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iful You》 第1页 [gl百合] 《beautiful you》作者:酌茗代醉【cp完结+番外】 简介:「年轻人啊!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 段锦&盛扶南 —————— 文案出自鲁米。 地域架空。 写着写着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狗血。 第1章 烟 盛扶南在城郊疗养院的走廊上待着,她看见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阵尘土的飞舞。 四周变得雾蒙蒙,盛扶南抬脚缓解自己站麻的腿,在她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盛扶南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盛小姐!」今天自己刚刚见过面的护工迈着小碎步朝她跑过来,然后往自己的怀里塞了一把伞。 「外面下雨了,你应该没有带伞吧。」站在盛扶南面前喘气的是一位姓陈的阿姨,陈阿姨有着半头白髮,据她自己说今年年龄已经有四十五了。 盛扶南向她道谢,并再三表明自己会找时间将伞归还。 见盛扶南要走,陈阿姨又叫住她,嘆了口气,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盛扶南路上小心一点。 盛扶南点头,打着伞来到停车场,最后驱车离开了疗养院。 等回到市中心,太阳也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但环境中的热闹嘈杂却没有减少半分。盛扶南在吧檯安置好自己的外套和那把伞的时候,门口的铃铛随着来人的动作响起来。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像往常一样招唿骆言待客,骆言拢了一把自己的袖子,从吧檯后面舒服的软椅上站起来,熟练地问客人:「几位需要点什么?」 几个人轮流点完,盛扶南听见有人问:「段锦,你不来一杯吗?」 盛扶南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温柔得像一条缓慢流淌的小溪,即使石头仍在里面也不会激起丝毫波澜。 「我就不了,给我来杯白开水吧。」 段锦身边有人说来酒吧怎么能不喝酒,盛扶南这个时候才捨得抬起头来。 段锦穿着牛仔夹克和一条看起来很凉爽的黑裤。 盛扶南声音平淡:「是啊,怎么能不喝酒呢。」 盛扶南将目光扫过段锦一瞬间绷直的肩膀,最后落到她的双耳上,空荡荡的。她把手机放下,拿过骆言手里的酒水单推到段锦的面前,伸出手指点在某个位置。 「可以试试百利甜酒。」 「那就这个吧。」段锦注意到盛扶南额前的一些头髮被挑染成了银白色,她把目光收回来,紧紧地握了两下双手,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一行人找了空位置坐下,等骆言把所有的酒上齐之后,他悄悄地熘到盛扶南身边:「姐,你认识她们吗?」 盛扶南愣了一会儿,缓慢地摇头:「算不上。」 骆言还没问清楚什么叫算不上,那伙人中的其中一名男性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把手搭在吧檯的边缘,然后向盛扶南发出邀请:「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清吧内放着舒缓的情歌,在吧檯的对面有一片空地,是供工作人员表演的,只不过今天是周日,盛扶南给她们放假了。 盛扶南开始笑,问自己可不可以拒绝。 男人好像很遗憾的样子,凑近盛扶南的耳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要是你拒绝的话,我的大冒险就要输了,帮帮忙。」 盛扶南看向那群坐在一起的人,都抬头看着这边,盛扶南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知道没有人动。 她把手放在男人的手上。 本来算得上寂静的发出刺耳的声音,盛扶南知道,那是椅子剐蹭地面弄出来的。 她看到段锦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平静地说:「我可以帮你。」 那个男人皱起眉头,一副要拒绝的样子。 盛扶南把手伸回来,走出吧檯搭上段锦的肩,红裙的边缘扫在段锦的黑裤上, 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让她帮你吧。」 她们两个人走到空地中央前,盛扶南跟骆言说了一首歌的名字。 骆言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氛围有些怪异,但是碍于知道得太少,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按照盛扶南的指示放了歌。 两个人之间最先开口的是盛扶南。 她将鼻尖靠近段锦的嘴唇,然后鼻尖耸动了一下,她皱着眉头讲:「你身上有烟味。」 很嫌弃的样子。 段锦不太能确定这句话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问她:「你很讨厌吗?」 盛扶南跟着歌曲变化步伐,直到现在,段锦才反应过来她们两个跳的是一段着名的交际舞。 而盛扶南在段锦不知不觉间跳成了男步。 段锦听到同行的那个男人说:「两个女人跳个什么劲?」旁边还有人安慰他。 盛扶南突然搂上段锦的腰,嘴唇靠近段锦的耳畔,但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段锦感受到盛扶南碰了一下她的头髮,又跟触到洪水勐兽般远离了。 这个时候盛扶南才开口:「很讨厌。」 段锦没有回应,这首歌放到一半的时候,段锦注意到盛扶南的一缕头髮纠缠在了她艷红的唇畔上。 