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妾常独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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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装迷情] 《孤妾常独栖》作者:周剧【完结】
简介:
薛从容很爱顾琮般,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者根本不爱她,他喜欢的是那个温和如四月春风的女子。 那是一个丫鬟,最后被推上了另一处高枝。 她很不甘心,却有自己的骄傲。天公见怜,终于如愿以偿,他和她相敬如宾,对她很是敬重。 然而命运却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他的心上人死了。 雨夜,她声嘶力竭的大吼:「她死了又能怎样?无论如何她都进不了你家祖坟!」 回应她的是怒摔撞上门扉的帘子。 他从没如此生气过,如今却心痛得紧了。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得到他。
第一回
锦胜元年,安阳城。
作为最靠近大周皇都的城市,它无疑是繁华而热闹的,同时,它又是大周境内最大的港口,内运昌盛,海运发达,每天迎来送往,吞吐量极大,除了本国货物的出口,也有成千上万的外国货物通过安阳港到达国内,当然了,除了货物,还有人。
薛从容紧跟在母亲薛秦氏身后,低眉顺眼的,不像姐姐薛从月大方的抬头挺胸,顾盼飞扬,也不像小妹薛从雪,早就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提着裙摆就跑到了父亲身边,拽着他的衣袖就没了顾忌的四处张望,对什么都要看一看,瞧一瞧,哪怕被薛侍郎呵斥了也是笑盈盈的。
她就是安静的走着,像个闷葫芦。
她的家人早知她是如此,倒也随着她去,只有小弟英华像是看不得她这么安静似的,非挣脱了乳母的手,拉过她一定要其带着跑到前头不可。
这当然不行。
薛秦氏温婉却又不失力道的将他从薛从容手里拉过来,随即握紧,防止他闹腾的太过厉害,嘴里略略的训斥了几句。
薛英华就撇了撇嘴,一脸不开心。薛秦氏只好又抱过他柔声哄了几句,脸这才放晴。
他们是随着父亲薛城安回京供职的。港口外已经有迎接的车马等在那儿,薛秦氏将儿子交给乳母,自己随薛侍郎上了第一辆马车。
马车顺着官道,向京城驶去。
薛从雪是个闲不住的,当即就要撩了帘子看一看外面的风景,被薛从月及时制止。
「女孩子家,岂可抛头露面,没得失了规矩,还不放下。」
薛从雪不敢不听,却在之后嘟了嘴,明显不开心的样子。
薛从月正要哄她,外面却传来一番嘈杂的声音,马车似乎受了影响,渐渐停了。薛从月皱了眉头,让大丫鬟轻禾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趁着这个机会,薛从雪如愿的撩开了帘子,正睁大了眼,看着外面的花花世界。
她看起来很高兴,要不是薛从月死死的拽住她,可能她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了。
「大姐、大姐,别拉我,前面有好戏呢!」她这样嚷嚷。
薛从月只觉得丢脸,忙叫了薛从容一起帮忙,将人硬拉了进来。
她犹不自知,还觉得遗憾:「姐,外面有人卖身葬父呢,以前只在戏文里看过了这类桥段,你硬把我拉进来干嘛呀。」
薛从月真是不知道要说她什么好了,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她雪白的额头,丢下一句再乱动就禀告母亲让她被禁足。
薛从雪:「……」又拿母亲来压人。
轻禾适时的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果然如薛从雪所说,不过更全面:
「……安家三少爷说了,给一百两银子,那姑娘不愿意,现在那边正闹着呢。」
薛从容微怔。一百两,对于平民百姓家来说这也很多了。那姑娘为何不愿意?
「那安家三少爷风评不怎么好吧。」她开口询问,语气甚是笃定。
「是。安三少爷是安阳侯最小的儿子,最受安老夫人疼爱,也就养成了个说一不二、骄奢跋扈的性子,在这安阳城里,除了安阳侯外,就连知府大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这就说得过去了。
「安阳侯,可是二等爵,还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摊上了这么一个公子,只怕那姑娘不会好过了。」薛从容嘆道。
薛从月却道:「管她好过不好过,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你们都小心点,尤其是你,三妹,给我老老实实的。」
「知道了大姐。」薛从雪虽然娇纵,但也知道审时度势,纵然她再怎么可怜那个女子,眼下也不是她能去插手的事。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马车一个震动车队又向前行进。
行进到某一处时,薛从容似隐隐听到几声低低的啜泣。她心中一动,掀开帘子的一角,正好就看到了那个走投无路的卖身葬父的姑娘。
她一身白裙,孝服加身,鬓边别了一朵白菊,果然应了那句「女要俏一身孝」,整个人如同风中摇曳的小雏菊似的,让人好不怜惜。
那个少爷看起来不在,而她正在哭,但也不敢放开了喉咙,只敢紧紧的咬着唇,溢出一声声绝望的呜咽。在她的旁边,是两个满脸横肉的护卫,正要带着她,前往那完全能想像到的未来。
「别哭了,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少爷的人了,晦不晦气!」其中一人就骂道,顺便推了她一把。
几乎把人直接推地上。
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子,抱着手里扁扁的包袱,步履蹒跚的准备和他们离开。
看到这里,薛从容有些不忍了。但初到此地,还是不宜与人结怨,强压不过地头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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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对于此种情况,除了嘆息,还能怎么办呢。
可惜了……
她摇摇头,准备放下帘子。
谁知那姑娘此时正好望到这边来,两人不经意间四目相接,双双都愣住了。
帘子从指尖滑落,将外面的一切隔绝。薛从容只觉得有些不对,那姑娘的眼神里,分明是……
没等她想完,就听到「嘭」的沉闷的撞击声,仿佛就在身边,清晰的传进了马车里三个女孩的耳朵里,随之而来的,是马车略微的颠簸。直到现在,外面刺耳的尖叫声才此起彼伏的响起。
薛从容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薛从月与薛从雪本在笑闹,听到这声也诧异的停了。待得外面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唿喊传进来,不由得俏脸煞白。
「二、二姐……」薛从雪结结巴巴,别的话是说不出来了。
倒是薛从月冷静下来,沉声问道:「二妹,怎么回事?」
薛从容此刻仍在震惊之中,对于薛从月的问题没有理会。万万没想到,那个姑娘会这样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薛从容想起刚看到的那一眼,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分明是存了死志的。
姑娘啊姑娘,你倒落得个。
「二妹。」一双手握住她的手,薛从月担忧的脸出现在她眼中。
她听到薛从月说:「没关系的,二妹,不会有事的。」
冰凉的手上传来姐姐指尖温暖的热度,薛从容扯出一丝笑容,深吸口气,掀开了帘子。
薛从月,薛从雪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那名姑娘就躺在地上,额头已是鲜血一片。
薛从雪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当下就是尖叫。
尖叫声让得姑娘旁边已怔愣住的护卫回过神,也吸引来了前方的薛侍郎。
「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冷竣而又严肃,看到面前的情景,周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
他以为是个诈骗的,故意撞在女儿们乘坐的马车上讹取钱财。骗去钱物是小,女儿们可不能受到伤害。想到这里,他向女儿乘坐的马车看去,正好看到三人掀了帘子探头探脑的样子,当即呵斥出声:「不像话,还不给我老实待在马车里!」
三人受了训斥,不敢不听,只能低声应是。
帘子放下,隔绝了马车内外的一切,她们只能靠声音得到信息。
一会儿她们听到薛侍郎的询问与怒斥,一会儿又听到护卫们的小心赔不是,还听到了薛秦氏身边的大丫鬟红绣的声音。
最后,她们听到了一个男声:「实在是对不住,薛侍郎大人,我家御下不严,导致府里丫鬟冲撞了贵府小姐,小人在此给大人赔不是了。」
听起来,只是一个家丁罢了,只怕父亲不会买帐。
果然,薛侍郎听了,怒意见涨,道:「好一个御下不严!你主子呢?让他来见我!」
家丁道:「大人,我家主子刚刚接到京中急报,已经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去,况且……」
外面突然没声了。
况且?况且什么?
马车内的三人很好奇,奈何外面说话的人都不做声了,她们根本不能知晓。薛从雪压低了声音,怂恿道:「大姐,二姐,我们悄悄掀了帘子吧,父亲不会发现的。」
这次薛从月没有阻止她,因为她也很想知道外面的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于是薛从容便小心的掀开了帘子。 「怎样了,二姐,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看不到外面的薛从雪低声急急问道。
薛侍郎似乎和那个家丁达成和解,家丁拱拱手,恭敬的送薛侍郎登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吆喝,车队再次向前移动。
薛从容放下帘子,对着两人摇摇头。
薛从雪就惋惜的嘆了口气。
行了两个时辰,渐渐可以看到京城的大门了。
轻禾的声音自外面响起:「三位小姐,我们就要进京了。」
薛从容莫名的开始紧张,小腹处也传来隐隐不适感。通过城门时车厢内适时的一暗,像是要更加压迫着她。薛从容唿吸陡然一沉。
初来乍到,又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未来会怎样谁都说不清,她,能成功的融入那种生活吗?
好在这情绪也没压抑她太久。通过城门后,光线终于明亮起来,也渐渐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像是带给了她希望般。
她看了姐妹一眼,把她们眼底的欢快和对未来的嚮往尽收眼底。
是了,不管未来如何,到底,还有家人呢。
她长长的唿出一口气。
以后,这里就是她安身立命之所了……
第二回
马车在如迷宫般的胡同里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位于桂树胡同的薛家别院。
正门处,先到的莫姨娘已经和薛英堂并十几个丫鬟婆子候在了那里,看到马车过来后,更是迎上来,抢在红绣之前候在了马车下。
「老爷,夫人。」她柔声唤到。
薛侍郎撩帘而出,看到她还是挺高兴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回应。
莫姨娘一脸的受宠若惊。
但薛侍郎的注意力之后便转移了,他已经看到了静立在正门口的长子,薛英堂。
薛英堂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袭苏绣月华锦衫,五年不见,早已褪下从前的稚嫩,举止间已是沉稳冷静,俨然世家子弟的风范。薛侍郎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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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薛英堂上前来,一一给父亲、母亲行礼,又与弟弟妹妹互相见过礼之后,一行人这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向内院走去。
「薛侍郎留步!」
突兀的声音。薛侍郎转身向声源处看去,发现是几名身着棕红色绣鹭内侍服的人。居然是宫里出来的。
薛侍郎连忙迎了上去。
来人已经到了跟前,手持一柄拂尘,见到薛侍郎,没有多余的客套话,直接道:「薛侍郎,皇上有请,和咱家走一趟吧。」
薛侍郎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是,还请公公稍待片刻,下官一身风尘僕僕的,待下官换身衣裳就随公公进宫面圣。」
又嘱咐了薛英堂:「堂儿,代父亲好好招待公公。」说着,急急而去,下去换面圣的朝服。莫姨娘连忙跟过去服侍。
已有丫鬟奉上了茶水点心。薛英堂恭敬的请人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趁机不着痕迹的塞到了公公的手里,问道:「公公请稍等。不知公公如何称唿?」
来人笑眯眯的收进袖里,回到:「咱家是建章宫里的内监赵福明。薛公子不必担忧,只是进趟宫而已。」
「自然自然。」
后面的薛从容便不知道了,她和姐妹弟弟已经被带到了后院。
燕容阁内。
这是薛从容的住所。里面早就收拾好了,当她进去的时候,屋里正忙活着的丫鬟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跪下向她请安。
碧橼走上前,为她奉了茶,之后退立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薛从容知她想问什么,放下茶盏,对她道:「临出行时,碧玺染上了风寒,我就让她留在了扬州,让她老子、娘照顾。」
本来碧橼还在担心,碧玺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二小姐所弃,所以这次才没能跟着来到京城,乍一听小姐的话,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禁为碧玺担忧起来,待得听到最后,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她忙跪了下来,口中道:「姑娘仁善。」
「起来吧。」
屋里的事碧橼早已打点妥当,薛从容连着几天赶路,虽说不用她下地走,但也是疲惫不堪,梳洗一番后,便要去内室歇了。
却偏有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连着撞到了几名小丫鬟,一路跑进了内室。
敢这样行事的阖府除了薛英华那小子外,她想不到别人。
「二姐、二姐,陪我去花园子玩,陪我去花园子玩。」他进来就拉了薛从容的手,就要把她往外拖。
他的丫鬟阿纹气喘吁吁的追了进来。
现在的孩子精神劲头怎么那么足?
薛从容一边由衷的感慨,一边拦住他:「看你,跑这么快干嘛?乖,二姐累了,想休息,你让阿纹带你去玩。」
谁知小傢伙摇摇头:「不行啊,花园子有水,娘不让阿纹带我去玩,不过娘说有哥哥姐姐带着就可以,不过……」
不过大哥不知去了哪里,大姐他是不敢去打扰的,三姐,比他还不靠谱,想来想去,还是找二姐好。
薛从容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正要严词拒绝,小傢伙撒娇般的拉拉她的衣袖,故意拉长了调调「嗯」了几声。
薛从容真是被他打败了。
花园子里人不是很多。
薛从容、薛英华一眼就看到了薛从雪,此刻她正撅着屁股,蹲在池子边一棵树下不知在忙活什么。
薛英华就示意身边的人别出声,自己蹑手蹑脚的过去,勐的在其背后大叫一声,吓得薛从雪差点没栽到地上,自己反而指着她哈哈大笑。
薛从容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过去,从地上扶起了略显狼狈的妹妹,默默看了还在放声大笑的薛英华一眼。后者顿时不出声了。
「没事吧?」
薛从雪罕见的没有发作,甚至连钗环松散的伏于发间也没有扶正,只顾着检查自己的手,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合拢的双手里竟待了一只小麻雀,浑身皆是绒毛,眼睛还未睁开。估计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薛从容抬头一看,果然树上有一只麻雀窝。
「啊,小鸟!三姐,给我看看。」薛英华扑到薛从雪面前,垫了脚眼睛只往她手上凑。
手一扬,薛从雪避开了:「滚蛋吧你。」
然后就要爬上树去,把小麻雀送回家。这样的事她小时候可干过不少,以至于现在在小英华的心目中,「大姐是最不好惹的,二姐是最温和的,三姐虽不靠谱但是最令人崇拜的」诸如此类占了绝大部分。
就像现在,她不顾姐姐的阻拦,执意爬上了有三四米高的大树麻雀窝前。还不忘对着下面的人挥手,顺便挑衅的剜了被薛从容死死按住的薛英华一眼。
薛从容紧张的捏住手里的帕子,还得顾着一心只想着闹腾的弟弟,忙让碧橼、阿纹几个时刻注意着点,偏生薛英华此刻兴奋得大叫大闹,好像此刻在树上的是他一样,薛从容哪里摁得住他,不是挡了这个就是撞到那人,搅得众人不得安生。
这里的情况很快就引来了薛家其他人。
薛英堂本是陪着好友去拜会自己母亲的,经过花园子时听到这边传来的阵阵喧譁声,不由得眉头一皱。再想起花园子临水,而那声音明显是薛英华之后,当下面色一沉,人已经往那边去。
也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出闹剧。
「这是怎么回事?」声音里怒意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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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他到来,纷纷停下了动作,心中暗叫不好。而在上面,原本就有些吃力的抱住树干的薛从雪,在见到兄长到来后,心中更是惶恐,不留神脚下打滑,整个人竟跌下树去。
「啊!」
「三妹!」
几声尖叫响起。胆小者已背过了身。
薛从容吓了一跳,身体本能的就要上前接。一道身影快她一步,抢先出现在薛从雪下方,就要接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薛从容不小心踩到了之前薛英华乱跑时踢得到处都是的石子,身子一歪,正好撞上了已经接住薛从雪的薛英堂。
本就抱得不严,在这一撞之力下,薛从雪竟从薛英堂怀中脱手而出,直直向前方刚刚走过来的一年轻人身上砸去。
那年轻人哪里会想到这飞来横祸,也只能道一声流年不利了。
薛从雪正巧撞到他怀里,更巧的是,他正站在池子边缘,两人双双滚入了微凉的池水里。
「呀,快救人啊!」
「三妹!顾兄!」
「快快快,那个谁,快下去!」
几声同时响起,有会水的婆子立刻跳进了池子里,向正扑腾着的两人游去。
池边一片慌乱。
薛从容真真是感到无语,只得摇头晃脑的感嘆着自家三妹这闯祸的能力丝毫不逊色于当年。
「我的天啊!」
正想着,薛从雪的身影就从池水里窜出,在她旁边,是被她揪住领子的年轻男子。她抹了一把面上的水,一脸的郁闷:「今天这是怎么了?」
薛从容禁不住「噗嗤」一笑,道:「别愣了,仔细着凉,快上来。」
踩着水的薛从雪应了,也不管那一脸惊异的年轻男子和游过来的婆子,径直游上了岸。
薛从容赶紧着人将她送回了依雪阁。
薛英堂早已惊呆,此刻才逮着机会问道:「容儿,这是……三妹她?」
薛从容:「大哥不必吃惊,三妹,学过凫水呢。」
这是实话。
小时候,因为非要扮那荷花仙子,薛从雪曾掉入过家里的人造湖,差点丢了性命。被救起后,原以为她从此会远离水深的地方,谁曾想她那性子,居然跑到爹面前,央了半天,硬要学凫水不可,爹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还挺……让人意外的。」薛英堂还有些愣怔。
是挺让人惊讶的。薛从容掩袖轻笑。
年轻男子也游了回来,正拧着滴水的衣裳。薛英堂这才从惊愕中惊醒。
「子琪,真对不住,让你受了这一遭。随我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他就是顾子琪,不,顾琮般?大哥的家书中时时提起的顾太傅之孙,顾琮般?
薛从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不得不说,确实是剑眉星目,英俊不凡,就算现下比较狼狈,也难掩眉眼间的英气。倒也符合大哥字里行间对他的欣赏。
顾琮般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转而向薛从容道:「薛二小姐,烦请二小姐替我将三小姐之物交还于她。」
说着,右手摊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鬓花。想来,是之前三妹撞入他怀中时落在他手中的。
他将鬓花交给了一边的婆子。薛从容下巴微抬,碧橼会意,上前接过。
薛从容趁机告退,带着薛英华去了依雪阁。
第三回
到依雪阁时,薛从雪已经换好了衣裳。
见到她来,忙招唿她坐了,让绻绻上茶,又拿了窝丝糖、玫瑰酥和茯苓糕招待薛英华。
薛从容就从袖里掏出了那枚鬓花。
「啊,原来在这儿,我还以为掉池子里了呢。」薛从雪高兴的接了,吩咐绻绻收入了梳妆檯。
听到消息的薛秦氏赶来了。
「母亲。」薛从容福身行礼。
「你这泼猴,又让娘不省心了,快让娘看看,可有伤到哪儿?」因为急步赶路,薛秦氏只觉气喘,刚问完话人就一歪,吓得红绣忙上前搀了。
绻绻很有眼色的端来了椅子。
「娘。」薛从雪眼一红,如鲠在喉。
这些年娘的身体很不好,尤其是五年前生下薛英华后,身子败得更快了,平时都遵照医嘱,修身养气,忌大喜大怒,偏偏她又是个活泼的性子,给娘平添了太多烦心事。
「是女儿错了。」
「知道错了便好,」薛从月的声音自外面响起:「你啊,还是少惹点麻烦的好,你这性子真该改改了,以前在扬州就罢了,现在可是在京城,如果再不收敛一点,会被人笑话的。」
薛从雪羞愧的低下了头。
薛秦氏就笑着搂了她,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常言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你就算乖乖的,娘也有操不完的心。不过你大姐的话说得没错,你的性子得收敛收敛了,明天我们就得去祖父家,到时定会和几位堂姐妹见面的,你总要拿出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才是。」
薛秦氏口中的祖父是薛侍郎的父亲,大周的一等公,薛国公。
薛国公算是三朝元老了,就算经歷了前朝的太子巫蛊案,在众多世家纷纷被拉进漩涡时也能全身而退,如今虽说在府荣养,只担了太师这一虚职,但也没人敢轻瞧了去。
更何况,他还有两个优秀的儿子。
大儿子薛城宁,国公府世子,身份自是尊贵;二儿子薛城安,新官上任的正二品户部侍郎,但因为年前发生的「户部、兵部尚书贪墨案」,现六部中已有两部尚书之位空缺,谁也保不准薛城安什么时候就会高升。现下已有人在说薛城安的上位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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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越到了这种时候,他们越要严律己身,就算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也不能惹火烧身,害了一家子。
「是。」薛从雪低声应是。
余下的时间自然是在休息中度过。
到了下午,从宫里出来的薛侍郎也听说了这件事。
只是薛秦氏赶在他发难前将女儿训了一顿,倒让他不好再去怪罪什么,只能瞪着护犊子的薛秦氏,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
莫姨娘闻言「噗嗤」一声,掩袖轻笑。这笑声在安静的大堂里显得尤为突兀。
薛从容正好一脚踏入大堂里,被这一笑弄得不明所以,顿时有点尴尬。
「姨娘在笑什么?」
莫姨娘正要回答,薛侍郎已经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都别说了,摆饭吧。堂儿呢?」
薛秦氏答道:「今天顾太傅之孙来家里拜访,堂儿和他去了外面吃饭。」
「那就不等他了。」
吃饭时,除了筷子夹菜时的轻微碰瓷声,就只有莫姨娘布菜时发出的声响了。
薛侍郎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了薛从容碗里:「我看你这孩子瘦了很多,来,你最喜欢的红烧肉。」
「谢谢爹。」薛从容甜甜一笑,接过肉吃了。
薛英华看着眼红,吵着闹着也要,薛侍郎就板了脸,训道:「让你娘给你夹,吃饭时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受了训斥的薛英华小嘴一瘪,委屈的看着他爹爹,眼中有泪水汇聚。
薛秦氏心疼的搂过儿子,忙给他夹了,又对着薛侍郎嗔道:「老爷,好好的怎么教训起人来了,华儿还是个孩子呢。」
薛侍郎还欲多说,想起什么,鼻子里一哼,倒没再继续训斥。
这事就算完了。
饭后,众人移到花厅里喝茶。
薛侍郎就问起明天去薛国公府的事来。
一旁服侍的莫姨娘道:「礼品已经备好了,这是礼单,老爷请过目。」
薛侍郎只是挥了挥手,对莫姨娘道:「夫人看过就行了。」
莫姨娘一顿,马上反应过来,将礼单恭敬的递到薛秦氏面前:「夫人请过目。」
薛秦氏抬眼,看了一眼莫姨娘,不语,拿过礼单仔细的看了,半晌,才将之递迴去:「就照这个吧。」
「是,」莫姨娘接过,转身就要行礼告退,临出门时,似是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对着薛侍郎请示道:「原是老爷夫人未至,婢妾承蒙老爷厚爱,得了暂管家的差事,如今,既然夫人来了,为求名正言顺,还请夫人收回这管家之权。」
薛秦氏闻言,心中大喜,这主持中馈,本就是当家主母所应做的,也是地位的象徵,可偏偏老爷一直藉口她身体不好,竟让莫依依那个贱人得了,她几次提出异议,不仅没达到目的不说,还惹得老爷心生不快,久而久之,她便不敢再提。
算这贱人识相,主动提出来了。
但面上不敢表露丝毫,只静静的端坐在那,默默品茶。
在座的人神色各异,僕妇们皆眼观鼻鼻观心,气氛渐渐凝固。
小孩子对周围环境气氛是最能清楚感应的,薛英华此刻明显感到了不对劲。他左瞧瞧,右看看,发现他的父亲母亲均是沉默不语的喝茶,好像周遭的事完全与他们无关;大姐从月看似冷静,实则手中帕子早已被捏得变了形;二姐从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好像突然对摆在角落的万年青很感兴趣,视线一直不离它左右。只有三姐从雪,如他一般,对当下的局面很是茫然。
于是他偎到二姐的身边,有些局促不安的拉了她的袖子。
薛从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算是安慰。
就在众人或冷静,或迷茫,或不安的时候,薛侍郎终于开口了。
他将手中的茶杯往坑桌上一放,淡淡的语气在花厅里响起:「你管得很好。夫人这几年精神不济,身体也不好,就别让夫人更劳累了,这家,你先管着吧。」
薛侍郎这话说的很轻,但在众人心中砸下的份量极重。且不说薛秦氏,就是冷静如薛从容,也是微微一惊——她原以为薛侍郎会换个理由——更不用说一向讨厌莫姨娘的薛从月了,一双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的瞪着拿眼睛睃着薛秦氏、满脸得意的莫姨娘。
「爹,这不妥吧,哪有主持中馈的不是正室夫人而是姨娘的。」薛从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并使了个眼神给还在迷茫中的妹妹。
薛从雪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帮腔道:「是啊,爹,娘才是正经的夫人啊,您这样让她面子往哪搁,还能镇住那些成精的僕妇吗?」又拉上薛从容:「是吧,二姐?」
薛从容只是道:「是这个理儿,可是爹也是为母亲着想,母亲的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这几天又连连赶路,想是更累了,何不先休息休息,等身子好些了再接过来。母亲,您以为呢?」
薛秦氏本来听到第一句,笑容不可抑制的展现,可后面却不是她想像的意思了,薛从容越说,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已是铁青一片。听到薛从容的发问,薛秦氏一愣,言不由衷的答到:「容儿说的是。」声音颇为苦涩。
薛从月就怒瞪薛从容一眼,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这个理,可想到要在那贱人手下生活,心中别提有多烦闷。心里正琢磨着,就听见薛侍郎的声音,一锤定音:「就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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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反对之声全压在了各自喉腔里。
事情已成定局,再说下去只会引得薛侍郎不快,反倒不美,薛从月只好按下不提。
她把视线转向莫姨娘,眼神犀利。
第二天一大早,薛侍郎带着一家大小,离开宅邸,去了位于杨木林胡同的薛国公府。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有人居然比他们更早到。
「那是谁家的马车?」薛侍郎随口一问。
来迎的小厮答到:「是七皇子的马车,还有安三公子也来了。」声音很是恭敬。
薛侍郎脚步一顿,转向了小厮,语气微凝:「安三公子也来了?」
安三公子?
安阳侯最小的儿子?
薛从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华盖马车旁边的那匹高头骏马,想起了之前的冲撞。
没想到那个混世大魔王居然也在这儿。
薛国公大约五十,虽然发须皆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铄,显得格外硬朗。其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只是太过犀利,胆小者不敢与之直视。
「父亲。」薛侍郎躬身行礼。
「好好好,安儿。」虽然昨儿个在皇宫里已见过,但此刻薛国公看见二儿子还是很开心。
又看见了薛侍郎身后的薛英堂等人,心中更是高兴:「堂儿,不过一月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嗯?」
薛英堂这几年一直在国子监刻苦读书,薛国公经常招了他回府小住,月前薛英堂随着国子监祭酒去了趟徐州,在薛侍郎到京城的前一天才刚回来。
「很好,男孩子就是要多到外面去闯荡,才能知道这天地有多大,增长见识,开阔胸襟,很好!」
「祖父说的是。」
薛国公哈哈大笑,一转身,眼中一亮:「安儿,这就是我三个孙女吧,嗯,哪个是哪个?女大十八变,除了月儿出生那年看过襁褓外,这十几年没见了都认不出了。」
薛侍郎在扬州时,三年一述职,夫人女儿并没能随同而来。
被点到名的三女连忙上前,对着薛国公盈盈一拜,道:「祖父,从容恭祝祖父福寿安康,笑颜永驻。」
「好好好,」薛国公笑得一脸褶子,道:「祖父很欢喜。来,别在这前厅了,随祖父进屋说话,你祖母还念叨着你们呢。」
第四回
薛老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直催了小丫鬟到前厅去看。
一直催了三四次,老夫人终于忍不住,直接让人抬了步撵来,就要赶去前厅,芍药拦都拦不住,忙揪了小丫鬟再去前厅看看,自己赶紧扶着老夫人登上了步撵。
一路上,老夫人不停的催促抬撵的婆子们快些走,又呵斥跟撵的芍药和玉兰,一行人苦不堪言,只盼着快些到前厅。
半路接到消息的薛侍郎忙加快了脚步,终于,两拨人路上碰见了。
「安儿……」薛老夫人泪盈于睫,没等步撵停稳就要下来,骇得芍药和玉兰忙上前小心搀了。
「安儿,你瘦了,」老夫人仔细的打量跪下给自己行礼的薛侍郎,看着儿子明显瘦下来的身形,鼻子一酸,几欲落下泪来:「扬州再富庶,哪里有京城好,安儿,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没等薛侍郎答话,薛国公就板了脸呵斥:「你这是在做什么,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还不随我进屋去。」说着,一马当先的向前走。其后,薛侍郎搀着母亲,身后跟着妻儿,紧随而去。
到了老夫人那里,众人落座,老夫人这才好好的打量薛秦氏等人。
和薛国公一样,老夫人先是问了薛英堂几句,视线就转向了一直乖乖静立在父母身后的薛从月姐妹三人。
「这是……从月吧,啊?」老夫人指着站在薛秦氏身后的薛从月,问着薛侍郎。
「正是,」薛侍郎回答,又对着薛从月道:「从月,还不上前拜见祖母。」
薛从月走上前,福身,盈盈一拜,口中道:「孙女从月,拜见祖母,愿祖母万福金安。」
老夫人笑眯眯的受了,给了一个三羊开泰的翡翠玉牌当见面礼。
薛侍郎指着薛从容和薛从雪道:「这是二女儿从容和小女儿从雪。」又指了依在母亲身边的小儿子:「这是英华。」
老夫人分别给了见面礼。薛从容是一对洁白无瑕的羊脂玉手镯,薛从雪是一支喜上枝头的玉簪,而薛英华的是一个荷叶摆件,绿油油的叶子,脉络分明,其上的露珠活灵活现,一看就让人喜欢上了。
见到薛英华喜欢,老夫人也是高兴,招招手让他过来。
薛英华还有些拘谨,期期艾艾的只看着自己的母亲,待得薛秦氏点头,这才挪到了老夫人身前。老夫人就一把抱住了他,拉着他的小手不住的抚摸着,别提多高兴了。
薛秦氏看了,暗暗松了口气。
趁着老夫人注意力被小孙子夺去,薛侍郎问起薛城宁:「父亲,大哥呢?还有那七皇子和安三公子……」
薛国公料到他会发问,捋了把鬍子,意有所指:「你大哥正招待着呢。一个月前宫里有传言,皇上有意将从云赐婚给三皇子。」
薛侍郎一怔:「传言可靠吗?」
薛国公:「是德妃娘娘身边大监王则献透露出的,想来是德妃授意。」
薛侍郎脸色一沉:「皇上还没下旨,宫里就有传言,皇上会怎么想?要是事情最后成了还好说,如若出了变故,那从云……德妃娘娘这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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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兵来将挡了。倒是今天七皇子的来访,只怕没那么简单。」
「父亲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就被进来的小丫鬟的通禀声打断:「老太爷,老夫人,夫人和各位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快请!」老夫人道。又对着薛从容等人说:「正好见见你们的伯母和姐妹们。」
薛从容就看见一满头珠翠,打扮得异常华丽的妇人撩帘而入,身后还跟着四名容颜俏丽的女子。应该就是她的大伯母和几位堂姐妹了。
「小叔,您来了,娘念叨了大半年,总算把您给盼来了。这一路可安好?」薛夫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正起身的薛侍郎,忙行礼,又问起这一路上的情况。
薛侍郎拱手,道:「多谢大嫂挂念,小弟一切都好。」
薛夫人就转向了其他人:「堂儿,越来越沉稳了……这是从容吧,这么多年没见,真真是女大十八变,伯母都要认不出来了……咦,这个小可爱是谁?英华吗?」
每个人都问候到了。
薛老夫人笑呵呵的,又引见了薛从云等人,一时间,屋里笑语晏晏,气氛相当的好。
薛侍郎就提出要去书房。
「娘,就让秦氏和孩子们在这里陪您,我和爹还有堂儿去书房。七皇子来了,怎么着也要去拜见才是。」
「去吧,记得到这里吃晚饭。」
薛侍郎笑着应喏,和薛英堂行礼退下,随薛国公去了书房。
等他们一走,屋里更加热闹起来。
薛从容注意到薛从云不见了,环顾半圈,却在大红帷幔后发现了她的身影——她立在那里,只笑看着这里的热闹,如果不是偶尔风掀起帷幔,只怕一时找不到她。
薛从容就想起了之前祖父和父亲谈论的内容。
趁着大家不注意,薛从容悄悄离开座位,走到了她身边:
「大堂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薛从云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会过来。她微微一笑,道:「没什么。」
又道:「从容……我这么叫你吧。你过得好么?」
明显的转移话题。薛从容也不点破,顺着她的意思换了话头:「挺好的,母亲待我很好,姐妹之间相处也和谐。」
「那就好,我原以为……算了,不提了。对了,三天之后,你会去皇宫吧?」
三天之后,便是中秋佳节,皇上特在皇宫设赏月宴,宴请皇亲国戚以及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她们是要跟着父亲,进宫赴宴的。
听了她的肯定,薛从云点点头:「到时候我去找你。咱们自己一处,省得都来烦我。」话到最后,已带了埋怨。
薛从容不由得掩袖而笑。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位大堂姐,外表看起来端庄大方,其实还挺有趣儿的。
不过她的话里倒是透露出了一些事。
「怎么,可是因为外面的传言,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薛从云摇头:「那倒没有,不过背后的还少吗?不说别人,她也没消停吧。」
语气里尽是讽刺。
她?薛从容很好奇薛从云口中的「她」是谁,后者就撇撇嘴,向着某个方向抬了抬雪白的下巴:「不就是她咯。」
顺着看过去,见到的是她的几个庶妹,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正和老夫人说着什么,逗得老夫人笑个不停。
「哪一个?」
「穿粉色裙子,打扮得像只花孔雀的,我家二姨娘所出,那也是个长舌不消停的人。」
「噗~」薛从容差点没笑出声来。
薛国公府世子并未出男丁,除了世子夫人生了嫡长女外,家里四位姨娘,只有二姨娘和四姨娘分别诞育了二小姐薛从佳和三小姐薛从央、四小姐薛从雨,之后再无消息。
无嗣可继承爵位,那么爵位是会被收回的。国公,那可是一等的爵位。
这可急坏了薛老夫人,天天拜神求佛,祈求上天庇佑薛家,又做主停了通房的药,一心一意想让家里生下子嗣。薛夫人心里也虚,因此对于老夫人的举动不敢有丝毫异议。
许是感觉到薛夫人心虚,几位姨娘不免有些气焰高涨,渐渐有些不把薛夫人放在眼里,想着法儿和她打擂台,连带着所出的女儿也敢说嫡姐的是非。薛夫人每天忙着镇压这些不安分的,偏偏按了这个那边又冒出来,颇有些焦头烂额,也就有点顾不上自己的女儿了。
「浑身都是铜臭味,别人看了还以为是哪家暴发户出来的。」薛从云呸道。
薛从容也有同感:「是叫从佳吧,看这气派,倒比你这正牌大小姐都要足呢。」
「切,气派怎么了,还不是庶出。」薛从云很不屑。嫡庶尊卑有别,不管怎样,她才是薛国公府的嫡长女。
她们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那边的注意。薛夫人向她们招招手,道:「你们两姐妹,躲在一边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过来。」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忙应了,快步行出,依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见了就笑着对薛夫人道:「我们在这里说话,只怕她们也无聊,就让她们自己玩去吧。」
薛从容还没说什么,薛从云已是喜出望外,给老夫人福了福,拉过薛从容匆忙离开了。
「这孩子……」薛夫人道:「婶母和弟弟妹妹还在这里呢,自己倒先跑了,真真是失礼。」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并无责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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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秦氏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大嫂说这话便是见外了。」
「那是那是。」
薛从佳就拉了薛从月,准备去花园里逛逛。薛从雪和薛从雨看了就要一起,薛从央到哪里无所谓——她只要看着妹妹不要调皮惹事就好。
只有薛英华,既想和姐姐们出去玩,又不想离开母亲身边,正犹豫不决呢,眼看姐姐们都要出去了,急得一跺脚,嘴里叫着「姐姐等等我」,一面追了上去。
身后丫鬟婆子一大堆,唿啦啦的追了。
「他们感情倒好。」
薛从云住云园,位于薛国公府东南方。
进了院里,薛从云拉着薛从容一路走过正厅、长廊,径直进了闺房,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后,将一众服侍的都挡在了门外。
薛从容好笑的看着她,支了肘不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薛从云一愣,旋即有些羞恼的道。
薛从容放下胳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嗯,颜色纯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好茶。
「喂!」薛从云有些怒了。
薛从容就笑着放下茶杯,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姐姐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薛从云想了半天才知她说的究竟是什么,不由得嗔道:「就你话多。」
说完,又沉默下来了。
薛从容见状,忙问:「怎么了?」
薛从云也不瞒她,和盘托出:「皇上要把我指婚给三皇子。」
「你不乐意?」
「嗯……我听到了一些事。」
第五回
「一些事?什么事?」
薛从云看着那扇黑漆雕梅花的屏风,喃喃:「皇上,原是应贤妃娘娘所求准备给我和二皇子赐婚,德妃娘娘当晚就去了御书房,第二天,就有将我赐给三皇子的传言传出。」
「贤妃娘娘?二皇子生母吗?」
「嗯。据说贤妃被半路截人,非常生气,在寝宫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藉故训斥了江美人。」
她对未来颇为忧郁,可薛从容明显的关注点不在这儿——
「你说贤妃娘娘请求皇上为二皇子赐婚,怎么,二皇子终于肯纳妃了吗?」
薛从容问这话是有缘由的。
二皇子曾纳过两位正妃。第一位成亲七年无所出,贤妃娘娘勒令其休妻另娶。可不想,二皇子再仍未有好事传出,反倒是被休的前二皇子妃赵氏,改嫁后生了一对龙凤胎。
二皇子颇受打击,不顾贤妃反对和皇上的怒火,硬是与续娶的二皇子妃和离,孤家寡人直至今日。
这事,在京城贵族圈子中,已经传遍了,只是碍于皇家威严,没人敢拿此说事。薛从容还是当初父亲述职回来后,从当时跟过去的莫姨娘口中听到的。
薛从云摇头:「哪里肯,可贤妃娘娘一定要他娶亲,他也是没办法啊。何况还发生了一些事。」
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娶无子,绝先祖祀,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就算贵为天子,也架不住,更何况只是一名皇子。
不过,有了这些事,二皇子与那个位子,是绝无可能了。
「我跟你说,」薛从云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上次进宫,我听贤妃娘娘身边的姑姑说,二皇子,其实心里还惦记着那赵氏。」
「啊?」薛从容一惊,脱口而出:「你说的是真的?」
薛从云嗔道:「我骗你干什么,我可是听得真真的。听那位姑姑说,与王妃和离后,二皇子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日整夜的画赵氏的肖像,有一次还半夜翻墙进了李太医的宅邸……被贤妃知道了,好一通训斥。」
李太医,便是赵氏改嫁后的夫家。
「所以,贤妃对二皇子的婚事急得焦头红脸的,非不让二皇子宣太医确诊,也不满二皇子将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好说歹说,终于让皇上点头同意赐婚,却让德妃娘娘搅了。」薛从容很无奈:
「你也知道,登高必跌重。现在的薛国公府就如那烈火烹油,贤妃与二皇子,德妃与三皇子,祖父和爹生怕引起皇上猜忌,那样就不好了。」
这也是挺让人不安的。偏偏现在薛侍郎也回了京,还是从二品朝中要员。
「赐婚的旨意应该会在中秋宫宴时宣读。」薛从云单手托腮,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语气低沉。
一时间,房中气氛有些沉默。
外面的声音也就更加清晰的传了进来。
「听说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正和几位堂小姐和堂少爷在花园里赏花,璐姐姐何不过去服侍着,也好在几位小姐少爷面前露脸啊。」
随即有一女子声音响起:「我当然要去,趁着大小姐不在,我可得好好与几位小姐们打好关系,最好能得了二小姐青眼,和二姨娘搭上话……总比在大小姐面前当个透明的好……咦?姑穗姐姐,你怎么在这?大小姐呢?」
她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想来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姑穗,可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大小姐?」那个叫姑璐的丫鬟试探的向内问了一句。
薛从云本就不豫,闻言对着外面喝道:「不在!」
顿时,外面鸦雀无声。
薛从容暗自摇头,为薛从云摊上这么个丫鬟而忧愁。
薛从云气恼的一拧帕子,恨声道:「不过是个三等丫鬟,还好发现的早,不然留在身边,指不定整出个啥么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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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堂姐妹,可被人听到这些个诛心的话,薛从云也脸上无光,不好好处置了,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她腾的起身,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姑璐正惴惴不安的拉着姑穗的袖子,见她出来,忙扑上来叩头就拜:「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奴婢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请大小姐看在奴婢平时尽心尽力服侍您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薛从容随后走出来,但毕竟是别人的事,她不好开口,况且此等吃里扒外的人最为她不喜,因此她只是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薛从云不理会姑璐,只冷笑着,环顾周围的丫鬟们,声音冷淡:「刚刚,还有谁?」
她可没听错,姑璐身边,应是还有一阿谀奉承的小丫鬟的。
就有一梳着总角的丫鬟,颤着身子,低着头,小步挪了过来。
薛从云道:「你们两个,随我去花园吧——既然你们如此想去服侍二妹妹,我怎么着也要圆了你们的心意才是。」
两人闻言,面如土色。
如果她们是主动向二小姐投诚,为了能掌握大小姐的一切动向,二小姐想必会非常乐意接受两个眼线,可如果是大小姐硬塞给她……只怕扒了她们的皮还是轻的。
说不定还会以为她们是大小姐派去监视她的。
想到这一层,两人不由瑟瑟发抖。又暗自悔恨,不该想着那富贵,没眼色不说,还口中轻狂没个阻拦,这下好了,既得罪了大小姐,二小姐那里又肯定是容不下她们的——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大小姐,奴婢错了!」
「大小姐,求求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下次不敢了。」
「大小姐……」
薛从云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只吩咐姑穗:「去,找几个婆子来,我们给二小姐送礼去。」
姑穗福身应是,不屑的瞄了跪在地上叩头的两人,转身就出了院子,没多久就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进来。
薛从云对薛从容一笑:「走吧,我们去花园里瞧瞧热闹去。」
说完,当先步出了院子。
一行人来到了花园。
原本在花园里赏花游玩的薛从佳等人好奇的停下脚步,有些讶异的看着走过来的薛从云一行人。
薛从佳迎上来,奇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大姐,不是最不喜欢和她们几个庶妹待在一起的吗?
薛从云微微一笑,亲切的拉过她的手,亲昵的道:「这不是过几天就是妹妹的生辰吗,听说妹妹最近很喜欢杏仁茶和茯苓糕,正好,我这儿有两个做这些很在行的丫鬟,就送与妹妹好了。你也别与姐姐客气。」
「大姐……」薛从佳闻言脸色微僵。她一向与这长姐面和心不和,如今,她毫无预兆直接塞人过来,分明是给她添堵,她心里仿佛憋了团怒火,只是碍于嫡庶有别,不敢出言驳了薛从云的话。
薛从佳看向那两个丫鬟,面色阴沉,骇得两个丫鬟身体如筛糠般的直发抖,如果不是两个婆子提着,只怕得摔坐在地上。显然是想起了二小姐的脾气。
薛从佳此刻如吞了苍蝇般的噁心,只想把人给推了才好。她不自然的一笑,道:「大姐哪里的话,怎么因为这就夺了你身边得力的人,我……」
薛从云哪里能让她拒绝,不等她说完,就急急打断了:「你这样就是和姐姐见外了,两个丫鬟而已。好了,这事就这样说好了,让你身边的大丫鬟来把人领了吧。」
「……是。」
解决了两个丫鬟,薛从云的心情明显变好,兴致来了便要和她们一同游园。
「月妹妹,雪妹妹,还有从容,你们可是从没来过的,身为东道主,就让我领着你们好好游览一番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薛从月笑着应了,指了一个方向道:「我们那里还没有去过,不如姐姐给我们介绍介绍。」
薛从云爽快的应了,引了她们往那边去:「妹妹好眼光,娇园可是整个花园里最为精美的地方。」
「哦~」薛从月有意和她凑趣,顺着她的话头接到:「那我可要好好参观参观了,都有些什么?」
「那可多了……」
她们越走越远,薛从容落在了最后,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薛从佳。
后者正紧盯着薛从云的背影,贝齿紧咬,眼里射出浓浓恨意。
娇园不愧是整个花园里最为精緻的地方,假山奇石,小桥流水……当然最妙的,还是那一片盛开的菊花,除了各种名品如「紫龙卧雪」「瑶台玉凤」,也有一些名不见经传、像是开在山野无人问津但自有一番风味的品种。
薛英华自薛从容出现就巴在了她身边,此刻正牵了她,趴在亭子边缘看着荷花池里餵养的金色锦鲤。
有婆子给他们拿了鱼食,薛从容就撒了一些,引来锦鲤近相争食。薛英华看着有趣,将鱼食拿在手里,兴致盎然的投食。
薛从容就告诉他边走边喂,锦鲤会追着他跑的。薛英华试了试,发现果真如姐姐所说,干脆从这边跑到那边,又跑回来,玩得越发高兴了。
他的笑声吸引了在另一边赏花的薛从云和薛从月,她们也过来了。薛从月笑着说起还在扬州时拿了鸡蛋餵鱼的事,听得众人兴致颇高,使了人拿了几个鸡蛋过来。
薛英华直接就拿了一整颗丢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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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傻啊,」薛从云见状就点了点他的额头,笑他:「你不把鸡蛋打碎了,它怎么吃啊?」
薛英华见鱼儿只围了鸡蛋,用鱼唇去拱,鸡蛋就在水里沉沉浮浮,滴熘熘的打转,却怎么也吃不到的样子,同意了她的话,将鸡蛋打碎了把蛋液丢到水里。
鱼儿很快将之争得一丝不剩。
薛英华看着就开心得拍起了手掌,更带劲了。薛从容一直笑看着他,由得他弄得一手的蛋液。
十几个鸡蛋很快就被扔完了。天色不早了,可薛英华还有些意犹未尽,薛从容拿了帕子给他擦手,该回老夫人那里了,正好老夫人派人来请,只能依依不捨的牵了姐姐,向娇园外走去。
因通往外面的小径只供一人行走,薛从容走在了前面,薛英华拽着她的裙子跟在后面。
薛从容正走着,就听见后面传来几声尖叫,其中还有薛英华的,不由得心中一惊,忙转过身去。
薛英华一头扎进她的怀抱,语气惊慌:「姐姐,有蛇!有蛇!」
第六回
蛇?
听到有蛇,众人一下子慌了,有人飞快的跑了,有人吓得愣在原地,有人正高声叫人,顿时,这里乱成一团。
薛从容忙搂过薛英华,准备带着他离开这里。不料眼角余光正好瞥见,一条蛇,有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长,两指粗,正弓起身子,对着她身边的薛英华。
薛从容听人说过,这正是蛇发动攻击的前兆动作。
来不及多想,薛从容忙把弟弟推开,正好避过了蛇这一轮的攻击。
不过,也让那蛇藉此游到了他们脚下。
她害怕得四肢发软,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视线里全是那张着蛇口,准备向她咬来的蛇。
蛇的攻击很快,她只是本能的一避,还没站稳,第二次攻击又来了。她慌得匆忙向后闪避,后背却撞上了什么,反而向前踉跄了几步,离蛇越来越近。
完了。
这是她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念头。
她紧紧的闭上眼,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等了很久,周身也没有任何感觉。薛从容疑惑的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三米开外薛英华焦急的脸。
「姐姐……」他吶吶的开口,欲言又止。
薛从容见他无事,松了口气,问道:「英华,你没事吧?」
薛英华点点头。
薛从云白着一张脸,急声道:「妹妹别乱动,我已让人叫擅长捕蛇的人过来了,你先撑住!」
她的态度让人生疑。薛从容正想再问,脚下的异动让她心中一颤。不会是……
向下一看,果然是蛇,只看到蛇尾正不停摆动,细看下才发现蛇头正被自己牢牢的踩在脚下。
薛从容惊叫一声,本能的就要抬起脚。
感觉到压制的力量的放松,蛇一扭细长的身体,就要挣脱。在这关头,薛从容身体快过大脑,忙死死的踩住,不让蛇挣脱。
等反应过来后不免一阵后怕:「早知道就跑了……你们快找人来啊!」
就有一男声响起:「怕什么,掐了七寸便是。实在不行,一狠心,你还怕踩不死它吗?」
可薛从容现在浑身都是软的,能踩住蛇已经不错了,也很吃力,瞧这蛇挣扎的劲头,再加上它的速度,只怕稍一松劲,就能挣脱了在来不及跑开的薛从容脚上留下两个窟窿。
而她明显踩不住了。
「救命!」她快哭出来了。
有人靠了过来。
「喂,你别动啊。」
薛从容根本不用那人叮嘱,她现在完全不敢动弹。直到那人拽出蛇,控制住它,她整个人还是僵直的。
薛英堂沖了过来,看见她的样子,担忧的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慰:「容儿,容儿?没事了,蛇被抓走了,别怕。」
「大哥……」
薛从容眼圈泛红,在见到自己哥哥的时候压抑的害怕终于爆发了出来,她颤抖着扑进了薛英堂怀里,小声地啜泣。
薛英堂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他抬头,看着前方一人,道谢:「安公子,多谢你救了舍妹。」
安知阳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随即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掐住的蛇身上,打量了几眼,笑着对还在薛英堂怀里哭泣的薛从容道:「薛小姐,怎么说这蛇也是你我二人合力抓住的,我说这蛇作为加餐你会反对吗?」
薛从容闻言,身子一僵。
薛英堂安抚的拍拍她,代她答了:「安公子说笑了,这蛇是你抓住的,怎么处置自然你说了算。只是,我现在要带弟弟妹妹先行离开,安公子请便,等禀明家父后择日再登门道谢。」
「代我问老夫人安。」
薛英堂带着人离开了。行至半路,已经得到消息的老夫人等人赶了过来,看到被薛英堂半扶着的薛从容,心中皆是一惊。
老夫人急行几步,担忧的问道:「可是被咬到哪里了?玉兰,快,快叫太医来!」
薛从容这时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有了说话的力气,闻得老夫人要请太医,忙出声阻止:「祖母,没事,我没被咬到,不用麻烦太医来。」
众人松了口气。薛秦氏嗔道:「这孩子,还是让太医看看才好,你可是受惊了。」
玉兰见老夫人没出声,对众人福了福,快步离开。
薛从容趁机对老夫人说了事情经过,后者点点头:「是该好好谢谢人家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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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太医很快来了,给薛从容把了脉,道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给开了安神药便匆匆离去。
薛夫人奇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快便走了?像后面有人追着他似的。」
「许是有事吧。」老夫人应了一句,吩咐芍药亲自去抓药。
到了晚上,用过晚膳之后,一家子回了桂树胡同。
因是受了惊吓,薛侍郎特让她早些回房休息。薛从容问过安,带着碧橼回了房。
新提拔上的二等丫鬟碧意端了一盆水,里面还有一枝新鲜的柚木枝。薛从容不知何意,直到碧意拿了柚木枝蘸了水向她周身洒时,这才反应过来,忙拿袖子遮住脸,斥道:
「住手,碧意,我只是受了惊吓,不是受了牢狱之灾!」
碧橼赶紧上去阻止了碧意。后者明白过来,不由惴惴地放下了手中的树枝,慌忙跪下:「小姐恕罪,是二少爷让奴婢这么做的。他说用柚木枝蘸水洒到身上,可以消除霉运,去除晦气,让奴婢给小姐试试,奴婢不知道……」
薛从容意外,问:「是二少爷让你做的?」
「是,」碧意答到:「奴婢问厨房要水回来时正好碰见二少爷,他说已经让乳娘给他试了,让奴婢把这盆水端给小姐。」
碧橼闻言笑道:「小姐,许是二少爷一片好心想让小姐去去晦气,安安心,但不懂其中缘故吧。」
薛从容一想也是,这弟弟能知道这些也算不错了。摆摆手让碧意退下,进了内室更衣歇下不提。
到了第二天给父母问安时当做笑话提起此事,不出所料众人哄堂大笑,倒把薛英华笑红了脸,闷闷的跑了。
薛从容心知这是小孩子脸上挂不住,忙追了,又是好言轻哄,又是赔礼道歉,终是使小傢伙消了气,露出了好脸色。
此刻,他们正坐在花园里的澜波亭里。
「姐姐,我们两天后是不是要去宫里玩啊?」薛英华抬头看她,问道。
「是啊,开心吗?」
「可不可以不去?」
薛从容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顿了一下才惊讶的问:「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出这话?」
薛英华人有些怏怏的,看出来不是特别高兴:「昨天四堂姐说,要带我去红梧寺去玩,说那里的放生池里有只上了年纪的老鳖,还有后山的大鞦韆,还有可口的斋饭,我想去红梧寺玩,可是爹娘肯定不让的。」
皇上设宴,宴请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及其家眷,薛英华肯定是要进宫的;而薛从雨等几个庶女,并没有出现在薛家被邀进宫的名单之上,薛从容听薛从云说起过。听说在旨意宣读之后,薛家众庶女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尤其是薛从佳,回到自己房里就乒桌球乓摔了一通,发了好大的脾气。
薛从容就点了点弟弟的额头笑骂道:「你傻呀,你可以从宫里出来了再邀了四堂姐去红梧寺啊。」
薛英华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心情又开心起来,到了进宫那天,收拾一新随着父母哥哥姐姐高高兴兴的进了宫。
宫宴是戍时开始。申正过一刻,薛邸的马车便出发了,正好在酉时抵达宫门口。
自有内侍监引了马车至停靠处。
薛侍郎一进宫门便与她们分开了,内侍引了他前去御书房。
在人群里,薛从容一眼就看到了薛从云。后者身材高挑,模样出众,正随薛夫人站在一群世家夫人小姐里,宛如鹤立鸡群。
薛从云也看见了她,对她抿唇一笑,提醒自己母亲,两人向这边靠拢。
互相见过礼,寒暄几句,大家开始向今晚宴请的地点移去。
薛从容和薛从云走在一起,稍稍落后众人几步,渐渐与前面的人拉开了距离。
薛从云小声地和她说话:「多亏你来得早,不然我可就真烦了。等会儿我们自己寻个安静的地儿好好说说话吧。」
薛从容目光从前方三三两两走着,彼此间欢声笑语的女人群里掠过,沉默的点点头。
薛从云又道:「畅春殿东侧有一处高地,沿着种了一熘的迎春花,下面是假山奇石围起来的一处幽静之所,我知道怎么进去,到时我们择了茶水点心,去那里坐着便是。」
宫里薛从云比她熟,薛从容只是略一考虑,便点头同意了。
前头的薛夫人见二人没有跟上来,频频藉故回头,见女儿视线压根不瞥向这边,无奈的叫了贴身丫鬟虹湘过去。
薛从云只道「知道了」,和薛从容对视一眼,皆目不斜视的端正身姿,加快了脚步。
畅春殿原是先帝宠妃何宸妃的寝殿,春夏秋冬四殿之一,因那一丛迎春花而得名,又有「长春」之意。而何宸妃最爱的,便是迎春花。先帝驾崩后,何宸妃自请离宫入昭阳寺修行,为国民祈福,为大周皇室祈福,之后畅春殿一直空闲至今。为着这中秋宫宴,皇上特命内务府大肆整修一番,到如今还是隐约能闻见新漆的味道。
只是不知,为何会选在这里。
薛从容抬眼看到了悬于正殿之上的牌匾,上面「畅春殿」三字,龙飞凤舞,有种古朴的韵味。
「姐姐……」她悄悄靠近薛从云,想要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薛从云笑瞥她一眼,心知肚明:「是想知道怎么中秋宫宴会选在畅春殿吧?」
是想知道,不应该按惯例在辉秋殿吗?而且,要说应景,后者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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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从云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求知慾,抿唇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多少带着些许得色,让她看起来颇为促狭。她小声道:「待会告诉你。」
她果然知道。
这里确实不是可以随意说话的地方。薛从容轻轻点头,没再多言。
第七回
畅春殿内,并没有多少人,基本上是穿梭其间行色匆匆的宫人。
宫宴戍时开始,此刻,众人大多或在拜见宫中的皇后、太后,也有得宠的妃嫔,或是在御花园闲逛,偌大的畅春殿,略显冷清。
薛从云让人端了些茶水点心,遣了要上来服侍的宫女,只带了姑穗,就带着薛从容和碧橼往她口中的秘密之所行去。
走了没多久,薛从容便看到了那从迎春花。虽已过花期,但叶子仍旧很绿,看了颇心旷神怡。
假山便是在它下面。
薛从云走到一处,拨开垂下来的迎春花藤,露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洞口。她回眸一笑,对她们招招手,道:「来吧,从这儿进去便是。」
说着,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其后,薛从容三人急忙跟上。
跟着薛从云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里面一处露天之所,大概是整片假山的核心了,抬头向天看,可以看到在层层垂落的花藤掩映下,湛蓝的天空。总之,薛从容极喜欢这里。
「怎么样,不错吧?当初十二公主带我来时,我也赞嘆了一声呢。」
十二公主?皇上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的那位公主吗?
那边薛从云已经指挥姑穗铺好了坐褥,放下了茶点,正招唿她:「从容,在那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坐呀。」
薛从容应声,走过去坐了。薛从云倒了杯茶递给她,她道过谢,接过来抿了一口,好茶。正品茗着,就听薛从云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中秋宫宴会选在畅春殿而不是在辉秋殿吗,我跟你说,康修容有喜了。」
「啊?」这又和换殿有什么干系?
与此同时,永春宫,承欢殿。
「啪!」碎瓷的声音。
宫人门唿啦啦跪了一地,均作伏首状,身体紧贴于地上,颤抖着不敢发出声音。
就见首位上,正端坐一宫装丽人,晶莹若雪的小脸,剔透动人,如玉般泛着莹莹光华,此刻正满是怒意,像是要极力压下心中那口浊气一般,胸脯剧烈起伏。可就算是在生气,那瞪眼咬唇的样子也比寻常人多了份美感,衬得那张粉脸越发美艷。
素心上前,重新沏了杯茶,小声道:「娘娘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您可是怀有龙裔的人。」
康修容一惊,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还未出怀的肚子,忙携了素心的手,道:「差点被那贱人刺激得忘了,还好有你提醒我。」
想起什么,有恨恨的道:「谢韵那个贱人,居然敢挖个坑给我跳,本宫怎么能忍下这口气!一定要想个法子……」
素心怕她想岔,急急出声提醒:「娘娘,万万不可,现在您最重要的事,便是生下一名皇子,不可本末倒置啊娘娘。」
「我当然知道,」康修容小心的抚摸着腹部,语气深沉:「这孩子,是我在这深宫中的希望,我不会拿他冒险的。只是那个谢韵……哼,她嫉妒我比她先一步孕育皇子,先一步登上九嫔之位,留她在,总归是令人不安……素心,你过来。」
素心走上前,附耳倾听,良久,她勐的后退,语气惊慌:「娘娘,这……」
康修容摆摆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下去准备吧。」
「……是。」
坤泰殿内。
千心带着捧有皇后制服、冠冕的小宫女从外面鱼贯而入,谢婕妤见了,就要上前服侍皇后更衣。后者阻止了她,示意一直静候一旁等候差遣的宫女搀扶她回了座位,这才道:「你可是皇上宠爱的人,怎能让你做这些事,皇上若怪罪下来,本宫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得此话,刚刚坐定的谢婕妤连忙起身,蹲身尊敬的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您与臣妾无异于云泥之别,要说皇上的宠爱,臣妾怎么能和您比,您这话真折煞臣妾了。」
皇后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身,笑得意味深长:「怎么,害怕了?怕她报復,嗯?」
「娘娘……臣妾让她吃了这么大一亏,只怕她要恨死臣妾了,她现在身怀帝裔,如果在皇上面前……恳请娘娘救我。」
皇后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上的护甲,闻言,嗤笑:「怕什么,本宫既然让你这么做,自有法子帮你。畅春殿,永春宫,承欢?呵,既然这么喜欢春色,本宫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能恩泽长春。」
「……娘娘英明。」
畅春殿内,假山。
「你想啊,当初何宸妃有多么得宠,如今的太后娘娘就有多恨她。谢婕妤挑唆康修容借着龙裔央皇上为她更改宫宴地点,名义上是想藉此告诉后宫诸人她是有多受宠,实则是想让康修容成为太后的眼中钉。」
畅春殿,可是何宸妃的寝殿,是太后心中最讨厌的人的居所,这不是故意戳太后的心窝子么?
只怕越到了后面,拔出这根刺时,流出的血会越多。
薛从容摇摇头,嘆了口气,心中为那尚未谋面的康修容感到同情,太后可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得罪了她,康修容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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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怔——怎么,她现在是在为康修容担忧么?她一个从二品官员的女儿?
暗道自己管得宽,薛从容轻笑着拈起一块豌豆黄送进口中,甜而不腻,又连着吃了好几块才罢休。
「宫中的糕点确实极好,妹妹再尝尝这玫瑰糕。」
薛从容刚刚接过,还未送入口中,就听到一清脆的女声,自外面由远及近的响起,初时还不知具体从哪个方位传来,直到上方天空一暗,一个身影探出了半个头,薛从容这才发现原来竟有人爬上了假山,此刻正扒在边缘对着下面的人笑。
薛从容不知她是谁,但在这宫中行事敢如此张扬的,只怕不是寻常人。果然,便听到薛从云的声音:「十二公主,您可仔细些,别摔下来了,我们可不接啊。」
原来,这就是十二公主啊。
因逆着光,薛从容看不清她的长相,不过倒也不急。
十二公主听了薛从云的调笑,假意生气的哼了一声,道:「你等我下来!」说着,脑袋缩了回去。
片刻后,一华服女子,在身后宫女的陪同下从通道里走了进来,边走边道:「不是说了没别人的时候要叫我锦瑟的吗……咦,你是谁?」
之前向下看时,薛从容和碧橼的位置正巧被一块突出的石头挡住了,是以她以为假山内只有薛从云和姑穗两人。
薛从容已经跪下行礼,十二公主坦然的受了,这才让主僕二人起身:「起来吧。原来还有客人在,是本公主唐突了。你是谁家小姐,怎么面生的很?」
薛从容还未回答,薛从云已抢着答了:「你少来这套,早看到你本性了。她是我堂妹,之前一直在扬州,这次我二叔父回京供职才跟着一起来的,你当然没见过。」
十二公主惊异的道:「原来是薛侍郎的女儿。」
薛从容觉得她似还有未尽的话,十二公主却是岔开了话题,好像之前的惊异纯粹是好奇,得到答案便不再多纠缠。
十二公主确实对初次见面的薛从容不甚热络,反倒对难得进宫一趟的薛从云抱以十分的热情,此时正邀她一同去澜月台。
「几位皇姐都在,还有古尚书家的两位小姐也一同来了,云姐姐和锦瑟一起去吧,嗯,薛小姐也一起来吧。」
薛从云听了颇为意动,转身去徵求薛从容的意思。薛从容不想拂了十二公主的兴致,点点头。
澜月台靠近明月湖,是欣赏湖景最佳的观赏地点。她们到时,里面已有数人在坐,见她们进来,均看了过来,有两人站了起来,向进来的十二公主行礼。
这边的薛从容已经随着薛从云的动作向在座的各位公主福身行礼。坐在首位的宫装女子淡淡的让她们平身。薛从云看过去,发现居然是久不出户的昭安大公主。
「来人,看座,上茶。」
薛从容是一个也不认识,拘谨的半坐在圈椅里。薛从云显然和她们相处得很好,很快屋子内便是笑语连连。
薛从容右手边坐着的是古尚书的嫡次女古陈瑶,是个眼睛很大的可爱的小姑娘,看人的时候喜欢瞪大双眼,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你是薛国公的孙女,那你是薛府的二小姐咯?」她问。
如果是单指他们一个房头的话,那她确实是二小姐没错。
薛从容微微一笑,道:「按齿序,我应该排第三,我还有个姐姐,嗯,还有四个妹妹。」
古陈瑶恍然大悟:「这样啊……你姐妹呢,怎么没看见她们?」
薛从容刚想回答,就听见外面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四公主、七公主、薛二小姐、薛五小姐,安小姐到!」
「啊,来了。」古陈瑶探出身子,想要看看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又是行礼。
薛从月和薛从雪的位置就安置在她左边,待得众人坐下,昭安大公主环视众人,淡淡开口:「今日邀众位小姐在此相聚,名为赏桂,实则是本宫想要在离宫前,最后一次与众位一起聚聚,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昭安大公主,将要前往大周的附属国南屿和亲,一来,显示大周泱泱大国的气度与风范,二来,也向南屿表示了大周的和善,使得南屿更向着大周。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昭安公主在大周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这之后,她便要启程,前往南屿。
四公主当即说道:「皇长姐,你去了那边之后,不要忘了宫中的姐妹们。」
八公主紧随着说:「是啊,皇长姐,有机会回来一定要来看看姐妹们,我们再去游湖……」
空气中顿时瀰漫着伤感。
昭安公主见此有些无奈:「本是叫大家玩得开心的,怎么的就伤感起来了?和叶,快去看看准备好了没有。」又对着堂下众位说:「既然是赏桂,自然要准备妥当了给大家欣赏。各位,随本宫来吧。」
说着起身,向外走去。身后众人自然跟上。
桂树已于月前就移栽进了澜月台,此时正应该是花开得馥郁的时候。
可当她们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八回
昭安公主声音渐渐染上怒意,她手指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问着跪在一旁的宫女。
薛从容吃惊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很难想到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毁了昭安公主亲自布置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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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们话呢,一个个哑巴了?!」和叶也是满脸怒意。要知道公主把这件差事交给她,她却没有办好甚至是办砸了,她也是得认罚的。
「回公主话,」澜月台掌事宫女膝行而出,颤着声音回到:「是……是八皇子,和九皇子,在园子里鞠蹴,奴婢们拦不住……」
实际上是不敢拦。
先头掌事太监,不过是上前劝了几句,就被八皇子一脚踹翻在地,还被拖去了暴室,到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只怕是不成了,她们哪里还敢多嘴?
「老八,和老九……」昭安公主微眯眼,声音低沉。
一旁的三公主和六公主见势不妙,忙站出来为自己兄弟说话。一个说「皇长姐,八弟还是个孩子,还请皇长姐饶过他这一次」,另一个说「是啊,皇长姐,九弟正是顽皮的时候,臣妹回去就和母妃说说,好好管教管教他」。
昭安公主神色微愠,也不说话,只目光灼灼地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三公主和六公主,直看得人越发心虚。
良久,她们终于等到了昭安发话:「算了,他们毕竟还小,本宫不与他们计较,不过……」
刚欲松一口气的两位公主听闻昭安公主的转折,一口气又提起来了。就听昭安说:「他们身边服侍的也太不当心了,居然由得他们胡闹也不知劝,可见定是那油嘴滑舌、挑拨是非之辈,这种奴才断不能留在宫中,留在八皇子、九皇子身边。来人,传本宫口谕,将那些个奴才全拉下去。」
自有人去执行这道命令。
三公主和六公主见昭安公主没有要追究弟弟的意思,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至于几个奴才的死活,她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好好的赏桂,倒让两个调皮鬼给搅和了,自然是不美。昭安公主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喜,便借着宫宴快开始为由,让和叶服侍着回寝宫更衣。正主子走了,几位公主更是没了交谈的兴头,纷纷离开了澜月台。
薛从容蹲身,从地上拾起一枝金桂,放至鼻下轻嗅,芬芳馥郁的香味顿时充斥整个鼻腔,并不因它现在残败的样子而有所收敛,薛从容很喜欢这个味道,闻了又闻,颇有些爱不释手。
薛从月伸手拍下了那枝桂花,嗔道:「好了,一枝残花有什么好闻的,那里还有几株没被破坏的丹桂,可比这卖相好多了,也香多了。」
薛从容没有过去,刚刚只不过是一时兴趣,并不是非要观赏,但姐姐也是好意,她只好把大公主的话搬了过来:「大姐,宫宴快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先回畅春殿吧,免得到时候有所冲撞。」
所谓冲撞,自然是指宫中那些大人物了。
薛从月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反正她不过是随口一提,也不多纠结,叫了薛从云和薛从雪一声,便要离开。
薛从云正和安小姐和古大小姐闲话,后两者当即说愿意同行,于是便结伴往畅春殿走去。
许是茶水喝多了,走到半路薛从容便有些撑不住,羞赧的叫了个小宫女带着去了净房。
从净房里出来,接过备好的手帕擦拭手上的水珠,想起还在凉亭中等待的姐妹和古小姐、安小姐等人,薛从容刚欲快步离开,隔着一堵墙却响起了一个声音,颇为耳熟,脚步自有主张的停了下来。
仔细倾听,那声音时断时续,想来说话之人也是怕隔墙有耳,声音压得较低:「……你们也别怕,既然当时没追究了之后更不可能了……你们胆子要不要这么小……你们记得和两位娘娘说一声,别又被人抢先一步安了人……就这样,我先走了。」
听到这里,薛从容一惊,就想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刚转身,一道娇小的人影冲到了她面前。
「十二公主……」
薛从容很快便镇定下来,至少在面上看不出什么。她向着呆愣在那的十二公主锦瑟福身行礼:「参见十二公主。」
「你……」锦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也不知她是否一直在这里,想要问她,却怕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一时之间颇为纠结,还是薛从容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此刻也只能当她什么也没听到了,毕竟闹大了对自己也不好,于是摆摆手,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对薛从容道:「行了行了,下去吧。」
然后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步入了净房。
薛从容再次行礼时便告退了。十二公主刚刚说的话很是蹊跷,似是与澜月台一事有关,看来,刚刚在场的,除了十二公主还有他人,这个他人,就是八皇子和九皇子无疑了。
薛从容边走边思考,也没留神周遭,直到脖领处一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快要掉入湖中,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被人拉住了。
她转过身就要给救了她的人道谢,不意却看到了顾琮般。
「顾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情,小女子……」
就听见旁边一男子嘻笑道:「『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对吧,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
薛从容暗暗羞恼,却不知他是谁,不好做声。顾琮般看出她的不解,出声解释:「这是七皇子。」
原来是七皇子。薛从容赶紧蹲下身行礼。
七皇子嘻笑着免礼,见她起来,瞧见她的低眉顺眼,心中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如何,本皇子的提议?」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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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轻佻了。
薛从容皱眉,心中暗骂这七皇子不知趣,如此话也能说出口,要是传出点闲言碎语,该置她于何地?
这话不好接。
安知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搂过七皇子,微皱着眉,有些苦恼:「殿下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样薛小姐该多为难啊~」
还好有明理的人。薛从容点点头。
就听安知阳接着道:「毕竟我也救了她一次呢。」
薛从容:「……」
七皇子瞅瞅薛从容,再看看安知阳,又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顾琮般,理解的点点头,拍了拍安知阳的肩,摇头晃脑的走了。
「本皇子就不掺和了,你们仨儿好好聊吧。」
就这样走了……
薛从容目送七皇子离去后,也顾不上其他人,匆匆行了个礼,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希望她们没有生气。
快步走到薛从月她们所在的凉亭,最先看到她的,还是古陈瑶。她一见她过来,率先嚷嚷开了:「薛三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还以为你掉进净房里了呢。」
站在她身边的一名女子闻言扶额,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注意一点。
古陈瑶嘟了嘴,不满的道:「姐姐,你拉我干嘛?」
古陈萱铁青着脸,瞪着自己的妹妹,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是在外面不好开口,只能无奈的嘆了口气。
「薛三小姐,请不要在意我妹妹的口无遮拦,若有得罪,陈萱在此向你赔罪。」
薛从容忙道:「古姐姐哪里的话,古二小姐活泼可爱,哪里是得罪了。倒是从容耽搁了,还请各位原谅。」
古陈萱笑笑,算是应了。安小姐早就不耐烦了,一直忍着没吭声,好不容易等她们寒暄完,就催着她们快走。
「再不走就真的要迟了。」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古陈瑶走在薛从容身边,与她小声嘀咕:「你要是早来一步,就可以看见皇子们了。」
嗯?
似是对她脸上的惊愕很受用,古陈瑶得意的道:「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在,被世家公子环绕着。三皇子脾气好好,看上去好温柔啊,可惜你没看见。」
薛从容听到这里,不由得抬头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薛从云——后者正和古陈萱说着什么,讲到兴起处,两人还掩袖轻笑,看上去相谈甚欢。
倒是安小姐,想上前和她们攀谈,却几次插不上话,想往后加入薛从月和薛从雪,却又隔得较远,走在中间,十分尴尬。
薛从容奇怪,小声问古陈瑶:「安小姐是怎么了?」
古陈瑶撇撇嘴,语气讥讽:「我们锦鸡哪能和凤凰比美,真真是折煞咯。」
薛从容闻言沉默,刚起的想与安小姐闲话的心思也歇了——总不能踩着她们做好人。
好在畅春殿很快就到了,薛从容就见安小姐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进了殿内。
一进畅春殿,古陈瑶便与她道别,回到了古夫人身边。薛从容等人也走到了薛夫人和薛秦氏身边。
「怎么这么慢?宫宴就要开始了。」薛夫人携过薛从云的手,拉着她坐了下来。
薛从容也随着薛秦氏坐在席位上。
没过多久,就听见内侍拉长了的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皇后后面是后宫各嫔妃及各位皇子公主。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跪地行叩拜之礼。
薛从容伏在地上,只能看到衣摆飘飘,极尽奢华,迤逦而过。她看到了伏于身边的薛从月,而后者也正偷瞄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渴望。
等到宫中众位都安坐,才有着一浑厚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平身吧。」
「谢皇上恩典。」
之后自然一派宾主尽欢的场面。
薛从容不敢抬头去看坐于上位的皇上等人,只一门心思的盯着面前的茶杯,除了偶尔回应姐姐妹妹,神思早不知飘到了何处。
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字眼。
「……朕就将薛大小姐赐婚于四皇子,择吉日完婚。」
四皇子?
薛从容不由得看看薛从云,又看着对面的薛国公,发现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第九回
殿内一片寂静。
这和早先的传言不同。众人一时之间没了言语,面面相觑,皆在别人眼中瞧见出了惊疑不定。
薛国公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忙起身,带了儿子儿媳孙女及薛侍郎一家,行至殿中,跪下叩谢圣恩。
四皇子也慢腾腾的离席,在薛家众人身边跪下,脸上就有了笑容。
「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大殿上渐渐有人开始向薛国公祝贺。
吴德妃看了眼坐在席位上呆呆看着四皇子的儿子一眼,摇了摇头,斟酌着,还是笑着向皇上开了口:「皇上,臣妾……」
只是甫一开口,便被皇上挥手打断了。皇上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对她道:「德妃不必多言,薛家大小姐也算朕看着长大的,她的品性如何朕十分清楚,嫁给四皇子是十分相配的,德妃不必担心。」
德妃的脸色一变。她怎么是担心四皇子,她不过是不想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而已。德妃此时想起了自己散布的那些话,但怎好对皇上明言,不,不仅不能说,面上还必须做出一副微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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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道:「皇上,是臣妾多虑了,皇上的赐婚自然是极好的,臣妾……」
然而她的话语又一次被打断了。
皇上道:「礼部尽快择定吉日呈报上来。至于婚事,皇后,就得劳烦你多操心了。」
皇后忙起身,恭声应道:「这本是臣妾该做的。」
吴德妃眼见皇后已经应下,心中更是忿忿,尤其是看到三皇子阴郁的脸色。可皇上已经发话了,她再出言,只怕真要惹怒皇上,这样并不划算。
正思忖间,又听皇上道:「德妃既然这么关心四皇子的婚事,那就帮着一起操办吧,务必,要办得隆重体面。」
闻言,吴德妃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却不敢发作,看了微笑着的皇后一眼,只好起身应下,坐下后置于桌下的双手却几乎要把帕子撕坏。九玫在她身后,胆战心惊的立着,不敢发出半点生响。
一直不肯开口仿佛置身事外的太后此时发话了,她笑着对薛从云招招手,脸上满是亲切的笑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来,薛家孩子,到哀家这儿来。」
薛从云勐一被点名,还是被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名要好好看看,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愣在了那里,还是薛从容轻轻推了她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走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携了她的手,不住的点头。
薛从云羞得面红耳赤。见她如此小女儿情状,便是冷面如皇后,也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
谢恩后,薛从容随家人回了席位。
她就感觉薛从雪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目不斜视的把手伸了过去,薛从雪就在她的手心里写字:
「姐姐,怎么会是四皇子啊?」
薛从容也不知道,之前她一直在走神状态,是以直到皇上宣布时才回过神来。
她久久不回答,薛从雪等得急了,又开始扯她的衣袖。薛从容忙回写道:「不知道,刚刚走神了。」
薛从雪一脸无语的看着她。
薛从容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视线正好落在对面席位的顾琮般身上。而后者此时凑巧也看向了她,两人的视线交互,顾琮般向她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与坐在身边的安知阳说起话来。
薛从容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烫,忙掩饰性的捏起一粒葡萄放进了嘴里,差点被呛到。
「姐姐快看,谢婕妤要献琴艺了。」
谢婕妤的脸色不太好,任谁像个下贱的伶人站在大殿上供贵人们取乐脸色都不会好便是了。偏偏此话是皇上亲口说的,想推脱也不敢。
不由得瞪了眼安坐在位置上品着热汤的康修容——要不是这贱人,她也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顶着殿内诸人各色的眼光,谢婕妤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身,坐到了已经架好的琴前。
轻唿一声,谢婕妤素手轻抬,置于琴弦上,轻轻拨弄。宫中呈上的琴是早已调试好的,谢婕妤很满意。罢了,既然已无法改变,那就做好吧,能得了皇上青眼,那也是不错的。
当初,她便是因为擅琴,所以被家里人送进宫,一进宫便被封为正六品贵人,比起同时进宫却只是选侍、采女的秀女来说,起步已经很高了。
想到这儿,谢婕妤抛开了心中那点不快,专心弹奏起琴来。
薛从容舒服的坐着,谢婕妤的琴声听起来就像是享受,听着听着,整个人愈渐轻松。
终于,一曲终了。
自然是满堂喝彩。
皇上自不必说,当场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皇后一向知晓皇上心意,紧跟着也赏了不少物件,就连太后,也吩咐章嬷嬷赏赐了一串佛珠。
谢婕妤强掩欢喜,忙跪下谢恩。在她低头的那刻,头上的云鬓花颜金步摇垂于耳侧,说不出的好看。
宴会一直进行到亥时。
太后早早便回去了。皇上正高兴的和康修容说着什么,皇后、贤德二妃也在一旁凑趣。
大概是说康修容肚里皇嗣一事。底下就有大臣端起酒杯说着吉祥话,自然惹得圣心大悦,筵席间一派宾主尽欢的和谐。
打破这一氛围的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周讳深。
起初众人并没有多注意他,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九五之尊身上,连他几时离开几时回来的都不知道,众人只看见他附耳对皇上说了什么,后者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无论是大殿内欢笑的人们,还是殿中载歌载舞的伶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只因为,端坐于首座的人此刻周身散发的气息,太过于恐怖,让得他们有些唿吸不过来。
良久,帝王终于发怒,手中握着的酒杯被捏碎。
「放肆!」
薛从容也是事后才知道,被关押于刑部大牢里的兵部尚书被刺身亡,而户部尚书被蒙面人劫走的信息。
而此刻,她正担忧的看着被怒气沖沖的皇帝叫走的薛侍郎的背影,秀眉紧蹙。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薛侍郎并没有回来。带着一身的疲惫,薛从容坚持着问了安,从薛秦氏的院子退了出来,回了燕容阁。
碧橼还要伺候她沐浴更衣,被她直接打发下去:「你随我进宫,想来也是累了,先下去歇了吧,这里有碧意呢。」
碧橼也不扭捏,行礼过后便退了下去。
薛从容走进净房,碧意忙跟过去,一边伺候,一边问起进宫后的事宜,薛从容便给她讲宫里的繁华,进宫后的所见所闻,直听得碧意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满脸都是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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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以后能住进皇宫里就好了。」她捧着脸,这样说到。
薛从容忍不住将她从幻想中捏醒:「醒醒吧,宫里纵然千般万般好,可架不住它规矩大,套路多,我们这种人,进去只怕是被吞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碧意委屈的挣开她的手,捂着脸,嘟嘴:「奴婢只是说说而已嘛。」
「好了好了,水要凉了,把毛巾衣服拿给我。」
烘干头髮,薛从容挨着枕头便睡了。
不知是谁泄了密,到了第二天,全京城都知道了消息。
下了早朝后,薛侍郎终于回了家。
「皇上命我和路侍郎在半个月内恢復户部运作。」薛侍郎喝了口茶,悠悠的道。
此时,他们一家人坐在正屋里,听着薛侍郎说着昨晚离宫之后的事。
薛英堂急急问到:「爹,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大人和张大人他们……」
薛侍郎道:「前兵部尚书张伟鑫被杀,刑部已经仔细检查了尸首,确实是他没错。前户部尚书高阳则失去了踪迹。皇上震怒,发了好大一通火,处置了几个人,并令刑部郭大人和大理寺霍大人一道,全力追查此事,只怕这两人现在也是战战兢兢啊。」
话到最后,已带了感慨。
皇上一晚没睡,连带着他们也跟着陪了一晚。他刚来京城,里头的水还没摸清,只垂了头站在御书房当陪衬,偶尔皇上问话才规规矩矩的回答。
倒是刑部尚书郭振涛,在御书房就被皇上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今儿早朝,又被皇上训斥,灰头土脸的,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的。
薛侍郎摇摇头:「罢了,我薛城安,行得正坐得端,做事问心无愧,不会给人抓到把柄,让人诟病。」
现在是非常时期,而他所处的是极为敏感的位置,一个不慎,将会把自己,把薛家,都带入一个不好的境地,所以他必须慎重。
不过,说起路侍郎,薛侍郎倒有些奇怪,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路程居然病了……薛侍郎当即决定,递交帖子,休沐时携夫人前往路府探病。
谁知薛秦氏听了笑道:「老爷忘了,那天正好是迁回府里的日子。」
听她这么一说,薛侍郎也想了起来——当初因为国公府里自己的院子修缮事宜未毕,到京城后才在位于桂树胡同的薛家别院暂居,如今到京城已有四五天,该做的都做好了,昨日进宫时,薛老夫人就明言,让他们赶紧搬回来。
一般大户人家在父母还在世时,对分家是极为不喜的,认为是家道中落的徵兆,因此都会居住在一起。
「这是大事,看望路侍郎等这事过了之后再说吧。莫姨娘,你来安排,先把一些日常惯用了的搬过去,那些太大的摆件什么的不急。」
路侍郎闻言,眉头轻皱,片刻后对着下首的莫姨娘吩咐道。
莫姨娘笑着应了,又对着薛从容等人道:「好在咱们刚到不久,有好些儿还没动过,挺好收拾的。」
这本是凑趣,可薛从月却是冷冷一笑:「如果莫姨娘觉得麻烦的话,可以向爹提出来,自然有比你更擅长的人来管。」
莫姨娘脸色一变,觑了眼正喝着茶的薛侍郎,看似微笑其实眼神寒光乍现:「大小姐说笑了,这点事婢妾还是能做好的,绝不会扰到夫人休息。」
然后转向一直安静坐在那里的薛秦氏,柔声道:「夫人放心,婢妾一定尽心尽力为夫人分忧,绝不会累着夫人的。」
听着她这诛心的话语,薛秦氏不由得脸一白,然而嘴唇嗫喏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从薛秦氏那里出来之后,薛从容便准备回自己的燕容阁,没想到半路被薛从月拦住了。
见到一上来便怒气沖沖的质问她的薛从月,薛从容并没有太过惊讶,倒是薛从月被她的冷静给惊着了。
「这可是宠妾灭妻,容儿你就这样看着?再不想想办法,那那些个下人们就只知道那个莫姨娘,而不是娘了!」
薛从容淡然一笑:「瞧大姐说的,怎么就是宠妾灭妻了呢,爹这不是体恤母亲么,母亲自生下英华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我们刚到京城,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接手吧,不然又累病了怎么办。」
薛从月面上一红。这话说的,好像她就是那个只为争一口气而不顾母亲身体的不孝女一般。刚想争辩一二,薛从容口气一变:
「况且,大姐,宠妾灭妻这四个字,从我们嘴里说出来似乎不大好哦,姐姐慎言。」
「再者,大姐,你确定要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争论吗?」
听她提醒,薛从月这才发现原来她们正站在院子里,周围经过的丫鬟僕妇都悄悄儿的拿眼觑着这边,当下便有些不自然。
太失礼了——薛从月银牙轻咬——岂不是让这些成精了的僕妇们看了笑话!
