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后只想和师祖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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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穿成反派后只想和师祖he》作者:堇色蝉【完结】
文案:
余溪了,成了仙门资质平平、专门挑拨男女主的恶毒,最后被魔道夺舍,化身反派,死在书中女主剑下。
看完剧情,余溪:躺平,摆烂,混吃等死
某天,余溪正在围观书中女主的三角,偶然抬头,望见了一位发白如雪,眸若皎月的圣洁美人。
听人说,那是师尊的师尊,他们的师祖。
师祖已至化神境界,只待渡劫,便可飞升。
只在剧情中出现寥寥几笔的绝世美人,温柔纯真,一个垂眸便瞬间抓住了余溪的小心脏。
从此成为师祖单推人。
还在等待剧情杀的余溪,果断自请去给师祖守山门——要师祖夸夸,摸摸头!
于是,她照料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祖,日夜为他护法,只盼师祖早日飞升,不要被仙门中的狗血剧情污了心。
可惜,她没能看到师祖飞升。
余溪被一剑穿心后,师祖离了阵法赶来,拥住了她即将倒下的残破身躯,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角。
渡劫天雷落下,仙门毁坏大半。
一觉醒来,余溪又回到了书中。
听说那日师祖渡劫失败,走火入魔,被仙门众人合力锁在深涧下,择日碎魂祭天。
是夜,余溪跳下深涧,看见被锁在阵法中的师祖,美人眸色血红,银髮散乱,像一缕揉碎在黑夜中的月光,微弱暗淡。
她毫不犹豫地破坏阵法,砍断锁链,背上师祖逃跑了。
抢得美人归,反派就反派。
——
传闻,仙门逆徒余溪勾结魔道,玷污衡芜真君,大逆不道,乃修仙界极恶之徒,
真反派 · 女魔头 · 余溪趴在美人怀里,委屈屈:「师祖,他们说我大逆不道。」
「助我渡难,非你之过。」美人气息方定,轻抚少女发顶。
指尖缠发,一如往昔,心动则情不止。
元气修勾·超专情女主x圣洁温柔·不染纤尘小仙男
1.女主前期摆烂,后期会成长为真·女魔头。男主前期真圣人,后期黑化会点亮疯批属性,对女主有各种邪念,人设非一成不变
2.感情线为主,感情中是女主主导
3.男女主之间年龄差超过两百岁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溪,衡芜 ┃ 配角:姬云意,苍华,谢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祖黑化了?我不信,抢了就跑
立意:爱情是一场双向奔赴的旅行
第1章
朗朗晴天,山中平静无风。
随着日头升高,广场上逐渐聚集起一众弟子,仰头看着张贴在高墙上的任务列表。
每隔一段时间,清元宗都会分派任务给门中弟子,大的如下山驱邪除祟、赴远山採药等,小的如打扫大殿,整理藏书阁等。
一般而言,难度大、路程远的任务都会交给能力强、修为高的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则只能接一些杂事。
身为外门弟子,余溪很识趣的站在人群外围,等站在最前面的内门弟子都挑选完任务离开后,她才往前挪了几步。
有助于增长修为、亦或报酬丰富的任务都很快被选走,甚至有人因为慢了一步,心仪的任务被人抢走,而动了口舌之争。
余溪不急不躁,压根没想跟同门竞争。
顺着列表一一看下来,她注意到一个无人在意的任务。
【前往闲月峰守山三月】
即便任务报酬不匪,也无人主动去选这个费时又枯燥的任务。
余溪看到后却如获至宝,两眼放光,立马侧身从人群中挤出,凑到负责分派任务的师兄面前,积极道:「师兄师兄,我想去闲月峰守山。」
师兄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提醒她:「你可看明白了,守山为期三个月,你要确保无人上闲月峰,期间无故不可擅离。」
「嗯,我知道。」余溪点点头。
看她态度坚决,师兄才下笔在本上记下,又说:「这个任务耗时比较久,报酬便提前支给你一半。」
「多谢师兄。」余溪伸出双手,捧回了师兄放到她手上的一袋灵石,收进衣服里。
接下任务后,她心满意足地离开广场。
几天前,余溪意外穿进这本小说中,成了书中的恶毒女配,按照剧情,不久后她就会被魔道夺舍,成为无恶不作的反派,被女主一剑击杀。
数来数去,小命只剩三个月。
自知躲不过被杀的结局,余溪愉快的选择了躺平。
于是她接下守山的任务,在远离剧情主线的地方,天高海阔,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
余溪迈着的步伐回到学舍,收拾好包袱,朝着主山后的深山密林中走去。
时值正午,仰头透过密林间的缝隙能瞧见头顶艷阳高照,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枝叶交错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树荫覆盖的草地上,点下一抹亮色。
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后,余溪停在了闲月峰下。
面前的山峰坡度由缓到陡,即便是在大晴天,抬头也只能看到悬崖峭壁……
这该不会是座野山吧?
不对不对,宗门没理由让人来守一座无人的野山。
她细细思量,回想起刚来到这里时,听同学舍的女修们提起过,这座山峰顶上好像住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祖,是整个清元宗开闢宗门以来,到达化神境界的最年轻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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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他也该有三百多岁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仙风道骨、鬚髮飘飘的慈祥面孔,余溪哑然失笑。
——合着她来守山,是给上了年纪的师祖看大门啊。
这样也好,至少能落得清闲自在,不用担心会碰见男女主,被卷进狗血剧情中,平白受牵连。
短暂的休息后,她开始上山,爬到半山腰处,脚下模煳的山路渐渐无迹可寻。
在山路消失的地方,赫然立着一间小木屋。
「这是……守山人的住处?」
余溪喃喃自语,朝着木屋走过去。
推开屋门,宽敞的内室映入眼帘,木屋里不知多久没住人,但目光所及之处干净整洁,鼻间还萦绕着淡淡的木香味。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关上屋门。
环视屋中简单的摆设后,她径直走向床边,抬手把包袱扔到床板上,转身躺倒在上面,满足地喟嘆一声:「有大单间住,还有钱拿,这任务也太良心了!」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平,唿吸着清新的空气,在此起彼伏的鸟鸣虫鸣声中闭上眼睛。
……
本想短暂小憩一会儿,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阿嚏!」余溪打了个寒战。
她迷迷煳煳地下床站起身,看向了半开的窗户,只见窗外青翠葱密的树林中瀰漫着白色的雾气,萤火虫幽暗的光亮零星点缀其中,恍若仙境。
「怎么起雾了?」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来自天空的光亮,余溪疑惑地自说自话,关上了窗,转而走出房门。
走到门外,瀰漫在林中的雾气很快将她包围。
余溪好奇地向四周张望,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山脚下浓雾最盛,细细凝视,雾气并非堆积在那里,而是像溪水一般从山上流淌而下,那一处,便是雾气倾泻而出「入海口」。
她在雾中前行,很快就走到了浓雾散出的地方,走近了才看到——
流淌的雾气下是一道向上的路!
余溪短暂的疑惑了一下,紧跟着就意识到——这条路好似是通到峰顶上的……
「大半夜爬什么山,累死了。」少女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见识过奇观后,转身要回小木屋里去接着睡。
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阵轻盈而空灵的振翅声,那声音渐渐从身后转到身侧,和着冰蓝色的微光一起出现在她视野之中,是只飞舞的蝴蝶。
准确来说,是只会发光的,全身透明的冰蝴蝶。
「好漂亮。」余溪忍不住惊嘆一声。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蝴蝶,要是养在屋里做宠物,一定很有意思。
冰蝴蝶在她面前唿扇着翅膀,优雅缓慢,停滞在半空。余溪看准时机伸出手,蝴蝶却像是有灵性似的,敏捷地躲开了她,飞向她身后。
「诶!」余溪扑了个空,转身往蝴蝶飞走的方向追去。
透明的蝴蝶看着不像是生灵,却比普通的蝴蝶要难抓得多,余溪追在它身后一步一扑,回过神来,脚已经踩在上山的台阶上了。
裙摆被流动的雾气吹动,余溪好像意识到什么……她试探着退下台阶,抬头再看,果然,刚刚还飞在前面的蝴蝶,转来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它在引她上山!
有意思。
少女嘴角勾起微笑,站在原地抱起手臂,朝着蝴蝶开口道:「你想让我上山?」
蝴蝶上下飞舞,又向她靠近了些。
余溪抬头看向夜色中的闲月峰,心想自己来守山,本不该打扰师祖清静,但这只冰蝴蝶像是御诀而生,特意来引她上山,或许是师祖想见见她?
书中有关这位师祖的内容不过寥寥几笔,但她知道师祖是清元宗的核心人物,一心向道,温柔宽和。
若能得师祖疼惜,说不定她剩下的日子还能过得再滋润点。
想到这里,余溪果断走上了台阶。
长路似蛇般盘旋在山峰之上,身边的雾气似月光流沙般向下缓缓流动。
一路走到峰顶,穿过一小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随风而动的幽蓝色花海平坦宽阔,师祖的居所就伫立在花海中央。
跟随着蝴蝶走进花海中,远远就瞧见一人背对着她从花海中站起身来。
飞在她面前的冰蝴蝶拖着冰蓝色的微光飞向了那道身影,余溪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近两步,好奇的打量着那个身段周正,发白如雪的男人。
他就是……师祖?
不知该如何开口行礼,她眼睁睁看着灵巧的蝴蝶落在男人肩上,男人身形微怔,开口道,「谁?」
温和而清朗的声音传到耳边,与她设想之中年迈苍老的年纪大相迳庭。
碰到高人了。
余溪赶忙半跪下身,低头道:「徒孙不是有意闯入,请师祖恕罪。」
面前人转过身来,脚步声渐渐向她靠近,缓缓开口问:「你是何人?」
「我叫余溪,前来闲月峰守山的。」
她低着头,只能看到身下的花海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芒,一朵朵盛开的花,竟然是透明色。
「起来吧。」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的注意力从花朵上拉回。
「多谢师祖。」余溪起身,一个抬眸,不经意间,将眼前人看了个真切。
男人长发雪白,肤如凝脂,衣着淡若水色,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而柔和的气质,站在夜空下,如月升于瀰漫水面的雾中。照在他身上的光朦胧迷离,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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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的一张绝美的面容,眼眸如盈水波,唇瓣如含樱色,叫她根本没办法移开眼睛。
好美的人啊。
余溪暗暗吞了下口水,只觉得脸颊生热,胸膛发紧,心跳都变快了。
她痴痴地盯着男人的脸,直到他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脸来,自己才慌忙侧过脸去,偷偷唿了一口热气。
耳朵都要被自己的心跳声给震痛了,余溪抿着唇,始终没听见师祖怪罪自己,便知他宽和待人的性子不假,大着胆子同他搭话。
「敢问师祖,这花是?」
男人淡淡道:「此为解忧草,种下两百年都未有变化,前几天不知为何结了花苞,今夜又忽然都开了。」
「那这蝴蝶又是……?」余溪看向了落在他肩上的冰蝴蝶。
「它……」男人抬手到肩膀上,伸出一只手指,蝴蝶便飞到他指尖。
「应当是从花中生出的灵。」他俯下身,将蝴蝶送到花朵上,蝴蝶停在花瓣上,渐渐消散在幽蓝的光芒中。
原来是花灵引她过来,不是师祖要见她。
也对,师祖这样的人物,怎是她能高攀得上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余溪在心中暗自失落,只敢在男人把视线转向花海时偷偷看他两眼。
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就连看花的眼神都是那样深情柔和,那种悲天悯人,怜爱众生的温柔,叫余溪心动不已。
她犹豫着不肯离开,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拖延时间。
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男人转过脸来,微笑说:「既到此处,可否陪我喝盏茶?」
「好,好啊。」余溪呆呆应答,咬了下唇,藏住了心底的欢唿雀跃。
夜风忽起,漫漫花海,幽香更盛。
第2章
走在身前的男人动作轻缓,不急不躁。
余溪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视线不受控制的被他散在身后的白髮吸引过去。
尽管这里是书里的修真世界,像师祖这样白到发光的发色也是极为少见,那白髮又长又顺,随着男人行走的动作轻微摇晃,像柔滑的丝绸,像今夜朦胧的月光。
视线顺着长发下落,就见他所到之处,像是在花海中开闢了一条路,于花草秋毫无犯,只在衣摆从花朵拂过上时,带走一丝花香。
余溪看着花瓣拂过时在师祖衣摆上牵出淡淡的褶皱,她抿起唇,偷偷伸出手指,隔着空气,在那褶皱上比划了比划。
人长得好看,月光朦胧,花也温柔。
美的像梦一样。
好想碰一下。
可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手指对着空气比划了两下便麻熘地收了回去,生怕被师祖看到她轻浮的小动作,当她是块不尊师重道的朽木。
穿过花海,走到院门前的石板路上。
少女脚步轻巧,左摇右摆,走在身前的师祖只微微向后转了一下头,她赶忙站直身子,身形也端庄了许多。
男人回过头去,轻声问:「我不曾要求人来守山,派你过来的人,可曾同你说过守山的缘由?」
「没有。」余溪回味着那温柔而有磁性的声线,乖乖回答,「师兄只是叮嘱我,守山期间不许人上山,应该是怕旁人打扰师祖清修吧……」
说完才发觉不对劲。
她接的任务是不许人上山,可她自己却上来了,这算不算是打扰了师祖啊。
看着眼前背影,尽管看不到正脸,但师祖对她的到来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悦,反而还请她进去喝茶。就像长辈很喜欢小辈到访,说不定师祖也在为她的到来而感到开心呢。
余溪很快卸下了心理包袱,没听到师祖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主动往他身侧凑了一步,「师祖一个人住在这孤峰上,不会闷吗?」
男人向她的方向微微侧目,眼神柔和道:「习惯了,平日修炼,参悟心法,便不觉时日漫长。」
听他说话,耳朵像被泉水洗涤,又放松又舒服。
余溪无法抑制嘴角的笑容,甜甜道:「可惜我灵根劣质,无法筑基,不然一定要向师祖请教一番。」
男人微微慢了下脚步,疑惑的看向她:「你既不能筑基,为何还要进清元宗?」
这她哪知道啊。
她这就是个不讨喜的工具人,背景设定什么的,太模煳了。
余溪尴尬地看了一眼天,回过头来,微笑着与他对视,藉口说:「家里人说我身体不好,叫我来修身养性。」
听罢,男人转过脸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没再听他多问,余溪松了口气,心里却觉得别扭——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想跟师祖有话聊可太难了。
得再努力一点、积极一点。
走进闲月小筑,她好奇地环视四周,前院三侧都有房间,屋檐下围绕着一圈长廊,只在北面有一道拱门通向后院。
庭院简朴而沉静,远远的路过拱门时,余溪探了探头也没能瞧见后院的景象,乖乖跟师祖进了前院会客的厅室,厅上宽敞却空荡,只在窗前桌上点了一座烛台,在夜色中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男人坐到桌边,伸手请她坐下。
余溪缓缓坐下,就见师祖微一抬手,放置在桌边的炉台便燃起火来,他张弛有序地准备茶水,优雅的动作吸引着余溪所有的注意力。
这就是化神境界的修士吗?举手投足间都是不落世俗的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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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相比,她在清元宗中所见到的人,也包括她自己,都不过是俗人。
余溪勐然想起什么,回过视线来看了一眼师祖的正脸,垂眸道:「徒孙愚昧,还不知师祖名号。」
听罢,男人转来视线看她,微笑答:「道号,衡芜。」
衡芜……真好听。
余溪抬起眼眸,无意间与衡芜投来的视线相撞,错愕之间,她瞧见了男人温润的眼眸,澄澈纯净,如同暖色的琥珀,倒映着闪动的烛火。
好美,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
不知哪里来的恶胆,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衡芜眼神微垂,取了热水来泡茶,水流入壶的声音才打断了两人之间短暂的静谧。
衡芜取了茶盏来,送到她面前,轻声问道:「余溪可是你的本名?」
「是。」听到他口中念出自己的名字,余溪心里小小的雀跃一下,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边的裙子。
片刻过后,衡芜俯过身来为她斟了一盏茶水。
余溪腼腆地道了一声「谢师祖」,捧着茶盏凑到嘴边,小小喝了一口。
热茶入喉,身子暖了起来,余溪更加来了精神,对面前人热情道:「我白日到山里时,没瞧见有上山的路,到夜里起了雾,我瞧见有路,又有花灵来引,还以为是师祖要我上山来呢。」说罢,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脸。
衡芜回身坐正,将俯身时垂到鬓边的长髮撩到耳后,解释说:「今夜解忧花开,我不解其中缘故,出去查看,一时松懈了结界。」
「原来是这样。」余溪懵懂点头,像她这样只有半只脚迈进修真大门的普通人,很难理解师祖的能力与境界。
她只知道她喜欢师祖的气质与相貌,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开心。
手里捧着暖暖的茶盏,口中散开的茶香,苦涩中回味着甘甜。
「你既到此,便是缘分。」衡芜轻声说着,骨感的指节扶着茶壶,为她添了一些茶水。
「那……」她以后还能来这儿吗。
余溪激动地张口要问,嘴边只冒出一个字,便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嗯?」衡芜看向她。
「没,没什么。」余溪支吾着,借着喝茶的姿势低下了头。
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自己能不能常过来,急不可耐,实在算不上有礼貌。
更何况,她是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人。可师祖是宗门的荣耀,看他相貌生得这样年轻,便知他青年时候便生了道心,筑基成丹。宗门要她来守师祖的清静之地,她可不能监守自盗,自己来打扰师祖修炼。
眼看着茶水就要喝完,余溪仍旧捨不得离开。
这次上山只是偶然的巧合,要是下了山去,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见师祖一面的机会了。
坐在对面的师祖始终温柔而平和的注视着她,似乎是吃准了师祖不会主动赶自己离开,余溪放下茶盏,提议道:「方才进来时,我瞧见外头的花草都长到路上了,要不我帮师祖收拾收拾吧。」
闻言,衡芜转过头,透过窗户看到庭院外的路上,因为常年无人到访,路边杂草丛生,先前他从未在意。
面前的少女热情又积极,衡芜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温声应她:「好,那就劳烦你了。」
得了师祖的准许,余溪很快从桌边站起,一路小跑到外头,蹲到路边开始拔草。
院子被花海围绕,放眼望去,时不时还能瞧见几只从冰花生出的蝴蝶在半空中飞舞,又随着清风消散在夜空下。
眼前是如此美景,余溪却无心欣赏,回味着和师祖说话闲聊时心跳加速的感觉,害羞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师祖正坐在窗里收拾茶盏。
隔着庭院,她只能看到师祖的身影从桌边站起,擦拭过桌面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转过头来看向她的方向。
师祖在看她?
心里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像是紧张,更像是开心。
余溪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手上仍然在忙碌,她先是把花茎掐断放到另一只手上,随后才把剩下的草连根拔起,慢慢的,手中便有了一束花。
她没见过解忧草,更没见过透明的冰花,花朵看上去很有厚度,握在手里却没有重量,在夜里散发着光芒与幽香。
清理完路边的杂草后,余溪拍拍手上的泥土,背着手走回了院子里。
衡芜已经走出了厅室,站在庭院中,一袭清淡如水的衣着衬着端庄雅正的身姿,清新脱俗。
「我已经把路边清理干净了。」
余溪走向他,快到人面前时,献宝一般把藏在身后的花束送到他面前,「这花如此美丽,和杂草一起腐烂在土里太可惜了,我便自作主张,摘下来拿给您。」
面前绽放一捧花朵,衡芜有一瞬的愣怔,回过神来,他接过花束,微笑答:「你有心了。」
送出了花,也再找不到逗留的藉口。
余溪双手交叠,俏皮道:「如果师祖没有旁的吩咐,我就……下山去了。」
衡芜神情微动,「去吧。」
转过身的瞬间,余溪忍不住撅起了嘴巴,心情瞬间低落下来。眼睛还想往身后瞟,又怕动作太大被师祖发现,只能转而看向地面,走出了院门。
「余溪。」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唿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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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马停下脚步,激动地回过身去,「师祖有何吩咐?」
衡芜走到她面前,从手中的花束中挑出一支开得最好的,递到她面前,「修炼之时将此花置于近身之处,可助你静心顺气。」
余溪接过花来,眼中星星闪光,开心道:「多谢师祖。」
再次拜别师祖,她转身继续往山下走,在还未离开山顶时,抬手将花朵带在了髮髻上。
远山上露出鱼肚白,沉积在山脚下的雾海淹没了广袤的密林,在微露的日光中缓缓波动,随着太阳渐渐升起,雾海的表面折射出迷离而梦幻的色彩。
等她走回木屋,太阳已经升起,林中的雾也已散去。
回头再看,隐藏在雾中的上山路也消失了。
上山经歷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天亮了,美梦醒了,她也回到了躺平摆烂的日子。
在山林里四处闲逛,摘果子、掏鸟蛋,回到木屋里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只能睁开眼睛,盯着一成不变的房梁。
她从来没觉得一个人呆着会这么无聊。
脱离了主线剧情,不用绕着男女主转,她应该会过得很潇洒自在才对,怎么会觉得无聊呢。
一定是因为这里没有可消遣的乐趣。
那她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余溪简单想了想,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件事——想见师祖。
无所事事也要挑个舒服的地方啊。和师祖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觉得很开心。
她别扭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呜嗯了半天,再想不到第二件一定要去做的事。
从床上爬起来,头髮都乱了。她理了理头髮,看向窗外悠远的密林,渐渐坚定的心思——好命不长,需及时行乐。
她要去见师祖!
第一夜,没有起雾。
第二夜,没有起雾。
第三夜,爬悬崖扭到了脚踝,躺在床上休息;依旧没有起雾。
整整过去五天,脚踝的扭伤都已经养好了,余溪还是没能找到上山的办法,也没再碰见师祖布下的结界有松懈的时候……
东边的悬崖不行,那明天就去爬西边的,不过一座山峰的高度,临死之前她一定要见到师祖!
第二天清晨,山中下起了雨,彻底打乱了她的爬山计划。
余溪怀抱着包袱狼狈地坐在屋里,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她连御水诀都使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被雨水淋透。
滴滴嗒嗒的雨声中淹没了一切细微的声响,余溪抱着双膝,不知今日该如何度过。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余溪有些惊讶,她并没有听见脚步声,怎会突然有人来敲门,是她听错了吗?
「咚咚。」门外人又敲了两声,打消了她的怀疑。
「是谁?」余溪起身走向门边,站在门后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来人的回答。
她在这儿住了六七天,连个人影都没见过,除了她和师祖,还有谁会来这深山老林。
师祖?难道门外的人是……
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想,她稍微打开了一点门缝,透过门缝看出去,视线全然被一张伞面遮挡。
一把伞?
余溪打开门,满脸疑惑。
在她面前,伞面缓缓抬起,露出藏在伞下的,一把漂浮在半空的剑。
余溪睁大了眼睛,「什么东西?」
剑晃晃悠悠地,把伞柄送到她手中,说:「下雨了,真君请您上山暂避。」
剑说话了!
第3章
翠绿的山林被大雨沖刷,山坡上聚起水流,沿着山路流向山脚下。
木屋前,余溪一手拿住伞,把包袱背到肩膀上,伸手戳戳飘在半空的剑,又惊讶又好奇,「你会说话?」
「没见识。」剑飘向一侧,嫌弃地躲开了她的触碰,骄傲道,「吾乃剑灵,跟随真君修炼多年,自然会说话。」
「你是师祖的佩剑?」余溪眨眨眼睛,并不能将眼前这把平平无奇的剑与高雅绝美的师祖联繫在一起。
剑灵沉默了一会儿,小声答:「曾经是。」
「哦?」听它高傲的语气低了下来,余溪笑问,「曾经是佩剑,那现在是什么?」
闻言,剑灵激动地摇摆起来,「你区区一个外门弟子,吾为何要回答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若有四肢,一定会亮出爪子来威吓她。
可惜它不是猫,没有四肢,摇来晃去也不见剑鞘松动半分。
余溪对于没有威胁的东西丝毫不惧怕,反追问它,「是师祖让你带我上山?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屋不能避雨?他好厉害啊。」
不但很厉害,人也很贴心。
师祖真是个大好人。
哪怕没有耳朵,剑灵也被她一连串的话烦到不行,嘟囔着催促:「你的话可真多,快随吾走吧。」
「哦,好好。」余溪回身关好屋门。
长剑在半空中横过来,余溪走到它身边左右打量了一下,身子一横,就着合适的高度,侧身坐在了剑上。
裙边被雨水溅的湿哒哒的,身子随着剑腾空飞起,如同游鱼入水,穿过雨幕,升到高山之上。
一人一剑稳稳的落在峰顶。
余溪撑着伞从剑上下来,擦了擦剑鞘上的雨水,一想到这把剑是师祖的,就忍不住跟它套近乎,一边走一边问:「你平日跟在师祖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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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请问你,知不知道师祖平日里都会做什么。」余溪说着,把伞往剑的上方挪了一下。
「就……打坐、读经呗。」
「他不吃饭喝水?也不见人?」
「没见识,修真者到了化神境界,早已辟谷,单靠饮风喝露水就活好多年。」剑灵振振有词地说,「真君将宗主之位传给苍华道君后,便不再插手门中事,几百年来,见过的人屈指可数。」
余溪认真听着,心想自己对师祖了解太少,想要知道更多,还得多从剑灵这里打听。
试探着又问:「你跟在师祖身边多少年了?」
听到这话,剑灵不自然地往前飞去,丢下了一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便将它甩在了身后。
「你走慢点!」余溪跟在它身后进了院子,刚进门两步,就见那日坐过的厅上站着一位白髮美人,似是听到她进门的响动,转头看向了她。
她眼神一晃,果断舍了剑灵,转向屋檐下,收起油纸伞,行礼道:「见过师祖。」
「进来吧。」衡芜轻声唤她,见她衣衫湿了大半,发尾都沾了水,关心道,「身上怎么都湿了。」
听出他话中温柔的关怀,余溪心生欢喜,刚要答话,刚才跑没影的剑灵突然从身旁廊下便飞过来,着急地解释:「吾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淋湿了。」
像是在怕她会在师祖面前说它坏话似的。
余溪觉得有趣,站在原地不说话,星星亮的眼睛不住的往师祖身上瞟。
衡芜看了一眼面前湿哒哒的少女,见她不曾言语,便对剑灵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剑灵往后晃了两下,嗖一下就飞的没影了。
等剑灵离开,余溪才笑出声来,「师祖这是拿它当童子使唤吗?」
「你说问情?」衡芜走进厅上,轻声道。
「它叫问情啊。」余溪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才发现,那日不曾注意过的摆放在中央的鼎炉,此刻正燃着火焰,靠近鼎炉,身上潮湿的感觉被温暖覆盖,叫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衡芜取来凳子让她坐下取暖,余溪也不推辞,道了谢便坐下来。
美人隔着鼎炉站在她面前,从炉上纹饰缝隙中透出的火光照在他身上,为那清雅洁白的身影附上了一层橘黄色的暖黄。
少女的视线随着映在他身上跳动的火光一起跃动,缓缓仰起头,从领口露出的脖颈看到瘦削的下颌线,再看那粉嫩的唇一张一合,神情放松自然,如同在与一位旧友闲聊。
「它是我年少时的佩剑,后来剑刃裂开,我也不再用剑,便将它搁置了,未曾想岁月长久,竟然生出剑灵来。」
听到此处,少女扬起的小脸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少女调皮的眼神和暖心的微笑实在让人无法忽视,衡芜眼眸微垂,淡淡道:「你在笑什么?」
余溪嬉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原想师祖身侧无人,或许会孤独,现在知道您身边有剑灵陪着,知道您不是独自一人,便宽心了。」话到此处,低下脸来。
看他的时候不知道收敛情绪,眼神太过直白,盯着人家的脸不放,虽然看得很开心,可时间一长,她也会觉得害羞。
好在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大大的鼎炉,脸红脸热,也可以推说是炉火太盛。
听完她说的话,男人眼底盪开波澜,低笑说:「它做为一把剑,有两百多年了,作为剑灵,却只有十年。」
十年?那不是比她还小。
余溪微微蹙眉,盯着鼎炉里跳动的火焰嘀咕道:「年纪这样小,怪不得这样调皮。」
双手被炉火烘的暖热,她时不时站起来抻一抻身上被淋湿的地方,渐渐的,衣裳被烤干,外头的雨势却不见小。
短暂的宁静中,余溪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师祖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啊?
问情不是说师祖平日里都在打坐读经、潜心修炼吗,怎么这会儿竟有时间陪她在这儿干站着。
刚才一进门就瞧见了师祖,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似的。
师祖真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的人,最容易心软了。
「雨下的可真大,天也变冷了。」她转了转眼珠,自言自语道,「估计等我回去,房子都被淹透了。」
话音刚落,衡芜安抚她道:「院中有空房,你暂且歇在此处吧。」
余溪眼睛一亮,低着头窃喜一下,平復了脸上的表情,才抬头看向他,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太麻烦您了?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啊?」
「无碍。」衡芜淡笑着。
「多谢师祖。」余溪笑着站起身,对着面前人拱手行了个礼。
衡芜为她指了客房的方向,少女便开开心心走出房门,穿过长廊,走去了客房。
她的身姿俏皮活泼,时而踮着脚,时而欢快的跳一下,连带着裙边都飞舞起来。哪怕身上穿着清元宗统一的弟子服,也掩盖不住身躯之下那颗独特的灵魂。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衡芜眉头轻皱,倾听着从屋檐落下的雨声,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眼神逐渐释然。
在他身后,剑灵探头探脑冒出来,小声嘀咕:「真君,那个女弟子明明姓谢。」
衡芜侧过身,「你可知她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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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反正她肯定不姓余。」问情嘟囔着,煞有其事道,「吾去问过很多人,都说她是谢家人,说她与苍华道君座下的大弟子谢彦是亲戚,她进清元宗也不是因为体弱来修养,是因为痴恋谢彦,才追着谢彦进了宗门。」
衡芜轻声道:「那她为何不跟着谢彦,而是来了我这儿。」
问情歪了一下剑身,隔着庭院看向少女所在的客房,兇狠道:「她心里一定有鬼。」
「无需多疑。」衡芜拍了一下剑柄,打断了问情的话。
「可是这几个月是您突破境界的关键时期,您连苍华道君都不见,为何要让一个外门弟子待在这里。」问情百般不解,担心道,「我看她脸皮厚,话也多,要是赖在这不走,岂不是坏了您的清静。」
「万事万物自有定数,休要诋毁。」衡芜又拍了它一下,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剑灵忽然就噤了声。
衡芜拂了下衣袖,走向后院,留下剑灵在原地。
——
入夜,余溪收拾了大半天,将客房打扫干净,铺上了新的被褥,还把包袱里的衣服都挤出来放进了柜子里。
比起山腰的小木屋,这间客房要小上一点,但各种生活物件一应俱全,更不会漏雨透风。
最重要的是,她和师祖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近,不用爬山就能见到他了。
坐在床沿上,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下来,她决定出去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走出房门,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庭院里亮着几盏石灯,通往后院的拱门里却露出白色的光芒。
被那光芒吸引,她走向了拱门。
门里连接着一道架在水上的长廊,整个后院没有院墙,浑然与峰顶的浅湖融为一体,湖岸上,解忧草在雨夜中垂下头,亦不见那日初到时的花海星光。
长廊尽头是架在水上的瀚澜水榭,门窗尽数打开,朦胧的白纱被微风拂动,似搅乱的月光、流动的雾气,尽数归到一处。
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水榭中央,双目静阖,唿吸均匀,维持着打坐的姿势,静静的坐着。
隔着大半个长廊的距离,余溪依旧能看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白亮而温柔的光芒,在无月无星的雨夜中,如一轮明月,清冷孤独。
噗通——噗通——
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跳便止不住的欢唿雀跃。她只能咬紧牙,才能控制自己不会激动地喊出声来。
他实在太美了。
以至于只是沐浴在他的光辉中,都能填补她心上大块的空白。
潮湿的夜风一下一下吹在他身上,余溪聚精会神的看着他被风吹动的衣袖,单薄的衣物几乎被冷风浸透,光是远远的看着,她都觉得湿冷。
好想给他披件衣服。
「喂!你看什么呢!」
身后勐然响起一声,余溪吓得一哆嗦,转身瞧见是问情,二话不说,把剑身抱住,和它一起藏在了长廊的柱子后面。
也不知该捂哪里才能堵住它的嘴,只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问情没有嘴巴给她堵,盘问她:「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偷看真君?」
「我就路过看了一眼,又没干别的。」余溪理不直,气也壮。
「衡芜真君也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问情挣脱了她的手,摇晃在半空,居高临下道:「别以为真君给你几分好颜色,你就能平步青云了,告诉你,真君他早就不收徒弟了。用不了几个月,真君渡过天劫,就要成仙了,你这个小小外门弟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嗯?……
余溪微微皱眉。
这剑灵真的是跟在师祖身边修炼吗?怎么这样傲慢又无理,与师祖没有半分相像。
看在它神志只是十岁孩子的份上,她吐了一口气,平静道:「我没想让师祖收我为徒。」
「那你想干什么?」问情想了想,又紧张道,「难道你是来偷宝物的?吾不会跟你走的,哼!」
「你想多了,我对你没想法。」余溪对它摆了摆手,把聒噪的剑灵往旁边赶了赶。
侧过身时,视线不自觉落在了正在打坐静修的师祖身上。
一看到他,心情瞬间就变好了。
少女微红着脸颊,快要化出水儿来的眼神,痴痴地望着白璧无瑕的衡芜真君。
问情看看她,又看看真君。
不自觉就联想到她放下了痴恋的谢彦不顾,不辞辛劳的来闲月峰守山,刻意接近真君……
剑灵停滞了片刻,试探问:「你该不会是,喜欢真君吧?」
「嗯,喜欢。」余溪不假思索答。
话说出口,嘴角弯起甜甜的笑容。
第4章
「你你你,不知羞耻。」问情被惊到说话都磕巴了。
余溪故意逗弄它:「你一把剑,也知道羞耻?」
问情不高兴地用剑鞘戳她的腰,警告她说:「真君可是要成仙的,你就算痴心妄想也不会有结果,吾奉劝你早些断了这念想,当心……」
「谁要结果了。」余溪轻松答。
「嗯?」问情停了下来。
少女趁机握住剑鞘把它推开,淡然道:「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成他的仙,我走我的路,没有结果又如何。」
说话间像是很不在意,眼神里带着玩味,叫问情看不懂更琢磨不透,只得怼她一句:「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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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无心与一把剑解释太多,半边身子躲在柱子后,小心翼翼的窥探心上人。
平静的湖面上落着点点细雨,渐渐的,湖上盪开的波纹又急又密,刚缓和下来不久的雨势几乎在瞬间变得兇勐起来,急雨拍打着湖水,声音嘈杂喧嚣。
站在湖上的长廊中,雨水直往身上刮,身侧被雨打湿,余溪忙往后退。
一边退,余光却瞥到在水榭中打坐的师祖好似气息不顺,他周身散发的灵气肉眼可见的微弱下来,余溪暗道不好,想都没想就沖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问情追在她身后大喊。
还未到水榭,坐在正中的男人咳出一口浊气,陡然往身侧倒去,从他周身迸发出的紊乱的灵气向四周炸开,问情被灵气冲撞,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咚」一声栽进了湖里。
散开的灵力从余溪身上穿过,穿身而过的瞬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短暂的失神后,看到师祖即将倒地,她赶忙扑上去,搂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师祖!您还好吗?」余溪紧张问。
衡芜画符调息,顷刻后才答:「无碍。」
待他稳住了气息,余溪立刻松手,跪坐在地板上,膝行着往后退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遗留在手上冰凉的触感格外鲜明,她握紧了掌心,听到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余溪心虚地以身伏地,认错:「都是我不好,不该四处瞎逛,惊扰了师祖。」
「与你无关。」衡芜轻声说着,看向了外头黑压压的雨幕。
他深吸一口气,轻咳了两声,皱眉道:「雨势突急,雨水中夹杂了邪祟魔气,这才扰乱了我的结界。」
雨水有问题?
余溪也跟着看向外头,除了刚才雨势诡异的变急之外,她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回过头来关心道:「那您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我能为您做什么?」
衡芜站起身来,平静道:「不必担心,我今日只是打坐静修,这点邪气影响不了我。」
说罢,看向余溪,若有所思道:「你起来,陪我走一趟吧。」
少女抬起脸来,点了点头。
——
浮玉山中,长生殿上,宗主苍华正在于宗门的几位长老商议大事。
「这次蛟乱非同小可,单单抽调宗门弟子前去,只怕杯水车薪。我们应当立即请位于北川的几家仙门一同出力,互相协作,彻底平復蛟乱。」
「先前北川来报,只说是黑蛟作乱,为何事态突然急下,其中或许有北川瞒报,亦或是有魔道之人插手,背后缘由不可不查。」
「派去北川的弟子正被困在江中,还请宗主早做决断。」
几位长老说罢,坐在正中央的苍华愁眉不展,紧握拳头,神情焦躁不安。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催促苍华尽快下令,座上之人却隐忍不发,额头冒出细汗,暗压下略微紊乱的唿吸。
正在急乱之时,一人走上大殿。
众长老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衡芜真君。」
沉默不语的苍华也起身行礼道,「见过师尊。」
「诸位有礼。」衡芜对长老们一一回礼后,看向苍华,「何事如此吵嚷。」
苍华走下宗主之座,到他面前回话说:「北川渡江上有黑蛟作乱,宗门在几天前派了几个弟子前去镇压,今日传回消息,黑蛟食血暴走,他几人被困江中,至今生死不明。」
听罢,衡芜即刻说:「人命关天,切勿拖延。」
苍华:「烦请师尊示下。」
衡芜随即吩咐:「我与苍华前往北川救人。紫旭长老带领外门弟子下山去提醒百姓在雨停之前切勿出门,雨中夹杂邪气,淋久必然伤身损气,诸位也需当心。」
「多谢真君提醒。」
站在长生殿外,余溪正竖着耳朵听殿里的人说话,里面的人说着说着,声音就停了下来,两道脚步声径直往殿外来。
「余溪。」人未到跟前,清冷的声音便到了耳边。
「嗯?」余溪下意识应答。
男人走到身侧,抬手把剑递到她手边,轻声问:「可愿随我同去?」
暴雨覆盖了整个清元宗,身侧不断有雨溅在她身上,可青蓝色的裙摆却不再被水打湿,只因从闲月峰赶往主山前,师祖在她身上画下了一道避水诀。
刚才她在殿外听得清楚,黑蛟作乱,就连修为最高的内门弟子也拿它无可奈何。
这是主线剧情啊。
作为男主,苍华会去救下被困在江中的女主。
而师祖本不该在那里。
可师祖现在不但要去,还问她去不去……那种危险的地方,还是她绝对不想被牵扯进去的主线……
极短的时间思考过后,余溪接下了师祖递来的剑——湿漉漉的问情。
「我去。」她坚定道。
师祖连细枝末节的避水诀都给她画,一定能保住她的小命。
她的死期还没到,只要她不去掺和男女主的事,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三人同行,苍华御剑腾空,衡芜御剑,等余溪在身后站稳,也跟着飞向北方。
雨水不断从身边滑过,黑压压的云雾中穿行着闪电雷鸣,余溪站在衡芜身后,不敢往上看,更不敢往下看,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尽管知道师祖御剑的术法不会让她掉下去,但她还是止不住的害怕,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只能看到眼前随风而动的白衣,还有那道纤瘦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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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在千丈高空之上,余溪紧咬着牙,腿都要软掉了。
身侧一道闪电落下,她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不稳,一把抓住了身前人的腰,这才稳住身形。
侧腰突然被抓住,衡芜身子一僵,视线微垂,看到了腰间一只发抖的小手。
他低声念咒,指尖点在她手背上画了个符。
符的纹路在手背上亮起,余溪顿时感觉身上暖了许多,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放松的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手掌轻轻松开师祖的腰,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
苍华并未注意到两人间的小动作,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师尊,她是?」
衡芜答他:「她叫余溪,是为我守山的弟子,今日邪雨入山,若非有她在侧,只怕我要折损修为。」
苍华看了一眼余溪,将她的修为浅薄与胆怯都看在眼中,嫌弃地转开了视线。
还没等他说什么,衡芜率先问:「雨水有异样,为何没有早些发现?」
「我……」苍华支吾不答。
衡芜又道:「门中弟子被困,你身为宗主,该尽快安排人救援才是,方才在殿上为何犹豫不决?」
听他话中有些许不悦,苍华这才开口解释:「前去处理蛟乱的是弟子极为看重的徒弟,她一向处事有方,弟子本以为她很快就能处理完此事,没想到会有如此巨变。弟子爱徒心切,一时慌了神。」
得知其中缘由,衡芜温声安抚他:「我们尽快赶路,定能将他们解救出来。」
「是。」苍华点头答。
一旁沉默不语的余溪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道苍华口中的这位徒弟,应该就是女主了。
一会儿苍华去救人的时候,她得多注意点,往旁边闪闪。
不到两个时辰,北川的土地已然在脚下千丈之地,隔着绵延不绝的雨幕,远处滔滔的江水声不断拍盪在耳边。
夜色漆黑,凝聚在空中的乌云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三人与渡江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江水像是沸腾一般不断的翻滚,又像有巨石坠下,不断激起巨浪。
高高的浪头几乎要触及剑身,雨水遮蔽中,视野模煳暗淡,只能看清眼前几尺的距离?三人身处江水上方,几乎要淹没在混沌的雨水中。
黑夜之中,一双血红的圆月在眼前升起。
余溪呆呆的看着那双巨大的血月,正疑惑这又是什么术法,忽然,血月之中,睁开了一道竖瞳。
这不是月亮,是眼睛!
血红的光芒将三人渺小的身影囊括其中,衡芜反身施咒,封住黑蛟一双血红的双眼。
黑蛟张开大口咬过来,白衣周身泛起一圈白光,现出三颗手掌大的明珠,轮换流转,反将黑蛟勐烈的弹了出去。
苍华以气御剑,脚下剑身即刻化出千万道分身,如星芒刺破黑夜,齐刷刷向蛟身刺去。
「嗷——」黑蛟愤怒地嘶吼,声音震彻天地,余溪痛苦的捂紧耳朵,只觉自己身处地狱。
衡芜单手画符,游刃有余。
他从剑上迈出,停滞在半空,轻缓地声音穿过耳廓钻进了她脑袋里:「余溪,我与苍华对付黑蛟,你去江中找被困的人。」
被点名的余溪一时没回过神。
啊?我?
去救人不应该是男主的事吗?
虽然能做师祖帮手,她是挺开心的,但让她去救人,真的没问题吗?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格外的老实执行了师祖的命令——脚一滑,从剑上掉下来,一连串的尖叫后,她跌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身体没进水中,她才想起一件大事。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第5章
冰冷的江水翻滚着将少女渺小的身躯搅进混乱的漩涡中,不断从江底涌上来的泥沙掺杂在水中从身上刮蹭而过,即便隔着一层避水诀,仍旧划得她皮肤刺痛。
几声叫喊被拍浪声吞没,身体扑腾着沉进水中,瞬间被混沌包裹。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余溪屏住唿吸,惊恐之下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咚!」一把剑在她身侧的入水,喊她,「愣什么神,还不快走。」
听到是问情的声音,她赶紧对着声音来的方向比划:我不会游泳。
「真是没用。」问情嫌弃地说着,灵活的游到她身边,「你身上有真君施下的术法,淹不死的,抓紧我,咱们得往下潜才能避开黑蛟。」
余溪伸手摸索,剑柄主动钻进了她手掌心,她一把抓住,问情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拽着她往更深处去。
越往深处,黑暗越重,耳边声音越小。
她缓缓睁开眼睛,尝试着张口唿吸,真的没有水灌进来。
唿吸几口后,头脑逐渐清醒。
看着满是冲劲的问情,余溪心中很不是滋味,尽管一早就接受了自己灵根劣质、无法筑基的事实,但眼下的危机时刻,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成了剑灵的累赘,也难怪它会骂她没用。
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要不然你先去找他们吧,不用管我了。」
问情回她:「吾只是一把剑,无人用吾,吾就只能这么飘着。真不知道真君为何要把吾交到你手上,当初若是真君将吾赐给了苍华道君,你就是积八辈子的福,也不配碰吾。」
给它几分颜色,还蹬鼻子上脸了。
余溪一个不服气,握紧剑柄,强行制住了问情,借着水流的方向将它收到自己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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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干什么!」
「我是没有修为,又不是没有脑子。你这样一昧下潜,跟老鼠打洞有什么区别。」说罢,余溪闭上眼睛,浮在水里感受周身涌动的暗流。
水流或急或慢,搅动盘旋,飘在水中的头髮被水拥簇着飘向同一个方向。
余溪睁开眼睛,凝视那幽深的黑暗,似有重重水流包裹,「那里水流暗急,说不定是黑蛟的老巢。」
不等问情回答,她四肢并用,划水「游」过去,划了两下就被水流卷着与那处擦肩而过,甩向了更远处。
问情不作声,拉着她往水流中心冲去。
一人一件连续冲破几道暗流,赫然见一倒三角的石窟展现在眼前,余溪很快找到石洞入口,催促问情带她进去。
平静的水中窜出一只剑,紧跟它身后,少女紧握着剑柄也跃了出来。
「哈——唿——」余溪从水中爬到石头上,大口唿吸着洞中潮湿咸腥的空气。
抬起头,得以窥见石洞的全貌,整个洞窟巨大无比,石壁光滑湿润,像是黑蛟用身体钻出的窝。
余溪没心思惊嘆这座藏在水中的蛟洞,提着剑在洞中奔跑,终于在一座墙面上发现了十几个成人大小的水茧,隐约能看到被困在里面的人身上穿着清元宗的弟子服。
这么多人?
她犹豫着举起剑。
有好几个女子,哪一个是女主啊?
救人归救人,她可不能抢了本该属于男主的好感度,那就先救男的吧。
一剑刺破水茧,浑浊的水流出,被困在里面的弟子跪倒在地上,勐烈的咳嗽起来,待肺里的水都咳出来,人才逐渐清醒过来。
余溪手起剑落,一连串救了四个人,被解救出来的人很快恢復神志,也帮忙去破开剩下的水茧。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解脱出来,一个女弟子搀扶着半跪在地上的女子起身,关心道:「大师姐,你没事吧。」
「还好。」后者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看向了正在为众人引路的余溪,问,「那是谁?」
女弟子答:「看着装是我们宗门的外门弟子,是她救了我们。」
不远的距离外,余溪提心弔胆的听着她们的对话,脚步声渐渐靠近,身后响起那女子的声音。
「在下姬云意,多谢师妹相救。」
众弟子亦道:「多谢师妹相救。」
「哪里哪里。」余溪回身对他们客气道,「我没出什么力,是宗主让我来救你们的,他与师祖正在江面上与黑蛟缠斗,我们不要耽搁时间,快些离开此处吧。」
「此事竟然惊动了师祖……」姬云意低头皱眉,不动声色的指挥着一众弟子离开石洞。
众人纷纷御剑入水,徒留余溪尴尬的站在水边,看他们一个个离开,到最后只剩下她和姬云意。
「师妹为何还不走?」姬云意习惯了断后,站在她身后关心道。
「我……不会御剑,也不会游泳。」
被剑拽着走已经很丢人了,要是还被人看见,
余溪咬了下唇,尴尬之余,身后的姬云意走到她近身处,单手御剑,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腰,带她上了自己的剑。
「师妹抓紧些。」姬云意叮嘱一声,御剑入水,耳边扑通一声,余溪勐地抱住了近在身前的腰。
女子的腰肢又细又软,余溪一抱住就不肯松开了,什么男女主,什么鬼剧情,在生死面前,通通都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在他们之前离开的弟子,如今已经见不到人影了,两人熟练地躲开暗流,却在上升的过程中明显的感觉到江水变得平缓下来。
一定是师尊和师祖已经收服了黑蛟。
余溪贴着姬云意的后背,紧张的心刚刚平復下来,心脏却勐地一跳动,后背发麻,似乎在她看不到的水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视着她们。
她转动视线,恍然间,双眸对上了一双深蓝色的圆月。
是黑蛟!
她还没开口,姬云意就迅速反应过来,向右出招。
「不要出手!」余溪慌忙制止她。
听罢,姬云意忍着肩膀的剧痛,动作停滞在半空,反问:「怎么了?」
「它对我们好像没有敌意。」余溪抬起手来,试探着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前晃了晃,黑蛟懵懂的左右转了转眼睛,跟着她的动作歪了一下头。
她凑到姬云意耳边小声说:「师姐身上有伤,我又帮不上你,若是出招激怒了它,真打斗起来,胜算不大。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姬云意缓缓收起招式,听了她的劝告,御剑离去。
那黑蛟只在身后追了一段距离,快到江面时,便不再紧追,反向江底游去。
二人浮出水面,姬云意彻底力竭,佩剑变回原样大小飞到了她背后,余溪抱着她的腰,双脚不停的踩水才能保持两人不沉进水里。
「师姐?」余溪担心地喊她,波动的江水中,姬云意肩上的伤口已被泡到发白。
暴雨已停,远处地平线上升起一缕阳光,照亮了波涛褪去后平静的江面,余溪这才发现姬云意明艷大气的脸上泛着苍白的虚弱。
再不快点上岸,师姐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余溪抱着人在水里扑腾,根本游不动,只能在起伏的江水中大喊,「救命啊——」
喊了两声,力气越来越小,她愤愤地拍两下漂在水面上的问情,「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把我们拖到江岸上啊,我就快没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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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问情才虚弱道:「整条江都被邪气污染了,吾等在水中待了太久,灵气损耗太多,吾……也要支撑不住了。」说罢,一点点往下沉去。
「喂!」余溪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去捞它,把它搭在自己肩上。
要死了,要死了。
即将力竭之时,从水中凝起一圈水泡,将两人包裹其中,带她们从江面上一路飘至江岸。
「大师姐!」江岸上,众弟子担心地围了过来。
苍华收起术法,水泡破裂,两人从一人高的高度掉下来,他侧身抬手,稳稳的抓住了姬云意的半边手臂,扶她站定。
「哎呦!」余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搭在肩上的剑也掉下来,先是打中了她的腿,才滚到一边。
「嘶——」她痛唿着,揉揉自己的腿,心道果然还是要离男女主远一点,自己累死累活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结果还要摔个屁股墩儿,疼死了。
「余溪。」
温柔的声音响在面前,她循声抬头,师祖已然走到了她身前,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手,微笑着夸她:「做得好。」
师祖夸她了……
余溪激动的抿唇,忙在衣服上擦擦手上的水,伸过去搭在了那只向她递过来的纤纤玉手上。
许是被江水泡久了,身体冷的厉害。手指触碰到他的掌心,便感受到了异样的温暖,即便已经站起来,也捨不得放开。
她稍微贪心的在他手掌上按了一下才松开,垂下双臂站在师祖面前,任他在自己身上画符,身躯渐渐暖起来,体力也恢復了不少。
在两人身旁,一众弟子沉默着围绕着宗主与大师姐。
余溪从的心动中回过神来,避嫌一般往旁边挪了两步,装作不在意,耳朵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水拍岸,掺杂着浑浊的泥沙冲击岸堤,苍华凝视江面,不悦道:「事态有变,为何不提前报知于我。」
姬云意面色苍白,硬撑着半跪在地上,「弟子办事不力,给师尊丢人了。」
一弟子跟着跪地道:「请师尊明鑑,此事不怪大师姐。我们在江边观察了几天,黑蛟在夜里出没,仍有神志,直到昨日夜里,黑蛟突然暴动,我等入江镇压,不慎被沾染邪气的江水侵蚀,灵力大减,若非有大师姐一力抵挡,只怕弟子们早已命葬江中。」
「师姐是因为保护我们才无力分神将事态报之于您,师尊若要怪罪,弟子们愿与师姐一同承担。」
几个弟子轮番求情,苍华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才道:「早些回山休养吧。」
「弟子领命。」姬云意深深地低下头,冰冷的江水沿着她的下颌流下来,滴在地上。
看着那道瘦弱却坚强的背影,余溪莫名感到心疼,快步走过去,扶起了她。
不过多时,门中长老带来弟子善后。
紫旭长老:「宗主,邪雨已停,并未对百姓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是江水中仍有邪气未除,恐怕还要滋生魔物。」
苍华背对着众人,下令道:「查找邪气源头,将这片江面之下的有灵之物,尽数斩杀。」
「可江中仍有无辜生灵,不留活口怕会造下恶孽。」姬云意言辞恳切的提醒。
余溪也一同想到了那条并未追赶她们的黑蛟。
苍华不为所动,冷声道:「生灵无辜自可逃离,徘徊在邪气所在之地,是已被邪气侵体,哪怕还能保有一星半点的神智,也终究会成为魔物。」
「既註定入魔,便只有斩尽杀绝。」他转过身来,凛冽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姬云意,以师尊的身份教导她,「云意,此间正邪不两立,大是大非面前,切勿动用私情。」
在他的注视下,姬云意再一次低头,沉声答:「弟子谨遵师尊教导。」
站在身旁扶着人的余溪不安的咽了咽口水。
宗主眼中决绝的杀意与不容置喙的威严,让她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到了死期将近的感觉,那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
就算她不做坏事,像这江里的黑蛟,被邪气侵蚀神智,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余溪。」出神之时,被一声熟悉的轻唤拉回现实。
她转过头,视线从人群中穿过,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白髮美人,他对她招招手,淡笑说:「来这里。」
他像一道温柔的月光,点亮了她眼中灰暗的世界。
余溪犹豫着看了看姬云意。
「放心,我没事,你去师祖那里吧。」姬云意松开她的手,将她往衡芜的方向轻推了一下。
第6章
在众人的注视下,余溪镇定自若的走到衡芜身边,恭敬问:「师祖有什么吩咐吗?」
衡芜微微抬手,示意她稍等一下,随后转头同紫旭与苍华说:「善后之事就劳烦长老与宗主了,至于探查邪气的来源,便交给我吧。」
「此事何须真君亲去。」紫旭惊讶说。
苍华转身向他面前走了两步,拱手躬身道:「因门中之事惊扰师尊清修,是弟子之过。弟子定会处理好余下之事,师尊就请放心回闲月峰修炼吧。」
衡芜轻轻摇头,答他说:「我并非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江水邪气未除,非修为高深者不能抵挡,寻去源头,定有更为邪恶之物,我当身先士卒,先去探查,宗主不必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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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苍华直起腰身,视线缓缓转向站在他身边的籍籍无名的余溪,开口道:「师尊若一定要去,弟子遣两个得力的徒弟与您同去。」
「不必。」衡芜温声拒绝了他的好意安排,「余溪人很机灵,有她陪同就好。」
听到夸奖的少女眼神一亮,立马接话说:「啊对,我一定会照顾好师祖的,请长老和宗主放心。」
积极的回话让衡芜嘴角浮现笑意。
苍华与紫旭的表情却凝重下来:区区一个外门弟子,连筑基期都未突破,今日得了好运救出同门,不感恩戴德就罢了,也敢夸下海口说能照顾衡芜真君,真是好大的口气。
二人看向余溪的眼神满是不信任,碍于衡芜的面子,不得不将劝说的话咽回肚里。
「就此拜别吧。」衡芜对两人示意,转身离开。
余溪拿上问情,跟了上去。
二人沿江岸逆流而上,直到身影模煳,紫旭才开口疑惑问:「自从宗主出师之后,衡芜真君已有近百年不曾下闲月峰,怎的今日会因为蛟乱出山门,身边还带着一个……外门的女弟子?」
苍华愁眉不展,望着衡芜渐渐消失的背影,释然道:「师尊他心明眼亮,行事自有他的道理。」
「清元宗上一位成仙之人距今已有五百多年,时隔至今,才有衡芜真君化神,有望成仙。」紫旭捋了捋鬍鬚,嘆气道,「我只求他不被凡俗事所扰,可顺利升仙入道。」
「师尊他一定会成仙。」说这话时,苍华的眼神格外坚定。
……
沿着河岸一直往西走,身后的太阳从江面上升起来,驱散了半空中零散的乌云,淋了一夜暴雨的江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衡芜背着一只手走在前面,时不时御诀探查一下邪气流动的方位,从江岸转到渡江旁的一条支流上。
周边看不到人,余溪跟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他一声,「师祖。」
「嗯?」衡芜侧过脸来。
余溪鼓起一口气,抬头看他的侧脸,幽怨道:「您为什么要带我过来啊,我连御剑都不会,刚才在江里,我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你还是把他们救出来了。」
那只是运气好,云意师姐和问情也帮了她很多,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在水里吓都要吓死了。
余溪在心里嘀咕着,撅着嘴低下头,余光瞥见身侧抬起一只手,紧接着,发顶覆上来微暖的掌心,在她头上温柔的抚摸。
她感到头皮发麻,好似有一股暖流从头顶冲下来,血液流遍全身,又舒服又放松,刚才还有些颓废的精神,顿时又充满了活力。
「我没有看错你。」男人欣慰的声音在身侧悠悠响起,更加叫她激动不已,手指开心地攥住了衣角。
她真的好喜欢师祖!
就算只是在心里喊一声,也害羞的脸上发热。
余溪偷偷深唿吸一口,消解脸上的热气,转移话题道:「师祖不是正在突破境界的关键时期吗,这种时候不专心修炼,反而主动去找那邪气的源头,不会对您的修为有损吗?」
衡芜并不直接答她,落下手去,反问她:「你觉得修炼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成仙。」余溪脱口而出。
听到她的回答,衡芜轻笑一声,「若为成仙而修道,这世间千万年来,修道之人络绎不绝,升仙入道之人又有几人呢。」
余溪不解,好奇问:「那师祖是为什么而修道?」
「为济天下人。」衡芜目视前方,神色沉静淡然。
余溪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师祖定然有心怀天下人的慈悲心肠,不然也不会对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外门弟子抱有如此大的善意。
只是……师祖这样心善,为何方才苍华说要杀尽江中生灵之时,师祖什么话都没有说呢。
她心中有疑惑,第一时间就问出口,「方才宗主所说,为除邪气,需杀绝江中生灵,师祖也是这样想的吗?」
「苍华做事虽狠绝,但这件事,他并没有说错。」衡芜耐心地对她解释,「若有足够的灵气和向善的意志,必然能守住本心,心中若有邪念,被邪气侵蚀,留恋邪魔浊气聚集之处,身心便会急速堕落,无可挽回。」
心怀邪念之人,轻易就会被邪魔侵体,哪怕无力抵抗,也会逃离污浊,不至于落得被赶尽杀绝的下场。
而她心有邪念,又没能力逃跑。
果然是必死的下场。
虽然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但听到这样的话从师祖口中说出,她还是有点难过。
她果然很贪心。
明知这份喜欢没有结果,也已看开,不求结果。却偶尔也会有像现在这样,期盼着师祖会把她看得稍微与众不同,想他会在她死时,有那么一点犹豫、不舍。
都不过是她无礼的妄想。
垂下去的小脑袋刚恢復精神气没多久又蔫了下去,衡芜看着少女鼓起的侧脸,关心道:「不高兴了?」
余溪摇摇头,「不是不高兴,就是昨晚没睡觉,又折腾了大半天,现在有点困。」
说着,揉了揉眼睛。
衡芜停下脚步,默念术法,探查了方圆十里的地界,开口道成「前面不远有个镇子,我们到那里暂且休息。」
「好。」余溪乖巧的点头。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从林间小路转到了大路上,正是晌午时候,路上有不少行人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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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一人走来,视线直直的钉在衡芜身上,直到擦肩而过,还忍不住回头再偷看两眼。
连续从身边走过去三四个路人,余溪终于发觉不对劲——他们都在偷看师祖!
那些偷偷摸摸的视线中,有惊诧、新奇,也有古怪、惧怕。
一个男子生得这样的美貌精緻,满头长髮还是白色的,走到哪里都是惹人注目的焦点。衡芜似乎早就习惯了异样的眼光,哪怕被人明目张胆的打量,他亦气定神闲,心静如水。
余溪却没他这样的气度,主动走到他身侧,小声说:「师祖您先站一下。」
衡芜不解,却还是依她所说,停下了脚步。
少女睏倦地打了个哈欠,解了外衣脱下来,转而披在了他头上。
她踮着脚尖,将他的头髮藏在外衣下,解释说,「恕我无礼,您的发色太显眼了,未免节外生枝,就先委屈一下您了。」
他静静的看着她,鼻尖嗅到一股清香,这才发现,那日送给她的冰花被她当做髮饰别在了髮髻上。
平静的心湖悠悠落下一片花瓣,盪开层层涟漪。
「好了。」余溪看着被自己用衣服裹住的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的嘴巴鼻子都被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即便如此,余溪也还是觉得不太够,师祖的眼睛也好看,如果不是不方便行走,她就把他的眼睛也挡上了。
果然,被她这么一番打扮后,路上投过来的打量的目光少了许多,大多数人都只是好奇的看一眼便被这古怪的模样给吓退了。
两人顺利进到了镇里。
热闹的市井上,车马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走到街上,余溪的脚步逐渐欢脱,这里蹲一下,那里瞧一下,看什么都新鲜。
在清元宗待了半个月,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山外的世界,处处都是烟火气,连空气中都飘着甜腻的桂花糖味。
环视路边的小摊,又看向摊后的铺面,少女的目光立刻被店里各色花样的布料吸引过去,站在原地捨不得动了。
衡芜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看向她盯着的地方,是店里的一件衣服。
「喜欢?」他问。
「嗯嗯。」余溪愣愣点头,眼神中满是嚮往。
她还没穿过这么精緻亮丽的衣裳呢。虽说清元宗的弟子服穿着也很舒服,但颜色还是过于寡淡了,更何况,自己身上这件衣裳穿了好久,光是淋雨都不知道淋过几回了。
在她还在对着衣服发呆的时候,衡芜走进了店里,出来的时候,将她盯了许久的衣裳递到了她手上。
「一会儿去客栈换上吧。」
余溪惊讶的接过衣服来,对他突然的送礼感到惊讶,「您这是……」
「是你说的,不可太显眼。」衡芜微笑着指了一下她身上的弟子服。
「哦!」 余溪恍然大悟,开开心心的接下了师祖的好意,抱着粉色的新衣裳,原地转了个圈,站稳之后才想起来要道谢,「谢谢师祖,师祖您真好。」
只是得了一件新衣裳,开心的都要摇起尾巴来了。
衡芜温柔的看着她,追随着她活泼灵动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眸中流光溢彩。
第7章
走进客栈,迎面就见柜檯后的掌柜热情道:「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要两间上房。」衡芜说罢,转头看向身边的余溪。
余溪便补充说:「我还要一桶热水和一些吃食。」
「好嘞,您楼上请。」掌柜从柜檯后走出来,引着二人往楼上去,送两人到房间门外后,躬身道,「您稍等一会儿,热水和吃食马上就送上来。」
「好。」看师祖走进了房间后,余溪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二很快把吃食送了上来,她就在房间里一边吃饭一边等热水,填饱了肚子,热水也被送来了房里。
余溪关上房门,脱掉衣服泡进浴桶里,舒服的喟嘆一声,坐在浴桶里仰面看天花板,直到身躯被热水泡的微微发红,才稍微动弹两下。
洗干净身体,换上崭新的衣服,躺到床上小睡了一会儿。
睁开眼睛,窗外的日光已经偏西,她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
师祖没有来催她起床,那她稍微懒一会儿,应该耽误不了正事吧。
一边想着,从床上坐起来。
转头看了一眼被她装进包袱里的弟子服和压在包袱上的问情,它从上一次闭嘴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想来是被邪气折磨的不轻。
说起来,姬云意也是因为泡在江水里,被邪气削弱了身上的灵气,才变得那么虚弱。可是……她也在江水里待了一段时间,为什么她没有虚弱的感觉呢。
余溪坐在床沿上,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手,从手心翻到手背,想起那时师祖在她手背上画的符。
对了,师祖在她身上施了避水决,她虽然进了水里,却没有被江水碰到,自然不会被水中的邪气影响到。
师祖果然修为高深,只一道符,便保她不受邪气侵扰。
师祖待她这样好,她也得为师祖做点什么。
余溪思索着站起身,从桌上的包袱里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钱袋,走出了房间。
来到街上,她想起了进镇子时路过的那家成衣店,原路走了回去,照着师祖的身材尺寸买了件衣裳。
买好了东西往回走,听着街上嘈杂的声音,忽然,有一道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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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昨天晚上的暴雨是因为江里有妖魔作祟?」
有人在谈论昨夜的蛟乱。
余溪慢下了脚步,看到在说话的人是三个坐在茶摊上的中年男人。
她往茶摊旁小小的挪了一步,很想听听他们还会再说些什么。
「那还能有假。我半夜起来,隔着那么老远都能看到江上有一条那——么大的黑蛟,眼睛血红血红的,吓死人了。」
「今天一大早就听说有人在江边看到了清元宗的修士,有他们在,咱们就能安生过日子了。」
「就是,咱们只要保住小命就好,驱邪除祟的事,交给仙门就成了。」
三人纷纷点头,一起举杯饮茶。
听他们好像没有再说下去的势头,余溪主动凑了过去,好奇的问:「几位,请问你们是在说蛟乱吗?」
三人转头看向突然插话进来的少女,反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余溪憨笑着摸摸脸,「我就是觉得稀奇,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魔物呢。」
一人感嘆道:「那你可真是好运气,眼下这世道,冷不丁就从山里水里出来个邪魔妖祟,作恶多端,杀人不眨眼啊。」
余溪解释追问:「除了蛟乱,这附近还有什么怪事吗?」
「你一个小姑娘,打听这些做什么?」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余溪熟络地从身后搬过来一个凳子,坐在三人身旁。
她侃侃而谈道:「我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出来替我家小姐办事。我们家小姐怕生不敢见人,却最喜欢听这些奇闻怪志。几位大叔若真知道什么古怪事,一定要说出来让我也听听,让我好回去哄我们家小姐。」
「原来如此。」
三人本就是在喝茶的空闲互相聊些趣事,听她说明原委,又见小姑娘生的面善,待人亲切,心中便更生好感,纷纷打开话匣。
一脸络腮鬍的货郎说:「那你是问对人了,我前几天出去卖货,途经桃山,忽然听到一声巨响,脚下震动,山里的鸟兽也跟着跑。你猜怎么着……」
他环视一圈,一字一顿道:「那山好端端的,突然从底下裂开了。」
「山会裂开?」余溪惊诧问。
「可不是吗,我站在山上往下瞧,山里裂了那么宽的一道谷,原先建在那儿的一个山神庙,直接掉进裂谷里去了。」货郎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动作格外夸张。
余溪听得入神,认真道:「会不会是有邪物作祟啊?」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另一人插话说,「桃山下有个刘家村,我听说他们村里连着好多年都有人失踪,说不定就是被邪魔给吃了。」
「这么邪门儿?」余溪越听越觉得古怪,「那他们怎么不搬走,还住在那里呢?」
「这谁知道啊,他们村十几年前还发生过一次瘟疫,病死了不少人。发生过那么多怪事,也没人再愿意嫁去他们村,村里人口剩的也不多了。」
「要我说,一定是桃山那一片风水不好,容易招惹邪魔。若是早点迁村出来,说不定还能转转运。」
三个男人一人一句,讲得不亦乐乎。
余溪听了许多,渐渐陷入沉思。
师祖说邪气的源头就在这个方向,那桃山里的怪事会不会跟流入江水的邪气有关系?
「小姑娘发什么呆呢?」
三人关心地盯着她,嗤笑一句。
「别是被吓坏了。」
余溪喃喃道,「是有点吓人。」
抬头看向西落的太阳,她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找我们小姐了,这点儿钱就留给几位大叔买茶喝吧。」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与三人道别后,转身离开。
在她身后,三人看着桌上的茶钱,爽朗的笑出了声。
回到客栈,余溪来到衡芜的房间门前,抬手敲敲门,「师祖,是我。」
门里传来拍打衣物的声音,很轻。
男人温柔的声音随后响起,「门没关,进来吧。」
余溪推门走进去,随手关上门。
衡芜站在窗前,看她换上新衣服,问一句:「可休息好了?」
「嗯,我刚去外面逛了一圈,给您买了件披风。」余溪说着,展开了叠在怀里的衣裳,比划着名往他身上披过去,「这样穿好看多了,带上兜帽,也能遮住头髮。」
月白色的披风穿在身上,衬得男人清雅的气质更加飘逸出尘。
打理好披风,余溪转头去拿她放在师祖这里的外衣,在屋里环视一圈后,在床边找到了被叠得四四方方的外衣。
她把外衣拿在手上,又对他说:「我回来的时候,在街上打听了一些这附近发生的怪事。」
衡芜微微抬眉,「说来听听。」
余溪便把自己从三个大叔那里听来的事尽数说给他听。
衡芜听后,若有所思,同她说:「方才我在打坐之时,亦觉察到西北方山中有极重的邪气,桃山与刘家村中的诡异之事,或许与此有关。」
「那我们过去瞧瞧?」
「好。」
二人很快收拾好东西,从客栈退房。
已近黄昏时分,白日里热闹的街市在此时渐渐回归宁静,路上的摊贩正在收摊,路边的店铺关上了店门,街上的人一下子变得少了许多。
天快黑了,夜深时分是邪祟出没的时候,为保安全,百姓们都在往家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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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行人中,有一人迎面喊她道:「小姑娘,又见面了。」
余溪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一起聊过天的货郎,「大叔这是去哪儿?」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货郎说着,不自觉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衡芜。
披风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子和面容,朦胧可辨是个相貌拔尖的美人,货郎一想到小姑娘说「怕生的小姐」,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笑说:「这是你家小姐?长得可真高啊。」
胡诌乱扯的话被人重提,余溪尴尬地咬了一下牙,打哈哈道:「我家小姐怕羞,大叔可别打趣他。」
「好好,那我就先走了。」货郎笑了两声,从两人身边走过。
余溪客气道:「大叔慢走啊。」
等人走远,她才送了一口气。
衡芜低头看她,「方才那是?」
「他是我在路上碰见的大叔,桃山里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余溪说完,又抬起头慌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跟他说您是闺阁小姐的,当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绝对没有要诋毁您的意思。」
不过师祖真的很美,优雅漂亮又端方持重。
似乎歷经世事,骨子里却又带着超脱世俗的平静与淡然。
他的眼神永远温柔而纯真,是有足够的力量守住本心,心境不会被污染,更不会被外物随意触动。
余溪看着他的眼睛,被那安静祥和的目光吸引着,慌张的小心思都沉淀下来。
衡芜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轻声说:「好了,赶路吧。」
余溪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
好喜欢他呀。
表面平静,内心小鹿乱撞。
出了天水镇,走到无人处后,衡芜御剑飞行,几十里的路程短短一刻便到了桃山。
飞在半空中,借着夕阳中升起的渺渺炊烟,二人辨别出了刘家村的位置,落在村外的路上。
沿着土路走进村里,太阳从山边落下,四周瞬间昏暗下来。
二人走在村里,许久都见不到一个人影,随着逐渐深入,衡芜小声提醒她:「此处邪气很重,切勿离我太远。」
「知道了。」余溪小声回答,下一秒就看见两间房屋中间的路上走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
她迅速反应,抬手对那人大喊:「大娘,请问您知不知道天水镇怎么走啊?」
女人愣了一下,回她:「往东三十里地。」
「还有那么远啊,天都已经黑了。」余溪抬头看看天,假装很苦恼,侧身跟衡芜商量,「要不然,咱们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衡芜察觉到她的意图,配合道:「都听你的。」
有了由头,余溪主动对着女人迎上去,礼貌的微笑着求问:「大娘,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借宿吗?」
两人之间距离拉进,女人立马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
察觉到女人的视线在盯着她背身后的剑,余溪不慌不忙的找补说:「他是个教书先生,我是铁匠家的女儿,我们要去天水镇去。」
铁匠家的女儿,身上带把普通的铁剑,很合理吧。
女人又偷偷摸摸地盯了一会儿,看清她身后背着的剑普通又陈旧后,才继续问:「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是兄妹?师生?
余溪本想这样回答,又觉得这样的关系对不上刚刚编出的身份,脑袋急速地转动,自然地后退一步,拉住男人的袖子,让他走到自己身边来。
羞答答地说:「他是我的情郎,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就私奔了。请大娘帮帮忙,让我们今晚能有个住的地方。」
闻言,男人遮在兜帽下的眼眸微动。
女人打量了他们一下,走向了主路,「你们跟我过来吧。」
「谢谢大娘,您人真好。」余溪积极地跟了上去。
穿过半个村子,路上几乎一个人都瞧不见,偶尔看到有人,也是低着头,半弓着身子,像是干了一天的重活,疲惫的直不起腰来。
村中甚少看见光亮,明明是春夏之交,生物勃发的时节,进村之后却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女人走在前面,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敲敲门。
门里很快打开一道门缝。
女人平常道:「有人要在村里借宿。」
门里的阿婆打开门,隔着门槛上下打量一下二人,与女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苍老的声音沙哑道:「你们进来吧。」
「谢谢。」余溪先是道谢,又问,「不知该怎么称唿您?」
「叫我孙婆婆就好。」孙婆婆为两人让开道路。
「知道了。」余溪迈进门里,回身抬起手臂,对身后人关心道,「小心门槛。」
衡芜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脚下磨损严重的门槛,把手搭在了她手臂上,迈了进来。
孙婆婆关上院门,步履蹒跚的走到一间屋外,对两人说:「你们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谢谢婆婆。」余溪说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出床和桌子的位置,她在桌子上没有摸到油灯,意外的是,竟然也没有摸到灰尘。
屋里还挺干净的,是常有人住吗?
她回过身看向门边,师祖已经走了进来,房门还没有关上,外头的孙婆婆不知是因为动作太慢还是什么别的缘故,虽然转过了身,但还未完全从门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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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了村子,余溪总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或许像师祖说的那样,这村里邪气太重,所以人都有点奇怪,连空气都很浑浊。
她放下包袱和剑,过去扶住男人的手臂,把人往床边带,嘴里腻味着说:「阿芜,你快坐下休息,今天走了那么久,脚疼不疼啊?」
衡芜坐在床沿上,尽管知道她是在演戏给人看,也很难忽视这份意外的「深情」。
上次有人叫他「阿芜」,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是有点疼。」他平静地开口。
余溪呆滞在原地,心中拍起惊涛骇浪,低头看向他纯白的衣摆,磕巴道:「那,那我……给你揉揉?」
第8章
他怎么可能脚疼。
余溪害羞着嘟起嘴,心想师祖真是好脾气,听她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不但不生气,还在努力的配合她,让她不至于尴尬地唱独角戏。
她摸来了凳子,坐在床边,俯身握住了男人的脚腕。手掌一合,隔着袜子就感受到手下的身躯一僵。
师祖是不是反感她了?
余溪动作一滞,偷偷抬眼观察男人的表情。
他微微侧过脸,雪白的长髮垂在鬓边,掩住了那双澄澈明净的凤眸,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在侧过脸时,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隐忍,暗暗滚了下喉结。
细小的动作落在少女眼中,像是往她心上射了一箭,心跳止不住的加速。
好可爱!
师祖好温顺啊,不适应她的触碰也不对她生气,像只乖巧的小白兔,白花花,软绵绵的。
好想把他按在怀里狠狠的亲一顿。
体内气血上涌,余溪感觉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忙低下视线,手上轻柔地捏两下他的脚踝,是把戏做了全套。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去确认外头没人偷听,赶紧解释说:「师祖,方才我说那些话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您深明大义,不会怪罪我吧?」
男人摇摇头,从容地抚平了自己的衣摆,视线却垂着没有与她对视。
余溪主动坐回他面前,提议道:「货郎大叔所说的山中的裂谷,应该就在这附近,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比起山中,这村里的邪气似乎更深。」衡芜轻声说。
「?」余溪心下一惊,回想方才走在在村子里看到那些佝偻的人影,不禁汗毛倒竖,颤声道,「那咱们刚刚见过的人,不会是邪魔吧?」
「不像。」衡芜否认了她的猜想。
整洁的屋里门窗紧闭,余溪却没有安全感,这个邪气沉积的村子,古怪又诡异,像是那时沉在江水里,邪魔潜伏在四面八方。
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危险最吓人了。
她看向衡芜,小声说:「师祖您境界极高,干脆像苍华宗主所说的那样,把这里的邪魔给斩草除根算了。」
「除邪需要究其根源,以杀止杀,只会滋生更多的邪气。」衡芜耐心道,「刘家村中发生的怪事必然有其原因,我们得找到根源,才能根除聚集在此的邪气。」
提议不成,余溪撅了下嘴,「那在找到根源之前,我们就得在这里待着了。」
「辛苦你了。」衡芜温声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头顶的手掌又大又暖,好像把她后背倒竖的汗毛也一併给抚顺了。余溪很快有了精神,神采飞扬道:「不辛苦,能跟在师祖身边,帮您的忙,我就心满意足了。」
少女心情变得快,一张小脸笑的格外讨人喜欢,衡芜舒心的微笑起来,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今夜先休息吧。」
闻言,余溪起身拿着凳子走到一旁,「您睡吧,我打个地铺。」
「你睡床吧,睡在地上会受凉。」衡芜从床沿站起。
「没事,我之前在客栈已经睡足了,您就安心休息,我在这儿给您护法。」余溪说着,从包袱里摸出自己先前换下的外衣,披在了身上。
看她径直坐在了地上,衡芜轻皱眉头,劝说:「还是你睡床吧……」
余溪盘腿坐在地上,扬起小脸笑说:「我没有多少修为,全要仰仗师祖保护,就算是为了我,您也要保全自己啊。」
她说的句句在理,衡芜无法反驳。
天地正气与邪气水火不容,遇则相伤。因此,修炼正道的人对于邪气的感知格外清晰。修为高深者,身聚灵力如汪洋大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怕身处尸山血海,也能轻易抵挡邪气侵扰。
在江上与黑蛟缠斗之时,他不曾被邪气侵损半分。身处此地,却能明显感受到周遭邪气的威压,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上了他们。
那时,他在水榭中打坐静修,结界被破,并非全是因为夹杂在雨中的邪气,而是在骤降的暴雨中,有一股更为强大的邪气涌进了天地之间。
正邪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只怕会有魔头降世。
看着眼前不同寻常的少女,衡芜隐隐觉察,在她身后似乎有什么秘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好吧。」他不再与她推拒,坐到床上,曲手为枕,侧躺了下去。
两人闭上眼睛,都不再说话,房间中只剩两道唿吸声此起彼伏。
一片黑暗中,少女动了一下。
屁股坐麻了。
她挪了一下身体,随后又恢復成打坐的姿势,把丹田里那一小捧灵力外放出来,最多就只覆盖了半个房间的大小,灵力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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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干净了不少,果然如师祖所说,这村里邪气很重。
外放灵力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撑不下去了,余溪收回灵力,干脆睁开眼睛,也能替代灵力张开的结界,及时发现危险。
外面没有光照进来,屋里十分昏暗。
余溪放空了脑袋目视前方,发了一会儿呆后觉得无聊,转头看向了床上。
侧躺在床上的男人睡颜祥和,长长的白髮散落在枕上,如流光的月华倾泻而下,淡淡的光芒映衬着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樑和微闭的双唇。
身躯灵力太盛,自然而然的溢了出来。
她托住半边脸,光明正大的偷看。
「阿,芜。」余溪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在心里默念一声,就像吃了蜜糖似的,甜到了心底。
刚才她这样喊师祖,又腻味又娇气,师祖也没有跟她计较。
也对,他都已经三百多岁了,活了那么久,有什么是没见过没听过的呢。
或许他也有过一段独属于自己的刻骨铭心的感情,会有人喊他「阿芜」,会有人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经歷俗世的纷纷扰扰。但最后,就只剩他一人走过漫长的时光,沉淀出如今这份淡然超脱的气质。
他会成仙,而她,就像那些与他有过短暂交集的人一样,陪他走过一段路,然后就离开了。
嘴角的微笑渐渐变得苦涩。
这也没什么,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也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
趁着现在还能和师祖有交集,多享受当下的时光,到时,就能不留遗憾的赴死了。
余溪很快就安慰好自己的心情,深深的凝视着男人熟睡中俊美的面容。
视线从细密的睫毛到深邃的眼眶,划过白皙的脸庞,在长发间露出的耳朵上,短暂停留了一下……他耳垂好像有点红。
会不会是在做梦。
修真者会做什么梦呢?
余溪歪头一笑,身子向后靠过去,睏倦地打了个哈欠,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几声脚步声,仿佛从悠远的地方传来,吹进她耳里却格外清晰。
勐然睁开眼睛,屋中依旧漆黑。
从睡梦中被惊醒,余溪心里异常不安。
她紧张地起身,打开一点窗户缝往外看,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一阵轻柔的风从窗外吹进来,迎面吹在她脸上,似春风拂面,余溪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意识变得模煳起来,身体在动,却像是在做梦似。
「梦游」一般,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院子,面对村里陌生的道路,她甚至都看不清楚,身体却不由她控制,目标清晰的直奔着一处而去。
脑袋混混沌沌,眼睛无神的睁着,只能依稀辨别前方有一个地方透出些许光亮。
她跨进了村中的祠堂。
站在夜空下,轻飘飘的朦胧感褪去,余溪瞬间清醒过来,赫然见祠堂上坐着七八个年迈的老人,纷纷低着头忙活手里的事。
比起眼前反常的景象,她更后怕于自己方才「鬼上身」般的经歷。
救命,现在跑回师祖身边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了。
坐在祠堂上的众人转头看向她,眼神空洞漆黑。他们背后烧着几盏烛火,照亮了满墙的牌位,空气阴森凝重。
余溪倒吸一口凉气,尴尬地笑了两声,热情的打招唿说:「这么晚了,还在忙活呢?」
一个老汉站起身,佝偻的身体如同干枯的木柴,粗沙的嗓音木讷地问她:「半夜不睡觉,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本来已经睡着了……可是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所以就出来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了。」余溪尴尬地挠头,后背都发麻了。
这帮人真奇怪,明明自己也是大半夜不睡觉聚在这里,竟然还有底气质问她。
不等他们再开口,余溪主动出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说着,好奇的探过身去看他们手上的东西。
几人心虚地把东西往后藏,可惜动作太慢,手上的东西早被余溪看了个七七八八。
「是喜服啊。」余溪惊喜地拍了下手,藉机放大了声音,试图用热情的语气化解当下的诡异气氛,「是你们自己绣的吗,手艺真好。」
见东西没藏住,老汉沉声道:「村里要办喜事,要赶在大喜的日子之前把喜服绣出来,大家就一起来帮忙。」
「哦——」余溪笑着点点头,「那你们先忙吧,我就回去了,别耽误了你们办喜事。」
「耽误不了。」
「呃嗯?」少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老爷爷的态度变的太快了吧。
「喜服已经绣好了,你要过来看看吗?」老汉的眼神依旧木讷,僵硬的侧过身,邀请她走近去看。
「我……」余溪咳嗽了两声,笑着答,「我一个外人,还是不看了吧。」
「别客气。」
老汉沙哑的声音像是在喉咙里含了沙子,余溪感觉到一阵冷意从头顶漫到双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身后一个闷棍下来,余溪当即晕了过去。
……
「醒一醒。」
脑中响起一道亲切的女声,被那声音指引着,余溪恢復了一点意识,仍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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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身侧起了一阵风,她的身体再一次变得轻飘飘起来,仅存的一点意识让她告知到自己正被人拖着走。
有几道苍老的声音传到耳边。
「这么着急做什么,当心把人打死,耽误了明天的祭祀。」
「是她自己倒霉要凑过来,不然还能多活半天。」
「现在把人绑了,那个男人怎么办?」
「让老孙家的处理掉,一回生,两回熟。」老汉平静地说着,「她家惹出的祸,就该让她慢慢还。」
什么祸,要还什么?
他们要把师祖怎么样?
这群老恶鬼,都中邪了吗……
身体被拖动着,意识逐渐消失。
再睁开眼睛,恍然站在山中。
脚下是悬崖峭壁,面前是一条极宽的裂谷。从谷底吹上来的风又热又烫,似有痛哭绝叫声从耳边吹过,夹杂着一声浅浅的唿唤。
「醒醒。」
女子的声音温柔似水。
余溪回过神,惊慌的四下看看,周边只有碎石和树木,半个人影都不见。
她刚刚不是在祠堂吗?怎么一眨眼就到这儿了?那帮老东西去哪儿了?
「嘶——」后脑勺的钝痛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她竟然被无耻偷袭了。
一群老坏蛋,她非得把他们挨个打一棍不成。
神智逐渐清醒后,余溪勐然意识到,比起被偷袭打晕,她出现在这里仿佛更加诡异。
身处山间,眼前只有一条向下走的小路没入黑暗中,除了她走上来的脚印,周遭并没有多余的痕迹——她是自己走上来的!?
她越发摸不着头脑。
要是师祖在,他一定能看破。
师祖……师祖有危险!
余溪慌张的在原地跺了两下,急匆匆就要往山下走,脚下踩到碎石,踉跄一步,裂谷中吹出的风捲起了她的裙摆,吸引着她往身后看去。
「卿卿,来这里。」
裂谷中响起一声轻唤。温柔的声音像猫抓一样挠在她心里。
是师祖的声音,他也在这里吗?
她重新走回悬崖边,方才还无人的地方竟然坐着一个白衣美人,单薄的衣衫勾勒着腰背的曲线,风吹着宽松的领口滑下肩头,露出一片玉白色的细腻肌肤。
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捨不得移开视线,喃喃道:「师祖,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美人侧过身来,长发慵懒的散在身后,绝美的面容在看到她后,眸中更添喜悦。
「我怎会找不到你。」
美人嘴角勾起微笑,眼角化出几分艷色,对她的方向勾勾手,软声道,「卿卿,快过来,让我看看你。」
声音又娇又软,直听得她耳朵都酥了。
余溪咽了下口水,刚清醒不久的意识又开始迷煳,着了魔似的往他身旁走去。
一阵热风从他身侧吹来,卷席着一股迷人而浓郁的香气将她包围,余溪顿时软了腿,半跪下身去,难受的摇摇头,想甩掉头脑中的混沌却无济于事。
抬头看向面前人,想要开口求助。
「卿卿,不来陪我吗?」美人呢喃着,钻进她怀里,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第9章
深夜的村庄一片死寂,半开的房门被风轻轻吹动,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余溪?」
侧躺在床上的白髮美人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唇边溢出一声忧心的呢喃。
原先守在身边的少女不知去了何处,床下就只剩下掉在地上的外衣和包袱。问情死气沉沉的竖在床边,藉由他周身散发出的灵力庇护才勉强支撑。
初生不过十年的剑灵太过弱小,处在邪气淤积之地时间太长,自身无法抵挡,只能选择沉睡自保。
衡芜走下床来,捡起了包袱,又把外衣捡起来叠好放下。
她人去哪儿了?
衡芜自知睡得并不深,却对少女的离开毫无察觉,不由得怀疑是否有邪魔从中作祟。
他闭上眼睛,小施术法探查了整个村庄的范围,感知到有人在村里不断的走动,人数还不少,其中并没有余溪的气息。
夜半时分为何有那么多村民出门行走,同时,比起黄昏到时,村里的邪气明显加重了不少。
得去找到余溪。
衡芜迈出门,迎面一阵微风吹来,停留在他面前。琥珀色的双眸中倒映出一团白色的虚影,它浮动在他面前不肯离去,似乎要向他传达什么信息。
他很快就分辨出,这是一只失去了肉身的灵体,看它的状态,虽有些虚弱但并未被邪气侵蚀。
「你说就好,我能听到。」他轻声说。
灵体微微一愣,开口是一道亲切的女声:「去救她,去……」
主屋的房门突然打开,孙婆婆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幽深的目光紧紧的盯过来,「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老妇人一露面,灵体顿时失去了温和的原貌,痛苦的尖叫一声,如烟散去。
普通人无法感知到灵体的存在,孙婆婆只凝视着衡芜一个人,一步一顿地向他走过来,又一次重复,「先生要去哪儿?」
衡芜从容答:「婆婆可知与我同行的女子去了何处?」
「她说睡不着,要出去走走,留了这个东西给你,说是叫我拿给你看。」孙婆婆说着,粗糙的手掌伸进袖子里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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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并不喜欢这村里的氛围,也并未与这位老妇人多说几句话,怎会交给她东西。
衡芜看穿了她的谎言,并不揭穿。
方才那只灵是被她吓散的,余溪如今不知去向,怕是与孙婆婆和那些在村中走动的村民脱不了干系。
衡芜不动声色,假装疑惑道:「她留下了什么?」
黑夜中,孙婆婆伸出一只手来,在他面前缓缓张开,衡芜配合着稍微俯下身,面前的人勐然吹了一口气,将藏在掌心的白色粉末尽数吹向他的脸上。
粉末被吸进鼻腔,衡芜反应过来这是杀人越货的歹人才会使用的蒙汗药。这种普通的药本不该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但这药中似乎掺杂了某些秘法,嗅着有些腥臭,让他短暂的晃了一下神。
衡芜难受地皱了一下眉,紧接着便「中了药性」,歪倒在地上。
孙婆婆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倒下,确认他不会再站起来后,转身去往厨房,再出来,手上提了一把菜刀。
衡芜如死尸一般躺在地上,神智却清醒的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院外有人跑过来,赶在孙婆婆举起菜刀落下的瞬间,推开门大喊道:「老孙家的,快停手。」
「怎么了?」孙婆婆麻木地抬头,放下了手中的菜刀。
来人紧张道:「那个小姑娘跑了。」
「不是说已经打晕绑起来了吗,怎么会跑掉?」孙婆婆的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手里的菜刀甩到地上,绝望地抓住了自己的脸,「她跑了,那祭祀怎么办……」
来人走到他身边,声音冰冷道:「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
悬崖上,余溪扶住身上趴过来的人,难受地说:「师祖,我有点头晕。」
她的身体真的很不对劲,好像是……
是从那时打开窗子,被风吹到脸上后,就像被「鬼上身」了似的,从那时候开始,她的意识就变得很模煳,昏昏沉沉的,眼下也有些分辨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她不认识这里的路,更没有走上山时的记忆。回想那时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到村中祠堂里,如今又身处悬崖,像是有人在操纵着她,让她来到这里。
「我是不是被邪魔上身了啊?」余溪哀嚎一声,露出痛苦的表情。
伏在身上的美人媚笑一声,勾过去她一缕头髮,玩味地绕在指尖,低声道:「傻卿卿,这里哪有什么邪魔,你只是被风吹得头脑发热而已。」
余溪单手撑在地上,虽然没什么力气,身上的人却柔弱无骨,轻若浮云,让她不至于感受到太大的压力,能够扶住他的身体。
美人伏在她身上,身躯弯出一道好看的曲线,她只微微低下视线,便将他细长的脖颈,宽厚的肩背,精瘦的腰尽收眼底。
柔滑的雪缎从他背上滑下去,堆积在腰间,从谷中不断吹上来热风,自由若无的撩拨着他透红的肌肤。
师祖是怎么了?与平时判若两人,难道也像她似的,被附身了?
余溪无法思考太深,看他穿的少又吹着风,心疼地帮他把衣裳拉上来,迷煳着问:「师祖您也不舒服吗?」
「是啊,我一见到你,就难受的紧。」美人附在她耳边低语,温柔的声线掺杂着勾人的魅惑,钻进她耳朵里。
耳朵有些发烫,身子也软软的。
余溪喘息着,努力撑起身子,从半躺到坐在地上。
即使她坐起来,面前人仍不愿从她身上离开,屁股压在她腿上,双臂勾缠着她的脖子,柔弱的依附在她身上,一头白髮在她脸色磨蹭,像极了讨宠的猫。
师祖可不像猫咪,更不会讨宠。
余溪正色直言:「从刚才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师祖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而是喊我卿卿呢……」
被点出异常,美人没有半分心虚,笑着回她:「我喜欢你,就想这样喊你。」
「这不可能。」余溪皱起眉。
「在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美人贴着她的脸呢喃细语,「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你能想像的一切。」
「你不是师祖。」余溪勐的把人从身上推开。
她用了大力气,美人只是轻飘飘的往悬崖边移了一下,很快又凑到她面前,媚眼如丝,注视着她警惕的双眸。
「有什么关系,我会好好爱你,满足你所有的欲//望。」
眼眸望进他眼底灼热的疯狂,余溪终于确认,眼前这个「衡芜」,是邪魔变幻的虚影。
救命,想跑。
动了动发软的腿,聚不起力气来,跑也跑不动,只能再跟他拖延一会儿。
白髮美人跪在她面前,展开双臂,向她展示自己美丽的身体,微笑着说:「你不是也想搂着我亲个够,想摸我的身体,还想,让我放弃升仙,和你做一对快活眷侣。」
前面的她是承认,后面的就是胡扯了。
余溪展开手掌挡在男人脸上,扭头说:「我没想过让师祖放弃升仙。」
「欲望只会越积越深,你喜欢我,现在想触碰我,明天就会想要占有我,再往后,就会想让我变成你的人,只属于你。」
美人说着,一根一根拿掉了她的手,游刃有余道:「卿卿,我比你想的,还要了解自己。」
他再一次伏到她面前,指尖戳在她心上,引诱说:「人生苦短,何苦守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与我一道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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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声音像一道道咒语,在她脑袋里钻进钻出,不断的敲击着她本就不高的道德底线。
余溪隐忍了一会儿,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站稳后,松了两下腿,上下打量着衣冠不整的美人,心疼道:「你穿的这么少,不冷吗?」
美人站起身,拉过她的手摸在自己胸膛上,「你觉得呢?」
和师祖一模一样的相貌和声音,皮肤是微凉的……
余溪朦胧地眯起眼睛,双手抚上他的身体,放肆摸了两把。
美人满意的微笑着,眼神勾着她继续放纵下去,喘息道:「快来为我暖暖身子。」
「好啊。」余溪随意应答。
仅有的一点灵力全部凝聚在手掌上,全力打出去,美人胸口上顿时多了两个漆黑的大洞,表情惊愕着往后倒去,脚踩在悬崖边,像一片落叶,掉了下去。
摆脱掉他,余溪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
下山只有一条路,沿路跑了没多远,就见前方路上有两排红灯笼往山上来。
又有邪魔?没完没了了?
余溪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左右看看,赶在被发现之前,一头扎进了路旁的灌木丛中。
她蹲在树丛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路上,红光照在路面上,一行人抬着老旧的花轿,摇摇晃晃,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缓慢的往山上走去。
是那群老傢伙!
刚刚偷袭她,她还没报仇呢。
余溪四下寻找趁手的木棍,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想一探究竟。
木棍没找到,就见几个老人把花轿停在了悬崖上。他们从水壶里倒出黑色粘稠的液体洒在花轿周边画了个圈,腥臭的味道迅速弥散开来,悬崖下涌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黑影,萦绕在花轿四周。
花轿,喜服……
他们说的喜事,就是把人送给邪魔?
没抓到她,他们又绑了哪个无辜的女子,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余溪义愤填膺,气得握紧了拳头。可自己刚刚才从邪魔手中跑掉,现在过去,不就是被老东西们和邪魔给前后包圆了吗。
她只得暂时忍着。
黑影出现后,村民们踉跄着往山下跑。
没过多久,花轿里面没有动静,空气中腥臭的气味减淡了一些,黑影只是在花轿外盘旋,随着气味变弱,他们也渐渐退回了山谷中。
见机,余溪从灌木丛中窜出来,跑到花轿前,掀开帘子问:「你没事吧?」
坐在里面的新娘穿着她见过的,那件由老妇人们亲手绣的喜服,穿在人身上,她才窥见喜服的红底布料上用更加深红的颜色画满了诡异的符咒。
新娘似乎被这身喜服禁锢着,无法动弹,更说不出话来。
余溪伸手去扯红盖头,触碰到布料的瞬间,手指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灼痛。
「啊!」她痛唿一声,抓住盖头往身后扔去,收回手来,指尖都红了。
没了红盖头,「新娘」舒了一口气。
余溪愣愣的看着他,「师祖?」
「余溪?」他眼神放松下来。
大红诡异的喜服衬得他肤色雪白,眼神透亮,余溪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脑袋里又响起那道魅惑的声音。
「好冷,快来暖我。」
睁开眼睛,眼前端方的男人与方才妖媚的美人逐渐重叠,他脸上画着不均匀且粗陋的胭脂,如此也不改男人俊美的骨相,一双粉色的唇张合着,好像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喜欢我,你逃不掉。」耳边响起的,又是那个勾人的声音。
余溪晃了晃头,感觉又困又晕。她睁着沉重的眼皮,按在男人肩膀上,身子前倾下去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他的眼睛近在眼前,亮亮的,好像有星星掉在里面。
真好看啊。
师祖好漂亮啊,好想亲亲。
她无意识地憨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抱住男人的脖子,低下头去,亲在他额头上,吧唧吧唧,从额头亲到鼻樑,从脸颊亲到嘴角,最后,「啾」一声,亲在了嘴巴上。
第10章
衡芜坐在花轿里,渐渐摸清了身上禁锢的枷锁。
画在喜服上的符带着极恶毒的诅咒,画符所用的黑血是不断搅动的人血浸染了邪气和怨念,使穿上它的人死后魂魄消散,不入轮迴。
符咒虽然狠毒,却不能在他身上起多大的作用,他只等着,要看村民们口中所说的「祭祀」究竟是何全貌。
花轿停下后不久,周遭的邪气陡然增强,过了一会儿,熟悉的脚步声跑到他面前来。
她掀开轿帘,扯掉盖头。
粉嫩的唇直直的对着他的脸亲了下来。
「!」衡芜大惊,反应过来先碎掉了身上的喜服,握住她的手臂往外推,喊她,「余溪,你怎么了?」
少女憨笑着,眼神朦胧混沌,四目相对,几乎看不到一点清醒的神智。
「余溪!」衡芜尝试着喊她,始终得不到回应。
在嘴唇上覆下柔软触感的瞬间,他心弦崩断,不得不出手打向了她,一道纯净的灵力从少女的身体穿过,冲散了她身后一层薄薄的邪气。
余溪失去神智往后倒去,衡芜起身抓住她的手臂,让她慢慢的靠在了花轿外头。
走出花轿,宽大的裂谷映入眼帘。
衡芜整理了一下衣裳,抬手擦掉脸上的脂粉,脸上的热度与方才贴上来的柔软触感却怎么也擦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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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余溪呢喃着,从「睡梦」中醒过来,睁开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清醒的头脑中走马灯一般浮现出方才经歷过的一切。
先是妖媚勾人的幻影,又是身穿嫁衣的师祖,如真似幻,假的也像真的一样。
她好像还摸了又亲了人家。
至于摸的是哪一个,亲的是哪一个,她就分不清了。
反正都一样,这些心术不正的邪魔,竟然借着师祖的样貌来诱惑她,简直卑鄙无耻。
她从地上爬起来,正对面就看到一袭白衣的美人正站在她几步之远的距离外,他面向幽深的裂谷,沉默不言。
「师祖?」余溪试探着喊了一声。
衡芜稍微侧过脸来,问她:「你如何到了此处?」
温润的面容中带着一丝严肃,一身正气凛然,灵气浑厚外放,身躯乃至髮丝都透着淡淡的微光,绝不是邪魔所能伪装出来的。
这个是真的师祖!
余溪顿时卸下心防,委屈巴巴地凑到人跟前告状说:「我在房间里待的好好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上了身,驱使我走去了祠堂,后来又被那些老东西打晕,醒过来就在悬崖上了,我现在后脑勺还疼呢。」
说着,可怜兮兮的摸了一下自己后脑勺的肿包,疼的「嘶」了一声。
衡芜垂眸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指在她面前画了一道符,白亮的符画成型后,打个圈飞到了她脑袋后,贴在了肿起的大包上。
余溪顿时感到伤处凉丝丝的,再摸过去,肿包消失了,疼痛感也削弱了□□成。
她一脸惊奇,满眼崇拜的看向男人,「谢谢师祖!」
「回去还需敷药。」衡芜不动声色的转回脸去,背对着她,轻轻吐了一口气。
「嗯嗯,我记下了。」
余溪蹦跳着站到他身边,指着面前的裂谷说:「师祖小心,山谷下都是邪魔妖祟,刚刚我还被一只邪魔给缠上了,幸亏我跑的快,不然我就没命见到您了。」
说话间,嘴唇张合着,有一丝呛鼻的胭脂味被吸进了嘴巴里。
她勐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心想:幻影也会在她身上留下味道吗?
思索着,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的花轿和散落在地上的撕碎了的喜服,被风吹着,像烧尽的灰尘一样四散飘零。
物证还留在现场,无一不在提醒她,方才的「新娘」并不是邪魔变化的幻影,而是……
心脏紧张的拧成一团。
她吞了下口水,偷偷抬眸看向衡芜。
男人身姿挺拔笔直,似乎心不在焉,视线不看她,而是看向别处,白皙透亮的肌肤泛着醉人的红,如桃花点点晕色,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余溪眼神躲闪,顿时羞红了脸。
她尴尬的脚趾抓地,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解释,「师祖……我,我刚刚是被邪魔上身了,不是有意要对您无礼。」
沉沉地低着脑袋,双手揪着裙子,始终听不到他的回应。
她抬眼偷看过去,男人粉红的面颊已然涨成了酡红色。
师祖生气了……
余溪心肝儿打颤,愧疚道:「都是徒孙的错,我跟您道歉,您要是觉得气不过,那我给您打两下出出气?」
「你!」衡芜转过身,语气愠怒中更有无奈之意。
余溪下意识缩起身体抱住脑袋,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惩罚落下来。
他轻唿一口气,「我没有生气。」
不生气?
余溪立马松了一口气。
「你也没有被上身。」衡芜淡淡道。
余溪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衡芜转过身面向她,轻声叮嘱:「此地兇险,千万当心不要被邪气惑乱了心智。」
「我知道了。」余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面对他。
过了一会儿才问最为关键的问题:「师祖为什么会在花轿里呢?」
衡芜平静地解释说:「他们似乎是想用你进行某种祭祀,你离开祠堂之后,我暂时无法找到你的位置,便将计就计,让他们用我来祭祀。」
「祭祀?」余溪回头看了一眼满是杂草和碎石的悬崖,质疑,「就这么把人送过来?他们也不怕祭品自己跑了。」
话音刚落,本就浑浊的空气中似有重压落下,余溪重心不稳,差点跪倒在地上。
衡芜一手扶住她的手臂,帮她支撑住身体。
二人一同转头看向山下,远处笼罩在村子中的污浊的黑暗逐渐凝成一团巨大的黑影,在不见天日的黑夜中,径直往山上飘来。
随着距离迅速拉近,不断有腥臭的气味吹过来,余溪难受的捂紧了鼻子,躲到了衡芜身后。
「去死……」
「为什么还不去死?」
黑影沙哑的嘶吼着,向悬崖上扑了过来,
模煳而扭曲的脸突然在面前放大,「师祖救命!」余溪惊叫一声,抓住了手边的男人的衣袖。
在黑影近身前,衡芜腾身施法,周身被白光照亮,三颗明珠串连着一团白色的雾气凝成一条绳索,环住少女的腰肢,带她飞了起来。
巨大的黑影落下来,与地面触碰之处在溅起粘稠的黑血,缓慢的流淌着,如同骯脏的淤泥。
「那是什么啊?」余溪看的直犯噁心。
「是沉积在村中的邪气。」
「不能杀了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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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芜仔细观察了一下黑影,摇摇头:「找不到根源,即便杀掉,它也很快会重生。」
「那怎么办?」余溪慌张着四下观察,忽然发现黑影的异常之处,手脚并用地朝衡芜喊,「师祖,它好像不敢靠近裂谷。」
黑影盘踞在悬崖边,不断伸长身躯来抓他们,每每快要靠近裂谷中心的上空,黑影便惧怕着后退一点,如此不断重复。
两人处在裂谷正上方,下方吹上来的热风夹杂着邪魔的低语,衡芜看了一眼正下方有些微的光亮,点头道:「那我们就下去看看。」
说罢,飞进了裂谷中。
紧跟在他后面,余溪被「绳索」扯着掉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中,身边不断有邪魔向她冲过来,环在腰上白雾化成一条长鞭,以明珠为首尾,击碎了向她袭来的邪魔。
身下的光亮越来越强,几乎快要接近谷底,余溪身体失重,环在腰上的明珠却在这紧要关头从她身边飞离了。
「啊!!」要摔死了!