是银白色的那一缕。 盛扶南想要把搭在段锦肩上的手收回来,段锦意识到,右手放下去将盛扶南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腰上。 段锦先她一步将她的头髮勾到了耳后,在盛扶南愣神的时候往前迈了一步,迫使两个人的身份交换。 第2页 盛扶南此刻跳的成了女步。 两个人谁也不比谁矮,硬生生把这段充满暧昧和亲近的舞蹈跳出了针锋相对的感觉。 「你不是说百利甜酒不醉人的吗?」段锦问她。 盛扶南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怎么都抽不动。段锦在帮她弄完头髮之后把手放了回去,到现在都维持着背着手的姿势。 「我没说过。」 「没有吗?」段锦的眼神有些迷茫,逐渐蒸腾上水汽,像是在思考。 「那就没有吧。」 面对盛扶南,段锦好像忘记了自己这些年学会的良好的社交技巧,不该追问的不应该问,可酒意催促着她。 「我头有一点晕。」段锦盯着盛扶南的眼睛说。 盛扶南有些受不了地低下头:「那是你喝多了,关我什么事。」 「好吧,不关你的事。」段锦沉默下来,然后又开口,「可我真的好晕。」 盛扶南没有理她。 段锦凑近她,平静得像叙述事实一样,「你很热吗?你的脸红了。」 盛扶南的唿吸加重,勐地将段锦推开了。 「我不跳了。」她说。 段锦去拉她:「歌还没有结束。」 盛扶南把她的手甩开,很生气地喊:「我说了不跳了!」 她往前走,把放歌的软体关掉了。酒吧内重新安静下来。 酒吧里的人都在注视着这里,骆言不清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告诉盛扶南这里他来处理就好。 然后盛扶南就上楼了,段锦犹豫了一下,也跟在后面上楼了。 盛扶南本来想质问她你上来干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说:「下去。」 段锦前进的脚步停留在楼梯的一半处。 楼梯下面是不甚清楚的人语,面前是离她近在咫尺的盛扶南。 她们隔着两米的距离对视。 段锦向前迈进一步。 「我想请你做模特。」没有等盛扶南问,她又继续补充,「我们在国庆的时候会出去拍照。」 盛扶南还想反问她关她什么事,可段锦又往前迈了一步。 「他们说你长得很漂亮,适合做模特。」不断前进的人停下来,似乎是不想再说,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刚才张哲就是想要你的联繫方式。」盛扶南知道了张哲就是那个邀请她跳舞的男人。 「你可以给我吗?」她问。 盛扶南想说不可以,但说出口的并不如她所愿,弄得盛扶南停顿的这一秒像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一样。 「你们要去哪里?」 「河州。」段锦回答她。 盛扶南沉默,然后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快速地报出来,也不管段锦能不能记得住。 在她即将转身离开之前,段锦的声音又响起来:「我之前尝试打过你的电话,没有打通。」 盛扶南知道她肯定打不通,但还是平静地回答她:「是吗?我换过一次电话号码。」 然后她们说了再见。 盛扶南把自己摔进二楼卧室的床上,侧躺着,将手放在鼻尖下面嗅了嗅,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她立马起身去洗了澡,最后也没有怎么打理自己,只是卸了妆,又很快地睡着了。 盛扶南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自己做了梦,梦见一直说着要自杀的妈妈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她无力地喊不要走,可妈妈还是把手垂了下来。 周围的氧气被抽尽了,盛扶南陡然感受到一阵让她喘不过来气的心悸,最后清醒过来。 等彻底缓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丝毫没有了入睡的想法,拿起床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着凌晨三点十五分。 盛扶南本来以为再次见面她们都会很难堪,可窘迫的只有她一个。她能把一切事情都搞砸,段锦总是那么游刃有余,那么平淡。 想要她的联繫方式就要了,再见也可以轻松地说出口。 仿佛她们没有将近七年都没见过面。 第2章 鼓 连海这两天太阳很好,趁着国庆到来前拼命散发光和热。 盛扶南今天上面只穿了一件短袖,她让其他人留在店里,带着骆言去了新店视察。 两家店隔着好条街,本来就长的车程被堵得水泄不通,盛扶南坐在副驾驶,烦躁得不行。 骆言赶紧放了首歌,找了个话题。 「姐,咱新店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吗?」 盛扶南说:「没有,好好开你的车。」 骆言把头扭回来了,虽然知道盛扶南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但他又安静不下来,拿新话题往盛扶南枪口上撞。 「那个叫段锦的,你是跟她有仇吗?」 盛扶南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再说话把你这个月工资扣干净。」 骆言终于闭嘴了。 两个人到的时候,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见盛扶南过来,一名戴着安全帽的人跑过来跟她打招唿:「来了哈。」 盛扶南问他进行到哪一步了,那个人就回答:「快了,再有个一个月就能完工。」 盛扶南点头:「周叔,国庆你们就别干了,跟陈阿姨出去转转。」 周叔朝她笑:「行啊。」末了又问:「你这边的店还起新名字吗?还是继续叫幻想家?」 「不了,起新的,暂时还没想好。」