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方斩佛》 第1页 《大帅方斩佛》作者:廿色【完结】 文案: 这就是一个军阀头子和多重间谍的故事。 这其实是作者文里的一个单元故事,因题材敏感,故只得下架单放此处。有对其他单元故事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移步作者专栏点开《好想死一死》。 内容标籤:爱情战争 快穿 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辰,方斩佛 ┃ 配角: ┃ 其它: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苏辰是被冷醒的,然后在恢復感知的一刻恨不得自己再昏过去。 太冷了,寒气钻进了骨子里,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皮肤如被针刺般。身下一阵颠簸,苏辰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匹马上,入眼处白茫茫一片,眼睛一时间不能适应,刺痛得眼泪快流出来,他闭了好几次眼才再次睁开。 没错,他被一匹马驮着,正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这回,又是什么剧情? 苏辰茫然地转头四顾,忽而近在身边的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十足惊喜。 「啊,同志你醒了。」穿着破旧棉袄的少年冲到马边,身上背了桿枪,差不多有他人高,少年满脸惊喜地看着苏辰,眼睛闪闪发亮。「你都昏睡一天了,再醒不过来,可就永远也醒不了了。队长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无论如何俺们都不能把你抛下。这不,老连长的马都让出来驮你,再坚持两天,我们就能翻过这座雪山了。」 嗯,就喜欢这种自带剧情解说的话痨,请继续。 苏辰一脸淡定地望着他,默然不语。 「幸亏你送来情报,俺们部队才能安全地撤出包围圈,要不然被南军包抄,一个可都别想活着出来。南斩佛的名头可一点也不比咱们大总统差吶。」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见苏辰一直没啃声,少年骤然停止说话,似想到什么,用惊疑不定的眼神在苏辰脸上扫来扫去,「苏同志,你不会是舌头被冻掉了吧,那可就遭了,俺向队长保证过要把你安全地带出雪山的呀。」说着用手一抹眼睛,竟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舌头被冻掉? 苏辰听出他这不是比喻嘲讽而是写实的担心,于是略顿了顿,在少年哭出来前开口缓缓说道:「眼泪流出来,马上会被冻住的吧。」 声音嘶哑虚弱,一说话嗓子还很痛,苏辰不由皱了皱眉,抬头往前方看了看。 蜿蜒向上的雪山,积雪深厚,一脚踩下去能完全淹没人的膝盖,而前方的路经过无数人踩踏,变得又硬又滑,跟在后面的人,稍不留神便会被摔个四脚朝天,再倒霉些的,甚至会直接摔下山去。 苏辰的眉皱得更深,对自身目前的情况还是不太清楚,依目前这滴水成冰的环境,再看了看身上单薄破旧还透风的棉袄,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在马背上被冻死了。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完全有可能,因为他在山径两旁,已经看到好几个人僵硬地坐着,身上被白雪覆盖,没有丝毫热气,显然已死去多时。 被低温冻死的人,神态很安详,与抵抗寒冷相比,坐下小憩片刻成为一件极其诱惑人的事,而一旦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此时死者的脸上,甚至还会带着笑容。 死苏辰是不怕的,可问题是第一次醒来的地方,就是他的復活点。也就是说,不管他重生多少次,都会在这里,这座雪山间,马背上醒来。如果他不能活着走出雪山,那么就要无限地重复冻死,重生,爬雪山的过程。 苏辰动了动手脚,僵硬麻木,几乎没什么知觉,低头看了看,手和脚还是健全的,没看出哪里受伤。在马背上活动了几下,渐渐有了些知觉,也就更加觉得冰冷刺痛,苏辰搓了搓手,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没站住,一下跌倒在雪地里。 「哎,苏同志你怎么下马了?手脚冻僵得连马背都坐不住了吗?」少年看苏辰翻下马被吓一跳,冲过来扶起他,一边将他重新往马背上送,一边担忧地说着。 苏辰按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我要自己走。」他抓了一把雪贴着皮肤开始揉搓起来。 一直坐在马上不活动,肢体冻僵,血液不循环,他是绝对不能活着走出这座雪山的。 和苏辰一起的,是个二十人左右的小队,少年叫路子——因为年龄最小,被战友喊作小路子——跟其他人一样,属于收容小队的成员。 所谓收容小队,本是发现掉队的战友将其带上,然而到后来,找到的掉队的战友倒是越来越多,能带走的却越来越少——因为这些掉队的人被发现时,都已经冻死了。 愈往山上爬,空气愈稀薄,唿吸变得更加困难。他们几乎已经看不到大部队的影子,只能踩着前面之人留下的脚印,艰难地往上爬。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终于翻过了雪山,视野里,白雪覆盖的面积逐渐减少,然而这并没有让他们高兴,因为取代茫茫白色的,是一望无际的墨绿色。 前方,是一片广袤草地。 苏辰伫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这是开启了生存困难模式吧?好不容易翻越过雪山,又面临一片无边草地,简直天要亡我的节奏啊。 「啊,俺们走出雪山了。哦,前面是草地哎,好大好宽的草地啊。」小路子也站在一边,望向茫茫草原,但显然他看事物的角度跟苏辰不一样。苏辰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们二十多人的小队,现在活下来的不足十人,如果不是有这个少年异于常人脑迴路的欢快,时不时给队伍鼓励打气,只怕还会更少。 第2页 看不到大部队的影子,但他们并没有失去方向,这片草地想来从未有人来过,所以部队过境后留下的痕迹非常显眼。 然而走着走着,即便是跳脱的小路子也变得越来越沉默。飢饿疲累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是,随着他们深入草原,发现这不是那种青草遍地可牧牛羊的草原,它不能养育生命,反过来还会吞噬生命。 没有任何可食用的动植物,连水都不能喝,在他们付出三条性命后,终于认清他们没有逃出生天,而是走入另一个死地的事实。 前面部队留下的痕迹,除了行走过被踩踏的草和泥地外,还多出了另一种指向标,尸体。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战士的尸体横在路边,尸体显然是整理过的,战士的遗容很安详,没有一张脸上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就算如此,也无法跳过他们未能被入土为安的事实。 是的,是不能。 小路子变得异常沉默起来,每看到一具战友的遗体,他都要走过去敬一个礼。然而,当看到一具脱光的遗体躺在草丛中,身边的衣物被整齐地叠放着时,这名年轻的小战士再也没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苏辰心里也起了波澜,觉得沉甸甸有些难受。这具尸体的衣物,自然不会是其他人给脱掉的,而是他自己在知道活不去时,动手脱下自己的衣物,想把自己这微薄的物资转交给其他战友,希望能助他们走过这片吃人的草地。 队伍中一名年纪较大的战士走过来,拍了拍小路子的肩膀,声音沙哑地道:「别哭了,眼泪也是水,经不得你这样浪费。」其他几名战士将地上的衣物拾起,脱下帽子,对着遗体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 七天之后,苏辰他们走出草原,追上了大部队。 这个时候苏辰才有时间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世界的情况。 这是一个军阀并立的世界,二十年前最后一任帝国皇帝倒台,全国各省的军队便纷纷宣布独立。一时间,全国境内大大小小几十支军阀队伍,就像几十个小王国,彼此间攻伐不休,你兼併我,我吞併你,每天都在打仗,民众苦不堪言。 这样过了几年,几十支军阀慢慢变成十几支,几支,最后全国的军阀势力被归拢在两个人手里。这两人一南一北,划江而治,形成南北对峙局面。 北阎罗,南斩佛。 说的便是这两大南北军阀头子。 苏辰现在所处的部队属于北阀军,简称北军。北军第一号人物姓阎,阎罗不知是其真名还是后来大家叫习惯便以此称之。当然,这样叫他的一般是南阀军,北阀军都是称其大帅或是阎大帅。几年前,阎大帅在外国人的支持下,直接宣布就任总统之职,自此北方将领及民众都以大总统称唿之。 当然他这个大总统只是半壁江山的总统,南方诸军阀并不承认他的总统地位,也因此,阎罗有时不称南军,而是斥其「南匪」。 此次阎大总统派手下嫡系渡江攻打南方靠近西边的一个省,然而不知怎么行军路线泄露,先头部队一头扎进南阀军设下的陷阱,死伤惨重,更无一人逃脱。而后军主力尚不知先头部队已经覆灭,依然按计划行军,殊不知前方等待他们是一场绝无生路的伏击。 苏辰就是在这个时候带来了先头部队全军覆没以及南阀军在前方设下天罗地网的消息,部队指挥官在设法与先头部队联络未果后,经过慎重考虑,选择相信苏辰送来的消息。与参谋部紧急商议,找到一名十分熟悉周边地带的嚮导,根据嚮导提供的地形信息,制定出一条突围路线。 时间紧急,来不及考虑更多,以不被敌人发现追击为最重要原则,于是选出来的路线就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险。 陡峭的山间小径,湍急的河流,无人走过的雪山和草地,在付出沉重的代价后,他们终于脱离出南阀军的包围。 在知道另一支撞进包围圈的队伍的伤亡数字后,部队指挥官盯着己方突围出来付出的损失,抿了抿嘴,沉默了。 当天下午,苏辰便被从大通铺请出来,安排到一间独立的房间居住。苏辰颇为不解,直到傍晚时分,小路子给他带来一则消息,他才明白过来给他提高待遇的原因。 另一支部队没有发现南阀军的围剿计划,一头撞进埋伏,被南军全歼。据说当时有两万北军投降,然而主持围剿计划的南军将领,却未留活口,一律射杀。 本是要偷袭南阀军,结果己方伤亡惨重,北军阎大总统气得在办公室摔杯子,大骂好几声南蛮子。 阎大总统嘴里的南蛮子,便是南阀军的一号人物,北阎罗,南斩佛中的南斩佛。 姓方,名斩佛。 方斩佛。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在部队休整期间,苏辰也无事可做。因为这一世的科技水平较为落后,手机都没有,更别提电脑了,所以他也没法上网查自己的身份。好在也没有人来问他的身份,苏辰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不时小路子会来陪聊,倒也不会太无趣。 这天,苏辰懒洋洋坐在外面晒太阳——爬雪山时留下的后遗症,总觉得还会挨冻,所以时刻要有温暖的东西裹着身体才有安全感。 一名军官领着位穿皮领子大衣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来,苏辰认出那名军官是指挥官的一名传令员。两人来到他面前,中年男人一看到苏辰像见到自己老爹般激动,一个窜步上前握着他的手,眼泪汪汪地说道:「苏辰同志啊,你可真是个好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3页 苏辰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眼同来的军官。 「哦,这位是情报一处的蒋处长,专门负责南方情报。」军官在旁边为苏辰介绍。 那位蒋处长也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过他望向苏辰的眼神,依旧时不时闪过感动的光辉,让苏辰怀疑自己是不是救了他全家。 「苏辰同志,感谢你这次送来了攸关生死的情报,你挽救了我们部队,也挽救了我啊。」一处处长抚了下眼睛唏嘘感嘆。其实苏辰的怀疑猜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正确的,他确实相当于间接救了这位情报一处处长的性命。 当南下偷袭部队遭遇埋伏,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后,阎大总统差点拔枪直接毙了负责南方情报的一处处长,虽然被劝阻,却也撸了他一切职务,勒令在家暂时反省。一处处长愁得头髮都揪掉好几个根后,又一个消息传来——第七军提前撤出包围圈,绕路躲过围剿顺利突围。 虽然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败退,但比起几万几万人的战死,怎么也是为北军保留了有生力量,于是阎大总统手一挥,让一处处长重新上岗。重新上岗后第一个交给情报一处的任务便是:查清此清军机外泄事件。 是查清,而不是调查,意味着一处处长不拿出个让大总统满意的结果,那他绝没有第二次起復的机会。 所以这个时候,一处处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偷到了南军埋伏情报,令七军转危为安的情报人员,苏辰。 「苏辰同志啊,南匪兇残可恶,竟不顾我南北军同胞之谊,杀害我二万缴械将士,此等暴行实在令人髮指啊!」一处处长神情激奋地说道,因阎大总统经常将南阀军斥为南匪,所以他身边的一众军官部属,也大都跟着称南军为南匪。「苏辰同志,北军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像你这等优秀的情报人员,是我处的股肱栋樑,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你啊。」 苏辰静静听他用咏嘆调絮絮叨叨废话连篇,说了一堆歌功颂德及批判南阀军的话后,终于进入正题。这位情报一处的蒋处长,用饱含期望的眼神注视苏辰,语气深沉地说道,「苏辰同志,组织需要你重新进入南匪地盘,利用先前的身份做掩护,获取重要消息。」 苏辰听到这里依然沉默不语,一处处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自以为了解苏辰心中所想,拍了下他的肩膀,嘆着气说道:「我知此去危险重重,虽说你目前的身份还未暴露,但想在南蛮的眼皮子底下获取情报,真是千难万难之事。」顿了顿,又深深地嘆口气,终于说了实话,他扭头望向庭院那棵歪脖子树,语气深沉地道,「此次不仅我军损失惨重,情报处的兄弟也遭到搜捕,大量情报人员被杀,目前几条重要的线都断了,于南方——我北军已成半瞎状态。」 他将头转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封电报,递给苏辰,「苏辰同志,这是大总统亲发密令,望你能深入南匪境内,重新组建情报,摸清南军底细,为大总统统一大业扫清障碍。」 刚确定自己是做间谍工作的苏辰:「……」 以及不知掩护身份是什么的苏辰:「……」 好在这位情报一处的处长不是只给苏辰一封电报就了事,做为一名专门负责南阀军情报的头头,虽然现在几乎所有下线都断掉,但至少之前传回的情报都还在,而这些,有助于苏辰了解前情。 不过,不知是他这颗棋子埋得太深还是怎么的,情报处没有他的相关资料,像这次苏辰算是为北军立功,盖了大总统印章的表彰令上,也只写到情报处干事苏辰,没有所属具体机构,也没有具体职务。 情报一处处长离开后,苏辰又坐回椅子上,一边继续晒太阳一边陷入沉思。这世的轮迴他身份略复杂,目前除了知道是北方安排在南方的间谍外,其余一概不知。 目光无意间落到庭院的石桌上,在那里,放着一叠资料,还有一个小方块样的牌子,上面贴了张黑白照片,照片底下有一行字,写着: 新报记者,苏辰。 这便是他的掩护身份。 苏辰一个人来到南方,根据资料上提到的地址,在七拐八拐的巷子里绕了好一阵才找到目前这个身份居住的房子。 是一栋老旧的木质楼房,有两层,看起来不大像常住的样子,楼梯上落了一层灰,除了些简单的家具外,也无其他多余物什。 苏辰站在空荡荡的房子中间,一时弄不清该做什么。有了前两世的经验后,他认为连玦有很大可能在这一世也会跟来,那么,他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到那个人,或者等着他来找自己。 然而人海茫茫,先不说那人跟没跟来还两说,即使真的在这个世界,又怎么保证能找得到了,期待像上一世那样的偶遇?苏辰觉得与其将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等待偶遇上,他还是主动去找比较好,至少多遇到一些人,两人相见的可能性便会增大。 如果他是在一个普通的世界,是一名普通人,那么完全可以背起行囊就出发。然而,这一世,他有一个身份,叫间谍,并且还是一位刚立大功被委以重委的间谍。这个时候突然消息,掘地三尺也会被找出来的吧,而他又不可能躲藏起来不见人。 这样的话,只能先按着当前的身份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了。 苏辰轻轻嘆口气,再次扫视一圈屋子,鑑于有可能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还是先收拾收拾,使之至少达到能够住人的标准吧。 第4页 将能够找到的资料都找来看了一遍——包括这间屋子里存放的所有东西,可惜,没有什么价值,倒是找到一堆旧报纸,让苏辰对这个世界的局势有了更加清楚的了解。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苏辰在一个上锁的箱子里找到一个陈旧的笔记本,然而打开来看,上面却是乱码一般的符号,他一个都看不懂。想到这世间谍的身份,苏辰不敢将笔记本随意处置,于是找了个更加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之后几天,苏辰故意在城里四处闲逛,没有发现可疑的跟踪人员,而街上的气氛也很平和,没有大肆搜捕的现象发生。当地民众走路姿态闲适,彼此交谈显得随意,时而能看到一两个脸上挂着笑容的行人从身边擦肩而过。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里面货物琳琅满目,招待的店家非常客气热情,还有几处集市人头攒动,显得相当热闹。 这样一副盛世太平的情形,跟苏辰预想当中民不堪命的景象相差很远,甚至在真正的太平之世也少有见到这样百姓安居乐业的情景。 不是说方斩佛连佛也敢斩,是不折不扣的恶鬼头子,不然为何他手下大将随随便便就射杀二万俘虏?在苏辰见过的几个人中,不管谁提到这位南斩佛都是惧怕中掺杂厌恶,不敢直唿其名,就是「南斩佛」这个称号也叫得少,一般都是统称「南匪」「南军」或是「南蛮子」。 然而就现在苏辰所看到的,倒不像是一位只知道杀人的大军阀能治理得出来。不过,苏辰觉得还是小心为上,这样的人,越是多有矛盾处,其厉害越不为人所知,他还想留着这一世的命找到那个人,跟他好好过日子,可不想被这个间谍的身份拖累在这里枉送性命。 第三天的时候,苏辰收拾收拾,准备去上班了。 这几天踩点,一些重要之处的位置他都已十分清楚,出门之后直奔新报报馆而去。 报馆临街,在一家银行旁边,另一边则是家点心铺子。苏辰身上统共有二百大银元,是那天情报一处处长给他的「经费」,但苏辰做做样子还行,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听话去重建什么情报系统,所以这两百大元自然便成了他的私人经费。 了解到一个银元能换一百三十枚铜板,而一枚铜板能买一个包子后,苏辰觉得他尚算富裕,不过不能坐吃山空,工作赚钱便推上日程。 报馆里人很少,显得很安静,苏辰进去没人拦他,也没人向他打招唿。苏辰心中暗自嘀咕,莫非他这个掩护身份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根本不用来报馆上班。正这样想着时,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苏辰,你小子死哪里去了,好几天不见人影,今天终于捨得来报馆啦。」 苏辰闻声望去,只见一名略有秃头,戴黑边眼镜,穿蓝色长褂的中年男子靠玻璃窗户站着,看到他后脸上显出喜色。而在中年男子出声后,苏辰注意到有几名报馆职员撇嘴露出或轻蔑或不满的神情。 