想到这儿,她只觉得失策,匆匆和薛从容说了几句,便带着轻禾离开了这里。
随即薛从容也离开了。
燕容阁内。
碧意见她们回来,忙迎了上来,问过安后,拿出了一封信。
「小姐,碧玺姐姐来信了。」
第十回
红梧寺位于郊区,虽比不上昭阳寺庄严肃穆,香火鼎盛,但胜在风景独特,是出游的好去处,是以也为人们所推崇。
薛英华一下马车便忍不住四处跑,还是薛从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不过自己也被他带的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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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见「噗」一声,有女子的轻笑在身边响起。
薛从佳目不斜视的从她们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香风,向着前面的红梧寺走去。
薛从雪皱眉,想想还是没有发作,牵着薛英华跟了上去。
完全没必要……
薛从容从下马车起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周围的风景,实在是太漂亮了,她沉浸在其中,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快要撞上一个人。
「小心。」来人及时的提醒了她。
薛从容歉意的看着面前的顾琮般,对于差点撞到别人,还是一个男人,她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脸颊红彤彤的,小声地对提醒自己的哥哥薛英堂表示感谢。
薛英堂本是和一众好友相约来爬山,没想到会在红梧寺遇到自己妹妹,眼见贪恋山水的妹妹就快要撞上好友,忙出声提醒。
再一看,薛从月、薛从雪、薛英华,还有薛从云等人都在这,不由得问道:「怎么昨天我没听你们说要来红梧寺?」
薛从容笑道:「早就约好的,你正好不在。」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一同进入寺里。
担心大殿上怒目圆睁的菩萨塑像会吓到弟弟,薛从容并没有进去大殿上而是牵着他在周围游玩。好在薛英华对里面并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很高兴的跟着她四处转悠。
他一直对薛从雨口中放生池里的那个老鳖很感兴趣,拽着薛从容的袖子就跟着薛从雨往那边跑。
那只老鳖此刻正趴在池子边缘晒太阳,懒洋洋的,壳上层层叠叠的趴着大大小小的小鳖,看得薛英华兴致勃勃的,想要把它们搅散。
正好身边有一根长棍,他拿起来就准备捅过去,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棍子。
顾琮般道:「不可以。」
他看起来很冷淡,薛英华有些憷,怯怯的退后一步,躲在了薛从容身后。
薛从容刚想说些什么,顾琮般却先她一步转身离开了此处,那根棍子被他随手插在了旁边一棵大树旁。
安抚般的摸摸被吓到的薛英华,薛从容看着顾琮般渐渐远去的背影,也拉着弟弟走了。
正准备去找大姐薛从云,绕过一处院落却见薛从月正呆呆的站在前面屋舍的转角处,目视前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她们走到身边了也不知道。
「二姐……」她正想询问,却感到衣袖被人拉扯,顺着薛英华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居然看见了薛从雪。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衣着略显寒酸的男人,手里拿着什么正准备递给她。
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亲。
薛从容没想到会是这样,只得推了推薛英华。好在后者会意,忙冲过去藉口要从雪带他玩,强势插入两人之中,藉机隔开了二人。
那男子见有人过来,匆匆忙离开了。
「雪儿!」薛从容快步上前,见妹妹并没有大碍,这才放心,又问起刚才:「那人是谁?你怎么和他……」
那句话就徘徊在她嘴里,终究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所幸这里除了她们之外,并无旁人,否则要是传出去点什么,那还真是说不清。
就是不知刚才那人,会不会……
薛从月这时才过来。薛从容正觉得奇怪,按说最遵循礼数,最重视男女大防的便是她薛从月了,可照刚才来看,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喝止他们,反而等到她都出面了才姗姗来迟。
但这并不重要。
薛从容盯着薛从雪,不放过她脸上显示的任何蛛丝马迹。就听见后者举着一个香囊开口:「我并不认识他,只是他捡到了我的香囊,跑过来还给我而已。」
应该是之前在红梧寺门口,差点摔了,香囊才掉落的。
薛从容瞭然。
「虽说如此,但还是得注意。以后切不可再有这种事——谁知道那人是好是坏。」
薛从雪嘟嘴:「我看着他不像是坏人……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啦。」
又见薛英华正在旁边捂了嘴嗤嗤的笑,瞬间怒意薄发,一把拧住他的腮帮肉,嗔道:「你还敢给我笑,还不是因为你!」
可怜英华有苦不能言,只能向薛从容求救,不想伸出去的手却拽住了薛从月的裙子,把人吓得一弹。
三人都被她过激的反应惊着了。
薛从月也知自己反应太过强烈,却似乎不想解释,只丢下一句去找薛从佳,便匆匆忙离开了。
看背影感觉像是落荒而逃。
真是……太奇怪了。
回去的路上,薛从容注意到薛从月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来时听薛英堂说要和好友露宿红梧山顶,明早观看日出,薛英华吵着也要去,这本没什么,大哥和所带的僕人会照顾好他的。但她却一反常态的,大声喝止了他,并直接拉过他便塞进了马车,留下面面相觑的薛家众人。
问过她几次,但她总是含煳其辞,似是不愿详谈,也只好由着她去。
回到薛国公府后,她们先去了老夫人那里问安。
老夫人看起来兴致不高,和她们说话总心不在焉,等到去拜访路侍郎的薛侍郎和薛秦氏回来后,直接挥挥手让她们各自回去了。
薛从容玩闹了一天早已是疲惫不堪,本想快些回房梳洗一番,却被等在外面的薛从云拉到了她的院中。
对上那双仿佛说着「你要干什么我想快点休息」的眼睛,薛从云忍住笑,慢条斯理的指挥着小丫鬟上茶点,点香炉,直到薛从容忍不住面露怒意,这才悠哉悠哉的开口:「还想不想听薛从月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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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从月?
薛从容就想到了她今天的不自然。
「你知道什么?」她不由凑近了问道。
薛从云也没瞒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在薛从月刚出生那会儿,薛侍郎曾私下为她订过一门娃娃亲,定的是当时的吏部侍郎殷建红次子殷磊,后来因为惹怒圣上,殷建红被发配为湖州一贫瘠县城当了知县,举家搬迁至湖州,而薛侍郎则外放到扬州,两家基本上没见过面了。
薛从云掩袖笑道:「咱们以后有热闹看了。」
薛从容奇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不说以前了,这么多年没见面,儿时的印象早就淡薄了,她怎么还记得?」
就见从云神秘一笑,小声道:「我看见了。就在前几天,殷家使了人,我正好路过,偷偷听了一会儿。」
不知道今天遇见的男子是不是殷磊。如果是,那他又怎么偏偏捡了从雪的香囊?
如果没有殷家造访薛府在前,薛从容也不会把他之后在红梧寺的举动联繫在一起——现在她越发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了。
她把自己的顾虑与薛从云说了。后者撇撇嘴:「就算他有什么预谋,与你何干。不过我看你这姐姐可不像是个好拿捏的。她如今可算是你们家头一个了,自然瞧不起区区从七品的小官,这事,只怕有反覆。」
薛从容想了想从月那高傲的性子。如果她真的与殷家结亲了,只怕会相当难受吧?
「说起来,从月也及笈了,是到了该考虑这些的时候,如果没有这门娃娃亲,以她的身份地位,不愁找不到一户好人家,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唉,可惜了。」
薛侍郎重诺,答应了的事绝对要做到,薛从月再是不甘,只怕也难拗其心意。
「这也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薛从容笑道:「不过眼下,姐姐,我真的要回去休息了。」语气里满满的哀怨。
「去吧去吧。」薛从云大笑。
没过多久,阖府都知晓了此事。
薛从月的心情非常不好,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事,就连一向作天作地的薛英华这几天都老实了不少,虽说作为家里最小的,他一直是被宠爱的对象,但显然,他一直以来的庇护伞——薛秦氏,此刻也在烦闷之中。
薛秦氏确实很烦躁,尤其是看到心爱的大女儿那委屈的脸,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阵埋怨,既怨当初定下这门娃娃亲的薛侍郎,也怨当初弱小的自己,这么多年来,女儿的婚事就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隐隐作痛,现在终于是要被拔出了。
她知道从月心里不好受,她一向高傲,却总觉得自己被从容压了一头,面对从容时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如今更是惧怕自己夫家实力如此弱小,怕会被人嘲笑。
薛秦氏想好好和薛侍郎说道说道,奈何后者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宿在书房,自己去见他总是刚起了个头,便被他打断了话头。
「不要急月儿,」薛秦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坐在一边的从月温柔安慰道:「你父亲这几天太忙了,等过几天,娘再去和他说。」
从月无法,只好悻悻地应是。
从容不想在家感受这两人的愁云惨澹,常和从雪约着出门喝茶听戏,后来见小弟一副闷闷的样子,便将他也带在身边,三人从东大街一直走到西大街,累了便去看戏听书,中午便在西华楼点上一桌菜,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到得最后,连从云也心动了,三人便变成了四人。
这天,四人和自己的丫鬟刚刚走出薛府,正好碰见来找薛英堂的顾琮般和安知阳。
以几个女孩子加一个孩童在外行走不安全为由,安知阳硬是拽着顾琮般和薛英堂跟了上来。但是逛街是女人的爱好,却未必能让男人同样喜欢,走了没一刻钟,安知阳脸上渐渐浮上不耐烦。
但人家亲大哥在场,他也不好说出他最喜欢去的那几个场所,只得耐着性子陪着,倒是引得熟知他性子的顾琮般看了他好几眼。
「郊外有处桂园,这时节,想必已是开得正好,我们可以去那儿。」他淡淡的道。
郊外,桂园。
隔着老远,便闻到了馥郁芬芳的桂花香,几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桂园里,游人如织,有小商贩刻意挑着东西到这边叫卖,也有桂园推出的各色小玩意儿和吃食,皆与桂花有关。
「嚯,还挺热闹。」薛从云奇道,拉着从容径直走了进去。其后众人跟上。
鑑于桂园里的道路错综复杂,且每条线路的景致也都不同,几人商量过后,决定分开走。
第十一回
大周的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格,在未嫁娶时,年轻男女同游并非是什么大事,况且还有各自的丫鬟跟着,只要行事间不越矩,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倒也没人跳出来职责一二。
薛从云和安知阳很快选好了一条路,说说笑笑着离开了。
薛从雪非要等那新鲜出笼的桂花糕,拉着薛英堂待在了一旁的摊位那里,见状,薛从容只是说了一声,就带着英华,和顾琮般一道,往另一边行去。
许是之前在红梧寺的经歷,英华对顾琮般有些害怕,行事间不似以前那般活泼。薛从容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买了好些玩意儿安抚他,他的兴致终于好起来,偶尔伸手拍打那伸出来的桂枝,惹得桂花簌簌地落下,总能换来其欢快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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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从容与顾琮般笑着看他,前者索性松开了一直牵着他的手,由着他去撒欢。英华没了顾忌,从这头跑到那头,撒下一路欢声笑语。
眼见他就要消失在视线中,从容赶紧提起裙摆去追,又叫了阿纹先跑过去。
英华一个蹦跳,眨眼身影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英华!」从容真急了,有心要加快速度,奈何自己和碧橼受衣裙所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好顾琮般追了上去,几步就出现在英华消失的地方。
「没事,薛三小姐,」他回过头笑道:「这是个下坡。他已经到下面去了。」
从容这才松了口气,果然见到英华在下面向她招手。
「这小傢伙,也太调皮了。」从容嘆道。
「男孩子,调皮些也无妨。不过我们也快些下去吧。」
「好。」
这下面是还没完全开放的。大概是道路泥泞不好走,坡下几乎没有什么人。从容虽说有碧橼扶着,仍深一脚浅一脚,心中不由得庆幸没有太多人看见自己的糗样,至于顾琮般,看见就看见了吧,反正避免不了了——从容自暴自弃的想着。
正走神着,一根棍子递到了她面前。从容抬头,正好听见顾琮般的声音:「牵着,踩在我的脚印上。」
没想到他还挺细心的……从容心里一暖,不由自主就照着他的话做了。
英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们过来,正准备抱怨一通,目光触及到姐姐略带着警告的眼神,想想还是闭嘴。
坡下的桂花树显然比上面更加的野趣十足,三人渐渐的深入了那一片幽深里。
「我们回去吧,再进就没有路了。」顾琮般提议。
从容自然没有意见。英华倒不想这么早回,但显然,小孩子一个的他没有多大话语权,也只能郁闷的点点头。
几人人打道回府。
回程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从容脚崴了。
从容倒吸一口凉气,及时扶住了旁边的碧橼才没有狼狈的摔倒在地。
「还能走吗?」顾琮般皱眉问道。
从容试着迈了一步,钻心的疼。
顾琮般瞧见了她的脸色,踌躇片刻,终是嘆了口气,转身在从容面前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到坡下,再叫人来。」
从容很是犹豫,这要是被人瞧见了……但脚踝的疼痛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只能庆幸从这里到坡下并没有别人经过。
顾琮般的背很宽厚,趴在上面莫名的就有一丝安全感。他走得很稳,从容并不感到颠簸,只是觉得脸发烫,整个人羞得慌,只顾着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露出红通通的耳尖。
英华愣愣的看着他们走远,半晌才反过神来追了上去。
行至坡下,顾琮般放下了她。
「英华,」他道:「好好看顾着你姐姐,我去找辆马车来。」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从容便看见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顾琮般和她大哥亲自驾车,驶到她面前。
从雪早就坐在车厢里了,现在正跳下来准备和碧橼一起扶着她上车。
「三姐姐,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个月你可怎么办?」
待上了车坐下后,从雪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从容知她意思,不过是怕主心骨之一日后不方便出门,她也得留在家中天天看自家母亲姐姐抱怨,心中正惶惶不安呢。
从容拍了拍她的背,聊做安慰。
回到薛国公府,自是一番鸡飞狗跳。好在不过是崴了脚,只是看起来可怖了些,实际上没什么大碍。
从云戳了戳她包成个粽子往的脚,叫碧玺拿了毛笔过来。
「要作甚?」从容白了她一眼。下一秒,待看到她拿着毛笔就往她纱布上招唿的样子,立刻横眉冷对了:
「去去去,要画画让碧玺给你拿张宣纸去,别往我身上招唿呀。」
从云充耳不闻,硬是挣扎着在她纱布上画了只写实的猪头。
「一点也不可爱。」从容很是忧伤。
从云搁下毛笔,拍拍手,满不在乎:「一只猪而已,你还想多可爱。」
「你更不可爱。」从容哀怨。
从云怒了:「我不可爱?我可爱死了好不好。」
「那~关我什么事~」从容笑得暧昧。
从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但瞧见立在一旁的碧玺碧橼一个个捂着嘴偷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要去拧她的嘴:
「好你个臭丫头,还敢编排起你姐姐来了。」
从容不敢再激她,直往后躲,两人笑闹片刻,还是碧意进来说薛秦氏过来了,这才收敛。
「云儿也在呢。」薛秦氏看见从云,也不惊讶,阖府都知道二房的三小姐与大房的大小姐要好,反倒是与同父所出的从月淡淡的。
「婶婶,我正准备走了,我这还有些书没看呢,先告辞了。」
她与四皇子的大婚定于明年四月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被关在家里学习宫廷礼仪及规章制度,薛大夫人怕她到时跟不上进度,已经找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开始教导了。
也是难为她在薛大夫人严厉的看管下,想方设法熘出来与她们出去游玩了。
见从云离开,从容这才转向薛秦氏:「母亲,有什么事吗」
薛秦氏看起来有些尴尬,问过她伤情几句后,便不再说话,只默不作声的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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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也不急,只叫碧玺把她最近经常看的话本子拿过来,与她讨论自己觉得有趣的片段。
就这样磨了一刻钟,薛秦氏渐渐坐不住了。
「容儿,你……」她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或者她自己也认为对一个姑娘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太好。
「嗯?母亲有何吩咐?」
薛秦氏面皮发红,期期艾艾了半天,就在从容忍不住想开口时,她终于说出了来意。
「什么,您想要我去和爹说,让他不要把月姐姐嫁入殷家?!」
薛秦氏涨红了脸,但眼睛里渐渐有泪漫出。她道:「容儿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也知道月儿从小就要强,如今怎可嫁一七品小官之子,可偏偏你爹最是守诺。你是最得你爹心的,可不可以,由你去和你爹说说,让他回了这门亲事?」
从容勐的坐起。
「您这是什么话?!」她的脸上渐渐攀上怒意:「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一姑娘家自己去说的,说出去薛家的脸要是不要?」
「再说了,在家从父,作为女儿,自是应当听父亲的,您这般不管不顾的就让我去劝说爹,驳了他的意,岂不是让女儿不孝?再说了,月姐姐与殷家的婚事,是早就说好的,如今岂不是让得爹食言,不忠于约定?从容虽不才,可万万不敢做这不忠不孝之人!」
这话便很严重了。
其实话甫一出口薛秦氏就有些后悔了——自己是怎么想到要让从容去劝说她父亲的呢?
现在可好,没达到目的不说,若没处理好,只怕也要惹上一身骚。
「我不是……我……」在从容越来越凌厉的目光中,薛秦氏渐渐失了言语。她现在一秒也不敢再待下去了,只得匆匆离去。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隔天,来看她的从云听完碧玺的转述后,也是目瞪口呆。
半晌,她道:「哼,果然是那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薛大夫人也在这里,听过之后也是一脸怒气。
「她怎么敢?容丫头,你可千万别答应,不然到时好处她们得,干系就全你担着了。」
「大伯母放心,我没有答应。」
不止没答应,还狠狠地发作了一回呢。
薛大夫人这才点点头。她爱怜的摸着从容的鬓髮,柔声道:「可怜的容丫头,自你爹将秦姨娘提为妻起,我就为你担心,就怕这秦氏欺辱了你,如今看来,我这担心没有错。不过好在,她如今没得管家大权,不然,还不知她怎么慢待你呢。」
之前莫姨娘掌家虽说不上名正言顺,但从容好歹是原配所出,薛家嫡出小姐,又得薛侍郎心,是以莫姨娘对她相当恭敬。
如若将这管家大权交给薛秦氏,虽说她不敢慢待从容,但人心总是偏的,至少她所出的从月,在薛家那些僕妇心中,地位就要大大提高了。
毕竟后者此刻名义上占了薛家二房嫡长女的名义。
「好在如今薛府是我掌家, 怎么也不会让人欺侮了你。」
「谢谢大伯母。」
不过薛秦氏也发现了这个办法无用不说,可能还会招致一番责骂,是以接下来她并未再提。
第十二回
天气渐渐转凉。这大半个月来,薛侍郎依旧是早出晚归,有时还彻夜未归,直接睡在了户部,薛秦氏和从月就算心焦,也毫无办法。
这天,好容易等到薛侍郎休沐,等到请安过后,从容他们准备退下时,从月期期艾艾的还是留下了。
从雪还想留下来看看,被从容不着痕迹的扯着胳膊拖走了——薛从月自己找骂就算了,看个热闹没必要把自己也赔进去。
从雪大感没趣,扭头就想回自己的依雪阁,之前在桂园时捡了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正是喜欢的紧的时候,当下就邀请从容一起去瞧瞧。
只可惜,从容对这些猫啊狗的一向不喜,甚至有些惧怕。她正准备藉故婉拒,刚巧从云使人来请,正好就驴下坡。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从云现在已经是足不出院,安心在教养嬷嬷的指导下学习宫中礼仪,除了每日向祖母请安,其余时间都见不到人,这会子怎么突然唤她过去?
等她到了云园这才知道是为何。
「臣女拜见十二公主。」
锦瑟端坐在首位,挥手叫了她起来,见她坐下后,才开口道:「本来是出宫看看从云,说说话,三小姐不必太过拘谨。」
从容只能唯唯应诺。
锦瑟又道:「不过我这次本来也是为着你来的。」
为着她而来?
这也不怪她惊诧,实在是她来京不久,和十二公主没有交情,如今公主突然上门,说是为她而来,这让她不由得打心底里诚惶诚恐,生怕是无意中冒犯了公主。
好在还有从云。只听她娇笑着,打破了一室安静:「好你个锦瑟,亏我还以为你是挂念我过来陪我呢,原来你另有所图啊。」
锦瑟也不恼,只笑得古怪:「我怎么不挂念你,这不听说你妹妹有烦心事嘛,你妹有难就是我有难啊,我还不赶紧过来出谋划策。」
「少来。」从云笑道:「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憋着坏儿吧。」
锦瑟嘿嘿直笑。
从容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烦心事儿值得公主来帮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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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看着她疑惑的样子,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谁说是你了。」
不是她,那是……
倒是从云反应过来,结合之前的情况,试探道:「难不成,是……从月?」
锦瑟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嘛。」
从云眼前一亮。她相信自家妹妹肯定也和她一样,向那边看过去,果然就看到从容虽然仍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但她眨动的双眼无疑透露了她内心的兴趣。
不只是从云,锦瑟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她,而从容的反应无疑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之前在中秋宫宴上她就发现了,好友家那几个小姐之间似乎不像表现在外的和谐。薛侍郎原配夫人所出的三小姐薛从容与继室所出的五小姐薛从雪还好,彼此间有来有往的,还算亲密,倒是和二小姐薛从月更像是陌生人,虽是坐在一起,但说过的话还没超过一只手。
想到这儿,锦瑟不由得暗笑。都说那薛二小姐最是要强拔尖的,只怕她的计策一出,人家还上赶着凑呢。
从云催促:「那你倒是说呀,究竟有什么好办法,解了我月妹妹的难处。」
「你们凑过来些。」锦瑟压低了声音,对着两人招招手。
从云当即就坐在了锦瑟身边。
从容还有些犹豫,不过能让一向高傲的从月吃瘪她还是很乐意看的,于是也端了凳子坐了过去。
然而听了锦瑟的「好计策」,她还是惊得站了起来。
就连从云也不认可,连连摇头:「不妥,这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锦瑟眼见这姐妹两都不附和也不失望,只徐徐劝道:「云姐姐别恼,你听我说呀,我三皇兄你也是见过的,真正的仪表堂堂、英武不凡,二小姐也是俊雅秀美、端庄有礼,两人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从云拿手指用力戳了戳她脑门,笑骂道:「你想的倒美好,可你别忘了,从月是庶女提上的嫡女,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嫁进皇室当皇子妃的。」
从容也在一旁道:「是呀,我爹也不会让我月姐姐去做侧室。」
而且最重要的,十二公主虽未明说,但她们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打从一开始,十二公主就没有真心帮助从月的意思,那三皇子……
从容虽然不喜从月的做派,但毕竟是姐妹,从小一块大的,自然不愿将她往火坑里推。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十二公主,竟被她这样整。
从容决心待会儿就去找从月,让她无论如何这些日子都得低调些,最好是足不出户,别正好撞上去。
锦瑟眼见这姐妹两都反对,只能无奈的一摊手:「哎呀我这也是帮薛二小姐呀,难不成你们真的想让她嫁给自己不喜的人?」
从容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容不敢擅专。」
锦瑟还想再说,从云连忙打断:「好了我的锦瑟公主,别怪我这妹子,实在是做不得,如果事发,那她面子里子都没了。」
听得她这么说,锦瑟哪怕再想劝劝,也不好了。
她留在薛国公府用过饭后就告辞回宫了,薛家一众女眷一直送她到门口才折回去。从容找了个藉口去了从月那里,暗地里提示了她一番。
没曾想从月压根儿就没听懂,自然也就不会承她情,反而脾气很沖的怼了回来。
话已至此,从容也随得她去。
从影月轩出来,从容直接就去了云园。禀过教养嬷嬷后,和从云一起坐下讨论今日这事。
「我实在想不到为何今日十二公主会突然提起这事,姐姐你知道吗?」
从云嘆道:「别说是你,我认识锦瑟这么多年,也不知这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小妮子从小鬼主意就多着呢。只是,我不觉得这次她是真心为了从月,怕是背后另有隐情。」
姐妹两在讨论着,另一边,锦瑟和她贴身宫女霍枝也在说着此事。
「公主,如果您是想教训薛二小姐,什么都不做不是更好,这样薛二小姐就会顺理成章的嫁给一个从七品小官之子,她还不得悲愤死,做什么要帮她攀高枝?」霍枝实在是好奇。
锦瑟端坐在马车里,闻言冷哼一声:「就算是小官之子,薛从月嫁过去也是嫡妻,那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想起上次在中秋宫宴上无意间听到的话,锦瑟的心头就是无名火起,当下斩钉截铁的道:「她不是自恃嫡女吗,还敢背地里非议我母妃,那我偏要她也尝尝这做妾的滋味,还是一个她娘家都不敢上门讨说法的人家。」
说起这个,霍枝也恨声道:「她自己也是庶女出生,居然敢议论宋五小姐,还对刘妃娘娘不敬,如此口舌招尤,公主是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刘妃娘娘虽出身不好,但极为受宠,连带着所出的十二公主也女凭母贵,却从小倍受嫡姐欺压,是以平生最恨别人说起生母出身,这薛从月,是正好撞上了,不过谁让她敢以下犯上的,犯不着为她求情。
「可不是,」锦瑟道:「原本准备趁着姜家办秋宴时下手,哼哼,我那三皇兄可不是个好郎君,到时有得她受的,可是……」
霍枝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顾忌?」
锦瑟:「今日在薛国公府,原本是看云姐姐和薛三小姐都对那薛从月看不顺眼找她们帮手,可眼下她们都反对,如此一来,我便不好直接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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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枝:「她们毕竟是亲姐妹,自然不会真的彼此算计。」
锦瑟冷笑:「什么亲姐妹,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她们不乐意,我自个儿谋划。霍枝,你过来……」
霍枝附耳过去听从吩咐,之后服侍锦瑟回到宫里,便一个人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从云园回来后,从容便回了自己的园子。碧玺上前奉了茶,又拿出来一张请帖。
「安家请我和月姐姐还有雪妹妹赴宴?」
碧玺喜气洋洋的:「姑娘,我问了莫姨娘,她说这安家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母家,无比尊荣,现在给您下贴子……姑娘,到时候穿那套天衣阁送来的裙子吧,绝对会大放异彩的。」
她大概是不知道她家姑娘心里是怎样的震动。
从容内心自然不似表面般平静。她脑海里此刻都是十二公主之前说过的话——貌似今日十二公主所提的计划里,这安家的秋宴正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这就难办了。
虽说被从云和她拒了,但看今日十二公主的样子,倒像是没那么容易放弃。可偏偏从月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到时只怕还要怪她多嘴。
如果她们姐妹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好了——从容揉了揉眉心——那么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顺应十二公主,由得从月出丑,虽说也会波及到她的名声,但犯下事儿的不是她,且为了天家颜面,此事多半能成,更何况待过了几年,此事已解决,大家也就遗忘了。
只是,她们之间并无仇恨,顶多有怨罢了。就是不知道,从月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十二公主,倒累得她如今陷入两难境地。
偏偏碧玺不能理解她的为难,还在那里说起当日的穿扮,从容实在是头疼,藉口要梳洗打发她离开了。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实在不行,大不了她称病不去,省得看见这糟心事。
第十三回
因着这些日子天气时有反覆,再加上为了从月这件事心里总忧思沖沖的,从容竟然真的病了,到了安家办秋宴的日子还没有好全。
碧玺惋惜的嘆了口气,将早就拿出来时不时掸掸灰香薰一下的那件天衣阁送来的裙子又给收进了柜里。
从容佯怒道:「好你个碧玺,难不成去不了秋宴还不准我穿这套裙了?」
碧玺没有说话,碧意却抢着道:「我的好姑娘啊,你也不瞧瞧,这般花里胡哨的,您平时敢穿吗?」
从容仔细的打量了被碧玺整好的裙子,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走开了。
说实话吧,她这次生病,有一部分是被从月这事给闹的,还有一部分,就是这裙子了。
从容坐在窗前继续绣手中的帕子,捏着根针小心翼翼的,还是扎了自己的手指,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碧橼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倒是见怪不怪了,碧玺也挺淡定,仍继续在那里掸灰,只一个新来不久的碧意,见状大惊,忙进屋找了好些药膏出来。
从容觉得她大惊小怪的,碧意却罕见的反驳道:「姑娘,奴婢老家是在山沟子里,别说这么好的药膏,村里有个赤脚大夫就不错了。那年村头的二牛媳妇,就是做绣活的时候被针扎了,没几天就送了命……」
听她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不免都有些讪讪的,碧玺小声埋怨她:「在姑娘面前提这事作什么?」
大约是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碧意也是一惊,眼神慌得乱瞟,就是不敢看从容。见状从容也不好斥责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别说了。
可心里还是有点慌,接下来的时间里,总是隔三差五的瞄一眼已经止住血的细小伤孔,总觉得那里痒痒的,又疼又痒。
为了转移视线,她拿了本诗集,躺在贵妃榻上翻着。今天不算冷,日头还算足,她躺在贵妃榻上只觉得睡意朦胧,翻动诗集的手越来越沉重。
不过她并没能拥有一个美好的睡梦时间。
碧橼匆匆摇醒她,一向沉稳的脸上,还有着些许焦急。
从容呆了几秒,第一反应就是十二公主下手了,从月出事了!
碧橼摇了摇头:「不是啊。」
不是这件事?那还有什么值得碧橼惊慌失措的?
谁知碧橼接下来的话一出,骇得她陡然清醒,手一撑就从贵妃榻上翻了起来。
碧橼说:「姑娘不好了,老爷下朝后在大街上遇刺,刚刚才回府。」
从容急道:「那爹现在在哪里?」一边匆匆往外面走。
碧橼忙跟上:「被送回了正屋,现在二夫人正在照顾……姑娘不要急,老爷只是受了点轻伤,太医正瞧着呢。」
听她这么一说,从容心不由得放下稍许,但仍是步履匆匆的往二夫人的院子赶去。
刘太医刚给薛侍郎瞧过,后者正半倚在床头,见从容进来还有些吃惊:
「容儿怎么过来了?风寒好点了吗?」
说话的声音看起来中气十足,倒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从容稍稍安心。
她回道:「爹,女儿的病已经好了,只是爹您……」
薛侍郎不甚在意的一挥手,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倒是你,虽说风寒已好,可还是得注意的,回去休息啊,爹没事。」
薛秦氏也很乖觉,闻言对薛侍郎道:「老爷,正好刘太医也在,不如请他给容儿瞧一瞧,我们也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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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侍郎连连点头。红绣请从容坐了,将一方帕子搁在她手腕处。刘太医沉心把脉,不多时便笑着表示无碍,薛侍郎这才放下心来。
正巧红鸢进来禀报薛英堂正等候在外,儿子女儿都来身边问候令薛侍郎顿时心情大好,不由喟嘆:「就是要多多享受父子女天伦之乐啊,快快快,让堂儿进来。」
薛秦氏微笑着看着笑得开怀的薛侍郎,以及在他身边逗趣的英堂和从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眼前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着实刺眼,着实令她心里堵得慌,似乎面前这三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怎么也融入不进去。
她就像是横刺里突然塞进来的一个摆件,薛侍郎想起来了就把她放在显眼位置供着,不高兴了就把她腾在那里,随便那些人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
可她不能怨,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也只能生生忍受,因为这是她为了自己的儿女,好不容易争回来的,她绝不能失去。
所以她只能忍。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婉,柔声让红绣去将英华也叫过来:
「自己父亲都受伤了,怎么能还在外面玩耍呢。」
红绣正要去,薛侍郎叫住了她:「让他玩去吧,也不用特意过来了。」
红绣有些无措的站住,不住地看薛秦氏的眼色。薛秦氏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可薛侍郎叫住红绣后再没其他指示,照例询问几句英堂的功课,便让一双儿女都回去了。薛秦氏只能招招手让她回来,自己却越发的尴尬,内心甚至还有了些愤恨。
从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默不作声的出去了。
这里毕竟是内院,英堂也不好久待,只匆匆交给从容一用精緻帕子包着的小包裹,就和长随秋来离开了院子。
「什么东西呀……」从容打开了包裹,一枚红宝石鬓花就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送他们出来的红鸢捂嘴惊嘆,满脸都是艷羡。
听英堂的意思,这是宫里专门给贵人们打造珠钗的老师傅制作的,用的是市面上已失传的工艺,当真是千金难求。
宫里的东西极少有流出来的情况,也不知大哥是从哪里得到的。
从容欢喜的将鬓花重新包好收入袖中,带着碧橼也离开了。
巳时三刻时,去赴宴的从月和从雪也回来了。
薛秦氏很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从月焦急的问道:「听说爹爹遇刺,我们就赶紧回来了,爹爹怎么样了?还好吗?我们去看看他。」
薛秦氏急忙安抚焦急的女儿们:「你爹无事,太医已来瞧过,现在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从月从雪这才安下心来。
从月怒声道:「哪来的贼人,竟光天化日下行刺朝廷官员?」
薛秦氏:「娘也不知道,不过你们祖父和大伯伯已经在调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的。好了,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从雪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从月却是在片刻的犹豫后,还是留了下来。
她的心思从雪怎么会不知道。
姜家的秋宴不仅请了各高门大户的嫡女们,还有各位世家公子、朝廷要员之子,从月一心想要摆脱定下的亲事,只怕早就存了心要自个儿相看了。
只可惜……
从雪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与薛秦氏一起匆匆进入东侧间的亲姐,摇了摇头。
也不知那天薛侍郎对着母女两说了什么,从月出来后便两眼通红,日日躲在自己的影月轩里闭门不出,薛秦氏只道是害羞不肯见人,从容听了不过是一哂,从雪倒是心直口快:
「怕不是在屋子里生闷气吧……哎哟,娘,你干嘛打我?!」
薛秦氏现在只庆幸这话没给薛侍郎听了去,闻言作势要再打:「你个臭丫头,不说帮忙居然还笑话月儿,那可是你亲姐。「
从雪转身闪过,直接就跑走了。出门后她似有些犹豫,踌躇片刻,还是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嘴里却是真切的建议:「娘,你还是劝劝姐姐吧,爹,是真的有和殷家结亲的心思。」
薛秦氏听她似乎话里有话,忙追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从雪道:「之前爹让大哥去打听打听殷磊的人品才干,大哥回来时我偷偷去听了。」
「如何?」薛秦氏觉得自己的手都紧张的发抖。
从雪道:「大哥说好。」
薛秦氏不由得捂住了心口,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红绣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从雪见母亲被气到,也不敢再刺激她,乖顺的给倒了杯茶送了过去。
难道,真的要让月儿嫁给那无名小子吗?
薛秦氏双眼无神,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殷家终于上门提亲了。
因着有早些年的约定,这门亲事谈得非常顺利。原本薛秦氏还想着藉故拖延一阵,慢慢寻个由头黄了这门亲事,没成想,薛侍郎这次遭到刺杀,虽并无大碍,但却将早年受过未愈,仍潜伏在体内的伤给牵引出来了。
薛侍郎因祸得福,可从月就没了这么好的运气。
毕竟是第一个出嫁的闺女,薛侍郎虽告了假,但在家休养的同时也会时时过问从月的婚事进度,薛秦氏就算是想拖延也没辙。
因为薛侍郎早就发了话,如果夫人无法料理婚事,就全权交给莫姨娘处理,直把薛秦氏气了个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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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女儿的婚事,做母亲的不能做主,还要交给一个妾,那无疑是在她脸上甩一个大耳光。
如此一来,薛秦氏哪怕再不愿,也只得打起精神来。
第十四回
这天,殷家来行纳徵礼。
薛秦氏坐在从月的房中,原是打算安慰的,只是说着说着,自己倒郁卒起来。见母亲不住的唉声嘆气,从月脸上郁色更浓。
她嘆了口气,似有认命。
「娘,算了吧,也就这样了。」
薛秦氏心疼的抚她发顶——女儿眼中的忧郁几令她心如刀绞。
「娘,如果当初我比从容晚一些出生,是不是如今要嫁过去的就是从容了?」从月眼中渐渐蓄满泪水,话语里满是不甘:「我就是不服,从小,她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恨不能为她摘下九天的星星。而我呢,却是个庶出之女,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好不容易天公怜我,娘你成为了薛夫人,而我成为薛家嫡长女,所以,我比从容更加用功,琴书画绣,德容言功,哪一项不比她强,可为何,老天不一直偏宠我呢?」
为什么,偏偏给她安排这么一桩姻缘?
「一个知县的儿子,白身……娘,我这辈子怕就这样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薛秦氏终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别哭我的儿,无论如何娘也要如了你的意才是。」
从月摇摇头,声泪俱下:「哪有那么容易,爹的心思难拗,我们如何违抗?况且,现在已过了四礼,再想动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来得及!来得及!」薛秦氏大声道:「我们去找你舅舅,让他想办法。」
「舅舅?」
薛秦氏笑着抹了抹眼泪,道:「是了,想当初,若非你舅舅得力,娘也当不上这薛夫人,又如何有今日的地位。你别怕,娘这就去找你舅舅,务必让他想个法子,救你出苦海。」
「可,舅舅他又不在京城,哪里能……」
薛秦氏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你舅舅他就要回来了。」
闻言,从月心中又陡然升起一丝希望。
母女俩的算盘从容全然不知,她有自己的烦心事。
「你说,舅舅他们要回京了?」
碧橼点点头:「我听前院小陈管事说的,二夫人娘家的哥哥这次考核又得了个上,这下要被调回京城了,全家都会搬回来,老爷正帮着相看住处呢。」
闻言,从容不由得嘆了口气。
碧橼奇了,忙问她为何嘆气。
「这不是件好事么?」她挺纳闷的。
从容没有回答她,只神色郁郁的回了内室,碧橼只好询问身边的碧玺。
碧玺倒是真知道为何。她先是看了一眼内室,见没有动静,这才转头把碧橼和碧意拢到身边,低声道:
「舅爷家的那位表小姐,打小就和我们姑娘不对付,七岁那年还害得姑娘落了水,只是年纪小大人不与她计较罢了。」
碧玺是和从容一道长大的,是以比后来的碧橼和碧意知道的更多些。之前在扬州时,与舅爷供职的地方离得不远,两家常有来有往,碧玺亲眼见到过这位泼辣的表小姐将比她大几岁的从容推进湖里,因此对她自然是没好感。
碧橼和碧意两个丫头乍一听碧玺说起这陈年往事还吓了一跳,直道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狠毒的小女孩,一时间也开始担忧起未来。
碧玺道:「所以啊,到时表小姐如果来府上,咱们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在姑娘身边。」
当初姑娘落水后也不见表小姐受到什么惩罚,如今只怕更肆无忌惮。
碧橼和碧意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秦家进京的时候,为表重视,薛侍郎亲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安阳府渡口接人,之后直接去了位于仙子藤胡同的新宅。
薛秦氏在家焦急的等了几天,终于等来了休整收拾完毕来拜访的娘家亲人,当即又哭又笑的,心绪激盪。
拜过老夫人后,秦家女眷都转移到了薛秦氏的院子。
从容磨磨蹭蹭的,等她们都进屋了还在外面长廊里慢悠悠的走。说实话,她并不是挺想见到秦家的人,尤其是秦蔓枝。
只是不知为何,从雪也如她一般在外徘徊。
「我不想见到蔓枝表妹。」她小声道:「我就看不惯她那娇蛮的样子,就娘把她当宝,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英雄所见略同。」
但再不愿她们也得在一旁陪着。甫一进屋,二人就看到了坐于下首的秦蔓枝。
几年不见,当初的小女孩也渐渐的长开了,隐隐有些美人的样子。只是此刻她脸上不加修饰的刁蛮神色,生生破坏了这一美感。
薛秦氏笑着招唿她们互相认识:「来来,雪儿,容儿,这是你们蔓枝表妹,蔓枝啊,这是你两个表姐。」
在从容她们打量秦蔓枝时,后者也在打量她们。她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的从容,当下眉头一竖就准备张嘴。
清楚自家女儿秉性的秦夫人忙开口:「这就是从容和雪儿吧,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秦夫人笑得很和蔼,再加上她丰满又圆润的耳垂,看起来就像是大殿里供奉的慈眉善目的菩萨一般。实际上,她确实年纪颇大,从容也是从从雪处听来的。
从雪:「听说舅母是童养媳来着,比舅舅大了十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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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秦夫人正拉住她们的手,尤其是从雪的,没口子的夸着,直夸得薛秦氏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从容和从雪笑得僵硬,脸上红彤彤的。倒是秦蔓枝忍不住开口:「娘,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夸过我呢。女儿不依,我不依。」
秦夫人笑着拍她,指着正磨着她的女儿对薛秦氏道:「你总说蔓枝温文乖巧,现在看到她的真面目了吧,就是一个泼猴儿。」
秦蔓枝哪里肯依,少不得又是一通磨蹭,秦夫人被她闹腾的厉害,不住的哎哟,最后还是薛秦氏制止了她。
「你们小姐妹也有几年没见了吧,容儿,雪儿,带你们妹妹去见月儿吧,蔓枝啊,你月姐姐可是想你得紧呢。」
蔓枝甜甜的应了,带着乖巧的笑容和从容从雪一起行礼告退。
一出了门,秦蔓枝就开始恢復她的本性,待到秦夫人也听不到动静后,她直接原形毕露了。
首先便对从容发难:「容姐姐,你似乎很不欢迎我。」
从容笑着看她,温言道:「怎么会呢,蔓枝表妹多心了。」
天知道,从容虽嘴上说得客气,但心里却是暗暗防备着,就怕这刁蛮的大小姐突然不管不顾的撒起性子。碧玺就站在她的身后,听闻秦表小姐这般老实不客气的话,也加强了注意。
不过令得从容主僕二人惊讶的是,原以为秦蔓枝会忍不住动手的——毕竟三年前眼前这位还是无缘无故就能推人下水的主儿——可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没有动手。
虽然脸色仍挺不善。
是个进步。
秦蔓枝傲慢的一甩头,不再理会她,转而对从雪道:「雪姐姐,你带我去看看月姐姐吧,几年不见了,蔓枝十分想念。」
从雪小心的看了眼从容,点点头,就要带着她去从月的影月轩。从容巴不得不用陪着这位大小姐,带着碧玺就准备回自己院子。
一个外院的小丫鬟匆匆过来,对她们行了一礼:「见过三姑娘、五姑娘。」
这小丫鬟看起来颇为眼熟。从容仔细辨认,发现是英堂院里的,叫夏桃的小丫头。
「夏桃,大哥哥有什么事吗?」
没人看见,秦蔓枝的眼里突然迸发出的名为欣喜的光。
夏桃回道:「三姑娘,大少爷外出时淘到一套有趣的小玩意儿,遣奴婢来请三姑娘去中厅赏玩。」
从容眼前一亮。
之前因着脚伤未愈,又添上了风寒,这一段时间她都是乖乖的待在家里,难免郁闷。好在还有一个贴心的哥哥,隔三差五的就从外带回些稀奇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哄人开心。
从雪当然理解她的心意,当下摆摆手:「姐姐你去吧,之后记得和我说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从容笑眯眯的应了。见状,夏桃又道:「我们少爷还说了,如果五姑娘有兴趣的话,也请一同前去赏玩。」
「那感情好。」从雪开心的说道:「姐姐你先去吧,我送蔓枝去二姐姐那里后就去中厅找你们。」
一回头,见秦蔓枝怒视着她,这才发现自己怠慢了这位表妹,当下尴尬的挠了挠头。
好像,撇下客人自己去玩,不是那么的厚道哈。
秦蔓枝瞪完从雪,又转向从容道:「容姐姐,蔓枝也想看看那个稀奇的玩意儿。」
她眼睛俏皮的眨了眨,满脸都是期待,规规矩矩的样子与记忆里那个蛮横的小姑娘简直是天差地别,看得深知她本性的从容一瞬间有些恶寒。
但是拒绝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来。那样的话,不仅是薛秦氏有微言,她的父亲薛侍郎也会对她不满。
「你刚还不是说很想念我二姐姐么,这下怎么就要撇了她呢?」
没想到从雪直接就拆了她的台。在她看来,从容和她一父所出,自然要比秦蔓枝更加亲厚,更何况就连不常见的从容也不喜秦蔓枝娇蛮的做派,更别说小时候与其常来常往的从雪了。
闻言,秦蔓枝气得一跺脚,提着裙摆就跑远了。从雪只得请从容先走,然后追了过去。
第十五回
所以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老人们常说的话果然都是真知灼见。
就比如秦蔓枝,虽不知她三岁时的样子,单看她七岁就能将人推进水池的行径,就能看出她娇蛮跋扈的性子。
就比如本来是大哥为了给她解闷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秦蔓枝却反客为主,倒把她给挤到了一边。
从容看着面前缠着自己大哥问东问西的秦蔓枝,嘟嘴一脸不忿。从雪拍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大哥真可怜」的表情。
她的意思倒也没错,薛英堂现在确实挺可怜的。虽然大周未婚男女之间大防并不特别严格,但在秦蔓枝这里,似乎完全没有大防的概念,谈到兴起时甚至还会攀上英堂胳膊,作撒娇状的摇一摇,让得后者苦不堪言。
偏偏带秦蔓枝过来的从月此刻沉浸在英堂带回来的小东西上,完全没看见他投过来的眼神。
眼见英堂在秦蔓枝的步步紧逼下都要崩溃了,从容从雪对视一眼,准备上前解围,门口却突然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声。
众人看去,就见一打扮干练的婆子立在那儿,不卑不亢的行礼,道:「大少爷,二老爷请您去外书房一趟。」
「啊,是陈妈妈啊,」英堂松了口气:「我马上就去。」说着,忙挣脱开秦蔓枝的手,匆匆忙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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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甚至可以看到秦蔓枝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
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确定。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她是绝不想和秦蔓枝再待在同一个地方的。
从雪也不愿。两人一合计,干脆去了燕容阁——之前英堂送了个针谱,她们正好一起研究一下。
原本从雪是打算邀请从容一起去她那里逗狗的,奈何后者抵死不从,只得转移阵地。
两人研究针谱消磨了一上午的时光。午饭是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吃的,男人在外间开了一桌,女人并女孩们另英华开了一桌。
席间,薛秦氏见秦蔓枝脸色郁郁,不由得关切。从容和从雪之前已经交换过了双方的意见,见此情形均是一脸瞭然。
从雪趁着她们都没注意悄悄凑过来和从容咬耳朵:「三姐姐,你看蔓枝那脸色……」
从容夹了一片鸭脯吃了,闻言也去看了秦蔓枝,果然就见到她明明很郁卒,却仍强撑着摆出笑脸回话的样子,不由心情很爽,胃口大开,饭都多扒了一碗。
秦家午饭后准备告辞,薛秦氏一再挽留,均被秦夫人以刚来京城,诸事繁杂的理由婉辞了,不过却邀请薛家众人在宅邸收拾好后上门做客。
薛秦氏知道从月的事儿不是一日可达成的,须得从长计议,可明显从月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正忧急间,一眼扫到了不远处的从容,脑中顿时想起了前段时间她们几个小姐妹一起外出游玩的事儿,当即劝到:
「就这半天也不能将一大拉子都收拾妥当,嫂子不如就多留半天。蔓枝之前没来过京城,就让雪儿还有容儿陪她到处玩玩,你我也好说说话,你看可好?」
秦夫人多有犹豫。正巧书房的小厮过来传话,说秦大人与薛侍郎正在书房商议要事,请秦夫人暂留,之后再一同回宅邸,秦夫人就顺势留了下来,从容从雪只得带着一脸兴奋的秦蔓枝外出上街。同行的还有从月,这也是她自从议婚来第一次出门。
所幸秦蔓枝在外还是知道收敛自己的性子的,也能装得温和柔婉的与从容说话,表姐妹之间也能表面融洽。
女孩子在外最喜欢逛的不外乎胭脂水粉铺子,再不就是绫罗绸缎店,但从容从雪还有秦蔓枝恰恰最不喜这些。
不得不说这算是她们少有的共同点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说她们拥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
像从容,喜欢听书看戏,翠生堂的话本子尤其喜欢。从雪呢,最喜欢的就是吃了,天香楼的酱肉肘子、临江阁的灯丝牛肉,都是她的心头好,隔三差五就打发家丁出来买。
而秦蔓枝,却对当铺尤为喜爱。
此刻她们就在城南这家钱记当铺里。
秦蔓枝转悠了一圈后,似乎对外面摆着的那些东西都无甚兴趣,径直走向了最大的那个柜檯。
从容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和从雪看着面前这本据说是从天香楼泄露出的食谱,从雪非常感兴趣,当即就决定买下来。
谁知一只手比她更快,从雪不过转身吩咐绻绻掏银子的功夫,食谱就被另一人拿了去。两人看去,发现还是一个认识的人。
「见过七皇子。」几人敛容行礼。
七皇子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她们,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笑容满面,让她们起身后,目光飘向了一边的绻绻手里拿的钱袋。
他俊眉一挑,扬了扬手中的食谱,饶有兴致:「五小姐也喜欢这个?」
从雪忙不迭的摇头,发间插着的步摇晃得叮噹作响。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低头向七皇子行了一礼,拽着从容快步离开了这里。
后者差点被拉得一踉跄。她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雪儿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毕竟那可是皇子。」
谁知从雪附耳过来小声道:「没事,我装得挺娇羞的,他可能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她悄悄往那边看去,果然见七皇子正微笑着看着她们这个方向,连忙撇过眼不再去看。
从容无语的看着她,半晌才无奈的摇摇头,拉着人往秦蔓枝那边去。
那边似乎有些争执。
「掌柜你开个价吧。」从容过去时正好听到秦蔓枝的声音。她似乎是看上了掌柜身后一个玉雕摆件。
那看起来像是一整块白玉掏空雕刻而成,白玉内里的楼宇瓦舍、玉树莹花活灵活现,一看便知是大师雕刻而成。上面包浆厚实,色泽莹润,一看便是经过了几代人盘玩的,确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品。
掌柜却满脸苦笑:「这位小姐,不是我不肯卖,实在是这东西是个活当,当主一早就约定好这几天要来赎的,这、这还没到期呢。」
他指着面前的柜檯:「小姐您可以看看柜檯里的物件,这些是可以买卖的,而且我们保证,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货。」
自小便被宠惯了的秦蔓枝当即眉头一皱:「我出双倍的价钱。」
掌柜苦哈哈的,但仍然拒绝:「这位小姐,这玉雕摆件正在活当期限内,我们当铺只负责保管,等到期后当主来赎,我们收取手续费,仅此而已。这东西不属于当铺,我们目前无权处置,因此您就算是出十倍的价钱,我们也无法卖给您。」
秦蔓枝没想到这掌柜这么不长眼,立时就想发作。
她就爱民间拥有几代人传承的东西,但这些平时大多购买不到——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将自家深藏的宝贝拿出来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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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扬州时,她就仗着父母的宠爱,在那些惯会巴结的当铺里做过几次强买他人活当的事儿,可她似乎忘了,这里是京城,而不是她从小作威作福的扬州。
眼见着她就要不管不顾的拿出她惯用的派头,从容再也没法置之不理。
她伸出手,探向秦蔓枝腰侧,旋即隐秘而又心安理得的使劲掐了一把她的软肉。她的动作很小心,没给人看出端倪,所以众人在看到原本气势汹汹的秦蔓枝莫名其妙惊叫时,硬是没有想到从容身上去。
「小姐?」掌柜看起来一脸懵。
秦蔓枝恶狠狠的瞪着看起来颇为无辜的从容,只恨不能掐回去。不过后者可没这么傻,早早就闪到了一边,还笑盈盈的对她道:「表妹,你瞪我做什么?」
眼见这个讨厌的人还在装傻充愣,秦蔓枝只觉肺都要快气炸了。
她的脾气本就不好,今日种种温善不过是硬装,眼下吃了个大亏,还是薛从容给予的,如何肯罢休。
可她也不是傻的。
她环视一圈,将众人神色尽收眼里,又强自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来:「表姐看错了吧。」復又转向掌柜:「既如此,我也不好让你难做。我看这禁步不错,你拿出来我仔细瞧瞧。」
掌柜自然忙不迭的向她介绍。
从容捂嘴轻笑。从雪在一旁看了全过程,自然也看到了秦蔓枝被掐后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子。她没敢笑出来,站在那里憋得很辛苦,于是想要用旁的事转移下注意力。
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她拉了拉从容衣袖,附耳道:「三姐姐,二姐姐不见了。」
从容不由心里一突。
第十六回
从月果真不见了。
两人心里暗暗着急。从月自到京城起便鲜少出门,开始议婚后更是足不出户,眼下,她究竟去了哪儿?
两人顾不得其他,就从店里开始寻找,可直到寻出去几家店铺也不见从月人影,问过车夫也说没见到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脸色逐渐发白。
秦蔓枝买下禁步后,一扭头不见了她们的踪影,正要去寻,就见两人样子有些奇怪的并肩从外面进来,不由得询问。两人忙拉过她至无人处,小声和她说了缘由。
她也慌了。
毕竟是个11岁的孩子,打小在父母兄长保护下长大,对于现在这情况完全是束手无策,但她也知道,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外行走有多大的危险性。
还是从容先反应过来:「先别声张,我们回去,悄悄把哥哥叫出来帮忙找,他们男子总比我们女子行事方便。」
秦蔓枝从雪点点头。三人正欲上马车,从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顾琮般。
后者也看见了她。
大概是她们三个的面色确实不好,顾琮般踌躇一会,还是向她们这边走来。
「顾公子?」从雪有一瞬的呆愣,反应过来后心里划过一丝欣喜,旋即又被理智掐灭。
不行,这事不能随便和外人说起。从月没有事还好,一旦出事,难保不会泄露出去,那么,对她,对薛家,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念头急转间,从雪下意识的拉着秦蔓枝上了马车。
只余下一纠结的从容,咬着唇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说起。
从雪掀开门帘,小声唤她。
顾琮般老远见这三人眉头紧皱、面露难色,因着好友英堂的缘故,想着能帮就帮,便过来了。可眼下……
三小姐看起来似有难言之隐。
「薛三小姐,」他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可提。」
从容视线落在马车车辕处,秀眉微皱。
从雪再一次出声催促:「三姐姐,我们真的要回去了。」
她轻轻嘆了口气。
顾琮般这人,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五妹妹,你先带着蔓枝回去找哥哥。」从容先是吩咐从雪先行回家,后又转向等待在一旁的顾琮般:「顾公子,我们确实需要帮助。」
「姐姐!」从雪急道。
「快回去。」
她看起来坚定而理智。从雪气唿唿的扭着帕子,但还是吩咐打道回府。
待到马车驶远,从容小声终于说道:「顾公子,我们姐妹几个出来逛逛,可是就在刚刚,我姐姐不见了。」
顾琮般道:「是和殷磊兄定亲的二小姐吗?」
从容点点头。
「我们不敢大张旗鼓,我妹妹已经回去找我哥哥了,顾公子你可不可以帮帮我们一起在这附近找找?」
顾琮般本就是来帮忙的,当下便点头答应了。他沉思片刻,身体转向一个方向,指着那边对从容道:
「我记得前方今日有杂耍表演,薛二小姐可能是过去看热闹了,我们可以先去那边找找看。」
从容此刻心神大乱,自然是言听计从。两人向那边的广场走去。走到路的尽头,待转过一个弯,热闹非凡的广场便呈现在眼前。
今日有外地的杂耍班子进京,预备在这里演上三四日。这是在附近几个城市中闻名的班子,因此今日广场这里的人特别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从容有些发愁——这么多人,完全不知从何寻起。
「去临江阁吧,从楼上看,视野也开阔些。」顾琮般道。从容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得跟着他登上了临江阁,在向前者说明了从月今日的穿着打扮后,只专心看着下面的人群,试图把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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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
她正留神着,不意撞到了人,居然是之前见过的古陈瑶。
古陈瑶却是一副早知她在这里的样子,对撞到她的行为根本不在意,反而拉着她往一个雅间而去:「难得临江阁丁大厨今天有兴致亲自下厨,从容你来得正好,上次在宫里不好喝得尽兴,这一次咱们可要好好比一比酒量。」
从容正想拦她,却听她道:「你姐姐也在。我也是听她说你们姐妹一同出来玩的,正要使人去找你呢,你就送上门来了。对了,五小姐和秦小姐呢?」
她看起来异常的热情,从容瞧着她的笑容里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意味。可两人明明是第二次见面不是吗?
雅间不大,却布置得很典雅。两人甫一进去,里面有两人动作极快的离远了些。一男一女,正是苦寻不着的从月与……三皇子?
前者瞧见她们进来,略微尴尬的抚了抚鬓角,随即起身迎上来:「三妹妹,你也来了。」
因着还有外人在,从容并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东问西,只敛容恭敬的向三皇子行礼。
三皇子看起来心情颇好,抬手让她起来,转身时一眼就看到了后面的顾琮般,当下高兴的笑道:「子琪?这些日子可是很少看见你出门啊。来,陪我喝一杯。」
顾琮般行礼道:「见过三殿下。」他看了从容一眼,又道:「殿下,草民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不能陪殿下饮酒了,还望殿下见谅。」
经他这一眼,从容才算想起来得和哥哥妹妹报个信。既然人已找到,干脆就拉着从月向三皇子告辞。
「请三皇子见谅,我们出来太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嗯,去吧。」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从容总觉得三皇子的笑容有些古怪,似是颇为遗憾。来不及细想,这边古陈瑶听到她要离开,顿时不干了,扯着她的衣袖不让走。
从刚才起从容便觉她太过热情,现在更是有些吃不消。古家的事儿她知之甚少,但也曾听从云提起过,这位古家二小姐虽长相可爱娇俏,但脾气爽直,更兼为德妃母家女儿,身份高贵,平时对那些小姐们都是爱搭不理的。不知她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竟对她熟稔至此。
「古小姐,实在是家中还有客人我们不好出来太久,如古小姐不嫌弃,过几日我给你下帖子,请你到府上游玩,不知可好?」
「那……咱们一言为定,我就等着薛小姐下帖子了。」
「告辞。」
饶是如此,古陈瑶还是送她们下楼,看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这才罢休。
回到雅间时,七皇子正坐在里面喝着茶。见她进来,忙招手让她过去坐。
「这样真的有用吗?」她从窗户往下看去,已经看不到薛从容她们三个的身影了,只能阖上窗页,坐回席间。
三皇子此刻也没了刚才温柔和煦的样子,不耐烦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尽数喝下。
见状,七皇子只是微笑,见三皇子又拿起酒壶,伸出手拦下了。
「皇兄,你今日已经喝了太多了,待会儿还要进宫呢。」
三皇子瞪了他一眼,还是放下了酒杯:「老七,你说那东西可能被薛英堂得到送给他妹妹了,我看是亲妹妹薛从容还差不多,怎的你要我去接近薛从月?」
「哎,皇兄这你就不懂了吧。」七皇子笑道:「这位薛二小姐已经定了亲,做哥哥的自然要给妹妹添妆了。我听闻,薛英堂得到那东西时正好是殷家提亲那段时间,东西在薛从月手上的把握更大。」
古陈瑶也在一旁附和:「是啊表哥。想来过几日薛三小姐会下帖子请我过府,我帮你查探一下。」
「好吧,好吧。」他连说了两个好吧,显示其内心并不平静:「不过,就算确定东西在她那里,也不必非得纳了她才行吧。」
古陈瑶道:「东西是她的我们怎么才能得到手呢,偷吗?且不说国公府戒备森严能不能得手,要是被发现了咱们面子里子可都没了。等等,表哥可别说直接让她献上了,您一个皇子突然看上了一女子的首饰,是个人都觉得好笑,堂堂皇子竟开口讨要首饰,这不是让人生疑么,更何况其他皇子。」
她的一番话连珠带炮。三皇子没想到自己一句随口抱怨还惹来这么一长串的反驳,一时之间竟呆了。
七皇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边笑边道:「皇兄,你还不知道么,她这张嘴,利着呢。」直笑得古陈瑶面红耳赤。
笑够了,他这才正色道:「皇兄您也别抱怨了,您只消想想她父亲是谁,就知结这门亲,不亏。」
薛从月的父亲薛城安,官拜从二品侍郎,更因前户部尚书高阳因贪墨案被革职继而失踪,不日将被提为户部尚书,掌管全国的钱袋子这一要职。如果纳了他的女儿为侧妃,相当于把这钱袋子装在了自己口袋里……
确实不亏。
三皇子是带着笑意离开的。
古陈瑶与七皇子恭敬地目送他离去,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第十七回
听闻从月安全回到家中,众人皆松了口气。几人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只做未曾发生,倒是薛秦氏兴致勃勃的拉着她们询问有什么收穫。
从容藉口有些累,拉着从月去了影月轩。
支开丫鬟,从容刚关上门窗,从月已经开口了:「三妹,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一切只是碰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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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页
从容从刚开始隐忍的怒气此刻骤然爆发。她低声轻斥:「那还真是巧,姐姐一个闺阁待嫁女,出门一趟,居然就能成为皇子的座上宾了。」
被她说的俏脸一红,从月也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辩解道:「我怎么会知道三皇子在那里,我不过是等着无聊,听人说广场那边有杂耍班子过去看看热闹——我可是好久都没出门了。」
说到这里从月语气难免幽怨。从容稍稍一想便有些理解,但牵涉面太大,她还是仔细的询问了事情始末。
据从月讲述,她本是在观看表演,因看热闹的人太多,左闪右避时,不意竟撞上了古陈瑶,这才被后者拉到临江阁里去,没想到碰上了出来游玩的三皇子。
「那你们……你们……」她有些不太好意思问下去。从月看她支支吾吾的,略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大怒:「想什么呢,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
说着一甩袖赌气背对从容而坐,不愿再理她。
见惹姐姐生气了,从容赶紧哄了几句,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人消了气。至于从月所说的清清白白,从容眼前不由得浮现刚进雅间时那两条飞快分开的身影。
从容甩了甩头,将这幅画面甩出脑海。
没出事便好,这事到此为止吧。只是古陈瑶那里……从容只觉头疼,她还是对突如其来的热情吃不消。
从月给她出主意:「要不过几天吧,等云姐姐有空,我们请她作陪,她肯定知道如何应付古小姐。」
「也只能这样了。」
事情后续却比想像中要遭。
「你说什么?」
从容震惊的看着递消息进来的碧意,茶碗被她骤然起身扫倒也不管了,只盯住了人非要她重复一遍。
碧意道:「姑娘,刚刚接到消息,殷家公子的父亲殷大人突发疾病,已经去了。」
「爹怎么说?」
「老爷已经派人去湖州弔唁。听秋来说,殷公子也一道回去了,今早已启程。」
咋一听这消息,从容人还是懵的,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碧意没有注意到,只自顾自的继续道:「说起来殷公子也怪可怜的,本来就是白身,殷大人官再小,他也是官员之子,现在不仅没了这一身份,还得丁忧三年,今年的武举可就参加不了了。」
碧玺也贊同:「谁说不是,武举三年一考,偏偏赶上这节骨眼上,也是倒霉。」
正收拾桌面的碧橼动作一顿,问道:「那殷家和二小姐的婚事怎么办?」
经她提醒,众人都想到了这一层。父丧自然不能参与武举,但更不可能嫁娶,现下里两家的婚约只怕有反覆,从月已满十五,拖下去都要成个老姑娘了。
「如此看来,二小姐也挺可怜的。」碧意如是道。
从容知道的比她们多,想得自然比她们更深。她细细的想了想其中的关窍,突然惊出一声冷汗,只能暗暗祈祷是自己多心了。
多心的不止她一个。知道消息后,被关在自己园里学习宫廷礼仪的从云立刻递牌子进宫,求见十二公主。
公主满了十周岁,但还未及笄,并不能随生母居住,也不能出宫开府,是以十二公主仍旧住在宫里专为公主开闢的凤华楼。她的朋友不多,因此从云的入宫使她非常开心,自接到消息后就一直候在楼前,待见到好友,不等她行礼就拉着她进了楼里。
不等落座,从云已经将疑惑问出。谁知十二公主比她更加不解:「殷建红?谁啊?是薛二小姐未来的公爹吗?」
见从云点头,十二公主更加的不明白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和一个芝麻小官有什么联繫,值得好友巴巴的进宫询问。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即有些不敢置信:「云姐姐你不会是,以为是我做的吧?」
从云看起来严肃而认真,看得十二公主直叫苦不迭:「还真不是我。」见从云似有不信,她忙三指併拢举过头顶:「我可以发誓,如若是我,就让、就让、就让我收集的那些宝石全部变成又臭又硬的破烂石头。」
那些宝石皆是她的最爱,如今竟肯拿它们发誓,可见她有多重视,就连四皇子也惊讶了。
「那这誓言挺毒的,小十二你究竟做了什么啊?」
一道清越的男声自外面响起,十二公主浑身一激灵,勐一拍手,急吼吼的冲出去了。从云本不知来者何人,只听得十二公主的声音:「四皇兄你不能进来,去春晖堂等我吧,我马上就去。」
春晖堂是凤华楼里的会见室,一般拜访者都会安排在这里。四皇子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他极为不解:「不是你让霍枝三请四催的叫我来的么,现在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十二公主闻言一脸尴尬——刚刚见了从云太兴奋,早忘了约见四皇子的事了。
按照大周的嫁娶习俗,定了亲的男女婚前是不能再见面的,为的就是怕泄了夫妻气数,未来无法恩爱美满。皇室也不例外。现下这事办的,好像是她特意把双方邀请来相会似的。
况且四皇子显然不知情,见她拦着,越发的来了兴趣:「你这藏着掖着的究竟是什么,让我看看。」说着,作势要往里面去。
十二公主吓了一跳,一咬牙,只得如实相告。四皇子本就是吓唬她,现听闻从云就在里面,顿时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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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那,我先去春晖堂。」
十二公主注意到四皇子微微泛红的耳尖,正要细看,后者已步履匆匆的离开了此处。她愣了一瞬,想起从云还在里面,转身进屋果不其然看见后者粉面通红,不住地拿眼瞪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一个冤字了得。
想到这里她就幽怨,非要和从云一起出宫去薛府游玩。照她的说法,是伤心从云居然怀疑她,一定要从云好好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那四皇子殿下怎么办,他不是还在春晖堂等你吗?」
「哟这还没成亲呢就护上了……好好好,我不说了,姐姐等我一下,待会儿一起出宫。」
她笑着进内室,不一会儿捧了个盒子出来:「姐姐等等我,我给四皇兄送个东西咱们就走。」
她动作很快,还没半炷香呢,她就收拾妥当带着霍枝和从云出了宫,因着不想惊动薛府,她并没有让人通传,而是在从云的带领下悄悄进了云园。从云使人叫了从容过来。
一番见礼过后,从容有些着急,但以她的身份又不好直接开口责问,只能看向从云。
从云摇摇头:「我问过了,不是锦瑟,我相信她。」
十二公主也道:「自上次三小姐否了我的提议,我就收手了。更何况就算我要动手,也只是针对薛从月,不会伤及无辜的。」
她看向从云:「今日在凤华楼发的誓,云姐姐可以作证。」
从云点头。末了她提出了困扰自己很多天的疑惑:「话说锦瑟你为什么这么针对从月,她哪里招惹你了?」
「没事了,都过去这么久,我早忘了。」锦瑟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藉此掩盖其若有所思的眼眸,倒是听闻从容要给古陈瑶下帖子邀其过府游玩,十分感兴趣,直说自己也要来,让她给自己也下帖子。
「我干脆直接住在你们家好了,省得我两头跑。」她开心的说道。
从容吃惊:「可以么?」宫里会允许吗?
锦瑟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这有什么,又不是和别人私奔不回去了,让霍枝给我母妃通报一声就好了。」
从容没忍住,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咳得撕心裂肺的。
第十八回
隔天给老夫人请安时从容提了一嘴要邀请十二公主和古家两姐妹的事儿,大夫人很是贊同,直道要给她们好好的办一场。
「你们大伯伯前些日子得了几盆绿菊,正好请公主和两位古小姐赏玩。云儿,如今公主正住在你那里,你可要好好招待,可千万别怠慢了。」
从云恭敬地应是,气度比以前更多了分沉稳大气。
从佳此刻也来凑趣:「不如就在娇园里摆宴吧,不仅可以赏菊,还可以垂钓呢。」
被冒然截了话头,大夫人有些不悦,但仍耐着性子道:「本来应该是这样,但这几日风颳得厉害,更何况在湖边也不太安全,这样吧,我让管花园的刘婆子将花搬进燕容阁里,你们小姐妹就赏赏花、说说话、打打叶子戏,我再把天香楼的大厨请来,母亲您看可好?」
老夫人当然觉得不错,又想到英华平日里除了上学,就是与姐姐们玩耍时日多,怕他落单不快,又笑着对他道:「小英华,那你就归了祖母了。」
英华有些不愿,被薛秦氏瞪了一眼,怏怏的应了。
几姐妹都提出告退,从容回去准备给古家的帖子,从云依旧回自己云园接受嬷嬷训导。老夫人让从月留下来,估计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她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从容本打算邀从雪一起斟酌,可后者惦记着她收养的那只叫顺毛的小狗,拒绝了。
「顺毛这几天有些精神不振,我想给它找个兽医看看,姐姐你有认识的好兽医吗?」
「我平素最怕这些猫啊狗的,怎么可能有认识的。」
「说的也是。」
两人出了老夫人院子各自分手。从容正头疼着,冷不丁被人拍了拍肩膀,转头看去,原来是从雨。
见她看过来,一向活泼的从雨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红着脸问道:「容姐姐,宴请公主和古小姐那天,你可以把古家三小姐也请过来么?」
古家三小姐?
「是,沉羽也是庶出,不过不受家族重视,我们之前在古家老夫人寿宴上见过,相谈甚欢。容姐姐可以也给她下帖子么?」
虽然有些诧异,但从容还是答应了。从雨漾起一个欢快的笑容,匆匆给她行了一礼就小跑着离去。
到了宴请那天,迎了古家三姐妹入府,拜见过老夫人,得了见面礼后,众人都聚在了燕容阁。十二公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支使碧意去看看人回来了没。
「只知道欺负容儿的丫头,你怎不叫霍枝去。」在这里敢这么跟十二公主说话的,自然只有从云了。
「十二公主?」古陈瑶惊道。她看起来特别讶异,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她。意识到自己神情太过,她只得掩饰的一笑,道:「没想到三小姐连公主都请到了啊。」轻巧的略过了这一插曲。
今日是私下里聚会,十二公主也并没有那些个酸腐气,就免了众人行礼。屋内早已升好一大火盆,几人围着坐了,几盆名贵的绿菊也被人搬了过来,摆在离火盆稍远的小几上。
女孩子在一块儿说话左不过是衣裳首饰,或者关系比较好的还会悄悄讨论哪家英俊帅气的儿郎。从云起了个头,众人也就顺着说下去。从月和古家大小姐古陈萱聊着街上又有哪里开了家新的胭脂铺子,而古沉羽和从雨显然对从雪所说的牛肉六吃十分感兴趣,坐在那里拖着腮帮子听着,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十二公主倒想说说她收藏的那些宝石,奈何大部分女孩子都对这未经雕琢成饰品的石头不感兴趣,听了几句就转向其他东西,让她顿感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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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毕竟是客人,总不好让她一个人枯燥的坐着。从容正想说话,不想被人抢了先。
古陈瑶掩口轻笑道:「说起宝石,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薛家哥哥前不久不是淘到一件红宝石鬓花么,听说是宫里专门给贵人们打造珠钗的老师傅制作的,用的是市面上已失传的工艺,当真是好看得紧呢。」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从佳睁大双眼,目露疑惑:「宫里的?宫里的怎么会流传到市井中来贩卖,古二小姐你别不是看错了吧?」说着,不着痕迹的瞟了十二公主一眼。
十二公主只诧异了一瞬便恢復了镇静。以往朝廷大臣或者外命妇得了宫里某位主子青眼,被赏赐些金银珠宝是很寻常的事儿,实用不着大惊小怪。至于在市井中淘买到宫中之物,应该是那些个胆大包天的恶僕盗窃偷卖出去的,这种事儿宫中便有,利慾薰心下,一直屡禁不绝。
见十二公主无甚反应,从容不由松了口气,正想着转移话题,古陈瑶仿佛是不服气一般,不依不饶:「我怎么可能看错,不信让薛三小姐把鬓花拿出来一瞧,各位都是识货的,都看看是不是那等珍贵珠宝。」
眼见着气氛开始紧张,自己妹妹尴尬得不知所措,从云正准备打圆场,就听从佳道:「好啊,容姐姐快拿出来看看吧,也给妹妹开开眼。」
这个挑事精!
从云瞪了她一眼,随即看向十二公主。后者察觉她的视线,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其放心,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从云心中微定。
她对从容说道:「既然如此,容儿你就拿出来给大家一观吧。」
从容不知她为何如此说,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吩咐碧玺去内室多宝阁上取过来了。
众人一看,果然是流光溢彩,尤其是在室内热烈氤氲的空气中,仿若一团跳动的火焰,直让人挪不开眼睛。
「太美了。」有人发出感嘆。
从佳双目瞪圆,心中一阵阵发痒,恨不得这东西是自己的才好,对从容也有了些许羡慕嫉妒。
古陈瑶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满是嘲讽。她从匣子中拿起鬓花,仔细打量着。听闻这种鬓花可以拆分,按照主人的喜好重新组成其他花型,也可以在其中藏一些重要的小物件,只是不知机关在哪,如何解开。
那个人明说了缺失的那部分东西藏在了这枚宝石鬓花里,应该不会有假。
正思索着,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她顿时回神,抬头却见自家姐姐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拿着鬓花看了太长时间,一副没见过好东西的小家子气。
她脸色微红,将鬓花放回匣子里,笑道:「真是漂亮,让我都不想移开视线了呢。薛家哥哥真是淘到了好宝贝啊。」
众人一笑,纷纷贊同。从佳还想说什么,被从云瞪了回去。
古陈瑶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若有所思,因此并没有看到自家姐姐和妹妹投过来的探究眼神。
午饭是天香楼的大厨亲自做的,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酒是大夫人特意启出来的陈年桂花酿,入口清甜绵和,就连从不饮酒的从央也喝了少许。
吃过饭后,丫鬟们支起桌子,几位女孩子在打叶子戏。从容哪里会打,干脆就坐在从月身边看她们打。
从雪那几个吃货让人弄来了些土豆片、肉、白菜以及油盐调料,居然想要在屋子里烧烤,也不知她们哪里来的胃口。从容冷着一张脸把她们都轰去了外面的亭子里——她可不想自己一屋子的烤肉味。反正那亭子安了厚帘子,也冻不到她们,只要注意通风别吸了碳气就可。
从容正看着牌呢,突然感觉有谁戳了戳她的肩膀,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十二公主。要知道,虽说因着从云的缘故十二公主对她也很客气,但也不会私下里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小动作。
见她看过来,十二公主粲然一笑,道:「三小姐,外面听起来很热闹,我们就别在这里看牌了,出去和她们一起烧烤吧。」
从云也道:「去吧去吧,陪她去吧,省得在这里闹得我牌都看不了。」
虽然很好奇她为什么不找同样在看牌的从云反而找了自己,但是来者是客,从容还是起身陪着十二公主去了屋外。
谁知十二公主并不急着走,而是扯过她往旁边走去,两人走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停下了。
「十二公主?」从容实在是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即疑惑出声。
十二公主看着她,小声道:「三小姐,你要防着点古陈瑶,那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别把自己给害了。」
什么……意思?
从容震惊的看着她。后者却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一般,挽着她的手臂往亭子走去:「快走快走,我闻到香味了。」
直到客人们用过晚饭告辞离去后,从容还一直在思考十二公主那句话的意思。
她当然不信古陈瑶会对自己一见如故,可今日十二公主如此直白的告诉她远离古陈瑶,难不成她身上真有古陈瑶需要的东西吗?
她想到了自己的那枚红宝石鬓花。
会是这个东西吗?
从容觉得,她有必要向兄长询问这枚鬓花的来歷了。
第十九回
这些天越发的冷了,碧意从外面进来,携裹着凛冽的寒风,冷得直发抖,放下东西就蹲在火盆前说什么都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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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从容问她。
碧意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道:「太医说无碍,只是凉热不均受了风寒,吃几服药,发发汗就好了。」
临近过年,从云却病倒了,这可急坏了大夫人,忙请了太医过来诊治。从容稍微放下心来,准备过去看看。
在云园门口,迎面遇上了从佳她们,看其样子,应该是刚从里面出来。几个姐妹相见,稍微说了几句,从佳一脸不耐烦,干脆带着丫鬟气沖沖的出了院子。
从容觉得奇怪,问一旁两位妹妹:「从佳这是怎么了?」
从央比较文静,只抿了嘴笑不说话,她的同胞妹妹从雨却是个活泼的,当即答道:「谁让她红眼病又犯了,被云姐姐反讽了一顿,脸上挂不住了呗。」
「怎么了?」
「舜王家的和安郡主生辰邀了各家小姐,偏偏这次宋颖也会去,郡主也就没有邀请她,这不就气上了嘛。」从雨一摊手,无奈的说道。
从容对这位宋颖小姐不太熟悉,于是问道:「从佳和宋颖不对付吗?」
从雨点头:「打小就结了仇,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反正后来两人就没在一个场合出现过。这次也是和安郡主怕她们两人遇见又有争执,就没给她下帖子。」
这也是挺打人脸的。
和安郡主生辰那天,一大早从容就收拾打扮好随家人一起去了舜王府,因恭贺的人家太多,众多马车将一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她们只好在车里耐心等待。
马车走走停停,再加上马车内置的碳笼,憋闷的气氛让人极不舒服。从容注意到坐在她身侧的从央白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很是难受的样子。她曾听从云说起家中几位姐妹,其中从央打小就身体不好,三岁时更是被查出患有心疾,平时都是药不离身的,眼下,估计是身体不适了。
想了想,从容将窗帘掀开一条缝,让新鲜的空气飘进来,从央赶紧靠过去,几乎是贪婪的唿吸着,几个来回后,脸色终于好看些许,人也舒服了不少。
「怎么样,需要吃药吗?」从容关切的问道。从雨也很紧张的看着姐姐,闻言准备往她身上放药的荷包里摸去。
从央虽仍有些恹恹,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无妨,只是刚才有些头晕噁心罢了,现在好多了。」
闻言从容从雨稍放下心来。后者往外瞧了一眼,笑着说道:「还好,就要到了。」
舜王府富丽堂皇,尽显皇家气派。从容等姐妹进入内院后就由一个老嬷嬷带着去了和安郡主的院子,那里或站或坐聚集了众多高门贵女以及公家小姐,她自进京以来甚少参与这种聚会,算是生面孔,是以一进门便感觉到了好几股打探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其中最明显的是一华服女子,她和一群小姐站在一起,不住的打量她。她这些姐妹中,其他人都知道这人的身份,因此一见此人便行了一礼,她有学有样,嘴里说着祝贺的漂亮话,随即安静的和姐妹们退至一边。
古家几位小姐早到了,古陈瑶正对着她们挥手,然后指了指一个方向。她们看过去,发现那里都是老熟人。
古家姐妹自不必说,就连安小姐,也是在中秋宫宴里见过的。古陈瑶本是见了一个相熟的姐妹过去打招唿,现在也回来了,一来便笑道:「三小姐可是稀客,平常可是请都请不来的。」
这话可是有点听头,连古陈萱听了也皱起眉头准备说说这个口无遮拦的妹妹,不想此时正好走过来的和安郡主听到了只言片语,不由问道:「稀客?什么稀客?」
从容顿时心中一紧,正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就听一女声在身后响起:「郡主,我们正在讨论养花呢,我二姐姐说她喜欢仙客来,准备养几盆。」
从容感激的向出声的古沉羽一笑。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古陈瑶连忙补救:「对对对,我正问她们想不想去花市逛逛。」
和安郡主觉得她们说不上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事瞒着她,但她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于是顺着古陈瑶的话接口道:「去什么花市啊,城西水仙胡同里有个叫霍四的,他在城郊有一片花田,花苗都挺好的,品种也多,人也实诚,比那花市里的贩子好多了,你们不如去那里。」
话题顺利的转到了养花上。从容不由松了口气。
和安郡主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不能一直和她们说笑的,因此交谈几句后她便离开向刚进来的众位公主走去。大家都发现了公主们的身影,纷纷行礼,齐刷刷矮了半截。
为首的三公主淡淡的叫起,随即径直往和安郡主那里去,一路不断有小姐过去攀谈,等到她们站定在郡主面前时,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十二公主最是厌烦这些人的,她宁愿和从容她们待在一起,倒是从云的缺席让她很惊讶。
「虽说婚前一月女方不能再出门,但现在离四月还早着呢,云姐姐怎的没来?」
从容回道:「公主,大姐姐受了风寒,正在家中休养。」
十二公主闻言有些失望,想了想决定用过午饭后就去薛府探望,古陈瑶听了便说也要去,却反被前者拒绝了。
「云姐姐病中宜静养,太多人探望反而不好。」十二公主毫不客气,「何况古二小姐平时与云姐姐并不要好,这种客套虚假的探望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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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古陈瑶的脸色立时不好了,但对方是公主,纵使她有气也不敢撒,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要装出一副微笑的样子,憋屈的她差点表情崩坏。
「古二小姐,你下午不是要去买花吗?不如我们一起去吧。」众人中,一直默不作声的从月这时开口道。她的话无异于帮古陈瑶解了围,后者赶紧就驴下坡,随即两人亲亲热热的走到了一边,商讨究竟是去花市还是和安郡主提到的那个霍四那里。
稍后从容还见到了恭宁长公主的爱女,宋颖。很明显,她对薛家姐妹都有些不屑,但不知为何却独独愿意和从容说话,甚至宴席上还主动坐到了她的身边,虽然只是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但从容仍是感觉到了她似乎有些……别有用心。
否则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难不成她是古陈瑶的说客,也是为了那枚红宝石鬓花?从容想起那天哥哥一回家,她就跑去问鬓花的事儿,可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哥哥都只是道从小摊贩手中买回来的。哥哥从来不对她撒谎,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这枚鬓花的真实来歷了。
然而不待她继续猜测,正主儿却自己爆出了自己的意思,却是和鬓花毫无关联。
「我大哥?」
从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她是冲着哥哥薛英堂来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就想到了秦蔓枝。
宋颖点头:「就是你哥哥,他之前明明经常去古玩街的,怎么近来又不去了?容妹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因为她现在不用小玩意儿解闷了——从容腹诽。但这话她也不好意思对外人道,尤其是对着一位疑似心悦哥哥的女孩子,因此她也只能是歉意的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宋颖闻言有些失望,但她并不气馁,又询问起英堂近来的动静。
「最近哥哥正用功读书呢,明年春闱,哥哥想下场试试。」
「薛公子这么勤奋,肯定能高中的。」
「那就借宋小姐吉言了。」
「叫什么宋小姐,妹妹若不介意还是叫我颖姐姐吧。」
从容有些头疼。宋颖太过热情真让她吃不消,只好借着如厕的由头从厅里离开了,饶是如此,宋颖还是招唿她快些回来。
从宴会厅里出来的从容总算是自在了些,见王府内景致别有一番风味,干脆就在园子里散步,碧橼还想劝阻她,被她挡了回去。
「这里隐隐有暗香浮动,前方那一片红应该就是王府的梅园了,咱们去看看。」
碧橼见劝她不住,只得无奈的跟上。
正值开席,梅园里此时没什么人,因此从容可以获得一个安静的欣赏时光。然而,事事总不会如她所愿——那只猫出现的突然,见面就往她身上扑,从容本就害怕这些小毛怪物,惊慌之下狼狈的摔倒在地,好在是落在松软的雪地里,倒也不疼。
碧橼赶紧将她扶了起来,为她拍打身上沾染的雪。再一看那只惹祸的猫,它居然没走,而是三两下蹿上了梅树,正趴在枝头悠闲地舔着爪子,见她们看过来,转头细细的喵了一声,叫声婉转,看起来十分可爱。
而从容只觉得恐怖。
正想唤碧橼一起离去,冷不丁有人在她身后说道:「小姑娘你很怕猫吗?」
第二十回
「小姑娘你很怕猫吗?」
来者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这是和安郡主养的猫,叫绒绒,其实脾气挺好的,也挺活泼,很亲近人。」
像是印证她的话,树上的绒绒喵了一声,踩着树枝借力跃进老夫人怀里,不停的蹭着。老夫人哎哟一声,小乖乖叫个不停,一人一猫很是亲近。奈何从容此刻仍心有余悸,这一和谐的画面并没有引起她的共鸣。
见状老夫人笑道:「小姑娘,我看你还有些慌,不如和老身一起去前面的迴廊里坐坐吧。来,小绒绒,自己找地儿玩去。」
看着蹦蹦跳跳跑远的白猫,从容总算是松了口气。想着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回到宴席颇有不妥,因此没有拂了老夫人好意,搀着她去了前面的迴廊。
今日郡主生辰宴客,王府内院均布置了一番,此刻迴廊中已置了好几个大火盆,供来赏梅的客人歇息,因此虽四面透风,倒也不冷。
两人坐下后,老夫人解释道:「舜王妃一直反对和安养这些猫啊狗啊的,但架不住她喜欢,舜王又一贯宠爱她,只能随她去。若是今日客人被绒绒吓到的事被舜王妃知道了,这猫肯定是要被送走了。」
从容赶紧说道:「您说的我懂,今日是郡主生辰,还是莫要使她不快了。」
老夫人温和的笑了。
她看着从容,只觉得这面容好生熟悉,但记忆中确实没见过这小姑娘,干脆问道:「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啊,貌似老身之前并没有见过你。」
从容道:「回老夫人,我是薛国公府的薛从容,在姐妹中行三。」
「哦哟!」老夫人惊喜的说道,「原来是薛老头的孙女啊,我就说怎么看着面善呢。」
薛老头?从容讶异。现在敢这样叫她祖父的人并不多,难道这位老夫人与祖父是故交?