因为四周在施工,盛扶南的声音伴着电钻的声音一起,周叔没怎么听清,但还是告诉她:「我认识一位做设计的人,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去讲一讲,可以打折。」 第3页 留了电话之后,盛扶南带着骆言去里面转,路过摆放木条的地方,身边的人还让他们小心点。 但盛扶南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怎样,没注意到面前斜放着的一堆东西,一脚踩滑了,撞到了身后的那堆木条。木条散落下来,砸得盛扶南往前一个踉跄。虽然骆言跟在身后扶了她一把,但盛扶南还是避无可避地砸了下头。一堆人凑过来问她怎么样。 「姐,你哪里不舒服?」骆言扶着盛扶南的胳膊,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太好,着急地问。 「没事,有点晕而已。」盛扶南感觉被人围着喘不过气来,摆手要回去。 临走前骆言让他们注意东西的摆放,以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周叔应下来,诚恳地说对不住。 本来盛扶南想直接走,但骆言生拉硬拽着她去了附近的医院,说什么都要让盛扶南拍个ct。 「姐,不是我咒你,万一有点什么事呢?你看你脸色这么不好。」 盛扶南无言以对,只能告诉他:「那是因为我亲戚来了。」 骆言反应了一会儿,依旧絮絮叨叨的。「你就算不想见你亲戚,那也跟去医院没什么关系,咱检查一下,有个什么好歹咱也能注意着点。」 盛扶南怀疑骆言根本就没听懂,彻底沉默了。就这样,两个人到了医院,盛扶南在一楼大厅北面的椅子上等着,骆言去缴费。 大厅里人很多,四处都是聊天或者打电话的声音,盛扶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清,身后似乎有人叫她。 她转过身去,发现是穿着白大褂的段锦。 段锦从南面的人流缝隙间穿过来,走到盛扶南面前,然后蹲下来。 「怎么来医院了?」 盛扶南把头抬起来不去看她,也不回答。正巧这个时候骆言回来了,撞见两个人沉默的场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我缴完费了,咱往ct室旁边等着去吧。」 盛扶南站起来,眼睛里面带着潮红,跟着骆言往那边走。段锦有些后悔几天前酒意上头的胡言乱语,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骆言倒是主动开口说话了:「那个,没什么大事,就是磕了下头,就不劳烦段医生你跟着了。」 盛扶南骂他话多,拽着他往前快速走了几步。 「盛……」段锦还没叫完盛扶南的名字,兜里的电话就响了,是助手告诉她已经有人在心理谘询室等着了。 段锦只能朝前面喊:「我晚上再去看你。」 真到了晚上,盛扶南坐在吧檯旁惴惴不安,几个朋友瞎聊着,还有人在往她面前推酒,盛扶南一口灌下去。 这个时候铃铛响起来,盛扶南抬头看过去。 段锦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裙边还有一圈细碎的小雏菊。她看盛扶南这边人很多,也就没有过来,反而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了。 盛扶南朝那边喊:「你坐过来。」段锦就走到吧檯后面,和盛扶南坐在一起,又把怀里的向日葵放在盛扶南面前。 向日葵很新鲜,还带着盈盈发亮的水珠。 「花又对脑子没什么好处。」盛扶南最开始没动,过了会儿把花收起来说了句谢谢。 旁边有人问:「扶南,你们俩这是认识?」 回答的人是段锦,她说:「大学同学。」 几个人就没再继续问了,段锦听着他们漫无边际地聊天,盛扶南也加入其中,什么都说,甚至说到自己的大学很好玩,一副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她本来想劝盛扶南例假期间就不要喝酒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他们喝完,已经很晚了,微凉的风透过门缝吹进来。 盛扶南把她们送到门口,转身面对着段锦:「你还不走吗?」 「我把你送到楼上去吧。」 盛扶南也没反抗,任由段锦走上前来抱她。 她们两个一步步上楼,段锦感受到身旁的人丰腴的胸部贴着她的手臂。段锦的额头处像被人塞进了一面鼓,由盛扶南这个手持鼓棒的人不断激烈地敲打。 段锦听见骆言在楼下喊:「段医生,带锁的那个房间你不要碰。」 段锦推开楼梯旁边的门,把醉醺醺的人放到了床上。她四处转了一圈,看到书桌旁边摞着一打纸,最表面的一张写着暗金色的「十一」。 她想起来很久以前盛扶南笑意盈盈地跟她讲,自己写书不久之后一定会很厉害。段锦也曾跑到签售会上带着口罩要亲签,在微博上关注盛扶南的微博号,和她发私信问大大最近怎么停更了,什么时候恢復更新。 盛扶南和对待别人一样,会跟她回很快哦,外加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她没有观察太久,最后找到洗漱间,洗了一条毛巾,又走回来给盛扶南擦脸。 擦着擦着盛扶南说自己疼,推开段锦的胳膊开始找药。段锦注意到桌子旁的热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等盛扶南坐在沙发上安静下来,段锦就继续给她擦腿,擦过她腿上不明显的一道疤:「来例假怎么还喝酒呢?」 「段锦,我疼。」盛扶南小声地抱怨。 段锦担心她白天的检查没有做好,就不说教她了,问她哪里疼。 盛扶南捂自己的肚子,又捂自己的胸口,说自己哪里都疼。 「明天我再来接你去做一次检查好吗?」 第4页 「不要。」盛扶南站起来,拿放在床头的卫生巾去洗漱间换。 段锦担心她,站在门外等着。 等盛扶南出来,段锦把她在床上安顿好,跟她道别。 盛扶南躺在床上,被子捂住了她的嘴,她拽着段锦的胳膊,凑近她的脖子闻来闻去,然后下了结论:「你今天没有抽菸。」 段锦就坐在一边,伸手把遮住她眼睛的头髮撩起来,问她:「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喝醉了的人没有思考能力,只会胡言乱语:「我什么都知道。」 