紧闭的双眼无法睁开,极度的不安让她忘记了唿吸,几乎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灼热的混沌中,似有一团温凉的灵气裹住了她。
耳边唿啸丽嘉的疾风逐渐变小,她缓缓睁开眼睛,稳稳地掉在了男人怀里。
后背与双膝被人托住,余溪惊魂未定,抓住了男人身前的衣物,低头看向地面,额头冷汗直流。
师祖抱着她,双脚腾空,下头哪有什么地面,只有一片灼热的岩浆在不断翻涌。
余溪吓得抱紧了身旁唯一的依靠,搂着他的脖子不断往他身上贴,恳求道:「求求您了,千万别松手。」
结实的胸膛下唿吸一滞,很快,双臂抱着她往身上靠了一下。
「我不松手。」他低声说。
衡芜抱着少女在贴近岩浆面的上空飞行,三颗手掌大的明珠纯白闪光,倒映着岩浆火热的红,环在两人四周,灵力从身体溢出化成白色的雾气包裹住两人,挡住了不断来侵扰的邪魔。
就这么在谷底飞了一段距离,两人看到翻滚的岩浆上有一块凝固的岩浆形成的平台。
衡芜飞过去,落在了平台的边缘。
余溪维持着挂在他身上的姿势,探头往平台中央看过去。
在平台的中心,放置着一口棺材。
衡芜施法试探,灵气穿过后,棺材上赫然显现出用黑血画下的咒法,与他们在村民们缝制的喜服和盖头上看到的咒法一模一样。
血咒压棺,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第11章
看清那棺椁上扭曲的符咒,余溪感到一阵寒意。
平台挡住了从下方岩浆里涌出的热意,她渐渐冷静下来,尴尬地松开了男人的脖子,不费什么力气就从他下来,往平台中心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去,面前平台的边缘下突然钻出一只两人高的魔物,长相酷似野狼,半透明的身躯上布满伤痕,似是被道法所伤,难以维持原本的面貌。
魔物警惕着二人的靠近,伏地紧盯他们的动作,吓得余溪停在原地不敢向前。
忽然,魔物一蹦三尺高,从她头顶上跃过去,直直的扑向了衡芜。
衡芜身子向后一倾,轻松躲过了攻击以及魔物一连串的扑抓。
被「忽略」掉的余溪站在原地,看看前面的棺材,又回头看向身后正在「戏狼」的衡芜,疑惑的问他:「师祖,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似乎是在保护棺材。」衡芜要强行突破,魔物大怒,张口咬向了他的头颅。
眼见此景,余溪立马跑了过去,挡在衡芜身前,「等等!」
野兽的鼻息吐在面前,余溪战战兢兢地看着突然在面前停步的魔物,安抚它说:「他没有恶意,我们不会破坏棺椁里的东西,你既然愿意让我靠近,能不能相信我一回。」
刚刚这只魔物也看到了她,却碰都没碰她一下,直接去阻拦师祖,是不是觉得她身上没什么灵气,是个普通人,所以不足为惧。
她也就是一时冲动,没想到魔物真的停了手,伸出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舔。
粗糙而温热的触感几乎要把整个手掌都舔湿了,余溪感觉有些怪异,还是忍着没有拒绝魔物的「试探」。
被挡在身后的衡芜静静的看着少女与魔物之间非比寻常的和谐的一幕,眼神似有思索。
或许是余溪的话和乖巧的示好起了作用,魔物在舔过她的手背后,主动退到了棺材后。
前路再无阻挡,两人走向棺材,余溪小声惊讶:「他竟然会听我的话哎?」
衡芜温柔的解释:「万物有灵,邪魔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来到棺材前,余溪一看到那些诡异的符咒就觉得手疼,不敢伸手就杵在原地,看着师祖在棺材前画符,白色的符咒还未落到棺木上便被反弹炸散了。
衡芜微微皱眉,「刘家村的人所谓的祭祀,应当是为了镇压这个棺椁,想要打开它,恐怕要先知道他们要镇压此物的原因。」
余溪听的一头雾水,祭祀害死那么多人,就只是为了一个棺材?
「那这个裂谷是……」
「这是一条断裂的邪脉。」衡芜看向远处的岩浆湖,喃喃道,「邪脉露世会带来灾祸瘟疫,但这一条裂谷中的邪魔似乎被牵制着,无法远离。」
「诶?」余溪疑惑着,腰上忽然一紧,低头看去,竟然又是被白雾扭成的绳索给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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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村里吧。」说完,衡芜腾空,带着她也飞起来。
……
一夜的时间早已过去,村中却迟迟不见太阳升起。村中房屋空置,路上见不到人,祠堂里跪着几十个年迈的村民,由村长牵头,依次给祠堂中的牌位上香。
祭祀的仪式还未完全结束,一人从村长手中接过香,迈了两步走到牌位前,俯身要将香插进香炉,供香却在手中断成了两截。
见此不祥徵兆,身后的人群中不安的低语起来。
空气格外凝重,不知忽然有谁喊了一声「鬼呀!」众人纷纷往后看,方才失踪的少女和送嫁出去的男人竟然从天上落了下来,稳稳的站在了祠堂的庭院中。
人群顿时大喊着往祠堂里挤,寂静的夜顿时吵嚷起来,衡芜施法念咒暂时封住了他们的嘴巴,四周才安静下来。
余溪在地上站稳,拍了拍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小腿,放松过后,走到村民们面前,大声道:「不是鬼,我们是修士,专门收拾邪魔歪道。」
村民们睁大了眼睛,却无法张口说话。
衡芜走上前来问:「村中时常往山上献祭活人,只为镇压山中的棺椁,不知那棺椁之中是何人,值得你们如此罔顾人命,不断做恶。」
问罢,解了咒法。
头髮花白的村长抢先说:「道君饶命,我们也是情非得已,那棺椁中的恶鬼一直在骚扰我们村子,我们如果不给她送祭品,她就会杀了我们的!」
「棺椁中并无任何的邪魔之气,倒是这村里处处污浊。」衡芜厌恶地嘆了一口气,看向众人道,「此时坦白,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不然,尔等必入万劫不復之地。」
「这……真不是我们的错。」
「是她!」村长短暂的反应后,指向了躲在人群中的老妇人,开口便滔滔不绝。
「十六年前,她的女儿秀秀在外面捡了一个男人回来,自从那个男人进村之后,村里就陆续有人生病,我们请了玉渊门的道君来看,才知那男人是魔物化身,村里人生病都是被他所害。」
「后来那男人逃走了,秀秀却有了身孕,她生产的时候,没人敢去接生,她就这么难产死了……」
秀秀……
听到这名字,余溪便联想到她一定是个秀气灵动的少女,主动质疑村长,「她是难产而死,那你们为何要将她的棺椁以毒咒镇压。」
村长解释说:「是玉渊门的道君说的,只有这样才能断了那魔物的念想,让他再也不敢回来这里。」
余溪挑眉,双手摊开,笑说:「修真者修的都是正道,我不信他们会教你们用这么阴毒的法子。」
这村长说的话处处都是漏洞,更何况她先前还被这帮人给偷袭了,她才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我们说的都是真话,没有半句假话呀。」村长声说着,委屈的低下头去。
「就算封住棺椁是玉渊门的人教你们做的,难道他们也教你们杀人来祭祀?」余溪激动道,「看看你们村现在的样子,一个年轻人都没有,怕不是都被你们害死了吧。」
「我们实在是害怕,万一那个魔物回来,知道秀秀死了,那我们也都活不成了,他一定会拖我们下地狱的。」
「邪魔都是些害人的东西,秀秀她把这么大个灾祸带回村里,自己撒手死了干净,留下我们胆战心惊的处理后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心里何尝不委屈啊。」
村民们一个个张口抱怨,心里仿佛忍着巨大的委屈。
衡芜安静的看着他们的反应,徐徐侧身,看向了身旁空荡荡的地方,开口问:「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师祖在跟谁说话呢?
余溪正琢磨怎么从老傢伙们嘴里套话,就听身后的男人在自言自语,转过身去看,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慢悠悠的有一团白色的虚影显现出来。
「许郎他,不会害人。」女人轻声说。
这声音……她听过的。
之前两次被「上身」时,她就曾隐约听到过这个声音唿唤她,让她不要失去神智。
余溪未从惊讶中回神,祠堂里的村民听到这声音后,顿时炸开了锅,「鬼,鬼啊!」
唯有一个老妇人瘫坐在了原地,口中喃喃重复着,「秀秀……」
见状,余溪总算弄明白,从村民们手里救下了她的是秀秀的魂魄,而这位秀秀,就是他们借宿的那家孙婆婆的女儿。
秀秀的魂魄这样纯净温和,不曾被一丝邪气污染,甚至还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挽救被村民们谋害的无辜的人,这样的她,尸身却被困在恶毒的诅咒中,不得安宁。
余溪感觉自己的心揪到了一起,又疼又气。
混乱之中,孙婆婆迈着蹒跚的步伐朝「秀秀」面前走去,将要到其身前,勐然伸出双手往虚影的脖子上掐去。
「去死!」
「!」余溪还没反应过来,孙婆婆的身躯便被一阵灵气振开,摔进了祠堂中。
虚影恐惧的直发抖,出手的衡芜面露不忍,却不得不为之。
盪开的灵气碰到了一片又一片的牌位,恐惧的村民们扎成一堆,尖叫的、恐惧的、憎恶的面孔扭曲到极端,身体像是腐烂的肉泥渐渐塌下去,彼此接触的地方很快融合在一起,笼罩在人群之上的黑影现身,将他们包裹在一起,搅碎,吞没。
那黑影痛苦的嘶吼着,「去死,你为什么还不去死!」挣扎着往虚影面前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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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面目难分的邪魔,双眸含泪,「母亲……」
「当心!」余溪勐的扑向虚影,经过她身侧时,感到一阵熟悉的温暖的风从身上吹过。
现出真身的邪魔与其根源融为一体,衡芜面无表情的召唤法器,三颗明珠拖着白亮的尾焰在邪魔身上刺穿一个又一个空洞,愤怒幽怨的惨叫声响彻云霄,直至其彻底消失。
混乱很快平復,倒塌的牌位掉在了燃烧的蜡烛上,起了大火。
漫漫火光中,衡芜平静的收起法器。
余溪见他没有救火的意思,便知这火不该救,也没有救的必要,害了那么多人的地方,还是一把火烧了干净的好。
她转身对秀秀微笑着说:「邪祟已除,你可以去投胎了。」
虚影柔弱的声音回答:「我还在等我的丈夫和我的女儿。」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们或许已经……放下了。」余溪只能想到这样的话来劝她。
虚影摇摇头,面对她坚定地说:「我的丈夫答应过我,他会回来,他会带着我们的女儿一起回来。」
第12章
十六年前,秀秀上山採药时在山中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男人,男人露出狰狞的表情,恐吓她不要靠近,秀秀却没办法放着一个受伤的人在山林中不管。
她主动帮男人治疗伤口,看到男人伤口流出来的血中掺杂着黑气,虽心生恐惧,却依旧坚持为他包扎。
短暂的处理好伤口后,她就离开了。
山间的道路曲折难行,秀秀没想到方才分别的男人去而復返,从野兽口中救下了她,也因此,男人受了更重的伤。
她决定把男人带回自己在山中暂时的住处,为他治好伤后再尽快把他送走。
这一住便是三个月,两人互生情愫,尽管男人身有邪气,秀秀也未曾因为接触他靠近他而感受到丁点不是,后来,两人有了孩子,秀秀不得不把男人带回家里,希望爹娘准许他们成婚。
刘家村的人封闭顽固,不接受外来的男人,更不同意将自己村中的姑娘嫁出去,秀秀的爹娘不敢与村长作对,始终沉默不语。
一桩婚事接连数月争执不下,村中陆续有人生病,并把蔓延开来的疾病怪罪到了陌生的男人头上。
村长请来了北川的仙门——玉渊门的人来分辨出男人的真实身份,将其赶走。
虚影停留在原地,平静地讲述着当年发生过的事,
他离开时,对她许下承诺,「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可以接纳我们的地方,我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她痴痴的等着,盘旋在村子周边不愿离开。
余溪安静的听完她讲述的故事,心中涌上一股酸涩:真是一个痴情又苦命的女人,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还无法放下执念,或许那个男人已经把她忘了,又或许……他也已经死在了某个地方。
世事无常,以为是短暂的分别,又哪知余生都不会再见了。
替秀秀感到惋惜的同时,她也很想不顾后果的敢爱敢恨一回,不安分的眼神爬上师祖身上。
他还是那样清冷端方,熠熠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火红色爬上他雪白的衣角,似乎在某个瞬间,与一道魅惑的影重叠在一起,让她想起了她被蛊惑时,深深的凝视过,亲过好几下的美丽的面容。
已经穿过嫁衣,也给她掀过盖头,那他们之间算不算是有了某种特殊的关系。
不敢说是夫妻,至少也得比现在师祖与徒孙的关系再近一点才对吧?
火热的眼神都要把人身上盯出洞来了。
男人却只是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往她的方向瞄一眼。
她在自作多情什么。
余溪愣愣地移开视线,心想那个魅影没有胡说,她对师祖的心思果然变得越来越龌龊了。
那些村民是因为惧怕死亡,自私的去害死别人来换自己的安心,这份邪念凝成了那个巨大的黑影,而她……她的邪念,就是那个勾引她的「师祖」。
意识到这点,余溪格外惋惜。
要不是她日子没剩多久,师祖又有升仙的重任要去完成,她才不管什么身份之别,一定会告诉师祖,她有多么喜欢他,多么想埋进他胸膛里,紧紧的抱住他。
可惜她还有道德,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去扰乱师祖的道心。
徒留空想。
沉默一会的衡芜开口喊她:「此地的邪气已除,该去封上断裂的邪脉了。」
余溪回过神来,把所有的情绪都咽进肚子里,提醒他:「师祖,那裂谷下面,还有秀秀的棺材呢。」
封上裂谷,秀秀的尸首也要跟着不见天日了。
她忙去同虚影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至少看看自己的尸身现在怎样了。」
虚影怔了一下,摇摇头,「我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现在一定很丑。」
「不是啊,你很漂亮。」余溪张开手臂描摹着虚影模煳的轮廓,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给我一种很温暖又亲切的感觉,就像……娘亲一样。」
听罢,秀秀会心一笑,「是吗?」
余溪点点头,藉机走到了衡芜身边,笑说:「你不用害怕,我师祖可厉害了,就算到了裂谷里,他也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被她积极的劝说,虚影终于下定决心,尝试与他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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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山中裂谷,秀秀的魂魄便越发不安,裂谷中散发出的邪气能够及轻易的影响到山中有灵的生物,衡芜施术护主了她,三人一同进入谷底。
有衡芜在,裂谷中的邪魔并未对他们有过多的干扰,三人在平台上落下,一同走向那个被封印的棺椁。
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自己的棺椁,秀秀站在原地,犹豫着不敢上前。
村民们已经与自己心中滋养出的邪魔同归于尽,他们画下的镇压棺椁的咒法便形同虚设,余溪走向前去,在靠近棺材时,那只半透明的魔物又一次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熟悉了二人的气味,魔物并未阻拦他们的动作,转而走向了站在原地不动的虚影。
秀秀的魂魄并不稳定,看到一只巨大的魔物向自己走来,她因为害怕,魂魄陡然一乱,若不是有衡芜的术法护着,恐怕就要化成一阵风,消散了。
「秀秀你别怕。」余溪见状,立马跑过来挡在她面前,小声说,「这只魔物挺通人性的,我们上一次下来就遇到了它,它也没有伤害我们。」
魔物敏锐的耳朵听到了余溪口中的话,它激动的喘息起来,不断地往眼中「模煳不清的一团白影」身边凑。
它用鼻子拱着两人,将虚影和余溪一起驮在背上,背着她们围着平台上撒了欢似的跑。
余溪一开始也吓了一跳,渐渐发现魔物没有一丝敌意,甚至很亲近她们,便坐在它背上,肆意的欢笑。
棺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一时的欢声笑语。
失去禁锢,白骨化成灰烬,秀秀模煳的虚影逐渐变得清晰,直至变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凝成了完整的魂魄。
秀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又看向坐在身后的余溪和身下坐着的魔物。
她激动的趴在魔物背上,终于认出了他,「许郎。」
魔物停下了奔跑,将两人放下,鼻子拱了拱魂魄,发出两声鼻息,「秀秀。」
旁观的余溪看了一眼碎裂的棺木旁站着的衡芜,又看向这对苦命的情人,这才明白,秀秀的丈夫一直都在棺椁旁守护她的尸身,而秀秀残缺的魂魄却被棺木上的咒法阻拦着,无法靠近棺椁。
他们之间,只有一层棺木之隔。
她识趣的后退,为他们让出足够的来。许是后退的动作太慢,还是不小心听到了他们之间的私语。
「我们的女儿,是不是……」
「嗯。」魔物肯定的应了一声。
两人默契的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余溪不好意思的弯了一下腰,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师祖身边。
短暂的互诉情长后,两只灵体结伴来到衡芜面前,向他道谢说:「多谢道君为我俩解除禁锢,叫我们一家人还能有一回团圆。」
衡芜微微低了下头,余溪也跟着低头。
再抬起头,谷底的火光中已不见二人的身影,只剩下飘散在空中的轻风。
执念已消,魂归天地之间。
刚才的欢笑声犹在耳边,眼前空空荡荡,化成灰烬的白骨被谷底的热风吹进滚烫的岩浆中,再也找不到一丝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不知为何,余溪感觉心里空空的,看着身前的男人道:「师祖,他们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衡芜沉默良久,只道一声,「正邪不两立。」
闻言,少女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心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一点难过。」余溪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不想让自己在师祖面前流眼泪。
衡芜轻拍她的发顶,安慰说:「别太伤心了,天行有常,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她也有自己的命。
没有伤心太久,余溪便被带回了悬崖之上,衡芜画地为咒,将整到裂谷都囊括在封印阵法之中,谷底的邪魔挣扎着往上逃,一头扎在了镇压在谷上的阵法中,顿时魂飞魄散。
裂谷慢慢合上,山间微有震动,不过顷刻间,巨大的裂谷便合到了一处,只剩一道浅浅的缝隙,其中填补着山间的碎石。
邪气的源头被封,山间的空气落下了沉重的浑浊感,变得清新干净。
天顶的幻象随着合起的裂谷一起消失,太阳已然升到了正午,明媚的阳光洒下来,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朦胧。
余溪深吸一口气,感嘆这一切总算过去了。
远山外飞来一群修士,站在剑上,悬停在半空,为首的修士来到两人面前,恭敬问:「敢问可是衡芜真君?」
「我是衡芜,不知小友是?」
「我等是玉渊门的弟子,奉门主之命,前来帮真君处理余下的琐碎事务。」
衡芜应下:「那便交给你们了。」
「真君请放心。」修士说罢,转身要带人往村中去。
「小友留步。」衡芜喊住他。
「真君还有何要叮嘱的吗?」
衡芜思索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随后道:「我想去见玉渊门的门主,可否为我引见?」
修士积极答:「真君出言,哪有不从之礼,您请。」
「多谢。」
——
玉渊门,卷宗阁中。
门主翻出了记录着刘家村当年之事的有关卷宗,送到衡芜手边,「当时记下的就是这些了,您还有什么想要看的,我再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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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芜轻轻摇头,客气道:「这些就够了,麻烦门主了。」
「哪里哪里。」门主受宠若惊。
封闭高深的卷宗阁中,二人一坐一站,衡芜翻看着当年的卷宗,门主在旁为其解释具体的细节,逐渐拼凑出此事的原貌。
玉渊门中的诸位长老在一个深夜感知到了桃山中涌出异常的魔气,派人前去查看后,发现刘家村中降生了一个女婴。
那女婴周身被邪魔之气包裹,安静的睡在死去的产妇身旁。
产妇的脖子上有一圈发黑的掐痕,分明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坐在产妇身旁的孙家妇吓得发抖,手上染着一团黑气,似乎是想趁婴儿还在襁褓中之时了结了她,却未能如愿。
村民们害怕女婴的存在会招来离开的魔物,玉渊门也不得不去处理这个异于常人的婴儿。
没几天,魔物果然回来了,他掉进了玉渊门弟子精心布下的陷阱中,当即被打散了魂魄,只余一缕残魂,不知逃到何处。
而那个女婴,分明是人,却天生魔性,普通人避之不及的邪魔气,于她而言如同唿吸一般平常。
当时的门主不愿杀害无辜,便将女婴被送去了当地的名门谢家,教她能修身养性,早日洗脱一身魔性。
「谢家收养了那孩子十几年,家中也不曾发生过祸事,想来,那孩子应该是长成了一个普通女子,这也算是一件幸事。」门主感嘆道。
衡芜眉间凝重,沉默不语。
第13章
吃饱喝足后,余溪跟随玉渊门的弟子走到了门中留客的房间,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推门出去,站在外头台阶上晒太阳,站累了便坐在台阶上。
玉渊门中弟子不算多,大半都被抽调去桃山处理山中的邪气,剩下的在门中各司其职,多不出人手来招待她。
余溪并不在意,只是好奇师祖为什么要跑这一趟——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即将到来的天劫。
少女仰着头远望飘在天空中的云彩,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脚踩在下面的台阶上,随着心意「哒哒」的踩下、分开又併拢。
眼前的阳光被一道阴影挡住,未睁开眼睛就听见面前想起一男子的声音。
「这位道友可是清元宗的弟子?」
余溪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人身着玉渊门的弟子服,点头问:「是,请问您是?」
来人温声道:「我是玉渊门的弟子柳意,专修丹药治疗之法。门主说清元宗的衡芜真君身边带了一位徒孙,你们一同封印了远在桃山中的邪脉,解决了不少祸事。」
余溪从台阶上站起身,正面看向柳意,青年秀气的面容让人感到格外亲近。
她不好意思地说:「那都是师祖的功劳,我不过是陪同师祖而已,实在没帮上什么忙。」
柳意走上台阶,微笑说:「道友不必过谦。我此来是特意为你检查身体,若有病症,及时发现才能尽快治疗。」
「检查身体?」余溪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随口说,「不必了吧,我没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啊。」
柳意询问:「道友可曾入过那裂谷之中?」
「是进去过。」
「那裂谷如今被封,桃山之中仍然瀰漫着残留的邪气,我门中弟子去到那里也需时刻谨慎,更何况你近距离深入过邪脉,还是让我检查一下吧。」柳意侧过身,摆了一个「请」的姿势,邀她入屋中坐。
他一片好心,余溪也不忍辜负,同他一道进屋,坐在桌边由他检查。
柳意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巴掌大的盒子立马变成半个桌子那么大,他打开箱子,先是看过了少女后脑勺上的瘀伤,后又发现了她手指上被毒咒落下的烫伤,简单处理之后,他的表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凝重起来。
「不知道友是何修为?」柳意隐起面上不自然的表情,随口问她。
余溪只当他是在跟自己闲聊,老实答:「惭愧惭愧,还是鍊气期。」
「道友的体质,似乎不太适合修炼……」柳意似有所指。
余溪不以为然,笑着说:「我也知道我灵根劣质,但家里人既然让我进了清元宗,我便跟着学习修炼之法,不过消遣度日而已,并没想过能成什么大器。」
听罢,柳意看了一眼自己的药箱,犹豫了一下,从中摸出一根银针,如常问:「可否一用?」
怎么还要扎人?
不过刚刚他把她身上的皮外伤都看过一遍,还抹了药,既然是来为她检查治疗,那扎一下估计没什么大事。
看着锋利的针头,余溪心慌道:「还请下手轻一点。」说着,把手腕伸到了他面前。
柳意点下头,捏着银针,小心翼翼的在她手臂浅浅的扎了一下。
随着一阵细小的痛感,手臂上流出一颗血珠。
余溪看着那滴血,感觉没什么异样,再看向柳意,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开口问:「还不知道友姓名,家中有多少人口?」
「你叫我余溪就好。」余溪放下了袖子,好奇问,「给人治疗还要打听家中人口吗?」
柳意回过神来,抬起头赶忙道歉:「在下失礼了,只因平日会下山为百姓义诊,习惯使然,一时口误,还请道友见谅。」
「没事没事。」余溪对他摆摆手,「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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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体状态很好。」柳意将针放回箱子里,随即从里面摸出两瓶药放到桌上,对她说,「这两瓶药,一瓶抹后脑的淤伤,另一瓶抹手上的烫伤,用上一段时间,伤口即可痊癒。」
不但帮忙治疗,还无偿送药。
好人呀!
余溪忙起身道谢,「谢谢你。」
「小事。」柳意收拾好箱子,起身同她告辞。
余溪送人到门外,刚出门便看到外头院子里走来的男人,开心地迎上去,「师祖!」
跟在她身后,柳意也走下台阶,弯腰道一声,「衡芜真君。」
二人一前一后从房中出来,衡芜看了一眼柳意,问近到身前的余溪,「你们在做什么?」
余溪给他介绍说:「这位是玉渊门的柳意,是来为我治疗的。」说着将自己的双手在他面前摊开,烫伤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气。
听罢,衡芜微微低头,对柳意道:「我替徒孙谢过小友。」
柳意不由得紧张起来,站在原地答:「晚辈分内之事,岂敢得真君答谢。」
衡芜:「邪脉之事已定,我等也该回清元宗去了。」
「真君慢走。」
柳意送二人出院门,正遇上赶来送行的门主,一起目送二人离开湖心岛。
直至两人的身影模煳在天空远处,柳意才走到门主身后,低语:「门主,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尽管说来。」
柳意表情沉重,压抑道:「方才我为衡芜真君身边的那个女子治疗伤处,发觉她不受邪魔气息的侵扰,血中更夹杂浊气,似乎身有魔物的血脉。」
「竟有此事?」门主低声惊讶,反问,「如此体质,可会带来灾祸?」
「难说。」柳意喃喃道,「方才我与她闲聊,隐约知她如今心无大志,说修道只为寻常度日,既无野心也无邪念,自不会有伤人之举,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
「那少女的身躯无法凝聚灵力用做修炼,却是极好的凝聚邪魔之气的容器,若她误入歧途,后果将不堪设想。」柳意皱起眉头。
听到这里,门主恍然大悟,「怪不得衡芜真君会把她带在身边。」
柳意:「门主是何意?」
「我方才与衡芜真君在卷宗阁查看当年刘家村之事,如今听你说罢,我也有了分辨。」门主沉下气来,背起双手,镇定地叮嘱他,「你先下去吧,此事万万不可对旁人提起。」
柳意有些放心不下,小心问:「门主打算如何应对?」
「人是清元宗的弟子,如今又被衡芜真君带在身边,你我外人怎可越俎代庖。只好写一封信将此事告知清元宗主,至于如何处置,就是他们清元宗的事了。」
「门主说的是。」
——
飞在高空之上,余溪站在衡芜身后,还无法适应御剑,总害怕掉下去,便偷偷捏住了男人身后的衣摆。
手中的衣裳不知是什么布料,摸上去软软滑滑还有些凉,让她想起了清凉的月光,洒落在师祖身上,柔滑而美丽。
时间过得真快,出来几日,这就要回清元宗了。
之后师祖会照常修炼,她也要回到山里的小木屋,继续履行她守山的职责。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是能这样近距离的站在师祖身后,她从前也就只敢想想,如今也敢把他的衣裳抓在手里了,如果再大胆一点,额头低下去,就能抵在他的肩膀上。
靠的好近啊……
近到她能清晰的看到从耳旁刮过的风撩起美人雪白的长髮,修长的脖颈在她面前一览无余,从下颌线到侧颈,肌肤细腻白皙,如同温润的白玉,却不知摸上去会是怎样的触感。
注意力转移到身前人身上,几乎忘记了害怕。
被风吹来的髮丝贴在她侧脸上,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从她的脸侧滑过,似花瓣轻柔的触感从脸上吻过,带着淡淡的香气,勾起她心底炙热的渴望。
此次回去,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师祖,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待在他身边。
余溪不自觉屏住了唿吸,大着胆子往生前宽广的后背上靠了过去。
就抱一下下。
被发现了就说是没站稳。
这样美好的人,她就算没办法拥有,只稍微抱一下,这个想法不过分吧……
「那人为你治疗,可曾发现异样?」
男人忽然开口问话,余溪心虚被吓了一跳,身形不稳,额头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忙回正身子,答话说,「没有,他说我身体好的很,还送了我两瓶药给我抹身上的皮外伤呢。」
说完,脸上维持着笑容掩饰自己方才不算过分但很不合礼的小心思。
垂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捏着裙子,主动问他:「师祖与玉渊门主都聊了什么呀?」
衡芜:「只是翻看了一些当年的卷宗,并未谈及其他。」
听他没有要细谈的意思,余溪识趣的「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衡芜轻声说:「此行我要多谢你,有你在身旁,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几声细语入耳,少女的心都要软了。
心中澎湃许久,也只敢小声回他,「能帮上您就好。」
第14章
不过多时,便到了浮玉山地界,脚下连绵群山高低起伏,纵横百里,进到山中,就见群山围绕之中的主山上苍翠幽深,树木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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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
穿过结界后,清元宗的全貌才出现在眼前。
「我与宗主有话要说,你就先回闲月峰吧。」衡芜开口道。
「哦。」余溪应了声,身前人便踮脚离了剑去。留她一人站在剑身上,晃晃悠悠地从半空落到了地上。
双脚踩在坚实的地上,余溪收了剑背在背上,拍了两下被吹的有些发冷的脸,总算有了实感。此刻她正站在长生殿阶下的道场上,平日里冷清无人的道场,今日却站了好些人。
看她从天上落下,不少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姬云意第一个迎了上来,「师妹。」
余溪十分信得过姬云意的人品,小声问她:「师姐,这是?」
姬云意走来她面前,轻声解释:「师祖时隔多年第一次下山,大家都想来见见他的真容。」
身为当世最有资质升仙的修真者,衡芜的名声在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闭关多年不见人,哪怕出了关门,也从不下闲月峰,今时为除魔卫道而重新入世,这才引来众弟子翘首以盼,见其真容。
站在道场上,余溪抬头看向通往长生殿的台阶,足足有两层楼阁那么高,就是看破了天也瞧不见长生殿里的人。
周边不乏好奇窥探的视线往她身上瞄,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有人移开视线的同时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也有几个眼神古怪,就差把「这种人也能与师祖同行」写在脸上了。
余溪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粉色的新衣,与众人的弟子服格格不入。
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没有聪颖的天资,修炼更谈不上刻苦用心,放在人堆里都没人会多瞧两眼,最为人熟知的,恐怕就是当初纠缠谢彦的事了。
所以她才不愿意呆在主山上,总要被这些闲杂事搅坏心情。
哪怕厌烦,她也挺直了腰杆,丝毫不憷的对那些质疑嫉妒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她是凭本事赖在师祖身边的,凭什么要心虚。
有姬云意站在她身边,众人中即便有不满者也没有人会真的站出来指责她。
余溪环视了一圈,人群中异样的视线逐渐收敛起来,只有一人,还在不厌其烦的斜视着她,和她身边的姬云意。
谢彦。
自从和他划清界限后,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他。
她能看出谢彦眼神中对自己的不喜,更无法忽视他的视线撇在姬云意身上时,嫌弃的神色顿时变成欣赏与心动。
好像在他眼中,自己变成姬云意的对照组了。
同门弟子可不兴踩一捧一。
余溪收回视线,往姬云意身旁靠了靠,手掌挡在嘴巴前说悄悄话:「师姐,师兄他是怎么了,好像看到我有些不高兴。」
闻言,姬云意抬起头来,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正看向她们这边的谢彦。
读懂他的眼神,姬云意安慰她说:「你别误会,他是在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回来又听说了蛟乱与桃山之事,愧疚自己没能帮上忙。见你从桃山回来,心里担心你还来不及呢,怎会不高兴。」
不愧是师姐,安慰人的话都说的这样好听。
余溪疑惑问:「师姐和师兄的关系很好吗?他竟也把心思说给师姐听?」
姬云意脸色微红,垂下视线,故作自然道:「都是一门弟子,我又是他的师姐,自然要多关心些。」
若不是知道姬云意与苍华宗主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她恐怕就要把这小表情理解成姬云意喜欢谢彦了。
呆在大师姐身边,脑袋就总是有意无意的想到与主线剧情有关的事。
再怎么爱恨纠葛也与她无关,反正她最后也是要死掉的。
余溪望了一眼远在台阶之上的长生殿,瞧不见里面有人出来,便不再久留,对姬云意拱手告辞道:「若无旁事,我就先回闲月峰去了。」
「师妹做什么急着要走?」姬云意扶起她的手臂。
余溪解释说:「我应该要在闲月峰守山三个月,如今回来,不能把任务懈怠了。」说罢,抽回手来对姬云意礼貌躬了一下身,随后转身离去。
「师妹!」姬云意有意喊她留下,少女却没有停下步伐。
余溪刚转身离开,谢彦走到了姬云意身边,高高的马尾甩在身后,步伐颇有种目中无人的傲气。
「师姐留她做什么,一个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小人罢了。」
姬云意看向身边的青年,「师弟何出此言?」
谢彦盯着那抹离去的粉色背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师姐难道忘了她先前百般纠缠我时的模样?我原以为她不再来纠缠我,是放下了执念,能潜心修炼了。没想到她是跑去缠着师祖了,实在令人不耻。」
青年毫不掩饰语气中对少女的怨恨与不屑,姬云意从旁听着,看他的眼神渐渐冷了。
她低声严肃道:「余溪她友爱同门,敬重师长,若非有她相救,只怕我早已命丧黑蛟之口。过去事已过去,余溪又不曾伤了你,师弟不可恶意揣测她人,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该在旁人面前说起。」
谢彦看向身边人,发觉姬云意眼神中的认真,方知她的话并非随口说来,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二人在身后的谈话,余溪零星听到了几句,明白谢彦对她的厌恶,她却没心情理会,自顾自走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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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得把屋顶修一修了。
不修屋顶的话,是不是每到下雨天,师祖都会请她到峰顶去住呢。
但师祖要静心修炼,一闭关就是三五月,到时怎么可能分出心来关心她——还是回去修屋顶吧。
心里盘算着修房子的事,脚下就要转道往后山去,脚步还未踩在地上,身后传来一声传召,声音震盪入耳,几乎在清元宗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
「余溪,上殿来。」
余溪站定脚步,僵硬的回过身,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道场,场地边缘,一众弟子靠在围栏边俯下身来望着她,似乎也对这声传召感到意外。
怎么都在看她啊……
本来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跑掉,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返身回去。
听方才那声音,好像是宗主。
他们一帮大佬商议大事,叫她这个外门弟子进去做什么?
余溪一边爬着台阶,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做过的事,记忆恍然停在那个深夜,她抱着身着大红喜服的美人,对着他的脸亲了又亲。
心中藏着亏心事,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是不是宗主觉得她打扰了师祖清修,所以要把她从闲月峰调走了,还是说她对师祖的邪念被发现了,要把她叫过去处罚?
惴惴不安中,她在同门弟子的注视下走上了长生殿,迈进殿门,身后注视的目光便被断绝在门外。
大殿之上,苍华坐在正中,两侧各坐有两位长老,衡芜坐在苍华身后,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余溪低下头,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苍华开口道:「余溪,蛟乱之时你救出同门,后又帮住衡芜真君封印邪脉,我与众位长老商讨之后,决定给你嘉奖。」
嘉奖?
余溪抬起头来,眼中闪光。
苍华:「你想要什么,只要宗门能做得到的,都会尽量满足你。」
秘法典籍,丹药法器,钱财珍宝……余溪脑子里快速的飞过一连串可能的奖赏,最后,眼神定在了那一袭白衣上。
她弯腰拱手,毫不迟疑答:「回宗主,弟子想跟在衡芜真君身边修炼。」
闻言,苍华微有迟疑。
「这……」紫旭长老从旁劝说,「衡芜真君的天劫将近,你去他身边只怕无法精进修为,更有可能被天劫波及,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余溪半跪下身,仰头虔诚道:「弟子钦慕衡芜真君,只求在他身旁侍候,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见状,四位长老面露难色。苍华神情不悦,缓过神后才看向衡芜,询问他的意见。
衡芜看向下跪的少女,本就娇小的身躯半跪下去便缩成小小一团,收敛了活泼好动的性子,目光虔诚而充满希望,像只期盼着自己会被领养的小狗。
在她注视的注视下,衡芜站起身来,答她,「既然你诚心请求,日后便随我在闲月小筑修炼吧。」
听到师祖的声音,不等旁人再说,余溪立马接话:「多谢师祖,多谢宗主与诸位长老成全。」
她站起身,坐在上头的苍华忍着不悦摆摆手,要她退到外头去。
余溪得了大便宜,识趣地退出大殿,不再议论其他。
少女走出殿外,苍华站起身来,转身对衡芜担忧地说:「她一个灵根劣质的外门弟子,于师尊的修炼毫无益处,若师尊需要人侍候,弟子可为您安排几个更合适的。」
衡芜抬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说:「余溪是个好孩子,她虽无修道的缘分,却心境纯真,无有邪念。既然她只想在我身边,不求其他,那我留下她也未尝不可。」
苍华皱眉道:「可师尊正是突破境界的关键期,最需要清静,怎能被外人打扰。」
衡芜轻轻摇头,看向他缓缓道:「修道之静非向外求,而向内求。」
苍华低头垂下视线,「是,弟子谨遵教诲。」
等在大殿外,余溪开心的脚尖乱飞,踮起脚后跟,身子都跟着晃悠起来。
她做梦都想不到这么美的事。
还修什么屋顶,直接搬去闲月小筑,跟师祖住在一起,和他一起喝茶,偷偷看他修炼,有的是机会和他说话,简直太幸福了。
嘴角快要飞到天上去了,殿中总算有人走出来,衡芜从她身边经过,抬起双指,她背后的剑便从剑鞘中抽身出来。
「这次试试自己御剑。」他说。
「哦,好。」余溪爽快的应答下来,循着感觉站在漂浮的剑身上,以气御剑,剑身竟然顺利飞了起来。
跟在师祖身后飞了这么多回,熟悉了御剑的感觉,自己做起来便没那么难了。
「回闲月峰。」衡芜留下这一句,腾身飞起,在阶下一众弟子的仰望中,飞去了后山,在他身后,余溪很快跟了过去。
耳后的质疑声渐渐远去,余溪沉浸在美梦实现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有了师祖就有了全世界,谁还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不远处,闲月峰伫立在高山之上,二人一前一后落在峰顶,余溪从剑上跳下来,学着师祖方才的施术,两指併拢,隔空控制剑身插回了身后的剑鞘中。
在她身前,男人落地的姿势优雅轻盈,如同一片落叶,触地的瞬间甚至没有激起一丝灰尘。
余溪立马凑了上去,开心道:「师祖修炼是大事,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给您办好。如果您觉得我吵,我就搬到山下去住,等您需要我,我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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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学会了御剑,上下山不过顷刻间的事,但前提是,师祖要撤掉山顶的结界,她才能随意在山中进出。
当然,师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进出方便,而撤掉结界。
余溪耍了个小心眼,就是要赖在这。
仰头看向男人,被长发半遮的侧脸俊美朦胧,开口答:「我并未与女子同住过,寻常若有越界之处,还望你海涵。」
闻言,余溪顿了一下。
这话里,好像他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和身份差距不存在了似的。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她想多了,好像师祖此刻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她也不是什么卑微无用的徒孙,而是被他尊重着的独立的灵魂。
心跳不止,唿吸深深,半晌才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
走在门前的路上,两侧半透明的解忧花在日光下盛放,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光彩,随着清风摇晃,停留在花海上的冰蝴蝶煽动翅膀,花香味萦满周身。
忽有一阵强风起,数不清的蝴蝶从两边聚过来,阳光穿过透明的翅膀折射出一圈圈的彩虹,迷乱了二人的双眼。
余溪疑惑的看着身边忽然多起来的冰蝴蝶,抬手驱赶着,喃喃道:「怎么回事?」
身侧的衡芜被落在身上的蝴蝶扰的身上发痒,抬手想要驱散它们,手臂却打在同样被围困的少女手上。
余溪七手八脚地抓蝴蝶,手臂被一股力撞到,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
「砰」一声落定,蝴蝶们瞬间散去。
「哎呦。」余溪感到膝盖生疼,忍痛睁开眼睛,赫然见自己身下垫着一个人!
美人仰面倒在地上,手臂撑着才让自己上半身没躺到地面上,混乱间长发微乱,外衣向后敞开,饱满结实的胸膛接住了她的胳膊肘,而她跪在他身侧,上半身都趴在人身上了。
心脏登时紧成一团,余溪咽了下口水,从他身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您没事吧?这群花灵还真调皮哈?」
衡芜坐起身来,沉默着侧过脸去。
他不说话,余溪只能紧张兮兮的盯着他的耳朵,看那白皙的耳廓爬上红晕,耳尖变得粉红,渐渐,小巧的耳垂变得红艷欲滴,像一颗草莓。
想咬一口。
第15章
克制住那点不足道的小心思,余溪起身揉了揉被磕痛的膝盖,俯下身把人扶起来。
「师祖,您没事吧……」
「无碍。」衡芜站起身,借着整理外衣的动作,不着痕迹的侧过脸去,避开少女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
余溪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磕到,注意到师祖不愿意给她看正脸,雪白的长髮反倒衬的耳朵红彤彤的,像是雪地里成熟的果子,红润甜美。
他这是……害羞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猜想,余溪不由得咬了一下唇。
师祖的行为举止从来是游刃有余、沉稳优雅,竟然也会因一时的意外而羞红了脸。
真可爱。
近在身前的美人装作无事,继续向前走,余溪跟在他身后,歪过头笑盈盈道:「您衣服脏了,我给您洗一下吧?」
话音刚落,男人一个点指,身上的灰尘便落到了地上,连带着她身上也变得一干二净,衣装焕然如新。
一直跟着他走到拱门前,余溪停下了脚步,目送美人如画的背影与湖上长廊融为一体。
她从今天开始,就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了。
余溪抱起手臂斜身倚靠在拱门上,眼睛里装着渐渐变成手指大小的人影,见他踏上台阶,走进水榭,身影逐渐迷濛在飘摇的轻纱中,她才转而看向湖上的潋滟春光,嘴角痴痴的笑起来。
背上一轻,问情飞起来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停在了她面前,「你在傻笑什么?」
余溪拨开它,脸上笑容依旧灿烂,不在意答:「关你什么事。」
被拨到一边,问情直愣愣的横了过来,挡在她眼前,警惕道:「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刚到峰顶的时候我就醒了,你这个小人,竟然敢对真君动歪心思。」
「怎么说话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师祖那么好看,我看两眼又怎么了。」余溪一把抓住剑鞘,笑咪咪地往自己房间去。
问情尝试着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却没能如愿,听她说着不正经的话,斥责她:「你……你真是厚脸皮!」
「有吗?」余溪走进房间,把剑放到桌子上,开始脱衣服。
师祖给她买的衣裳虽然好看,但跟清元宗偏蓝色青色的弟子服相比实在太过扎眼,她虽然喜欢这身衣裳,却不想让自己在衣着上显得太过突出,给师祖丢脸。
换上寻常的弟子服,繫着衣带便不由得想起美人那酡红的面颊,红艷欲滴的耳朵。
许是因为他皮肤白皙,身上稍微红一下便遮不住,拘谨着避开她视线的样子,欲语还休,更撩人了。
余溪克制地咬着嘴唇,思绪在激动的情绪中越发活跃。
原以为师祖是块温润的冷玉,触手生凉,如今见他会羞也会躲,并非高高在上,没有一点世俗的感情。
他会脸红,被她亲了也不生气。就算被她在人前谎称说是「私奔的情人」,也只夸奖她机灵会处事,丝毫不提她言语动作之间的冒犯。
当时只觉得师祖宽宏大量,又体贴又理解人,如今想来,这实在不像师祖对待徒孙的态度,哪怕再退一步,也不像是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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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呢?
余溪细想了一下,呢喃道:「会不会……师祖也有点喜欢我?」
话说着,眉眼又弯了起来。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身后的问情乍起,在桌子上愤怒的扑腾着剑身,像只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鱼,大叫着打断了她的妄想。
余溪回过神来,系好腰带,嘀咕说:「我就是猜一下,不然为什么师祖会同意让我住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死皮赖脸。」
问情越要反驳,余溪便越想证明自己的猜想不是空穴来风,倔强道:「师祖愿意留我在身边,就说明他不讨厌我,不讨厌……那不就是有点喜欢?」
「别再胡说了,真君跟你不是一路人。」问情实在看不下去,飞到她面前,开口要骂醒这个执迷不悟的俗人。
「真君自小受天命,除邪卫道,註定要成仙。他心中只有天下苍生,怎会有那种情情爱爱的杂念。再说了,真君至今未娶,更没听说他对谁动过心,就算有,他也只会喜欢天上的仙女,绝对不可能看上你。」
不可能看上她?
那是她自知时日无多,不想耽误师祖升仙忍耐着才不出手,不然,就凭她的机灵劲儿,她的相貌和情商,师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别的事她都可以无所谓,只这一点,她偏要跟无知的剑灵较个高下。
余溪抱起手臂骄傲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天上的仙女呢?」
她可是穿书者,比仙女可厉害多了。
问情不屑的哼了一声,「以你的资质,想修成仙女,还是等下辈子吧。」
又是人身攻击。
一个个都揪着她劣质的灵根鄙视,还给它秀出优越感来了。
余溪阴阳怪气地说:「真是世态炎凉,连一把剑都以资质论成败,难怪你成身三百年,却到这几年才生出灵来,还是只又弱又多嘴的剑灵。」
「你别小瞧我,我可是被仙人附过身的。」问情不服道。
「嗯?」余溪疑惑。
谈起自己的旧事,问情变得沉稳了不少,徐徐道:「虽然我并不记得当年的事,但我的身躯依然留有残存的记忆。在我刚被打造出来不久,成为了真君的剑后,有道魂魄附在了我身上,让我能斩杀妖魔,它留下的灵气,孕育出了如今的我。」
说的跟真的似的。余溪不屑道:「只是一道普通的魂魄而已。」
问情激动地说:「你懂什么,那种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只有仙人才可能拥有。你这个俗人,说了你不明白,哼。」
气服了剑灵,余溪的心情好了不少,上床去打坐。
「那你就安静点吧,我要休息一会,没空闲逗你玩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见她周身散出稀薄的灵气,意识渐隐,问情大喊着要求她:「你不许想真君!」
真聒噪。
余溪施术让它闭嘴,四周安静下来。
闭上眼睛调息,顺着灵气流动的幅度唿吸,意识不断的下沉。
仿佛身处一片灰暗,她就在无尽的虚无中漫步,没有目的,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这里是灵气结于丹田的「空间」,每一位修仙者都有自己的空间,它起先存在于丹田,流经身体的每一丝灵气都会交汇在此。
随着修为不断精进,空间也会变大,从拳头大小到湖泊亭台,再广阔者,空间如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而她的空间,只有手掌那么大,储存着寥寥无几的灵气,几乎快要干涸。
她就在虚无中漂浮着,完全的放松,像睡着一样什么都不想。
一片灰暗中,亮起了一颗明亮的星。
她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到近处,瞧见了坐在那里的「衡芜」,他穿一身宽松的雪缎,长发自然的披在身后,从身体到发尾都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同她那夜所见在水榭中静坐的衡芜一模一样。
余溪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微笑着在他面前坐下,闭上眼睛,学着他的吐息开始静坐。
静下心来后,她感受到空间就飘在自己面前,夹在她与「衡芜」中间。
她开始尝试让灵气流进去,空间逐渐丰盈,她也越发感到神清气爽。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好像有冰冰凉的指尖点在她脸上,先是试探的轻轻戳了一下,随后指腹覆上来,从眼角抚摸到脸颊,直到手掌覆盖住她半张脸,依旧是轻轻的虚捧着。
那触感太过真实。
余溪睁开眼,面前的人正在摸她的脸。
她歪了一下脑袋,脸庞靠在男人的手心里,好奇且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怎么了?」衡芜不自然的收回手去。
余溪微微一笑,紧紧的盯着他,「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趣。」
「哪里有趣。」男人垂眸。
「按道理说,你只是我想像出来的帮我静心的师祖,却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举动。」说着,她伸出手,按在了男人收回去搭在膝上的手上,手心凉凉的,很快就被捂热了。
男人看向被她抓住的手,面颊微红,眼神中满是不解。
「师祖不会摸我的脸。」余溪解释说。
「你怎知我不会。」男人抬眸,声音是悦耳的空灵清冷,带着那么一丝极难察觉的情绪波动。
余溪积极地凑过脸去,笑容灿烂道:「那师祖告诉我,你还会对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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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脸色涨红,琥珀色的眼眸变得水润,眼波流转间尽是隐忍的羞怯。
本就绝美的面容,晕开诱人的红,叫余溪盯得更紧,欢喜着捧住了他的脸,轻吐热气,鼻尖凑上去蹭蹭他的鼻尖,肌肤相蹭的感觉痒痒的,余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真好看。」她赞嘆一句,眯起眼睛,对着那双粉色的唇亲了过去。
噗通噗通……
心跳声越发加快。
唿吸急促之时睁开眼睛,她身处房间之中,外头已然成了阴天。
余溪感觉自己唿吸平静,身体十分轻松,解了问情的禁制,问它:「现在是什么时候?」
问情不情愿答:「已经过去七天了。」
「啊?」余溪惊讶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只感觉过了一天。原来师祖说的,静心修炼时不觉得时间漫长是真的呀。
她下床来,打开窗户往外瞧,「这期间有没有人来过?」
「没有。」
余溪注意到问情呆在桌子上格外老实,走到它跟前,就见剑身下压着一张纸条。
「师祖把你给了我,你就是我的剑了,刻意私藏主人的东西,当心我把你给融了。」她小声威胁,把纸条从剑身下抽出来。
问情难得的安静下来。
余溪打开纸条,上头隽秀的字体写着——「来水榭见我,有话相告」。
看完内容,她把纸条规规整整的叠起来,放到了枕头下面,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走出门去,顺便把问情反锁在了屋里。
穿过长廊,视线越过湖面望到湖畔的花海,阴天晦暗无光,花海散发的幽蓝光亮照亮了一片灰暗。
她抬手轻抚发间的解忧花,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水榭中门窗大敞,微风穿堂而过,拂动着挂在樑上的轻纱。
余溪走进去,「师祖,您叫我?」
他的身影隔着层层轻纱,模煳不定。
注视着男人穿上外衣,在桌前坐下,她才小步挪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背着手听他说话。
衡芜问:「你这几日在修炼?」
「是,原本只想调息一下,没想到进了空间。」余溪诚实答。
「既入了空间,该多修炼几日才是,为何这么快就结束了。」
好像因为她想亲他?
还没亲到就醒了,余溪一边遗憾一边总统概括说:「是我一时乱了心。」
衡芜从镜边拿起梳子,眸光微动道:「进入忘我的境界难免会被杂念所扰,以后勤加修炼,你的修为会有长进的。」
「多谢师祖指点。」余溪见他梳发的动作慢吞,始终不能一梳到尾,主动请缨道,「师祖,我来为您梳发吧。」
镜中的美人怔了一下,把梳子放回了桌上。
余溪见状走过去,在他身边跪着直起身子,细心打理那如月光般倾泄的美丽长发,髮丝从指尖流过,用梳子梳得又顺又滑。
她一边服侍着,小声问:「您在纸条上说有话要告诉我,不知是什么话?」
「书房中我存放了不少典籍,你可以随意拿取。」衡芜看着镜中目不斜视的少女,神色微沉,低声嘱咐她,「日后,若我不在了,你也可以住在此处。」
闻言,少女抚在发间的手顿了一下。
心里酸酸的。
师祖竟然在替她考虑未来,哪怕她修为没有突破,一无所成,也能在这世间有一处立足之地。
师祖对她真好。
她微笑答:「多谢师祖好意,典籍我会去看的。但我并无意长住在此。」
衡芜轻嘆道:「也是,世间多离别,你会离开也是应该的。」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点高,不太适合我一个人住。」余溪笑着看向镜子里的美人,开心道,「等师祖升了仙,我便搬到一个有山有水的温暖地界,在家中给您设神坛,每天给您烧香,请您保佑我能有所成就,不辜负师祖的栽培。」
拿起桌上的发冠为他束好髮髻,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成果,「真好看。」
听到如此直白的欣赏,衡芜脸颊微红,清冷道:「劳烦你了。」
看着男人俊美的容颜,听他近在耳边的说话声,不断的拨动她的心弦,余溪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好想扑倒他。
但是不行,师祖会讨厌她的。
在空间里做梦也没能亲到,就算现在扑倒了人,下一秒也会被师祖打脸,她修为太低,扛不住事,也捞不到好处。
她狠狠地磨了两下牙,恭敬道:「师祖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衡芜对少女心中混乱的杂念一无所知,摆手随她去。
「哒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终是没忍住,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琥珀色的眸中映下少女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睫毛低垂,弯曲的指节点在唇上,似是在回味那若即若离的温度。
第16章
快步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紧绷的身体往床上一趴,整个人逐渐松弛下来。
少女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满心里念的都是方才在镜中窥见的谪仙般的美貌,清冷自持中是淡淡的温柔,只是几句关心的话语,都能叫她感到被疼爱的欢喜。
藏在心底的爱意无法宣之于口,她只能发出矫情的「呜嗯」声音,缠着被子在床上翻滚,发泄内心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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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像只自娱自乐的小狗,自己玩的是开心,落在床头旁观的剑眼中,便在发疯中读出那么一丝孤独感。
问情实在看不下去她的一厢情愿,小声嘀咕道:「宗门中长得好看,人品也好的弟子有不少,你何必非要赖在真君这里……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早些离去,找个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不好吗。」
话音刚落,迎面一个枕头就丢了过来。
问情大惊,歪过剑身躲了过去,枕头从它身边擦过打在了门框上,趁着枕头还没落地,问情赶忙飞过去接住了它。
把枕头驼回床上,问情生了气:「你干什么!」
余溪把脸埋在被子里,嘟囔说:「我做事有我的道理,你不了解我,也不懂我,不必劝我。」
「冥顽不灵。」问情愤愤答,「谁稀罕劝你,胸无大志更无远见,你这样的人,才没有资格做我的主人……啊!」
剑灵正说着话,被子里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臂,一把搂住剑身拖去了跟前。
余溪松开了被子,转而抱住了坚硬的剑,嬉笑说:「师祖脾气好不管你,就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礼数。」
巴掌落在剑身上,沉闷生硬的「啪啪」落下,剑灵一惊一乍的大叫此起彼伏。
少女精力旺盛,弱小的剑灵被折磨了半晌,到后头挣扎不动,声音也小了,像没了生气的鱼,剑身一搁,没音儿了。
收拾完了剑灵,余溪仍旧觉得身上有一大股劲儿还没使出去。
看了看床上被滚成狼藉的被褥,她站起身来,把剑放回桌上,转身去收拾床铺。
先把床铺好,从杂物房里找出来各色各样的打扫工具,先打扫了房间,最后把整个前院都扫了一遍。
干完活,身上冒了一层汗,虽然热但精神畅快。
结束打扫后,她踩着服服帖帖的剑下山去买食材,回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在厨房点上灶火,简单做了一顿吃食。
吃饱饭后,余溪慵懒地伸着腰走出厨房,昏暗的天色中,面前悠悠飘下来一只纸鹤。
哪里来的小玩意儿?
她好奇着抬起手来接住,那纸鹤落在她手心,随即展开变成了一张平整的纸。
「明日清晨,来净明轩面见本座。」
落款是宗主苍华。
看完上面的内容,余溪先是一懵:宗主找她做什么?
紧接着便觉得后背发凉。苍华为人严肃死板,可不像师祖那样外冷内热好说话。被他单独传召,只怕没什么好事。
把纸条丢进厨房的灶灰中,余溪双手摊开,挺胸抬头地走了出去。
明天的事明天再考虑,今晚先睡觉。
一觉睡到大天亮。
整理好衣装,梳好髮髻,背上剑出门,路过拱门时忍不住往后院瞄了两眼,水榭上闭了门窗,瞧不见里头的模样。
她要去主山见宗主,要不要跟师祖说一声啊……但他好像还在休息,就为这点小事打扰他,有点小题大做了。还是等回来之后,再向他禀报吧。
走出闲月小筑,站在门前的路上专心御剑,身体升上高空,余光瞥见身下的花海中轻盈的蝴蝶翩翩起舞。
这些花灵,今日倒是安分的很。
回想起来,它们只有在下雨时躲在花中不出,平日里都是这般悠闲轻雅的。
为何独独那日,会飞来她和师祖的身边嬉闹……再往前想,那时她初到山下,也是被花灵引上来的。
这群花灵,似乎格外偏爱她。
余溪噗嗤一笑,心道身边有一只聒噪的剑灵就够了,若再多上几只小蝴蝶,她怕是养不过来。
脑袋里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回过神来,主山已经近在眼前,四周随处可见御剑飞行的同门。
在半空中求问了一位师姐净明轩的位置后,余溪降落在了一片松柏林中。
沿着石阶走向林中深处,远远的就瞧见建在林中的小院,院中走出一人,迎面向她走过来。
待人到了近处,余溪拱手道:「见过师兄。」
谢彦在她面前站定,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嫌弃地瞥向路旁,板着脸说:「少在我面前装乖。」
呃嗯……?
初次见谢彦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怎么这几回见面,他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对她的嫌弃都写到脸上了。身为男二号,就不能保持一下美好的品质吗?
余溪浅浅的无语了一下,礼貌的微笑着问:「谢彦师兄,我想知道你是一直都这样讨厌我,还是因为我不纠缠你了,所以你才……」
「你是谢家的人,如果没有谢家养你,恐怕你没有命活到今天。」谢彦强调说。
「所以呢?」余溪嘴角微微抽动。
谢彦抱起双臂,数落她:「你不知廉耻地纠缠我,我看在你我同一家族的面上,不与你计较。如今你却去叨扰师祖的清静,居心叵测,以后闹出事来,岂不是要毁了谢家的名声。」
余溪眨了眨眼睛,顿时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还好还好,原来是为了家族名声,还以为是嫉妒她攀上了高枝呢。
反正也影响不到她,讨厌就讨厌吧。
余溪微微躬身,心情舒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把人抛在了身后。
「你,你什么意思。」谢彦随着她转过身,惊讶于她奇怪的反应,喊她,「余溪,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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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没有回头,抬手摆了两下,「不好意思了师兄,我今日过来是应宗主传召,就不在这儿跟你浪费时间了。」
像是抛下了重负,她身姿欢快,迈的步伐都大了一些。
「小人得志。」谢彦对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低声呵斥,甩袖离去。
走到院门前,余溪探头向里张望。
院中摆设庄严古朴,她只看一眼便收起了放松的姿态,站直了腰身,对里头道:「宗主,请问我能进去吗。」
隔着庭院正对的屋里传出一声,「云意,你先到外头。」
姬云意推门出来,注意到站在院门外的余溪,对她露了一个亲和的微笑,示意她进屋去。
余溪点了点头,穿过庭院走进屋里,对苍华行礼道:「见过宗主。」
坐在桌边的苍华闻声未动,问她:「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弟子不知。」
「玉渊门主来信说,你曾随衡芜真君深入过邪脉裂谷?」
「是,弟子修为浅薄,有师祖保护才得以全身而退。」
她对答如流,毫不掩饰。
苍华眸色微沉,抬眼看她:「跟随真君走了这一遭,你可有何感想?」
叫她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余溪一时语塞,「这……不知宗主问的是哪方面?」
苍华耐着性子解释说:「想必你已经见过了不少邪魔,和被邪气所侵蚀的生灵,你对此做何感想?」
她是见过了不少。
江中巨大而兇残的黑蛟,山中诡计多端的邪魔,还有那些心有邪念、作恶多端、最后也被心魔吞噬的村民。
「如宗主所说,邪魔若为祸一方,定然要被剷除。而定力不够、心有邪念的人也极易被邪气侵蚀,成为邪魔,为保百姓不被伤害,只得除之。」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脑海中浮现出那只憨憨的并没有伤害她们的黑蛟,数次救她于危难的温柔的秀秀,还有那只形似巨狼,却欢脱的像只狗的魔物。
短暂的沉默后,她又开了口。
「但……邪魔并非全都是没有感情大奸大恶之物,世间也并非人人都心思明净,毫无邪念。除去极端,或许正邪之间能找到平衡之处,两者互不侵扰,和谐共处。」
那魔物曾经对秀秀说,他要去找一个能够接纳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而他回来了,是不是就说明,他找到那样的地方了。
如果秀秀没有因难产而死,如果修真者们放过了那只魔物,他们两个就可以相守一生,而不是魂飞魄散。
「这就是你的感想?」
苍华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余溪低头道:「弟子拙见,如有错处,还请宗主指点。」
「你答的很好。」苍华嘴上夸奖,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送到她面前,「这是门中长老炼制的丹药,我将它送给你,助你增长修为。」
答几句话竟然就送这么珍贵的东西,不愧是宗主,出手真大方。
「多谢宗主。」余溪惊喜着要接过盒子。
苍华抬手拦住了她的动作,取出丹药来放进她手心中,冷冷道:「服下吧。」
现在就吃?
反正是白送的,吃就吃吧。
她仰头吞下丹药。
见她把药咽下喉咙,苍华扭过头去,吩咐说:「你回去吧,记得要尽心服侍衡芜真君,切不可误了他渡劫的大事。」
「弟子记住了。」余溪应声,倒退着出了房门。
走到门外,看到姬云意还等在外头,她余溪对她笑了笑,「师姐,那我先走了。」
「好。」姬云意点头。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离去,姬云意重新走回房中,听苍华问她:「方才余溪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弟子听见了。」
苍华站起身来,不悦道:「一番无稽之谈,黄口小儿,竟妄想与邪魔论共处之道,天真又愚蠢,毫无坚守正道之心,难怪她在修为上毫无进步。」
「余溪她为人热情,看事简单片面,才有此言论。」姬云意轻声说。
「你倒替她说话?」苍华转头看她,眼中似有妒意。
姬云意解释:「她曾救过弟子性命。」
听罢,苍华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转而坚定道:「我们修真者最要紧的便是摒弃邪念,除魔卫道,终有一日,我会除尽天下邪祟,还世间一个太平。」
「弟子愿追随师尊,匡扶正道。」
姬云意小心地注视着男人的身影,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严肃面孔,在她眼中闪闪发光。
——
胸口好闷,心跳好慢。
余溪御剑跌跌撞撞地落在闲月小筑前,差点一个不稳把脸摔在地上。她握住剑柄,把剑身当成拐杖用,才勉强支撑着身子不倒在地上。
回来的路上身体就有些不对劲,原来吃了丹药是这种感觉吗?
好像不太对劲啊。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走到门前,手掌扶在门框上,身子无力的倚到墙上,虚弱的甚至喊不出声音来。
还在生闷气的问情也无法再忽视她的不对劲,紧张问:「你没事吧?」
余溪摇摇头,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走,脚下软的像踩棉花,走到长廊下,终于连剑柄都握不住了,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问情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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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张不开口。
似乎身躯每一处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灼痛着她的肌肤,那痛感很像当时手被毒咒灼烧的痛觉,但这痛是由内而外,烧得她心口疼,喉咙像被刀割一般。
好热,好疼……
她好像快死了。
少女痛苦的蜷缩身体,眼角不断溢出泪珠,啪嗒啪嗒掉在地上,问情慌了神,心一横,闯进了后院去。
倾刻间,笼罩在水榭上的结界迅速收拢,一道白影从湖上飞来。
衡芜落在少女身边,蹲下身扶起她上半身,施术查看她的身体。
「她不知怎么,忽然就晕倒了。」问情在一旁紧张地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刚才宗主送了她一颗丹药,是不是她灵根劣质无法消化,所以才……」
「不是。」衡芜皱起眉头,沉声道,「去我房间找香炉、符纸还有香凝露来。」
问情立马飞去后院。
衡芜在她额头画符,随后将人打横抱起,走去水榭。
湖上吹来的凉风从少女身上刮过,顿时捲起一片热意,怀中的身子如同滚烫的火石,内里包裹着汹涌的火焰,甚至要连他一同吞没。
他不敢停下脚步,迅速把人放到水榭中央,天地灵气汇聚之处,又连画数道静心符将少女的身躯围在中央。
「余溪,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衡芜尝试用传音唿唤她的神智。
脑海中听不到她的回应,但她蜷缩的身子却似有些许放松,少女的肌肤被热度烧成嫣红,紧闭的双眼勐然睁开,石榴红的眸色鲜艷灼人,死死的盯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衡芜微怔,「余溪?」
「师祖。」她痴痴一笑,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脖颈,热烫的脸蛋贴在他冰凉的脖颈间,舒服地喟嘆一声。
肌肤被热度浸染,衡芜渐渐放松身体,收拢手臂搂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别怕,你会没事的。」他轻声安抚,脖颈间突生剧痛,刺激的他眉眼轻闭。
齿尖刺破皮肤,血色染红了白衣。
少女贪婪的吮吸着口中的鲜血,明亮的眼睛被混沌占据,变得无神灰暗。
第17章
热度灼烧着理智,余溪只能隐约感受到自己在空间中储存的灵气迅速膨胀,蔓延到身躯的每一处,却没能减少丝毫的痛苦,反而使灼痛感愈发强烈。
她好像要死了。
她原本就是短命的人,来这里走一遭,识相的认命接受结局,才能减少反抗也无济于事带来的无力感。
人各有命,她一个平平无奇的配角,怎能拗得过书中的设定,所以她只能去死。
初到这里时,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不去在意终将到来的痛苦,只按照自己的心意享受当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像傀儡一样被摆弄,哪怕拥有自己的意志,也不得不屈身于所谓的命运。
她不甘心。
为什么死掉的是她,清元宗中有那么多弟子,像她一样资质平平的也有不少,为何註定是她被魔气侵体,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死于剑下。
她是那么的无力又无用,矛盾的思绪在心中拉扯,一边想要放弃挣扎,一边在痛恨自己被无辜的按在了不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上。
少女攥紧了拳头,心底燃起暴戾的摧毁欲,压抑在心底不堪的私慾被无限放大,直至充满她整个头脑。
自己为何要冷静接受死亡,不争不抢,看着别人结局美满。
干脆一恶到底,她活不了,这个世界的人也别想好过。
矛盾的神思终于找到了疏解的尽头,身体的痛苦转变成对命运和世界的憎恨,她睁开眼睛,眼中美好恬静的阳光都变得那样令人厌恶,石榴红的眸中倒映进男人的身影。
他俯身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那个看待草木都眼怀慈悲的美人,此刻只注视着她一人。
好想把他拖进自己的火焰中,让他的清冷纯洁都燃烧殆尽,只剩一具赤//裸的躯体,沾满她不堪的欲//望与疯狂。
她要先毁了这个世界,再毁了他,最后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死亡。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少女痴痴的笑着,唤他:「师祖。」
搂住男人的脖子,在他颈肩狠狠的咬了一口,鲜血的味道是那样香甜,她贪婪的吮//吸着——比起血腥的诱惑,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强迫他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掌控感更让她感到兴//奋。
回抱在背后的双臂轻轻的托着她无力的身体,余溪感觉自己像一团温热的棉花被他虚抱着,若即若离。
师祖一定很讨厌她的触碰吧,像他这样清心寡欲的人,怎会接受她自私的爱意。
心里在自嘲,抱在后背上的手臂却渐渐收紧,她飘摇无依的身躯被按在了他肩膀上,男人沉默却温柔的接纳了她带来的疼痛,将她抱进了怀中。
师祖是我的。
余溪紧咬着肩膀不肯松口。
渐渐的,她红色的眼眸被潮湿的雾气模煳,耳边传来叮铃鸣音,男人的手掌一下一下在后背轻拍,躁动思绪在不断的安抚中,逐渐静默。
她闭上眼睛,唿吸沉了下去。
耳边隐约听到叮叮噹噹,物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真君,东西都准备好了。」
「嘘……」衡芜止住了剑灵的声音,生怕吵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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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少女沉睡下后,他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在地板上,随手擦了一下肩膀上的血迹,在她身边摆下阵法,点燃香炉,以此镇压她体内的魔性。
阵法之中的余溪睡颜不太安稳,衡芜找来帕子擦去她嘴边的血迹,又给她餵下一小瓶香凝露,这才叫她安定下来。
小姑娘看着人是乖巧,不想牙口那般尖利。
他侧过头擦拭脖颈间的伤口,擦去鲜血后便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牙印,犬齿的位置更是戳了两个血窟窿,看着十分骇人。
问情从旁递了药来,小声道:「真君您先上药吧,我再去找衣裳给您换。」
洁白的外衣滴上了鲜血,从领口处一路染到胸膛,红的耀眼。
衡芜接过药瓶为自己上药,眼神似有若无的落在少女安静的睡颜上,平时瞧她大大咧咧,古怪精灵,也不觉聒噪。忽然这么沉默下来,竟叫他感到一丝失落。
这闲月峰上,原来这么安静吗?
换下衣物,衡芜关上了门窗,将熟睡的少女从阵法中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问情在一旁呆愣的看着,不敢言语。
「在此好生看顾她,我去去就来。」衡芜为余溪盖好被子,又在窗边贴上静心符,把香炉移到床前。
「是。」问情乖巧应着,心中却嘀咕真君怎的如此关心一个外门弟子,再怎么关照,也不该把床都让给她睡吧。
再多的疑惑也能用一句「真君自有他的道理」解释过去。
衡芜叮嘱过后,起身离去。
……
净明轩中,一男一女两个弟子正在庭院中比试过招,苍华负手立于门前,细緻的观察着弟子的运气与招数。
天上落下一人站在院中,打断了三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姬云意与谢彦先后停手,对来人行礼道:「见过师祖。」
衡芜并未看二人,视线停在正对面的苍华身上,冷静道:「你们先出去,我与宗主有话要说。」
「是。」二人答话后,收起剑来,依次走出院去,从外头关上了院门。
看到衡芜时,苍华明显有些惊讶,但很快脸上便勾起礼貌的微笑,对着他拱手行礼道:「不知师尊到此,有何贵干?」
衡芜走到他面前,开口道:「你给余溪吃了什么?」
似是惊讶于衡芜的开门见山失了平常的清冷镇静,苍华站直身子不悦答:「师尊近百年不曾下闲月峰,第一次下山是带着那个女弟子去除邪,第二次来见弟子,竟然也是为了问她的事。」
他实在想不明白。
当初师尊将宗主之位传给他后便去云游天下,在外歷经十数年后回到闲月峰闭关,就连他想见师尊一面都很难,为何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弟子竟那般轻而易举就被师尊留在了身边。
他身为宗主,处置一个门中弟子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没想到师尊会因这点小事来见他。
面对弟子无关紧要的态度,衡芜皱眉道:「苍华,人命关天,你身为一宗之主,怎能对自己的门中弟子下杀手。」
「我如何对她下杀手?」苍华握紧了拳头,硬气道,「那丹药是增长灵气、驱魔所用。若她是正常人,服下丹药对她有益无害,如今竟然能劳动师尊来对我问责,便知她并非常人,身上果然流着邪魔的血脉。」
玉渊门主的信还在他房里收着,如若不担起宗主的责任处置魔物,他如何为众仙们做表率。
衡芜眼中流露出不解,「只因她身负魔气,你就要杀她?」
苍华高声反问:「师尊您煳涂了吗?她身有魔性,迟早会成为祸害,我以丹药试探,也是为了宗门着想,早日除去祸患。」
他义正言辞,油盐不进。
衡芜素来知他性格刚强,不听人劝,只得命令他:「余溪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你气日后不许再对她下手。」
闻言,苍华阴沉的眼神更显不满,「师尊的意思,是要维护她?」
「她既跟在我身边,我便不容许旁人无端伤害她。」衡芜强硬答。
衡芜真君认定的事,必然是对的。
清元宗上下,乃至所有的仙门,都对此毫无怀疑。
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后,苍华仿佛信仰崩塌一般,眼中含着泪光,咬着牙说:「师尊,您变了。」
衡芜心下微动,却无改口之意。
苍华沉声道:「明知她是魔物的后代,您竟还要包庇她,如此因私废公,为个人私慾而乱寻求正道之心,您当心误入歧途,毁了百年修为。」
表面冷静隐忍,内里却是一片狼藉。
衡芜看透他本心,轻轻摇头,「苍华,你执念太过。」
「我有何执念,我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的是匡扶正道,正邪不两立,若我身为宗主却因私念而对邪魔有动容之情,那正道基石岂不摇摇欲坠,还谈什么天下太平。」
「我本以为师尊至化神境界,早已脱离世俗,摒弃七情六慾,没想到,您还会有私心。」
苍华句句控诉,拳头握得铁青。
衡芜警告他:「为达目的,滥杀无辜,非正道所为。」
「她何曾无辜,她身上流着邪魔的血,便是她此生洗不掉的罪过!」苍华勐然甩手,声音不自觉的放大,毫不掩饰对于邪魔外祟的憎恶。
对少女的指责像一把刀,在声嘶力竭的愤怒中扎进他平静如水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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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芜微微咬唇,感到心口一阵疼。
他已经习惯了平淡的心境,却不想竟与自己的亲传弟子有此一争。
「苍华,万事万物并不非黑即白,你不要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即便我打伤青芷师兄,师尊也从未如此斥责过我。」苍华终于掩盖不住心中的不平,质问说,「她不过是个庸碌之辈,师尊为何对她如此偏爱。」
偏爱……
衡芜并不解释。
他默念禁声咒,苍华顿时失声,惊慌之中手脚被白色雾气凝成的绳索缚住,一股无形的力勐拽着他,将他扔进了房中。
门窗齐齐关上,白亮的符贴在上头,任人从里头再怎么折腾也破不开禁制。
「反省三日。」衡芜冷声道。
门里传来几声拳头捶地的声音,尘埃落定,便再没了声响。
院落被结界包裹,等在外头的两人丝毫不知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听到院门从里拉开的声音,转头看去,是衡芜真君走了出来。
「师祖。」二人行礼。
男人一袭白衣纯净轻盈,轻吐了一口气,淡淡道:「宗主闭关三日,未出关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净明轩。」
「是。」
待人离开后,谢彦小声开口说:「是我看错了吗,师祖他好像生气了?师祖竟然会对宗主生气?」
「世人有七情六慾,哪有不生气的。」姬云意关上院门,温和道,「别再多想了,师尊要闭关,这几天门中之事就靠你我为师尊分忧了。」
「嗯。」谢彦低声应下,视线转向姬云意时,嘴角自然的露出笑意来。
——
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被悠悠的檀香包裹,一动也不动,只有不断起伏的胸膛和鼻尖微微的吐息能证明她的状态在好转。
男人拨开轻纱来到床前,脚步走动时带动房中沉积的檀香气,云雾缭绕间,他坐在了床边。
手掌轻轻按在少女的额头,温度仍然有些高,但比起起先的滚烫,已然有好转。
想来,苍华会知道她的身份该是玉渊门的人泄密,他本以为苍华知道此事顶多不重用她,没想到苍华会起杀心。
百年之间,他的心境一如往常,却不想自己的弟子会被执念所困。
而他自己,竟生出那么一丝留恋。
苍华刚正不阿,定然容不下余溪,如今因余溪与他争执,若他离去,只怕无人能保她活命。
他一向信奉天行有常,人各有命,事情要落到余溪身上时,他却无法坐视不理。
手掌从她额头上抽离,注视着少女娇俏的容颜,柔嫩的肌肤。收到一半的手缓缓落下去,指背在她脸颊上抚摸了两下,细腻的触感,热烫的温度,不断的拨弄他的心弦。
心口起了一丝热度,喉结滚动,忙抽回了手。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寂静之中,振盪在胸膛中的心跳声愈发震耳欲聋,平静的心湖似落下急雨,心动无法停歇。
第18章
体内灼热的温度渐渐褪去,嗅着幽静的檀香,余溪陷入沉睡。
隐约间,她似乎察觉到脸上贴上来细腻的肌肤,在她脸上小心的磨蹭两下便迅速收了回去,像被蝴蝶吻过,清新微凉的触感叫她迷茫混乱的神智有了些许慰藉。
冥冥之中,她确信自己身边有人陪伴,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房梁,樑上垂下几尺轻盈的白纱,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穿过白纱照在地上,她才隐约看清半透明的轻纱上印着她看不懂的符咒。
平躺在床榻上,身体没有久睡的僵硬和疲惫感,反而有种大梦初醒的轻快和解脱。
只是短时间内头脑还有些转不过来弯,只记得自己吃下丹药后身体不适,倒在了院子里,后来脑袋便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湖上吹来的风夹杂着解忧花的香气,窗缝被清风缓缓推开,吹散了沉积在房中的檀香,余溪深吸一口气,渐渐回神。
她扶着床头,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除了床上贴的符纸和床前已经燃尽的香炉外,房中几乎没有任何摆设。
半开的窗户外,灿烂的阳光照在青绿色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看到熟悉的景色,她身躯陡然一震。
这里是师祖的房间?
她怎会躺在这里。
湖面上的荷花已经开罢,饱满的莲子独立枝头——上次见时,花苞还没开几支,自己到底在这躺了多久啊?
短暂的疑惑与侷促后,少女把身子往后一靠,枕在了床头上。
没想到她竟然有机会进师祖的房间,还睡人家的床,烧人家的香,如果这是个美梦,接下来师祖就该送上门来,然后她就可以装病对师祖撒娇了。
虽然没胆子亵渎美人的身子,但抱着人亲亲的胆子,还是有一点的。
没头没尾的瞎想了一通,翻了个身换成侧卧的姿势,视线忽然被系在床头的一条红绳吸引过去。
红绳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下头坠着的玉玦却温润饱满,清透的底色上点缀着一抹绿色,像夏日翠绿的树叶落进了波澜不惊的潭水中,一眼看上去通透自然,心火都消了大半。
房中没有摆设,却独独在床头系这么一块玉玦,这东西对师祖而言一定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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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只敢观赏,没有伸手触碰。
「嘎吱」一声,房门从外面打开。
余溪下意识看向门外,不见聒噪的问情,而是端着托盘的衡芜走了进来。
看到他进来,余溪紧张的要下床来,虽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但如今神智已经清醒,身上也不再有不适之处,再赖在人家床上便是讨人厌了。
她要站起身,却听男人温柔的声音安抚道:「你才刚好,先坐下吃点东西吧。」
衡芜轻声说着,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端了粥到她面前。
「哦,好。」对男人贴心的照料,余溪照单全收。
她害羞的笑着,乖乖坐在床沿上,接过了他递来的清粥,舀了满满一勺,吹去热气,幸福的吃了一大口。
满足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生不熟的米粥加杂着味道古怪的青菜,叫她本就长时间未进食的肠胃更加犯噁心——好难吃,要吐了……
看着面前人温和的笑意,因为亲自下厨而被灶灰弄脏的手。余溪硬生生忍住了噁心,大口咽了下去,把粥吃的干干净净。
师祖亲手做的饭怎么会难吃。
一定是她没有欣赏的水平,才品尝不出其中的美味。
「师祖的手艺真好,我才吃了一碗,就感觉身上有力气了!」余溪笑着夸赞。
衡芜低眸微笑,拿过她手中的空碗,随口道:「我并不擅长厨艺,从前为两个弟子下厨做过一回,他们都躲着不爱吃,也就你会说好话哄我开心。」
「我没有哄您,大家喜好不一样,我跟您的弟子口味不同,我就喜欢吃这样的。」余溪开心的补充,「不管师祖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我知道。」衡芜微笑说。
「知道什么?」
「你很不一样。」他轻声回答,琥珀色的眸中闪着光。
听着类似于夸奖的评价,余溪害羞的笑笑,余光瞥见床头的玉玦,主动问:「师祖,您喜欢玉吗?」
「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我看您床头挂着一块玉玦,就想着您如果要是玉,我以后如果见到好的玉,就留下来送给您。」余溪用手比划着名,心中隐隐的小激动,有关师祖的事,她想了解更多。
「我……并没有特别喜欢玉石。」衡芜回答了她,伏过身去解下了系在床头的红绳,将玉玦握在手中。
他凝视着手中的玉,似是陷入回忆,良久才说:「这是位位救命恩人送给我的,我一直把它当成护身符带在身边。」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件很重要的东西,余溪很庆幸自己没有胡乱碰它。
她偷偷注视着男人低垂的视线,看他面对玉玦回忆旧事,忽然就感受到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沉稳的气质中掺杂了些许忧伤的底色。
经歷了漫长的时光,也曾有人陪在他身边,到如今,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只剩他一人独立高台。
余溪沉默着,不愿打断他的回忆。
衡芜很快回过神来,神情如常,将玉玦递到她面前,淡淡道:「这块玉玦,送给你吧。」
他说的那样轻巧,余溪懵了一下,忙把玉往回推,惊讶答:「这么珍贵的东西,对您来说意义非凡,我怎么能收呢?」
「倾注再多的意义也是身外之物,带不走的。」衡芜温柔道,「我在其中注入了不少灵力,可助你稳定气血,不会轻易迷失心智。」
说着,把玉玦放到了她手心里。
糯玉触手生凉,余溪缓缓合上手心,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块玉,而是被男人铭记了大半生的一抹温情。
他把这玉当做护身符带在身边,如今又转送给她做护身符,真是爱惜于她。
余溪把玉放进贴着胸口的衣服里,信誓旦旦道:「我一定好好收着。」
衡芜淡然一笑,似是想起什么,渐渐收敛了笑容,唤她:「余溪。」
「嗯?」余溪低头整理衣裳,听他叫自己,便抬头看过去。
「既然你已经清醒,有些事,我该告诉你。」男人表情严肃,昭示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轻松。
「师祖请说。」
「你还记得那时我们在刘家村见到的女子与魔物吗?」
「记得。」
「他们有个女儿。」
听到此处,余溪沉默了。
衡芜缓缓道:「秀秀并非难产而死,她生下一名女婴后,被自己的母亲杀死,那女婴身上流着魔物的血,无法被轻易杀死,便被修士送到了谢家收养。」
他谨慎而冷静的复述着记载在卷宗中的旧事。
余溪安静的听着,低下头,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她总觉得秀秀像娘亲一样亲切,怪不得那时守在棺椁旁的魔物没有伤害她,甚至会听进她的劝说。
因为她身上有魔物的血脉,所以灵根劣质,无法修炼,服下增进修为的丹药甚至会痛不欲生。
她渐渐回想起自己晕倒后浮现在脑海中那些癫狂的想法,质问自己为何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原来她并不无辜,她身负的血脉註定了她是最容易被邪魔夺舍的人选。
尽管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如今却能隐约感受到残留在这个躯体中,独身活在谢家,因来路不明而遭人排挤的痛苦与不安。
她痴迷谢彦,是想在他身上寻求谢家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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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师祖,是想借这份暗恋麻痹自己不得不接受死亡的痛苦。
原来一切都是註定的。
少女的神情越发暗淡,衡芜于心不忍,安慰她说:「出身和血脉并不能决定你的命运,只要你静心修炼,摒除魔性,日后定会有所成就。」
「嗯,我相信师祖。」余溪坚定道。
如果说之前她还会觉得不公平,现在明白了始末缘由,心里反而舒畅了。
她笑着说:「谢谢您。」
眼中映着她无邪的笑容,衡芜心中暗生担忧,「为何要说谢?」
余溪转头望向窗外,随意道:「我先前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总觉得自己很倒霉,再怎么努力也不能精进修为。如今,总算知道了原由。」
「不要灰心,我告知你的身世,是望你能找到自己的路,日后更要当心自己的身体。」衡芜说着,眼中略带愧疚。
若不是苍华出手伤人,他本不欲将身世告知于她。修真者得知自己是魔物的后代,怎会不受打击。
余溪连连摆手,宽慰他道:「师祖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调养身体,也会专心修炼,您都说了我会有所成就,我怎能辜负您的期望呢。」
衡芜有点惊讶。
虽说他将少女活泼灵动的性子看在眼里,但她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世……
「都说到这儿了,那我就不在这儿打扰您了,我回去修炼。」余溪说着,起身要离开。
走到门边,身后人不放心问:「余溪,你真的没事吗?」
背对着男人,余溪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语气平常道:「真的没事,我没什么大志向,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世,很多事情反而能看开了。」
衡芜微皱眉头,还要开口再问。
余溪主动打断了他,「师祖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了,宗主叮嘱过我不许打扰您修炼,我却在您这儿躺了好几天,要是因为我耽误了您渡劫,我心里才真是过意不去。」
闻言,衡芜垂下视线,「我打算闭关一段时间。」
余溪顿了一下,笑答:「您就放心闭关吧,我会在外面替您护法。」
她对他躬下身,走出去带上了门。
平常心,平常心,没什么大不了。
心中不断的默念,头也不回的离了水榭,穿过长廊,出了拱门,确信师祖不会看到她后,才扬起头眨眨眼睛,不断的深唿吸,平復自己的心情。
「你不难受了?」问情的身音弱弱的在身旁响起。
「嗯。」余溪扭过头,往房间走去。
问情跟在她身后,小声嘀咕:「可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余溪长嘆了一口气,遮掩道:「没什么,可能是睡得时间有点长。」
「是挺长的,你睡了小半个月。」问情惊嘆着,话语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多亏有真君照顾你,不然你就小命不保了。」
听罢,余溪忽然来了兴趣,「师祖一直在照顾我?」
她语气一变,问情便警惕起来,「你可不要多想,真君只是不想让你死在闲月峰上而已。」
好话也说的这样难听。
余溪好心劝告它:「你想找个好主人,不如先学会说点好听的。」
「哼。」问情转了下剑身,跑到她前面去了。
——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只打理过一遍花海,打坐两次,日子平常的过着,一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
清元宗弟子比试大会的信函穿过结界飞到屋中,余溪从空间中醒了过来,看到信函,便知三月之期已到。
她无论如何也要去主线中,为这本书画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心里空空的,没什么情绪。
她从床上起身,换好衣服,拿上问情,最后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房间,走出去关上房门。
走到院中,忍不住停身回头望去,视线穿过拱门,隐隐望见那道清瘦的身影坐在水榭之中,强大的结界笼罩在水榭外,连湖上的水波都盪不进去。
余溪咬了一下唇,反身朝着后院走去,走着走着忍不住跑了起来,身体快要触碰到结界,问情慌张的从她手中挣脱出去,警告她,「小心被伤到!」
话音刚落,人便进入了结界。
结界会将外物阻拦在外,她闯了进来,坐在水榭中上的人仍旧闭着双眼,并未因她的闯入而乱神。
师祖果然很偏爱她。
余溪轻笑一声,走到他身边,半跪在他面前将他的面容细细描摹了一遍,伏过身去,将他单薄的身子抱在了身前。
在他耳边呢喃:「师祖,我走了。」
这次离开,就不会回来了。
虽然是她自作多情,但是……
「不要想我。」她微笑着与他告别,起身离去。
第19章
清元宗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的弟子比试大会,今年也不例外。
比试当天,听道院外人声鼎沸,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都聚到一处,观看张贴在墙上的比试顺序。
余溪站在人群外围,听着耳旁的喧嚣,无聊地看天上的浮云。
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挤出来,走到她身边热络道:「真巧,你我第一场就碰到了一起。」
余溪一眼认出他是负责派任务的师兄陆昭,热情道:「还请师兄手下留情。」
陆昭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袋灵石,「三月之期已过,这是你的任务报酬,本想早些给你,可是我上不了闲月峰,此时给你,希望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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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晚不晚。」余溪积极地接过钱袋,虽然没机会用,至少能体会下富裕的感觉。
陆昭站在她身边,小声试探问:「余溪,我多嘴问一句,你跟在师祖身边,有没有学到什么修炼秘法之类的?」
「师祖把他收藏的典籍给我看了不少,其他的倒没有教过什么。」余溪一边把钱袋往身上塞,随口回答。
话音刚落,身边走过两人,视线从她身上瞟过,口出讥讽。
「哼,资质这么差还好意思赖在师祖身边求教,也不怕丢了师祖的脸。」
「师祖只有两个亲传弟子,她算什么,不过是个上赶着伺候的丫鬟。」
说话声那样尖锐,生怕人听不见。
余溪没做反应,陆昭主动转过身挡在她面前,安慰她:「余溪,你别往心里去。」
「我才不在乎,他们不过是嫉妒我能得到师祖的指点。」余溪耸了下肩膀,抬手拍了下面前人壮实的胳膊,「多谢师兄好意。」
见她神情如常,陆昭才道:「一会道场上,我们好好比试一番。」
「好。」余溪点头应下。
与陆昭分开后,她走进听道院,外面虽然人多,丝毫没有影响屋中读书的弟子。她走到墙根下晒太阳,没一会儿,外头走来一人,春风满面道:「余溪,你在这里啊。」
「师姐?」余溪眼露疑惑。
与姬云意见面不止一回了,先前只觉得她温婉坚毅,却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笑的眼露桃花,像……恋爱了似的……
难道是和宗主的感情有进展?
是了,主线都已经推到中后期,估计他们离在一起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虽然自己的结局有点惨,但吃点小情侣撒糖,也未尝不可呀。
她主动问:「师姐好像很开心?」
被点破心情,姬云意脸上浮现红晕,羞道:「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晚上老是做梦,梦里心想事成,睡醒了也觉得开心。」
竟然不是恋爱。
余溪有点失望,还是应和说:「那倒是,做了美梦当然高兴了。」
正说着话,姬云意停在了她面前。
背对着阳光,女子身上的虚影渐渐在眼中成形,见过邪魔聚成的黑影,余溪瞬间反应过来姬云意身上背着一只邪魔,身上顿时起了冷汗。
姬云意修为高深又有女主光环加护,怎会被邪魔缠身?
那黑影趴在她背后,不断向外伸出触手,黏煳煳的粘在她头髮上,缠绕在她手臂上,女子幸福的微笑下是黑乎乎的触手,从脖颈蔓延到下颌,不断在她唇边徘徊,像是要伸进她嘴里似的。
余溪倒吸一口凉气,提醒她:「师姐,你背后……」
「怎么了?」姬云意回头看一眼,什么都没看见,又转回脸来。
余溪强装镇定,磕巴道:「你身后有只虫子,你看不到吗?」
姬云意抬手拍了拍身后,手掌穿过黑影,毫无异样,反而那黑影因为她主动的接触变得更加活跃,身形变得更大了。
正是上午阳气盛的时候,还是在清元宗中,竟然被她看到这样一只别人都看不到的邪魔。
联想到自己的体质,余溪不再惊慌,抬手过去,「我帮你吧。」
指尖聚起灵气,对着黑影打过去,微弱的灵力在黑影蠕动的身躯中炸开一团小小的烟花,蔓延在姬云意身上的触手暂时停止了动作。
短暂的静止后,黑影瞬间变大,笼罩住了姬云意的身躯,似乎要强行将她吞掉,却被她身躯中灵气所挡,无法侵入半分。
没有片刻犹豫,黑影转头扑了过来。
余溪背靠着墙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感觉七窍中钻进了粘稠燥热的东西,将她整个身体都占满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与那时被秀秀上身的感觉不同,侵入的魔气不断剥夺她的五感,没有足够的灵气抵御,很快,她的意识就虚弱下去。
意识完全消失前,她听到一阵扭曲而颤抖的声音在她身躯中吶喊。
「我爱你,只有你懂我。」
「我想要放下一切,挣脱枷锁,无所顾忌的爱你。」
那是不属于她的思想,是邪魔身上的执念。
神经病啊,想爱谁就去爱谁,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大罪,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为什么要把她扯进来?!
回过神来,人已经在道场上,面前是正在与她比试的陆昭,节节败退,她手中的剑几乎快要刺到他身上。
不能伤他!
余溪强硬的掌控身体,只控制了握剑的手,收住剑,发散出去的剑气还是伤到了陆昭,他勐的撞倒在比试台上,平躺在地上,半晌没能起来。
胜负已分,台下鸦雀无声。
余溪模煳的意识隐约分辨出自己的身体一直在看着姬云意,台下围观者众,只有姬云意在为她的胜利感到高兴。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邪魔驱使着赢下一场又一场的比试,甚至连趾高气昂的谢彦也败在她剑下,被刺伤了胳膊。
最后站上台来的,是姬云意。
「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进步。」
只有她的声音被听见了耳朵里,「余溪」也只对她有耐心行礼,「烦请指教。」
比试开始,起先「余溪」并没有用全力,像在逗弄姬云意,也像是不捨得这场比试结束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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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意起招后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神冷峻,下手稳准狠,迅速打乱了「余溪」的节奏,几招施术更是打在她痛处,不光是魔气,余溪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被打散了。
太厉害了,根本打不过。
余溪感慨一声,意识晕了过去。
「余溪」运气回神,乌黑的眸色染上猩红,远坐在长生殿门前的苍华早就察觉不对,却嗅不到邪魔的气息,终于看到她身上显现异样,暗骂:「孽障。」
出手一道剑气打在「余溪」身上,「余溪」向后飞出去十多米,从地上爬起来,视线从姬云意身上离开,转而凝视高高在上的苍华。
她没有半分犹豫,握剑冲上了长生殿,身影如疾风,瞬间出现在苍华面前。
四位长老见状,欲出手阻止,不想少女身上迸发出强大的魔气,威力几乎与苍华的修为不相上下,震得毫无防备的四人捂住心口。
苍华堪堪抵挡住魔气的攻击,抬剑对招,竟与少女难分高下。
「师尊!余溪她怎么了?」姬云意御剑赶来。
「她已被魔物夺舍,快杀了她!」苍华表情紧绷,似有慌乱,余光瞥见姬云意心思不定,换招割伤少女的手臂,剑刃带出血花,魔气四散。
苍华一时换招,自己的肩膀也被砍伤。
眼见此景,姬云意再不肯犹豫,一剑刺向了少女。
长剑从背后刺穿胸口,强大的灵力冲击着少女瘦弱的身躯,魔物的力量不断消退,余溪的意识重新占据了身体。
身体的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沾血的长剑拔出身体,伤处血流如注。
结果,还是死了。
明明说的是不希望他想她,但还是,期盼他会偶尔想她一下。
如果师祖会想她,那自己就不算白来一趟。
她闭上眼睛,意识消失在混沌中。
「余溪。」
远在高峰之上的美人睁开眼睛,心跳急躁不安,指尖冰凉,齿缝间无意地念出她的姓名。
鲜血染红剑身,浮玉山上乌云密布,雷声震盪在云层中,伴随着闪电噼打下来。
众人被急变的天象吸引,仰头看向天空,恍然见一道白光如流星闪过,无声无息,坠落在长生殿前。
少女残破的身躯摇摇欲坠,天雷噼在她面前,地面震动,她向前倒去,跌进男人结实的臂膀中。
倾泻而下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衫,他的胸膛止不住的颤抖,连唿吸都变的混乱。
他习以为常的心境崩塌倾落,清冷绝美的面容流下两行清泪,无意识地抱紧怀中还温热的身躯,心如刀绞。
众目睽睽之下,衡芜真君紧紧地拥住少女的尸身,苍穹不断落下天雷,整个道场都瀰漫着烧焦的气息。
一道天雷噼在他身上,空间如同脆弱的瓷器崩裂开来,如海般汹涌庞大的灵力从他身体涌出,如同海啸般巨大的冲击力沖飞了身边的所有人,长生殿的樑柱不断震动,终于坍塌下来。
天雷打在废墟上,燃起一场大火。
灰烬落在男人衣角,合着鲜红的血色,污浊了世间最纯净的美玉。
第20章
意识飘荡在虚无中, 模煳的视线只能分辨出眼前一片惨白的光亮。
她像一片落在水中的树叶,漂浮在宁静的水面上。
沉寂许久后,照在面前的光亮越发强烈, 刺激的她动了一下眼皮,身体有了动作, 飘散的意识逐渐回拢, 良久,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照在头顶的檯灯明亮温热, 余溪趴在桌上平缓的唿吸, 她揉揉眼睛,动了一下枕在脑袋下的胳膊,好像睡了很久, 胳膊都被压麻了。
「嘶——」坐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身体后,她看向桌面。
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已经黑屏进入睡眠状态,里面还装着她没完成的工作内容, 要不是这会儿睡醒了, 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加班猝死了。
好在没死, 只是睡着了。
转头看向窗外遥远而璀璨的灯火,她捂紧了心悸的胸口, 似乎回想起, 她好像做了个梦。
对了,那本书!
她站起身来找到了被玻璃杯压在桌角的那本小说, 打开找到女配被杀死的那一章, 粗略的看了一下, 剧情仍然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师徒恋, 但……书中有关女配的剧情有了很大变动。
她曾做过的事并没有细緻的被记录在书中, 如同衡芜一样, 她成为了书中男女主的背景板,只在与姬云意产生交集时,姓名才会出现在书中。
那个没有姓名,只被人笑称为谢家女的女配有了名字——余溪,是她的名字。
那不是梦,她所做的事真的改变了书中的世界。
她匆匆向后翻,想要看书中人的结局,却发现后面的书页都变成空白了!
文字的内容停在了姬云意杀死她后,内心纠结痛苦,回过神来,阴沉的天空中落下一道白色流星,天雷坠落在清元宗中,宗门被毁大半。
怎么会这样呢?
她都已经按照书中拟定的结局走了,怎么会对原书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旁人没有结局,那师祖呢?
余溪匆匆又翻起书来,除却衡芜与苍华见面的几次,书中对他的描述停在了闭关渡劫之处。
「师祖……」余溪委屈的撅起嘴来。
她不想坏他成仙之道,却偏偏因她出现在书中而误了他升仙。后面的书页成为空白,师祖的闭关不知会持续多久,如果一直停滞不前,那他三百年的修为不就白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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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中折腾了一圈,终究也没有躲避本该属于女配的命运,她都已经欣然赴死,为何还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余溪懊悔不已。
她坐在桌前合上了书本,忽然,头顶响起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
「1157号穿书者,鑑于你摸鱼摆烂的工作态度,以及对原书世界造成极大的破坏,穿书管理局将对你施以以下处罚……」
余溪惊慌着抬头看去,头顶什么都没有,那道声音还在机械的念着所谓的处罚。
她勐然站起身骂道,「我又不为你工作,你凭什么处罚我,我穿书的时候身边连个指导都没有,全靠我自己悟性高才走完了自己的剧情,现在结局毁了,你才出现让我背锅?太欺负人了吧。」
一连串的指责下,冰冷的声音停了下来,短暂停顿后,它继续道:「局中对野生穿书者管理十分宽松,系统监测到你的所作所为对原书世界造成的恶劣后果,后续还要动用人力,指派人员前去修復原世界,所以需要对你进行适当的处罚。」
「你们还要派人过去?」余溪迅速抓住重点。
声音没有回答,等于默认。
余溪积极道:「那就让我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再说了,我做错事也有你们的责任,与其搞什么处罚,不如让我将功补过,大家双赢。」
片刻后,那声音回答说,「刚刚你的请求已经被局中审核通过了。你的代号更新为1376,你唯一的任务是发展书中剧情,走向完美结局。」
「好。」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1376号穿书者,祝你穿书愉快。」
声音落定后,余溪瞬间感觉头脑昏沉,倒头睡了过去。
短暂的沉寂后,耳边隐隐响起一阵哭声,像孩子似的一会儿呜咽一会儿抽泣,听上去怪可怜的。
循着那股哭声,余溪渐渐找回了身体的知觉,平躺在冰凉的地上,身子像是冻僵了似的,稍微动一下,四肢的疲倦感瞬间席捲上来,紧接着传来的是心口的疼痛。
「唔……」濒死的少女呜咽一声,吓坏了趴在她身上痛哭的剑灵。
「啊!」问情吓得抖了三抖,从她身上弹开,不可置信的看着脸色惨白的少女从地上坐起来。
它反应了一会儿,朝着少女飞扑过去,带着哭腔高兴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了。」
余溪重新适应了身体,看清快要贴到脸上的问情,疑惑问:「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这里……你在哭什么?」
听她像失忆似的问了一连串,问情担心道:「你都不记得了吗?那天比试大会上,你被魔道夺舍差点杀了宗主,结果被姬云意捅了个对穿,当场就没气儿了。」
「我记得,我是死了。」那感觉太过痛苦,她可不想再经歷第二次了。
问情嘀咕说:「别再说什么死啊的,太不吉利了。你没死。」
没死?
不是啊,她记得清清楚楚,姬云意的剑杀过来,她很快就没意识了。不也正是因为在书中死掉了,所以才回去了现实世界吗?
她皱眉深思,一旁的问情解释说:「当时我也以为你没命了,但真君用自己的修为稳住了你的心脉,替你保住了一丝魂魄,让你不至于身死魂消。」
得知意料之外的事,余溪大惊失色,「师祖?他不是在闭关渡劫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比试大会上!」
而且她看过了结局,姬云意的视角并没有提到师祖的出现,只是……后面好像的确有天雷烧毁了清元宗的剧情……
在她的惊愕中,问情抽泣道:「我怎么知道,当时天气变得那样快,真君顶着天劫赶过来护住了你的身躯,可他自己却……」
「他怎么了?」余溪紧张问。
「真君渡劫失败,元神被天雷打碎,修为全都散尽了。」问情一边说着,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原本附着在你身上的魔气不知怎的钻进了他身体中,真君走火入魔,堕入了魔道……宗主与几位长老合力才被将他制服,锁在了深涧下,再过几天,真君就要被碎魂祭天了。」它越说声音越小,越发的绝望与难过。
余溪听得心里发堵,声音颤抖道:「师祖这百年来对清元宗奉献了多少,他们为何一点情面都不顾,竟然要杀了师祖?」
问情一边哭着一边回答:「宗主说清元宗中出了你这一个魔物就已经很丢人了,如果被人知道他包庇成魔的真君,那清元宗就成了正道之耻。」
「苍华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余溪怒而锤地,勐的从地上站起来。
动作之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胸口上的剧痛陡然放大,几乎卸去了她全身的力气。
见她腿脚无力,问情忙飞过来撑在她手边,关心道:「你当心些,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何止没好,心口的窟窿都还在。
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从自己冰冷的身躯和苍白的肤色上看,她身上早已无血可流了。
余溪艰难的撑住身体跪坐在地上,抬起头来观察四周的环境,不远处可以瞧见墙壁,这好像是个八边形的建筑结构,抬头望去,建筑的高度很高,好像是座塔。
只是这塔没有窗户,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内里漆黑一片,耳边隐约能听到诡异的笑声、野兽的嘶吼还有痛苦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混乱而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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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她问。
「此处是净魂塔。」问情答。
净魂塔,专门用作清除邪祟。门中弟子下山抓到作恶的魔物,如果一时无法彻底除掉,便将某物关在此处,用不了多久,魔物就会魂飞魄散。
想来那些古怪的声音就是被关在塔里的魔物发出来的。
余溪忍着疼痛思考对策。
长久的待在这里就是等死,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体和修为,想要逃出去无异于天方夜谭,得先养好伤,还要不断的修炼,才有机会离开。
忽然,她想起了师祖对她说过的——她身上流着魔物的血脉。
自己的体质天生无法在正道修为上有突破,那反而想之,她岂不是可以……
脑中灵光闪现,她盘腿打坐,开始调息。
见状,问情疑惑问:「你要干什么?」
「修炼,养伤,然后去把师祖救出来。」余溪闭上眼睛。
听了她的雄心壮志,问情失落道:「就你这点修为,连宗主都打不过,怎么能救得了真君呢。更何况这里一丝灵气都没有,你就算修炼上百八十年,都不会有突破的。」
余溪轻飘飘的语气回答:「没有灵气,魔气可是不少。」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问情大惊。
「你疯了吗,改修魔道就要毁掉正道的灵根,你身上本就有伤,全靠着真君渡给你的灵气才能活下来,你在这关头毁掉灵根,无异于自杀!」
「管不了那么多了。」少女无比坚定,就算这办法有极大的危险,她也要去试。
问情慌张道:「你不要冲动啊,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它已经失去了真君,如果再失去眼前这个主人,那它就真成了一把无主的废剑了。
「我等得了,师祖等不了。」余溪毫不让步,本想施术让它闭嘴,奈何一点力气都没有,只道,「你要为我好,就安静。」
问情闭上了嘴,不安地在她身边转圈,连续转了几圈后,静悄悄地落在了地上,在靠近她手边的位置,躺了下来。
耳边仍旧有杂音,余溪尝试着平心静气,深入自己的空间。
神志在漆黑的混沌中摸索了许久,终于,她找到了那团小小的空间,里面没有一丝灵气,整个空间黯淡无光。
许是因为身体被魔物侵占过,空间四周甚至残留着些许魔气,看上去更加破败。
她本就没有修炼正道的灵根,若是个普通人,平凡的度过一生也是幸福,但偏偏,父母给了她这副异于常人的身躯。
秀秀啊,求你在天保佑我能成功。
余溪在心中默默祈祷,手掌托住自己的空间,发力之间,彻底将身上所有的灵气都散了出去。
黯淡的空间瞬间枯竭,状如石块。
生命力不断流失,魂魄几近麻木。她迅速感知周身的魔气,开始吸收。
污浊的气穿过七窍透过肌肤流经身体的每一处血脉,最终交汇在丹田,一丝丝凝聚在空间之中,枯竭的空间接受到新的力量涌入,源源不断的吸纳着魔气。
伴随着魔气的涌入,空间逐渐发生了变化,颜色变得红而热烈。修炼正道时所习惯的平静很快被打破,心中开始浮现混乱的慾念。
即便如此,她修炼的进展仍旧顺利。
身体果然很适应魔气,没有任何排斥。在极短的时间内,她的空间便壮大数十倍,俨然有一湖之大,盛满了暴躁混乱的魔气。
精神越发饱满,吸收魔气的速度更是提高了数倍。
跟随魔气一起进入到身体中的还有他们身上的邪念杂念,但他们根本无法动摇她的信念,只在心中浮现一下,便很快被压了下去。
塔中的魔气在迅速消失,几只大魔察觉不对,向下层聚集过来,围在了打坐的少女身旁。
嘶哑的声音围在身边嘲讽,「真新鲜,这里竟然有只魔物披着人皮,不会真以为装成人样,就能被人接纳吧。」
余溪嘴角一笑,也不挑剔,将送到近身处的魔物一同吸收掉。
感受到力量的流失,大魔怒道:「区区弱小女子,竟敢妄想吸取我的修为!」
余溪沉浸在空间中,不予回答。
不过是依附人而生的邪念,也敢妄图凌驾于众人之上。
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吸收掉塔中几乎所有的魔物。伤口癒合,空间中力量充沛,肌肤上也有了血色,她感到神清气爽。
余溪睁开眼睛,舒畅的吐了一口气。
见她动作,问情小声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她攥起拳头,从地上站起,活力十足的原地蹦达了几下,轻松道:「好的不能再好了。」
握住问情,走到最近处的墙面上,抬剑打向墙面,勐烈的剑气顿时在墙上击破了一个大洞,整个塔里都迴荡着巨大的声响。
黄昏的夕光从外头照进来,余溪御剑飞出净魂塔,冲上云霄。
净魂塔里出了这么大动静,用不了多久清元宗的人就会发现不对,她得再快一些。
飞在空中,余溪问:「师祖被关在了哪里?」
「在鸢落涧,就在那片山谷中。」问情调转剑身飞向了日落的西山下。
不过多时,一人一剑下入山谷。
狭窄的山谷中流淌着一条深涧,水色青蓝,深不见底,山谷两侧迴荡着潺潺的流水声,寂静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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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的水面越来越近,余溪紧张的咬了一下唇,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水中,她不会避水诀,身体瞬间被水浸湿,魔气在身躯中流转,维持着她正常的唿吸。
越往水底,距离水面上的光亮越遥远,幽深与寂静包裹住她,无法分辨方向。
随着身躯被水流沖冷,余溪渐渐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不断的流失。
这水似乎在化去她身上的力量。
她警惕问:「问情,你还好吗?」
「我好像不太行了。」问情难受道。
「你先睡,保住神志要紧。」她现在力量充沛,倒不惧怕这点损失,担心的是问情太过弱小,自己又无法输送灵力给它,若不小心些,它怕是坚持不住。
得加快速度了。
余溪稳住唿吸,闭上眼睛感受水底的一切。
小到游鱼水草,大到石块沉剑,终于,她感知到一处灵力紊乱的地方,毫不迟疑的朝着那个方向沖了过去。
师祖,她那样喜欢却不敢接近的完人。
她从不敢妄想能与他有什么未来,即便察觉到他的关心与偏爱,也不敢深究,害怕自己无法给他一个交代,怕自己成为他成仙之路上的阻碍。
她回来本是为了将功补过,想让姬云意和苍华的感情能够继续下去,最重要的是,她要看到师祖升仙。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所谓的美好结局,不一定要让每个人都满意。
姬云意和苍华之间的事,她从来没有插手过,又谈何帮助,而师祖,他顶着天劫赶来救她,为她毁了所有的修为,断了成仙的路……
她不敢说师祖有多么喜欢她,但她能肯定,师祖心里一定很看重她,甚至她的分量比升仙还要重。
如此真挚的心意,她怎能视而不见。
她一定要带师祖走。
一人一剑在水中潜行,在漆黑的水流中探索许久,不远处的前方渐渐亮起一圈光环。
飞到近处,才看清那是一圈围绕着巨大石柱的法阵。
阵法之中的水流静止不动,沿着石柱向下潜,圆环的法阵如同一圈牢笼不断向下延伸,在法阵的微弱光芒映照下,盘旋在石柱上的粗糙的锁链落满了沉积的泥沙,凸显着岁月的厚重。
越向下,石柱上的锁链越发复杂,有几处断掉,也有几处打成了死结沉在水中,下潜的越深,身上的力量流失的越快。
余溪没有心思去担心散掉的修为,一双眼睛聚精会神的沿着石柱向下探索,终于,在极深的远处,她瞥见了一抹黯淡的白!