一个猜测突然在她脑内闪过——或许,这位老夫人,是舜王的生母,先帝崩逝后由儿子迎回府邸奉养的贤太妃?可从她的衣着以及话中的意思,却又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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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老夫人爽朗一笑,说道:「你的祖父与我家老爷顾太傅是故交,是以两家要好,你那个祖父不也称唿我为死老太婆吗。」
「这……」从容万万没想到遇到的居然是顾家老夫人,原看着她在王府内院如闲庭信步的样子,还以为是贤太妃呢,「请恕从容冒昧,您似乎……」
她没能想到合适的词彙,不过顾老夫人却理解了她的意思,只听她道:「我和贤太妃本就是闺中密友,只不过她进了宫当妃子,出宫后我们才重新相聚。」
顾老夫人只觉得身边这个小姑娘很合她的心意,顿时谈性大发,对着从容说起了她的故事:「……我们顾家,这百年来子孙众多,尤其是我儿这一代,三个儿子,给我添了六个孙子,愣是没一个孙女,把我想的呀。好在后来和安出世了,我隔三差五的来,倒也是种安慰。」
原来是这样。从容微微一笑:「顾老夫人……」
话音未落,对方就急急的打断她:「叫什么老夫人,叫我顾祖母吧。说起来,那薛老头总是叫我死老太婆我家还没和他绝交,就是因为他孙女多。」
「……」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直到那边戏开了锣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走吧,陪顾祖母看戏去,今日是春阳班的拿手好戏《百花生》,小怜娇会出场的。」顾老夫人亲昵的拍拍从容的手背,由她扶着去了宴会厅旁的小院——那里已经搭好了戏台子,一众人等均落座欣赏台上表演。
二人进去时并没有引起大多数人注意,大家注意力都在戏台上。顾老夫人环顾四周,径直带着从容往最前方而去,直到她们站定在贤太妃身边时,大家这才回过神来,院子里顿时议论纷纷。
众人的打量让得从容有些不自在,待给贤太妃、舜王妃和各位公主、郡主行过礼后,她便要回自家姐妹那一块儿去,谁知贤太妃笑眯眯的拦下了她:「小丫头就陪着我们坐吧,我这老姐妹可是从没有带人家闺女一起听戏过,来来来,坐坐坐。」
顾老夫人也道:「来,坐在我身边。」
从容只能有些拘谨的坐下了。众人的视线更是有如实质般投注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只好把注意力尽力放在戏台上,就这样一直挨到用完晚膳。
分别时,顾老夫人还依依不捨的拉着她的手,嘱咐了好多话,这才放她回家。
回到家,给祖父母请完安后,和古陈瑶出去买花的从月还没回来。从容只觉得全身都疲惫不堪,泡了个热水澡就钻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顾家的请帖,邀了薛府一家人三天后去赏梅。
「说起梅花,容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月姐姐昨天买回来的腊梅,可香了。」
昨天从月回来时她已睡下,因此并没有看到前者昨天买了什么,本想着今天去从月那里看看,可一听从雪的话后,她本能的拒绝了。
从雪还想说什么,从月开口打断了她:「好啦,你忘记容儿不喜浓烈的香味,一闻就头晕噁心吗。」
从雪不由吐了吐舌头,显然是忘记了。
不过她明显想揪着自己姐姐不放:「好吧,就算容姐姐不喜欢,姐姐你也很宝贝,但是你又脸红什么,哎,别说什么室内太热,这套说辞昨晚你在爹娘屋里时已经用过了。」
她不说还好,听她这么一说从容不由得打量从月,果然发现是面灿桃花,尤其是当从月想解释又被从雪打断时,更加红润,衬得她分外美艷。
从月羞赧的说道:「这不是胭脂抹多了人看着精神些么,这有什么奇怪的。」
她赶在从雪发话前就转移了话题:「好啦好啦不说我了,你不是说有大事要告诉我们吗,现在可以说了吧。」
大事?什么大事?
从容疑惑的看向从雪。后者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笑容来:「准确的说,是两个,你们一人一个,你们要先听谁的?」
闻言从容从月不由面面相觑。后者催促道:「随你啦,快说。」
「好吧。」从雪转身走到炕桌前,拖鞋盘膝而坐,然后分别看向两人,语气快速而又平淡,「爹预备你婚后和殷公子去军营,你嫁给舅舅家二表哥。」
平地惊雷。
从容被这一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愣住。从月的反应却更为剧烈,她几步上前,语气急切的要问个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雪儿你快细细说说。」
从雪道:「我这也是偶然间偷听到的。殷公子孝期过后会去参军,爹的意思让你们先成婚,之后再让殷公子带着你同去,也有个照顾的人。至于要和舅舅家亲上加亲,好像是爹前几天见到二表哥,觉得他谈吐不凡、人品皆可吧,这才起了心思。」
说实话,这有些突然。
从容努力回想记忆中的二表哥,试图将名字与面容对号入座,可他们太久没见过了,记忆中的那张脸早已模煳,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对这位二表哥记忆不深,只当初他将溺水的她从池子里捞出来时接触过,但随即而来的一场高烧差点要了她的命,之后这个人就一直被她抛入脑海深处。眼下突然说要两者结亲,也难怪从容不淡定了。
正出神呢,冷不丁听到从雪的感嘆:「也不知道我会被嫁给一个怎么样的人?」她拖着腮,双目放空,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未来。从容没有打断她的思绪,她现在脑子一团乱,急需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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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出了依雪阁。等在外面的碧橼看她神思恍然,忙上前扶了她,往自己院子去。从雪的丫鬟绻绻不知发生了何事,想要进去看看,却因为主子的命令不敢违背,只能在原地干跺脚。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她实在等不住准备进去时,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自门内走出,正是从月。
她面色雪白,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不可置信。绻绻和轻禾对视一眼,后者上前扶住了步子有些踉跄的她。走了几步,从月突然回神,直道要去找母亲,轻禾赶紧陪着她离开了这里。
她们都是怎么了?绻绻目露疑惑,半晌后摇摇头进了内室。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第二十一回
从依雪阁出来后,从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思索片刻,转而向云园走去。
她现在急需找个人说说话。
从云吃了药、发了汗,现在好多了,又跟着嬷嬷在学规矩。她示意姑穗不要通报,自己在院中鞦韆上坐等。
她现在很迷茫。她今年不过十四,就要考虑嫁人了,从此孤身一人进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牴触肯定有,她并没有做好这种准备,甚至心里还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再当几年爹爹的女儿,兄长的妹妹。
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这是每个女人都会经歷的人生大事,心中不免又有些憧憬。
从云出来时便看到一个陷入沉思的妹妹,后者完全没发现她的到来,直到鞦韆突然大幅度摆动才惊慌失措的抓住身边的扶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从云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把鬓边散落的头髮挽至耳后。
从容很想和姐姐说说话,可现在见到人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的欲言又止令从云迷惑不解,一挑眉,决定先开口。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从容嘆了口气,还是实话实说。听了她的回答,从云微微惊诧:「亲上加亲不好么,我以前倒还想嫁给我表哥呢,至少还有外祖父在,我俩之间有个什么龃龉,挨打的肯定不会是我。」
看着她略微嘚瑟的笑容,从容无奈:「重点不是这个啊。我……我就是……我就是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可一旦想到这些,又会不自觉的脸红,心里还会产生一股怪怪的感觉,跳起来也比平时快,我却一点也不反感。姐姐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既害怕,却又期待。
既怕所託非人,又盼望着白首不相离。
从云惊愕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容儿,这天下两情相悦又相知相许的虽然有但并不多,大部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要执着于这上面,若将来嫁的是心仪的人还好,可如果你们对对方无感,你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多生阴郁的!女人这辈子,嫁人就是一道坎。听姐姐的,只要对方人品好,有责任心,不要硬是拘泥于喜欢与否,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呀。」
她的话有一定道理,对于现在大部分还是盲婚哑嫁的世道,遇到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似乎就是幸福圆满了。可从容内心却隐隐排斥这种观念,她还有些不甘心:「可我,若是非常不喜欢那人呢,难道一定要我嫁过去吗?若我有了喜欢的人,但父亲却为我择了另一户人家,难道我也得硬着头皮嫁吗?」
从云奇道:「妹妹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从容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没等她看清这人的脸,突如其来的臊意让她不由得摇头将这个身影甩出脑海。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吓到了从云,尤其是在看到前者仿若红霞的脸时,心中的怀疑直接到达顶峰。
然而不待她揶揄的话说出口,从容已断言:「没有的事,姐姐别瞎说。」
可能是察觉自己太过严肃断然,从容放软了语气:「我只是假设啦。」
从云狐疑的看着她,显然不完全相信这番说辞,不过既然妹妹不想多说,她也就没有逼问下去。
「妹妹,你听我说。」从云语重心长,「结亲不止是男女之间,更是两个家庭之间的联合,就算是比我们更加自由的大哥,到了这一地步也只能听父母的安排,更遑论我们。所以,能嫁给自己心爱之人自然好,可若不能,也不要太过执着。」
这是一番肺腑之言了。从容看着她,突然就想问她:「那你和四皇子殿下……」
从云自信一笑:「我刚说了啊,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姐姐我这么优秀,四皇子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的笑容太过灿烂,差点耀花从容的眼。但从容也相信,自己这位姐姐绝对有自信的资本。
如此交谈过后,从容也明白自己现在有些杞人忧天——这事不过是从雪一人之言,真假先不论,就算是真的,父亲总不会害她才是。
不过从雪这人,平时虽看起来大大咧咧毫无城府,但在大事上却拿得准——几日后秦家请了礼部侍郎左清安为媒人上门求亲,过年前几天两家已完成了纳彩问名二礼。
或许是隔了这么多天看开了,也可能是事已成定局不想再纠结,除夕夜全家欢聚一堂时从容的心情很不错,笑盈盈的样子和一旁强打精神的从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月仍是没能拗过薛侍郎的心意,待殷磊孝期过后两家就要商定婚期了。
今年也是从云在家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和长辈们守完岁后,她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从容回了云园,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一直聊到丑时才意犹未尽的睡下。第二天自然起晚了,被大夫人说了一通才在世子爷薛城宁的搭救下灰头土脸的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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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玩的开心吗?困不困?」从容问已换上一身新衣的英华——听说他缠着英堂放了一晚上的爆竹,闹到寅时才意犹未尽的回房睡觉,早上起来喊都喊不醒。后者看起来还很兴奋,一直抓着阿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见姐姐到来,开心得如一头小鹿般跑过来,拉着她的袖子笑得灿烂,「不困!姐姐姐姐,我跟你说,昨晚……」
从容一直微笑着听着他说,直到薛侍郎招唿他们才跟着一起去向祖父母拜年。之后在薛国公的带领下一家子去了祠堂。
拜祭完祖宗后,英华还念念不忘要放爆竹,昨晚陪着他熬了夜的英堂闻言飞快的向长辈问完安后就带着秋来跑走了,而薛秦氏一向紧张他,并不放心那些丫鬟小厮们,见他一脸失望不由劝到:「待会儿还要去药王庙进香,需要爬老长一段山路,你这小猴子别把精力都用在爆竹上了。」
英华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即将要去的药王庙给吸引过去,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告诉大哥」就追着往英堂消失的方向跑。阿纹赶紧跟了过去。
「这皮猴崽。」薛秦氏皱眉嘆了口气。
「随他去吧,让他吵哥哥去。」薛侍郎倒是笑呵呵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薛国公十分贊同:「嗯,男孩子从小就得皮实,长大了才能身强力壮。」
大夫人看了眼神微黯,藉口还要准备出行的东西,匆匆离开了这里。从容就在这时看到了不远处一堆妇人里,其中一个脸上讥讽的笑容。
应该是世子爷的二姨娘吧——从容心中猜测。她看到从佳正和这名妇人站在一起,前者亲密的挽着后者的手臂,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然后两人一起捂嘴笑了。
「嘁。「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声低语,不用看都知道是从云。从云咬牙切齿,语气也是忿忿不平,「笑什么笑,自己不也一样。」
但她心里也明白,大夫人作为正室,二姨娘作为妾室,两者是绝不可能相提并论的,因此她也只敢在亲近的人面前小声抱怨,并不能呵斥二姨娘,把事情闹到檯面上。
从容对她摇了摇头,拉着她离开了祠堂。
「姐姐别恼。」她安慰从云,「无论如何她们都越不过你和伯母,为此生气也太浪费这美好的时光了。」
「嗯……」
这是从容第一次来药王庙。
药王庙一向香火鼎盛,尤其是初一这天更是人流如织,只一条,车轿不入山。从容等人被丫鬟护院围在中间,艰难的挪到了山脚下。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好在足够宽大,虽说有些拥挤,但京城里的百姓大多有些眼力见儿,碰到这些锦衣华服的贵人通常都会避让,她们拾阶而上,倒也算是顺利上山。
从容和从云自然走在一起。等两人爬上山顶时早已是气喘吁吁,扶着各自的丫鬟站在一旁休息。英华早就到了——他全程坐在护院肩上,悠闲自在的很——此刻看见姐姐们的样子,忍不住发出嘲笑。当然,他这一恶劣行径引来了所有姐姐的怒目而视,从雪早就忍不住了,当即就过去揪了他肉嘟嘟的脸蛋。从雨有学有样,不过手还没碰到英华就被自己的姐姐从央拉了回来。
最后还是薛秦氏将英华解救了出来。饶是如此,姐弟几个还是打打闹闹的进了庙里。
出来时竟遇到了也来上香的顾家人。
顾老夫人看到从容很是惊喜,拉着她的手不放:「你个小丫头,上次看到你还是赏梅那天,顾祖母都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
闻言从容不由尴尬。其实上次之后顾老夫人又给她下了几次帖子,只是当时她正与秦家二表哥议婚,怕人问起害羞不想出门,因此婉言拒绝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据从雪后来说,当时她喝完一杯顾夫人珍藏的酒后便一睡不醒,最后还是英堂给她背上马车送回家的,因此她现在还真不敢见顾家人。
羞的。
因祖父母年事已高,无法爬山,早几年就不到药王庙了。薛家与顾家为世交,关系自当要好,所以当顾老夫人提出去薛府拜年时,自然是一片响应。
时值正午,众人经歷了一上午的活动早已是飢肠辘辘,小沙弥就引了他们前往膳堂用斋饭。这里的人也挺多,厢房早就占满了,她们只能在大堂里用饭。
因要闪避几个东跑西跳的孩童,英堂慌乱中被椅子腿绊倒,差点撞上正从身边经过的一女子,好在顾琮般反应快速及时的将他拉了回来。他正要道歉,耳边响起自己妹妹惊讶的声音——
「古三小姐?」
第二十二回
「古三小姐?」
听到从容的声音众人皆看过去,果然就看见了摔坐在凳子上的古沉羽。她的脸上浮现痛苦之色,俯下身揉着自己的右脚腕,估计是在刚才的闪避中不慎扭伤了脚。
从雨「哎呀「一声,和古沉羽的丫鬟湘文一左一右扶起了她。
「怎么样?」从雨问道。古沉羽尝试着走一步,下一瞬便一脸痛苦的又栽坐回凳子上,「不行,应该是崴到了。」
英堂歉疚的道:「对不起古小姐,都是我的错。」
古沉羽连忙摆摆手:「不关薛公子的事,你也是因为要闪避小朋友嘛。」她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勉强行了个礼,「给老夫人、夫人们问安了,还请恕沉羽先行一步。」
顾老夫人忙道:「你先去,你先去,对了,你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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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起来,确实没有在膳堂看到其他古家人。古沉羽羞赧的道:「说来惭愧,这是沉羽第一次来药王庙,刚刚参拜时晚了一步,就和家人走散了。原想着已是正午她们应该在膳堂用斋饭的,只是不熟悉这里还没找到定下的厢房。」
「哎呀!」大夫人不由嗔道:「这里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姑娘,身边又只一个丫鬟,连个护院都没有,太不安全了。照我说,既然是堂儿莽撞,就让他送你去吧。」
「这……」古沉羽有些迟疑,不敢搭腔,一旁的从雨明白她的顾虑,当即转向大夫人建议,「母亲,沉羽脚扭伤了,这里人挤人的只一个湘文恐怕扶不住,不如我也和大哥一起送送吧。」
大夫人自然没有异议。交代几句后,在英堂的带领下,古沉羽被从雨和湘文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离开了大堂。其他人匆匆用罢饭,准备前往后林看看,一来散散步消消食,二来也等等英堂他们。
后林环境清幽,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去处,顾老夫人年轻时健步如飞不在话下,可到底该服老了,现如今只能由孙子和从容扶着慢慢走。
「这风景真不错,我好久都没到这边来过了,想不到大雪后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啊。」顾老夫人感嘆。她年轻时热爱爬山,几乎年年都会来药王庙,自然也看过雪后的林景,但是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厚,从山顶远眺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天地仿佛失了颜色,只剩下纯白。
她指着一处:「你们看那里,就那儿,对,你们看到了吗,这雪下到林子里和那些树枝石头混到一起,看起来像不像一头白虎?」
二人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顾老夫人一笑:「可能是人老了,视力大不如前了。我们跟上去那边看看,别和大部队走散了。」
三人安静走着。顾老夫人嘴上说别走散了,却又在故意拉开与前面众人的差距。从容和顾琮般对视一眼,彼此都察觉了异样。疑惑并没有太久,顾老夫人很快道明了目的:「听说容丫头年前和秦家定亲了?」
从容心中诧异——她没想到老夫人特意与人拉开距离就是为了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是的。」
闻言顾老夫人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偏过头看向自己孙子:「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什么?
从容困惑的眨眨眼,顺着看向另一边一言不发的顾琮般,突然茅塞顿开,不由得俏脸绯红。
顾老夫人笑呵呵的不再说话并加快了脚步,仿佛她就是为了问这问题一般,跟上前面薛顾两家人后,也不要他们搀着了,走上前挽住了自己两个儿媳的手,笑着和她们欣赏雪景,留下了仿佛呆头鹅般的二人。
「我们也走吧。」顾琮般率先打破沉默,从容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将自己的小脸往兜帽里埋,最后遮得只露出双灵动的双眼。当然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至少当大风吹过,视线被兜帽上的绒毛挡住时,容易撞到东西。
比如说,树。
这一撞可不得了,这棵树上积攒了这么些日子的雪兜头落下,噼头盖脸的砸在从容身上,配合她白色的披风,树下顿时多了一具雪人。
从雪的嘲笑来得很及时,一时间只听到她的笑声在林子中迴荡,哪怕被从月瞪了一眼都不知道收敛。不过她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过来帮姐姐将雪拍落。英华本是跑远了,听到她的笑声赶紧跑回来。
他睁着一双大眼:「姐姐你幼不幼稚,我都不玩踢树这种游戏你这么大人了还玩。」
被一个小屁孩说幼稚……从容一脸郁闷,看来小弟是误会她故意踢树恶作剧反倒害了自己了。不过说到误会,从容赶紧看向就走在她前面的顾琮般,毕竟要是他也这么误会就不好了。
然后她就发现了一双带笑的眼睛。不是嘲笑,也不是拿她寻开心,而是温暖的、仿佛无奈中又带着一丝无语的笑意。
从雪正给她拂去肩头的雪,不经意瞟过她的脸,惊讶的道:「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从容的脸更红了,直到下山回到马车上时还带着粉色。
回到薛府时家里已经有客人了。
薛国公和世子薛城宁正招待着兵部尚书李进,李夫人就坐在内院老夫人处陪着闲聊。薛侍郎不在,不知做什么去了。
李夫人不是一个人在的,她还带了她的女儿李茜娘,见她们进来忙站起来和大夫人等人寒暄,又叫孩子们互相拜了年礼,众人方才坐下。因有女眷,英堂和顾琮般行礼后便退下了,英华自然急吼吼的追了过去。
谈笑一番后,老夫人提出要和老姐妹说说私房话,让她们都去大夫人院里。大夫人就笑道:「那我们就先过去了。李小姐是第一次上门,我看也别和我们这些长辈坐在一起了,让她们小姑娘自己玩去吧。」
李茜娘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哪里坐得住,当下就点头称好,于是出了老夫人院子后,一拨人分作两拨,小姑娘们都去了花园子的后湖嬉冰。
从容是不会的,也不像从月从雪那样专门请人教过,所以和身体原因不宜嬉冰的从央一起只作壁上观。
「姐姐是不喜欢嬉冰吗?」从央捧着手炉一脸好奇。
「不会,怕摔。」从容言简意赅。
「这样啊,从雨就不怕,从前皇后娘娘曾在西郊办了嬉冰比赛,她上去拿了个头彩,把爹和姨娘高兴坏了。」从央浅浅的笑道,「我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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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句语气有些伤感。从容一愣,想到了她的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后者倒是挺豁达,看她一副为难的样子忙笑道:「反正也习惯了,还能给大家留个沉稳的印象呢。话说,容姐姐你明天是要走舅舅家吗?」
初二走舅舅家,她自然也要去。不过从央这时问这个干嘛?不等她回答,从央解释:「我听说仙子藤胡同旁的老药胡同里有家卖猪肉脯的甚是好吃,想请姐姐顺路帮我买点回来。」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大年初二的,人家店铺不会开门吧。从容将疑惑问出,谁知从央道:「我问过了,好像那里的老闆和伙计都是外地人,家中已无亲眷的,所以他们白天还是会照常营业,只是闭店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
「那好,我回来路过老药胡同时给你带。」
「谢谢姐姐。」
第二天一早,辞过家中二老后薛侍郎和薛秦氏带着孩子们回了秦家。
这是从容第二次到这里来。秦家虽没有国公府气派,却自有一番古韵,在这京城官宦之家中实属难得。
走在迴廊中,沿路遇见的丫鬟们行礼时总是要偷偷摸摸的看她一眼,这让从容很是窘迫。好不容易进了垂花门,步入正厅,终于不用忍受那些打量的目光,她正欲松口气,迎面却碰上了一个人。
从容一愣,英华却先反应过来,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二表哥」,蹦跳着跑过去向他讨红包。
有扑哧的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秦家晟走上前摸了摸英华的脑袋瓜,笑眯眯的道:「小英华,你二表哥还要过两年才能给你发红包呢,你别急再等等啊。来,这是大表哥给你的红包。」
按道理,没成亲还是小孩子,自然不用给弟弟妹妹发红包,但看秦家晟话中的意思,显然是在打趣,懂得自然懂,大家都笑着看向从容和秦家珩。两人一时无措,一个搔了搔头皮,一个只知尴尬的陪笑。
好在秦大人夫妇及时出来,缓解了尴尬。
拜过年后,男人们都去了外院,女眷们留在了秦老夫人院中。现在,她们正在谈论着昨天发生在京城的大事。
「白虎杀人?」
从容喝茶的动作一顿,脑海里突然回想昨天在药王庙顾老夫人说过的话。
所以,那是真的白虎……吗?
第二十三回
在场的人对这件事有着不同的反应,或惧怕、或担忧,当然还有从雪这个催着秦夫人往下说的。薛秦氏看了就斥她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被秦老夫人笑呵呵的拦了。
「大过年的可不兴骂孩子。我也挺想知道的,媳妇你快些讲给大家听啊。」
秦夫人就接着道:「说是在药王庙发现了一头白虎,等禁卫军赶到,在山里一番搜寻后只在一处避风的小山坡下发现了一摊血,还有些衣服碎片,看料子应该是普通人家。顺着血迹陆陆续续找到了一些残肢,可是大雪封山,最重要的头颅就是不见了,听说禁卫军现在还在找呢。」
室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唿声。老夫人年纪大了,闻言更是捂着胸口追问道:「可知道是男是女,是哪里人?」
秦夫人:「经过仵作辨认残肢,认为是个男人,但是我听老爷说,现在还没有人家报备人口失踪,现在户部还在查呢。」
难怪昨天薛侍郎一夜未归。
「京畿重地,怎么会有白虎这等凶兽?」薛秦氏也是惊疑不定,此刻她心中俱是后怕。要知道,昨天他们全家也都在那药王庙呢,若遇见了那白虎,只怕此刻尸骨不全的,就是他们中人了。
秦夫人就摇摇头,示意不知:「我们到京城时间尚浅,哪里懂这个。若不是昨儿个老爷回来说与我听,我还不知道呢。」
又道:「如今京里看似平和,但谁知道那老虎会不会又从哪里冒出来,不是说没找到吗,就怕它顺着山林进了城,可就不得了了。」
「阿弥陀佛,」秦老夫人双手合十向西方拜了拜,「希望禁卫军早日抓到那凶兽,别再有人伤亡了。」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再讨论下去,薛秦氏就笑着转移了话题:怎么没看见蔓枝?」
回答的是秦大奶奶:「她呀,前些日子说要和我学学京城菜式,昨晚上还在厨房里捣腾,闹到接近寅时才肯休息,现下啊估计还在睡呢。」
薛秦氏好奇:「怎么突然学下厨了。」
秦夫人也很奇怪:「这小丫头,从来就没见她对厨艺感兴趣过,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闹着要学,还指定了非要学京城菜式。姑奶奶你也知道家里长居扬州,早习惯了那边口味,连厨子都是请的扬州人。还好有秀云,不然这大年节的到哪给她找个师傅来。」
秦家大奶奶闺名秀云,是京城冯家的嫡次女。
她们觉得奇怪,可从容一点也不觉得。和她想法一致的还有从雪,两者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选择按下不提。
秦蔓枝这一觉睡得有些长,直到吃饭时才施施然来到老夫人院子,饭摆在西次间,她毫无形象的打着哈欠就这么进来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过来,她的动作顿时僵住,尤其是看到喜欢的薛英堂也在座正笑呵呵的看着她时,立刻尴尬得手足无措。秦大奶奶看了就为她解围,一边揽过她往里带一边笑着说道:「妹妹昨日可累着了,我还担心你吃不到自己亲手做的福寿肘子呢,还不快快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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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一家人过节,在老夫人提议下干脆不分男女席,也不要丫鬟们布菜,除了留下几个一边服侍的,其他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看着身边围坐的儿孙们,老夫人明显心情大好,打量着桌上各色菜式询问秦大奶奶:「还有哪道菜是蔓枝做的啊?我可是听说这丫头除了福寿肘子,还做了另一道的。」
闻言秦蔓枝不由小脸通红:「祖母,本来准备今天做一道『它似蜜』的,可是……」可是她没能爬起来。
屋子里顿时响起善意的笑声。秦老夫人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起来了,一个劲的劝菜:「来,我们开动。小英华,外祖母给你夹一块你蔓枝姐姐做的福寿肘子,吃了添福又添寿啊。」
大家都动了筷子,纷纷夸赞这道福寿肘子色香味俱全,而秦蔓枝得意之余也更加关注英堂,但显然,后者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
从容不太喜欢这些油腻的大菜,只夹着面前那盘清炖蟹粉狮子头吃得欢,英堂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伸筷夹菜,于是夹了一块肘子肉放进她碗里。从容皱眉,本想把它压进碗底,眼角突然瞥到秦蔓枝看似不经意实则极为关注的视线,心思一动,又改变了主意。
她含笑将那块肉吃进去,对秦蔓枝微笑道:「真的很好吃呢,蔓枝表妹。」
然后她满意的看到秦蔓枝有些失落的样子:「容姐姐觉得好吃就多吃点。」
那她还真要「好好」吃几块。
当然斗气的结果就是她胀了气,典型的两败俱伤,还招来从雪于无人处对她赤裸裸的嘲笑。
「姐姐你是不是傻,干嘛可着一道菜吃?你应该指挥大哥夹其他菜而不是夹她做的呀。」从雪毫不客气的笑她,起身将一碟山楂条放到她面前,「吃点这个,助消化的。」
从容默默吃着,干脆不说话。正好碧玺过来询问她们要不要随几位公子小姐出门赏景,她想着从央的嘱託,还是跟着一起出去了。
他们口中的赏景其实就是去位于仙子藤胡同后面的湖里野钓,从容一向对这些没兴趣,和他们说了一声就去了隔壁的老药胡同。而从雪这个好吃丫头当然不愿意错过品尝的机会,眼珠一转就以不熟悉地方为由拉了秦家珩同去。
个中心思大家都懂。
英堂无奈一笑,顺手把犹豫不决的英华给拉走了。
自定了亲之后,从容还是第一次和秦家珩相处,心中多少有些羞涩,好在还有从雪这丫头在,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不曾让气氛冷下来。
从央所说的是一家专做肉食的店子,从容她们老远就闻到了肉香味。店铺老闆叫刘胖子,与他两个伙计正在后面忙活着,店里只有一个梳着丫角的小姑娘,坐在略高的凳子上无聊的晃动小脚。
见来客了,小姑娘扭头沖里面大喊了一句「爹爹来客人了」,自己从凳子上跳下来,一点也不怕生跑到她们跟前拉住了从容的衣袖。
「姐姐你想要买什么,我给你装呀。」小姑娘笑起来脸上有对可爱的酒窝,双眼好似两道弯月,看着她仿佛心情都明朗不少。
从容见她可爱,不由蹲下来逗她:「那你说说,你们这里都有什么?哪样最有名啊?」
小姑娘很熟悉,如数家珍的就说开了,一面说一面带着她们在店里转,一样样的给她介绍。至于说到最有名,小姑娘显然有自己的见解:「如果姐姐是问肉,那每样都有名,喏。」
她指了指每样东西贴着的牌子,给她看上面写的食物名,然后略显嘚瑟的补充道:「但如果姐姐是在问我们店什么最有名,那肯定是我咯。」
从雪憋着笑问她:「为啥?」
小姑娘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方圆几条胡同没人不认识我,只有我不认识他的。」
这下连秦家珩都忍俊不禁的笑了。
刘胖子扛着一屉烤肉出来时正好听到她的话,当即笑骂了一句「鬼机灵」,把人哄回了屋里。
「三位客官随便看看,摊子旁边都有竹籤,可以试尝的。」刘胖子笑得宛如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向他们推荐,「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是猪肉脯,吃过的都说好。然后酥脆排骨也不错,还有卤猪蹄都是最受欢迎的,客官您试试。」
看起来挺令人食指大动。从容让刘胖子将这三样都打包了两份,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一旁那屉烤肉上。刘胖子顺势看去,笑着道:「这是新打的野猪,我特意拿了松枝和蜂蜜一起烤的。客官有兴趣吗?」
这些烤肉大小不一,有巴掌那么大的,也有如拇指般粗细。从容还在犹豫要不要也买上一点尝尝,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
从雪就站在她身后。
她看起来似有些隐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屉烤肉,小声道:「姐姐,这烤肉就算了吧,当心上火。」
从容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虽心中狐疑,但觉得她说得也不错,遂打消了购买的念头。
正欲付帐,得知秦家珩已经给过钱了,从容一愣,只好红着脸道谢。秦家珩听了就摆摆手,看起来云淡风轻,转身时还是被从雪捕捉到了耳廓的一抹红。
这两人,还真有意思——她咬着排骨,笑得像只小狐狸。
随后她们几个到野钓的湖边送吃的,顺便看看他们的收穫。在路上的时候从雪就说自家大哥肯定是钓得最少的,从容本想反驳,但随即想到了跟过去的秦蔓枝,到嘴的话语就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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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确实如此。秦蔓枝一会儿闹出点动静,一会儿又装作不小心靠在英堂身上,别说鱼,连英华都跑了。
后者自然是烦秦家晟去了,这样一来几个人中反而是从没钓过鱼的从月收穫最丰。
第二十四回
回到家时已是戍初,同样回舅舅家的从云她们还没有回来。从容吩咐碧玺将肉脯等送到东小院四姨娘处。
谁知三姨娘也在,见她送东西来两人都有些惊讶。得知是帮从央买的后四姨娘就叫人开了箱笼拿银钱,碧玺无论如何都不要,福了福就退下了。从央回来后只好送过来两方自己绣的帕子,算是谢礼。
从容见帕子绣工精湛、配色鲜明,笑着收了,没隔几天便邀了从央从雨一起去了和安郡主办的冬宴。
这次从云从佳也会同去,就是不知道宋颖会不会去。想到后者,从容不由得头痛,只希望别碰上她才好。
当然希望是美好的,宋颖不可能缺席,而在聚会上她也不可避免的会与之相见。好在,这次冬宴不仅和安郡主,舜王世子也在外院邀了京城王孙公子们相聚,其中就有英堂。虽说男女有别,可以宋颖的性格,只怕不会放在心上。
也罢,就让哥哥自己去应付吧——从容微微一笑,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
「笑什么呢,像个小狐狸似的。」从云在她身边坐下,颇为疑惑的问道,「对了,从月去哪里了?明明一起进来的,刚刚一错眼就不见了。」
说起来,确实不见从月的身影。
想了想,从云又道:「王府内院这么大,从月可能是与相熟的小姐们逛园子去了,我们别管了,今天锦瑟没能来,我也懒得和她们客套,咱们找和安喝酒去。」
「喝、喝喝喝酒?」闻言从容头摇得如拨浪鼓,连连摆手称不去——她还没从上次醉酒的阴影中走出来。
「安啦,就是一些度数低的,喝点不打紧。就当是陪我了。」从云直接将她拖走了。
和安并不在院子里。
二人面面相觑。一般说来,宴会的主人一定会出面招唿客人,和安身为皇室成员,这点待客道理不可能不明白。
从云招来一个丫鬟问道:「和安郡主呢?」
那小丫鬟恭敬回答:「回薛大小姐,我们郡主陪李太医夫人去见太妃,现正在荣恩堂。」
李赵氏?
从容一下子想起之前从云给她说的关于二皇子与二皇子妃的事儿。
「那你知道李夫人来王府是做什么的么?」
「回薛大小姐,李太医曾奉王爷命令出城寻找一味药材,想来是来復命的。」
这就奇了,什么药材那么稀罕,连皇宫大内也没有需要特地去找?
「是一味活血的药材,你知道我也不太懂这些。」回来的和安郡主解释道。她一向不管这个,若非这次她的祖母贤太妃突发疾病,她也不会关心这件事了。
听说她们来找她喝酒,她自然兴致勃勃的奉陪,不仅如此,她还叫来了几位相熟的郡主小姐,让人搬了好几坛度数低的玉露酒以及下酒菜。从容酒量尚可,但还是抵不过这些从小就参加各种宴会的郡主小姐们,没多久就被灌得酒意微微上头,忙让小丫鬟带她出去走走。也是合该有缘,她居然又遇上了那只叫绒绒的白猫。大约是酒壮怂人胆,这次她并没有避开,反而在绒绒好奇的走过来嗅嗅时蹲了下来,绒绒一跃跳上她的膝头,软乎乎的喵了一声,从容鬼使神差般抚了抚它的头顶,换来一个撒娇的蹭蹭,于是一个继续摸,一个继续蹭,相处的非常和谐。
她并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的猫都会这样,还是只有绒绒是个例外,但不可否认,这只自来熟的猫打破了她以往对于这些小毛怪物的认知——她现在完全被这只可爱的小傢伙吸引了。
有笑声自身后传来。
从容一惊,骤然起身,膝头的绒绒还未反应过来便摔在了松软的雪地里。它本是白的,现在正与雪地混为一体,不分彼此了。
来人是位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容貌娇好,见吓到她了连连道歉。从容见她态度诚恳,又是无心,倒也未放在心上。见状那妇人又弯下腰向绒绒道歉,谁知一向软萌的小猫见了她仿佛老鼠见了猫,而它才是那只小白鼠,一熘烟就跑没了影。
「让你见笑了。」从容正看着绒绒仓皇逃窜的背影出神,冷不丁听这妇人说道,「绒绒小时候后腿受过伤,我相公给它做过几次针灸,那时我帮着相公控制它来着,估计是有心理阴影了吧。」
相公?针灸?
从容迟疑的道:「李夫人?」
「我姓赵,闺名雪樱。」算是变相的承认了。然而不等从容说话,赵雪樱突然道,「你和姨母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从容不由瞪大了双眼。
直到回程的马车里,她还在回忆和赵雪樱的对话——照后者的说法,她们的母亲为嫡亲姐妹,乃前大周皇商郑家的女儿。郑家九代单传,到从容母亲这一辈竟只留下两个女儿,这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最后一任家主无子而逝,而两姐妹一个嫁在京中,另一个随夫君远赴扬州,都只道此生之年怕再不能得见,没想到她们的女儿还有相逢的缘分,想来在地下也可以相视一笑了。
分别时赵雪樱这样说道:「容儿,前些日子我不在京中,没能第一时间和你相见,不过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在家,你常常过来玩吧,也看看你的外甥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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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个脑崩弹了过去,成功把人从愣神中疼醒了。面对妹妹的怒目而视,她好奇de问她:「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了都。」
听她这么一说,从容眼前一亮——从云一直在京中,应该会清楚她母亲娘家的事情的。
可听了她的疑问,从云并没有向以往那样为她解惑,反而很奇怪:「郑家?我记得婶婶确实有一个胞姐,但是还在襁褓中就已经夭折了呀。你这是听谁说的?赵氏亲口告诉你的吗?」
后面的话从容根本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只停留在那个夭折的孩子上。为何两者说法完全不同,她到底应该相信谁的?
不,从云不可能骗她,可要说赵雪樱撒谎,从容又本能的觉得不像,更何况她对她就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或许,她应该问问哥哥,或者,直接问爹爹?
带着满腹疑问,从容回到了薛国公府。
薛城安已经回来了。他今天奉旨入宫面圣,天没亮就出了门,现在还在书房里和薛国公及幕僚们商讨,从容不方便打扰,想着去找大哥,后者还在舜王府未归,依着京中那些公子们的性子,估计回来时天都黑了,内外院早已落钥。
想了想,她去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刚礼完佛,见到她回来还有些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
「贤太妃身子不适,没敢太打扰,用膳后坐了会就回来了。」从容笑道,「祖母,您知道我娘的事吗?」
老夫人坐在炕上,随手给她递了个橙子,露出沉思的样子:「你娘啊......说起来,我家与郑家无甚交情,蔓蔓,也就是你娘,在你祖父请了媒人要去提亲时我才见她第一面,虽然是商人之女我有点不喜,但她确实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女红也不错,还在家塾里读过几年书,行事间落落大方,我这才点头。自她嫁进我们家,就得了家里人的喜欢,你父亲更是与她琴瑟和鸣,不过......」
说到这里老夫人停顿,从容一急,忙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娘身体一直不好,嫁进来头几年都没有身孕,看了好几位大夫,各种求医问药,这才得了你大哥。」老夫人陷入了回忆中,对从容说着往事,「但也伤了自己的身子,太医们要她好好调养几年方可再孕,无奈,你娘只好将身边两个丫鬟收作通房,也就是现在的姨娘莫氏和你母亲秦氏。」
「你母亲原是湖州知县的女儿,后来知县犯事被斩家中所有女眷没为奴,就这样进了我们家门。她生了月丫头才得了主子抬举,被释了奴籍并抬为姨娘。那时候你们已经随着你父亲去了扬州,山高皇帝远,我也只是隔段时间收到你们的信才知道你们近况,所以当知道你娘生下你却血崩而死,秦氏被升为平妻时已经晚了。你祖父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们那位过继给知县大哥做嗣子的舅舅出了力。」
从容还是第一次听到以前的事。她急切的要祖母再讲,可老夫人所知的也有限,只是道:「后来你父亲回京述职,说抬秦氏为平妻只是想给月丫头一个更好的出身,还把堂儿也送了过来读书,我们的心思就都放在了堂儿身上。」
「那,我娘娘家人就没说什么吗?」从容还是问了出来。
「当时郑家最后一任家主无子而逝,郑夫人自唯一的女儿出嫁后心情一直郁郁,没几年就身故了,这事也就没人再提。」
第二十五回
从老夫人屋里出来,从容的疑惑不减反增。当年的事宛如套盒,解开一个里面还有一个,她也不知道还要继续解开多少。想了想,她决定去找莫姨娘。当年,她可是一直陪在娘亲身边,知道的一定不少。
知道她的来意,莫姨娘并未吃惊,像是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只请她进了内室,将身边的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
「我一直在等小姐问起这件事,」她面色平静的端过茶盏放在炕桌上,随即坐在另一侧,「当年老爷嘱咐我不可对他人说起,但我想,小姐可不是他人,她是夫人的亲生女儿,有权知道也应该知道事情真相。」
「所以,真相是什么?」从容问道。
「真相就是......」
薛秦氏正要出门,红绣匆匆忙忙小跑过来,附耳说了几句,前者顿时脸色大变:「真的?」
红绣点点头,道:「禀夫人,千真万确,是看门的刘婆子亲眼瞧见的,还说她们把身边服侍的都遣了出来,两人在内室老半天也没出来。」
薛秦氏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化为一声嘆息,红绣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她说:「罢了,那是她们自己的事,我们别管了。你去看看老爷办完事了没,要是办完了就跟他说我去舅老爷家了。」
红绣屈膝应是。薛秦氏看着她匆匆跑走的身影,脸色晦涩莫名,红鸢提醒她该出门了也没反应,只是转身进了屋,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她从内室床头柜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匣子,那匣子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花纹,她却颇为留念与爱惜的轻抚着光滑的匣面,在手中把玩片刻,才不舍的放回暗格里。做完这些,她整理衣襟,调整好情绪,大步走出了内室。
「红鸢,我们走吧,舅夫人恐怕都等急了。」
「是。」
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几乎没人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临。
夜深,皇宫,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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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讳深走近,除了为还在批摺子的皇帝端上茶,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皇上,奴才听说,三皇子殿下今日去舜王府赴宴,与在场一官家小姐,呃相谈甚欢。」他斟酌着,尽量选择了较委婉的说法,「私底下,还说过一些不妥的话语。」
皇帝头也不抬,只是问:「什么不妥的话语?」
「譬如,要纳那官家小姐为侧妃。」周讳深垂手恭立,完全不敢抬头,心中只抱怨这三皇子胆大包天、口无遮拦,到最后还要拉他们这些下人面对皇上的怒火。但他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来报的人说,当时三皇子说这话时,周围除了那小姐一个人也没有,他也是喝醉了在围墙后醒酒,不小心听到的。至于那位小姐,只知道是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的千金,具体是谁,他没有看到。」
皇帝发出一短促的嗤声,道:「这个老三……罢了,他若真有那想法,德妃自会来朕面前讨恩典。」
「是。」周讳深应到,随即他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陛下,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翻阅奏摺的动作一顿:「……说。」他倒要看看这个老傢伙会说些什么。
「皇上,您该就寝了,明天还有早朝呢。」
愕然自皇帝脸上流露,片刻后,不由无奈道:「你这老东西。罢了,安置吧。」
「是。」
第二天特意翻了德妃的牌子,一切确如皇帝所料,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是……
「薛国公家二小姐?」
德妃点点头:「皇儿提起时臣妾也吓了一跳,但看他十分喜欢二小姐,臣妾也就心软了。」又道,「薛家二小姐臣妾也见过,真真是一位标緻人儿,听说性情也不错,也就起了心思,想来讨皇上一个恩典,把二小姐赐给皇儿为侧妃。」
烛光下,皇帝脸色看不真切,只一双威严的眼睛犀利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德妃,不知在想什么。德妃只觉后背全是汗水,也不敢抬头。今日皇儿说的对,娶了薛侍郎的嫡长女,利大于弊,就算皇上因此恼了她,她还是要为儿子办成这件事。
半晌,就在德妃膝盖都痛起来时,皇帝终于发话了:「毕竟还牵涉到四皇子与薛家大小姐,此事需从长计议,爱妃先起来吧。」
德妃心中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皇上,这个时候提起四皇子……她收敛思绪,恭敬的应是,随即搭上皇帝伸过来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皇上,夜深了,臣妾服侍您安置了吧。」今日不好再提此事,还是先伺候好皇上要紧。
宫里发生的事外人自当不知,而从容的烦恼也不在这。
她昨日一夜未睡,脑海里全是莫姨娘告诉她的那些陈年往事——
「……那时候,我们全家跟随老爷到了扬州,初来乍到,又正逢整治私盐贩卖,老爷一心扑在公事上,也不常回家。先夫人自生下大公子后身体一直不安,家里的事都交给了身边的郑妈妈。」
「郑妈妈是她的乳母,非常忠心,但是眼界还是太小了些,犯了几次错误,夫人不得不撑着病体重掌家事,如何能好好休养?」
「我原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之一,和她一起从郑家到了薛家,」莫姨娘说着,脸色一黯,「夫人每况愈下,还要为了掌家殚精竭虑,后来更是让我在一旁协助,也正是这样,让得秦氏渐渐爬了上来,何况她的亲哥哥,不仅做了别人嗣子而逃过一劫,更是当了官,成了她强力后盾。」
「就在这时,夫人有了你。她在孕期就各种不适,生产时更是遭遇血崩而亡,在舅老爷帮助下,老爷后来抬了秦氏为平妻,事情就是这样。」
从容听了满腹疑惑,又都说不上来,想了想,还是问道:「我娘的死,你有什么看法?」
莫姨娘自嘲的一笑,笑容里都是无奈:「我能有什么想法,连大夫来了都束手无策,况且她那天都在自己屋里陪着还年幼的二小姐,不过,夫人孕期那些日子,秦夫人常常过来,与夫人闲话一番才去秦氏屋里,反倒是夫人死后便很少来了。」
「我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尤其是后来秦氏当了夫人可老爷却仍是让我管家,我的怀疑更甚,但老爷一直沉默不言。」
不言,不代表不闻不问。
在从容的记忆里,爹爹从来是待人温和的,大哥也说过爹娘相处时的,可唯独对秦氏,爹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对她所出的几个孩子也不如对自己那般温情。可以爹刚毅的性子,若秦氏做了什么,必定眼里揉不得沙子,又为何放过了秦氏还给她平妻之位呢?
从容百思不得其解。
碧玺匆匆进来掀开了帘帐:「姑娘,十二公主来了,大小姐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十二公主?
从容赶紧起床洗漱,收拾妥当后去了云园。没等她跪下行礼,十二公主就道:「三小姐,昨日德妃向父皇请求,将二小姐嫁给三皇兄为侧妃。」
此话宛如一道惊雷,噼得从容心中一颤。
第二十六回
薛国公府,祠堂。
从月自早晨跪在这里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双膝早已是酸痛不已,人也口渴的厉害,但薛城安铁了心要她跪着,就连老夫人出面也没能改变其心意。然而她委实不知究竟何处触怒了父亲,竟遭此惩罚。她想偷偷站站,好缓解膝盖的疼痛感,谁知转过头看身后是否有人监视时,一眼就看见了沉着脸的薛城安。后者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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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她满腹委屈的唤他,「不知女儿做错了何事,爹爹要如此责罚?」她自问这些日子以来,循规蹈矩,未曾犯过错事,除了昨日在舜王府......念头闪过,她悚然一惊,心脏开始砰砰乱跳。
不可能,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事只有那个人和自己知道才对,难不成,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
她自以为将心思掩饰得很好,但怎么可能瞒得过在沉浮几十年的薛城安呢。后者见她脸色瞬间苍白,心中已有了定论。他冷哼一声,走到了从月身边,语气讥讽:「想我薛城安一双眼睛过了这么多人事,倒愣是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很好,女儿这么有出息,老父很是欣慰。」
从月听着他的话中有话,心中害怕,但还是得强装镇定:「女儿不知爹说什么。」
薛城安也懒得和她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开口了:「昨日,自舜王府回去后,三皇子就去了德妃宫里,今日一大早十二公主来府里报信,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好女儿极有本事,居然让得三皇子情根深种,竟求母妃进言,要纳你为侧妃呢!」
他的话是如此犀利刻薄,直说得从月一张小脸挂不住,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爹,女儿真的不知您为何这么说,难道在您心里女儿就是那种不知廉耻不顾礼仪的人吗?三皇子他要怎样与我何干,我们不过就是偶然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罢了,爹您怎能这样说我?」
她既委屈又愤怒,跪坐着哭得不能自己。薛城安闻言语气更冷:「于无人之处见过几面,说一些儿女情长吗?」
「爹爹?」从月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惊愕的唤了一声。她想不到父亲竟然知道。
薛城安看也不看她,径直道:「你舅舅家初次上门那天,你无故失踪,最后找到你时是在三皇子的包厢中;和安郡主生辰,你与古家的丫头逛街偶遇三皇子,那盆腊梅不是还摆在你的屋子里么;之后你藉口赴宴,又与三皇子见过几次,身边之人寥寥;这次更甚,居然与其单独私会!你要脸不要?你难道不知道此事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全完了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字一句仿若重石砸在从月身上。她从未想过这些事父亲居然都知道了,更心惊于父亲的心意——他不同意她嫁给三皇子。
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不甘被薛城安尽收眼底,后者一笑,道:「三皇子爹见过,仪表堂堂,又是皇室中人,年轻女子仰慕其光彩本无大错,但你一不该与他私下相会,败坏门风,二不该以有婚约之身与外男同行。爹会解决这件事,你这些日子就在祠堂里闭门思过,待殷磊三年孝期一过,爹就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没想到爹还在想着那个殷磊!
从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抗拒的话脱口而出:「爹,我不要嫁给那个殷磊,女儿不喜欢他,更不想随他一起从军。」
她绝不要嫁给那么卑微而又粗鄙的人,她是薛国公府的二小姐,薛侍郎的嫡长女,应该要嫁入高门为宗妇才对,如何能去那种蛮荒之地吃苦。
「那你想嫁给谁,三皇子么?」薛城安不怒反笑,「别做梦了,自古婚嫁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宁愿你进朝阳寺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不会放你嫁入皇室。月丫头,你现在不理解爹的良苦用心,以后你就懂了。此事无需再议,你在这里,在薛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下,好好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吧。」说完,拂袖离去。
「爹,你不要走,爹,爹!」从月想起身拉住他,奈何双腿一麻,人重重跌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背着手走出了祠堂,心中百感交集,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莫姨娘给坐在炕上的从容端过茶盏,笑着道:「依姑娘吩咐,我已经将那些事都告诉老爷了,老爷听后匆匆去了祠堂,想来是要大发脾气的。」
何止大发脾气,从容深知自己父亲的性子,从月肯定是要吃些苦头了。但她必须这样做,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这件事上达天听,父亲若被蒙在鼓里,只怕会很被动,而有父亲出面,至少比她瞎担忧要好。
前面正屋闹腾起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过去,还未靠近,就听见了薛秦氏悲怆的哭声。正屋门窗紧闭,院子里一个丫鬟也没有,只有红绣红鸢两个,立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薛城安愤怒的声音透过门缝隐约传了出来,从容阻止了想要通报的红绣,与莫姨娘轻手轻脚的站在门口,侧耳倾听。红绣欲言又止,但想想里面正在愤怒中的薛城安,话到了嘴边终是咽了下去。
从容没有理会,只专心听着,偏偏这时里面陷入了寂静,只有薛秦氏的哭泣声,在这静谧中越加清晰可闻。
就在她想要离开时,里面终于幽幽传来一声哭诉,是薛秦氏:「这么多年了,老爷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对吗?所以您抬举莫依依那个贱人,当众下妾身脸面,现在还要把您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可妾身确实什么也没做,否则夫人临终前也不会指了妾身请您抬为平妻了。」
薛秦氏被抬平妻,原是她娘的请求?从容不由走近,附耳于门上,想要听到更多。
里面静了片刻,薛城安才开口:「是吗?那为何夫人把容儿交给依依照顾,而不是生育过孩子以后又为她嫡母的你呢?你别说话,我来说。有些事做没做过,你心知肚明,前事我已不再追究,但从月必须要嫁给殷磊,这是我对殷兄的约定,你最好别再节外生枝,否则,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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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容等人刚想闪避,面前的门扉已被拉开,薛城安一脸怒意的出现在她们面前。看见她们惊愕了一瞬,顿时沉下脸来:「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语气严厉,不怒自威,就连从容也害怕的退了一步。莫姨娘见状赶紧道:「老爷,三小姐正好来请安,没想到您和夫人有话要说,才在屋檐下等的。气大伤肝,您消消火儿。」
薛城安看向从容,见她眼里还残留着害怕的,顿时心一软,虽不知她到底听到了多少,但他并不想解释,只是道:「你母亲身体不适,这些日子就不必过来问安了。出了年就要筹备你大姐姐的婚事,你多去陪陪她吧。」
「……是。」
虽说这事皇上还没定论,但薛城安心里仍旧不安,出了薛秦氏院子就去了薛国公处。后者早在等着他了,见他进来,抬手递给他一张条子:「你自己看吧。」
他伸手接过,只一眼,就让他脸色瞬间大变。
「怎么回事,贤妃娘娘为何也掺和进来了?」他急急问道,「难不成,她是要报復当初德妃娘娘……」
「十有八九是这样。这还是走了些路子从御书房里传出来的,事情恐怕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薛国公沟壑纵横的脸上流露出凝重之色,声音也很沉重,「你心里要有个数,此事还没传出来,你一定要约束知道的家人绝不能外传。你要记住一点,我们家世代不牵涉党争,千万,别惹起皇上的疑心。」
「儿子明白了。」
这种事宜早不宜晚,拖得越久,越对薛家不利,可偏偏这事皇帝那里一点音讯也无,他们怎好主动提起,那不是摆明了他们在宫中安了人么。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特地给他们带来消息的十二公主。有什么办法,可以给宫里的十二公主带封信就好了,看她能否看在与从云的关系上,帮上一把。
可皇帝的动作比他更快。
皇后看见皇帝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皇上可是为了二皇子、三皇子与薛二小姐的事而来?」
「是啊,朕思来想去,只有来问问你的看法了。」皇帝道,「贤妃一直哭哭啼啼,朕看着也心疼,可你也知道,老二他……人家姑娘也是被爹娘放在手心里疼的。可真要给了老三,只怕他野心不小,真是难办啊。」
「不如,皇上给薛二小姐觅一佳婿,也可以让皇子们看看您的态度。」
皇帝嗤笑一声:「你是小看了这老三,二小姐不成,不是还有她的妹妹吗,尤其是薛三小姐,她的外祖家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富商,郑家小姐嫁时万贯家财郑老夫人可是全给了她,薛三小姐是她的女儿,若娶了她,老三想做什么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倘若再给薛三小姐赐婚,那么薛家可就太圣眷优渥了,必定会引起朝臣不满。
「既然如此,那就两不答应,难道皇子们还敢违拗您心意不成。」
「可是贤妃……」皇帝皱眉,语气间颇有迟疑,「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求朕了,就算老二再不好,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其他成年兄弟身边都有人照顾,朕也不想看他孤家寡人一辈子……」
皇后见状,思索片刻,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上,依臣妾看,不如就将薛二小姐赐给二皇子吧。」
皇帝惊讶的看着她。
皇后温婉一笑,解释道:「如您所说,三皇子野心太重,想来对薛二小姐也没有几分真心,实非良配。至于二皇子,他远离朝局已久,未来如何已经明确,二小姐也可以和他一起做个富贵闲人,可比跟着三皇子汲汲营营来的松快。至于薛家,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嫁入皇室,想来以后更是要如履薄冰,说不准,未来他们家两房意见相左,也是有可能的。」
薛国公世子的女儿已被指婚给四皇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大婚了,而二皇子,当初未宣太医诊断,只是一郎中的说辞,说不准薛家还抱着拼一拼的心态,到时薛家可能还会生乱。
退一步来说,就算薛家一心为四皇子,既然四皇子没有了母族的支持,那就给他选择一个强力的岳家吧,要争要斗,也要和其他几个兄弟势均力敌才行。
当然,这一切都是以薛家懂分寸,知进退来说的,他们只是想要延续富贵还好,若真有借未来皇帝达到唿风唤雨的心,那也不能怪帝王无情了。
皇帝的心情松快下来,笑道:「既如此,那就把薛二小姐赐给二皇子,择吉日完婚。」
第二十七回
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全京城都轰动了,不仅是公卿权贵,就是普通平民百姓也纷纷谈论,一时间,薛国公府成为全城瞩目的焦点。
从月被放了出来,事已至此,已没有转寰的余地,薛城安差点被气吐血,一连几天都拒绝见薛秦氏母女二人,从月跪在书房门口祈求原谅,被他差了婆子送回了影月轩,一直到从云大婚之前也不许出来。薛城宁觉得不太妥当:「这婚是由陛下所赐,你这样做不是在打陛下的脸么,要是他知道了......」
谁知薛城安却拗上了,只说让从月在自己屋里绣嫁妆,在皇上面前也说得过去,并没有改变其心意。从月心中想着他先前说的出家与青灯古佛相伴的狠话,怕他真的犯犟,不敢再闹腾,从此乖乖的待在屋子里,除了初一十五向祖父母问安,再不踏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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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枝从外面进来,迎上了笑意盈盈的十二公主,后者催着她讲外面人的反应,尤其是薛家的动静,她忙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全说了出来:「......现在薛二小姐被关在了自己屋里,对外只说害羞怕见人。薛秦氏听说是嫁给二皇子为侧妃而非三皇子,大病了一场,但在来恭贺的人面前还得装作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听说有些支应不住了……」她将薛家目前的情况说了出来,末了恭维道,「还是公主手段高明,故意将消息借刘妃娘娘之口泄给贤妃,如今终于达成所愿了。」
「不,还能让薛从月捞了个平妻算是本公主对她大发慈悲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二皇兄居然这么长情,宁愿顶撞贤妃也坚决不纳薛从月为正妃,怕是还想着那赵氏。这样更好。」十二公主笑道:「一旦松了口,贤妃自然有办法让他娶回来一位高门正妃,到那时本公主才真是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个头。」有一道女声从外面传来,两人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刘妃。后者一进来就吩咐霍枝出去,把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做完这一切,才转脸看向自己女儿嗔道,「你可知这太冒险了,居然託了七皇子挑唆三皇子接近薛家二小姐,又故意让娘把消息透露给贤妃,你就不怕德妃他们知道了找你算帐?」
十二公主满不在乎的一甩头,走到炕上坐下道:「怕什么,他们做的手脚也不少,不管是谁,他们敢向父皇告状么?」
「傻孩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吶。」刘妃在她身边坐下,恨铁不成钢的握住了她的手,「还有,你不是和从云那丫头玩得很好吗,你这样算计她的堂妹,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她对你的真心的,不怕她找你麻烦?」
十二公主俏脸一红,却又强自抗辩道:「所以薛从月成了二皇兄的侧妃啊,她说不定还会感激我给她们报信了呢,又怎么会怪我。」
刘妃点了点她雪白的额头,对她无可奈何:「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此一次,下次不许这样了。」
「知道了。」十二公主笑嘻嘻的扑进了刘妃怀里,快乐的撒娇。
皇宫另一侧,德妃宫里,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起,夹杂着怒意的女声紧随其后:
「贤妃那个贱人,居然敢来截本宫的好事,还在本宫面前得意洋洋,若不给她一点教训,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九枚等宫女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心中叫苦不迭,原本就是德妃抢人在先,不过是没成功罢了。前几天骤然听到皇上下旨将薛二小姐赐给了二皇子,这位主子的心就没顺过,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遭殃。
德妃犹自愤愤:「现在可好,外面那些人还不定怎么看本宫母子笑话,还有那个刘妃,本是贱婢一个,得了皇上宠幸才飞上枝头,不安分守己反而与本宫作对,本宫岂能容她!」
九枚与身边的首领太监王则献偷偷交换了个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担忧。
是夜。
薛城安这些天来都在书房里,苦思多日,终是嘆了口气。都说儿女债,不还了他也不能安心闭眼,就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
他起身,离开了书房,向从雪的依雪阁走去。后者并不在自己屋子,而是跑去了从容那里。他想了想,决定也听听容丫头的意见,遂转向了燕容阁。
两人还没有睡,正坐在明亮的烛火下做针线活,见他来了,从雪献宝般向他展示自己手中那件奇奇怪怪的东西:「爹,看我给顺毛做的小衣服,好看吗?可爱吗?春天来时带它出去踏青时穿。」
「好看,好看。」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两个女儿都善解人意,见他面色似有犹豫,从容问道:「爹爹今天怎么到女儿这里了,可是有事要吩咐么?」
「啊。」他应了声,踌躇片刻,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雪丫头,爹将你嫁给殷磊,你愿意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太唐突了。果然,从容和从雪乍一听,顿时傻了眼,呆在那里半天没反应。可是一想到与老友殷建红的约定,他还是想要试试女儿的态度。
从容却是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差点踏破薛国公府门槛的媒人——自薛家出了两位未来皇子妃,她们这些未嫁的女儿在京城权贵中顿时炙手可热,她已经定了亲还好,可从雪不仅还未说亲,更是嫡女,比起从佳她们来说更得青睐,就是秦老夫人也不止一次的派了秦夫人来问她的婚事了。
她不由向妹妹看去。经过了最初的惊愕,从雪此刻已是反应过来,一张俏脸禁不住爆红,在烛火照耀下异常的可爱。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可、可、可那是二姐姐……」话到一半住了口,想起了就在前几天,她的二姐姐已经是皇上钦定的二皇子侧妃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口,已经没有退路了。薛城安又问:「你愿不愿意,若你真是不愿,若真是不愿……」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他大可直接敲定此事,可从雪是他最小的女儿,他宠溺甚至多过小儿子英华,心里还是想要为她择一心仪郎君才好,况且,也没有因为姐姐犯了错,就让妹妹来弥补的道理。
若女儿不愿意,那只能从别的方面弥补了。
从雪涨红着脸,手中那件小衣服被她揉得差点变形。从容为她解围:「爹,这事太突然了,您好歹给妹妹反应的时间。再说了,殷公子也同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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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打岔,倒是稍稍缓和了尴尬的气氛。薛城安松了口气,道:「雪丫头你考虑考虑爹的话,想好了再来回爹吧,至于殷磊那里,爹会去和他说的。」说完转身欲走,只听身后传来声如蚊吶的一句,「女儿,都听爹的。」
他惊讶的回头,却只看到小女儿匆匆跑进内室的背影,他又向从容看去,发现对方一如他的错愕,给他行了一礼,忙追了进去。
笑容就不可抑制的在他脸上绽放。
内室,从容正和倒在她床上,拿被子蒙住整个人的从雪较劲:「别对我被子撒泼,快点出来啦,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你。你别以为不出声我就拿你没办法,这可是我的地盘,你不说就别想走。」她的话音刚落,本在害羞的从雪站了起来,撑着被子仿若血盆大口般啊呜一口将从容也卷了进去。两人倒在一起,将好好的床铺折腾得乱糟糟的。
「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我说我说。」从雪讨饶,把头探出来深唿吸一口气,随即趴在被子上,从容紧随其后。两人肩并肩趴着,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指着对方如鸡窝般的头髮哈哈大笑。
笑够了。从容就催着她快讲:「你可不是这般扭捏的性子,快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说起正事,从雪也严肃了些,她看着从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那姐姐,你可要帮我保守秘密。」见她这么慎重,从容也觉得可能不是什么能随意谈起的话题,当即答应下来。从雪得了保证,告诉了她一些隐秘的事:「其实那次在红梧寺,我看见殷大哥两次,第一次是在路上,我们坐在马车里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巧掀开帘子,就看到漫天金黄的梧桐下蹲着一个人,正拿着一片叶子,逗一只胖乎乎的小野猫,他抬头看到了我,对我一笑,那一刻我就觉得好像有什么突然击中了我的心,后来他又捡到了我的荷包,当时我就在想,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缘分。」
从容见她眼神迷离,仿佛沉浸在回忆中的样子,不由一笑,轻声道:「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殷磊,是我未来的姐夫。」从雪的声音有些沮丧,「我当时还失落了好久,尤其是当月姐姐很排斥和他的婚事的时候,我甚至想跑到爹的面前毛遂自荐,说姐姐不愿意我愿意啊。」
「那你只怕会被爹打断腿。」从容淡淡的给她泼了一瓢冷水。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什么也没说,还装作很快活的样子。」从雪道,声音突然又欢快起来,「可是初一的时候,我又看到他了,在我房间里。」
从容勐地弹了起来,被她话中的内容吓到花容失色,低声呵斥:「你疯了,你可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早就说殷磊不是什么好人。不行,我要告诉爹,也不行,不能告诉爹。」
见她都语无伦次了,从雪连忙把她拽了回来:「哎呀你想什么呢,是个误会,当时他好像被什么人追杀,慌不择路才从窗外翻进来的,其他人包括绻绻都不知道,我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从雪锁住她胳膊,不让她走,见其不信,重重的点头加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是真的,好歹是我心仪之人,虽然以后会是我姐夫,但我也不能看着他流血受伤也置之不理吧。就那一次单独见面,他对我不假颜色,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等等。
从容心中疑惑——这殷磊,不是应该在家乡守孝吗,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还带着一身伤?
第二十八回
从云与四皇子的婚礼极其盛大。
外面锣鼓喧天,欢快的气氛感染了屋里的人,从雪是个好热闹的性子,丢下一句「我们偷偷去看看」就拉着同样跃跃欲试的从雨跑了,薛秦氏都来不及叫住她,只得打发绻绻赶紧跟上去:「快把她们叫回来,现在外院都是男客,她们怎好去看热闹。」
绻绻匆忙行了一礼,紧赶慢赶的追了上去,差点与兴沖沖跑进来的英华撞个正着。后者没有理会煞白着脸请罪的绻绻,自顾自进了屋子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向她展示手中紧紧包着的东西:「娘,娘,快看,大姐夫给我的红包。」
那是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薛秦氏接过时只觉得有些沉手,打开一看,竟从里面倒出个有成人巴掌大的金灿灿的小鹿来,由纯金打造,还是实心的。那小鹿雕得活灵活现,一看就是大师手笔,英华哪有不喜欢的,几乎是一见就爱上了,从母亲那里拿过来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这,这也太贵重了些。」薛秦氏看向一边的世子夫人,表情有些无措。后者也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四皇子大约是第一次见咱们英华,索性准备了一份大礼作为见面礼呢,这不算,小英华,待会儿四皇子过来迎亲时,你可要牢牢守住,不给红包不开门啊。」
英华用力点点头,干脆就留在了屋里,迎亲队伍过来时果然随着丫鬟们堵着门,高声对外面叫道:「不给红包不开门!」
就有一男子清越的声音带着笑意隔着门扉传来:「小英华,你这就不厚道了,我刚刚不是给了你一个大红包了吗?」他故意在「大」字上加重语气,但英华也不是好煳弄的,当即照着世子夫人教的反驳回去,「大伯母说,那是见面礼,不算,而且那是荷包,不是红包,不给红包就不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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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哄堂大笑。有人就笑道:「呀,这可是丈母娘说的,四哥,你还不把红包准备好。」
也有人对里面喊道:「那你也要开门啊,不然怎么拿红包?」
这人一句话得到了众人的附和。英华不知所措的看着世子夫人,后者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外面一个女声打断了:「臭小子快开门,你堵这儿干嘛,要堵和我一起去大姐姐门口堵啊傻瓜,快开门,别耽误正事儿!」居然是之前去看热闹结果一起被关在外面的从雪。
原本按习俗,新郎迎亲分别要通过正门、新娘屋院以及闺房门前三道关卡才能成功抱得美人归,而在闺房前拦着的一般是新娘未出阁的妹妹及好友,结果现在有了她的「助力」,第二道关卡形同虚设,四皇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屋里,果然依言给英华封了个厚厚的红包,喜得后者连连说着祝福话,笑得见牙不见眼。薛秦氏就笑他「小财迷」,拉过他站在一边看四皇子给世子夫人行礼——今日只尊民俗,不论阶级。
世子夫人笑着受了礼,指了指一边的楼梯,示意其可以上去了。
前两关都顺风顺水的过来了,四皇子心道只怕最难的一关就在眼前。果然,上到一楼与二楼之间时,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十二妹妹,正挂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大喇喇的站在第一个,后面是和安郡主以及从云的几个妹妹。这一关人数最少,但难度可能比前两关加起来都要大。四皇子看着不能上来只能待在下面看着的众人,嘆了口气,试图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话音里却是有些郁闷:「说吧,要我做什么?」
十二公主笑眯眯的:「别担心,你可是我四哥,我怎么也要站在你这边嘛。」
谢天谢地——四皇子刚欲松口气,没想到十二公主话锋一转,一声「不过」后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的情况。和安郡主接口道:「很简单的,喏,这里有九条红绳儿,分别连在新娘和一些其他的东西上,四哥若抽中了连着新娘的,就可以进门。」
从容接道:「若抽到了其他东西,就要照做上面标明的惩罚。」
拽着一大团红绳头的从雪催他:「四皇子快来抽呀,可别耽误了吉时哦。」
见躲不过了,四皇子只好上前,接过那一大团仔细打量,时不时试探性的抽动一根,专注的感受其上的动静。在这期间,几位女孩都没有打扰他,只一个个袖手围观,笑得像几只可爱又可恨的小狐狸。
终于,其中一根红绳上传来微弱的回应。他大喜,拽出那根,勐的推开了门。只见那根红线向内延伸,绕过一架半透明玻璃屏风,缠在其后一身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手腕上。
他大踏步走进去,走近女子身前,沉默片刻,发现竟然还是掩饰不住眼里心里的澎湃,只得定了定神,向她伸出一只手: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那女子没有任何迟疑,也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点了点头。笑容不可抑制的在他脸上绽放,一用力,将人轻轻扶起来……等等!
他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新娘子,面露不解之色——几月不见,从云怎么和他差不多高了,不对,身形也壮实了些,还有她的手……
他看了眼自己手心里骨节分明的大手,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身后传来的闷笑声无疑加重了他的怀疑。他不顾规矩勐的掀开了盖头。
众人正在一楼互相寒暄着,等待新人下来。突然楼上传来一声惨叫,吓得众人立时炸了锅。
世子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要上去看看,被和安郡主阻了。后者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世子夫人请放心,不会有事的,只是一点小玩笑。」
十二公主更是对着想要冲上来的七皇子他们道:「咋,你们想来替四哥吗?」
众人只得作罢。七皇子更是缩回了已经踏在阶梯上的一只脚,快速的远离了是非之地,但他心里也在暗暗猜测他那一向沉稳内敛的四哥究竟遭遇了什么,竟发出如此惨叫。
实际上,四皇子遭遇的,还真是开天闢地头一遭。
红盖头下,英堂沖他尴尬一笑,语气里也都是不自然:「你好啊,妹夫。」
这位「新娘子」,居然是他的大舅兄——薛英堂!四皇子真的傻了眼。
门口传来众女的笑声,其中尤以十二公主的为甚。见此,英堂更加尴尬,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饰脱掉,拍了拍还在呆愣中的四皇子:「那个,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们就接了新娘子下去吧,别误了吉时。」
「我有问题。」四皇子道,「刚才你还在正门拦我,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还穿着新娘子的衣服?」
英堂就示意其往窗外看:「爬窗户。」四皇子顺着他的示意往外看,果然看到了好长一条梯子。
他沉默片刻,最终说道:「大舅兄果然神勇,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能屈能伸,实乃大丈夫也。」一番话说得英堂更加无措,只得嘆气,「没办法,家里家外几个妹妹天天围在你身边磨,就算是石头也会磨成渣啊。」
四皇子想像了一下被自己的妹妹们围着的样子,打了个冷战,赶紧转移话题:「从云呢?」
内室的大门此刻应声而开,从云就端坐在床上,一双妙目噙着笑意看着他。门外守着的姑娘们进来,往他们身上撒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寓意早生贵子,个个说着祝福语,气氛欢快而又幸福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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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抱了从云,在姑穗一声「新娘子出阁了」的声音中,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
英堂早就从窗户爬了下去,随即混进下面守着的人群里,见他抱着从云下来,赶紧走到他们面前背转身蹲下——接下来就由他背着从云直至进花轿。
众人簇拥着他们向外走去。几位姑娘们走在后面,走着走着,从容就一个人落在了最后。
她不紧不慢的跟着,冷不丁有一男声在身侧响起:「你看起来清减了些。」
是秦家珩。
自过年见过后,他们又见过几次面,从容对这位会成为自己相公的人很有好感。她笑着回道:「是嘛,我倒觉得长胖了些。」
「女孩子,胖点好看。」他笑道。
从容俏脸一红,刚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从佳跑了过来,对秦家珩一笑,拉过她就往前面追:「容姐姐你太慢了。」
她笑着随着她向前追去。
第二十九回
办完从云的婚事后,薛国公府紧锣密鼓的筹办起从月的婚事来。因是侧妃,规格礼仪自然与从云那会儿不能比,但也不能马虎,又因为前些日子薛城安顺利的升为户部尚书,这几天薛国公府门口可谓是车水马龙,都是来恭贺的客人。
虽然有世子夫人帮着操办,但毕竟事关女儿终生大事,薛秦氏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从容就领了英华的暂时看护任务,和从雪一道带着他出门闲逛听戏,待得一月后从云归宁,又邀了她在家里烤红薯、做蜜盒糕点,四人说说笑笑的,仿佛回到了刚来京城那段时光。
这天从云差了人回四皇子府找来了一本菜谱,据说是前朝望月楼的不传之秘,她们又叫了从佳她们三个,将薛秦氏小厨房里的婆子们都轰了出去,几人自己在里面可着劲造作。
英华被禁止进入小厨房,从雪叫了自己丫鬟绻绻陪他蹴鞠,他也不算太无聊,一个飞脚就将鞠球踢出了院子。
「哎呀。」他惊叫一声,忙带着绻绻和阿纹出去找。
球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那是四皇子差人送来的,做的十分精緻,很得他的喜欢。现在不见了自然是很焦急。眼见四处都未找到,他心中一急,想着这后面有一处幽静的树林子,可能把球踢进那里,不顾阿纹她们劝阻,执意跑了进去。
绻绻急得跺脚,吩咐阿纹:「你快跟上去,我去找姑娘们报信,让加派人手去找二少爷。」
阿纹匆忙应了,追着英华也跑了进去。
这片树林子与附近一处花园子相通,为求安全,薛家早在边界处砌上厚实的围墙。阿纹赶到时,四处都没有看到英华的踪影,顿时白了脸,仔细搜寻一番后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那颗鞠球,可就在她前面进来的英华却不见了。
鞠球是落在一从枯草前面,而后面,却是一个可供偏瘦小女子爬进爬出的洞口,洞口两边都是杂乱的脚印与爬痕。难不成,英华从这里爬出去了?
她略一迟疑,还是咬牙爬了出去——若少爷出了事,作为贴身丫鬟的她绝对跑不了,还不如尽快将少爷找回来。
外面的林子没有专人打理,到处是枯枝烂叶,走路时必须时刻打量脚底,寻找被大雪覆盖着的实地,阿纹提着裙摆,一边唿唤英华,一边还要小心别陷进去,委实艰难。而更令她胆寒的是,她已经走出好远了,还是没能得到英华的一丝一毫回应。
她急了,准备回去找人来一起找,转身却看到离她不远的一处大石块后的衣袍一角——她自然认得那是她亲手所做,穿在二少爷身上的衣裳。
连滚带爬的冲过去,阿纹一看面前的情景顿时吓得失声尖叫,声音吸引了后面带着婆子小厮们匆匆赶来的英堂,加快脚步到了阿纹身边。
「这……」英堂也惊了。
在他们面前,英华趴在大石头后面,昏迷不醒,一小滩血迹从他额头处流出,洇红了一块雪地。
大夫来得很快,还来不及行礼就被薛国公拽进了暖阁,英华正躺在床上,旁边是神色肃穆的薛城安以及哭得快昏死过去的薛秦氏。老夫人不在,为防最宠爱小孙子的老人家惊闭过去,薛家上下一致瞒了她,只让从云过去陪她诵读佛经。四皇子带着罗太医进来时正好看到被打得昏死过去后被人拖下去的阿纹和绻绻。罗太医摇摇头,嘆道:「可惜,这要是能活,恐怕都得落个残疾了。」对于花信年华的女子来说,这该是多么令人绝望的打击啊。他不再多想,跟在四皇子身后进入了暖阁。
英华的情况不太好,经大夫和太医先后诊治,均说是伤到了头部,恐有性命之忧。罗太医更是道:「薛尚书,二夫人,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后这几天是关键时期,挺过了,二少爷自然无虞,若是没能挺过......」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薛秦氏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这边的情况传到了跪在祠堂的几位姑娘的耳朵里。从雪瘫坐在地上,低声哭泣起来。大房的三姐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们都是庶出的女儿,而今日只顾自己玩乐忽视了府中年幼的嫡次子,致使其受伤未能及时救护,虽说她们不是主责,但真要算起帐来却也跑不了。
从容沉默半晌,起身拿出三根香点燃插进香炉里,给列祖列宗叩了三个头,请他们保佑英华能够否极泰来。
从暖阁出来后,四皇子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转道往树林子那边去,那边已经搭了个简易的阶梯可通过围墙。他顺着地面纷杂的足迹一路向前,最终来到了英华出事的地点,那块大石头后,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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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现了什么?」他问道。
英堂摇摇头:「没有,从现场看,英华应该是自己摔倒,然后撞到石头上的,可是……」他的样子有些犹豫,四皇子却懂了他的意思,「你是奇怪为什么英华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吧。」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四皇子特地带来了手下一个擅长寻踪的能人和英堂一起来调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那狗洞被杂草掩印,与周围景物别无二致,就算是英华过来应该也发现不了才对,可偏偏英华不仅看到了,而且还钻了出去。
英华虽然爱玩爱闹,但薛秦氏管得严,让他撇了哥哥姐姐自己爬狗洞去外面探险……英堂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可四皇子的人却排除了英华被劫持的可能。
会不会,是有认识的人故意让他过去的?
「老杨呢?」四皇子问道。老杨就是他带来的那个人,之前听英堂要去现场看看,四皇子就让他一起过来了,现在倒不知跑去了哪里。
英堂答道:「之前他一直在狗洞附近观察,我就一个人过来了。怎么,他不在那里吗?」
看来,是有发现了?
四皇子不再关注老杨,转而与英堂一起查看现场附近是否有可疑之处,但现场早已被前来找人的小厮婆子们破坏得乱七八糟,有用的东西十分有限。
「看来,只能等老杨的消息了。」四皇子直起身子,无奈的道。
也只能这样了。英堂有些泄气,但见天色见晚,又担心着尚在昏迷中的英华,只能先回去。
进入府中后,四皇子道:「既然来了,不去拜访下老夫人总归不太好,你既然有事要忙,就派个人带我去老夫人院子吧。」
英堂急道:「那怎么能行?」
四皇子拍拍他的肩膀,道:「事急从权,况且你我现在也是一家子,不拘泥于这些。」他随口指了一名路过的小厮让他带路,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跟着走了。见此英堂只得由着他,自己匆匆向薛秦氏暖阁赶去。
第三十回
薛家人虽然饱含希望,然而直至从月大婚前夕,英华仍没有醒来。
太医们几乎是流水般的过来诊治,珍稀的药材一样样的运进来,英华身上被扎了无数银针,然而还是没有用。薛秦氏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儿子,哭得晕了醒醒了晕,没几天也躺下了。从容看着往日里活泼欢快的弟弟如今这副模样,心中也不好受,干脆和从雪一心一意照顾着他和薛秦氏,谁来也不见。如此,从月大婚一切事宜都落在了世子夫人身上,她忙前忙后,又要操办婚事,又要延医问药,人都瘦了好些。薛城安看了十分过意不去。
世子夫人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从月幸福,英华甦醒,我累一些没关系。」
薛城安忧心忡忡的:「也不知是否触怒了天威,还是犯了人祸,自进京来,虽春风得意,可我的儿女们……唉。」
「既如此,小叔一定要撑下去才是,别忘了,你还有英堂和容儿雪儿他们呢。一切自当会好的。」
「但愿如此。」
有小厮进来禀道:「二爷,秦家二公子过来探望。」
「呀,」世子夫人笑道,「这秦家二公子经常来看望弟妹和英华,真真是有心。」只是太医说他们要静修,所以并没有放人进去里面。薛城安让他去请英堂前去招待,自己回了屋子。
他要好好想一想,自进京以来发生的这些事。
从月大婚之后不久,薛城安因代管户部认真负责,被皇上下旨升为户部尚书。消息传出,各路人马纷纷上门恭贺,从雪的婚事被人重提,欲与之结亲者甚众。
薛城安适时放出了从雪与老友之子幼时已定亲的消息,当然也有给英堂说亲的,被薛城安以暂无功名为由婉拒。众人失望之余,不免打起了世子爷几位庶女的主意。从佳明快、从央沉静,从雨活泼,三女均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些日子世子夫人不是参加这家宴会,就是赴那家邀约,回来就找了老夫人吐槽。
老夫人最终还是被缓缓告知了英华的伤势。可能是因为早年间跟着薛国公走南闯北,她心性早已磨鍊得十分坚韧,因此虽然伤心,倒也无大碍。她沉吟着,缓缓道:「咱们家现在的样子,纵然不能觅得佳婿,也不能找个拖后腿的,老大媳妇,这些日子你再辛苦些,宁愿家境平常但踏实稳重,也不能选那些个虽大方富庶却急功近利的人家。」
「是,娘见多识广,到时还得请您帮我拿个主意才是。」
挑挑捡捡的,就这样到了七月中。
从云早早邀了她们去放河灯,只是从容正好来小日子,十五那天就被世子夫人留在了家中,她还挺可惜的,只能写了心愿,拜託从雪帮她也放一盏。
老夫人看着正给她捶腿的孙女,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了:「想出去玩呢。今日是中元节,正是鬼门大开的时候,你来小日子了出门容易惹到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在这里陪着祖母吧,若无聊,和祖母打打叶子戏?」
从容很郁闷:「不会打,不想玩。」
「那就早点去睡吧。」老夫人道,又叫了玉兰去叫薛城安,「去看看二爷在做什么,三小姐要回屋了,让他送一下。」
从容连忙拒绝——怎能让父亲来送她——可是老夫人很坚定,只催了玉兰快去,又将她亲自送到门口:「听话,让你爹送你回去,别让祖母和你爹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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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情难却,眼角余光打量到薛城安快步走来的身影,从容只得道谢,随着后者往自己院子走。一路上,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长廊的樑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地上就多了几道摇摆不定的影子。其实她心里确实有些发毛,小时候大哥给她讲的鬼怪故事此刻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让她觉得长廊外那些灯笼照不到的地方说不定就潜伏着一只长着六只眼睛、有着满是尖牙倒刺的血盆大口的鬼怪。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能大大激发人的想像力。从容现在只庆幸爹在身边,那挺拔的背影一如小时候那样有安全感。
想到小时候,她犹豫了一瞬,伸手拽住了父亲的衣袖。后者感受到动静,不禁莞尔——还是和小时候那样,一害怕就会抓着大人的衣服不放。
燕容阁近在咫尺,薛城安将人送了进去,嘱咐她早些休息就回了。从容惦记着出去玩的人,吩咐碧橼明天一早就去打听打听她们的情况,然后躺下就睡了。第二天碧橼一直等到她都起床了还没能问到,只说几位公子小姐一直玩到丑初一刻才回,现在应该还在睡。从容昨日不能出去玩的哀怨再起,收拾之后带着碧玺和碧橼直奔依雪阁。
从雪果然还没醒,而从容也不是绻绻,当即就掀了她的被子将人闹了起来。两个人在床上滚成一团,最后双双跌下床去。
「你没去真是可惜,」从雪从地上爬起来,顺了顺乱糟糟的头髮,有些不满道,「昨天好多人放河灯,还有灯会。云姐姐有四皇子陪着,月姐姐有二皇子,从央从雨一起,我呢,就只有一个佳姐姐,半路还不见人影了。」
从容奇道:「不是还有大哥在吗?」
「别提了吧,」从雪想起来就一肚子火,「那帮国子监的同学非要拉着他去喝酒,把我丢给了月姐姐,我夹在她和二皇子之间好不尴尬,好在碰到了顾大哥,我没脸没皮的邀他一起,总算不用忍受那夫妻俩了。」
从容一时没想起来这位顾大哥究竟是何许人也,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顾琮般。
「后来呢?」她不自觉的想要知道更多。
「后来?后来就回来了啊。」从雪道,「大哥被灌得烂醉如泥,还是顾大哥和二表哥送回来的呢。你等着看吧,大哥醒酒后肯定会挨削的,爹管得可严了。」
从容没理会她的嘚瑟,只觉得奇怪,秦家珩也去了吗?她将疑惑问出,从雪「啊」了一声,说道:「去了,和大表哥一起陪蔓枝表妹去的,不过后来人多就走散了。最后灯会散了后去找他,才发现他和佳姐姐已经在入口处等我们了。估计是半路上遇见了吧。」
从雪说完,叫了绻绻进来服侍梳洗,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内室。她坐在炕上,端着茶也不知在想什么。
待从雪梳洗完毕后,两人一起去给薛城安和薛秦氏请安,果然就见前者一脸怒气的叫小厮去把英堂找来。从雪听了就悄悄给从容做了个鬼脸。等到薛城安出去后,薛秦氏就靠在大迎枕上询问女儿昨日去放河灯的事来。
「云姐姐和从央的都沉了......月姐姐的倒是过了桥,但还是被一个浪头给打翻,」从雪道,「我和容姐姐的都漂了起来,但是容姐姐的河灯被佳姐姐的撞了一下,差点就翻了,好在两盏河灯都没有事。」
「知道你蔓枝表妹的河灯怎样了吗?」薛秦氏想起了自家侄女,忙问道。从雪脱口而出,「沉了呗,都还没到一半距离呢。我让她选那个老树桩样子的她偏嫌丑,选了个莲花灯,头重脚轻,不翻才怪。」
薛秦氏就训她幸灾乐祸。从雪瞪大了眼,不服的辩解:「关我啥事啊,是她一意孤行,再说了,就算没翻,她的灯也过不了桥的,她许的愿太不现实了,别说是爹了,恐怕就连舅舅都不会答应。」
薛秦氏疑惑:「蔓枝许的什么愿?」
从雪一惊,直唿大意了,匆匆丢下一句去陪弟弟说说话就拉着从容告辞,两人差点撞上正要进来的从月。薛秦氏见了这大女儿,也顾不上追问,只管拉了从月进内室说体己话,让得差点说漏嘴的从雪大松口气。
从容问她搞什么名堂,只听她道:「蔓枝许愿要嫁给大哥。」从容吃了一惊,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不过,一想到以后要叫秦蔓枝做嫂嫂,她还是由心底里生出排斥之意来。那边从雪和她是一个意思,「刚刚娘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我说的那么明显了,估计想明白也是迟早的事,以她对蔓枝的喜爱......」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其中意味却不言而喻。
以薛秦氏对秦蔓枝的喜爱,肯定会不遗余力的促进这门亲事。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英堂作为薛国公府的嫡长孙,他的婚事势必得到薛国公点头,她一个妇人,又只是继室,想要如愿怕不是一般的难。这点从容倒还真没担心过。她担心的,是那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秦蔓枝——谁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不过现在说这事还太早了点,至少在明年春闱前都还不急。
第三十一回
时间一长,从容就感觉不对。
如从雪所料,秦夫人这些日子常带着秦蔓枝过府看望薛秦氏,秦家珩除了最初那次外,其他时候多是不跟随的,一问便是在家闭门苦读,然次数多了连秦大人夫妇也察觉出异样,哪怕是硬逼着他过来,也总觉得行事间少了平时那一份机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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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感觉尤甚。
此刻他们正坐在花园的赏景亭里,她唤了好几声,才见秦家珩从出神中醒过来,不由关心道:「怎么了,是最近读书累着了吗?」
「前些日子遇到难题,正苦思冥想该如何化解,并不是有意怠慢容表妹。」秦家珩回神,笑着解释自己的失礼。从容理解的点点头,表示读书为重,可不知为何,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疑点。
大约是太久没见了吧。从容抛开脑海中的疑点,伸手将一碟虾须酥端至他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味道还可以吗。」这是昨天听闻他要来,和厨房的莫大娘学的,为此从雪还特意跑到她面前打趣了一通。想到这里,她不由感到脸颊一热,忙掩饰的给秦家珩倒了杯茶。
有笑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明媚而张扬,还伴随着丫鬟们讨好的陪笑,一个衣着华贵的妙龄少女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
从容转头看过去时,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秦家珩,却见他眉头微皱看起来颇为烦闷的样子,有心仔细瞧瞧,对方已恢復了往日的温润。她压下疑惑,与走到近前的从佳打招唿。
从佳娇笑着,与从容说了几句,随即转向了一旁沉默的秦家珩,道:「珩哥哥最近很少来呢。」
珩哥哥?他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密?