盛扶南看看段锦,又看看自己拽着人家的手,最终放了下来。 「你走吧。」她平静地说。 她这个时候好像又变得很清醒,明白说出留下的勇气不属于段锦,也不属于她盛扶南。 段锦给她盖好被子,最后离开了。 # 荒原野火 第3章 含羞草 2011年的夏天很热,柏油马路也爱出汗,蒸腾出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让行走的路人一脚陷下去。 盛扶南从机场出站后,找到学院的接机点,出示证件完毕,把行李递给志愿者,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公交车。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迎新的公交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开了。 盛扶南的胃被晃悠得有些难受,推开一旁的窗户透了口气。车里到处都是新生和志愿者交谈的声音,盛扶南又开始发困,头一点一点的,马上就要磕在面前的把手上。 旁边站着的人扶了她一把:「醒醒,马上就到了。」 盛扶南迷茫地点头,但是没有睁开眼睛,等公交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扎马尾的人从打开的门那里下去。 白衬衫牛仔裤,看起来很凉快的样子。盛扶南掀开自己遮住眼睛的刘海,嫌弃地拽了两下自己黑色背心的领口,让被制造的风大力地灌进去。 一车的人在志愿者的引导下进入了大学。 这个时候盛扶南的生机终于回来了,她抬头,有些期待地看见了门口的六个大字——河州师范大学。 盛扶南拽着行李箱跟着人流来到迎新点,一位很和蔼的老师跟她打招唿,自我介绍说是班主任,又问盛扶南家乡是哪里。 「老师好,我从连海来的。」盛扶南微笑,简短地回答。 「这倒还挺远的,连海潮湿,但是河州很干,记得多喝水。有什么不适应的记得和我讲啊。」 身后拿着摄像机的男生兴奋起来:「学妹,我也是连海的,老乡哈。」 盛扶南的胃还是不太舒服,看起来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跟这个男生打了招唿:「你好。」 等核对好信息取完校园卡之后,盛扶南挪到了另一条队。 「入学快乐。挑一盆花,还有梨和苹果任选一种。」段锦戴着志愿者的红帽子,帽檐把她的刘海压得低低的。 盛扶南只能看见她的嘴巴在动,发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想起来这个人刚才在公交车上给她挡了头,于是很着急诚恳地说谢谢,生怕自己忘了,最后她只拿着一盆含羞草就走了。 盛扶南把花放在行李箱上推着慢慢地往前走,等到了宿舍还没有其他人,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放好行李,然后拿出纸把下面的桌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盛扶南坐在椅子上,抬手戳含羞草的叶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关上,快关上!」 含羞草的叶子已经长得很大了,在太阳的照射下反着光,叶子一合起来,就不那么刺眼了。 倒是有人走到她身边,问:「关上什么?」 盛扶南被吓了一跳,看到了这个和她一样留着短髮的女生。 「你好,李扬溪。」李扬溪颇有些自来熟地搭上了盛扶南的肩。盛扶南后知后觉地自我介绍:「盛扶南。」 「你还挺可爱的嘛。」 「啊。」盛扶南发出短促的一声,不知道回应什么。 没过多久宿舍里其他两个人也到齐了,一个叫秦琴,另外一个叫秦乐仪,李扬溪开玩笑说她们两个八百年前是一家,其他人都笑着说对。 四个人一起下去买日用品。等几个人趁着新鲜劲儿把学校逛过一遍,又把床垫什么的都搬上四楼之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下去。盛扶南就打开自己的行李箱给她们分零食。其他三个人倒是吃得很香,边吞咽边说谢谢。 盛扶南彻底高兴起来了。 等到晚上,班主任跟班里的人见完面,说了一些大学生活中的注意事项,宣布明天就要军训的消息,让她们注意防晒,小心中暑。盛扶南一整个宿舍的人都躲在最后一排悄悄地讲话。 「啊,明天就要军训了啊!」 其他人也附和,既讨厌又期待。 河州确实很干,十天半月不下一场雨,喝水也不太起什么作用。军训又累,教练让他们站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站完一弯腰,盛扶南额头的汗就顺着脸颊流到下巴那里,最后落在地上。 到了饭点,四个人有气无力地走向食堂,吃完就回了宿舍。盛扶南躺在床上,听见其他人吐槽自己要被晒干了。 她很困,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晚上洗完澡回去的时候,盛扶南发现除了宿舍的人,还有那天开学时迎新的几个志愿者。 段锦这次没戴帽子,盛扶南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第5页 「学妹,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吗?」段锦问她。 那天说是盛扶南老乡的人也凑过来:「学妹,老乡哈。」他眨巴眨巴眼,跟暗示似的。 盛扶南还是接过了段锦手里的宣传单。 「我们平常就负责一些志愿活动,感兴趣的话等正式纳新的时候,欢迎来参加。」段锦看起来很热情,到肩膀的长髮乌黑。 盛扶南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们。 说完学妹再见之后,团委学生会纳新的人就去了下一间宿舍。 「你是要加入青协吗?」秦琴问她。 盛扶南点头,踩着梯子上床,拿出自己的手机把宣传单上的电话号码存下来。 输完之后,盛扶南停下来问:「那位学姐叫什么名字?」 秦乐仪趴在她床的栏杆上回答:「段锦,锦绣的锦。」 