人狠狠掐着她,她笑不出来了。
陶南屿忽然想跟乔慎聊聊。幼年时遭遇的杀意难以被时间清洗,至今仍困扰着乔慎。
她联繫乔慎,乔慎却正好在上表演课,没有时间见面。他很高兴,发来小狗蹦蹦的表情:「下次一起吃饭!」
陶南屿不知道他又在装什么可爱。但小狗蹦蹦……是真的很可爱。
周末又加班到深夜十一点,向宇路送陶南屿回家。下车时,陶南屿发现他一脸欲言又止。
「陶姐,你手头上现在有多少个项目?」
「初杏」的gg拍摄完成,之后要盯紧后期制作,还要继续跟甲方对接。「无拘」内衣的比稿正式进入创作流程,杨诺志在必得,陶南屿不得不费尽十二分力气。除了这两个,还有几个一直在进行的中小项目,今日陶南屿还被隔壁bu借走,参与他们的一个奢侈品活动策划。
陶南屿数了数:「8个,怎么了?」
向宇路:「不觉得太多了吗?」
陶南屿这段时间确实有透支精力的感觉。工作正拼命地抽干她的精气神。但眼前那根胡萝蔔太过诱人:「创意总监」,如果她能拿到这个头衔,之后无论内部晋升还是跳槽,都比现在有利得多。杨诺的承诺并非随口一说,今天她跟陶南屿吃午饭,又一次提起这件事,这给了陶南屿更大的信心。
向宇路虽然只是实习,但跟陶南屿的项目多有重合,他负责美术设计,俩人一直配合默契。陶南屿心知职场上不可随便将别人当作朋友,哪怕向宇路看上去毫无心机。她选择煳弄过去:「我们都是一阵儿忙一阵儿闲的,习惯就好。」
向宇路居然下了车,满脸迟疑犹豫。
陶南屿:「怎么了?」
向宇路一咬牙:「我们团队会有一个新的创意总监,但不是你。」
「……」陶南屿一开始并未听清楚他说的话,下意识笑起来,「你在说什么?」
「不管杨诺之前给了你什么承诺,都不要信。」向宇路说,「新的创意总监是空降的,下周就入职了。」
「这么机密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陶南屿怀疑道。
向宇路挠挠下巴,说出eto一个大股东的名字:「李总是我妈,这个人是她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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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周一,例会正开着,人事总监和副总便带着新人进来了。
看清楚对方模样,陶南屿差点折断了手中的笔。
「江以冬,我们新的创意文案总监……」副总欢欢喜喜地介绍。
陶南屿没注意听后面的话,只顾着注视气质优雅的江以冬。
她跟乔慎前女友长相一样,连名字也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每天追看本文的乔慎:……怎么突然狗血起来了?一切都这么顺利为什么要给我加障碍!(怒视)
作者:前度都是助攻,多看几本娱乐圈文你就懂了。
乔慎惨叫:这位绝对不是啊!
(前文提过他有个分得很不体面的女友,咳咳,就是小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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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冷杉的地雷;
谢谢百里仙仙、ikea、夏宁的营养液。
今天好像没啥可吃的,就吃陶南屿回家自己做的饭吧。
也就是挂面+火锅底料+乱七八糟的好吃的一锅煮,香辣口味儿。
第16章 陶南屿:请大佬吃饭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个都是跟踪狂?!◎
在乔慎的恋爱史里,江以冬很特殊。
江家与乔家是世交,江以冬、乔慎和林驭都曾经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人。江以冬性格爽朗,不拘一格,是八卦杂志常常议论的「名媛」,常有一些奇特的新闻见报。
乔慎和她有过一年左右的短暂恋情,开端是江以冬车子在路上抛锚,又正好天降大雨,路过的乔慎本想接她离开,但江以冬不想丢下心爱的车子。他陪着江以冬在路边坐了近两个小时,什么都聊,越聊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雨停时天边一道彩虹,江以冬忽然说,要不我们试试在一起?
两人从小玩到大,实在太过熟悉,消息传到小圈子里,人人都惊诧:江以冬向来最喜欢文艺范的对象,乔慎这种规整得像模子印出来的好男人,她觉得乏味,甚至没资格进入她的选择范围。
恋爱一年纪念日,俩人因为日程安排在微信上吵了一架。越讲越是过分,全是抱怨和指责,江以冬最后以「就这样吧」结束对话。
这句话被乔慎看作分手。他也没有再找江以冬求证。
第二天参加活动时,他与相熟的朋友聊天并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跟江以冬分手。
尽管他叮嘱过不要说出去,这消息还是很快传开。而同一时间,参加艺术展的江以冬接受採访,被问到「什么时候结婚」时,她坦然回答「我们有这个打算,有好消息一定跟大家分享」。
两相比对,很快得出结论:江以冬在不知情的时候被乔慎甩了!
俩人因为这件事彻底掰了。
他俩都曾在不同的地方讲过这段恋情。
乔慎去某综艺节目当嘉宾,主持人是江以冬闺蜜,对他好一番冷嘲热讽,陶南屿印象深刻的那句「乔慎是最完美的好男人」也出自这个节目。
江以冬倒是聊得仔细。她受邀去参加一个女性论坛,会后与朋友开直播一块儿聊天,八卦观众纷纷询问。她那时候已经走出阴影,坦率表示这是「误会」,是两个人对同一句话的意义有不同理解。
朋友为她不忿:连分手都不肯当面说的男人,太过分。
江以冬:准确来讲,是他以为我跟他分手。
朋友:那他不问清楚吗?这么草率就对一段关系下判断?
江以冬思索片刻:乔慎就是这样的人,女人在他面前一激动,他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所以他不会见我,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困扰和手足无措的状态。
朋友:无能,自私!
江以冬噙着酒,忽然一笑:没错,他绝对不是合格的恋爱对象。
这些都在陶南屿搜集的资料里。当然也构成了她对乔慎坏印象的一部分。
她相信乔慎就是这样的。他避免争端的方法是把自己修养得仿佛具有无边的好涵养,却不知道「不想看女人哭」的话,自私至极。有段时间她认为,乔慎是个巨婴。他不想看到女人的眼泪,因为他没办法处理这种状况,于是选择逃避。
后来又认为乔慎冷漠,他不是没办法处理:演过那么多情圣,他会不懂得如何抹去女人的眼泪?他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但现在,陶南屿隐隐察觉,乔慎也许从未对江以冬讲过自己小时候发生的意外。他对激动的女性怀有恐惧,就像他害怕任何东西接触自己的脖子,明知有问题,但难以克服。
现在江以冬来到身边,陶南屿脑子在经歷短暂混乱后,迅速归位。
无暇思考乔慎和江以冬的旧情了,她只想知道什么都有的江以冬,为什么要eto当小小的创意总监。
「可能是为收购做准备。」向宇路说。
「……怎么可能有人为了收购公司,而屈尊来当打工人啊!」陶南屿不信。
向宇路挠挠下巴:「但江以冬确实是什么都亲力亲为的性格。」
自从知道向宇路有黄袍加身,陶南屿有事没事就逮着他问公司的问题。
江以冬有意往传媒行业发展,她喜欢管理,也喜欢做执行,某次饭局上与向宇路母亲结识,一拍即合。有这位李总从中斡旋,江以冬的空降非常顺利。
陶南屿敏锐察觉异样:「等等,她想熟悉工作,那她应该坐……」
她和向宇路同时噤声。杨诺从茶水间走出,自从江以冬出现,她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和悦,此时瞥见陶南屿和向宇路聊天,盯着他俩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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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以冬来之前,杨诺的团队里没有创意文案总监,陶南屿是她选定的苗子。如今江以冬空降,打乱一切计划。
陶南屿失去了「胡萝蔔」,而杨诺的地位正受到威胁。
杨诺让陶南屿把手里的一些项目资料给江以冬看,陶南屿看着她欲言又止。杨诺很冷静:「怎么?可怜我?」
陶南屿:「没有没有。」
杨诺:「先担心你自己吧。」
她说得很直接。在江以冬升职之前,陶南屿都没机会获得创意文案总监这一头衔;而她若想离eto,也只能维持现在的职位和薪资水平,还得在新东家那边经歷更麻烦的竞争。
「……陶陶,对不起。」杨诺忽然说,「但,无论怎样,都要把手头的事情做好。你很出色,总能给我惊喜,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个节奏和工作热情,好吗?」
江以冬就坐在陶南屿工位对面,她花了一天时间认识同事和翻看资料,第二日跟陶南屿单独讨论项目时,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和杨诺一样,江以冬也看上了「无拘」内衣的项目,认为它具有话题性和传播价值。
「把『无拘』的所有资料,还有你们开过的会议记录都发我一份。」江以冬速度很快地翻看「无拘」的比稿说明。
陶南屿决定直接一点儿:「江总,这个项目之前是由我来负责的。」
江以冬总算抬头看她:「我知道。」
陶南屿:「您是打算在我的框架下继续深化,还是打算一切推翻重来?」
江以冬挑了挑眉毛,笑了。她的表情很灵动,即便现在正讨论令陶南屿不舒服的话题,陶南屿也没法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不悦的痕迹。
「陶陶,我可以跟杨总一样叫你吗?」江以冬说,「要继续深化,还是推翻重来,我不想草率决定。我知道你是杨总非常重视的人,我也看到你做的项目,非常有趣。我觉得我们相互配合,一定能做出更棒的东西。」
陶南屿在这瞬间忽然意识到,江以冬和乔慎很像。或许因为他们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从那一片池子里长出来的植物,总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但她的圆滑中带着敷衍,又比乔慎少了一份真诚。
「下午把资料给我,晚上全组人开会讨论,ok?」江以冬的语气不容置疑。
六点刚过,陶南屿便拎起帆布袋离开了公司。她的理由光明正大:物业通知家里漏水了,得处理。
这当然是胡诌的。陶南屿联繫乔慎,说要请他吃饭,多谢他上周六拍摄时帮了大忙。乔慎果然颠颠地来了,但屁股后还跟着一个瞿鸣。
瞿鸣对陶南屿挥挥手当打招唿,一坐下就开始点菜:「得开一瓶酒。」
他一口气把店里最贵的酒和菜都点上,沖陶南屿咧嘴一笑。
陶南屿七窍生烟。这地方私密,当然也昂贵,约乔慎吃饭之前她还特意问乔慎喜欢吃啥,乔慎答「晚上吃沙拉」,陶南屿当时先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餐厅的凯撒沙拉一份高达98,但一份两份,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你不知道我们aa吗?」陶南屿也沖他笑,「你不会真的打算让我请饭吧?」
「这顿不是他请吗?」瞿鸣瞥一眼乔慎。
「可以可以。」乔慎好脾气地笑笑,试图制止二人的争执。
面对陶南屿的锐利目光,乔慎解释:他今日和剧组的人在麦子家里讨论细化剧本,不料瞿鸣中途加入。麦子打算缓和二人关系,免得对项目造成影响,但乔慎确实毫不在意瞿鸣的敌对宣言,狂怒的只有出拳打在空气上的瞿鸣一人而已。
离开时他收到陶南屿微信约饭,聊天内容不巧被一直盯着乔慎的瞿鸣看见。瞿鸣尾随乔慎而来,强行加入饭局。
陶南屿:「……」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个都是跟踪狂?!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痛苦。
陶南屿看瞿鸣阴阳怪气怼乔慎,乔慎云淡风轻化解一切袭来的暗箭。
瞿鸣则看乔慎殷勤为陶南屿倒茶挡酒,陶南屿几次开口打算说话,顾忌瞿鸣在场,只能把话吞下。
快乐的只有乔慎。
光是陶南屿主动约他就足够开心了,何况还能观赏陶南屿在面对瞿鸣时愈发犀利的口齿,好几次说得瞿鸣愣在当场,半天想不出怎么应对。
饭局快结束时,瞿鸣手机叮地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忽然坏笑。
「江以冬回来了,你知道吗?」他问乔慎。
陶南屿喝着茶,差点呛进喉咙里。
乔慎也停了动作:「你认识以冬?」
「不认识,但知道。」瞿鸣刷开手机,「你的事情我都很清楚。」
乔慎颔首:「多谢关心。」
瞿鸣:「谁他妈关心你啊!」
乔慎用「我都明白,我都了解」的敷衍笑容应付。
瞿鸣张牙舞爪之时,陶南屿插话:「她在我们公司。」
乔慎的笑容还未收回:「谁?」
「你前女友,江以冬。」陶南屿说,「她现在是我的上司。」
乔慎:「……?!」
即便当日骗乔慎帮忙挖坟,陶南屿都没见过乔慎瞳孔中震动过如此强烈的惊恐。
仿佛他们提起的江以冬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令他闻风丧胆的怪物。
尽管这样对乔慎十分不礼貌,但陶南屿无法控制自己:她此时和瞿鸣一样,露出了八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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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陶南屿:请大佬吃饭。
大佬:请读者朋友们吃饭。
第17章 乔慎:什么cp?
◎陶南屿:听我细细道来。◎
若没有乔慎和工作这一层关系,陶南屿一直是把江以冬当做优雅的气质美人来欣赏的。江以冬上过杂志封面,造型古典优美,表情富有故事感,一颦一笑都自然松弛。
那本杂志曾在陶南屿少女时代的枕头下放了很久。她离开海岛到陆上上学,普通话不够流利,学校里朋友不多。她路过书报摊,被杂志吸引,花一天饭钱买下杂志,宝贝一样供在床头。
封面的美人好看,杂志里说的五光十色的大城市也好看。除了时尚品牌和娱乐新闻,杂志还有几篇专栏连载,都是红男绿女、情海翻波。陶南屿看得津津有味,翻来覆去的,几乎把每一句字词都记住了,包括封面美女江以冬的名字。
「成为江以冬那样的人」,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从来没进驻过陶南屿脑袋。
她知道世上人天然分三六九等,有的人物仰望得脖子发酸也难以靠近。每每想起穿白色礼服站在芦苇丛里的江以冬,她便感到世上确实有凡人难以企及的美。
江以冬和乔慎的恋情虽然收场狼狈,但无论开端还是过程都足够浪漫。江以冬热衷在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的生活,乔慎也从不讳言这段感情,陶南屿搜寻资料时,仍能在江以冬的微博、ins等等媒体上,找到许多甜蜜的瞬间。分手后江以冬没有删除乔慎的相关信息,她坦然大方,不惧怕他人窥伺和挖掘。
但乔慎竟然害怕这样的江以冬。这让陶南屿新奇。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陶南屿问。
乔慎不打算在瞿鸣面前诉说往事,两人一左一右看他,眼里都是兴奋的好奇。乔慎清清嗓子,给瞿鸣和陶南屿各夹一筷子硬菜:「吃吧你们。」
陶南屿今日约他,本来就是想打听更多江以冬的事情。这中途冒出的新鲜八卦让她暂时忘了自己目的,席散才想起来意,忙挽留乔慎:「等下,我还有事问你。」
瞿鸣戴着耳机,不知怎么的就听到了这一句,目光立即犀利射来:「什么事,我也要听。」
他笑嘻嘻的,对上乔慎和陶南屿目光才回过神,登时故作兇恶:「谁要听无聊事啊!」
眼前一个是他仇人,一个是不给他面子的女人,瞿鸣很快收拾起恨意武装自己:「你俩肯定有猫腻。」说着拿出手机。
不料陶南屿反应更快,一个箭步窜到旁边,咔嚓拍了张照。
画面里是正沖乔慎举起手机的瞿鸣,和微微笑着,打算回头跟瞿鸣说话的乔慎。
非常和谐,十分友爱。
「发了。」陶南屿敲敲手机屏幕,「哇,六个人秒贊。」
瞿鸣冲过去:「发哪儿了?我看看。」
陶南屿收好手机的工夫,乔慎已经出门买单了。她拉开距离,出门时恨不得离瞿鸣三公里。
但瞿鸣紧追不捨:「你散布了什么谣言?我跟乔慎合影?还是什么相谈甚欢?」
门外便是餐厅的庭院,停着几辆车,一个人也没有。陶南屿才刚松口气,瞿鸣便说:「我的pad忘拿了。服务员……」说着就要举手喊人。
「我去拿我去拿!」陶南屿被这位大爷纠缠得心烦,迅速说,「您就在这儿等着,好吗?」
瞿鸣惯了被人服侍和照顾,又见乔慎正走出来,憋了一肚子坏话要骂乔慎,便沖陶南屿挥挥手。
陶南屿把pad物归原主,左右一望,乔慎正在院子里敲一辆车的窗户。
车窗降下来,里头一个笑着收起相机的年轻人。
陶南屿悚然:是狗仔!她脚底一弹,离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瞿鸣更远了。
瞿鸣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干脆也走向那狗仔。狗仔火速调转车头,跟乔慎挥手拜拜。瞿鸣气沖沖走来,乔慎拦住了他。
半小时后,他俩密会的事儿就上了媒体。
有视频有照片,主角自然是乔慎和瞿鸣。一个和颜悦色地拦住愤怒的同伴,一个怒气沖沖但很快被安抚。视频剪出来还配了说明:「两人有说有笑,看来这顿饭吃得不错。据我们观察,除了一个助理之外,两个人都没有再叫别的朋友……」
配的是陶南屿拿着pad出来,交给瞿鸣的画面。
「……谁是他助理啊!这些狗仔不是拍到过我的照片吗!」她嚷完想起那天自己化了全妆,和如今素面朝天的样子有一定差距,哈哈大笑后收好表情,把那段视频前前后后看个通透,「很有cp感。」
正喝咖啡的乔慎差点喷出来:「什么?」
陶南屿见乔慎不懂,兴致勃勃解释:「自从瞿鸣宣布你是他的『目标』,不少人开始给你俩拉郎。你们的cp名称叫『神明』,很火。」
她吸熘喝一口咖啡,继续说:「你可能不太关注这些,你知道你跟曹闲云也是热门cp吗?」
曹闲云是那部古装仙侠剧的男主角,魔王「沈沧溟」的一生之敌。麦子大力介入,修改乐沈沧溟的故事线之后,其实整体的故事线也随之全都变了。女主幼时错放命珠,让男主与「沈沧溟」命运对调:一肚子坏水的在细心照顾下褪去邪瘴,成了光明尊;原本正直赤诚的被魔渊侵蚀,化作大魔王。对于男主,沈沧溟先把他看作敌人,后来得知真相,又把他和女主看作夺走自己命运的犯人。直到三人激斗中被天雷击落,坠入人间记忆全失,竟阴差阳错,成了知交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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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知道。所以我跟他在明面上从来不互动。」
陶南屿:「去年十一月的国潮庆典,你俩在后台聊天聊到笑。」
乔慎:「好像是吧。但又能说明什么?」
陶南屿击掌:「这就对了!说明你们的感情转入地下,一定是真的!所谓欲盖弥彰,难抑真情。」
乔慎咬着吸管默默看她:「……」
陶南屿:「不过我不磕。您放心。」
乔慎笑了一会儿:「可是您很懂,陶小姐。」
陶南屿:「一般般吧,我跟着康心尧看过一些。她最喜欢看,尤其是你俩不可描述的同人文。」
这回乔慎真的呛到了。
聊着聊着,陶南屿忽然想起今日约乔慎的目的,一是想谈谈他被瞿雁谋杀的事,二是打听打听江以冬。但,她忽然不想提起任何人,尤其是江以冬的名字。就这样跟乔慎在夜风和灯光的包围里闲聊也很好。
确定没人在附近蹲点,乔慎提出送陶南屿回家。才到半途,陶南屿便接到了物业的电话。
「你家漏水了。」物业说。
陶南屿:「没有没有,那是我逃避加班的藉口。」
物业停顿片刻,加重语气:「202业主,302装修凿破水管,你家漏水了。」
水从202门下漫出,浸了半条走廊。陶南屿手抖得厉害,没法顺利开门,乔慎从她手里拿过钥匙,门一开,陶南屿便沖向母亲的骨灰罐,不料被乔慎一把拉住。
漏水的点在卫生间和客厅,也不知302住户怎么装的修,水滴落得像下雨一样。
「等等!」确认电闸已经关上,乔慎才松开手。陶南屿甩开他直奔客厅的餐边柜,陶良女的骨灰罐就放在那里,罐上放着陶良女的一张小照片。
确认母亲的骨灰罐没有问题,陶南屿才松了一口气。电视被浇透了,沙发已经吸饱污水,她转身想把骨灰罐放到门外,脚底忽然一滑。
乔慎眼疾手快,左臂揽住她,右手把骨灰罐稳稳抱在怀中。
两人都被这突发情况吓得不轻,乔慎胳膊力气很大,陶南屿在他怀中发抖,她剧烈的心跳甚至让乔慎产生自己正触碰一颗心脏的错觉。
「没事,没事的。」乔慎低声安慰她。
无论是陶南屿,还是骨灰罐,他都保护得很好。
等待康心尧赶到的时间里,乔慎和陶南屿在楼下坐着。陶南屿拿着笔记本电脑和骨灰罐,乔慎陪她一同沉默。
陶南屿用纸巾擦干骨灰罐被溅上的雨水,她右手虎口有一道伤疤,很陈旧。
「被我妈剪的,用剪刀。「陶南屿看着伤疤,「因为我从杂志上把你的照片剪下来时,不小心剪坏了。「
乔慎连唿吸都放缓了。
「其实我妈不姓陶。父母同一个姓氏,还是比较少见吧。「陶南屿笑着说,「这名字是我大伯起的,办身份证的时候现起的。良女,好女人的意思。她叫什么,姓什么,从哪里来,全都说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今天随便吃吃,喝点儿咖啡吧大家~
谢谢冷杉、舍夫沙万的地雷;
谢谢小木小木、ikea、识趣的营养液。
第18章 陶南屿:我不会哭
◎「她会想,天吶,我有陶南屿这个女儿真是太好了。」◎
小时候,陶南屿只知道母亲"凶"。
陶良女操周围人都听不懂的方言,陶南屿出生后,她才渐渐学会简单与女儿沟通。她会用自己的家乡话跟陶南屿聊天,但还没到陶南屿记事的年纪,她的话已经越来越少了。
陶南屿还记得,乔慎的《苦葡萄》在电视上播放时,围在井边洗衣的女人常常议论被苦水泡大的葡萄。聊着聊着,有人就会说:"比阿良女还苦!"
在注目与笑声中,陶良女抿着嘴眯起眼睛,姑且算是跟着笑,但不答话也不应声。
后来陶南屿想,也许那时起,母亲已经拒绝跟世界有所交流。
"陶良女"的名字是大伯起的。陶南屿两岁时,全国人口普查,村里统一给黑户上户口、办身份证。大伯和父亲带母亲去拍照,登记名字时,她说了个乳名,音节奇怪,辨不清是什么字。
最后落实到纸面上的,是"陶良女"。
她识得一些字的,只是脑子不灵光,反应很慢。她懂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吗?如果不懂写,或者曾依稀辨认出形状吗?陶南屿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村里人都说阿良女有点傻。说这话时他们指指脑袋,心照不宣地笑。
被陶圭娶回家是阿良女的福气。不然早就死在海里了。不然不知道又被卖到哪里。
嗡嗡的议论声从小就包围陶南屿。亲戚们生怕她也跟母亲一样"傻",每次见到她都要考一考她的功课和算术。
被剪刀剪破虎口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刀刃切入皮肤,流出血的时候陶南屿吓得哇地哭了。一切只不过因为她把杂志上乔慎的照片剪掉了一只手,她怯怯问母亲:怎么办?
同样拿着剪刀的陶良女立刻抓起她的手掌,挥动手里的兇器。
伤口不深,没有缝线,去医院后医生用纱布包紧她的手,叮嘱她不要乱动。陶南屿哭哭啼啼地跟着大伯回家,听见父亲在房中踢打的声音。
陶良女悽惨地哭叫,陶南屿浑身发抖,大伯捂紧她耳朵把她带走。
母亲被锁在房间,和她满墙贴着的乔慎照片一起。晚上陶南屿疼得睡不着,想起阿爷说要罚母亲好几天不得吃饭,她找出没吃完的半碗粥,悄悄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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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很慢,一路只有月亮陪伴。
那时候老屋的窗户还没封死,她敲敲窗,母亲红肿的脸便出现了。她头髮被拔走几撮,鼻子下有干了的血迹,眼睛几乎睁不开,但吃力支撑着,看陶南屿。
陶南屿把碗放下,用脚和唯一能动的手把石头挪动到窗下,踩上石头端起碗,给陶良女餵粥。陶良女又饿又渴,唿哧唿哧喝完。
"手。"陶良女很少跟陶南屿说话,陶南屿爬下石头时忽然听见女人有点儿嘶哑的声音。
陶南屿立刻又爬上石头,垫脚站起。她这时候才觉得委屈和痛,拼命从窗户铁栏的缝隙里把包满纱布的手伸进去。她有一瞬间感到恐惧,想起手持剪刀的母亲。但陶良女很快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往伤口吹气。
陶南屿抽泣了。她忽然想依偎着母亲,想诉苦,想在她怀里哭,做天底下所有小孩都可以做的事情。
陶良女的手从铁条之间探出,抚摸陶南屿伶仃小脸,喃喃低语,吻了吻她蜷曲的指尖。
陶南屿从此忘了痛,也忘了这伤疤是母亲所赐。
她不顾父亲和大伯的禁令,每天都往山上跑,带去新摘的野果、滚烫的粥水和菜。有时候路上会扯一把野花,笑嘻嘻塞到窗里送给陶良女。
母女之间好像有心灵感应。在没有时钟的房间里,陶良女总是在女儿该来的时候等在窗边。有时候遇到大雨,山路湿滑,她会大声呵斥陶南屿,用陶南屿能听懂的话赶她走:"回家!回家!"
陶南屿不怕雷也不怕雨,她缩在屋檐下跟陶良女说自己多么英勇,一路上越过多少障碍。陶良女笔直地把手伸出窗外,举起一件衣服,为她遮挡檐下的雨水。
"现在想起那半年,我还是觉得很幸福。"
二十多岁的陶南屿双眼被灯火映亮,她没有含泪,而是确实感到幸福。
"她那时候看的不是你,是我。她会等我,会思念我。"
这一关就是整整半年。
岛上的小学来了几个年轻的支教老师,他们挨家挨户地进村走访,把辍学的小孩拉回。他们发现了年幼的陶南屿,当然也随之发现了被关在山腰小屋的陶良女。
有些事情族人间可以相互隐瞒,因为揭露了会带来麻烦,且谁都不想跟同族人闹翻。但事情一旦被外人发现,性质就全然变了。
陶良女得以离开小屋,老师和上门来调解矛盾的干部不知说着什么。陶南屿高高兴兴贴近母亲,勇敢地抱住她的手臂。这是她从朋友和电视上学来的姿势。
成年后的陶南屿总认为自己变得越来越胆小,勇气也越来越匮乏。彼时只有几岁的她,已经把虎口的伤全都忘记,以为母亲会如想像中一般紧紧地抱住自己。
然而周围太多陌生人,太多嘈杂声音。陶良女失控了,她慌张推开陶南屿,窜回房间,重新把自己关在里面。
老师们说陶良女需要去看病。村人纷纷解释:她来的时候就有点傻。
几个年轻人出奇固执:那更应该去看病。
陶良女平静下来并渐渐信任他们之后,有一日聊天时,她忽然张嘴说话了,说的是谁都听不懂的方言。在小溪里抓鱼的陶南屿知道母亲在提醒她不要跌倒。她捏着一条小鱼来到母亲身边,听见一个年轻的老师惊奇地"咦"了一声:"她讲的话跟我老家人好像。"
漫长的过去一一复述,陶南屿略过了许多部分,乔慎任止不住心头的震愕和澎湃。
他忽然庆幸自己那天抵达海岛,庆幸那个晚上跟随陶南屿走进山中。在她孤注一掷的壮举里,即便再微不足道,他也庆幸自己曾接过她手里的铁铲,陪她在漆黑的山林里走过一段,与她分担过风浪。
"她为什么没有回家乡?"乔慎问。
"回过,但是……又回来了。"陶南屿说。
老师用家乡话跟陶良女聊。即便是同一个村镇,方言口音也会大相迳庭,俩人聊得艰难,陶良女却罕有的滔滔不绝。
不久,拥有身份证的陶良女在老师们的帮助下,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年轻的老师们完成了一件助人为乐的大事,人人脸上洋溢光彩。
陶南屿从没见过他们那么高兴,也从未见过陶良女那么开心。她由表哥表姐带着,在码头跟母亲道别。家里的大人一个都没有来,陪陶良女回家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陶南屿看着航船渐渐远走,意识到母亲没有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那是一种陶南屿当时根本不能理解的逃离。
这次逃离几乎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村口小卖部接到了老师打回来的电话,说陶良女想跟女儿讲话。
在地里捉青蛙的陶南屿冲进小卖部,抓起话筒喊了一句"妈妈"后放声大哭。
她有许多思念想告诉母亲,当然还有恐惧。从陶良女计划回乡探亲的那一天起,周围的人便告诉陶南屿:你妈妈走咯,不要你咯。
陶南屿嘴上说不可能,但母亲离开之后从不联繫自己。恐惧渐渐变得真实,她哭得嘶哑:"妈妈我好想好想你,妈妈不要走……"
一周之后,陶良女回来了。
变得更憔悴,也更沉默。她依旧和陶南屿反覆追看乔慎的电视剧,在墙上贴满乔慎的照片。她的话比海上的船只还稀疏,佝偻着腰,长久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石像一样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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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陶南屿以为是自己那通电话奏效,才劝回了妈妈。她高兴又骄傲。
但长大的她不止一次后悔。
陶良女是因为她的哭喊选择了再一次回到牢笼。她第二次离岛,便是因为癫狂而到陆上治病。
再回来时,已经是一罐骨灰。
"她没抵达的地方,这次换我带她走。"陶南屿抚摸母亲的骨灰罐,"她找不到的故乡,我为她寻路。只有我能为她做这件事,只要我做到,她一定高兴。一定会高兴。她会想,天吶,我有陶南屿这个女儿真是太好了。什么乔慎张慎,世上谁也比不过我的女儿。"陶南屿边说边笑,"……她会高兴的,她为我骄傲。"
她万分坚决,斩钉截铁。从相遇的时候开始,乔慎已经知道陶南屿身上有一个坚定的、不可动摇的愿望。她不渴求他人帮助,不需要任何人肯定,只要那唯一的愿望存在,她便永远有勇气前行。
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乔慎只能点头:"嗯。"
见他神色严肃,陶南屿说够了,忽然咧嘴一笑:"别怕,我不会哭。"
乔慎:"什么?"
陶南屿:"你不是最怕女人在你面前哭么?江以冬在直播里说的。"
乔慎并不知道江以冬聊过自己。但他无法反驳这句话。
只是心里微妙窜起一丝否定:你不同,你可以在我面前哭。
他很快打住想法,被自己的卑劣和无礼震惊,竟慌乱地挠了挠头。
康心尧终于来了,匆匆下车就往楼里跑。陶南屿把骨灰罐顺手交给乔慎,喊住了康心尧。
康心尧冲过来先仔细检查:"你没事吧!"
电话里没把情况讲清楚,陶南屿简单扼要地跟她解释,拉着她走上楼梯。
走了两步,康心尧又问:"你妈妈呢?她没事吧?"
陶南屿手中空空。她回头才看见跟在身后的还有一个乔慎,且怀中抱着骨灰罐。
康心尧不禁瞥了陶南屿很深的一眼。
陶南屿回来那一周,因为脚伤行动不便,康心尧上门照顾,但也从来没碰过这个罐子一次。陶南屿给罐子清灰总是扶墙慢吞吞挪过去,早晚各一次,念念有词。有时候跟陶良女说说乔慎发生的倒霉事,有时候聊聊康心尧。康心尧便知道这是陶南屿的命根子,谁都碰不得。
但乔慎竟然,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抱在怀里。
两人目光对上。
一个是暗暗的揣测、隐隐的妒忌、难以掩饰的敌视与不甘。
一个是尴尬--陶南屿跟乔慎说过,康心尧喜欢看他和曹闲云的不可描述同人文。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艰难,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而且写中间陶南屿小时候的事情,铁石心肠的我竟然默默哭了一鼻子,呜……
第19章 乔慎:狂喜
◎「池幸就那么有魅力吗?」◎
康心尧与物业、邻居处理好房子的事情,陶南屿收拾了一些衣物,打算暂时住到康心尧家里。乔慎提出送陶南屿过去,康心尧不冷不热来一句:"哈?需要你送?"
陶南屿拎着行李箱踩着水出来,乔慎伸手时康心尧已经抢先一步,接过箱子。
乔慎一直抱着陶良女的骨灰罐,康心尧下楼时勾勾手指:"给我吧。你要抱一辈子?"
乔慎不知自己哪里惹恼眼前女人,总之全都乖乖照办。
与两人道别后回家,他一整夜都睡不着,循着陶南屿说的那些细节,上网毫无目的地检索。
以往喜欢跟陶南屿说话聊天,不过因为陶南屿有趣,又好玩,又充满意料之外,乔慎喜欢她给自己带来的新鲜和刺激。但这一夜陶南屿的推心置腹,让他坐立难安。
他从陶南屿说过的话里看到一个瘦小孤单的孩子。
她今日已经不再瘦弱,也不再孤单。但乔慎总是放不下,他老想着岛上的事情,和陶南屿的每一次聊天,每一次出乎意料和开怀大笑。
一时难过,一时开心,他脑子里装满了关于陶南屿的事情。
《人生复写》项目开了几次剧本会,主要的演员基本都已确定,唯有与他有大量对手戏的"瞿雁"还未透露口风。
女主角"唐涵"的养母"唐晓亭"是乔慎合作过的女演员桑桑,从二十来岁演到四十多岁,是个挺大的挑战。一屋子人中乔慎和她比较熟,第一次开会时桑桑又惊又喜:"你演魏乐枫?太好了,你像。"
乔慎不知她是弹是贊。
俩人常坐在一起,讨论剧中唐晓亭给魏乐枫的两次耳光应该怎么打。乔慎自从得知江以冬回来且成了陶南屿上司,每次见到跟自己不对付的女性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交游广阔的江以冬某位他根本不知道的密友。当然这份忐忑后来桑桑主动澄清:她是瞿鸣的歌迷。
乔慎便更理解了。
会议的中心人物始终是麦子。
不久前平台相关人员把《人生复写》的信息泄露给媒体,麦子狠狠发了一通脾气。第二天又主动给平台制片电话,跟他及当时被骂的年轻人道歉,"大家都不容易,相互理解吧"。平台之后便很少干涉剧本编写,只循例提一个要求:要看完整的剧本。
从过去的只看梗概和人物小传,到看前三集,到看前五集,再到现在必须先看完整剧本,即便是麦子这样的人也无殪崋法让平台让步。平台惧怕风险,麦子也只能在这一点上尽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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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莱给出的第一版剧本顺利通过了平台的初审,平台给了非常详细的建议。现在他们讨论的已经是孙莱修改之后的第二稿。
新修改的剧本里,男主角魏乐枫变得更加丰富了。
他与瞿雁年少相识时已经被瞿雁深深吸引。他先追求瞿雁,彼时两个人都没什么人气,一个在影视剧里跑龙套、当替身,一个在歌星演唱会上和声。魏乐枫的追求持续了将近一年,瞿雁才答应。俩人在落雪的冬夜把口袋里的零钱凑起来,分享一个烤红薯。以后会好的,以后一定会好的。瞿雁和魏乐枫牵着手温暖彼此寒冷的手心,有着同一个祈祷。
先红起来的是魏乐枫。瞿雁参加歌手大赛,终于被人看见时,魏乐枫已经接到了男三甚至男二这样有大量露面机会的角色。
瞿雁获得歌手大赛的金奖,璀璨出道的那天,魏乐枫拿下了当年的电视剧最佳配角。
他有一张俊朗正直的脸,又饰演为爱牺牲的角色,赢得大量影迷。接受採访时记者问他择偶标准和是否单身,魏乐枫答:当然是单身,我喜欢性格温柔的女孩子。
魏乐枫给过瞿雁解释:公司和经纪人要求,他刚刚有一点儿名气,不能公开感情;单身的他会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他和某某女星的屏幕情侣如今街头巷尾都在热议,他不能破坏这种美好的想像……云云。
瞿雁相信了。
俩人以地下情侣身份相处,出色而才华横溢的瞿雁也遇到过倾慕自己的男人。对方比魏乐枫更直接,条件比魏乐枫更好,瞿雁却未曾动摇过。
面对追求者示爱和"如果你单身,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的提问,瞿雁答:我已经有爱人。
对方紧追不捨:那我们以朋友身份相处,可以吗?
这段根本不存在的"恋情"被有心人曝光。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最适合瞿雁的对象,瞿雁的否认完全没任何作用。正在国外拍戏的魏乐枫连戏都不拍了,连夜赶回来,敲开瞿雁家的门。
无论瞿雁怎么解释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他坚持认为这是瞿雁对自己的报復。他痛哭着紧紧抱住瞿雁,甚至发誓退出娱乐圈,只要瞿雁能跟自己在一起就行。
这是一段情绪非常激动的戏,魏乐枫不安、焦虑,以至于最后哭出来,都是真情流露。他是真的害怕瞿雁离自己而去。
"不能把魏乐枫写坏了。"麦子说,"虽然他越卑鄙无耻,就证明瞿雁越是悽惨。但我不想要单纯的悽惨。我要瞿雁享受过爱情,她很真诚地投入过,她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什么识人不清。只是魏乐枫善于改变,而瞿雁忠诚。"
桑桑:"他一直坏,不是更让人憎恨吗?"
麦子:"瞿雁这样赤诚、真纯的人,连撒谎都不愿意,她如果知道自己爱的对象一直都是垃圾,她不会选择死的。会击垮她的是,过去的爱和怜惜都是真的,现在的背叛和遗弃也是真的。她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不知道其中什么地方出了错,谁让魏乐枫变了。她想不明白,才会把自己逼进绝路。"
乔慎听得发怔。
桑桑问:"谁演瞿雁?我们都讨论这么多了,缺少关键人物,难道她进组之后我们又要重头讨论吗?"
麦子咬着烟按打火机:"放心,我在跟她谈了。"
桑桑拿出一次性口罩戴上。
麦子哂笑,忙收好烟:"小桑你呀……"
桑桑憎恶烟味,绝对不惯这些老烟枪的坏习惯。不敢出声的安非沖她挤挤眼睛,桑桑微微一笑,斜瞥乔慎。
乔慎耳语:"我不抽菸。"
桑桑:"那还可以。"
乔慎和剧里的人相处一段时间后,桑桑终于问出关键问题:"你挺好的啊,瞿鸣为什么讨厌你?"
乔慎:"有机会你自己问问他。"
瞿鸣从来不参加剧本会议,但第二稿即将完成时,麦子强硬地把他拉了过来。"写音乐的不参与讨论,太不像样了。"麦子振振有词,"见见大家也好嘛。"
麦子并不知道瞿鸣为什么对乔慎有强烈敌意,他总是制造各种机会试图让俩人和好。乔慎对此无所谓,瞿鸣则嗤之以鼻。
但他的到来还是让组里的人小小地兴奋了一场。桑桑绷紧了脸坐在乔慎身边,乔慎推推她,示意她也上前说说话。不料桑桑双手绞紧:"我……我紧张……"
乔慎让她把提前准备好的专辑和照片给自己,双手高举这些东西挤到瞿鸣身边。
瞿鸣埋头签字、抬头合影,见到乔慎,面色一变。
低头看见乔慎手里拿的居然是自己从出道至今所有的专辑,有些更是早已绝版的珍品,他面部抽搐,非常清晰响亮地说:"你收集的?噁心。"
乔慎:"……你不签吗?"
瞿鸣:"绝不签。"
乔慎无奈,钻出人群后把专辑照片分散给了安非等其他几人,总算零零散散签好。他拿回给桑桑,桑桑声调都变了:"他说谁噁心?收集他这么多东西,噁心?"
乔慎不知自己办了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匆匆放下,闪避为上。
进入会议之后,瞿鸣的攻击性没那么强了。孙莱和麦子重头说了一遍剧本的重要修改,瞿鸣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聊到魏乐枫和瞿雁之间有过真情时,他皱了皱眉,嘴角紧抿,但也什么都没说。
【瞿鸣虽然性格幼稚,但工作时挺专业。】【或者说,至少他很尊重别人的专业。】乔慎会后给陶南屿发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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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收到陶南屿回復,下楼的乔慎和瞿鸣就被几个人围住。
麦子的家早有人蹲守,只等瞿鸣和乔慎同时出现。面对七嘴八舌的提问,乔慎微笑挥手,表示自己不想回答。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一声:"瞿鸣,你知道你的偶像池幸也计划参演《人生复写》吗?"
两人快要突出重围,闻言竟同时回头。
陶南屿一边擦干头髮一边走出来,刚拿起手机,跟女儿一起玩积木的康心尧就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先是摇动得厉害,有人高声说"池幸也计划参演《人生复写》"后画面忽然稳定,因为追逐的两个对象都站定了。
回头的乔慎和瞿鸣脸上是几乎相同的震惊与狂喜。
瞿鸣甚至摘了眼镜:"真的?谁说的?"
乔慎嘴角一翘,笑意控制不住,勉强维持着礼貌:"是吗?"
谁都看出他双眼发亮,满面春光。
陶南屿"哼"地一笑,手机响了,一条信息从顶部翻出,是乔慎发来的。
点开后是陶南屿用过的表情,一连串的咧嘴大笑。
【要跟女神合作了。】乔慎说。
陶南屿能想像出他喜滋滋的夸张表情。
"肤浅。"她坐到康心尧身边,先夸了小姑娘搭的城堡几句,忍不住道,"池幸就那么有魅力吗?"
作者有话说:
美人儿来客串噜!
---
谢谢夏宁、冷杉、标准包子脸的地雷;
谢谢夏宁、momo″、深桉其道的营养液。
今天没吃的,一起玩积木!
第20章 陶南屿:你猜?
◎大浪还未卷过来,无论他或她,随时都可以抽身。◎
池幸是圈内有名的女演员,长相丰润漂亮,演技扎实,想跟她合作的人不少。
康心尧奇道:"你不是也喜欢她吗?她那部《大地震颤》我们还抢票看首映,影迷提问的时候你那手举得呀。"
陶南屿又看一遍那视频,嘀咕:"她没点到我。"
康心尧:"记仇了是吧?"
陶南屿心里头有说不清楚的烦闷。她不愿细想:"算了算了。"
康心尧笑了一会儿,捏捏女儿脸蛋正色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阿姨骨灰回去,跟我说声,我和你一块儿去。"
"你那项目下周开机,还要照顾西西,我自己去就行了。"陶南屿答,"再说还没找到人。"
陶良女虽然回了一趟家,但她从未说过家乡的具体位置。那时候陶南屿年纪小,也记不清家里其他人是否提起过那遥远的某个城镇。
她许久不回家,和家里的亲朋早就断了联繫,只有跟开牛杂店的老莫偶尔会聊几句。老莫热心,但他也没打听出来。
不仅要家乡的名称,还必须要更具体的地址。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当年陪母亲回家的两位支教老师。
说来奇怪,当时离岛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母亲,两个年轻的支教老师不见踪影。
陶良女回来后,岛上剩余的老师们看望过几次。随着他们先后离开小岛,自然再也没人提起过陶良女寻亲这件事。
成年后的陶南屿回忆过去细节,渐渐意识到当时必定有一些突发事件。
母亲为何会突然打回电话?她离开时不曾回头看陶南屿一眼,在家乡究竟是什么契机让她开始思念女儿?
陶南屿被这些问题煎熬得夜不能寐。直到顺利拿回陶良女的骨灰罐,才有一宿安眠。
她一边四处托人寻找当年的两个知情人,一边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复杂的感情并不是她现阶段的必需品。
乔慎的《人生复写》项目终于公布,与此同时,乔坚毅的行贿案也进入了新的阶段:检察院正式提起诉讼。意外的是,乔慎却没再上过娱乐新闻头条了。
陶南屿仍跟乔慎见面,聊天吃饭散步,说些有的没的。乔慎跟她解释:娱乐圈里位于顶点的只有极少数人,而真正有新闻价值的也正是那一小撮人。无论什么事件在乔慎这里都翻不起风浪,他习惯于冷处理,又是一贯完美、从无脾气,渐渐的,也就没人专程来拍他和他的"助理"了。
乔慎现在已经很习惯把陶南屿称为"助理"。就连被涂斯询问跟谁在一起,他也回答"助理"。
涂斯大吼"你有哪个助理是我不认识的",声音响亮得陶南屿都能听清。乔慎只是耸耸肩:"那有机会你们再认识一下咯。"
涂斯:"乔慎你叛逆期啊?你跟谁混一起……"
乔慎挂断电话,夸张地无声说:啰嗦。
陶南屿沖他摊手:"我是助理?你不给我开工资?"
乔慎随手一指:"走,去吃那个,以饭代资。"
陶南屿:"那不是池幸上次被拍的餐厅?"
走在她身边的乔慎穿着宽大的短袖帽衫,走路轻快,看起来像个脚下装弹簧的男大学生。他闻言五指蜷成松松的拳头,抵在鼻子下飞快一笑。陶南屿已经熟悉了:他害羞窃笑时会不自觉低头,会用这样的手势遮盖无法压平的嘴角。
感到"有点可爱"也只是一瞬间。陶南屿追问:"女神都要跟你一块儿拍戏了,你还十面埋伏全城寻人?"
他们走在无人的斑马线上,初夏的风吹起一大片蔷薇花瓣,雪片一样飞散。陶南屿像踩着琴键,每一步都准确跨在白色纹路上。乔慎倒退着走,和自己面对面,在空气里拨开纷乱的花瓣,好仔细看清陶南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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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在还没正式见面之前先偶遇一次,等她进组,我们就会有更多的话可说了。"一聊到池幸,乔慎总是滔滔不绝,"你看过她的《虎牙》吗?对吧,肯定看过。我好喜欢她剃头那一场戏,是真的剃……"
相似的烦闷填充陶南屿胸口,但很快消失了。等乔慎伸手牵她跨过路边一小滩水,她才意识到自己开心地看乔慎说话,却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这样的相聚一周大概能有一两次,全看陶南屿工作忙碌程度而定。
有时候林驭也会到场,拐弯抹角地跟陶南屿打听康心尧的事情,他开始对康心尧为何离婚感兴趣:"怎么会有人跟这么好的女人离婚?"
陶南屿:"你猜?"
林驭:"是她出轨,还是他老公出轨?"
陶南屿微微睁大眼睛,惊讶于对方竟然敏锐到察觉这样秘密的事情。
但她还是:"你猜?"
林驭气得瞪乔慎,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你怎么跟这种人来往!"
乔慎笑笑:"你猜?"