这倒有点意思,苏辰不动声色地往中年男子走去,觉得每世轮迴醒来都要先演一出悬疑推理剧,而推理的不是其他,正是他自己的身份处境。 中年男子看到苏辰很高兴,具体表现为苏辰到他跟前后,他按住苏辰肩膀连拍几下,嘴里还说了几声「好好好」。 「你来的正好。」中年男子的语气像遇到难题时正好救星来到跟前,望着苏辰眼睛发亮,「你的文笔向来是最好的,正好有一个重大採访任务,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既然你回来了,那么就你去吧。」 苏辰猜测这人应该是报馆主编或社长一类的职务,听到他的话,沉吟片刻后谨慎地问:「什么採访。」 中年男子眼里的亮光骤然提升一层,脸上也显出兴奋激动神情,一手握拳往掌心重重一击,「这回可是大人物,顶顶大人物,多少大报都没拿到机会,就我们《新报》提上的申请给批了。」 苏辰耐心地听着,中年男人发表完一连串感慨之词后,终于说出此次採访的目标人物。 「就是咱们南方的实权统治者,方大帅。」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苏辰在听到那个名字后愣了愣,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于是身体微微前倾,开口问了句:「您说谁?」 中年男子语气犹自兴奋,「方大帅啊,我想採访他很久了,可递交几次申请都没批,没想到这次给批了,那些个知道消息的报馆,可一个个羡慕的眼都红了。」 话音刚落下,苏辰还不及说什么,后面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腾」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沖中年男子喊道:「蔡主编,这个专访是大家努力了很久才拿到的,苏辰一没出力,二没费时间去打通关节,还玩失踪半个多月才回。凭什么交给他而不交给其他便合适的同志。」语气愤愤,盯着苏辰的眼睛几欲冒火。 蔡主编对着这位报社人员可没对苏辰那么客气,脸立马拉下来,乜斜眼看他,带点不高兴的语气说道:「报社是我开的,用什么人难道还要你来同意吗?」 那人还很年青,被蔡主编这么一说,脸立马涨得通红,他不敢跟主编说什么,于是更加气唿唿地瞪向苏辰。 苏辰面上淡定,心里也坦然得很,看起来像是嫉贤妒能的事情,那他就欣然接受好了。 这时蔡主编扫了眼其他人,各个埋头在桌面上,好像非常努力工作的样子,实则都竖着耳朵在听。蔡主编一个一个看过去,伸出手指点了点。 第5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着什么主意,以为抢到这个专访就各方赞誉接踵而来,成就尔等名声,想去哪家报社不行?呸,也不看看这次要採访的是什么人,光想着能与南方最大的军阀头子搭上话,也不想想,那是平常人能见到的吗?这次专访虽然难得,可也不是我们独一家,早在两年前,《南方公报》便获得了大帅府的同意,可是为什么最后《南方公报》没有刊载出来?」众人听到这里,皆垂头静默下来,那名站起来出头的青年此时脸上的怒气也消失,露出冷静的神情。 蔡主编不管手底下员工情绪转变,语气转为低沉,径直说下去,「据说当时去的是《南方公报》的当家记者,创刊伊始便採访报导过大大小小无数事件,当年咱们与北军交战之时,他还随军做过专访。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在进了大帅府,见到方大帅后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出口,被请出帅府,公报的专访也就不了了之。」蔡主编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一一在那些报社员人脸上扫过,压低了声音问,「公报得了先机,却无功而返,你们可知是何原因?」 其他人默默低着头不说话,这些人中,大多还是些新人,即便一两个旧人对此事偶有耳闻,也是不知详情端底。 至于苏辰,连自己身份还没搞清楚的人,不提也罢。 「据说当公报记者进到大帅府时,方大帅正审讯叛徒,那叛徒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哀求。大帅横坐庭院台阶之上,手把长刀,以雪白布巾缓缓轻拭,面上不怒而威,半点情绪未透,记者走近时亦未抬眼相看。当时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刚进来的人身上,跪在地上的叛徒忽然暴起,掏出把匕首来,怒喝一声向大帅勐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在场之人都未反应过来,半空中寒光一闪,血花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翻滚落在地上。抬眼望去,只见一具无头尸体去势未歇,一直冲到台阶才被绊倒扑地,颅腔处血如泉涌,很快淌了一地。而大帅坐姿未改,只是擦拭长刀的雪白布巾已被鲜血染红。」蔡主编激昂的声音转低,带着几许嘆息,摇着头晃着脑。 「那头颅正好落在记者脚下,大帅挥刀时洒出的一篷热血溅到他脸上,这记者呆怔住,温热的血自面上慢慢滑落,煳了一脸。待无头尸体「碰」地扑倒时,他抬手怔怔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声尖叫仿如看到厉鬼般跌倒在地惊喘后退。而他所看的方向,正是方大帅所坐之地。」 蔡主编说至此,转头看向先前的那名青年,声音地缓缓问他,「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採访吗?帅府还允许你採访吗?」 那名青年早在蔡主编的诉说下变得面色发白,额头冒出虚汗,此际听到他问,光是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蔡主编欣然一笑,端过桌子上的茶杯灌了一口,然后转头看向唯一还保持镇定的苏辰,面上满意之色更甚,「所以啊,苏辰,这项任务还是你来领去才行。」 从头到尾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的苏辰:「……」 他默然无语地看了看面带微笑,神情跟方才截然不同的蔡主编一眼。 所以说,这个蔡主编之所以能坐到主编这个位置,是因为当年说书出身的么? 在蔡主编欲罢不能的分解中,苏辰在脑海里慢慢勾勒出这名与北方大总统齐名的军阀头子形象。 而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男人,他的出生来歷是个谜,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北阎罗,南斩佛。 当世人熟知他的名字时,他已经崛起,成了唯一能与北阀军阎罗相抗衡的人。 方斩佛的崛起,颇具传奇色彩。 与其他军阀不同,他既不是军校出身,又没有背靠哪个军政世家,在一干军阀二代三代遍地的情况下,他的身家全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方斩佛这个名字第一次被人提起,是发生在十四年前的南城之战。 当时南北两地还未像现在这样各自一统,大小军阀数不胜数,混战不休。今天这个军阀倒台了,明天那里的地界又换了新主人,神州大地,烽烟四起,百姓苦战,渴望和平,然军阀们为争夺地盘,斗得不亦乐乎。 那时掌管南城的军阀是个非常暴戾的人,好杀成性,甚至专以杀人取乐。哪怕是随便说他一句坏话的人,也会被抓起来,而如果有人听到了不举报,一旦发现,全家连坐。 这些被他抓起来的人,年轻的女人供自己军队玩乐,其余全部吊死,吊死在那些落光叶子的树上。一串串的尸体挂在树上,仍风吹雨淋不许解开绳子放下,以震慑那些胆敢反抗他的人。一棵树吊满没地方挂绳子了,就又换一棵。于是在他的治下,光秃秃的树成了百姓最恐惧的事物,他们将挂满尸体的树称为「人木」,而将居所方圆十里的树都砍伐殆尽,仿佛没有了树便不会迎来吊死的命运,然,这也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满城百姓笼罩在恐怖统治之下,街人行人稀少,熟人相遇也不敢驻□□谈,反而会快快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南城来了一位背着长刀的少年,刀有半人多高,用布带绑着悬于后背。少年从北门而入,步子缓慢而沉稳。 初时,无人注意这位少年,但在他进城不久被巡逻士兵看到时,麻烦来了。士兵要求他解下长刀,南城虽无明言不许私带武器,但在这位南城军阀的恐怖统治之下,百姓早已是惊弓之鸟,像鹌鹑一样小心翼翼地活着,家里菜刀都不敢多一把,遑论其他。 第6页 少年身形高挑,眼睛非常黑,像他背上的长刀一样沉默。他解开布带,将长刀握在手中,没有顺从士兵的要求将刀递出去。于是,冲突不可避免。 少年以一己之力挑翻整个小队二十四名士兵,并且是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所以有枪在手的巡逻队甚至没时间开枪。 这里的动静很快被其他地方的巡逻士兵发觉,纷纷跑过来支援,冲突升级。因为人数众多,开枪怕伤到自己人,巡逻队想依人多之势制服少年,然而结果是,更多的士兵倒下了。 战局越来越大,后来几乎整个巡逻营的士兵都赶了过来,而少年也终于露出不支迹象,身上开始增添伤痕。 到最后,巡逻营终是没将少年留下,让他拖着重伤之身突围跑了。 据说,在他身后,整整留下一百三十七具尸体。 之后全城戒严,街上交通阻断,家家户户被闯入的士兵搜个底朝天,有些士兵趁机顺手牵羊,南成百姓敢怒不敢言。 这样的戒严搜捕,一直维持七天,结果一无所获。南城军阀一怒之下将少年现身附近的百姓全部逮捕,还一把火烧了那些人的房子,然后将百姓们捆绑到城外的一棵大树下,扬言「贼匪」若不现身,便将这两百三十一名百姓全都吊死在树上! 一个小时过去了,十名百姓被吊到了树上;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二十名百姓被吊了上去。 随着时间推移,直到太阳下山,只剩最后五十一名百姓,而那个少年,始终没有出现,于是,大树之上,今天又增添了两百三十一具尸体——南城之外,又多了一棵「人木」。 随后一个月里,南城恢復到以往情形,百姓们更加战战兢兢,诅咒这个军阀什么时候死去,如果他能死去,宁愿与他同归于尽。 在第三十五天的一个夜里,南城军政大楼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有千军万马攻入南城,城里百姓被吓得躲在家中,用被子蒙住脑袋,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之后的枪声,喊杀声,响彻整个南城夜空,当天蒙蒙亮时,所有声音停止,仿佛这座城市已经死去,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据事后一位不知是杜撰还是确有其事的目击者称,他就住在军政大楼附近,枪声停止后,大着胆子爬起来扒着门缝朝外看了看。 天未大亮,朦胧晨雾中,一个身影倒提长刀从军政大楼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浑身被鲜血浸透,每走一步,身后都留下浓厚的血色脚印,而曳地刀尖亦拖出一条长长血线。 在他身后,同样还有十数道沉默染血的身影,像影子一样拱卫着前面那个人。 「那就是后来的十八太保,专门给方大帅处理一些特殊事务,据说每一位都是武艺高强的人,手底下的人命至少有两位数。南方大大小小的军官武将都怕他们,但是百姓们不怕,因为自方大帅执掌南方政权以来,他手里的刀,从未对准过任何一个普通百姓。」 蔡主编说得口干舌燥,却也异常满足,苏辰默默将重新续满的茶杯推过去,得到主编一个赞赏眼神。 报馆主编什么的,其实只是顺带吧,眼前这位,理想中的职业明显是说书先生啊。 苏辰默默低头,在心里如此想着。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方斩佛当年通过南城政变夺得军权,正式踏上歷史舞台。在其后六年的时间里,他带着当初跟他一起血洗南城军政大楼的一干人等,以摧枯拉朽之势,逐步收服南方大小三十四处势力,建立南方统一政权。 与南方遍布小军阀的零散琐碎不同,北方出了三大军阀,其他势力弱小的军阀各自归属其下,三方争斗不休。在方斩佛统一南方军阀时,北方三大军阀中的阎军刚刚在新一轮的斗争中胜出,掌控北方话语权,并秉持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将另外两大势力连根拔起,亲信和家属全部枪杀。 正当阎罗志得意满,磨刀霍霍准备南下收归南方势力时,他却傻眼了。 哪里跑出个小鬼,将南方本来碎布一样的势力硬是拼成了一整块针脚密集的布料,还在上面绣出了自己的华彩图案? 阎罗那个悔啊,恨啊,北方三大军阀争斗时,谁也没将南方军阀放在眼里,只等收拾完眼前对手便挥师南下,统一南北还不是顺理成章之事。谁成想,眼见要跳到自己碗里的鸭子飞了,还是被人半道拦截而去,阎罗心里愤怒可想而知。 但他并没有把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小子放在眼里。看看那小子放在身边的是什么人,十八太保?不过一群街头打架斗殴的地痞流氓,当军队是什么地方,军队可不是街头打架的场所。 阎罗集结军队,只派了手底下一个师南下,说的是「收拾南方残局」,更多的力量还是放在整合北方势力上。 然而,南下的军队还未完全渡过江去,便被方斩佛的部队歼灭,半数士兵淹死在水流湍急的江中。 第一次南伐失败。 不久后,阎罗彻底平定北方,终于可以完全腾出手来收拾南方的蛮子,他这次派出一个军团,由手下排名第三的军团长带兵攻打南方。这一次,军队倒是顺利过了江,然而却被南军牵着鼻子在山里转了三天三夜,进山时有三十万人马,出来时不足五万人,第三军团的军团长也被十八太保斩首。 第7页 南伐再次宣告失败。 阎罗不得不开始正视「野路子」出身,年龄还不到他一半的方斩佛。第三次,经过缜密计划,阎罗集结了百万大军,亲自率军出征,渡江南伐。 方斩佛的应对再次出乎阎罗意料,他清空北军南下路线一片城镇,民众被迁走,所有补给带走,阎罗的部队只能自己吃自己。但方斩佛的计划还不只此,他派出小股精兵,由十八太保亲自带队,每天不分时段地骚扰侵袭阎罗的军队。 百万大军臃肿庞大,南方地形又不像北方一样多平原开阔地,到处是险峻山岭,北军在进入南方后便行进困难,随着深入更是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加上十八太保每天不间断的侵扰,部队更是苦不堪言。所以在还未与南军正式一战前,不少北军士兵已生出退意,早没有当初誓师的热血兴奋。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由于不能因地补给,部队自己带的军粮很快要消耗殆尽。这个时候,手下有将领提出撤军的建议,阎罗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将这名将领吊起来用马鞍抽了一顿,坚持继续向南挺进。 阎罗不信方斩佛能预知他的行军路线,恰好只撤掉他行军路线上的城镇,所以为了达到现在这个效果,方斩佛必是撤掉了大半个南方城镇。但他不可能将所有城镇都迁空,所以只要到有人的地方,他们的军队就能得到补给,而一旦他们兵围一城百姓,不信方斩佛的军队还龟缩不出。只要正面交锋,阎罗相信「杂牌」的南军一定不会是北军正规师的对手。 愿望是美好的,又行进三天之后,部队断粮,而他们连个南方百姓的鬼影子都没看到。阎罗不甘就此退军,又坚持了一天,底下士兵出现逃亡现象。 阎罗得知士兵逃亡的事后,默然怔立良久,不得不承认他的第三次南伐,依然以失败告终。 阎罗撤军往回走,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见人影的南军突然出现,向疲惫不堪又飢肠辘辘的北军发起进攻。 以逸待劳,以饱待飢,以勇战敢战之士,对怯战畏战之兵,其结果可想而知。 百万大军,逃回一半,剩下一半,被南军歼灭一部分,逃亡一部分。 三次失败后,阎罗再不敢轻易兴师南伐,哪怕后来在其他国家的支持下登上总统宝座,依然不再提南伐之事,最多偶尔派部队侵袭南境,虏掠一些南方百姓和物资,正如苏辰参与的那次。 而颇令世人费解的是,阎罗三次南伐,方斩佛却从未北征,他似乎在降服收拢南方各大小势力后便满足于做半壁之王,北军不来犯他,他便不会出击。 脑海中回想蔡主编的话,苏辰大致拼凑出方斩佛十六岁后的人生过往,而他十六岁前的经歷,则无人知晓。 来到军政大楼,一名年轻的军官接待了苏辰,自我介绍说是政务总长的秘书。 政务总长?据说南方各省之所以有如今政平民和的景象,便是方斩佛手下有一名极擅处理政务的人才,便是这位政务总长么? 苏辰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很简朴,没有任何多余装饰。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笔走蛇,铁划银钩,笔划间飞扬恣肆,一股迫人气势有如勐虎下山,竟令观者顿生退避之意。 天无不焘,地无不载。 本是至德之意,却让这人写出一种吞併八荒的气势来。字下未有落款,想来不是什么书画大家所写,不过一般的书画家想来也写不出这种气势。 正当苏辰欣赏字画时,一个人走了进来,见他盯着墙上的字看,便笑着解释道:「这字是大帅当年所写,可惜这些年来,大帅再不肯动笔了。」说完嘆息一声,望向苏辰温和笑道,「你是苏先生吧,我叫秦子和,是大帅的政务总长。」 「秦总长。」苏辰对他点头致意。 「嗯,苏先生跟我来吧,今天你有二十分钟採访时间。」秦子和领着苏辰直接穿过军政大楼前院,一路向后而去,路上景致逐渐荒凉,看起来颇像废弃的庭院。 秦子和走在前面,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位新报来的记者,发现苏辰从始至终面色不改,一脸平静地跟在他后面,既没有露出惊诧之色,也没有拘谨地低着头哪里都不敢看。 新报是一家创刊时间不足三年的新刊物,以传播新思想新文化为其主旨,据说创刊人曾去国外留学生活过很长时间,回国后不久便创办了这份报纸。 果然接受了新思想洗礼的人不一样,光是这份从容的气度,便是南军之中多少官员也不及的。秦子和收回目光,在心中暗自感慨。 再穿过一处石拱门时,有唿喝之声传来。 「前面是大帅演武的地方,大帅不耐烦坐在办公室处理军政琐事,经常会带着一众兄弟和部属来此演练武艺。」秦子和的语气颇为无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向苏辰,笑着补充道,「十八太保?你们喜欢这样称唿他们吧。这些人是最早跟着大帅打天下的,个个功绩卓着,然而却未领任何军职。他们视大帅为手足,大帅也视他们为兄弟。」 苏辰不好一直沉默下去,遂感慨地说了句:「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大帅与十八太保之间,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苏先生果然不愧饱学之士,文采斐然。秦某最是佩服苏先生这样的文人学者,非常期待这次苏先生对大帅的专访,想来会给广大民众呈现出一位最真实的军阀统帅。」 第8页 我就随便感慨了句,这就看出我是饱学之士?苏辰面上不显,心里犯起嘀咕,这秦子和最后一句话颇费人思量啊。 这时两人已走过长廊,顺着围栏直下,来到一座石台上。台上搭着简易的棚子,里面置了木榻坐椅,榻上铺着一副完整的虎皮,虎头朝外,空洞的双眼似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苏先生稍待,大帅现下恐怕一时脱不开身。」秦子和朝演武场看了一眼,转过头对苏辰说道。 苏辰点点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热火朝天的演武场,一个个魁梧精壮的汉子赤膊上阵,拳头往来,刀枪相击,搏斗得不亦乐乎。个个肌肉贲张,浑身热汗,铁拳头砸在地上,击得碎石翻飞,却连一点皮都没破。 果然是武艺不凡的强人,苏辰在心里赞嘆。 这时,他看到人群中一个同样光着上身,身形却相对精瘦的男人背对他而立。古铜色的皮肤像刷了层铜油般,在阳光下透亮闪光,背嵴挺直,劲瘦的腰身往下收束于墨绿色的军装裤,拉出两道险峻山峰般的线条。 男人的手搭在腰侧刀把上,双脚微微错开,端然不动。在他面前站着七名手执武器的大汉,七种武器各不相同,而七名大汉倶都体形壮硕,眼神兇狠,身上透着铁血悍勇之气。 两方对峙着,忽然七名大汉齐齐大喝一声,以勐虎出匣之势朝着男人扑去,途中变换阵势,手里武器直取男人七大要害之处。 若是换个人来看,恐怕会以为这七名大汉是要全力杀死那个男人。 男人兀自岿然不动,直到七人攻至眼前,阵势已成,他脚尖一点,长刀出鞘,身体骤然前窜。 兵器碰撞的金鸣响起,刺得人耳膜发痛,苏辰却是瞳孔微缩,眼睛睁大了一点。 