「你为什么想加入青协啊?」李扬溪问。其他两个人也盯着她看。 盛扶南想了一会儿,最后才说:「我觉得她很漂亮。」 几个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盛扶南说的是段锦。 李扬溪就住在盛扶南旁边的床铺上,凑近了揉盛扶南的头。 「原来咱扶南是看脸的哈。」 其他人笑着说原来如此。 纳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礼堂里面除了团委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和老师,剩下的全是心理学院大一的新生。 师范学校男生本来就少,报进心理学的更是寥寥无几。 秦琴就跟她们吐槽:「这还怎么找男朋友啊?」秦乐仪让她广撒网,不愁捞不到,秦琴笑着让她起开。 团委学生会其他负责人的宣讲盛扶南没怎么听见,也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故意没听。 等到段锦上台,她立马就坐直了。 李扬溪注意到,就打趣她:「女神上台就是不一样哈。」 盛扶南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是。」 段锦今天戴着眼镜,穿了一件乳白色齐膝的裙子,外面搭着浅蓝色的透明薄衫。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社会实践与志愿服务部的负责人,我叫段锦。首先欢迎各位大一新生进入心理学院,希望大家未来能度过美好的大学生活。」 「接下来我将分为以下几个部分进行部室介绍……」 段锦娓娓道来,听起来游刃有余。 盛扶南已经很努力集中注意力了,但她还是出神了,直到段锦说「最后」的时候才如梦方醒。 「我希望加入青协的各位能够尽职尽责,为社会实践与志愿服务事业添砖加瓦。最后,欢迎大家加入青协!」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盛扶南也鼓起掌。 这次宣讲的下一个环节很快就到了,盛扶南有些紧张,但是在主持人问有谁想要加入青协的时候,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到台前,面对着段锦。 「我……」刚说完一个字,盛扶南就卡壳了。 「学妹,不要紧张,放轻松,我们不吃人。」那天那个男生安慰她。盛扶南现在知道了他是团委学生会的主席黄昊鑫,有些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她求助般看向段锦。 段锦就朝她笑:「别怕。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就好。」 然后盛扶南就说了下去。 「我是盛扶南,想要加入的部门是社会实践与志愿服务部……」盛扶南以为自己发挥得还不错,想要下台的时候被段锦叫住了。「别跑啊,我还有问题没问呢。」 盛扶南站定住。 段锦直视着盛扶南的眼睛:「为什么想要加入我们部门?」 盛扶南想起自己在宿舍的回答,想起那只帮她扶住额头的手,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只能重复:「因为我想加入。」 「好吧。」段锦终于放她下去了。 等下台之后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安慰她,说大不了被调剂到其他部门。但盛扶南说没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 虽然她不太会说话,但她起码试过了。 第4章 发光 军训结束的那天,教官跟他们说再见,秦琴鼓起勇气冲上去,抱着教官大哭,鼻涕眼泪蹭了教官一身。 底下坐着的人哭的哭,笑的笑,盛扶南也很难过,低头揪草坪的草。突然有人拍她的头:「破坏公物吶?」 盛扶南急忙把手缩回来,抬头发现是段锦。 「学姐。」盛扶南叫她,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被你们教官拎过来的,他让我代他致辞。」段锦逗她。 周围很热闹,有人被怂恿着上去唱歌,唱着唱着就泣不成声。 「啊?」盛扶南没反应过来。 「逗你的。我路过而已。顺带提醒你,记得看手机。」段锦说完就走,让盛扶南自己去揭晓悬念。 教官在唱歌,盛扶南克制着看手机的欲望,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看。 因为军训,她把手机关了机,等待开机的时间漫长,周围开始有人喝彩,盖过了手机开机和简讯通知的声音。 盛扶南第一时间去查看了消息。 是很官方的,正式的,死板的,没有多余废话的录取通知。 「恭喜盛扶南同学正式加入社会实践与志愿服务部。」 但盛扶南还是随着人群喊叫出声。 周围的人都以为她也很激动,一起喝彩得更加卖力。 第6页 盛扶南的手机又响起来。 「开心吗?」盛扶南收到段锦这样的一条简讯。 盛扶南按键,键盘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离得很远很远的段锦收到消息。 「很开心。」 军训结束五天之后,就是学院的迎新活动。段锦跟加入青协的干事们商量了时间,决定在本周六去完成本部门分配到的任务。 六个人一早在公交车站集合,段锦带着她们去西部花市买花,等上午买完之后修剪包装好,等着晚上用。 六个人分成三组,分别去买向日葵,白色雏菊,尤加利叶。 段锦领着盛扶南去买小雏菊了。在段锦问要两大包是什么价格的时候,盛扶南拿起一朵紫色雏菊凑过来:「这个怎么卖?」 花店老闆看了一眼:「这跟白色的是一个价格,你们需要吗?」 盛扶南说:「这个是我自己要买的,麻烦帮我包一下。」 段锦看她一眼,没再说话。两个人付完钱,抱着两大捧白色雏菊出了门。 盛扶南抱得有些费力,右手还要紧紧握着紫色的那朵不掉。 段锦赶忙叫了辆计程车,把花都安置进后备箱,其他人也买完花回来,几个人上车,段锦和盛扶南挤在靠窗的位置。 