他再也没流露任何越界的企图。比朋友多一分,又比追求者少一分,始终精准地拿捏这段距离,不让陶南屿难办。
但陶南屿感受到一些微妙的不同。乔慎和她的接触似乎有什么起了变化,他不再热衷分享自己的事情,或是逗她说一些意料之外的话。他开始对陶南屿本身感兴趣。闲暇时做什么,假日在哪里,工作上的唠叨和喜悦,有意思的gg和标语,好吃的好玩的,「也许你会喜欢」,总会很热情发过来。
两个人都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双足是踩进水里了,但仍在浅滩。
大浪还未卷过来,无论他或她,随时都可以抽身。
"无拘"内衣的项目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始。陶南屿上次不参与江以冬会议,江以冬便在缺少她这个主导核心的情况下强行开会,效果极其不理想。杨诺冷眼看了她几天,才找上陶南屿。
她并不是劝陶南屿屈服。"创意文案总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陶南屿的,她不止一次往上提过,也得到了公司的初步承诺。空降的江以冬并不能让杨诺和陶南屿服气。
"做好这个项目再作打算。"杨诺说,"它可以成为你最精彩的作品,如果因为意气用事错过了,我会失望,你也一定会后悔。"
女性内衣往往强调舒适,这也是品牌名称"无拘"的用意。陶南屿花了很多时间去思索怎样为它找出更多的内涵。
"无拘"品牌方的方案需求里明确提出,这是一款面向年轻女孩的普适性内衣,追求市场占有率,因此在客户定位上要锚定18-30岁的客户心态,寻找和品牌在情感上的连通点。
从漏水的出租屋抢救出母亲的骨灰罐,那一晚陶南屿和乔慎一样无法入眠。
但她想的是陶良女的事情。
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那么多、那么具体的过去。乔慎是一个好听众,他让陶南屿敞开了自己。
陶南屿保留了一张陶良女的照片,是很久之前支教老师为她们母女拍下的。那时候陶良女精神状态很好,陶南屿反倒怯于看镜头,她用手挡住脸蛋儿,缩在陶良女怀中。陶良女抱着她,在初秋的太阳下笑得灿烂。
照片被陶南屿珍重地保管,读书时也随身携带,还找人修復过两次。那时候的陶良女头髮梳得整齐干净,她还未回过家乡,但情况一天比一天好。那时候父亲出海务工,支教老师们的到来让陶良女有了喘息的机会。
陶南屿不喜欢自己的长相。她的眉眼酷似父亲,浓且冷酷,对镜时她会让她想起许多痛苦的往事。
为了沖淡这种不快的印象,她学着让自己眼神柔和多情,在这副躯体上重塑属于自己的神态。
鼻子嘴巴和下巴像陶良女,秀气尖俏。读书时脸庞圆润,有一个小小酒窝,现在清瘦了,酒窝也随之消失。
她想起母亲,越想心头越有火烧般的痛。起床脱了衣裳,她拧亮檯灯,在镜子里看赤.裸的自己。
她的躯体来自于母亲,也几乎跟母亲一模一样。
她们拥有同样的乳.房,同样的子宫,同样瘦削的体态,手脚细长,淡茶色的皮肤上稀疏地点缀黑痣,线条从胸乳滑落到小腹、到腰间,凸起或陷落,收束或展开,肌肉与脂肪如此完美地凝合在她们相似的骨架上。
新鲜圆润的身体,从另一个女人体内形成、诞生,她们共享最秘密的秘密:人类的起点,生命的渊薮。
陶南屿把手伸到背后解开内衣。扣子有点儿难解,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第一次。
当时的男朋友也是第一次触碰女孩的身体,又大胆,又紧张,手指抖得连陶南屿都要喊停。他和陶南屿面对面,试图迅速地解开女孩的内衣--但他不知道那些简单的结扣如何在陶南屿背后连接成坚固的保护罩。
陶南屿只用一只手便挑开了内衣背后的两颗结扣。她轻快脱下最后一件衣物,在对方热切的注视中红着耳朵,不知该装坦然还是害羞。
她现在还记得一切结束后,对方要给她穿好内衣,在她身后努力研究内衣那奇特又不奇特的结构,发出嘆息:好有趣。
她忽然来了兴致,跟他描述内衣的好几种形态。那对男性是全然新鲜的知识,即便是现在,陶南屿想起那一幕都觉得好笑:他们事后温存,聊的居然是内衣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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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她想起自己的第一件内衣。
和大多数女孩不同,她的第一件内衣不是母亲给的,连穿内衣的方法也不是陶良女教的。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的第一件内衣是谁选购的呢?我记得我自己的是妈妈买的,是小褂子一样的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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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冷杉的地雷;
谢谢酥丫丫、故城旧巷的营养液。
今天请大家吃池幸大美人也常去的餐厅的好饭好菜,哈哈~
第21章 乔慎:本章没有我
◎她在镜中看到自己朦胧的身体,水浪一样美丽地起伏。◎
陶南屿察觉自己乳.房开始胀痛、发育,是在小学五年级。
当时陶良女已经到陆上住院治病,治疗费政府承担,陶家的人没什么怨言。少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他们也能过得更安心。陶南屿父亲陶圭出海务工,一年到头都在渔船上,早已不管家里的事情。
陶南屿吃住都在大伯家。大伯家另有两个比陶南屿年长的孩子:表哥在陆上读书,表姐读完六年级便辍学了,先是跟着朋友外出打工,挣不到钱,回家之后在岛上饭店打杂。
陶南屿从小就害怕表姐。
表姐是闭塞小岛上太过特立独行的人:纹身,打耳洞,染又红又黄的头髮,穿兜不住双乳的吊带衣和紧绷绷的短裤,抽菸喝酒,满口脏话,打人时根本不分男女老少。
岛上人无事可做,爱传八卦。有人说她跟着男人跑,但男人不要她,所以又回来;有人说她大着肚子去打胎,以后都生不了孩子;有人说她跟饭店老闆勾勾搭搭……复杂而详细,流言比涨潮的海水还汹涌。
有人用这些流言攻击过她,表姐提着棍子和那些人扭打在一起,尖利嘶吼,口不择言,手指狠狠扎入对方伤口。岛上没有人不知道陶香娣兇恶。
年幼的陶南屿不同掩藏自己的反感,表姐也因此揍过她。两个人势如水火,陶南屿从不跟她说话。
五年级的某一天,陶南屿放学回家,习惯性把书包背在胸前。走到村口,表姐正跟新认识的男朋友一块儿抽菸。陶南屿绕着他们走,渐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便看见表姐。
表姐大步走过来,拽她的书包。陶南屿立刻抱紧书包,趴在地上,不让她抢走。
「为什么这样背书包?」表姐弹走菸头,很兇地问。
陶南屿一头雾水,见她不动手了立刻爬起来往另个方向跑。她跑不过表姐,被追上后很快书包也被抢走。表姐拉她到路边,盯着陶南屿打量。
陶南屿忽然间有一种难言的耻辱,她想背过身,但被表姐牢牢按住肩膀。
胸口的器官已经开始微微膨胀,痛觉很清晰,从时有时无到持续不停,咯吱窝到胸口,皮肤不知道被什么顶起,任何动作都隐隐地疼。陶南屿不知道能找谁商量,家里只有大伯,班主任又是男的,学校里最和善的女老师那么漂亮,陶南屿直觉这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问题,她不敢去问。
小学生的夏季校服轻薄,陶南屿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也没人教过她,但她知道男孩子们聚在一起看自己时,目光是猥琐下流的。
她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是下了课就趴在桌上,不去上体育课,上学放学永远把书包背在身前。陈旧的书包是她坚固的铠甲。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表姐忽然问。
陶南屿不回答。表姐狠狠用手戳她脑袋:「你哑了啊!」
十六岁的女孩声音嘶哑粗鲁,陶南屿只觉得她说什么都很难听。两个女孩在晚霞里呆站,陶南屿想逃跑,但她的铠甲——那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蓝书包还在表姐手里。她没有勇气就这样走在路上,每一个人看她的目光,都让她感到自己是赤.裸的。
书包甩回她怀里,表姐说:「你回去,我晚上去找你。」
陶南屿只知道她那时候在男友家里住,每次回家都必定跟大伯吵一架。那天也不例外,表姐先和大伯互相谩骂一通,才冲进陶南屿房间里。
陶南屿现在住的其实也是表姐的房间,衣柜门被锁死,她很多东西不敢随便动。
表姐关好门窗,把手里拎的一小包东西丢到床上,依旧兇巴巴地吼:「过来!」
她盘腿坐下,当着陶南屿的面,开始脱衣服。
陶南屿在那天学会了怎么穿脱内衣。表姐买来的是小褂子一样的白色内衣,有简单的内衬,总共三个型号。陶南屿只能穿下小号的。
痛觉没有消除,表姐用手按她的皮肤,陶南屿甚至下意识地红了眼眶。
「挺起腰!」表姐拍她后背,「你这样以后会驼背,很难看。」
衣服上小巧的棉垫托住了她的乳.房,她不自觉地挺拔。表姐砸掉衣柜的锁,里头有一面半身镜。陶南屿在镜子里看到穿上了贴身内衣的自己。
她惊讶又惶恐,想躲闪,却被表姐拉住。
「很好看啊!」表姐还是兇巴巴的语气,「你这件还有小碎花,我挑了半天。啊?你不喜欢啊?你敢不喜欢?」
是的,内衣上有指甲盖大小的浅黄色碎花,零散分布。中号的内衣上缀着白色雏菊,大号的内衣下摆是波浪般的蕾丝边。
陶南屿捏着衣角,不敢抬头看镜中的自己,嗫嚅着:「喜欢……」
「还有这种,你也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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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的上臂、胸口都有纹身,玫瑰啊love什么的,还有英文字母。她很丰满,胸口一只黑色蝴蝶挤在白净沟壑里,陶南屿面红耳赤。
她把手反到背后,背对陶南屿,一遍遍地演示。手臂怎么穿过衣带,怎么系扣,穿好后上身前倾,怎么把软的肉用手括进内衣罩杯里。
陶南屿第一次接触到有钢丝的衣服。内衣原来并非柔软,有独特的硬度和厚度。表姐带来了好几件,逐一让她试穿和学习,学完又告诉她,她还不能穿这样的衣服,再等等,再等几年,再长大些。
「等你变成女人,就可以了。」表姐穿上黑色的蕾丝内衣,知道自己胸乳很美,便轻拍胸部对她笑。
陶南屿笨手笨脚地学习。表姐在她眼里换了个模样,像电视和杂志上风情万种的女明星,袒露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丝的害羞和羞耻。
她渐渐有了直视表姐的勇气,在表姐问她「想不想要我这样的胸部」时小声顶嘴:「不要。」
等她学会了,表姐把新的内衣交给她,接着掏出卫生巾。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陶南屿摇头。
表姐骂了句脏话:「去,去拿一条内裤出来。」
十一岁的陶南屿终于从十六岁的女孩身上,懂得「女人」和「男人」的真正不同。
表姐讲话粗俗,也不懂得身体器官的学名,她边说边笑,陶南屿不知道她笑什么,耳朵和脸都通红——为这个在自己面前坦然敞开身体的女孩。
那时候的卫生巾大多没有护翼,表姐拿来的也一样。她教会了陶南屿血从何处流淌,血会给身体带来什么疼痛,末了让陶南屿自己粘贴一遍,满意地点头。「这个很容易捲起来,会漏的,你记住到时候不要跑不要跳……」
她从未跟陶南屿说过这么多细緻的话。她还是会兇狠地瞪陶南屿,还是会说陶南屿妈妈是疯子,会打陶南屿的手,反覆教她贴牢、撕下、捲起再丢掉。
「你认真学,不要浪费我的东西!很贵的好吗?」她仍旧那么凶,眼睛瞪得滚圆,会在陶南屿看自己时灵活地翻一个白眼,「蠢死了。」
奇怪的是陶南屿一点都不生气。她觉得表姐坐下时腹部堆积的脂肪很有趣,内衣带在肩膀勒出的痕迹很新鲜,用食指一遍遍插入拳头演示什么叫「做.爱」时,腔调很好笑。
「很痛。」表姐说起男人和女人在床上会做的事,不悦皱眉,「一点都不舒服。」
陶南屿终于想起她几分钟前说过的话:「会流血?」
表姐点起一支烟,笑笑:「有时候会。」
陶南屿:「那你不要再做了。」
在表姐的目光里她垂下眼睛,踟蹰后勇敢抬头,重复道:「你觉得痛,就不要做了。」
表姐揉揉陶南屿扎得潦草的头髮。她温柔得很陌生。
「要做的呀。」她笑着,「你不肯做,就没有男人爱你。」
表姐在跌跌打打中,熬到22岁,攒足一笔钱,离开了家乡。她在离家之前跑到派出所,把「陶香娣」改成「陶泳」:她从小喜欢游泳,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游泳好手。
和陶南屿一样,她离开小岛,像逃离一般没有回过头。
两人就此断联。陶南屿在这个夜里想起了许许多多和她有关的事情。母亲登船离岛时,是表姐牵着她的手,生怕她哭喊中跌进水里。她初中要到陆上读书,已经读大学的表哥辗转让表姐给她两百块,表姐凑足五百给她,临行时忽然叮嘱:好好读书,不要跟男的搞在一起,没前途。
往事在暗灯中变得异常清晰。陶南屿倒在床上,蜷起身体。她在镜中看到自己朦胧的身体,水浪一样美丽地起伏。
头脑风暴会议上,陶南屿带着自己的创意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记得自己第一件内衣是谁买的吗?教会你们穿内衣的又是谁?」
男同事面面相觑,是江以冬充满兴趣地第一个回答了她的问题:「是我妈妈买的,也是她教的。」
女同事一个接一个地回忆。杨诺的经歷比较特殊:母亲为她买了内衣,但太忙碌了,是姑姑教会她穿脱这件私密又重要的衣裳。负责商务的小招与离异的父亲一同生活,是继母带她逛商场买衣服,并和导购小姐一同手把手地教。除了她俩,大多数人都是从母亲身上获得启蒙。
「这正是我的想法。」陶南屿说,「内衣对我们乳.房起保护作用,但也必定带着束缚,说『解放身体』太过掩耳盗铃,真追求解放不如戴胸贴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穿。同时『无拘』的市场和客群定位决定了,它没有办法像其他走高端路线的内衣那样,以『品质』『格调』为口号,品质和格调的市场早就已经被三位数的内衣占据了。我们不如尝试唤起女性的共鸣,我们的第一件内衣,第一次被启蒙,意识到女人和男人、自己和他人不同的那一刻,那种温柔亲切的,被保护的感受。」
当讲解完整套创意方案,出乎陶南屿意料,第一个为她鼓掌的竟是江以冬。
第22章 陶南屿:我想像你穿着
◎「你想看吗?」乔慎脱口而出,「我现在穿给你看。」◎
陶南屿的创意得到了小组所有人的认可。接下来的几天,策略、创意和设计经过三轮讨论,拿出了相当漂亮的方案。
比稿当天,江以冬提出由陶南屿主讲。因为连日的加班和熬夜,陶南屿身体状态不太好,低烧了两天,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但她坚持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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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宇路载陶南屿和江以冬去比稿现场,下车后去咖啡店给陶南屿要了杯热水。陶南屿戴着口罩,向宇路忽然说:「不会是甲流吧?」
江以冬:「她烧了两天,要真是甲流我们整组人都已经被传染了。」说完让他不要多话。
陶南屿却有点儿担心。她喉咙疼得紧,吞咽什么都像砂纸往里塞。身体状况让她更焦虑了,不停翻看讲稿。明明是自己写的东西,翻开下一页便忘了上一页。江以冬一直观察她的情况,快轮到她们时她再一次问陶南屿:「你确定吗?」
陶南屿点头。但其实讲到半途,她便忘了自己在说什么,后脑勺里像有锤子在勐砸,又疼又晕。
ppt开始展示时,连续看了两个公司比稿方案的「无拘」品牌方对画面上那句「你记得自己的第一件内衣吗」流露兴趣,陶南屿知道她们是有希望的。她终于看向江以冬。
江以冬立刻起身把陶南屿搀到位置上坐下,先跟品牌方道歉,随即接着陶南屿的讲解,开始了自己的阐述。
江以冬讲得很好。她不仅没有遗漏方案中的任何一点,而且加上了自己外国留学、工作的经歷,提到全世界女性对内衣和自己身体越来越重视的趋势。品牌方与会人员中竟有她的师姐,俩人聊了几句,气氛很融洽。
「方案中最核心的创意是我们的创意文案陶南屿设计的,包括这两个线下活动以及与大学联盟的联动……」江以冬时不时提一下陶南屿。
陶南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等江以冬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和江以冬在桌下轻轻握手。江以冬对她微笑:「很顺利。」
陶南屿霎时间又想起少女时代,自己被杂志封面上美丽的名门闺秀吸引的瞬间。
向宇路陪陶南屿去医院挂号,陶南屿打发他回到会议现场听结果。争执中,江以冬已经在小组组群里发出讯息:ok。
组群里一片热烈的欢唿,向宇路拍下陶南屿手背的照片发进群里:陶姐激动得输液都回血了。
陶南屿用手机揍他,他连忙解释:「陶姐你这是工伤,医生也说是你太累了,压力大休息不够引起的免疫力下降,工伤的关键是什么?是卖惨!」
果然,族群里的hrpb、杨诺和在组里当吉祥物的副总,纷纷发来亲切问候。
江以冬补充:甲方一直在贊陶陶的想法很契合他们的理念。
「她夸你!」向宇路嘀咕,「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啊到底?」
陶南屿没有参加聚餐,江以冬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是问候她身体的。
杨诺给她放了一天假,陶南屿跟她聊了会儿天。杨诺忽然问:「你跟江以冬现在关系怎么样?」
陶南屿:「普通同事关系。今天我差点出篓子,幸亏有她在。」
杨诺:「警醒一点。」
陶南屿打吊瓶打得昏昏沉沉:「什么?」
杨诺告诉她,在前两天开的高层会议中,江以冬明明职级不够,却神奇地参与了会议。其余几个bu的头头都盯着杨诺,似笑非笑。杨诺在会上再一次提出给陶南屿升职,「创意文案副总监」,比江以冬低一级,至少薪资能上一个台阶。
「你是我bu里的人,我说要升你的职,你成绩也出色,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杨诺说,「她不肯。」
陶南屿一下坐直:「江以冬?」
「江以冬否决了我的提议。她是你的直属上司,她说你还不够格,还需要再看看。」杨诺说到这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真有她的!」
这不仅死死压住陶南屿上升渠道,更是狠狠颳了杨诺的面子。公司里有传言,江以冬颇有成eto股东的架势,下凡当总监不过是为了熟悉业务内容。杨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已经在考虑离开。
陶南屿心里一团乱麻。团队里最熟悉她工作的是杨诺,而她也是杨诺最器重的人。杨诺若是走了……她忽然想起之前好几次,杨诺有意无意地提醒过她务必重视「无拘」的项目。
「杨总,你是我们大家的定心丸啊。」陶南屿说,「只要有你在,她作不了什么妖。」
杨诺沉吟:「安心养病吧。把『无拘』做好,让它成为你值得拿出手的成绩,这样以后无论你怎样抉择,即便title达不到,你至少有亮眼的成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陶南屿心脏砰砰直跳:「多谢杨总。」
出租房已经修好,楼上住户出钱找人清理了房子,趁着放假,陶南屿决定搬回去。
康心尧因项目开机变得忙碌,女儿西西白天去幼儿园,晚上由保姆接回家,只要陶南屿不加班一定会陪她玩儿。西西很亲近陶南屿,听陶南屿说要搬走,半夜竟爬起来去敲陶南屿的门,哭哭啼啼问她可不可以不走。
陶南屿抱着软乎乎的小孩,哄她入睡。给康心尧发了张西西的睡脸,亲妈笑嘻嘻回覆:「小孩好玩吧?」
陶南屿:「别人的小孩最好玩。」
她来时没带多少行李,回去也一身轻松。只是家里始终要亲力亲为地整理,正翻找手机思索找哪个朋友帮忙,乔慎发来信息,是池幸即将参加明日剧本会的信息。
陶南屿回覆:「来帮我搬家。」
乔慎秒回:「立刻到。」
出租房里尚算整齐,地面干净,只是家具有些凌乱,清洁人员不会帮忙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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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在陶南屿的指挥下乖乖干活,陶南屿想起江以冬,问他:「你觉得江以冬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之前问过,乔慎也详尽地回答过。虽然他在节目上被江以冬闺蜜讽刺,也因江以冬的直播而被人嘲笑过,但他对江以冬的印象始终很好。
对江以冬的「恐惧」,也出于一种知根知底的了解:江以冬是个「记仇」的人,她最恨男人给自己添麻烦。和乔慎分手不是要紧事,乔慎的不谨慎让她成为「被分手」的那一个,让她在社交场上饱受奚落,这才让江以冬愤怒。
乔慎太清楚江以冬的性子:若她知道自己对陶南屿有好感并且俩人正在暗暗较劲,她一定会跟陶南屿说尽自己的坏话。
乔慎不够资格当恋人,江以冬誓要把这句话刻入每一个爱慕江以冬的女人脑子里。
「以冬最近为难你?」乔慎反问。
陶南屿便说了工作上的事情。
乔慎正在挂窗帘,闻言从梯子上回头:「不可能,她不是两面三刀的人。」
陶南屿:「……你这么信任她?」
乔慎:「她如果看不惯你,她不会遮掩。换句话说,你不值得她花心机去遮掩恶意。如果她关心你、对你好,那肯定都是真的。」
这话让陶南屿相当不舒服。「那她为什么否决我的升职提议?」
乔慎察觉她的不悦,闭嘴不言。挂好窗帘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惊奇道:「以冬不会是因为我而为难你吧?」
陶南屿冷笑:「别太自恋了大哥。她根本不知道你我认识,她为难我,肯定是因为我优秀。」
乔慎笑笑从梯子上爬下来,落地时踩到一块布,差点滑倒。
他跌进沙发里,把原本放在沙发上的一个帆布袋弄翻,袋子里的东西五颜六色,全落在他身上。
乔慎起身才发现,那些都是女性内衣。
陶南屿原本咳嗽,因狂笑咳得更加兇勐,连忙灌了两口水。
乔慎耳朵红了。不是没见过,是没见过这么多。内衣勾勾缠缠,他越是想解开,越是狠狠打结,织成一张网披在他身上。陶南屿笑得叉腰:「你没解过吗?」
乔慎:「不是这样解!」
陶南屿有滋有味观察他:「认识你这么久,总算让我震惊一回。」边说边拆开一包饼干。
乔慎停了手中动作。他被内衣困住,陶南屿悠哉旁观。这是多么怪异的时刻。但他也仍旧丝毫不生气,开口笑道:「看来我要多制造一些这样的机会,让你被我吓一跳。」
他终于把内衣弄掉,仔细一看,都是同一个牌子「无拘」,估计是陶南屿拿到的品牌样品。
「别弄坏了,我还得捐出去。」陶南屿打量乔慎。
天渐渐热了,乔慎穿得清爽,一场缠斗结束,他上衣被掀起一角,露出结实的细腰。
「为什么呢?」她自言自语。
见她紧盯自己,乔慎顺着说:「为什么我这么完美?」
「为什么女人穿男人的衣服,球衣、衬衫、t恤,能构成性幻想,但男人穿女人的衣服,只会让我觉得很丑。」陶南屿不是开玩笑,竟真的摸着下巴在思考,「即便你穿,也非常奇怪。」
乔慎目瞪口呆。
他一时分不清楚陶南屿是确实被这个问题困惑,还是仍旧和他玩「试试谁让谁吓一跳」的游戏。
「我现在没有穿。」他说。
「我想像你穿着,比如包臀裙,雪纺上衣,白袜……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种?」陶南屿笑得促狭。
乔慎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惹恼了陶南屿。进门时还好好的,挂窗帘时也好好的。
他试图把陶南屿的思维拉回正常轨道,但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想点儿好的。」
「裙子什么的,还是太普通了。」陶南屿嘀咕,「穿内衣怎么样?让我想想……」
有什么触动了乔慎。
从认识陶南屿的那一天起,一直是陶南屿不停给他制造惊奇。他终于捕捉到能让陶南屿惊愕的机会——哪怕这件事怪得难以启齿。
「你想看吗?」乔慎脱口而出,「我现在穿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明日(4月13日)停更一天,周五(14日)入v。这故事没多少人看,希望能继续看到大家,感谢!
---
追文的乔慎抓住作者:这什么展开!
作者:你不喜欢吗?
乔慎:怎么有点涩涩的!
作者:就是涩涩啊!
第23章 乔慎:我想成为你男朋友
◎「你很完美,但不性感。」◎
大号的内衣乔慎才能穿下, 他的骨架身板和女人截然不同,但穿内衣的动作有板有眼。
陶南屿心想,他一定见过其他女人这样穿戴。这想法先点燃一丝妒意, 随后被好奇压过:她发现乔慎竟然能灵活地把手背到身后, 扣上了扣子。
「无拘」送来的样品有前扣的款式,但陶南屿故意为难他,选了后扣款。乔慎很顺当地过了这一关, 抬头见陶南屿满脸复杂,问:「怎么了?没穿对?」
他啪嗒啪嗒穿着拖鞋,跑到玄关的全身镜前左看右看。
若不是陶南屿眼尖,恐怕难以在这个很会演的男人身上找到他紧张害羞的破绽:「耳朵怎么红了?」
乔慎在镜中看陶南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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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陶南屿拍拍沙发。她还没痊癒, 声音沙哑,「别让我重复, 没力气了。」
在装模作样的咳嗽声中,乔慎挪动至沙发, 站在陶南屿面前。大号内衣勒住他的皮肤和骨头, 怎么动都很难受。胸前罩杯是空的,兜住两团空气。他穿及膝运动短裤,上身却套一件女人内衣, 不伦不类的倒错感虫蚁一样爬满全身。
他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不过脑子的胡言乱语。陶南屿用一种检阅商品的目光逡巡他, 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像把乔慎里外都看透,令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怎么了?紧张吗?」陶南屿背靠沙发笑问, 「缩头缩颈干什么, 把胸挺起来。」
乔慎脑中窜过一些画面。这是他的台词, 他几年前在一部民国剧里演过纨绔子弟, 曾这样坐在舞厅的豪华座椅上,对衣裳被撕破的舞女说同样的话。
乔慎忽然冷静了。他甚至露出一丝笑。陶南屿究竟对他的戏有多熟悉?他揣摩这个问题,直到陶南屿伸手触碰他赤.裸的腹部。
剧里他摸的是舞女的膝盖,手指勾进旗袍里,一寸寸往前伸,眼睛直盯少女惊恐的脸:「几岁了?」
陶南屿摸得谨慎。她手指曲起,指甲和手背的皮肤拂过乔慎的腹部,轻得像逆流而上的一滴水。似有还无的触碰,她轻笑时唇间泄露的气息,乔慎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
女人的手指变得气势汹汹。它们穿过内衣下缘,从腹部继续往上探索,手心紧贴乔慎的皮肤。它们在学习男人的抚摸方式,兇恶粗鲁地揉捏。
「我跟你说过我的表姐陶泳吗?」陶南屿忽然问。
乔慎睁开眼,难以置信——她竟然在这时候聊……聊别人?
「没有。」乔慎试图控制住节奏。他难得让陶南屿震惊一回,绝不能顺着陶南屿的步子走。他抓住陶南屿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把她压在沙发上。「她怎么了?」乔慎问。
他们的姿势古怪而危险:乔慎斜靠在沙发上,膝盖卡在陶南屿两腿之间,陶南屿难以移动。
但她仍旧镇静,甚至开始聊表姐教过给她的一切。从陶香娣到陶泳,从粗鲁的凶女人到温柔的姐姐,陶南屿说着说着,忽然有些想念。
聊到内衣,陶南屿故意勾了下乔慎的内衣带:「咱们女人都懂的,对吧?」
乔慎温和地点头:「对。」
陶南屿比不过他。他是真正演过亲密戏份的人,此时从脑子里分离出一个工作状态的「乔慎」,就可以面不改色处理一切问题。他靠近陶南屿,小狗一样嗅闻。药水的气味,虚弱的气味,咚咚咚、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在肋骨牢笼中弹跳,迸发出的慾念的气味。复杂地纠缠,浓烈地绽放。这窄小的房间热得离谱。
他微微一笑:试图挑逗他的陶南屿,耳朵先红了。
乔慎的手指在陶南屿手背上轻轻描摹。他的膝盖几乎抵住陶南屿脆弱之处,令女人瘦削的身体微微一颤。
无声的信号在冰凉又炙热的空气里反覆震盪。他们靠得足够近了,在吻下去之前乔慎还是问了句:「可以吗?」
陶南屿静静看他。
「我想成为你的男朋友。」他们鼻尖几乎抵着鼻尖,气息纠缠,就差分毫,「我是认真的。」
他那双漂亮的、彰显力量与修养的手,霸道地停在陶南屿的小腹,只要一勾手指,就能掀起夏季薄衣。陶南屿有一瞬间想放纵自己。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表姐说过的话。
「不行。」陶南屿说,「不能进来。」
乔慎:「我是说,当你的男朋友。」
他认真得令人生畏。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刻,还恪守着这样的条规?
陶南屿还是摇头。拒绝给了她一丝清醒的空隙,她一旦清醒,又要轻轻刺一下乔慎,让乔慎不舒坦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你很完美,但不性感。」
康心尧打来电话时,陶南屿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铃声在无人的空间里迴荡,她没有接康心尧的电话,手里拿着方才还穿在乔慎身上的内衣。
拒绝乔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回想,就先从耳朵开始发烧,整个脑袋都热得冒烟。
她那句话没有让乔慎不舒坦,却似乎微微激怒了这个好脾气的男人。他吻陶南屿的鼻尖,吻她面颊,吻从脖子滑落到锁骨,用他灵巧得过分的舌头完成了一次探索。
陶南屿只知道自己一定是烧煳涂了。一定是。否则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原因,可以让人做出这么失去理智的事情。她尖叫一声,蒙住脸倒在沙发上。
她一定会拒绝乔慎的表白,陶南屿相信自己和乔慎都心知肚明。俩人差距大,陶南屿也不想跟自己自小怨憎的人发展感情。但乔慎还是问了出来。他莽撞得有点儿傻气,根本不是什么步步为营的沉稳男人。陶南屿分辨不出那句表白里隐藏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而且,乔慎对她的「喜欢」完全出于新鲜和好奇。陶南屿又想起苞米地里那只猴子,一直往前走,不停丢玉米、掰玉米的猴子。
被乔慎这样的人吸引是危险的。但相处下来,却又很难不被其吸引。她在沙发上翻滚哀嚎,恨不能穿越回一小时之前,按住扯下乔慎内衣的自己。
乔慎不仅有灵活的舌头,还有灵活的手指。他每一个取悦陶南屿的行动,都会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撩起热火。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沉迷于在陶南屿身上制造失控和不定的漂浮感。陶南屿中途甚至抓紧了乔慎的头髮。乔慎抬头看她,一双受伤的脆弱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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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被罪恶感席捲。她只顾自己,完全忽略乔慎感受。
满身汗水在冷气中干涸,陶南屿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检查自己。乔慎温柔小心,只在胸口留下两处很浅的吻痕。那痕迹搓不去,只能等时间到了,渐渐消失。
他是高手,无论这样的事,还是那样的事。
陶南屿经歷了前所未有的体验,想起又觉喉咙干涸:竟然能这样,居然能那样?!
她面红耳赤,手脚狂舞,在乔慎已经离开的房子里发出无声尖叫。
第二天是池幸到《人生复写》项目组开会的日子。
无论涂斯、林驭,还是组里熟悉的演员朋友,都在会议前挤眉弄眼提醒乔慎穿得漂亮点儿。
乔慎无心打扮,独自站在窗口发愣。聚会地点是麦子家那堆满书和各种旅游纪念品的大客厅。院子里一个一米八的猫窝,两头肥猫敦敦地缓缓往下滚动,蹭到乔慎拖鞋上打呵欠。
按照以往习惯,今日跟池幸会面,他早在昨晚和今日就得用信息轰炸陶南屿,狠狠表达自己的喜悦。指不定还得再发两张自拍,换来陶南屿不厌其烦的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但昨天之后,他不确定应该怎么跟陶南屿联繫了。
他们在挑战欲的驱使下,把事情做过了头。
九点多,池幸抵达。为了新电影,她把一头捲曲长发剪到肩膀,此时简单扎起,露出脖子上的项鍊,挂坠是一枚指环。
她带了些吃的喝的,热情跟众人打招唿。瞿鸣喜滋滋跟她握手,在池幸夸他有才华时从耳朵红到脖子,罕见地害羞起来:「没有没有……」
对瞿鸣失去滤镜的桑桑发出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冷笑。眼见池幸往这边看来,她连忙踩了一脚乔慎。乔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突然的动作让客厅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乔慎一整表情,顺势鞠躬:「池幸老师你好,我是乔慎。」
「你好你好!」池幸热情与他回握,「我太喜欢你的沈沧溟了!」
她笑得欢喜柔润,双眼亮晶晶看向乔慎。池幸的微博更新不多,偶尔才有一些日常照片,但乔慎那部仙侠剧热播时,她每日准点上线逛「沈沧溟」超话,无论角色单人话题还是沈沧溟与男主、女主的cp话题,一个不落,疯狂点赞。这当时还制造了一个小小的话题,连涂斯都揶揄乔慎:「你女神很爱你的角色,但是完全不关注你啊。」
但乔慎今日总有些回不过神的怔忪,只是礼貌镇静地答:「谢谢。」
池幸饰演核心人物「瞿雁」,麦子跟她透露过瞿鸣与真正瞿雁的关系。在讨论中,池幸不时会询问瞿鸣的意见,频繁到瞿鸣干脆搬凳子坐到了池幸身边。
相处下来,剧组不少人都知道瞿鸣敌视乔慎,且方式方法十分幼稚。他换了位置,得以坐到池幸身边,立刻得意洋洋瞥向乔慎。乔慎没捕捉到他炫耀的目光,他懊恼得皱紧眉头。
因换了位置,与池幸一同来的工作人员坐到了乔慎身边。两人点头问好。
午饭时乔慎端着盒饭到院子里回復母亲的电话。媒体对宋知云和乔慎的无底线追逐终于在乔坚毅被起诉后暂且告一段落,宋知云仍在酒店住,她提醒乔慎回家偶尔要回家看看。乔慎想起自己那大平层装修好,也该考虑从林驭家中搬走,便决定回家收拾些衣服用品。
正吃着,池幸在身边坐下。她察觉乔慎心情低落,以为他仍受乔坚毅的事情影响,是专门过来安慰他的。
池幸外表艷丽,常给人过分浓艷之感,行事做人又个性十足,不熟悉的人会觉得她有点儿难解近,熟悉的人却都认为,她这几年性格变得愈发柔和坦率了。人被幸福滋养的时候,也更容易体察到他人的悲欢。乔慎心中感激,忙解释并非如此。
他和池幸在剧中演情侣,本就该多多沟通。
乔慎说:「有一些感情上的烦恼。」
池幸果真双眼发亮:「我最擅长解决感情烦恼!」
两人正聊着,和池幸同来的工作人员也来到池幸身边,俯身跟池幸说着什么。乔慎便停了口。
「这是我的化妆师阿歪。」池幸为乔慎介绍,「这个剧里我的妆造全都交给她负责,今天一起开会,熟悉下情况。」
阿歪跟乔慎握了握手,递给乔慎一张名片。她面庞圆润,声音有些沙:「乔老师多多指教。」
乔慎一扫那名片,忽然顿住。
化妆师阿歪,名片上赫然印着她的大名:陶泳。
「陶泳」是陶南屿的表姐,乔慎记得很清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立刻联繫陶南屿,同时也不确定陶南屿是否愿意收到他的联繫。
亲热之后冷着脸离开,这怎么看都太过冷漠。乔慎懊悔自己当时只顾着展示挑逗女人的功力,没有细想陶南屿为什么否定自己的魅力。那分明是故意说出来气他的话,他何必认真?又何必戳破窗户纸?
他一定极度激怒了陶南屿。
回到冷清的别墅,垂头丧气的乔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瞿鸣演奏过的钢琴已经被宋知云找人清理走,连印痕都没有留下。乔慎想起瞿鸣,从衣柜底部抽出几张唱片。
原本放在保险柜里的唱片,因宋知云太过厌恶,乔慎只好拿到自己房间藏着。这东西固然是乔坚毅所有,但他却不是为乔坚毅而藏。瞿雁在世界上留下的声音太少了,这些唱片的珍贵性毋庸置疑。若有可能,乔慎是想把它们归还瞿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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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人做事总是求妥帖,只是有时候真诚也令人生厌。瞿鸣不一定能理解他的好意。乔慎又嘆一声,不顺利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唱片封面都是瞿雁的大头照。乔慎想像池幸摆出封面的造型,两个女人在气质上确实有几分相近。
他来到乔坚毅书房,拿出久不使用的黑胶唱机。乔坚毅很少听唱片,机器已经蒙尘,乔慎仔细擦拭干净,随手选一张放了上去。
他对曲目、歌词全无兴趣,只是想听歌而已。很快,瞿雁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和瞿鸣的大鸣大放完全不同,瞿雁的声线微微沙哑,充满魅力。她哼唱陈旧的情歌,嗓音也是纸醉金迷的时代情调,晃荡、摇摆的曲调,萦绕耳畔。
乔慎拿起封套,这张唱片名为《恋诗》。
或许里面有几首是为乔坚毅而唱的。
《人生复写》整个项目都是瞿鸣利用麦子为母亲的计划。
他想「复写」瞿雁的人生,而对真相一知半解的麦子把他的愿望修改成一个更容易被接受和传播的故事。乔慎是这个计划中不足道,却又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他将代替乔坚毅领受一切叱骂。
就连瞿鸣也难以理解,他竟然坦然走入这场羞辱。
麦子是牵头人,乔慎需要他的帮助。
四面楚歌的现在,乔慎需要一个机会。
这些都是理由,但乔慎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当初在岛上他没有被狡猾的陶南屿捲入「盗墓」事件,如果没有见到陶南屿为母亲奋不顾身,他不会被触动。
父母生来会不惜一切保护孩子,而成长了的孩子张开双臂庇护父母,即便弱小的力量无法撼动既成事实,人也会被蚍蜉的决心打动。
他何曾有机会在寻常生活里成为救人的「英雄」?是陶南屿这个大漩涡把他捲入未知事态。他强烈地受陶南屿吸引,知道自己永不可能再遇到一个盗取母亲骨灰罐、试图找回母亲失落人生的女孩。陶南屿所有的匪夷所思,都是百无聊赖的乔慎从未想过、从未见过的。她就是引力场本身。乔慎心甘情愿跌入漩涡之中。
他后来知道瞿雁的死亡真相,便难以坐视不理。
瞿鸣必然不会相信这个理由。但乔慎已经不在意了。他很想为复写瞿雁人生的计划出一点力气。
他为陶南屿当过一次英雄,竟从此有了惯性。
瞿雁一张唱片播完,乔慎攥着手机在夕阳里坐了许久。
封套上瞿雁低垂的笑脸蒙了金色余晖,圣母般温柔。
他终于给陶南屿发去信息:我见到了你的表姐,陶泳。
当天晚上,乔慎便eto楼下接到了匆忙下班的陶南屿。
两人都以为自己激怒了对方,尴尴尬尬地碰面,客气得仿佛相亲男女。
没人谈那天的事情,等陶南屿上车,乔慎递给她一袋三明治:「没吃晚饭吧?先对付着,他们在郊外拍戏,得走俩小时。」
陶南屿喜欢吃煎烤过的鸡肉,搭配西红柿和生菜。纸袋里两个三明治,保鲜膜包好,用料丰富扎实,不像是店里做的,无论材料还是配料全都是陶南屿最喜欢的口味。她着实饿了,拆开小口地咬,越吃越迟疑。
乔慎:「不好吃吗?」
陶南屿:「……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乔慎:「不是。」
陶南屿松了一口气。
乔慎:「我让家里的厨师做的。」
陶南屿食不下咽,尴尬一笑。
乔慎以为自己应对失误,双手把方向盘捏得死紧。
除了拍摄期只有一周的《人生复写》,池幸还要参演另一部以她为主角的悬疑电影《食客》。《食客》已经开机,但尚未安排池幸的拍摄。即便没有自己的拍摄日程,池幸也会在现场兼职当起其他年轻演员的指导老师。
组里还有池幸工作室旗下另一个小演员,阿歪负责他的妆造。陶南屿和乔慎来到时,阿歪正忙碌着,池幸倒是老远见乔慎出现,便开心地小跑过来。
陶南屿站立不稳,抓住乔慎衣角。
乔慎一惊:「怎么了?」
陶南屿头晕目眩:她看到疯狂为之心动的美人在暗夜中朝自己奔来!
她瞬间失去理智,双手合十抵在嘴巴上,不知要感激上苍还是感激乔慎,面对池幸的第一句话连声调都没把握住:「你好标亮……漂亮!」
乔慎忍着笑,向池幸介绍陶南屿。
池幸亲热地牵陶南屿的手:「不必客气,过来吧。阿歪在棚里,你们很久不见了对吗?」
轻微香气从池幸身上飘来,她又笑意盈盈,朋友一样亲切。陶南屿手心沁出热汗,她猜池幸会对自己这么亲近,必然是乔慎说过了什么。但现在已经无暇去瞪乔慎,她迷迷瞪瞪、晕头转向,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池幸拐走。
棚里十分忙碌,完成工作的阿歪放下手里工具,沖陶南屿招招手。
现场拍摄正酣,池幸与乔慎站在监视器后盯着画面,阿歪带陶南屿来到池幸保姆车边聊天。
她跟陶南屿印象中已经大不相同,瘦了些,高了些,妆容得体,举手投足陌生得惊人。见陶南屿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婚戒上,她拿出手机按亮:「我老公和孩子。」
屏保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三双眼睛全都笑成弯月牙。
离开小岛的陶泳先在陆上开了个小店卖衣服,结识新朋友后,跟她们一块儿去给文化宫演出的人化妆。她从零学起,最为刻苦,渐渐有了名气。和离家一样坚决,她关了店,带着全副身家北上,开始学习更专业的舞台化妆和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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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是夜校的同学,夫妻二人一个是专业化妆师,一个开化妆学校,事业蒸蒸日上。
在圈子里知道「陶泳」的人不多,提起「阿歪」则鼎鼎有名。
和所有新手妈妈一样,阿歪手机里塞满了宝宝的照片和视频,陶南屿看得津津有味。一岁多的小孩越来越像阿歪,总笑得热闹。
阿歪静静看她,忽然抚摸她厚实的头髮:「怎么剪短了呢?你长头髮多好看。」
「以防万一。」陶南屿笑,「抢骨灰罐太冒险了,剪个短髮,被他们追的时候至少不会被抓住头髮……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阿歪完全愣了,又好笑又惊奇:「抢骨灰罐?!」
陶南屿:「乔慎没说?」
阿歪:「这怎么能说啊!他只讲认识我表妹,而且你在找我。」
陶南屿顿时来了精神,手脚并用、绘声绘色跟阿歪描述当时的惊险歷程。
她谋划回家、上岛、盗墓、逃跑的全过程,康心尧和乔慎是她的同伙,但她真正想要的原来是阿歪的仰天大笑。
有人赞扬她、钦佩她,因为她做了她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阿歪仔细地询问陶氏宗族那些男性长辈的表情如何扭曲,愤怒如何让他们一个个变成了鼓眼睛的青蛙,她太快乐了,不禁和陶南屿一起手舞足蹈:「就得这样!太好了!」
其实按辈分,陶南屿应该称陶泳为「堂姐」。大伯结婚时以入赘形式成为大伯娘家里的人,一双儿女原本随母亲姓,等陶南屿叫惯了「表哥」「表姐」,大伯娘和大伯却离婚了。大伯带走两个孩子,改换姓氏,重新成为陶家人。陶南屿却改不了口了。
因为这件事大伯没少骂她。他越是骂,陶南屿越是嘴硬,响亮异常地在村子里边跑边喊:就是表哥!就是表姐!
她那时候根本不懂宗族概念对那些人多么重要,其实现在也不懂。
「我妈妈又结婚了,嫁到浙江去,我有时候会去找她玩。」阿歪说,「她说我跟她像,你觉得呢?」
陶南屿早已不记得那个宁可捨弃孩子也要逃离的女人什么样子。
阿歪没纠缠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跟我也有点像。」
陶南屿心里头暖乎乎的,她乐意像阿歪。
聊到陶良女的骨灰,陶南屿终于问出今夜拜访的最重要目的:「你还记得当时跟我妈妈一起离岛回家的那两个老师吗?」
阿歪快乐的脸立刻被阴霾笼罩,静静地看陶南屿。
陶南屿还未跟她说自己真正的打算是带骨灰罐回陶良女老家。她还不能完全信任陶泳,说话有所保留。
「他对你做过什么?」阿歪却回错了意,「那个男的也摸过你?」
陶南屿失声:「什么?!」
随陶良女一同离岛的两个老师,阿歪并不清楚他们的名字。
彼时老师们在岛上小学支教,为期半年。阿歪的哥哥正上小学,阿歪有时候会掐点在学校门口徘徊,等哥哥放学。
支教老师常逐门逐户找辍学儿童,按阿歪的年纪,她也应该一块儿上学。但说服顽固的父亲让女儿读书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情,老师们登门次数多了,阿歪也认得了几个。
姓什么早忘了,只记得某天中午,她在家门口跟小鸡玩耍,见过好几次的男老师走了过来。
在昏暗的柴房里,他用半块白色巧克力劝阿歪脱衣服。阿歪不肯,他便让阿歪先尝了尝手中糖果。新鲜的甜味让阿歪不舍,她依循老师的指点,亲他粗糙的脸,把上衣撩到脖子,露出干瘦的肚子。
陶南屿几乎眩晕。她圆睁的眼睛布满血丝,紧紧地抠住阿歪的手,力气大得令阿歪皱眉。
「没事的,没事的。放心,我哥来了。」阿歪轻拍她的手背。
陶南屿想不起表哥叫什么。这个很少跟她玩在一起的男孩瘦且高,头髮理得极短,很有读书的脑子。
午睡醒来的他没看到本该在院子里的妹妹,循声去找,看见一颗毛茸茸脑袋埋在妹妹胸前。他抄起柴刀冲进去,差点削去那老师半个手掌。他把妹妹护在身后,野狗一样低吼。
老师落荒而逃,他回头检查妹妹,吓得手脚发抖。
他已经懂得这是不能张扬的事情,就连对父亲也没有透露过一点口风。只是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允许阿歪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只要阿歪出门,他总想方设法跟着。
陶南屿忽然想起一些朦胧的记忆。
因为有个发疯的母亲,村里很少有人跟她一块儿玩。她对那些老师有非常好的印象,因为他们会亲切地牵她的手,让她坐在膝盖和大腿上。
女老师这样做的时候,表哥不会接近,他像所有那个年岁的男孩儿,不喜欢跟小姑娘混在一块。
但只要男的老师和陶南屿接近,表哥总在陶南屿能看到的地方徘徊。
「你妈妈走的时候,我和他带你去送行。其实我爸不许我们去。他说你妈走了就不会回来,你也会被带走。」阿歪说,「是哥哥提议同去,他让我一定牵紧你的手,无论谁来都不能放开。」
见陶南屿发愣,阿歪回忆:「那个老师也抱过你,对吧?」
陶南屿隐隐约约有这样的印象。在山腰的小屋里,老师们探望陶良女总会顺便给陶南屿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她没有戒心,温顺地依赖着那些说话有趣、态度亲切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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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歪看到陶南屿裸露在空气中的颈脖冒出了鸡皮疙瘩。
「没事的,他肯定没得逞。」阿歪说,「那天之后哥哥身上总带着小刀。他用小刀吓唬过那个垃圾。他不敢碰你。」
再后来,陶良女要回家,老师们选举出两位最可靠的伙伴陪她一块儿回去,那老师赫然在列。
但他之后再也没回过岛。
陶南屿终于完全信任阿歪。她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阿歪听完,打了个响指:「我们得先找到当时的那些老师,尤其是陪你妈妈回老家的两个。」
她很激动,像参与了一次不得了的战役,不停踱步。
「我帮你问问我哥。」她说,「你介意我说出你的事情吗?」
「别讲。」陶南屿摇头。
「嗯……我明白了。」阿歪笑道,「我哥确实跟岛上的人来往密切。没关系,我拐弯抹角地帮你问。」
「他还会记得吗?」
「照片会记得。」阿歪比划了一个长方形,「去年他们小学同学聚会,我看到他拿回来一张照片,是学生跟支教老师的合影。」
陶南屿胸口忽然灼热——她苦苦追寻的讯息,终于在今夜有了眉目!