七柄武器脱手飞入半空,而武器的主人身体控制不住连连后退,其中更有两人挨了下正面撞击,跟着武器一道飞了出去。 这样的力量,苏辰不免犯疑,他其实是来到了一个武侠世界吗? 直到后来他遇到更多的人,确定这是一个普通世界,才知道,只是那个男人稍稍有些与众不同而已。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男人以一敌六,正面硬撼六人攻击,落败的却是人数占绝对优势的一方。 斩佛,斩佛,苏辰对男人名字中的那个斩字,第一次有了直观认识。 这时,之前被撞飞出去的两人之一,不顾身上数处骨折之痛,翻身起来跪倒在男人面前,膝盖砸在地砖上,几乎将砖块砸出裂缝,头往地上重重一磕,遂不再动。 苏辰看得不解,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比试,现在看来,却仿佛另有隐情。身边的秦子和看出苏辰的疑惑,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此人名唤赵九山,前不久北军南下欲偷袭我西北边镇的事情,想到苏先生也有所耳闻吧?」 岂止耳闻,他还亲身经歷过。 苏辰默然不语,平静地点了下头。 「虽说有一支部队逃出包围圈,但另一支队伍却被我军全歼,其时有二万降卒,被当时主持围剿的将领下令全部射杀,那位将领,就是赵九山。」苏辰听到这里,不由朝秦子和看去,秦子和看向演武场,声音里隐含嘆息,「军规言明,不杀降卒,而大帅得到北军残部投降的消息后,亦给赵九山发去电报,令其押解俘虏回师。然而,赵九山却公然抗命,命令其直属护卫营,将两万降军赶至山谷,开枪射杀。犯我军规,当罚;违抗帅令,当斩。赵九山两罪并罚,逃无可逃。」 「既如此,又为何与大帅在演武场比试?」苏辰忍不住开口问道。 秦子和望着演武场,眼神非常专注,顿了片刻,他声音低沉地说道:「大帅治军,令行禁止,然军法之外,容论袍泽之情。对所有犯错的将领,大帅都会给他们一次机会,允许他们与那些为他们求情的人一起挑战自己,胜,则暂放一条生路;败,则依法处置。只是到如今,无论多少人的挑战大帅都从未有一败。」 既网开一面,又以个人武力维护军法神圣,这个男人,看似无情而又有情,偏偏有情之中,又透露出无情,倒真是个矛盾的人啊。 苏辰在心里暗自感慨。 此时在演武场上,赵九山叩头久久不起,而方斩佛在沉默许久之后,对跪在脚下的人说了一句话:「屠你满门者,乃北军第五军长刘启岭,来日我必以其项上头颅,祭奠你赵家一门二十七口老小。」 「谢大帅——」赵九山拉长声音悲唿一声,抬起头再次重重叩拜下去。只是这次他一拜即起,半跪于地,捡起掉落身侧的大刀,掉转刀尖,往自己腹部用力推送,身体勐地一顿,双眼大睁,嘴角血涌如注,慢慢向后倾倒。 方斩佛默默看了半晌,挥手让士兵将赵九山的尸体抬下演武场。 场中众人停下对打演练,皆默然肃立。 「赵九山家在北方,七年前,他的家人被北军第五军军长刘启岭下令烧死,连同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全家二十七口,无一生还,所以他尤其仇恨北军。」秦子和在苏辰身边解释道。 苏辰听后,亦是良久无语。 「苏先生稍待,我去请大帅过来。」秦子和对苏辰说了一句后转身走向演武场。 秦子和走到方斩佛身前,站定后对他说了句话,男人缓缓将刀□□刀鞘,侧了侧身,向石台方向投过来一眼。 第9页 苏辰当下不得不感慨:这位执掌南方实权长达八年的男人,看起来真的是非常年轻的一个人。 秦子和说完后退到一边站着,没多说一句话,男人点了下头,走到武器架前拿过搭在上面的军装外套,随意往身上一披,抬脚走了过来。 方斩佛径直从苏辰面前走过,并没有看他一眼,走到铺着虎皮的椅榻前,一撩袍角稳稳坐下,这才抬眼看向苏辰,声音低沉缓慢地问:「新报?」 「新报苏辰,见过大帅。」苏辰走前几步,躬身为礼。 「你还有十九分钟。」方斩佛的脸像岩石般冷硬,每一条线条都像是用尖刀刻出,稜角分明没有一丝软和的地方,很多人是不敢看他的脸的,光是听声音都有种脚软跪地的冲动。 当然苏辰不在此列就是,对于採访对象如此冷硬的态度,苏辰没多大感觉,实则他倒更愿意只剩个九分钟来着。 这是一个危险而可怕的人,苏辰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还好有蔡主编事先给他准备的採访稿,不然苏辰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他掏出钢笔和本子,没有任何寒暄拍马屁的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开场白像念稿子。 「首先感谢大帅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接受本刊专访,民众对大帅渴慕已久,非常想近距离接触了解大帅。」苏辰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是蔡主编给他写的开场白,苏辰看了一眼记下来,但在说完上面一句后,下面的话他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大帅给我们带来了和平,我们盼望大帅的心情,如儿女盼望久别的父母,旱地盼望天降的甘露。大帅的恩德,自南城而起,普惠大地,日月所照,风雨所至,皆在大帅威德之下…… 感觉略羞耻啊,没想到蔡主编还是方大帅的脑残粉。苏辰略作停顿后,直接跳过大段开场白,进入提问环节。 首先第一个问题是: 「请问大帅师承何门?」方斩佛一身强横武功天下皆知,却无人知道他师承何门何派。这个时候武道已经衰微,方斩佛与十八太保横空出世,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武道復兴。 「无师承。」 自学成才么?还真不是一般的天才啊,苏辰如此猜测感嘆。 「那么请问大帅是哪里人?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一连三个问题,惹得静候一旁的秦子和向苏辰投来淡淡一瞥。 大帅身世成谜,天下人都想知道他的身份来歷,但能当着他的面直接问出来的,这位新报的记者还是头一位。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叫苏辰的记者面对大帅时的态度,虽然他有刻意掩饰,但秦子和还是一眼能看出此人对大帅并没有常人所有的敬畏,在他眼中,大帅仿佛只是一名很普通的人而已。 苏辰并不知他对待方斩佛的态度引起了秦子和的注意,只在问题问出后,垂首不语,安静地等待回答。 方斩佛看了苏辰一眼,看到他垂首等待的姿势,微眯了下眼睛,缓缓吐出几个字。 「无家,无亲。」 淡淡四个字,让苏辰的心微微一跳,按捺住抬头看男人脸的举动,苏辰在本子上一边记着,一边继续用平淡的语调问。 「大帅的佩刀不知是否有什么来歷,自大帅第一次出现世人眼中,似乎这把刀就从未离开过大帅身边。」 这次方斩佛没有立马回答,苏辰等了片刻没听到声音,不由抬头看去,恰在这时,方斩佛的手从刀身移开,抬眼向苏辰望来,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问了句:「你想知道?」 苏辰愣了下,男人幽黑的眼睛仿佛无底深渊,将所有情绪隐藏其中外人无法窥探,当他眼神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会给人一种错觉,一种自己在这个男人心中占有一定份量的错觉。但实际上,那双眼睛在看一棵树,一根草时也是如此,并无甚区别。 「大帅如果不方便回答,当我没问就是。」苏辰面色平静地说道,方斩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了句,「你还有九分钟。」 苏辰嘴角微抽,觉得方斩佛是故意的。虽然这里没看到钟錶,不过苏辰相信方斩佛说的时间不会有差错。只是,不用提醒他时间,实际上还有两个问题就结束了,当然,这里的两个问题是指苏辰筛选过主编给他的一堆问题后剩下的两个。 「多谢大帅提醒。」苏辰淡淡回了一句,然后问了倒数第二个问题,「请问大帅为何从来不北征?以南军如今的实力,应该足以与北军一较高下。大帅不北征,是没有信心打败北阀军,还是有另有其他考虑。」 这个问题一出,秦子和也看向了方斩佛,为何不北上伐罗,实则也是大部分南军将领心中的疑问,只是他们当中无人敢当着方斩佛的面问出口。今日能借这位新报记者的口问出来,秦子和觉得,这次专访也是值得了。 方斩佛沉默片刻,谁也没看,目光投向演武场,淡然道:「南军北军,在我眼中,并无区别。」 话音落下,秦子和眼中浮现疑惑之意,显然想不明白方斩佛这句话中的真实含意。苏辰微微蹙眉,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领会到方斩佛的意思,不由抬头向那个男人看去。 如果真是他所理解的那样,那么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有一副非常阔大的胸怀。 在所有人看来,如今南北分裂,从地缘上将人的亲疏区分开来。南人不渡河,北人不过江,视彼此为外敌。北阀军阎大总统,视南方为失地,一心想要收復回去,完成他一统神州的梦想。 第10页 但是这些不管是人为区分还是地域阻隔的界线,在方斩佛这里是不存在的。 所以在北方,南人不敢轻易过界,即便去了也表现得战战兢兢,生怕惹祸上身;而在南方却看不到这样的情形,这里没有南人北人之分,只要不违法犯禁,就都可以安心地生活。 ——天无不焘,地无不载。 却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辰一时心怀激盪,望着方斩佛的眼神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感慨敬佩。方斩佛回过头来,正好撞到苏辰这样的眼神,微微愣了一下。此时苏辰已收拾好心情,抬头看着男人,用认真而慎重的语气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尖锐而又最忌讳的一个问题。 苏辰盯着方斩佛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问道: 「当年南城之战,两百余名无辜百姓被吊死城外,大帅当时,为何没有现身?」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这个问题出来后,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秦子和霍然转头看向苏辰,眼神陡然转为凌厉。他特准新报来做大帅第一次专访,看中的是新报不与那些大报般只会无病□□唱些陈词滥调,有利于为大帅树立正面而积极的形象,还有就是看中它的大胆无畏。却不想,它竟能大胆到如此程度。 谁都知道南城之战是为禁忌,从没有人敢在大帅面前提起。 两百三十一条人命,归根结底是死于当年南城军阀的残暴不仁,然而世人哪会管这么多,未涉及己身时,站在道德至高点进行批判,口水能将整个南城淹没。 罔顾数百条人命,只为自己苟且偷生,自私自利,南城百姓因其而死,如此低劣鼠辈,不配为人! 当年,这样的声音便不在少数,比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更为严辞激烈。 这件事,在大帅逐步掌握南方政权之后便无人再提起,虽然大帅从未对此下过禁令。而今天,这样一个小小新生报刊,当着他的面,在大帅跟前重提当年旧事。 其问诛心,其心可诛! 秦子和当即翻身站起,就要招来士兵将苏辰驱逐出去,然而这个时候,方斩佛却挥挥手,阻止了秦子和的动作,之后转头看向苏辰,沉默地盯着他看。 对秦子和的愤怒,苏辰并没在意,而当方斩佛凝神看向他时,他也没表现出任何惶恐害怕的样子,就那样平静地直视回去。 方斩佛盯着苏辰定定看了一会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转开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围墙之外,被树杈割裂的天空,嗓音低沉地说道: 「去,他们死;不去,我能活。」 他的声音,平静而悠远。 苏辰从大帅府离开后直接回报社,想及临走前秦子和难看的脸色,对他连敷衍的客气都没有了,不由有些好笑,不过由此也可知方斩佛下属对其维护之情。 苏辰回到报馆以尽量客观的笔触写下一篇专访,几经删改润色之后交给蔡主编。蔡主编对他的效果非常满意,接过稿子摇头晃脑地读起来,读到兴奋处如饮陈年老酒,脸颊泛红,双眼冒光,一边拍大腿,一边大声喝彩。 苏辰:「……」 他只是写了篇专访,没写成传奇本子吧? 「写得好!」蔡主编忽然一声大喝,险些将正在喝茶的苏辰呛着,保险起见,苏辰将茶盏放回桌上,往蔡主编看去,只见那黑色眼镜后的双目,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尤其这句『化身修罗,只为息人间干戈』,读来别有一番韵味,令人齿颊留香。」他微眯起双眼,摇头晃脑,嘴里不迭说道,「妙,妙啊。」 苏辰面无表情,一脸木然。有这句话吗?一会儿拿过来删掉。 然而主编没给他这个机会,说这篇专访字字珠玑,不用删改一字,待他将成稿送去大帅府做最后审阅,没有问题的话明天就刊登上。 苏辰最终没能拿回自己的专访稿,蔡主编似能听到他的心声般,宝贝似的护在手里,苏辰竟连碰都不许碰一下了。 于是在第二天,苏辰有幸在这个世界看到了自己发表的第一篇文稿,还是在当权者审批下,发行南方一十四个省。看着散髮油墨清香的报纸上,头版大幅刊登着自己写出来的文字,还别说,真有种异样的满足与成就感。 大帅府那边传来回復,说是很满意此次专访,有机会还可以安排第二次採访。 之后数天,苏辰的日子过得特别悠闲,每天上班只是来点个卯,专访之后蔡主编没有再安排他做其他工作。来到报馆也就是喝喝茶,看看报纸,悠闲得苏辰都不好意思来上班了,尤其看到其他人排版校对各种查资料忙成一条狗时,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当然,苏辰不会为心里那点不好意思而刻意找主编给他安排工作就是。 如此过了将近半个月,在苏辰快把这个世界当成混吃等死的世界时,该发生的它总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午,苏辰照旧选了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往椅子上一躺拿过今天的报纸看起来。新报作为一家周刊,每天都会收集其他主要的一些刊物来研究,嗯,如此说来,苏辰也不算完全旷工。 静谧的午后很是安逸,令人昏昏欲睡。报馆里很安静,只有打字机的声音,单调而有规律,于是这个时候从楼下传来的急促剎车声,便显得尤为清晰刺耳。 紧接着,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并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中。 第11页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楼道口,背着枪跑步前进,步伐整齐统一。到了楼上后,不闻令声,士兵们的动作勐然一顿,白色绑腿划出一排直线,收队立正站好。 队伍中一名军官肃然走出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未着军装,而是穿一身黑色劲装,手臂上肌肉鼓出,抱着一把大环刀。 「十八太保!」 早在楼下传来响动时报馆诸人都已惊疑地站了起来,待看清军官后面跟着的人时,更是齐齐色变,更是有人脱口惊唿出声。 军官冷眼扫视了下整个报馆,视线在唯一坐着的苏辰身上顿了顿,既而冷声问道:「谁是苏辰?」 苏辰心脏微微一跳,慢慢从椅子上坐起来,看向那名军官,「我是。」 军官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挥,士兵们顿时动作整齐划一地从背上卸下武器握在手中,然后分作两队快速朝苏辰跑过去,将他围住。 「哎呀,这是怎么了。」蔡主编面色大变,跨出几步想向军官询问,在触及对方冰冷的眼神时顿住,搓了搓手,期期艾艾地问道,「这位军爷,你们这是做什么?是大帅要请苏辰去帅府採访么?」 即便心中忧虑的苏辰,闻听此言也不得不看了蔡主编一眼,颇为无语。见过请人是用一整个小队武装士兵请的么?更何况还出动了十八太保之一。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苏辰了解很多事情了,包括方斩佛身边十八位被外人称为「太保」的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从不直接参与军政之事,基本只负责方斩佛的安全问题,然而也会处理一些颇为棘手敏感之事。比如军中有人反叛欲行不轨,地方出现不明势力不方便军队出面,以及各方派遣潜入到方斩佛身边的探子等。 正因十八太保接手的多为一些不见光的事,有好事者甚至称其为方斩佛的「飞鱼卫」。此时一名太保现身报馆,当然不可能只是来请苏辰去大帅府喝茶聊天而已。 那名军官看也没看蔡主编一眼,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竖在面前抖了一下。 「这是大帅签发的逮捕令,苏辰,请跟我们走一趟。」说着再一挥手,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苏辰。 苏辰一句话没说,也没任何挣扎,任两名士兵押着下了楼,坐到车上。 车子发动,甩出一片烟尘急疾驰而去。苏辰回头看了眼,只见主编追出来站在报馆门口,定定地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离得远了,脸上表情并不能看分明。 苏辰第二次来到军政大楼,然而这次却不是被礼请至某间办公室,在士兵的押送下,顺着楼梯一直往下走。光线逐渐暗淡,温度也随之下降,苏辰感到有些冷。 穿过几道看守严密的铁门,苏辰一直被带到一间审讯室才停下。 一看就是审讯犯人的地方,里面统共就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甚至没有电灯,只在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如豆的灯火时不时爆一下灯芯,将室内的黑暗变得摇曳不定起来。 苏辰的手并没有被绑起来,或者说,除了将他请来这样一个地方,其他方面都看不出阶下囚的样子。 或许是还没向他本人求证过吧,苏辰在心里自嘲地想到。大半个月过去,他的生活跟间谍没一点相关,反而就像方斩佛治下一名普通的百姓般,过着悠闲惬意的生活,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是名身负重任的间谍。 没有太阳光,苏辰无法知道具体时间,他根据身体的状态,大致推算从他进入这间审讯室以来,应该过去了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 苏辰垂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养神,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起身在审讯室走动查探,一动不动,仿佛睡着般。 煤油灯又燃了一段时间,灯油告罄,灯火急速地跳窜两下,室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苏辰只能听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苏辰从开始的清醒到逐渐昏沉,他在椅子上已经坐不住,头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想通过这种方法消磨他的意志,让他屈服么?其实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他们完全可以不用任何手段,苏辰也会配合的,只要他们问,他会告诉他们自己知道的一切。至于那些他不知道的,就是将他在这里活活饿死,他也不能多说出一个字呀。 意识已经陷入模煳,身体的状况也非常糟糕,苏辰判断应该过去了三天。不过鑑于人处在完全的黑暗中时,身体状况下降的速度会变得更快些,所以真实的时间可能要短点。 就在苏辰快要陷入昏迷时,审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过道的光透进来,刺得苏辰眼睛一痛立马又闭上,随之一个声音响起。 「苏辰,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在苏辰被送进审讯室后的第二天,一身军装的方斩佛来到审讯室外,守在门口的两名士兵向他敬礼,方斩佛回了个礼。