身体迅速向下沉,隔着法阵,她终于看到了心中牵挂的人。
他手脚被锁链缚在巨大的石柱上,头无力的垂着,一头散乱的银髮浸在水中,眼眸无神的半睁着,眸色血红,更衬得肌肤苍白虚弱。
被浸湿的衣衫半漂在水中,长袖褪到了肘间,一双手臂被施下术法的锁链磨出血痕,一片惨白。
他身躯中所有的力量都被吞噬殆尽,脆弱的如同一缕揉碎在黑夜中的月光,微弱暗淡。
曾经受人尊敬,身为正道之首的衡芜真君,如今却被困在深不见底的涧水中,被淹没了所有的光辉,也不被允许看到一丝阳光。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将他的自尊踩进泥里,任他的身躯被黑暗吞噬,只为证明自己的高大正义。
这算什么正义!
师祖那样温柔宽和,竟被他们如此侮辱。
余溪颤抖着咬紧牙关,眼角湿润。
没时间难过,她抹去泪水,将身上几乎所有的力量聚在手间,勐的打向阵法,受到巨大魔气的冲击,阵法形成的囚笼上出现裂痕,碎了一处。
她穿过裂口,来到石柱前,上下观察后,伸手搂住男人清瘦的腰,隔着湿透的衣裳把人抱在身前。
比起分别时,他瘦了一圈,本就瘦削的脸更加稜角分明,合着苍白的肤色,看着让人心疼。
不多犹豫,另一只手握剑砍断锁链,随着邦邦两声闷响,束缚在男人身上的锁链断裂,他的身躯伴随着散落的泥沙无力的垂下来,胸膛压在了她肩膀上。
「师祖,你醒醒。」余溪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背,在他背上拍了拍。
这副身躯丝毫没有生命力,如同一副傀儡骨架,失去了神智。
尝试几次没能唤醒他后,余溪换了个姿势把人背在背上,御剑往水面上升。
他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衣,是那日她与他告别时穿的那件,被水浸透了便纱般轻薄,结实的胸膛如若无物般紧贴在她后背上,微弱而缓慢的心跳透过肌肤传过来,总算让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活着。
水深似乎永无尽头,头顶隐约可见微光,可她不断上升,那光仍旧遥远。
这该死的水,她的力量快要化尽了。
没有足够的魔气,她甚至不能御剑,那他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了。
短暂的思考后,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流淌在血液中的魔气顺着血气一起流出,逐渐包裹住两人一剑,借用这点微弱的力量,她总算看到了水面。
只剩下一点距离,她应该能游上去。
收起问情,解了两条髮带系成一条,将自己和背上的师祖绑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在魔气完全耗尽前屏住唿吸,背着人往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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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的意志驱使着她不断向上。
她绝不会死在这里,师祖也不会,她要带他离开,抛下这些无趣的纷纷扰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宁静而的生活。
这就是她想要的完美的结局。
她绝对不会放弃!
身体越发疲惫,憋气憋的肺腑生痛,眼看着那光明就在眼前,却好像怎么也到不了。
她硬撑着不肯泄气。
忽然,垂在她两肩上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余溪怀疑自己是不是缺氧头晕,看错了。
「余溪,是你吗?」身后响起低到不可闻的微弱气音。
少女微微一怔,眼眶被热泪湿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勐然浮上了水面。
脚下踩水,大口唿吸着新鲜空气。
她侧过头激动道:「是我,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身后人欣慰地呢喃着,枕在她肩上的脸颊轻微的蹭了一下,双臂缓缓收紧,搂住了她的脖子。
师祖搂她了!
一身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她开心地笑着,浮在水面上就开始吸收浊气。
山谷幽深,沉积在谷底的浊气湿而沉重,不比魔气纯粹,但也没有那么多需要消化的邪念。她不挑剔,花了一段时间重新聚起力量后,御剑飞行离开了水面。
天地之大,只要和师祖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第21章
余溪的身形不算很小, 背上背着一个比她高出一头多的男人,明显有些吃力。
虽然有点累,但她乐在其中。稳稳的背着美人的身子, 圈在他腿上的手一刻都不放松。
飞在半空,湿漉漉的身体被急速流动的空气吹的寒冷而麻木, 她便任丹田中的魔气放肆地烧起来, 乱窜到她身体每一处, 将身体烧得高热, 烘干了两个人身上的湿冷。
经此一事, 她实在后悔先前好好学习使用术法符咒。即便是在师祖的书房中看那些典籍,也没有十分用心,以至于如今, 连最简单的避水诀都不会用,即便无法抵御鸢落涧的侵蚀,至少也能让身上舒服点, 不至于让师祖和她一起受冻。
浮玉山蜿蜒数百里, 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一直朝着落日的方向去, 追逐那一抹金色的夕光,但终于, 夕阳还是落下了。
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远山之下, 黄昏时分,天地虽未彻底黑下来, 但在空中俯瞰地上的景物已然模煳。
耳边飞过几声唿啸的风声, 几个清元宗的弟子挡在了他们面前。
见自己被围, 余溪没有多惊讶。
以清元宗的办事效率, 被追上是早晚的事, 因为宗门重建的事分去了门中人大部分的心思, 才给了她逃跑的间隙。
面前带头的两人她再熟悉不过,看到故人,余溪脸上不做表情,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们。
姬云意似有内疚,眼神躲避着不敢看她。
余溪注视着她的脸,无言以对。
压抑的谢彦喊出了第一声话,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你这叛徒,自己逃跑还不够,还想拉上师祖。」
「你还知道他是师祖呢,不让我带走他,难道你也等着看师祖被碎魂?!」余溪迅速反击回去。
谢彦神色一慌,解释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宗主和几位长老已经定下,再说,师祖他已经堕入魔道,再无挽救的余地,与清元宗断不能相容了。」
果然是这番说辞。
余溪冷着眼哼了一声。
早知宗门决定要以衡芜祭天后,她便对清元宗不报什么期望了。
所有人都期盼师祖能升仙,如此,是清元宗无上的荣耀,是所有修仙者们都仰望的骄傲。
师祖本是一个温柔而慈悲,正义又内秀的,活生生的人,却硬生生被他们捧成了一尊高高在上的冰冷神像。
他们把自己投射在师祖身上的目光看成他的金身,待他没落了,便肆无忌惮的剥去他身上所有的光辉,将他视作耻辱。
人人都有私心,她从不否认这一点。厌恶的是总有一些人顶着大义的美名,强行将自己的自私凌驾于别人的利益之上。
为着自己的私心,将他高高捧起,将他狠狠摔下。
「行了行了,说这么多,不就是给杀人找个好听的藉口吗。」余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们下了决心要杀师祖,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她腾出一只手来,将问情收到了手中。
见她摆出敌对的架势,谢彦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记忆中的谢余溪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幼时自卑而敏感,长大些后开始变得刻薄贪心,即便有种种缺点,却断然没有与众人为敌的胆量。
她总是把自己隐藏在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中,以至于他从来不记得她,哪怕她始终在锲而不捨的追求他。
但现在,他不得不对她改观了。
谢彦愤愤道:「我原以为你那日发狂是因为被魔道夺舍,没想到,你本就是个自私自利小人!」
余溪大声反驳他:「如果说想要活命是自私,那天底下有几个人可以无私到把自己的性命拱手于人?你能吗?」
「你这是谬论。」谢彦气得脸都红了,不断的质问她,「我们谢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不怀一点感激之心?」
听到这,底气十足的少女放轻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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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彦,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在胡扯什么?」突然被调转话题,谢彦无法理解。
余溪平静地开口。
「其实我不姓谢,或者说是你记忆中那个谢家的养女,她没有名字也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不过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傀儡,所以她痴迷而忘我的爱着你,为了得到你的喜欢可以做任何事。」
她理智地回看自己与原书女配的关系,对他说:「我也以为我该像她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是她,我是我自己。」
她的心无比的坚定,她心疼女配的遭遇,也不会喜欢她为人处事的态度,但这一切都无法再影响她认识自己。
设定、宿命都是虚的,既然活在书里,她就要活出自己的样子,而非将自己圈定在一个壳子里。
从前,她作为「女配」,与谢彦做了感情上的切割,现在,她该跟早就已经不存在的「女配」分隔开来了。
「我对你和谢家没有任何感情,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平等的跟我聊聊,在能力范围之内,我很愿意帮忙。」
余溪静静的说着,语气陡然转冷,「但如果你再用所谓的养育之恩来绑架我要求我,我迟早要废了你。」
话音落下,剑锋指向面前。
「你!」谢彦被激怒,作势就要与她决一死战。
沉默许久的姬云意抬手拦住他:「好了,不必相争。」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女,见她长发散落,身上沾着涧底带上来的泥沙,形容狼狈,眼神却如护犊的野兽般兇狠坚毅。
念着从前的情分,她无法毫无顾忌的出手,只得劝告:「余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现在是为师祖报不平。但是师祖他已经入魔,如今他修为全无,元神碎裂,宗门中人才勉强将他制住,若他日后修为强大起来,再要将他抓回,便难上加难了。」
声声劝告入不了余溪的耳朵,反笑说:「师姐,我如今已是魔修,比起师祖,你更应先杀了我。」
姬云意心中一惊,沉声道:「余溪,回头是岸。」
「哪里有岸,你和他们一样,都只是想让我和师祖心甘情愿的赴死。」余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控诉她。
「不,我并不是……」姬云意的心智有一刻的动摇。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明知道余溪和师祖都不是恶人,却无法违背自己与师尊一同立下的「匡扶正道」的信念,要将邪祟斩尽杀绝。
「或许师姐对我们还有一丝怜悯之情?」面对她的犹豫,余溪只有一声冷笑。
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苍华让你们过来的吧。」
嘲笑说:「他自己为什么不过来?是心虚了,害怕了?还是觉得亲手弒师传出去很不光彩?要说自私自利,你们的师尊可比我都要高上一筹。」
「休得胡言!」谢彦大喝一声,拔剑出招。
迎面冲来剑气,余溪迅速挡下,藉由与他们周旋的时间,她早已调息好身上的魔气,接下这一剑并不吃力。
两人过招几次,很快其他的弟子也加入打斗,余溪背着人动作不便,很快就处于下风。
节节败退下,从四面八方打过来的攻击被她躲过不少,但身上还是受了伤,更有一剑从身后刺来,她顿时感到后腰上有鲜血流下。
剑穿透了衡芜的腰腹扎在了她腰上。
男人虚弱的趴在她肩上痛唿一声,余溪赶忙抽身反击,逼退那人后,侧过脸在他垂下的耳边蹭了蹭,安抚他不要害怕。
被逼得太紧,她越来越愤怒,大吼一声,「今天我一定要带他走,挡我者死!」
混战中,不断有弟子被魔气所伤,坠落下去。
余溪不看别人,只与姬云意过招,她清楚姬云意的实力,如果不暂时压制她,自己和师祖是绝对逃不走的。
虽有拼死取胜的决心,但实力相差仍然很大,缠斗许久,姬云意仍旧气定神闲,反观自己已经气喘吁吁,甚至快要支撑不住身上人的重量。
她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一时疲惫脱力,迎面姬云意的剑就刺了过来,剑锋快要扎进她胸膛里时,姬云意忽然收了剑。
两人对视,余溪从她身边飞过,头也不回的逃跑了。
被短暂甩在身后的几人见势要追,被姬云意抬手拦下。
她捂住胸口咳了一声,停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两人,呢喃道:「别追了,让他们去吧。」
「可是师尊的命令……」谢彦按着伤处凑过来,担心道。
「师尊那里我会去说。」姬云意深深的皱了一下眉,闭上眼睛是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难过的说,「师出同门,如此互相残杀,我于心不忍。」
她欣赏师尊坚守正道的信念从未动摇,看他杀伐果决,如翱翔的雄鹰,既出便不会回头。
追逐他的身影,相信他的选择,她一次又一次抹杀自己心中产生的怀疑。
但现在,她迷茫了。
自己坚守的信念真的毫无缺陷吗?为了「正道」不择手段,真的是对的吗……
——
天色渐渐暗下来,升上天空的月亮照亮了身下山川河流的轮廓,如同墨色的画卷上洒下银光,点亮了行路人眼中的灰暗。
飞出足够遥远的距离,身后没再有人跟上来,余溪总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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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换了好几个方向前进,最后停在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城中。
夜晚城门已关,城里仍有热闹的夜市,少女背着男人从昏暗的小巷子里走出来,借着夜市上吵闹的人声,她穿过街道,走进了一家客栈中。
一楼大厅中有不少客人在吃酒说笑,看到门外走进来两个陌生面孔,下意识转过头来看他们。
这一看,两人实在稀奇古怪。
两人头髮都散着,衣裳也不太干净,像是遭了什么难。
那男人好似受了重伤在昏迷,娇弱的小姑娘看上去没什么力气,却能把人稳稳的背在背上,胳膊上腿上划了几处伤口,走路时腿都忍不住打颤,却不见她有一刻的卸力。
细细看去,小姑娘身上穿的好像是仙门的弟子服……只是分辨不清,她是哪个仙门的弟子。
顶着众人偷偷瞟过来的视线,余溪走到柜檯前。
掌柜热络道:「客官要住店吗?」
「要两间上房,两桶热水,两份饭菜再去帮我买一瓶最好的伤药。」
「好嘞。」掌柜记下她的要求,立马叫了伙计来招唿他们,「快带这两位客官上楼。」
伙计小跑过来,走到两人近身处,视线扫到昏迷的男人脸上,神情微微一愣。
余溪皱眉,抬手挡住美人露在外头的侧脸,不悦道:「看什么,没见过兄妹来住店啊。」
伙计赶忙低下头,「没,您的兄长生的可真好看。」
余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伙计才回过神来,引她往楼上去,「您楼上请。」
把人背进房里,剪断了系在两人身上的髮带,将他平放在床上。
余溪如释重负,一边喘息一边大口的喝水,活动着酸痛的身躯,在桌边浅浅的坐了一下。
短暂的休息后,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过去关上了门。
走到床边,看他腰间一片血红,心底泛上一股酸涩。
她坐上床去,扶起男人的身子坐在自己面前,双手撑住他的双手,和他一起运气。
意识沉到空间中,飘在几近干涸的湖上,开始吸取天地浊气,逐渐将湖填满,随后再将自己凝聚的修为透过掌心渡给衡芜,助他修復元神,治癒伤口。
一段时间后,她从空间中抽出身,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美人静阖双目,脸色好了许多,气息稳定,伤口也不再流血,只是隔着被雪浸透的白衣,无法细緻的观察伤口恢復的状况。
近距离的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余溪嘴角勾笑,心里像是含了一块蜜糖,柔柔的化开,甜蜜而温暖。
好像私奔似的。
她捂住嘴轻轻笑了一声,朝着美人的脸伸过手去,拨开他额前的髮丝,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尘。
拇指从脸颊擦到下巴,蹭了蹭他的脖颈,视线紧跟着落到领口,冷白色的肌肤勾勒着凸起的锁骨,胸膛随着唿吸的节奏平稳的起伏着。
余溪抿了下唇,停留在脖颈上的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喉结,只碰一下,便很快收回手。
自己对他总是有用不完的好奇心。
美人没有转醒的徵兆,她收回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抬起双手伸向了那微开的衣领,白衣只有区区一层面料,脱下来容易,再穿上去更容易。
就只是看一看他的伤口恢復的如何,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
做好心理建设,指尖落在了他心口上,慌乱的心跳声透过指尖传到她身上,余溪触电般抽回了手,脸色羞红。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乘人之危?意图不轨?好像自己也没有无耻到这种程度。
「唉——」要是能再无耻一点就好了。
少女嘆了口气,从床上下来。
站直了身子,抬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空了不知多久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噜声,她这才感觉到身体不光是疲惫无力,肚子也快饿扁了。
恰好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客官,您要的饭菜和药送来了。」
余溪打开门,伙计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又说:「热水已经在烧了,再过半刻便给您送过来。」
「好。」她关上房门,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打坐的衡芜,决定还是不打扰他,单独把药放下,端了饭菜去旁边的房间吃。
两人份的饭菜被她迅速扫空,肚子被填满,身上力气渐渐回来,脑子也变得灵光了。
她一边消食一边想。
今天姬云意好心放过她,若苍华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照他那个顽石一般不知自省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弃抓捕他们的。
余溪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弟子服,她瞬间察觉到危险——穿成这样太招摇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注意。
得换衣服,也不能在此久留。
她赶忙出门,走出客栈去最近的一家成衣店,买了几身衣裳。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几个伙计正在往她屋里抬热水,等他们忙活完,余溪关上房门,脱了衣裳坐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好暖和。
隔着紧闭的窗户依稀能听到外头夜市上叫卖吆喝的声音,吵闹却令人心安。
洗去身上的污浊和疲惫,水泡凉了才从浴桶中起身,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输了个简单的髮髻,重新把半透明的解忧花戴在头髮上,清爽又舒心。
收拾好自己后,她出门去叫伙计来收拾屋里,转头抱着一身衣裳进了衡芜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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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进来,坐在床边的美人怔了一下,慌张的拢起了自己大敞的衣裳,握住了放在手旁的腰带。
余溪停在原地,惊讶于方才一瞬所见到的如白玉般美丽的身躯,许久才回过神。
竟然有八块腹肌!胸肌也好好看。
肌肉的分布均匀而有美感,染在腰间的血色未干,像是一朵刺在云锦上的曼陀罗,为那纯洁的身躯添了几分妖冶之色。
想亲,想抱,还想蹭蹭!
兴奋的情绪冲上喉头,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反叫她心里更燥的慌。
转眼看到屋中的浴桶,才知他方才应该是要脱衣沐浴。
余溪赶紧说:「我给您买了衣裳,您一会儿洗干净了就换上吧。」
把衣裳叠好放在桌上,逃似的离开了他的房间,出门时不忘给人把房门带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余溪往床上一趴,脸颊涨得通红,不断的往被子里拱,印在脑海里的那具美丽的身躯却始终挥之不去。
她趴在床上,始终无法冷静,干脆打坐修炼来打发时间。
平时修炼很快就会进入空间,这次心思却浮躁的厉害,怎么都沉不下去,不但没有摒弃周遭的杂音,反而将那些声音在脑中无限放大了。
她听到了楼下人的说话声,墙缝里老鼠的声音,还有后墙外行人的走路声。
在纷杂的声音中,一墙之隔的房间中传来水流拍打在肌肤上的声音。
他动作缓慢优雅,撩起一捧水打湿头髮,任温热的水流顺着长发流下,滴在肩膀上,顺着胸膛的弧度流下,没进水中。
只是听到声音,脑海中便止不住的浮现画面出来。
余溪倍感煎熬,忍着燥热修炼,隔壁的水声一停,她便立马从床上站起来。
在房里躁动的踱步,估计着他应该穿好衣服了,迫不及待地走出门去,只转身走两步便站在了他房门前。
深唿吸两口,暂时平復下心情后,敲响了房门,「师祖,我能进来吗?」
衡芜正擦着头髮,听到声音,动作一滞,轻声答:「进来吧。」
少女迈进房门,背着身把门关好,径直向他走来,开口便主动道:「我给您上药吧。」
「嗯。」衡芜轻侧过脸。
他走去桌边坐下,少女麻利的叫人来收拾房间,撤了浴桶,换了被弄脏的被褥,又让他们送了一碗鸡汤来。
「虽然您已经辟谷,但是喝点暖的,身子也能恢復的快一些。」余溪如是说。
「好。」衡芜应下。
他挽起袖口将手腕放在桌上,少女低头目不斜视,在伤处撒上药粉,又用绷带一圈一圈的缠好,打上个蝴蝶结。
处理好手腕的伤口,她装作不经意问:「您腰上的伤还好吗?」
闻言,美人脸色微红,犹豫道:「已经好了大半,我自己包扎吧。」
「那怎么行。」余溪抬头看着他,义正言辞道,「您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照顾您是应该的,怎么能让您自己动手。」
说着自己也觉得害羞,声音小下来,「您别对我见外,让我为您做点事吧。」
猩红色的眸子化出柔色,微垂的睫羽轻颤,衡芜收回了手臂,指尖向下落在腰带上。
不声不响间,解开了衣带,领口从肩头滑下,衣衫层层褪到腰臀,像一朵圣洁的雪莲,露出稚嫩的细蕊。泡暖的身子覆上了润色的粉,一览无余的展露在少女眼前。
余溪呆在原地,唿吸变得滚烫。
她吞了下口水,血气冲上头脑,一时间视线都变得模煳了。
专心,要专心。
她细细看了那处伤口,里面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有外层还有一圈没长好的嫩肉。指尖粘上药粉抹在伤处,前后两处都抹好,随后用绷带包扎好,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等她手上的动作停下,美人才缓缓拉上衣衫,自始至终都没敢看她。
二人坐在桌边,余溪看他喝完鸡汤,扶他坐去床上,接过棉布帮他擦头髮。
衡芜双手按在膝上,接受着少女源源不断的关心,僵着身子不敢轻动。
少女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灵动,丝毫看不出她曾经受过身死的痛苦。在她面前垂下头颅,低着眼睑,用她热烫而小巧的手,抚摸着他湿凉的髮丝。
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唿吸声此起彼伏,只剩床边晃动的烛光能让他分散一些注意力。
他这是怎么了?
对她的触碰那样敏//感,想要看她,却又不敢直视她,听着她的唿吸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腰身,心跳温热而饱满。
心中像是掺杂进某种炽热而纯粹的感情,被他紧紧的克制在一处,却渐渐不再受他控制,满溢出来,一旦他有片刻的放松,便会被那热意点燃。
头顶传来少女细软的声音,似闲聊般寻常道:「我回来的时候,在路边买了几只簪子。」
她放下棉布,从怀中出什么东西送到他面前,张开手掌,一只白玉簪躺在她手心。
衡芜抬头看她,看她微笑说:「我觉得这只很适合师祖,您要是不嫌弃,明早就用这个束髮吧。」
心脏像是被叮了一口,痒痒麻麻的,他低头接过簪子,欢喜道:「很好看。」
余溪居高临下的看着乖顺的美人收下自己的礼物,眼见他绝美的脸上浮起醉人的红晕,顿感心跳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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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氛围,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
她是不是该借着这个机会对师祖表明心迹……说点什么呢?
脑袋里稀里煳涂想了一通,张开嘴却只剩一句,「时候不早了,也该休息了哈。」
话说出口,尴尬地摸摸头。
她可真胆小,明明很享受跟师祖的二人世界,却连表白都不敢。
还是等师祖再养养身子吧,他受了这么一连串的打击,身体还这样虚弱,要是再知道疼爱的徒孙对他有不轨的心思,只怕他一时无法接受……
余溪强忍着满心的喜欢,装作平常道:「您有事就叫我,我耳朵灵得很,一定马上过来。」
「嗯。」衡芜垂眸答。
少女转身往门边去,走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迈出去的脚犹豫着没有落地,反收了回。
不行,她捨不得。
余溪屏住一口气,咬了下唇。
衡芜见状,疑惑问:「可还有事?」
「没事。」她背着手回过身来,眼神飘忽,脸上却笑的灿烂,「我就是觉得,这么来来回回的走挺麻烦的。」
少女稚嫩的脸红彤彤的,一本正经地提议:「要不然,您留我一晚?」
短短一句话像是带着莫名的力量,生生砸进他潮热的脑袋里,按在膝盖上的手抓紧了衣摆,抬起头看向她,眼眸瞬间坠进她炽热灼烧的眼底。
她眸中溢出的燥热一点一点钻进他心里,打破他脆弱的心防,溃不成军。
暴露在她的眼中,此刻衣装端正,也似不着寸缕般。
潮红爬上他的脖颈,少女贪婪而带有侵略性的视线从他身上划过,盯着他滚动的喉结,自己也跟着咽了下口水。
在短暂的沉默后,衡芜压住紧张的喘息,轻声答:「那……也好。」
第22章
熄了烛火, 房间里暗下来。
躺在铺了被褥的地板上,余溪睁眼看着不远处的窗户,街市上的灯火隐隐透过窗户纸照进来, 听着远处的喧嚣,她怎么也睡不着。
转头看向床上, 只能瞧见几缕从床沿垂下来的银丝。
师祖没了修为, 身体也不再发光。她并不觉得可惜, 反而有种罪恶的窃喜感。
阻挡在他们之间的壁垒仿佛坍塌了。
他不再是受万人景仰的真君, 自己也不是终有一死的女配。
他们两个都成了魔修, 魔修配魔修,既不用担心正邪相冲,也不用担心身上的魔气会伤到对方,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待在师祖身边有段时间了,可她始终不敢逾越雷池。她怎么也没想到,师祖会为她而来。
无可辩驳, 师祖的走火入魔绝对跟她有很大的关系, 但是……为什么呢……
会不会, 师祖真的有点喜欢她?
这样想可能有点自恋,但那种关心和在意, 绝对已经在朋友和师徒之上了。
不老实的手伸出去, 拨弄着垂在床沿下的银髮,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夜里格外有神。
如果不弄明白这件事, 她今晚就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 趁着衡芜还没睡熟, 她小声开口:「师祖, 您那时候不是在闭关吗, 为什么会去救我啊?」
面朝着床里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心境始终无法平復,听她问起来,不知觉的脸热,红色的眸底汹涌着心中的热浪,思索片刻,回答了她。
「一想到你会死,我的心便乱了。」
他在闭关时在身边设下了结界,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偏偏有一道轻盈的身影轻而易举的闯进了他心里,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
「不要想我。」
她的离别诉说的那样轻飘飘,自己却从中听出了她不舍的悲哀——她就要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已经不知经歷过多少生离死别,他从来都是淡然的看待世事的变化,将自己修成飘渺的云雾,随风而动,时起时消,可以包容万物却不强求。
可是余溪不一样。
他知道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想让你离开。」衡芜呢喃出心声,隐忍地咬住下唇。
扶在床沿上的手悄悄落了下去,美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都钻进了少女心里,她眨巴眨巴眼睛,羞道:「您说的,就好像是很喜欢我一样。」
闻言,美人眼眸微睁,侧过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没听到他答话,余溪赶忙打哈哈笑着说:「我就随口一说,说笑的,说笑的,师祖您别往心里去。」
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懊悔。
不是想过等他身体好些再告白吗,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但话都说出口了,师祖也听进去了,他会不会说点什么?比如说「是喜欢你」,「你不要误会」之类的,总得表明一下态度吧。
竖起耳朵听他的回答,等了半晌,却只听见他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这是什么态度?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模煳不清。
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似的。
好可爱呀。
余溪痴痴的笑着,双手抓在被沿上,盖严实被子,满心欢喜的闭上眼睛。
耳边又响起他温和低沉的声音,「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余溪微笑着回答:「我要去找一个能够容得下魔修的地方,师祖会和我一起去吧?」
在她往后的计划里,师祖会在她身边,即便他不愿意,自己也会软磨硬泡,赖着他不走,总之……她一定要和师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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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的问询落在男人耳中,他蜷了一下手指,答她:「如今我一无所有,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自当与你同行。」
闻言,余溪激动道:「您别这样说,人哪有一帆风顺的,如今只是发生了一些变故,您绝对不是一无所有。」
她那么喜欢他,怎能忍心看他妄自菲薄。
余溪伸出一只手来,认真的数着他的长处:「您长得好看,人也好,还有很多的学识,就算没有了修为,懂得术法符咒也比我多得多,我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得如何施展,还得您在身边多提点我,我才能有长进啊。」
一边说着转头看向了床上。
背对着她的美人缓缓转过了身,银髮遮掩下,露出一双红润的眸子动人心魄。
他淡淡的笑着:「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你。」
看他笑了,余溪弯起眼眸,开心道:「师祖真好。」
渐入深夜,窗外回归寂静,房中也不再有声音,安稳的唿吸声交织在一起,二人一同入眠。
明月当空,光照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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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余溪精神抖擞地从地上爬起来,收拾好被褥,俯身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衡芜,看他状态不错,才放心出门。
走到楼梯口,隐约听到楼下进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后便听见两人窃窃私语。
「掌柜的,昨天来住店的那两个客人好像是……」
「你没看错?」
「人家都说了,一个女子穿着青色弟子服,一个男人头髮是白色的,那么明显,怎么会有错。」
「那还不赶快去告诉修士们。」
听到此处,她从楼梯口走下来,喝住要出门去的伙计,「站住。」
时辰还早,外头街市上都没什么人,客栈一楼也没有客人。
少女突然下楼,吓了他们两人一跳,掌柜强装热情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余溪走到一楼中央,指着站在门边的伙计问掌柜,「他这是要去哪儿?」
伙计点头哈腰道:「瞧您说的,客栈里外不都得要我跑腿吗,我这当然是出去办事儿了。」
「办事儿?」余溪转头看他,冷眼道:「可我听你刚刚说的,好像是和我有关的事。」
掌柜连连摆手,与伙计应和着说:「没有没有,我们怎敢议论客人的事儿呢。」
见他们不肯吐露实情,余溪渐渐没了耐心,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随手一扔,筷子嗖的一声飞出去,支愣愣地扎进了伙计身旁的墙面上,戳进去一半。
这场景吓的两人眼珠子都瞪圆了。
她威胁说:「你这店还想不想要了?」
「姑娘手下留情,我说,我说就是了。」掌柜瞬间变了脸色,苦哈哈的招唿伙计过来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伙计走过来,在她面前低头道:「我今早出去,在外头看见仙门在张贴通缉令,通缉令上画的就是你们两个,这才……」
才一个晚上,通缉令这么快就发到这里了……
余溪思索问:「当地的仙门是哪一家?」
「是逍遥门。」掌柜答。
逍遥门,那这里是西川的地界了。
「我在这儿吃了早饭就走,之后随便你们去做什么。」余溪微笑说,「如果仙门的人来这儿抓我,碰巧我还在这儿,到时免不了一场打斗,若是不小心把你的店给砸塌了,我可不负责。」
掌柜识趣道:「是是是,您安心吃饭,我们不会去告密的。」
三人心照不宣,余溪不跟他们多计较,去后厨房端了早饭回去房间。
推门进去,探头看床上,衡芜正从床上下来,长发慵懒的散在身侧,雪缎的衣摆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细长的双腿。
余溪转过视线,走向桌边,「你醒啦。」
「怎的出去这么久?」衡芜起身穿上外衣,坐到镜前梳理长发,用玉簪束髮后,也走到周边坐下。
「没什么,这不是去拿早饭吗。」余溪盛了一碗鸡蛋粥递到他面前,又给他倒了一碗羊羹,「您多少吃点,吃完了咱们继续赶路。」
衡芜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早饭。
吃饱饭后,外头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余溪去隔壁房间把自己的衣服和剑都装进包袱里,往背上一背,带着衡芜离开了客栈。
走到不见人迹的小巷子里,御剑飞行,顷刻间,大而繁华的城便被甩在了身后。
她想去温暖的地方,转道向南。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阳光逐渐西落,站在身后的男人隐约发出几声轻咳,手掌按在她肩膀上慢慢收紧。
余溪察觉到他的不对,忙找了个稍微平缓的山头落下,收起剑来,扶住他步履虚浮的身躯,担心问:「哪儿不舒服?」
衡芜摇摇头,只道:「胸口有些闷。」
余溪扶住他的胳膊,左右看看,树林深处似乎有座小屋。
林间洒满金色的夕光,清风拂过树梢,葱郁的树叶沙沙作响,走过野草丛生的小路,就见山坡上伫立着一座山神庙。
推开庙门,正对面是一座和蔼的山神像,面前的供桌上摆放着香炉和供品,似乎不久前还有人来拜祭过。
余溪扶着人坐到蒲团上,自己也扯了一个蒲团坐下。
两人一同打坐,余溪将修为渡到衡芜身体中,助他治癒身体的同时,也找到了藏在他身体中的一股并不属于他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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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陡然施力,衡芜勐的咳了一声,口鼻间冒出一股黑气,那黑气悠悠地向上飘,在头顶凝成一个拳头大的小黑毛球,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见掉在两人中间的黑毛球,余溪伸手戳了它一下,「这是……?」
毛球上睁开两颗圆圆的黑珍珠,像是它的眼睛,小东西迷lj迷煳煳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从温暖的躯体中暴露出来,身处陌生的环境中,害怕的四处逃窜。
「别跑!」
余溪勐的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逃跑的小东西,抓在手里狠狠的捏了一下。
受了痛,毛球发出一声颤抖的「唧!」从她指缝中熘走,战战兢兢地往衡芜衣摆下躲。
衡芜放下手到腿边,毛球睁着黑眼珠抬头看他一下,蠕动着圆滚滚的身子挪到了他手上,可怜兮兮地缩的更圆。
余溪见状,坐回蒲团上去:「小坏蛋,把我害得这么惨,还敢在这装可怜,看我不吞了你。」
一边说着,把脸往衡芜手边凑。
小毛球蜷缩在美人手心,被他细长的手指拢住,极力的往余溪的反方向躲,偶尔发出几声奶声奶气的哼唧,像只没长开的小奶猫,想喵却喵不出声来。
衡芜抬手抚摸它颤抖的身躯,「它好像有话要说。」
「有什么遗言赶紧说。」余溪抱起手臂,不悦地看着躲在男人手里的小东西。
真让人生气,她都还没碰过师祖的手,这个小东西何德何能竟然让师祖捧着它,她要气死了。
小毛球小声嘀咕,嘤嘤道:「对不起,我错了……我喜欢她。」
「稀里煳涂的说什么呢。」余溪怎么看它怎么不顺眼,「师祖你别可怜它,还是让我把它吃了吧。」
也不知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读懂了她话里暴露的杀意,小毛球害怕地「唧!」一声,伸出四只小「角角」,趴在衡芜的手心里紧紧的攀住,死活不愿松开。
衡芜虚握手掌,将它握住,抬头反问余溪:「你刚才说他害你,是怎么一回事?」
余溪把弟子比试大会那天的事告诉他,控诉道:「都是因为它夺了我的身体,害我差点死了,竟然还藉机钻到您身体里去了,这小东西真是坏的厉害。」
听她诉说当日之事,衡芜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此事背后或许还有原因。」
清元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邪魔,如余溪所说,当时只有她能看得见黑影,而且……
「它好像对姬云意十分偏爱。」衡芜说着,平摊开手掌,趴在掌心的小东西一个哆嗦,感受到两人的视线,闭着眼睛装死。
看它一副怕死的可怜相,余溪撅嘴道:「岂止是偏爱,我听它在我脑子里嘟嘟囔囔的嘀咕,说什么喜欢呀爱呀,估计就是在说姬云意。」
衡芜轻声问它:「你和姬云意是什么关系?」
听到美人的声音,小毛球抬头委屈巴巴的回答:「不知道。」
余溪追问:「那你也一直说喜欢喜欢,到底是喜欢谁?」
一听到她的声音,小毛球又缩成了一团,声音颤抖道:「不知道。」
「哎你个小东西,是不是耍我呢,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余溪气愤地攥起拳头。
衡芜看了她一眼,安抚道:「邪念是依附人而生,它这副样子应当是创造他的人决定的,我们只问它,估计问不出什么来。」
美人的声音温柔亲和,听他说话,心里就好像被温热的水抚过一样舒服。
余溪稍微静下心来,问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衡芜看看她,又看向手心里的小东西,说:「把他留下来吧。」
「这……」余溪愣了一下,「师祖想养着它?」
「不行吗?」衡芜抬起头来,俊美的面容带着天然的亲切感,手捧着小黑毛球像是保护着小小只的幼崽,莫名的戳人心。
「怎会不行,师祖想养那就养。」余溪立马答应下来。
愿意把魔物养在身边,也就只有师祖有这样的胸襟。
虽然决定留下它,但有些问题也不得不担心。她主动提出:「要不要试个术法把它关住,我担心它会钻空子,万一再去占人的身体,会弄出麻烦。」
衡芜打消了她的顾虑,「它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不能再去害人了。」
闻言,余溪稍微松了一口气,「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抚摸着手心里的小东西,衡芜轻声道:「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低头看着手心,面前的少女便光明正大的看他,雪白的长髮,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樑,还有那双微垂的神情悲悯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鼻间的唿吸平静柔和。
美人一如既往的清冷,除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几乎看不出他与从前有何不同。经歷过巨大的变故,他仍愿意对无回手之力的魔物网开一面。
余溪忽然很想亲亲他的眼睛,那妖冶热烈的颜色是她的最爱,可自己成了魔修,也不见躯体上有任何变化。
她喜欢的是红色,还是师祖身上的红色?
她喜欢的是貌美,还是师祖的美貌。
喜欢的是他。
少女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嘴唇微张,面前人抬起眼眸,视线与她交汇,瞬间将她快要溢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她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异常的反应落在衡芜眼中,叫他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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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好像一直在看他。
但他一抬头,她便躲开了。
究竟是想看他还是不想看他呢?
从她回来,从她把自己从鸢落涧救上来,她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从前她总是开开心心地和他谈天说地,在他面前乖巧又积极,依赖他,寻求他的庇护。虽然现在也是这样,但她脸上时不时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真要问了,她又煳弄着不肯告诉他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应该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吧。
教导过两个弟子,衡芜知道人心不可猜,哪怕是师徒父母之间也会有秘密,他并不过多干涉弟子的选择,相信他们身正的本性,便顺其自然。
可是一想到余溪心里有事瞒着他,他便觉得很不对劲,对此不满又恐惧。
可细细想来,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不满她的隐瞒呢?
他垂下视线,终究没能开口问她。
两人各怀心事,一道声音打破了古怪的沉默,「你们在说什么呢?」
问情从包袱里抽出身来,晃悠悠的飘在两人中间。
余溪热情招唿它:「终于醒了?」
问情四处看看,发现天已经黑了,「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吗?」
「睡,这就准备睡了。」余溪站起身。
忽然,问情大叫起来,「啊!什么东西。」
低头看去,是小毛球从衡芜手心里滚了下来,啪的一下粘在了剑身上。
余溪笑答:「师祖收养的小宠物,留着给你做个伴儿吧。」
「我才不要呢,快把它拿走。」问情满身抗拒,它对魔物没有一点好感,不断的晃悠身躯想把小东西甩下去,奈何它粘的太紧,怎么都甩不下去。
魔物和剑灵凑到一起,庙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余溪看热闹说:「它这么亲近你,你就陪它玩一会儿吧。」
「你怎么不陪它玩。」问情立到半空,把小毛球往她面前送。
余溪伸手戳戳小东西,它便哼唧唧的蠕动到了剑身背面,不给她碰,甚至不让她看。
她调笑说:「小东西好像很怕我,它亲近师祖也挺亲近你,就是不往我跟前凑,也不知道是心虚害了我,还是怕我会把它吃了。」
一边说着,她在山神庙里走了一圈,发现神像后头有一堆干草,似乎是有人留在山上时,曾在此处留宿过。
走到神像后头看,面前是墙壁,身后是神像,两侧虽然空着但有支撑房梁的樑柱架在两旁,既挡风又能遮住视线,如果不专门绕到后面来看,不会被发现后面有人。
赶了一天路,今晚就在这睡一夜吧。
她倒不觉得身体有什么疲倦,就是担心师祖跟着自己受累,还是按时休息的好。
将干草堆铺的厚实又松软,随后才扶着衡芜到后头来坐下。
问情好不容易甩掉了小毛球,逃难似的躲来她面前。
余溪抓住剑柄,向上一扔,剑身便成抛物线被甩到了庙门上「你都睡了那么长时间,出去守门去,别来打扰我们。」
问情暗自咬牙,如果不是看在她照顾真君的份上,自己才不要她当主人呢。
剑灵飘出门,不忘了把门关严实。
两个最能说话的都闭了嘴,热闹的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掉在地上的小毛球还在神像前左右为难。
它看看神像,又看向门外,犹豫了一会,翻滚着去了门边。
余溪从神像身侧冒出头来,盯着小东西担心道:「它是不是要逃跑?」
「应该不是。」衡芜屈腿坐在干草堆上,淡淡道。
尽管相信他的话,余溪仍旧蹑手蹑脚的过去躲在柱子后,看着小毛球挤出门缝去,她也跟过去,趴在门后透过门缝往外偷看。
问情无所事事的飘在外头,小毛球就跟在他后面在地上翻滚,怎么也追不上。
两小只就这么一追一逃折腾了好一会儿,问情不知是心疼还是不耐烦,忽然停了下来,落下来让毛球爬上了剑身。
小东西很有毅力,不断攀爬,最后停在了剑柄上。
看他们能和谐相处,余溪才放心走回了神像后。
衡芜已经侧躺在了干草堆上,他面朝墙面,眼眸微闭,长发散在身后,像是熟睡在山间的灵,干净纯粹。
余溪从包袱里翻出还没穿过的新衣服给他盖上,随后也躺了下去。
夜晚的山间格外安静,时不时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少女面朝着向神像的后背,听着身后人的唿吸声,怎么也睡不着。
百无聊赖间,她抬起视线去勾勒神像的轮廓,看着看着,那神像便在眼中变了副模样,不是慈祥的山神,而是垂眸浅笑的美人。
他穿着一身白衣,头戴金冠,耳坠细长的流苏,高坐在神坛之上。琥珀色的眼眸清澈明亮,慈悲地俯视众生。
那是具冰冷的神像,在圣洁美丽,她也摸不到。
但是身后的人,她只要伸手,就能抱在怀里。
等合适的时机,等安顿下来,等他身体养好了……她好像总有无数的藉口来掩盖自己胆小的事实。
自己回来这里,是想让他好。如果他不接受她的心意,那自己的一厢情愿该是多么的低廉。
她有点怕。
但是不行,一直犹豫和逃避绝不是她的作风,与其胡思乱想,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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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开口说:「师祖,我有话想跟您说。」
衡芜缓缓睁开眼睛。
「你说。」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心肝儿一颤,字句清晰道:「那天在桃山上,我是真心想亲您。」
几个字便勾起那日的回忆,衡芜脸红着低下脸。
余溪翻过身去看着他的后背,听不到他的声音,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地,将额头抵在了他背上。
「从我第一眼见到您,我就很喜欢您。我想待在您身边,在您身边我觉得很放松很开心,我可以无所顾忌,因为师祖对我总是很温柔,就算我对您有点无礼,您也不生我的气。」
深藏在心里的感情从嘴边溢出,她不断的倾诉出自己的心意。
「我希望你好,想要你能成仙,了却夙愿,哪怕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也会为你的成就而感到开心。」
少女的唿吸喷洒在后背上,潮热的气息很快将衣物浸透,热度一下一下扫过肌肤,撩的他身上又酥又麻,心跳都乱了。
她的感情炙热而直白,小手在身后偷偷的揪住他的衣服,尽管力道很轻,却给他一种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身边逃开的错觉。
衡芜颤抖着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说:
「可我,再也成不了仙了。」
他已经不是她喜欢的样子了。
闻言,余溪把头埋的更低,愧疚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衡芜压抑着情绪,淡淡的说,「只是现在的我,无法再保护你,恐怕不值得你託付。」
他缩起肩膀,心中涌出的酸涩哽咽在喉头,唿吸颤动。
忽然,肩膀上按过来一只手,勐地将他翻过去按在草堆上,少女跪在他身侧,羞红的脸闯入他的视线。
她眼神坚定,紧握住他的肩头。
「我喜欢师祖,不是因为你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你是你,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对我而言,你是最重要的那个。」
「……」衡芜睁大了眼睛,热度从心里涌出来,沿着脖颈爬上了脸颊。
他的脸变得红彤彤,美味诱人。
余溪磨了一下牙根,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我喜欢你。」
少女纯粹真挚的爱意汹涌而来,让人无法忽视。衡芜羞着侧过脸去,哑着嗓子说:「我已经三百多岁了。」
「那我也喜欢,就算一千岁我也喜欢你。」余溪激动地说,「和我在一起吧。」
「在一起?」美人眼神一颤,转回脸来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她红着脸,笑着说:「就是成为道侣,爱人,同生共死,白头偕老,或者怎么说都行。」
「这……」他微微垂眸,略显犹豫。
余溪忽然慌了神,担心自己是不是催得太紧,忙说:「我不是要逼你,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就只是问一问。你不愿意,那我们就还是师祖和徒孙的关系,我以后还是会照顾你,对你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慌乱的话语被他伸过来的指尖打断,唇上覆下指尖微凉的温度,余溪放缓了唿吸,心却无法冷静下来。
她静静的看着他,抬起艷丽的眸色,将她的身影映入眼中。
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脸侧,嘴角勾起温柔的微笑,低语道:「我愿意,做你的道侣。」
只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嗯,好。」余溪激动的笑着,俯下身抱住了他的胸膛。
第23章
抱着他的胸膛, 顺势枕了下来,耳朵紧贴在他心口上,听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嘴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师祖的身体好香啊,是一股淡淡的带着清苦的茶香味。
胸膛看上去很结实, 但是贴上来软软弹弹的, 枕着特别舒服, 抱着也特别有满足感。
她喜欢师祖, 师祖也喜欢她, 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嘻嘻。
正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幸福感中,头顶传来美人的轻唤。
「余溪……」
「嗯?」她微微抬起头,看到了衡芜低下来的略显无奈的视线。
「你今晚就这样睡吗?」他问。
余溪从喜悦中回神, 不好意思地从人身上爬起来,「是不是压痛你了。」
衡芜不予置否。
她抱得太紧,自己连唿吸都不能放松, 若是这样睡上一夜, 只怕身体受不住。
余溪憨笑两声, 退回到他身侧,躺在了他身旁, 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那我睡在这儿。」
身子稍微放松些,衡芜侧过身来面对着她, 微笑说:「睡吧。」
说罢, 闭上了眼睛。
看他睡下, 余溪心里的激动劲儿却久久无法消退, 精力充沛, 思绪乱飞。
好想冲出门去对着天地喊一声。
她有道侣了。还是个这么好看又温柔, 香喷喷,超好抱的道侣。
一边想着,不老实的手在干草堆上摸索,勾住了美人散在身侧的长髮,一缕一缕穿插进指缝中,收紧手掌便将它们握在手心,如同上好的绸缎,顺滑柔软。
不够,只是摸摸头髮远不足以让她感到满足。
但这个姿势,抱住他会让他睡得不踏实。
视线兜兜转转,停在了他搭在腰间的手上——只是拉个小手,应该不会让他为难吧。
手掌试探着伸过去,落在了他手背上。微凉的肌肤微微一颤,没有躲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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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露了个得逞的笑容,手指穿插进他指缝间,抓着他的手落到两人中间。
她手心的温度太过烫人,还未入眠的衡芜微睁双眼,看着她的小动作,微微笑了一下,收紧手掌,比少女大了一圈的手轻易就将她抓在了掌心。
像捧住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和着她的心跳一起温热的跳动,让他感到心安。
余溪怔了一下,会心一笑。
燃烧她心里的火焰像是被清冷的月光包裹,依然激动,欢喜雀跃,却不再迫不及待的渴求。
师祖就在她身边,以后也会一直在她身边,这份喜悦和爱意会不断延续下去,更因为他的回应和温柔对待,如生机勃勃的藤蔓不断在她心底蔓延。
斗转星移,月落西山。
清晨的鸟鸣声唤醒了熟睡中的少女。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睡在面前的美人,脸侧有银丝落下,慵懒随性,带着一股松弛的舒适感。
恍然间,让她感觉自己不是睡在山顶的破庙,而是睡在简单朴素却舒适干净的家里。
欣赏了一会儿道侣的睡颜,余溪心满意足地从地上爬起来。
「嘎吱」一声,庙门开了。
听到陌生的脚步声走进来,余溪站在神像后,警惕地半蹲下身,随时准备抱起衡芜逃跑。
那人没有在庙中乱走,径直跪在蒲团上,对着神像拜了拜,磕头道:「山神老爷,求你保佑我能发大财,只要我能发一笔大财,我一定给您上最好的贡品。」
原来是拜神的百姓。
余溪松了一口气,不作声等他离开。
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觉察到不对。悄悄走到神像旁,打眼瞧神像前跪着的中年男人,果然,在他背上趴着一团黑影,像是从他身上生出的邪气。
想起刘家村发生的事,知道被邪气反噬的人有多恐怖,她不得不管一下这个人。
压低了嗓子说:「你要钱财何用?」
「山神老爷?」
正在磕头的农夫惊慌失措的抬起头,左右瞧瞧不见人,低头对着面前的神像倾诉:「我媳妇儿总嫌我穷,爹娘嫌我没出息,连我的孩子都不亲近我,只有我有了钱财,才能让他们高看我一眼。」
「辛勤劳作,怎会无财。」
「可那点钱没有用啊,我得有更多的钱才行。只有像员外家那样有钱,我家才会像员外家一样美满。」农夫说着,委屈的落下泪来。
他越委屈难过,对现状不满却将改变的希望寄託于无妄的金钱,便越发陷入执念。
背上的邪气肉眼可见的大了一圈。
余溪注视着他,问:「你要的是钱,还是家庭和气。」
「我……」农夫抹了抹眼泪,一时答不出话。
还知道犹豫,也不算无可救药。
余溪施术抓住了他背上的邪气,像是将一颗长在土里的杂草连根拔起,抓到手边,很快吸收进身体中,凝聚进了空间里,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吃掉邪气的同时,她也感受到了这个人身上的邪念,或者该说是执念。
自己待人冷漠,不关心身边人,等发现亲朋好友开始疏远他,不反省自己的不足之处,却将一切都归咎于钱财。
她以山神的口吻说道:「不要被欲望蒙蔽双眼,对你的家人好些,少些恶语相对,冷眼旁观,多些相互扶持,知心知意,家中和气团圆,万事自然可兴。」
无意识中被拔除邪气,农夫感到一身轻松,像是走出了尘封多年的房间,心境顿时敞亮。
他连连磕头,「多谢山神老爷指点。」
「快回家去吧。」
男人开心的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山神庙。
见人走了,余溪松了松嗓子,转过头就见衡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干草堆上打理头髮。
她走过去,眉飞色舞道:「怎么样,我装神仙装的不错吧。」
「嗯,有几分神性。」衡芜轻笑一声,朝她招招手,待她伏下身到跟前来,抬手帮她把粘在头髮上的一支草叶拿了下来。
「嘿嘿。」感受到他亲近的关心,余溪忍不住笑出了声。
跪坐在他身侧,邀功说:「其实我的体质还是很有用的,像那种不起眼的邪魔,我一口就吃掉了,还能把它们化为己用,也算是做了好事吧。」
衡芜看了她一眼,只说:「事物都有其长短,善加使用,于人于己都是有利的。」
余溪却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成就感分享给他,「你有没有听见刚刚那个人,我只是帮他吃掉了邪念,他就大彻大悟,重新做人。」
她转头看向神像,满心欢喜地提议说:「要不然,我也像这儿似的建一个庙,坐在庙里受人供奉香火?也免得师祖和我一起四处奔波,没有个安稳的落脚之处。」
听到她兴高采烈的计划,衡芜没有立刻应答,缓了一会儿才同她说。
「你我身为魔修,在一处呆久了,身上的魔气会影响到身边的普通人,可能会让他们生病或者意识紊乱,不光是山里的生灵会凋零,土地也会被污染。」
他平静的说着听上去颇为严重的后果,得知这些,余溪兴奋的心情才回落下来。
「这么严重啊……」
也对,被魔气邪气污染过的地方她不是没见过。
自己和师祖虽然成了魔修,但心还是向善的,不可能没有心理负担的去伤害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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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渐渐迷茫了。
「那我们还能去哪儿?」
好像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
衡芜告诉她:「在西川的最西边有一片沙漠,穿过沙漠便是蚀骨海,海下便是万魔窟,在那里聚集着世间大魔与修炼极为上乘的魔修。」
余溪眼中重新闪起光亮,「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我都没听说过。」
衡芜解释说:「数百年前,世间魔修与正道修士并行,甚至魔道一度盖过正道,世间厮杀不断。后来正道崛起,将魔道逼入万魔窟,并以蚀骨海封住了万魔窟的入口,世间才重归太平。」
听上去,好像那是个万劫不復之地啊。
余溪心里燃起的希望又小了下来,她担心的问:「那我们去到那里,不会出不来了吗?」
衡芜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他垂眸道:「姬云意该同你说过,我堕入魔道,只有死路一条。」
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意,余溪忙宽慰他:「师祖别听他们的,自己的命就该握在自己手里,难道他们想让谁死谁就得死吗。」
美人轻轻摇头,额发微乱。
「我已至化神境界,即便元神碎裂,修为散尽,空间也很快会恢復。若我活下去,即便不修炼,魔气也会聚集在我的空间中,修为日渐增长,终有一日,待魔性盖过人性,我会无法控制自己。」
他终究是不愿伤害无辜的人。
余溪也总算明白,为何清元宗执意要杀了他。
这世间或许有解救他的办法,但比起费时费力去找一个不一定能挽救他的方法,还是杀了他更为简单。
她笑着抓住他的手,开心道:「那我们去找蚀骨海,我们就住在那里不出来了,反正那里也有活物在,一定不会无聊。」
能够得到她的理解,衡芜欣慰的笑了。
「嗯。」
「那就走吧。」余溪扶人起来,背上包袱往外去。
打开门,倚在门边的剑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问情从睡梦中惊醒,迷煳着左右转转,「嗯?」
余溪抱起双臂,审视他,「你睡的比我还香啊。」
「没有,我就是打了个盹儿。」问情矢口否认。
余溪嘆气道:「还打盹儿,没瞧见刚刚有人进来又出去了吗。」
问情小声嘀咕:「好像有吧,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余溪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抓住了剑柄。
这一抓,藏在剑身上的小毛球被吓了一跳,迅速从剑柄上滚下来,啪叽一声砸在地上。
它也不觉得疼,忙不迭往衡芜脚边滚,撞在他鞋子上,顺着鞋面爬上了腿,眼看着就要钻进衣摆下面,衡芜俯下身握住了爬到小腿上的小东西,把它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趴在他肩膀上,小毛球睁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余溪,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往男人脖子里钻,躲去他后颈上,藏在顺长的银髮下,不敢露头。
余溪死死的盯着一路逃窜的小东西,眼见它躲进了衡芜脖子后面,不高兴的嘟起嘴来。
「怎么了?」衡芜关心问。
余溪哼唧着说:「我想摸都没摸过,却叫它抢了先。」
想摸什么……
美人脸颊羞红,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说:「还是先赶路吧。」
余溪不依不饶,可怜道:「师祖有了这个小东西,就把我给忘了。」
看她委屈的表情,衡芜有些无所适从,被她注视着的脖颈渐渐浮起热度,嗓子有些发干。
垂眸答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再……」
「以后是什么时候啊?今天晚上?」余溪立马追问。
踮着脚尖把小脸往他跟前送,要让他看看自己这双真挚的大眼睛,比起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坏蛋,明明她才最讨人喜欢。
「你们在说什么啊?」飘在一侧的问情插话问。
余溪把剑抓在手里一拍,「关你什么事,赶紧给我睡觉。」
察觉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问情想起了少女曾说过的那些大逆不道又痴心妄想的话。
余溪喜欢衡芜真君。
如今她成了魔修,真君又身体虚弱,无力抵抗,万一她兽性大发对真君下手,那……那真君不就……!
理顺了前后因果,问情剑身绷直,厉声道:「你不能对真君无礼,不然,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
余溪气的咬牙切齿。
好好的气氛都被这个多嘴的傢伙毁了。
要不是看在它待在师祖身边时间最长,她早晚要融了它。
「问情,余溪没有对我无礼。」衡芜出言解释误会,安抚了莫名敌对的一人一剑。
说罢,他轻轻拉了一下少女的袖子,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吧,我们两人周身的魔气太明显,仙门很快就会追查过来的。」
师祖都这样说了,她当然不会再拖延下去,即刻御剑,离了山去。
一路朝着西边飞,身后的太阳缓缓升起,身下的河流山川不断变化。
到太阳升到正空时,从空中向下俯瞰是一片极为茂盛的山林。
余溪特意飞低了一些,近距离的看着山中又粗又高的百年老树,不由得感嘆:「好漂亮的森林啊。」
衡芜在她身后道:「穿过这片森林,再往西就是沙漠了。」
沙漠白天极热,风大又有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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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去到蚀骨海下,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森林了。
她主动提议说:「那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黄昏时分再往沙漠去吧。」
「也好。」大概知道她的想法,衡芜很快同意了。
下落到森林中,循着水声,两人落在一片瀑布下的湖泊旁,湖面宽敞,倒映着蔚蓝的天色,如同一块镜面的蓝宝石。
站在湖岸上,瀑布下坠的水声远远的响在湖泊对面,让人感到清爽又充满活力。
「真美啊。」余溪由衷的赞嘆。
把包袱挂在岸边的树上,脱了鞋袜,解去外衣,少女提着粉色的内裙迫不及待的往湖水里沖,踩到岸边浅水处的鹅卵石,脚底痒痒的,腿边溅起水花,裙角很快就打湿了。
干脆放下裙子,站在没过膝盖的水深中,俯身捧起清澈的湖水往岸边泼。
见问情狼狈的后退躲水,她开心的笑声停不下来,「哈哈哈!」
「师祖,你也来试试,这水的温度好舒服。」
少女热情的招唿,银铃般的笑声感染着他踌躇不前的心——脱了鞋袜去踩水,他从没做过这种事。
同她试一试,未尝不可。
犹豫片刻后,他附身脱下了鞋袜,把外衣脱下叠的方方正正,放在树枝上,捡起她随手扔在地上的外衣,同样叠好,放在自己的外衣旁边。
站在水边,潮湿的泥土浸润了脚底。
见少女在水里扑腾的开心,他小心着踏出了一步,双脚被水浸没,湖水被太阳晒的温热,踩进去像是疏通了全身的脉络,很舒服。
低头看着盪在脚面上的涟漪,衡芜淡淡的微笑起来。
「怎么样,舒服吗?」余溪看他像是发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把人往身边拉。
一时忘记男人如今的身体不比往日强健,拽人时力气大了些,竟把人拽倒了,眼见他要歪进水里,余溪忙扑过去扶他。
「噗通」两声,两人一前一后跌进水中。
上半身撑在男人身上,双手都按进了水底,余溪拨开被水打湿的额发,担心的看向身下,「你没事吧?」
水流声潺潺地响在耳边,铺起的水花落下,氤氲的水气中现出一张湿漉漉的脸庞。
他坐在水中,被水浸湿的衣裳紧贴在身上,领口微松散,做不到遮挡的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余溪看得有些出神。
美人有些狼狈,慌张着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地咬唇。
发觉她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视线,美人羞耻地向上拽着领口,却将被打湿的布料扯到了胸膛上,紧贴着肌肤,描摹出腹肌的轮廓,透出肉//色。
少女忽然安静下来,看直了眼。
「没事,你先起来吧。」微微嘶哑的声音划破凝结的空气,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余溪顿了一下,没有动弹。
在一上一下的姿势僵持中,衡芜脸色熏红,只好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直视。
美人无意识的把自己弧线优美的脖颈暴露在她面前,余溪死死地盯着他的侧颈,喉咙干渴地唿出一口热气。
俯下身逼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略带着请求望向他,小声说:「阿芜,我,我想亲亲你的脖子。」
闻言,美人身躯一振,脸颊的羞红瞬间蔓延到脖颈。
第24章
银色的髮丝浸在水中, 随着水波流动,轻蹭着她没在水中的手臂。
久久听不到他回应,余溪一双圆润的杏眸格外认真的盯着他绝美的脸, 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银白色的双翼难耐地扇动,双唇颤抖, 脸颊晕红, 惊讶于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要求, 下意识想要拒绝, 回过视线却被少女真挚的眼神触动心弦。
她的眼神干净又纯粹, 似乎提的并非很过分的要求。
本该说出口的拒绝,犹豫了。
山涧中忽然颳起微风,美人鬓边几丝长发被风捲起, 吹在她脸上,不断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似是无言的邀请。
余溪撑在他身上, 手掌都被鹅卵石给硌麻了也不肯移开。
不说拒绝, 那不就是默认了吗?
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反应时间, 余溪不再客气,伏过身去凑到他脖颈间。
随着两人间逐渐拉近距离, 灼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垂, 衡芜不自在的移开耳朵,转头的姿势显出脖颈美好的弧度。
少女的气息入压迫下来, 柔软的唇贴在他玉白色的颈子上, 鼻尖轻嗅他的体香, 嘴巴轻轻的啄在肌肤上, 留下一串热烫的潮湿感。
几下调皮的亲亲后, 余溪的视线停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
颈肩相接处有一圈淡淡的印子, 分明是那时她发了狂,在他身上狠狠咬下那一口,叫他流了很多血,还留下了这道抹不去的疤痕。
阿芜总是对她很纵容,因她吃了苦头也从来没生过怨气,温柔的接纳她,哪怕嘴上不说爱,却已经让她感到了被爱的幸福。
在疤痕上落下一吻,感受到身下人的轻颤,抬头想要看他的表情,却只见到他害羞躲开的侧脸,还有藏不住的,红透了的耳朵。
好喜欢他,真想这样跟他过一辈子。
在这人间仙境般的好地方,将外界的纷纷扰扰抛到脑后。
眼中只看着他,心里只想着他。
唇瓣贴在他身上,眼神贪婪地看向被白髮遮掩着的饱满的后颈,顿时牙根发痒,很想把他翻过身去,在他后颈上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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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的欲//望越发强烈,死盯着那处不肯放松。
视线中,后颈下的衣领中慢悠悠钻出一只小黑毛球,像是刚刚睡醒,睡眼惺忪的贴在美人背上,直到一双黑珍珠完全睁开,看清近处的人,小东西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迅速逃到了另一边,恐惧的偷偷看着她。
余溪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挑衅的看着胆小的小东西。
眼神得意,在心里道:小东西再怎么招人疼也不过是个宠物,而她是阿芜的道侣,比一只宠物可重要多了。
自己只是亲了几下,都没捨得咬,身下人却僵着不敢动,一个动作维持了许久。
看他又是闭着眼又是缩着肩,脸上的红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艷丽,像是给她欺负狠了似的。
余溪吞了下口水,赶忙从人身上起来,又把他拉起来。
站直了身子,衡芜摸摸热烫的脖子,用打湿的手掌凉了好一会,热度才消下去一星半点。
两人走回岸上,坐在岸边晒衣裳。
问情从身后树上飘过来,小声问:「你,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呀。」余溪随口答。
敷衍的态度让问情忍无可忍:「我都已经看见了!你……」
想要厉声斥责,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衡芜真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余溪扭头看它,歪头道:「看见了你还问我。」
知道少女插科打混的本事,问情干脆不跟她斗嘴,飞到衡芜面前,担心问:「真君,是不是她故意欺负您?」
颈间的热度还没消退,衡芜扯过衣领遮住肩颈上的疤痕,不自然的低下头,缓缓道:「问情,昨夜我已经答应余溪,做她的道侣了。」
闻言,剑灵停滞了动作。
良久才大声道:「这,这怎么能行呢?」
余溪不客气地打断他:「有什么不行的,我喜欢阿芜,阿芜也喜欢我,我们心心相印,你一把剑就不要自作多情来议论我们之间的事了。」
明明是她的剑,说话却从来不向着她,真是让人伤心啊。
听少女说了一大堆,问情觉得理亏,只最后问了衡芜一句,「您是真心的吗,不会后悔?」
修炼了这么多年,心无旁骛,如今却把心思分给了她,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啊。
「无悔。」衡芜轻声回答,几乎没有思考。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最终听到他的回答,余溪开心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声音软糯道:「阿芜!」
突然被抱住,衡芜稳住身形,抬手温柔的抚摸少女的发顶。
恩爱甜蜜,叫人连插话的空隙都没有。
问情虽然有些不情愿,也不太适应现在的状况,但终究不能再对两人的决定作出无意义的反对。
他的前主人和现主人在一起了。
在心里嘆了一口气,问情开口道:「既然是真君的决定,那我,就祝你们两个白头偕老。」
语气里还有些倔强的勉强,但余溪就喜欢看这把傲娇的剑不得不服气的样子,故意逗他:「这话我爱听,再说点。」
「哼。」问情把身子一撇,跑回树上呆着去了。
——
清元宗,净明轩中。
紧闭的房门从屋里打开,苍华背着一只手走出门来,踏下台阶,站在了院中跪着的女子面前。
俯视女子低垂的头颅,他眼中没有怜惜,只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开口道:「逍遥门来信说,在西川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你若愿意去将他们抓回来将功折罪,我便不再追究你的过错。」
「我没有错。」姬云意盯着地面,面容略显憔悴,眼神却从未如此坚定。
听到她还是这个态度,苍华有些气急败坏,斥责她:「姬云意,你还敢跟我顶嘴?」
姬云意垂头道:「弟子想了一天一夜,怎么也想不明白余溪那日为何会被魔道夺舍。」
「只因她本就是魔物之子,身负魔物的血脉,心智脆弱且愚蠢,如何能抵抗得了魔气侵体。」苍华理所应当的说,眼神中满是鄙夷。
「不。」姬云意反驳了他给出的理由,沉声道,「弟子想的是,清元宗中为何会出现一道魔气,竟然没人发现它。弟子曾在比试之前与余溪聊过许久,发觉她变得不对劲,却没有细想,如果我早些发现,不至于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她的种种顾虑都透露着愧疚。
无论是那时杀了余溪,还是后来帮忙镇压下失去理智的师祖。当时的她,没对自己所做的事有何想法,师尊让她做,她便做了。
她始终坚信师尊的选择就是对的,但是现在,她无比的怀疑,自己所信仰的师尊,究竟还值不值得她相信。
「你以为你是谁,竟妄想救一个註定成魔之人!」
男人轻蔑的指责,抹杀了她摇摆不定的犹豫。
姬云意抬起头来看他,看着那张正气凛然的脸,痛心的说:「师尊,您变了。」
苍华冷声道:「我是变了,当看清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后,便再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我。」
仰视他眼中的野心与冰冷,姬云意喃喃道:「青芷师伯还在时,您曾经对我说过,师伯生性散漫,担负不起宗主的大任,您一心想要向师祖证明您的能力,想要代替师伯撑起整个清元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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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他一心向道,坚韧不移。
「我已经做到了。」苍华骄傲的说。
回望从前,他满心的成就感唿之欲出,笑着说:「青芷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师尊做不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
姬云意睁大了眼睛。
「你想成仙……」
「这么多年,我一直敬仰师尊,将他当做我当做所有正道都要仰望的光,可是他辜负了我的期待,为了一个,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女子,葬送了自己。」苍华扬起头,神色中流露出几丝可怜的惋惜。
紧接着,眸色冷了下来,咬牙切齿,「他再也不能成仙了,我对他的尊敬,渴望他的肯定,全都成了笑话。」
「所以你要杀了他,然后取代他。」姬云意一针见血的戳破他的野心。
如果说代替青芷坐上宗主之位,可以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为了清元宗。那杀死衡芜,彻底毁掉他,替代他成为正道之首,便是野心作甚,无情无义。
带着如此偏执的信念修炼,就算修上成千上百年都成不了仙。
修身不修心,与魔修有何异。
姬云意轻嘆一口气,看清了眼前人,心中反而舒畅了些。
最后,她只剩一个问题。
脑海中不断的闪现过两人共同歷经磨难,互相扶持的画面。
一同经歷过近百年的时光,情感早已逾越了师徒之别。她从未奢求苍华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本想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如今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她问。
苍华一愣,神色冰冷道:「你只是我的徒弟。」
「师尊这样说,弟子就明白了。」
姬云意从地上站起身,忍着膝盖的疼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往门边去。
苍华对着她的背影喊:「姬云意,师尊已经辜负了我,你也要辜负我吗?」
她没有停下脚步。
苍华不得已动身上去拉住她的手腕,紧张问:「你要去哪儿。」
姬云意甩开了他的手,神情平淡道:「师尊不是说了吗,要我将余溪和师祖抓回来将功折罪。」
看她决绝的表情,苍华知她心有怨气,不欲逼她太紧,只警告她:「此次若有失手,我绝不轻饶你。」
姬云意没有应声,径直离开。
——
黄昏时分,逍遥峰上飞来一陌生修士。
姬云意落在院中,迎面见开着门的厅上站着几人,桌上又铺着缉拿余溪与衡芜的通缉令,便径直走进去问:「不知门主可找到了他们二人的踪迹。」
见来人身上穿着清元宗的弟子服,门主很快认出她,回答说:「已经找到了,他们在几处停歇了一晚,看方向,似乎是要往蚀骨海去。」
「蚀骨海……」姬云意微微思索,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道友要往哪里去?」门主在身后问。
姬云意回头说:「把出去抓捕的人都撤回来吧,我会亲自去追他们,不必逍遥门再多费人力。」
「这……」逍遥门主迟疑道,「虽然道友是苍华道君的徒弟,但调动逍遥门的人是苍华道君的意思,只凭你一面之词,恐怕我们不能听从。」
「我既说出口,听与不听全在你们自己。」姬云意拱手告辞。
来匆匆,去也匆匆。
待人走后,厅上的弟子才问:「门主,她是谁呀?」
「苍华道君座下的大弟子,姬云意,以她的天资与道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门主说着,若有所思。
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赶忙招唿身边人,「快去把派出去追捕的人都唤回来。」
几个弟子不解,「刚才门主不是还说,撤了人回来不好对清元宗主交代吗?」
门主焦急道:「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让他们回来。」
弟子们见状,隐隐察觉情况好像有点不对,纷纷领命去唤回本门的人。
——
从黄昏行至深夜,直至凌晨时分,二人终于穿过了整个沙漠,来到了沙漠的尽头。
面前漂浮着的雾气泛着紫色,半人高的雾气向前蔓延了数百里地,雾海涌动着,时不时闪烁出紫红色的光,浓浓的遮掩住海面下的一切。
站在雾海的边缘,余溪好奇的四下打量,就见不远处有一处流沙,细小的沙粒不断流向雾海,源源不断,一刻未止。
这下面到底有多深啊……
「这里就是蚀骨海?」她看向身边人。
衡芜面对着沉寂的雾海,解释说:「蚀骨海是由瘴气沉积而成的雾海,海面之下便是万魔窟。」
说着,他伸手触碰了一下淤积的瘴气,手背顿时起了一片红疹,赶忙收回来。
「你还好吗。」余溪见状,不由得心下一惊,握住他的手,帮他治癒。
这瘴气毒性太强,只碰了一下就伤到,要是长时间在里面呆着,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即使这样,也只能进去。
身后的追兵不知何时就会追上来,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阿芜,你来靠在我身上吧。」余溪说着,已经做好了准备进入蚀骨海。
衡芜还未动作,两人身后突然飞来一道灵气,化作疾风从身边擦过,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谁!」余溪警惕着往身后看去,仰头见远处天上有一人迅速飞来,待人近到身前,她脸上兇狠的表情转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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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姐?」
姬云意停在两人面前。
余溪抬手把衡芜往后挡了挡,问姬云意:「你是来抓我们的吗?」
姬云意摇摇头,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腼腆道:「我听说你们要去万魔窟,特来相送。」
余溪愣了一下,「你跑那么远过来,就是为了送我们?」
「这里是一些疗伤的灵药,你给师祖吃吧。」姬云意从袖中掏出一个干坤袋放到她手里。
又从怀中摸出了三颗珍珠,一併放到她手里,「这是师祖的法器,我私自偷了出来,你们也带走吧。」
手心的珍珠颗颗圆润,有鸽子蛋那么大,却不是她曾见过的巴掌那么大,颜色也灰暗阴沉,不再散发一丝光亮。
余溪将东西收好,知她来送行是好意,反替她担心,「师姐,你给我们这些,回去清元宗不好交代吧。」
「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姬云意微笑说,心中毫无负担。
看她样子轻松,余溪关心道:「是不是那时放走了我们,苍华怪罪你了。」
「万事万物皆有其变,师尊他有了自己的执念,我却还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坚守道心。」
姬云意轻嘆一口气,继而从容道:「许是我悟性不够,向来都以师尊的道为已道,如今大梦初醒,也该去寻求自己的道心。」
说罢,她侧过身对衡芜俯身行礼,「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徒孙拜别师祖。」
衡芜对她点了一下头。
姬云意站直身子,就要转身离开。
「你等等!」余溪喊住她,告诉她,「先前占据了我身体的魔气就在这里,它好像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看看它?」
虽然她没有多么喜欢小东西,但之前和阿芜一起除魔,也知道要根除邪祟,需要找到根源。
小毛球的来歷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等去了万魔窟,想必也没多大的机会再回到这里,小东西身上的真相,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揭开了。
「它在哪儿?」姬云意有些惊讶。
衡芜伸手往脖子后一抓,把小东西送到她眼前,「就是它。」
看到躺在男人手心里的毛糰子,姬云意心中的内疚和杀意瞬间落了下去——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
她看着小东西,见它不安的抓着衡芜的手指,缓缓抬起一双圆滚滚的黑珍珠,忽然睁大了眼睛,很害羞似的移开视线,又总是忍不住移回来看她。
不知为何,看见它,自己竟有种深深的亲切感。
余溪站在身侧旁观,笑说:「小东西这么喜欢师姐,要不要跟她走啊?」
「可以吗?」姬云意惊喜问。
两人一起看向衡芜。
他微笑说:「若它愿意,自然可以。」
姬云意朝它伸出手,小毛球向下看了一眼女子的手掌,只要它从指缝中漏出去就能掉在她手心里。
小小的眼珠里满含期待,探出了一只小角,可犹豫许久,没有再往前一步,反而向后缩去,沿着男人的手腕、胳膊一路躲回了他脖颈后。
姬云意失落的垂下手。
余溪忙打哈哈说:「看起来,好像它更喜欢阿芜呀,兴许是养了几天,有感情了吧。」
「阿……芜……?」姬云意很快捕捉到少女话中的,让人听了心惊的称唿。
道号被这样称唿,不太合适吧。
余溪没觉得不合适,笑了两声,同她闲聊说:「本来不打算告诉别人的,但是师姐对我们这么好,再避着你就不太厚道了。」
垂在身侧的手抓住了他的手,羞涩道:「我们结成道侣了。」
姬云意吓了一跳,压住心中的震惊,看向衡芜,「师祖您……」
美人害羞着侧过脸,手心都出汗了。
余溪忙松开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抱歉抱歉,是我莽撞了。」
总算看明白两人之间的氛围,姬云意惊讶了一会后,也没觉得有多难接受。
她从前就隐约察觉到师祖莫名的疼爱余溪,现在想来,或许是天定良缘,余溪的率真可爱竟能叫师祖这般不知情爱的人物动了心。
比起自己和苍华的貌合神离,他们两人坦诚相待实在难得。
「恭喜。」她真心祝福。
「多谢师姐。」余溪拱手回礼,「那我们就此分别吧,告辞。」
「告辞。」姬云意转身离去。
正对面,朝阳从沙漠边缘升起,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大地,爬上了二人的衣角。
余溪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头脑稍微清醒了些,渐渐有些后悔。
转过身去,在男人面前低下头,道歉说:「对不起啊,我刚刚跟她说话太激动了,一时没控制住。」
「有何对不起?」衡芜不解,指尖点到她下巴上,轻轻抬起了她的脸。
余溪顺势仰头看他,愧疚道:「刚刚跟姬云意说了我们的关系,却忘了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虽然我相信以她的人品不会乱说,但是万一真传出去了,似乎对您的名声不太好。」
衡芜耐心听她说完,手指沿着下巴摸到侧脸上,温柔道:「你我相互爱慕才结成道侣,何惧人言。」
闻言,少女心慌的眼神安定下来。
他轻轻拨了一下她耳边的碎发,告诉她:「爱一个人没什么可羞愧的。」
「嗯!」
余溪肯定的应声,手掌覆在他手背上,要他捧住自己的脸,调皮的眨着眼睛,娇声道,「那我就告诉所有人,阿芜是我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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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小脸歪着靠在他手心里,衡芜轻咳一声,「也不必如此张扬。」
「嘻嘻。」少女嬉笑着,将他的手握在了手中,「我逗你的。」
转身面向雾海,她放松的唿了口气。
踩到剑上,余溪叮嘱他:「下面不知道会有什么,你一定要抓紧我。」
身后人没有应答,片刻后,一双手臂从身后拥过来,轻松圈住了她的肩膀,宽阔的胸膛压过来,与后背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近的不能再近了。
余溪唿吸一紧,嘴角扬起笑容,心底顿时充满了力量。
有阿芜在,她什么都不怕。
第25章
进入雾海, 头顶照来的朝阳很快消失。
雾海中透不进来阳光,只能看到闪烁在其中的紫色亮光,身下被瘴气层层遮掩, 根本看不清下面有什么。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模样,逐渐迷失了方向。
下行了许久, 周身的雾气却始终浓而不散。
余溪心情忐忑, 努力稳住剑身, 提防着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打过来的攻击。
这下面就是万魔窟。
万魔窟, 一听就是聚集了不少不好惹的人物的地方, 尽管她相信自己的力量足以保护衡芜,也必须要小心谨慎,以防他们刚刚进入其中就遭遇不测。
不知过了多久, 几乎连时间的概念都模煳掉。
终于,身下的瘴气变淡了。
耳边隐隐听到流水声、落石声、还有魔物嘶吼的声音迴荡在其中。
彻底穿过雾海,眼前的景象陡然清晰起来。
头顶的蚀骨海有两个城那么大, 进入其中时只知瘴气的危险, 如今到了海底下, 才看清托在蚀骨海下的巨大封印。
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封印,鸢落涧下那个法阵跟眼前这个相比, 像是筷子丢进了湖水中, 根本不值一提。
有如此强大的封印镇压在万魔窟上,才阻止了其中的魔修与大魔重新回到世间作恶。
如今他们也进到了此处, 想重新回去恐怕是天方夜谭了。
惊讶于封印的强大, 余溪感到被震慑的同时, 心中却还有那么一丝慰藉。
出不去也好, 这样苍华他们就再也没办法将阿芜从她身边抢走了, 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从前的身份, 他们就可以像一对普通的道侣,安稳平常的过日子。
距离蚀骨海越来越远,万魔窟的全貌逐渐展现在他们面前。
头顶的蚀骨海像盖子一样压在窟洞上,窟洞边缘的石壁越向下越宽,最后沉入一汪幽深的血海。
血海之中堆积出出一片土地,却并非像高山一样直上直下,而是六层浮岛螺旋向上,加上最底层的那片土地,总共有七层。
七层土地大小不一,最底层最宽大,随着高度向上,浮岛的面积也越来越小,最底层的土地有一座城那么大,最顶层的浮岛却只有一座宫殿大小。
从远处望,最顶层的浮岛上的确建了一座宫殿,处在万魔窟的最中心最高的位置,彰显着它独一无二的地位。
一条蜿蜒向上的路,贯穿了七层,像一条巨大的蟒蛇,蛇头臣服在宫殿下,可谓壮观。
惊嘆于眼中所见奇景,余溪稍微放松了紧张的情绪。
忽然,脚下失重。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掉了下去。
「怎么回事?!」一边下坠,余溪不断尝试重新御剑,可问情就像成了一把破剑一样,没有说话,也无法回应她的召唤。
眼见两人坠落着到宫殿齐高的高度,仍旧无法御剑,余溪只能一手抓住和他们一同下坠的问情,单手搂住衡芜的腰,准备硬着陆。
希望不要摔断腿。
「和我一起念咒。」衡芜沉稳的声音响在耳侧。
「嗯!」余溪顿时感觉有救了。
衡芜念一句,她也跟着念一句,终于在即将摔到地上前,两人的身体逐渐变轻,像天空中飘落下的羽毛,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余溪惊魂未定,一边喘着气一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到底哪里出岔子了,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
衡芜仰头看向远在天顶的封印,银色的长髮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亮眼。
沉思良久,他解释说:「应该是封印的力量抑制了万魔窟中的魔气向上涌,到达一定高度,便被压了下来。」
怪不得他们刚刚一个御剑的人都看不到,半空中甚至没有大魔的身影。
「喂,你没事吧?」余溪晃了晃手上的剑。
问情没有反应。
「他应该被封印影响到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衡芜从旁劝说。
「那好吧。」余溪也就不再折腾问情,反手将他插进了背后的剑鞘上。
稳下心悸后,她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发现此处入目所及是密密麻麻的房屋。高的堆起了四五层,矮的也有两层。
房屋建的虽高,做工却很粗犷,大部分只能看出房屋的雏形,墙壁歪歪扭扭,门窗聊胜于无。建房用料也很混乱,大多是泥土砂石,也有部分木料,但颜色浅的深的混在一起,看不出一丝美感。
比起房屋建筑的混乱,道路更是不堪入目。脚下是污水泥泞,墙角处聚集着几团黑乎乎的不成人形的邪魔,见有生人到来,朝他们投来打量的视线。
余溪仰起头能看到高处还有三层浮岛,便知他们如今身处的是第四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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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扫过一圈后,只有前面人声嘈杂的街道值得前去一看。
她拉住衡芜的手,对他说:「我们去前面逛逛吧,看看环境,顺便找找有没有能投宿的客栈。」
「嗯。」衡芜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一同走出狭窄阴暗的小巷,走到大路上,眼前顿时拥挤起来。
道路上满满的都是人,两侧楼上也是人影,化成兽形或人形的魔物与还是人身的魔修混在一起,道路上拥挤而繁华,四下各处都能瞧见贩卖不同物件的摊贩。
「上好的金珀石,一块只要七枚魔晶。」
「上古神剑磨损后留下的剑坯子,只要一万枚魔晶!」
「新织的衣料,一匹只需五十枚魔晶。」
货品的交易与外头看上去差不多,若非知道自己身处万魔窟,只看这一层的状况,更像是个人多地少、贸易繁盛的小城。
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不断投来警惕又好奇的目光,似乎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是新来的外人。
道路上人流十分拥挤,余溪紧紧的抓着衡芜的手,防止两人被人群冲散。
耳边时不时传来身侧或道路两侧人说话的声音。
路过一家酒馆前,坐在里面吃酒的人像是喝大了,推杯换盏间,说话声豪放又大声,对话声瞬间占据了她的耳朵。
「听说了吗,前阵子又有人从裂缝逃出去了。」
「还真是到哪儿都有蠢人,那裂缝极不稳定,耗费半生的修为逃出去有什么用?到了外头熬不过十天半个月就被那些仙门的修士给杀了,上赶着去送死,实在可笑啊。」
「咱们这种人哪有的选啊,在外头被追杀,到了这儿不也还是做猪狗的命,命如草芥,活着可真没意思。」
「没意思还在这儿喝什么酒,往东西走到头,闭眼一跳,就死的连魂儿都不剩了。」
「行啊,等喝完这酒,咱们一起跳。」
「谁跟你跳,我宁愿在这儿醉生梦死,也不想去极乐天。」
「哈哈哈哈,说的好啊。」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好歹还有心思想这想那,死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两人说到情深处,又哭又笑。余溪只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是两个魔修,样貌与外头周正的修士沾不上边,更像是两个普通的老百姓。
不断向前走,长剑仿佛没有尽头,路两侧却找不到一个客栈招牌,多的是酒馆赌坊,也不见有青楼乐馆之类的场所。
为了躲避街上的人流,两人往路边靠了靠,沿着边缘走,路过一个小巷子时,偶然听见有珠子撒在地上的声音。
余溪好奇的转过头去看,就见一群人围着一个人身狐尾的魔物。
为首的男人从手下人手中捧着的盒子里抓出一把珍珠,不断的往魔物嘴里塞,兇狠的骂道:「我要的是鲛珠,你就用这种鬼东西煳弄我?!」
魔物痛苦的摇头,满嘴的珍珠都掉了下来,被踩进了泥水中。
泄完愤,男人嚣张的说:「老子现在是为戚非大人做事,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再敢煳弄老子,明天就拿你去餵大魔。」
「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魔物一边哭着,从随身的干坤袋里捧了一捧鲛珠来放进他盒子里。
等盒子重新被装满,男人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眼见此状,余溪心道:不愧是魔物聚集的地方,真是一片混乱啊。
回想自己方才还妄想和衡芜一起安稳的过日子,在这种地方,安静都是奢侈,想要安稳,只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走过大半条街,每个方向都逛了一圈,她发现作为主干道和主要支路的几条街上买卖的东西的人有很多,几乎每个地方都住满了人。
虽然她不介意住在热闹的地方,但这里太拥挤,而且阿芜也需要静养,还是得寻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
「你还好吗。」余溪转过脸看向身旁的衡芜,「这里的魔气似乎太浓了。」
衡芜抬袖掩嘴,沉声答:「嗯,我还能压制得住。」
尽管他这样说,余溪却无法放下心。
他的身体还没好全,碎裂的空间和元神还需要时间恢復,在这种时候很容易被魔气侵体,加重身体的魔性。
她握紧了他的手,安慰道:「你再坚持一会,我们再往前走走,一定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好。」衡芜低头看她,微笑应答。
前面就快走到街道的尽头,还是没能找见一家客栈。
余溪不得不去找路人帮忙,停下脚步,左右看看,视线定在一个略微面善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她小心凑过去,客气着问:「这位姐姐,我们想找家店投宿,您能不能帮我们指条路?」
女子睁开眼睛,视线打量了下面前的少女和站在少女身后的男人。
开口问:「你们是哪里来的,似乎没在万魔窟见过你们。」
余溪扬起笑脸,自来熟道:「既然到了这里,大家便是同道中人,现在认识也不晚啊。」
女子不耐烦的白了下眼,冷声道:「既然你们是初到此处,我就好心告诉你们一声,万魔窟中没有秩序与法则,这里推崇暴力和混乱。魔尊是我们唯一的统治者,不论你们从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到了这里,就只是万魔中的一粒沙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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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姐姐好心告知。」余溪对她拱了一下手,继续道,「比起这些,我还是想知道投宿的地方在哪里。」
女子眯起了眼睛,张开了空空的手掌,示意她要给点好处。
说了那么多,原来是为了这个。
如果身上有他们所说的「魔晶」,余溪很愿意给她一些换取方便,但不幸的是,她身上只有用剩下为数不多的灵石,一枚魔晶也没有。
张开手等了半天也没见少女给到好处,女子嫌弃的扭过头去,鄙夷着哼了一声。
见状,余溪的脑袋灵活的转起来。
虽然她没钱,但是「万魔窟推崇暴力和混乱」这一句,她还是能听懂的。
她很快就适应这里的规则,活学活用,在女子面前张开手掌,凝聚了浓厚的魔气释放威压,同时脸上依旧保持微笑。
「姐姐这样好心的人,应该会告诉我吧。」
短时间内凝聚起相当于普通人十年修为的力量,暴露在少女的威压中,女子瞬间察觉到眼前人的修为和天资很不一般。
她很快妥协,对他们说:「万魔窟几百年了都没进多少人来,怎么会有客栈这种东西,你想休息,自己找个空房子住进去就是了。」
不但房子粗犷,生活方式也很粗犷啊。
大概了解这里的情况,余溪收起力量,不忘对她道谢,「多谢姐姐。」
牵动身侧人的手,娇俏道:「阿芜,我们走吧。」
两人转身离开。
「喂,小姑娘。」女子在身侧喊。
「嗯?」余溪转头看她。
女子抱起手臂道:「我看你实力非凡,或许可以去魔尊手下做个魔使。」
魔使?
一听就是给人跑腿办事的。
余溪摆了摆手,笑说:「还是算了吧,除了他的话,我谁的命令都不爱听。」
说着,脑袋往身侧人的身上靠了一下。
衡芜微红着脸,摸了摸她的头。
这时,女人才顺着少女的动作仔细的看向她身旁的男人,这一看,便被那绝美的容貌给吸引住了。
邪魔会化形,各式各样,不拘一格,却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短暂的惊艷后,女人皱起眉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住了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好像不认识他们似的,低头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这里的人多少有点奇怪。
余溪不解的摸摸脸。
可能是她刚来还不习惯吧。
不多做停留,两人继续向前去,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叫喊。
「哟,真是稀罕呀,竟然瞧见了两个新面孔。」
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在他们身后大喊,「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余溪回过身,见是方才瞥见的在巷子里带人打人的那个男人,瞬间警惕起来。
「有什么事吗?」
男人带着手底下两个跟班走到她面前,低头审视着她的样貌,假笑说:「没什么事儿啊,不过是例行公事,万魔窟里来了新人,我总得替魔使大人问问你们的底细吧。」
「哦?」余溪往身前站了一步,将衡芜挡在身后。
直视男人的眼睛,语气古怪道:「可我听说万魔窟里没有秩序,除了顶上头的魔尊不能冒犯之外,没听说我们还要听从别人的安排啊。」
「你听谁说的胡话?」男人高声说着,抬手对着天顶敬了一下。
继续说:「这万魔窟里,尊上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三位魔使大人负责替尊上分忧,而我孙大是三位魔使之一,戚非大人的手下,在此盘问你们两个新人是理所应当。」
原来是手下的手下。
余溪轻笑一声。
少女笑起来的样子愈发吸引了孙大的视线,色眯眯的眼神直往人身上瞟。
嘴上不忘盘问:「说说吧,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瞧你们也都是魔修,各自都是什么修为啊?」
余溪作思考状,回过神来,认真答:「无可奉告。」
「嗯?」孙大有些意外,紧接着又满意地对她点点头,「有意思啊……」
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语道:「在街上说不了,不如跟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咱们几个好好聊聊?」
说着话,手掌就爬上了少女的胳膊,猥琐的抚摸着。
余溪瞬间甩开他的手,怒道:「放开你的脏手。」
「小姑娘还挺有脾气啊。」孙大被拒绝也不生气,开心地对手下道,「也好,有脾气的玩起来才高兴。」
闻言,余溪噁心着攥紧了拳头。
身后的衡芜突然冲出来,一把攥住了孙大的衣领,怒道:「把你的话收回去。」
「哟?」孙大抬头看向他,近距离的观察后,瞳孔渐渐放大,惊嘆道,「这位公子生的可真是惊为天人啊!」
衡芜像是觉得脏了手,把人推开。
余溪上来握住他的手腕,安抚道:「别跟这种人计较,脏了你的手。」
「你们两个是夫妻还是兄妹?」
孙大似乎玩的很开心,得瑟着又凑上来,一会儿看看少女,一会儿又看看美人,表情猥琐的说,「人多热闹,不如大家同去快活快活?」
「闭上你的狗嘴。」余溪终于没忍住,反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脸上打来的力度太过迅速,孙大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跌跌撞撞的往后倒去,还是身旁两个跟班扶着才没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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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感在脸上蔓延开来,抬手摸上去,登时肿了一片。
孙大怒目圆睁,开口骂人,「他娘//的,你个贱人敢打我?老子看上你是他娘//的抬举你,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打,打死了拖回去餵狗。」
他一声令下,自己沖了上,两个跟班也跟着围上来。
见他们胡搅蛮缠,余溪也跟着气上心头。
但自己生气归生气,不能让阿芜也生气,伤了他的身子。
忙仰头叮嘱他:「阿芜你别动手,几个杂碎而已,我还收拾得了。」
说罢,不等衡芜应声,人便挥拳打了过去。
街上很快撤出一块空地,众人围观奇景,三个魔修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姑娘赤手空拳打的嗷嗷叫,一招都没撑过,就被打在了地上。
孙大见状不对,鼻青脸肿着要逃跑,没爬出去几步,就有一支剑腾空飞来,狠狠的扎在了他跟前,距离他的鼻尖只有半寸的距离,再近一点就要把他的脑袋噼成两半了。
身后传来少女的脚步声,一脚踩在他快被打折的腿上。
孙大痛苦的嚎叫着:「姑奶奶饶了我,饶了我吧。」
「跟我的道侣道歉。」余溪严肃道,
「是是是,我这就道歉。」他拖着疼痛的身体回过身来,对着男人不停地磕头,落泪道,「我不知好歹,得罪了姑奶奶和姑爷爷,是我嘴贱,我以后绝不再犯了,求姑奶奶放了我吧。」
余溪看向衡芜,眼神问他有没有消气。
衡芜侧过脸去,只觉得男人的哭嚎格外吵闹,同她说:「没必要再同他们纠缠。」
「那好。」余溪收回剑来,「你们走吧。」
「多谢姑奶奶的,多谢姑爷爷。」孙大连磕两个头,带着手下屁滚尿流地跑了。
「等等!」
余溪忽然想起什么,喊住他们。
孙大瘸着腿停在原地,身躯一震。
余溪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问:「我要找个僻静的住处,劳烦你帮我指个方向。」
闻言,孙大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去,指着道路的尽头说:「您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穿过一条河,那下边是最安静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有的是房子住,一定能找到合您心意的。」
余溪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多谢了。」
……
纷乱结束,俩人很快走到街道尽头,沿着路向下,隔着一段距离隐约能看到下面第五层,下面人比较少,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回头看向第四层通向第三层的路就在反方向,与他们隔着整个第四层。
既然到了此处,不妨下去走一圈。
若是下面不合适居住,再向上去看也不迟。
沿着路走下来,水流声越来越近。
二人停在河边,余溪好奇着要往前查看,身边的衡芜步伐却越来越慢。
察觉到他似乎身体不适,余溪赶忙停住脚步,扶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这里浊气好重。」衡芜难受地捂住了脸。
余溪四下查看,身边的气息还算正常,只有河面上的浊气比较厚重,「是这条河里沉积了很多浑浊的气,或许走过去会好些。」
她扶着衡芜暂时坐在水边的石头上,自己下河去试了试水深,水流只没到膝盖处,河底的坡度踩着比较平坦,想来不会很深。
这些浊气完全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但阿芜很可能会被浊气伤到。
从河中上岸,思索着走到他面前。
很快,她想到了解决方法。
对着坐在石头上的美人张开手臂,一本正经地说:「阿芜,我抱着你吧。」
「嗯?」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衡芜抬起头来,眼神不解。
「我说让我抱着你过河。」余溪认真解释说,「这里无法御剑,水里的气息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我抱着你过去,才能最大程度降低浊气对你的伤害。」
听她说了许多,衡芜低下头,小声说:「这……水中或许有危险。」
「我刚刚踩过了,河底很平缓,只是不知道河面有多宽。」
衡芜犹豫不决,眼神慌乱道:「你扶着我就好了,若是抱着,只怕我的重量会压坏你。」
「怎么会呢,我之前还背过你,你一点都不重。」余溪说着,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衡芜只低着头,心下纠结。
见他踌躇不前,余溪弯下身凑到他面前,近距离才看到他脸上羞红,搭在腿上的手都紧张的蜷缩起来,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纯真又可爱。
她忍住笑意,嘟着嘴巴可惜道:「阿芜,你该不会是觉得被我抱着很难为情吧?」
听她话里透着委屈,衡芜忙说:「没有。」
余溪微笑说:「那快过来吧。」
退无可退,又似乎不该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衡芜纠结再三,只能站起身来。
少女站在原地搓了搓手,在身体里蓄满了力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气息后缓缓吐出,一手扶在美人后背上,一首从他双膝下穿过,手臂使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果然很清瘦,尽管已经恢復了几天,但体重还是没有涨多少。
因为体型差异,余溪抱的并不轻松,低头看怀中的人红着脸往她肩膀上靠,羞于让他见到自己虚弱又不可靠的样子,甚至不好意思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只蜷缩在身前,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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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极力的躲避她的视线,殊不知这幅样子落在余溪眼中,刺激的她满心欢喜,直想这样一直抱着他。
一低头就能亲到他的脸,手往下挪一下就能揉在他的大//腿上。
哪怕没能这么做,只是想想,心里也美滋滋的。
抱着美人下水,踩着水下未知的河底向前走,余溪渐渐有些脱力。
虽然阿芜不算特别重,但也快有她两倍重了,而且还是抱在身前这样重心失衡的姿势,难免有些耗力。
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力不从心,余溪不断往四肢上输送力量,支撑起他。
她可以做到的。
还有什么比抱着阿芜更幸福的事呢。
有了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以后她就可以找各种理由和他贴贴。
嘻嘻。
想的正美,脚下突然踩到一滩淤泥,半只脚陷下去,身形一歪,眼看着就要跌进水里去,惊得身上人勐然抱紧了她的脖子。
「唔——」余溪硬生生保持住平衡,把脚从淤泥中拔出来,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
倒不是美人抱得太紧,而是,他胸膛太结实,突然贴过来,自己的胸//脯被压得有点疼。
第26章
远离了喧嚣的街市, 面前是不见行人的道路,身下是潺潺流动的河水,水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流到哪里去。
水流声响在耳边, 盖不过心底响彻的扑通声,心跳快的如同阵前擂鼓, 衡芜紧张又羞耻, 实在不知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她。
三百多年间, 他曾为人子弟, 为人亲友, 曾与师兄弟相坐论道,也曾身为师长,亲自教导徒弟。
他的心境始终如一, 端庄自持,从不在人前失了气度,落了身为修士的正派。
可是余溪待他太过不同, 她尊敬他也亲近他, 敬仰他更喜欢他。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距离, 但她回来后,往日的距离很快缩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已经数百年不曾被牵起的手, 被紧紧的握在了她手中;从不曾有过的心动,在她身边平凡而激烈;曾经存在于心中的渴望温情的人性, 因为她的存在而渐渐甦醒过来。
当神性淹没在人性中, 他便走下了神坛, 距离成仙的道路越来越远。
但他不觉得可惜, 成仙也好, 成人也罢, 他向来信奉顺其自然,依照自己的意志活着,而非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仙,什么样的人。
被少女抱着虽然有些羞耻,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是很开心的。
除了她,不会有人给他如此热烈汹涌的爱意。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让他明白,破庙里说出的那一句「我喜欢你」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包含着怀着何等深沉的情感。
余溪,其实我也……
在很久,很久之前……
他在心里默默的说。
脸颊往她肩膀上越埋越深,少女的肩膀并不快,窄窄小小的,自己越是靠过去便跟她的身体贴的越近。
长发从脸侧滑落,垂在少女后背上,有几缕与她散在身后的黑髮交叠在一起,黑白相间,如同两极交融,不分你我。
忽然,少女脚下一沉,身形往一侧歪过去。身子失去重心,衡芜下意识搂紧了身前人,抱紧的身躯与她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鼻尖蹭在她侧颈上,独属于少女的心脏瞬间从唿吸间缠绕上来,占据了他的胸腔。
如此失仪,实在不是君子风范。
羞愧之间,恍然听到少女唇边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衡芜顿时慌了神。
他果然很重,一定是压坏她了。走过那么宽的河面都没听她说一句话,许是她在强撑着,不想让他为难。
松开了搂紧她的手臂,身子向外撤了撤,呢喃道:「还是让我下来吧。」
余溪目视前方,轻松道:「前面快到了,何必下来再湿了衣裳。」
虽然这么说着,可她自己的衣裳却已经湿了。
看着她身后飘在水里的衣裙,衡芜愧疚道:「抱歉。」
「突然这是怎么了?道什么歉呀。」余溪感到不解,低下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中满是内疚,自己也跟着心疼。
他轻声说:「我似乎成了你的累赘。」
余溪的眼神顿时严肃,脚下加快速度,终于从河里走上来,踩着岸边的石子滩,把人稳噹噹地放在岸上稍高的位置上。
没心思去整理下半身湿透的衣鞋,她蹲在他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表情认真的说:「阿芜,不许这么想。」
衡芜眼神飘忽,尽管知道她是好意,却无法控制自己脆弱的心境生出自厌的心思。
比起从高处坠落的感觉,无法保护余溪,无法为她分担压力,更让他感到自己的无能。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面前的少女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回过神来,眼神渐渐在她脸上聚焦,看她灵动的眼神,微笑的嘴角,缓缓诉说道:「那个时候,你用灵力保住了我一丝魂魄,给了我一丝还魂的机会,但我愿意活过来,是为了你。」
少女脸上的笑容灿烂如阳,她说:「我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噗通噗通。
胸腔中迴荡着心跳声,震得后背发麻。
衡芜害羞着低下头,被她直白的爱意又一次惊到。
「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当然我自己也很重要。」余溪认真的说着,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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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凑到他面前,鼻尖去够他的鼻尖,笑着说:「我想对你好,喜欢抱着你也喜欢被你抱。」
又不是买卖做生意,爱人之间何必纠结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
喜欢一个人的心也不是单凭人的感觉就能衡量出轻重。
在她还是灵根劣质的外门弟子时,阿芜不知多少次救她,关心她。如今阿芜的身体不好,她理所应当该好好保护他。
她轻轻握住他的肩头,调皮道:「等你养好了身体,你也像从前那样抱着我好不好。」
「从前……」衡芜一时没想起。
「就是在桃山那回。」余溪提醒他,自己的脸也红得像桃花似的。
那时他抱着她说不会松手,自己心里多少有点小鹿乱撞。
想起当日的场景,衡芜腼腆着躲过她的视线,表情逐渐放松,总算放下了心结。
余溪弄干了身上的水,站起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看向前方空旷的土地,精神抖擞道:「咱们走吧,去看看有没有能暂时歇脚的地方。」
「嗯。」衡芜应声,主动抓住她的手,走在了她身侧。
沿着脚下几乎快要与草地融为一体的路向前走,第五层的模样很快尽收眼底。
这里没有高耸的房子也没有拥挤的人群,面积比第四层大的多,平坦宽阔,房屋零零散散的坐落在草地树林中,入目所及却见不到几个人。
比起第四层像个繁华的小城,这里更像是人烟稀少的村落。
逐渐深入第五层的中心,两侧不断路过或是紧闭或是破落的房屋,还有些门板都快掉下来,显然已经没有人居住。
如孙大所说,这里有的是房子住。
但无法忽视的是,这里的魔气比上一层要浓重的多。
因为体质原因,余溪在这里几乎不需要打坐修炼,单凭唿吸就能将魔气吸收进身体中。
她尝试将周围的魔气吸收干净,但空间都被撑大了一圈,仍旧不觉空气中的魔气有任何削减。仿佛于她的空间而言,这万魔窟中的魔气庞大的如同无穷无尽的海洋。
再怎么向前走,身边的环境也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死气沉沉,一样的被魔气环绕。
几乎穿过了整个第五层,她只在路边见到两个人,也从门缝中瞥见几个躺在屋中濒死的魔物,他们无一例外,皆是眼神空洞,形容枯藁,身体某一部分流成红色的液体,毫无生气。
站在第五层边缘向下看,第六层上被浓重的已然团成一团黑雾的魔气包裹,没有一丝活物存在的迹象。
余溪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下面宽敞安静,是因为这里的人已经处在死亡的边缘,几乎没有意识了。
原野上伫立着许多空房子,想来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死去。
这里分明是坟场!