和别人一样,陶南屿也叫她「阿歪」。她们之间没了年纪的隔阂,也没了多年不见的生疏。说起自己的工作,阿歪眉飞色舞。
俩人回到拍摄现场,见乔慎立刻走来,阿歪碰碰她胳膊,齿缝蹦出一句话:「你们什么关系?」
陶南屿自己也说不清。
下一场又是阿歪负责的艺人出场,她匆匆归位,这边只剩下陶南屿和乔慎。
陶南屿不知道怎么对乔慎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感激。她无头苍蝇一样在网络上检索老师和母亲的信息,大海捞针一样茫然;又害怕被亲戚知道自己下落,竭力断绝一切关系,只敢旁敲侧击找老莫问。
若不是乔慎机缘巧合遇到阿歪,她不知还要花多少无用功。
跟池幸等人告别后,乔慎和陶南屿回到了车上。他看出陶南屿情绪不稳定,把车开到僻静处,让她下来吹吹风。
郊外非常静谧,车子停在一座桥上,桥下水光与月光粼粼。
在乔慎面前陶南屿不必维持正常,她失去力气般坐在石头上,把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很轻地呜咽。乔慎耐心在身旁等待,直到陶南屿抬头。
许多话堵塞在喉咙,陶南屿讲得艰难而破碎。
什么都知道的乔慎是最好的出口,陶南屿一边说,一边绝望地意识到乔慎已经越来越重要。
他是很好的听众,也是很好的帮手。算得上体贴的朋友,可以信任的知己。甚至是完美的情人。
他现在也一样听得很耐心,随陶南屿的情绪起伏,适时地询问,适时地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重要的支持。
陶南屿看着水里倒映的月光,乔慎的陪伴像石头一样可靠。
眼泪从怔怔的眼睛里滚落。
「我一直以为我是孤单的……」她吃力地擦泪,「但原来不是这样……」
她一路狂奔,攀山越岭,渡过深深的海湾,长路上只有孑然的影子。但今日回头,布满小小脚印的泥泞道路上,有人为她铺过草,搭过简陋的桥。他们庇护她,树一样沉默,并不希求她的感激和汇报。
像溺水的人被大力托起,她破开沉重海面,空气令肺部、鼻腔和喉咙火辣辣地疼。
陶南屿止不住眼泪,她再也说不下去。乔慎果断抱住了她,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眼泪很快濡湿肩头的衣服,陶南屿抓住乔慎的衣服,放声大哭。
陶南屿后来想,她的改变或许正从那一夜开始。
长久困扰她的难题有了破解契机,她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轻松起来。就连康心尧拐着弯儿问她和乔慎发生了什么,她也能坦然相告。
「算是睡了吧。」康心尧说,「你们俩现在是已经成了?」
陶南屿:「……没有吧。」
很少见她这么犹豫,康心尧性质勃发,敲打林驭让他多多关注乔慎动向。林驭最近察觉康心尧一旦忙于工作,对自己的兴趣就直线下降,甚至还不如探听?璍乔慎陶南屿八卦更积极。
乔慎搬离他家,转移到同小区的另一个房子里,开始真正的独居生活。他那房子比林驭家格局、视野好很多,林驭去打过几次游戏,揶揄他邀请陶南屿来家里吃个饭。
乔慎:「再等等吧。」
陶南屿越来越后悔自己的任性妄为。
乔慎找她聊天时不再像以往那样热烈主动,总透出犹疑和小心翼翼。那日的乔慎和发生的一切事情,涟漪一样在陶南屿心里晃来盪去,每浮现一次就让她的愧疚加深一分。
《人生复写》开机了,乔慎和她唠嗑的频率急剧下降。池幸的微博又有更新,9张片场随拍里乔慎出场概率超过50%。陶南屿忽略其他人也频频出镜的事实,点开大图试图从乔慎眼神表情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池幸表情太灵动,无论笑着还是说话,乔慎目光总黏在她脸上。有时是难以形容的温柔,有时是一瞬失神后匆匆拾回理智的瞬间。
评论里有人说:不像演的。
陶南屿取关池幸两次,又心有不甘重新关注回来。
大概一周后,阿歪约陶南屿见面。她从哥哥手中借到了那张小学合影。
陶南屿兴奋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她冲到陶良女骨灰罐前先跟母亲分享这个好消息,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乔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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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近很少主动联繫乔慎,此时抓起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找到照片了。」她简单扼要地发了一句。
手机屏幕亮起。林驭正在乔慎家里打游戏,瞥了桌上的手机一眼。
「陶南屿联繫你了。」
边吃饭边研究剧本的乔慎捏着筷子冲过来,喷了林驭一脸的饭粒:「说什么了?」
看完信息,他笑得开心,忽然又收起夸张表情,摸着下巴沉思。
林驭:「这不是你等了好几天的主动联络?」
乔慎:「我想想怎么回。我现在该回吗?回得太快了她会不会猜到我一直等她联繫?是不是很噁心?有点噁心,她说过我像跟踪狂。还是回吧……回文字还是表情?林驭,林驭你说话啊。」
林驭烦得很:「回张自拍。」
乔慎:「那不行,万一看到自拍她不高兴,我可就……但也不一定,我们那天在河边说了很多话,气氛挺好的,她趴在我身上哭……」
林驭咬牙:「闭嘴吧大哥,你说几百遍了。」
乔慎继续思考怎么回,咬着筷子盯紧手机,偶尔分神看林驭狂揍游戏里的白银人马。
想不出好答覆,他只得慢吞吞走回饭桌,不料手机又响。他冲过来一看,几乎蹦起来,一把拉住林驭双手:「她约我!她约我!!」
林驭被人马锤死,大叫:「你害我!」
屏幕亮着,一条微信:你有空跟我一起去吗?
作者有话说:
记录:被锁后修改第4次
---
很、很奇怪的发展!;连作者本人也觉得「怎么回事?!」的展开!
今日入v啦,谢谢大家!
第24章 陶南屿:可能是诈骗电话
◎江以冬:这是乔慎的私人手机号。◎
相约的地方是阿歪的工作室。乔慎一早接了陶南屿前去, 阿歪见两人一同抵达,没表露任何惊讶。
阿歪夫妻俩一同经营这间化妆学校,一楼辟出一半空间作为阿歪工作室。白板上贴着几张池幸的剧照, 桌上有她为池幸新电影及《人生复写》做的妆效记录。
姐妹俩聊了几句, 阿歪拿出一张照片。
岛上只有一间小学,总共二十来个学生,分成各年级。包括校长在内的每位老师都身兼数职, 学生和老师彼此间非常熟悉。到岛上支教的老师每年都有那么几个,那次来的人特别多,学校和寂静的小岛都因这些外来者而变得热闹。照片是他们来之后拍的,背景是没铺好的操场, 树干上钉着篮球架,一根旗杆在蓝天下飘扬。学校里原有教职员工四人, 外加支教的老师和学生,依旧凑不够一个班的数字。
但学生们都笑得开心, 不知被什么人逗乐, 咧着嘴眯起眼睛。
陶南屿很快找到了表哥陶英杰。
因为老在林子和海边干活长了虱子,陶英杰的头髮剃光后还未长出足够的新发,圆熘熘的脑袋在人群里很扎眼;人也瘦, 眼睛鼓突, 下巴收紧,有几分超出年纪的兇恶。大家都笑着,除了他。
「我表哥。」陶南屿指着陶英杰跟乔慎说,「是我们岛上第一个大学生, 当年还是我们省的理科状元。」
阿歪补充:「现在也不过是个苦逼的程式设计师。」
乔慎赞许地点头:「当年的理科状元含金量很高。」
他问陶南屿是否记得两个老师的模样, 陶南屿仔细看了一遍, 摇摇头。
「是这两个。」阿歪指给她看。
一个是圆胖的脸, 戴着黑框眼镜,笑得憨厚。另一个梳着辫子,小眼睛长脸庞。照片背后有大家的名字,两个老师分别叫陈傲文和舒宁。
陈傲文就是当年试图对阿歪下手的老师,陶南屿一点儿都想不起这个人的模样,现在看来总感到有些丑恶。
阿歪问陶英杰要这张照片,理由是「想看看老师」。在小学里长期驻教的几个老师、校长在岛上度过了几十年时光,自然也教过阿歪和陶南屿。陶英杰原本丝毫没起疑,但在阿歪问及陈傲文和舒宁的事情时,他察觉不对。
「他猜到你找到了我。」阿歪说,「其实你可以放心,我哥虽然跟家里有联繫,但家里那些人最多只知道我在外面过得还不错,我住哪儿,我家里怎样,我什么工作,现在什么样儿,他们都不晓得。我哥不会随意把你的信息泄露给他们的。」
陶南屿:「因为你是他妹妹。」
阿歪笑了:「你也是他妹妹啊。」她又轻轻抚摸陶南屿脑袋。
她以前也很喜欢跟陶南屿做这个动作,温柔亲昵,让人依赖。陶南屿在这温存的片刻中,感到内心有什么簌簌松动。她想起了更多被压在记忆角落的事情:陶英杰也喜欢这个动作,他比两个妹妹都高,年少时常常这样揉她俩的脑袋,有时候还会动手梳理陶南屿乱扎的小辫子。
「……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一起吃个饭。」陶南屿嘀咕。
得到了两位老师的名字,接下来便是找到他们本人。
离陶南屿想要寻求的事实真相又更近一步,她紧张而兴奋,回程路上一直不停用手机检索。
遗憾的是,陶英杰和阿歪都不知道这两个支教老师来自何处,只记得他们说非常标准漂亮的普通话,提过家乡有山有水。这完全不能作为寻人的依据。
康心尧问她情况,陶南屿简略说了,康心尧回覆:其实有人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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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乔慎开口:「我认识的人多,帮你找一找吧。」
乔慎无论在影响力还是影响范围上,与陶南屿都不可同日而语。陶南屿想在茫茫人海找到陈傲文和舒宁,花费的时间完全无法想像,乔慎只需要开一句口,机会有人帮忙,甚至只需要在他的社交媒体上发照片,即便现在人气低落,遍布全国的粉丝也会主动为他找出这两个消失的旧人。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陶南屿说,「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谢谢你,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我会找我信得过的人帮忙,绝对不会泄露你的信息和你想要做的事情。」乔慎说,「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陶南屿仍坚持:「不用了,我自己来。」
乔慎正好停下车,扭头问:「什么办法?」
陶南屿无言以对。
「你最好的办法就在面前,为什么不用?」他指了指自己,「别跟我客气,行吗?」
陶南屿:「乔慎,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非常感激你帮我,而且帮过我很多很多。但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来完成,否则……」
「否则你妈妈不会认可你。」乔慎说。
陶南屿怔住了。
乔慎继续说了下去:「你始终执着于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就连康心尧陪你回家你都拒绝,表面上是担心她的安全,实际上你从头到尾只想自己去做这件事。你想得到你妈妈对你的认可,希望她称赞你,为你骄傲。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这其实是你心里的执念,你完全不必拘泥于此。……说不好听点儿,这是你的自我满足。」
「别对我说教。」陶南屿厉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亲力亲为不是不好,但你肯定也有需要藉助他人力量的时候。」乔慎说,「你有担心你的表姐和表哥,有很好的朋友,还有……我。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求援,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陶南屿:「你是在教训我吗?」
乔慎:「我在想办法。你没有发现吗?只要事情跟你妈妈有关,你经常会失去判断的能力。」
陶南屿:「对不起,当时是我没顾及你的感受。但是我跟你之间发生的……那些,与我想为妈妈做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乔慎愣了一会儿:「那件事……那件事是你情我愿。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相反,是我……」他意识到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顿了顿,拾起之前的话题,「陶南屿,我没有迁怒或者对你有什么别的意见。我在真心提建议。你如果想尽快送你妈妈回家,我是你能找到的最好、最快的办法。」
他很真诚,而且他说的是对的。
陶南屿一时间分不清楚是因为面对乔慎而失措,还是因为他过分地涉入自己的事情而紧张。
她知道自己已经涉水太深,深渊近在咫尺。
邀请乔慎同来的时候,她原本打算事情结束之后请他吃一顿饭,聊一些轻飘飘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好让关系回到原来的位置。但乔慎太过积极了,他像冲锋陷阵的战士,急切地来到陶南屿身边,想成为她的力量。
他那笨拙的「英雄」瘾头又出现了。
在陶南屿的沉默中,乔慎语气变得温柔。
「我真的很想帮你。」他说。
陶南屿肩膀松懈,她不想再坚持了。
「嗯。」她小声地说,「我把照片发给你。」
乔慎笑了,他很雀跃,双手不知怎么放,又不好直接触碰陶南屿,只好又紧了紧安全带。之后一路他都心情绝佳,口齿伶俐得非同寻常,竟然能接二连三地讲陶南屿从未听过的冷笑话。
「你高兴什么啊……」陶南屿嘀咕,「这是个麻烦事,哪有人摊上麻烦事还这么高兴的。」
「因为你说你需要我。」乔慎快快乐乐地说。
「我没这么说。」陶南屿反驳。
「差不多。」乔慎笑道,「我现在很幸福。」
陶南屿:「……」
她从未觉得自己脸皮这么薄,竟因为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腾腾热了起来。
把最挂心的事情交给乔慎,陶南屿起初心中忐忑,但回家之后立刻舒舒服服睡了个大觉。
醒来也仍旧很轻松。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察觉自己实在太过信任乔慎了。
这信任的脉络倒是清晰,他热衷于当好好先生,永远脾气温和,陶南屿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听得很耐心。他的地位逐日上升,已经威胁到康心尧的金字塔首位了。
一边刷牙一边想,陶南屿眼睁睁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是怎么红起来的。
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困扰。但困扰中又有无法否定的开心。「幸福」!乔慎居然用了这个词!陶南屿咬着面包下楼的时候想,他是不是有病。扫共享单车时又想,勉强也算有点可爱吧。到了公司楼下等电梯时还在想,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恶,怎么有人长得这样毫无瑕疵。
跟上来的向宇路戳戳她肩膀:「陶姐,你笑什么?」
陶南屿收起表情:「今天发工资,你不笑啊?」
向宇路:「我这个月才四千,都不够我一双鞋的。」
陶南屿仇恨地瞪他。
坐下没多久,江以冬就过来了。「无拘」品牌方有几个人想跟杨诺的团队当面聊,杨诺无暇分身,安排江以冬和陶南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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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到江以冬,立刻想起她否决了自己的升职,陶南屿连忙整理好表情,拿起笔记本跟上。等电梯时她对着镜子似的门调整自己表情,尽量笑得自然。江以冬很好奇地看她挤眉弄眼:「眼睛不舒服吗?我这儿有人工泪液。」
「不用不用。」陶南屿想,用了你的东西,说不定我眼睛就瞎了。
她开始胡思乱想,进了电梯两人无话,她在脑内搭了个「电梯杀人事件」的雏形,自己逗自己玩儿,很开心。
手机忽然响起,一个没记录过的陌生号码。陶南屿正思索要不要接,江以冬扭头看她。
瞥见屏幕上的号码,她也是一愣。
俩人大眼瞪小眼,陶南屿挂断来电。
「是诈骗电话。」陶南屿说,「最近可猖獗了。」
「不。」江以冬说,「这个是乔慎的私人手机号。」
话音刚落,同个号码再次打过来,锲而不捨。
作者有话说:
谢谢三咩、标准包子脸、冷杉、ivancucumber、木鱼的地雷;
谢谢52135672、百里仙仙、识趣的营养液。
今天也没有吃的……天呢这个作者已经好几天没给大家准备好吃的了!!!
第25章 乔慎:演技一般
◎我要跟一个真正的人在一起。◎
乔慎打来电话, 是为了汇报寻找陈傲文和舒宁的最新消息。
「找到了?」陶南屿很惊喜。
乔慎:「没有。」
陶南屿:「那你汇报什么?」
乔慎:「汇报没有找到。」
陶南屿还跟江以冬在电梯里,她能感受到江以冬正饶有兴致地偷听通话内容。这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让她无语:「好了知道了,挂了。」
挂断再扭头, 江以冬正忍耐着笑。
「原来你跟乔慎认识。」她说, 「还敢这样跟他说话,了不起。」
陶南屿和她走出电梯,想解释, 又不知怎么开口。江以冬开车离开写字楼,汇入车来车往的道路后,她忍不住问:「你们是情侣?」
「不是。」陶南屿当即否认。
江以冬想了想:「他在追你。」
她居然没有询问,而是十分肯定地断言。见陶南屿不解, 她笑着解释:电话是乔慎主动打来的,先行挂断电话的却是乔慎, 显然两个人在来往中掌握主动权的是陶南屿。「要我给一点儿过来人的建议吗?」江以冬问。
陶南屿好奇了。乔慎得知江以冬是她上司,面露惊恐, 她至今没弄清楚原因。
「唯一的建议就是, 不要和他谈恋爱。」江以冬灵巧地打方向盘,左转进入主路,「他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男友。」
虽面对记者和朋友聊过好几次逝去的恋情, 但还是有许多细节, 旁人不能了解。
乔慎的母亲宋知云是个事业型人,让江以冬诧异的是,她从不要求乔慎顺从家里一贯的商业道路去发展。后来江以冬得知,因乔慎小时候出过意外, 因此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惊恐。直到分手, 江以冬都不知道乔慎小时候遭遇了什么, 只晓得宋知云和乔坚毅带他四处求医, 带乔慎去拍戏也是为了让乔慎恢復跟他人交流的能力。
有这段经歷,宋知云对乔慎并无任何伟大寄望,她只希望儿子过得快乐幸福,能尽情做想做的事情。
也因此,她跟乔坚毅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一开始就有分歧。
庞大的商业帝国需要一个接班人,而乔慎的性格脾气显然不合适。乔坚毅则认为性格也好能力也罢,都是可以锻鍊出来的。为了把乔慎管教成心目中合格的样子,从小他就对乔慎的兴趣和交际指手画脚。
乔慎和父亲关系不和,但面对试图控制自己的父亲,他也从未流露出激烈的反抗。
「乔慎这个人,说好听点是温柔、好脾气、完美,说不好听的,是他没办法处理冲突。」江以冬说,「无论是我,还是他家里人,或者他工作上的事情伙伴,比如涂斯,你知道吧?只要有矛盾,有争执,他立刻就会退缩,宁可冷着放到一边,也绝不会主动处理。我有时候觉得他的自我保护过了头。」
陶南屿非常吃惊。乔慎在她印象中确实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当初在岛上,他明知道盗走骨灰罐将引来难以想像的麻烦,但他仍留在岛上,甚至主动去救援陶南屿。这和江以冬描述的,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乔慎。
江以冬见她呆愣,继续解释:「他倒不是冷漠,而是总试图用更圆融更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
陶南屿:「我不懂,这样不好吗?」
江以冬举了个例子。她和乔慎有一次出门旅游,在景点攀登时,江以冬发现攀山点的安全绳有问题。她当即落地,去找负责人要说法。对方态度恶劣,江以冬渐渐与他起了争执,当时乔慎正好买水归来,他第一反应是拉住江以冬,劝她消消气。江以冬正在气头上,陆续也有其他人发现安全绳磨损而过来理论,她自然不甘心鎩羽而归。
在游客的强烈要求下,负责人暂停了当天的攀岩活动,并承诺维修器材。整个过程中,乔慎倒也不是不帮腔,他确实始终站在江以冬身边,随时提防对方发难、江以冬受惊。
但他也仅止于此。无论有理没理,他好像置身事外一样。
「你知道乔慎最后把我带回车上的时候说什么吗?」
陶南屿好奇:「总不会说你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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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冬:「他说,算了,都不容易,各让一步。」
陶南屿睁大了眼睛。
相识以来至少表面上一直温和有礼的江以冬竟然冷冷一笑:「你知道冲着一团棉花大吼大叫是什么感受吗?他没指责我发疯,他也承认自己应对不够好,但……那就是一团棉花,你怎么捏、怎么揉,他都不会泄露自己的真性情。很没意思。那时候我就感觉,乔慎这个人是不是性格上,或者说人格上有缺陷。」
陶南屿:「……这么严重吗?」
江以冬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微微一笑:「抱歉,你当作前女友发牢骚好了。」
和江以冬聊闲天是挺快乐的一件事。她随意、松弛,即便知道乔慎在散发追求陶南屿的信息,也不会生出无谓的醋意,况且还愿意坦诚分享自己在前段恋情中的感受。
这跟陶南屿在工作中接触到的江以冬,也似乎是两个人。
「他不喜欢我说他这一点。」江以冬笑道,「很奇怪,他最反感我攻击他的性格,每次我问『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你变得这么软弱』,他就会有点儿生气。」
陶南屿:「……想看乔慎生气。」
两个女人都哈哈大笑。仿佛「乔慎生气」是一种奇观。
「好吧,他涵养真的很好,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但又不是中央空调那种无差别的温柔。」江以冬说,「在没意识到他性格缺陷的时候,他确实是个很好的恋人。可惜,一旦察觉他在我面前也始终保持一种本能的表演状态,我就无法忍受。」
陶南屿非常理解这种感受。
「我要跟一个真实的人在一起。我要知道他害怕什么,喜欢什么,为什么悲伤,为什么愤怒。如果他连这些都不愿意交给我,那我也不要这种伪装出来的『完美』。」江以冬停下了车,「你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最让陶南屿吃惊的,是江以冬竟然不晓得乔慎小时候发生过什么。
瞿雁对他制造的那场杀人未遂,难道只有自己知道来龙去脉?陶南屿心中充满了奇特的感受,有些心虚,又有些喜悦。
她又想起乔慎说过,江以冬是个坦率的人。也因此乔慎清楚,一旦晓得陶南屿和乔慎的关系,江以冬一定会跟陶南屿表达自己对前男友的感受。
他原来是恐惧这个?陶南屿觉得很好笑。
乔慎之前以为因自己让江以冬成为「被分手」的对象,江以冬会对他有怨气,但今日江以冬根本没提过这一茬。江以冬说的,是比乔慎想像出的理由,更深也更让人畏惧的。要是打算跟乔慎在一起,这或许是心中一个疙瘩,反正她又……又……
她挠挠下巴,和江以冬一同走进「无拘」的工作间。
《人生复写》的现场,乔慎正跟池幸边吃午饭边对台词。
池幸只有一周的拍摄时间,因此得先完成与她相关的戏份。和池幸对手戏最多的三个人是扮演唐涵的安非、扮演魏乐枫的乔慎和扮演唐晓亭的桑桑。
包括乔慎在内,片场的所有人都被安非震惊:她名不见经传,只是尚未毕业的表演本科生,但在与池幸的几场中,竟能险而又险地接住池幸抛来的戏。
同个场地环境,上一场是唐涵在过去与尚未成名的瞿雁相识,下一场则是真相披露,唐涵震惊地得知,瞿雁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两场戏无论演员状态还是情绪都截然不同,池幸驾驭起来毫无难度,安非出乎所有人意料:能演出18岁少女初见偶像的喜悦兴奋,也能顺利演出面对惊人真相的愕然和崩溃。两场戏间隔时间很短,她的表现极为出色。
扮演瞿雁好友唐晓亭的桑桑也拿出了截然不同的演技。乔慎与她曾在都市剧里有过短暂对手戏,她演一个歇斯底里的追求者,疯狂、无理智,无论扮相还是行动都很吓人,抓挠乔慎的时候乔慎一度以为她入戏太深,已经失去理智。但导演喊停后桑桑立刻拨开头髮,询问乔慎有没有被自己抓伤。
在《人生复写》的故事里,唐晓亭也曾是魏乐枫的倾慕者,她知道好友与魏乐枫开展地下恋情后,怀着既嫉妒又担忧的复杂心情,去劝阻瞿雁。乔慎静静在旁看她和池幸表演,竟看得背上一层热汗:他意识到,最可能拖后腿的可能是自己。
「你的沈沧溟演得很好啊。」池幸看出他不安,出声鼓励他。
「沈沧溟本身写得好,先是反派大恶人,后来洗去记忆变成普通人,最后是个悲剧人物。一连串的起伏,对比强烈,不难演。」乔慎说,「魏乐枫不一样,他是个伪君子。」
他说完看见池幸炯炯看自己。
「你演过难演的角色吗?」她问了个怪问题。
乔慎回答:「没有。」
这回换池幸吃惊:「一个都没有?」
乔慎十分诚实:「我演技一般,再难演也可以煳弄过去。」
池幸笑完了认真问:「那我问得具体一些。就拿沈沧溟来说,哪一场戏你觉得最难演?我看过好几遍,你一说我就知道。」
乔慎有答案。
沈沧溟得知自己与男主角迥然不同的命运,原来是女主角幼年时错放命石所致。面对哭泣忏悔的女主角、要讨伐自己的愤怒挚友,乔慎却怎么都演不出沈沧溟的种种悲欢。
他记得导演在无数次的重拍之后沮丧而绝望:「乔慎,你会不会演啊?你的怒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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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的地雷;
今天请大家吃片场午餐,虽然只是普通的盒饭……但有好吃的烤鸡腿!
第26章 陶南屿:本章没有我
◎「陈傲文失踪了。」◎
表演课的老师认为乔慎好就好在从小拍戏, 坏也坏在从小拍戏。
《苦葡萄》是他第一部 担纲主演的电视剧,也因此受到最多的指点。那时候年纪小,导演和前辈演员说复杂了他也不懂, 于是他们採用了更方便的解释方法:需要乔慎抽泣时, 告诉他「你的小狗不见了」,需要乔慎大哭时,告诉他「小狗被车撞死了」, 需要乔慎发愣忧愁时,告诉他「小狗会变老,等你长大了它就不在了」……小狗,小狗, 都是小狗。
乔慎那时候确实养了一只小狗。他出生时隔壁邻居正好有几只小狗落地,乔坚毅买回一只, 送给乔慎当出生礼物。那小狗是他从小的玩伴,和他一起长大, 很早就学会保护乔慎。
用小狗来引起乔慎的情绪, 这是最简单好用的办法。
乔慎在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也是最残忍的办法。
他就这样一部接一部地拍戏,哭哭啼啼的, 嘻嘻哈哈的。他还不太懂悲欢离合的时候, 就晓得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要开怀大笑,什么表情能获得赞许,什么动作姿势最上镜。
他后来渐渐不乐意哭, 星途急速黯淡, 开始有人评论:乔慎简直就是牵线人偶。
他的演技老早就打下了歪斜的基础, 想要修改, 难如登天。
导演问他「愤怒,知道什么是愤怒吗」,他知道。但他的愤怒是在心里烧一团闷火。被瞿雁掐得半死,险险救活后又应激一年,他清楚自己仍受影响,而一旦陷入失控的情绪,当日的恐惧便沉渣泛起。
愤怒令人狰狞,令人兇勐宛如野兽。乔慎从瞿雁身上学到这一点,每每想到这种情绪会让自己面目也变得如瞿雁一般扭曲,他心里有下意识的拒绝。
最后,「沈沧溟」的狂怒用上了乔慎习惯的表演方法:他皱眉,控制唿吸,让自己面庞因为缺少氧气而变红,眼睛瞪圆,用恶气汹汹的语气说台词。
导演甚至不敢给他长时间的特写。任何人都看得出乔慎尽力了,但也仍旧紧绷着,他依照模板去演戏。
剧播出后,果然在最高潮的时刻,观众有了争议。
看剧的人太多了,除却乔慎的粉丝,许多人察觉他演技水平时高时低,均摊下来只能算「一般」。最激烈的一幕中,他的情绪像画在脸上一样僵硬,渗不进皮肉里。英俊固然是英俊的,但与投入得涕泪横流的对手戏演员相比,从他眼里滚落的眼药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说到这些,乔慎很坦白。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演得好。
「原来如此……」池幸点点头,「我知道你很喜欢演戏的,是不是方法没找对呢?」
她认真思索起来。
池幸是天赋型演员,本身才华出众,又有敏锐感受力,演什么像什么,很能打动观众。乔慎没料到她居然认真为自己思考这种事情,瞬间羞愧得无地自容:「抱歉,我也许没有天分。」
「你身边有可以参照的人吗?」池幸说,「如果自己揣摩不出来,可以找一个熟悉的、你觉得有类似特徵的人,去观察他平时怎么行动,怎么说话。」
乔慎:「……」
池幸:「怎么了?」
乔慎自嘲地笑笑:「魏乐枫是个伪君子,我身边确实有这样的人。」
池幸没有问下去,乔慎继续说:「我说的是乔坚毅。」
魏乐枫是《人生复写》中瞿雁的糟糕恋人,乔坚毅是现实中让瞿雁走向毁灭的直接推手。
小时候乔坚毅也是乔慎景仰的对象,只是随着年纪增长,瞿雁留下的恐惧让乔慎对父亲的敬重,一分分消退了。
池幸和其他人拍对手戏的时候,乔慎便拿着小笔记本,逐条写下自己对父亲的印象。
越是写,他越是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正在復刻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他的第一场戏,是瞿雁带魏乐枫一同与好友唐晓亭见面。彼时俩人已是热恋对象,而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唐晓亭倾慕的也正是魏乐枫。
换衣、化妆,他头髮剪短,恰好与魏乐枫形象相符。那时候魏乐枫正在拍戏,演的是一个愣头愣脑的男二号。乔慎面对镜子活动面部肌肉,张口说话,想找到舒适的发声位置。
池幸要牵着他的手走入镜头,开拍前池幸忽然提醒:「记住了,你这个时候是很爱我的。」
她笑得甜蜜,乔慎霎时间有坠入情网的眩晕。池幸又说:「想想你喜欢的女孩。」
陶南屿可没有这样浓的笑,但乔慎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被「瞿雁」牵着手,「瞿雁」看到好友后加快脚步,走到了他的前头。他目光便落在「瞿雁」扎成一束的捲髮上。「瞿雁」头髮粗硬,烫过后像爆炸头,她会用皮筋和夹子牢牢把乱窜的黑髮固定。马尾便一甩一甩,活泼伶俐。
「唐晓亭」正喝着冰柠茶,听见唿唤后抬头,先是开心,目光扫到「魏乐枫」身上,最后落到俩人紧紧相牵的手上。她的笑容没有彻底消失,僵硬地敷在脸上,目光忙乱失落。
「介绍一下,魏乐枫,我男朋友。」「瞿雁」快乐地揽着「魏乐枫」的手。
「认识,大名鼎鼎。」「唐晓亭」伸手与「魏乐枫」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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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眼神戏:魏乐枫是情场老手,他虽然第一次见唐晓亭,但立刻从女孩目光中捕捉到端倪。
握手的时候,乔慎目光掠过桑桑的脸。桑桑根本不敢看他,只想匆匆结束这场尴尬至极的会面。她紧张中碰倒桌上的冻柠茶,茶水哗地泼在桌面。
一次拍摄意外。乔慎下意识地牵着桑桑的手微微一抬,原本的握手手势随之一变,成了乔慎牵着桑桑四指抬高,以免她胳膊被茶水溅到。
导演没喊停,桑桑立刻接上了戏。她也忘了抽手,紧张地起身拍打裙子上的水珠。池幸拿手帕为她擦衣服。而这过程中乔慎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直到池幸蹲下为桑桑擦干鞋子,桑桑才与乔慎对上眼光。两人都意识到这一次握手太长也太紧,连忙松开。桑桑低头与池幸说话,耳朵发红,手紧张地把垂落的头髮别到耳后。乔慎又看她一眼,视线在她洁白的颈脖处停留了一瞬。
虽是意外,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
「魏乐枫」对「唐晓亭」起过意,也说过不荤不素的话,才让「唐晓亭」意识到此人恶劣卑鄙,绝不是好友的良配。剧本里没有冻柠茶倾倒的细节,乔慎和桑桑的反应却完美地补足了这一幕的内涵。
跟组的孙莱和导演讨论后立刻把这一幕加到剧本里,导演调整机位,要求再依照刚才的节奏演一次。
池幸对乔慎笑:「演得很好啊。」
乔慎已经失去了鑑赏自己演技的能力,讷讷点头。
桑桑也说:「刚刚最后那个眼神真好。」
池幸小声:「我拍之前提醒他想想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来着。」
桑桑:「哎呀,谁?我们认识吗?圈里的人吗?」
乔慎却不答。
看池幸的时候,他心里确实掠过陶南屿的影子。
而看桑桑时,他想起的是无数个饭局上,父亲凝视女人的目光。
这一场拍了两条,顺利过关。
下一场是「瞿雁」带新朋友「唐涵」到店里吃饭,道具迅速更换桌面和店面的东西,群众演员就位,灯光和光替开始调节位置。
乔慎在场边准备下一场时,手机响了。
乔慎立刻离开片场接听,这是他委託去寻找陈傲文和舒宁下落的老友。
陈傲文和舒宁来自同一个地区,都是师范专科的学生,毕业前夕以支教老师身份到岛上实习。
朋友用了些手段,在人口资料库里找到符合条件的几个人,最终筛选出两位。
舒宁,某地区小学优秀教师,已婚,目前居住在沿海某省。她的工作经歷比较简单,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学校,当了二十年的老师。
唯一奇特的是,她的履歷上没有提及她去支教,取而代之的是毕业后将近一年的空白。
「空白?」乔慎不解,「什么意思?」
「她毕业之前就分配到了学校,但不知道为什么,毕业的第二年才开始到岗工作。」朋友调查得十分细緻,「他们那学校不少学生现在都在当老师,我查了三十多个人,只有舒宁没写支教的事情。这是好事,为什么不写?这一点我查不出结果。」
乔慎点头:「那另一个呢?」
朋友:「陈傲文失踪了。」
乔慎悬起的心如失重般震颤:「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朋友重复,「也就是他毕业支教的那一年。我没找到他家里人报案的记录,可能记录已经被销毁,时间太久了。但在一张旧报纸上找到寻人启事。」
朋友把所找到的资料全都发给乔慎,乔慎立刻点开那张寻人启事。
启事上的照片,与陶英杰小学合影中的「陈傲文」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启事上说的话。
陈傲文是在支教途中失踪的。他与同事离开小岛前往某地,发生意外,从此杳无音讯。
作者有话说:
最长那章被锁了,头疼……
第27章 乔慎:随时找我
◎「陶南屿!开门!把你妈骨灰还回来!」◎
乔慎把得到的信息交给陶南屿, 陶南屿第一时间拨打当年刊登寻人启事时陈傲文亲人留下的座机,不出所料,已经是空号。登报寻人的是陈傲文的母亲, 可惜只留了座机号码, 并无联繫地址。
她又打舒宁的手机,接听电话的女人应声:「你好。」
陶南屿顿时紧张:「你好,请问是舒宁老师吗?」
「我是。」舒宁答, 「你哪位?」
「我是陶良女的女儿陶南屿。」
舒宁重复问:「谁?」
陶南屿把话说得更详细些:「你还记得二十年前你毕业时去过一个海岛支教吗?你们在村里认识了一个被拐卖到岛上的女人,你和陈傲文陪她一起离岛回家找亲人。那个就是陶良女,我是她的……」
电话立刻挂断。
陶南屿再拨回去,已经无法接通。
原以为找到两个老师的联繫方式, 最大困境就可迎刃而解,但事态出乎意料。陈傲文找不到, 舒宁又拒绝接听电话,陶南屿的不祥之感愈发强烈。那趟旅途必定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 导致头也不回逃离囚笼的陶良女主动联繫女儿, 也导致舒宁不肯再提当年。
攥着手机,陶南屿立刻下了决定:她要去找舒宁,当面问她。
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她立刻搜索去舒宁所在地的飞机和高铁, 正巧乔慎拨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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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跟乔慎说进展,忙一五一十告诉他,郑重地多谢他。
乔慎:「随时找我。」
得知她的打算,乔慎问:「你打算去多久, 什么时候去?我有时间的话, 陪你一块儿。」
「多谢, 但你要拍戏, 这可是你最后的翻身机会……」陶南屿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一堆项目,顿时颓然扶额。
「无拘」内衣的进展很顺利,但隔壁bu的奢侈品gg遭遇了阻力,她手头上其他几个正在收尾的工作也各有各的障碍。陶南屿忽然开始气自己:已经做不成创意文案总监了,还这么拼命,有什么意义?
杨诺看起来去意已决,暗示陶南屿做好「无拘」项目,估计要计划带陶南屿一起跳槽。陶南屿和她合作向来很顺利,也相信自己是杨诺重视的下属,如果杨诺带她一同离开,那是最好的发展机会。但前提是,陶南屿必须做好手头的事情,这有利于她跳槽后升一个职级。
她一面怨恨自己贪多嚼不烂,一面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奋战在这几个焦头烂额的项目里。
周末时,陶南屿抽空跟阿歪一同去表哥陶英杰家吃了顿饭。
陶英杰已是中产阶级,妻子当律师,有一个正上小学的儿子,住在郊区的别墅区里。一家人十分热情,陶南屿去的时候很忐忑,很快也被气氛感染,随着他们说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昔日不善言辞、极少笑容的表哥,多年不见,已经成了大厂的中层管理,谈吐中再无一分昔日愣头愣脑农村小孩的痕迹。他问陶南屿失联以来如何生活,陶南屿略去盗走母亲骨灰罐一事不提,陶英杰也没有细问,似乎并不知道她做下这种事。
道别时相互留了联繫方式,阿歪要送孩子去上音乐课,陶英杰便提出送陶南屿回家。
少了活跃气氛的阿歪,两人起初有点儿沉默。后来陶英杰主动问起陶南屿的工作:「原来touch是你们推广的。如果你们也承接电子产品,我们有一款新电脑准备上市,面向学生群体的,到时候咱们可得详细聊聊。」
聊完工作又问陶南屿是否有男友,陶南屿答没有,陶英杰笑道:「一个人在这里很难扎根,还是得有个伴,一起负担生活。还是说你以后打算回家?」
陶南屿笑着摇头,并不回答。
「小妹问我要小学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她根本不喜欢上学,对学校和老师也没有留恋。应该是你想要吧?」他又问,「你是打算找什么人吗?」他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丝毫听不出方言痕迹。
陶南屿没料到他居然这样敏锐,忙答:「我也在那里上过学嘛。」
「也对。」陶英杰笑笑。
他把陶南屿送到小区,陶南屿本想让他在门口停车,但陶英杰径直开了进去。在楼下,陶南屿跟陶英杰道别。陶英杰问:「你在这儿住?这里是老小区,租金不便宜。」
「是朋友的房子。」
他露出放心表情,从后备箱拿出一些礼品交给陶南屿。「你表嫂叮嘱我一定要给你,都是好东西。」
陶南屿自从离家到这边上学、工作,就再也没跟任何亲戚有过来往。陶英杰请她到家里吃饭,表嫂会塞给她许多礼品,这让陶南屿别扭之余,又有种奇特的亲近。
陶英杰临走时反覆叮咛:有事找我,我是你哥哥。
这感受实在新鲜极了。
她回家后依旧用大狼毫毛笔细细清扫骨灰罐上的灰,跟陶良女聊自己重新拥有一个「哥哥」的事情。
「我可以相信他吗,妈妈?」她问了个无人可回答的问题。
在陶南屿的想像里,陶良女若是把头髮梳理整齐,穿得干净,她跟天底下所有普通的母亲都没有差别。她也会打扮,也会为孩子做美味的饭菜,会高高兴兴跟朋友出门旅游,会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微微笑着,听陶南屿讲细细碎碎的事情。
但陶良女在骨灰罐里,沉默不语。
她摇摇头,提醒自己:宁可信任乔慎,也不要信任一个与陶氏家族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男人。
几天后,上班的陶南屿忘记带饭,也忘了点外卖,将近一点才想起自己腹中空空。带着钱包手机和通行卡下楼,她忽然听见有人在一楼与物业争执着什么。
「陶南屿,我写给你看,是这三个字。」那几个人围着写字楼的物业保安嚷嚷,「17楼的公司嘛,我们找的就是她!」
陶南屿一颗心怦怦跳得激烈。那是她非常熟悉的乡音!其中一个她认得,是族里沾亲带故的堂兄。
她迅速闪到拐角,不巧与端着咖啡走过闸口的江以冬撞上。滚烫咖啡洒在陶南屿胸口,江以冬吃惊:「烫到了吗?」
陶南屿忙捂住她嘴巴把她拉进消防通道。隔着门上小窗,看见那几个熟悉的人果然在闸口张望。
江以冬为她擦去胸口咖啡污渍:「债主?」
陶南屿没听清:「啊?」
「你不会借了什么网贷,还不上吧?」江以冬打量陶南屿。
「怎么可能。那是我家里的亲戚。」
江以冬也凑过去看:「找你借钱?」
陶南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江以冬能理解那偏僻小岛上执着于宗族荣誉、面子的人吗?况且她也不愿意袒露太多自己的隐私。正迟疑,消防通道的门被杨诺从外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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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呢?我听到你声音了。」杨诺回头看闸口那边的人们,「你家里人?」
杨诺并不知道陶南屿家里的事情,但陶南屿eto工作好几年,春节、清明和中秋这些重要节日,从来不回家。她猜到陶南屿与家人关系恶劣,但不知具体为何恶劣,又恶劣到什么程度。
「帮我拿上去。」杨诺递给陶南屿一盒沙拉和一杯咖啡,「你们几分钟之后再出来。」
她想想又补充一句:「让向宇路送她回家。」
杨诺离开消防通道,走向闸口。她跟物业保安和那几个人说了些话,人群随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江以冬立刻护着陶南屿上电梯。她叫醒睡觉的向宇路,向宇路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就走。陶南屿连反对或道谢的空隙都没有,江以冬把她和向宇路一路送到地下停车场。
「到家后发个信息给我和杨诺。」江以冬对车里的陶南屿挥手。
还未到家,杨诺打来了电话。
她称陶南屿已经离职,公司没有这个人,把那些半信半疑的人打发走了。
他们声称陶南屿从家中盗走了极其重要的东西,他们是专程找陶南屿要回来的。要找到陶南屿确实不容易,就连岛上唯一一个跟陶南屿有密切联繫的老莫也只知道陶南屿在哪个城市工作,以及她的微信号,至于手机、住址等等,一概不知。
但之前瞿鸣利用工作室微博发出陶南屿照片,以及在发布会上故意制造以陶南屿为中心的争议,还有后来陶南屿被误认为「助理」拍下的就餐照片,意外地让族人发觉她的踪迹。族人中有瞿鸣粉丝,时刻关注瞿鸣动向,很快认出陶南屿。虽然信息不多,但发布会上陶南屿戴eto胸牌的照片,十分清晰。
陶南屿恨得牙根发痒。
杨诺在电话里说:「我不知道你和你亲戚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错我不关心,我只希望你不要把家庭纠纷带到工作场合。下次如果再有类似的事件,我会选择报警。」
陶南屿已经很感激她的帮忙,连忙应承。
向宇路竖着耳朵偷听:「他们不会知道你住哪儿吧?」
陶南屿收起电话:「不可能。」
她回到家才稍稍安心。族人找上门,估计不能善了。可当日她对着大家,指向悬崖,声称自己已经把母亲骨灰和骨灰罐一起丢进海里,为什么族人说的却是「偷了东西」?
陶南屿摸不着头脑,除了乔慎、康心尧和阿歪,没有人知道她盗走母亲骨灰罐。而这几个人都不可能联繫族人……她在屋里乱走,忽然想起前几天见过的陶英杰。
房门被敲响,声音很大,吓了她一跳。
她从猫眼看出去,心立刻沉下来:是那几个人。
当中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陌生女人,迟疑着问:「是这里吗?确定吗?万一吵到别人会不会报警抓我们?」
「阿杰说过,就是这里。」他们用浓厚乡音沟通,说完后堂兄举起拳头砸门,「陶南屿!开门!把你妈骨灰还回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请大家吃沙拉和咖啡吧!
乔慎:……就请这个啊?
