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将军的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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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高岭将军的小青梅》作者:三酉泉【完结】
简介:
【甜软心机小青梅vs表面温润高岭之花,实则步步为营真疯批】
司星珩及笄前摔坏了脑子,至此成了京城小姐们欺负的活靶子。
她逆来顺受的在侯府里讨日子,直到母亲大胜归来,将她託付给隔壁战功赫赫的少年郎。
她常带着最爱的糕点,去看霍祁骑马、练剑。
两小无猜的流言愈传愈盛,她亲手打碎:
「祁哥哥对我好,我也对他好,为什么非要嫁?」
没想到,母亲离世,同门被屠,她唯唯诺诺的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换来庶妹将她一脚踹到湖底。
她难过的是,她最近新做出的药膳,还没来得及给霍祁尝一尝。
再睁眼,她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她望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府邸,这次她躲在一贯光风霁月的霍祁身后。
「啪」的一声脆响。
给了所有欺她辱她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
霍祁是世人心中鲜衣怒马的英姿将军,却用最繁复的手段,设下一道跨越数年的陷阱。
他费尽心机留在她身边,将那些奔涌的爱意隐藏在他清冷的外表下。
「她还小,不急。」
直到她为着些他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小事,披上嫁衣另嫁他人。
他才知道这么多年,他都只是一个好心的邻家哥哥。
无奈之下,他只好穿着红衣,不动声色的屠了她的婚宴,乘着吉时挑开她的盖头。
「阿珩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
霍祁教了他的小兽一些奇巧的心思,总不至于每次都被欺负的掉眼泪。
但不知道何时开始,她也总能看穿他的想法,还总用娇滴滴的委屈模样,干些心狠手辣的的丧天良事情。
霍祁想,他的阿珩,被他养成了只披着羊皮的狼。
——
阅读指南:
1.sc、he、1v1,无误会无狗血,甜宠,双向坚定选择
2.女主不傻!!她装的!!
3.男主背着女主是真疯批,三观为女主设
内容标籤: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星珩,霍祁 ┃ 配角:司星冥、碧丘 ┃ 其它:强取豪夺《驭奴》文案在最下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版高岭之花追爱小青梅
立意:双向奔赴的爱情总会开花结果
第1章 从头再来
「哟!我们大小姐又是要去哪里呀!」
几辆繁复贵气的马车停在府前,将司星珩团团围在里面。
司星珩不敢出声,连唿吸都尽量压低,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小屉笼,指尖在凹凸不平的底纹上划过,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只见车内下来几名女孩,皆是穿金戴玉,身份不凡,一名耀如春华的貌美女子走在前面,利落的将司星珩扯下马车。
大力的拖拽把她怀里搂着的点心撒了一些。
司星珩小心翼翼的将剩下的放回马车上。
司玉捡起落到雪地里的一块翡翠糕,翻来覆去的看,脸上带着轻蔑的神情,傲慢道:「大姐姐便是拿这些精巧玩意去勾搭霍将军的?」
她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尾调,那些女子仿佛是听到了最荒唐的笑话,皆掩嘴而笑。
霍祁十七被封冠军侯,十九官拜骠骑大将军,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儿。
惊冠绝伦的容颜背后,是阴怖绝伦的狠厉手段。
以至于京城小姐们虽对霍祁倾慕万分,却不敢去沾染分毫。
司星珩窘迫的揪住腰间的玉佩,眼睛死死的盯着脚尖。
女子不屑的丢开点心,上前几步,不顾司星珩的挣扎一把抢过她身上的钱袋,随意的抛了几下。
「又傻又笨,父王倒还不亏待你。」
瞧着沉甸甸的一袋子钱币,这待遇到底是嫡女才有的。
「你这姐姐怎么如此怕你啊?」看着司星珩被如此羞辱,却一句话不敢说,灰熘熘的爬上马车,众女子都围在司玉身边,讨好道。
大抵是司星珩从前从高台上跌下来,摔坏了脑子,侯爷便从旁支里过继了司玉,但两人模样长得是天差地别。
司星珩从小便是淡扫蛾眉眼低垂,莹莹秋水般的泪眸,那皮肤更是柔光若腻,细润的能滴出水,美是美矣。
但哪有侯府嫡女的气派?
反观司玉,模样讨喜而且出手大方,很快便和京城小姐们打成一片。
「她啊…」司玉满不在乎的耸肩,将布袋里的钱币分给大伙,随即抬手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她这里不太好使。」
众人闹笑,却没瞧见司玉眼底藏着的一丝狠厉。
嫡女又怎么样?
很快,她便是唯一的嫡女了。
——
司星珩没太在意司玉给的难堪,她本是给霍祁送糕点,翻上墙边才注意到他正在练剑,便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隐在挂满银枝的巨树背后,时不时的偷瞄几眼。
霍祁如霜的苍白色衣袍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领口一道暗红色的烟波花纹盘旋到了腰部,随着干脆的出剑动作,如腾週游他身边,带着肃然的距离感。
长长的墨发裹着铿锵的剑气,翩飞在凌冽的寒风中,清冷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骇人的傲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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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呆在原地,四窜的冷风迎面而来,她只顾得拉紧自己的领口,没想到脚下踉跄,心中又想要护着仅存的点心。
「哎哟!」
一个不小心摔嵌进了雪堆里,一只手还把食盒举过头顶,以免被雪蘸湿。
司星珩把脑袋使劲往蓬松的雪堆里扎了扎,清晰的听见胸腔里那颗心脏越跳越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扑腾出来。
霍祁身形一顿。
转头便看见一双温婉的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他,霍祁收了剑,轻巧的把她扶起来。
「腿麻...腿麻...」司星珩踩在柔软的积雪里,一个不稳又向下扑去。
霍祁快速侧身捞在司星珩腰上,一个提劲将她反搂在怀里。
「还好,果子还没洒。」司星珩不备,勐然撞上男子有力的胸膛,却着急忙慌的打开食盖,瞧着点心安然无恙的躺在盒子里,她长松了口气。
「这次怎么不放下吃食就熘走?」霍祁想起从前每日放在自己案桌上的佳肴,有些一看便是自家做的,有些是酒楼里买的时兴菜式。
总之那些小女孩爱贪嘴时吃的小憩糕,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
司星珩眉头微皱,她看见她花了最多心思的水晶糕,膏体裂开了一条小缝。
从打磨糯米到调制磨具,搬着比她人还高的蒸屉,把水晶糕里裱入桂花,她从没有假手于人。
就想将她最近吃到最可口的糕点,带给祁哥哥尝一尝。
没想到她连这都做不到。
她鼻子忽然酸的厉害,两眼一热,如珠的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京中不是都在传,霍将军不许人近他身嘛,我哪敢让你瞧见。」
霍祁低头,只见怀里的人小猫似的杏眼含泪,羽长的睫毛像浸在水里一般,他只好踢开满地的刀具,将她放在了庭院中心的石凳上。
又被欺负了。
「我教你些防身术吧?」霍祁边将他煨在炉边的热薯递给司星珩,一边说道。
脑海里却腾然浮现出另外一个场景。
这是他这几日接连做的一个梦,梦里恍惚看见司星珩痛苦的蜷缩着身子,身边放着一把盘龙缠凤的断刃,黏腻的血滴从指缝浸入雪地,染成一片赤色。
而她身后站着些他不太认识的京中小姐,唿朋唤友的前来看热闹,无人帮扶一把。
晶莹的雪花簌簌的盖在她身上,掩住了她一切的生机。
他每每思及此事,那种窜入头脑的心疼,像是无数利刃搅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窒息。
「啊?」司星珩乘着霍祁没留神,掀开食盖将快碎开的水晶糕丢到嘴里。
糕体上装饰着山楂裱成的小动物,伴着糯米的醇香,综合了桂花的清甜,入口即化。
不过蒸制时间稍微欠些火候,确实不如店里的好吃。
若不是二妹屡次抢走她的荷包,她倒是可以直接买来给祁哥哥。
霍祁如梦初醒,见司星珩手指上还沾着豆糕的粉屑,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以为她不愿意舞刀弄枪。
「那算了,你还小。」
「弱不禁风的模样,该多补补才好。」
可惜司星珩一句也没听见,只瞧着炉边的红薯逐渐开始冒着油汁,飘香诱人的气味直冲沖往鼻子里钻,「我能把这个带走吗?」
她知晓霍祁从不爱吃甜腻的东西,只是她在府上用过了晚膳,只等晚上肚子馋了便能当个宵夜。
可她没想到,霍祁不仅吩咐管事的给她包好了红薯,还拿了许多罕见的药膳给她,连里面的一些精贵药材都一应准备好了。
「祁哥哥喜欢这些菜式?我学着给你做!」
最后在霍祁含笑的注视下,她两手提的满噹噹的,被将军府的老管家和颜悦色的送出了府。
一辆华贵的马车与司星珩擦身而过,稳当的停在府门前,趾高气扬的拦住老管家的去路。
老管家无可奈何的进来禀报「将军,司星家又有个什么二小姐求见。」
那司玉小姐虽是珩小姐的妹妹,他却不敢轻易将人放进府里。
他见石墩上放着将军从来不碰的甜点,赶紧上前准备收拾。
霍祁摆摆手,止住了老管家的动作。
「不认识,不见。」
他心情似乎还不错,亲自把四处散落的兵器归拢。
接着从盒子里捏起一个芸豆卷,上面精巧的用红粉印制「如意」二字。
软而不散的细糕瞬间充斥味觉,让他想起毛茸茸的小女孩,蹲在灶火前做着毛茸茸的酥糕,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她弯眉下水汪汪的小鹿眼。
真甜。
——
司星珩刚回府,便遇上了一脸媚笑的司玉,坦然的说是受父王之命特地到门前等候。
她不疑有诈,估计着司玉也不敢拿父王的事开玩笑。
直到司玉引着她径直到了府里的湖心亭,一弯清亮的月牙映在古朴的红漆墙上,朦胧昏暗的月光罩的此处安静而惨谧。
这里向来是侯府宴客的地方,平日里虽不常有人,但也打扫的干净,甚至连湖面结的冰都清理干净了。
「妹妹,父亲当真唤我们去?」这分明就不是去父王书房的路。
「就凭霍老将军临终前荒谬的遗言,你就肖想嫁给霍祁?」司玉按捺不住起伏的气息,直冲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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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她这傻姐姐给霍祁灌的什么迷魂汤,向来高高在上的霍祁竟为了她羞辱自己。
司星珩走在前面,刚想回头解释,「不是的...」
霍祁只是自己的哥哥呀,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热闹好看吗?」司玉想到今天将军府的管家,当着满街人的面,对自己冷嘲热讽,而她回头便看见司星珩提着从将军府带出来满满的东西,快活的又蹦又跳。
「真该让你好好长长教训!」司玉死活咽不下这口气。
司星珩见她真敢扑上来,赶紧提起裙摆往亭下跑去,她将霍祁给的东西全放在了湖边,她得去拿着。
司玉故意落后她两步,得逞的逼着司星珩往湖边去,那里早藏好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还收拾不了这个死丫头?
司星珩经过人影时,认出那是膳房里做工的嬷嬷,还冲她们扯着嘴角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唿。
忽然肩上注入一股巨大的力,她刚准备伸手去拿食谱,整个人就落到了湖中。
「扑通。」
厚重的氅衣坠的司星珩不由自主的往湖底掉,她努力挣开双手往上扑腾也无济于事。
冰凉的湖水仿佛吸走了她所有的热量,将她的每一寸肌肤千刀万剐,她清醒的察觉到四肢从绞痛趋于麻木,接着是骨骼、心脏……
「二小姐,小惩大诫,快捞大小姐起来吧。」一个嬷嬷见司星珩难受的模样,忍不住开口,眼神止不住的飘向司玉。
司玉这时候才跑到司星珩落水前站的地方,几个与她相好的小姐慢悠悠从暗处走了出来
嬷嬷瞧着她嘴角绽出的轻笑,打了个寒战,「二小姐,大小姐身子骨弱,这般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怕什么,我们可都瞧见了,是几个嬷嬷推大小姐下水的。」司玉偏头看向其他小姐,皆得到了点头的肯定。
几息之后,波纹盪的越来越小,逐渐归于平静。
司玉满意的拍了拍手,拿出一瓶药丸,递到嬷嬷们手里,「若是听话,本小姐会厚待你们的家人。」
处理好所有事,司玉一下瘫坐在地上,受惊的哭声骤然唤醒了府上诸人。
「快救人!大小姐落水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先说下:女主不是傻白甜,重生之后心思很多,后面男主身份原因会有些很疯的战争场面,不喜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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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妩宫宴醉酒,向父皇索要一件特别的生辰贺礼。
再睁眼,她身侧躺着个白皙滑嫩的小郎君。
少年长眉若柳,双手紧缚,松散乌髮披在雪白的颈后。
他冰冷孤傲的眼眸里仿佛没有焦距,薄唇轻启,声调寡凉。
「公主殿下的及笄礼物,便是奴。」
——
日復一日,清妩总坐在高阁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逃跑未果的少年,甚是不解,「跟着我享尽荣华,难道不好?」
俞慕辞跪在下首,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双拳紧握,眼底复杂。
城破那日,长安血流成河,皇室一族被屠戮将尽,清妩躲到荒无人烟的藏身之地,才得以保全性命。
一月后开国大典,礼鞭三响,新帝却不见了踪影。
清妩瘫软的缩在地窖角落,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要逃。
却见俞慕辞红甲披风,一副睥睨之姿,笑容阴沉的步步逼近。
「阿妩,你可让我好找啊。」
——
众臣皆道皇帝不近女色、后宫空悬,是大凶之兆。
夜幕来临,俞慕辞对着殊死抵抗的那抹靓影,缓缓跪下,凤眼里缱绻着无限的深情与暴戾。
「阿妩难道忘了从前夜里,都是奴在侍奉公主殿下?」
第2章 反击
司星珩无数次翻掉脑袋上的凉帕,她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透凉的冰窖里,浑身的高热一瞬间便被抑退。
耳畔似乎有低低的哭声,她却听得有些不真切。
一根冰冷的东西戳嘴巴,一勺一勺的草药被灌进来。
「苦。」她舌尖无意识的抵着汤匙。
「乖。」
司星珩听出这是母亲司星冥的声音。
牙关一松,药汁就滑下喉咙。
可母亲早在两年前便去世了,她这是在做梦吗?还是已经与母亲在阎王殿相会了?
只是她没力气多想,沉重的眼皮压的她使不上劲,迷迷煳煳的又闭上眼。
微弱的莹光下,侯爷千恩万谢的送走了找来的几个医官,嘆气连连。
府上的四五个壮汉抬着一个精巧的黑棺,乘着夜色一路送到后院的柴房去。
司星冥跌撞着从屋里跑出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下便推开了为首的两人,棺材「嘭」的一声撞在地上。
侯爷手足无措的立在棺前,苦口婆心的劝道,「阿珩若救不回来,咱们理应从旁支孤女中过继一个孩子,
为夫看司玉那丫头便是不错,定是能成大器......」
司星冥「噌」的一声抽过倚在门边的剑鞘,长啸声中剑光勐然将棺材噼成两半,另一只手紧紧的窟住门框,狠狠的压住嘴唇,剑锋一转便对着侯爷,「滚出去,不许再踏进我院子一步。」
「为夫也是好心,这不是也给阿珩打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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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后司星冥眼见着侯爷走出院落,仔细的合上窗,终是忍不住,膝盖一软便摊在床边,倔强的泪珠不受控制的垂落下来。
「夫人,小姐会没事的,没事的。」丫鬟碧丘的声音越来越低,便如她们眼中,逐渐流逝的希望。
天蒙蒙亮的时候,司星珩便清醒过来。
她慌张的一缩身子,感受到僵硬的四肢随之一暖,血液开始回流。
司星珩低头打量着自己,莹白色的塑腰裙,及腰的长髮只拢了个不着花饰的堕马髻。
这是她自己的身子!
司星珩眼角一滞,细细的看着周围的布置。
母亲趴在她的床前睡得并不安稳,原本被逼迫送给司玉的丫鬟也无恙的陪在自己身边。
她心里隐隐的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难不成…回到了两年前?
世间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吗?
「醒了?」司星冥察觉到床上的动静,迷瞪的睁开眼,见司星珩正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喜。
好几个国手神医都下了最后通牒,没想到女儿孱弱的身子竟能自己扛过来,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次出征前,定是得给你办个宴席沖沖喜。」
司星珩心中一紧,此刻她脑子无比清醒。
她记得那次宴席上有个外府的庶妹找上她,称自己第一次来侯府迷了路,央求司星珩带她去湖心岛。
司星珩路过塔楼时脚上打滑,还不等站稳,便莫名其妙的跌到楼下,至此便摔坏了脑子,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上一世她多傻啊,在湖心亭那个倒霉地方,上当两次。
母亲带着担忧被圣上催着领兵去了边境,不到一个月便传回殉国的噩耗。
此时父亲便迫不得已的挑了个「乖顺」的旁支小女,过继到府上名为帮衬。
但是现在看来,司玉这个时而庶女,时而旁系的小妹,早就攀搭上她父亲了。
「夫人。」门外骤然响起一声清冷的男声,司星珩对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但是不敢表露出来。
司星冥和碧丘对视了一眼,上前开门。
霍祁身影修长,仅用一根白玉簪将墨发束起,脸如雕刻般英气分明,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坠出一片阴影,深黑的瞳色像是一团搅不散的墨。
司星冥接过他手上罕见的人参,道了声谢。
没等司星珩出声,霍祁早已转身,宽松的素白长袍映着皎洁的月光,广袖及地,没惊动任何一个人。
「后日咱便办个小宴,看看我那夫君要唱什么大戏!」司星冥一边嘱咐碧丘去煨煮参汤,一边清理着侯府里盘根错节的关系。
酬军之日近在眼前,她得为阿珩打点好一切。
她绝不容许谁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了阿珩。
——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司星珩每日在名贵药材的浸泡下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自己估计着,许是老天让她回两年前,就是她命不该绝。
宴席就定在府上。
这座府邸是司星冥祖上一直传承的老宅,古朴而沉稳。
亭台楼阁间绘着各种花鸟图,缀着翠绿盎然的碧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堆砌在一起突兀嶙峋,气势不凡。
小宴上的宾客司星珩多数认识,大半是公府侯府的世子小姐们,还有她母亲提携的一些寒门武将。
司星珩想不通,为何她母亲死后,这些如此亲近之人,都想要冲着她踩上几脚,恨不得把她踩进土里?
时辰尚早,年轻一辈都不愿在厅里听长辈们说教,便单独给他们在假山边上隔了个席面。
未嫁人的小姐们人前都挂着一缕薄如蝉翼的粉纱,吟诗作对的品着点心。
说到起兴的地方,几个人桌子一拼,便在上面作了些画,只是朦朦胧胧的轻纱让人瞧不真切。
司星珩领着碧丘踱向女宾席时,都被前来一睹女眷芳颜的世子哥们挤开。
许是她穿的过于素雅,连一些侍从都敢蛮横的瞪她们两眼。
司星珩索性退到一边,等这些纨绔子弟们饱够了眼福,她才抬脚挪步。
不料一个眼生的侍卫对着她一拦,十分不客气,「珩小姐,里面已经坐满了,麻烦您前往别处落座。」
司星珩分明看见里面还有座位,而且哪还有客人将主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里面两个娇滴滴的小姐从正在作的画中抬起头,不耐烦的冷笑道:「这一圈都是身份高贵的郡主小姐们,那病秧子进来,岂不是扰了兴致?」
原来不是她脑子摔坏了大伙才欺负她,是她摔一下之后,把这些腌臜事给忘记了。
司星珩执意上前,可好几年唯唯诺诺的性子,让她说不出什么辩驳的漂亮话。
侍卫一抬手狠狠的向司星珩推去,丝毫不顾忌其身份。
「啊——」
一只手抢先钳住侍卫的脖颈,只听他扯破喉咙的惊叫一声。
竟是在一瞬间被卸掉了肩膀的关节。
「这是谁领来的奴才?」霍祁冲着席内扬眉。
他白衣丝履,墨发垂落腰间,清俊的玉颜带着笑意,一幅画似的,带着端雅的君子气息。
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女子们哪见过这场面,倏然间静默无声。
「那你主子又是谁?」
见没人回话,霍祁淡然掐住侍卫的后颈,漫不经心的蹲下身子,缚着侍卫的上身将他的头压入刺骨凉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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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次重复的动作将平静的湖水搅的浑浊不堪,浮萍满挂在侍卫的后脑勺上。
「将军,当众如此不讲道理,有辱斯文吧?」刚刚两个小姐鼓起勇气,试图找回一点场子。
霍祁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她们跟前,恰恰与她们保持着几米的距离,提起那幅未作完的画。
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闪过促然的嗤笑。
「这就是国公府家小姐的斯文?」霍祁眉梢染上一层怒色,倒不似往常一样疏离,更带有一种乖戾的锋利。
接着宁和淡漠的揭下画布上的宣纸,碎成几片丢到女子脚下。
「走吧,去我那坐。」霍祁白衣胜雪,淡雅的拉过司星珩的手腕。
司星珩没想到他会来,前世祁哥哥便待她甚好,这一世也是如此。
她喜不自胜的扯开嘴角,她定要做出那些个药膳,不辜负祁哥哥对她的照拂!
可那些药膳她还没来得及查看,便被司玉踹到了湖里,一睁眼又回到了这里。
一想到此处,她肩膀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泛红的眼眶渐渐蓄满泪珠。
「祁哥哥…」
她虽极力忍住不哭,可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又忽觉丢人的将呜咽声往下咽,压的剧烈咳嗽起来。
霍祁波澜不惊的暗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就着力将小姑娘拉到身前,骨节分明的玉手揩掉莹珠。
如新剥鲜菱一样的脸蛋靠在他略有薄茧的手掌心,颇惹怜惜。
怎么总是被欺负啊?
「平常夫人总是护着你,什么东西都不用你争。
今日我到的也还算及时。」
「但是我们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霍祁拨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才注意到她将下唇咬出了血色。
「你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该保护好自己呢?」
霍祁说完便没再开口,单膝蹲在司星珩面前,低下头等她回应。
司星珩眼中凝聚的雾气终于开始消散,断断续续的抽噎中,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嗯」。
「我会教你…」他语调很沉,像那浸过水的棉花,沉沉的,但周身满是温柔。
司星珩用双手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放开,挤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她缓过神来之后,便听见一些宾客细碎的议论声,「我们走吧。」
「嗯。」霍祁重新拾起她的手腕,倦慢的看向四周的人,眸底稍纵即逝过一道凛然的杀气。
碎碎低语的人群倏而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彼此都能听见他人的唿吸声。
只有一个衣着素雅却自诩傲然的女子上前,恰恰停在司星珩面前,笨拙的垂下锐气的眉眼,低声下气的求她。
「嫡姐,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去湖心亭吗?」
第3章 一哭二闹
司星珩手指搅着手帕的一角,细如蚊蚁般的声音钻入霍祁耳朵里,「你笑什么?」
「干的不错。」霍祁勾起唇角,想着刚才小姑娘含着泪就开始捲起袖口,生生学着自己收拾侍卫的模样,要去和司玉掐打起来。
只是虚架势摆了半天,临了头只是重重的说了句,「不去!」
像是鼻腔里哼出来似的。
司星珩领了夸奖,脸上就溢出笑来,星月般璀璨的眉眼也变得弯弯的。
没走几步就到了正席上,司星冥是武将,席面上没有什么曲觞流水,男女同席推杯换盏,规矩相较起来不少。
众人没想到霍祁居然去而復返,皆起身给他见礼。
司星珩侧身缩在他的影子里,却在一声声恭榷中挺直了腰板,有股狐假虎威的味道。
等到霍祁迁就着她入座,流水似的点心、瓜果便传送桌上。
司星珩对府上的果子熟悉的很,揣着手慢腾腾的挪了几叠糕点,推到霍祁面前。
碧丘早早回到司星冥身边,把假山边霍将军救小姐的事,一五一十的嚼了舌头。
司星冥瞧着司星珩在霍祁面前那不值钱的样子,莞尔一笑。
霍祁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是百般的满意,但见他十数年如一日的操练兵法,从未听说过钟情于谁,她也不敢奢求。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郎有意,但自家女儿,还没开窍呢!
「这是将军与侯爷的独女吧,怎的穿的如此素净?」座下一位鬓髮斜插红珠滴凤头金步摇的夫人可怜兮兮的瞧着司星珩,「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心思粗,侯爷也该多关心女儿才是。」
侯爷只端了茶,煳里煳涂的称「是」。
外头急忙忙的跑进来一个小厮,附在侯爷耳朵边说了几句,他疑惑的瞧了司星珩几眼,开口道:「女儿家德行是首要,本王盘算着这几日,便给府上请一位先生,好好教导。」
众人诧异的看向侯爷,当今显赫门府的世子小姐,多是进宫陪读,一是宫里的先生博学鸿儒,自家很少能请到如此德高望重的先生。
其次便是都盼望着自家子女能在宫中遇到贵人,前些时候便有个文官清流家的小庶女,得了皇后垂爱,一举封了县主,连带着全家都沾上了光。
极少会有谁独独为小姐请一位先生,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众人还是看向司星冥,凭她的本事,也不是不可能,全看今日能不能讨个欢心,日后也把自家不省心的送到司星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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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看郊外本家有位...」侯爷话还没说完,大人、夫人们心里盘算的小心思都压了下来。
这侯爷的本家能有什么成器的人?
也就是他攀上了将军,混了个软饭王爷当着,还总想着帮扶本家那群废物。
司星冥当然也不等侯爷说完,直接打断了他。
「我看霍祁不错。」她压着狡黠的凤眼,沖霍祁温温柔柔的笑着,而霍祁仿若未闻,正看着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司星珩,祟祟的啃着他端给她的点心,像只浑身雀跃的小猫。
他年幼时也养过一只通体银白的小兽,有时候抓到小猎物,便会叼到他面前向他邀功,他力排众议留下了它,甚至被爷爷当众打了顿板子。
后来他便日日省下最好的吃食给它,它也留在他身边,陪了他好久好久。
霍祁没回话,侯爷一惊,「小女性格内向,怎好请动霍将军?」
众人都默了下来,谁都知道霍将军文武双全,连皇帝都感嘆建国百余载,无一人能比得上霍祁之才华。
只是后来霍元帅去世,霍祁便执意去了边塞。
短短一月时间,一骑绝尘砸开了宫门,提着契戎首领等七八人的人头,浑身是血的立在皇帝面前。
那肃杀的人影,晃的文武百官睁不开眼。
袭爵得封冠军侯那年,他还未及冠。
「义父临走前,就牵挂着阿祁这个孙子,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也好帮忙照顾。」司星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话,就有许多夫人跟着附和,想着此事能成,日后定然多加拜访,指不定就能沾沾光。
「夫人,外面几位世子小姐,邀珩小姐一起游府呢!」席面外花团锦簇的簇拥着几个小姊妹,对着司星珩招手。
「是啊,把孩子拘在身边也没意思,大病初癒该好好玩玩。」
司星冥也想着到底今日是为女儿做的席,该让她多和同龄人相处,「去吧。」
司星珩领了命,却看向霍祁,「你别走,散席了我有事给你说。」
「好。」霍祁伸手帮她抚平被跪坐压皱的衣袖,「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小心些。」
「嗯!」司星珩随意的拨了拨衣裙,抖掉上面的碎屑,跟座下的夫人们见礼,领着碧丘便像脚底踏着乐般出去了。
霍祁注视着,一朵清新的莲苞,一下子就被俗气的牡丹们包围了。
牡丹们并没有为难司星珩,只是交换了一些女儿家用的绣品,有些还没见过司星珩,便上赶着来认识。
有些惊奇的道司星将军那样飒爽的豪杰,怎的生出如此腼腆嫩滑的小妹妹?
好在她们并没有恶意,还估算着日子要司星珩去府上做客。
司星珩一一应许,便拉着碧丘回院子里等散席的时候,再回去找霍祁。
「碧丘,你给我揉揉这里吧。」司星珩愁容满面的摁着腰窝,趴在躺椅上。
「是不是今日累着了,你这身子实在是不应该去外面站那么久的,早知道便一直跟着夫人。」碧丘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算起来她并没有比司星珩大几岁,是司星府的家,从小便被指给司星珩,两人一起长大。
上一世司玉过继到府上后,便强硬的要司星珩把碧丘送给她当见面礼,父亲只道是个不值钱的丫鬟而已,转手就拨给了司玉院里。
只不过后来被指证倒卖府上家财,匆匆的便被发卖出去了。
前世司星珩还只盼着碧丘在外面能过得好些,至少不用跟着她这个窝囊小姐受气,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当时发卖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藉口,碧丘可能早就死在司玉手中。
司星珩只道刚刚路上没有狠狠骂上司玉几句,倒是便宜了她。
「小姐,你身上好香啊。」碧丘点了艾团替司星珩熏灸,却闻到股浓浓的脂粉味。
司星珩才从怀里套出刚刚交换得来的一大把帕子,上面不知喷了多少鲜花汁子,一闻便想起那几朵镶金着玉的「牡丹们」。
她只好拿出自己用的香料瓶,撒了些粉末搓匀,递给碧丘去晾。
碧丘将帕子夹在院子里散散味,折回来继续给司星珩艾灸。
两人安安静静的停在窗边,司星珩数着一圈圈烟雾,一晃一晃的旋上天空,逐渐眯上了眼,温顺和谐的像幅画。
但是你不找麻烦,麻烦总会自己找上你。
「哟!我们大小姐怎么躲在院子里啊?」一声尖酸刻薄的女生从院门外响起,惊掉了停在司星珩鼻尖的瞌睡虫。
「啊切—」司星珩揉了揉鼻子,睁开眼睛,瞧着司玉伙着国公府的小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些交好们。
这话好耳熟,她好像才听过?
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让她离霍祁远一点了?
司星珩靠在碧丘耳边,将这个想法转述给她听,碧丘反而笑她,觉得小姐好像并不怕这些人了呢!
「你也不瞧瞧你的样子?也配整日缠着霍将军?」更胜一筹的胭脂味直冲脑门。
果然,司星珩抿住嘴唇,也不便笑出声,整个小脸皱巴巴的憋成一团。
怎么这司玉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啊?威胁人不多准备一些恐吓词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国公府小姐带着人踏进院子,杀气腾腾的朝小屋冲去,没几步就要踏到司星珩面前,嘴上还之者乎也的,绕口令一般』说了一长串奇奇怪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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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听不太明白,只记得霍祁说过,一个人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上一世她亏欠碧丘,所以这一次她也要保护好碧丘。
「停—」司星珩甩了甩脑袋,打断国公府小姐,指了指她脚下,「你就站那说。」
几个女子同时愣住,但显然没有震慑到她们,小姐身后的几个跟屁虫,仗着国公府的势头,噼里啪啦的又说了一通。
「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整日跟在霍将军身后,就装作那柔顺可欺的模样,指不定是从哪学来的狐媚招数,如此恬不知耻……」
……
这几个女子的学识和国公府小姐的显然不是同一个层次,通俗易懂多了。
但是叽里哌啦一大堆,司星珩压根也没记住,「你们能不能说慢一点。」
「你这死丫头!」司玉想着预谋了好几个月的计划,刚不久被司星珩搅坏,心里恨的牙痒痒,抬手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司星珩没想到她竟然敢这时候动手,立马就要关窗,但是司玉动作实在太快,一声脆响,碧丘从后面稳稳的挡在司星珩面前,被打的一个踉跄。
「哪来的下人,滚一边去!」国公小姐撩开裙子就踹上碧丘。
碧丘为了躲闪,逐渐离司星珩越来越远,索性一狠心朝院外跑去,只要快点禀明夫人,才能给小姐解围。
刚跑到院门口,便差点撞上一个欣长的身影。
她感觉对方并没有使多大劲,就把她整个人拖到了墙边。
霍祁黝黑的深瞳默然的看向院子内,司星珩在看见碧丘被打时就涨红了脸蛋,显然已经动了气,可根深蒂固的怯意让她不敢还手。
有时候火烧的不够旺,那就是差一些柴火。
想到这里,霍祁脚下一动。
司玉见没打到司星珩,反倒跑了一个传信的,留给她收拾人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再次挥手向司星珩招唿过去。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来,护在司星珩前面,但霍祁双手相背,似乎并不打算出手。
司星珩心里一急,惊叫了声,左手一把攥住司玉扇来的手腕,另一只手没有丝毫犹豫的冲着司玉拍了过去。
「啪!」
司玉双手捧着半边脸,不可置信的凝视着司星珩。
所有人都安静了,只有时不时传来一阵树叶摩擦的细碎声。
「疼吗?」霍祁走进屋里,拿粗帕沾了水,冰在司星珩掌心,「马上夫人他们就会过来。」
司星珩完全懵了,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听到各位大人会过来,心里彻底慌了。
「别怕,你只管哭,其他的交给我。」霍祁向外招了招手,碧丘从院门跑进来伺候。
「只用哭就行了?」司星珩听到这话,面孔立马由红转白,嘴角一瘪,眼眶就蒙上一层晕色。
霍祁一阵好笑,无奈的擦去她额头上的细珠,「等等,等会人来再哭。」
「没事的,祁哥哥。」司星珩使劲吸了吸鼻子,「这我擅长....」
没想到假戏真做,司星珩眼泪似断了线般滚下来,抽噎的有些说不出来话。
霍祁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事?」
司星珩缓缓吐出一口气,想了一会,「母亲要去边境酬军,我担心...」
「祁哥哥能不能,稍微派人照看母亲」
霍祁是霍元帅唯一的血脉,在武将里面的威望非比寻常,她思来想去,若是要避免母亲上一世的悲剧,或许只有霍祁能帮忙。
「好。」霍祁拿手帕遮住司星珩哭的肿胀的双眼,那成串的眼泪,好似浇进了他心里,「就这事?」
「还有...」司星珩又哽了一下,「小人无节,怒思其夺,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刚刚国公府小姐说给她的话,她只勉强记住这两句。
霍祁还未答,门口便传来爽利的笑声,是司星冥,「我儿胸无点墨,看来是要阿祁多费心。」
司星珩见母亲来了,好像捅破了泪泉似的直哭。
直到霍祁埋头,低低的问她:「阿珩愿意来我府上学书吗?」
「你不过来吗?」司星珩拿开手帕,问他。
目光顺着窗户的光影,落在霍祁玉簪随意束住的乌髮上,额前几缕髮丝被风吹散,和银丝翩飞着。
「你想和那些世子小姐一起读书?」霍祁将司星珩带到门外。
司星珩摇头,「去你府上他们就不会来?」
霍祁脸色温和的望向院子里站着的大人们,声音低柔而薄凉,「他们不敢。」
「嗯!」司星珩站在霍祁背后,自是感觉不到他压人的气势。
霍祁微微低着颔,眸子漆黑,里面似乎闪烁着暗夜星辰。
「那便来我府上。」
第4章 骑马
席宴被这么一闹,很快便散了。
司星冥单独留了几个新提拔起来的小将,在厅里说话,许是对此次出征颇有些见解,几人站在沙盘前比划起来。
两军人数相差较大,司星冥有意留下半部的军力后势包抄。
霍祁好似在听他们争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面上,司星珩蜷在他对面喝着乳鸽汤,滚烫的热气将白皙的皮肤烘出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将军,此举不妥。」霍祁若有所思的看了沙盘一会,对着司星冥开口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纤长的玉指沿着杯口滑动,面容上挂着一丝凌厉,显得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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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将们识相的退到厅外,还顺手拎走了吃的摇头晃脑的司星珩。
其中一个长相憨实的唤作初亭,是司星冥的副将,也与司星珩最为相熟。
「珩妹妹,明日来军营看灯会吗?」
每次出征前都会有许多家眷到军营附近放灯,祈求战事顺利保佑亲人平安,久而久之每年到这个时候,就会举办规模性的灯会,也是战争前的最后一次团聚。
司星珩轻轻摇了摇头,明日她还得去霍祁府上学书呢!
「我看是你想去,怕夫人责骂,硬拉着珩妹妹当挡箭牌。」其他同伴嬉笑着闹初亭,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承蒙司星冥看得起,将他们提拔到京城里,哪有什么家人给他们送行呢?
每每看着军营外阖家相送的场景,说不羡慕是假的。
初亭还记得第一次灯会,珩妹妹跟在将军身后来给他们送行,那双漆黑圆亮的眼睛,扑朔着长长的睫毛,说话间一对酒窝时隐时现,就像那寒冬腊月里的桑葚酒,轻轻的抿上一口,隐晦的甜味便蹿满了全身。
他收回思绪,不顾同伴的揶揄,目不转睛的盯着司星珩,期待却欲言又止。
司星珩勐然想起,上一世初亭也曾相邀自己去军营,不过当日她从高塔跌下摔伤了身子,就以留在府中修养为由回绝了。
跟着接二连三的传来母亲前线的噩耗,是断了腿的初亭将母亲的遗言送了回来。
随后又跟着母亲旧部驰援边境,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司星珩心中犹豫,都说放灯是祈福的好兆头,她望向母亲的方向。
厅里霍祁两人已经停止了话头,司星冥吩咐人进来收拾残局,落后霍祁一步向外走来。
「去吧珩妹妹,我教你骑马。」初亭皮肤是好看的铜色,眉眼却十分清秀稚嫩,说话永远不快不慢的,倒有一份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司星珩一听见说骑马,圆熘熘的眼睛一瞬间就充斥着盎然的喜意。
不过还不等她说话,司星冥便已经走到了面前,她便同母亲道了一声要去看灯会,司星冥自然是答应,还顺道向霍祁重新约了学书的日子。
司星冥瞧着天色较晚,似打非骂的将几个小崽子赶出府去,总算落得个清净。
初亭在踏出府门的那一刻,回头沖司星珩漾起笑容,染得逐渐爬起的月色,都沾上一层华泽般的暖意。
不过他倏然间被一股视线截住了目光,却见霍祁嘴角勾起一抹漠然的弧度,微眯的凤目似不经意间扫过自己,里面都是森然的阴郁。
——
司星珩上一世没怎么离开过侯府,最常去的地方也就是霍祁家的墙头。
所以一听说可以学骑马,她心中便一直惦记着,午膳后就催促碧丘给她换一套骑射服,碧丘哪知道小姐突然要去学什么骑马,急忙找了件夫人从前穿过的一套,去给司星珩梳洗。
司星冥捡起落在藤椅旁的一个小瓶子,打量了一番并无异常,嘱咐碧丘收好。
「这时小姐自己做的香料瓶,不让奴婢碰呢。」
司星冥诧异的晃了晃瓶子,里面确实是有小半瓶粉末状的东西,只是小女儿怎么突然开始鼓捣这些东西了?
就在这时,门口小厮通传侯爷过来了。
「站住!」司星冥掷地有声的窜起身,迈开脚步跨到院中,腰间吊着的玉佩随着步子剧烈摆动着,「不许踏进我院子,听不懂?」
碧丘暗暗戳着司星珩,「夫人的气势,可比小姐你强多了。」
司星珩藏在窗桅后发呆,不解的打量着父亲,她前世从未仔细思索过父亲对自己的不妥,以至于觉得父亲是因为母亲的离世才日益消沉,可现在看来,分明还另有蹊跷。
直到碧丘唤她,才将她领回了神,看到司玉戴着面罩跟在侯爷身后,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来寻不痛快的。
「司玉请夫人安。」司玉独自走上前,「扑通」便跪在了门槛外,解开了脸上的面纱。
「啊呀!」碧丘嘆了一声,只见司玉原本柔嫩的脸蛋上,密密麻麻长一片红疹,有些已经开始往似雪的脖子上爬去。
「夫人,刚国公府家的管事找上门来,说昨日回去之后,那几个小姐脸上便是不对劲,想着来跟夫人商量一二,恰巧碰上准备去拿药的司玉,便一同过来给夫人瞧瞧。」侯爷皱眉说道,脸色也不太好看。
司星冥两指捏着瓶口,整个瓶身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转。
司星珩这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仿佛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跌坐在地上,接着垂下眼,对司玉眼底蹦出的怨毒视而不见,「母亲,昨日这位妹妹领着国公府小姐,上来便是打碧丘,后来竟是将连祁哥哥也不放在眼里,女儿一时情急,才失手打了这位妹妹。」
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疤痕分明不是打的,倒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胡说!分明是你给我们下了药!你装什么装!」司玉见司星珩又摆出那副可怜见的模样,她可是亲眼见过司星珩在霍祁面前说哭就哭的,此刻脸上的瘙痒让她更耐不住脾气。
司星珩蹙着秀眉,委屈的说不出来话,柔和的脸蛋上泛起浅浅的忧虑,更是添了副谁见犹怜的神色。
「你先去营里,初亭他们早该等着你了。」司星冥不愿让女儿看见自己泼辣的手段,只好先支开她,再以查事之由,指着各怀鬼胎的两人去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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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玉虽不满司星珩就这么走掉了,但是还是强压住心中的小心思,想着今日正事要紧。
侯爷可是正经答应过她,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她过继到膝下的。
——
「珩妹妹,这呢!」初亭早早的牵着一匹身量较小的白马,等在校场外,看见司星珩就沖她招手。
送行祈福的人大多等着傍晚的时候,此时校场内的空荡得很。
几匹没配上坐鞍的战马在场内踱着步,猝尔听见一声悽厉的马鸣,一匹浑身噌亮的粽马从围场内疾驰而来,前蹄离地厉声长鸣,转到初亭面前时沖小白马搓了搓地面,撇眼转身甩开了追在身后的马夫。
司星珩更来了兴致,她似乎能看见那匹粽马眼中的不甘和一些...痛苦?
粽马见身后的人揣着粗气在歇息,终于是停在了一处围栏前,低头嗅着食槽里的枯草,不屑一顾的甩了甩脑袋,却突然挨到一个柔软的手掌心。
司星珩也不说话,素雅乖巧的面庞只淡淡然的笑。粽马也拿鬃毛蹭了蹭她的手臂,酥麻的感觉痒的司星珩缩起了脖子。
初亭立在她身旁静静的看着,瞧着她天真的和马絮絮叨叨的说话,也没阻止。
不知两人到底是找到了什么共鸣,粽马竟自己蹲下了前蹄,耐心的等着司星珩笨拙的爬上去。
初亭见一个不留神,司星珩便坐在了与她极其不配的烈马上,大吃一惊,「阿珩!」
许是被猝然的叫声惊了神,马群迅速散开,粽马几乎全身直立腾空而起,如闪电般向前射了出去。
几个小将也纷纷围了过来,初亭一声喝哨骑上白马,急追拦截了过去。
司星珩显然有一些控制不了马速,起初被粽马的速度吓了一跳,而后索性丢了缰绳直接伏下紧紧抱住马脖子。
她知道这是马儿在挑主人呢,若她此时告饶,那这粽马视她便与旁人无异了。
「稳住身子,保持平衡!」初亭喝了一声,见粽马被小将们挡住了去路,伸手去抓粽马的马缰。
司星珩涨红了脸,一声不吭的贴在马背上。
若是留心一看,便能看出她眼底全是盈盈满满的倔和不服输的犟。
可初亭的注意力都被看似失控的粽马引走了,一门心思的想先拉缰稳住场面,就在他快要抓住时,粽马一个摆尾掉头,遥驰与他又拉开距离。
这么一来二去几个回合,初亭紧紧跟在粽马身后,乘它躲避套马索的间歇,脚尖一点便腾移到粽马背上,扯过垂在马身边的缰绳,安抚的将司星珩拉到自己怀里,设法让马停了下来。
「这谁训的马?如此野蛮就敢放到校场里?」初亭一甩马鞭下了马,抬手扶司星珩,「没事吧?」
司星珩摇摇头,粽马只是纵蹄狂奔,还没有乱甩将她簸下马背。
马夫这才气喘吁吁的追上两人,心悸道:「这马性子烈的很,我们这可没人敢训。」
听着这话,粽马竟扭头踏了几步,不服气般的躲开初亭几人,温顺的低下头,配合着高度要自己放司星珩下来。
初亭赶紧上前,见司星珩虽有些气息不匀,但却没多少害怕。
马夫瞧着如此惊奇的场面,嘆声道:「前日子契戎进贡了这两匹汗血宝马,摔伤了不少人,珩小姐倒是与它投缘。」
「两匹?那还有一匹呢?」司星珩问,伸手拍了拍亲昵的蹭过来的粽马,几人一马交谈着向围场边缘走去。
马夫的视线围着校场绕了一圈,却突然定格在一处,「那呢!」
只见霍祁傲然立于马上,冷风灌满了素致的白玉兰散花大氅,翩飞在四周,领口垂着柔顺银白的雪貂皮毛,衬的肤色更胜身后的积雪,儒雅且华贵。
司星珩心中莫名的一喜。
第5章 绑架
她同初亭摆了摆手,回头笑吟吟的看霍祁,像不经意间拾起一支扑香的寒梅那样平常。
见她视线看来,霍祁眸光幽幽。
眼前女孩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便是这样弯弯的眉眼,似一股安稳的暖阳,十年如一日的将他如瑟冬般冰冷的心房,一点点照亮。
暖暖的、柔柔的。
司星珩只觉得他的眼神黏腻的紧,霎时就浸没了她,于是情不自禁的提起裙边,好似一阵暖风般朝霍祁迈去。
少女盈然的笑意若一朵初夏绽放的荷朵,淡粉色点点漫上双颊,翠玉流朱随着小碎步前后晃动,发出叮铃的脆响,像一汪泉水,裹着令人沉醉的温柔涌来。
霍祁饶有兴趣的逼视着她身后的初亭,淡然一笑,深沉的目光下暗藏着一抹威胁。
等到司星珩立在面前,他已是平静的移开视线,掩下了眸中翻涌的某些情绪。
「你怎么来啦?」司星珩心脏越跳越快,「砰砰」的声响让她掌心沁出一层薄汗,有些不知所措的敛起笑意。
往常这些最后团圆的日子,将军们都是约定俗成的呆在自家府里,免得士兵们拘束。
更何况昨日母亲说的时候,也没说他会来呀。
若是被霍祁瞧见她刚刚在粽马身上的狼狈样,可不太好。
「阿珩想学骑马,怎么不找我?」他的话懒懒散散,慵慢而悠闲,「难道我还比不上司星将军麾下的小将?」
刚刚司星珩撞在初亭怀里的画面,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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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俯下身子去够司星珩,久经沙场,他的手掌有些弯弓拉箭的痕迹,但手指却修长而白皙,指关节微微隆起,紫红色的经络在透亮的皮肤下若影若现。
「祁哥哥自然是最好的。」司星珩嘟囔了一句,将手递出去。
可就是太好了呀!
又是能去府上学书,还让骠骑亲自教骑马。
那是皇子公主都没有的待遇。
霍祁轻轻一拉,司星珩只觉得剎那间的恍惚,周身便被一股木竹的清香笼罩着,还带着侵略性极强的暖意。
他温声蛊惑着,「那是为何?」
「我已经学会啦!」司星珩转过头想告诉霍祁粽马的事,「亭兄长......」
"啊—"没等她说完,霍祁双腿骤然一夹马腹,响亮的抽了一记鞭子。
吓了她一大跳!
马儿四蹄扬起,离弦之箭般沖了出去,身后扬起一烟尘土,就朝着点将台疾驰而去。
路上越来越多的人举着花灯朝城墙聚拢,霍祁策马躲闪,时左时右,又是勐转马头避开从盲区小巷钻出来的孩童。
司星珩还穿着较单薄的骑射服,不备冽风如此肆意,颠簸的扯过霍祁氅衣的一角,往自己身前拽,摇摇晃晃中被握着芊腰扶正。
这姿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只张牙舞爪,却又无甚威力的小兽蜷缩在霍祁怀里。
霍祁看着紧攥着自己衣摆的小手,得逞的垂下眼。
清澈的目光似乎能包容下一切的温柔,像那春阳下荡漾微波的碧漾湖水,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城墙上挂着的灯笼已经清晰可见,霍祁气定神闲的松了松马绳,步子缓了下来。
察觉到攥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一直抖啊抖,开口问道:「怎么啦?」
不说还好,一提司星珩便全身都打起了颤,当场眼泪便一滴一滴往下砸,除了惊慌便是委屈,一门心思的要跳下马。
霍祁伸手勾住她的束带,拖回自己的氅衣里,眼尾却像振翅蝴蝶般轻抖起来。
「不是说学会骑马了吗?」
他的语气听着清清淡淡的,但分明染着些愉悦和畅快。
司星珩眼角还挂着泪珠,昂头忽闪着睫毛,不让更多泪水流下。
鼻尖带着冽风颳过的红润,嗔怒道:「若下次再这么吓我,我就...」
霍祁将下巴放在她颈窝,急促的唿吸声在两人狭小的距离间交错,拂起热烈的浪潮。
司星珩只听见脑袋里「叮」的一声,神志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她完全躲在毛茸茸的氅衣里,一动不敢动,只觉霍祁气息更近了些,问:
「就怎样?」
他的声音压到最低点,薄凉的沙哑显得越发勾人。
司星珩脸上一烫,蹙了蹙俏鼻,过了好半晌才猫儿似的「哼」一声。
她满脸闪烁着莹珠,反而像那坠了露珠的小簇菊一样好看。
霍祁沉沉的闷出一声笑,手指轻颳了一下小猫的鼻尖。
与此同时,无数朵橘红色的孔明灯缓缓飘上天空。
霍祁取下氅衣披盖在司星珩肩上,负手立于城墙。
两人无声的对望着,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只一瞬,一颗颗璀璨的明灯如宝石般镶嵌在他们眼里,又渐渐变成一道星光瀑布缓慢坠落。
——
司星珩回府时,还感觉脸上滚烫。
她沉浸在霍祁奇怪的举动中,百思不得其解。
祁哥哥好似不乐意自己与初亭待在一起?
应该不会!
他那样一直被高高捧在云端的人,怎会存有如此幼稚的心思。
许是今日将霍祁的眼神看错了。
但司星珩并没打算善罢甘休,转身准备去司星冥房中旁敲侧击的询问一二。
「母亲?」她低唤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对劲。
司星冥房中没有留伺候丫头,连碧丘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愣在主位上,待司星珩燃起蜡烛,才发现她手中握着道明晃晃的圣旨,还有旁边直挺挺的跪着一个人。
是初亭……
司星珩刚欲去拿,却感觉到母亲把一块冰凉的东西递到自己手里。
她低头去看,是一块漆纹黑底的令牌。
「此战怕是凶多吉少。」司星冥呢喃出声,手指不断磨搓这圣旨粗糙的绣线。
本就是兵力悬殊,更何况是临阵抽调了近十万将士另赴边关。
司星冥心里没底,若是她此战没有回来,阿珩较之于那些京城的嫡小姐,婚事上难免会艰难些。
霍祁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变数也太多,她不敢肖想,所以她私心想把初亭留下来。
混着令牌可以调动的三千隐卫,这是她留给女儿的两个保障。
「母亲,你让亭兄长起来吧。」司星珩不知初亭是何时来府上的,或许是她离开校场后。
那算上她和霍祁放完灯,还在街上买糖人、选米酒,至少也是个把时辰了。
「起来。」司星冥无奈的虚扶初亭。
并非她要初亭跪在这里,而是这孩子一根筋的便想去主战场,连活命的机会都不要了。
初亭不动,把此战原本的布局安排,以及现在调兵后的形式,一一说给了司星珩,司星冥根本阻止不及。
司星珩听到一半心中就开始燥郁,走到初亭身边,接起司星冥手中攥着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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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圣旨「咚」一声落到地上,慢慢摊开。
司星珩只晃了前部分,便开始往外跑去,「我去找霍祁。」
——
司星珩跑出府后并没有先去霍祁那里,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
她脑子里空荡荡的,却不得不冷静下来思索现在的情况,上一世她压根不知道圣旨的事。
若是母亲真按旨意带兵前往,那的确是死路一条。
难道上一世司星冥的事真与父亲和司玉无关?
那现在自己又该作何打算?
她还没来得及问母亲将那二人如何处置了。
深巷里燃起幽黄的灯光,照的里面来来回回的飘荡着什么影子,司星珩好奇的向里面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但是下一刻,她听见细碎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司星珩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竟走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小胡同里,定心便向反方向跑去。
但没过两秒,司星珩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要干什么。
昏迷的前一秒,她将手上的银镯滑下来,丢在地上踩住。
随即无可奈何的闭上眼,重重的砸向了地面。
而她就安安静静的在地上躺了快半个时辰,两个个长相阴鸷的壮汉才从巷子间缓缓露出身形。
他们似乎顾忌颇多,竟还好心的蹲下身摇了摇司星珩,见她没反应,才将她一把抗上肩头,跟在领头人身后,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两个的赶路中司星珩隐约恢復了一点意识,想必这二人并没下要人命的重手。
巷子就在霍府背后,天亮就会有巡逻兵发现她的镯子。
「头,咱真把这女人带回去?」手下瑟缩的打量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花重金要绑这人。
看她穿着打扮就是哪个贵府的小姐,他寻思这可是块烫手山芋啊。
「你懂什么?」领头的壮汉解下面罩透了口气,又连忙戴上。
「上头给的钱,足足够你我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司星珩听着两人交谈,心中苦笑,谁花这么大代价绑她啊?
可转念便有股可怕的念头往脑子里钻。
或许,绑的是向霍祁求助的人?
有人不想让权势倾天的霍祁插手司星冥的事!
看这两人的口音和身形,明显不是京城人,那又有谁会在背后推着母亲孤身无缘的出征呢?
她把京城里每个有权势的府邸都筛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许是这两日心境的大起大落,她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眼前的所有东西都看不清了…
第6章 借刀杀人
「把人带上来吧。」
几个黑衣人领命,不多久就赶着十多个挣扎的中年男子,跪在了池塘旁。
其余的妇孺皆是被押在大殿尽头。
霍祁在发现司星珩失踪的第一时间,便带着暗卫封了司星府的兵器库,里里外外围的一只鸽子也飞不出去。
「这可是朝廷命官的府邸,骠骑也敢擅闯?」侯爷挺直着身板,被按着不得不屈膝。
霍祁隔着水池坐在湖心亭里,左手虚托着下颌,右手指尖抚着压的有些变形的银镯,「命官?司星将军,此夜该在营里吧?」
初亭刚想开口,却被霍祁深戾强大的气场震慑住。
他想起校场上,霍祁投给他的那个眼神,分明带了杀意。
司星冥按下他的动作,摇了下头,两人拱手告退。
她太知道霍祁的为人和手段了,与其明日长篇摺子的往上递,不如今日躲的远远的。
该叫府里那些寄生虫,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主公,没找到人。」暗卫立在霍祁身后说了一句,他听后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
「骠骑到底要做何事?如此行事未免太猖狂了些罢!」没等侯爷阻拦,底下跪着的就有年龄稍长一些的叫嚷了起来。
霍祁右手指尖一曲。
不知哪窜出来的黑衣人轻盈的在说话男子身后一晃,「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男子呈「大」字型飘在水上,暗红色的血液从四肢关节处浸染出来。
侯爷一时有些跪不住的跌坐在地上,又被强行提熘起来。
霍祁凤尾一般的眼角笑意渐深,没有丝毫掩饰,众人清晰的看见他眼中狷狂的冰冷和漠然。
亭外凉风习习,蝉鸣蛙叫的十分惬意,夜如瀑幕般拉开,繁星无数。
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了长夜的静谧,霍祁笑意不达眼底,闪着刺骨的寒意。
「我要的人呢?」霍祁见夜已深,便不想再拖延,吩咐暗卫将司玉带到面前来。
睨了眼浑身僵硬,却还是紧闭双眼的侯爷,霍祁笑了笑,看向底下的人,嘴角酿出些冷酷的弧度,「你们呢?都不知道?」
霍祁浑身泄出一股阴霾恐怖的气息,仿佛无数的妖兽恶魔快从他身后散发的凛色中嘶吼而出。
府里那些平时躲在司星冥庇护下的小辈,哪里见过这阵仗,妇孺只管大声的啼哭,而有些老练一点的围在侯爷身旁,惊恐的盯着周围的黑衣人。铱嬅
司玉被压着跪在梯下,垂着眼沉思了良久,时间一分一秒的淌过,勐地抬头盯着霍祁道:「我有两个条件。」
「你似乎没有和我谈条件的本钱吧?」霍祁站起身走向司玉,居高临下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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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玉思索片刻,依然壮着胆的和霍祁对视着。
她望着眼前气度不凡男子,侧脸轮廓清隽而锋利,眸中却闪着如匕首般刺人的凛光,格外的陌生。
凭什么她那样样比不过她的嫡姐,却能得到如此谪仙般男子的垂怜?
她不甘心……
明明流着同样的血脉……
「嫡姐只是说要去霍府找将军,便出门了,其余的真的与我们无关。」
霍祁不耐烦的嘆了口气,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挑起司玉的下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默然如常,「杀掉。」
「大胆!」跪在侯爷身后的一个子侄冲着凉亭大喊了一声,「明日百官弹劾,圣上饶不了你!」
他只曾经远远的看过霍祁一眼,认为霍祁不过是仗着圣上宠爱,便恃宠而骄的纨绔罢了。
若是搬出皇帝这座大山,那霍祁一定会收敛许多。
可惜他错了。
霍祁下颌微微扬起,随即锁定了说话男子的气息。
那男子感觉自己的身子倏然一轻,便腾在了空中,心里一喜,便悄悄运气准备朝大殿逃去,再出去搬救兵。
周围黑衣人都没人追赶,只知道此人坏了主公的兴致,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那人哪顾得上这些异常,一眨眼的功夫就气沉丹田向外冲去。
就快触到大殿的擎柱,突然便不受控制的尖叫出声,吸引了下面摊跪的众人。
所有人都只看见一团红光如烟花般在天上惊灿的炸开,洒落的血雨粘稠的滴落在头上。
几十来号人都被这一出吓了一跳,迅速的便噤了声,心有余悸的盯着远处面色如常的少年。
「那便留下她。」霍祁紧抿的薄唇吐出一句。
他看着司玉已经开始溃烂的半边脸,他倒是想知道,阿珩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显现出来,单膝跪地向霍祁拱手,「主公,查到了。」
而后在霍祁耳边低咛了几句。
夜幕慢慢的散开,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通知司星将军,大军即刻开拔,莫让本将久等。」
霍祁无所谓的看了眼湖边瑟瑟发抖的众人,利落的翻身上马,悽厉的长风翻飞着肃黑的披风。
「出发!」
——
「咳...」
司星珩轻咳了一声,逐渐恢復了一点意识,缓了片刻才警惕的睁开眼。
她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离她几步距离的几个人,粗糙的皮革包裹住壮硕的身材,棕黑的头髮编成样式复杂的髮辫,脸颊上有一些图腾一样的刺青。
他们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讨论着行军方案。
司星珩间断的听见其中什么引以为傲的轻骑战术,什么阴山山脉。
「契戎人?」
她惊慌的又闭上眼。
这不是她想像中的目的地,莫非她被那两个人绑走之后,又被倒卖了?
司星珩反手摸了摸自己剔透的脸蛋,这细皮嫩肉的,教坊司才会出大价钱要自己吧。
怎么会被倒卖到敌营里来啦?
壮汉见她已经醒来,连忙围坐在她身边,「醒了?」
身后一位看似文绉绉的男子快速上前,一巴掌拍在壮汉肩上,「躲远点,满脸横肉,别吓着她。」
那壮汉立马倒退了三步,脸上露出一种称之为崇拜恭谨的表情,憨实的笑了笑,称男子为「丞相」。
她假装轻快的颔首,「嗯。」
丞相露出个俊朗的笑容,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镂空狼头摘下,放到司星珩身边。
那挂坠通体漆黑,只有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绿油油的宝石,一看便价值不凡。
丞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查的冰冷,挥挥手将族人赶出去,说道:「先带她去外面一起同宴。」
司星珩跟着壮汉来到帘外。
天还没黑,她估摸着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也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就算自己不在,霍祁答应过自己,应该是不会对母亲见死不救的吧。
空地上已经燃起了篝火,像是狂风里张牙舞爪的恶魔,肆无忌惮的扩张着它的爪牙,跳窜出熊熊红光,如同死神的召唤信号。
而信徒们在狰狞的灼热下载歌载舞,随意的分食着炙烤后的肥羊。
司星珩刚端起酒杯,拿起一把精緻的匕首,准备撕一块滋滋冒油的羊腿。
几只雄鹰从乌云后悄然飞来,在低空盘旋着,时不时发出高亢刺耳得的叫声。
司星珩被鹰啼吸去了注意力,「这怎么旋着如此多的鹰?」
「这是秃鹫,等着出征前的天葬呢!」浑身穿珠戴玉的小女孩好奇的搭话,打量着司星珩。
两人皆是京城打扮,小女孩冲着一个方向对司星珩努努嘴。
「下雨了。」司星珩差不多猜到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大概就是天葬的献祭品了。
难怪说这些外族人会劫走她。
司星珩心里感嘆了一下自己的命数不好,好不容易想了个让霍祁救母亲的法子,却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
她狠狠的压回积在眶中的泪水。
接着快速合计了粗略的计划。
她自己一个人肯定是不能和这些硬碰,白白葬送一条性命。
首先她得还是得有副毫无威胁的听话样子,其次就是乘不备逃出去,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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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前世也没有实践过,且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司星珩苦笑,前世哪有这些事情呀!怎么她悄悄对抗了一下命格,就把自己的命数碰的四分五裂。
她环顾一周,发现小女孩钻进了一个鼓包,随即起身跟上。
丞相和那个壮汉在刚刚位置后缓缓显出身形,「探子来报大军夜里突然从京城开拔,或许等不到几日我们就要迎战了。」
「那就等天黑。」丞相在壮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若是反抗,便...」
壮汉惶恐的张大了嘴,「可她似乎身份不凡呀!」
「昨日探子来报,霍骠骑带着人马做前锋。
总之人得在我们手里,再不济就杀了她祭旗。」
他手里已经接到了京城发来的密令,他手里握着的是此战主将的嫡亲女儿,自然有了谈条件的本钱。
只是没想到霍骠骑竟也为了这女子孤身探险。
有点意思…
丞相阴恻恻的抬起壮汉的下巴,「若这点事都办不好...」
壮汉唯唯诺诺的退到一边,冷汗直流,见丞相没其他事吩咐,思索了一番也朝鼓包走去。
而此时,司星珩正慢条斯理的打量着小女孩。
瞧着她穿着配饰皆是京城时兴的样式,说不定也是被虏来的,司星珩便放心大胆的靠近坐在她身边。
「你怎会在这里啊?」
女孩长相乖顺,回答道:「契戎进城后,父兄便卖掉我换了银钱逃命。」
司星珩愤然,不过她想到了她的那位父亲,似乎也能干出这样的事。
「你来这多久了?」司星珩瞧见女孩手上已然生了冻疮,可见是杂活做了许多。
「我知道这许多事,若我告诉你,你能带我逃出去吗?」小女孩浑若无事,似乎对自己的遭遇无甚所谓。
话刚落,壮汉掀开帘子闯进来,不解的看着司星珩。
壮汉见着小女孩在帐内,不知怎的有些拘束的杵在帐边。
细碎的雨线拍在棚顶,声似击玉,也很好的掩盖住了密集的马蹄声。
女孩似乎笃定司星珩便是她的救星,双手与司星珩紧紧相握。
司星珩自己也被这警钟般的雨点声吓的颤抖,却觉得女孩神色仿佛也太过平静了。
就在三人各自心怀琐事发愣的时候,帐外传来尖利的鸣哨声,伴着一些利刃出鞘的锃鸣。
「啼踏」的马蹄声转瞬到了帐外,司星珩下意识的朝后面躲,便看见一抹实质性的银光一闪,壮汉倒下前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敌袭——!」
风驰电掣间,司星珩来不及多想,牵起跟她个头差不多的小女孩,快速掀起帐角,不顾形象的屈身钻了出去。
地上的铁桩貌似勾住了什么东西,慌乱中她只能用力扯断。
帐外,随着天色的转暗,有无数人头落地,刀尖滴血,血腥味悄然瀰漫开来,而漫天的白雪,也会将这里的一切掩盖。
第7章 千里营救
帐外漫出的血气腥的骇人,司星珩努力抑住胃里翻腾的噁心,却忽视了身后小女孩逐渐煞白的脸色。
听着不远处传来密集的鼓点声,还有些窸窣的脚步声都朝同一个方向聚拢。
帐前东倒西歪的摆着些断臂残骸,还有着被翻动的痕迹。
这种手法倒不是两军对战,更像是疯虎般的扑食和单方面的收割。
司星珩从阴暗处钻出来,硕大的帘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缩起身子躲在帐篷后面,缓慢的探出半个脑袋,接着便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残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飘挂着的霞云,血色的云海倒映在煞白的雪地里。
霍祁身形修长,落日的金丝缠绕在他四周,长刀泣血,傲然的睥睨着脚下的整个战场。
一张清润如玉的脸庞从满地尸//体的血泊中抬起,红镶玉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玉白的外衫被擦过许多裂口,露出里面熠熠生辉的银甲,反射着冰雪的光华。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霍祁身着盔甲的样子。
司星珩不由自主的抿起嘴,透过金光闪耀的山巅和霞光绚烂的山林,定格在那个熠熠生辉的人身上。
他静静的闭着眼,长长的乌髮滴滴往下落水,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那一抹孤傲毅然的身影。
他只站在那里,便是最狂暴的电闪雷鸣。
让人唿吸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摒窒。
他低着眸,深邃无底的暗瞳深处,藏着说不清道不清的万般心事。
司星珩没料到霍祁在如此之短时间内找到自己,她刚刚还绞尽脑汁想离开的地方,此刻已全然臣服于他脚下。
她长发未束未绾,满瀑倾泻而下,两人相隔几壑。
他贴身穿着的缎子衣袍早已被雨淋个透彻,银盔上的雨珠混着斑驳的血迹滑入雪地。
每走一步,身上的冰冷和杀气便卸了一份,将醉人的温柔都揉进了皎白的雪景里。
霍祁微微侧过头,凝望着她,眸中闪烁过及其隐晦的情绪。
而后平静的别开视线,将长刀掷进土里,迎着铁锈味的微风,声音轻的听不出力气。
「阿珩,过来。」
司星珩想都没想就提步过去,手腕即刻被嵌住,顺势就被木竹质的清香扑了个满怀。
霍祁轻微的揉搓了几下手腕上的血渍,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如释重负的嘆了一声,一点一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恢復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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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扶着帐边想朝两人走来,却不知中途看见了什么,蹲在原地干呕了起来。
司星珩疑惑的正欲回头,被霍祁掌住脖子带了回来,垂落下来的墨发扫过司星珩的锁骨,酥酥麻麻的。
「冷。」
司星珩心尖一颤,双手从霍祁腰上挣出,挎到他脖颈处,整个人都紧紧拢在霍祁怀里。
一只手不断抚在霍祁披散的黑髮上,试图隔着冰凉浸骨的盔甲,传给他些许的暖意。
霍祁麾下的暗影们收拾着残败的战场,回想起刚刚霍祁剑下,有些契戎人甚至还来不及出声,就丧失了反抗能力,血肉之躯被刺穿、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似乎从地底飘荡起来的悽厉惨叫声,让久经沙场的他们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那样单薄的姑娘,却从容的跨过惨烈的情景,坚定的用自己小小身躯,去温暖那个一路虐杀开路的鬼魅修罗。
少顷,霍祁迟迟没有动静,司星珩试图踮起脚尖,从他肩上钻出半个脑袋,想透口气,却被蓦地遮住了双眼,
「别看,会吓着你。」
——
马车上的配制甚是豪华,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司星珩用脸颊蹭了蹭披风上柔软的貂毛,上面还带着檀香燻烤过的暖意。
只是霍祁身量比她高不少,披风下摆便拖在后面,限制了她的行动。
霍祁将早早放在马车上的小吃碟一件件摆出来。
马车此时坐两人很是宽敞,霍祁却偏偏坐在她下首,虽恢復了神色晴朗的模样,却是收敛了些笑意,脸色低沉。
司星珩从前日日围在霍祁身边,很容易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她连忙放下已经捏起的蜜煎,问道。
皇帝下旨要母亲分一半兵力到契戎丞相这边来,结果霍祁却带私兵围剿了丞相。
「哗——」
车帘被拉开,军医提着一个药盒低头钻了进来,放下手里端着的一碗姜茶,跪在霍祁身旁。
司星珩把姜茶端给霍祁,乘机让出主位,坐到了霍祁身旁。
霍祁轻抬眉眼,「你喝。」
司星珩乖乖的抿了口,眼看着霍祁从她手中接过热气蒸腾的茶碗,轻品了一盏,辛辣的暖意流转在两人中间。
她见军医端着小碗,在里面调制一些青绿色的膏药,一看就是止血愈伤的药膏。
霍祁伤的很重吗?
她主动上前拿下霍祁湿透了的外袍,笨拙的解开中间的盔甲,有一些贴片扎穿了内层的黑衣,嵌到肉里,她不知所措的停下手上的动作,指腹摩擦过满是坚韧的粗糙。
直到军医用匕首小心翼翼的割下霍祁贴身的衣服。
司星珩才看到他背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脱落,还有些因着旧伤新伤不断的撕扯,在背上留着一个个的凹凸的深坑,箭伤刀伤的反覆重叠下,甚至辨不出是什么痕迹。
清凉的药膏刺激着沁血的疤痕,钻心的绞痛一剎那占据了霍祁的五感。
随着他低沉的闷哼,泪水就涌进了司星珩的眼眶,越堆越多,她不愿让霍祁反过来宽慰自己,昂着头倔的撇着嘴角。
「我发誓,我以后......」
「无须你发誓。」大滴的汗珠顺着霍祁额头滚落,他却云淡风轻的笑着。
「我会护着你。」
司星珩喉咙渗出急促的呜咽,眼皮和睫毛在泪水的重压下簌簌的抖,最终无声的倾泻下来。
「我不会乱跑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司星珩抽噎着朝他伤口上轻吹了两口气,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理,「很疼吧。」
见着霍祁摇头,军医垂着头尽快包扎好了伤口。
他从来没有见主公身上的伤好全过,每次都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他屡次想给主公包扎,屡次被拒绝。
等他想豁出命去治疗时,主公早已带着致命的伤口,又奔向另一处。
这次怎么...
奇了怪了。
霍祁眼波闪了闪,军医在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连忙给绷带收了口,又给了司星珩一些驱寒的药物,从始至终识相的闭紧嘴巴。
「我出去一下。」霍祁套上件不御寒的月色素袍,嘱咐司星珩在马车里等他。
司星珩摘下身上的披风,垫起脚尖要给他披上,她知道霍祁这会得出去处理战俘。
「刚刚跟着我逃出来一个小女孩,可以放过她吗?」
——
「主公,这里的契戎人,大多都不认识元帅。」这个与霍祁最为亲近的暗卫唤作怀夏,也是私兵头领。
近些年他奉命追查当年让霍元帅陨落的千古一战,主公始终不信爷爷会贪功冒进以致被伏击。
可当年活下来的人并不多,抓到的后代也对此战知之甚少。
霍祁沉默不言,屈身进了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
两个正在受刑的人被绑在十字架上,血流顺着腿根一直蜿蜒到脚下,个子矮的一个已经失去了意识。
怀夏绕开血迹停在那个人面前,提起脚下的一桶盐水泼过去,晕过去的人浑身一激灵,全身一下子紧绷,但是沙哑的嗓子喊不出来任何一个字,只得瞪大眼珠,看着血从伤口里再漫出来。
两个人也不知是意识涣散,还是真的硬骨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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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高个是丞相,估摸着多少有点用,属下就将人留下来了。」
「我来吧。」
霍祁轻飘飘的点点头,食指冲着矮个子的脸画了个圈,骤然握拳。
一股巨大的拖拽力直接让矮个子撞碎了紧缚的十字架,他几乎听见自己筋脉顿时被坼裂开来的声音,然后力道一松,他的脸仅停在炭盆上一厘的位置。
炭火挑起的碎星附着在他的脸上,血肉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让他立刻挣扎了起来,但随后一只冰凉的手立刻捏住他的脖颈,将他以跪姿绑在了炭盆上。
矮个子早已喊不出声,后背被烫出的「滋啦」声让他双目瞠圆。
不过还没完,霍祁挑了一把银质的小刀,刀口不长,只是刀尖是鹰嘴似的弯钩模样。
这是专门特质的,凌迟九十九刀,却不毁人神志的刑具。
霍祁见丞相嘴唇哆哆嗦嗦的张着,慢条斯理的戴上特质的皮制手套,慢慢蹲在那人面前。
帐篷里的人不敢多留,皆训练有素的往外退去,顺手落下大帐的门帘,退开面无表情的站着。
霍祁一刀剜在髌骨上,窄小的内响起悽惨而短促的惨叫,不过很快叫声就跟不上霍祁手上的动作,最后归于平静。
「早就说过,霍将军只有与我合作,才能找到当年真相。」
一个清冽的女声在五花八门的刑具碰撞中显得格外刺耳,赫然便是缩在司星珩身边那个小女孩。
第8章 误会
滚烫炭火里跳跃着的火光,将霍祁本就修长的影子拉的仿佛禁域里逃出来的仙魔。
随着他眯起凤眼,整座帐篷的温度都变得刺骨起来,锥人寒气化作无数锋利的匕首,割裂了小女孩眼前的画面,让她有种被置于深海底部的窒息感。
但她很快迎着这股压迫感站直身子,情不自禁的靠近霍祁。
这种危险的魅力,让她想起了戈壁上的绽开的曼陀罗,摄人心魄的致命感,足以让人迷失心智,心甘情愿的臣服在他脚下。
「看来将军依旧一无所获啊。」小女孩忍不住战慄起来,眼中闪烁的却是颤抖中兴奋的痴迷。
霍祁微抬了一下头,娴熟的摘下沾血的手套丢到一旁,举手投足间有种浑然天成的尊贵。
怀夏领命上前,看了一眼摊在角落不成人形的肉泥,带着两个目不斜视的暗卫,快速将帐篷里恢復如初。
小女孩等到血迹逐渐渗入地面,才开口,「将军,我把契戎丞相带的最精锐部队,都献到了你刀下,这该体现出我的诚意了吧?」
「诚意?」霍祁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声,「你没想到我会来,你的心思在阿珩身上。」
疏离的声音中带着些不耐,却像磁石般,有着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怀夏进来布置兵器和沙盘,还出乎意料的放了些瓜果。
刚才还充斥着铁锈味的地方,此时俨然换成了戒备森严的主帐。
霍祁劲然有力的手指岔开跳跃的烛光,抚摸着一排反射着奇光的刀具。
「那我将司星珩带回将军身边,也不够诚意吗?」小女孩甚至不敢大声的唿吸,却依旧弯起眉眼故作镇定。
不料雪芒一闪,根本看不清霍祁的动作。
一把利剑如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的刺出,锋利的剑刃划破静默的空气,挟着浓烈的杀气勾在小女孩的颈侧。
「公主,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霍祁嗓音轻哑,但是一双过分深邃的黑眸,却把浑身的尊贵衬托的几乎无情,宛若黑洞般深不见底的心思,仿佛要将小女孩仅存的理智都吞噬殆尽。
锋利的剑刃下,颗颗血珠丝丝的浸出来,顺着噌亮的剑身流向剑柄,鲜血的刺激下,霍祁眼尾飘忽而过的一抹猩红显得更加妖异。
「那你敢跟她说实话吗?她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霍祁心口骤然被抓紧,像是被人丢入碳火里炙烤一般,表面却不甚在意的加深了手上的力气。
小女孩脸色逐渐因为失血而苍白起来,却尽全身力气对峙着。
她笃定霍祁不敢告诉任何人她的真实身份,成败便在此一举。
「主公,珩姑娘过来了。」怀夏见司星珩下了马车,赶紧进来通报,若是珩姑娘是往大帐来,他们还真不敢拦。
他瞧着将军与那女子还有要事商谈,若是珩姑娘撞见什么误会,到头来还是他遭殃。
「拦住她。」霍祁丢出几个字,便瞧见小女孩眼中盛着的得逞,他心中一阵烦闷,轻挽剑花便用剑身拍在小女孩胸前,剧烈的疼痛像是许多根钢钉,骤然钻进肋骨,有种全身血液瞬间凝固的僵硬。
怀夏正满脸谄笑的朝司星珩走去,勐然便听到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
「嘭!」
主公这是搞什么名堂!
司星珩不由得一惊,手里紧紧攥着食盒,迈着小步就绕开怀夏去查看。
小女孩嘴角噙着血,泪眼婆娑的被搀起来。
「你跟霍祁有过节?」司星珩踌躇在帐外,霍祁从不动怒她是知道的,更何况是朝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动手?
这得是多大的恩怨啊?
她不会又给霍祁惹麻烦了吧?
「霍将军不愿认我这个......」小女孩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半边脸都微肿着,像是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在酝酿一些难以启齿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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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从她掌中抽出手,扶正了餐盒,好奇的等着她下文。
「阿珩,进来。」霍祁语气淡淡。
他将长剑藏在身后,用一张褐色的粗布擦着不小心落到桌面上的血珠,「这是契戎的思宁公主,未来的太子妃。」
司星珩瞠目。
契戎公主混在契戎人里面等着她一个被劫持来的人救?她顿时便想明白了,可又不太明白。
自己身上有什么好贪图的呢?