从容狐疑的看着面前二人,尤其是沉着脸显得非常冷漠的秦家珩。在她印象中后者一向是温和有礼的,如今却是这副模样,她觉得很新奇。
秦家珩的沉默并没有打击到从佳,后者没有丝毫打扰了一对为进一步了解对方而奋斗的年轻定亲男女的觉悟,像是看不出现场氛围似的,自顾自走到亭子里坐了下来。
既已如此,从容也不好开口赶人,原打算坐下,却见站着的秦家珩迟迟没有动静,只是看了她一眼,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她只好起身送他出了花园。
薛秦氏看到回来的从容还有些惊讶:「怎不多说两句,家珩可是难得来一趟呢。」说着,打量她的神色隐隐有些不虞,私底下叫了当时就在亭外的碧橼打听。碧橼一五一十的说了,她不由奇道,「从佳是疯了么,从容好歹是与家珩定了亲的,又是在家中,她一小姑娘家,怎能自己主动凑上去?」
碧橼也不解,更让她迷惑的是自家姑娘的态度——她看起来不怎么在意,更像是平时思索问题的神色,回房不久就又出门去了依雪阁找五姑娘,两人关在内室里不知在做什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从容在问中元节那天晚上有关从佳与秦家珩的事。从雪努力回想,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异样,只能问:「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问起他们两个,这俩平时连面都难得一见吧,除了那天走散了,说不定是正好碰到了呢。」
可直觉告诉从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想了想,她还是把今日秦家珩在亭子中的异样告诉了从雪,末了她道:「希望是我多心了,可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没有吧,」从雪想了想,「珩表哥不是这种人,佳姐姐虽然娇纵了些,但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见从容仍是一副忧愁的样子,她出了个主意,「要不,下次珩表哥来时你看看她的反应,这一次是巧合,几次都和她撞上了再怀疑也不迟啊。」
从容觉得有道理,准备等下次秦家珩来时仔细观察一番,可从佳的动作比她更快。
「失踪了是怎么回事?」薛老夫人抚着胸口,问着立在她身前,一脸焦急的世子薛城宁,「那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她的贴身丫鬟呢,把她叫进来,我要问话。」
荷香进来时显然还心有余悸,没等老夫人开口便扑通跪下了:「老夫人,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歹人,护卫们拼死保护小姐突出重围,可谁知、谁知慌乱中小姐就不知去向了。」
「无用!」老夫人勃然大怒,「既护不住小姐,留你还有何用,来人,给我拖出去往死里打。」
荷香的惨叫声很快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配合着木棍拍打皮肉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那棍子是特意做的,专用来惩罚犯错的下人,寻常跑腿惯了的小厮几棍子下去都痛得哭爹喊娘,何况一小姑娘,很快,荷香就没声了。里屋坐着的几位恍若未闻,老夫人只催着薛城宁尽快行动:「……一定要查清那伙歹人是什么来头,究竟是不是他们掳走了从佳,这事要快,否则时间一长。什么流言蜚语都传得出来,总是不好。」
是啊,毕竟是闺阁在室女,若此事传出去对薛国公府的名声可是不小的打击。薛城宁拱手应是,面沉如水的出去了。老夫人想了想,吩咐留在这里的世子夫人:「那些活下的护卫,除了重赏,还必须要封口,决不能有只言片语传出去。还有那些为救小姐付出生命的,他们的家人你须得安顿好,如果他们家里有孩子愿意进府,你就给他们安排一下。」
「是。」
等到从容几个知道这件事已是三天以后了。
「这么说来,还没有找到吗?」从雪正拿热帕子给英华擦手,闻言抬头看了从容一眼,「佳姐姐也是倒霉,本就是为了不舒服去庙里求药王保佑的,结果偏偏遇上这种事,我看啊她回来之后还是去拜拜慈悲渡厄真人吧。」又看了眼英华,嘆道,「说起来,我们是该去拜拜。」
又想起一件事,忙问:「不是二姨娘陪着她一起去的么,二姨娘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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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摇摇头:「她没什么大碍,就是从马车里跌出来时摔伤了腿,不过她人还算机灵,自己滚下坡装死,再加上护卫的阻拦,倒也逃过一劫。等四周清静了爬起来一看,周围已没有个活人了。当时马车被逼到了不知名的树林子里,还是听到荷香报信赶去的大伯父救回来的。」
两人聊着这次的事情,阿绫进来了:「三小姐,秦二公子过来了,二夫人请您过去。」阿纹护主不力,致使英华受伤昏迷,当时就被打死了,这个阿绫原是薛秦氏身边的一个三等丫鬟,因做事细心被派来照顾英华。
「知道了。」
见面时秦家珩颇为疑惑,从容并不像是有事找他的样子,反倒正等着他开口。他只能迟疑的问道:「容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果然,从容面露惊讶,否定的摇了摇头:「从容并不曾使人邀表哥过府,表哥何出此言?」
两人面面相觑,均觉得此事有可疑之处。还是秦家珩道:「说不定是我祖母干的,这些天她老人家总是要我过来找你,或是约你出去游玩。」说着说着,他的脸微红,最后咳了一声,试图缓解尴尬。从容也有些不自然,干脆转移了话题。
两人在花园子里待了一柱香的功夫,秦家珩告辞,从容送他出了花园子,见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正要转身回内院,眼角余光却不小心瞥到了一幕,让她不由得顿下脚步。
想了想,她悄悄的凑了上去。
第三十二回
秦家珩看着拦在面前杏眼桃腮的丫鬟,确定自己未曾见过此人,皱眉想要越过去,却被这丫鬟叫住了。无法,他只得开口:「何事?」
那丫鬟福了福,说明来意:「秦公子,奴婢是四小姐身边的荷花,请秦公子与我家小姐相见一叙。」
「无礼,」秦家珩忍不住呵斥,「我与四小姐非亲非故,怎可私下相见!你回去吧,此话我可当做没听过。」说着就要离开。
荷花忙道:「秦公子,我家小姐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说,若您不去,她就要亲自去秦家说给秦老爷和夫人听了。」
闻言秦家珩脚步一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荷花一看有戏,上前一步低声道:「秦公子,小姐也不想您为难,可也请您体会我家小姐的难处,否则闹开了两家面子都不好看。」
「你们威胁我。」秦家珩怒瞪着荷花。后者微微一笑,「不敢,还请公子早做决定。」
秦家珩只觉心中若有股浊气激盪,好半晌才平復下来:「不是说四小姐染病不可出门吗,你们要如何相见?」
「嗨,」荷香笑逐颜开,「不过是託辞罢了,小姐已经在桃花胡同等着秦公子呢。秦公子,请。」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因怕被发现,隔得有点远,从容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直觉不简单,尤其还牵涉到失踪的从佳——从容想了想上次后者看秦家珩的眼神,以及秦家珩的反感,还是跟了上去。
秦家珩随荷花从后门出去上了一辆早就等在此处的马车。从容有心想继续跟下去,但后门处守着两名护院,从他们面不改色开门放人的举动中,她明白这两人恐怕早就被收买,若此时她跟过去,护院放不放人还两说,只怕会打草惊蛇。
一筹莫展间,她突然想起了距离这里不远的一段围墙,边上长着一棵大树,虽然不雅观,但再不出去可能就会失去那两人的踪迹了。
她不再犹豫,提裙跑到那棵大树边,脑中回想从雪那些年爬树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的往上爬。
老天保佑,千万别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从容一边想,一边努力向上爬。还好,这树并不难爬,她很快上了墙头,现在只要跳下去她就顺利出府了。
然,她不敢。
她现在的处境可谓是进退两难。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爬树也是如此,从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热血上头却令自己陷入了僵局——叫人来,那她脸都得丢尽。可不叫人,难道在这里坐着不成。
正纠结着,有人突然在下面叫她,声音听起来颇为耳熟。从容低头看去,发现居然是顾琮般。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完了,被他看到自己失礼的样子了。从容一愣,脸陡然间胀得通红。顾琮般看她窘迫的样子,贴心的没有追问,只让她向下跳:「……放心吧,我会接住你的。」
在这里坐着绝对不行,可要她向一个男人怀里扑去……她不由看向四周。所幸这堵围墙后面是条僻静的小巷,暂时还没有人经过,可若耽搁的久了,那可就不好说了。想到这里,从容索性眼一闭心一横,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顾琮般没有食言,真的接住了她。从容只感觉自己的嘴唇像是擦到了两片柔软,然后两人双双滚落在地。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腾地起身几大步与顾琮般拉开了距离,心虚的看看四周是否有人看到。顾琮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随即看向她:「你没事吧?」
「没、没事。」声音细若蚊吶。
「对了,三小姐是有什么事吗?」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翻墙呢?
经他一提醒,从容终于想起了今天的目的,顾不上寒暄,提着裙子就往夹巷外跑。顾琮般三两下追上她,也不多说,只指了停在巷子外的一辆马车道:「既然是秘密出府,还是别抛头露面的好,上我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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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没有拒绝,用袖子遮着脸踩着脚蹬上了马车,顾琮般让车夫自己回去,竟自己亲自驾车离去。
坐在车厢内的从容不由松了口气。
好在前面发生了些状况,荷花的马车被堵,让得他们轻易的追上了。不过顾琮般怕被发现,刻意放缓了速度,只不紧不慢的在他们身后缀着。
出了内城,马车七绕八绕,进入外城一条胡同里,马车反倒不好跟进去,两人只得下车。按照顾琮般的说法,这条胡同一直通到护城河,那边有军队把守,寻常人轻易近不得,看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难怪薛世子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居然是躲在这里。
从容两人一路找过去,终于在其中一处别院看到了那辆马车,还有守在门外的荷花。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从容反而迟疑了。
「怎么了?」顾琮般问道。
从容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直接上门去吗?」毕竟是受过教育的女子,这些事要搁以前她想都不敢想,可偏偏今天她就做了,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
顾琮般当然不会直接闯进去,他带着从容绕到了别院后头,让从容在这里等他,自己离开不知做什么去了。
趁着等人的功夫,从容脑中开始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秦家珩与从佳两人的所作所为,从中元节那晚一直联繫到那天秦家珩的反常,如此点点滴滴的回想,她这才惊觉原来异样早就有所端倪,只她一人,从不去想这背后的原因。
思索间,顾琮般回来了,还扛着一架梯子,见从容目瞪口呆的样子,解释道:「安知阳在这边有个别院,这是向门房借的。」
有了梯子,两人进去了别院。别院不大,他们很快找到了秦家珩所在的那间厢房,从佳果然在里面。
从容本来对偷听这事有些羞愧,但从佳的声音传出来后,她就无暇顾及其他了——从佳的话语里透露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我不管,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我有身孕了,就是和你的那一次。」
从容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顾琮般身手敏捷的扶住了她,用力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惊动里面的人。
从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回事,一时间心中大恸,有心想冲进去质问,却始终迈不开步子。
里面秦家珩显然也被震惊到了,愣了许久才回神,结结巴巴的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从佳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已经说开了:「现在月份还小,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你要早做打算,毕竟真爆出了这件丑闻,咱们两家的名声可就臭了。」
「把孩子打了!」秦家珩沉声道。
像是听到天大笑话般,屋里传来从佳欢快的笑声,只听她嘲讽道:「我傻么,把孩子打了,以后被不喜欢我的嫡母随便打发了嫁个人,被夫家发现不是处子,被嫌弃休掉,而你,依旧安安稳稳的娶了我那三姐姐,与她,白头偕老。」她又大笑几声,语气转而愤懑,「想得美!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必须对我负责!」
秦家珩冷冷的道:「我说了那次是个意外,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你喜不喜欢我,与你娶我,这是两码事。」从佳道,「你也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已经把这事告诉了一个信得过的人,若我有什么意外,他就会直接公布出去,到时候……你掂量掂量着办。」
屋子里有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从容两人大气不敢出,静静躲在那里等着屋里的动静。好半晌,屋里才传出秦家珩晦涩的声音。
「大周律法,偷者为妾,就算我不能娶你姐姐,你也不能嫁给我为妻。」
从佳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也只能嫁给你了,妻还是妾我都无所谓,我三姐姐性格挺好的,必不会亏待我。现在的问题是,若我俩的丑事爆出去,二叔肯定不会再把三姐姐嫁给你,所以啊,你得清清白白的将我迎回家。」
听到这里,从容只觉气得两肋生疼,若她今天没有跟着,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未来的夫君竟背叛了自己,还是和自己的妹妹,这让她情何以堪。一想到以后自己毫不知情的逗弄着那个孩子,心中的火气顿时腾腾升起,直往脸上沖。
顾琮般一看她面色便知不好,只得紧紧拽住她,也不让她开口,心中兀自感慨。本来他见从容宁愿冒着受伤、失礼的风险也要出来,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想到和他亲如兄弟的薛英堂,还是帮了她一把,还怕她路上遇到危险,一路护着她,然而万万没想到,竟碰上了这件事。
从容绝不可现在出现在那两人面前,不确定性太大,而这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还是交给薛家人自己处理比较好。
屋里秦家珩气愤道:「你疯了,姐妹同嫁于一人,外人会怎么想,更何况这对你姐姐公平吗。清清白白?若是清白,以你薛国公世子女儿的身份,纵然不能嫁给高门大户,也可择家境殷实人家为正妻,为何非要给姐夫做妾?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从佳只是道:「现在做决定,还有余地,若等到我肚子出怀,你不娶也得娶。」说着,她「噫」了一声,向秦家珩出主意,「不是说我被贼人追杀么,就说你救了我,我虽然未曾失身,但终归是不好嫁了,索性就嫁给你了。」
说着,像是对自己的主意挺满意似的,从佳拍掌大笑:「不错不错,你回去就催着你母亲提亲,赶在我肚子出怀前将我们娶回家,到时候将月份说小些,这事也就了了。」若是如此,说不定还能捞个平妻噹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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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秦家珩怒极反笑,「若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又怎么样,现在的从佳可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她道:「我只是好心给你出了个主意,珩哥哥你可要仔细考虑。你是那光润的美玉,而我不过是块残缺的瓦砾,若咱们一拍两散,我不过是更加残破,而你……碎了就不值了。」
一时间,只听见从佳的轻笑声,以及秦家珩因努力憋住怒火而粗重的唿吸声。
他们大概是谈完了。顾琮般听到里面许久没有动静,怕到时和他们撞上,拉着从容离开了此地。
第三十三回
回去的马车上两人依旧一言不发,但彼此的心境都已改变了。
顾琮般心无旁骛的架着车往薛国公府去,身后的车厢里骤然响起从容的声音:「顾公子,我不想这么快回去,可否送我去翠生堂,今天那里有新的话本子,我想去听听。」
听着这有些低落的声音,顾琮般觉得也好,就当是转移注意力吧。不过在去翠生堂前,他先去了附近店铺里买了一顶帷帽。
「这是?」从容不知何意。顾琮般解释道,「带上吧,如果你不想被人认出来的话。」何况她已是定了亲的女子,被人看到和他走在一起总归不好。
从容领了他的好意,轻车熟路的进入堂内。翠生堂一向生意不错,各色人等充斥其间,往常从容都是在丫鬟护院的包围下直接进入楼上厢房,今儿还是第一次只身前来,不过她也没多少担心罢了。她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顾琮般,耳边是周围的喧嚣,心中慢慢平静下来。
说书人上台了,周围安静下来。今日的新戏是往日较少的灵异故事,说的是一个叫老李的灵堂上发生的怪事。从容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入迷。顾琮般见了,招过一个伙计,附耳说了一句,伙计连连点头,拿了赏钱小跑着出去了。
从容正沉浸在精彩的故事中,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低语,吓了她一跳,转身看去,就看见一脸无事发生的顾琮般一如她之前那般,专注于台上的故事。但她还是惊异于他的那句话——
「不用烦恼,凡事以不变应万变,该急的不是你。」
后面讲了什么她已无暇去听,直至散场她还在琢磨顾琮般说这话的意思,心不在焉的差点撞上了人。
英堂看着妹妹从里面出来,跟着好友往这边走来,虽然帷帽遮住了她的神情,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妹妹似乎有些不开心。果然,他看着妹妹低着头只顾着走,差点撞到自己身上,忙伸出手阻拦。
冷不丁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进帷帽印在自己的脸上,换做是谁都要吓一大跳。从容尖叫一声,飞快的躲在顾琮般身后,这才看到自家大哥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以至于到家了都没有给英堂一个好脸色。
从容正想回自己院子,英堂赶在她进入垂花门前叫住了她。
「容儿,你今天怎么和子琪一块儿?当时我看到你和他一起从翠生堂走出来还惊到了。你丫鬟呢?护院呢?」
从容道:「正巧碰到了而已。哥哥,我今天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说着,不待英堂再问,她快步进入垂花门,很快消失在英堂视线内。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超出她想像,她得好好捋捋,但有件事是必然,秦家肯定会有所动作。
后续果然如从容所料,没几天秦家老夫人病倒了。薛城安带着妻子孩子回去探病,期间秦老夫人就提出来希望两人早日完婚的请求。
薛秦氏愣了瞬,反应过来忙笑道:「娘你也真是的,不是约定了明年开春以后吗,若提前到下个月,时间太仓促了,到时就怕丢三落四的不成个样子。」
秦老夫人却一反常态,捶着床非要他们答应不可:「明年,明年!老婆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活到那时候呢。」她的话说得又快又急,秦夫人怕她心情激动下出什么岔子,只得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安抚,好不容易将老夫人哄睡了,忙使了个眼色给薛秦氏,让人好好照顾老夫人,和她一起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到了正屋。
「姑奶奶你别生气,」屏退丫鬟们后,秦夫人和颜悦色的对薛秦氏道,「娘这也是被病魔困扰,所以脾气大了些。」又道,「其实,娘的意思我也是同意的,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娘突然一头栽倒,可吓坏我们了,你大哥连夜去请了太医相看,忙活了大半宿才把老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但人现在还不能起身。我私心想着,有一门喜事沖沖,也是好的。」
乍一听闻亲娘生病细节,薛秦氏当即就急了,秦夫人这一番话仔细思量起来也不无道理,她沉思片刻,只道这事需与老爷商量,但看得出来她已经被说服了。
秦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觉得这事大有可能会成,毕竟两人之间已有婚约,如今只是提早将从容娶进门而已,薛尚书应该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吧。
薛城安得知此事后沉吟片刻,还是同意了。毕竟若秦老夫人真有个万一,秦家珩是得守孝三年的,到那时从容都十八了,还不得成个老姑娘。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整个薛府开始忙起来。
好在从容出嫁的东西她的生母已经提前为她准备好了,现在只需修改、整理一下便可,倒是新娘子给相公的整套衣物及枕帕得自己亲手做,从容这些天除了给长辈请安外都在自己房间里做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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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从云特地来看她。见她脸上一点也没有喜色,不由奇道:「容儿这是怎么了,人家姑娘出嫁整天都羞得什么样似的,到你这儿怎反倒憔悴了呢?」
有吗?从容拿过耙镜,镜中的少女确实是一副面色暗淡的样子。从容明白大概是这些日子心烦气躁又没有睡好的缘故。
以不变应万变,从容到现在还没明白顾琮般说这话的意思,再不变,她可真的要和从佳同嫁一夫了,她丢不起这个人。
眼下她心中烦闷,对着关心自己的姐姐似乎有着无尽的委屈要诉说,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顾琮般这人还挺靠谱的,应该不会害她。
她干脆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从云身上:「姐姐这是想起自己出嫁的样子了,可惜你盖着红盖头,妹妹没怎么看见呢。」
「你要死啊臭丫头。」从云佯怒,轻轻弹了从容光洁的额头,「你等着,等你出嫁那天我一定要掀了你的盖头好好瞧个够。」
两姐妹笑闹半天,从容的连日来的郁闷都散了不少。等送走从云后,莫姨娘突然求见。
「这是先夫人,也就是你娘留下来的,按照她的遗愿,全部留给姑娘。」
从容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粗使婆子,看着她们将各种尺寸的上好黄花梨木箱搬进她院中西厢房,吃惊的问道。
莫姨娘递给她一张单子,解释道:「这些都是你娘的嫁妆。当初郑家家主无子而逝,名下只有你娘一个女儿,郑老夫人做主将郑家所有的产业都作为陪嫁交给了你娘,而现在它们都是你的了。」
郑家之前是皇商,所拥有的财产十分惊人,如今尽归从容之手,她俨然是个小富婆了。
「那哥哥呢?」从容想起了英堂,难道娘没有留些什么给哥哥吗?
莫姨娘道:「郑家所有的藏书,那就是先夫人留给大少爷的。姑娘,您是女儿家,不能在外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嫁人后吃穿用度靠的都是娘家的陪嫁,才能挺直了腰杆子做媳妇。而大少爷是男儿,应靠自己双手挣下一片家业,夫人希望他用功读书,到时考个进士回来光宗耀祖。不管怎样,她只希望她的儿女都能过得好。」
这就是娘吧。从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亲娘还在,自己还会遭受这样的委屈吗?
莫姨娘见她情绪低落,知道她是在想娘亲了,忙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
第三十四回
这些天京城中流言纷纷,大多数人都知道了薛国公府四小姐出门礼佛被歹人劫持的事。
作为二皇子侧妃及四皇子妃的娘家,薛国公府顿时承受了各方的关注,与之交好的人家都派了人上门关心此事,更多的还是在背后说闲话看笑话的人。
就在这时候,从佳回来了。
世子爷薛城宁来不及问她究竟经歷了什么,是怎么回来的,忙让世子夫人带着出去参加了几家的宴会,以行动破解流言。
风波慢慢平息,然随着几天后一伙专拐卖良家妇女的歹人被刑部捉拿归案,旧事被重提,这次因有着人证口供,流言愈演愈烈,有好事者竟翻墙试图混进去打听第一手消息,差点被护院犬咬个正着。
老夫人气得心绞痛,不顾礼仪的在自己院子里破口大骂,怕母亲有个好歹,薛城宁夫妇及薛城安夫妇轮流守着她。薛国公看着家里一团糟,黑着脸去了刑部。歹人一口咬死了从佳曾被掳走的事实,更是扬言若他们出事就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大肆宣扬当时的细节,薛国公气得直哆嗦,只恨刑部尚书郭振涛守在一侧,否则他定会活噼了他们。
就在流言渐呈鼎沸之势时,又一条传言开始流传,很快便压过了之前那一条——
薛国公府的四小姐被歹徒攻击是真的,但并没有得手,反而在薛家侍卫的拼死反抗下让人逃脱了。逃脱后的四小姐遇到了正陪祖母进香的秦家二公子,被救了下来。
秦家很快出面证实了这则传言,薛国公为免夜长梦多,向刑部施压,飞快出了判决结果,直到他们被斩,此事才真正平息下来。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就算被证实还是清白之身,但因着这些经歷,从佳到底难嫁了,无奈只得许给了知情知底的秦家二公子为平妻,待从容进门后再娶回去。
有人为从佳感到幸运,有人艷羡秦家珩的齐人之福,还有人为从容感到不值,不管如何,此事到此为止,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又会有新的谈资出现,这事也就被众人抛诸脑后。
日子一晃便到了从容出嫁的前几天。
过了最初的焦躁不安,又通过这些天的反覆思考,从容心中已明白了顾琮般说的意思,眼下见得从佳带着得意的笑容往这边来,心中反倒一片平静。
「三姐姐好兴致,这荷花都快谢了还看得津津有味,不用绣花么?」从佳笑道,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嫉妒。她可是都听说了,从容生母留下来堆山积海的陪嫁。
从容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不接她的话,只伸手一递:「妹妹吃么,刚摘下来的莲蓬,新鲜着呢。」
从佳果然拒绝了:「谢谢姐姐好意,只是这天还是太热了,妹妹不太想吃东西。」
「那就更要吃了,」从容断言,「莲子清心降火,多吃对身体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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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从佳是万万不敢吃的,莲子性阴,且具有活血的效用,她现在怀着孩子,月份又浅,根本不敢碰这些东西。但要她三番两次的拒绝也不行,本来她们的关系就很敏感,若再有什么传言传出去……他们可不会笑从容。
她只好接过,慢条斯理的剥着,一边和从容闲话。从容可不想与她久待,只道出来久了有点头晕,带着碧橼回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从佳愤恨的将莲蓬丢在一边,转身去了二姨娘处。
从容并没有走远,此时正待在隐蔽处看着远去的从佳,不知在想什么,碧橼叫了她好几声才得到回应。
「哦,我们也该去向祖母请安了。」
也是时候了。
她笑笑,转身正欲走时,可能步子迈得太大了,她在台阶处滑了一下,等碧橼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地上痛得直冒冷汗。
「碧橼,碧橼,扶我起来。」从容只觉得脚踝处传来剧痛,心中暗叫不好,她忘记了右脚脚踝曾经崴过,这次只怕比上次更严重了,她现在只能祈祷不会落下残疾了。
碧橼也被吓了一跳,忙去扶她,但她实在痛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只得大声叫来婆子们抬了肩舆过来,将人抬回了燕容阁。
听到消息的老夫人、世子夫人及薛秦氏都赶了过来,不消片刻大夫也被请进了府,给出的诊断非常不乐观。
「贵府小姐这次受伤比较严重,恐已伤及骨头,再加上去年同样的部位已经崴过,势必得好好调理,否则恐怕会落下病根。」大夫说道,「我先抓副药给小姐服下,正骨时也可少些痛苦。」
薛秦氏忙让碧玺带大夫出去抓药,又转向老夫人,焦急的道:「娘,这可怎么办,再过几天就是容儿大婚的日子,可她现在……」
老夫人仔细看着从容受伤的脚踝没说话,倒是世子夫人开口了:「只能推迟婚期了,这可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总不能让容儿带着伤嫁出去吧,咱们薛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人。」
「可是……」薛秦氏急忙要反对。毕竟自己的亲娘身体还没康復,她还真怕万一有个好歹的,真的要耽搁从容三年。
世子夫人知道她想说什么,只道:「太医说了亲家老夫人身体已经稳定下来,在往好处发展,想来不会有大碍。再说了,若蔓蔓在九泉之下得知自己的女儿受到这样慢待,只怕也魂魄难安。」
听到她提起郑蔓蔓,薛秦氏一哽,出乎意料的没再说话了,这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决定一出,大部分人都很平静,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然而有些人顿时寝食难安起来。
从佳慌得握住二姨娘的手,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怎么办怎么办?姨娘,大夫说了三姐姐这次伤得很严重,至少得养三个月。可若推迟婚期,我这肚子可就藏不住了,到时候事情都会暴露的,那我就完了。」
「慌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二姨娘气急败坏的戳着自己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若不是你非要嫁给秦家珩,依你祖父和父亲的地位以及对你的宠爱,你何愁当不了正妻,现在好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想想还不解气:「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当时怎么就不想好会有意外发生,现在来问我怎么办,这一时间我能有什么好法子。」
「姨娘,你得救我啊。」从佳哭道,「我就是喜欢秦家珩,就是要嫁给他……若爹爹知道了,他本来就觉得愧对二叔和三姐姐,他肯定会打死我的。」
二姨娘就算再气,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此刻见了她哀哀哭求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傻孩子,有什么值得哭的,你这肚子又不是没办法,现在月份还小,只要你狠得下心……」
话未说完,就被从佳打断了。她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哭着摇头:「不行,秦家珩根本就不喜欢我,那次只是一个意外才和我……我只有这个孩子了,我不能失去他。」
「那你就束腹吧,能让你肚子看起来比实际月份要小,到了快要生产时制造一个意外,对外就说孩子早产。」二姨娘道。
从佳有些犹豫:「能行吗?不会对孩子造成什么伤害吧?」
二姨娘气急败坏:「这不行那也不行你打算怎么办?先帝后宫的王婕妤,因惧怕孩子遭当时的宠妃路氏毒手,一直束腹直到生产之时,不一样生下了安慧王,照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好说歹说,从佳总算是犹豫着答应了,让二姨娘给她束腹。
而这边的从容正向着老夫人请求:「……,若实在不行,要不让佳妹妹先嫁过去吧。」
她已经想好了,她是绝不肯嫁给秦家珩了,既然从佳那么想要,就给她吧。而她只要拖上几个月,再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为她再选一门亲事的。
就算外人笑话又怎么样,她就赖在家里不出去,反正她还有父兄,他们会帮她处理一切的。再不济,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反正娘留下来的陪嫁够她花用一辈子,她完全不愁。
秦家一听说这消息就过来了,事关儿子的名誉,他们还是想要争取一下,只求能让从容没有什么岔子的嫁进来,再接了从佳,事情就算是了了。眼下听了从容的话,想到从佳肚子里的孩子,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刚想出言贊同,老夫人就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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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声呵斥:「你这孩子,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可是正妻,哪有平妻先进门正妻后进门的,也不怕大家笑话。」又转向秦夫人笑道,「秦亲家夫人,这孩子怕是刚刚痛煳涂了,请你不要怪她的失礼。我看这婚事,还是推迟了吧,我孙女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也让她已经去了的娘放心啊。」
秦夫人咬了咬牙,勉强笑道:「俗话说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我们如何不知老夫人的为难。只是我家母亲还卧病在床,若容儿进门,一高兴说不定病会好得快些,这才厚着脸皮来求老夫人。不然,就依容儿之言,先把从佳嫁过来?您放心,我们家绝对不会亏待容儿,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照顾。」
第三十五回
好说歹说,老夫人就是不松口,急得秦夫人赶紧使人通知秦大人,让他去从薛城安那边下功夫。
薛城安一听差点没翻脸:「这是什么话!本来我容儿要跟她妹妹一起嫁给你儿子就很是受委屈了,现在还让妹妹嫁在她前头这像话吗?你什么也别说了,我敬你是大舅子,容儿好歹也是你外甥女,这种话别再提了。」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我已经问过太医,岳母身体已恢復了大半,想来不需要冲喜了,我看,还是等容儿伤好之后,再挑个吉日吧。」
薛城安以强势的态度驳了这个提议,至于世子薛城宁,本来就对弟弟和侄女心怀愧疚,当然更不可能答应了。如此,这件事终究没能翻过来。
难不成她还真要嫁给秦家珩不成?从容暗急,想着要不现在就告诉薛城安真相。
不行,从佳月份还小,现在说出去,为着不让从佳生出长子,父亲一定会让大伯父将孩子流了的,唯一能指证那两人丑事的最有力证据被灭,为了家族荣誉,她未必能成功退婚。看来只能等从佳月份大了,不好再打胎时告诉父亲才行。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稳住从佳和秦家人。
兔子被逼急了会咬人,狗急了还会跳墙,若孩子因此暴露了,一人犯错全家遭殃,虽然她也是受害者,但还是会被连累。
她想起了以前从云给她说过的宫中密事,其中提到过先帝的王婕妤束腹生子,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那,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透露给从佳好呢?
一时间,从容陷入了苦恼之中。
从云来看她了,见她被层层包裹住的右脚踝,沉默片刻,让碧玺给她拿了毛笔过来。
「怎么,你又要画猪头?」从容笑眯眯的看着她。
丫鬟们被她遣走,屋里只剩下两人,从云一贯在这个妹妹面前无拘无束,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的道:「谁要画猪头,我是要在上面写一句『薛从容是大傻子』,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喏,你写吧。」从容大方的将自己的腿伸过去,示意其别客气,态度要多好有多好,从云反倒不想下手了。
想了想,她道:「听祖母说,你的婚事还是推到了明年开春,你想让从佳先嫁过去?」
从容点了点头,从云就气得拿毛笔在她脸上划了一道,骂她:「你个傻的!」
从容被骂了也不气,笑呵呵的挽了她的胳膊靠了上去,把脸埋在从云宽大的衣袖里。
「咋了,不好意思啊?我说你……」从云还想再说她几句,突然觉出了不对劲,透过衣料,她感到一小团濡湿,从妹妹与她接触的地方传来。
从容在哭?
这一认知让她慌了,以为是自己让她受了委屈,忙连声道歉:「容儿,我不是故意说你傻,姐姐只是恨铁不成钢,也不是……唉,别哭了,姐姐给你道歉。」
从容只是摇头,抱着姐姐的胳膊默默哭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姐姐,我不想嫁了。」
这些日子的不甘,不能说的秘密,压抑在心中的委屈终于在关爱自己的堂姐面前溃不成军。从容不想说话,只想哭。
从云在短暂的愣神后反应过来,不由爱怜的抚着她乌黑茂密的长髮,给予无声的安慰。
这种事,任搁谁身上都会不好受吧,可偏偏是自家人……从云将哭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冻得抖抖索索的小毛怪物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说真的,你得帮我。」
哭了好一阵子,从容才不好意思的从从云怀里退出来,擦了擦眼泪,她正色的看着从云说道:「反正我是不会嫁给秦家珩了,你有什么好法子么?」
打从一开始,从云就觉此事无处不透着蹊跷,她可能不完全了解从容,但和从佳从小斗到大,隔三差五的过招,可以说非常了解这个庶妹的性子,眼高于顶,怎会甘心做一个藉藉无名的人的平妻,眼下见从容这副样子,心道果然不简单。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问从容。
既然已经寻求她的帮助,从容就没有好藏着掖着的,把这些天来的经歷都告诉了从云,听得后者可谓是青筋暴起,只想冲到从佳的院子狠狠打她几巴掌才好。
可她也明白不能这么做,若泄出个一点半点,那整个薛国公府都会沦为别人的笑柄,就连已经出嫁的她和从月也不能倖免。
这个从佳……
「你说的法子我看行。这是件丑事,绝不可泄露,可要让当成哑巴亏咽下去也绝对不行,你先当做不知道,至于从佳那里,我会想办法透露给她王婕妤的事的。」从云沉吟着,给她出主意,「等到她月份大了,你大可不必直接告诉叔父,你可以用点小计策令她自己在家里蹦出来,也让你能够抽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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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妹妹还懵着,从云示意她靠近点,附耳说了些什么,听得从容直点头。
因从容伤着,大大小小的宴会都不能参加,与她交好的各家小姐少不得都过来探望,她虽不用下地,可频繁的应酬着也是费心神,世子夫人见她总是一脸倦容,为她挡了不少人。
日子一晃就到了第二年正月,从容脚踝上的绷带夹板已被拆除,日常只需好好养护。此时从佳的肚子已经快六个月了,可能是她本偏瘦,天气冷衣裳穿得多,倒也看不出来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从容看她面色红润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十分不解。按道理等到她出嫁时肚子都得有八个月了,就算因束腹和节制饮食外表不显,可嫁过去一两月就生下孩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吧。这从佳也真沉得住气。
哦,差点忘了秦家。
到时候随便安个什么错处幽禁几个月什么的,实则让她暗中生产照顾孩子,若之后有人质疑孩子过大,只消说孕期滋补过甚,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而她既然已经成了秦家珩的妻子,自然是要帮着他们隐瞒的,因此她什么也不会说。
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可他们是否算到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了呢?
时机来得很快。
四皇子府传出喜讯,从云怀有二个月身孕。消息一出,国公府大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不顾宵禁亲自到了四皇子府探望。
几天后就是四皇子的生辰,孩子的到来让得他十分欢喜,甚至决定要大办一场,还是老夫人劝解了半天,才勉强打消这个念头。从云看他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笑着劝解:「相公,祖母说的对,咱们不能让孩子的福禄寿都走在了前头呀。况且到时场面是大了,可妾身现在很是怕吵,有一点小小的声音就睡不着,还是依往年吧。」
「那就依例行事。」四皇子答应了,又伸手去抚摸她还很平坦的腹部。
见小两口如此恩爱,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笑得十分开怀,回家和薛国公和世子说了,两人也老大欣慰。
依照往年旧例,不过是请亲朋好友吃碗长寿面罢了。从云藉口有些话要和妹妹说,单把从容留下来。
等人一走,她就迫不及待的道:「我往从佳的长寿面里加了一点东西,不会伤及胎儿,只会令她肚痛误以为要生了。」
从容不淡定了,虽然没有旁人在侧,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疯了,这里这么多人,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放心放心,」从云拍拍她的手背,「我特意找了个可靠的太医配的药,不会立时发作,而是隔了三个时辰,到那时你们早就回家了。我让那太医就在自己家里候着,到时直接去叫他就行。放心吧,霍太医在宫里这么多年,舌头晓得分寸。」
从容点了点头,两姐妹又说了一会子话,从容离开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然怎么有意外这么一说呢。
从佳不慎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一跤,当即白着脸抱着肚子嚷疼,四皇子着人宣太医,从容到达时太医正好也急匆匆过来了。
看着从佳身边围着的人群,再看看一脸焦急的祖母,从容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
完了……
第三十六回
锦胜三年的正月,过年时的气氛还未完全消退,京城中发生的一件大事顿时将之引向热潮——薛国公府的四小姐,被爆出了未婚先孕六个月的事实。
此事一出,全城譁然。
薛老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坚持着走出了四皇子府,一回到家里就栽倒了,吓得他们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大夫的,忙到深夜才把人救醒。
薛城宁听说后气得扇了从佳好几耳光尤不解气,吩咐下人寻了三尺白绫来要绞死她,二姨娘哭着扑过来拦了,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世子夫人一旁冷冷的看着她们母女,却向薛城宁说话:「当初从佳回来时我曾说过找个信得过的家生婆子来看看,你却偏信了秦家的话认定她还是完璧,她一说害怕,掉几滴泪,你就可怜她受了惊吓怕再刺激到她,如今种种,都是当初种下的苦果。」
当初从佳回来时,有秦家作保,世子夫人倒也不是真的怀疑她失了身,只是想着稳妥些免得以后真有什么好事之徒嚼舌根也好理直气壮的请来大夫堵住悠悠众口,偏偏那时从佳似是被厮杀流血的场面惊住了,谁靠近她就宛如要害她似的,一个劲的往后躲,边哭边说着不要杀她,薛城宁心疼女儿,反还说她心思恶毒,容不下庶女。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可好,本来能避免的情况,硬生生成为了他人攻讦的把柄,现在全京城都在看他们家的笑话!
薛城宁心中有气,但明白有今日除了从佳,更大一部分还是因为自己,又狠狠地打了自己几巴掌。
世子夫人一点也不可怜他,自己唯一的女儿已经出嫁,就算有影响,谁敢说皇子妃的不是。不过女儿骤一听闻此事,心情激盪之下还是动了胎气,孩子差点不保,想到这里她的神色更冷,转而逼问从佳。
「孩子已经六个月了,也就是说,是在你被劫之前就上了身,说吧,孩子的父亲是谁?」世子夫人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不屑的道,「你未婚先孕,哪个清白的人家还会要你,别说你已经许给秦家……」
世子夫人勐的停住。
从佳被歹人所劫,是被秦家救回来的,当时秦老夫人信誓旦旦的说她还是清白之身,她为何那般确定?一个姑娘家被几个男人劫持,谁又能保证在相救之前姑娘没有惨遭毒手呢?更何况秦家居然还答应了要娶从佳为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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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这么说,要么是已经请人帮忙看过了,可在这之前孩子就有了从佳不可能还是完璧。要么……
她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她勐的站起,几步来到从佳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厉声道:「说,孩子是不是秦家珩的?」
从佳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不敢置信的样子证实了她的猜测。
薛城宁也反应了过来,颤抖着手指着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这这这这这不自爱的傢伙,我今天就要打死你,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被勐的推开,撞到两边的墙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屋里的人看过去,发现竟是面色阴沉的薛城安。
「二弟……」自己女儿做出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来,薛城宁羞愧得不敢直视自己的弟弟。
薛城安看了眼跪在地上哭泣的侄女,视线在她的腹部看了眼,又转向了自己的哥哥:「大哥,我们谈谈吧。」
那天他们兄弟俩在书房谈至深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这件事连远在深宫的皇后都惊动了,特意宣了薛、秦两家夫人进宫,支持薛从容与秦家珩退婚,并勒令薛从佳降妻为妾,尽快纳入秦家。
事情就此完结。
秦家女眷的身影消失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聚会上。
从容越发的不爱出门,因此迷上了书法,常常是大半天闷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别的不说,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
从雪抱着顺毛来看她,还给她带来了一封信。
「二表哥写的,本来我不准备带给你,不过看他那样子着实可怜,反正看不看随你吧。」从雪嘟着嘴,颇有些郁闷。
「他怎么了?」
从雪道:「爹一听说就去了秦家讨说法,娘带着我跟了过去,正巧碰上大哥在揍二表哥,我们拦都拦不住。」从雪道:「二表哥被打得躺在床上,信是他身边一个丫鬟趁无人时塞给我的。这事不该由我为你做决定,所以看不看由你,不看可以给顺毛撕了。」
她指了指正在地上撒欢的狗,示意其非常活泼,撕咬个什么东西都挺得力。而从容则是被英堂的举动感动到了,泪盈于睫的站在那里出神。
从雪还在犹豫着究竟是开导她一番,还是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就被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吓到了,与同样回神的从容一起向声源处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毛与她炕桌较上了劲,一顿啃咬后将上面的东西全都扯落在地,其中包括从雪放在上面的信。
信飘落在被打翻的茶水中,等到被捏起来时,上面的字迹早就模煳不清了。
室内安静下来。顺毛大概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撒腿就跑,从雪兇狠的追了上去,只留下一个若有所思的从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茶水洇湿了信纸。
算是,真的结束了吧。
吩咐碧意收拾这一片狼藉,她自己出门准备去前院找大哥英堂,正好在垂花门前碰到了他。英堂微愣,旋即笑了,递给她一包还热乎着的糖炒板栗。
「本来还准备买糖山楂的,结果古三小姐正好也在,就让给她了。」英堂道,「糖炒板栗要热乎乎的才好吃,正准备托人带进去给你的,结果你就出来了。」
从容却是注意到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趁他一时不察绕到他后面,等英堂反应过来想继续藏着已来不及了,妹妹一头扎进他怀里,箍着他的腰直哭。
他本来是想推开她的,毕竟于礼不合,可怀里的是自5岁后就没有抱着他大哭过的他爱若珍宝的妹妹,心一下子就软了,僵在那里也不是办法,只好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那个臭小子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为你出气,以后就别再理会他们一家子了,一切都有父亲和哥哥呢,知道了吗?」
从容不住地点头。
英堂继续道:「听说这些日子你老闷在屋子里,这样可不行。过几天哥哥休沐,带你出去转转,还记得之前哥哥送你的鬓花吗,听说那摊主又到了些好货,哥哥带你淘宝去。」
对了,那鬓花……
从容没来得及说话,横刺里跳出个人来,一边还嚷嚷着:「我呢我呢?」
不是从雪还有谁?
「都去都去。」英堂温和的笑了。垂花门后就是内院,作为男子他不能在这里久待,交待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他说的摊主在外城的早市摆摊,卖的都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不过真假参半,英堂那次也不过是看这鬓花颜色好看才买下来的,倒也没想到居然是宫里流传出来的物件,还被安知阳笑了一通不识货。
说起安知阳,从容倒是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自然是回安阳城了呗,老早就回去了,妹妹你怎么对他好奇了?」薛英堂很是奇怪。
「啊,就随口一问。」
回去了啊……说起来,那次遇蛇时若不是他相救,自己肯定已经被咬了,她还没有亲口和他说声谢谢呢。
从雪是第一次到外城来,看起来非常喜欢这里的氛围,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英堂一人要照顾两个妹妹,虽说身边都有丫鬟跟着,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从容想把她带过来牵着,刚迈出一步,差点被一群打闹着经过的小孩子给撞上,幸好有人及时的把她拉了回去。
赵雪樱关心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从容摇摇头,谢过她好意。那边英堂也揪着从雪的髮髻过来,后者生怕头髮被弄乱,此刻乖得像个小鹌鹑。两人与李夫人见了礼,得知她正准备给在药堂义诊的李太医送衣裳,四人简单交谈两句就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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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医人挺不错的,这才是为国为民的好太医嘛。」从雪啧啧感嘆。从容在一旁贊同的点点头。
英堂就道:「其实他在太医院过得也不太好,毕竟世人总是捧高踩低的,宫中尤甚。」
是因为二皇子么?
其实从容一直想去拜访赵雪樱,想当面问明白,关于郑家,究竟为什么她说的和祖母、莫姨娘说的不一样。
想想还是算了。
最近她都有些心力交瘁,实在不宜再接受一次大的冲击。
那摊主看来和英堂熟识,见他来了忙招唿他过去,推给他一块有着三种沁色的玉来:「前不久刚拿到的,上好的羊脂玉,若不是那人转手得急,只怕要拿下它还需费好大一笔钱。」
英堂拿起玉仔细看了,颇有些意动。摊主见了更是欣喜,不遗余力的向他推荐,恨不得让他现在就掏出钱袋子来买下才好。
这时身边响起了一道女声:「薛公子,请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第三十七回
古陈萱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薛英堂,顿觉欣喜,本来挺无聊的一天渐渐的有了期待。
英堂将玉放回摊子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时从容从雪已经和跟着古陈萱一起来的古沉羽聊上了。因为从佳的丑事,从雨有些日子都不敢在外走动,古沉羽已经好久没见着她了,现在有心想打听她的近况,又怕勾起从容的伤心事,一时之间颇有些踌躇。从容知她所想,主动邀请她过府来玩:「从雨最近被四姨娘逼着学女红,正是烦闷的时候,见了三小姐肯定会开心的。」
古沉羽闻言大喜,忙不迭的点头:「好啊,本来我就是要过来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卖准备送给她的,姐姐等等我,我给她选一个她最喜欢的蝈蝈笼。」
那摊主也是个来事的,听到她这么说,立马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两款精美的蝈蝈笼来,沉羽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干脆两个都买了下来。
英堂见了就笑道:「没想到你们这些小女孩还喜欢玩这个,我还以为看见虫子就怕得不得了呢。」说着,瞥了从容一眼。
后者脸一红,沉羽已经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可爱:「薛公子少瞧不起人,一只小蝈蝈而已,我小时候还养过天牛呢。」
那边古陈萱就笑她:「还说呢,是谁被天牛咬了一口结果难受了好几天?快别到处宣扬你的『丰功伟绩』了」。
古沉羽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揣着两蝈蝈笼子不再提。可从雪非要她详细讲讲不可,两人就在一旁细声细气的讨论,时不时有一两句飘过来。
那边古陈萱最终买下了玉,心满意足的准备继续逛逛,古沉羽怕再逛天就晚了,忙说自己和从容她们约好了去薛国公府玩,便迫不及待的带着丫鬟跟在从雪她们身后跑了。古陈萱无法,毕竟从容她们未邀请她,自然不好厚着脸皮跟去,眼见英堂也客气的向她拱手告辞离去,心中顿时郁郁,刚买到英堂喜欢的玉的喜悦感也淡了不少。
当然已经走远的众人不知道她的心情,几位姑娘笑嘻嘻的,一同上了薛家的马车。沉羽偶尔偷偷掀开车帘瞟一眼正骑马伴在她们身侧的英堂,再俏脸红红的放下。
她的动作还算隐蔽,但马车内就这么大,谁还发现不了她的小心思?从容淡笑不语,从雪就没这么体贴了,坏心思的凑到沉羽耳边笑她:「怎么样,我大哥好看吧?」
「好看。」谁知沉羽爽朗一笑,完全不在乎她的打趣,坦诚得让从雪都有点不好意思。
从容对这个小姑娘一向很有好感,更何况古沉羽也是在夸赞大哥,因此她也笑着打趣:「那是我大哥好看,还是洛家小公子好看?」
洛家小公子,是京城公认的美男子,京中众多少女们心中幻想的未来相公。不过萝蔔白菜,各有所爱,显然这洛家小公子并不是俘获了所有少女的芳心。
沉羽小脸通红,虽然细声细气但语气坚定:「薛公子好看。」
从容两人大笑。有敲击声轻扣车身,随即传来车外英堂的询问:「你们在笑什么,什么好看?」
沉羽的脸颊顿时红如胭脂,另两人一看笑得更欢快了,惹得英堂忍不住提醒她们收敛点儿。
这里的欢声笑语一直延续到薛国公府还没淡去。从容从雪正陪着沉羽拜见世子夫人,听到信儿的从雨跑了过来,等世子夫人客气的端了茶,她们这才退出来。
「两位姐姐,」从雨突然叫住了正准备回屋的从容从雪二人,道,「从央正在学做酱牛肉,姐姐们可要一道试吃?」
酱牛肉?吃货从雪顿时按捺不住了,拖着从容就一起去了厨房。
而等到她们到了那里才发现不止是酱牛肉,还有糖醋排骨、香辣鳊鱼,油焖茄子……竟是满满一大桌菜。从雪眼都看直了,问还在炒菜的从央:「你是有客人要来吗?」
从央一边注意着锅内的小白菜,一边道:「是从雨啦,一直闹着嘴淡无味,非要我做一桌好吃的给她,这些日子就在学做菜咯。今天是我第一天下厨,姐姐们正好帮我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合着她们就是来试吃的——从雪腹诽。但桌上各式菜餚散发的香味又是那么勾引人去品尝,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夹了一筷子酱牛肉塞进自己嘴里。
「如何?」从央期待的看着她。她嚼了嚼嘴里的牛肉,点评,「牛肉有点老了,排骨味道有点淡,还有油焖茄子我觉得辣些会更好……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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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从央松了口气,从雨更是招唿大家别客气,令前者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后知后觉发现只自己成为了试验人的从雪一愣,顿时发飙了。厨房大乱,不知谁带头,几人甚至玩起了泼水大战,等到世子夫人匆匆赶来时,就只见到一个被水淹了的厨房,以及几位浑身湿漉漉的姑娘。厨房那些婆子丫头跪在一旁瑟瑟发抖,没等她生气,从容已抢先站出来承认了错误:「都是从容不好,作为姐姐竟带头在厨房打水战,还请大伯母责罚。」
她先发制人,又有沉羽这位客人在,世子夫人不好发火,又有些心疼这几个小姑娘冷得抖抖索索还站在风里,只能道:「多大的姑娘了还玩这些小游戏,说出去不怕人笑话?还不快去将衣裳换了。」又吩咐厨房赶紧煨一锅姜汤给姑娘们驱寒。
逃过一劫,几位姑娘赶紧消失在这里。从雨拉着沉羽和自家姐姐一道回了四姨娘处——她的身形与沉羽相似,且两者品味相同,可以借一套衣裙供她更换。
四姨娘是见惯了来玩的沉羽,见她和两个女儿一身湿漉漉忙让小丫鬟拿干净衣裳,又让去厨房提了热水来。倒是三姨娘,见到她们仨如此狼狈已是吃惊,再见沉羽大家贵女的样子,更是一愣。「好一标緻的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她转头看向四姨娘。
「是古尚书家的三小姐,与我家从雨从小玩到大的。」四姨娘看了就解释了一句。三姨娘还想再问,却被她的丫鬟春芽打断了,四姨娘就招唿她有事先去,「等空了后我再去找你喝茶。」
从央对三姨娘的到来很是疑惑:「最近三姨娘倒是常来,你们是有什么事吗,回回都避开我和小雨?」
自然是有事,但是却不好说给女儿听,可从央一反常态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四姨娘无法,只好说些她感兴趣的转移注意:「三姨娘的姑姑和一个人牙子是旧识,那人牙子在京城是有名的货美价廉,因此各家买卖丫鬟都是找她,其中就包括秦家。」
秦家?从佳嫁过去的秦家吗?
早就换好衣服的从雨捧着世子夫人派人送来的姜汤,眼前一亮,忙催促四姨娘快讲:「四姐姐也嫁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好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那人牙子是不是知道她的近况?姨娘你快讲,快讲快讲嘛。」
「收起你这副鬼样子,从佳好歹是你姐姐,怎么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四姨娘看了眼内室,沉羽还在里面换衣服,她放下心来,小声道,「三姨娘说,从佳嫁过去后并不讨公婆欢喜,也不得夫婿宠爱,三天两头的闹腾,前些日子因嫌饭菜不可口打骂了服侍的丫鬟几句,被那胆大包天的丫鬟推了一把,结果肚子撞在桌沿上狠狠的磕了一下,当即就见红了,好一阵折腾才勉强保住胎,现在只能整天卧床休养,但也是打鸡骂狗的,偏偏秦家顾忌着她肚里的孩子,只怕还有一阵折腾的。」
从雨啧啧摇头:「我要是她啊,就只盼着这日子从此就停住不走了,不然等到生下孩子,谁还把她放在眼里啊。」
「什么眼里?」沉羽走了过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
毕竟是自家姐妹,一向对沉羽知无不言的从雨这次选择了迴避。最近四姨娘正训她不似大家闺秀般沉静娴雅,好多玩意儿都没收了不许她碰,不过沉羽来了姨娘总不好泼了她的面子,这下可以玩个痛快了,随口解释了几句就拖了她很快消失在四姨娘跟前。
「这孩子......」
从容也知道了从佳的境遇,倒没有特别的感触,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是苦是甜、是笑是泪,都得她自己承受,自己早已和那两人无甚关系了。相比起来,她更加关心从云,自从上次被从佳的事气到后,从云经过这些日子的悉心调养身体已经大有好转,从容经常去四皇子府看她,偶尔也能碰到十二公主锦瑟,两人之间的关系比从前更加亲密了些,有些话十二公主也愿意与她分享。
这天她带了些自己亲手做的小衣裳去看从云,刚进屋就看到十二公主一脸气唿唿的与从云说着什么,后者也是一副愤怒的样子,不觉讶然。
「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八回
昭安公主自嫁往南屿和亲已一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回来省亲,因此皇后极为重视,早早就开始筹办。
十二公主的生辰就在下个月,皇后一肩挑两头,还有后宫处理不完的事务,实在是分身乏术,干脆就将公主的生辰宴交给了她的生母刘妃筹备。
「这不是好事吗?」从容奇道。
锦瑟神色郁郁,看起来非常不高兴:「好事是好事,可母妃前几天被诊出有了身孕,不宜再操劳,父皇就把筹备的事交给了德妃。」
上次给德妃吃了好大一闷亏,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母妃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被德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她怕后者会借着帮她筹备的名义,做些什么对她们母女不利的事。
「其实她已经有所行动了。」锦瑟嘆了口气,「母妃这一胎不太稳,连母后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让她静养。偏偏德妃拿了我的生辰做筏子,隔三差五的跑来母妃宫中,她的位份比我母妃高,还不能拒见她。我母妃最近都没能休息好,眼睑都是青的。」
「得想个法子不让她再操办我的生辰礼。」最后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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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那么容易?毕竟一点小错还动摇不了德妃的地位,说不定反而会被她抓住机会倒打一耙,令自己在皇上心中形象受损。可若是大错……德妃在宫中沉沉浮浮二十年,早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只怕不会轻易入壳。
从云已经平復下来,叉了块苹果递给从容,淡淡的道:「不是还有三皇子么?德妃既然那么闲可以管别人家孩子,那就是自己的孩子不操心了。可怜见的,自己母妃都不管他,我们得想想办法帮帮他才好。」
明明是算计的话,却被她说得仿佛三皇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从容暗暗好笑,锦瑟却是眼前一亮。
是啊,那个草包三皇兄可比德妃好对付多了,若他出了什么事,德妃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她再向父皇进言取消生辰礼,请他陪在她和母妃身边一天,他不会不同意的。
锦瑟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现在就有些坐不住了想回宫好好谋划。从容忙拉住她:「锦瑟,这不是好玩的事儿,你别冲动行事。」
锦瑟才没想过自己亲自动手:「你以为三皇兄这些年一点错处就没有吗,都不用我制造一个光他自己作的死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我顶多被骂告状精。」不对,如果操作得当,她完全可置身事外,反正对三皇兄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对了,四皇兄怎么不在?」锦瑟问从云,「上次来他也不在,做什么去了?」
从云道:「这些日子你二皇兄天天邀他出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锦瑟促狭的靠近从云,戳了戳她的手臂,笑得不怀好意:「那,我四皇兄身上可有……女人的脂粉味?」
「去你的。」从云佯怒,作势要打她,被她轻易躲开了。锦瑟大笑着跑了出去,她的宫女霍枝忙给屋内两人行礼,急匆匆的追了上去,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这小妮子……」
从云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见从容只是收拾着带过来的小衣裳,忙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暖阁去:「让小丫鬟去收拾吧,我们姐妹说说话。」
从容当是她有事想对自己说,然而从云却是真的与她闲话家常,还问了英堂的情况:「去年因为英华那档子事没能参加,大哥今年会下场试试吧,昨儿个四皇子还特意问了我呢。」
薛城安确实有让英堂参加春闱的打算,为此这些日子后者几乎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废寝忘食的苦读,听他屋里的丫鬟说,常常看到灯火亮了一夜,这让得从容很是担心他的身体会不会吃得消。现在从云问起她也就把自己的担心说出。从云将桌上的匣子推向她,示意她带回去交给英堂:「这是我和四皇子的一点心意,祝愿大哥能一举高中、金榜题名。」
匣子里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用红丝绒包着的老参。从容谢过,两人又说了会子话,从容告辞。
回到家,让人将东西交给英堂的小厮秋来,从容回屋梳洗一番就去向老夫人请安。
「又去看云丫头了。她还好吗?」老夫人看起来心情颇好,见她进来招手让她过去,又递给她一张帖子,「过几天宋家办春宴,下了帖子请我们去,到时候记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你大伯母、母亲还有三个妹妹一起去。」
宋家?那不就是宋颖家么。本能的,从容就不太想去。
老夫人看出她的不愿意,宽解她:「宋颖那小丫头性子是泼辣了点,那小心思全京城都知道,但她终归是女儿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和你胡说些什么,更何况......」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你母亲也会去。」
比起这个妹妹来说,还是讨好未来的婆婆更加要紧吧——从容心中释然,到了那一天高高兴兴的随家人一起去了宋家赴宴。
宋颖果然没空理会她,一颗心都扑在了首次见面的薛秦氏身上,力图在后者心中留下一个温婉乖巧的形象。宋家请了京城三大戏班中的开阳班来唱堂会,年轻女孩子们哪惯听这个,恭宁长公主就示意她陪着众位姑娘们自己去玩,也被她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气得长公主差点就翻了白眼。
贤太妃笑着解围:「难得有年轻小姑娘喜欢听戏的,就让她在这里陪我们吧。再说了,宋家又不止颖丫头一个女儿,岚丫头还在呢,让这些小姑娘吵她去。」
在场的姑娘们闻言顿时有片刻的沉默。
从容不知这宋岚是谁,忙问一旁的和安郡主。后者就向她解释:「宋岚是宋颖的堂姐,她的母亲是靖安乐家的嫡长女。宋岚已经许了金陵的周家,因是远嫁,宋夫人不舍就多留了一年。不过今年也该嫁了。」
待见到宋岚时,她大概明白当时沉默的缘由了。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出现在厅堂的,是一个年约十六的俏丽女子,容貌比之从容见过的小姐们都要明艷动人,京城中唯一能与之相比的,恐怕只有从云了。贤太妃笑着招了招手:「岚丫头,到我身边来。哎呀这么知书达礼又标緻漂亮的闺女,不怪志远媳妇要多留她一年,换做是我也不捨得她嫁出去啊,周家那小子真有福气。」
宋夫人笑得矜持,但神色间还是透露几分得意。宋老夫人更是道:「可不是,当初议亲时我就说她还小,可偏偏志远总怕挑来挑去就成了个老姑娘,还落个挑剔的名声,不然哪能这么快订下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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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得宋岚面如红霞,宋夫人看着就为她解围:「岚儿,今日家中办春宴,你作为主人家可要好好招待各家小姐们。娘请了说书女先生过府,你陪着小姐们去前厅里吧。」
宋岚红着脸应了。
在前往前厅的路上,从容和从雪走在一起,后者突然挨近她小声道:「二姐姐怎么没来?」
从容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二姐姐可是十分热衷参加这类宴会,今日不知为何还没有到。「想必是有事绊住了吧,毕竟王府规矩大,二姐姐掌家也很辛苦的。」从容想了想,对从雪道。
两人已经与前方小姐们拉下一大截,此时也不再多言,匆匆追了上去。一上午就在听听书、喝喝茶中度过了。
午膳是在花厅用的,席开五桌,从容和自家姐妹并几位交好的小姐坐在一桌。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行事交谈间没有陌生感,个个端了盛满花酿的酒杯你来我往的,气氛倒比隔壁夫人们之间的推杯换盏更加热烈。从容与和安郡主喝了几杯后就撑不住了,交待了一声就离席让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带她出去吹吹风。
那小丫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性子却很沉稳,见她脸色酡红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忙扶着她到迴廊里坐了,又去端了一碗醒酒汤来。从容见她小小年纪行事已如此稳妥,问了她几句,那丫头也口齿伶俐的回答了,显然受过良好训练。
从容贪恋这边的景色,打定主意在这坐到散席,然而被匆匆赶来的碧玺破坏了。
「什么叫轻禾过来了?二姐呢,她没有一併过来吗?」从容奇怪的看着碧玺。那小丫鬟见她们有事早知趣的远远退开了。然而碧玺也不知轻禾来意,只是摇头,「轻禾一定要见到主子们才肯说,我让她先等着,然后叫了人带我进来找您了。」
轻禾是随从月嫁到二皇子府的贴身丫鬟。从容非常疑惑,如今她不在二姐身边服侍着,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二姐派她来的?想到今天从月的缺席,从容隐隐觉得此事不一般。
待见了轻禾后,后者先是把她叫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见四下无人终于焦急的将来意道出,却是吓了从容一跳——
「三小姐,快救救我们小姐,二皇子要杀死她啊!」
第三十九回
从容心如擂鼓,身子一晃差点倒下,被碧玺眼明手快的扶住了。「你说清楚,好好的二皇子为什么要杀了二姐姐?」她抚着胸口,急切的问道。
轻禾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今日一早,小姐本来是要梳妆打扮前来宋家赴宴的,可总觉得心烦喜呕的不舒服,本来她也没多想,想着可以见到夫人还是强撑着起来,没想到人就晕过去了,我们吓了一跳,叫了府中的医女来看过,结果是喜脉。」
喜脉,那就是有身孕了,可这是好事呀,为何......电光火石间,从容勐地想起了那个传闻。该不会,二皇子以为是姐姐......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把自己的猜想给轻禾说了,后者坚定的摇摇头,斩钉截铁的道:「绝对不可能,奴婢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小姐绝对没有做出这种事!」
听了这话,从容沉下心来,仔细回想当初从云给她说的那些秘辛。可轻禾等不了了,从月生死未卜,之前她偷熘出来时可是听到二皇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她现在只想找到能救从月的人赶紧回去,因此她也顾不上尊卑,僭越的催促道:「三小姐别磨蹭了,快去告诉夫人吧,再拖怕就晚了。」
从容却是吩咐碧玺找个藉口把和安郡主也叫出来,待后者一脸迷惑的出现在视线中时,她顾不上其他,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郡主,您有没有办法给十二公主递个信儿,让她想办法请贤妃出宫到二皇子府上去?」
「这是怎么了?」和安郡主被吓到了,一叠声的追问。然而现在从月那里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不敢贸然告诉她实情,只道十二公主会明白,请她帮忙递个音进去就好,「薛家上下,都会对郡主您感激不尽。」说着,就要下拜。和安郡主忙搀住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是皇室也不例外,她早就明白不能打破沙锅问到底。她道,「干嘛这么郑重,我帮你就是了。」又叫来自己的丫鬟吩咐了一句,才转向从容,「话我可以帮你递进去,但是公主会不会明白,又能不能请来贤妃,我就不能保证了。」
「那也非常感谢您。」从容屈膝行了一礼,带着碧玺急匆匆进去找世子夫人和薛秦氏。两者得知情况也是大惊,和宋夫人告一声罪,一出宋家就直奔二皇子府去。
府中似什么也没发生般静悄悄,直到进入正院才隐隐听见哭声,轻禾心下一松——回来得还算及时,至少小姐还留有性命在。
看见自己娘亲,从月不由委屈的扑进薛秦氏怀中放声大哭,后者看着自己哭得眼睛红肿、披头散髮的女儿也是心中酸涩,将她揽进怀中,像是小时候安慰受了委屈的小女孩般轻轻拍着从月的背嵴,自己湿了眼眶。
世子夫人见二皇子不在屋中,向从月询问他的去向。谁知从月也不清楚,她今日从晨起就一直哭到现在,二皇子只是禁了她的足,人却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轻禾看着不对劲提前熘了出去,只怕女儿就再也不能看到您了。」从月搂紧了薛秦氏,害怕得直发抖,「我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为何他要说我肚子里的是野种?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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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秦氏闻言瞪大了眼。知道内情的从容和世子夫人对视一眼,均是无奈。
从月十分惊惶,薛秦氏只好耐心的安抚她。
从容示意轻禾去看看二皇子在何处,想办法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自己则是和世子夫人商量该怎么办。
正在商讨时,外面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声,原来是二皇子回来了:「既然岳母、世子夫人和姨妹都在这里,那么本皇子就和你把话说清楚。」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早在几年前,大夫就说过我不可能再有孩子,而你现在却有了身孕?」
他将药碗搁在桌子上,冷笑着看向从月,「给我把这野种打了,不然我就杀了你。」
「您把妾身杀了吧,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从月厉声叫道,「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大夫,凭什么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您把他叫来,妾身要和他当场对峙,亲眼看看他是如何青口白舌的冤枉无辜之人!」
从月神情激动,抚着胸口不住的喘气。而二皇子听到这话则是气得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一剑结果了这女人性命。他恨恨的说道:「你是想把这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吗?薛从月我告诉你,若不是怕事情闹大惊动父皇母妃,我早就结果了你,别不识好歹。」
「我不喝我不喝!」从月吓得直往薛秦氏怀里钻,「娘,救我,我没有做错事,您相信我。大伯母,容儿......」
世子夫人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如今也不顾尊卑,不顾是否以下犯上了。「二皇子,虽说您贵为皇子,可我们薛国公府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贫贱人家。您听信他人片面之言就说我家姑奶奶肚里怀的不是您的孩子,请恕我们实难接受。若您觉得我们妇道人家位卑言轻,那我们也只好请国公爷、世子,还有姑奶奶她的父亲尚书大人一起向陛下讨个公道了。」
闻言二皇子脸上一变,咬牙切齿:「你在威胁本皇子?」
「臣妇不敢,只是事关薛国公府名声与我家姑奶奶名节,不得不出此下策。」
屋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从容见此情景大急。贤妃不知能否出宫,又不知她何时能到,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十二公主尽快发挥她的聪明才智了,在那之前,她们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
该如何是好呢?从容四下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桌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她毫不犹豫的走过去端起药碗直接丢出门外。
「你!」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屋中所有人,二皇子更是脸色铁青。从容丝毫不惧,正色看他,道:「二皇子,不知那位大夫的判断,您是否求证过?若是他学艺不精呢,岂不是害人不浅。您不如请个信得过的太医来仔细瞧瞧,若您真如大夫所说,那我们再无话可说,只求您能饶了我姐姐一命。若是庸医杀人......」
「若是庸医杀人,那就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从容神色一松——太好了,贤妃终于赶过来了。
第四十回
贤妃一脸寒霜,大踏步走进屋中。在她身后,是她的几名心腹宫女。
众人纷纷行礼。贤妃也不废话,让自己宫女守在正院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转向二皇子:「薛三小姐说得对,本宫当初便要你找太医确诊,你非说不必招更多人嘲笑,现如今从月有了身子,你还要任性么?」
面对自己亲娘,二皇子不敢用对待岳家的态度,但依旧不服:「还需要什么确诊,若非如此,为何前面两任妻子都没有诞育子嗣?」
对此,贤妃却是嗤笑一声,反问:「真的没有么?那赵氏为何非要与你和离呢?」
贤妃这话说得轻飘飘,落在二皇子耳中竟令他如遭雷噼般,顿时踉跄着坐在炕上——这是他一直在迴避的,最令他不能接受的事。
世人都说赵氏嫁于二皇子七年无所出,被贤妃娘娘勒令休弃,然而实际上,却是赵氏自请和离,原因就在于二皇子的「隐疾」——当初二皇子听信大夫所言,以为自己不能生育,在得知赵氏有孕时竟亲手给她灌下堕胎药,令后者伤心至极,再也不肯原谅他。
正因为如此,二皇子不愿宣太医确诊,他害怕从太医口中得到自己是正常的消息。只要不确诊,那他杀死的就是个野种,只要不确诊,就不是他杀死了自己与最爱之人的亲生孩子。
贤妃正是明白他的心思,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逼迫他,说到底还是心痛这个唯一的儿子。可今天却不行了,从月怀着的很大可能是自己的孙子,那就由不得二皇子继续逃避任性。
「去,把太医院李太医和院首都给本宫叫来,记住,秘密的。」贤妃吩咐自己的心腹宫女,催她快去。
二皇子显然没想到贤妃如此果断,更没想到居然请李太医过来,正欲反对,被早已知他心思的贤妃阻止了:「李太医医术精湛,为人又正直,还有院首在一旁,你不必担心。」说完,也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从月。
从月正惶惶然如受到惊吓的幼崽,贤妃的到来不亚于一颗定心丸。待后者向她走过来,不由跪下哀哀哭道:「母妃,儿臣没有做对不起二皇子的事,儿臣肚子里的真是他的亲生骨肉,是您的亲孙啊。」
从月发誓,最初她确实想嫁的是三皇子,但自明白与他无缘时,她真的是死心塌地的想与二皇子一起过日子的,哪曾想得到还有这样一层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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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扶起她,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柔声细语:「别怕,别怕,万事有母妃呢。」
等待的时间如此难熬。从容还是第一次听闻当年的内幕,此刻不由思考起来。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找到当时为二皇子诊脉的大夫,若真是他诊错了脉,到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如果不是诊错了呢?毕竟是位皇子,没有两把刷子也不敢卖弄吧。
倘若不是诊错,那就是故意的了——想到这里,从容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涉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算是亲父子、亲兄弟也可能上演一出出人伦惨剧,古往今来皆有之。二皇子虽非嫡出,可大皇子早夭,他就是长子,且更有可能诞下皇长孙,增大自己夺位的筹码。
四皇子为元后所出,五皇子为继后所出,两人都是嫡子,实没必要对付身为庶子的二皇子。而其他庶子中,只有三皇子与他年岁相近……
这般纷乱的头绪中,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从容脑海中,那就是待会儿就会到来的李太医的妻子,前二皇子妃赵雪樱。
院首和李太医来得很快,没等他们行礼,贤妃就指了李太医让他立刻为二皇子诊脉:「给本宫仔仔细细的瞧明白了。」
二皇子不愿,贤妃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道:「皇儿是想母妃将你父皇也请来么?」
至此二皇子再也不敢做声,只能乖乖的坐在那里由着李太医看诊。后者不敢轻怠,沉下心来凝神为其把脉。众人凝神屏气,不敢发出大的动静打扰到他。
好半晌,李太医终于放开了二皇子的手,却是一脸复杂的看着后者,几次欲言又止。
「如何?」贤妃端着茶盏,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弄出叮叮噹噹的响动来,正如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心情。
李太医深吸一口气,这才起身回话:「启禀贤妃娘娘,二皇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近来滋补太过,有些上火,为免伤及脾胃,还请二皇子小心进补为宜。」
没有大碍……贤妃压制住心中渐渐漫上来的喜色,示意院首也看看。李太医忙让开了位置。
这次由院首把脉时间更长,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上一下的,从月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抓着薛秦氏手臂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后者像是没有感觉,一如她这般全神贯注。
所有人都在等着院首的判断。
在一片静默中,院首开口了:「启禀娘娘,二皇子确无大碍。」
「你说什么?」最先爆发的是二皇子。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院首,骤然起身揪住了院首的领子,目眦欲裂,「你是不是哄我,你不要命了是吗?」
可怜院首快到荣养的年纪却被如此暴力对待,贤妃怒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放手!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他们拉开!」被这变故惊住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贤妃的宫女们忙上前,和李太医一起将两人分开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是无法生育吗,早就被断为这辈子都无法再生育的,怎么会是无大碍呢?母妃、母妃……」二皇子慌得扑到贤妃脚边抱住了她的双腿,「母妃,你告诉我,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若是换了旁人,知道自己没事,恐怕早高兴得跳了起来,二皇子却无法接受——他想起了雪樱,想起了那个还没成型的孩子,想起了雪樱哭得肝肠寸断却又一次次推开想要安慰她的自己时那决绝的样子。
现在告诉他,他是正常的,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现在还要杀死另一个?他觉得自己要疯魔了,他心痛得无法唿吸。
贤妃怜悯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轻轻拍了拍他此刻看起来分外佝偻的后背,柔声问道:「告诉母妃,当初是谁给你瞧的,在哪里看的?」
温柔的话语,却仿佛带着滔天的杀意,从容被其中包裹的意味吓得一抖。
二皇子道:「……是,是老三,说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个神医,专看不孕不育……儿臣与雪儿成亲七年无所出,雪儿身体无恙却总也怀不上,不是她的问题就是我的……我讳疾忌医,更怕被父皇母妃知道,不肯让太医详诊。某次闲谈时听老三说起,说他认识的一个朋友久未生育被这神医治好了,儿臣想着民间卧虎藏龙,就央着老三带我去了。」
贤妃忍不住一脚踹过去:「你是猪吧,这话你也信?」
她只觉得自己气得胸口疼,没想到她聪明一世,却生出了这么一个煳涂东西来,真是令人慾哭无泪。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冷静下来后,贤妃开始思考对策,「这分明就是故意害你。本宫要禀告皇上,这事要一查到底,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德妃……」
贤妃心中愤恨。她比当时还是古昭仪的德妃晚进宫,位份也远不如她,却先一步怀上龙裔,生下皇儿后更是一举封妃,位列三妃之中,那时两人之间就结下了梁子。后来德妃有了三皇子,凭着母家的权势,一跃成为三妃之首,从此两人明争暗斗不断,一直到现在的地位。
她的母家没有古家那么强势,虽说两人现在同在四妃之位,可四妃中贵妃为尊,贤妃最末,德、淑二妃并列,她依旧没能争过德妃。现在她的儿子,也被德妃的儿子所害。
这个贱人,真是生来就是克她的!
她正忿忿不平,那边突然传来薛秦氏惊慌的唿喊,却是得到清白后骤然放松的从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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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差点被那贱人影响忘了正事。从月如今怀着她的亲孙子,可再不能有什么不妥当。
院首和李太医已经过去救治,世子夫人见里面乱成一锅粥,带着从容出了屋子,站在院中。
「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幸好及时发现,否则从月就要承受这不白之冤了。」世子夫人唏嘘道。
从容同样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隔天说给从云听时心中的后怕还没褪去。从云笑她:「你都敢当面砸了二皇子亲手熬了几个时辰的药,还怕他秋后算帐不成?况且他真想找你麻烦,也得看贤妃娘娘同不同意。」
若不是从容反应快,可能等不到贤妃赶来二皇子就已经强行把药给从月灌下去了。
从云问道:「现在是怎样,贤妃娘娘去告了御状了?」
「是啊,听说一回宫就去找了皇上,皇上知道后怒不可遏,将德妃和三皇子暂拘于自己宫中和三皇子府,将两人身边得力的拉去了审讯。」从容道,「贤妃娘娘铁了心要闹大,只怕这事还有得瞧。」
「从月呢?她怎么样了,没事吧?」
「还好,只是受了些惊吓,太医给她开了安神汤,让她这几个月静养为宜。」
「那就好。」
……
然而没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京城,註定要成为风暴中心。
第四十一回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有人都知道,那层层宫墙锁得住在里面汲汲营营的人,却锁不住流言纷纷。德妃和三皇子同时被拘禁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人们震惊有之,疑惑有之,但最惊慌失措的,还是古家。作为德妃的母家,此刻古家人虽然看似镇定,但心中的惴惴不安也不是常人所能体会的。
年逾五旬的古尚书看着家里乱糟糟的情景,还有自己那几个如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儿子,直接抄起案桌上名贵的花瓶砸了过去。碎瓷就在他们脚边绽放,书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古尚书看向自己大儿子,询问他打听来的消息:「宫中情形如何?皇上为何突然发作,落下的罪名是什么,还有,其中是否有牵涉到我古家的事?」
古松回道:「父亲,我找了安在宫里的探子,但没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道皇上没有一丝徵兆的就封了宫,还派了禁卫军将三皇子拘在府中……」
「不可能!」古尚书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不可能一丝徵兆也无。德妃与三皇子同时被拘,以他们如今的地位,若非遭人暗算,皇上不会轻易动他们。我们必须知道那人是谁,趁着皇上现在只是拘禁,在事态进一步扩大前化被动为主动。」
古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直与德妃不睦的贤妃。显然他不是一个人。古松随即说道:「据探子说,皇上做出这个决定前,有人曾见过贤妃去了一趟御书房。」
「砰!」古尚书那张上好的黄花梨桌子顿时遭了殃,被气极的古尚书一拳破坏得四分五裂。
书房中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虽然知道古尚书会发火,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大的火气。古松赶紧上前扶着不住喘着粗气的父亲,古柏机灵的倒了一杯茶。只一个三兄弟中最小的古杨,一脸惨白的站在那里,如个木头人般,任古松如何唿唤也没一点反应。
「古杨,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大哥叫你么,快去请个大夫来啊。」古柏也开口唤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正准备去请大夫,却被阴着脸色的古尚书叫住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古尚书对这个从小就被宠坏了的小儿子可谓是知之最深。多少年了,还是这副德行,和犯了错害怕被打而夹着尾巴的狗有什么区别?