囊中羞涩的陶南屿:干什么干什么,不吃快滚。
第28章 陶南屿:滚
◎乔慎:来我这儿住。◎
门拍得激烈时, 忽然从内拉开。陶南屿握一把菜刀站在门口。
门外所有人顿时停手后退,堂兄收手不及,差点一拳头砸在陶南屿脸上。陶南屿往门外走一步, 手上是切肉的刀子, 磨得锋利。
堂兄当先喊起来:「你干什么?!」
陶南屿:「滚!」
那没见过的女人似乎是专门来扮红脸的:「阿南,我是你嫂子,你可能没见过我, 我知道你的,又有才华又有本事……」
陶南屿直接打断她的话:「滚。」
她压根儿没打算跟这些人沟通,
争执引来物业,物业报了警, 两个片警抵达时,陶南屿手里的菜刀还没放下。
片警询问情况, 厉声要求陶南屿放下刀子。陶南屿:「可以,但他们不能进我的房子。」
堂兄怒喝:「怎么就不能进了?我是你哥!」
片警:「干什么!」
那几个人登时闭嘴, 陶南屿放好菜刀走到门口时, 片警正询问情况。依堂兄说法,陶南屿趁族人不注意,偷走了陶良女的骨灰罐, 罪大恶极的是, 她居然从坟墓里直接挖走。不仅挖走,她还撒谎欺骗族人,若不是有人推断出真相,族人现在还蒙在鼓里。陶南屿此举卑鄙无耻, 大大破坏传统。
片警听得连连点头, 问陶南屿:「是这样吗?」
陶南屿:「陶良女是我妈妈。」
她条理清晰地解释:首先陶良女是她母亲, 她作为女儿理应照看母亲的灵位;其次父亲在海上失踪多年不见音讯, 母亲独自一人留在岛上,她于心不忍;三是她发现母亲坟冢附近有虫蚁之窝,母亲棺木已经被吃透腐烂,担心骨灰罐受损,才抓紧时间挖出。她只是不想横生枝节,才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
「女儿带走妈妈的骨灰,有什么不对吗?」陶南屿挤出两滴眼泪,问两个片警。
片警又是连连点头:「有道理。」
片警不断家务事,劝完这个劝那个,中心思想是好好沟通,不要滋扰邻居,不要暴力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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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带来的人自然知道陶南屿不好对付。她自小在村里就是出了名的蛮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她成为最容易被攻击和侮辱的对象。但因为被流氓一样的表姐罩着,陶南屿自己又是拎着铁铲能把人追出三个村的性格,小孩喊她「野人」,没谁敢轻易招惹她。
陶南屿很久没回过家,大家都以为她这样野蛮的女孩子,在工作之后,或者说谈恋爱之后,总会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变得驯服。陶南屿一开始也确实表现得十分温和顺从,直到那夜在海崖上张狂大笑、说着「我全都扔海里了」,那狂妄嚣张的样子,让从小和她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骤然想起小时候的野人。
在闭塞的岛屿上,宗族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力和势力。被押回祠堂的陶南屿,连进入祠堂的机会都没有。她被留在祠堂外面,被夺走手机和鞋子,限制她离开的可能。没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下逃跑,因而也没有人看管陶南屿。等发现她消失,一切已经来不及。
在岛上,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到了年纪总得有一场婚姻,明的,或冥的。陶圭虽然失踪,但他确确实实有陶良女这个妻子,生死必须同穴。现在陶良女跑了,陶圭日后在地下就得孤零零一个。要找冥婚也不容易,他毕竟名正言顺有那么一个妻子,已经写上族谱的妻子。堂兄们身负重任而来,不达目的绝不可能回去。
两方都在瞬间转过许多想法。片警各打三十大板:「你,小姑娘家,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动不动提刀子,这不危险吗?你们也是,来看亲戚的,凶神恶煞,成什么样子……」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堂兄噼头就问:「你到底还不还?」
陶南屿:「还什么还?她不是你们的东西!她本来就是被拐……」
话音未落,一个硬物迎面飞来。陶南屿躲闪不及,额角被砸得正准。
她先吃了一惊,随即立刻夸张大叫,捂着额头跪下。堂兄扔来的是手机,为了阻止陶南屿当着警察面说完那句话,他慌得直接把手机当作兇器。
康心尧抵达医院时,堂兄已经被派出所扣押。
陶南屿额头肿起一个大包,还有一小处不到一厘米的伤口,渗了点儿血;虽然没有脑震盪,却声称自己右眼看东西模模煳煳有重影。检查做完了,是软组织挫伤,眼睛没有大问题,但还得观察观察。堂兄的老婆和另一个人跟着陶南屿来到医院,跑上跑下,殷勤万分。
「写不了啊。」陶南屿哼哼唧唧,「我眼睛现在一看纸就疼,什么谅解书,真的写不了。」
康心尧毕竟做影视开发,高低也有几分演技,眼睛一竖,眉毛一拧,把那两个人看得战战兢兢。
「能关他多久?」远离那俩人,康心尧悄悄问陶南屿。
「当着警察面打人,估计得两三天。」陶南屿答,「据说我写了谅解书就能立刻释放。我才不写。」
她擦掉唇膏,嘴巴苍白,加上耷拉的眼皮,看起来又疲倦又难受。康心尧一时也不知这是演技还是真的,接过她手里的单子,径直去取药了。
她把陶南屿接回家,嫂子与另一个人也上了计程车紧紧跟在后头,但进不了康心尧住的那个高档小区。康心尧今日难得有一夜空闲,本来要跟林驭约会,但陶南屿的事情比情人重要得多,她毫不犹豫爽约。陶南屿休息一会儿后精神了,开门要走:「我得回去一趟。」
不知为何,她十分担心那些人会粗暴地闯入出租屋,夺走陶良女的骨灰。
康心尧放下女儿:「走。」
她俩驱车从小区侧门离开,到陶南屿住的地方时,看见楼下居然坐着那几个原本留在派出所等候堂兄释放的人。
因入夜了,楼门关闭,他们无法擅自进入单元楼里。
康心尧看得心惊:「妈的,你这些都什么亲戚!」
她让陶南屿在车上呆着,自己拿了个纸箱上去。在这边驻守的几个人认不得她,康心尧很快便带出了陶良女的骨灰。
「你不能再住这儿……你干嘛去?」康心尧回到车上,一句话还没说完,陶南屿居然开副驾驶座的门下了车。
下车之前,她用康心尧放在车上的口红,在掩盖小伤口的创可贴边缘小心地描了几下。
那几个人看见走来的陶南屿,纷纷起身。
陶南屿站在灯光的暗处,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她额头伤口在昏暗灯光里十分可怕:半个鸡蛋大小的肿包,渗血的创可贴,脸庞和嘴唇都苍白。
「你们不走,我还会报警的。」陶南屿扬声说,「再骚扰我,我绝对不写谅解书。」
当中较为年长那个想走近,被陶南屿喝止后停步:「你肯写?」
「我这个是轻微伤。」陶南屿指着额头上的肿包,「轻微伤你们知道要扣留多久吗?15天。」
「你放屁!」另个人大声反驳,「我们问过,也就两天。」
「那你们就等吧。」陶南屿又指自己的右眼,「我的右眼看东西已经很模煳了,我现在连你们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你们不信就去问陶英杰,看他怎么说,看他找的律师怎么说!」
她铿锵有力,对面登时静了。陶南屿观察他们反应,心立即沉了下去:果然是陶英杰透露了自己的住处。
她来不及思索陶英杰为什么这样做,让语气变得柔和一些:「但他始终是我哥哥,我也不愿意看他在里面关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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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的要求十分简单:只要他们离开,她就可以写谅解书。
「各退一步,你们不要再找我。」她说,「只要你们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写谅解书。」
她说着忽然哭出声:「我有家都回不去,你们还想怎么样!」
陶南屿先给康心尧发了个信息,然后上楼。那几个人就在楼下等着,陶南屿很快写好谅解书下楼。
她眼圈鼻子都是红的,又因为瘦,干巴巴孤零零一个影子在楼洞里打晃。那几个人想拿谅解书,陶南屿不放,直到跟着他们走到小区门口,又问一次:「拿了这个,你们就回家,好吗?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几个人拿了谅解书,打了个车前往派出所。陶南屿抹干净眼泪,走到物业保安亭说了几句话。
回到楼下,康心尧的车子边上停了辆面包车,是她熟悉的搬运道具的公司。
「我交待保安今晚别让那些人进来。」陶南屿说,「管理太松了,明天他换班之后不保证能拦住那些人。」
康心尧:「一晚上够了。」她对面包车上下来的两个人说,「走吧,二楼。」
她的雷厉风行总让陶南屿感到安心。她发给康心尧的信息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今晚搬家。
族人拿到傻乎乎的陶南屿写出的谅解书,堂兄第二天一早就被释放了。
他们依旧到这小区楼下蹲守,有时候还会窜上203门口等候。
但再也没等到陶南屿。
陶南屿用一夜时间火速收拾行李,彻底搬离。
杨诺给了她两天的假,陶南屿一面忙着处理工作,一面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她并不打算在康心尧家里长住。家中有西西这个小孩儿,她担心堂兄那些人若是发现自己新住址,依旧会想方设法进来,说不定会让西西受惊吓。
跟乔慎聊这件事的时候,乔慎毫不犹豫:「来我这儿住。」
陶南屿:「……」
乔慎说完察觉这句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去林驭家住,你就住我的新家。」
「不必,我自己找住处。」陶南屿拒绝了。
「又不是长住。」乔慎劝她,「你现在最迫切的事情,就是把你妈妈骨灰带回家乡,越快越好,对吗?那你必然不会在我这里住很久。我这边安保非常好,而且林驭特别闲,他可以接送你上下班,当然主要还是我来做这件事。你就当我这儿是暂时的过渡,家里什么都有,你直接拎包入住……」
他积极得语速都变快了。陶南屿趴在床上听,心里却想,乔慎真奇怪,自己没说出口的想法,他居然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读者的祝福,也祝大家快乐平安~
第29章 乔慎:那你现在答应
◎陶南屿:「我还没答应暂住。」◎
按陶南屿原本的打算, 夺回陶良女骨灰,接下来必然是寻找陶良女的家乡并带骨灰回去。
她确实也在这样做,但心里有一处地方犹犹豫豫:能够跟母亲共处的日子太少了, 她留恋现在。每天回到静寂的出租房, 想到有人「等」她,走夜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她越说越多,越说越杂, 恨不能把分开这么些年的所有事情,巨细无遗,全都告诉陶良女。
岛上只有一座小学,她上初中后离岛, 那时候陶良女也在陆上治病,她每周都会乘公车去看母亲。
有时候陶良女状态不好, 她们就无法见面;有时候药物控制了陶良女的病情,母女俩便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说些话。
多是陶南屿说, 陶良女听。陶南屿渐渐琢磨出跟陶良女相处的办法:不要聊家里的人和事, 不要说岛上发生了什么,最好也不要聊自己,这些话题里都隐藏炸弹, 随时可能令陶良女失去理智。陶良女会盯着陶南屿那双和父亲相似的眼睛, 那目光让陶南屿非常不舒服。
她们常常聊乔慎。
精神病院里也能看电视剧和杂志,那时候乔慎也是十几岁年纪,拍的戏少了,在屏幕上出现的机会不多。陶南屿四处搜集乔慎的资料, 他参加了什么庆典, 什么电影节, 他接受什么採访, 他去哪儿玩,琐碎到连他进入变声期都能拿来跟陶良女聊一会儿。
陶良女常常恍惚,有时候认不出女儿,但总记得乔慎。病院里的病友有时候跟她开玩笑:这是你儿子啊?
她亮着眼睛:是就好咯。
陶南屿渐渐听得麻木。有时候她冒着大雨抵达病院,头髮和校服湿得黏在身上时,陶良女也会紧张问她会不会着凉。她清醒时能做个合格的母亲,奈何清醒的时间太少。
陶南屿看过母亲病歷,也问过医生。陶良女的智力原本有些不足,脑ct拍完,医生嘆气:「这病老早就有了。」
医生再问细节,陶南屿什么都说不上来。她根本不了解母亲。她生活在什么样的故乡,有什么兄弟姐妹,读过多少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一切对陶南屿而言,都是吓人的空白。
也许那一刻起,陶南屿心中已经埋下带母亲归乡的种子。
她迟疑又辗转。绝不能再让族人抢回母亲的骨灰罐,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立刻去找舒宁,立刻送母亲回家。但这也意味着分离提前来到。
事先联繫过,陶南屿来到陶英杰公司时,他已经在路口等候。
正是晚餐时间,科技园区一片繁忙,穿梭的外卖骑手穿着黄色和蓝色制服,鱼贯而出的格子衫程式设计师长相大差不差。陶英杰衣着休闲,远远地就沖陶南屿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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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在附近找了个可以谈话的地方,陶南屿开门见山:「为什么把我的住址告诉他们?」
陶英杰也不掩饰:「你认为你做的事情是对的?」
「没必要论我的对错。我只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带走你妈的骨灰,没有任何意义。」陶英杰说,「她永远都是陶家的人。」
陶南屿看着他,心头掠过一种惊奇的预感。
「陈傲文和舒宁陪我妈回家时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听老师提过?」
陶英杰很深地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陶英杰那时候已经在岛上小学读书,是小学校里从没见过的优秀学生。他有穿梭在老师办公室和宿舍的权力,只要他有学业上的问题,随时随地都可找到为他解答的老师。校长更是把他看作自己事业中最重要的荣誉,在陶英杰小学还未毕业的时候,已经为他争取了在市里最好初中插班的机会。
他常往学校里跑,会听到老师们说的悄悄话,再正常不过。
陶南屿在清明前夕盗走母亲骨灰罐的事情,次日就传遍整座小岛。这是匪夷所思,也算大逆不道。岛上人议论纷纷,连学校里都有风言风语。
远在国土另一端的陶英杰与恩师们一直保持联繫,年迈的校长主动给他打来电话,问他知不知道陶南屿下落。陶英杰很快从这通电话里了解事态发展。
之后不久,阿歪上门想借走小学合影,陶英杰十分惊奇:阿歪读书时常常逃课,对老师、学校是完全没有半点留恋的。他想起陶南屿的事情,顺口问阿歪是否知道。阿歪点头说听人讲过。
陶英杰从这句话里察觉不对:阿歪当初离开小岛时异常坚决,她只跟自己有联繫,连家中亲人都断绝了关系。她从哪里听到的这些?
陶英杰把两件事情联繫起来,又致电回家细问陶南屿盗骨灰罐的事情,串联起来,便想起了合影中的陈傲文与舒宁。
陶英杰说出了一个沿海省份名称。
「但我不知道具体城市。」他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清楚了,离现在已经太远太久。我能告诉你的是,出了很大的意外,不仅他们俩没有回来,带队的老师也离岛一段时间去处理这个事。」
见陶南屿焦灼,陶英杰补充道:「有人失踪了。」
是陈傲文。陶南屿对此心中有数。
「你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可以把老校长的电话给你。有我从中牵线,也许他愿意告诉你当年的真相。」陶英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镇定自若,仿佛一切均在掌握之中。陶南屿实在不解。
「表哥,我带走我妈的骨灰,跟你有什么关系?」陶南屿问,「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阿歪告诉过你我想做什么,我现在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就是我的目标。是我老早就想做的事情!」
她越说越激动。
「其实你知道,族里的人也全都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到岛上,又是怎么嫁给陶圭生下我的。她吃了太多苦,我带她回家乡,是想让她从此安心,从此不必再颠沛流离。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海,她恨死那片海了,是海困了她一生。表哥,就像你妈妈宁可离婚也要逃走一样,那地方不适合女人生存的。」
陶英杰竟然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想法。」他说,「但是你妈妈嫁给陶家人,那她死了也是陶家鬼。你这样把她带走,她在下面绝对不会原谅你。你强行带她走,你让她成了孤魂野鬼。」
陶南屿:「……你在说什么?」
陶英杰:「有些事情是不能被破坏的,比如传统和规矩。你爸妈死后必须葬一起,如果你带走了……」
陶南屿听得一愣一愣。
没必要再聊下去了。他们之间隔着海沟,根本无法相互理解和沟通。陶南屿一度以为过去疼惜自己的表哥仍旧存在,但陶英杰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过是在她的心里刻下伤痕:去渴求理解,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他和她不同。他能拥有的、得到的,从一开始就和她们完全不同。
过去的疼惜是真的。如今的隔膜也是真的。
她放弃了,起身道别:「你说错了,我妈妈有家。她出生的地方就是家乡。」
陶英杰:「她嫁到了陶家……」
「她嫁到火星上,她也还有自己的家乡!」陶南屿吼道,「她有家!」
陶英杰不知自己哪句话激怒了陶南屿,被她的愤怒吓得直接呆住。
乔慎发来信息问她在哪儿,陶南屿想起他的邀约:「你家在哪儿?」
乔慎立刻拨来电话:「发个定位,我来接你。」
来接陶南屿的车里有个司机,陶南屿探头一看,竟然是林驭。「我一会儿再送你回家。」林驭笑眯眯的。
他至今都不知道康心尧住哪儿,也不好一直打探。康心尧最近非常忙碌,和他联繫骤然变少,他转而跟陶南屿套近乎。
乔慎给陶南屿带了点儿吃的,郑重表示:「池幸带来,专门给你的。」
陶南屿眼睛发亮,小口小口地吃那块蛋糕,脸上挂着令乔慎不悦的幸福笑容。
显然和自己相比,「来自池幸的蛋糕」更能让陶南屿高兴。
乔慎一路上说个不停,林驭总忍不住对他冷嘲热讽。说话间江以冬给陶南屿打来电话,江以冬听见林驭的大嗓门,笑问:「你跟乔慎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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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通话屏幕的时候,乔慎就已经乖乖闭嘴了。
陶南屿总觉得乔慎对江以冬的畏惧里还藏着别的事情。
乔慎的房子在林驭斜对面楼栋,刷卡上梯。房子里没什么人气,乔慎的东西虽然都搬来了,但忙于拍摄,很少回来。
还在参观,乔慎已经拎起行李箱:「我现在就收拾行李。」
陶南屿:「你要出去拍?」
乔慎:「我去林驭家住。」
陶南屿:「我还没答应暂住。」
乔慎:「那你现在答应。」
陶南屿:「……」
乔慎殷勤地接待陶南屿,给陶南屿介绍阳台眺望出去的风景。初夏的夜晚非常凉快,天空晴朗,能看到清晰的星星。楼下有连缀的池塘,塘边栽种蔷薇,开得正盛。
陶南屿想起他俩在酒店小池塘边聊天的夜晚,笑起来。扭头时看见乔慎也和她凝视一样的地方,带着同样的笑。
「你是来我家的第一个客人。」乔慎说,「林驭不算啊,他是家人。」
第30章 陶南屿:我会给你房租
◎伯母喜欢我这么久,也让我为她做点儿事情吧。◎
乔慎和林驭相互把对方看作家人, 家人到家里串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两人相互知道对方家的密码,随时可以到对方家吃饭喝茶,当然上门前也会先打一声招唿。
陶南屿身边没有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康心尧是她的师姐, 像真正的姐姐一样关照她, 有好友如此,陶南屿已经心满意足。
而且她的童年不允许她拥有同龄好友。当时在村中一块儿玩耍的女孩们,有的早早结婚, 有的和她、和阿歪一样离岛拼搏,之后有没有回乡,陶南屿并不清楚。
乔慎说了些林驭的事情,陶南屿渐渐品出味儿来:「别在我这边打主意, 康心尧心很定,她不乐意的事情谁都说服不了。」
乔慎:「林驭会吃苦, 对吗?」
陶南屿笑了:「他不陷进去,谁都没法让他吃苦。」
乔慎:「为什么陷进去就一定要吃苦?」
陶南屿心中一突:她祈祷乔慎千万别说恋爱话题。
幸好乔慎聪明, 他完全没在陶南屿面前提任何令她难以续接的话, 转头继续介绍自己房子。
这是个非常合适的安身之所。陶南屿也确信自己没法再找到更好的地方了:族人接下来如何行动她还不清楚,康心尧家里有小姑娘西西,她不想添麻烦;然而短时间内再找一个适合的、安全的短租房也并不容易, 行李搬来搬去且不说, 她随身带着骨灰罐,大部分房东是不乐意租的,中介公司又往往对租期要求严格。
聊到一半,林驭提着火锅外卖上门, 两个男人在厨房里洗菜放盘。陶南屿看他俩忙碌, 心里很清楚乔慎再次给了自己一个「最佳」选择。
火锅味道相当好, 锅底鲜香美味, 是林驭即将开业的火锅店里招牌锅底。他生意很多,心也很杂,什么都做,反正不必害怕试错。吃到一半涂斯打来电话,乔慎顺便邀请他一块儿来吃。涂斯住得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妻子。见到陶南屿,涂斯目光闪烁:「这就是你新助理?」
乔慎厚着脸皮承认:「嗯。」
涂斯很像乔慎的家长,变着法儿打听陶南屿的背景,陶南屿只寥寥回答几句,其余都被乔慎和林驭挡了回去。席间聊到拍摄,陶南屿津津有味听他们讲不少片场的奇事怪事。乔慎和涂斯简直是圈内百科,尤其是涂斯,陶南屿无论问起谁,他都能立刻说出那人的好些事儿来。
「原秋时呢?他人怎么样?」陶南屿想起她非常喜欢的一个演员。
涂斯妻子先答:「人很好,没架子。」说了原秋时登门拜访发现涂斯家洗衣机漏水,居然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修理。
陶南屿吃惊:「他还会做这个?他不是家里特别有钱,十指不沾阳春水吗?」
「他怪癖之一就是捣鼓电器。」涂斯说,「最近打算自己当导演拍电影来着,不务正业,天天琢磨怎么改进那斯坦尼康……」
陶南屿听得两眼放光。
林驭:「你喜欢原秋时啊?」
陶南屿:「是啊。」
林驭:「你不是乔慎铁桿粉丝吗?」
陶南屿:「不信谣不传谣。」
乔慎笑出声,热情用漏勺为大傢伙儿烫牛肉。
除了他和陶南屿,其他人都一头雾水。林驭一直以为乔慎是被陶南屿追求他的劲头打动,毕竟从未有乔慎追人,都是别人追他;涂斯也以为两人之间是偶像与粉丝的关系,但再怎么问,陶南屿和乔慎都摇头不语。
越是在众人面前,他俩就越要牢固地保守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酒足饭饱,涂斯和老婆要去看电影,林驭记下大家反馈,去找合伙人商量如何改进口味。方才还热闹的房子,很快只剩下乔慎和陶南屿两人。
时候不早,陶南屿准备告辞。乔慎等她的决定,她最终下定决心:「我会给你房租。」
乔慎眼睛一亮,正要开口,陶南屿补充:「你不收的话,我就不住了。」
乔慎只得点头。他非常兴奋,但恪守分寸,没说那些会让陶南屿不好意思的话,转身跑进自己卧室收拾东西去了。
陶南屿站在他卧室门前:「不用忙活,我只住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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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乔慎忙回头,「这么短!」
「无拘」内衣项目还有两周就可以交出完整方案,工作算是告一段落。现在最重要的是尽早把骨灰罐带回母亲家乡,陶南屿决定两周后请一个长假去寻找舒宁,问出具体地址,彻底解决这件事。
心里没了牵挂,她会再寻找合适的房子,或是回到之前的出租屋继续当康心尧的租客。
她知道乔慎会允许她住很久。但在心里却必须釐清彼此的界限。之前发生的越界事件,她不想重复了。
「两周的过渡期,可以吗?」她问。
乔慎很深地看她,最终点点头。「当然可以。你记住,我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房子只有我和林驭能进,即便我家里人也不知道进门的密码。你在这里完全可以放心。」末了他又补充,「当然我和林驭都不会来打扰你,这一点你绝对可以信任我们。」
陶南屿笑了一会儿,反问:「那你呢?你就这么信任我?全新的房子,这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定制家具,你放心让我住这儿?」
「你连你妈妈的骨灰罐都能託付给第一次见面的我,我们这叫相互信任。」乔慎答,「伯母喜欢我这么久,也让我为她做点儿事情吧。」
无论之前乔慎怎么曲折表现自己的好感,怎么一次次想帮陶南屿,都比不上他这句话令陶南屿心头髮痛。
世上有人和她一样牵挂着妈妈,她在这瞬间切切实实地对乔慎,满怀感激。
康心尧对她搬走的事情不置可否,只是帮忙收拾行李的时候,总时不时暗笑两声。西西甩着小手小腿,把自己心爱的玩具一个个拿给陶南屿,塞到她行李箱里。
陶南屿在小孩额头上响亮地亲一口:「阿姨就到外面住两周,事情办好了,带礼物来找你玩哦。」
「两周能成什么事。」康心尧嘆气。
陶南屿告诉她自己的打算,以及工作上可能出现的变化。康心尧坐下和她一起想了想,提了个陶南屿从未想过的问题:「你真的跟杨诺确认过,她想带你走吗?」
陶南屿:「她给了我很多暗示。」
「别信。」康心尧果断道,「她许诺过升你为创意文案总监,结果空降了一个江以冬。为了把你套牢,『跳槽加薪』就是她给你的第二根胡萝蔔。但吃不吃得到,不由你说了算。」
杨诺和康心尧几乎同期进eto,两人都负责管理客户资源,明里暗里竞争。陶南屿进入公司那一年eto架构调整为bu制,杨诺和康心尧也因此分到两个不同bu。杨诺晋升很快,年底在参与一个知名日化品牌的年框竞标时意外得知eto里还有另一组bu也试图竞争这个标。
为避免内部恶性竞争,同个公司不允许有两组bu去争夺一个客户。两组bu的lead正在为此事争执时,康心尧成功说服品牌,品牌主动向康心尧所在的bu发来参与邀请。杨诺气得七窍生烟:为了这个年框她付出了巨大努力,喝酒、应酬、跑关系,加上bu内部有出色的创意团队,原本志在必得。
杨诺因此和康心尧结了怨。
第二年,杨诺升为bu负责人,拥有了自己的小团队。她的bu和康心尧所在bu合併为同一组后,康心尧立刻提出辞职,转行去做影视开发。陶南屿选择留下,心里也确实忐忑过,但杨诺没有因为她和康心尧关系好而为难她,反而给了她很多表现自己的机会。
康心尧和陶南屿一番长谈,陶南屿心里存了些疑问。
第二天回到公司,向宇路先行抵达,及时发来前线战报:「没人找你,快来!」
族人销声匿迹,陶南屿不知道是不是陶英杰说了些什么,但她不敢掉以轻心。
一整天都在处理积压的工作,下午茶时分,几个熟悉的同事在茶水间里喝奶茶吃鸭脖时,工作的组群跳出信息。
客户总监在群里@了陶南屿、向宇路等几个主要负责文案与美术设计的同事,提醒今晚加班:「今晚开会讨论新的线下活动方案,明晚之前给初稿,周一上午10点之前做好终稿,发给客户。」
陶南屿几人面面相觑:今日已是周五,这意味着周末两天都必须加班。
向宇路飙了句脏话:「又加班!时间这么紧,谁做得出来!」
正惊讶,群里江以冬回復客户总监:【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客户总监:【客户的新需求,我一会儿过去跟你详细说。】
江以冬:【我是说,安排我的人加班,你应该先跟我沟通。】
美术总监也附和了一句。
陶南屿几个人手握奶茶,聚精会神盯着手机看戏。
客户总监:【客户提的要求比较急,我在路上,还有二十分钟回到公司。】
江以冬:【策略知道这件事吗?】
按照流程,当客户有修改方案或提出新想法的需求,需先跟负责客户维护的部门、负责策略把控的部门沟通,这两个部门充分理解了客户意愿后,转达给创意部门。「无拘」内衣项目在比稿时已经获得品牌的认可,有时候品牌方也会跟江以冬等人直接沟通,聊自己的想法,但方案大幅修改这种事情,都会按照流程去走的。
这一次确实有点儿奇怪。
大概过了五分钟,负责策略的人才出现:【客户的需求我们也是昨天才确认落实。】
江以冬:【昨天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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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回答。
江以冬:【无拘项目上一次找你们客户和策略开会,是周一吧。】
没人回答。
江以冬:【周一开会,会议结论周五中午才转达给我们创意和美术。我认为这个过程有大问题,一是漫长,二是拖延。这大大影响了我们的工作效率,增加了无谓的加班时长。】
旁观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道:「客户总监是杨诺的人,策略是副总的人。她是不是不知道啊?」
向宇路:「管她知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周末加班。」他说着给江以冬的发言点了个贊。
陶南屿噼噼啪啪地打他的手:「你疯了!」
打完她想起向宇路有免死金牌护身,忙撺掇:「继续点,每一句都点上!」
向宇路边点边嘀咕:「你们怎么不点?」
族群又跳出信息。这回是杨诺发的。
杨诺:【@江以冬@苏亮@黄莹琦,到我办公室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鸭脖、喝奶茶吧朋友们~
第31章 乔慎:有人说我坏话
◎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几次万一。◎
一场争执在杨诺办公室爆发。
门窗隔音不太好, 客户总监苏亮的声音越来越高:「我们这一行加班是常态!创意和美术组的同事谁不是一直加班?你刚来的时候不也一样吗?不要把国外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
江以冬的回答倒是听不清,她的声音不高,总是很沉稳, 条分缕析地讲道理。苏亮又吼了一句:「这都是客户的要求, 对全team人都是压力,不单止你们创意不想加班,其他人也不想加班。但这是工作!」
工作小群里已有同事开盘下注, 以奶茶为赌注,赌这次谁会让步。
虽然对江以冬不够了解,但直觉告诉陶南屿,江以冬不会选择让步。她空降到杨诺的bu, 本来就引起杨诺和其他总监不满,这次创意和美术都被要求加班, 美术总监出差中,只有江以冬独自一人挑梁对抗, 她一旦让步, 以后难以服众。
大家都无心工作,竖起耳朵听戏。
分管业务的副总最后出面调节,几个人上楼到副总办公室里去了。
下班时间, 有人在群里问今晚是否还要开会。
数分钟后副总回復「大家回家好好休息」, 但单点了陶南屿和向宇路留下。
两人扶额嘆气。
八点多,俩人吃完了外卖,正讨论「无拘」的新需求,江以冬回来了。
陶南屿额外多点了一份江以冬平常吃的轻食, 江以冬坐到俩人身边, 边吃边道谢。她知道向宇路是股东李总的儿子, 向宇路便大着胆子问她:「明后两天我和陶姐要加班吗?」
「不用。」江以冬肯定回答, 「下周一我跟苏亮一起去『无拘』品牌说明情况。它们要改的东西太急了,我们做不出来。」
「无拘」内衣原本设计的线下活动方案是针对身材不标准的过瘦,过胖,因病缺失乳.房、肩部等组织或嵴椎变形的女性开展的「定制内衣」活动。定制业务也是「无拘」的特色,与品牌大力宣传的新款内衣分属两个赛道。江以冬和陶南屿研究「无拘」的相关产品后,提出了这一个线下、线下联动的活动,品牌方一开始是非常贊同的。
但这周品牌突然要求取消这一活动,把精力全部放在推广适合年轻女性的普适性内衣上。
虽说让甲方满意是乙方工作的最终目的,但江以冬坚持认为,这是客户部门和策略部门在解读品牌需求时,因误判而导致的工作差错。因为「无拘」方面在此前的沟通中,从来没表露过对这个线下活动的任何不满。相反,「无拘」的营销和设计部门中有员工因疾病失去单侧乳.房,江以冬和她们有过交流,她们eto的这个活动非常感兴趣。
她追问「为什么」,苏亮给不出确切理由说明大改的必要性。江以冬便抓住他擅自安排自己的人加班、没有可靠原因却要修改方案这两点,绝不让步。
「如果是更高层要求修改,设计和营销的人也无计可施。」陶南屿提醒。
「我知道。」江以冬说,「但我不想放弃这个提案。你做的方案这么优秀,每个部分环环相扣,放弃太可惜了。」
陶南屿愣住了。
「这也是我的私心。」江以冬说,「我在这里做的第一个项目,我不允许失败。」
向宇路:「江总,难道你要……反过来说服甲方依旧採用我们的方案吗?」
江以冬吃下最后一块鸡胸肉:「试试嘛。」她转头问陶南屿,「明天周六,和我一起去见见『无拘』的人?」
陶南屿又一次认为江以冬是个匪夷所思的人。乙方去说服甲方,这从逻辑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若让江以冬单枪匹马去,她心里又过意不去:为了手底下的员工,江以冬并不畏惧和高层对抗。
周六,临出发时向宇路问她有何准备,陶南屿坦白:「没有。」
向宇路:「你真的信她啊?她不是不让你升职?」
哦,对。陶南屿才想起这一茬。她竟然已经忘记这事儿了。
江以冬和她约在一个高尔夫球场见面,坚决反对「无拘」定制内衣方案的高层,正在这个球场打球。
这是江以冬打听到出来的消息,她和陶南屿出现在那人面前时,对方十分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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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按照江以冬的要求穿着运动服,她一头短髮,利落干脆,江以冬把长发束成马尾,扮作带朋友来玩,打招唿时半真半假:「许总,你也在这儿啊?」
这场谈话基本由江以冬主导。许总认得江以冬,只对江以冬说话。好几次江以冬让陶南屿跟他讲一讲整体方案的想法,许总有点儿厌倦地摆摆手:「不用了,你说就行。」
江以冬说:「或者在现有的框架里修改,不至于大动筋骨,时间上也不会那么紧迫。许总你肯定也知道,时间太紧,不容易出好东西。」
许总:「小江啊,你们的线下活动,想法是挺有意思的,也很前卫。但你们没考虑到一个问题,什么太瘦、太胖、没胳膊没胸部的……这种不能当模特嘛。」
江以冬:「这是以普通人为……」
许总打断她的话:「不好看,明白吗?奇形怪状的,让人看着不舒服,不是正常人。」
江以冬顿了顿,她的不悦溢于言表:「什么叫『不是正常人』?」
陶南屿立刻打圆场:「我们要传达的,正是『无拘』内衣适合所有女性这一观念。无论是什么样的需求,『无拘』都可以满足。无论怎样的体型、身材,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无拘』的设计和制作部门都有能力达成顾客的愿望。当然我们主推的是青春款,但是青春期或者刚进入职场的女孩,也是会有身材困扰的。我们想让潜在消费者了解无拘』的宗旨:让所有女性穿上合适的内衣。」
许总大笑。
「传达宗旨,或者上价值,那是你们要做的事情。」他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挣钱。所有会让别人联想到不好、不正常事情的,『无拘』都不做。我这边的想法已经跟苏亮说过了,你们找他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好吗,小江?」
江以冬已经换了表情,亲切得体:「好的许总,我懂了。那我们不打扰你了。」
许总:「跟我打几杆啊。你爸没出国前,我们也一起打过球的,走走走。」
陶南屿完全插不上话,只得看着江以冬与许总离开,自己把桌上的咖啡和小食吃光了。
鎩羽而归。
陶南屿想了些话安慰江以冬,江以冬一边和她走出饮食区一边侧头笑道:「没关系的,我早料到了。」
陶南屿:「那为什么今天还要过来?」
江以冬:「还是想试试。万一呢?」
陶南屿忽然有种知音之感:「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几次万一。」
江以冬奇道:「你也有过这种瞬间吗?」
陶南屿:「不久前,我回家偷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那东西属于我妈妈,我想把它带回我妈的家乡。这事儿在我们老家,是大逆不道的,我设计过路线,也预测过可能发生的事情。计划的时候不算顺利,实施时更是波折多多……我大概,也是为了博一个『万一』吧。」
江以冬没问具体的事,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肯定的笑眼。
陶南屿归还了高尔夫球桿和球,江以冬带的是自己的球具,先行一步进入更衣室。陶南屿换衣服时,江以冬洗好了澡,披着浴巾斜倚在柜前看她。
陶南屿:「……有什么事吗?」
江以冬:「上次那些人到公司找你,是你家里人来找你要你偷的那个东西?」
陶南屿:「没错。想不到吧,乔慎的新朋友,是个女飞贼。」
江以冬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讲他?」
一种女人的直觉。陶南屿心想。
江以冬大方在她面前换衣服,说一些乔慎喜欢的、讨厌的东西。换作别人,陶南屿肯定认为这是一种示威,一种不甘心。但江以冬身上,她找不到一丝坏心眼的信息。
匀称的身体有长期锻鍊的痕迹,皮肤光滑细腻,柔和起伏的女性线条,陶南屿想不到自己曾在别处看过这样臻于完美的人类躯体。
她又想起少女时代那本藏在枕头下面的杂志。
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女可以穿着华丽衣裙登上杂志封面,内页介绍江以冬的文章写得又长又精緻,提及的衣服、化妆品和车子,都是陶南屿没见过没听过的。她早就忘了文章说的什么,只清晰记得照片上江以冬优雅的笑容。收集资料时,她见过乔慎和江以冬的合影。两个人都好看,又有灵活生动的表情,即便是随手拍下的照片,每一张也都如同「200%绝配恋人」的模板。
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有一张平凡普通的脸。
陶南屿下意识低头。
「走吧。」江以冬说,「你饿了吗?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两人离开服务中心往停车场走去。江以冬似是察觉陶南屿情绪有点儿不对,没有再聊乔慎,问起陶南屿工作的事儿。
正说得热烈,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陶南屿还未回头,乡音已经噼头袭来:「陶南屿!」
回头一看,正是那位之前从没见过的表嫂。
表嫂双手有如铁爪,死死箍住陶南屿手腕,回头大喊:「在这里啊!她真的在这里!」
顿时便有好几个人从停车场入口朝这边跑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的地雷;
谢谢岁月静好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香煎鸡胸肉,好吃,不胖!