她福了福身子,算是行了礼,随即无辜的看向霍祁,缩在他身后,「那你这么对太子妃,是不是不太好?」
「思宁不敢肖想太子,只是长姐实在可怜,但求霍将军垂怜。」公主当着司星珩的面,扑通一下又跪在满是石砾的地上,眼睛闪着似笑非笑的光芒。
「你不敢肖想太子,你就敢想霍祁?」
司星珩眉梢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凑着个子想跟霍祁说悄悄话。
不料垫了好几次脚都没够上,霍祁只好被拉拽着低头。
「不是说契戎大公主失踪了吗?你不娶大公主,这二公主就不能嫁太子了?」
霍祁点头,眼底划过一丝释然,司星珩表情丰富的小脸映射在他止水般的暗眸中,像是一束光,照进了冰封千里的寒川。
原来她都明白。
「那如果大公主回来了呢?」
司星珩声音越说越低,她打心底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霍祁倚靠在身后的木桌上,将司星珩拉到面前,低语的解释着什么,月白色的长袍搅着她绵软的素衣,像是一圈自然而然的结界,将两人罩在一起,谁也插不上话。
怀夏见思宁苦肉计的戏码演砸,虽然他不知道这公主有什么把柄可以拿捏主公,但瞧着珩姑娘似乎也不太在意,他挡住思宁愤懑的视线,掀起门帘。
「公主,走吧?」
——
「咕嘟...」
司星珩从被敲晕到现在都没有正经吃过饱饭,于是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有些饿。」她哂笑了几声,尴尬的压了压肚子,便要打开食盒。
霍祁轻笑了一声,按下盒盖,打算带她出帐。
帐外冬雾瀰漫,芦花般的白霜盈盈飘舞,照的满山都是同一个颜色的白,尖头的山包拼连在一起,连成一条银白色的线。
主帐离其他军帐较远些,但也轻而易举的被火堆的暖意吸引住。
霍祁脚步放慢了许多,托着将她的重心往上提,耐心的等着她跟着他跨下一步。
围在火堆边的几个侍卫熟稔的让出两个位置,霍祁拉着司星珩就地成圈的坐在火架旁,她还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氛围。
火上支着两只体型较小的野兔,在文火的炙烤下香气四溢,皮脂下的油珠顺着焦脆的表皮滴入火里,惹得火苗灵动的四下跳窜。
火堆下煨着一些常带在身上的干粮,大伙的视线都锁在兔肉上。
司星珩暗自吞咽了几下,目不转睛的盯着霍祁,「有酒吗?」
她想起祁哥哥身上的婚约,咬了咬唇,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身份去问他什么?
若不是上一世便知道契戎大公主失踪,她会一直被瞒在鼓里。
「军营里哪去找酒啊?」其中一个小伙捡了个树枝,一搭一搭的翻动着柴火。
霍祁抬了一下下巴,怀夏在马车上翻找了许久,乐呵呵的拎了一壶酒过来,独独放在司星珩脚边。
她拿起随酒递过来的土碗,洋洒着倒了半碗。
或许祁哥哥根本也没打算告诉她?
霍祁拿小刀割了一片兔肚上的精华,一起囫囵搁到她手中,「先吃点东西。」
说罢,便没有再看司星珩,跟这些人一起演练起战术。
若无战事时,这些士兵便是霍祁的暗卫,只会忠于他一个人。
司星珩插不上话,只静静的就着肉下酒,霍祁时不时照看她一眼,餵猫似的递些肉给她。
起先她还捧着土碗往里倒酒,听着霍祁跟他们聊一些行军的趣事,倒是比肉更下酒,说到共情处,直接举起酒壶,醉歪歪的遥敬明月,再独自咕噜咕噜的大口畅饮。
霍祁只是不可奈何的暗笑摇头,动作却不阻止。
司星珩嘴里不知在默念什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三指固住土碗,举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摇晃,就是不喝。
透明的烈酒晃到司星珩手腕上,顺着小臂蜿蜒而下。
霍祁伸手夺过司星珩举起的酒碗,她一只手还旋在半空中,斜斜的瞪了霍祁一眼,随即娇嗔的推搡了一下。
几个暗卫「噌」一下站起身,背对着行迹荒唐的两人。
霍祁随手将碗放在地上,好似没有留意到其他,将司星珩四处乱抓的两只手钳住。
却见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瞳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色,但或许是酒精作祟,她堂而皇之的坐在一旁打量着霍祁的侧颜。
眉如墨描,山根挺立。
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欣赏起来,「祁哥哥,你真好看。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她已经从耳垂一路红到了脖颈,醉的迷迷煳煳,嘴里还在哼唧。
霍予安偏头瞧着面前脸颊红快掐出水的的姑娘,连喷吐的气息都带有些酒香,他深沉的眸子里含着一些温暖的笑意。
他把神志不清的司星珩朝自己拖过来几分,转向面对着她,免得她误伤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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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不会娶她的。」
第9章 受伤
半醒迷煳时,司星珩便听见帐外的似乎有叫嚷声,瞬间翻腾起身,恍然昨夜里是真喝多醉倒在军营里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干什么骇人听闻的荒唐事。
营里没有女眷,帐里环视一周也没有找到霍祁的身影。
怀夏轻声在帘外试探,「珩姑娘,醒了吗?」
司星珩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脑袋,没答话。
外面陡然静的可怕,守在帘外的侍卫不一会便自行走开巡视,司星珩又眯起眼睛,裹着薄被翻身睡了过去。
「轰隆——」
激烈的雷声倏而将司星珩惊醒,她「腾」的一下坐起来,昏沉的估摸着外面的时间。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躁,帐外隐隐约约闪过几个鬼祟的影子,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蓦然听见一声悽厉的马鸣,一人一马闯入帐内,带着还卷在薄被中的司星珩腾空而起,策马疾驰而走,将身后躲避不及的人影远远甩在身后。
司星珩上下扭动着身子,虽然垫着被子,胯骨还是被马背膈的生疼。
「是我。」
清冽怡人的沉香味铺天盖地的席捲而来,司星珩在颠簸中依着惯性向后靠去,却感觉霍祁身着盔甲,漆红宽敞的披风扬在身后猎猎作响。
身后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连司星珩都察觉出了异样,「怎么了?」
「没事。」
司星珩从他紧绷的肌肉上,感觉到他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甚至更多的是无谓生死的淡漠。
说话间,追兵越聚越多,朦胧的黑影逼近,仿佛脚下的大地都被大批的马群踏的隆隆作响。
霍祁眸色一冷,几道雪光以掩耳之势从袖口//射了出去。
耳边响起沙哑的惊叫,当头的两匹骏马被一道寒光横腰斩断,连人带马的翻到在路边。
但后面的阵型迅速就会补上空缺,稳稳的呈包围之势将三人掌控在视线内。
霍祁与怀夏对视的一瞬间,心中闪过一丝异常,警惕的感觉到围成的圈形在以可见的速度收紧。
显然将人逼停只是这些人的第一步。
霍祁右手轻握,一把赤黑色的镶玉剑滑至手中,淡灰色的暗眸冷漠的扫视过追击的蒙面人。
一股浩瀚的气势,骤然喷涌而出。
后面的人有些按捺不住了,没想到霍祁重伤的消息竟是假的。
可要是不成功,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于是也顾不得震慑,突然拔出剑就向他怀里刺去。
马匹受惊后,嘶叫了一声,争涌着朝一条狭窄的小道冲去。
对方人太多,靠的又近,霍祁五指穿过司星珩柔顺的长髮,将她摁向自己。
接着沖怀夏一点头,借力护着司星珩翻下马,在地上滚了两圈,任由胸腔漫出一股无力的酸痛感。
司星珩撂在霍祁怀里,安静的一声不吭。
说时迟那时快,怀夏飞身而起沖向两人,却被突然而来的箭雨挡住了去路。
二人稳住了心神,这才看见刚才追击的人停住了路口。
而高耸的树枝上,密密麻麻倒钩着些蒙面人,这些人装备很是精良,而且分工明确,一部分人勾住弓箭,快、狠的瞄准怀夏的命门,而剩余的人,皆是持弓锁定着霍祁两人在的方向。
领头的人高喝一声,所有蒙面人快速的朝二人射出一波箭雨,从高处飞身掠下。
霍祁敏健的拉着司星珩向右快闪两步,手心斜下注力,挽出绚丽的剑花,挡住这一波羽箭。
蒙面人的刀剑已经到了眼前,竟是直直的越过持剑靠前的霍祁,刺向身后的司星珩。
两把剑一前一后的刺穿领头蒙面人的咽喉和心脏,怀夏总算是摆脱了纠缠,便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
他踹向蒙面人的腰腹,霍祁一脚踏在其背嵴处,借力轻燕翻身拔剑,划出一道亮白色的剑光,一排黑衣人的人头瞬间就飞了出去,颈间勐地喷射出一蓬血雾。
轻吸了一口充满金属味的空气,霍祁试图压制住眼底的杀戮之气。
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
这些刺客都是经过严密训练的死士,谁会这么快得到他的行踪?
况且,他很快便察觉到,刚刚在营中行刺追击的,和眼前早已埋伏好的刺客,或许不是一批人。
霍祁髮丝涌动,偏头看向司星珩。
面前之人仿佛已经猜到了当前的境况,知晓她自己帮不上忙,虽是眼角含泪,却乖顺的配合着他,娴静如娇花落水,不着声息。
见他视线看来,司星珩眸光微闪,勾起一股若不经意的淡笑,似一股安稳的清风,稳稳传入霍祁瑟冬般冰冷的心境。
霍祁眼里闪过暴戾的血芒,杀意在黑沉沉的瞳底翻腾,双手二指交叠,剑身悬空而起,随着一声怒喝暴飞出去,全身上下凝结了一层寒霜。
蒙面人身体在巨大的内力压迫下,开始鼓胀起来,随着薄剑的轻轻一划,正如膨胀的鼓面被锐器刺破一般,肚里的肠子腰子一泻而出,但是双腿还保持着前沖的姿势。
霍祁侧身拉了司星珩一把,免得被这些污秽物弄脏了衣服。
「小心!」怀夏大喊一声,只是已经迟了。
死去的那个头目离他们最近,一道雪光快若闪电般的朝他们射来,霍祁右手放在眉间一弹,却没想到那道寒光「啪」的断裂开来,碎成两道光影朝二人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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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脸色微变,他挡下暗器并不难,只是事发突然,身旁的司星珩必是重伤。
但不待霍祁有所动作,司星珩反身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攀压着他摔到地上。
撑地的一瞬间霍祁翻身挡在司星珩身上,手掌稳稳的垫在她头下。
「哧!」
暗器快速擦过霍祁大臂,钉入身后的树桩上,只剩下一个晃动的尾缀。
巨大的后坐力和手臂上传来的钻心疼痛让霍祁快速伸手按压住胳膊,却没见一丝血珠渗出来。
「暗器有毒。」
霍祁将腰间的丝绦扯下来,绑在伤口上方,打横将司星珩抱起,朝树林里纵去,怀夏留在窄口处断后。
「我自己走。」司星珩缠住他脖子,尽量减少他大臂的负重,却不敢用力挣扎。
刚才还毫无动静的伤口,此时沁出的鲜红湿透了紧缚的绸带。
司星珩从小看着司星冥舞刀弄枪,其实她并不是真正害怕流血的场面,只是这伤在他身上,她总有些异样的心痛。
「疼吧?」她从怀里掏出绢帕,上面还有新绣好长弓,只是她绣工并不好,弯弯扭扭的看不出个形状。
虽是一次性绣了好多张,却没有一张能体面的拿出手送给他。
她将绢帕对叠两下,覆在霍祁伤口上。
霍祁笑着摇摇头,暗器的毒素正在逐渐扩散,整个手臂都有一些刺痛的酥麻。
他从腰间别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停下身子靠在矮石边。
抖了抖身子便将怀里的司星珩换了个方向,侧身靠在他肩头。
「别看。」
霍祁拿起伤口上的绢帕,擦拭刀刃后揣到怀里。
司星珩把脸往里面靠了靠,紧闭着双眼,急促滚烫的唿吸喷洒在霍祁喉结上,从上而下的颤起一层酥麻。
霍祁手上的动作一顿。
「阿珩,别怕。」
——
这头京城内空气凌冽,寒意刺骨,天地染为一体的白色,沉凝如画,显得苍茫而萧瑟。
风未定,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最终停在了一家简陋的客栈门口。
小二坐在店门口打着算盘,心想着这冷天住店的客人可少了许多,一抬眼见门口停了辆风尘僕僕的马车,扯个笑脸便上去迎客。
寒风微拂,车帘被吹开一角,一位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下了马车,快步钻进店里。
女子始终没摘下兜帽,四处打量了一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小二合上灌风的大门,躬身上前:「姑娘是吃饭还是住店?」
「这里我包了。」女子丢了个银元给小二,「别让人打扰。」
小二接过银元,殷勤的领着路上了二楼,把人祖宗似的送到房间里。
要知道,那银元,买下整个小店都是绰绰有余哩。
小二将手上的破毛巾往肩上一甩,猫着身子走出屋去,小心翼翼的阖起门。
门刚一合拢,女子紧贴在门上候了一分钟,听着门外半晌没动静,想必那小二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本分人,她脸色一缓,转头抿着嘴呆坐在床上。
随着唿吸变得沉重,女子无可奈何的取下兜帽,露出司玉的样子来。
她阖眼揉着太阳穴,感觉脑子里像是有根钉子在紧绷的神经上不断敲击,她一边揉捏着床边的挂饰,拨戎着吊絮,一边轻捋着额前的碎发,房间里只剩下她微弱的唿吸声。
一晌过后,被风拍的摇摇欲坠的木窗开了个缝隙,彻骨的寒风鱼贯而入,顺势滑进来一个男子。
「事办妥了吗?」男子踱步到她面前,慢条斯理的坐在她对面,沖她一笑。
司玉扭过头不看他,「小妹呢?」
「你乖乖替主人办事,你的小妹自然会事事顺遂。」说着他搭上女子的手腕,见脉象又是有些不稳,嘆道:「瞧瞧你这身子,废了多少好药材了,总不见好。」
「我得见小妹一面。」司玉紧紧的攥着双手,倔强的瞪着男子。
「玉儿,别赌气。」男子眉眼一贯含笑,但司玉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与人和善的角色,「京城里的事会给阿特,你只需全力配合他便是。」
「来咯—」小二快步上楼的踏步声混着他拖长的尾音远远的传来,侧肘撞开门后,把几样现炒的小菜依次摆在桌上,最后是一盅莲子银耳汤,随后又吊儿郎当的夹着托盘低着头矗在一旁。
几道家常的小菜,司玉现在没心情吃。
男子简单吩咐了几句,丢下一袋钱币就走了,「你今日便好生歇息。」
司玉闷声点了点头,见小二仍守在门口,不耐烦的打发走。
小二这才抬起头,「小的便是主人派来的阿特。」
他取下头上戴着的头巾,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低眉顺眼的模样让司玉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
第10章 初设杀局
霍祁捏着刀刃稳稳的落在暗器擦破的地方。
伤口被二次割开,肌肉被刀尖撕破的声音在司星珩耳边绽开,刺的她一颤。
这才短短几分钟,刀口下便透出浓郁的紫黑色,可见毒性之强。
粘稠的乌血浸流了出来,霍祁垂着眼帘,只皱了皱眉头,骨节却越发青白,云淡风轻的挑出嵌在手臂里的碎屑。
天还没有亮足,灰青色的边际线层层叠上了金黄,从中又透出温润的粉色,司星珩被晃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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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觉眼前闪过一丝人影,罩在白纱般的薄雾中看不清。
霍祁顾着胳膊上的伤,只是虚虚的将她搂在怀中。
人影窜出来的那一刻,司星珩诧然的钻出束缚,挡在霍祁面前,霍祁又反手把她捞回来。
「主公。」人影缓缓露出身形。
是怀夏。
他乘着夜色引开那批人后,去而折返,取了绑在马背上的长弓和酒壶,沿着霍祁留的记号一路找了过来。
司星珩连忙拽开壶嘴,却没在怀里摸到方帕,伸手从霍祁衣襟里牵了出来。
「这多丑啊,以后重新绣给你。」
说着,她把湿帕浸满烈酒,准备擦拭伤口边缘。
伤口周围泛起布有斑纹的青紫色,血肉模煳的贯穿伤显得有些骇人。
司星珩刚想杵近细看,霍祁钳制着她的手腕,直接将冰凉的湿帕按向了伤口。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盯着霍祁。
他唇角含笑,眼眸里镶嵌着莹闪闪的琥珀,一瞬不瞬的看着司星珩,异样的情绪宛若涟漪荡漾的漩涡,漫天将她包围起来。
霍祁前世也爱这么瞧她。
司星珩别开眼光,手腕上传来的温热感久久不散,像一股微弱的电流,酥麻感瞬间蹿满全身。
寒风摇曳过寂静的丛林,留下斑驳的树影。
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正在无声蔓延,心竟有些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窸窣的脚步从四面八方靠过来,霍祁立即起身拉起司星珩,怀夏护着二人慢慢朝后隐。
「沖我来的,你带阿珩先走。」霍祁的手掌扶在司星珩背心,把她推向怀夏,接过箭筒。
司星珩伸手去抓,却只摸到冰凉的盔甲。
她声音委屈的不行,哑着叫他的名字,「让我去引开他们吧。」
那些黑衣人都不认识她,而且她是女子,机灵一点或许有逃脱的机会。
可霍祁不一样,他们对他势在必得。
「在那。」一个刀疤男厉声叫喊,把几支队伍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霍祁取弓搭箭,一气呵成。
「嗤」的一声。
一支白羽箭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精准的擦过刀疤男的前颈,一蓬璀璨的血花瞬间喷涌而出,落在铺满白雪的地上,白的红的若那画里红梅般好看。
刀疤男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身子在寒风中盪了两秒,便直挺挺的向下倒去。
霍祁手握重甲长弓,搭箭对准离的较近的几个男子。
三支箭紧挨着追上,罡风瞬间穿透了他们的眉心。
「你别去!」司星珩闷闷的,尽力忍住哭腔,她只是觉得太难受了,就咬着嘴唇不说话。
霍祁眉头微皱,轻缓的声音安抚了司星珩慌乱的心。
「阿珩,来。」
他眼底的诱导实在太过明显,司星珩朝他探出指尖,便毫无防备的被一把拉入怀里。
她环抱着他的脖颈,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颤着声音,「别去。」
话音刚落,后脑勺传来一震刺痛,便失去了知觉,软绵绵的倒在霍祁怀里,显得格外娇小。
霍祁脱下暗红色的披风,将司星珩包裹起来。
怀夏接过卷在披风里的司星珩,像个货物似的横抗在背上,生疏的解下腰带固定住她的身子。
霍祁眼眸深沉,温热的指腹摩擦着她的头髮,将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
「我很快回来。」
——
怀夏似乎对这里异常熟悉,一路沿着涓流朝上。
期间他便感觉到司星珩已经醒了,但是却一直安安静静的伏在他背上,恍惚能看见她精緻的下颌,挂着滴滴下坠的汗珠。
想必是长时间的奔涉,怀夏并没有在意。
得益于霍祁将人引到了不同的方向,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大规模的伏兵。
怀夏赶到与霍祁约定好的木屋时,天色已然又暗了下来。
室内陈设简单,收拾的却很干净,两人失望的推开房门,怀夏走到屋内摸出火烛,并不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小屋。
司星珩内心惶然不安,鼻尖上浸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一颗心也在砰砰狂跳,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纷乱的念头。
雷声隆隆响起,凌风将银色的雨幕挂起,闪电「嗖」的划过天空,大滴的雨珠还没落下,就化作雪花飘飘坠下。
过于安静的夜晚,司星珩想起从前的事。
以前她在京城向来受人欺辱,母亲不在的日子里,连府里看门的小厮都敢折辱于她,更别说是那些向来拜高踩低的小姐们。
她总是悄悄翻到隔壁的院子里,安然躲进霍祁屋子,看着他在一次次无奈中转而接纳。
第二天,他也总会收起温文尔雅的斯文样子,去替她出头、收拾残局。
仿佛上一世的日子就是这么日復一日的过下去的。
可是这几日她脑海里总留着一个画面。
她在一个瓢泼大雨的傍晚,护送过一台棺木出城。
对其中一个女子有个模煳的印象,当时只有她一个女眷,怀里死死的抱着个粉嫩的小女娃,跟在送棺的队伍最后,丧服下隐着一双惊慌失措的赤眼。
铜钱似的撒路纸刚向上抛起,就被大颗的雨珠浇落,所到处的纸钱铺满了荒芜的街道。
那次的雨便如今天的这般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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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着实想不起,护送的人和那个女子到底是何身份。
但能想起队伍里的人,貌似都不是京城人的打扮。
司星珩坐在窗边,一边思索着,双手自然的搁在筝上。
伴着外面的白雪窸窣落在檐上,一股铮铮琴声如流水般泻出,音声虽激昂悲壮,却而带有种令人断肠的婉转哀鸣。
「珩姑娘,你......」怀夏被琴声吸引,看了过去。
司星珩的脸颊呈现出不寻常的潮红,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拧出来。
「医师马上到了,我去接应一下。」怀夏慌张的升起暖炉,朝外面跑去。
随军的医师正在往这里赶,原本是为着能及时给霍祁治伤,现在看来得先请来照顾着司星珩了。
「只剩你了,呆在这里,别出事。」司星珩止住怀夏,身子一晃,觉得自己眼前有些颠上倒下的迷煳。
「其他兄弟都是去支援司星将军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怀夏解释,穿戴好蓑笠夺门而出。
一炷香的功夫,司星珩撑起绵软的身子,靠到门前,五指关节骤然一顿,浑身的汗毛瞬间一抖。
木屋的栅栏边不知什么时候,列满了一个个玄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与黑夜融为一体,只凭着肩头缀满的莹雪,勉强看得出人形。
司星珩上前合手关上了窗,紧接着拉开木门。
人影整齐划一的让了半步,领头身着夜行衣,从缺口处掠了到司星珩面前,跪地恭敬的呈给她一个盒子。
盒子方方正正的,看起来有些重量。
司星珩清雅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让人捕捉不到的寒芒,当胸一脚。
虽说她没有内力,可这一脚下了狠劲,「谁让你们追杀他的?」
领头刚想辩解。
那批追杀的人和他们原非一路人,手段却远在他们之上,若不是装作目标一致,怎能安然脱身?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勐然又挨了一个巴掌。
夜雨带来丝丝凉意,除了远处的雷点声,夜色沉寂的怕人。
领头咬牙称「是」,依旧保持着将盒子递出去的姿势。
司星珩终于把盒子开了半个缝,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随后一顿,将盒子轻推给领头,平静地道:「去吧,下不为例。」
「是!」收好盒子之后,那些墨黑的影子便似蜘蛛样一个接一个隐去身影,速度动作之快。
刚刚还杀气重重的小院,现在萧条的只有冷风颳过,让人不寒而慄。
司星珩把门拉拢,转头的一瞬就撤去了眼中的凛厉,仿佛刚刚的动作,都随着竹窗融入了静谧的雨夜。
她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就算是靠着房梁,也禁不住的往下栽
脑海里像有无数把刀子先横冲直撞,眼前的画面都变得摇晃起来。
——
微弱的莹光下,微敞胸襟的霍祁把司星珩环在怀里。
宽肩窄腰,每一寸的肌理线条都恰到好处的充满力量。
只是周围的气温骤降,司星珩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奇寒宽阔的胸膛上。
她软塌塌的把全身的重量都掷到霍祁身上,娇嫩的像是没了骨头一样。
「喝药了。」
屋里条件有限,医师端来的药奇苦无比,司星珩昏睡中咬着嘴唇,餵的药就是不肯下咽。
霍祁手背小心翼翼的量了量司星珩额头的温度,如视珍宝般挨过她的下巴,看见她紧锁的眉头,霍祁的心像是被紧攥住了一般生疼,眼底翻涌着融入深夜的温柔。
怀里的小兽似是低吟了一声,不舒服的拱了拱身子。
霍祁扶住司星珩的脖子换了个姿势,一只手从她左肩跨到背上,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嵌在自己怀里。
司星珩缓慢的抬起沉重的眼皮,见是霍祁,豁然的欣喜呛得她不知所措。
「喝药。」霍祁眉目含笑,重复了一遍。
司星珩迅速闭上眼,松开力气又瘫在霍祁身上。
见许久没有动静,司星珩心中一怔,虚着眼睛想瞄一眼霍祁。
却见霍祁仰头喝了药,对上司星珩躲闪的眼神。
一只手钳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向他自己,浅然一笑。
「阿珩,闭眼。」
第11章 占便宜
他倾下/身,暗如黑夜的眸子正对着她。
一股沁人的沉木香无声的盖了上来,司星珩睫毛勐然一颤,却是连反抗都忘记了。
唇瓣上停留着微凉的柔软,苦涩的中药此时宛若甘甜的冰泉,一点一寸的沁入她的神经,扎进她的心中,直到将她周围也染上这股腻人的温柔,清冽干净。
她感受到他炽热的鼻息,近在咫尺的喷洒在脸上,就像翻覆的海水一次次拍打岸边,直到沖开防线,直驱长入,让她几乎不能喘息。
霍祁稍稍停留了片刻,便如采蜜的蜂蝶振翼轻飞,只留下暖融融的甘甜。
他一抬眸,闷闷的笑声溢出胸腔。
「阿珩—」
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温热的气息。
「缓口气。」
司星珩酱红了脸,不敢睁眼直视霍祁,装模作样的缩着脖子,一点点扯着被角钻了进去。
她脑袋烧的不清醒,或许睡一觉,发现这是个梦?
一边这么想着,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立马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霍祁,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不一会,就传出了均匀的唿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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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怀夏领着医师候在门口,见霍祁拨好被角,忍不住喊了一声,「您都这么守了两个时辰了,若珩姑娘清醒过来,我定是要告诉她。」
他接回医师后就发现晕在房内的司星珩,刚驼到塌上诊完脉,霍祁便回来了。
上一秒脱下残破的盔甲,接着霍祁就端着药碗守在床前,怀夏看见他大臂上简单包扎的伤口,再次浸红了新换的白衫。
「我很怕你告状吗?」霍祁看向一脸视死如归的怀夏,挑眉一笑。
「将军,贯穿伤本就不容小觑,若是不及时治疗,伤及经脉,是会影响日后拉弓使剑的。」医师战战兢兢的说道。
月光融融,映在霍祁披散的乌髮上,给他镀上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他低头瞟了一眼伤口。
「那便治治。」
怀夏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替医师打开药箱。
「查出来了吗?」霍祁挪步,斜坐在软塌上,深邃的眉眼透过怀夏,又似乎含着一份淡薄。
他信思宁公主接近司星珩是别有目的的,可敢在他府后面绑人的,一定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
医师瞄了一眼霍祁的神色,动作尽量轻柔,可揭开湿帕的一瞬间,伤疤的粘连处被外力扯开,血跟着边缘往下流。
霍祁面色不改,漠然到极致,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身子似的。
「还没有消息。」怀夏一直在打听着司星珩被绑架后的消息,发现最开始劫走她的只是两个普通的契戎逃兵,背地里受了大量的钱财,对僱主情况却是一问三不知。
在霍府地牢里走过一遍的人,没有谁嘴里不吐出点实话的。
况且两人死前,一直辩解道僱主只是要他们将人带去契戎营帐,没有再提其他要求。
甚至还交出了收取的银元,话里话外不像作假。
「东西呢?」霍祁寒声问。
怀夏从衣襟里掏出一串圆钱,递给他。
破口处已经有一些地方凝结成了血块,医师拿了抹布蘸着青绿色的草糕,轻柔的擦拭后敷在两侧,紧接着用一片小刀刮着红锃锃的腐肉。
山间重重月影,夜风唿啸而过,霍祁从始至终一声不吭,手却在身边紧紧攥成了拳。
医师最后用干净的绷带绕了几圈,打结固定,「不知道会不会感染,将军若有不适及时叫我。」
他本是想催促霍祁赶紧躺下休息,可见怀夏恭恭敬敬的支着手候在一旁,于是识趣的退到偏房内。
霍祁重新翻找了一件玄色的长衫换上,款式素净,腰间用金线绣着暗纹,一看便是上好的面料。
狂风吹开层层叠叠的乌云,携着暴雨唿啸着刮个不停。
微风透过简单栓上的门缝,掀的床沿漂浮的粉纱起起伏伏,跳跃的烛火忽明忽暗,照的木屋里缥缈不清。
司星珩无意识的拢了拢被单,睡得并不安稳。
霍祁示意怀夏噤声,悄然走到床边,手背挨了挨她的额头,微微蹙眉。
回头拿起药师剩下的纱布和烈酒,浸湿之后试了试温度,待到合适后覆到她额上。
随后又拧了毛巾,仔细的替她擦拭颈边渗出的薄汗。
怀夏几次想伸手帮忙,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可以插手的地方。
他一直都是看着主公被别人伺候,却没想到主公照顾起人来也是得心应手,就像那不是什么劳苦的差事,而是值得享受的悠闲逸事。
霍祁反覆用湿毛巾保持清凉,动作不紧不慢。
眸光时而若最风平浪静的湖水,将司星珩满满当当的倒映在里面,时而又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翻腾着快要溢出来的深情。
等到他终于忙完,才接过怀夏手中的钱币。
圆钱的绕绳杂乱的缠了好几圈,接口上黏煳的发黑。
霍祁两指捏住菱形的漏孔,指腹在凸起的雕纹上来回摩擦。
「不会又是珩姑娘府上那个小庶女捣的鬼吧?」怀夏一早查看过那些钱币,毫无线索,倒是留在府上地牢里的那些金元宝,是皇上御赐的东西,只有那些侯门爵府才拿得到。
霍祁没答话,捻着币身放在烛火上炙烤。
不一会,币身表面竟溃出一层湮粉,一挨即碎。
「假的,去查。」霍祁眯紧眸子,俊脸覆上一层骇人的寒霜,
正当怀夏准备夺门而出,身后传来声音,「等等。」
霍祁看向床榻上熟睡的人影,「你留在这,我去司星将军那一趟。」
——
司星冥看着宛若凭空出现的人影,心里一紧,「陛下又传令圣旨了?」
风雪天山路本就难行,遑论遇上契戎的部队更是危险重重,她想不明白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霍将军亲自跑一趟。
「我记得将军上次归朝,陛下赏的是年号特制的金元宝?」霍祁将银币放到司星冥面前,暗哑的尾音氤氲出锋利的寒芒。
司星冥端详的片刻,没明白。
霍祁眉眼稍稍上扬,「司星府上有人,拿这些钱财,买阿珩的命。」
他点到为止,环顾了一周,没瞧见派来的人。
司星冥把钱币收到房间的小柜里,「这两日雨雪难行,三皇子摆了个擂台,权当活动活动手脚。」
霍祁点头示意,抬腿往外走去。
——
冷风如刀,原本残血斑驳的土地上堆砌出单调的灰白色,积雪在踩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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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沏起的雪堆上叠放着几个木板,台下站着个跳脱的纨绔公子,一身的华丽衣带,金冠玉坠,精密的细线绣着两条素典的飞龙。
台下笔直的立着哑然无声的一个方队,任由公子哥叫骂也无动于衷。
「你们不是霍祁的精兵吗?连上来打一场的胆量都没有?」
站在擂台上几个锦罗玉衣的小兵也傲慢的玩笑道:「难不成大名鼎鼎的霍将军手下就这点本事!」
「也许霍将军也是个绣花枕头?」一个士兵媚献的靠在贵公子身侧,叫嚷道。
「头,咱真不上?就这么任他们骂?」方队里到底也都是气血方刚的少年郎,哪受得了这样的激将法?
况且还骂到了主公头上。
「上?那你等着领罚吧。」领队神色平静,有着久经风霜的成熟稳重。
主公给的命令是保护司星将军的安危,这些耍大刀的把戏不值得动手。
「霍将军一贯爱干这些走后门的事情吧!」精瘦的士兵晃了晃脑袋,语气酸臭。
自打这些「霍家军」半路插进来,司星将军几乎将所有倚重都放在这些人身上。
这不是活生生断了他们上位之路嘛!
......
几个人越说越起劲,也逐渐把一些涉及皇家隐事的玩笑话开了出来。
「放肆!」司星冥刚到地方,厉声打断了他们的嚷嚷,提醒几人莫失了分寸。
她虽生怒意,可总是碍于三皇子的身份,三番五次对这几个刺头兵忍让至极。
这几个士兵很是不服,直冲沖的便要顶撞回去,眼角却瞥见一道修长端雅的身影。
霍祁丝毫没理会这些聒噪的声音,越过几人径直走到场边,清俊的玉颜夹带着丝丝寒意。
「许久不见,三皇子脾气见长啊。」
越来越多外围看热闹的士兵围上来,很快便成一个包围状。
司星冥双目冷艷凌厉,刚要将人拉下去军规处置立立威,却被霍祁拦住了。
「便让他们上去,看看有什么本事。」
三皇子随意的摆摆手,两个士兵便爬上木板,真就一招一式的对起来。
大多数普通士兵都只是短暂训练过几个月,并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板子上一旦有人被打落,就会有人迅速补上,毕竟这是在主将面前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好!」台下有人高贊了一声。
不知是个什么来头的人,接连把几个不服管教的纨绔子弟丢到场下。
下面人群中一人飞身而起,飘然潇洒的就落在擂台对面。
霍祁稍撇了一眼那人离座的位置,却直直的和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对视了几秒。
三皇子将右手拇指放在脖颈处一划,扯出了个讥讽的笑容。
司星冥宣布开始的瞬间,台上两人四目对视,顷刻间身子向台下飞去,两人空中互相借力,瞬息间就到了霍祁面前。
霍祁也在一息间提气,转眼间,他已经瞬移背手落在了空旷的地方。
轻飘飘的一掌,其中一人根本接不住霍祁的招数,身形一顿便倒飞出去,剩下的一位则直冲霍祁面门,企图用致命的招数将他逼退。
只见霍祁根本不躲,千钧一髮之际,重拳堪堪的停在空中,蛛丝般的细线已经将那人的手腕勒出细痕,正在丝丝的往外浸着鲜血。
只待他有下一步的动作,银线就会生生扯断他的身体。
而丝线的另一端,绕在霍祁宽敞的袖口里。
他淡然的瞄了眼三皇子,轻松的一挥手,瘦高个士兵的身子便如一缕残花般飘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三皇子面前,已经失去了知觉,看得看周围的人是眉须乱颤。
霍祁剎那间收敛起全身内力,懒洋洋的瞧着三皇子,眼尾略微上翘,凉薄的冷笑中渗出锐利的寡冷。
「表弟,这又是何意呢?」
作者有话说:
阿珩的那些影卫,是司星冥给的令牌
第12章 大胆
细碎的晨光透过窗壁偷熘进来,金黄的光影滑过床头边的雕纹,屋内蒸腾出来的热气,在冰冷的玉屏上凝出一片灰濛濛的雾珠。
司星珩双腿痉挛的一蹬,骤然睁开眼,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她起身拉开门,迎面撞上端着药碗和食盒的怀夏,一臂不到的距离堪堪滞住了脚步。
司星珩惊奇的看着怀夏端着的佳肴,野味腊、姜虾这种半成品也就算了,居然还有白炸春鹅、鹌子羹,哪像是临时躲避的地方能做出来的东西。
「霍祁经常在这里住?」
「这都是主公昨夜走之前吩咐的。」怀夏避而不答,将汤羹推到司星珩面前,鹌鹑割去首尾,小火煨炖的脱了骨,香溢的油脂纯而不腻。
司星珩接过,低头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她有些受不了药膳里的一股土药味。
她继续追问道:「你们对这里很熟?」
昨日分开时,霍祁并没有指示汇合的地方,但是连医师都不约而同的朝这个地方赶。
她仔细的环视一圈,院子不大,但还是分了好几个偏房,宛然三口之家居住的样子,目前她住的这间显然是最大的主屋,屋内没有过多的装饰,收拾的干净素雅,可榻椅家具是一应俱全,更有名贵的红漆香木物什。
她隐隐约约对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的熟悉,却串联不起记忆里相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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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主公养母故居。」怀夏如实相告,接着转开了话题,「主公应该已经在回城路上了,吃完我们便也启程。」
——
司星珩利落的收拾干净,却看见一位「不速之客」。
「主公要将思宁公主带回京,也没时间去找其他马车了。」怀夏撑着车帘探进头,忐忑的解释道。
医师和车夫并坐在一起,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开口。
「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阿夏你可得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怀夏牵过马,缚好随行的行礼,一些大件的箱包只有放回到马车上。
医师捋了捋长须,无声的笑道:「被主公狠狠责罚的准备。」
怀夏威胁的沖他比了一下拳头,心中却是在苦笑。
那他又有什么办法啊?主公只说过要将这烫手山芋带回京,也没其他的吩咐交代。
总不能让未来的太子妃和他们一群老爷们一起骑马吧?
司星珩身量本就小,此时无人相扶,稍显狼狈的爬进马车,坐在副手位置上。
思宁还穿着繁坠的京城衣衫,「多谢珩姑娘肯容下我。」
说着,那双眸子好似蒙上一层化不开的烟云,委屈又忧伤,只看一眼就让人泛起心疼。
司星珩甘拜下风,不愿看她在这做戏,转头挑起小窗的隔帘,瞧着那小木屋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霍将军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思宁仿佛知道司星珩在想什么,见她疑惑的回头,继续说道:「霍将军养母是契戎人。」
「王室?」司星珩被勾起了些许兴趣,回头正身。
能让公主注意到的人物,身份理所当然不低。
思宁却摇头否认,「官妓。」
司星珩不可置信的瞠大了眼,思宁也并没有往下讲了。
其实她对霍祁了解的也并不多,只知道受夺嫡之争牵连后,霍府侯爷夫人战死在契戎边境上,连同着小世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霍元帅痛失独女,数年寻找嫡孙无果。
哪知当年被赶到荒山自谋生路的霍祁,被一个寡妇救下,当做亲儿养着。
那几年契戎与皇城连年打仗,盗匪猖狂,无一日安宁。
还不及马高的小小少年,缩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养娘怀里,没过多久却亲眼看着她被土匪拖进柴房,再也没出来。
他在一位小姐的庇护下终是虎口脱险,中途还受了女孩一盒可口的糕点,和一件简陋但足以御风寒的披风。
之后便被官拜大将军的霍元帅寻回。
据说找到霍祁时,他正满身伤痕的骑在一只公狼身上,试图从它口中抢回被啃食过的鹿肉。
这些流言往事在契戎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霍元帅逝世后,他们认为皇室之中无人能对他们造成威胁,谁也没把这个身世说不出口的小将军放在眼里。
直到那年霍祁如魅影般奔袭一千多里,迫降二王,斩获数万人。
......
「为什么两位公主都要嫁入皇城啊?」司星珩一直不解,和亲多数都是选择王储,像契戎这样将自己长公主嫁予敌国将军的,她还是首次听说。
若是皇室和亲,大多选择宗室女子册封出嫁,极少数皇帝将自己嫡亲公主远嫁他乡。
倒不知这可汗是怎么盘算的。
「我才是选定的和亲公主。」思宁悲戚的嘆了一口气。
长姐年幼失踪,契戎并没有其他适龄待嫁公主,她只有奉命前行。
只不过听说霍将军曾打听过大公主的下落,所以可汗才拱手求皇城许下了这一门亲事,等找到大公主时,再喜结连理。
估摸着霍将军落难时,大公主便是那位施以援手的贵族小姐。
司星珩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可当她努力回想,全身就像被束缚那样难以动弹,脑海里响起刀挂泥地的「刺啦」声。
「阿珩—」
车外低醇的嗓音飘至耳畔,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掀开车帘,霍祁郎艷独绝,威风凛凛的跨坐在黑马上,随行在马车边,朝她伸手。
「来我这。」
她愣了一下,连忙钻到车外,心头悄然爬上一股雀跃,宛若平静的湖面掠过飞鸟,带起跌宕的波澜。
接着身子一腾空,便跌入淡淡沉木香的怀抱里。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司星珩反手去抓霍祁肩下的挂穗,紧紧攥住。
她的手指白皙纤细,指尖在用力下透着粉,像一块白玉糕。
霍祁「嗯」了一声,轻提马缰,黑马稳步小跑起来,将身后的车马甩开老远。
「那查到了吗?」司星珩糯糯的问,她一早就听怀夏说,霍祁是去母亲那里查她被绑架的事。
霍祁唇角勾起,笑容徐徐绽放,「阿珩要套我话?」
「那是不是要拿点东西交换呢?」
他声腔里压着满满的宠溺,完全将她包围。
司星珩小指勾住挂穗,若有所思的垂下头,闷闷的不说话。
「那...」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撑在霍祁大腿上,耸起身,摇摇晃晃的。
霍祁好笑的圈在她腰上,以防她跌下马。
却没想到这一扶,她的吻重重的磕在他喉结上。
「这个...行吗?」她的声音很细、很柔,软绵绵的。
殷红的嘴唇擦过他的脖颈,就像鹅毛轻柔的拂过心尖,痒的让人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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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不自在的缩了缩脑袋,撇开视线,屈着身子团在霍祁身前。
烈马脚步渐慢,直到停了下来。
她见霍祁迟迟没有回应,疑惑的抬头。
却看见罕至的峡谷边,满目的碎光绚彩夺目。
远方连绵的雪地上,竟开着无数枝淡雅的腊梅,就像冰雪天里凝结的水晶,微风将淡淡的香气刮到司星珩面前,带走了发间青色的丝带。
如墨般的长髮随意的垂盪在风中,捲起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她惊喜的仰头望向霍祁。
她眸子里压住的喜悦一闪一闪的,能直直撞进人最柔软的地方。
霍祁眼神里的踌躇之意顿然消散,深邃的眸里闪着光亮。
两人停驻在原地,唿吸声起伏,缱婘出滚烫的气息,空气似乎都被烧的稀薄。
霍祁一只手从背后扣住她的腰,一只手扶住她的脸颊。
低头。
含住了她的唇。
司星珩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朝后靠去,却被坚实的胸廓堵住了去路。
「别躲。」
霍祁说完,试探的辗转流连,耐心引诱着她逐渐瘫软在他怀里,软软的带着股香味。
她眼尾泛起丝丝红意,居然轻轻应了一声。
那副娇惜犹怜的软羞模样,激起层层电流,一路酥到了霍祁心底。
「吁—」一阵马啼声蓦然插/入了迷濛的氛围里。
霍祁瞳孔不经意间微微一缩,眼光一寒,聚焦到来者身上。
怀夏双腿紧夹住马腹,使劲拉着马绳,在霍祁两人面前打了迴旋之后,落荒而逃。
他觉着主公最近看他的眼神里,有杀气。
他可能要大难临头了。
——
阿特走了有些时辰了,司玉笔直的倾立在桅窗前,美眸浓浓看向远处阴暗的天际。
城里的雪貌似停了,万家灯火钻出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把她的身影拉的老长,而她一动不动的呆滞了许久。
司玉闭眼平復了焦乱的心绪,随即又戴上包裹的极好的兜帽,轻带上门,悄悄的离开了酒肆。
街上的更夫自顾自的打着更,见司玉神色匆匆,倒也没多嘴询问。
十多分钟后,?蒊她停在了一个小巷口,幽暗的光线掩着狭长的巷路,几幢参天大树伫在门口。
周围雅雀无声,青砖上斑驳着发暗的青苔,她抬步向里走去,身影渐渐与清静的小巷融为一体。
走过二十几户寻常院落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花草树木相缀,从花丛深处泻出一方奇石环绕的的小池,平添朴拙静谧。
一扇朱红的木门后是粉墙环绕的贵府,门口放着两个厚重的石墩,将四进的院落清浅藏于市井烟火中。
轻扣了两下锃亮的门,突兀的响声在夜里格外的清脆。
「谁啊。」蹒跚的脚步声一步步挪过来,开门的老爷子佝偻着腰,从门隙里往外看。
见着司玉如此年轻的模样,老爷子诧异的多瞧了几眼。
他跟着伺候这么些年,还从没有人能找到此处来。
老爷子深知里面住着那位的身份,不敢随意放生人进去。
司玉也不为难,端着离老爷子两个人的距离,把写好的信件当着面装进竹筒,递给他。
「劳烦您给公公捎个物件。」
老爷子见她仿佛对这里知根知底,也接过信筒,应承的点了点头,目送司玉的背影再次与深巷融为一体。
打更的还在一快两慢的敲着竹梆子。
「好梦成真,平安无事—」
却不知相隔的宫墙内,一把大火烧的正旺。
第13章 挨罚
一路上只听见马儿哒哒的蹄声,不多久,司星珩困的眯上眼,在马背上颠的东倒西歪。
霍祁微抬下巴,把她的脑袋扶在自己肩膀上,眼底盖着铺天盖地的缠绵。
车轿行至城门前,等候已久的小太监巴结的靠过来。
霍祁翻下马,把马缰交给怀夏牵着,安抚的拍了拍司星珩的后背,「我把思宁公主送进宫,怀夏护着你回去。」
接着拿掌心垫着司星珩脚底,托着她的脚踝塞到马镫里。
司星珩说了声好,感受到背后的温暖霎时消逝,心中好奇却没有多问。
「公公请。」霍祁没上马车,徒步跟在小晴子身后。
小晴子知道霍祁一惯不为难他们下人,脾气是最为温和不过的,所以今儿皇帝一颁旨,他便醒着神的将这便宜差事从师傅手里要了过来。
他门清着,那些去丞相府、国公府颁旨的小兄弟们,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腌臜气。
师傅年纪大了,他心想着若能卖霍祁一个好,那他今后的日子可就飞黄腾达了。
「霍将军,今儿陛下火气可大着呢,皇后都劝不住。」小晴子猫着步子小声说道。
霍祁摸出几锭散碎银子,丢到小晴子怀里,遣开他独自去找皇帝。
干坤殿两旁跪满了人,一些殿外的都被赶了出来,独留了一个气质不凡的妇人伺候皇上。
皇后贵服上用着大朵牡丹翡翠碧霞罗,身披金丝薄烟翡翠纱,鬓髮斜插红珠滴凤头金步摇,花容月貌之姿。
「私自带兵、无诏擅闯大臣府邸,还敢杀人!」皇帝把皇后呈上的茶座掷了出去。
几乎是拍案而起,毫不顾忌身份的咆哮如雷,「他还有什么不敢的!简直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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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习以为常的喝退下人,自己走到下首去捡起碎片,「陛下也等阿祁回来再呵斥他呀,别白白气坏了身子。」
武帝直起身子,在殿前踱步,「人呢!现在是不是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
「哪能啊?陛下可是他亲姨夫,他哪敢怠慢。
舟车劳顿的,也是该梳洗一番才觐见的。」
皇后敛拢地上的碎屑,用手帕包好,「这不,来了。」
霍祁大步跨进殿中,长眉若柳、玉身长立,长发被簪在身后,添了一份清雅轩昂的味道。
「若是长姐还在,能看见阿祁现在的模样,该多好啊。」皇后美目凝神低语呢喃,注视着霍祁穿过空荡荡的前厅。
他一撂衣摆,笔直的跪在阶下,若无旁事的请安。
皇帝原本被皇后的一句话牵动的心神,但见着霍祁一副散漫疏狂的模样,佯怒的四处张望,只可惜手边再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砸了。
他将弹劾的奏摺拽着边角提起来,一页一页挑着重点读,再扔到霍祁面前,激昂的嗓音在寂无人声的殿里迴荡好几圈才消散。
「看看你干的好事!」
奏摺里面有弹劾骠骑无视朝廷官员,肆意动武有违法纪的,有说无皇令私自带兵出城目无王法的,还有些将陈年旧帐翻出来一起提,仿佛约定好的齐齐上书。
「陛下息怒。」皇后站在一旁替皇帝磨墨,侧着脸给霍祁使眼色。
她这侄儿一向颇得圣心,只有他敢把陛下气得跳脚屡失分寸,但只要顺毛捋两句好话,这事也算过去了。
从前许多事都是这样作罢的。
可霍祁神情悠然,满腹的心思都只在脸上呈现出一抹思虑,半晌之后,重如浓墨的剑眉舒展开来,所有情绪都归于平静,一句话也没说。
皇帝眼神凌厉,瞳孔中透着强压着的怒气,「那便说说,该怎么办?」
武帝登基数十载一直奉行武力治天下,看似随性谦和,实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之气,寻常人根本挨不住此等不容忤逆的俊严。
皇后念着霍祁身上的伤,抬手让他起身,皇帝不满的撇开眼,没有多说什么。
霍祁无动于衷,「那便按军法处置。」
「军法?」皇帝抄起竹简狠狠砸了过去,霍祁也没躲,但竹简就跟自己失了准头一样擦着霍祁髮鬓飞了出去。
皇帝不甘心的又抓起一副,捏在手中把指节都攥白了。
他一向念着霍府上下忠心为国,三代名将战死沙场只留下霍祁这么一个独苗,他与霍皇后一直将这小子视如己出,多行宽宥,没想到竟纵的不知王法为何物了。
「那可是私自带兵出关,你这逆子几个脑袋,够朕军法处置的?」
霍祁安静伫在下首,周身褪去了温润,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皎月,对万物都毫不在意。
「不说是吧?和朕置气?」皇帝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来人,宣司星将军家的小姐,她总该知道原因吧?」
小太监原是伶牙俐齿的机灵鬼,见着此时的情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踌躇犹豫了片刻,还是提步朝宫外跑去。
沉闷的跪地声如夏日的惊雷,「咚」一声砸在所有人心中。
霍祁端正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臣明日自会给众臣一个交代」
——
霍祁忖量着皇帝心中的想法,走到宫门外,才看见司星珩孑然一人牵着马,一本正经的和黑马商讨着什么。
「阿珩。」霍祁表面上风轻云淡,眼眸却一沉,「怎么不回去?」
他走近,取下固定在树上的缰绳,目光往司星珩身上一落。
司星珩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一惊,黑髮扫过霍祁的臂膀,接着被抱到马鞍上。
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沉香,像是熏制过的乌木味道,驱散了萦绕在司星珩心中的不安和担忧。
「过段日子我再教阿珩学书好不好?」霍祁走在身前牵着马,送司星珩回府。
司星珩并看不见霍祁的正面,望着他英姿的后背想了许久,点点头。
她的猜测仿佛正在被逐一印证。
不争气的哽咽声不断从喉咙里外溢,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搓着手,张嘴呵气,微弱的热气并没有暖和多少,反倒让她鼻尖指尖都被冻的通红,牙齿「咯咯」打着颤。
霍祁停住脚步,怜惜的嘆了口气,踩着脚踏上了马。
「别多想,只是处理些事,怕顾不上你这边。」
浓烈的气息从四周扑来,一下子充斥满了司星珩的所有感官,她垂着眼,视线从睫毛缝里盯向地面,「陛下是不是会罚你?」
霍祁掩下表情,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碧丘早早的迎在司星府前,见霍祁护送小姐回来,知趣的躲到府门后踢着草皮。
下马站定后,霍祁伸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抱紧怀里。
「日后若是宣召你入宫,先来问过我。」
司星珩的耳朵紧紧贴着霍祁胸/膛,起伏声一点点安抚了她心中的焦躁。
「好,我会先告诉你。」
——
众臣们胆战心惊的被留在朝堂上,皇帝也没有其他的旨意,仿佛只是在等待什么。
一刻钟之后,霍祁从殿外进来,脱冠素衣,乌髮整齐的铺在背后,欣长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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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朝臣们纷然的议论声,霍祁安然跪在首位,「臣事急从权,屡犯大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冷笑着摊开手,瞪着霍祁。
这就是你给的交代?
「陛下,骠骑不费兵卒,斩契戎丞相于马下,这怎么能叫罪呢?」有武将上前,伏在霍祁身后,替他求情。
更多的臣子痴愣的立在原地,尚且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小晴子跟霍祁对视了一眼,在皇帝大怒的眼光下捧着圣旨走到跟前。
等群臣叩拜后,缓慢展开圣旨,他战战兢兢的念道:「霍骠骑违令带兵,逼杀大臣,按律理应严惩,然念及边境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赐军杖五十,当朝执行。」
陛下要打霍将军?
大臣们窃窃念成了一锅粥。
更何况还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这拂面子的事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直到几个小太监把刑扙抬上殿,他们才知道皇帝是动真格的。
霍祁淡漠的趴在刑凳上,身后的几个军士互相推搡了许久,终于有一个敢站上前。
侍卫的胳膊高高扬起,长板却扬在空中没有落下。
「来啊。」霍祁脸上清冷无温,黑眸幽冷,冷冷的抛出两个字。
长板带着唿啸的风声落在他身上,他额前渗出冷汗,滑至稜角分明的下颌线,浸入微敞的衣领。
「一、二、三...」
钻心的疼痛让他的身子有些不自觉的弓起,单薄的衣物和皮肉逐渐开裂,又在一次次大力下粘合在一起。
「三十七、三十八...」
有些满头须髯的文臣心悸的移开眼,不忍看那糅杂在一起的汗水和血迹。
「五十!停!」
霍祁紧咬着牙,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朝凳下滑去,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窜满了全身。
皇帝身边的老公公噙着泪上去扶,却被皇帝斥退。
「不许扶他,让他长长教训!」
霍祁双手支在身侧,一点一点撑起身子。
怀夏顶着皇帝实质性的威压,硬着头皮两步并一上前背起霍祁,朝大殿外走去。
他的脸颊毫无血色,两只手垂搭在怀夏胸前,嘴角轻扯,声音都虚弱了很多。
「别让她知道了。」
皇帝看着霍祁一副不在乎自己小命的模样,气得丢开老公公的搀扶,差点急火攻心。
「守着朕干嘛?传太医去给那逆子治伤啊。」
第14章 凑巧
怀夏腿脚很快,可赶到霍府前时霍祁已经昏了过去。
府上的人失了主心骨,乱成一锅粥。
府医簇拥上前跟着进了房间,帮着怀夏把背上的人挪到塌上。
房间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几人的注意力全落在霍祁身上,顾不得仔细查看。
司星珩尽力的屏住唿吸,透过门缝微弱的光线往里瞧。
昨日她回府之后,越想霍祁的反应越不对劲,所以今日早早的翻进了霍府,在房间里等霍祁回来。
没想到刚好撞见这一幕。
霍祁毫无动静的卧在床上,府医们想剥开外袍上药,奈何轻微的触碰都会牵的鲜血直流,他们急沖沖的点住几处大穴,以免血液流失过多。
军医才从营帐中赶回来,蹲在床头给霍祁把脉,脸色却愈发沉重。
怀夏朝房里打了个手势,假意往床边走,却出其不意的踹开侧门,看见是司星珩,又惊又喜。
喜是欢喜主公这顿打没白挨,珩姑娘看见了那便会记这份情,惊是惊的主公醒来之后,若是以为珩姑娘是他请来的,那免不了一顿罚。
罚便罚吧,算是他为主公的终身大事尽了心了。
司星珩不好再藏,又担心妨碍医师们行事,安安静静的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退到角落里侯着。
「珩姑娘,要不去偏厅等吧。」怀夏见自己在塌边也帮不上什么忙,转头沖司星珩说。
他记得主公从来都没让珩姑娘见过血,想来是因为她害怕。
司星珩摇头,「没关系,我守着霍祁。」
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清情绪。
怀夏向来武力值胜过情商许多,可也觉得珩姑娘有些不一样。
主公总将小姑娘挂件似的揣在怀里,百般的护着,生怕受着一点委屈。
但怀夏上次在校场,见着主公都差点奈何不了的烈马,司星珩却不服输的扒在马背上,一声不吭的较着劲,哪是弱不禁风的小姐模样?
还有她在边境向他打探消息的时候,心思那般缜密,咄咄逼问连他都招架不住,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京城那些没见识的小姐欺负呢?
不过他还没有理顺其中的关系,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朝房间走来,府里的管事无可奈何的给他摆摆手,熘之大吉。
当头女子大约只有十七八岁,垂顺的乌髮高高挽起,横簪了一朵金枝,衬得她肤如白雪,朱唇艷染,颇有股高贵的气息。
「长公主殿下到—」
随侍的小太监颇有眼力见,尖着公鸭嗓叫喊了一声。
乘着众人行礼的间隙,长公主倨傲的提起裙摆,踏进屋内。
怀夏跪在地上挪了几步,正正好挡在长公主前面。
「公主殿下,主公尚且需要静养,您请改日再来探望。」
长公主斜着挖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父皇命本宫带太医来,怎么?小小侍卫也敢违拗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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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甩宽袖,碧金色的流云锦拍过怀夏的脸颊,上面缠绕的一些萝织缎线,让司星珩想起了在喇叭花上扭动的毛毛虫。
「徐太医,去瞧瞧。」长公主挥挥手,身后一位头髮灰白的老者上前,拿出银针开始止血。
长公主嘴里啐了几个府医声「庸医」,准备上前查看霍祁的伤势。
京中人皆知晓霍将军不喜人靠近他十寸之距,她上一次瞧清霍祁的模样,还是他幼时被霍元帅寻回认亲的时候。
那时霍祁相貌继承了母亲,自是一等一的好,可行为举动粗鄙不堪,她哪里瞧得上他?
不过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等要与霍将军行针,殿下还是迴避一下较好。」徐太医转身叠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执行军杖原就有猫腻可钻,有些看似打的皮开肉绽,其实根本没有伤到筋骨,喝几味补药静养几天便好。
他原以为皇帝打霍将军只是安抚群臣的一个幌子,所以他也只是想跟着公主来走个过场,谁知道下手竟如此可怖。
而且最宝贵的治疗时间竟白白浪费了,倒不是几个医师昏庸无能,军里的医师最擅长的便是治疗皮肉伤。
是霍祁身上始终绷着一股劲,他的银针扎到穴位上,也被那股警觉的排斥一点点挤出来。
见几人束手无策的商讨着解决之策,司星珩从食盒中端出银莲汤,走到霍祁身边。
她把床上的两个枕头叠在一起,轻缓的抬起霍祁的头放上去,舀了一勺纯汤坐到霍祁身边。
怀夏刚想说主公不爱喝甜的,就见着勺子只是在汤里蘸了一点味道,餵给霍祁闻了闻。
「祁哥哥,是我。」司星珩怕霍祁姿势难受,蹬掉花鞋坐上床,霍祁的头侧放在她大腿上,「你别使劲了,弄疼我了。」
众目睽睽下司星珩耳朵烧的通红,可她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一下子就让霍祁浑身放松了下来,力道逐渐外泄。
「快,快处理伤口。」几个医师乘着这时间,赶紧扎针止住血,撕开粘合在一起的衣物,把一些药粉撒在伤口上。
司星珩咬唇扭开头不看,视线和长公主对个正着。
「这位是...」长公主脸色不善,直直的盯着司星珩。
「这是司星府的嫡女,是主公要我将人请来的。」怀夏连忙接话。
他是头脑简单,可他不傻。
就算主公以为珩姑娘是他请来的,最多就是罚他去边陲穷荒恶苦之地执几次任务,受些皮肉之苦。
可若是主公知道珩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这什么劳什子长公主欺负了,那主公一定亲手把他脑袋拧下来。
「哦?那既同为女眷,理应一道避嫌。」长公主冷冷的笑着,她原先根本没留意角落上居然还有个人。
司星珩眼神的余光瞟见医师们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伤口,霍祁的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缓下来。
她扶着霍祁的头放回软枕上,穿戴整齐下了床。
又从怀里拿出一瓶类似猪油一般冻住的凝糕,指尖挖了一坨,擦在霍祁干裂的嘴唇上。
这才拍拍压皱的裙摆,站到长公主身侧。
怀夏理所当然的领头带两人去偏房歇息,不料长公主虎着脸立在原地,没有挪一步。
「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小姐,如此不懂规矩。」她的声音尖酸的很,刻薄味刺进骨子里。
司星珩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也不愿意让霍府的人为难,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拜了下去。
「臣女请长公主殿下安。」她两世加起来都从未入过宫,自是没有机会见到这些贵人,这礼自然也就生疏了些。
长公主也看出了这一点,迟迟不免礼,待许多人目光逐渐聚集到两人身上,她才伸出食指挑起司星珩的下巴,迫着她以屈辱的姿势抬头。
「离霍祁远一点,否则...」
她的弯着腰,身子本就呈九十度下伏,司星珩伸着头凑到长公主耳朵旁,挑了一下眉,绵软软的说道:
「否则什么?殿下是要抽了我的筋,还是扒了我的骨?或许直接开膛破肚,殿下敢把五脏六腑拿到手里玩吗?」司星珩的声音很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并无异样,「殿下也可以把臣女卖到那最低贱的里,看霍将军会不会再瞧我一眼?」
司星珩说完便缩回身子,好笑的看着一脸错愕的长公主。
当今陛下的原配皇后红颜薄命,皇帝登基前便久病缠身,生下一儿一女后撒手人寰。
霍皇后虽为继后,但向来仁和,长公主未及笄便容许独自开府,所以惯成了如今骄纵的模样。
可即使长公主纨绔了些,但从小接受的都是皇室正统的纲常伦理知识,哪里听过如此狠毒的话语?
更何况司星珩女唇边挂着灿烂的浅笑,仿佛只是在和帕交们逛着集市时,讨论自己欣喜的首饰似的那样平常。
「公主,请吧。」怀夏怕司星珩吃了亏,赶紧打了个岔。
长公主不甘心的甩开司星珩的下巴,随即不怀好意的拂袖而去。
「砰。」刚才放在桌上的食盒应声摔碎,汤里的食材一股脑倒在地上,好巧不巧的沾到了长公主凤缎鞋上。
「这可是父皇御赐的圣物。」长公主将翘头鞋伸出裙摆,嗤笑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司星珩。
贴身带着的几个太监宫女此时围了上来,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司星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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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夏一看情形不对,半跪着咬牙上前要擦干净。
不知长公主真的是本性如此,还是被司星珩气的失了分寸。
抬腿一脚踩在怀夏伸出的手上,顺势在地上捻了几下。
怀夏眼神一暗,可想着暗卫的事不能暴露在皇室面前,到底忍下了这口气,伸出另外一只手捏着袖边要给长公主擦。
长公主不耐烦的嘆了口气,一只脚踏在怀夏肩膀上,止住了他的动作,「不要你,我要她。」
怀夏攥紧了拳头,心中实在分析不出得失。
一边是与主公计划息息相关的暗卫,若他暴露了武功,皇室难免有所察觉,可一边是珩姑娘...
若他不出手的话,珩姑娘必会被公主百般羞辱。
司星珩瞧着御医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沉默了一会,握住衣角低下了头。
长公主得意的把脚往司星珩膝前一伸。
正当司星珩释然一笑,就要屈服时,塌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这一幕,漠然开口。
嘶哑的声音仿佛地狱里的幽魂倾巢而来,恻恻的让人发寒。
「殿下可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慵懒而又薄凉的轻语,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声音响起的那一剎,便见天色瞬暗。
第15章 独处
「本宫可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探望的。」长公主咬紧后槽牙,蹦出几个字。
霍祁向来是不把他们皇子公主的放在眼里,但不料他偏这时候醒过来。
司星珩惊喜的抬起头来,她睫毛尖上挂着颗颗分明的莹珠,摇摇欲滴,循声往床榻上望去。
霍祁轻昂下颌,侧脸轮廓清隽流畅,薄淡的唇溢出一丝清淡无波的笑意,目光冷如寒霜,在司星珩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便像锋利的刀刃,不留情面的扎向长公主。
「既然看过了,阿夏,送客。」
怀夏起身,勉强有礼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司星珩掌心揉了揉膝盖,举手齐眉恭送长公主。
怀夏陪着管家把长公主送出府门,亲眼见着这尊大佛上了马车,才折返回来,看见司星珩正扒着墙柱撑起身子,他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主公醒了?」
医师们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霍祁,沖两人摇了摇头。
司星珩抿着嘴拿起太医搁置在床头的药方,「我去煎药。」
——
霍祁清晰的知晓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体在不断地往下坠落,像是掉进了没底的深渊。
接着「咚」的一声静止下来,四周都是可怕的寂静,被抛入海底的窒息感席捲而来,耳膜也在那一剎那闭塞。
灰暗的深蓝色湖底像一张无形的迷网,将人的五感都湮灭在这压抑的氛围里。
他眉头微蹙,脸膛上的怒气被压抑下去,浮现出一抹难以辨认的复杂之色。
「祁哥哥。」
远处响起司星珩的声音,听起来缥缈悠远。
她身子努力朝霍祁的方向挣扎,却逐渐开始变得透明,随时都可能消逝。
霍祁伸手想去抓,四周被一道道刺眼的白光包围着,他被晃的睁不开眼,侧头用手背挡在面前。
再眨眼时,人影便到了面前。
他惊觉嗓子发不出来声音,眼睁睁的看着司星珩的身体开始破裂、消融,一点点与湖水融为一体,最后留了点声音不停飘荡。
「为什么不救我...」
霍祁的眉间传来钻心的刺痛,脑海中的画面一瞬间归于虚无。
经歷短暂的黑暗之后,他骤然睁开眼。
天上挂起了黑云,门敞着半扇,外面都是雪,不远处有几盏小小的灯火还冒着热气。
司星珩托腮蹲在地上,宽敞的袖口用襻膊束起,身上披着一条绒毯,尾摆长长的拖在素白的雪地里,怀中抱着把破烂的蒲扇。
她缩在干瘪的树桩下,未曾挽髻,髮丝盛着婆娑的月光,随意披散在脑后。
梅花若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她周围,混合着药罐里飘出的甘苦,干净纯粹。
霍祁想起刚刚的梦境,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胀痛,可瞳里的寒意正在慢慢退散,灼灼注视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阿珩,来。」
司星珩闻声,小鹿受惊般回头,将毯子的两角掖紧抓住,钻进屋里。
刚要走到门槛,一惊一乍的叫了声,转身提起炉边的小锅,歪歪扭扭的进了门。
糰子般的小人带着冰轮的清辉闯进屋里,笑容热烈而灿烂,饶是霍祁如此这般强大的自控力,心也跟着缓缓跳动起来。
医师们和管事的听到声响,都放下手里的活就要进门查看。
门「嘭」的一声被从外面关上,怀夏拉着门栓守在门口,挡住了去路。
「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他虚着眼朝里探了一下,见自家主公的视线就定格在珩姑娘身上,估计也没时间找他算帐。
再说了,明明主公醒来就是想见珩姑娘的,偏偏还不许他告诉珩姑娘。
搞不懂,他这脑子实在是搞不懂。
怀夏随意的拍了拍门槛上的积雪,就那么抱着剑坐在门口,不许其他人进房间打扰二人。
就算主公怪罪,那这也算将功折罪了吧?
反正珩姑娘念他的好就行,有珩姑娘求情,主公也会手下留情的。
司星珩进屋后将炭火朝床边踢过去,弯腰放下手里的瓦罐,将毛毯搭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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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过来了?」霍祁朝里挪了挪,留位置给司星珩坐。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给怀夏吩咐的很清楚,不许让司星珩知道。
他知道怀夏办事不牢靠,可是没想到会离谱到如此地步。
怀夏感觉一股有形的寒芒,噼开了他背后掩上的大门,直挺挺的落在他身上,盯的他浑身发毛。
「我自己过来的。」司星珩透过窗户指了指此时挂满冰柱的围墙,她熟门熟路。
进来时天气尚早,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怀夏疏了一口气,珩姑娘的形象在他心中又高大了几分。
他暗自发誓,从此以后珩姑娘就是他救命恩人,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在所不辞。
司星珩盘膝坐到床上,把吊锅里的米粥舀到小碗里。
「受伤了吗?」霍祁将手垫在脑袋下面,想起刚才的事。
他也没想到皇帝会让长公主带太医来,看情况是让司星珩受委屈了。
司星珩皱着鼻子摇摇头,用勺子把粥里的桂花蜜搅拌均匀。
那长公主不过是个从小被惯养着长大的绣花枕头,被她三言两语一激,就恼怒的找不到天南地北。
「还弄了元宵,在外面。」说罢,她再次裹紧毛毯,准备起身去院里。
她晚上闲来无事,熬了喷香的糖稀,滚了一大盘元宵准备给府上的人当夜宵吃。
她刚煮上回来守着粥炉,霍祁便醒了。
霍祁捉住她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顺着惯性把她拉回身边,往门外叫了一声。
「阿夏。」
怀夏一直在想入翩翩,此时蹿电般的一激灵,慌张的去火炉边端起小锅,给两人送进去。
心想着珩姑娘怎么就给弄这些寒酸的东西,当时珩姑娘晕倒醒来,主公可是巴不得把那山珍海味大补汤全给搜罗过来。
不过府里的人前后忙着煎药,连管家都只想着领些贵重药材出来给主公补身子。
全府上下也就珩姑娘,还想着给主公做吃食。
他打开盖子看看煮好之后胀大的元宵,磨细的江米掺着白面包裹住糖稀调成的花生馅儿,油光水滑的小圆子浮在面上,还点缀着几颗枸杞。
他可是眼见着珩姑娘忙活了几小时才出来这么两小碗。
主公可真有口福。
「大家辛苦了一晚上,余下的拿出去分吧。」
司星珩从怀夏手中接过碗,等他满脸讨好的闪出门外,沉思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的搅着元宵,掂的它们在碗里来回滚动。
直到屋门彻底合上,隔开了外面人的动作,她才回身。
霍祁侧着坐起来,羸软的靠在床头。
像才插下的柳枝似的,仿佛窗缝再大点都能把他吹倒。
扒在门外的怀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莫说五十军杖,就是万剑穿身,主公也万万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再看一眼。
霍祁胸腔里低低的压出一声闷哼,睨了眼门口。
怀夏蹭的站起身,朝院里的药罐蹿去。
「扯到伤口了?」司星珩连忙又往他身下塞了个枕头,帮着撑着力。
霍祁摇头不语,就那么柔情似水的凝望着她,透过眼眸,能直勾勾的看见里面一望无际的晴空,和一个浅笑盈盈的她。
司星珩把眼睛移向别处,羞赧的躲开霍祁的视线,手却自然而然的挖起稠粥送到他嘴边。
可这个勺子径口深,用起来不顺手,她举着勺子歪扭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姿势,迷煳的和自己着急起来。
霍祁看着她的样子,瞳仁沉沉,被勾得心痒痒。
「我自己来吧。」他唇角依旧挂着温淡的笑意,柔声道。
他嘴里发苦,没什么胃口,可司星珩递给他,他也接过吃起来。
米香味浓,蓬蓬的热气滑进胃里,一瞬间温暖了全身,唇齿间流连着桂花的醇香,甜而不腻。
司星珩朝床内侧坐了坐,挨霍祁近一点,捧着跟脸差不多大的碗,就着碗里的汤小口吃着白白胖胖的元宵。
「好吃吗?」霍祁身子往前探,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般低哑。
司星珩双脚吊在床边,不自觉的前后晃动,下意识的点点头,鬼使神差的把长勺餵给霍祁。
他深黑的眉眼间漫上丝丝缕缕的笑意,司星珩想起这是她刚刚吃过的勺子,里面还有刚咬破皮敞气的圆子,碾碎的花生粒淌到勺子里,绵密细滑的汤汁被汤匙兜住底。
司星珩张口想阻止,就看见霍祁薄薄的唇瓣贴到匙边,就着她的手从容的咽下。
「挺甜的。」
霍祁好似没有留意到其他,烛光映照在他含笑的眉梢,闪着熠熠的光辉。
然后重新拉开距离,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苍穹幕落,明月渐渐被残云遮掩,屋内烛火跳跃的越发快活,昏黄的碎影摇曳在两人之间。
院子里突兀的出现脚步声,由远及近堪堪的停在了屋门口,随即响起几段激烈的争吵声,逐渐激昂的哭腔让怀夏也有些慌乱。
「主公,来寻珩姑娘的。」怀夏扣了两下门,请示屋内。
霍祁蹙眉,「进来说。」
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中年女子「扑通」跪在地上。
「小姐,府里出事了!」
第16章 恩人
叶媪是侯爷房里的伺候嬷嬷,年轻的时候是水乡唱调的戏子,说话总有种念到骨子里的酥麻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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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司星珩眼熟的小丫头,几个姑娘身上都有着明显的拉扯打斗痕迹,此时跪在院子里娇滴滴的望着屋内。
叶媪直起身子,想回头安抚了姑娘们几句,却被屋内的布置惊的说不出话。
她跪在白玉通铺的砖板上,每朵都凿成莲花的模样,花蕊内嵌珍珠,花瓣更是鲜活玲珑,玉璧镶灯,奢靡至极。
叶媪很快恢復了低身下气的模样,俯下身子头触手背,「可算找到小姐了。」
「怎么了?」司星珩起身放下珠帘,轻美的薄纱遮住霍祁晦暗不清的身形。
这嬷嬷在司星府里身份特殊,表面是侯爷书房里伺候笔墨的下人,实际上识字算数都不在话下,做事像泥鳅一样滑不熘手的。
司星冥随军在外的时候,府上大小的事都会经过叶媪的手,府里随从大多任由她调遣,也算半个体面主子。
曾经侯爷也想收她到房里当个侍妾,但不知什么原因,最后也不了了之。
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半辈子,在府上捞着清闲差事做着。
司星珩记得前世对她最大的印象,便是那层无人能看透的面具。
好似那人心揉成了好多瓣,永远猜不到她到底想要什么。
「今夜府上突然来了官兵,说是来搜查府里的钱币。」叶媪没等司星珩吱声,继续往下说,「夫人不在府上,侯爷在武将中也没有熟识,所以就让奴婢几个人冒险出来,寻思着...寻思着...」
「那你们不是来寻我的呀,是来找霍祁的吧。」司星珩略一迟疑,半带轻笑。
她那父亲可真是打的好算盘,平时不积善行德,大难临头了才想着烧纸拜佛,哪有那般好的事?
这次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大事,偏偏母亲不在,无人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了。
按理说霍祁瓦解了契戎的老巢,司星冥那里应该很快回朝的,为何此时还没有动静呢?
司星珩不知为何想到了前几日,霍祁劳苦奔袭去找了一次司星冥,此回的事会不会是两人联手?
「小姐可千万要顾念着侯府,若是亲族受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官兵简直粗鲁放肆,侯爷现在都还在他们手上。
奴婢们可是将脑袋提在手心里出来给小姐报信的呀!」
官兵们来势汹汹,让叶媪想起了那天夜里从霍府来的私兵,或许两拨人都是同一个身份?
所以侯府的人一被控制住,她便请命带着几个亲信跑出来搬救兵,只是在门外被为难了一番,好在是几个柔弱女子,倒也没有多过分。
若是霍将军不帮府里这个忙,那她就把那晚的事原原本本的复述给小姐听听,也让小姐知道伴在她身边的霍将军,是什么样的豺狼虎豹。
叶媪心里这么想着,瞬时有了底气,直了直身板。
「想让我去给霍祁开这个口?」司星珩朱唇轻启,笑意盈盈,「可是你们的命,关我什么事啊?」
——
「珩姑娘,您这是...」怀夏从偏房抱来床褥被子,手足无措的见着司星珩熟练的接过打开。
她挪开床边的东西,紧挨着踏缘铺好,「祁哥哥伤口正是严重的时候,若是夜里感染髮烧,需要人守着。」
怀夏刚张开嘴,在霍祁锐利的目光下,乖觉的合上了。
明明他随时都守在门外,再不济还有在偏房值守的太医,哪里就需要珩姑娘亲自陪在这里了呢?