他瞥了眼被厚布密密实实遮起来的窗户,转头向陪同在身边的军官问道:「怎么样?」 军官脚后跟一磕,立正站好,高声回答:」禀报大帅,人被送进审讯室后,一直坐在椅子上未动,期间不曾开口说过任何话。目前已经很虚弱,即将陷入昏迷。」 第12页 方斩佛听后,沉吟片刻,朝军官道:「把门打开。」 「是。」 审讯室的门打开,光线争先恐后地窜入,正好照亮椅子所在方向,映出前方那人瘦弱身影。 椅子上的人被突来的声音与光亮惊到,微微抬了下头,眼睛睁开,又快速闭了起来。睫毛颤动着,过了一会儿,那双眼睛才又慢慢打开。 方斩佛进去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在苏辰脸上定了一会儿,即便是在如此光线不明的情况下,他依然看清了椅上之人的眼神,乍然睁开时,不见任何慌乱,只有一片如夜色般深邃的平静。 微顿之后,方斩佛缓声问出一句: 「苏辰,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方斩佛话音落下,挂在外面窗户的布帘被拉起,审讯室内顿时大亮。苏辰一时不能适应这种亮度,眼睛再次闭上,然而已经被刺激到的眼睛涌出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有话要说的,不该是大帅你吗?」毫不在意眼角的泪水,苏辰闭着眼,嘴角勾起一丝淡笑,反问一句。 方斩佛盯着他流泪的双眼,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眼睛的刺痛淡去,苏辰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方斩佛望过来审视的眼神,苏辰扬起唇角再次笑了笑。虽然虚弱,神态却无丝毫卑微示弱之状,反而显得更加淡定从容,似乎他不是坐在审讯室受人讯问,而是身处午后香气四溢的花园里与人喝茶谈古论今。 「知道我为什么会逮捕你吗?」方斩佛在苏辰面前的另一张椅子上坐定,沉声问道。 苏辰静默片刻,用一种不很在意的语气轻声道:「大概有人说我是间谍什么的吧。」 这是苏辰唯一能想到会暴露的原因,更何况那位情报一处的处长说过,南方许多暗桩被连根拔起,逮捕的情报人员相当之多,其中有潜伏时日很长的骨干人员,也有身份较高的首脑级人物。 方斩佛用鹰隼般的眼神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如果你毫无疑点,为何会做如此猜测?」 苏辰面色不变,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只是一名情报人员,卖些情报维持生计,想来并没有哪里冒犯到大帅吧。」 这是苏辰事先准备好身份暴露后最合适的说辞,这个时代有一种特殊职业,便是贩卖情报的情报份子。有私人的也有成机构的,以情报做为商品标价出售,算是一种合法的行当。 苏辰对这个身份的前情所知不多,只知道是两年前来到南方这座城市,不久后进了报馆工作。拜报馆那些忌妒他的工作人员所赐,从时不时冒出的一些酸言酸语中,他知道这两年时间里自己曾多次离开,报馆中无人知去向,偏偏主编对他纵容得很。 这不是妥妥地给自己树了靶子吗?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苏辰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想要隐藏到底是不可能的,只要被扒出来一次然后想办法圆过去,那么他之后才能有真正安心的生活。 听到苏辰的说辞,方斩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向手招了招。从一进来像石头般沉默立在他身后的军官,见此躬身立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人进来。 同是被押解,这人的待遇可没苏辰好,不仅双手被铐,面上也是鼻青脸肿的,身上的衣服破布条一样挂着,露出的皮肤几乎无一处完好。 见此,苏辰在心底向方斩佛表示了下感谢,只是把他关小黑屋,而没有一上来就严刑逼供。虽然他都不惧,但这样一副悽惨的样子,实在有碍观瞻。 这个时候的苏辰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后他会变得比这个人更加悽惨。 那人进到审讯室一看到苏辰,顿时露出激动神情,用缺了一颗牙说话透风的声音喊起来:「是他,就是他。大帅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个人是北边安插在南军中的间谍,级别很高,我也只在北军情报总长那里见过他几次。此人做的都是一些非常机密的事情,他手里一定还掌握着大量情报人员。顺着他这条藤摸下去,大帅你就可以彻底摧毁北方的情报系统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挥舞手臂,奈何双手被铐住,手抡不起来,自觉大大削弱了刚才那一番话的气势。 真是不好意思,他这条藤光熘熘的,勉强结了自己这一颗瓜,倒是要叫你失望了。 苏辰面无表情看着那人,对于他指证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惊慌也不愤怒,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无聊的表演。 见自己的话没有引起预料中的效果,连方大帅也只静静看着对面青年没说话,那人不禁有些慌,对上苏辰平静的脸,怒瞪一眼大声道:「别以为装作不认识我就能矇骗大帅,大帅慧眼如炬,定能识破你的伪装。」 苏辰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在听到那翻说辞时咯噔了下,不知此人的话是真是假。 他与北军情报总长见过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想要洗白自己可就难上加难了。 还有,苏辰默默看那人一眼,在心里说道。我不是假装不认识你,我是真的不认识你。 方斩佛沉默不语,挥手让士兵将那人押下去。 之后方斩佛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判苏辰的罪,也没放他走的意思,让人给苏辰送去食物和水,将他关押起来。 几天后,一直处于关押状态的苏辰再次被请到审讯室,只是这次来的不是方斩佛,却是一个苏辰意想不到的人。 第13页 报馆蔡主编。 蔡主编拉着苏辰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眼角含泪,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脸上也能看出憔悴来。 这般作态,简直让苏辰怀疑他是不是蔡主编的亲生儿子了。 「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临别之际,趁着士兵还未走过来时,蔡主编俯身在苏辰耳际,悄声吐出这样一句话。这句话的口吻有别于平常,透着几许坚定肃杀之意。 苏辰心下凛然,不动声色地看了蔡主编一眼,蔡主编却已站直身恢復正常,依然用忧虑痛心的眼神看着他。 苏辰曾经怀疑过蔡主编是南军大肆搜捕南方间谍时的漏网之鱼,然而后来一段时间的相处,蔡主编未显露任何形迹。苏辰甚至将那本笔记本上的符号摘抄了几个放在蔡主编桌上,却被很随意地当废纸扔进纸篓。 要么,是蔡主编不认识那些符号;要么,就是他隐藏太深。 如今看来,是北方间谍的可能性又高了些。 蔡主编离开后的第二天,苏辰又一次被提了出来,而这次他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被一路拖着直接绑到了刑架上。 一名满面阴沉极其消瘦的人提着鞭子走进来,脸颊枯瘦可见骨,看人的眼神像湿冷的毒蛇。他走到苏辰面前,用鞭鞘抬起苏辰下巴,说话像毒蛇吐出毒液。 「本事不小,能让外国领事馆发来照会,只要求释放我南军一名囚犯。」他冷冷一笑,语气嘲讽,「可惜的是,我们大帅不像北军的阎罗,乐意给外国人当孙子。大帅入主南方时,南方诸国租界便尽数被驱逐,想靠外国人撑腰逃过此劫,只能说明你还未真正了解我们大帅是什么样的人。」 话音落下,他退后三步,一鞭抽在苏辰身上,苏辰当即身体一抖,牙关紧咬,险些痛叫出声。 沾了盐水的鞭子不停歇地落到身上,苏辰身上的衣服很快破碎,一条条血痕交错纵横。 「这一鞭是为我南方众将士。阎军三次南下,虽都败如丧家之犬,然我军亦为此付出不轻的伤亡代价。」 「这一鞭是为赵九山。若非你窃取情报,放跑一路南军,赵九山也不会被愤怒沖昏头脑,及至仇恨迷心,违规抗令射杀降卒,以至大帅不得不痛斩兄弟。」 「这一鞭是为神州大地的所有百姓。阎罗倒行逆施,割裂山河,南伐之心不死,不惜挑起战争,一心想復辟旧制圆他的皇帝梦。」 男人一边抽一边骂,越骂越愤怒,手下力道也越来越大,苏辰身上皮肉翻飞,甚至有几处深可见骨。痛到麻木,苏辰渐渐失去知觉,昏迷前他在想,他给南军送情报的事到底是怎么暴露的。还有,外国领事馆要来保释他,又是谁在其中发挥了作用,此一举,到底是救他还是害他。 抽在身上的鞭子,每鞭的力道都恨不能打死他,苏辰也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就这样被打死,又或者,他自己想就这样死掉算了。 间谍实在不是一门轻松的活计,尤其他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如旁人多,简直分分钟祸从天降,防不胜防。不如死一死,从头来过,有了这一世的积累,下次重生醒来应该能规避掉很多风险。 然而,一想到死后醒来的復活点是在雪山,还要走过一片茫茫草地,又觉得不如挨过这阵刑讯,看看能不能挺过去再说。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一刻,苏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还没有得到那个人一点线索,如果就这样死掉了,那下世醒来,他还是要从头找起。 那么,到底是死一死,还是再活活看呢?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苏辰是被水泼醒的,他昏昏沉沉睁开眼,头髮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苏辰喘了口气,闭下眼睛,復又睁开,视线里,一个军装笔挺的男人端坐椅上,交叠起修长双腿,戴着白手套的手一只随意地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 方斩佛,身为南方最高执政者,要亲自来刑讯他这名南方间谍吗?他真是何德何能。 轻轻勾了下嘴角,苏辰露出一丝虚弱浅笑。 坐在正前方椅上的方斩佛,本在一直注视着刑架上的青年,见他被泼醒后虽浑身带伤湿漉漉的,神情却不见丝毫狼狈,甚至在看到他时还露出一丝笑容。 微弱却平和的笑容。 方斩佛敲击的动作停下,举起手向后招了招,一名军官捧着一个陈旧的笔记本送到他面前。方斩佛将笔记本随意翻开看了几页,「啪」地合上扔到苏辰脚下,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道: 「关于这本笔记本,苏先生有什么想说的。」 苏辰抬起眼皮看了看。 啊,果然将他重新藏起来的那个笔记本搜出来了。所以说,是笔记本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正这样想着,方斩佛下一句话印证了他这个猜测。 「这本笔记的内容用了数种加密方法,苏先生果然不愧是出色的谍报人员。」说着讽刺的话,语气却平淡地有如白开水。方斩佛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苏辰面前,用冰冷的眼神审视着他,「只是令方某没想到的是,苏先生原来不仅为南方军团服务,业务范围还拓展到海外,连a国最新研究的加密方法也能掌握,先生大才,困守我南方一隅,倒真是委曲先生了。」 方斩佛语气冰冷,苏辰却听得呆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第14页 a国最新加密法?那是什么鬼?难道他这个间谍身份还不只一重? 仔细盯着苏辰脸上的表情变化,方斩佛看苏辰终于流露出意外之色,哼了一声,冷笑道:「明着为阎罗效力,转手却将接触到的情报卖到国外去,在南北两地游刃有余,苏先生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玩得可真高明啊。」勐地伸手掐住苏辰下巴,身体逼近几分,紧紧盯着苏辰的眼睛,带着几许寒意的声音一字字落进苏辰耳朵里。 「方某平生最恨以利卖国者,何况还是採用此等阴私手段。苏先生虽有高才,却择错良枝,得此下场,莫怨旁人。」 最后一句话说完,用力甩掉苏辰下巴,带得苏辰的头往一边偏去,身上铁链撞击发出「叮噹」声响,而下巴处立马染上红痕,渐转红肿淤青。 「笔记本上最后一项不能破解的密码,务必让他说出来。我希望明天早上能见到解密内容。」方斩佛转过身去,朝恭候在旁的男人说道。 「大帅放心,我必让他在今天全部吐出来。」男人躬身为礼,脸颊瘦得几乎脱形,在光线昏暗的地牢里看去,乍见之下会以为看到的是一张骷髅脸。 方斩佛大踏步往外走去,披风的下摆向后飘扬,盪起小小弧度。走至地牢门口,方斩佛忽而脚步一顿,回头往刑架上看去。瘦削的青年微垂着头挂在刑架上,身上被铁链锁住,沉重的铁链仿佛能折断细瘦的手脚。沾湿的头髮贴在面上,眼睛被垂落的髮丝挡住大半,只能看到卷翘的睫毛静静覆在眼上,轻盈安静地像一只安然沉睡的蝴蝶。 这样看着时,心底涌起一阵莫名情绪。 方斩佛蓦地收回视线,仿佛逃避般不敢再看。 「如果他说,尽量留他一命。」 丢下这么一句话,方斩佛大步离去,军靴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在这样一座安静如死的地牢里,每一声都似踩在人的心头。 当手上的指甲被拔掉时,苏辰控制不住地喊出声,身体痛得抽搐,脸上很快布满汗水。那个长着一张骷髅脸的人像之前抽鞭子时一样,拔一下,问一句,苏辰的惨叫没有让他的动作有丝毫迟滞。 苏辰觉得这场痛刑几乎没有尽头,不知道已经被拔掉了几片指甲,他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般,一身冷汗,气喘不已。 疼痛也如死亡一样,多经歷几次便习惯了。所以苏辰除了最初的两声惨叫外,之后便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还有心思苦中作乐地想,这还不是他经歷过的最惨烈的刑罚,真要论起来,连前十都排不上。不过是十指连心,痛得厉害些罢了。 不过,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意识模煳中,仿佛有人来到身边,抬起他的脸,用一种不知是赞嘆还是嘆息的语气,轻轻说了句,「骨头这么硬做什么,也就这点值得称道了。」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似有若无抚过脸庞,苏辰一点点睁开眼睛,无法对焦的视野里,近在咫尺的似乎是方斩佛的脸,冷峻的脸上闪过复杂神情。 夜色已深,方斩佛办公室的灯还没有熄灭,他负手立在窗前,凝望着外边的夜色,冷凝的神情让人看不出端倪。 「大帅有心事吗?」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雅温和的声音,秦子和站到门外,望着窗边男人默然而立的背影,没有马上进去。 方斩佛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微微抬起一点头,仰望繁星满布的夜空,声音如这夜色一样寒凉似水。 「我刚才去看了苏辰,他一只手的指甲被拔掉了,周甲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口一个字——有这样坚韧的品性,却为何要给外国人做事?据查到的资料,他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华国人。」 秦子和听出了那平淡声音里的不解,甚至是——怒意?他吓了一跳,大帅什么时候对某个人这样在意过,更何况还是一名卖国求荣的间谍?不仅忍不住去地牢探望,还对其生出一种「怒其不争」的不快来。而这样的不快,又何尝不是一种看重呢? 秦子和垂下眼眸,走进办公室,在离方斩佛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他眨了下眼睛,抬头望向方斩佛的背影,轻声说道:「我也没想到苏辰会是一名国际间谍,并且还为北军效力,可惜不是为我南军所用。他上次给大帅做的专访,报纸发行后反响很不错,连北方一些民众也在想法购买当期报纸,我心里是很感谢他的。」说到这里一顿,嘆息道,「或许像他们这样的人,心中并无什么家国观念吧。」 方斩佛听后默然不语,秦子和也没有再开口说话,静静站在男人身后。 第二天早上时,笔记本里最后一项加密内容被破解出来,送到了方斩佛的办公室。然而,解密的内容却不是从苏辰口中得到——那最后一项密文,是由隶属政务总长管辖的南军情报处,其中一名已经退休的老情报人员无意间破解开的。 秦子和在接到手下送过来的解密内容后,打开一看,大惊失色,立马急速去见方斩佛。 「大帅,我们误会苏辰了。」 秦子和见到方斩佛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方斩佛刚完成早上的训练内容,正坐在台阶上擦拭自己的那把长刀。闻言动作一顿,勐然抬头向秦子和看去,目光凌冽如手中长刀。 秦子和被他的眼神惊了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将手里的谍报恭恭敬敬递给方斩佛,一边口里说道:「最后那项加密法,是我国三十年前便已经废弃不用的旧法,所以现在几乎没人知道。而它的创始人,正是创建我南军情报处的已故情报总长,刘法前老先生。苏辰笔记本上的加密内容,正是刘法前老先生亲自留下的。」秦子和说到这里,方斩佛已经看完谍报上的内容,却兀自盯着谍报没有出声。 第15页 秦子和深深嘆息一声,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感嘆。静默片刻后,他看向方斩佛,神情与方才已是不同,充满肃穆之色,语气也非常郑重。 「大帅,我们都误会了苏辰,他既不是北军的间谍,也不是外国的间谍。他,是我南军的情报人员,是刘法前老先生亲自安排下的闲棋冷子。这些年,不知默默为我军出了多少力,然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如今,还将他当成他国间谍施以酷刑,若刘老先生泉下有知,定会指着我等破口大骂。」 方斩佛放下手中谍报,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既然他是为我们做事,为何不说出来,宁可挨打受刑,也不表明自己的身份?」 秦子和再次深深一嘆,想起自己看到的相关报告,心情不免变得沉重起来,「埋下苏辰这颗棋子的是刘法前老先生,他埋得太深太隐密,当时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些年来,这几个人相继离世,刘老先生也在五年前故去,不知是何原因,未交待有关苏辰的任何事,也没有留下什么说明材料。于是苏辰为我军暗棋之事,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知道。或许是觉得说出来不会有人信,那种加密法除了他再无人知道,所以才一直选择缄默的吧。毕竟,如果不是我们的人破解了密文,恐怕我也是不信的。」 在秦子和的诉说中,方斩佛的神情越来越紧绷。 「不好。」他忽然神色一震,脱口低喊,从地上迅速站起,沉着脸大步往外走去。秦子和先是一怔,忽而想起什么,也是脸色一变,跟在方斩身后疾走。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方斩佛来到地牢,从地底涌起的阴寒之气令他面色更加阴沉。 来到关押苏辰的牢房,却在看到刑架上那个人影时脚步勐然顿住,唿吸骤然一紧,竟是迈不开脚步不敢走近前。 相比起昨天来,青年身上又增添了数道新伤,然而比起总的伤痕,那新添的几道简直可以忽略不记。十根血淋淋的手指,指尖一片血肉模煳,还有两处依然在滴血。青年头颅垂下的弧度,也比昨天更深,仿佛颈骨被折断般,无力垂落着,浓黑的头髮下只露出一截印着指痕红肿不堪的下巴。 苏辰静静地挂在刑架上,仿佛已经死去。 眼前骤然袭来一阵黑暗,方斩佛只觉有一双手将心脏狠狠揪住,然后拼命往外撕扯。他闭了闭眼,平復下突如其来的晕眩,将心痛、愧疚、悔恨、害怕等诸般情绪尽数压下,迈着僵硬的步伐来到刑架下。 「大帅,你怎么来了?」