第32章 陶南屿:我跟你学的啊
◎「表哥,我跟你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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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堂兄等人通风报信的是球场的一个球童。
那球童也是岛上出来的人, 在球场里打工。陶南屿搬走后,堂兄他们很快发现日夜蹲守的房子已经没人了。为了找到陶南屿,他联繫了许多在这儿打工的同乡, 把陶南屿的照片发给他们。陶南屿模样长相让人印象深刻, 很好辨认,她在饮食区里等待江以冬时,被球童看见了。
堂兄和嫂子来到此处, 还没进入服务中心,已经看见陶南屿。
嫂子像见到肉的狼狂奔而来,死死钳住陶南屿。
江以冬瞬息间判断出事态,拿起手机要报警。跑过来的堂兄狂怒地甩手, 把她手机狠狠扫到地上。
江以冬哪里应付过这样的泼人,愣了一瞬间才伸手把陶南屿往自己身边拉。陶南屿的手被嫂子捏得死紧, 额角消肿的地方又条件反射地隐隐作痛。她甩开江以冬,从背包里掏出一罐辣椒喷雾, 往眼前的几个人脸上喷。
顿时响起杀猪般的叫声。
陶南屿终于逃脱钳制。江以冬弯腰去捡自己的手机, 不料手机直接被人踢了出去。
「你还想进去吗?!」陶南屿尖声喊堂兄名字,「你想坐牢是不是!这里有摄像头!」她笔直指向灯柱上的摄像头。就这个动作,对面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停车场里没有人, 保安亭在远处。陶南屿护着江以冬后退, 掏出手机低声说:「你快走,我报警!」
江以冬:「什么?!」
陶南屿:「你……你这样的身份不能惹上事吧!会上新闻的!」她说完攥着手机按数字,另一只手还抓着辣椒喷雾,把江以冬往另个方向推, 「快走!」
江以冬被她气笑了。「没必要。」她从隔壁车位抓起一块砖头, 狠狠砸向自己的车窗——尖锐示警声瞬间响彻停车场。
砖头是她的武器, 一如菜刀曾是陶南屿的武器。女人手中有了武器, 脸上有了兇相,立刻让人畏惧。堂兄等人捂着涕泪横流的脸,踟蹰不敢上前。警报声终于把人吸引了过来。
球场的保安做主报了警,警察来到一查堂兄身份证和记录,眉头大皱:「你不是刚出来,就这么想进去?」
堂兄指着红肿流泪的双眼:「现在是谁伤得比较重啊!」
警察便扭头对陶南屿说:「对了,你这东西可不能随便用。」
江以冬的车窗是自己砸碎的,她倒是不在乎这点儿换装的钱,但举起伤痕累累的手机:「我这手机一万多,构成犯罪了吧。」
堂嫂用污言秽语反驳,警察制止她,扭头打量江以冬。
江以冬继续说:「他们聚众故意损毁我的私人财物,人数也超过三个人了吧?还有,这是他们第二次滋扰我的同事。」
陶南屿补充了堂兄已经被拘留过的事实。她们越说,那警察越是点头,那群人脸色就越坏。
等警察回头跟堂兄说法规,提到「故意损毁他人财物罪」,堂兄脸色一变,把老婆拉到面前:「是她做的,不是我。」
堂嫂顿时瞪圆眼睛,十指弓成鹰爪朝丈夫脸上挠去。
又是一场新的混乱,警察和族人忙着劝架,江以冬用屏幕摔裂的手机拍现场视频,只有陶南屿怔怔站在一旁,围观这场活剧。
她没有一点儿获胜的喜悦,完全被疲累包裹。这样的事情将会无数次重复又重复,直到其中一方放弃为止。她忽然开始怀疑,即便自己把母亲骨灰带回她的家乡,就一定能得到宁静和解脱吗?这些为了维护宗祠完整的人,说不定也会做出陶南屿的行动:掘开坟墓,盗走骨灰。
他们奔波千里追寻的根本不是一罐无用的骨灰,而是宗祠的完整和荣耀。在他们心中,宗祠是最紧要的,是一切的根基和命脉。
但这根基和命脉,与陶南屿没半分关系。
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或清明,宗祠都要烧香做仪式,叔伯们穿得整齐光鲜,十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放得嘹亮,流水席洋洋洒洒能摆几十桌。男人们在宗祠里虔诚上香,祈祷祖先保佑,而陶南屿是没资格踏过那门槛的。
不仅她没资格,当时已经随父亲恢復陶姓的阿歪也没有资格。陶英杰倒是可以进,人们会用充满骄傲和荣耀的声音喊他的名字,陶氏所有的辉煌和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毕竟叔伯辈那许多人,没有一个出得了头。
那时候陶英杰也才读小学,即便科科一百,也不过是个会读书的孩子,看不出什么远大前程。可他的性别和身份决定了一切。他能抬腿跨入那高高的门槛,能跪在金红色绣线织成的垫子上,能亲手把裊裊香头插在祖宗日夜注视的香炉里。
婶婶们也全都进不了那门。后来不知是谁大发慈悲,喊了阿歪和陶南屿的名字:「还有两个女仔,陶香娣、陶南屿!」
婶婶便推着阿歪和陶南屿的背,让她们跪下来。要跪,必须跪。跪着爬到坡上的宗祠,跪着爬进去,千万别直起腰,千万别抬起脸,祖宗看不得女人的脸。
这破天荒的恩赐,阿歪和陶南屿都没接。陶南屿跪下来爬了两下左右就哭了。阿歪直挺挺站着,膝盖都不曲一下:「我不爬。」
婶婶着急:「你不爬进不去啊!在喊你了!」
阿歪:「我也不进去。」
她把揉着小手低泣的陶南屿抱起,在大人们气急败坏的喊声中大步离开。
陶南屿小到无法问阿歪为什么,也不能理解阿歪的话。她只记得当夜大伯狠狠打了阿歪一顿,陶英杰怎么求情都没有用,阿歪屁股和胳膊大腿又红又肿,好几天连路都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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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歪的伤痕,和爬行时手掌磨蹭出的伤口,鲜明地刻印在陶南屿的脑神经里。
和这些人没有道理可讲。他们说着同一种语言,但分隔天堑。她必须主动寻找一劳永逸的办法。
警察狠狠训斥挥拳殴打堂嫂的堂兄,甚至亮出了手铐。堂兄吃硬不吃软,一见手铐立刻萎了腰。那手铐就要拷上堂兄手腕时,有人冲过来拽住陶南屿:「阿南,你哥哥进去过一次,不能再进了。你帮忙说句话啊!」
堂嫂头髮被撕地凌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看堂兄也不看陶南屿,事不关己似的。陶南屿没动弹,江以冬推开拉她胳膊的人,那人年纪大,哀求道:「阿伯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怎么说他也是……」
「好。」陶南屿忽然说,「可以。但你们不能再看到我就冲上来,有话要好好说。」
她之前用谅解书骗过他们一次,玩了个空城计,几个族人都不再相信她,彼此密密交换眼神。堂嫂很大声地冷笑,陶南屿在她冷笑中又说:「警察,这些都是我家里人,家务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江以冬吃惊地拉她:「陶南屿!」
陶南屿给她一个笃定眼神。
警察问了两次「确定吗」,陶南屿点头:「确定。」
总算等到这句终结争端的号角声,除了陶南屿和江以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方道歉一方谅解,看似完美落幕。但两个年轻警察在离开时叮嘱陶南屿:「如果他们还骚扰你,立刻报警,不要犹豫。这是我们俩的警号,你记着,报警的时候可以告诉接线员或者接警的警察,我们可以为你们作证。」
警察离开后,陶南屿主动走向堂兄。「你电话多少?」
吃惊于她的态度和缓,堂兄犹豫片刻,报上一串数字。陶南屿拨通了:「好,这是我的号码,你也记一下。我想找个中间人,一起谈谈这件事。」
堂兄:「谈什么?有什么好谈?你必须把骨灰还回来,没得商量。」
陶南屿不跟他吵:「就找英杰表哥吧?你们信他,我也信他,他做中间人最合适。」
堂兄没反对。是陶英杰把陶南屿地址泄露出去的,他本来就跟族人站在一起,陶南屿主动提出让他当中间人,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陶南屿深吸一口气,疲惫之情挂上眉眼,「你们总这样吵我闹我,我真的很累……我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一起去找英杰表哥吧,让他来评评理。我会带上我妈的骨灰。」
她给堂兄发了个地址。
堂兄问:「这是什么地方?」
陶南屿平静反问:「你们不知道?」
堂兄瞪着她,不语。
他的反应在陶南屿意料之中。陶南屿笑了笑:「是英杰表哥的家,你们没去过?」
回城路上,破窗不停灌进盛夏的风。江以冬打算先送陶南屿回家再去修车,她不停转头看陶南屿,看得陶南屿困惑:「好好开车,江总。」
江以冬笑了。「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她说,「为什么不干脆让警察把他们全部抓走?我有律师,他可以帮你。」
陶南屿说了些家乡宗祠的事情,江以冬眼睛瞪得滚圆:「这么封建?!」
「是啊,即便到了今天,科技发达,人类都能探索火星海王星了,还是会有这么封建的地方。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我不打算离开这儿,因此躲是躲不过的。」陶南屿说。
江以冬紧蹙眉头,好一会儿才说:「今晚你要去什么地方?」
陶南屿:「江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用陪我去。」
江以冬:「难道你要自己去面对那些流氓?不行的。要不我再叫上向宇路?他好歹是个男的,而且和你关系挺好,我来跟他说。我们俩陪着你,发生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只是「同事」的关系,江以冬也能这样关照自己吗?陶南屿吃惊之余有种温柔的感激,甚至为此前自己对江以冬的一些看法而略微地羞愧了。她笑道:「不用,今晚那地方不一样,肯定不由他们说了算。」
江以冬半信半疑,这时陶南屿手机响了。
「表哥。」陶南屿轻快地接听。
陶英杰沉默了几秒钟才问:「谁让你们今晚到我家来?是谁决定让我当中间人?」
陶南屿:「我。」
陶英杰压抑着怒气:「陶南屿!谁允许你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他们?!」
陶南屿忽然笑得畅快:「表哥,我跟你学的啊。」
第33章 乔慎:我是保镖
◎唯一让陶南屿脱离陶氏的途径,是通过婚姻把她的所有权转移到另一个男人手中。◎
白天发生了许多事, 但陶南屿没忘记这一日是计划搬到乔慎家中的日子。
康心尧把她和她的行李一併送到乔慎的家里,林驭早早地就在楼下等着了。康心尧看到他也没说什么话,很熟稔地让他拎行李箱。据林驭所说, 自从康心尧负责的片子开机, 俩人就再没见过面,他地位已经沦落至普通朋友。
康心尧看哪儿都不顺眼,大厅的瓷砖太次, 电梯的噪音太大,等进了乔慎的家,她一声长嘆:「勉勉强强吧。」
陶南屿没料到几日不见,乔慎改了房子里的许多软装, 窗帘、沙发靠垫、地毯、小摆设,都按陶南屿的喜好换了个遍。他不过在陶南屿家中逗留过一两次, 竟记得这样清楚,陶南屿面对康心尧无声的质问眼神, 暗忖这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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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还在剧组拍戏, 稍晚才能回到。林驭里外忙活,热情得俨然一家之主。好不容易等陶南屿钻进客房整理行李,他有了跟康心尧说话的机会, 康心尧却拿着手机跟女儿视频, 说得眉飞色舞。
屏幕里的小姑娘大眼睛圆鼻子,不太像康心尧。林驭没上前,康心尧却把镜头转向了他:「这个,林叔叔。」
西西声音稚嫩得像春日的小鸟:「林叔叔。」
林驭连忙「哎」地应声, 打蛇随棍上:「改天出来一块儿玩啊, 叔叔有个山庄, 里头还养着小鹿。你见过小鹿吗?」
西西手舞足蹈:「我有小鹿!」啪嗒啪嗒跑开, 又啪嗒啪嗒跑来,手里多了个小鹿玩偶。
林驭还想跟她多说两句话,康心尧把镜头转向自己:「妈妈跟你说过什么,不要跟陌生人……」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西西背书一般念叨,背完问,「林叔叔是陌生人吗?」
林驭:「不是。」
康心尧:「是。」说完凉凉扫他一眼。
林驭只得悻悻退走。
乔慎回到时,脸上的妆还没卸,闯进家门的男人完全是90年代的偶像打扮,三七分头,白衬衫搭牛仔裤。
他把客厅里的康心尧和开放厨房里忙碌的林驭都吓了一跳。看到他手上大包小包,康心尧才难得笑一笑:「你就panpan顶着这个妆去买菜?」
「没有没有,助理帮我买的。」乔慎把东西放到厨房,「你好啊,当自己家,随便点儿。」
康心尧就随便说了句:「助理帮你买菜,你不让助理上来吃饭啊?」
乔慎有点儿明白陶南屿说话做事那股子劲跟谁学的了。「今天周末,明天没有我的戏,助理也要放假,也要约会的。」乔慎好脾气地答。
康心尧想了一会儿,实在挑不出乔慎有什么不好,只得闭嘴。
陶南屿听到外头动静走了出来,背着她常用的帆布袋,要出门的样子。
她看到乔慎,忍不住走到他身边仔细看他。乔慎一只手撑在冰箱上,另一手拨开额发:「怎么,没见过靓仔?」
他油腻得很好笑,陶南屿便笑了:「好靓哦。」
乔慎二十秒摆了十五个pose,俨然gg拍摄大师。陶南屿啪啪乱拍,林驭和康心尧终于有机会交换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幼稚。
乔慎看到陶南屿的帆布袋:「你要出门?」
「对。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点事,不能陪你们吃饭了。」陶南屿摆摆手。
若是细说缘由,她知道康心尧一定会要求跟她同去。但陶南屿不确定族人会不会对康心尧动手。
康心尧立刻察觉事情不对头,起身时乔慎已经拉住陶南屿,往阳台走去。
「是不是今天高尔夫球场发生的事?」他问。
陶南屿震惊:「你怎么知道?江以冬说的?」
倒不是江以冬说的,而是他们圈子里传的。那高尔夫球场是乔慎熟人所开,他们有个聊工作和吃喝玩乐的群,下午有人在群里发了视频,是从停车场旁的绿化带拍的,几条彪形大汉正纠缠两个女孩子。乔慎一眼认出江以冬的车,下一秒便看到她砸破车窗。正惊愕,镜头晃动,他看到了江以冬身边的陶南屿。
「你去哪里?我也要去。」乔慎认真说。
他顶着一脸镜头妆说这句话,莫名的充满戏剧感。陶南屿竟笑了:「你先卸妆吧。」
乔慎在脸上胡乱一揉:「陶南屿,听我说,不管你今晚打算做什么,如果是面对那些人,你必须把我带上。」
陶南屿:「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乔慎:「从一开始就跟我有关系。你忘了是谁保护了你妈妈的骨灰?」
陶南屿语塞了。
乔慎又说:「我是男人,也算小有名气。他们即便想为难你,看到是我也会忌惮三分。」他说完想了想,继续道,「可能你看不出来,我以前学过跆拳道,拍武打戏也跟武指学过几招……」他认真地思索可以说服陶南屿的理由。
陶南屿便静静听他说。等乔慎说完,她也确实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乔慎明知自己是公众人物,但他决心利用这个身份震慑对方,陶南屿再以这一理由拒绝,便太不客气。她知道乔慎非常努力地想做些什么。被别人保护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让陶南屿震动了。
「那走吧。」陶南屿说,「先卸妆,再开车送我。」
她对乔慎下达命令,乔慎快乐得像获得主人首肯的小狗,沖向洗手间。
康心尧不知出了什么事,面带责备之色靠近陶南屿。
「乔慎送我去,你放心吧。」陶南屿拖着她手撒娇,康心尧很吃这一套。
乔慎迅速整理好自己,清爽地出现在陶南屿身边。两人沖康心尧和林驭挥手道别。不明就里的林驭在厨房里,悄悄沖乔慎竖了个大拇指。
不料那两个人离开后,康心尧也起身拎包:「走了啊,再见。」
林驭穿着围裙冲出来:「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康心尧:「你自己吃,我回家陪小孩儿。」
林驭:「我还想你给我些意见。我准备开一火锅店,这是招牌锅底,上次陶南屿吃过,我根据建议改进了。你也尝尝?」
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荤菜素菜,浓郁的火锅香味瀰漫,空气净化器唿唿作响。康心尧走到厨房看一眼,又走到餐桌看两眼,最后坐下来:「好吧。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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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驭立刻沖向乔慎的酒柜。
陶南屿和乔慎花了一个多小时来到陶英杰的别墅。
这地儿自然不能跟乔慎家的房子相比,他指着远处山腰若隐若现的房子,告诉陶南屿他家在那边。
陶南屿:「……你有几个家啊?算了算了,别说,我会嫉妒。」
还未按下门铃,屋里有人从窗帘往外看,门立刻开了。
陶英杰站在门口,面色阴晴不定。他先看陶南屿,再看乔慎。多亏此前热播的仙侠剧,他跟老婆看过几集,一眼认出乔慎,面上难掩惊愕之色。
陶南屿和乔慎进了门,陶英杰忽然问:「骨灰呢?」
陶南屿面不改色地撒谎:「车里。还不知道谈成什么样,万一他们爆起来,砸坏了,谁都赔不起。」
似是不认为那罐骨灰多么重要,陶英杰露出无声冷笑。
陶南屿已然习惯这种腔调。陶良女的骨灰不重要,陶良女和她陶南屿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是陶氏族人的「妻子」和「孩子」,生或死都依归于宗祠。在他们看来,唯一让陶南屿脱离陶氏的途径,是通过婚姻把她的所有权转移到另一个男人手中。未婚的陶南屿,实则连如何处置母亲骨灰,也说不上一句话。
但陶南屿根本没打算跟他们商量这件事。
她走进客厅,堂兄们已经早就坐下。
堂嫂不见踪影,几条白天还嚣张跋扈的男人,在陶英杰漂亮奢华的别墅里缩手缩脚,一只只都是低头吮茶的鹌鹑。
陶英杰妻儿似乎暂时离家,陶南屿大方坐下,扭头朝表哥露出灿烂笑容,故意问:「表嫂呢?怎么不让哥哥和叔伯见见?」
陶英杰坐在两方中央:「我以为你会带阿歪来。」
堂兄终于问:「这个男的又是谁?」
立刻有人拉拉他衣角,陶南屿隐约听见「乔慎」「明星」之类的话。
但堂兄大笑:「她认得明星?!她什么东西,明星能保镖一样跟她……」
乔慎站在陶南屿身后,爽朗笑笑:「大家好,我是乔慎,陶南屿的保镖。」
堂兄的话被猝然打断,张口结舌。
陶南屿很满意乔慎表现,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乔慎想起当日在岛上遇到的陶南屿,他很喜欢被陶南屿拖进旋涡的感觉,惊奇又刺激。于是他愈发得挺直腰板,本分扮演起称职的保镖。
发现骨灰不在此处的堂兄喝问:「骨灰呢?!」
陶南屿:「喊什么喊,在车里。」她今日有人撑腰,说话都变得更不客气,「说骨灰之前,我们先聊一点别的。」
堂兄狠力拍桌:「放什么狗屁!」
桌上物什哗啦地响,陶英杰不禁皱眉。在辈分上,堂兄比他年纪大五六岁,但他一皱眉,堂兄气焰便消了半截:「不用讲废话,赶紧把骨灰交出来。」
「陶英雄,你妈妈叫什么名字来着?福女,是吧?」陶南屿直唿堂兄姓名,「湖南人,哪个市我不记得了。她是怎么认得你爸,嫁到你们家的?」
堂兄愣住了。
「陶英贵,你妈妈我倒是记得,陈英华,她每次见面都骂我。」陶南屿继续往下说,「她好像也是坐船来的,对吧?听人讲,结婚那天她和你爸在房间里打架,枕头下藏着刀。」
陶南屿一个个地数眼前的叔伯兄弟。每个人家中都有那么一两个来歷不明的女人,有的跟阿歪一样,找准机会逃离,有的跟陶良女一样,改换名字,在小岛上落地生根。
「听说跟我妈一样都是坐船来的,被同一个人带来。那个人叫……蛇叔还是蛇伯?」
她越是说,对面几人面色越是难看。堂兄竟失控地站起:「这些事情,谁告诉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挂个请假条,免疫力下降导致的感冒和肠胃炎一直没好。另外还需要时间为即将上市的《狼镝》最后一册写签名。
总之3号再见。
今天请大家吃好吃的火锅,祝假期快乐。
第34章 陶南屿:我保护了她
◎碰到了手心才知道,陶南屿掌中尽是冷汗。◎
陶南屿在岛上住的时间短, 初中便到外面上学,开始住校;考上了高中,继续住校, 因为是升学率高的学校, 学校早早地安排了补课,连寒暑假也都在学校里度过。她很少回家乡,像摆脱牢笼的小鸟, 扑着翅膀乱飞。
对岛上的秘事,陶南屿原本知道得并不那么清楚。但她如今和阿歪重逢了。
阿歪22岁才离岛,她几乎知道岛上和家族里的一切事情。
小岛虽小,但不仅陶氏一家。贫穷的年岁里, 总有小船载着陌生的女人来到这儿。阿歪16岁就谈男朋友,而且不是跟陶氏宗族的男孩儿谈。她骑车晃荡过小岛上的每一个角落, 男孩们喜欢跟她这样爽快的女孩聊天,于是从父辈到自己, 从歷史到现在, 一一都聊得通透。
阿歪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听话的女友。「不听话就没人爱你」,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句话,但当时, 她把它奉为真理。她打扮得忤逆, 把头髮染成古怪颜色,穿长辈们看不过眼的衣服,唯有在男友面前乖顺。也因此,她听男孩们说过很多家里的事情, 包括哪些没有名字、没有家人的女人。
是不是从这些女人身上, 她读懂了命运和厄运的分别?陶南屿不知道。阿歪只是在跟陶南屿聊天的时候, 偶尔会满怀感慨地说一句:幸好我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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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些隐秘之事, 陶南屿如数家珍。
她心里对阿歪有一些愧疚。从陶英杰看她的目光里,陶南屿知道这个男人晓得信息的源头在哪里。阿歪告诉她这些事情,把这些秘而不宣的把柄放到她手里,一定没想到会用到自己哥哥身上。
陶南屿数着手指说,很快左手数完,数右手的时候她开始讲另一个村子的事儿:「隔壁村许世友的老婆,讲的话我们都听不懂,现在也一直听不懂,她也是……」
面前男人们面色灰白,惊惧和难以置信让他们眼神渐渐透出阴翳。
「好了,别说了。」陶英杰忽然开口。
陶南屿见好就收:「行,不说了。」
室内沉默了片刻。堂兄叔伯们没料到她会抖搂出这些事情,一时间都在沉默中交换眼色。
带头过来的人是堂兄,但他也不过三十来岁,他担不起这样严重的责备:再坚持下去,被揭开的不仅是陶氏一族的事情。
有些事人人都知道是错的、有问题的,但只要没被揭露,大家都可以安然度日,接受它的怪异、享受它的便利。但陶南屿是个疯子,比她妈更疯的疯子。一个连亲妈坟头都能挖的女人,在他们的脑筋里已经是前无古人的骇然,他们实在想不出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或不敢做的。
他们终于相信,毁灭一个安宁的村庄,破坏长久以来的平静,对陶南屿而言不过是兴之所起、毫无负担。
他们看陶南屿的目光,阴翳中布满震愕。
陶南屿乐于做这样一个「疯子」。
她这杀手锏能震慑堂兄这些人,但唯独对付不了已经完全脱离岛屿生活的陶英杰。
陶英杰其实已经不需要岛屿上的任何人情关系。他想要的,是在家族里继续树立权威?就像他的父亲一样,被所有人敬崇、尊重。陶南屿起初以为他只是单纯地迷恋这种无形又无用的权力,但她从阿歪口中得知一些事情后,查了政策与新闻,意外得知了岛屿的相关开发计划正在进行中。
遥远的家乡对陶英杰没有吸引力,但遥远的土地和随之而来的利益有。
堂兄叔伯的沉默,等于主动将表演的权力交给了陶英杰。陶英杰果然开口了。
「旧事就不要提了,我们今天要聊的是你妈妈的骨灰。」他说,「你没有办法带她回去的,她嫁给你爸,她就是陶家的人。你无论去到哪里,都是这个说法。但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有一个办法,两全其美。」
陶南屿装出耐心聆听的样子。
「你可以从骨灰里拿走一些保存,其余的交回给英雄。」陶英杰显然早已想好对策,试图速战速决,「他们回家还要重新做法事,再花一笔钱。这笔钱你不用出,我来承担。这样你可以保留你妈妈的骨灰,也能让你妈入土为安。」
陶南屿:「不可能。我妈妈的骨灰,我一丁点儿也不会给你们。」
陶英杰平静地说:「那我们只好打官司了。」
陶南屿愣了一下。她不明白这官司能怎么打。
「骨灰属于遗产。你妈妈没有留下遗言,这骨灰应该由你爸处理。叔伯兄弟都能证明,你爸的想法是,让你妈和他合葬。」陶英杰说,「要打官司也可以,只是你的胜算少。光是偷挖骨灰这件事,已经是一个负面印象。」他喝了口茶,「说实在话,我也觉得打官司麻烦。这件事发生在我们老家,当然要回老家打。不管开庭还是调节,估计一次解决不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乔慎轻微分神,看到了墙上几张照片里,有陶英杰妻子在律师事务所前跟合伙人的合影。
乔慎碰了碰陶南屿肩膀,无声表达担忧。陶南屿面色平静,但微微抓紧了膝盖上的帆布袋。
「……现在也不是疫情期间,线上开庭得有充足理由申请。你有工作,三天两头回家打官司,对你和公司,都不方便。」陶英杰也亮出了杀手锏,「况且盗窃私人财物,而且是骨灰这种有特殊意义的私人财物,指不定还得吃几天刑拘。」
他话锋一转:「但我们都不想看到你这样。你一个人在这儿打拼不容易……」说话间他看了眼乔慎,「好歹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你再仔细想想。」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但不要想太久,今晚就决定。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起诉用的资料,你要是不肯,明儿叔伯和英雄回家,我们就走流程。一切让法律说了算。」他很慨然,爽快地展示自己的得体和大方。
堂兄和叔伯们松了一口气,钦佩又欢喜地称好。
乔慎俯身靠近陶南屿耳朵:「我有熟悉的律师,你等一等。」说着掏出手机。
「不用。」陶南屿拿出手机,「在做决定之前,不如先听听我的律师怎么说。」
点开录音,是一段通话。陶南屿一声亲热的「表嫂」喊出声,陶英杰面色就变了。
表嫂是律师,且是行业内小有名气的民事律师。陶南屿决定今晚与陶英杰等人摊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问阿歪要了表嫂号码,搬行李到乔慎家之后,在房间里给表嫂打了电话。
陶南屿当时并不确定这个女人会不会是自己的帮手,但她估计得完全正确:陶英杰并未把陶南屿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妻子。
陶南屿假借「朋友」来问:「我有个朋友因为家里人骨灰的事儿,跟其他亲戚起了争执,她想保留妈妈的骨灰,这能打官司吗?她没告诉任何人就挖走了,这会不会被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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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嫂只知道陶南屿是阿歪亲近的人,且和陶英杰失联多年,最近才重新联繫上。陶英杰当日设宴请阿歪和陶南屿吃饭,饭后亲自送陶南屿回家,这来往路程将近三小时,可见陶英杰对这位表妹的重视。表嫂拉上另一个刑事律师,认真解答了陶南屿的问题:「骨灰是她妈妈的,而且骨灰在界定上属于私人财产还是遗产,还有争议,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至于被刑拘,没有这种法规。这种事情一般都以调解为先,打不打官司得看调解的结果……」
陶南屿一言不发,只是举着手机,让自己和表嫂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播放。
录音中,陶南屿问了一句:「她妈妈其实……不是出于自愿才嫁人的。这种事情,是不是不说比较好?」
表嫂和同事停顿了片刻。「要说的。」表嫂回答得非常肯定,「如果你朋友是真的想要拿回妈妈的骨灰,一定要在法官面前说出来。这很有说服力,而且牵涉到犯罪……」
陶南屿按下暂停键。
「那就打官司吧。」她看着陶英杰,「表嫂可以当我的律师。」
陶英杰长嘆。堂兄和叔伯没料到居然是他妻子给了陶南屿最关键的意见,有个年长的按捺不住,吼了出来:「陶英杰,你表面一套背面又一套啊!」
陶英杰只得辩解:「我不知道她找过我老婆,我跟我老婆的工作没关联……」
「放屁!」那老头吼得口水乱飙,「她是你女人,她做的事说的话不就是你做的事、你说的话?!」
顺利祸水东引,陶南屿施施然站起。今夜的闹剧,或者说这段时间的闹剧,终于都结束了。
「别再来找我,别再打我妈骨灰的主意。」她一字字说,「再来的话,我不单会报警,我还会把所有事情全都说出来。」
她转身离去,还未开门,身后叔伯们跟陶英杰吵嚷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浪潮一样推着她和乔慎匆匆逃离。
夜色清凉,隐隐有雾。陶南屿走得太快,差点在台阶上踏空。乔慎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扶好。
碰到了手心才知道,陶南屿掌中尽是冷汗。她心跳声剧烈如鼓点,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乔慎想揽她肩膀,又怕行为唐突,最后牵着陶南屿的手,一同走到庭院,「你做得很好。」
他刚说完,便看到了陶南屿湿漉漉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恢復更新啦!
今天是很棒的小陶!
第35章 乔慎: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她反握乔慎的手,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抚平他手背战慄的皮肤。◎
乔慎害怕看女人哭。在他看来, 哭是崩溃的前兆,而一个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女人总会让他想起幼时掐住脖子的那双手。
陶南屿的泪眼让他一愣,还未说话陶南屿便低下头。再抬起脸, 眼泪已经收回。
乔慎不觉得紧张害怕, 相反,有些遗憾。陶南屿在他面前哭过,他以为这是两个人关系与别人不同的信号, 但今日陶南屿又不想示弱了,留给他的是一个无言但轻松的笑。「我保护了她。」陶南屿说,她很为这个事实高兴。
乔慎:「你又保护了她。」他加重语气,陶南屿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回城, 途中在路边看到热火朝天的烧烤摊,停下吃了点儿东西。乔慎问她是否对一切都早有预计, 陶南屿摇头。
她不确定表嫂是不是陶英杰的帮凶,但通话中问了几句, 便试探出了答案。她也不知道表嫂给出的回答对自己有没有帮助, 一切都在混沌中,她唯一能做的是紧紧抓住所有的可能性,只要能把母亲骨灰留在身边。
「两周之后你就要出远门了。」乔慎把新端上来的羊肉串放在陶南屿碟子里, 「要不我还是调整时间, 陪你过去吧。」
烧烤摊上人不少,有几个似乎认出乔慎,却又不能肯定。毕竟这是偏僻地儿的小摊子,明星怎么会带着女孩来这里消夜?有人悄悄举手机拍乔慎与陶南屿, 两人察觉, 对了个眼色, 默契地笑了, 不打算闹出动静。
「别了,哪有明星陪助理出门的道理。」陶南屿边吃边说,「况且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舒宁、问到地址。都是未知数,你跟我过去,太耗时间了。」
她拒绝的理由似乎说明,她曾经考虑过乔慎陪同的可能性。乔慎忙接下去:「我现在的戏也不多,估计这两周就能拍完。」
陶南屿亮出牙齿,扯下两块羊肉,还是摇头。
经过今夜,或者说经过一些冲突与跌宕,陶南屿变得比俩人初见那一天更刚硬了。她没有犹豫,像直冲终点的跑者,沿途一切风景都从她眼底掠过。乔慎明白她愈发难以说服,只得停口。
正吃得热闹,附近一桌很喧譁,几个人把两个脸庞通红的年轻人推搡到一起,男孩竭力护着女孩,俩人被一声接一声的「在一起、在一起」紧紧包围。伙伴们看起来都是大学生模样,讲话完全不知顾忌,嗓门大得震天,甚至勾肩搭背开始唱歌。
在歌声里,女孩忽然扭头,捧着男孩的脸响亮亲了一口。
连乔慎也忍不住笑起来,随着周围人的起闹轻轻拍掌。
回头便看见陶南屿嚼着羊肉串看他,眼睛里像盛了两轮弯月亮,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全被笑眼讲透了。
乔慎的脸忽然一热。他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这个年纪怎么还会为女孩的目光脸红,随即又想到自己始终被她吸引,羞赧也变得理所当然。他脸红得富有节奏,耳朵先染色,蔓延到面颊,最后集中在鼻尖。脸红的时候连话也说得不那么利索:「吃饱了就再叫点儿……不是,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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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了。」陶南屿笑嘻嘻看他,仿佛他才是最可餐的对象。
吃饱喝足,陶南屿带两分醉意,哼着歌在路上走。他俩把车子停在烧烤摊门口,朝着天上的月亮,沿无人的道路前行。隔一段就有一盏路灯,明晃晃的黄,把长路切割成明明暗暗的许多段。海棠落了许多,蔷薇开得正盛,烧烤摊老闆说附近有个小池塘,临水照花,白天非常美。两人走上一段短桥,陶南屿指着前方:「是那儿!」
她快乐得蹦蹦跳跳,被乔慎拉住。「别过去了,晚上危险。」
池塘边上的灯照亮水面与环绕水面的蔷薇花丛,花瓣小舟一样浮在水上,随着风飘荡。陶南屿忽然不说话了,手撑在短桥石栏杆上静静地看。夜风一阵接一阵的,粉白的花瓣轻飘飘挟在风里朝他们飞来。
「我每天都跟妈妈闲聊,常常说到你。」陶南屿忽然讲。
乔慎一颗心悬起来:「说的好话坏话?」
「坏话!」陶南屿笑得清爽,「说你完全不像个明星,说你跟她想像中的高傲、冷峻完全不一样,说你这人……说你对我很好。」
她聊起那个一直想跟乔慎面对面谈,却总是没找准机会的话题:「我看过阿滨的毕业作品,以你为主角拍的《游》。」
乔慎扶了扶额头:「完了,好不容易攒起点儿好印象。」
陶南屿:「拍得很好啊。」
乔慎:「拍得很好,但演得不好。」
陶南屿好久才肯定地说:「演得也很好。」
那是乔慎没尝试过的表演方式。因为没有台词,阿滨给的剧本全是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和环境描写,主角去了哪儿,主角忧伤,主角看到了啥,主角又快活。刚成年的乔慎已经习惯从小到大的演出模式:何时哭、何时笑,本子上一清二楚。他跟着阿滨拍了两小时,崩溃了,揪着阿滨问:你以为你是王家卫?
阿滨双眼发亮:你也觉得我这风格像,对吧?
他给乔慎说戏,说得云里雾里,乔慎如今回忆是一句都拎不起来。净记得阿滨常把自己说哭,留乔慎无言发呆,其他几个阿滨的同学纷纷投来同情目光。
「后来他说,就像人被掐住脖子一样窒息。」乔慎也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和水面月亮,「我立刻懂了。」
「如果有机会,你还会再拍掐脖子一样窒息的戏吗?」陶南屿问。
乔慎:「不拍。」
陶南屿:「你害怕了。」
乔慎:「倒也没有。」
陶南屿:「那你拍不拍?」
她逼问得短促迅速,乔慎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他停顿了。如果不怕,为什么不敢拍?如果怕,为什么不敢承认?他扭头看陶南屿,正巧看见陶南屿伸手来碰自己的脖子。
乔慎瞬间僵直,本能让他躲避,但对方是陶南屿。就在本能和情感激斗的一剎那,陶南屿已经收回了手。她很轻地从乔慎脖子上拈走一片指甲大的花瓣,没有碰到乔慎的皮肤。
但即便如此,乔慎已经窜起清晰的鸡皮疙瘩。
她弹走花瓣:「你连我也怕。」
乔慎打起精神辩解:「绝对没有。」
陶南屿再度伸手:「那我碰碰你。」
她指尖靠近乔慎脖子,乔慎强行让自己盯着陶南屿眼睛而不去思考其他事情,即便如此,还是难免悚然。在指尖与颈脖皮肤接触的前一瞬,他抓紧陶南屿的手。
「下次吧。」乔慎恳求,「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陶南屿没挣开手,由他握着,轻声说:「其实不克服也没关系。」
乔慎却摇头。一直都是他主动靠近陶南屿,主动为陶南屿做这个做那个,难得陶南屿愿意帮助自己克服这个心理和生理障碍,他怎么能拒绝?他换了个说法:「我会克服的,我要让你多一个在你妈妈面前夸我的理由。」
陶南屿又弯了眼睛。她反握乔慎的手,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抚平他手背战慄的皮肤。
次日一早拍戏,化妆师问乔慎昨晚吃了什么,怎么长了个痘。乔慎狡辩两句,又想起陶南屿灵巧缱绻地看他——这印象当然有美化成分,美化程度可能达到200%,反正他擅自决定那是缱绻的目光,谁也不能否认——想了没几秒,耳朵、脸颊和鼻尖,渐次又红了。
化妆师停手,扭头喊:「阿歪。」
刚给池幸打理好妆容的阿歪熘达过来,在乔慎脸上扫一眼。
就这一眼,乔慎便知道,阿歪晓得昨晚陶南屿做了什么。但阿歪看不出气恼,而且陶南屿也不可能跟阿歪说他俩吃烧烤时那些古怪的、流动的目光——乔慎心里头瞬间转过许多怪念头,目光立刻戒备。
「他好像有点过敏。」化妆师说。
阿歪:「我看看。」
俩人研究一左一右研究乔慎脸色,乔慎最后坐也坐不住,闭目回忆台词,才把热脸降作痛苦的冷脸。
今日这场戏对他而言十分艰难,不仅台词长、语气激烈,他甚至还要动手殴打池幸。
池幸和经纪人一同抵达,乔慎多看了那年轻的男人两眼。池幸为他俩做介绍:「这是周莽。」
乔慎与周莽握了握手。周莽左手戴戒指,与池幸是同款。乔慎又想起这男人在转经纪之前,传闻曾当过池幸保镖,身手不凡。他盯着周莽看多两眼,心想怎么开口搭讪才好?「不好意思,一会儿我要对你爱人动手,只是拍戏,你不要生气」么?那未免显得自己太狭隘,周莽太大男子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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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莽礼貌地说:「我看过你演的沈沧溟,打戏很漂亮。」
他确实和坊间传说的那样不圆滑,但这诚恳语气竟十分的合乔慎心意,忙连连道谢:「都是老师们教得好。」
导演让动作指导与乔慎讨论待会儿动手打人的细节,周莽便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不插嘴,但动作指导似乎认识他,回头说:「莽子,你觉得这动作行吗?」
周莽:「老师您说了算,不必问我。」
动作指导:「那怎么行!待会儿他打的可是池幸!」
被人指着,乔慎尴尬一笑。周莽仍是一张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脸,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池幸跟我学过几招,她不会吃亏的。」
他口吻十万分认真,动作指导哈哈大笑,连乔慎也笑了起来。笑声里他看见周莽也翘起嘴角,心头一亮:周莽是池幸请来,让乔慎定心的。
要拍的剧情挺简单:「瞿雁」告诉「魏乐枫」怀孕事实,「魏乐枫」失控扇了她一耳光后又恳求她原谅。两人渐渐争执得激烈,「瞿雁」说要把此事公开,这话激怒「魏乐枫」,他抓起「瞿雁」长发把她摔到地上。
池幸地上有垫子,池幸反覆做了几次模拟动作。计划是她摔在垫子上,替身则摔到地板上,但尝试过几次之后,池幸提出不用替身,自己来演。
导演忙跟池幸沟通,麦子不停朝周莽使眼色。周莽走过去也不劝,反而自己往地上原定的位置摔了几下。起身后他告诉池幸和乔慎:「从这个角度和位置摔,你倒下的时候用手臂上臂着地……」
麦子:「你干啥呢?你不劝,你还撺掇?」
周莽:「这并不危险。乔慎能控制好力度和方向的。」
乔慎暗吃一惊,但很快点头:「是的。周老师我跟你再练几次。」说着和周莽比划起来。
导演和麦子也没辙了,毕竟是为了拍摄效果,他俩只能同意。
站在布置成「家」的棚里,乔慎开始回忆父亲。
他见过父亲暴怒的样子,对象不是他,而是电话另一端的神秘女人。
作者有话说:
今晚,就请大家吃烧烤吧!唿唿~
第36章 陶南屿:本章无我
◎「魏乐枫」把她掼倒在地,抬腿踢向她的腹部!◎
那是瞿雁住进精神病院之后的事情。乔慎六七岁的时候, 听见乔坚毅在庭院里用一种非常陌生的口吻说话。
「最后一次警告,你知道忤逆我会有什么后果。」他背对儿子,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声音, 冷静且冷酷。
手机里传出女人的哭声。乔坚毅挂了电话。
乔慎开始在意, 他害怕将有另一场针对自己的事故滋生。他越是观察,越是捕捉到乔坚毅在各个角落里隐晦的言辞与通话。有时候是甜蜜的,但更多时候, 父亲在发怒。冷冰冰的声音,石头一样结实的句子,即便是不懂句中意义的乔慎,偷听时也感到背嵴发冷。
这是不能告诉母亲的秘密。但乔慎后来发现, 宋知云早就知道一切。在吃饭的时候、全家人一块儿玩的时候,会让乔坚毅离开座位到一旁接听的, 就是这种带着秘密的电话。宋知云一张脸会迅速变冷,目光追上乔坚毅背影。她毫不示弱, 笔直盯着乔坚毅消失的方向, 直到乔坚毅收线走回来。
父母之间无声地交换目光。太小的时候乔慎难以察觉那些激烈冲撞的眼神有什么深意。
「你知道什么是『贱人』吗?」说话做事从来都体面优雅的宋知云,在乔坚毅又一次离座接电话的时候忽然问乔慎。
年幼的乔慎一口生日蛋糕才塞进嘴里,怔怔看母亲。
宋知云化了美丽的妆, 做了好看的髮型, 切蛋糕之前一家三口还拍了和美幸福的合影。但问出这句话的宋知云狞然如困兽:「你爸这样的,就叫作贱人。」
仿佛开启了某种不可说的开关,宋知云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她频密地跟乔慎倾吐乔坚毅的种种不好。在母亲的口述中, 乔慎了解了另一个面目可憎的父亲。乔坚毅会抱他、亲他, 像以往一样和他玩, 但乔慎难以再跟他亲昵起来。靠近乔坚毅的时候, 宋知云圆睁的眼睛会浮现在乔慎面前,他不止一次被母亲的表情吓哭。
乔坚毅还是知道了宋知云做的事。他指着宋知云,完整地喊她的名字,这是一种威胁。父母谈了什么,乔慎听不清楚,只晓得书房里关着两头暴怒的野兽。
门再度被打开时,乔坚毅脸上带着抓痕,宋知云头髮凌乱。
宋知云匆匆抱起乔慎,低语:「我们回姥爷家。」
乔坚毅追出来厉声道:「你恨我可以,你别毁了孩子!」
场记板脆响。乔慎睁开眼睛。
门也恰在此时被敲响。
「魏乐枫」开门,外头站着被雨淋湿的「瞿雁」。
他并无让她进屋的打算,手撑在门框上,问得不耐烦:「做什么?」
两人此前刚经歷一场争执。「魏乐枫」又跟一同拍戏的女演员传出绯闻,不是跟女一一块儿野外观星,就是跟女二结伴同游,他跟哪个更配成为热议话题。「瞿雁」受够他在电话里的狡辩,直接找上门来。
「瞿雁」直截了当:「我怀孕了。」
「魏乐枫」面上表情巨变,那仿佛见了鬼的神情令人畏惧。走廊尽头有人开门走动,他忙把「瞿雁」拉进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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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他问。
「瞿雁」满脸难以置信,最后只能冷笑一声。
「你打算怎么处理?」「魏乐枫」压抑着心中焦灼,他跟城中富商的女儿正在来往,那是他必须紧紧抓住的机会。
「处理?」「瞿雁」反问,「你又打算怎么处理?说出来,详细点儿,我好跟你的新女朋友讲讲。对了,前后有三个,哪个才是……」
那带着讥诮与蔑视的语气,很像宋知云谈论乔坚毅的口吻。
乔慎忽然失控。
他忘了这里应该是一记耳光,竟失声大吼:「闭嘴!」手勐地一挥,把池幸狠狠推开。
这不是开拍前他们讨论过的位置,池幸在桌子边上磕了一下,跌坐到沙发上。
导演立刻喊停。
乔慎一时还未从情绪中恢復,他抬头时看到墙上镜子,骤然想起的是父亲的脸。
池幸起身,幸好没有受伤。她活动了手脚,看向乔慎。乔慎深深低头:「对不起。」
池幸却非常欣喜:「刚刚的情绪是对的!」
乔慎:「什么?」
池幸:「情绪对了,时间不对。循序渐进,但你一下沖得太勐了。」
麦子和编剧孙莱也走了过来,导演喊:「暂停十五分钟!」
乔慎跟着他们走到一旁。
「魏乐枫是什么样的人?」麦子问,「乔慎,你再说一遍。」
乔慎脱口而出:「狡猾,卑……」
「不不不,换个角度。」孙莱接话,「用正面的词彙来形容他。」
乔慎怔住片刻,心头忽然雪亮。
「他非常聪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顿了顿,换一种说法,「为了达到目标,会精明地抓住一切机会。他同时很圆滑,接人待物、言行举止都相当得体。这跟他的家庭有关。他虽然出身普通,但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从小就是所有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多,就越渴望上等人的生活,他不仅善于抓住机会,也善于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比如他自己。」
乔慎越说越流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魏乐枫」——或者说「乔坚毅」。那曾经堆积成憎恨的印象,只要稍稍反过来,便是浓厚赞美。
「我认为他最聪颖的一点是,他非常明确自己想要什么,也因此非常清楚必须丢弃什么。很少有人像他这样敏锐,更别说像他一样果断。凡是阻碍他的,他都能推开。他完全坚信自己是对的,从未有过丝毫迷茫和犹豫。」
麦子和孙莱交换眼色,池幸摸着下巴点头。导演倒是惊奇:「哦?你设定他为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可以,这个更有意思。」
麦子忽然问:「你认为他爱瞿雁吗?或者他爱姜颖、sunny和小文吗?」后面几位都是「魏乐枫」传过绯闻的女角色。
乔慎垂眼思考。他想起许多细节,纷纷乱乱的,雪片一样覆盖他。
「爱。」他答,「但这些爱总要分先后和轻重。瞿雁是他最爱的女人,一是因为相识很早,二是因为瞿雁死了。他怀念她,所以会保留瞿雁的遗物;但不会让遗物牵绊自己的脚步。他收藏遗物,但并不会常常拿出来回忆。回忆对他来说就是绊脚绳,他得跃过去,不能中陷阱。」
「『遗物』!这想法特别好!」池幸眼睛亮晶晶的,「被抛弃的感情也是一种『遗物』,魏乐枫确实很像会保留遗物的类型,毕竟遗物也许能让他获益,年老了写写瞿雁和自己的回忆录,应该也能卖钱吧?」她压低声音,学魏乐枫的口吻说话,末了转向乔慎,「你已经把魏乐枫这个人物想得很透了,接下来一定没问题。」
麦子听完这一切,点点头。导演击掌:「那,再来一次吧!」
补妆时池幸跟乔慎说:「之前一起讨论人物的时候,我和麦子都觉得,你好像很讨厌魏乐枫。不,『讨厌』太轻了,你有点恨他。」
被她说中,乔慎无法应答。
「但今天听你夸他,或者说用第三者眼光看他,我又觉得你很了解他。」池幸思索,「他简直像你的熟人。」
「确实有参考。」乔慎把话题煳弄过去,「别看我这样,我也会观察生活。」
他心中忽然一动,拍拍池幸肩膀,在她耳边说了些话。
再开拍,他顺利完成扇「瞿雁」耳光的情节。
「瞿雁」跌在沙发上,捂着面颊瞪他,漂亮眼睛里噙着泪,还有满溢的不甘与憎恨。
她从未用这种目光注视过恋人,「魏乐枫」在她不掩饰的怨恨里愣住了。心头羞愧懊悔,他连忙蹲在地上握住「瞿雁」的手,轻声地、温柔地道歉。但这轻飘飘的歉意无法让「瞿雁」谅解。
他开始扇自己耳光。
这是之前讨论过,但被麦子否决的设计。麦子认为「魏乐枫」是个极其爱惜自己容貌的男人,绝不捨得伤害那张英俊的脸。
他和导演在监视器后皱眉,导演抬手要喊停,被麦子按住了手背。
乔慎和池幸的表演并未停止。
特写镜头里,「魏乐枫」凝视「瞿雁」的目光确实充满悔意。「瞿雁」毫不动摇,心灰意冷得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笑剧,嘴角甚至浮起冷漠的笑意。
五个耳光、八个耳光、十二个耳光……「魏乐枫」拷打自己的动作渐渐缓了,慢了。他停手,鼓着通红的两颊。这毫不留手的自我摧残是他的杀手锏,他认定「瞿雁」仍爱自己,因此不可能眼见他把自己打得嘴角流血也毫不动容。但「瞿雁」自始至终,只坐在沙发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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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共十五个耳光,宣告了「魏乐枫」情感的变化。他盯紧「瞿雁」,面无表情,唇角蜿蜒的血迹像毒蛇的信子。
「继续打啊。」「瞿雁」说,「你不是喜欢打吗?」
场边的孙莱吃惊地抓紧了剧本。、
剧本中确实有这句台词,但应该出现在「魏乐枫」扇了「瞿雁」一耳光之后,是「瞿雁」在震愕、吃痛和悲伤中自暴自弃的逼问。
台词不变,却由于乔慎加入的自扇耳光生成了另一种更复杂有趣的意味。
她激动得咬住手指,无声地沖麦子比划:这个可以!
麦子紧盯监视器,只竖了个大拇指。
接下来的台词由「魏乐枫」说出,原本是饱含悔意的「你还想让我怎么做」,隐藏「我什么都愿意」的潜台词。
但乔慎两颊通红,目光里再无半分温柔。他硬梆梆扔出这句话,悔恨变作质问。
「瞿雁」冷笑说出「真会演」后,「魏乐枫」的表情变得可怖,他站起身,等待「瞿雁」的下一句话。
「你能演,我也能演。我明天就开记者招待会,把我跟你的关系告诉所有人。」「瞿雁」也站了起来,瞪圆眼睛,「我还要宣布和你分手,我跟你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了,但我会自己生下……」
她扎起来的长髮忽然被狠狠抓住,「魏乐枫」把她掼倒在地,抬腿踢向她的腹部!
场边的周莽瞬间站起——抓头髮、倒地的动作和角度都是对的,但原本没有踢肚子的情节!
导演和麦子都忘了喊停,同时站起,吼道:「乔慎!」
池幸——不,是「瞿雁」,她在即将受到伤害的一瞬间保护住自己的腹部,悽厉地尖叫。
那一脚并未踢中肚子。「魏乐枫」收了力。他经常拍戏,太懂得这么表演这样一出暴力戏码。
「瞿雁」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不停颤抖。「魏乐枫」用脚尖轻轻在她侧腹推了推。这动作让「瞿雁」像被电击一样尖叫、后退。她从见到「魏乐枫」开始一直绷着自己的情绪,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落一滴泪,现在却哭得浑身战慄。
「魏乐枫」不再把她的腹部当作目标,而是踩了踩她的头。他转身面对镜头,抓抓头髮,调整疼痛的口腔,然后从桌上抓起方才没喝完的罐装啤酒灌了一口。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她试图起身,「魏乐枫」坐回沙发,顺手抚摸她披散的长髮。
池幸因畏惧而颤抖的肩膀实在太像自然反应。她不敢动弹,因为身后男人仍轻柔地捋着她的长髮。髮丝缠在「魏乐枫」的手指上,他一声轻嘆。
最后这句台词是剧本上没有的。乔慎非常温柔,也充满了无奈:「你听话,好吗?」
「……停!停!!!」导演大喊。
乔慎松开头髮,把池幸搀扶起来。池幸看他,还是有些怯怯,好一会儿才指着导演:「去看看拍得怎么样?」
麦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这个设计更好,是你俩讨论出来的?踢肚子这一招太牛了,太绝了!」
趁着他们讨论,周莽悄悄走到池幸身边。池幸用眼神安慰他不必担心,转身加入了讨论。孙莱也认为这样的修改会更符合人物情绪的变化,本来这场戏里出彩的是虽然不甘但也不屈的「瞿雁」,但乔慎加的这一个细节,令在剧本里也是镶边角色的「魏乐枫」,瞬间血肉丰满。
麦子手舞足蹈:「乔慎,完美的乔慎!老好人乔慎!我的妈呀,我的天吶,你怎么想得出这招?啊?你怎么想得出来?你生过孩子?还是你打过女人?对不起对不起,我口无遮拦,但这也太『魏乐枫』了!」
他欢喜得胡言乱语,把手搭在乔慎肩膀,揽住乔慎的脖子。
乔慎登时僵住了身体。恰好此时,池幸回头说:「瞿雁很爱她的孩子,这样设计,我觉得很好、很棒!」
在许多兴奋的鼓励中,那缠在他脖子上的,铁爪一样的手松开了。
他想起自己失声唿唤的那句「妈妈」。在这声咒语里,杀人的兇器变回母亲的手。
乔慎急切地喘气。他仍因为恐惧而窜起鸡皮疙瘩,但这恐惧,他能忍受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了,周莽在本文的角色实际是【池幸的挂件】!
莽子:可以,很好,我乐意(对作者竖起大拇指)
第37章 乔慎:没有女朋友
◎「我准备带你走,离eto。」◎
之后这一天的拍摄都很顺利。乔慎仿佛打通任督二脉, 不仅完美完成了自己的戏份,并且给「魏乐枫」提供了许多有意思的细节。麦子和孙莱和他讨论得热火朝天。结束拍摄后几个人在片场里吃盒饭,讨论明日的拍摄计划。
或许因为气氛太好了, 连池幸、周莽也端着盒饭坐过来, 他感到一种被包围的安全。
麦子又伸手揽住乔慎肩膀,碰到了乔慎脖子。「乔慎还是挺有脑子的。」他一兴奋,说话就毫不顾忌,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花瓶。」
乔慎把他的手挪开:「别碰我脖子。」
众人看他。他又说一遍:「我……我很害怕别人碰我的脖子。小时候我被人袭击过,掐着这里,人差点没了。」
麦子火速缩手:「现在也一直害怕?」
乔慎:「非常害怕。但我在克服。」
他粗略说了五岁时遭遇的事情,没讲明瞿雁名字, 但隐晦提及,对方是父亲的婚外恋人。大傢伙儿露出理解与嘆息, 有的宽慰,有的逗乐:「那你女朋友抱你的时候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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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女朋友。」乔慎想想强调, 「现在没有。」
池幸边吃饭边看他, 眯起眼睛。她见过陶南屿。因为朋友在找表姐,所以专程把朋友带到本应保密的剧组,这不是乔慎这样以谨慎、完美为宗旨的男人轻易会做的事情。她眼神流露一些瞭然, 乔慎与她对上眼, 也眯起眼睛。
「是她在帮你克服吗?」池幸问。
「嗯。」乔慎点头,「所以我也得拿出点儿行动?」
池幸又问:「什么行动?」
乔慎却不答了,大口吃饭。
今日他超出自己预料的举动,也因为受到陶南屿鼓舞吗?永远目光明亮, 永远往前冲刺的女孩, 在某个他尚不清晰的时刻, 成为他钦佩和追逐的对象。乔慎想要改变自己, 直面曾不敢面对的阴影,仿佛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坦荡,才配得上陶南屿赤诚的心。
他喜欢过不少女孩,但没有过这仿佛春日雷鸣的震撼。
把这一切流动的、激盪的东西全都想清楚,实在太难也太麻烦了。乔慎只确定一件事:今日发生的一切,他迫不及待地要跟陶南屿分享。
然而工作带来的喜悦,持续不到24小时。
当晚有人上传了「乔慎片场殴打池幸」的视频。除了乔慎抬腿踢池幸的动作之外,视频还清晰地录下了惊愕起身的周莽,麦子与导演失声喊的那一句「乔慎」。
单看两人的内容,像是拍戏,但场边其他人的反应,却让这场「殴打」做实了。
视频疯狂传开,乔慎成为众矢之的。孙莱第一个出来作澄清,但被发现她曾多次点赞乔慎微博内容,于是更骯脏的猜想附着到她身上。麦子气急败坏,打开微博,才想起此前自己因为老在线上跟人吵架,被禁言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申请了小号,却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进入大众视野,频频被屏蔽。
涂斯立刻联络池幸,电话是周莽接的,池幸正跟国外剧组开会,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她的社交媒体周莽是不会动的,一切只能等她结束会议再说。
涂斯与麦子先寻找偷拍的人,同时联络《人生复写》出品方和媒体平台,想找出降低影响的办法。
他们持续活动时,谣言随着视频的反覆播放而不停升级,在短短一小时内成为网络几乎所有门户网站热议话题。
乔慎收到涂斯电话时,因手机设置了静音模式,对一切波动毫无察觉。
母亲生日,他回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母子俩刚开始用餐,涂斯的电话就打到了宋知云手机上。
乔慎看了那视频,忍不住笑出声,宋知云却眉头紧皱,一张笑脸渐渐凝固。
「假的。」乔慎很平静,「我跟池幸在演戏,只不过是突发的设计,其他人不知道。再等等,池幸会说明的。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对,不如不说。」
他已经很久没登陆过社交媒体,也没有什么商务行程可发。人们的谩骂或安慰都离他很远很远。况且此前的种种攻击,反而让他修炼出强大心脏,对于这种明显至极的、可以很快澄清的负面消息,已经一点儿也不在意了。
宋知云却不能够。乔坚毅出事的时候,她全部心思和时间都投在回想投资集团上,为了维持好公司的股价竭尽全力,无暇关注已经独立的儿子。偶尔的,秘书会跟她说几句乔慎的事情。秘书是乔慎粉丝,但工作中十分专业,不会用这些事情令宋知云分心。宋知云只是粗略知道乔慎因为乔坚毅而被攻击,后来又指瞿鸣跟乔慎吵过架还是闹了些矛盾,她回头来问乔慎,乔慎总是云淡风轻:小事情。
她也就一直以为是小事情。
直到今日,看到那视频下数量多达几万、十几万的辱骂与攻击。
宋知云自恃是商界女强人,但从不知道年纪不大的网友们,能想出这么多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他人。他们叱骂的仿佛不是名为「乔慎」的演员,而是一个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的具体的对象。宋知云看得血压飙升,心脏咚咚跳得发疼。
乔慎拿过手机不让她看,宋知云只好盯着他,很久都不发一语。
「没事儿,真相一出来,他们就会消失了。」乔慎安慰她。
「……儿子,你真的过得开心吗?」宋知云问。
「我很喜欢拍戏。」
「但你怎么就遭遇了这些……」宋知云说不下去。没有一个母亲看着孩子被成千上万面目模煳的人无端攻击,还能无动于衷。她垂头抽泣,忍着眼泪:「我老在想,支持你做一行,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小时候对一切还懵懂,乔慎只晓得母亲爱自己,所以尊重自己的一切决定;长大后想得更复杂些,看到的细节也更多一些,乔慎渐渐懂得,在母亲对自己毫无条件的爱和支持里,还掺了对父亲难言的憎恨。
宋知云是传统商业世家,与乔坚毅的结合,谁看来都是双赢。但乔坚毅抓住了网络和新科技发展的风口,回想投资集团在数年间已经超越宋知云家的产业。强弱一颠倒,宋知云便成了维繫关系的关键。
她不愿意离婚,把艰辛做出来的商业帝国让给他人,也不甘心放乔坚毅生路;乔坚毅也并不打算与她离婚,没有谁比宋知云更适合当一个成功者的妻子,无论姿态、背景和可能性,她都是最符合乔坚毅人选之人。就这样一直拉扯,乔慎出生,乔慎被瞿雁袭击,乔慎变成了宋知云与乔坚毅相互角力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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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乔坚毅坚持的,宋知云就要反对;凡是乔坚毅反对的,宋知云则怀着巨大热情,鼓励乔慎坚持。
「我是歪打正着,你恰好喜欢演戏。其实你喜欢什么都无所谓,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我只是觉得,跟他唱反调,让他生气愤怒,我心里舒服!」宋知云哭着,「我总在想啊,幸好、幸好是你这样的孩子,幸好你选了这样一条路,若是你选错了,我支持错了,你一生都毁在我手里。」
她说完仍觉痛苦:「可是你现在都遭遇的什么!这些妖魔鬼怪,他们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他们了解你吗?早知道你会遇上这些,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拍戏。」
乔慎轻拍母亲肩头,听她断断续续抽泣,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妈,我没后悔过。」他说,「无论是当时你扛着压力带我进组拍戏、走南闯北,还是现在发生的种种,都是经歷。我做这一行,最怕的就是没有经歷。」
他告诉母亲,今日在片场,他终于能把幼时恐惧的经歷化为更巧妙精彩的细节。
「……你不怕了吗?」宋知云失声问,「你不怕别人碰你脖子了?」
「现在还是怕的,但我在努力。」乔慎答,「妈,这些对现在的我,都不算什么。」
宋知云忘了以往提到这件事,她总要狠狠痛骂乔坚毅和瞿雁一番。今夜的她只是哭着,紧紧抱住了儿子。
陶南屿也看到了视频,立刻联繫乔慎。当然不是问事实如何,发出去的第一句就是:拍的啥?好刺激的样子。
这句发出后并未立刻收到乔慎回復。和她背靠背的向宇路打了个呵欠,转过办公椅,也看了那视频。
「乔慎原来这么可怕啊!」他大喊。
「拍戏呢。」陶南屿答。
「你怎么知道?」向宇路问。
「我确实知道。」陶南屿嘀咕,「他不是会打人的傢伙。」
「你好了解啊。」向宇路笑嘻嘻的,「陶姐,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
陶南屿也打了个呵欠,抓起咖啡勐灌。
「无拘」内衣需要修改的线下项目,虽然江以冬扛了过去,但向宇路和她还是自动自觉地在周日晚上过来加班。新想法已经确定,几个同事分别埋头工作,陶南屿请大傢伙儿喝咖啡吃夜宵。她并不是主动把麻烦事揽上身,而是见所有压力都落在江以冬一个人身上,她想帮帮忙。向宇路和其他同事也都是被她说服的,她解决心头大患,浑身舒畅、满是力量。
啪嗒啪嗒写好新方案的思路,背后忽然传来杨诺的声音:「还真是在加班?」
杨诺结束与客户的应酬,路过公司看见灯火通明,心中料到定是陶南屿他们在加班工作。
「差不多了。」陶南屿看一眼时间,「九点就撤。」
杨诺对她使了个眼色,陶南屿跟着她往办公室里走。
「这是对江以冬的考验,你凑什么热闹?」杨诺语气熟稔,压低了声音,仿佛跟陶南屿议论大秘密,「她自己爱把事情揽上身,就让她揽去吧。」
她吸了两口电子菸,推开一缝窗户吐进夜空里。
「最后要加班的还不是我们?」陶南屿笑道,「早死早超生。而且这个项目重要,我不想搞砸。」
「所以放假也跟江以冬去高尔夫球场堵人?许总把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杨诺笑笑,「我还以为你跟她成了好朋友,甚至忘记江以冬抢过你的职位。」
陶南屿:「那不能忘。」
杨诺:「听说你挺欣赏江以冬。」
陶南屿沉默几秒,笑着问:「谁这样说呀?谁烂嚼舌根,真是……江以冬对我做过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又抢我title,又不让我升职,我可能跟她站一块儿吗?」
杨诺:「我知道你一直是聪明人。」
陶南屿正思考怎么接话,杨诺仿佛聊家常一般开口:「我准备带你走,离eto。」她用下巴指指窗外,远处是另一座写字楼,某4agg公司的所在地。
陶南屿顿时振奋:她期待已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第38章 陶南屿:为什么骗我?