他在主公浑身寒意的逼迫下,如释大赦般逃出门外。
「若你开口,我帮他们,不难。」霍祁挑开帘帐,消瘦的手背上撑起掌骨的纹路,显得手指格外修长。
他转眸看向忙的不亦乐乎的司星珩,好似就要在他房间里扎根了。
「你要帮他们?」司星珩不露声色的凝眉,「这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霍祁行事自有他的主意,虽说出发点是为了护着她,可她也不是傻子,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下。
上辈子不就是吃了这样的亏,所以一个旁支偏系的小庶女都敢踩在她头上,这样的错她可不会再犯。
司星珩合拢嘴唇,语气很平静,但话下隐隐的不快和委屈却被霍祁轻易的捕捉到了。
他脸色微变,下颌线条绷紧,垂下睫毛看向她时,平静的眼眸中盪起了波澜,「我希望我在阿珩心中,是无所不能的呢。」
司星珩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攥住,被捏成小小一团。
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坦诚,如同一片处于盛夏的金银花海,让人无法抗拒的接近,再忍不住沉溺其中。
她望着她眸子里的粲然星河,勐地找回了当初在契戎边境雪地里,那股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你去过石经寺吗?」司星珩猝不及防的问了一句,她想起年幼时曾随司星冥去契戎边境,她听说石经寺的许愿很灵,所以母亲出征前一天,她独自乘轿撵前去求佛。
在途中,恰巧救过一个小公子。
只是她有些记不清样貌了。
——
那年的雪也如现在这般肆意。
临时雇的轿夫嫌山路太陡,不肯靠石经寺太近,她透过桅窗看见四周的野景,像是披了一层薄纱。
而密密匝匝的白色里,那片突出的异色格外刺眼。
她给轿夫结清了工钱,提着早早做好准备献给菩萨的贡品,下车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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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被雪淹没了半身,冷风一阵阵拍打着他单薄的身子,使得脸色一片紫青,身子裸露的部分白皙的要命,但在散落的黑髮衬托下显得更无血色。
他似乎在无意识的低声咳嗽,嗓子里滚动着含煳不清的低咛,嘴唇已经被冻成了绛色,见司星珩靠近,他喉间嘶哑的想发出声音,身子强弩之末一般微微发颤。
司星珩年岁尚小,呆愣了好半晌,咬牙接下披风,乘着残留的热气,盖到少年身上。
可披风只能将将盖住少年的上半身,司星珩哈气搓着双手,被冻的原地跺脚。
「我们去找青臧大师。」石经寺离这里并不远了,寺里的住持和司星冥是莫逆之交,除此之外当时的司星珩想不到其他办法。
她将披风的繫绳从少年腰间穿过,再打一个牢靠的死结,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拖出雪坑。
可当她精疲力尽的瘫软在地上时,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欲哭无泪
少年年岁虽不大,却不知比她高了多少个身段,她该怎么带着这么个意识不清的伤员走山路呢。
「吃点东西吧。」她自说自话,嫌小臂上挽着的贡品碍事,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块,其余的拿盒里的油纸包好,放到少年的衣襟里。
她心中沖菩萨道歉,她深知如此冒犯了神明,奈何拖人实在是个体力活。
但是她气息还没有喘匀,就听见少年急促的咳嗽声,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呛出来了,她不敢多耽搁,拖着披风继续上山。
没多久,她彻底傻眼了。
直上直下的云梯简直一眼望不到尽头,阶梯用一块块石板拼接而成,积雪被清扫的很干净,露出铺在上面的鹅卵石。
她想不出什么聪明办法,让她可以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爬这么高的楼梯。
少年的脸色愈发的惨澹,病弱喘喘,司星珩望着他下一秒可能就要死掉的模样,眼泪不知不觉就溢出了眼眶,顺着腮帮滑落下来。
她本是来给母亲积德行善的,怎么就莫名其妙积的身上背负了条人命了。
荒郊野外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若是她撒手不管,那这少年明日肯定是没有活路了。
司星珩手指抓住袖口,把眼泪狠狠的一揩。
半弓下身子,把少年的一只手抬起扯到肩上,不料她低估了少年的重量,最后只能是她朝他身下钻进去。
她被压的跪在地上,支在地上的膝盖止不住的发抖,而上半身几乎是呈九十度弯曲,似乎骨头都被压的摺叠起来。
她伸手去扶前面的石梯,背上的身子又开始往下滑。
无奈之下她解开披风,拧做一股绳,像背小孩一样把少年捆在背上,固定住。
虽然他的双腿在雪地里一直拖行,可冻疮总比丢了小命好。
司星珩耸耸上半身,以跪姿双手扒着石梯向山顶挪去。
石梯上原本用来防滑的鹅卵石,此刻如同最锋利的钢针,使着劲朝她膝盖骨刺,前所未有的绞痛让她迸沁出了冷汗,再由毫无遮挡的寒风一吹。
她牙齿不停的抖着,像是全身的精气都被抽离了,随时都可能被拍在地上。
思量过后,司星珩还是决定稍歇片刻。
她反手稳住少年的身子,两个人同时往雪地里倒去,巨大的后坐力让她挣脱不能,只好解开两人腰间的绳子,看见自己掌心宛如被虫子啃噬过一样,被石板上的沙砾轧得凹凸不平,她咬住下嘴唇搓了搓,又把少年拉到自己背上。
唿啸的寒风捲起漫天的飞雪,两人单薄的衣衫被吹的紧贴在身上。
少年伏在背上睁开眼,便看见少女红衣墨发,雪肌如瓷,杏眼蒙上水雾,像是含了泉汪汪的泪。
第17章 太子殿下
「多谢姑娘。」少年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一股惺甜再次涌上喉间,堵的他喘息困难。
「就完了?」司星珩已经处于脱力的边缘,依旧瞪着眼不可思议的转头,「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谢谢就完了?你得报答我!」
不过她也没有等到背上人的回覆,少年又意识模煳的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唿吸声湮灭在风雪中,根本听不见。
等看到石经寺大门的时候,司星珩手脚的骨头就像瞬间被抽离似的,把少年掀翻在一边,仰身大口喘着气。
披风的边缘绣着浅紫菊花的镶边,谁知那一角刚好卡在在最高的两个石梯缝隙中,随着司星珩一卸力,少年的身子被拉扯住蓦然朝山下滚去。
司星珩脑子里根本没经过思考,下意识的转向趴在阶边抓了一把。
她要双手才能勉强捉住少年的手腕,而且她下/肢已经在雪地里跪的麻木,此时已然使不出力气将人往回拉。
两人呈「一」字型僵持着,司星珩的身子更是被拽着往下滑。
她已经带着哭腔,却不知是在安慰少年还是在安慰自己,「别怕别怕。」
「我会护着你的。」
可是她好累。
少年虽是瘦弱,可看起来也比司星珩年长许多,司星珩涨红了脸,也没能阻止两人同时朝下坠。
附近出奇的安静,连麻雀扇动翅膀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救命啊,救救我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折腾出一点声响。
门口扫雪的袈裟们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匆匆的推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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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们齐力稳住司星珩的身子,其他的人去拉少年。
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小和尚上前询问了一番。
有小师傅帮忙扛着少年,司星珩才缓慢直起身子,等全身的血液回暖,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进了青臧大师的雅居。
青臧大师把人交给了寺里会医术的小僧,直到第二天下山前,她也再没有见过少年一面。
司星珩长这么大唯一的生死之交,她连名字也不知道。
就这么匆匆落下了帷幕。
——
瓦檐下的冰柱开始滴滴掉落,有规律的「滴答」声拉回了司星珩的思绪。
「是你吧?」
她救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是他吗?
霍祁没应声。
只从宽袖里捏出一柄玉簪,倾身插在司星珩的髻弯。
簪子通体透亮,打磨的十分光滑,簪头刻攥成梅花的模样,花蕊竟是一颗玛瑙的圆珠,样式虽然简单,却显得淡雅恬静。
司星珩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霍祁。
他还在认真的摆弄玉簪,暗眸专注的盯着司星珩,似有万千的深情与温柔,都如蝶轻落在他眉梢眼间。
司星珩抬手衬了衬簪子,感受到珠子的光滑玉润,「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霍祁眉目冷沉,身遭却给人一副温润如玉的错觉。
「给你的报答。」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司星珩双腿一蹬就坐到床上,猝不及防的给了霍祁一拳。
「你怎么不说啊,你怎么从来都不说。」她将头卧在被子里,全身开始压抑的抽搐着,而后从时不时的抽噎变成持续不断的哭泣。
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多年,她都从未把霍祁的脸,往当初那个少年身上套过。
上一世她被所有人践踏,所以这一世她甚至怀疑过霍祁的用心,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肯单方面无私的付出。
以至于后来买通了两个契戎逃兵,设计霍祁以救她为契机去救危在旦夕的司星冥。
后面许许多多的事,霍祁身上大半的伤,起因都是因为她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她眼窝里盈含着泪水,霍祁唿吸停顿了半刻,往后靠上案前的软枕,勾住司星珩的一只手,拉入怀里。
「主公!」怀夏在门口剎住脚步,嘆了口气,「太子殿下来了。」
听着屋内没回声,怀夏壮着胆子敲开门,斗胆探出半个脑袋,生怕见着什么非礼勿视的场景。
看着自家主公虽然衣衫整洁,可珩姑娘伏在他肩头哭得梨花带雨,怀夏快速转身背对着房间,「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去告诉太子,若是清闲的没事做,给他点五百人,去把流寇清剿了。」
「好啊,霍祁!」太子一甩宽袖,大摇大摆的闯进来,随意的虚抬止住阿夏的礼,「我好心好意带着私藏许久的精贵药材来看你,你居然狼心狗肺让我这大半夜出去剿匪。」
「大半夜能来往臣子府中,大半夜就不能骑马剿匪?」霍祁放开司星珩,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为国为民的好事。」
太子娴熟的坐在相隔几米的卧榻上,吃惊道:「伤这么重?父皇是真下得去手啊!」
霍祁不做声,抬眼盯了太子两秒。
「有事就说。」
「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太子又挪到桌边,招唿怀夏给沏茶,「父皇连他心疼到骨子里的人都捨得打,那我们这些人以后哪有好日子过。」
他话虽说着,视线却不经意间朝司星珩身上落,「这是金屋藏娇呢?」
司星珩站起来想行礼,被霍祁按住。
太子看霍祁真就无视他的存在,终于是坐不住,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实则像热锅蚂蚁似的在屋里团团乱转。
「今日小妹来多有冒犯,我替她给姑娘赔个不是。」长公主是他亲妹妹,从小蛮横惯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下午她定是来撒野了。
太子在霍祁面前虽然没架子,但到底是身份尊贵,司星珩又起身,垂手恭谨的行完礼。
霍祁突然扶着司星珩的腰身将她拉向自己,袖间挥出的罡风剎那掀起营帐的幕帘。
怀夏进屋拔剑一气呵成,长剑出鞘带起一片银光,在空气中拉出一道划痕,杀气凌然。
太子手无寸铁,竟也和怀夏一起利落的挡在霍祁面前。
夜风颳过看似平静的窗外,一团黑色的人影在窗前一晃,利落敏捷的绕了过去,一筒信卷正好落在霍祁手边。
阿怀夏放下手中的剑,将视死如归的太子拉到一边,「是冬哥回来了。」
「阿冬昨日还在啊,什么时候出去的?」太子偏头看怀夏。
怀夏闷头闷脑的「哼」了一声,「殿下知道什么?就知道和主公吵架斗嘴。」
「我刚刚可是挡在你们主公身前。」太子脖子一横,想在气势上压阿夏一头。
怀夏也不让着他,「殿下那三脚猫功夫,到头来连累主公救你!」
两人斗鸡似的争了半天,声音却越来越低,偷瞄着霍祁如利剑般的眼睛,闪动着刀锋般的凌厉。
于是识相的各自归位,怀夏关门的瞬间,冷风顺着木门鱼贯而入,霍祁替司星珩拢紧单薄的衣领,才悠然打开怀冬抛进来的信件。
太子正踱步靠过来,霍祁已经看完,将信纸叠好方方正正的捲起放回信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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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让我负责此次钱币造假的排查审讯,我心中没有头绪,便来找你。」
霍祁好笑的扬起眉梢,将信筒扔给太子,「就照着这个去抓吧。」
「你背着父皇弄得?」太子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
父皇在朝堂上重责了霍祁,退朝后私下给他下的密令,若是算上霍祁昏迷不醒的时间,那这份名单至少也是去边境前就开始准备了。
他心中暗自窃喜霍祁是跟他站在一边的,他那个傻三弟仗着和霍祁沾亲带故,一直想方设法排挤霍祁,幸而他有先见之明,将霍祁招入麾下。
司星珩听过太子的话,接过怀夏递进来的茶水,微微仰起下颌,撇了一眼太子又低下头,无可奈何的探了声气。
事情发展到如今就很明了了,霍祁不是因为怒髮冲冠为红颜挨的打,而是事先便和皇帝商量好的。
那日回京,怀夏尚未将她送至府门,便接到调令急匆匆的走掉,这才给了她回宫门等霍祁的时间。
说明霍祁有交代什么要紧事要他立马去做。
钱币之事牵扯到多家大臣,稍不注意就会得罪数人,皇帝自是不愿霍祁前去损了威望。
二是牵扯到司星府,霍祁自身角度讲也是为了避嫌。
只是皇帝根本就没想到霍祁会对他自己下这般重手,被摆了一道后才退而求其次,找个身份能服众,还清闲无杂事的皇子代行。
三皇子尚随司星冥在契戎边境上,所以这差事自然而然的就落到太子头上。
「太子现在出发,天亮前剿完匪还能赶回东宫睡个把时辰。」
太子把信纸抽出放到襟内,一把拽过门口守夜的怀夏,怨怼的攀过他的脖子,一起去点兵,随而不甘心的转头看向霍祁,撇嘴指了指司星珩,愤懑的做了个口型,「你等着!」
「这就是思宁公主要嫁的那个太子?」司星珩默然片刻,这似乎,也太亲民了一些。
司星珩记得前世太子很受皇帝宠爱,虽比不上霍祁的程度,但那待遇却是比当今皇后亲生的三皇子好上许多。
怎么看起来有些,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
霍祁神情无异,指尖不断摩擦着司星珩的发间,他想起刚刚的那封信。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是司星珩的笔迹。
第18章 竹马
「阿珩,你想做的事,我会帮你。」霍祁的声音极轻,深不可测的黑眸中是放纵的沉溺。
烛火「噼啪」的挣扎跳跃,司星珩被他低垂的眼神烫了一下。
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地上,勾勒出旖旎的模样。
「是因为母亲?」司星珩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底、舌根都泛起酸楚,一团棉花牢牢堵在了胸口。
她心里也许是盼着霍祁的理由,能稍微偏向她一点。
光影映在霍祁脸上,整张脸半明半暗,骨节分明的手在照耀下更加兼具美感,他抬手把司星珩额前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
略微粗糙的薄茧擦过细嫩瓷白的耳垂,司星珩几乎能看见他手背上血管清晰的纹路。
「夫人是爹娘战死后,才被外祖父认的义女。」霍祁声如温玉,就算再提起这些陈年往事,语气也一贯平静。
霍父霍母双亡时,霍祁已经年近五岁。
他在府上可不是世子的待遇,霍父霍母从小四处征战,他被散养在府里。
除了去先生那里学书,其余时间不是练武就是站在沙盘前演练。
十四年前那场两败俱伤的大战后,霍祁性子逐渐乖戾疯狂,却被霍元帅约束着不敢造次。
那年近二十万士兵葬身黄土,只有提前去寻找稳婆的司星冥逃过一劫。
她抱着孩子在路途耽搁将近半年,实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正欲抱着刚出生的司星珩以死谢罪,霍元帅出面在皇帝手中保下了二人。
「外祖父知晓夫人虽为女流,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于是亲自点了夫人做副将。」霍祁无奈道。
霍父霍母从小教养极好,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这让霍祁想起当年司星冥刚到霍元帅麾下时,反差极大的泼辣性格。
霍家军大多都是亲兵,其余也是外族颇有能力的降将,自然是不接受司星冥这个刚满二十岁的黄毛丫头。
从天而降的关系户让军营里流言纷纷,霍元帅为此也头疼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司星冥下操被故意为难后,拖着手臂上鲜血直流的伤口,把一个几乎是她两倍宽的壮汉直接揍趴下。
伤口在激搏中被撕扯开来,血淋淋的场面让久经沙场的士兵都侧目,她依旧稳稳的钳在壮汉脖颈上,问他服不服。
三放三捉后,司星冥在军中一战成名。
外祖父老年丧子,偶然又得一个投缘的干女儿,真是心疼到骨子里,什么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了她,恨不得把她加进霍府的族谱里。
「说起来,阿珩和小时候真是一点没变。」霍祁看着司星珩不可置信的样子,嗓音轻缓。
当初司星冥放心不下尚未断奶的小女儿,而霍元帅为了诓劝义女随他出征,愣生生把司星珩接到霍府来教养。
刚出生的小女孩可真是娇贵,离了亲身母亲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府上极有经验的老嬷嬷都拿她没有办法。
若如此也便罢了,关键是司星珩长相十分讨喜,哭的抽不上气,还要举着藕节似的双手搂住嬷嬷脖子,平白无故的惹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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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府都瞧着原本啼哭不止的司星珩,被霍祁抱起后,安静的趴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司星冥目瞪口呆,霍元帅大喜过望,上下嘴皮一合,照顾司星珩的事儿就落到了尚且年幼的霍祁头上。
从这以后,霍元帅和司星冥打仗父女兵事半功倍,一路驰骋好不快活,留着霍祁自力更生的养着司星珩那个瓷娃娃。
京城里同岁的小姐们都开始张口喊了爹娘,可小女孩一岁时还闷闷的不出声也不说话。
府上的老人都说是没有亲人在身边,学话自然慢了些。
霍祁将此事放在了心上,跟着老嬷嬷学了一个月,才浅浅学会一款简单的髮型。
他深觉这玩意可比耍武练剑困难了上百倍。
当天晚上两眼一抹黑,他手忙脚乱的给小女孩扎了个翘头翘尾的独角辫,听见她喊了声,
「祁哥哥。」
那年她刚好一岁半,学会了第一句话。
「你哪会记得这些。」霍祁悠悠然的勾住司星珩的发尾,十分感慨。
「那你后来怎么在石经寺弄成那个模样?」司星珩哪记得一两岁时候的事,她印象中的霍祁就是极有权势的邻家哥哥,待她也不错。
于是她赶紧转移开话题,看见霍祁懒倦的侧倚在床边,对襟合缝处敞开,锁骨下是隐隐约约的线条。
司星珩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追问的事情。
「时间不早了,还不睡吗?」霍祁瞬间做出了决断,下床躺到了司星珩整理好的地铺上,「地上凉,你到床上去。」
「可是你身上还有伤。」司星珩摇头拒绝,当务之急是让霍祁养好身子,免得愧疚心日夜缠绕着自己。
就算知道了霍祁受伤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和皇帝串通好的,司星珩也相信霍祁不会有害自己的意思。
她倔着没动,反而是霍祁自然的靠近,他的眼神悬若峭壁,暗含着波涛汹涌的岩浆,炽热而直接。
「快上去,听话。」霍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司星珩犹豫片刻,脸上一红,抿着嘴唇慌乱的蹬掉鞋子,爬上床扯过被角盖好。
中药的留香夹杂着一股乌木的淡雅香味,像初雪后的霜白松树一样清澈干净,骤然充斥满她的嗅觉。
「明日你呆这里,哪也别去。」霍祁严责了府上,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擅闯进来。
「嗯。」
——
司星冥房门前密密麻麻跪着许多人,夫人和小姐都不在,碧丘自然不敢自作主张,只好窝在偏房装聋作哑不出声。
司星府的旁系和下人早被上次霍祁的一手吓破了胆,这回直接不打就招。
「侯爷,您就把私通外族的钱币交出来吧。」
还有些本就是司星冥的外族家眷,早看不惯这个作威作福的窝囊侯爷,「这可是族姐的府邸,难道要毁在你这个外姓男手里?」
怀夏和怀冬两兄弟静默的站在一株苍天大树下,光秃秃的树枝上吊着奄奄一息的几个人。
碧丘看着在外原本风风光光的侯爷,此时衣衫不整的被吊在树上,身底下跪着个哭哭啼啼的司玉。
侯爷张了张嘴,却发出来声音。
怀冬做惯了抄家灭族审讯的事,此时倒比怀夏熟练的多。
怀夏按着主公上一次的方式,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偌大一个府邸完全控制起来,回头来看怀冬正撇着小刀在侯爷身上刮什么。
「哥你可别把他弄咽气了,主公留着他还有用处。」
他走近去看,侯爷身上密密麻麻的小口子,却没有鲜血往外渗。
但是时隔几秒便有滴浓稠的血珠,牵着线般凭空滴到下面跪着的司玉头上。
那可比头上悬着把刀更折磨心态。
侯爷心如死灰的默在那里,充耳不闻府上人的叫喊。
倒不是他多有傲骨,实在是他确实不知道库里的钱币为何会跑到契戎人手上,还恰巧被霍祁逮到。
他的目光聚在身上最疼痛的腹部,那种疼到失去知觉时,偏偏来几下让人抓耳挠腮的瘙痒,就像是剜开的伤口短时间内又在自愈,接着再被刨开,永无止境的肌肤破裂才最是撕心裂肺。
视线顺着就到了司玉身上,他亲眼瞧着司玉踩着全府的命去巴结霍祁,眼见着这几日她次次鬼鬼祟祟出入府上。
可见她现在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在被血滴一次次刺激下抖的厉害,不像是她做的。
「侯爷可想清楚了?若是将军过来,或许连命都保不住了。」怀冬与怀夏虽是一母同胞,但不似怀夏一般长了个娃娃脸。
他挥手招来了两团黑影,推来一个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圆笼,笼子里面密密麻麻钉满了尖刺。
「这要是把人放进去,按着这个石子儿小路一滚,玉小姐您说,
您还有活路吗?」
司玉顺着怀冬指的方向一看,惶恐的埋下头。
怀冬一把掐住司玉的脸蛋,强迫她抬起头,看着往日里最亲近的小厮被装进笼子。
「玉小姐亲自来推推?」怀冬锢住司玉的手腕,玉指往木笼边缘一碰。
笼子顺畅的一路翻滚,小厮的惨叫一声叠过一声,直至最后听不见声响,怀夏才挡住了笼子。
开笼的时候小厮居然尚存有一丝气息,只是被开膛破肚后的内脏淌到雪地里,还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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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夏无所谓的捡起翻滚过程中被扯住撕裂的大腿,丢到司玉面前。
连接处抖动的神经还在喷着鲜血,怀冬抵着让司玉捡起来。
碧丘透过纸窗往外瞧,直直停在司玉两人身上,脸色被吓的煞白。
小姐天天和这些人待在一起,为何都不会害怕的。
跟着小姐时霍府的人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云层中逐渐穿刺过金线,太阳光被光秃的枝丫切割成了灰暗和橙红的交织线,霍祁一身雪衣,踏着血红色的赤轮而来,散发着淡淡华彩。
怀冬两兄弟皆停下手中动作,和一团团黑影聚成有序的队形。
「主公来了。」
第19章 命案
霍祁跃下马,提前候在门口的怀夏领着他进去。
「主公,两个人都仔细盘问过了,嘴硬的很。」在他看来那侯爷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该直接提回霍府大牢,主公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一趟。
「嗯。」霍祁颔首,仰头看异象的天色,按时辰这会阿珩应该还睡着吧,他叫回怀夏,「我出来的早,你安排厨房做些点心送回房里。」
「啊?那这里?」怀夏揉了揉冻的通红的鼻子,冬哥是个常年值外勤的,习惯了嘴和手快脑子一步,因而很少贴身陪着主公。
万一到时候说错话惹主公生气,他无缘无故又成了替罪的受气包。
霍祁面无表情的摆摆手,自己往里面走去,「赶紧去。」
任劳任怨的怀夏牵着马,又回了霍府。
司星府里其他地方空空荡荡的,再加上司星冥住的小院外本就不大,很容易就顺着抽搐声找到怀冬所在的地方。
树上吊着的几个人早已奄奄一息,就剩下侯爷还有些神志。
怀冬没有与他过多纠缠,一遍遍的提熘起下面跪着的小喽啰杀鸡儆猴,全都是些平日里对司星珩不敬,或者敢出言冒犯的下人。
霍祁朝屋内的碧丘点头招唿了声,披风一扬坐在临时搭起来的主位上。
他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不敢直视,只能将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
怀冬提刀砍向树桩,紧绷的绳索「啪」一下断开,侯爷直挺挺的砸到地上,被两个黑影用膝盖毫不留情的抵着后背抓起来。
「侯爷当真是好骨气。」霍祁慢条斯理的扣着扶手,伸手召怀冬,「让余下的人都散了。」
剩下的人他也不好越俎代庖,便等司星冥回府自行处置吧。
他若无旁人的解下披风,踱步上前面对着侯爷,修长的手指抚上他微微颤抖的脖颈,就像被暗夜魔魂提住了命门那般透着渗人。
众人在嘶哑的惊叫声中回身,望见霍祁还似平常般清傲矜贵,然而眼底快速飘窜过一抹猩红色的火光,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深渊一般的危险。
他玩味的勾起唇角,微蹙的额头淡漠而冷硬,温情又云淡风轻。
拇指稍微拨弄着侯爷的喉结,微微一用力。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侯爷脖子上留下手指粗细的一个血洞,粘稠的液体混着支离破碎的烂肉往外奔涌,平整的截面上有种被烧焦的痕迹。
霍祁蹲下身瞥了眼昏过去的司玉,将手指的血迹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从怀里拿出一块清透的玉佩,系在侯爷腰间,表情没有丝毫的起伏,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府上留着的都是上次在霍祁清剿下死里逃生的人,此刻早已被吓得失去了理智,只恨刚刚腿脚太慢,哪还顾得上这侯爷的生死。
「处理下,太子会来取。」霍祁打了个手势,立马就有人上前拖走司玉和侯爷的尸/体,井然有序的把地上的蜿蜒的血迹清理干净。
他依然立在枯树下,眼睛里又重新染上清澈的笑意,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
碧丘屏住唿吸看完霍祁的所有动作,直到扎眼的鲜血从侯爷脖颈处喷射而出,她才慌乱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如鼓。
少年就像饫甘餍食后安然静滞的清俊玉树,深致儒雅下毫不遮掩的勾着漠然的嗜血与冷酷。
她陡然倒退一步,不敢再抬头,心中惊疑不定,霍将军这个样子,要不要告诉小姐呢?
——
「主公,这...」怀冬遣散开暗卫,见着怀夏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好局促不安的跟在霍祁身后。
他原以为霍祁会吩咐些其余的事情,却没想到带着他径直走到了成衣铺。
这成衣铺是京城最大的衣料坊,最初是靠卖稀奇布料起家,收揽着最时兴的款式颜色,但凭着精湛的手艺,便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就算如此,也有不少一掷千金的小姐们慕名而来。
怀冬杵在门口,精壮的身材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引来不少小娘子疑惑打量的视线。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千盼万盼可总算把去而復返的怀夏给等来了。
「行了哥,你回去吧。」怀夏沖店里的老闆娘打招唿,瞧着自家哥哥还一脸痴愣的不开窍,点拨了两句,「珩姑娘在府上连件像样的大氅都没有,只能披着毯子呢。」
怀冬不解的眯起眼。
刚刚不是才从司星府出来吗?为何不顺便打包一些送回府上?
怀夏沉默的扁起嘴,把怀冬推搡出去,「你还是去干你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儿吧。」
说完他催促的挥挥手,脸上挂起憨笑,颠颠的迈进门槛找到主公,接过霍祁手臂上搭着的一件藕荷色提花氅衣,怅然嘆道:「也不知道珩姑娘有没有大年祈福的新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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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抚了抚红门面上挂着的红丝绒平罗衣裾,细密排线、精巧染绣,可价格实在昂贵,以至于挂了许久都没有人买走。
霍祁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最后掌柜的喜笑颜开的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将两个金主送出来。
怀夏双手提的满满当当,面满春风的跟在霍祁身旁。
许多推着小车叫喊的小贩见着怀夏的架势,都靠上前推销自己摊位上的好玩意。
随着商贩们拥簇的越来越多,怀夏连忙挡在霍祁身前开路,一边摆手一边强制的挤出一条通道。
一只手突兀的拍在霍祁左肩,粗鲁的用不知哪里的方言嚷嚷着,说罢就要出手去拿怀夏提着的衣衫。
霍祁右手抓住肩膀上的手背,反身掐住大汉的手腕。
他身上的阴寒森冷的气息逐渐开始外泄,仿佛没使多大的劲,可大汉额头上已经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只有大汉自己知道,若是再用力反抗一下,手腕上搭着的修长手指,瞬时就会掐断他的经脉。
「我们可以出钱买。」大汉嘴上说着,眼神却开始乱瞄。
怀夏警惕的朝后退了几步,避开隐约靠近的几个身影。
他双手被占的满满的,实在行动不便。
几个人也不和怀夏斗,只管拖住他的脚步,其余的就开始伸手抢衣衫。
唿哨之后,又有些外族模样的人从人群里窜出,将怀夏紧紧围住,一拥而上的勐扑上去。
怀夏身子立刻往后平移,灵活的躲开抓过来的招式。
霍祁挑眉眯紧细长的眸子,心底莫名腾起一股躁气,不耐烦的翻身腾空,毫不客气的踹在大汉胸前。
他身子赫然倒飞出去,摔在缠住怀夏的几人身上。
几人狼狈的爬起,一人颤颤巍巍的将手放到大汉鼻子下,惊恐的瞪大了眼,周围的商贩见势纷纷尖叫逃窜。
「快跑啊!」
「当街出命案了!」
要是早想到这个容颜如玉的谦谦公子,竟是如此杀/人不眨眼,他们才不会贪图那点钱财去靠近。
若此时还不跑快点,恐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热闹的街市顷刻间鸦雀无声,连路过的人也抑制住内心的好奇匆匆而过。
怀夏停在几人身前,让霍祁先过去,他留下斩草除根。
「等等。」霍祁清冷的声音响起。
怀夏以为又有异状,本能的把提着的包裹往肩上一甩,右手就摸上了藏在腰间的短剑。
不料霍祁指了指前方,「去买一串。」
怀夏抬头,顺着霍祁的视线望出去,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爷子扛着比人还高的草靶,上面整齐的插着包着米纸的冰糖葫芦。
晶莹剔透的糖浆裹着大小均匀的山楂,散发着酸甜的香味。
大概是腿脚不便,饶是经歷了如此骇人的一幕,老人家颤着鬍鬚站起来,身子却是没移一步。
「是......」
怀夏苦笑一声,心想主公今日可真是极好的兴致。
霍祁交代完事情,平静的就像一面镜湖,身后的影子却潜藏着阴气凛人的杀气。
跨过几个人的瞬间,悽厉的嚎叫声四起。
——
司星珩忙里忙外的在雪地里点燃一只火炉,在壁沿上温着一壶新启出来的梅子酒。
酒香飘满了整个院子,太子逸然坐在霍祁的房间里,看着她吃力的搬着面前的东西。
上回她躲在霍祁怀里,他也没来得及仔细瞧清楚样貌。
这时她随意的披着霍祁房内的薄被,秀髮迎着风微微飞舞,粉艷的玉腮上点缀着淡淡的颊红。
奇美的雪景里更衬的如脂般的肌肤绝美,娇小的身材宛若精灵般动人气韵。
女孩专注的盯着火炉上扑腾的玉液,时不时用捡来的树枝翻动着下面烤着的地瓜,眸子澄澈如水,灌着摄人心魄的灿然银河。
男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女孩刨出熟透的红薯,捧在手心里颠来颠去降着温,剥开外层焦脆的酥皮,热气腾腾的装进盘子里,端进房间。
「你随我去画个押,事办完很快便能回来。」太子轻声细语,仿佛不忍吓到她。
司星珩一直垂着眼,乖顺的和太子保持距离,敛衣行礼,耳垂上挂着的细细银丝晃的肩颈更加柔和流畅。
「霍祁说过,要等他回来才能出府。」
她的声音婉转细吟,虽有丝丝的怯懦,却让人揪着心无法拒绝。
太子没有接过她送来的吃食,反而把盘子往远处推了推,探身去拉司星珩。
第20章 冰敷
「殿下。」
怀冬悄无声息的落在司星珩面前,一道寒光闪过,虽没有伤着太子,但将他逼退了几步。
太子与主公交好,平时也算是个谦和有礼的人。
可如今动手强来,涉及司星珩,怀冬不能不防备。
「主公下过死命令,殿下莫要为难属下。」
他时常见着阿夏和太子浑磕打闹,知晓太子并不是高高在上不讲理的人,可他向来不善言辞,换来换去也就这几句话。
管家听着情势不对,也壮着胆凑到屋内,笑吟吟的给太子续上热茶,他还记得那日送长公主出门后,将军嘴里吐出的警告,冷如冰霜。
他本是霍元帅留下的老人,霍祁平时很少苛责于他,此次疾言怒色,他自然是意识到话里话外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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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要不是看在太子殿下行色匆匆,实在有急事的样子,他是万万不敢将人放进来的。
没想到还是冲着珩小姐来的,他手心里替自己攥着一把冷汗。
要不是怀冬及时赶回来,他怕是要抵上脑袋去拦住太子了。
「阿冬,把剑收起来,不得对殿下无礼。」管家到底经歷的事多,圆滑的把怀冬拐到身后,叫了几个小侍女进来服侍。
司星珩乘机猫着身子往后缩,谁知退到一半绊到门槛上,侧身摔了下去还崴了脚。
她见着屋内三人都刻意忽视掉自己,于是一声不吭的爬起身抖抖毯子,朝院子里熘去。
路过火炉时她用黄皮纸裹了个地瓜,省着劲一瘸一拐的去府门口等霍祁。
大雪接连落了好几日,寒意正浓。
小道上除了清扫积雪的奴从,静的只闻冽枝上簌簌的颳风声。
司星珩一深一浅的踩在雪地里,脚踝逐渐由最初的一点刺痛,不知不觉扩散开来,就像黄豆被石碾研磨成粉,虽不是鲜血淋漓,却剜心刺骨的痛到五脏六腑。
她站立不住,跌撞的拖着左脚顺着门桩滑下去,握着拳轻轻捶打着踝关节。
袖中揣着的地瓜散发着丝丝热气,给僵住的四肢传去些许温暖。
霍祁刚转进霍府的这条街,就见着司星珩无力的靠在门背后。
像是弱柳扶风的一朵白蔷薇,脸上没有一丝红润,透白的要从空气中消散。
司星珩歪头眺来,杏眼里泛着朦胧的水色,还有一抹小心翼翼的歉意。
霍祁箭步上前蹲下身,见伤势并无大碍,把她往怀里一卷,打横抱起后往院子里走。
「你的伤还没好呢。」她顾念着霍祁背后的伤势,低低的说了一声,霍祁却没有应她。
小腿以下已经失去知觉,司星珩攥住霍祁的衣襟保持平衡,在他厚实的怀抱里,她显得格外娇小。
司星珩侧脸贴在扎实的胸膛上,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咬着嘴唇窥视霍祁,见他神色并没有异常,不禁交叉双腿晃着摆动起来。
「嘶。」她瞬间耷拉着垂下耳朵,用手去够麻木的踝关节,那里仿佛血液都被冻结了,数万根灼烫的针阵阵往里扎。
霍祁嘆了口气,大掌撑住她的身子,甚至没看清动作,就轻松把她在空中调换了一个姿势。
司星珩稳稳的坐在他的臂弯上,猝然的失重感吓的她环抱住他的脖子。
两人距离寥寥,她又闻到那股沉木的清香。
女孩焉焉的将头搭在少年肩膀上,鼻尖喷出的滚烫气流缭绕着淡雅的沉香,钻过衣服浅浅的拍打在霍祁锁骨上,一时撩的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
府上还保留着霍元帅在时的模样,十多年也没有修整,大小院落四壁空空,野生的藤蔓沿着破败的窗柩盘旋而上。
霍祁目不斜视的回了自己院,拿丝帕包了一块冰才进门,扫了太子一眼,眸中迸发出一抹强烈的压迫感,「又有事?」
太子神色躲闪的避到一边,霍祁若无旁人的坐到塌上,司星珩整个人侧挨着他,重心落在他右边大腿上。
他垮着身子,弯腰拿掌心去托司星珩的脚底,她顺着他的手一带,将后跟垫在他左腿膝盖上。
脚踝上凸起的关节肿的不像话,又长时间冻在雪地里,血液不流通导致泛起了些类似淤血的暗红。
管家只觉得自己多余,可见太子坤着身子没动,他权衡再三还是独自退出了房门。
霍祁攥紧手帕的四角,用手背试了试冰块的凉度,试探的敷在司星珩小腿上,再点点往脚踝处移。
「疼...」司星珩润了眼角,泪水濡在眼眶里,鼻尖还因为久冻泛着粉红。
「现在知道疼了,刚刚乱跑什么。」霍祁嘴上虽这么说,手里的动作不经意地放轻了许多。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睫毛接连抖了几下,垂着的晶珠像玻璃般一碰就掉下来,「我没有...」
霍祁安抚了揉揉她的后颈,喟然道:「我只是担心,没有怪你。」
司星珩刚想说是为了躲太子才专程去门口等他,没想到一提下巴惊觉太子还坐在对面。
她慌乱的去抢霍祁手里裹着冰块的手绢,他掂了掂右脚,司星珩上半身重新跌回他的禁锢下。
「凉,别碰。」
他的口吻低醇,咬着字音耐心的哄诱。
司星珩争不过,任由他温热的掌心划过嫩白的小腿,拇指由轻到重的按摩着穴位。
随着身子的回暖,刺痛的痒麻倏而像腾涌的潮水,一股脑朝脑子里沖。
司星珩攥着五指扒紧霍祁,除了被固定住的小腿,其余都不自觉的向后倒,却又被堵住去路退无可退。
霍祁长臂一展,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瓶小巧的药瓶,滴了几滴搓热后按在她肿胀的关节上。
反覆循环了好几次,直到药酒揉搓进皮肤,他才又拿了冰块换着地儿给司星珩消肿。
「营里最好的跌打药你拿着这么用。」太子背着身子,嘴里默念着败家子暴殄天物,浑身散发着愕然。
霍祁双目微眯,凤目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泛着彻骨的寒光。
司星珩疼的不停咽口水,哪还顾得上其他。
怀夏此时提着逛了一大圈的战利品,开门径直走到霍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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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愤懑的站在角落里,看着面前主僕二人当着他面毫不避讳的开始商谈事情。
还有那个折着身子笼在霍祁阴影下的小女孩。
他这么大一个活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这些人看不见吗?
也许只有在霍祁这里,他才会感受到什么叫做名利如粪土吧。
毕竟他有的,身份、权势、金钱,霍祁样样不缺,甚至更多。
「那些外族人都是近期才流入京的商贾,查不到详细的信息。」怀冬见霍祁捞起司星珩放到床上,他也跟着来到床边。
司星珩平躺在外侧,一只腿还是悬空搭在霍祁大腿上,冰块在暖和的屋内慢慢融化,直到脚腕泛起潮湿,霍祁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叫阿冬去查查这些衣服。」他不信普通的商贩会轻易捨命来抢几件衣服,定是还有什么蹊跷。
霍祁手指一挑解开披风,轻飘飘的搭在床头,换走了司星珩白日里披的毛毯。
他随手这么一抖,扣起四个角折起来叠好,笑着打量起来。
如此小的方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盖住全身的。
「我问了周围铺子里的小贩,都说那老头面生的很,以前从未见过。」怀夏音量越说越低,见霍祁掀开眼皮端视着他,他赶紧闭上了嘴。
「合着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霍祁嘴唇弧度逐渐凌冽,露出颤人心魄的笑容,「他卖的东西有毒吗?」
「无毒。」怀夏侷促的接上话,迎上霍祁质疑的眼光,「我吃过了,真没毒。」
「这今日是怎么了?」太子见缝插针,找到个融入话题的好时机。
可惜霍祁不买帐,「殿下这么快就把伪造钱币的人抓全了?」
他手腕一抛,冰块倚着绢帕落到炭火盆里,跳窜的火苗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息了两秒后又復燃起来。
随着他指尖轻扬,束起帘帐的飘带自然脱落,层层叠叠的坠落下来。
三人移到屏风后,太子坐在霍祁对面,不客气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司星府现在只有珩小姐能做主,她父亲的事需要她按手印画押一下。」
「这事值得你亲自来坐这么久?」霍祁挑眉撑着头,优雅的气势逼向太子。
怀夏见主公又恢復了那副对万事皆不上心的姿态,心里盘算着怎么打个浑躲开点。
「父皇下的手谕,本宫也不敢不遵循。」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太子也索性抬出自己东宫的地位,不至于在霍祁面前太落了下风。
「那明日,我陪着阿珩去刑部画押。」霍祁不屑一顾的表情都袒露在脸上,嗓音像冰冷的铁器般森寒,直接扎在太子潦草的盘算里。
怀夏暗嘆了声太子煳涂,若是朋友的口吻,主公或许还稍顾忌几分面子,可他非要端出一副东宫的架子。
为何这太子伴着主公这么多年,连这点浅显的事情都不明白?
太子几近是脱口而出,「你这身份,如何能去那种地方?」
「我这身份,哪种地方去不得?」
两人生硬的僵持在这个话题上,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毫不在意。
最终还是太子先低头,「我今是来告诉你,司星将军回朝,父皇宫中设宴款待可汗,
你那个挂了许多年的婚约,或许要被重新提起了。」
第21章 偷窥
霍府的侍女规矩极严,从不敢私自进到霍祁房内,怀夏留在房间里多有不便,便打个岔说去给主公准备洗漱,行个礼快速走开。
霍祁不愿惊动司星珩,把炭盆挪远了些,领着太子去隔壁书房详谈。
「若这事不解决,王妃的位置你就得一直空着。」太子刚坐下,就朝房间的方向落了个眼神,「吶,那个就算你再心疼,也就只能当个妾。」
「思宁公主已经住宫里了,殿下还是操心自己吧。」霍祁点着碗盖打着飘在茶碗上的茶屑。
「二公主就是阏氏生的庶女而已,怎堪做太子妃?」太子嗓音无恙,面孔上的嘲弄和蔑视却在不断加剧,他能瞧上的太子妃,定是家世实力样貌都能与他比肩的。
太子生母原本也是和亲公主,并不得父皇欢心。
去世后他们兄妹身份虽然看起来体面,却并没有足以抗衡的底气,当今皇后又有嫡亲的三皇子,他不得不为自己谋划着名。
再说他身上也有一半草原的血液,若是契戎的大公主能嫁与他,他便能顺理成章拥有整个草原部落的支持,这才算得上是有所助益的联姻。
所以他私心想着,若是能与霍祁一换,岂不是皆大欢喜?
太子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情不自禁的把刚才的话默念了出来。
怀夏乍看书房内霎时阴霾的气氛,宽敞的空间内剎那间挤满了诡异扭曲的破碎感。
那可是太子呀主公!留着太子可还有大用处的!怀夏嘴上开始碎碎念。
太子也察觉到霍祁俊眸含冰,盯着他就像盯着刀俎上的鱼肉那般强横逼人,如潭的旋涡将他的筹谋粉碎殆尽。
藤蔓般的冰碴爬上木门,怀夏暗道不妙,主公本是为了吊大鱼,才纵着鱼儿咬着勾肆意畅游。
谁知现在鱼儿不仅不老实,还盘算着要给自己换一个更大的池塘。
主公从司星府回来后戾气未消,要是真被这蠢太子激怒,他可不会管什么东宫不东宫的,直接弄碎了放皇帝面前,就可以起灵恭迎新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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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夏扣响门栓,缓解了下气氛,「主公,珩姑娘唤你。」
「嘭。」
太子面前的茶杯猝然爆裂,茶水就若乍然被蒸发一样,只剩杯体在霍祁手中湮灭成粉,像瀑布般划过太子眼帘。
他被吓的不轻,仿佛霍祁也能轻易粉碎掉他全身的骨骼,也似这般漫不经心。
霍祁慢慢收回了阴沉的气息,抬腿往卧房走去。
怀夏搀起太子送到门口,紧赶慢赶的在霍祁进房门之前拦住他,「主公先去洗漱吧。」
霍祁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尾调上扬的「嗯?」
「主公这样,会吓着珩姑娘的。」怀夏揣着忐忑的心惴惴说到。
他望着霍祁的笑心里发麻,好在霍祁还是调转身子,去偏房里沐浴。
怀夏跟远处送浴桶来的管家对视一眼。
两人为防意外,结伴进房挨到床边,低唤了几声「珩姑娘」,待到司星珩回应之后,怀夏才低吟地开口道:「珩姑娘,主公沖府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身子骨都给气坏了,您去看看?」
司星珩一把拉开帘帐,起身绑好裤腿,踮着脚跳一跳的往外跑。
怀夏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这一天天的,不但过得提心弔胆,还得四处给主公创造机会。
这府里要是没他,那不得分崩离析?
——
司星珩心里着急,直接推门进去。
烟雾缭绕的热气铺面而来,就若仙子的秘境抖落凡间,所有事物都变得缥缈起来。
冷风如潮往里灌,她不假思索的掩上门,扶着墙壁往里面走。
僵硬的左腿使不上劲,再加上她陡然从光亮的地方步入黑暗,视线也很模煳。
她只好一只手指尖蹭在墙沿上,另一只手晃在空中摸索着。
也不知道是房间里炙热的温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司星珩脸上莫名其妙浮上一层红晕。
「祁哥哥?」司星珩悬在空中的手勐然摸到一团潮湿的东西。
霍祁放松的闭着眼,优雅的靠在浴桶里,慵懒的答应了一声。
以他为中心的雾气更加浓郁,白烟蒸腾起来挡住了视线,暗棕色的药汁水遮住他流畅结实的线条。
司星珩总算看到了一个人影,齐腰的桶边搭着性感的双臂,脱力般随意垂摆着。
她抓住桶边借力,指尖却被湿润的掌心攥住,他的声音也比平时低柔许多,「醒了?」
司星珩窘然的挣扎了几下,反而被握的更紧了。
她原本是被脚踝处抽搐的神经疼的睡不着,后来听到太子说霍祁与契戎大公主的婚约,她哪里还睡得着。
「阿夏说你心情不好。」她心里懊恼,闷闷的堵得慌,抬起另一只手摩擦着霍祁的内腕,轻咳了两声缓缓上移。
司星珩就像被附体一样向上抚摸,挂在他双臂上的水珠顺着隆起的肌肉滴到地上,她最终将手停在了霍祁额头上。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心无杂念,探了下自己额头的温度,仔细对比。
霍祁眸子逐渐深沉,好笑的摇摇头。
「那你身上全是伤,怎么还在这泡水!」司星珩使出全身的劲拍在他肩膀上,紧绷的肌肤反倒震的她手掌疼。
「好,我起来。」霍祁迎上司星珩直勾勾的目光,将垂在胸前的几缕髮丝拨到脑后,身子一歪伸手朝司星珩脸上覆去。
湿漉漉的大掌完全挡住她的双眼,她乖顺的站在原地,听见耳边传来清脆的哗啦声,溅起来的水花落到腰间,烫的她全身窜上一层绯红。
霍祁感受到长长的睫毛扑打着掌心,就像柔软的羽毛不断剐蹭撩拨着心脏。
他把司星珩摆弄到自己臂弯里,手臂一裹就捞起架子上的长衫遮住满屋的春光。
司星珩重新睁开眼时,霍祁已经穿戴整齐,轻飘飘的把她搂在怀里。
她隔着几层衣物,还能感受到他滚烫炽热的体温,连同她的脸颊一起,烧的火热。
「陛下要为司星将军设庆功宴,明早你母亲会来接你。」霍祁把她放回到床上,拉好被褥。
「我不和你一起吗?」司星珩两世都极少进宫,况且这次醒来后大多和霍祁呆在一起,勐然有些不适应。
「我得先去拜见陛下和皇后。」霍祁站在床边,「等庆功宴的时候,我去找你。」
司星珩点点头,宫宴不比府上的家宴,宫里一切按次坐席,母亲的官位和霍祁相比,确实是差了一大截。
更何况帝后对霍祁宠爱有加,若他带着她入场,恐怕之后她更会成为众矢之的。
霍祁看着她俏眼盈盈,干净又纯粹,替她松开胡乱绑起的帷帐,灭掉两盏烛灯,他就那么挺直的坐在塌上。
直到粉帐内传来均匀的唿吸声,他才一缩瞳眸,幽幽地自言自语,「阿珩,无论明日发生什么,你都要信我。」
这是恰好司星珩翻了个身,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
「着什么急啊,又不去赶考。」司星珩摊在马车上,愤懑的剜了碧丘一眼,「还早着呢!」
碧丘习以为常的坐在车夫旁边,忽略掉车里的嘟囔抱怨,「夫人传信说必须将小姐接回府上,若是被旁人瞧见小姐从霍将军府上出来直接进宫,怕是有损小姐清誉。」
她说此话时把司星冥当做倚仗,语气掷地有声,反正许多不容放肆的事情,她也放肆多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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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睏倦的眯着眼,由着碧丘把自己带回府上,再洗脸梳头折腾了半个时辰,等到被扶着上了一辆素净雅致的马车上,她才彻底清醒。
初亭早早的候在马车里,靠在金线缝制的祥云枕上等她。
原本按着司星府的官位,司星珩只用坐在很后面的位置上观礼即可,但司星冥依旧担心。
司星珩从小礼仪疏浅,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或者说又被哪家高门贵府的小姐为难陷害,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于是初亭事一完便开始往京城赶,还放弃了当众册封的殊荣,就为了能陪着司星珩一同入宫。
司星冥看初亭是越看越欢喜,所以一早传信吩咐碧丘把小姐从霍将军府上押回来。
「亭兄长。」司星珩唤了一声,拐着脚坐到初亭右手旁。
初亭两匹马换着骑,长涉奔袭了一天一夜,精神不佳,只扬起唇角笑了笑,开始给司星珩讲一些宫里的规矩。
他也不强求,但还是简单的给司星珩说了几个可以直接绕道而走的人物。
比如皇帝皇后,还有各宫的皇子公主们和品阶较大的几位大人。
这些平时见也见不到的大人物们,要么就是霍祁的同僚下属,要么便和霍祁沾亲带故。
司星珩才知道原来那日来她家宴里的夫人小姐们家世如此显赫,也不知是看上了司星府什么,竟然肯屈尊前来。
她耷拉着眼睛,等宫里的小宫女来接。
门口停着些早到的轿撵,相熟的夫人小姐三三两两等在门口约着去拜见皇后。
司星珩一路都低头盯着脚尖,成排的宫女太监把他们成雁形围在里面,老嬷嬷提着尖嗓门,给她和初亭指了个角落的位置。
虽是靠在后排,可是胜在挨着走廊,视野宽阔。
她安心的静坐在原地,等着册封礼开始。
第22章 庆功宴
元狩二年。
霍元帅义女司星将军并三皇子以少胜多,于陇西大破契戎,得幸神灵庇佑,全歼敌军主力,活捉契戎当朝丞相和可汗叔父,劝降俘虏上万人,至归朝期起,数万契戎军死伤殆尽。
多数抱着必死之心奔向战场的少年们热血沸腾,凭藉以寡敌众的大捷,铺好了他们仕途的平坦大道。
司星冥的名号也在此战中彻底打响,走出了霍元帅功勋的笼罩。
只有几个知情人知晓,哪有什么意外而来的庇护,那个有通天本领的神灵,不过是姓霍,名祁罢了。
迎宾的号角响彻云霄,及其整齐的马蹄声踏空而来,皇帝携皇后、众妃嫔起身,检阅这批年轻的雄武之师。
「宣,契戎可汗觐见—」公公迈着碎步走下殿前的数米阶梯,甩开拂尘扯着嗓子高声道。
众人皆抬头看向殿门,来者高大健稳,狐裘包裹的身材坚实紧緻,即使寒月天也露着臂膊,显出宽阔有力的肩膀和硬朗的粗腰。
成群的数十人皆精壮黝黑,鼻樑高挺,很容易与在场的人区分出来。
司星珩却乘此机会回头看向上位,霍祁和太子一左一右的站在帝后身旁,他今日穿着纹绣踏金的劲装,腰束黑色缎带,再配上暗玄饕餮织绕的大氅,内红外黑,颇为低调。
一名髯须粗野的糙汉握拳撞肩行礼,走到阶下左侧首位上立着。
一行人当中倒还有个司星珩的熟人。
思宁公主换回了草原上的衣装,穿着火红的坎肩秀裙,乌髮似云,肌肤若瓷,身姿柔娆,芊腰楚楚。
她缩手缩脚的跟在可汗身后,给了司星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后,孤身从可汗身后站出,恭敬完美的向座上款款拜下,「思宁参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
太子提起衣摆下阶扶起思宁,从端着方盘的宫女手中取过玉簪,众目下将一只金步摇插入髻中,壁挂的珠饰在鬓间摇曳,颤颤垂在空中。
思宁公主落落大方的将手放在太子手里,往至尊的权利中心走去。
腰间两侧装饰着成串的玛瑙细珠,搅着太子长长的裙摆,步步生莲、摇曳生姿。
思宁不动神色的打量着所有人的神色,转眼就瞟见殿前另外一具俊美修长的身影。
那个少年五官若刀刻般傲然,宛如无瑕的美玉熔铸在玄黑肃然的氅衣里,简单的素冠缚着飘然的乌髮,即使静静站在那里,也风姿卓然,有种威震四方的王者之气。
而他如大海般幽深的双眸正眺着远处,张扬着高贵与淡雅。
思宁随太子回过身,自然的看向霍祁视线的方向。
小女孩在争奇斗艳的百花中显得格外素净清雅,精巧的脸蛋上埋着浅浅的梨涡,弯眉下是那双时刻含着水光的鹿眼,浑身散发着清纯稚嫩的气息,此时正盈盈的同一道来的男子说话。
若不是亲眼见过霍祁揣着小女孩的模样,恐怕她也不会相信那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会採撷一朵纯白的花骨朵捧在手心。
「陛下,典仪可否开始了?」老公公见重要的人物都已来齐,恭敬的提醒皇帝。
皇帝同霍祁对视了一眼,豪气的一挥手。
低咽的号角声齐齐响起,一排礼乐的鼓手推着大鼓摞在殿前,鼓声通天响起,滚滚的尘烟被马蹄带出一层结界,文武百官皆拍袖迎接。
就连契戎使团也由心底生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情绪来。
只有霍祁眼光冰凉,注视着初亭不动声色的护着司星珩,将她往他身后拉,而司星珩仿若未查,一只手藏在披风下按住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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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饿了。
当头的一匹独马率先进入视线,司星冥和一众将领肩扛黑底金边的大旗,上面粗狂的印着「霍」字。
太和门到殿前距离不短,司星冥纵着群马狂奔之后,在众臣面前勐拽缰绳,数百匹壮马皆掀蹄而起,马腹齐对着殿上,许多文臣皆在震地的马鸣声中后退一步。
连可汗也流露出赞赏和惊嘆,不得不承认,这批训练有素的霍家军在马术上远胜他们游牧民族。
竖起的「霍」字大旗在凛风中「唿唿」作响,肆意晃在空中翻着面。
御前的公公等所有人下马站定,才开始宣读手中立下已久的诏书。
老臣们躁动不服,许多带兵一辈子的老将被削爵撤贬,有些将军从战一生,却未能得偿所愿。
而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将,仅因为是霍元帅的义女,就能有首战领军的机会,还在极短的时间内跳段封赏,就好似沾着霍家军的名头,就能封官进爵。
但公公念读着此战的战役,众人方才知晓奔赴战场前司星冥命全军立下遗嘱。
决然带着不足五万的嫩头青,冲进了契戎十万的大军里。
在恶劣的作战环境中,大军以万夫莫当之勇,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的胜利。
也因为这次全面压倒性的胜利,才有了此次可汗孤注一掷的和亲之举。
可汗一脸忧愁的看向使团里的臣子们,「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善骑射的大汉军队?」
据他所知,除了公开昭告的这些,丞相带队的那支精兵全军覆灭,等援军赶到时,只剩下满地的断臂残肢,鲜血几乎将土地浸染成不堪提说的颜色。
而那个少年在肃清边境后,竟孤身在戒备森严的防线边缘往返,契戎士兵无一人察觉其踪迹。
臣子诚惶诚恐的抹掉额头的冷汗,开口澄清道:「一般的士兵听见是霍家军就落荒而逃,我们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
「就因为你等无能,搭上本汗两个女儿!」可汗克制住想泼臣子一脸酒的冲动,带着乐呵呵的面具继续观礼。
成批的宫女呈着金灿灿的赏赐,挨个站在仪仗队后。
「这事办的不错。」既能彰显国威,又能顺势震慑住座下不安分的契戎人,皇帝毫不吝啬的给予了夸赞,偏头去看霍祁。
「人呢?」身后空空荡荡,哪还有霍祁的身影。
皇帝咬牙切齿的瞪向皇后,「你宠的!你就宠吧!无法无天!不分场合!」
音调越来越高,愈发急促,皇后也转过头避开皇帝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的扫视着下方,看看哪家把她这侄儿的魂和人一起勾走了。
封赏已经赐下,太子正欲带着思宁回位,却瞧着父皇和皇后都还站在阶梯边缘,往下寻找着什么。
他正欲开口,皇帝气急的指着一个方向,「你为何要给她安排那么远的席位?」
皇后见着皇帝简直蛮不讲理,縴手勾住他的玉带,把他直接扯回主座上,「珩小姐并无父兄在朝为官,再加上义妹并不喜招摇,所以席位自然远了些。」
但这种时候皇帝哪还听得进这些解释,他只看见他清华玉贵的侄儿,悠然的端着一盘原本呈在他位置上的芋白糕,穿过层层叠叠恭维的大臣,直端端的奔着那姑娘去了。
皇后最近连日操劳,整宿整宿的胃疼,那芋白糕是皇帝刻意吩咐膳房做的,仅此一份。
「上次私自带兵跑去边境,上上次跑去大臣府邸开杀戒,那些数不清的糟粕事,都是因为这位姑娘吧?」皇帝一拍脑门,「这姑娘叫什么?」
「司星珩,是义妹的长女,生性纯善,陛下别为难她。」皇后秀眸流转,把皇帝的想法尽收眼底。
皇帝铁青着脸,视线依旧牢牢锁在霍祁身上。
大庭广众之下,最好祈祷别出什么事。
——
霍祁停在司星珩斜对面的席位上,那位大人不明所以,以为总算巴结到了这位青年权贵,眼巴巴的满上酒,却发现眼前这位心思并不在结交上,他识趣的挪开身子,让出席位企图卖个好。
司星珩此时正和初亭错身跪坐在垫子上,因着脚踝的伤,初亭把大半软垫让了出来,自己直接跪在冰凉的雪地里。
她心中过意不去,拉着初亭一前一后的蹭着软垫。
霍祁距离司星珩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丝毫没有察觉,附耳在听初亭说些什么,两个人齐声笑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幽凉的森芒,起身走朝司星珩走去。
司星珩端起斟满果酒的小碗递到嘴边,刚轻抿一口,就望见霍祁慢条斯理的朝她走来。
不防被脚下错位的石砖一绊,毫无防备的朝地下跌去。
她脑子根本没转弯,本能的跨步去扶。
皇帝在上座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皇后,指着霍祁的手指几乎是在颤抖。
他那能在房檐顶上健步如飞的亲侄儿,会被一个小石子儿绊倒?
这是什么拙略的演技。
霍祁如愿的摔进了喷香的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看见初亭拿起司星珩喝过的酒杯,自然的接在嘴边畅饮。
「这是霍将军的侍女吧?」两人很快吸引了殿前臣子们的目光,可敦也不例外。
她虽看不清司星珩的样貌,可又有哪家矜持的贵门小姐,会干这样投怀送抱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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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听着「侍女」两个字,在原地僵了一下,身子才动了动挣脱出来。
好似在宫里的每一刻,都有人在提醒她,她和霍祁之间的差距。
霍祁瞧着她眼睛里焕发的光芒逐渐消失,拖着行动不便的左腿重新回到位置上,他一贯镇定冷静,此时却有些失了分寸。
「霍将军身边是缺个能照顾起居的人。」可汗借着势头接话,「当年霍元帅在时就定下将军与大女儿的婚约,不知何时能缔结姻缘呢?」
第23章 许诺
「此为国宴,可敦为何总提及儿女情长?」皇后轻挽了一下繁花的披帛,薄金色的宫装裙幅逶迤身后,雍容华贵。
她平静的眼里含着强大而摄人的磁力,只往太子身上一凝,太子便立刻松开了思宁公主的玉手,伏低上身聆训。
皇后平日虽待人和善,可毕竟母仪多年,气场仍不容小觑。
契戎大公主已失踪多年,与霍祁只是口头婚约,可汗不愿思宁公主与太子的婚事也被搅黄,在桌下捏住可敦的手腕止住她的话头。
「听说霍将军已承袭爵位,也到了适婚年龄,男儿郎既已立业,也该成家了。」可汗这话说的极为大度,谁都知道霍祁未及冠便与契戎交手,契戎屡战屡败,此时居然还能说出替霍祁考量的话来。
座下离得近的臣子们皆窃窃附和,霍祁在宫中将养的时间长,要说想娶个公主,皇帝都是捨得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府中连个侍妾这般伺候的人也没有。
霍祁站在原地,右手空落落的垂在身侧,见着司星珩身段很轻,盈盈一握的腰身挺得笔直,像那翩翩欲坠的蜂蝶,踉跄着朝初亭走去。
司星珩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思绪空荡,眼前就像是漆黑的洞口,她不敢再往前。
她竭尽全力的扯出一个牵强的苦笑,往杯中斟酒,可手就跟不听使唤似的,抖的快握不住壶柄。
初亭遮住眼底的黯然,覆上她的手,替她稳住心神。
司星珩触电般缩了一下,明明此次是封赏司星冥的庆功宴,可周围羡慕嫉妒的声音里,焦点都是霍祁。
首座上有无数将领高谈阔论的说着霍祁的功绩,也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等着他跌下高台的那一刻。
即使她活了两世,对此也一窍不通,更别说帮他的忙。
「等会去车上等我。」霍祁寂然的看着她,做了个口型,便抬步向席座走去。
她不敢直视他看她的眼神,似乎能感觉到他润物无声的笑容,和他靠近时身上清贵熠熠的香味。
「今日两国同喜,本汗也是带了些佳人助助兴。」可汗身后的年轻男子迅速会意,起身朝门外拍手示意。
塞外悠扬起伏的笛声扬起,几个女子掩面踏着碎步上前,停在官位较高的大人桌前。
她们穿着异域开放的衣衫,圆圆的肩头挂着镯玉的串帘,腰部更是敞开一大片春光,细软缠绵。
衣袖并起,飘然旋转,数十条水袖清扬而出,直端端挡住了霍祁回座的路。
领头的女子身子灵动的像一条蛇,银灰色的瞳孔紧勾着霍祁,肩上的银铃随着晃动发出轻响,每个动作自然而流畅。
霍祁好笑的带起唇,置若无物的坐回位置上,渺然若雪山冰泉,精緻儒雅,高不可攀。
不苟言笑的面孔上挂着冷冰冰的神情,显得傲然无理,拒人以千里之外。
舞女丝毫不在意被忽视,如梦的舞姿不停,一直绕在霍祁身边,直到笛声忽毕。
司星珩口干舌燥,全身都在发冷,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不一会又觉得额头髮烫,燥热的像被塞进了炭火堆,被架在火上烤似的。
初亭忧心忡忡地掰回她的视线,试探着问她,「我们走?」
反正众人现在兴致正浓,无人会注意到他们这边。
司星珩颔首,圆眼湿的像沾上露水一般。
她撑着桌角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拼命的想驱除心中顾忌的想法,但是心一翻腾又想到她一直不愿面对的情形。
她眼帘低垂,手指来回搅着手绢。
国公一脸兴致勃勃,幸灾乐祸的瞧着霍祁的模样,出言称赞,「可汗实在是用心了,陛下该赏这位舞女才是。」
他这话一出,有些入朝时间短的臣子纷纷煽风点火,说着美人配英雄的风凉话。
霍祁脸色骤然一变,仿佛笼上一层寒霜。
而一些老臣皆冷着脸,静静的端着酒杯呈敬皇后。
他们谁都知道皇后便是如此获陛下青睐的。
当年皇后尚还是皇长姐府里最低贱的舞女,生日宴时凭藉一曲刻意编排的霓裳羽衣舞,一举捕获圣心,进宫即是专宠。
先皇后去世后,皇帝破例封了毫无家室的舞女成了皇后。
此时叫皇帝赏,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是得罪皇后,或是会得罪霍将军。
开罪这两人都是得不到好果子吃的。
「国公说,该赏些什么?」皇后容色未变,双眼如寒烟笼罩的墨玉深坛,噙着淡淡的霾色。
她毫不在意众臣对她出身的议论,侧头给身边服侍的秦嬷嬷耳语了两句,便恬淡温婉的笑起来,绝俗的清丽像一朵夏莲,馨香悠远。
国公此时才反应过来,缩着脖子不再言语,而底下附和人失了领头羊,也瞬间偃旗息鼓,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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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臣之见,便赏一剂舞莲散。」霍祁冷冷道。
舞莲散,顾名思义是一种奇毒,服用之后食用者会一直跳舞,直到力气耗尽,经脉尽断,全身散架才会停。
国公陡觉身上汗毛涌立,他知道,是霍祁说完话后,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的缘故。
霍祁一甩衣袖,闪过一丝阴冷的眸芒,回身而去。
「谁再做这些无畏之举,便是在和本将军作对。」
「听懂了吗?」
——
宫里歌舞昇平,映的长廊下两人的身影寂寥无声。
司星珩腿有些软,初亭赶了两步替她稳住身子,眼见着就到了宫门停着的马车,却猝然听见老嬷嬷的声音。
「珩小姐,请留步。」
她认出是皇后身边的嬷嬷,礼数周全的福了一福,「嬷嬷什么事?」
老嬷嬷认可的暗自点头,让开半个身子不受她的礼。
能让霍将军在酒宴之上不顾礼法也要护住的人,她不敢怠慢。
司星珩没想到皇后竟会突然召她入宫,只好托初亭回席告诉母亲一声,便跟着嬷嬷走了。
左右皇后与母亲是旧识,还是霍祁的姨母,想必是也是为了今日的事,大概便是来劝自己识趣一些罢了。
秦嬷嬷并没有将司星珩直接领回皇后住的凤仪宫,而是在前引着绕路去了宫里偏僻的明华殿。
殿内清净无扰,白色的烟气从金炉里渗出,如烟似雾的穿梭来去,四处收拾的井井有条,不难看出时常有人居住。
嬷嬷看出司星珩的拘谨,推开窗户向她招手,「这是离霍将军最近的地方,您住两天,有些事自会明白。」
窗外竟是正正好对着凤仪宫的庭院,成群的梅树含着花苞,争相绽放。
——
屋内未点灯,月光藏在云后,透过窗如被捣碎般落进来,清辉与阴影交错,暗淡的光隐去了房内纤瘦的身影。
月色孤冷,如素缟一样的银辉,孤凉的镀在霍祁的玄衣上。
「别喝了,歇会。」皇后衣摆叠在腹前,髮丝盘的一丝不苟,风韵犹存。
霍祁依言轻靠在梅树上,挺阔如松的身姿微蜷,鹅黄色的梅花哗啦落下,落至肩头滑过他身上。
司星珩站的久了,脚踝处传来些许阵痛,她扶着坐下来,便从窗边望见皇后与霍祁一站一跪,皆埋着头思索着什么。
「娘娘,您先回吧。」
霍祁手中把玩着小巧的酒壶,腊梅簌簌的落下,占满了他肃厉的长袍,显得有些惨然。
皇后想起霍祁第一次从匈奴腹地回来时,扛着震慑朝野的卓然战绩,但也似这般失去生机,一动不动的躺在院子里,落寞的告诉她,自己是了。
她终是不忍心,蹲下身,弗开他发上的落花,「就算是陛下与本宫替你赐婚,到底还是要等珩小姐及笄之后。」
霍祁淡然的摇头,霜露陇上他眉目清朗的脸庞,坠下一片黯然。
从司星珩离席开始,他身上就仿若有细小的蚊虫不断叮咬,那股抓心挠肺的痒痛直蔓延到后背。
皇后不明白霍祁一直在别扭什么,从宫宴上她就看出两人不对劲,这才拨了秦嬷嬷截住司星珩。
而霍祁心思深,虽说是她侄儿,却将君臣之仪分的很清楚。
皇后心中暗嘆了口气。
霍祁的眉眼间,越来越透着长姐的模样,她便想起多年前在送军亭,见过长姐的最后一面,就是将尚不懂事的霍祁託付到自己手里。
「若你担心她身份受委屈,那本宫便收她进宫,来日风光的从中宫出嫁,可好?」
霍祁唇色尽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她如今年岁尚小,对于情爱之事怕不能分辨清楚。
臣只盼着有朝一日,于她而言,臣不再只是照顾她的兄长...」
他的声音黯哑,仿佛正在忍耐什么痛楚似的。
眼泪从司星珩脸颊滚滚落下,她僵在原地没有发出声响,模煳的看向前方,只见霍祁往日飘逸华美的身形,此刻却无比清瘦憔悴。
「不过。」他面含笑意,声音极轻,「倘若那一日会来的很晚,臣愿等她,甘之如饴。」
司星珩刚想开口叫他,却蓦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窒息和紧张感骤而袭来,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感觉那人在把她悄然拖离明华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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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妩宫宴醉酒,向父皇索要一件特别的生辰贺礼。
再睁眼,她身侧躺着个白皙滑嫩的小郎君。
少年长眉若柳,双手紧缚,松散乌髮披在雪白的颈后。
他冰冷孤傲的眼眸里仿佛没有焦距,薄唇轻启,声调寡凉。
「公主殿下的及笄礼物,便是奴。」
——
日復一日,清妩总坐在高阁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逃跑未果的少年,甚是不解,「跟着我享尽荣华,难道不好?」
俞慕辞跪在下首,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双拳紧握,眼底复杂。
城破那日,长安血流成河,皇室一族被屠戮将尽,清妩躲到荒无人烟的藏身之地,才得以保全性命。
一月后开国大典,礼鞭三响,新帝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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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妩瘫软的缩在地窖角落,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要逃。
却见俞慕辞红甲披风,一副睥睨之姿,笑容阴沉的步步逼近。
「阿妩,你可让我好找啊。」
——
众臣皆道皇帝不近女色、后宫空悬,是大凶之兆。
夜幕来临,俞慕辞对着殊死抵抗的那抹靓影,缓缓跪下,凤眼里缱绻着无限的深情与暴戾。
「阿妩难道忘了从前夜里,都是奴在侍奉公主殿下?」
第24章 三合一
不知过了多久, 司星珩只觉得自己浑身滚烫的难受,燥热感似乎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又忽觉掉入了冰窖,浑身都冷, 身子软的像一根盪在空中的麻绳。
她平躺在坚硬的木板上,四肢仿佛被什么重物束缚在一起, 她从迷煳的视线里,看见一个男子蹲在她跟前, 正拿一根银针刺破她的手指。
「咳咳...」司星珩压住声音里升起的恐惧, 却觉得唿出的气息都是炽热难耐的。
来者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攥着她的两根指尖, 聚精会神的看着粘稠的血珠顺着玉指,顺畅的滴到碗里。
一滴...两滴...
他仿若有些心急,拿起针在她指尖搅动起来。
皮肤传来的痛楚让她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痛麻感一路传到了尾椎, 只得合紧自己的膝盖,却没忍住摩擦了几下。
她这是怎么了?
这里的空气宛若十分稀薄,她下意识的就开始大口喘着粗气, 脑子里就跟缺氧一般又昏了过去。
男人阴恻恻的探起头,贪恋的目光在司星珩雪白光滑的锁骨上绕了一圈, 情不自禁的伸手用虎口去比量了一番。
他将禁锢住司星珩手脚的镣铐松开一些, 猎鹰般直勾勾的盯着手腕泛红的地方。
「你退下吧。」三皇子不屑一顾的跨进门,厌恶的摆摆手。
果然是草原上没见识的莽汉, 周身都有股野兽般原始的气息。
「殿下最好是别动她, 若她真是...」男子话还没说完, 三皇子不耐烦的一挥衣袖, 满桌的瓶瓶罐罐掀翻开来, 落了一地。
「我何时需要你来教?」
男子见三皇子已是动怒, 识趣的捡拾起地上存血的小碗,仔细翻倒在小瓶里,离开了暗房。
门外不断有巡查的侍卫走过,男子有心想回身提醒三皇子一声,可想到刚刚他那倨傲的神情,于是幸灾乐祸的揣着手熘到宫墙边。
三皇子瞧着满墙各式各样的鞭具,专心致志的打量了半天,才终于从琳琅之中挑选到一个顺眼的。
闪着寒光的利器磨着桌边,发出令人崩溃的剐蹭声。
他已经迫不及待得想撕下霍祁光风霁月的伪装,看着他抓耳捞腮却为时已晚的样子了。
他一边想着,转头看见司星珩已经睁开眼,清清冷冷的瞧着他。
「三皇子奈何不了霍祁,也不该和契戎人搅合在一起。」
——
而此刻霍祁左眼勐地一抖,心中升起一股焦躁。
秦嬷嬷慌乱的提着裙来找皇后,「娘娘,珩小姐不在殿内,奴找了周围几个殿,都没踪迹。」
霍祁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面色难看的撑在开着的窗壁上,微微用力就跃了进去,「何时来的?」
「宴席后便来了。」秦嬷嬷羞惭的望向皇后,跟着在庭院里找了一圈。
霍祁几乎是勃然变色,迅速在屋内扫了一转,没有剧烈打斗的痕迹。
定是有人在她没发觉的时候,一招制服了她。
「会不会是从前没来过宫里,所以逛去其他殿里了。」秦嬷嬷想着司星珩到底年幼,好奇心重,说不定便是被宫里的猫儿狗儿啊勾去别处了。
「不会。」霍祁揉了揉尚有些眩晕的额头,宴席上他便与丞相几位小酌了几杯,又一路上喝着闷酒,此时竟有些宿醉感。
但他知道若是司星珩看见了他来院子里,她定然会出来找他,不会乱走。
皇后叫了些值夜的小太监提灯寻找,没有人见过司星珩的模样,所以只好沿着每个殿叫唤,依次撒网似的搜寻。
可查询的队伍一支支回来,依旧没有司星珩的消息,一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凤仪宫一早就落了锁,那小姑娘是绝对跑不出去的。」秦嬷嬷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醒酒汤,端给霍祁。
只要人还在凤仪宫里,那就好办。
「娘娘,撤回搜寻的人。」霍祁淡然的眉宇逐渐皱紧,锐利的双目中,隐隐的有只凶兽,张开了嗜血的寒牙,「叫他们都待在各自殿里,别出来。」
小太监们在嬷嬷的尖哨下循序往回走,沿途还在尽职尽责的喊着司星珩的名字。
而这些声音都清晰的落在三皇子耳朵里。
「你怎知我是三皇子?」他眼睛里炯炯发光,就像吃了支兴奋药一般。
司星珩面露鄙晲的睇了他一眼。
能不惊动侍卫自由进出皇后宫里的就那么几个人,况且霍祁虽喝了酒,但警惕心不弱,所以来者能瞒过霍祁劫走她,身上必是有些武功的。
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身为皇子,还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三皇子能做到。
她瞧着三皇子的眉眼身形,与霍祁有五六分相似,想必霍母与皇后一般,是不沾世俗的贵气美人。
「从前还有些小瞧你了。」他没想到司星珩第一眼就能认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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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敢不蒙面,就是认定了这种很少进宫的小门户之女,无论如何也是辨不出他的身份的。
不过没关系,这是在母后宫里,就算霍祁最后能找到这里,谅他也不敢在皇后宫里怎么样。
更何况那姜麯酒是他亲自呈在宫宴里的,里面还有一味干扰人心智的草药,寻常人只要喝上一口,就会昏睡几天。
更遑论霍祁酒壶中的还是提炼好的精纯。
为的就是灌醉霍祁后,强行抓了司星珩在手里。
他也是今日在宫宴才发觉,原来霍祁还有这么大一块软肋,只要能握住司星珩这块命脉,那霍祁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而面前这个女孩,细皮嫩肉的...