突兀的声音响起,周甲从椅子上跳起来,对方斩佛的突然出现很是意外,然而没有多想,以为大帅是亲自来看结果的,瘦如骷髅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惭色,「大帅,这小子骨头实在是硬得很,拔掉了十片指甲也没啃一声。我怕再用刑下去他熬不住,所以才没有继续下去。」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种没做到大帅所交待之事的惭愧意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暗含其中。 大帅昨天交待过,如果说了就留他一条性命。可这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又瘦弱得很,挨了一晚上的刑却连吭都没吭一声,硬是要得,周甲怕再多抽几鞭子,这人就要交待在这儿了。毕竟按以往的规矩,是要直接解决掉的。 周甲做为专门刑讯犯人的一员,见过许多严刑之下哭喊求饶的嘴脸,再有气节之人,不过是多扛一些时日罢了。但像苏辰这样,打得快断气,不仅没开口吐出一个字,连惨叫声都没几下的人,不得不令周甲佩服,所以一时没下得去手。 「不用再审了。」方斩佛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然而跟在他身后的秦子和还是听出一丝不同,略为紧绷,还有一丝极细微的沙哑。苏辰现在的模样定是令大帅受到了冲击,懊恼是一定的,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情绪在内。 方斩佛亲自上前将苏辰解下,不敢去探他的鼻息。看到苏辰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几乎与皮肉粘在一起时,拿着刀从来没有颤抖过的手,出现了一丝不稳。他将苏辰用披风裹住,小心扶正他的头靠在自己脖颈处,微弱的脉搏跳动令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 周甲看到方斩佛的举动,脸上表情很是疑惑,不由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秦子和。秦子和神情严肃,沖他轻轻摇了摇头。 方斩佛将苏辰带到自己的大帅府,请了最好的医生来给他医治。 苏辰身上的伤太多,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肤,衣服粘在皮肉上无法脱下,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剪开。这个过程中,不免牵动伤口,陷入深度昏迷的人会轻颤一下,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微弱□□,像刚出生的小猫般脆弱无害,仿佛任何一点危险都能夺去它的生命。 好不容易处理完身上的伤后,当天晚上苏辰发起高烧,医生说如果高热退不下来,不仅会令伤口感染,甚至会直接要了苏辰的命。 方斩佛彻夜不睡守着苏辰,用毛巾沾了水给他擦拭全身降温,然而苏辰身上伤处实在太多,毛巾随便按下去都会按在一处伤口上,因此而引发的疼痛总是让高烧中的人轻吟出声。最后方斩佛实在没法,只得先自己浇了一桶凉水,然后□□着上半身将苏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皮肤给他降温。 这个办法似乎起到了一定作用,昏迷中的人眉头稍稍舒展。之前不管是仰躺还是趴着都会压到伤口,现在方斩佛将人抱起来,倒又减轻了苏辰身上一些痛楚。 第16页 下半夜的时候苏辰的体温有所下降,而方斩佛已经连续浇了好几桶凉水,亏得他身体素质强悍,不然这样整夜整夜地洗冷水澡,苏辰没醒来,他自己就要倒下了。 将浑身是伤的人轻搂在怀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因发烧而遍布绯红的脸,方斩佛神情有些恍惚,觉得这样一幕有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如现在这般倚在自己怀中。 怀里的人忽然不安地动了动,嘴唇嚅动吐出一句呓语,声音太弱,方斩佛没有听清,似乎是在叫某个人的名字。他的眸色变深沉起来,盯着昏睡中人的脸,目光很久都没有移开。 方斩佛的心绪极是复杂,三十年来的人生从不曾如现在这刻心绪起伏难平。当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后,他终于有时间开始梳理整件事件。 最开始时,苏辰被人供出是北军派往南方的间谍,根据那人提供的线索,他们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之后南军情报处派人潜入北方调查,彻底查实苏辰为北军间谍之事。而不久前南军设埋围剿南下北军之事,就是苏辰想办法窃取情报,并告之其中一支南下北军,使其翻越雪山草地脱围而去。 据那名调查的情报人员说,他找到一位安然翻过雪山的北军士兵,从他口中得知,苏辰不仅送去情报,还跟着一起翻越了雪山草地,差点死在途中。从那名北军士兵的描述来看,确是苏辰无疑,而那段时间,苏辰也确实不在城中,更无人知其去向。 之后又从苏辰住所搜出一本加密笔记本,集南军整个情报处人力,才破解上面的密码,然而还有一种密码却谁也无法破解。 从破解的密文可知,苏辰不仅为北军刺探情报,他更与海外之国有往来,为其提供南北军阀的情报。 正是后一点,令方斩佛气怒难平,加之不久后外国领事馆发来照会,要求他释放苏辰,说苏辰是其「国中良好公民」。 竟连国籍都捨弃了吗? 方斩佛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生气,最后压下心中那点迟疑,将苏辰交给周甲。 不过是处置一名间谍罢了。 从地牢回来后,方斩佛在心里如此想着。只是那之后,他总有些心绪不定,练了一晚上的刀也没稍减心中躁意,最终还是忍不住去了地牢一次。 此时的苏辰比上午显得悽惨许多,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衣服碎成一条一条挂在身上,满是血污,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更重要的是,他一只手的指甲被拔光,光秃秃的指尖一滴一滴往下渗血。 看过更多更残酷刑罚的方斩佛,那个时候闭了下眼睛,有些不忍再看。脚仿佛有自己意识般向挂在刑架上的那个青年靠近,当他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抚上青年唯一还算完好的脸颊。 即便落得如此境地,青年的脸上却还是初次见面时那种淡定无谓的样子,就算身上再痛,眼睛里却没有丝毫乞怜神情。当青年睁开眼睛时,他仿佛看到了亿万星辰在眼前次第绽放,令他呆怔许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当胸一箭,痛入骨髓。 那双缀满星辰的眼眸,虽然朝他看过来,瞳孔却是涣散的,没有焦距。想来此刻,意识也并不清醒。 方斩佛缓缓伸手,向青年的脸抚去,触手一片冰凉,他用拇指轻轻摩挲青年偏狭长的眼角,低头靠过去,在青年耳边轻声感嘆道: 「骨头这么硬做什么,也就这点值得称道了。」 当时他还为苏辰有那样的硬骨头却偏要为外国人做事而倍觉可惜,然而,却未想,那个人不仅是骨头硬,还有些尾生抱柱式的迂腐可笑,对自己也那般狠得下心。 尤其当他得知,当年阎罗集结百万大军第三次南下征伐时,他之所以能牵着百万大军的鼻子走,令其按己方事先设定好的路线行军,最终进入埋伏圈,其中最大的功臣,便是苏辰。那一刻,他恨不能用手中的刀将自己颳了。 是苏辰,将阎罗第三次南征的战略计划透露给南军情报人员,使得他可以将计就计制定反攻计划;也是苏辰,事先换掉了北军的行军地图,令其进入南境后便有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甚至于,他还买通北军请来的嚮导,领着百万士兵走在南军为其设计好,人去粮绝的路线上而不自知。 可以说,如果没有苏辰,阎罗的第三次南征,即便依然会被打退,南军也不会那么轻松,必会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苏辰以情报人员身份,打入北军内部,为了取得阎罗一系的信任,不得不丢出一些南军的情报。然而这些情报,有的真假参半,有的无关紧要,即便那次透露南军设伏的情报,令一支北军翻越雪山草地脱围而去,认真说起来,也没对南军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相反,若两军相遇,即便他们是埋伏一方,也必会有所伤亡,苏辰的行为,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减少了南军的战损人数。 偏偏这样的赫赫之功无人知晓,未能得到半点嘉奖不说,还被当作敌方间谍下狱施以重刑,生生拔掉了十根手指指甲。 方斩佛的拳头不自觉握紧,手背青筋暴露,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说呢?」方斩佛抚着怀中之人的脸庞,力道轻得像一根羽毛在上面拂过,他盯着青年熟睡的容颜,眼神幽深,复杂难辨,声音轻得有如嘆息。 「为什么宁可受刑,也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呢?难道我,就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第17页 如果苏辰能够听到他这句话,一定会告诉他,不说,不是因为骨头硬。 而是因为——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个间谍居然还是个谍中谍!那笔记本上的加密方法,他一个都不知道! 所以说,这实际上是一本笔记引发的惨案吗?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苏辰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他是被痛醒的。 本以为睁眼应该会出现在大雪山上,没有想到竟不是,那就说明自己这世的性命还没有了结。确定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后,苏辰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嘆。 不是被冻醒,就是被痛醒,感觉这一世真的不好过啊。苏辰在心里嘆气。 歷来被识破的敌方间谍,向来没有好下场,现在留他一条命,是因为还想从他身上榨取什么剩余价值吗? 闭着眼待适应身体的痛楚后,苏辰才缓缓睁开眼睛,这睁眼一看,才发现不对。 他既不是吊在刑架上,也没有身处地牢里,而是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置身在一个明亮舒适的房间里。 苏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看情形,他是被救出地牢了?苏辰悠悠地望着天花板想,北阀军攻破南阀军将他从地牢里救出,与外国领事馆照会成功令方斩佛将他释放,这两种可能哪个更高一点。 正想着,房门推开走进来一个人,一个令苏辰意想不到的人,所以当下不免睁大些眼睛,眨了两下,如果不是手痛得抬不起来,可能还要抬手揉一揉。 一身笔挺军装的男人走到床边站定,本就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显得更加深沉,盯着床上醒来的苏辰,抿直嘴唇,没有说话。 苏辰觉得眼前的方斩佛跟之前有些不同,说不上哪里不同,只是觉得他一觉醒来后,这个像军刀一样刚毅冷峻的男人,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他默然凝视的眼神,令苏辰的心跳微微有些加快,苏辰归结于受刑留下来的后遗症,不由微垂眼眸,避开男人的视线。 看到苏辰转开目光,方斩佛眼神微微黯然。 果然还是有怨气了么?也对,若境遇颠倒,换成自己有功受辱,怕是恨不能杀掉那个人。 「你的真实身份我已经查清楚了,我对之前施加于你身上的责难刑罚深表歉疚,我会对你做出补偿的,这段时间请你先在帅府安心养伤。」方斩佛声音低沉地说道,听了他的话,床上的人似乎微微怔愣,然后眨了下眼睛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眼里平静无波,甚至显得有些木然。 果然一些创伤,不是他一两句道歉的话就可弥补的。方斩佛压下心底的苦涩之意,不想继续面对青年无声的指责,掉转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苏辰在心里伸长手臂,无声吶喊:别走,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先说清楚再走。然而,那人如身后有勐兽追赶般,疾步而出,一会儿就看不到身影。 苏辰躺在床上,动哪里哪里痛,所以他只能像尸体一样躺着不动,眼睁睁看着男人落荒而逃。 嗯,确实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那么,在他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查清了他什么「真实身份」,才能使得方斩佛态度大改呢? 苏辰躺在床上陷入深思。 苏辰在床上一直躺了三天才能下床,这期间,方斩佛没再出现,反而是秦子和来探望过他两次。也是从他口中,苏辰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放出来并住进大帅府,也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作为南军间谍而打入北军情报组织的一名情报人员。 等等,苏辰觉得脑子里思绪有些乱,他需要整理一下。 待理清前因后果后,苏辰并没有觉得变轻松,反而皱起眉头,陷入了苦恼当中。 双面间谍——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这样的身份,不相当于背了一颗不□□吗?这次就差点死掉,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呢? 终于,苏辰决定不再对自己这个间谍的身份置之不理,还是需要将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中才好。趁着秦子和来探望之际,苏辰从他嘴里套出不少信息。但是还不够,他需要多方印证,以彻底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苏辰突然变得积极起来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对方斩佛的身份疑惑起来。这个身份,并不是指方斩佛南军统帅的身份,而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方斩佛,会不会就是前两个世界的穆箴与连玦呢? 方斩佛在外面忙了几天回到帅府后,便觉得苏辰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说他总是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自己,那扫过来的目光也隐含一种审视意味。而苏辰往往在看过他之后,便会眉头微蹙,似在思考什么难题般,一会儿含情浅笑,一会儿皱眉摇头,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他不在的这几天,莫非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方斩佛准备下次见到秦子和时问问清楚,毕竟他不在这几天,都是拜託秦子和帮忙过来看看苏辰的。 当天晚上用膳时,方斩佛看到两只手包成馒头的苏辰,用缠着绑带的手去抓筷子,尝试了几次没能成功,遂放弃,只得捧起面前的粥碗喝粥。 帅府的粥熬得比较稠,所以喝到一半时苏辰没办法再喝下去,顿了顿,默默地把碗放下,望着桌上的菜很想嘆气。这几天进食的都是些流质物,不是粥就是汤,不然就是大碗大碗黑色的苦药,真是好久没吃到正常的食物了。正嘆着气想要回房,食慾满足不了,还是多休息一下好了,早点养好伤。 第18页 谁知一个转身,差点被送到面前的勺子戳到嘴,苏辰顿了顿,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坐到他身侧的男人,脸上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光喝粥不行,你需要进补些有营养的食物。」方斩佛举着勺子的姿势跟他拿刀的姿势一样,估计长这么大,还没给别人餵过食物吧。 苏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然后目光下垂,小小的勺子里躺着一块相对勺子来说体积颇大的蛋羹,像果冻一样充满金黄的色泽,大大一块超过勺子的承载面积,被稳稳地停在离他嘴巴半尺的地方。换个人,舀这么一大勺,还隔着些距离送至另一个人嘴边,很容易半道掉下去,然而方斩佛的手很稳,所以他举着的一勺子蛋羹也很安全。 见苏辰半天没动作,方斩佛举着勺子又往前递了递,试探性送到苏辰嘴边。苏辰沉默无语地看着那一勺蛋羹,好一会儿之后,张开嘴将蛋羹吞进嘴里。一时两颊鼓起,像一只松鼠般鼓动脸颊,等终于将那口蛋羹咽下去后,苏辰抬眼看了看方斩佛,语调平平地说了句: 「你可以舀少一点,像刚才那样的三分之一就够了。」 盯着苏辰咀嚼吞咽完食物,收回视线正要准备餵第二口的方斩佛,听到苏辰的话动作微微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地抬了抬手,减少三分之二的量舀了第二口,再次送到苏辰嘴角。 苏辰张嘴吃掉,这回不多不少刚刚好,看来这人还是很有餵食天份的嘛。想到这儿,苏辰咀嚼的动作慢下来,抬头默默看向眼前的男人。 方斩佛此时坐得非常端正,跟以前练军姿时有得一拼,仔细观察地话,会发现他的手和脚其实是有些僵硬的。苏辰的目光一落到他脸上,本就挺直的腰背顿时又拔高两分,目光沉稳地望向苏辰,沉声问道: 「怎么了?」 苏辰看着他问:「你会煮粥吗?」 方斩佛沉默片刻,回答道:「不会。」 苏辰听了略有些失望,垂下眼,低低呢喃了一句,「连煮粥都不会么。」 方斩佛眼神微凝,盯着苏辰的脸,沉吟片刻后,语气平板地补充一句,「君子远庖厨。」 苏辰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解释意味,只是又排除一项可参考特徵,对于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就更疑惑了。 虽然脑中在想着事情,但当食物送到嘴边来时就无意识地张嘴吃下。于是一个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一个专心不二认真餵食,一碗蛋羹很快被解决掉。 方斩佛看看已经空了的碗,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闷色将碗缓缓放下。 临睡前,方斩佛路过苏辰房间,见房里的灯还亮着,脚步一顿,沉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敲了两下门,想到苏辰手不方便,便直接将门推开,然后便看到苏辰正站在面前。 苏辰身上穿得还是白天的家居服,衣服比较宽松,露出一截锁骨,以及,从胸口延伸而上的鞭痕。方斩佛眸光微暗,只看了一眼便转开目光,将视线定在苏辰微蹙的眉间。 「怎么了,是伤口痛吗?」方斩佛的声音有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紧张。 苏辰稍稍耸了下肩膀,没有说话,眉间的褶痕又加深一分。身上的伤已不如初时那般火辣辣的灼痛,却有种麻麻痒痒的刺痛,就是那种痛一阵痒一阵,恨不能用手去抓却不得其法的痛法。前两天苏辰是痛得不能入睡,现在则是被这种难忍折磨地无法成眠。 方斩佛从苏辰的表情看出端倪,当下也跟着眉头一皱,语气流露出明显担忧,「上药了吗?」 苏辰闻言一愣,默默抬头看了方斩佛一眼。 方斩佛当即沉下脸来,盯着苏辰语气略为严厉地道:「为什么不擦药?是嫌麻烦吗?不擦药的话伤又怎么好得了,难道你想留下一身伤疤吗?」 苏辰听到这里笑了,无所谓地道:「是男人留点疤有什么要紧。」他抬头看向男人,目光在他全身上下扫一遍,语气戏嚯,「我想大帅的身上,应该就有不少吧。」 