◎「没必要解释。你损失了什么呢?」◎
按杨诺说法, 陶南屿到了新公司,月薪将增至3万,且能拿到她心心念念的创意文案总监这个职位。新公司十分重视杨诺, 也欢迎杨诺带自己的团队过去, 杨诺与对方交流过好几次,为陶南屿争取到了她想要的title和薪资。届时陶南屿仍是杨诺下属,可以自己带项目、带人, 对陶南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但杨诺暗示过,陶南屿必须先做好「无拘」内衣这个项目。她问杨诺为什么这么急着走,杨诺只答:「我手里有比『无拘』更重要的项目等着你,但客户只跟那边合作。」
陶南屿有些茫然, 但很快装作瞭然,狠狠点头。
杨诺给陶南屿一夜的时间思考。
但陶南屿已经十分激动和雀跃。她回家路上也连蹦带跳, 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跟康心尧分享。打开手机,忽然跳出的是她特别关注的「池幸」新微博通知。
池幸结束会议之后, 得知片场的拍摄片段被好事者渲染成暴力, 她没有採用文字说明,而是立刻录制了一段视频。视频中她素颜出镜,认真而坚决地否定了谣言:「不是暴力, 也从来不存在任何暴力。我和乔慎正在拍摄《人生复写》, 出于保密原则,我其实是不能够在公开场合谈论剧情和拍摄进度的。但我今天愿意冒着违约的危险,为乔慎说一句话:我们拍摄的那一场戏非常、非常精彩,乔慎是我见过的最用心最出色的演员之一。整个过程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片场周围的人之所以震惊, 是因为我和乔慎调整了对手戏的动作细节。我再说一次, 我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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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在街头站定细看。
「……这场戏最终会不会被大家看到, 我不知道。因为种种原因,剧本和剪辑都有可能调整。但我非常希望它能够呈现在大家面前。你们将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乔慎。乔慎在这个戏里颠覆了自己以往的形象,也颠覆了自己的表演。他的用心……」
一分半的视频,池幸在解释视频内容后,持续地夸赞了乔慎。
她发出微博,在内容文字上又强调一次:我们在拍戏,不是殴打也不是暴力!
发出来还觉不够,又在评论中连发几条:剧组一定会追究法律责任的!发视频的人,你们不仅污衊了认真投入工作的演员,还破坏了观众对这个戏的好奇和期待!
池幸最近很少在社交媒体上露面,更是从来不用激烈语气发表内容。她真实的愤怒和激动,让人不得不信服。
陶南屿看完视频放下手机,眺望道路上长河一样的车水马龙。被灯光点亮的城市比白天更加灿烂,她往灿烂中走去,拍下树上纠缠如星辰的彩灯发给乔慎。
陶南屿没有犹豫,隔天她便给了杨诺肯定的答覆。那时总监们刚开完周会,会议上江以冬与客户、策划两方的矛盾被副总调解清楚,「无拘」项目可以继续推进,但辛苦文案和美术的同事这两日加班加点去完成。江以冬刚来到文案和美术的工位,陶南屿就沖她眨眼:「搞定了。」
这出乎江以冬意料,她抱住陶南屿道谢。杨诺经过看见她们一派欢天喜地,没说什么,进了办公室。陶南屿跟过去,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杨诺似是早有预计,微微点头。
「加快速度。」杨诺说,「那边的项目不能拖。」
下午开会整理新线下活动的方案,由杨诺来主持。方案得到了大家的肯定,策划方面提出了一些措辞细节上的意见,散会后完成修改,八点左右便交给了江以冬。向宇路大手一挥,要请大家去清吧喝酒,众人兴致缺缺,纷纷表示回家才是第一要务。
陶南屿留在公司,等大家都走了,她开始搜索辞职信怎么写。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还不错的范本,她正修改公司名称,身后一个声音:「你也要辞职?」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向宇路,恨不能踢他一脚。
向宇路放下一杯陶南屿喜欢的雪顶咖啡,面色凝重。他是陶南屿身边最可靠的信息源,陶南屿察觉不妙:「怎么了?」
「我刚在外头转悠,打算约我妈吃饭。但她说正在开股东会,会上她听说杨诺提出了辞职,我怕你不知道,特地赶回来告诉你。」他掏出汉堡大啃,「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说什么吶。」陶南屿把文档最小化。
向宇路又把文档点开:「让我看看你写得咋样……你这改都没改干净。」
陶南屿:「你还听到什么风声?」
向宇路迟疑。陶南屿:「你告诉我,我把瞿鸣微信推给你。」
向宇路:「我想要乔慎微信。」
陶南屿:「……」
向宇路只得让步:「好吧瞿鸣的也行。」他轻咳一声,「上周江以冬在群里跟苏亮、黄总开炮,你记得吧?副总后来找杨诺谈过,这算是导火索。」
江以冬的空降,本来已经威胁到杨诺的地位。杨诺察觉公司的意图,已经有了离开的心思。而公司对杨诺的动摇也一清二楚。江以冬的背景和能量,在生意场上是远远大于杨诺的,她不可能一直呆在杨诺手底下,坊间传言,她下凡是为了熟悉业务,这一点向宇路也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确实如此。
客户总监苏亮和策划总监黄莹琦,都是杨诺的心腹,尤其是苏亮。这次客户与策划两个部门,在对接流程上存在严重懈怠,直接把压力全都压在了创意部门身上。或许江以冬和美术总监是就事论事,但在公司层面,这相当于内部斗争摆到了檯面上。
上层与杨诺的谈话并达到理想效果。公司决定对苏亮和黄莹殪崋琦做出严厉处罚,对杨诺来说,这等于迎面一个耳光。她当场对副总提出了辞职。
陶南屿目瞪口呆。这个周末不仅对她是波谲云诡,原来公司内部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杨诺一走,她的位置必定就是江以冬的。而她走了,苏亮一定会跟着走,黄莹琦倒是不太确定,听说她私底下去找江以冬道歉了。黄莹琦认识『无拘』的许总,她应该说了些好话,『无拘』才把时间宽了两日。」向宇路说,「不过那些人我不熟,我担心你。我担心你不知道这里头弯弯绕绕,万一杨诺走了,江以冬以后把你看作前朝遗老,给你小鞋……没料到你也打算走。」
陶南屿知道这也无法隐瞒:「我明天就交辞职信,估计月底能撤。」
得知她在新公司仍有杨诺罩着,工资上涨title好听,向宇路喜道:「那以后说不定咱们会在比稿现场重逢,激烈竞争!」
陶南屿开喝他带来的咖啡:「谢谢你啊,小路。」
辞职信次日递出去,中午时在外头工作的江以冬匆匆赶回,茶水间里堵住了陶南屿。
陶南屿面对她,很难说出任何矫饰的话。她们俩毕竟一起经歷过危机,很多情谊是在危急时刻生成的。
「你的车修好了吗?」陶南屿问,「修车费我跟你aa。」
「你没必要走。」江以冬说,「我知道杨总承诺过,创意文案总监这个位置是你的,是我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陶南屿,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细腻、感情丰富的人,你很适合这一行,甚至可以说,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杨诺离开后,我们bu的结构会有大调整,你想要的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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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直接,让习惯杨诺那种拐弯抹角说话方式的陶南屿一时之间感到不适应。
「和熟悉的上司工作当然很愉快,我明白。我曾经给你和大家造成过不愉快,我也明白。但我认为工作的气氛、工作的伙伴,这些也都很重要。」江以冬顿了顿,缓和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吗?我帮你把辞职信拿回来。」
陶南屿答:「对不起,和你一块儿工作,我也感到很愉快。」
她在这一刻忽然想,少女时代崇拜着江以冬的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偶像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难过和沮丧的神情。
江以冬很久不说话,再开口是另一个话题:「你的事情都解决了吗?那些人还有没有上门找你麻烦?」
陶南屿松了口气:「放心,都解决了。」
闲聊片刻,陶南屿问:「以后,可以联络你一块儿吃饭聊天么?」
江以冬:「以竞争对手的身份?」
陶南屿:「朋友身份?」
江以冬笑了,欣然点头。
顺利进入离职流程,陶南屿忙于梳理手头的工作。向宇路进了公司之后,跟她关系最好,十分不舍,三天两头约她一块儿吃饭,缠着她要瞿鸣的微信。陶南屿实话实说:「我删了。」
向宇路大为震惊:「那可是瞿鸣!」
陶南屿只得请他吃他最喜欢的西餐厅。吃到中途,有新客人走来,在入口停了片刻,径直走向他俩在的位置。
陶南屿正给乔慎发自己吃的东西,向宇路在对面呛得不停咳嗽:「妈!」
李总很惊奇地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陶南屿。她记得陶南屿,喜笑颜开地看自己儿子。向宇路火速澄清:「是朋友。」
李总失望地垂下眉毛,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下:「一起吃,可以吧?」
陶南屿这时才抬头,看清身边人,连忙点头。
向宇路扮演活跃气氛的关键人物,不停抛出话题,李总笑得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转头问陶南屿:「决定好接下来做什么了吗?」
陶南屿不确定自己能否跟她说实话,犹豫一会儿才道:「定了。」
李总想了想:「你是杨诺的人。」
得到肯定回答,她脸上掠过一丝奇特神色。陶南屿正眨眼,向宇路忽然说:「妈,陶姐特别关照我,虽然我们不同组,但是我跟她合作得最开心最顺利。好几次要不是她帮我擦屁股,我交上去的东西会闹出大乌龙。」
李总笑笑:「知道,你俩关系好。」她转向陶南屿,「你跟杨诺走?」
陶南屿迟疑。向宇路接着问:「杨总怎么啦?」
李总白他一眼,喝了口水才说:「她否决了你的升职提议。」
陶南屿:「……什么?」
「江以冬在会上提议给你升职,杨诺否决了。」李总说,「江以冬跟她顶了几句,很可惜,公司认可了杨诺的意见。有一段时间了,你不知道吗?」
陶南屿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仍是灿烂灯火,仍是车水马龙,但一切在她眼中变得怪异而扭曲。
她给杨诺打了好几个电话,杨诺都没有接听。她无法忘记当自己从李总口中听到真相时,对面母子惊愕怜悯的目光。
不知不觉走到公司楼下eto所在楼层亮着灯光,今夜又有加班的人。那位置正是陶南屿常坐的地方。
电话终于接通,杨诺声音活泼:「小陶?什么事?」
陶南屿按捺住心中情绪:「杨总,你跟我说过,在会上你提议升我title,但我的直属上司江以冬否决了,是吗?」
杨诺没有正面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陶南屿:「这是真的吗?」
杨诺沉默了。
陶南屿懂得了这沉默的意义。她难以理解:「为什么骗我?事实真相刚好反过来,对吗?」
「……谁说的?」杨诺问。
「你能够给我一个解释吗?」陶南屿追问,「杨总,你知道我一直很相信你。」
「没必要解释。」手机里传来杨诺冷静的声音,「你损失了什么呢?」
第39章 乔慎:破壳
◎若过得不快乐,辜负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陶南屿将去到更好的公司, 得到更高的薪资,参与更重要的项目——在杨诺看来,她确实毫无损失, 相反, 是自己给的这个机会让陶南屿有了大步跨越的可能。与家乡的恶劣关系让陶南屿不可能再回到从小生活的土地,那这个她读书、工作的城市,将成为她扎根的地方。
陶南屿不可能一辈子寄居在别人的房子里。她有更多更现实的问题需要面对和解决。
「我是为你好。」杨诺说, 「陶陶,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性格又太过善良,别人对你释放出一些善意, 你就会信任他们。我不是说这不好,相反, 这非常好。我选人特别看中品质,甚至工作能力都要排在人品之后。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应该得到这个机会。」
这些话只会让陶南屿更加痛苦。
杨诺接着又说:「你也知道当时康心尧和我决裂的原因。但我怎么对你, 你还记得吧?」
因为康心尧违规争抢客户,导致杨诺失去唾手可得的项目,杨诺很是耿耿于怀。
康心尧接到了影视公司的橄榄枝, 决心跨行去钻研新领域。她劝陶南屿跟着她一块儿转行, 但陶南屿非常喜欢gg这一行,并不打算改变方向eto是留不下来了,那段时间康心尧在交接工作,她则忙于重写简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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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的竞争对手, 康心尧十分了解:杨诺是一个事业心很重的人, 但并不狭隘。两个人彼此看不对眼, 但至少心里是承认对方能力的, 甚至认可对方在工作中展示出的强大能量和充沛精力。得知杨诺挽留陶南屿,康心尧只笑着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
康心尧离开公司之后,她所在的bu和杨诺所在的bu将会合併重组。由于职位的变更无法满足原有工作人员的要求,离职的将不止康心尧一人。核心岗位出现的空缺必须有人填,而这些填补空缺的人必须满足杨诺的要求,这关系到杨诺手上新团队的基础。她一方面高薪从别处挖来了擅长策略分析和把控的黄莹琦,黄莹琦带来了几个熟悉的同事,填补了策略与媒介的缺口,另一方面,杨诺极力挽留陶南屿。
她当时给陶南屿的承诺,便是空出创意文案总监的职位交给陶南屿。
俩人多次在公司和私底下见面、沟通。杨诺坦诚地分享了自己的生活和对工作的重视。她毫不讳言:「你师姐康心尧走了也就走了,我无所谓,但我真的怕她把你也拐走。你的头脑很珍贵,唯一的不足是入行时间比较短,但我不在乎这一点。我看人很准,陶南屿,你以后大有可为。」
杨诺以几个重要项目和加薪40%挽留了陶南屿。陶南屿从此成为她新团队的核心成员。
一说到这些,陶南屿就无法反驳。
她心里有很多挣扎:杨诺以前给的机会,现在给的机会;杨诺的欺骗;江以冬也连带着被自己影响……身在职场,她知道很多事情并不能单凭一时愤怒作出决定。
仍要继续上班,仍要在公司里见到杨诺。陶南屿对杨诺失去了以往的信任。杨诺的承诺确实是一根胡萝蔔,她用承诺来拿捏陶南屿,必要时亮出来,必要时也会收回去。陶南屿情绪日渐低落,周围同事调侃称很少见辞职还这么不开心的人。
唯有向宇路知道陶南屿在意什么。他悄悄跟hr打听陶南屿的辞职情况:书面流程基本走完,这件事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了。
他告诉陶南屿:「辞职信拿不回来了,你还要跟杨诺走吗?」
陶南屿无法回答。
看出她有所动摇,杨诺约她吃午饭,地点订在附近一间价格不菲的餐厅。杨诺提前点好了菜,陶南屿到了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
「去年团建,我记得你喜欢吃鱼。」杨诺笑道,「我认识老闆,一会儿你带点儿特制的酱料回家,有了那酱,在家里也可以自己做这种口味的鱼。」
陶南屿没什么胃口,杨诺倒是拐弯抹角地聊江以冬。
「我什么都没说。」陶南屿直视她双眼。
「说呗,有什么关系。」杨诺平静地喝汤吃菜,「她看起来直爽,其实也是个人精,你跟她不一样。」
陶南屿也想直爽一回:「如果没有你制造的那个误会,我不一定会跟你走。」
杨诺轻轻放下碗。小包间的白墙上有一扇花窗,窗外栽了翠竹与雪白的蔷薇。花瓣随风飘进几片,落在桌上,杨诺伸指弹走。「江以冬给你的承诺和我以前给你的,没有任何不同。但我现在能给你的比她更多,陶陶,人总要向前看。更大的平台,更多的机会,你值得这些。」
真的值得吗?陶南屿忍不住在脑中反问。
答案唿之欲出:杨诺刻意制造事端让陶南屿误解江以冬,完全是出于杨诺的私心。她到新的公司去,这固然是真的,客户总监苏亮会跟她一起走,这固然也是真的。建设团队并非一日之功,在外有她和苏亮,在内,她需要一个能经营创意的核心人员。
陶南屿是最佳人选。
诚然,这对杨诺和陶南屿,都是绝佳的机会。杨诺不理解陶南屿在别扭什么,陶南屿也不理解自己犹豫什么。
夜里失眠,她抱着枕头跟陶良女说话。
住在乔慎的房子里,陶南屿基本只在客房活动,连客厅都很少走动,即便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康心尧笑她太过拘谨,但陶南屿总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陶良女的骨灰罐她放在床头柜,更是绝不可能拿到外头去。
和妈妈的夜谈无人回应,她实在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况且她还有另一重担忧:杨诺在业界人脉很广,她若是现在毁约,怕是会影响以后的工作。心里头一个声音说「杨诺没有那么恶毒」,另一个声音犹犹豫豫:但她为了自己的利益骗过你。
失去工作的恐惧渐渐缠绕她。
实在睡不着,她换了衣服到楼下转悠。这小区与她住的老小区截然不同,庭院设计极有心思,流水淙淙,树影摇曳,一道月亮般的小桥跨在池塘上。陶南屿戴着耳机坐在桥上发愣,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看到了乔慎。
乔慎穿一身运动衣,气喘吁吁。似是刚结束夜跑,他面上有薄汗,眼睛明亮:「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想什么呢?」
陶南屿摘下耳机,欲言又止。乔慎坐到她身边,忽然拉起衣服嗅嗅,又挪开一点儿距离。
「还好,不臭。」陶南屿问,「怎么凌晨一点半跑步?」
乔慎便厚着脸皮坐近了,肩膀几乎挨着肩膀。「我刚回,锻鍊锻鍊身体。六点就得出门了,没时间跑。」他亮出肌肉。
让他穿内衣的时候陶南屿已经饱饱地看过他的身体。相当结实漂亮,也丝毫没有过分锻鍊的痕迹,裸着很强壮,穿了衣裳倒显得瘦削。陶南屿想起乔慎的细腰,轻咳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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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跑步吗?」乔慎问。
「一切运动都不喜欢。」陶南屿立刻答。
乔慎还未萌芽的计划失败,立刻又问:「那请你吃夜宵总可以吧?」
陶南屿笑了一会儿。她原本没有插科打诨的心情,神奇的是跟乔慎说上一会儿话,她就轻松不少。她婉拒乔慎邀请,指指桥底静水:「工作压力大,我出来透透气。你呢?最近顺利吗?」
把乔坚毅的做派、行动和腔调用到角色上之后,乔慎俨然化身「魏乐枫」。麦子等人原本对他演技没有什么指望,自从上次设计出更巧妙的演绎,渐渐的,即便没有戏,其他演员也会聚在片场看乔慎和池幸的对手戏。
麦子请了个表演老师来给主角「唐涵」的年轻演员上课,巧得很,那老师正是乔慎小时候的指导老师。
两人见面,都十分惊喜。老师旁观了乔慎的戏,眼神新鲜又震惊:「你后来还跟谁学过戏吗?」
乔慎答没有。老师频频点头:「开窍了。这是真开窍了。」
老师接触的是幼时的乔慎。小孩儿演戏,全靠本能和天分,然而大多数童星早早学会了模板式、套路式的演技,一切可能都被这种僵化的技术扼杀。很少有人能在成年后靠自己走出来,至少这老师桃李满天下,却只认得乔慎这一个破壳的人。
「破壳。」这个词让陶南屿笑了,「好有趣。你的壳是什么?」
对别人,乔慎无法坦率,但眼前是陶南屿。「我爸。」乔慎说,「我以前以为自己怕他,现在渐渐明白,我是怕自己像他。」
像乔坚毅一样卑鄙,像乔坚毅一样让女人伤心,像乔坚毅一样无所顾忌、粗暴潦草地伤害他人,还有像乔坚毅一样残酷。
乔慎在那场戏里看穿了自己。他在亲密关系里的迟钝、犹豫、懦弱和闪避,并非源于对女人的恐惧——他恐惧的是他自己。
「可你不像他。」陶南屿说。
「你又不认识他。」乔慎答。
他们闲聊着,忘了何时开始不再继续那种充满机锋与计较的对话。
「你帮过我和我妈妈很多次,你爸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对吧?」陶南屿说,「怎么平时想不通,跟池幸拍戏就想通了?」
「那是池幸!」乔慎强调,「有对手才有较量,换了别人我肯定也没办法相信她会配合。」
他像谈论偶像的少年,眼睛发亮,用尽所有能用的赞美去形容池幸。陶南屿听得有点儿烦,转身走下桥。乔慎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只得收起:「不喜欢听池幸的事情,那我讲别人的。」
「不听。」
「讲男主角的,你听不听。」
「不听。」陶南屿说,「最烦他了。」
俩人并肩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陶南屿忽然问:「破壳难受吗?」
乔慎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随着她的停步而站定,思考数秒才开口:「什么时候都可以,随时找我。」
陶南屿:「工作可能都没了,找你能干啥。」说完立刻指着他强调,「别说。」
乔慎抓住她指向自己的手:「我没打算说给你工作,况且你也绝对不会答应。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现在感到不快乐、不幸福,那就停一停。千辛万苦把妈妈带回你身边,她一定不想看到你难受。」
陶南屿霎时间只感到非常可怕。
陌生的汹涌的东西从她眼睛里滚出来。乔慎说的话分明毫无边际,对她现在受困的一切也没有任何指向性的帮助,但她一瞬间哭得十分厉害。
他仿佛看透了陶南屿。知道她在意什么,知道她害怕什么,也知道她最希望得到什么。
乔慎还牵着她的手,他小心翼翼地环抱陶南屿,不料被陶南屿一把推开。
陶南屿怔怔地流眼泪,想起无声无息听自己说话的母亲。若过得不快乐,辜负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乔慎不再试图拥抱她,但抬起双手擦她面上眼泪。陶南屿直愣愣瞪他,又生气又茫然:「干什么?你懂什么!」
「我懂……不不不,好好好,我不懂。」乔慎好声好气答,一点点抚净她的眼泪,低声说,「但我会陪着你。」
陶南屿后来老想起江以冬说的话。什么乔慎一看到女人在他面前哭就僵住了,什么乔慎最怕见女人的眼泪,之类的。她原本不是这么爱流泪的人,但奇怪得很,乔慎不止一次当她情绪失控的堤坝了。
他没僵过,也没畏惧过。
陶南屿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需要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因「我很特别」这种想法而变得嘴角上扬、脚步轻快。
如果不快乐、不幸福,那就停一停——这是《人生复写》里「唐涵」对生母「瞿雁」说的话。所有人的台词乔慎都烂熟于心,顺口用来安慰陶南屿。陶南屿来到公司,敲开杨诺办公室的门时,心里也仍盘桓着这句话。
她身上有种脱胎换骨的清爽。
杨诺问:「决定好了?」
「杨总,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重视和栽培。」陶南屿爽快地回答,「但我不跟你走。」
「你打算去哪个公司eto你已经辞职。」杨诺问,「我以为你是个更深思熟虑的人,是我看错你了,陶南屿。」
「哪个公司都不去。」陶南屿说,「我要带我妈妈回家。」
第40章 陶南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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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雄毛巾厂保卫科的电话,与陈傲文寻人启事上的联繫电话完全一致。◎
片场里, 麦子正跟乔慎讲接下来的拍摄安排。
《人生复写》的80年代戏份在此处拍摄,21世纪的戏份,也就是少女「唐涵」和养母「唐晓亭」生活的剧情, 则要转战另一个小县城拍摄。剧情中, 「唐晓亭」接受「瞿雁」的託付,代为照顾她的女儿,为了躲避好事之人, 母女俩跑到了偏僻的小城里。故事的最后,「唐涵」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在县城的街头与寻找自己的「魏乐枫」有过一次照面。
「好,没问题。」乔慎适应了拍摄的节奏, 工作劲头勐涨,「一块儿去还是落地集合?」
「一起飞, 我公司统一给大家活儿买票。」麦子说,「你的拍摄时间大概是三天, 其他人一周。你拍完就能走。」
「不走, 我没去过那地儿,得逛一下。有啥好吃的吗?」乔慎盯着微信群通知上写的那个地点。
小城叫「余雄」,他总觉得见过, 但想不起来。
等到晚上回到小区, 他下意识又往小桥和池塘走去。再次看见在水边闲坐的陶南屿,他忽然想起「余雄」是什么地方——陈傲文和舒宁的家乡!
两人出身于同一个地方,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又到同一个岛屿支教, 缘分不浅;然而如今陈傲文失踪, 舒宁远在某沿海省份工作生活, 各有际遇。乔慎朝陶南屿走去, 打算告诉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
他们并未相约,但各自都揣着一丝偶遇的心思。见他出现,陶南屿也没显出惊奇,很轻快地沖他招手。
「吃不?」陶南屿亮出手里的一包薯条。
乔慎犹豫了一秒,决定今晚多跑十分钟:「吃。」说着伸手去拿。
入夜后这地方安静,俩人吃着聊着,乔慎说了余雄的事情。陶南屿便告诉他,自己已经正式离职,明天就是上班的最后一天。她已经买好了后天的飞机票,将带着陶良女骨灰直接去找舒宁。
失踪的陈傲文已经没有再寻找的意义了,「余雄」在陶南屿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对接下来的旅程,她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就像她决定回家乡盗走母亲骨灰的前一天晚上一样,难以入眠。
乔慎嘆气:「我也想一块儿去找舒宁。」
陶南屿也不再说「和你没关系」之类的话了:「工作更重要,你得靠《人生复写》打翻身仗。」
「你的事情也重要。」乔慎嘀咕,「要不我拍完再去找你。」
见陶南屿不出声,他辩解:「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我帮过你和你妈妈,帮人就得帮到底。」
陶南屿还是笑,不言不语,默默吃薯条。乔慎只得放弃。他在这时候甚至有点儿懊恼,陶南屿怎么是这样一个坚定坚强从不示弱的人?她若愿意以最寻常的方式依赖自己,乔慎一定会兴奋得原地弹起二十米。
「放心吧,我一落地就跟你联繫。有什么情况也会告诉你的。」陶南屿说。
这也许已经是她「依赖」的极限。乔慎伸出尾指:「说好了啊。」
以为他要拉钩,陶南屿心里一边笑这行为幼稚,一边也伸出手指。不料忽然被乔慎攥紧了手。
她又以为乔慎想表白。有些事情已经非常清晰,但俩人都没主动戳破那层窗户纸。她等着乔慎开口,微微侧头笑着看她。
和初见时相比,陶南屿的头髮长了一大截,已经盖住了耳朵。她没有好好打理过髮型,也浑不在意外貌的细节,有时候简单用发圈扎起,有时候随它散着。乔慎不知为何,又想起她头顶那小小的漩涡。
「吃太饱了,散步。」他松了手上的力气,但仍牵着陶南屿,往桥下走。
不确定陶南屿是否会跟上来时,他心跳很剧烈;陶南屿果真由他牵着手,渐渐与他并肩走的时候,心跳更加兇勐。他不禁低头看看自己牵着的是否真的是陶南屿的手,难以置信,又满怀喜悦。
他们都笑得奇奇怪怪,在树影里慢吞吞地走。树上有未睡的小雀,在枝头紧紧地哼唱。陶南屿轻晃手臂:「你去余雄拍戏,得拍多久?」
乔慎也在同一时间开口:「你找舒宁大概得找多久?」
两人面面相觑。「你先说」「你先说」地,客气起来。
第二日,陶南屿回eto,请伙伴们吃了散伙奶茶和咖啡。
江以冬出差去了,陶南屿端着茶点和咖啡敲响杨诺办公室的门。
对陶南屿拒绝跟自己走的理由,别人或许不会相信,但杨诺却立刻就信了。她记得陶南屿这几年生活中许多细节,又想起那些冲到公司找她的亲戚各个凶神恶煞。「带妈妈回家」,听起来荒诞,背后却必定有不可说的故事。
她接过蛋糕和咖啡:「坐吧,再聊聊天?」
陶南屿没觉得还有什么可聊的。
杨诺审度地看她:「你成长了很多。」
陶南屿:「杨总,谢谢你这几年的指导和帮助。」
这句是真心的,俩人都很清楚。
杨诺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物,交给陶南屿。
「你或许认为我是个虚伪的人,但有两句话,我是真心的。第一句我常挂在嘴边,你估计也听腻了。」杨诺说,「我确实很欣赏你。」
陶南屿打开礼物盒,里头是一支钢笔。她吃了一惊:杨诺是被业界数一数二的大佬带入行的,这支钢笔是大佬送杨诺的礼物,杨诺一直保留着,从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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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句是,有困难记得找我。」杨诺继续道,「陶南屿,不管你以后选择什么工作,跟随什么人,我都祝愿你永远真诚、热忱。」
她伸出右手与陶南屿相握。
「一路顺风,万事顺利。」
出发那日是个大晴天。巧得很,陶南屿和乔慎都在这一天出发到另一个地方去。康心尧本想送她,无奈西西发烧,她在医院守了彻夜。陶南屿从医院赶回,匆匆忙忙收拾行李,睡了一个小时便睁眼起身。
林驭当司机,一车拉走乔慎和陶南屿两个。到了机场,他眼尖地发现周围有记者。「快快快,装作助理!」他连忙对陶南屿喊。
陶南屿还没反应过来,乔慎已经从车里拿下两个人的行李,沖林驭挥手道别,拖着进了机场。
有人认出乔慎,用手机拍他,他沖镜头笑笑。陶南屿想像中被众人簇拥的场景没有出现,也根本没有人在意乔慎为什么主动拖着「助理」的行李。
「过气明星就这个待遇。」乔慎小声说,「你不用装『助理』了。」
他大大方方先陪着陶南屿託运行李、办好登机,陶南屿背着双肩包,转而陪他去託运行李。
在託运行李的地方遇到了孙莱,乔慎很郑重地介绍:「这是陶南屿。」
虽没任何身份前缀,但孙莱立刻会意:「好的!你好你好,我是孙莱,写剧本的。」
三人过了安检,一路聊得愉快。乔慎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察觉俩人根本没聊他,说的都是最近因拍刑侦剧而名声大噪的演员原秋时。孙莱双眼几乎跳出桃心:「他鬍子拉碴的样子也好帅!」陶南屿紧紧捏着双手:「别剧透,我才看到第二集 。」
乔慎:「怎么聊别人?聊聊我不行吗?」
陶南屿:「你有啥好聊的。」
乔慎睁大眼睛,假装受伤。孙莱目光慌张游移,忽然看见麦子过了安检,立刻弹起:「老师迷路了!我去接他!」
眼看时间也近了,两架飞机登记时间相近,一架往东南,一架往西南。
「再见。」陶南屿沖乔慎摆摆手。
乔慎像有满腔的话要说,最终低声道:「无论何时,都可以找我。」
说话时他靠得很近,近到陶南屿以为他会这样拥抱上来。
但乔慎退了一步,笑着道别。
他们各自转身,往不同方向走去。
飞机穿破云雾,下午三点平稳落地。机上广播一念出地面温度,乔慎就呆了:「这么热?!」
「这是盆地呀,能不热么,现在都五月底了。」麦子掏出扇子,「还是光头好啊。」
拍摄的器材提前一天已经到位。余雄县有麦子的学生,在政府部门工作,很多审批手续上不至于被卡得太过分。入住的地方是县城里的一间三星级宾馆,一行人和池幸及其他演员会合后吃了点儿东西,出发到片场。
拍摄地点选在余雄县一个陈旧的毛巾厂宿舍,几乎没人住,道具和置景在狭窄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布置现场。
室外有不少围观的人,大多数人的注目对象都是池幸。乔慎戴了眼镜在周围闲逛,意外在无人的门卫室里看到一张陈旧的标语。
似是多年前厂区和宿舍区常有毛贼出没,「防盗防火,人人有责」,大字底下还有几行小字说明出事儿可以找谁、打什么电话。乔慎盯着那几个数字大同小异的电话发愣。
又是奇特的熟悉感。
他掏出手机,找到之前帮忙寻找陈傲文和舒宁下落的朋友。
关于陈傲文,朋友没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他的失踪也十分莫名,唯一留下的便是一份当年刊登在报纸上的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里留下的联繫电话已经是空号,陶南屿拨过,无法接通。
「65……007……34。」乔慎目光落在「毛巾厂保卫科」的字样上。
余雄毛巾厂保卫科的电话,与陈傲文寻人启事上的联繫电话完全一致。
作者有话说:
进入最后阶段啦!周三周四请个假,捋一下最后部分的剧情线,乔慎、陶南屿要在不同地方寻找当年真相,节奏得卡一下。先啵啵大家,啵啵啵啵啵啵啵~
第41章 乔慎:当侦探!
◎「陈傲文的失踪,和你有关系。」◎
结束这一天的拍摄已是晚上九点。接下来没有乔慎戏份, 饿得肚皮贴嵴梁骨的他刚拿起盒饭,便看见麦子、孙莱跟一个年轻人在旁说话,三人眉飞色舞, 很是熟稔。
乔慎放下盒饭, 热情凑上去。果然,那年轻人正是麦子在当地工作的学生,他和当地部门十分重视这次拍摄, 正打算让麦子和主演到县城的景点去打个卡拍个照,拉拉人气。乔慎立刻插话:「没问题。」说完想起自己如今形象不太好,又补充,「我跟池幸一块儿去。」
他厚着脸皮擅自决定, 麦子还未说话,年轻人立刻紧抓机会与乔慎握手:「多谢乔老师、多谢乔老师!」
几个人去了县城最好的饭馆, 吃到一半池幸也来了。对乔慎的自作主张,池幸并不反对:「好呀, 我的戏份只有今儿一天, 明天中午十二点要回市里坐飞机,我上午去行吗?」
对方没料到池幸也这么配合,连连道谢。
第二天一早, 麦子的学生便开车载他俩到处转悠, 拍下不少照片。池幸拍完便赶时间离开,乔慎得回片场。回去途中,乔慎问他能不能找到熟悉毛巾厂歷史的人。对方自然应允,这点儿小忙与乔慎、池幸带来的可能性相比, 实在微不足道。等红灯间隙他打了几个电话, 乔慎回到片场不久, 便有人领着个老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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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是毛巾厂退休职工, 在宿舍区也有个小房子,听闻有明星拍戏,正想过来凑凑热闹。乔慎很恭敬请他坐下指导,反弄得老头不好意思起来。聊了几句,乔慎问他是否认识保卫科科长,那老头一拍胸脯:「我就是啊!」
乔慎再问他是否记得陈傲文,老头愣了片刻,嘆道:「记得,当然记得。」
寻人启事上除了联繫电话,还留了陈傲文母亲的名字:祝思梅。
「陈傲文是阿梅独子,那寻人启事我记得,是我帮阿梅登的。」老头说。
陈傲文家乡在余雄,但失踪的地方在沿海某省崀市。他失踪消息传回来,厂里头的同事纷纷帮忙。老头儿子当时就在崀市附近打工,想办法买了份《崀市周报》寄回家,他们便联繫报社登了个寻人启事。陈傲文家中没有电话,最后留的是厂里保卫科的办公电话,和祝思梅的名字。
祝思梅与陈傲文父亲都是毛巾厂员工,陈傲文出生不久,父亲因事故过世,祝思梅独自把孩子拉扯大。母子俩相依为命,本以为陈傲文师范毕业后分配回余雄工作,祝思梅下半辈子就不必再忧虑,谁知命运如此出人意料。祝思梅眼睛本来就不好,日夜忧愁、痛哭,近乎全盲。
毛巾厂没了之后,祝思梅靠低保和退休金维持生活。她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儿钱,但不管怎样也要挤出50元,在《崀市周报》上登寻人启事。报社的人怜悯她艰难,陆陆续续把寻人启事登了七年,每月始终只收50元,但保证启事每周都见报。
数年后,《崀市周报》休刊,老头试图再找别的刊物,发现价格已经超出祝思梅能承受的极限。
不久祝思梅中风入院,熬了两年,最终撒手人寰。从此世上再也没人找过陈傲文。
此刻听乔慎提起这名字,老头又是唏嘘,又是困惑。
「我帮朋友找的,他们一块儿读的师范。」乔慎随口扯了个谎。
「那你朋友不知道学校负责阿梅的生养死葬?」老头问。
乔慎奇道:「这倒没听说过。为什么学校愿意负责?」
「当然要负责啊!」老头一拍膝盖,「阿文是实习的时候失踪的,实习!学校安排的实习!本来就是寡母,儿子没了,阿梅怎么活?眼睛又瞎,又没有工作,不找学校找谁?」他说完想了想,更正道,「不对不对,是学校主动找我们,说要负担阿梅生活费的。」
乔慎心中略安:「除了低保和退休金,还有学校的补贴对吧?」
他听着老头唠叨,心中却生起一丝诧异:老头有一点说得不对,师范学校安排的实习地点是陶南屿老家的小岛,陈傲文和舒宁为了送陶良女回家才前往崀市。陈傲文在崀市失踪,而崀市根本不是实习地。一个离开了实习地的学生失踪,学校竟然愿意终身抚养他的母亲——乔慎总觉得有什么无法想透。
收到乔慎长长的微信,陶南屿大吃一惊。
她没料到乔慎不仅去拍戏,中途还当起了侦探。陈傲文那边的线索对陶南屿来说毫无价值,舒宁才是核心人物。但乔慎如此用心,陶南屿心头充满难言感激。
【我在舒宁的学校门口。】她给乔慎回信息。
在飞机上,陶南屿再一次仔细翻阅舒宁的资料,才意识到当年第一个识别出陶良女乡音的正是舒宁。舒宁的籍贯是崀市,她熟悉的方言和陶良女说的方言有区别,估计两人曾生活在崀市的不同地区。
而如今舒宁工作的地方回崀市,坐动车大概三个小时。资料上,舒宁获得优秀教师的领奖照片很清晰,她看起来确实像一位老师,气质淡然沉静。
陶南屿已经在小学门口等了很久。她没有贸然到门卫室要求进校。舒宁当时不仅挂断她电话,还立刻拉黑了陶南屿的号码,可见她根本不想见到陶南屿。陶南屿在门口的奶茶店呆坐,因为紧张,她又一次拿出了烟。想起上一次抽菸是回岛上偷骨灰罐,陶南屿不禁笑了。她拍了点菸的手发给乔慎。乔慎回覆:【怎么又抽了?】
【你记得我抽菸的事儿吗?】
【记得,码头上抽过。之后没见你抽过。】
正想着怎么回復,乔慎又发来信息:【别紧张,我预感到一切顺利。】
陶南屿笑笑,抬头时看到校门开启,终于放学了。
舒宁是三年级某班班主任,每天放学她都会带领学生来到规定的地点等家长来接。陶南屿很快认出舒宁:她个子高,瘦削,面色温和亲切,小学生叽叽喳喳围着她说个不停。十多分钟后,学生全部离开,舒宁走进学校。陶南屿同时起身,靠近校门。
大约半小时后,一辆银色大众出现在校门口。车子略停了几秒等候栏杆升起,陶南屿趁这个空隙,认清了驾驶座上的人。
车子驶离校门,正要减速拐弯汇入道路,陶南屿几步沖了出去。
车子勐地剎停!