段锦本来很困了,想靠着窗户眯一小会儿,刚要睡就听见盛扶南小声地叫她:「学姐。」 「怎么了?」段锦还是靠着窗户没动。 盛扶南抬起手,把那朵紫色的雏菊摆到段锦的面前。 「送给你。」 封闭的空间憋闷得很,司机师傅开了空调,但盛扶南仍然感受到一阵燥热,她的手心不断分泌出粘腻的汗液,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花。 「送我干什么?」问是这么问,段锦还是接了下来。 盛扶南想了想:「谢谢你招我进这个部门。」 「没什么好谢我的。能进来是你自己的本事。」段锦觉得有些好笑,想继续逗她。 「再想想,为什么送我?」 盛扶南想得很费劲,最后给出了一个段锦意料之外的答案:「因为那天你帮了我。」 段锦倒是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助人为乐了。 还想再深究的时候,司机朝后面喊:「到了。」 话题就没有再继续。 六个人每个都抱着一大捧花,走在校园里着实显眼,盛扶南恨不得把脸全埋在花后面。 现在轮到段锦拿着花比较费劲,右手手腕因为一直握着花有些发酸。 「你怎么不到学校之后再给我?现在我拿着好累啊。」 盛扶南听到,还真的作势要把花拿回去。 段锦不敢再逗她了。 「欸欸欸,我说着玩的,你别什么都信。」 盛扶南就不说话了,几个人一直把花搬进大礼堂内。 礼堂内有人在彩排节目,花被放在舞台边缘,黄昊鑫招唿学生会的其他人一起包花。 盛扶南拿着剪子一点点修剪枝叶,段锦看到之后凑过来。 「学过吗?」段锦问。 「算是吧,我妈妈很喜欢花。」盛扶南回答。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大多时候都是由段锦问盛扶南回答。 「最近宿舍生活适应得怎么样?」 盛扶南想起宿舍的另外三个人,点了点头:「很好。」 「学习呢?」 「前段时间开了组会,党老师很严格。」 「欸,你跟我一个导师,我怎么不知道啊?」段锦问完就自己回答了。「哦,我想起来了,你们开见面组会那次我回家了。」 「不过你选得不错,老师很『和蔼』。」段锦故意加重了「和蔼」这两个字。 盛扶南却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哦。」 段锦觉得自己现在像那种古板操心的班主任遇上不上道的学生,她笑了笑,停下手中的忙碌,把那朵紫色的雏菊从包装纸中拿了出来。 「盛扶南,抬头。」段锦这样叫她。 段锦把紫色雏菊放在了盛扶南耳后,然后拍了拍手说:「就这样嘛,抬着头,很好看。」 盛扶南要抬手把花拿下来:「我之后会有花的。」 段锦不让她动,直到两个人争论到李扬溪她们到了,喊盛扶南上台排练。 「那我走了。」盛扶南只好停下来,跟报备似的。 「行啊,期待你的演出。」 等包完花,段锦就没了影子,盛扶南只看到礼堂内每个座位上都放了一束包好的花。 有向日葵,白色雏菊和尤加利叶。 吃完午饭后,正式迎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盛扶南她们宿舍的节目在第二个,就只好在后台静静地等待。 在等待的间隙中,盛扶南找到后勤人员要了一根黑色的发卡,把那朵紫色雏菊稳稳地固定在了耳侧。 李扬溪碰她的手:「扶南,你要戴着这个上台吗?」 盛扶南点点头,然后从花束中抽出三朵白色的,用同样的方式戴在三个人的耳边。 「谢谢你们。」 她们互相夸对方好看,没再提其他的意见。 四位姑娘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裙子上台,聚光灯随着她们的步伐移动,四个人耳边的小雏菊漂亮得扎眼。 李扬溪唱第一段词。盛扶南最后,她紧张兮兮的,害怕自己张不开嘴。 第7页 直到她看到段锦出现,就站在不远处的台下朝她笑,盛扶南稳稳噹噹地开口。 「忠义之言,自欺欺人的谎言,有些情入苦难回眠。」1 灯光打在她们身上,姑娘们闪闪发光。 -------------------- 1出自许嵩《半城烟沙》 第5章 起风 团委学生会为了庆祝新学期迎新活动的顺利开展,约定在中秋节放假前的周日下午一起聚餐。 河州的下午很热,太阳还高高悬挂着,只不过这里昼夜温差大,一入夜就起风。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盛扶南也对这里的天气习惯起来,出门前带上了一件薄外套。 她和李扬溪很早就一起到达了约定的地点,找了两个挨着的位置坐下了。 没过多久,盛扶南听见门口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 门帘被掀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她抬头看过去,发现是主席和几位部门负责人。 段锦也在一行人当中。 「今天你可不能跑得那么早,必须待到聚餐结束!」主席黄昊鑫离段锦很近,看起来十分亲密。 「行啊,看你们今天能不能把我喝趴下。」段锦抬起胳膊,隔开了黄昊鑫的靠近。她把自己的头髮扎起来,一副要认真迎战的样子。 盛扶南如临大敌,拽了拽李扬溪的袖子:「还要喝酒吗?」 李扬溪倒是没那么紧张:「喝就喝呗。」 她又补充:「你喝不了没事哈,我替你喝。」 盛扶南立马就拒绝了,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 等聚餐真的开始,盛扶南才明白这群人没打算动真格的,会烧烤的被发配去长桌那边准备食材,剩下几个打游戏的,聊天的凑在软沙发这边,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不同的区域。 李扬溪拉着盛扶南加入了离她们最近的一个区。 段锦一看见她们,就熟门熟路地招唿:「来了啊。」 「啊。」盛扶南奇怪地应了一声,弄得段锦笑出声来。 一旁的女生也凑过来,看到主席很兴奋地说:「学长也在啊!」 「对啊,我来陪你们段学姐。」黄昊鑫回答得很自然,倒是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合适的。 