余溪怒上心头,「该死的孙大,竟然敢骗我。」
在第五层来回走了一趟,衡芜的状态有些恶化,余溪不敢拖延时间,迅速带他离开这里,重新回到了第四层。
走到巷子中随便找了一间无人的空房子,就这么住了进去。
房子简易粗犷且屋里找不到几件能用的物件,只一张吱呀乱响的床能勉强坐人。
没有时间去挑剔,余溪扶着衡芜坐在床上,帮他打坐调息,感受着他丹田中已然修復出底层的空间,心中震惊。
到这里还没一天的时间,他的空间恢復竟然如此之快。
虽然同为魔修,阿芜却与她大不相同。
她是魔物与人生下的孩子,体质天生与魔气相契合,魔气对她而言如同唿吸的空气一样平常。
而阿芜,是因一念之差而走火入魔,同大部分的魔修一样,吸收魔气会放大他们心中的邪念,最终让他们变得不像自己,成为欲//望和邪念的奴隶。
双手掌心与他的手掌相对,吸收掉他丹田中凝聚的魔气,即使这样的做法是治标不治本,她也不得不做。
吃掉他的魔气,相应的,自己的空间也不断变大。
她现在已经是金丹期,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久就会突破元婴期……
在这个世界,修魔的尽头是什么,她还不了解,但已经成为魔修,哪怕前面是十八层地狱,她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调息结束后,余溪从床上下来。从怀中掏出干坤袋,找出了几瓶姬云意送的灵药,帮衡芜服下。
「有没有感觉好点?」她坐在床沿上,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好了一些。」衡芜压抑着喘息。
在这里,唿吸之间每时每刻都有魔气流入身体,他无法避免空间逐渐被魔气修復,只能暂时延缓速度,不断的压制身体中的魔性。
夜晚到来,本就昏暗的环境瞬间变得漆黑。
余溪扶他躺在床上,「阿芜,你先休息吧。我出去打听打听这里的情况。」
要长久的留在这里,就得考虑以后的事。她需要尽快了解万魔窟,不能再被人耍了。
衡芜很想和她一起去,但身体中的魔气被吸干,虽然头脑清醒许多,身体却没有力气,只得说一声:「早些回来。」
「放心。」余溪站起身,在他身边布下了一层结界,又从背后取下了问情放在床头。
叮嘱问情和从美人肩上冒出来的小毛球,「你们两个要保护好阿芜。」
睡了大半天,问情稍微恢復了些神识,慵懒答:「知道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保护真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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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他们,余溪独身走出门。
穿过小巷,夜色中,街道上的光亮越发五彩斑斓,迷离梦幻。
站在街口,她仰头看向顶上,遥远的蚀骨海在头顶散发着淡紫色的光芒,在这片光芒下,稍微近处的宫殿闪耀着明亮的光芒,如同一颗明珠处在黯淡灰烬中,熠熠生辉。
那里可真漂亮。
再漂亮也不能久看,余溪低下头来,揉揉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在街上走了不远,她盯上了一群正在闲聊的人,隐约能听清他们说的是,最近周围发生的事,从坊间交易的货物到某个突然暴毙的人。
零碎着听了些大概后,几个人逐渐结束话题,离开走向不同的方向。
她挑了一个看上去最机灵的青年,跟踪他走进了无人的巷子里。
勐然从身后扣住了他脖颈,施下术法后,松手站定。
突然被袭击,青年十分惊讶,捂着发烫的脖子,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咒,惊恐回过头来,发现身后偷袭的人是个小姑娘,表情逐渐变得疑惑。
余溪抱起手臂,开门见山道:「我初到此处,对万魔窟的了解只有个大概,所以有些问题想问一问你。」
听她有所求,青年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仇家追杀。
突然被劫道、抢东西、劫色,在这里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只要别丢了性命,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青年自然地回答:「您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脑袋活泛的人说话就是痛快。
想起白日里那个讨人厌的孙大,余溪不忘提醒眼前人,「我知道这里没有秩序,杀人放火也不会有人管,先前有人骗了我,这一层就这么大,等我再碰见他,一定要让他知道骗我的下场。」
青年立刻会意,点头道:「我不说谎,一定如实说。」
「那我就从头问吧。」余溪梳理了一下心中的疑问,开口问,「为何这一层上人口如此拥挤,下面却没见有多少人?是跟下面沉积的魔气有关吗?」
「是。」青年点头,解释说,「万魔窟里魔气强盛,越靠近底层的极乐天,魔气的力量越强。」
「极乐天?」
她好像听过这个词,当时只以为是个形容极乐世界的词,没想到真有这个地方。
青年:「就是最底层的血海,这儿的人都称那里为极乐天。」
余溪:「既然是魔修,不应该是魔气越盛越好吗?」
闻言,青年小心试探问:「您是刚刚修魔吧?」
「是才不久。」
才刚刚修魔就有这么大的力量,这小姑娘是天生异禀啊……
青年在心中感嘆,耐心的为她解释:「在这世上有修仙修魔两条路,修真者吸收天地灵气,修魔者吸收天地浊气。这灵气有正气清气一干等,而浊气有邪气魔气之分,轻恶为邪,极恶为魔,浊气便是混杂不清,污浊之气。」
「修真者若能成仙便向上登仙界,脱离痛苦,无欲无念。修魔者成魔却是向下坠魔界,永生永世沉沦痛苦之中,不得超生。」
「我们修魔或是追寻力量或是无可奈何,却也不想真成了魔,入魔界去受苦。所以才要远离下面魔气聚集的土地。」
修真者要坚持本心,修魔却註定要混乱且迷失。
基于最简单的人性,魔修也不会傻到为了成魔捨弃自己的神智,最后堕入魔界,不受难的也只是自己。
「原来是这样。」余溪逐渐理解。
又好奇:「但这里的魔气也就比下面淡了那么一点,长久的住下去还是会有影响的。」
青年无奈道:「那也没办法。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在万魔窟里活下去,弱者熬不下去就只能去下面等死。」
余溪眼神一亮,逐渐有了方向。
「照你这样说,魔气是越往上越稀薄了?」
「确是如此。」
她迫不及待问:「我若是要往上去,可有阻碍?」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滔滔不绝的青年在这个话题上,变得犹豫起来。
「嗯?」余溪向他投去狐疑的眼神。
「是真的不太清楚,不是骗您。」青年赶忙说,「我只听说有人去过第三层,但是去过的人很少能有回来的,大家都说那里是个好地方,但也没多少人敢冒着一去不返的风险去那儿。」
听到这里,余溪陷入沉思。
听上去,第三层比这里危险多了。
但为了阿芜的身体,即使再危险,她也不得不去。
最后,她问:「还有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魔尊是什么人?」
青年露出为难的表情,挠着头说:「这……我们这种小人物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尊上,若是能去第三层第二层,那里离这儿尊上的宫殿更近,或许能有人知道些有关尊上的事。」
知道这些也差不多了。
余溪解开了他脖子上的术法,对着人拱手道谢:「多谢你了。」
「哪里哪里。」青年受宠若惊。
「我身上没什么东西可以答谢你,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余溪转身离开,最后同他说了一句,「我叫余溪。」
只是答了几句话就换了一个人情?
青年有些惊讶,在她身后喊:「知道了,谢谢您。」
为防有纰漏,余溪又抓了两个人问了些零碎的问题。紧跟着得知魔尊手下有三个魔使,分管二三四层,那时孙大口中所说的戚非,便是名义上管理第四层的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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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说是管理,实际戚非所做的就只是随时准备为魔尊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至于第四层的人是死是活,并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之内。
此地不宜久留,余溪决定,过了今夜,明天便出发去第三层。
按照记忆,她走回二人暂时安置的巷子里,与住处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勐烈的撞击声。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
余溪飞跑回去,就见房子门外站着七八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她见过的,白天被她打过的孙大的两个手下。
他们站在门口,饶有兴趣的朝里张望。
掌心聚气将堵在门前的人通通震开,余溪闯进屋中,就见孙大坐倒在墙下,床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侧脸吐了一口血,将虚弱着要倒下去的美人一把揪起来。
「有两下子啊,竟然能打伤我。」戚非冷笑一声。
「放开他!」余溪冲过去,顺手拔出了被插进墙里的剑,朝他身上砍去。
剑气先于剑身砍在了身上,戚非吃痛松开手,回身看到了少女,后退半步,游刃有余道:「这下人齐了,我就送你们上路。」
后面的孙大也捂着胸膛站起来,替戚非振奋士气,「大人神勇!除掉这两个不听话的,看谁还敢对大人您不敬!」
看着嚣张的孙大,余溪眼中迸出杀意。
明明已经放过他,没想到他竟然带人来暗算他们。
是他自绝生路。
余溪一剑甩出去,剑身顿时穿透了孙大的脖子,刚才还一脸神气的孙大,脑袋一沉,断了气。
杀掉一个小人,余溪只觉得痛快,反手接下身侧打来的攻击,几次交手后,她大概摸清戚非的修为与她差不太多,无心与他消磨时间,藉机抓住他的手,吸取他的修为。
即使是大魔也能被她吸收,区区一个魔修的修为,根本不在话下。
「唔。」戚非察觉到不对,空间中的魔力在不断的流失。
慌乱中,他努力挣脱掉少女的接触,带着自己仅剩的一半修为,仓皇逃走。
余溪压制住吸收魔气时在脑中产生的邪念,召唤回问情就要追上去斩草除根,身后传来人身倒地的扑通声,牵住了她的步伐。
回头看向床边,衡芜气息不稳,银髮散乱,跪靠在床边,表情隐忍而痛苦。
把剑扔到空中,她赶忙跑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身子,紧张问:「阿芜,阿芜你怎么了。」
问情在空中稳住剑身,解释说:「这帮人突然上门来要杀我们,真君为了对付他们,不得不动用了魔气。」
「该死。」余溪着急又慌乱,暗骂一声。
美人无力的身子靠在她怀里,血红的双眸半眯着,身子泛起一股异样的热,像是从肺腑中燃烧出来,灼烧着他的身躯。
余溪搂住他的肩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手捧住他的脸,在他耳边道:「阿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难受……」美人沙哑的声音呢喃着。
「没事的,我帮你把魔气吸出来,很快就好了。」
她不停地安抚他,无法打坐,便握住他一只手,掌心相对,强行去感知他的空间。
没事,只要把魔气吸出来就好了。
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心,感知到他体内的魔气后,混乱强劲的气息在他身体中四处乱撞,像是无主的野兽不受拘束,她根本无法像之前那样引导它们从掌心出来。
再这样下去,他会迷失心智的。
余溪急的头上冒汗,心慌意乱。
不行,她不能乱。
余溪拼命在头脑里想办法,终于想到,除了以打坐调息来沟通两人之间的气息外,身体上还有更直接的与外界气息流通的地方。
「阿芜,张开嘴巴。」她忍住心中的慌乱,耐心的引导他。
美人的双眸已然失神,身体各处不时窜起的热度彰显着他体内紊乱的魔气强大而汹涌。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钻进来,他用为数不多的意识去控制身体,听着她的话,微微张开嘴,鼻间的唿吸变得滚烫。
恍然间,一双唇含了过来,吻住他的嘴,源源不断的将他体内不受控制的魔气吸进她身体中。
随着魔气的减弱,衡芜总算逐渐恢復意识,身体的热度还未完全消退,微睁的双眼慢慢看清眼下的状况。
他和余溪的唇间没有一丝空隙。
交缠的唿吸,带有侵略性的吻不断深入,似乎要把他的魂魄都吃进去。
她的嘴巴好甜,唇好软。
脑海中直白的显露出自己的欲//望,他闭上眼睛,搂住了她近在身侧的腰,低头回吻下去,加深了这个吻。
一时不经大脑思考的冲动之举,唇齿交缠间,搂在肩上的力道勐然一重,他整个人都向后撞去,上半身倚靠在床沿上,环在少女腰身上的手臂没来得及松开,牵扯着她也跟着压下来。
吻毕,她的手撑在他身侧,压抑着体内还未完全消化地躁动的力量,死死的盯着他。
「对不起,稍微……等我一下。」
紧握的手掌爆出青筋,余溪忍受着体内不断膨胀的空间和掀起巨浪的力量,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艰难的吐息着。
见道侣替自己承受痛苦,衡芜心中内疚不安,手掌抚摸在她后背上,希望能让她舒服一些。
魔气穿行在体内,痛苦,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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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她这样的体质都无法完全消化阿芜身体中的力量,他方才究竟是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比起身体中的魔气,不断在脑中浮现的邪念扰乱她的神智,更加重了她的痛苦。
视线盯着身下懵懂的美人,他的肌肤白中透粉,眼神里满是担忧,一双粉嫩的唇被吻成了嫣红色,水润饱满,不知羞怯地微张着,丝毫没有从刚才的亲吻中学到教训。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想亲他。
只是渡魔气,根本不需要双唇贴得那么近,吻的那样深。
阿芜,我最美好的阿芜。
心中轻念着,不相干的邪念逐渐退去,唇瓣再一次落下去,含住了那双柔软如花瓣的唇。
身体中混乱的魔气,瞬间跌进了空间中,埋没进湖水中。
第27章
不知何时,唇舌间交换的气息愈发黏//腻起来, 体内的热度逐渐消退,衡芜才感到羞耻, 搂在她腰背上的手紧张地抓紧了她的衣裳。
他变得很奇怪。
余溪将他身上的魔气吸走后, 他应该越发清醒才是, 为何如今, 被她亲吻着, 意识却变的模煳了。
向来清心寡欲的身躯中似乎燃起某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知觉,酥酥麻麻,羞于启齿。
身躯被陌生的欲//望支配着, 心中有忧虑更有激动,紧抱着她的身子,任她对自己做任何事, 都不会放开她……
余溪逐渐清醒过来。
平覆下身体中的魔气, 修为大涨的同时, 喘着气松开了自己握在美人肩上的双手。
双唇分开,唿吸间的热度凉下来, 她顿时觉得嘴唇发烫, 看着身下人羞怯着侧过脸去,指节轻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在唇上, 像是故意遮掩那处火热的温度与红肿的艷色。
视线自嘴角的肌理寸寸上移, 稜角分明的鼻樑, 深邃却温柔缱绻的眉眼, 让人突兀地想起冰雪旷地里的迅如疾风、无束自由又温柔钻进心上人怀里的雪狐。
如果说第一次亲吻是情况紧急下的无可奈何之举。
那第二次难免暴露出她不轨的野心。
以魔气修炼不可避免会被唤起心中的欲//念。于她而言, 这只是书本中的虚假世界, 在这里事业有成、堆满金山、杀伐痛快,终究只是一场虚梦。
唯有爱一人的心,真实的属于自己。
炽热的爱了,无论结局如何,她也无愧于心。
「你没受伤吧?」收拾好心情,余溪从他身上起来,跪坐在他旁边问。
衡芜摇摇头,脸上羞红久未消退。
余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手掌落下去轻轻抓住他的衣角,稀里煳涂的解释:「我,我刚刚是……」
是故意的。
但她知道自己这回有些心急了。
阿芜不像她没什么道德包袱,心里终归会有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她本来都打算好了,慢慢让他习惯爱人间的接触,徐徐图之。他本来就怕羞,自己一个冲动就把人给吻了,以后再想亲他,就更要厚着脸皮了。
后悔着低下头,面前人缓缓转过脸来。
「我都知道。」他说着,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都知道?
知道她是因为太喜欢他,再加上身体中魔气太盛,一时没有忍住,所以才对他……【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哦。」听他话语中没有怨念,余溪抬起头来,盯着那张白里透红的脸,露了个娇憨的笑容。
每每被她盯着,衡芜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躲开她的直视,此刻心思却不在儿女私情上,环视了一圈几乎要被打烂的屋子,露出忧虑的表情。
临时寻的住处本就不坚固,被戚非带人闹了这么一通,门窗都歪了,墙上多了好几条裂缝。孙大的尸体被拖走,地上拖出了一条血迹,让屋子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阴森。
万魔窟中没有道理规矩可讲,难保那些人不会去而復返,再来找他们麻烦。
余溪心中毫无惧怕,拍着胸脯保证:「你不用担心,他们再来纠缠也打不过我,我一定能保护好你。」
她的体质不但让她免受魔气带来的伤害,还可以不断的吸收魔气来增强自己的修为。
经过这阵子的修炼,她很好的熟悉了修魔的修炼方式,修为不断增长。又有阿芜在身边教她念咒画符,她早已经不是那个无力救己的小弟子。
余溪志得意满,却听眼前人道:「我怕你会受伤。」
哪怕她再强,也会担心她受伤。
他眼中透露出的忧心不断拨动她的心弦,叫她从骄傲中回过神来,定格于眼下的温情。
「放心好了,我怎么捨得让你为我担惊受怕。」她调皮的一笑,小脸主动贴到他侧脸上蹭蹭。
衡芜被她蹭的脸颊发痒,哑然失笑。
余溪从地上站起来,扶他坐到床上,「离天亮还早,你先休息吧,我就在边上守着你,等明天天一亮,咱们就离开这里去第三层,那里的魔气会稍微稀薄些,对你的身体会更好些。」
「嗯。」他应下来,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的恩爱缱绻终于停下,处在屋门外的问情暗暗松了口气。
真是没眼看,这个余溪太爱胡闹了。真君也是,怎么脾气那么好?竟然任着她胡来。
虽然成为剑灵不过这十几年的事,但在更漫长的时光中,他陪伴了真君那么久,深深的被他摒弃杂念、一心向道的决心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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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却在贴着墙根听真君因儿女私情而笑的那样幸福又满足……
曾几何时,那个如白玉般圣洁的璧人,近在身边却又远在天边,令人仰慕又敬而远之。
是那个厚脸皮又爱闹腾的小姑娘把他从天上拉了下来,为他寡淡了几百年的人性添上了浓墨重彩的温度。
想到这里,剑身往后一靠,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可惜衡芜真君变了,还是庆幸他能有这些变化。
但对一把剑来说,两人主人都活着,他便是一把有主的剑,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主人要做什么事,他就不多想了。
……
万魔窟的天始终是阴沉的,夜里仰头看去,漆黑的夜幕中闪耀着几点紫色的光,更为明显的是头顶几百米处,闪着灯火的魔尊的宫殿。
黑夜过去,光亮透过厚厚的雾海照进万魔窟,无论什么天气都像阴天,乌云重重,见不到一丝阳光。
休息充足后,余溪重新背上了剑,与衡芜手牵着手走出屋子。
许是对昨夜发生的事太过惊奇,二人走出来时,左邻右舍都在透过门缝观察他们,甚至走出巷子时,钉在身后的视线也还未完全消失。
二人穿过人潮汹涌街道,走到第四层的最北面时,看到了向上的路。
路上见不到人,路口也不见有人阻拦。二人踏上路面,身后喧嚷的人群中开始有人转过脸来注视二人的背影。
人群中渐渐响起窃窃私语。
一人不屑道:「又有人想往上去了,真是不知足啊,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妄想往上爬。」
「不如咱们打赌,看他们两个还能不能回来。」另一人看热闹似的凑上来。
「这有什么好赌的,去过那里的人就没有几个回来的,连戚非大人都不愿意在第三层久留,难道他们两个能比魔使大人还强?」
听到有人谈论「戚非」,一人立马神秘兮兮地转过头来加入对话:「说起来,昨天晚上,好像有人看见戚非大人受伤了。」
两人大惊:「谁那么大胆子敢对魔使动手,不怕尊上降罪吗?」
那人摆了个夸张的表情,小声说:「你们还不知道吗,昨天万魔窟来了两个生面孔,一个白髮男人生的可漂亮,还有一个小姑娘,不但长得标緻,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你说的不就是……」二人齐齐转向上行的道路上,逐渐远去的两道背影。
「他们究竟是谁啊?」
……
前往第三层的前路并没有任何阻拦,脚下的道路从泥泞变得平整,路边枯死的草也逐渐变成绿色,有了生机。
终于,二人踏在了第三层的入口处。
眼前并非想像中的险境,而是一个宁静祥和的镇子,美丽整洁,似乎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街道宽敞干净,不见有人售卖东西,只在街边墙下有人聚在一起闲聊笑话,一派祥和。
跟下面相比,这里真是人间仙境。
走进镇子里,原本站在路上说笑的人不断热情的迎上来。
见到是两个生面孔,众人都很兴奋:「来新人了啊!」
「哇,欢迎欢迎,我们这儿已经很久没来新人了。」
余溪面前凑来一个看上去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少女,眉眼弯弯,积极地问:「你们是为什么来这儿啊?」
见到同龄人,又是这样一个热情的少女,余溪心中很有好感,如实道:「下面魔气太重,住处拥挤又混乱,我们打算往上来找个合适的地方定居。」
「那你是来对了,我们这儿山清水秀又清静,最适合定居了。」
少女笑着说,视线游移到她身侧,盯着衡芜惊嘆道,「这是你的同伴吗,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咳咳。」余溪不自然的轻咳两声,往他身前挡了一下。
少女见状立刻会意,笑说:「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旁边有一女子笑着邀请他们,「跟我们来吧,这边有不少宅院都闲着,你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住下。」
不同于第四层混杂破落的房屋,入目所及的宅子虽然不大,但都独门独院,错落有致,比外面很多镇子都要安静雅致。
这里的房子竟然可以随便挑……
余溪又惊喜又疑惑:既然这里那么好,为什么下面人不敢上来呢。
心中虽有不解,但在热情的几人围簇下,她只赞嘆说:「这里可真美。」
闻言,少女一脸骄傲,双手合十仰头道:「那当然了,有星黛大人管理我们,这里就是整个万魔窟最美好的地方。」
星黛……想来就是管理这一层的魔使。
在几人的带领下,二人挑选了一间小镇最边缘的宅院。
走进院子里,余溪对几人道谢说:「多谢你们帮忙。」
「哪里哪里。」少女积极的说,开心的从怀里掏出两瓶药水送到他们面前,「这是星黛大人赐下的灵药,吃下之后不但可以永葆青春,还能永远开心快乐,分享给你们吧。」
能保青春还能快乐?
魔修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看着少女手中的灵药,抬头对上几人未曾变过的笑脸。
她不接药,几人便维持着僵硬的笑脸,千篇一律,原本看着让人感到亲和的笑容忽然就像是粘在了脸上似的,看着有些诡异。
心中感到不太对劲,余溪推回了少女伸过来的双手,不好意思地说:「这样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呢,你们还是自己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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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上一秒还满脸笑容的少女瞬间冷了脸,死气沉沉地说:「你是要拒绝星黛大人的好心吗?」
少女一变脸,方才还笑着的几人也一同沉下脸来——气氛更加诡异了。
方才的热情和气如同一场戏,眼下的冷眼看着更让人害怕,似乎她再要拒绝灵药,面前的人就要跟她打起来了。
余溪忍下心中的怪异感,对着她们微笑说:「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很珍贵,你把药送给了我们,你们自己不就没得用了?」
听罢,少女脸上又扬起笑容,「怎么会呢,我们乐于分享快乐,星黛大人也绝会不吝啬赏赐。在这里,只要喝下灵药就能得到幸福,大人赏赐的灵药源源不断,我们的幸福也永远不会终结。」
少女脸上洋溢着幸福又满足的表情,充满笑意的眼眸中闪烁着光彩。
余溪咽了下口水,尴尬地笑笑,接过了少女手中的灵药,「那就谢谢了。」
见她接下了灵药,几人开心的笑起来。
古怪,太古怪了。
余溪不经意道:「对了,请问你们知不知道第二层是什么情况?」
「你问这个做什么?」少女的脸色又沉下来。
再来一次,余溪逐渐发现,只要说出她们不愿意听的话,她们就会一改和气的面孔,显露出敌意。
她尝试打补丁说:「只是因为好奇,第三层就已经这样美好,那第二层又会什么样子呢?」
少女又笑说:「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去想别的事了,思考的太多会变得不快乐的。」
「……」余溪忽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少女转身推着剩下几人往外走,转回头来笑着对她说,「我叫小渚,如果你需要帮忙,就来镇子口找我吧。」
余溪点点头,「嗯,谢谢你。」
「对了。」小渚睁大了眼睛,认真的问,「你不会想离开这里吧?」
「不会。」余溪不假思索。
「吓死我了。」小渚松了一口气,捂着嘴笑着说,「我还以为你问第二层的事是想离开这里去第二层呢,在这里生活那么快乐,怎么会有人想离开呢。」
「是啊。」余溪假笑着应和,心里却不再觉得这里美好,只觉得古怪又诡异,让她嵴背发凉,感到不安。
把人送出去,退回到院里关上门,萦绕在心头的诡异感始终无法消散。
她呢喃道:「这里的人……」
进了阵子后一直沉默的衡芜开了口,「你也察觉到了吧,这里的人不太对劲,而且,空气中有花香味。」
被他这么一提醒,余溪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到这里时就觉得空气很好闻,现在才发现是花香的味道。
但是……「明明我们一路走过来,一朵花都看不到。」
衡芜低头沉思。
刚进这个镇子,他就感到深深的割裂感。这里同样处在万魔窟,却与下面的混乱截然不同,整洁美丽并非异样,但令人生疑的是,这里是如何保持「人间仙境」的样子。
魔气天然会沉积,草木干枯,房屋腐朽,连空气都会变得污浊。
他能感受到这里的魔气比下面要稀薄不少,但也绝不至于对环境毫无影响。
站在院中,走到生长葱郁的树下,他伸手摘了一片树叶送到鼻间,轻嗅了嗅,面色严肃道:「树叶没有新鲜的气息。」
闻言,余溪心中一惊。
见衡芜朝她招招手,她走到他身边,按照他的示意重新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跟随着他一起念咒。
眼睛再次睁开,苍翠而生机勃勃的树在他们眼中显露真象,干枯破败,垂垂老矣。
余溪倒吸一口冷气,这树是被施了术法掩盖了真实的模样,那这个镇子,刚才见到的那些人,真象如何,她都不敢想像。
衡芜睁开眼睛,波澜不惊地说:「此处被施下了强大的阵法,我们只能暂时看透一处,若是看破太多,扰动了阵法,就要被人发觉了。」
「那这个药……」余溪惴惴不安地看向手上拿着的两瓶药。
衡芜把药瓶接过去,轻轻晃动里面的液体,打开一瓶轻嗅了一下味道,很像空气中的花香味,但味道要浓郁十几倍。
他塞住瓶口,垂眸道:「我曾经说过有人能炼制出可以迷惑人心智,让人沉浸在美梦中的灵药,只一滴就可以让人沉睡数日,在美梦中耗干人的精血,只剩一副干枯的躯壳。」
余溪越听越害怕,再想那些热情帮助他们的人,疑惑问:「他们好像都服用过这灵药,为什么看上去精神会那么好?」
衡芜摇摇头:「其中缘由就只有炼制这药的人才会知晓了。」
「那我们还是离这药远些比较好。」余溪忙把药从他手中拿过来,在树下挖了个坑,把药瓶埋了起来。
两人走到房中,余溪关上房门,这才感到了一丝安心。
房间中家具摆设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被褥和吃食。像是精心为他们准备的。
检查过房中的东西没有问题后,余溪稍微松了口气。
见衡芜心情沉重着不说话,她有意调节气氛,转移话题问:「今天怎么没瞧见小毛球啊,它跑到哪里去了?」
昨天夜里睡着前还见小东西在美人的肩膀上趴着,今天早上醒过来到现在,却没再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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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踮着脚往他的脖子后面瞅,转个圈走到他身后,把长发撩到一侧,露出洁白的后颈,仍旧不见小东西。
找了一圈没见到,余溪重新走回他面前,盯住他的胸口紧张问:「不会是跑到你身子去了吧?」
这绝对不行,她都还没碰过的身子,怎么能让小坏蛋先她一步。
「没有。」衡芜害羞地垂下眼来,打断了她的猜想,落下手从袖子里摸出来圆滚滚的小黑毛球,解释说:「我看它今日精神不太好,让它在里面睡会儿。」
盯着无忧无虑又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余溪眯着眼睛说:「这小东西也不知道长大点,生的这么小,胆子也小,除了长得比较圆,真是一无是处。」
「何必苛求它。」衡芜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小毛球,转头看她。
余溪搬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忽然灵光一闪,提议说:「阿芜既然养了它,是不是也得起给它起个名字?总是小东西小东西的叫,万一它真长不大了怎么办。」
美人凤眼弯弯,轻笑着问:「你想给它起个什么名字?」
余溪耸了下鼻子,俏皮答:「要是我,就叫他煤球、小黑、墨鱼糰子。」
美人认可的点点头:「很像宠物的名字。」
「它本来就是宠物。」余溪撅了下嘴。
衡芜低头看向手心的毛球,「那就等它睡醒了,让它自己挑一个吧。」
注视着美人看向小东西时变得格外温柔的眼神,余溪忍不住鼓起嘴巴,撒娇说:「阿芜,你太宠着它了。」
一边说着,上半身前倾趴下去,脑袋枕在了他大腿上,眨着一双大眼睛可怜道:「要是我也变成个毛球,被阿芜捧在掌心就好了。」
衡芜的视线转过来,心道:即使不变成毛球,她也已经是可爱又黏人。
他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声音温柔说:「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变成别的样子。」
听到这里,少女嘴角勾笑,喉咙里发出了满足的「呜嗯」声,脸颊隔着衣摆勐蹭,恨不得抱住他的大腿就不松开了。
虽然身处陌生而怪异的环境,但是有阿芜在,她就能很快定下心。
没有关系,只要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
昏暗的天色逐渐变成漆黑,又要入夜了。
衡芜从打坐中醒过神来,余溪紧跟在他后面也醒过来,问他:「怎么了吗?」
「空气中的气息不对,外头有东西。」他转头看向窗外。
余溪立马下床去,顺手提起了挂在墙上的问情,「我去看看。」
入夜后,整个镇子上没有一丝光亮,黑的让人害怕。
她握着剑走到院门前,透过门缝看向外头,这一看,后背顿时被冷汗浸湿——有只眼睛正从外面透过门缝往里看,空洞无神的兽瞳死死的盯着她,吓得她咬紧了牙关,差点尖叫出声。
瞳孔对上瞳孔,外面的人却一如既往的麻木,继续盯了一会儿后,直起身子转头离开了。
余溪捂住嘴巴,直起身子背对着院门站住,心脏差点要跳出胸口。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紧接着,反方向有一道脚步声又走了进来,声音不断朝这边靠近,最后,停在了她院门前。
「哒哒哒。」是踏上门前台阶的声音。
最后是衣料褶皱的声音——外面的人俯下了身,也像之前那人一样,透过门缝来看院子里的情况。
余溪背站在门后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地方太古怪了。
如果只是被监视,也没那么恐怖,让她感到不适的是他们千篇一律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动作,甚至走上台阶弯腰盯门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不到半个时辰,院门外已经来了五个人偷看。
一个接一个,大有种要以此方式监视他们一整晚的架势。
一群鬼东西,装神弄鬼。
她一定要摸清楚,这古怪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确认他们只是不断的在外面轮换的人来监视后,余溪快步回到了屋内,从里面关紧房门。
她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才回来,衡芜担心问:「外面怎么了?」
「有人在监视我们,估计一整晚外头都不会停,但他们好像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余溪走到窗边,皱眉道,「那灵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一定不能碰。」
她拿起撑窗的柱子,把问情放在了外面,「问情,你在院子里睡吧。」
「知道了。」问情飘到了院中的石桌上,像一把普通的剑躺在了上面。
余溪关上窗,坐到床沿上对他说:「这里暂时还算安全,但我们恐怕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衡芜提醒她说:「再往上走,可能更加危险。」
余溪心有余悸道:「打杀我是不怕的,我只担心他们在背地里搞鬼,弄着什么诡异的灵药来骗我们,让人看不透他们的目的。」
「余溪……」看她眉眼之间忧心忡忡,衡芜咬住了下唇。
「怎么了?」余溪握住他的手。
衡芜自责道:「当初决定来万魔窟是为我一人之故,本是我的决定,却连累你也险在此中。」
原来是在想这些。
余溪宽慰他说:「在外面也是被追杀,还要被骂。不如在这儿,只要足够强就能保护心爱的人,也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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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紧他的双手,微笑说:「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她手心的温度不断温暖着他的手,衡芜微微抿唇,注视着她如黑曜石般乌黑闪亮的双眸,真心道:「我也是。」
「嗯?」余溪有些错愕。
阿芜这样不善言表感情的人,竟然回应了她的爱意。
衡芜自己也觉得惊讶,满溢在胸腔的感情涌上了喉咙,就这么自然而然,从口中说了出来,声音低哑,「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幸福。」
情到深处,俯下身去亲了下她的额头,红着脸说:「睡吧。」
「嗯。」余溪碰了一下额头,甜甜的笑着。
夜里很安静,除了外头时而走过的脚步声外,再没有任何响动。
很久没有过一夜安心的睡眠,第二天一早,余溪靠在床边醒过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走起去桌边倒了杯水。
喝了两口水后,精神稍微清醒些。
回到床边,她忽然发现,睡在床上的白髮美人身后的位置鼓出一大块来。
阿芜没有那么胖啊。
她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偷偷爬上床去,悄悄掀开被子。
衡芜早已熟悉她的气息,半梦半醒中对她的靠近并没有很大反应,依旧维持着侧躺的姿势。
被角慢慢揭开,美人散落在身后的长髮,白皙的脖颈一一展露在面前,再向下是平坦的后背,突然,在靠近腰间的位置露出一抹黑色。
继续向下看,竟然有个黑髮少年蜷缩在他身后,脑袋依恋地抵在他后腰上。
哪里冒出来的大活人?
还跟她的道侣睡在一张床上,就连她也知道羞耻,只敢坐在床边陪他,这小小少年是哪里来的胆子,一言不发就直接占了她想占的位置。
好生气啊……
真想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害怕自己的粗鲁举动会吓到睡梦中的美人,余溪附过身去,用极小的气声在他耳边唿唤,先叫醒了他。
衡芜从床上坐起,看少女指向被子下,不悦道:「他是哪里冒出来的呀?阿芜跟他睡在一块儿,都没察觉身边多了个人吗?」
他疑惑的看过去,这才看到蜷缩在床上的少年,一头黑髮,一身黑衣,身子小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空气中的气息并未变化过,这少年是哪里来的?
衡芜轻轻晃晃他的肩膀,把少年唤醒。
懵懂的少年睁开双眼,余溪立马就被他黑珍珠般的又圆又大的眼睛给吸引了——好熟悉的眼神啊,呆呆的傻傻的,三分天真七分无知。
她坐在床沿上,紧盯着迷迷煳煳从床上爬起来的少年,试探问:「你是,小毛球?」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瞬间垂下眼睛,害怕地往衡芜身后躲。
这熟悉的动作,果然是小毛球。
衡芜也看出是他,侧过身问身后的少年:「你怎么突然变成人形了?」
少年乖乖答:「吸收了,好多魔气,力量,回来了,一点。」
「既然恢復了力量,那就好好给我交代,你到底是谁的心魔。」余溪一时气急,抓了少年的手要把他从衡芜背后扯出来。
每次看到她都害怕,还不是心虚当初害了她。
回回都躲到阿芜身后,逃避她的怨恨,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
情绪过激,手上力道便控制不住。
「痛。」少年又惊又怕,泪眼汪汪的看向衡芜,抓着他的袖子哭,「爹爹救我。」
……???
「你你你你你!」
余溪要被这小东西给气死了,稍微松了手上的力气,趁他松懈,抓了人到面前,气鼓鼓道:「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少年可怜的低着头,委屈答:「是爹爹……」
「??」余溪咬紧了牙,抬头问衡芜,「阿芜,你认识他?」
衡芜摇摇头,「我并未有过婚配。」
「你这个小坏蛋,敢说谎话气我!」余溪揪住他的小耳朵。
「没有说谎。」少年在她面前甚至不敢抬头看,委屈地解释,「有爹爹的感觉。」
还在这胡言乱语。
余溪气道:「他身上有你爹爹的感觉,那我呢,我是不是你姑奶奶啊?」
捏在耳朵上的手没有弄疼他,少年才有空隙认真的思考,想了一会,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少女。
垂下眼眸,嘀咕说:「娘亲,好兇。」
呃……嗯……?
余溪忽然语塞,无言以对。
第28章
短暂的沉默后,余溪转头去抱住了衡芜的胸膛, 枕在他肩膀上羞愤道:「阿芜,你看他。」
比起迟钝少言的少年, 明显趴在身上撒娇的少女更像个孩子。
衡芜抱住她的后背抚摸, 「好了, 跟他置气做什么。」
说着, 抬头看向少年, 温柔道:「你既然已经恢復了力量,是去是留便由你自己做主吧。」
「怎么能放他走,我还没报仇呢。」余溪嘟起嘴, 转头直勾勾的盯着少年。
看过来的两道视线一个温柔一个气愤,黑髮少年在他们的注视下低下头,跪坐在床榻上, 双手拘谨的握住自己的衣服, 半晌才回答。
「我不走, 我想跟着……你们。」
衡芜又一遍问他:「你想留下?」
「嗯。」少年肯定的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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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告诉我,当时为什么要强占我的身体。」余溪忍不住追问, 她要是弄不明白这件事, 心结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少年没敢在她面前抬头,呢喃答:「因为……很孤单。」
「?」
这算什么答案?
余溪皱起眉, 她转而问他:「你不是很亲近姬云意吗, 为什么不去占她的身体, 反来抢我的。」
胆怯的少年偷偷看了她一眼, 嘀咕说:「她很强, 你没那么强。」
余溪咬紧了牙。
虽然是实话, 但听了是真让人生气。
少年垂着脑袋继续说:「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存在,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但是……你却能看见我。」
或许是因为她的体质能让她更容易看到魔物?余溪只能暂时这样理解,又问他:「所以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少年呆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看了看衡芜,后者用温柔的眼神安抚他不必害怕,他才敢开口说:「不知道,我没有记忆,只记得一些感觉。」
「什么感觉?」余溪追问。
少年如实答:「喜欢爹爹,喜欢云意,不喜欢你。」
又一次被「童言无忌」给气到,余溪忍着心中的不悦说:「为什么?我又没有欺负你。」
「不知道。」少年熟练的摇摇头。
一到关键时候,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余溪有些气急败坏,紧紧的攥住了抱在美人身后的手,冷哼一声,不高兴地扭过头去,再也不看他了。
反正她对这小东西也没有什么好感,被讨厌就被讨厌吧,她才不在乎。
抱着美人结实又软弹的胸膛,极力想要把少年抛到脑后。
衡芜知她是被少年的直言率语给伤了心,轻搂着她安抚,视线看向面前的少年,问询:「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听是衡芜问话,少年的情绪明显比方才高涨了许多,抬起头来积极道:「爹爹给我取个名字吧。」
衡芜没有拒绝他的请求,稍微思索了一下,「就叫墨玉,可好?」
「好。」墨玉开心点点头。
听到二人的对话,余溪靠在他肩膀上偷笑,墨玉?不就是她之前说的「墨鱼糰子」吗?
既然叫了她给的名字,就只能让他继续跟在他们身边了。
——
正午时分,天空中透下的微光勉强照亮昏暗的环境。
庭院中,少女蹲在井边用磨刀石磨剑,院子另一旁的树下,白髮的男人正在教少年修炼心法,两人时而静下打坐时而动身作舞剑。
少年天分极高,初时还跟不上衡芜的动作,不过两个时辰,动作便完美地与他同步。
余溪擦拭着已经磨好的剑,看着对面两个人默契十足的修炼,吃味道:「他只是个弱小的魔物,竟也能劳动阿芜教他修炼。」
「你吃醋了?」一身清爽的问情慵懒地说。
余溪把头一扭,不悦道:「我才没有,我只是心疼阿芜的身体,好不容易有所好转,有这时间教一个魔物,还不如好好休息。」
问情:「可我看真君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听他这样说让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余溪愤愤地说:「阿芜就是心太好,竟然一点也不跟他计较,还真把他当成孩子养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问情从她手中飘起来,转了两圈,甩掉身上的水。
余溪抬起手臂挡住它身上溅过来的水,揶揄道:「有什么好的。」
问情解释说:「现在真君要控制修为才能保持清醒,养宠物也好,教徒弟也好,能让他分分心,做什么都好。」
一向聒噪的剑灵偶尔也会说几句有道理的话。
「你说的也是。」余溪收回了视线。
问情落回她手里,一边寻思着一边补充说:「而且我总觉得墨玉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或许曾经跟他见过吧。」
对阿芜和姬云意都很有好感,还是问情见过的人……
余溪正一门心思琢磨墨玉的来歷,就见对面本来对坐着修炼的两人不知面对面说了什么,少年羞怯着站起身来,小跑到了她面前。
看着眼前逐渐低下的脸,她满心疑惑地外头绕过少年看向还坐在原地的衡芜,露了个不解的神情。
衡芜示意她看墨玉。
余溪这才回过视线来,面前的黑髮少年藏了一只手在身后,当她的视线聚焦回来后,他从身后掏出手来,在她面前张开手掌,手心燃起了一朵以火焰勾勒出的花朵。
火红的颜色在手心烧了一会儿,花朵逐渐凋零,最后化成烟雾消失了。
看完了他送的「礼物」,余溪仰起头来,「你这是……」
墨玉低着头,小声说:「爹爹说你是他的道侣,我不该讨厌你,要对你好,这样……你就会喜欢我了。」
听这话,倒真像个孩子。
余溪一时心软,问他:「你想让我喜欢你?」
「没有人喜欢我。」墨玉垂着头,只到肩膀长的头髮压在肩颈上,乱糟糟的。
一个小孩子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站起身来,见剑收回剑鞘,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俯下身问他:「阿芜不喜欢你吗?」
墨玉绞起了手指,「我怕他会不喜欢我,但他刚刚告诉我,他很喜欢我。」
「谢谢你的花。」余溪轻唿了一口气,微笑说,「如果你能不再任意伤害别人,我就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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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墨玉扬起了头,看到她的脸时还是有些不敢直视,只看了一眼便低下眸去。
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余溪的心结渐渐解开——墨玉连他自己的来歷都不清楚,或许她以为的作恶,在他眼中就只是一次寻常的躲避,因为孤独,所以才找个人依附。
能够相聚在一起就是有缘,最重要的是,有阿芜教墨玉,那墨玉一定能长成个好孩子。
视线隔着少年与对面的美人相望,余溪嘴角勾笑,古灵精怪的眼神正盘算着要怎么去他面前讨个亲亲。
「咚咚咚。」院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余溪警惕起来,让墨玉回了衡芜身边去,自己走到门边,打开了个门缝。
看清来访的人后,她稍微松了口气,放心的打开了门。
「小渚?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们家里多了一个人,我特意来多送你们几瓶灵药啊,那两瓶只够两个人吃两天的,这些给你,你们可以慢慢吃。」小渚站在门外,不断从怀里往外掏药瓶,一股脑的塞给她。
余溪不得不接下她热情的馈赠,心中却没什么好感。
连家里多了一个人,他们都知道,可见他们并非只是在晚上监视,白日里也未断过。
若监视不断,那这些药该怎么处理?
头脑里面犯难,面上还要好言相谢,客气说:「谢谢你。」
小渚眼看着她把药收进怀里,这才往院子里张望,视线落在陌生的少年身上,疑惑问:「那个孩子是哪里来的?怎么昨天不见他呢?该不会是你们故意把他藏着,不想让我们看到吧?」
说到最后时,热情的笑脸变得僵硬。
「你误会了。」余溪早已熟悉了她不断变换的态度,从容解释说,「他是我们养的小宠物,之前一直睡着,就没让他出来。到了这里后,他涨了些力量就变成人形了。」
听着她的描述,小渚露出嚮往的表情,赞嘆道:「果然,在星黛大人的治理下,所有人都会变得幸福。」
「是啊。」余溪随身应和。
「你现在有什么事吗?」小渚转过视线来问她。
余溪一怔,「怎么了?」
「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小渚两眼放光,笑容满面。
少女小心的凑来她面前,伏在她耳边说:「按理说,那里只有久住在这里,绝对信仰星黛大人的人才有资格去,但是你为人坦诚又能对我们的幸福感同身受,我真的很想带你过去。」
有点意思。
刚巧她也觉得这里有太多古怪的地方,想找机会一探究竟。既然被邀请了,哪有不去看的道理呢?
余溪开心答:「好啊,我也想去看看小渚会带我去哪儿。」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渚又看向院里,对她说:「你的同伴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余溪回头看了一眼衡芜和墨玉,转回脸来微笑说:「他们还是改天再去吧,小宠物刚化成人形不久,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以后有机会再去也不迟。」
「说的也是。」小渚没有强求。
二人一同出门,余溪关门时,极为平常地对院里的衡芜说:「阿芜,我和小渚出去一趟。」
知她用意,衡芜没有阻拦,只对她说一句:「早去早回。」
「嗯。」余溪应声,关上院门。
在整洁的道路上前行,从街道拐进小巷又从小巷走上土路,路边生长着极为茂盛的野草,空气中仍旧飘着那股花香气。
穿过镇子,她们走进了一片树林中,树林并不很长,逐渐就看到一座小山。
走在前面的少女脚步轻快,心情显然很愉悦。
跟在她身后的余溪却开心不起来,思考良久,闲聊般开口道:「小渚,我在第四层的时候,曾经被戚非打过,他趁我不在,想要杀了我的同伴。」
「怎么会有这么粗鲁的人呢。」小渚回过身来倒着走,面对着她说,「你放心,星黛大人绝对不会允许欺凌,你们在这里很安全。」
她好像不认识戚非。
但正如她所说的,思考太多只会带来麻烦,所以不会去关注无意义的人。
余溪观察着她的表情,好奇问:「小渚,为什么……你不问我的名字?」
少女很快答:「因为星黛大人要为你保留初次问候的礼节。」
「什么意思?」余溪不解。
小渚停下脚步,笑容一如既往,「她会亲自问你的。」
两人停在了一座背倚着山的宅院前,院门半开着,隐约能看到院子里不断有人在来回走动。
有一人从里面打开了门,邀请她:「请进。」
余溪看向小渚,「你不一起进去吗?」
少女在门前躬下腰身,没有回答她。
渐渐习惯了这里的人时不时显露出的古怪模样,余溪不再多问,走进了院中。
一路被指引着走到正厅门前,推门走进去,里面的空间比她想像的要大上十倍,不像是宅院的正厅,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四周墙壁上筑满了放书的架子,地上隔着几步的距离就放置着一张书案,上面堆着高高的书卷,一条长长的捲轴铺过了大半个地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她看不懂的文字。
身后的门被关上,余溪借着昏黄的灯火往里瞧,「请问有人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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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落罢,面前不远处,一堆书里坐起来一个女子,她头髮散乱,姜黄色的衣裳堆起褶皱,眼下一圈厚厚的黑眼圈,眼神疲惫的看向她,忽然来了精神。
「你来啦,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会愿意到这里来。」女子提起衣裙,赤着脚丫小跑到她面前。
余溪愣在原地,认了半天才敢问一句:「您是星黛大人?」
女子随和道:「我叫楚星黛,你可以叫我黛黛,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
「叫我余溪就好。」回想楚星黛方才的反应,她试探问,「你是在等我?」
「当然了。」楚星黛抓了抓散乱的头髮,蹲下身去随手摸了一根地上的毛笔,将长发盘在脑后。
整理过头髮后,她人稍微柔和了些,解释说:「戚非从第三层路过的时候告诉我,说他碰到了一个会吸取别人修为的小姑娘,被吃掉了一半的修为。」
「那为什么要找我过来?」
余溪已经反应过来,所谓的小渚要带她去好地方,实则是楚星黛命令或者说是控制小渚将她带到这里的。
楚星黛拉过她的手往里去,意味深长道:「因为只有你才有可能改变这里,改变万魔窟的一切。」
「什么?」余溪跟在她身后,依稀记起,好像有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可她穿书来是为了衡芜,为了和他拥有一个完美结局,跟这个万魔窟貌似没什么关系。
走在身前的女人语气悲切道:「即使我竭尽全力也就只能维持第三层的和平,第四层的混乱拥挤,第五层的无奈凋敝,还有第二层的暴力纵//情,大家都活在痛苦之中。」
情重之处,不由得抓紧了手。
余溪被抓痛,低头看过去,才发现女人的手苍白细长,握着她的指节有些发肿,似是因为长期的案牍劳形,她都能感受到楚星黛手掌发硬的粗茧。
楚星黛:「我一直想要改变这一切,为什么魔修和魔物就不配得到幸福呢?明明大家也都知道,身体吸取的魔气太多就会失去意识,最后死去,落进极乐天中。痛苦也好,快乐也好,都不属于自己了。」
她停下脚步,回头道:「你从第四层走上来的时候应该也看见过吧,这里的人并不都是极恶之徒,大部分只是误入歧途或无辜被魔气侵染的普通人。」
见过四五层状况,余溪点头说:「的确如此。」
「大家都被困在这里,浸在魔气中,不得不忍受痛苦。」楚星黛说着,眼眶湿润起来。
紧接着,她激动道:「但是我早已经找到方法,现在只需要一个转机,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看他眼中闪光不像是在说谎,余溪好奇问:「你要做什么?」
楚星黛平復下情绪,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太阳和月亮吗?」
「知道啊。」余溪一头雾水,修真世界的日月应该和她的世界是一样的吧。
楚星黛缓缓道:「天地之间气息流转,正邪之气相生又相剋,不只是因人心所向,更因为日月轮转,光夜相互交替,才有一生一死,一涨一消,一起一落。」
余溪睁大了眼睛,听她说罢,竟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似乎是这样。」
「你果然很聪明。」
楚星黛对她笑了一下,继而皱眉说,「万魔窟中没有光明,正邪之气早已失衡,魔气只增不减,所以才满是痛苦与死亡。」
余溪若有所思。
她从没有深入的想过这些问题,原本只是浮于字面上的「设定」,其背后的意义和形成的原因被一个故事中的人看透解破……
此刻,她心中生出了对楚星黛的敬佩之情。
楚星黛继续说:「上古流传下的典籍中记载,有一天工巧机,可仿日月之光,净化魔气,维持正邪之气的平衡。」
听到这里,余溪终于明白她要做什么。
好言提醒她:「那只是书本里的记载,并不一定能造出那样的物价来,再说,万魔窟中的魔气积重难返,想要改变现状,实在太难了。」
「怎么能因为惧怕困难就放弃改变的可能性呢。」楚星黛眼中闪光,握着她的双手信心满满道,「你也见过吧,我把第三层变得这样好,每个人都很幸福,这已经是个很大的成功了。」
余溪眉头微皱。
如果忽视掉那些不正常的人,空气中消散不去的花香味和被假象覆盖的真象,她的确会承认楚星黛的功绩。
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在她犹疑的时候,楚星黛不住的握紧她的双手,充满希望地说:「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们两个一起,一定能让所有人都脱离痛苦。」
手掌被抓的太疼,余溪又不好对她的热情报以冷脸,便问她:「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楚星黛立刻积极地说:「我听说你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定居。」
「是。」余溪并不否认。
「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呢。」楚星黛开心的笑着,宽慰她,「你就在这里长住下来,我会带你了解我们要做的事,等到准备工作结束,就是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结果还是不告诉她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宫殿中满满的书和纸笔,她相信楚星黛想要造出所谓的「天宫巧机」的想法并不是骗人的。
但她又不懂木工器械,更对典籍没什么研究,到底能在哪里帮得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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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不安的心,因为楚星黛的有意隐瞒,更加不敢信任她。
思考过后,余溪推脱说:「定居的事我一个人没办法决定,还是等我回去和同伴商量过,再给你答覆吧。」
「不用那么麻烦。」楚星黛似乎早知她会如此回答,轻松地摆了摆手。
侧过身看向门边,对着外头喊:「把人请进来吧。」
站在宫殿中央,余溪回头看去,有两人从外面被送了进来。
本该在宅院里等着她回去的两人一併出现在这里,身后还站着四个双目无神的僕从。
余溪暗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楚星黛扯了扯褶皱的衣袖,寻常道:「我无论如何都要改变万魔窟,这份苦心,希望你能理解。」
「你这是要用他们威胁我吗?」余溪警惕着后退半步,随时准备动手。
楚星黛凑到她面前,含泪的双眸满怀希冀地望着她:「是请求。」
与此同时,四个僕从出了门去。
余光看到衡芜向她走来,余溪也赶忙甩开女人的手朝他跑去,扑进他怀里,担心问:「阿芜,你没事吧?」
「我没事。」衡芜轻声答,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放心。
他抬头看向她身后的陌生女人,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楚星黛希望我们留下来,她要让我帮她净化魔气。」
「魔气可以被净化?」衡芜心下一惊。
隔着一段距离的楚星黛走到了二人近处,热情道:「当然可以,这位公子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加入我们啊。」
身后有人靠近,余溪就觉得背后发毛,从衡芜怀中起身,转过身来面对她,严肃道:「我还是决定再考虑考虑。」
「你还在犹豫什么?」楚星黛有些惊讶。
余溪直言说:「为了让我答应你的提议,你能把我的同伴抓来威胁我,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毫无顾忌的信任你。」
「你真的误会我了。」楚星黛捂着胸口真诚道。
「有什么误会。」余溪冷言相对。
气氛一时凝重下来。
楚星黛打量了站在一起的两人,焦急的面孔露出讨好的笑容,问他们:「你们两个是道侣吧?」
两人对视一眼,不理解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
不等他们反驳,楚星黛积极道:「你们来到这里就只说想要定居,想来是漂泊了很久,应该还没有办过婚事吧?」
婚事……
应该先恋爱一段时间才会考虑这件事吧,现在连个稳定的居所都还没定下来,怎么会考虑成婚的事。
再说了,这些事都是她和阿芜要考虑的,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余溪抱起双臂,牴触道:「这是我们的私事,不便告知。」
「我知道。」楚星黛亲切地说,「但我就是好心,看不得有情人不成眷属。不如你们就在这里成婚吧!」
余溪大惊,质问她:「你为什么替我们做决定?」
「除了这里,整个万魔窟还有哪里还能有一片净土让一对有情人举办成婚礼。」楚星黛自顾自的感嘆着,抬起手来拍了拍。
不过片刻,房门从外面被打开,立刻就有人端了嫁衣、凤冠等一干物件进来。
「让我成为你们缔结良缘的见证者。」
楚星黛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诱//惑在耳边,余溪倒退着靠进衡芜怀里,心志有些动摇。
第29章
她要的不就是与爱人相守一生吗,还有什么比缔结姻缘更能将他们紧紧拴在一起的方法吗, 要不然就……
面对楚星黛发自「真心」的安排,余溪没出息的动摇了。
楚星黛说的对, 在万魔窟中, 不会有比这里更适合他们成婚的地方了。
尽管自己还没有想到那么远的事, 更没有跟衡芜商量过, 但好像现在做了, 也没什么损失。
正在她脑中掂量着是不是要顺着楚星黛给的台阶走下来时,身后人按上了她的肩膀,本就靠在他怀里的后背更往他胸膛上倚去, 肩背撞在他腹肌上,触碰的实感让她稍微回了些神。
自己这是怎么了?思绪竟然跟着一个刚认识的生人跑。
让她成婚她就成婚,她可没那么乖。
除了阿芜, 她不能随意相信别人。
余溪很快清醒过来, 觉察到楚星黛只是在用「成婚」作为由头来让他们留在第三层, 便客气答:「不必如此热情,我们留下就是了。」
听她松了口, 楚星黛眼眸带笑, 嘴唇颤抖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总是被她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 余溪感觉自己好像是什么香喷喷的肥肉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饿极了」的楚星黛咬上一口。
看来楚星黛是真的很想实现那个构想。
尽管不知道自己在她的构想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也不知她的计划到底有几分可信。但不得不承认, 眼前的女子算是她进入万魔窟中后遇到的最热情、最好说话的魔修了。
虽然这里的人热情的古怪, 但也比哪些欺软怕硬又冷漠势力的人要好的多。
余溪补充说:「留下归留下, 但成婚之事,我不想这样急匆匆的,我们以后会再商量,今日就请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吧。」说着,视线转向了门边僕从的手中端着的嫁衣上。
虽然好看,但她现在还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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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星黛露出惋惜的表情,也望向门边,好言劝她:「成婚这样好的事何必要等以后,你们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不必再劝了。」余溪侧过脸去。
明白她的态度,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楚星黛便没有再坚持下去,「把东西收起来,送两位客人去后花园坐。」
「去后花园做什么?」余溪警惕问。
在陌生人的地盘上被安排行程,她第一时间关心自己人的安全问题。
「你愿意留下帮我,我自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楚星黛腼腆地抓了抓头顶凌乱的头髮,打消了她的顾虑。
转头看向衡芜,赞嘆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博学多识、饱读诗书之人,像您这样的人,整个万魔窟都找不到几位,如果您也愿意帮我一二,那我真是感激不尽。」
「若姑娘真心相求,我们可容后再议。」衡芜随口搪塞了过去。
二人跟随引路的僕从出门去。
楚星黛站在宫殿中,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件压在心上的大事,放松的坐在了地上,随手抓了一本近处的书,翻看两页后,将书扔了出去。
她微微皱眉,对外头吩咐:「进来收拾,把无用的东西都拿走,只留下最要紧的。」
话音落罢,屋外依次走来了几个僕从,各个双目无神,行动呆滞,缓缓地依照书架的顺序开始分拣。
楚星黛走出房门,小渚正站在门外远望被带到后花园去的二人的背影。
见屋里走出来一女子,立马笑容满面的回过头,称赞道:「星黛大人选中的人,果然很特别。」
楚星黛拍了拍她的头,随意道:「以后就不要给他们两个送灵药了。」
小渚面露疑惑:「可是不吃灵药的话,他们就感受不到幸福了啊?」
「他们的不幸福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楚星黛紧紧的盯着远处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目光锐利,「我要让他们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帮助我完成大事。毕竟……他们两个可比像你们些蠢货要聪明多了。」
院里屋里忙碌的僕从似乎没听到她的嫌恶之语,仍旧自顾自的做自己手上的事。
「那可太好了。」小渚露出灿烂的笑容,开心道,「如果他们能帮到星黛大人,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楚星黛捏捏她的脸,「乖。」
……
走过前院,穿过侧院,一路见了不少形如傀儡的僕从,长相不同,神情却都是相同的无神空洞,与他们在镇子上见过的「热情洋溢」的人们很不一样。
在这里没有规矩和法则,控制人成为傀儡应当不算是大事。
余溪感到不适,也没多说什么。
穿过拱门走进后花园,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整个院子种满了明黄色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正是他们在镇子上闻到的那股花香味。
走过花间小路,二人被引着坐在独立于花丛中的六角亭中。
坐在石凳上,少女的目光完全被眼前盛放的花朵吸引,隐约间迴响起自己初见衡芜时,那片幽蓝的花海——
阴沉的天色下,大片大片浮动的颜色占据视野,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花香气,微风吹过,花瓣被风卷席着从身边刮过,一两片粘在身上,点缀在粉色的裙边,如同春日般惬意而宁静的感觉,竟让她觉得此时此刻,身在人间。
她从未在万魔窟见过如此鲜艷的花朵,若说是假象,但这真切的花香味却非术法可以伪造。
或许……楚星黛真的可以改变这里?
回想她曾说过的那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她可以种出一片本不该存在的花,那她是不是真的能让这里的气息回归平衡。
「余溪?」身边响起一声唿唤,打断了她的沉思。
「嗯?」余溪愣愣地转过头。
衡芜小心地看她,「你有心事吗?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进到后花园里,她就在出神,连牵着他的手放松了都没察觉。
「没……」余溪重新握紧了他的手,认真地说,「我就是觉得,如果真的如楚星黛所说的那样,能够把万魔窟的魔气净化到平衡的状态,那不光是陷在这里的生灵能够得到喘息之机,阿芜也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魔性吞噬了。」
她越说越觉得激动,似乎只要尽力帮助楚星黛,那美好的未来就未尝不可实现。
比起少女的乐观,衡芜谨慎问:「我从未听过魔气可以被净化,你可知她为何会有这番言论?」
余溪便把楚星黛对她说的日月轮转、正邪平衡之理说给他听。
说完后又问:「阿芜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衡芜细细思索,眸色虽红艷,神情却一如往常般沉稳冷静,说道:「我曾阅读过部分上古传下来的典籍,的确在其中见过些许奇特的天工巧机,但是……」
「但是?」余溪着急追问。
「那已接近神器,非常物所能构筑,非人力所能驱动。」美人微微垂眸,嘆气道,「在这人间,极善极恶之物也无法超脱世间,既不是世间之外的力量,又如何能驱动世间之外流传下来的神器。」
余溪听懂了他的解释,激动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就是说,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且不说楚星黛能不能造出神器,即便真的造出来了,也无法以人之力驱动它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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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可惜道:「她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书都堆了满屋子,想来是对这个计划抱有很大的希望。」
「你们在聊什么呢?」不远处传来一声问候,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楚星黛踏过小路走入亭中,从二人身后依次走过,坐在了他们对面,笑着问:「是在说我吗?」
余溪很快整理好心情,微笑答:「是啊,你是这家的主人又是第三层的魔使,我们身为客人,当然会对你感到好奇。」
女人只在外头加了一身黄绿色的外衣,盖住底下姜黄色的衣裙,宽大的袖子随着他支起的手臂垂落下来,堆积在肘间,露出细长的手臂,单手支着脸。
她自然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就是,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见她状态很好,余溪横了一下心,直接问:「那个能够仿效日月之能的神器,你造出来了吗?」
楚星黛似乎早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噗嗤笑了一声,轻松答:「我会让你见到的,但现在还不行,还差着那么一步。我不希望东西还没有做到最完美的状态就展示给你们看。」
就是说,做出来了,但还没有最终完成。
只是她说的「差一步」究竟是差多少,别人就不知道了。
余溪会意,「我理解了。」
「楚姑娘。」衡芜从旁开口。
楚星黛的视线很快转到他身上,「公子有什么要问的?」
衡芜点头道:「只是闲谈而已,不必如此客气。」
「好。」
「听闻楚姑娘是魔尊座下的魔使,你有这样大的抱负要造福万魔窟,为何不见魔尊派人前来相助,而是一定要找余溪呢?」衡芜看着她的眼睛,说到最后时,看向了身边人。
余溪看到衡芜的眼神,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担心,便跟着竖起耳朵听。
「我与魔尊不是一路人。」楚星黛很快回答。
二人露出不解的神情。
都说这里魔尊最大,一个魔使竟会在外人面前说出与魔尊离心的话语,着实令人不解。
楚星黛轻笑一声,「想来,你们还不知道万魔窟是如何形成的吧。」
衡芜:「愿闻其详。」
女人娓娓道来:「正道与魔道大战之时,将魔道尽数封印在万魔窟中,封印魔修还算其次,真正意图是欲封印出生在万魔窟的灭世魔头。」
「魔头?是现在的这位魔尊吗?」余溪好奇问。
楚星黛摆摆手,「他怎配得上如此威名。」
继续说:「魔头以巨蟒的形态从极乐天中钻出,还未完全出世便被镇压,神志消散在极乐天中,形体化为顽石,经过数百年,被雕琢成如今的形态。」
也就是如今七层土地的起始。
讲述过最初的争端后,楚星黛转开话题道:「初时被封印在万魔窟中的人并非只有魔修与大魔。」
一句话点醒了衡芜。
进入万魔窟时只觉得蚀骨海深,下来之后才感受到头顶封印的强大,衡芜点明说:「如此强大的封印,想来不只是单方的施压。」
楚星黛从容答:「公子说的对,为了稳定封印可歷千年,我与数位同门一起,在封印还未彻底形成之前进入了这里,与外头的仙门众人一起完成了封印。」
听到此处,余溪震撼道:「这么说来,你是为了天下苍生,捨弃了自己的性命?」
楚星黛垂下视线,浅浅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回想当初,她满眼希望。
「进入万魔窟不久后,巨蟒成石,魔修和魔物在经歷了短暂的混战后,杀出许多强者,我与同门的修为虽不算顶尖,但我们团结一心,哪怕是魔尊也不能轻易击破。」
「我们想要停止混乱,消除痛苦,于是开始查找典籍、收集材料,准备铸造神器改变这里……几百年过去,同门不断被魔气侵蚀,相继殒命。」
「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只剩下一个人,她也还在为当初共同立下的理想而努力,哪怕那个未来不知何时才会实现,哪怕身边再无同伴。
燃烧着希望的双眸渐渐暗淡,楚星黛稍微回过神,紧紧地盯着脸前两人,眼中的光芒又重新闪耀起来。
「但是现在,有你们愿意帮我,我真的很开心。」
余溪与衡芜对视一眼。
她转过脸来对上女人的视线,认真地说:「有哪里需要帮忙,你开口就是。」
楚星黛喜极而泣,开心地抹掉眼角的泪,粗糙的手抵在脸颊上,「嗯,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帮我的。」
看她高兴的哭出来的样子,余溪莫名觉得心疼。
都怪她知道的太少,不了解楚星黛的过去,才会怀疑对方的用心。
主动问:「那我们要做些什么?」
楚星黛抹掉脸上的泪珠,抽泣着说:「现在先不用着急,你们今天就好好休息,暂且熟悉一下环境。等到明天,我把东西都整理好,会让人去叫你们。」
余溪想了想,觉得楚星黛几百年都等下来了,自己也不该急这一天两天的。
便应下了她的话,「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说着就要同衡芜起身。
楚星黛挽留他们道:「不必回去镇子上了,我已经让人在这里收拾好了房间,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小孩子已经住进去了。」
想了想那个时时被监视的院子,余溪并无多少留恋,「也好,住在这里省得来回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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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们体谅。」楚星黛微笑答。
三人一同起身,她对二人说:「后山上有不少好景色,你们可以去逛逛,等天色晚些再回来睡也不迟。」说着,指了指后花园一侧的出口。
余溪看向那里,侧门外是墨色的竹林,抬头视线高过院墙,就见一条小路通向宅后的山丘,山上树木葱茂,隐隐还能听到山间流水声。
「那我们去走走?」她抬头问身边人。
衡芜也正有此意,不光是为了上山看景色,也是想和余溪单独待一会儿。
不知为何,嗅着花香,心中便浮起先前种种与少女单独相处时的场景,那时,她的眼里只有他,信任他,依赖他。
可眼下……她似乎找到了新朋友。
明知道余溪同楚星黛说话是为了摸清对方到底在做什么,更是为了两人的安定在努力,可他心里莫名不快。
分明被她握在手中,却会担心,他的道侣随时会松开手,从他身边离开,不知会去向哪里。
很长时间未有过的情绪在心中翻滚,心里难受的紧,便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同她一起进入山中。
在二人身后,女人久未离去,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她微微笑着,眼神满意热忱。
只有美好和幸福不会被遗忘。
她会让他们在这里创造出最美好的回忆,把这里当成归处和避风港。这样,他们才会捨不得离开,才会真正死心塌地的和她一起让这里变得更好。
有了余溪,她的计划一定会实现。
楚星黛无比坚信。
——
上山的路并不陡峭,弯弯绕绕,走过竹林又是松林,路边是青草地,高处有泉水从石缝中冒出,在草地上流出一条小溪,向下没进碎石中。
爬山不费力气,余溪越走越精神。
只是……
阿芜为什么跟她贴的那么近?
几乎整个胳膊都压到她肩膀上了,余溪紧张着把肩膀往前挪,身边人却抓着她的手不要她的身体与自己分隔太远。
侧过脸看他,银白色的长髮从鬓边垂下,一双细密的睫毛上下忽扇着,表情忧郁中透着些许……委屈?
是她看错了吗,阿芜为什么会委屈?
难道是她哪里做的不对?
细想了想,她自作主张跟着小渚出门,害不知情的阿芜和墨玉被一头雾水的带到这里,然后又稀里煳涂的和她留在这里帮楚星黛办事。
阿芜从前是整个清元宗都要尊敬的真君,如今和她在一起,却要纡尊降贵来为别人做事。
实在是委屈他了。
哎呀。
余溪在心中暗自反省,松开他的手,转而搂住他的胳膊。
小脸主动往他身上贴,亲近道:「阿芜,我们就只在这里呆一阵子看一看,若是楚星黛说的和做的不一样,我们就离开,你若是有不满,一定要跟我说,不然我脑筋呆呆的,伤了你的心都不知道。」
少女软糯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渐渐抚顺他心中的情绪。
衡芜缓缓道:「我没有伤心。」
余溪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着他,笑说:「我只是那样形容一下,重要的是你心里有不舒服,或者说心里有话,一定要跟我说啊。」
心里的话。
衡芜想了想,在她的引导下,低语说:「那……我想你陪我一会儿。」
难得听他说这样「撒娇」的话。
「陪,当然要陪。」余溪扬起笑容,像只撒了欢的小狗,使劲往他身上蹭,「我今天就跟阿芜粘在一块儿,摘都摘不下来。」
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把剑解了下来,扔到身后去。
问情飘在半空有些懵,见少女疯狂对他摆手让他走,又见两人如胶似漆,只苦嘆一声便飞去找墨玉去了。
两人一路向上到了山顶,面前水雾渺渺,迎面吹来的水汽夹杂着热度,很快捂热了身上的衣裳。
再向前走,树丛中竟有一座建在温泉上的小屋。
屋旁有两个侍女备下了衣裙候着,见人上来,行礼道:「见过余姑娘,见过公子。」
余溪疑惑:「你们这是?」
侍女目光无神,木讷道:「星黛大人吩咐了,若是你们上来,可以泡泡温泉。这里是万魔窟唯一一处天然温泉,可以消解疲惫,疏通经脉,对身体大有好处。」
一听到对身体有好处,余溪便迫不及待退衡芜上前,「那,阿芜去泡吧。」
「我?」
余溪点点头,「阿芜的身子总是有些冷,泡一泡温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可是……」衡芜看了看面前陌生的两人。
余溪很快上去拿过了她们手上准备的衣服,打发说:「你们就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是。」侍女应声下去。
陌生人走后,衡芜才背对着她拆下了头上的髮簪,又用髮簪将长发一齐挽在脑后,外衣一宽,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后颈来。
盯着那处诱人的软//肉,余溪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暗自觉得口干。
脱掉外衣,解开腰带,衣衫滑落,只剩一层薄薄的中衣挂在身上,隔着柔软的布料都能描摹出美人宽阔的肩背和手臂上美丽的肌肉线条。
站在人身后光明正大的偷看,余溪抱着从侍女手里拿来的衣裳,只觉得此刻不该抱衣裳,该上去抱住他的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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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说要黏着他不松手呢,这会儿要等他沐浴,也就只能分开。
说起来,她还没想过,阿芜这个年纪,这个心境……还会不会有那方面的心思啊?
她原本也没想考虑这些,但他听到楚星黛要为他们准备婚事都没什么反应,是不是到了他这种境界的人,超脱了七情六慾,就不会想那个了……
唔……她在想什么呢……
才刚牵了人家的手,亲了人家的嘴没几天,就想那些事了,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捂着发烫的脸,余溪四下瞧瞧,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呆着。
身前传来躯体踏入水中的声响,她克制着自己「非礼勿视」,却听美人对着她的方向问:「难得有机会沐浴,你不来吗?」
声音低沉喑哑,似乎染上了温泉的湿热,莫名有种在主动邀请她的意味。
「我……」余溪轻咳了两声,脸颊滚烫道,「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她低着头把手里的衣裳放好,又僵硬又激动地解自己身上的衣裳。
阿芜会不会在看她?
心中冒出这个念头,偷偷抬眼看向温泉水面,温泉池很大,里头有几块供人靠着的大石头,事先在水面上扫了两圈才在一座石头后见到美人露出的一点香肩。
根本没有在看她。
阿芜真是不解风情。
心中有些怨他,但也多了一丝从容:阿芜是只温顺的兔子,就别怪她做只爱咬人的虎狼去欺负人了。
要去逗逗他。
身上只穿一层内裙进到水中,温热的水没到她大腿上,浸透了大腿下的裙摆,像云朵一样飘散在水中。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耳边撩拨的水声慢了下来。
就要到他身边,余溪已经摆出了吓唬人的架势,心中倒数着要扑到他身上,就要念道「一」时,坐在石头后的美人转身探出了身子来。
被水打湿的中衣几乎是半透明色,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都隔着一层水色落在了她面前。
衣裳会那么透吗?
余溪反手捂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穿的肚兜什么颜色来着?对了,她不穿肚兜,穿的是小衣,也是白色的!
要是湿了,可就全露了。
此地不宜久留。
她转身就要跑,脚下踩到石子,第一步迈出去就脸朝下砸进了水中,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余溪!」
在鼻子吸进水之前,衡芜很快跑来把她捞了起来,抱她到一旁坐下,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这么不小心。」
衣裳湿透,余溪再没了做乱的心思,乖乖抱住双膝坐在水中。
侧眼看身边人,长得比她高得多,露在水面上的部分也多,偏还要凑过来关心她,又大又饱满的胸膛,都快把她的视野给占满了。
眼神幽怨的看向眼神中毫无杂念的美人,「阿芜你才是,偏要我一起来。」
衡芜眼眸低垂,指尖点了点脸颊,「池子这么大,我没想到你会来我这。」
呃……好像的确是她心怀不轨。
「这不是当然的吗。」余溪才不承认自己是想来欺负人,给自己找补说,「我刚刚都说过要和你黏在一起,怎么能不算数呢。」
话说的激动,小脸都涨红了。
衡芜侧着身子捋了捋她面前被打湿的额发,随后把胳膊递到她身前,温柔地说:「要抱吗?」
余溪倒吸了一口气。
直怀疑自己面前不是雾中月,而是艷花蕊,倔强的小鼻子耸了下,没骨气地把他的胳膊搂在了身前,「要。」
少女柔软的身子,隔着浸湿的布料贴上来,柔软的如同熟透的樱桃,似乎稍微用力都会揉破她的肌肤……衡芜回正了身子,寻常的心态逐渐远去,渐渐发觉,两人间的距离似乎——太近了。
近到连布料的间隔都感受不到,浸在同一池水中,心跳随着热度一同上升,脑袋变得有些乱。
水面下,美人悄悄併拢双腿。
余溪搂着他的胳膊,不安分的小手横着搭在了他胸膛上,指尖顺着被浸湿的衣料勾勒出的弧度在他身上画线。
起先只是借着玩心调戏他,见他隐忍的抿唇,脸颊浮上薄粉,却不出言阻止,便得寸进尺,挑起他的衣领,沾湿的手掌顺着湿//滑的肌肤没下去,在那富有弹性的肌肉上抓了一把。
「唔。」耳边溢出一声不可闻的低吟,柔柔的钻进余溪耳中,直叫她身子都酥了。
那是阿芜的声音吗?好软。
抬头见他迷离的眼神,不由得心疼道:「你不喜欢,可以叫我别乱来。」
「没有。」美人声音沙哑,咬着唇,再也不肯多说什么。
没有不喜欢,不就是很喜欢。
既然喜欢,那她就继续乱来啦。
身子伏过去,对着那诱人的脖颈亲了下去,双手从身侧搂住他的腰,指尖每一次从侧腰滑过,都能感到身下的肌肤一阵轻颤。
第30章
热水泡的身上又热又闷,少女打湿的额发还没烘干, 不厌其烦地往男人身边凑。
他真的好乖,被她亲着脖子觉得痒, 也只偏过头往一边去, 不叫停她, 反搂住她的后背, 叫她不会因为不小心再滑进水里去。
有道力量在身后支持, 她感到安全十足。
手掌抱在他后背上,少女鼻尖红红的,抬起脸来, 脸颊凑上去贴了贴他的脸,呢喃道:「阿芜,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楚星黛的计划真的有成功的可能性,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我也会全心全意的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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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单手搂住她的身子,忽然听她说这些, 心中陡然一冷。
即便楚星黛诉说的往事格外令人动容, 也无法掩盖凡人无法驱动神器的事实。
他早已把事实对她讲清,由她自己去做决定, 无论是要离开还是要留下, 他都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 她在这种场合强调自己对于楚星黛这样一个陌生人的信任和支持, 叫他怎能不心凉。
好听的话语, 动人的故事出自同一人之口, 说的再多也只是一面之词,不可全信。
他喜欢余溪的纯真无瑕,率性而为,可当那些心思不是花在自己身上时,他心里便不是喜欢,而是嫉妒和怨恨了。
咬紧了牙关,也只是温柔提醒她:「你与她只认识了不到半天时间,切莫只因她片面之言就全然信之。」
「我也知道不该轻易相信她。」余溪抽出手来搂住他的脖子,挺直了腰身说,「但是她真的很不一样,我们到这里后见了不少人,她是唯一一个想要改变这里的人。」
说着说着,身子从他身旁滑了下去,坐回了原处,小声说:「我先前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着寻常度日,结果自己没命不说,还连累了你。」
「那并非是你的错。」衡芜安慰她。
余溪绞着手指说:「但造成那样的后果,的确有我自己的原因。」
始终一成不变,不思进取,日后怎么有能力去面对危险和变故呢。
总不能再死一回,再让阿芜为她捨弃一切吧。
她绝对不要让类似的事再发生。
「我现在知道了,想得到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只停留在原地等待是没有好结果的。」
视线游过平静的池面,穿过不远处的树丛,隐隐的望向山下朦胧的景色,半空中隐约映出淡淡的红光。
余溪微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才和阿芜在一起,就想和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她的愿望很简单,但是在万魔窟中,安稳宁静却是最奢侈的东西。
「如果可以改变这里,我们也会过的越来越好。」她满怀希望,低声道,「但我不熟悉这里,不知道要如何改变,就只能暂时相信楚星黛的计划,如果她的计划不可行,等到那时,我再去想其他的方法。」
少女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渴求,她是那样相信,凭藉自己的力量可以改变魔气淤积的极恶之地。
而他却……
衡芜抬起无力的手掌,陷入深思。
许是这阵子和余溪在一起太过放松,以至于他都快忘记,元神碎裂,走火入魔的痛苦——不光只是凝聚在身体中的灵气被剥离,更因为他的道心毁了。
不再有信奉正道,坚守正义的本心。
如果他成不了仙,又不能成魔,那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心境飘摇,前路迷茫。只有在看到余溪,待在她身边的时候,才能肯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好好活着。
因为,余溪需要他。
少女侧过脸来,眼神恳切道:「阿芜应该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简短的字语触动了心弦,衡芜略加思索,斟酌后回答:「有过……它已经实现了。」
「什么愿望啊?」余溪好奇追问。
美人转过脸来,挽了长发的脸蛋显露出流畅的下颌线,白髮映着池面倒映的微光,散发着莹润的光晕,他轻启嘴角,凤眸微垂,曼陀罗红的瞳孔深不见底,
「我想,再见你一面。」温柔的声线缱绻绵绵。
突然听他这么说,余溪有些受宠若惊,捂着脸颊说:「什么时候的事啊。」
衡芜仰起头来,望着不见天日的淡紫色的雾海,呢喃道:「很久之前,我也快要忘记了。」
余溪拍了下水面,调笑他:「阿芜记性真差,再久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怎么会不记得呢。」
「余溪。」他轻声唤她
这种时候怎么突然叫她的名字,怪难为情的。
「什么事?」余溪稍微矜持下来。
衡芜认真说:「你想去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无论何时,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嗯,我知道。」余溪微笑答,「如果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怎么保护你呢。」
她早就已经有这种觉悟了。
温泉越泡越觉得头晕,快泡昏过去之前,余溪爬上了岸,去岸边小屋里换上侍女提前准备的衣裳,虽然样式没有那么精緻,但布料很舒服,大小也正合适。
待她换好衣服后,便找了个角落背对着池面,听身后人踏着水声走上来,转到进了房中,耳边便听到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捏着两边耳垂,余溪控制不住自己总想撇过脸去偷看。
刚才在池子里被温泉水泡着,也将他身上看了个七七八八,那时也没觉得多激动,怎的如今只一墙之隔,却会想入非非。
细想起来,果然还是因为阿芜太单纯了,一点也不避讳她。
不过这点她也很喜欢。
余溪轻笑一声,低着头踢了下地上的石子。
——
几天过去,衡芜每日都会被带去那个装满了书的前厅,在几个僕从的帮助下整理相关典籍。
而余溪,日復一日在与楚星黛安排过来的人过招,将剑术练得炉火纯青,也把从衡芜那里学来的符咒术法一一试了个遍,手法愈发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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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小半个月,忽然有一天,余溪同往常一样打败了过招的对手后,楚星黛从旁走了过来。
「怎么了?」余溪收起剑。
楚星黛揉了一下疲惫的眉眼,憔悴的脸温和道:「已经准备好了,要过来看看吗?」
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余溪立刻来了兴致,「当然。」
跟随楚星黛一路穿过走廊,踏过青石,走到一处不起眼的房子里。
打开墙上的暗门,眼前出现一条通向下的密道,下面透出光亮来,那温润清淡的水青色,是她从未在万魔窟见过的光芒。
余溪不由得屏住唿吸,向下走去,穿过密道,眼前展露出巨大的地下空间。
漆黑的地下,唯一的光源来自于高架在空间中心圆球。
从远处看去,那球状物只有半个人高的大小,散发出的光芒却那样强烈,从它身上,余溪感受不到丝毫魔气,走得再近一些,仰望着飘在半空的银色镂空的球体,她甚至能感受到些许微弱的灵气。
楚星黛真的造出了神器。
余溪惊嘆道:「这就是你铸造的神器?」
楚星黛站在她身前,一同仰望着高处的光芒,目光深深,骄傲答:「对,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器,月魄,开启之后便能为万魔窟带来光明。」
这还是没有开启的样子,就已经有如此柔和舒心的光亮,若是完全打开,一定能照亮整个万魔窟。
光明的问题已经解决,余溪关心问:「那它要如何使气息达到正邪平衡?」
楚星黛回落视线,面对着她微笑说:「那就是我将要告诉你的,非你不可的原因。」
话音落定,地上突然冒出几条花藤,生着明黄色的花朵,从她脚面缠上来,瞬间将她整个身体都束缚起来。
余溪毫无防备,眼见自己手脚被束缚,不悦地盯住眼前人:「你应该知道,你打不过我。」
楚星黛那柔弱疲惫的身子,连她一招都接不下,平日在一旁看她与别人对招,甚至会被剑气伤到。
她只是好奇,对方为何突然绑她。
楚星黛只说:「这几日,我已经摸清了你的路数,也没想过与你正面打斗。」
随后,花藤肆意生长,缠住了她的口鼻,顿时,花粉喷洒在脸上,浓郁的花香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淹没。
「余溪,好好看看吧,真正的美好和幸福是什么模样。」
「然后,为它奉献一切。」
这是她意识消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勐然睁开眼睛,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她从床上坐起,伸手碰了一下照在被子上的阳光。
再寻常不过的阳光,清新的空气,窗外的鸟鸣……为何她会有种久违的幸福感。
余溪环视房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摆设,意识有些朦胧。
渐渐的,视线聚焦在床边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上。
他梳好了长发,站起身穿上外衣,似是察觉到来自背后的事情,回过神来,俊美的容颜露出淡淡的微笑,轻声问:「发什么愣呢?」
好美的人啊。
她下意识感嘆,吞了下口水。
美人向她走来,坐在床沿上,轻轻抚弄她的头髮,关心道:「是夜里受凉了,还是睡迷煳了?看你好像不太精神。」
说着,伏过身来,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试□□温。
熟悉的脸庞近在眼前,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茶香味,余溪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果然是睡迷煳了,怎么会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认得,又不是新婚夫妻,都成婚三两年了,竟然还会在看到他的时候,惊艷于他的美貌。
夫君生的好看,成婚时穿大红喜服最好看,日夜相看,怎么也看不够。
余溪痴痴一笑,张?璍开手臂抱过去,脸蛋在他脖颈处蹭蹭,撒娇说:「现在什么时辰啊?」
被她抱住,美人面色微红,抓住她的肩膀催促道:「刚到卯时,快些起来,我要去煮饭了。」
「哎呀,今日私塾不开课,阿芜就多陪我一会儿吧。」余溪不肯撒手,拽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刚穿上的外衣很快被她扯乱,半边领口都滑到了肩头,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眼见美人肩上印着点点红//痕,更有几圈牙印藏在衣领下,隐约现在胸口上,余溪不由得眨了眨眼。
红梅白雪固然诱人,但这些……都是她的杰作?
原来她这么生勐吗?
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佩服自己。
美人轻咳两声,抓住领口往上拽了拽衣裳,低垂的眉眼羞着不敢与她正视,抿唇道:「青天//白日,不许胡闹。」
第31章
院墙上爬满了花枝,春日里盛放一片粉嫩的花朵, 红绿交错挂在墙面上,为精心打理的小院添了几分春意。
明媚的阳光照在庭院里, 连屋墙上的石砖契合在一起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整整齐齐, 不乏美感。
小小的院子中有花草点缀, 少女的步伐踩在院子里, 走路时手臂摆开,系在肘上的用粉色丝带打成的双耳节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轻盈灵动, 丝带尾飘在地下,描摹出春风的轨迹。
深吸一口气,余溪感觉神清气爽。
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没有忧心和恐惧, 只有满满的喜悦与幸福感。
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个小院子和成婚多年的夫君, 但她已经十分满足,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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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悄悄迈进正烧着灶火的厨房中, 一进来就在烟火缭绕中看到了正在灶台前忙活的美人。
他长长的白髮挽在脑后, 宽敞的袖子用袖带绑在腋下,一双白皙骨感的手握着锅盖炒勺, 正在锅里翻炒着青菜肉丝。
盖上这个锅盖, 视线立马转到手边的另一只锅上, 打开锅盖, 搅了搅里面正在煮的清粥。
一副温婉贤良又惹人爱的模样, 只是看到他忙碌的背影, 余溪就忍不住嘟起嘴巴,嘴里「呜嗯」的发出撒娇的声音,快步向他身后走去,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身。
「夫君~」
娇软的声音和身躯一併紧贴在他背后,尾音稍稍拉长,少女的身子也一同跟着用力往他身后压。
似乎早就习惯了被她随时随地抓住亲昵,衡芜没有放下手里的物件,只侧过脸来看了看身后的小夫人。
温柔地告诉她:「你这样抱着,我要煮不开饭了。」
「那就随便煮煮嘛,反正阿芜做饭怎么都好吃。」余溪开心的笑着,稍微踮起脚尖,粉嘟嘟的小脸便贴在了美人微凉的后颈下。
阿芜身上好香。
比花香,也比饭香。
早上起来还没吃早饭,肚子空空的,好想咬一口阿芜,尝尝他是什么味道的。
美人空出一只手来,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总要这般任性,怨不得人说你天真,还跟个孩子似的。」
余溪耸着鼻子去顶他的手指,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比夫君小,就算再过一百年,在你面前也只是个小孩子。」
她就只在阿芜面前做个小孩子。
在外头,她可是能够手握百斤重锤、拉得动风箱的铸剑师,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她铸的剑最锋利称手。
衡芜只轻笑,收回手去,往锅里加了些盐。
余溪靠在人身后,圈紧他的腰说:「再说了,做铸剑师就是要心思纯正,要是失了本心,添了邪气,那铸出来的剑就废了。」
「今日可有安排?」衡芜放下手里的物件,侧过身来问她。
「不着急,好东西最急不得了。」余溪游刃有余,又志气满满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万剑之宗,到时,阿芜就能给我的剑取最好听的名字了。」
总是用最纯真无邪的语气说出这样野心勃勃的话来。
衡芜自然相信她的能力,更相信她所下的决心,手掌搭在她圈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
温柔道:「你的心意我知道,所以,能不能先松一松手,让我把菜盛出来。」
「嗯。」余溪乖巧点头。
趁着松开他的间隙,踮起脚尖,在他后脖颈上偷亲了一下。
香香的,果然很美味。
「哎?」后颈突然被啄了一下,美人惊讶地捂住后颈,转头再看,小姑娘早就提着裙子跑出去,到堂屋里去擦桌子、备筷子去了。
真是拿她没办法。
美人无奈地嘆了口气,脸颊带着红晕,手上忙活地更勤奋了。
……
吃过美味的早饭,余溪像往常那样出门去铸剑坊,在外忙碌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一个眨眼的功夫,天就黑了。
拖着些微疲惫的身体走在巷子里,两侧的院里亮着微弱的灯火,头顶的月亮洒下来,她却没有仰头欣赏月色的精力,只一门心思想早点回家。
夜色中,熟悉的门庭外亮着暖人的灯火,见她走来,倚在门边的美人拢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衣,迎面来接她。
吃过晚饭,少女坐在浴桶里,伸直了两条腿,脚踝搭在桶沿上,愉快地点脚指。
身后人站在浴桶外,一手拢住她的长髮宽松的编起来,再用髮带将辫子盘成髮髻,简单几步,散在身后的长髮便被打理规则,不会再飘在水中,粘在身上。
打理好头髮后,他拿起了挂在一旁的棉布,浸到水里,为她清洗后背。
泡在温热的水里,余溪渐渐舒展身体,抹了一下额前的头髮,捏了一缕在手里,抬眼盯着,口中嘀咕说:「阿芜,我的头髮是不是太长了?」
听罢,美人也跟着一同打量,随后说:「再过个把月,我给你剪一剪。」
「嗯嗯。」余溪点点头,闲聊说,「我的头髮老是不听话,动不动就乱成一团,今天还差点被火烧着了。」
原本模煳的记忆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变得格外清晰。
衡芜温柔答:「那是你爱动弹,平日里铸剑又被高温烘着,身体出汗多,头髮才变的毛躁。」
「阿芜喜欢安静,很少活动,所以长得比我白,头髮也又长又顺。」余溪举一反三,微微侧过身子,换了个方向坐,抬手勾住了他一缕长发。
银白色的长髮,雪白色的肌肤,唇瓣饱满水润,容颜美的无可挑剔,只看一眼都能让人感到心中欢喜。
她家夫君,美的像话本里的仙人似的。
指尖玩味的绕着头髮打着圈,沾了湿气的手指很快把他的头髮打湿,指尖转而点在他领口露出的脖颈上,饶有兴趣的画圈。
被她抚摸过的地方起了一片潮湿的红,衡芜滚了滚喉结,腾出手来将她不老实的手给抓了下来,放回浴桶中。
轻咳一声,「给你洗澡呢,不许胡闹。」
不就摸摸吗,都老夫老妻了还要害羞。
余溪曲起双腿,莹润的双膝露出水面,身子往水中没下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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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嘴一撅,嘟囔说:「每天都要洗澡,反正睡//过之后也会出汗的,就不能睡//足了再洗吗?」
直白的话语钻进美人耳中,顿时叫人红了脸,垂眸低语,「说什么浑话。」
他总是这么可爱。
余溪对着他的方向伏过身去,扬起一张乖巧的脸,眉眼灵动道:「这叫调情,先生成婚多年,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握住棉布的手顿在了水中,嘴唇紧紧的抿了一下后缓缓松开,拧干了手上的棉布挂回原处,双手在袖口上擦干,转身要往外去。
「你要去哪儿啊。」余溪疑惑问。
美人脚步一停,侧过脸来说:「你先穿衣服,我去拿些东西。」
看他红透的耳朵,余溪没有多想,只呆呆的应了一声:「哦。」
从浴桶中起身,简单擦了擦身子,穿上他提前准备在一旁的寝衣后,她爬上了床。
自家的院子不大,卧房也不怎么大,许是房间有些小,就显得这张床很大——以她的体型来说的确很宽大,但按照阿芜的体型来丈量,这床的大小就刚刚好。
趁着身上还有热气,她钻进了被子里,美美的躺下,等着自家夫君回来,睡在她身边。
美人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他关上门,吹了房中的烛火,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在他周身描摹出一圈银色的轮廓。
余溪侧身躺着,看他向自己走来。
他停在了床前,将握在手中的东西放到了床头,余溪好奇着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已经浸软的半透明的薄衣。
原来同房用的「小衣裳」都准备好了,那他刚才还脸红的跟桃花儿似的,害她心动了好一会儿。
初时见他,阿芜只是个文弱清冷的教书先生,自己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从此对他一见钟情,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不过半年便把美人哄回家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如今成婚三年,仍旧蜜里调油。
她可真是爱惨他了。
夫君表面上看着清瘦和气,脱了衣裳便是一身极富美感的肌肉,手上能翻书页,也能掂得动几十斤的铁锅,更能把她按在床上老老实实的,再也没力气调皮折腾。
夜半时分,清冷的月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潮热的吐息中,余溪视线迷离,抱住身上人,眯着眼睛感嘆说。
「阿芜,我感觉好像自己在做梦。」
美人压下喘息,耐心问:「怎么会这样想?」
她摇摇头,如梦似幻道:「不知道,好像幸福得有些发昏,又好像是你撞我撞的太大力气,要把我给撞晕了。」说着咯咯笑起来。
听她娇憨的笑声,美人稍微往//外退了退,体贴道:「那你先缓一缓。」
闻言,少女笑得更欢了。
「傻夫君,我逗你的。」
但是感觉,真的很像是梦,像那个极美的、她一直渴求的未来……
以至于她会怀疑,自己和阿芜真的能这么幸福吗?
热潮退去后,头脑如同放空一般。在美好的梦幻感中,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来,余溪慵懒地睁开眼睛,怀中搂着一具香香白白的身体,手臂往上挪一挪,便将他柔软的胸膛揽在了身前。
头脑还没清醒过来,身体就习惯性的凑上去亲他的嘴巴,一路向下,从下颌亲到脖子。
视线逐渐清晰,眼中瞧见那雪白的身子上印着星星点点的红梅,还有那处,他颈肩上那淡淡的牙印,是被她咬狠了后留下的疤痕。
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稍微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梦。
至少,阿芜不会是虚无缥缈的。
「……在想什么?」美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垂眸看她。
余溪自然的仰起脸来,嘟着嘴巴说:「在想若是今天私塾也不开课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带阿芜去春游踏青。」
美人轻声吐息,「好啊,那我先去换身衣裳。」说着,他从床上坐起来。
赤//裸的肌肤暴露在明亮的房间中,他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挡了下臀部,随手扯过扔到床尾的中衣,草草的穿到身上,随即下床去,打开衣柜找衣裳换。
余溪满心欢喜地看他穿衣下床,见他刚才说的话好像不是玩笑,疑惑问:「可你不是还要去私塾教书吗?」
美人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衣裳,转过头来对她说:「私塾今日不开课,外头春色正好,我们就出去踏青吧。」
可是,阿芜今天应该要去私塾的啊。
难道因为她一句不想让私塾开课,私塾就真的不用去了?
阿芜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这是……心想事成?
嗯~真是太好了。
余溪胡乱穿上内裙,下了床来,从背后抱住他,随心所欲地摸他的腹肌。
衡芜刚穿上件衣裳,衣带还没系上就被她两手给钻进来,抓得他心痒难耐,只得按住她不老实的手,提醒她:「别闹……」
天都已经亮了。
大白天,岂不是更刺激了?
余溪嘴角勾笑,指尖点在他身上撩拨,细语道:「可我瞧着,阿芜比我不安分多了。」
压低了声音再问,「真的不要吗?」
被她调戏惯了,美人的脸越低越红,哑声道:「已经没有薄衣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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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备的几个都用坏了。
「那就不用。」余溪大条道。
反正她也不会怀。
呃……为什么她会想当然的觉得自己不会怀孕?
嗯??为什么他们成婚三年,到现在都没考虑过怀个孩子?
细算起来,他们成婚真的有三年了吗?
他们是什么时候成婚的来着?
察觉到一处不对劲,那种古怪的错位感便接连不断的浮现在脑子里,明明是自己过的日子,自己却好像很不熟悉。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被她抱在身前的人就在她的怀抱中转过身来,把她纤细的胳膊松开,微微俯下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近在身前的人,拥抱着他极为真实的感受消磨掉了飘渺的虚无感,她搂住美人的脖子,依恋地往他身上靠过去。
他的力气的确好大,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
可那……是什么时候?
头脑有些不太清醒,恍惚之间,人已经被重新按回了床上,刚穿上身的内裙也被扯松了。
「等等,等等。」余溪抬手按住他压过来的肩膀,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勐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又酥又软,只是被他亲了一会儿,心跳变得砰砰的,要把胸口都撞疼了。
刚刚她的身子还是轻松慵懒的,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自然,她不否认阿芜还是有点技巧的,但这也太快了。
似乎时间的流动时快时慢。
她不上心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非常快,她很专心的时候,时间又变成了正常的速度。
再回过神来,刚刚还只是松垮的衣裳,如今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惊讶的睁大眼睛,发现自己原本按在美人肩上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搂在他脖子上。
两人的距离也从一站一躺,成了如今的亲密无间,像是情//热的新婚燕尔,不知疲倦的缠在一起。
「好奇怪……」她终于忍受不住那股怪异的感觉,嘀咕出声。
「难受了?」美人撩起侧脸散乱的长髮,怜爱的亲亲她的下巴。
余溪摇摇头。
其实腿有点疼,腰有点酸,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脑海中生出的古怪感像潮水一般蔓延开来,她双手紧扣在他后背上抓出几道印子,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疑惑问:「为什么,阿芜会这么积极呀?」
美人猩红的眸子微怔,温柔答:「我们是夫妻啊,这不是应该的吗?」
余溪低下头去,难受道:「不是这样的,阿芜修身养性、不知情//欲,又孤身自律那么久,不该这么纵容我才对。」
他喜欢她,会用他的方式来爱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足她的所有要求,纵容她,宠溺她,帮助她放纵慾望,甚至和她一起沉沦其中。
阿芜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你想要,我怎能忍心让你难过呢?」美人失意的垂眸,明亮的眼眸蒙上水雾。
听完这话,余溪像是抓到了什么确定性的东西。
她抓住他的肩膀撑起身子,「哎呦」一声挪着屁股坐在了床上,盯着他的眼睛问:「所以,你不是自己想要,而是我想,所以才陪我睡来睡去?」
果然不对劲,就是很不对劲。
她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溪,你是怎么了。」衡芜从旁扯了衣裳来盖住她的身子,跪坐在床沿上,失落道,「刚刚还很开心,怎么突然就……」
美人坐在床边顾影自怜,隐忍的咬着唇,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伤心的表情。
听到他语气变的小心又担忧,余溪顿时愧疚不已。
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本来好好的一场亲热,被她自己弄的一点气氛都没有了,还把夫君给弄伤心了。
「我也不知道。」余溪自责的拍了拍脸,「我这是怎么了。」
忙凑上去抱住他的肩膀,亲亲他的眼睛,道歉说:「对不起,突然说这些疯话,让你难过了。」
「没有。」衡芜转过脸来,含着泪的眼睛微笑说,「还要去踏青吗。」
「去!」余溪积极答。
怀中人很好哄,很快就把精力转向了春游踏青上,可她的心境却回不去了。
穿好衣服,梳妆后简单吃了点早饭,一如既往的好吃——阿芜的做饭,不应该这么好吃。
走出庭院,穿过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巷子,见过许多面的邻里,她却只觉得陌生,每一张面孔都是模煳的。
不熟悉的镇子,陌生的土地,却是她一直期望着的,有山有水又温暖的地方。
春日的暖风从湖面上吹来,坐在湖岸的草地上看着远处如画般美丽的景色,心中有满足,更有些许感伤。
「怎么又发呆?」坐在身旁的美人伸过手来,在她面前晃晃
余溪愣愣的看着前方,原本充实而幸福的心,忽然像漏了个洞,迷茫道:「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还没做。」
她不应该坐在这里,无忧无虑。
她应该在某个地方,还有件非做不可的事。
美人温柔的声线轻轻在耳边响起,「许是你先前答应了给人铸剑,现在还没完成?」
余溪垂下视线,望着平静的湖面,低语道:「不是铸剑的事……细细想来,我好像不会铸剑……你还记得我铸造的第一把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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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头看过去,美人语气自然地回答:「记得啊,那是把很普通的剑,后来你让我给他取了名字,就叫问情。」
「对,是问情。」她点点头。
天真无邪的眼神变得越发深沉,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她喃喃道:「但是我记得,那把剑是你交到我手里的。」
「是我吗?」美人有些惊讶。
「对,那时我还不是铸剑师,只是一个仙门弟子,不,也不只是个修真者……」
余溪感到有些混乱,好像灵魂被扯成了两段,一段朦胧的沉溺在幸福中,一段还清醒的在痛苦中坚持着。
想起记忆中的那个衡芜,她看向美人的眼神多了一丝柔和,俏皮地歪过头说:「但我记得阿芜,你并不是个教书先生,而是一位很强大的修真者。」
「是吗……」美人先是有些惊讶,随后轻笑一声。
余溪看向他的身体,指向他的肩膀,随口问:「你还记得你肩膀上的牙印是哪里来的吗?」
「是你咬的。」衡芜毫不犹豫。
「对,就是这样。」余溪微笑着,记忆越发清晰,「那时我迷失了心智,咬了师祖。」
师祖……他是……
「我想起来了。」余溪瞬间清醒过来。
再看眼前的青山绿水,曾是她无数次在心中勾勒过的理想的桃花源,她想和阿芜一起生活在这里,正如现在这样。
但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这里并不存在,不是她的世界。
「余溪。」身旁的美人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恐惧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我不明白……」
她的眼神在他身上聚焦,抱住他的后背,告诉他:「阿芜,这只是一个梦。」
美人激动道:「梦又如何,现实又如何,你不是说过,只要和我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吗?」
果然,这只是一个梦。
就连这个阿芜,也只是她脑海中凭藉自己对衡芜的记忆和美好的期许编织出的假象。
她喜欢阿芜,无论是怎样的他……
「但是真正的那个你还在外面呢,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动用魔气又会反噬自身,我怎么能躲在这里享受幸福,让你孤身一人在外面支撑,为我担心。」
梦境再好终归是虚无。
她紧紧的抱着他,一想到自己的魂魄被困在这里,无法去往真实的衡芜身边,悲伤便在心底蔓延。
身体还在这里,心中却牵挂着不知相隔多远的爱人,心中揪痛,泪水润湿眼眶。
「你一定要离开?」良久,美人开口。
「嗯。」余溪肯定的点头。
衡芜松开她,低头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微笑着,身躯羽化,消散在风中。
庞大的幻境如同被击碎的躯壳,一片假象从裂缝上剥落,整个幻境轰然倒塌。
一切都消散在虚幻的白色中。
眼前透着明亮的光芒,她尝试睁开疲倦的眼皮,睁了一下,强烈的光芒刺激到眼睛,让她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渐渐的,她适应了眼前的光亮。
睁开眼睛,身处巨大的圆球之中,球体以镂空的银制,各个环形相互交错,不断的运动。
她的身体正在月魄之中。
第32章
天色渐暗,黑髮少年抱着一摞书本进了房间, 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向里瞥见坐在书案后掌灯阅卷的男人。
周围昏暗无光,男人要拿着书卷靠近烛火才能看清上头的字, 长时间的看下来, 眼角都熬红了。
少年走到桌前, 把书本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关心道:「爹爹今日是怎么了, 为何要看这么多书?」
前几天,爹爹也在看书,但也就只看些旁人送过来的, 看过之后,顺道提笔写下几句,用来提点这座宅院的主人。
他在爹爹身边, 平时也瞥见几眼, 那书上卷上所写的内容过于复杂让人看不懂, 但他见到了一页画着图的书卷,隐隐知晓, 这里的人似乎在建造某种东西, 而爹爹则是在帮他们解决某些困难。
只是这些人,明明自己有问题无法解决, 请人帮忙也不说得清楚明白, 偏送这么些书来, 让爹爹从这里面找问题, 再给出解答之法。
要不是蠢到不会用人, 那就是心虚, 想请人帮忙,却不敢跟人露底。
墨玉的心智成长的很快,半个多月的时间,心智便从五六岁的孩子长成了敏锐的少年,身体也长高了些,模样看上去有十六岁。
半蹲在书案旁,少年露了半张脸看那被烛光照亮的面孔。
语气不安道:「爹爹,这里的人看着都好奇怪,咱们什么时候离开啊。」
「等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自然就离开了。」衡芜的视线专注在书本上,探过一只手来在他头上摸摸。
少年略有心事,低下脸问:「爹爹是不是也不喜欢这里,只是因为娘亲,余溪喜欢,所以才留下。」
语气中似有替他抱不平的意味,像是觉得时时都要紧着余溪的心思,很委屈他似的。
衡芜放下书,转过脸来温柔道:「既然喜欢她,自然要陪她。」
他说的那样自然,一切理所应当,让少年心中无端生出的幽怨不攻自破。
只喃喃自语:「是吗……」
衡芜抚摸着他的头髮,轻声道:「墨玉,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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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爹爹呢?」
「我再看一会儿,等余溪回来我便睡。」衡芜重新拿起书。
墨玉不解问:「可她不跟我们住一个屋啊。」
衡芜轻轻抿唇,哄他:「快去睡吧。」
「哦。」墨玉从书案前站起,去到里间睡下。
少年睡下后,房间中很快安静下来,屋外听不到一丝脚步声,屋里就只能听到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都这个时辰了,余溪怎么还没回来。
她就住在隔壁,每日回来,几乎都是在墨玉睡下后,悄悄来到他这里,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说着些今日又和楚星黛做了什么,修为又有多少长进。
两人总会聊上个把时辰,随后余溪才会回房睡下。
只是今日,怎么不见她来呢?