舒宁惊悸地瞪着陶南屿,从车窗探出头来:「你怎么回事啊!」
陶南屿迅速转到驾驶座外侧:「是舒宁老师吗?」
她背一个小双肩包,白t恤的一角掖进牛仔短裤,赤手空拳,连手机都没亮出来,全无威胁的样子。舒宁只一愣,陶南屿的手已经搭在降落的车窗上。
「干什么?」舒宁警惕心起,朝陶南屿双手一扫,「你放开手。」
「舒老师,」陶南屿轻声说,「我是陶良女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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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宁脸色立变,瞳孔无意识睁大,如见到恐怖野兽。她低头不看陶南屿,低吼:「走开!」说着按下按钮让车窗上升。
但陶南屿双手手指还搭在车窗上,随着窗玻璃迅速上升,眼看就要夹住。舒宁抬眼一瞥,匆忙按停。
「谢谢舒老师。」陶南屿面色不变,微微笑道,「我刚想提醒你,这里是学校门口。」
学校的门卫和值班老师已经被这边的异状吸引,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喊道:「舒宁?怎么了?」
「我同事过来了。你现在走,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舒宁瞪着陶南屿。
陶南屿丝毫不惧,她从舒宁的态度中察觉明显的畏惧和躲闪。出乎舒宁预料,陶南屿忽然转过头,沖走过来的老师灿烂一笑:「你好!」
那老师惊疑不定,门卫也在靠近。
舒宁抓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最后不得不从牙缝挤出声音:「你上车!」
舒宁把车开得飞快,几乎压在超速的边缘上。她离开主路,拐到僻静处,扭头看副驾驶上的陶南屿。
抢在舒宁开口之前,陶南屿迅速说:「舒老师,我是来多谢你的。」
舒宁愣了。
「谢谢你当年带我妈妈回家乡。」陶南屿说。
舒宁像审视一道难题,皱眉仔仔细细地打量陶南屿。她已经无法从陶南屿脸上找到与陶良女相似的地方,毕竟过去太久,她连陶良女什么模样都忘记了。陶南屿掏出那保存的唯一一张照片:「这个就是我。」
照片上捂脸的小女孩儿看不清五官,抱着她的陶良女倒是笑得灿烂。还想再说些旧事让舒宁相信,舒宁轻嘆:「这照片是我拍的。」
许多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她从陶良女的只言片语里辨认出自己熟悉的方言。陶良女怀里抱着女儿,舒宁用胶片相机记录了这一瞬间。
她把照片还给陶南屿:「你妈妈现在怎样?」
陶南屿:「五年前走了。」
舒宁垂下眼皮:「她不容易。」
陶南屿:「舒老师,你还记得你们当年去了崀市的哪个县区,哪条村吗?或者你们从崀市中转?还是……」
「你妈告诉你的?」舒宁问,「怎么只知道崀市,她没说具体位置吗?」
「她什么都不说,回来之后情况越来越糟糕,说不出什么有逻辑的话了。」陶南屿收起照片,「我查了陈傲文的一些信息,才知道他在崀市失踪。崀市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舒老师?」
舒宁反问:「你查了陈傲文?」
陶南屿:「无论找你还是找陈傲文,我只是想知道我妈的家乡在哪儿。我想带她回家。」
舒宁:「陈傲文已经失踪了,为什么还要找他?」
陶南屿:「我没有找他,我现在只能找你。」
舒宁面上始终有耿耿于怀的神情。从提到陈傲文开始,她变得警惕、不安。
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都振奋全部精神,仿佛与对方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一般紧绷。陶南屿不敢随便说话,生怕让好不容易相信自己的舒宁不悦;但舒宁为何充满警戒心?陶南屿忽然不解。
为了让舒宁更加信任自己,陶南屿告诉她骨灰罐的事情。
果然,舒宁眼神变了又变,最终一声长嘆。
「了不起。」她低声道,「为了你妈妈,你已经豁出去了。」
这话让陶南屿看到了曙光。
但舒宁下一句话又把她打入冰窟。
「别去,也别找。」注视陶南屿的目光,是长辈与老师的训诫目光,「陶南屿,立刻停手,否则后果你根本无法承受。」
舒宁把车开回市区,在繁华处让陶南屿下车。
「即便你去学校找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舒宁最后留给她一句话,「你妈妈也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是她的女儿,你应该尊重她,让秘密继续秘密。」
陶南屿怎可能气馁。她从舒宁的态度里解读出一些答案,同时又有更多的困惑。她继续在小学门口堵舒宁,但舒宁放弃开车,由家人接送,坐在后座拉紧帘子,陶南屿难以辨认。
本不想做得这么过分,但陶南屿铁了心要从舒宁嘴巴里挖出所谓的「秘密」。乔慎朋友调查到的资料里有舒宁的住址,陶南屿出现在小区门口。
这一天,一辆黑色雪佛兰气势汹汹冲过来,贴着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条大汉窜出来,站到陶南屿面前:「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陶南屿扫了眼车子,后座窗户降落,里面是舒宁。
「舒老师!」陶南屿抬高声音喊。
舒宁面色阴沉:「别在马路上吵架。让她上车!」
开车的是舒宁儿子,彪形大汉,把车开到附近的街心公园停下,从后视镜狠狠盯着陶南屿。
在陶南屿看来,这中年人故作兇狠的样子,远比不上她的族人们。
舒宁与她下车,良久才开口:「你再这样我会报警。」
陶南屿硬着头皮:「舒老师,我也不想打扰你。我只想知道你们当年回了哪里,这为什么不能说呢?」
「我说过了,你妈妈不告诉你,也许她根本不愿意让你知道那些事!」
「『那些事』是什么事?」陶南屿追问,「你们在老家发生了什么?陈傲文的失踪和『那些事』有关系吗?妈妈为什么会突然联繫我,明明走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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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查陈傲文!为什么要纠缠在他身上!」舒宁忽然狂躁地瞪大了眼睛,但声音却有意识地压得很低,几米之外的儿子绝不可能听到,唯有眼前的陶南屿接收了她全部的压抑和恐惧。
怔愣中,陶南屿忽然想起昨夜与乔慎通的那一个电话。
从保卫科科长那儿获得了一些线索,即便陶南屿对陈傲文的事情不感兴趣,乔慎却没有放下。
在宿舍区里拍戏,偶尔还要招募群众演员,乔慎绞尽脑汁和他们套近乎,从好几个老人口中,零零碎碎问出一些当年的细节。
「学校负责祝思梅的生养死葬」,并非科长信口雌黄。在宿舍区里住过、同时认识祝思梅的老人们都对此事有很深的印象。
祝思梅命运悲惨,平日里邻居相互照顾得多,她也多次跟人提到「学校每个月都有补贴打过来」。众人私底下议论:这就像单位抚养家属,陈傲文这是烈士的待遇。
陈傲文失踪后不少人说他是「自杀」。日子太苦了,没指望了,总之有许多理由,他要彻底离开祝思梅。祝思梅一听到这话就愤怒,母鸡一样亮出爪子挠人。后来有人半开玩笑称陈傲文一定是见义勇为,成了烈士,祝思梅听多了,渐渐相信,人也变得精神了一些。
好几个人看过祝思梅的汇票。那是必须依赖邮局汇款、收款的年月,每个月邮递员按时送来一张汇票,汇票落款是什么,他们忘了,但祝思梅说,那就是「学校给的补贴」。
宿舍区里有个祝思梅的姐妹,俩人孩子同年出生,互称老庚,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祝思梅眼睛瞎了,有时候便依赖姐妹的孩子帮忙取款。后来社区给祝思梅办了张银行卡,那钱便不再通过邮局汇来,而是按月直接打到卡上。
乔慎想方设法找到了陈傲文那所师范专科学校的联繫方式,打过去核实。但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师范专科学校已经升级为二本学院,过去的老资料散失,且面对身份不明人士的电话谘询,说声「抱歉,无可奉告」已是极限。
他只得再度委託朋友帮忙。朋友託了些人情关系,联繫上一个能够查阅档案的校领导。接到乔慎电话,听清来意,对方立刻笑出声:「不可能!」
陈傲文实习期间擅离实习地,最终失踪,这一事故直接导致之后每一届的教师实习都困难重重。学校虽升级,但这一教训却始终在领导层中口耳相传。学校严苛至极的实习规章也是因陈傲文的事故而来。「他的失踪跟学校没有半点儿关系,学校怎么可能每月补贴?当时确实有过抚恤,但一次性给完了,钱也不多。我们当时还想,这学生的家人看起来也就普通家境,但这么通情达理。换别的家庭,不闹个三五年、不多要些钱,那是不可能的。」
学校说的事实,与祝思梅这边的事实,有了出入。
乔慎在拍戏间隙,通过退休的保卫科老头找到了祝思梅姐妹的儿子。
聊到「补贴」,那老庚斩钉截铁:「肯定有,一定有!我去取过很多次,每个月300块,后来变成500块,没有一个月落下过。」
他甚至记得,汇票留言上有一个座机号码,祝思梅打过,说接听的就是学校的人。后来祝思梅有了银行卡,那时候她正好中风入院,他便代替祝思梅联繫对方,要求对方修改发补贴的方式。接听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很警惕,反覆问了多次,还要求祝思梅听电话。祝思梅躺在床上,幸好能说几句话,说清楚情况后,对方才相信。
女人留了个手机号码。祝思梅走后银行卡註销,老庚想起此事,给那号码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并感谢学校多年来对祝思梅的照顾。
他还记得对方的回覆。因为太简略了,不像官方措辞。
【知道了,辛苦你。】
就这六个字。
原本对陈傲文的事情毫无兴趣,但乔慎找到这些信息,怪异之中又隐隐有些端倪。
陶南屿叮嘱乔慎去问一件事,而她如今面对舒宁,心头隐隐有了答案。
舒宁低声吼完,紧紧闭眼,眼角皱纹愈发深了。她坐在长凳上捂着脸,肩膀颤抖。
陶南屿手机响起,是乔慎来电。
舒缓的铃声让舒宁发颤的肩膀慢慢平静。她松开双手,用发红的眼睛看陶南屿。
「……你接吧。」舒宁说,「我们今天把事情说清楚,你放心,我不会走。」
电话一接通,便是乔慎的声音:「你猜对了,舒宁见过祝思梅。」
陈傲文失踪之后,毛巾厂里有领导陪祝思梅去了趟学校,听学校的说明和处理办法。会上有舒宁,负责说清楚陈傲文失踪那天发生了什么。会议还未结束,祝思梅忽然扑向舒宁,跪在舒宁面前不停磕头。她哀求舒宁再说多一些,再回忆多一些,把那天发生的一切全都想起来。她坚信陈傲文一定还在山中徘徊,等待母亲来救。
舒宁被她拖拽得差点倒地。人们把祝思梅和舒宁拉开,祝思梅又跪在地上,额头磕得发红:「阿姨不是怪你,阿姨不怪你……阿文是去山里找人对不对?他是去救人的对不对?妹妹啊,妹妹啊……你再想想,阿姨求求你再想想……阿文不是自杀啊,他是去救人啊……」她说得混乱,声音悽厉嘶哑,双目被泪水侵蚀,在地上摸了好久也抓不到舒宁的脚。
陶南屿挂断电话,蹲在舒宁跟前,仰起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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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再查陈傲文的事情。」舒宁说,「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我们去了什么地方。」
陶南屿开口:「和你有关系。」
舒宁:「什么?」
陶南屿:「陈傲文的失踪,和你有关系。」
她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舒宁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面色骤然失血般苍白,如同一张发皱的纸上描绘了人的五官,她眉毛和眼皮急促地吊起,仿佛被什么扼死了喉咙。
作者有话说:
文名改掉啦,改为《南屿》了,嘿嘿。我一会儿把文案也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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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庚,同年出生的男孩/女孩互相结为老庚,情同兄弟姐妹,相互扶持。也叫「老同」,地区的叫法不一样。
2,崀,读「浪」。
第42章 陶南屿:这里好漂亮,妈妈
◎母亲幼年注视过的星星,现在落到她眼眸里。◎
坐在前往崀市的动车上, 陶南屿摊开笔记本,把自己和乔慎获得的一切信息仔细记录下来。
她的直觉是对的,陈傲文的失踪与舒宁有关系。
而且, 不仅与舒宁有关系。
当年他们三人坐船离岛之后, 当日便乘火车前往崀市。绿皮车不能直达崀市,还得中转,前后足有三十个小时。
他们没买到卧铺, 在座位上硬是坐了三十个小时,崀市下车后休息一晚上,第二日坐大巴回陶良女的家乡,崀市某县某乡, 一条藏在群山之中的小村子。
带陶良女出门,舒宁原本是拒绝的。但陈傲文说服了当时的带队老师。舒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积极:他的成绩并不好, 且没有舒宁一般的在体制内工作并有一定能量的父母,他要争取一个更好的分配机会, 就必须紧紧抓住支教这段时间。送陶良女回家, 若成了那就是一段佳话,写个通讯稿发到报纸上,若能引起反响, 比乖乖在偏僻小岛上当老师好得多。
舒宁必然要同行: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跟陶良女简单沟通的人。
晓之以情, 轮番劝说,舒宁被说服了。
一路上她都很担心陶良女会突然发疯。但丈夫离家、自己又重获自由,现在还能回家乡,陶良女的精神状态全程都非常稳定。陶良女坐在靠窗的位置, 陈傲文主动提出坐在中间, 若是陶良女有什么异常举动, 他作为男同志可以迅速制服。舒宁坐在外侧, 她与陈傲文没有什么话可聊,除了睡觉就是看书。
在崀市休息的那一晚上,他们在旅馆开了两个房间,舒宁与陶良女同住。陶良女只懂用桶子装水洗身,脱了衣服看着淋浴喷头髮愣。舒宁进浴室教她,教不会,干脆帮她洗身。
洗到一半,她发现陶良女乳.房上有新鲜的红色掐痕。
舒宁停手,惊悸与难以置信掠过她的头脑。
陈傲文在同学中风评并不太好,尤其是女同学。他爱开令人不适的玩笑,常盯着女同学裙下露出的半截小腿,有意无意地碰触别人的胳膊。
舒宁甚至怀疑陈傲文对女学生们做过什么事。她记得学校里有个成绩很好的男孩,也姓陶,常见她妹妹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那男孩原本与陈傲文关系很好,后来不知为何,他疏远了陈傲文,常用兇狠目光瞪他,每当妹妹出现在校门,陈傲文若是也出现,他总会第一时间赶到,把妹妹迅速带走。
女同学们私底下悄悄议论过,但没有证据。她们也跟带队的老师说过,但老师不愿生事,只问她们有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陶良女多年不见天日,皮肤苍白,手指与指甲留下的痕迹愈发显眼。舒宁想起在火车上度过的两个夜晚。她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外套,把自己保护得很密实。但陶良女呢?
夜晚,车厢漆黑,人人都垂头耷脑入睡。陈傲文的手会在鼾声四起的时候动起来,蛇一样钻进陶良女衣服里。
陶良女表述得结结巴巴。她感到不适和痛,但不敢出声。坐火车是人生头一回,她已经很紧张,完全依赖回家的强烈愿望来维持稳定,陈傲文让她很害怕。趁着舒宁上厕所,陈傲文凑到她耳边,叮咛她不得出声。
出声了,叫人了,他就会把陶良女从火车上丢下去。不仅回不了家,也再见不到女儿,转眼就会被山里的野兽叼走吃去。
讲述这一切的陶良女因羞愧而用毛巾遮住胸口。她讲完又醒觉,惊慌地捂紧嘴巴,拼命摇头:我什么都没说、没说……
「他骗你的,他都是骗你的。」舒宁安慰她,「我们绝对不会丢下你
那一晚,勉勉强强、不情不愿的旅途变了,舒宁成为陶良女的护卫者。
但她做错了一件事——为了震慑,她直接找到陈傲文,追问火车上发生的事情。
陈傲文先是吃惊,随后矢口否认。他像是被气笑了,满脸委屈,让舒宁不如直接去报警,想想又提醒:她是疯的,她脑子不正常,你信她说的话?有证据吗?你们这是污衊!
舒宁没跟他浪费时间争论。之后的旅程,她始终紧紧牵着陶良女的手,不让陈傲文靠近。
陶良女回到家就好了,一切都解决了;回到学校,她必定把陈傲文做过什么捅出去。怀着这样的想法,舒宁来到了被高山包围的果里村。
陶良女的家乡就在此处。
二十年过去,崀市前往果里村的道路已经十分平坦,不需要再大车转小车、小车转双脚地奔波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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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抵达果里村已是傍晚。果里村附近有几个瀑布,社交媒体发达的现在,喜欢露营的人找到了这块世外桃源,三年疫情中名气渐盛。如今瀑布已被定为三星景区,开始了整体的商业开发,陶南屿站在村口看着巨大的gg牌发愣。
gg上是乔慎——或者说,是「沈沧溟」的巨幅画像。
乔慎翻红的那部仙侠剧,正是在果里村瀑布取景。gg上是沈沧溟化魔的一幕,也是乔慎在剧中造型最好看的一幕。
在这意料之外的地方见到乔慎,陶南屿像疲惫的人碰到床铺,紧绷的心和躯体顿时放松了。
她找好角度拍照,给乔慎发过去。乔慎这两日拍摄计划十分忙碌,孙莱和麦子又临时修改剧本,他和陶南屿只能在夜晚休息的时候聊上几句。乔慎得知陶南屿要去崀市果里村,从未提到自己也去过那地方。陶南屿一猜便知:他期待陶南屿惊奇的一刻。
陶南屿心想,对乔慎,自己的资料收集还是不够。
gg牌显然是新的,不知是不是在之前乔坚毅风波里曾撤过下来。她往村里走,路上游客不少,三三两两的也遇到cos沈沧溟的年轻人。
定好的民宿有绝佳的观景窗口,推窗便可眺望山中银练一般的瀑布。
水从山中跌落,有五六级落差,正是丰水期,晴天总能看到一轮彩虹悬在空中。陶南屿住下已经是夜晚,听见水流声,还有遥远的歌声乐声,热闹极了。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母亲的骨灰罐放在窗边。让故乡的风吹拂。
母亲幼年注视过的星星,现在落到她眼眸里。窗台下是民宿的老闆,正跟住客介绍远处的瀑布。陶南屿慢慢听着,想像那掺夹了乡音的话语出自母亲,是陶良女在介绍眼前一切:她见过的山、趟过的水、仰望过的星空、吹过的晚风。
从未有一刻像此刻。那无形的脐带像水脉一样,连结一对母女。
舒宁给的村中路线已经完全无用,铺路、修灯、改建,贫穷的小村在时代里翻了个身,变得干净漂亮。大同小异的房舍从土地上长出,大同小异的纪念品淹没每一个商店。
唯有食物,恪守土地和习俗。陶南屿吃了一碗细面线,很喜欢,问店家怎么做。她说母亲也来自果里村,但过世太早,家乡的故事很少提起。店主很热情,亮出手机发来自己的微店地址。
陶南屿一路晃到瀑布,沿途老看见沈沧溟的大脸。她记得那段剧情:沈沧溟在山顶被男主角打败,从高处落水,先死后生,彻底化魔。路边一个租赁衣服的店装了两台大电视,反覆播放沈沧溟化魔片段,陶南屿看得津津有味。
沿着修筑的栈道走近瀑布,彩虹越来越清晰,竟是两道。有个第一次看彩虹的小姑娘被妈妈抱着,目瞪口呆,清脆地喊:「彩虹好漂亮啊,妈妈!」
陶南屿在心里重复她的话:这里好漂亮,妈妈。
穿过瀑布,是果里村不属于旅游景区的另一部分。
与身后喧闹相比,这里十分安静。大黄狗趴在路上吐舌头,见到陌生人也没丝毫警惕。一个老人坐在它身边摇扇子,盯着陶南屿看。陶南屿走过去问路:「伯伯,你认识孙正峰吗?」
老人打量她,似是听不懂。陶南屿便用舒宁教的语言,重复「孙正峰」这个名字。
二十年前果里村连门牌号都没有,舒宁告诉陶南屿「去找孙正峰」,别的不愿多说。她教陶南屿几句方言,果真有效:老人点头了,起身拎着小竹凳,示意陶南屿跟着他走。
几十米开外是片空地,有人在打牌。老人喊了一声,听腔调不是「孙正峰」。
一个中年人起身走来。老人指着陶南屿说几句话后,他看向陶南屿:「你找孙正峰?他们家搬走了。」
陶南屿怔住了:「什么时候?」
「好多年前了。」中年人自称孙哥,以前是孙正峰家邻居,他还读书时孙正峰家就搬走了,至今至少也有十七八年。
孙正峰的家卖给了孙哥,孙哥把两间屋子打通,开了一家小超市。陶南屿拿了瓶十块钱的饮料:「那你有他的联繫方式吗?」
孙哥问:「你找他干什么?」
陶南屿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自己身份:「我妈妈是孙正峰的妹妹,过世了,我想带她回家看看。」
孙哥扫商品码的手停在扫码区域,机器不灵光,小屏幕上饮料的数量从1一直跳到16,孙哥才恍然大悟般收手。
「你是她女儿?」他愕然打量陶南屿,「你……你还带她回这里?!」
第43章 乔慎:本章无我
◎她站在漆黑的水渊里,和浑身是血的陶良女对视。◎
果里村村人大都姓孙, 陶良女本名也是「孙」。孙什么,不知道,即便问孙哥, 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况且他似乎很不愿意跟陶南屿聊过去的事情, 还有孙正峰一家人的事情。
陶南屿再度发挥死缠烂打本事,紧紧黏着孙哥,他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孙哥吃住都在小超市, 妻子在游客服务区工作,孩子已经上了大学。他很闲,陶南屿更闲,三天之后, 孙哥先败下阵来:「你想知道什么?」
孙哥比陶良女小几岁,小时候常跟陶良女一块儿玩。陶良女并不是从小脑筋不好, 是有一年山里发洪水时不慎跌进水里,昏迷半个月, 醒来后便有点木讷了。她读书不好, 干活倒是把好手,只是反应太慢,说话做事都比别人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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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哥读初中毕业那年, 陶良女不见了。
孙正峰那时候刚有小孩儿, 一家三口住在家里。陶良女的房间原本是家中最大的,因哥哥结婚才相互换房,住进更小的那间。她的房间窗户与孙哥的房间窗户斜对,晚上能看见灯光。暑假从学校回到家的孙哥, 连续好几天没见到陶良女房间亮灯, 一问, 才知她失踪了。
那一年果里村外头开始修路, 车来车往。陶良女平时在村中到处帮忙打下手,她是舂米和搬东西的好手,喜欢听广播、看电视,痴迷电视剧里的人。村人都说她是被过路的男人拐跑了,三言两语,一点儿好吃的,她就会跟人走,去看她最嚮往的花花世界。
但爹妈并不信。
陶良女生日在七月,那是她不怎么灵活的脑筋里,最重视的日子之一。又因为迟钝,她总是有点儿怯怯的,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几句话骗走?两个老人开始寻找女儿。
这一找就是三年。
「你外公去县城打工,后来又去市里。刚开始只有一辆自行车,没多久换了摩托车,最后是三轮车。车上贴你妈妈的照片、名字、什么时候走失,穿什么衣服。听说三轮车被缴过,他去交警队哭了两晚上,又还了回来。」
「我妈妈什么名字?」陶南屿问。
「三个字的,具体叫什么,想不起来了。」小超市没人,孙哥声音很低地说,「第三年春节吧,我记得很清楚,我高三,放假也要补习,回来的路上堵车,我们几个学生到前头看热闹。你外公的三轮车翻在路上,人掉到沟里,已经捞不起来了。」
路过的有採访归来的电视台记者。事故拍成新闻,镜头久久地停留在三轮车翻倒后被风吹起的那张寻人启事上。
因受到关注,肇事车辆赔了两万块,后来用作修缮孙正峰一家人住的房子。记者上门来採访,公安也来走访,要查明妇女失踪的真相。但已经过去三年,什么线索都没了,自然没有下文。
或许因为相隔太久,或许因为陶南屿从未见过外公和外婆。她被陌生的悲戚包围。
外公走后没多久,没学过骑单车的外婆跟人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三年足够让一个健壮女人的满头黑髮变得斑驳。她学会了骑车,还跟村里头小学生学了普通话,怎么问路,怎么说女儿失踪的事情,怎么吃饭买东西……她严谨周密地做着这些准备。
在此之前,她只是果里村一个没上过学、只懂得简单汉字,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女人。丈夫没了,但女儿仍要继续找,接下来自然由她来做这件事。
孙哥说起这一切,即便过去很久,也难掩对这对夫妇的钦佩。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有了儿子和孙子,就等于一生有了指望,一个痴傻迟钝的女儿又算什么呢?不知道多少人劝过她,但她完全不听。孙哥的爸妈也当过说客,但一提起失踪的女儿和横死的丈夫,他们就无法再继续讲下去。
和一个母亲的决心相比,这些考量不过是流过她双足的水而已。
但她也没能找到「陶良女」。
她甚至没能走出果里村。
为了筹措路费,外婆在春天进山采松茸,失足踏在雨水渗透的松软山崖上,跌进了瀑布。
孙哥指着远处被夕阳照得金黄的瀑布:「就是那里。」
陶南屿几天前曾眺望过那座瀑布上方的双彩虹。她怔怔遥望余晖中不停流泻的银练,记忆中灿烂的彩虹变成箭矢,穿透她的胸口。
回头看孙哥时,孙哥也正盯着她。
「我知道你想什么。当时……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孙哥说,「如果那两万块钱没用来修房子,你外婆也不会这么冒险。」
陶南屿在这些讲述里忽然抓住了一个线头。
「我舅舅呢?孙正峰呢?」她问,「他没有帮忙找过吗?」
孙哥停口了。陶南屿从他的表情里察觉一种似曾相识:她也曾在舒宁脸上看过类似的表情,迟疑、忐忑,思考是否要继续保守秘密,或者干脆让秘密公之于众。
「发生了什么?」陶南屿追问。
「……」孙哥低头翻看帐本,「我帮你问问孙正峰在哪里。你想知道什么,就去找他问吧。」
回去时,陶南屿再一次穿过瀑布。
又一场夜间的小型演奏会在瀑布边举行,年轻的人们三两成群,分享啤酒和美食。太阳还未完全沉落,于是瀑布被分成灿烂与晦暗两部分,随着时间推移,黑色逐渐吞没了金色。最后一抹夕阳的影子倒映在山崖的石头上,溪水飞溅,在颜色渐深的天空中变成金色的雾气。
人们笑谈着路过她。她却感到眼前的山瀑有种难言的狰狞。
这里吞噬过外婆。
而瀑布下方激流的溪水,也吞噬过陈傲文无法拼凑的尸体。
陈傲文是被舒宁从山崖上踹下去的。但在踹下去之前,他后脑勺受了重重一击。当时抓住石头的人,是陶良女。
雨夜漆黑,陈傲文在泥泞的山路上袭击了舒宁。
舒宁的父母有一定能量,能说得上话。她又错误地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追问陈傲文对陶良女做过什么事。在陈傲文眼中,舒宁变成了一个威胁。
他从后方扑上去,把舒宁按倒在地上,迅速拖进了灌木丛中。舒宁的嘴巴被死死捂着,陈傲文掐着她的脖子,直到舒宁因为窒息而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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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雨太大了,伴随雷声浇透所有山头。舒宁从短暂的昏迷中甦醒,察觉自己背上正压着一个人。
陈傲文喘着粗气,趴在舒宁背上,虫子一样蠕动。他想挤进舒宁的身体,但舒宁恰在此时醒了过来,勐地一弹,把他掀翻。
舒宁一时站不起来,只能往前爬。她的裤子被剥到膝盖,站起来才走了一步又被绊倒,回头时陈傲文已经伸手抓了过来。舒宁紧紧拉住自己的裤子,用腿蹬他。但刚从缺氧的昏迷中醒来,她手脚无力,被陈傲文再一次抓住。
一条舌头舔上她的脸。她发出尖叫,但被死死压制。陈傲文完全笼罩了她的视线,他转换策略,试图用那双粗鲁的骯脏的手进入她。
舒宁那一刻明白,陈傲文并不打算杀自己。他要玷污舒宁,用这一招来彻底封死舒宁的嘴。
舒宁的手在地上乱抓,她甚至狠狠拽下一根树枝。就在她要用树枝扎进陈傲文眼睛时,砰的一声巨响,陈傲文张嘴惨叫,倒在舒宁身上。
站在陈傲文身后,举起石头的,是浑身湿透的陶良女。
那石头跟她的脑袋差不多大小,但砸偏了。血从陈傲文头上流到舒宁脸上,舒宁慌张地把他推开。陈傲文动弹不得,哼哼□□,舒宁忽然发狠,抬腿重重在他下腹踹了一脚!
陈傲文疼得蜷缩起来,往后翻滚。他和舒宁都没注意到,身后就是没有任何防护的山崖。他撞在一棵树上,紧接着滑了下去。
惊雷照亮天地。那是一道缓坡,舒宁吓得手脚冰凉,她爬到山崖往下看,陈傲文一路滚下去,停在地面上。
陶良女扔了石头,和她一同往下看。
「舒老师,」陶良女忽然开口,「他欺负我,也欺负你。」
舒宁那一刻忽然泪如泉涌。她教过陶良女喊自己「老师」,但陶良女怎么都学不会,总是喊作「苏老师」,好像对她不灵巧的舌头和头脑来说,区分这两个汉字太过困难。
但她忽然喊对了。
「……不止我,也不止你。」舒宁这时候才因为恐惧而牙根打战,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有……还有村里的小姑娘,还有……你女儿,他抱过你的女儿,你看到吗?你看到的吧?陶南屿坐在他膝盖上,他总是这样抱小孩……」
陶良女的目光变得异常可怕。天顶的亮光不时掠过她的脸,惊愕与愤恨消失后,占据她双眼的是一种超出舒宁想像的冷静。
她还没有忘记如何在这样泥泞的山坡上行走。抓着草根、树根,陶良女很快爬下了缓坡。山崖上的舒宁倒吸一口凉气:陈傲文没有死。他颤巍巍地往前爬动。
陶良女走到他的身边,抓起一块石头,这回准确无比地朝着陈傲文后脑勺砸了下去。
一次。三次。五次。十次……
陶良女像在舂米,手中石头有节奏地上下。砸到一半,石头脱手飞出。她起身慢慢地在大雨和泥水中重新寻找称手的石头,回到陈傲文身边,这回砸的不是脑袋,而是他的手。
舒宁谨慎地沿着陶良女下落的路径,来到她身边。看到陈傲文尸体之前,舒宁以为自己会呕吐,但她没有。甚至连一丝反胃的感觉都没有——地上烂成一团的东西只能隐约看清是一个人的躯体,血在夜里是黑的,雨水混了泥,也是黑的。她站在漆黑的水渊里,和浑身是血的陶良女对视。
陶良女眼中的冷静和镇定消失了,她又变成目光茫然的女人。扔了石头,她愣愣看着地上的尸体,伸腿踢了下,摇摇头,转身要走。
「等、等一等!」舒宁抓住陶良女的手,脚踩在血泊和肉片里,差点因打滑而跪下,「把他弄走,把这个弄走!」
陶良女没听懂,怔怔看她。
「把这个丢掉!丢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舒宁狠狠抓紧陶良女的手,她想到了一定能让陶良女服从的话,「不然他会变成鬼,害死陶南屿!」
第44章 陶南屿:我知道所有事情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即便离家数年, 陶良女仍记得如何前往瀑布。她脱了上衣,兜起破碎的尸体,穿过密雨和漆黑树林往瀑布走去。
重物从高处落水的声音, 被雨声、雷声掩盖了。陶良女前后走了三次, 最后一次,振作起来的舒宁和她一起拎着衣服。松手把那件衣服与最后一部分陈傲文投入水中,舒宁仿佛被什么重新清洗。雨水把她们淋得湿透, 两人站在山崖上,看那件被血染红的衣服随着湍流推往下游。
舒宁脱下黑色的运动外套裹紧雨中发抖的陶良女。她安慰陶良女:安全了,你的女儿安全了。但陶良女看她的眼神并没有丝毫轻松。
蹒跚走回去的途中,陶良女忽然说:想听听女儿的声音。
一轮圆月从天边升起, 悬在瀑布之上。它太过圆满,水面倒映月光, 连山间飘荡的雾气都变得明亮清净。
瀑布下的演奏会气氛越来越热烈,年轻的人们不停跳上台。明明是旅行, 却不嫌劳累地带了吉他、手风琴, 音乐远远地飘过来,和月色一样清透。
有人唱歌,是年轻的不知忧愁的声音,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
陶南屿静静坐在瀑布边,想起那些藏在记忆角落里的碎片。
母亲回到岛上,变得更加沉默静寂,连跟陶南屿说话都很少。杀人与分尸在她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痕迹, 她常常惊恐, 惧怕夜晚的大雨和雷声。偏偏那座小岛多雨, 春夏秋三个季节常被云团滋扰。在大雨的夜晚, 陶良女会在山间的小房间里哀嚎。陶南屿被她的声音吓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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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
陶南屿长大了,开始畏惧,也许还有一丝厌烦。无法沟通的母亲,无论对她说什么快乐的忧愁的事情,都只换来直勾勾的眼神。岛上的人都说,疯子就这样打量别人。疯子不懂冒犯,不懂礼貌,不懂得人应该用眼皮掩盖情绪,陶良女非常直接,偶尔有几天看不到陶南屿,她就会在屋子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喊叫,用别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喊陶南屿的小名。
陶南屿至今不知道她喊的是「南南」,还是「囡囡」。
但她想起更多的事情。
陶良女离岛到陆上治病,花的是国家的钱。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陶圭在海上失踪,养着陶良女更像是一种不情不愿的责任。偶尔的,族人到陆上办事,会去病院里看一看她。陶良女渐渐的谁都认不出来,见到探视她的人,就喊陶南屿的名字。
少女时代的陶南屿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太杂了。陶良女心里只有她,而她把江以冬看作嚮往,正敞开怀抱憧憬整个世界。
去见妈妈的时候,她厌烦过吗?她逃避过吗?她坐在母亲的床沿看她用手抓烧饼大啃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憎嫌吗?
坐在瀑布边,她因为过去自己的不懂事疯狂流泪。她现在才理解为什么每一次见到自己,陶良女总会用那双凸起的眼睛,紧紧地捕捉她。她要按照母亲的指示站起来、转圈,要说明自己平安无事、一切顺利。她看到母亲紧绷的肩膀松懈,有时候还会笑:看到陶南屿获得好成绩,吃到陶南屿带来的水果时,她像天底下所有妈妈,露出慈爱的笑。
这些温柔的瞬间,让陶南屿心头的憎烦渐渐变成怜悯。
只是她懂得珍惜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要把母亲骨灰罐带走的想法,扎根得很早很早。
葬礼时陶南屿站在山上,她没有哭,亲戚教她如何富有技巧地掐自己皮肤好让眼泪自然流出,陶南屿也没有去做。她看着母亲便宜的骨灰罐放入单薄的棺材,脑中自动记忆从山下走到这里的路径。只有听到有人说「阿良女解脱了」的时候,她才勐地转头,寻找说话之人。
她那时的目光一定兇狠,才会在族人心中留下那么多恶劣印象。
然而无论怎么对着骨灰罐倾诉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以为能把喜怒哀乐说完,却总有更多更多的话。
总是陶南屿在说,她很少听陶良女讲自己。
她不知道母亲的歷史。不知道母亲成为母亲之前,来到小岛之前,曾见过怎样的月亮和星星。她也无法得知外公外婆曾怎么照顾母亲,怎样爱她,寻找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是否还挂念着她。
满月照在陶南屿身上,她痛快酣畅地哭。哭声甚至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有人递给她纸巾,有人在她身边放下热饮。她来到演奏会的场地,坐在微醉的人中间,度过了不眠的一夜。
第二日,是孙哥先联繫陶南屿。他找到了孙正峰的联繫方式。
来到孙哥的小超市,碰上休假的孙嫂。孙嫂知道她的来意,闲聊几句后压低声音:「你妈妈回来的那天,我也在。」
孙嫂也是果里村人,陶良女失踪时她读初中,陶良女回家时她已是高三应届生,周末回家,恰好遇上村中议论纷纷。
父母走后,孙正峰继承了房子,一家三口住着,做点儿小生意。陶良女回来那天,村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都要看看这个去而復返的女孩儿现在什么样子。
她瘦了许多,总是很惊慌,时刻紧抓身边女老师的手。
跟孙正峰和村长、支书说明情况的是一同回来的男老师。孙嫂挤在人群中,她记得村人又惊奇又感慨,同龄的女人走过去打量陶良女,牵挂她的长辈站在她身边抹泪。唯有孙正峰,一张僵硬的难以形容的脸。
村里没有招待所和宾馆,陶良女住在家中,两个老师无处可去,便在隔壁邻居家里借了两张床。孙嫂记得,男老师就住在孙哥家里,女老师住得更远一些。
因住得近,男老师常到孙家去,跟孙正峰聊天。
陶良女没有自己的房间。孙正峰在正屋的竹蓆上铺了被褥,陶良女晚上就睡在那里。但她常常不睡,兴奋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叨:这里变了,那里变了,这个没了,那个不是这个样子的……「家」变得陌生了。
白天,孙正峰带她上山去祭拜父母。去了一次,陶良女第二天还想去,第三天也要去。孙正峰没时间陪她,让妻子跟着,但他妻子也不情愿,便总是女老师和她一同去。
男老师常在孙家呆着,不知跟孙正峰说些什么。他们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星期,孙嫂有次经过,看见男老师和孙正峰在门口说话,孙正峰忽然很大声很诧异地反问:「她还要回来?!」抬头见孙嫂走过,立刻垂头不语。
正聊着,孙哥回来了。他接上妻子的话:「你妈妈回来第一天很紧张,但后来那些天,看起来就跟正常人一样。当时我爸妈劝孙正峰在家里腾个房间给你妈妈。孙正峰没说什么,回家去了,男老师在我们家门口抽菸。我记得他说,『哪里都不是家』。」
孙嫂问:「什么意思啊?女人不能回娘家?」
孙哥:「那怎么算娘家?」他低声嘀咕,「爹妈都没了,那房子当时是孙正峰的家。她在外面嫁人生孩子了,回来还要赖在大哥家里?」
孙嫂眉头紧了:「那是正常的嫁人吗?你们男的就都这样想啊?房子和钱都是孙正峰的了,妹妹这个情况,回家不给腾个位置合适吗?不就多一双碗筷,凭什么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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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哥一脸不lj服气,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吵架,忍耐不语。陶南屿心头却一突:她以为母亲回到岛屿,单纯是因为担心自己,但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陶良女无家可归。
孙哥把一张写有号码的纸条递给陶南屿,顺便岔开话题:「那男的失踪了,你知道吗?」
陶南屿收下纸条,点头。
孙哥:「当时整条村都出门找人,真是轰动。」
陶南屿忽然想起乔慎在余雄找到的信息:陈傲文的母亲也说过,陈傲文是去「找人」「救人」。她问:「出门找谁?」
孙哥又不语了,孙嫂接话:「找你妈妈,她走丢了。」
陶良女在那个雨夜走失,几乎所有村人都出门寻找。最后把陶良女带回来的是随行的女老师。
两个人都瑟瑟发抖,陶良女只穿一件单衣,外套不知丢哪儿去了。女老师说她在溪水里发现摔倒的陶良女,喊人却没有回应,只好自己搀扶陶良女回家。等村人陆续归来,村长一点数,面色大变:男老师不见了。
孙哥早已忘记两个老师姓甚名谁,只记得男老师失踪之后,学校、警察陆续有几拨人到村里调查情况,但查不出个所以然。女老师为了寻找男老师,一直留在村里,陶良女倒是没几天就走了。
这事儿在舒宁的讲述里有更多的细节。
舒宁和陶良女丢了陈傲文的尸体,她始终担心事情败露,以「找陈傲文」为名在村里留了好几天。陶良女则在给陶南屿打电话的第二天就吵闹着要走,她闹得厉害,怕她再度走失,舒宁不得不求助于村长。村长找人把陶良女送上大巴,舒宁在省城的同学接到陶良女之后,把她送上了从崀市回去的火车。
陶良女来的时候有人陪同,回去却是独自一人。陶南屿听舒宁讲述时已经感觉到,舒宁当时因杀人而陷入慌乱,她根本顾不上考虑陶良女是否安全、是否能顺利回到小岛,只一心想在学校调查人员到来之前,摆脱陶良女这个危险因素。
只要陶良女不说漏嘴,一切都能完美掩盖。
但即便如此,陶良女离家之前还是不慎讲错了一句话。
孙正峰和妻子也被安排出去找陈傲文。当时天已经晴了,孙正峰一万个不情愿,嘟嘟囔囔发牢骚。陶良女忽然说:他在河里,你去河里找。
孙正峰当时立刻扭头,盯着陶良女。舒宁恰好在陶良女身边陪着她,连忙打圆场:你掉进河水里,别人不一定也掉进去,不要乱说话。
她记得孙正峰似乎不信,但也似乎没有怀疑,眼神在两个女人面上扫来扫去。那天孙正峰出门找人去了,回来时舒宁听见他跟妻子小声说话,讲了些「河」之类的事情。
听舒宁讲过去的事情时,陶南屿一直有种奇特的感觉:舒宁似乎只说出了往事的一部分。
在她的讲述中,「陈傲文失踪」和「陶良女回家」仿佛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她只提陈傲文,却始终不愿意对陶南屿细说陶良女回家后发生了什么。
陶南屿便抓住孙哥起的这个话头:「我妈妈怎么会走失?你不是说她回来的那几天精神都很好,像正常人一样吗?」
和舒宁一样,孙哥再度闭嘴不言。
但不管如何,陶南屿至少拿到了孙正峰的联繫方式。
吸取了舒宁的教训,陶南屿没有选择打电话,而是发了条简讯。简讯中她表明身份和来意,强调自己不是为了翻旧事,而是想让母亲骨灰回到家乡。
直到第二日,她才收到孙正峰迴復:【无话可说,别再找我。】
陶南屿从床上爬起,盯着屏幕不动弹。清晨的风吹动薄薄窗帘,陶良女的骨灰罐就在桌上,被晨光照得温暖。
必须要知道外公外婆葬在何处,必须要得到孙正峰的同意才可在坟边新增陶良女的位置。这和偷走骨灰罐不同,陶南屿明白,如果想把这事情做得完美,就必须依照这儿的规矩,或者说先了解孙正峰的想法再做下一步打算。
而首要的,是她得跟孙正峰见面谈一次。
她敲下了回復的简讯:【我知道以前的所有事情,包括那个男老师怎么死的。我知道你也知道。】
作者有话说: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罗大佑《你的样子》。
这句也是本文的主旨立意。
第45章 乔慎:我现在得去
◎「孙满月」,多么好的名字。◎
余雄片场, 拍摄进展很顺利,乔慎在预期时间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的戏份杀青了,当晚和大傢伙儿吃了一顿饭后, 立刻收拾行李。
麦子本想跟他到余雄周围走走, 不料乔慎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的机票,目的地是崀市。
拍仙侠剧时在果里村呆过几天,但时间很短, 乔慎一面搜索怎么去果里村,一面应付麦子。麦子问他去做什么,乔慎言简意赅:「陶南屿现在应该很需要我。」
这几天乔慎四处奔忙找人,麦子一一看在眼里。他旁敲侧击, 以为乔慎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乔慎爽快地全盘托出, 反倒让麦子吃惊。涂斯见过陶南屿,池幸也见过陶南屿, 甚至连瞿鸣都见过, 但麦子没有。麦子对这个敢于盗走母亲骨灰罐的女孩充满兴趣,也因此反过来劝乔慎:「听你们描述,我感觉她是个特别独立的人。你确定这样悄悄过去, 不需要跟她讲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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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知不知道, 我都得去一趟。」乔慎把顺手买的余雄纪念品塞进行李箱,「抵达果里村之后,如果她不需要我,我再回家。总之, 我现在得去。」
一种奇特的直觉驱动着他, 他要立刻飞往陶南屿身边。
乔慎杀青的这一晚上, 孙正峰迴到了果里村。
卖掉果里村的房子后, 孙正峰一家搬到了县城,继续做生意。有儿子帮忙,他的生意渐渐红火,在县城里开了几个分店,现在大小也是个老闆了。正因如此,他对陶南屿发来的信息感到强烈不安。
陶南屿在村口等他,见面后孙正峰打量陶南屿:「你跟你妈不太像。」
陶南屿像父亲,过去她很为这事儿懊恼,但现在不会了。她笑笑:「性格像。」
村中游客来来往往,两人往瀑布方向走去。
孙正峰连行李箱都没带,只挎了个黑色双肩包。他只打算在这里住一个晚上,也不想让亲戚知道自己回来,便在车站对面的旅馆登记。
两人一同吃饭,很生疏,话都不多说几句。结帐的时候孙正峰掏出手机,用方言跟老闆讲了几句话,老闆给打了八折。
陶南屿以为孙正峰会因那条信息发怒,但接触下来,她察觉孙正峰似乎更多的是畏惧。他问陶南屿现在的工作、生活,但问得很潦草,关心的仍是陶南屿回家的目的。
「你怎么知道以前的事情?」出门后孙正峰问,「你妈妈说的?她后来怎么样了?」
这是见面之后,孙正峰第一次问起妹妹的情况。
陶南屿只回答后面的问题:「妈妈五年前走的,她精神一直不太好,没跟我说过家里的事情。」
「那你怎么知道的?」孙正峰又问。
「我问了一些人。」
孙正峰又问:「问过什么人?」
问完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冷漠,又补充道:「你妈一辈子过得不容易,解脱了也好。」
陶南屿想起母亲下葬时包围她的「解脱」之声。这样的话语太轻飘飘了,从孙正峰口中说出来,更是不加掩饰的漠然。
「要怎么做才合适?」陶南屿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转而问,「我想把妈妈的骨灰葬在外公外婆身边。」
「不行。」孙正峰立刻答。
两人已经走到瀑布附近,仍是月夜,四野明亮,从这条果里村最老的路上可以远眺银练般的瀑布,不少游客在路上停留拍照,路旁许多叫卖手工制品和小吃的村民。两人依靠栏杆,孙正峰重复:「没有这种先例。」
就如孙哥所说,嫁出去的女人便不再是「家里」的人。父母过世,家长便是孙正峰,家中就更没有远嫁的妹妹的位置。即便他知道妹妹的婚姻是什么情况,但古老的规矩就是规矩,无法动摇。
若是外公外婆,一定会答应这个要求。陶南屿心中非常清楚:他们千辛万苦地寻找女儿,这些迂腐陈旧的「规矩」哪里比得上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孙正峰正在详细解释规矩。果里村的孙氏族人有自己的族谱,外嫁的女人是不在族谱里面的。而只有孙家人才可葬在孙家人的坟地里,一个「外人」,除非她嫁给孙家人,在族谱中占有一席之地,否则她也是绝无可能安葬在孙氏的坟地中。
陶南屿分神了。另一种「血脉」在土地中延续,跨越海洋,把岛屿和陆地以这种方式连结在一起:族谱,氏族,宗祠……人们世世代代维护的,就是这个无形又强大的东西。
「她不是谱里的人,她已经不算孙家人了。」孙正峰强调。
陶南屿:「我只是想让她和外公外婆在一块儿。」
孙正峰露出无奈表情:「你没听明白吗?她不是我们孙家人,她不能葬我们孙家的……」
「跟爱自己的人在一块儿,怎么就不合规矩了?」陶南屿反问。
这是孙正峰没想过的问题。他眉头一皱,仍用那句不变的话应付:「她不是孙家……」
陶南屿忽然倦了。
母亲无家可归。婚姻把她捆绑在另一个姓氏上,她生与死的位置都得依附自己的丈夫。婚姻的结果是最重要的,至于缔结这桩「婚姻」的过程,对世上大多数人而言,无所谓。
可她不能呆在岛上。海困死她一辈子,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枯燥的海岛生活。但山里呢?故乡呢?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
沿着脚下道路走到底,在大榕树往右拐,跑过小桥,就是母亲的家。她也曾在这路上跑过吧?轻快地、无忧无虑地跑过,跑过春风和眼光,朝着家人唿唤的声音奔去,扑进妈妈的怀里。风像少女的衣袂拂过陶南屿的手臂。这么好的月亮,母亲也曾仰头看过吧。只有一丁丁点儿大的时候,她也曾牵过哥哥的手吧。
那时候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将无法回家。
「……陶家人怎么会愿意让你带走骨灰?」孙正峰忽然问。
陶南屿扭头看他,眼神真诚无欺:「他们愿意的,大家都很好讲话。我说妈妈不喜欢住在海上,好多年没回过家了,我带她回去。」
孙正峰如听天方夜谭:「这不可能!」
「陶家年轻人多啊,时代在变嘛。」陶南屿耐心解释,「他们没有你们这么重视这种传统规矩,而且大家对我妈和我都很好,能说通的。不过你说的我也能理解,虽然……行吧。」她嘆了一声,「明天我带她去看看外公外婆吧,我也没祭拜过,好不容易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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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是跟乔慎接触多了,连张口说谎的技术也拿捏得如此精准。陶南屿一边说一边又想,不对,这技能自己早就学会,不仅学会,还十分精通。否则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骗到乔慎。
孙正峰显然受到震撼。对于陶南屿的温和顺从,他很满意,很快答应第二日带她上山祭拜老人。
陶南屿回到小超市,跟孙哥孙嫂道谢。小超市门口坐着几个老头老太,见陶南屿来,一个个瞪着浑浊眼睛盯着她看。
原来这些都是村中老人,都认识外公外婆与她的母亲,得知她回来「寻亲」,忙赶过来跟她见面。
陶南屿根本不想再跟这些无法说服的人讲话,碍于礼貌才问几句好。无话可说,她正准备道别,一根拐杖点点地,示意她走近。
「你是阿月女儿啊?」枯瘦的手伸来抓她胳膊,「这么大了,真好看。」
陶南屿心中一动:「阿姆,我妈妈原来叫什么呀?」
「满月啊!」老人们纷纷指向天空。
天上悬挂的已经是缺了一角的月亮。但它总会圆满。
「孙满月,满月那天生的。她女娃娃嘛,不进族谱,名字可以自己起。」老人说,「就是前几天那个满月哎,你看过吗?」
月光轻纱一样,覆盖所有生命。陶南屿怔怔望向它。
「孙满月」,多么好的名字。
次日一早,孙正峰已在山下等着陶南屿。
山上坟头很多,拾着山路往上走,拐了又拐,渐入密林。陶南屿走得很慢,每每有拐弯的地方她就要停下来,看一眼手机上的路线记录软体,顺手在附近树干上钉一颗彩色图钉。
图钉是昨晚在孙哥超市里买的。昨晚她还从老人口中听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他们都还记得孙满月回家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单是这个女孩回归已经足够轰动,随后男老师的失踪更是成为好几年热议的话题。失踪那夜雨很大,当时人们相互住得不远,在孙正峰出门找人帮忙之前,不止一个人听见雨里悽厉的哭声。
孙满月趁夜走上了山。她在雨中一面走,一面哭,喊着「阿爸啊……阿妈啊……」。她往父母的坟地跑,身影很快消失,唯有声音穿透雨声和雷声,在果里村迴荡。
村人在山中寻找孙满月的时候,还依稀听见她的大哭。那声音太过孤凄,当时上山寻人的他们久久不忘。
那时候母亲早已去祭拜过父母,她知道坟墓的位置。当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必须在漆黑的雨夜离开孙正峰的「家」,上山寻找亲人。
「你干什么?」孙正峰迴头问。
陶南屿正往树上按图钉,闻言喘气:「走慢一点,我跟不上……这树上怎么还有图钉?」
「小孩钉的吧。」孙正峰指着前方催促,「城里人体力太差了,再坚持坚持,就在前面。」
清明时孙正峰一家人回来扫过墓,坟包尚算干净。春雨催生,一波新的植物已经郁郁葱葱长了出来。站在坟前能远远看到瀑布一角,此外便是茫茫群山。
陶南屿放下母亲的骨灰罐。摆好鲜花和水果,她点香跪下,分别为自己和母亲祭拜老人。初次见外公外婆,她絮絮叨叨地介绍自己。孙正峰走到一旁抽菸,眉头紧皱,并不出声。
虽然路途崎岖,但陶南屿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
既然能从岛上带走母亲的骨灰罐,她自然也有把母亲放回父母身边的胆量。原本打算按照孙正峰和家乡的规矩来,但既然规矩中没有可行之法,她唯有自己来做。
只是这次没有乔慎了。村中估计也没有人可以帮自己,她只能独自完成。
孙正峰原本在一旁看着,见陶南屿跪了很久,他也跪下朝着父母坟墓磕头。
「阿月回来了,你们也不要怪我了。」他口中喃喃有声,「她的女儿很好,很孝顺,过得也不错,至少肯定比呆在我们村里头好……」
陶南屿慢慢直腰,扭头看孙正峰。
她其实已经有了预感,从孙哥的语焉不详,从舒宁宁愿自白杀人经过也不愿意说出的「回家」真相,孙正峰得知自己「知道所有事」的畏惧,还有昨夜老人们的顾左右而言他。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孙满月最痛最深的伤口,谁都不忍心说破,不能够坦白。
会令母亲崩溃,让她在山中哭泣游荡、唿唤爸爸和妈妈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
陶南屿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妈妈不是被拐走的,是被你卖掉的。」
带走孙满月的人也是给修路工程送材料的人。夫妻俩在工地上工作,已经在果里村呆了大半个月。
他们早就注意到这个听话但有点儿痴的女孩儿。
孙正峰那时候也在工地帮忙,夫妻俩跟他打听孙满月的情况。
这样的姑娘在村子里是过不好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什么情况,说媒的人只会找和她一样痴傻的男人配对。父母十分宠爱孙满月,
虽然陆续有媒人牵线,但他俩完全不愿意让女儿吃苦,全都回绝了。他们打算招一个能干、健康的男人入赘,房子也留给孙满月和丈夫。老人想得很简单:女儿如此情况,自然要留在身边照顾,即便自己将年迈,也要保证她过得好。
第一天找孙正峰时,那对夫妻说的还是孙满月。
第二、第三天,他们开始聊孙正峰。他刚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和妹妹换了个大房,但孩子会长大,要结婚,要住新房子。眼下这栖身之地如果给了孙满月和未来的上门女婿,他还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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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孙满月正跟村里其他人一块儿给工地搬东西。孙正峰来到工地,把孙满月拉到一旁,让她坐进运货的面包车里。
孙满月不肯,她惦记着回家吃饭。运货的两夫妻走过来,女的给孙满月一个饼子,让孙满月坐进车里吃。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听你哥哥说你这个月生日,你吃完这个我带你去买奶油蛋糕。
七月生日的孙满月,最喜欢的就是父亲骑着单车到县城买回来的奶油蛋糕。她完全不怀疑,乖乖坐进车里吃了饼子。
孙正峰再过来看时,孙满月已经迷迷煳煳了。
车子开动时孙满月忽然醒了,她从半开的窗口探出头,看见路边呆站的孙正峰。
「阿哥!」她喊,「你回家等我,我带蛋糕回来给你吃!」
孙正峰不由自主跟着跑了两步。他手里攥着滚烫的钞票,停下时看见孙满月朝自己挥手道别。
工地上有人走过来,又惊奇又诧异:「阿峰,你搞什么?他们带你阿妹去哪里?」
孙正峰转头就跑。
「我不是想把她卖掉,是因为我们这里太穷了,不可能有人来当上门女婿,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孙正峰跪在陶南屿面前,孙满月的骨灰罐就放在他面前,他忘了起身,「但是只要离开这里,阿月长得好看,也不是完全傻,一定有人喜欢……」
「多少钱?」陶南屿问。
孙正峰闭紧了嘴巴。
「我妈妈,卖多少钱?」陶南屿指着孙满月的骨灰罐,「你自己告诉她。」
孙正峰摇头:「我不可能因为那么一点钱把妹妹卖掉,那只是介绍费……不是……那是……那……」
陶南屿忽然起身抓住孙正峰衣服,野兽的声音从喉咙迸发:「说!!!」
「两百!两百块!」孙正峰失声,「他给我两百块……」
陶南屿松手,任他跌坐在地上。
有什么令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外公外婆知道吗?」陶南屿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稳定,「外公没了,为什么不是你去继续做这件事?为什么外婆不识字、不会说普通话、不懂骑自行车也要自己去?是不是她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去找?!」
孙正峰嘴唇发抖,垂下了眼皮。
人类能拥有的最极端的感情在陶南屿胸口冲撞,她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背包。并不是想掏出什么,而是无法忍受这种恐怖的绝望,必须要紧紧抓住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平衡。
然而这个动作令孙正峰误会了。他以为陶南屿要掏出兇器,伸手狠狠推开陶南屿。陶南屿坐倒在坟前,看到他爬起来要跑,顺手抓起身边最近的东西要砸向他。
但那是母亲的骨灰罐。
就这么一怔愣,孙正峰连滚带爬跑下了山。
陶南屿连忙抱紧母亲,眼泪开闸一般狂流。她用尽浑身力气把骨灰罐护在怀里,冰凉的罐身贴紧她的胸膛,她终于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说:
「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写的时候觉得有点儿熟悉,后来想起是南拳妈妈的《牡丹江》里有一句「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很喜欢这首歌,是台湾人思念故乡牡丹江流域的歌儿,歌词写得好美,其中「捞月亮张网捕星光」,小时候听,没注意歌词,一直记成:老月亮张望补星光。以为是个童话故事呢。
第46章 陶南屿:杀意
◎是乔慎,灿烂笑着的、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的乔慎。◎
孙满月在成为「陶良女」之前遭遇过什么, 已经无从得知。陶南屿只知道陶圭花了三千块才接回母亲,中间经歷多少次买卖,只有经手人清楚。
老人口中藏着更多难以出口的秘密:外公死后, 记者到家中採访调查,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外婆强忍悲痛,振作起精神面对记者和镜头。但她不懂得说普通话, 最后只得拉来孙正峰让他去讲。
记者和警察很快走了,最后也没有查出什么。外婆到别人家去看电视,让读书的小学生把报导里说的话一句句翻成她能听懂的东西。
回家之后,一场争执爆发。孙正峰在採访中没有准确描绘孙满月失踪时穿的衣服, 髮型也说得不对,连失踪的时间也跟工地的人说的时间对不上。因当时距离孙满月失踪, 已经过去了三年,难以对证, 只能以家人陈述为依据。孙正峰最后以母亲太过悲痛、无法面对採访为由, 拒绝了更深入的採访。记者在最后充满感情地说:也许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真相。
不知情的人以为孙家会放弃寻找孙满月,但外婆并没有。争执过后, 她突然像苍老了许多, 走在山路上会忽然停下,看着静寂的小路发愣。那是孙满月出门做事常走过的地方。在村口的水井,她也久久伫立。那是孙满月闲时和村中小孩儿玩耍的地方。
和她关系好的村人劝她看开,但她实在做不到。她回到家也不说话, 不再给孙正峰一家人做饭, 也不愿意再面对孙正峰。同时, 她买了那辆二手自行车, 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崎岖山路上学习。
隐隐猜到一切的村人,纷纷将这个秘密咽回心里。
知情人会彼此隐晦地议论:车祸赔偿的两万块,孙正峰独吞了,一分钱都不打算拿出来。他根本不打算寻找孙满月,现在连母亲的尝试也要强行制止。
陶南屿听着这些,会忽而感到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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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岔路的大石头上。偶尔会有游客经过,打算跟她问路时,看清她怀中之物之后掉头就走。
没有家的母亲。无论此处还是彼处,都不是她真正的安身之所。
陶南屿茫然地抱着自己的血脉亲人。
舒宁给她打来电话。坦白了杀人真相之后,舒宁开始关心陶南屿的行动。她告诉陶南屿自己打算去自首,陶南屿反问:「为什么?」
舒宁:「我杀了人。」
陶南屿:「你是自卫。我妈妈见义勇为。」
舒宁一瞬间无言以对。
陶南屿:「他该死。」她顿了顿,忽然重复,「他们该死。」
挂断电话之前,舒宁忽然说:「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过。」
孙满月在舒宁的保护下脱离了陈傲文的觊觎,回到果里村那几天,她和舒宁非常亲近。舒宁陪她一块儿看电视剧,知道她最喜欢乔慎,笑着问为什么。
孙满月:「我想生这样的男娃娃。」
舒宁:「你女儿不好吗?她很乖,很可爱。」
孙满月:「不要女儿!要男娃娃!」她为了说明,指着电视上正播放的《苦葡萄》,「要这样的,男娃娃!」
她们正坐在村中小卖部的电视机前,周围都是一同看电视的村人,闻言纷纷笑起来。「阿月不傻,知道男娃娃好。」她们正笑着,孙满月急得结巴,打断她们的话。
「男娃娃好,他说,我生出男娃娃,就让我回家。」孙满月指着自己肚子,「我要回家!」
人们都在这句话中静了。
舒宁怔怔看着无法准确表达,而憋得满脸通红的孙满月。回村几天,她觉得孙满月跟岛上不一样,变得「正常」了,然而在村人眼中,孙满月比离家时还要古怪。她过去是圆润的,活泼的,话说得不利索但仍很喜欢说话,喜欢打扮自己,喜欢吃糖和奶油蛋糕,会指着天上月亮蹦蹦跳跳,又指着自己蹦蹦跳跳,咧嘴大笑。
「苏老师好,最好!」孙满月那时候还不能够准确说出舒宁名字,她坐到舒宁身边挽起舒宁的手,「她带我回家。她是好人。她会幸福的。」
和孙满月同龄的女人低头抹泪,老人们纷纷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电视上,年幼的葡萄在大雪中跋涉,小脚丫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红梅般的痕迹。舒宁伸手环抱孙满月,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她没有嫌弃你,也不是不爱你。」舒宁说完不知如何接下去,再说什么都太过残忍。
「……我知道。」陶南屿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回答,「我知道她爱我。」
想起的并不是孙满月稀少的拥抱,而是自己还很小时,在雨中端着饭菜跑向山腰小屋的那天。她觉得自己勇敢无畏,孙满月却在小屋里责备她跑得太快,淋雨会生病。责备归责备,孙满月还是伸出双手,在窗外举起衣服,为小小的她遮蔽风雨。
「舒老师,不要去自首。」陶南屿说,「你和我妈妈做的事情完全没有错。你已经赎罪了,有你的帮助,陈傲文妈妈过得并不太差。」
「你不懂。」舒宁说,「那种事……一旦做过了,就会一辈子跟着你。那个人永远是你身后一个鬼,除非你死,否则你一辈子都会惦记。什么赎罪不赎罪,赎不完的。」
陶南屿挂断了电话。
把骨灰罐放在游客中心的寄存柜里,陶南屿打开手机。
和乔慎最后一次联繫是今天早上上山之前。乔慎告诉她杀青了,准备坐飞机。那时候陶南屿满心都是别的事情,没有办法跟他细聊。她置顶的两个聊天,除了乔慎就是康心尧。
乔慎知道一切,但陶南屿不愿意再把他捲入自己的事情之中。乔慎会重新回到大众视野,重新恢復他以往的明星身份,牵扯这些事情并没有任何好处。
她点开了康心尧的微信,给康心尧发了个定位。「如果有人联繫你,请到这里拿走我妈妈的骨灰罐。我住的地方可能会被查封,游客中心不需要实名存物,你拿着取件码来拿就行。取件码8962。」
车站对面,就是孙正峰下榻的旅馆。
陶南屿站在旅馆附近等待。她衣兜里放着一把美工刀。
果里村回崀市的班车每隔一小时一趟,陶南屿在超市孙哥那里得知,孙正峰刚刚还在超市出现过。他没跟任何人说陶南屿的事情,反而问陶南屿今日是否来过。得知陶南屿没有出现之后,孙正峰叮嘱孙哥不要乱说话,便回了酒店。
陶南屿很有耐心。孙正峰迴了酒店,但他一定会出现,只要在门口守株待兔,她可以很轻松地完成一切。
见面时她随口说自己和母亲性格像。陶南屿心想,做这种事的时候毫不犹豫,至少这一点像。
她确定自己不会像舒宁一样终生受到良心谴责。只要想起那两百块与被骗上面包车的母亲,她的心就火辣辣地烧起来。
康心尧打来电话,陶南屿没有接。但康心尧十分顽固,一个接一个,丝毫不停。陶南屿关机之前看了眼微信,康心尧连发好几条语音: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把这个託付给我是什么意思?