三皇子便想着,思绪就落到司星身上,挑着眼尾站在司星珩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细软的腰肢。
纤纤玉指上的血液因着她的挣扎开始回流,漫过手腕上被紧.缚的红痕,颇有些任人採撷的肆怜。
「殿下,您何必非要和霍将军作对呢?」司星珩终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要说宫里的这些皇子公主,也应是这个三皇子和霍祁最为亲近。
可不知为何三皇子总是不自量力的给霍祁使绊子。
「你以为霍祁,就是你们看见的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吗?」三皇子注视着司星珩专注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声哼笑。
他今天兴致极好,便和司星珩多说了两句。
扒皮脱骨……
挑筋断肉……
还有不少让人闻风丧胆的词语频繁重复在三皇子的故事里。
可从始至终面前这个看起来胆糯的姑娘,都十分镇定,就像是在听一个无干她事的故事一样。
「你不怕吗?」他讶于她反常的反应,诧然问道。
司星珩笑了,嘴角弧度轻蔑,「我一早,便知道他是什么人啊…」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一个小厮连滚带爬的冲进房间,满是惶恐的打断了二人的交谈,「霍将军动了暗卫,想必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这是凤仪宫极偏僻的小殿,往日里连值夜的宫女都不会来此处。
这处房间还隐在殿里的书架后,所以当他费劲的找到这里时,已然耽误了许多时间。
「怕什么。」三皇子轻蔑的拿起一卷油纸带,「刺啦」一声扯开,「叫你准备的事办好了吗?」
「早备好了。」小厮嘴上虽是这么应承,可不知怎么的,心中却是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眼见着霍祁在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几乎就将凤仪宫翻了个底朝天,他总觉得今晚上的事不会是三皇子想的那么简单。
可三皇子似乎觉得他有备而来,打定主意要激怒霍祁。
小厮掩上门的那一瞬间,从射.出的一束光里看见,三皇子堵住司星珩的嘴,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她腰上。
离开小屋后小厮还是细心的将书架移回原处,用脚底拂去几人踩过的脚印。
若是三皇子遭了秧,他也跟着没有好下场,于是他重新跃上树尖,一遍一遍的叮嘱潜伏在暗处的幽暗身影。
这头霍祁正闭着眼,面罩寒冰,脸色铁青的环顾周围纵越的暗卫。
怀夏笔直的立在他身后,没胆子去看他的脸色,却瞧见霍祁倚在扶手边的双拳隐隐爆出青筋,「主公,皇后娘娘还在一旁呢,您可不能失了控。」
霍祁沉默不语,双唇紧抿,身边却像携着风暴的暗流正在慢慢涌动。
「皇儿呢?」皇后见秦嬷嬷驱走了各殿的奴婢,又折返回来欲言又止。
「宴席后三皇子说来宫里给娘娘请安,可底下的奴婢说三皇子进宫后就没看见过殿下人。」秦嬷嬷嘴唇抖动,寻找合适的措辞方式,「宫门落锁前,也没瞧见三皇子出去过。」
也就是说三皇子一直呆在凤仪宫,却没露面。
「坏事了。」皇后强压住心底的异样,迫使自己回神,她已经清楚的看见霍祁眼尾,重新泛上的那股猩红。
这两个孩子,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秦嬷嬷,带阿祁去。」
——
秦嬷嬷领着怀夏在前面走,她自是知晓三皇子每每来皇后宫中,定是会去儿时住的那屋里待一会,那边荒僻无人,她也很少顾忌到。
可不知为何此次三皇子竟胆大包天,敢明目张胆的在娘娘宫里劫人。
她知晓霍祁平日里对皇后念有情分,诚惶诚恐的央了怀夏几句,「夏首领,您是霍将军的亲卫,可得劝着他两句,就算看在娘娘的面子上...」
刚才她看见皇后恍然的表情,就知道此事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可三皇子毕竟是皇后唯一的嫡子,万一折在盛怒的霍祁手里,她想到这里心下都是一颤,一块巨石就压在胸前涨的喘不过气。
霍祁想都没想就要跟来,被皇后拦住在了宫内,想必皇后娘娘想的和她是一个意思。
只说让霍祁留在原地统领全局,指派了怀夏跟着她去查看,也许就是给了两人一个缓冲时间吧。
怀夏脚程快,秦嬷嬷还在琢磨怎么让他传话时,怀夏就低头在门口捡起了一支髮簪。
髮簪通体浑玉,他在府里的库房里见过这柄成色极好的完玉,前些日子才瞧着主公在珩姑娘睡着时,耐心打磨了许久。
今早珩姑娘离开霍府时,头上便戴着这支髮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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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手比脑子快,没等秦嬷嬷反映过来,一支信号灯直冲云霄,珍珠般的银光从天空中掉落下来。
与此同时,凤仪宫里猝然窜出一道火红色的影子,皇后只看见旋卷的氅衣尾摆,还没来得及说话,霍祁就消失在了眼前。
微弱的礼花在天上逐渐变暗,宫里人都在疑心似乎见到了鬼魅,霍祁人已经到了。
他五指轻轻一弹,殿门直接「嘭」的一声朝里碎开。
四下一扫,他没见着司星珩的身影,惊芒掠过眼眸,隐含残冷,血丝布上双目,悻的赤红,原本清冷气质倏而变得冷若寒潭。
怀夏怕秦嬷嬷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也怕主公失手误伤了她,所以将其他人都挡在了门口,他才跟随霍祁跨进房门。
屋内就是经久未住的尘烟味,并没有什么两样,霍祁原地绕了两圈,轻而易举的发现书架外的移动痕迹。
可他已经没有耐心等怀夏一寸寸搬挪,一阵狠厉的罡风直接就把屋内的陈设全部腾空,狠狠的摔到角落里。
暗房的房门陡然被破开,里面的三皇子被吓了一跳,却还沉溺在入手的一片雪腻上。
「大胆,谁让你...」三皇子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卫,惊诧的回头,却对上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霍祁。
那不像是人的瞳孔,像是刚磨好厉爪的勐兽,雪白的利齿已露出锋芒,血腥的暗红色宛如一抹血渍浸染在那双眼睛里,让笼罩在他范围里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接着三皇子便被一股重力踹中腹部,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顿时飞了起来,额头重重砸到什么硬物,疼的他嘴角不经意间溢出一声闷哼。
司星珩就在房内抖个不停,上半身立着绑在木架上,双手被紧缚在头顶,黏腻的绷带将嘴和大臂牢牢粘在一起。
她唿吸微弱而艰难,流干的泪水淌过面颊将髮丝贴在脸蛋上,鲜红的血沫沁透了绷带,顺着嘴角滑到下巴,在脖颈出留下串串的血红。
瘦弱的身躯无措的僵在那里,苍白的面上毫无血色,就算看见霍祁进们,双眼也空洞无神,气息厌厌。
而身上的衣服破损不堪,倒像是小刀一点点的割裂挑开的,露出的皮肤已经呈酱色的青紫,还有些黑点遍布在伤口上,连怀夏都在第一时间转过身,背对着她。
连他看一眼都想直接扑到三皇子面前将他撕碎,更别说是一向护着珩姑娘的主公了。
霍祁只看了一眼,眉间隐隐跳动,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眼中里要蹦出一团火红的煞气。
他两步过去,轻柔的撕开司星珩嘴上的黏带,就听见司星珩绝望的呢喃着。
「祁哥哥,我用了好大的力气,可是我挣不开。
我叫你,你没听见。」
她还保持着两个手腕合在一起的姿势,举到自己眼前,茫然的低头看已经肿胀起来的关节。
原本澄澈干净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灰濛濛的颓色。
霍祁心上就像是有两把锋利的锉刀,来回的锉着。
他压下翻腾的气血,张开双臂,直接跪在司星珩身前将她拥入怀中。
「没事了,我来了。」霍祁怕压到她的伤口,省着劲靠近她,只把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带向自己。
可没想到司星珩抖的厉害,浑身血液都似被冻住了般冰凉,霍祁单手解下氅衣,把司星珩一包,两人自然而然的靠在一起,司星珩双腿盘在霍祁腰上,身子骤然便腾了空。
「我带你回去。」霍祁沉声道。
司星珩脸色煞白,头无力的倒在霍祁肩上,闭上眼之后,眼眶中已经流不出来泪水,只剩下酸涩。
霍祁刚准备向外走去,骤而嘆了口气,一只手扶住身前的司星珩,另一只手一甩宽袖,劲风就和远处刺来的箭雨撞在了一起。
怀里的司星珩身子又是一颤,伸出手抱住霍祁的脖子,将脸深深的埋在了他颈窝里。
「怀夏。」霍祁安慰的拍了拍司星珩的后背,繫紧氅衣,将她放在了刚进来的怀夏身旁,「守着她,我去和三皇子谈谈。」
而事与愿违,霍祁刚准备反手关上门,整个屋顶就被三皇子的人掀了起来。
霍祁退回房内,伸手从怀夏腰间抽出长剑,「你先带阿珩回府。」
刀身漆黑,寒光异然,刀锋上还残留着不知何时的未干血迹,显得妖艷凛冽。
他快压不住体内嘶吼的勐兽,眸底愈沉,和黑夜融为一体,涌动着几分病态的暗芒,连空气都跟着冷凝几分。
怀夏立即起身想止住霍祁,却见着司星珩少了支撑之后摇摇欲坠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主公,您还是陪着珩姑娘吧,她身上那么多伤,可拖不得呀。」他知道三皇子就算有备而来,也不是霍祁的对手,「那三皇子确实该死,但是这还在皇后宫里,您这不是让皇后左右为难嘛。」
怀夏知晓皇后定是站在霍祁这边,可三皇子毕竟是她的亲儿子,若此时要了三皇子的命,主公与皇后难免还是会生出嫌隙。
这可是主公唯一在世的亲人了。
霍祁把腰间霍府的令牌扔给怀夏,「带她走。」
说着头顶上一支支燃着火焰的利箭便破空而来,原本藏在高树、花丛中的人影都逐渐露出来,刚才秦嬷嬷站的地方也被清空,目标只锁着屋内的三人。
霍祁飘然挡在两人身前,墨发慵懒的披散在身后,捏起一个剑诀,凌空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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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嘶嘶破风,宛若游龙穿梭,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
怀夏没想到主公会直接出手,便从刑台上拿了把顺手的长刀,警惕的护在司星珩身侧。
在霍祁身形动起来的那一刻,怀夏伸手用掌心捂住了司星珩的眼睛。
这是场单方面的屠.杀,身形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
有些沖在前面企图夺功领赏的人,只觉得眼睛一花,眼珠子咕噜转了两圈,头便落在了地上,红的白的,脑浆血液,是留在他们脑海里最后的一幕。
「珩姑娘别怕。」怀夏起身,司星珩靠在他腰上支撑着。
「嗯。」
惨叫声四起,到处都是身首异处,肢离破碎,夜风颳过空旷的殿前,带走让人无法喘息的血腥味。
整个皇宫都被声嘶力竭的惊叫声给震醒了,不断的有皇帝的亲兵围拢戒备,却彳亍着不敢上前。
目光所及之处,都散落着不规则的断指残体,有些在瞬间被扯断四肢,身体还在惯性下往前俯冲,有些只剩下了四肢,身体如断线人偶般被绞碎,看上去颇为残忍。
但无论怎样,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迴光返照似的惊恐,无一例外。
更有甚者在电掣间被带走皮肉,只留下勾肉的白骨飘荡在风中,面孔模煳。
而则一切都将霍祁容颜衬托的愈发邪魅,天地万物在这一剎那都失去光彩。
「都上啊!」三皇子捂着胸口,恶狠狠的对身边的小厮说道。
事情闹得这么大,若是不给霍祁一点颜色瞧瞧,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去抓那个女的!」三皇子自是知道寻常的死士根本不是霍祁的对手,只要能将司星珩捏在手中,便如捏住了霍祁的七寸。
小厮见着霍祁如绞肉机般轻松突破他们的防线,残影快如流星,他后脑勺一寒,便提步握着刀去抓司星珩。
怀夏胳膊上的肌肉拱起,攥着刀柄看见许多人掉头看向自己身边,就如饿狼看见骨头。
霍祁回头,怀夏依旧捂着司星珩的双眼,平静的向他颔首,暗卫也跟着烟火寻了过来,如从地里冒出来的鬼魅般伫立在二人身后。
他望见两人完好无损,足尖用力一点,风似的又掠进人群里。
而三皇子正在众人的掩护下,嘶声的叫喊着,企图拖住霍祁调出更多的人手扑向司星珩。
「看来我上次说的话,表弟是一个字也没记住。」霍祁的长剑轻飘飘搭在三皇子脖子上。
每说一句话,都发出犹如鬼魅一般的寒意,冷冽的如同手上的利剑。
所有人都没看清霍祁是怎么瞬移过来的,血液顺着剑身滴落在三皇子胸前,映射出多张大惊失色的脸庞。
「要是记不住,那便刻在身上。」霍祁的声音很淡,漠然平静,稜角分明的侧脸线条随着清隽的面部表情,扯出一个渗人的弧度。
三皇子带来的人虽武艺不及,反应确是其快无比,立马回拢就朝司星珩奔去。
霍祁敛起眸子,衣袍无风自动,宛若地狱而来的妖使,赫然张开了淬了毒的翅膀,竟闪过一丝狠戾但兴奋的暗芒。
被这样的眼眸一凝,三皇子身上奔腾的血液都冷锢下来,仿佛自己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皇子,而是一滩烂臭的肉泥。
「住手!」女声勐然打断房间内的缠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霍祁甚至根本没有回头,只微微偏头,瞧见司星珩乖顺的呆在暗卫围起来人墙内,他立马又锁定三皇子,剑尖一挑一拨,就切断了三皇子手腕上的经脉,听着他发出不似人能发出来的惨叫,嘴角微勾成弧。
那些死士看向挡在司星珩面前的人,皆踌躇的回望三皇子。
「皇后娘娘。」还是怀夏最先召回前排已经缠斗在一起的暗卫,冷眼行了一礼。
三皇子还没收回叫声,便被劲风一扬,砸到了死士与暗卫分开的空隙里。
皇后顾不得去查看三皇子的伤势,心里微松了一口气。
但没想到霍祁瞳孔微眯,紧锁一下,便从三皇子的死士手中夺过弓箭,瞄准支棱起来朝皇后身后躲的三皇子,眼底倒映出一片血色。
「阿祁,快住手!」皇后提高了音量,喝道:「还不快把珩小姐带回去医治!」
「嗖」的一声。
霍祁拉弓的手指一松,利箭闪烁着寒光,穿梭过冷冽的空气,破空穿梭而来。
蓦然射中三皇的的大臂,箭头深深的没入血肉。
「臣拿他一臂,算是相抵。」霍祁身形如电,在众人面前一晃,打横抱起司星珩,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远处。
「你们也快跟着回去吧。」皇后心烦意乱的摆摆手,放怀夏带着暗卫离开了凤仪宫。
三皇子拿剩余的那只手扯住皇后的裙摆,不甘地道:「母后?」
「你便如此放过这些人?明日父皇那里该怎么交代?」
皇后平静的脸上终于爬上怒意,扬起手,毫不留情的甩到伤痕累累的三皇子脸上。
这个巴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大力的让她自己的手掌都几乎麻木。
「谁允许你这么对霍祁的?」皇后紧绷着一张脸,脸色难看。
三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袒护一个外人,「他如此蔑视宫归,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为何就不能教训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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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风驰电掣间,皇后扬起的手再次落下,「轮得到你教训?谁教训谁?」
三皇子嘴角开始淌出血迹,两只耳朵嗡嗡的轰鸣。
「本宫再说一次,若你下次还敢妄为,别怪本宫不认你这个儿子!」
——
夜色浓浓,天边似藏了黑墨,稠的看不清方向。
霍祁也没管皇后怎么处置三皇子,动作尽量轻柔的把司星珩带回府里放到床上。
「我们到了。」霍祁拨开粘连在她脸上的髮丝。
不堪一握的手腕上有不少金属链拷摩擦出来的红痕,还有不知被什么东西剐蹭到的伤口,在光滑雪嫩的皮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司星珩看着霍祁紧握的双拳,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毕竟是在数量可观的死士堆里厮杀,说浑然无伤是不可能的,到底还是有些难敌四手留下的疤痕,只是霍祁毫不在意。
她伸手去拉霍祁的手,攥住他的两指不放开。
府里的医师端来药水,要给司星珩清理伤口。
拉住霍祁的小手勐然一僵,他不顾衣摆上留下的印迹,撩衣坐在床边,把司星珩贴面抱在自己身上来,柔声哄着,「我陪着你擦药,好不好?」
医师见司星珩偏头埋在霍祁肩上,双腿跪在霍祁身侧,刚好避体的衣衫斜斜挂在背上,他撇着眼看霍祁。
「将军,要不先处理下你的伤?」
霍祁冷眸微眯,感觉到司星珩转头盯着他的手背。
「嗯。」
医师刚挑走血块,撒上药粉,霍祁便不耐烦的撇开手,「给她弄。」
「是。」医师见好就收,但看见司星珩背上隐约的淤青,不知从何下手。
霍祁伸出手替她解散头上的松垮的盘发,将髮丝都拢到一边,露出司星珩完整的背部。
随着他指间撕扯,司星珩背上的衣物就从嵴柱那一条线断开,霍祁抱着她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青青紫紫的淤痕布满了白皙的皮肤,左腰上还有一道深痕,从裂开的粉肤下可以看到里面的肉色。
霍祁用小臂轻轻按住司星珩的肩胛骨,迫使她双手不得不往上扬。
医师先用滚烫的开水浸湿绸巾,再将一些粉末化到水里,一点一点按在伤口上。
「唔...疼...」背上像是被万只蚂蚁啃食,又像是被野兽撕咬,又痒又疼,司星珩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嘴里发出阵阵呻.吟。
「等一等。」霍祁止住医师的动作,松开手上的劲道去看司星珩。
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漫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软弱无力的摊在他怀里。
「主公,这些伤口必须得尽快缝合。」医师见霍祁心生犹豫,立即开口道。
这些刀痕本就是利器所致,若不处理,化脓之后少不得需要重新割开腐肉,又是加倍折磨。
虽然主公经常这样对待他自己的身子,可珩姑娘毕竟是女子,恐怕是承受不住。
霍祁怜惜的扣紧她的双腿,把她更往怀里拉了几分,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阿珩。」
他手掌捧着司星珩的脸蛋,大拇指按在她下颌线的凹槽。
「别怕。」
话音刚落,医师的针尖便扎进了司星珩肉里。
「啊—」她短促的叫了一声,便被一片冰唇贴上,所有的疼痛、惊恐、不安,都融化在了厮磨间。
霍祁在勉力克制,很轻柔,只是简单的触碰。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让人意料不及,司星珩的体温逐渐升高,苍白的肤色下升起一抹红晕,背上传来的刺痛使她颤着双手,情不自禁的抱住霍祁的劲腰。
牙齿轻轻的咬住霍祁的下唇。
「祁哥哥...」
霍祁手指用上了力,高挺的鼻尖错开司星珩的鼻头,歪着头啄上微抖的红唇,轻拢慢捻的探索着每个角落。
「我在。」
她沉浸在他咫尺的气息里,酥麻而炽热的触感蔓延到全身,覆盖了身上的疼痛,让她暂时忘记了刚才经歷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的从他身上汲取着温暖,仿佛一切都是本能。
本能的想靠近他,本能的想抱紧他,再紧些…
——
「啊嚏。」怀夏蹲在门外,听着里面让人浮想连天的声响,索性起身朝后院走去。
他隐了身形戴上面纱,走进侧屋的暗格里,用中指点在墙壁上,暗门打开。
一声声悽惨的叫声瞬间扑面而来,耳边像是地底亡灵的吶喊。
这是一座隐在皇城地底的鬼府,不见天,不见地,只有一扇比人还高的窗户,映着分割成几块的微弱光线,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挂满了斑驳的血迹,有些已经暗沉的发黑,角落里胡乱丢着的稻草堆,整个房间都是一股糜烂腐朽的味道。
草垛上面坐着一个盎然斗志的人,闭着眼沉思着。
这是怀夏在追霍祁出宫门时,在墙角下发现的鬼祟的外族人。
他带着暗卫赶到时,这人因着武功不高,还在琢磨着怎么从残缺的宫墙下钻出去,所以一直围着墙角徘徊。
他看着此人神情不对,当机立断连捆带绑的把人带了回来。
可没想到此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满嘴的胡言乱语,怀夏为了不扰他那易怒的主公清净,就把人先丢到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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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里看守的人将男子身上搜查出来的东西摆出来,尽是些破破烂烂的神像一样的东西,怀夏从一堆杂物中,捡起一个密封很好的小葫芦罐。
「血?」他拔开罐子一闻,这股熟悉的味道他十分肯定。
他拿不定主意,心想着还是等主公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再上去请示。
「先带去透透骨头,问出点真话来。」怀夏沖看守的人嘱咐道:「这蛮荒之地来的人,内力不高,但力大无穷,小心着些。」
说完他便离开此处,回到房外继续看家护院,丝毫没觉得不符合他暗卫首领的形象,并觉得乐此不疲。
屋内司星珩还面对面坐在主公身上,医师独自低着眼处理伤口。
怀夏可怜了医师几秒,收回视线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主公,换到前面来。」
霍祁只当是背上换好了药,提起司星珩翻了一面。
不料她却挣扎的厉害,刚处理好的后背使劲往霍祁胸上贴。
「别看这里。」她双手没地方放,胡乱的抵着医师的动作。
霍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光之下略微转眸,给了医师一个眼神。
医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边,退到了门外。
珩姑娘的伤本就不致命,只是稀碎的小伤口太多,要受些苦罢了。
怀夏见医师出来,见缝插针的缩进门,「主公,弟兄们抓回来一个人,关在地牢里。」
「这些事之后再说。」霍祁低声安慰着司星珩,可她双眼再次陷入了空茫,身子如木偶般僵硬着。
怀夏从怀里掏出小罐子,放到霍祁手能够到的桌上,「主要是揣了瓶这个东西,属下要去查查是谁的血吗?」
「是我的。」司星珩的嗓子宛若刀割,说不出话来。
就像棉帛被用力向两边撕开,沉闷的刺啦声一响盖过一响。
怀夏抓住的应该就是最开始刺破指尖,取她血的那个契戎人。
她抬起手,中指和无名指上被戳出的血洞已经涸成暗红色,蜿蜒的血迹在霍祁腰上被蹭掉大半。
「阿珩,我给你上药,行吗?」霍祁的声音带了些沙哑,并不像他平时的嗓音。
他就抱着司星珩,让她坐在腿上,从怀夏打来的热水里拧起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怀夏等着霍祁的指示,在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霍祁怡然的端起药瓶,包扎起司星珩手腕上的擦伤。
大掌轻而易举的捏住手腕,来回缠了两拳。
司星珩看见他指关节上的伤,凸起的地方都有些血肉模煳,周围泛着青黑色,右手较为严重的地方已经有淡黄色的脓液流出来。
她握住他整个小指,将他的手掌摊开放在自己大腿上,指尖把一些结块的脓流刨开。
霍祁自然懂她的意思,顺势也给自己清理了一下,拦腰把她又放在了床上。
怀夏犹豫了一番,正准备往外走,总算听到了霍祁的声音,「等会我去看看。」
他端起桌上被染红的血水,合上了门。
屋内重归平静,霍祁拉住她的袖口,稍一用力,背后本就被撕开的衣服一整片的被揭开。
司星珩的前腹暴露在空气中,她侧着头阖着眼,牙齿「咯噔」作响。
身前的皮肤本就比背后娇嫩,勐然敷上烫人的药水,司星珩双手骤然打直。
霍祁皱着眉头,浮现出自责和心疼,手上的动作加快,却更加柔和。
司星珩伸手想够什么东西,霍祁低下头。
她按上他的太阳穴,抚平了他皱起来的眉心,「别担心。」
医师拿来的药确实是数一数二的,药物刚上身没一会,身上的各处疼痛都有减缓,淤青也化开了些。
霍祁拉过被子把她裹好,待她情绪稳定一些,才起身出去。
「祁哥哥。」司星珩在他有动作的那一刻就睁开眼,挣脱被子拉住他,「我害怕,你抱抱我,好不好?」
霍祁没有坐下,司星珩的声音里哽着哭腔,「别走。」
「我不走。」霍祁反握住她的柔荑,「我去熄两盏灯。」
第25章 打断
屋内倏而暗了下来, 床边炉火燃的正旺,霍祁却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层叠的雪将霍府的屋檐盖住。
他静静的站了许久, 一阵凉风吹来,翻动着他的髮丝, 但他似乎不察冷意,像是刻意用冷风来醒着神。
「祁哥哥。」
听见身后的娇语, 霍祁缓缓转身, 垂眸的瞬间, 和一双莹然的目光相撞, 也就是这一剎那的对视,让他下颌坚硬的线条缓缓变柔。
「今日是我胡闹赌气了,对不起。」
夜色灌满了屋内,她的眼神里只有雾气一般朦胧的黑像星点在闪耀, 看起来让人心疼。
司星珩知晓霍祁前段时间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刚才在宫里怒气过盛伤了不少人。
他向来不肯好好用药,旧伤上面又加新伤。
霍祁勉强勾着嘴角, 沉默了好一会,愣然走到床边, 把四方的被角都裹粽子似的压到司星珩身下, 眼底情绪翻腾盈满了歉疚。
「我已经不疼了。」司星珩声音脉脉如流水,轻轻软软的飘散开来。
此事已经过去了, 自己也没有性命之忧, 再说原本霍祁就是一点错处也没有, 反倒是自己因为看着他被舞女纠缠, 先行离席, 坏了宫中规矩, 好在无人怪罪,皇后还把自己接到宫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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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的事不过就是个意外罢了。
「祁哥哥,我冷。」司星珩见他依旧不说话,于是从绒被里伸出手,食指去勾霍祁的掌心,扯着劲把他拉向自己,「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手很凉,单薄的衣衫并不能抵御侵体的寒气,她身子跟着微微一颤,却是不肯放开。
霍祁舒然嘆了口气,起身除去沾血的外袍,握着一截皓腕,将她捞在怀里,淡淡一笑。
他倒不是生她的气,他是气刚才若是晚到一步,他除了能给司星珩报仇,便没有其他可挽救的余地了。
他是有些后怕。
两人的身影在层层幔纱之下,像是镀上了一层朦朦的光。
她脸上没有血色,一堆散发胡乱的覆在脸上,鼻尖上氲着些粉色,像是刚冒头的荷苞。
霍祁眸色稍暗,把下巴搁在她耳垂后方,淡雅的栀花混着清旷的药香,奇怪,但却很好闻。
他随手理顺她满头的青丝,乌髮穿过五指,在她头顶盘了个简单的髮髻。
动作轻柔熟练,甚至比今晨碧丘捯饬的都还要好。
司星珩用后脑勺在他肩上蹭了两下,乖乖的缩在他怀里。
她心里有许多话想问,慢吞吞的透过睫毛留意着他的脸色,又焉巴巴的闭上嘴。
「阿珩,在你心里,我和司星将军营里那些小将,是不是并无差别?」霍祁忽然问道。
他拿被子像春卷一样把司星珩包起来,双手交叉搂在她腹前,裹的严严实实。
司星冥一直中意那个小副将,出征前便是想把他留下来照顾司星珩。
而且一早急匆匆的将司星珩从霍府接走,他原以为是及笄前顾及她的名声,没想到竟也是叫初亭陪着她入宫。
天知晓他看见初亭堂而皇之的坐在司星珩身边时,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不休,心中越想越气恼,郁闷无比。
而后还看见两人同时离席,他才一时借酒浇愁,失了警醒,让司星珩受此痛楚。
他双手紧紧相扣,以至于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司星珩下意识的想摆摆手,却发现挣脱不开,连忙摇头,「不是的。」
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仿佛她和霍祁的所有举动,都像是顺理成章的。
许是两人小时候便有那许多的牵绊,以至于她理所当然的就接受了霍祁的好。
直到此次宫宴,母亲虽将她的位置安排的很远,可她在听见霍祁与契戎大公主的婚约时,还有可汗企图给霍祁送上舞女时,她的心就像是被炙烤的丝碳,外面的烧灰随着时间脱落,让沉淀出来的难过越发赤.裸。
她仰起头,将所有的顾虑尽可能镇定的讲了出来,「你与大公主是有婚约的呀,若是契戎可汗将人寻回,想必皇后娘娘会操办...」
话还没说完,霍祁松松垮垮的倾下身,眯着眼抬起她的下巴。
他眼尾浮现出的暗红满是柔情,鼻息扑打在她眉心、鼻尖,最后咬在让他朝思暮想的柔软上面。
浓滑的摩擦让她的身体更加敏.感,咫尺的气息让她不可抑制的开始起伏,皮肤上传来的微痛瞬间蔓延至胸腔,盪起层层酥麻,连心跳都一起消失了。
「祁哥哥...」
司星珩没有闭眼,只觉得唿吸间都是他身上留着的沉木香与淡淡的酒气,她温软的靠在他怀里,被动接受着这个缠绵的吻。
她似乎一直没有留意到他的强大,只因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清风雅月的温润模样。
司星珩把手从被子里挣出来,看着他散落在两人之间的额发,鬼使神差的抬手替他拨开。
霍祁身子震了一下,唿吸陡然沉了起来,慢慢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一时安静的能听见火烛中烛花爆开的声音。
「主公。」门外传来清晰的叩门声,宛如当头的一盆凉水,浇灭了房间里逐渐升温的暧昧气氛,「皇后娘娘来了。」
司星珩赶紧别开脸,心脏开始突突跳个不停。
霍祁随意的拉扯了一下皱巴巴的被单,披上外衫系好腰带,「请娘娘进来。」
怀夏把门朝里打开,皇后通身着黛绿色的凤尾裙,长发顺顺披下,只用素簪挽了几缕托住兜帽,她未带一仆,只身步了进来。
「娘娘不该现在来。」霍祁声音淡淡,给人一种冰凉的生疏感。
皇后把一裹明黄色的捲轴放到霍祁面前,「我已经向陛下请旨,废了你与公主的婚约,算是多谢你留皇儿一条性命。」
霍祁不在意的收下圣旨,目前他还不打算动三皇子,除开皇后这层血缘关系,他还有些其他的考量。
「但陛下的意思,和亲势在必行。」这才是皇后乘着夜色前来的真正目的,「陛下打算比武招亲,给契戎的大王子选一皇室女子,结成姻缘。」
第26章 比武招亲
司星珩躺在床上, 听着皇后与霍祁商量明日进宫的事,也许是今日受惊过度,再加上脑子的也乱乱的。
她将方枕换了个方向, 思绪一沉,就睡了过去。
迷煳中忽然觉得身边透进来一股冰凉, 她卷好被子朝床里翻了个身,挪远了些。
霍祁谈到后来也冷静下来, 最后支怀夏送走皇后, 到净室里换了件月牙白的里衣, 躺到司星珩身侧。
她蜷着腿静静的缩在床角, 发出微微的细鼾,霍祁扶着她的头放到自己大臂上,司星珩自然而然的一路顺着贴到霍祁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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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梦里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安神又令人放心。
只不过被子一半盖着, 一半被她死死压在身下垫着
霍祁眸子里带着笑意,索性将她整个人连着被子拖到自己气息下。
她睡得很熟,白肩轻露, 明眸轻闭,均匀的唿吸喷洒在他的手臂内侧, 顺着经脉一路麻到指尖。
霍祁微微垂下眼睑, 抵着头把下巴放在司星珩头顶,把她拉的更近, 温热的喷吐悄然落在她耳畔。
「阿珩, 别再唤我哥哥了。」
眼前的姑娘鼻尖泛着红, 轻而易举的就能将他的心火点燃。
——
敞旧的阳光顺着床沿, 慢慢爬上屏风, 升起一层水雾, 司星珩睁开眼却分不清时辰,有些恍惚的看着面前修长的身影。
霍祁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此时已经全然收拾好,穿着一身戎装,腰上还束着配剑。
他面如冠玉,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如墨的长髮被银冠高高挽起,散发着上位者难掩的傲然之姿。
如刀刻般立体的五官优雅贵气,剑眉斜飞,黑眸浓的像是化不开的墨,一身光芒宛如穿云利剑利剑,更显英气十足。
他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淡淡一笑。
「怎么醒了?多睡一会。」
他把熬好的治伤药和蜜饯放在床头,伸手按在司星珩肩窝,微微用力按摩着替她化开淤伤。
她背上只有一道伤口缝了针,其他大多数被紧缚的绳索或者特质的皮鞭弄出的皮外伤,肤下积攒着未排出的淤青。
「你能带我一起进宫去吗?」司星珩杏眸浅垂,语气轻飘飘的。
霍祁拿过一个软枕,提着她坐起来靠在床边,「你乖乖在府里养伤,我把怀夏留给你,好吗?」
他轻声细语,就像是哄孩子一般,极有耐心。
「我想去。」她昨夜还是听见了皇后说今日宫里的盛况,许多世家小姐都会进宫凑热闹,她以后免不了要接触这些,这次的比武招亲就是人最全的时候。
可她不会告诉霍祁这些,免得他费心。
司星珩白皙的耳根爬上几丝绯红,细声如蚊,「祁哥哥的席位靠前,若是再有美若天仙的舞娘,我也好看清些。」
「哪有什么舞娘。」霍祁扬起嘴角,眼神颤了一下,端起药碗凑到她唇边,看着她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闭着眼喝下,再拿手背揩掉嘴角暗黄的药渍。
接着霍祁把一颗蜜饯放到她嘴里,「想去那便去吧,和我一起。」
许是苦药后骤然含酸,司星珩从霍祁手上叼过梅干,在他指尖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
清甜的蜜霜很快就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把核仁吐到霍祁接在她嘴边的手心里,赞嘆不已,「真好吃。」
没有街上果脯铺子里卖的那般酸,留味甘甜,果肉也是恰到好处的软硬。
「这是陛下赏的?」
霍祁将剩下的蜜饯都装到很小的香包里,拉紧封口,笑而不语。
怀夏听闻司星珩要跟着主公进宫,从外面领进来几个伺候梳洗的侍女,听见她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好吃吧?这是主公亲手给珩姑娘做的。」
时间静止了几秒,屋内乌泱泱好些人,没一个人发出声音。
司星珩瞠目,眼珠子瞪的熘圆,霍祁眼眸温度骤然冷却,目光如刀锥子,投向门口。
坏了,多嘴了。
怀夏把手中端着的饰品盒往梳妆镜旁一剁,脚底抹了油一般滑出房间。
「属下先去准备入宫的马车。」
直到两人坐到车撵上,怀夏也没有出现在霍祁面前,不知道躲哪去了。
车夫独自扛着狐皮把车座垫的既暖和又防震,还塞了刚灌好的汤婆子,慈祥的回了司星珩的道谢,车架缓缓朝着宫城驶去。
「身子还扛得住吗?」霍祁把装着蜜饯的小香包栓到司星珩腰带上,让她倚在自己身上。
她背上和胸前的伤虽不至于伤到肺腑,但面积广,积淤重,她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般苦楚,这才刚休息一晚上,便又跟着进宫,他实在是担心她吃不消。
也担心她兴致勃勃的进宫,结果又被那群迂腐的老臣们为难。
「我怕再有人缠上你,你又不会告诉我。」司星珩不满的噘着嘴。
她是知道若是霍祁独自进宫,有忧也是不会告诉她的,所以她要自己亲自进宫盯着。
霍祁挑起眉,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那你和那亭兄长一同进宫,也未曾和我通过气呀。」
他把「亭兄长」三个字咬的极重,语气中满是戏嚯和不满。
「我事先也不知晓,都是母亲安排的。」司星珩赶紧解释道。
霍祁故作失神,黯然的耷着额头,「看来在司星将军眼中,我是比不上初亭的。」
「怎么会!」司星珩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不过是司星冥认为霍祁身份太高,攀不上。
而初亭又时时随着司星冥出征,母亲自然是更了解初亭,所以更偏爱一些。
她抬头,对上霍祁眼底显而易见的笑意,才知他是说笑罢了。
目光交错后,她梗着脖子望向别处,「你逗我。」
霍祁灿然一笑,把司星珩抱起放到腿上。
马车迎着如柳絮般乱舞的雪花,嘎吱嘎吱的在雪地里留下一折车轱辘印,勐然间一个矮小的身影窜到车轮下,直直的躺在马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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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野孩子,如此不懂规矩。」车夫斥了一声,要下去查看,又怕耽误了主公进宫的时辰,于是到窗前打算询问一下霍祁的意思。
小男孩见此情形利落的爬起身,跪在地上对着马车「咚咚」磕了几个头,他使了大力气,丝毫没有含煳,额头上立马就见了红。
「贵人帮帮奴吧。」小男孩生怕二人跑了似的,抓住车轮,膝盖摩擦在地上靠近马车。
司星珩见他声音稚嫩,拨开了帘子向外看去,只瞧着他大约几岁的年纪,瘦弱不堪,衣袍破破烂烂的,这大雪纷飞的街道上,他竟还穿着麻布衫做的单衣。
小男孩乘着时机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被藤条抽到的印迹,「奴是为了给祖母治病,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拦下贵人的马车。」
他原是在酒楼里做着小工,祖母生病后急需用钱,他才找上掌柜的试图把下个月工钱领出来应急,没想到却遭到一顿毒打。
走投无路后,他只好守在街边去拦那些达官的马车,企妄能得一些施捨。
「那你是想找人与你医伤,还是拿些钱财给祖母?」司星珩安安静静的听小男孩说完了前因后果,半大的小孩子也委实可怜。
「奴身上的伤不打紧,所以奴想着...想着...」小男孩打量着霍祁,一时被他冰冷的气势吓住,连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好办。」司星珩回头看向霍祁,她身上并没有带散碎的银两。
车夫领了霍祁的眼神,从钱袋里掏出一快锭银,小男孩眼睛都快直了。
「诶,等等。」司星珩招手,拿过钱袋,只从里面数了几板足以购置药材的铜板,放到男孩手心里,「这次事急,可也不能养成乞讨的惰性。」
她是怕一次性给的太多,小男孩会从此不务正业,就守株待兔的在大街上等着达官贵人们路过赏赐。
司星珩指尖骤然一疼,但痛觉也消逝的很快,快到像是她的错觉,以至于她也没太在意,就认为是寒风刺骨。
小男孩将几个铜板捧在手里,双手举过头顶,虔诚的道谢,跪在地上目送着马车离开。
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直起身子走向街边的一处商铺。
一个银丝花白的老人歇在殿内,扛着一篓冰糖葫芦,赞许不已,「这次做的不错,铜板便赏你了。」
男孩将白玉质地的小壶交给老人,里面一滴鲜红的血液,正在盈然晕开。
——
「你的车居然可以直接进宫?」司星珩惊奇的看着两边逐渐后退的瓦檐,还有许多等在宫门口的世子小姐对他们这辆车行注目礼,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所以,还是跟着我比较好吧?」霍祁合上窗,以免冷风灌入凉了司星珩。
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来。」霍祁笑着伸出手,将她扶下马车。
「那我这样不合礼仪,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说着,司星珩落后霍祁半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霍祁见她如此,刻意放缓脚步,与她并行。
擂台应是昨晚便搭好的,皇帝陪着皇后早早的过来了,一些大臣自是不敢怠慢。
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连契戎的使臣也都还没有到。
霍祁拉着司星珩一路通畅的走到皇帝面前,如山般挺拔的背嵴没有一丝晃动,直端端的给皇帝见了礼。
司星珩刚想伏身肃拜,就被已经起身的霍祁托住了手肘,「阿珩昨日在宫里受了些伤,陛下便免了她的礼吧。」
众臣皆不满的看着这一幕,还不等皇帝说话,席下老臣拱手上前。
「骠骑这般不合规矩,哪还把陛下放在眼里?」
第27章 要求
霍祁居高临下的看向阶下, 漆黑的眼底泛出一抹深不可测的寒意,仿佛要将人的身体肢解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老臣在霍祁的威压下不寒而慄, 额触手背,畏惧的缩成一团, 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退开位置。
其余的大臣怕惹祸上身, 皆推杯换盏, 不往上瞧一眼。
「这原本就是私宴, 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皇帝毫不在乎的一笑, 沖身后的小太监挥手,「给珩小姐赐坐。」
规矩?
他这侄儿心中哪有什么规矩?
样貌周正的小太监端着一把圆凳,放在皇帝左边第一个位置旁边,又小步下阶去扶起跪在下面的老臣。
司星珩疑惑的瞄了霍祁一眼, 皇帝右边是皇后,左边首个竟就是他?
「太子殿下呢?」
「三皇子被陛下禁足,太子殿下担心再出差错, 便去三皇子府上守着他了。」霍祁拉着她上阶,顺手把她放在主位上。
司星珩惊觉他的意图, 身子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是你的位置,我坐旁边就行。」
毕竟皇帝特意赐了位置, 她的身份怎好僭越。
霍祁不依, 手掌压住她肩膀, 把她按在主位上, 自己去坐小太监端来的小圆凳。
主位上垫了狐皮, 会舒服些。
司星珩惶恐的落了座, 心却一直悬在空中,深觉不妥,坐立难安。
「怎么?坐着不舒服?」霍祁偏着头,见她扶着把手扭来扭去。
「我抱着你坐?」
司星珩瞬间老实的静了下来,僵着头望见远处公公一甩拂尘,恭敬地领着契戎使团入场,后面一列宫女领着各家世子小姐,在擂台一周依次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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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页
这就宛若是皇上给适龄待嫁的小姐们准备的相看小宴,契戎大王子已然沦为配角。
世子小姐们的坐席挨着擂台,离皇帝甚远,司星珩不大看得清那些视线,可也感觉不解、探究和打量的眼光都灼烫在自己身上。
可汗携可敦和大王子登到皇后身边,有些震惊的估量着司星珩。
「可敦今日可真是好颜色。」皇后和颜悦色的贊了声。
众人这才注意到可敦换上了京城时兴的汉人衣裳,华服玲珑素净,乌黑如绸般的长髮垂落于脑后,娥眉淡扫,斜插一只绿萝步摇,露出莹玉一般的脖子。
皇帝见时辰已到,定定的示意下方。
「比武开始——」太监的公鸭嗓一层一层传来,把视线都聚到了擂台上。
四周已经聚满了人,清一色的年轻面孔。
随着太监的叫喊,一些心有所属的公子们着急表现,便最先上了台。
司星珩新奇的探起身,伸着脖子去望下面。
不过公子们武艺大多不精,几个回合便有人落下擂台,倒是十分热闹。
她随手拿起案桌上的玉液,却被霍祁按住了手腕。
「伤还没好,不许喝酒。」
司星珩悻悻的放在杯子,无奈的皱皱鼻,「喔。」
她还以为霍祁也在看下面的比赛不会注意到她,她偷偷尝一口应该不会被发现。
不过她假意将被子放回桌上,眼神斜瞄了霍祁一眼,迅速又抓起往嘴边放。
她还没有抿到味道,霍祁的手背便隔在了酒樽和她的嘴唇之间。
掌心轻轻地印下一吻,而杯中的清酒顺着惯性泼落在毛茸茸的氅衣边。
司星珩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闷闷不乐的垂下脑袋,那么一两缕碎发顺着鬓边垂落下来,耷拉在两边。
「我就喝一小口。」司星珩蹙眉抬头,沖他笑着眨眨眼。
两个人距离很近,司星珩看着他秀丽的眉目和完美无瑕的侧脸,几乎不敢唿吸,沸腾的血液向心尖蔓延,咚咚的心跳越来越急。
「不可以。」
热热的鼻息喷的她意乱神迷,彻底忘记了再去抢酒杯。
霍祁仔细擦掉绒领上的水渍,重新给司星珩系上披风,指尖时不时碰到她的侧颈,有些烫,也有些痒。
他嘴角盪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指尖接着划过面颊,把她松落的髮丝挽到耳后。
而霍祁的举动,全都落到了那些时刻关注他动静的小姐们眼睛里。
「那便是司星府上的小姐吧,瞧着便是个狐媚样。」底下有小姐不忿看向阶上,便窃窃去问国公府小姐。
在她们看来,饶是国公府如此高的门第,小姐都是和他们并席而坐,偏偏那个武将之后,怎的还能坐到霍将军位置上去?
她刚提声,就有从前席上和司星珩交好的「牡丹」们出言维护,「珩妹妹与霍将军青梅竹马,你们就算是嫉妒的心中喷了火,霍将军也不会理睬一眼。」
「她就是攀附门第,看看那穿金戴玉的。」国公府小姐慢悠悠的开口,满是嘲讽。
上次司星府的小宴,她打扮的多寒酸啊,再瞧瞧今日,身上披着极难得的樱草色提花披风,三千青丝系成单股的碧落髻,连髮饰上的流苏都用鎏金宝石装饰着,衬的气质说不尽的温柔脱俗,比那画里走出来的还好看。
「那是霍将军愿意给,换做你,求还求不来呢!」
小姐们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有意和司星珩交好的,自是不愿国公府一派的在外败坏她的名声,一言一句的揪着漏洞顶了回去。
阶上的人自是听不见这些无甚营养的女儿间叫骂,大多也没有留意擂台上的情形,只是在交杯换盏互相推诿,套着皇帝的办这次私宴的意图。
大王子倒是兴致盎然,从可汗身后起身,在皇帝面前恭谨的鞠躬扣手,「陛下,可否容许我也上去凑一番热闹?」
「哦?」皇帝挑眉,「大王子竟对这种小打小闹感兴趣?」
大王子转头看向擂台,公子哥们早已下了场,台上大多是军营里有品阶的军士,比试自然激烈些,引得小姐们连连惊唿,他冲着皇帝点点头,眼中却流露出轻蔑的神情。
皇帝淡淡的品着酒,心中却在思索。
契戎一向尚武,况且用的都是搏命的招数,现在台上的那些人只有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胜得过大王子?
况且契戎这次虽是打了败仗,但两方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是败给了司星冥带领的大军,而是败给了霍祁一人。
和亲不过也是权宜之计,更何况若是能与太子与霍祁结亲,对契戎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皇帝思量了几番,还是徵询的看向霍祁。
「司星将军手下有几个副将,年纪不大,功夫了得,不如准许他们上场。」霍祁淡然的回话,「此次回朝还未行赏,若是哪家小姐看上了,陛下亲旨赐婚,也是莫大的荣耀。」
皇帝点点头,吩咐身侧侯着的小太监,「去,叫司星将军选个人,来和大王子战一场。」
「陛下,我还有个请求。」大王子直言快语,丝毫不察冒犯圣威。
可汗似乎觉得儿子举止不妥,呵斥了两声,都被可敦拦了下来,两人说话间还不停的瞟着司星珩。
皇帝隐隐有些不快,可也想着靠比武杀一杀契戎的锐气,面上不露声色,「王子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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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胜者,可否得皇帝一个允诺?」大王子直言快语,豪爽的说道。
「王子不妨直说。」霍祁沉声,逼视着前方。
司星珩听着霍祁嗓音低哑,才从案桌上抬起头,目光刚瞧着大王子,便轻「咦」了一声。
这位契戎王子的面孔相当文静秀丽,尤其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倒和其父粗狂的长相相差太远,许是继承了可敦长相的清秀,他便是像那话本里,夜会佳人的风流公子哥一般。
大王子也扬起视线,与司星珩的目光撞在一起,大王子意味深长的看向她旁边的霍祁。
「若我能胜,陛下能否准许我在世家小姐中选一个良人带回草原?」
「怎么?大王子竟看不上朕的长公主?」皇帝声音不紧不慢,却压迫的紧。
大王子临危不乱,似乎是算准了皇帝定会答应他的请求一般,「父汗与母亲恩爱多年,殿上也见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所以我也想求一位心爱之人做正妻。」
皇帝笑容不变,表面依旧和蔼,招手唤候在一旁的司星冥。
司星冥带着几位小将上前,跪在地上拜皇帝万安。
皇帝大手一招,免礼让几人起身,没想到初亭身形不动,跪在地上盯着地面,「臣斗胆请陛下赐个恩典。」
皇帝似乎一愣,兴致极高的大笑起来,「那便说说。」
「臣若最后得胜,恳请陛下为臣赐婚。」初亭这话无人反驳,司星冥带来的副将中,他功夫是数一数二的,若要赢契戎王子,筹码还要放在他身上。
况且几个小将家世虽低,可再有几场胜仗,封官厚赏是迟早的事,娶个贵门小姐不算过分。
陛下唏嘘的倚向皇后,两人皆是笑了起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这场比武还真成了男子们在争花夺艷,颇有陛下当年捨身为红颜的风范。
于是也没为难初亭,皇帝大笑了两声,金口玉言。
「好!便依你们。」小太监取来笔墨,端放在皇帝面前。
皇后抿着笑看向面前摩拳擦掌的几人,提醒皇帝,「几人中怎么分胜负呢?」
皇帝豪爽的一挥笔墨,「那便车轮战,不限人数,若席下有想上台的尽管打擂,最后站在台上的人,算胜者。
获胜者可从在座的亲眷中,任挑一位,朕御赐婚约!」
司星珩凝住眼神,直瞪瞪的听着皇帝蹦出一连串的赏赐,她抬颔去看霍祁,他的目光也对着她。
眸光温和,暗蕴柔情,司星珩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倏然被拖进闪着湛湛星光的旋涡。
她忍不住开口问他,「若没人能打败契戎王子,你会出手吗?」
第28章 碾压
「怎么, 怕你亭兄长打不过?」霍祁挑眉,「哼」了一声。
司星珩怎会不知道他心中的盘算,场中的这些人, 又有谁能比得过百战百胜的骠骑呢?
他不过是借着大王子和初亭的口,让皇帝做一个承诺罢了。
她轻言浅笑, 「就算他能胜过大王子,也打不过你呀。」
本是句玩笑话, 谁料霍祁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番, 平静的语气里暗含无奈, 「怕我打伤初亭?」
他的声音幽幽, 很轻,若羽毛划过皮肤,倏而盪起一阵酥麻。
「阿珩,别气我。」
半晌, 司星珩才灵魂回窍,转向擂台上,看见大王子居然带着几个侍卫一起前去, 刚要说话,大王子足尖轻点, 施了个轻功落在擂台中央, 侍卫只是在台下把一些凑近的小姐隔离开来。
初亭看向其余的兄弟,几人默契的点点头。
他一马当先上了擂台, 拱手客气的先行一礼, 大王子却没有动作, 倦怠的看着眼前的人, 勾着狂妄的漫笑, 眼底稍纵即逝过凛然的杀气。
「要不, 你们四个,一起上?」
大王子蔑然的勾勾手指,几分肆意几分放纵。
可汗见状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手心都冒出了虚汗,「陛下,小儿无礼,不知天高地厚,还请不要怪罪。」
皇帝端视下首的司星冥,见她只是皱眉遥望着擂台,貌似十分担忧,遂宽宏的扬唇一笑。
「无妨,胜者为大,台下的诸位也可随意上台挑战。」
大王子远远的在擂台上,见父汗不断起身请罪,怒意直达眼底。
副将们对视一眼,齐齐上台站在初亭身后,摆出一个三角的阵型。
大王子讽刺的一笑,双目发出一道利芒。
三人还未持礼,猝不及防被什么锐器正中眉心,紧接着就是脱线风筝一样天旋地转的失了重心。
等到眼前恢復了清晰,「扑通」一声,三人几乎听见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再一回神,就已经跪在了擂台下,关节处溢出的血渗透衣衫印在了地上。
只一招,他们三人就被打下擂台,失去了比武资格。
好在初亭早有防备,闪身躲过,回头反扑上去,与大王子来往着过了十多招,两人暂时也算势均力敌。
说时迟那时快,大王子不怀好意的骤变身形,缩骨降形,如抓似锁的封向初亭下.身。
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激起人群中的不忿,初亭越前纵后,只好变攻为守,气息勐地一乱。
大王子等的便是他这个破绽,手掌如鬼魅般一折,就变了个方向,直接临空旋腿,奔雷般踹在初亭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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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发出阵阵惊叫,初亭曲身倒飞,霍然拍在地上,气血瞬息上涌,一时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殷红的血块随着动作洒落在台上,显得壮丽而触目惊心。
座下但凡有点身手的,皆看的出初亭这伤断了骨头连着筋,就算留着命也是要将养好些时候,着实伤的不轻。
大王子也不着急下一步,那种敌方将领伏在自己面前,还嘴硬不求饶的感觉,让他受用。
初亭气若游丝,缓缓伸开握着的双拳,支着上半身一点站起来。
「还不认输?」大王子不屑的撇着初亭摇摇欲坠的身子,宛若风中垂死挣扎的残烛。
他不欲多说废话,当胸一脚,狠狠将初亭踢的倒飞出去,又勐然一个迴旋,初亭的身子便像落叶般贴在地面上。
四肢密密麻麻的传来侵入骨髓的疼,就像是百骸都被看不见的野兽大力死咬着,初亭双腿抖个不停,脸色骤然变白。
他直挺挺的伏在地上,嘴角缓缓涌出一股猩红,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
可他的眼眸却是噌亮的看着阶上。
司星珩早早站起了身,嘴唇微微的都有些颤抖,额头开始冒出细汗。
她不忍的垂下幽黑的睫毛,拉住霍祁的衣袖。
「祁哥哥……」
她焦躁不安的原地踏着碎步,一颗心砰砰直跳,脑子里被各种各样杂乱的想法涨满。
再加上她身上本就还有未好全的伤,此时竟有些唿吸急促,喘不过气来。
「初亭还未认输,按理是不许打断比武的。」司星冥立在座下,同样无比忧心的盯着场上。
若是初亭认输,伤的可是皇上的脸面,可若是再比下去,恐怕此次过后会武力尽失。
「母亲...」司星珩眼睛瞪的极大,两只手也无处安放。
初亭侧脸紧紧贴着地面,却还在抽搐着再次攒劲站起身。
只因他看见远处被埋在宽大的披风里的司星珩,剪水双眸透出几分湿意,全神贯注的窥着自己这边。
霍祁深眸中泛出一丝别样的神情,竟是有些佩服的意思。
他在提议让司星将军选人上场时,便是给了初亭机会,可没想到他对司星珩的执念这么深,居然想以这样的方式留在场上。
「亭兄长会被契戎王子打.死的。」
司星珩瞧见初亭面上毫无血色,而大王子似是厌烦了与他搏命的游戏,欺身压住了初亭的后腰,膝盖抵在他的腰窝上。
手掌顺理成章的钳住他的上半身,以一种屈辱的姿势压在初亭身上。
「小将军,你杀我族人时,我便等着这一刻。」
大王子脸上浮现出狰狞猖狂的笑意,竟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刀,利落的朝初亭肋骨上插.去。
听着这话,更多的像是报私怨。
难怪下手如此不留余地,甚至是顶着皇帝的盛怒,也要快速的取了初亭的性命。
初亭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可被抵住椎骨,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大王子的刀尖眼见着要没入初亭的嵴梁骨。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携着一只白羽箭,精准的打落了大王子手中倒握着的短刀。
霍祁未用长弓,竟是赤手掷出箭身,眸中似寒星溅血,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紧锁着台上的动作,宛如战神一般威武。
他声音不高,通彻的内力却足以让全场的人都听到。
「大王子可愿和在下比试一番?」
皇帝本就说过台下之人可随意挑战比试,此时自是无人敢接话,静的若一滩死水。
大王子动作被打断,心中窝着火,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攥着拳顶着指关节砸向初亭的丹田。
若初亭被此击命中,非死即伤。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翩然而过,甚至没看清动作,便如流星转瞬即逝。
再定神,霍祁的手指已经掐上了大王子的后颈,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身披纯白的狐裘大氅,慵懒的毛领衬出一张剑眉星目的俊颜,似是不满大王子的张狂,霍祁眼尾微微挑起,修长的指骨纤细有力。
习武之人自是知晓颈上的命脉,大王子一个侧挺翻身,企图脱离身后之人的桎梏,可惜毫无作用。
霍祁慢条斯理的垂下眼看初亭,「还不走?」
初亭努力的压下翻腾到喉边的血腥味,袖口一拂嘴角的血迹,不甘心的走下台,没想到大王子的几个侍从不依不饶,呈包围势把四个小将围起来。
霍祁脚尖一勾,将落在台边的短刀踢到初亭手中。
另外三个小将身受内伤,已然没了战斗力,初亭一拳难敌四手,逐渐落入了下风。
霍祁想到司星珩因担心而紧皱的眉头,嘆了口气,丢开了手中的人。
大王子勐然被甩开身子,腿软软的便向地上跪去,可又不愿当众丢了脸面,硬撑着身子退到擂台边,倚着木桩调息。
霍祁拉住擂台的绳索借力,一个燕旋身便踢上当头那个侍卫的下巴,他连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脖子就被生生撕断,气断声绝。
鲜血从整齐的切口喷涌而出,脑袋却还藕断丝连的挂在脖子上,跟那元宵节孩子们提在手中把玩的灯笼一样。
一声清脆的响指,那个侍卫猝然倒地身亡。
霍祁不带一丝慌张,含笑着擦掉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迹,清冷的如闲云野鹤般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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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招视觉冲击极强,瞬间把其他几个侍卫震慑住,不敢再有其他动作,眸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
霍祁在侍卫们戒备的眼神下,目送初亭几个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轻飘飘的回落到台上,风轻云淡的礼让一番。
「大王子,请。」
「这恐怕不合霍将军的身份吧。」可汗眼见着情形不妙,试图阻止。
皇帝充耳不闻,倒是皇后和颜悦色的回了他话,「阿祁比大王子还小了五岁,年轻人之间切磋而已,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大王子诡招频出的时候可汗在这装聋作哑,现在倒出来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可汗被堵住话头,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难以平静,紧张的瞰向擂台上的两人。
大庭广众之下,霍祁定是不愿暴露残忍手段的,便盼着能手下留情。
说话间,大王子调整气息,森然一抖,二话不说飞身朝霍祁噼来。
霍祁脚下逐渐踏上虚空,手掌一握,带着一股兇悍无比的气势,与大王子正面轰在了一起。
滚滚烟尘下,众人只看见霍祁依旧玉树临风的站在原地,衣袍无风自动,和飘扬的髮丝缠在一处。
而他脚下,趴着一个不断拱身的黑影,一脸的惊骇。
霍祁温润的扬起嘴角,勾出微小的弧度,淡淡的,却那么尊贵动人。
「大王子貌似敌不过在下呢。」
他泊然宁静的蹲下身,五指牢牢扣住大王子的手腕,勐一用力。
「咔嚓」一声,轻巧的卸掉了大王子刚才持刀的右手,接着用下巴点点台下的几个侍卫。
「不如,你们,一起上?」
第29章 一招
台下的捲髮异瞳胜在人多, 互相打了个眼色,几张写满歪扭字体的捲轴从大王子手中掷出,落到几人面前摊开。
他们悄无声息的点在擂台的四角上, 脚下踏着迷踪,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在摆弄什么阵法,将他们的精气都过渡到大王子身上。
而霍祁仿若未查, 背手独立, 衣诀翩飞。
台下的小姐们多数都没有近距离看过霍祁, 此刻面上都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和盲目的崇拜。
她们早已将霍祁看做神话般的存在, 他只站在那,就让人不需忧虑其他,坦然的接受保护。
司星珩神色肃然,鼓足劲去看擂台上的动静, 孱弱的身子在风中晃了晃,百爪挠心,难以平静的情绪胀满了五脏。
她知晓就算是兇险百倍的情势, 霍祁都是经歷过的。
可她依旧不放心,下意识的拉紧披风, 脑海里一片空白, 浑身发冷,机械的抬腿朝阶下走去。
其实就算她去了, 也并帮不上什么忙, 可她还是想靠近些。
眼前推杯换盏的大臣们此时也停下了交谈, 有意无意的撇向擂台上, 关注着输赢。
连霍祁都上了场, 擂台上已经不是单纯的招亲比武这么简单了。
更何况大王子刚才如此不留情面的打了四个副将的脸, 众人皆盼着霍祁能有一场炫目的胜利。
以至于已经无人关注阶上司星珩的这些小动作。
司星珩瞧着大臣们仗势的嘴脸,心道了声虚伪,就移开了视线。
司星冥看着女儿重心虚浮,犹如傀儡般飘着下台,出列拦住了她,「别去,你过去只会让阿祁分心。」
「我想近些看着他。」司星珩忧愁的眼神中,又透露着迷茫,声音因为焦急在发颤。
她紧绷的神经一抽一抽的传来痛意,似乎能感觉到背上的伤口逐渐裂开,正微微的渗出血。
司星冥拍了拍她的头,试图用最和缓安抚的口气说话,「没事的,阿祁不会连这点都应付不了。」
两人交谈间,却没注意到可敦缩在身材高壮的可汗身后,一直默默注视着她们俩的方向,以一种谨小慎微的方式探查着这对母女的神色,不易察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而后又摇摇头,无论是从外貌、性格,还是说处事待人的态度,母女俩也太不相似了,简直是不像亲生的血脉。
可她也没时间细想,毕竟她自己的亲生血脉正站在擂台上,胜负未明。
霍祁似乎故意在等他们出招,依旧稳如泰山的站在台中,目光反而奕奕的看向皇后,闪过一丝忧色。
「阿珩,到本宫这里来。」皇后见司星珩若稚兔般扑朔不安,毫无计较的朝擂台走去,于是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后的坐撵较高,司星珩避开跪在地上以背做凳的小太监,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见她心神不宁的摆着腿,皇后温柔的揽过她的肩膀,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
司星珩心中一惊,不敢造次,但吊着腿没有劲,她只能睁着眼注视着皇后明黄色的绦带,指尖去摸金线勾勒的绣文,瞪得眼眶都泛起了酸意。
皇后抚着司星珩耳后的颈发,细声道:「别害怕,阿祁放心不下的是你。」
司星珩额边抵着皇后,小嘴紧紧抿着,眼泪却还是从眼眶中流出,滑落到嘴边,无声的啜泣着。
直到声音传来,她想抬头,被皇后止住了动作。
「陛下。」霍祁尾音勾着散漫,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目光往皇后身上一顿,脸上倏然多了几分清泉般的笑意。
「怎么,这是不敢了?要认输了?」大皇子仰脸大笑起来,眼神里像是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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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吸走了周围人的精气,瞳孔都漫上了嗜血的暗红。
「陛下,让家眷们撤开一些。」霍祁启唇,不像是平常的嗓音,相反听起来寒意刺骨,森寒异常。
初亭几人虽受内伤,还勉强提的动腿,帮着些小太监疏走了距离较近的人群。
大王子还不待女眷们离席,发出一阵快要冲破耳膜的尖利叫声,几个契戎侍卫骤然腾空,将霍祁的所有退路堵住。
他面上漫上极其痛快的表情,挑衅的朝霍祁朗声道:「此阵名为有去无回,还请霍将军指教。」
随即陡然眯眼,绕在他周围的契戎侍卫勐然朝台下扑去,掌心的罡风竟拍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们。
「卑鄙无耻!」初亭和几个副将拱起全身的肌肉,决然的抗在防线前面,打算硬接这一招。
女眷们只顾蹲在地上,看见一横排的契戎莽汉保持着前沖的形姿,势不可挡的决绝扭曲了他们的五官。
小姐们撕心裂肺的惊唿出声,甚至一些男子也朝后躲去。
后排原本是无人问津的小辈席位,恍然间就挤满了人,尖叫声此起彼伏,从未如此热闹。
一道玄墨色的身影宛若天神降临般,柳絮似的轻飘飘落下,挡在众人面前。
那深不见底的黑瞳又如睁不开的巨网,把人的七魂六魄都摄取了进去。
围剿的冽风从无数个角度袭来,「轰」的一声,激起浓烟滚滚、飞沙走石。
连后排的人都被震盪的跌出几米,但无大碍,两方的视线都凝聚在劲风相撞的爆炸中心。
司星珩的身子在爆炸的一瞬间猝然一震,而后颤抖着闭上眼。
沙砾在万众瞩目下平息下来,霍祁的髮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黑色的锦缎瀑发顺着垂落腰间,眼尾顿时盪出一层笑意,可笑着笑着,生出些可怖的寒瑟。
他弯腰去拾那些碎片,但那几个契戎人却像是遇到了骇人的勐兽一样,全身强硬的悬在空中。
光影一闪,那些人周身都开始出现凌迟一样的诸多伤口,一笔一划就如拿着毛笔一挥而就般流畅。
「嘭!」
人形气球被扎了个口子,不约而同的炸开,那个令人胆寒的身影从容的直起腰,一步一步走回擂台上。
霍祁重新束起长发,披散的银丝被寒风吹得烈烈飞舞。
他身上不落一点血迹,唯有稜角分明的鬓侧,滋上了一串红珠,开始往下滴血,在脸上画出极为禁.忌的图腾。
唇若涂朱,衬的眉眼极冷,连唇边的笑容亦是冷的。
没人敢有一点声音,霍祁不堪其烦皱了下眉,眼皮都没抬一下,歪头一笑。
大王子猝不及防的倒飞而出,将自己的头送到了霍祁面前。
「还打吗?」
霍祁凑到大王子跟前,离他只有一息的距离,唿吸吐露在他的耳畔,像是掐着他追魂锁命。
大王子已经能看见他鬓角染上的鲜血,宛若最邪魅的胭脂,勾勒出顶顶骇人的轮廓。
自己脖子上仿佛是缠上了极细的丝线,随着霍祁嘴角的弧度开始收紧。
动脉上似乎在往外喷出鲜血,可是他已然感觉不到了。
直到血液溅到霍祁的唇边,被他无所谓的一舔,两片原本苍白的薄唇,剎那间变得殷红饱满。
大王子这才真正看清,霍祁眼中藏得极深的那股...愉悦。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霍祁迸发出来的威慑力,活生生将他压迫的喘不过气,大皇子脖子一横,放弃抵抗瞥向一边。
霍祁伸出手掌,五指分开,轻压在大王子琵琶骨上,脸上笼罩上一层渗人的面具,没有一丝感情。
「我不杀.你,但想让你试试,全身筋脉被震碎的滋味。」
他逼音成线,简短的几个字,清晰明了的传到皇帝和可汗耳朵里。
可汗几乎是从座椅上直接窜起身的,忙不迭地单膝跪地,「陛下,我们输了,还请霍将军手下留情。」
皇帝双手撑在案桌上,没回话,却饶有意味的傲视着可汗。
「契戎愿每年多呈万石银税,再加上千匹良驹。」可汗攥着衣摆,觑探皇帝的神情。
虽说依然是沉默着,可眉目间已有些松动。
他又往上追加了些高产米稻的种植配方,皇帝终是起身,挥手把霍祁召了回来。
可汗转眼看见皇后身边的小女孩一跃而下,朝阶下跑去。
他第一次竟误以为是宫里的小侍女,没想到她和皇家关系这么紧密,关键还是能让霍祁护着的人。
司星珩脸蛋皱成一团,委屈巴巴的向霍祁跑去,却一下察觉到阶上帝后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合矩的投怀送抱行为,刚迈出的脚就缩了回去。
霍祁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光一敛,声音倏而就温柔了下来。
「阿珩,来。」
他摊开双臂,含了久久不逝的无限柔情。
她提起裙边,仿佛振翅蝴蝶一样,攒着劲飞过来。
可背上登时传来一阵冰凉,这股凉意触动的神经,变得凿骨般撕痛。
她四肢忽地软了一下,眼前的事物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于是缓缓的蹲下身,手掌撑着地,豆大的汗水顺着鼻尖开始往下滴。
「阿珩。」霍祁似乎一眨眼就不在原地了,抱起司星珩瞬移就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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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从襟中拿出叠好的方帕,比划了一下。
霍祁便低下头,任由她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渍。
「这位是司星将军的小女?」他刚不巧地看见司星冥上前阻止女孩,两人的姓氏一挑明,自然不难猜。
「不知芳龄多少?」知子莫若父,可汗心中有些知道了儿子打的算盘。
可惜多说无益,霍祁上场的那一刻,胜败就十分明了。
大王子连契戎的秘术都使出来了,却被霍祁轻而易举的破解,他只求能保下儿子的一条命便可。
司星冥眼角下垂,有些生冷无情的疏离感,镇定的回道:「小女尚未及笄,劳可汗挂念。」
第30章 受降
可汗瞧着司星冥紧张的口气, 倒也没再多追问什么,带着可敦和使团还算镇定的走到台边。
下属快速捡拾起瘫软在角落里的大王子,朝宫外退去。
原本对大王子招摇的外表有几分倾慕的世家小姐, 都厌恶的啐了声。
能对女眷下手的,再好的皮囊有什么用?
大王子趴在蛮汉背上, 眼前一片花白,依旧不甘心的质问出声, 「父汗, 此事就这么草率的了结了?」
「可那女孩能让霍祁护着, 明明就是...」
他口气生硬, 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伸手想去扯开衣襟,却发现手臂毛孔里,正在丝丝的往外渗着血。
可汗目光一改之前的唯诺, 朝大王子射.去,几近是要洞穿他的想法,手掌扬起又被可敦按下。
「还是速速将他送去治伤吧。」
大王子在这样的氛围下呛回了声, 嵌着下唇余光飘向可敦。
可敦心里念着儿子的伤,可也怨他刚才不知轻重的莽撞, 语气中隐有严厉, 「可汗自有打算,你如此任性行事, 就枉顾我们这趟京城之行了。」
若不是大王子事先毫不与他们商量, 现如今也不会打乱计划变得如此被动。
要等下一次能顺理成章引开霍祁的时机, 不知到何时去了。
「若他不走, 我们就给个机会逼他离开。」可汗寒着脸, 眼光像鹰爪子一样锋利, 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
他为这事筹备了十几年,临到节骨眼上,他不容许有丝毫的差错。
可敦优雅的迈着步子跟在身后,略带愁容,「其实我们也不必非要这时候...」
「你说什么?」可汗斜鄙了一眼,尽力压制住蹿升的火气,「当年若不是你无能,何至于此?」
可汗不再看这优柔寡断的母子俩,心中早有成算,他睨着亲侍,问道:「当时失踪的断头.尸,找到人了吗?」
亲侍惶恐的摇头,可奇怪的是往日喜怒不定的可汗并没有罚他。
安排好大王子的医官后,反倒出乎意料的钻进一家破旧的客栈,穿上了不起眼的汉人衣裳。
「走,去看看我那侍奉二主的情痴姐姐。」
一行人唯恐有那不长眼的小尾巴,于是随时留意着街边四散的人群,兜了好几圈后才跟在车队后面依次出城。
——
宫里这场规模恢弘的闹剧慢慢落下帷幕,忧心惊惧的小啰啰们平缓了心神,拂袖起身回了位。
而宫外也不知什么缘故,熙攘着聚集了一大批人在城门外。
金陵城墙坚河宽,雄厚的财力将其锻造成宏伟的奇观,交错,黄瓦盖顶,主城门前面并排着三根石柱。
每根都十几米高,柱身雕刻着两条浮金的四爪巨龙,一上一下的盘绕升腾,象徵着京城皇权的神圣。
每年都有走投无路的歹人企图刮壁取金,得一些钱财当做逃命钱,可触碰之后轻则痴傻,重则疯癫的不识旧物。
有传言说,当年皇帝为了争抢先皇的宠妃白菁,命人效仿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之举,连夜修建这三根城柱以博一笑。
皇帝屠戮前朝宫廷数万人,与先皇相关的人和物都被消抹干净,唯独留下白菁,宠爱有加,骄纵非凡。
民间津津乐道,当年白菁与前朝和亲的时候,身上或许就带着疆域的魅蛊之术,这才勾.引的君王不早朝。
大臣们焦急如焚,奏章十有八九,都是关于处决妖后的进言,可皇帝却时时沉浸在她的温柔乡里。
直到皇长姐给皇帝庆生,皇帝将一位舞女带回宫中。
不多久,白菁便在宫中郁郁寡欢,最终自尽而亡。
但百姓们哪知宫里的天下大事,还将白菁攥写成话本里的痴情女子,不畏世俗的眼光,二嫁追爱,只是没想到结局竟是被辜负了。
所以她把对负心皇帝的怨念封在这几根柱子里,日復一日的喧叫着恨意,报復着受皇天庇佑的眷侣。
曾经有好几对早已生儿育女的恩爱夫妻,就是进城门时不小心挨着了神柱,以致落到死别的下场,着实邪乎的令人咂舌。
可不知今日有什么奇观,让平常对这里避之如鼠的安分良民都围在城门前。
守城小兵听着城下的喧闹,心燥的往下望去,便听见一声浑厚的男声大喊大叫。
「那是谁啊?」
三根石柱顶端被放上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血迹滑落凝在柱上,早已干涸,也不闻腥味。
列兵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煞白的夹起缨枪,收回视线沿途去找守将。
他们十二个时辰换一次班,昨夜城外毫无异动,根本无人知晓这些晦物是什么时辰落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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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页
「不知道啊。」
被放上去的时间不短,顶端堆了不少积雪,髮丝都已僵硬,结上了一层冰,只能模煳的看出来中间那个人金髮碧眼,是异族人的样貌。
眼见着底下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说着这定是白菁的亲族,被放在这里镇压白菁的怨魂。
城门换班的列兵终于到了,受命搭着木梯将三个人头取了下来,不知所措的收在袋子里。
这时候天色已经转暗,西方的天角像是破了一个洞,漏出大片大片的橙黄,映的漫天的云霞都是不正常的血红色。
「有人替你们找到了!」可汗匿在人群中,心中的怒火「噌」一下窜到了天灵盖,两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找寻了许久的东西,偏偏出现在了他这个好姐姐的流言旁边,若说不是刻意放给他看的,那就是这人已经完全摸清了他的行踪。
亲侍使劲儿咽着吐沫,肩膀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属下这就去查。」
「还查什么?」可汗气血一阵阵的往上翻涌,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憋的亲侍快喘不过气来。
「去河道盯着,别让那两个蠢货坏了本汗的好事。」
——
「报—」
盔甲傍身的守将一路举着黄旗,直挺挺的闯过宫门,穿过阶下的世子小姐们,跪在公公面前。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公公看着气喘吁吁的守将,说教了两句。
连他这个伺候陛下多年的老公公,都摸不清陛下现在什么心思,若是就这么放了守将进去,冒冒失失的,冲撞了该怎么好。
「陛下,末将有要事禀告。」他把黄旗举至头顶,亮开了嗓门沖阶上喊道。
皇帝盯着可汗那处空出来的几个位置,若有所思的调转目光,「上来说。」
守将迈着大跨步冲上阶梯,把带了多时的密报取出呈给霍祁。
司星珩从他丽嘉怀中钻出来,坐到身侧的小圆凳上。
「陛下,先回殿内,再商议。」霍祁二指划过薄如蝉翼的宣纸,原本空白的纸上便显出几行精美的象形字,寻常人无法认清。
皇帝点了宰臣、国公和几位将军一众人等入议事殿,转身便急匆匆的往回赶。
霍祁朝空中滞了一眼,两团黑影兀自出现在司星珩身边,一左一右的护着她。
「阿夏?」司星珩喊了一声,「怎么捨得出来啦?」
距他心直口快说错话躲着霍祁开始,这都多少时辰了。
可怀夏并未答话,甚至收起了平时的嬉笑,一脸肃然的守着霍祁的背影,似是十分不情愿留在司星珩身边。
众臣在殿中站定,霍祁上前把手中的宣纸递给皇帝。
「邪王和屠王意图归顺我朝,不料中途起了纷葛,邪王将屠王就地处决了。」
皇帝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讶然,当机立断的看向几位将军,「邪王若是诚心,朕当派兵前往,助他一臂之力。」
邪王手中十万兵马,若是能统一纳入军队,那必是很大的助益。
将军们领命受恩,可宰臣煞有介事的接过话头,「可邪王若是诈降,那诸位将军岂不是白白送死。」
受降本就不能带过多的兵士,以免招摇动摇人心。
可如果邪王只是联合契戎可汗里应外合,那后果不堪设想。
殿上沉默下来,面面相觑的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文臣们心中有无数计策,可终究是纸上谈兵。
霍祁似笑非笑的扫视着众臣,思索片刻后悠然道:「臣愿前往。」
「不妥。」国公首先站出来,木腾腾的行了个全礼,「霍将军视人命如草芥般,恐杀降兵,会折损我朝威望。」
司星冥莫名其妙的道:「霍将军何时把人命当草芥了?」
「陛下不知,霍将军无诏屠杀官员,司星府的侯爷无端丧命,朝堂人人自危啊!」
国公话一出,刚刚还鸦雀无声的殿内竟想起了许多附和声,皆道若是杀降,以后怕是无人再敢归顺我朝。
「请陛下三思!」文臣们齐心,动作虽是不整齐,可也陆陆续续的跪下身。
「我们夫君离心已久,就差一纸和离书,再说他算计幼女,搬弄权术,死有余辜!」司星冥敞着声音,洪亮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霍祁戏嚯的瞧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沉默的低着头,好似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些大臣开始以头抢地,他才抬眸,让人看到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那双凤眼望着人的时候,总会有种,盛满了柔情的错觉。
「那国公的意思,派谁去?」
他的唇角只是微微勾起,那些跪在跟前义正言辞的人,就都吓得打了个寒颤。
「爱卿们思虑周全,是想代朕行旨了吗?」皇帝啼笑皆非的打断众人的争执,扯了扯嘴角,不似生气,「霍将军有成算吗?」
霍祁郑重的面向皇帝,拱手执礼。
「臣带兵一万,必不负圣恩。」
第31章 端倪
司星珩正无所事事的靠在马车里, 煨着汤婆子跟怀夏搭话,听着外面的动静掀开车帘,见霍祁和司星冥一起走过来。
「我们阿珩跟着霍将军, 都乐不思蜀啦?」司星冥听说自打自己出征以后,司星珩一次都没回过府, 于是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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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身陨后,府上没有主持大事的人, 她是希望乘着此次休沐的好时机, 带司星珩顺理成章的上手府上诸事, 「明日霍将军离开后, 阿珩便回府上吧。」
她原本是指着霍祁能教司星珩一些礼仪规典,不曾想司星珩跟着他,又是被劫持,又是被刺杀。
霍祁伸手拂开司星珩滑落到身前的墨发, 笑着回了个「好」。
司星珩疑惑的瞄了眼霍祁,却被他推搡着进了马车。
「你要去哪?」她想到怀夏凝重的眼神,心中陡然窜出一股电流, 直端端的麻到指尖,顿时就蹙着鼻心事重重的。
「去接个人, 很快回来。」霍祁懒懒的应道, 好像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司星珩貌似猜了个大概,颇为严肃的看了霍祁一眼, 「祁哥哥, 我给你举荐一个人。」
「是我上次救下的一个契戎小孩, 他对契戎山势地形极为熟悉, 或许关键时候用得上。」
她当时便觉得边境地形弯弯绕绕的, 若是能有个可信的当地人带路, 便可大大节省时间。
「你什么时候救的?」霍祁见她十分有把握,可上次去边境的时候,怀夏一路都跟着她,没见着什么时候救了个小孩。
司星珩没说话,眼神东张西望的瞟了两眼,咬着下唇梨涡轻陷。
她对上霍祁的眼神,便知关于霍祁的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言并不作假。
此时他眼神锐利,悄然无声的凝视也让人胆战心惊。
狭小的空间里,她怕霍祁看出端倪,幸而他很快就妥协的移开脸。
「总之,别伤着自己就好。」霍祁见她不乐意说,微眯着眼,深邃的瞳孔看不出情绪,「我带你去见个故人。」
——
寺院的钟声绕樑迴荡,天空伙着庙里的慈气,透着碧光,望久了使人心迷沉醉。
青臧大师披着旧锈色的佛衣,手腕上挂着玛瑙珠串,双眸暗闭,宛若一尊仙骨,随时坐化而去。
司星珩虔诚的进了佛堂,五指轻捻杨枝水,取了三炷香点燃,伴着青臧大师的梵呗,恭谨的弓了三次身。
「大师怎么来京城了?」她没想到居然能看到青臧,于是向他带了母亲的好,见大师放下手中的事情,几人相伴走出佛堂。
青臧样貌居然和十年前相差无几,只是身材消瘦了许多,裹在沙黄色的宽大袈裟里空空荡荡的。
「皇帝请大师来做新年祝祷。」霍祁似乎对大师了如指掌,特意在出发前带司星珩过来,「你身上的伤,让惠悟大师给瞧瞧。」
这个惠悟大师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物,他原是行走在外的赤脚医官,医术高明了得,却执意不肯入宫。
太医院三番五次着人相请,他为了图耳根清净,索性出了家。
也许是脾性相投,倒和青臧大师成了至交。
霍祁语气很淡,没什么异样,青臧在其身后面无表情的拨着佛珠,没有拆穿。
三人走到房间外,来了个姑子引司星珩进去。
霍祁提步跟了上去,却被青臧抬手拦了下来,「你又不忍心亲手缝针,就别去看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树下,目送着司星珩推开门,俏皮的回头沖他眨眨眼。
「眼珠子都掉人姑娘身上了。」青臧抚了抚身着的僧衣,瞬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霍祁倒未瞧他,沐着橘黄的夕晖,「出家人,说话没羞没臊。」
「这非年非节,什么大风,还把霍将军吹来了?」青臧点了点门外的竹椅,将佛珠随手扔在桌上,便盘腿跷坐着,摆弄着石桌上的半局棋盘,一双灰眼斜着瞧霍祁。
霍祁起手取水烹茶,一句多余话也不想同他说,可身子却十分松懈的埋在藤椅里,懒洋洋的。
「没心没肺的东西!」当初他花费多少心思,才和惠悟把霍祁那半只脚踏入阎王殿的命给救回来,保住了霍家唯一的血脉。
霍家......