段锦没说什么,盛扶南却立刻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个黄昊鑫不太对劲。 果然,马上就有女生起闹:「学姐学长,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吗?」 这次轮不到那个男生讲话了,段锦先开口:「怎么可能,你们学长哪里看得上我。」 盛扶南没听出来段锦哪里有不开心,黄昊鑫也没多再说什么。 几位女生马上就转移了话题,聊起了一些热播剧。 段锦看着她们叽叽喳喳的,倒也很有趣。她悄悄地往盛扶南那边挪了两下,凑过去轻声问:「她们说的电视剧你看过吗?」 盛扶南用更小的声音回答:「没有。」 段锦又被逗笑了,抬手戳她的脸:「你这么小声干什么?」 盛扶南脸上的肉被戳下去一个坑,她本来想反问段锦不是她先这么小声的吗?但又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像在抬槓,就没有吭声。 原本在聊天的李扬溪看到她们这边的小动作,侧过身拍盛扶南的肩,吓了她一跳。 「说悄悄话吶,你们俩?」 「是啊,要加入吗?」段锦没迴避,笑着说。 「行,你们先起个头,我看看从哪里插话合适。」李扬溪应对得很好,盛扶南不乐意了。 段锦揉她的头,坦然延续了话题:「我就没看过《恶作剧之吻》。」 李扬溪看上去十分激动,几乎是喊出来的:「江直树啊!江直树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段锦靠在座椅背上,看起来很放松。 盛扶南小声附和:「就是就是。」 李扬溪立马质问她到底是哪边的。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旁边本来在干其他事的人都凑过来。段锦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周围激动的人更多了,甚至还有女生当场表演起来,拽着旁边主席的胳膊表演深情款款。 黄昊鑫倒是很配合她,说出口的台词特意带上台湾腔:「我会越来越爱你,一直爱,一直爱,爱到我们都变成老公公老婆婆了,这样可以了吧!」 「好啦!这样我就听懂了!」几个女生拼命点头。 段锦被逗得肚子疼,说:「我真是怕了你们了,回去马上就看。」 几个闹在一起的人有了新主意,决定让几个人表演电视剧里的人物由此猜剧名,或者唱歌猜歌名,随机进行,由底下被分成五组的人猜,猜不出来的那一组全员都要被罚酒。 这下黄昊鑫真的去找老闆要了一箱啤酒。 盛扶南怕了,但还是坚持和段锦坐在一起,甚至拉着李扬溪不让她走。 李扬溪跑不掉,只能认栽。 第一个上场的人是一位男生,他找一旁的人要了顶帽子歪着戴在头上,装作手中拿着把扇子的样子歪歪扭扭地往前走,边走边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没等他唱完,已经有人抢答了。 「《活佛济公》!」 没办法,其他没抢到的组只能喝酒。 李扬溪问她们:「这个电视剧你们总知道吧?」 没听到回答,盛扶南先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喝得毫不含煳。 第8页 「知道……」段锦震惊了,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 「这么能喝啊你?」 「还行吧。」盛扶南回答得含煳,然后把酒杯撂下了。 又一位女生走到中间,唱起了一首歌。 「感觉不到你为我坚强,感觉得到你对我说谎……」 坐着的人惊叫起来:「这是汪苏泷前几天发的新歌对不对!」 唱歌的女生拼命点头,仿佛遇到了知音。 「《不分手的恋爱》!」几个人同时说出答案。 盛扶南她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沉默着又喝下一杯酒。 这边的氛围热闹得很,弄烧烤的同学很快就叫他们来吃。 二十多位同学凑在长桌旁,边吃串边聊天,还有不停灌酒的。 盛扶南喝得不多,勉强还能保持清醒,拿着自己的手机在桌子底下玩贪吃蛇。段锦不小心看到她的手机屏幕,就开始指挥盛扶南的动作。 「左左左,下,赶紧往下。」 盛扶南听着指令,一关一关过得很快。段锦又凑过来跟她讲话,问她:「你玩俄罗斯方块吗?」 那边黄昊鑫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偏偏嗓门还很大。 「明天……是中秋……中秋,祝大家中秋快乐哈!」说完他就又喝酒,一旁的男生劝他少喝点,结果黄昊鑫没有听,反而站起来走到段锦面前。 盛扶南本来认认真真地想要回答段锦的问题,黄昊鑫一过来,她就马上停下来,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果不其然,黄昊鑫大着舌头说:「学妹,我……我喜欢你。」 盛扶南伸手拽段锦的衣袖,猜不到段锦会怎么回答他。 段锦轻轻拍盛扶南的手背让她不要紧张。然后她皱着眉头站起来,示意周围的人把黄昊鑫扶好,盛扶南听到她平静地说:「学长,你喝多了。」 「对对对,喝多了喝多了。」之前劝黄昊鑫别喝了的那位男生一听,立马抢过黄昊鑫手里的酒瓶,拍打黄昊鑫的后背,不停地打着圆场。 「我没喝多!唔——」 几个人见黄昊鑫还要说话,捂着他的嘴撤到一边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氛围很尴尬,但马上就有几个人心照不宣地提起其他事情来,说前两天的迎新晚会办得很成功。 为了照顾住宿生的门禁时间,聚餐开始得早,结束得早。外面的太阳落山不久,一顿饭就吃完了。 几个人摆着手说再见,段锦把自己部门的其他五个干事叫住,一人分给她们一条装饰有小巧月饼的红手鍊。 段锦笑着说:「明天中秋,祝你们健健康康,团团圆圆。」 「谢谢学姐!」 「还有啊,河州的月饼很好吃,记得买来尝尝!」段锦补充道。 段锦要走的时候被盛扶南叫住:「学姐。」 「嗯?怎么了?」段锦就停下来,面带笑意看着她。 李扬溪在一旁等着盛扶南,看着她们在门口那边说悄悄话,无聊地揪树叶。 