古尚书向他招手:「杨儿你过来,爹有话问你。」
谁知古杨身体一软,如被抽了骨头般瘫坐在地。这副心中有鬼的样子别说是古尚书,他的两个哥哥都觉出不对劲来。古松厉喝一声,大步走过去拽着他的领子几乎是用拖的把他丢在古尚书面前,大声道:「你给我老实的回答爹的问题,不许有任何隐瞒!」
古尚书问道:「德妃和三皇子被拘禁,是不是你们对二皇子动手被人家发现了?」
古杨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蠢货!」古尚书气得一脚踹翻了他,「我早就说过,二皇子自己惹皇上厌弃根本不足为惧,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四皇子五皇子,你当老子说的话是放屁吗?」
古杨只低了头一言不发。古柏见了他这副样子,脑中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顿时令他如芒刺在背。
「曾有传闻说,二皇子无法生育,又几次三番因着亲事惹恼了皇上,这才为皇上所弃。古杨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原本以为这是个秘密的古杨一时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二哥居然猜中了。
古尚书一愣,反问道:「什么手脚?古杨你做了什么?」
姑且不论他做了什么「好事」,宫里该知道这事的人已经得到了最后的结果。
此时已是傍晚,皇后宫中却是妃嫔满座,比起请安时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的场面,现在的气氛多少有些肃然——没有人敢在皇帝心情不好时出这个风头,哪怕她已经做好了出风头的准备。
殿中跪着的,是被嬷嬷们带过来的德妃,三皇子被禁卫军押解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容颜憔悴、脸色灰败的母亲。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将他拘禁。这段时间他一直安分守己,只关在屋子里与侍妾寻欢作乐,实在不知究竟犯了何错竟然惹得龙颜大怒,还连累了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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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见人已到齐,环顾一圈后终于开口了:「今日叫诸位姐妹来,实乃皇室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不得不请姐妹们一起参详。」说着她看向德妃母子,继续道,「德妃,位列四妃之一,其言行与品性却根本不配这一位子,竟纵容三皇子设计陷害二皇子,并积极出谋划策。三皇子,兄弟之情淡薄,为争上位居然不惜毒害自己亲兄弟,更是买通江湖术士给出虚假诊断,其心实在可诛。」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
三皇子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为着这件秘事,当即白了脸。此事绝不能暴露,否则争不上那个位置是小,父皇最恨手足相残,若他知道真相说不定暴怒之下会一剑杀了他的。
他急忙辩解:「儿臣没有!父皇母后,儿臣与二皇兄自出宫开府后便很少来往,只在回宫中请安时才偶有遇见,如何下毒谋害他,还请父皇母妃明鑑。」说着,重重的一磕头,伏身不起。
皇后看了一眼坐在首位的皇帝,见后者不发一言,知道他还在气怒中,并不想去触他霉头。只是对于三皇子的辩解……她微微一笑,吩咐下去:「把人带上来。」
早就在一旁等候指令的宫女们将两个人押了进来。皇后指着其中一人,命她将自己所招供的事情在殿中,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次。
三皇子侧头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德妃的宫女九枚,心中顿时划过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预感成真。
九枚浑身上下只有脸和那双手是好的,其他地方尽是累累伤痕。她趴在地上,努力抬头想看一眼自己的主子,却因无力终究不能行。
她吃力的说道:「奴、奴婢招供,德妃,因深恨贤妃娘娘,几次三番下手却没能成功,动起了二皇子的主意。当时二皇子已出宫开府,正是与前二皇子妃赵氏新婚燕尔的时候,她派人将二皇子身边杜嬷嬷的唯一女儿弄进自己宫中,以她的安危,胁迫杜嬷嬷每日向二皇子进上混了雷公藤的汤药,导致其无所出。若不是后来杜嬷嬷过身,只怕二皇子终身都不会有子嗣。」
贤妃已经听过一遍,此时再听仍愤恨不已,若非皇帝在,她真的要上前厮打那贱人一番。
太医已经说了,雷公藤是有毒的,若非杜嬷嬷不忍,下的药比吩咐的量还减半,恐怕她的儿子早就被毒死了,纵使这样,他连喝几年一直都没有孩子。杜嬷嬷死后,停药一段时间他的身体本来在恢復中,却被歹心不死的三皇子骗去了江湖术士那里,误以为自己不能生育,竟生生灌没了自己亲生孩子,还差点杀了从月腹中的胎儿。她知道后活噼了这对贱人母子的心都有。
「皇上,德妃母子如此歹毒,您一定要还三皇子一个公道,也别让他岳父觉得自己女儿嫁进皇家受了委屈呀。」若此事没被揭破,从月不仅会失去孩子,还会被误会为不知廉耻,二皇子更是会被流言嘲笑得抬不起头,因此贤妃打定主意,非要德妃母子付出应有的代价。
皇帝终于开口了:「德妃,你有什么话要辩解的么?」
德妃跪在那里,眼角滑落一滴泪,看着皇帝哀哀泣道:「皇上,看九枚这个样子,她受了多大的折磨呀,您这样屈打成招,就不怕天下人笑话么。」
「屈打成招?」皇帝嗤笑,「都没有怎么,三棍子下去就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了,还有王则献,两人分开审问,供词一致。九枚身上的伤,就是朕知晓真相后深恨,命人打残的。不仅如此,他们还交待出了其他几件事儿,一应物证都摆在了朕的案头,你要朕命人一五一十的在这里说出来吗?」
德妃一惊,勐的转头看向九枚和王则献,幅度之大,满头的珠翠都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她颤抖着双手,指向两人:「好啊,你们两个,你们居然出卖本宫!」
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看着两人,几欲择人而噬。九枚和王则献根本不敢目视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谁都是血肉之躯,棍棒打在身上有多疼德妃这等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名门贵女如何能体会。主子造孽,奴婢遭殃,早在她下决心成为德妃爪牙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至少主动说出来,还能为家人求一个恩典保全性命,不会落得和她一个下场。
皇帝看着德妃丑陋的样子,想起了她刚进宫的时候,红衣粉面,在一众新进宫的妃嫔中格外娇俏,如今也变得面目全非。
当初就不该给她如此高位。她的欲望随着位份的晋升越来越大,现在都敢谋害皇家子嗣,若再放纵下去,她的野心会不会支使她为自己儿子扫平登位的一切障碍呢,比如他这个现在的皇帝。
想到这儿,皇帝眼眸骤冷,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自己的处置:「德妃谋害皇子罪证确凿,着废为庶人,立即贬入冷宫,非死不得出。三皇子枉顾手足情谊,幽禁府中,身边只留十人伺候,不许任何人探视。」
这处决不亚于晴天霹雳。德妃素知皇帝的脾性,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当即瘫坐在地。三皇子还想抗争,皇帝已大手一挥吩咐侍卫们带他下去。
「你就在府中好好思过,朕,不想再看见你。」
第四十二回
宫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外界,成为大街小巷人人谈论的爆点。作为话题的中心,二皇子的动向成为了全民关注的焦点,就连事件关联方的薛家、古家,也常出现在人们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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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作为本次事件的受害人,二皇子却在水落石出后失去了踪迹。
「这孩子关键时候他跑哪里去了?」贤妃在自己宫里急得团团转,「正是扳回一城的好时候怎么这个节点玩消失?你们快去,快去把他找来,快去。」
她身边大宫女品红迟疑片刻,禀道:「娘娘,二皇子去了山里。」
「哪里的山……」贤妃十分烦躁,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还能是哪里呢,只可能在那了。
赵雪樱正带着一双儿女在院中玩,视线不经意一瞟,又看见了后山上那道身影,一时间五味杂陈。
正在翻晒药草的李太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无奈的嘆了口气:「说真的,他还要站到什么时候,泽兰已经问了我好几次要不要报官了。」
被点到名字的李泽兰抬起头,疑惑的看向自己父亲,又顺着看到了还在后山站着望向这边的怪人,再一次询问道:「爹真的不报官吗,他不会是院首爷爷说过的吃小孩的山鬼吧,会不会趁你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把我和妹妹给抓走?」
李太医专注手中工作没答话,倒是被逗笑了的赵雪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们见过这么雍容华贵的山鬼吗?好了好了,爹爹要你们背的药材都记熟了没有,当心答不上来打你们屁股。」赵雪樱将两个孩子往屋内赶,只是孩子们根本不怕她,还以为是在和他们玩,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肯进屋,欢快的笑声顺着风越飘越远。
李太医见了作势起身:「竟然你们这么闲想来是已经记熟了,好,咱一个一个的抽背,背不出就打屁股。」
吓得两孩子唿啦啦跑了进去。
赵雪樱和他商量:「他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我去和他说说?这薛二小姐不是已有身孕吗,还是劝他珍惜眼前人才好。」
「他想得美。」李太医头也不抬继续手中工作,嘴里却道,「他想见你却又不知该用何种面目来见你,就想着让你主动去见他。咱不惯他这毛病。」
「可他老在那里也不是办法呀,万一惊动了贤妃怎么办?」赵雪樱急了。
「惊动就惊动吧,又不是咱逼他站那的。不行,你进屋吧,那俩小皮猴子没人在跟前看着会把我书房都拆了的。」
赵雪樱脆生生应了,身影消失在院中。
二皇子一连几天不见踪影,从月感觉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怀着身孕的人多少有点敏感情绪,二皇子那天表现出来的对赵氏余情未了令得她心中止不住的低落。为了宽解她的情绪,薛秦氏几乎是住在二皇子府中,安抚她之余也指点府中人如何照顾她。
这天从雪也过来了,还带了从月素日爱吃的几样糕点过来,奈何这些日子从月几乎闻不得太过浓重的气味,俯身就吐了起来。轻禾不慌不忙的拿出痰盂,另一个丫鬟颂唐端来了茶盏和一碟酸梅子,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薛秦氏爱怜的轻拍她的背,转头吩咐从雪:「还不把东西拿出去,你姐姐现在不想吃。」
从雪如梦初醒,哦了一声将东西交给了小丫鬟。吐过的从月显然好多了,看了眼从雪身后笑道:「怎么没看见容儿?说起来我还没谢谢她呢。」
从雪道:「本来是要来的,可是顾老夫人病了,容姐姐今日一早就随着祖母去了顾家探病。」
此刻随祖母在顾家的从容如坐针毡。
自家祖母藉口有私密话要和顾老夫人说,把她赶到了外头,正好和来请安的顾琮般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变成了两人面对面却非常尴尬的场面。
从容以喝茶掩饰自己的情绪,碧橼看了轻轻在她背后点了点,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喝了有三杯了,不由脸颊发热。好在顾琮般似看出她不适,开口化解了尴尬。
「令兄还在闭门苦读吗?我上次想要和他探讨一些问题都被他拒绝了。」他笑着看向从容,问起了英堂。
从容想起大哥,露出一个心疼的笑容:「说了他几次让他偶尔放松一会儿,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就是不动,被说得烦了反倒推人出去。只希望这次哥哥能一举高中,不负他的辛勤付出。」
又反问他:「顾公子也参加今年春闱吗?」
琮般点点头:「啊,给祖母请完安就要回去温习功课了。」
「老夫人和我家祖母应该还有好些话要说,顾公子要不先回去温习吧,现在是关键时期,别耽搁时间了。」从容建议道。
就听外面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一名妇人应声而进:「到底是亲哥哥重要,容丫头你咋不劝我们琮儿多多休息呢?」居然是顾夫人。从容忙站起来曲膝行礼。
「免了免了,说起来容儿可是稀客呀。」顾夫人拉着她的手不放,对着被这边动静惊动出来的薛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常来,却总也不带容儿这孩子,我还是过年那会儿见过她。」
薛老夫人哈哈一笑,态度亲昵的点了点顾夫人的额头,道:「知道你们家缺姑娘,当然要把我家宝贝孙女给捂好咯。」
从容不由偷笑,向顾琮般看去,却发现他的视线一直看向屋中某个角落,嘴角边是不曾见过的温柔的微笑。她一愣,顺着看过去,发现是顾夫人带来的两个丫鬟,看起来年纪颇大,只是不知道他在看哪一个。
顾夫人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咳了一声,向从容介绍道:「这两个是我身边得力的丫鬟,高的那个叫星文,另一个叫雅文。星文雅文,还不给薛小姐行礼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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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两个丫鬟都蹲下身行礼。听说是顾夫人身边得力的,从容一人赏了个荷包:「给你们买花戴。」
星文雅文谢过,接过荷包后就站在一旁。顾夫人就催促琮般:「你快去学习,祖母这里我会照顾好的,你若能高中,那比什么药都能让祖母好得快。」
「是,儿子告退。」琮般很快退了下去。
从容则是注意到,在他转身离开时,那两个丫鬟中高个的那个星文,几不可察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的闪过一丝酸涩。
到家时从雪还没回来,从容颇觉无聊,平时喜爱的话本子也不想看,想着从央应该在家,遂往二姨娘那边去。
从央果然在,见她来了,热切的招唿她吃肉脯:「刚从刘胖子那里买来的,姐姐快来。」
「从雨呢?」从容奇怪的看着她。平时这对双胞胎可是一起行动的,从雨去哪里了?
「在这呢。」说曹操曹操就到。从雨跑进来,向她们挥了挥手中的信,「沉羽的信。」
德妃被废,三皇子被幽禁,最不好过的还是古家。据从雨说古尚书已严厉禁止古家人外出,一应来往只能通过回事处,也不知沉羽是怎样送出的这封信。
「信上怎么说?」从容问道。
从雨快速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和一页精美书笺,顿时眉开眼笑:「还有闲工夫做这么复杂的书笺,看来她应该没什么事。」再一读信,更是放心了,「她说古家近来事情较多,主母没空来找她们的茬,她这几天都和她的姨娘待在一起绣花做书笺,感觉自己又胖了。」
从央笑着用竹籤给她叉了一块肉脯:「这下子放心了吧。」
从雨放松心情后果然是胃口大开,连吃了好几块才罢休。
按理说如此热议沸腾,德妃母子和古家要承受的关注还得更久才是,然而京城中突然出现的一则传闻很快就覆盖了他们的消息,成为震惊全城的大事件。
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老药胡同那家刘记肉脯,被人发现一根人的指骨。
消息传出,凡是在他家店买过肉食的百姓们均愤怒的聚集在店铺外砸门,等到众人合力砸开店门冲进去一看,里面哪还有人。后到的衙役搜索了整个店铺,终于在厨房的地窖里找到了东西。
「是什么东西?」薛老夫人抚着胸口,问打听消息回来的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为难的看着从容从央等人,似难以开口。后者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果然就听世子夫人道:「是一个伙计,一个正在底下割……割肉的伙计。」
割肉?什么肉?
从容不由反胃,从央更是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随即捂着胸口蹲了下去——她的心疾犯了。众人手忙脚乱把她抬了回去,又是餵药又是喊大夫,忙了好半天才转危为安。
清醒过后的从央只顾着哭,世子夫人忙道:「你们听我说完呀。那伙计是在割肉没错,但他说那都是用来做烤肉的,其他的肉食都是猪牛羊肉。」
烤肉易上火,从央是从来不碰的。
说到这里她们才放下心来。世子薛城宁就埋怨妻子:「说话别大喘气啊,这不说清楚真的能吓死人。」
世子夫人没有辩驳,羞愧的低下了头。老夫人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老大媳妇你继续说,那伙计还交代了什么?」
「他说不是天天做烤肉,只等上面有指示才会开工,从他到店里两三年,开工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提到过前年那次白虎伤人事件。」世子夫人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白虎伤人?说起来当时确实发现了血迹,可这又与刘记什么关系,难不成那虎是他们放的?」薛城宁皱眉,觉得里面另有隐情。
世子夫人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白虎确实是他们找来的,而那名死者,你们猜猜是谁?」
「谁?」
世子夫人道:「前户部尚书,高阳。」
高阳?
这人他们当然熟悉,薛城安现在坐着的就是他之前的位置。当初他和兵部尚书贪墨一案掀起朝堂多大波澜,没成想居然趁着中秋宫宴被人劫走,已近两年没了消息,原来是早已死亡么?
「也就是说,是他们这伙人劫走了高阳?」薛城宁提出疑问。
「八九不离十吧。」
然而薛国公带回来的消息显然不同寻常。
「爹你说什么?」薛城宁不可置信的叫道,「什么叫高阳可能还活着?」
第四十三回
直到高阳活生生的跪在朝堂之上,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和前兵部尚书张伟鑫一直是三皇子的支持者。
据他交代,早年间张伟鑫手下一支驻军在乐阳地区发现一座金矿,两人秘而不报,只通知了三皇子,谁知贪墨一事暴露,他们被捉拿下狱。高阳曾绘制地图标明了金矿具体位置、预计产量及附近勘察结果,为免被他人所劫,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藏于高夫人的红宝石鬓花中。
原本他满心以为三皇子会救他,结果他和张伟鑫饱受苦楚的等待了几天几夜,等来的却是向他们胸口刺来的利剑。若非关键时刻他提到自己所绘制的地图,恐怕他早与张伟鑫一般横尸当场。
他此刻跪在金銮殿上痛哭流涕,述说着他这些日子的遭遇。
「罪臣为了保命,以各种藉口拖延交出地图,后来更是趁机逃了出去,藏于药王庙中,没想到还是被三皇子发现了,竟放出白虎撕咬罪臣,若非得义士相救,只怕罪臣早就葬身虎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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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药王庙被发现的残尸,是外地过来的流浪汉。三皇子以为罪臣已死,急于毁尸灭迹,那些人就把尸体带了回去,做成了……去售卖。」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为之骚动,其中不乏有慕名去购买的臣子,闻言当即忍不住吐了出来,大殿上开始瀰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坐于那个至尊之位上的皇帝震怒,下令刑部和大理寺彻查,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此事一出,整个京城沸腾,无数受害者聚集在刑部和大理寺外义愤填膺的讨要说法。有人也跑到了古家,看见有人出来便用臭鸡蛋、烂菜叶甚至是粪水砸过去,古家人苦不堪言,已经不敢再外出。
从雨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古夫人闲在家肯定会欺负沉羽和她姨娘的。」
世子夫人呵斥她:「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好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管别人。你们听着,这些日子都不许外出,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的,你们大哥就要参加春闱了,有这闲工夫,不如给他做一些衣裳吃食,那比什么都强。」
几个小辈唯唯应诺,带着各自丫鬟下去了。
薛城宁嘆了口气:「这京城又要不宁了,但凡涉及到储位之争,不知有多少家会被卷进是非中,甚至一些老牌势力都将大洗牌,你约束她们在家是对的。」
「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世子夫人忧心忡忡,「还有云儿,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影响到四皇子。」
薛城宁道:「影响肯定是会有,不过不会伤其筋骨,云儿那里你不用担心,要是怕她孕中多思,你就常去看看她,宽解一下吧,我多派几个护卫保护你。」
「多谢世子爷。」
这一次的风波比歷年都大,实在是性质太过恶劣,令人髮指。此次赶考的春闱举子们个个义愤填膺,纷纷上街示众,并由贺子言、罗文均等执笔写下万言书,要求朝廷给出一个公道,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理,处死三皇子。
「简直胡闹!」
薛国公一拍桌子,嘱咐薛城安:「堂儿那里你要好好关注,别让他也搅和进这浑水中。要知道,皇上就算真要处罚三皇子,也不能是被逼的。」又吩咐薛城宁,「四皇子那里你记得让你媳妇也提醒一下云儿,别让四皇子插手这件事,尽快抽身出来才是正理。」
箇中道理两人自然懂。四皇子那里还好,毕竟从小自宫中长大深谙其中兇险,若非必要不会轻举妄动,然而英堂那里,不得不说薛国公非常了解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初一听到消息英堂便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要与贺子言、罗文均等学子一道上书,即使被薛城安拦下仍慷慨激昂的想要说服父亲提请奏摺,气得薛城安差点没一耳光扇过去,若不是从容哭着扑过去护住了哥哥,薛城安打断他腿的心都有。
「想想你妹妹,爹会先她而去,若你出了事,以后谁来保护她?」最后,他也只能用儿子最关心的妹妹来劝他,「皇上是君,三皇子是臣,但同样他们也是父子,于公于私,都只能皇上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妄想左右皇上的想法,那就是僭越,是不忠。倘若你执迷不悟还是趁早转做别的事,这当官你就别想了。」
是啊,皇帝是大周的天,他的权威不容置喙,可同时他又是一位父亲,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不容置疑,就如同此刻的他们父子。
英堂颓了,情绪低落的回到了自己书房。从容担忧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向父亲:「爹爹......」
薛城安也是嘆息:「你哥哥为人正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爹真担心他为官后该有多辛苦啊。」
谁说不是呢。
这些日子顾琮般来往薛国公府比往日更勤,听秋来说两人谈论的大多是三皇子和高阳之间那些事,看来英堂依旧十分关注这件事。从容暗急,终于在某天顾琮般再次上门后,藉口为英堂送吃食去了他的书房。
「顾公子也在,正好来尝尝我的手艺。」她笑着将点心摆在书桌上,对两人道,「不过吃人嘴短,你们要帮我解决一个难题。」
英堂大笑,反问道:「那不吃是不是就不用帮忙了?」
「不——行!」
从容却没有直接道出自己难处,而是话题一转,提起了一个人:「哥哥你还记不记得碧意?」
英堂一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以碧字开头,是你的丫鬟吧?」
从容点点头:「没错,就是我的丫鬟。哥哥你也知道我不能闻浓重香味,否则就会头晕目眩,严重时甚至噁心想吐,浆洗房的小丫鬟忘了这茬,熏衣时用了浓香,差点熏到我。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碧意竟然公然严厉训斥那小丫鬟,那丫头哪里承受得住,差点悬樑自尽,还好被人及时发现救了回来。」她娓娓道来,「要知道,碧意与她都是丫鬟,就算她犯了错要罚她,也应该由江妈妈出面,那才是大伯母指定了管浆洗房的人。碧意是越俎代庖,管了不该管的事,她虽是为了我,但到底是坏了府里的规矩,所以被大伯母罚了十板子。」
她直视英堂的眼睛,问他:「大哥,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呢?是该关心碧意让她好好养伤,我会去向大伯母求情,还是让她记住这个教训不能再犯,除非自己成为管事的?」
英堂毫不迟疑:「既是规矩,自然要严格遵守,每人各司其职,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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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从容见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他算是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也不再打扰他,与顾琮般客气一番便退了出去。
顾琮般与英堂笑道:「你妹妹很关心你。」
「是啊,最关心我的,除了爹和莫姨娘,就是她了。」英堂看着已见不到人的门口,转向好友道,「快要考试了,这些日子我要闭门苦读,外面的事等我真的考上了再说吧。」
「我也得加油了,和家人有约定呢。」
自这天后顾琮般没再来,英堂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复习,从容松了口气,开考那天起了个大早拜过祠堂后送他出了门,之后三天每天随着莫姨娘在小佛堂里祈祷。
三天后考完回来的英堂自我感觉不错,与国子监的老师说过后也被告知问题不大,薛城安非常高兴,但还是压抑住喜悦等待考试结果。
从容知道她爹爹就是这个稳重性子,越发关注起结果来。成绩一出,她早早就派了碧玺去回事处等着,自己则紧张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回事处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英堂第五名,考中了贡士。
薛府顿时沉入欢乐的海洋,薛老夫人更是抬出早就准备好的赏银,凡是来道喜的管事妈妈丫鬟婆子都有。薛城安见此哼了一声,但母亲如此开心他也不好在她兴头上泼瓢冷水,只好一个人去了书房。
「爹,你真不开心?」从容才不相信,只怕来之前这位口是心非的父亲正在里面偷着乐呢。
果然,薛城安啧了一声,道:「小丫头敢来笑你爹了啊。春闱过后还有殿试,那才是最重要的,现在这么张扬做什么?爹也不指望他能考个状元回来,至少这榜眼、探花总可以想一想吧。」
他的话辗转传到了薛秦氏耳中,令其不由得心中酸涩。她看着还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儿子,抚摸着他的头髮,语气落寞:「华儿,你快些醒过来呀,你大哥考中了贡生,还要去参加殿试,若能得了皇上青眼那就是咱们家第一个进士了,你看你爹多高兴。你也要快快好起来,考个进士回来才是。」
「哪有这么容易?」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原来是莫姨娘,「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她冷眼看着微微气怒的薛秦氏,走上前去一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英华,淡淡的说道:「孩子,你知道为何自己会躺在这里醒不过来吗,姨娘今天告诉你。你呀,是为母受过。」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薛秦氏嚯得起身推开了她,气得发抖,「平时我容忍你,不过是看在你曾照顾过三小姐几天的份上,没想到你还蹬鼻子上脸来了,真当我不敢处置你吗?」
莫姨娘勐的爆发出惊天大笑,笑得弯了腰:「处置我?亏你说得出口,你信不信三小姐第一个就不答应。」她话越说越尖酸,「秦氏你是忘了以前在夫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了吧,得了夫人恩惠可以抬为姨娘却恩将仇报,害得三小姐一出生便没了生母,这些年听她叫你母亲时难道你的心就一点也不虚么?」
「你给我闭嘴!」薛秦氏脸色铁青。
莫姨娘才不怕她:「凭什么,我说错了吗?若不是你做了对不起夫人的事,你儿子怎会落得如此田地?看着大少爷受尽关注,得到老爷真心疼爱,你羡慕吗?嫉妒吗?恨吗?」
这话如此诛心,薛秦氏恨得牙关紧咬。就守在外面的红绣红鸢听着不对劲赶忙沖了进来,薛秦氏命令她们将莫姨娘赶出去,话还没说完,人已是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二夫人!」
第四十四回
从容听着碧玺打听来的消息,不由诧异——莫姨娘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如今忍不住了?
以前的事她是完全不知,莫姨娘则是一知半解,可自从那次偷听到薛城安对薛秦氏的话后,两人心中的疑惑再也压抑不住,虽然不知当年实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郑蔓蔓的死,绝对与薛秦氏有关系。从容本想查证,可莫姨娘不同意,非得让她出嫁后再说。
「出嫁了就是别家的人,不再是那受制的女儿,而是要客气对待的姑奶奶。」莫姨娘慈爱的看着她,正色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大少爷,等到那时大少爷也出头了,我们再查证也不迟。反正,老爷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了。」最后一话说得莫名哀伤。
原以为她很快可以嫁给秦家珩了,没想到所託非人,事情也就耽搁到现在,倒是莫姨娘先忍不住了。
那边碧玺还在自顾自的说着打听来的消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从容不想再听,让她先出去了。她现在要好好思考一下以后的事。
莫姨娘说的对,翻以前的帐未必会得到父亲的支持,哪怕他也对薛秦氏不假辞色,但他还是需要给自己的女儿还有小儿子一个支撑。不过她也不担心,父亲虽说不会支持她,但若真调查到了什么,也不会阻拦她。
现在要紧的还是大哥的前途,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她唤过碧玺,询问替她去书房送汤的碧橼回来了没有,碧橼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姑娘,刚刚去给大少爷送东西,听到了一个消息,顾家的公子落了榜,大少爷正要写信安慰他呢。」碧橼如是道。
从容心中一咯噔。顾家只有一人参加了此次春闱,那就是顾琮般,听说他学问挺好的,大哥也对他十分欣赏,居然落榜了,也太可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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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觉得十分可惜,就连国子监的老师们也认为他将是会元的有力人选,没成想居然落榜了,一时间纷纷扼腕嘆息。
若说其他人是嘆息,那顾家人就是实打实的郁闷了。顾琮般将自己关在书房几日不出来,据他的小厮临河说他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人也憔悴了些许。
这天他似乎终于从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去向自己的母亲问安,没想到祖母也在,两人正商量着什么,一旁的桌子上是几个精美的盒子,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顾老夫人见了他就心疼的招他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道:「没关系,这次没考上下次再考就是了,要紧的是你身体健康,你看看你,瘦了一大圈,这段时间让你娘给你好好补补。」
「是。」顾琮般笑着应了,又指了桌上的盒子问祖母,「您和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顾老夫人解释道:「哦,就你娘身边的丫鬟到年纪要放出去了,商量我想要给她准备一副全套的嫁妆,也算是全了多年主僕情谊,这不,开了库房正挑着呢。」
顾琮般眼皮一跳,看向自己的娘。顾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星文的娘前几天进府来要人,我同意了。她也老大不小,是该出去了。」
「不行!」
顾老夫人被突然爆发的孙子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左右看着他们,十分狐疑:「你们娘儿俩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娘儿俩都没有回答。顾琮般只盯紧了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说道:「您答应我的。」
顾夫人眼皮都不抬,淡淡的回了:「前提是你要考中进士。然而你现在,别说进士了,贡生都不是,你没能做到答应我的,那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作废。星文娘老子说已经准备给她说亲,这事你就不需要再过问了。」
顾老夫人哪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事关最疼爱的孙子,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顾夫人却开口打断了她:「娘,您不必为他说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言而无信。」
又转向一脸不甘的儿子:「我不是那种只看出身门第的迂腐家长,星文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情知底,若你们真心相爱等她到了年纪我自会为你们做主,但你必须要有撑起这个家的能力与地位,否则你们将来会很辛苦。这也是为了以后考虑,既然她不能给你带来帮助,至少你自己得独当一面,难不成你们要靠爹娘一辈子?」
「那也不用这么急,我再去考,下次一定考中。」顾琮般哀求母亲。
顾夫人嘲讽他:「凭什么?科举三年一考,星文已经十六了,三年后就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姑娘,她凭什么要为你耽误三年?更何况,你考不考得上还另说,若再次落榜,难不成要她再等三年?到时就算她们家不介意,邻里乡亲的议论声也得让她抬不起头吧。」
这全是实话,顾琮般自己也懂,可只要一想到星文会嫁给别人,从此与他形同陌路,他就觉得心痛得难以唿吸。
「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考中的。」他苦苦哀求。然而顾夫人却不为所动。
「那你为何这次不考中?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种的苦果,含泪也得自己吃完,只能怪你们有缘无分吧。」
顾琮般终于慌了。
不,不行,他不能失去星文,他绝对不能放任她嫁给别人!
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儿子媳妇孝顺,自然会过问她的意见,但如果媳妇铁了心拒绝哪家姑娘,就算是顾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毕竟只是祖母而已。但看着难过的孙子,她还是想为他争取一下。
电光火石中,她想到了一个人。
「琮儿,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星文?」她问道。
顾琮般仿佛看到了希望,诚恳的答道:「我真爱她。」
「既然如此,祖母给你说个法子你看如何?」顾老夫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能娶薛家三小姐回来为正妻,那么祖母就支持你纳星文为妾。」
让他娶薛从容?
顾琮般脑海中浮现她的样子,知礼、娴雅,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偶尔却有些俏皮。她是好友薛英堂的妹妹,他从来也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的,如今居然要他去娶她?
「不行,这对薛三小姐公平吗?」顾琮般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只娶我心爱之人为妻,那就是星文,这也是我向她承诺的,我不能负了她的同时又负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子。」
顾夫人却觉得好,也贊同的说道:「娘同意,如果你娶了从容为妻,娘可以以贵妾之礼迎回星文,以后若她生下你的孩子,从容也同意,你还可以奏请升她为平妻。你不用急着拒绝,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五天后星文的娘老子就会进府将她接走,在那之前你可以好好考虑。」
顾琮般步履蹒跚的走了。
顾夫人看着他背影嘆了口气:「总说儿女是父母一生的债,此话真是不假,但愿他能转圜过来。」
「他会的。」顾老夫人十分笃定,「这些小辈中,就属他最像他祖父,他会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从容,有我俩在,还能让这小子亏待了她吗,你等着看吧,以容丫头的容貌性情,他肯定会喜欢上的,迟早的事。」
「那就承您吉言了。」
顾家的事从容一无所知,她现在正十分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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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说要不去找下四皇子,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消息?不行,不能去找他,你们关系本就敏感这个时间点去找他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的,要是让皇上怀疑四皇子暗中拉拢未来朝臣就不好了。」
英堂捧着一盏热茶看着妹妹来来回回的踱步,好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容儿你还是坐下来吧,不晕吗?」
从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为他担心忧虑,他倒好,优哉游哉的跟在看戏一样。「哥哥你就不担心吗?」她坐在另一侧,问英堂。
英堂却是很看得开:「担心有什么用,如果能让我一举夺魁我可以急出个虎虎生风来。放松吧,别到时候和连梦尧一样紧张得在考场里晕过去被人抬着下去了。」
话虽如此,但殿试的前夜他仍旧是失眠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承尘,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煳煳的睡过去。
莫姨娘恭敬的给郑蔓蔓的牌位上了三炷香,在祠堂里跪了一夜。
自薛秦氏晕倒后她就被罚跪直到现在,不过这对她也算不了什么,正好请夫人保佑大少爷能一举中第。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她不用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来干什么,来拜见夫人么?」她淡淡的开口讽刺。要知道按大周律例,由妾室扶正的平妻见到原配仍旧行妾礼,若非必要,薛秦氏是从来都不愿意到祠堂来的,就是不想看见郑蔓蔓。
薛秦氏的脸色还有些不好,此刻她沉默的看了郑蔓蔓的牌位一眼,上前取了三炷香点燃,跪于蒲团上恭敬的叩了三下。
起身将香插入香炉的过程中,薛秦氏低低的声音也传入莫姨娘的耳中:「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抱有偏见,认为是我害了姐姐,但是莫姨娘,凡事都要讲证据,若你没有,别血口喷人。」
薛秦氏上前一步,突然一耳光狠狠扇在莫姨娘脸上:「更别拿我儿子说事!」
她的动作十分突然,莫姨娘丝毫没有反应就被一股巨力扇倒在地。只听她冷笑几句,復又抬头目光如炬的直视着青筋暴起的薛秦氏:「你急了,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她一针见血:「你这么生气干嘛,是看着夫人的儿子现在身体健康、英武不凡,而你的儿子还躺在那里不知道还会不会醒来?还是夫人的儿子就要功成名就,而你的儿子可能一辈子都要依靠父兄才能活下去?是了,这换我也得要气死了。」
「所以,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第四十五回
薛秦氏几乎是仓皇而逃。
莫依依几乎完全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一口气跑到了花园子里的赏景亭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浑身无力的瘫坐在那里,茫然四顾,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
回想这些年来自己得到了什么,貌似真正让自己欢愉的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无疑是憋屈而苦闷——有个貌合神离的相公,有待她疏远的公婆,对她不冷不热的嫂子,除了自己亲生的儿女,这个对她知根知底的薛国公府真正看得起她的又有几个?
不,现在的处境更加糟糕。英华伤势不明,不知何年何月会清醒,从雪那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她们从来说不到一块去,唯一贴心的从月如今已经出嫁。而反观郑蔓蔓所出的儿女,英堂从小被薛国公府寄予厚望,整个府中资源尽归其用,现在更是与进士只一步之遥;从容更不必说,薛城安从来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薛国公和老夫人更是对其爱若珍宝……她奋斗了这么些年,唯一能比过郑蔓蔓的,也不过是比她活的长罢了。
真是讽刺。
难不成,这真的是报应?
薛秦氏被自己吓了一跳,心虚的看了眼四周,虽然花园此刻没有旁人仍让她倍感不安,只好起身整理衣襟,离开了这里。
她走后从容也去了祠堂。
「姑娘,肯定是她!」莫姨娘激动的说道,「她心中有鬼,否则也不会落荒而逃。」
从容诧异薛秦氏居然来过,然而没等她细问,莫姨娘自己就说开了:「我让她对着列祖列宗,以二少爷发誓,说自己没有害夫人,否则二少爷永远不会醒过来,她不敢,她什么话也不敢说!」
从容不淡定了,不由呵斥她:「怎么可以拿英华的安危来发誓?」英华虽然与她不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好歹也算是她看着长大,不想他被卷进这些是非里。
「姨娘,英华薛国公府的二少爷,是我弟弟,你可要记住了。」
「……是。」
三天之后,殿试终于结束,唯等最终的结果,为此薛老夫人还让两个媳妇陪着,天不亮就去了昭阳寺求了柱头香。
也就是在这时候,皇上对三皇子的处置终于出来了——赐死,并废为庶人。
据说毒酒送至三皇子府上时,他神色平静的接过一饮而尽。
据说他写了好几封书信,有给皇上的,有给三皇子妃的,还有七皇子,甚至写给了二皇子与李赵氏,就是没有给生母古氏留下只言片语。
在给皇上的书信中,他其他什么都没说,只恳请自己的父亲饶过自己的妻子,至少不要让他备受冷落时依旧不离不弃的妻子落得和他那些侧妃宠妾一个下场。皇上答应了,将三皇子妃魏氏拘于昭阳寺,从此青灯古佛为大周祈福。在入寺前的身体检查中,魏氏被查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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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氏哭得死去活来,乘人不备一头撞在立柱上,带着孩子紧随他而去。
众人听了不免唏嘘,而随着三皇子的死去,昔日宛如透明人般的二皇子和七皇子也开始踏入朝堂,京中格局立即大变,也无形中给即将进入官场的新科进士们带来巨大压力。
放榜那天薛国公破天荒的同意从容她们一起去看榜,几个姑娘家欢唿着,簇拥着英堂在护院的包围下来到了榜前。
本来从容看着好几张皇榜准备与从雪她们分工寻找英堂的名字,结果从雨在一旁跳了起来,一边兴奋的大叫:「第三名,大哥考了第三名,他考中了探花!」
果然,头一张皇榜上赫然写着英堂的名字。其他人顿时喜形于色,从容恭喜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旁早就等在榜前的中年男子纷纷围了过来极力推荐自己的女儿,若没有护院,只怕英堂早给人拉走了,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只能收紧了圆圈包住自己的主子们。
几个小姑娘哪里经歷过这般阵仗,都害怕的缩在英堂身边,就在这时一群身手矫健的人横刺里穿过重围,将他们与那些人隔开了。四皇子走到他们面前,先是恭喜了英堂高中,又邀请他们前往天香楼庆祝。
「知道我要来看榜,你大妹待不住非要跟着我来,现在就在天香楼雅间里等着给你庆贺呢。」
自然是欣然应允。英堂派了一个护院给家里报喜,带着妹妹浩浩荡荡一群人随着四皇子前往天香楼。
雅间里除了从云,五皇子也在,不等他们行礼就抬手制止了他们:「今日是为薛大公子庆祝,一些礼节就免了吧。」
都是年轻人,抛开君臣之礼不说,他们很快就打成一片。席间气氛欢快热烈,又有英堂在国子监的好友寻了过来,推杯换盏间,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今日英堂被灌了不少酒,回去的路上步子都是飘的,被护院背进了马车。直到现在从云才能好好的和从容说上悄悄话,却是嘱咐她:「你记着提醒叔父,让他最好快些给大哥说门亲事,若你不好意思,可以先告诉我娘,让她和叔父说去。」
从容听得心中一跳,忙小声追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从云也不瞒她,实话实说:「昭庆公主已经到了年龄,也该挑选驸马了,听四皇子的意思,皇上有心在新科进士间挑一位。你也知道驸马无权涉足朝政,若被选中那大哥的前途还没开始就得被毁了。」
昭庆公主排行第六,生母是还算受宠的穆妃,算算年纪也还是时候了。从容明白个中意味,深深看了从云一眼,只点点头,随即与姐妹们上了另一辆马车往薛国公府而去。
回府后她直奔薛城安的书房,开门见山:「爹,大哥现在有了功名在身,也是时候给我带个嫂子回来了吧。」
薛城安没想到一向对这事有些排斥的女儿突然提起来,还有些懵,但他是聪明人,直到女儿不会无的放矢,放下了书卷认真问道:「容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
从容将从云透露给她的与薛城安说了,后者听过之后沉思片刻才道:「你大哥的婚事事关薛国公府的未来,爹还得问过你祖父的意见。不过你也可以先问问你大哥的意思,看看他是否有心仪的姑娘。」
「爹爹?」从容不由吃惊的看着他。
薛城安苦笑:「你娘走得早,你大哥又自小被爹送到了京城,爹心中非常愧对他。如果可以,希望他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走下去,爹也就不负你娘临终遗愿了。」
他慈爱的看着最爱的女儿,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髮:「容儿也放心,爹爹这次一定会为你选个好夫婿。」
「爹!」从容没想到话题一下就转到她身上,不由娇羞的一跺脚,转身就跑了。而薛城安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视线转向墙上挂着的画像,眼中深含眷恋。
「蔓蔓啊……」
然而清醒过后的英堂乍一听妹妹问他心仪之人,深刻觉得自己还没有醒酒。
「你、你你你你你个小姑娘家,问这事干嘛?」英堂腾的红了脸。他还没有和妹妹说这些事的习惯,因此结结巴巴的教训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回去,快回去。」
从容急了,搬出薛城安来:「是爹要我问的。大哥,若你真的想进入朝堂议政的话,最好是快点定下亲事,否则你很有可能要尚昭庆公主了。趁着现在有得选赶紧说出来,你在京城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个令你动心的姑娘吗?」
也不知她哪句话触动了英堂,后者眼神不由自主的飘了一下,被一直紧盯着他的从容抓个正着。
「果然是有吧,快说,我未来嫂子是哪个。」
英堂却正色道:「既然是从新科进士中挑选,那也不一定非得是我。哥哥前面不是还有状元和榜眼吗?」
「哥哥你清醒一点!」从容不由气急败坏,「状元已年满四十,孙子都可以满地跑了;榜眼虽年纪合适,但论家世相貌又有哪样如你。三甲中就你最合适啊。」
英堂顿时愣了。
消息太过突然,加上宿醉的影响,他头痛欲裂,只说自己还要躺会儿,让小丫鬟把从容请了出去。
从容看着紧闭的房门,气得一跺脚,去了从雪处。
第四十六回
从雪表示这事很简单。
「知道他每日的行踪,不就可以知道他见了什么人嘛,问他小厮秋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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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有些犹豫:「我们姑娘家私下去找秋来,不太好吧。」
闻言从雪一翻白眼,戳了戳她的脑袋:「又没让你自己去问,你让碧玺或碧橼去问呗,若怕秋来不肯说实话,就让爹亲自问,不怕他不说。」
这个办法好。从容当即就让碧玺和碧橼两个丫头都去了。
秋来并没有反抗,有问必答,碧玺和碧橼听了一肚子八卦,迫不及待的回去復命。
原来还在国子监读书时,英堂时常会被爱慕他的宋颖「偶遇」,令其苦不堪言,每次都要顾琮般先探明附近是否有宋家的人才敢出来,因此作为感谢,常邀了顾琮般去天香楼吃饭。偶然一次遇见了洛小公子,听了他的推荐去了趟古玩街,之后就喜欢上那里,休沐时经常在那边一待就是一天。
「那这么说没什么呀。」从容皱眉道。
碧玺笑嘻嘻的,劝她别急:「姑娘好歹听我说完呀。大少爷经常去逛古玩街,谁成想十次中有□□次会遇见古家三小姐,交谈中惊觉两人志趣相投,一来二去的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
从容脑海中不由浮现那次自己受了委屈英堂为她打架的事来,事后他给她买了糖炒栗子,还说了什么来着?哦对了,说他碰见了古家三小姐。
难怪他藏着掖着不肯说,古家在这次事件中元气大伤,古尚书甚至被免了职赋闲在家,更何况沉羽还是庶出,别说薛城安了,就连从容自己都不看好。
可却是哥哥喜欢之人——从容有些踌躇——她对沉羽不甚了解,平时只是在她来找从雨玩时见过,对其印象颇好。或许,她去找从雨打听打听?
与她同一想法的从雪当即出门:「走走走,找从雨去,她不是和古沉羽玩得最好吗。」
从雨被两位来势汹汹的堂姐吓了一跳,听她们打听古沉羽的人品性情更是不解。八字还没一撇,从容自然不好明说原因,只催着她快回答。
「沉羽啊,」从雨回忆道,「小时候姐姐在外面被其他小姐欺负了,心疾发作,她们仗着自己是嫡出而我们只是庶女,笃定家族不会为我们出头,肆无忌惮的拦着我们不让去请大夫。就在这时候一个背着包袱的姑娘出现了。」
「那姑娘就是沉羽?」从容问道。
从雨点点头,刚刚想起的回忆有些好笑,她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发笑:「沉羽手里攥着根竹竿,隔得老远噼头盖脸的砸那些小姐们,把她们打得吱哇乱叫,又给姐姐请来了大夫,姐姐才保住这条命。」
从容两人听得咋舌,没想到那么可爱的姑娘小时候会那么彪悍。从雪急忙追问:「后来呢后来呢?那些小姐可有去告状?」
「她们哪敢,说出去那飞扬跋扈、阴狠恶毒的名声就得传遍京城了。至于沉羽,她本是受了嫡姐委屈欲离家出走,这下被发现了,挨了几手板关了祠堂几天,出来后就来找我们玩了。」从雨道。
听起来还是一位挺可爱的女子。从容有些意外的与从雪对视一眼,分明从后者眼中看到了欣赏。
从雨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又拽着两个姐姐的衣袖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从容不好开口,而从雪是不敢做声,两人纷纷选择敷衍了过去,把从雨气得,两三天没理她们。
回来后从雪颇有点担忧,毕竟古家是庶人古氏的娘家,三皇子的外家,前些日子闹得那么大,如果此时让英堂娶了古沉羽,也不知会给薛国公府带来怎样的影响。
「祖父不会同意的。」她十分笃定。
从容也头疼,没想到京城这么多大家闺秀,自家大哥偏偏选了古家的女儿。良久,她也只能无奈的道:「既然决定权在祖父和爹手里,我们只是个递话的,就照实说吧,其他的就看爹他们怎么想了。」
也只能如此了。
薛城安也挺为难。有些事外人不知道,可皇上拟旨赐死三皇子时他却在场,是以他知道一些内情——古家之所以只是丢了一个工部尚书之位,倒不是外面传的皇帝念及旧情法外开恩,而是因为他们将功赎罪、及时止损的结果。
高阳是他们找到交给皇帝的。
大义灭亲,多好的推脱。就算查到了害二皇子的与古杨脱不了关系,但一来时隔多年关键的人证物证早已被处理干净,二来古家在皇上面前明确划清了与三皇子的关系,如此对他们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这种做法,怎能不让人寒心?据说古氏在冷宫一听这消息,立即绝望自裁了,她因罪被废,不能葬入皇陵,古家竟无人来认尸,最后只草草埋在乱葬岗了事。
家境对个人性格塑造影响非常大,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他怕古沉羽近墨者黑。
薛国公也不同意。他提出的看法很客观:「就算古家那孩子出淤泥而不染,但古家呢?他们野心勃勃,这次的壮士断腕虽然心狠,但足够冷静,应该是他们权衡利弊后的决定。对亲人如此,对他人更不用说。我们家出了两位皇子妃,英堂又是我们唯一成年的男丁,若他们在未来关键时插上一脚,无风都得起浪,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得知他们意思的从容不由沉默。她当然知道应该理性看待这件事,然而人心的难过,又该如何是好呢?
英堂却在这时来见父亲与祖父。
「祖父,爹,孩儿暂没有娶妻的想法,请祖父和爹谅解。」他跪在他们面前,俯身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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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国公与薛城安对视一眼,后者问他的理由:「你今年十九岁,之前是为了科考耽搁了,现在于情于理都应该担负起传家的责任来才是,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英堂却道:「孩儿是经过审慎思考后做的决定,如今孩儿刚通过科举可以踏入官场,但说到底,不过只是一初出茅庐的小子罢了,官场沉沉浮浮,若不能凭藉实力夺得一席之地,如何护佑家族平安?是以孩儿恳请祖父和爹,请让我有护住妻子、护住家族的能力时,再为我说亲吧。」
他话说得委婉,但在场的老油条哪一个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薛城安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从容听说后非常难过,认为是自己的过错。英堂安慰她:「这关你什么事,都是大哥自己的选择,祖父与爹也是为以后考虑。再说了……」他话音一顿,「哥哥说了要看着你幸福出嫁的啊。」
「哥哥……」从容不由得眼泪汪汪。
英堂装作一副嫌弃的样子,拿了帕子煳在她脸上,粗声粗气的笑她:「看你现在这副丑样子,小心我未来妹夫看了来找我这个大舅哥诉苦。」
「那你就把他打一顿。」从容自然知道这是哥哥为了逗她说的话,于是顺势而下,接过帕子自己小心的擦拭泪水。
「对了,再过一些时日就是子琪的生辰,顾家会为他办一场贺席,你和哥哥一起去吧。」英堂想起了这件事,对妹妹说道。
从容问他:「就我们俩么,祖母他们不去么?」
英堂摇摇头:「因为是散生,并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读书时的好友。放心放心,到时候你换上男服,哥哥带你混进去。里面都是熟人,那些宾客哥哥都熟悉,不会有什么事的。」
「要叫从雪一起么?」
「别,哥哥精力有限,顶多看着你,再来一个真看不住。」
从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到了那天果然就打扮成英堂的小厮随着他一起去了顾府,竟然没有被发现,一路直接到了顾琮般的院子。
到了之后从容才知道为什么英堂一定要把她带来了。她看向坐在席间一脸灿烂笑容和她打招唿的「男子」,气得狠狠揪了英堂的腰窝。
把个正准备和寿星打招唿的英堂疼了个龇牙咧嘴。
第四十七回
席间气氛热烈欢快,奉命缠住宋颖的从容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与她寒暄。
宋颖是独生女,但有个堂哥正与英堂同在国子监读书,以前就经常帮她探听英堂行踪,现在更是架不住堂妹请求,将她带了来。
上次她卖力讨好薛秦氏,虽然后者也非常喜欢她,但随即她就被告知英堂与这位继母关系并不热络,薛国公府的女眷中,英堂只重视自己这个亲妹妹,她当时就有些后悔,现在从容有心与她攀谈,当即热切的回应。
英堂不由长吁一口气。
顾琮般反常的没有来笑他,不仅如此,他似有心事,一语不发的端着酒杯来到了他的身边。
英堂调侃他:「怎么愁眉不展的,怕我们把你家的美酒好菜都吃光了?」
琮般哈哈大笑,道:「又不是抹月批风,你只管吃好喝好就是。」
英堂正欲说回去,他们俩的好友郭修宴来到他们身边,指了琮般的鼻子对英堂道:「他当然不自在,这小子想娶嗷——」他的话说到一半被琮般一酒杯磕到了门牙上,当即捂着嘴直跳脚,莫名其妙得很。
琮般瞪了这喝醉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傢伙一眼,心里暗气。郭修宴没有见过从容,自然不知道正紧挨着宋颖说话的小厮正是英堂的妹妹。
「别听这醉鬼说的,来,我们喝一杯。」他笑着岔开了话题,两人说起了近日来朝堂中发生的大事。
「听说皇上准备派人启出那些金矿?」
高阳发现的金矿牵连甚大,甚至一个皇子的命都赔了进去,琮般原以为这事还需等等,待风头下去后再说,没想到事情还没过多久,皇帝就有所动作了。
英堂苦笑着点点头,小心的看了眼四周,见众人饮酒作乐无暇顾及这边,遂凑近了嘱咐他:「出我口,入你耳,万不可再对人言。」
见他如此慎重,琮般也知道此事非比寻常,忙端正了坐姿,郑重的点点头。英堂这才小声说道:「南境密报,达罗氏纠集了附近几个小国的兵马,已经大军压境,偏前户部尚书高阳在时中饱私囊,国库的银子大多为他作拉拢之用,现在用兵在即,急需银钱购买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
「别忘了,北方还有强大的突厥人,若我国与达罗氏开战,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与达罗氏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还未可知,总之有备无患就对了。」
顾琮般这时突然提出自己疑惑来:「这事一点风声也没有,你怎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英堂轻捶他的肩膀,笑道:「我好歹也是前大将军薛国公的孙子,现任户部尚书的儿子,这点事都不知道怎么成。」
说得也是,差点忘了这茬。
「也不知皇上会派谁去督导这件事。」
两人喝着酒谈论着,直到最后英堂早已不记得初衷,没能问到琮般愁眉不展的缘由。
顾夫人是直到他们准备回去时才知道从容也过来了,急匆匆的从内院赶来,只看到薛家的马车远去的影子,不由气骂:「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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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还有些客人,她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继续骂儿子,只好瞪了他一眼,转身时换上得体的微笑与众人寒暄。
当然这些事从容他们就不知道了,她现在正和英堂讨论着金库的事儿。
「哥,我怎么觉得,皇上会选你这个新科探花去啊。」从容说出自己疑问。她是真的这么觉得,毕竟金库的事牵扯颇大,涉及到多方利益,若没有一个能镇住场子的人,若太多人搅和进去,只怕事情会有反覆。三甲中唯有英堂家世最好,且有军方背景,再加上他与薛城安是父子,有些事也可得到来自前辈的帮助,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英堂道:「就算皇上有这心,但没有颁旨之前就不能妄加揣测,爹也只是说皇上有这意思,但同时还有其他人选。」
从容闷闷的嘆了口气:「我不想你去。」
「哈哈哈哈……」英堂不由失笑,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别这么急,说不定皇上觉得我就是刚踏上官场的幼雏,难当大任呢,未必会肯派哥哥去的。」
这样自然好。
然而可能是皇上觉得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能是想要磨鍊这些新官,让他的三把火烧到准确的地方,总而言之,英堂不幸而又幸运的成为了那名炙手可热的钦差大人,将协助七皇子一起前往金库处理各项事务。
薛城安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只嘱咐他注意安全,凡事别强出头就让薛秦氏给他收拾行囊,但私下里还是派了死士暗中保护他的周全。
送走英堂后,从容心中不安,常去药王庙请求佛祖保佑英堂无病无灾,也就经常遇见陪顾老夫人去上香的顾琮般。
自春闱后,许是年事已高,顾太傅常常抱恙在身,就连周讳深也奉命前往顾府探病,经太医诊治也只是道早年操劳过甚,如今年纪上来自然多疾病缠身,让好好休息,在家含饴弄孙。
「这么说,顾老大人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了?」从容问道。此时顾老夫人正在厢房中休息,就打发孙子陪着从容在庙中到处逛逛。
顾琮般点点头,道:「虽然还躺在床上,但比之前面色要好多了,也能吃得进东西,所以祖母今日带我来药王庙中还愿。」
今日天气不错,晨光清澈,透过层层绿叶在道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在绿荫小径上,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丫鬟小厮,宁静得可以听见不远处某种不知名小虫子的鸣叫。
从容不由感慨,想想上次和顾琮般这样闲逛还是过年时,继而想到了那只白虎。
「那只白虎后来怎么样了?」从容并没有过多关注白虎,只听说三皇子事件后,禁卫军确实根据反映在城郊某山头找到了被藏在这快饿得发疯的白虎,后来如何便不知了。
顾琮般道:「沾过人血的勐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已经由禁卫军自行处置了。」
「哦……」隔了一会儿又问,「知道那被害的流浪汉是哪里人吗?」
「没法子,京城中没人认识他,而要在泱泱大国众多的百姓中找到一个面目全非的人的信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更何况时间一长,也不会再有人愿意耗费精力去查了。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前面已经能看到厢房的轮廓了,顾老夫人就在那里笑眯眯的等着他们。
「该回去了,容丫头也和顾祖母一起回去吧。」
「好。」
回到家收到了英堂的来信,算算日子,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润州,也不知现在是继续赶路还是已经在行馆落脚了,有心想回一封信,却担心他收不到。
碧橼笑道:「润州之后是居州,再有几天就到了抚州了,等大少爷安顿好后自然会报平安信的,姑娘那时候再回信就好了。」
从容沮丧:「还有十几天呢。」
「时间过得快呢,等到姑娘从赤山回来也差不多能接到大少爷的信了,这些日子就耐心些等等吧。」碧橼道。
送她回来时顾老夫人顺便与薛老夫人闲话片刻,提起想去赤山小住一些时日,后者颇为意动,干脆决定带着二媳妇与几个孙女一同前去。只是薛秦氏一来要守着英华,二来不放心从月的身孕,婉言拒绝了。
「也是。」从容心情顿时明朗,开始盘算去赤山的人和行李。
碧意略微委屈的嘟了嘴:「上次奴婢莫名其妙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姑娘你忍心不带奴婢吗?」
上次拿了她当藉口劝解英堂别掺和那些学子们,其实当时碧意确实是训了那小丫鬟几句,不过并没有那么严重,那小丫鬟却是因为另一件事才上吊企图自杀的。从容为了英堂不惜撒谎,但事后证明她做的没错——当时参与的学子中,有的被禁考一次,有的是四十岁之前都无法参加科考,而主要人物、当时执笔万言书的贺子言、罗文均等人则是被判终身禁考,满腹才华尽毁于一旦。
此时碧意旧事重提,从容见她鼓着包子脸、瘪着嘴的哀怨样子,忍着笑意揽过她道:「好好好,带你带你带你。」
碧橼看了主动请缨:「奴婢留下来,姑娘带着碧玺姐姐和这小妮子去吧。」
从容笑着应了,又转向碧意道:「那你还不给本姑娘去收拾行装?」
碧意兴奋的应了,一熘烟跑了下去。从容无奈的摇摇头,找了本游记打发时间不提。
第四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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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山位于京城西北方,再过去就是一望无际的西北大草原,与邻近的小国相接,早些年开放了互市,这里尽是往来两边做生意的行商,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也不知这样不安全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自然是因为这里的天然温泉啊。」从雪显然知道的比她多,看样子是对这里期待已久,言语间都是藏不住的兴奋,「还有这里可以买到西边来的小玩意儿。我听大哥说京城里卖的大多来自这里,倒了一次手,价格就翻了一番,种类还没这全乎呢。」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荷包:「喏,为了这个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哗啦哗啦的银子声。
顾琮般却让她取下来交给丫鬟保管:「这里人口复杂,治安也比不上京城,保不齐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被抢去银钱是小,若是被人绑了去……出门在外还是财不露白的好。」他故意停顿,留下给从雪遐想的空当。
他的意思从雪自然懂,尤其是出了从佳那档子事之后。她当即解下荷包交给绻绻,之后又听从琮般建议不再打算偷熘着出去玩,每次出行都乖乖的带着护卫一起,倒让得从容松了口气。
现在他们就住赤山下的小镇里。镇上最大的温泉馆一早就知道他们要来,老闆亲自带人收拾了几间上房,之后恭敬的迎了贵客进屋。
「几位贵客,本馆近日新发现了一处天然泉眼,就在赤山下一小山谷中,地方僻静,景致也不错,不知贵客有没有意向呢?」老闆搓着手,笑眯眯的问着众人。
两位老太太对视一眼,薛老夫人道:「今日赶路也累了,再说天色已暗,明天再去。」
老闆点头哈腰的出去了:「那小的给您留着,再让几个丫鬟先去收拾一番。」
等他一走,早就忍不住的从雪问道:「祖母既然累了,现在去泡泡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明天才去?」
一旁的从雨附和的点点头。
薛老夫人就笑着指了她给顾老夫人看,语气中满是溺爱:「你看这丫头,也不知这猴急的性子随了谁?」
「祖母……」从雪不依,拽着薛老夫人的袖子直撒娇。顾老夫人则是哈哈大笑,招了从雪过去,「城安稳妥,秦氏性子也温柔,我看吶,雪丫头是像了你这个祖母。雪丫头,别理她,今天太晚了上山不安全,明天再去。」
虽明白其中道理,但一向爱玩闹的从雪情绪还是低落下来。顾老夫人想了想,与薛老夫人商量道:「要不,让她们换了男装由琮般带着出去逛逛?听说这边的夜市挺热闹,多带几个护卫应该不会有事吧。」
薛老夫人早些年和薛国公走南闯北,觉得姑娘家多些见识也好,没有反驳只是留了从央:「从央就陪着我们两个老傢伙吧。你们得牢记不能甩开护卫自己行动,出门在外记得听琮般的话,还有……给从央带些好玩的回来,吃的就不用了。」从央因为身体原因,还是别去人多的地方为好。
从雪从雨当即欢唿一声,拉着从容就跑远了,后者被她们拽得一趔趄,几乎是被她们拖着走的。从央看着她们几个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羡慕来。
薛老夫人看得清楚,笑着揽过她道:「好了好了,祖母带你去看飞天舞,那才叫一个精彩绝伦,咱不理这几个没福气的。」
「飞天舞?是真的在天上飞吗?」
「那当然……」
半柱香的时间后,打扮一新的三姐妹屁颠屁颠的跟在顾琮般后头出了门。在街上她们看到了骆驼、来自西域的地毯,还有造型各异的乐器……甚至见到了很多金髮碧眼、充满异域风情的外国人。
「完了,我怎么看他们都一个样?」从雪咕哝道。从容也深有其感,她正想和从雪交流一下,横刺里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借过。」
她下意识的看过去,正与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对上——那不像是外国人的眼睛——那东西直勾勾的盯着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咬来!她这才发现居然是一条巨蟒,就缠在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身上。
她惊叫一声,脸色顿时煞白,身体本能的往旁边一躲,不想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顾不上这么多,一个劲往那人怀里拱去,怕得瑟瑟发抖。
事发突然,好在护卫反应得快,在蛇扑咬过来时动作利落的拔剑砍掉了蛇头,直到现在,其他人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事。
从雪看着蛇头当即尖叫起来,从雨慢了一步,反应过来后也是吓得不轻。
那玩蛇的大汉也没想到就转头说话的功夫,自己吃饭的傢伙就没了,正要发飙,结果一看那一圈的带刀护卫立刻就怂了,知道自己冲撞了贵人,忙不迭的跪下求饶。
这些事自有护卫处理。顾琮般好笑的看着缩在自己怀里颤抖的从容,犹豫着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安抚:「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
温和的声音多少拂去了她心中的恐惧,从容小心的探出脑袋看去,果然大汉和蛇尸都不见了,只有两个妹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才感觉到异样——此刻她正亲密的靠在一个男子的怀里。
她感觉体内所有鲜血都轰的充上了头颅,一时之间竟被搅得都是浆煳,从顾琮般怀里退出来时晕乎乎的几欲跌倒,脸上的红晕直到走出好远也没褪下去。
从雪悄悄戳了戳她,问她要不要去河边坐坐:「你看起来都要熟了,还是去吹吹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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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也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不好露于人前,点头同意了。几人就来到了河边的画舫上,叫了些菜餚进来。
晚上的赤水河看起来又是另一番景色,水声淙淙,与岸边的熙熙攘攘截然不同,倒更显得意境清幽。
从雪和从雨跑到船头看护卫钓鱼,此刻门窗大开的船舱里只有从容和顾琮般两人,前者又想起了刚才一幕,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琮般似是知其窘迫,绝口不提刚才之事,只谈些市井趣闻,从容本就爱听,没多久便听入了迷,连两个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直到从雨开口。
从雨问道:「赤山上真的有山鬼么?那我们明天去泡温泉,不会被它们掳走吧?」
「七小姐不用担心,这些多半是以讹传讹,若真要说有什么,也应该是横行霸道于西北大草原的悍匪。」琮般道。
「官府不管吗?」
「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草原不比其他地方,那里草木茂盛,只要稍稍弯下腰就可以隐蔽其身,更何况还有那防不胜防的地窟窿,外面看着是好好的,可人只要一踏上去立刻就陷进去了出不来,我们又不像悍匪土生土长熟悉地形,自然就杀不绝了。」
「明天会碰上他们么?」
西北大草原就在赤山后,悍匪常偷偷藏匿在山中,伺机而动。
琮般笑道:「前些日子官府奏请朝廷派兵过来剿匪,大军就驻扎在赤山,那些人估计是听到了些风声,早早就避开了。」他说这话时目光闪了闪,虽只有这一瞬的异常,但还是被一直关注他的从容捕捉到了。
听到明天的泡温泉计划没有变故,从雪从雨两个丫头很兴奋,正巧之前密切关注的船头传来钓到大鱼的消息,两人又叽叽喳喳的围了过去。趁着机会,从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朝廷派兵,不是来剿匪的吧?」
琮般有些意外,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很快便释怀了。他笑道:「不愧是薛国公家的姑娘,对军机要事格外敏感。」他点到即止,想来以从容的聪慧应该能够领会到。
果然从容一点就透:「现在正值春天,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也是产羔的季节,突厥人应该不会轻易宣战才是,更何况突厥与我国已开互市,两国都收穫良多,这时开打显然不明智,驻扎在赤山的大军应该也不是备战吧。」
琮般赞许的点点头:「自然不是备战,但也差不太多,或者用威慑这词更加贴切。」
威慑?
从容想起了前段时间给祖父与父亲送宵夜时无意间听到的只言片语,貌似其中有几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想到这里,她直接问琮般:「达罗氏是什么人,或者是某个地名?」
「是南方一个超级部落,」琮般解释道,「从几年前就开始扩张,最后统一了南方各个小部族。现任的达罗野心很大,势必会对我国构成威胁。」
如果这时候突厥再来掺和一脚,显然大周将会很被动。难怪要部署兵力了,必须得化被动为主动。
「所以不用担心明天去不成,现在的赤山非常安全。」琮般如是道。
第四十九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众人万万没想到那些匪徒居然悍不畏死,竟混在过往行商中突破了防线,穿过了赤山——大概是应了富贵险中求那句老话吧。他们就是要抢夺,就是要杀人,追逐刺激,立志用鲜血染红弯刀,用尸海换金山。
「若我们死了,他们也拿不到赎金!」从容恨恨的道。此刻他们都躲在木墙包围着的温泉中,这些亡命之徒来得很突然,眨眼间就放倒了三四个护卫,若非其他人反应快,只怕这层脆弱的木墙经不起几刀噼砍。但就算现在护卫牢牢守在墙外,她们也不敢从温泉中上来。
年纪最小的从雨紧紧挨在她身边,担心起两位祖母和亲姐来——她们不宜久泡,早就出去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从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拿过放在边上的袍衣递给两位妹妹:「先到那边大石头后面把穿好了,做好跑的准备。」说着拿起自己衣服率先向大石头那边去。从雪从雨一咬牙,跟在她身后。
「之后怎么办?」妹妹们六神无主,现在这里年纪最大的从容显然被她们当成了主心骨。从容凝神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没有回应,从雪急了,拽了拽她的衣袖,正想说些什么拉回她的注意力,反被后者捂住了嘴。
「别出声,藏好。」她低声嘱咐,将两个妹妹往里拨。她刚刚似乎听到了顾琮般的声音。之前他一个人在另一处,又是个男子,身边护卫并不像她们这边包围得水泄不通,是以匪徒们对他的关注也少一些。然而就在刚刚,她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外面一阵喧譁,顾琮般的出现显然分走了一部分悍匪注意。她听到外面的声音比之刚才小了些,显然是顾琮般吸引走了部分悍匪。
外面的动静也清晰的传入从雪两人耳中,她们知道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但没等她们想出好计策,就眼尖的发现那有两人高的木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
是悍匪!
悍匪居高临下,一眼就瞧到了躲在大石头后的从容三人,立刻兴奋的大叫起来,招唿自己的同伙:「快来啊,这里有三……」只是话未说完,被一刀削下脑袋,顿时血柱沖天,还残留着噁心笑容的头颅滚落下来,在地上一路翻滚着掉进了温泉中,将那一块地方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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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吓得直尖叫。她们的声音吸引来更多悍匪的注意,个个嗷嗷叫着准备往里沖,情况非常危急。此时此刻,必须有强有力的外援才能救她们于危难之中,而驻守在赤山上的军队无疑是首选。
只是赤山很大,这边的动静怎样才能吸引驻军的注意呢?从容视线四处看,希望能发现什么能帮助她们的东西,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光点,反向看过去,发现居然是从另一头用来冰镇水果的冰块上投射过去的。
记得在扬州时她曾随薛城安外出访友,曾在他家见过凿冰取火的把戏,如果现在她如法炮制,造出浓烟大火,应该会吸引驻军的注意才是。
只是不知道在这湿气较重的温泉里,这火烧不烧得起来。但现在貌似没有其他办法了。
冰已经在融化,从容毫不费力的敲下一块来,放在温泉里将之磨成扁圆体,随后举起来对准了木墙。
光线透冰而过,最后集中在一个点上。这活并不困难,只是累得慌,从容只觉得自己手臂直泛酸而木墙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正想着放手,这时又有两个光点胡乱的照过来,一番摸索后终于与她的重叠。原来是从雪从雨两人学着她的样子也举着冰过来了。
三个人的努力显然比单打独斗来得快,很快,光点处冒出裊裊轻烟,三人心中一喜继续举着冰块。
轻烟只是片刻,很快黑色的浓烟升起,靠得最近的从雪首先遭到迫害,只是不小心误吸一口便被呛得昏天黑地的,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放下举着冰块的手。从容见她咳得花枝乱颤,光点受到影响总也对不上重合处,接过她手中的冰块让其退开,自己则是带着从雨退后几步强忍着不适继续手中动作。
浓烟越来越大,乘着风越飘越高,这一方天地终于失守,所有人都被呛得不轻,直到跳动的火苗分开黑雾如同黎明来临撕开夜幕,慢慢才好转。此时现场已没有人在打斗,都捂着口鼻躺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咳着。
从容三人还好,躲在大冰块后面拿湿衣角捂住了口鼻,只从雪之前被烟燎了眼睛此刻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这么大的黑烟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琮般终于带着驻军赶来,为首一人二话不说对着一名躺在地上的匪徒就砍。那傢伙本也是个无恶不作,在草原里横冲直撞的莽夫,今日毙命于此也算是死有余辜。
火墙隔绝了里外视线,从容她们只听到外面不时传来的初时很密集,后来只有零星几句的惨叫,却奇异的放下心来,被终于冲进来的自己丫鬟拿袍子严严实实的一裹带了出去。
两位老夫人和从央没事,后来一问才知匪徒来袭时,她们和丫鬟们被琮般第一时间安置在一处专放瓜果的房间,而他本人则是提着一袋金子带着他的护卫将附近的匪徒都引诱走了。
唯恐其他人将金子都分走,此刻大门洞开又没有了护卫的隔间没人还愿意留下搜寻,她们一直在里面待着不敢出声,直到琮般回来。
所有匪徒均已伏诛,驻军开始动作迅速的清理现场,这时其中一人来到了惊魂未定的从容一行人面前。
「薛老夫人,顾老夫人,好久不见。」
从容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由一惊——居然是他。
来人正是在京城有过几面之缘的安知阳。在给两位长辈打过招唿后,他微笑着转向了一旁的从容三姐妹,道:「三位小姐,你们还好吧?」
三人愣愣的点点头。薛老夫人这时急切的想说些什么,安知阳似是已洞悉她的想法,先一步开口道:「我驻军日常巡山时突遇山火,现已悉数扑灭,老夫人不用担忧。」
老夫人稍微放下心来。大周治军严厉,既然安知阳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不会有那不开眼的泄露出去一星半点。
安知阳又道:「山上已无匪徒,老夫人可放心下山,到了下面自然一切如过往云烟。」
既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待出了赤山地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焦急的老闆,他正来回踱步,不时往山口张望。终于,他等来了自己期盼的人。
「两位老夫人,公子小姐们受惊了,都是小店管理不善,请各位贵人海涵吶。」老闆上来就求饶。因为不知他都知道些什么,两位老夫人没有做声,沉默令得老闆更加惧怕。
他几乎要哭了:「那处泉眼因是刚发现不久,小的与同行争了许久才到手,急于回本就没有多做安全措施。这次幸亏没有伤到几位贵人,否则小的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看来他是以为问题出在他身上了。这样也好,至少他为了自己着想不敢将这事说出去。
只是出了这样的事,众人游玩的心情也没了,遂收拾行装打道回府。
从雪到底是被烟燻到了眼睛,直到现在眼睛都是肿的,看不太清东西,她们这么快就回去,也有想要快点找太医给她看看的因素在。
薛秦氏只觉得自进了京就一直不顺,怀疑是否犯了太岁以致如今霉运缠身,三个孩子,全都被连累了。
「老爷,等您下次休沐,我们去拜拜慈悲渡厄真人吧,转转运。」她对薛城安提议。后者也觉得是该去拜拜了,让她做好准备,「我们都去,你看看要准备些什么。」
回到家的从雨却是很好奇,跑去问自己姨娘:「爹爹呢?说起来,母亲也没看见。」
四姨娘搂过她和从央,嘆了口气:「他们去秦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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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去秦府?
要知道,自从从佳嫁过去后,薛城宁好像没有这个女儿似的,根本算是不闻不问,更别说向来不喜她的世子夫人了。这个时候……从央突然「啊」了一声,问道:「是不是她要生了。」
四姨娘点点头,道:「昨晚就发作了,到现在还没听到消息。」
第五十回
从佳这次真是吃了大苦头,好在最后母子平安。
洗三的时候从容没有去,和几位妹妹窝在家里给顺毛做小衣裳,顺便给和安郡主的绒绒也做一件。全家只有薛秦氏去送了恭贺。
「这样说来,佳姐姐还是不能转正了。」从雪一边绣着一朵小梅花,一边问消息来源从雨。后者也是从四姨娘那里听来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她现在为妾是她自己作死,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定下的,只怕她生十个八个还是不成。」更何况她还没能得到丈夫的心。
后面这一句从雨没有说出来,怕勾起从容的伤心事,简单又说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
现在京城中大热的话题已经转变成为昭庆公主挑选驸马一事。
「昭庆公主自己挺满意洛小公子的,但是穆妃似乎更倾向于虢家大公子,不过消息一传出来虢家就放出话来说早年已给大公子定了一门娃娃亲,变相的拒绝了。听说这几天穆妃的心情很不好,一直在为这事发愁呢。」从雨道。
从容倒想起一件事来:「听说洛家家主的亲妹子嫁到了康家?」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吗?从雨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此刻问起这个有什么用意。
从容当然不是想问这个,她关心的另有其人:「康修容之前不是有了身孕么,后来听说被人刺激得小产了。又听说一个说法,说孩子没事,但身体先天不足,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未可知。这一时一个说法,究竟哪个算得准?」
这事从雪也略有耳闻。
据说去年康修容曾在御花园与其他嫔妃起了冲突,回去就发作了,挨了一天一夜生下来一个死胎。
本来这只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没想到在之后入殓时,黑漆漆的小棺木里突然传来婴儿嚎啕大哭声,悽厉如鬼哭,伴随着棺木被蹬得砰砰作响的声音,在场宫人无一不战慄颤抖。
这事惊动了皇帝,开棺后,周讳深亲手从里面抱出一个男婴。可惜的是,因未得到及时照顾,这孩子在太医的医治下挺了不足一个时辰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央奇道:「这都是去年三四月间发生的事,姐姐怎么现在才来问了?」
去年对从容来说仿佛如走马观花,令其眼花缭乱,哪里有精力仔细了解其中一件事,常常是一事听了半截,又被另一件事给打断了思绪。
这次突然提起康修容也是在从赤山回来的时候听两位老夫人谈起此事才想起来。不过因是出门在外,两老人家说的含含煳煳的,她还是一知半解。眼下从雪这样问,她也就照实说了。
「怎么说呢,其实两个说法都是真实的。」从雪斟酌着道,「当时太医不能进产房,只有两个稳婆和她自己的丫鬟在场,费尽了力气才生了个皇子,结果稳婆都说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从雪回忆起当时听到的消息,不等从容继续追问,又道,「本来都以为只是因胎儿受了惊吓才导致小产,结果入殓时却发生了意外。」
「意外?」从容惊诧的看着她,示意其快讲。
从雪示意她靠近些,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孩子在棺材里哭呢。」
「啊?」从容被吓了一跳。可见身边不管是从央还是从雨都是一副已然知晓的样子,明白这事应该是真的。
「然后呢?」
这次说话的是从雨。她同样极小声:「康修容伤心欲绝,皇上也是雷霆大怒,下令处死当时的稳婆和太医。谁知这下将那些个小人吓破了胆,为了活命供出了自己为人指使一事。」
为人指使?
何人指使?
「谢婕妤。」从央淡淡的说出一个名字。
骤一听这人从容还觉得有点耳熟,思索片刻终于想起了前年刚入京时参加的宫里中秋晚宴来。记得当时从云就换殿一事向她解释过康修容与谢婕妤之间的明争暗斗。
然而谢婕妤不过从三品,甚至不是一宫主位,哪来这么大的本事令太医与稳婆都为她所用,火中取栗?不过若是结合她从两位老夫人处听来的,那就有可能了。
谢婕妤,是被陷害的。
宫中能有这么大力量的人不多,但从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一位——
太后!
可康修容肚子里怀的是她亲孙子啊,若说为了换殿一事令她老人家恼怒,也不至于这般狠毒吧。而且用谢婕妤做了替罪羊,怎么想都不符合常理,毕竟对方虽与康修容针尖对麦芒,可她的地位实在是低了点,要想指挥太医院副院使可还不够。
可听两位老夫人说的,皇帝应该已经掌握了一定证据能证明太后在其中的作用,这事只怕还没完,她还是当不知道为妙。
这话题多少有些敏感,姐们几个默契的不再提起,转而说起出外办差的英堂。
七皇子雷厉风行,手持圣旨直接调动州卫将金矿所在地给围住,紧锣密鼓的进行秘密开採。英堂作为皇上委派的钦差,也已经在抚州站稳了脚跟,作为掩护开始调查当地赋税。这些都是他们出发前就已经商量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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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昨天刚收到他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书信。
而此刻薛国公和薛城安面前,也摆着一封信,同样来自英堂。
薛城安脸色阴沉,皱眉嘆息:「没想到抚州的官场竟已黑暗到如此地步,实在是我大周之耻。」
薛国公则是吩咐他再派死士:「利益相关,难保那些东西不会对堂儿动手,此刻他身边的护卫是越多越好。」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话说回来堂儿给容儿也写了一封信,没透露什么吧?」
「没有。」薛城安摇摇头,「我问过了,只是一些衣食住行的琐碎小事,还有些抚州当地特色,其他的没漏出一句。」
「那就好。事关重大,小心在路上走漏风声。」
薛城安也不想从容担心,遇见了只说些有的没的,好在女儿并没有起疑心。而现在他有件大事必须要办——从容已及笄,之前受了秦家的拖累导致婚事告吹,若放在平时还不用这么急,可是后面还有一个从雪呢。
再有一年殷磊就守孝期满,为免夜长梦多薛城安想等他一出孝就让两人成婚,如果从容那时候还没出嫁,作为妹妹的从雪还真不好越过她前头去。可好女婿哪是这么容易找到的。
就在这时候,顾太傅请了薛国公出去垂钓。后者欣然应允。
世子夫人知道了则是皱眉:「早听说顾太傅这些日子都缠绵病榻,如今刚好一点不在家好好休养却约了爹去钓什么鱼,顾家人也不知道劝劝么?」
心里还是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
薛城宁由着小丫鬟服侍更衣,闻言笑道:「这人久病啊就容易闷,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下地走走自然就待不住了,反正这天不冷不热的,邀了好友去散散心对世伯的身体也大有好处。」
世子夫人却是吩咐屋里都退了下去,自己亲自服侍,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我怎么总觉得他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你的意思是?」
世子夫人却是提起另一件事来:「前些日子我去参加聚会,顾家大夫人也在将我拉到一边,言辞间好像有想和我们家结亲的意味。」
薛城宁一愣,觉得她应该是会错意了:「……英堂都十九了,顾家大少爷顾琮般比他还大一两岁,若有心求娶六丫头或七丫头,早就上门提亲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世子夫人嗔了他一眼:「谁说是我们这一房的,更何况那顾琮般是嫡长孙,以后要支应门庭的,怎会娶一个庶女。」
薛城宁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想求娶容丫头?」
「我猜应该是。」
第五十一回
世子夫人的猜测很快成真——第二天顾家请了舜王妃做媒人正式上门提亲。
消息传到从容耳中她乍喜还忧。
喜也不知为何,忧也不知为何,却双双来势汹汹。
她想到了星文。
那一次在顾家,顾琮般与她之间的暗潮涌动极为不寻常,在自己面前克制守礼的前者在后者到来后,整个人如沐春风,仿佛每一根头髮丝都是极尽温柔的,那是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的温情。她几乎可以肯定,那种由内至外散发的勃勃生机,应该就是喜欢啊。
想到这里,从容蓦地感受到心窝处隐隐刺痛,一股酸涩的感觉包裹住她。
虽然说有些后知后觉,但她确实明白自己应该是喜欢上顾琮般了,这个几次三番帮助她,给予她安全感的人。
然而她也确实明白顾琮般不喜欢自己。至少他对自己的感觉并不是男女之情,倒更像是对好友妹妹的一种关心。
可他家里还是来提亲了。他是否清楚这件事,或者说,他也是同意的吗?
从容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摊浆煳,而顾琮般正拿着勺子不停的搅。
若他是真心想娶她,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他心中有着另一个人……她好歹也是高门贵女,受不了这种委屈。
因此在薛城安委託世子夫人来问她的意见时,她断然选择拒绝。为此顾夫人特意过府来见了一面。
从容没有隐瞒的想法,反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顾夫人,从容知道您为何上门,并请您饶恕从容的失礼。」福了福身,从容站直了身体直视顾夫人的眼睛,「虽然这样说有些不知羞,可从容还是要表达自己的想法。若令郎并非真心想娶我,两家本就是世交,以后的情谊也不会断。」
此时厅中只有她与顾夫人两人,服侍的丫鬟婆子早就被打发出去,她也不怕被人知道自己这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语,因此她坦然面对顾夫人的打量,依旧坚定。
想像中的怒意并没有出现。顾夫人定定的看了从容好一会儿,反而是嘆了口气。她伸手招过从容,让其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嘆道:「我虽然生了三个儿子,但我最看重的就是琮般了,从小就严格对待,希望他将来能成为顾家的支柱。他不负我望,也得了他祖父的青眼待他格外器重,可偏偏在这感情上面,他一头栽进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那个女子你也见过,就是我身边一个叫星文的丫鬟。」顾夫人道,「星文的老子是我乳兄,因此我待那孩子自然不薄,让她近身服侍,因此他们两个接近的时间就多了。」
从容一惊,没想到顾夫人居然主动和她说这些。
显然顾夫人对这件事也十分无奈:「星文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她品性如何自然清楚,可偏偏身份太低,只怕难以撑起顾家家业。不过,我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顾夫人看向从容,对她说出了心里话,「星文没法给他什么助力,那一切只能靠自己打拼。我对他说除非考取进士,以后谋取一官半职,否则就只能听从长辈的想法娶一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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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次春闱,顾琮般落榜了。
从容低下头,不让顾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情绪,然而心中却不由得有些膈应——在这种情况下,顾家仍上门提亲了,是顾琮般他妥协了吗?