余溪和楚星黛说话非常投机,或许同为女子,心思单纯,能聊的共同话题有许多。楚星黛用她所谓的「改变万魔窟」,深深的吸引住了余溪,而余溪愿意和她同事,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他。
衡芜对着烛光轻嘆了一口气。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空间不断在修復,元神已重新凝回了大半,他的身体在恢復,与此同时,魔气也在不断进入身体之中。
如果加以克制,三五年之内,他应当还能压制住魔性,只怕出意外,连几个月都扛不过。
他低下头,空闲的手轻轻点了一下唇,心想总让余溪来接纳他身体中的魔气,并不是长久之计。
尽管少女修魔的体质天赋异禀,但与他相比,二人的修为仍旧天差地别。
如今身体虚弱些,他体内的魔气才能让余溪代为消化,可等他身体好全了,空间与元神都完整了,那时他的力量便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了。
以后……
他们还能有以后吗……
表情难掩失落,忽然,他在书中看到了有关制造神器失败的例子。
这几天,他看过了楚星黛制造神器时留下的手稿和换用不同材料时产生的偏差。
凡是他能看到的东西,都是楚星黛挑选过可以给他看的。所以他也只是在神器的建造上打些补丁,并没有接触到整个计划最核心的部分——究竟要如何驱动神器。
几乎把他所有能看到的书卷都翻了个遍,仍旧找不到一个可用的方法。
他不由得怀疑。
如果一个计划一开始就没有实施的可能性,那楚星黛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不,她既然有心隐藏,就说明的确存在某种可能性,可以让她驱动神器。
如果楚星黛留他是为了帮忙解读上古典籍,那她看向余溪时眼中显露出的渴望,如同看见救星一般。
余溪……
他放下书,细细的思考。
她值得被利用的地方,她的与众不同,她的体质——她极易吸收魔气化为己用,吐纳之间,身体却丝毫不受魔气影响。
衡芜瞬间醒悟。
——
地宫之中,楚星黛仰头看向逐渐膨胀的月魄,两人高的巨大镂空的球体漂浮在半空均匀的旋转。
原先,它只是一个死物,如今,它有了完整的核心,便如同真正的心脏一般,规律的闪烁悠长缓慢,不断地吸收天地间的魔气。
她终于成功了。
仰望着近在手边的明亮的光芒,楚星黛眼含热泪,捏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正在这激动的时刻,身后勐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
转头看去,爆炸声从密道的那一头传来,强风裹挟着未落的沙尘从密道口涌进来,朦胧的沙尘中冲出一道白色身影,以疾风之势冲来她面前,隔空掐住了她的脖子。
白髮落定,看清男人的面孔,楚星黛大惊,「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衡芜举着手掌控制住她,进入地宫的瞬间,视线就被头顶的巨大球体吸引过去,黄白色的光芒之中包裹着少女纤瘦的身躯,她漂浮在神器中央,如同死去一般深深的昏迷着。
他感到无尽的懊悔。
早在楚星黛不肯告诉他们驱动神器的方法时,他就该想到,他们只是被算计的棋子。
他到底是怎么了,身体虚弱,脑袋也跟着变迟钝了。
衡芜难受的捂住额头,转回视线来愤愤地看着双眼爬满血丝的女人,质问她:「你想让余溪成为神器的一部分,想让她作为核心来吸收魔气?!」
这就只是把人当做柴烧。
「是她自己说会尽力帮我的。」
虽然知道男人非同一般,但余溪把他保护的那么好,竟叫她误以为男人修为并不高,如今看来,他的修为远在余溪之上。
楚星黛抓着脖子上那只看不见的手,唿吸困难到脸色发紫,即使如此,也坚持说:「为了完成计划,做出必要的牺牲也是没办法的事。」
衡芜不断运气攻击神器,焦躁道:「你先前已经找过很多体质与她她类似的人,就该知道,这个办法是不可行的。」
发现她的意图后,才看出那些平常的打磨神器的记录,每一条最后都沾着鲜血。
楚星黛咬牙说:「余溪她不一样,同样是魔物与凡人生下的孩子,她是我见过潜力最大的。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
「冥顽不灵。」衡芜拧断她的脖子把人像杂草一样甩出去。
空荡荡的地宫中再无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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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腾身而起,隔着神器注视中央的少女,有魔气攻击根本无法撼动神器的运转。
回想自己所看过的有关月魄的结构设计图,他找到了最脆弱的那处机关相连的地方,毫不犹豫的打了下去。
月魄发出「嗡」的一声,震的地宫的石壁跟着震动。
「住手!」刚刚咽气的楚星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男人的动作,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
她自知修为比不过余溪,更比不过眼前的男人,只能跪在地上祈求他:「这是她几百年的心血,求求你,不要毁了它。」
「我要带余溪走。」男人眼中闪动红光,焦急担忧的情绪中无从觉察的染上一层戾气。
楚星黛仰头大喊:「她已经被神器吸纳,出不来了。」
衡芜不被她的话语所动摇,毫不犹豫再次攻击,月魄又一次发出「嗡」的声响。
楚星黛见他执意要救人,勐然从身侧冲上去,趁他不注意,要把他从神器上打下来。
身体刚要接近男人身侧,他周身顿时形成一道结界,不但将她挡在外面,更将她反击出去,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衣裙磨破,胳膊上脸上磨破了一层皮,肺腑剧痛,她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忍着身体的疼痛,女人狠狠的攥紧拳头,愤怒道:「是她自愿进去的,你毁了月魄,不光是毁了我几百年的心血,更是毁了余溪。」
「她不可能会。」衡芜戳破她的谎言。
楚星黛当即反驳:「她为什么不会,你懂她吗,知道她想要什么吗?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能给她最幸福的一生,她不会知道自己躯体被困,她的灵魂会随神器一起永生,永远幸福,没有痛苦,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鲜血从嘴角流下,她颤抖地说:「神器被破坏,余溪也会跟着一起死,你就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慾,要葬送她的性命?」
私慾……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私慾。
曾以为能淡然接受她的到来,坦然面对她的离去。到后来,他想让她好,哪怕自己不在这世间,仍旧希望她能拥有自己的归处。
结果,先走的是她,回来的是她,始终如一的还是她。
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对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人,生出了一份私心。
他犹豫了。
恰在此时,神器之中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的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逐渐感受到身体之中不断有魔气流入,不受她控制,填满了她的空间,向血脉中溢出,几乎快要把她的身体撑炸了。
「啊啊!!!」余溪痛苦地叫喊。
手下的机关裂开一道缝隙,衡芜藉机强行打开了神器。
一处机关裂开,滚动的机械不断剥落下,砸落在地上,只剩一颗手掌大的镂空银球,闪着光,从废墟中滚落出来。
「不!——」楚星黛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抱住了那颗银球。
衡芜接住掉落的余溪,两人落到地上,余溪半跪下去,呕出了一嘴的半透明的液体,气味和颜色都与镇上人口中的「灵药」一模一样。
她跪坐在地上,身躯被折磨的痛苦不堪,指尖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衡芜施术为她治疗,待她脸上痛苦的表情褪去后才问:「好些了吗?」
「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差点陷在里面。」余溪迷煳地说着,从疼痛中回过神来,转头紧张的看向他,「阿芜,你刚刚是不是动用了魔气,身体没事吗?」
「没什么大碍。」衡芜让她放心。
身上的不适很快就消除了,她抓着衡芜的胳膊站起来,气愤着走到女人面前,「楚星黛,我好心要帮你,你竟然想杀我?」
面对她的指责,楚星黛毫无反应,只抱着碎裂的神器,眼泪不住的落下。
「完了,都完了……」
看她怀里那颗月魄核心,余溪有些心疼,是可惜了这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神器。
她看向衡芜,眼神询问他还有没有修好的可能。
衡芜浅浅的思考了一下,点头道:「给我点时间,可以修好。」
他这段时间研究的全都是这件神器,只要材料取得到,莫说修好,再做一件都不成问题。
「不会再好了。」楚星黛跪在地上抽泣道,「我耗费了几百年,如果註定无法改变这里,那我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她这幅被打垮的模样,余溪连打她一顿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说:「或许还可以再找其他的方法。」
楚星黛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方法,原本只需要牺牲你一个就可以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但你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有完没完,凭什么她就是该死的那一个。
余溪怒道:「我是想要帮助你,可我不是傻到把命交给了你。」
「神器本就不是凡人能够驱使,哪怕是余溪,也承受不住。即便你找再多的人,结局也不会改变。」
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相互指责。
「是啊……」楚星黛疲惫的趴跪在地上,泪干的双眸缓缓闭上,散乱的长髮披在身侧,「既然没有办法得到幸福,那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紧紧的抱住那颗核心,如同睡去一般,渐渐没了气息。
余溪与衡芜相互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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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呢……
还没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就见楚星黛的尸体上冒出层层青斑,肌肤之下冒出一颗芽来。
像是种子发芽长出了地面,她的身体如蛋壳般碎掉,疯狂生长的青藤向四周蔓延开来,包裹住月魄的核心,以此为中心,向四周开出明黄色的花朵。
灰暗的地宫顿时涌成一片花海。
衡芜搂住余溪飞到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涌动的藤蔓和不断上升的花粉。
「这是怎么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花藤吞掉,余溪久久无法回神。
衡芜冷静答:「这是她的本体,她是一只魔物。」
「是魔物?合着她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余溪气的抓紧了他的衣裳,额头抵在他肩上呜嗯道,「我怎么那么傻啊,随随便便就给她骗了。」
「是你心太好。」衡芜轻声安抚。
「哎呀,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逃出去再说。」余溪振作起精神,仰头看看顶上漆黑的石壁,又想那时随着楚星黛下这地宫时应该没有向下走很深。
这地宫显然大的不合常理。
枯萎的树,鲜活的树。
她很快悟到:或许这地宫根本就没那么深,只是被假象覆盖而已。
低头看向下面,花藤已经从四周的石壁爬上来,几乎要把他们包围在中央,花粉铺天盖地的席捲过来,她大喊:「千万不要沾到花粉,会陷入幻觉的。」
「嗯。」衡芜应声,不断向上。
几乎快要逼近最顶上的石壁,余溪抬手摆好了架势,不忘叮嘱,「阿芜,我要把上面炸开,你当心。」
「好。」
声音落下,聚集在体内强大的力量从手掌心打出去,勐烈的撞击在石壁上,看上去深厚的石头像冬日的冰面那样碎成一片一片,掉落下来。
地宫随即坍塌,二人从缺口飞出来。
眼前所见一切皆褪去假象,山林宅院,宁静小镇一併烟消云散。
入目所及只剩下断臂残垣,整个第三层如同硝烟过后的战场,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枯木腐烂,房屋倒塌,就连楚星黛所住的房屋,也只剩下一圈烂透了的屋架。
镇上的百姓,宅院中的僕从,所有人都形如干尸,面目可怖,口鼻中流出香甜的花汁,狰狞着往他们的方向冲来。
所谓的美好,所谓的幸福,就只是架设在这噁心又骯脏的现实上的一场美梦。
楚星黛原本是这里唯一醒着的人,却也是梦的最深的一个人。
余溪颤抖着把脸埋进衡芜脖颈里,低声抽泣。
她感到很难过。
曾经以为可以为此驻足的美好,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等平息这一切,我们可以在这里建房子、搭围墙,用不了多久,就有我们自己的家了。」衡芜轻抚她的后背,语气轻松自然。
余溪渐渐回过神,轻轻点头。
对,这里也很好。比起虚无的幻象,她更喜欢自己动手建造起来的真实。
只要和阿芜在一起,在哪里都好。
飞在不太高的半空中,身前是嚎叫着冲来的干尸,身后是从大坑里蔓延出的黄色的花藤,花粉飞扬到空中,几乎要把整个第三层都笼罩起来。
余溪深吸一口气,一手抱在衡芜的后背上保持自己的平衡,另一只手画符,口中默念火诀。
巨大的火符从天而降,覆盖了整个第三层,腐烂的朽木和残破的房屋瞬间燃起大火,花藤与干尸被压在火符之下,很快被烤干,一同燃烧起来。
熊熊大火烧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一缕火焰熄灭,土地上落下一层厚厚的灰烬。
空气中的花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草木灰的味道。
火焰燃尽后,两人落回地宫坍塌的大坑下。
楚星黛倒下的位置闪烁着点点光芒。
余溪从衡芜身上下来,朝着闪光的位置走过去,拨开地上的灰烬,她看到了月魄的核心,还有一颗小小的圆珠依偎在月魄身侧,闪着微弱的明黄色的光亮。
「这是什么?」她指着那珠子问。
衡芜从旁走过来,「是种子。」
花朵的种子,算是楚星黛的尸体吗……
余溪先拾起了月魄的核心,短暂犹豫了一下,把它收进了干坤袋中——阿芜说还能修好,这样珍贵的东西,埋了就太可惜了。
收好月魄核心后,她蹲下身看了看花种,不由得嘆了口气。
「虽然你骗我还想杀我,但我对你还真恨不起来。」
无论如何,至少楚星黛制造月魄的初心是好的。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唏嘘。
伸手抓住花种,闪烁在其中的光芒陡然膨胀开,将两人笼罩其中。
「当心!」衡芜从身后把她拉回去。
余溪丢掉花种,笼罩在两人周身的光芒却未褪去,渐渐的,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化,恍然间,两人站在了吵嚷的大街上。
这里像是第四层,房屋还没有建的那么高那么密,但街上的贸易已经有了一定规模。
在两人站着的地方,街对面,衣着破旧的小女孩跪在地上乞讨,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不屑投个冷眼给她。
拥挤的人群,不知是谁踢走了女孩乞讨用的破碗,吓得她抱住双膝坐在墙角,无声的哭泣,眼泪打湿了脸,眼角生出一朵花来,小小一朵黄花,只开片刻,很快就凋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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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弱小的魔物,是没有办法独自在万魔窟活下去的。
无人管她生死,由她自生自灭。
余溪一时心疼,想过去护一下那小女孩,脚步迈出去,街上涌动的人影便因她的行动而颤了一下,行人直接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衡芜拉住她,解释:「这里是某人的记忆,已经发生过的事,我们无法干涉。」
俩人就只能看着。
忽然,人群中热闹起,渐渐从拥挤分向两侧,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二人转头看去,道路中间走来四人,身着淡色青衣,身姿凛然,面貌端正,举止间更有仙门正气之风。
周围人似乎很惧怕他们,好奇的打量又不敢靠近。
几个仙门弟子陆续走过去,走在最边缘的女弟子停在了小女孩面前,蹲下身问她:「我想收个弟子,你愿意跟着我吗?」
女孩怯生生的抬起头,目光怀疑地看向面前温柔而美丽的女人,咬着唇,点了点头。
女人摸摸她脏兮兮的头髮,轻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忘忧。」
「真是个好名字。」女人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擦女孩被泪水打湿的脸颊,轻声道,「我叫楚星黛,日后,你就叫我师父吧。」
第33章
记忆的场景飞速掠过。
狭窄的房间中,女人抱着怀中熟睡的女孩, 眼眸望向窗外昏暗的光影。
一人推门走进来,看了一眼瘦弱的女孩, 低声不悦道:「像她这样弱小的魔物, 不被魔气吞噬也会死在魔修手中, 小师妹为何要收她做徒弟。」
楚星黛转过脸来, 对同门师兄说:「万魔窟中人心复杂, 忘忧虽然弱小,但好在心智足够纯真,只要善加教导, 她会是我们的助力。」
听罢,师兄愤愤的吐了一口气,「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若在外头, 此等魔物如何入得了我们逍遥门。」
身在万魔窟, 只他们师兄妹四个势单力薄,强盛时期自可威慑众人, 但上面有魔尊虎视眈眈, 下面有数不清的魔物和魔修,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空间中的灵气得不到正常的补充, 在这里的时间越久, 他们的修为会被魔气逐渐吞噬, 总有一日会死于他手。
为保性命, 他们不得不与魔物打交道, 吸纳新人入门。
楚星黛情感复杂地看向怀中的女孩,两人的年龄差距或许没有表面上那么大,但抱着女孩,她总会想起儿时那个早夭的妹妹。
如今她与同门一起被封印在此,出去的机会极其渺茫,想要苟活下去,就只能不断寻找同伴,相互扶持。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瘦小的女孩长成了窈窕少女,在师父的精心教导下,她修为日渐增长,而逍遥门的四人无一例外,修为都减了大半。
「弟子一定会保护师父。」忘忧伏在楚星黛膝上,乖巧可爱。
枯萎的树木落下干枯的枝叶,打在少女后背上。
楚星黛拨去她身上的枯枝,微笑应答,「你要好好长大,终有一日,师父会带你离开这里,去外面看遍世间繁花。」
十几年间,她不知有多少次对忘忧诉说世间的美好,没有杀戮,没有死亡笼罩的阴影,所有人都过着或是平静或是精彩的生活,脸上带着微笑,心中满怀幸福。
每一次她说起尘世的幸福,忘忧都心怀憧憬,似乎每过一年,每长一岁,就离那明媚的幸福更近了一步。
又过几年,有人在第六层发现了裂缝,传言只要穿过裂缝,就能离开万魔窟,去到外面的世界。
师兄妹四人很快赶到了那里,忘忧紧跟在楚星黛身边。
第六层的魔气浓度极高,即使忘忧是个魔物,在下到第六层时也很快感到不适。
裂缝边零星围着几人,众人顶着魔气的压制,跃跃欲试,却谁都不敢第一个跳下去。
「让我来。」三师兄主动请缨。
楚星黛挽留他,「裂缝之中会有什么,谁都不知道,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三师兄抓住她的手放了下去,失意道:「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等了,若是这次回不去,只怕我们一辈子……都要困死在这里了。」
当初少年意气,自告奋勇下来蚀骨海加固封印,如今光荣褪去,只剩下懊悔与疲惫。
身躯被魔气侵蚀,灵气外泄,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变成废人。
三师兄义无反顾跳下了裂缝,身躯顿时被撕裂,似被勐兽吞没,连尸骨都没留下。
周围死一般寂静。
楚星黛伸出的手缓缓垂在了身侧,忘忧抓住她的手,看她脸上的表情,悲伤之中掺杂了些许空洞的痴想。
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师兄妹三人很久没有说话,长达几个月的时间,绝望的窒息感笼罩着他们,比魔气的侵蚀更加让人感到恐惧。
忽然有一天,楚星黛搬出了自己随身的书阁,开心的对众人宣布:她找到了一件上古神器的制造图纸,只要制造出神器,就可以改变万魔窟中的气息以达到平衡。
在确信了这一计划的大致可行性后,三人重新振作起来,寻找材料,细化图纸,开始铸造神器。
……
一百年过去。
忘忧的力量越发强大,保护力量削弱的三人在第三层占得了一席之地。
楚星黛阅书千卷,不光是铸造神器,更规划了整个第三层的房屋建设,由大师兄带人建造,二师兄则不断拉拢相信神器可以改变现状的人,众人同心同德,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住满了整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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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众人齐心协力下,神器月魄诞生了。
那日,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期待神器可以改变现状,驱散死亡的阴霾。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楚星黛使用了身体中仅存的灵力,驱动神器。
神器运转的声音如风吹银铃,水落静潭,空灵悠远。
众人欢唿雀跃,幸福相拥。
运转的月魄毫无徵兆的停了下来,顷刻间,神器中心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人群中碾压而去,几乎来不及躲藏,楚星黛只感觉到腹部一震,随即晕死过去。
再醒来,眼前只剩一片废墟,方才还沉浸在希望的喜悦中的人们,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死状悽惨。
楚星黛从忘忧的藤蔓中爬出来,身上沾满了灰尘,看到眼前的景象,呆滞在原地。
「师父……」忘忧咳嗽两声,收起原身,从地上爬起来。
不远处,一声利剑刺入躯体的声音吸引了二人转头望去。
从废墟中爬出来的二师兄,手中剑执刺穿了面前正要拉他起身的大师兄。
他毫不迟疑地抽出剑身,胸口溅出的鲜血喷在他脸上,清俊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拄着剑身站起来,转头看向了二人。
「二师兄你干什么?!」楚星黛压抑不住心中的绝望,对着走来的男人大吼。
二师兄喘息着,痛苦道:「都是骗局,以人之力怎么可能驱动神器,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堕入魔界……既然如此,何必苦苦挣扎,不如一死,早些解脱。」
男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眼见他越来越近,楚星黛泪湿双眼。
身边的少女迅速上前,背后抽出的藤蔓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死气沉沉的身躯倒下去,鲜血染红了少女明黄色的衣裳,她崩溃着跪倒在地上,捂住眼睛痛哭起来。
楚星黛跑来她面前,跪下身将她抱在怀中,「忘忧。」
少女哭着问:「师父,二师伯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是不是只能去死了。」
嚮往的美好与幸福曾经触手可及,如今又在眼前瞬间崩塌。
即使是大奸大恶之人,又有几个不害怕彻底入魔后,灵魂受尽世间苦楚,永不超生。
「不会的。」楚星黛红着眼睛安慰她,「这只是初次尝试,你刚刚不也看见了吗,它的确运转起来了,只要我们找到问题所在,就还有转机。」
身处死亡之地,除了相信神器能带来改变,还能相信什么呢?
楚星黛自己也不知道,只能将这唯一的希望越捧越高,让嚮往幸福的期待掩埋掉所有的悲伤与痛苦。
少女回抱住她,呢喃答:「我相信师父。」
楚星黛摸摸她的头,温柔道:「我们两个人再想办法吧,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成功的。」
曾经热闹、众志成城的第三层,只剩下两人和微有瑕疵的月魄。
五十年过去,楚星黛的身躯被魔气侵蚀殆尽,白髮苍苍,面容憔悴,只靠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硬撑着。
破败的房屋中,她跪在神器面前,虔诚的祈祷。
待少女从房外推开门,见到的只有倒在地上的女人和她怀中的月魄。
「师父!」
她冲过去抱起女人的身体,垂垂老矣的身躯如同空壳,元神不见踪影,只见月魄中发出温柔的淡黄色的光芒。
神器已经铸造完成,忘忧把它拿在手中,却不知如何使用。
她不如师父聪明,也不如师父有耐心,能坚守信念那么多年,丝毫没有过动摇。
少女眉目低垂,淡淡道:「师父,我会帮你的。终有一日,万魔窟的土地也能照进阳光,这里不再是被抛弃的死亡之地,即便是我这样的魔物,也有资格得到幸福。」
她的身躯逐渐蔓延出花蔓,层层剥落开来,元神从眉心飞出,融进了女人的眉心。
失去元神后,少女的身躯死去,风一吹,她跌倒在地上,散成干枯的花瓣,随风而去。
许久,女人枯败的白髮变回了黑色,苍老的皮肤重新变得白皙稚嫩。
几个日夜后,楚星黛从地上爬起来。
她站在原地,好奇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自己的身躯,捂住了那颗跳动的心。
良久,嘴角露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
记忆停在此处,最后一点力量也消耗殆尽,烧焦的花种崩裂开来,化成了粉末。
余溪站在原地,呢喃道:「这个人,到底是楚星黛还是忘忧……」
是楚星黛借着忘忧的元神活了过来,还是忘忧借着楚星黛的身躯活了下去。
如今已无从知晓。
时光的洪流滚滚向前,坚守在希望道路上的两人,终究死在了「绝对无法改变现状,无法触碰到美好」的绝望中。
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她们一生的经歷,看见了也曾有人怀抱着希望,想要在万魔窟中寻求一片净土,不需要杀戮,也不需要纷争。
终究,他们的希望洇灭在灰烬之中。
二人埋葬了楚星黛,为她立了一座碑,碑文上落下「楚星黛」与「忘忧」之名,告知后来人,曾有一对师徒在此地几百年,只为铸造神器,造福后人。
余溪站在石碑前,陷入沉思。
他们努力了几百年都没能改变万魔窟,而她,却妄想能在这混乱之地找到一份安宁,实在是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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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做不到偏安一隅,就只能……
恍然间,衡芜松开她的手,迅速把她推向对面。
余溪一个踉跄稳住脚步,手边一支利剑擦身而过,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方向又来一箭,直直的穿透了她的肩膀,巨大的惯性让她的身躯也跟着往前一顶,整个人被甩出去趴在了地上。
「余溪!」衡芜惊慌着上来扶起她。
「唔。」身体被挪动,余溪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位置,吐出一口鲜血来。
身后走来脚步声,趾高气昂道:「看来就是你们两个了。」
衡芜警惕问:「你是谁。」
「原本听戚非说这小姑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尊上还没往心里去,如今楚星黛死了,竟然也是你们干的。」男人一步步靠近,眉目间满是暴戾,粗声说,「那你们就跟着一起死在这里吧。」
「谁死还不一定呢。」余溪啐掉口中的血,暗骂一句。
轻蔑的语气惹得男人拔高了声调,「好大的口气!」
余溪抓着衡芜的肩膀,被他扶着站起身来,一手拔掉了箭尾,运气逼出了箭头,紧咬着牙,一声没吭。
男人提着手中弓,打量着少女和她身边的美人,冷哼一声,「中了我一箭还能撑住……很好,那就让你们死得瞑目。」
他说:「我乃魔尊座下魔使皇甫奕,奉尊上之命,前来取你的性命。」
「废话真多。」余溪低声说。
转身迅速出力,对着男人的方向打过去,术法刚成,忽然感到肩上一阵钻心的疼,分开了她的注意力,打出去的攻击都弱了三分。
低头看去,肩上被剑贯穿的伤口处长出了一条条金丝,勾缠着她的血肉,堵住了她身体血脉的流通。
在她困于毒咒时,衡芜已经飞过去与皇甫奕斗了几个来回。
她对着他的方向大喊:「当心,箭上有毒咒。」
说罢,伸手揪住那些缠绕飞舞的金丝,狠狠的将它们从伤口中拔出来,剧痛之中掺杂着剥皮抽骨的不适感,她身上冷汗直流,嘴唇都褪去了血色。
衡芜听到了她的叮嘱,反手在她身边施下护法结界,手中打出的力量越发兇狠。
他必须要保护好她,不惜一切。
生死关头已经顾不得控制体内的魔气,几道水诀风诀施下,避开无数迎面射来的箭后,锁身咒控制住皇甫奕,叫他再不能拉弓射箭。
一击穿身,衡芜激动的喘息着,体内的血液如同沸腾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酣畅淋漓的感觉,如同获得新生。
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皇甫奕的身躯烟消云散。
他落在地上,好奇的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在这一刻,他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那是一种异样的心情,紧张,欣喜,第一次,他从魔气侵体的痛苦之中感受到脱胎换骨的快//感。
再多一点,他就可以用魔气重新凝聚起元神,让意识染上魔性,彻底堕落成魔。
他会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魔。
男人逐渐陷入癫狂,血红的双眼沉浸在杀戮的欢愉中,燃烧在体内的魔性不断翻滚,刺激着他的身躯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余溪痛唿一声,将是伤口中拽出的金丝扔在了地上,嘴唇虚弱的颤抖着,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出去,身体也跟着跪倒下去,以手撑地。
模煳的视线中,她看到衡芜站在不远处愣在原地,渐渐的,从他身上燃烧起巨大的紫红色的火焰。
晃晃脑袋,模煳的神智稍微清晰一些,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火,是他体内的魔气!
他要被魔气反噬了!
余溪大惊失色,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还在流血的伤口,打碎结界,往他身边跑,喊他:「阿芜!」
男人没有反应。
她喊的那么大声,牙齿都在打颤,看不到男人的一丝反应,心中咯噔一声。
站到他身后,咬牙道:「阿芜,你再不应我,我就只能不客气了。」
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男人缓缓转过身来,闪着红光的眸子妖艷魅惑,缱绻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好美的身体,好香的气息……
若是把她吞了,一定能补全他所有欠缺的东西。
碎裂的元神也好,仍有裂隙的空间也好,甚至于连他突破化神境界的那一丝空隙,都能得到补全。
她,就是他一直欠缺的那一部分。
就是他一直寻找的,脱离世间的代价。
「你在看什么?你还有意识吗?」余溪抬起还完好的那只手,在他面前晃晃,只晃了一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虚弱道,「阿芜,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别吓我……」
话音未落,男人迅速的动作穿透了她的心口,靠近肩膀的伤处,又添了一个血窟窿,血流如注。
「唔……」要死了。
余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男人在她面前半跪下身,指节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脸颊附过来,轻轻张开了口。
他要干什么?
余溪努力维持清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唇瓣对上去,吻住他的嘴,勐地吸收他身体中的魔气。
不知为何,之前只需费些力气就能吸干的魔气,如今却似乎变得无穷无尽,吸收而来的魔气几乎要把她身体给撑坏,可衡芜却仍没有一点清醒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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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他却不排斥她的亲吻,只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温顺的闭上眼,与方才出手捅她时的狠厉判若两人。
实在吸收不下了。
余溪捂着受伤的心口,把人从面前推开。怕他还不清醒,再给自己来那么一下,她就真要死透了。
自己也因为推人的力而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简单治癒了下两处伤口,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半晌才恢復一些神智。
转眼看向衡芜,人不知何时趴倒在了地上,散乱的白衣染上灰烬,一片污浊。
她从地上爬起来,担忧的目光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后,俯身从裙子上撕下来几条布,过去把他的手脚都捆了起来。
要是他醒过来又发狂,自己可不一定能按住他。
余溪感到很头疼。
又额外在他手脚上下了一层束缚的符,如此依然觉得不放心,施术暂时封住了他的五感,随后才敢把人扛在肩上,带他往石坑上面去。
烧成灰烬的第三层,只剩一间房还伫立在原地。
房屋周围是衡芜设下的保护结界,余溪走进去,推开房门。
熟睡的少年听到有人走进来,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见是余溪扛了衡芜进来,两人身上沾满了血,身上脸上都抹了一层脏脏的灰烬。
「余溪?」墨玉从床上下来,走到二人面前关心问,「爹爹怎么了?你……你受伤了?!」
看到少女上半身被血染透的衣裳,墨玉惊得说话都哆嗦了。
余溪把扛着人走到床边,把人放在床上,对墨玉道:「你看住他,就在这里不要乱走。」
说罢,在床上设下一层结界,拿了挂在墙上的剑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墨玉追着她到门口。
「我去杀//个人。」余溪没有回头。
少年停在门边,眼见着少女走在废墟的尘埃中,脚步带起黑色的灰烬,腾空而起,直上第二层去。
第34章
她早就该明白,这是一个没有规则的混乱之地, 制定下这个「无规则」框架的人本身就是规则。
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不喜欢人情冷漠,以暴制暴, 人人都怕死却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要改变现状。曾经有人想要改变这里, 有志之人死在了信仰不移的神器指引下。最终只剩下楚星黛这个孤家寡人, 只能依靠花粉的幻觉控制旁人成为她的傀儡, 以此才能获得他人的帮助。
如果说这里是世间所有混乱与邪恶的集结之地, 那底层人的艰难求生,清醒者的不断自救与顶层人事不关己的冷漠,又将脆弱的人性凸显的淋漓尽致。
魔物并非无心, 魔修也并非全无人性。
想要改变眼下的状况,最直接的并非净化魔气,而是——换一套规则。
既然现在的秩序是以暴制暴, 强者当先, 那她就用他们的规则来取胜, 然后,取而代之。
少女的粉衣在身后拖出残影, 繁华喧闹的第二层如同空中楼阁, 入目是光鲜亮丽的灯火,莺歌燕舞, 欢声笑语, 俨然与下层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面对下层突然冲上来的陌生面孔, 街道上众人驻足, 齐齐看向她, 见来人手握长剑, 杀气沖沖,一人开口警惕问:「你是谁?到这儿做什么?」
「我要见魔尊。」余溪严肃道。
「尊上从不见外人。」那人答。
余溪冷笑一声:「笑话,万魔窟不是没有规则吗,那我想见魔尊,还用得着他同意?」
明晃晃的挑衅意味浮在脸上,道上之人收敛了眼中看戏的玩味,面露兇相。
「想见尊上,就一步一步走上去,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一人说罢,亮出了武器。
第二层只有一个村落大小,建筑却漂亮华美,道路两侧皆是赌场乐坊,还有不少青楼妓馆,明显是攻强者取乐寻欢的地方。
没点本事的人是到不了这一层的,更不用提处于顶端的魔宫,魔尊的实力不容置喙。
余溪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剑。
欢歌笑语的春街瞬间变成战场,她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虽然还有一些疼,但两个窟窿已经自愈的差不多了。惊讶于自己的恢復力与日俱增的同时,更对眼下的一仗有十足的把握。
她可是受过师祖教导的,典籍也读过,符咒术法也学过,不多用一用,怎能知道自己有没有吃透呢。
这讨人厌的地方,是时候该换个规则了。
——
沉寂的空间之海中,银髮美人浮在海面上,后背被潮湿冰冷的海水打湿,仰面朝天,天却阴沉灰暗,透不进一丝光来。
衡芜睁开眼睛,惊愕之中倒吸一口冷气。
身躯的不适让他咳嗽起来,从海面上爬起,屈腿坐在宽广无垠的深蓝色之上,四下看了看,心知自己的意识正处在空间之中,却对自己的空间感到格外陌生。
自从那日渡劫失败后,他就再没进入到这里,平日只用意识感知,清晰的感觉到碎裂的空间,干涸的海底,还有崩裂的元神——几百年间铸就的一切,在一瞬间毁灭殆尽。
其实,他比谁都要清楚。
他神性的毁灭并非是被雷劫所噼,而是……而是他觉察到余溪将要从这个世界离开,那时候,他的神性便动摇了。
他真的能放下凡尘的一切飞升上界,摒弃人性与私念,博爱而宽广的为世间之人造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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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间,曾不止有一人对他说过,他命中注定会成仙,更会遇到为他指引前路的贵人。
于是他抛下前尘,走向成仙的既定之路,入世又出世,出世又入世,几百年间看遍人事起落,盛极必衰,死又復生,世事循环往復,无穷尽也。
山川夷为平地,长河归入大海,万事万物从他心中过,千万人走走停停,没有永恆不变的事物,更没有长留身侧之人。
直到那日,闲月顶峰,久别百年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曾忘记她,但她却不认识他。
或许从那时起,有一份私念便种在了他的心里。
盘腿静坐,低垂的双眸缓缓抬起,眼前如同镜像一般映着另一个他,坐姿却不似他端正,曲腿坐着微微向后仰,体态放松自然。
镜像说:「你爱她。」
「是。」他从容回答。
爱一个人不是错更不是羞耻,他不会否认他爱余溪。
在他还没参透爱为何物之时,就已经期待她的再次出现,哪怕过了数百年,哪怕飞升成仙,只要她还活在这世间,他也会化作一缕清风,从她身边吹过。
镜像了解他全部的心思,微笑问:「既然你承认了这一切,那为什么不接纳我呢?我们本就是一体。」
「你会伤害她。」
衡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在空间之中,意识是最放松最纯净的姿态。
他却还记得,自己被私念蛊惑之时,满心满眼都是想吃掉她,还出手重伤了她。
他怎能伤她……
衡芜咬紧了牙关。
他的私念会摧毁他的理智,让他做出最极端的举动。
「这是因为你爱她,爱是放手,是成全,爱是占有,是毁灭……就像镜子的两面,你越克制,我就会越强大。」镜像轻描淡写,却又字字深刻。
起初,他并不懂世间繁俗的感情。
父母双亡后,他再无亲情;同行的好友各奔前程,在漫长的时间中,或是老去或是再无话谈;亲手培养的徒弟,各自有了人生,无需他插足再管。
如今想来,他活了三百多岁,却是人情淡薄,无牵无挂。
直到余溪出现,她小心翼翼的陪伴,离开后又回到他身边,把无言的守候变成炙热的拥抱,在他宁静的心海之上绽放一朵又一朵的烟花,让他感受到感情的重量,这份爱意,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他多想爱她,什么都不顾虑,不用考虑过去,也不再惧怕未来。
衡芜沉默了。
「你不接纳我,是在惧怕什么?」镜像慢条斯理地追问。
衡芜轻声道:「我会彻底入魔,会忘记自己是谁,也忘记她。」
「你已入魔许久,难道还不知道,魔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执念。」镜像嘴角勾笑,眸中闪光,「我们本就是一体,其余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余溪,我一定要得到她,要让她永远留在我身边。」
听自己的私念吐露心声,衡芜犹豫了。
私念的想法,也就是他深压在心底的想法。他无法辩驳。
「你明明已经认同了我,为什么还不接纳我。」镜像直视他的双眸。
良久,镜像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质问他:「难道你想像苍华一样自欺欺人,宁愿割捨掉自己的感情,也不愿意承认一句,自己早已经动了凡心。」
衡芜眼色一沉。
在见到墨玉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认出来,那孩子与苍华少年时长得一模一样。
也就知道,苍华为何会变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私念是由他心底而起,本就是他的一部分,若他割捨不下却执拗着要一刀两断,反而是背弃了本心。
「我知道了。」衡芜轻吐一口气。
他直视对面的人,蓝海之上,镜像化作丝缕光芒飘到了他身上,与他融为一体。
纠结的心脏变的充实而美满,他不再恐惧也不再彷徨。
这一刻,他完完全全的明白,成仙是为了弘扬正道,造福众生,而入魔,是为了得一人心,永不相背。
淡泊而广大的大爱,与炽热而自私的小爱,都在他心里,都是他的真心。
而如今,他跌落尘埃,远离高台。
他只属于余溪。
从昏迷中醒过来,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手脚也动弹不得,似乎是被什么符给束缚住了。
他稍微转了一下头,就听到耳边少年的声音凑过来,关心问:「爹爹,你怎么样了?」
听是墨玉的声音,衡芜问他:「我这是怎么了?」
「余溪把您扛回来,说让我看好您,不能让您乱跑。」墨玉小声说。
尽管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余溪与爹爹之间关系那么好,还要绑着爹爹,一定是有她的道理。
说话间,躺在床上的人念了几句咒便解开了手脚和眼睛上的束缚,适应了一下眼前的光亮,从床上坐起,除了少年之外,不见有旁人。
他站起身来,墨玉紧张的喊了句:「爹爹,余溪说您不能乱走。」
「余溪呢?」衡芜反问。
墨玉懵懂答:「她出去了,好像是上了第二层……只说是去杀人,不知道是去杀谁。」越说声音越小,心里也是觉得害怕。
衡芜心道不好,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未干的血迹,分明是他伤她极重。这时候不先养伤,竟然上去和人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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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皇甫奕死在了他们手中,魔尊若是发现,手中第一魔使被他们所杀,一定会派更多人前来绞杀他们,余溪又不是会屈从于人的性格,定然不会服气,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短暂思考过后,他俯身对少年道:「墨玉,你先待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找余溪,等安全了,我再回来接你。」
墨玉抬起头来,急切道:「我想和爹爹一起去。」
「上面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我恐怕顾不上你。」衡芜面露愁容,很快又微笑着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会安全回来的,一定不会抛下你。」
墨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下头,答应下来。
「乖。」衡芜摸摸他的头,转身关上门,又将房屋外的结界加固一层,才飞身上第二层。
第二层距离第三层并不遥远,在第二层的边缘落地,衡芜愣在了原地。
眼前繁华的长街上躺了数不清的尸首,道路两侧的房屋牌匾被打斗波及,被震碎打断了不少,窗户纸上洒满鲜血,空气中瀰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长街尽头的边缘还站着十几个人,他快步飞过去,就近找了个人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那人吓了一跳,捂住胸口的伤,抬头见来人面生,警惕问:「你又是谁?」
「我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衡芜有些没耐心,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严肃狠厉的眼神镇住了那人,似乎是顾忌着自己身上有伤,再经不起一顿打斗,只得告知他:「一个疯女人命都不要了,竟然敢去挑战尊上,还打死了这么多人。」
听到他说这番话,不远处有几人回过头,表情凝重。
「万魔窟安宁了几百年,少见她这么莽撞的魔修,就算她有命从尊上手中活下来,只怕也要被魔气吞噬,变成个行尸走肉了。」
「有这本事为何不去做个魔使,挑战尊上对她有什么好处,只会把万魔窟搅得一团乱,让咱们这些无辜人跟着受苦。」
「就是,真不知她脑子搭错了哪根筋,自己送死还要让我们开道。」
即便已经亲眼见识过少女的能力,侥倖从她手中活了下来,站在死去众人的尸身旁,他们依旧不肯服软。
万魔窟几百年来未曾变过,魔尊就是这里的定海神针,不知好歹的小姑娘就算拼了命,也绝对无法撼动魔尊的地位。
等到这个不安分的少女一死,一切都会恢復原状。
仰头凝视最顶层的魔宫,里头隐约传来几声勐烈的撞击,闪烁出术法的光芒。
忽然,魔宫一侧前后冲出两人。
一个眼尖的最先发现,指着那两人喊:「你们快看!」
众人跟着看过去,衡芜也看过。
「是尊上!」
「还有那个小姑娘!」
「都打了一个多时辰了,她竟然还没死?!」
见状,众人逐渐从冷漠看戏到屏气凝神,见两道身影如疾风闪电般迅速交手又迅速分开,动作快到几乎用眼睛看不清两人的身影。
少女打穿了整个第二层后又与魔尊交手,即使如此,仍坚持到现在都不见颓势。
比起少大的力量,众人更加关注魔尊的状态,几百年间,几乎没有挑战过尊上的权威者登上过顶层的魔宫,即便有那么几个想要挑战魔尊的人,也都被魔使杀死在了半路。
如今魔尊被缠,三位魔使竟无一人出手,魔尊与少女的对抗似乎并不轻松,甚至有些乏力。
惊诧见,有人呢喃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半空之中,余溪喘着粗气,侧过脸去吐了口血。
「现在认输,本座还能饶你一命。」魔尊粗厚的嗓音叫人听了心里格外烦躁。
抬眼看他那张因魔气侵蚀而变的紫黑的脸,余溪冷笑一声,「你也没那么强嘛,做了几百年的魔尊,想来修为应该快要突破化神了才对,怎么如今还是元婴期,迟迟不敢突破,是也怕成魔会跌入万丈深渊吗。」
「巧言令色。」魔尊脸色变得更黑。
「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啊。」余溪欢快的笑了起来。
真是好笑,即便成了万魔之首也会怕死,理所应当的独自占据魔气最稀薄的顶层,不顾底层人的死活。
被她点中痛处,魔尊爆发出体内的魔气幻化成一条黑蛟向她冲来,「去死吧!」
如此大范围的攻击,逃的再快也躲不掉,余溪极速的反应,正对着黑蛟腹部的魔尊的真身将剑飞出去,自己接下攻击的同时,长剑也刺穿魔尊的腹部。
飞回手里的剑上沾满了腥气的血,因为常年遭受魔气侵蚀,魔尊身体中淤积了太多污秽,血液都变成黑色。
余溪嫌弃的擦了擦剑柄,很快,体内被攻击打碎五脏六腑的疼痛反了上来,她隐忍的咬着牙,额头上冷汗直冒,嘴角流下一抹嫣红。
不愧是魔尊,真厉害啊。
自己的修为已经逼近元婴,但与同在元婴期的魔尊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忍受痛苦之时,忽然感到身下飞来一道熟悉的气息,她下意识飞身躲开,转头余光迅速瞥见一抹白色身影。
他抬手打出一道水诀,巨大的水涌向正对面的魔尊。
余溪大惊,反手在他面前落下一道屏障,对他大喊:「阿芜,不要再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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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气不会侵蚀她的身体,但衡芜不行。
在第三层的时候,他就因为救她而使用魔气,失去神智,如果再来这么一回,只怕他也要被魔气侵蚀,像眼前这位魔尊一样,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修为越高,被魔气侵蚀的速度越快,她一点都不敢赌,甚至不能确定,眼前的衡芜究竟还是不是清醒的。
很快,她从疼痛感中暂时抽身,站在极高处向下望进红的深邃的极乐天。
那里是整个万魔窟的最底层,曾经孕育出降世魔头的极恶之海,笼罩着极其浓郁的魔气,其中没有活物能够生存。
拼一下吧。
她把心一横,反手丢掉了问情,上前与魔尊近身打斗,被水龙穿身而过,魔尊此刻力量消耗极大,竟与余溪打了个不上不下。
一时不觉察,魔尊手脚被缚,身上缠满束缚的咒法,符语缠了一圈又一圈,他发现少女招式不对,不断挣扎,崩开了束缚,又迅速打散符语。
眼见他就要解开束缚,余溪也快要力竭,不得以近身再施术法,这一次,她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身体极速下坠。
等魔尊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的时候,两人已经几乎要触到水面了。
一声巨响,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两人掉进了极乐天中,溅起巨大的波浪,血红的海水波动着席捲了整个第七层,万魔窟的魔气涌动起来,积压在底层,浓郁到几乎让人无法唿吸。
魔尊整扎着浮上水面,身躯在学海中浮沉,吼叫着骂了一声:「无耻之徒!」
余溪从水中冒了个头出来,畅快地笑着说:「论无耻还是你无耻,规矩是你定的,只要能赢,你管我用什么手段。」
此地魔气太盛,不断从皮肤从七窍中往身体中渗透。
魔尊忍住撞进血海中的疼,一刻不敢耽误,要从水中往上飞离。
他刚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脚下深不见底的血海中便伸出数不清的红影,如柔软无形的触//手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拉着往更深处拽。
亲眼见着魔尊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恐再到极度的痛苦,尖叫的声音淹没在水中,他整个人都被拖进了极乐天中。
余溪心中一惊,她只是想用这里无孔不入的魔气逼魔尊收敛招式,没想到水下会有东西。
很快,那些红而半透明的的触//手也缠在了她身上,将她拖进了水中。
她亲眼见着比她沉的更深的魔尊在水中失去了意识,双眼无神的睁着,身躯如同死去一般,周身被触//手环绕,从四肢的末端开始,身体逐渐变成血色的液体,一点一滴,融进血海中,成为这深红色的一部分。
与其说红色的触//手是水中的生灵,不如说这些东西本就是血海的化身,拖人沉沦,将人的执念、恐惧、欲//望吸纳进其中,让人成为魔气本身。
余溪在水中唿吸着,可以感受到无数邪念从她身躯中流淌而过。
对金钱的执念,对爱的欲//望,对死亡的恐惧,对权力的渴求……
嫉妒、痛恨、暴怒、贪婪、麻木……
似乎身体不再是身体,已经成为了装满邪念的容器,那些不属于她的思想侵袭而来,不断的敲击着她的理智,诱她放弃一切,进入血海之中。
不要,这些我都不要。
余溪在心里默念,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些邪念都不是她的,即便在身体中流过,也是一边进一边出,丝毫影响不到她的神志清醒。
「你不想和爱人永结同好,白头偕老吗?」一个声音在脑中诱惑她。
不要。
余溪拒绝的很干脆。
「只要你想,你可以拥有这世间最纯粹的爱,这里有你所要的一切。」那声音媚转如丝,声线不断变化,逐渐与衡芜的声线重合。
「我什么都不想要。」余溪轻笑着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许给我的承诺也是假的,我怎么会去相信一个骗子。」
一时间听不懂这从未听过的想法,良久,血海才问:「那什么是真的。」
「只有我的心是真的。」她坚定道。
她会顺遂自己的心意,但那是凭藉她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听这些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邪念撺掇她放弃自己。
……
少女与魔尊的下坠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在第二层旁观的众人看的目瞪口呆,齐齐地低下视线注视波澜未平的海面。
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流星向下坠落。
感知到极乐天中极度不稳定的强大魔气,衡芜停在了第七层,脚下的土地早被血海打湿了一层,双脚踏上去,鞋底立马踩上红色的液体。
他强大的修为导致自己对魔气的感知极为敏感,几道唿吸的间隙,已然头晕眼花,头脑中响起了一道又一道声音。
「她已经死了,我要为她殉葬。」
「不,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
「她说过会和我永远在一起,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又要离开我?」
「她为什么不让我帮她,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是不是因为我伤害了她,所以,她不再爱我了……」
「如果余溪死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危害世间。」
几道声音不断在脑中纠缠,紧紧的缠绕住他的理智,绷紧他的心弦,让他无法唿吸,无法思考,只能依靠最本能的执念的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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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向了水边。
脚面磨进水中,在他看不到的脚下,水面上长起了红色的触//手,缓缓地缠绕住他的脚面,不断向上延伸。
不远处,一道魔气打了过来,将触//手斩断,波澜的水声中掺杂着少女的咳嗽声。
衡芜勐然回过神来,看向魔气打来的方向,被血水染红衣裳的少女从水中爬了上来,大口唿吸着空气,跪在浅水处,勐烈的咳嗽,咳出几口水。
「唿……唿……」
「余溪!」衡芜眼睛一亮,往她身边跑去,俯身将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阿芜,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余溪大口的喘着气,擦擦脸上的血水,看他神色紧张,关心问,「你现在清醒了?」
一想到阿芜捅了她一下,现在还有些后怕。
虽然她身体恢復的挺快,但被结结实实地捅那么一下还是很疼的。
衡芜把人抱上地面,雪白的衣裳在行走间被她身上流下来的血水给洇透了。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停在稍微安全些的高处,低下脸来,一双深红色的眸子深深的凝视她的眉眼,似乎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被他这样盯着,余溪感觉有些害羞。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阿芜这眼神,又深情又炽热,像是要吃人。
就是真要吃人,她也逃不掉了。
打了大半天,手指都僵了。浑身的骨头都断了一遍后长好,然后又断了一遍,五脏六腑不知道被打碎多少次了,即使很快就长好,那种疼痛的呕吐感也足以折磨的她昏迷不醒。
坚持到现在,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往身侧一躺,仰头靠上了衡芜宽厚的肩膀,身体松懈下来,半垂眼帘,慵懒的吐出一声痛唿。
感觉这动作似曾相识。不由得轻笑一声,虚弱道:「还记得当时跟你开玩笑,说是等你好了,也让你这样抱着……」
话未说完,字句便被堵在了口中。
美人的柔软的唇压下来,那力道本该很温柔,却在浑身无力的她身上使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感觉。
唿吸之间,余溪感觉舌头都被搅酸了,本想回应一下他的爱意,双手却疼的抬不起来,只能「娇羞」着闭上眼睛,专注地在唇齿间与他交//缠,吻他的唇,挑他的舍。
他的身体有些发抖,好像很不安,很害怕,只能不断的抱紧她,加深这个吻,来安定他的心。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喘息的间隙,她不断的安抚他。
自己方才做的的确有些过火,要不是她心智坚定,这会儿可能早就沉进海里去了。
方才,她亲眼看到衡芜心智紊乱,似乎被血海引诱着要给给她「殉葬」。
她怎么捨得呢?
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不希望阿芜进到这汪极恶的血海中。
渐渐恢復了一点力气,余溪抬起手来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咱们上去吧,还有残局没收拾呢。」
只死了一个领头的,和一大群不安分的,第二层仍旧活着不少有修为的魔修和深藏不露的大魔。
她要一鼓作气,彻底改变这里的局势,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嗯。」衡芜知晓她的用意,抱她飞回魔宫,放她站在地上,为她整了整衣裙。
余溪清了清嗓子,虽然站着还有些腿软,喊出话来却是中气十足。
对第二层的众人道:「老魔尊已死,还有不服者尽管可以站出来,我们既决高下,也决生死。」
她要造就平安稳定的环境,绝对容不下心怀叵测的人。
闻言,底下众人或在明处,或在暗处皆蠢蠢欲动。
少女刚刚与老魔尊大战了一场,此刻的力量一定不如强盛时期,或许已经虚弱到快站不住了,在硬撑着而已。
不再这时趁着她病要她命,还待何时?
只是……从没听说过有人掉进极乐天还能活着出来,说不定……说不定这少女真的是天命所归……
冲动与犹豫之间,有人选择了低头下跪,有人仍旧按捺不住野心,尝试仰起头要挑战她。
正在此时,顶层突然下放一股强大的威压,那力量纯粹而深厚,完全超过了老魔尊的修为,强大的力量几乎不给众人反抗的机会,压住众人下跪,膝盖下都压出坑来。
顶不住那威压,二层众人无一人起身。
感受到身边人释放的力量,余溪惊讶的同时感觉到害怕,转头看他,双眸仍旧清亮,面色如常,不像是失去理智。
可是,为什么他可以自由如常的使用魔气,俨然是以魔气重新填满空间,达到了化神境界。
她疑惑问:「阿芜你……」
身边人转过脸来,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温柔的嗓音如林间清泉,缓缓道:「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你办成。」
余溪犹豫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衡芜打断了她的担忧,眉头颦蹙起来,看上去有些委屈。
余溪赶忙摆手,打消他的顾虑,「不是,我只是担心你。」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是你的,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抓住她的手覆在他脸上,歪头往她小小的手心里贴过去。
柔滑的长髮从她手背上蹭过,侧脸俊美的轮廓依恋的贴在她手心,叫她一时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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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美人的脸,她一时愣怔。
为什么她会感觉衡芜变美了许多?
是因他染了血色的衣衫,还是变得有精力又强健的身体,又或者是,他眉眼间一丝妩媚,沖淡了眼神中的清冷,唇瓣沾了她嘴角的血,本就红润的色泽,看上去越发妖艷。
是啊,阿芜是她的。
所以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只要确信这一点,其余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35章
老魔尊陨落,新魔尊从极乐天中诞生, 使众魔臣服,自上而下, 无不从者。
站在被打破了墙体的魔宫前, 余溪牵着衡芜的手, 一时有些懵, 先前只顾着打, 却忘记了重修房屋也是件复杂事,顶上的天是昏暗的,四周照明的宫灯碎了不少, 原先璀璨的魔宫,眼下看着有些破败。
她暂时顾不上修这些富丽堂皇的宫殿,召集了二层的手下们到跟前来, 对他们讲明了自己要在万魔窟建立的新规则。
从今往后, 此处再不以强弱论尊卑。
不允许无故伤人, 一切恶行都将得到惩罚。
重修建设,逐步迁移人口至二三层。
以文试、武试的手段选拔得力的人分派管理职位, 能力之外, 德行人品也是重要的考核标准。
新秩序下放的第一天,生活在四层的诸多人口还不知顶层究竟发生了什么, 得知万魔窟发生了巨大变动后, 众人议论纷纷, 有惊讶有难以理解, 有人十分抗拒规则的束缚, 也有人庆幸得到了新规则的保护。
在诸多议论的声音中, 昏暗的天顶降下一抹明黄色的微光。
那光亮是万魔窟从未有过的明亮而温柔,阳光的颜色如同月光般清凉,沖淡了窟底血海的燥热与暴戾。
众人仰头望去,隔着几层交错的土地,恍然瞥见顶层的魔宫最高处,缓缓升起一颗半人高的圆球。
圆球结构精巧,旋转不止,缓缓放大,直至有两人那么高,像一颗小小的月亮,悬挂在万魔窟的正中央,照亮了底层的土地,也在昏暗的天幕上投上明黄色的光影。
那是再未见过的天光,是新魔尊带给他们的,追求新生的希望。
……
施法将月魄安置在魔宫最高处,余溪站在房檐上,看到月魄的光照亮了万魔窟,她欣慰的笑了一下。
虽然无法启动,但放在上面当做照明的月亮用,还是很合适的。
在魔尊的位置上坐了三天,大事小事管了不少,总的算起来,整个万魔窟也就只有千人,好好管理,这里的风气总会变好的。
从屋檐上下来,下头等着汇报的手下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尊上,这是文试武试的过程安排,您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或者说再准备些时日,稍微推迟比试日期。」
余溪边走边回:「不能再推迟了,最晚再过三天,必须开试。」
「魔宫内外服侍的僕从不知该如何安排?」
余溪:「这些人我会再观察观察,这事不用着急处理。」
「尊上,对于您施下的新政,底层似乎有些人并不愿意遵守,我下第四层去,常听到有人非议尊上。」
「随他们说去吧,我现在忙,抽不出时间去收拾他们,更何况仅凭几句恶言也定不了人的罪,若日后他们真能成大气候,到时再出手收拾也不迟。」
「是,尊上英明。」
一一听过又作答后,余溪站住脚步,环视了围在身边的一圈人,问:「还有没有旁的事?」
众人左右互相看看,答:「暂时没有了。」
余溪松了一口气,对着他们摆摆手,「没有就都散了吧,我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了。」
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人真是费力,大事小事都要来过问她,每天听这些闲杂事,烦都烦死了,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偏她还有心要经营好此地,无法像前任魔尊那样撒手不管。
暂时累几天,等日后选拔上来人才,就可以大大减轻她的压力了。
屏退了手下,余溪拐道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外。
魔宫的规模不小,除却正中间最大最高的宫殿,其余的房间院落都没怎么住过人,余溪便挑了角落一处最安静也最雅致的院子自己居住,剩下的地方,她想着日后用来安置从下面选上来的文官武官,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多住些人,有事多多交流,能让他们帮自己稳定统治。
院门没锁,她走进院子里。
院中本该练剑的少年,正握着剑仰望顶头的「月亮」,被那美丽的光芒吸引,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不知觉便发了呆。
余溪喊他:「墨玉,」
「哦。」少年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她,反手收起剑锋,双手抱拳俯身对她行礼,「给尊上问安。」
看他小小的脑袋低垂的样子还挺乖巧的,余溪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说:「学的还挺有模有样,好了,在我面前不必做这些礼数。」
墨玉悄悄抬头,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她说:「爹爹说,余溪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要我对你尊敬些,以后在人前更要对你礼数周全,不能让人觉得尊上好脾气,会叫他们得寸进尺。」
听是衡芜教他如此,余溪心中一阵暖意,小声道:「阿芜想的真周到。」
转头看向正面的房间,问少年:「阿芜在里面吗?」
「嗯。」墨玉点点头,又说,「爹爹这几天一直在忙,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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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余溪有些心虚。
二三层的重建布局是她让衡芜帮忙画图纸的,虽然他的身体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復了,但要是因为替她操心又累到了身子,那就都是她的不对了。
「我去看看他。」余溪说了一声,拍了下少年的背,随即走进了屋里。
随手关上门,探头看向里间,「阿芜?」
「嗯?」里间传来回声,很快分辨出是她的声音,喟嘆一声,「你来了。」
余溪拨开帐帷走进里间,就见衡芜正坐在书案后,案上摆着一摞高高的书卷,书案下铺着不少废弃的图纸。
美人眉目间微有倦色,没有束髮冠,长发散在身后,只在发尾用一节银扣束住,穿一身白底绣银色花纹的常服,腰封上装饰着一圈银链,将那本就清瘦的腰身装点的贵气优雅,如同精心包装的礼物,在等待心上人解开衣带。
衣着髮饰都像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秀色可餐,余溪一边咽口水,一边觉得疑惑。
阿芜不是会把心思用在装扮上的人,穿的这样好看,是要见什么人吗?可墨玉说他一整天都没出过门,不像是要见客的样子啊。
该不会是……
余溪稍微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衡芜只是穿的好看了些而已,有什么值得深究的。
走到书案前热情道:「我稍微去下面走了走,刚回来就把月魄挂在了魔宫顶上,你看见了吗?」
衡芜坐在书案后,扬起头来,温柔答:「看到外头有光,我就知道是你。」
看到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脸,眸中光亮温润,余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言问他:「你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在她关心的视线中,美人忧郁着垂下脸,轻嘆道:「不太习惯。」
闻言,余溪立马绷紧了神经,到他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的脸问:「是有哪里不合适吗?你说,我立马叫人过来改。」
衡芜摇摇头,低垂的眼眸透出些许悲凉的孤寂,呢喃道:「前些日子入睡时,身边有你陪着,后来住在楚星黛那里,也还能与墨玉相伴,如今却是……只剩我一人了……」
余溪不知所措的咬了下唇,解释说:「我以为你喜欢清静……」
从前居无定所,几个人才挤在一处睡,如今住了大院子,自然要把最好的房间给他住,没想到还是失了算,没能让他满意。
「许是入了魔,心境不一样了,一个人呆着总会胡思乱想。」美人微微抿唇,眼眸转着与她目光对视一瞬,随后又心有所念般移开视线,只说,「我知道你这阵子很忙,不然还是让墨玉……」
听他的第一选择竟然是墨玉,余溪嫉妒的撅起嘴来,咬牙道:「那小东西有什么好的。」
虽然墨玉是被阿芜教养的挺乖,但他就是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贴心的陪伴,跟阿芜住在一起,只会让他费心照顾。
她站起身来,自告奋勇道:「我现在就把床铺衣裳搬过来,以后我们住一间房,我肯定不让你孤单。」
看她意气风发的模样,衡芜抿唇微笑。
「唔。」前一秒还精神十足,后一秒便捂着心口弯下腰去。
「怎么了?」衡芜紧张着起身扶她。
余溪摆摆手,「旧伤而已,有点疼。」
「我看看。」说着,一手握着她半边肩膀,另一只手便将受伤边的领口拉到了肩膀下,露出胸口的内裙和肩膀上的伤疤,心口处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内裙中。
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余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同他说:「没什么事,可能是老魔尊打在我身上的魔气还没完全消失,时不时会让我有点难受,没那么严重。」
衡芜皱起眉,「不要仗着自己修为高就任伤痛作践你的身体。」
「我已经尽力治癒了,剩下那一点祛除不掉,就只能慢慢消磨了。」余溪嘟嘴答。
「我来。」衡芜说着,随手拨开了铺在桌上的图纸,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书案上。
余溪正对面看他,担心问:「可是……阿芜你动用魔气,不会导致魔性变得不可控制吗?」
她一早就想问这件事了,但衡芜总是避而不答,似乎不觉得这是件值得时刻关注的大事。
此刻,他语气放松,正面回答:「不会的,放心吧。」
「哦。」余溪呆呆点头。
表面上的确看不到他有被魔气侵蚀,先前几次他身体虚弱的时候被魔气侵蚀失去了理智,样子都是很躁动的,如今却是平静如常,并没有任何过激举动。
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会担心。衡芜修为太高,如今又到化神境界,比老魔尊还要强,离堕魔只有一步之遥……
神游天外之时,注视在肩膀上的视线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他的手掌虚按在伤疤上,肌肤感觉热热的,身体里的不适感在被一丝丝的抽离,比她强行治癒身体要舒服多了。
余溪慵懒的闭上了眼睛,双手按在身后的书案上,脚尖点在地上,悠闲的轻晃。
隐约间,肩头好像有道唿吸喷洒下来,她正迟疑,就感到肩上贴上来两瓣柔软的唇,轻如蝶翼,鼻间的唿吸却烫人,顺着肩膀吹到后背上,惊得她打了个哆嗦。
睁开眼睛,就见美人的银髮正伏在自己肩膀上,轻柔的吻从肩头落到肩膀,又向下轻吻在模煳的伤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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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他就要亲到自己心口上了,余溪慌忙按住了他的肩,疑惑问:「阿芜?」
突然这是怎么了?
美人在她身前低头,唇瓣从她肌肤上离开,不捨得舔了下唇,站在少女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娇美的身躯,不自然的滚了滚喉结,双手垂在身侧,眼神低垂着,落在她併拢的双膝上。
他难耐地深吸了一口气,倒退两步,坐回了椅子上,身姿不再挺拔,慵懒随意,垂在身后的银扣叮噹作响。
余溪从书案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把手上,细緻的看他双颊绯红的晕色,眼底炽热的红,连耳垂都变得饱满红润。
一副诱人的姿色,惹人心痒。
被他亲过的地方现在还酥酥麻麻的,余溪犹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我感觉,你好像有些不对劲。」
「道侣间不能这样做吗?」美人红着脸反问她。
「当然能,但……」
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打断,眼神痴怨道:「你昨夜没来看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余溪慌忙解释:「不是,是不想打扰你休息。」
趁她分神,衡芜探出双手搂住她的腰往自己身前拉,少女为保持平衡,脚步一个踉跄,横坐在了他大腿上。
屁股坐在柔软的身体上,肩膀往他身上一撞,腰身却被搂得越来越紧,余溪抬起头来看他,就见美人低下脸来,温柔的亲了亲她的鼻尖,又在她耳边悠长的吐息道:「余溪,我想要你。」
那声音又软又媚,似是羞中带怯,却又如此大胆。
余溪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
「阿芜,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所有的疑惑都被淹没在情//动的心弦下,她搂住他的脖子,吻上那双柔软的唇。
双手向下摸到腰间,将那精緻的银链粗鲁扯下,摸索着将腰封解开,随手扔到了地上。
衣裳好看,扒下来更好看。
将那衣裳层层剥开,自己身上也清凉了一片,腰带不知跑到了何处,身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内裙。
接吻的间隙,她微笑着喘息,「抱我去床上吧。」
第36章
照在窗外的光亮柔和而清淡,不似日光那般明亮灼热, 也不似月光明暗无常。淡淡的照在魔宫顶上,给昏暗沉闷的环境带来了一丝舒畅的慰藉。
院子里, 少年拿着剑一板一眼的练习剑术, 时不时看到地上自己被头顶的光亮照出的影子, 便偷一会儿懒, 蹲到地上戳影子玩儿。
面朝正门的房屋中隐约能听到两人在闲聊, 少年没有去注意,渐渐,说话声小了下去, 门中传来行走的脚步声。
那步伐沉重急躁,与男人平时的优雅清闲、不急不躁截然不同。
听声音,男人似乎身上抱了什么重物。
衣料摩擦在一起的声音, 亲吻脸颊时发出的啧啧//水声, 甚至于精巧的髮饰丢弃在地上发出的叮咚脆响, 在安静的房中都显得格外清晰。
余溪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要对美人亲亲抱抱,却还没有色//心去想那档子事。
阿芜清风霁月, 如雪如雾, 是世间最干净最纯粹的人。
她怎么捨得用自己污浊的心思去随意欺负他。
本想着用三五个月的时间将万魔窟打理的井井有条,然后, 就有足够的时间也有钱来为她和阿芜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算是补上了缔结道侣时无人见证的遗憾。
成了婚, 那掀盖头、亲小嘴、睡一张床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 衡芜会这样主动, 竟然会那样直白的告诉她, 他此刻的心意。
温顺的小兔子也会有求//爱的时候。
是故意给她惊喜吗?
他的身体变得又热又软,长发揉在手里如绸缎般顺滑。
余溪紧抱着美人细长的脖颈,手掌沿着内凹的嵴线向下按去,指节勾着雪白的中衣一同下滑,衣襟从肩膀滑过肩头堆积在手肘,露出他颈肩美丽的曲线,连带着贴在身侧的胸膛也变得一览无余。
褪下美人的衣裳,她反手摘了自己发间的饰品,顺着他行走的动作随手扔在了地上,髮髻散落开来,身躯无比放松。
后背被他放在床上,平躺在柔软的被上,她抬眼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一双灵动的乌眸倒映着美人长发垂落身前的优雅身姿。
美人唿吸急促,嘴角还沾着两人接吻时纠缠的涎水,眼尾染红,整个人看起来跟平常清冷自持的模样完全不同。
很快,衡芜俯下身来,光//裸的手臂自上而下搂住少女娇软的身子,任她纤瘦的手臂向上攀住他的后背。
借着床帐落下的阴影,他低下脸去吻她的唇。
宽大的手掌摸到少女纤细的腰身上,几经摸索才摸清衣带的系法,喘着粗气轻轻一拽,包裹着少女稚嫩身躯的内裙如盛放的花朵层层舒展,露出藏在宽松布料中的莹润玉脂,触//手生暖,细腻滑嫩。
他从未这样近距离的碰过她。
两人之间没有遥远的距离,没有阶级身份的隔阂,也没了凡俗之物的遮掩,原原本本的暴露在彼此的视线中。
她是他的道侣,他的妻子。
是他还愿意活在这世间,唯一的理由。
自己早已将心给了她,爱她如爱己。
余溪合该属于他。
手掌小心的抚弄着她的手腕、手臂、腰肢,衡芜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原来她是这样小小一只,她就用这副身躯将他从鸢落涧中背了上来,守护他,给了他活下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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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情到深处,亲吻的间隙,口中溢出对她的唿唤。
离了他的唇,少女灵活的身子细条条的蜷缩在他身下,如同一只温热的小兽,不老实的四处摸索,张口舔//舐他的锁骨,随即用牙在他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衡芜皱着眉头,忍受着牙齿快要刺破皮肤的痛感。
几乎快要贴近心脏的位置,痛感一丝丝钻进心里,像是要在他身上心上都打上烙印一般。
在这样明显的地方留下印记,那他不就完完全全成了余溪的人吗?
一种火烧般的羞耻感从他被咬的锁骨处升起来,蔓延到整个胸膛,直到让如月般光洁的身躯整个都变成了玫瑰色。
从前未曾察觉,原来被爱人噬咬,会是这么一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
余溪搂着人用牙磨蹭了一阵,耳边听到美人隐忍的轻吟,嘴角露出了一抹明艷的笑容。
他怎么这么可爱?好想稍微再欺负他一下。
一想到自己美梦成真,怀拥美人,便觉得精力十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身上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美人翻身推//倒,脸颊带着肉眼可见的红晕,手脚并用,三两下踢掉了堪堪还挂在自己身上的布料,顺手把他的袭裤也拽了下来。
窗外照进来的光虽淡,却能将房间照的明亮可视物。
余溪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体羞红的美人,神色一滞。
他浑身上下散发一种说不出的艷丽,旖旎又勾人,躺倒在床上,羞垂地眸子都隐隐有水光,仿佛湖面上升起了冷月,显示出一点不寻常的脆弱。
真美啊。
心中感嘆着,双手按在他胸膛上。
微微俯下身,在他面前微笑赞嘆道:「阿芜,你好美啊。」
手掌沿着肌肉的纹路向上,双手滑过细长的脖颈,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被珍视被深爱的感觉让美人的眼眸变得雾蒙蒙的,眼角红红的,眼神从情//热难抑逐渐变得羞涩。
衡芜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压//倒自己的少女,嗓音沙哑,「那就,再抱抱我。」
闻言,余溪倒吸一口热气。
阿芜这么勾人,她实在把持不住了。
随即,勐地朝人扑了过去。
……
屋外,少年已经练了两回剑,坐在石凳上歇息,转头就瞧见院门外走来了几个人,那些人他都见过,这几天一直跟在余溪身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几人向院子里张望,视线落在少年身上,找他招了招手,小声问:「这位小哥,请问尊上可在此处?」
墨玉走到门边,回答说:「尊上在屋里。」
几人抬头看了眼对面台阶上紧闭的房门,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
领头的人把其余几人手上抱的文书都拿到自己手上,又递到少年面前,客气道:「麻烦小哥把这些文书送到尊上面前,都是些要紧事,还等着尊上拿主意呢。」
听他们说的是严肃的正经事,墨玉乖乖点头,抱着一摞文书走向了院里。
院门外的来人解下了身上的包袱,纷纷离去。
墨玉站在院子里时还不曾察觉房中的异样,走到屋前的台阶下,隐约听到房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还有男人和女人的闷哼声。
他疑惑的挠挠头。
平日里总见余溪跟爹爹黏在一起说说笑笑,却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在做什么。
疑惑着走上台阶敲敲门。
敲门声响起,屋里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沉寂了一会儿,无人应门。
以为里面人没听到自己的敲门声,墨玉又敲了敲门,疑惑的对里面问,「余溪,爹爹,你们不是在里面吗?」
少年的声音落罢,里面仓促响起几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不久,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少女面色潮红,头髮凌乱的散在脑后,身上潦草裹着一身单薄外衣,低下视线甚至能看到她赤//裸的小腿和双脚。
她开门的动作焦躁又不耐烦,压抑着怒气问少年,「什么事儿。」
墨玉呆了一下,觉得眼前人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只把手上的文书推给她,说:「这是那些侍从让我送来给你的,说是要紧事等你处理。」
「又是这些,有完没完。」余溪拍了一下脑袋,单手接过文书来,就要关门。
少年站在门外,忍不住好奇问:「余溪,你和爹爹在做什么啊?」
门都关到一半了,听到他问起来,余溪顿时感到为难。
若是旁人就罢了,一句「关你什么事,赶紧滚」就能把人打发了,但墨玉怎么说也算是衡芜的「小宠物」、「小弟子」,她不好给他凶脸看。
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回答他:「我……腰背有点不舒服,让阿芜帮我按一按,舒筋活络。」
「哦。」墨玉恍然大悟。
怪不得要脱衣服,按摩腰背自然是要按得越深越热才更有效果,他练剑手脚抽筋的时候,爹爹也帮他按过的。
看他一脸天真无邪,余溪羞愧地摸了一下脸,转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去。
催促他:「快到晚饭时间了,你去膳房吃点东西吧。」
「好啊。」墨玉转过头来问,「你和爹爹不一起去吗?」
「我们就……不去了。」余溪不自然的抓了抓脖子,随便抬了一下手上的文书,藉口道,「还有这么多事等着安排,我们可能要忙一晚上,你就别再过来敲门了,我们要专心,不能被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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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乖乖点头,「哦,知道了。」
说罢便跑回房里放下了剑,小跑着出了院子去,似乎是担心别人会来打扰他们办正事,少年还贴心的从外面把院门关上了。
亲眼见小东西走了,余溪才关上房门,又在屋外设下一层结界。
赤脚走回床边,身上的热气散了不少,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站在床边看向床里侧卧的美人,似是怕被人看到,羞耻地抓着被子挡在身前,高热的体温却让他未曾察觉,自己从肩膀到腰肢再从臀部到脚踝的侧身曲线都完整的露在外头,被少女看了个遍。
白皙的肌肤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衡芜哑着声音问:「外面……怎么了?」
余溪轻笑一声,「没什么,就是墨玉替他们送了点文书来,等我安排。」
看到她手上一摞文书,美人失落地垂下眸子。
见他神色转为忧愁,余溪赶忙把文书随手一放,解了外衣爬上床,「别难过啊,都是些杂事,怎么比得上你重要呢。」
躺到他身前,指尖点着他的鼻子亲昵道:「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咱们继续。」
手指拨开他挡在身前的被子,一把握住了美人的手腕,微凉的温度让衡芜浑身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颤动,羞耻的红色染上耳尖。
他用极小声的气音问:「我刚刚,是不是做的不太好。」
如果不是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到,他应该还能再……
「没有啊。」看他初次破了清心寡欲的色//戒,一副懵懵懂懂又软乎乎的模样,眼角含泪,无意识的勾人,余溪心中一阵欢喜。
她的阿芜最可爱了。
又好看又体贴,不知情//欲却想和她更进一步,叫她怎能不加倍喜欢他呢。
低下身在衡芜的嘴唇上肆意亲吻了一阵,趁着他还在失神,正是好欺负的时候,故意咬了咬他的下唇,含在口中,把唇瓣磨得饱满红润,像熟透的樱桃。
在分开的时候才说道:「阿芜温柔又体贴,我最喜欢你。」
衡芜凝视着余溪专注而深情的目光,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抓了一把,身躯顿时浑身烧得滚烫,无意识的向前往她身上靠,唿吸间嗅着爱人身上独属于少女的馨香,心脏一跳一跳地发疼。
张开手臂把人搂进怀里,按着她的后背,心情无比充实。沉声在她耳边道:「再吻我。」
「好啊。」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被落下的床帐遮掩,朦胧之间,逐渐隐去。
——
日夜轮转,漂浮在半空的月魄在夜里稍微收敛光芒,待到第二日清晨,光芒才又洒向土地。
清早,二三层的重建正按照图纸的规划一步步进行。
第三层的街道中央,几个魔宫的侍从将心的昭令贴在刚树好不久的告事栏上。
路过的、正在忙碌修建的众人纷纷凑过来看。
逐渐聚集起了一群人后,侍从大喊道:「都看清楚了吗,三日之后,魔宫之中将举办文试与武试,通过比试者可得到被尊上殿试的机会,能被尊上选中,替尊上分忧,不但可以获得魔晶作为报酬,更有获准进入魔宫居住的资格。」
「住在魔宫里?」人群中窃窃私语。
在万魔窟待了几百年,还从没看过上面是什么样子。
「咱们这位新尊上可真有意思,不但立了这许多规矩,还破了不少旧规。」
「要是真能住进魔宫,就不会再被魔气侵蚀的那么严重了,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几百年。」
「虽然还有点不适应这些新规矩,但有住进魔宫的机会,我还真想去试试。」
几声友好的讨论中,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小声,讥讽道:「小姑娘家家的没什么城府,许是觉得一个人住怕黑,所以才要找人与自己同住吧。」
人群中不再多言语,侍从也听见了这话,拨开人群,很快见到了说这话的人,是个鬍子拉碴的大汉。
侍从严肃斥责他:「你是什么人,竟敢非议尊上。」
忽然被人斥责,大汉第一反应攥紧了拳头,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才反应过来,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可以随意施暴,不负责任,没有秩序的时候了。
不情不愿的忍下怒气,松了拳头假笑说:「您听错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侍从看他并非善良,好言提醒他:「尊上仁爱,不惩小错,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自找麻烦。」
「是……是。」大汉低下头,脸上却没有一丝悔改。
看着侍从走回原处,他很快离开了人群。
聚集在告示栏旁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看了新的昭令,不禁好奇问:「咱们的新尊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旁边有人应和:「听人说,她一个人杀了三个魔使呢。」
「三个都是被她杀了?」
「可不是吗,皇甫奕和楚星黛都死在了第三层,那时第三层是个死地,活着的只有尊上和她的道侣。后来尊上打上了第二层,戚非带人拦路,被尊上轻而易举就杀了,尸骨都没留下。」
「那可真厉害啊,万魔窟可从没见过比老魔尊还强大的魔修。」
有一人插话进来:「好在尊上是个没心机的小姑娘,这要是跟老魔尊一样不管我们死活,那咱们还不知道要在下面的臭水沟里挤上几百年呢。」
「是啊。」一位老人仰头,「从前只觉得习惯了万魔窟里的昏暗,如今头顶有了光亮,才知道,还是有光的日子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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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人流滚滚,大路两旁是平地而起的新房屋。
众人亲手修建未来的家园,累了便坐在房顶俯视从灰烬中重生的土地,沐浴在光芒之中,一生会。
……
晌午时分,余溪晕乎乎的醒来。
身子被美人牢牢的箍着,他抱得那么紧,以至于两人一同卧在被子里,相贴的肌肤上竟然出了一层汗。
「呜嗯……」余溪拿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稍微动了一下,浑身仿佛被车轮碾过一遍,腰背更是酸痛的厉害。
怪她小瞧了阿芜,没想到他那么有精力,竟然能把她消磨到困得睡着了。
睡得太死,都忘记了修復一下身上的不适感。
躺在床上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等两条腿能打直,腰上稍微舒坦了些,她才掀开被子一角,走下床去。
站在床下,一边走一边捡衣裳。
穿好内裙,又简单披上外衣,随手拿了放在桌上的文书,走到书案边,腿腕打颤,扶着桌沿坐在了椅子上。
手里握了毛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文书,随手在在上面写两句。
心想这点小事也要她安排,这魔尊当的可真没意思。
一手托着脸,困的眼皮打架。
勉强将几本文书看了大半,不知何时,衡芜身旁走来,表情平静,半跪在椅子旁,通身只穿了一件洁白的里衣,银白色的长髮披在身上,不经打理也顺滑如丝,越发显得美人身上有种洗净铅华的纯净朦胧之美。
「怎么起来了?」他问,手臂自然的上来圈住了她的腰身。
「都过了快一天,再怎么也得把这些处理完才行。」余溪揉揉太阳穴,不拿笔的手落下去摸在他侧脸上。
「我帮你写吧。」衡芜说着,视线一刻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余溪轻声答:「这都是些杂事,阿芜比我聪明,懂得也多,日后还有大用,你的才学不必用在这些细枝末节处。」
听她说着,衡芜倾身过去,脸颊贴在了她小腹上,深吸一口气。
眼神慵懒却暗藏锐利锋芒。
昨夜可是他们初回同房,再怎么说,余溪今日也该好好休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让他代劳就好了,道侣间本应该如此。
从前,余溪不用忙这忙那,就只陪在他身边,哪怕没有说笑,只是坐在一起喝茶都能让他有被陪伴的满足感。
如今她成了魔尊,倒不用再担心不知何时会来的危险,却也时刻要担起身为魔尊的责任。自己似乎不再是她的唯一。
他心中……深有不甘。
就只陪在他身边不行吗?
哪怕就这一刻,就这一天,只看着他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用让旁人的杂事来消磨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心思越发躁动,看她专心的看那些「无用的杂物」,越想越觉得烦躁,想要压下这股心烦意乱,越是要压制反而心火越旺。
不想这样压抑心情,只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眼中只有他,心里也只有他,再不用去想其他的无用之物。
混乱的心情交织在一起,衡芜不由分说,借着抱她腰的姿势把人从椅子上抱起来。
「嗯?」余溪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趴在衡芜肩膀上了,手里的毛笔也跟着掉了下去。
疑惑问:「阿芜,你干什么呀?」
衡芜冷静解释:「既然是杂事,便不该由你处理。」
余溪有点为难:「可是现在没有多少人帮忙做事,总得有人管事……」
说话间,美人的脚步不停,又将她抱回了床榻上,倾身将她拥在怀里,一同倒在床上。
一双含情眼眸深深的凝视着她,眼尾红而不妖,透着些许委屈意味,「今天,陪着我不行吗。」
浓烈的爱意与欲//望交织在一起,低哑的声音销魂蚀骨。
见他这样乖顺,余溪的魂儿都要被勾飞了。
忍着腿软通通应下来,「当然行,只要你高兴,怎么都行。」
闻言,环在身上的手臂渐渐收紧,那力道简直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进在身前的心跳不住地往她身上撞,那震动的声响撞在肋骨上,几乎是响在她的耳朵里。
他的心跳强劲有力,又为什么……那么混乱呢。
不等她再多想,额头印下一吻,温柔虔诚,几乎是吻在了她的魂上,震颤心魄。
第37章
清晨时分,两日不曾露面的新魔尊按时出现在了魔宫之中, 眉目神情中满是喜悦之情,一身鲜亮的粉衣繫着灵动的飘带, 坐在了新修好的魔宫正殿之上。
待她坐好, 两侧的侍从呈上来两道名单, 一张是文试过试者十二人, 一张是武试前三十名。
余溪稍微略了一遍名单, 先叫了武试前十名来,挨个询问,从言语间简单了解来人的谈吐和品性后, 恰当的给他们依次安排,从魔宫的第二层第三层的护卫、巡查职位。
剩下二十名,也是如此。除了极个别行为粗鲁、言谈放肆的特例外, 各人都被安排到了合适的职位上。
看过了武的, 接下来便是文的。
与武职不同, 在万魔窟中能读书明理者极少,学识渊博的就更少见。
她先让人叫了文试榜首进来, 准备慢慢看, 来人进到大殿中,一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她忍不住惊嘆:「榜首竟然是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 来人也并未太惊讶, 站在下面回答:「尊上竟然还记得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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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看了一眼名单上所写的「储良」的名字, 微笑说:「当时我初到此地, 多亏了你告诉我万魔窟中的许多事情, 省去了我许多麻烦。」
这位储良,正是她到第四层时,向他威胁打听消息的人。
储良拱手道:「能与尊上有一面之缘,实在是荣幸。」
余溪正要多问些话,却听大殿一侧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转头看去,竟是一袭白衣的美人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的侍从微微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露了个无奈的表情,看来是试图拦人没拦住。
看侍从的眼神,是衡芜故意闯进来的?
他不是那种会闯进来打扰别人说话的人啊……余溪心中深有不解。
「这位是?」衡芜从容的走上殿阶,站在余溪身边,转头看向殿阶下的陌生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余溪虽然觉得古怪,还是热情为他介绍:「他叫储良,是这次文试的榜首,先前我在外面打听有关万魔窟的消息,有大半都是他告诉我的。」
闻言,衡芜稍微正视了下男人。
他不喜欢余溪身边有这许多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的人,一个个心里不知道有什么鬼,不管是好心坏心,都是要把余溪从他身边抢走。
本想将她留在自己身侧,最为安全妥帖,偏偏她总是调皮爱动,自己一觉醒来,她便不见了人影。
竟然是来这儿见这些生人。
越想越觉得烦躁,血红的双眸透出骇人的戾气,盯得下头人心感不适。
感受到来自上方的不善的视线,储良微微一怔,抬头微笑说:「想必这位就是尊上的道侣,衡芜君吧,幸会幸会。」
男人并不如料想中那样畏畏缩缩,心怀不轨,而是大方有度,甚至很清楚他与余溪之间的关系。
衡芜稍微放下了戒心,问他:「你认识我?」
「见过衡芜君的人都说您美若谪仙,气韵非凡,小人就算不认识,见您一眼也能猜到您的身份,更何况……」储良偷看了一眼二人,轻笑说,「您一过来,尊上眼中就只瞧着您了,能得尊上如此关注,除了衡芜君,还能有谁呢。」
听他说这话,衡芜心里舒坦了些。
那是自然的,能站在余溪身边的就只有他。至于旁人,都只是他们身边的过客罢了。
稍微收敛了神色,评价说:「你倒聪明。」
「衡芜君过奖了。」储良拱着手弯下身去,随即提议说,「不如尊上与衡芜君先聊,我到外头等候。」
「你先去侧殿吧。」余溪给他指了指方向,储良对二人行礼后转身离开。
等储良走了,余溪又遣退了屋里的几个侍从,这才起身来问衡芜,「你怎么过来了?」
在她面前,衡芜抬手撩了下鬓边的长髮,咬了下唇,不悦道:「今晨醒了不见你的人,出来问了魔宫的侍从,才知道你在这儿。」
「我就只是过来看看,给这些人安排一下职务,以后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了。」余溪简单解释了下,转而紧张地上下打量他,拉住他的手问,「你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美人低低垂眸,红艷的唇微张,呢喃道:「这话……该是我问你吧。」
「我……」余溪收回手来,不自然的抓了抓脖子。
睡醒到现在也没多想,此刻被他说起来,才发觉头脑有些晕胀,腿//根有些肿痛,后背有点疼,都是昨日陪他在床上躺了一天,翻来覆去的滚,才弄得这样狼狈。
但这都是一点小问题,对她没什么大影响,
余溪抬头道:「那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一点小痛而已,很快就好了,碍不了事。」
听罢,衡芜更显疑惑:「那为什么要问我?我身上并无不妥。」
「那就好。」余溪看着他的脸,小声解释,「我就是担心你,毕竟你如今修为太盛,难免会被魔气侵蚀……」
「你觉得我会成魔作乱?」衡芜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冰冷,似乎对这个话题格外抗拒。
余溪一时有点懵,眉心打颤,随即又笑着说:「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真的是担心你的身体,先前你被魔气侵蚀,身体那样虚弱,我实在是吓怕了。」
果然很不对劲。
如果说昨日的黏人是在撒娇,那今天这么重的戾气,又该如何解释?
——他的身体真的没事吗?还是说,他已经被魔气侵蚀,却不自知,或者说,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却故意隐瞒她。
心中掂量着如何开口询问,却见美人丧气的垂下肩膀,冷哼一声,「原来是这样。」
「是什么?」余溪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我会被侵蚀,帮不了你,所以才找了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过来,让他们来帮你治理万魔窟。宁愿用他们,也不用我。」衡芜声声控诉,朝着少女步步逼近,与其不受控制的暴躁起来。
阿芜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余溪心中一颤,仰头凝视着他的脸。
美人说出的话是那样愤怒怨怼,表情却是委屈又可怜,像是被丢弃在荒野的孩子,质问身边人为何要离他而去。
「天大的冤枉啊。」余溪佯装哭腔,一把抱住了他单薄的身子,手掌胡乱的在他后背上抚摸。
衡芜心里正烦躁,忽然听她嬉闹一般喊了这么一声,紧接着少女柔软的身躯就正对面贴了上来,那蓬勃的心跳,相近的体温,顿时将他心中的怒火熄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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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响在他胸膛前,「你是我的道侣,我的师祖,又不是我的臣子,我的百姓,我于情于理都不该让你为我做事。」
她的话说的在理,衡芜听进去几分,却难改心中执拗。
坚持道:「可是我想帮你。」
「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就说前几天,你帮我画了二三层全部的重建图,近百张图纸,让你整整熬了几个晚上,我都心疼坏了。」
余溪从他身前抬起头来,抽出一只手来摸在他脸上,拇指轻轻地从他的下眼睑上擦过,嘟囔着说:「我的阿芜这么漂亮,要是为了我熬出黑眼圈,把眼给熬花了,我心里可要难受死了。」
她的声声关心,句句爱语悄无声息的钻进美人心里,衡芜感到心房一暖,脑海中的烦躁与不安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他低下脸来,握住了她覆在自己脸上的手,乖顺道:「那我……好好休息。」
「嗯嗯。」
余溪开心点头,又踮起脚尖,在他唇瓣上亲了一下,轻语:「昨日你出力比我多,该多睡一会儿。」
美人脸颊微红,双眸润了水色,小声问她:「那你呢?」
余溪很快回答:「我在这边忙完,立刻就回去陪你,一时一刻都不耽误。」
「嗯。」衡芜微笑起来,握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磨蹭,叮嘱她:「你早些回来,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好。」余溪应下,又踮脚亲了亲他的脸。
终于把人哄好,送他从侧门出了大殿。
回到大殿,余溪坐立不安。
昨日属实被色//欲沖昏了头脑,明明有数次怀疑衡芜有些不对劲,却始终没有深究,今日看出端倪,稍微问几句便叫他如此牴触,真不知以后该如何是好。
成魔……坠入魔界永世受苦。
她是不在意衡芜入魔,但她绝对不希望他成魔入魔界,那种污秽混乱的地方,他怎么能去呢。
可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从他口中问也问不出来,或许可以找个机会看看他的空间?
思索间,余溪走到了侧殿,她抬手示意侧殿中服侍的侍从出去,只留储良一人。
储良行礼道:「尊上。」
「起来吧。」余溪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
「尊上面露愁容,可是为了衡芜君?」储良从旁关心问。
从他口中听到这话,余溪眼珠一亮,她与衡芜日夜相处,对他的细微变化有些当局者迷,或许局外人能看得更清楚些。
她问:「你知道些什么?」
「略知一二。」储良自然道。
「说来听听。」
「小人听说过外面人谈论衡芜君端方雅正,清冷自持,修为更是强如浩瀚汪洋,非我等蝼蚁之辈可去比拟。」
「是啊……」余溪轻轻嘆气。
她担心的也正是如此,自己打败老魔尊已经是费尽全力,如果衡芜魔性太盛,失去理智,凭她一人之力,就算再加上这万魔窟中的所有人,也没办法按得住他。
他实在太强大了。
不受控制的强大只会滋生更深的毁灭。
储良:「以我方才所见,衡芜君性情似乎有所变化,虽然不曾知晓他空间如何,但依照他的修为和性情来看,衡芜君怕是要成魔……」
成魔?!
余溪心中一惊,很快又冷静说:「我先前也有所怀疑,可是他这几日神志清醒,并未显露出魔性。」
储良解释说:「成仙渡劫之时,会摒弃所有杂念,忘却凡尘,相对的,成魔堕落之时,会将心中所有的杂念无限放大,失魂失智,彻底成为魔性的囚奴。」
这是个过程,渡劫是剔除杂念,堕落入魔,便是杂念一步步放大的过程。
「杂念……」余溪瞬间醍醐灌顶。
怪不得,阿芜此前一直清心寡欲,就连给她抱一下都会脸红,前夜却突然对她投怀送抱,跟着了魔似的缠了她一天一夜。
她还以为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破戒,食髓知味,所以才毫无节制,原来他早在那时就已经显露魔性了。
色令智昏,她竟然现在才回过味来。
余溪慌张问:「如果说他现在已经有了将要成魔的迹象,还能挽救吗?」
储良思考片刻,犹豫说:「这……应该是有方法的」
「什么办法?」
「老魔尊在魔宫住了几百年,百年前,他也曾有数次要成魔的迹象,但后来都成功的压制下魔性,想来这魔宫之中一定存在压制魔性的方法。」储良肯定道。
除了暂时相信储良,她也没有别的方法了,余溪没有犹豫,开口道:「那我就封你做魔宫的总管,管理魔宫上下大小事务,立刻去找压制魔性的方法。」
储良跪下身去,「是,属下谨遵尊上之令。」
——
房间中安静的令人窒息。
窗缝中吹进来的风绞着帷帐打圈,像是覆在死人面上的白布,厚厚的压着,叫人无法唿吸。
墙外似乎有石子剥落,叮叮噹噹的从墙面上滚下来,一声一声滚在他心脏上,让本就不安的心一下接一下的抽动,悬浮在半空,找不到一丝安稳。
唿吸间尽是灼热的魔气,已经分不清楚是体外的魔气进入,还是体内的魔气溢出。
脑海中浮现出混乱的思想,又是那些讨人厌的声音,说着他不爱听的话,践踏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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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归是要离开的,现在执着有什么意义。」
「活着可真累啊,等待,等待,我能做的就只有无尽的等待。十年,二十年,三百年,下次想见她,还要再等多久呢?」
「明明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暂,为什么要抛下我去见别人,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这无用的万魔窟里……为什么就不能,只和我在一起呢。」
「原来我是真的,一无所有。」
空荡的房间残留着少女的馨香,这里有着无数她留下的痕迹,去独独没有她的人。
他能守着这些回忆,忍多久?
翻滚在心中的热血不断的扑打在胸膛里,将那不安躁动的心越放越大,他感到心烦意乱,却无法停止脑中的胡思乱想,任那些声音喋喋不休。
他勐的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的扔了出去,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砸在地上,终于打碎了这无言的窒息感。
房门外,余溪刚走到院门里,就听见屋中传来的打碎茶盏的声音。
她呆在了原地,院中嬉戏的墨玉与问情也一同僵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了?」问情疑惑的问,就要和墨玉一起过去房中查看。
余溪赶忙拦住两人,哄他们离开。
独自一人走到房中,就见美人颓废地坐在软榻上,双目无神。
他的外衣滑落肩下,领口处露出雪白的脖颈,肌肤上隐隐透着红色的暗纹,从后颈向上蔓延,勾缠着精緻的耳朵,尾部延伸到侧脸处,停在了眼睑之下。
那暗纹随着他的唿吸节奏微微发亮,像是在他身上开了一朵萎靡的花。
精緻艷丽的花色配上美人空洞的眼神,如一幅绝美的画卷,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双眼。
是魔纹,他真的要成魔了!
余溪紧张的走上前去,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从魔性中回过神来,「阿芜!」
听到她的声音,美人的双眼很快亮了起来,红色的眼眸水波流转,在眼神聚焦到她脸上那一刻,神情蓦地放松下来。
轻声唤她:「余溪。」
余溪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衣裳,果然,魔纹从腹下丹田处起,在他身上蔓延成花,胸膛上,胳膊上,都已经被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浓度极高的魔气溢出成纹,他体内的魔气已经浓郁到,连空间之海都装不下了。
他的身躯被包裹在起了褶皱的白衣中,雪白的肌肤映刻着或明或暗的魔纹,如同盛放的花朵中心被包裹的花蕊,看上去那样美丽,可内芯却已经开始烂掉了……
余溪紧咬住牙根,水雾湿了双眸。
不等她流泪,坐在榻上的美人却是看着她,动作迟缓着连被扒开的衣裳都没能穿回去,略显呆滞的面容逐渐柔和下来,红色的眸子睁着,眼角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妩媚而脆弱,清纯却糜//烂,像花苞,像烂在泥里的花瓣,碎成了一团,只剩被碾碎的花汁滴落下来。
余溪捧着他的脸,抽了下鼻子,佯装无事问:「怎么哭了……」
「我……」闻言,衡芜惊诧的看了看自己,似乎并未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身上的花纹。
他稍微拢了下衣裳,抹了抹眼泪,伸出双手搂住镜在身前的少女的腰肢,抱她到身前,脸颊紧贴在她胸膛上,呢喃软语:「我好难受,你不在,我好寂寞。」
泪珠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以至于说话声都带了些哭腔,听上去委屈又可怜。
他本不想这样的,可心里好乱,脑袋里也好乱,仿佛身体不再是他的身体,心里也掺杂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有抱紧她,让她的气息填满他的肺腑,那些嘈杂的声音才能消停下去。
在余溪面前,他才是原本的他。
余溪摸摸他的头髮,忍下心中的悲伤,轻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呢。」
「一个时辰吗……」
美人无意识的呢喃着,只过去一个时辰,对他而言却像是过去了一天那么漫长。
余溪从袖中摸出手帕,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用轻快的语气说:「怪我怪我,放着这么好的道侣在家不顾,瞎跑出去忙活什么,害的阿芜都哭了,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
「我没有怪你。」美人把脸埋进她胸膛里,低语答。
听着他的声音,余溪转过头看了一眼碎在地上的茶盏——阿芜不是个怒气重的人,从来不会丢东西发泄脾气。
他的魔性是不是已经严重到脾气秉性都被改变了。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问:「是茶盏惹你不高兴了?扔它做什么?」
衡芜立刻警惕起来,抱在她后腰的手狠狠的扣紧,一双艷丽的红眸满是排斥,「问这些不相关的做什么,你是不是跟外人说了我的事,是不是觉得我失去理智了?」
「没有没有。」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大,余溪赶忙摸摸他的发顶,安抚他。
美人眼中戒备不减,她只得低下脸去亲亲他的头髮,两手揉揉他的耳垂,将两团玉珠从冰冷僵硬揉到软嫩发热,口中还哄着。
「我的阿芜是怎么了,成了只小猫咪,揉一下就喵喵叫,还要拿我磨爪子。」
听到这样孩子气的话,衡芜稍微有了些羞耻心,垂眸低语:「不要取笑我。」
「不笑你。」余溪双手捂住他的耳朵,松开手才说,「我喜欢你,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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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穿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响在他耳中。
衡芜轻吐了一口气,搂紧她的腰身,坐在软榻上不肯动。
不想松手,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余溪站在软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美人,她双手向下落在他脖子上,双手抚弄着两边的侧颈,肌肤上一道道明显高于体温的纹路只让她感到胆战心惊。
双手捋着他耳侧的长髮别到耳后,露出大半的脖颈,一侧魔纹已到眼睑,一侧已到耳垂之下。
他像是一朵快要开败的花,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片刻的欢愉。
魔纹花开越盛,从凡人渐渐死去的身躯之上,生出一颗魔心来。
不……
她抱紧他,在他头顶哑声道:「阿芜,不要离开我。」
第38章
隐约听到她的耳语,衡芜有些疑惑,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搂住身前的腰身,在她身前抬头, 一双魅惑的血眸水汪汪的仰视着她, 痴痴道:「你来陪我, 是不是外头的事都做完了?」
「嗯。」余溪点头, 一手搭在他肩膀上, 一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髮。
低头看他侧脸上蔓延着或明或暗的魔纹,缠绕出朵朵妖媚的花,如染血的玫瑰跌进了冰凉的雪地中。
他的肌肤本就白皙, 被魔纹映衬着更显苍白,似乎浑身的血气都被魔纹吸干了,看上去那样清瘦单薄, 指尖不经意碰到的肌肤都是微凉的。
「好冷啊。」美人眯起双眼, 无意识的呢喃。
余溪忙帮他把衣服拢紧了些, 手掌贴到他脖颈两侧,为他暖一暖身。
现今他就要成魔的症状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能袖手旁观, 得做点什么才行。
她绝对不允许衡芜到那种鬼地方去。
左思右想,忽然想起先前先前姬云意送的丹药还剩下一些, 或许能助他暂时压一下魔性。
她从干坤袋中掏出药瓶来, 倒了两颗丹药到手心里, 轻声哄他说:「阿芜, 先吃两颗药吧, 能让你暂时清醒一些。」
「我为什么要吃这些!」衡芜脸色突变, 推开了她,抬手打掉了她手上的丹药。
如此大的反应让余溪有些手足无措,握着药瓶,愣在了原地。
把人推开后,衡芜瞬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太远,那些混乱的思绪又从耳朵里钻了进来,搅得他的头脑一团乱。
他难受的捂住半张脸,低吟道:「我没有不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要不相信我……我知道我是入了魔,但我们不是道侣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压制住魔性,反而要对我有戒心呢。」
语气起初还有些镇定,渐渐的,情绪越发激动,到最后甚至变成了质问。
美人抬起脸来深深的望向她,几乎是要将她的身影刻在眼底,眸中水光潋滟,楚楚可怜的神色透着些许绝望。
看着她的脸,声音沙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奇怪,是不是厌弃我这个样子。」
说到最后,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是啊,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厌恶那些心底横生出来的杂念,更讨厌现在这个易怒敏//感、暴戾多疑的自己。
他早就该死去,早在入魔的那一刻,他就不该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可他还舍不下那一丝贪念,竟然期盼着她能回来。
可她回来了,他们在一起了,又能怎样,他终究是入了魔道,就算硬要保住性命,成了魔,他便会堕入魔界,依旧与她两界相隔。
那他坚持的这些时日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早做决断,不如……
心中生出一个个极端的想法,自尽,但那会留她一人孤独留在这里。
她说过,她是为了他才回来的,那就只能……就只能先杀了她,再自杀……
头脑被疯狂的思绪纠缠,将他拽入深渊,迷茫间,一具柔软的身躯俯下来,双臂圈住了他的肩膀,灵动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芜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她轻缓的语气抚慰着他的心弦,沖淡了那些极端的疯狂。
他本能的依恋她的体贴爱意,低语问:「你不讨厌我现在这幅样子吗?」
「不管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你。」
余溪说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眉眼中透着掩不住的忧虑。
她很担心他的身体。
害怕说出这句话又会惹他多想,余溪只能咽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衡芜只是生病了,被魔气侵蚀才显现出这许多不同以往的模样,他自己也很痛苦,很挣扎,自己绝不能在这时候让他敏//感的心思更加受伤。
她一定会治好他,助他压制魔性。
温柔的拥抱着美人颤抖的身躯,良久,他紧绷的心弦才微有松动,痛苦道:「余溪,我好害怕。」
「嗯?」余溪转脸看他。
美人泪眼婆娑,迷茫的望着她,神情飘忽:「我失去了自己坚守的一切,早已经没有了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如果连你都抛弃我,那我还能去哪儿呢。」
以他现在的修为,恐怕死都无法死的彻底,留一抹孤魂,游荡在世间,最后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听他说起心结,余溪倍感愧疚。
说到底还是她私心作怪,非要留在他身边,明明不想耽误他的前程,却还是影响到了他,断送了他的成仙路,叫他落到如今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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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可追,再愧疚也无法改变。
余溪伪装起情绪,阳光道:「咱们好不容易才定居下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算要谈生死,那也得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
老魔尊能熬几百年不成魔,凭什么她的阿芜就不行。
余溪信心满满,她一定能找到方法,留他在这人世间。
站直了身子,低头看他眼中深深的怀疑——
像是担心她的这份热忱持续不了多久,疑心她此刻的和颜悦色只是在掩饰内里对他成魔的厌恶,更是害怕,怕此刻的忠贞无二,终究会被魔性的躁动和现实的困难消磨殆尽。
美人的眼中情绪复杂,余溪没有多想,直接抬起手掌,左手并成两指,在右手手掌上划了一下,掌心顿时出现一道浅浅的伤痕,缓缓洇出血丝来。
她拉起他的左手,也在他手上画了一下,划了口子的手掌去握紧了他受伤的手心,伤口相对,两人的血液在掌心融合。
这一刻,他们亲密无间的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少女平静和缓的空间如同一汪广阔草原上中的湖水,迸发出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对明天永远充满希望,毫不吝惜给他的爱意,汹涌如潮水,热烈如焰火。
衡芜看着她的眼睛流露出的笑意,一如往常,心绪渐渐平復下来。
余溪微笑着说:「我以我的灵魂向你起誓,此生,唯有生死才能将我们分离,就算死了投胎到下辈子,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她爱衡芜,不需要理由。
因为衡芜就是衡芜,只要他存在在那里,她就爱他。
「余溪……」美人呢喃着,眼眶又蓄满了泪水。
她低下头去亲亲他的眼睛,安慰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衡芜闭上眼睛。
……
黄昏时分,床榻间雪白的身躯蜷缩在少女身侧,像只八爪鱼将她缠得严严实实。
余溪睁开眼睛,看身侧人昏昏沉沉的睡着,眼角还带着未消的红色和未干的泪痕,她怜惜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她没有大动作,侧躺在床上,看了一眼自己掌心淡淡的伤疤。
他的身体有点冷,亲热了一番也暖不起来,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煳,依旧很避讳谈及成魔之事,固执又脆弱,怎么看都像是人之将死的徵兆。
呸呸呸,不能想这些不吉利的。
把手伸到被下,沿着美人身体的轮廓找到他的手,握住他的手掌,趁他还在深眠,藉机查看他的空间。
稍微专注意识,再睁眼便朦胧地看到衡芜空间之中的景象。
一片死寂的海。
没有一丝风,听不到一点声响,安静到令人害怕。
天空灰暗着,海面也倒映着灰暗的色彩,呈现出灰暗的深蓝色,幽深宁静,却不知这海面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深渊。
——
几天后,余溪抽了一个短暂的间隙,从魔宫下到第三层,探察一下第三层的重建进度,顺道散散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重建,第三层的建筑已经完成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百姓们沉寂压抑了多年,如今见了光又换到了新的环境,脸上的阴霾少了许多,多了些对明天的期待与嚮往。
一路穿过小镇,余溪走到了第三层的边缘,低头向下是血红色的极乐天,抬头向上是镇压在蚀骨海下的封印。
万魔窟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污秽的大洞,魔气出不去,灵气也进不来。
魔修和魔物死去,又会化成血水流进极乐天中,导致这里的魔气浓度不断升高。
似乎是因为老魔尊的死,洞窟中的魔气浓度又上升了不少。
魔气会滋生魔气,污浊永不消除,死亡的阴霾迟早会捲土重来。
像是走了一步死棋,找不到破局之法。
她只能尽力让生活在这里的人少些戾气,人心变得好了,对魔气的侵蚀至少能多些抵抗。
衡芜……一想到他显露出魔性时脆弱又敏//感的样子,她的心里便一阵抽痛。
他那么痛苦,自己能为他做的却少之又少。
「尊上在想什么?」
身旁传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余溪转脸看向不知何时跟过来的储良,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不说,储良转着眼睛,主动问道:「衡芜君近来还好吗?」
余溪淡淡答:「他不太好,先前吃过还有些用的丹药,现在再吃已经完全没有效果了。」
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帮他化解体内躁动的魔气,但两人之间修为相差太大,即使每日双修,于他而言也是杯水车薪,更多的只是心理上的慰藉罢了。
「请尊上宽心。」储良低下头。
余溪反问他:「如何宽心?」
储良:「属下已经从魔宫正东侧的炼丹房中找到了一味老魔尊长时间服用的丹药,可助衡芜君消解魔气,削弱魔性。」
闻言,余溪眼睛一亮,「在哪里,快拿给我看看。」
储良拱手解释说:「丹药还在炼制,衡芜君与老魔尊的身体状况不同,因此丹药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暂时拿不到丹药,余溪着急的心火熄了下去,吩咐他:「什么时候丹药练好了,立刻拿来给我。」
「是。」
算着出来有一会儿了,衡芜现在应该醒了,余溪转道往回走,路上热情的同碰见的人打招唿,有忙碌的百姓,巡查的武官,还有堆积在墙角的弱小到不成形的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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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周围的人多了起来。
余溪有些疑惑,虽然她并不在意跟百姓们近距离接触,但方才一路走过来,路上的人都会礼貌着与她隔开一段距离,身边这些莫名靠上来的人,明显有些怪异。
正疑惑不解时,身旁的路人一个不小心往她身边倒过来,跟在她身后的事从正要去拦,却被那路人当腰捅了一刀。
路人拔出刀来,迎面向她砍来,
得到信号,埋伏在人群中的刺客瞬间亮出兵器,齐刷刷的朝着她杀过来。
面对周围一圈围上来的人,余溪不慌不忙,甚至感到有些可笑。
当初她要去杀老魔尊,那时挡在路上的人里可不见这几个面孔,如今又来刺杀,不知是眼馋她手里的权力,还是怀念那个杀人放火都没人管的混乱时代。
三两个过身躲开刺客们的攻击,这次出门没带问情,她便赤手空拳同他们过招。
几道术法下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几个刺客便被束缚住手脚,当头被打晕。
余溪拍拍衣袖,冷哼一声:「只有这么点本事也敢来刺杀本座?」
甩手将几人堆到一起,吩咐侍从,「给我搜身,我倒要看看这帮人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何要刺杀我。」
几个侍从上去搜查,很快搜收到了东西送到她眼前,「尊上,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看那令牌,余溪感到很眼熟。
储良提醒她说:「这是魔宫中侍从首领的令牌。」
魔宫里出内鬼了!