陶南屿关了手机。
临近中午,太阳越来越烈。她站的树下也渐渐热得难以忍受。
这种身体的不适对陶南屿是另一种「赎罪」。
她知道孙满月「不喜欢」自己。这种「不喜欢」日积月累,几乎成了偏执,连陶南屿剪坏乔慎照片,都能激怒孙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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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止一次怄气地想过,自己要是男孩子就好了,至少母亲能够满意,至少能对自己和善一点。
孙满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山腰的小屋里凝望墙上的乔慎。传说看了就能生下男娃娃的贴画,成为控制她的诅咒。陶南屿怪过母亲无数、无数次。但她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她无论做什么、怎么做,孙满月都不会开心,也不可能高兴。所有一切都是错的,包括她的诞生。
孙正峰在旅馆门口出现了。
他没有看到陶南屿,拿着手机不知跟谁说话,往车站走去。
车站正涌出一批乘客,孙正峰逆流般前进。
陶南屿悄无声息地跟上去,攥紧了口袋里的刀子。
她用手指推开美工刀,蓄势待发。
孙正峰背着背包,但脖子没遮没挡。陶南屿比他高,划下去足够顺手。
不行,不是划下去,是扎进去。狠狠地、重重地,扎进那已经浮出老年斑的干枯脖子,或者扎进他半秃的后脑勺里。美工刀锋利,她力气又大,一定没有问题。不过是这样一个动作,不过是这样一次行动。
她为母亲做的所有一切,每一步都是错的,每一个努力都只不过让母亲反刍过去的刺骨绝望。她从来不对,性别不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也不对,她做什么都不对。但只有这件事一定正确——母亲期待的也必然是这个结局。
晌午阳光照得陶南屿头脸发烫。她握着美工刀,跟着孙正峰走出旅馆小院,走过马路,几乎要走进车站里了。
一个她在催促动手,一个她攥着刀子,怎么都刺不出去。
孙正峰先用方言讲话,又换成普通话,蹩脚但努力地:「想爷爷吗?爷爷现在就坐车回去啊,带礼物给囡囡好不好?……」
陶南屿和他之间再无任何阻隔,一米,半米,三十公分,二十公分……人们挤挤挨挨,总把她往孙正峰背上推。
逆流的乘客中,忽然扬起一只手。
那人高大,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手臂结实得像树枝一样,挥来挥去。
陶南屿忽然站定了。
挥手的人朝她快步走来,穿过人群,拉下一半口罩,露出笑脸。
仿佛被凉水兜头浇下,陶南屿一下握不紧美工刀,被乘客撞得摇晃。
是乔慎,灿烂笑着的、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的乔慎。
孙正峰与走来的乔慎擦肩而过,进站了。
陶南屿怔怔看乔慎,乔慎戴好口罩,以为她来接自己,拉起她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握住陶南屿指尖才察觉不对劲:指尖有狭长新鲜的伤口,血正流出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乔慎。
第47章 乔慎:我不走
◎她这么健康,这么有趣,活得这么生勐,又这么聪明。◎
在诊所里消毒上药, 血好不容易止住,没等纱布放好,陶南屿又把伤口抠开了。
乔慎按住她的手, 护士处理了伤口, 叮嘱陶南屿不能碰水,隔天换药换纱布。陶南屿听不进去,只愣愣坐着。
离开诊所, 远远看见车站的大巴驶走,陶南屿看着它远去,扭头时,乔慎把她口袋里那把美工刀丢进了垃圾箱。
「……要缠一下。」陶南屿说, 「捡垃圾的人会割伤手。」
乔慎便捡了回来。美工刀是崭新的,刀片缩进去, 安全无虞。他拿个塑胶袋把刀子缠好,重新丢进垃圾箱, 回头继续牵着陶南屿。再不是以前浅尝辄止的牵手方式, 他很用力地握紧陶南屿没有受伤那只手,甚至带着一些惶恐和后怕。
乔慎什么也没问,什么都不说, 只是牵着陶南屿。
去吃了一碗面, 喝了绿豆沙,乔慎问她住在哪儿,陶南屿把他带回民宿。进门后陶南屿才想起母亲的骨灰罐在游客中心寄存柜里,乔慎说「我去拿」。开门走出去两步, 他又回头敲门:「我们一块儿去吧。」
路上陶南屿说:「我不是做傻事。」
乔慎:「嗯。」
陶南屿心想, 也不尽然, 她当时想做的, 至少在乔慎看来一定是傻事。
拿回骨灰罐,又给康心尧打了电话。康心尧噼头痛骂,骂完又担心:「我去陪你。」得知乔慎在,她响亮地「啧」了一声,末了嘀咕:「那就好。」
一番折腾,暮色四垂。明日似是要下大雨,晚霞烧热半边天,瀑布染作橙红色,岩浆一样翻腾。陶南屿和乔慎在栈道上慢慢往前走,瀑布下又举办音乐会,乔慎拿手机远远地拍唱歌弹琴的人们,把照片发给陶南屿。陶南屿看见他和自己的聊天背景,是一张有点儿熟悉的照片:乔慎蹲在一辆灰扑扑的电动车边,笑得眼睛眯缝,大白牙闪亮。拍摄时阳光兇勐,他两手都是修理电动车的黑油。
「你给我拍的,记得吗?」乔慎问。
陶南屿收到信息提示,掏出手机打开。乔慎凑过去一看,愣住了,陶南屿也给他设置了特殊的聊天背景:不知是被谁拍下的,他俩在监视器镜头后热烈说话,陶南屿笑得灿烂,他自己正兴高采烈地对她说着什么。
乔慎想起来了,这是之前以为陶南屿要订婚,他误闯gg拍摄现场时发生的事儿。
「我要这张。」乔慎立刻说,「我也要当聊天背景。」
陶南屿发给了他,他很快换上。察觉陶南屿看自己,乔慎盯着她微笑,很耐心地等待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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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低头,他又牵起自己的手,像怕她走丢似的,她说,「……我饿了。」
村里到处都是网红店铺,好看不好吃。陶南屿带乔慎去孙哥家里吃饭,一路上不停跟他指点:这口井,这个岔路,都曾是妈妈曾喜欢的地方。乔慎听得认真,不时问上几句。他以前到这儿拍戏,来去匆匆,只在搭好的片场里呆了几天,还崴了脚。陶南屿记得这件事:上过热搜,被骂得厉害。乔慎可怜巴巴辩解当时崴脚的不是他是男主角曹闲云,他很冤枉。陶南屿哈哈大笑。
见她笑,乔慎目光立刻松弛几分。
孙哥回家还没进门,先听见孙嫂高亢的笑声。孙嫂喜欢乔慎,虽不至于到为他做什么的程度,但只要有乔慎的戏,她就一定会准时准点收看。她万没想到陶南屿和乔慎居然认识,在自家超市门口看见戴鸭舌帽和口罩的乔慎时,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两人吃了一顿饱饭,和孙哥孙嫂合影好几张,见夜深了才拖着手离开。
乔慎打算在陶南屿住的民宿里开间房,但没有空房间了。他不想离陶南屿太远,正犹豫时,陶南屿说:「住我那里吧。」
民宿都是单间套房设计,乔慎得睡小沙发。他个子高,小沙发不过一米四五长度,他东看西看,琢磨着如何躺下。
陶南屿倚在窗边,指尖隐隐作痛,但看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停嘀咕的乔慎,总有不切实际之感。仿佛自己的决心、杀意和手上伤口,都是梦的一部分。
「你怎么会过来?」陶南屿问。
「来玩儿。」乔慎答。
「什么时候走?」陶南屿又问。
「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乔慎又答。
陶南屿便不吭声了。乔慎把行李箱放在沙发边上,当作延长床铺。洗了把脸出来,看见陶南屿背对自己站在窗前。他忽然感到不妙,连忙走过去,果然见她拆开了手指的纱布,正捏着指尖,伤口再度渗出圆圆的血滴。
乔慎直接按住她的伤口。血是温热的,濡湿他的掌心。「发生什么事了?」他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话语像开了闸的洪水,面对乔慎,陶南屿终于可以毫无顾忌。乔慎什么都知道,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她最秘密的部分就已经袒露。越说越伤心,越说越痛苦,陶南屿抽泣着,孩子一样擦眼泪。她忘了伤口不能沾水,乔慎没忘,主动为她擦干眼泪,静静听她讲述一切。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什么都是错的……」陶南屿上气不接下气,「以为自己完成的是妈妈的愿望,但其实只不过是自我满足……舒宁提醒过我的,她说过真相我未必能承受,但我不听……我没听!我太自大,太骄傲了,我以为自己的选择就一定正确……其实妈妈根本不愿意我挖这些事情。」
她捂着脸靠在乔慎胸口。
乔慎轻拍她的背。和他遇到的困境相比,他总觉得陶南屿要辛苦和难受得多。
「……如果生的不是我,是一个男孩,妈妈就能回家了。」陶南屿一想到这里,胸口像被刀子扎透,「我以为自己能让她满意,但我本身就是一种诅咒!如果没有我,她一定……」
「生了男孩就真的能让你妈妈回家吗?」乔慎问,「那些人真的说话算话?」
陶南屿没有空隙去思考这个问题,她摇头又点头,眼泪和鼻涕都煳到乔慎的衣服上。
「我出生的时候外公还在的,他还在城里找妈妈……」
乔慎很轻地问:「你舅舅也在,对吗?」
陶南屿懂得他的意思。孙满月听到孙正峰说出的真相后崩溃,雨夜中离家上山,一路哭喊寻找父母。即便她生了男孩,回到这个家,仍旧不可能消化被哥哥卖掉的事实。
癥结从来不是孩子的性别,也不是陶南屿本身。她其实明白,但跨不过去。
「如果我是你妈妈,我一定会想,老天爷,我的女儿是陶南屿,真是太好了。」乔慎让陶南屿靠在自己胸口,轻抚她的短髮,「她这么健康,这么有趣,活得这么生勐,又这么聪明。她是世界上最像我,也最爱我的人。」
乔慎用演戏般的口吻轻快地说着这一切。
陶南屿呜咽:「不,我不像她。我像那个男人。」
「我没见过你爸……那个男人,但我见过你妈妈的照片。」乔慎认真道,「你放在骨灰罐上的照片,你妈妈笑得很开心,但你捂着脸。你们很像,笑起来的时候,鼻子两侧皱皱的地方,还有嘴巴,简直一模一样。」
乔慎边说边用手指轻点陶南屿脸上的位置。陶南屿怔怔看他,拼命消化这些话:「真的吗?」
乔慎郑重点头。
陶南屿依偎着他,沉默流泪。
哭得累了,他们和衣倒在床上。陶南屿跟乔慎面对面,乔慎正直地强调:「其实我在沙发上铺好床了。」
陶南屿眼睛很红,打量乔慎的目光有点儿陌生。
「我能碰碰你吗?」她问。
乔慎点头。
陶南屿伸出手,很小心地触碰乔慎的脖子。乔慎果然在瞬间冒出鸡皮疙瘩,绷紧了神经。但没有退缩。
手指落在颈脖的皮肤上,像学琴的孩子头一回碰触琴键般谨慎。为了抚平紧张的皮肤,指尖滑动,轻得让人发痒。
手掌终于完全贴合乔慎的脖子,手指搭在他下颌上。乔慎确实回忆起被掐的感受,但紧紧攥住拳头,用意志压抑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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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傲文是我妈妈杀死的。」陶南屿忽然说。
她讲述一桩陈年兇杀,又提起白天衣兜里美工刀的真正用途。乔慎的目光变了又变,忽然紧紧抓住陶南屿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他的唿吸充满忐忑,小小的旋风似的,落在陶南屿手心。
「吓人吧?」陶南屿笑道,「我差点就动手了。」
乔慎:「嗯。」
陶南屿和乔慎靠得很近,从小到大从未降临在她身上的安全感此时此刻包围了她。有人连她恐怖的杀意都能包容,这过分不真实了。但眼前的乔慎又是切实可感的。他在演戏吗?他是真的吗?这些问题在她心里起起落落,乔慎始终安静地凝望她,用一种没有慾念,充满怜惜的目光。
若在往常,陶南屿一定因这种怜惜而愤怒。但今夜没有。答案正拼了命从她心底的深渊里浮上来,用力吶喊:不是「怜惜」,是……你知道的,是……
像讲述了疯狂的爱的电影一样,陶南屿忽然想问:如果我一定要杀孙正峰,你会为我举刀吗?他的答案必须是肯定的,唯有这样才能证实爱的存在,唯有……
还没问出口,乔慎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眉毛。
陶南屿睁大了眼睛。
「你忘了么?你跟我说过的。」乔慎声音很轻,月光一样浮起来,「小时候你睡不好,妈妈会摸你的眉毛。」
热意从眼睛深处涌起来,令她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她忘了所有的问题,只感到一种松懈和宁静,潮水般慢慢上升,拍打着她。她更靠近乔慎,蜷起了身体。乔慎轻拍她的肩膀,唿吸缠绕在她的头髮上。
「……谢谢。」陶南屿说。
乔慎吻她头顶的发旋:「睡吧,我不走。」
陶南屿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次日,俩人一同启程回家。
陶南屿不再提起在果里村得知的一切,发呆发愣的时间更多了。她仍租住在乔慎的房子里,乔慎有时候会来探望她,目光在陶南屿的手指和手腕逡巡。陶南屿无论怎么解释,他总是不太安心。
几天后,乔慎邀请陶南屿到片场去玩儿。那是池幸拍的最后一场戏,她预定了饭馆请大家吃饭,让乔慎把陶南屿也带上。
陶南屿半信半疑:「她怎么还记得我?」
乔慎:「你表姐也在,去吗?」
陶南屿跟他一块儿去了,停车时听见身旁响亮的嗤笑声。回头看见许久不见的瞿鸣。
得知今日是池幸最后的戏份,凌晨刚从国外录音回来的瞿鸣撒泼打滚,从麦子口中挖出片场位置。他凑到陶南屿身边:「乔慎疯了吧?有江以冬不选,选你?」
陶南屿不看他:「我也很好。」
瞿鸣笑了:「人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
陶南屿:「你好幼稚,乔慎是不会因为我而发怒的。」
说完便看见前面的乔慎回头,显然听见了瞿鸣的话,眼神有些凌厉。瞿鸣像找到乔慎弱点一样兴奋,又问:「其实你喜欢他什么?他除了长得比普通人好一点儿,还有什么?」
陶南屿故意用怜悯的目光从头到脚扫瞿鸣。
瞿鸣:「……看什么?」
陶南屿嘆气,拍拍瞿鸣肩膀不存在的灰尘,充满看透一切的忧虑:「你加油吧。」
瞿鸣脸涨得通红,急急赶上去:「别做梦,我不喜欢你。」
陶南屿响亮回答:「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乔慎。」
瞿鸣:「放屁!」
陶南屿:「你一定研究过乔慎吧?看过他所有好的坏的新闻吧?边看他演的戏边骂,对吧?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了,包括他的秘密,是吧?」
瞿鸣尖锐地笑了,笑声还没停,原本有点儿凶的乔慎忽然笑眯眯转头,目光从瞿鸣脸上转到陶南屿:「真的吗?」
不知何时赶上来的孙莱推推眼镜:「哦,是求而不得吗?」
紧随其后的麦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瞿鸣一张脸变作猪肝色,正要发作,陶南屿指着不远处:「你女神看过来了。」
瞿鸣终于偃旗息鼓。有他打岔,陶南屿精神了很多,在阿歪身边熘来熘去地看她给池幸化妆。
池幸扮演的瞿雁今日要最后一次登台表演,也是与来自未来的女儿最后一次谈心。她长发烫成大波浪卷,一身拖地的浓绿色长裙。陶南屿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看着池幸,什么忧愁都可以忘记。
品牌贊助的珠宝还未送到,池幸沖陶南屿招招手:「我有点紧张,和我一起对台词,可以吗?」
陶南屿结巴了:「我、我吗?」
池幸:「对呀,是你。」
陶南屿脸蛋涨红,坐到她身边,手脚无措。池幸把剧本递给她,画红线的是池幸的台词。
「我来说唐涵的台词,你念瞿雁的。」池幸说,「我们不仅要记自己的台词,还得记对手戏演员的台词,这样才知道什么时候接下一句话。」
陶南屿点头,正襟危坐:「好的。」
作者有话说:
开始考虑要不要番外写什么(以及要不要写
第48章 陶南屿:拥有你,我很幸福
◎谢谢你成为我的女儿。◎
《人生复写》的最后, 唐涵回到了自己所在的时间线。她的一切努力并没能阻止瞿雁怀上魏乐枫的孩子。在回去之前,唐涵告诉瞿雁自己的身份,池幸的最后一场戏正是母女间第一次相认, 也是最后一次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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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唐涵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她怀着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拯救母亲的心情在过去的世界中努力, 但她只让瞿雁获得了一些演出机会,并不能阻止瞿雁选择死亡。母女对谈时,瞿雁已经心怀死意, 生下唐涵之后,瞿雁带着孩子去找过魏乐枫,不幸被记者拍下照片。魏乐枫在记者见面会上郑重声明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是瞿雁跟别的富商生下的。这是导致瞿雁投入大海的最后一根稻草。
什么都知道的唐涵在崩溃中失控地哭喊。她意识到, 自己也是令母亲走向死亡的其中一个因素。
对了几句台词,陶南屿察觉不对劲。
她看池幸, 池幸也正注视她,虽然是瞿雁的舞台妆打扮, 说台词的语气却属于唐涵:「如果我不存在, 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我也是杀死你的兇手,我是最靠近你的兇手!」
陶南屿不由得抬头寻找乔慎。
乔慎坐在不远处,看似应付瞿鸣和麦子, 眼睛却始终盯着角落里的陶南屿。他面色平静, 与陶南屿对上目光后,很轻地笑,是安慰和鼓励。
陶南屿低头看剧本。池幸仍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那属于瞿雁,也属于「母亲」的话。
「……可是拥有你, 我很幸福。」
如果不是你, 我一定不会知道未来发生了那么多精彩有趣的事情, 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 能唱的歌、能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怀着你的时候,我就常在想,你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呢?长得多高,头髮多长,中意什么颜色,和我一样喜欢吃甜食吗,快乐吗,受伤了哭过了会自己站起来吗;有人陪在你身边吗,有人爱你吗,伤害你的人你都能远离他们吗;晓亭一定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吧,她是我在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把你交给她,我完全放心。她过得好吗?你们像真正的母女一样相处吗?会偶尔提起我,还是根本不会谈到我?怎样都可以,她做什么我都相信。
生下你不是为了那个男人。甚至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过消除你,这是一件不算困难的事情。但……孕育生命的时刻,对我来说太过神奇。从虚空中创造出一个生命,从胚胎成长为人,只要思考这个过程,我就会感到幸福:世界上有一个小小的我,但又不完全是我,她终会离开我,却又永远似我。
可惜我是懦弱的人,我完成了前半段,只能把后半段託付给你的另一个妈妈。
「瞿雁」设想过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唯独没有想过——「我唯独没有想过,你会后悔当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池幸,或者说「唐涵」立刻否认:「我没有后悔过。」
?瞿雁:没能成为让你骄傲的妈妈,对不起。
【唐涵哭着摇头。她后悔的是自己的诞生,却没想到瞿雁也有同样的后悔。】
?瞿雁:如果你能生在更好的家庭,拥有更好的父母,你一定会更幸福。
【唐涵忽然想起,这曾是她与唐晓亭吵架时脱口而出的话。】
(/切/ 唐涵与唐晓亭争执的片段)
【悔恨令唐涵再也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住瞿雁。这是女儿对母亲的拥抱,和她生命中得到的第一个拥抱如此相似。】
【瞿雁捧着唐涵的脸,轻吻她的面颊,和她脸贴脸。她们依偎着坐在舞台一侧,散场后的体育馆只有拆卸舞台的声音,偶尔响亮。】
?瞿雁:喜欢唱歌吗?
?唐涵抽泣:喜欢。
?瞿雁:那你要继续唱。即便不站在大舞台,为了自己喜欢,也要唱。我会听到的。妈妈会听到的。
?唐涵:好,我唱,我一直唱。
【瞿雁含泪凝望唐涵。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她要把女儿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瞿雁:涵涵,谢谢你成为我的女儿。
陶南屿无法再继续「对台词」了。
坐在对面的池幸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她的眼泪落在剧本上,又匆忙地擦去。
「没关系没关系,台词我都记着呢。」池幸递来纸巾。
陶南屿低头擦泪。她不知道孙满月是否也这样想过:拥有陶南屿是一件幸福的事。
「你那么好,当你的妈妈一定很幸福。」池幸恰在此时说,「即便有很多遗憾,但是也因为遗憾,我们才会更深地记住那些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
陶南屿哭得更凶了。池幸干脆坐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化妆品和香水的气味包围了陶南屿,她听见池幸小声嘀咕:「乔慎让我帮他一个忙,我起初还想,他是不是要给你什么惊喜,自己不好讲。这混蛋,话不说清楚,结果我把你弄哭了。不过哭出来会舒服些的。」
陶南屿哽咽着:「谢谢你,谢谢……」
池幸眼睛也泛红了,笑着在她背上轻拍:「别客气,谢什么呀。」
今日已经没有乔慎的戏份。池幸开拍时,乔慎悄悄凑了过来。
刚刚池幸和阿歪都在安慰陶南屿,他有点儿侷促,等俩人都离开了才靠近。陶南屿看着他慢慢走近,主动伸出手,乔慎忙牵着。
他们并肩坐在器材箱上,默默看池幸的表演。
瞿鸣和麦子站在监视器后面,陶南屿远远看见他的表情,没了以往那种讨人嫌的骄傲和狂妄,只是始终怔怔盯着池幸。那并不是看女神的目光,直到池幸结束拍摄,瞿鸣仍旧愣愣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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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南屿忽然间恍然大悟:剧本是麦子和孙莱写的,而麦子是瞿鸣的老朋友。这剧本的设计,本身就是一次治癒瞿鸣的过程。
「……你难道能记住所有角色的台词吗?」陶南屿问。
「基本功。」乔慎装作轻咳,有几分小小的骄傲,「我也是努力的人啊。」
仍旧牵着手,两个人都没打算放开。陶南屿不想再道谢了。她已经跟乔慎说了太多太多次谢谢。她靠在乔慎肩膀,察觉乔慎一瞬间的紧张,很快又松弛下来,侧头贴近自己。
片场人来人往,他们静静坐着,直到欢唿声起,所有的拍摄全都结束。
《人生复写》开播的前一天,乔慎约瞿鸣见面。
他把家中保留的属于瞿雁的唱片,全都还给了瞿鸣。这其中有一首名为《远望》,瞿鸣重新灌录演唱,作为《人生复写》的主题曲。他出道至今从不唱别人的歌,这是难得的例外,又因为与剧中女主角姓氏形同,已经被好事者挖出了许多隐秘信息。
开播之日,也正是结束调查的乔坚毅回家之时。
乔慎担心乔坚毅会因为愤怒扣下瞿雁的遗物,干脆自作主张,提前交回到瞿鸣手上。
这出乎瞿鸣意料,他收了唱片,半天才答:「早该这样了。」
乔坚毅和瞿雁当年的恋情十分隐秘,但并非完全没人知道。有一些蛛丝马迹还留在当年老友心中,只是随着瞿雁离世,许多人不知如何联繫她的家人和亲朋,也不愿再重提往事,于是才沉寂多年。随着《人生复写》宣传的开始,这部令人直接想起陨落之人的剧集,议论声渐渐上扬,终于引起故人关注。
听到一些传言的麦子找到瞿鸣求证,瞿鸣坦白一切,包括乔慎知道所有往事,但仍愿意参演,并同意出演以父亲为原型的「魏乐枫」一角。
始终被蒙在鼓里的麦子勃然大怒。他无法忍受自己和孙莱的作品被人当作復仇工具,一度要撤走此剧,不惜与各方撕破脸皮。
是乔慎持续的劝说,才令麦子改了主意。
麦子素来敢说、能说,在一次採访中借着记者的问题,他对镜头郑重而认真地强调:「这个圈子里的『真人』不多,乔慎绝对是其中之一。」
他也更理解瞿鸣一直以来对乔慎不加掩饰的恶意。在无数解读俩人关系的文章、视频到处乱飞之时,麦子告诉瞿鸣:这件事无论谁来判断、什么时候判断,都会说乔慎是个傻子。他已经落入谷底,却还愿意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来演这齣戏,固然有破釜沉舟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乔慎没打算逃避乔坚毅做过的一切。
也正因为这部剧引出的种种议论,精明的狗仔挖出了乔慎五岁时曾被瞿雁袭击、差点丧命的事情。
舆论如烟,随风而动,摇摆不停。昨天瞿鸣还被所有人怜悯,今日这怜悯的对象就换成了乔慎。瞿鸣起初怀疑这事情的真实性,但自己安排人去调查后,才知一切都是真的:乔慎甚至因为那一次的大难不死,接受了整整一年的治疗,几乎无法正常说话和见人。
种种事情叠在一起,在接过乔慎递来的唱片时,瞿鸣除了硬着头皮嘀咕,也再说不出任何过分的话。
「有几首歌,你来重新演绎,应该会很有意思。」乔慎点出其中几首。
瞿鸣睁大眼睛:他确实有重唱母亲成名曲的打算,而乔慎说的几个歌名,恰好也都是他选中的几首歌。
「我的建议而已,你觉得不好,当作没听过吧。」乔慎与他告别。
瞿鸣心想若是此时不狠狠反驳回去,等自己的重唱专辑面试,乔慎岂不以为是他的功劳?于是大声接话:「废话!这还用你说!」
乔慎笑笑,起身告辞。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陶南屿让我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就没有《人生复写》。这个剧对她有特殊意义,她很喜欢。」
瞿鸣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回答,看乔慎钻进车里才想起:「她最近在干什么?怎么消失了?」
乔慎来到约定好的餐厅,江以冬已经到了。她朋友多,等乔慎的时候跟熟悉的人聊开了,笑得前仰后合。
对方是个金髮的英俊绅士,见乔慎走近,礼貌道别。乔慎看着那人:「他有两个女朋友。」
江以冬:「八卦。」
乔慎:「我是提醒你。」
江以冬:「他不是我现在喜欢的类型。」
乔慎想问,又觉得问下去十分危险,不料江以冬紧接着说:「听说你跟瞿鸣很熟?介绍介绍,当个朋友。」
乔慎:「……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话不投机,俩人呆坐片刻,是江以冬先开口问:「陶南屿呢?好久没联络了,她现在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正文的最后一章啦。
会写两个小番外,陶南屿和乔慎的,还有瞿鸣自己的。
第49章 正文完
◎前方是一个又一个的出口,她大步往前走。◎
孙满月不喜欢海岛, 陶南屿不愿把她留在曾被抛弃的地方,于是和乔慎回来那天,她仍像去时一样, 带着孙满月的骨灰罐上路。
回家之后, 她很快搬离了乔慎的家,仍旧租住康心尧的老房子。乔慎很不愿意,但他知道, 陶南屿住进自己家是当时的权宜之计、迫不得已。帮陶南屿搬家那天,陶南屿问他小时候《苦葡萄》拍摄的地方还熟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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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带孙满月去看雪。
孙满月一生没有见过雪。陶南屿记得她看《苦葡萄》时,很喜欢葡萄在山中过冬的那些段落。
带妈妈去看雪吧。陶南屿就这样做了决定。
她做行程,拟定计划, 一切有条不紊。那些沉重的东西已经被山风和流水沖走,她感到一种奇特的轻盈。
乔慎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去, 陶南屿拒绝了。他又恳求又劝说,最后因为有了新的工作机会, 不得不放弃。新的工作机会是麦子介绍的, 他非常热情地跟身边相熟的可靠的朋友介绍乔慎,甚至愿意不断去说明那些和乔慎没一点儿瓜葛的厄运是怎么回事。乔坚毅还未结束调查,乔慎的事业已经逐渐走上了正轨。
他拒绝了一些商业代言, 专心研究演戏。拍摄《人生复写》时终于冲破心障, 他可以自然安心地扮演任何一种「坏人」了。在此之前扮演的大多是完美的、英俊的正面角色,乔慎开始有意识地选择更复杂的角色,三不五时拜访麦子,向他请教。
无论是他, 还是陶南屿, 生活在经歷一场暴风雨后, 露出平静开阔的天空。
乔慎点开陶南屿发来的照片, 递给江以冬。照片是陶南屿在雪山上拍的,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咧嘴笑出大白牙。
孙满月的骨灰洒在了雪山之中,当陶南屿嚮导的是当年拍摄《苦葡萄》时扮演「弟弟」的小孩儿。他没有更多的机会,和大多数人一样,读书、上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养马养羊,做起了导游。至今他仍记得,拍摄中乔慎坚持不住,背着重物在雪地里摇摇欲坠,他跟剧组的人一块儿在场边为他吶喊:葡萄,跑啊!
在他的带领下,陶南屿一一走遍了乔慎当年走过的地方。她还听到了更多的细节:拍摄条件艰苦,小孩儿又都爱哭,乔慎却是孩子中最镇定的一个,仿佛他已经经歷过更可怕的事情,野兽、大雪和飢饿,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更难得的是,乔慎一直牵挂着剧中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逢年过节都要来电问候。如今「弟弟」有自己的家庭与事业,「妹妹」则远离家乡,在研究所里继续博士课程。她家境贫寒,当年高中、大学的学费与生活费,大部分来自乔慎的资助。
乔慎跟老友说过,陶南屿是自己女友,非常重要。老友自然全心全意地接待,更是为孙满月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安置地。
被高大乔木包围的小山坡上开满了多彩的小花,草坡绿茸茸,常有蝴蝶与小鹿经过。孙满月的骨灰就安置在这片山坡上,早晨能看到日照雪山,夜晚沐浴满天星光。
陶南屿带了露营帐篷,在山坡上住了两晚,才确认再也不会有比这儿更好、更美的地方了。
看到眼前这片景色之前,她也曾想过把母亲留在身边。但辽阔的天空说服了她。她仍会努力生活,穷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安稳幸福,但不需要母亲的见证和陪伴,也可以自己去完成。喜欢坐在井边看水、看天的孙满月,喜欢在山路上等待小兔子的孙满月,困守于城市的角落一定不会让她欢喜——陶南屿坐在帐篷前,轻拍母亲的骨灰罐:「但是这里,你一定喜欢。」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乔慎挑了些能说的告诉江以冬。
在约江以冬见面之前,他跟陶南屿提起过江以冬。出乎他意料,与其说陶南屿会在意他和江以冬的过往,不如说他反过来嫉妒江以冬在陶南屿心中的地位:陶南屿竟然在少女时代就已经认得并且憧憬江以冬!
谈起江以冬,陶南屿会立刻改变坐姿,原本还是瘫坐在沙发上,瞬间直起腰,双眼发亮:「对哦,你跟江以冬很熟悉,快快快,跟我多说点儿她的事情!」
乔慎挑了些江以冬小时候的蠢事,陶南屿听得抱住抱枕倒头大笑,脚在乔慎腿上蹬个没完:「好可爱!好可爱!!!」
乔慎嫉妒个没完,现在面对江以冬,心情很复杂:「她非常喜欢你。」
江以冬:「我也喜欢她。」
乔慎:「……那你怎么不找她eto工作?」
江以冬目光从她喜欢吃的东西上抬起,在乔慎脸上停留,片刻才笑:「今天找我,原来是为了这个。」
乔慎以往恋爱,对象都是十分独立自主的女人,他能操心担忧的地方很少,于是他也自然而然地不会太过惦记女友们生活和工作中的事情。但陶南屿与别人实在不同:即便知道她强大独立,乔慎总是忍不住要为她多想几步,也总会担心她做错选择。
陶南屿很喜欢gg工作,乔慎知道她从雪山回来后,一定会继续找相关的工作。
「她熟eto,当时离开也是阴差阳错,迫不得已。我知道你现在eto的股东,你出声,一定没有问题。」乔慎说。
江以冬放下勺子,饶有兴致地问:「陶南屿知道你帮她要工作吗?」
乔慎:「我觉得即便是爱人,彼此之间也需要保留一些秘密。」
江以冬:「说人话,别端着。」
乔慎:「……当然不知道。你也别告诉她。」
江以冬只是笑着不说话。她没说不,也没说照办,低头有滋有味地继续进餐。大快朵颐之后,她拿起纸巾按按嘴角,想起什么似的:「出门之前我写了一封邮件,是给陶南屿的。我告诉她,我现在eto的股东,我之前的创意文案总监位置空着,没有合适的人来填补。我想和她聊聊。乔慎,我懂你很爱惜她,但是我选择她,是因为她热情,富有才华,有一个难得的脑子,性格人品也绝对值得我信任。不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是你,更不会是因为你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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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
他扶额沉默。江以冬不说谎,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戏弄他。这一定是真的。
「……别告诉她我找过你。」乔慎呻.吟,「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
「已经说了。」江以冬像敲琴键一样触碰手机屏幕,「她给我回了六个点。」
乔慎:「……你们不是很久没联繫吗!」
江以冬:「对呀,大概一周吧。」
她得意地笑,拍下乔慎郁闷不满的样子,也发给了陶南屿。
陶南屿收到照片时,正在机场候机。
乔慎的模样有点儿傻气和好笑,做的事情也是。陶南屿一直以为乔慎是那种完美到任何事情都滴水不漏的人,做出决定前一定仔细考量,绝不冲动。
但他为自己冲动过好几次,无论是陪自己去表哥家面对凶神恶煞的族人,还是把房子让出来给自己暂住,或是直接飞到崀市果里村寻找自己……很多这样的瞬间,会让陶南屿感到乔慎与以往的印象截然不同。
但更可爱,更亲切了。
《人生复写》今晚开播,她必须赶在开播前回到乔慎身边,和他一起看这部对他、对自己都无比重要的作品。
【来接我吗?】陶南屿问,【飞机延误两小时。】
【当然!】乔慎秒回。
隔了一秒钟又发来一条:【我做错了,对不起】。
又隔一秒钟,发一张可怜巴巴垂泪的小狗表情。
这人打字和找表情都很慢,今日的速度简直刷新纪录。陶南屿回他一张抚摸小狗耳朵的表情,乔慎立刻高兴了:【很想你。】
陶南屿在这寻常普通的三个字里,耳朵微微发热。
飞机起飞,往陶南屿正思念的方向前行。
她在机上睡了一会儿,梦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孙满月不喜欢海岛和海,陶南屿正相反。她自小在海边长大,即便不中意村中气氛,对海也仍有很深感情。
她梦见船开走了,和舒宁一块儿离开的母亲回头看自己,甚至抱回来紧紧抱着自己。那是她梦中的依依不捨。
她还梦见船从陆地回来,母亲和舒宁下船,她挣脱表姐的手,扑到孙满月的怀中。母亲背起她,离开码头,往岛上最高的那座山走去。渐渐的,时空调转,陶南屿看见了瀑布,看见瀑布上空总是悬挂着的弯弯彩虹。孙满月教她用果里村方言讲「阿妈」「阿公」「阿嫲」,牵着她的手,继续往树林里走。
树枝在脚下碎裂,小花儿开了又谢。溪水流过的地方长出了新的藤蔓,缠着陶南屿的双足。
「妈妈!」她大喊。
孙满月松了手,继续往前走。她好轻快,好欢乐,张开双手像要起飞。森林深处不是黑暗的,有冰冷的雪片从光亮处飞来。
陶南屿听见孙满月那年轻有力的声音,笑着喊:「葡萄,跑啊!」
跑啊,往前跑啊。
别回头,别沮丧,别怀念。往前走吧。你会拥有新的爱。
有人感激你降生在这个世上。
有人思念你。
有人想起你就会笑。
有人记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珍宝一样收藏心里。
跑啊,葡萄!跑啊,我的孩子!
离开厄运,离开不幸。往更灿烂的地方去吧。
舷窗的隔板被推起,夕阳从未如此明亮,把陶南屿从梦中唤醒。
邻座的人见她流泪,沉默递来一张纸巾。她接过纸巾,低声道谢。
飞机落地,缓慢往前滑行。无论是飞机,还是飞机上的人,被金色的阳光彻底包围。
陶南屿拿了行李,前方是一个又一个的出口,她大步往前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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