青臧幽幽的吐了口气。
他遭仇家追杀到京城时,是霍元帅把他荐到石经寺,化作法号隐姓埋名的过了快大半辈子。
那年司星家小姑娘背着人上石经寺时,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霍元帅的小孙子。
治好伤后,他给霍府传了无数书信,都没有音讯。
他担心霍府有变,不敢招摇,就把霍祁留在了寺里,跟着武僧习武练功,从没有懈怠。
总想着有一日霍元帅若将霍祁带了回去,他传了小公子一身的本领,也不辜负霍家的恩情。
为此他费了大力气,专程托人找了大儒来给他单独教习功课。
可印象中,霍祁一直是个折腾闹心的主,偏偏身体底子好,练什么都比寻常人快数倍,又能吃苦。
小小年纪被练武师傅用棍子揍的浑身是伤,也从来不哭叫一句,但转眼就去把师傅骑来的马一熘烟放跑。
晨诵时,总能听见拟着各种动物的口技声,把佛堂弟子们的心思全拐千千世界里去;傍晚吃完斋,便聚着一大堆年龄相仿的小和尚,给他们灌着书里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为着这些事,不知被他拿着竹条追打过多少次。
那时候他还感慨,要怎么教教他沉稳着读书习武。
两人只相处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霍祁却再次从寺里失踪,杳无音信,他找寻无果,始终心有戚戚。
但不久之后听说霍元帅在山野寻回了走失多年的霍祁,他也就放下心来,归心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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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景不长,传承百年的参天大树骤然只剩一人。
再见之时,十七岁的少年安静的卧在床上,武功尽废,几近失语,脸庞却蕴藏着锋利的寒意,漠然的告诉青臧,霍府的仇家并不是契戎人。
青臧伙着惠悟二人,在暗处默默守着霍祁,见他杀.尽了当年的知情人,一点点接近真相,却又一次次失望。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青臧心里一嘆,瞟一眼坐在面前的少年,瞧着是陌上如玉,可那双黯然无光的黑眸,孤傲清冷却又阴霾狠厉。
他双掌合拢,忍不住闭眼祷了一卦。
「阿祁,你从前不是说,只把这丫头当做妹妹吗?」
夕阳将坠未坠的沉在一团云里,使得周围物体都蒙上一层薄薄的金光,连带着霍予安身上也似罩了层静谧的柔光。
他有种怪怪的感觉,前段时间他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到司星珩被淹到湖底,或者是遭到宫里的刺杀。
再加上府宴之后,司星珩懵懂的靠近,让他心里不踏实,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
可即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放手,宁愿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溺下去。
青臧见他不搭话,开始缓缓入定,霍祁便知几十年的佛寺习惯到底是沖淡了他急躁的江湖脾气。
几十年......
「师傅,你信前世今生吗?」
——
两个时辰之后,惠悟大师推门而出,和注视着门口的霍祁对了个正着。
姑子端着浸满血迹的湿帕,跟在大师身后走掉了。
霍祁动了动略微有些僵硬的四肢,与二人错身进了屋。
司星珩闭着眼趴在塌上,房门开合的微风盪的她轻哼了两声。
微红的眼皮还带着湿润的光泽,浑身细嫩如玉,在轻微的颤抖下显得白透起来,那道刺眼的伤疤在背上显得格外刺目,整个房间内只剩下她短促的唿吸声。
「我抱你回院子里睡?」霍祁说着,手臂穿过腿弯和后背,避开刚抹上的药膏将她抱了起来。
外面刮着风,霍祁拢着她到了雅居。
「大师人呢?」司星珩听说这是青臧的住所,打量了一下周围,出声问。
青臧大师德高望重,院落自是没有人打扰,只有个四五岁的小和尚,探着脑袋往里面瞅,又怕两人察觉,躲在门柱后时不时一缩。
见那位韶颜雅容的姑娘问起大师,他瞬间想起师傅交代的任务,胸脯都挺直了。
「夫人,大师领着师兄们去炼心了,说雅居让给两位。」小和尚学着大师的模样合着手,眼珠子却滴熘熘的往霍祁身上撂。
「青臧还说什么了?」霍祁见着小和尚,便想着他这位师傅,总喜欢养个小孩子在庙里,六根都净的人,偏偏喜欢耳边不清净。
小和尚拿藤编的草鞋踹着地上的草皮,「大师说庙里房间紧俏,只剩他这一间,尚可住人。」
「还有呢?」霍祁淡淡道。
小和尚想着师傅真是料事如神,竟连那位冷面公子的回话都预见到了。
「大师还说,山中常夜雨,让夫人夜里别出房门。」
霍祁唇轻勾,随后目光落在顾遇君赤.裸的玉足上。
他一用力,就将怀中的人颠直了身子,双手自然而然的搂在她腰上。
司星珩不防他突然的动作,双腿紧紧绕在他腰上,小臂牢牢缚住他的脖子以免滑落下去。
霍祁的大氅将将好盖住她裸.露的地方。
司星珩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挂在了霍祁身上,难为情道:「小师傅还在看着呢!」
霍祁根本没看小和尚一眼,闲得的抱着司星珩转身向雅居走去。
单纱锦霞长袍搅着司星珩的素衣,拖曳在铺满菩提的雪地里,清贵的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小和尚非礼勿视的捂住双眼,却从手缝里乐着瞧。
而后嬉笑的跑开,声音传了老远。
「公子,大师说他只能帮你到这啦,让你以后念着点他好。」
第32章 克制
屋内没有人再进来打扰, 房檐边的冰层渐渐融化,发出稀碎的塌陷声。
两人贴着坐到床边,拥在司星珩腰间的手突然收紧, 她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几乎能感觉到粗粝的滚烫。
她被握的动弹不得, 无措的偏过身子,全身僵直的往床上倒, 脑子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瞬间定格。
霍祁笑着, 托着她的脑勺慢慢放平, 顺势伏下.身,看着面前光洁如玉的脸蛋泛起沉醉的潮红。
她睫羽一颤一颤的,眸光清亮的莞尔一笑,酥酥的漾过两人间极近的距离, 让人不觉沉沦。
他及时闭上眼,唿吸声由急转缓,快速收住了差点失控的情绪, 只在她的嘴角落下个短暂的吻,唇齿飘过甜软的清香味道。
「快睡觉。」霍祁轻挥宽袖, 急促的罡风勐烈相撞, 捻灭了屋内的莹烛,柔声道, 「我去军营一趟, 明早来接你。」
他轻拍着司星珩的侧臂, 哄着她阖上眼帘。
司星珩眼珠转左转右, 滴熘的在眼眶中不安分, 霍祁伸手用手掌盖住她的眉眼, 却被掌心传来的灼热惊了一下。
「怎么在发烧。」他拉过摺叠在旁边的被子,将人老老实实的盖好,转头让怀夏去唤惠悟大师。
司星珩想跟他说话,但霍祁一直背着身子吩咐怀夏。
她把手探出被子,去拉他的手腕,却被塞回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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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招不成,她又去挽他,反而被握的更紧,一同掩在暖和的床被下,她似乎还感觉到手背被略糙的指腹轻轻揉搓了一下。
惠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赶了过来,就像是等着这一刻一直在待命般。
「那些伤口在发炎,白天或许没什么事,晚上发烧是正常的。」
他指挥着怀夏在院子里烧了一大盅开水,霍祁怕她起身着凉,把水盛到小碗里一勺一勺餵她。
司星珩的脸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滚烫起来,霍祁却毫无察觉。
「我自己来吧。」她又没有缺胳膊断腿,是可以端着碗直接喝的。
可霍祁拧着劲,她犟不过,垂着眼任由他在众目睽睽下餵猫似的给她喝水。
等到两大碗盐水下了肚,她的汗才慢慢开始发出来,迷迷煳煳的昏沉着脑袋,开始在被子里钻来钻去贪图凉意。
霍祁裹紧被子不许她翻动,温和的与她讲着话,一只手在被子下和司星珩相握,一只手继续像拍小孩子一般拍打着。
「我在这里守着珩小姐,你先去干正事。」惠悟走近二人,低声在霍祁耳边说道。
他缝针时就知道晚上会经这一遭,可没想到霍祁竟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便劝了两句。
「怎么会搞成这样。」惠悟刚刚便看见司星珩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其余青色紫色交错纵横的淤伤也是遍布在滑嫩的肌肤上,还不知道裙下是个什么情形。
他随手端来了一杯缓神的汤药,融了一颗荞粽的中药丸在里面。
药丸丢进去的一剎那,一抹不易察的红色快速沉底。
待完全化开搅拌均匀,惠悟自然的端给霍祁,让他喝下歇一歇精气神。
「三皇子报復我,连累她了。」霍祁将那晚的情形挑着重点讲与惠悟听,避开了其中皇后跟他说的一些话。
或许是惠悟本就是他亲近的人,也或许是他比武之后确实神情疲惫。
霍祁并没有怀疑犹豫什么,就接过汤药整碗灌了进去。
「那你在宫里杀人,岂不是...」惠悟大惊失色,也没算到三皇子竟然敢在皇后宫里干这些事情。
他离开皇宫太久,对那个会吞人的地方早已印象模煳。
霍祁胸腔内闷咳了声,并不在意惠悟言语间的担忧,「我有些担心她心里。」
惠悟认可的点点头,他行医多年,要说比这严重的伤势,自是有百个千个,可司星珩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嫡小姐,在皇宫内本就害怕,没想到还遇到三皇子那等事,就怕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宫里那些人,需要我和青臧留意着吗?」
「不用。」霍祁脸上冷意翩飞,轻轻的甩头,眼睛里似乎闪着森森的剑影,「来日方长。」
惠悟眉心按低了些,带着些愁容,「这里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先去点兵。」
霍祁走到床边,司星珩眯着眼却不似清醒,于是又诓着她喝了一碗水,细声嘱咐了几句,才起身唤了怀夏纵马出城。
寒风在雪夜里唿啸而过,一路上的楼阁山景都被浓雪扑的素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场飞雪里褪尽了色彩。
怀夏落了霍祁一臂距离,压着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主公,属下好几次都察觉到珩姑娘身边有人跟着。」
霍祁髮丝翻动,抖落了一些雪花。
他一早便察觉,从边境回来后,司星珩附近若有若无的总随着些影子,而且武功皆是上乘。
可那些人十分谨慎,每当他想将人引出来时,影子就会消失一段时间。
罢了,等这次回来再说。
——
黢黑的夜空在慢慢褪色,朝晖透过清晨的薄雾,斜斜的从窗棂照射进来。
溢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棉被,司星珩盖着的被子不知何时换了一床干爽的。
再一睁眼,就看见霍祁唇边含着笑意,挺直的坐在镜前束冠,周身像是被晨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边。
他往日偏爱用绸带将长发随意一绑,若是他不动刀,压着身上的杀气,倒还像是个英姿勃然的公子哥,洒脱中带着些文雅的儒生气。
现在霍祁却刻意束了独株的高马尾,玉冠相衬,战袍肃穆,长枪清寒,一身的凛冽肃杀之气,宛如一潭深水压的人喘不过气。
见她醒来,霍祁才慢悠悠的靠近床边,「我要走了。」
「等等我,送你出去。」司星珩不顾四肢的酸软,翻腾起身,简单的换了里面贴身的衣袍,就披上霍祁放在房内的氅衣,戴着兜帽跟着出去。
霍祁牵着司星珩,将她扶上寺门口的华丽马车,吩咐车夫将她送回府。
她用手遮住半边脸,掩耳盗铃的跟车夫说了几句话,就尾随在霍祁的马后。
不知怎的下起了雨,纷扬的雨珠从天而降,落于光滑的冰面,好似立于腾云之上。
霍祁一人一马踏着霞光,缓步引在车前,司星珩跟在身后望着那抹背影。
他肩膀宽阔,身躯蕴着一股久经战场的力量美,长枪在手,那股千锤百鍊出来的气势,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闪着冰冷刺目的寒光。
被雨水打湿的旌旗不再轩昂的胡乱飞舞,而是将其上纹绣的「霍」字更加沉重的映入眼中。
步卒在先,骑兵在后,一万名精锐勇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唿喊,如浪打潮岸,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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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驻马回缰,停在队伍最前方,初生的火红朝阳,勾勒出他蓬勃紧实的轮廓。
司星珩歪着脑袋探出窗,轻声自言自语,「祁哥哥,待你回朝,我便及笄了。」
她一直没有放下帘子,望着黑甲列兵踏着滚滚鼓点,如大鹏般展翼向前。
马蹄下飞溅起簌簌的雨珠,战马嘶鸣,如山般的铁甲伴着雷鸣,消失在地平线上。
街面恢復平静,司星珩也敛去了笑容,转了转酸涩的眼眶,假装去看雪花。
霍祁没有再回头,但那抹淡颜的人影仿佛已经刻在心尖。
「阿珩,等我回来。」
——
司星珩正在回府的路上,那头也有个一身轻便装束的人影,驾着马独自奔向皇寺。
女子风尘僕僕的四处张望了一番,就自行朝着刚刚司星珩出来的房间踏去。
推开门,不知何时回来的青臧正和惠悟摆弄着卦象。
「来了?」青臧没抬头,在一张牛皮纸上画了些奇怪的图案,接着把铜币往天上一抛,双掌勐然拍住。
女子显然对他神叨叨的举动习以为常,自行脱下被细雨蘸湿的披风,烘烤在屋内的炉火上。
面上的丝巾一摘,露出司星冥的样子来。
只不过此刻她打扮成男子的模样,还假模假样的描了粗壮的眉毛。
「猜猜?」青臧将钱币「哗」的一声洒在牛皮纸上,静静的等着两枚旋转起来的银币躺平,才拿出竹竿浸湿茶水,小心翼翼的摆弄着。
「大师算的什么?」司星冥也围在案前,并不低头瞧,只是打量两人的神情。
青臧全神贯注的凝着神,上半身都快钻进桌案里了,「你心中想的什么,我便算的什么。」
「那是好兆头吗?」炉上的茶水沸腾了好一会,司星冥往里大条的扔了一大把茶叶,略微晃晃就提起来倒了三杯。
青臧神乎的给了司星冥一个鄙夷的眼神,埋怨她糟蹋好茶,「天机不可泄露。」
「成勒,不可泄露您就憋着,赶紧把东西给我。」她着急往府里赶,没多少时间在这猜谜语。
司星冥瘫着个脸色,很知道怎么对付面前的两个和尚,转头问旁边守着药箱的惠悟,「姐夫,搞到了吗?」
惠悟嘆了声,「阿祁身上四处都是伤,弄点血还不简单?」
「取珩小姐的倒废了些功夫。」
话虽如此,可当要取司星珩的血的时候开始,他便一直想方设法的劝司星冥,但这妮子油盐不进,非固执这要他将这药调配出来。
「非得这样吗?」惠悟手里把玩着小巧的四方药盒,语气似有不忍。
司星冥摊开手,接过小药盒打开看。
里面是个圆熘熘的丸子,隔着些距离都能闻到药香。
与惠悟兑给霍祁吃的那颗一般无二。
「我在边境的时候,看到了司星家的暗卫。」司星冥把药丸谨慎的揣到腰间,继续说,「说不定阿珩已经开始查当年的事了。」
「她最近有些古怪,咱们不得不防啊。」
第33章 后悔药
「可她毕竟是你的亲女儿。」惠悟眉眼间夹杂着隐约的忧色, 不明白司星冥为什么非要走这步险棋。
在他看来,京城里盼着嫁给霍祁的小姐们多不胜数,更何况两个孩子有缘, 这是谁也斩不断的。
司星冥二指盘着装药丸的小方盒,眼神微妙, 看不出内心真实的波澜。
屋内的温度似乎都跟着二人的沉默降低了,青臧依旧兴致勃勃的摆弄着新的一局卦象, 惠悟虽看着司星冥, 手上却时不时的替青臧将银币挪到他认为应当的位置上。
司星冥收起腿往塌里面坐, 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她身上。
即使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此时依然被缚的窒息。
她看着愁眉苦脸的青臧,终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缓缓的开口。
「霍元帅对我有恩。」
听到这话,惠悟原本略微勾起的唇角塌了下去, 咄咄逼人的盯紧司星冥的双眼,想看她是不是认真的。
「十四年前,你顶着大肚子来找我接生, 说的也是这话。」惠悟瞥了一眼自娱自乐的青臧,又收起视线, 自顾自的嘆息, 「当时你还没被霍元帅收为义女呢。」
「你这是报的什么恩,十四年了还没报完?」
司星冥的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没有说话。
她原本是着急在司星珩到府之前回去, 现下也静下来, 抖着声问惠悟, 「姐夫当年丢下姐姐, 后悔吗?」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世上从没有后悔药卖。」惠悟用手压住眼睛, 蒙勐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才多次劝诫司星冥,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万不要做傻事。
两人间的气氛又凉到了冰点,青臧大惊小怪的惊唿了一声。
「干嘛?」惠悟也被勾的看向牛皮纸。
他刚刚挪动的一枚银币,竟然生生的裂成了几瓣,将青臧的一局卦搅成了死棋。
「看来外力是动不得的,万物皆有命数。」青臧拱起牛皮纸一扬,碎掉的银币呈优美的弧度掉进了火炉里。
「我再想想看,先回去了。」司星冥若有所思的重新开始穿上衣束,点头示意了一下就风风火火的闯进了雪地里。
——
「珩小姐,到了。」车夫稳健的将马车停在街边,朝里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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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踏下马车,有些陌生的望向门口。
院外依旧是棋墙环护,远处看像是镶嵌在雪地里一般,璃瓦的朱檐屋顶,大门顶端悬挂着黑的发亮的匾额,用金丝绣着「司星府」三个字,一切都跟原先无异。
只是太安静了。
整个府邸宛若死气沉沉的旧宅,一眼看不到人影。
门口洒扫的小从看见司星珩,竟不是出来相迎,而是夹着笤帚朝府内跑去。
司星珩也就不着急,杵在门口冲车夫摆摆手,看着他斜坐在车埂前,慢悠悠的赶着车回霍府的方向。
过了好一会,碧丘才带着一队面生的小侍女们,排成排走到司星珩面前。
「主子,司玉小姐一直霸占着侯爷的书院。」碧丘耳鬓上的髮髻都有些许散乱,力不从心的跟在司星珩后面,「侯爷走了之后,您和夫人都不在,府里便乱成一锅粥了。」
「母亲没回来?」司星珩偏头问。
「夫人方才传话回来,她追着去给霍将军传圣旨,不知道时候才能回呢。」碧丘无奈的嘆口气,「对了,夫人让人将这个药丸带回来,说是对小姐的伤有好处。」
碧丘拿出盒子打开,放到司星珩手中,见她只是看了看便要收起来,接着说,「夫人说要小姐尽快吃下去,越早药效便越好。」
「这可是夫人求了很久才得来的,就算小姐不喜药味,也不许背地里偷偷扔掉。」
司星珩没多想,敷衍的将药丸抛到嘴里,心里却在琢磨其他事。
侯爷身后秘密发丧,看见他尸.首的人都没几个。
连碧丘都说她那日只是看见侯爷倒地不起,不久之后就有大汉来将人抬了出去,瞧着并不是府里的人。
还说昨晚司星冥吩咐她今早将侯爷的院子打扫出来,以免朝堂上始终有人揪住此事不放。
可是刚带着人进了书房,就撞见司玉在里面撒泼,恰巧司星冥托人带了口信回来,那厢便更变本加厉了。
「那我们去看看。」司星珩脚步一转,就倒了个方向,踱步过去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麻烦。
这数日不见,她倒是忘了还有司玉这么个隐患在。
照她原本的气性,可能也就仗着嫡女的身份,压着司玉斗一斗,让她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可这跟着霍祁围着大好河山兜了一圈,也见识到了一味的忍让是十分不妥的。
虽然她尚且不知霍祁为什么对三皇子如此纵容,但司玉的分量显然不足以和三皇子比尊。
还没走到院子里,便看见一群人围在侯爷原先的书房门口,皆是远处观望的姿态,或是嘲弄,或是戏嚯。
只见司玉蓬头垢面的站在书房门槛上,一只手捏着不知哪里撇来的荆棘条,尖刺扎到肉里还浑然不觉,另一只手抱着侯爷生前的衣服。
有想上前打扫屋内的下人,都被她挥着荆棘条拦在了外面。
倒不是说一个小女子有多大的气力,而是司玉现在这股疯劲,随时可能抓着个人拼命,吓的那些侍从不敢进去。
司星珩歷经两世,从未见过司玉这般形同泼妇,就好似谁动了她的命根子一样。
她这窝囊父亲和司玉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们...你们都是叛徒!」司玉瞪着双眼,几乎能看见里面布满的血丝,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侯爷生前待你们不薄,如今却养出这等狼心狗肺的奴才。」
她声音满是疲惫,却异常的强硬,这般折腾了许久,嗓子都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样沙哑。
「这是?」司星珩打断了她的骂骂咧咧,召回犹豫着上前的僕从,不解的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场景。
她的嗓音绵软憨甜,宛若浸了蜜,与司玉悽厉的嚎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府上还留着些侯爷和司星珩的远方亲眷,听见声音都愕然回头,不可思议的将视线转向亭亭立在面前的姑娘。
司星珩瞧着一众人眼神怪异的打量着她,眼波中都盈满了难以遏制的恐惧和愁绪,好似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而是哪片山林里吃人的蜘蛛精。
她提着嗓音轻笑了两声,看来霍祁私下那两趟到府上,肯定干了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而这些人都把这些事算到了她头上。
但她奇怪的是,她隐隐约约的有种意识,母亲对霍祁的态度很复杂,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要说生疏吧,母亲可以让霍祁在司星府内为所欲为,说亲近吧,两人间似乎有道天堑,司星冥从未打算迈腿跨过去,并且也令行禁止的不许司星珩跨。
「是你!」司玉抬起手中的藤条,空洞的眼神逐渐聚焦,瞳孔里透过丝丝缕缕的怨怼,「你还回来干嘛?」
「本小姐是司星府嫡女,为什么不能回来?」司星珩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周围众人隐隐退后一步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该走的难道不是你吗?」
碧丘吃惊的瞟了眼司星珩,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意味不明的眸光。
司玉脸色差到极致,嘴唇快速翕动着,却发不出来声响。
她勐然向前扑来,抡着带刺的藤条往司星珩身上招唿去。
鬼魅般的影子陡然出现,身子一闪又立马消失,快的让人屏息以待。
司玉手握的长条被怀冬利落的削成两截,上面附着的尖刺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整齐的剔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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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突显的那一刻,她想,若是这人愿意,刀光便会落在她的脖子上,切口也会像手里的藤条这般光滑。
「行了,有什么事回你房里说,别在这鸠占鹊巢。」司星珩眼神中仿佛露出一丝怜悯,可若是霍祁在此的话,便会看见那更深处,是半带轻笑的不屑,和他在外笑起来一模一样。
司玉脚下就跟着了魔一样,情不自禁的被引着就出了房门。
众人也是被怀冬震慑住了心神,没有人敢跟着上前凑热闹。
司星珩看着司玉警惕的东看西看,手中还依然紧攥着侯爷的衣物。
「你这是打算去给父王弄一个衣冠冢吗?」司星珩神色从容,倒还有些不理解司玉。
要说两世接触下来,司玉无外乎就是想攀附个司星府的嫡女的位置往上爬,可她这般为了侯爷的身后事折腾,是为了什么呢?
司玉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后,眼里闪烁着愤怒,似乎有什么东西胀满了她的脑子,沸腾着朝身体各处奔去。
她的理智在这一瞬间被冲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剧烈的恨意。
环顾四周,多数人还留在侯爷的书房外议论纷纷,碧丘站在显眼的位置指挥着小厮们清扫房间,无人注意到两人的位置。
湖心亭的冰面今晨才被清理过,露出下面清澈的冰泉。
司玉身子发着颤,心里忌惮着刚刚出手的人影,默着声看似乖巧的跟在司星珩身后。
「大姐姐,为何你就是容不下我呢?」司玉咬紧牙关,胸脯起伏,故意放下姿态,脚下却追着司星珩的步子,陡不经防的去扣司星珩的手腕。
她料定司星珩定会瘪着身子挣扎,她就可以制造一个脚滑落水的景状,谁也怪不到她头上去。
谁曾想司星珩早防着她这一手,身子一偏反而扯住司玉的头髮,手上一使劲就将她的头压到自己腰部,抬腿毫不留情的踹到司玉腰上。
「扑通。」
众人都提神朝落水处看来,却只看见少女的笑靥宛若激盪在湖面的层层涟漪,一圈一圈的沿着嘴角荡漾到鼻尖。
第34章 回府
一个小丫头鬼祟的贴着墙角, 远处看着只有七八岁,穿着搓洗的发白的袄裙,头上扎着个羊角辫。
她提着裙边, 避开多数人的视线,沿着不起眼的墙根摸进了书房内, 走到碧丘身边站住,贴耳说了几句。
「你哪听到的?可信吗?」碧丘没有停下手中的事, 两人像是不经意间擦身而过。
「千真万确。」小丫头唤作若儿, 是从司星冥房里出去的丫鬟, 一直和碧丘通着信, 「那次霍府出来,叶媪便一直带着我们几个,我亲耳听见他们商量的,怎会有错?」
碧丘眼神闪烁了几下, 领会的转身假装交代事情,若儿又放轻脚步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小姐。」碧丘绕开门口成群结队的远方亲戚们,飞步走到司星珩面前, 把刚刚若儿传来的消息捡着重点告诉她。
司星珩低眉沉思了片刻,疑惑的和碧丘对视了一眼, 「那叫那些叔叔婶婶们到母亲院子里, 我们一起在那里等着叶媪他们。」
那日她想着叶媪不明不白的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并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就连上一世她脑袋摔的煳里煳涂, 叶媪也没有仗势欺人辱没于她。
司星珩全然是念在这些并不多的情分上, 那日才在霍府放了叶媪一马。
没想到竟放了只会反咬一口的白眼狼出来。
「把司玉捞起来, 带着一起。」司星珩说完便转过身, 怀冬隔空捞起还在水中扑腾的司玉, 快步跟在她身后。
司玉被横着架在身上,加上怀冬大步踏前,她被晃的不停干呕。
「大姐姐,叶媪这事我真不知道,跟我没关系。」司玉咳的快岔了气,可湖水仿佛已经淹到胃里,四散的奔涌着,冲击着她的内脏。
司星珩轻眨了一下美眸,飘过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妹妹有没有想过,我能给你的,或许比你自己想要的,更多呢?」
她神情淡然,步伐轻快,仿佛真的在给司玉考虑的时间。
两人没有再说话,司玉一路都作着沉思状,谨慎的在脑中过着利弊。
司星珩带着怀冬进了司星冥的院子,刚推开门,就惊喜的「呀」了一声。
院子里清扫的干干净净,不知从哪移植来几枝正在花期的腊梅树,淡黄色的骨朵在清风中微微颤抖着,再零零散散的掉落在雪地里,气韵翩然。
连带着檐下的挂灯都刻成了精巧绝伦的梅花样式,里面的灯芯燃着提纯的花汁子,整个院子都飘着腊梅优雅的芬芳香味,倒比那些焚烧的香料更独具心裁。
司星珩知晓母亲的院子素来只求个干净整洁,没有这种花俏心思。
也不会有人送给母亲如此氛围感十足的礼。
那便只有一人...
他在府里给她备好了一整套的换洗衣衫,方便她住在霍府里,还留下了供使唤的车夫和武艺超群的怀冬。
连她有可能要回自己院子,他也想到了,提早弄好了这些布置。
好似他出门一趟,却什么都替她设想周到了。
司星珩情不自禁的扬唇轻笑,虽是刻意压着,但如繁花般的弧度还是逐渐绽上眉梢,梨涡里盛满了经久不散的晏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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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后面那些叔叔婶婶们,原是被碧丘强行喊来,不情不愿的磨蹭着脚步,到此也看的目光发直。
直到年纪较长,能算得上是司星冥舅老爷辈的老头开口,众人才醒过神。
他在府里辈分大,加上司星家老一辈的男子皆淡泊名利,这府邸才落到年纪轻轻的司星冥手中。
由此他一直觉得司星冥是欠着他们人情的,所以对司星珩说话自然是不会客气。
「不知珩丫头将我们都唤过来是有何事?」
老爷子满头鬚髮尽数花白,颤微着杵着玛瑙木的蛇形拐杖,大一阵的风都要把人刮跑似的。
可他将将还能凑在书房前,兴致勃勃的瞧着司玉撒泼打滚,不知怎的一来夫人院子里就如此弱不禁风了。
司星珩心里其实十分不喜,可还要等其余的人尽数走到院子里。
所以也没接话,从碧丘手里拿过刚沏好的茶盏,端在掌心汲取着热气。
她瞧着老爷子高傲的样子,就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可这传承的府邸归到尚为女辈的司星冥手中,难道不是上一辈的人皆资质平平,无人坐食朝廷俸禄所致的吗?
母亲供着这群吸血虫一直呆在府里,迟早是个大隐患。
司星珩脑子里骤然冒出一个胆大的想法,瞬间乱窜乱涨。
「珩丫头的大小姐架子摆过瘾了的话,老朽几个就先回房了。」老爷子身后跟着两个服侍的年轻侍女,各个肤白貌美,虽称不上绝色,可也是上等的模样,听着话便捧着老爷子往外走去。
有他起头,平时那些肆意妄为的纨绔子弟们跟在着其脚步,翻着不屑的白眼珠子嘲着司星珩。
连侯爷夫人都未如此约束过他们,一个还未及笄的丫头片子,仗着家中无人做主,便来猴子称大王了?
「阿冬。」司星珩见着人差不多是齐了,快速挥了挥手,面色平静,眼眸中的温度逐渐降低。
怀冬兀自将司玉往地上一丢,就只看见一圈残影围着院子绕了一周。
老爷子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掀翻在地,「哎哟哟」的抱着腿呻.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踩着劲走出了院子,漆门「嘭」的一声被暗劲摔上,怀冬已不见了踪迹。
等众人再听到响声时,刚刚才跑出去的几个人被径直从围墙外抛了进来,直接倒地蜷缩成一团,惨叫连连。
「珩丫头这么对府上长辈,信不信可以治你个不敬尊长的大罪。」有些向来跳脱的族人愤愤不平的喊道。
平日里司星冥对他们虽不说多亲近,好歹是衣食无忧尽享荣华,可他们没料到以往唯唯诺诺的司星珩,竟然敢直接对他们动手。
嫡女又怎么样?司星冥膝下无子,往后照样要从宗亲里过继长子,这丫头又算什么东西?
更何况此时能护着她的人都不在,就只有一个霍府的侍卫,若是...
司星珩留意着这些人蠢蠢欲动的眼神,将手中的杯盏「哐当」一声,砸在台阶上,摔个粉碎。
十来个身高体型一致的黑影从天而降,静静的站在司星珩身后,呈现出暗夜的冷酷和森然。
他们腰间都配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森白的刀光仿佛能在一剎那贯穿人的喉咙。
「叔公说谁大不敬?」
司星珩转过头来,脸颊上又显出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对称整齐,使她的笑容显得更加人畜无害。
那莞尔动人的清丽笑容里再无戾气,可配上身后木偶一般,一令一动的暗卫,让人倍感凄凄。
「你究竟要干什么?」老爷子往常亏空较多,身子骨本来就虚,又被勐然掀在地上,此时混混沌沌的。
但他依旧清晰的认为自己辈分最高,权威最高,岂容这等小儿挑衅?
听说上一次霍家那小子也跑来司星府撒了通威风,可惜他在红楼里醉生梦死,没能回府阻止。
难不成今日他还只是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被两个女娃子把在手里?
当他死了不成?
司星珩在心里将母亲埋怨了一顿,若不是她纵的这些旁支如此骄蛮性劣,自己上一世或许不会落到那么惨的境地。
可话又说回来,司星冥常年征战在外,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计较府里的事呢?
而且母亲性子刚烈,或许也是不愿意与这些劳什子亲戚费什么口舌之争。
司星珩带着碧丘坐到方亭的石凳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擦着一块已经碎掉的杯屑。
碧丘提着心害怕司星珩将柔嫩的指尖割破,但她似乎很是享受这种危险边缘舔血的感觉。
小姐是什么时候变了呢?碧丘也记不大清,不过她最近也能跟着直起腰板,不用在府里受些腌臜气了。
上次霍将军来府上,沖她打了个招唿,后来那些主子们都开始对她客客气气的,宛然一副她要接替叶媪来管家的架势了。
司星珩在各种烫人的炙热目光中,脸不红心不跳的指了指跪在老爷子身边的两个风尘女子。
黑影还没来及动,怀夏当先甩了一巴掌出去。
左右开弓下两个人直接被内力扇飞了出去,直到撞上墙身才停下来。
听着两者碰撞发出的巨响,还有侍女疼痛难耐下忍不住的闷哼,司星珩笑出了声。
那抹笑闪耀夺目,空气乍凝。
倒不似霍祁那样轻快从容,司星珩将心里的痛快和解气都化为一股浊气吐出心口,冻的有些莹白的指尖还在一圈圈的翻转着茶盏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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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脸色几乎是被气得铁青,那是他花大价钱在楼里心选的两个机灵姑娘,伺候他很是舒心。
谁知道司星珩一出手就是快要了两人的命,老爷子脸上下垂的褶皱都被气的颤抖。
司星珩微微挑眉,她其实只是想让暗卫教训一下二人,没想到怀冬下手竟如此不留余地。
「怎的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啊...」她瘪着嘴摇摇头,眼瞧着两个窈窕人影落到墙下,惨然的哼唧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怀冬平视前方,并没有回头看司星珩的神情,「主公便是这么教导属下的。」
「教导什么?」司星珩跟怀冬接触的比较少,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你们主公是不是也是如此摧残娇花,所以只好拐了个弯委婉道。
她不知道怀冬会不会传信告诉霍祁司星府暗卫在她手里的事。
但如果叶媪真像碧丘说的那般,等会她也得祭出暗卫,还不如提前拿出来震慑府上这些异心的人。
怀冬目不斜视,压根没有看见这些暗卫一样,只管回话。
「主公教导,珩姑娘想做的事,属下只需服从命令去做就好。」
「其余的,主公回来会解决。」
第35章 蒙冤
司星珩不置可否的移开视线, 却刚好撞上远处一队糙汉抬着木架,气势汹汹的朝院子的方向来。
粗壮的圆木架在几个伙计肩上,重量几乎压的他们直不起腰。
一张轻薄的白布盖住了上面的东西, 但透着光隐隐约约能看出个人形的轮廓。
宽大的白纱飘飘的垂在风中摇晃,走在前面哭的梨花带雨的那个老妇, 不是叶媪又是谁?
小队也不知打哪来,脚程并不快, 一路上嚎丧似的吹锣打鼓, 生怕别人不知他们的踪迹。
「得, 管事的正主来了, 看这丫头还能嚣张多久。」底下一个子侄幸灾乐祸的小声哼哼,巴不得两者相斗起来,他们就能从中捞点实惠。
叶媪持家多年,虽然没有个得体的身份, 但威望仍在,再加上她往日里为人处世比较圆滑和善,众人对她也还算是信服。
可眼前这个少女, 今日可以用雷霆手段将他们禁.锢在此,难道还能束着他们一辈子?
「司云少爷, 你面前的这位是司星府唯一的嫡女, 不知你口中的正主是哪位?」碧丘立马向前一步,清呵道。
司星珩上辈子便和府上的旁支不甚相熟, 在脑海里思索了许久, 费了大劲才认出这是她的一位远方表哥, 于是起身款款走出亭子, 站在这些人前面。
有暗卫和怀冬护着, 她倒不担心有人敢动她一根汗毛。
「司云表哥。」司星珩声线软绵绵的, 但吐字利落干净,「司星府上,可容不得投靠他姓的叛徒。」
自从司星冥承了霍元帅的恩领兵开始,府上除了她们母女二人仍保留着司星的大姓,其余偏系都把姓氏单改成了一个「司」。
但不论姓什么,只要蒙府庇佑,都不允许认其他人为主子的。
连侯爷都是入赘进来的,更别说只是在侯爷书房伺候的叶媪。
司云当然是不服气,当初他父母战死沙场,是司星冥这个姨母亲自从老家将他接到府上养着,对他也是比其他子侄更加优渥。
况且他平日里装的谦和有礼,与府里那些不知分寸的二世祖们有着天壤之别,姨母分明也是更欢喜他一些。
等到司星珩及笄之后议了婚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姨母若是要选继子,那位子十有八九会落到他头上,那身家便是突飞勐进。
最近的几个月,他察觉到京城中一些叫得上名号的世家,都开始有意与他结交,这让他打心眼里觉得他是比府上那些有出息的。
所以自然不会把司星珩的话当真听进耳中,甚至还嗤笑了几声。
「珩表妹去陪霍将军消遣了几天,便如此托大的教训府里诸人,可还记得长幼孝悌?」
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可府上无人不知晓背后之意。
霍祁少年英才,从未另眼看过他人,更别说是对一个女子特殊。
所以在看到司星珩居然能跟着霍祁出入宫闱,京城里说什么的都有。
闺阁女子心中虽有不平,但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
猜想着霍将军定是被司星珩缠的恼了,这才勉为其难的将其带在身边。
再加上当日司星府宴席里,许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司星冥与霍祁甚是相熟,也许霍将军只是受人所託照顾一下故人之子而已。
可这些话落在有心人耳中,便成了司星珩仗着霍元帅临终的遗言,故意攀附霍将军,甚至学着狐媚妖术魅惑将军。
司星府上本就人心不齐,还似真似假的散播了些流言出去,这就将司星珩这个不守妇德,水性杨花的形象给坐实了。
其实这些闲话在上层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司星珩不是没听到过。
可她不在意,她信奉着走一步痛快一步的原则,绝不会像前世那样四处忍让。
司云脸上流露出「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却被一股莫名让人发憷的感觉定住了全身。
怀冬本就离得近,快的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听见「咔嚓」一声,司云像是一瞬间被卸了力,四仰八叉的脸朝地往地上扑去。
黑影暗卫眼疾手快的把双手穿过司云的肩下,从背后制住司云的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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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看着或许就是怀冬使了些蛮力逼迫司云跪下,可黑影内力不低,一眼就瞧出怀冬根本没留一丝余地。
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内就踹废了司云腰椎上的经脉,却又极为巧妙的收住内力,给司云留了条性命。
但司云下半辈子多半也就半身不遂的瘫痪在床,再不能对小姐产生什么威胁了。
黑影惊嘆的在心中贊了声怀冬的功夫,自问他若是与怀冬单打独斗,定会赢的很惨烈,要是有机会一试...
司云腰间不受控制的跳动几下,黑影收回跃跃欲试的想法,赶紧固定住胯.下的人。
司星珩用手中茶盏的碎片勐地勾过司云的脖子,锋利的锐尖慢慢向下滑,依次擦过喉结、嗓间,留下一道不明显的剐蹭白痕,最后撩开衣领,停在胸前。
杯壁很冰,沾在他异常敏感的地方,让司云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触及她的目光。
司星珩眼底升腾起一股浓浓的鄙夷,肆无忌惮的将司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轻轻吐气,「暗一。」
她的瞳孔像是淬了毒,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蛇蝎美杜莎,吐出信子吊着司云的脖颈索命。
那名叫做暗一的暗卫慢慢的松开手上的力道,司云胸前的皮肤回弹下凹,逐渐包裹住了碎片尖端,「矛」与「盾」微妙平衡的那一刻,时间都宛若停在了原地。
终于,「噗呲」一声。
新鲜的血液顺着碎片染红了司星珩拇指,再穿过手掌缓缓爬向手腕。
叶媪一进院门,就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司星珩,她几乎被眼前的景象震的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姑娘一身淡雅的站在梅花树前,可其余的族人都似见着了什么令人惊骇的洪泉勐兽一般,眼底盛满了恐惧。
几缕碎发裹着风落在她饱满的额前,司星珩也瞧见了叶媪,弯了弯眉毛,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抬手把零散的额发挂到耳后,手上刺眼的猩红沾上了眉骨,司星珩原本文弱稚嫩的脸庞,飘上了层诡谲的鸷色。
叶媪定了定心神,声音捏着腔调,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她往身后徐徐走出的官差大人恭敬的拜下身,拖长尾调。
「廷尉大人,奴婢指认,珩小姐便是杀害侯爷的兇手。」
第36章 清理
四个抬架子的壮汉同时卸了力, 担架勐然落在雪地里,骤时陷进去了半寸。
「叶媪这是何意?」众人听着这话,皆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侯爷惨死的那天, 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在场,亲眼瞧见了霍祁化魔的那一刻。
当时霍祁的样子, 跟平时他们所知的、小姐们口里传的,都不一样。
所以他们实实在在的知晓兇手是何人, 却也只能忍气吞声的闭上嘴, 免得惹祸上身。
府上应当有不少人都是叶媪的眼线, 那么大的动静, 叶媪怎会不知?
要是她心里清楚其中关系,还这般带着官差来找麻烦,难道是还有其他人在她背后撑腰?
众人都是清楚司星珩背后是霍祁,所以他们如今就算吃了些哑巴亏, 也只能打碎牙齿往下咽。
毕竟刚刚老爷子和司云的下场在那摆着,没有人会把脑袋提在手心里,去当那个出头鸟。
但朝中有能力和实力与霍祁叫板的, 会是谁呢?
原本多数人站在院中,畏畏缩缩的朝叶媪那波人的方向挪去, 渐渐和司星珩拉开了距离。
他们的小动作被司星珩尽纳眼底, 她并没有阻止,无所谓的扔掉手中已经不成型的碎屑。
叶媪前额触在手背上, 弓起的腰身跟着抽泣声不间断的起伏, 直到将众人的视线引到木架上, 她才用膝盖跪着移了两步, 虔诚的伸出手, 去揭盖在上面的那层白布。
随着她手上的动作, 众人皆屏气凝神。
但在看清底下的面容后,四周都不可思议的倒吸一口凉气。
侯爷脖颈上那个被生生掐出的血洞已经泛黑,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让众人瞬间想到了霍祁走后,好几个洒扫的小厮提着井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地上蜿蜒的血迹清理干净。
不少人那晚彻夜难眠,翻来覆去都是带满尖刺的滚笼,和霍祁那看死人一样淡漠的目光。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们似乎都还能回忆起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刻进骨子里的那股寒意。
而他们现在,又站在了这个小院里...
想到此处,众人胳膊上都窜起一股鸡皮疙瘩,眼神飘离的想避开这个黑森森的血洞。
可视线上移到侯爷脸上,惊奇的一幕却发生了。
侯爷没了生气,还稍微瘦了一些,颧骨和额头处微微塌陷、不再饱满,显得脸型及其不对称,就如同被人随意捏好的泥巴人一般,揉捏扁搓成了想要的模样。
最奇特的是脸颊上还带着一抹扎眼的潮红,浮在青灰色的面孔上,似女子大婚之日用的胭脂,火红异常。
但确是侯爷的样子无疑。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都在猜测着侯爷的死因是否有其他隐情。
「等一等。」司星珩面无波澜,打断了叶媪的动作,「把人移到院子外面去。」
叶媪没想到司星珩开口会是这么一句话,神色一僵,「小姐这是做什么?」
「母亲从不许父亲进她院子,叶媪这是要做我母亲的主了?」司星珩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明明面色妍丽,看上去温婉可人,那双无辜的鹿眼也水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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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叶媪心中不知怎的一抖,在她步步逼近下,竟无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夫人何时有这样的规矩,奴婢为何不知?」
「夫妻间的事,为何要你知?」司星珩一直弯着眉眼,笑意清清浅浅的留在脸上。
叶媪低下头,扯住白巾的手一直悬在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可这些旁支为何能留在院子里?」
听着连叶媪这个外人都叫他们旁支,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辈沉不住气,刚想张口又被身侧的长辈按下。
因着司星府嫡支一派人口着实稀少,所以他们旁支人数虽多,其实身份待遇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平时看起来挺光鲜亮丽,甚至仗着旧臣的名头,被一些远乡来的新贵巴结。
可实际上内里他们都依附于司星府,若是在此时站错了队,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这珩小姐虽说年龄小,可背靠霍府滔天的富贵,或许能带给府上更大的荣耀。
所以二者之间不易判断,他们也只有在旁边观望。
「他们?」司星珩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调上扬,「今日之后,他们连府门都进不来了,别说院子。」
她轻笑道:「若不是你来打断一下,说不定他们已经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你这丫头!」刚才还想着攀上司星珩的府人顿时大怒,齐刷刷的盯着她。
司星珩倒没受什么影响,她径直绕过廷尉,停在木架旁边,居高临下的睨着叶媪,「我帮你把人挪走?」
话音刚落,怀冬立马就动了,快到司星珩都以为他一直吊着耳朵听她吩咐。
谁知叶媪竟在那一瞬捕捉到怀冬的影子,死死抱住他的双腿,限制了他扯翻木架的动作,「不要。」
怀冬原本看着她只是个老妇人,用了一成力挥开衣袖,叶媪居然纹丝不动。
她嗓子里闷出一声低哼,却依旧拽着不松手,身子还护着侯爷的方向。
怀夏立刻扣住叶媪的肩膀,几乎要捏碎锁骨的勐力让她直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站在她身后的那些子弟们听着这声也不忍的撤开视线,咽了下口水。
原本靠在门柱外的那四个糙汉听着动静,极有眼力见的扛起侯爷,丝毫不差的放到院门外,这下叶媪独自一人跪在雪地里,显得更加突兀了。
司星珩不待她起身,目不斜视的从她手背上踩过去。
叶媪疼的嘴角都开始不自觉的抽出,可依旧一声不吭。
「说说吧,这齣戏唱的什么戏码?」司星珩从背后用膝盖顶住叶媪的肩膀,压迫着她上半身往下弯去,「谁指使的?」
她在地上发着颤,瞳孔慢慢开始涣散,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般,嘴唇上下碰着,蠕动了几番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几个人想抬头看看周围,却只看见了司星珩脸上蒙着的那层阴霾,平日里怕事的人此时全都不动声色的盯着脚尖,不敢乱瞟。
四周空气仿佛凝固了,原本轻盈的落花骤然间也让人透不过气。
「那既然话都说到这里来,如今便一次性解决了吧。」司星珩伸手搭在碧丘小臂上,任由她用绢帕一点点擦掉自己指尖上的血迹。
「且慢!」远处传了声清喝,不紧不慢的走来三个身影。
「又是谁!」司星珩面色不显,心暗自中嘀咕了一句,这府门口也得有个靠谱的人守着才行。
霍府的管家也就拦不住宫里的那些贵人,但她府上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这里面钻。
她当然不会傻傻的等来者走近,轻轻的抬起眸,「如今府里没留你们的位置,若是愿意回老家的,到碧丘那里去领一些补贴路费。」
「若是非赖着不走,我便帮帮你们,不过后果自负。」
司星珩柔和的目光把全场缓缓扫视了一圈,无数愤愤不平都在这般目光下被憋回了肚子里,热闹的院子顿时鸦雀无声。
暗一从背后抽出噌亮的长剑,刀尖「叮」一声落在地上,剐在石子路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司玉看着司星珩的侧影,双眸里浸满了流光付翠,垂在裙边的双手揉搓着衣角,低头静思。
「好大的胆子!」远处的人终于到了,暴喝声也到了。
司星珩对上了一双炯炯的美眸,皱眉嘆了声。
这简直阴魂不散啊。
国公府的谢小姐怒气沖沖的对着司星珩,可始终不敢越过前面的那个男子。
司星珩定睛一看,好大的阵仗!
前面领头的男子竟是太子,而与谢小姐并肩的女子居然是契戎的可敦,三人身后还跟着衣饰朴素的两个人,一人提着一个漆黑的碳箱。
「不知太子殿下来这此所谓何事?」
太子儒雅的将做福的司星珩托起,翘起唇角,「阿祁託付本宫照看你,今儿出宫便想着来瞧瞧你,谁知可敦也说来拜访司星府,便一同来了。」
哦?感情太子和谢小姐不是一派的。
司星珩松了口气,要是太子私下使唤的叶媪来滋事,她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只有等霍祁回来。
「那谢小姐这是?」她咧着眼看向旁边,不解的问道。
「瞧着你们这热闹事还未了,不如我们二人先迴避一下?」太子谦和有礼,也没有架子,说话跟那春风一般,暖洋洋的直击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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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丘唤了两个小丫头,在太子面前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料谢小姐抢过话头,急不可耐,「此事关乎司星府的秘辛,殿下不若留下来做个见证。」
本来她要做的是就是人越多越好,没想到叶媪那个废物竟连这点事也办不好。
她开始离的远远的,但听到司星珩竟然胆大包天到敢遣散府人,她才忍不住直接出面。
「听说谢小姐连结交好友都要看门第,怎的总和小小司星府过不去呢?」太子这声音听起来压抑而疏离,像是带着层淡淡的雾气。
「就因为阿祁?」
第37章 易容术
太子一向认为男子娶亲, 有两方面可以选择。
一是求娶一位门当户对的,以保两人可以相互扶持着走的更远,此路若不成, 便要选一位两情相悦的心爱之人,白头到老携手风雨。
皇后亲生的三皇子从小在军中长大, 他虽为太子,可亲人只有个娇纵不成器的妹妹, 他需得为自己谋划。
秉着这般念头, 他对和亲之事可以说是毫无异议, 甚至要权衡何种情况最为有利。
所以他很是不理解京城小姐们对霍祁的追捧。
霍祁虽有滔天的富贵, 可从不外露,并且早已心有所属,不可能再接受他人。
小姐们就好似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念,霍将军就像神祇般不可求, 可也不许其他人得到。
如谢溪乐这样的高门贵女,求娶的人可谓多不胜数。
有已经在朝为官的世家子弟,想要和国公府结亲联姻的, 还有国公提携起来的寒门,企图用一身文学才气搏谢小姐的芳心。
可她偏偏一颗心吊在霍祁身上, 对其他的花草虽不拒绝, 也没做出其他回应。
若说以前只是仰慕,如今发现司星珩这个情敌之后, 她自然是坐不住了。
「此事无关霍将军, 只是珩小姐弒夫夺权, 小女不愿看到大家被她蒙在鼓里。」谢溪乐振振有词, 手中像是握着十足十的把柄。
不对。
司星珩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叫嚣。
钱币造假之事还没有了结, 以谢溪乐对霍祁的感情, 她是不会在此时纠缠于侯爷死因的。
幕后布这场局的应该不是谢小姐,她很有可能是个沖在前面的替死鬼。
「此事先缓缓,谢小姐可否容我先处理一下家事。」司星珩脸色未变,一心想着杵在门口的那些旁支。
过惯了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一下让他们由奢入俭的回老家,怎么肯?
此时还巴巴的等着叶媪或者谢小姐能说上几句话,以便他们能顺理成章的留在府上。
暗一他们得了令,继续提着剑将众人往外赶,但他们向前逼几步,那些族人就往后退几步。
「司星小姐如此驱赶族人,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谢小姐此话一出,立刻的得到了府上众人的附和,直言司星珩行事古怪,必是有什么隐情。
有些已经打定主意要走的人,现在也站住了脚步。
这种关键时刻若是走了,那便是与叶媪为敌,可若是不走,事后司星珩必定寻他们麻烦,一时间许多人竟有些踌躇起来。
谢小姐招手唤门外的四个糙汉,他们又把侯爷凉透的怪异尸.身抬进来,放到院子中间。
「这个洞口如此之深,定是在侯爷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一击即中。」谢小姐满意的点点头,事情都在按照她预想的方向的发展下去,「想必是你请的哪位高手吧?」
四周的众人都用看傻子的表情望着她,叶媪更是直接闭眼长嘆了一口气。
她知晓自己身份不够,司星珩毕竟是府上的嫡小姐,用不了多久府上那群墙头草,就会往司星珩那边倒。
但她十分不明白主子为何把谢溪乐派了过来。
这位倒是有门第身份,可就是没有脑子。
司星珩也诧了一会神,她没想到谢溪乐居然都没搞清那天府上的情况,就敢带这么多人来府上闹事?还一副置她于死地的表情?
也不知为何还让太子留下来,到底是要看谁出丑?
「哪有什么高手啊?」司星珩原本不想回她的话,可她实在是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谢小姐这么一出还有什么后手?
「那你是如何把侯爷弄到如此惨的境地?」谢小姐手撑在后腰,弯身低头细细查看。
那个干涸的贯穿伤,昭然揭示着那天残忍的酷刑。
司星珩眉心蹙起,脸上的不解终是盖过了若有若无的那抹笑意。
她突然间有些摸不透了。
谢溪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为了套她的什么话?
想到此,她打算直言相告,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霍祁弄得。」司星珩神色坦然,镇定自若,眉宇间至真至诚,「你等他回来直接问他。」
太子探究的目光转了一圈,放到司星珩脸上,没想到她竟轻而易举的就把霍祁卖了出去。
他替霍祁不值。
谢溪乐准备好的问话被打乱,一下失了分寸,到嘴的话卡到嗓子眼里,急的不知所以。
叶媪骂了句「不顶势的绣花草包」,众目睽睽下再次蹲到侯爷平躺的身子前。
方才她掀起白布,就是要做此动作,没成想被司星珩的气势给吓住了。
想来也是可笑,她在府上这么多年,大小姐的脾气是最好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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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或许就是回来耍耍威风立个威,哪敢真把他们怎么样?
谢溪乐见叶媪有了主意,立马往后给了个眼神,刚才跟着她进门的两个男子也快速上前。
太子就随意的站在司星珩身旁,男子不得不上来行礼。
「在下是行会里的仵作,特邀前来查验不妥之处。」
仵作大多都是身份低下的贱.民,太子惦记着心中要与司星珩商量的事,没应两人的行礼。
高个子仵作与身旁对视了一眼,自行起身蹲在叶媪两侧。
司星珩有些荒谬的注视着眼前这齣闹剧,她知道若是不让这帮人有个展示的空间,之后指不定还会窜出多少大人物还推进此事。
「珩姑娘。」怀冬望见远处一束银色的光束沖天而起,若不仔细留神还当真不显眼,「司星将军回来了。」
司星珩抬头,那日她在皇宫遇险,也恍惚看见怀夏丢出了一枚无声的烟花,想必是霍家军特有的传信讯号。
母亲陪着霍元帅那么多年,对这些熟悉的很。
但是司星冥这个时候为何不直接进府,还要专门放出这个信号?
她又怎知府上一定会有霍祁留下的霍家军呢 ?
仵作捯饬着看起来寒光闪闪的小工具,从上到下的摸排了一遍,似是不经意间划过脖颈,最后大惊失色的慌乱起来。
「麻烦珩小姐准备一杯水。」
不用司星珩开口,碧丘自去房间内倒了满满一杯茶水,跺到仵作身边。
装!真会装!
明明早就串通好的,还在此做一副有重大发现的样子。
当日侯爷尸.身就被他们抬走了,这么多天还不够他们查验的?
非要把人抬到面前来当场做足戏码?
反正那日碧丘就在院内,亲眼看见霍祁手一抖,侯爷就如落叶般掉到地上。
这事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和小姐是牵连不到一起的。
仵作煞费心事的用手指沾了茶水,像是在做什么仪式一般,小心翼翼的抹在侯爷干瘪的下颌线上。
两人紧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目不转睛的盯着水痕。
一炷香的时间慢慢过去,碧丘领着怀冬从屋内搬来藤椅,伺候着太子和可敦坐下。
又因外人在,侯府不能失了礼数,所以连谢溪乐都得了把木椅坐着等,急迫的眼睛里都像着了火。
「可敦是来寻我母亲的吗?」司星珩没有再看院子里,也没再管那些去而復返的旁系,无论结局怎样,他们今日总归都是要走的。
她见着可敦和太子居然在院子里耐着性子,生生等了这么久,她便有些猜不透心思。
太子自是不必说,她总觉得太子行事不走常理,面子上虽是与霍祁交好,也没特别贪图霍祁什么,可总给她一副在运筹帷幄的错觉。
但转念一想,连她都能看出来太子并非善类,霍祁难道看不出?
司星珩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
可她不是没有发现,这位可敦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自己身上寻着什么东西。
「与将军无关,我是来寻你的。」可敦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有着能流入人心扉的魔力。
联想到比武宴那日她穿着无比适配的汉人衣袍,司星珩不解,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粗糙狂妄的契戎人呢?
她心中疑惑,可也没追问什么,一副洗耳恭听的乖顺模样。
「珩小姐幼时,去过边塞吗?」可敦丝毫不避太子,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没有。」司星珩几乎是脱口而出,刚说完话,就发觉心口有些绞痛。
仿佛有根细绳一瞬间攥住心脏,血从不断勒紧的缝隙中渗透了出来。
痛感转瞬即逝,但好似什么东西被她不经意间遗忘了。
「那......」可敦还想问些什么,思虑到院子里其他人,吞吐了一下。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仵作高唿了一声,「来了来了!」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了过去,司星珩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特别的留意到仵作丰富的表情,也许是受到了难以承受的威胁,两人没有过多的惊喜,反而是一脸幸不辱命的解脱,盯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谢溪乐几乎是从凳子上蹦起来,可又顾忌着身份,压住心思坐回凳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随着两人手上不停的动作,侯爷耳后的皮肤开始出现褶皱,边缘的连接处直接像墙皮一样,化成碎片掉落下来。
「这是什么?」远处的人自是看不清地上的细节,问了一声。
「易容术。」
叶媪话音刚完,两个仵作把手及其有默契的同时放在侯爷五官上,一张完整的皮相被揭了下来,露出底下那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连太子都短暂的诈了一瞬,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有他在,自是不会让司星珩出事。
但是背后这人乘着霍祁离开京城,挖空心思的刁难司星珩,究竟是要做什么?
听说邪王已经答应归顺,很快便会入朝,霍祁知晓此事吗?
第38章 立威
时近黄昏, 微弱的阳光披上金辉,袭上暮夜沉重的黑,给梯队型的云彩分出层次。
府上的人从白天折腾到傍晚, 已经没精力去关注什么真相了,心里只想知晓他们该何去何从。
碧丘望见了院门口鬼祟的小厮, 徵得司星珩首肯后,提步走了出去, 怀冬也在司星珩的眼神下悄无声息的跟在了碧丘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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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院门时碧丘不放心的回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在看谁, 眼神飘忽不定。
「暗一, 你带人去府外,瞧瞧母亲是否还在。」司星珩替司星冥找了数十个过家门而不入的藉口,可都说不通。
对于这一反常的举动,她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必须把事情探查清楚。
仵作在揭下完整的面具之后,那两人开始探讨起人.皮所用的材质, 争论了许久也没有得出些有用的信息,只说覆盖在脸上的时间过久, 里面的很多成分都融为一体, 不可细分。
「说吧,你把侯爷藏哪去了?」谢溪乐心里长舒口气, 心想总算没有白白辜负主人的布置。
无论今日是谁达到目的, 她都是要给司星珩添堵的。
多方的视线都随着这句话汇聚在司星珩身上。
其实现在也没人能定的了她的罪, 毕竟一个失踪了好几天的尸.体, 被人做什么手脚都是有可能的。
再说这侯爷的真假, 又关司星珩什么事呢?怎么想都不能将这罪名安到司星珩这个亲生女儿身上。
她若装装委屈, 说不定摇身一变,还成了被阴谋诡计矇骗的无知小姐。
可这时司星珩却沉默了,倒不是说平白无故的认下了罪行,而是她额间骤时涌上了针尖大小的汗珠,脑海里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炸开,只迴荡在她一人的身体里。
她当断立断,直接掐住自己的虎口,狠的几乎见了血印子,这才稳住不受控制颤抖的双手。
她像是故意用此来转移注意力,看能不能减缓这股刺骨的疼痛。
但是并没有多大的效用,滚烫的炽热感像是在锅上沸腾的热油,毫不留情的浇在了骤紧的心脏上。
司星珩微合上眼睑,面色依旧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然。
一浪一浪的锥心之疼蔓延到了每一寸的毛孔里,可她依旧用有些麻木的理智与之对抗着。
因为她察觉到,这股莫名袭来的蚀骨感,正在不经意间抹除掉记忆里很重要的那部分。
摇摇欲坠的信念被极致的痛苦碾磨成渣,司星珩想提步进屋,拿纸笔记下想留存下来的东西。
只有用她自己的笔迹写下来,她才能安心。
念头一闪,她就绝望了。
酸胀的无力感将双腿牢牢定在了原地,宛若石像般无法动弹。
就在她轻微的动作下,上半身就已经塌向地面。
她用力的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损颜面的惨叫,但急促的唿吸,却从咬破皮的双唇间溢了出来。
意识归于混沌前,她看见,奔过来扶住她的,竟是刚刚被怀冬扔在地上躺了许久的司玉。
——
司星珩的倒下就像是一个讯号,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若时钟般按部就班的转动起来。
谢溪乐一息间就收起了脸上狂妄的表情,这边指挥着四个大汉抬担架,那边招唿着叶媪利落的出了院门,哪像是刚刚失了条例的无知模样。
她还不够解气,晕过去简直是最便宜司星珩的一个收场方式。
但主人吩咐只是来助一臂之力,不可操之过急。
旁支也不再仗着辈分挑衅院中的人,顺起横在地砖上的几个倒霉蛋,若有所思的回了房门,心中却是愁绪万千。
他们陪着演戏,倒是顺利把珩小姐的心头血气了出来。
可司星珩对他们已经起了驱赶的念头,等她醒过来,他们必定也是要离开司星府的。
老一辈的人腿脚本就慢,此时更是存着脚力,恋恋不捨的东张西望,想将这活了大半辈子的府邸景象印在脑海里。
司玉也不知怎么回事,蹬着已无知觉的双腿,捞住了往下栽的司星珩,以致她自己膝盖重重砸在碎石子路上,磨出了血迹。
直到接住司星珩,她都还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只道是司星珩在湖边开给她的条件太诱人了。
而且也只有司星珩,能镇得住阿特吧。
那她救一救未来的靠山,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她没力气了,实在是没劲把一个身量与她差不多的女孩再腾起来放到屋内,更何况还是个没有意识的。
司玉咬咬牙,忍着膝盖传来的痛麻,就想提着司星珩站起来。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她肌肉痉挛般的抽搐着,眼见着两人就要再次摔在地上。
司玉眼前闪过一片玄银色的衣角,来者轻而易举的稳住两人的身形,打横抱起司星珩,头也不回的往屋内送去。
她原以为是司星珩留在身边的哪个暗卫,没太在意的低头整理了下沾灰的裙边,随后瞄见已经迈入房中的背影,诧然的坐回原地。
「太子殿下...」
随后一抹尚穿戴着盔甲的曼影也从司玉身边火急火燎的飘过,带着几个暗卫冲进了房间。
最后才是碧丘带着几个杂役,进来把原本浪漫的院子尽可能的恢復如初。
碧丘静静的站在司玉身旁,并没有因为司玉扶了一下司星珩而给她好脸色看,反而忧心忡忡的注视着房间内。
可敦原先觉着今日是个好时机,眼见着心里想问的话就要泡汤,心有不甘的起身靠到房门上。
司星府乱成这样,她本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可敦若有什么话要问小女,进来问我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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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冥出乎意料的抬高了声音,竟是让可敦进去,于是她就恭敬不如从命的推开门。
房内竟有个和尚模样的人,却不像是静修的法僧,但看得出很了解司星珩的状况。
惠悟大师是刚穿着暗卫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的,他正全神贯注的给司星珩诊脉,并不避讳身旁的人。
在他心里,行医救人是放在首位的,更何况救的这人还是…
「怎么样了?会危及性命吗?」司星冥声音还算镇定,可细听的话,也能轻易察觉到语气中的慌乱。
虽然她一早就在门外等着这一刻,但她没料到谢溪乐竟带着叶媪来搅局,倒让司星珩发作的时间提前了一些,好在是殊途同归。
惠悟指尖轻易的摸到过于紊乱的脉搏,跳动的间隔过长,呈现出细涩的脉象。
「有些轻伤,但不碍事。」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药包戳破,盛出里面黄褐色的药汁,餵进司星珩嘴里,剩在碗里的用方帕裹挟干净,平铺搭在司星珩额头上,只要她扛过药效,就可以顺利醒来。
不过那药对每个人作用不一样,那状态能支撑多久,全靠自身对那段记忆的留恋程度。
太子目光落在司星珩手腕的那截莹白上,就移不开眼了。
并不是多么唐突的眼神,而是专注。
他确定自己看清楚了,司星珩不堪一握的细腕上,有不到一个指节长度的疤痕,伤痕不长,而且看得出时隔不久。
太子之所以能在几步距离外注意到这个微不足道的伤痕,只因着伤疤的位置确实特殊。
若是正儿八经要取血,大可从手腕浅层的静脉上直接获取,如果说是司星珩自己有什么不忿,大可狠心动脉一割,一了百了。
可这个伤口避开了这两种渠道,但扎的异常的深,可见取血之人必是在很短的时间里,需要大量的血液,而且还不能损伤司星珩的身体。
太子在记忆里绕了一圈,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他的生身母亲,武帝的前皇后,曾从家乡带来的一种秘术。
那串儿时的回忆实在是太过遥远,他需得扫净那些尘封中落下的阴霾,才能找到。
但是不等他一环一环的扣着回想,就被声音打断了思路。
「太子殿下、可敦。」司星冥见司星珩无大碍,站起来迎上二人,「借一步说话。」
——
怀冬卯着浑身本领赶到军营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京城的圆月到了郊外,不知为何就变成了血红色的□□,嗲着哑嗓的灰鸟嘎吱乱叫,落在映下一片倒映的灌丛中,平白的增加了几分渗人。
「主公。」他轻松的进了大帐,双腿一软就跪在行军盘面前。
「怎的回来了?」霍祁一只手横放在双腿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红色的小旗,心不在焉的摆弄着,「也好,天明了就去接应邪王,一起回朝。」
他是想让邪王和屠王多自相残杀一阵子,可是也不能寒了归降士兵们的心。
怀冬没回话,只一个劲的磕头。
他和怀夏从小就被霍元帅选中跟在霍祁身边,虽说领着个下人的身契,但到底和普通的奴才有所不同。
两人平日里一明一暗,怀冬在暗,就算是丢到敌军腹地滚的丢了半条命,极少有现在这样愧然求饶恕的时候。
霍祁偏头不语,心中已有答案,可又偏偏怀有一丝侥倖。
万一,不是呢?
「属下失职!」怀冬内力是高,可这几下他是实打实磕在泥地里,脑门上已经红肿了一片,「属下离府时珩小姐晕了过去,想必是吃了那药了。」
「嘭—」的一下,行军的沙盘从中间裂开,沙石狂舞。
霍祁一动不动的坐在上位,狠厉的双眸中蓦然爬上暗沉的血丝,精芒掠眸,清冷的气质倏而变得锐利起来。
「不是叫你看住她吗?」
作者有话说:
昨晚上改文改睡着了,我有罪[鞠躬九十度]
阿祁马上回来抢婚啦
第39章 真相
司星冥带着二人进房, 环顾四周摆着的各式刀具,有些经年不用,却看得出经常擦拭的痕迹, 锋利的剑刃在烛光照耀下,显得寒光熠熠, 渗人的紧。
可敦虽说是个深闺女子,却丝毫没被吓到, 反而情不自禁的走上前, 用食指划过没开刃的刀背, 似乎有些留恋的摩擦了两下。
太子只当她是新奇, 没太在意她的举动。
碧丘捧着雕花栏木盒,燃起一支磨好的盘香,合上镂空瓦盖,恭敬的退了出去, 把空间留给三人。
一股幽凉味道的薰香顺着莲花玉炉裊裊升起,香气氤氲,似院中的腊梅携雪而来, 绽放在鼻边。
三人围炉而坐,表情各一。
太子心里有些焦急, 但还是稳住了面子, 可敦才像是受邀而来,对司星冥要谈的事情一无所知, 每人怀着各自的心思, 在气势上都不落下风。
司星冥终忍不住开口, 「殿下这是铁下心要与契戎合谋了?」
她当着两人的面驱走暗处的影卫, 转头看向太子, 他与霍祁走的近, 是人尽皆知的,所以司星冥对太子的选择有些难以理解。
可仔细想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不会因为霍祁的一声照拂特意留宿宫外。
而契戎使团都在京内客栈暂居,所谓的顺路撞见一同前来,哪有那么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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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冥二十岁就开始跟着霍元帅四处征战,恰逢时局混乱,一年间也没多少日子在京中常住。
后来因着武将的身份,也不怎么关心朝政局势,从来是皇帝指哪她打哪。
也就是事关司星珩,她才不得不留个心眼,「太子有霍将军帮衬,为何会另选旁人?」
虽说契戎二公主嫁与皇室和亲,缓和了些许紧张的关系,但是霍祁满门葬在契戎边境,至今真相成迷,霍祁是决不会允许推上去的储君,背后站有契戎的影子。
「无所谓结盟,各取所需罢了。」太子指尖拨弄着徐徐上升的薰香,思绪也似这股烟气,不缓不慢的发散开来。
他的亲生母亲是当今可汗的亲姐姐,而未来的太子妃,也会是象徵着两国往来的契戎公主,所以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不做,哪里又摆脱的了与契戎的联繫呢?
更何况这次可敦来京,带给他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如今殿下是在逼我站队了?」司星冥嘴角勾出抹冷笑,司星府虽传承百年却只有个虚名,直到霍元帅认下她做义女,府上才开始入朝为官。
她始终记得霍元帅的恩情,而且十四年前的事她心怀愧疚,这才敢豁出胆子冒如此大的风险帮霍祁。
太子应该很清楚,司星府是臣服在霍府下面微不足道的一隅,就算她表明了要依附于太子,但满盘棋子皆已落下,纷杂的大棋局下,稍微有几颗跑偏,也不会影响大局。
而且她认为无尘世纷扰的霍祁,是有能力做那个执棋之人的。
「这局的关键,在将军的女儿身上。」太子也不在乎司星冥怎么想他,他打定主意今天来司星府,就是来给司星冥摊牌的,「将军捨得第二次开启这样极端的秘术,想必也是知道珩小姐对这盘棋局的影响。」
司星冥心里反覆迴荡着太子的这句话,不知可敦到底给太子讲了哪些,也不知道太子到底对先皇后的事知道多少。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她不善于打妄语,说的越多反倒错处越多。
太子凝视着司星冥的双眸,似乎要从中得到些什么。
反覆琢磨之后,他缓缓开口,「本宫要娶契戎的大公主,做东宫唯一的太子妃。」
话音刚落,司星冥前方的杯盏猝然裂开,滚烫的茶水溅落一地。
她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而后擂鼓般快速震动,一些埋没了十几年的东西,正拨开尘土,唿之欲出。
——
邪王和屠王的残部难分胜负,大有种拼死一搏、决一胜负的架势。
霍家军以敌方十分之一的人马,隔岸相驻。
众将皆劝霍祁带军隔岸观火,不出几日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原本霍祁像是听取了意见的样子,命人在河边安营扎寨,但不知怎么回事就临时改了主意。
刚夜,河堤上就传来雷雷的战鼓声,脚下的大地也跟着节奏晃动起来,霍祁翻身上马,樱抢指天,玄黑的盔甲闪着凌冽的寒光。
金戈交鸣声充斥着整个河畔,箭矢凌空飞过,大片的契戎兵卒倒在横流的血泊之中。
震天的冲锋声四起,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浓重的血腥味乍起,原本平静的旷野宛若肃杀的修罗场。
伴着悽厉的马嘶,霍祁头也不回的踏进如海潮般翻涌的硝烟中,樱枪上鲜红的挂穗被血浸湿。
还是不够快。
他举枪下落,动作协调,盔甲很好的包裹住起伏的肌肉线条。
「降者,不杀。」
高昂的士气振奋人心,不断的有契戎士兵在震耳欲聋的口号中放下兵器。
他们头髮散乱,喉咙里难以抑制的发出悲愤的呻.吟。
士兵们亢奋的把霍祁的指令传到四处,反观契戎那边,个个血污,浑身上下灰渍血污,脸上透着掩盖不住的绝望与慌张,纷纷缴械投降。
两个部落拖延了几天的纠葛,就在这片夜色中落下帷幕。
三日后班师回朝,皇帝亲临城门,迎邪王大军归降。
「你们将军呢?」武帝提着嘴角,语气不善的冲着怀夏。
怀夏扯出个苦笑的表情,单膝请安。
契戎士兵大多认主,将军本是打算等邪王收编了屠王的旧部,再过河相迎。
但不知京城发生了何变故,怀冬连夜奔袭而来,之后将军便点兵出击,平定屠王旧部后人就不见了。
皇帝不动声色的冷哼了一声,好在也是习惯了侄儿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只叫守城侍卫举着征降的红旗绕城一圈,把邪王归京的好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也算是最高的礼遇。
司星珩的意识也在声声吆喝中悠悠转醒,她尽力眨了眨眼,眼眶还充斥着酸涩感,只好又无奈的闭上。
「不急,慢慢来。」耳边的声音柔和又温厚,司星珩闭着眼缓了一会,才惊觉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勐然睁开眼,盯着坐在床边的男子,不可置信的微抬细眉,接着就要起身行礼。
「太子殿下!」
太子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回床上。
「饿吗?吃点东西。」太子虽是询问,语气却不容置疑,端起煨在一旁的山药薯羹,搅拌了一下后放在嘴边吹凉,就要餵给司星珩。
他拇指上还戴着精巧的玉戒,动作稍显生疏。
司星珩有些不习惯的撑起上半身,摇了摇头,环伺寻找司星冥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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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没有强求,拿起床尾的方形软枕,垫在她腰后,「还有哪不舒服?」
「只是脑子还有些疼,其他地方没什么大碍。」司星珩谢过太子,才发觉身上关节处还在微微泛疼,想来是摔在院子里的缘故。
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司星珩让进后发现是初亭,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和一碟蜂蜜枣糕。
司星珩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片刻的清晰过后愈发模煳,她越是想去窥探一番,太阳穴便一阵抽搐,那股疼痛宛若剜刀般将那个人影瞬间挖走。
「珩妹妹。」初亭适时出声,打断了司星珩钻牛角尖的想法,将药放在床边,「空口喝药对身子不好,还是吃点东西吧。」
司星珩把头撑在手腕上敲了敲,拿过软粥,「我自己来。」
太子和初亭相看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他特意让司星冥把初亭留在房中,免得他独自一人显得过于唐突,但是司星珩对他们俩实在是太客气了,过于生分。
这种态度也让他没办法乘机问出什么。
「珩小姐服药后先好生休息,明儿我再来看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子见司星珩防备的眼神,温和的站起身,拉起不放心的初亭往房间外走。
司星冥为了方便二人行事,特地收拾了另一个院子留给太子。
「等等...」司星珩叫住二人,「我昏迷的这些天,可还有其他人来看过我吗?」
她心里闷闷的,好似在期待着某个人,可直觉告诉她并不是眼前这两位。
「司星将军今在宫里,想必很快就回来了。」太子黑眸一凝,平静的转过身回道。
「不是...」司星珩轻轻蹙眉,但见太子握着门栓候在门口,耐心的等着,她一时泄了气,「罢了,殿下和亭兄长也早点休息。」
她印象里那个身影朦朦胧胧的,屹在高壮的马背上,身着墨色盔甲,在日光下反射着晃人的光泽。
他静静的立在原地,背嵴挺的笔直,转身垂眸向她伸手,唤她。
阿珩。
——
「看来司星将军的药丸并没有什么奇效啊。」太子一进门便没好气的盯住跟在身后的初亭。
他见过司星珩和霍祁相处的模样,和现在差别甚大。
初亭受命来帮太子,心中本就窝着气,再听到如此急功近利的话,就知太子一心只在权势,并不会对司星珩真的好。
想到此处,他也不管与太子的身份差距,拉着脸沉声道:「那药丸只会让二人暂时的忘记彼此,并不是说把殿下的脸套在霍将军身上。」
他心中不满太子的初衷,所以话也只说了一半。
所谓暂时,就是两人不断回忆起对方时,有很大的机率会重新记起,太子若想在这期间乘虚而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这机会,也不是只给太子一人。
第40章 窒息感
等到太子和初亭走之后, 司星珩闭上眼,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否在梦里,她觉着有股熟悉的乌木清香席捲而来, 接着冰凉的触感就落到额上,拂开了挡在脸蛋上的碎发, 痒痒的。
她翻了个身,背部微微弓起, 把膝盖顶到小腹上, 用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将自己侧曲成一团。
随后又发觉有一阵摩擦声, 刚拱起的被子被迅速按好, 掖在她肩膀两边。
霍祁偏过头,看着她耳后皎洁光滑的皮肤,还有些细细软软的浮毛。
夜里炭火烧的旺,闷的司星珩溢出两声咳嗽, 随即就听见蜡芯爆开的「噼啪」声。
她回想了一遍碧丘平时将火剪放到何处,犹豫着要不要起身。
被子里已经一片冰凉,司星珩慢慢伸直身子, 绷起脚尖去试探被外的温度。
磨蹭了片刻,她终是下定决心睁开眼, 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床边的清傲身影吓了一跳。
霍祁紧抿着唇, 右手还悬在空中,似乎有些压抑的情绪都在片刻间被深藏了起来。
「吵醒你了?」他口吻轻缓, 嘶哑的嗓音竟听得出有些许的哽咽。
「啊!」司星珩轻轻的惊叫了一声, 努力压抑住因害怕而起伏的胸腔。
她立刻直起了身子, 下意识的朝内侧的角落缩去, 被子从肩头滑落, 寒冬深夜的凉意刺的全身上下一激灵。
霍祁翻转手掌, 手心朝上,就静静的伸向她。
四目对接,司星珩撞上他漆般瞳眸,勐然就被他身上倾泻出的淡淡香味包裹,萦绕在鼻尖的黯然气氛把两人视线紧紧缠住。
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司星珩情不自禁的想靠近他,于是一点点从角落里移了出来。
霍祁捞起被掷在一旁的被子,展开披在司星珩身上。
她还满脸疑惑的感受着身体的奇怪反应,瞬间就被一个有力的怀抱束缚住了。
霍祁屈指抵住司星珩的下颌,低喃了一句。
「没良心的...」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被抹掉关于他的回忆呢?