余溪瞬间反应过来,「不好。」
顾不上此处,腾身而起,飞回魔宫,离这居住的院子越来越近,院中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近。
余溪冲进院子里,就见墨玉被踢打着趴在了地上,问情的健身被插进了墙缝里动弹不得,墨玉沾了一脸的土,不住的哭喊着,「爹爹!」
她跑进屋里,房中没有了人影,床上的被褥被粗暴的扯拽到地上。正屋的房门大敞着,窗户微开,门前的石阶上印着一些陌生的脚印,证实着刚才的确有人来过,绑走了衡芜。
这帮居心叵测的刺客。
早早的潜伏在魔宫之中,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心里却盘算着要害她。
这几天,衡芜因为身体问题一直不曾在外露面,便叫这些人以为他快不行了,想绑他来威胁她?
一群蠢货!
这样威胁不了她,也没法让他们得到任何好处,只会让衡芜的魔性变得更加不可控制。她不容易才安抚下他的心绪,全都被这么几个蠢货给毁了。
「尊上!」储良带人匆匆跟来。
余溪从房中走出,兇狠道:「去查,万魔窟只有这么大的地方,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得无影无踪。」
「是。」储良赶忙安排人去。
院子里,无辜的少年坐在地上哭,余溪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让他站好,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墨玉低着头,自责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爹爹。」
「不是你的错。」余溪揉揉他的头,「那些干了坏事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少年仰起头看她,水润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憧憬。
不多时,院外的武官来问:「敢问尊上,街上抓住的那几个刺客怎么处置?」
余溪先是哄着墨玉去墙上拔出问情,自己私下对武官吩咐,「拖到暗处杀了,尸身丢进极乐天。」
既然那么喜欢混乱杀戮,那就让他们不得安宁好了。
武官得令,下去办事。
又过了没一会儿,储良回来了她面前,禀报说:「尊上,查到一处可疑的石洞。」
「走!」余溪立马动身。
在储良的引路下,她来到了万魔窟边缘的石壁下,在石壁处在半空高度的位置上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石洞,里面漆黑一片,隐约透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前来搜查的侍从都堵在洞口处。
余溪往里看了两眼,问储良:「这里面是什么?」
储良解释说:「这石壁中本来有处裂缝,穿过裂缝就能离开万魔窟,但这道裂缝年岁已久,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坍缩了。」
得知里面的力量已经萎缩,余溪再无顾忌,出拳打破了石洞的入口。
两人高的入口被打成了方正的圆,少女迈步进去,外面的光也跟着照来,漆黑的山洞照进些许光亮,便见一地死尸,有几个身上还穿着魔宫侍从的服饰。
看来这帮人就是密谋绑架衡芜又刺杀她的刺客。
余溪蹲下身,发现地上的血液还是新鲜的,地上的尸体有十几具,山洞之中却不见衡芜的身影。
奇怪了。
看不到他的人影,但她能明显的分辨出,这山洞之中的确有他的气息。
地上的魔修魔物死状悽惨,有的断成了几截,有的浑身的皮肤都被割坏,生生的流血致死,一个个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看他们死的如此不宁,余溪更加担心衡芜此刻的状态。
他本就已经被魔性扰乱了心智,如今又被这群蠢货激怒动了杀孽,万一他彻底失去理智……她无法想像,衡芜若是彻底抛弃人性成了魔,她该怎么做?
「尊上当心!」
听到提醒的瞬间,余溪回过神来,却感到身躯被一股力量拉扯着进入了石壁之中。
穿过坚硬闷热的石壁,恍然间,她发现自己仍然处在石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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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与刚刚她待的地方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石洞中没有死尸,也没有跟随而来的侍从,石壁模煳着像是幻影,没有入口,更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隐约中,她渐渐察觉到,这里是某人捏造出的空间,实中有虚,虚中有实。
空间的主人不言而喻,空气中充斥着衡芜外放出来的魔气,不安而躁动,灼热又混乱。石洞中看不到他的身影,但处处都充斥着他的气息。
「滴答,滴答……」
寻着声音观察整个石洞,发现是石洞上方正在往下滴着血水。
那些被魔气侵蚀的将死之人,身躯也是如这般化成了血水,最终流进了极乐天中。
余溪心脏一抽,紧张问:「阿芜,你在哪儿?」
无人回答她。
在她没有注意的身后,滴在地上的血水积成一小滩,凝聚成一条条半透明的触//手,迅速的缠绕上她的脚踝,顷刻间,少女的身体被吊了起来,浮在半空。
脚下忽然失重,余溪大惊失色。她太熟悉衡芜的气息,以至于被他偷袭,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
扭动着身躯挣扎,身上的束缚却越箍越紧,几乎痛到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她不敢再挣扎,稍微放松了身体,束缚却没有跟着放松,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松紧,箍着她的手腕脚踝。
吊悬在半空,余溪有点紧张,但还是保持平常的语气。
开口问:「阿芜怎么不跟我说话,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惹你不开心了,还是说,阿芜想跟我玩捉迷藏?」
面前的石壁中隐约响起一两声脚步声——他就躲在这层幻影的背后。
余溪轻咳了两声,捏着嗓子软声道:「你想和我嬉闹,也得把我放下来吧,这样吊着我,我的胳膊好疼啊。」
她的声音封闭在狭小的石洞中,一墙之隔的对面,美人默不作声。
缠在她身上的触//手稍微松了一下,很快又警惕着收紧。
「不放。」他声音颤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如此反常的反应,更加让余溪确定了猜想——衡芜果然又起了魔性。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跟现在的他硬碰硬。
身子柔软地垂下去,随意道:「不放就不放吧,那我就在这儿睡一觉,等你什么时候绑够了再放我下来吧。」
说罢,她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稍过片刻,听石洞之中没有了声音,美人才拖着染了血的身子从黑暗的石壁中走出来,银白色的长髮随意的散在肩上,他一边走向余溪,一边抬手抓着几缕头髮羞愧地遮了下面容上滚烫的魔纹。
好疼,魔纹显露的地方如同烙印一般灼痛。
身躯由内而外的腐坏,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只能循着最初的执念,将她捆绑进来,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无法离开。
余溪……
心中默念她的名字,走过来,面对着吊悬在半空「熟睡」的少女,抬手轻抚她的脸颊。
触//手捆着人往他怀里送,他便从善如流抱住了少女柔软的身子,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身心都放松下来。
「终于肯出来了?」余溪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了眼埋在她脖颈间的俊美的脸。
「……」
衡芜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都主动抱上来了,还不跟她说话?
余溪嘴角一撇,嘟囔说:「夜里还抱着我喊我娘子呢,这会儿却连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阿芜的心思可真难猜。」
说着话,明显感觉到压在胸腹上的心跳快了许多——果然,要想他平復情绪,就得说点好话哄一哄。
她可最会哄人了。
说话间丝毫不提此刻诡异的环境和气氛,只揪着他一个人,声音又软又糯,甜甜道:「这里那么安静,你再不跟我说话,我就要无聊死了。好夫君~不要不理我呀。」
听到她口中说出那两个字,美人脸色一红,紊乱的心跳撞的更狠了。
心跳都这么乱了,还忍着不说话……
「就只想抱着我,不想让我抱抱吗?」余溪活动了下手,示意他给自己松绑。
感受到她身体的动作,衡芜勐然收紧了缠绕在她身上触//手,那是他力量的发散,是他意识的一部分,粘稠血腥,骯脏不堪。
他抓紧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警告说:「这里是我外放的空间,没有我同意,别人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她哪里也别想去,就只能待在这里。
空间……外放?
他体内的魔气已经溢出到这种程度了吗,余溪心惊,面上还要装傻,迷煳着问:「你在说什么啊?」
衡芜嘆了一口气,不再跟她绕圈子,直言说:「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我就要成魔了,留在人间的日子没有几天了,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堕入魔界,再不能见天日……」
他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明白。
脸颊在她侧殪崋颈上蹭蹭,借她的体温来消解魔纹印刻在脸上带来的灼痛感,肌肤相贴的亲密感,还能带给他一丝慰藉。
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染了慾念的嗓音在她耳边引诱。
「余溪,和我一起去魔界吧。」
余溪眨了下眼睛,简单思索一下,轻快答:「好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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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于她答应的如此轻松,衡芜不确定的又问一遍,「真的?」
少女面色如常,表情灵动可爱,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当然了,我不是已经与你歃血为誓了吗,你是我的道侣,我怎么会忍心让你孤身一人呢。」
她的眼睛亮亮的,衡芜迷濛的眼眸只看一眼便确信了她的真心。
「余溪,我爱你。」
他亲了亲她的耳尖,柔软的唇擦过脸庞,吻住了少女粉嫩的唇瓣。
她积极的回吻,闭上眼睛勾他深入,渐渐的,唇瓣有些发麻,舌尖都被咬痛了,他的身躯忽冷忽热,意//乱情//迷之时,缠绕在她身上的束缚稍微松了些。
在他下意识要把束缚重新收紧时,余溪将双手搭在了他肩上,热情地把他搂到身前来,不断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本要收紧触//手彻底松了下去,坠落到地上,变回了一滩死寂的血水。
石洞中的气氛变得潮热起来,衡芜抱着少女往石壁上抵,死死地箍着她,恨不得把人吞吃入腹,彻底融为一体才能罢休。
扯她的衣服,扣住她的腰肢,躁动的心烧起了一团大火,要拉她一起,烧成灰烬。
衣衫半褪,怀中柔弱的身子不知为何,突然无端生出一股力气来,抓住他的手臂一个转身到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将他上半身压在了地上。
衡芜被迫跪倒在地上,上半身低伏进了血水中,肌肤触碰到冰冷粘稠的液体,让他燥热的思绪陡然转冷。
余溪跪压在他后背上,指尖祭出一根银针,对准了男人的后颈。
冷声说:「别动。」
感受到贴在后颈上的一丝凉意,衡芜又气又恼,身子不住地颤抖。
见他神智失常到如此地步,余溪忍声道:「不要乱动,这定魂针是你传给我的,我还没有用过,要是扎错了位置,你的身体可能就废了。」
意识混乱的衡芜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挣扎之间不管不顾的向外释放魔气,逼迫她同自己一起沉沦。
「你骗我,你骗我……」质问之中,隐隐带上了哭腔。
「抱歉。」余溪死死地按着他,手上运气,将银针打进了他脖颈中,红着眼睛说,「魔界那种鬼地方,我不许你去。」
第39章
少女突然被石壁里的神秘力量吸了进去,石洞中的侍从惊慌失措, 扒着石壁检查了好久都没找到有什么入口。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石壁上凹陷下去一个黑色漩涡, 少女把男人抱在肩上, 从石壁中走了出来, 随之涌出来的还有令人窒息的魔气, 惊得一群人后退躲避。
一人疑惑问:「尊上这是……」
余溪抬了下手, 「都出去吧。」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侍从们仍旧能感受到昏迷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魔气,如此醇厚精炼, 叫魔物沾到些许恐怕也会发狂。
他们不敢靠近,只得依照魔尊的吩咐,从石洞中退出去。
等人都退到外面, 余溪抱着人走到洞口, 回过身, 抬手控制那些死尸堆成一团,随即攥成拳头, 几声轻微的爆炸声, 满地的尸体便碎成了血沫,将石洞染得满是血腥。
她从石洞中出来, 朝着洞口上方的位置打了两下, 随即上方塌下来几大块碎石, 将阴暗血腥的石洞给填死。
处理好现场, 余溪头也不回的往魔宫赶回去。
她也不确定定魂针能让他昏睡多久, 万一他提前醒过来, 自己就真拿他没办法了。
万魔窟中仍旧有许多不安分的人藏着□□的心思,但大部分人都是一心求生,想好好生活。衡芜杀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刺客,实在是帮了她。
但如果他发起狂来,伤到无辜的人,不光她无法跟百姓交代,有朝一日他清醒过来,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一定会心有负疚。
为了约束他的行动,余溪把人带回了两人同住的房中。
放他躺在床上,想着在他身上设几道咒,但又觉得自己的咒法都是跟他学的,设的再多也捆不住他,说不定还会因为几道符惹他伤心,叫他觉得她是什么大坏人。
于是只在房间四周设下结界。
听到外头有声音,她走出房间来,就见墨玉正从他自己的房间中探出头了,头顶还飘着一把剑。
一人一剑是听到了她带人回来的动静,这才出来查看,想到衡芜跟前去照看,又不知道现在的衡芜愿不愿意见他们。
余溪站在门口,回手把房门关上,走到庭院中,招唿少年和剑灵过来。
听到她主动让他们上前,墨玉犹豫着走上去,问情动作稍微快一些,但剑身漂浮在半空轻飘飘,丝毫不见往日生气勃勃的模样。
少年走到她跟前,小脸也是一片愁容。
余溪看了看他们,关心问:「怎么了,你们两个都很没精神啊。」
「真君是不是不太好。」问情直言,
这些日子来,问情陪伴墨玉的时间更多,也就更明显的感觉到衡芜对两人的态度变化。
就只有刚住进魔宫那一两天,衡芜还偶尔跟他们说几句话,后来便越发敏感压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许人进去。就连墨玉去敲他的房门,他都很不高兴。
至少那时候他还能和余溪安静的呆一会儿,如今却是连余溪都不敢在屋里呆了。
种种迹象都透露出衡芜逐渐恶化的身体状况,叫他们怎么能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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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没想瞒他们,也不想把话说的太绝对,让人徒生担忧却无能为力,只说:「他被魔气侵体,神智有些混乱,并非本意如此。」
听罢,问情沉默了。
虽然早就想过会到如今的地步,但亲眼看着衡芜真君变成现在的样子,心中还是难免痛惜。
短暂的沉默中,少年开口问了一句:「爹爹本没有杂念,为何会成魔?」说着,看向了余溪。
注意到他的视线,余溪低头看过去,发现少年眼神中带着些许怀疑——
是怀疑衡芜入魔的根源在她身上?
少年的怀疑或许带着些恶意,或许只是想探寻根源。
不管是什么原因,余溪都没法说「衡芜生出杂念」这件事与她无关。
爱本无罪,但由爱而生的痴怨、贪恋、嫉妒、狐疑、欲求,无一不扰人心境。
越是纯粹平静的水面,一缕杂念搅起的涟漪便盪开越远。
「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有杂念。」余溪轻声说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蹲下身,在他面前说:「别把任何人看成无欲无求的圣人,也别把人心深处的杂念看成洪水勐兽,这世间毫无瑕疵的人物,除了端坐庙堂之上的神像,就只有天上的神仙了。」
少年懵懂地垂下视线,似乎在仔细回味她说的话。
问情在一旁感嘆:「真君修炼多年,如今却变成这幅模样……」
余溪按了一下少年的肩膀,站起身来严肃道:「事情已经发生,说这些没用的就只是浪费时间。总之,我绝不会放着他不管。」
「那你要怎么做?」问情疑惑。
「现在还不太清楚……但我会尽我所能。」余溪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先从这个院子里搬出去吧。」
墨玉稍微迟钝了一会儿,理解她的用意后,反问:「那你呢?」
「我当然要守在这里。」余溪转头看了一眼还算宁静的房屋。
问情提醒她:「可真君的修为远在你之上,若他发起狂来,可就要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了……说不定,他会杀了你。」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余溪摊了下手,「生死有命,如果我真死在他的手下,你们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现在她是万魔窟中实力最强的魔修,若她都拦不住衡芜,只怕这万魔窟要给他杀的一个活口都不剩了。
催促二人,「你们快走吧,定魂针压不了他多久,等他醒过来,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墨玉还在犹豫。
身旁的房间中突然传出声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二人一剑齐齐转头看过去,不约而同绷紧了神经。
余溪张手将少年护在身后,问情察觉情况不对,也往少女身后躲去。
几乎在一瞬间,房中迸发出强大的魔气充满了结界,那暗红色的气息勾显出结界的轮廓,不断向外膨胀,如同鲜活的心脏一般,时紧时松,撑着结界边缘跳动起来,看着只让人心惊胆战。
他的力量太不稳定。
余溪忙催促少年带着剑离开院子,门外的侍从也发现了不对劲,跑进来摆好阵势,在门前严阵以待。
余溪警惕的看着房中,里面只传出几声迟缓的脚步声,布料堆积在一起的沉闷的摩擦声,忽然撕扯出一声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唿,震得她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回过脸来,就见屋内闪着暗红色的微光,窗户上映出他颓废迷丧的身影,如同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令人窒息。
她在结界上倾注了大半的力量,只希望能困他一时,让他忍过这一阵。
眼下看来,从房屋中汹涌而出的魔气已经将结界撑出裂缝。
结界就要被他炸开了!
怎么办,真要跟衡芜动手吗……
她打不过他呀。
刚刚骗了他一下,估计他这会心里正记恨她呢,真要动起手来,她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结界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她不得已只能不断的输送力量去补,进退两难时,身后传来一声唿喊。
「尊上!」
「什么事?」余溪回过头,就见储良匆忙跑了过来。
他从怀中掏出丹药塞到她手中,气喘吁吁道:「这是散神丹,可助衡芜君消解魔气,压制魔性。」
余溪握住丹药往怀里一放,也顾不得再听更多,对一众侍从吩咐:「你们都退后一些。」
「是。」侍从退出了院子。
余溪收起力量,深吸一口气,静了静心,随后穿过结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刚进到房中,压抑浑浊的空气就让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抬眼环视一圈房间,墙面门窗上煳着厚厚的一层「灰」,空气中似乎漂浮着挥不掉的尘土,不光让人视线受阻,更隔绝了外头照进来的光线。
房顶往下滴着红色的血水,熟悉的滴答声让她瞬间想起了刚刚所处的那个阴森恐怖的石洞。
稍微往门里走了两步,转头在里间看到了衡芜的身影。
他侧身对着她,一头长髮凌乱悽美,衣衫微乱,洇染在白衣上的血色晕成了一大片,血色由中心向四周逐渐淡化,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柔弱美人的无知无觉的站在原地,木讷的抬起手来捧到脸上。
蔓延到脸颊的魔纹让他感到肌肤灼痛,半边眼睛不受控制的留下眼泪,双眸魅惑失神,如同被操控的傀儡娃娃,皮囊越发美艷,灵魂却烂到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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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转过脸来,眼神死死的盯住主动送上门的少女。
被那兇狠的眼神吓到,余溪唿吸一滞,身后传来咣当两声,门被他关上,迎面立马有一道力量打过来,让她重重的后撞在了门上。
「咳咳。」余溪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还未从疼痛中回神,上一秒还跟她有段距离的美人瞬间出现在了她面前,怒道:「你还敢来见我!」
「好疼啊……」
余溪揉揉肚子,见他站在自己身前一步的距离外,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只能自己靠着门,从地上爬起来。
后背倚着门,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嘟囔说:「师祖从没有出手伤过我。」
惊讶于她的反应,衡芜表情微乱,侧过脸去控诉她,「是你先答应了我又出尔反尔。」
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余溪稍微松了口气。
尽管看上去像是已经被魔性占据了头脑,但他也没完全忘了他们之间的情意。
她厚起脸皮主动向他进了一步,故作疑惑,戏弄他:「师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孩子气了?」
被她一次又一次的喊「师祖」,衡芜隐约间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莫名感到羞耻,僵在原地,反被她主动接近。
看少女的脸水灵灵的对着他,他心中莫名烦躁,更加不安。
质问她:「既然不喜欢我这样,那你还进来干什么,为什么不躲得远远的,偏要来这儿自找没趣。」
语气好像很兇,听在余溪耳朵里却是只被惹恼的小猫咪在龇牙咧嘴,叫得再凶,出手再狠,也只能说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余溪理直气壮答:「是师祖叫我进来的。」
「我什么时候……」
衡芜看着身前的少女,一双圆润的杏眸透出狡黠的得意,像是在故意戏弄他,可自己却捨不得再对她动手。
余溪抱起双臂,有理有据道:「我在外头都听见了,你的叫喊声那么痛苦,叫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闻言,衡芜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沙哑的喉咙,负气道:「真想关心我,就跟我一起去魔界。」
「不去。」余溪把头一扭,
见她想都没想就拒绝,衡芜心情陡然一沉,胸腔中烧起怒火,愤愤地攥起拳头,却怎么也不愿意打在她身上。
他入魔不是为了伤害她。
就算失去所有的理智,他的心也不允许他去伤害余溪。
指尖抠进掌心里,眼神变的委屈起来,烙印上魔纹的半边脸颊,眼眶中不住的涌出泪水。
「既然不愿意,当初为何要答应我,说那些誓言,如今却留我孤身一人。」语气和软了不少,带着声声抽泣,嗓子有些嘶哑。
余溪转回脸来,轻轻捧住他的脸,轻柔道:「师祖,你现在被魔性蛊惑,头脑很不清醒。」
「我没有!」衡芜反应剧烈的朝她吼了一声,却又痴迷她掌心的温度,没有将她推开,压下心中混乱的情绪,低语,「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余溪追问。
衡芜没有丝毫迟疑:「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只能……杀了你。」
说话间,眼神愈发锋利,抬手打在了她肩上。
余溪没有躲,任他掌心飞出的尖刺从她颈侧擦过,顿时柔嫩的肌肤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将美人的红眸染的更深。
「你为什么不躲?」
衡芜睁大了眼睛,忙抬手捂在她侧颈上按住伤口。
即便及时补救也无济于事,血液不断流出,从他指缝间渗出来,血液的温度竟比他身体的温度还要暖些。
余溪像是感受不到痛,嘴角扯了个淡淡的笑容,反手握住了他按在自己侧颈上的手,和着鲜红的血液,勾住了他的手指。
轻声说:「我相信师祖不会对我下杀手,就让你刺几下解解气吧。」
「你……」衡芜皱起眉头,垂下眼眸,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趁他不注意,余溪趁机按着他的手到他胸膛上,迎面把人压在了地上。
衣物飘落在地上,少女跪压在美人腰腹上,笑说:「真奇怪,明明师祖的修为比我高出那么多,但每次,只要我想按住你,就能把你压下来。」
看上去精瘦有力的身躯,曾为她挡下危险,如今却乖顺的倒在她身下,柔弱病态,魅惑却不自知。
俯下身去在他脸侧耳语:「是师祖在故意让着我吗?」
被少女的调戏说红了脸,衡芜咬了下唇,不悦道:「别那么叫我。」
「从前不是一直这样叫吗,现在再听,不习惯了?」余溪作思考状。
转脸微笑着安抚他,「师祖别害怕,我会救你的,等你神志清醒了,想听我怎么唤你都行。」
说着,从怀中掏出丹药送到他嘴边。
衡芜扭过头,避开了她送到嘴边的丹药,愤愤道:「不吃。」
她果然很机灵,戏耍他这么一通,就只是为了让他吃下这颗药。
心里还记着她毁约骗他的事,很不愿轻易认输。
恍然间,听到少女一本正经道:「你再不吃,我以后就不能跟你双修了。」
他呆滞的转过脸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
余溪微微一笑,摸准了他吃软也吃硬,只要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自己软磨硬泡也能哄他顺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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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这间房子被你弄得都没法住人了,干脆借这个机会,我搬出去算了。」
余溪自顾自说着,视线偷偷观察美人的反应,添油加醋道,「反正师祖只想着拉我一块去魔界,把这大好的时光都拿来欺负我了,我还不如躲远些,省得小命不保。」
听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着这些话,衡芜喉头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明刚才还在质问她为什么不走远些,这会儿听到她说真的要离开,心里反而更难过了。
如果她离开,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要走……」
他低声祈求。
余溪立刻回答:「那你把丹药吃掉。」
美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转回脸来,张开嘴巴吞掉了她指尖捏着的丹药,一言不发,泪水在眼眶打转。
看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楚楚可怜,余溪一口气,抬手对准了桌子,桌上的茶盏飞过来握到她手里。
她喝了一口水,俯下身把水渡到他口中,起身时,衡芜脸上的魔纹稍微淡了些,躁动戾气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阿芜?」她轻声唤他,晃了晃他的身体。
美人没有反应,朦胧的双眸渐渐闭了起来,鼻间急促的唿吸着,热烫的吐息让余溪吓了一跳。
她摸了下他的脸,手下滚烫的温度惊得她心生不安,从脸颊摸到腰腹,白皙的肌肤烧的透出粉色,他浑身都烫得厉害!
余溪忙起身去拉开门,问外头的储良:「他身上好烫,怎么回事?」
储良从院门外探进头来,小心的观察着院中的景象,明显能看到结界中的暗红色的魔气正在消退下去。
快速地解释说:「是散神丹起了作用,为了不让魔性侵扰衡芜君的神智,丹药会让他暂时失去意识,身体中无法释放的魔气会让他身体发烫,要及时降□□温,不然,他的身体会被烧坏。」
要给他降温。
余溪把人抱起来,掂了两下,勉强抱住他一双长腿,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抱着人往院外去。
……
静谧的寒泉宫尘封许久,平静的池水上散发幽幽寒气,让宫殿中的温度与冰雪的温度相近,附近少有人来。
一声勐踹,宫门被暴力地踹开,少女抱着美人匆忙跑进来,在宫殿中左右看了一下,看到寒泉池水,她赶忙跑过来,把身上的人放进了水中。
冰凉的池水清澈见底,边缘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美人坐在池水中,水深只默到他胸膛下的位置,余溪跪坐在池边,不住的用手把水往他胸膛以上的地方泼。
泼了几下,感觉这样实在太费劲,干脆脱了鞋子,踩进了水中,自己坐到水里,抱过他的身体来,让他枕在自己胸前躺下,池水很快没到了他的下颌。
池水冰冷,余溪忍不住打哆嗦。
可怀中的身体却热烫的厉害,她的手掌按在他胸膛上,时刻感知着他的心跳。
白色的衣衫轻飘飘的浮在水中,美人的身躯几乎是赤//条条的浸在水里,展现在她眼前。
余溪低下眼睛,下巴抵在他头上,轻轻蹭了蹭。
衡芜就像睡着了一样毫无意识。
和他一起待在这里,余溪感觉自己也快要被冻晕过去了。
意识刚松懈下来,怀中的躯体忽然勐烈的抽动起来,她心感不安,只能紧紧的抱住他,听他喉咙中发出无意识的嘶吼,心痛不已。
短暂的挣扎后,衡芜安静下来。
余溪眼睁睁看着他身体中紊乱的魔气从身上抽丝出来。
一滴滴一丝丝,融化在水中,渐渐的,充满了整个宫殿,压抑着她甚至不敢眨动眼睛。
从他身体中溢出的不受控制的力量凝结成团,化成一条暗红色的龙,在宫殿之中盘旋围绕,最后一声长啸,直冲天顶而去。
那样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出去,宫殿的屋顶却没有被打破,余溪感到不妙,安置好衡芜,赶忙从池水中爬出来。
跑到门外,就见那暗红色的龙绕过了魔宫最高处的乐魄,四处乱撞,裹挟着更多的魔气,不断上升。
直到距离高到看不清它的位置,余溪紧紧的攥住门框,担心这股力量会导致万魔窟中的气息失衡加剧。
一刻过去,她仍然未曾发觉周遭的气息有异样。
忽然,头顶传下来一声剧烈的「咔嚓」声,震得人耳膜声痛。
余溪忍不住捂紧耳朵,俯下身去。
当声音过去,她重新抬起头,在她的注视下,天顶的巨大封印裂开了一道缝隙。
裂隙从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数百年间坚固如磐石的封印在这一刻如同碎裂的冰面,如雨般坠落,彻底塌了下来。
封印,被打碎了……
余溪呆滞着转头,坐在寒泉水中的美人静默如画,丝毫未察觉此刻的天地震动。
第40章
蚀骨海上空艷阳高照,灼热的气温炙烤着沙漠, 方圆百里见不到人烟,只在雾海边缘零星有几个随时巡查修士, 关注着蚀骨海的情况。
宽阔的海面边缘是一望无垠的沙漠, 两个修士在巡查中走到一处, 绕着蚀骨海的边缘同行。
男修疲惫道:「在这守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宗主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谁知道呢。」
同伴耸耸肩, 无奈说,「宗主本就固执,如今师祖入魔, 大师姐又犯错被关了起来,这唯二能让宗主听劝的人都出了事,还不知道宗主以后会做出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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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修踢着脚下厚厚的沙子, 愤愤不平道:「要我说, 这万魔窟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咱们在这儿守着就只是白费功夫,还不如找个地方聊做消遣。」
头顶的太阳火红炎热, 两人不约而同, 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再过几天就有人来替换了,休息也不急在这一时。」同伴甩了甩手上的汗水, 小声补充, 「要是让宗主知道我们擅离职守, 可就惨了。」
贊同同伴的意思, 男修没再多提。
前些年, 清元宗主刚正不阿的同时还算是通情达理, 这几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越发执拗起来,颇有些矫枉过正的意思。
尤其是衡芜真君因故入魔后,宗主身上的阴霾看着更重了。宗门中大小事物都要自己亲自过问,生怕出了差池,败坏宗门的清名。
就连宗主座下最受宠信的大师姐,也因办事不利而被关了禁闭,底下的弟子不知其中细节,只能更加小心谨慎,怕触怒了宗主,给自己惹上麻烦。
两人同行了一段距离,一人御剑要照例去海面上方巡查。
剑身还未离地太远,忽然,地面勐然震动了一下。
站在地上的男修身子一晃,稍微向身旁迈开了步子,这才站稳身躯。
「你有没有感觉到?」
「地……震了一下?」
二人不太确定,齐齐转头看向瘴气中,蚀骨海仍旧死寂凝滞,仿佛刚才的震动只是他们的错觉。
男修呢喃说:「应该只是……」
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封印碎裂的巨大声响,闷重的声音击打着耳膜,震得耳朵疼。
二人痛苦的捂住耳朵,抬眼看蚀骨海中溢出沖天的紫光,与此同时,瘴气涌动着向外扩散,二人为躲避有毒的瘴气,只得不断后退,直往后退了十几步远才停下。
还未反应过来海下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瘴被万魔窟中溢出的魔气染成了红黑色。
不祥的气息浸透了蚀骨海。
男修哆嗦道:「怎么会这样……是封印……封印被打破了!」
同伴被惊的呆在了原地。
男修转头推了他一下,催促道:「我在这里看守,你快去告知宗门!」
飞书传信,消息层层上报,仅过半日便传进了清元宗中。
几位长老聚集在长生殿中,脸色慌张。
「封印维持了上百年不曾有损,怎会突然被打破?」
「没有了封印镇压万魔窟,其中的魔物魔修重回世间,此间又要大乱了!」
不过多时,苍华从殿门外走进来,四位长老齐齐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一人开口问:「宗主,您都知道了吗?」
苍华点头,「嗯,封印破碎,万魔窟中恐生大变。」
紫徽长老当即提议说:「依我之见,我们应当尽快前去重修封印,赶在大乱之前,将魔修重新镇压回万魔窟。」
另一位长老忧心道:「此时前去,恐怕为时已晚。还是应当尽快告知各地仙门抵御魔修,合力剷除前来侵扰的魔物。」
四位长老一人一语,无有定论。
紫徽见苍华站在大殿正中不开口,问他:「宗主不言,是否有了其他的办法?」
「天地正气恢宏,不必惧怕一群残兵败将。」苍华中气十足,继而视线一沉,「我所担心的,是入魔后逃进了万魔窟的衡芜。」
提起衡芜,众人脸上皆是惋惜。
紫徽替他挽尊道:「衡芜君虽已入魔,但他并非有意逃走,而是被弟子余溪劫持。」
此事已经是清元宗上下认定的事实。
苍华冷笑一声,「是啊,那个胆大包天的逆徒,侥倖逃进了万魔窟还不知足,竟然还妄想重返世间作乱,本座岂能容她。」
紫徽:「宗主的意思是,封印被破,是逆徒有意为之。」
苍华严肃道:「她身负魔物血脉,一早潜伏进我清元宗,藉机乱衡芜修行之心,待衡芜走火入魔,又将人掳去万魔窟,如今万魔窟封印被破,很难说没有她的用心在里头……此人实在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听罢,几位长老恍然大悟。
坚固了几百年的封印,若没有格外强大的力量,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
而衡芜君,便是这世间至高至胜的修行之人。若他坚守正道,是决计不会与邪魔为伍,所以那余溪才故意接近他,诱他走火入魔。
此前,众人皆知衡芜真君渡劫失败,却不知他为何会因一个外门弟子而葬送三百年的修为。
如今万魔窟的封印被破,才叫那逆徒的计谋浮出水面来。
衡芜走火入魔,令人惋惜心痛,让他被魔修掳走更是清元宗之耻,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逆徒余溪脱不了干系!
苍华传令说:「召集门中弟子,我等一同前去万魔窟镇压魔物,捉拿逆徒!」
四位长老拱手,「谨遵宗主之令。」
……
净明轩中,庭院死一般寂静。
姬云意坐在窗里,透过窗户缝仰头看到天上不断飞过御剑的同门师兄弟,是在向长生殿方向集结。
如此异动,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疑惑之时,门外走来了送饭的小师妹,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来,「大师姐,这是今日的饭食。」
姬云意起身问她:「外面怎么了?」
小师妹低头老实答:「万魔窟的封印被破,宗主召集了门中达到筑基期的弟子,前去镇压魔物,还说要捉拿清元宗的叛徒余溪,以正宗门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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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一连串,姬云意心感不安。
万魔窟的封印被破,最紧急的不应该是镇压魔物,重新封印吗,为何要追着余溪不放……
她被关禁闭一个多月,期间苍华虽然来看过她,但说的都是些冷酷无情的场面话,两人之间相对无言,早没了前些年的默契与信任。
如今,她也猜不透苍华心中所想,只是下意识的以为,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姬云意回过神来,指了指桌上,「把东西放在那里吧。」
小师妹端着饭食放过去,刚把托盘放稳,背后被勐然一击,登时晕了过去。
姬云意伸手接住师妹倒下的身子,把人扶去床边躺下,随即逃了出去。
——
碎裂的封印坠落下来,还未落到地面便化成飞灰。
被震天响的声音吸引着,万魔窟中的人抬头仰望,看到封印碎裂,先是呆滞,随后是狂喜,眼中装满不可置信,激动的狂笑。
有几个手脚快的人祭出了久未出鞘的剑要往上飞去,刚到半空便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
被屏障拦下,几人左右对视,逐渐注意到屏障上方熟悉的少女的身影。
不解问:「尊上为何拦我们?」
下方抬头仰望的百姓也看到了魔尊出手阻拦众人,人群中有愤愤不平,有疑惑不解,对话声嘈杂混乱。
余溪凌驾众人之上,努力保持冷静,命令道:「都闭嘴!」
一声命令下来,下面的人安静了些。
正在屏障下的魔修面面相觑,琪琪盯着她,等她给一个解释。
余溪冷静道:「封印被毁,正道不会坐视不理,现在冲出去是正中他们下怀,自投罗网。」
一人立马反驳,着急说:「蚀骨海那么大,他们人再多,也总有疏漏的地方,如果不趁现在赶紧逃出去,等正道反应过来,我们就没机会了。」
「你想出去做什么?」少女的视线转到他身上。
那人闭了嘴,眼神中却透出不服气。
面对屏障下蠢蠢欲动的几人,余溪冷冷道:「我们身上的魔气会给世间带去瘟疫和灾祸,正道对你我又是斩尽杀绝,你们想去送死我不管,但若是贪图放纵,不顾他人死活,本尊现在就结果了你们。」
听罢,几人似有犹豫,心虚着垂下了视线。
余溪收起屏障,视线环顾几人一圈,见他们没有在往上去的意图,才施法对下面的百姓喊话。
「凡我子民,任何人不准轻动,本尊会极尽所能护你们安全,如有不听本尊号令者轻举妄动,那生死便听天由命吧!」
听到魔尊的命令,人群中格外安静。
暂时控制住局面后,余溪施术将上三层用巨大的结界包裹起来。
耗费一个多时辰,结界覆盖的范围太大,无法形成强有力的保护,也无法阻止人向外逃,但至少能在她能力范围之内,暂时提防外人的入侵。
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余溪不再刻意阻拦,从半空飞下来,落到魔宫前的台阶上。
储良迎面走下来,表情担忧,「尊上。」
余溪吩咐他:「把能召集的人都调去二三层保护百姓,以防不测。」
见少女神色如常,脚步稳健,储良感到了些安心,如今万魔窟最强者是魔尊与魔尊的道侣,只要她不慌,做臣子的心中就有底气。
「是,属下这就去。」
余溪仰头看了一眼天空,视线越过月魄,远远的看到淡紫色的蚀骨海,似乎一切如常,但深海相隔的外面,绝不再是他们初到时那样荒凉无人。
她只是想帮衡芜恢復神志,怎么会把封印给打破呢……
不,依照她这段日子在万魔窟中的所见所感,这里的魔气浓度在不断攀升,过不了五十年,所有的人都会死在魔气侵蚀中。
只是衡芜的失控加速了这一过程,意外的打破了外界施加在万魔窟上的封锁。
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本非她所愿,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现下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衡芜和百姓,旁的就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没什么可值得她多思多想。
余溪一边往宫殿后面走,走着走着飞奔起来。
踏进寒泉宫,侍从准备了换洗的衣物陪侍在昏睡的美人身后。
余溪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走到浴池边,在美人身边蹲下身,半干的衣物很快垂下去,浸在了水中。
白衣美人横卧水中,他银白色的长髮在水中散开,任窗外透进来的清亮月色装点其上,白衣附在他粉白色的肌肤上,伴随着心跳微微盪开的水波,闪着粼粼波光。
「阿芜……」她扶住他半边肩膀,轻声唤他。
衡芜昏睡着,没有反应。
她从水中捞出他一只手来,美人的身躯浸在冰凉的水中,竟然还保持着温热,比起刚服下丹药时的滚烫,体温已经降下去许多。
就着潮湿的水握住他的手,余溪闭上眼睛专心去感知他的空间。
沿着魔气流通的方向,她顺利的感知到了他的空间。
空间中的天空仍旧是灰暗的,海水却减少了大半,比起先前蕴藏着混乱的死寂,如今海面宁静,时不时伴随着心跳起那么一两丝波纹。
余溪长舒一口气,排出部分的魔气果然有用,他的空间状态比先前看上去好了一些。
衡芜迟迟不醒,她便在他身边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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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听侍从进来禀报了下外头的情况,百姓们虽然对打破了封印一事感到兴奋,但更多的是害怕正道会出更大的力气来对付他们。
万魔窟中的人为了保命,减轻魔气的侵蚀,都会刻意延缓修炼的速度,金丹期已经算是强者,元婴期的更是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处在筑基期,甚至很多魔物连神识都没有修炼出来,真要对上正道,几乎是必败。
似乎修了魔道,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正道所杀,便是被魔性吞噬。
半天的时间过去,百姓之中无人轻动。
余溪摸着衡芜的体温有些冷了,把人从水中抱出来,脱了湿衣裳,擦干身体,替他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
同时又担心外头会有意外发生,便背着他往前头的大殿里去,能陪在他身边,也能随时从大殿中向下俯瞰二三层,向上仰视蚀骨海,纵观全局。
过了有段时间,侧殿中服侍的侍从小跑过来,激动道:「尊上,衡芜君醒了。」
余溪赶忙跑进去,美人卧在软榻上,视野朦胧地侧过脸来,轻声呢喃:「余溪?」
「我在这儿。」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握住了他抬到半空摸索的手。
手心里握到她的体温,衡芜稍微心安了些,睁开眼看着头顶陌生的房梁,声音迷煳地问:「这是哪儿?」
「是魔宫的侧殿。」余溪如实答,「你的房间被弄乱了,我就带你暂时到这边休息。」
衡芜转了下眼珠,皱起眉头,凝了好一会儿的意识,仍旧有些傻傻的,像是睡久了忽然醒过来,半晌都回不了神。
沉默片刻,对她的话无法深思,只觉得窗外的声音细小杂乱,开口问:「外面是什么声音?」
余溪耐心答他:「顶上的封印被打破了,我安排了人去守卫百姓,外面会有些吵。」
衡芜朦胧的听着,只感到她答话的语气很温柔,很关心他,并没懂她在说什么。
将美人略显呆傻的反应看在眼里,余溪没有急躁,反而感到庆幸——他能感受到外物,能这样和气的跟她对话,真是难得。
散神丹的效果如此明显,会有些副作用也能理解。
她俯下身到他耳边,问:「阿芜,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美人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眉目间透出浅浅笑意,尽力抬起头来,用脸颊去蹭了蹭她凑过来的嘴唇,虚弱道:「好累,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个极尽疯狂、极尽欢愉的梦,似乎将这一生积攒下的私慾都挥霍出来,快活又放纵。
疯狂过后,心中的空虚感却是越来越重,渐渐的慾壑难填,迷失自我,追逐爱//欲,折磨自己甚至折磨余溪,用越发强烈的情感去填补内心的空缺。
梦醒后,身心俱疲。
「还以为要死在梦里了。」他轻声说着,眯起了眼睛。
余溪趴下身子,抱住他的肩膀,微笑着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身体有些虚弱,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了。」
「嗯。」衡芜乖乖应答,声音低哑,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她就保持着抱他的姿势,帮他静心。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外头传来一阵惊唿,余溪忙起身去查看,还未走到大殿门口,就感知到自己设下的结界正在被攻击。
她不住施力加强结界的力量抵御外部攻击,脚步踏出殿门,抬头远远的看到一群身着青色服饰的人在合力攻击结界,那服饰,是清元宗!
心中一惊,下一秒结界被破,强大的冲击让她向前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第41章
口中的血腥味让她头脑格外清醒,回头看了一眼侧殿里没有大的动静, 确认衡芜没有被吵醒后,余溪从地上站起来, 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自从修了魔道, 受伤就成了很平凡的事, 不管她伤的多重, 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元神足以凝聚魔气, 都能恢復个七七八八。
一边运气疗伤,腾空飞起,抬手便将魔宫后院落中的问情召到了手中。
来者不善, 只怕免不了一场大战。
视线之中,清元宗的人冲下结界来,径直朝着人口聚集最多的三层蜂拥而去, 沖在最前头的弟子已经与她调去三层的武官打斗开来。
余溪俯冲下去, 抬手分开了对打了几人, 挡在自己人前面,拦住了来势汹汹的正道众人。
不理会距离自己最近的清元宗弟子, 他负剑到背后, 抬高了声调,对人群之中的苍华道:「宗主擅自闯入我万魔窟, 不知有何贵干?」
数月不见, 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少女褪去了稚气, 一身粉衣裙边染红, 双眸坚定, 强大的气场逼迫众人与她拉开距离, 一时不得近身。
看到眼前早已不同寻常的「余溪」,苍华怒目圆睁,心中猜想一一验证。
早知此人身有魔物血脉,迟早会成为祸害,如今果然应验。
曾经的清元宗外门弟子,如今与魔修站在同一边。苍华越想越觉得愤懑,如果当时师尊相信他,而非偏心这个吃里扒外的祸害,也不会落到如今正道与魔道刀兵相见的地步。
苍华开口呵斥:「逆徒,你潜入清元宗,挟持衡芜真君,犯上作乱,罪大恶极,如今还有何颜面在本座面前说话。」
听完了这些自以为是的指责,余溪也不遮掩,抱起手臂反驳:「本尊与衡芜君早已结成道侣,不带他离开清元宗,难道任由你们将他碎魂祭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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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成道侣?
在场的长老与诸多弟子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番话,面色震惊。
怎么都无法想像那个清风霁月、不染纤尘的师祖,会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结为道侣。
定是她说谎谣传!
师祖即便渡劫失败、走火入魔,也从未有过主动害人伤人之举,人的本性极难更改,几百年都未动过情//欲,即便神智尽失与她成为道侣,也一定是她趁人之危。
众人不信她,纷纷出言驳斥。
苍华更是怒道:「你这逆徒,羞辱衡芜真君,实乃大逆不道。」
余溪冷眼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不屑的一哼。
当初苍华带头要杀死衡芜时,没见有多少人出来反对,如今她只是说了句结成道侣的事实,他们的反应却如此激烈。
说白了,看重清元宗与自己的名声是真,至于衡芜的死活,他们才不会关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余溪不理会他们的非议,强装客气地问:「那宗主与诸位长老到此,就只是为了惩处本尊救下衡芜君的罪过?」
苍华严肃道:「封印被毁,万魔窟混乱失序,为免魔物逃窜,魔气泄露,自当由正道接手管治。」
听罢,余溪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什么自作多情的理由,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想要插手管治,该派人来探查情况为先,像这般带一帮弟子无故闯入,仿佛要在万魔窟大开杀戒一般,让人如何相信他所说的「管治」不是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不知宗主所说的混乱失序该是何景象?」余溪冷笑一声。
如今的万魔窟,最为混乱的景象,应该就是她眼前这帮闯入者。
清元宗众人低头注视下方建筑过半的平地上上下围着几圈护卫,大部分百姓都藏在屋里,甚至露出来偷看的表情都带着畏惧。
对于少女提出的问题,无人应答。
余溪本也没指望他们能用平等的姿态与自己对话,正色道:「凡我治下百姓,并无作乱之心,只想谋一条活路罢了。况且,本尊也不需要正道替本尊管治此地,宗主还是请回吧。」
「事关天下大利,由不得你拒绝。」苍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
余溪也分毫不让,「本尊是万魔窟之主,有本尊在此,而等休想擅自干涉万魔窟。」
「逆徒,修得猖狂!」苍华举剑杀来。
宗主已动,清元宗众人紧跟着冲下来,余溪迎战上去,她身后的众多护卫武官也一同前来对抗入侵者。
半空中顿时陷入混乱。
兵器交错、阵法符咒,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
声音钻进宫殿中,睡在软榻上的美人眉头颦蹙,被嘈杂声吵醒,疲惫地睁开眼睛,懵懂地从软榻上坐起来。
环顾殿中,不见一人。他稍微晃了晃脑袋,从昏沉中找回了些许意识,才反应过来,刚才还陪在自己身边的少女,如今不见了人影。
窗外传进来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打开窗户去看,外头已然打成了一片。
清元宗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是来抓他,还是来杀余溪……
惊慌之下,衡芜从床上下来,拖着虚弱的身子往殿门外去,身体没有力气,脚下像踩着棉花,步伐虚浮,走两三步便要扶一下墙稳住身形。
来到殿门外,打做一团的魔道与正道与他相隔不远。
视线几经辗转,很快找到了那抹独树一帜的粉色,少女正在被几人围攻,那些人他也熟悉的很,四位长老已经让她难以招架,苍华招招杀意,更叫她身上添了几道伤痕。
衡芜心生怒意,运气要去助她,奈何散神丹对元神的消耗极大,他数次调动魔气都没能成功,反叫身体的虚弱更加严重。
他还未动,混战之中的苍华瞬间捕捉到下方不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
几乎没有犹豫,他丢下负隅顽抗的少女,径直冲向衡芜,剑锋所指,是他腹下丹田。
来人速度太快,衡芜倒退半步,面露惊色。
紧急关头,一青色身影挡在身前,长剑抵住男人刺来的剑风,发出刺耳的声响。
「师尊不要!」姬云意挡在衡芜身前。
「你怎会在这儿?」看清阻拦自己的人,苍华怒气更盛,呵斥她,「无令私自出山,你是嫌自己关的紧闭还不够长是吗?」
姬云意不露惧色,「弟子绝不能让师尊一错再错。」
「修要拦我!」苍华不管不顾,与姬云意打斗起来。
他不允许清元宗留下这样一个污点,走火入魔也好,与徒孙结成道侣也好,既然他与师尊走上了不同的路,那就别怪他狠下心来,斩尽杀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衡芜已经站在了魔道一边。他身为清元宗主,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师尊背叛正道。
如今就连姬云意也魔怔了。
不要紧,都不要紧。
只要剷除掉这世间的魔物,杀尽魔修,那时天地清明,无恶无罪,就能向世人证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心中毫无动摇,对姬云意出手也不再留情,打断了她一边胳膊和一条腿,看她倒在地上,眼中冷漠着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握着剑向衡芜面前逼近,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快速的奔跑声。
陌生的声响本不该叫他分心,但越来越靠近的气息却让他感到心中一阵空洞,像是心脏被攥紧,痛得他不得不放慢脚步,抬手捂住了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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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声音看过去,跑进视线中的是个少年,那眉眼,那长相,与他少年时一模一样!
少年眼神中的澄澈与乖巧,却是他从没有过的。
苍华瞬间反应过来少年的身份,对他不屑一顾,举剑刺向衡芜。
墨玉飞身扑过来,手掌还未碰到剑身,苍华的剑因为认主而被迫移开,旋转着飞向天空,落下来扎进了土中。
「不许伤害爹爹!」墨玉抱住衡芜即将倒下去的身子,目光兇狠地瞪着眼前的「坏人」。
「你竟然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修成了人形,还叫衡芜为爹爹,还胆大包天的阻拦他。
苍华攥紧了拳头,「有没有活到现在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还真是长了胆子,竟然敢拦我!」说着就挥掌对他打过去。
灵气还未碰到少年的身躯便向四周散开了,二人本是一体,他的攻击无法伤到少年分毫。
墨玉瞪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生一体的人,心中满是失望。
他追着突然被召唤走的问情来到这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了这个人要杀害衡芜,甚至打伤了姬云意。
他那么喜欢,喜欢到不敢接近的女子,却被这个冷血的人如此伤害践踏。
墨玉怒道:「你没有资格对我大唿小叫,我不会让你伤害爹爹的!」
又一次从他口中听到「爹爹」这两个字,苍华被他激怒,骂道:「你这个蠢货,我才是你的主人,你为什么要认他做父亲……」
「是你抛弃了我,现在又来问这些做什么。」墨玉生气地抓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打过去。
苍华对少年无可奈何。
这世间任何人不顺他的意,他都有力量扭转,偏偏是这个自己分出去的邪念生成的魔物不受他的控制。
「不过是只魔物。」苍华恶狠狠地念着,施术要将少年吸收回身体中。
墨玉抗拒他的术法,抬手抵挡,瞬间就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分割开,无论苍华如何强势也无法对他形成压迫。
少年眼眸含泪,看着一旁昏死过去的姬云意,又看看身边虚弱的双眼无神的衡芜。
对面前的男人咬牙恨齿道:「我不要回到你身体里去,你伤害了两个我最珍惜的人,我绝不会原谅你!」
两人对峙,谁都无法伤到对方。
局面僵持之时,余溪终于从四个长老的包围中冲出身来,一刻不停,催动剑身打向苍华。
利剑贯穿男人的胸腹,鲜血随着剑身喷出来,溅在了少年身上。
苍华后知后觉,捂住腹部的伤口,一时痛的快要失去知觉,半跪在地上,硬撑着不肯倒下去。
瀰漫在空中的血腥气萦绕在衡芜身边。
他迷濛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亲传弟子要杀他灭口,道侣又在少年面前「杀」了他的弟子,更远处,杀戮不停,争斗不止。
他所坚守的正道并非如此,万魔窟中的魔修并未伤人,前来的清元宗弟子也只是遵从师命。
都是无辜的人,为何要互相残杀。
人性如此,排除异己,争名夺利,拜高踩低。争斗到如今,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每个人都只想着你死我活,为求一己之私,弃大义于不顾。
世道如此……
他闭上眼睛,错身从余溪身边飞过,来到混乱的正中心,凝聚起所有的修为,向外释放。
如同一轮血月,暗红色的魔气锋利暗沉,触碰到他的气息的人瞬间失去意识,从高空坠落下去,死一般的寂静中,混乱总算停歇下来。
衡芜悬浮在半空,身体无力的垂下来,七窍流血,惨白的面容更显病态。
「衡芜!」余溪御剑飞过去,接住了美人摇摇欲坠的身子。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只把人带回大殿中,看他双目无神,怎么唿喊他都没有反应,心弦逐渐紧绷。
慌乱之中,握住他的掌心去查看他的空间,心跳却乱如擂鼓,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怎么办……
她不懂治癒,更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下意识要去喊储良,却反应过来储良此刻还在二三层上。
着急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看去,是墨玉扶着瘸了半条腿的姬云意走了进来,后者忍着断手断腿的疼痛,眉头深皱,仍旧坚持着来到她身边,坐下身,给衡芜把了一下脉。
「他怎么样?」余溪急红了眼。
「师祖元神尽毁,只怕是……」姬云意放下他的手,抬起头来宽慰她说,「我并不精通医术,或许请几位医修来看,应当还有转机。」
「请医修……我这就去。」余溪呢喃着,抱起衡芜往侧殿去。
回来见姬云意行动不便,又把她抱起来送进侧殿,墨玉在她身后小跑着跟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盯在姬云意身上。
将三人安放好,余溪在侧殿中下了一个比较小的结界,范围越小,保护力就越强。
「你们先在这待着,我很快就回来。」她一刻不停,握着问情就往外走。
姬云意见她神色匆匆,关心着问一句:「蚀骨海上还有诸多弟子把守,千万当心啊!」
余溪来不及答她,抬了一下手,便当是回应。
走出殿门时,跪在门外的苍华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一滩粘稠的血迹。
脚步从血液上踏过,仰头便见清元宗弟子恢復了神志,正在向蚀骨海外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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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储良出现在她身边。
余溪吩咐他,「救治伤员,若抓到外来者,暂时关押起来,绝不可伤及其性命。此战他们大伤元气,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侵扰。」
「属下明白。」
「我要出去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全权处理万魔窟中的事宜。」余溪一边擦着剑柄上的血迹,一边叮嘱他,「侧殿中有一位姑娘是我的客人,不可慢待她。」
「是,属下记住了。」
吩咐完后,余溪御剑飞起,向上进入蚀骨海中。
瘴气又深又厚,半途见到不少灵力不足而迷失在瘴气中的修士,因为吸入过多的瘴气而陷入昏迷,她撇了撇眼,抬了抬手指顺道牵上了他们。
从蚀骨海上方冒头,迎面便看到十几位修士组成了大阵,人群后方是重伤的苍华和几位灵力大减的长老。
余溪径直朝着阵法的方向走过去。
「魔物不许靠近,快快退回万魔窟。」迎面传来的声响洪亮巨大,震得她耳朵疼。
余溪嘆了一口气,将手中带出的十几个昏迷的修士朝着阵法扔过去。
回话道:「宗主自己带出来的弟子,难道就不管他们死活了吗?」
言毕,不远处的修士们鸦雀无声,只隐约看到后面走出人来将她扔过去的十几个人挨个儿抬去了后头。
少女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邪魔气息,不断朝众人前逼近。
「封印已解,此乃天意!从今往后,本尊统管万魔窟与正道秋毫不犯,如若尔等再来侵扰,自毁太平,就别怪本尊剑下无情!」
余溪说完这些,时间拖着,身上的伤也好了个大概。
真要动手,她绝不会落下风。
隔着巨大的阵法,隐约看到几个长老似乎在和苍华争论什么,苍华失血过多,无力再辩,不悦的扭过头去。
几个人听了长老的传话,微有犹豫,最后收起了术法。
阵法消失,最后一层阻拦也不復存在,余溪迅速绕过众人,前往世间寻找医修。
第42章
蚀骨海上方仍有修士把守,万魔窟中诸人不敢轻动。
魔宫之中静谧异常, 侍从进出的脚步声轻不可闻,生怕打扰到侧殿中昏睡的人, 悄悄来, 放下茶水便悄悄离开了。
软榻之上, 衡芜静静的躺着, 面色苍白, 心跳无力,身躯毫无生气。
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衡芜虚弱的病态,姬云意轻轻嘆气, 低下视线回到自己身上。
尽管断掉的手脚在灵力的治癒下短暂的麻木了痛觉,但半边身体也像失去知觉一样,似乎成了一个残废。
现在还能回想起苍华出招对付她时那副残酷无情的面孔, 明明是相看了十几年的面容, 在那一瞬间, 却感到无比陌生。
心里念着他,思绪更觉惆怅。
嘆气之时微微抬起脸, 忽然就发现坐在身旁的少年睁着一双圆润的乌眸在盯着她看, 目不转睛,十分专注。
姬云意看向他, 疑惑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友为何一直看我?」
视线中的女子突然转过脸来面向他, 墨玉害羞地低下头, 双手扭捏地抓住衣摆磨蹭。
稍微看了他这么一会儿, 姬云意才把注意力转向他, 方才打斗时,模煳间隐约听到了些苍华与少年说的话,也就能猜到少年与苍华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繫,但现在不太想提起苍华。
便问他:「刚才我隐约听到你唤师祖作爹爹……你与师祖是什么关系?」
「我叫墨玉,是爹爹给我起的名字。」少年说着,抬起眼来羞怯的看着她,「师尊对我而言像父亲一样,我喜欢叫他爹爹。」
他对于父亲的期待和感情的缺失都在衡芜这里得到了满足,顺遂心意,当然要唤他作「爹爹」。
姬云意懵懂地点了点头。
少年看着她,一双灵动的眼睛微垂下去,轻声说:「那时候,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
不等女子接话,他便抬起眼来直视着她的双眸,真挚的解释说:「其实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正道容不下魔物,我怕你不喜欢我的身份,也怕自己会成为你的负累,所以才没有和你一道离开。」
那时候……
姬云意尽力回忆了一下,惊喜道:「你是那个小毛球?」
少年点了点头,小脸又别扭着低下去。
姬云意微笑着:「可我还是不太明白,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你,却觉得你有些亲切。」
「见过的。」墨玉呢喃道。
「嗯?」听到他肯定的语气,姬云意一时怀疑,是不是见过他,自己却忘了。
在她摸不着头脑时,少年轻声诉说着:「藏书阁里我亲手教你写字,净明轩里你为我养花,还有我们一同除魔卫道,那次我受伤了,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助我养伤,告诉我不必一个人硬撑着,让我相信你……」
「那是……」她和师尊之间的事。
姬云意缓缓睁大眼睛,干净的眼底映出少年的模样,这样看起来,他的确与苍华有七八分相像。
「可你不是苍华。」她思绪万千。
就算长得再像,几乎拥有相同的记忆,他也不是师尊。
师尊不会像少年一样稚嫩真挚,不会将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更不会将过往那些铭刻在她心底的事,当做多么重要的记忆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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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师尊而言,清元宗与他个人是最重要的,她就只是他的徒弟而已。
一旦她与他执拗的方向相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对她下杀手,就像他如此坚持要杀了师祖一样。
想到这里,姬云意倍感凄凉。
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少年,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墨玉斜了下视线,似乎很不愿提起这件事,但还是对她坦白说:「我是苍华的情根,是他情绪中最脆弱敏//感的那部分。」
听到这,姬云意才读懂苍华与少年之间那些听上去有些古怪的话。
「是他抛弃了你……」姬云意关心的看着眼前人,「那你……还好吗?」
感受到她关切的视线,墨玉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对她诉说:「一开始被他剔出身体,我非常恨他,所以借着余溪的身体想要杀了他。」
当时就只是附在姬云意身上没有别的打算,但余溪的体质实在是太诱惑魔物,也太适合魔气聚集滋长,他才强夺了她的身体。
「后来我散尽了全部的力量,还以为要死了,结果是余溪和爹爹把我救了回来。」墨玉小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昏睡在软榻上的衡芜。
听完少年的诉说,姬云意愧疚着侧过脸去。
呢喃道:「对不起。」
少年有些惊讶,「为什么要道歉,这些本来也不关你的事,你只是无辜被牵连。」
姬云意摇摇头,嘆息道:「我从来只看到苍华刚强的一面,却不知他心中,还有你的存在。」
说起苍华,少年不高兴的撇嘴,「他自己也不喜欢我,不敢对爹爹露软撒娇,也不敢对你表露真心。」
真心……
姬云意沉默了。
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墨玉主动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姬云意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无力的垂在一侧,仰头看向房梁,「养好伤,就回清元宗去。」
听罢,墨玉惊讶道:「为什么还要回去?他打伤了你,还要杀了爹爹,这样执迷不悟,你难道还要回去听他的差遣吗?」
姬云意轻轻摇头,「师徒之情非一时一事能轻易更改,更何况,我明知他如今深陷泥潭,执迷不悟,怎能袖手旁观。」
「可是,可是……」墨玉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我希望你留下。」
听清少年的话,姬云意有些错愕。
「他已经不喜欢你了。」墨玉呢喃着。
姬云意转过头去,低声说:「我与他,只是师徒之情。」
墨玉迫不及待的问:「那我呢,你对我有没有一点……」
「什么?」
少年脸色渐渐红了,在她的注视下不自然的转过脸去,又鼓起勇气把视线转向她,说:「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我……我喜欢你,你对我有没有一点。」
喜欢……墨玉说喜欢她,那不就是师尊他……
领会其中意思,姬云意微红了脸颊。
——
距离万魔窟封印被破已经过去了三天,各地一片祥和,并没有料想中妖魔横行,滋生混乱的景象发生。
各地仙门接到清元宗发出的通告后,各自加派人手防卫,三天过去,不见异象,又听清元宗派人来告知说万魔窟被镇压,情况暂时好转。
玉渊门中,柳意同往常一样准备工具,就要进山採药。
帮他收拾工具的师弟同旁劝说:「师兄,听说几个仙门的医修陆续失踪好几个,你也是修医药丹石,这两天还是在门里待着,不要出去为好。」
柳意:「我早已答应了城中的百姓后日布药,如今还差着好几味,得趁着今日天晴,多去采些。」
师弟提议说:「採药这种事,还是交给师弟师妹们去做吧。」
柳意动作一顿,拿起手上的小铲子敲了敲师弟的脑袋,「平日里让你们帮我採药,你们都推说忙不肯帮我,如今真要让你们去採药,怕是连野草和草药都分不清,更别说去找天材地宝的灵药了。」
师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得退而求其次。
「那我去找几个人来,陪师兄一起上山,这样师兄也能安全些。」
柳意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一行四人一同上山,柳意走在最前面寻找山中的草药,爬山挖药的过程甚是枯燥,就随口问两句:「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医修失踪呢。」
身后的师弟搭话说:「是这几日刚出的事,想来……或许跟万魔窟的封印被破有关系。」
「万魔窟那边,清元宗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吗?」柳意说着,注意到前方树下生着一丛草药,率先走过去,蹲在树下开始挖。
师弟带着两个外门弟子缓缓跟上。
回答他说:「这就不清楚了,也没听清元宗中露出什么消息来。」
一个外门弟子插话嘀咕说:「门主本来要派些人去万魔窟支援清元宗,结果被清元宗给拒绝了,实在不知他们清元宗的宗主和长老究竟在想什么。」
「清元宗的态度还真是诡异,说起来,或许跟衡芜真君有关?」
柳意说着,专心挖手下的草根,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没有了声音。
他的视线全然落在草药上,终于把草药连根拔起,抬起视线,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粉色绣鞋,缓缓抬起头,视线沿着少女的石榴裙看到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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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青少女的面容,柳意一下子就慌了神,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强大魔气,更是夏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你怎会在此?」
「跟我走一趟吧。」余溪俯下身来要抓他胳膊。
柳意惧怕地蜷起身子,闭上眼睛坦白道:「我承认当初是我把你的底细说给了门主,但我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我问心无愧!」
余溪动作一滞。
想起他先前是给自己扎过针,而后自己便被苍华送的丹药折磨个半死。
原先只当自己倒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傢伙。
她没时间跟柳意掰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手下的身躯一个颤抖,男人睁开眼睛祈求说:「你若是来寻私仇,也得等我把药都做好布施给百姓后再……」
余溪喝住他:「别叫了,今日找你不是为了旧事。」
「那你要干什么?」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
少女修为强盛,柳意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她死死抓在手里,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眼前的山川河流就大变样,朦朦胧胧地穿过一片瘴气海,再睁眼,就进到了万魔窟中。
浓郁的魔气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二人落在魔宫前,柳意疑惑的左右看看,跟着少女进了魔宫。
宫殿外侍候的侍从见到少女,纷纷行礼尊称她为「尊上」。
柳意这才知道少女的身份,行为更加拘谨了些。
穿过宫殿时,他看到清元宗的大师姐坐在椅子上,身边围着四个他认识的医修,正在为她治疗。
几人抬起视线,与他遥遥相对。
他们眼神中并无恐惧,更多的是担忧。
柳意疑惑又好奇,一路跟着少女进了侧殿,走进殿中,就见到躺在软踏上的美人,正是当初那个渡劫失败走火入魔的衡芜真君。
他心中大惊,看向少女。
余溪坐在软塌边,一脸担忧的看着榻上的人,抬头对他道:「他已经昏睡三天了,你快看看有什么方法能够救他。」
「哦!」柳意回过神来,忙坐到衡芜旁边为他把脉。
简单看过他的情况,柳意面色沉重,将他的手放回被中,只问:「外面的几位医修怎么说?」
余溪眼眸含泪,咬牙道:「他们都说没办法。」
柳意见少女悲戚的表情,便知她对衡芜关心之深。
不讲客套话,大着胆子说:「恕我直言,衡芜真君天生灵根,本该修正道成仙,如今却入魔失智,是违背天命导致损身损性,药石无医。」
违背天命……
余溪愤愤的抓了下手心。
是她,都是因为她更改了衡芜的命运,不然他早就已经成仙了,又怎会在这里承受堕魔的痛苦。
事已至此,难道就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衡芜一点一点消散,却什么都做不了吗?
这是对她的折磨吗?
惩罚她为一己私慾将谪仙拉下深渊。
「就没有一点办法?」她抽泣着,眼眶中的泪水满溢出来,不受控制的滴在身上,溅出一朵朵泪花。
柳意摇摇头。
已经把五大仙门中最有经验的医修都抓了过来,仍旧没有生机。
余溪难过地吐了口气,手掌伸到被下,握住了道侣虚软冰冷的手,绝望地闭上双眼,脸颊流下两道泪痕。
方才还雷厉风行的少女此刻显得格外孤寂,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如今又……
柳意在一旁看着,于心不忍,开口道:「或许……」
余溪立马抬起眼神:「有话快说。」
「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衡芜真君的大弟子,青芷道君。」
「听说过。」余溪抬手抹掉眼泪,专心听他说话。
「青芷道君云游天下,济世救人,是当今第一医修,若是尊上能找到他,或许真君还能有那么一丝生机。」柳意说着,又不确定道,「但青芷道君行踪不定,乔装打扮,无人知其下落,只怕是找不到……」
「我去找。」余溪立马站起身。
只要有一丁点机会,她都不会放弃。
第43章
不舍地看了一眼软榻上的男人,他静静的睡着, 银白色的长髮散在枕上,颓废而病态, 本就清瘦的身躯, 因为身体的损伤更显瘦削。
回想那时初见, 他清冷却温柔, 如浮在云端上的神祗, 俯下视线看着低在人间的她。
他送她的那朵花,早已融化在极乐天的血水之中,他的生命也像花朵一般, 从生长的根茎上被摘下,便註定凋零。
是她,都是因为她。
余溪咬住了下唇, 直到口腔中尝到血腥气才颤抖着牙齿松开。
爱一个人并不是错, 但因为她的爱让他背弃本心, 让他走入歧途,一错再错……这完完全全是她的错。
这算什么爱他。
衡芜一直在迁就她, 包容她, 而她却为着成全自己的私慾而扰乱他的人生,乱他心弦也好, 救他出鸢落涧也好, 一时的欢愉快//活造就了如今的后果。
他只在被魔性蛊惑时才为私慾用爱意困她、诱她, 可她对衡芜的占有、不顾一切的肆意妄为, 却是从头到尾。
如果救不回衡芜, 那她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余溪叮嘱柳意照看好衡芜, 转头向门外走去,走出侧殿,守在外面姬云意随即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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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页
看到少女脸上化不开的愁绪,姬云意心感情况依旧不太好,「还是不行吗?」
余溪摇摇头,「暂时没有医治的方法」这句话她已经说了太多次,此刻不想再重复,注意到姬云意站起来时还有些瘸的腿,关心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姬云意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曲手过去扶了一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余溪欣慰道。
因为正道的入侵,万魔窟里伤了不少人,带回来的几个医修虽然救不了衡芜,至少能救治一下别人,也不枉她千里万里的跑了几趟。
为几位医修安排好暂时的去处后,余溪径直往大殿门外去。
见她又要出去,姬云意在身后问:「你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现在又要去哪儿?」
余溪边走边答:「去找青芷,他是师祖的徒弟,专修医术,如果是他,或许能救师祖一命。」
「我陪你一起去。」姬云意从身后跟上来,手脚刚刚医好,行动有些迟缓。
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余溪停下身子回头看去。
师姐比她长得高,阅歷也比她丰富,竟然会选择与苍华对立来帮她。
她心中深深感动,却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劝说道:「师姐为救师祖与苍华正面起了冲突,他不会放过你的……更何况我如今已入魔道,出了蚀骨海就是清元宗弟子,给他们看到师姐帮我,怕是会对你的名声有损。」
「他们并不知其中内情,我可以跟他们解释。」姬云意激动道。
在这里待了几天,闲暇时也曾被墨玉搀扶着下到二三层逛过几趟。
稍微跟百姓们见过聊过,也就了解到从前的万魔窟的确是混乱暴力,毫无秩序。但余溪已经着手治理这里有段时间,下面虽然称不上是井然有序,但也已经有了成体系的管理,百姓的生活环境也改善了很多。
世事并非一成不变,既然万魔窟在不断变好,那正道就没有理由无条件的干涉旁人的生活。硬要插手「帮忙」,也得问问这里的人需不需要,又需要什么。
前几日的冲突只是双方的信息态度不对等造成的大误会,尽管苍华态度很固执,但几位长老并非不通情理,只要有人能跟他们解释清楚,他们会对这里有所改观的。
姬云意满心期待的看着她。
少女眼中的压抑与伤感始终不曾褪去,对她所说的「表明内情,解开误会」并没有太大感触。
姬云意眼中的激动也缓缓消退下去,看着她眼底的悲伤,听她说:「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事,众人皆信魔物残忍无道,魔修自甘堕落,如此偏见并非用解释几句就能消除。」
「那也不能就这样……」姬云意仍抱有一丝希望。
面对她的好心,余溪垂下眼眸。
她实在没有精力去管别人怎么想她怎么想万魔窟,人心最不可测,她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跟敌视她的人费口舌。
「衡芜性命垂危,是非对错我已无心解释,师姐留步吧。」说罢,她对姬云意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少女纤瘦的背影走出大殿,走进淡黄色的光芒中,如同独自走在雪地的行者,身影渐渐被大雪淹没,连一串脚印都没有留下。
孤独而寂寞。
「余溪!」姬云意赶忙叫住她,着急说,「我曾经见过青芷师伯,我把他的样貌描述给你。」
听罢,余溪匆忙回过身来,听她说了一遍青芷的相貌后,眼中的彷徨无助终于少了些。
对她道谢过后,余溪离了魔宫。
姬云意站在原地,回想师妹从前那样活泼爱笑,如今修了魔也不让人觉得她本性有何变化,只是肩负了许多责任,承受了很多变故,让人觉得心疼。
自己拜进仙门多年从不觉得世事如此无常,如今才发觉,自己只是躲在师尊的羽翼下,才没有承受那样多的选择,和选择带来的后果。
师祖和余溪都在为选择负责,师尊更是在挣扎的抉择中抛弃了自己的情根。
只有她还站在原地。
远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头顶洒下来淡黄色的光芒,再往上便是深厚的蚀骨海。
她无法想像,封印还未破除时,生活在这里的人有进无出、不见天日,还要不断承受着底层上涌的魔气带来的痛苦,是怎样的绝望。
深思之时,身后走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停在她身侧。
来人开口道:「道友本是苍华座下大弟子,前途无量,既然治好了伤,该尽快离去才对,怎么跟魔头攀上交情了?」
姬云意转头看了一眼柳意,回过视线了答他说:「她不是魔头,她只是想守护自己心爱的人。」
柳意顿了一下,嘀咕说:「话虽如此,但修魔之人怎么可能不被魔性所扰,她如今还能清醒也只是因为体质特殊。」
听到这里,姬云意脑中顿时浮现出少女方才离去前所说的「偏见并非几句解释就能消除」。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对身边人客气道:「道友刚来,想来还没看过万魔窟中的景象吧。」
「这……」柳意收了一下手势,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姬云意对他摆了个邀请的姿势,请他一同下去二层,
「请。」
看她很是认真,柳意不好拒绝,便随她一起缓慢的走下魔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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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到第二层,就看到刚进魔宫时见到的几位医修此刻正在第二层为人治伤看病,等候治疗的人排成了四排,队伍两侧还有护卫站岗看守,时不时扶一下受伤的人,更时刻保护身为外来者的医修们。
除去修魔与身为魔物这一点,这里的人与外头的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也知道痛,也会拼命求生,也会遵守规矩,也会保护他人。
与印象中那些疯狂失智、嗜血杀戮的魔大不相同。
柳意见过此景,渐渐沉默下来。
「魔物本为物,是被魔气污染,魔修本为人,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便一生不得翻身。」
姬云意一瘸一拐的走着,有路人见她行动不便要来扶她,被她微笑着拒绝。
走在街道上,她语气平常道:「至邪至恶之物是天地污浊邪念汇聚而成的魔气,天生地养,斩杀不尽。只杀魔修魔物却清除不掉魔气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柳意皱起眉头,「天地常理如此……你我同修正道,若同情魔道之人,岂不是乱了道心?」
「若论道心,正道就是大善,魔道就是大恶?」姬云意轻轻摇头,「若论行迹,难道正道就没有怀有私心之人,难道魔道就个个残忍嗜杀?」
听完她这一番言论,柳意不知如何反驳,却知她这样的想法绝对为正道所不为容。
好心提醒她:「道友这是自毁前程。」
前程……
姬云意淡然一笑,像一朵玉兰花,端庄柔和。
「从前我只坚信师尊追寻之道即为正道,如今却觉得余溪不遵什么正道魔道,只循本心,凡事问心无愧,也不失为一种道。」
用所见所闻来向内求索,未尝不是一种修行,看开了这些,也就不再过多纠结所谓的立场与前程。
穿过一条街,手脚渐渐恢復,动作也变得灵活起来。
两人正要往第三层下去,就听身后街上传来一阵清晰的奔跑声。
少年一边跑向她,一边关心的喊:「云意,你怎么来这儿了?我找了你好一会儿。」
话音落下,人也到了姬云意身边。
姬云意不自然的轻咳两声,「找我做什么。」
「我给你熬了药,你快回去喝吧,再过一会儿要就凉了,再要热一遍,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墨玉神采飞扬的说着,眼里只盯着女子一人,丝毫没注意她身边的同伴。
姬云意与柳意对视一眼,只得同少年一起往回走。
墨玉自然的扶住姬云意半边胳膊,好奇问:「刚刚我听他们说,余溪回来过?」
尽管姬云意的行动已经没有太大的不便,也没有拒绝少年搀扶的好意,对他介绍说:「嗯,这位是她刚刚带回来的医修,玉渊门的柳意。」
墨玉这才偏过头去看了柳意一眼,对陌生的男人点头示意。
柳意看着个头快到女子耳朵那么高的少年,看上去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管是相貌还是身材都很像……很像……
「都已经找了这么多医修过来,还是没有办法吗……」
墨玉扶着身旁人的手,脑袋失落的垂下去。
看他低落的样子,姬云意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别说丧气话,余溪都还没有放弃,不可这么早就下定论。」
「嗯……」墨玉应答着,勉强才振作起精神。
——
树荫茂密的山林中萦绕着轻薄的雾气,远远望去,白雾青山,流水鸣蝉,恍若人间仙境。
山下村子里,余溪跟在热心的村妇身后,来到了一处篱笆小院前。
站在篱笆外,村妇转头说:「姑娘你先等一等,我去叫门。」
「好,麻烦大婶了。」余溪礼貌低头,视线忍不住往院子里面瞧。
院子并不大,主人住的是个茅草屋,只看屋顶上的草便知这房屋有些年头了。
院子里晾晒着草药,院里的边边角角种的也都是些奇异的灵药,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滋养出了几只小小的灵,一会儿变成小虫,一会儿又变成圆圆的气泡飘上空中。
唿吸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余溪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而被这宁静温馨的氛围治癒了数天来求石问路的疲惫感。
村妇朝院子里大喊:「张大夫在家吗,有人找你!」
屋里传来些许声响,片刻后,一个身着墨绿布衣的男子从屋中走出,「是谁找我?」
男人看上去有些年岁,大概三十出头,容貌很白净,眉心一点硃砂痣如红豆落玉盘,头髮都端正的梳在脑后束成髮髻,看上去干净利落,两手的袖子都挽着,手中还拿着磨药用的工具。
隔着篱笆,余溪对男人躬身行礼问:「请问先生可是青芷?」
看见陌生的面孔,青芷将工具放到怨种的架子上,放下了挽着的袖口,走到篱笆前,「我是,不知姑娘是?」
余溪开门见山答:「我叫余溪,是衡芜的道侣。」
听完她的话,青芷愣了一下。
「师尊?你是师尊的道侣?」
他有些不可置信,视线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看都只有十六七岁,身上还散发着魔气,虽然生的精緻可爱,唇红齿白,但,但她怎么会是师尊的道侣?
不对,师尊那样的脾性,怎么会有道侣呢?
听出他语气中的怀疑,余溪也不多解释,从怀中掏出了衡芜赠给她的玉玦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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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玉玦,青芷的怀疑与不解消解了大半,这块玉是师尊的近身之物,先前是带在身上,后来又挂在床头,绝不会轻易赠人。
眼前的少女,恐怕真是师尊极为亲信之人。
他赶忙打开院门,邀请少女进来,又谢过了村妇帮忙带路。
两人坐到院子里,青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来找我?」
余溪便将衡芜渡劫失败又被魔性折磨的事一一讲给他听。
说到最后,虚弱地咳了两声。
发现少女的疲态,青芷赶忙进屋去取了一颗丹药喝一碗水出来,给她餵下丹药。
安抚她:「不要着急,既然师尊还有一口气在,那就还有机会。」
青芷离开仙门几十年,对正道魔道之事都不在意,隐姓埋名在民间,一心专研医术,四处游歷。
听完少女的诉说后,他毫不犹豫进屋去收拾行囊,「我这就随你去一趟。」
「多谢先生。」余溪起身行礼,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有了些慰藉。
离开又三天,余溪再次带人回了万魔窟。
进入蚀骨海时甚至没有看到清元宗的弟子阻拦。
落到魔宫外,青芷好奇的四处打量,隐约看到二层有几个与众魔气息不同的医修,问她:「外头那几位医修都是你请过来的?」
「嗯,但他们都说没办法医治衡芜,我只能去找你。」余溪说着,引他进了侧殿。
见到久违的师尊,青芷的双眸明显亮了起来,感知到他的状态很不好,眼神变得担忧。
坐下来为他把脉,又用灵气扫遍了他全身上下,低头思索一会儿,从行囊中掏出纸笔开始写药方。
余溪反应了一会,面露惊喜:「你能救他?」
青芷低头写药方,神情凝重道:「能救三分,已经是极限。」
三分,也就是还有生机。
她点了点头,一直绷在心里的那股劲儿终于放松下来,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有三分也够了。」
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还是肉体凡胎。
整整六天不眠不休,若不是提着一股魔气硬撑着保持清醒,她根本没有力气撑到现在。
早早就感知道她的疲惫,青芷暂时停下笔,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轻轻吹向她。
药粉被灵力送着飘到她面前,顺着唿吸进到了身体中,余溪警惕问。
「是什么?」
「让你能睡一觉的药。」
「不行,看不到他好起来,我不能……不能睡……」余溪硬撑着,不受控制的打起哈欠来。
「你就休息一会儿吧,他是我的师尊,我一定会尽全力救治。药方写成了,抓药制药也需要一段时间,等你睡醒,师尊的状态可能会好一些。」
青芷看她瘫坐在椅子上一点点睡去,起身去一旁拿了个毯子给她盖上。
心道:为了救师尊的性命这样拼命,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
……
余溪闭上眼睛就失去意识。
好像睡了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做梦也没有胡思乱想,就只是觉得,身体和心境都平和下来,连带着心中的恐惧和悲伤也淡化了许多。
不知过去多久,她缓缓睁开眼。
正面看到青芷坐在软榻边,刚给衡芜餵下药去,又扶他躺下。
阿芜……
她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睡的似乎有些久,站直了身子有些头晕,步伐虚浮着走到软榻边,坐在他身侧,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他的肌肤是冰冷的,只有鼻尖微弱的唿吸还在彰显他脆弱的生命力。
青芷起身拍拍衣袖,侧身站着,轻声道:「师尊的身体状况,想来前面几位医修都跟你说过了。」
「是。」余溪看着衡芜的脸,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不肯移开视线。
青芷嘆道:「堕魔只需一念之差,由魔道入正道却难如登天。」
天生灵根的衡芜入了魔道,想重回正道可以说是再无可能。
自从他渡劫失败,走火入魔那一刻,便是入了歧途,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逆天而行的后果。
听医修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前因后果,余溪心如刀割。
她默默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去见他,不该留在他身边,更不该喜欢他……害他迷失本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得知他昏迷不醒的原因那刻起,她无时无刻不在自责,甚至想过陪他一起死去,让一切从头再来。
但那只是更加任性的想法。
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即便再来一次,再与他相遇,那人也不是与她相爱过的衡芜了。
她只能尽她所能去救他,如果还能挽回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手上为他整理额发、衣裳,鼻头一酸,眼眶便湿了。
不好意思在衡芜的徒弟面前落泪,她侧过脸去偷偷擦掉了眼中的泪水。
青芷背着身没有看她,宽慰她说:「余姑娘不要过分自责,万事自有天定,非一人之力可以更改。」
少女低声抽泣,没有应声。
沉默之中,青芷悄悄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怎么看都觉得少女眼中的深情不是假的。方才诊脉时就已经察觉到,师尊身上也有着少女的气息——这两人,的确是道侣。
即便他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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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着开口道:「姑娘说……你是师尊的道侣,按理说,我也该尊称你一声师娘,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余溪清清嗓子,说话仍带有沙哑的哭腔,「先生请说就是。」
青芷好奇问:「据我所知,师尊修炼三百年并未动过情,为何会与你相伴?」
「是我缠着他。」余溪诚实答。
如此简短的回答,青芷属实没想到。
又问:「我离开清元宗时,闲月峰尚有结界阻挡,不许外人进入,你是怎么……」
余溪回忆与衡芜初识,说道:「那时我刚到闲月峰下,夜间山上有雾气下来,一朵花灵引我上山,恰巧峰顶解忧花盛开,我便是在花海中,与衡芜初见。」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不久之前的事,又好像已经相隔很远了。
青芷听罢,像听到了什么惊奇的事,眉头挑了起来,向她确认:「你是说,那天夜里峰顶的解忧花开了?」
「嗯,有什么问题吗?」
余溪抽了一下鼻子,渐渐稳住了情绪。
「没,没问题。」青芷惊讶过后,欣慰的笑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你。」
余溪不解,「我不明白。」
「我还在师尊身边时,近身看他修为已成,道心坚定,早有成仙之兆却久久未能进入渡劫期,似乎是因为……他还有一丝心愿未得圆满。」
「心愿?」
青芷点头继续道:「我身为弟子不能为师尊分忧,深感惭愧,于是我在离开师尊外出云游前,在闲月小筑周边种下了一片解忧花,只为助师尊全了未了的心愿。」
了解了解忧花的来歷,余溪还是不明白,「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青芷低头微笑,转过头来看她。
「原本是没关系,但花开之时,是你被花灵引上山,或许,冥冥之中,师尊未了的心愿是与你有关。」
与她有关的心愿……
余溪似懂非懂,「是,这样吗?」
青芷淡淡道:「万事自有天定,现在不明白,或许是还不到时候。」
听他缓缓的说话,余溪心中平静了许多,低下头看衡芜的睡颜,发现他的表情变得舒缓了些,苍白的肌肤也有了些许血色。
看到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她放心地松了口气。
心愿什么的,阿芜都没跟她说过。
或许那并不是很重要吧。
如果是很重要的心愿,那他一定会让她知道。就像青芷说的,她现在不知道或许只是时候没到。
没关系,等阿芜醒了,她还会跟他说很多话,也会听他对她倾诉。
他们还有好多话可以说,好多事可以做。
他们还有以后,还有未来。
她心中燃着一团火,始终不曾熄灭。
第44章
意识在无边黑暗中飘了许久,衡芜回望过去, 记忆的画面渐渐模煳。
几百年的时光如同转瞬即逝,人与物出现又消失, 他就站在原地, 如同一个旁观者观看着自己的一生。
他就要死了, 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心中并没有过多的伤感, 如同落叶归于尘土,江河汇入海流,人的生命也有终点, 无论时间早晚,该离开总是要离开的。
死去也好,不会留在人世发狂作乱, 也不会进入魔界不得超生。
修道几载后, 他早已经看淡了生死。在生命即将迎来终结之时, 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只是……只是……
内心深处远不是他以为的淡然。
体会过七情六慾, 也经歷过分别与重逢, 心愿早已了结,却仍有那么一丝不舍。
他走了, 余溪怎么办?
自己甩手走的干净, 留她一人独自守着万魔窟与正道对抗, 背负着劫持他的罪名, 死无对证, 一生都要被人误解, 死也不得解脱。
分明是他贪心拉她回来,却又将她留在这里,孤身一人。
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意识挣扎着,似乎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终于体内进入了一股力量,助他将快要消散的魂魄聚集起来,意识渐渐凝到一处。他睁开了眼睛。
视线由模煳渐渐变得清晰,坐在身边的少女低着脸看他,一双灵动的眼眸因为哭得厉害,现在眼角还有些红。
她充满希望的看着他,在他眼神聚焦后,轻轻唤了一声,「阿芜。」
「余溪……」他的声音有些干哑。
余溪赶忙把他扶起,从旁边扯了两个软枕来垫在他身后,让他坐住,又接了青芷递过来的温水餵给他喝。
喝下水后,衡芜的唿吸变得顺畅起来,坐在软榻上温柔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似有千言万语溢到嘴边,只化作浅浅微笑。
余溪放下茶盏,看到他脸上病气渐消,眉目间风采依旧,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先前的大限将至、重症难愈,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不,不该奢求太多。他还能醒过来,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咬住嘴唇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她附过身子去靠在他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贪婪的嗅着他身上清香。
突然被她抱住,衡芜没有惊讶,微笑着搂住了她的后背,轻轻抚摸。
二人你侬我侬,站在一旁的青芷悄悄转过身去「非礼勿视」,余光不见二人有分开的意思,只得清咳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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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另外的声音,衡芜刚恢復不久的意识迟钝的反应一下,转过脸来,只见一个侧身便认出了久别的弟子。
惊喜问:「青芷,你怎会在此地?」
被衡芜喊出了他的名字,青芷心底一颤,仿佛时光倒流回了自己还在师尊座下之时,心中感嘆师尊虽然入魔,脾性却还和从前一样慢条斯理,优雅端方。
似乎是因为怀里抱着少女,同他的说话声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亲身见识到师尊与道侣的恩爱,青芷尽管不太习惯,还是转过身来,对二人的方向半跪下身来行礼。
「回禀师尊,是余溪姑娘找弟子过来为师尊疗愈身体。」
青芷低着视线没有直视二人,衡芜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余溪,心觉不该在弟子面前如此失礼,又不捨得推开她,思量片刻,只同她闲谈说:「他在外云游几十年,难为你能找到他。」
「我是不是很厉害。」她的语气活泼可爱,像是求夸的孩子。
余溪吸了下鼻子,松了他的腰。从他身上爬起来,挪着屁股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少女的懂事知礼不言而喻。
衡芜欣慰地笑了,「是。」
注意到两人的动作,青芷悄悄抬眼偷看了下。
二人眉目传情,欲言又止。
青芷只道是自己在这儿打扰了一对情人,忙说:「后面还熬着几味药,弟子得过去盯着,就先告退了。」
衡芜转脸对他点点头:「去吧。」
青芷起身出去,贴心地将门带好。
房间中安静下来,余溪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攥紧了掌下的薄被,眼眶中盈满泪水。
注意到她眼角滴下泪珠,衡芜眉尾低垂,捏了袖口替她拭去眼泪,关心问:「怎么了?」
余溪鼓起嘴巴,压了压喉咙底的酸涩,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还有好多想和阿芜做的事没有做过,好可惜。」
在一起了之后不是在逃跑就是在压制魔气,真正清醒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都没能做点情侣之间该做的事。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错过太多了。
「你想做什么?」衡芜问她。
被他问起,余溪短暂思索了一下,很快摇摇头,「还是不说了,现在让你养身体最要紧,等你的身子好全了再去也不迟。」
衡芜用指背抚摸她的脸颊,淡笑说:「别再等了,我们现在就去。」
「不行不行。」余溪认真思考,还是拒绝了他,侧过脸去,不想给他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睛。
衡芜捧住她半边脸,让她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认真道:「我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陪你几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他说的那样轻松,神情不见疲态,余溪有些动摇了。
他的身子刚刚好一些,现在出去真的行吗?
真是的,她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虽然心里的确是那么想的,但也没想现在就去。
「阿芜总是迁就我,会把我惯坏的。」余溪正视他的双眸,嘴巴微微撅着,是在对他纵容的态度表示反抗,话说出来却带着些撒娇的意思。
美人的眼睛红红的,像是透亮的红宝石,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
目不转睛,像把她印在眼底了似的。
她只盯了一会儿就害羞了,转头嘀咕道:「明明你是这么端方持重,却纵着我任性妄为吗?」
「但这就是你啊。」衡芜柔和道。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让她紧绷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温柔道:「我喜欢你的自由自在,随性洒脱,无论做任何事都竭尽全力,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如果你会改变,那也是你自己有所悟、想改变,而不是被束缚了天性,打压了人格。」
如同深情告白的一番话被他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了出来,余溪却不能把这话当成是寻常的闲聊。
阿芜说他喜欢她,喜欢她所有的样子。
这样坦率又直白,仿佛开了窍似的,叫她心里甜滋滋的,嘴角的笑意都甜了三份。
抿唇偷笑说:「睡了一觉,怎么变得这么嘴甜。」
衡芜轻笑一声,缓缓道:「原来说实话,就叫嘴甜?」
当然算了,这句也算。
余溪感到脸上热热的,直到自己在他眼皮底下红了脸,甜蜜的同时,挪着屁股坐得离他更近了些,凑过脸去,亲亲他的嘴唇。
衡芜眯起眼睛,扣住她的后脑勺,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唇舌间一番甜蜜的缠绵后,衡芜睁开雾蒙蒙的双眼温柔问:「现在能说了吗,想要去做什么?」
「想和你一起去逛街去赏花。」
余溪亲亲他的鼻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身子扑进了他怀里,继续道:「还有……之前阿芜给我煮过粥,我还没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虽然也没有那么好吃,但我想让你尝尝。」
「好。」衡芜一口应下,「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不不。」余溪清醒道,「青芷不是说还有药没熬好吗,还是等你把药吃了,我们再去。」
「也好。」衡芜点了点头。
「对了,我也去收拾一下。」余溪抓了抓自己已经有些打结的头髮,嘟囔说,「飞了好几天,头髮都吹乱了。」
衡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放人从怀里起来,「那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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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从软榻上爬起,蹦跳着让积在腰间的裙子垂下来,整理好衣服,歪过头对榻上的美人露了个笑脸,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侧殿,外头候着几个侍从,余溪吩咐他们去给衡芜整理一下着装,随后转道往宫殿后走去。
走到炼丹房中,她找到了正在熬药的青芷,摆手遣散了给他打下手的两个侍从。
「先生。」
青芷从药炉前转过身来,「余溪姑娘不陪着师尊,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余溪走到他面前,神色凝重道:「我还是想问问你,阿芜他现在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青芷神情一顿,探指给炉中加了些火力。
小声道:「最多,再有三天吧。」
「三天……」余溪低着视线,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就慢了下来。
青芷没有看她,用手上的忙碌来遮掩当下沉重的氛围。
「想必你应该知道迴光返照,师尊的已毁,修行之人元神受损,身体也会承受极大的损伤,失去元神,身体便只是一具空壳。」
他轻声说着,语气波澜不惊,「我只是暂时用极其强效的药力凝住他的魂魄不消散,最多只能维持三天。」
在世间行医几十年,生离死别之事见多了,渐渐也麻木了。却万万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有看着自己师尊逝去的一天。
心底泛起淡淡的伤感。
「那,是不是修復好元神,他就能恢復如常?」少女沉默一会儿,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青芷听她问出这种话,心觉幼稚的同时又很是无奈。
「姑娘没听说过覆水难收?生死乃是天命,非人力可以改变。」
「所以说是有这个可能,对吗?」余溪不死心,继续追问。
理解她接受不了道侣的离去,青芷耐心解释:「如果元神受损,的确可以用修炼和灵药的滋补来修復,但师尊的元神已毁,想要重聚元神,非凡人之力可为。」
少女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话,眼中那一点希望怎么都不肯熄灭下去。
青芷劝她:「即便你虔诚跪拜,求仙拜魔,化身百年也无济于事,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是不会特意垂青一人的。」
余溪沉默着,若有所思。
「别把时间浪费在追求这些渺茫的希望上,去多陪陪师尊吧,别留下遗憾。」青芷轻声说着,言尽于此。
「嗯。」余溪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离开了炼丹房。
走在不同的宫殿院落之间,脚下是熟悉的道路,两边时不时走过侍从对她行礼,她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随便摆了下手就让他们过去了。
「重聚元神,非凡人之力可为。」
心中不断重复着青芷告诫她的话语,渐渐的就想起,似乎在何时听到过类似的话。
视线低着看到地上的影子,她脑中灵光一闪,抬起头看到了魔宫顶上的月魄。
未被开启的神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集结了众多修士心血的神器,此间之力无法驱动它。
那时,楚星黛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她身上——因为她也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走进寒泉宫中,褪去身上的衣物,没进冰凉的水中,头脑被迫冷静下来,抛却那些「不可能」后,所有可用之物都在她脑中串联起来。
终于,她沉默的思考终于有了结果。
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洗浴过后换上新衣裳,又梳了崭新的髮髻,余溪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到侧殿中,推开门就见到衡芜正端坐在桌边。
手里抓着药碗,碗底的药已经干了。
余溪心中惊嘆:青芷简直是神医,一味丹药、一副药汤下去,衡芜的状态比方才还要好,几乎看不出他几个时辰前还在性命垂危的边缘。
他肤白如雪,唇瓣粉嫩,一半银髮用发冠束在脑后,一半散在后背上,被湖蓝色的衣衫衬得仙气裊裊,有种沉稳清冷的冰雪美人的感觉。
与她一身桃粉配水青的春色十分相配。
冰雪化开,就是清新活力的春日。
但她不会让阿芜化掉,她会救他,用她的方式,用她的春天将他包围。
余溪小跑过去,俯身抱住他的肩膀。
衡芜摸摸她的头髮,眼神柔和,轻嘆道:「你真美。」
她用脸颊蹭蹭他的脸,恨不得把自己刚刚沐浴时染上的花香都蹭到他身上,娇声说:「你才美,你最美。」
被少女柔软的身子圈着,衡芜抬手拍拍她的后背,温柔道:「走吧。」
「嗯。」余溪站直身子,擎起他的手,将他从桌边扶起。
手中的大掌反过来裹住了她的手,他手心的温度从手背不断蔓延,钻进她身躯中,温暖融化了压抑,忧伤疲惫的心在此刻才终于放松下来。
第45章
窗外的光一如既往的清淡。
姬云意端坐在屋中床上,打坐修炼, 以体内的灵气抵御周身魔气的影响。
一墙之隔的窗户外,少年徘徊在窗边, 听不到房间里的动静, 又不敢扒窗户往里面偷瞧, 就待在墙下, 时而蹲着, 时而站起踱步,消磨等待的时光。
在等待女子打坐结束的时间里,他跑去了前面大殿, 先前余溪带回来的几位医修都在下面为人看病治伤,而她出去三天,又带回来了一位听说很厉害的医修。
他并不好奇传说中的神医是何模样, 只关心爹爹的身体有没有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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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 爹爹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波澜不惊,无论面对任何事都沉着冷静, 弹指间便能化险为夷。
可是爹爹那天倒了下去, 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心中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不安,他走进大殿, 转向侧殿时, 看到殿门关着, 他上前敲敲门。
不多时, 门从里面打开, 一人露出半张脸来。
看到那人, 墨玉心里咯噔一下。
青芷也注意到了门前的少年相貌与某人少年时一模一样,没有即刻点破,反问他:「你找谁?」
墨玉低下脸来,怯怯道:「我想问问,爹爹有没有好些……」
「我刚稳住了他的魂魄,余溪姑娘也睡下了。」
听他说完,墨玉也没敢抬头,只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就赶忙转身,迫不及待要从男人面前离开。
在少年身后,青芷从门里走出,轻声喊他:「苍华,你我师兄弟再见,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听到男人的声音,墨玉停下脚步。
转回身沖他低声喊:「我不是苍华。」
青芷放松了姿态,后背倚在门框上,抱起手臂看他,打量他一遍后说:「的确不是,那你是他的一缕魂魄,还是分身?」
「是情根。」墨玉皱着小脸,看上去很严肃。
「情根……他把自己的情根分出来做什么。」不解的语气中,掺杂了几分笑意。
被青芷用「嘲笑」的态度对待,墨玉牴触道:「你事事优秀,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别人的称赞,当然不会理解我的做法。」
刚才还低着头躲避他视线,这会儿倒有胆量跟他正面对话了。
青芷朝着少年面前走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眯起眼睛问:「这就是你和大师兄说话的语气?」
「都说了我不是苍华。」墨玉别扭的转过脸去。
「傻师弟,别逃避了。」
青芷观察着他的反应,挑眉说,「你这个人就是太固执,明明服个软示个弱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要弄得那么麻烦。」
几句话戳中了少年的心思,墨玉意识变得哑口无言。
青芷继续剥开他的心思,说:「虽然看着比原身可爱一些,但骨子里还是倔强又别扭。把师尊唤作爹爹,不就是想让师尊多疼疼你吗。不如你也喊我一声哥哥,我自然也会待你如亲兄弟般。」
「我才不要。」墨玉果断拒绝。
对大师兄玩世不恭又轻挑的态度,他又恼又气,却知自己现在的力量连他一只手都打不过,只得负气忍耐。
「好吧。」青芷很随意,并不计较许多,转而好奇问,「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在跟我较什么劲。」
刚开始拜在师尊座下时,师弟还很乖,自从两人之间的修为拉开差距后,苍华便待他冷了许多。
显然,少年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墨玉抬眼注视着青芷,欲言又止。
青芷抱起手臂引诱道:「情根不会说谎,现在又没有原身压制着你,为何不一吐为快。」
听他这么说,墨玉渐渐没了心理负担,一股脑将心里压制的不满都倾泻出来,
「同为师尊的弟子,我处处都比不过你,修炼的速度比你慢,兵器比你的差,就连门中推举宗主也是你当先,明明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为何你轻易就能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
少年越说越委屈,咬紧了牙关才没让喉咙底的呜咽溢出来。
青芷静静的看着他,心道: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
果然,他还是习惯自己伤害自己。
明明想得到别人的理解和支持、赞赏与肯定,却把心房闭得那么紧,对谁都不肯表露真心。
压抑自己的感情,承受着自以为是的委屈,四面树敌。
青芷耐心解释说:「首先,我年纪比你大,入师门比你早,修炼自然会比你快,看看如今,你的修为应当与我差不太吧。」
被他的言语引导着,墨玉认真回想,发现他说的确实不错。
青芷:「足以见得,你我天资相差不大。」
「其次,你用剑我用针,兵器的种类都不一样,何必拿来分高下,这不是自寻苦恼吗。」
「最后,我从没有想过当宗主。虽然我被推举过,但最后师尊仍然把宗主之位传给了你,难道还不足以显示他对你的看重吗。」
被他有理有据的解释加反驳,墨玉沉默了。
拧巴在心里的那些委屈与不甘,因为时间太久蒙上了灰尘,揪成一团黑乎乎的情绪,时不时就将他拖进去折磨一番。
面对面与大师兄把事情说开,才发觉所谓的委屈与不甘,只是他急于求成,好胜心太强,才将普通的事扭曲成了对自己的压迫。
师尊没有不看重他,大师兄没有压他一头,云意一直都是关心他的。
阴霾渐渐散去,心境才觉开阔放松。
青芷细心观察这少年的表情,看他开悟一般放下了执念,轻笑说:「人生哪有那么多烦心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你说我是庸人。」墨玉撅起嘴来。
「哈哈哈,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这么不经逗。」被他孩子气的一面逗笑,青芷笑的差点背过气去。
墨玉站在原地撇眼道:「那你也没有长进多少,还和以前一样没个正形。」
青芷捂着肚子笑完,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泪,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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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语重心长道:「苍华,不要再固步自封,师尊走后,就只剩你我师兄弟二人,如若我们彼此还心怀芥蒂,师尊该多难过啊。」
不光是对面前的少年说,更是对苍华说。
男人的脸上带着看淡世事的豁达,墨玉却听出他所说的——师尊就要走了。
「可你不是神医吗?」他紧张问。
「医修也是人,又不是神仙。」
青芷无奈地嘆了口气,指了指后面说,「我得去盯着丹药了,你请便。」
墨玉呆愣在原地,漫无目的地走出大殿。
师尊要走了,大师兄从来居无定所,余溪……如果没有师尊,余溪还会对他好吗?
他又要变回独自一人了。
蹲在路边的枯草丛中,少年拿着枯枝在地上胡乱的画着,想到日后无有归处,心中便止不住的伤感。
终于,他想起自己并非一个人,还有云意,如果他也像余溪和师尊那样与云意结为道侣,那……
但云意没有接受他的告白。
连爱意都没有被接受,又怎么可能结成道侣,更何况,他还是只魔物。
暗自神伤,不知过了多久。
身边的道路那头走来了神采奕奕的姬云意,她佩上了剑,看上去是要往大殿去。
墨玉站起身来,紧张问:「你要去哪儿?」
隔着一段距离,姬云意迎面向他走来,笑着说:「方才侍从过来感知我,师祖已经醒了,我正打算去向他辞行。」
听罢,少年的心慌了又慌,磕巴道:「你不能再留一段时间吗?」
「我是清元宗的弟子,已经养好了伤,就该早些回去,也好同宗门中人说清这万魔窟不是大家想像中那么不堪。」姬云意说着,从他身边走过。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他们不会相信你的。」墨玉赶忙追上来。
就连柳意亲眼见过这里的景象都没改变想法,她一个人回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那也总要有人去把万魔窟的真实面貌告诉他们,他们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姬云意步伐坚定,毫无退意。
她充满信心道:「只有相互了解才能化解误会,平定争端。时间久了,大家会明白的。」
墨玉跟在她身边劝说:「但清元宗现在是苍华说了算,你一回去,可能都来不及说什么就会被他抓起来。」
听罢,姬云意顿了一下。
继而开口:「我没打算逃避他。」
「你要去……」墨玉惊讶。
姬云意放缓了脚步,缓缓道:「他是我的师尊,也是我曾经爱慕过的男人,我要去劝他放过万魔窟。」
墨玉使劲摇头,「他绝对不会听你的,我是他的情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墨玉,我回去见他不光是为了他,为了正道与魔道的修士,更是为了我自己。」姬云意停下脚步,侧过身来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她的眼神坚定不移,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我去劝他最后一回,如果他还是执迷不悟,我也已经尽了我身为弟子的本分,不求他痛改前非,但求我问心无愧。」
被她眼中的希望感染,墨玉终于从害怕孤身一人的恐惧中抽出身来。
「那我陪你一起去。」
忽然听他这样说,姬云意有些惊讶。
没有听到回应,墨玉小声问:「你不愿意?还是说你害怕身边带着一只魔物,会让师兄弟们看不起。」
「不是。」姬云意轻轻摇头,对少年露了一个笑脸,「我很高兴。」
看到女子眼中的笑意,少年微红了脸颊,小声嘀咕说:「我对你表白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高兴。」
「那不一样。」姬云意眼神微侧。
「有什么不一样?你都没有接受我。」墨玉说着,泄了气。
「我还不算真正了解你,轻易就接受你的爱意是对你的不尊重。」
姬云意柔声说着,抚摸他的头髮,「但是你愿意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陪我同行,我真的很高兴。」
抚摸在头顶的手又软又香,墨玉脸色涨红,不自觉就想起余溪对衡芜撒娇时的模样。
也学着她,对面前人承诺,「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听罢,姬云意心弦一动,只当他的全心全意是少年意气,不敢太过认真。
「那我们去向师祖和余溪辞行吧。」
「嗯。」
来到大殿前,正巧看到两人从大殿中走出来,一个沉静如水,一个娇艷似花,好一对璧人。
「师姐!」少女开心地向她招招手。
姬云意走到二人面前,对余溪点点头,后到衡芜面前行礼,「徒孙拜见师祖。」
墨玉也有样学样,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
「起来吧。」衡芜温柔的注视着二人,从少年样貌与神态的变化中,便知在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墨玉学到了很多。
姬云意:「徒孙在此处逗留已久,是时候该回清元宗了,此行是来向师祖辞行的。」
「师姐真要回去?」余溪微微皱眉。
「嗯。」姬云意确认。
墨玉仰头看着衡芜,又偏过视线看了一眼余溪,跟着说:「我,我想和云意一起去。」
余溪眉头一皱,心道这小子只跟姬云意在一起相处了几天,不光年岁长的跟她差不多了,连心思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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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芜答他:「既然拿定了主意,那便去吧。」
姬云意握住了余溪的双手,真挚道:「我会告诉宗门中人万魔窟真正的样子,希望能早日化解正道对万魔窟的误会,一起想办法解决魔气带来的灾祸。」
看着她眼中闪着的光亮,余溪感到压力小了些。
如果有师姐帮忙,说不定,万魔窟与正道真的能和平共处。
「多谢师姐。」她微笑答谢。
一旁的墨玉注视着衡芜,良久才开口。
「师尊,其实我是苍华的情根,我一直都很敬慕您。」
余溪听了一耳朵,眼睛瞪得浑圆。
原来墨玉和苍华是这种关系,怪不得她刚碰到这小傢伙就觉得讨厌的紧。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小傢伙的脾气可比苍华喜人多了。
「我知道。」衡芜淡淡道。
能听到墨玉主动对他坦白,也算是他对自己弟子最后的教诲。
墨玉低头认错:「明明是我非要和大师兄比,却自处处都比不过大师兄,心生妒忌,却自以为是师尊待大师兄比待我亲近,想您多偏爱我一些,想您认可我的能力。」
「你不需要和青芷相比,你们在我心中是一样的。」衡芜摸摸他的头,「希望你能走好自己的路,寻找自己的道。」
墨玉低低抽泣,激动着上来抱了他一下,「师尊,我会想你的。」
四人告别后,分成两路先后离开魔宫。
……
浮上蚀骨海,余溪撤下了保护结界,与衡芜一同御剑往雾海的边缘去。
隔着一段距离,遥遥见到有清元宗的弟子守在边缘地界。
清元宗的弟子也注意到了他们,发现少女这回不是一人出来,身边还带了一个男人,细细观察那人的容貌长相,看清楚后,不由得心跳一滞,惊恐万分。
那是师祖,已经入魔的师祖!