良久,她收拾好心绪,扬起一抹笑容看向顾夫人,试探的问道:「那……星文她?」
闻言顾夫人微笑道:「自然该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也不枉她服侍我一场。」
六月来临前,顾家与薛家结下秦晋之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九月。这天傍晚薛国公府接到四皇子府报信,从云诞下一名六斤重的男婴,母子平安。
这是皇室孙辈中第一个孩子。
薛家上下的喜悦可想而知。洗三的时候女眷都去参加了洗三礼,世子夫人抱着还没长开的婴儿不住的瞧,怎样都看不够似的,引得定南侯夫人笑她分明是嘚瑟。舜王妃也笑道:「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傢伙,换做是我半夜也会笑醒。」
薛老夫人笑眯眯的,脸上每一道褶子都透着愉悦,闻言忙道:「就是个沉不住气的。」吩咐儿媳把孩子交给乳母,「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给孩子洗澡了?」
自有人去准备。众人都去看洗三,从云这边一下子安静不少。从容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留在屋里和她说话。说了几句,话题转到她的婚事上来。
「可定下日子了?大哥能赶回来吗?」从云现在眼角眉梢都是初为人母的幸福。从容见她咳了几声,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前几天来信说已经在做收尾工作了,之后会快马加鞭往回赶的。」说到这里,眉眼间却是露出一些迟疑来。从云看得分明,忙追问,从容却什么也不说,不仅如此还转移起话题来。见此她也不好再追问,只顺了妹妹的心意说起孩子的趣事。
从容确实有心事——前段时间随祖母去赴宴,期间遇见了顾家人,顾夫人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声告诉她已为星文挑选了一户殷实人家,全副嫁妆的将其嫁了出去。
她应该松口气的,然而依听来的消息,恐怕事情未必向着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
当然,她没有这个能耐从顾家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令她忧心忡忡的,反而是星文这个人——顾薛两家联姻的消息放出来后第二天,星文送来一封信,邀她至某茶楼雅间说话。
「夫人曾答应,若您进门,就做主将奴婢纳为大公子妾室。」她开门见山,「不知夫人可把这件事告知于您?」
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呢……震惊?不敢置信?还是愤怒、伤心?似乎几种感觉一齐涌上心头,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给定在当场,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努力使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尽可能的压住了声音中的颤抖:「你特意约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星文急急否认,「星文虽地位卑微,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愿自甘下贱给人做妾,哪怕那人是大公子也不行。」
「所以薛小姐您大可放心。」她微笑着说着,却悄悄红了眼圈。
那天之后从容便再也没见过她。也曾派碧橼打听过,只知道顾夫人紧锣密鼓的为她挑选夫婿,筹备嫁妆。至于顾琮般……在他们定下婚约的第二天,他被顾太傅送往城外青山寺,美名其曰闭门苦读,实则对此事一无所知。
若他婚后知晓此事……
可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使没有她从中作梗,就算她同意纳星文为妾,顾琮般也不能如愿,现在是星文不愿意,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为何没能考取功名。
虽然是这样想着,可心里总是难受的。
「姐姐,四皇子对你好吗?」
她突然出声,吓了从云一跳:「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
从容想到她结婚前那次谈心,那样明媚的笑容明晃晃的再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自己也不差,更何况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长年累月的相处,又没有第三人插在两人之中,凭什么就此断定他顾琮般一定不会喜欢她。
第五十二回
十月初十,宜嫁娶。
从容身着大红霞帔静静坐在内室听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此时室内只有从央这个妹妹在,另两个早就手牵手去看英堂这个大舅兄怎么为难新郎官的了,从容想到她们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由对顾琮般起了十二分的同情。
这就不得不提英堂刚回来的时候了。刚从宫里出来连祖父与父亲那里都没去请安的英堂直接就奔去顾府,顾琮般似是知道他会来,一早就备好了酒菜,什么也不说先自饮三大杯,倒是让得准备好好提点提点他的英堂愣在原地。他们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英堂回来后只是对从容说起,愿他们一生幸福,哥哥永远是妹妹的坚实后盾。一句话成功的令从容红了眼眶。
「也不知道大哥会出些什么难题?」她轻笑着对从央道,目光闪闪发亮,像是一只期待好玩事物的小狐狸。她可是听说了的,英堂老早就向他那些已经成亲的朋友打听了接亲时受到的为难,看样子是卯足了劲儿想卡一卡顾家的接亲队伍。
从雪从雨躲在前院某角落看热闹十分欢乐,只苦了她们的丫鬟绻绻和唿兰你来我往的两头跑,急急来向从容描述现场的情况后又得匆匆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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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来了,快快快把门堵好。」从雪快速急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从容只听得楼梯被乱步踩得咚咚响,随即两个妹妹的身影就出现在她闺阁门口——原来是接亲队伍已经到楼下。意识到这一点,从容再也抑制不住紧张的情绪,心中悸动不已。
一直在她身边的从央也起身过去帮忙了。她刚走到近前,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应该是今日的新郎官顾琮般。从雪愣愣地喃喃自语:「……我明明吩咐下面堵门吶,怎么上来的这么快?」
从雨在一旁催促她先别管这些:「总之,不能让他轻易的就把我们姐姐娶走了。」
说的也是。然而不待她们有什么动作,自楼下传来了英堂正色十足的声音:「好了,开门吧。」从容她们还想再闹腾一下,从央连忙一人一个的拉住了,「还是打开吧,之前大哥拦门的时候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再不走恐怕会误了吉时。」
从容倒还想再看看,可大红盖头已经被走过来的从央给放了下来,透过红红一层纱只能看到一个男子走了进来,走到她近前。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手伸到她眼前。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自然是愿意。于是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进怀中,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掩映在大红盖头下的面容染上一抹动人的粉色。从容听见碧玺叫了一声「新娘子出阁了」,三个妹妹纷纷将准备好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撒在他们身上,在一声声祝福语中被抱着下了楼。
英堂已经候在那里,静静站着没有动静。从容视线受阻看不到他此刻的样子,但兄妹连心,她只觉鼻子莫名一酸,令她几欲落下泪来。「哥哥......」她轻声唤道。就听见头顶传来轻声吸气,英堂缓慢地、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在从雪从雨的搀扶下她轻轻伏在哥哥宽厚的背上。
似乎平日里从燕容阁到家门口已走惯了的长长一条路此时变得很短,哪怕英堂步子迈得再小他们还是来到了薛国公府正门。从容被安置到花轿里,轿帘一放,轿子一抬,在欢快喜庆的乐声里从容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终于是到了这一天。
从容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但眼泪却自有主张地簌簌落下,有心想掀开帘子看一眼窗外,想想出门前家人的嘱咐只得作罢。
拜过天地、敬过父母,从容被送进洞房之中。顾家的亲戚都在,盖头被挑下时纷纷发出一声由衷地赞嘆。有位面如满月的妇人掩嘴笑道:「咱们琮儿就是有福气,瞧瞧多标緻的人儿,怕是娶了一位天仙进门呢。」见从容虽粉面带羞却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忙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的二叔母。」
「二叔母好,」从容忙客气的招唿,「请二叔母见谅,从容现在不能下地,只好等认亲时再向叔母行大礼。」按照坐床的规矩,新娘子是不可以走动的,只能盘膝坐在婚床上。顾二夫人自然知道这习俗,笑着应了,又充当起介绍人来指着屋里那些女眷们一一告诉她认,被指到的自然是面带笑容地和她说笑几句,就是那些没被指到的也凑了过来,新房内的气氛热烈欢快,一直闹到酒席开始了才散。
顾琮般早在挑过盖头喝了合卺酒后便出门待客,此时新房内只有从容和碧玺碧橼三人,从容只觉头上的凤冠沉甸甸戴着累的慌,让她们打水来服侍自己梳洗,正好去厨房端点心的碧意兴沖沖的回来,顺便给她们带来了前院的消息:「......就连五皇子、七皇子都来了,席开三百桌。我往回走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和安郡主,她给了我一个荷包说是十二公主给小姐您添妆的。」
因着刘妃娘娘怀孕身子不适,皇上令其静养,再加上刘妃也有锻鍊女儿的意思在,十二公主正在掌事姑姑的帮助下执掌刘妃宫里的事,近段时间都无暇出宫,只好拜託和安郡主将给从容的添妆带过来。从容打开那个精緻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一珍珠手串来,个个颗粒饱满,能绕着手臂箍几圈,挪了灯过来细看,珍珠呈光润晶莹、浑圆剔透之态,竟是品质极好的南珠。
「真漂亮。」看着在烛火中散发迷人光泽的珍珠手串,碧意不由发出痴迷的声音。
从容微微一笑,吩咐碧橼收了起来:「明天认亲的时候戴。」
巳正一刻的时候,顾琮般醉醺醺的被人抬了进来。「我的天吶,这是喝了多少酒啊?」碧玺几个傻了眼,这洞房花烛夜新郎喝得不省人事,怎么说也不太好。
顾夫人紧随其后,让那些人将儿子放到床上后便出去,她自己携过从容的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昏睡中的儿子一眼,转向从容道:「好孩子,现在本该是你们大喜的时候却要辛苦你照顾他,实在是他一个人架不住那么多同窗好友灌,就算有舅老爷相帮也无济于事,只好请你多担待些。」
从容可以理解,毕竟当初从云成亲时她也是看过一群人是如何灌四皇子的,只是英堂......看出她的心思,顾夫人示意她放心:「已经送舅老爷在厢房里歇下了,他的小厮在身边照顾,你放心吧。好了今日你也受累了,现在天色不早赶紧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认亲呢。」
「是。」
送走顾夫人后从容也收拾梳洗一番,在净房内给自己打了一刻钟的气才磨磨蹭蹭的走到床前。几个丫头都退了下去,此刻新房内只剩下她和一个睡着的顾琮般。她站在床头静静地凝视他的睡颜,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难道就这样自己爬上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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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心急?
可这里就这么点大,总不能睡到炕上吧,十月的京城晚上已经是很冷了,没有被子很容易就会被冻病。思虑再三,劳累感和睡意终究战胜了她的羞涩——怕什么,他们已经拜过天地,已经是夫妻了。
从容还是小时候和乳母一起睡过,过了五岁后便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睡,现在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睁着眼睛望着承尘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吹灯,又爬起来将床头处摆着的八角灯给吹灭了。
重新躺下来后依旧不适,索性想些什么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星文。说起来真是讽刺,就算自己心心念念千万不能再想起这个女人,可在这个重要的夜晚她的身影却仍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一种占了别人位置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从容转过头看向顾琮般,然而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到一个轮廓。或许此时他正做着迎娶星文的美梦吧,如果梦醒了,他又该如何呢?
许是心中装着事,从容睡得并不好。半夜时一点小动静都将她吵醒了。
她没有动,看起来依旧睡得香甜,尽力忽视炕那边的异响,然而一行清泪仍旧不由自主的滑下,没入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枕帕里……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醒了。起床时顾琮般正好从外面进来,见她看过来整个人微微不自在,掩饰性的干咳一声,笑道:「醒了,先起来洗漱后用点糕点垫垫肚子吧,认亲只怕要费些时间。」
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从容也不好拆穿他,依言唤了碧玺几个进来洗漱梳妆打扮。在吃了几块糕点后,作为全福人的舜王妃也来到这个院子带他们去认亲。
顾家长房长子成亲,顾家的亲眷几乎都到了。从容这时终于感到了一丝丝紧张。
第五十三回
「爹、娘,请喝茶。」
新人双双跪于父母面前高举茶盏,终于见到这一幕的顾夫人泪盈于睫,接过儿媳妇茶喝了一口之后亲自将从容搀了起来。盼了近二十年,总算是了却一桩心愿。顾夫人的见面礼是一整套赤金头面和一对羊脂玉的镯子,那玉细腻温润、状如凝脂,一看就非凡品。从容红着脸轻声道谢,递上了自己做的鞋袜。
鞋是浅蓝色的底,上面绣了一种不知名的白色的花点缀着几片绿叶,看起来格外清新雅致,看得出来是狠下了一番功夫。舜王妃拿过鞋子仔细一瞧,注意力还是在那花上:「瞧这花还真别致,我看着不像是玉簪,倒有点像是沙果花?」
从容微赧道:「是茉莉花,在南边常见,以前随父亲在扬州时十分喜欢它的花香。」
她的话音刚落,有一女声惊讶到声音突然响起:「原来这就是茉莉花,我只听我家那口子说起过,说南方有一种花茶,是将茉莉花添加到茶中,可增添茶的香味,还带了一包干花回来给我,泡了茶确实是清香怡人,但我一直不曾见过这鲜花的样子,如今可算是见识了。」
顾夫人见了就笑着给从容介绍:「这是我娘家嫂子。」从容忙屈膝行礼。
舜王妃则是打趣道:「嗨呀着什么急呀,还怕自己见面礼送不出啊,今儿个在场的一个也别跑,一个一个送上门来。」
其他人都笑了。舜王妃则是领着从容一个一个的拜见顾家的亲眷们,得见面礼,跪谢,呈上自己做的帕子,一圈下来从容只觉得自己又饿又累。
用过席面后各家女眷陆续告辞,作为新人少不得要去相送。从容正陪在顾夫人身后听她和娘家嫂子客套,冷不丁被人撞了后背。居然是个小男孩,比英华还小点。
那小孩张开双手示意她抱。从容不知这是谁家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目光投向顾夫人。一旁顾琮般倒是毫不含煳地将小孩提熘起来抱在怀里。
「乐乐乖,大哥和大嫂还有正事,晚点再陪你玩好不好?」他温和地与小男孩说话,然后将他递给了后面匆匆追来的乳母。
顾夫人向从容解释:「这是三叔父的孩子琮乐,家里排行第六,也是最小的一个,平时就喜欢和般儿一起玩。看来他挺喜欢你的。」
从容自然看得出来。琮乐的样子令她联想到了自家小弟英华,也是一样活泼,一样可爱,尤其是他眨巴着眼睛盯着你要抱抱时,能令你的心都融化。所以见到琮乐有些委屈地盯着她,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将他抱在怀里。
琮乐咧了嘴无声地笑,乖乖地伏在她肩头。
顾夫人的娘家嫂子看了就笑道:「哎呀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咱们琮乐的样子是非常满意这个大嫂呢。」一番话说得从容不由红了脸。
顾夫人也笑着看着她,嘱咐道:「好了你们送到这里就行了,去看看祖父祖母吧,祖母早就念叨着有许多话要交代你们。」
从容屈膝应是,想把怀中的琮乐交给乳母,谁知被他揪着衣服就是不放手。顾夫人笑着解围:「去吧去吧,带着乐乐一起去,两位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是。」
虽然挺喜欢这孩子,可到底抱久了手酸,顾琮般很自然地将弟弟接了过去。突然靠近的男性气息令从容俏脸绯红。他们三个现在的样子让从容不由联想到了一家三口,再往深处想整个人更是羞涩难当。不行,不能再细想了。从容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中的场景甩出去,谁知顾琮般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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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看着他关心的眼眸,从容有些羞赧地摇摇头,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往顾老夫人院子走去。两位老人家看到他们自然是愉悦,再加上一个活泼伶俐的琮乐总是能逗得老人家开怀大笑,不知不觉从容心中的不安渐渐消去,笑容也越发灿烂。只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琮乐,与他认识以来从容从未听到他开口说话,就是笑起来的时候明明张了嘴却依旧半点声音也无。难道这孩子......之后她从被派出去打听的碧橼嘴里知道了真相,果然如她猜到地一样,这孩子天生就不会说话。
这一答案顿时勾起了她无限怜惜,对琮乐加倍地好几乎达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从此琮乐见了她就要她抱。
三天回门后,从容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起了内宅妇人悠闲的日子。
这天给老夫人请完安回到院中后竟意外地看见了顾琮般。从容有些惊讶地看着和衣倒在床榻上的夫君,目光在他红肿的眼睛上转了一圈,总觉得他应该是哭过了,现在即使是睡着眉眼间的忧郁也宛如实质般深深镌刻。看来应该是顾夫人和他挑明了——从容想到新婚第二天晚上他宛如例行公事般与自己行完周公之礼后这几天再也没碰过自己,哪怕同床也是异梦,心中顿时有了一种报復般的松快。
这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容甚至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顾琮般醒了。
眼前的男人眼神迷迷瞪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见身边坐着的她仍有些呆滞。从容不由一声轻笑,随即反应过来轻掩红唇,话说她可从不曾见过这人这副表情过,一时觉得新鲜便有些得意忘形。不过这一声笑倒是拉回了琮般的神思,至少让他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回来了,又是和乐乐在一起玩吗?」他笑道,吩咐丫鬟们打水来梳洗。
「相公您忘了,乐乐随三叔母回了外祖家现在还没回呢。」果然是心中发虚,不然问不出这么傻的问题。从容懒得再理他,只默不作声跟在他身边服侍,倒是琮般不习惯她在跟前,接过扭干净的帕子就打发她出去,「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今天起得有些早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从容摇摇头,觉得与其睡回笼觉不如在中午时好好休息一下便可,不过人还是顺从地出了净房走到炕边拿出给他做的袜子继续缝补。不多时一身清爽的琮般来到另一边坐下,几次张口欲言却又硬生生忍下来。从容只当没看到,一心扑在手中针线活上。这还是自成亲以来两人单独面对面坐着,少了其他人在身边活跃气氛两人一时无言,气氛莫名尴尬。从容反正不想先开口说话,若他要解释什么那就听着,琮般不说她便不问。
正沉默着,外面有匆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碧意兴沖沖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大少奶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本透着喜悦的脸庞也渐渐惶恐。
这个碧意,也太毛躁了些......从容暗恼,但介于琮般也在这不好当面训斥,只得询问她的来意:「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
碧意这才反应过来。她先是给两人行了礼这才笑道:「刚刚门房传来消息,四皇子殿下被册立为太子,四皇子妃为太子妃。」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激动。
「啊?」从容愣住了,除去狂喜后剩下的全是疑惑,「怎么这么突然,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皇上在今天的朝会上让周讳深公公宣读圣旨,随即命礼部筹备册太子仪,之后又封了二皇子为齐王、五皇子为恪王、七皇子为赵王。」碧意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她只是个传话的自然不懂。琮般道,「不如我们回去一趟。我祖父已致仕对朝堂之事不如之前消息灵通,还是回去问问岳父吧。」从容自然是点头。两人禀了顾夫人一声就套车回了薛国公府。
薛国公府表面上看与寻常一般无二,可直到进去后人人脸上洋溢的喜色却又不似作伪。听闻他们回来,世子夫人忙把他们迎了过去,先令人将琮般带到薛国公的书房:「姑爷稍待,我们世子和尚书大人还在宫中未回。」然后又拉着从容进了内室。
「看来你们也知道了。」她开门见山,「这话我刚听不久,不过你大伯父和你爹还没回来个中详情也我们不知道,你祖父已经严令家里不许妄议这事,你和姑爷在这里等等吧。」
「是。」
第五十四回
皇上圣旨已下断不是说笑,简报八百里加急向全国各州县传递信息,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而从容在等待一个时辰后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父亲。
「皇上的身体应该是不行了。」薛国公书房内,薛家诸男人以及琮般都位列其座,都在听世子薛城宁说话,「听传递的消息,皇上前阵子不小心得了风寒,自那以后身体就逐渐垮下来,前几天准备歇下时更觉胸闷气短差点昏厥。今日在朝会上突行此举,恐怕是已经着手准备了。」
世子话音沉重。细数歷代皇权更迭明里暗里总会闹得满城风雨,薛家作为太子妃的娘家、未来的国丈家早已经被拉入了漩涡中心,再想明哲保身就难了。薛国公一直保持沉默,在薛城宁话语告一段落时突然开口问道:「皇后怎么说?」
薛城宁很意外,随即他立刻想到了五皇子——那可是现在的皇后所出,难保对皇位没有想法,更何况朝中支持五皇子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令他纳闷地是,皇后似乎无意让自己的儿子荣登大宝。对此薛城安认为她应该是有恃无恐:「元后早薨,四皇子自幼就是她带大的,不管是四皇子还是五皇子登基,她都是唯一的皇太后,自然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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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英堂却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可那是至高无上的权位,五皇子难道真的甘心一直屈居人下?自大妹嫁后我也经常去四皇子府邸,十有八九都会遇见五皇子,入朝为官后也时常看两人走在一起,偶有几次瞄见五皇子看四皇子的眼神隐约透着阴狠,只怕两人并不似旁人所说的和睦,至少在五皇子心中早有了嫌隙。」
薛国公脸上隐隐浮现为难之色,正思索时无意中瞟到了一直静坐的琮般,遂询问他的看法。后者却是道:「与其防范五皇子,不若盯着七皇子。」
此话一出,其他人一惊,而薛国公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说说看,为何要盯着七皇子?」他鼓励道。
琮般道:「皇上早在四皇子成亲后就经常带着他批阅奏摺,指点他处理政事,只怕早在这时就已经将之当成继承人看待。五皇子与四皇子一道长大,若是四皇子登基只要他不犯大错那就是铁打的最为尊贵的实权王爷。而若五皇子意图皇位,那么就会发生皇上皇后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即手足相残,可能皇上一怒之下觉得两人都不堪其位继而两人都遭厌弃,得益的恐怕就是七皇子和他的生母,皇后自然会约束五皇子不可违拗圣意。至少在皇上薨逝之前,五皇子不会贸然出手。」
其他人若有所思。薛国公贊同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琮般接着道:「七皇子生母位份不显,之前只能依附三皇子,三皇子倒了后才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纵观他为三皇子献策谋划的这些年足可知其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否则如何令三皇子这个不通政事的人达到可与四皇子抗衡的地步?无论是拉拢高阳还是在启出金矿时的雷厉风行,该隐忍时做小伏低,该出头时锋芒毕露,恐怕三皇子也不过是块垫脚石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英堂倒想起一件事来。他奉旨与七皇子一同前往抚州启出金矿,以查税之名作掩护令七皇子可以在不惊动当地官员的情况下顺利提鍊金子并秘密带回国库,当时未曾在意,可如今想来是否太过顺利?就算是有他交出藏在鬓花里的藏宝图,可那地儿本就在深山老林地形复杂,连当地进山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都要拿着图比对半天,但七皇子自进山之后除了金矿所在地也就是藏宝图所绘制之地不知在何方需要老猎人带路,对那之外的地儿却有些熟悉,虽然不明显,可英堂注意到他几次都在队伍要拐到错误方向时隐晦地提醒,就好像......曾来过一样。还有高阳派遣暗中守护金矿的人,貌似其中一部分对七皇子十分恭敬,远超出另外一批人。
英堂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告诉了祖父和父亲。他们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一时间皆沉默。
良久薛国公缓缓说道:「照此看来,琮般所说也未必不是真的。你们两个怎么看?」
薛城宁和薛城安两兄弟各自思考,又对视一眼,由前者道:「父亲,我会让媳妇提点云儿,转告太子殿下提防七皇子。」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才散。从容见他们出来时的态度与进去前有所转变不由好奇,刚问一句就被薛城安瞪了回去:「女孩子家家的不该问的事少过问,好好照顾琮般孝顺公婆才是你的本分。」
居然这么维护他了......想到自家爹爹从来没用这么重的语气和她说话过,从容当即就有些委屈。世子夫人见了本想打个圆场,结果宠爱孙女的薛国公不干了,眉毛一竖眼睛一瞪就训了回去:「凶什么凶,嗓门大啊。」一句话说得薛城安苦笑不已,天知道他不过是平常语气罢了,还没有训儿子时的五分重。只能说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一如他训英堂,一如薛国公训他,但是父亲想训闺女那就不行了,还得顾及着自家老子的脸色。
因是当着孙女婿的面薛国公也没再多言,更何况从容这丫头也不依。薛国公示意从容扶着他:「丫头吃了晚饭再走啊。」
从容撒娇般晃着他的手臂:「午饭还没吃呢祖父您就惦记着晚膳了。」
「哎哟,要不是成亲一个月不能空房,祖父早就接你回来小住几天了。」
「那一个月后我禀明婆婆就回来小住几天陪您?」
「那敢情好。」
祖孙两个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琮般一直默不作声地和英堂跟在后面,看着眼前互动的祖孙俩,嘴角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琮般才找到机会和她说话:「......你放心,在这件事上祖父早有定论,或许已经在着手布置了。」
从容疑惑地看着他。见状他补充道:「祖父或许没想过七皇子,但他应该是笃定五皇子没有觊觎之心,或者说笃定皇后娘娘会力保太子殿下顺利继位。」
可祖父凭什么这般笃定?从容十分不解。然而琮般也不知道:「刚开始大伯父和岳父在讨论时祖父已有些心不在焉,在我说完『与其防范五皇子不如盯着七皇子』时他的态度分明是贊同,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或许就与皇后娘娘有关。」
皇后娘娘?
带着疑问他们回了家,顾老爷子夫妇和顾大人夫妇已经等候多时。男人们自去书房谈话,从容则是被顾老夫人拉了过去。
顾老夫人直言道:「太子行事稳妥想来做事谨言慎行,那些想着巴结的只怕会从太子妃处下手,你作为太子妃娘家的妹妹或许也是他们要接近的目标,这段日子你就待在家里无事别出门,若嫌无聊就和乐乐常到祖母这里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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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顾老夫人不嘱咐她也不会傻到这种时候在外面招摇,她很明白,就算不能给太子妃带来助力,但至少不能给她拖后腿。她郑重地应下了。
事情后续果然如他们所料。这几天琮般经常是早出晚归,来往于顾家和薛国公府,与从容说话的时间更加少了。顾夫人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让儿子回岳家时带着媳妇一道去,能多些相处时间也是好的,这人嘛,处着处着不就有情了么。基于此从容总算弄清楚了他每天在忙什么以及目前的形势——七皇子果然已经在暗中拉拢朝臣。
「老顾曾对我提及,古家自被罢了工部尚书之位后,有好几方人马都盯着空出来的位子,不乏有人求到他面前。」薛国公沉声道,「这次他特地提醒我暗中留意其中两家,派人查探后果然发现有一家与七皇子暗中有交集。」说着看了薛城安一眼。
薛城安心头一跳,忙追问:「是谁?」
薛国公深深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路家。」
路家?难不成是路程?
第五十五回
路家?难不成是路程?
薛城安当然知道这个路程,当年他初来乍到就是和这路侍郎一道临危受命运作被高阳搅乱的户部,即使是现在两人成为了上下级,路程依旧勤勤恳恳、尽心尽力为他办事。这路程也想趟这浑水?他连忙看向薛国公。后者对他点头,说着探子回报的消息:「高阳为三皇子办事,七皇子就暗中拉拢路程。若七皇子真的只是将三皇子视为傀儡,极有可能是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令路程为他所用,只是没想到后来被你捷足先登。还记得你上次当街遇刺的事吗?」
薛城安自然联想到了:「是路程?」
薛国公点了点头:「嗯,不过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其中是否有七皇子参与已查探不到。」
薛城宁当即提议要抢先一步除去阻碍:「毕竟他现在还在户部任职,难保不会再次打安弟的主意,要知道就地升职可容易多了。」
然而薛城安觉得不妥:「打草易惊蛇。我们的目标不是路程,若不能一举擒王反而会令七皇子提高防范,甚至倒打一耙把矛头对准太子,得不偿失。」现在他们就是要稳,双方都在暗中试探,一旦哪一方先忍不住跳出来把矛盾摆在明面上,那绝对没好果子吃。
薛国公示意英堂说说自己看法。英堂道:「从表面上看路程与七皇子并无往来,若他出事也牵扯不到七皇子身上。孙儿觉得我们还是先明里暗里挑破两人关系,到时候再想办法打击路程,好顺理成章地拖七皇子下水。」
这边男人说着话,那边女人也没闲着,不过她们的关注点明显不同。
女人在一起说话无非围绕着男人、孩子和家庭这老三样,从容嫁过去快一个月了,与琮般的相处无疑是娘家人十分关注的问题。面对殷殷关切的祖母从容也不想令她不快,问她话一律只回答好,一切都好,总算是令得薛老夫人放下心来。「看来,容丫头的好消息也快了。」她笑着对两个儿媳说道。见她得公婆看重、相公喜欢,世子夫人与薛秦氏自然也是为她高兴,然而个中心情只有从容自己才能体会。
又与老夫人说了几句从容便提出要去看几个妹妹,得到允准后直奔依雪阁去。从雨也在,两人正坐在屋内闲谈。本来从容是想突然出现吓唬她们,结果顺毛先叫了起来,倒把她唬了一跳。从雪见了直乐,把顺毛逗过去唿噜毛绒绒的狗头,一边毫不客气地嘲笑:「活该,让你坏心眼要来吓我们。」
从容讪讪然看着顺毛被绻绻带下去才敢进门。「从央呢,怎么没见她?」她问从雨。
从雨挥手,一副懒洋洋地样子靠在贵妃椅上:「她说要看书,才不跟我们闲聊。我看啊她总有一天会与外界脱节去。」话语里十分不满。从容好笑地看着她们两个,正巧她也不想再回到祖母身边听她们说一些夫妻之道,干脆加入她们一起说笑。从雪从雨本就是性格活泼爱说话的人,再加上从容时不时发表意见,话题一变再变最后成功跑偏,谁都不记得最初谈论的是什么了。
后面她们聊起了从月。这些日子从容经常和琮般回娘家,十分清楚从月在齐王府中的生活。自孕初闹那一下后,许是胎气激盪导致从月害喜十分厉害,到了五个月时才稍稍好转,不过她孕中多思,齐王对李赵氏的余情未了令她十分不安,如何能安心养胎?齐王与她说得最多的还是腹中胎儿,对她这个侧妃也不过是淡淡地。据说现在孩子都满月了,可她脸与四肢却很消瘦完全没有产妇的富态,这令薛秦氏很担忧,唯恐出意外。
「我听我那三叔母说齐王最近似有迎娶正妃之意?」从容突然想起在婆家时听来的消息忙向她们求证,然而两人均是一脸茫然,「我们很久没出去了,外面的消息也是陆陆续续听家里人说起,也不全面。」从雨实话实说。
而从雪当即怒了:「齐王怎么这样,月姐姐孩子还小呢。」她看起来就像要立刻去找薛城安的样子,吓得从容忙拦下她,「你也别说风就是雨,眼下这情况咱就别给爹他们添乱了。再说了就算齐王真要迎娶正妃,我们有什么立场反对?」
一番话说得从雪焉了。是啊,先不说双方阶级,单看齐王府内只有从月这一侧妃,目前还无法服侍,他们家就没这个底气去讨说法。从前因着误会齐王不愿耽搁别家姑娘就一直未再娶,现在一切已明朗心思自然活泛了。「那也不能这样啊。」她语气渐弱。从月是侧妃,本就比正妃矮了一头,以前府中只她一个有品级、上了皇室玉牒的女主人,掌管着整个王府里里外外,今后却得拱手让人,甚至向另一个女人屈膝行礼,想想就令人气愤。从雪看着姐妹叮嘱道,「这话估计家里都没听过,你们别告诉我娘,否则也只是让她白白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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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薛秦氏已经知道了——从月亲自修书一封派人交给她,希望她能说动薛城安为她做主。可现在她哪敢去烦薛城安。也就在这个时候丫鬟来报英华手指曾短暂活动,似有清醒之兆,薛秦氏全部心神都扑在小儿子身上,只能将这事抛在脑后。
虽然英华有了甦醒的迹象,但其真正恢復意识已经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他对受袭那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在想着要去找被踢飞的鞠球——英华失去了被袭击时的记忆。
为了不刺激到他,他昏睡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还是徐徐透露给他知道的。尚且还小的他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就睡了一觉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总算没有再吵着要阿纹回来服侍了。
从容进来时他正就着薛秦氏的手喝粥,看见她当即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过在看到紧随着进来的琮般时,那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记得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薛老夫人笑话他:「怎么呆了,昨儿个不是还嚷着要讨回姐夫欠你的开门红包吗,怎么不动了?」
琮般早有准备,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逗弄他:「叫一声姐夫来听听,叫了这大红包就是你的了。」
他和颜悦色的态度令英华放松了些,待到大红包到手后更是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亲热,令薛秦氏直郁闷为何生出一个小财迷来,惹得满室哄堂大笑。琮般的好心情直到回家时都洋溢在外,顾夫人看着有说有笑的小夫妻俩别提有多高兴了。
「快过年了,琮雅他们也是该回来的时候,我要趁着这几天将他们的屋子收拾好,容儿也跟在我身边看看吧。」顾夫人笑眯眯地,显然这是在告诉她如何管家。从容恭敬地应是,回自己屋的路上问琮般谁是琮雅。她想起与顾老夫人第一次见面时后者曾说过有六个孙子,而直到她嫁进来还有四个未曾得见。
琮般解释道:「琮雅是我亲弟弟,和二叔家的琮文琮武还有三叔家的琮礼都在居州白老爷子处读书,只过年才回来一趟,过了十五就得走,我也一年没见他们了。」
「那你怎么没去?」从容有心调侃。琮般没想到话题最后落在自己身上,可见她一副笑语晏晏的样子又生不起气来,「怎的没去?我在那里待到十二岁才回来,一回来就碰上了你哥这个祸害。」
祸害?从容愣神,还从没有人在她面前这样形容英堂。她越发来了兴趣。琮般知道她自幼与哥哥分离,捡了些精彩片段说与她听,从容因此知道了哥哥好些新鲜事。
「五皇子真去了?」
「没呢,他还算机灵告诉了四皇子,结果是四皇子来了,我们都傻了眼,」琮般现在想想也是觉得好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你们还敢继续啊。」
「那不然怎么办,你哥不白牺牲了么?」
「后来呢?」
「本来就是比赛谁最先写完师傅吩咐的大字,由最后一名给第一名一个惊喜。你哥合计着要准备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超级惊喜给五皇子,找了我们帮忙。没想到五皇子把四皇子给诓了来,等到四皇子掀开『惊喜』的盖头时出来的居然是你哥,当时就惊呆了。」琮般无奈地摇摇头,「偏偏宋思南这小子没半点眼力介,准备的是红色的盖头,不知是谁起头说了一句『郎才女貌』,安知阳那傢伙就跟着起闹,四皇子脸都青了。」
从容想起了从云大婚时四皇子的遭遇,突然能理解当时他为什么会是那般反应。
这件事确实很好笑,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吧——琮般不解地看着身边突然笑得花枝乱颤的从容。奈何后者此刻已顾不上解释,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眼见前面就是他们屋子,已经可以看到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进了屋。其身后,实在弄不清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的琮般也只好跟进屋内。
自有人将这一切禀报给顾夫人。
「这下你就放心了吧,人小夫妻恩爱着呢。」顾老夫人笑话儿媳妇,「你呀就放宽了心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顾夫人眼睛都笑弯了:「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说到这里顾老夫人倒想起一件事:「你是怎么和般儿说的,我看他对容丫头毫无芥蒂,一点都不像刚成亲那会的疏离。」
自己的儿子顾夫人当然最清楚。她道:「星文在离开前留有一封信,那天我交给他了。」
「信上怎么说?」顾老夫人急问。
顾夫人道:「星文在信上说她不愿为妾,既然做不了般儿的妻子她宁愿离开。般儿......当时就眼眶红了。我虽然不忍,可事已至此决不能回头,我和他说,星文于容儿来说只是有一面之缘的丫鬟,印象不深,且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喜欢这才欢欢喜喜地嫁进来,让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别被看出什么来了反倒令她伤心。」琮般大概以为是自己已经辜负了心爱的女子,决不能再伤害另一名女子吧,所以他心怀愧疚,尝试着让自己接受这个妻子。这事顾夫人懂,顾老夫人也懂,她嘆了口气,「希望这孩子总有一天会明白吧,也不枉你做了这回恶人。」
「但愿吧。」
第五十六回
这些日子琮般的态度变化作为妻子的从容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变化无疑令她欣喜。
甚至某晚她鼓起勇气只铺了一床被子,琮般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按照往常习惯与她聊了会外面的情况便酣然入睡,反倒是她自己睁眼到中夜才迷迷煳煳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蜷缩在琮般怀里,不由惊叫一声。叫声吵醒了琮般,后者见她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冷空气里忙为她搭上被子:「寒冬腊月的,也不怕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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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被窝很快驱赶了身上的寒意。从容不自在地稍稍拉开一点距离,见外面天已露微光准备起来给婆母问安,被琮般阻止了:「现在还不到卯初,娘估计也没起来,迟一些再去请安吧。」
可这天都亮了。
琮般又道:「外面又下雪了。」
闻言从容立刻躺了回去,昨天睡得太晚她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意识朦胧间还当一床被子可着自己用,用力一卷将自己裹成蚕蛹又沉沉睡去。骤然袭来的凉意令琮般打了个哆嗦,见从容这样只能无奈地起床——难得他想睡个懒觉。
从容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微微愣神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睡过头还没有给婆婆请安。天,希望婆婆不会认为她任性娇纵,连日常请安都磨磨蹭蹭。想到这里她不由埋怨碧玺没叫她起来。碧玺十分委屈:「是大少爷不让叫的,还说他自会向夫人解释,奴婢们这才没喊您起来。」
是他吩咐的?从容不言,加快了梳洗。虽然有他出面向婆婆解释,但她自己也不能太晚才是,总算是在辰初一刻前赶到了顾夫人处。
也不知琮般是怎么说的,顾夫人脸上没有丝毫愠色,看见她来了反而是笑容可掬地关切她用过早饭没有,又吩咐身边丫鬟端一碗羊奶羹来:「先用一些垫垫肚子,免得到时喊饿。」今天她们要去郭家参加满月宴。从容谢过,忍着膻味吃了,顾夫人见了就笑道,「这东西味道是大了些,可它养人啊,我以前也是吃不惯,现在不也进得香。」
收拾妥当后除顾太傅年纪大了不想出门外,顾老夫人带着他们往郭家去。乐乐闹着要和从容一辆马车,三夫人怎么说也不听,顾老夫人只好让琮般将他抱到自己马车上:「祖母一个人孤零零地,乐乐陪着祖母好不好?」总算是将人安定好。
郭家是薛城安的同僚,刑部尚书郭振涛家里。从容原想着要会一会从雪几个,谁知她们还没来,只好跟着婆婆先去了今日正主儿的房里。路上听婆婆和相熟的夫人说话,这郭家长媳是金陵人,祖上也曾出过进士家境富庶,只是到了她父亲这代才慢慢衰落,不过周围人都说她是有福的,嫁到了京官家,公公是朝廷要员,夫婿是举人老爷,婆母也是大家闺秀出生,她自己也争气头胎就是个大胖小子,这好日子还在后头。
「谁说不是呢。」顾夫人微笑着应了,几人终于来到了郭家长媳的房中。
里面有好几人在,从容不敢四处张望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夫人身后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小傢伙不怕生,这么多人围着他也不过是大眼珠子ou滴熘熘地随着手指转,嘴边又吐出一个泡泡,看得几位夫人极稀罕。正逗弄着有人看见了从容,当下就调侃起顾夫人来:「你这样喜欢何不让你媳妇给生一个,这样抱着我们小盛景算什么呢。」一番话说得从容满脸羞红。
顾夫人可看不得其他人闹她媳妇,忙啐道:「去去去,瞎起闹什么,先把你家闺女嫁给我那二小子再说。」
满室大笑,终于令得小盛景哇哇大哭起来,乳母连忙抱下去哄。之后各家夫人们开始询问郭家大少奶奶生产时的情况,都是生养过的妇人,又是相熟的,问出来的话自然是荤素不忌,直听得从容面红耳赤几乎是逃般走出了这间屋子。
直到在外面吹了一会风脸上的燥热才消下来,不由腹诽难怪出嫁前但凡参加个洗三满月家里人都极少让她们去看产妇孩子。正出神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多日不见的赵雪樱。「在冷风里待久了当心风寒入体。」雪樱帮她拢了拢披风,拉着她进了一间暖和的宴息室。
从容还是成亲那日见过她,那时基本上没有闲暇功夫多说两句,而雪樱埋怨的就是她之后也不联繫:「说好的找时间聚一聚你也不来,我送帖子去顾家也说你出门了,竟到现在才得以相见,咱们好歹也是表姐妹啊。」
从容不由汗颜。前段时间她经常和琮般回娘家,早出晚归地确实不知道她有递帖子来,而且潜意识里居然排斥与她见面,可这些心事不能明说,只好陪着笑脸:「对不起前段时间太忙了。」好在雪樱也不是真要追究她什么。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物什递给从容,「你肯定会对我说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不过我想你看一眼这个就应该可以相信我。」
是一块玉佩,不,是半块。
实在是从容对它太熟悉了,因为她手里也有半块——那是她娘的遗物,是外祖父特意寻来的。可为什么赵雪樱也有,难道她娘真有一个姐妹却无人知晓?
雪樱瞧见她的表情就知道了,于是又添了一把柴:「你手中的那块应该缺一个角吧。」
是了,确实是缺了一块,只是没人知道是怎么缺的,唯一知道的郑蔓蔓已不在人世。
从容再也忍不住盘旋脑海已久的疑惑:「为什么?所有人都和我说我娘是独生女,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嫡亲姐姐?」
雪樱知道她会这么问,但她没有立刻为其解惑而是递给她一杯热茶:「这故事说来话长,你慢慢听我说与你听好吗?」
原来郑夫人当初所怀的居然是双生胎!
这原本是一件喜事,可谁知孕中时郑夫人便百般不适,找了大夫来看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只道一切都好,无法只能悄悄地找了神婆算命,而正是神婆一句话,导致后来两姐妹註定分离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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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婆掐指一算,郑夫人腹中均为女婴,其中一个前世是大恶人,本应下那地府受烈火焚烧之刑永世不得投胎,可那厮竟强行挣脱钳制大闹地府,强抢好鬼转世机会,这才投到郑夫人腹中。若让此女留在家中,只怕迟早害得家破人亡。郑夫人当即就吓坏了,她久久未孕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且当时月份也不容她引产,只想着生下后再做打算。可两个女儿,哪个才是大恶人转世呢?
神婆再掐指一算,这次用了好半天才对郑夫人道那个大恶人大闹地府,阎王爷派了阴兵鬼将对他围剿捉拿,那恶人有点功夫在身上,最后仍是被他逃脱了,鬼将只来得及切下他左手小拇指。生产时,哪个女婴左手缺了小拇指就是那个大恶人。
郑老爷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只说是大夫医术不精,又专门让人从全国各地请来医术高明之人,可这样的人难找,而郑夫人的肚子显然等不及了,折腾了两天一夜,终于在黄昏时分产下两名女婴,正如神婆所说,其中一个天生缺了左手小拇指。这下子连郑老爷也傻了眼。
雪樱说道:「那个女婴就是我娘,也就是你的姨母。」
从容默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雪樱继续说下去:「在我印象里娘向来是郁郁寡欢的,只有在提起姨母时才有真心的欢愉。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明明是两姐妹可人前都只道是独生女么,那是因为我娘的存在被硬生生抹去了,外祖母不愿承认我娘,对外只说只有姨母一个女儿。」
所以不管是薛家,还是从小服侍郑蔓蔓长大的莫姨娘都不知道真正的郑家大小姐存在。
可听雪樱口气,这姐妹俩关系还不错?
雪樱看出她的疑惑,爽朗地笑道:「因为外祖父呀。他一直不信鬼神之说,只是外祖母情绪不好不敢刺激她,就把我娘送到了郑家别院,还经常带着姨母来看我娘。」
「外祖母不知道吗?」
「知道,不过她对我娘还存有一丝……母爱吧,应该,」雪樱有些不确信,「毕竟那也是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是吗?所以只要外界不知道这个人存在,也不在她面前出现或提起,她就权当不知道。」
从容没想到事情真相居然是这样,在雪樱说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你不怨么?」半晌从容问道。设身处地想想若换做是她的娘亲被称作大恶人转世,还未出生便被母亲厌弃,甚至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世人眼前,从此以后只要一想起过去心就钝痛,若是她的娘遭受这一切,她该多怨这个外祖母啊。
雪樱点头:「自然是怨的,哪能不怨呢。可是那有什么用,外祖母早已离世,人死帐消更何况也不是与我的帐,长辈的事就让他们在下面自行解决吧,重要的是还存活在世的人。容儿,在这世上除了丈夫儿女,我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你了。」
从容能看到那双妙目中噙着的眼泪,虽然主人极力隐忍不让它落下,可就是这样却更令从容心中一酸。她眨了眨眼逼回泪光,伸出双手回握雪樱略显冰凉的手,重重地点头。
第五十七回
与雪樱分别后从容终于见到了自家三个妹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人脸上表情都不大好。
她走过去才发现并不止她们在场,还有几位小姐被挡在假山后,几人应该是发生了口角,其中一黄衣女子见到她过来脸色更是一沉,看得她不由愣住。貌似自己不认识这人,为何从她眼中分明看到了愤恨?
「怎么了,你们在聊些什么呢?」从容开口打破僵局。好歹是在别人地盘上又是宾客云集的时候,被人看见与其他客人产生矛盾进而发生冲突总归是不大好,于她们名声有碍,尤其是两个小的还没有说婆家呢。她在从雪身边站定转身面对对方几位小姐,突然故作惊讶地开口道,「哎呀这位小姐,你的妆面有些花了,在这。」她指了指自己眼角示意对方黄衣女子。后者果然一惊,让自己同伴帮忙看一眼。可能是想着息事宁人,那位小姐并没有点破,只草草看了一眼便点头。黄衣女子哪还肯待下去,狠狠瞪了一眼从容便匆匆离开了。
其他小姐也跟着离开,不知为何帮黄衣女子看妆容的小姐没有走,而是走近了些小声对从容道:「婶婶莫怪,齐小姐只是性格急躁了些,如有得罪还请婶婶见谅。」说完,屈膝行了一礼。
婶婶?从容讶然,从没听琮般说起他还有个侄女。可面前这人没有解释的意思,道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从容盘算着回家问问,现在她准备先询问自己妹妹究竟发生何事。没等她出声,最小的从雨就先嚷嚷开了,只听她怒声道:「呸,什么性格急躁,分明是阴险歹毒。容姐姐你还不认识她吧,她叫齐悦芬,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小时候就是她害得从央心疾发作被沉羽一顿好打。」
居然是她。
这次说来也巧,她们刚进郭家后院不久就碰上了以齐悦芬为首的一群小姐,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几句话不合就槓上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薛家出了个太子妃,一个齐王侧妃,而从雪又是嫡女,爹是户部尚书,是以她们这边虽然只有三人,但也足够和对方分庭抗礼。从容看向从央:「你还好吧?」
后者面色尚可,随着年纪渐长,她早已不是当年随便几句话就能打击的小姑娘,这些年的修身养性令她没有把对方的挑衅放在心上,眼下姐姐询问她也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从容放下心来,带她们进了室内,几人捡了几样点心到一僻静角落呆着,预备等开席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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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记挂着在家的英华:「听说可以下地走几步了?」
从雪笑眯眯地:「是啊,前几天半夜被饿醒了自己翻下了炕,阿绫进来看他坐在桌前捧着一碟酥饼吃差点吓个半死,结果这小子还让阿绫去灶上给下碗面来,把灶上的婆子折腾得够呛。」
「能吃是福,看来他应该是快大好了。」
「......」
正闲聊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在问顾家大少奶奶在哪?从容不明就里,只得起身出去瞧瞧。
刚走近,从容第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央的顾夫人和薛世子夫人,她们也看到了她忙招手让过去。从容在她们身边站定,这才看到对面居然是齐悦芬,她正捂着半边脸面露委屈地站在一衣着华丽的年约三十的妇人身边,抬眼看见她出现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怨毒之色,随即轻轻扯了扯身边妇人的衣袖。
这下正主儿齐了,戏该开锣了。
那妇人首先发难,只见她将齐悦芬捂脸的手拉下来给大家展示了后者脸上的红印,怒声道:「顾家大少奶奶真是好大的威风,小女不过是微微顶撞于你,何故出手打人,看给我家芬儿打的。」
从容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齐悦芬也真下得去手,这红印没个几天恐怕都消不了。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嘆,显然是被齐悦芬脸上的伤吓到了。她们不敢置信地转向静静站在那里的从容,显然没想到看似文文静静的人会这么暴力。而面对齐夫人的指控从容选择了沉默,倒不是不敢反驳,只是婆家和娘家长辈皆在场,此时不好越过她们说话。
果然顾夫人与薛世子夫人对视一眼,相继开口否认,一个说「我们家姑奶奶从小金尊玉贵长大,从没干过重活扇不出那印子」,另一个就道「我家媳妇知书达礼,待人和气,干不来这粗鲁的事」,直把齐夫人气得够呛。
齐夫人道:「我不是空口白舌冤枉她,好几家小姐都亲眼目睹,你们还想抵赖?」
闻言顾夫人立刻请她将那些小姐叫出来,随即对薛世子夫人玩笑道:「也真是巧了,这事竟然就发生在咱们刑部尚书家,都免去了报案这一节了。」
这边发生的事作为主家的郭夫人很快就知道了。她本是忙着安排席面,一听下人来报齐家母女与顾家婆媳产生冲突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正好听到了顾夫人最后一句话。今儿是自家办喜事,她可不想被其他事坏了心情,因此打从一开始她就是抱着劝和的态度过来的,可到现场一看才明白此事只怕不好劝解,只能暗自祈祷别闹得不可收拾。
「这是怎么了?」她扬起一抹微笑,「快开席了,我特地让厨房做了台州来的新鲜海鱼,大家可不要错过了呀。」
薛世子夫人道:「郭夫人这么客气我们自然要好好品尝,只是眼下有一件事还得麻烦夫人。齐夫人,您硬说是我们容儿打了令嫒,郭夫人也是熟读大周律法的,咱们不如在她面前分说分说?」
闻言齐夫人银牙轻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容自问心中坦荡,对这提议自然无异议,倒是齐悦芬……从容看见她一闪而逝的紧张,心下瞭然。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中不乏人精,对比泰然自若的从容和略微有些心虚的齐悦芬哪会看不出来其中问题,唯一的疑点只是若是后者自己所为,这伤痕实在是重了些,除非齐悦芬真的是个狠人。
郭夫人也不废话直接询问齐悦芬:「齐小姐您说是顾家大少奶奶打您,请问她为什么打您?在何时何地?是否有人证?」
「等等,」齐悦芬还未说话,齐夫人已按捺不住跳出来,「郭夫人,不是应该问她薛从容吗,明明是她下此狠手,怎的倒审起我芬儿来?」
郭夫人笑着为她解释:「按照大周律法,若要控告顾大少奶奶出手伤人,是要由您这一方进行举证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薛从容究竟为什么要打她齐悦芬呢?
这事可大可小,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薛家家教甚严闺阁女子也不是那嚣张跋扈的性子,更何况薛从容在众人眼中一向温婉乖巧,若只是小事倒不至于打人,若是大事……只怕就算说出来了齐悦芬自己也没脸。现在选择权都在齐悦芬手里,如何把握这个度,正是她急需解决的问题。然而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
齐悦芬四处乱瞄,视线滑过在场其中一人时不由得眼前一亮。是了,这个理由可是十分充分。来不及考虑后果,齐悦芬一指从央对郭夫人道:「芬儿年幼时不懂事,无心之下刺激得薛六小姐心疾发作,正巧今日遇见三小姐,她为了给妹妹出头就、就打了我一巴掌。」
「就为了这个理由?」郭夫人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信。齐夫人却连忙给女儿撑腰,「心疾是要命的,定是那薛从央怀恨在心故意夸大其词,挑唆她姐出头。你们薛家可真是『家教严明』啊,这般『团结友爱』真是令人自嘆弗如。」
她的话说得难听,夹枪带棒地把整个薛家都骂进去了,薛世子夫人气得脸色隐隐发青。这还不算完,齐悦芬还拉出来好几位大家小姐为其作证,一时间尽是些对从容姐妹的讨伐声,饶是世子夫人和顾夫人相信从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也一时间无法反驳。
郭夫人暗自嘆了口气,这么多人同时出来作证,她就算存了心想和薛家交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偏袒。话说回来,这薛从容不出声反驳吗,若真是没做过怎么还任由对方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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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候,一直未出声的从央开口说话了。她轻声细语,却偏偏掷地有声:「齐小姐,我知道你嫉妒我姐姐,可你也不能诬陷她呀。」
薛从央在说什么?嫉妒?
第五十八回
齐悦芬嫉妒薛从容?
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打量的视线不时在两人身上转悠。对此齐悦芬愤而出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然而她的样子实在是急切,反而令人觉得她是在掩饰自己的慌张。
从容也惊讶地看着从央。
此次是她和齐悦芬第一次见面,之前两人完全没有交集,真不知这嫉妒从何而来。可从央看起来信誓旦旦,从容知道她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想来是知道了有关齐悦芬的秘密,甚至与自己有关。
果然就听从央毫不留情地道出其中密辛:「明明是我打你,若不是因为嫉妒,为何你非要说是我姐姐打的?」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而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的从雪从雨更是一脸茫然——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她们一直与从央在一起并没有看到她动手。不止她们疑惑,当时在场的小姐们都傻眼了,万万没想到从央来了这么一招,有几个胆小的开始害怕了,隐晦地看了齐悦芬一眼。
薛世子夫人没料到从央会主动爆出自己,然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能让从央再说下去,打人毕竟不光彩。她忙阻止从央:「央儿,此事自有母亲和郭夫人做主,你别硬往自己身上揽事。」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然而这次她註定要失望了,一向听话的从央此刻异常坚定:「母亲此事确实与容姐姐无关,实在是齐小姐咄咄逼人在先。」语毕,她转身正对齐悦芬,「齐小姐你只说幼时无心害我心疾发作,事实真是这样吗?当年我不过是偶遇顾家大公子与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我大哥也在场,过后你非说我故意接近顾大公子,还联合这几位帮你作证的小姐欺负我,甚至拦着我妹妹不准她去请大夫不是么。今日你旧事重提,嘴上越发没有遮拦,我气极了这才打了你。」
说完,从央不理骤然色变的齐小姐等人,转而向郭夫人行了一礼:「郭夫人,动手打人是从央不对,若违反了大周律例导致责罚,从央也绝无怨言。」
四周一片寂静。顾家大公子,那不就是薛从容的夫君么。众人都在看着齐悦芬,眼中的鄙夷一览无余,尤其是顾夫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厌恶。
齐悦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从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与她交好的小姐立刻出来指责:「薛从央你血口喷人!」刚刚薛从央话里可是把她也说进去了。
从央沉着回应:「我也有人证,当初是古家三小姐沉羽路过救了我,几位应该没忘记那几棍子吧?」事实上不止有古沉羽,随后赶到的古家家生婆子媳妇,请来的大夫都可以作证。
「你!」齐悦芬显然没想到从央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没想到她竟把当年的事在众人面前掰扯开来,正想着怎么圆回去,从雨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从雨深恨她的歹毒,此刻完全不打算给她留情面。「当初我也在,是你让人拦着我不让我去叫人,要不是沉羽出现我姐姐恐怕早就死了。母亲你不是一直奇怪怎么出去一趟姐姐就发病了么,就是因为我们偶遇大哥和三姐夫与他们玩笑几句,就被齐悦芬认定是姐姐借着大哥蓄意接近三姐夫。今日我们三姐妹本是在无人处说了几句怎么还没见到三姐姐,不知道哪里触动了齐小姐,竟带着人来堵我们,若不是姐姐先出手,我也是要动手的,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她义愤填膺,至此场上的气氛完全被她们俩姐妹扭转过来,就连一直在旁的从雪都被她们唬得一愣,更别说那些小姐们——她们可不想掺和其中,这两家她们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沉默。
后面的事她们也不知道了,薛世子夫人怒气沖沖地将她们都带回了家。从容与顾夫人说一声也跟了回去。
「大少奶奶是怕世子夫人惩治两位小姐吗?」回去的马车上,看着从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碧橼问道。
从容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从央她们两个,大伯母恐怕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我担心的,是从央的用意。」
「用意?」碧橼不解。
从容解释道:「自始至终有没有打人都不重要,虽然齐悦芬这招不好反驳,但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从央这样一股脑的全往自己身上揽,只怕对她名声有损。大伯母生气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这个大伯母性子高傲,不屑于苛待几个庶女。之前若不是从佳自己作死,纵然不会给她挑选高门贵婿,至少也不会想着给嫁到别人家去做妾,怎么也得是嫡房次媳。从央又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也乖巧,在她心里哪怕没多少疼爱好歹也是希望她能嫁得好的,至少能对薛家有益。
「本来从央身体不好就无缘宗妇长媳,这下再落得个兇悍的名声就不好了。」从容道。
回到薛家从央和从雨两个已经被拎到祠堂里罚跪思过,四姨娘泪眼婆娑地在外面看着却不敢开口求情。「三姑奶奶,」她迎了上来紧紧拉住从容的手,「世子夫人发了好大脾气,求您说说好话别让她真恼了六小姐和七小姐。」
从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先回去:「姨娘不要急,大伯母只是一时气愤这才罚两位妹妹,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先进去看看她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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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劝走了四姨娘,从容一进祠堂就看到了规规矩矩跪在牌位前的两姐妹。
「三姐姐!」从雨眼前一亮,「你快来劝劝从央。」
从容来到她们面前。从央不敢看她只专注地盯着眼前一小块地面,倒是从雨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都说出来了。「三姐姐,那个齐悦芬明显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真的没有打她,五姐姐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可以作证。从央这么做其实是因为……」
她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从央几乎是强硬地阻止了她。「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不用把姐姐也卷进来。」她凌厉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从容都想像不到一向柔弱的从央居然会有这么强势的一面,但她知道从央一直是个内心温和细腻的女孩子。「从央,你知道咱们是姐妹,所以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从容在她面前蹲下,「我知道从央是想保护我们,可我们也想保护你呀。」
从央只是一昧低头,只能看见她眸中渐蓄的晶莹。她还想说什么,被突然进来的世子夫人打断了。
世子夫人怒气沖沖地走了进来在她们身边站定,从雨见了她都害怕地瑟缩肩膀,然而预想中的噼头大骂并没有出现。世子夫人长嘆口气,在一旁圈椅上坐下了。「我自问虽然不是一个好嫡母,可也从没想过要害你们。」她盯着虚空中一点幽幽出声,「我承认很不喜欢你们的亲娘,可这世上哪个妻子会喜欢妾?我不会苛待你们,你们也别高标准要求我。今天在这里,在薛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下,从央你给我交个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让我有个准备。」
这应该是她的肺腑之言了——从容觉得,当家主母做到她这份上属实不错,就算是从央也不能否认。可后者真犟上了,依旧一语不发。世子夫人作为长辈已经算是服软,从容怕从央在这么「不识好歹」下去会使事情变得更糟,忙在她身边劝说。
「你好歹想想四姨娘,」从容决定从四姨娘入手,「你是她的女儿,难道想让她为你担惊受怕吗?」
「是啊姐姐。」从雨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如此以后,从央的态度总算软化下来。
「哪怕很惊世骇俗?」她静静地说道。
惊世骇俗?从容诧异地与世子夫人对视一眼,后者连忙追问:「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从央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嫁人。」
「为什么?」这是从容。
「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人笑话你,笑话薛家?」这是世子夫人。
「对不起,可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想嫁的人了。」从央眼中含着的热泪终于滑过她苍白的脸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我喜欢的人早就死了,我们说好了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可他抛下我先走了……他、他不讲信用,我就不是那种人。」
说到伤心处从央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豆大的泪珠不住流下,她胡乱地抹着,泣不成声:「说过……要、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可他现在要娶别人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从容疑惑不已。不是说早就死了吗,怎么现在又冒出来要娶妻?
她们年轻姑娘经世少自然不懂,可世子夫人稍一思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疯了吧?」她克制不住地骂道,身子也腾地站起来,「薛从央你赶紧给我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切不可再提,否则我要你好看!」
世子夫人怒气沖沖地来,最终又怒气沖沖地走了,临走前她还把从容和从雨都赶出祠堂不许再靠近。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从雨这才焦急地看向从容:「怎么回事啊三姐姐,从央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母亲这么生气,连你也被赶了出来,她会不会打死从央啊?」
从容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一说法,眼下也没有功夫安慰她,将她送回四姨娘处便匆匆回了顾家。
她急需找个人问问。
第五十九回
「阴婚?」
从容惊讶得连茶杯都端不稳差点摔了,好在琮般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才没让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到她。从容却无暇顾及,只一个劲追问顾老夫人。后者的视线还在他们未曾放开的手上,听得从容一叠声地唿喊才回过神来。
「是有这么个说法,」顾老夫人道,「年轻男女因故离世,家里人怕他们一个人在地下孤单便会托请鬼媒帮着配阴婚,併骨合葬,也可以防止鬼魂回来闹腾,家里鸡犬不宁。不过话说回来,你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从容只道是在外听来的,顾老夫人也不怀疑,笑呵呵地把他们往回赶,「出门赴宴也累了,晚膳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给顾夫人请安时倒被留了片刻。顾夫人让她别把今日齐悦芬的事情放在心上:「你是我千挑万选娶进门的媳妇,这一点就不是旁的什么人能比得上的,你可要记住了。」
从容温驯地应是。见状顾夫人更加欣慰,随即问起她的消息来。
嫁进来已有近两月,从容身上还没动静,虽说顾夫人没怎么催过她,可她自己也着急。然而这事却是急不来的,她和顾琮般之间的事不可为外人道,所以就连碧玺几个贴身服侍的都不知道他们之间不过只同房一次而已,仅有一次,就算是取得进展也是近些天,也不过是由两床被子换成一床罢了。可这些事她怎好与婆婆细说,只怕后者会以为是她无能,不能服侍好相公,说不定还会为他纳一房妾室。因此她只能红着脸唯唯诺诺,就是不敢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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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琮般已经梳洗好歪在大迎枕上看书,见她回来招手让她过去。「娘留你做什么?」他看着从容脸上还未完全消下去的绯红十分不解。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倒令从容又想起她离开时顾夫人说的话来,登时连耳尖也染上一抹动人的红色。琮般早已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看到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懂,只得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两人一时无话,一个继续看书,一个就拿出针线做袜子,气氛虽然沉默但也透露着温馨。
心里装着事无暇顾及手中活计,从容稍一错神便扎到自己手指,不由哎呀一声痛唿。听到动静的琮般坐过来将她手指包进帕子里,她不好意思地准备抽回手,冷不防听到了琮般淡淡的声音:「你从娘家回来就有些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虽然语气平淡但掩盖不了其中的关切之情。这是她的相公,从容本就没想着瞒他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现下他主动问起,从容赶紧将一切告诉于他,末了十分忧心地问道,「这该怎么办?」
琮般似被震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件事不是我等小辈可以开口置喙的,而且太过复杂,其中很多关窍除非是深谙此道的人否则就怕犯什么忌讳,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牵涉其中为好。」
话确实是这样说没错,理性告诉从容必须如此,可脑海里浮现出从央伤心欲绝的模样又令得她不由沉默。她其实很喜欢从央这个妹妹——温和乖巧,对人一腔热诚,虽然和性格活泼的妹妹从雨在一起时总是被压住光彩,但是那份沉静娴雅也让她就算静站在那也无法忽视。私心里她是想帮她一把的,然而琮般接下来的话宛如一瓢冰水当头浇下,顿时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琮般道:「自大周开国以来虽不禁配阴婚等习俗,但从没有活人相配的先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如果想遂了从央的心愿,她就必须得死,是这样吗?
从容当然不愿意。她自然希望妹妹开心,但如果是要拿从央的命来交换的话那万万不行。可她心里总有一团阴影让她没法下定决心:「难道不闻不问吗?万一从央她拗上了……」
琮般显然也想到这一层,略略思索一阵心中总算有了主意:「这样,你告诉世子夫人先想法稳住她,至少也要看着她别做什么傻事。我找人去打听一下最近有哪家为家中身故公子配阴婚的,之后的事再说。」
其实就算从容不说世子夫人也知道当务之急是要看住从央,她将服侍的人增加近一倍,又把利害关系与四姨娘细细说了,后者为了女儿哪里不肯尽心尽力,然而在这样精心看顾下从央仍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她本就身体不好,现在更是下不来床,整个人容颜灰败,显然周公子配阴婚的消息令她万念俱灰。
周公子就是永安侯爷的嫡长子,生得清隽挺拔,为人更是淑质英才。他去时不过十六,而那时从央才十岁。既然已经逝世,为何早不婚配晚不婚配,偏偏在他死去五年后才想起怕他地下孤单呢?
「只怕永安侯野心不小。」薛国公面色凝重。从容想起顾老夫人对她的叮嘱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太子已定,朝中势力肯定有一次大洗牌,那些想依附太子的人不敢明面投诚效忠,就选择从太子妃处入手,这种时候薛家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人捕捉,薛家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利用的对象,哪怕只是一个病弱的庶女,都可以成为他们接近权力的垫脚石。
世子也道:「永安侯我也见过,这人对权力的渴望太重,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小心被他们拖下水。」
且不说自家宝贝了十五年的姑娘,不可能推她进死路,哪怕从央现在身死,薛家也没人愿意招惹这样的亲家,从容也不想。「可从央现在估计是一心求死,」她无奈地说道,「或许她是想着死了就可以和周大公子配阴婚了。」
「那就和她明说,薛家绝不可能与周家结亲,如果她心中还有家族有父母,便可许她不再嫁给他人由家族供养的承诺,倘若她还念着周大公子想要和他在地下重续前缘,就为她另挑一门婚事。」
听到琮般如此说,屋内大部分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世子夫人更是急道:「别胡说,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嫁人呢。她现在是一根筋犟起来,等想通了就好了。」
「可姨妹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想通那天。」琮般沉声指出其中癥结,「现在姨妹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困住了,想通只是时间问题,可她的身体却经不住太久等待,现在当务之急是逼她认清现实。既然当初连周大公子死亡她都能挺过来,这次也应挺过来才是。」
从央哪怕再伤心也要振作精神,至少可以不用委屈自己嫁给不爱的人。如果她没能挺过去,都已经是死亡的结局了,薛家更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为难还在世的家人,即使再心痛,日子也得过下去。若真按照琮般的主意,她死后虽可以与周大公子相见,可彼此身边都站着另一个人,她是别家妇,他是别家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倒不如不见,至少眼不见心不痛。
现在关键就在从央身上,只有她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究竟是灿烂花开还是风拂烟散。
薛国公长嘆一声,属实不解:「想当初我和你们祖母也是盲婚哑嫁,还不是恩恩爱爱走到今天。不成亲谁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哪怕是周大公子没有死,他是嫡长子,以后要承爵的,还能娶从央不成?她不一样是要嫁给别人,我们做长辈的还能让她受委屈不成,肯定是千挑万选,希望和良人恩爱一生的……唉罢了罢了,就按照琮般说的吧,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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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默然,隔天和太子妃说话时实在是不吐不快:「……从来只有努力活下去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傻的人一心求死,爱情的力量就这么伟大吗?」
从云忍不住睨她一眼,葱白的食指点上后者光洁的额头:「知道你现在还处在新婚燕尔的时候也不必在姐姐面前显摆吧,谁还没个恩爱夫君似的。」
新婚燕尔?恩爱?
从容暗自苦涩,琮般确实是一个好郎君,若能得到他的爱自然幸福,可她却不知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算了不提这个,我今天来可不是来看你的,我那小外甥呢,快抱过来给我瞧瞧。」从容换了个话题,说起皇长孙来。
「在偏殿呢,我让乳母抱过来瞧瞧。」
第六十回
锦胜四年的除夕夜如约而至。
阖家欢乐的年夜饭上没有了往日的规矩,顾夫人愉悦地看着正与琮乐嬉闹的从容,想着大概过不了几年自己就会有如乐乐般可爱活泼的孙子或孙女不由心花怒放,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天快些到来,让她也可以过上含饴弄孙的悠闲日子。为此她怒瞪儿子一眼。
琮般本是在一旁看着妻子和幼弟的打闹,冷不丁被母亲瞪了一眼颇觉迷茫,实在不知这大过年的自己怎么惹母亲生气了。顾夫人更觉气闷,索性不再看他转而与二夫人拼起酒来。他的亲弟弟琮雅拍了拍他肩膀,觉得难得呆傻的大哥十分可爱,「大哥你要加油啊。」默默丢下一句话后他往二房的琮文琮武那边凑过去,不理会更加疑惑的大哥。后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他喝醉了说胡话不再放心上。
外面火树银花不夜天,好动的琮乐拉着从容兴奋地加入其中,静候一旁的小厮拿了爆竹给他,结果这小傢伙开心过了头把线香丢出去爆竹攥在手里,若非小厮见机快肯定要炸手。也因为如此他被剥夺了放爆竹的资格,只能挨在母亲身边眼巴巴地看其他人放,那委屈的小模样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从容笑着招手让他过去,原来是她碾开爆竹用里面的火焰在地上画了朵小花。琮乐不知她搞什么名堂,下一秒不由瞪大了眼睛——从容点燃了「小花」的茎,绚丽的火光一闪而过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地上的「火焰花」已经燃烧殆尽。
他兴奋地直拍手。从容给了他一把爆竹让其画自己喜欢的图案,他纠结了片刻,又伏在地上鼓捣半天终于画完了,画的是一只正在吃虫子的小鸡。从容帮他点燃了,又换来他兴奋地跺脚。这下好了,其他人都不准放爆竹,所有爆竹均被他拿去作画,老夫人还怕他没地方玩派了个小丫鬟跟在身后帮忙清理,他慌慌张张地将自己的「画作」护在身下。
老夫人大笑道:「好好好,大家听着,巳时之前都不准动我们乐乐的画作。」
琮乐更是大喜,拉着从容玩得不亦乐乎。三夫人有些不安:「娘,虽然明儿是大年初一但保不准有人来拜年,不收拾干净怕慢待了客人。」
老夫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来就来呗,正好让他们也看看,再说了他们那时应该忙着在宫里朝贺,哪捨得出来?」
三夫人一听是这个理就没再多说。
总归是小孩子,发泄完旺盛的精力后倒睡得比谁都快,被他亲哥琮礼扛在肩上带走也没半点反应。从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屋中后差点在浴桶里睡死过去,所幸被及时发现。
「喂,你要闷在里面到什么时候?」琮般好笑地看着床上裹成粽子的被子,以及底下藏着的妻子,无奈出声。后者只觉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不管琮般怎么劝说仍打定主意不出去。
丢死人了,居然在泡澡时打瞌睡,还是被相公裹着抱出来的。看来是今晚的爆竹燃烧得不够热烈,非要在此时此刻绽放全部能量……从容只觉浑身燥热,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闷的,或者二者皆有之。
她忸怩很久终于发现被子外没了动静。强忍着臊意探出头发现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相公?」她小声唿唤。
耳边传来男人的轻笑。琮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吹了灯上来歇息,身上还没有盖任何东西。大冷的天,从容立刻心疼了,将害羞抛到九霄云外忙分出一半被子给他。
骤然而来的寒冷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从容一到冬天手脚就不经冻,现在感受到身上热气慢慢消退,也只能蜷缩着努力留住渐渐消散的暖意,而另一边的琮般倒像个从刚发动到如今燃烧旺盛的火炉,吸引着从容想拥过去死死贴住。
那就贴过去吧。
琮般一直注意着另一边的动静,从容的辗转反侧自然被他看在眼里。他早就清楚她私下里有多害羞,之前两人那样亲密,估计是羞到极点了。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她和琮乐玩耍的样子——那样在意礼节的人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倒与她平时大相迳庭,但撇去高贵典雅反而觉得这人更加真实。
胡思乱想着另一边人已经滚进他怀里,甚至得寸进尺轻轻将微凉的手脚贴近他。他没有动弹想看看她的反应,不多时便听到了她满足的喟嘆,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琮般失笑,感情之前辗转反侧其实是在纠结要不要靠过来啊。
他干脆将人环在怀里,这突然的动作果然惊到了怀中人。「相公你还没睡啊?」他听见从容的惊唿声。
他笑道:「正要睡。好了你不要动来动去的,快睡吧明儿还得早起给长辈们请安呢。」他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儿似的——从容不满地嘟起嘴,但此刻睡意上涌,她只感觉眼皮似有千斤重,意识随即沉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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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大年初一一整天从容都窝在家里陪老夫人谈心,和琮乐玩耍,偶尔有客人上门拜年出去见见礼,到了初二和琮般带了各色礼品回了娘家拜年。
薛城安夫妇也是一早就带着儿女回了秦家,倒是世子夫妇现在依旧在府中,原来是太子妃也带着皇长孙过来了。
从云道:「本来太子也要一起来,临时被皇上叫了去,我就只好一个人带着孩子回来了。」
那孩子被餵养得极好,小胳膊小腿在襁褓里使劲乱蹬从云吃不住劲儿差点给他落地上。薛国公笑呵呵地抱过来端详老半天才交给乳母。「这小子真有劲,长得也像太子殿下。」他捋着鬍子表情有些龇牙咧嘴——刚刚被皇长孙抓着不放,硬生生被揪断几根。薛老夫人就笑他,「就是不记事,忘了当初你那宝贝鬍子堂儿揪完云儿揪,还敢在小孩儿面前招摇呢。」
屋内顿时哄堂大笑。趁众人注意力都在皇长孙身上从云悄悄把从容拖了出去,两人去看了从央。
路上从云问起她的消息来,从容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孩子这事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说了算的,只能打着哈哈掩饰过去。从云却误会了,或者说她这时提起来另有目的。果然她悄悄凑近从容耳边低声道:「你要不要找李夫人看看,都是女人也方便,有什么都可直接对她言明。」
赵雪樱?从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从云点点头,坦白说道:「就是赵雪樱啊。姐姐跟你说,我能怀上皇长孙全靠了她从中给李太医传话,你再看她自己,与齐王和离后嫁给李太医,之后不也生了一对龙凤胎吗。李太医应该是有生子秘方,你也去找李太医看看,若觉难为情就让李夫人帮忙在中间传话。」
生子秘方……说实话从容有些心动。「再说吧。」她含含煳煳地道,而且现在也快到从央所在的院子,两人都停住这个话题。
从央看起来气色不错,比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现在正安静地坐在炕上刺绣,见她们来扬起一抹微笑招唿她们坐。
「我知道两位姐姐的来意,放心吧我已经看开了。」她语气平和没有半分勉强,似乎真的已经接受了现实。从云从容都惊讶地看着她。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从央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羞着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哎呀姐姐们别这么看我,是真的。我这也算是死过一次明白了生命可贵吧,以后会好好生活的。」
「你……」从容有些犹豫,有一个问题梗在喉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从央似是知其所想,先一步开口了,「姐姐是想问我是不是还惦念着周大公子吧?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与其说我喜欢他,不如说是情窦初开时他却永远离开了的不甘与执念吧,我想如果他活到现在,或许我对他的印象早就不深了。」她笑着解释。
说来也奇怪,人似乎总是对得不到的异常执着,一如从央对周大公子,一如琮般对星文——从容眼眸暗沉,脸上的阴霾一闪而逝。
「对了,从雨呢?进来这么久了也没看到她。」从容问起了最小的妹妹。
提到从雨从央就忍不住想笑,当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不是和沉羽要好么,年前硬託了门房的马六给她送了些过年的小礼物,被母亲发现了正教她书法呢,说是如果闲得慌可以练练字凝神静心。大姐你也是知道母亲一手好字极为端正的,我还想跟着她学只奈何身体没好全。」
依从雨那好动的性子让她静下心来练字还真是在为难她。从云掩袖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努力把身体调养好不就可以跟着学习咯。」
正说着从雨呢,正主就到了。从雨看见从云一愣就要跪下行礼,从云一把扶住了免了她的礼节。「你字练得怎么样了?」从云促狭地问道。
提起这个从雨就委屈了,哀嚎一声往炕上倒去:「大姐你帮我和母亲求求情吧,这些天我手都要废了。我不过是给沉羽送点小东西顺便问问她近况罢了,我们联繫都很隐秘的古家其他人都没有发现怎么就我倒霉被抓了?」
「你还说,家里已经明确表示不能与古家人接触你还对着来,只让你练字又不是罚你,这是为你好懂不懂?」从云摇了摇头,不过还是问了关于古沉羽的近况——古家人里就只有这个好的,更何况还救过从央呢。
从容从央也凝神静听。从雨嗨了一声,无奈地说道:「还能怎么样,现在古家只有她父亲还保有职位,但经过一贬再贬今年都没那资格进宫给皇上拜年,一直在探路子,几乎没怎么踏入后院。她那恶毒嫡母和嫡姐还不可着劲欺负她和她姨娘,日子不好过就连平日里饭菜都被剋扣,还好这次我送去一大包银子……呃,不是,就一些小东西……」她意识到自己失言,索性把头埋进大迎枕再也不肯出声了。可从云从容已经听了个明明白白。
「你老实说,你送了些什么?」从云神色渐渐严肃,「你要知道若她们手里突然多了一批来歷不明的钱财,是会惹人怀疑的,你之前不也说她的嫡母对她不好么?」
从雨赶紧摆摆手:「不是不是,都是打赏用的碎银,值不了几个钱但至少可以改善下伙食,她姨娘那里也有她父亲之前赏下的只是快使完了,所以我才给她送了包碎银。」
从容她们越听越不对劲,话说从雨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打赏用的碎银是给下人的,一般放在当家主母手里需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从雨为什么会有这个,她好歹也是个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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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说多错多啊……从雨想自抽嘴巴。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她干脆放弃抵抗,坦白从宽,「是大哥给我的碎银。」
英堂?
第六十一回
是英堂让从雨将碎银交给沉羽的?
从雨和盘托出:「我不是和沉羽偷偷来往吗,就知道了她的现况想帮帮她,可我的月例不够啊,就算从央把她的也给了我还是少。」
从央点点头,承认她也参与了其中。
「然后呢,继续说。」
「然后在我想办法的时候不知怎的被大哥知道了就给了我一包碎银,说是不打眼,不怎么有人怀疑东西的来歷,我就送过去了嘛。」说到这里从雨又急急开脱,「除了从央我谁也没说,就连沉羽都不知道是大哥帮忙,还以为是我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呢。」
从云思索片刻,与从容交换了视线,还是嘱咐她:「这次就算了,不能再有下次。若哪天被发现你顶多被父亲打骂几句,跪一跪祠堂,可沉羽和她姨娘就不知会被怎么样了。」
「我知道我知道,」从雨连忙保证,「沉羽本来不收退了回来是我让马六又硬塞给她的,她也说让我别派人去找她了怕连累我……」
从央也在一旁求情:「姐姐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责备她们也不顶用。从容想到英堂的心思就坐不住,正巧来人说薛城安他们从秦家回来了赶紧拉着从云过去找他。
刚一到就听见薛秦氏的声音:「这不是怕晚了会不到人就急着赶回来了。」从容赶紧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英堂,当即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被瞪的英堂莫名其妙,后来找了个机会去问她。从容气得直掐他的腰:「你是不是仗着爹他们疼你就可着性子作?沉羽家是什么情况你还上赶着凑过去,小心害了她!」
「你知道了……」英堂讪讪然,随即轻咳一声努力端起兄长的架子来,「哪有这么对哥哥的道理,你看给我掐的,你在夫家也这么对琮般?」
「你别攀扯他,他可比你沉稳多了。现在说的是你的事!」从容才不跟他瞎咧咧,可英堂的表情怪怪地,还对着她身后阴阳怪气地长啊一声……等等,身后?
从容回头,果然见琮般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她刚才兇悍的样子。
肯定是看到了吧——从容暗自懊恼,把这笔帐又算到了英堂身上。「相公,可以请你转过身去吗?」她温婉地笑着提出请求。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但琮般依旧顺了她的心意,就在他刚刚站定时,后面就传来一声闷哼。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苦着脸的英堂又被薛城安训了一顿,知道内情的几人或多或少都表示了同情。
要回去的时候英堂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放心我心中有数。」
从容更加不放心了,回去的马车上都是一脸愁容,终于在快要回到顾家时勐地爆发了。「哥哥是大笨蛋!」她狠狠一跺脚,车里车外都被她惊着了,马车停下来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好。
琮般也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一跳,想起之前在顾家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约莫是英堂在外惹了什么风流债?应该不会吧,琮般对这多年老友可是十分了解,他这位大舅子对于男女之事可分外洁身自好,否则宋颖早应该如愿以偿。
不过,沉羽?这个名字他依稀记得,貌似是古家的姑娘,是除了从容之外英堂嘴里说得最多的一个女性名字。
原来如此……
发泄之后的从容好了很多,吩咐车夫继续赶路,然而她并没有和相公解释的意思,只靠了大迎枕闭目养神。见此琮般体贴地没有打扰她,之后马车一路顺畅地回到了顾家。
家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对劲,琮般和从容不知大年节的发生了什么事不免有些小心翼翼,刚进顾夫人院子一个就被支使到书房寻自己父亲。
「娘?」从容不解。明明回娘家前家里还好好的,现在是怎么了。然而从顾夫人嘴里说出来的消息令她大吃一惊。
顾夫人沉声道:「刚宫里来了圣旨,请你祖父进宫一趟,你公爹悄悄问了一句,得知也有一队内侍去给薛国公传旨了。」
「这……」皇上意欲为何,居然同时传两位赋闲在家的老大人进宫,而两位一文一武,在各自领域内均是泰山北斗。从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但兹事体大不敢贸然说出口,只得以眼神询问。顾夫人拉她进入内室,小声说道:「你公爹猜测可能是与圣躬安康有关,或许皇上正在提前做准备。」
从容心脏勐地一跳。
自册立太子后,皇上以休养之名渐退朝政,一应国事均由太子先行拟办再是御笔硃批,现在正是年节当下按理来说已经封印,皇上这个时候将太子、薛国公和顾太傅招进宫到底想做什么——从容顿时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感觉。
琮般安慰她:「没事,两位祖父都是久经官场的人,轻易不会让家族陷入危险之中。」
然而他的温情安慰并不能宽慰从容紧张的心情。她反手握住琮般的手肘急切地想要知道顾大人与他在书房的对话:「虽说我只是个妇道人家,这种时候不应该给你们添乱,但好歹给我透个底才是,免得我心急之下好心反倒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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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般很是无奈:「圣意难猜,我们也不好妄加揣测,这个时候唯一要做的就是稳,谁忍不住先出头就被大炮打下来。你不要担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两位祖父心中自有决断。」
是啊,连琮般都没有踏入官场,她又不懂朝政,还是别扰他心烦了。她努力定下心来,干脆轻轻靠在相公怀里,双手绕到他身后环住其腰身。琮般沉稳的心跳声自其胸膛传来,慢慢地她终于平静下来。感受到琮般也拥住她后,她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微笑。
时间一晃就到了初五。顾太傅这几天都没有回来,不过薛国公府那边悄悄递了消息过来,只道两人平安,以及这几天都好好待在家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也不要在意。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对于此时的顾家来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照做。
既然叮嘱非必要不外出顾家干脆称顾太傅旧疾復发闭门谢客,来访者均只能在门房处放下礼物就走,而少了这些人情客往一家人相处反倒更加温馨。从容每天随婆婆给祖母请安,被后者留在屋里说话,听三夫人说着世家大族的八卦,等到初七送琮雅几位弟弟去安阳城的琮般回来,外面开始传一些风言风语。当然这一切都和从容没关系,她正在厨房里给乐乐做些小零嘴。
「回来了?怎么样,一路上还平安吗?」从容只是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专注自己手中的活。琮般倚在门框上抱臂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情竟说不出的好,眼睛追随着她嘴里已自发回答了:「去时还好,我把他们送到官船上看着他们安顿好才回来的。」薛国公府传过来的消息中虽未指出当前局势,然为着以防万一还是让琮雅几个提前返回居州,倒是回来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可真是有些听头。
从容问他回来时究竟听到了什么,琮般不语。见他不说从容也懒得再问。琮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或许是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厨房,或者是不远处乐乐嬉闹声衬得这方小天地十分安宁,杯碗碰撞间的叮叮噹噹格外好听,琮般莫名觉得此刻平添了一种岁月静好之感,总之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上前从背后将从容拥进怀中,吓得从容手一抖差点落了小勺,她浑身一僵显然还没有从琮般突如其来的温情中回神。
耳畔是琮般轻浅的唿吸,从容红着脸一动不动,心跳也随之一上一下……她终于放松下来放下紧紧攥在手中的小勺,安心地靠在琮般的怀中。
这算是进一步接纳了她吧?
晚上就寝时从容得到了答案。她像前几天那样自动自发地滚进琮般怀中舒服地将微凉的手脚轻轻挨着他,正要入睡,琮般却主动抱住了她……第二天去给顾夫人请安时晚了一点。然而后者不以为意,反而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顾夫人自然心情愉快。都说小别胜新婚果然不假,瞧瞧,这才分开几天,刚一回来这小夫妻俩请安就晚了。悄悄说给老夫人听,后者也是眉开眼笑,无人时找出来一本词典翻来覆去地看。
到了初十京城中风言风语越传越烈,终于有流言直指太子携顾太傅和薛国公软禁皇上意图逼宫。所有人均是不屑一顾,认为太子实在不必费心多此一举。然而众多皇亲国戚藉口拜年递帖子想要进宫,无一不是石沉大海,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到顾薛两家探口风,这时才惊讶地发现两家口径出奇地一致——两位老大人都病了。这仿佛是在坐实流言真实性,越来越多的人到宫门口、到顾薛两家门前求见。到十三那天风头又一次变了,这次居然明言皇上为太子一党所害,早已薨逝。此消息一出众臣再也按捺不住,一向驻守在京西三十里地的军队突然进入城中,叫喊着「诛逆子、斩佞臣」的口号包围了皇宫,统领军队的平西大将军蒋无用恭敬地请出七皇子、如今的赵王殿下坐镇,京中顿时一片譁然。
「这是要造反呀!」顾老夫人颤声道。其他人脸色均一沉。若真打起来作为风暴中心的皇宫必定十分惨烈,然而被卷进去的顾薛两家同样难逃劫难。果然,十三晚上京西军与护城军发生碰撞,大战就此展开……那一夜发生的事从容已记不太清,反倒是十四那天一早顾家正门敞开迎接顾太傅时的情景记忆犹深。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早就算计好的。
皇上根本无恙,现在正端坐在龙椅上沉眸看着被压解在地的赵王;
京西大军根本没有造反,只不过是「奉旨叛变」,完成任务后已经返回了驻地;
护城军倒是真反了,不过在经歷了沙场征战的京西大军将士们全力围剿下死伤无数,难成气候。
「所以两位祖父这些天就是在宫里悠闲地喝茶聊天吗?」从容无语道。天知道他们在家担惊受怕,结果两位老人家反而还挺滋润。
闻言顾太傅眉毛一竖,吹鬍子瞪眼睛地反驳:「胡说,在宫里,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哪里像在家轻松,我和你祖父忙着呢!」顾太傅是出了名的儒雅,大概是和薛国公那爆碳脾气朝夕相处一段时间现在身上倒有了些对方的影子在。
「不过忙了这么些天,只怕现在官场得大换血,我和老薛也真该病了。继续闭门谢客吧,免得被人缠上。」顾太傅丢下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就将他们都轰了出去,美其名曰「因公生病,家人勿扰」。
从容和乐乐偷笑,随着众人出去了。
第六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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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给过你机会,孩子。」
金銮殿上,皇上端坐龙椅,旁边一左一右分别立着太子和周讳深。皇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正跪在大殿上的赵王,饱经沧桑的脸上不忍之色一闪而过,但只是一瞬,眼皮一睁一闭他又恢復成冷酷无情的帝王。他冷然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赵王这时也不想再装,露出了他本来面目,无畏地直视上方的君父用更加冰冷的声音回答道:「成王败寇,这个结果早被预料,我只是没想到父皇为了替太子殿下扫清障碍居然不惜诈病,诱使我出手造反,真是好大一个坑,若不是皇室玉牒上明白记载我倒要以为儿臣根本不是您亲生。」他说话夹枪带棒,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甘与愤怒。
「朕说过,」皇上不以为忤,「朕给过你机会,只是你权欲薰心非要往里跳现在又能怪谁?是,这是一个局,为了替太子登位扫清障碍,朕让蒋无用故意放出对太子不满的风声,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藉机笼络,只是没想到会是你。你说,朕要如何处置你?」
「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赵王十分硬气,既然他走上造反这条路,结局如何自然都考虑全面。
「那朕就成全你。」
如此,锦胜四年开年初的叛乱就此落下帷幕,后续的清算皇上一应交给太子,京城官场一段时间内都是腥风血雨,直到二月初。二月初七,京城内突然丧钟齐鸣。皇帝薨逝,太子继位为新帝,之后是尊太后礼、册皇后礼,又商定了先帝的谥号为仁,等到再开科举考试的特旨下来时,已经到了三月份。
这一次机会琮般决不能放过,每每是早起晚睡、废寝忘食的刻苦读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从容是既骄傲又担忧,只能在衣食住方面更加体贴,力求不拖他后腿,终于熬到了考试,三天考试下来琮般自我感觉不错,与祖父探讨一番后者也说问题不大。果然放榜那天一瞧,琮般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张皇榜第一位——他考取了会元。消息传来,顾家上下大喜,作为亲家的薛国公府也送了贺礼过来道贺。
「现在就只有殿试了,菩萨保佑……」顾夫人整天碎碎念,连带着从容也开始紧张,虽然相信以琮般这位会元的实力肯定是位列一甲,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现在都不敢让大脑放空,否则一神游就是琮般在大殿上出现各种意外,若是落第还好,就怕最后赐了同进士出身。琮般知道了就笑她傻:「你相公好歹寒窗苦读十几年,哪能从会元直接到同进士,你这小脑袋瓜整天想些什么呢?」
从容被他笑了一通十分不好意思,几天没理他。而琮般不负众望在殿试上大放异彩,被赐状元及第。
得到消息后的从容高兴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从容感受着正翻江倒海的胃,一刻也不能等地伏在床边吐了起来。有人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试图令她好受些,而碧橼碧意几个机灵的已经递上了茶盏和痰盂,整个过程不见一丝慌乱。
吐完心里就不难受了。从容现在完全没有食慾可肚子又饿得慌,然而等到煨好的鸡汤端进来时闻着味儿她又控制不住地干呕。她又惊又喜,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琮般,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琮般微笑着点点头,扶着她半躺在床上:「太医说有三个月了,现在正是不舒服的时候让你多休息。」
这么说,她有孩子了?她要当娘了?