方斩佛微顿,盯着苏辰的视线没有移开,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你不上药的话,你身上的疤绝对会比我多。」 那一道道鞭痕几乎遍布整个身体,擦了药都不能保证完全消除,但如果一点药不用,就有可能每一条鞭痕都留下。想想全身都是一条条长长的疤,就算没有别人看,自己看了也会心里犯憷的吧。于是苏辰垂下头不说话了。 方斩佛看了看苏辰垂在身侧的手,依然包得密不透风,自己无法上药,在这里又没有熟识的人,所以才不上药的吧。想及此,方斩佛的眼神重又变得平和起来,他盯着垂首站在面前青年的黑色脑袋,尽量语气柔和一点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上药。」 听到这句话,苏辰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颇为复杂,脸上的表情令人无法参透,他盯着方斩佛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想帮我擦药?」 「是。」 「如果我不同意呢?」 方斩佛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点指责意味,「不要任性。」 苏辰再次沉默下来,定定看他半晌,忽而勾起唇角慢慢地笑了,他盯着男人的眼睛,下巴微抬,语调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求我。」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第19页 听到苏辰说出「求我」两个字时,方斩佛有瞬间失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苏辰再次说了一遍: 「你不是想要我答应你帮我擦药吗?来求我啊。」 方斩佛默默盯着苏辰看,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苏辰面上装得高冷邪肆,暗地里却在仔细观察男人表情。嗯,这默默盯着他看,既不询问也不辩解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似曾相识,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呢? 在苏辰犹疑不定时,方斩佛突然动了,他推着苏辰退进房内,一直逼着苏辰倒退着在床上坐下才放开他。之后把药找出来,站到苏辰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辰,冷冷地说了句,「衣服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苏辰被他的反应弄得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茫然地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突然强势起来的男人。 触及到苏辰的眼神,方斩佛可疑地一顿,微眯下眼睛,二话不说走上前来,掀起苏辰的衣摆,一把脱下他的衣服。苏辰双手不便,根本无从抢救自己的衣服,只得任方斩佛脱掉他的衣服,露出□□的上半身。 苏辰眼睛连眨,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这是上药吗?简直是强盗好不好。 「喂,你是军阀头子,不是强盗头子!」苏辰气愤地说了一句,然而方斩佛只顾自己动作,根本不理他。 当脱去苏辰衣服,目光触及他胸膛与后背密密麻麻的鞭痕时,方斩佛的动作蓦然停顿,眼神也随之黯然下来。他伸出手摸向苏辰身上的伤痕,却在指尖刚触及时停下,好一会儿之后,嗓音略为喑哑地问:「痛吗?」 听出方斩佛这一句话里的压抑,苏辰刚起的一点子怒意瞬间消解,也安静下来,默然片刻后,轻声道一句:「还好。」比之曾经受过的□□酷刑,确实是还好,然而方斩佛听后眼神却变得更加黯然。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苏辰任凭方斩佛给他的伤口涂上药膏。方斩佛已尽量控制力道,然而当冰凉的药膏贴上伤口时,苏辰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只是他脸上一片平静,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神色。 方斩佛抿了抿嘴,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同时为了转移苏辰注意力,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当间谍?」 从解密得来的情报看,刘法前在他统一南方政权伊始,便已经制定并实行了这个代号为「闲棋」的计划。苏辰可说是当时安插地最深的一枚棋子,或者说是最冷的一颗子比较合适,刘法前并未对他寄予太大希望。然而就是当年这颗随意落下的子,谁能想到数年后会发挥那么大作用呢,偏偏他所做的一切,还无人知晓。 每每想及此,方斩佛心里总有种涩涩发痛的感觉,那个时候的苏辰还不到十八岁。虽然他自己在十六岁时便发起南城政变,之后四处征伐统一南方,不觉有任何苦辛之处。但当这些事发生在眼前这名青年身上时,却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这个人,应该穿着布衣青衫,坐在公馆亮堂的书房里,手执书卷诵读不已,看到趣处,还会扬一扬那好看的眉,露出一个轻浅闲适的笑容——一就如那些他所见过的,住在公馆过着富贵舒心生活的少爷一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身伤痕,自己一个人流落在外。 没注意到方斩佛变了的神情,苏辰在听到他的问题后,有片刻怔愣,倒不是这个问题触及到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被问住罢了。 每一次轮迴,他接管那具身体的全部,唯独不包括记忆。但偏偏他依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旁人也从不会有所疑虑,认为他换了一个人。仿佛在他之前,这个身份的行事风格包括性格便都跟他类似,他来了,只是一个我睡去,另一个我醒来。又或者是,在他醒来之前,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所有前情背景不过是设定好,当他轮迴而来时,这个世界才开始转动。 这样的感觉,在最初几世轮迴时,异常清晰,后来随着轮迴次数太多,经歷的世界太多,苏辰渐渐麻木、忘却,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轮迴醒来,活到自然死亡,在另一个世界醒来,再活到寿终正寝;又或者是:醒来,因各种原因意外死掉,于是重生,再次经歷这个世界,直到寿终正寝。 最初的因由是什么?他早已记不清;最后的目的是什么,他亦全然不知。只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不停地轮迴,重复着生与死的过程而已。 方斩佛问题出口之后,看到苏辰低头不语,睫毛轻颤,脸上神情有些落寞,似勾起深远往事。良久之后,他听到青年仿佛嘆息一般地说道: 「大概,是为了活下去吧。」 方斩佛的手微微一顿,悬在苏辰肩膀,那一刻,他想伸手抚向青年眉间,抹去他此刻散发的深深寂寥之意。最后方斩佛的手没有抚向苏辰眉间,而是落在他肩头,借着涂药之便,轻轻地,轻轻地,按住。 苏辰完全没有察觉,在说出那句话后,他笑了下,身上寂寥之意顿去。 方斩佛站在他身后,为他涂抹背上的伤口,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打量青年侧颜,抹一下药,看一眼,于是本就费时繁琐的涂药工作,更被拖得遥遥无期。 「当日你採访我时,曾问及我的家人,那么,你的家人呢?」 这次苏辰没有沉默,径直回答道:「我跟你一样啊,无家,也无亲。」 第20页 战争,失去家园和亲人实在是件太过平常的事,甚至不值得提起。 「对了,那次问起你的刀,你没有回答,是不能说吗?」苏辰换了个话题,侧仰头颅,望向身侧的男人。 方斩佛抿了抿嘴,默默地看向苏辰,苏辰一挑眉,「我就随便问问,你不用勉强。」 方斩佛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苏辰后背的条条鞭痕上,认真仔细地继续手中工作。就在苏辰以为他依然不会回答时,却听得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那把刀名为『息戈』,是我祖父所铸。我方家世代铸刀,至父亲一代,帝国皇室已经衰微,全国各地诸阀并起,虽然在名义上还受帝国辖制,而事实上,中央已无力管控。那时,各地诸阀相互兼併,加之中央与地方冲突不断,全国陷入战乱之中。」 「祖父铸刀之名,传之甚广,他曾为帝国皇室铸造宝刀。有一名当地的大军阀,欲向祖父求刀,但祖父已封炉多年,不愿为他重新开炉。军阀一怒之下,将我和家人全部下狱,说如果祖父不能为他铸造出一把好刀,便将他一家妻儿老小全部杀死。祖父被迫重新设炉,用军阀送来的上等铁矿开始铸刀。」 「然而刀还未铸成,这名军阀与另一位军阀打了起来,战火波及数个城镇,其中包括我跟家人关押的地方。军阀兵败身死,而我的家人,也在战乱中死去,祖父从废墟里将还剩一口气的我刨出来,他把我抱回家后,不眠不休歷时半月将刀铸成。」 「祖父把刀交到我手里,说出刀的名字后吐血倒地,再没醒来。」 方斩佛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平淡,仿佛诉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苏辰听完后,沉默良久,末了轻声问一句,「你当时,多大?」 方斩佛默然半晌,平淡地回答:「六岁。」 「后来呢?」苏辰的声音更轻。 「后来?后来我便抱着那把刀离开家,开始四处流浪。」 想像一个六岁的孩子,抱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刀,在烽火四起的乱世中踽踽独行。当他走过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时,抱刀四顾,身周竟是焦土与尸体——那么小的孩子,到底是怎样活下来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怪不得他会写下「天无不焘,地无不载」这样的话。 息戈息戈,平息人间干戈,只怕这是身处乱世中的人,最普遍而又最真实的想望。 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人。 这,就是战乱年代啊。 苏辰无声嘆息,听完方斩佛的话后,心脏有微微刺痛。他抬头望向上方的男人,恰好方斩佛完成涂药工作,也往他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缠,如蚕吐丝,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一起。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苏辰感到一阵凉意,身体打了个寒战,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上身呢。撇开目光,正要找衣服穿上,方斩佛已经将衣服拿来,给他穿起,手指无意间拂过苏辰脖子,如被烫着般快速收回手。 「很晚了,你赶紧睡吧。」 扔下这样一句话,方斩佛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带上。他站在门口,抬起自己的手端详半晌,才面色深沉地离开。 当苏辰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时,他向方斩佛提出要回报馆继续上班,方斩佛沉吟片刻后,同意了。至于养好了伤苏辰要不要搬回自己原本的住处,两个人仿佛商量好般,谁也没提。 苏辰回到报馆,不知是不是受他被捕的影响,里面显得萧条许多,人也变少了。剩下的那几个人看到苏辰突然出现,全都像见鬼般瞪大眼睛,甚至在苏辰走近时,吓得连连后退,踢倒椅子也顾不得。 被十八太保请去的人,还有活着回来的?! 这是报馆诸人心中一致想法,当然,唯有一个人例外,也唯有他在看到苏辰出现时是高兴而不是惊恐的表情。 苏辰走到蔡主编面前,主编满面笑容,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欣慰。 「苏辰,我就知道你最后一定会没事,不过——」他笑着靠近苏辰耳边,压低声音说出后面的话。 「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还有本事住进方斩佛的府帅。苏辰君,你总是能令我刮目相看啊。」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苏辰离开报馆后,一直在思考着蔡主编的话。为防露出马脚,他并没有追问下去,只聊了些帅府的日常,不过,假装不经意提了下自己能自由出入方斩佛的书房,暗中观察蔡主编神色,明显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回到帅府后,没看到方斩佛,以为方斩佛还未回府。直到晚饭时分,依然不见人影,已经快习惯被人餵食的苏辰不由皱起眉头,问了府中下人,才知道方斩佛下午便已经回府,不过出来后就进了书房,一直没出来过。 苏辰来到书房门外,门并没有关严,在敲门与直接推开两个选择间稍稍犹豫了下。苏辰便用手肘抵在书房门上,轻轻用力,书房门缓缓打开,里面情形映入苏辰眼帘。 书架旁的檀木长桌边,一个高大人影背光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正在沉思,拇指无意识在额际摩挲,头微垂,看不清面上表情,门被推开的响动都没有立马察觉。 苏辰的心脏微微一跳,那隐在昏暗光线下的剪影,令他顿生恍若昨世之感。苏辰手扶在门框上,静静望着里面低头沉思的人,没有挪动脚步。 第21页 沉思中的男人忽然被惊醒般,放下手,抬头向门口望过来,正好看到倚门而立的青年,用一种深沉而又隐带忧伤的眼神静静凝视着他。 「怎么了?」男人长身而起,拉开椅子大步走了过来,在青年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面带关心地望着他。 苏辰抬头,朝他灿然一笑,仿佛刚才满身落寞哀伤只是一个幻影,苏辰笑着,语调透着一丝轻快,望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我来叫你吃饭。」 方斩佛被他脸上的笑晃得恍了下神。苏辰虽然时常带笑,但都跟现在这个笑不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开坚固的外壳,缓缓流淌出来一样。方斩佛能感觉到身周的空气似乎也染上不同意味,令他身心感到一阵舒畅。 深深盯着苏辰的脸看了两眼,见他只是微笑不语,方斩佛眸色微沉,没再说什么,跨步向餐厅走去。 两人并排走在过道上,有种无言的气韵在两人之间流动。苏辰一路低着头不说话,只安静走路,方斩佛瞥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发觉。当两人走到拐角处,眼见苏辰还闷头往前直走,就要撞上摆在角落的大花瓶,方斩佛眼明手快拉住他。 「小心。」 苏辰终于回过神来,抬头对上方斩佛隐带担忧的眼神,苏辰笑了笑,抛开自己的思绪,向方斩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大帅的神情似与往日不同。」 方斩佛只是静默了一下,便开口说道:「不久之后,战事将起。」 即便阎罗再次集结大军挥兵南下,苏辰也不认为会让方斩佛露出如此神情,所以他说的,应该不是指南北两军的交战。苏辰眉头微蹙,毕竟来这个世界的时日尚浅,国内的形势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国际形势就更鞭长莫及了,遂直接开口问:「大帅是担心会爆发世界范围内的战争?」 方斩佛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苏辰,他没想到苏辰敏锐至此,他不过提一句战事,便能想到世界形势上去。 「西边大陆几个主要国家之间,形势越来越紧张,频频扩军,冲突日益加剧,战争爆发只是早晚而已。」此时两人来到楼道窗户边,方斩佛驻足而立,抬头望向窗外。 「大帅是担心我们会被卷进去?」苏辰站在方斩佛身后,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方斩佛一时没有说话,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比较长,好半晌过后,转身过来望向苏辰,神情有些欲言又止,抿了抿唇,终是开口说道:「阎罗曾与a国接触,私下里允诺了一些事情。」 苏辰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那个笔记本上有一种加密文字,正是这个a国的最新加密法。 北阀军总统与a国接洽,他身为两方间谍竟然不知道?方斩佛是有这样的疑惑么?然而他依旧选择告知自己这则消息。 看到苏辰低眉沉思的表情,方斩佛知道他是误会了,不由走近前几步,双手轻轻搭在苏辰肩膀上。苏辰抬眼,便看到方斩佛满面严肃之色,盯着他的眼睛。 「苏辰,我不希望你再卷进这些事情,你为南军做的,已经够了。」方斩佛一字一字,说得非常慎重,说完这句话,目光落在苏辰双手上——绷带已经解开,光秃秃皮肉翻卷的指头,令人触目惊心,有些不敢看。方斩佛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再次望向苏辰,眼中闪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苏辰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末了举起双手放到眼前,笑了笑说道:「医生不是说有一两个月就能长好了吗?况且我也不是要做什么,你想多了。」 方斩佛深深地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之后一段时间,苏辰每天都会去报馆报导,由于他身上有伤,指甲还未长成,所以没被安排任何事,跟以前一样,每天只是来点卯消遣时间。不同的是,这回再没有针对他的闲言碎语,其他报馆职员每每看到苏辰时,都会不自觉避开,甚至目光都不与他对视。 从十八太保手底下生还出来的人,不是他们这样的报馆小职员能惹的,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苏辰琢磨了下这些人的心思,之后也懒得理会,反落个清静。 这一天,苏辰在帅府跟方斩佛吃过营养搭配均衡的早餐,还被方斩佛逼着餵下小半碗豆腐脑后,苏辰一路忍着嘴里的怪味,优哉游哉地晃到报馆。 上了楼,苏辰整理脸上表情,将悠闲舒适转换成严肃,将嘴抿成条直线,眉间皱起一个褶痕,一切准备妥当,这才迈着略显沉重的脚步踏进报馆。 蔡主编第一时间发现他神情有异,递给他一个疑惑眼神,苏辰不动声色地扫视周边埋头工作的职员,然后也用眼神示意蔡主编。 蔡主编见苏辰态度如此谨慎,神色如此严肃,不由也变得慎重起来,朝苏辰点了下头,将他带到自己办公室。蔡主编有自己的办公室,但他平常不喜欢待办公室,占据了窗户边的桌子,那里是整个报馆光线最好,视线最开阔的位置。 坐下来后,苏辰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蹙眉一脸沉重之色,脸上还时不时闪过一丝挣扎,似在做一个非常困难的决断,看得旁边的蔡主编抓耳挠腮,恨不能掰开他的嘴挖出里面的话。 「怎么了,苏辰君,发生了何事?」蔡主编最终急得忍不住问出口。 苏辰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面上忧色更深,还重重嘆了口气,见蔡主编几乎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便得火候已到,终于开口,声音低缓而沉重地说道: 第22页 「我今天进了方大帅书房,看到一样东西。」说到这儿看向蔡主编,蔡主编神情一凛,整个人在椅上端正坐直,身上的气势也随之一变,一点也看不出平时那个乐呵呵主编的影子。 「你看到了什么?」 苏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话,「一张地图,一张作战地图。」 