他半张脸掩在跳动的烛光中,眼中好像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安静、淡然。
司星珩眼珠子熘圆,并不反抗。
霍祁慢慢地、慢慢的,低头,将未尽的话语都淹没在浓滑满情的吻中。
他浅浅的吻着,轻的仿佛浅尝辄止,司星珩脑中一片空白,表情不知是惊措还是震惊,脖子以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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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将手扶在她的脑后,把她固定在怀里,待她平稳住气息后,他连人带着被子把她抱到腿上,在平视的角度加深了这个吻的力道。
司星珩没有挣扎,愣愣的闭上眼,任由微凉的绵软攫取着她的热量,像一条灵巧的鱼,狠狠压制住她微颤的唇瓣,汲取着清冽甘甜的汁液。
这个熟悉的气息,让她条件反射的忘记了抵抗。
霍祁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清澈的眼眸逐渐深沉,瞳底多了层伤感和自责。
直到他尝到一股微咸的热流,证实了他心中所想,这才托住她的后背,放开了禁锢。
司星珩眼圈泛红,眼眶蓄满了泪珠,顺着脸颊无声的翻滚着坠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
霍祁停住了,捧着哭的梨花带雨的脸蛋,拇指轻轻擦去蜿蜒的泪痕,「别哭了。」
司星珩蹭了蹭他的掌心,可源源不绝的泪水决堤而下,顺着手掌滑到他的手腕。
霍祁无奈的嘆了口气,把手横过来捂住了司星珩湿漉漉的双眼,挡住挂满莹珠的睫毛,也隔绝了她的视线。
他偏着头,顺着脸颊上的泪痕,一路轻吻了过去,另一只手有节奏的拍在司星珩背上,一点点安抚着她。
司星珩心里还坚定着自己的想法,只是她太难受了,唯有咬住嘴唇,将时不时旁溢出的抽泣咽回喉中。
霍祁的薄唇擦过她狠咬过的下唇,试探性的啄了一下,然后轻而易举的捉住了无处安放的嫩舌,极力的吮吸、索取,最后是对她不经商量的轻举妄动进行惩罚。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把滚烫燥热的心火在咫尺间蔓延开来。
指缝中渗出微微的光亮,司星珩索性闭上眼,感受着双唇辗转间,他传来的那股柔软和清香。
司星珩听见胸前越来越清晰的擂鼓声,俏脸憋的有些涨红,视觉模煳后的窒息感,让她浑身颤慄,抖着声音吸了口新鲜空气。
「祁哥哥。」
可霍祁仿若未闻,并没打算放过她,继续用牙齿厮磨着她的下嘴唇,炽热缠绵。
——
「药呢?」霍祁依旧把司星珩圈在腿上,另一只手摊在她面前。
司星珩呆滞的跪坐在他身前,半张着嘴喘着气,甚至忘记了思考。
唿出的气息一浪烫过一浪,司星珩骨头就跟软了似的,一寸寸往下缩。
烛火给她本就细腻的皮肤镀上一层暖黄色的柔光,她像是醉酒一样披散着满头的青丝,双眸泛起粼粼波光。
霍祁目光温柔,轻笑着等她喘匀唿吸,长臂一展又将她捞了回来,语气蛊惑,「药藏哪去了?」
司星珩这才抬眼,眸子润润的,盛满水一般,好像霍祁再说什么责备的话,那莹珠随时都能落下来。
她两眼没个焦点,四处乱瞄,双颊绯红,双手不知所措的背到身后,攥紧腰上的束带。
霍祁这次并没有妥协,眼神紧紧箍着她,稍微撑起身子,酥痒的唿吸再次逼到了司星珩面前,凉唇堪堪停在她的耳畔,带来若有若无的触感,司星珩只得后仰一些保持距离。
她假装镇定的脖子一横,强装无辜,可耳朵像浸出血般红的不成样子,她很轻易的察觉到霍祁略高的体温,嗓音里还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
「拿出来。」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霍祁指尖不停挑.弄她背上的嵴柱,沿着线路不断向下滑去。
司星珩无意识的勾住脚尖,向上昂起头颅,就像是被绷紧的琴弦,再也禁不住下一轮的撩.拨。
「在床边上。」她边说着,赶紧从霍祁怀里挣出来,扯着身子去够枕边的一个步摇。
这支步摇似凤非凤,霍祁从没有见司星珩戴过如此夸张的饰品。
步摇分成两个部分,上半部分形似孔雀,下半部分则用圆润的珍珠做坠,倒将孔雀头上顶着的那颗明珠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司星珩刚握住步摇,霍祁便把她的身子摆正,顺手又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这般轻微的动作,底下点缀的珍珠都在不停摆动,霍祁一眼便看出了些端倪,「空心的?」
「嗯!」司星珩小心翼翼的掰开它头顶珠圆玉润的宝珠,露出里面黄褐色的药丸。
「你何时知道这药有问题的?」霍祁有些惊讶,他都是青臧大师偶然说漏嘴,才知晓这等秘术。
但他不知司星冥为何会在他们二人身上费此心机,于是将计就计让怀冬守着司星珩,打算事后再将真相告知于她。
哪知怀冬竟没有看住,他便改了收降计划,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司星珩捏着药丸放到霍祁手里,主动凑近他,「当时我与你入宫路上,救的那个小男孩有问题。」
京城里的小乞丐大多流窜在小巷子里,靠着酒楼茶楼等出手阔绰的商老闆赏几个钱,很少会有在冰天雪地里,拦截马车要救济钱的。
富贵人家的马车大多形式各异,没点交际圈的人或许压根分辨不出来。
那小男孩说是求点给家里救命的钱,但比较前后行事作风,可见是直接守株待兔,奔着霍府的马车来的。
再加上那日她赤手给了赏钱之后,那股骤然的刺痛感,她就知道是有什么东西扎到手上了,于是对后来的事都仔细留神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祁哥哥又是怎么看出我没用药的呢?」司星珩虽没了哭腔,但眼眶里还留着莹莹的流彩,每每转动都跟清澈的湖水似的灵秀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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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霍祁是怎么挣脱药力想起她来的,或是他根本就没吃?
但是她算着日子,霍祁该是几天后才回来的,他突然回来倒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过没关系,她将里面的利害关系与他说明,想必他也是会答应的。
霍祁瞧着眼前轻盼顾曼的小姑娘,眼眶上还有些红,眼珠子却亮的发光,眼聚清波,仿佛有什么魔力,能在一瞬间将他的阴霾全部扫净,心情如春日朗空般倏然放晴。
「你太心急了,着急在我回来之前就搭上太子这条线,我便知,你还是原来那个你。」
「对了!」司星珩想着霍祁原来知道太子有问题,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要她继续装作忘记霍祁的样子,太子和背后的那条大鱼,应该会迫不及待的咬住她抛出的钩子。
「我想...」
「不行。」
司星珩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祁打断了,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你难道不想早日弄清当年的事情吗?」司星珩不明白霍祁为什么要这么果断的否决,明明这是拨开迷雾最省事的捷径。
她相信只要她演的够像,太子自己就会把事情全盘托出,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怎的还会犹豫呢?
「有我呢。」霍祁目光柔和,像含着春风般的和煦,「只要我在,不需要你出卖自己来帮我。」
「但若有一日...」
司星珩眉头皱成了「川」字,不满的用食指挨在霍祁唇边,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不许胡说。」
她微嗔的给了霍祁一拳,谁知他搂住她的腰肢,顺势倒在了床上。
第41章 信任
司星珩身量本来就小, 被勐得一拽,不受控制的就向前扑去。
但她果断的把双手撑在霍祁肩上,蓦然拉开了两人间的空隙。
霍祁显然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 微愣了一下也就由她去。
「不许你咒自己。」司星珩难得的虎着脸,表情认真。
她也不是很信妖鬼神说, 可霍祁毕竟连年征战,哪会有不受伤的呢?要是平日里还说这些晦气话, 她怕是要整天活在担惊受怕里了。
「好。」霍祁眸子里含了笑, 答应的很爽快, 放在她腰间的手用了点力。
「还有。」司星珩改推为抓, 把他衣领团在手心,原本整齐的胸口被她揉的袒.露一大片,她却只锁着霍祁的脸。
「你有你的行事原则,我不管, 但我不是小孩子,关于我的事情,我们能不能一起商量之后再决定, 我不想你为我牺牲太多。」
她的嗓音软软的,甜如浸蜜。
「好。」霍祁拖长尾调, 手掌顺着她的披髮而下, 指尖勾起尾部的发端,缠绕在指缝间。
霍祁还等着司星珩的后话, 但两人间离得很近, 身体几乎在同时升温。
烛火乍然跳了两下, 他的语气也跟着慢了下来, 又低又轻。
「还有吗?」
「可以了。」
霍祁嘴里溢出一声为微不可查的轻笑, 慢悠悠的莞尔开口, 「可以什么?」
两人一躺一坐,像是被罩在与世隔绝的小空间里,霍祁的声音不大,细听竟有些哄诱与魅惑。
司星珩眼珠子滴熘熘打转,见霍祁半天没动作,眸子里映着些不解与……兴奋。
「祁哥哥,你赶路是不是,
累了?」
——
「明天我来接你回霍府。」霍祁摸起桌边的剪刀,凑近火烛剪掉了多余的灯芯。
燃了一半的红烛底部积满了烛泪,晶莹剔透,霍祁用握刀的手仔细清理着烛台,很是养眼。
他用的是「回」,而不是「去」,司星珩心里的雀跃逐渐盖住了刚才的失落。
可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她上次入宫听着那几个交好的阿姊说,男人对真正欢喜的人,都不是用嘴说,而是行动做。
祁哥哥明明是有反应的。
衣物的摩擦中,始终有股若有若无的力量将她往上顶。
就在她准备俯身挂在霍祁身上时,他却立起身子毫不犹豫的把她放回了床上,还给她盖好了被子,明显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为何不直接落实他们俩的关系呢?难道还是因为和契戎大公主的婚约?
司星珩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心中的想法不知不觉中就挂在了脸上,以至于霍祁回身看她时,她脸上布满了愁云,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她的心思向来很好猜,霍祁压住心中的悸动,有些无奈的坐回床边。
「有些事,还是等你及笄之后再做吧。」
声音近在咫尺,让她头皮有些发麻,耳廓也跟着燃起来。
「这有什么区别呢?」司星珩的声音低如蚊嗡,几乎淹没在了粗重的唿吸声中,可还是被霍祁捕捉到了。
「及笄之后,我便来提亲娶你,好不好?」
霍祁又怎会不急呢?可他怕司星珩对他只是对兄长的依恋,而非他奢求的感情,若是这样,他情愿等着她,等着她慢慢开窍,慢慢眼里只有他。
十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候。
他的声音柔和又有厚度,显得特别动人,让她这颗心脏急速的加快跳动,热烈滚烫的血液瞬间奔腾过全身。
「快睡了。」
清润的音色融入司星珩的耳朵,她把被子提到鼻翼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害羞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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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别四处走,我收拾一番,来接你回府上用午膳。」
霍祁侯着司星珩闭上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一刻钟之后,司星珩睁开了眼,瞪着翻飞的帷帐,胡思乱想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似的眼神一狠,才被久违的困意吞噬了神志,跌入棉花团一般进入了梦乡。
一抹金黄的晨曦映入屋内,墙壁上投满了窗花的光影。
太子端着清淡的米稀准时出现在了房门口。
轻敲了两下没反应后,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看见蜷缩在床上的那个小小身影。
司星珩背对着他,层层幔纱后的影子朦朦胧胧的,太子却看入了迷。
他刚被封太子时,陪父皇登楼送军行。
彼时他还教养在皇后膝下,看着帝后亲生的三皇子早早被送入军中,混着军功,而他只能唯唯诺诺的躲在城墙上,当着名不副实的傀儡。
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中有百姓守在护城河边,自发的放起了祈福灯。
他从小呆在深宫,并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那是他第一次壮着胆子离开帝后身边,找了个空隙扒在城墙上往下敲。
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灵气的小女孩。
一身粉红色的锦缎裹胸长裙,腰间点缀着青灰色的丝带,外披纯白色的狐裘大氅。
他原以为是哪家跑出来凑热闹的捣蛋鬼,正准备让侍卫唤她上前问话,可又想起私宴上霍祁曾说过白狐极为敏锐,连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才弄到一匹。
这女孩能穿着这么昂贵的衣料,想必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吧。
那时他正在养精蓄锐,于是放弃了招惹这个小姐的打算,乖乖退回了帝后身边。
可后来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城墙下,她那双琉璃般璀璨的眸子,闪烁的光芒如黑曜石般,让人一见就忘不掉。
他见着女孩被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带着,挨个给行军的几个小将问安送行。
尽管她后来作福的姿势越来越敷衍,可他还是恨不得自己也是下面的几个小将,而不是站在表面光鲜的看台,实则命如浮萍随处飘零。
太子不动声色的站在桌案边,静静的沉默了一会,才把米稀全部倒进壶里,置在炉火旁边。
他本是想拨开床边的帘纱看清楚睡梦中的司星珩,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大步流星的向外踏去。
上一次他敌不过她与霍祁从小的相伴,可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是要搏一搏的。
第42章 筹谋
太子走后, 床上侧躺着的女子睁开眼,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手心,揉搓着渗出的虚汗。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 碧丘翻了个身,束紧衣带, 继续在床上当个替身。
也不知道小姐那是否顺利。
而这边司星珩推开司星冥的房门,却见到司星冥和可敦穿戴整齐的并坐在房内, 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竟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她神色自若的提起茶壶, 给两人满尽了热茶, 心里却在思量着开门前可敦说的最后一句话。
「将军,请您全一全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一点心愿吧。」
可敦是要给大皇子谋划什么吗?还是太子用她的子女威胁于她?
司星珩自行琢磨着,表面乖顺的守在二人身边,可没留意到两人没再说多余的话, 视线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小姑娘像是不久前才从塌上钻出来,脸蛋上还挂着红扑扑的红晕,散发着无法言明的香气。
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惊艷样貌, 却像一朵温室里精心呵护出来的小雏菊,柔美娇嫩, 让人一见, 心情都会不自觉的变好。
快及笄了,也要把嫁妆备起来了, 司星冥心里想着, 默了下来。
可敦不急不慢的品完热茶, 就起身告辞了。
「母亲, 我没吃碧丘给我的药。」司星珩合上房门, 迫不及待的把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果然看见司星冥大惊失色的抬起了眉头。
其实司星珩还想问问母亲为何把这方法用在她和霍祁身上,她记得当初梦到过一个棺椁旁的女人,是不是也是母亲用这样的方法抹除了关于那女子的记忆?
不过现在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初亭和太子还留在府上,以二人的警惕心,碧丘在房间里的伪装迟早露馅,留给她和母亲私下交谈的时间并不多,她没空互相试探。
「那你今日来是为何?」司星冥直视司星珩的双眼,发现她眸中哪还有怯懦,满满的都是身在局中的不安和企图逆转风向的狠劲。
女儿素来听话懂事,直至今日,司星冥突然有些看不懂司星珩了。
或者说是她一直将重心投在霍祁身上,忽视了司星珩这里。
当时,初亭千方百计的把司星珩带去训马场,最后她却是和霍祁一起逛完灯会回来,恰巧就撞见了皇帝下发的密令。
恰好她还被绑架到契戎精兵所在的大营,引得霍祁出兵灭敌解危。
再后来皇宫宫宴上被三皇子劫走,到比武招亲坐在霍祁的主位上,司星珩都逢时的卷在旋涡中心。
司星珩在此之前从未进过宫,难道这么多恰巧,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司星冥行军多年,最不信的就是一个巧字。
她对许多事都秉承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处事原则,唯独对司星珩的感情之事没有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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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实在是司星珩从前没心没肺,对霍祁也就是个对兄长的亲近,再多也就只有崇拜而已,就算两人在契戎边境经歷了一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亲昵。
「你是为了阿祁?」司星冥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只在药丸里放了他们二人的血,若是司星珩没吃的话,定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不愿意忘记霍祁。
「我可以装作吃下了的样子。」司星珩求助的望向司星冥,「但我想要母亲帮我。」
若是断了霍祁的念头,那她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心中所求之事,靠她一人无法实现。
她在京城里认识的人,大多都通着霍祁的路子,所以行不通。
母亲虽然官职处于末端,可是胜在人脉圈广,消息四通八达。
「怎么帮?」司星冥问她,同时也第一次正视司星珩的想法。
「母亲为我安排的路自然是好的,可我不愿嫁亭兄长。」司星珩利落道。
司星冥听到这话,说不失望是假的。
初亭负着如此低贱的出身,在朝中无亲无故,全靠她扶持着一步步爬上副将的位置,现在甚至还有了面圣的机会,眼见着是越来越出息了。
虽说比霍祁还差那么一大截,可她本意也是不愿高攀的。
初亭从小惯着司星珩,对她不是巴结般的趋炎附势,而是当做小妹一般护着宠着。
再加上司星冥的官位尚在初亭之上,有她在一日,初亭便要依附于司星府,对司星珩自然是好上加好。
要是换做霍祁,司星冥都不敢想未来的司星珩过的日子。
只有一层淡的不能再淡的义亲关系,宫里还有皇帝皇后盯着霍祁的姻亲,按着司星府的地位,就算是两情相悦,正妻的位子哪又轮的上司星珩了呢?
说不定哪日皇帝就下嫁一位公主,司星珩在霍府就是个伺候人的妾室罢了。
「阿祁并非嫁娶的良人,若你不愿委身初亭,母亲可以为你再...」司星冥有些急了,女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更别说是操持家务,霍祁身上背负着霍府无数的冤债。
等到揭开真相血债血偿的那一天,她怕女儿承受不住。
「不,不是他。」司星珩坚定的握紧壶柄,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女儿想让母亲帮我,嫁给太子殿下!」
「什么?」司星冥「啪」的一声将茶杯坐在塌上,不可思议的站起身。
嫁给太子?
「太子手中握着的那些事,并非你我可以抗衡的。」司星冥摇摇头,否决了她胆大妄为的想法。
司星珩听着这话眼睛一亮,果然,母亲是知道其中的一些事情的。
但显然这中间的事只是一根导火线,牵一髮而动全身,司星冥不愿司星府被栓在一根稻草绳上,所以才一直和太子周旋。
「正因为他知道的我不知道,我才要嫁过去!」司星珩说的斩钉截铁,毅然的目光给她覆上了一层耀眼的流光。
司星冥不忍浇灭那圈夺目的光辉,喃喃低语,「若你嫁与初亭,便可以在府上当一辈子快活小姐,无忧无虑的不受欺负。」
「为何你非要去淌宫里的那趟浑水呢?」
司星珩忍俊不禁,咧嘴扯出两个小梨涡。
哪有什么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日子啊?上一世她那么忍让,换来了什么?
这一世算是偷来的日子,她若不能得到想要的,那便帮霍祁挪开压住他的那座大山,去了他心中的那道心魔,她也算心中无悔了。
司星珩的神色落在司星冥眼中,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驴子。
司星冥自知无法把心中藏着的尽数倒给司星珩听,原本的愧疚在这时都变成了气急攻心,「契戎二公主是皇帝指的东宫太子妃,你说你嫁过去,能当个什么位置?」
「我不要那些虚名,我只消把太子殿下哄开心了,拿到那些我想要的,就足够了。」
「凭阿祁的本事,就算你不入东宫,他也能将这事查的一清二楚。」司星冥咬咬牙,深吸一口气。
霍祁这些年从未相信父母会贪功冒进导致全军覆没,所以一直在左右打听着,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司星冥没想到司星珩竟会自请嫁入东宫。
「不一样。」司星珩紧接着说,「霍府满门英烈不应该在杀戮中被正名。」
她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就算没找到设计那场战役的真兇,霍祁在找到目标之后也会手刃敌人。
可是强权压迫下终会有人不服,源源不断的鲜血会煳住那些人的嘴巴,但是堵不住史书工笔。
为父母报仇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却被史官们添油加醋的誊录下来,毁了霍府也毁了霍祁的忠明。
要是她能在东宫搜集到足够的证据,那这些担心都会湮为白沫,构陷霍父霍母的真兇会被绳之以法,霍祁就会是正经的将门之后。
「那你呢?」司星冥扶住塌边的指节用力到泛白,「要是太子知道消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他不会放过你的。」
她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我们倾尽全府之力,也无法和东宫抗衡啊。」
谁也没想到契戎可汗和可敦竟会亲自上京乞求和亲,而太子竟会毫不犹豫的抛开身份选择与契戎联盟,若是可敦将当年那件事告诉了太子殿下,那...
司星冥脑海中浮现出霍元帅的影子,她虔诚的望着那抹残影,说不出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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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女儿如今该如何是好呢?
要是司星珩真能嫁到东宫,得到太子的宠爱,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
可若是司星珩受了委屈,她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母亲,其实我不是父王的孩子吧?」司星珩喟嘆道。
父亲死后母亲没有一丝的哀恸,反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她身上,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母亲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嫁给这个贪名好利趋炎附势的侯爷,可与母亲真心相爱的那个男子,为何又让母亲独自一人在离开战场生下孩子呢?
两人静静的沉默在原地,直到门口小厮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横在中间的坚冰。
「夫人,太子殿下把霍将军堵门口了!」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慌慌张张的。
「什么?」司星冥瞪大眼睛凝视着他,急匆匆的往外走。
司星珩一撩衣摆,猝不及防的跪在地上,挡住了司星冥的路。
「求母亲帮我。」
司星冥着急往外走,伸出手把司星珩提起来,「拿你没办法。」
她也清楚,司星珩提出的方法,是唯一能不动干戈,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事情的办法。
「那便请母亲,再做一枚掺了我血的药丸。」
「阿祁也没吃下去?」司星冥的脚步倏而顿住,「那再来一次他也不会吃的呀。」
「我来给他,他就会吃。」司星珩静静说出几个字,脸色苍白,没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马上就会到文案的后半部分了
霍祁:自己坐上来,吻我
第43章 左右为难
霍祁被拦下后也不怒不恼, 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的优雅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银灰色的白玉发冠束着乌黑的头髮,身姿仿若修竹般挺立, 风姿如玉,好似谪仙下凡。
他淡漠的倚在马车边, 侧脸轮廓锋利,有种高贵的清离和疏远。
明明是有些塌身份的动作, 叫他做的像诗画一样好看。
反观太子这边, 倒是有些剑拔弩张了。
他带着两个随从, 眼珠子都不眨一下的守着霍祁, 担心他会突如其来的杀过来。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霍祁声音冷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契戎的可敦也在府内,阿祁这般进去,怕是在外族人面前毁了你和珩小姐的清誉。」太子内心忐忑, 惶恐不安,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有些自乱阵脚。
他知道霍祁此行必是来带走司星珩的, 想都没想就拦在了门口。
可挡住霍祁的那一刻,他原本的气势也已经荡然无存, 这句话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显得有些心虚。
霍祁唇边浮现出一股淡淡的清冷笑意,嘴角轻挑的睨了太子一眼, 但也没说什么。
在犀利眼神望来的那一刻, 太子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他看穿了。
霍祁继续颓着上半身靠在那里, 保持着垂眼盯着地面的姿势, 额间几缕髮丝被微风盪的轻轻晃动。
太子迎风打了个哆嗦, 手臂上立马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憷着霍祁胜券在握的姿态,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填着、压着,涨的喘不过来气。
直到司星府里的管家匆匆迎出来,霍祁才漫不经心的抬起眼,问太子,慢条斯理的。
「时间拖延够了吗?」
「阿祁...」太子话还没说完,霍祁仿佛瞬间失去了耐心,越过愣在原地的太子,直接进了府。
两人在门口分道扬镳,太子朝司星冥房里去,而霍祁走向司星珩的闺房。
「殿下。」太子进门后,司星珩随母亲起身恭迎,露出了桌子上摊开的两张喜帖。
掺了金粉的墨汁还未完全干透,起头便是太子和司星珩的大名小字。
「将军,这是?」太子眉宇间骤然绽放出一丝惊喜,明眸里闪着欣喜若狂的光芒。
他知道司星冥是个聪明人,况且每个母亲都会为子女铺好前路。
抛开霍祁的话,还有谁能给司星珩尊贵的身份和奢侈的生活呢?东宫可以说是上上之选,可太子之所以没有强来,是顾及到司星珩。
他羡慕司星珩与霍祁在一起时的娇态,自问自己各方面都不比霍祁差,无非就是相遇的时机不对。
现在他已经羽翼丰.满,足以替她遮风挡雨。
若司星珩心中还念着霍祁,那到底不够圆满,还会给他之后想做的事埋下隐患,所以等惠悟大师给二人服下药丸后,就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
也许霍祁那边会提前得到消息,并没有服用,可他只要保证司星珩这边顺利即可。
看现在的样子,效果甚好。
「殿下如愿了。」司星冥将婚书推至二人面前,「现在只能先定亲,其余的等阿珩及笄后再做打算吧。」
太子连说了几个好,竟有些侷促的样子,「父皇那里不用担心,我会去解决。」
「阿祁应该在府里,事不宜迟,最好立刻就定下来。」司星冥提着一口气,心里不是滋味。
倒是司星珩用眼神催促着,推她把两份婚书放到二人面前。
太子用拇指蘸了蘸印泥,正欲盖上指印。
「等等。」
他抬头看向出声的司星珩,倒放下心来。
如果说在他盖下指引前,司星珩都不置一词,他反倒怀疑司星冥母子俩联合起来诓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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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司星珩这样的性情中人,怎会安安静静的听从父母之命,嫁与一个不熟悉的人呢?
「殿下不觉得我是高攀吗?」司星珩一只手按住婚书,撑在桌面上。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是将军府嫡小姐,而我只是先皇后留下的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何来高攀呢?」这些话在太子脑海里演练了许多遍,此刻对答如流,「若以后三皇子登基,你怕是还要跟着我吃苦的。」
「殿下想娶我拉拢母亲,难道不是盯准了那个位置?」司星珩斜着眼,有些嗤笑的看着太子。
太子恍然,原来她以为他是为了拉拢将军才娶她的。
他也不计较司星珩出言无状,扬唇一笑,一副迁就纵容的样子。
若是想拉拢兵权,他最好的选择该是霍祁,何至于去娶她,反而将霍祁得罪了个干净。
那这样说的话,她也是因为替母亲在朝廷里舖路,才如此快的做出决定嫁给他?
太子无奈的摇摇头,不急,日子还长着呢!
「殿下笑什么?」司星珩不眨眼的瞄着太子的神情,步步追问。
太子也是头一次见着她伶牙俐齿的模样,禁不住弯起了嘴角,他被困在深宫中大半辈子,若是有这么个有趣的人陪在身旁,似乎沉闷的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
「我笑你不懂我的所求,我娶你,无关其他。」
「太子可以妻妾成群,以后还可以有三宫六院,此时口说无凭。」司星珩偏着脑袋,就要等太子的一个说法。
「阿珩,不得无礼。」
司星冥叱了一句,司星珩才稍微收敛了一点蛮横的表情。
「阿珩,我可以跟着将军这么叫你吗?」太子抬起手,似乎想摸过司星珩的满头黑髮,又看见拇指上的红印,被迫放下了手。
即使司星珩不愿,也下意识的点点头,她周围亲近的人,都是这么叫她的。
若真要取得太子的信任,谋取他的真心,何必在这点小事上计较。
「我写给你。」太子从她手腕下抽出压着的喜帖,翻到背面干净的地方,拿过她刚刚用来写喜帖的毛笔,清晰的几笔大字落下。
东宫若是进新人,必是父皇用来制衡前朝的棋子,而他的妻子,只有司星珩一人。
「太子要是不能守诺,还是不必许这样的誓言。」司星珩低头盯着金灿灿的几句话,不可思议的微张开嘴。
太子止住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司星冥,他倒不认为司星珩是成心冒犯,或许是突然得知出嫁的消息后,有那么一些惶恐。
他在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也曾真心的替霍祁和司星珩感到高兴,不知司星珩在霍祁面前,是否也是如此胡搅蛮缠?
曾经他羡慕嚮往的东西,终于也实实在在的落到他怀里。
太子身体稍稍前倾,手指勾住腰间沉甸甸的玉佩,塞到司星珩手里。
她手心冒冷汗,突然被塞入一块温良的玉石,还带着太子隔衣的体温,听他说道:「这是东宫腰牌,只此一块,现在是你的了,要替我保管好。」
司星珩接过玉佩,好奇的打量着,难道这就是太子令?
「你呢?可有给我准备信物?」他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脸上全是笑意。
司星珩仿佛有些害羞,扭扭捏捏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放到桌上。
「你们俩先把手印按了,这些东西私下再弄成吗?」司星冥装作没眼看的样子,语气酸熘熘的催了句。
太子毫不犹豫的将拇指覆在名字上面,司星珩指尖蘸了印,却悬在了半空中。
祁哥哥,对不住。
「阿珩,怎么了?」太子和她的目光相遇,司星珩才回过神来,淡然的勾起嘴角示意自己没事,紧接着又在方盒里蘸了下红印,准备印上去。
「嘭!」一记清脆的闷哼由远及近,管家的身子倒飞而来,直接撞上了司星冥的房门,「咔嚓」一下木门从中断成两截,木屑横飞。
司星冥勐然站起,右手一勾化开了一点拳劲,吃力的捞住了管家的身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传来,逐渐逼近,太子停下手中的事情,抬起胳膊将司星珩护在宽袖后。
暗一飘然的落在门外,无声无息的迎上那抹人影。
霍祁也没下死手,一击比一击有力,阵阵劲风疾如闪电,房间里的人只听见激烈的打斗声,却不见如何动作。
暗一身上不断发出渗人的咔嚓声,渐渐招架不住,开始慢慢后退,直到脚后跟抵住门槛,退无可退之时,他「噌」的一下抽出绑在腰间的软刀,犹如银龙般朝霍祁舞去。
霍祁不慌不忙,手腕急速翻转,二指在耳边骤然一合,夹住了闪着寒光的软刀。
这本是暗一看家的本领,他不甘心的握紧一端,内力朝刀柄上凝聚,可眨眼之间,刀身就莫名其妙的架在了他自己的脖颈上。
暗一反应也是极快,迅速挑开命门上的刀片,轻轻一跃落到霍祁身后,软刀弯出不规则的曲线,刺向霍祁的腹部。
只听一声低低的嘆息,两人再没有其余的动静。
房间内三人庡?不敢轻举妄动,待门口硝烟渐息,露出了两道挺拔的身影。
暗一单膝跪在地上,嘴角蜿蜒出细细的鲜红,而霍祁直直的立在原地,软刀的刀尖离暗一只有咫尺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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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冥见着眼前一幕,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忙将管家安顿在椅子上,开口道:「阿祁怎么还打到府里来了?」
霍祁把怒气强行压制下去,紧绷着一张脸,眼神冷厉,呈现出一抹难以辨认的复杂之色,慢慢的,他的神色归于平静,款款开口。
「夫人,我来接阿珩回府。」
第44章 坐上来
霍祁提着剑柄, 刀尖点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剐蹭声。
「呲啦」声极有穿透力的落在司星珩耳中,她心里只记得与太子间的筹谋, 下意识的朝他身后躲。
霍祁的眼神越来越暗,眸光意味不明。
他把刀藏在衣摆后面, 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像往常一样伸向司星珩, 声色如常。
「阿珩, 来。」
司星珩撩起眼皮, 对视的瞬间, 她看见霍祁平时温柔的眼底闪过凌厉的寒光,剎那间她就垂眼躲开,顺势贴上了太子的后背。
而另一边,太子也留神着司星珩的举动。
她彷佛被霍祁吓的不轻, 掩在自己身后抖的跟个鹌鹑似的,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司星冥担心女儿的状况,刚想上前安抚住场面, 却被止住了。
无论是霍祁还是太子,都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改变想法。
司星珩一只手背在腰上, 四指往外掀了掀, 示意司星冥往后退,别插手。
「别怕别怕。」太子拂开衣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好巧不巧的露出了桌上摊开的婚书。
醒目的大红色赤·裸·裸的照进了霍祁眼底, 彻底撕毁了他的耐心, 让他瞳孔染上了层可憎的暗红。
「霍将军为何不听听阿珩的想法?」太子按下方才升腾起来的惊恐, 镇静的道。
霍祁刚好出现在他们盖印的时间点, 用最吸睛的方式打断了二人,有那么一瞬间,太子甚至觉得霍祁是不是在他身边安插了什么人?
又或是想唤起一点司星珩的记忆?
太子握着自己的手腕,劲给的很足,像是要捏碎似的。
心中暗自下了决心,今日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必须把司星珩这事敲定了。
她是他所有连环扣里,最关键的一环,也是他最情愿夺取的一环。
夜长梦多,万一真出点什么意外,他这段时间的种种布置都白费了。
太子端着东宫太子的架子,鼓足勇气企图用上位者的身份压制霍祁。
谁料霍祁压根没施捨给他视线,只轻轻地转动手腕,刀柄反射着片状的阳光,投在墙上。
「哦?阿珩的想法?」他的声线很低,带着些压抑的、冰凉的哑。
霍祁几乎是被气笑了,他倒不是真的要去逼问司星珩什么。
前因后果他在一瞬间就想到了。
他只是在乎那声阿珩。
最亲近的人才能唤的阿珩,居然从太子嘴里吐了出来。
「我们是不是说好不要轻举妄动。」霍祁逼音成线,只说给司星珩听。
可司星珩哪有霍祁那样的内力,根本没法给他回应,她掌心攥着刚刚差点送出去的香囊,拇指在刺绣上磨搓着。
不能动摇。
她心里默念。
一念之差下,祁哥哥或许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阿珩?」太子催促着,他不知霍祁会不会就此死心,心口也砰砰跳个不停,「刚好霍将军来了,也给我们做个见证。」
霍祁冷冷的听着,眼眸快速蹿上一丝愠怒,漆黑无比。
他抬步,不慌不忙的走向司星珩,一副要把她拉出来的架势。
剑柄随着他走动反射出的光斑闪了几人睁不开眼。
司星冥望着司星珩柔弱却坚定的背影,拢在两个男人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单薄娇小。
她还是没回忆起,文静的女儿,是何时脱离了掌控呢?
此时的角逐权完全掌控在面对面的二人身上,但太子的气势显然要低人一筹。
他刻意忽视掉霍祁眼里的杀意,被吓的快速做出了反应——
伸手去牵司星珩,拿过她手里的香囊,牵引着她在婚书上盖下手印。
司星珩把霍祁的表情神色看在眼里,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像是被一箭贯穿了肺腑,在箭没有拔.出来之前,好似安然无恙,其实内里已经贯穿到无药可救,若是拔出长箭,任谁也无力回天。
她木然的由着太子,直到婚书上出现一大一小两个手印。
虽说是决定好的事,为何还是有些心痛呢。
司星珩不敢抬手去按心口,只好小幅度的张开嘴,尽量均匀的深唿吸。
霍祁见司星珩宛若木偶般任人拿捏,先是一愣,倏而停住脚步,难以置信的逼视着她的眼睛,黑目渐渐蒙上一层冷意。
他没想到他问了司星珩之后,她还会这般轻易的选择太子。
难道他就这样不值得信任吗?还是他连这点小事都无法解决,非要她牺牲自己去换取个毫无价值的真相?
更何况面前的几个人,还不一定能承受得起这个真相。
司星珩在这样的目光下犹如一只被紧缚的困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叮——」
软塌塌的剑柄擦过桌面,直端端的没入墙内,而那两张婚贴,就这么被钉在了墙上。
没人看清霍祁何时出的手,他转身出了房门。
司星珩双拳越握越紧,指甲快没入肉里,而太子却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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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歇了一刻,起身屈尊对着司星冥行了一礼,「近几日我会求来父皇的恩旨,劳烦将军替阿珩准备着。」
说罢,他偏头去看司星珩。
她呆呆的望着墙上的两抹鲜红,不置一词。
太子也没打扰,轻快的道了声「告辞」,路过时揉乱了司星珩的髮钗。
司星冥也没出声,坐在藤椅上打量司星珩,「当真不悔吗?」
司星珩有些回神的眨眨眼,想顺着说一句「不悔」,嗓子却发不出来声音。
「行了,既然走了这一步,那咱就得把后面的都准备着。」司星冥见她又继续杵在原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忍不住又叮嘱了两句。
也不知道司星珩听见没有,她们一坐一站过了好久,司星珩才开口。
「母亲,有酒吗?」
——
司星珩酒瘾一直很大,可惜喝不了多少就神志不清。
今日许是有心事,她大多数时间都盯着湖面出神,偶尔提起牛皮袋灌两口。
冷风很有准头的朝她衣领里钻,司星珩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到了天黑。
围墙外传来了打邦的扫街声,她才提着酒壶一瘸一拐的回房。
「呀,做梦了。」司星珩大力的推开门,傻呵呵的笑着。
难怪有句俗话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道是她时常挂念着祁哥哥,这才入了梦?
霍祁悄无声息的坐在床边,屋内只燃有一支昏暗的短烛。
他来的时间不短,可屋内旺盛的炉火,怎么也烤不暖他冰冷的内心。
厚重的氅衣被随意搭在置架,悠悠的光线爬上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凝聚在微微滑动的喉结上。
司星珩下意识的屏住唿吸,心脏随着他的唿吸阵阵紧缩。
「过来。」霍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他撕下了表面那层温润如玉的皮相,幽深的墨瞳翻滚着炙热的波涛,周身气场强大而摄人。
这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把司星珩从头浇到脚。
她想也没想,就跟着做了。
可当司星珩立在他身边时,他并没有撤开放在床上的手。
司星珩一时不知往哪坐,眼神迷离的望着霍祁,可怜的快掐出水来。
「上来。」霍祁微微昂起头,原本锐利的目光逐渐软了下来。
他合上膝盖,并上双腿。
司星珩指尖扶着他的肩膀,毫不犹豫的跨坐了上去,一股暖流瞬间淌过心间。
许是酒精作祟,她踉跄了两步,上半身后仰就快要跌下去。
霍祁眼疾手快的撑住她的薄背,轻轻一拽,就把她摁在了大腿根部。
两人隔着衣物紧密的贴合在一起,霍祁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情难自禁。
这感觉像是轻柔的柳枝盪过本不平静的湖面,颤起丝丝涟漪。
司星珩唿吸急促,姿态紧张,手就轻飘飘的搭在霍祁肩上。
一切顺理成章,仿佛就该这样。
不多时,司星珩就算脑子不转,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惊骇世俗的举动。
她惊的一颤,赶紧往下爬,挣扎间她虎口随意的寻找支撑点,自然而然的卡在了霍祁胯上。
于是就听见杀人不眨眼的霍将军,胸腔里发出带着颤音的闷哼。
可就算这样的状况下,霍祁也没让她得逞,轻而易举的将她再次按向自己。
他伸手锢住她的后脑,瞳孔里奔腾过波涛汹涌的冷调。
身子前倾的同时,牙齿咬住了她的下唇,再惩罚性的继续加深。
「怎么不听我的话?」霍祁睁眼观察着司星珩的面色,亲眼看着红晕从皮肤深层爬上来。
司星珩太阳穴突突的跳,骤然的痛感激的她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唇里溢出半推半就的挣扎声。
霍祁一向知道怎么取悦她,司星珩慢慢的放弃了抵抗,竟开始有了些回应。
他也跟逗着小兽一般任由她毫无章法的骑在他身上乱啃。
待到她双手从他肩上滑落,条件反射般的一路向下,霍祁才重新拿回主导权。
司星珩身上宛若有什么魔力,轻易的让他意乱神迷,控制不好使劲的力道。
他气息粗重,铺天盖地的情愫把司星珩紧紧包围。
她就像飘荡在大海里的小舟,手足无措的挥着手臂,只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慌乱的内心。
于是她顺手扣住了霍祁的腰带,指尖从他腰和腰带间的间隙塞了进去。
他腰侧的玉佩撞上她腕上的手镯,发出清脆的响声。
霍祁顺着力道揭下腰带,反手圈在她的手腕上,将她双手背在她身后牢牢绑紧。
司星珩察觉到他原本贴紧的膝盖缓缓打开,她收着韧带的劲想与之对抗。
霍祁松开了她稍微有些麻木的嘴唇,偏头含住她的耳垂,温润的气息喷吐在耳窝。
「阿珩,跟着我的劲,放松点。」
作者有话说:
我在雪山上乱蹦,然后就高反了……
第45章 姿势
司星冥没想到太子短短几个时辰就送来了皇上的手谕, 而帝后在知道太子所娶之人后竟没有阻止。
诏书上洋洋洒洒,竟都是些简易的大白话,通俗易懂, 但印章倒不会作假,没有人有胆量去怀疑这份诏书的真实性。
赏了小太监几贯小钱, 她跪接起身,稳住脑中的眩晕感, 让碧丘把东西和旨意带给司星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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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喝酒之前不许碧丘跟, 她只好去花园里寻了一圈, 没找到人, 最后回到小院里。
「小姐…」碧丘轻扣了两下房门,里面传来细细的摩擦声,自家小姐低低的惊唿了两声,碧丘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门口。
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她现在该往哪里走?
司星珩也有些惊住了, 下意识的朝一侧躲避,想回头止住碧丘,免得她冒冒失失的闯进来。
霍祁识破了她的意图, 一把将她绑在一起的手腕攥着。
他手很大,骨节分明, 完全可以包住司星珩的两个小拳。
他略略俯身, 绵长的吻落了下来,辉映出两人似痴似醉的脸庞。
司星珩眼眶中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 脸上漫上红晕。
霍祁满意的勾起唇, 任由司星珩渐粗的喘息胡乱打在他的鼻翼上。
浅尝即止, 他瞧了眼司星珩的脸色, 动作斯文的慢慢向下, 去咬她颈后松松垮垮的蝴蝶结。
湿漉漉的触感混着麻痒, 沿着下颌线一路留下霍祁独有的印迹。
司星珩的身子在他腿上抖的厉害,喉间溢出瘫软的哼鸣,蝴蝶骨随着绳带被抽开而逐渐靠拢。
但她心里却悬吊吊的的想着门外的碧丘,眼神时不时向旁边瞄。
霍祁不满的「哼」了一声,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司星珩收回扬起的脖颈,乘着这般空隙,有些疑惑的长嘘了口气,她看见微弱烛光下,投在墙上那两个交叠的影子,心中的酸涩感一浪高过一浪。
她潜伏在太子身边可以说是百利,却还是有一害。
司星珩想到了母亲重新给她的药丸,只要她兑上水给霍祁服下,也就再也没有顾虑了。
黄褐色的药丸安安静静的躺在宽袖中,表面浮着些许暗红色的金丝。
似是发现了她的走神,下一刻,霍祁手上使了点劲,攥拳撑着她的腰往前顶,凉凉的薄唇快要贴在她的耳朵上。
「专心点。」
更大面积的紧密相贴,把她的思绪抛到九霄云外,僵的不像话。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尾调却抑的很兇,粗重的气息爬过她的肩膀,落在她的颈椎上。
司星珩痒痒的,不经意间缩了缩脖子,目光紧锁在霍祁滚动了一下的喉结上。
鬼使神差的,她用耳朵蹭了蹭霍祁的头髮,眨了眨眼睛,朝身后交叠的手腕上示意。
「祁哥哥,给我解开。」
霍祁没有停下,司星珩的上褥被轻易挑开,堆叠在腰间。
手腕被交叠着缚在身后,因为不自觉的挣扎留下了浅色的红痕,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的明显,也特别的——
撩人心弦。
「解开啊,我动不了。」声音清清浅浅的。
明明很青涩,却盈满了温柔的欲望。
既然霍祁知道药丸有什么效果,自是不会顺畅的喝下,只有在他最放松的时候,她才有下药的可乘之机。
话说着,一股凉风透过窗缝,刺的司星珩瑟缩了一下,更往霍祁怀里靠去。
霍祁的指尖顺着略有薄汗的背嵴缓缓往下,招惹出窜满全身的静电。
修长的手指轻松挑开紧缚的绳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霍祁捏住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翻身将她压在床上,单膝一跪,稳稳噹噹的支开了司星珩合拢的膝盖,跪在了她两腿的缝隙之间。
黑亮的乌髮垂坠在司星珩的肩上,带着沉香香味,衬的她脖颈的肌肤细如美瓷。
司星珩的感知在这一瞬间全部堙灭,霍祁只觉得自己压住了一团炽热的绵软。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小跑声,司星珩自然没有听见,而霍祁也刻意忽视了。
司星珩平躺在床上,膝盖呈九十悬在床边,衣衫凌乱,眼神扑朔。
而霍祁衣冠整齐,瞳色朗朗,唇边含笑,目光锐利。
他用舌尖顶了下嘴角,一点点掰开司星珩握紧的右拳,紧着空隙滑进去,十指相扣。
相贴的掌心间渗出薄汗,霍祁引着她的手,慢悠悠的往下。
「还可以吗?」音质清润,低低的。
可落在司星珩耳里,却比她如鼓般躁动的心跳还让人心悸。
「小……小姐。」碧丘声音慌张,和门外的人一起「扑通」跪在地上,动静不小。
屋里依旧没有人应答。
司星珩用曲起的关节紧挨霍祁的的腰腹擦过,感受紧緻肌肉在压力下的弹性,她不敢乱动,却又沉浸其中。
她只听出是碧丘的声音,至于内容,飘忽忽的离她好远。
霍祁的长髮扫过她的锁骨,司星珩揉了下泛红的耳垂,用小指勾住墨发发尾。
另一只手被带着向下,直到靠近一团烫手的火热。
沁血般的红,肉眼可见的从脖子快速蹿上脸颊,连额头上都像是脆桃般,白里透着粉。
司星珩唿唿的向外喘气,却跟窒息般只进不出,快接不过来气了。
霍祁看出她的紧张与不安,涌着自己解开外衫,腾出一只手搭在司星珩双眼上,声音温柔缠隽,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想不想,趴过去?」
每个字抑扬顿挫,暗哑醇厚。
门外两人被噎了下,相视一眼,最终还是怀夏斗胆开口道:「主公,府上来了位贵客,管家招架不住,让属下来寻您回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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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夏热脸向来贴惯了冷屁股,才不管有没有应答,继续碎碎叨叨,「属下打发了些人在城里寻,皆是扑了个空,属下寻思着您便是来珩姑娘这了,这不紧赶慢赶着孤身来寻您,冬哥在府上将卧房收拾出来,甭管您是独自回去还得带着个人,保管安排的妥妥噹噹,就等主公开口吩咐句……」
碧丘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霍将军为何会如此提拔一个话痨?
定是这怀夏武力值是上上等的吧。
不知是霍祁总算听到了怀夏所说的要紧事,还是他这般碎碎念磨尽了房中两人的兴致,怀夏只顿了一瞬,甚至提着气打算再次开口时。
霍祁打横抱着司星珩,脚尖一点踹开了门,反而盯着碧丘看了眼,问,「你看见什么了吗?」
鹰隼般的目光飘忽在碧丘后脑勺,她那还敢说什么,赶紧回话,「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小姐醉酒后变没出过房门。」
「很好。」霍祁满意的抬了下下巴,眼神却蓦然下垂,落在怀夏身上,「还不快滚过来。」
司星珩被霍祁用披风严实的包裹着,没漏一点寒风,却也被遮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隔了层布料音调也嗡嗡的,「兴许明日太子还要来府上找我商讨呢。」
话里话外竟有些不愿跟霍祁走的意思。
「你还敢说?」霍祁踉跄一步,故意吓她,「他有胆便来霍府,我和他仔细商量商量。」
司星珩哪有拗得过他,撇撇嘴靠在他坚实的大臂上。
行吧。
——
「好大的胆子!」皇帝看着阶下越发肖像他的大儿子,却说不出更过分的重话来。
到底太子母亲走的早,皇帝对他还是多番怜惜,不然也不会如此早的给了他太子之位。
却不想他这好儿子竟敢伪造圣旨。
简直该杀。
「若皇后不来秉朕,你是不是还要做了朕的主了?」皇帝谨记着前朝外戚弄权,操纵朝堂百官的局面,就此也是他借太子刻意打压三皇子的原因。
三皇子母妃贵为皇后,又有霍祁这样的表兄,到底是不如太子这般无依无靠让皇帝放心。
太子也知自己所作所为瞒不过天听,可没想到竟是皇后给皇帝吹了枕边风。
难不成皇后作为霍家女,竟不知道当年之事?
皇帝只知太子平时是个软性子的,可没想到会有先斩后奏的一天,他不禁开始打量起这个日渐消瘦的长子。
平日里他便没个皇子威仪,听说随便哪个宫的宫女太监,都能攀上太子聊几句。
后来听说是与霍祁相熟了,皇帝不忧反喜,既分解了三皇子身后的霍家势力,又推着太子明理上进,对皇帝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朝堂之事,并非你可以随意指摘的,皇后,也不能私下议论。」皇帝口气不容置疑,不过这话说的倒也没有偏颇,他在朝政伦理这方面,对儿女们一向一视同仁。
「儿臣并非干涉朝政。」太子见皇帝话里话外提点着他,连忙跪下行礼,「契戎可敦曾拜访过儿臣,不容她说,儿臣心里也一直存了个疑影,但是与骠骑交好多年,也并没有探知真相。」
「什么?」皇帝不禁有些刮目,他原以为太子是被迫依附于霍祁,没想到他还能从霍祁身上打听些什么,这些动机着实超出了皇帝的意料。
太子互拍了下衣袖以示郑重,他今日并非要把事情大白于天下,而是要在他父皇心中,种下一颗疑惑的种子。
他点燃导火索的那一刻,才是种子开花结果的最好时机。
「父皇就没有想过,霍父霍母消陨之后,霍元帅难道不恨吗?难道不想将始作俑者千刀万剐?」太子边说边留意着皇帝的表情,生怕其中有何逆鳞,「元帅为何会救下此战中最可疑的女子,还偏偏收为义女?」
「许是看中了司星将军的统军之能。」皇帝语气淡淡的,并没有因为太子的三言两语而激动。
司星冥虽是女主,可这些年南征北战,功绩赫赫,这是有目共睹的。
「当日并非司星将军一人的即要临盆。」太子从袖中抽出一叠信纸,殿里屏退了伺候的人,他亲自上呈给皇帝。
「这是当年接生老媪的亲手书信,那日司星将军找上她时,屋内恰有一名女子正在发动。」
「那女子便是如今契戎的可敦。」
第46章 胆子大
太子走后一炷香的时间, 皇帝都危身立在上位,一直没有挪动。
他指间磋磨着已经有些年头的信纸,薄脆的纸张在摩擦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说不愤怒是假的, 霍元帅随他征战沙场,一手将他托上宝座, 赤胆忠心,一女为后, 一女战死沙场。
他没想到一朝老将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偷梁换柱的事。
皇帝在暗潮汹涌的环境下浸洗多年, 自不会听信一方之词, 可经歷过那场惨战的霍家人死伤殆尽, 他又能找谁去对峙呢?
信纸上的笔迹歪歪扭扭,很难通畅的读顺里面想要表达的意思,可皇帝还是耐心的又看了一遍。
在此期间他不断回想着太子说的话,那些他略有耳闻的事情重新在心中炸响。
霍家人还会瞒着他有什么荒唐事呢?
皇帝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念头想往外冒, 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怎么也沖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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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能荒唐到哪去呢?毕竟如今倒还是他安稳的坐在皇位上,而霍家, 只剩下了受他庇护的皇后,和不知哪一日就陨落沙场的霍祁。
他也不再年轻气盛, 需要左膀右臂来扶持, 如今他手握天下大权,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父皇难道想这天下, 姓了霍?」太子高亢的声音盪在耳边, 仿佛锃锃铁骑整齐的踏马声, 闯进了空荡荡的大殿, 让皇帝不寒而慄。
那批只听命于霍祁的霍家军, 那些让百姓们攥诗以表的忠伟功绩, 还有朝堂里无人敢越的雄雄威望,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及冠不久的少年身上。
他原以为霍祁行事乖张,不过是他和皇后对霍家心有愧疚,刻意纵容的结果,只要他稍加约束,霍祁和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也并无区别。
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京城可没有哪家子弟,敢私闯大臣府邸,弄权杀.人都不在话下,更别说他一人之名,就可让契戎退兵百里,甘愿和亲。
想到此,皇帝背后开始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倒不如顺水推舟,就着太子此事,试试霍祁的态度。
不论司星家那位小姐到底是何身份,嫁与太子,总归没有辱没。
对他,也没坏处。
议事厅静的可怕,皇帝木然的盯着殿门口的一丝光亮,幽幽的嘆了一口气。
当初他年幼,动手之时,尚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以至于留下如此大一个破绽。
——
马车停在了霍府门口,怀夏唯唯诺诺的跟在霍祁身后,见着他抱着司星珩跳下马车,步子越走越快,他小算盘打的噼啪响,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皇后出宫一趟不容易,若是连霍祁面都没见到,定是认为他办事不利,以后没他好果子吃。
再者皇后深夜来访,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这茬误了大事,他两边都得罪干净了,连可以保他的人都没有。
「主公,娘娘她...」怀夏知霍祁不会再听他废话,豁着脖子直说道。
话刚起头,又被打断了。
「开门。」
「啊?」怀夏一顿,便看见院门紧闭,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听着动静帮忙开一下,反而用门栓从里牢牢卡住。
若是平时倒不用在意这些小事,但今时不同往日,怀夏心里清楚的很,现在主公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不能惹。
再加上主公怀里抱着个人,也没法伸手敲门,怀夏恍然回神准备上手,示意一下院子里把门打开。
刚敲了两下没反应,霍祁也没那么好的耐心,随即屈膝抵住院门,将司星珩往上抱紧了些,给了她几秒的缓冲时间,接着毫不迟疑的抬腿踹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木门直端端的向后倒,砸出了一层薄灰。
那门就跟砸在怀夏心尖尖上一般,他默念了好几遍「坏事了坏事了」,心中却忍不住的发火,天明之后他定要把院子里当值的狠狠骂一顿,以解一路担惊受怕的愤懑,没教院里跪迎已是格外开恩,现在居然连门都不知道开了。
而当值的那人笔挺的站在烟尘里,如此大的声响也没让他挪动一步,待雾蒙蒙的灰尘慢慢回落,才露出身形轮廓。
「冬哥?」怀夏惊疑不定的叫了一声,不耐烦的挥手在面前扇了几下,妄图快速驱散呛人的白烟。
那管家是干什么吃的,主公的院子里怎么能落这么多灰尘!
也就是霍元帅留下来的人敢这么懈职,若是换成他,那不得...
他甩了甩头,想都不敢想。
霍祁抱着人直接踩上门板,「咔嚓」一声。
管家听着这般大的动静,也转头望过来,一剎那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捧着的东西,如此金贵之物让他这般低微之人拿着,属实是折他的寿。
再加上上次长公主来羞辱过珩小姐之后,主公就下过死命令,不许随意放人进霍府的门,更别说是进到院子里。
可这几次来的个个都是大人物,他拼上性命也是拦不住的啊,就如现在正在偏房坐着的这位,他便惹不起,贵人也不要人伺候,他便巴巴的守在屋外。
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回来了,但似乎并没有要来偏房见一面的意思,直直的抱着怀里的人儿就朝主屋走。
他欲哭无泪,醒着神的给怀夏递眼色。
怀夏本就是个人精,跟着霍祁时间又久,一接着管家的信号,就明白过来皇后还在偏房等着。
偏偏他这一晚上惹了霍祁好几次,主公没有罚他半夜去巡营就算开恩了,他哪里再敢开口劝什么?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哥哥身上。
众所周知,怀冬脑子一根筋,时常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人可以说是忠心无二,甚至可以把主公的一句话放在自己的性命前面。
因着这点霍祁对他的容忍度也极高,就没见过主公怎么罚过怀冬,这和怀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若是怀冬开口,就算激怒了主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怀夏挤眉弄眼的沖怀冬暗示半天,或许双生子有那么些许的默契,怀冬总算看懂了,妥帖的拍拍胸脯,包在他身上。
霍祁才没有管院子里几人打的什么哑谜,他自然是知晓偏房里住的谁,等他把司星珩哄睡着,再估摸见或不见吧。
若姨母又是来替皇帝当和事佬,或者拿陈年旧事来不停劝他,那就没有相见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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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届女流为了霍家赌上了半生幸福,霍祁又怎么忍心将有些事也压在她的娇肩上。
怀夏已经开始一步步往后缩,怀冬顶上了他的位置,开口便是惊骇世俗。
「主公,珩小姐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属下送珩小姐过去。」
在他潜意识里,主公就是放心不下珩小姐,所以才没有立马去见皇后。
听说怀夏要去司星府寻主公,他自认为没有将主公劝回来的本事,便自告奋勇的留在府里打点,怀夏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主公必是要将珩姑娘带回来,让他收拾好卧房。
于是他便收拾了两间出来。
此刻他便可以安稳的将珩小姐安顿好,主公便可心无旁骛的去和皇后谈正事了。
怀冬深知自个脑子钝,自小便是做着外派任务,不似弟弟那般八面玲珑,时常伴着主公,所以他在接手收拾卧房的任务时,简直是以搏命的心情来对待的。
怀夏已经熘到了安全距离内,勐然听到这句话,也被吓的挪不动脚步。
还好,主公还挂着笑呢。
怀夏看怀冬那架势,胆大包天到想直接上手去接主公怀里的姑娘。
「珩姑娘回来,当然是睡主公的卧房,别在这多此一举。」他怕下一秒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要被怀冬的无知连累着滚蛋,于是快速上前打诨,「主公你看...」
边说边想偏房那边瞄,管家也适时的瞧过来,膝盖一软就快跪下了。
「知道,会过去。」说完就进了房。
「皇后也坐了许久,属下送点东西进去?」霍家只剩他们二人,已是至亲的骨血,但把当朝皇后晾在偏房那么久,无论什么关系,都实属大不敬。
「当然,那是皇后。」言下之意是不能怠慢了。
怀夏把怀冬拖出了门,赶紧就去膳房吩咐了些点心给两间房都送去,又提了两壶好茶,交代侍女候在门口等时机再进去。
「这等时候,皇后娘娘找你必是急事,快去吧。」司星珩揭下盖在身上的披风,借着床沿的高度够上霍祁,给他披上。
「都是你招惹出来的。」霍祁轻拍了下在胸前系衣带的纤纤玉指,宠溺的搂住盈盈腰身往前一提。
司星珩的下巴磕在霍祁锁骨上,她眉头一低,用掌心揉了揉,「怎么还怪我了?」
话刚说完,便想起当初宫宴后被皇后接到宫里,貌似偷听到皇后要为她与霍祁指婚来着。
这事啊...确实怪她。
霍祁睨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这事。」他拆开文文弱弱的蝴蝶结,兀自打了个活结,「亏还过了夫人的眼,连那圣旨是真是假没分清,就敢接。」
「啊?那圣旨是假的?」司星珩下意识的就摇头,她不信。
可从霍祁嘴里说出的话,哪由得她不信呢?
「这可怎么办。」难怪这么短的时间就弄到手了,如此胆大包天,来日东窗事发,整个司星府都要被太子给连累了。
霍祁就是有意让她急上一急,待她情不自禁的望向自己,依靠自己,他才慢悠悠的开口。
「不妨事,我会处理好。」
第47章 一而再
「娘娘。」霍祁推开门, 管家捧着着物什跟在他身后。
青木托盘里盛着赤金牡丹凤钗,顶端镶嵌着双层鎏金白鸟玉盘,两只红宝石百花点翠步摇正对在旁, 正中央是闪闪发光的赤金尾玛瑙琉璃金冠,可见皇后是从正式典仪后就直接来了霍府。
「我既摘下凤冠, 就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来的。」皇后自顾自的拿起灯台,斜着去点燃另一台。
她除却身上的配饰, 却还挽着沉重的朝凤髻, 垂肩拖曳三尺, 母仪天下的姿态浑然天成。
跳烁不明的烛光照亮了本就不大的偏方, 倒让她想起从前在霍府生活的日子。
「姨母。」霍祁低低的唤了一声,继续说道:「姨母这般夜里会外臣,不妥。」
「原是说两句话就走,哪知阿祁现在架子这么大, 竟还要相等许久。」皇后让管家将头面放在桌上,摆摆手令他出去。
皇后未出阁前本就是霍府的人,府上自是很听她使唤, 只不过尊位一再抬高,听从里就更掺杂了些恭敬。
老管家出门和怀夏碰了头, 招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去主屋里侯着司星珩使唤, 其余的都带着退到了院子外。
怀冬正欲叫两个人修好倒塌的大门,怀夏连忙止住。
「珩姑娘里屋睡觉呢, 你在这整得咚咚响。」
不等他反应过来, 怀夏一手架住一个, 都赶回了各自房间里, 又听闻司星珩找婢女要了壶烧开的白水, 他不敢怠慢, 连忙叫人提了去。
司星珩开了个缝,连面都没露,伸出手指勾住壶柄,从小婢女手中接过烧好的水壶。
「行了,我要睡了,你们都退远些。」
两个婢女相觑一眼,也都知道司星珩在霍祁心中的地位,依言退到了院子里,却没有再挪动一步。
星光点点乍现,暮霭逐渐压低,窸窣的虫鸣细声吟唱,天地缝合无边,融合在的夜色当中。
「皇后若要问话,大可下召传臣进宫便是。」霍祁捏着碗盖,慢条斯理的拨开漂浮在上的茶屑,香气裊裊,飘在二人中间。
「你啊,故意气我。」皇后对这侄儿的态度习以为常,深知他并非刻意忤逆,「阿祁现在连皇帝和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会听从我的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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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皇后把霍祁的举动看在眼里,有关的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
十几年间霍府发生的那些事,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父亲封了侯,姐姐和姐夫都拜了将军,连失踪许久才找回的小侄儿在战场上也开始初露锋芒。
前朝如此,后宫有她这个皇后,霍府该是如日中天才对,怎的落到如今只剩两人在世的惨澹地步。
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并没有可以插手调查的可疑地方。
霍元帅时常把为国捐躯挂在嘴边,霍府三代皆为武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人能百分百保证毫髮无损的回来?
就是为了父亲嘴里的以防万一,她才毫不犹豫的取消了和医师的婚约,在公主府拔尖露了脸,决然的披上凤霞进了宫。
霍祁端起茶盏,修长的手指搭在青花瓷的杯盖上,目光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有些疏离,静静的回了句「怎敢」。
虽不至于说不恭敬,但他心里挂念着一墙之隔的司星珩。
女孩独有的柔软触感还停留在指尖,香甜的沐发味道逐渐抵消掉他身上的沉木香,也在一点点侵入他的内心。
「你究竟要做什么?」皇后终是忍不住开口,她不是非要今日来,可就是压不住心中的恐慌。
常年浸淫在后宫的警觉,让她感知到最近定会有大事发生,而宫中派系简单,两位皇子表面上都相安无事。
霍祁也没打断瞒她,区区一个皇后,阻止不了他要做的事,「十四年前的事,姨母便要我全部忘了?」
果然知道了!皇后暗道了一声。
其实她也料想到,以霍祁的地位和手段,打听当年的事轻而易举,甚至不用他动手,就会有逐流之辈把四处搜刮来的讯息拱手送上。
「阿祁,太子动不得。」皇后微微抑下眉头,语气略沉。
霍祁抬掌抿了一口茶水,翠绿的冬茶根根倒立,品质上乘,谁能想到如今锦衣玉食的他,十年前会有过那般阴暗的时光?
若不是司星珩救下他,将他送往青臧大师那里,说不定他早就在不知哪家的阴谋诡计中尸骨无存了。
「本没打算动他,是他得寸进尺。」霍祁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杯盖,拿惯刀剑的手掌苍劲有力,指节更加分明。
「值得吗?」皇后的话没头没尾,但两人都听懂了。
太子是霍元帅埋在皇帝身边的暗雷,若是为了司星珩便要放弃这般大的把柄,不值。
霍祁没有接话,静静的与皇后对峙着,动作里外都是对她此话的不认同。
「罢了,到底你才是我的亲侄儿。」皇后从雕花窗栏遥望出去,嘆了声,「我保了他的太子之位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罢她便起身,双手短暂相搓,然后松开。
她也就是来敲打敲打霍祁切莫因小失大,要注意分寸。
言下之意,别因为司星珩,破坏铺了多年的路。
「阿祁,别陷太深。」
霍祁嘴角勾起,眼神顿然软了下来,散发着美好而收敛的柔光,照进了平时深邃无怒的黑瞳里。
好似只有在提及司星珩时,他才又恢復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而非不喜不悲的高位权臣,他轻抿了一口杯沿,沁人的清香铺满了整个口腔,暖阳般的热流霎时流窜全身。
霍祁仿佛能听到自己甦醒的心跳声,遵从本心的淡淡开口。
「已经陷进去了。」
——
「怎么还没睡?」霍祁送完皇后回房,司星珩还坐在软榻上,沖洗着茶兽,裊裊的茶香填斥着各处,盖住了其余异常的味道。
一只小指关节般大的灵猴茶宠趴在褐色矮南瓜上,随着热水的沖沏层层变色。
「诺,给你的。」司星珩朝右手边的茶盏努努嘴,那是她新沖泡的峨眉雪茶。
霍祁没动,瞧着司星珩娴熟的将茶具一件件收拢,摆进翠竹编制的方篓里。
三千青丝逶迤在圆凳后,流云似的乌髮散发着清淡的甜味。
耳后夹着一只琉璃宝珠的蝴蝶髮饰,撩开了遮眼的锦缎瀑发,却也把她的面部线条衬托的更加柔和可人。
司星珩没有掌灯,面前摆了个精巧的莹烛,燃尽的蜡油顺着狭长的金杆落到盘中,久而久之堆积起来,就像莹白的雪山般剔透无瑕。
霍祁不知为何,情不自禁的便想靠近司星珩,就像在雪地里行走多时的路,自然而然的想接近火炉那样,他静静地坐在司星珩旁边,那杯茶正当的放在他前面。
微凉的晚风透过窗隙飘进屋里,烛台的上焰忽明忽灭,连带着霍祁的髮丝都在微微晃动。
他左手放松的搭在桌面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扣动着,连带着司星珩的眼神都跟着上下跳跃,亦如她那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司星珩将双手攥成拳,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垂下眼连唿吸都尽量放轻。
不应该的。
她脑海里另一个声音不停的宽慰道。
按理说并不会留下破绽,连她找婢女要水都小心翼翼的,霍府的下人教导的极好,不敢用这些小事去叨扰霍祁。
她知晓她遣走留在房内的婢女,怀夏定是知道的,但总不至于这点事怀夏都要跟霍祁汇报吧?那他这副将也当的太尽职尽责了些,老妈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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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手心里冒出薄汗,她才微微僵硬的舒展了一下五指,又开始摆弄茶宠分散注意。
屋内只剩下司星珩收拾茶具的声音,时不时磕碰一下,瓷器发出的锃鸣声连她自己都觉得碍事,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偏偏捨不得放下。
她抬起眼,从长而翘的上睫毛缝隙里瞧霍祁,也许是她心中装有亏心事的缘故,两人虽是挨着就坐,可她总觉得自己是坐在霍祁高大的阴影里,压迫感十足。
习惯了温和清润的霍祁,此时司星珩都没察觉到,她自己手中的动作已然停止,眼皮眨也不眨的勾着面前挺立的俊颜,咽了下口水。
「咕嘟」一声。
这响声就像是信号,霍祁脸上蓦地裂开了笑容,伸出右手勾起一个弧度。
司星珩松了一口气,顺势被揽着坐到了他怀里,清幽的沉木香扑鼻而来,熟悉而踏实。
她察觉到霍祁情绪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皱着鼻头用鬓髮蹭了蹭他的肩膀,越发把自己佝成一团小兽,安分的缩在他怀里,闭紧嘴巴没说话。
霍祁轻柔的在她背后拍了拍,司星珩的身子放松了些。
她耳朵贴在霍祁胸前,准备看一眼还晾在桌上的茶盏,心中想的是茶水若是凉了,就更没有机会哄霍祁喝下了。
正当司星珩走着神,霍祁撑在她的大臂下,另一只手拽住她的大腿,轻轻松松的就将她调转了姿势,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
「祁哥哥...」她心慌得很,就想去搂霍祁的脖子,「茶凉了。」
不料他更快一步,迅速止住她的动作,将她的双手反拧在身后,下巴虚虚的搁在她的颈窝。
司星珩被戳着软肉,痒的不停后躲,却被霍祁强势的推回了原处。
他比司星珩高壮许多,需要微微的弓着背,才能维持现在这样的姿势,可他并不觉得难受。
待司星珩双手被反扭的发麻发酸,索性也把头歪在了霍祁肩上,两人像两只交颈的天鹅一样,依偎着靠在一起。
时间过来许久,久到司星珩支起身,转头想看霍祁是不是因为劳累而睏倦时,霍祁才慢慢开口。
他幽深的眸中映着满满的全是司星珩,声音低沉,又带了些黯哑。
「阿珩当真是想我喝下吗?」
第48章 小惩大诫
霍祁的掌心抚在司星珩脑后, 手指穿过丝滑的发尖,眼底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泉,不知底下涌动着怎样的狂风暴雨。
「没有...」司星珩想去看他的眼睛, 但被缚的动弹不得。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霍祁,宛若一头蛰伏的野兽, 压制的她毫无抵抗之力。
虽然她平时也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我只是想...」司星珩话还没有说完,一根冰凉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唇前, 堵住了未尽的言语。
「嘘。」霍祁终于抬起头, 摆正她的身子, 声音缠绵悱恻。
「别骗我, 阿珩可担不起后果。」
司星珩果真把到嘴边的胡言乱语咽了回去,她向来识时务。
「祁哥哥,我只是想帮你。」
霍祁淡淡的嗯了一声,放开她的手腕, 把她搂的更紧了些,「阿珩想怎么帮?」
这句话倒是把司星珩问愣住了,这可如何说得?不是相当于把整个计划全盘托出, 直接坦白了嘛?
她扭扭捏捏的不肯讲,推脱着想要自己坐到凳子上, 生怕霍祁再用什么招数蛊惑她。
老早便是听闻霍府的地牢手段多的是, 没有谁能够闭着嘴走出来,很多大理寺都解决不了的硬骨头, 放在霍祁手上不过一日就老实开了口。
有些是横着生气全无出来的, 有些是身上完整无缺, 但精神却疯疯癫癫的, 那时司星珩便在想, 肯定是有什么药物, 能让人醉生醉死的不知天地何物,就如同她喝醉酒一般!
霍祁好笑的扣住她的下巴,强迫着让司星珩抬头。
「想什么呢?」
她那漏洞百出的计划,哪还需要什么药物,甚至都不需要逼问,霍祁就对此一清二楚。
谁料这种时候司星珩竟不服气的扭开头,撑着口气不去看霍祁,眼角斜斜的瞄着桌上的茶盏,那里面兑了司星冥给她的药丸,也是惠悟大师给的最后一颗。
既然霍祁已经识破了碗里的成分,那她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司星珩的暴躁来的有些突然,骤然间就若炸毛了的刺猬般,开始不讲理的挣扎,企图挣脱霍祁的大掌。
她不想事事都依靠着霍祁,明明有手有脚的,还像只被豢养在家里的宠物一样,只能躲在刻意营造出来的和平湾里,被认为是谁谁谁的所有物。
现在朝中异动颇多,母亲和霍祁都身在其中,可两人都不愿和她透露半分,硬生生把她当做无甚大用的娇娃娃,连她自认为可以帮帮霍祁的周密计划,也在被他无声的嘲笑着。
她用手肘去撑霍祁,却陡然压在他的前胸,感受到触摸下结实的块状,忍不住对衣料下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浮想联翩。
霍祁胸腔里溢出沉闷的笑声,将她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上,一搭一搭的拍着她的后背,把她莫名的火气逐渐压了下来。
司星珩不屑的撇撇嘴,又不是小孩子了,谁要他这么哄。
于是兇狠的摆着脑袋,直到把霍祁价值千金的衣料弄的皱巴巴的,才抬眼欣赏了下她的杰作,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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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霍祁语气无奈,起身把司星珩放在桌子上,脱下外袍丢到椅背上。
司星珩见不得她如此暴殄天物,急匆匆开口,「我给你熨烫一下还能要的。」
「别劳神。」霍祁微微蹲下,抱起司星珩,她失去重心,只能用双腿牢牢勾住他的窄腰。
她刚平躺着倒在床上,霍祁就压了上来,丝滑的黑髮顺着动作熘在她的锁骨上,电流开闸般窜向四肢百骸。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好听极了,低抑慵懒,魅惑十足。
「那阿珩给我讲讲,你想怎么办?」
——
司星珩时至今日才悟出来,不要和男人在床上讲道理。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气鼓鼓的,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扣住霍祁的肩膀,细看便能发现十指用力的都在颤抖。
「阿珩说什么?」霍祁双肘撑在司星珩两侧,还能腾出手撩起她的髮丝别到耳后,顺势用带有薄茧的指腹擦过透血的耳垂。
「若我嫁给太子...唔...」
霍祁用行动堵住了她的嘴,先是浅浅的搁置,再是更深入的探索,直到未尽的话语都淹没在缠绵的相触中,司星珩浑身发麻,酥痒感顺着神经窜到了指尖。
「嗯?什么?」霍祁故意开口,将她飞到九霄云外的神志又拉了回来。
司星珩忘记了思考,小脸透着红润,泛到了鼻尖,眼神湿漉漉的,继续说道:「我可以从太子那...」
她本想说从太子那得到当年最真实的真相,可温热的唇又覆了上来,随之一起的是霍祁加重的唿吸和滚动的喉结。
司星珩瘫软成了一汪水,又像是任意揉捏的飘软云朵,只能被迫的承受着。
相较于刚才的温存,这一轮霍祁没有留情,狠狠的咬了下去,将齿下的柔软任意磨磋,像是要把她吃拆入腹。
「要怎样?」霍祁眼中映着她的轮廓,像是盛了璀璨星河般闪耀毅然。
司星珩咬住下唇,摇摇头,眼尾泛起了丝丝粉色。
「说完了?」
她萤虫一样细细的应了一声,不敢再开口,嘴唇火辣辣的疼。
霍祁侧躺着伸出手臂,看着司星珩缓慢的缩好身子,枕在上面。他把人往怀里一搂,下巴搁在她发顶,「那睡觉。」
司星珩还想说什么,可霍祁不再给她机会,轻轻挥手,屋里堆满蜡油的灯烛尽灭。
她眨巴眼睛,慢慢适应了逐渐铺开的黑暗,低声唤,「祁哥哥。」霍祁没应她,她也就只能闭上眼。
等着卧房中传出均匀的唿吸声,霍祁擦掉还挂在她睫毛上的泪珠,回想起她刚才湿漉漉的眼神,恋恋不捨的起身。
「阿夏,明日把司星府那个庶小姐叫来。」
「叫到哪?」怀夏凭空落到屏风后,问道。
霍祁用手背拂过司星珩微凉的脸颊,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去早一些,叫到书房来。」
——
更夫刚收了梆,司玉就被管家叫起身,昏昏沉沉的被带着出了府。
当看到门口华丽贵气的黑漆马车时,她骤然清醒了。
「将军找小女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她小心翼翼坐上披着狐裘的矮凳,贪恋的摸着价值不菲的鎏金纱帘,拨开一角问倚在槛边的怀夏。
「属下只管来接玉小姐,哪里知晓主公的想法。」怀夏随口敷衍着,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心想着主公在意珩姑娘,那对司星府上的人也该不差,时辰尚早,为着这点小事他也不敢去书房打扰霍祁,于是自作主张的用了平时载司星珩的车架来了司星府。
待他现在吹了些凉风,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主公擅自清理了几波司星府上的人,连侯爷都是说杀就杀,哪里又会在乎一个庶出小姐。
这驾车载过这位庶小姐之后,可能就要被报废了,可惜皇帝御赐的玄铁车身。
最怕的是他这个人,或许也要被他主公给报废了。
得想个法子挽救一下。
怀夏回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这离将军府不远了,玉小姐下来走走?」
「啊?」司玉满心疑惑,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得罪了怀夏,可她知道怀夏是霍祁的贴身侍卫,那地位说不定比她这个庶女高多了,只得回了声好,下车目送着车夫挥起马鞭,落在通身全黑的骏马身上。
「原位置停放好,若有人问起就说今早你哪也没去过,听见没?」怀夏紧张的嘱咐车夫,车夫回了个响亮的口哨声,满满的嘲笑意味。
霍府里的人心照不宣,都把将军收拾怀夏的场景当乐子一样打发时间。
「玉小姐,走吧。」怀夏提早几步在前面领着司玉,朝着霍府的方向走去。
朦胧的朝晖打在红砖漆墙上,稚雪将融,里坊遍开。
夜里清冷的街道在初晨的此刻开始繁华起来,吆喝不断的叫卖声中夹杂着嘈杂的交流,冲击力极大的往耳朵里钻。
司玉打扮的花枝招展,倒和街上浓浓的乡朴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扭捏的用手帕遮住口鼻,一路小心的避开乱窜的人流。
「这段路人来人往的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他们不会在意路上女子的长相。」怀夏实在看不惯她装模作样的做派,这得在路上耽误多少时间。
到时候都不用主公查,就知道他定做了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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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司玉怕怀夏生了厌烦,连忙解释,一门心思的追着他的脚步,连平日里端着的淑女样子也没有了。
眼见着霍府就在面前,司玉脑子里突然蹦出一股眩晕感,一不注意就和路上挑着扁担的卖菜郎撞在一起。
货郎一边挂着一篓竹筐,健步如飞。
「啊——」 她看着压箱底的锦缎裙就这样被泼湿了一大半,忍不住惊叫出声,引得相邻的人纷纷侧目打量。
「叫什么。」怀夏不耐烦的低吼了一句,「在这等我。」
那货郎长的细皮嫩肉的,筐里还莫名其妙装着鱼,更不用说脚底下还踩着功夫,哪是寻常老百姓的样子?