不可抑制的喜悦从她胸膛里喷薄而出,又觉得是在梦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併而来弄得她是头昏脑涨,只得一次又一次地问着身边每一个人。
「当然是真的,」顾老夫人笑眯眯地走进来,身后是她的三个媳妇。她毫不客气地挤走琮般在床边坐下,拉过从容的手亲昵地拍了拍,随即带着三分训斥地对从容笑道,「你个小煳涂,自个儿怀了身子都不知道,太医都说你前段时间操劳太过以致胎儿不稳让你卧床休息,当时听了真是吓我一跳,好在无大碍。容丫儿你要好好听话,其他什么都不管了保重自己身子要紧知道吗?」
从容忙不迭地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顾夫人看了也欢喜,等老夫人絮叨完注意事项随即开口道:「容儿前些日子受累从今天起就不要来向我们请安了,安心养胎要紧。至于琮般你也不要再管他了,都成家立业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难为琮般一成年男子,多少年没听母亲训斥了今日可真谓是尴尬非常。从容看了他不自在的样子就偷着乐,直到晚上就寝前愉悦的笑容还一直挂在脸上。
「看我吃瘪就这么开心吗?」琮般给她掖了掖被子,吹了灯在旁边躺下,手自然而然地轻轻放在从容平坦的腹部。
大概是仗着琮般不会真对她生气,从容掩唇轻笑着承认了:「毕竟难得嘛。」
琮般无奈地将她搂在怀中。「皇上为我设了琼林宴,本来应该携你同去,只是你现在的状态……」
从容立刻接口道:「我明白,我会好好在家里休息的,你安心去赴宴,不用担心我。」
接着两人又说了一些几年来琼林宴上的趣闻,多是琮般在讲,从容听着听着眼皮一沉就睡着了。
许是之前操劳太过,从容只觉有了身孕之后的日子太过难熬,吃什么吐什么,人憔悴得厉害,看着瘦了一大圈,好在每晚入睡时都有琮般陪着倒也睡得香。顾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心疼得不行,见她身边都是一些年轻的丫鬟拨了家中几个有经验的妈妈过来不说,还亲自操持她的饮食。从容也不是拎不清的人,索性吐了就再吃,日子慢慢到了七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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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的肚子已经六个月大,熬过了最开始的害喜阶段,现在她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肚子也像吹皮球般大了起来。
又是一年中元节。
新帝登基又恰逢官场动盪,琮般作为官场新秀这几个月来都是忙得早出晚归,今天日子特殊,天黑了还没看见他回家,从容心里不免有些乱,偏生这时候通房问莜那边又出了问题。
问莜是从小服侍琮般的大丫鬟,性格温柔人也稳重,从容怀孕后就做主将她纳为通房。只是问莜一向体贴,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大少奶奶别急,碧玺姐姐已经过去问了,之后就会来回禀您的。」碧橼劝道。
碧玺很快就回来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那起子小丫头在问莜耳朵边乱嚼舌根,讽刺问莜无名无实,碧玺已处罚了那些小丫头。从容想了想,吩咐碧玺将月前皇后娘娘赏下的玉器送过去,算是安慰。
这时琮般终于回来了。
「今日回来得倒比平时还要晚,相公要再不回来妾身可就要派人去接您了。」从容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大氅递给碧玺,又一路跟随进了净房,「今天事情很多吗?」
「没什么,只是回来时碰见了几位曾一起在国子监求学的同窗,就被拉去喝酒了,怎么了家里有事吗?」琮般解释了一句。
从容摇头笑道:「啊,就是看今日过节怕太晚路上有些不妥当,相公回来就好。」
琮般催促她回去歇着:「地滑,当心摔了,我梳洗完就出去了。」
从容清脆地应一声,抱着肚子往外走。待回到房中时原本微笑的面容一下子变了。琮般在撒谎!在他身上从容没有闻到一丝酒气,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从回来时就不曾放在她身上。与他相处这么久对他一些小动作多少有些了解,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他心虚时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就是不敢正视他人。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他有什么需要瞒着她?
第六十三回
许是怀孕后心思比以往更细腻,从容对琮般的反常格外上心。然而经过一番暗查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连碧玺打探来的消息也与琮般所说一般无二。
「大少奶奶您多心了吧,奴婢怕马房的人顾及大少爷不敢说实话还亲自到了酒楼找小二查证了,确实没发现什么。」碧玺道。
是她多心了吗?从容并没有感到轻松一点,反而觉得心中疑影越来越大,只是不等她细想,琮般已经下朝回家了,她只能放下念头迎上去。
「今日回来得很早,事情做完了吗?」她笑眯眯地奉上热茶。
闻言琮般一笑,道:「事情哪里做得完,下午还要与同僚出去几天,我先回来看看你。」
这应该是琮般第一次出公差,也不知要收拾些什么。从容想着能为他做这些事隐隐有些兴奋,然而琮般不许她动:「你别操心了,娘会打点好一切,你安心养胎别让我出门在外担心就是。」从容不免有些失望,但琮般很坚持,她只好怏怏地应了。
送走琮般后从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顾夫人见她这样子干脆送她回娘家小住几天,许是在抗议她这几天的心神不定,回去的路上孩子突然踹了她一脚。从容想了想,让碧玺先回薛国公府报信,自己转道去了雪樱处。后者见了她十分高兴,带着一双儿女迎了出来。
「李太医呢,还在宫里当值吗?」从容见李太医不在家微愣,她这次来一是提前给龙凤胎送生辰贺礼,二就是想请李太医帮着把把脉看看胎儿是否康健,没想到后者这个时候正在宫里当值,如此只能等下次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胎儿的事,之后从容便笑着转向龙凤胎,将自己准备好的生辰礼递了过去。
李泽兰笑着道谢,才一段时间不见看着又沉稳了些,他的妹妹李佩兰倒还是那个活泼性子,接过礼物后并不像哥哥静立一旁,而是好奇地盯着她的脸直瞧。「小姨你眼圈黑黑,」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又指指从容的,「是被肚子里的小宝宝闹的吗?」
从容还没开口雪樱如葱段般洁白的食指已经点上她额头:「你又知道了。」语气很是亲昵。佩兰一扭身直往哥哥身后躲,嘴上还在嘟囔着:「阮芳华就是这样的嘛,我又不是乱说的,是她亲口说的。」阮芳华是在东宫就服侍当今皇上的人,皇上即位后封了她为从五品良媛,前些日子查出怀有身孕被晋升为正四品芳华。
如此说来佩兰进宫了?从容有些意外,看向一脸无奈的雪樱。后者向她解释道:「前些日子你姐夫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我就带着孩子们送了些换洗衣物过去,本来和宫中贵人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偏巧被搅进一些麻烦里被带到了太后娘娘面前,没成想太后娘娘很喜欢他们俩,赏了很多东西不说隔三差五还宣他们进宫觐见。」
「什么麻烦,不打紧吧?」从容皱眉。
雪樱摆摆手道:「没事已经解决了,你别担心。」
看其神色总觉得不像她说的那般轻松,可雪樱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从容也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只好顺了她的意说起孩子们来:「太后娘娘那边是什么意思你清楚吗,要不要我去问问皇后娘娘?」
「不用,」雪樱道,语气神神秘秘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皇后娘娘已经透了底给我,这是在为皇长子挑选未来伴读呢,泽兰很有希望被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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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这也太早了吧,皇长子可尚不足周岁。然而雪樱却道:「不早了,皇家子弟一般四岁就启蒙,在那之前就要把伴读人选挑好,和我们泽兰一起进宫的还有几家公子少爷,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孩子。其实依我看,你这胎将来也会进宫成为皇子公主伴读,毕竟是咱状元郎的孩子,优秀着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从容哭笑不得,然而心里到底是有了嚮往,随即便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万一这孩子以后喜欢习武呢,都说外甥像舅,薛家男孩自幼习武,说不准以后书香世家顾家走出一个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啊。
和雪樱这样聊天后心中的郁结有所消散,从容心满意足地回了家。顾夫人看她出现还有些吃惊:「怎么又回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慢了半拍终于想起来今日本应该回娘家的,从雪樱那一出来就忘了。对此她不由埋怨碧橼和碧意两个丫头来。后两者连连叫屈,碧意更是道:「您一出来就说要回家看看上次种下的樱桃树活了没有......」
好吧,真是她自己忘了。从容笑得十分尴尬,在顾夫人含笑的眼神注视下又匆匆乘坐马车回了薛国公府。
薛老夫人已经等急了,此刻见到她的身影总算是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要不是碧玺说你身边带足了护卫祖母都要派人去寻你了。」薛老夫人嗔怪道。闻言从容只得唯唯应诺,不好意思将自己干的笑话说与她听。
说话间得到消息的薛家女眷都赶到了老夫人的院子,一番见面自是笑闹。给祖母请完安,众女眷都拥着从容回到了她出嫁前的院子燕容阁。
「咦,英华呢?怎么不见他?」从容没见到小弟的身影,看向薛秦氏。后者正欲开口,从雪先一步回答了。
从雪道:「他被爹送到郊外松鹤观清修了。」
送去道馆清修……从容大吃一惊——莫不是英华犯了什么错不成?
薛秦氏瞪了从雪一眼,忙解释道:「你别听这死丫头胡说,英华是随着先生去道馆读书。我想着也好,本来他昏了一年功课落下了不少,再者松鹤观里绿树荫荫,倒不用担心中了暑气。」
「这么说来英华以后是走文科这条路了?」这样也不错,他本来身体就弱,从小在薛秦氏溺爱下长大,还受了袭击昏迷不醒一年多,只怕是受不了习武的艰苦,倒不如走科举,倒也能为自己博一个好功名。
薛秦氏道:「以后怕是要麻烦咱们三姑爷多多关照了。」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薛秦氏等人又陪着她说了半天话,见时间不早而从容脸上也渐露疲态,都停住话头贴心地离去让她好生休息。
从容随便吃了些东西洗漱后倒头就睡,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给祖母母亲问完安后去了从雪处。
从雪被人掀了被子那刻还是懵的,迷迷煳煳中也想不明白安静了好些时候怎么又有人敢掀她被子,视线转向一旁才看到了正笑盈盈看着她的从容。
她直直地注视着笑得开怀的姐姐,心平气和:「知道吗,要不是因为我外甥,你现在就要挨打了。」
从容才不怕她,催着她起床:「赶紧的,咱们出去散散步。」自从怀孕六个月以来,她都听从照顾她的妈妈的建议早晚都要散散步,据说对胎儿好。
从雪二话不说倒下继续睡。没想到从容虽然大着肚子,但动作还挺利索,三下两下就卷着被子丢到床尾,可现在正是夏天炎热的时候,室内的镇冰经过一晚上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从雪完全不在乎被子,反而觉得更凉快一些,甚至翻了个面,趴到了大床另一边还没睡过的竹簟上。
绻绻上前劝道:「三姑奶奶,我们小姐昨晚做绣活睡得比较晚,要不您……先去外面喝茶?」
做绣活?从容顿时来了兴趣。
算算日子殷磊已经参军,按照薛城安的决定从雪就要嫁过去,也是时候动手绣嫁妆了。虽然不舍妹妹远嫁,但从容还是由衷地为从雪感到高兴。
「嫁衣呢?是自己做还是交给了绣娘?」从容问道。绻绻瞟了一眼床上看似睡着实则耳朵通红的主子,笑而不语。
顺着她的视线从容也注意到了,促狭心起,拉着绻绻就要她带着去看看:「走走走,去看看我们从雪小姐的手艺。」
床上趴着的从雪再也忍不住,一跃而起,跑过去堵住门不让走,俏脸绯红地嚷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准看。」
她这副样子反倒令得从容更想看了,仗着自己是孕妇,让绻绻前边带路,从雪没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走进放嫁衣的屋子。
完了……
仿佛能预见那惨不忍睹的未来,从雪不忍直视地闭上眼,捂住耳朵。
第六十四回
从容愣在原地:「这是……」。
理智告诉她这是嫁衣不错,但上面绣着的几只狗是怎么回事?
「是顺毛啦,」从雪郁闷地声音自门口传来,「前段时间顺毛被鱼刺刺穿喉咙去了,我很想念它,想着如果它能陪我出嫁该有多好,就绣在了嫁衣上。」
听了这个理由从容不由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第一时间问起薛城安和薛秦氏的反应来。从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话语间心虚不已:「爹和娘,他们不知道。这不是怕他们反对么,所以我就……就没告诉他们。」到底底气不足,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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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先斩后奏?从容好一阵无语,认真思考从雪出嫁那天薛城安发飙的可能性。
「不是还有你在吗,姐姐,你应该不忍心自己妹妹在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上被自己爹打死吧?」从雪腆着脸凑了过来,哪知道从容奇怪地看着她,顿时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听从容道:「你忘了,你成亲那月我估计正在坐月子,我可没功夫来参加你的婚礼。」
「……」
「皇后娘娘更加不可能参加。」
「……」
「你自求多福吧。」
「……」
最后从雪只能弱弱地开口:「……姐姐,救我……」
从容也很无奈:「姐救不了你。」况且,殷磊会是何反应?从雪这么自作主张,虽然自己喜欢,但不代表他就能接受穿着如此……「新颖」嫁衣的新娘。
「他一定会喜欢的,」从雪十分笃定,「别忘了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是在逗猫呢。」
从容忍不住泼她冷水:「那万一他讨厌狗呢?」
从雪:「……」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从雪本就是看戏不怕台高的丫头,有时为了让戏更加出彩不惜自己亲自上场推波助澜,而且不知是哪来的自信,她就是笃定殷磊不会介意。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就这样,从容在娘家每天给家中长辈请完安,就与两个堂妹一起调侃备嫁的从雪,日子轻快得很。然而待过了一段日子,薛秦氏从齐王府回来之后,从月的境遇还是令她们心中蒙上淡淡的阴影。
去年底齐王终究还是迎娶了正妃,从此王府中正正经经的女主人出现,权柄立刻转移。齐王妃可不是软柿子,掌握权力后第一个就是拿从月身边伺候的开刀,若非从月为齐王诞下长子,又有一个皇后姐姐,只怕她连轻禾都保不住。寄希望于齐王为她出头?显然这位王爷对子嗣的看重高于这个侧妃,王妃就是拿捏这一点,安的错儿皆师出有名,如今从月身边除了轻禾,其余都已换上了王妃的人。
「既然如此就不要去和王妃争了,安安静静教养孩子长大成人难道不比其他重要?」从雪快言快语,双手下意识地捏紧茶杯,被烫得龇牙咧嘴。
薛秦氏嘆了口气,面容愁苦:「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她听进去了这些日子都缩在自己院子里,除了给王妃请安才会出来,哪怕王妃说话夹枪带棒听着刺耳也忍了,可没想到王妃她……她还是不放过月儿啊。」
先帝崩逝,礼部定新帝以天代月服斩衰二十七日,诸王服斩衰三年,这也意味着直到守孝期满除服之前,齐王妃不可与齐王同房,更别提生育子嗣。虽然大家都明白王孙贵族大多私下寻乐,但只要没闹到明面上就算被发现了顶多被申饬几句,无冤无仇别人不会揪着不放。而齐王妃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因为她知道齐王有多么重视子嗣,这也是她没有动从月的原因。可她等不到三年后。
现在有孝期制约齐王不可能广纳新人进府,三年后齐王对自己新鲜感一过身边又有如花美眷陪伴,哪还会记得这个正妃。她必须想法子让齐王在这三年内只留在她身边稳固自身地位。而因为孩子,齐王回府之后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从月的院子,一待就是大半天,这样下去恐怕孝期一过,薛侧妃的肚子又要大起来了。
「所以她想抢走月姐姐的孩子?」
薛秦氏郁卒地点点头。
从雪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她异想天开呢,怎么说月姐姐都是上了皇室玉碟得了天地宗庙承认的侧妃,那就是平妻,她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从容却道:「我记得,齐王妃她娘家是五塘楚家,那她应该就是璲宁大长公主的女儿吧。」五塘楚家世代为大周镇守南境,歷来备受皇室格外看重。璲宁大长公主嫁过去后只生有一个女儿,爱若珍宝,没想到会捨得嫁给齐王为继室。
「璲宁大长公主……」薛秦氏呆滞地喃喃自语,「我听说,璲宁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当今圣上的亲姑母。」
「所以这件事,皇后娘娘不好管,也不能管,再怎么说那也是齐王的后院。」从容道。当然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免得更加刺激薛秦氏——从月有这境遇,都是她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别人。
显然从雪也是这么想的,待薛秦氏一走她又折返回来与从容关上门来说话,话中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让她别理会自己母亲。
「你肯定很惊讶,」她自嘲一笑,「作为女儿,作为妹妹,我非但不帮从月还阻拦你,毕竟娘特地说与你听就是想让你出面请爹去和齐王交涉,可是这样不行啊。」
爹他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一个是五塘楚家,连皇帝都要拉拢的对象,一个只是户部尚书,给皇帝办事的官员,地位高下立见。为了从月一人得罪楚家,谁去求薛城安都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想到这儿从雪不由得嘟囔:「我娘真是的,还总说祖父母不待见她,瞧瞧她自己,遇到事儿只会求别人打头阵,自己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哪有一家主母的样子。」
从容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估计此事还有得磨,从容自己怀有身孕,听李太医说还是双生胎,操心自个儿还来不及,实在没办法分出一丝精力去关注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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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孩子,从容不免想到了他们的爹。也不知琮般的差事怎么样了,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人稍微一动便出一身汗,可别中了暑气才好。早知道就让问莜陪他一起去了,至少有个照顾他的人。
啧,担心他作甚,只怕没人管着正乐不思蜀呢——从容莫名心头火起——要不然,怎么一封书信都没有,枉她隔三差五给他写信带东西。
所以说啊,女人烦躁起来真是有点不讲理在身的,尤其是孕期中的女人,尤其是孕期横跨整个夏天的女人。
然后她终于收到了回信。
要说从容回娘家小住最受迫害的人是谁,她嫡亲的哥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想他不过是在从容回来当天随口调侃一句,结果这小姑奶奶当即哭得梨花带雨、爹见犹怜,后果可想而知。之后就更不用提,说出来都是泪。所以当妹夫终于要回来了他可以说是喜极而泣,忙叫人报给从容。
「真的?」
碧橼使劲点头:「是真的,您不在家里夫人就派人到这儿来报信,正好英堂少爷从外面回来听到这消息就立刻遣人报了过来。」
好啊,终于要回来了。从容眉开眼笑,吩咐碧橼几个收拾东西准备回婆家。碧橼忙阻拦了。她说:「夫人还带了一句话,说不必现在急着回去,大少爷一走就是这么多天一封家书都不回,让您一定要等大少爷亲自过来接您再回家。」
说的也是。从容愉快地接受了婆婆大人的好意。
琮般风尘僕僕回来简单梳洗一番就去了薛国公府。拜见祖父祖母、岳父岳母之后躲过了热泪盈眶的大舅子,送了个礼物给小舅子,等到终于摸到从容院门边时,琮般都有点没回过神来,抬起头就看见挺着肚子的妻子不满地看着他,眼神里尽是「你怎么才来」的控诉。
「我回来了。」他匀了口气,走近从容。
第六十五回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不是琮般不回信,而是不能回。
「你是不知道,那地方每次进出都有专人搜身,我们几个一起办公的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天,忙的时候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琮般瘫倒在炕上由着问莜给他捏腿,从容坐在他身侧餵他刚用井水湃过的西瓜。闻言从容忍不住追问他:「这么严厉?我记得之前哥哥也出过公差,虽然累是累点但也没像相公您这样啊,还要搜身的?」
琮般解释道:「性质不同吧。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和你细说,不过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总算可以好好松快松快。」
问莜大着胆子插嘴道:「说得也是,奴婢看大少爷都瘦了一圈。」
可不是,面前这人眼窝深陷,容颜憔悴,身体消瘦得厉害,第一眼见到琮般时从容差点没认出他来。
「这样的差事能不接还是别接了,这齣去一趟跟活受罪似的,」从容发自内心的不想琮般再受这样的苦,「李太医说双生胎不一定能怀到足月生产,产期有可能会提前,相公您,会陪着我吧?」
「自然要陪着。」听着妻子小心翼翼的语气,琮般不由失笑。他干脆附过去贴在从容肚子上,温柔地招唿里面两个不愿动弹的小傢伙。「还真是懒啊,」他无奈地一笑,对从容道,「听碧玺说他们可喜欢与人互动了,对谁都很活泼,怎么偏偏对我这个爹这么冷淡?」
「相公多陪陪他们,自然就亲近了。」
时间一晃而逝,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自进入九月后,天气没有那么炎热,早晚比较凉爽,作为孕妇的从容感觉尤甚,一直盘踞在胸口那股烦闷和燥意都消散不少。
琮般公差回来后休整没几天就恢復参加每日朝会的日子,不过对于现在的从容来说这些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了。说来奇怪,琮般没回来时天天想着,回来那几天自己心情也十分欣喜,结果过了几天后她反而有些嫌琮般经常在面前晃悠。
从容这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反正就体现在一些日常琐事上,有时候明明是琮般想要照顾她,但因为从小养尊处优显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更别提还是一个孕妇,从容明白自己应该窃喜,毕竟这样的好相公世间少有,但她就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的毛手毛脚。也不知是她无意中流露出的态度还是别的什么,从容明显感觉到琮般的心不在焉,以及越来越迟的晚归。
直觉告诉她其中一定有原因,但苦于找不到思绪,她也只能比平时更加温柔体贴,然而心里总有着一团疑影困扰着她。
事情转机就在几天后。那天她例行晨起散步,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琮般结束公务回家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隔老远就惊愕地看到自己院子灯火通明,越近越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高声喧譁。他愣怔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快步往里走去。
有眼尖的小丫鬟一眼看到了他忙进去禀报,随即顾夫人走了出来招唿他过去。「你总算回家了,容儿进去都快一天了还没动静,你回来正好给她打打气。」顾夫人说道,一边让人进产室报信,一边将儿子拉到了西次间。
顾老夫人、二位婶婶都端坐在此,焦急地望向门口。顾老夫人将孙子拉到身边,安慰他道:「李太医从上午就一直待在这里,李夫人更是进入产室没出来。李太医医术高明,李夫人更是生育了双胞胎的人,有经验,容丫头一定会母子平安的。」说是安慰琮般,但以她拉着后者胳膊时所用的力道来看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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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女子生产不外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从容现在感觉尤甚,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去了,每一刻都是煎熬。
「雪樱姐姐,孩子为什么还生不下来,我好痛啊。」又是一波要人命的阵痛过去,从容疼得面色发白,握住赵雪樱的手腕都没了力气,「还要多久啊,我坚持不住了。」
赵雪樱拨开她脸侧汗湿的头髮,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干净,温言劝道:「你的羊水还没破,再耐心等等吧,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精蓄锐,先别急着叫喊免得真要生时又没了力气,还有啊,我吩咐厨房用红糖打了鸡蛋,就算再疼也得吃下去,明白了吗?」
从容点点头。就在这时碧意匆匆过来报琮般已经回来,她一听到他就想起了早上听来的消息,顿时心头火起,甚至挣扎着想爬起来冲出去质问,吓得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把她按住。正拉扯间,她突然感觉身下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流出来,随即便是汹涌而来的疼痛。
这一疼就又是一天一夜。等到她终于从黑甜的梦乡中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
整个人仿佛散了架,累得她是半根指头也不想动弹,还口渴得厉害。碧玺几个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面前只有婆婆派过来照顾她的老妈妈,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正欲开口,冷不防脸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顺着看过去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动来动去的包被,里面正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刚才就是这个小东西踢了她——从容瞪着双脚乱蹬的小婴儿,陷入了沉思。
琮般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呆傻的妻子。
「怎么了?」
谁知从容一脸茫然,还带有一丝惊慌,吓得他以为怎么了呢,不想下一刻从容开口说出的话却令他啼笑皆非:「相公,你把谁家的孩子抱过来了,他爹娘能愿意吗?」
琮般还没回答,陶妈妈已经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嗔道:「大少奶奶说什么呢,这是您和大少爷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从容这才注意到陶妈妈怀里同样抱着一个小包被。她不敢相信地又看了枕边一眼,被子底下的手不由自主抚上腹部……短暂的沉默后,她迅速伸手一捞,将被子盖过头顶。
太丢人了。
从容发誓她听到了琮般的大笑,隔着被子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许是蹬了半天小脚也无人理会,又可能是他爹的笑太大声,躺在枕边的小婴儿不乐意了,张开嘴嚎啕大哭,哭声感染了陶妈妈怀里抱着的那个,顿时屋内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间或夹杂着从容胡乱地哄孩子的声音。
顾老夫人和顾夫人一踏进院子就听了个明明白白。
待进门一看里面混乱的场面,以及愣在一边不知该做什么的琮般,两位夫人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将他说了一通。好不容易哄睡了两个小婴儿,众人这才坐下好好说话。
不管生产时吃了多少苦,然而总算是生下来了,从容现在心里充满着喜悦,更让她高兴的是,虽然是早产,但经过李太医仔细检查后一双儿女均身体健康,这也令她彻底放下心来。
孩子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顾家上下顿时大喜,尤其令人高兴的是,这一代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女婴!可以想见,这孩子未来将是怎样受宠地长大。
第六十六回
龙凤胎洗三那天很是热闹,除了通家之好,有些不是很熟的官员家女眷也来参加了。虽然从容明白有些纯粹就是攀附,但来人似乎也太多了,而令从容更为不解的是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好几家面生的夫人领着一个年轻妇人来她屋子,一进来视线就热切地盯着床边摇床里安睡的两个小婴儿身上。
「看来你还没听说呢,这些人啊都是带着媳妇过来沾一沾福气的。」薛世子夫人凑近她耳边小声道,「还有李夫人,本来一大早就过来了,连你院子门边都没摸着,现在还被一群人围在正院那边呢。」
从容听了忍俊不禁,想来这些夫人们是求孙心切,看雪樱生了龙凤胎不说,跟她交好的自己也生了龙凤胎,当下都不管不顾要磨着人家去瞧瞧自己媳妇。
好在顾老夫人出面招唿一句,这才将雪樱解救出来。
她一脑门子的汗,精緻的妆容也花了,坐在绣凳上连喝两杯茶才感觉缓过气来。一抬头见从容眉眼带笑地看过来,顿时没好气地吐槽道:「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现在只有顾薛两家女眷在这里,闻言都噗哧一声笑了。顾老夫人指着她对薛老夫人笑道:「看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又是满室笑声。
笑声惊醒了两个孩子,大人们忙收了声,乳母抱了孩子下去餵奶,话题转移到取名上来,知道琮般给兄妹俩取名图南与别尘后,又对其中的意境寓意进行交流猜测,再有吃完席面之后加入笑谈的众夫人,从容屋子里热闹了一天。
晚上回来的琮般见她一脸疲态有些忧心,打算叫太医过来看一看,从容忙拦住他,言道只是今日费神太过有些累,并不打紧,又吩咐碧橼将他送到问莜屋子里:「相公整天忙于公务,妾身还在月子里不能服侍,还是让问莜姑娘服侍您吧。」总算将人送出屋子。
碧意却不解:「大少奶奶,哪有把夫婿往外推的,若是真让问莜得了好那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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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大少奶奶身体不适不能服侍大少爷,安排通房是常理,而且那个问莜平素也老实,大少爷对她不过是点卯,但架不住从小服侍的情分在,若因此得以让她有孕,到时不管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对嫡出的孩子不利,至少给问莜一个名分是跑不了的。
她焦急地看向从容。后者没说话,碧玺却亲昵地捏住她鼻子笑了:「哟,看不出你小丫头也能懂这么多,可见是长大了。不过你想法虽好,可也得顾虑顾虑咱们大少奶奶身体状况呀,她现在还得我们照顾,怎么能留大少爷在房中?」
「可那问莜是……」
「是问莜姑娘,」从容终于开口了,先是沉声指出碧意话中的称唿问题,随即接着说道,「没有问莜也会有其他人,他去不去是他的事,我却不能心安理得的忽视。现在我还在坐月子,身上都没利索,出月子前是不宜服侍他的。」
闻言碧意也不说话了。而刚刚一直沉默寡言的碧橼此刻上前一步,悄悄在从容耳边请示道:「那,要不要用汤药?」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在场的人都一清二楚。
「想都别想!」从容一拍床铺,沉声道,「别做傻事。」
她一双妙目此刻十分凌厉地瞪着面前三名侍女,不容违抗地说道:「我们既不能阻拦大少爷纳妾,更不能祸害他的子嗣,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自然能赢得整个顾家的尊重。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好好照顾孩子,其他的不管是什么都别想。」
她第一次这么郑重,三个丫鬟都被吓住,忙不迭点头应了。从容还怕她们不知其中重要性,再三嘱咐后这才罢休。
然而从容真有她说的这么大义吗?答案其实是否定的,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别人来分享自己相公,她也不例外,然而世道如此她也不能免俗。更重要的是,再来十个问莜,在她眼里还没有一个星文来得更有威胁。
是的,就是星文,这次从容早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星文——原来琮般和星文私下里还有来往。
想到那天早上偶然听到的话,从容心中顿时空落落的。那几个小厮她见过,都是琮般身边使惯了的人,若没有主子授意绝不会擅自做主。那就是琮般让他们去的了。
思及此,她招来碧橼让她去请雪樱明日过府:「就说我身上还有些不干净,想请她过来帮忙看看。」
第二天雪樱很早就过来了,琮般正要出门去上朝,见到她还挺惊讶,以为是从容有什么不好。雪樱笑道:「若有事就该是你姐夫亲自来了,又岂是我这野路子来卖弄。妹夫你且安心上朝。」
待见了从容后与她一说,直调侃某两人多么恩爱,某人又是多么在意某人。若放在以前从容真会为此开心老半天,可现在她的心里除了一瞬的感动后剩下的竟然有些酸涩。她的模样很快令雪樱察觉不对劲,讪讪然止住了话头,询问从容叫自己的来意。
从容附耳说了几句,雪樱双眼越瞪越大,到最后还有些不相信。然而从容看起来很认真,一丝玩笑的可能都没有,她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雪樱的回音很快。
「……原本是嫁给她娘那边一远亲,是个殷食人家,见是官员夫人身边放出来的丫鬟所以对她格外尊重。本来是桩好姻缘,可没想到某天晚上家里不慎走了水,只她因为回娘家才逃过一劫。」雪樱细细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她守了寡,因成亲尚浅也没留下子嗣,那边容不下她只能回了娘家,没想到真应了那句祸不单行,她爹从山上摔下来落得个半身不遂,吃喝拉撒都成了问题,她娘只好寸步不离地照顾,家里的重担就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雪樱语气唏嘘:「要不是妹夫时不时接济,只怕……妹啊,总算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光凭这一点妹夫帮助她也没什么,你是不是想多了?」
是她想多了吗?
从容不语。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多想,若不是琮般第一次参加春闱落了榜,现在顾家大少奶奶只怕就是另一个人了。自己是横刺里突然出现插入他们之中的第三人,而星文正是柔弱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如何不怕他们旧情復燃?
她该怎么办呢?
第六十七回
不管雪樱怎么和她再三说琮般与星文之间的清白,从容仍是将信将疑。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要相信自己的相公,那可是自己选择的丈夫,即使他曾经有过心仪之人,但也是在和她成亲之前,两人自成亲以来的恩爱甜蜜不是作假。然而情感上她不可抑制地越想越多,直到她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
她已经无法用平时的样子面对琮般了。
碧玺几个贴身侍候的丫头最先发现她的异常,当然她们并没有往琮般这个方向想,只是单纯以为从容不过是生产时亏了身子导致精力不济。碧玺聪慧,碧橼稳妥,碧意机灵,三人一致认为以大少奶奶现在的样貌和身体状况,还是不要与大少爷经常单独相处为好,故每次琮般来看从容时都至少有一人随侍在一旁。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从容出月子。因是生产双胞胎,从容足足坐满两个月才慢慢恢復在人前走动。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平復心情,至少雪樱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真的平復下来了吗?
从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抗拒继续再想下去而已,且绝不能让星文成为横亘在她和琮般之间的大山。这种心情是压抑的,她不知该怎么疏导,只能将之沉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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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般对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一无所知,对从容偶尔表露出的阴郁只以为是被孩子闹的,每到夜里都会让奶娘将孩子抱出去,好让从容能睡个整觉。然而在从容眼里他这种行为无疑更加重了她的疑神疑鬼。
白天要忙于公务,晚上他竟然都不肯多陪陪孩子吗?
从容面上不显,实则心里越想越气。好几次她都忍不住要质问琮般,却总被这样那样的缘故给打断了。就这样一拖拖到了十二月中。这天,听闻薛国公身体有些不适,从容和琮般带着孩子们赶回去探望。
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薛国公看着在自己怀里扑腾着短手短脚的龙凤胎喜欢得不得了,连日来被病魔折腾的身体都好像精神了许多。
这里有奶娘看顾着,又有薛老夫人在一旁,从容很不客气地把琮般丢在这里自己去找从雪——自与殷磊成亲后他们一直留在京城,根据薛城安的安排过完年后就让殷磊去参军,从雪到时要跟着一道去。这些日子因着薛国公的病小两口都在府中侍疾,一个住前院,另一个还是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新婚燕尔的从雪满是幸福美满的样子,从容由衷地为她高兴。然而一想到年后就要分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两姐妹不禁红了眼眶。
虽然不喜薛秦氏,但对于这个异母妹妹从容还是十分喜欢的,两人小时候就在一起打打闹闹地长大,又一起入了京,从容实在没想过两人会有离别的一天。
从雪也是。虽然自己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可从月总是端着姐姐架子,不像从容,和她有共同语言,能玩到一处,倒比从月更像是自己亲姐。
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要打道回府了都还依依不捨。琮般看了就建议道:「要不,我们把孩子留家里,这些日子也去祖父床前侍疾吧,你也可以和姨妹多说说话。」
「祖父哪里是需要我们,」从容妙目横了他一眼,嗔道,「若不把图南和别尘带去,只怕会被他老人家赶出来。况且你到底是让我侍疾还是陪妹妹啊?」
两个小傢伙「啊啊哦哦」的,还以为是在和他们说话,兴奋地在包被里扑腾。从容不再理琮般,抱过一个搂在怀里哄着。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她身体一颤差点没抱稳将孩子摔了,好在琮般眼疾手快地抱住她们母女。「怎么回事?」他不悦地询问马夫。
马夫道:「大少爷,是有一辆轿子撞了过来,我们来不及躲避。」
那轿子也是倒霉,本来这条街挺宽敞,奈何人流密集,撒着欢的小孩子这里窜到那里,一不留神就撞上了轿子。为着躲避,这才撞上了他们马车。
龙凤胎受到惊吓大哭,乳母抱不住图南只得按照琮般要求送到他怀里。琮般哪经过这阵仗,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看着已经被妻子哄好了乖乖趴在她怀里的小女儿羡慕不已。
从容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发自内心地一笑,视线往回收时正好碰上起风,车窗上的轻软帘布被掀开一条缝,透过缝隙她与一双妙目撞了个正着,不由得一愣。
帘布放下,风过无痕,然而四目相对间从容还是蓦地一惊——她看见了轿子里的人,而令她吃惊的是里面坐着的居然是星文!后者一身粉红的嫁衣,双眼空洞无神地望过来,看到惊讶的她时努力勾起一抹和煦的微笑,随即缓缓放下了小轿帘子。
粉红色的嫁衣,那是妾室才使用的颜色。星文她……不是不愿为妾吗?
从容不知她为何改变初衷,然她现在只震惊于她的眼神,而且觉得似曾相识,恍惚中以为自己穿越回到了过去。是了,几年前她第一次到京城来,走的是水路,在安阳城里碰到的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从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候,那个眼神。
如今在星文的脸上她又一次看到了这东西。想起那位姑娘的结局,从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双手不由自主地就用上了力气,被她抱着的女儿别尘顿时又一次大哭,连带着将好不容易被哄好的哥哥也弄哭了。
琮般:「……」他心好累。
再这之后从容拒绝再听到任何关于星文的消息。
既然出了月子,家里一些事情也该操持起来了,尤其是临近过年,顾夫人也有把家中部分事务交给她当的意思,因此这些日子以来都寸步不离地跟在婆婆身后,看她是怎样和各管事婆子媳妇子打交道,每日早出晚归,整天忙得团团转,连琮般的去向也没有时间去管。
所以当星文的死讯传来时,她内心仅仅是点滴波澜,随即归于平静。令她感到不安的是琮般的态度。
终于在一个雨夜,她爆发了。
她声嘶力竭地大吼:「她死了又能怎样?无论如何她都进不了你家祖坟!」
轰隆——外面白光一闪,狂劲的风砰的一声吹开窗户勐冲进来扑向不安跳动的烛火,屋子内顿时陷入黑暗。直到这时,沉闷的雷声才姗姗来迟。
琮般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妻子从来都是知道星文的存在,原来自己当初的愧疚不过是一场笑话,原来这不过就是专门针对他的精心预谋。
眼前的妻子他无法看清,且不敢去看,或许他该感谢风把光亮吞噬,否则他看到的是一副陌生面孔该怎么办?
他不知所措,只想快些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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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走了,狼狈不堪地从从容面前逃走了。
从容急行几步来到门口,他的背影已经从院子里消失,黑暗中只有一片凄风苦雨。她无助地倚着门框瘫坐下来。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六十八回
三月份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结束了冬季的严寒终于可以出门踏青赏景,而从容则是踏进了宁家。
到这时她才知道星文娘家姓宁。
星文死在朝气勃勃的春天,死于后宅争斗。她再嫁的人家是清澜郡主的小儿子,一个被酒色掏空的浪荡子,看中了星文的美色给了宁家五十两银子换来这个原本是寡妇的只有他喜欢的小妾。据说宁家还是在乱葬岗把她领回家的。
自星文再嫁后从容一直很抗拒听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所以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她的灵堂上。宁家亲戚不多,灵堂上没有一个人,东西倒置办齐全,棺材也是上好的木材,想必是琮般吩咐送来的。
上完香后,从容静立在星文牌位前沉默不语。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碧玺也不知她为什么非要到这样贫寒的陌生人家来弔唁,灵堂里入目皆白,从外面进来仿佛进了大冰窖,浑身都一哆嗦。她赶紧上前几步劝从容离开:「大少奶奶该回去了,不然南哥儿和尘姐儿见不到您又该哭了。」
从容被惊醒嘴上应了一声,但迟迟没有动作,眼见她又有神游天外的架势,碧玺只得再次出声提醒。这下不仅唤醒了从容,也让里面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从容一惊,终于彻底清醒,带着碧玺匆匆离开灵堂。
临出门前她身形一顿,从袖内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门口,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宁家人出来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一衣片角,人早已消失在错落的房子转角。
回到家中时几日不见的琮般终于回来了,正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孩子哄着他们,奶娘和几个陶妈妈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见她回来,琮般将孩子交给她们,众人识趣地鱼贯退下。
「前些日子江南受灾导致流民失所,一应官员被撸了个干净,皇上有意派人去江南,我已向皇上请旨。」
没想到琮般消失几日带回来的是这消息,从容不由一愣,随即怒气上涌。
也罢,与其相顾两厌,不如分开。
「相公您只管去,妾身会在家孝顺父母教养子女,不让您忧心。」她心乱如麻,偏偏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别提多难受,只能借着看孩子离开了屋内。
顾夫人知道了当即反对。「你们成亲还不到两年,孩子这才多大,怎好受分离之苦?」竟说什么也不答应,让琮般进宫面圣推脱此事。可这差事本就是他自己向皇帝请求,如何敢反覆,那不是逗当今圣上玩儿么?
这时候从容站出来了,竟十分贊同琮般下江南。「……放出去歷练几年,有了资歷,以后回来大有裨益。」从容道。她自己爹就是这样子,从扬州回来后即任户部侍郎,之后更是平步青云官至尚书之位,鲜活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见顾夫人仍有微词,她继续游说:「按常理,夫婿外放媳妇自然要留在家中服侍公婆,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娘不要因为心疼我就耽搁了相公的前程。」
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让琮般再进宫的念头。之后任命书下达,从容又藉口琮般出门在外不能没人照顾,禀明顾夫人后将问莜抬为姨娘,随琮般一起去任上。
在她打点时琮般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她一律视而不见,拒绝与他有任何交集。两人之间气氛古怪,作为贴身丫鬟的三个碧丫头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不由面面相觑,有心想问个明白,然而不是被从容支使得团团转,就是被她岔开话题。可对外两人又还是与过去一般无二,是以直到琮般离开,其他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小夫妻间已经出了严重的问题。
知道内情的唯有雪樱,她大概能理解从容的心思,可她仍忍不住想问问这个妹妹是不是傻,怎么就真让人走了。
从容只是道:「从前我以为只要星文不出现在眼前,总有一天我会捂热他的心,可后来我明白了,他心里早有别人,我再怎么努力也挤不进去。算了吧,没意思。他走了也好,省得彼此都尴尬。」她抬头看着窗外绿意葱葱的景色发呆,轻轻嘆了口气。
就这样吧。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年,按照三年一述职琮般也是该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龙凤胎的哭声,正在屋内算帐的从容连忙丢下帐本跑了出去,正与琮般打了个照面。后者窘迫地站在原地,而一双儿女则是离他远远地,哪怕陶妈妈和碧意几个告诉他们那是父亲也无济于事。
见她出来,一大两小都松了口气。两个小的齐齐跑过来躲在她身后,拽着她的裙子,只探出小脑袋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陌生人。
从容把两个孩子牵到跟前,蹲下来指着琮般对他们温柔地解释:「这是爹爹呀,你们小时候经常闹腾他的。来,快叫爹爹。」
两个孩子还是感觉陌生,但在娘亲地鼓励下仍怯生生地叫了琮般一声。或许血缘亲情真是妙不可言,这一声之后两孩子对琮般倒放下些许戒备,开始对他亲近起来。
琮般这次会在家中待三日,之后就得赶回去。他似乎有些话要对她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从容看到的就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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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分开三年了,比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生分了也是应该。从容只当做没看到他的纠结,三天中见到他时脸上都是客气的笑容,让琮般好不气闷,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三日后,琮般再次踏上征程。
第六十九回
之后几年的日子波澜不惊。
从云于几月前被查出喜脉,又因此胎不太稳当近来总卧床休息,闲来无事经常召这些姐妹好友进宫说话解闷。
皇长子如今快满七岁,每天花在书房的时间占了大半,除了早晚问安也不大见得着人,所以对图南和别尘别提有多热切,眼见从容身后没有跟着两个熟悉的可爱身影,眉眼立时低垂下来。
彼时殿中一应宫女内侍都被遣出去,是以从容十分放松地歪在软榻里。「别尘前几天玩闹时出了一身汗,被冷风一吹就病倒了,若只带了图南过来怕她知道了发脾气,干脆都留在了家里。」从容解释道,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从云稍微显怀的腹部上——看起来又大了些。
「可让太医看了是男是女?」
闻言从云十分甜蜜地掩唇轻笑:「没呢,我和皇上都觉得保持神秘比较好,不过他虽然不说,但我觉得他应该想要个公主。」
「公主?」从容笑道,「公主好啊,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贴心。」
从云佯怒:「贴心?那你还老是向我抱怨小别尘调皮捣蛋,没有一点淑女样子,敢情是在炫耀呢。」
她哪有?从容正想辩驳,殿外传来宫人求见的声音:「皇后娘娘,奴婢永新求见。」
永新?貌似是服侍皇长子的贴身内侍。从容看向从云,后者已经坐正身子宣永新进来。
永新进来直接就跪趴下去,尖细的声音隐约在发抖:「启禀皇后娘娘,大殿下在书房与二殿下打起来了,还误伤了先生,奴婢们不敢擅动,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早在听到儿子打架时从云就坐不住了,永新话音刚落她就起身往外走,一边焦急地询问:「大殿下受伤了没有?他们为何打架,还误伤了先生,皇上知道了吗?」
从容怕她情绪太激动忙上前搀住她,示意其稍安,然后转向永新道:「你先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别有一丝隐瞒。」
其实事情说来也简单,小孩子再怎么少年老成也会有冲动的时候,且这一次确实是二皇子挑头,只是没想到伤到了过来劝架的先生,事情就大条了。
这位闻先生已是三朝老臣,博古通今,桃李满天下,曾教导过先帝,现任皇帝年少时也是由他启蒙。闻先生原本已告老还乡,还是被皇上软磨硬泡请回来的。眼下听到受伤的是闻先生,皇后这下是真急了,老先生可是八十几岁的人了,可不能有个好歹,否则皇上绝对不会放过两个皇子。
「回娘娘,先生被乱丢的砚台擦破了额头,流了些血,所幸人还是清醒的,奴婢过来前已经吩咐去请太医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呀?」从云抚着胸口急声催促。
永新头垂得更低了:「今日昭敬长公主进宫看望刘太妃,正巧碰上了,也没让打几位伴读公子,而是把两位殿下……摁在条凳上,各打二十大板。」
锦瑟?
从容仔细一想确实挺符合她的性子,与她抱有同样想法的是从云,毕竟多少年的交情了。现在从云也没了刚才的急切,携着从容转身回到了殿中。
永新看着着急起来,逾矩地出声:「皇后娘娘快救救大殿下吧,二十大板可不是好受的,殿下他……」
从云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得了,自己儿子本宫知道他皮实,你现在回去应该能赶上给他抹药膏,下去好好伺候着。」
永新无法,只得退下。等人一走,从容忍不住问:「真捨得?」
从云嘆了口气,语气十分无奈:「当娘的,自然捨不得孩子受伤,可今儿这事确实是瑾儿错了。更何况你也知道锦瑟的性子,若拦着她教训那俩小子,恐怕该直接捅到皇上那儿去,那就不是二十大板能解决的了。」
她吩咐姑穗:「你赶紧去库房挑一些补血益气的药材,再拿几匹上次太后赐下的贡锦给闻先生作为赔礼,啊还有,你去准备一把戒尺当着两位殿下的面交给先生,就说是我说的,只要先生说要教训两位殿下,那么指定由谁来打都不治以下犯上的罪。」
这是怕先生年老无力挥不动戒尺,特许由他指定人来代劳。当然了,为了保证犯错的皇子们是认认真真挨打,她特意免了持戒尺之人的犯上之罪,力保痛在实处。
于是几般操作下,等皇上知道了这事后两位皇子屁股早开了花,手也被包得像个馒头,就算有气也没法发作,只好作罢。于是郁闷之下他不仅再次赏下各种珍宝,某天晚上还亲自登门道歉,倒把闻家上下吓了一跳。
当然这都是后话。从容从宫里出来后转道去了雪樱家,后者乍一听闻也是大吃一惊,好在最后自己孩子没有受到牵连。
「这么说,这几天都不用去书房了?」闻先生和两位皇子皆受伤,这书房自然暂时不用去。雪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既然如此你把图南和别尘带过来吧,你姐夫过几天要去城外山里採药,我们带着孩子们跟着玩去。」
是过去搞破坏吧——从容腹诽。天知道李太医看到他们有多头疼——不过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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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果然到了那天在佩兰的带领下,图南和别尘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李太医后面,没有片刻安生。那些丫鬟看不住,后者只能把药筐和女儿交给日渐沉稳的大儿子泽兰看着,然后一手牵一个时不时还得注意走在最后的雪樱和从容。
从容和雪樱两个不紧不慢地缀在队伍最后欣赏山林美景,偶尔抬头看一眼孩子,悠闲的样子比之前方手忙脚乱的李太医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座在郊外的山挺偏,有一段路还很陡,从容差一点就滑一跤,还好被人扶住了。
「薛小姐啊不,顾大少奶奶,好久不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从容惊讶抬头,发现居然是好几年没见了的安知阳。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远处还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向这边跑来。
其中一人看这情形想也不想就开口调侃:「还说怎么跑这么快,原来是赶着来英雄救美呀,可怜了这小妇人身边的护花使者,劲都没法使啊哈哈哈。」
因着要进山,从容还有带来的丫鬟和几个护卫都是简装出行,估计是被人当做普通人家了。她有些恼怒,任谁被这么当面调侃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正想开口训斥一句,安知阳已转向说话之人,淡淡地介绍道:「劳远你这小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顾家的大少奶奶,嘴巴放干净点。」
劳远面色一变。这顾家大少奶奶可是皇后娘家妹子,超一品国公的嫡孙女,嫁的顾家是书香门第,相公又是状元郎,在京城贵戚圈中地位超然。他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当即挂上笑脸上前道歉。
从容没有理会他,事实上,从安知阳吐出这个名字时她就有些恍神,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直到碧玺靠过来轻轻扯了一下衣袖,低声提醒一句,她这才想起,这个劳远就是清澜郡主的小儿子,也就是星文再嫁的那个人。
居然是这个混球——依从容性子很少讨厌一个人,但是对这劳远却是压都压不下去的厌恶。
他就是一个混帐。
琮般调查过星文的死因,从容也偷听了一耳朵。原来这厮根本是男女通吃,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癖好,星文不喜也不愿,他便用强。一院子的男男女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星文生病了又被诬陷,最后一个人孤独地死在柴房里。
从容厌极了他,装作没看见他的道歉拉着雪樱走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自琮般走后,原本压抑在心底的那点孤清又开始冒头,她就是不想和这样一个人说话。上天赐予其这么优秀的家世,可不是让她委屈自个儿的。
劳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人无视的一天,当下为之气结。他不是个好脾气的,立刻就想追上去,当然,顾家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可不管这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又不吃那家大米,当即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挡着。那边的护卫们也不甘示弱,气氛顿时胶着起来。
这时,一道穿着骑射服也遮不住曼妙身材的人影走到了劳远身边,语气甜美然而细听之下却又夹杂着恶意的对劳远道:「相公别生气,这顾家大少奶奶高贵典雅,哪里肯理会我们这些俗人。」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从容皱眉看过去,竟意外地发现还是个熟人。
第七十回
齐悦芬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薛从容,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年少时喜欢上一个人,铁了心要嫁给他为妻,谁知他却娶了别的女人,无论是家世相貌都稳稳压了自己一头。现在薛从容儿女双全,两个孩子都是那么的活泼可爱,再看自己,嫁了个浪荡子,每天睁开眼就要打起精神应付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到了晚上还得想尽办法将相公留在自己屋中,嫁人到这份上京中还有哪个贵女有她悲催。
她目光怨毒,嘴里讥笑道:「顾大少奶奶出来玩也不多带些丫鬟,这要摔了还有人垫背,多带些护卫也好呀,省得扑进外男的怀抱啊。」
这话说得就有听头了。从容淡淡一瞥,道:「说话客气些,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心平气和。」
她本不欲多纠缠,但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劳远一听就跳了出来。说实话,他想维护妻子的心思有多少从容并不知道,但这厮想找茬是十分肯定的。
劳远确实不忿。作为清澜郡主最疼爱的幼子,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日有心示好却被人无视早已使他不爽,当即借着维护齐悦芬的由头准备发作一番。但是他想来挑错了场合。
不提皇上和恪亲王的关系,作为顾琮般的好友,安知阳又岂会置之不理?更何况这劳远他还真瞧不上。
「劳远,你还有心思找人麻烦,规定的猎物打够了吗?」他们今日一同出来打猎,因不惯劳远嚣张跋扈的作风,安知阳便提出和他比试,输了的人得脱光了跳进护城河里游一圈。
提起这事,劳远不禁一怔。这要是输了那可真没脸见人了,光是家里就能把他这「不知羞耻的傢伙」给吊起来打一顿。不行,绝不能输,今日其他事都得靠边。
想通了后他也没心思去挑衅,招唿同伴一句转身便要走。齐悦芬再是不甘也无济于事,不过临走前还是刺了几句:「先是薛从央,再是安知阳,薛从容你还真是惯会躲在人后。」这是在讽刺她缩头乌龟,只会指使他人出头。
对此从容微微一笑,却是对安知阳道:「依我看劳公子不用去护城河了,劳少奶奶『口若悬河』,去游一游也是不错。」这就只差没挑明了说齐悦芬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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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强忍住笑意,不去看齐悦芬此刻精彩的脸色,在场唯有两个稚嫩幼童一边一个扯了李太医的袖子问什么叫口若悬河。
「这……」李太医犹豫着不知如何向两个孩子解释,雪樱已经弯下腰对他们兄妹俩道,「所谓口若悬河,就是指一个人嘴上没个把门,口水就滴熘熘流下来,流成一条河。所以啊,你们俩千万记住要管好自己的嘴知道吗?」
「雪樱!」李太医不贊同地叫了她一声,然而为时已晚,两个小傢伙似懂非懂,却十分坚定地认为这话是对的。
齐悦芬鼻子都快气歪,指着雪樱「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我我我们走了。」雪樱学她的样子丢下这一句便和从容带着孩子们离开此处。之后他们也没什么心思採药,几人一合计干脆去翠生堂听话本子以打发时间。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或许是上天见从容这些年太过安逸想着搞搞破坏添些堵,从容又碰见了熟人。
热闹的场合总是能激发小孩子极大的兴奋,自己妹妹就是个长不大的性子,李泽兰一拖三本来就很辛苦,现在再加上一个秦宽,顿时手忙脚乱。
秦家珩面带微笑地看着不远处正与自己儿子玩闹的图南和别尘,心里飘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
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从容早已看淡,只是听到他至今仍未娶亲时心里不免泛起涟漪。有心问他的近况,又不知以何种立场开口,思来想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从佳的消息,正欲询问,秦家珩似知其所想,先一步说开了。
秦家珩:「你放心,从佳一切都好,看在宽儿的面子上,我们都不会慢待于她。」
这下从容倒不知如何接话了,只好端起茶盏轻抿以掩饰尴尬。好在几个小的这时都回来了,一个个如乳燕还巢般扑进各自大人怀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该说毕竟是表兄弟吗,图南和秦宽一见如故,已经约好了后天去草场蹴鞠。别尘听了也要去,还要拉着泽兰佩兰两兄妹一起。前者还有先生布置的功课连忙推了,至于佩兰,总算是被一心要令她淑女一点的李太医逮住了,勒令其在家绣花。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从容送两孩子出门,看着他们活泼雀跃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待回到屋内,顾老夫人突然派人请她过去,原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谁知过去后老夫人只是过问几句孩子们出行的准备,以及服侍的丫鬟护卫就让她离开了。
孩子们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单独出门,家里长辈可都关心着呢,这不,顾夫人也派人来请。不过在询问过后,从容正要告退,她却突然提起琮般来。
「明年三月他就要回来述职,我和老夫人的意思,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总不好叫你们夫妻俩分离的,孩子也不记得父亲。」
从容不由怔住,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回来?这些年来她好不容易习惯没有他的日子,现在让他回来作甚?一想到琮般的家书中对她总是简短几句话从容就气,说话的语气便不那么好听:「这事儿并不由咱们说了算吧,得听皇上的意思。」想了想觉得自己太过生硬,又赶紧找补一句,「娘,官场上的事我是妇道人家也不懂,要不,先问问祖父和爹的意思?」
「也是,」顾夫人从善如流,「毕竟关系到般儿前途,慎重些也是应该的。好了我这边没事了,你去做自己事吧。」
从容答应一声,行礼退下。在她走后,顾夫人面色微沉的去了老夫人处。
「如何?」老夫人见她进来,忙屏退左右,急声问道。
在她急切的目光中,顾夫人深吸一口气,终是点了点头,语气沉重:「他们两个之间果然出了问题。」
且不说两位夫人的反应,从容处理完家中事务,与管事妈妈核对了歷年帐目后迎来了两个孩子的归家。
「娘,蹴鞠好好玩呀。」别尘兴奋得手舞足蹈,拉着从容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闻讯赶来的顾夫人见她满头满脑的汗,衣服上也都是泥,赶紧哄着她去梳洗。
谁知图南这时也扑过来扯住从容另一边袖子,扬起红扑扑的小脸一个劲撒娇:「娘,我们下次请宽表哥来家里玩吧,还有林止傲,今天我和他搭档,赢了宽表哥和妹妹。」
别尘也在一旁求:「是呀,娘,下次我一定要赢回来。」
从容没有应,只是轰他们跟着各自丫鬟去洗澡:「看你们一身泥水,别弄脏我屋子。」这些年既当娘又当爹的从容自然比一昧溺爱的顾夫人更有威仪,两孩子不敢造次,都灰熘熘地走了。
转身从容就问顾夫人这林止傲是哪家的孩子。顾夫人想了想道:「应该是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家的孩子,不过我记得他家有两兄弟,就是不知道这林止傲是哪房的。我找人去打听一下。」
这样也好。孩子第一次交到朋友,作为父母肯定要鼓励,但也不至于完全不管,至少得知道那人的品行家风如何,能否与其深交。再说了,不知那孩子的信息,连帖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写呢。
这几日忙着打听,下帖子,招待孩子们来家玩,然后是老夫人寿诞,之后又是忙着中秋家宴,再先后过了皇长子和两孩子的生辰,等到从容闲下来已是十月。这天,宫中传来不好的消息——太皇太后病危。
据太医的说法,太皇太后此次病情又急又凶,恐怕不能撑到过年,已经隐退归乡的老院首都被接进宫,然而得出的结论依旧不好。皇上已经命内府准备一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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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年事渐高,这些年大多时候也病着,有几年没出现了,从容还是熙宁二年的大年初一进宫朝贺时见过她。
也就是在这时候,太皇太后突然召见她。
第七十一回
太皇太后宫内,常年燃着安息香,从云每次来请安时待的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倦意袭来,最近一段时间,香味里总是混着药味,闻着更令她不适。
太后作为儿媳这些日子都在床前侍疾,从云本也要来,被她以照顾五皇子和管理后宫的名头给按在原地,后者只好早晚过来与其换换手,让她休息休息。
「母后,皇祖母醒了么?」殿内,从云向黄幔遮挡的内室看去,里面静悄悄地。太皇太后自病后格外喜静,素日里除了太后与她,就只有身边几十年的贴身老嬷嬷在旁照顾,然也是昏沉多过精神。
太后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正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后睁开疲惫的双眼见是她还有些诧异:「不是说让你……」突然想起太皇太后召见薛从容一事,怕是正担心着呢。「你不用太担心,」太后慢慢靠回软榻,「昨天太皇太后下旨时我也在场,看她神态语气并无不妥,想来……应该只是找她当一回说客。」
说客?
从云轻怔,随即想到一种可能,又觉有些荒唐。不过她还是迟疑着向太后求证:「母后的意思是,我大哥?」
不怪从云这么想。自古后宫与前朝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太皇太后虽然姓萧,但原工部尚书古青平可是她亲表弟,萧家已经没落,若她再不拉扯古家一把,只会成为下一个萧家。没有什么比联姻更能巩固地位的方法了,现在朝中最受器重的年轻官员中,英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为何要让从容来当说客呢?
太后点点头:「无论作为得力下属还是国舅,薛英堂的婚姻大事本就是皇上关注的重点,太皇太后想要绕过他下懿旨直接赐婚绝无可能,那就只能採取迂迴的办法了。」
薛英堂生母早逝,薛秦氏不过一婢女出身由姨娘转正,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薛世子夫人毕竟是做伯母的,若是召见薛国公夫人,她早些年跟着薛国公走南闯北,只怕没这么容易应下,而太皇太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想来想去,只能寄希望于镇住薛从容,让她去与薛城安说。
有宫女进来禀报:「禀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顾薛氏求见。」
「传。」内室传来羸弱的一声。
从容跟随宫女指引进入殿内,分别给后宫三位主子行礼问安,随即太皇太后将另两位请出内室,只留了从容和许嬷嬷。
「赐座。」太后容颜枯败,强撑着一口气在许嬷嬷的帮助下坐起来歪靠在大迎枕上。从容不敢直视,跪下低头温顺地谢恩,起身坐在床边摆放的绣凳上。
太后真的没多少时间可挥霍,因此也不转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地说出自己目的:「这次着急召你来,想来你们家也猜测过哀家的用意,哀家就不和你绕圈子了。你家大哥今年二十来岁仍未婚配,哀家想做个媒,你看古家的姑娘可好?」
这?
从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哥哥的婚事召她进宫,可先不提古家,她只不过一出嫁女,就连从央从雨两个妹妹的婚配也只有从旁建议的份儿,如何能决定作为国公府嫡长孙的英堂的婚事?
她不由开口欲提醒太皇太后,然而刚起了个头,后者便打断了她。「古家也算是老牌势力,」太皇太后徐徐道来,「虽然因着庶人古氏母子的缘故导致近年来实力大减,但其底蕴也不可小觑。更何况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古氏母子咎由自取,但几位姑娘却是无辜的。尤其是我那大表孙女陈萱,与你哥哥年岁相仿却仍没嫁人,一个愁娶一个愁嫁,这不正是合该有缘么。」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似极为痛心,抚着胸口不住咳嗽。许嬷嬷忙上前帮她抚背顺气,一边对从容道:「顾家大少奶奶,请恕老奴僭越,太皇太后这些年一直忧心古家三位小姐的婚事,眼看二小姐已经说好婆家,只等大小姐出嫁后即可操办,太皇太后如何不急。」
她焦急地看了一眼似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又道:「大少奶奶,您是薛尚书的掌上明珠,大公子最疼爱的亲妹,虽已出嫁但在他们心中仍有话语权。若真得了姻缘,薛古也算是一家人,对您在顾家的地位也大有好处。」
既然如此,太皇太后何不直接下旨赐婚?想必是担心皇上会阻拦,毕竟还有一个宋颖也在痴等英堂,那可是皇上的姑表妹。所以只能先得到薛家的首肯,那么她才更有把握促成这桩婚事。
那这古家就更不能沾了——从容还没忘记在古氏母子事件中古家的所作所为,再有古陈萱的为人也不似第一次见面时表现出来的温和良善,若让这样的人嫁入薛家,还不知是福是祸。
还不如古沉羽性子更对她脾气。
等一下……想到古沉羽,从容心中一动,一个荒唐的念头渐渐浮上脑海。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
从云在殿外翘首以盼终于盼到她出来,连忙将人带回自己宫中。
「太皇太后见你做什么?」从云直接发问。对此从容将当时内室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她说道:「我答应了。」
从云霍然起身,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你疯了?古家那样的心狠手辣,为了权力不折手段,对自家人尚且如此,对别家更不会手下留情。这样的亲家谁沾谁倒霉,大哥一定会被他们吸血的,你怎么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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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却问起了另一桩事来:「听说古家二小姐已经许了婆家,那三小姐呢?」
三小姐,古沉羽?
从云没想到她会问起古沉羽,有些愕然。蓦地回神,隐约间记起那次大年初二回娘家的事来。
莫不是……
从容肯定了她的猜想:「就是你想的那样。哥哥看似随和,其实倔得很,认准了的人和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不想他孤家寡人一辈子。既嫁进薛家就和娘家没了关系,祖父、父亲还有大哥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既然如此与古家结亲也没什么不好,总归也是世家大族。反正太皇太后只是想为古家增添一个保障,三小姐也是古家的女儿呀。」
「你跟太皇太后明说了?」
「我哪敢,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只答应了会尽力劝说我爹,其他的我一个字都没透露。」
听到这里从云也颇为意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如太皇太后所说,古家虽然不受重用,但家底还在,要给薛家下绊子还真的难以应付,还不如遂了他们心意,对英堂的将来也大有好处,英堂也能如愿以偿。
「这事不能全由你担干系,否则太皇太后真要怪罪下来就麻烦了。」从云沉思片刻,叫了姑穗进来,「你去请皇上下朝后来一趟。」
从容吓了一跳,这也不用劳皇上大驾吧?
从云却道:「你还不知道吧,太皇太后召见你的旨意下达前,古陈萱就以探病为由在宫中盘桓半天,肯定是在求太皇太后帮助。若最后求娶的变成了古沉羽,你觉得太皇太后会不会治你个什么罪?有皇上在,多少也能把你摘出去。」
说的也是。但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皇上来当挡箭牌,真的不会折寿吗?
然而姑穗一直到中午了还不见人影。从云有些着急,早就下朝了,难不成皇上留了几位卿家在御书房议事?
正想着再派人去看看,姑穗回来了,不过皇上并没有来。
姑穗禀道:「皇上去了康太妃的宫中,不仅如此,就连太后也去了。」
康太妃?
「就是先帝的康修容,」见她不解,从云解释了一句,「先帝在殡天前晋了她为妃,因此她可以留在宫中不用随妃位以下又没有子女的妃嫔去朝阳寺。」
先帝在殡天前特意晋康修容为妃?
从云附耳对从容道:「我曾藉口送东西让姑穗进去过康太妃宫中,她看见里面有一个瘫在轮椅上脸上罩着铁面具的男人。」
「说笑吧?」从容目瞪口呆。
「是真的,」从云肯定道,「我开始也不信,后来自己找了个机会偷熘进去,也看到了,这人脸上锁着铁面具,脚筋都被挑断了,而且貌似是个哑巴。」
这就奇怪了,康太妃宫里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男人?
从云也不清楚,也不敢问,她让从容也当做没听过。眼下见皇上一时半会不能过来,她不好留从容,只能让她先回去。
一从宫里出来,从容就直奔薛国公府。
第七十二回
古陈萱从宫中回来时,薛家的媒人刚离开不久。
薛家要与古家结亲的事已经传遍了宅邸,古陈萱一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想起这次进宫太皇太后的保证,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心情很好的回到自己院中。
古陈瑶正等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会哭鼻子呢,没想到竟然心情不错?」古陈瑶有些意外地看着满脸春风的姐姐,深觉其不对劲。她可是知道这位大小姐进宫的目的。
古陈萱疑惑:「我为什么要哭鼻子?」
看来是不知道呢。古陈瑶怜悯心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不过此事阖家皆知,想来她知道只是时间早晚,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免得其在人前失仪。她轻声说道:「薛家今日来提亲了,为大公子求娶——」
她停顿一下,復又说道:「求娶三妹妹。」
轰地一声闷雷在古陈萱脑海中炸响,一时间她竟无法动弹分毫。她听到了什么?妹妹说了什么?
薛家来提亲了,是啊,这本是自己求来的,太皇太后做媒,谁敢不应。可怎么变成了求娶古沉羽,难道是太皇太后病煳涂了搞错了对象?可今日进宫太皇太后一口一个放心又不是幻听,怎么着也应该是她才对。
不对,其中肯定有问题,她现在就要去问清楚。
看着匆匆跑出去的姐姐,古陈瑶不由摇头,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回肚里。算了,就让她自己去碰一鼻子灰罢,自己还是不凑这热闹了。自从赵王去了后她想了很多,有些事本就不该她掺和,如今安安稳稳嫁人过日子,总好过汲汲营营一生还不得善终。
再说古陈萱。她一路至古夫人的院子,找了一圈也不见娘亲的影子,正焦急着,还是丫鬟上前告诉她古夫人的行踪,却是在古老爷子处,不仅如此还让丫鬟请她过去。
不作他想古陈萱立刻向祖父的院子跑去。经过两次奔跑,她已经是披头散髮,妆容尽毁,古夫人看了就皱眉呵斥:「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大家小姐的气度了?」
可她却无暇顾及自己形象,张口就问此刻自己最关心的事来:「娘,妹妹说的是真的,薛家真的要娶古沉羽?」
这次回答的是她父亲。古松看起来心情很好,见她失礼也不怪罪,反而温声道:「自然是真的,爹已经答应了,等你们两个姐姐都出嫁,薛家就可以来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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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父亲。怎么可以,他怎么能答应让自己最喜欢的人娶自己最讨厌的人?
瞧见她神色不对劲,古夫人哪还有不明白的。自己女儿的少女心思自己最清楚,怕她悲愤下说出些不得体的话来,古夫人忙开口:「先不说你三妹妹了,萱儿可知,你也得了一桩好姻缘。」一边给她勐打眼色。
「什么?」古陈萱神色怔忪,下意识反问。
古松道:「今日下朝,皇上将爹留下,问起你的情况来,还说起了安阳侯世子。爹想过了,虽然是继室,可世子妃生前并没有为世子诞下男丁,若你嫁过去了能一举得男,那就是未来的安阳侯。」
安阳侯啊,真是令人心动。作为太后的娘家,又掌管着大周境内最大的港口,内运昌盛,海运发达,若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肯定能给古家带来无数好处。果然让女儿去伺候太皇太后是对的,这不就给自己伺候来一个好女婿吗。
平心而论,薛家也不错,但撇开早些年的恩怨不说,薛国公如今在家荣养,手中已无实权,薛国公世子又正当年,薛英堂不过四品官员,如何能与安阳侯世子相比。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两家他是一个也不想放过,大女儿不成,他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吗。也该是两人有缘,他本不抱希望,毕竟薛英堂是嫡长孙,怎么可能将就一个庶女,更何况人家本就是为了嫡女而来。谁知对方知道皇上有意给古安两家赐婚后,竟没有异议的同意了。看来也是想和安家攀个转折亲。
想到这里古松越发满意,颇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气风发。大女儿的心思就算以前不知现在也明了了,但儿女情长在家族荣耀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作为嫡长女,比庶妹尊荣,就该承担起比之更高的责任。
古陈萱没想到事情已经就板上钉钉,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被古夫人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拖走了。待得母女两纠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直没说话的古老爷子突然开口了。
古老爷子道:「古松,派人盯着你媳妇和萱丫头。」
「是,父亲。」
古家自有一番闹腾,而宫里从容在听从云说起事情经过时也不免惊愕一番。
「皇上曾想把古陈萱纳进后宫?」从容着实被吓了一跳。
已经过了几天但想起这事还是生气的从云点了点头:「说什么若放着古陈萱这个嫡长女而去就沉羽这个庶女会被人说闲话,只能先把古陈萱安排了。但哪里这么容易,若是门第比薛家低太皇太后和古家只怕不答应,旁人照样说闲话,就准备将人纳进宫里晾着。要不是母后出面提了安阳侯世子,现在古陈萱就已经进宫了。」说到这里从云不由气得拍桌子。
听到这些内情,从容也是有些尴尬地理了理鬓角。说到底还是她差点坑了从云。
「太后娘娘怎么突然提到安阳侯世子?」
「心疼侄子呗,」从云道,「话说回来世子膝下只有两个年幼的女儿,如今由侯夫人亲自教养着,但毕竟是祖母,有些事没有母亲来得名正言顺,所以想快点娶回一位高门女子。」
「那……」从容犹豫着,问起太皇太后的意思来,「……总归也得她老人家点头吧。」
从云示意她放心:「太皇太后哪有不满意的,一个嫁进安阳侯府,一个嫁进薛国公府,都是未来的宗妇,我看她最近高兴得气色都好了些。」
如此,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
未免夜长梦多,太皇太后对自己三个表孙女的婚事格外上心。为了让她安心,皇上下旨封古陈萱为柔嘉郡主,并令内府来操办她的婚事;晋升古陈瑶未婚夫为江南某富处的知府;至于古沉羽,则是赐良田百亩并一个庄子,作为嫁妆。这番种种,给足了太皇太后面子,也让古家重新在贵族圈子里振作起来。
许是木已成舟,又或者是古松防范得严,直到古陈萱出嫁前一天仍是一派风平浪静。
第七十三回
古陈萱出嫁那天,当真是十里红妆,据说第一抬嫁妆已经出城门口了,最后一抬还没出古家大门。
满城的人都来看热闹,城墙上都站满了人,从容和两个妹妹在丫鬟婆子护院的三重防守下艰难地往下走。城墙上源源不断地进来其他人,她们这一团人如同逆水行舟,慢慢被挤压到边上。
「呀!」从央突然惊叫一声。原来是慌乱中她头上的水仙发钿掉了下去。她急忙探头向下看去,谁知立刻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常的动作吸引了从容和从雨的注意,后者耐不住性子也探出头去,随即从容只听到她「啊咧」一声,她已经促狭地直盯着从央笑,倒把面皮薄的从央看了个红脸。
从容拨开她们二人往下看,正与一双俊眸对上。那是一名城门兵,生得英武不凡。在他手里攥着的,不是从央的发钿还能是什么。
千里姻缘一线牵——从容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从央心思细腻,一眼就从两位姐妹意味不明的笑容中察觉到她们的心思,顿时无语。现在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几人几经努力终于到了城墙下,自有婆子去找那名城门兵拿回发钿,而从央一路在姐妹打趣的目光下面容沉静地回到家中。
「姐姐还不回去吗,待会儿图南别尘不见你又要哭了。」见姐姐似有话要说,从央赶在她开口之前明示其不要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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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从容突然就来了搅和的兴致,原本打算随便调侃几句就回去,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哎呀真是的,我也很久没回来看望祖父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好些没?」她故作自责地挽着从雨往里走,全然忽视了自己几天前刚回娘家的事实。从雨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配合地与她边走边聊,两人亲亲热热地去了薛国公处。
天,可别在长辈们面前乱说。从央慌了,忙追了过去。好在前面两人顾及她的身子没走太快,很快就赶上了她们的步伐。
好在从容她们虽然在自己面前没个正行,但到了长辈面前都一致缄口不提此事,从央也就放下心来。
也是合该有缘,几日之后太皇太后自觉身体好转,在宫中设下宴会,邀请京中王公大臣家女眷赴宴,在御花园居然又一次看到了那城门兵。这可真是奇了,城门兵属护城军管辖,哪里能进这深宫大内值守?
时辰已近,不容她们细想,各自跟着母亲或婆婆往殿内走。可以看出宫里对这次宴会十分看重,各处无一不透露出奢靡之态,想来内府是花了心思布置,从容甚至看到殿中供奉的一尊红珊瑚,端的是一个千娇百媚、色泽喜人,那莹润的质地顿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顾老夫人瞧着也喜欢,拉过从容和她说起了从前的事:「……只比这小一点,光彩照人,那颜色真叫一漂亮,最后被一富商给买走了。听说这东西富贵祥瑞,能趋吉避凶,赶明儿我们也从南边淘一些给两个小傢伙。」
这次并没有带图南别尘进宫,从容也觉得好,暗暗记下这件事。
时辰一到,从容随着人群盈盈下拜,跪接三位后宫最为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肉眼可见地精神了些,受了众女眷礼后更加神采奕奕,正值宫廷舞乐进殿表演,太皇太后注意力都集中在歌舞中,不时与太后皇后笑谈品评。
太后突然说道:「歌舞时时有看,难得的是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姐们聚在一起,母后觉不觉得让她们在这里陪我们看表演有些无趣了?」
太皇太后果然被说动了兴致,正期待太后的下文。太后接着道:「皇上孝心,让内府寻了些烟花盒子,都是南边新出的花样子,寻常见不到,不如母后今儿带着这些孩子们尝尝鲜。」
留州的烟花果然名不虚传,今夜满京城都能一饱眼福,享受皇宫上空绚丽的烟花盛宴。
各家小姐们自然是兴奋不已。从容正与和安郡主站在一块,彼此说话声都听不到,实在是烟花爆开的声音太大,两人只好往殿内走。
「听说锦瑟明年三月出降陈家?」从容问起这件事来。锦瑟自及笄便出宫开府,从容平时也会去她那里走动走动。锦瑟挺喜欢小孩子,三不五时的派人送东西给图南和别尘,或者召他们过府游玩,从容本以为她应该很快会挑好如意郎君,谁知一拖就是好几年,直到刘太妃懒得再劝说直接给订下婚事。
从云曾劝她为自己上点心,还把从容以及和安郡主也叫到了宫里,然而锦瑟始终没松口,闹得她们也没了办法。从容只觉锦瑟似乎对婚姻根本不上心,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原以为还会磨上一段日子,没想到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和安郡主点头道:「是真的。日子一定内府就筹备起来了,只是前些日子古陈萱出嫁就暂时搁置了一段时间。听说刘太妃娘娘又在催促他们加班加点地赶制,估计是真急了生怕锦瑟反悔。不过照我看,依锦瑟那性子问她也是白搭,还不如什么都准备好了只通知她日子一到就收拾出嫁,这样现在刘太妃估计都抱上外孙了。」
「谁说不是呢。」
明年三月的日子,到时候琮般也该回来述职了。从容想起这些日子婆婆和祖母屡屡在她面前提起琮般的样子,怕是已经察觉出什么来了。这几年从容虽然也随家里给琮般寄点自己做的衣袜,可从不主动写信去那边,她是在怕呢,怕她落笔就是满腹抱怨,抱怨他的冷淡,抱怨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但她更怕的是字里行间隐藏不住的思念。她才不要告诉那个无情无义的傢伙,自己究竟有多想他。
等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快到宵禁时间,两个小傢伙早就入睡,从容分别去看了他们一眼,孩子恬静的睡颜抚慰了她一颗忧郁的心。或许,为了孩子们,她也不该与琮般就这么冷着,总要有一个人先打破坚冰才是。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熙宁八年的三月。琮般在昭敬长公主出降前赶了回来,彼时从容正同和安郡主一起前往昭敬长公主府送添妆礼,接到下人通报后急急赶了回来,果不其然,三年之前的一幕如今歷史重演,已经满六岁的两个小傢伙早就不记得这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的爹,哪怕顾夫人和老夫人一个劲的哄着也不管用。琮般一如三年前那般无措地站在院门口,看样子也是被两孩子哭得一个头两个大,从容回来正好打破这僵局。
闹了好半天俩小傢伙才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陌生人是自己的爹,这次拜皇上恩赐,琮般可在家待上半月再回去,他打定主意要多陪伴孩子们增进父子女关系。不过在这之前他先看向了从容,露出一个笑容:「我回来了。」
从容只觉鼻子一酸,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从眼中流下来,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可若憋回去心里堵得难受,思来想去,千言万语只汇聚成带着颤音的一句:「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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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可能三月真是一个宜嫁娶的好时候,昭敬长公主的婚事后,紧接着的就是薛英堂及古沉羽的婚事。然而在这之前,新娘子还是出事了。
为什么说还是?在沉羽中毒的消息传来时,从容反而有种第二只鞋子终于落下来的感觉,然而很快她的心就提了起来,实在是李太医的模样太过凝重,让人不由怀疑古陈萱下手有多毒辣狠戾。然而事实上当李太医诊断下来后所有人还是倒吸一口气。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起初没有任何反应,当毒素在体内积累到一定量时就会毒发身亡,死前痛苦无比,要受折磨六个时辰才会咽气,死后一刻钟所有痕迹皆消,再也查不出什么,端的是残忍无比。下毒之人随后被查了出来,虽然明知是与古陈萱母女有关,没想到居然是早在沉羽她姨娘进府之时就跟着她的人,这些年算是看着沉羽长大的,饶是沉羽她姨娘也没料到身边居然多年埋伏着一只毒蛇的爪牙。
不得不说沉羽还是有福报在身的,前些日子无故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流鼻血,正巧两家关系确定后恢復来往,从央从雨上门找她,前者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从小就学了一些医理,见状让人采了些清热解毒的草药煎给她服下,这才发现这歹毒玩意。
从央从雨一辈子都忘不了好友在喝了药水后突然大口吐血的样子,从央甚至被吓得当即心疾发作,古家上下乱作一团。且不说从央不会害沉羽,就她说的确实是寻常人家都会喝的一道下火方子,药也是沉羽的丫鬟湘文亲自煎的,众人都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直到李太医赶过来诊治,一番焦头烂额后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居然是一种罕见的慢性毒物作祟。
「这么说,沉羽以后可能......」从云抚着胸口焦急询问。
闻言从容只有苦笑一声,嘆道:「那天沉羽吐了很多血,伤了元气,李太医说要补回来至少需要花费数年,而且因为这毒阴寒且侵体太深,恐怕以后在子息上会有些困难。」这样子别说是嫁给英堂了,只怕寻常人家都不会要一个不能诞育子嗣的人为妻。
「那,」从云踌躇片刻,终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家里怎么说?」
提到这里从容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欣慰的笑容。她道:「祖父还没发话,不过大哥已经找了我爹表露心迹,直言仍要娶沉羽为妻。」当时的薛家,两种不同的观点针锋相对,连被特意请回来调停的她也被吓住了,薛城安自是气愤,而英堂罕见地半分不让,直言只是子嗣困难而不是绝不能生育,要他为了这个不确定而放弃沉羽绝做不到。
「即使真的不能生育又如何,到时候纳一房妾室,生下一儿半女养在她名下,对祖宗也是个交待。」英堂在当时是这样说的。
说实话,从容十分羡慕沉羽,有这样一个一心放在她身上为她可以对抗家族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她的哥哥。作为朋友,作为妹妹,她真的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也算是给自己的安慰。所以,在父亲动了雷霆大怒要用家法,祖父母也无阻拦的时候,她毅然跑到了祠堂,抱回娘亲的牌位一言不发地跪在了父亲面前。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薛城安被镇住了,在一双儿女的脸上他看到了郑蔓蔓留在这世间的印记,尤其是女儿,长得多像蔓蔓。从小到大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儿,此刻抱着蔓蔓的牌位垂首默默哭泣,眼泪一滴滴落在牌位上,就像是蔓蔓哀伤的眼泪沁出来,在质问他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的孩子幸福。
没人想得到他此刻心中的震动,他只是让自己的孩子起来就一个人离开了,走时带走了郑蔓蔓的牌位。
英堂最终如愿以偿,在他挨了几棍子之后。沉羽在昏沉数日后听到这一消息终是展颜一笑。他们的婚礼十分热闹,沉羽强撑着尚未好全的身体坚持行了礼回到洞房便睡了过去。
正席结束后已是深夜,图南和别尘一边一个地歪在琮般肩头睡得不省人事,从容跟在他们身后及时扶正图南歪倒的小身子,忍不住笑道:「刚还叫着要去闹洞房,现在可好,睡得像头小猪。」
琮般含笑看着此刻乖巧伏在他肩上的两个小傢伙,突然说道:「要不,今天就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睡吧。」再过几日他便要动身南下,这之前与孩子们的相处时光就更显珍贵。然而这个提议被从容给否决了。
从容道:「哪有这么大的孩子还跟父母一起睡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说着让妈妈们将孩子抱回去。之后两人歇下不提。
因是出嫁女,且此事影响太大,古陈萱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训,但薛国公府如何能放过她?薛国公这些年虽然在府荣养,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忍住这口气。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古家有心想要保住古夫人也是不能了。
古氏的死讯传到安阳城,然而出乎意料的,古陈萱并没有做出反应,安阳侯府一派风平浪静,令人生疑。
薛国公:「挺沉得住气。」
这些都是后话,此刻不提。
时间过得飞快,琮般的半月假期就要过去,从容正为他打点行装。这一天,从容本想找他去与自己父兄辞行,谁知刚到书房门口,里面传来的话语顿时钉住她的脚步,让她寸步难行——他让人去准备纸钱祭品,要去向星文辞别。
他回来的这些日子,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这个禁忌之名,从容以为是过去这些年他心里终究是放下了,加上自己本就打着与他和好的心思,两人的关系似有回温,晚上同住一室也十分和谐,她原本以为……没想到被今日听来的话打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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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多么讽刺啊。
从容转身就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她先一步到了星文墓前,躲在不远处的大树下。这块地是琮般买下的,周围种了许多花草,如今生长茂密,不仔细看发现不了隐藏在其中的从容。等了没多久,从容透过花草间隙一眼瞧见了琮般。
瞧,多么温柔的眼神;
看,多么灿烂的笑容;
还流泪了呢,那就是幸福而遗憾的眼泪吧。
从容不知道眼泪是从什么时候流下来,腿早就蹲麻了,趁着她深吸口气时终于提出抗议,让她狼狈地跌坐在花丛里。
她不想去理会突如其来的大动静会不会引起琮般注意,只顾着将脸埋在掌心里,再不理周遭事。她能感觉到头顶的花丛被人拨开,自己被大片阴影笼罩。
……
这一次,是真的到头了。
第七十五回
从容一回来就躺倒了,之后万事不理,整个人昏昏沉沉,就连两个孩子日常请安都没法起身。
这病来得又急又凶,顾家上下束手无策,雪樱一听就急了,将一双儿女託付给邻居照顾,自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妹子你别怕,姐姐来了。」她小跑几步握住从容微凉的手,「你姐夫还在宫里当值,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了,他一定会赶过来的。」
顾夫人坐在一旁不住抹泪:「也不知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就这样。」
有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蓉秀进来禀报:「夫人,哥儿姐儿吵着一定要过来,老夫人有些顶不住了,请您过去看看。」
顾夫人一听有些着急,却放心不下还昏迷着的媳妇,不免踌躇不决。雪樱见状连忙道:「夫人只管去,这里有我呢。」
「那就谢谢李夫人了。」
从容只觉提不起精神,身体也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外界的动静断断续续地涌进耳中,有一茬没一茬的,闹得她头昏。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再说什么「少爷来了」?