蔡主编听到这里,神情又是一变,却不復刚才的冷凝严肃,望向苏辰的眼神也带上指责,「一张作战地图又怎么了?这些年方斩佛与阎罗不是经常打仗吗?就一个多月前,方斩佛还灭了阎罗一个师。」 苏辰摇了摇头,神情不见变轻松,反而显得更加严肃,「地图上标註的作战点,是在东方沿海一带。并且,那不是一张华国地图,而是一张,全球地图。」 蔡主编刚轻松下来的脸色骤然一变,惊疑不定地望向苏辰,似在求证什么。苏辰沉重地点了下头,声音也变沉重起来。 「这几天方斩佛很少回帅府,每次出现都是一身戎装,目前还没探查清楚他的作战目标是哪一个,但是很显然,他正在秘密集结军队。」说到这里顿住,抬头深深地看着蔡主编,拉长声音缓慢地道,「不管他的作战目标是谁,还是早做防范的好啊。」 最后这话说得含煳不清,故意隐去主语不提,然而蔡主编已是一副深得其意的表情,望向苏辰的目光,也是充满赞赏。 「苏辰君,你这次,又立了一大功。」 苏辰这时卸下脸上沉重表情,对蔡主编谦虚地一笑,口中道:「哪里,还需主编您的提拔。」 蔡主编也望着他笑起来,笑容中,颇有些心照不宣之意。 至于他到底「心照」了些什么,苏辰表示,他只负责「不宣」那一部分,「心照」那一部分,就让这位蔡主编自己脑补去吧。 苏辰回到帅府后,找到方斩佛,先是问他当日提出照会要求释放自己的是哪个国家。方斩佛低头看他半晌,眉头不自觉皱起,告诉他答案后,顿了顿,问道: 「你要做什么?」 苏辰挑眉朝他一笑,语气颇为轻快地说道:「我已经做完了,现在担心可来不及了。还有,想要拜託大帅一件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样的苏辰,看起来有些调皮的味道,方斩佛深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苏辰嘴角的笑容更加扩大,他曲起胳膊用手肘碰了碰方斩佛的手臂,说道:「那请大帅留意下这些天邻国的动向,尤其他们军队的调动,如果哪国有异动,还请大帅告知,拜託了。」 说完后也不管方斩佛反应如何,转身悠哉悠哉地走了。 方斩佛站在原地,凝望他的背影,很久都没动一下。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几天后,邻近国家果然有动作,是东边海上的一个国家,苏辰心里有了数。 又过了几天,苏辰再次来到报馆,蔡主编看到他时的脸色很难看,浑身散发低气压,报馆里的职员全部把脑袋埋在桌上,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蔡主编的脸色难看,苏辰脸色比他更难看,一走进办公室将门关上,苏辰似再压制不住满腔怒火,霍然转身沖蔡主编勃然怒道:「到底是谁把情报透露出去的?方斩佛知道军情泄露,就停止了军事行动。知道我花了多大精力才弄到那份情报的吗?知道我冒了多大风险吗?现在这个结果,让我所有努力全部白费!」 在苏辰愤怒地发泄下,蔡主编完全愣住了,脸上的指责和怀疑不翼而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望着盛怒中的苏辰,赶紧倒了杯水送到他手中进行安抚。 「苏辰君,到底怎么回事?」 发泄一通后苏辰的怒火似降下来些,接过蔡主编的水,要笑不笑,笑也是冷笑地瞥他一眼,「怎么回事?主编心里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当日这间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话出我口,传之你耳,主编又告诉了谁?我回帅府不久,发现方斩佛停止了海边的军事行动,他一定是知道计划外泄的事,所以才不得不中断。」 蔡主编脸色一冷,一边回忆跟自己接触过的人,一边暗地里打量苏辰,见苏辰犹自气愤难平,一副恨不能杀了泄密者的表情,不由消去了对苏辰的怀疑。 苏辰喝着水,也在不动声色观察蔡主编的表情。见他怀疑尽去,露出思索回忆神情,不由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样,不知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的道理么? 东边的海上国家,果然要求方斩佛释放自己的那国领事馆只是个□□。 之后苏辰又说了一些自己在帅府的「见闻」,听得蔡主编不住点头,对他的态度越发友好。只是见苏辰脸上一直有些不高兴,似乎还在不满他这边泄露情报的事情。蔡主编换了个表情,身子朝苏辰那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 「苏辰君,现在正是你建立大功的时候。我们已经与北方的阎大总统取得联繫,初步达成合作意向,我们将帮助阎大总统结束华国的分裂情况,帮你们实现和平,让华国百姓能享受和平带来的幸福生活。不过,你们华国有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所以一个国家不需要南北两个统治者。」 苏辰听得眼皮一跳,保持低头动作不变,将茶杯慢慢搁到桌上,这才缓缓抬头看向蔡主编。蔡主编对上他的眼神,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第23页 阎罗与外国勾结,欲除去方斩佛。 苏辰得出这个结论后,立刻赶回大帅府将之告诉了方斩佛。方斩佛听后沉默半晌,末了说道:「如果是派人暗中刺杀我,又是在南镜之内,没人可以成功。」淡然的语气中自有一种无需言语明说的强悍自信。 苏辰点头,凭方斩佛的个人武力,再加上有十八太保护卫,想要成功刺杀方斩佛,还不如自杀死得更容易些。 「如果不是刺杀,那阎罗想除掉你,岂非只有一条路可走?」苏辰说着望向方斩佛,方斩佛眼神微冷,点了下头,「不错,挑起内战。」 「但光凭北军无法做到这点,否则也不会有这么些年的南北对峙。」 方斩佛抬头望向远方,声音已经冷如冰雪,「所以,他寻求外援,不惜出卖国家利益。」 从南军情报处搜集到的种种信息可知,阎罗频繁与其他国家的驻外大臣见面,商谈了些什么无人知道,但北军却连续有所动作,集结队伍,调集物资,虽然规模都不大,却都悄然往南北交界处汇合。 这一次,阎罗想要的不只是南征,而是彻底摧毁并接管整个南方政权,最重要的是,除去方斩佛。 南北大战一触即发,到时战争暴发,整个国家都将陷入战火之中,不知将有多少无辜百姓牵连其中。且国力在内战中消耗,届时外有强敌趁机攻伐,国家将再无抵抗之力,任人鱼肉。 阎罗或许能看到这一点,但他皇帝梦已经做得太久,不愿放弃送到手上的筹码,哪怕这筹码是用糖衣裹了一层的炮弹。 那么,为了阻止这场内战,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先下手为强,除去倒行逆施的北方总统阎罗。 于是方斩佛制定了「刺阎」计划,出动十八名太保中的十名,北上刺杀阎罗。阎罗刺杀不了方斩佛,因为他手上没有个人武力足够强大的牌,但方斩佛有,并且还是十八张。 苏辰要求同去,理由是可以借用他的身份接近阎罗,至少,能够获知阎罗的动向,不然单凭十名太保,想要刺杀重重保护中的阎罗,难以成功。 方斩佛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盯着苏辰的手,眼睛里满是不贊同,「你的伤还未好。」 苏辰抬抬手,实际上指甲已经长出来,只是还没长全,并且新生的指甲看着比肉还嫩,碰不得任何尖锐物体。至于身上的鞭伤,在方斩佛连续几天给他擦药后,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我都知道,如果要阻止这场内战,阎罗必须死。」苏辰没有跟方斩佛争论自己的伤,而是看着他认真地说出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想要阎罗死,没有内应就无法成功,你知道这次刺杀失败的后果,不是吗?」 方斩佛抿紧嘴,沉默不语。 刺杀失败,内战爆发,国家动盪,外敌入侵。到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够保全自己,想要的安稳生活成为奢望,只能做亡国之奴。 这个时候,方斩佛有些后悔为了维护南北的平稳,从而一直尽量避免战争。如果他从一开始在统一南方后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将北方政权一併收归自己手中,那时或许会死很多人,但至少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两难抉择。 并且,到如今发生的一切事情表明,他自以为维护的和平只是一个假象,稍稍一戳就破了。 方斩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犹豫迟疑尽数褪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他答应苏辰的请求,但是提出一个条件,「我会再加派两名太保跟在你身边,你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 苏辰微笑着点了点头。 方斩佛眼神复杂地看着苏辰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将手放在苏辰肩头,扶着他的肩膀语气异常慎重地嘱咐道:「一定要小心,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足够成为一名英雄,我不想还未予以你应得嘉奖和荣誉时,便要追封你为烈士。」 「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苏辰脸上依旧挂着舒心的笑容,仿佛他只是即将赴一场踏青之约,而不是参与一次极度危险的刺杀。 苏辰脸上的笑完全发自内心,因而也显得更加美好,方斩佛盯着他的笑容,眼睛完全无法挪开。 苏辰的话也是再真心不过,因为,他找到了这个人,还想跟他一起活到老,寿终正寝,而要做到这点,必须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及和平的国度。 苏辰与十二名太保出发后,方斩佛也开始积极备战,前一阵子东边的邻国忽然有所异动。从种种迹象看,若他与阎罗彼此打得你死我活,最后趁我敝来攻占我国的,绝对是这个国家无疑。更何况,阎罗敢与他全面开战,身后也处处有这个国家的影子。 在紧张的备战中,时间快速地过去,北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从北方发来的信息,不管是媒体刊物,还是官方邸报,刊载的都是些平常事,偶尔提到北方阎大总统,也是他接见了哪个国家的使者,又或是举办了一场什么样的宴会。、 而这个时候,西边大陆的国家,正如方斩佛所担忧的那样,爆发战争,战火迅速席捲整个大陆,并有许多其他大陆的国家相继捲入。 西方战事爆发后不久,国内舆论忽然都沸腾起来,不管是报纸还是人们口中,都只提到一件事。 北方总统阎罗,遇刺身亡。 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是有关阎罗遇刺,及兇手何方的讨论。对于兇手的猜测,有的说是外国人,有的说是之前被阎罗灭掉的其他三大军阀残余势力,还有的直接指名道姓,说是南方斩佛。 第24页 所有信息中,没有苏辰与十二太保的任何线索,苏辰一行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没有半点消息。方斩佛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一种名为忧惧的情绪啃噬着他的心脏。 又一次,秦子和拿着手下送来的情报急匆匆地出现在方斩佛面前。相比起上次,秦子和的脸色更为难看,显得无比沉重,看向方斩佛的眼睛里,还流露出的一丝悲伤。 方斩佛坐在办公椅上蓦然挺直身,隔着厚重的檀木桌子望向秦子和,嘴唇不自觉抿紧,神情紧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政务总长。 秦子和急匆匆走过来的脚步蓦然一顿,微微垂下头,有些不敢直视方斩佛的眼睛。 「大帅。」秦子和低着头喊了一声。 「什么事?说。」方斩佛沉声问,仔细听,会发现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北边传回了『刺阎』行动的细节报告,苏辰他们在刺杀阎罗时,遇到了其他国家的暗杀人员,发现了他们欲行刺阎罗嫁祸大帅的阴谋。在与他国暗杀人员角逐中,苏辰与众太保成功刺杀了阎罗,但是——」秦子和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向方斩佛,而方斩佛面无表情,平静地听他汇报。 「同去的十二名太保,六名死于刺杀行动,四名与国外暗杀者交战时牺牲,还有两名,下落不明。」 方斩佛的眼中涌动着一层暗流,仿佛无底深洞,但他依然只是静静看着秦子和,没有开口插话,很有耐心地听秦子和继续说下去,听得他用沉痛干涩的嗓音,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苏辰当时跟阎罗同乘一辆车,爆炸发生时没能逃出来,与阎罗一起、死于爆炸之中。」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苏辰、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方斩佛脑海中只有这一句话。 看着面上没半点情绪的方斩佛,自他的话说完后,如雕像般端坐不动,秦子和在心里深深嘆息,眼中悲伤之色更浓。 十八太保跟随大帅的时间最长。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只有十八名,当年还是少年的大帅,身边聚拢了一批跟他差不多的年轻武者,南城之战时失去近半。后来随着大帅四处征战,这些人虽个个勇武无比,但个人武力在战场上毕竟有限,而他们也远未达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所以陆陆续续死去。直到大帅统一南方,最终只剩下十八位,也就成为世人熟知的十八太保。 这些人,与大帅名为袍泽,情同兄弟,如今一下失去其中十二,大帅心中焉能不痛。更何况——更何况还有一个苏辰。 秦子和低下头,眼神微黯。 很久之后,方斩佛才开口说话,声音喑哑,他缓缓开口问道:「尸体呢?」 秦子和头垂得更深,嗓音也沙哑起来,「只找到三具尸体,有几具,被北军带走了,至于苏辰——」秦了和顿了下,咽了口唾沫使声音不至那般涩然后,才开口继续说下去,「埋下的炸弹威力太大,车子被炸得四分五裂,人、人——」说到这里,他终是无法再说出口。 车子四分五裂,人,自然尸骨无存。 那一瞬间,方斩佛脸上的表情是空白的,他定定望着前方,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眼里也是一片空茫。 秦子和看到这个样子的关斩佛,心里一阵抽痛,这样仿佛失了灵魂徒剩躯壳的方斩佛,他第一次见到。只是,他带来的消息还不止此,接下来的事需要大帅站出来主持。 「大帅,传回的情报除了刺阎行动的细节外,还有一个消息。」 方斩佛闭了下眼,缓缓转头看向他,眼神幽深,其中的情绪已无法令人探知,他只是定定望着秦子和,一个字不说。 「苏辰——」简单两个字,竟让秦子和感到千斤之重,无法顺利说出口,他顿了下,收拾好自己的心绪,慢慢地将下面的话说出来,「从阎罗那里探得一则情报,东海之国的军队,将于半个月后开赴我东北国界之外,从接壤的c国登陆,进军青水江,从而开始全面侵略我国。」 「或许正是因为获得了这项情报,苏辰他才——」秦子和声音低落地补充一句。 方斩佛从椅子上站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刀挎在腰侧,整理了下头上的帽子,沉稳地步出檀木长桌。 「秦总长,召集所有官员将领,到会议室商讨南北合併,以及抵抗侵略之事。」 「是,大帅。」 方斩佛的声音镇定从容,让被两个消息冲击得悲伤而又有些慌神的秦子和,瞬间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神色也跟着镇定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在无人看到的檀木桌后,椅子扶手像被巨力挤压过般,不仅变形,很多木刺也突了出来,其上,印着斑斑血迹。 北方失去统治者,一时陷入混乱中,阎罗手下几名大将开始争权夺利,都想自己坐上总统宝座,谁也不服谁。昔日同袍战友,今朝反目成仇,他们甚至公然在街上开启枪战,死于流弹的无辜民众一日日增加。 许多北方民众举家迁移,由北至南,跨河过江,来到南边,这是近代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民众南迁之举。 北军几名将领已经打红眼,看不到北军民心尽失,也看不到不远之外的邻国正磨刀霍霍,盯紧了它西边这个庞然大国。 不知是从何处传起,盼望方斩佛一统南北的唿声渐渐压倒其他所有声音,然而,这名与北阎罗阎大总统齐名的南方军阀头子,却像哑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第25页 本有些担心方斩佛趁机北上的几大北军将领,为此甚至暂时罢手,如果方斩佛真敢这个时候北上分羹,定要联手给他一个教训。就算阎大总统死了,北方也还有他们这些北军将领,哪里轮得到一个南蛮子干涉。 现在见方斩佛龟缩不出,觉得他没有那个胆量离开自己的地盘,于是混战再度开启。 那么,被北方民众唿唤,又让北军将领忌惮的方斩佛到底去了哪里?他真的是龟缩在自己的地盘不敢出去吗?一些有志之士沉默着,也企盼着。 华国东北边境。 边境几个小镇经过敌机的数次轰炸,早已成为一片废墟,除了埋在瓦砾土堆下的尸体,活着的耗子都见不到。而边境防守的军队,本就战力不强,入侵的敌军突然出现,强大的火力几乎一个照面便全歼了这只守卫部队,剩下的士兵顿时四散而逃。 被阎罗派到这里来驻守的军官和士兵,几乎都是些犯了错的士兵流放至此,要不然就是一些应徵来军队混口饭吃的流氓混混。现在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炮弹不长眼的情况下,个个都惜命得很,象徵性回身开了几枪,便转身跑了,有些甚至连枪都没带直接扔在了地上。 后面碾压过来的敌军,一边开火,一边放声大笑,看到狼狈逃窜的北军士兵,眼中尽是轻蔑。这样的士兵哪里是他们帝国军队的对手,他们甚至根本不用出动飞机大炮,只要机关枪扫射几下,这些士兵便像兔子一样撒腿跑了。 轻易占领边境驻地,敌军指挥官不放心地又用大炮和飞机轰炸一阵,炸得尘土飞扬,烟雾瀰漫。炮声歇下,阵地上一片死寂,再看不到一个移动的活人。敌军指挥官放下心来,看来华国那个愚蠢的北方总统,人虽然死了,应允的的事情还是做到了,这里既没有增加兵力,也没有消息外泄有哪只部队赶来增援。 敌军浩浩荡荡地趟过去,他们昂首阔步,扛着枪,唱着歌,仿佛这片肥沃的土地已经是他们的了。那些数不清的财富,和徵兵告示上画着的花花姑娘,都在向他们招手。 充满欢快气氛的军队,不像一支即将入侵他国的军队,而是像一支已经取得胜利的凯旋之师。直到,不和谐的声音乍然响起。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自前方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敌袭!敌袭!」前方部队阵形大乱,士兵们慌乱地从肩膀上取下枪拿在手里,瞄准前方。 正当所有敌军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时,枪炮声从身后响起。之前静悄悄的阵地,一个又一个穿着华国军服的士兵,像从土里忽然长出来的一样,从后方包抄过来,发动攻击。 这个时候敌军指挥官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华国军人的计。原来早有部队埋伏在这里,还在他们必经的路上埋下炸弹,故意在之前的轰炸中不露形迹,让自己以为没有其他军队,直到前方的部队踩上地雷,这支潜藏的华国军队才现身发起攻击。 之前还打得华国守兵节节败退,现在形势逆转,入侵的敌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他们后路被截断,更是连退得没法退。 被子弹一枪射中头部倒地的敌军指挥官,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到底,是谁的军队? 自然是方斩佛的军队。 方斩佛得到敌国将从东北边境入侵的情报后,迅速安排好南方相关事务,为了悄无声息抵达边境,将整支军队化整为零,终于在敌军入侵前一天集结于此。 形人而我无形。