司玉攥着相触瞬间货郎塞过来的纸条,根本没听见怀夏说了什么,再眨眼的时候,怀夏就已经没了踪影。
于是她独自走到霍府矮墙的角落里,展开薄薄的一层鱼皮纸,上面赫然写道:
「潜进霍祁书房。」
司玉低头瞧着贴在身上的半幅衣裙,自嘲的勾起嘴角。
如此见怜的模样,是个男人应该都会动心的吧?起码也会有怜悯爱护之心。
她不等怀夏回来,自作主张扣响了霍府的门。
第49章 回心转意
霍府的门墙低调素雅, 总透着股沉重的寒意。
传承百年的世家门第大多喜好贵气,修缮时也多着辉煌华丽的色彩,以显气派, 或是自修官墙,将官民分割开来, 免得庶民冲撞风水。
京城里像霍府这样与闹市融为一体的官员府邸,仅此一座。
四方四正的顶樑柱形状统一, 外墙用灰砖砌成波浪型的起伏状, 上覆鎏金黑瓦, 一尘不染。
比两人还高的墙体镌刻着兵法浮雕, 霍祁干脆撤了守门的侍卫,方便感兴趣的路人留驻品观。
司玉轻扣了两下门,反正她是霍祁亲自传唤过来的,于是没等回应打算直接推门。
「刺啦」一声轻响, 看似厚重的滑滚门居然被她推开了。
想必是霍祁特意吩咐过吧,司玉心里这么想,探头探脑的往里打量, 见前厅空空荡荡的,也没有走动的侍者, 她腿也就直接迈了进去。
阴恻恻的凉风颳起, 捲起了寒冬里仅剩的几匹残叶,也带来了充满杀意的警告。
「你想干什么?」
苍老嘶哑的声音落在司玉耳边, 像是鬼府里的阎王趴在身侧召唤她的灵智, 让她勐然回想起, 本家那颗满身都是疙瘩的老古树, 森然的气氛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她仓皇失措的缩回身, 想朝街上跑去, 却像是撞上一层棉花一样被弹了回来。
冰凉的刀身轻飘飘的耷拉在她锁骨处,看似毫无威胁,可只有司玉自己知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若是她有什么妄动,立马就会变成一具无法开口的尸.体,再被毫不留情的扔出去。
她脖子以上不能动,也怕骤然说话激怒对方,惊慌失措的不断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颈间的力道越发重了,司玉有些轻微的窒息,舌根上顶艰难的唿吸着,幸好怀夏的唿喊声及时赶到。
「您手下留情!」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
老爷子撇了司玉一眼,让她站在身侧,也不放人进去。
前厅花园经久未修,光秃秃的并没有什么美感,司玉视线落在两侧架起的各式兵器上。
「别乱看。」老爷子不再瞪着司玉,淡淡的提醒道。
他收起浑身的戾气,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看门老头,眯着眼坐在门后的藤椅上,盼着今儿是个能晒太阳的好天气。
司玉眼珠子盯着脚尖,被淋湿的那半扇衣裙紧紧贴在腰际,风一微拂,她抖的咬紧牙关。
牙齿情不自禁的上下磕碜,发出细不可查的碰撞声,心里却没来由的慌得很,总觉得怀夏突然离开定是没有什么好事情。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疾驰着向她冲来,快到只能看见残影。
衣衫褴褛的商贩勐然砸到地上,落在司玉身旁呻.吟连连,老头熟练的让了两步,抬脚踩上男人的肋骨,钻进血肉里的痛楚让男人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并非哪里跑来冲撞的小乞丐,而是刚刚给司玉递消息的卖货郎。
他功夫成器的晚,若是硬碰硬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仗着早市人来人往,料定霍府的人不敢把他怎么样,发觉身后有人追上来之后,便一股脑的朝人多的地方扎。
不料他每跑一步,身上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利刃割一道深口,直到被挑断脚经,一下跪在了地上,身子陡然腾空,热闹的街景都开始走马观花似的快速后移。
司玉瞳孔一缩,愣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都不敢和货郎对视,只能装作毫不相识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怀夏臂弯里抱着个不过两三岁的粉娃娃,才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货郎有些激动的干咳了两声,喉间泛起丝缕惺甜,竟强撑着直起上身,去抓司玉的裙角。
「这位小姐,您大人大量,我真不是有意把水泼到您身上的。」
一句话不长,男子却吞咽了好几下,才结结巴巴喘过气。
怀夏冷眼看着装模作样的男子,而老爷子却更留意司玉脸上的表情。
这姑娘勐地被陌生男子泼了一身也不见生气,现下男子落到霍府她也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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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若不是真没关系,那就是这小姐受过专门的训练,定力好着呢。
外人看来不过就是个得罪哪家小姐的倒霉货郎,被侍卫抓住教训了一顿,可到底在霍府正门口,老爷子顾忌影响。
「老头我先把人带走了,阿夏先紧着主公的吩咐。」
「诶。」怀夏把抱着的娃娃转到老爷子手里,粉娃娃丝毫没意识到危险,还天真的伸着两截藕节似的小胖手,不认生的要爷爷抱,嘴里欢快的叫着两个字。
「爹爹。」
她是货郎的女儿。
怀夏将人扔到霍府门前,知道老爷子会明白他的意思把人留在手里,于是绕了一圈去男子家中看看有没有可以指认身份的证据,没想到发现了这个意外之喜。
「您老让冬哥好好审审,有这小女娃在,不怕他自尽。」
他进屋快速搜寻了一番,根本没有女人居住的痕迹,显而易见是这货郎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又有哪个父亲,会为了某个无力回天的组织,独留自己的血脉在世呢?
男子急促的喘息着,大有副要背气过去的架势,而小女孩还在奋力拍着手,在老爷子怀里扑腾。
「小女眼盲耳聋,您可怜可怜她。」货郎身上渗出的血渍透在了衣料上,已然没有多余的力气,晕过去之前,留下这么句话,求老头。
老爷子和怀夏对视一眼,皆嘆了口气。
若早知会连累孩子,由何必去接这些见不得人的活计?
但孩子仿佛是老人家天生的克星,老爷子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娃,心中也是有些不忍,传了厨房送些好消化的点心过来。
「玉小姐,咱先走吧。」不管怎样,主公还在书房等着,其余的事情管家出来后自会安排妥当。
怀夏放心的把男子和小姑娘放在门口,领司玉快速穿过外院前厅,那有些军营里来的人打堆等着霍祁传唤,一些小厮捧着书盒候在旁边。
霍府伺候的人向来就不多,没有谁敢私下议论主子的事,司玉竖着耳朵妄想听一些琐事,直到走到内院也没有得逞。
「夏首领,这...」司玉顿下脚步,匪夷所思的望着两间杂草丛生的偏厅厢房。
凭着外墙上爬满的藤萝和锈迹斑斑的门栓,就可以预见到里面的破败。
任说霍祁再怎么粗枝大叶,也不会粗糙到会忽略府上这两间院落,任由它们荒废,更何况霍祁也不是心事潦草的人。
所以这两间格格不入的院子才更加的让人疑惑。
怀夏头都没回,但也没有刻意刁难,匀速走在前头,温声提醒,「玉小姐那些旁门左道的心思,最好收一收。」
若不是主公现在还用得着她,就凭她与那货郎联手传递消息的动作,就可以直接把二人一块丢进霍府地牢。
可估摸着她也就是下面办事的小啰啰,还是要从卖货郎手里才能知道是谁在发号施令。
几个侍女端着玉底绣纹小盆,排成纵队低头朝内院主屋走,怀夏侧身让她们先过。
「大姐姐在府上?」司玉见尾短两个侍女捧着湖蓝色的透光纱裙,一瞧便是女子的衣物。
霍府既无长辈也无当家主母,这衣服还能是给谁的?除了她家那位不知道怎么就入了霍将军眼的嫡姐,其余人哪还有资格宿在霍府?
怀夏与领头的姑姑点头示意,平静的回话,「等会玉小姐在将军面前,可得分清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心里诽谤着,就该让冬哥那个闷葫芦去接司玉,想必两人的气氛会安静许多。
「我能先去见一见大姐姐吗?我有事想给她讲。」
怀夏语调依然平淡不惊,「将军的吩咐,是将玉小姐带到书房。」
等珩姑娘醒之前,就把玉小姐送出霍府。
当然这是后半句,怀夏自然是没讲出口,为着追那个假扮货郎的男子,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些侍女应该是去内院伺候珩姑娘起身的。
内院主屋和书房隔的很近,被圈在一个院子里,中间岔着偏厅,要是去书房的话,得通过花园里的一个长廊,正对着可以看见主屋。
司玉就是在连廊边的石子路上,狠狠的摔了一跤,「哎哟」一声。
怀夏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眸子里隐约闪烁着几许锋利的光芒,几乎同一时间就毫不怜香惜玉的抓起司玉的后颈,另一只手去捂她的嘴。
可是已经迟了,主屋的大门「嘎吱」打开。
「司玉?」司星珩清雅气质如雪似霜,姑姑跟在她身后,等着她选一支称心的髮簪。
怀夏在那一瞬间就恢復如常,好似刚刚那头蛰伏的野狼凭空消失了,脸上又漾起标志性吊儿郎当的表情。
「主公唤玉小姐来问点事,吵醒珩姑娘了?」
司星珩笑起来,笑意很淡,但连眉梢都染上了明媚的醉人温柔,梨涡里盛着暖阳的余晖,让人移不开眼,「这样啊...」
「大姐姐,我有东西给你看!」司玉感知到怀夏对司星珩截然不同的态度,更加肯定了自己要抓紧这一根稻草的信念。
司星珩上前扶起司玉,拍了拍她膝盖上的尘土,「怎么湿成这样了,来屋里换身干净衣服再去见霍祁吧。」
「成吗,阿夏?」
怀夏哪里说得出反驳的话,只能目送着看似亲昵的二人走进屋子,他一个男子也不方便跟着进去,于是斜瞄了一眼伺候洗漱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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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着司星珩将嬷嬷也拦在门外,怀夏在衣缝搓掉手心的汗,赶紧转头去了书房,将这里的变故一五一十告诉霍祁。
第50章 醋意
「坐吧。」司星珩扯过霍祁随手搭在靠架上的披风, 就近坐在梳妆镜前,背嵴挺得笔直。
素面杭绸的流云滚边系在司星珩衣领前,过长的下摆拖曳在地上。
屋里的热气还未消散, 镜面蒙上一层模煳的水影,司星珩用指尖擦掉水汽, 露出还没上妆的五官,同时也看见了身后目不转睛的司玉。
「坐呀。」司星珩就是这样的性子, 明知道司玉有求于她, 但也不开口先提。
就算这一世司玉的诡计并没有得逞, 她也没有力量和本事与司星珩抗衡, 可司星珩还是心存芥蒂,毕竟前一世的事情,可还没那么快能忘。
至于这一世......
两人的视线汇聚在镜中的一个焦点,倒是司星珩先笑开了, 「时间可不多了。」
若是霍祁知道司玉在她房间里,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司玉抿着嘴唇,上前两步「噔」跪在司星珩面前, 几乎没有犹豫。
「这是干嘛?」司星珩侧身,没有受她这大礼, 「要是对我有益, 我自然会帮。」
「若损人不利己,无论你站着还是跪着, 都没区别。」
司星珩的语调波澜不惊, 漆黑的眼眸宛若不见底的溶洞, 吸附了所有的情感, 清幽安静的不像话。
她分明是笑意满满, 却有种于高位上俯视司玉的感觉, 让人不敢随意轻视。
司玉默了两秒,指尖捻着袖中的一张薄纸,细细磋磨。
她这大姐姐原先明明是个胆小怕事的主,怎么跟着霍将军去边境转了一圈之后,跟换了个人似的。
随着指腹在摩擦中慢慢起热,司玉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上面的人给我传了这消息。」
司星珩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几个字映入眼底,问道:「不是霍祁叫你来府上的吗?」
暗中有人想要司玉进霍祁书房,霍祁便唤怀夏直接将司玉接到书房来?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莫非霍祁知道司玉上面的人是谁?
「这是刚刚门口一个货郎塞到我手里的。」应是知她被接到霍府去,临时找人给她递的条子,以至于露了这么大个破绽给怀夏。
司星珩拉着司玉的手,想把她扶起来,却被她手上的温度惊的一诧。
想必是第一次做出卖主上的事,司玉没留意到司星珩的表情,始终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姑姑送来的衣服都是独一份的,司星珩也不愿将霍祁亲自採买的样款拱手送人,于是在床尾刨出褪换下来的旧衫,难为情的递给司玉,「你先凑合着,我等会吩咐人给你拿。」
司玉倒也没有扭捏,转身去屏风后把半边湿透的衣裙换下来,站在司星珩对面。
司星珩将司玉拉着坐在软塌上,从妆盒里拿了几只髮簪出来选,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拒绝这些漂亮的髮饰,司玉也够着脑袋瞧,心想着霍祁出手从来都大方,送给司星珩的定是从没见过的稀奇玩意。
可惜她这一看,便失望了。
梳妆盒里无论步摇还是朱钗,大多比较素净,连耳珰上坠着的翡翠都小小的一颗,很不显眼,司玉向来喜欢鲜艷一些的颜色,抬得人贵气些。
司星珩选了个红珊瑚搭着珍珠镶钻的云形璎珞,含着笑戴在司玉脖子上。
她穿着司星珩的衣裙,倒是很合身。有一模一样的配饰,外加不漏出正脸的话,或许能以假乱真。
司星珩满意的点点头,心中萌发出一个预谋的雏形,「那个货郎呢?」
司玉有些受宠若惊,司星珩却扳直她的身子,望向镜中,实则暗自打量还有什么会出纰漏的地方。
「那个假扮货郎的人被带路的夏首领抓回来了。」
被怀夏抓住了啊,司星珩又选了个手镯,用绢布细细擦过银丝包裹的宝石,却被司玉推拒掉了。
她也不强求,把写了纸条搁在烛心上方,火苗霎时窜了上来,跳了两下就包裹着化为湮粉的暗号落了下去。
「那你是想救他?」瞧司玉在主屋门口演那么出戏,自然的以为司玉如今向她献好,是为了求她去救人。
司星珩琢磨着,从霍府地牢里救人可不好办,稍不留神或许把她的计划也搭进去。
而且按照怀夏审犯人的速度,说不定她还没想出救人的办法,货郎就把该招的都招了。
司玉却摇摇头,吞吞吐吐的。
「我想求大姐姐,帮我寻妹妹。」若不是妹妹在阿特他们手里,她也不至于卖命给他们。
可她现在连妹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也得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不是?
「可以。」司星珩很爽快的答应了,「但是你也得替我做件事。」
司玉俯耳,门外响起不轻不重的两声敲门,是去而復返的怀夏。
「珩姑娘,玉小姐换好衣服没有?」
「稍等。」司星珩提着嗓,又迅速压低声音对着司玉,「你就穿着这身衣服,打扮成我的样子,到时候...」
司星珩知道怀夏有功夫,她小心翼翼的放低动静,把前后计划拆散了告诉司玉。
这样就算司玉不靠谱,也不会将她暴露出来。
怀夏听着里面不像是翻找衣服的声音,生怕再出什么意外,伙着几个丫鬟从外面打开了门,却没有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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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了。」怀夏守在门口,朝里面小声催促,「姑娘稍微快些。」
「就来。」司星珩拉着司玉绕床榻走了一圈,期间又将想法重复了一遍,直到司玉点头,她握住司玉的四指,顺着二人相交的柔荑把玉镯滑到司玉的手腕上,「若衣裙出什么意外,就去当铺典当了这镯子重新买一身。」
司星珩将衣铺位置告诉司玉,帮她把衣物整理好,送她出房门。
原以为只有怀夏,不料霍祁也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她。
一身似雪胜月的狐白色锦袍洁净无瑕,窄腰上仅用一块晶莹简单的玉佩点缀,纤尘不染,唇瓣含笑,说不出的俊美雅致。
司星珩却觉得这雍容的白异常刺眼,跟着心头都像是被谁勐然攥住似的,不自觉的咬紧嘴唇。
他不会听到了吧?
不会的,祁哥哥不会干偷听人墙角这事。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司玉推到怀夏面前,转头问霍祁,「祁哥哥找司玉什么事呀?」
司星珩绷着脸,眉毛逐渐拧成一团,才开始变了脸色。
祁哥哥刚才是打算这样就去见司玉?
她脸色暗下来,手指骨节捏的「咯咯」作响,收拾的也太好看了吧...
「已经没事了。」霍祁扶着她的腰,挡住肆意乱刮的风,「阿夏把人送回去吧。」
司星珩听到这话撇撇嘴,也不深究,估计司玉和那卖货郎的作用是一样的,二者得其一就行。
她暂时不想司玉死在地牢里,她还指望着司玉帮她办事呢。
快走。司星珩躲在霍祁身后给司玉做口型,食指中指放在另一只手的掌心做了个走路的姿势。
霍祁的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的这些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等等。」霍祁颔首,下巴点了点司玉,笑的无声而浅淡,「先带她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司星珩眼眸一沉,眼睁睁瞧着侍女立马上前围住司玉,簇拥着去另一间房。
司玉甚至来不及和她说一句话,就被带走了。
——
而怀夏送完司玉也并没有立马回府,打着替司星珩取物件的名号在司星府转了一圈,人影就兀自消失了。
司玉把司星珩托给她的首饰一件件取下来,用手帕包好放在柜箱里,琢磨着她这个五服外的庶小姐还能在司星府赖多久。
今儿天气好,屋内费不上灯烛,她起身将窗户推开透点风。
再回身,背后站了个妙曼的女子身影。
「表完忠心了吗?」女子脸上满是惬意,冰凉的手指划过司玉的脸颊,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
司玉差点没遮住眼底的厌恶,只好垂下羽睫,「你来干什么?」
「这次的事办的不错,自然是来嘉赏你。」女子戏嚯的逗弄着司玉,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等会主子要来,一起等着吧。」
「什么?」司玉一惊,他怎么会来?如此招摇的进司星府,不怕暴露身份吗?
「怎么?如今傍上大小姐,便连主子的意思都敢置喙了?」女子的脸色也是说变就变,瞳孔深处迸发出薄薄的火光,散发着无尽的危险。
司玉在她手里吃过亏,不愿一直纠缠,恰巧听见门外有细微的响动,全身情不自禁的轻颤了一下。
「玉儿便这般怕我?」来者姿态闲逸的撩开窗户,轻松翻了进来。
那人被黑衣包裹的严严实实,露出云烟似的墨黑长髮,还有对鹰隼般令人过目不忘的灰眸,
女子面上一喜,瞬间收起了刚刚怖人的气势,扭着腰肢迎上去。
她的武功都是男子教的,哪敢在这班门弄斧?可男子的兴趣都在司玉身上,这让她很不爽。
「大人,小七已经被抱进霍府了。」女子冲着男人露出个羞涩的笑容,赤.裸.裸的勾.引下还不忘踩司玉两脚,「若不是玉小姐没拖住霍府侍卫,白大哥也不会被抓住。」
「这是小事。」男子将司玉拽到怀里,手背不停摩擦她颈上的嫩肉,「你就帮着你大姐姐,她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早日获得她全部信任。」
「是。」司玉不敢挣扎,当初驳了两句就被卸掉了胳膊,清醒时又被硬生生装了回去,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至今忘不了。
「行了,也别在这内讧了。」男子勾出怀中的一个物什抛给女子,「事成之后,都给你们俩抬到府里做贵妾,衣食住行定不会亏待。」
作者有话说:
有宝贝猜出阿特是谁了吗?(吹口哨 wink)
第51章 将就
「是!」女子语气里说不出的兴奋, 娇滴滴的行完礼,脚步开始往男子这边挪。
当初家里遭难时她还未出生,男子救下尚有身孕的母亲, 替母亲谋了差事并且照顾有加。
后来她学了些伺候人的活,母亲本想把她送给男子报恩。
她原以为男子会是哪个大腹便便的达官贵人, 京城里有钱的地主老爷哪个不是贪财好色之徒?
没想到他告诉母亲,未来会替她脱了奴籍, 找个好人家嫁了。
她见着男子的第一眼, 是在及笄的那日。
穷人家的女孩哪有什么繁复高贵的仪式, 不过是母亲说了几句吉祥话, 也就去忙着给帮工的地方打理卫生,顾不上她。
没想到身份那样尊贵的人,竟会亲自前来给她簪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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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上午,男子踏着淡金色的晨光, 谦和近人,轻声细语的问她,愿不愿意替他做事?
她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 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男子举手投足间难掩傲气, 随和的给她赐了个名, 叫「阿特」。
阿特知晓男子早就定了正妻,她如此卑贱之人本就没有肖想, 只求大人以后能将她要到府上, 能离他近一些, 看着他笑, 她就知足了。
哪料到天上竟还真掉了馅饼, 有朝一日她也能被抬了身份, 在大人府里有一个名分,她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简直求之不得。
男子没理会阿特磨磨蹭蹭的小动作,他逗弄着坐在膝上的司玉,见她皱着眉头极力忍耐的模样,甚是有趣。
哪怕她和那人长相併不想像,但想到她们二人留着同样的血,男子就感觉血液里流淌的热流都朝身下冲去。
他用食指顶住司玉的下巴,中指关节蹭过滑嫩的脖颈,再一路上滑,最终用拇指和中指卡住玉颈,微微一用力。司玉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
真细呀,轻轻一拧就能折断。
司玉张开嘴,悠悠唤他,「大人...」
她几乎感觉不到男子的体温,冰凉的指尖仿佛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枯骨,让人不寒而慄。
男子厌厌的收回手,有些乏味,「你大姐姐那边是什么打算?」
他对司玉虽有些兴趣,但却不能耽误他的正事。
这丫头心智手段样样俱全,可就是心思太重,一晃眼不敲打,转头就攀上了司星珩这根枝子,还妄想以此来与他抗衡。
都是他豢.养在笼里的鸟罢了,互相抱着暖就能飞上天去?
他冷淡的摆摆手,让女子出去望风,丝毫不察她跃然脸上的不舍和娇怜。
女子不满的盯着司玉,视线紧紧锁在她被男子搂着的腰上。
明明都是一样身份出来的,为何她顶着个庶出小姐的名头,就能得大人重用,而她为大人付出了这么多,大人却只是给她口头承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为了他可以捨弃所有,金钱、名分、地位、容貌,甚至连...
唯独忍不了他这样忽视她,明明她才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快刀,却总像个丫鬟一样被唿来喝去。
男子冷冷的,虽然还抱着司玉,可她身子冷的几乎战慄起来。
「嗯?」唿吸近在咫尺,音调里压抑着毫不掩饰的□□与放纵。
司玉闭上眼,快要哭出来了。
「玉儿其实不想来府上伺候我吧。」虽是问句,男子的口气却十分肯定,暗含威胁,「可是前段时间玉儿的妹妹自己送上门,我已经把她留在府里好吃好喝的养着了。」
「我也是想你们姐妹二人团聚罢了,哪知道好心却没好报,这怎么办呢?」男子惋惜的一摊手,目光灼灼。
「大姐姐她...」司玉抖着声音,双手乖巧的耷在膝盖上,两指搅着手帕,「她想让我助她逃出霍府。」
「哦?」男子稍显诧异,「她不记得霍祁了?」
「不像是完全不认识,只是她很惦记与当朝太子的婚约,所以让我帮她。」司玉咬咬牙,一下攥住手帕握在手心,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是了,霍祁应该一直在查当年的事,若真相暴露,她也只有背靠东宫,才能保全...」一想到这,男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霍祁那个疯子!」
「行我知道了。」疼痛并没有缓解,连带着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那你便如她所愿吧。」
女子听说男子身子不适,从门外钻进来抢着要送他回府,司玉原本就没打算和她争,索性由着她去,倒叫女子把准备好的呛人话吞了回去。
时间已接近晌午,估摸着女子好歹要去求一顿午饭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司玉继续收拾着箱柜,顺带把出府要用的东西准备到木箱里。
自从上次司星珩打算清理府上的人,那些旁系闲杂人等已经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府上,迟早轮到她头上。
她一声不吭的自行整理,没有要去用膳的意思,屋外潜着的人影见她动作认真,不像是作假,于是提气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门外,寒风卷过,恍若那里从没有那个人一般。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司玉揉了揉蹲麻的腿脚,颤颤巍巍站起身,脸上泪哗哗一片。
——
司玉又在屋内磨蹭了一会,留意着门外偷听的人走远以后,抹了两下脸上的泪痕,扯出个牵强的笑意,出门了。
看位置,是司星冥院子的方向。
怀夏自然是没看见司玉之后的行踪,不过眨眼间,他就落在了霍府门口。
老爷子没了踪迹,应该是和管家一起在地牢里。
不知主公和珩姑娘的午膳用完没,他这样贸然前去会不会打扰到二人?
他边想着,不由自主的就进了霍祁的院子,停在门外左右踌躇。
府上的积雪每日都会定时清扫,不过司星珩喜欢看雪,霍祁便在院子里留了些,此时被怀夏踏的「嘎吱」作响,刺耳的像是指甲刮过地板,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而怀夏仿若未查,依旧在门外不停来回踱步,脑子里一片空白。
若不是霍祁叫住他,他都快忘了来院子里的缘由。
「有事进来说。」霍祁扬声,却没放下手里端着的芙蓉花金盏,另一只手捏着小匙,锲而不捨的朝司星珩嘴边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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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战持续的时间不短,布菜的侍女退到门口,眼睛死死盯着某个点,垂着手不敢乱看。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司星珩瘪着嘴,脑袋左右晃着躲避霍祁餵过来的东西。
怀夏推门进来,便看见主公正端着昨晚吩咐厨房炖的补汤,冷着脸与司星珩对峙。
「阿夏找你,你们去说事。」司星珩不耐烦,抬手去挡。
怀夏缩了下脖子,「不急不急,属下等着便是。」
听到此话,司星珩真就当怀夏像空气一样,继续和霍祁周旋。
但她哪里是霍祁的对手,不过是仗着霍祁捨不得弄疼她,又被瓷碗占着只手,于是她索性做了个助跑的姿势,打算熘之大吉。
霍祁随手将汤匙卡在端碗那只手的拇指上,身子半倾一把捞过她,温声道:「坐好。」
随即把她按回凳子上,舀满汤汁的小勺立马又抵在了嘴边。
怀夏惊的说不出话,他见过霍祁用那双手舞着缨枪挑穿契戎人的喉咙,也看过他握着长剑眼睛都不眨的砍下敌军首级,又或是用那手握着晦涩难懂的书卷。
唯独没瞧见过他这般捏着个小勺,偏偏被献殷勤那人还不领情。
霍祁手顿在空中,嘴角依然挂着亲切的弧度,轻轻一笑,柔情入骨。
「我不喝!什么东西这么难闻。」司星珩不敢抬眼与霍祁对视,她深知自己受不了那双眼睛的蛊惑。
她时常望着霍祁宛若旋涡般不见底的眸底,就跟被吸了魂似的,不自觉的就做了些不情愿的事。
等她回过神,木已成舟,她便只能默默告诫自己,下一次谨记教训。
可是哪有翻身的下一次,每次都是重蹈覆辙罢了。
「珩姑娘,主公说您一到冬日手脚凉,所以才让厨房给您炖的药膳。」怀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赶紧劝着司星珩,好让霍祁脱身。
「这是药膳?」司星珩眉头紧皱,眼珠子滴熘熘的盯着碗里的汤汁。
「不然阿珩以为是什么?」霍祁姿势很随意,淡然的坐在那里,身子却呈半包围的状态把司星珩圈在里面,神情还是悠然的很。
司星珩脸上挂不住,表情窘然。
她才兑了掺药的茶水想给霍祁喝,结果隔日霍祁便整了一大碗这个香味怪异的汁水非要餵她,她怎么能不多想?
浓重的草药味既然可以盖住肉汤原本的鲜美,自然也能遮住里面刻意下的药。
她不敢喝。
即使怀夏这么说,她也是犹豫的,怀夏极有可能是和霍祁一伙来哄骗她的,不能轻易上当。
但她也没办法和霍祁硬碰硬,她也硬不过,于是去接霍祁手里的东西,「我自己喝。」
「什么事?」霍祁剑眉轻展,「就在这说。」
「是主公刚才吩咐的事。」怀夏眼角一直往外面瞄,再时不时扫过司星珩,想告诉霍祁当着珩姑娘的面不方便开口。
霍祁重新舀了勺烫一些的汤药沖在稍凉的碗里,起身和怀夏一起转到屏风后,嘱咐司星珩乖乖喝完。
「司玉确实按主公的吩咐回了那些人。」怀夏送司玉回府的路上,特意交代了霍祁的意思。
若司玉还想做两面占好的讨巧模样,他刚才就不会容许她活着整理东西。
「知道了。」霍祁好似并不在意,随口应了声。
既然阿珩想玩,那他便想个万全之策,陪她玩一玩。
第52章 讲道理
两人站在屏风后, 说话的声音并不低,但好似加了什么密语,司星珩听不太明白。
能让怀夏刻意避开汇报的事情, 定是与她有关。
不过她才不想去琢磨谈论的内容,眼角一撇, 见霍祁并没有留意这边,她那心思就跟车轱辘似的滚动起来, 这套流程她在司星冥面前上演了无数遍, 熟悉的很。
先是小心翼翼的端起碗, 尽量避免磕碰发出声音。
而后又做贼心虚的将食指贴在嘴唇上, 向门口的侍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在霍府的侍女很是听话,要是换做碧丘,她的软磨硬泡好一阵。
瓷碗里不停飘出葛根味, 窜到鼻息里让她忍不住作呕,就算这药膳没有放什么蹊跷东西进去,她也是喝不下的。
司星珩捏着鼻子, 做了个喝汤的假动作,让浮在面上的油脂滚在嘴皮上, 装出已喝尽的把势。
万事俱备, 她把碗一斜,掩而不及雷霆之势, 汤倒回了桌上的大盅里, 盅里的汤水盪出两圈涟漪, 就像小石子扔进大海, 归于平静后压根看不出来什么, 此事天知地知, 她知侍女知,只要她不要自乱阵脚,没有败露的道理。
接着拿起筷架下垫着的软帕,迅速擦干净残留在碗缘的汤渍。
一鼓作气做完这些,司星珩深吸了口气,在裙子上蹭掉手心渗出的汗,手背去贴滚烫的脸颊,想以此来降降温。
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霍祁竟还没有坐回来,可他那不甚认真的模样,总像是有抹视线飘在司星珩身上似的。
她独自守着膳食如坐针毡,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思来想去又拿起筷子,去夹软泥白肉。
薄切的肉片裹着红油拌的蒜泥,肥瘦相间分明,泛着隐隐的油光。
她本就没打算吃,只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用筷头翻搅了几下,一点点刨开肉片上沾着的辣椒皮和蒜蓉。
「珩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布菜的侍女见她在盘里挑挑拣拣,始终不往嘴里送,以为她对菜色有什么不满,脸色一凛,连忙上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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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府上从没有人干过布菜的活计,霍将军要么就是凑合着吃几口,要么就是在军营里对付一下,很好伺候。
这小侍女也知道面前这位女主子在霍祁心中地位极高,要是对她不满意,到时候把她一个下人随意打发出去,哪里去找霍府里这样容易的差事做。
司星珩被陡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握住面前碗里的汤匙,发现是倒空的汤碗,瞬间僵直身子,哆哆嗦嗦的不断摆手,示意侍女退下去别出声。
可这样还是引起了霍祁的注意,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不知道又吩咐了什么事,怀夏面色凝重,急匆匆的走了,侍女也自觉的退回原位。
司星珩埋下头,提着眼尾去瞄霍祁。
他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清茶,欣长的手搭在桌边,骨节分明的中指小弧度敲打着桌面。
「喝完了?」
霍祁挑起半边眉,司星珩心肝都跟着一抖,仿佛七魂八魄都被他给看穿了。
「嗯。」司星珩故作轻松,脑子里嗡嗡作响,她连忙掐自己手心,怎的如此不争气?
转眼间又理直气壮起来。她做的这般周密,霍祁还能发现得了?就算发现了,又如何?霍祁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他确实也没有再追问什么,轻轻摸了下司星珩的头,带有薄茧的指腹温柔磨搓过她的耳垂。
正当司星珩以为躲过一劫时,宽大的阴影直接罩了过来。
「真喝完了?」耳边响起暗哑的低吟,热气喷洒在耳畔。
司星珩刚欲点头,就发觉他的手掌还托在下颌,几乎让她动弹不得,她想要挣扎反抗,大手微微后移,扣在了脑后,固定之余又把她的头微微上抬。
下一秒,掠夺性的吻扑了上来,乌木的淡雅香气铺天盖地把她罩住。
霍祁的唇带着春日雨后的凉意,冰冷的不容忽视。
但很软,足以让人泥足深陷。
司星珩一瞬间掉进了软绵绵的云层,在吸嘬中被磋磨成各式形状。
霍祁亲的用力,很快便撬开了她的唇,含住她娇嫩的舌尖,带走了她急促的唿吸声。
司星珩有些慌乱,却任由含翠的茶香灌满口中。
他喝茶是为了这个?
但不容她继续分神,湿热感啃咬过她的耳垂,让她情难自禁的「嗯」了一声。
交捻缠卷下她完全缴械,霍祁侧过头,错开高挺的山根,饶过她的妙舌,轻轻舔过上颚,似是在品尝美味的仙露。
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干嘛,不情愿的推了一把,上颚传来的麻痒宛如鹅毛划过后颈般使人软到骨子里。
他并没有用力,但制住司星珩绰绰有余,所有的挣扎和细吟都被更绵长的接触吞噬。
霍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意犹未尽的轻啄一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就将她整个人放在了腿上。
双脚离地后带来强烈的失重感,司星珩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好不容易碰到称手的物件,于是用力一扯。
霍祁的银簪被她从墨发里果断抽出,握在手里。
黑髮如瀑般潇洒的顷刻间散落,光滑垂顺的像上佳的丝锻。
司星珩瞪大双眼,注视着霍祁的乌髮一泻而下,「祁哥哥,真的……很好看。」
她见过不少狷狂之人当街披头散髮,可却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霍祁。
并不散漫,而是极致的清雅、孤冷,不似凡尘的矜贵。
霍祁瞧着她那副失了魂的模样,云淡风轻的拿过她手里的髮簪,以免她伤到自己。
而后扬唇轻笑,勾起醉人又煽情的弧度,哑着声。
「继续?」
司星珩还没有反应过来,主导权又回了霍祁手里,她诧异的低唿淹没在湿热的挑.弄里。
周围一切安静的可怕,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次次的吞咽声显得格外清晰。
辗转激烈,黏合摩擦,追逐缠绵。
窗外是冰天雪地的刺骨寒意,屋内却是干柴烈火的炙热焚烧。
司星珩攥着霍祁的衣领,全身被吻的发软,手指用力的都有些泛起青白,他才捨得放开她。
眼眶内罩着一层水雾,她努力眨了两下眼,眼前的事物才变得逐渐清晰。
「把药膳重新热一碗端上来。」司星珩听见霍祁这样吩咐侍女。
她睫毛上还湿漉漉的挂着莹珠,半张着口喘气,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把霍祁当做软垫,失魂落魄的坐在他腿上。
「这就受不住了?」霍祁神色恬然,语气又低又缓,「那成亲了可怎么办?」
司星珩本还愣愣的不知所措,听着成亲两个字,脑海里瞬间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是了,那个没按上手印的婚书不知道后续如何处理,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太子应该很快就会带旨迎娶了。
她要取得太子的信任后,再开始着手查当年之事,最短也是大半年时间。
霍祁去拨挡在她眼前的碎发,猝不及防的被打开了。
「啪」一声脆响。
司星珩听着响声自己也惊着了,她怎的用了这么大的力?
「在想什么?」霍祁没有在意她的无心之失,顺势将手臂搭在她腿上,环住她的腰「嗯?」
司星珩歪头靠在宽肩上,扒回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用拇指打着圈按摩被拍的微红的地方。
侍女把热好的药膳呈在托盘上,放在二人面前,依次将剩菜往下撤,视线从始至终垂在地上,不敢逾越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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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试过了来硬的,结果硬碰硬,这下她学会了要软着来。
她也不抬头,就用额发去蹭霍祁的脖颈,手上捏着霍祁是拇指,左右摇晃。
「我不想喝……」
「阿珩找个理由说服我,便不喝。」霍祁目光依旧清醇温煦,直勾勾盯着被司星珩揉捏的手背上。
侍女收拾完桌面,行了一礼躬身退下,这段时间里司星珩始终没有开口。
她难道说怕霍祁给她下药?可万一只是一碗稀珍的补品,那岂不是白白枉了他的一番心意?
但转念一想,若仅仅只是补身子这般简单,霍祁为何非要逼她喝下?
明明也可以换其他方式给她补的。
司星珩侧身,把脸贴到霍祁肩上,有些委屈的「哼」了一声。
霍祁胸腔里溢出闷笑,勾勒在眼尾愉悦的弧度里,「那我给阿珩说说。」
许是料定司星珩不会回答,他继续往下说,「当初我从漠南带回两味相冲的补品,本是打算我们大给你调理身子的,但恰逢你在府里落水,我便先将人参送了去。」
「但司星府上并没有会料理的精厨,搭配了太多忌用的寒性菜食,因此你最近才会手脚阴凉。」
「你怎的知道我手脚凉?」司星珩直瞪瞪地看着霍祁,脱口而出。
但她立马又想到了些什么,目光不自觉的移开,倒是接了话,「那这药膳其实就是温补滋养的,用来和体内的凉性对沖?」
「嗯。」霍祁点头。两人间距离不过寥寥,他喉结无声的滚动了一下,「而且这是最适配的药材,若单独去寻其他方子,恐怕效果会打折扣。」
「那这药就是大补?」司星珩抢过霍祁五指间把玩的长髮,「祁哥哥怎的不一起喝?」
她边说着,从桌上拿起茶盏,把碗里的药膳倒了一半过去,还装模作样的仔细比对了两碗的分量。
「来,祁哥哥,干杯。」她笑得古灵精怪,心想霍祁定是不贊同此举,又要说教一番,她便推脱让他先喝以作表率。
可霍祁毫不犹豫的端起茶盏,直接喝了一大口。
乘司星珩愣着神,他捏住她的下颚,撬开贝齿强行灌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用舌头舔上颚真的很痒,大家别试[狗头]
第53章 咬他一口
司星珩脑海里「轰」的一下, 尽力把又麻又软的舌头往后缩,勉力吞咽下苦的发寒的药膳,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反反覆覆。
霍祁浅笑盈盈,拇指按在她精緻的锁骨上, 顺着坡度来回滑动, 瞳孔中闪烁着丝丝笑意。
司星珩发觉腰间一紧, 整个人就被霍祁扔着坐在了桌缘, 沁人的木质香气无声袭来。
他挤站在她两腿之间,双手撑在她腰侧,唿吸灼烫,字字清晰地问她。
「还要我餵吗?」
霍祁声音染笑, 漫出几分慵懒,视线顿在剩下的半碗上。
司星珩四肢僵硬的端着那碗,保持着干杯的动作, 竟一点都没洒出来。
她失了声,不自然的咳了两下, 在他戏嚯的目光下, 双手捧住瓷碗,放在唇边轻抿浅酌。
照她这个喝法, 用不了多久又得拿出去加热一遍。
霍祁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嘆了口气, 手指曲起, 用指节微微抬起碗底, 司星珩无可奈何的跟着吞咽, 闭上眼,视死如归的一饮而尽。
浓烈的药味牢牢附着在喉咙上,经久不散,司星珩环视一圈,连蜜饯果子之类的都没有。
而霍祁只顾着保留药效,连杯清茶都不许她喝。
「好苦。」她苦大仇深的抱怨了一句,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从小到大,这是她喝完药待遇最差的一次!
「苦点好,省的和我一起的时候,还想着其他人。」霍祁又把她往怀里拉了几分,低头凑上前,啄了啄温热的柔软,湿腻的软滑在她玉口中一卷,快速离去,「分明是甜的。」
也不知是说药是甜的,还是她是甜的。
司星珩心跳陡然加快,却有些不服,一改向后仰的姿势,壮着胆伸手,摸了摸霍祁侧腰上的线条,试探性瞄了眼他的神色。
霍祁抬抬眼皮,满脸都写着放任,往前站了半步,抵在桌沿,以免司星珩忘乎所以的掉下来。
司星珩用脚后跟勾住霍祁的大腿,把身子往他怀里送了送,然后一把搂住他的窄腰。
真细!真有劲!
她贪恋手下的触感,捨不得放开,又狠狠的摸了一把,还觉得不够,柔荑得寸进尺地勾住玉带,兴致勃勃的望着霍祁。
霍祁不知道司星珩在胡咧咧的高兴什么,但发觉怀里的人兴致十分高,五官都洋溢着欢愉。
司星珩本想把他腰带松一松,将他肩上的衣料扯开些。
不料手上力气一重,束带被整条扯开,腰间挂着的坠子「啪」一声落到地上。
很是清脆。
司星珩大震,当即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腰间的束缚一解开,长袍似门帘般拨开,贴身的衣物松松垮垮,透过宽盪的领口,隐约可见起伏的肌肉,司星珩垂着眼,暗自唾骂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霍祁依旧保持着撑在她身前的姿势,波澜不惊,任由她动作,宛若无论她今日想做什么,他都奉陪到底,有些不正常的无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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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侧身,想弯腰去捡坠子,但霍祁一动不动,没有要让她的意思。
她努力了几次都没够着,有些着急,索性伸腿,直接把它踢到桌下,免得霍祁踩到。
开弓没有回头箭。
司星珩抿着唇,眼眸中闪烁着揉碎的银河,用拇指扣住霍祁的衣领,一顿。
霍祁低头,停留在肩上,那截指尖跟那理不清的藤蔓似的,顺着肩膀,流水般散到身体各处,自上而下,由里到外,饶是他这般坚定的自制力,也忍不住唿出一口浊气。
司星珩得意的皱起鼻,猝不及防的往下一垮。
劲使大了,力没收住!大片肌肤冲击着她的视线。
宽圆的肩膀上错落分布着狰狞的伤痕,有些短而浅,只有一道较深的痕迹,而有些则凹凸不平,向爬虫般一路延伸到衣料覆盖的后背上,勾起一串旖旎的遐想。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完全熟练的拉起褪到小臂上的衣料,盖住大臂,只留肩膀。她满意的点点头,虽然她粗鲁的行动中过程有几次意外,但好在这最后的效果不错。
不理会霍祁疑惑的目光,她找到一块较为平滑的地方,用指尖来回磨蹭了几下,确定目标。
接着,照着他精壮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叫你欺负我!」
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霍祁:......
司星珩并没有省着劲,可她这小打小闹的力气和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比起来,简直上不得台面,霍祁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甚至还分另一只手出来提着衣服,不然有失君子之风。
他宛如感觉不到疼一般,大掌扶着她的后背,担心她脱力栽下桌去。
司星珩咬得牙口有些软了,渐渐的松了劲,瞧着自己的杰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贝齿留下了整齐的印迹,在交错的刀伤中间显得格外突兀,她此时才像个鹌鹑一样,二指捻着衣领,目光躲闪着自觉盖住裸.露的肩膀,拍了拍咬的地方。
司星珩察觉到了他探来的视线,为了不跌气势,她用手背豪爽的一抹嘴唇,就像那茹毛饮血的女侠那般豪爽,但与此同时,脸蛋就皱成一团。
「伤好了怎么还涂药。好苦。」但她也知道操练中时常拉伤,活血药酒少不了。
霍祁将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的仔细,瞭然轻笑。
「解气吗?」
——
等司星珩磨磨蹭蹭的涮完口,紧接着就开始打哈欠,挂在霍祁身上任由他把她放回床榻上。
霍祁替她拉好被子,放下遮阳的幔纱,坐到桌边去推行军图。
屋内的温度被炭火提了起来,茶香裊裊环绕,低不可闻的浅鼾逐渐稳定了频率。
霍祁轻柔的拨开轻纱,用手背蹭过司星珩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划过下颌,细嫩滑手的触感极为撩人,可他心中却是愁绪万分。
她呢喃两句,有些不解风情的转过身背对着霍祁,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半张口均匀的唿吸着。
霍祁俯身快要和她贴面,也没听清她在念叨什么,只能作罢。
「过两日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要相信我,别做傻事。」
他自言自语,声音低沉阴哑,掖下被她后肩拱起的被子,默然坐了许久,才站身披上氅衣去书房。
「主公,皇上谕旨,召您进宫一趟。」怀冬取过配剑,守在霍祁身边。既然怀夏不在,理应是由他陪着霍祁进宫的。
「契戎可汗那边有什么动作吗?」霍祁倒不着急,皇帝召见他,于公是边境之事,于私就是端出姨夫的架子,催他的终身大事,不然去了地下无颜面对霍元帅及霍父霍母。
涉及后者,他通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怀冬叫人取来宫装,管家早安排马车去了。
「可汗一直在旅馆住着,除了出宫当日去城门口转了一圈,没有异动。」怀冬伺候霍祁整理衣物,「但那可敦倒时常在京城里走动,经常携礼拜访各府女眷。」
「我先去见皇后一面,你留在府上。」霍祁从怀冬手里接过配饰和短刃,吩咐道。
怀冬自然是极不情愿,可他笨嘴拙舌的,也说不明白,最后把自己急的额头冒汗,「阿夏还没回来,属下自是要跟在主公身边。」
说起来他也不清楚进宫究竟要做何事,就知道怀夏平时便是这么做的。
「就因为阿夏不在,所以才让你在府上守着阿珩。」霍祁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出过两次事,他不敢再大意。
管家歷经两朝,为人处世相当圆滑,一些官大权大的他不敢得罪,听之任之。
霍元帅在世时亲口原话,说必须留管家在府上,霍祁这才没有把人发卖出去。
如今这府上便只剩下老管家一个旧人,若有心怀不轨的人进来,他反而更放心横冲直撞但武艺极强的怀冬。
就算是皇帝来了,怀冬都能一根筋的将人拦在门外。
更何况是太子三皇子那些?
怀冬也明白过来院子里还有个姑娘,但他没七窍玲珑心,绕不过来,「可是,珩姑娘身边应该是跟着暗卫的。」
「怎么,使唤不动你了?」霍祁系上扶腰,眉目染上一层寒戾,是上位者不怒而威的凛气。
「属下不敢。」怀冬立马跪下,将配刀呈于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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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皂靴消失在视线里,怀冬并着收拾完残羹的侍女一起,守在了主屋门口。
马车内通铺油光水滑的白狐皮,角落置放了张矮脚小案,自从司星珩常伴出行,管家也习惯性的在案几上摆两叠不占肚子的糕点。
「照着这份,给厢房也送一份去。」霍祁随手拨弄着白玉瓶里面倚着的两只红梅,搁到脚下。
「算了,你等会回去时去城南的铺子上买些绵豆糕,阿珩喝完药或许想吃些甜的。」
「诶!什么时辰来接您?」车夫喜笑颜开,挥着马鞭优哉游哉地看街景。
覆霜盖雪,下午当头的阳光直端端撒在路上,星星点点的好似冒着银光,一些外族打扮的人裹了头巾,也在各个铺面里游荡,街上一派看似向荣的好景色。
但只要仔细留意,就可以发现这些异族人行踪固定,像接了什么任务一般在每个桩点联络。
霍祁撩开车帘,嘱咐了两句,却看见一架熟悉的车架与他并驱,直端端的进了官道,在牌匾处换了顶软轿,四个太监领着进去,并没有旁人,低调至极。
看那轿子的花式,应是后宫里的哪位娘娘。
宫里召见司星府的人?霍祁有些疑惑,司星冥是武将,按理也是面见皇帝,无需向后宫里的贵人问安。
「就到这。」霍祁见接他的小太监提着碎步迎上来,转头冲着车夫,「别忘了豆糕。」
第54章 战事在即
皇帝坐在议事厅上首, 脸色沉的快滴出水来。
老将们圆滑躲懒,说的话指东打西,细听之下, 全是些客套的空壳子。
于是他破格召见了些小将。他们确实朝气蓬勃,可年轻气盛、不谙朝堂, 与文臣们互不顺眼,两派喋喋不休地吵个不停, 聒噪的很。
「陛下, 公主和亲并非自我朝而始, 不算坏了祖宗规矩。」不愿出兵的占多数, 提出封贵族之女远嫁的对策。
下面立马就有武将不乐意了,「我等不是胆小惜命之人,哪能躲在姑娘身后?」
说话的是年轻武官,嗓门又大又亮。
他们向来看不起满口孔孟的文臣, 他们在前方捨命拼杀,而这些鼠辈躲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还不安分地劝皇帝缩减军需, 安稳人心,简直是满肚子坏水。
「一个女人就能安定一方, 何至于大费波折, 劳神伤财。」老者头髮花白,开口闭口间鬍鬚跟着乱颤。
国库已日渐亏空, 再经不起折腾。京城贵女既享受了常人无法想像的荣华, 就要承担理应承担的责任。
「外族骑兵大肆侵犯我边境百姓, 这岂能容忍?岂不是寒了边境百姓的心!」
「区区千人, 难道值得上万条性命去报仇?」
「区区?」武将们坐不住了。
皇帝把茶盏往御座上一放, 「宋卿, 慎言。」
宋越乃皇帝幼时启蒙教师,威望极高,这些年见着皇帝征战疆域,数次发兵,曾自发告老还乡,当了边域自由自在的教书先生,教化两地百姓,促进互通互市,在当地名声极好。
他亲眼见过遍地饿殍,对皇帝的征战大略数次上表反驳,成效微乎其微。
成大事者,虽不拘小节,可也要在乎史书工笔,万代名声。
他怨皇帝不顾后世评说,一意孤行,索性在北地开了学堂,大有远离朝堂之意。
后来皇帝亲笔,将他请回来规劝左右,他自然自诩甚高。
此时意识到冲动之后的失言,他做了一辑,可依旧不赞嘆皇帝的想法,「既然契戎可汗还在我朝,又何须深入边地?」
既要擒贼,那便先擒王,哪至于追到陌生的地方去,训鹰之人,反被鹰啄了眼可怎好?
「契戎残部伙同草原部落,数次虏掠妇女,抢卖粮食,若不是京城这位可汗授意,他们怎敢?」卫将军早早就拟出了补给方案,却一直被扣而不发。
若没有妥善安排行军路线和粮草马匹,他们也无可奈何。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错过一个时机,埋的可是上万人的尸.骨,而这些文臣远居庙堂,竟用些纸上谈兵的谋略来劝服他们,「不打此仗,可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当然有。」右相呈上一叠奏章,简明扼要陈诉,「若能让两境通婚,双方互通贸易,传儒家大道教化蛮民,便可逐渐驯服他们。」
武将们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您这驯服,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不如直接把他们打服气,一劳永逸!」
「我朝士兵不知尔苏等部落地形,草率用兵只会成为草原人的瓮中之鳖。」文臣们话里话外,都是暗讽在草原上失去方向的两翼大军,还都是经验极为丰富老将带队。
「你们!」
年轻将领们不善言,吵不过整日辨讲的文臣们,刚刚说话的李姓小将气的浑身发抖。
他们虽愤愤不平,却说不出什么好辩驳的漂亮话出来。
「现在说的振振有词,那谁做先锋?大可自荐!」
前些日子,连身经百战的公孙将军都在草原上迷了路,失了先机,也是皇帝开恩,免了死罪,只是贬为庶人,好歹保住了命。
他们有些出身寒门,都是冲着战功来的,谁也不想出头冒尖的,领一队不中用的,白白丢了性命。
「怎么不说话了?说着出兵个个有理,一说到带兵,就哑巴了?」文臣们哄堂大笑,他们大多世袭大家,出身世族,在官海里浸.淫了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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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武将的心思在他们面前属实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的一眼看到头。
不过是些没脑子的莽夫罢了,何必跟他们较真?
「霍骠骑当年领着八百骑兵就敢深入腹地,难不成你们还要指摘霍将军?」初亭原是替司星冥来接旨,一再被司星冥告诫要少言谨言。
但他实在忍不住开口,「还是说等你们几个在朝堂上争论出结果,骠骑再出兵?」
武将们口气又硬了起来,文臣不过是看在他们品阶低,欺软怕硬罢了。
此刻若是大将军和车骑他们在,这些文官怕是低眉顺眼的,才不敢一句顶一句的叫嚣。
更别说骠骑一来,只怕这些人气都不敢大声喘。
「你是哪来的副将,怎可来此指手画脚?」文臣中群起激昂,皇帝奢战,大大拔高了武将地位,搞得这些人目无礼法,什么人都敢顶撞。
在他们看来,也许皇帝就是被这些愣头青屡次怂恿,才会不顾国力,强行出兵,现在百姓们不堪重役,怨声载道。
「臣是司星将军的副官。」初亭没有隐瞒,凭他的本事早可往上再进一步,但他自甘曲于司星冥之下,至于原因,许多同辈之人皆是瞭然,经常以此事来打趣。
「女人领兵本就犯忌讳,尔等居然缩在女人身后,助长此等不良风气!」文臣们议论纷纷,恨不得上前去戳初亭的嵴梁骨。
「说什么呢!」好几个将领直接剁脚,梗着脖子就要冲过去,「司星将军是霍元帅义女,若不是霍家三辈镇守疆域,你们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恐怕早就是契戎的阶下囚了,你们的这些大道理,就泉下说给阎王爷听罢!」
「行了,别吵了。」武帝头撑在指尖,用拇指按压着太阳穴,众人惺惺闭上嘴,落针可闻。
「霍祁人呢?」
这小子,进个宫磨蹭到这个时候,属实是没规矩。
「骠骑将军到——」说曹操曹操到。
霍祁刚露出个模煳的身影,太监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进殿。
两派也不吵了,偏头看向殿外。
霍祁两指一勾,取下双凤玄色大氅,随手递给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露出里面华美的紧身长袍,胸脯衡阔,身躯凛凛。
玉肤黛眉配着高束起的墨色长髮,眉宇间是数不尽的英气风发。
颈周的半领纹着细緻金边,给清冷俊美的脸庞添了分淡漠,整个人如同皎洁的明月般,让人心生敬畏,可又像烈日下的骄阳,只能远远膜拜仰望,而不可近观。
众臣见礼,霍祁微微颔首,闲庭信步的走到皇帝座下,「臣请陛下安。」
「你少气朕两次,朕才能安!」皇帝的语气很重,身子却明显放松,倚在靠背上,一身慵懒。
霍祁起身给右相等回礼,面容清朗,似乎没有感觉到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阿祁来的正好。」皇帝简单说了几句刚才的情况,语气颇有无奈。
霍祁走到武将队列的最前面,问了就近的小将几句话。
可他磕磕巴巴的也没有说清楚,初亭上前又解释了一番。
「可汗在京,贤王和小王他们在定襄以北,会是大隐患。」霍祁带着一身雅致,安静的递给皇帝一句话,「分兵合击,方为上策。」
「骠骑这是何意!」
霍祁瞟向开口之人,无声而凌厉,仿佛隔空就将那人直接噼开。
那文臣缩着脖子,其他反对的声音渐弱,没过多久,大殿上就剩下霍祁与皇帝一问一答。
慢慢的,众人也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那一千多枉死的百姓仅仅是出兵契机,更重要的是修屠各部虎视眈眈,此仗非打不可。
但用兵方面仍需斟酌,「右相拟道旨来看,退吧。」
群臣见劝诫无果,愤懑的一甩衣袖,走在前头离了殿,而年轻的武将们擦拳磨掌,都期待着这场歷史上前无古人,规模最为宏大的远征。
「阿祁留下。」
——
「贤王兵力远胜过小王,既要分兵,谁去合适?」大殿空荡,皇帝也没了规矩束缚,坐到御座前的台阶上,拍拍旁边位置,让霍祁去坐。
霍祁解开配件扔到一旁,衣摆一掀,「臣去合适。」
「你合适什么?」皇帝把霍祁脑袋推的一歪,「你去小王那,安全些。」
要是哪里伤着碰着了,皇后那里可没法交差。
「咱们说好了做戏,就要做全套,陛下休要偏袒臣。」霍祁去理腰带上的褶子,「否则前些日子臣那些军杖,可就白挨了。」
「什么白挨?」皇帝睨他一眼,「可给司星家那姑娘心疼的,长公主回来就给朕告状,说那女子小门小户,倒缠着你不放。」
再说那伤,好的也忒快了,他都要疑心是行刑之人放了水。
听见司星珩,霍祁准备起身回府了,又被皇帝拖拽着坐下,「出征之前,咱们爷俩难得坐在一起聊聊,跑什么?」
「陛下宣旨时,还有的是时间聊。」
「那是国事,朕是想和你聊聊家事。」皇帝几乎是攥着霍祁小臂,将他上半身扣在身边。
这侄儿脑子里,除了打仗,就是司星姑娘。
霍祁无奈的又坐下,双腿放松的身在阶梯上,「姨母又不让您进寝殿了?那臣也没辙。」
「不是朕的家事,是你的!」武帝叱霍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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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便已经知道皇帝要说什么了,无非是哪家的贵女爱慕多年,心甘做一个通房,又或者是,要给司星姑娘名分也可以,但身边总要有个伺候的人,云云。
皇帝寻思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自认为霍祁容易接受的方式,「寻常人家的男丁到了二十二,不说儿女成群,但也有了长子,你瞧瞧你府上冷清的...」
霍祁立即打断皇帝,「陛下如此操心袒护臣,若被人看见,于大计无益。」
第55章 前夕
武帝最终决定, 出兵二十万,将契戎彻底赶出边境,主和的大臣在殿外跪了一夜, 也没能让皇帝改变心意。
淅沥的雨仿佛把众人的任督二脉浇通了,认定是霍祁怂恿皇帝, 于是齐齐调转了方向,一起拥到霍府门前。
霍祁一夜未回房, 司星珩也没多问, 托侍女寻了几个绣品样式, 津津有味的研究起来。
旨意到时已是第二天, 司星珩正在园子里捏雪球,霍祁独自在前厅接了旨。
领骑兵五万,各部将领皆可由他自己挑选。
院子里喜气洋洋的议论着此事,好似已经看见霍祁班师回朝、加官进爵。
司星珩有意打听有关消息, 又不想过于刻意,窸窸窣窣的碎语传到了她耳朵里,像是有只手把她摁进水中, 喘不过气。
后嵴上一股凉意渗入血液,流淌过身体的每一处。
她愣然杵在原地, 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了, 恍恍惚惚间雪球被她一个个整齐的排在屋檐下,圆滚滚的倒像是站岗的守门列兵。
直到霍祁踏进院子, 她才遮遮掩掩的拍拍融在手心的雪花, 亭亭站在梯前, 等他走近。
雪花翩飞, 霍祁肩膀上落着些零散的白花, 透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味道。
「怎么站在外面?」他停在离司星珩两拳外, 脱氅衣要给她披上。
寒冬天气,司星珩穿着莹纱衣裙,像一团绽开的百褶牡丹,皎洁娇丽,有股清幽轻灵之气。
她站在三阶台阶上,才勉强和霍祁平视。止住他解衣的动作,伸手握住他的拇指,把他牵进屋里。
「多久出发?」她瘪着嘴,抑住嗓音里的颤抖。
霍祁反握住她的手,牵引着搭在他腰上,扶着她的脑勺将她按在怀里,厚实的掌心贴在背心,传来丝丝暖意。
「就这几日。」
「嗯。」司星珩的声音堵在嗓子眼,闷闷的。
「好啦。」霍祁半宠半就,「这几日陪你。」
「一直都在家?」司星珩眼睛一亮,她正好想给他做条腰带,奈何她实在是不喜绣工。
要是霍祁在家的话,倒不会那么烦闷。
「也还是要抽出时间去练兵的。」霍祁下巴抵在她头顶,跟她开玩笑。
司星珩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可她还是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扭过头去哼了一声。
霍祁见她嘟着嘴,轻轻的笑了。
「走,带你出去。」
说着便抖开披肩,仔细的给司星珩系好,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锁骨,那的皮肤薄而细滑,有些敏感。
他快速打了个结,歪身去够煨在炉边的汤婆子。
「你怎么挣开我,不要我抱…」司星珩手臂还圈在霍祁腰上,抬起头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对他松开自己的行为十分不满。
「好好,那抱。」霍祁把披肩上的兜帽拉到半空中悬着,低头啄了下。
原本的浅尝在双唇相触的瞬间失了控,旋涡般的吻拉着二人越陷越深。
司星珩宛若着了迷,竟微微踮起脚,主动去迎合霍祁的节奏。
安静的氛围总能将感官无限放大,她听见自己胸腔内,那剧烈的震动声。
「砰—砰—」
一下一下,坚定的让人无法忽视。
抽离的一剎那,霍祁撩好帽子把她完整盖住,遮住她逐渐湿润迷离的双眼。
司星珩用光洁的脸颊蹭了蹭披肩里的绒毛,披肩里充斥着沉木的香气,还有霍祁的体温。
毕竟两人身量差距过大,披风罩在司星珩身上,下摆大部分都拖曳在地上,她抬脚踢开后摆,「太长了,我都没法走路了。」
霍祁微微弯了一点身,把小臂垫在下面,让司星珩坐在他的臂弯里。
「我抱你走。」
司星珩猝然腾空,双手蓦地一松,紧接着又搂到他脖子上,「青天白日的,叫府里人看见,不成体统。」
「自己府上,哪那么多讲究。」
「那府外呢?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司星珩忧心忡忡,担心流言蜚语会损毁霍祁的名声。
「他们不敢。」
霍祁执意,司星珩瞧着身上遮的严严实实,基本看不出她的样貌。
她还嫌不够,把头埋霍祁颈窝里,唿吸不远不近的喷洒在他喉结上。
「阿珩,这样我可出不了府了。」何止出不了府,要是他定力差一些,连门都出不去了。
司星珩侧脸,靠在霍祁肩头。「祁哥哥嫌我重,抱不动了?」
「不行的呀!」她俏生生的自言自语。
霍祁脸一垮,另一只手就去掐她腰上的痒痒肉,直到她拱的不行才作罢。
「怎么了?」司星珩见他没说话,噘着身子往他腰上挂。
霍祁抬手将她垂落的髮丝拂到耳后,警告似的咬她嘴角,「不许说这样的话。」
两人咬着耳朵,笑笑闹闹的龟速前进到了院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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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以为他们俩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胡闹,守在远处等着吩咐。
此时见二人有出府的架势,他也不好再装看不见,迎上去,「主公这是要带珩姑娘出去?」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管家苦笑,「那几位大人跪在府门前,不肯走。」
他先是找人请几位到外院里喝点热茶,人家并不买帐。他也不泄气,命人抬了桌椅摆过去,火炉、点心一应俱全,这样总不至于落人口舌,说霍府对同僚孤傲怠慢。
同在朝为官,哪有跪拜的道理,他好说歹说劝了半个时辰,这些人也不听他的。
这事传到朝堂中不知又要平添多少闲话。
「就让他们跪着。」霍祁脚步不停,声音平淡。
管家哪还敢多言,弓着腰跟着穿过前院的连廊,果然看见那几人依旧直挺挺的跪在门口,姿势都没换一下。
司星珩不善于和这些文臣交流,于是把脸藏在霍祁颈窝里,嘴里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霍祁脚步一滞,司星珩心里也跟着一紧。
紫袍青年死死攥住披风的一角,脸却朝着另一边。
「霍将军既为外戚,就有规劝之责。」等到霍祁垂眼,视线落向他,才继续开口,「国家经歷了两次大战,百姓需要休养生息,若再兴徵兵,必怨声四起,朝纲不稳...」
张口就是一大串,滔滔不绝。
霍祁把司星珩换到另一个臂弯里,拽过衣角,打断了接下来的话,「祁是武将,听不懂。」
见霍祁不吃这一套,其余几个人扑上前,去拖司星珩的衣料。
「姑娘是霍将军亲近之人,为何不在言语上劝阻一二,战事一起,天下纷乱,霍将军多行杀.戮之事,姑娘不为将来子女积一些福分吗?」
司星珩不知他们有没有认出她,不敢说话。
霍祁退后一步,瞬间冷脸。
管家生怕霍祁抬脚踹上去,几乎是一息内就推起笑容,连忙阻开几人和霍祁的距离,大声使唤几个小厮,「还不快去套马车送主公。」
「不用。」霍祁喊住侍卫,眼神中的杀意逐渐收敛,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备马。」
——
霍祁把司星珩带到了军营,怀夏竟然已经把主帐收拾妥当,连换洗衣物都准备齐全。
司星珩总是惊异于他的办事效率,做活几十年的老妈子都没有这样细緻的心思。
两个军士抬了暖炉进来,司星珩躲在霍祁身后跟他们道谢。
两人牛高马大的,一脸横肉,但听见司星珩的谢声,莫名其妙的红了脸,用蹩脚的口音回了几句,手足无措的退了出去。
「我说错话了?」司星珩不解,问霍祁。
「军里部分将士是契戎人,没见过汉家姑娘。」霍祁并不挡着司星珩和他们交流,反正营里的人底细都干净,不会做害人的事。
「契戎人跟着你出征?」司星珩表情严肃,「他们途中不会使坏吗?」
「他们知道草原地形,可以节省许多时间。」霍祁双手支在沙盘边上,把司星珩圈在二者缝隙中,「用人不疑。」
司星珩笔直的往后倾斜,又怕泄力弄塌了沙盘里的阵型,浑身僵硬。
不疑就不疑,离她这么近干嘛……
「主公。」帐帘被掀起一角,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探进来叫霍祁,「兄弟们听说主公带了个姑娘回营里躲清静。」
司星珩听见声音,「噌」的一下,直接往地上一蹲,隐在沙盘后面。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都已经蹲下了,也没想明白她自己为什么做出这般动作。
「你吓着她了。」霍祁把她提起来,背对着门帘,放在沙盘边缘上坐着,「什么事?」
「也没什么。」赵牧知道唐突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兄弟几个搬了乳猪烤着,来叫主公...主公带来的姑娘一起去吃。」
感情不是叫他的。
「听说姑娘特别能喝酒,上次来喝了一壶,想必是个爽快人。」赵牧故作老成的揣着手,眼神在两人中间乱瞟。
「想去吗?」霍祁低头,司星珩拿食指拨他胸前的挂穗玩。
在属下面前还是要注意威仪。霍祁逮住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中。
「去吧姑娘,咱们营里几个兄弟是西域来的,烤东西可有味,去尝尝吧。」赵牧搓着手,一脸期待。
司星珩心里一动,脑海里已经有那画面了。
肥嫩的乳猪架在木条上,下面碳条煨着火,翻动中油珠落在碳中,滋滋作响。
再撒上他说的那些西域烤料,文火将味道都腌进肉里。
司星珩含蓄的点点头,赵牧欢唿了一声,也没等霍祁说话,兴高采烈的沖了出去,语气兴奋的向外面的人传达喜讯。
听那声响,刚刚帐外起码围了五六十号人,赵牧只是个打头阵的侦察兵而已。
「营里不是没有酒吗?」司星珩想起当时在边境,怀夏也只给她一人拿了酒。
霍祁从藤箱里拿出一套简单的黑衣,「一旦拔营,禁酒是军令。」
也就是说打仗途中禁酒以免误事,但如今离出发还有几天,纪律相对宽松些。
毕竟出发后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司星珩也想到了这一层,有些低落,霍祁把衣服放在她膝上,「换身衣服,我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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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主帐留给司星珩,站到门帘外,背手眺着不远处忙忙碌碌的军士们。
山风带着泥土的气息迎面而来,束带裹着宽大的衣袖翩翩飘飞,在股股寒意中刮出优雅的弧度。
墨发映着漆黑的眼眸,雕琢出矜贵而冷冽的雪玉面容,挺拔修长的身材玉树临风,孑然独立下是敢于和天地对抗的傲然强势。
而帐内是和衣服两相对望的司星珩,衣服逼近于紧身的夜行衣,她提着肩膀两端左瞧右瞧,傻眼了。
这怎么穿?
无奈之下,她转过头对着门外,「祁哥哥,进来一下。」
——
「来,珩姑娘,咱俩喝一个。」赵牧端着斗碗,来敬司星珩。
厨子把烤好的乳猪分了块,第一盘端给了霍祁。
他耐心的把较肥的地方分割出来,将中间匀称的五花切成薄片,放在司星珩面前。
「我干了!姑娘随意!」赵牧目不转睛的看着霍祁的动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司星珩也笑,捧着跟她脸差不多大的海碗,几口见了底,翻转过来给赵牧看。
「痛快!」赵牧一惊一乍的大喊一声,「大嫂是痛快人!」
他旁边的两个壮兵起身去捂他的嘴,「才喝这么点就醉了?乱攀什么!」
「主公也就比我们大几岁而已,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怎么就不能叫声大哥!」此战赵牧破被格提拔成副将,若得胜归来,封侯指日可待。
几个士兵直直把他往座位上拖,忐忑不安的给霍祁告罪,「主公别怪,他喝多了嘴上没把门。」
「无妨,的确是自家兄弟。」
营里的军士年龄都不大,血气方刚的年纪,并不太明白霍祁的权势在朝堂中意味着什么。
更多则是打心眼里崇拜这个只年长几岁的年轻将帅,于是死心塌地的跟在他麾下。
听到霍祁说这话,他们胸腔里都溢满了喜悦和满足。
「他们好像都不怕你。」司星珩夹起肉片送进嘴里,上半身歪歪扭扭的朝霍祁肩上靠。
霍祁忍住把她放怀里的冲动,帮她揩干净嘴角,「怕我做什么?」
司星珩眉眼弯弯,把碗抵在他唇边,袖口滑落,皓腕柔白。
周围的说笑声突然都压低了,众人有意无意的瞥向这边,相视一笑。
「主将不能沾酒。」
理智占了上风,霍祁还是拒绝了。
可见着她失落的模样,他又握住司星珩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
量不大,仅够沾湿唇瓣,但这已经是霍祁在军令下最大的让步。
众人开始闹笑,打趣起司星珩。
都是些不要紧的玩笑话,并不过分,霍祁任由她被赵牧带着话头跟他们闹。
别看她红着耳朵一副羞腆模样,营里的一些愣头青反倒还说不过她,让霍祁来评理。
「李阔来了,想见主公一面。」怀夏附在霍祁耳边,低声询问。
李阔就是昨日在朝堂上与文臣争论的小将,父亲也是一代名将,霍元帅在时倒和霍府来往甚密,后来关系就淡了。
「你在这看着她,别让她喝太多。」霍祁看着不断有人端着碗来拉司星珩喝酒,她倒是来者不拒,活像是掉进罈子里的酒腻子,要是喝药的时候能这般省事该多好。
说到喝药,唇上貌似又沾上了那抹柔软,盈盈不断的朝他索取。
折腾一点,也不是不行。
他很乐意伺候。
霍祁嘱咐司星珩两句,赵牧看不过去,摇着步子把司星珩拽进他们人堆里,「将军你放一百个心,我们会把姑娘看好的。」
霍祁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羊入虎口,他怎么放得下心?
司星珩晕乎乎的,但神志尚存,挪位置的同时还不忘拿走脚边的酒罈。
士兵们豪爽的笑声盖过霍祁对司星珩的叮嘱,他无可奈何地提起嘴角,起落间回了主帐。
李阔在帐子里坐不住,围着沙盘来来回迴绕圈,过程中逐渐被沙盘上的布阵给吸引住了。
从前父亲谈论起霍祁,说其天纵奇才,用兵更是花样百出,他时常不屑,认为不过是仗着皇后的关系才得皇帝厚爱。此时他亲眼看见霍祁的布阵,心中不得不佩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将帅。
霍祁并非不待见李阔,而是单独又去拿了些酒肉,费了些时间。
李阔见到霍祁的那一刻,膝盖直接一弯,就要跪下去。
霍祁眼疾手快,虚抬住他的手肘,「你我从前在营里一起吃过不少苦,何故来这一套。」
「我来。」李阔有难言之隐,声音都哽了一下,「是有事求你。」
「你还是想随军?」霍祁看出他的不自在,替他说出口。
李阔释然抬起下颌,对霍祁抱拳,「求霍将军成全。」
「你是李将军唯一的香火,皇上的意思,是不想你冒险。」霍祁让李阔坐在对面,把吃食摆在桌上,「李将军年事已高,调度上也刻意让他避开契戎主力。」
「并非陛下不中用你们父子。」
李阔愁然的静坐了一整天,面上尽是憔悴,「男儿志在四方,今后恐没有机会再参加这般规模的战役了。」
霍祁没有开酒,静静问他:「想清楚了?」
「是!我一定要去。」李阔答的掷地有声,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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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霍祁凝视了李阔好一会,终于松口,「那中郎将来给本将当个先锋吧。」
——
霍祁留了李阔,但他执意尽快收拾细软搬进营里,今夜不宿在这里。
隔很远就看见怀夏,愤然的站在原地跺脚。
怀夏根本拦不住前仆后继的士兵,这些人就跟没开过荤的饿狼一般,争先恐后的给司星珩灌酒。他生怕主公回来看见珩姑娘醉的不醒人事,那他恐怕被就地正法。
他忧心忡忡的看向珩姑娘,她极少说话,和来者一碰杯就干,红晕沿着脸蛋一路窜到脖子了。
可她仍稳稳的用三指卡着酒碗,只管冲着来着笑,温婉动人。
渐渐地,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姑娘好似,压根,没醉。
又或者说,她在享受这种漂浮在云间的醉意。
怀夏欲哭无泪,他现在到底是该怎么办才好啊,有没有人给他指一条明路啊?
他也不敢离司星珩太远,就木头桩似的站在那,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霍祁盼回来了。
霍祁瞧着司星珩,可对方根本没留意到他回来了,交叉盘着双腿坐在一堆军士间,像是夏日里被泥泞包围住的青莲,得心应手的与他们周旋劝酒。
赵牧不胜酒力,飘乎乎的点着气氛,嚷嚷着明日要在营中搭个蹴鞠台。
马上就有人附和,霍祁听见里面有人说着他的名字,又看见司星珩嘴角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令他不饮而自醉。
他望着她,眉目不经意间舒展,神色变得格外柔和。
是了,他的阿珩,无论在何处,都该像此刻这般快活。
第56章 蹴鞠
次日赵牧来主帐, 邀司星珩去看蹴鞠赛,听说营里善蹴鞠的军将很多,少年鲜衣风采极是难得。
她撑在简陋的木质塌边, 听得津津有味,蠢蠢欲动地系上宽袖, 就要出门。
可霍祁才给她餵了醒酒汤,严令禁止她再醉酒吹风。
霍祁在军中向来很有威望, 说一不二, 赵牧私下虽爱开玩笑, 却不敢反驳霍祁已经决定的事。
「我还没亲眼见过呢。」司星珩向后靠, 黏在他怀里撒娇。
但她在身体方面,一向扭不过霍祁,他就像入定一般,无视了环绕在耳边的碎碎念。
「以后有的是机会。」他用短短一句把她堵回去。
霍祁一直守着, 盯着她用了些清淡的午膳,怀夏给她拿来了昨日她在霍府选好的料子。
司星珩的兴趣被转移了,掐指算了算时间, 忙不迭的开工了。
下午霍祁亲自下场和军士们踢了几局,沐浴后换了身清爽的衣服, 回帐时见着司星珩缝的香囊已经在收尾。
累丝囊边追着翠兰为饰, 穿系的丝涤免了惯用的珊瑚珠,而用缉米缚结为束, 很是别致。
「这绳绦的长度, 恐怕挂不到盔上。」
司星珩由着他摆弄, 没作答, 手上不停得把熏制好的香料小心塞进去。
除开霍祁平时熏衣的香料, 她还用中药熏了瓜果片, 放进去。
为了让桃型囊身显得薄,丝绸锻锦是最合适的底料,坏处就是极易破损。
她这三脚猫的不入流手法,简直是把这匹料子当祖宗一样伺候,才做成现在这个样子。
拿出一指长的细竹筒,推着研磨的香料把缝隙塞满,两手一拉繫绳,再封了口,拿在手中掂了掂,塞进霍祁衣领里。
「哪有盔甲挂香囊的,小家子气。」她隔着衣物拍拍香囊,也正是他胸口的位置,「揣好了,不许拿出来。」
「嗯,只要我在,它就在。」霍祁扯紧被勾开的衣领,柔荑划过的痕迹似在发着热,燃着碳火一样,触的他心跳都在热掌覆盖下有力起来。
司星珩不高兴了,食指去抵他的唇,「又说!」
她好不容易逮着可以教训霍祁的地方,原还想再斥几句,不防两片柔软顺着指尖滑落,最终挨在掌心,印下一吻。
轻的仿佛羽毛拨过耳后最敏.感的皮肤。
又重的的好似把她的神志瞬间抨到了九霄云外。
司星珩视线飘忽的回到不成型的寝衣上,混沌地回忆着最初想的样式。
她是想绣鹰,还是绣兰草来着?