少爷?琮般吗?
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抗拒,她不想看见他。
「赶出去,赶出去……」
雪樱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呢喃,发现是从容后不禁大喜过望,忙贴了过去仔细听。从容声音虽几不可闻,但她还是听到了其中内容,竟然是要把琮般赶出去?
她愣神间,琮般已经进入内室,眼神黯淡地注视着床上闭着眼帘神色不安的妻子。一瞬间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沉默地让开位置,让琮般靠近床前,自己离开给了两人独处地空间。
琮般一靠近从容就感觉到了,当他的大手轻抚上她的额头时更是令她要委屈地落下泪来。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还爱着琮般。可怎么办呢,他又不爱她,不管她怎么努力,永远比不过他心中最美好最耀眼的星星。
她真的累了。
琮般走的那天她没有去送行。听说这次他是领了皇上的任务,以后忙起来恐怕好几年都不能回来,顾夫人还想劝她跟着一起南下,被她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婉拒了。
不回来,不回来也好,反正她有钱有闲,平日里就带带孩子们,要不就去走亲访友,要不就去听书品茶,乐得逍遥自在。
只是夜深人静里,总会有些孤清寂寞,恐怕只有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才能体会到她的苦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晃眼来到了锦泰三年。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在熙宁十一年皇上劳累过度突然崩逝,年仅十一岁的皇长子仓促继位,不足三月恪亲王废新帝自己代之,改年号为锦泰,开启了「宁泰盛世」。新皇上位便一改对外政策,南击达罗,北震突厥,大周版图更加辽阔,不少军中将领更是立下赫赫战功,其中,就有从雪的夫婿,被授为将军的殷磊。
十几年了,从容终于再次见到了从雪。她还是老样子,岁月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从容看她一如当年爬树下水、伶俐活泼的样子,想来殷磊待她极好。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从容携着她的手,满脸热切。
从雪却道:「想什么呢,我才不像你,心大得没边。殷磊此次回来谢恩,之后就要去任上了,我当然是跟着他一起走。」她眉眼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幸福,生生看酸了两位姐姐。
是的,从月也回了娘家。今日殷磊携从雪拜见父母时她也在场,亲眼看到当初这个被自己嫌弃的人如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将军啊……好威风的官职。她再看从雪,多年不见,这个从小矮她一头的妹妹如今光彩照人,将军夫人……这原本都应该是她的。
不得不说,从月现在真的是后悔了。
薛秦氏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当即转移话题,问起孩子们来:「还是之前见了一面,现在跑哪去了?」
从雪道:「和他的表兄妹一起去烦舅舅舅母了吧。」
英堂现在确实苦不堪言。他和沉羽成亲已数年,还没有自己孩子,因此对于外甥应该是极为宠爱才对,奈何,一下来了五个。从月家的还好,年纪最大,也最沉稳,剩下四个简直就是皮猴子,一刻也不消停,因此见妹妹她们过来顿时狂喊救命。
「你们再不来哥哥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哪这么夸张,」从容横了他一眼,「好了几位小崽子,该随我们一起去看姨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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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自先帝去世后不顾劝阻执意搬去了昭阳寺,从此避世不出,常伴青灯古佛,除了自己所出的孩子及家中兄妹世交好友再不见他人。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从雪的孩子,非常期待,因此听她们已至山门等不及自己迎上前来。
「挺好,挺好。」她高兴地看着几个孩子,拉住从雪的手,「以前总是想不到你当了母亲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一看竟觉得还真不错。」
从雪哪听不出来她话中揶揄之意,便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姐姐就知道取笑我。」
从云正要刺回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看到来人顿时开心地招唿她上前。那是一个简衣素服的年轻妇人,从雪一看立时惊讶,忙追问她为何在这里。
说起来她久不在京城不知道也正常,从容却是明白是怎么回事。自现在的皇帝上位以来,沉寂已久的秦家珩得到重用,身份地位在朝中水涨船高,秦家便为他娶回一门当户对的妻子,没过多久从佳便被休弃。自知丢脸的她学了从云的样子上昭阳寺清修,原本从小斗到大的两姐妹居然神奇地化干戈为玉帛,相处融洽,也让知道两人关系的薛家人匪夷所思。
「别傻站在这里了,都进去说话,只可惜我家那俩臭小子还在宫里上学,不然让他们表兄弟也能见一面。」从云招唿她们。
「走走走,我还没来过昭阳寺呢,姐姐们可要好好带我逛一逛。」
……
最终从雪和孩子还是留在了京城——锦泰三年,皇上突然向北方的君临国宣战,殷磊被派往前线上阵杀敌。从雪极担忧,隔三差五就往昭阳寺为他祈福。
「说起来咱们这位皇上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无人时从雪悄悄给从云说过,「虽说现在国力强盛,但打起仗来肯定是劳民伤财,抗击达罗氏还有突厥是逼不得已,君临国是什么光景,那可是长踞北方几百年的强国,皇上怎可主动出击?太后娘娘还有朝臣就不曾劝过吗,再这样下去只怕是得不偿失呀。」
从云没答话,一旁正誊写经书的从佳抬头接口道:「现在的皇帝以武治国,自登基以来三年了竟少有国泰民安的时候,说句不中听的,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住嘴,这也是能宣之于口的。」从云呵斥一句。从佳也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讪讪然停住话头继续誊写。
其实她们所说并不是无的放矢,在皇上攻打君临国的旨意下来之前朝堂之上就已经热火朝天地展开过一场大战,多数朝臣纷纷反对,老迈的安阳侯更是追到了御书房,然而旨意仍是下达兵部,皇上竟是连亲舅舅的面子也没给。
从云道:「前几日瑾儿从宫中回来给我说了一件事,妹妹你回去后记得提醒一下祖父。」
「姐姐您说。」
「你和祖父说,安家,可能要完了。」
皇上要着手处置安家这一消息,虽然瞒得严严实实但也不是密不透风,至少薛顾两家都听到了风声,只是不如从宫中回来的瑾儿那般详细。至于年幼的他从何得知……薛国公勐地起身,幅度之大让得身边人赶紧扶住他,生怕有何不测。他却不在意,大手挥开那些人,只问从雪:「你确定瑾儿说是太后娘娘特意说与他听的?」
安阳侯府被抄那天正下着大雨,煊赫三朝的侯府一时间终归泥泞。
除了一个提前收到风声逃跑的安知阳,侯府上下大大小小全被羁押只待皇上发落,现在与之交好的世家大族们纷纷想法撇清关系,毕竟圣旨上落的罪名可是通敌叛国,一旦沾上可不是简单砍几个人头就能了事,那可是抄九族的大罪。也就是这个时候有消息递进来,古陈萱想再见薛英堂一面。
传消息来的是宋颖夫家的一名小厮,在嫁英堂无望后,宋颖听从家族之命嫁给了徐安陆家嫡长子,陆家在天牢有关系,是以宋颖早就悄悄进去看过古陈萱。当然她之所以会帮古陈萱传消息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想看笑话显而易见。然而英堂并不想见她,如果可以他希望再也听不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从容倒没甚精力关注这些事,她又病倒了。事实上自那年病后,她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尤其是小产之后身上总不利索,哪怕这些年精心保养也不见大好。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从容神色一暗,双手情不自禁地覆上平坦的小腹。知道他的存在时已是琮般走后两个月,李太医曾言明她受刺激早产生下龙凤胎时本就对身体伤害极大,本不宜再受孕,再加上怀上孩子那段时间神思郁结,只怕不能保全此胎平安生产,果然,怀至四月,孩子还是没了。
唉,都是命。
她轻声嘆息,召了碧橼进来询问两个孩子的情况。这些日子她在病中,孩子们都是由婆母在照料。正说着,别尘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直扑至床前,一张小嘴如同无忧无虑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所见所闻,都十二岁了仍旧天真烂漫得如同几岁小姑娘一般。从容不由一笑,伸手将她散乱的头髮理至鬓角:「今天不是随大舅母去昭阳寺看两位姨母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哥哥呢?」
不问还好,一说起这事别尘还有些生气,只见她嘟了嘴,忿忿说道:「几位表兄弟都去了,就约着去爬山,嫌我体力太差不带我去。」却带了半路遇见的蒋知秋去。
「蒋知秋是谁啊。」
「平西大将军蒋无用的孙女,比我还小几岁,她的哥哥就带着她,我哥哥呢,只知道说我还没人家几岁小娃娃跑得快,娘等他回来您说说他。」别尘不依地抓着她的衣袖晃,试图让她为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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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只能笑着安抚她:「好,等他回来娘就和他说道说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你也这么大,再过几年都该议亲了,再这么黏着哥哥于理不合,也该有自己的交际。过几天柳家姑娘办诗会,我让碧玺陪着你去好不好,你也可以去找到自己的闺中密友。」
诗会?别尘听着挺新鲜,当即开心的应下,就要回自己闺阁挑选当日所穿的衣裳。临出门时像是想起什么事来,转身对从容道:「娘,四姨母让我转告您一声,说让您一定去她那里一趟。」
从佳?
她连忙叫住就要走出去的女儿追问:「四姨母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她生病的事从佳也是知道的,为何这时非要她过去?
别尘只是摇头,说四姨母只说让她传话,却说不出其中意思。从容想到她自到昭阳寺清修后从不曾麻烦家中姐妹们,此次这般行事只怕真有要事,只好亲自去了一趟,然而在那里她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安知阳坐在蒲团上抬头微笑着打招唿:「好久不见,顾家大少奶奶。」
说起来,安知阳于她可是有两次救命之恩,从容隐隐有预感这次就是他来讨要报恩了。此时厢房中只有她和安知阳,从佳已避去从云处。她开门见山道:「不知安公子叫我来有何意?」
闻言安知阳淡淡一笑,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安知阳道:「自然是,救你薛家满门的命。」
第七十六回
御书房。
这些日子前朝动盪不安,对外战事也不利,里面那位主的脸色可想而知,宫人们伺候时不免战战兢兢,生怕犯下一丁点错被生生摘了项上那颗人头。正值午膳时分,有小太监匆匆过来,照例被值守的侍卫拦下。内监总管李霖一挥拂尘叫他过去询问。
那小太监道:「李公公,奴才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小泉子。太后娘娘特命奴才来请皇上过去一趟。」
太后这时来请……李霖不动声色让他候着,自己进去通报。皇上正批阅奏摺,闻言只是随口应下,视线并不曾分给李霖一丝关注,直到将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摺看完这才起身摆驾寿康宫,太后已经备下一桌酒菜等着他到来。
说实在话,皇帝对自己母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多少清楚一些,但她不说,他只作不知。然而对方的真实想法却与他料想的不完全相同,至少在安家这一点上,他这位母后的态度着实让他惊讶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
从以前他就知道自己的亲娘是一个冷淡寡言的人,不管是父皇的宠爱、权力、还有宫中众妃嫔明里暗里的挑衅,都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除了四哥和他,对其他一切都不甚在意,包括从小养育她长大的安阳侯府,侯府被抄没,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这般冷情,若不是他知道真相,还真有些心寒。眼下,不知这位冷漠的太后又有什么要与他分说。
思索间,太后说话了:「你真的要对薛家动手了?」
原来是为这事。皇上面上不显,仍是恭声道:「母后也知,薛家存在一天,朕便会寝食难安一天。」
太后沉默。看来这次那些陈年往事终归得一次解决了,皇帝决心以下就不是他人轻易可动摇的,但是她仍是想为薛家争取一下。她抬眼直视自己儿子,缓缓道:「可你要知道,薛家是从云的母家。」
提到从云,太后果然在皇帝眼中观察到一抹痛色。当年尚是五皇子的儿子倾心薛家大小姐自己不是不知道,也有意为他向仁帝讨个恩典,然而世事难料,在那一年的中秋宫宴上四皇子居然对从云一见钟情,直接求仁帝赐婚,事已至此她无法改变也不想改变,毕竟她已将四皇子视为亲生,可自己亲生孩子呢,多少是有怨的吧。他视四皇兄为亲兄长,不愿相争自动退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同样对待瑾儿,只是废黜皇位,还能封其为清闲富贵王爷并留他在宫里读书,已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
「当年的事,若薛家其他人并不知情,皇帝难道也想赶尽杀绝?」太后斟酒递过去,眼角余光一直在皇帝脸上转悠。
皇帝未接,无意识地摩挲手指上的墨玉扳指,见状太后也没逼他现在就回答,容他细细思考。然而她并没能等到皇帝的回答,而是等来了薛国公的求见。母子俩具是一愣,皇帝首先回过神来,吩咐将人请进御书房,随即他转向自己母亲:「母后还有何事吩咐?」
太后定定地看着面前日渐拥有帝王威严的儿子,突然笑了:「母后只是突然想问你一句话。」
「母后请讲。」
太后道:「你自问是大周人吗?」
皇帝霍然起身,沉声道:「朕,是仁帝第五子,明帝的亲弟弟,自然是大周人。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既如此,母后只提醒你一句,薛国公为了大周戎马一生,切莫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皇帝心头一震,终是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了寿康宫。
皇帝与薛国公在御书房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随后颁下来一道圣旨在京中炸开一片惊雷——年逾七十的薛国公再次披甲挂帅,亲上战场指挥战事。
消息一出,满京譁然,薛国公府更是焦急,世子薛城宁和户部尚书薛城安忙寻父欲探究竟,奈何薛国公从御书房出来后连家也没回直接赶赴前线,两人均是扑空。太后得知消息,倚在殿门口犹自望着宫墙出神,半晌才如吐息般轻声说出一句:「呵,真是我的好儿子。」说不清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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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正端坐在房中,听着碧玺打探来的消息,脸上不悲不喜。能做的已经做了,一切皆是按照计划进行,现如今,只好向上天祈祷祖父的苦心能够实现,让皇帝安下心来不再对付薛家。是的,可以说真相令人万万想不到,薛国公是自己主动要求上前线打战,为的就是保住薛家满门。
那天她去见安知阳,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且这是竟牵扯到大周与君临两国以及薛郑两家和当时的权臣易守鹤。
谁能想到,安家居然是君临国早就布在大周的间谍,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现在的太后娘娘竟会是君临国皇室中人!
当年君临国政权更迭,王爷夺权欲称帝,正值皇后产子生下龙凤胎,交由心腹冒死送出皇城送往大周间谍处,抚养成人后再杀回君临夺回皇位,岂料山高路远,其中皇子早夭,独剩一女,在与追兵交手时被当时的权臣易守鹤无意中救走。此事不知为何被易守鹤政敌何谷得知,那个婴儿早在之前已被安家带走,当时易夫人生有一女,何谷咬定其为君临国公主,趁机诬陷易家通敌,易家为此全家下狱,赐死。
彼时薛、郑两家曾受易家照顾,为着报恩,不愿易家从此绝后,以郑家出生不久的双胞胎女儿之一换了孩子出来,被换出来的易家孩子被郑家接回去抚养,郑夫人受不了这打击,又苦于不能宣之于口,正巧孩子天生缺了左手小拇指,于是她坚称这个女儿是恶魔转世,将之送到别院,后郑家家主无子而逝,郑夫人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杀的杀卖的卖,至此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安知阳愤怒至极:「我安家抚养当今太后长大成人,送其进宫助其一步步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她却困于与元后的姐妹情谊明里暗里总站在四皇子身后,这便罢了,还将亲生儿子教导得那般模样,安家筹谋多年竟全给四皇子做了嫁衣。」说及此,他大喘一口气,对着已经惊呆了的从容继续道,「是不是很讽刺,我假意投靠七皇子,让他挑唆三皇子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又让他自食恶果,后半生半死不活地被囚于深宫做了别人儿子,没想到还是被当今太后摆了一道,多年心血皆付诸东流,现在更是被她儿子屠我满门,杀人灭口,呵呵……」
他肆意大笑,笑声中是数不尽的悲凉。而从容则是完全被他所说的内容惊呆了,脑子里宛如灌入了满满一碗浆煳,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应。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你说七皇子……做了别人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安知阳嗤笑道:「自然是康修容哦不,应该是称唿康太妃了。你以为她那个孩子是被太皇太后害死的?毕竟那也是自己孙子,太皇太后只不过是想令她吃点苦头罢了,谁让她借着怀有龙胎唆使皇上为她将宫宴地点换成她最讨厌的人的寝宫,七皇子不过是顺手推舟,借她之手弄死了一个可能会对他有威胁的孩子罢了,太皇太后自然不会让他好过,既然他害死了别人的儿子,就让他自己赔给别人一个儿子,连自己的生母也被贬为最低等的宫人送去伺候康太妃。」
从容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从云给她提过的在康太妃宫里的那个脸上锁着铁面具,脚筋都被挑断了只能瘫在轮椅上,而且貌似是个哑巴的男人——居然是他。
从容只感觉一股冷意侵袭,令她禁不住颤抖。她定了定神,终于问出来了,关于安知阳找她来的目的。
「我说了,是救你薛家满门的命啊,」他笑道,「安家的结局你已经看到了,你觉得现在皇帝会放过有可能知道他身世的薛家么?」
「你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他想见薛国公,然而这些年后者早不大出来,他也不敢随意出入人前,想着当年曾与从佳有过交集便找到了昭阳寺,这里有从云,皇帝的人绝不敢轻易上来,谁曾想从佳让顾别尘那小丫头偷偷叫了从容过来。
从容则是惊讶于他与从佳的交情,脑海中隐隐约约想到了当年。看出她的疑惑,反正今天已经说了很多,安知阳索性直接承认了:「当年薛从佳能够嫁给秦家珩,我确实出了力,为的就是借她之手得到那枚记载藏宝图的鬓花,不过没想到谋划时被你弟无意中听到了。」
「所以你们就要杀死我弟弟!」好啊,总算是水落石出了,她就知道英华的伤没那么简单,果然有人加害。
谁知安知阳连连摆手:「哎,我可没有,是七皇子突然动手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不信你可以问薛从佳,当时她就在现场。」其实当年从佳已经害怕了,可七皇子威胁她若不从就杀了她,所以最后还是有了中元节勾引被下药的秦家珩一幕。
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当初真相居然会是这样。这一刻从容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自受伤后身体格外孱弱的英华,不知是不是受伤病影响,考了这么多年至今仍是秀才,文不成武不就,下半辈子基本就这样了;她想到了从佳,原本她可以嫁给官宦人家为妻,不说有泼天富贵但总好过现在清苦度日,连自己亲生孩子也不能见面;最后她想到了自个儿。这些年她常常想,若当初她没有选择退婚依旧嫁给秦家珩那么现在又是何光景,还会像现在这样十年如一日地独守空闺,与相公离心吗?
若不是他们,如今大家的境遇肯定不同,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她恨,可安知阳于她确实有救命之恩。既然他想见薛国公,那就让他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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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想过应该防范,但自认为已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安知阳如愿见到了薛国公,薛国公到了他指定的地点,与之密谈至深夜,第二天薛国公进宫求见皇帝,与其一起的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以及从容献出的郑家所有产业。
三个月后,前线传来好消息,君临城破,君临国皇室已被尽数斩杀,大周版图扩大至前所未有的地步,不日将班师回朝。
当然了,有好消息就有坏消息——皇帝接到奏报,薛国公鞠躬尽瘁,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帝悲,下令以最高规格厚葬并令其配享太庙。
不过这些消息已经不能令从容有所动,这些年的身心俱疲压迫其到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境地,而祖父的死就是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都说死之前人的一生会在眼前再现,从容幼时丧母、青年形同丧夫,往事一幕幕浮现,不同的面孔依次交叠出现在眼前,她最后能想到的,居然只是一句诗词——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何其可悲。
第七十七回
除了刚出生那会儿,这还是顾图南和顾别尘两兄妹十年来第一次与娘亲同床而眠,也是第一次听娘亲给他们唱歌讲故事哄他们睡觉。许是新鲜,平时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兄妹俩罕见地失眠了,总觉得今晚不能乖乖睡觉,必须要精神抖擞地陪着娘亲才行。然而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等到从容唱了两首歌、讲到第三个故事时,他们还是一头扎进了美梦的怀抱。
梦里有熟悉又温柔的娘亲,有难得一见的爹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吃月饼,喝甜滋滋的桂花露,看着夜空挂着的大月亮盘子,一家人多开心啊……迷迷煳煳中,他们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偷偷睁开眼,入目地便是娘亲恬静地睡颜——睡着的娘亲好温柔啊,可为何离他们越来越远?
琮般也在赏月。难得能安安静静过一次中秋,他让问莜准备了下酒菜,就着桂花酿自饮自酌。今夜他比任何一天都要沉默,只是看着月亮出神。
信他已经收到了。
问莜在一旁坐下陪他赏月,然而枯燥无味的氛围终究令她不自在,想着要开口打破这满室静谧才好。「大少爷在想什么?」她用了还在顾家时,作为丫鬟对主子的旧称,「是在想星文吗?」
琮般淡淡瞟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生硬:「怎么会。」
「那是在想大少奶奶。」问莜这次问得十分肯定,而琮般也沉默了,没有出声反驳。
问莜为他斟酒,自己捏起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她原本是顾老夫人赏给大少爷的丫鬟,年纪比之要大了几岁,懂事自然就比他早。主子与丫鬟之间的爱恋有几个能得善终?所以打一开始她就不看好琮般与星文,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后来大少奶奶进门,问莜一路看着两人从最初的疏远到后来的恩爱,再到最后的决裂,虽然她不懂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也绕不开星文才是。
「大少爷您现在还喜欢星文吗?还是大少奶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口了,但话一出口却没感觉到后悔,总觉得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如此直白倒令琮般为之一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也觉得我现在还喜欢星文吗?」
也?
问莜不动声色地反问回去:「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琮般盯着还剩一半酒的酒杯,勐地抬头一饮而尽。
他不得不承认,星文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一个美好的过去,他现在心中只有他的妻子,那个叫薛从容的清高女人,然而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依旧爱着星文。是,他是爱过星文,但那也是曾经。既然已经娶了从容,他自然就会对她负责,在与她的婚姻中,不是只有从容一人在努力,他也在改变,所以到后来,星文之于他,已经不过是年少时的空欢喜罢了。
可从容怎么就不懂呢?
问莜温声道:「越是深爱,就越患得患失。大少爷与其埋怨大少奶奶不懂您的心,不如问问自己是否给足了安全感。」
琮般一愣。
问莜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您说大少奶奶欺骗了您,明明知道星文的事硬装不知骗取您的歉疚,可不这样能怎么办呢,直接挑明了说与您听吗?让您以为是被她害得不能与星文在一起,从此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大少爷,大少奶奶没有错,只是因为爱您罢了,就算没有她您也没有和星文在一起的机会了,这事只能怪您自己。」
是啊,只能怪他自己,早该知道了不是吗?可当初偏偏没能压抑住怒气,明明是自己的错却非要认为从容隐瞒欺骗,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他对不住她。
问莜大概是不吐不快,借这个机会将心中憋了多年的话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圣人曾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您一边想着星文,一边却又悄悄爱上了大少奶奶不自知,所以当她质疑您时您才会那般生气,可这本可以避免的不是么。大少爷啊大少爷,请原谅奴婢的僭越,可正是您模稜两可的态度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呀,若您当初真与星文断了干净,大少奶奶还会时常担心你们藕断丝连吗?」
满室寂静。
琮般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一言不发。问莜等了半天依旧等不来他的反应,正想失望而去,琮般终于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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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语气里就有了些许无措。
问莜深深看着他,轻声道:「大少爷,感情这事不能两个人都犟,总要有人低头。这次该换您了。」
让他向从容低头……本就该如此!然而令琮般无奈的是,哪怕他现在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从容身边,但他依旧不能离开。作为防御工程的总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岂能掉链子——琮般第一次觉得家国之间的矛盾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简单,从来都是强调先有国才有家,可若无家,哪来的国?
好在,少则七日,多则半月,他就可以丢掉一切动身回家了。
许多年后琮般还是能想起回到顾家那天的情景。
遍寻不着的妻子、面色冷淡的母亲、疏离的孩子……琮般没有感到一丝欢迎的喜悦,反而带着一肚子疑惑被祖母带到了顾家宗祠。
宗祠与过去的几十年比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老模样,然而琮般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唯一一处改动。
满腔喜悦顿时被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彻——上面多了一个供奉的牌位。
牌位很新,他清楚地看见黑色的木板将其上涂了金粉的大字衬得更加鲜明,那颜色在长明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熠熠生辉,一如那一夜妻子倔强不肯掉落的泪珠,在烛火的映衬下,也是这样。
晃花他的眼,刺痛他的心。
他终究还是让她在失望了这么长岁月后,独自一人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的歉疚,他的心意,以及对两人美好未来的期盼。
他总是晚了一步。
番外 沉羽
「醒了醒了!快去叫太医!」
好吵......
「三小姐,你终于醒了。」
咦,这是姨娘的声音,但是,她哭什么?
沉羽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抬不起来。周遭纷杂的声音一股脑的涌进其脑海,震盪得她本就不适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平添了一股想爬起来呕吐的冲动。
「姑娘,薛老夫人带着二夫人又来看你了,你可要快快好起来才是。」
沉羽从来都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不受欢迎的,单从名字就可看出来。
自己上面两个姐姐,不是传说可令人忘却烦恼的萱草,就是受人喜爱的美玉,再看自己——沉羽,不能浮羽毛的弱水。
弱水她知道,传说中险恶难渡的河海。由此可见,她的存在究竟有多令嫡母厌弃。
古家儿孙众多,闺女却只有她们三个,而庶女,就她古沉羽一根独苗苗,何其悲惨。于是她便只能承受来自嫡母嫡姐的各种迫害。二姐古陈瑶还好,虽脾气古怪,但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作践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不屑于搭理庶妹。反倒是古陈萱……
沉羽跪在庭院里,神色自若。她早习惯了周围僕妇们那副冷嘲热讽的样子,甚至能在窃窃私语声中回忆自己跪在这里的缘由——大约又是古陈萱在宋颖那里吃了亏。
打小便如此。
古陈萱这人,外人不知,沉羽却是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其面甜心苦的阴阳人模样有多噁心。宋颖虽然也是高傲得目无下尘,可至少她敢想就敢做,喜欢就是喜欢,遇见薛家大公子莽就完事,感情直白而又热烈,比之古陈萱明明喜欢,却要故作矜持的做作样子更显真诚。
也难怪薛家大公子至少知道宋颖喜欢什么吃食了,对古陈萱却是仅仅知道其姓古,仅此而已。
沉羽不愿留在家做古陈萱的出气筒,常常找藉口或者干脆偷熘出去。去哪里呢?城西古玩一条街。也不知是不是有缘,她反而认识了古陈萱和宋颖为之斗法的「香饽饽」,薛英堂。
因着二人志趣相投,准确来说是两人好几次对相同物件表示过兴趣,遂惊觉对方是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不知不觉中渐渐被对方吸引,虽然他们都不曾放在心上。
至少对沉羽而言,这只不过是好友的哥哥罢了。
认识从央从雨两姐妹实属意外。
也不记得那天是第几次离家出走。说是离家出走,也不过是捡些好吃的出去散散心而已,其实能走到胡同口就算不错了,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哪里比得过那些长期在贵人手底下讨生活的下人们耳聪目明。可那天她偏偏走出了心心念念的胡同口,一路走到了那俩姐妹面前。
听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们语气,从央从雨也是庶女。实际上不管是不是,她也打算管上一管,毕竟眼前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人姐妹俩都败在一个人多势众上,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人。好在,她运气不错。
她运气来了,那些贵女们可就倒了大霉,一个个被她的竹竿打得吱哇乱叫,纷纷抱头鼠窜,再也没了刚开始见到的嚣张跋扈的模样,可谓是十分解气。
后来她板子也挨了,祠堂也关了,出来后依旧生龙活虎。官场上混最擅长口蜜腹剑,当时古薛两家还未交恶,沉羽从此多了一个去处。
等到沉羽再大一些,就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依旧爱去城西古玩一条街,原以为薛英堂要应付日益严格的学业应该没那个功夫来才对,没想到十次中有七八次都能遇见,后来她才知道对方是为了躲避宋颖——差点忘了,宋颖也是疯狂喜欢薛英堂的人——沉羽当即离他几步远。
薛英堂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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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一条街说小不小,至少宋颖一次也没偶遇过英堂,当然,其中免不了沉羽通风报信的功劳。她的酬劳通常是一包她喜欢的吃食,或者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想到这里,沉羽又免不了为古陈萱感到悲哀——瞧,薛英堂都知道她喜欢什么了,对你古陈萱还是只知道姓古,仅此而已。
沉羽一直以为薛英堂对自己不过是对妹妹般的宠爱,毕竟后者妹妹挺多的,没准是习惯成自然,反正她也没有亲哥,既然和从央从雨好得如亲姐妹,又有通风报信躲宋颖的功劳,沉羽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英堂的关爱,直到她在英堂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她在别人身上见过,比如她的父亲,也曾用着相似的眼神,看着她的姨娘。
可她的父亲,用同样的眼神,先后看了好几个女人。
姨娘说过几次,若不是被这样子的父亲吸引,她也不会义无反顾地非要追随而来,一头扎进古家这个大染缸。姨娘让她一定要记着,千万别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薛英堂不会说花言巧语,沉羽等了几年,还是没等到一句。
后来三皇子事发,古薛两家自此交恶不再往来。那段时间,古家人都不敢出门,刚开始还好,古夫人忙着找各种关系,疏通上下,一时间倒没功夫来找她和姨娘的茬,古陈萱倒是想,结果二姐古陈瑶似乎有别的想头,明里暗里倒阻拦了她几回。
说起这个二姐,沉羽深觉与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比如在三皇子这件事上,万万没想到她支持的居然是七皇子。
居然是七皇子!
七皇子!!
三皇子虽然草包了点,毕竟有一半古家的血脉,沉羽实难想像古陈瑶会弃他于不顾,反而帮助七皇子这个外人对付三皇子。
话题远了些,哪怕最初古陈萱还想着怎么令自己重新光鲜地出现在众公子小姐尤其是薛英堂薛从容面前,刘记的事一出,一切心血只能付诸东流。古陈萱彻底闲在家,有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对付自己,罚跪已经满足不了她阴狠的心,父亲古松自己已是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闲时间为她出头。那段时间是真的难熬,好在已经熬出头了。
谢天谢地。
古陈萱为了嫁给薛英堂,在所有道路都被堵死的情况下,居然另闢蹊径搭上了太皇太后。她倒是想的美好,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太皇太后倒也想替她张罗,也得看人薛家同不同意,太皇太后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也不见得是只为了她这个侄孙女,更多的还是为了古家。薛英堂不愿意,薛家更不愿意,太后便提了她的侄子安阳侯世子.......一切自有定数,兜兜转转,沉羽还是归了英堂。
沉羽翻出从雨偷偷使人交给她的那包碎银子——多亏了它,那段难熬的日子才能熬过去——现在袋子里基本上空了,只留下几粒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彩色小石子。沉羽知道它们的来歷,这是她和英堂第一次同时看上的,后来那一小堆石头被一分为二,沉羽的那半堆被她送给金鱼做伴。
现在英堂手中的那半堆也到了她手里,难为英堂还在上面写了字。
「别害怕」,就这三个字,也不知写了洗掉,再写再洗了几回才送到沉羽手上,可奇异的是比起花言巧语,更能安慰当时深受嫡姐迫害的一颗不安的心。
但她还是低估了古陈萱的阴狠。在嫁英堂无望后,古陈萱居然指使人给她下慢性毒,这是要她的命啊。亏得从央,否则自己已经是药石无医,只能悽惨的死去。
奈何古陈萱已经出嫁,就连愤怒的薛家也只是拿下一个古夫人,却完全没法对她怎么样。然而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与英堂的婚事。
哪怕所有人都瞒着她,沉羽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李太医说要补回来至少需要花费数年,而且因为这毒阴寒且侵体太深,恐怕以后在子息上会有些困难。
瞧瞧,多狠,就算毒不死她,也要搅了她与英堂的婚事,毕竟寻常人家都不会要一个不能诞育子嗣的人为妻,更何况薛国公府。
但事情真的能如古陈萱所愿吗?
英堂与自己父亲薛尚书据理力争,未来小姑子也在一旁帮腔,最终他们的婚礼还是定了下来。沉羽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随即吩咐人给古陈萱送了一张请帖,并嘱咐必须确保送到古陈萱手中。
巧了,英堂也给安阳侯府送了一张。
据说古陈萱当即就疯魔了,不仅撕了请帖,房里更是摔杯破盏了一整晚,第二天便传来其病倒的消息。
婚后,夫妻间幸福和谐,公婆都是好相处的人,还有从央从雨在身边,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没有子嗣。这无疑令薛国公府上至国公夫妇,下至英堂沉羽更加恨起古陈萱来。沉羽以为,按着英堂对古陈萱的厌恶程度,在听到其下了大狱后必然是要去气一气她的。然而自家相公的反应还是令她始料未及。
「我从不见无关之人。」
还以为经过这些事古陈萱的地位好歹能上升到知晓全名的地步,没想到居然还降了。无关之人,好一个无关之人。
然而沉羽去了。她拜託宋颖将她带进大狱去见古陈萱。要说是去气一气古陈萱,沉羽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在里面。
沉羽从没来过监牢,里面臭不可闻,她皱着眉用帕子捂住口鼻,在女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其中一间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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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脚步声,古陈萱还以为是英堂来看她了,一回头视线正撞进一双含笑妙目之中,脸色瞬间冷下来。
「怎么是你来了,英堂呢?」她冷冷地看着沉羽,沉声道。
沉羽却奇了:「这是女监,相公来做什么?你毕竟是我姐姐,我来送你就可以了哦,姐——姐。」最后一句姐姐她刻意拖长了音,带着无尽的讽刺。
「哼,你会有这么好心?」古陈萱不买她的帐。
但她这次说对了,沉羽今儿过来就没存好心。
她笑着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姐姐,妹妹是看咱们的好母亲已经不在了,您出事以来古家没一人来看您,这不是怕您心里难受么,得到消息赶紧就来看看您呀。」
听到这里古陈萱眼前一亮,话音脱口而出:「那,那他……」
「姐姐是说我相公吗?他没来哦。」
古陈萱脸色一拉,怒道:「是你不让他来看我的对吧!」
「多大脸吶,」沉羽的鄙夷明晃晃摆在脸上,就差没明说她不要脸了。饶是如此,沉羽还是细细与她解释,「相公日益得皇上器重,平时公务繁忙,听说你要见他,只道不可让无关之人扰了清静。是我觉得不好没个送你上路的人,就拜託陆夫人找人带我进来了。」
「无关之人,无关之人……他怎能这么绝情?」
沉羽见她一副伤心欲绝、不可置信的样子只觉得可笑。她道:「收起你这副嘴脸吧,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做这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古陈萱恨恨出声:「若不是你,他怎么会看不见我,你明知我喜欢他,非要和我抢!呵呵,你成为他的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你又得意什么?」
「可他就是爱我呀。」沉羽十分开心地反驳。事实确是如此,自两人成亲以来,英堂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人,两人虽没有孩子,可架不住两人之间夫妻感情甚笃,这已胜过万千。
果然,古陈萱被这话狠狠气到了,目眦欲裂地死死盯着沉羽,仿若一头受伤的母兽,若不是两人中间还有一道牢门隔着,只怕早就扑了上来。见此沉羽又笑眯眯地丢下一句话。
「什么叫抢你的?大姐姐你未免太自信了吧。咱们三姐妹的姻缘可是太皇太后的恩旨,太后与皇上都同意的,话说回来你还没谢谢她老人家呢。」
「你少拿太皇太后来压我!」古陈萱怒吼。
沉羽道:「那我谢谢你吧好姐姐,若不是你,我还不能嫁给相公呢。」
这倒是真的,当时的古家之于薛国公府,完全是避之如毒蝎般的存在,若没有古陈萱去太皇太后面前相求,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虽然,事情结果并不尽如古陈萱意。
果然古陈萱疯魔状想要扑上来,被铁栏杆拦住了,饶是如此她嘴里仍在骂着「贱人」「不得好死」等恶毒的话语。
「三天之后皇上对安阳侯府的处置就会出来,到时妹妹就不来看你了。」
打击完古陈萱,沉羽好心情地出了女监。宋颖就在外面等她。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她离开女监,宋颖嘴角噙着微笑目送她离去。
回家后相公居然不在院子里。她摆手让湘文下去休息,带着另一个大丫鬟湘水往英堂书房走去。
隔得老远就听见从书房处传来娇俏的女声,沉羽还以为是自己哪个小姑子,仔细一听却发现从未听过这声音,一时生疑。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她停下脚步听了几句,大概能猜到来者何人。
书房内,秦蔓枝仍不遗余力地想靠近英堂,后者苦于不能直接将她丢出去,只能躲避。可书房只有这么大,最后只能被逼得三两下爬上房梁。
想来被一个女人「逼上梁山」还是头一遭,英堂现在只庆幸沉羽一早就出门了,否则被她看见自己的窘态只怕又要笑弯了腰。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应该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在沉羽回家前解决下面这个麻烦。
看来是顾及亲戚的面子没有冷言拒绝让秦蔓枝误将委婉当成默许,现在更是得寸进尺。英堂决定这一次便直接解决了。
「秦小姐,这里是我薛国公府外院书房,非请不得入,再说了你一个闺阁在室女,与我这外男单独在一起实非应该,还请你自重。」
奈何秦蔓枝根本听不进去。她不知为何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自信,她就是笃定英堂喜欢她,哪怕后者已经娶亲,她也当做看不见。直到现在她还是那副听不到英堂的拒绝的样子,一个劲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爱意。
「够了,」英堂实在忍无可忍,大声打断了她,「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小时候你推我妹妹下水时是,现在你不知羞耻缠着我更是。你走吧,不要再踏入我薛国公府一步,否则我会让人扭送你回秦家。」
秦蔓枝没想到他这一次将话说绝,愣了一瞬,随即漫天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我不管,我就喜欢你,我就要你!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推薛从容?是她,都是她的错,她居然亲近那个姓刘的丑八怪,她如果喜欢我不就完了,是她非要气我。」
可能是话说开了,秦蔓枝再没了顾忌,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英堂哥哥,我推了她是我不对,我可以向她道歉。可你别不要我。你休了古氏那个不下蛋的母□□,你娶我,我可以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这样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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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之前英堂还是无奈的话,此刻她话语中对推妹妹之事丝毫没有悔改,还有对沉羽的中伤,这两件事竟令他出离愤怒了。他动作利索地从房樑上跳下来,扬声将秋来叫了进来。
「将秦小姐送回秦家,交到秦大人手上,然后你给我带句话,」英堂冷声道,「你就说,令嫒非三岁女童,以后言谈举止要仔细,亲戚之间都要避嫌,何况是我薛国公府。」
秋来闻言大惊失色:「大少爷……」
然而英堂已不想再说什么,只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带人下去。
事已至此,秋来也知这位爷心意已决,只得叫来婆子们准备带走秦蔓枝。可秦蔓枝能乖乖听话她就不是那个娇纵任性的秦家大小姐了。
她骤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拼命地想冲过来抱住英堂,被人制住后仍挣扎着往英堂身边够。
「英堂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姑妈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不做你的正妻了,我只当平妻好不好,好不好?英堂哥哥,英堂哥哥,我也可以不做妻室,我只当你的妾,通房也行啊,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别不要我,你别赶我走。」
现在她只恨那些婆子将她箍得死紧,令她一时挣脱不开去到英堂身边,只能嚎啕大哭,哭声传遍整个薛国公府。
沉羽本来不想介入,可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现在退无可退。
果然,薛秦氏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沉羽见她看向自己时一瞬间的心虚就明白了——看来,她还没放弃「亲上加亲」呢?
真是好笑,难不成薛家的人都得填她秦家的洞不成?
「母亲,」她笑意盈盈地迎了过去,状似亲热地挽住薛秦氏的手臂,「正说着要去求父亲放您出祠堂呢,您就已经出来了,看来父亲还是念着您的。」说的这么明显,她不信薛秦氏不懂其话中的意思。
果然,薛秦氏一听她提起薛城安,再是有心往书房去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自儿女都婚配后,她在府里的地位越发尴尬起来。论权,薛城安两兄弟还没分家,掌家之权仍由她的妯娌——世子夫人把持;论宠爱,之前她便比不过莫依依那个贱人,可现在,哪怕她已经有了一个王爷女婿还有将军女婿,在薛城安心里,恐怕还比不过那个新纳的姨娘。
一个长得与郑蔓蔓有三分相似的女人。
瞧瞧,才三分而已,就能让老爷神魂颠倒,甚至为了她罚自己入祠堂思过,假以时日,老爷会不会为了她,直接废了自己的妻位呢?
都怪莫依依这个贱人。
还有这个沉羽——薛秦氏有些怨怪地瞄了沉羽一眼——蔓枝是她亲侄女,又从小便喜欢英堂,原本还以为能嫁过来,至少帮着自己重夺老爷重视,在府里挺直了腰杆,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
更想不到沉羽自己没法生育子嗣,却还拦着不让英堂收人,以至于现在都还没个孩子。
不过这样也好。
人都是有私心的,英堂没有子嗣,那这一房,或者更甚,未来的薛国公不就是自己儿孙承继么?就像大伯子薛城宁,无子,爵位就该是她相公薛城安的。
想到这里,薛秦氏自觉底气足了几分,于是便想越过沉羽往书房走去。她怕沉羽阻拦,脚步比之前更快,三两步就走到前头。
然而沉羽根本没有拦她的意思——薛秦氏非要作死,她又如何拦得住呢。
她转身就走,去了从央从雨处。
也不知是这俩姐妹心有灵犀还是怎的,都选在今日回娘家,不过也有大半月没见了吧,沉羽还是挺欢喜的。
这俩姐妹都嫁在京中,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也是官员之家,尤其是从央,当初虽然为了个周大公子要死要活,如今却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隔得不远就听见四姨娘在训着什么,走进一听果然是在说从雨。大约是后者派人打听书房的消息而四姨娘觉得不妥罢了。
「沉羽?快快快,」从雨一见她双眼一亮,忙过来拉着她袖子催促,「书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肯定知道,快给我们讲讲。」
沉羽吃不住劲就说了自己所见所闻。从雨一听薛秦氏也过去了,片刻的愣神后还是道:「二叔之前还是留了情面的。」
语气很真诚。
大家都知道目前府中形势,可偏偏有人就是看不透,那就是她们这位叔母。不仅看不清形势,还自我感觉良好,怕不是还把宝压在她亲生的儿子英华身上。
从雨道:「虽然这样说不好,但以英华现在的样子,二叔母还不如好好反省自身罢。」
英华又落榜了,而薛城安已经不会再失望,毕竟已不抱希望。英华文不成武不就,未来如何可见端倪。
「说起来她两个女儿倒是都嫁得好。」四姨娘突然道。
这次不等从雨说话,从央先开口了:「雪姐姐确实嫁得好,年纪轻轻已经得到了诰命。可月姐姐……听说齐王妃又诞下一个儿子?」
算上这个,齐王妃已经有了一女二子,从月的孩子再也不是齐王府的唯一,她现在的处境可想而知。
从雨快人快语:「也难怪二叔母迫切地想要秦小姐嫁进来,一点也不嫌弃这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姑娘。」
从央道:「我觉得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若不是月姐姐心比天高,如今雪姐姐有的一切还不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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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女人都贊同地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沉羽等来了事情的结果。
薛城安果然大发雷霆,勒令秦蔓枝再不许登门。薛秦氏还想分说两句,谁知薛城安将一张纸扔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空白休书,却让得薛秦氏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怎么,公爹还真打算休了母亲不成?」到了晚上沉羽询问英堂。后者摇了摇头。
「大概是震慑吧。更何况齐王府和殷家也要面子。」英堂如是道。
这倒也是。只是……
沉羽看着英堂默不作声。后者明白她的顾虑,拥过她安慰着:「你放心。我知道你心里总有些不安,但有些话成亲时我已告诉过你,直到现在也没变。」
「别害怕」「你放心」,这就是英堂给她的承诺。
沉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际上她也什么都没说,只轻轻靠在英堂怀中,听着自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无声地微笑。
「对了,」沉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算算日子,莫姨娘的祭日快到了,今年还是在红梧寺做七天水陆道场吗?」
说起莫姨娘,沉羽心中不免惘然。这是个好人,是沉羽初来乍到时除了英堂之外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沉羽在她身上仿若感受到了娘亲的关爱。只可惜,天不假年,早早便过世了。
她去世前几天,不仅是薛城安和英堂,就连已嫁作人妇的嫡亲小姑子从容也回来了。那几天薛秦氏的脸色极不好看,每天都是强颜欢笑,沉羽都替她累得慌。
到了最后一天,本来病得不省人事的莫姨娘仿若迴光返照,交给薛城安一人一物,又跟他们说了好些话,这才带着对他们的眷恋离开人世。
一人,就是现在的妧姨娘,据说和已过世的婆婆有三分相似。至于那一物……沉羽只知道是一个盒子,里面具体呈放着什么并不知晓。
但还是在那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薛秦氏大惊失色的表情。
她若有所思。
祭日那天很快变到了。
早上一起来沉羽便觉着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英堂就笑她杞人忧天。
「若真有事,自有为夫顶着,何必忧虑。」英堂如是道。
然而这话并没能抚慰沉羽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依旧觉得不安。所以当薛秦氏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她竟有了种另一只鞋终于落下的轻松感。
薛秦氏滚进了池子里,被拉上来时只剩一口气了。
红梧寺是去不成了,沉羽安排古妈妈随薛家的管事走一趟,自己和英堂匆匆赶到薛秦氏的院子。
英华已经到了,正忧心忡忡地站在那里,不安的眼神不时往里张望。他的妻子刘居安正安慰着他。沉羽也出声安慰了几句,然而效果不大。
他突然出声道:「容姐呢?」
居安忙道:「已经送信过去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吧。」
英华不说话了。
不得不说薛秦氏的运气不错,刚滚进池子时正巧有下人经过,被迅速救了上来,否则别说剩一口气,半口都悬。
这时候,一直做透明状的妧姨娘突然开口了。她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老爷真该赏那几个下人呢,若不是她们恰巧经过,夫人可就要遭大罪了。」
她说话一向温温柔柔,半句重话也不曾,偏偏在这「恰巧」二字上,她的声音欲语还休地下了重音,给人无尽遐想。
刘居安首先站了出来。只见她冷冷地注视着妧姨娘,沉声道:「妧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妧姨娘没在说话,她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听见刘居安的质问,她将自己藏在一言不发的薛城安身后,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都给我闭嘴。」薛城安终于发话了。
他看了眼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地薛秦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你们母亲病了需要静养。堂儿媳妇,华儿媳妇,你们俩轮流侍疾。」他安排好人,自己率先踏出房间。
薛秦氏直到夜里才挣扎着从昏沉沉中甦醒。甫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沉羽,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承尘。沉羽原是过来看其状态,乍一见她睁开的双眼无神空洞,也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叫来了留在府里的太医。
院子里顿时一阵喧闹,末几,薛城安还有小辈们都聚在她的院子里。
太医走时面色有些不好。
沉羽瞟了一眼薛城安的表情,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不想一脚踩在后来赶过来的从容脚上,顿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
从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注意力再次放在大床上躺着的薛秦氏身上。薛城安让她多休息,可她应该是怕自己是迴光返照,拉着人的衣袖不放。
「自从匣子被红鸢那个贱丫头交给莫氏,妾身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如今只道是应了道长的话罢。」薛秦氏拉着不让薛城安走,嘴里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沉羽听见匣子二字,心中不免一动。而她同时也发现,身边的从容也有了反应,看来如同自己一般,对那个匣子颇为关注。
正思忖间,薛秦氏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匣子里可是宝贝啊,我费劲心机,甚至说动了我嫂子才弄来里面的东西,自从有了它,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夫人难产去了,我成为了夫人,不再是妾室,我的孩子们也成为了嫡出。我不想月儿嫁给一穷二白的殷磊,怎么做都无法令老爷你改变心意,可拜过匣子后月儿就成为了皇子侧妃。只可惜啊,对这东西的供奉一天也不能断,我就只有几次而已,就得从头再来,害得我开始走下坡路,害得我儿不能及时从昏迷中醒来,现在被你们毁去了匣子,更是害得我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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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些年,我容易么?」
「我并不曾害过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不幸都怪罪在宝贝匣子被毁这件事上。其他人则是一脸惊骇地听她说着。
薛城安本是静静听她絮叨,然而到了后面他也听不下去了。「你用什么供奉?」他只提出一个问题。
薛秦氏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这种东西若真如薛秦氏说的那么好,哪会需要偷偷摸摸,只怕涉及到一些禁忌之物。想到这里,在场所有人均是神色一变,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薛城安面沉如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物什来。在众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薛秦氏眼中放光,一把将之抢了过去。
「老爷,原来你不曾……」
薛秦氏看起来欣喜若狂,不住地抚摸着那个匣子,像是看着自己的救赎一般,直到她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动作蓦地一顿。
匣子没有被毁,可她却要死了?
「怎么会呢,不可能的啊......道长不是这么说的。」她喃喃自语。
薛城安失望地看着她此刻的样子,道:「我留下这玩意儿,不过是想告诉你,你虽伤天害理,但你现在的遭遇都是你咎由自取,半点也怨不得旁人,更与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无关。」
薛秦氏浑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
「不可能,」她大声道,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她信心似的,「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要让自己更好而已,这样有错吗?」
「这样本无错,可你用错了方法,千不该万不该,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滋长了不属于你的奢望。」薛城安冷冷地道。
薛秦氏道:「是啊,奢望,在你们这些高门贵族眼里,我们这些低贱出身的人只要有想往上爬的想法,都应该是痴心妄想对吧。」
「没错。」薛城安坦然地应道。
他道:「你痴心妄想不属于你的地位,说动了你的大嫂秦夫人为你找来了灵秀道长,趁着夫人刚生产,全身乏力之际,威胁夫人,又拿走了胎盘,用了道长给你的镇压之法,妄图将容儿的气运转移到月儿身上,我说的没错吧。」
居然还有这一层?这可是巫术吧!
沉羽惊骇地瞪着薛秦氏,后者想来是没料到会被揭穿,此刻面无人色。沉羽又看向从容,然而只能看到后者的背影,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她一瞬间僵直的后背来看,只怕心情也很不平静。
「好在,红鸢是个好姑娘。」
提起红鸢,薛秦氏不由咬牙切齿。「这是个贱丫头!」她道,语气十分愤恨,「她是我的丫鬟,却背弃于我。若早知她会将匣子交给莫氏,我早就处置她了。」
「那你可知,你报之以极大希望的匣子,早在多年以前,你心存幻想的时候,就已经被掉包了,这些年你供奉的,不过是猪的胎盘而已。」
「什……么?」
薛城安不去看薛秦氏此刻的面色,他转而看向从容,目中夹杂着温柔,轻声道:「蔓蔓当时已气息奄奄,为了容儿她只能推举你成为继室,但不代表她就能安心将女儿交给你。红鸢曾受过她恩惠,帮忙调换匣中之物轻而易举。」
「我早些年外放做官,也曾见过此等阴邪之物,所持之人无一例外都被反噬。你能安然活到今天,完全多亏了蔓蔓和红鸢,但你心术不正,报应都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薛城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薛秦氏,眼中泪光闪过。月儿何尝不是他的女儿,如今她的遭遇至此,他何尝不心痛,因此他越发痛恨起薛秦氏来。
他一指匣子,疾言厉色:「你既这样看重这东西,今儿就还与你,你就带着这等阴邪毒物在这院中过一辈子吧。」
以薛国公府现如今的地位,他薛城安不可能休妻,否则薛秦氏所出几个儿女的地位将会十分尴尬,更何况其中还涉及到巫术,更加不可能在明面上给人留下话柄。得亏了薛秦氏坐不住,今儿弄了这一出,不然要动她还真得先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薛秦氏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绝情,这是要将她圈禁到死啊,不由骇得目眦欲裂,连忙滚下床一把抱住薛城安正要离去的双腿。
「老爷……」她刚起了一个头,就被薛城安挥手打断了。
「这是我的决定,万不可能再更改。谁若求情,谁就来陪她。」说完,毫不犹豫地拔脚离去。
「不,不,老爷!」薛秦氏欲追,可身体绵软无力,一跟头栽在地上,再想爬起来也无法,只能伏地大哭。所有人都被这些往事震惊住了,一时之间也无人上前搀扶起她来。
沉羽心情十分复杂,良久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嘆息。
她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从容深深地看了眼倒地不起的薛秦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内。沉羽则是看向英堂。后者想必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一直低着头不曾出声。
她正要上前安慰几句,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惊恐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英堂已经急匆匆跑了出去。
从容昏倒了。
这个院子又一次乱成一团。沉羽随着离开时视线无意识地瞥到刚从里屋出来的英华,然而后者低着头,实在看不透他的想法。
她最后一次打量这个院子,随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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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雾琅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雾琅端坐在凤座上,盯着仙鹤香炉中裊裊升起的轻烟出神。千心眼见夕阳渐落,黑暗慢慢吞食大殿的光亮,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该不该点灯。
好在有宫人来报,皇上正往坤泰殿来。
「接驾吧。」
随皇上一道来的,还有他的烦恼。对此雾琅早就习惯了。一直以来,她所扮演的角色都是皇帝陛下的解语花,这点默契早在她还是安昭仪时便存在了。
只是今日皇上的烦恼来得太突然,雾琅刚刚才承受自己兄长的质问,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劲来,只能沉默。
皇上说了半天也不见雾琅的回音,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怎么,皇后对朕所说之事不贊同吗?」
雾琅回过神,忙笑道:「怎么会,皇上所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臣妾在此替知阳谢过陛下恩典。」
赤山匪患成灾,当地官府已上报望朝廷能派兵前往剿匪,皇上准奏,并提起了安知阳。雾琅知自己这个侄子已然参军,如今皇上有意让他立这个军功,将其调往赤山,可见其对安阳侯府的恩宠,她自然要拜谢。
名为剿匪,实为镇压,不必上那刀剑无眼的战场就能得到军功,想必朝中有此殊荣之人不多。
不过既然皇上已有决断,可其眉间的忧虑又是为何?单单只为战事吗?
当然不是。
此时坤泰殿中宫人已被打发出去,偌大的殿中只有二人,皇上终于开口了。
「朕今日来,实则有要事,想听听你的意见。今日有大臣上奏,说东宫虚位已久,为固国本,安定社稷,请立太子。」
先是调派安知阳,后又问她关于立太子的意见……雾琅心中微焦,然而面上却不显。
「皇上可有属意人选了?」她起身为皇上添茶,一边打量皇上的神色。
皇上既然这时候带着烦恼来找雾琅,自然不会绕圈子。他直截了当地告诉雾琅:「是有这么个人选,只是何时扶他上位,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哦?」
皇上道:「原本打算近来挑个好时候公布,可之前出了老三那件事,前朝后宫都动盪不安,若这时宣布储君人选,虽可安定人心,但也怕有些人狗急跳墙。」
确实令人担忧,不过……
「既然他们想跳,就让他们跳呗。」雾琅抿唇一笑,笑容里居然带着久违的狡黠,一时看呆了皇上。
良久皇上才道:「皇后这话,深得朕心。」
送走了皇上,千心为她更衣卸妆。见她愁眉不展,千心关切地问道:「娘娘可是为国舅爷今日所说之话伤心?」今日安阳侯怒气沖沖而来,一进门便屏退左右指责皇后未尽到责任,视安家为无物,言语中极为放肆。
千心是皇后从安阳侯府带进宫的丫鬟,自小便侍奉其左右,自然明白安阳侯话中的意思,因此也更加心疼自己主子。
雾琅透过镜子见到了她愤愤不平的脸色,不由展颜一笑:「傻丫头。有些事你不懂,我也不便与你解释。」
千心道:「奴婢明白,奴婢只是觉得国舅爷有些尊卑不分了,娘娘您毕竟是皇后,乃一国之母。」
「是啊,本宫毕竟是皇后。」雾琅淡淡出声,视线透过镜子,也不知在看哪里。
这段时间穆妃常常为了昭庆公主下降之事来坤泰殿,穆妃看中了虢家大公子,那确实是个英俊潇洒的人才,皇上也颇为看重,只是虢家不愿,已经放出风来说是早年间已为大公子定下亲事,为此穆妃没少在自己宫殿发火。偏偏昭庆公主与穆妃意见相左。
穆妃愁得跟什么似的,一来坤泰殿开口就是抱怨:「模样好有什么用,那洛家小公子从小被娇宠着长大,根本不堪大用,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主偏就看上他了。」
雾琅一直静静听她抱怨,到这儿也忍不住了:「照这样看来,公主比你看得明白。」
穆妃愣住。
雾琅道:「尚了公主,确实是无上荣光,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驸马就不能再参与朝政了。人家虢大公子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才到达如今地位,人家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
「可,可是……」穆妃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雾琅知她意思,可婚姻这事必得双方都满意,哪怕昭庆贵为公主,身后有皇上撑腰,可也不能用皇家威仪去强求。更何况,皇上惜才,到底肯不肯下旨也是未知。
雾琅劝她:「到底是皇室公主,驸马只有敬着的份儿,你若实在担心,多给昭庆指派些宫女嬷嬷,时常回禀你便是。左不过是她自己选的,哪怕以后有了嫌隙,想想最初的心意,多少也能平復些。若你强行给她摊派一个不喜欢的驸马,以后凡事就先多了一分不满,这难道是对她好吗?」
到最后穆妃也只道要再想想,行礼后退下了。
千心上前道:「穆妃娘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怕还抱有幻想。」
雾琅:「那活该被皇上教做人。」
缓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了:「我让你去问的事有消息了吗?」
「回娘娘,奴婢已经打听到了,太后突然避居寿康宫不再插手后宫事宜,其中果然有所牵扯。」
「仔细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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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可还记得康修容和她死去的孩子?」
「就是去年发生的事本宫如何不记得,你突然说起这个……」雾琅淡淡瞥了千心一眼,突然瞪大了双眼,「你可别乱说,那毕竟是太后的亲孙子。」
可千心摇了摇头,又凑近了几步,低声道:「宫中皆道是谢婕妤,可娘娘你不也奇怪她如何能指挥动太医院副院首?照奴婢打听来的消息,谢婕妤是当了他人的替罪羊了。」
「太后?」
雾琅还是有些不相信,毕竟太后总不会拿自己亲孙子开刀才是,若说只是让康修容在生产时吃吃苦头,这才可能。
千心点头:「周公公亲自去查了禀告给皇上的,奴婢不敢煳弄娘娘。」
然而雾琅还是不信——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这位太后是个什么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可眼下皇上借着康修容一事逼得太后不得不退居寿康宫,以后者对权力的渴望,不可能坐以待毙。难不成,这事还真是太后做的,所以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连太后都成了某人的替罪羊。
想到此处,雾琅不由得浑身一寒。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又有谁对太后插手后宫心存不满……不行,这件事不能细想。
「娘娘?」千心对她突然的情绪有些疑惑。
雾琅回过神来,招唿她附耳过来:「你帮本宫……」
看着千心匆匆离去的背影,雾琅陷入了沉思。
安嬷嬷走进殿内,带来了一则消息。
「这么说,顾家有意与薛国公府联姻?是六小姐还是七小姐?」
安嬷嬷摇了摇头:「都不是,顾家提的是三小姐。」
「薛从容?」
「是的,在张家的宴会上,顾夫人曾拉着薛国公世子夫人单独说了好些话,好些人都看见了。娘娘,顾薛两家为世交,顾大少爷如今年纪渐长,顾夫人想要为他定下一位名门淑女也是常理,而薛家嫡出又没有婚约的唯有三小姐一人。」安嬷嬷恭声道。
「那你就替本宫查探一番这位顾公子的人品德行。」
另一名大宫女柔蓝待安嬷嬷走后上前服侍。「娘娘,您带这薛三小姐还真好,还帮着打听顾少爷的品行,可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雾琅似笑非笑地看着柔蓝,令后者一瞬间有种被看穿的不适,然而柔蓝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奴婢不明白,京城中这么多的高门贵女,为何娘娘就对这薛三小姐另眼相看呢。不仅如此,还有李赵氏,当初她以五品小官女儿的身份嫁进皇家,贤妃娘娘诸多不满,还是您劝说下来的。后来贤妃勒令二皇子休妻,也是您,力排众议,硬生生改为了和离,您为什么......」
皇后为何对李赵氏如此优待?可以说,这不仅是柔蓝,更是整个皇宫,乃至京城最为不解之事。照理说,皇后与赵雪樱并无交集,更别提安阳侯府与赵家地位之间的差距,可皇后却如此待赵雪樱,实在令人费解。
然而这些年过去,皇后都没有解释的样子。也是,雾琅贵为皇后,是不需要解释什么,就连皇帝也不知其中原因,柔蓝怕是更加问不出什么来。
「大约是有缘吧。」
果然直到最后,柔蓝什么都没问出来。
锦胜三年末,册立太子的旨意终于下来了,四皇子被立为东宫太子,与此同来的,是几位已成年皇子的封王旨意。
「既已封王,也该成家了,」雾琅看着坐在下首默默喝茶的儿子,笑着说道,「这些年你身边只有一位侍妾,还是当初我给你的,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
恪王不咸不淡地回道:「您的孙子尚未满周岁,您不也抱过许多次了。」
雾琅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口气就知道自己这儿子仍心有芥蒂,不由嗔道:「孙子哪会嫌多。再说了,那也是你侄子。」
恪王看了眼雾琅,这个既是皇后也是他母亲的人,一时间有种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作为皇后,她从未支持过自己,自小便给他灌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思想,让自己不要与四皇兄争。作为母亲,也总是偏心四皇兄,甚至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女子,也要求自己拱手让人。
现在,不也在担心自己会对太子不利吗。
关于这点,她大可放心。兄弟阋墙,绝非父皇所希望看到的,作为皇家子弟,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他要争,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
「请母后放心。」
雾琅对他的觉悟很满意:「皇儿不要怪母后,实在是这皇位不好坐。你四皇兄是陛下钦点的太子,他的未来自有陛下保驾护航,可你,我的儿,一旦你有异动,恐怕将坠入无边的地狱。」
话中有话,恪王立刻就感觉到了。
「母后可是有话要告知儿臣?」
......
送走了恪王,千心急匆匆往殿内走来。「娘娘,如您所料,康修容一事果然有内情。」她附过身在雾琅耳边说了一段话。
雾琅笑了:「如此,也该让咱们太后娘娘知道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锦胜四年的正月十三日晚,赵王谋逆,调派护城军封锁了京城,并与蒋无用合围,包围了皇宫,带领京西军长驱直入,直指勤政殿。
多么年轻啊,竟走上了绝路——雾琅此刻就在勤政殿。看着一身铠甲、血气凛凛走进来的赵王,她不由摇头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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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大概也没想到偌大的宫殿中居然只有她一人,一时微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拔剑对准了她的心口,冷声道:「果然,你们母子,会同薛国公和顾太傅这两个老贼劫持了父皇,逼他册立老四为太子。这事名不正言不顺,人人皆可诛之,本王便是要替天行道,消灭你们母子三人,为父皇报仇。」
执迷不悟。
此刻雾琅身在叛军包围圈中而面不改色,听闻赵王此言,镇定地驳斥:「陛下拟诏册立太子,乃是在朝会上提出,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册封,正是名正言顺,当无异议。你勾结京西军直入皇宫,实则大逆不道!你若就此退去,陛下仁慈,念在你是他亲儿子的份上可从轻发落,如若不然,绝不姑息。」
「呵,」闻言赵王不屑地发出短促的嘲笑,意有所指地道,「父皇已经被太子谋杀,如何发落我?」
「看来赵王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雾琅平静地看着他。
赵王大吼:「成王败寇!歷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说着,举剑就要杀将过来。
雾琅并未躲避,直直地站在那里,赵王长剑挥来架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母后的胆子果然很大,难怪当初元后薨逝后是你登上了后位。」
直到现在雾琅的脸色才有了变化。只见她展颜一笑,笑容里还带有分明的、不加掩饰的算计:「你进来也有一会儿了,怎么都不好奇陛下为何不在?」
赵王冷笑:「还能为何?身为一国之君,竟推出一个女人来挡着,如此胆小怕事。不过那又如何,如今皇宫内有京西军,外有护城军,他能逃到哪里去,我先料理了你,再去搜罗他。」
听到这里,雾琅低下了头嘆息道:「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说罢,不等赵王有所疑惑,她朗声道:「蒋无用,你还在等什么?」
什么?赵王大惊,感受到来自后方的破空之声回身格挡时已经晚了,他的肩膀被贯穿,疼痛令得他手中之剑落地,掉落在光滑的玉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被轻而易举地制住,蒋无用扭住他的胳膊将之押解跪下。直到此刻再不明白也不能了,自己怕是早已经落入圈套之中。
父皇,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特地挖了个大坑给自己跳,他还真跳了。
傻,真傻。
等到被押解至金銮殿,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
「朕给过你机会,孩子。」
金銮殿,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身旁一左一右分别立着太子和周讳深。赵王感受着来自父皇居高临下的注视,以及太子面无表情的打量,不免怒火上涨。「这都是您算计好的吧,」他冷冷开口,「父皇为了替太子殿下扫清障碍居然不惜诈病,诱使我出手造反,真是好大一个坑,若不是皇室玉牒上明白记载我倒要以为儿臣并非您亲生!」
这句夹枪带棒的怨愤之语未令得龙颜大怒,皇帝不以为忤:「是,这就是一个局。朕特意避开朝政,让蒋无用放出对太子不满的风声,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藉机笼络,但朕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跳了出来。你说,朕要如何处置你?」
「哼,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今日栽在这里是我愚蠢,来吧,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既如此,那朕就成全你。」
「慢。」
殿上众人均向声源处看去,就见太后仪态万千地出现在殿门口,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赵王额头开始有冷汗渗出。
他不知太后此刻为何会出现,然而这样的场景,总不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更加令他不安的是,他可以确定,太后此行就是沖他而来。
......
此时的勤政殿,雾琅依旧独自一人待在其中,正盯着玉石板上一抹血色出神。
那是赵王中剑后滴落的血迹。
也不知太后赶过去了没有,当初她知道雾琅找人故意透露给她的真相时可谓是气愤难当,按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可能忍下去。今日怕是赵王最后的好日子了,就看是落在皇帝太后谁的手中。
......
太后微笑看着皇帝,又看向赵王道:「皇上,赵王好歹是哀家的孙子,作为祖母,怎能看着喜爱的孙子去死呢?请皇上理解哀家一片慈心,将赵王交给哀家罢。」
皇帝直直打量太后,半天也没松口:「母后可知,谋逆是大罪,合该赐死。」
太后道:「哀家如何不知。皇帝放心,经此一事,赵王不会再存于世,哀家只是要自己孙子活着,仅此而已。」
她的算计无从可知,然而赵王却心知肚明,只怕是当初借太后之手谋害康修容之子的事已败露,这是来找他算帐的,刀斧加身他不怕,可照太后的语气,应该不会让他痛快死去。活着,她居然要他活着......想到这里,赵王急欲开口,却被太后先一步堵住话头。
太后哀戚道:「皇上,哀家知道你我母子之间终究是生分了,可母后只有这一个心愿了。父子相杀,母后年纪大了,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悲剧。」
大周以仁孝立国,太后此举确实令皇帝为难。他转头去看太子。今日之事说到底是为了给太子铺路,赵王是去是留,就让他来决定吧。
正月十四,叛乱已定。
雾琅在勤政殿内待了一晚上,终于获准回到自己寝宫,由自己宫人服侍,喝上一杯符合她喜好的热茶。不过她终究不能安心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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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命人唤她前往寿康宫。
到那里时康修容已经在了,看两人的样子相谈甚欢,想来已经协商妥当。雾琅并没有多问,只静坐在下首等待太后的旨意。
太后也不赘言,直接开口道:「赵王谋逆,其罪当诛,哀家已经处置了他,从今以后,世间再无赵王,只有哀家第七个孙子。将人带上来。」最后一句是冲着身边嬷嬷说的。
嬷嬷下去,很快推了一个人进来。雾琅首先注意到这人脸上奇丑无比的铁面具,离得近了看发现居然是直接焊在脸上的,与脸皮连接处还有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虽然已经猜到太后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胆敢算计又害得自己没了宫权的人,然还是被太后的手段惊住了,因为雾琅又看见此人双脚脚筋已然全被挑断——怪不得是用轮椅推进来的。
后来雾琅才知道在他被推进来前,就已经被毒哑了。
眼下,她只能静听太后吩咐。
太后拍了拍雾琅的肩膀,模样十分和蔼:「皇后,后宫有你,哀家十分放心。」
不仅是她,就连康修容也起身规规矩矩地向雾琅行了大礼。
此情此景,雾琅再想说些什么,那些话语都被迫卡在喉咙里。
不过她也没必要为赵王求情,说到底,那也不过是别人的儿子,不是她的。
皇帝的身体终究是垮下来了,哪怕是这次叛乱十分轻松,后续的事情他也无力再去料理,一应只交给了太子。
二月初七,京城内突然丧钟齐鸣,皇帝薨。
雾琅做了太后,但她并不似自己的婆母喜欢牢牢把握着权力不撒手,封皇后仪后,她便将整个后宫交到了从云手里,之后她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有时也会回忆起先帝崩逝那天。
先帝弥留之际仍为了国事殚精竭虑,第一个见的就是太子,随即是薛国公等重臣,之后是母后、几个封王的儿子、还没来得及看着长大的皇子公主,最后才轮到她。
雾琅进去后,原本气息奄奄的先帝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锐利,整个人的生机仿佛再一次被激起,看上去精神抖擞。雾琅知道他这是陷入了迴光返照之中,一时竟有些心酸。
「你来了,过来坐,坐朕身边来。」
雾琅在床沿坐下,右手被抓进一只微凉的枯瘦大手里。眼泪,毫无预兆地簌簌落下。
「你哭什么,雾琅,你该为朕高兴才是,朕终于可以去找阿园了。」
雾琅看着抓着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青筋毕露的大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掉泪。她想起了元后。当初她死时,正是这样抓着自己的手。
「嗯,阿园姐姐,等了你许多年。」雾琅听见了自己声音,带着哭腔。她转过脸不去看那只手,更不敢去看那张脸,抽出帕子轻拭眼角,视线只停留在香炉里安神香裊裊升起的轻烟上。
「真的?我还以为,依她的脾气再也不肯见我了。你知道的,以前我们就经常争执,她走之后,我天天喝酒,更别说与其他女人可着劲的生孩子,她真愿意、愿意见我?」
雾琅笑着点点头:「瞧陛下说的,阿园姐姐是最爱陛下的,怎会不见您。」
「那就好,那就好。」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之后便是一片沉默。雾琅能听见烛火爆了的细微声音。
良久,久到雾琅以为皇帝已经不会在说话了,准备最后还是再见他一眼时,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了。
「对不起。」
皇帝是天子,天子是不会有错的。可雾琅知道他为何这么说。
「对不起,终究留下你一个人。」
雾琅再次擦拭过漫出来的眼泪,轻轻地、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臣妾,还有太子,还有恪王,陛下不必抱歉。」
论地位,太子即位,她就是天子之母,尊贵无匹。论血缘,恪王是她亲生子,未来可以让她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她并不孤单。
「恪王,朕现在要说的就是恪王。皇后你记着,恪王,永远是恪王。」
雾琅听他如此说倒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挺早了,端看你是如何对付何谷,又是如何照顾赵氏便可知一二——那是易守鹤的女儿吧。」
「是。陛下不处置我么?」
「有动过这个想法。」至于到最后为何还是没有处置……雾琅不用猜都知道。
她笑道:「恪王自小跟随他四哥长大,视其为亲兄,自然会好好辅佐太子、未来的天子,陛下不必担心。」
「朕信你。」
「哦,」雾琅忍不住一挑眉,「陛下就这般肯定臣妾?」
「朕信你对阿园的心。」
回忆结束。
雾琅回神,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安阳侯府各女眷,挑了挑眉。
她的大嫂,安阳侯夫人声泪俱下地向她控诉,试图令她劝解皇帝收回成命:「……如此劳民伤财,怎可使得?太后娘娘,请您劝劝皇上,这君临国实是不可擅动,否则遗祸无穷啊。」
雾琅掸了掸华丽宫装上不存在的灰尘,示意千心将人扶起来:「夫人,这是国事,岂能容我们妇人置喙。好了,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让外人看了笑话。」
安阳侯夫人被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一激,也顾不上礼数,勐地推开千心急行几步试图到雾琅近前,却被几名宫女太监眼疾手快拦住了去路。见此,她低声怒道:「这难道不是您的国事吗,我的好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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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安阳侯夫人选择了摊牌,雾琅自然也不想藏着掖着。她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很快空旷的宫殿里只留下她和安阳侯夫人两人。
「这里没了旁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到这里,雾琅唇边勾起一抹不无嘲讽的笑容,缓缓道,「安阳侯府反对攻打君临,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安阳侯夫人回以冷笑:「既为公,更为私。娘娘聪慧,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明白安阳侯府的意图吧。」
「自然明白,可我为什么要按照你们的自愿来呢?」雾琅讽刺地说道,随即满意地看到安阳侯夫人脸色一变。
对此安阳侯夫人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别忘了,你是我们君临的公主,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必须夺回属于你的皇位!」
「然后你们就可以藉此把持着君临国的朝政,成为如悯帝在位时赫赫有名的摄政王对么?」雾琅语气骤然一冷,「真是好盘算。」
说到这里,雾琅霍然长立道:「哀家长于大周,如今更是大周的太后,代表的自然是大周的利益,夫人还是莫要再提什么君临什么皇位。」
「好,好,好,」安阳侯夫人愣神后,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眼见雾琅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由怒极反笑,「好一个心繫大周的太后,没想到我安家培养了这么多年,竟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不过安雾琅,我的好太后,你可别忘了,你身上总归是流淌着君临嫡系皇室的血,你说,若是被大周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么对待您这位太后呢?还有你的亲生儿子,他的帝位还能保住吗?」
闻言,雾琅只是一笑,笑容中颇带有一丝怜悯意味:「你觉得,为何皇上非要攻打君临呢?」
君临作为雄踞北方百年的超级大国,大周对上它并没有太大胜算,可现在的皇帝仍下令攻打……不,不只是君临,他这是要一举清算吶。
安阳侯夫人顿感不妙,然而没等她分析出具体缘由,外面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是千心。
她看起来有些慌乱,步履匆匆进来禀告:「太后,有一队身穿甲冑的禁军往寿康宫来了。」
「知道了。吩咐下去,禁军若是要从寿康宫带走什么人,一律不准阻拦。」雾琅淡淡道。
绕是安阳侯夫人再不懂,现在也回过味来。她颤抖着指向雾琅,不敢置信道:「你什么意思?」
雾琅不语。
「安雾琅!」安阳侯夫人骤然暴喝,「你做了什么?!」
外面哭天抢地的声音响彻整个寿康宫,禁军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进到殿中。
「拿下!」
安阳侯夫人还是被拖了下去。
雾琅叫住为首的禁军队长,询问今日一早就追着皇帝去了勤政殿的安阳侯:「……可拘着了?」
禁军队长一顿,仔细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没有感情地回禀道:「安阳侯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事情败露后竟意欲刺杀陛下,已被就地格杀。」
已经死了啊……
雾琅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千心被这阵仗吓住了手脚,雾琅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到。
「千心,你去,将瑾儿带到哀家这里来。」
当初那些事那些人,到了如今只剩下安薛两家知道内情,而现在只有薛家了。她要趁自己这个儿子全面清算前,将这件事给薛国公透个底,好让他有所准备。
瑾儿,是皇帝绝不会动的人。
「对了,知阳呢?」
安知阳跑了。他在军中,不知怎的与禁军中某统领搭上了话,那人提前给他透了风声。
皇帝自然大怒,下令处死了那统领,并在全国搜捕逃犯安知阳,然而无果,安知阳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他半点信息。
直到那天。
雾琅一早备下酒宴,让人去请皇帝。皇帝来了,然而没过多久薛国公也来了。
听说随着一同进宫的,还有前皇商郑家的所有产业以及,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盒子里,正是自己「侄子」安知阳的项上人头。
皇帝与薛国公在御书房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随后颁下来一道圣旨在京中炸开一片惊雷——年逾七十的薛国公再次披甲挂帅,亲上战场指挥战事。
消息一出,满京譁然。雾琅得知消息,倚在殿门口犹自望着宫墙出神,半晌才如吐息般轻声说出一句:「呵,真是我的好儿子。」
说不清是喜是悲。
番外 殷磊
大半夜翻进女子闺阁实属无奈,更何况还是自己未来姨妹的房间。
他本不打算惊动任何人,毕竟来者不善,不管是他还是此刻正在外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他的人,都不该是小姑娘应经歷的一遭。然而事有凑巧,偏偏惊动了。
黑暗中,独自一人的小姑娘刚点亮油灯就被人弄灭,首先的反应居然是生气,这一点就不得不令殷磊担忧。
虽然光亮只有一瞬,但已经足够让他这张脸暴露在人前。他清楚的听到了从雪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哪怕他再不愿,然而形势比人强,骤明骤灭的光亮很容易吸引来追捕他的人警觉,若此时从雪再泄露出只言片语......他没得选,只能欺身上前捂住对方口鼻。
只希望那些人还没能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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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慢慢流逝,外面还没有动静传来,反倒是怀中的小姑娘先撑不住又是掰他的手,又是打手势。他也怕真把人憋死,忙撤开手去。
能自由唿吸实在是太好了——从雪眼含热泪地想。
她没有计较他不打招唿擅自闯入自己闺房的行为,恢復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殷磊,细声细气:「姐夫,新年好。」
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殷磊看着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纤细小手,无语极了。
这个姨妹,还真不似平常大家闺秀,让人猜不到她的想法。
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殷磊不知怎的眼前就闪过她眸光熠熠一脸期待的小模样,心底一角不自觉地软下来。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从雪短促而又刻意压低的尖叫:「你受伤了?」
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慌乱。
糟糕,怎么忘记了还有外面那些人?殷磊一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往外探看。在他身后,从雪的神情从茫然到瞭然,乖巧地待在原地,不给人添乱。
殷磊等了半天仍不见有动静,心落回一半。他走回来,借着窗外灯笼的光亮摸到茶壶,倒了两杯茶。从雪会意,在桌边坐下了。
此时她也看到了殷磊的伤势——应该是被利器所伤,伤口从其左边肩头划过,一直到右腹上方,时不时有血迹随着殷磊的动作渗出,才刚她就是被这浓郁的血腥味惊醒的。
殷磊见她呆愣地看着自己的伤,以为她被吓住,忙出声安慰:「别怕,就是看着严重了,实际上没有伤到要害。」嘴上解释着,身体已背转过去,不再让她看到血腥的一面。
从雪静默片刻。可惜她并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只是个被规则束缚在家族的闺阁女子,她手里只有日常匀面的胭脂,没有救人的金疮药。但是就这样放任殷磊流血她也做不到。
「我有丝线。」她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殷磊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然而此时也没其他办法。他沉默一阵,还是宽了衣裳。
所幸是在新年,窗外挂着一排灯笼,从雪对灯穿针,努力了半天终于令不听话的手指头不再发抖,随即就着光线开始给人缝合。
哪怕从雪针线不错,寻常的布在她手里就能被缝制成一块好看的帕子,也做过一些皮帽护膝,然而这在真人的皮肤上缝合还是头一遭,尤其是上面血液不断渗出,触感滑腻极了,不多时她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殷磊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重的伤,本就是在强撑着,忍耐着痛楚,现在还必须忍着针刺的痛感,偏偏小丫头动作不得法,白白多刺了他无数针。
失血过多令他身体开始发热,头脑也不甚清明,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见了有女声啜泣,费力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从雪一边模样坚毅地缝合一边轻声抽泣的样子,不由失笑。
他这样子被从雪看见了,不免被后者瞪了:「你还笑!」
这句声音有些大,惊动了睡在外间值夜的绻绻,后者就要推门进来查看。从雪一急,手底下顿时乱了章法,一针深深扎进殷磊肉中,给人疼的倒抽一口冷风。
「我没事,你不要进来了。「她高声阻止绻绻。
绻绻虽然停止了脚步,但声音里仍有些迟疑:「真没事么,姑娘听声音你怎么在哭似的?」
「没事,我、我做噩梦了。你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好在绻绻还是个听话的丫头,屋里两人都松了口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缝合好了。从雪看着眼前这条歪歪扭扭的「长虫」不免羞愧,只好装作收拾东西的样子逃避。谁知身边原本坐着的人突然站起身来。
「你这是做什么,你现在的情况可不允许你离开。你就在这里待到早上吧,不然你现在出去很有可能就死在外面了。」虽然于礼不合,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还是出声阻止他离开。
殷磊摇摇头:「男女授受不亲,若被人看见对你名声不好。」
「行了,你现在走万一被追杀你的那伙人抓个正着,不仅你生命难保,我的名声更是要坏,倒不如等天要亮不亮,扮成小厮从我家大摇大摆出去。」
「小厮?」
殷磊无奈了:「以我如今的样子,只怕不能出现在人前,再说了扮成小厮也需要……」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从雪手里拿着件国公府小厮的衣服正向他走来。
「你……」
见他讶异,从雪狡黠一笑:「偷熘必备装扮。」算是解释。
「幸亏你不是那种四肢发达的壮汉,不然这件衣服还塞不下你。好了,我给你在炕上铺床,你今晚就将就一下吧。」
这种情况下再说冠冕堂皇的话不免矫情了些。殷磊本是替人办事,总归得活着去復命。
「行,我将这里的血迹都收拾了就去休息。」
「别,别,别,」从雪连忙阻止他,「你还是躺下吧,别真的从我房里抬出一具尸体,还是男子,那我真就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放着我来收拾,你把这个吃了吧。」从雪递过来一粒类似丹药的东西。
殷磊接过,放在手心里打量,果然从上面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从雪道:「放心吧,不是毒药,是平常我吃的,可以止血,我想对你这情况应该也有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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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的?
听这语气,她平时经常流血吗?
「哎呀,你管那么多干吗?反正就是可以嘛。」从雪十分庆幸屋内没有点烛火,她满面的羞红不会被眼前这人瞧了去。
这药丸是她刚翻找小厮衣服时突然想起来的,她的月事不好,每月出血量多,又不肯喝那劳什子苦药,没办法这才制成丹丸服下。现在只能希望这东西有用,同样能止住殷磊的伤势不再流血。
可这女儿家的事怎好告诉殷磊。
她越想越羞,干脆借着打扫躲了开去。
……
天蒙蒙亮,殷磊离开了薛国公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去復命。
他恭敬地看向来人:「七皇子,草民已经救下高阳,现安置在城内一民房中。」
「好,这段日子,你就留在高阳身边,一为养伤,二来要保护好他,不可出闪失。」
「是,草民遵命。」
「放心吧,你父亲的仇,一定得报。」
……
从雪看着刘胖子端出来的一盘烤肉,好吃如她,本应该食指大动,然而她现在却无端端地想起了昨晚殷磊的伤势。
在经歷了给伤口缝合之后,她现在再看烤肉上一刀刀的划痕都有些不适。
她看起来似有些隐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屉烤肉,小声道:「姐姐,这烤肉就算了吧,当心上火。」
眼不见为净吧,若三姐有意买下来,还真挺膈应的。
还是赶紧结帐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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