师祖发狂毁坏掉半个清元宗的场景还近在眼前。
听进去过万魔窟的长老和宗主说,师祖已经被魔性侵蚀,元神尽毁了,为何会神色如常的出现在这里?
众人不敢轻视,赶忙推了一人去后方的营地里找主事的师兄过来。
渐渐逼近边缘,看到弟子们眼中的惊恐与忌惮,余溪故意抓了衡芜的手十指相扣,举到胸膛前给他们看,眼神挑衅着,看他们无可奈何的生闷气,心中更觉痛快。
从众人头顶上飞过,刚飞出一段距离,面前就被一人挡住。
「魔头,还不快放开衡芜君!」谢彦从营地中赶过来,呵住她。
余溪轻哼一声,悠哉悠哉。
「本尊带自己的道侣出游,就不劳谢公子费心了。」说罢,握紧衡芜的手,旁若无人的从谢彦身边过去。
前后都有弟子注视着这一场面,谢彦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少女狠狠羞辱了一番似的。
一时气不过,抽剑打过去。
感到身后涌来的剑气,余溪头都不回一下,反手布下一道屏障便将谢彦困在了原地。
不光剑挥不出去,连施展灵力的空间都十分有限。
谢彦恼羞成怒,大喊道:「魔头,你耍阴招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放我出来,咱们正面较量一番!」
少女耳朵动了一下,转过头来,对他吐了下舌头,「谁要理你,无聊。」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真是粗鲁。」余溪悠闲地往美人肩上靠过去,与身后的人拉开一段距离后,才回手往后一点。
看到她的小动作,衡芜轻轻攥紧了她的手,小声提醒:「别伤他们。」
「阿芜放心,我不伤无辜的人。」
信誓旦旦地说着,指尖画出的符咒迅速往后飞去,将困住谢彦的屏障解除,随即「啪」的一声贴在了他脑门上。
像被人弹了一个清脆的脑瓜崩,谢彦捂住额头,气的火冒三丈。
「魔头你给我等着!」
——
宁静的山间路上,山风吹着茂盛的树叶卷向山下,走在半山腰,视线向下穿过交错的枝桠,就能看到下方热闹的城镇。
逐渐西落的阳光照下来,在身后扯出两道长长的影子,落在平坦的山路上。
沿着路的边缘走,少女伸直手臂走在男人前面,兴高采烈地说着些有的没的。
「如果我早些成为魔尊,做他个十年八年,一定能把万魔窟建设的井井有条。」
「魔修虽然多少都有点坏心眼,但也没都坏到十恶不赦的地步。要是真让我碰见极恶之人,我第一个砍了他。」
「如果清元宗主能通人情,现在哪会有这么多争端,我觉得青芷先生就很不错,不过让他做宗主,那清元宗是不是就会变成一个专教医药炼丹的医修宗派了,哈哈哈。」
衡芜耐心听着,时不时应答两句,看她开心的样子,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忽然,少女的说笑声停了下来。
他侧过脸去看她的神情,注意到她的视线定格在路的前方另一侧。
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一对夫妻坐着驴车,丈夫走在前面赶车,妻子坐在车上,怀里抱着还不满一岁的幼儿。
一家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妻子口中哼着轻缓的歌谣,哄孩子入睡。
少女呆滞的眼神中有羡慕有深思,直到夫妻从他们身边走过,才恋恋不捨的收回视线。
衡芜发觉她的异样,犹豫问:「你喜欢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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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低下脸踢了下路上零散的小石子,摇摇头,「没有多喜欢。只是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爹娘了。」
衡芜微微一怔。
「你想他们了?」
「不想,一点都不想。」余溪把路上都踢到路边,语气漫不经心。
离开家那么久,竟然一点都不想。
说起来,这好像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想到原来世界的人。
她从来没想过跟这里的任何人说起,自己的真实过往,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们也不会理解。
但对阿芜,她可以在他面前畅所欲言,于是便寻常的说了出来。
她平淡道:「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娘亲喜欢姐姐温柔懂事,父亲喜欢弟弟是个男孩,他们说我不思进取又不听话,除了嘱咐我好好读书、好好赚钱之外,就没怎么管过我。」
衡芜微微垂眸,心疼道:「那你是一个人在外吗?」
「嗯,我自己住,每天都是干不完的活,没有去很多地方也没能认识很多人,好像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有时候我都想,自己是不是会孤独终老。」
穿书前,她还在做没做完的工作。
被束缚的枯燥无味的生活,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轻唿一口气,脸上的愁容舒展开,微笑着看向身边人。
现在不一样了,她认识过阿芜,跟他认真的用力的相爱过,心里留下了与他有关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所以,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她的笑容中带着淡淡的豁达,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伤感,衡芜握紧她的手,承诺:「我会陪着你,无论在哪里。」
「嘿嘿。」余溪痴笑着,额头往他肩上蹭了蹭,「你不说我也知道。」
说话间走下山来,赶在黄昏之前进到了城镇中。
热闹的街市上尽是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沿着大路逛过去,余溪的视线被一个贩卖首饰的小摊子吸引了过去。
摊面上摆着项鍊耳坠,一排玉簪子,边上还挂着几架玉佩玉环,个个精巧。
她拿起一串珍珠项鍊在自己身前比划,又挑了一只手镯,拿了衡芜的手来为他带上,可惜他的肤色太白,玉镯的成色不算透亮,戴在他手腕上反而显得厚重。
挑挑看看,余溪给自己挑了一只玉佩,放在腰间比划,笑着问他:「我戴这个好不好看?」
衡芜认真审视,评价说:「雕工不错,可惜玉的成色不太好。」
余溪认真看看,发觉玉佩的确没那么好。
「对了。」脑中灵光一闪,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玦来,在他面前晃晃,「这个成色够好了吧。」
自己送的东西,她竟然贴着心口放。
衡芜抿了下唇,心动的同时,客观道:「流苏和繫绳都旧了。」
「这有什么。」余溪立马把玉玦递到摊贩面前,问他,「老闆,能帮我把这个配饰的流苏和繫绳换一下吗,要和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摊贩拍拍胸脯,「当然能,我的手艺是这街上最好的,姑娘就瞧好吧。」
说着双手接下了玉玦,从摊面下方的工具箱里抽出了红绳。
两人站在摊前等待,天边夕阳渐渐落下,热闹的城镇在金色余晖的照耀下透出一股温馨的暖意。
余溪闲不住,眼神不断在街边两侧扫视,注意到不远处有家成衣店,立马说:「我看青芷先生穿的都是布衣,要不我去给他置办两身新衣?」
一边说着,脑袋中就开始思考青芷的身形和穿衣的大概尺寸。
嘴里嘀咕:「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把你治好,我得好好感谢他,对,得去找些稀有的灵药作答谢,再搜罗一些法器,或许他还需要灵石什么的……」
听她越说越来劲,衡芜轻声插话道:「不必准备那么多,几种灵药就够了。」
余溪这才收回飘摇的思绪,「既然阿芜都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等了没多久,摊贩把修復好的玉玦双手递了回来。
「姑娘,东西都换好了,您瞧瞧满意不?」
余溪接过来,看着玉玦焕然如新,满意道:「做的太好了。」
说罢,从袖中掏出钱来付给他。
摊贩双手接过钱,惊嘆:「这么多?」
「拿着吧,你的手艺值这么多。」她在魔宫里翻到的财宝数不胜数,稍微抓一小把金子就够她用很久很久了。
摊贩不好意思的收下了报酬。
余溪提着玉玦的繫绳把东西展示给衡芜看,开心道:「阿芜你看,是不是跟新的一样。」
衡芜微笑着,把玉玦从她手上拿过来,微微俯下身,替她将玉玦系在腰带上。
少女站在原地,乖乖等他把系带弄好后,扭了两下身子让流苏灵动的晃起来,声音甜甜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男人站直身子,看向少女的眼神温柔的快要融化了。
一旁的摊贩偷瞧着两人间的互动,忍不住问:「您两位是夫妻吗?」
「是啊。」余溪毫不犹豫的承认,笑靥如花。
衡芜稍稍侧过脸去,脸颊浮上红晕。
摊贩热络道:「姑娘的夫君待您可真用心,情意绵绵,如胶似漆,想必还是在新婚吧。」
「是呢,老闆看人可真准。」
余溪答得格外热情,眼看着就要和老闆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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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芜适时地垂下手去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前头还热闹,不去看看?」
看透他的退意,余溪忍不住抿唇偷笑,还是跟摊贩告别说:「那我们就先走了,老闆生意兴隆啊。」
摊贩笑答:「好好,两位慢走。」
走进人群中,因着她在衡芜身上施下的障眼法,旁人只会将他的发色看作是黑的,除了在惊鸿一瞥间惊嘆于美人的容貌惊为天人外,没有引来怪异的关注。
于是她更加放肆,手臂挽住他的胳膊,调笑说:「阿芜急着拉我走,是害羞了?」
美人眉眼低垂,嗔道:「平白无故的,说那些谎话做什么。」
「哪有说谎。」余溪歪头靠在他肩上,掰着手指头数,认真的思考着。
侧手对他耳边说:「按照我们初次洞房的时间算,现在正是新婚蜜月呢。」
不知是她这番话说的精灵古怪又撩人,还是因她故意往他耳朵上吹气,美人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起来,如同桃花般的粉色,在少女的注视下,蔓延到脸颊上,整张脸都烧的滚烫。
在她明示下,衡芜被迫想起自己被魔性蛊惑着忠于欲//望与执念时,曾不知羞耻的对她做过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是他自己没能抵抗住魔性的诱//惑,却委屈了余溪,次次都要承受他似乎没有尽头的欲//求。
甚至因为失控,被她给打晕了。
衡芜一时间羞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瞧他羞得脸都涨红了,视线躲闪着不肯看她,像是给她占了便宜似的。
余溪挽着他的手臂晃悠两下,软声唤他:「夫君?」
「嗯……嗯?」衡芜回过神来,转脸看向她。
余溪笑着说:「走累了,天也要黑了,不如找地方住下?」
「好。」衡芜点点头,另一只手背贴贴自己的脸颊,让温度尽快降下来。
两人转进一家客栈。
客栈一楼很是热闹,伙计迎面上来招唿,「两位客官住店吗?」
「要住一晚。」余溪答话。
「您两位要几间房?」
「两间。」二人异口同声。
说罢,余溪惊讶着转头看向衡芜,衡芜感受到她的视线也转过脸来,看她嘟着小脸,似乎有些不悦,便改口问:「一间?」
听到满意的答案,余溪才「勉为其难」地同意,「既然夫君想与我住一间,那就一间吧。」
被她的活泛心思给感染到,衡芜低笑一声,二人一同上楼。
关上房门,屋里就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余溪脱了外衣,径直走到床边,勐的扑在软软的被褥上,放松身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淡淡的皂角香。
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她呢喃道:「我们明天去看花吧。」
「好啊。」衡芜温柔应着,脱了外衣挂在架子上,又把少女随手扔在架子上的外衣拿下来,重新规整的挂上去。
余溪呆呆的盯着床帐顶,回想今天过得那样漫长又充实,会心一笑。
足够两人平躺在一起的大床又松又软,她横躺在床中间,小腿还垂在床沿下,小幅度地晃着。
要早些睡觉,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她缓缓闭上眼睛,听到男人走来床边的脚步声也没有睁开。
他贴心地为她脱下了鞋子,抱她平躺在床上,随即又下床去,随着一声吹气声,余溪感到眼前的黑变得更黑了。
身边是男人坐上床来,脱衣声停下后,她忽然感到身体两侧的被褥凹下去一块。
睁眼一看,美人正覆在她身上,双手支在她肩膀两侧,一头银白的长髮从颈侧滑落,发尾垂在她头顶。她平着视线看上去,只看见他稜角分明的下颌与白皙到透出青筋的脖颈。
视线微微向下,才发现他衣裳脱的只剩中衣,领口因为重力垂下来,叫她的视线毫无遮挡的钻进去,将他曲线分明的胸肌看了个完整。
余溪赶忙偏过脸去,将垂在的双手收回到腰间。
装啥问:「干什么呢?」
衡芜低下脸来亲吻她的额头,温柔道:「刚才在路上那样戏弄我,现在不该负责任吗?」
「我是逗你开心,没有别的意思。」
余溪无辜的眯起眼睛,装作有了困意,只想把这事儿煳弄过去。
虽然她不排斥跟他亲热,但阿芜的体型实在比她大出许多,每次与他同//房都会腰背酸痛,虽然不排除是因为他被魔性控制,横冲直撞,不会收敛,但……还是算了吧。
毕竟她也不是会「见好就收」的人,一旦开始,不折腾到没有力气,是不会停下的。
自从发现身体能被魔气很快治癒,她做事就很难收敛了。
温热的唿吸喷洒在脸侧,美人的声音低哑,哄她:「天才刚黑,这么早就困了。」
余溪装不下去,转过脸来看他,转着眼睛正想如何拒绝,美人的唇便吻下来,唇瓣被他攫取,轻而易举缠住了她的唿吸。
「唔……」
她只来的及呜咽一声,两人间的空隙就瞬间被压缩。
男人的身体沉下来,抵在她胸脯上的胸膛起伏得更加厉害,震颤的心跳不住的往她身上撞,原本还算平静的心跳,很快被他感染,也变得躁动起来。
「等等。」借着接吻时喘息的空隙,她抬手挡住了他的唇,「你身体撑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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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芜不言语,将衣物都褪下,嵴背笔直,宽阔的肩臂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照在他身上,洁白的身躯盛着莹润的微光。
明明掌握着主动权,他却没有禁锢她,只是重新俯下身来轻啄她的唇。
「余溪,我想抱着你。」语气清醒又迷离。喘息之间,暗藏着浓浓的热意。
沙哑的低语钻进耳中,余溪一个机灵,身子酥软下去,热气晕染的面色潮红,不自觉蜷紧了脚趾。
只一下下,应该没事吧。
思绪有丁点退让,身体便无比诚实地环住了他的腰。
交叠的脚踝与手掌圈着本就低在身前的美人更往自己身上来。
身躯淹没在他温热的怀抱中。
第46章
肌肤干爽地被裹在被子里,少女舒适的翻了个身, 面向床外,屋里亮堂的光线让她眼前变得蒙蒙亮, 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睛就见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洒在窗台上, 明媚的光亮边缘清晰, 看一眼便叫人感觉天气和暖, 心情舒畅。
她懒懒地伸了个腰, 双手曲折抓在被沿上。
视线在屋中微微一扫便找到了已经穿好衣裳,正在桌边泡茶的美人。
声音慵懒问:「什么时辰了?」
听到她的声音,衡芜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巳时一刻。」
说罢,将茶壶盖好,走来她身边。
「都这么晚了, 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少女娇嗔着, 从床上爬起来, 揉了揉还不算太清醒的脸,急慌慌地开始穿衣裳。
「别着急。」美人轻声说着, 将她的衣裳依次递给她。
余溪却没法不着急, 心里念着一天过去的太快了,就只剩下两天时间, 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呢。
一边穿衣裳, 看他不紧不慢的动作, 才发觉自己表现的似乎过于急躁了。
不能让他看出来。
好不容易出来玩, 要开开心心的才对, 不能让他知道那些沉重的事。
她尽力装作平淡, 慢慢放缓了动作,穿好衣裳便坐到镜前梳头髮,见他坐在床边没有起身,便随意闲聊几句。
「这个季节快要入秋了吧,去北川大概只能看到落叶,不如去南边,应该还能看到花。」
「那就去南边,那里比较温暖,你应该会喜欢。」
余溪点点头,对着镜子戴髮饰,透过镜面看到镜子中的衡芜正在看她,那温柔的神情,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身后把她抱进怀里了似的。
她红着脸低头,身体还有昨夜的余热,回想起来,脚趾微微蜷缩。
再抬起脸来,方才坐在床边的人已然站在了背后,衡芜脚步本来就轻,她又出了神,这才没听到他的靠近。
他从背后俯下身来抱住她的肩膀,并不说什么,只闭上双眼,嘴角勾起幸福的微笑。
余溪心弦微动,抬手抚上他的脸,喃喃道:「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怎么突然说这些?」
衡芜睁开眼睛,手臂向下,圈住了少女的腰肢。
余溪坐在凳子上转了个身,对他嘟嘴道:「从前觉得活着好累,每天过得都很没意思,但是见到了你之后,就觉得活着好幸福。」
说着说着,亮亮的眼睛里都闪烁起幸福的微光。
衡芜俯下身,一手抱在她膝下,将人打横抱起,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突然被抱起来,双脚离地,余溪心脏一紧,随即抱住了身边人的脖子。
担心他会累,赶忙看他,见他游刃有余,一如往常,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以前活的漫无目的吧。不知道自己会活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想活成什么样,前路迷茫,得过且过。」
说到一半,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正面看他,骄傲道:「但现在不一样了,是你让我觉得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了,不需要变成别的什么人。」
她傻笑着用脸蹭蹭他的鼻尖,「阿芜是个好先生,能被你教过的弟子,真是太幸运了。」
少女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好心情和盛言赞美,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听着她的「甜言蜜语」,衡芜脸色微红,低下脸来亲亲她的唇,柔声答:「能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
才刚睡醒便亲亲抱抱,唿吸被他的气息打乱,余溪顿时就有些心猿意马。
虽说新婚蜜月只是当街说的玩笑话,但现在的氛围,怎么看都有些甜甜腻腻,撩人的紧。
勾修他的脖子,嘴唇凑过去要吻他,迷濛的思绪忽然就被窗外传来的一声高亢的唢吶声给震了个清醒。
「什么声音?」
余溪眨眨眼睛,隐约分辨出外头是欢快的喜乐声。
有人在办喜事吗?
她从美人身上下来,好奇的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去看,外头果然是一对迎亲的队伍走过,从楼上往下看,整条街都被迎亲队伍的喜庆打扮给感染了。
花轿里面没有新娘,前去迎亲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神采奕奕,满面春光。
喜乐声热闹欢快,两侧围观的路人还能接到随行侍从分发的喜糖喜饼,整条街上都是欢快的气氛。
瞧着那一片热烈的红,余溪看出了神。
她也曾经看过那样红艷的色彩,在极乐天中,在邪脉之上,在衡芜的身上。
那是她见过,衡芜穿着最艷丽的模样,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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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身后人走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想。
她单手支在窗边,歪头说:「想起了那时候,阿芜为我穿过一回喜服。」
说罢就转过脸来,对着衡芜笑着眯起了眼睛。
被她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衡芜侧过脸去轻咳两声,「那只是意外。」
「但是我当真了啊。」余溪认真地说,眼神注视着他,「我掀开了阿芜的红盖头,这辈子都要对你负责。」
她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衡芜站在原地。脸色羞红,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一番深情。
在他沉默时,少女微微低下脸去,呢喃道:「我却没有为你穿过一次嫁衣。」
听她语气有些失落,衡芜赶忙说:「现在准备,也不晚。」
「不不。」余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要的是那种很郑重的,从制衣到绣花,还要准备相配的珠冠,至少得提前两个月准备,现在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让她去准备这些花里胡哨的。
随口解释说:「只穿嫁衣不拜天地的话,也没什么意思。准备婚事最麻烦了,不想了,不想了。」
自言自语着就把耳朵捂了起来。
见她突然排斥起来,衡芜猜不透小姑娘活跃的心思,没再多提。
楼下迎亲的队伍走过去,唢吶声也跟着远去,欢笑声渐渐小下来,就听到楼下有人在议论。
「最近逍遥门的修士在四处巡查的很严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不知道吗,听说是魔尊往咱们这边过来了,逍遥门怕出乱子,这才连夜加派人手严查各地进出的人。」
「魔尊都多少年没出世了,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我是听逍遥门的修士透露的,说是清元宗有个逆徒勾结了魔道,坐上了魔尊的位置,意图聚集万魔,让天下大乱呢。」
「还有这种事儿,也太吓人了。」
「可不是吗,她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辈,突然就冒头拔尖,指不定在背地里做了多少恶事。」「我还听说,她玷污了衡芜真君,才害的真君渡劫失败,走火入魔。」
「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真是仙门的耻辱啊。」
几人嗓门大的很,声音传到楼上人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听完他们的指控,余溪撇了撇嘴,转头就趴进美人怀里,委屈道:「阿芜,他们说我玷污你。」
「助我渡难,非你之过。」美人脸颊的羞红未退,轻抚少女发顶。
「哼。」余溪抓着他的肩膀,不安分的把自己的身子往他身上拱,分不清是委屈求安慰还是蓄意撒娇。
衡芜不忍心看她受委屈,安慰道:「旁人不知内情才误会了你,不要难过。」
「我才不难过。」少女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嘟着嘴巴说,「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只知道我找到了世间最好的师祖,最美的阿芜,还有最贴心的夫君。」
说罢,小脸又埋回他胸膛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
衡芜轻咬着唇,将她抱在身前,抚摸她的头髮。
指尖缠发,一如往昔,心动则情不止。
——
清元宗。
三两弟子在东门前的入门山阶上打扫,一人放下扫帚,远远的注视着山下走上来的人影,惊喜道:「大师姐回来了!」
听罢,几个弟子有的面露喜色,有的面露担忧。
待姬云意独自走进山门,迎面一个师妹走来,急忙提醒她:「大师姐,你私自离山,宗主很生气,说是你要是敢回来,就把你关去鸢落涧……」
「谢谢你提醒,我知道了。」姬云意温柔的应答,继续往上去。
师妹跟在后面,紧张的说:「师姐,要不然你先去外面避一避吧,等宗主气消了再回来。」
姬云意脚步不停,顿了一下,问她:「宗主现在还好吗?」
「不太好。」师妹低下头,言语沉重道:「宗主回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元神也受了一点损伤,原本几位长老商量着要先为他疗伤,但宗主拒绝了,就把自己关在净明轩里,也不许人进去探视。」
听罢,姬云意缓缓吐气。
他还是这样不愿示弱,甚至都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心中气他顽固,无奈的吸了一口气,转言问:「几位长老现在如何?」
师妹:「长老们倒没有受很重的伤,治疗了这些天,已经恢復了不少。」
姬云意放心的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这位自己不太熟悉的外门弟子,亲切问:「师妹,我想问你一件事。」
被大师姐看在眼里,师妹害羞的低下视线:「师姐请说。」
「这次宗主带人去镇压万魔窟,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师妹抓了抓耳朵,憨笑答,「我哪有什么想法,宗主和几位长老修为极高又有资歷,他们说是对的,那自然就是对的,我们做弟子的按吩咐做事就是了。」
听罢,姬云意露了个淡淡的笑容,「我明白了。」
说话间就走到了听道院前,转道往一旁小林中走去。
再往里,师妹便不能再跟了,担忧着问她:「师姐是要去哪儿?」
「去见宗主。」姬云意平静答。
「啊?!」师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进退。
踏过小树林,沿着蜿蜒的曲径走近松柏林中,脚下踩着不知走过多少遍的道路,心境时而放松,时而沉重,想到一会儿要面对师尊,心情便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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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尽头是净明轩,院门紧闭,有两个弟子守在门外。
看到姬云意走过来,两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喊:「大师姐?」
「我要进去。」姬云意轻声说。
两人和气地劝阻道:「宗主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姬云意面露愁容:「我听闻宗主这几日不曾用药,也不曾找医修帮忙治疗,心中很是担忧,作为弟子,怎能不去关心一番。」
「但是……」
「抱歉,我必须要进去,如果你们硬要阻拦,我只能硬闯了。」姬云意看着二人,眼神询问他们是否还要坚持阻拦。
大师姐的修为在宗门中是有目共睹的,二人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放了她进去。
苍华设在院子里的结界,被她稍微费了一番功夫才破开一道缝隙。
走到房门前,还未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人一声警惕的质问:「谁!」
姬云意推开门,「是我,弟子姬云意见过师尊。」
说着,跪到地上行了个大礼。
「你还敢回来,你还敢回来!」
苍华坐在榻上打坐,本就因为伤痛而心神不宁,见她闯进来,愤怒的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她面前,一掌下来,打在她头顶。
姬云意不动,硬生生扛着。
她修为虽比不过苍华,此刻却不惧怕他虚弱的运气,待他收势后,才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裙上的灰尘。
站直身子,对他关心道:「师尊身体欠佳,该好好休养才是,为何要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
「你已经背叛了我,现在来做这些假惺惺的关心还有什么意思。」苍华毫不领情。
姬云意平静道:「弟子从不曾背叛师尊。」
闻言,苍华冷笑一声,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质问:「那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为什么要阻拦我杀了衡芜,你明知道他们是清元宗的污点,明知道我眼中决容不下沙子!」
近距离的看着他眼中愤怒杂乱的情绪,姬云意感到心惊。
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好陌生。
他似乎只能看到那些所谓的污点,却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衡芜的弟子,余溪的师尊,丝毫不近人情。
压下悲怆的心情,对他解释说:「师尊,师祖与余溪虽修魔道,却未曾失去理智,身处万魔窟中也从未想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们还帮助了万魔窟中的百姓建设家园,上下治理。此心此行,对世间都是大大有益的。」
听她说了一大堆,苍华的表情毫无变化,冷哼一声,「怎么,你在万魔窟里呆了这些天,就被他们骗成这样了?」
「师尊若不信,何不亲自去见一见。」
「我绝不与魔道为伍!」苍华激动的抬高了声调。
姬云意尽力用平和的语气说:「两相厮杀只会造就更多杀孽,为何不能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余溪也容不下大奸大恶之人,同样也忌惮魔气的影响。师尊若是能听听她说什么……」
「你给我住口!」苍华呵止了她。
拧紧的眉头,愤怒的眼眸,攥紧又松开的拳头,咬牙说。
「你从前那样温顺懂事,自从给你见过那个逆徒后,你便学了她自作主张,不听吩咐,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连我这个师尊也不瞧在眼里了!」
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
姬云意咽下喉中的酸苦,直视面前人的愤怒,提醒他:「师尊应该知道,让人入魔者不只是魔气,更因自身的执念和私慾。」
挺直了腰板,低声道:「师尊固执己见,执迷不悟,就不怕走火入魔吗?」
苍华慌忙侧过脸去,眨着眼睛说:「我早就已经把情根剔除了,没有了那些扰乱人心的情感,怎会有私慾。」
姬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不管他再怎么嘴硬,心头隐隐散发的邪念却是如何都藏不住的。
原来这才是他不肯让人来为他治疗的原因。
发现女子的视线注视着自己的心口,苍华赶忙侧过身逃开她的注视。
恼羞成怒道:「姬云意,你背叛师门,我要将你打入鸢落涧!」
姬云意只静静听着,面无表情。
伤心到了极点是没有情绪的。
可她在难过什么呢?
是师尊不復从前光辉,走入歧途却不自知,还是他眼中从来只有自己,她倾付给他的爱慕与温柔,在他眼中就只是扰乱心境的废物。
她待在原地,迟缓之时没有注意到苍华已经对她施咒抓捕。
「不许你伤她!」紧急之时,藏在她脖子后面的小毛球跳了出来,化成人形挡在两人中间。
少年的成长速度很快,一路走来,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一些了。
苍华施下的咒法被少年阻拦便消失了,他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云意,别跟他废话了,我们走。」
墨玉看都不看男人一眼,抓住女子的手带她往外面去。
亲眼见了两人刚才的对话,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选择,嫌恶道:「他一意孤行,抛亲弃友,连真实的自己都不能接受,早已是自寻死路。」
「哈哈哈。」身后人突然大笑起来,疯狂道,「真是可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
「我有师尊与大师兄疼爱,还能陪在云意身侧,已无遗憾。」墨玉停下脚步,转头凝视着他混乱的眼神,反问他,「你呢,你心心念念的宗主之位坐的还舒心吗,想像师尊那样受万人瞩目,得世人敬仰,现在实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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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情根」的步步「逼问」下,苍华张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
只得一遍遍的重复,「我没有错,我绝不会失败……」
二人走到院里,墨玉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捂住心口跪了下去。
「你怎么了?」姬云意紧张起来,蹲下身去扶住他。
墨玉摇摇头,「距离太近,我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闻言,姬云意回过头看向苍华,他癫狂的笑着,深色的衣物穿在身上更显脸色暗淡,口中还在不断叫嚣。
「还敢在我面前嚣张吗?别忘了你是我的情根,你不止会感受到我的痛苦,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跟着消失。」
姬云意担心地看向少年,将他扶起来。
墨玉缓缓摇头,重新抓住她的手,「咱们走吧,他已经深陷执念,无药可救了。」
听不进人言,神仙都难救。
姬云意咬了下牙,还是和少年离开了。
「走的好,走了就别再回来!」注视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苍华眼中溢出一滴泪来。
身体在流泪,心中却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只感到脑中越来越烦躁,有一腔的怒气不知道该向谁发泄。
祭出剑来穿透了顶樑柱,怒道:「我会杀尽魔道中人,到时你们就会知道,我所坚持的一切都是对的!」
——
遥远的深山中。
幽深的密林绵延百里,了无人烟,林间时不时传出几声鸟叫,飞起一群鸟雀。
密林包围中,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没到小腿肚的野花野草中被踩出了一条隐秘的道路,天顶的阳光照进来,将艷丽的花色照得更加色彩鲜明。
粉白色、桃红色的野花大朵大朵的开着,间错点缀在草丛中,淡黄色的花蕊散发着幽幽花香,吸引了数不清的蝴蝶落在花间。
少女提着裙边小心踩在草丛中,兴致勃勃地挑选着开的最盛最好看的花,连带着花枝一併折下。
手里握着一捧花,身后十几只蝴蝶跟随着她手中的花,扇动着彩色的翅膀,在阳光下构成一幅极美的画卷。
少女站在花丛中,背过身,握着手里的花朝着一段距离外的美人欢快的摇手。
看她向自己招手,美人看了看眼前无处下脚的草丛,迈进脚去。
「你不用过来,我这就过去找你。」少女把手合在嘴巴前,对着他喊话。
听罢,美人笑了一下,这才走回去。
屈腿坐在只没过脚背的草地上,摆弄着面前一片大大小小铺在地上的花。
她说喜欢花香,喜欢花色,还想和他一起睡在铺满花瓣的床上……
这种地方找不到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也不失为一种风雅。
同道侣做着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衡芜认真的铺好花朵,嘴角带着笑意,感嘆她的与众不同,由衷的感到欢喜。
余溪向他的方向走,将一把花别在腰上。
一边走,一边将花一支支抽出来编在一起,走到他身后时,手里便有了一只花环。
美人的白髮垂到了地上,她把花环戴在他头上,挪着欢快的步子转到他面前。
「哒哒!」她从袖子里掏出花瓣来,扬到天上去。
粉白相间的花瓣悠悠飘落,落在两人身上。
衡芜微微抬头看她,余溪也就蹲下身。
看他绝美的面容被花色映衬着更加动人,笑着说:「阿芜长得好看,这里的花都加起来比不上你的半分貌美。」
「贫嘴。」衡芜低笑。
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拉她一同倒在铺满鲜花的草地上。
衡芜侧过脸看她,少女面带笑意,明媚夺目,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舒畅的唿了一口气。
岁月静好,佳人在侧。
她说是因他才觉得活着很美好,他又何尝不是因为遇见她才留恋这世间,无惧生死,只贪恋这片刻温情。
侧过身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低头在她发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花香也是她的体香。
他拥抱着余溪,她却像这团繁花,早已将他紧紧包围。
与她相爱一场,他不悔。
「哈哈哈。」怀中的少女发出闷闷的笑声,「阿芜你抱的好紧,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说着,往他胸膛咬了一口。
衡芜才稍微松开身子,见她从怀中抬头,低下脸来亲亲她的眼睛。
日光渐渐西移,二人从鲜花上坐起。
余溪晃了晃头,粘在头髮上的花瓣纷纷落下。
衡芜头顶还戴着她送的花环,怕弄坏了,不敢有大动作,只伸手抓了抓头髮。
余溪盘腿坐在他面前,突然前倾身子,凑到他颈边,盯着他的耳朵说:「花瓣粘到耳朵上了。」
憨笑一声,「还挺好看的。」
说着,拿下了粘在耳垂上的花瓣,盯着那块柔软圆润的耳垂,若有所思。
被她盯的耳根发麻,衡芜清咳一声,「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余溪回过神来,端正了坐姿,痴笑着说,「只是觉得,你肤色这样白,如果戴只耳坠,一定很好看。」
衡芜低垂眼眸,滚了滚喉结,说:「那你为我戴一只。」
闻言,余溪眼睛一亮,抿唇故作为难道:「可是你又没有耳洞。」
「那你会刺吗?」衡芜小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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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芜想让我试一试?」余溪眨巴着眼睛向他确认,摩擦着双手已经跃跃欲试。
衡芜对她微微一笑,点了头。
余溪祭出定魂针,撩起他左耳边的长髮别到耳后,指尖轻轻揉了下他的耳垂,迅速将针刺过。
针刺的疼痛让衡芜不自觉从喉中溢出一声低//吟。
余溪收起定魂针,注视着被针刺过的地方,缓缓渗出一滴血珠来,鲜红的血色衬得美人肤色白皙诱人。
她吞了下口水,抬手要为他拭去血珠,指尖停在半空,倾身过去,张口含住了那圆润的耳垂,将淡淡的血腥味吞了下去。
「!」感受到温热的嘴巴吮上来,衡芜身子一僵,心跳不受控制的变快。
直到伤口没再流血,余溪才松口,施术为他处理伤处。
细微的伤处很快癒合,留了一处窄窄的耳洞。
这么好看的耳朵,这样修长的侧颈,得要一只极美的耳坠才能配得上他。
「有了。」
她脑中灵光一现,拨开自己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祭出定魂针,在心口上方的位置轻轻扎了一下。
伤处渗出一滴心头血,开心的情绪下,一点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她施术将血珠凝成一颗水滴形的红宝石,又融化了些金子弯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坠下一段长度的细长金鍊,将红宝石坠在尾部。
看着她的举动,衡芜心疼地替她拢好衣裳。
余溪开心地为他戴上自己亲手做的耳坠,看那透亮的红色点缀在他一尘不染的银髮间,满意的笑了。
「真好看。」
衡芜轻轻拨了下耳坠,温柔地说:「就这么喜欢?」
「喜欢!」余溪为他整理下头髮,转过视线看着他的脸,满足道:「这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
是相爱的证明。
没有婚礼,没有见证,甚至还有数不清的人不相信他们之间道侣的关系,但那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份爱是真实的。
此时此刻,和他在一起的幸福感,是无与伦比的。她从不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但现在,因为他,让她愿意相信自己曾在这里活过。
第47章
身上萦绕着花香,晨起的露水薄薄的打湿了衣衫。
一双璧人相互依偎着躺在铺满鲜花的草地上, 浅浅的睡着,天边升起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 为浓墨重彩的画面添了一丝亮色。
密林间飞来一道虚影, 无声无息, 在二人上方转了一圈, 随即化成一只纸鸟, 缓缓落在少女额头上。
感觉到额头上有东西飘下来,余溪没有睁开眼睛,随手拨了一下, 发现那形状不是树叶,便把异物抓在手中,睁眼去看, 原来是传信的纸鸟。
从花瓣上坐起, 拨了拨身上的露水, 打开信细细看起来。
身旁的美人也坐起身来,看着她关注的神情, 问:「是什么?」
「师姐的信。」余溪随口答。
「她说了什么?」
「苍华执迷不悟, 不听她劝,两人之间闹了些不愉快。」余溪说的漫不经心, 似乎并不是多重要的事。随手点了一下信纸, 信纸便着起火来, 烧的只剩灰烬。
她从地上站起来, 蹦哒两下抖掉身上的露水, 笑着说:「出来玩的够久了, 是时候该回去了。」
俯下身把衡芜拉起来,为他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花瓣。
在鲜花丛中睡了一夜,身上沾满了花香和青草的气味。
余溪凑到他身前,鼻尖贴着他胸前的衣裳轻轻嗅了一口,孩子似的咯咯笑着。
看她开心的样子,衡芜没有多想她烧掉信纸的举动,摸了摸她的头。
在她背过身御剑之时,他捂住丹田,眉目间溢出痛苦的神情,很快强忍着将不适感压了下去。
魂魄将散,他支撑不了太久了。
能与她相伴一段时光,即使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也没有遗憾了。
几个时辰后,二人回到万魔窟。
刚在魔宫前落脚,就见大殿之中跑出来一个青衣女子。
待她近到身前,余溪惊讶道:「师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边说着,就注意到姬云意面露忧色,赶忙收起剑来,拉着她往一边去,还特意观察了一眼衡芜。好在青芷和墨玉紧随其后也走了出来,将衡芜请去了大殿中。
余溪这才放心与姬云意说话,「你再怎么说也是清元宗的弟子,真想帮我就在背后出点力就好了,何必还要过来?」
姬云意:「苍华要集结五大仙门的人来清洗万魔窟,你们是对付不了他的。」
五大仙门……
那日只来了四个长老和一个宗主便让她自顾不暇,这次又添了这么多人,还真是凶多吉少。
「是有点麻烦。」余溪做深思状,「我想想办法。」
在她沉默思考之时,姬云意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中的衡芜,他正与两个弟子闲聊,看上去悠然自得,心平气和。
她试探着问:「师祖他身体还好吗?」
余溪神色一沉,低声答:「不太好。」
闻言,姬云意惋惜道:「如果师祖能出手的话,说不定还有转机。」
「虽然阿芜很强,但我也不能总是依赖他。」
余溪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踌躇犹豫一扫而光,正面看着心慌的姬云意,自信地说:「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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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意低头看她,皱眉道:「余溪,我知道你的体质修魔能够迅速提高修为,但即便你像师祖那样达到化神境界,也不一定能够以一己之力阻挡五大仙门。更何况万魔窟中的百姓也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正面硬扛,恐怕也占不到便宜。」
明白她的担忧,余溪疑惑地问:「师姐是希望我能跟他们谈谈?」
听罢,姬云意激动的情绪渐渐低落下来,承认说:「我的确这样想过,但是……我自己都劝不动师尊,就算你想和他们谈,他们也不会听的。」
本就低沉的氛围越发压抑起来。
「好了好了。」余溪出言打破了压抑的气氛,积极道,「师姐就不用担心了,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万全之策。」
「你想怎么做?」姬云意赶忙问。
余溪抱起手臂,翘着脚尖往一旁迈了两步,志得意满地说:「当然是打服他们,挫去他们的锐气,然后再好好谈。」
见她认真又自信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姬云意将信将疑,追问:「你有把握能敌得过他们?」
余溪捏住下巴十分认真的思考着,随后回答,「有八分的把握。」
听她这样说,好像真的有必胜的决心一般,姬云意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如果师祖能助一臂之力说不定真能有八分把握,但如今无法依靠师祖,师伯又是医修,真要打斗起来,也就与苍华不分上下,更何况,他也没有立场一定会站在万魔窟这边。
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让她怎么能相信余溪能摆平这一切。
到时恐怕就是正道血洗万魔窟,尸身滋养魔气,世间便要生出更多罪恶。
深陷在愁绪中,身边的少女突然转了话锋,「师姐难道不知道我是如何坐上魔尊之位的吗?」
姬云意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听储良说,是你杀了老魔尊,镇住了群魔。」
「当时我只有六分把握,现在却有八分呢。」
余溪歪过头露了个乖巧的笑颜,宽慰她说:「师姐就不要担心了,我知道你心好,怕两边打起来会血流成河,但我真的可以应付。」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信誓旦旦。
姬云意听在耳朵里,也觉得自己这样瞎担心没什么用,与其自扰心境,不如相信她。
毕竟她可是有胆子从鸢落涧往外抢人,虽然作为旁观者会觉得她做事不考虑后果,太过幼稚、莽撞,但她的确成功了。即便下来万魔窟,也保住师祖,活到了现在。
拼尽全力去实现一个可能性,能有这副勇气和胆量,也难怪她能成为魔尊。
「那好吧。」姬云意静下心来。
终于让师姐不再多生忧虑,余溪放低了声音,小声对她说:「这件事我只跟你提起,还请师姐不要在师祖面前提起,他身体本就不好,我怕他为我担心,更加伤身。」
「好,我答应你。」姬云意点点头。
二人结伴走去大殿。
看到两个女子过来,正在说话的三人暂时停了下来。
余溪自然的走到衡芜身边,在他面前扬起脸。
衡芜抬手为她整理额发,轻声问:「你跟姬云意都聊了什么,看上去很开心。」
少女嘟起嘴巴,娇俏道:「是女子之间的小秘密,阿芜连这个也要打听?」
衡芜低笑一声,不再追问。
两人一旦走到一起,氛围就变甜蜜起来。
眼看着一对道侣恩爱,墨玉撅了下嘴,又羡慕又嫉妒,偷偷走到姬云意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
姬云意看了一眼已经比自己高的少年,面容已经有八九分像苍华,心情复杂。
耐不住墨玉的小动作拉扯,姬云意不得不带他离开大殿,往魔宫后面去了。
面前只剩下青芷。
余溪赶忙把自己准备的谢礼从干坤袋中拿出来,双手奉上,「这几日辛苦先生了,只是几件谢礼都不足以表达我对先生的感谢,若是先生有什么看得上的宝物,我一定为您找来。」
在衡芜的注视下,青芷接过了她的谢礼,只说:「你们炼丹房的一个青铜炼丹炉不错,我见它一直闲置在那里,不如一併送给我吧。」
「当然可以,先生拿去就是。」余溪一口答应。
青芷收起谢礼,便对二人告辞,去后面收拾炼丹炉去了。
身边熟人都走光了,余溪身子一软,往身旁人胳膊上靠,喃喃道:「好饿啊。」
下一秒又激动说:「对了,我去下厨做一顿饭吧,正巧师姐和师伯都在这里,下午咱们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好。」衡芜微笑着应和,「那我也做两个菜。」
「能让师祖下厨,我真是面上有光。」余溪挽住他的胳膊,二人一起往后面膳房去。
在侍从的带领下,二人简单熟悉了一下膳房的环境,各自准备食材开始做菜。
衡芜慢条斯理,不管做什么都是缓缓的,不急不躁。
余溪手脚快,很快准备好了食材,烧上了两只砂锅,一股脑的往里塞了很多食材,盖上盖子用小火细细煨着。
煲汤的间隙,她偷偷瞥了一眼衡芜,见他背对着自己正专心的切菜,便偷偷从后门熘出去,在外头拐了两道弯,确认他没有跟过来后才施术传唤储良过来。
不过多时,储良出现在她面前,躬身道:「尊上,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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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关心问:「那几位医修可好好送走了?」
储良:「昨日便送走了,按照尊上的吩咐,都赠过了谢礼。」
听罢,余溪放心地点点头,才开始说正事,「正道集结了不少人,估计这几天就要再次进攻万魔窟,今夜你将百姓集结到第三层,我会提前布下结界保护你们。」
储良按下心中的震惊,缓缓应答:「是。」
「魔宫库房中有金银宝物,你带人去将东西都分给百姓们吧。」余溪从干坤袋中掏出库房钥匙给他。
储良双手接过钥匙,惊讶问:「尊上这是……为何?」
余溪平淡道:「若能从大难中活下来,这些东西要在人手里才能发挥作用,不然就只是死物罢了。」
即便她脸上不曾表露担忧,但双方激战哪能没有死伤,正道来势汹汹,万魔窟不可能全身而退,牺牲是难免的。
储良会意:「属下定带人死守。」
吩咐完事情,她摆摆:「好了,你去吧。」
……
入夜,一间偏僻的小院中传出热闹的声响,正屋里亮着烛火,饭桌上坐满了人。
桌面上摆着满满的菜餚,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青芷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青菜,满足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尝到师尊的手艺。」
衡芜淡淡道:「只是随便做做。」
「嗯~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墨玉也吃得很开心,不住地夸赞。
只有姬云意露出不解的神情,转脸看向余溪。吃过衡芜炒的菜后,她表情似有不对,却还是不住地往碗里夹。
这些人是真的没尝出来这道菜有多难吃吗?
姬云意实在难以下咽,诡异的苦味堵在喉咙里,连句假意奉承的话都说不出口。
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余溪贴心的为她舀了一碗自己煲的汤,热情道:「师姐也尝尝我做的。」
姬云意接过汤碗喝了一口,表情稍微缓和了些,舒心道:「好喝。」
余溪随口道:「好久没自己做饭了,还以为手要生疏了。」
紧跟着,青芷和墨玉也尝了她煮的汤。
少年深思道:「跟师尊做的味道好不一样。」
生怕他觉出什么来,余溪赶忙说:「你们都辟谷多少年了,怕是连吃食的味道都忘记了。」
转头给衡芜也盛了一碗汤,「阿芜也吃一点。」
「好。」衡芜接过去,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尝。
半个时辰过去,桌上的人昏昏沉沉,眼神迷离,陆续倒下去。
余溪从桌边站起,叫了侍从进来收拾桌子,把昏迷的几人抬到一旁。
她独自扶起衡芜去里面软榻上躺下,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
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心。
一开始就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后来便想要得到他的心,再后来得到了他的人,竟然还觉得两人一同修魔是多么美好的事。
哪有那么美好,只是他在独自忍受痛苦来成全她的幸福。
她都给他带来了什么,几百年的修为因她而废,失去了道心,被世人惧怕、误解,只得来这几个月的欢愉。
咬紧牙关,咽下了喉头的哽咽。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眼眸浸润水雾,想把他的模样深深的印在脑海中。
即便这只是一个梦,也想要梦醒来后,还能留住与他有关的记忆,哪怕一丁点也是好的。
俯下身去亲亲他的嘴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她站起身不再犹豫,从他身边离开,终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
飞上魔宫上空,她施法收回月魄悬空在掌心,失去了唯一的光亮,整个万魔窟重回昏暗。
将神器收起,她飞向第三层,远远的就看到武官们正在组织百姓有序的聚集在一处,周围一圈有人保护,里面是储良正在分发金银宝物。
阴沉的黑暗中,百姓们早已感受到危机随时都会降临,连日的动盪让他们惶恐不安。
被底层的魔气和上面不知何时就会攻打进来的正道夹在中间,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慌乱之中,反被魔气侵蚀的更快。
不知何时,少女走到了他们面前。
众人纷纷行礼,情绪低沉,「见过尊上。」
余溪施法在人群聚集的范围中放下结界,大声道:「我知你们都有私心,或许也抵不过邪念的诱惑犯过错,但如今既没有害人之举,也愿意听我管治留在此处,不去生乱,那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们。」
「正道无故来犯,这次怕是要动真格的,我要暂时闭关修炼,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听完她的话,众人也不知是该安心还是该更担心。
这种时候了还要去闭关修炼,难道是要逃跑,丢下他们不管了吗?
少女转身离开,众人望着她的背影,零零散散道:「拜别尊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少女没有向上回魔宫,而是一路向下。
储良心中大惊,急忙跑到边缘,看着少女走下第四层,第五层,还在往第六层去!
那里的魔气已经浓到让人无法唿吸,即便是元婴修士,去到第六层不到一个时辰便会被散尽修为,哪怕是修魔,去那里呆上一小会儿也会被魔气侵体,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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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是没有停下,径直往第七层去。
众人这才知道,她所说的闭关修炼,是要赌命一搏了。
一个凭着力量夺来魔尊之位的少女,却愿意为了保护他们的性命而赌上自己的性命……不是太傻了吗……
人群仍旧井然有序,少了嘈杂的抱怨与不安,渐渐变得沉默。
……
走在第七层的死地上,余溪看着脚下发黑的土地,不由得觉得可惜。
仰头环视一圈整个万魔窟,如果没有魔气的腐蚀,没有头顶厚重的瘴气,这里应该也能向外面葱郁的树林、壮丽的瀑布、馥郁的花田那样生机勃勃。
没人知道此处魔气的来歷,只知道曾有大魔在此诞生,封印万魔窟后,魔气越发浓郁,逐渐令人窒息。
思索间,她走到了土地的边缘。
面前是宽阔的血海,水面之下便是众人所惧怕的极乐天。
她迈步踏进血水中。
「余溪,你要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她转过脸来,就见姬云意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余溪惊讶,「师姐?」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这里都是极精纯的魔气,以此催化修炼,轻则癫狂失智,重则性命不保!不行,你不能为了力量拿自己去冒险!」姬云意越说越激动。
当时听她说有办法抵挡正道时,自己就有点不放心,大家坐在一起吃饭,便留了一个心眼。
果然,余溪在汤里下了药,迷晕了众人自己来到这里。
姬云意劝阻说:「跟我回去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看她向自己伸出手,余溪微微一笑,甜甜道:「师姐,你人真好。」
姬云意一愣。
余溪憨笑说:「我第一次见到事事都为别人着想的人,明明我并没有对你付出什么,你却总是向着我,关心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师妹,又曾救过我的性命,于公于私,我怎能不为你着想。」
姬云意说着,试探着向她走进一步,想要把她从血海边拉回来。
余溪对她摇摇头。
平静道:「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是我害衡芜渡劫失败,又自作主张杀了魔尊,取而代之。我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所以现在,到我为衡芜、为万魔窟的百姓负责的时候了。」
她说的很有道理,姬云意无法反驳。
站在原地,不肯就这么离开,「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
余溪微笑着说:「师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相信我能扛得住,你也相信我吧。」
少女身后是鲜红透亮的血水,水面不断涌动着,红的刺眼,内里暗藏危机。
血水爬上她的裙边,将粉色的衣衫染成鲜红,在她身后,波涛汹涌的水面仿佛张开了血喷大口,迫不及待要将她吞入其中。
唿吸之间,魔气进入身体,姬云意即使有灵气御体,也觉得有些头晕。
看着几乎快要与血海融为一色的少女,她不忍道:「余溪……」
见人迟迟不愿离开,余溪走过去迎面抱住她。
裙边滴下血水,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师姐,祝你前程似锦,仙运昌盛。寻得道心,不惧万难。」
随后,画下一道传送阵,将人送到了第三层上。
传送阵法很耗费修为,她缓了缓,转身走进血海中。
水深渐渐没过膝盖,没到腰身,直到把她整个头顶都淹没,如同一只有生命的巨兽,将她吞咽着往更深处送去。
不知为何,跟姬云意说了那些话,心里更加释然了。
哪怕眼前被染成血红,纷杂的呈现着世人的恶念邪念,她就像一个旁观者,静静的沉在水中,看着那些划过的画面,短暂的瞥见那些人痛苦挣扎的一生。
人有七情六慾,断绝不了邪恶。
她安静的吸收着这些不属于她的欲望、执念和痛苦,从中汲取力量,增长修为。
修为很快从金丹溢上元婴,闭上眼睛也无法断绝那些响在耳边的低语。
黏腻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将她缠绕其中,不断的收紧,几乎要让她溺毙。
承受着濒死的窒息,她依旧不肯放松。
这些都是虚假的,欲望也好,邪念也好,如果没有载体,他们就只能在精神上影响人,无法伤害到她的身体。
心中不断默念,坚定本心。她需要力量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去创造她想要的世间,虽然只是小小一块,但那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地方。
时间漫长的度过,身体逐渐从窒息的痛苦转到内里快要膨胀炸开的痛苦。
又忽然在一个瞬间,所有的痛都消失了,不需要她刻意的吸收,魔气便源源不断的往身体中涌入。
曾经只有拳头大小的空间,如今终于成为了广阔的海。
血红色的魔气充满了她的空间,涌动在身体中,催她不断堕入深渊。
脑中思绪纷杂,混乱不堪。
她咬着牙不去听那些声音,脑海中忽然涌现出衡芜的面容,他是那样圣洁而温柔,像温润的梨花落在融化的雪色里,氤氲开一整个春天 。
想和他去往下个春天。
余溪无意识的傻笑,双眼被记忆蒙蔽,眼角溢出泪珠,嘴角渐渐扯成苦笑。
那些美好的、开心的从她身躯中剥离,悲伤的、愤怒的不断放大,她像一个布娃娃,被掏空了干净的内里,换上糟污的邪恶,烧出一团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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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为极盛的瞬间,极乐天将近干涸。
余溪沉在最深处,呆滞的注视着自己身处的地方,才发现血海的底层还有一条深深的沟壑,蜿蜒在万魔窟之底。
沉在其中,周身是更为精纯的魔气。
她越来越强大,甚至连缠绕在身上的触//手也退下去,不敢近身。
意识朦胧之间,她隐约听到在裂开的沟壑最底层,悠悠传出一道声音,沙哑刺耳。
「以凡人之躯承受世间极恶的污浊,你是在自寻死路。」
「我不在乎,我要……」
她要……要做什么来着?
懵懂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在做什么。
视线向下俯视,裂隙的最深处似乎有一片层的红水晶,隔着半透明的水晶,她看到了里面疯狂而混乱的世界。
没有秩序,没有生死,更没有自我。
厮杀、淫//乱、暴食、以痛苦为乐,死吼着,挣扎着。存在是为了疯狂,存在是为了痛苦,看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从深沉到黑的红色肉块中,分辨出模煳的人形。
她似乎该去那里。
被那些「美妙」的景象诱惑着,她向深处沉去,手掌贴在水晶上,看似坚硬的阻挡却轻而易举的让她穿过一只手去。
那个世界也在欢迎她。
她闭上眼睛,如同变成一滩烂泥,就要穿过水晶,融进无边的黑暗中。
忽然,她感到腰间飘着一团暖暖的光,冷白色的光闪在红色中,让她无法专注。
睁开眼睛看过去,是一块玉玦。
温润的质地,独特的气息,让她好奇的伸手摸上去,触碰到玉玦的瞬间,手掌如同被寒冰冻伤,将她被焚烧殆尽的思绪稍微抽回来了些许。
余溪不安的喘息着,手中握住玉玦,明明很痛,却不愿意松开。
寒冷与灼热的交织中,她终于找回了一丝意识。
那是她绝对不能忘记的执念。
她的爱人还在等她。
第48章
没有了光芒的万魔窟只能依照头顶蚀骨海中微弱的光彩变换来分辨昼夜。
过去一夜,又过半日。
无言的等待仿佛暴雨前的宁静, 安静的让人害怕。石壁上偶然坠落几颗石子,下坠的过程中不断磕碰摩擦发出声响, 一下一下拨乱众人惊恐不安的心。
终于, 一支利剑穿过瘴气刺下来, 随后便是数不清的正道弟子, 似有千军万马, 冲进万魔窟。
为首的苍华浮在上空,享受着掌控一切的快//感,义正言辞道:「将此间极恶除尽, 天下便可从此太平!」
早在魔宫顶上严阵以待的姬云意第一个沖了上去,施术立下屏障,拦在正道弟子面前。
「杀戮只会造就更多冤孽, 还请诸位收手!」
见同样是正道修士, 最前面的几人稍微停了下, 很快就有门主出言反驳。
声音高亢道:「数百年前,千百修士为封印诸魔葬身此地, 如今封印已破, 万魔蠢蠢欲动,便是我等替天行道, 诛杀邪魔的时候!」
修士们的慷慨热情被点燃, 再没心思听她阻拦的言语, 纷纷从她身边穿过, 直直的往下方冲去。
人数众多, 一同行动如同坠落的雨滴, 让她拦无可拦。
在无数擦肩而过的身影中,她留意到那个最熟悉的面孔,他去的是那样果决,一如那天分别时,冷血无情。
姬云意迅速转身,对着人群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打去攻击,堵上了一半的修为,她要将他拦在这里,绝不许他偏执疯狂的思想再去影响旁人。
雄厚的剑气将触碰到的边缘的人都击向两侧,正中心毅然决然地冲着苍华的后背,即将贯穿他的心脏。
就在快要触碰到他身体的一剎那,苍华迅速回身,似乎早对她有防备,十分利落的挡住她的剑气击打到一侧。
剑气被反弹到远处的石壁上,震落了几块巨石,沉重的下坠到极乐天中,激起一层又一层血色的浪花。
姬云意偷袭失败,下一秒回过神来,苍华冷峻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冰冷的剑身贯穿了她的腹部。
她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人,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两声痛苦的喘息。
周遭不断有人看到这一幕,却只当是清元宗主清理门户,理所应当,更不需外人插手。
姬云意哽咽着,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男人向后拔剑,身子微微前倾,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
「爱我就该留在我身边,一心为我。既然不爱我,那你就去死吧。」
说罢,将她的身体从剑尾推出去,重伤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下落,苍华站在高处得意的俯视她的残破不堪,不自觉冷笑一声。
极速的风从耳边刮过,姬云意感到双眼湿润,腹部流出的鲜血也在下坠的过程中凝成一团一团,从她身体中流出去。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爱他。
说什么只是把她当弟子,究竟是冠冕堂皇要与她划清界限的狡辩,还是哄她付出更多去换取一句肯定。
他真的好狡猾。
自私自利,无情无义。
她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终于,她终于等到了她要的答案。身为宗主的师尊不会爱她。那么,身为弟子的她,也就不该再为这份感情倾注心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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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下坠,即将触及地面的瞬间,她闭紧了双眼,准备好承受身后的剧痛。
意外的是,身体并没有撞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是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不同的是,他脸上没有阴鸷的偏执,担心的看着她,视线挪到她的伤口上,心疼的快要哭出来了。
「云意……你先忍一会,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师兄。」
墨玉一边抹着泪,一边抱着她往人群聚集的结界中赶去。
随着他身体的动作,姬云意不断被拉扯伤口,额头冒出冷汗,口中又呕出一口鲜血。
见她伤情恶化,墨玉不敢再动,扶她坐在地上,跪坐在她身边,双手按在伤口上,流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手足无措的抽泣起来,「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她抬手推他,忍痛道:「不要管我,去保护万魔窟的子民和师祖,苍华不会放过他们的。」
墨玉止不住抽泣,「我……我……」
「正道的修士不会伤害我,你快去啊。」姬云意卯足了力气,狠狠推了他一下,因为用力过勐,腹部失血更加严重了。
墨玉收回沾满鲜血的双手,踌躇不定的看着她。
见他如此优柔寡断,姬云意咬着牙教训他说:「墨玉,你不能总是依赖着别人给你生存的意义,你已经从他的身体中剥离出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不能只困在他给你的感情里,你得……得担起责任来。」
闻言,墨玉渐渐找回了理智。
他看到师尊便忍不住去依赖,看到姬云意便忍不住去爱她。只能依照本能去做事,又怎么算得上是个人呢。
姬云意说的对,他得,得去保护师尊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
他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我去,我现在就去。」
一片混乱中,他尝试召唤问情,剑身便远远的飞过来,钻进了他手中。
眼前所见到的正道修士都在毫无怜悯的对魔修下杀手,从人群中穿过,他也遭到了几次攻击,身上落下了伤。
终于,在数不清的人海中,他找到了苍华。
苍华的符困住了三人,墨玉毫不犹豫的冲下去,身躯挡在三人前,符法一碰到他的身体便无效了,三人解困却身负重伤,不得已往最后方的结界逃去。
到手的人都能被救走,苍华气急败坏地看向长相几乎与他相同,年岁却比他年轻许多的青年。
「又是你。」
「你草菅人命,算什么正道。」墨玉正视着他的双眼,出言质问。
「没人性的东西,等我把你炼化,看你还怎么嚣张。」苍华低声怒吼,施术将青年笼罩在阵法之中。
头顶和脚下都有阵法包裹而来,显露凶光。墨玉一时慌了神,冒险去触碰阵法,看似兇险的阵法却瞬间被破了。
苍华大惊。
情根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能将他的力量无效化,可这阵法就是他当初抽出情根时所用的,按理说应该能将他困住才对,怎会……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冷哼了一声,不再与他纠缠,灵活的避开他,继续往前去。
「你别走!」墨玉紧跟上去,没追出多远就被几个修士拦住。
几人修为不低,缠住他不肯退让半步,稍微出几招便叫他举步维艰,再难前进半步。
青年被困住,苍华很快就来到魔修聚集的结界前,尝试着在结界上寻找突破口,却发现这结界坚硬无比,想要从外部打破是难上加难。
无法打碎,那就打一个出入的缝隙。
隔着半透明的结界,他注视着里面满脸惊恐的众人,围聚在半山坡上,以山为后背掩体。
外层有人保护,中心一处也有一群人围着,正中间是昏睡的男子,他后背靠在石头上,银白色的长髮散在深蓝色的衣裳上,像月光洒在静谧的湖面上。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受人敬仰,就算在这种鬼地方,也有这帮不知死活的人在保护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永远都达不到师尊的高度,明明是朝着他的方向努力,越拼命越发觉自己与师尊之间的距离如海宽如渊深,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做的再多,也没有办法成为师尊那样的人。
衡芜是他一生触及不到的至高点。
触之不及,就将他杀了。没有了他那样耀眼的光芒立在自己的人生中,那样自己的心中就不会有彷徨。
在结界上破开一道缝隙,苍华闯进结界去,立马就有武官围上来。
储良挡在前面,警惕道:「这里都是被魔气侵蚀的普通人,没有抵抗能力,阁下既然是正道人士,就该尽快退出去。」
「哼。」苍华冷哼一声,出手打出一道强力的灵气。
最前面的储良被灵气撞飞到天上,掉下来摔在地上,骨头断了三四节。
灵力无人可挡,不断向前,在地上直直的划下一道手臂宽的沟壑,弱小的百姓直接被灵气分成两半,有人被断了胳膊,有人被击飞出去,口吐鲜血。
惊恐与嚎叫声不绝于耳,结界中瞬间变成炼狱。
强大的力量还未停下,直直的冲着被众人保护在后面的衡芜而去,快到他身前时,旁边突然闯出一人,出手挡下了这道灵力。
青芷将灵力化去,自己也耗费了不少力气,额头滴下一滴汗珠,愤怒的盯着遥远距离外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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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华,你是要弒师吗?」
话音刚落,苍华便出现在他面前,冷笑说:「真是稀奇啊,几十年不见你回一次清元宗,如今却在这邪魔聚集的地方见到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爱讨师尊喜欢。」
这些论调,青芷在墨玉那里已经听过一遍了,显然,同样的话从真正的苍华口中说出,便格外惹人讨厌。
眼前的师弟可不像墨玉那样心思单纯,他是怀着杀心来的,一路走到这里,毫无顾忌的杀了那么多人,衣衫上没有沾血,眼神却狠厉骇人。
青芷低声斥责:「小人之心。」
一声批评迅速点燃了苍华的怒火。
他愤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师尊从来都只看重你一人,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你身上了,而你呢,竟然抛下清元宗跑去云游,放下了前半生修炼的剑术,去做了医修?」
青芷沉声答:「师尊教导我们要遵从本心,修身悟道,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
「少在这儿教训我。」只说几句话也发泄不了心中的烦躁,苍华祭出剑来向他刺去。
青芷也祭出二十四根定魂针,还击回去,「你休想伤害师尊!」
二人缠斗在一起,周身被两道灵气包裹。
……
混乱的打斗声中掺杂着痛苦的哭嚎,不绝于耳。鼻尖隐隐嗅到血腥气,衡芜动了动眼睛,疲惫地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他有些懵。
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是正在饭桌上和余溪他们吃饭吗,怎么突然到这儿了……
身体还昏昏沉沉地,他用力的喘息两口,靠着石头边缘坐直身体,抬手撑在石头上勉强让自己站起身。
面前是一条深深的裂隙,边缘被血液浸染,旁边散落着断肢残臂,在往外一点的距离,是无辜的百姓在痛哭挣扎。
天下没有一处可容他们,哪怕只是畏缩在万魔窟中求生,也不被允许,要遭此无妄之灾。
衡芜倍感心痛,心神不定之时,脚下发软,几乎就要摔倒下去。
他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已经变得模煳的双眼去观察四周。
正道弟子在与魔修搏杀,苍华与青芷在结界上空斗法,姬云意伤重被俘,墨玉努力想往他面前来,却因为修为浅薄,不敌对手,始终被阻拦着。
恩怨杀念,爱恨情仇……世人为七情六慾所困,相互猜忌,排除异己,却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真正污染世间的魔气就在他们脚下,就在他们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去想办法清除它们。
若他还能渡化邪念,能劝众人解开心结……
可他已经没有立场,也没有力量。
衡芜勐烈的咳嗽两声,腿脚无力,向前跪倒下去。
旁边有人眼疾手快,迅速上来扶住了他,担心问:「公子,您还好吗?」
衡芜稳住身形,转头见是储良,他脸上都是血,腿也有些瘸了。
他想要为他治癒伤痛,身体中却抽不出一丝力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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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呢?」衡芜用微弱的声音问。
储良摇摇头。他知道尊上的去向,却不知她如今是生是死,衡芜君如今气若游丝,若让他知道尊上生死不明,只怕他难再撑下去。
看出他心事重重,衡芜不再追问,轻轻推开他,「你带他们去保护好百姓吧,不用管我了。」
「那怎么行!」储良激动道。
衡芜平淡道:「我命数已尽,无力回天。」
说着,他迈开步子,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方,对着苍华和青芷的方向喊话。
「青芷,停手。」
混杂的哭喊中,那一道虚弱的声音迅速被青芷捕捉。他从打斗中抽身出来,回到衡芜身边。
「师尊?」
衡芜静静地说:「我教你们一身本事,不是用来对付同门师兄弟的。」
「可是苍华鬼迷心窍,竟然决意要杀您,我怎能容他!」青芷激动的说。
话音刚落,苍华也紧跟着来到了两人身前,隔着一段距离,急促的喘息着,眼神死死的盯着他们。
「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衡芜转头看了青芷一眼,又回过脸去,缓缓走向苍华,眼中是悲悯与心痛。
「若是杀了我能让你放下执念,回归宁静,那这便是为师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苍华眼神一怔,握紧了手中剑。
他向衡芜走过来,缓慢的步伐时有犹豫,又时而果决。
走到衡芜身前,眼神中有片刻的犹豫,却还是遵从内心深处的执念,出剑往他身上刺去。
剑刃的寒光从衡芜面前闪过,剑尖触碰到身体的瞬间,他眼中最后一点悲悯终于消失殆尽,耗尽全身之力祭出尘封已久的法器——缪璃。
染了魔气黑红色的蛟珠变得妖冶危险,穿连着魔气形似蜿蜒的锁链,正面抵住苍华的剑尖,一寸一寸向他逼近,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他手中的剑被法器击碎。
锁链迅速沿着剑柄缠绕到他手臂上,继而将他的身躯捆绑起来。
没有料到他还有后招,苍华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
「师尊!」他愤怒地沖衡芜喊了一声,想质问他为何骗自己,随后看到了衡芜眼中的冷淡与释然,内心深处竟感到深深的恐惧,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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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苍华的执迷不悟与身后的执念,衡芜摇摇头。
他剔去的情根是爱情、亲情,心软、敏//感,这些他自认为无用的感情。
没有了这些感情让他犹豫彷徨,三思而后行,他便成了一心一意追寻执念的「魔物」。
现如今他身上隐隐散发的魔气,也印证了这一点。
身为师长,眼看着自己的徒弟犯错,他却无力制止,衡芜深感惭愧。
「你今日之错也有我教导无方的罪过。」他用极微弱的声音说,「今后,我不再是你的师尊,你也不再是我的弟子。我葬身孤坟也好,祭坛也罢,你都不必再来见我。」
声音渐渐小下去,他闭上了眼睛,身体无力的倒向一侧,被青芷匆忙扶住。
「师尊,师尊!」
缠绕在苍华身上的法器没有了主人力量的供给,慢慢消失。苍华重获自由,赶忙退后与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就在他确认衡芜是真正失去了意识后,心下督促自己赶紧趁机杀了他,身体去呆在原地僵硬无法动弹,不知为何,眼角又流下泪来。
他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不能回头了。
苍华抬起双手,施术画阵。
忽然间,天地震动。
万魔窟中的魔气纷纷下涌,身处高处的修士看到下方的红色血海肉眼可见的不断收缩,变得干涸,裸//露出淹没在下方的黑色泥泞,还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一阵刺耳的嗡鸣声从底层涌上来,震的众人捂紧了耳朵,暂时停止了动作。
等嗡鸣声过去,众人松开手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听力,四周边的格外安静,只能依靠视觉观察下方的变化。
沟壑中浮上来一个娇小柔弱的身躯。
粉色的衣裳被染成血红,袖口和裙边都被腐蚀殆尽,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留下形状不规则的边缘。莹白色的肌肤上残留着血迹,她像是荷叶上的露珠,静静的浮在水面上。
她睁开眼睛,头髮染成了红色,双眸粉中透紫,一眼望进去,是光怪陆离的色彩,不断的闪烁变幻。
从水面上站起,踩着如镜般平的水面,赤足之下生出娇艷红莲,一步步踏上来。
不知是谁反应快,指着下方大声喊了一句。
「是,是魔神!」
纯粹的魔神强大而残忍,不带有人的情感,走到哪里便将灾祸与死亡带到哪里。
少女如同死地中盛开的彼岸花,红的扎眼。
一身血色在众人的注视中瞬间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人群正中,正道魔道一起反应过来,或是惧怕逃散,或是搏命一击,转来剑锋刺向她。
少女抬手轻轻一点,破败的袖子如漂浮的红云轻轻拂过,便将目光所及的众人定住,将他们的的戾气、愤怒与恐惧抽丝出体,聚集在掌心。
那些杂乱不堪的情绪缠绕在一起,凝成了一颗细小的红水晶。
魔神呆呆的看着掌心之物,混沌的思绪不解的思考着:只为了这么一点东西,要葬送这么多人的性命?凡人真是无趣。
她扬起脖颈,张开口将水晶吞了下去。
比起她身体中的魔气,这一小团污秽连一滴水的分量都不如。
周遭的人被抽离掉此刻的情绪,都停滞在半空,陷入了昏睡。
魔神轻轻摆手,众人如同被操控的人偶,从天空落到地面,形如死物。
没有了杂物遮挡视线,周边总算空旷下来,粉紫色的双眸在下面寻找着,她在此停留的意义。
视线扫过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头脑被陌生的记忆占满,已经想不起与他们有关的事。
忽然,她注意到了一张俊美的面容。
哪怕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但身体还是止不住的为他心动不已。
她好奇的歪过头,隔着遥远的距离打量着昏睡中的美人,视线定格在他侧颈,垂在耳下的红宝石鲜艷亮丽,在他雪白的肤色衬托下,格外耀眼。
那里面有她的气息。
能让她用自己的心头血作配,她一定很爱他。
这个人,就是她的爱人。
她从空中走下来,步步生莲,用一朵巨大的红莲将他从陌生的男人身侧托起,送来自己身边。
脚尖触及地面,她的爱人也来到了她身边。
她轻轻搂住他,跪坐在红莲之上。
地面上的凡人显然不像方才那些凡人粗鲁无礼,他们满身伤痕,留在原地,望向她的目光或是惊恐或是敬畏。
这些人,她也该认识的。
他们……他们是她的子民。她曾经承诺过会保护他们。
她想起来了。
她是余溪,是魔尊,是衡芜的爱人。
转过脸去看怀中的美人,视线被一层厚厚的光影笼罩着,五彩斑斓,让她无法把注意力专注在爱人身上。
身体充满了魔神的力量,意识不知何时就会被淹没在混沌中。
她祭出神器,施法让月魄运转起来,以自身的神力净化魔气,神器转化之下,周遭迅速产生变化,魔气在神器的吸收下不断减少,从中涌出充沛的灵力不断向四周扩散。
净化的范围不断扩大,向上至蚀骨海底,向下至极乐天,连仅剩的血水也在净化中褪去了血色,逐渐蒸发消失。
沉积在最底层的黑色污浊上升、消失,灵力落下来,渗进土壤之中,不多时,便长成一片青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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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变得清新,土壤富有生机,连石壁上都长出了藤蔓,开出了鲜花。
清醒与昏迷的人因神器的净化之力被抽出身体中的魔气,连带着根植在心中的执念与欲//望也被拔除。
有的人失去这些感到一身轻松,仿佛重获新生。也有人执念太深,被拔除执念,连带着自己的魂魄也一起被拔掉,死在了萌发新芽的土地上。
余溪的神力不断消耗,人性压过神性后,意识渐渐恢復过来。
身下的红莲消失了,她抱着衡芜曲腿坐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轻轻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神清气爽。
掌心的月魄仍在旋转,净化还未停止。
余溪静静看着怀中的衡芜,余光注意到一旁呆滞着一言不发的苍华,察觉他心中根植的执念被拔除,连带着魂魄也被削去了七分。
身体只剩下些许残魂,神志不清,却还保留着强大的元神与百年的修为,如小儿于闹市持金。
他为了一己私慾,造下这么多杀孽,不能不给他惩罚。
她抬起手来,隔空捏住了苍华的空间,捏碎了它,毁去了他近百年的修为。
苍华的身形倒下,苦苦睁着的眼睛,终于在意识消失时闭上,回归安宁。
月魄停了下来,曾经盈满污浊的万魔窟变得焕然一新,她体内充沛的神力也将近消耗殆尽,红髮变回黑色,眼中纷杂的色彩也逐渐消失。
没有了神力驱动,神器变回原来的样子,从她手中滚去了一边。
余溪拉过衡芜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对。
迷濛间,衡芜微微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喃喃道:「余溪……」
听到他的声音,余溪释然一笑,低下脸来在他鼻尖蹭蹭,「我在。」
他感受到周遭气息的变化,看了看稍微远一些地方,惊讶道:「这里怎么变了样子。」
「好看吗?是我做的。」余溪按下拇指轻轻抚摸他的长髮,笑着说,「楚星黛没有说谎,神器真的有用。」
「那就好。」衡芜缓缓吐息,硬撑在心口的最后一口气也要散了。
余溪微微眯起眼睛,轻声说:「阿芜,等你睡醒了,我们再去出游吧。」
「好。」
他往她怀里靠了下,听着她活跃的心跳声,哪怕自己面对死亡,心中也是无限的欢愉。
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身边的爱人又开口,满心欢喜的提议:「等到五十年、一百年后,这里的树木长成茂密的树林,我们再一起回来。」
「嗯。」他轻声应答,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她是那么爱笑,他不希望余溪因为他的死而郁郁寡欢。
就让她当做,他只是睡着了吧。
少女的脸不断的低下来,埋在他发间,浅浅的吻在他额头,轻柔低语。
「阿芜,答应我,坚守你的本心,追寻你的道,像你原本期望的那样去博爱苍生,渡化邪魔,不管过几百年几千年,也不要让你的心为外物动摇。」
耳边朦胧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衡芜原本快要消失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起来。
他睁开眼睛,身体的知觉渐渐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一直被她抓在手心里,而掌心温热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不断从她身体中涌向他的身体。
精神不断恢復,身体也变得有力气。
已经毁掉的元神重新在心口凝结,他心脏发热,却不知她为何拥有可以重塑元神的力量。
他惊讶问:「余溪,你在做什么?」
「正如上天所说的,你註定要成仙。」
少女低头在他额前,压抑着喉咙中的酸楚,哑声说,「我们都不能逆天而行。」
他的元神被神力一丝丝凝结修补,身体中的魔气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充沛的灵力,重新回到化神境界,进入渡劫期。
「不……」他挣脱不掉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底层的裂隙中铺上来一条长长的彼岸花路,延伸到少女身下。
花朵蔓延上她的裙边,她的身躯从赤足开始变得透明。
直到身体中最后一丝力量也用尽,终于将他的元神修补完整,余溪才松开手。
衡芜从地上撑起身子,紧紧抱住近在眼前的爱人,「余溪,不……不要再离开我……」
余溪回抱住他的后背,坦然道:「阿芜,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低声呢喃着,嗓音带上了哭腔。
听到这样的回答,余溪也没有觉得意外,微笑着说:「是啊,阿芜这么聪明,一定早就发现了。」
她的手指穿插在他发间,自上而下的抚摸着,平淡道:「所以,我只是暂时回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微微推开他的肩膀,从他怀中出来。
余溪捧住他的脸,再次看到那双金珀色的眸子,一如往昔,流露出怜爱与悲悯。
她笑意盈盈道:「不管相隔多远,我都一定会再去见你。」
消耗掉所有力量的魔神几乎快把自己都净化掉,她虚弱的塌了一下身子,额头抵在他肩上,低语:「阿芜,相信我,好吗?」
「我信你,我信……」衡芜握住她的胳膊,眼泪在无言中落下。
静谧之中,顶空一道天雷噼下,打在他后背,衡芜岿然不动,依旧不肯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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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十二道雷噼下,他承受着雷劫噼身,脱胎换骨、剜心剔肉的疼痛,硬是一声未出,不忍让余溪为他心痛。
渡劫结束,天顶一丝金光穿透蚀骨海照进来,如同破晓前的微光,驱散了万魔窟中的昏暗。
紧跟着,无数道金光穿破了蚀骨海,沉积的瘴气被普照大地的天光碟机散,笼罩在头顶的最后一丝阴霾,因此间仙君的诞生而彻底消失。
金色的天光照耀在他身上,那圣洁而耀眼的光芒充满了她整个视野。她从他身上离开,轻轻拉住了他不愿松开的手。
衡芜被金光照耀着飘起来,苍穹之顶,通往仙界的大门向他打开。
在沟壑的深渊底层,彼岸花在催促着堕落的魔神去往魔界。
握在一起的双手被两道力拉扯着,从手掌握到手指,直到连指尖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凝视着少女释然的笑颜,衡芜泪落不止。
——她爱我,她是为了这份爱而坠入魔界。而我,却因她给我的爱而得到圆满。
满溢在心中的爱意从口中溢出,他轻声说:「无论身处何地,我都不会忘记你。」
余溪站在地面上,透明的身躯仰视着他,眼眸中盈满光辉,微笑着说:「我会回去你身边。」
「我等你。」他答,坚定而温柔。
听到他的回应,她轻笑一声,低下头掩住眼中流出的泪水,咽下喉咙的哽咽,低低的抽泣一声。
身体消失的瞬间,她缓缓闭上眼睛,意识被拉扯着下落进无尽深渊中。
第49章
耗尽神力的身躯穿过隔绝了两界的红水晶,跌尽了混沌无常的魔界。
即使仍为魔神之躯, 能经受得住魔界污浊的气息,余溪仍旧感到惶恐不安。
睁开眼睛, 低头看着开在身上的彼岸花从她身上飞走, 艷红邪魅的色彩变成蝴蝶的翅膀, 很快消失在混沌之中。
脚下没有土地,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漂浮在阴暗的混沌中, 偶有几处亮起鲜亮的光彩,也是一群魔神在相互厮杀,力量撞击在一起产生的光亮。
双脚不沾地, 余溪总觉得不踏实。
视线所及的魔神个个凶神恶煞,有的像火,有的如石。有肥壮流油如同一坨大山, 有妖艷轻飘如一缕花丝, 还有一团团像液体一般的东西, 上面长满了眼睛,视线监视着不同方向。
看上去诡异又恐怖, 也几乎找不到和她一样还是人形的魔神。
怪不得没人想成魔, 谁会作死来这种鬼地方。
飞在混沌之中,似乎因为她身量太小, 并没有很快引起其他魔神的注意。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魔界似乎没有尽头, 向前飞出那么远的距离, 眼前还是那些怪异的景象, 看向自己来时的地方, 入口早已关闭,早都找不到了。
孤身一人处在陌生的地方,余溪感到害怕。
但一想到衡芜在等她,她就一刻不肯停下。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她不放弃,一定会有转机。
她细细思考,总算觉出那么一点不对劲了。
从前她就怀疑过,为何万魔窟中的魔气与日俱增,数百年前,万魔窟之下又曾经诞生出大魔。
被掩埋在极乐天之下的极深的沟壑,红水晶之中是进入魔界的入口……
现在想来,或许是一开始,魔界与凡界直接裂开了一道缝隙,导致魔气不断进入凡界,滋生混乱与灾祸。
既然两界之间有缝隙,那她是不是还能回去?
可是来时的入口已经不见了,她要怎么才能……
思索之时,头顶突然有一片触//手笼罩上来,尖锐的声音笑着说:「终于又来新人了,又有的玩儿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团巨大的肉块将触//手团撞了出去。
余溪惊魂未定,就见身旁闪现来一只墨绿色的肥胖怪物,臃肿的手指比她的胳膊还粗,捏住她的裙子,把她整个提了起来。
头脚倒悬,余溪差点吐了出来。
「她是我的了。」臃肿肥胖的魔神把她提到眼前,把弄玩具似的晃了晃。
余溪无力挣扎,惊恐道:「你,你要干什么?」
「真有意思,都成魔了,还会觉得害怕?」魔神打量着她,粗糙的声音呢喃着,「在魔界,弱小的东西只能成为猎物、玩物和……食物。」
看到那张开的黑色大口,余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
对衡芜许下的承诺,在书中经歷过的精彩,自己平凡的一生,还有那份没做完的工作——
现实或虚假,在这一刻都结束了。
身体被碾碎,断气的一瞬间,鼻尖还萦绕着恶臭的气息,是死亡和恐惧的味道。
她死死的睁着眼睛,直至意识坠入深渊。
……
「吓!」
余溪惊恐的抖了一下身子,残存在身体中的恐惧迸发出来,四肢蜷缩到一起,牙齿都在打颤。
稍微缓了一会儿,她才留意到四周已经不再是混沌的状态,她蜷缩在平静的水面上,四周是青绿色的背景。
从水面上站起,身上没有沾湿,甚至连毁坏的衣物都恢復了原样。看着粉嫩的裙边,她有些懵——这是哪儿?
片刻后,头顶响起了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
「1376号穿书者,恭喜你完成穿书任务,书世界得以正常发展,感谢你为宇宙间的平衡做出了一份微小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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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到这道声音,她仍旧无法接受。
对着上面说:「我的任务结束了?可是当初不是说好的,要让我达成完美结局吗?」
似乎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她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随后,面前出现了一本书。
漂浮在她面前的书不断的翻页,书中的内容也被她看见眼中。
正道与魔道的混战结束后,衡芜仙君飞升,万魔窟恢復生机,魔物与魔修得到解脱,获得新生。
苍华重伤昏迷,清元宗群龙无首,在宗门中人推举之下,青芷不得不暂代宗主之位,谢彦从旁辅之。
姬云意与一无名少年云游在外。
十年过后,她寻得一秘法,回到宗门治好已经昏迷了十年的苍华。醒来后的苍华性情大变,礼贤下士,宽容和气,大有衡芜仙君之遗风。
在姬云意回到宗门一月后,青芷将宗主之位传给她,自己又去天下云游。
继任宗主之位,姬云意带苍华前去万魔窟祭告亡魂,于衡芜仙君飞升之地,为苍华改名为「墨玉」。
二人携手相伴,共度百年。
看着那些她熟悉的姓名,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面孔。字里行间描述的故事已经没有她的参与,如书中最后提到她的字句一样。
【余溪坠入魔界,为魔神吞噬。】
亲身经歷过的痛苦与恐惧,就只化成轻飘飘的几个字。
头顶的声音为她补充道:「因为目睹了你的举动,女主找到追求自我与爱情之间的平衡,在开拓事业的同时也对爱情有了新的感悟。男主为自己的过错承担了责任,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非常完美的大圆满结局。」
是啊,所有人都有了好的归宿,虽然她没能活到结局,但女配本来也该死在女主成长的路上。
现在看到他们的结局,她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但她的死本来也是为了挽救子民和衡芜,一想到顺带还帮到了姬云意一点点,就觉得死的更值了。
余溪释然的微笑着,仰头问头顶,「那现在呢?」
「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投胎。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做准备。」
「等等!」她皱起眉头,十分不理解,「投胎?我为什么要去投胎?」
视线环顾四周,也没弄懂这里是什么地方,又问它:「还有,既然任务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不把我送回家?」
声音冷冷答:「很遗憾的告诉你,在五分钟之前,你的身体已经因为熬夜工作猝死了。」
余溪眼睛一瞪。
「什么!!!」
虽然早就担心过自己会猝死,但也没想到那么突然啊。
头顶的声音波澜不惊,「你算是穿书系统选中的幸运用户,如果你选择回到原来的身体里,穿书局会帮你更改寿命设定,再添十年。」
「十年?也太少了吧?」
「按照数据分析,以你现在的工作强度和生活态度,八年之后,身体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得绝症,再活十年已经很久了。」
八年后得绝症,被病折磨两年就死了?
这怎么能算是任务奖励。
余溪揉揉太阳穴,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与它交涉说:「除了再活十年和投胎,没有别的选择吗?」
「你有什么心愿想达成吗?我们尽力帮你安排。」
听到这里,她眼中突然就有了希望。
回到现实无趣的活着,投胎成为另一个人,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做自己,不被束缚,不被定义,去过精彩的一生。
思考片刻后,她郑重地说:「我想去见阿芜。」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说:「刚刚帮你查到了,这个角色现在已经不在这本书的维度之中。」
余溪不解:「什么意思?」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念道:「你可以理解为,宇宙中存在着无数平行世界与交错的时间,每一本书都是通往不同世界的窗口。」
「你所生活的世界,其实是几十亿个角色共同谱写的故事,现在依旧处在「更新」状态。」
「因为你们的世界里角色众多,状态也比较稳定,偶尔挑出几个人来也不会影响世界的走向,所以是资料库挑选穿书者的最佳地点。」
「只要一个世界打开了窗口,我们就可以予以干涉,但你想见的那个角色,他现在所属的世界,并没有可以进入的窗口。」
原来穿书背后的原理是这样……
听着超出认知的理解,余溪很快意识到,既然穿书局可以凭藉书让人进入到不同的世界,那他们一定能做到更多她无法想像到的事。
她坚定道:「我要去见他,这就是我的愿望。」
头顶的声音沉默一会儿,随后说:「我查询到一条路,可以穿过不同的世界,到达与他最接近的地方。」
听罢,余溪露出笑容。
「太好了。」
那声音继续道:「开始之前,我要提醒你,你的身体已经死亡,如果灵魂在穿书的过程中死亡,就是真的死了。」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珍惜生命,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
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她踏上旅途,要去到他身边。
第50章
眼前一片空白,脑海中是机械冰冷的声音在叮嘱她这次穿书的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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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安排你借用边缘配角的身体穿进书中, 期间你要完成任务才能进到下一个世界,如果书世界崩坏, 你就会被困在其中, 再也无法离开。」
「这个世界里, 你的任务是……」
【让男主与女主唯一的孩子活下去】
声音落定后, 余溪从空白中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趴在地上。
手边是碎成两段的剑,脸上似乎擦伤了一块,火辣辣的疼。逐渐恢復知觉后, 她注意到了四周的景象。
周围一片混乱,自己似乎身处某个修真的门派,仙门的弟子与那些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魔修混战在一起, 节节败退, 地上随处可见尸体和重伤的人, 身侧的正殿都毁了一半。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边陌生又混乱的景象, 顿时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么多人, 上哪儿去找一个孩子啊?」口中嘟囔着,余溪忽然发觉, 她的声线变了!
还没来得及深究, 忽然就听见头顶划过一声大喊。
「少主!」
仰头看过去, 是一个弟子正追着两个魔修, 其中一个魔修胳膊下夹着一个昏迷的男孩。
直觉告诉她, 这孩子就是她要找的那个。
要让他活下去, 那可千万不能让他被魔道的人抓走,尽管她不觉得成魔的都是坏人,但地上散落的尸体足以让她对这一帮魔修都提起戒心。
那弟子追到半路就被,另一个赤着手的魔修挡了下来,剩下那个魔修便带着男孩一路往仙门外去。
余溪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视线在地上扫了一圈,在一个尸体旁找到了一把完好的剑。
御剑飞行,迅速朝着那人追了上去。
现在这个身体正处在筑基期,修为很低。她稍微适应了一下,灵活的用起当初衡芜教给她的术法符咒,虽然修为不高,也打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火符打在魔修后背上,他整个身上着起火来,扑也扑不灭。
慌乱之间果断送的时候,将男孩从高空扔下去。
余溪眼疾手快,飞到下面接住了他。
男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跟墨玉初次化成人形时的年纪差不多,身子小小轻轻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墨玉有点感情,如今抱着男孩,心底莫名对他感到亲切。
他长得很白净,小脸圆圆的带着婴儿肥,昏迷时,幼小的身子无力的缩在她臂弯中,叫她更生出些保护欲来。
在心中暗下决心:她一定会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救下男孩,眼看着那个魔修被火烧成灰烬,她感到安心了些。
虽然现在修为不高,但有阿芜教给她的本事护身,在这儿她也能保护好自己,不丢掉小命。
一个魔修死去的动静吸引了更多的魔修过来,目光所及之处围上来三四个魔修,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也不多说什么,直接祭出杀器来要她的命。
余溪一手把男孩扛在肩上,一手画阵,本想将几人困住,可修为不够,阵法很快就被破开。
被几人纠缠着,她一边迂迴一边施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把追在后面的尾巴都收拾掉,等落到地上时,周边已经不见几个活人了。
仙门被掳掠殆尽,魔修们退去,倖存的几个仙门弟子不知从何处赶到她身边来,紧张兮兮地把男孩从她身上接下来。
「少主中了迷药,我得带他去解毒。」一个年长的师兄说着,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将男孩带去了山上。
站在正殿前的人不剩几个,目送着男孩离去,也零零散散的散去了。
余溪呆在原地。
这帮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她都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他们就都走了。
好歹她也是救下了少主的有功之人,这种时候给不了奖赏,至少得夸夸她吧。都是同门师兄弟,怎么彼此之间关系这样冷漠呢。
看了一眼破败的仙门,余溪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看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收拾尸体,她也就跟着去帮忙。
整整拖了一个下午,天都黑了,总算将尸身都收拾好,埋进土中。
刚才看到倖存的还有十几个人,现在在林子里面安葬死者的,加上她也就只有五个人。
锄上最后一捧土,她抹抹头上的汗,转头看向身边靠的最近的女修。
小声问:「师姐啊,怎么现在都不见门主与门主夫人?」
女修看了她一眼,篆刻墓碑的手并未停下,淡淡道:「门主与夫人带了大半的弟子前去与魔修会战在月崖,昨天晚上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余溪心中一个咯噔。
也对,如果门主还在,仙门也不会遭此重创。
如果她没猜错,门主和门主夫人应该就是男女主,双双被害,实在令人惋惜。
紧跟着,她就想到了那个男孩,虽然现在脱离了危险,但她得保证男孩会活下去才能完成任务。
想到他当时的状态,她有点不太放心。
就跟身边的女修套近乎问:「敢问师姐,少主是住在哪里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日少主被救下时还在昏迷着,我有些担心,所以想去看看。」她答的很坦诚,并不觉得一个弟子关心门主的遗孤,是值得遮掩的事。
听罢,女修轻嘆了一口气。
指了指山上的院子,「最上头那间院子,是门主的住处,少主被他们带去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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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师姐指路。」余溪赶忙道谢,放下锄头走上山去。
走了没两步,她感到自己两手空空,这样去见人,好像没有点关心他的意思。
思索了一会儿后,转道去了厨房。
偌大的厨房只剩下两个人在忙活,听到她求问的声音,两人也不理她,余溪只得自己从锅里舀了一碗粥,放在食盒里。
提着食盒御剑上山,她来到院门前,发现院门大开,左右都没有人看守。
进到门里,才发现门后的门栓坏了。
走到院中,只有一间房里亮着灯火,她走上前去敲敲门。
屋里响起几声脚步,无人应答。
听反应,他应该是听到她的声音了。不回答,是不是害怕生人?
余溪又敲了两下门,主动说:「我来给少主送饭。」
过了片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到门后,男孩从里面打开了门,小脸一直低着,不太敢看她似的。
她走进房中,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拿出简陋的晚饭,不好意思地说:「门中如今一片混乱,饭食稍微简单了些,少主就多少吃一些吧。」
男孩乖乖点头,不哭也不闹,搬了凳子坐到桌边,小口小口的开始吃饭。
余溪坐在桌边等他吃完,看他不像普通孩子那样情绪波动激烈,态度始终淡淡的,看上去很是懂事,却让她感到一种忧郁的悲伤。
爹娘去世,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身边也没见有人陪着说说话什么的,他应该很难过吧。
她主动关心问:「少主,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没有难受或者……有没有话想说之类的?」
男孩坐在桌前沉默不语。
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不看她也不想被她注意,很明显地表露出排斥她的接近。
余溪有点不好意思,一个不是很熟的人忽然对一个孩子表示关心,被他提防也是应该的。
便转开话题说:「魔修不知会不会捲土重来,少主还是不要一个人呆着为好,要不,我去找两个师兄弟来陪着少主吧。」
男孩依旧沉默着,视线呆呆的定在桌面上,不开口对她的话做出回应,也没有主动叫她离开。
看出他很怕生,余溪也不再磨蹭,赶紧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提着食盒从房间出去。
她走到院中,身后的房门便迫不及待的关上了。
回头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烛影,她感到一阵落寞——小孩子不爱说话可不是什么好徵兆,可千万别是精神出问题了。
心中苦恼着,一路走下山来,回厨房放下了食盒。
前去寻找学舍的路上,总算叫她看到两个活人,喊住他们:「二位师兄请留步。」
二人回过头来,一脸警惕。
随着距离拉近,二人认出她是白日里独自打退了几个魔修的弟子,态度稍微和缓下来,问:「有什么事吗?」
余溪走到他们跟前,简单行礼后,缓缓说:「门主与夫人已故,少主他一个人住在那院子里挺冷清的,我担心小孩子一个人睡觉会害怕,也担心他的身体……如果两位师兄有空闲,能不能请你们前去照看他一晚。」
听罢,一人撇嘴答:「没有必要吧,我们又不是他的爹娘。」
另一人有理有据道:「平日少主跟我们又不亲近,如今他没了爹娘,正是委屈难过的时候,哄的好还能落个和气,哄不好就里外不是人了。」
二人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余溪也不愿强求,又问:「那,有没有哪位师兄弟是跟少主关系亲近的,我去找。」
「你找不到的,他们都已经和门主一起被魔修害死了。」修士直接打消了她的的幻想。
另一人提醒她:「小师妹,你有时间为少主考虑,不如多想想自己吧。」
「嗯?」余溪不太明白。
修士好言道:「魔修这次偷袭,门中死伤过半,门主与夫人,还有诸位师兄师姐都遭到毒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门中已经没有能主事的人,过不了几天,咱们都得各奔前程了。」
整个仙门都找不出一个能管事的,门派后继无人,外门弟子只能各奔东西。
大家都离开,仙门不就空了,魔修再来,连个抵挡的人都没有。
余溪关心问:「少主怎么办?」
「他?不知道,可能会送去给门主的远方亲戚抚养,或者panpan是寄养到其他的仙门中。」修士说着,随意地摇了摇头。
另一人补充道:「现在没有能主事的人,我们这些外门弟子没有修为也没有人脉,如今已经自顾不暇,那还有心思去顾及旁人。」
听他们说着自己的苦衷,余溪咬了下唇,激动道:「可少主是门主唯一的血脉,我们怎么能不管他?」
修士无奈的笑笑:「你善心泛滥,那你去管他好了。」
「我们言尽于此,告辞了。」
二人说罢,转身离去。
「师兄,师兄!」余溪在他们身后叫了好几声,始终没能得到二人的回应。
她不死心,在仙门中四处乱逛,陆续又找了几个人,可他们不是躲着不见人,就已经背上包袱,借着夜色准备离开仙门,喊都喊不住。
世风日下,整个仙门竟然一个靠谱的人都找不到。
一路走到丹药房,里面早已经被洗劫一空,被魔修破坏的狼藉之中,还有弟子在不停搜刮着剩下可用的灵药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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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她来,几人装作无事,继续翻找了一阵,收拾了东西便逃了。
余溪咬了咬牙,四处看看已经没剩什么东西了,就只拿了瓶最普通的止血药,跌打散,安神药之类的。
在仙门里逛了一个多时辰,最终还是孤身一人回到山上的院子里。
院门还是维持着她离开时关上的样子,这段时间都没有旁人来过,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悲哀。
轻轻推开门走进院子里,屋里还是亮着烛火,她站在院子中央轻声对屋里说:「少主,学舍塌了大半,我没地方睡觉,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睡一夜?」
屋里只有一阵翻身的声音,男孩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浅浅的了解他的境遇,余溪也不强求他回答,对里面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等了一会儿,他果然还是不说话。
她就走到窗边,贴着墙坐下,盘腿打坐,望着眼前一片洒在院中的暖光,静心修炼。
心中轻声念着:阿芜,我一个人也会好好的。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去见你。
修炼到深处,身体放松下来,渐渐睡着了。
朦胧的梦里,她似乎还躺在那片香气馥郁的花田中。
身上被晨雾粘的湿哒哒的,身边是爱人轻搂住她的身体,身前总是有一团暖暖的热度,让她忍不住往他身前凑去,想要依偎到他怀中。
她伸出手去为他小心地拢好衣裳,尽管他的身体高挑而精瘦,可她总是觉得他脆弱又单纯,想要保护好他。
衡芜的脸微笑着低下来,鼻尖轻轻蹭在她鼻尖,痒痒的。
他张开口似乎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楚,可心里却感到甜甜的,很开心。
忍不住嘴角勾笑,轻笑一声,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眼前的晨光冲散了美好的梦,余溪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空旷而陌生的院子,不復梦中甜蜜,心中有一瞬的落寞。
她在思念阿芜,阿芜一定也在想她吧。
不知道他所在的仙界是什么样的地方。
会不会是她一直嚮往的没有纷争的美好之地,又或者与魔界一样空无一物,只是充盈着各种各样的仙君?
没头没尾的想了一圈,很快,她就提起精神来。
不能浪费时间胡思乱想,她得尽快完成这里的任务,去往下个世界,跨过这些世界,她一定能与阿芜再次相见。
在清晨的微冷中,意识逐渐清醒,耳边敏锐地察觉到一点细微的声响。
转头看过去,她紧挨着窗边,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的男孩露出一只水灵灵的眼睛观察她。
像是在观察陌生的动物,打量她是否有攻击性是否危险,又好奇她为什么会在墙边睡上一夜。
被她的视线捕捉到,男孩惊慌地收回视线,侧过脸去,装作无事发生,不敢动作太大,缓缓地关上窗户。
余溪抬手按住窗户,不让他关紧。
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松了松腿脚,探身到窗前,透过窗户对男孩露出灿烂地傻笑,「你已经醒了啊。」
第51章
男孩低下脸去,怯生生的不敢看她。
余溪知道小孩子怕生, 也不难为他,从窗户上拿开手, 兀自走到走到院中的水井边, 打了一桶水来洗脸。
波动的水面中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她这才发现, 自己现在的身体长相普通, 身量也不怎么出挑,是那种放在人群里就会「隐身」的相貌。
她并不惊讶,毕竟是最边缘的配角, 没必要要求太多。
洗好脸后,转头朝屋里喊:「少主,你也出来洗把脸吧。」
窗户已经关紧, 她看不到男孩, 却知道小孩子一定听到了她在说什么, 只是与她不熟,所以才不敢应答。
她不强求, 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水, 又对屋里说,「我出去找点吃的过来, 一会儿再回来。」
说着就走出了院子, 回身关好门, 担心有魔修闯入伤他, 特意在门上施下了一道符, 虽然力量不足以抵抗多久, 但能及时提醒她有魔道闯入,尽快赶回救他。
走下山来,按照昨日摸清的路线来到厨房。
仙门里的人都已经跑光了,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人,也是垂头丧气的。
厨房里空空荡荡,碗碟碎了一地,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只能随便找了点食材,自己动手做些吃的。
半个时辰后,她提着食盒回到山上,走到门前就见院门断了一扇,她施在门上的符也被破了。
是魔修闯进去了?!
为什么她的符没有反应?