他们知道敌军入侵的时间和地点,抢先到达战地以待敌;而敌军却只看到那些战斗力弱且毫无士气的边境守军,长途奔袭而带来的疲惫加上自以为安全的松懈大意,两军交战之下,焉有不败的道理。 东北边境的战况很快传遍国内,民众们这才知道,原来之前一直沉默的南方军阀头子方斩佛,之所以不出声回应民众唿声,不北上定乱局,竟是奔赴边境抵抗外敌入侵去了。如果这次没有方斩佛和他的军队,这支侵略敌军便将进入华国腹地,烧杀抢掠,不知将有多少人失去家园,妻离子散。 而这个时候北军的将领在做什么呢?抢地盘!争权利!外敌都打到国门边了,他们还在自己人打自己人! 百姓们愤怒了,士兵们愤怒了,于是当方斩佛带领军队进驻北方时,几乎受到了北地军民的夹道欢迎。在民心尽失,军心涣散的情况下,加之方斩佛挟打退入侵外敌的余威,争权中的几名北军将领根本没抵抗多久,便败在方斩佛手下,手中军权也被转移。 方斩佛初步统一南北,他命秦子和担任全国政务总长,总理全国政务。将北军各级军官打散编制,重新编排,南军将领插入北军,北军将领插入南军,下令全国军队加强操练,重新整顿。 当将重要的事情大致处理完毕,方斩佛终于得了片刻清闲时间。从急行军开始,掩藏行踪北上抗敌,再进驻北地将之前阎罗的军队收编,方斩佛一直处于忙碌中,这样的忙碌或者战场上的紧张,使他无法顾及其他。而现在,大势底定,余下的都是手下将官们的工作,他突然多出了大把时间。 时间空出来的方斩佛没有休息,他在一名部下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地方,一段被截断的道路旁边。 「大帅,阎罗遇袭的地方,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么。 第26页 方斩佛面容沉静,静默如一尊雕像立于深秋的寒风中,凝视坑坑洼洼的地面,周边寸草不生,尽成焦土。 默然站立片刻,他动作缓慢脱掉手上白色手套,摘下帽子,眼神如路边掉光叶子的小树林一样萧索。方斩佛没有说话,将帽子端在手中置于胸前,久久凝视那片土地,一字不语。 「大帅?」部下疑惑地看向方斩佛。 因为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不眨眼睛,眼睛发涩,一股泪意突然涌上来,方斩佛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却依然凝视着那个地方,没有移开一点视线。 苏辰的,丧身之地。 心脏突然痛不可抑,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身躯几不可见地晃动了下。 「大帅?」部下再次疑惑出声。方斩佛这次有了回应,他轻摇下头,然后像刚才一样动作缓慢地一一戴上帽子、手套。 「走吧。」 淡漠的声音散入寒凉的空气,两者交汇似能结成冰块。 方斩佛以比来时稍快的步子大踏步离去,如果仔细看他脚下,会发现以往每跨出一步如丈量过般的整齐步伐,此时大小不一,显得颇为凌乱。 苏辰,你说过,会回来的,为什么食言! ☆、双面间谍 & 军阀头子 战争越来越激烈,被捲入的国家越来越多,先前宣称中立的几个国家,后来也没能倖免,纷纷被拉入乱战之中。 方斩佛自是不愿加入世界混战,然而也知道,在此情形之下,没有哪方势力还能独善其身,参战是早晚的事。他现在只希望这个时间来得晚一点,能让刚刚合併起来的南北两军有更多时间磨合。 方斩佛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投入到军队的训练中,他的帅府已从南方迁来北方,一些大族与将官们,劝方斩佛继任总统之位。比起阎罗那个半国总统,他现在做总统才是名符其实。然而每次方斩佛都是默然不语,劝得多了,干脆住进军营里不回帅府,让人连找都没办法找。 国家刚结束分裂,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而这些事几乎全部压在了秦子和身上,这个时候,秦子和非凡的理政能力得到充分体现,国家在他的管理下,慢慢地恢復一些元气。但是,他再能干,也还有做不到的事情,毕竟这个国家现在的实际掌权者是方斩佛。于是在方斩佛住进军营连续半个月不露面后,秦子和不得不再次亲自出马将人请回来。 坐在副驾驶座上,秦子和透过前方的镜子看了眼后座闭目养神的方斩佛。后座上的男人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寒气,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刀横在膝上。 秦子和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气,自从知道苏辰和十二名太保死去的消息后,大帅便一直是这种样子,再没笑过,一身冷气能让所有近身三尺的人冻成冰块。据说每次大帅出现在校场时,士兵们训练的热情都会空前高涨——没办法,大帅的眼神太冷,如果不想冻死就只有拼命动作以抵抗严寒。 「停车!」 秦子和低头想着事情,忽听得后面传来方斩佛的声音,与他平日冰冷的语调不同,秦子和听出一丝罕见的急迫。 司机勐地踩下剎车,方斩佛等车刚一停下便抓起长刀推开车门跳了出来,身姿矫健地拨开前方人群,似追逐什么人而去。 「大帅!」秦子和下车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很快便看不到方斩佛背影。 方斩佛的心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跳得快,他追着那道人影一直来到一家旅馆。 方斩佛走进去时,柜檯前旅馆老闆正开着收音机听戏曲,半闭眼睛用手打着拍子,一边听嘴里还跟着一边唱: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 「嘆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满怀激愤问苍天。」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 这旅馆老闆唱得荒腔走板,不伦不类,然而方斩佛走进去听清那几句唱词,却是脚步一顿,有些晃神,抓着息戈刀的手也不自禁握紧,突然间竟不敢继续追寻下去。 如果在车上的那一眼只是他生出的幻觉,他紧追不捨,最后又能证明什么呢? 河决不可復壅,鱼烂不可復全。 他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迟疑、胆怯这种从未曾在方斩佛身上出现过的情绪几乎占据了他整个思绪,他抿紧唇用力地闭了下眼睛,睁开后脚步坚定地走到柜檯前: 「刚才进来的那个人,住哪间房?」 老闆惊得一下睁开眼,看到方斩佛冷厉的眼神和他手上那把长刀,一个字都没多说,给出一个房间号。 方斩佛站在门口边半天没动,不知是该破门而入,还是伸手敲门。正在他迟疑不决时,房间门忽然自内打开,站在门外的方斩佛与门内的人正好对上眼,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子连唿吸都似停住了。 ——三十年来的人生,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感谢上苍,感谢世间一切不管存在与否的诸般神佛。 开门的青年也很吃惊,他愣了一下后,忽然像想起什么,探出头向两边看了看,然后将门口的男人一把拉进房间,将门重新关上。 「大帅,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苏辰睁大眼睛,脸上讶异之色还未全然散去,天知道他一打开门看到方斩佛站在门口时吓了多大一跳。 第27页 正要解释下自己目前处境,忽然面前的男人向前伸手用力一抱。苏辰顿感自己简直撞到了一块铁板上,而箍在腰上的铁臂还在继续用力,再这样下去,苏辰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勒断,正要挣扎,男人压抑喑哑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 「我以为你死了,他们说你死了。」 低哑的声音含着一丝颤抖,让苏辰瞬间安静下来,男人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说话时温热的唿吸喷在肌肤上,一股麻痒之意随着肌肤一直钻入心底。 苏辰缓缓回抱住男人,用轻柔和缓的声音说道:「我没死,只是后来遇到点事,一时无法脱身,所以才没去找你。」 许久之后,方斩佛才稍稍松开苏辰,低头凝视怀中青年的容颜。 虽然又瘦了一些,但手上温热的触感说明,此刻他抱在怀里的,是有体温,能跟他说话,能再对他展露笑颜的活生生的人。 ——没有变成尸体,更没有被炸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想及那场爆炸,手上力道又不自觉加紧一分,盯着青年的眼睛,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捨不得离开一丝一毫。 苏辰感觉到了方斩佛的不安与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失踪后传回去的消息是什么,也不知道方斩佛听到那些消息后会是如何反应。而现在,这个人真实地站在他眼前,用失而自復得而又哀伤恐惧的眼神凝望着他,似乎害怕他下一刻又会消失不见。 「不管我在哪里,你总是能找到我的。」苏辰脸上绽开一抹愉悦的笑容,然后趁着男人呆呆失神之际微微踮起脚,仰头用嘴贴上了男人的唇。 男人只是愣了一瞬,然后骤然搂紧怀中青年,一手抚着他的后脑勺重重地吻了下去,滚烫的唿吸交缠在一起,唇齿相碰,舌尖勾缠,交换着彼此嘴里的津液。男人火热的舌头扫过青年口腔每一处,用充满压迫的力道□□牙床,咬噬唇上的嫩肉。 一股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渴望占据方斩佛的全部心神,他如此渴望着杯里这个人,恨不能将他拆碎了吞吃入腹,这样的话,无论到哪里,这个人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却无师自通将怀里的青年吻得气喘吁吁,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支撑着青年,一只手顺着腰线缓缓滑下,从衣服下摆处探进去,抚摸青年身上的肌肤。 手下传来的触感并不光滑,却让方斩佛欲罢不能,想要得到更多。 这个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无论生死。 这一刻,方斩佛无比清楚这一点。 当男人的手一点点往下,顺着嵴椎即将探进裤子时,苏辰睁开眼睛,抓住了男人的手,快要被烧掉的理智也逐渐清醒过来。 虽然他并不介意男人继续下去,但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场所。 方斩佛抱着苏辰没有松开,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等到唿吸重新恢復平稳后,这才问起苏辰这段时间的去处。 原来那日苏辰虽然上了阎罗的车,但在半道上想办法下了车,其他人都埋伏在伏击点,没有看到苏辰下车,便以为他跟阎罗一起被炸死在车上。 「明知道这是辆开往死亡的车,我怎么可能一直坐在上面。」听到方斩佛说起南方情报人员送回去的「死讯」,苏辰不由瞪了方斩佛一眼,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污辱。方斩佛搂着他坐在床边,闻言也不辩解,只是又凑近在他唇边印下一吻。 本来苏辰下车后是要去与其他人汇合,却发生了一些意外——他被蔡主编的人给找到了。 这个时候,苏辰已经知道蔡主编是东海邻国潜伏在华国的情报人员,苏辰是他发展的华国本土情报人员之一,而他们这次北上,便是想挑起南北两方内战。 现在北阎罗被炸死,他们不能坐视南斩佛统一南北,便想出一条计策:宣扬方斩佛为当上全国总统刺杀阎罗的消息,引导舆论讨伐方斩佛,激化南北两派的矛盾,最终挑起南北内战。 苏辰之前的所作所为颇得蔡主编信任,便让他参与这个计划。 方斩佛听后久久不语,他紧了紧抱着青年的手臂,声音低沉地道:「所以那之后传出的有多方兇手的猜测,是因为你从中运作。」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人,又为自己挡去了多少风浪。 苏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刺杀行动么,多是暗中所为,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能宣扬出去,除非已经成为胜利者。到时怎么书写歷史,自是胜者说了算。」 之后苏辰告诉方斩佛,蔡主编的那些情报人员大部分住在这间旅馆,还在暗中策划实施搅乱华国政局的阴谋。苏辰作为其中主要人员之一,留下来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好作防范,并且能获得一些这个国家的国内情报。 「不必。」苏辰话音才落,方斩佛已断然拒绝,他凝神望着苏辰,声音无比坚定,「我再也不能将你置于危险当中。」看到苏辰张口欲反驳,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苏辰唇上,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在我看来,除了我身边,哪里都不安全,所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除非我上战场。」说到这里一顿,冰冷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狂傲,语气充满寒意。 「不过几只跳樑小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苏辰并没有马上跟着方斩佛走,而是在方斩佛调来一营士兵,将旅馆团团包围,蔡主编等一干敌国间谍尽数被逮捕时,苏辰作为被捕人员之一亦被带离旅馆。 第28页 蔡主编作为敌国间谍首脑人物没有被送去监牢,而是被带到一座民宅,由专人看管。蔡主编很快体会到了苏辰当日被刑讯的滋味,并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天照三顿上,夜间还有宵夜。作为受帝国器重的蔡主编,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出卖自己的国家,撑过两天刑讯后,身上鲜血淋淋,几乎看不出人形。 正是知道自己的惨状,所以在看到比自己更惨时的苏辰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苏辰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而是受那么重的伤,这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并走到他面前。 「苏辰君,你——」虽然苏辰是跟他一起被捕的,但蔡主编也不是没怀疑过苏辰。然而,所有的怀疑在看到眼前这个只剩一口气的苏辰时,尽数消除。 苏辰浑身是血,颤抖着手打开他手脚上的镣铐,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去。而他一开口,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嘴里流出来,看起来悽惨无比,「你快走,看守的人很快会回来。」 「这份情报,请一定要带回去。」苏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纸袋一角瞬间染上血红指印。 「这是什么?」蔡主编惊疑不定地接过,刚要打开看,苏辰按住了他的手,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急促地喊了一声,「快走。」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声响,苏辰推着蔡主编出去,并用身体拦在他面前,蔡主编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苏辰君,帝国不会忘记你的。」 枪声响起,有人发现犯人逃脱,苏辰狠狠推了一把蔡主编,蔡主编趁着夜色跑走,中途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苏辰中枪倒地。他眼中闪过一丝悲色,紧了紧口袋中的东西,神情坚毅地继续往前跑。 等到蔡方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中枪倒地的苏辰趴在地上动了动,从地上慢慢坐了起来。方斩佛从黑暗中走出来,把他从地上拉起,看着他满脸血污,眉头微皱,掏出手帕给他一点一点擦干净。 「他会信么?」 苏辰仰着脸让方斩佛擦掉脸上的血,虽然是鸡血,但粘在脸上也怪难受的,听到方斩佛的问话,不由扬唇笑了笑,「信不信,大帅过几天不就知道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蔡主编潜伏我国多年,对我国中文化浸淫颇深,我不惜在他面前上演一出挡枪身亡的戏码,他就算要怀疑难道还会怀疑一个死人?」 苏辰的话很快得到验证,不久之后,蔡主编所在的国家偷袭了a国的一个港口,将本来中立的a国拉入战局。而这个国家针对华国的政策也全面暴露出来,倾全国半数以上兵力入侵华国。这种情况下,任何情报与计策所能起来的作用都已经很微弱,唯一的应对方法便是抗击迎敌。 方斩佛带着剩下的六名太保奔赴前线,苏辰被他留了下来,与秦子和一起负责后勤事务。 战争持续了一年多时间,期间,六名太保陆续死于前线。战报频频从前线传来,虽然有时伤亡数字会令国中民众静默无言,然而也有一点,却也让他们每每提及都振奋不已。 ——方斩佛带领的军队将敌人阻挡在了防线之外,没让他们越雷池一步。 而敌人越海作战,兵员得不到补充,物资也无法得到及时补给,战前策划的「以战养战」之计,因方斩佛的强势抵抗而夭折。更为雪上加霜的是,a国参战后不久,对这个偷袭自己港口的弹丸小国开展了报复式攻击,使其本土兵力损失惨重。 终于在深秋来临之际,世界两大阵营分出胜负,华国作为胜利者一方阵营,自然而然接受了侵略国的投降。 战争的销烟逐渐散去,人们在冒着黑烟的废墟上重建家园,苏辰像许多有亲人从军的家庭一样,等着某个人的归来。 很多人,没有等回他们的亲人,等来的只有一块铁牌,或几许旧物。战争胜利的喜悦消减,失去亲人的悲伤瀰漫全国。 苏辰,也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而只有一把冰冷的长刀。 当秦秦子和将「息戈」递到苏辰手里时,苏辰脸上没有露出任何震惊或悲伤之色,他一脸平静,看得暗地观察他神色的秦子和心情复杂。 「他在哪里?」 听到苏辰问出这句话,秦子和眼皮一跳,有些不确定地望向他。苏辰看着手里长刀,淡淡地笑了笑,「如果他死了,这把刀不会送到我手上。所以,他在哪里?是断了手,还是断脚?」 秦子和默然良久,说出一句话,「怪不得,他要把刀交给你。」 秦子和告诉了苏辰一个地址,看着他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秦子和脸上闪过种种复杂情绪,最后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在与某个人告别。 既然,你把这个国家交到我手上,那么,我定不会负你所託。 后来苏辰找到了方斩佛,坐在轮椅上的方斩佛。 在最后一次交战中,他被一颗炮弹击中,如果不是最后一名跟在身边的太保扑到他身上,那么他失去的就绝不会只是一条腿了。 「你说过,只有在你身边才是安全的,你又怎么忍心,将我置于其他险地呢?」苏辰见到方斩佛后,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说道。看着倚门而立微笑着的青年,那个即便坐在轮椅上亦不曾减损丝毫威势的男人,瞬间湿了眼眶。 这一世,是方斩佛先行离去,早年的杀伐征战不仅夺去他一条腿,也损了他的身体。尽管苏辰用心给他调养,方斩佛还是在五十岁时离他而去。 第29页 苏辰将方斩佛埋在了庭前的花园里,一天里大半时间,他便是坐在花园里,看看书,发发呆,闻着园里的花香度过。方斩佛去后,除了不敢让自己生病外,苏辰对自己的身体就不太上心。 如此,又过了十年。 这一日,园中的花开得最为绚烂,午后的阳光充满暖意,苏辰静静地躺在花园里的藤椅上,微笑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毕! ——鞠躬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