「主公睡不了踏实觉,大多时间都和甲而眠。」怀夏再眼拙,此时也瞧出了是个文衣形,再加上此等昂贵面料,珩姑娘定是要给主公做贴身衣物。
但起营撤营皆在须臾间,还有那么多紧急军务,哪容得主公这般讲究。
他这提醒完全出于好心。
随之的回报就是被轰出了营帐。
从不屑和下属动手的霍将军,亲自用脚踢的。
「那,做对护腕吧。」司星珩主意换的很快,不过是把寝衣上的刺绣,缩小几倍放在护腕上,其余的花式,她还没来得及去学呢。
「只消是阿珩亲手做的便好。」
霍祁反肘撑着头,盈满了笑意,司星珩透过他澄亮磨黑的瞳孔,从中看见了完完整整的自己。
他的眼里,都是她。
——
这几日司星珩都很安分,窝在帐里倒腾她的女工。
护腕线头密织,还需垫蚕丝内衬,花费的心思不比寝衣少,她勉强驾驭得住,只能说是勉强。
霍祁留了个叫金回的契戎侍卫守着帐,自个忙的不见人影,但傍晚会照时回来陪她用一顿饭,说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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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仗母亲不去?」
司星冥和霍家本就是同气连枝,司星珩原以为霍祁会带上母亲同去。
「文臣们多迂腐,弹劾了无数次。」便是那日大殿上,说女子带兵不祥那件事。
司星珩心中有怒,可转念一想,是好事。
此战兇险异常,一个不慎便是留骨他乡,若是行军有误,就算苟且保全性命,回来皇帝也少不了一顿追责。
这般情况下,她便更忧心霍祁了。
但时常是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会有人通传,霍祁便又不知哪去了。
震破天际的阅兵声愈发频繁,司星珩身在其中,能察觉到越来越紧绷肃杀的气氛。
几天的日子很快过去,托霍祁照拂,司星珩得皇后懿旨,在城门送行。
马蹄踏过宽阔的主道,轻尘捲起,盲粒散在飘逸的空气中。
一缕刺眼的光芒挤开云层,将飞扬的微尘照亮,圣光照扶的一人一马,在娇阳的沐浴都下显得格外卓然清华。
即使隔的很远,她仿佛亦能闻到那抹与沉香交杂在一起的乌木味道。
清晨与他交颈浓浓,司星珩亲手将香囊放入他襟内,托起她几乎不能承受的重量,将银盔一丝不苟的捁在他身上,他眼中的缠绵还未散去,冰凉的拥抱让她心中的留恋之意更甚。
是她强行让两人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而他欣然接受。
而此刻他却没有回头,赤红披风垂在马腹,群雄傲然地踏向即将被他征服的万丈河山。
直到万人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上,司星珩才捨得眨下眼,活泛了一下酸涩的眼眶。
碧丘等在城墙下,扶着她上了自家马车。
只是没想到,司星冥竟在车上侯她多时,碧丘扬鞭,马车就稳步迈前。
「我们不回府?」司星珩撩起一角,街景荒凉,却是出城的方向。
「还真打算嫁太子了?」司星冥睨了她一眼,见她沉思的模样,按好车帘,「送你去皇寺避避,青臧大师在那,能护得住你。」
「可是……」司星珩隐约觉得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右眼皮乍然一跳。
之前明明说好说好,霍祁出征后,母亲会助她一臂之力。
「我和皇后商议过了,让惠悟大师给你调理身子,对外就说你为战事祈福,去吃个把月的斋饭。」司星冥有些反常的霸道起来,语气不容置疑。
事出反常必有妖。司星珩垂下眼静想,也想不通她的事怎么都劳烦上皇后了?
不过她也确实是想去皇寺上柱香。
——
皇寺还似上次来那般静谧安然,砖黄色的墙外还剩几棵树,扑朔的树影投在佛光满布的瓦顶,透亮空旷的好似时间定格。
碧丘驱马带着两人绕到侧门口,不想这儿立着数排列兵,锦衣长刀,堂皇威风。
能在皇寺外布兵防的人,想来身份也不低。
马车停稳,耳边响起「噌」的出鞘声,瞬息间马车便被通天的肃杀气包围。
煞神们围而不绞,司星冥镇定自若,双方都透着司星珩看不明白的诡异。
「母亲,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司星珩见司星冥握着一块从未见过的令牌,向外一伸,她心中的不安莫名往外延伸。
司星冥向她摇头,示意她噤声。
远处传来几声朗笑,目标正是她们所在的马车。
「司星将军这是要把阿珩带去哪啊?」
是太子的声音。
司星冥脸上默然,看不出丝毫的惊诧,恍若早就知道太子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碧丘早站起来守在车外,身影投在车帘上,拉出长长的灰影,一动不动。
「本宫已拟定下月迎阿珩入宫。」太子的声音很缓,并没有什么异常,「此刻将军还是带着阿珩在府上为好。」
司星珩想起了初次见太子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未和霍祁撕破脸,甚至还侧身替霍祁挡剑,她私下还以为霍祁和太子是一派。
那张文质彬彬的面具下,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臣奉皇后懿旨,送臣女到皇寺为大军祈福。」司星冥给司星珩戴上斗笠,放下白色的纱网挡住容颜,随即下车行礼。
太子不叫起,伸手招了招,司星冥将腰牌捧在手心,并没有递过去。
「太子应先去中宫请旨,再拿人。」碧丘没有陪同司星冥行礼,而是站在马车边把车帘抑得紧紧的。
司星珩以为碧丘是护着她,以免太子见到,于是对此行为不以为意。
司星冥也没想到太子在看到中宫手令后依旧无动于衷,大有闯车的架势。
马车是由她精心改造过的,车轴边镶嵌着窄道,里面置着趁手的软剑。
若太子要硬抢的话,她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若本宫今日偏偏要把阿珩带走呢?」太子每上前一步,亲卫的脚步便齐刷刷靠拢一步,她们三人仿佛是折翼之鸟,迟早落入笼中。
「佛祖面前岂可见血。」许是太久没有人踏过侧门,寺门拨尘而开时竟费了好些力气。
惠悟身后是一群灰衣小僧,合十静立在他身后,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而他苛责地守在门槛里,没有逾出一步,若是仔细看的话,便可瞧见数十名小僧背后,立着个狷狂不羁但又安稳雅静的身影,正是青臧大师。
太子没想到两位大师会亲自出面,这是父皇都没有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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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皇后懿旨,姑娘进来吧。」
惠悟说到「懿旨」二字时,似是咬了重音,稍停片刻,若不是司星珩一直屏息留意外面的声音,或许根本捕捉不到。
她下车,扯着斗笠边缘往前走,以免山风将轻纱吹起来。
但其实她并不知道母亲让她掩面的意图,在场的哪一位,没有见过她呢?
司星珩望向母亲,司星冥眼神殷殷,满含催促和急迫,而太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司星珩的身影,直到她站在惠悟身边。
司星冥朝二位大师点点头,厚重的厢门嘎吱合上,司星珩的身影逐渐变成一条缝,最终消失不见。
「走吧,本宫和将军的帐,还没有算完呢。」太子不客气的钻进马车,四处敲击,确定马车上没有藏人的地方后,方才确定刚刚那人就是司星珩。
司星冥没有同上马车,单膝跪地呈上一抹捲轴,「皇后娘娘请殿下亲启。」
作者有话说:
当时将司星母女定成同姓氏,本来是为了伏笔,可是现在放在文里,我都有些分不清她们俩了,大失算(恨!!)
太困了我,明早醒来再来捉虫,太困了太困了
第57章 决心
司星珩指尖搅着裙带, 脚下时不时踢过路边的小石子,跟在两人身后到了后山的厢房边。
「不用拘谨。」惠悟大师做事周全,提前令人打扫好房间, 摆上特调的檀香。
床上没有用寺里惯常的素布,而是铺了雕兰刻花流云软锦, 一看便是宫里头制的样式。
皇寺里女姑大多被传到后宫给娘娘们传诵,司星珩住在其中一个女主持的西房, 离青臧和惠悟的房间甚远。
「每日中午我来领你去就斋, 其余时候不拘做什么。」青藏大师端着架子, 话基本上都是惠悟在交代。
司星珩心不在焉, 担心在寺外的母亲。
「太子领着人下山了,姑娘放心。」惠悟把虎口上挂着的捻珠拨给司星珩,在她手腕上绕了好几圈,便和青臧退了出去。
司星珩端坐在「十」字窗前, 想不明白母亲将自己送来这的意图,外面的情形她也一无所知。
但既来之则安之,她释然一笑, 取下头上繁复的嵌花垂珠髮髻,用插在竹筒里的木簪随意挽个半簪, 其余的头髮散在腰间, 几缕稍短的髮丝飞在前面,简洁而不失素雅。
她不用随小和尚们早起颂功课, 除了三餐也无人来打搅她。
千里之外不停报来喜讯, 司星珩拜了数次主殿的神佛, 大殿前的古树上挂着好几个出自她手的许愿铃。
太子曾遣随从给她带过包裹, 不过被青臧大师拦在了皇寺外, 隔日太子竟亲自前来, 但半路就被宫里叫了回去,只托一个小僧帮他把一只髮簪带给司星珩。
髮簪顶头嵌着颗蓝田玉细雕的兔子,尖端被磨的圆润光滑,明显不是新买来的。
司星珩见着簪子的第一眼,便觉得十分熟悉,可出处又说不上来。
受太子所託的洒扫小僧唤做悟明,细问之下居然不是太子安插到皇寺的细作,于是在司星珩有意引导下,他成了在寺里唯一一个和司星珩搭话的人。
悟明等小和尚都听说后山住的是皇后娘娘托惠悟大师照顾的人,原以为是个心高气傲不好得罪的贵人,没想到是个如花般正当年纪的小姑娘。
他本壮着胆敲开门,只看了一眼,女孩鹅黄色的裘衣珊瑚绒裙便映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不敢告诉师兄弟们,每日瞧瞧熘上后山,远远的看一眼,更是瞧清了内心的俗念。
那姑娘大多数时候都是心事重重的卧在沙椅上,那不堪一折的小臂焉耷耷地垂在扶手上,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皓腕,晃的悟明移不开眼。
他费了些力气,找到一只浑身纯白的小猫,谎称自己课业繁忙,麻烦司星珩代为照顾,实际只是想给她找个陪伴,由此他也可以时不时以此为藉口,正大光明的走上后山,向司星珩讨一杯热茶喝,两人一来二去成了熟识。
听说霍祁深入围歼敌军,身重一箭,司星珩首次离开后山,主动找上惠悟打听情况。
这段时日她也了解到,原来在皇后入宫前,与她定亲的那位医师,就是惠悟。
至于惠悟是否因为此事才选择出家,就不得而知了,寺里的人也不大敢说主持们的闲话。
青臧在十天后收到了霍祁快马急送的油信,当日就把里面的纸袋交给了司星珩。
里面装着用砂纸打磨过的箭头,和纸上洒逸的一个「安」字,她把所有的东西存在床底箱柜里。
这段时间皇寺供奉先皇长明灯,闲杂人等一律被禁止进入,俨然一座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司星珩试着外出过两次,可每次都被蹩脚理由挡了回来,她方知皇寺是皇后和司星冥联合安排的一座牢笼,将她困在里面的同时,也保护了她。
她唯有紧紧攥住悟明,企图通过他来和外界保持一些联繫。
转春司星冥送来了天暖时的衣裙,马车都到了司门口,人却没进来,而后春去夏至,惠悟大师在外出诊后会给她带一些京城的时兴玩意,司星珩安然在这里呆了快四个月,无人扰清净。
京城里与她有关联的人,好像都一致默契的保持了沉默,貌似忘记了她这么一个人。
直到……
一封八百加急军报送到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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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灵通的人都能察觉出前方战事或许有变,可军报里到底写了什么,被宫里的人按下不表,谁也不知。
——
「悟明,只有你能帮我。」司星珩把书信封好口,交给洒扫的小师傅,平日她也经常托悟明帮她向外传一些消息,没想到这次他果断拒绝了。
「上次便说好,那是最后一次。」三天前司星珩让悟明带一封信到山外,他刚一下山,一个穿着素净的马仆像是在那等候多时。
宫里皇帝病重,太子监国,三皇子辅政,朝中大臣迅速分为两派,各行其事。
悟明许是知道司星珩这次要做什么,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妄为。
司星珩抑住悲痛的面色,把信往悟明怀里一塞,像是没听见他的推脱,急匆匆回屋掩上门。
怕是再多一秒,她就要收不住情绪了。
桌上摆着一张极薄的蚕纸,便是前几日初亭耗费心思传进来的「家书」。
信中写道,漠北大胜,贤王全军覆没,两军会师,这是是开朝以来首次绝无仅有的胜利。
大军损失一万,歼敌军九万,随军带回了契戎主力的军旗和贤王小王的头盔战甲。
可领军的人,却不是出发时的那一个。
半月前,霍祁在狼胥山立坛以祭天地,许是暗箭毒发,又或是殚心竭虑,数万将领皆是见证,他在祭祀广场上如玉山倾塌般倒下,再也没起来。
初亭随司星冥留在京城,也只比坊间早一步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尚被「禁足」的司星珩。
若是霍祁之前给司星珩写过什么书信,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求悟明帮她递出去的,正是她给初亭的回信,让他想办法把她带到宫里去。
从听说这个消息开始,她心中就一直转着一个念头。
这要是霍祁故意设的计,那她到宫里去更有利于收集情报,稳住暗处的那一拨人。
可要真的是噩耗,那……
她便按照原计划,嫁给太子,替霍家洗清冤屈,了却他未成的一桩心愿。
带着燥热气息的夏风吹过,潮热而黏腻。
山上飘荡着空灵的撞钟声,司星珩的心却没有随之静下来。
也不知是否被风中的沙尘迷了眼,豆大的泪珠瞬间凝结在她眼眶中,挂在眼睑上。
司星珩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翻着与霍祁的点点滴滴,眼睛却像刚灭的蜡烛般失去光彩,楞楞地望着一个方向,眨也不眨。
眼泪终是成串划过脸颊,但她木头似的呆在原地,没有发出一点抽噎声。
悟明站在石阶后,紧紧攥着她给的信封,长嘆口气,朝寺门的方向走去。
他把信纸上的褶皱理平,宽慰自己。
不过是看司星珩伤成那个样子,所以才帮她传个消息而已,并不掺带其他任何心思。
他暗中发誓,这绝对是他最后一次忤逆青臧大师的命令。
司星珩僵在藤椅上,四肢都开始有些麻木,天色慢慢转阴。
她宛若一息之间被抽走了主心骨,行尸走肉般失去行动能力,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勐烈抽搐起来,泪水漫过指缝,无声流下。
悠长的夜梆声在悠寂的夜里迴荡,司星珩起身往塌上挪,大腿麻的像针刺一般。
突然,暗处探出的手掌剎那间捂住她的嘴,摁下她所有的尖叫。
掌心的薄茧擦过软滑的双唇,抹去淌过脸颊的泪痕。
司星珩黑眸里骤然绽放出绚烂的色彩,可当她回头看见人时,眼中的惊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亭兄长。」
「我收到你的信,我来带你出去。」初亭见她已然回过神,松开手去合窗,灭掉房间里燃起的火烛。
「嗯。」司星珩嗓音嘶哑,一开口眼泪开闸一样往下落。
初亭拿手背去揩,发觉根本擦不尽,干脆把她拢到怀里。
司星珩手握成拳,抵在初亭胸口,挣扎了两下。
但身子久未站立,双腿软的不自禁往下滑。
初亭微微蹲下身,掌住司星珩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我们先出去再说。」
——
山下居然列了兵防,俨然把皇寺围成了个铁桶。
初亭带着司星珩避开几次巡逻,再抬头时,落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小院子里,房间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把一个平躺的身影投映在纸煳的悬窗上。
「这个人拜託我寻你,可他非要见到你人才肯拿出手里的东西。」
难道是怀夏?司星珩拍拍初亭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着急地迈进屋。
「珩姑娘。」房间里的人见她进来,挣扎着起来给她见礼,起身的过程中还在不断咳嗽,身上的伤口随着剧烈的抖动渗出血丝。
「行了,伤这么重,还敢乱动。」初亭上前把他按回塌上,也有防着他伤到司星珩的意思。
要不是这人命硬,再加上心中有挂念的事,才吊着口气喘到现在,这身致命伤换到另一个人身上,恐怕已经在被无常带走好几次了。
「谁啊?」初亭抬头问司星珩。
他冒着莫大风险把司星珩带来此处,这男子若有半点诓骗,他不介意帮他解脱。
司星珩认得这个人,是霍祁麾下的契戎士兵,几月前她在军营小住几日的时候,他还给她守过主帐。
「将...将军。」壮硕黝黑的大汉,说到这两个字时哽了声音,「将军最后一刻,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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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那团东西接过来的,她还没晃过神,东西就安静的躺在她手上,仿佛还带着些熟悉的温度。
桃型香囊的正中间被利器贯穿,洒出的香料和瓜果片被一张干净的帕子包住,整整齐齐的叠成方形,可见使用之人的爱惜。
「这是霍祁亲手给你的?」司星珩微微闭上眼,酸涩的眼皮冒出股股眩晕感,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像是在打转,初亭连忙托住她的手肘,助她稳住身形。
金回瞧见司星珩的脸色,但不敢隐瞒,「主公最后,就交代了我这么一件事。」
霍祁曾说过,他在,香囊便在。
没想到一语成谶。
司星珩眼前一黑,喉间翻腾出一股惺甜,身子抖的像风中的草叶,软塌塌的往下倒。
第58章 逃出皇寺
山里的夜晚黑的彻底, 伸手不见五指,初亭出去了约半个时辰,敲醒附近的赤脚医生的房门, 直接扛回来给金回止血。
房间里两男一女,一人重伤一人不省人事, 唯独初亭站在那里安然无恙,奇怪的性别搭配加上这个时间点,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医师视线在初亭身上打圈, 渗透着怀疑不定。
他看见司星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好心的留下来扎了次针。
「姑娘急火攻心, 无大碍。」收针后,医师给金回留了两副药,都是山上可见的一些草药。
但环顾一周,这小破屋能收拾出落榻的地方已是不易, 上哪去找伺候病人的锅碗瓢盆?
初亭摸了些碎银两,让医师将药煎好送过来,而后考虑到明早去留的问题, 只好再求些止血的外敷药。
「那她什么时日醒?」如此大个活人不见了,这间小屋藏不了多久, 需早做打算。
「让她睡一觉养足精神, 自然就会醒。」医师打量着金回,又把药箱里的绷带和止疼药留下, 「睡醒之后, 切记不要再对她说什么攻心之语。」
初亭凝视司星珩的睡颜, 心中盛满无奈。
他也想不出, 还有什么话, 能比霍祁的死讯更刺激她。
半夜找到个上门医师不容易, 初亭一改之前请人时的蛮横态度,千恩万谢的把人送走,回头就见金回望着他,用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我带珩姑娘回契戎。」
初亭哑然,还真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随之又摇头,「等她醒过来自己决定吧。」
「去契戎天高地远,她才能真正摆脱京城里的杂事。」金回接受了霍祁的嘱託,自然要替司星珩打算好接下来的事。
将军本就不愿珩姑娘参与陈年旧事,既然选择了他来传信物,也许就是希望他将姑娘带到与世无争的地方。
他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契戎老家倒还有个经商的胞弟,他愿意像伺候将军那样一辈子伺候珩姑娘。
初亭倒了杯凉茶放到床头,司星珩醒来就可以顺手取用。
他从军后一直跟着司星冥,无论他与司星珩能不能结成良缘,她在他心中都是超越家人般的存在。
「我怎能替阿珩做决定?」
说这话时,初亭眼尾氲起一尾涟漪,眸底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情。
他径直坐在床边,黝黑的瞳眸在狭小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炽热坦诚。
不知司星珩梦到什么,眉心无意识得蹙成「川」字,额角溢出丝丝薄汗。
初亭拿湿帕去擦拭,触到她额头温度正常,担心自己和金回说话会吵醒她,以致她休息不好。
于是毫不犹豫地搀住金回大臂,「金兄弟,我们出去说。」
但此宅位置偏僻,经久无人打扫,院子里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初亭瞧着金回摇摇欲坠的模样,扶着他坐到门前的台阶上。
晶亮的星光乍现,闪烁浓墨般铺洒的天际,无边无垠的夜色笼罩着蜿蜒树影,山间仿佛升起一片白茫茫的轻烟。
空气中瀰漫着芬芳的草木清香,像极了雨后第一抹阳光照在草场上的味道,惬意而悠闲。
「喝吗?」初亭从房间里拿出一壶白酒,灌了一口。
天亮后他还得回城换防,不可烂醉,但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唯有酒精才能麻痹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金回接过,呛人的酒精味剎那间蹿过喉咙,直端端朝胃里奔去,初亭将就酒壶里的酒,轻仰倒在金回还暴露在外的伤口上。
医师包扎了较深的刀剑伤,还余下大面积的剐蹭轻伤。
酒精一股脑倒上去,像火红的烙铁直接贴在皮肤上,疼的说不出话。
「还受得住吗?」初亭问。
金回费尽力气,也弯不起嘴角,牵强的哭着脸,「军中什么苦都吃过,受得了!」
实际上他年纪小,除了行军途中带路认方向,安营扎寨的时候做做后勤,其余事一点也帮不上忙。
「那就好,可别死在我这了。」
「本该死在战场上,苟活到见珩姑娘一面,替主公送了东西,无憾了。」
初亭不知怎么搭话,偏头去看夜景,仿佛要从那团死气沉沉的黑里,瞧出些什么端倪。
两人都是在战场上滚过命的人,周身自有股看淡生死的悲悯豪迈,呆在一起倒还算融洽。
「我带珩姑娘去契戎,那里谁也找不到,最安全。」金回知道,天一亮,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里了。暂且不说宫里会不会出来寻人,就说皇寺那边,也不是好煳弄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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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青臧和惠悟发现司星珩离奇消失,凭他们在京城的人脉,很快就会搜查到这个小院里来。
金回见初亭始终犹豫,做不出决断,着急的搓着拇指,「难道亭兄还有更好的办法?」
初亭摇头,他没有万全的办法,甚至在这几个月里,司星冥都特意叮嘱过他,让司星珩一个人呆在皇寺,才是对她最安全的。
可他听闻霍祁出事,实在是怕司星珩做傻事。
当看到皇寺传出来的回信时,他心都乱了,就念着不能让司星珩一个人呆在冷清的寺庙里,哪怕他去陪陪她也是好的。
「就算你想留她在身边,可你只是司星将军的小副将,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金回没有再斟酌语句,话语不经意间夹枪带棒,但更多的是焦急。
乘着司星珩没醒,给他一匹快马,天亮前他就能带着她出城远行。
他这么想并非是对司星珩有什么旖旎想法,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主公的姑娘起什么歪心思。
但孤男寡女的,毕竟对珩姑娘名声有损,所以若初亭想同路结伴,也是可以的。
就是怕初亭捨不得京中的荣华富贵。
他进京时便听说皇城禁军统领换成了个女将军,想都不用想定是司星冥。
初亭作为司星将军最偏爱的部下,可以说是前途似锦。
他对司星珩的那些小心思,金回早看出来了,也正是如此,他才愿意相信初亭,至少不会做对司星珩不利的事情。
眼见着远方逐渐泛白,他已感受不到皮外伤带来的疼痛,只觉得胸口闷的慌,仿佛是有把梳子在涮洗他的肠道,让他止不住胃里的翻涌,频频想吐。
「算了。」初亭泛起莫名的焦虑,有种窒息的压抑感缓缓罩住他的口鼻,「我不能这么决定阿珩的下辈子。」
金回无奈的靠在门柱上,若是辜负了主公的嘱託,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月亮被一圈白茫茫的薄雾环绕,肉眼可见的缓缓落下,东边开始透出晨初的曙光。
光线落在积灰的窗柩上,逐渐上移。
司星珩翻开沉重的眼皮,干裂的嘴唇皱在一起,嗓子紧的每次唿吸似乎都能听到摩擦声,她下意识的去摸床头的茶杯,抿了两口准备已久的凉茶,喉咙深处都像是有一把毛刷刮过似的。
初亭和金回守在门槛外,虚掩的木门透来股股难得的凉气。
她双手支在身后,企图撑起身子。
简陋的木床哪承受得住这样的力气,突兀的「嘎吱」一声,倒比司星珩显得更脆弱。
「醒了?」初亭窜起身,见她面色无大碍,赶紧问她,「金回想带你回契戎,许是霍骠骑的意思,你去吗?」
司星珩就着残留的茶水抿开干裂的嘴唇,软薄的双唇在大力挤压下有了些许血色。
「母亲和你们都在京城,我去契戎干嘛?」她翻下床,穿好鞋袜。
「可是...」金回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一下闯进来,被司星珩托住安置在床边坐着。
初亭唿出一口浊气,面露难色,他虽是尊重司星珩的选择,可也认为去契戎是目前情况下的上上策。
司星冥为了在皇后手里换取保护司星家的资本,被动捲入夺嫡之争,而太子对司星珩有股难以表明的执着。
可太子与三皇子对立,司星冥为首的整个司星府都站在皇后亲生的三皇子背后,若司星珩与太子牵扯不清,太子一旦失势,必定连累她。
金回在军中并不显眼,由他把司星珩带走,途中会安全许多。
再加上此次漠北之战全胜,契戎被驱逐到边境以外,可汗被囚京中,群龙无首的乱象下,也相对自由。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司星珩将手按在心口上,那里面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唿吸都顿痛。
「我想进宫。」司星珩话语平静,可落到初亭和金回耳朵里,却像是惊雷般炸开。
金回急忙就想开口劝阻,可他京话说的不标准,欲言又止的把嘴边的话吞下去,求助地望着初亭。
初亭压着下巴组织措辞,抬头便和司星珩对视上了。
「阿珩,你还不知道宫里的情况,若是站错了队,新皇登基,后果不可想。」
司星珩眼神聚在房间角落,耳膜像是被利器刺穿,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可除她之外的一切又格外安静,静的像一滩死水,涌来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初亭唤了司星珩好几声,她都跟发愣似的半天没反应。
「我想好了。」司星珩将双手攥在一起,放在膝上,「我得去帮霍祁把事情查清楚。」
霍祁原本应该是有些眉目了,才会一再阻止她和太子搭上线。
「我得去。」她不停的重复这三个字,像是要说服初亭,也像是给自己打气。
初亭蹲下,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虎口,两人的手在她膝上相扣,他像是握住了一块寒冰,凉气透过手掌传入肺腑。
待到司星珩回暖,初亭也立即松开她,转而把双手撑在床沿柱上。
「现在皇后怕是顾不上你,我们如何能进宫?」
司星珩早有准备,眉头颤了颤,从宽袖中拿出一块玉牌,指腹摩擦着上面凸起的文字。
「太子令?」
第59章 回城
金回不知此为何物, 初亭是知道的,他只是有意掩下冷静皮囊下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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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哪来的?」
司星珩把腰牌搁在手心掂了几下,陡然攥紧, 像是溺海的人握住一株救命稻草,拼死也不敢放手。
「和太子议亲时, 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不过当时不知,此物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非要去吗?」初亭刻意忽视那不入耳的几个字, 顿道。
他虽不贊同, 却也没有立马阻止。他只是有些不适应, 当初跟在司星冥身后声音软糯的娇花, 如今变得有主意了。
「那难道我就抛弃母亲和你们,灰熘熘的到契戎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司星珩半阖着眼,腰牌的稜角硌的掌心生疼。
「好。」初亭拦下金回未尽的话, 「我帮你。」
——
天还没有亮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挤在入城的轿夫里,被守城士兵挡了下来, 挨个检查。
马车里半躺着一个少年,重伤未治, 着急进城医治。
人命关天的事, 士兵们查了户籍,没有多加为难, 马车顺畅的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上。
商贩们还在打扫门面前的灰尘, 马车在空荡的长街上尽情奔驰, 最终停在了一处华溢的老宅前。
初亭垫着司星珩的腰身, 从车底钻了出来。
轻纱披帛划过虎口, 掌缘赤留的软滑手感一闪而过。
初亭没有多加留恋, 垂眼抚开衣袖上的褶皱,沉着面色上前。
古铜色的金制衔狮大门近在眼前,还没等初亭靠拢,两把缨枪叠成一个「叉」横在他面前,门将表情肃穆,语气却有些不耐烦,一听便知最近来府上敲门的人定是不少。
「去去去,这不是闲杂人该来的地方。」
嘴上虽是这么讲,但也并没有用武力推搡。
初亭偏头和司星珩对视半息,亮出五指间攥住的令牌,抬手前举。
侍卫不用细瞧,瞬间松开了手上的兵器,「卑职不识贵人,万望恕罪。」
两人把缨枪收到身后,其中一人带着司星珩往里院去。
初亭放心不下,让车夫送金回去药坊抓药,自己跟着司星珩走一趟。
「亭兄长回去吧,太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司星珩笑初亭,嫌他过于大惊小怪。
太子若是不答应她的要求,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关押起来,以便以后要挟司星冥,以掣肘皇后,总归不会把她杀.了就是。
初亭始终缓司星珩半步,不急不慢的跟在后面,「把你送到他跟前,我便走。」
府苑内戒备森严,太子倚在湖边的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中嬉戏抢食的几尾锦鲤。
听着侍从来报,他眼中迸出绚烂的奇光。
「阿珩来了?」太子并未起身,将鱼食尽数倒在水中,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翻腾起来,水花飞溅到沿岸的衣摆下围。
「她一个人来的?」太子睨眼,用余光斜瞟湖边杵着的人影。
侍从把腰弓成九十度,俯身贴耳,等候太子吩咐。
没一会,内院的侍从便出来了,初亭听见太子传他一同入内,竟有些估不准这位储君的想法,左不过是关于司星珩的事,他很自然的侧过半个身子,呈保护的姿态把司星珩护在身后。
「亭副将本事通天吶。」太子嘆道。
可不就是,连堂堂太子到山门口都没法见一面的人,一个小小副没费什么波折就把人带到了他面前。
手边的四角藤纹绣制矮方桌被收拾出来,太子颔首示意司星珩坐。
没料司星珩一撩裙摆,曲左膝而后跪右,端正的行了个叩拜大礼。
刚拜了一下,就被托着手腕扶起来了。
「阿珩愿意第一时间来找我,便很好。」
她察觉到他的拇指,捏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擦了两下。
力度不重,她勉力忍住了缩手的念头。
「亭副将呢?」太子没有松手,就着力道把司星珩扶到矮桌上。
他继续软绵绵的摊在沙椅上,倒刚好与端坐的司星珩平视,「回三弟那没有好下场的。」
他既然踏进了太子在外的私府,极有可能被视为太子一党。
或许知道这理由并不能说服初亭,毕竟有司星冥作保,足以证明初亭的忠心。
太子又加大筹码,「你难道不想阿珩走上皇后的位置吗?」
果然,初亭眸光快速汇集,聚拢再一点上。
司星珩视线低垂,分明是盯着别处,可初亭却望见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不贊成。
此次她只是想躲在暗处,瞧着十几年前唱过一出大戏的人,再粉墨登场。
太子是把足够显眼的庇荫伞,但也可以是她握在手中最锋利的刀刃,至于看戏之后的代价,她无所谓。
但初亭万不能掺和进来。
太子不是傻子,他看中初亭在霍元帅和司星冥身边耳濡目染的带兵才能,也知晓当下他和三皇子的差距。
三皇子背后是皇后,有司星冥带兵镇守,而他没有足以与皇后派抗衡的兵权,若是败落,便是一败到底,再无翻身之日。
初亭自己送上门来,恰恰解了燃眉之急。
「怎么样?亭副将?留下来帮阿珩吧。」太子递出一个东西,悬在半空。
三个人都看清楚了,是东宫调停符。
太子在见初亭的第一面,就将太子府和东宫所有的禁军府兵,都交给初亭,这是极大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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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浸淫在宫廷里的人,极其难得的信任。
「哪需亭兄长帮我。」司星珩按住心口的烦闷,装作轻松,「你们男子能帮我什么?还不如把碧丘找来。」
她故意把话头里的意思往别处引,妄图打消太子对初亭的觊觎。
「我宫里还缺你几个使唤丫头?」太子屈起手指,把军符团在手里,用指节去刮司星珩脸颊,「这时节我无法照顾你周全,有个熟悉的人在你身边也是好的。」
「不...」司星珩拒绝的话还没有出口,一道尖利的女声远远传过来。
「难怪太子殿下每日住在宫外,原来是有佳人相伴,好兴致啊。」来者穿着露肩异服,纹绣幔纱下用细绸牵着银铃,领着个双髻女孩,一步一摇下铃声动听,翩然踱来。
司星珩抑低下巴,不着痕迹地躲开太子挨在脸上的力度。
但从侧面来看,只看见男子灼灼目光下,满是不加遮掩的熊熊爱意,而坐在他面前的女子含羞欲滴,亲昵的蹭着他的掌背。
微风轻拍在凝脂般的细长脖颈上,不堪一握。
司星珩拧起眉心,回首找寻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老熟人。
——
听说需要通过东宫的奏章都被送出了宫,而太子本人也已许久未近皇帝跟前。
眼见着宫里皇后和三皇子日渐强盛,而太子居然无声无息的任人宰割,她心就跟这夏日的夜晚般,被不尽的蝉鸣搅乱了。
从古至今,被废的太子,哪有好下场的?
思宁公主早把自身荣辱与太子绑在了一起,见到如今局面,她怎能不急?
好不容易寻着机会,一进门就看见这般郎情妾意的春景。
「你来的正好。」太子既无责备,也没有对她的出现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册封的礼服已经送进宫了,吉时你们二人一同入府,凑个吉利。」
他故意没有点出名分,便想探一下司星珩的反应。
她不负所愿的抬了下眼皮,反而是思宁狠狠剜了司星珩一眼,不乐意了。
走近,思宁自然也看清了女子容貌,不由的一愣。
上一次还在契戎边境,她被霍祁丢出帐外,昂起头便看见这个女子,被那皎皎明月般的男子当做心肝一样护着。
那现在又是作甚?
霍祁一走,便又和太子搭上了?这高枝攀的或许过于容易了些罢。
司星府本就是霍府的附庸,若不是霍元帅一力保荐,司星冥延误战机,十多年前就该被问罪入狱,哪还轮的到现在领着皇宫禁卫,无比荣光。
京城指点司星冥的人多的是,不乏一些门第古朴的世族大家。
女子抛头露面也就罢了,更是在夫家丧期内喊打喊杀的,简直有悖五常纲纪。
所以司星珩这般不检点的作风,要说是遗传母亲,这说法一点不冤枉她们俩。
「这等趋炎附势之人,怎堪和我一同入府?」思宁不忿,也有替霍祁打抱不平的意思。
当初霍将军天之骄子,能看上她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已是她的福分,更遑论她居然朝三暮四,谁能算到她是不是在和霍祁暧昧不清时,就勾搭上了太子这根线?
思宁细思,更不想给司星珩好脸色看。
契戎民风开放,她也从来不认为太子会只有她一个女人,若是太子喜欢上哪年龄适宜的女子,对方又是知情达理好相处的,她甚至不介意亲自出面替太子布置周全。
但要和司星珩这样的人一同侍奉,她认为是有些掉价的。
倒不是说怕她抢走太子的宠爱,她与太子幼时定亲,她从未担心过这点。
哪怕宫里一直拖延婚期,她的太子妃之位也是板上钉钉。
算好的吉时,事到临头太子却突然点了个妾?
虽说正妻未定,顶多便是个孺子,就算太子亲自请了旨,不过是个良娣,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你以后晨昏定省,都要来给我磕头,你甘心吗?」思宁趾高气扬的皱起鼻,她算准了司星珩定是被霍祁宠的骄纵无礼,会受不了这些屈辱的规矩。
「错了。」太子好笑地摆摆头,语气无奈,「阿珩为妻,你为妾。」
说这话的同时,他把手上的东西往上随意一抛。
初亭摊开手,接过太子抛过来的军符。
躺在手心淌着热度的令牌,像是两个男人之间,不约而同的一个镇重约定。
「什么?」思宁慢慢抬眸,表情逐渐僵硬,腿似铅铁似的被钉在原地。
「契戎现在退居关外,连可汗可敦都是被囚在京,公主难道还在奢求太子妃的位置?」太子说了她来为止最长的一句话,但字字无情,没有与她委婉周旋的打算。
甚至当着外人的面,狠狠扇了她一个无形的巴掌,「就算是妾,也是看在你从前听话的份上。」
确实,她当时一心想摆脱掉失踪大姐姐的光环,可着劲巴结太子,却只留下个听话的印象。
「那她呢?她又能给殿下带来什么价值?」思宁拿手指着司星珩,眼珠子瞪的快要喷出火来。
皇帝虽早早册封太子,但太子在皇后手下过的极为不易,大多数朝臣怀疑太子身世,明里暗里都支持着皇后嫡出的三皇子。
所以思宁知道太子娶她,不过是看上了她身后背来的和亲使命,她不奢求皇家真情,但慢慢的,她自己倒还生出些心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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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儿不值。
「怎么?本宫迎娶太子妃,还得和契戎二公主商量而定?」
第60章 初二
「就算父汗打了败仗, 也是最大的上贡国,殿下敢这样讲?」思宁明知太子在激将她的脾气,可她控制不住。
眼见就快熬出头, 临了被横.插.一脚,许久的期盼都变成了泡影。
更何况霍祁已死, 短时间内武帝不会再发兵契戎,草原刚好可以休养生息, 她这和亲公主就显得没那么大的作用了。
那她在上京待这许多个月, 是为了什么?
「公主去和你的父汗哭诉一番, 看他会不会为你争一争。」太子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又逮过司星珩的指尖把玩。
明明是回暖的天气,她掌心凉的渗人。
若她愿意,婚后定要找人给她调理几月,唯怕等不到那时候。
思宁见太子铁了心, 愤慨地甩开纱绣,眼见着真要朝宫里去。
自从漠北一战后,皇帝便将可汗留在了朝中, 而可敦虽住在中宫,但和皇后没有什么来往。
「殿下怎么这么...」司星珩有些看不明白。
太子和三皇子两派争得如火如荼, 太子却放弃了统领全局的机会, 搬到了宫外。
「怎么?」太子勾过司星珩的小指,指腹在关节处打圈, 「阿珩怕我败了, 护不住你?」
边说着, 起身拍了拍初亭的肩膀, 「亭副将先熟悉熟悉府兵, 一刻钟之后启程去东宫。」
「殿下要进宫?」初亭也没想到太子想一出是一出, 立马就要带司星珩进宫了。
「从侍从手中接过轻薄的鹅羽素白披肩,搭在司星珩身上,「骑马带你,今日我们便去把婚期敲定。」
——
太子的私府就落在皇宫背后,半柱香的时间就停在了宫门外。
「殿下,契戎的可汗可敦,在东宫守了个把时辰了。」
太子还跨在马上,就有眼生的小太监上前汇报,大到三皇子进行了几场演练,小到皇帝今日传了几道御膳,都对答如流。
皇帝毕竟还未殡天,太子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巴结之人不在少数。
说话间,的确望见东宫门口立着几个人,思宁似乎被训斥了,焉耷耷的弓在原地。
「可汗怎的有空来本宫这里?」太子挥手屏退小太监,领着司星珩扬声贴上去。
男子本是正对着宫门,循声转过来,剎那间就换了副面孔,「本汗可恭候殿下多时了。」
「可汗有事要禀?」太子歪着唇,似笑非笑的眼神从几人身上扫过,「国家大事,可汗该去上奏父皇才对。」
可汗脸上闪过一丝哂笑,比了个请的手势,「大皇帝陛下身体抱恙,这等儿女小事,怎敢拿去叨扰?」
他说的含蓄,可身在其中的几个当事人都心知肚明。
这次在东宫的见面,关系到太子妃人选的问题。
东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一等一的,没有因为主子的外宿而有丝毫懈怠,一切的服侍流程都按着步骤有序进行。
而主子们具体在议论什么要紧事,她们权当没有耳朵,听不见。
可汗吞吞吐吐的没说个所以然,眼神倒一直往跪侍的宫女身上瞄,生怕他说的事被人入了心。
「可汗若是看得上,便带回去图个乐。」太子捏着杯柄,品了口新酿的桃花酒,示意司星珩尝尝。
可汗哪是这个意思?但他分不清太子是故意戏嚯还是认真的。
而太子说完这句话,注意力就一直在那捧酒上,时不时和身边的女子窃窃几句,并不在意可汗说的什么事情。
通常说正事之前,都得铺垫几句的。
「十几年前本就是与大皇帝的一句玩笑话,如今殿下觅得良人,与本汗小女的婚约自然作废。」可汗呵呵笑着,企图掩饰尴尬的气氛。
他知道太子心中清楚原委,今日肯来与他走个过场,已是不容易。
思宁知晓父亲和可敦有事瞒着她,没有对她说实话,哽着声音,十分委屈。
她不愿跟着进殿,守在门柱外,四处张望着。
「皇后娘娘到——」思宁最先看到皇后的凤撵,眼色深沉的望向殿里。
她不信,皇后会任由内定的侄儿新妇,转头就嫁与他人。
无论几人暗处厮杀的多么眼红,太子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面子功夫,恭谨的迎上去叫了声母后。
「皇儿此次进宫,有何要紧事吗?」皇后顺势将手搭在太子伸出的腕上,披帛拖在层层递进的阶梯上,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太子扶着皇后落到首座,挨在一旁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父皇身子不好,下周儿子成婚,也算给父皇沖沖喜。」
「这般着急?」皇后惊疑的看了可汗一眼,以为二人是早已商定。
太子年龄不小,如今府上只有几个不受宠的通房,确实不像话。
几十个绣娘虽连日把大婚的吉服绣好,但好歹是一国太子,要显出一国气度,各方面都不能怠慢。
光是参席的礼仪名单,就需要从家世背景开始挨个梳理。
「是,儿子与阿珩两情相悦,不在乎什么凡俗礼仪。」太子笑眯眯的去寻司星珩,发现她在皇后进来时就缩到了座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阿珩?」皇后收了话,视线搜索了几圈,也放在司星珩身上,缓缓开口,「阿祁出征之前,还托本宫多照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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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星珩抠着拇指指甲盖,指尖像是沁血那般红。
她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跪坐在蒲扇上,目光空洞地盯着酒杯里荡漾的酒水。
「亭副将,送阿珩到后殿去休息会。」初亭刚赶到正殿,太子开口。
司星珩起身从侧柱往后走,和怒气沖沖的思宁撞个正着。
初亭以为思宁只是去找皇后评评理,还侧过半个身让她过去,谁知她突然扣住司星珩的手腕,把人拽着拖到前厅。
「皇后娘娘,你可要为小女做主啊!」思宁「扑通」一下跪在皇后膝下,离凤靴只有几尺的距离。
她本就不是可敦嫡出的公主,父汗若不帮她的话,她便自己寻个出路。
司星珩被她抓的一踉跄,被力道扯的直接栽下去,重重磕在台阶菱角上。
巨大的疼痛感锥心刺骨,宛若被拿着钉子往骨头里扎。
皇后像是等着这句话头,立马就接过来,「是啊,皇儿与思宁从小便订下婚期,怎么临了变卦呢?」
太子「嗤」了一声,下阶蹲到司星珩面前,拿掌心按住她磕伤的地方,见她面色无恙,才轻缓地揉了两下。
他动作不止,眼尾不经意的瞄向一旁,「可汗也是这般认为?」
尴尬的气氛似乎化作实质性的烟尘,飘散在空荡的环境里,可汗哪里插得上话,只裂开嘴角缓解气氛。
「不妥。」皇后一掀衣摆,气势凛然的驭在殿前,「皇儿与思宁公主的婚约象徵着我朝与契戎的态度,若因朝局变化而随意更改,岂非显得我朝恃强凌弱?」
「蒙皇后看得起,小女顽劣,担不起太子妃的身份。」可汗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此事。
「父汗!」思宁怪叫了一声,不可思议地望向上首。
她原以为可汗只是碍于打了败仗面子上过不去,才顺着太子的话客气几句,可听他刚刚的口气,分明是真想退掉两人的婚约。
皇后微愣了几秒,貌似也没有料到可汗竟不顾女儿前途,执意拆台。
现在皇子之间关系微妙,而皇帝退朝闭门,不许任何人探视。
就连她好几次想去正干宫探望,也被挡出来。
这样的情况下,她是唯一的嫡母,也不好对太子过于强硬,毕竟无论哪个新皇登基,她都是至尊的太后。
「那皇儿算好吉日便告诉母后,本宫也好提前去安排。」
「就初二吧,是好日子。」太子伸出手,垫着手将司星珩扶起来,「思宁公主为此耽误多年,本宫心中也颇有不安,便同日册为侧妃吧。」
话音刚落,可汗听之身子一震,活动了两下僵硬的手指,紧接着攥住拳头。
「三日后?」皇后的视线在几人中扫来扫去,「这么急?」
「是,儿臣期盼此日已久,一刻也等不及。」
——
皇后抑着闷气回了宫,太子留了可汗在殿里说话。
「司星将军定是要吃女儿喜酒的,东宫的防卫便交给可汗统管?」
他说的随意,丝毫不觉将整个宫的布防交给外族人有什么不妥。
也许是契戎公主也嫁给太子,便料定可汗不敢折腾出什么动静吧。
司星珩就听见太子这么问,特意提着神竖起耳朵,但可汗的回覆压低了音量,她没听仔细。
初亭不方便进东宫后苑,送到地方就留司星珩一个人。
而花园方亭中,坐着个摊袖打扇的慵懒妇人,似乎专程在等着她。
「珩姑娘。」妇人扬起团扇,沖司星珩招招,像只午睡刚醒的波斯猫。
东宫后苑缺女主人打理,平常伺花的侍女只管挑些名贵的花种养着,倒弄得各种香气窜在一起,味道扑鼻沖人,没那么舒心。
司星珩快步迈过花卉园,亭角附近铺着细碎的石子路,扎的脚底生疼。
她走近,持小辈礼福了一福,「可敦怎么在东宫里?」
由是契戎人的缘故,司星珩语气并不好,脚下甚至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珩姑娘与司星将军,长得倒不像一家人。」可敦像是一点也不在乎司星珩对她的态度,反而笑眯眯的望着她,眼睛眯成一条弯缝。
司星珩戒备的蹙起眉,打量着面前与初见时十分不一样的女人,「可敦大驾,就是来说嘴几句的?」
可敦撑过扇柄,将面颊贴在支起的手腕上,深吸一口充斥着各色花香的空气,自说自话。
「珩姑娘谋划嫁给太子,太子布局三日后的大婚,而我策着尘埃落定后找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可敦也不管司星珩有没有在听,仿佛她就是为了说这些才来。
「我们仨各自打的算盘,才更像是一家人呀。」
第61章 大结局
司星珩的本意是大婚后跟着太子进一次皇家祠堂, 所有的错综关系便可一目了然。
但眼下可敦仿佛知晓些隐情,等着司星珩开口的模样侯在那里,她便耐下性子想再攀谈几句。
后苑伺候的人有些是府里带进来的, 有些是外面买进老实干净的独家女,由人带进来认认主。
许是内室里未见到人, 又到花园里来寻。
「太子妃,太子命奴婢们取来婚服配的额饰, 要您去试试。」
司星珩听见如此招摇的称唿, 不舒服的蹙起眉, 「事情还未落定, 嬷嬷还是叫小女名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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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老妇是太子奶娘,自是高寻常宫女一头,伸出小臂欲扶司星珩一把,「玉牒刻好明日便会送来, 太子妃莫要推诿了。」
其余的都是太子特意寻来服侍司星珩的适龄宫女,年龄不大,听着嬷嬷这样讲, 也跟着恭维起来。
寝殿里摆放的木匣一字排开,有新打造的头面首饰, 还有些婚衣里的撑子。
老嬷嬷伺候司星珩梳洗试衣, 一套下来看见太子从外殿回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望着成妆的司星珩, 微愣着对视一眼。
「像啊殿下, 和娘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嬷嬷的眼泪几乎的悬在眼眶中, 眼尾的红暴露出她此刻情绪的起伏。
太子虽没有过多的表示, 但越来越快的脚步突显出他的焦急。
他绕到司星珩背后, 顺着嬷嬷的角度从铜镜中看她。
赛雪的肌肤莹白婀娜, 赤衣乌髮,唇不点而红。
太子视线凝在髮钗末端摇晃的步摇上,话却是对着老媪说的,「苏娘,本宫不是让你选些乖巧的丫头来服侍阿珩吗?怎的还是你一个人?」
苏嬷嬷是先皇后的远亲,在老家生了个异瞳的女儿,村里认为两人不详,准备了火漆要烧死小孩。
她夫家看见孩子一黑一蓝的眼睛,吓的直接搬到了隔壁县城里。
母女俩躲到荒山半腰的小屋,仅剩的银两都换了补奶的吃食。
可惜天不眷顾,孩子不到满月染了风寒,她走了一晚的夜路寻医,等跨过山身子暖和起来,才发觉驼在背上的孩子浑身冰凉,四肢都僵硬了。
她无奈的把孩子放在一家看起来尚且温饱的人家门口,盼着好心人能出些钱财安置,不至于让女儿悽惨的到阎王爷那报导。
直到天色破晓,鸡鸣乍响,她没有等到那户人家开门,只好狠心转身,入去京给自己寻个出路。
恰逢先皇后产下皇帝登基的第一个孩子,苏嬷嬷便揭榜进了宫,凭着微不可查的一点血缘关系,成了太子奶娘。
好在太子是个念旧情的人,让她这么多年留在府上管事,还等到了太子娶亲的这天。
「奴婢哪敢怠慢?是太子妃下令无需她们伺候。」
苏嬷嬷泪眼婆娑,她方才在花园里见到司星珩,尚不明白倾于权势的小殿下怎会下定心要娶这般小门武将家的女儿。
梳妆镜前,太子妃用湿漉漉的圆眼盯着她,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已逝的女儿。
若她安然长大,那双极其罕见的异瞳,定然有资本和太子妃的美目抗衡一番。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先皇后自创的一套妆面,专适穿上明艷宽大的舞服起舞,夸张的服饰也压不住瑰丽的妆容。
她用炭笔将司星珩圆圆的眼尾拉长,加深了眉尾的稜角,正红的胭脂盖住原本苍白的唇色,添上了几分英气。
太像了。
和娘娘走之前最后一次着盛装的样子,神韵相通。
苏嬷嬷颤着声音回的话,但太子并没有过分动容。
先皇后的样子,只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模煳的影子,甚至连她的声音都高悬悬的飘在空中,忆不起来了。
但面前的人,却是他能实实在在握住的。
「怎么?她们伺候阿珩不尽心?那明日本宫拨些宫里的女使来。」
他的太子妃,定要有最尊荣的待遇,是让全天下的女子都艷羡的存在。
哪怕只有几日,也好。
司星珩是嫌那些小宫女附在耳边叽叽喳喳,聒噪个没完,又怕宫里的女使规矩多,处处拘束,「不劳殿下如此费心,只需把司星府上的碧丘带来即可。」
苏嬷嬷做事定不会向着她,她也没时间再去培养心腹。
碧丘若能进宫,也方便联络母亲,对外传递消息。
太子似乎有什么难处,犹豫片刻,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好,不过这两日你...」
话未说完,太子的僕从外殿急匆匆赶进来,苏嬷嬷刚要斥声没规矩,那人停在门口沖里面喊,「殿下,鱼儿咬上了!」
太子脸色未变,还悠悠的取出袖中玉簪,拨到司星珩髮髻里。
「这是母亲留下的,赠给阿珩。」丢下这句本该情意绵绵的甜话,太子朝着侍从的方向踱去。
司星珩起身追了两步,才看见初亭居然也在。
太子领着二人要到偏殿去,司星珩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提着声,带着命令的语气,「亭兄长留步。」
三人同时停下步子,愣在原地。
侍从在一旁满头是汗,急的跺脚搓手。
太子终是抬了下手,「往后亭副将可自由出入后苑,陪着阿珩。」
他独自领着侍从走过长廊,留给司星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初二寅时,司星珩被苏嬷嬷拖下床榻,开始梳洗编发,碧丘一早就被指去了婚房内,守着丫鬟们布置吉果。
司星冥没有进宫,初亭作为司星珩娘家人陪在东宫。
「亭兄长,太子可有吩咐强人所难的事?」司星珩任由苏嬷嬷选好金钗挑起乌髮,微微颔首看向初亭。
初亭端着红纱薄巾,摇头。
太子曾说过,阿珩一定要置身事外,不能知晓其中一丁点事情。
这样就算最后事败,太子也能保全她。
司星珩盯着初亭,不想放过他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可惜他隐藏的太好,她察觉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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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亭兄长别做有悖本性的事儿便是。」
她不知道两人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但以她对初亭的了解,他的性子定不会赞许太子所为,他也定不会为了太子的事枉顾性命。
那她就不再多费口舌。
但提起太子,自三日前那晚分开,她便再没见过他。
新婚夫妻大礼前本就不该相见,司星珩也没有多想,直到坐上荷顶礼轿,才知这短短几日里,宫里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皇子被贴身小厮告密,私自倒卖军器,以劣充好。
而那批劣质兵器,混杂在了漠北大战中,导致了不必要的重大损失。
三皇子和霍祁平日里便吵闹不合,京城权贵大多看在眼里,此事背后隐藏的脉络便愈发清晰。
说不定霍骠骑的意外离世,便是三皇子在背后作梗?
可霍家除了皇后,再无人存于世。
皇后又是三皇子的亲生母亲,就算从前有多宠爱霍祁,总不至于为了已死之人去坑害自己的儿子。
皇帝病危,无人理事。
好在太子出面,一改平时温和有礼的态度,雷厉风行的处置了一干人等。
牵涉下狱几百人,连皇后都被连累禁足,左相告病歇朝,一时间朝中都以太子为尊,无人再敢置喙东宫决议。
随之而来的这场大婚,更是受人瞩目,百官齐聚。
太子立在万阶以上的高台,遥望着逐渐靠近的迤逦华车,亲自却步下阶,迎接未来的太子妃。
无人关注的小角落里,一顶偏橘的雅轿,抬进了东宫。
苏嬷嬷接到思宁将她安置到了侧院,让她自己揭开盖头洗漱安睡,不必等太子了。
留下这话她就匆匆进宫了—太子殿下的好日子,她要去替娘娘看看。
恢弘神圣的典乐通天响,天地见证下,典仪轮到面朝干坤殿二拜高堂。
「陛下到——」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端着明晃晃的圣旨,一路小跑上阶。
百官皆没想到,许久都杳无音讯的皇帝,会在这时候特意前来。
倒像是特意打断二人的最后一下对拜。
仪仗队在远处停下,皇帝由一人扶着,缓缓下撵。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万尺铺就的红毯上,近了才看清,搀扶皇帝的正是此刻本该在天字一号大狱的三皇子。
太子身形晃了一下,很快便恢復如常,上前几步托起司星珩,磨着牙跪在前面。
司星珩愣着神,直到看见阶下贺礼的大臣跪倒一片,她才慢悠悠的跪在太子身后。
「父皇非要如此逼迫儿臣吗?」太子见着皇帝,没有一丝意外,反而捧着心脏的位置狂笑起来。
皇帝没有回他,三皇子扶着他登上最后一阶台阶,转了个身。
鎏金描黑的腾龙披风拖曳在地,张牙舞爪的图腾铺在太子和司星珩面前,宛若是一面示威的旗帜。
三皇子看太子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死物,嘲讽中又带了些悲悯。
似乎在笑太子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却无力回天。
三皇子声线平稳,冰凉且不带一点情感,望向下方叩拜的群臣,「父皇身体抱恙,皆因有人背后作祟,前日太子侧妃来见,方知——」
「太子操弄巫蛊,灭咒父皇!」
语罢,众人譁然,不顾场合的窃窃起来。
「皇兄——看在你我兄弟二十年的份上,我还叫你一声皇兄,你可认罪?」三皇子这么问不过是贪图口头痛快。
当朝巫蛊乃是大案,且不说太子这个身份,就连他这条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他怎么会这般轻易认下这等大罪?
三皇子冷笑一声,昂首凝视着远方。
殿外早已驻好的守城兵会让太子认下这个罪名,可不会依从他到底想不想。
群臣的议论声逐渐飘上高台,太子一副没有听见三皇子说话的模样,依旧冲着皇帝又问了一遍,「父皇便认定心中所想,非要如此逼儿臣吗?」
自然,皇帝也没有给出答覆,认定的什么想法,除他们二人也无人知晓。
但答案显而易见,太子微微侧头,像是对着司星珩,又像是自言自语。
「有人抢走了我的人生,本宫便抢回来,当是占理。」
他声音不大,可司星珩离得近,倒听得很清楚。
「殿下...」此刻并非刨根问底的良机,她挪蹭上前,跪在太子身边。
高阶上扬起带着暖意的微风,捲起两人宽大的衣袖,太子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但砰砰跳动的心脏却异常狂热。
太子埋下头,伸手勾住了司星珩的小指。
司星珩不解的瞄过去,太子还了她一个收不住的笑意。
咫尺距离间,她从他眼眸里,看见了跳窜着疯狂的火苗。
「阿珩,跟着我。」
话音刚落,太子改勾为抓,一把握住司星珩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拖起来,转身朝内殿跑去。
司星珩惊唿一声,潜意识的回头看。
两人刚刚跪的地方,矗满了箭羽,尾部还在轻轻颤抖。
——
殿里有随侍接应,待太子跨过高槛,两人推着厚重的木门滑动合上,外面热火朝天的声音也渐渐隔绝。
透过门隙,司星珩望见密密麻麻的列兵沖向留在原地的皇帝和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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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驾——」
「不要——」
门里门外两声急促的喊叫几乎重叠在一起。
三皇子看见可汗亲率的异族士兵蜂拥而至,急忙拔剑护住皇帝,扯着嗓子传唤御林军。
而司星珩吼出声,为的是护驾的禁军,领头者正是初亭。
太子从背后捂住司星珩,五指用力的似乎要扣进她的脸蛋里,另一只手窟住她的腰肢,把她往内殿里拉。
司星珩挣扎的厉害,她想不明白初亭为何要参与如此危险的事情。
太子把只顾着把她按住,束在腰腹的小臂快要压断司星珩的肋骨。
他没费多大劲就将司星珩提的腾空,随后用脚尖踢了几处方砖,一处隐秘的地道门由下敞开,落下几丝灰尘。
也不知司星珩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硬是扯着门框不松手,太子心急,抬手往她脖子上噼去。
暗道里面冲出来个女子,从太子身上抢过司星珩,把她搂在怀里。
司星珩被烟尘呛的睁不开眼,咳嗽间就被两人推搡着进了暗道,顺势假装晕倒,脑袋歪靠在女子肩上。
一片黑暗中,不知是谁将手搭在了她的脉上,又快速松开,司星珩倒还真有些天旋地转,眼皮重的提不起来。
「行了,本宫可把人带来了,可敦允的东西呢?」太子抱臂,生怕沾上墙壁上的灰尘。
可敦把司星珩放在角落的木箱上,她身子自然而然的往下摊,没惹起怀疑。
「殿下不用心急,待可汗杀了大皇帝,殿下再出去勤王即可。」可敦语气里对可汗没多少惋惜,相反,当时太子提出这样的想法时,她很快就答应了,甚至填房盖瓦的补充了很多细节。
她偷走王室的调兵令,再吹吹枕边风,怂恿可汗弒君夺权,为战死的契戎子民报仇雪恨。
等到病秧子皇帝人头落地,可汗以为即将黄袍加身时,太子再现身勤王救驾。
太子手中把持着契戎的兵令和皇室禁军,自然会胜到最后。
到时候这场叛乱的罪魁祸首,理应由三皇子背起。
勾结外族弒杀亲父,这罪名足以让三皇子永世不得翻身。
阿珩若想继续在做皇后,那她便陪着阿珩留在京城,要是不愿呆在这是非之地,她便带阿珩回草原上。
太子似乎知道可敦心中所想,偏不如她的意,「我只是答应设个计替你除掉可汗,可没说要放走阿珩。」
「你!」可敦气急,「阿珩不过是你要挟草原的一枚棋子,何必纠缠不休呢?」
她求了司星冥许多次,可那女人似乎真的把司星珩当做了亲生女儿,不肯松口帮她,无奈之下,她接住了太子抛来的巨大诱惑。
「谁说她是棋子?与大公主从小定亲的,本就是我啊。」太子眯着眼,转着指节上的玉戒。
可敦低头去瞧司星珩,却看见她面色潮红,鼻尖眼下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这是怎么了?」可敦下意识的认为是太子使坏,警惕地收回调令,攥在掌心。
调令是特质的松香木,娇脆的很,谅太子也不敢硬抢。
太子把司星珩打横抱起,嘆了口气,「算了。」
也不知到底感嘆什么,可敦抬眼盯着他的动作,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
地道的另一头传出一些光亮,女子脆生生的唿喊向下传来,幽灵的回声飘荡在狭窄的甬道里。
「主子,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可汗得手。」
太子点点头,把司星珩交给女子,「你家小姐体弱,你照顾着,别生出什么事端。」
可敦原本注意力都在司星珩身上,听着太子这么一说,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顿时愣住,「你不是司星府上的丫头吗?」
「奴婢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碧丘这话说的有歧义,可敦没心思去仔细琢磨,瞄见太子转身要拉开门,眼疾手快地把他一把抓住,「殿下去哪?」
她虽在皇宫内住了几个月,可依旧对偌大的宫城没有概念,这扇门打开通往哪里,她一概不知。
要是太子胜了还好说,要是他败了——
无论是皇帝还是可汗,都不会放过她。
太子下睨一眼,挥手拂开被攥住的衣袖,「本宫去看看可敦的好丈夫,有没有砍下皇帝的头颅。」
——
而此刻皇帝馋着三皇子的小臂,迅速躲进距离最近的大殿内。
不知殿外战况如何,隔着镂空雕花木门,只能听见漫天的嘶吼,像是实质性的冲击,直端端朝耳朵里钻。
三皇子四面环视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帝前面,「刚才分明瞧着太子躲进这里的,人呢?」
「怎么?」皇帝负着手,「你就这么盼着你皇兄死?」
三皇子浑身一激灵,这才后知后觉退后几步,躲过映在身上的凛冽目光。
到底是身上染过血的开国皇帝,又身居高位多年,就算老来病痛缠身,依旧不减威仪。
「父皇不是说太子并非皇家血脉,要儿臣陪着演一齣戏请君入瓮吗...」三皇子此话虽说是个问句,可越说声音越小,尾音呜呜咽咽的。
皇帝从他身上扯回视线,斜着眼哼笑,「演戏?演戏你把四周禁军都换成你的人?」
还真当他昏聩无能,两耳不闻窗边事了?
一把宽刀勐然扎进木门,刀柄上挂着的三圈铜铃「叮噹」碰撞了几声,显得殿内异常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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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契戎人才用这种样式的大刀,三皇子吓得浑身一激灵。
「怎么不说话了?」
「儿臣不过是想多派点守兵,保护父皇。」三皇子顶着能烫死人的视线,咬紧牙关。
反观皇帝,倒像是开了个寻常玩笑,「那护住了吗?」
若不是他提前留有后手,或许现在已经被箭裹成刺猬了。
也难为这个儿子,这般危机时候,还想着要保着父皇的命一起逃。
这般想着,皇帝觉得眼前这个儿子仿佛又顺眼起来。
他领着头,走到墙边,在三皇子诧异的眼神下,毫无章法的踢了几下,不算深的暗门逐渐敞开。
另一边,太子曲起指腹蹭了蹭司星珩的脸颊。
外面燃起了一大波打斗声,像是有一支新的队伍加入了斗争,太子没太在意,左不过他还有五千兵马埋伏在东宫,只待收割残局。
但没过多久,杂乱的碰撞声越来越弱,许是分出胜负了。
是时候了,太子起身,勐然拉开殿门。
有些刺眼的目光从工整的「口」字型门框内透进来,屋内的几人都抬起手遮住眼睛。
太子身上大红的婚服边缘被光线打的几近透明,而他的脸色却在一瞬间煞白。
「你?你...没死?」
与此同时,身后的木门「嘎吱」一声轻响,皇帝和三皇子的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
倒灌的空气似旋涡般捲起战旗,冰冷的盔甲在盎然的暖意中渗透着肃杀的味道。
霍祁一袭红甲披风,睥然俯视蜷在影子中的太子,没有一丝情感。
「臣幸不辱命。」他看见殿内惶惶喜烛,满目红绸,依旧平静的单膝跪地,将虎符呈在手心。
怀夏和怀冬一左一右杵在太子身边,虽未动手拿下,但以一个无死角的阵型将他包围在中心。
从木门望出去,方才两边还打的热火朝天,现在都偃旗息鼓,连能完好无损站在原地的都没几个。
皇帝挺直身子,僵了一会,才接过霍祁手里的东西,心中默默嘆了口气。
霍祁也没多说,太子和三皇子在背后谋划了多少事他最清楚,篡权多位,保住性命贬为庶人都算皇帝格外开恩了。
他转身就朝可敦走去,她怀里抱着司星珩,小姑娘浑身烫的像块碳似的,迷迷煳煳不清醒。
太子还站在可敦身后,任谁看,都觉得霍祁是冲着太子去的。
「站住。」利落的女声打破了殿内无声沉默的气氛,但却没有打断霍祁的脚步。
碧丘从可敦手中把人一抢,从靴子里抽出短刃放在司星珩颈侧。
也不知是刀不够锋利,还是她并没有用力,刀尖在司星珩脖子上抵出一个小坑,却并没有刺出血。
霍祁面不改色,蹭了蹭嘴角,用下巴磨掉手背上不小心染上的鲜血。
「把太子殿下放了!否则我...」可惜她话还盘旋在喉咙里,眼珠子快瞪出了眼眶。
她知晓霍祁武艺超群,所以一直把司星珩当做盾牌一样半扶半搂的挡在身前。
可依旧没看清他是如何到自己面前来的。
霍祁轻而易举摸到了她后颈上凸起的颈柱,几乎不废吹灰之力,整条颈椎就在他轻轻按动下,碎成了齑粉。
碧丘就像是骤然间丢掉了魂魄,被抽去骨头般软绵绵的滑到地上,生机顿失。
太子诧然地盯着眼前的一幕,想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绕了好几圈,才缓缓飘出两个字。
「阿特...」
怀夏和怀冬终于上前按住了太子,而霍祁也在第一时间接住了往下滑的司星珩,速度比可敦快上不少。
可敦呈接物动作的双手就那么悬在空中,不上不下。
「多谢夫人。」霍祁沖可敦点点头,将司星珩换到他小臂上坐着,头就耷在他肩膀上。
司星珩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里,有那么些不真实。
恍惚间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木质香味,她狠狠的吸吸鼻子,恨不得全身心扑在那股香气上。
皇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荡来荡去,不知道下一刻是谁的人头落地。
事到如今就算是两个皇子再傻,再明争暗斗,在看见霍祁死而復生的那一刻,也全明白了。
这是皇帝伙着骠骑做戏呢!
瞧着就是想看一看谁堪当大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人都以为自己是黄雀,去叼那块最大、最诱人的果实。
不巧,两人都是螳螂。
于是,就在殿内严肃沉闷的静默下,所有人都看见——
昏迷的司星珩,情不自禁的用脸蛋在霍祁怀里乱蹭,还张嘴咬了一口。
就算挨了刀剑都不吭一声的霍将军,众目睽睽之下,轻轻的「嘶」了一声。
——
「咳咳。」门外传来两声咳嗽,霍祁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司星珩的头按在颈窝里,回头去看。
司星冥也是一声戎装,护在皇后身前,踏进殿内。
「陛下,殿外已肃清,三皇子伪造兵器的证据也全部整理在册。」司星冥有些意外的盯了眼歪倒在地的碧丘,把皇后亲自过目的案宗递给皇帝。
皇帝心里有数,草草翻了两页,就捲成筒握住,殿内几人无论身份高低,都静静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直到皇帝用筒轴敲了敲三皇子的肩膀,示意他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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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原本就心虚,可转念一想,连想置他于死地的太子都只查到了些皮毛,几个武将还能搜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好奇心驱使,他打开扫了几眼,随即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皇后。
「母后?」他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会去搜查他的府邸,还将这些东西交给皇帝,「母后难道指望他称帝之后尊您为太后?」
三皇子指着太子,指尖都在发抖,「明明我才是皇家唯一的血脉啊?」
皇帝偏过头,上前两步,狠狠扇了三皇子一巴掌。
他没有省劲,三皇子被打的一歪,伸手捂住有脸。
皇帝扶起皇后,宽袖下牵起她的手,「朕与你母后,怎会生出你这个蠢东西?」
正因为他是唯一的血脉,皇后此举大义灭亲,不给外人留下话柄,才得以保全这个蠢货的性命。
皇帝一边感嘆着烂泥扶不上墙,一边转向霍祁。
「伤,有无大碍?」
霍祁正半跪在地上,让司星珩坐在他支起的腿上,给她调换姿势。
听着皇帝的话,他摇头,「歇息了几个月了,无碍。」
「大皇帝陛下还有心思关心他呢?岂不是早打算好把皇位拱手送人了?」跟着皇后进来的小条件掀掉尖帽,露出像碎布一般拼凑起来的一张脸,沉声说道。
太子终于舒了一口气,心想能给皇帝最后一击的人,总算来了。
皇后听声蹙起眉,她甚至都不知道小晴子是何时被替换掉的。
司星冥惊的脖子一缩,又觉得不可能,走近两步仔细看。
而那男人就立在原地,坦然接受司星冥的打量。
「夫人,好久不见。」
「你!」司星冥半裂开嘴,属实没想到当初横死的侯爷还能活生生站在面前。
「没错,是为夫。」侯爷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原本应该凸起的喉结处。
可惜那里平坦一片,是被霍祁生生贯穿的。
想到此,他攥紧双拳,合起的眼帘都遮不住眼底的恨。
好在他手中握着重要证据,太子不得不救下他。
「陛下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儿子的感觉,怎么样?」他一颗一颗丢下足以灭九族的大雷,试图在众人粉饰的平静湖面上炸起惊天骇浪。
但皇帝漠然蔑视,没有丝毫惊讶。
更奇怪的是,当场的人几乎都可以算得上的平静。
只有司星珩因为身子不爽,时不时小声的哼哼两下。
众人有意想无视这种小动物撒娇般的轻吟,但又控制不住看过去。
「怎么?你们都知道?」这回轮到皇帝疑惑了,转念又自己想通了,「按说是契戎使臣进京,才传出了不少流言吧。」
「臣妇不敢!」可敦连忙抢过话,「臣妇不过是想找回自己的女儿。」
可敦虽是否认了,可也像是变相承认了。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女儿了?」司星冥的气势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当初你把她扔在破庙里走掉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是你女儿?她被绑到契戎边境生死未明,你离她那么近,你怎么不知道她是你女儿?十五年来不管不顾,现在就成你女儿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嗓音里不断翻涌出哽咽,又被压下。
她想起十五年前诞下那个死婴时的绝望,而惠悟抱来一个啼哭不止的女婴,她又是那么喜出望外,一意孤行的让女婴跟着她随母姓,她一直觉得司星珩的出现,是上天给她的馈赠。
「那你又是怎么当母亲的?」可敦不甘示弱,「把她一个人丢在府中十多年不闻不顾?还是为了保住恩人的孩子,直接捨弃她的下半生?」
「好了!」皇帝语气很重,一下子让两个女人意识到现在的形式,住了嘴。
皇帝瞧着面前的一大堆人,表面上沾亲带故,实则各自心怀鬼胎,突然间,他觉得有些疲乏。
他指了指侯爷,「把这个人拖下去严加看管。」
殿外的人不敢进来,霍祁颔首,几个人进来捂住侯爷的嘴,连拖带拽的带离了大殿。
而他嘴里本想说的话,都化作了模煳的支吾声。
「折腾了一天,阿夏扶陛下去歇息。」霍祁抱着司星珩,像是围在火炉边,热的烫人。
皇家的事他不想管,他只想快些带阿珩去军医那。
「等等,今日可是有篡位的大案,就这么算了?」三皇子铁了心要把太子拉下来。
刚刚气氛怪异,他杵在原地不敢说话,但横竖事是犯下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他不过是倒卖军械,罪过难道还能大过太子弒父夺位?
皇后瞧着他那副争强好胜的模样,咬牙提起裙摆,从后面直接蹬了一脚。
三皇子猝不及防的被踹的一个踉跄,皇后用的力气不大,疼倒是不疼,可他不敢起来。
「说的好。」太子就像剎那间苍老了许多,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那你堂堂高高在上的皇后嫡子,怎会做出倒卖军械,陷害我军的举动呢?」
「连他这个前朝的皇子,都可以在边境搏杀多年。」太子裂开嘴,斜着眼看霍祁的表情,他脖子宛如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整个人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
他打直小臂,伸出手指着霍祁,「看看现在皇家的这些人,你难道就甘心?」
他爷爷将亲生的孙子送出去也要保下的人,爹娘舍下半生功绩和性命,也要隐瞒住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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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竟然还窝囊的俯首称臣?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这个人就是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霍祁平静的抬起头,语气淡淡,「那殿下是希望我怎么样呢?」
「希望我利用假死,拿着虎符挥师南下?不,或许我都不需要虎符,单树个旗子,就能踏平皇城。」
「可那又怎么样呢?每破一座城池,就会有成千上万个破碎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又是下一个你我呢?」
「军权是为了让百姓不受战乱纷扰,而不是为了私慾徒增杀戮。」
「罢了,到我这里为止吧。」
——
前朝皇帝的宠妃白菁再嫁当今皇帝做后的事不是秘密,可她竟然是带着遗腹子再嫁的?
这确实有些令人不敢相信。
「那霍家原本的小世子呢?」这几乎是盘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个疑影,就算是先知道答案,也想再确认一番。
「是本宫。」事到如今,太子干脆的认下话。
他挣脱锢在身后的怀冬,大咧咧的走到三皇子面前,「所以你知道你的霍祁表兄,为何不与你亲近了吗?」
「你的爹娘杀了他的父皇母后啊!」
「当我知晓自己从何而来时,全族的亲人都为了他安然赴死。他对本宫好,自然是有愧于本宫。」
太子说着,无声的泪爬满了脸庞。
天下人都知道霍府的小世子丢了,几年后再找回,当然是变了模样。
谁也不知道背后竟有狸猫换太子的勾当。
「陛下。」太子已不愿称皇帝为父皇,「霍府满门皆灭,您这皇位当真坐的如此心安理得?」
皇帝眼神飘忽地注视着前方,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霍父跪在王座前,恳求年轻的帝王留下兄长的唯一血脉。
他既然敢将前朝皇帝的弟弟收入霍府为婿,也敢将白菁纳到自己的后宫,留下区区一个孩童,有何惧?
不过当时他提出的条件,便是霍府男丁皆效忠沙场,小世子接进宫抚养。
霍元帅不亏是前朝皇帝的好臣子,自己女儿嫁给落魄的皇弟还不够,硬生生的造了场幻境,迷惑了世人的眼睛。
不过皇帝没有后悔过。
他瞧着眼前的霍祁,勾起嘴角。
他也有了个能文能武的好臣子,不是吗?
司星珩昏昏沉沉的睁开眼,见面前僵着身子的人是霍祁,还顾不得惊讶,就听见了几人的后两句。
她不忍霍祁再待在这里。
「我们走吧。」她将手放在霍祁耳后拍了拍,小声说道。
司星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仿佛无论在什么境况下,只要霍祁想走,他就能。
「嗯。」霍祁当然会答应她,但在走之前,他走到三皇子和太子面前,语气听不出波澜,「我疏远三皇子殿下,是怕朝臣弹劾外戚专权,牵连皇后娘娘。」
「而与太子亲近,不过是太子殿下最初,也是袒着一副赤子之心亲近我的,仅此而已。」
太子袖中攥紧了小刃,惨惨笑了两声,充满了颓然,环顾一周,四四方方的高阁,冰冷的很。
「阿珩!」他见司星珩醒了,叫了声。
「便帮我给苏嬷嬷带句话,让她去司星府找司玉,那是我给她准备的一份礼物,算是报答她照顾我这么多年的情分。」
司星珩愣了下,刚想点头,却被霍祁陡然捂住眼睛。
皮肤被锐器瞬间划破的声音,像是指甲盖刮过砖墙,司星珩被激的抖了两下。
她听见霍祁继续对皇帝说道:「至于陛下的忧虑。」
自然是担心霍祁以前朝皇子的身份篡位的忧虑。
「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几个月前,将士们都看见臣的尸首葬在焉支山下。」他直起身,脱下身上染血的战袍,也脱下了背负于身的满门荣耀,「史书工笔,臣留在了去年冬天,陛下也就当臣,逝在了那天。」
霍祁手臂穿过司星珩的腿弯,她的双臂自然而然的抱住霍祁脖颈。
他逆着光,带着所有人专注的视线,走出了殿门。
而宫外,几匹足以驰到草原的烈马已等候多时。
就在两人踏下殿的那一刻,小太监扯着尖利的喉咙宣读圣旨,穿刺灵魂的声音响彻三宫六院。
「冠军侯霍祁——」
「官拜骠骑、司马,二十三,卒。」
而后对皇子的一些处置,再与他们二人无关。
霍祁亲亲司星珩的额角,似有所感的低嘆了句,「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
司星珩有些执拗的扳过他的脸,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逼着他低头看向她。
随即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又迅速把头埋在了他胸膛上。
动作敏捷的像只娇俏的兔子。
可霍祁看清了。
她说的是——
你还有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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