来不及想太多,赶紧把食盒放下,跑进院子里。
几个房间的房门都开着,少主住的房间也是大敞着房门,一扇门上还留着明显的脚印,房门是被暴力踹开的。里面传出了陌生人的声音。
她赶忙去到男孩的屋里,就见有两个仙门弟子在房间里乱翻,看到她进来了也只是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一刻不耽误。
另一个人狠狠的揪着男孩的衣领,几乎要揪着衣裳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威吓他:「快说,宝物都藏在哪里!」
「你在干什么!快放开他!」
余溪大叫一声,快步走过去打掉了男人的手,把男孩从他手中护下来。
她挡在男孩面前,眼神兇狠地盯着三人,愤怒道:「这是门主和门主夫人的住处,你们怎么能擅闯,还抢人东西,伤害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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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处的男人甩了甩被打疼的手,冷哼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哪还顾得上这些。」
她稍微细看了一下,忽然发现这三个人就是昨天她救下少主时,把少主从她身边带走的那几个人。
还以为他们关心少主的安危,没想到是接着送人的名头弄坏院门,进来抢东西。
是昨天没能找到所谓的宝物,所以又来一趟。
怪不得男孩这么怕生,连话都不敢说,都是被这帮狼心狗肺的人给吓坏了。
余溪怒斥道:「身为修道之人,你们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吗。受过门主的庇护和教导,再怎么也不能欺辱到……」
「你现在护着少主,难道不是想藉机独占门主的宝物?」男人打断了她。
余溪义正言辞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低劣。」
屋里另外两人没搜到东西,也跟着站起身,看向与他们作对的少女。
「牙尖嘴利。你才刚入门不到半年,在这儿逞什么英雄装什么君子。」
「识相的就赶紧滚,耽误了我们找宝物,连你一起杀。」
三人执迷不悟,余溪把手探到身后,将男孩往后面推了推,随即拔出了背上的剑。
不跟几人废话,施下一道咒便将三人捆在一起扔到院外,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把咒解开,她早已耍了一套剑招,打出强大的剑气,将三人击飞出去,狠狠的撞在了院墙上。
三人咳嗽又吐血,从墙下爬起来,看着少女,惊恐道:「你怎么会……?」
一个刚入门不过半年的外门弟子,怎会施这么复杂的咒,剑法竟然也如此精进。
余溪不屑跟他们解释,抬剑指向着中间那人,兇狠道:「赶紧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话音落定,三人扭头就跑,跑出院门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余溪收起剑来,走去屋里,见男孩站在原地畏畏缩缩,赶忙上去,半蹲在他面前,关心问:「你没事吧?」
男孩轻摇了摇头。
稍微看了看他手上脖子上,都没落下伤痕,她才放心地吐了口气。
「对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跑出去把放在院门口的食盒提了进来,放在桌上。把饭菜都摆出来,微笑说:「还好还好,还是热的。」
转脸看院里屋里都乱成一团,她只从地上捡了两个凳子起来,招唿男孩说:「一会儿再收拾,先来吃饭吧。」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余溪先给他盛了一碗饭,替他布上了筷子,口中自言自语地说:「要好好吃饭才有力气,长个子,以后才能不被人欺负。」
不急着催促他,她自己先吃了起来。
吃了没两口,身边的凳子就动了一下,男孩坐了上来,微小的声音弱弱道:「谢谢……」
「什么?」余溪专注吃饭,没太听清。
男孩咬了咬唇,声音稍微大了些,重复一遍:「谢谢你。」
终于听到他说话,余溪开心的笑着,回他:「少主不用跟我客气。」
两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吃饱了,少女便收拾碗筷,提着食盒出去。在她身后,男孩偷偷地看她的背影,等她走出院门后才关上房门。
小小的身影在房间里来回忙碌收拾,时不时站到窗前的椅子上,透过窗户缝观察外面。
太阳逐渐升到正当空,院落里还是空荡荡的。
男孩眼中生出的一点光亮在等待中渐渐消磨,失落地从椅子上下来,沉默之中,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紧跟着,他的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少主?给我开一下门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男孩抽泣了一下,赶忙揉了揉有些湿的眼睛,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仰起头来,迎面看到了少女递过来的一捧花,近到他面前,鼻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野花,男孩有些惊讶,疑惑地看着少女令人感到亲切的面孔。
「好看吧,我看到山里有野花,想你这两天都闷在屋子里,就采了点过来,给你解解闷。」
余溪自豪地笑着,抖了抖手上的花,把它放到了男孩手中。
随着她的动作,男孩低下头去,抓紧了手上的一把花茎,喃喃问:「从哪里,摘来的?」
听那声音奶声奶气,余溪这才觉出小孩子的乖巧可爱来,答他:「就在路边不远,你要去看看吗?」
男孩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
余溪随便找了个花瓶来装了点水,将花插进去,主动牵起男孩的手,带他走出了院子。
手被别人抓住,男孩有些惊讶,仰头看着她,对上那一张傻笑的脸,看上去没有心眼又很亲切,便任她抓着,没有拒绝。
二人不走林中路,专往草木茂盛的地方去,周边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脚下铺满了野草野花,只能听到鸟叫虫鸣声。
走在野花丛中,余溪指着头顶一个树杈说:「你看,那有个鸟窝,要不要我抱你去掏鸟蛋?」
男孩也跟着仰头去看,随即摇了摇头。
「哈哈哈,不用跟我客气呀,小孩子哪有不爱玩的,你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尽管告诉我。」她自信的拍着胸脯,大步走在山林中,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男孩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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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身边的视线,余溪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好奇怪。」男孩说着,低下脸去。
「是吗?」余溪呆呆的,「这应该不是坏的评价?」
「你不坏。」男孩又接了一句。
「我也觉得自己还挺善良的。」她憨笑着,轻轻晃了一下被她抓在手里的,男孩小小的手。
不自觉放慢了步伐,看着面前蔓延出去的野花,小声说:「少主,我听门中的师兄们说,他们都要走了,要不然……咱们也早点准备,去别处找个落脚的地方?」
要让男孩活下去,她得早做打算才行。
无人的仙门,不光会有魔修前来搜刮宝物,甚至山下的匪徒,仙门中的弟子也会来四处作乱。
今天只是三个人,她还能对付得了。要是来上十个八个,她一个人倒是跑得了,可少主若是遇到危险,她就没法顾全了。
话说完,偷偷低下脸去观察男孩的反应。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婴儿肥的小脸上流下两道泪痕,盈满在眼眶中的泪滴像豆子一样掉下来,男孩却还紧咬着牙,一声哭腔都不肯出。
余溪顿时慌了神,停下脚步,蹲下身,赶忙对他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男孩扭过脸去,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去,闷声说:「你想走就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门中现在没有人主事,人心已经散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危险了。」她好生劝说,对他陈清利弊。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离开。」男孩咬着唇,即便听到了她的话,也倔强着不肯退让。
他不住的抹眼泪,隐忍了那么久,泪一流下来就止不住了。
余溪看着他哭的脸都花了,小心的从怀里掏出帕子来,小声说:「如果门主和夫人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她能理解男孩现在的心情,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再更改,他留在这里无人保护,只是白白送死。
「爹爹和娘亲不会回来了。」男孩低语着,终是没能压抑住哭腔,哭了出来。
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男孩哭的声嘶力竭,弱小的身子哭得通红,无力地要跪倒在地上。
余溪一把将男孩抱起,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听他发泄的哭泣,轻轻拍他的后背。
她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看他情绪这样激动,怕自己又说错什么,惹他更难过,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才小声说:「花草枯萎后埋进土中,明年又会长出一片的,树木被砍伐,经过雨露滋润,也还会长出新芽来……故去的人虽然离开,但你心里记挂着他们,他们就不会消失,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男孩哭的没了力气,趴在她肩膀上,低声抽泣着,恐惧道:「我不想一个人,我害怕。」
「你不会是一个人,这不还有我吗。」
余溪拍拍他的后背,抱着他走到了阳光底下,温柔道:「现在的悲伤难过只是一时的,你以后还有大好的时光,人生很长,你好好活活下去,茁壮成长,在以后的路上会遇见、认识很多人,一定不会孤单。」
听着她描述的未来,男孩双眼朦胧,喃喃问:「真的吗?」
「我对天发誓,绝对是真的。」余溪积极答。
虽然人生不只有开心与幸福,但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如果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罢,男孩沉默了,余溪也不再说话。
他的抽泣声渐渐小下去,良久才说:「那,你能不能把我送去我的远方亲戚家里。」
听到少主主动提出来,余溪开心答:「当然可以。」
回院子里去收拾行李,为了不引人注目,就只装了些衣裳、两本珍贵的心法和一些灵石,装进一个包袱背在身上。
当天夜里,余溪先施术写了一封信飞传给少主的亲戚。
二人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背上包袱,带着男孩御剑飞行,赶往远在北方的蒲城。
修为不够,即便御剑也要飞上一天一夜才能到达。
为了尽快赶到,她一整个白天都没停下来,入了夜,明显感到抓在自己衣角上的男孩手有些松。
低头看他,男孩背着风面对着她,即便低着头,烧红的耳朵也暴露出他身体不适。
「哎呀。」余溪一拍脑门。
光顾着赶路,都忘了关心少主,他这么年幼,吹了一整天的冷风,肯定要冻出病了。
稍微放缓速度,她轻声问:「少主,你还好吗?咱们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男孩懵懵的,没有答话。
余溪这才意识到危机,尽管最近的城镇就在前面不远,她也不敢再冒险让男孩再吹一会儿风,赶忙御剑就地停下来,落在了山地中。
收起剑来,将男孩抱在怀里,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但是凉的厉害。
一定是被风吹的狠了,受了凉。
余溪就近找了块空地,随便捡了些枯枝升起火堆。从身上解下包袱,脱了外衣铺放在地上,让他躺在衣服上,枕着包袱休息。
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搓暖了手心捂在他额头上,小声嘀咕:「觉得冷怎么不跟我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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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靠在火堆旁边安静的睡着,余溪就只仰头看天,凝视着漫天星空,越发感觉自己的渺小和孤独。
看着身边失去双亲的男孩,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逞强。
同样是与最亲近的人生离死别,她能劝少主想开一些,自己却执拗着要回去他身边。
孩子还小,以后的生命还有无限可能。而她已经从原本的世界中剥离出来,身体已经死去,也就没办法在那个世界拥有未来。
平行与交错的时空之中,她成了一只孤零零的亡魂,
在不同的世界中,她是那么的渺小,哪怕随便死在某一处,都不会有人在意。
但是,一想到衡芜还在那里等她,心里再多的迷茫和压抑也会瞬间烟消云散——她不是亡魂,她只是暂时离开了家,她的阿芜还在等她。
思念着他,便用灵力将自己魂魄中从上一个世界带来的玉玦化形到手中。
手中握着玉玦,抚摸着红绳流苏,她感到安心,就好像衡芜陪在她身边一样。
玉玦和她一起去过了魔界,其中被衡芜注入的灵气在强大的魔气影响下消失殆尽,现在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玦。
留着当做念想也好。
忽然,树林间传出细微的声响。
她感受到周围有魔物的气息靠近,顿时警觉起来,随手将玉玦收到怀中。
林间的黑暗中似乎有十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感觉不是魔修,是魔物。
数量似乎不少,这么多,她一个人可对付不了。
「少主,你醒一醒。」她轻轻晃醒男孩,
「呜嗯……」男孩昏昏沉沉地爬起来。
「嘘——咱们被魔物包围了。」她低声说着,不动声色地熄灭了火堆。
抬手按在男孩后颈上,不得已给他施了一道符。
她不熟悉治疗,只能用符强迫他暂时清醒过来,在他耳边说:「这里离着城镇只有半日的路程,我引他们往南去,到时你就往北边跑,跑上一会儿应该就能见到路了。」
后颈一道热痛,男孩稍微清醒了些,也就注意到了周边危险的氛围。
看着她,紧张问:「一定要分开吗?」
余溪沉声道:「魔物会扰人心智,以我现在的修为可能敌不过他们。」
「我……我……」男孩磕磕巴巴,想留下帮她,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别害怕,你只要往城镇的方向跑,很快就安全了。等我摆脱了这帮魔物,就去城里找你汇合。」
说着,她从包袱里掏出了衣裳,只留下两本书和一些灵石,又给他画了几道护身的符纸放在里面。
把包袱绑在他身上,叮嘱说:「你躲在这里别出声,等我离开后,你数到二十就往外跑。」
男孩紧张又恐惧,身体疲惫又清醒,止不住的发抖。
「少主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余溪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停下来,要跑去大路,然后去城里。」
不断的叮嘱他,看他一双黑色的眼眸失神,轻轻晃了他一下,「你听到了吗?」
「嗯。」男孩很快点点头。
「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们到城里再见。」她展开手臂抱了他一下。
松开男孩,她迅速起身转开方向。
身后的男孩没能拉住她的衣角,一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都没能说出口,少女便从他的眼前迅速离开了。
余溪朝着魔物最多的地方跑过去,祭出剑来迎面打死一只弱小的魔物,又接连打伤了两只魔物,瀰漫在空气中的魔气顿时激怒了隐藏在黑影中的众魔。
她刻意外放灵力,将自己伪装的多么强大,诱惑着魔物前来吞吃,逐渐将魔物都引到身侧。
追逐在身后的魔物不断融合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大,在她身后张开大口,迫不及待要将她吞噬。
余溪不断躲开,往山林更深处逃去。
与魔物消耗了小半个时辰,心想着男孩应该已经逃到大路上了,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魔物散去,再往城里赶。
逐渐与魔物拉开距离,她爬到树上去,蹲在了树冠中,收起了灵气。
感知到她的气息,魔物始终在这片山林中徘徊,不肯离去。
又过去两个时辰,天边露出辰星。
眼看下方游荡的魔物渐渐没了耐心,不断分裂成小的魔物往树林阴暗处散开,危机慢慢解除,她总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耳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提示您,当前世界任务已完成,即将前往下个世界。」
这么快?!
余溪有些不知所措,回味过来又觉得庆幸。
任务在这里结束,就说明男孩已经安全了,她这也算是不辱使命。
下一秒,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灵魂从现在的身体中抽离出去,无法再感知到现在的世界。
灵魂处在空白的空间中,她大概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飞往下个世界的路上。
她看看自己,仍旧穿着入魔时那身粉色的衣裳,一切如旧,只是……她系在腰上的玉玦……不见了!
那是衡芜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她就只是拿出来看一看,难道就这么被留在那个世界了吗?
带着懊悔的情绪,她进入到了新的世界。
睁开眼睛,头顶是个艷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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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没有魔物,反而是充沛的灵气,唿吸间都让人感到心情舒畅。
她缓缓吐了口气,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这草有些深,竟然没过了她的身体。
余溪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她明明还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却没办法让它们动起来。
背后浮上一丝凉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她,穿成了一把剑?
第52章
「当前世界任务……」
【引导男主走上修道之路】
躺在地上熟悉了一会硬邦邦的「身体」,余溪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好像自己的魂魄被关进了一个铁疙瘩里,舒展不开, 也没觉得现在的新身体有多新鲜。
过了一会, 身侧不远的距离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翻转剑身看过去, 在葱郁的树木间看到了一汪清潭。
上身半//裸的少年用浅蓝色外衣擦着身上的水, 踏着杂草从潭水中走出来。
似乎是因为剑身处的位置太低,形状又很扁平,导致她看人看物都是扁平而胖的, 奇怪的视角让她只能透过杂草间的缝隙看陌生的少年。
朦胧的看着自己眼中略显「丰腴」的少年,她仍旧只在一瞬间就在脑海中还原出了他的美貌。
清秀的面庞,白皙的肌肤, 匀称而修长的身体, 绝对是个美少年。
可惜她没有眼福, 只能望着少年显胖的模样,在脑海中欣赏他的美。
少年一边走着一边穿好衣裳, 来到她身边, 把她从地上拿了起来。
余溪身体腾空,犹豫着要不要做点什么, 细想了一番, 还是决定先旁观一会。
刚穿过来还不了解这位男主的脾气秉性, 如果是需要她来引导的话, 说明现在男主并没有修道的心思, 或者是对前路感到迷茫之类的吧。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 装作一把普通的剑,被他握在手里,配在腰间。
和他一起从白天到黑夜,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除了夜间短暂的休息,少年没有一刻停下脚步。
他不断的前行,路上遇到有人推不动车,就出手帮助。看到有老人走累了,也会去主动背人家走一段路。
一天一夜过去,第二天中午,少年走到了一个村子里,很快觉察出村中有魔物横行,便在村民们的恳求下,施术除魔。
他大费周章将魔物困住,余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然后就钻进了某个灼热又黏煳煳的地方,从那里穿出来,剑身上沾满了黑色的血,浑身都散发着血腥味。
「呸呸呸!臭死了。」她没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剑身在半空画了个圈又回到少年身边。
众人都沉浸在魔物被除的欢愉中,没人在意她发出的一丁点声响。
余溪僵硬的躺在少年手中,被他从怀里摸出帕子来擦拭剑身,身上被磨蹭的痒痒的,差点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她回到了剑鞘中。
剑鞘就像穿在身上的外衣,不会影响她的视线和听觉,她就贴在少年的腰间,看着村里人满脸笑意的向他迎上来。
走在最前面的村长热情道:「多谢这位小修士,救了我们村里人的性命啊。」
「我并非修道之人。」少年礼貌解释。
听那平淡的语气,余溪感到些似曾相识。
还未深入想下去,就听到村长热络的声音大声道:「哦,那就是侠士了。少侠真是年少有为,心地善良啊。」
「您过奖了。」少年谦和着回应,又耐心说,「魔物虽已除,但此地山中仍有魔气萦绕,诸位还请谨记,平日里少生事端,和睦为上,没有怨怒与不平滋养魔气,此地才能太平。」
村民道谢说:「多谢少侠提醒,我们以后一定安生过日子。」
少年对他们点点头:「那就此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诶?」身后的村长面露惊色,步履蹒跚地追上来,跟在他身后说,「少侠使我们村的大恩人,怎么能让您就这么走了呢,您留下来喝杯茶,吃点饭吧。」
「不必了。」少年停下来回绝了他的好意,随后继续前行。
余溪趴在少年腰间,悄咪咪的往后看,就瞧见老村长对着身后的人群中使了个眼色,随后村民中就走出两个人,一同跟了上来。
两人快步走来,直接绕到了少年前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磕头道:「我们仰慕少侠,还请少侠收我们为徒,教我们本事,日后也能像您一般保卫家园,降魔除祟。」
余溪眯着眼睛看了看两人,顿时感到无语。
少年似乎只有十六七岁,而面前这两个,怎么看都比少年大初八九岁去——半路出家来拜师,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前路被两人堵住,少年只得停下来解释说:「我孤身在外游歷,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见心愿不能达成,两人直接赖在了路上。
「少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了。」
听他们语气强硬,少年也并未显露怒意,平静道:「并非我不愿教你们护身之法,而是我修习的心法是家中独传,要有天资,更要勤学苦练才能有成效。」
「我们会跟您好好学的。」二人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瞧着他。
那祈求的眼神逼的少年不敢直视,侧过脸去婉拒:「我真的不能……」
看着少年的反应,两人似乎拿准了他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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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忽然大声质问:「少侠迟迟不答应,难道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乡野之人?」
少年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斥责给惊到,却依旧没有怪罪二人,看向他们的眼神悲悯又内疚,仿佛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另一人声音稍微和缓,旁敲侧击道:「如今魔道猖獗,等您走后,若是村子里再出什么麻烦,我们这些凡人连保护家乡的能力都没有。少侠就甘心看着我们无力自保,只能赴死吗?」
「这……」少年看着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看他犹豫,青年又出言怀疑:「本以为少侠救下我们是大义之人,没想到竟也怀有私心,说什么心法是家传,只是不想教我们本事的藉口吧。」
不明白为何被恶意揣测,少年眼中满是不解,刚要出口反驳,村长就从身后走了过来。
「他们自小野惯了,还请少侠别见怪。」老人露着和蔼的笑容,让人无法对他动怒。
少年只能轻轻摇头,「无碍。」
「路上说话不方便,要不咱们还是回村里去吧,我让人准备上饭菜招待您。」村长说着,又对跪在地上的二人使了使眼色。
两个人从地上站起来,一左一右靠近少年,就要带他回到村里。
余溪感受到少年身体的紧绷,实在没办法再装聋作哑。
从他腰间飞出去,横着挡在二人面前,凶道:「都站住,不许过来!」
剑突然飞了起来,还会说话??
二人吓了一跳,旁边看着的村长也结巴了,「这这,这是……?」
「我的主人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你们还想蹬鼻子上脸啊?」余溪兇巴巴地说着,剑身朝着面前二人不断逼近,「他都已经说过了,不收徒,不教学,你们是耳朵聋了听不见,还是故意装傻充楞?」
眼看着剑就要横在自己身前了,二人赶忙说:「您别误会,我们这也是为了保护家小,又不是怀了什么坏心思。」
「保护家人当然不是坏心思,但你们也别想软磨硬泡来纠缠我家主人。他在外游歷是为了匡扶正义,斩妖除魔。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帮你们是出于好心,却没理由为了你们的私心浪费自己的时间。」
余溪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们的幻想。
「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位就不要再拦住我们的去路了。」
她说完,调动身体转了个圈,剑尖划出一道弧线,几乎是紧贴着两人的衣服擦过去,吓得他们心惊胆战。
被一把剑给吓住,又不见少年表态,两人只得让他们过去了。
余溪悠悠飘回少年身边,被身后的村民人投来好奇又惊恐的视线,她便甘愿充当一只吓人的恶犬,好好震一震那些看着少年脾气好就想蹬鼻子上脸的人。
一人一剑就这么并肩而行。
出了村子,余溪才对身旁人小声嘟囔说:「主人你怎么那么好脾气,救了他们,还能被他们给缠上。」
少年缓缓转过脸来,看着漂浮在半空的剑发出了小姑娘的语气,轻声答:「他们也不是出于坏心,何必让他们难堪。」
「你别把人想的太好了。」余溪撅起嘴来,嘀咕说,「他们张口闭口学本事,对修道一窍不通,年纪比你大那么多,真要有心修道,就该早早去拜入仙门,怎么会求到你一个少年郎身上。」
她摇了摇头,哼声说:「我看他们是没有修道的耐心和能力,只羡慕你的力量罢了。」
话说了一大堆,明明是在替少年感到不平,却听不到他的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轻声问。
少年放慢了脚步,忧郁道:「尽管如此,我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在我走后再遭受苦难,就觉得很愧疚。」
初时离家,他励志要游歷天下,多除一些魔,天下的百姓就会少受一些苦。
可是邪魔就像永远都除不尽一样,甚至有人家被他从魔物口中救下,但他一年后又路经那里,才知道自己走后没两天,他们就被魔道的人给杀了。
是不是他还不够努力,明明从未停下脚步,却好像没能改变什么。
「愧疚什么呀,这天下享福的、受苦的人多了去了。你就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把眼前碰见的事处理好就成了,想那么多,反而成负累。」
少女的声音响在身侧,她乐观又随性的态度像是一缕阳光,照在他阴云密布的心门外。
还没能照进来,却已经让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境,是很疲惫。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看着漂浮的剑,对她倾诉自己的心事,「到底怎样才能除尽邪祟,让天下再无苦难。」
听懂了少年的困境,余溪忍不住咂了下嘴。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男主呢,境界就是比她高的多。比她还小几岁,就已经在思考这么宏大的问题了。
她理了理思绪,说:「可能我说话不太中听,但我是不是能说两句?」
少年点点头,微笑答:「你说吧,我一个人理不清这些问题,听你说说也好。」
余溪便问他:「我想说,你现在只是个凡人,对吧?」
「是。」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农民要种地,少侠要除暴安良,修士要剷除邪魔,仙门之主要统管仙门,安定一方。」
余溪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身边转圈,闲聊似的继续说:「至于你所说的,除尽天下邪祟,世间再无苦难,这样大的愿景,至少得是众仙门之首,甚至是天上的神仙才会考虑,或者有能力去为此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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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气欢快又平和,不带什么过激的情绪,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如恬淡的花香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心脏,让他能从达不到目标的痛苦与自责中暂时解脱出来。
少年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笑了一下,自嘲说:「似乎我一直在杞人忧天。」
余溪接话说:「心善是好事,行侠仗义也是好事,既然做了那么多好事,何必还要为那些自己暂时没能力做到的事感到苦恼呢。就在当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听到这里,少年脸上的忧郁削减了几分,「谢谢你,我懂了。」
「懂了就好。」余溪开心的点点头。
心道:懂了就早点去拜入仙门修道,她就能完成任务去找阿芜了。
开心之余,耳边又听到少年开口问她:「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说来听听。」余溪自信的挺起剑身。
最好今天把所有的疑惑都解开,当天就能送他去修道。
少年乌黑的双眸凝视在她身上,平静的视线透过剑身仿佛盯住了她的身体。
他缓缓开口:「你是谁?」
嗯……?
余溪身子一颤,像是做卧底给人抓住了似的,没来由的心虚。
她很快冷静下来,伪装说:「我……我是剑灵啊,因为长时间跟着主人锄强扶弱,驱魔卫道,就生出灵性了。」
听到这个答案,少年眼中的疑惑没有消解半分,反而被她这欲盖弥彰的回答给勾起了更大的好奇。
他肯定的说:「不,你不是剑灵。」
第53章
少年细緻地说:「这把剑是一位铸剑师练手时打造的,品质不佳, 扔掉又觉得可惜,顺手送给了我, 我用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不可能会生出剑灵。」
唔……余溪突然语塞。
装不成剑灵, 那该装成什么?
要是给他误会她是邪魔, 就不好办了。
在她沉默的时候, 少年又一次追问:「你究竟是谁?」语气中的好奇大过了警惕。
「好吧。」余溪不厌其扰,特意控制剑身飘到更高一些的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 装作高深的语气,煞有其事道,「其实我是天上的仙子, 特意来助你解开困惑。」
山林间鸟飞兽走, 一如往常, 并未因她说的这点狂语而生出半点变化,更彰显不出所谓「仙子」的奇妙之处。
余溪暗自吞了吞口水, 悄悄关注着少年的表情。
他仰头看着她, 只一瞬间的惊诧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相信了她说的大话。
一脸憧憬地望着剑身, 轻声问:「那,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
忽然被这么问起来, 余溪有点犹豫。
虽然告诉他也不是不行, 但互报姓名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要交朋友。少年一直是独自游歷, 身边就带了这么一把剑, 要是让他把剑当成了她本人,和她同行……
虽然愿景很美好,但她不得不顾虑自己只是暂时穿过这个世界前往下一个世界,不可能会和少年有更多的交集。
要是让他得到一个同伴,又很快失去,不是太残忍了吗。
思虑再三,只答他:「仙子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本就是在千万人中偶然相遇,又不是多深刻的关系,最好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听到她的回应,少年仰着的面庞缓缓垂下去,束在脑后的马尾也跟着耷拉了下去。
为免他继续深究下去,余溪主动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少年平静地回答:「我要去拜师。你说的对,我现在的能力太小,无法完成宏愿,所以心里才会这样别扭。」
余溪放心的舒了口气,「你悟性真高,一点就透。」
二人当即就启程前往最近的仙门,穿过山林,踏过木桥,走过江上河堤,行过田间小路。
前行的路上,少年看着一路为他披荆斩棘,开拓前路的「仙子」,眼中晃神,终是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渴望,开口问她。
「你会在我身边待多久?」
「不知道,可能三五天,可能半个月?」余溪熟悉了新身体,挥舞剑身削平了前路上的杂草,正玩得不亦乐乎,答得十分随意。
少年紧跟在后面看着她,一双凤眸略带愁绪,「你离开这里,要回哪里去?」
听他问的认真,余溪这才停下动作。
甩了甩身上的草叶子,飘回到他面前,挺直了剑身,自豪地说:「我是为了达成一个心愿才来到这里,从你这儿离开,我也就离我的心愿实现更进一步了。」
听罢,少年眼眸微动,皱眉道:「所以说,你只是暂时在这里停留一下,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就是这样。」余溪点点头。
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什么时候离开。
虽然少年脾气很好,品行也很端正,但她还是不太想跟他有太深的交集。如果明知道自己要离开却还和他成为了要好的同伴,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在听到她疏离的回答后,少年明亮的双眸低垂下去,他黯然神伤,似秋风吹落的树叶,形单影只。
余溪赶忙飘到他面前,安慰他说:「不要难过呀,你看你这么年轻就游歷了那么多地方,见过的人肯定也不少,相遇又分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少年眼中若有所思,听到她的话却没能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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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明明是她平白无故闯进他的生活里,已经与他同行几日,却总是念叨着要分离的话,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想来是理解不了无法避免的悲欢离合。
她只能点了他一句,「如果有缘分,或许以后还会再见。」
少年似乎在沉思,有些走神,听到她说的话,反问她:「还会再见?」
「要看缘分的。」余溪背过身去,继续向前走。
看着漂浮的剑身,少年隐约在脑中勾画了一个少女的轮廓,只是,他看不到这位「仙子」的真正容貌,甚至也无法知道她的名字。
或许如她所说,相见、相识、相知,都是要看缘分的。
「我明白了。」他语气淡淡的,不再强求。
又过了一天一夜,二人在林中夜宿,天边的第一颗晨星亮起之时,余溪从美梦中醒来,进入了下一个世界。
……
耳边没有系统的提示音,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处境——这是个类似空间的地方,但只有一个房间大小,外面是漆黑一片,只有房间内部亮着烛火。
很快,系统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响起。
「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位痴情小姐的心魔,只要配合剧情被修士消灭就能前往下一个世界。」
这么简单,不就相当于没有任务。
余溪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不是说过我在书世界里死了,就是真死掉了吗?」
「我会帮你掐好时间,在心魔彻底消失前,就会让你去到下个世界。」
「好。」余溪放心的点了点头。
身为心魔,就安安静静的待在宿主体内,时刻都感知着高小姐因为见不到情郎,而幽怨自艾,被相思病折磨的死去活来,整日以泪洗面,饭都吃不下,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她藏在高小姐的身体里,因心魔没有肉身,她难得能看到自己魂魄的模样。
皮肤很好,精神也很好,状态比死去的身体还要年轻几岁。
处处都好,只可惜那块被她带出来的玉玦因为意外而留在了中途的世界里,腰间空空荡荡,叫她更加怀念不在身边的爱人。
高小姐思念情郎,她又何尝不想她的衡芜呢。
心口生痛,曲起腿跪在地上,弯下腰身,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到了一起。
隐藏在心脏的角落,这个小小的空间狭窄隐蔽,满满的装着高小姐与情郎之间深刻的回忆。
她为那些情深而触动,在情绪的浸染中安静的沉默着,生怕因为一点相似的情节而勾起自己的回忆,便再也止不住心中的伤悲。
通过高小姐的身体,她隐约感知外物,
「二位道长里面请。」是丫鬟请了两个陌生人进房间里来。
高小姐躺在床帐里,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悲伤而虚弱十分,形容憔悴,不能见人。
床帐之外,一个生人说:「师兄要施法阵,就先把配剑交给我保管吧。」
另一人也道:「是我的疏忽,不该让这等利器冲撞了小姐。」
通过二人的对话,余溪隐约知道他们是来除魔的修士,就是来了结她的。
她按住心脏,安静的等待着。
忽然,空间中的地面上现出一个法阵将她围困在中间,眼前逐渐凝聚起散落的碎光,在她面前聚成了一个人形——便是那个前来除魔的修士。
闭塞的空间中,余溪跪坐在地上,缓缓直起腰身,抬起头,看清青年修士的模样。
她愣了一下,惊讶之中,唇瓣不自觉的张合,喃喃自语:「阿芜?」
这张脸,简直和衡芜长得一模一样!
在从未想过的地方见到了思念已久的爱人,无法控制的唿吸急促起来,牙齿有些打颤,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眶都湿润了。
这段时间在不同的地方穿梭,她已经模煳了时间的概念,有时也会怀疑自己,这样下去,真的能和他重逢吗?
已经答应过等她的衡芜已经成了仙,如果成仙之后,他忘却了前尘,摒弃了七情六慾,那自己现在所有的期待和努力不就成了一场笑话吗……
可是,她终于还是见到他了。
余溪从地上站起来,激动的身子有些发软,她弯下腰拍了拍褶皱的裙边,站直后看向面前人。
紧咬着下唇看着他,已经准备好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可视线与他对上时,并未看到他眼中的欣喜,只看到了满满的疑惑与惊讶。
——为何高小姐的心魔和她本人相差甚大?
青年短暂的疑惑后,定下术法的手指就对准了她,威吓道:「邪魔,束手伏诛吧!」
余溪站在原地,满心的激动与欢喜都在这一瞬间化成了失意,仿佛一桶凉水,迎面浇湿了她心底燃起的火焰。
他不认识她……
从情绪中抽身出,她逐渐冷静下来。
细细的观察着眼前的人,他是长得很像衡芜,但个头比他矮一点,发色与瞳色是黑色的,穿衣也是深色。
看似很像他,但处处都不是他。
也对,这里只是万千平行或交错的时空中的一个世界。或许眼前的青年,就只是不同的世界里,与衡芜长相相同的人而已。
是她反应太大了。
明明没有分开那么久,却好像已经与他相隔了几辈子。所以才会在突然看到与他长相相似的人时,这样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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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溪别开视线,不再专注于那张脸,老实的站在法阵中,伸出手去给他捆。
惊讶于心魔的反应,青年稍稍犹豫一下,还是束缚住了她。
走到她身前,青年低头看她,注意着那双灵动的眼睛似乎故意绕开他的脸,微抿着唇,不露惧色。明明身在法阵中即将被驱散,她却泰然自若,甚至嘴角露出了笑意。
察觉到不对,青年开口问她:「你在笑什么?」
余溪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忽然被他靠的那么近,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一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联想到衡芜。
自己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跟他说,偏偏见不到他的人。眼前就有一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人,说话声音都很像,她实在没办法把青年当做陌生人。
转过脸来,抬眸正视青年。
一看到他,眼神就止不住的温柔娇俏起来,稍微压了压心中的欢喜,微笑着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像你的情郎?」青年低声问。
心事被他看破,余溪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从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青年垂了下视线,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少女满心欢喜的望向他时,那种好似在他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的急切与渴望。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按耐下心中的情绪。
一旁的余溪手脚被缚,依旧蹦跳着凑到他身边,好声好气问:「小道长,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青年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被那张圆润可爱的小脸盯着,礼貌点头道:「在下凤微。」
凤微……名字很好听。
果然不是衡芜。
余溪为自己最后一点侥倖的心思埋上了一捧土——她要去见的是与她相爱的衡芜,就遇到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动摇她继续前行的决心。
「我第一次见到邪魔会坦然赴死。」
短暂的沉默后,青年主动提起,「你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我可以帮你带给你的情郎。」
余溪摇摇头,从容道:「不用了,我会自己去跟他说的。」
「可你已经要消失了。」
看着少女消失过半的身躯,青年眼中似有动容。
在他或是悲悯或是可怜的眼神中,余溪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开心道:「在你眼里我是消失了,但是我的夫君如果能看到我,就知道,我是有多努力的在往他身边去。」
就算不是衡芜,也真的长得好像。
跟青年说话,就好像隔着一层屏障在和他说话似的,哪怕不是和衡芜本人说话,也已经感到满足了。
她调皮地对他眨了下眼睛,「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再见了。」
「等等!」
身躯消失的前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青年的声音。
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让她等一下,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再去深究了。
——
再睁开眼睛,已经离开了那个闭塞的空间,身处熙攘的大街上,身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处处充满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她好奇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就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就是刻着「清元宗」大名的石匾,向上是隐蔽在葱郁树木间的上山石阶。
这里是浮玉山脚下的镇子。
「我回来了吗?」余溪激动地问着,低头看自己的衣裙却依旧陌生,摸摸脸,也不是她原来的模样。
恰在此时,耳中响起系统的声音。
「这里是距离你要去的那个世界最近的地方,要等一段时间,对接好窗口,才能送你过去。」
理解了它的意思,余溪兴奋不已,「从这里离开后到达的地方,就是终点了?」
「对。」系统肯定了她的提问。
随后安排她:「请你继续往前走吧,我在为你寻找时机,等你去到合适的位置后,会为你安排最后的穿书。」
余溪非常配合,沿着面前的长街向前走走。
越向前走,行人的脚步似乎都慢了下来,她稍微停了一下,就听到系统催促,「这里不是正确的位置,不要停下。」
她只得从边缘绕路向前去,又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让行人驻足的原因。
一行清元宗的弟子正从长街的另一头走过来,余溪远远的看着那些穿着青白色弟子服的修士,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按照系统的指示前行。
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行,她忽然感到心口一紧,下意识抬起视线,隔着高低不齐的人群,她的眼睛定格在了一人身上。
他穿着清元宗的弟子服,身姿端正,面若冠玉,目视前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隔着人群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让余溪怔在了原地。
那是……是……
她不可能看错,同样是清元宗的人,一模一样的长相,连瞳色都一样,他一定是!
回身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背影,她瘦小的身躯被人群拥挤着推向更远的地方。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激动地对他的方向喊:「衡芜!」
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热闹的吵嚷声中,无人应答。
不知为何,她突然联想到了刚刚见过的那个青年——与衡芜有百般相似,却又不是他。与刚刚那人,也实在相似……
来不及犹豫,她又朝着那个被人潮淹没快要看不见的背影喊了一声:「凤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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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
隔着熙攘的人群,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当他回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心中是五味杂陈。
是凤微,不是衡芜……
可他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像衡芜。
她想要去一探究竟,在人群中挤着倒退了半步,系统就出声提醒她。
「1376号穿书者,请你注意,不要影响这个世界的故事走向。并且,如果无法在正确的位置定位到你,错过下一次穿书的时机,请你后果自负。」
她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身后那人的身影已经被人潮淹没,找寻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余溪站在原地,心情如波涛一般起伏汹涌,落定之后,就只剩下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这是在干什么呢?只为了一个和他相像的人就乱了方寸。
转过脸来,继续向前走,从长街走下来,终于离了行人最多的地方,前方是一个半开放的庙,宽阔的空地上种了一棵巨大的槐树。
槐树看着有些年岁了,树干粗壮到七八个人都抱不过来,树冠最低层的树枝上绑着数不清的红色绸带和轻盈的木牌,微风吹过,巨大的树冠下便飞起层层红丝,其中还发出木牌相互撞击时的哒哒声。
仿佛月老的红绳都搭在了这棵树上,红绸与木牌又稠又密,有新挂上的,也有年岁已久,因风吹日晒而失去颜色、毁坏了的。
余溪从树边经过,视线被这颗姻缘树牢牢的吸引。
似是方才经歷过两次似是而非的「重逢」,心中涌动的感情得不到回应,也不知该倾泻在何处。
前行的路上就顺道买了一块木牌,一边走一边在上面刻下两人的名字,想在名字中间刻一个爱心,又觉得这个符号可能无法被理解,于是就刻了个玉玦的半弯形。
画成定情信物,仙人应该能看得懂吧。
停在树下,抬头看着头顶的树枝,把它拉下来,将自己的木牌挂了上去。
心道:求月老保佑,我与阿芜能够姻缘顺遂,得偿所愿。
大概是没什么用,但求个此刻的心安,也足够了。
她步伐不停,终于,在月老庙里,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穿书局就会送她去衡芜所在的世界了。
余溪站在庙里,仰头看着月老像慈祥的微笑,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
心情很是激动,哪怕只是短暂的等待也很消磨人。
她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只能不断转着视线去好奇地观察四周,庙里求姻缘的人,庙外相互携手繫上红绸的情人,高大古老的姻缘树,和最远处山中露出的清元宗一角。
视线定格在茂盛的姻缘树下,一抹青白色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
隔着一段距离,她分辨出,来人正是她刚刚在街上喊的凤微。
情急之下一句喊话就把人给招来了,她不好意思的低下脸去,不知道要是被他追问,自己该答些什么。
或许是她现在借用了别人的身体,视线又没有与他对上,凤微没有找到她面前来。
他在树下徘徊,为着粗壮的树干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她站过的位置。
余溪透过窗户观察他,见他犹豫着拉下了头顶的树枝,从上头挂着的木牌与红绸中挑拣出一个来,十分认真的看着上面刻下的内容。
不知为何,余溪有点紧张——她与凤微不算认识,他为什么要来看她挂的东西?
他又是怎么分清哪个木牌是她挂的?
疑惑驱使她继续关注着青年的举动。
看过木牌上的内容,他并没有松手,而是一手抓着木牌,一手从怀里摸索着,最后,摸出了一块玉玦来,用形状与木牌上的符比对着。
看到他手中拿的东西,余溪睁大了眼睛,脑袋瞬间就混乱了。
怎么可能?
那是她的……难道说……
为了确认,她又看向他腰间,尽管隔着距离,她还是能认出,青年的配剑正是衡芜当初送给她的问情!
玉玦、配剑、凤微……
这段时日穿行过的世界,做过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中打乱,再一次重组。
在她激烈思考时,稍微回过来,隔着窗户,青年的视线与她交汇到一处。
看到他眼中同样汹涌的情感,因等待而受的煎熬,余溪顿时明白了一切。
第54章
凤微出生在一个幸福和美的家中,父亲正直温柔, 母亲婉约大方,门派之中更有无数的师兄师姐们疼爱他, 关照他, 让他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现在回想起来, 那段时光美好的如同梦境一样, 仿佛只是站在他的视角去看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正道与魔道的争斗不休毁了无数的人家, 葬送了太多的人命,也让他从美好的童年中坠落,成了失去爹娘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门派中精明强干, 忠心耿耿的弟子大都死在了与魔道的抗争中,还活下来的要么心思重,要么没担当, 只求自己苟活, 十分果决地与仙门割席。
那时候, 他只是个孩子,眼睁睁看着心门人去楼空, 什么都做不了。
他万念俱灰, 就算被魔道的人抓住也无心挣扎,只愿求死。
可是, 一个少女突然出现, 救了他的性命。
她的面孔是那样陌生又平凡, 可他隐约记得, 他见过这个外门弟子一面,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受气包, 为何突然之间变了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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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页
他虽然好奇,却没多想。
直到少女再次出现在他门外,说了些有的没的便睡在了他的房外——即使她有藉口,凤微也明白,她是担心他的安危才好心在外面替他守着。
他与这个人并不相熟,甚至她进入仙门不过半年,又是哪里来的责任心,会主动来保护他呢。
带着好奇与警惕,他只透过窗户缝偷偷观察她。
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在这已经败落的仙门之中,她像是个温暖的太阳。为他煮饭,给他摘花。
在她身上,他看不到那些因为正道魔道互不相容而生出的戾气与怨念,她的心意是那样纯粹,如同孩童一般,无所谓争执,只活在当下,
他观察着她,因为她的陪伴而松懈了压抑已久的悲伤情绪,趴在她怀里,狠狠的哭了一场。
如果像她说的那样,自己只要活下去,以后的路会越走越长,也会与更多的人相遇相识,即便失去父母,他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或许,与她相识,就是他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
意外总是来的出乎意料,赶路的途中,少女主动为他引开魔物,身影消失在了茂盛而黑暗的丛林中。
在两人约定好的城中,他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她来。
他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她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后来他到了远方亲戚家中,请长辈陪他一同再来到两人分别的树林中,在林中搜找,找到了当时逃跑时丢下的他的衣裳,和一块弯月形的玉玦。
这便是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
——
许多年过去,凤微不断修习父母留下的心经,因为天赋异禀,灵根优质,他年纪轻轻便度过鍊气期,到了筑基期。
童年时看多了魔道造就的杀孽,他便立志除尽天下邪祟,求人世间少些苦难。
十五岁那年,他从亲戚家离开,开始游歷各地,增长见闻同时驱魔除祟,独自游歷修行,越是见的多了,越发现,这世间的苦难似乎没有穷尽。
不只是因为魔道的存在,更因为人心生有贪慾。
得一时好,便想时时好,同样生而为人,彼此之间做不到将心比心,只有相互猜忌。善者行善得不到尊重、理解,甚至要被讥讽为愚蠢、伪善,行善反得恶果。
夹杂在善恶之间,他越来越迷茫,不知道以后该做些什么,又害怕自己如果不能继续除魔,会有更多的人遭受苦难。
挣扎之间,手中的剑突然说了话,替他解了围。
许多年未见,甚至听她说话的声音都和从前不同,可听到她的语气时,凤微却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她。
哪怕身躯不同,她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魂魄是那样的独特,在芸芸众生之中,她那一抹最明媚的光。
他们说了很多话。他堵在心里的那些迷茫与犹豫,在她的开解下变得不值一提。
他越发好奇,她到底是谁?
本以为不会再相遇,没想到会以这个方式再次重逢。
旁敲侧击的问,少女只说的含煳,却不肯正面给他回答,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他。
她说她是天上来的仙子,她说日后有缘,或许还能再见。
随后在一个安静的夜里,她又离开了。
刚刚与少女分开时,看着身边变回死气沉沉的剑,他心中莫名生出怨怼——
为什么总是这样突然的出现在他生命里,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让他顾念着这份恩情,却无法与她相识。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真如她所说,她是天上来的仙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他一人,心也空空。
在一段时间里,他会对着自己的剑说话,就好像少女的魂魄还在里面,安静的听他的倾诉。
后来,在一次除魔中,剑身被打出了缺口,他不得不把剑送去修补,尽管以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驱动名剑,但他还是不想丢弃这把普通的佩剑。
这时候,他对少女并没有没有太深的感情。
对她的到来,从一开始以为的偶然相见,到后来变成天赐的礼物。他很好奇,下一次与她相见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又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
又过去□□年,他拜入了仙门之首,清源宗门下。
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山完成除邪任务,他进入到了小姐的丹田之中,见到的却是与高小姐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明明是高小姐的心魔,却丝毫没有邪魔的偏执与疯狂,她平静的接受死亡,脾气秉性,都像极了他一直在等待的「仙子」。
灵魂状态的她暴露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凤微看着她真正的相貌,心中一喜。似乎在此时,两人才算是真正的面对面。
可是这一回,少女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他身上。
她深情的凝视他的脸,盯得他心弦微动,却只说出一句,他的脸像极了她的夫君。
原来她早已经有了命定之人!
怨不得少女从来不在意他姓甚名谁,即便与他见过三次,也认不出来他就是当初的小孩子。
想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一直都在为了与她的夫君相见,费尽心力。
对她而言,自己就只是人生中的匆匆过客。自己却把她的到来当成是上天的眷顾,实在是自作多情。
送走了她,他心里也没好受多少,是羡慕,嫉妒她的夫君,还是为自己对少女生出的些许思念之情而感到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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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页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会有这么一个特别的人偶然闯入他的人生。
相见又分离,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分别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心里盼望她能早日与夫君相见,得偿所愿,隐藏的私心却怀着一丝侥倖:或许她还会再来见他。
如果能和她坐在一起,像朋友似的说说话,让他能谢过她的恩情,了却这段思念,他就不会再想她了吧。
——
十年过去,他到达了金丹期,修为大涨的同时,容貌也停驻在了三十岁之前,身体状态最佳的时候。
一个平静的日子,他与同门师兄弟外出完成任务归来,穿过镇子要回宗门中去。
拥挤的人群中声音嘈杂,恍然间,他听到了一声唿喊,没能听清她喊的是什么。
紧接着,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转过脸去,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并没有他熟知的面孔。
是错觉吗?
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永别,他不想放过能与她相见的机会。
顺着路走下长街,他停在姻缘树下,环顾一圈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与她相似的人——可能她已经走了,她根本就没来过,还是说,她就在这里,只是没有必要再见他了。
施了点术法,他找到了在他来之前,最后一个挂上去的姻缘木牌。
抬眸看着上面的名字和特意画下的弯月符号,像极了他带在身边的玉玦。
与怀中的玉玦比对后,他能够确认,这木牌就是少女挂上去的。
「余溪……」
原来她的名字叫余溪。
那这个「衡芜」,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了。
她能在姻缘树下留下他们的名字,足以见得彼此之间情深意重。
凤微稍稍吐了口气,把木牌放回原处,心中怅然若失。
「希望你所求的能得到圆满。」青年低声自语,说罢,转身离开了。
数日后,凤微成功拜到清元宗长老座下,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拜师敬茶之日,师尊对他轻声道:「今后你便是我座下的徒弟,成为清元宗内门弟子,须摒弃凡名,我为你起一道号,就叫——衡芜吧。」
衡芜……
他心脏一紧。
跪地磕头时,心潮翻涌。
如果他就是衡芜,可他现在还不认识余溪,余溪也不认识过去的他。
那余溪是……他……未来的爱人?
走出长生殿,看着眼中世间万象,所有的疑惑与不解都不重要了。
他现在无比确信:他以后,还会再与她相见。
时光如流水,他从金丹期进入元婴期,修为进入新境界,不久后接任宗主之位,如他少年时所立下的愿景那般,弘扬善念,消解苦痛。
他收了徒弟,修为进入了化神境界,后来在一众内门弟子中,选中了自己的亲传弟子苍华继任宗主之位,随后便去云游天下。
三百年的时光如同眨眼一瞬,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别,他参透了世事无常,人皆过客,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进入化神境界后,过去的记忆开始变得朦胧,他的感情也变得平静如水,再也起不了波澜。
他渐渐忘记,自己青年时对一个没有见过的少女生出的一点相思之情。
修炼又进入瓶颈期,他精神不宁,回到闲月峰闭关。打坐修炼之时,隐约发觉,自己似乎还有心愿未了,才离不了这尘世。
有时候,他会无意识的盯着天空发呆,好像在想谁。
看到被搁置在库房生出剑灵的剑四处乱逛,他也不觉得厌烦,只是看到它天生的异于常人的欢脱,便觉得似曾相识。
每日在睡前看着挂在床头的玉玦,心中便能宁静。
在一个宁静的春夜,月亮高挂空中,围绕在闲月小筑外的解忧草在一夜之间盛放,浓郁灵力滋养出的花灵化成灵动的蝴蝶飞在他窗外,引他出门。
衡芜走出房门,从水榭飞入花海,看着月光下随风而动的花海泛着幽蓝的光芒,心感疑惑。
不知何时,有人踏进了花海中。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僵在了原地,开口问她:「谁?」
意外闯入的少女赶忙半跪下身,身子没在花海中,低头道:「徒孙不是有意闯入,请师祖恕罪。」
他听过她的声音。
缓缓转过身来,朝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走过去,「你是何人?」
「我叫余溪,前来闲月峰守山的。」
少女规矩的答话,撞碎了他埋没在心底的记忆,那些被时间蒙上灰尘的期待与思念瞬间涌出来,充满了心脏。
等待三百年都还未实现的心愿,不过只是,还想再见她一面。
她果然还是来了。
如他所想的,余溪还是不认识他,甚至,现在的她才刚刚认识「衡芜」。
他会与她相爱?会与她成婚?
衡芜自己也没有定论,他只是,把她的到来当做命运的恩赐,然后,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
他微笑着,主动邀请她:「既到此处,可否陪我喝盏茶?」
「好,好啊。」少女呆呆应答,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穿行在花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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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衡芜的过去,就是余溪的未来
他们在交错的时空,互相爱着彼此
第55章
站在庙中,少女深深的凝望着树下的青年, 视线被泪水模煳。
恩人留下的玉玦,衡芜毫无保留的送给了她, 曾经用过的佩剑, 也交到她的手里。甚至无法接受她的死, 以至于渡劫失败……
她竟然从没怀疑过, 为什么自己初见衡芜时, 他身为师祖却对自己那样亲近,不像是看待一个陌生的小辈,而是看一个重逢的故人。
原来他一直都在等她。
在她不知道, 甚至还不敢对他表露心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意她了。
自己从来没有把这些穿书的经歷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想要早些去他身边, 却不知道, 在这些被她忽视的世界里, 她一直都在与他相见。
「阿芜……」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注视着青年转身离去的背影, 泪落如雨。
这一别, 她就是真的要回去衡芜所在的世界了。
而现在的凤微,距离下一次与她重逢, 还有三百年的时间。
这几百年, 他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在等她。等到下一次与他再见, 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模煳的视线中显现白光, 逐渐放大, 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余溪闭上眼睛, 感受着魂魄抽离出躯体的轻盈感,在她无法感知的交错的时空中,她在被送往最后的目的地。
回想那个寡言的男孩,正义的少年,走向成熟的青年,还有与她相爱的师祖。
一个「想要回去他身边」的心愿,驱使她不认命,让她在他的人生中穿梭。
片刻的光阴,短暂的相处,或浓或淡的痕迹——她的出现影响了他,让他真正成为了,最后会与她相爱的那个男人。
她要早些回去,走过这趟旅程,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
「这里我们能帮你到达的最远的距离,1376号穿书者,我代表穿书局再一次感谢你对宇宙平衡做出的贡献。」
「请你作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继续在此发光发热,构建新的故事。」
系统的声音逐渐远去,白光逐渐暗淡下去,飘渺无依的轻盈感从身体上散去,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念叨。
「这行不行啊?」一个妇人小声怀疑。
「人家大夫正忙着呢,别乱说话。」
中年男人小声制止了她,又说,「大夫您看,这针也扎了,药也吃了,我家闺女怎么还没醒啊?」
另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余员外与夫人请放心吧,今日老朽能碰到贵府小姐这般奇特的病症,也算是一道缘分,必定会全力医治。」
「好好好,有您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声音落定后,余溪隐约感觉自己脸上伸过一只手来,紧接着,太阳穴就扎进一根针来。
沿着针尖,一股清气的灵力缓缓散进她的脑袋里。
针尖拔走,她终于能睁开眼睛。
平稳的唿吸着,第一眼看到了纹饰精美的床帐,转过脸,就见一对夫妇面相和善,依偎在一起满脸忧心地注视着她。自己床头,还坐着一个鬚髮花白的老人,正低着头收拾自己的医具。
恍然间,她看向那对夫妇,夫妇一正在看着她,满眼的欢喜与激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扑到她身前来了。
余溪试探着唤了一声:「爹?娘?」
话音落下,妇人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坐在了床沿上,亲切的拉住她的手。
「娘的好女儿,你终于醒了。」
妇人说了没几句便落下泪来,从怀中掏出帕子,一边抹着泪一边说:「你这一病便躺了十年,娘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娘的心都要碎了。」
妇人越说哭得越凶,余员外站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妻子:「咱闺女好不容易醒了,这是大好事啊,说这些难过的做什么。」
余溪茫然的看着二人,不知为何,看他们的面相,隐约有些熟悉。
手掌被妇人握在手中,那亲切而温暖的感觉,是她初来到陌生世界时感受到的最直白的爱意。
这两个人,是她的爹娘。
看着全心全意疼爱自己的娘亲哭成泪人,余溪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还弄不太明白,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便抬眼看向男人,迷茫问:「爹,我这是怎么了?娘为什么说我躺了十年?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余员外眼中含泪,微笑说:「不记得也是应该的,你病倒的时候还小。」
他喃喃道:「我跟你娘就生了你这么一根独苗,你小的时候可调皮了,满镇子上乱跑,谁都抓不住。」
说着说着,男人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六岁那年生了一场病,从那以后就一直长睡不醒,我们是寻遍了名医也找不出病根,不知道怎么治。就在昨天,这位张大夫来到咱们镇上,听说了你的病,就过来为你医治。」
余员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转头看向老大夫,称赞道:「大夫真是妙手回春啊,您救了小女,我们一大家子都感激您的再造之恩。」
「对对,咱们得答谢张大夫。」
妇人也跟着回过神来,回身冲着门外喊:「小红,翠萍啊,快去厨房说一声,备下酒席,咱们要答谢名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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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劳烦夫人了。」鬚髮花白的老人抬手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此行只为治病救人,老爷与夫人若想答谢我,日后多行善举,救济世人就是了。」说着,老大夫站起身来,身形虽老,脚步还算稳健,径直走向桌边,将东西收进箱子里。
妇人坐在床边,皱眉道:「我们自然是要多多行善,但也不能不对您表达谢意啊。」
老人轻轻摇头,平淡答:「我能到此镇中,为小姐诊治一番,足道缘分一场,如此就够了。」
他说着,转过脸来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女,又问一句:「小姐可有觉得不适?」
「没有,我感觉很好。」余溪回答着,视线落在大夫的身形上。
方才坐得近,没能看到他的全貌,这会儿看见了,总觉得很熟悉……尤其是那眉心一点硃砂痣……
她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身边的娘亲和父亲见了,忙伸手帮她从床上坐起,
余溪愣愣地看着大夫,轻声开口:「请问您是,青芷先生吗?」
闻言,老大夫愣住了。
一旁的夫妇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不解道:「这傻孩子……说什么呢?」
大夫没有否认,余溪肯定了心中猜想的同时,又觉得很惊讶。
她才离开了几天而已,为什么青芷变成这个样子了?
转脸对父亲母亲说:「爹,娘,我想单独和大夫说几句话,行不行?」
妇人抓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余员外上来把妻子从床边扶起,在旁边哄着,「好了好了,张大夫对咱们女儿有救命之恩,就让他们说几句话吧。」
妇人这才依依不捨的松了她的手,夫妻两个一同出了门去。
见门外没了人,余溪赶忙从床上下来,走到青芷面前追问:「师伯,你是青芷师伯对不对?」
青芷只看了她一眼,埋头整理自己的药箱。
听不到他的回答,余溪有点心焦,「难道您认不出我?」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视线左右去寻找镜子,想看看自己这回借用的身体又是什么样子的。
刚趴到镜子前面,便听青芷在身后道:「别看了,你样子没变,还是当年那副长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余溪感到无比亲切——这身体不光是和她当初做「女配」的时候有九分相像,更与她本来的面目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原本的身体已经死了,她真怀疑这就是她自己的身体。
「那您怎么像不认识我?」她转过脸来追问青芷,看到他苍老的面容时,又忍不住关心,「您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青芷抬起视线来静静的看着她。
轻嘆一口气,开口说:「万魔窟之乱,师尊飞升成仙,你堕落成魔,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已经堕入魔界、万劫不復、不入轮迴的人,谁能想到她还能回来。
世事变化,山平海移,只有她还维持当年的模样,就连思绪也停留在那时,仿佛不曾经歷过这漫长的时光。
看着少女,青芷就想起与师尊最后相处的一段岁月,更加感嘆时光无情。
他感慨说:「我如今已有二百多岁,看尽世间沧桑,如何能不老。」
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知道到这一点,余溪赶忙问:「那云意和墨玉他们还好吗?」
她虽然看过结局,但现在,已经是结局后的世界,一定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青芷答她:「我云游在外,与他们并无联繫,也不关心仙门之事。」
余溪紧跟着问:「那师祖呢?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说起衡芜,青芷眼中难得的露出伤悲,低垂着眼眸,忧伤答:「师尊成仙,早已不在这世间了。」
他不在这里……那,那她……
余溪低头,泪珠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站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看到少女突然哭了出来,青芷疑惑问:「你哭什么?」
「他不在这,那我要去哪儿找他呀?他答应过会等我,我好不容易才回来,放弃了过去的一切……如果这样都见不到他,那我所做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她捏着袖子擦眼泪,反哭得更凶,满心的委屈与失落只能对眼前这个唯一的熟人倾诉。
泪眼婆娑地看向师伯,对方却无奈的说了她一句:「傻孩子。」
余溪抽泣着反驳:「我不傻……我只是……很难过。」
青芷站在原地,苍老的声音念着:「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
听着他的话,余溪眼神动了动。
「你看到了什么?」
「师伯老了好多好多,我好像变得年轻了。」她说着,抹了脸上的眼泪。
青芷微笑着说:「你有了新的身体,新的家庭,生活富足,又有家人宠爱,不比从前在万魔窟陷入纷乱好多了。」
听罢,余溪茅塞顿开。
她是抛却前尘,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顿时发觉自己哭鼻子在师伯眼中是有多幼稚。她吸了两口气,缓了缓哭腔,嘟囔说:「我好傻。」
「想明白了?」青芷轻笑一声。
「嗯。」余溪若有所思道,「我想见他,可是,不能只想着见他。不然他就会变成我的心魔,只会让我变得消沉又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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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相见,是她的目的、心愿,却不应该是她生命的全部。
阿芜如果在这里,也不会希望她因为无法与他见面而哭的那样伤心。
她很快缓和了情绪,重新振作起来。
在一旁看着少女的反应,青芷的眼神从无奈变得欣慰。
他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师尊会喜欢她了。
拿起手边的药箱,对她说:「你休息吧,我该走了。」
见人要走,余溪赶忙问:「师伯,你还回来吗?」
青芷淡然答:「我们能重逢是缘分,缘分尽了,就该分别了。」
「可是……」
听到她的挽留之意,青芷站在门边,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师尊如果答应过会等你,那你们之间就还有缘分。」
若有缘分,日后定会再见。
这也是她当初说给少年衡芜的话。
看着青芷离开,余溪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外衣出来披在身上,走出屋子。
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她一时有些不适应,抬手挡在眼前。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旁边走了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忽然被人贴身照顾,余溪很不适应,从两人手中抽出手来,婉言谢绝了她们的侍候。
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她这才看清眼前打理精緻的庭院,心生欢喜,便沿着脚下路随意的散步走出去。
穿过庭院,走过侧院,逛过了半个宅子,才在前院见到了刚刚送别青芷的爹娘。
「爹,娘?」余溪轻声唤他们,走到了人跟前去。
看到女儿身体健康如常,余员外与夫人都是一脸的高兴。
夫人牵住女儿的手,犹豫着说:「女儿啊,我们刚跟张大夫聊了几句……」
她欲言又止,余员外便接话说:「张大夫说你有仙缘,如果去仙门修道,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话音刚落,夫人立刻说:「不过他的话也不能听,你留在家里,咱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再过两年,娘亲给你相看夫婿,帮忙经营家里的生意,一家子在一块儿,也比上山修道热闹些不是。」
等妻子说完,余员外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是想着,你昏睡了十年,这十年间却还像常人一样活着、长大……可能我闺女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说着,憨笑了两声。
夫妻两人都说罢,夫人才问她:「这都是我们想的,我跟你爹合计着,还是得问问你的意思。」
看着面前二人,余溪由衷感到亲切。
他们是真正的爱她,身为父母,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她身上。
以为心底好不了的窟窿,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她温柔的微笑着,对他们说:「爹,娘,我想去清元宗修道。」
第56章
一个月后。
余府中,夫人招唿着几个丫鬟为自家女儿准备行囊, 一边忙活一边念叨:「得多带几件衣裳,还得添件厚被子。我听说修道的人都住在山上, 山里头多阴冷啊, 你千万记得冷了要添衣裳, 别冻出病来。」
余溪站在一旁梳好头髮, 转头道:「我会的, 娘亲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做娘的怎么能不为你操心。」夫人把衣裳添进包裹里,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的脸, 温柔的笑着。
抬手为她整理衣领,在她面前说:「我听说清元宗的外门弟子入门后五年内修不出门道来就要下山……五年也太久了,如果咱们不是修道的那块料, 也别硬扛着, 早些回来就是了。」
昏睡了十年的女儿好不容易醒过来, 一家子在一块热闹了才一个来月,就要送女儿离开。
余溪理解娘亲的心情, 抱住她安抚说:「娘亲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
夫人眼中含泪,小声说着:「你长大了自己有主意, 我不好说什么, 可若是在宗门里遇到了合适的男子, 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也是好的……」
这段时间, 娘亲已经好几次暗示她早点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打算。
余溪很想告诉她, 自己早已经心有所属, 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便含煳不清的应付着。好在娘亲性子软,虽然很在意她的婚事,却也不会强硬的逼迫。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外头余员外来敲门。
好声催促道:「马车已经到了,该让女儿出发了,从这儿去清元宗,少说七八天路程,别耽误时间了。」
「那我走了。」余溪背上包袱,身后两个丫鬟提了满满两包的行囊跟上来。
一家人送到府门外,把行李放到车上。
余溪站在马车前,对爹娘说:「等我学有所成,就回来看你们。」
娘亲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只父亲忍着哭腔,点头说了声:「好,你去吧。」
告别父母,她坐上马车,经过几天的路程后,来到了清元宗山下。
——
一个月后,炎热夏日。
窗外的阳光明亮灼热,一墙之隔的学舍内,一人躺在床上睡觉,一人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页,还有一少女,看着年纪最小,定力却好,盘腿在榻上打坐。
从正午到黄昏,少女一动不动,屋中时不时有人进出,发出些嘈杂的声音也没有让她从修炼中抽出神来。
日头西落,窗外跑来一人,扒着窗户冲着屋里喊:「余溪,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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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余溪这才暂时停下修炼,回过神来看向窗外,问:「什么事?」
窗外的师姐说:「今天轮到我们去打扫长生殿,你别干坐着了,当心打扫不完,耽误了吃晚饭。」
「我这就来。」
余溪应了声,从床上下来,回身整理了一下床铺,随后才出房间,同学姐一起往长生殿去。
大殿之中有八九个人在忙活,余溪进来擦拭座椅,越靠近宗主的宝座,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抬起头来,就见绘制了三清祖师的墙绘前,一方高桌上供着一把剑。
那剑的高度高到了她的胸膛前,被熟悉的气息吸引着,她走过去,看到了最为熟悉不过的问情。
原本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当时用他也不觉得有多厉害,过了这么多年再看见,不由得感到时光荏苒——故人老去,存在了四百多年的剑,却是越看越新。
它是不是被重铸过,感觉灵气浓郁了很多。
手里擦着桌子,视线一直盯在问情身上。
大殿另一侧,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子清扫着地上的灰尘,扫着扫着就踏步上了墙,动作轻盈的飞快走向房樑上,扫下了不少蜘蛛网来。
他落到地上,将扫帚打到地上,站直后摆了个收剑的姿势,得意的看看身边人。
见过了他的招式,旁边的弟子惊嘆道:「师兄可真是用功,这时候也要练练招式。」
男子大步走到他们面前,骄傲道:「宗主座下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徒弟,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在外门弟子中选拔出得力的弟子到她座下,如果有幸被选中,可就是宗主收下的第一个门内弟子。」
听罢,有弟子奉承道:「师兄是咱们这些人里修为最高的,年纪轻轻便到了筑基期,若是能得宗主赏识,说不定也能成仙入道呢。」
听到这话,男子满意的笑了笑。
随后又有人开口:「那也不一定吧。」
「有什么不一定?」男子扭头看过去,盯着刚刚说话的青年,面露不悦。
青年也不露怯,接话说:「单论修为高低,筑基期的外门弟子也有不少。」
他转过脸去,指了指相隔一段距离外,正在座椅后面擦桌子的少女,对几人说:「看到那边那个了吗,人家没有灵根也并非出身仙门世家,刚入宗门一个月,就已经筑基了。」
顺着青年指的方向,几人看过去。
男子撇了撇嘴,不屑道:「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本事能修炼的如此迅速。」
「我听人说她修炼很是勤奋,其余的就不知道了。」青年主动挑话说,「平日里见她为人谦和,今日既在一处,不如师兄自己去问问?」
「问她?」男子哼了一声,紧接着大步走向了少女。
余溪正端详着问情出神,低声跟它说了几句话,剑灵却没有对她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桌子擦了干净,她正要往别处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亲切的问话。
「小师妹?」
「嗯?」余溪后背一激灵,转过身来,看到不知何时凑过来的男子,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师兄好。」
男子露着一张笑脸,亲切问:「我瞧你一直在这边,是不是很在意那把剑?」
顺着他的话,余溪看了一眼供在台上的问情。
她的确很在意,问情没有回应她,是因为沉睡了,还是……消失了。
没有回答他,算是默认了。
「那就只是把普通的剑,放在这里做装饰的。」男子好心的解释着,又说,「今日我们要把大殿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你也把那把剑拿下来擦一擦吧,别落了灰,让宗主和长老们见了生气。」
听罢,余溪隐约觉得奇怪。
大家一起来打扫大殿,如果要擦拭剑身,这位师兄为什么自己不上手,特意过来使唤她呢。
看着眼前陌生的师兄,她不记得自己跟这个人有什么仇怨,便只当他是懒,拿着师兄的架子驱使她多干点活。
余溪不跟他计较,有机会把问情拿在手里也好,正好看一看剑灵的状况。
她伸手把剑拿下来,一边擦拭,一边在剑身中寻找剑灵。
刚隐约摸索到一点感觉,旁边的男子忽然大叫一声,吓了她一跳。
「小师妹,你这是干什么!」
余溪侧过脸看他惊讶的表情,面露不解,「啊?」
「这是师祖留下的遗物,你怎么能私自把它拿下来呢?」男子大喊着,声音很快把大殿里其他忙活的几人吸引了过来,站在不远处观察他们两人。
他趁机对其中一人使了眼色,那人便跑了出去。
余溪有些无语。
「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师兄何必拿这个跟我开玩笑。」平淡的说着,抬手就要把剑放回去。
剑还没放回供台,桌子突然倒了。她就站在原地,颇为无奈的看向卖力宣扬的男子。
后者大声斥责她:「你亵渎师祖的遗物,就是冒犯师祖仙威!」
躁动的声音迴荡在长生殿中,吵得人耳朵难受。
余溪轻声劝他:「师兄声音小些吧,在长生殿里喧譁大闹,你也不怕被人传扬出去。」
桌子倒了,供台也掉了下来。看出眼前的男子是来故意找她麻烦,余溪也没心思跟他掰扯没用的话。
这剑暂时是放不上去了。她干脆握住剑鞘掂了两下——重量稍微增加了一些,还是挺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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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剑柄,拔出剑身,这才看出剑身上镀了一层新的材料,在保留了原先剑型的基础上,修补了剑身上的坑洼之处,手指摸一下就能感受到,剑身微微发热,是烧镀了新材料的缘故。
「就是她!」外头走来一人,正是刚刚跑出去那个。
余溪抬头看过去,发现他带了一群人回来。
为首的男人声音威严,怒道:「是你?」说着就穿过大殿朝着她走过来「你怎敢擅自……」
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自己身前,脸上的怒意已经消了大半,站在她面前,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余溪只得先开口,行礼道:「见过道君。」
墨玉有一瞬间的恍神,见了她拿剑的姿态,听她开口说话,还有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赶忙俯下身扶她:「快起来。」
双手轻轻在她胳膊上搭了一下,在她起身时,两人眼神交汇,他便即刻确信,这就是余溪。
待她站好后,墨玉又拿出主事的架势,盘问她:「是你拿了师祖的剑?」
「是我拿的,但是旁边这位师兄告诉我,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要我把它拿下来擦拭一遍,我才照做的。」余溪将刚才发生的事如实告知。
男子下意识反驳:「修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
「住口!」墨玉转头怒斥他,「你身为师兄不守信守义为师弟师妹们做榜样,竟然敢用衡芜仙君的旧物来污衊他人。」
见墨玉对少女所说的话那点怀疑都没有,男子渐渐慌了,忙说:「不是这样的,道君,你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啊。」
「还要狡辩。」墨玉皱起眉头,「我清元宗容不下你这般心术不正的弟子,你自下山去吧。」
听到这里,男子才知道利害,立刻跪下去认错:「道君,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旁边的人没有一人为男子开脱。
男子只得转头去求余溪,「师妹,师妹你帮我求求情啊,我只是一时煳涂。」
余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墨玉公事公办,叫了身后人来把男子带了出去,让殿中的人一併散去。
「余溪,你跟我过来。」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微笑说,「把那剑也一併带上吧。」
余溪点点头,跟了上去。
走到外头人少的地方,墨玉才开口问她:「你是何时回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余溪轻声说:「宗门中外门弟子那么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求见宗主的。我本想着到了金丹期,自然就能见到你们了。」
「我们都以为你堕入魔界了,没想到过去一百多年,你还是和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墨玉的模样年过三十,方才还很稳重,这会儿说着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多,他低头缓了一下,「抱歉,我有点失态。」
余溪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那些问题,暂时选择了忽视,转头问他:「你和云意结成道侣了吗?」
「嗯。」墨玉微垂眼眸,脸颊有些红,「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听罢,余溪开心道:「恭喜你们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二人一路走到净明轩。
墨玉推开门,对屋里喊:「云意,看我带谁来了。」
房门开着,夕阳的余晖照进房间里,坐在书案后的姬云意放下了毛笔,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看到熟悉的面孔,惊喜道:「余溪?」
她激动地走出来,不敢相信道:「你,是你吗?」
「是我。」余溪对她露出微笑。
姬云意迎面抱住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这一天。」
两人互诉思念,姬云意注意到她手上的剑,疑惑问:「你这是……」
墨玉在一旁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听罢,姬云意点了点头,柔和道:「既然拿了下来,这剑就还给你吧。」
余溪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可这也算是师祖留下的旧物,我现在还只是个外门弟子,拿这把剑,会不会太张扬了?」
姬云意笑着说:「那你就先收起来,等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再拿出来用就是了。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挂在那里不光是为了纪念师祖,也是为了纪念你。」
纪念她?
余溪微微低下头,念起旧事,有些感怀。
姬云意轻声说:「当初你以牺牲净化了万魔窟的污秽,救下了无数生灵,我们都很感激你。」
一边说着,拉着她的手往院子里去,开心道:「不说这些了,如今你既然回来,就别做什么外门弟子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他们告知宗门,恢復你原本的身份,算辈分,如今的弟子也该叫你一声师叔。」
「别,我恐怕承受不起。」余溪慌忙拒绝了她的提议。
「这有什么。」姬云意转头看她。
余溪思索了一会儿,解释说:「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谢家余溪了,我现在是余家的独女,修道也要从头再来,还是不要再跟过去牵上纠葛。」
听她说完,姬云意细细的观察了她的容貌,通过牵着的双手感觉她身体中的灵气。
果然如她所言,现在这副身体与从前的那个完全是两个人。
姬云意并不理解她是如何从魔界回到这里,又是为何拥有了新的身体,感觉她似乎并不想要解释这些缘由,自己也就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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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回来了是好事,没必要揪着细枝末节不放。
她想了想,看着少女的眼睛,开口询问:「那……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嗯?」没想到姬云意会突然这么说,余溪有点惊讶。
「不瞒你说,我管理宗门百年,还没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姬云意淡淡道,「长老们催我赶紧收一个弟子,我这才要在外门弟子中选一个,不然师祖的徒弟徒孙到我这里就断了。」
青芷行医,独来独往。
余溪看向墨玉,「你为何不收徒?」
谈及此事,墨玉无奈道:「你也知道,我是由情根长成人的,光是修回三魂七魄便费了几十年的功夫,这百年来修为一直停滞,哪有本事再去收别的徒弟。」
「那谢彦呢?」余溪又看向姬云意。
入宗门一个月,知道宗主是姬云意,墨玉从旁辅佐她,却没再听人提起谢彦来。
姬云意回答说:「他活到七十岁,寿终正寝。」
「哦……」余溪细想一下,算下来,衡芜名正言顺的徒孙就只有姬云意一人了。
没有过多犹豫,她答应了姬云意的提议,又说:「但我要去参加内门弟子的选拔,名正言顺地了却这桩事。」
总不好让人说宗主是朝令夕改。
「这样也好。」姬云意知道她的考量,满意的点点头,「我相信你。」
——
两个月后,内门弟子选拔,余溪在选拔中大放异彩,拔得头筹。
作为宗主的亲传弟子,经过隆重的拜师仪式后,在一众长老与其弟子的簇拥下,姬云意带她前去后山祭拜。
仙庙伫立在山林之中,安静祥和,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庙门前的空地边缘开着一圈小碎花,她踏上空地,站在庙门前,看着人从两侧将门打开,庙中座落的神像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她站在门前不在前进,仰头看着庙中那张悲天悯人的绝美的脸,用最温润的白玉雕琢神像,从衣着到肤色都是莹润的玉色。
她仰着头,神像从高处俯瞰她。
那只是一樽死物,与他的神态有八分相像,悲悯却清冷,看透世间贪嗔痴念,怜爱世人,与指尖降下恩惠。
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余溪不禁喉头哽咽。
她的生活很充实,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人,每天都能在修炼上更进一步,可是……她真的好想他,每当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抽身出来,就会越发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间的联繫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紧密。
她是为了与阿芜相见,才来到这里。
可他不在,她只能一个人度过漫长的时光,哪怕孤单,哪怕思念,也不会停止前行的脚步。
姬云意在她前面,跪在了庙中的蒲团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也走进去,站在姬云意身后的位置,后撤一步要跪下去。
宁静的山林中忽然吹来一阵风,轻轻拂过外头排成两列等候的众人,穿过庙门吹进来,从她身后扑来,让她围绕其中。
清风卷着花香停在少女面前。
她刚要俯下的身体,似乎被一股轻柔的力扶住了手臂,让她缓缓直起身来。
余溪呆愣的看着眼前,清风消散,什么都没有。
他不要她跪自己。
脑海中蹦出这样一个念头,她下意识的回过身去,没有风声,没有花香,刚才那个短暂的轻扶,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不,她知道这不是错觉。
转回脸来,仰视神像,她张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是你,对吗?」
第57章
无人应她。
恍惚之间,一股风从身侧徐徐吹过, 撩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掌,细风穿过指缝, 仿佛是他从身侧走过, 短暂地牵住了她的手。
细风再长也有吹尽的一刻, 她仿佛被某人牵紧的手, 终是松开了。
余溪看着眼前的庙宇, 从神像到墙面,她尽力想要去寻找一点他可能存在于此的证据,除了那消散的风, 却是什么都找不到。
没有他的气息,他的影子,连神像的眼睛, 也没有那么像他。
视线逐渐下落, 停在他的衣角下。
她不由得自嘲一声,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竟然想从一件死物上寻找他的神智。
衡芜早就已经抛去肉身, 飞升仙界。
他借风而来。
即便不能言语, 时间短暂,但她确信, 那就是他, 这样也足够了。
沉默之时, 姬云意等待了一会儿, 回过头来看, 眼神疑惑她为何不跪。
余溪轻轻摇头, 小声说:「师祖他,不让我跪。」
听罢,姬云意惊讶。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两人是道侣,让余溪跪自己的道侣,实在是不妥。
她也赶忙起身,替她打圆场说:「意思到了就行。」
祭拜衡芜的仪式结束,余溪便是正式入了姬云意座下,成为她的首席弟子。
从初夏入秋,又从秋日入冬,
山林从一片青翠变得金灿灿,最后落光了叶子,就连松柏也被皑皑大雪覆盖,漫山遍野,一片雪白。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
听道讲学,打座修炼,下山除魔,偶尔往家里写几封信,告诉父母自己过得很好,让他们不必忧心。
她一有闲暇就偷偷跑去供奉衡芜的庙里,盘腿坐在蒲团上,仰头对着面前的玉像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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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庙外的树叶长了新的又枯黄落下,两年过去,稚嫩的少女生的越发水灵,身上一如既往穿着青白色的弟子服,发间却总戴着一朵幽蓝色的解忧花。
「为什么见不到呢?」余溪坐在庙里发呆,时不时自言自语。
手中把玩的佩剑低低应声:「说了多少遍,仙人不能随意在凡人面前露面。」
「那他想见我也不行吗?」她总是不死心。
问情不得已又重复:「为了私慾乱了规矩,就算是仙人也会遭天谴的。」
这样的对话,已经有过四五回了。
每次说到这里,她不再问,问情也不再多说,从前很爱说话的人与剑,不约而同地变得沉默起来。
又过了半年,余溪同往常年一样回家探望父母。
每每到她回家,附近的街坊邻里都要来赶热闹,在前院里同她问候两声,便不好意思的求些符纸回去镇邪避灾。
余溪不吝惜笔墨,回家地第一天便写了几百张符纸,两年多下来,几乎整个镇子上的人家,门户里都有她送的平安符。
晚上吃饭,娘亲突然说起来:「女儿啊,你在外头就没有遇见过合心意的男子吗?」
余溪寻常道:「宗门里长得好看的不少,品行好的也有,但我现在一心向道,哪有心思去寻摸什么男子。」
原本话题说到这儿就该停下了,今日却有些古怪。
余员外紧跟着就提起:「我跟你娘亲商量了,她娘家那边儿也有几个适龄的男子,要不你抽几天时间去相看相看?」
听到这话,余溪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放下碗筷,疑惑问:「爹娘,你们今天是怎么了,吃着饭呢,怎么突然起操心我的婚事来了。」
「就是说……」余员外欲言又止。
看到父亲的反应,余溪顿时察觉这里面有文章,直言说:「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有问题的话,咱们一块解决就好了。」
听罢,余员外才放下筷子,讲述了来龙去脉。
「你娘亲那边的家族原本也是仙门世家,家族中不断有人休道,只是接连三四十年了都没出什么新秀,眼看着要没落了,他们那边说是……看你是修道的好根苗,就想让你嫁过去,亲上加亲,也能重振家族的名声。」
余员外说着,试探的看看自家女儿的反应,好像怕她答应,又怕她不答应。
注意到父亲的反应,余溪觉出些不对来。
父亲从来是不强逼她嫁人,如今却为母亲的娘家那边张罗,要么是曾经受过他们的恩惠,想要以此报答,要么,就是迫于淫威,不得不替他们问这一遭。
她反问:「他们什么时候来跟你们说的?」
娘亲小声说:「有一两个月了,说是等你回来,就让我们把这意思转达给你。」
「修道看的是悟性和品性,想要重振家族也该他们自己争气,让我嫁过去有什么用?」余溪表明了态度。
转头又问娘亲:「娘,我先前没听你说过自己家族的事,他们是帮什么人啊?」
妇人惆怅答:「就是东川的谢家,几十年前还有些名声,后来老家主去世了,族中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谢家……老家主……」余溪自然而然想起一个人来。
「娘亲,谢彦是你什么人?」
听她问起谢彦,谢夫人有些惊讶,如实说:「他是我的爷爷的哥哥,我的大爷爷。」
余溪微微皱眉。
她怎么总跟谢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关心的问娘亲:「东川离这里这么远,谢家也捨得你远嫁?」
谢夫人低头道:「我在家里原本也说不上什么话,只有大爷爷那一支,借着大爷爷曾为清元宗长老的名声,在家族里作威作福。」
余溪听了娘亲的语气,逐渐把事情弄明白,「想来让我嫁回去,也是他们的主意了。」
「嗯。」谢夫人喃喃道,「可毕竟他们是修道的,我跟你爹也不好一口回绝,万一人家不高兴,在背后咒我们……」
「那我就更不能嫁了。」余溪坚决道。
她好歹也是有点修为的,怎么能容许自己和家人被那些仗势欺人的仙门世家欺负。
话音刚落,关好的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个中年男人走近,盯着她,「嫁不嫁可由不得你。」
余溪从桌边站起,不悦道:「你们怎敢擅闯民宅?」
二人轻松道:「大家亲戚一场,我们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来的,怎么能说是擅闯呢。」
三人对峙,余员外见状不对,赶忙起身挡在二人面前,「小女对这桩亲事无意,要不就算了吧,别伤了两家的感情。」
二人轻蔑的看着他,其中一人指责道:「你们懂什么,若不是谢家的血脉在这里头,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修仙,占了谢家的好处才有了如今的日子,总不能不思回报吧。」
「诡辩。」余溪走过去,轻轻拉了下父亲,让他退到一旁去。
让人很快注意到她手中起式,也祭出剑来,威胁道:「余姑娘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彼此打斗起来,伤了我们事小,你自己的父母,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下人,他们可都是普通人。」
二人看着普通,竟然都是金丹修士!
余溪不安地咽了下口水,手上召唤剑的动作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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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阵子正是突破金丹期的关键时候,本来想着回家一趟,然后回到宗门闭关几个月的,没想到在这里要正面对付两个金丹修士。
心里没有底,又担心爹娘被波及。
迟疑之时,对面人突然出了暗招,余溪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
……
从昏沉中醒过来,眼前垂着一层珠帘,珠帘外又盖着一张满绣的盖头,身上被厚重的衣裳压的有些酸。
她动了动被捆住的手脚,召出问情来割断了绳子,贴在身后的定身符,也一併揭了去。
撩开盖头披在发冠上,浅浅看了两眼喜庆的房间,紧接着就要走出房去。
手刚碰到房门就被弹了回来,她捂着有些灼痛的手,隐约看清了围在房间周围的结界,不自觉咬了咬牙。
谢彦的子孙作出这样仗势欺人的事,你真是丢他的脸。
她得尽快离开才行,万一给新郎官进来了,成了礼,想摆脱他们可就更难了。
思索一番,画了一张火符。
从喜房蔓延出的火苗迅速点燃了一整个院子,火势不断向外扩散。
听着外头声音乱了,余溪拿剑在结界上噼出一道口子,迅速逃出去,谢家人忙着救火,直到仰头,看到有人御剑逃离,才反应过来是新娘子跑了。
不能回家,会连累家人。
去找姬云意,她也不好掺和别人家的私事,更何况,她近来身体有些不好,平常事物都是墨玉帮忙操持,自己再去让她劳心劳神,只会让她状态更差。
余溪想了想,还是冲着清元宗的方向去。
身后很快有人追来,看着她的动向。
「她这是要去清元宗?」
「去了我们也不怕,我们爷爷为了清元宗耗尽了大半生的心血,我就不信清元宗主会为了一个徒弟,不顾我们爷爷的面子。」
从夜里飞到天亮,余溪落进山中,身上的裙子太长,落地时绊了她一跤。
她只能提起裙子来,用肩膀撞开了庙门,气喘吁吁的站在庙里,仰头看着他,紧张道:「阿芜,我有麻烦了。」
没有人应她。
再回过头,谢家的人已经追上来了,紧跟后面来的还有不明就里的清元宗弟子。
谢家人大喊道:「天地都已经拜过了,你已经是谢家的媳妇了,别在这胡闹,赶紧跟我们回去。」
「你们少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同意过这门亲事。」余溪冲着外面喊,气愤地跺了两下脚。
见状,谢家人就要进庙来,一旁的清元宗弟子赶忙上来拦住了他们。
劝阻道:「小师妹再怎么说也是我们清园中的弟子,几位不好逼婚到此吧?」
两个金丹修士不甘心被小辈阻拦,出手打开了拦在面前的人。
余溪见状,直接踩了供桌站到神像边。
庙门外的众人见状,不由得心下一惊。
谢家人逼迫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赶快出来!」
清元宗弟子在后面喊:「小师妹,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先下来,这里是师祖的祭庙,你这是对师祖的大不敬啊。」
不多时,爹娘也被谢家人带了过来,迎面就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仙君的神像边上,登时吓了一跳。
余员外慌张道:「乖女儿快下来,那种地方你怎么敢上去呢?这是要损阴德的!」
神像有两个她那么高,衬的本就娇小的少女更加渺小。
她本可以去找墨玉,甚至去找门中的长老来评个公道,但她还是来了这里。
如果她能够见到他,一个人度过这一生也没有关系。
她只怕,自己修不成仙,为一个念头蹉跎一生,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成了仙的衡芜还记不记得她。
她轻轻抓住白玉做的袖口,手里冰冰凉,越抓越紧,不肯松开。
紧咬着牙,对外面的人开口道:「我已经有了道侣,就是我身边这人……除了他,我此生不会嫁旁人。」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那些誓言,就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与衡芜的缘分。
即便有姬云意和墨玉他们知道那些旧事,也为了全他仙君的清名而选择了不张扬。只有她在苦苦支撑,抱着哪怕无人知晓、哪怕要孤单一生的信念。
可她是个凡人,总会有怀疑、失落、担心的时候。今天一併发作出来,是对这些不明白她的人置气,也是气衡芜……
她这样,也算是污了他的名声吧。
他会在乎吗?
在乎又怎么样,反正他也从来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让她一个人在这里,难道还不许她生气,不许她任性一回吗?
外头的人或是惊讶或是古怪的看着她。
「小师妹不会是疯了吧?」
「我可从没听说过师祖有什么道侣。」
「成了仙就要抛弃七情六慾,即便师祖真有道侣,那也已经是前尘往事,早就忘记了。」
那些烦躁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她只觉得手心抓的冰凉,心如死水。
阿芜不会忘记她的。
她心里坚定道,可下一秒就动摇了。
会不会只是她一厢情愿,她没有证据来佐证他们之间的爱情依旧存在。
两人互相交付的信物已经消失在了交错的时间中,她甚至不知道成了仙的衡芜还记不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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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爱她,为什么不来见她呢?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去到他身边,可两人之间的距离怎么就那么远,到底要跨过多久的时间,多遥远的距离,才能和他相见啊。
少女噗通一声跪坐下去,头顶的盖头落了下来,眼前的红影如同无声蔓延的绝望渐渐将她吞没。
她哽咽着,喃喃道:「衡芜,你再不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见她力竭倒下,谢家二人就要迈进庙里来。
刚踏进一步,窃窃私语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唿,一阵勐烈的疾风从门外吹进来,从二人之中穿身而过。
两个金丹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到浑身的灵气被吹散了一般,二人一左一右倒去了门外。
听到异样的声响,少女微微抬头。
清风迎面吹来,拂在面上如同温柔的抚摸。
「什么鬼天气,哪里来的风?」
「那,那是……」
众人不可思议地盯着神像,晨起的阳光并不热烈,众人清晰的看见神像微微发光。
清风吹起了少女的红盖头,风卷向上,将盖头落在了神像手中,清风卷席着细碎的光绕着神像吹下来,光点停在了少女面前。
余溪垂着头,歪了些的珠冠彻底掉到了一旁。
一头青丝被轻缓的风温柔的抚摸着,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替她将鬓髮撩到耳后,轻轻地揉捏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髮肿的耳垂。
她缓缓抬起眼来,看到眼前他一丝半透明的神识,情绪顿时哽咽在喉咙里。
「你……」
银髮的美人站在地上,周身泛着微光,抬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从神像上抱了下来。
庙外的众人鸦雀无声的看着这一幕,下一秒庙中起了一阵强风,将外面的人吹着向后退了三四步,门也关上了。从窗户往里看,只能看到一团团朦胧的雾气。
余溪愣怔地看着眼前人,几乎要忘记了唿吸。
他的眼眸成了纯粹的金色,仿佛闪耀着太阳的余晖,温柔的凝视着她,又愧疚着垂下眼睫。
「不要嫁别人。」
余溪暗自抓紧了衣裙,眨着眼睛说:「我没有想嫁人,我只是,很久都没有见你,我怕你把我忘记了……」说着说着,话语间带上了哭腔。
「我不会忘记你。」衡芜轻轻牵起她的双手,低语道,「余溪。我一直在等你。」
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张开口便委屈着问:「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我每天都来跟你说很多话,可你从不出现。」
「仙凡有别,在人世现身不合天道。」衡芜轻声说。
余溪立马担心问:「那你现在来见我,会不会受罚?」
「无碍。」衡芜轻轻带过此事,俯下身来,在她面前微笑着,「你来庙里对我说的话,我都能听到。」
手上的温度越来越淡,眼前的人也逐渐变成透明。
他又要离开了。
余溪紧张地抱住他,「你别走。」
「我会等你,无论多久。」衡芜抚摸着她的脸颊,低下脸来,在她唇上落下淡淡一吻。
「我爱你。」
他的声音被风声吹散。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场泡影,由光聚起,也化成碎光跌落进灰尘中。
清风入怀,她终是没能留下他。
微笑答:「我也爱你,从始至终。」
第58章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庙宇,回味着他手心拂过面颊的触感, 余溪失魂落魄的打开庙门,走到外面。
安静的等在外面的众人看到她走出来, 一时沉默语塞。
刚才的情景, 他们多少都看见了, 那摆明了就是衡芜仙君显灵, 少女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她与衡芜的确是有缘分的。
出于对衡芜的敬意,清元宗弟子对着庙宇的方向跪下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金丹修士,这会儿也察觉到身体中的修为尽数消散, 便知是触怒了仙君,也跟着跪拜下去,祈求原谅。
外头的人跪了一大片, 余溪从众人间穿过, 径直走到了谢夫人面前, 扑在她怀里,低声哭泣。
谢夫人只将事情朦胧理解了个大概, 见自家女儿伤心得厉害, 抬手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都会过去的。」
伤心难过只是一时, 她这一生还有很漫长的岁月要度过, 无论眼下是好是坏, 终究都会过去的。
日升月落, 四季更替。
年年岁岁不停歇, 时光一往无前。
三十年后。
苍茫海面上, 蔚蓝色的海面倒映着天空的云彩,仿佛纯净的镜面将天地倒转,海天相接之处已然融为一色。
正午日光最盛之时,清元宗的修士御剑盘旋在海面上空画下阵法,阵法困住巨大的海兽,连海兽挣扎时掀起的波浪也一併被困在阵法之中,法阵外,海面平静无风。
「起阵。」
身着青绿色道服的少女一声令下,一众修士齐齐施力,阵法中顿时闪烁无数光刃,海兽被彻底斩灭,连一丝血滴都没有留下。
收起阵法,一青年率先飞下海面探查,随后飞到少女身边回禀:「师尊,邪兽已除。」
少女点点头,带领一众修士回到岸上。
站在岸边翘首以待的渔民们亲眼见到作乱的海兽被修士除掉,顿时欢唿雀跃,感嘆日后再无海啸巨浪,终于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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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带着村民们跪拜修士,感激道:「道君为我们平定了海乱,我们定为您立碑纪念,供奉香火。」
余溪落在岸上,微笑答:「止杀止乱是我等修道之人分内之事,诸位不必客气。」
说罢,俯下身去将村长扶了起来。
她与村长寒暄问候,身旁的青年的视线被天边飞来的纸鸟吸引去,抬手接了纸鸟的手心,打开纸张看过上面内容后,他俯到少女耳边。
见徒弟有话要说,余溪对村长微笑示意,稍稍侧过了身子听徒弟说话。
「万魔窟似有异动,逍遥门的弟子请师尊前去看察一番。」
余溪点点头。
她留下几个修士帮助渔民重建家园,又派了一人回清元宗报信,自己带着徒弟付元琢赶去万魔窟。
穿过宽广的沙漠,金色沙砾的尽头塌下去一个巨大的坑洞。
洞窟上方飘着渺渺雾气,石壁上爬满了生机盎然的藤蔓,间或有水流从石壁中流出,一小股一小股沿着碧绿的青苔流下,汇聚到石窟最底层。
落在石窟正中的第三层上,向上向下都是百年树木聚成的林,灵气充沛,阳光正好。
第三层上是此处唯一的百姓聚集之地,大小只有一个镇子,大多人是从祖父一辈便长居于此,世代看守万魔窟之底的邪脉,纪念牺牲了自己净化此间污秽的最后一位魔尊。
二十年前,余溪曾自己来过这里,近乡情怯,回到这里便总想起过往的事,没呆多久便离开了。
此次回到这里,也只是为了查看底层的邪脉是否有异动。
从第三层直接下到底层,原先的裸石红海早被青绿色覆盖,红海血干,底层是生长茂盛的百年巨树,双脚踏上土地,还能从杂乱的草丛中踩出一些水来。
走到裂缝处,守候在此的逍遥门弟子迎面上来行礼,「余道君。」
「情况如何?」余溪问他。
「从前日夜里开始,底层便不断有魔气漫出,我等下阵镇压才勉强控制住。」
简单听了一下,余溪释放灵力感知了一下四周的气息。
裂开的缝隙中已被日积月累流下来的雨水甘露填满,成了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湖底隐隐透出红光,便是她当年所穿过的,进入魔界的入口。
入口封闭后,此处便成了裸//露在外的邪脉。
此处有浓郁的灵气镇压,邪脉还算稳定,只每隔十几年,或干旱或大雨时,才会向外泄露不安定的魔气。
她画符打进湖中,水里涌起气泡,危险的红光彻底暗淡下去。
一旁的逍遥门弟子看着,惊嘆不已。
称赞道:「道君如此年纪便已突破元婴境界,修为实在了得啊。」
同在元婴期的修士,要么年迈苍老,看淡世事,要么闭关修炼,几十年都不露面,还能像她一样年轻活跃、四处奔走、歷经诸事却不乱心者,实在少之又少。
无论是何处何人,有了乱事能求到她头上,便能化险为夷,化干戈为玉帛。
即便是魔道中人对她诚心相求,也能得她相助。
识人论迹不论心,不谈立场,只分善恶。清元宗这几十年有她在,止了不少杀伐,弟子们更专心于修道行善,不起无谓争执,叫人想起数百年前清元宗也曾有过这样一段辉煌的岁月。
那时的宗主,也就是后来的衡芜仙君,如和风细雨般平等的博爱苍生。眼前的余溪道君,便如艷阳,光芒照在何处,何处便能得重生。
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余溪礼貌点头,侧身看向湖边幽深茂密的树林,恍然忆起旧事,目光沉了又沉。
时光总是磋磨她的记忆,有些记忆已经模煳不清,有一些却依旧那么深刻。
几十年过来,她看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万事万物的成就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要达成的事越艰难,越不可能,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她只需要付出一点力量,就可以保一方平安,让这世间少一分杀戮与混乱,多一些和平与安定。
那么,行走在时间洪流里的她,承受着岁月带给她的一切,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这一切,或许就是她要去往衡芜身边,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细细品味着自己歷经的每一天,数着自己朝他走了多少步,对这不知何处是尽头的一生,感慨良多。
……
从万魔窟回来半个月后,她如往常一般在闲月小筑中教导大徒弟元琢。
水榭外突然飞来一人,慌张道:「余道君,宗主她不好了,请您过去相见。」
听罢,余溪忙扔下书卷,御剑赶往净明轩。
「师尊。」她跪倒姬云意床前。
墨玉坐在床边,扶着姬云意从床上坐起,半握在他怀中。
二人都已近两百岁,仍旧维持着三四十岁中年时的模样。只是姬云意病中状态不好,曾经温柔解人的大师姐,如今也像枯黄的百合花,将落未落。
姬云意伸出手来,虚弱的覆在她手掌上,「余溪,我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余溪知道她一直在元婴期无法突破,闭关十年有余也不见成效,如今听她说这话,心中五味杂陈。
想了想,提议说:「实在不成,不如请青芷先生回来。」
「若我命中该过此劫,师伯不来,我也能熬过去。我只担心……」姬云意转过脸去与墨玉对视一眼,喃喃道,「当年,苍华魂魄被削,陷入沉睡,我后来找到秘法,自作主张将墨玉放回了他的身体中,改了他的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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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凡人命格,是逆天之举。
听到这里,余溪垂下视线去,她明白,云意是熬不过此劫了。
姬云意自己也很清楚,淡然说:「当时我也想过日后会承担恶果,但,有他在我身边相伴百余年,我不后悔。」
看到她眼中的释然,余溪心中泛起酸楚的伤感,轻声唤她:「师尊……」
姬云意缓缓吐气,转过脸来看她,费力从嘴角扯了个笑容,「这几十年,你帮了我很多,现在也是时候该放手让你一个人做主了。」
「我……」余溪听出她话中之意,看向她身边的男人,「那墨玉呢?」
「从我修改了他的命格那刻起,他的生命便与我相连了。」姬云意收回手来,与爱人的手掌紧握在一起。
墨玉微笑着,温柔而坚定,「我会与她同生共死。」
看见他们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意,余溪跪在地上,向后膝行两步,对榻上的姬云意跪地道:「弟子拜别师尊。」
三日后,余溪道君继任宗主之位,姬云意与墨玉归隐山林,再不问尘世之事。
——
安宁小镇忽有一日热闹起来。
听说余家的女儿要回来,镇民头天夜里便准备流水席,挂彩绸,第二天一早夹道欢迎。
余家的独女从小便是镇民们口中谈论不断的奇特人物。
她出生的那一天,天上有道彩色流光掉进了她家中。
满月酒席上,余家夫妻为女儿择名,特意请来修士祈福,写名的红纸上却洇了水,透出一个「溪」字,连修士都大为称奇。
只道是:「山溪入河,河流入江,江汇入海。此乃细水长流,前路漫漫,终得所愿之寓意。」
六岁时,余家姑娘生了一场病,从此昏迷不醒。直到十六岁,镇中忽有一位老大夫拜访而来,只一副药,几根针便救醒了她。
从那之后,她得了仙缘,入仙门修道。
不到一年便做了宗主的入门弟子,几年后又轻松摆平了前来挑事的谢家,后来入元婴期成为道君,如今又成了清元宗宗主,仍旧维持着少女时的热忱与青春,怎能不让人欣羡。
白日里,余溪吃了热闹的流水席,夜里便同父母安静的坐在一处,为他们洗脚,按摩身体。
余员外与夫人慈爱的看着女儿,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久不见,想你们了。」余溪为娘亲擦干了脚,抬头微笑说,「爹,娘,我在家里住一阵子吧。」
「好,好。」烛火之中,夫妻二人欣喜的脸上布满皱纹,头髮花白,身体也早已不復中年时的强健,只是站起身都要扶着椅子缓上好一会儿。
余溪至今未嫁,余家却很热闹,多的是余家夫妻从外头收养来的孩子,有愚笨也有聪明,有调皮也有安静,但都被夫妻两人养的心地善良,懂事知礼。
她从不跟这些弟弟妹妹见外,自己一年回不了一次家,这么多年都是靠弟弟妹妹们照看爹娘,她心中感激又愧疚。
这次回来,便是阖家团圆。
一大家子一同出游,游山玩水,踏青赏花。
两个月后,出游回家的第三天夜里,谢夫人在子女们的陪伴中溘然长逝。
第二日一早,余员外也在睡梦中,陪妻子一同去了。
余家上下同哭,余溪哭红了双眼,忍着悲痛操持葬礼,镇民们也一同前来弔唁。
头七过后,她作为余家的长女,让刚成家三年的弟弟承袭家主之位,安排妥当家中之事,独自回到清元宗中。
爹娘故去后,时间仿佛过的更快了。
她时常想起自己初次得到爹娘唯一的疼爱时,那种空缺得到了圆满的幸福感。
此后,还会有人无条件的爱她吗。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呆呆的在供奉衡芜的庙里坐上一天,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心中的悲伤与失落便在倾诉中烟消云散。
「原本想和你诉几句苦,可是见到你,就只想跟你撒娇了。」
「你一个人在那里好吗,有没有在想我?」
「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可能会成仙,也有可能成不了,我不太确信结果,但我会好好活着,对未来全力以赴。」
她自言自语,自得其乐。
她是宗主,是长姐,是庇护他人的道君,是除魔卫道的修士。
只有在他面前,她会剥开自己最脆弱的心,毫无保留。
——
时光飞逝,转眼过去了七十年。
和暖的春日到来,闲月峰上,解忧花开了一片又一片,在微风的吹拂中波动如同海浪,花灵逆风飞舞,婉转动人。
花海之中,两男三女正在修剪花枝。
后方水榭中,结界退去,五个徒弟齐齐转身看去,关闭的房门中,身着粉衣的少女推门走出来,拍手拂在额上,仰头看着明媚春日,面露喜色。
付元琢叫来了小师妹,把自己刚刚编好的花环递给她,又指了指站在水榭上的师尊。
余溪刚踏进长廊,小徒弟就从花海中绕到她后面,跑到她身后来。
举着花环笑说:「恭喜师尊修炼至化神境界。」
看着小徒弟稚嫩的笑颜,她缓缓俯下身,让她把花环戴在了自己头上。
不多时,其他四个徒弟也从长廊另一头,拱手道:「恭喜师尊出关。」
她微微点头,走到了弟子们中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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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元琢献宝似的将一把剑捧到她面前,「师尊,这是弟子上个月在南川寻得的宝剑,恭贺师尊出关。」
余溪转过身看去,微笑答:「既然是你辛苦寻得,便留下自用吧。」
大徒弟被拒绝了也不羞,只好奇问:「师尊那把剑用了一百多年,就不想换把新的吗。」
「那剑是师祖当年相赠于我,怎能捨弃。」她轻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难为你为我费心了。」
说着便将弟子们撇在身后,自己走去前院。
身后,几个徒弟小声怀疑,「师尊是不是真的和师祖有姻缘啊。」
「我听说,几十年前,师尊刚入宗门没几年的时候,有人看见过,师祖在庙里显灵,抱了咱们师尊呢。」
「我也偷偷打听过,听说两百多年前,师祖还没有飞升的时候,曾经被人从宗门抢走过。」
「怎么可能,师祖是何等修为……」
「咳咳。」付元琢清咳了几声,镇住了下面的师弟师妹,收齐了宝剑,静静地看着远去的少女的背影。
她明媚如艷阳,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却也偶尔会有露出这样落寞神情的时候,看上去十分孤单。
跟在师尊身边几十年,他却从来都看不透她。
她想的很简单,所做所求都只是为了天下太平,再不起争端。可在她的心底,似乎有着那么一个,无法言说,也无人会理解的心愿。
她因这个心愿而忧伤,也因这个心愿而坚守本心,从未偏离。
走到前院的余溪穿过院门,一眼望见了门前的小路,路两侧的花海开得正盛,清风吹拂着半透明的花瓣卷席到天空中,透过敞开的门扉拂来她面上,带着幽幽花香。
问情在她身侧现身,不悦道:「现在的小辈真是没礼貌,竟然想把我换掉。」
余溪轻笑一声,踏出门去。
深吸一口气,将剑握在手里,开心道:「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山下逛逛吧。」
——
同年盛夏,天降大雨,雨势接连数日都不曾减弱。
门中长老算出此次大雨恐有洪灾,余溪当即带人前往地势最低的东川疏通洪水。
一众修士顶着大雨停在半空中,暴雨模煳了视线,站在高处只能看见底下的水流不断勐涨,眼看就要冲垮堤坝。
前去探查水势的付元琢赶了回来。
余溪赶忙问:「前面怎么样了。」
付元琢喘息答:「洪水从北西两面的汇流过来,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冲到这里了,水深数丈,恐怕会把整个东川都淹了。」
听罢,几个长老讨论起来。
「不如往南引,那里村镇较少。」
「可此处往南便是一座大山,引水开道,还是会有大半的水流沖向东川。」
「或者杀蛟取珠,若以宗主的修为,足以将蛟珠炼化,用以定水。」
众人说着,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余溪短暂思考,回身看向南方的高山,在滂沱的雨幕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煳的黑影。
当即下了决断,「天灾至此,蛟也无辜,不可为治水更生乱事。诸位请随我一起去平山,引水南流。」
吩咐几个徒弟,「带人去南山后疏散百姓,一定要尽快,最多只有半个时辰。」
四个徒弟领命,带人离开。
随后看向大徒弟,「你和几位长老跟我来。」
众人顶着暴雨来到南山前,拼尽全力,击碎山石,几位长老都要力竭,山才倒塌了一半。
前来帮忙的其他仙门弟子搬去山体碎石加固东边的水堤坝。
余溪耗费了将近一半灵力,终于将整座南山都推平,暴涨的洪水被加高的水坝阻拦,逐渐淹没过来。
「师尊,山底下有东西!」付元琢眼尖,从雨水泥泞的气息中分辨出了那股不同的气息。
「什么?」
余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靠近后才看到,几块巨大的碎石下掩盖着一个圆形的洞窟,足占了山底的三分之一大小。
借着暴雨扰乱灵力,天地气息浑浊之时,邪脉在此现身,在山底裂开缝隙,源源不断的向外散发魔气。
几个长老已经力竭,大徒弟也不剩多少灵力,余溪赶忙让人把他们带去远些的地方,以免被魔气沾染,伤及自身。
如果此时不封印这段邪脉,借着浑浊的洪水,魔气会被带去洪水蔓延的每一个地方,埋下深深的隐患。
她靠近邪脉,施术开始封印。
看到她起势,仙门的弟子明白她要做什么,一同上来帮忙。
洪水倾泻进洞窟之中,接着洪水的势,邪脉中冲出几道魔气来,打伤了十数人。余溪不得已分出力气来设下结界救下受伤的人,又设了一道屏障保护自己。
身边人不断倒下,最后只剩她一人。
随着封印不断完善,她的力量也越来越稀薄。
被雨蒙蔽视听,一个失神,身后一股魔气勐然朝她冲过来,她感到后背一凉,未来得及转身反击,那魔气就要打到身上,只听到「铛」的一声,问情在她身后现身,替她挡下魔气,在冲击之中,断成了两截。
断剑坠进洪水之中,她的心也跟着痛如被刺。
拼尽全力打下封印,在半空中乱舞的魔气没了来源的支撑,很快消散。
余溪逐渐脱力,落在水上露出的碎石上半跪下去,慌张的寻找着掉进水中的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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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越来越模煳,倾盆大雨中,被推平的山上滚下几块巨石,砸向了地处最低的洞窟,她只听到几声巨物逼近的滚动声,下一秒,身体便被石头撞向了水中,失去了意识。
「师尊!」付元琢刚从水中救出被魔气打伤的同门,回头就看到这一幕。
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丈高的洪水涌了过来,将南山的废墟尽数吞没。
几个时辰后,从天黑到天亮。
洪水退了下去,雨势逐渐变小,仙门众人从山体的废墟中挖出了奄奄一息的少女。
她面色苍白,额头的伤口血流不止。躺在高耸的碎石上,仰面看着落雨的阴空,唿吸时,肺腑都在疼痛。
寿命将尽,她短暂挣扎了一刻,眼前不断浮现过往。
她活在这世间一百年,只见了他一面。
她穿行在不同世界,短短几天,却让他为她等候了三百年。
她爱他。
从初见,到分别。
从选择等待,承受孤独的煎熬,到如今,脑海中所有的一切,美好的悲伤的,都变得模煳,只有他,在她的眼中还是那样清晰。
无论要经歷什么,哪怕是死亡,她也不害怕。她知道,她会回去衡芜身边。
哪怕只是无主的魂魄,她的夙愿未了,哪怕化身为灵,也要飞去他身边。
她答应过他。
阿芜还在等她……
一双眼眸死死的盯着阴云漫布的天空,瞳孔彻底涣散,断了气。
还在仓皇翻找丹药的付元琢见状,一口气没上来,跪倒在地上,仰天痛哭,「师尊——」
濛濛细雨中,仙门众人跪在石下,低声悲泣。
雨水带走了众人的眼泪,洗刷掉少女身上的血污。她一身粉衣浸湿,如同飘在水中的落花,遥遥远去。
雨落不止,阴云中拨开一道缝隙,一缕金光从天顶照下,将少女的尸身笼罩其中。
金色天光将她包裹,连湿漉漉的髮丝都泛着圣洁的光辉。
她的身体缓缓飘起,朦胧之中,她睁开了眼睛。
飘在半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些又哭又笑,喜极而泣的众人,余溪微微一笑,仰头看向天光尽头打开的仙界大门,释然着舒了一口气,飞升仙界。
——
一阵绚烂夺目的金光闪过。
余溪感觉身体轻飘飘,她身着轻纱,发挽单髻,赤脚踏在了云雾飘渺的大殿上。
面前一道从天顶倾泻而下的星河,威严的声音迴荡在仙界上下。
「挽救苍生,止乱止杀,生得其乐,和而为贵。余溪,今你位列仙班,执掌议和止乱,日后多行功德,造福世间。」
声音落定后,星河也跟着消失了。
她飞出琼玉殿,就见下面无数漂浮在虚空中的浮岛,身后的大殿便是仙界的最高处,是天道降临的地方。
站在殿外,她好奇的看着纯洁无垢的仙界,深吸一口气,感到心旷神怡。
迎面一阵清风吹来,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男人的身躯已经拥到了身前,她呆呆地被他紧紧的搂进怀里,身体短暂的一僵。
嗅到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如同湖上瀰漫的薄雾。她回抱住他,小脸磨蹭着往他身上拱。
他稍微松开了些,低下头来,被泪水浸润的双眸深深的凝望着她,一双金色的眼睛,如同太阳的余晖将她笼罩在眼底。
「余溪,好久不见。」衡芜声音沙哑。
她抬起头来,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对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哽咽道,「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了。
那些交错的时间,相隔的距离,都终结在此刻。
从今以后,他们永不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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