盛扶南本来想问黄昊鑫的事情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但看段锦这副样子,想问的一开口就变了。 「你明天不在学校吗?」 「不啊,明天不是中秋嘛。我在家陪我妈妈。怎么了?」 盛扶南懊恼自己问了这么不过脑子的问题,只能摇摇头说:「没什么。」 河州的九月夜里容易起风,风凉飕飕地吹在人身上,段锦的头髮被吹得扬起来。 盛扶南紧了紧自己的外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段锦:「祝你中秋快乐。」 「好啊。」段锦回答。 段锦回到家的时间不算晚,她推开门朝屋里喊:「妈,我回来了!」 张秋婉转动着轮椅往段锦这边来,很温柔地叫她:「囡囡回来啦。」 「是啊!」段锦凑过来捧着张秋霞的脸,朝着额头亲了一口。 「回来陪你!」她推着轮椅把张秋霞送到餐桌边。 段锦拿起放在一旁的袋子,在张秋婉面前晃了晃:「你等会儿,我去给你热菜。」 等菜热完,段锦把菜在餐桌上摆好,又把一块黑色的长布搭在张秋婉的腿上。 张秋婉边看着她忙碌边问她:「你今天喝酒啦?」 「今天学生会聚餐,我就喝了几口,没喝多。」 「我说呢,你身上一股子酒味儿。」 张秋霞慢慢地跟她聊天,不知道怎么扯到谈恋爱这件事情。 「你在学校有中意的小伙子吗?」 段锦摇头:「这倒是没有。」 「也行,你慢慢找,找一个对你好的。」 「我知道啊,你快吃。」段锦把菜往妈妈那边推。 张秋婉沉默地吃饭,直到段锦听到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囡囡啊。」张秋婉叫她。 段锦马上应:「欸。」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要是你爸爸在的话该有多好啊。」 段锦走过去蹲到张秋婉面前安慰她:「别伤心,爸爸一直陪着我们吶。」 张秋婉突然把手里的碗筷放下,眼里的泪就落在段锦的手背上:「囡囡,对不起啊。」 「妈,没什么的。」段锦听得心疼,但又很无奈。 「妈妈这个样子,肯定会拖累你。我最想看到你找个好人家,结婚,你快快乐乐的,妈妈也就放心了。」张秋婉伸手抚摸段锦的脸。 第9页 段锦已经听过无数次张秋婉表达类似的想法,她想说自己做不到,她的压力也很大。可她做不出恰当的回应,也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只能说:「妈,我知道。」 屋外颳起风,透过没关紧的窗子吹进屋里,段锦站起来去关窗,望着外面飞舞的柳条出神。 她最终关上窗子,转头跟张秋婉讲:「妈妈,夜里的风可真凉啊。」 第6章 回家 国庆一过,冷风开始在白天刮,河州极速降温,街边的观赏树慢慢地掉叶子。老老少少们穿上秋衣,一出门就裹紧自己的厚外套。 青协的第一次大型志愿活动安排在十月末,一家关于自闭症儿童的特殊教育中心——凡尘安星举行主题为「关爱沉默天使——为爱骑行」的活动,段锦作为河州师范大学的志愿者团队负责人带领她们进行积极参与。 等盛扶南坐公交车到达活动场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榕安商厦作为这次活动的贊助商兼主办方,多年坚持进行公益活动,在商厦门前轰轰烈烈地圈起一块地,铺上了红地毯,宣传的牌子靠在马路牙子的围栏边上,旁边还有给各大高校志愿者进行登记的工作人员。 盛扶南站在大厦门口紧右边的位置等着,看到段锦一登记完拿着工作人员发给她们的志愿者服走过来的时候,她就马上凑过去,把一大兜红帽子递给段锦。 她们几个干事被段锦分了不同的任务,而盛扶南的任务就是在团委学生会的办公室取学院志愿者的帽子。 「学姐。」盛扶南叫了她一声。 这次活动需要的志愿者人数多,除了青协的干事参与之外,还招募了学院内许多同学参与本次志愿活动,跟以前在校内办的小型活动比起来,所需携带的帽子就更多。 盛扶南因为一路上都在提着,手指被塑胶袋勒出一道红印。 段锦看了她一眼,立马说:「你快把这些分给其他志愿者吧。我给你们发衣服。」 盛扶南点点头,把塑胶袋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顶帽子,给自己戴上,又拿出一顶,自然而然地扣在了段锦脑袋上。 段锦被她扣得有点懵,头髮原本就散着,被风一吹,再被帽子突如其来地这么一扣,额前的髮丝一下子就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有些好笑地把头髮拨开,往盛扶南怀里扔了一件衣服。 「穿上。」 这次公益活动的主题之所以有「骑行」的字眼,是因为在活动中会有一家摩托车俱乐部进行环城骑行。 公益活动正式开始前,工作人员给各大高校的志愿者们安排了工作岗位,几百名志愿者站成三排分立道路两行,等骑手们驶进活动场地时,志愿者们就开始进行引导活动。 一位宣传部的同学在活动场地中心抓拍照片,盛扶南站在段锦身后,看到她穿的志愿者服后面的衣领翻了上去,她抬起手整理的时候,段锦就侧过头方便她动作。 等段锦转过身去,四周突然传出一阵阵尖叫和嘈杂的人语,随之而来的是摩托车的轰鸣声,缤纷的礼花随风四散,车队驶入场地,骑士们身穿黑皮夹克,戴着头盔与墨镜。 摩托车上贴着俱乐部的标志——一只飞扬的翅膀,强烈地彰显出炙热与自由。 车队进入完毕后,一群自闭症儿童入场,进行了手语舞表演,他们的动作很笨拙,做不出手语舞原本漂亮的样子,但是又独具属于他们的美感。 盛扶南和段锦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观看,她听到周围的人发出哭泣的声音。盛扶南拽拽段锦的袖子,段锦就把耳朵凑过来。 「学姐,这就是我们进行志愿活动的意义吗?」盛扶南问。 「对啊。」段锦笑着回答她,「什么事情都有意义。」 等手语舞表演完,志愿者们真正的任务就开始了。她们每个人拿着一沓宣传单,向周围的路人进行「一分钱读书」的宣传,而后续这些钱都会捐入这家特殊教育中心。 盛扶南亦步亦趋地跟着段锦,生怕自己走丢似的。 段锦在给路人宣传的时候,附近的城管走过来问:「这边这么热闹是在干什么吶?」 段锦轻轻地推了一下盛扶南,示意她上去讲解。 盛扶南咳了两声,终于开口了。 「这是一项公益活动,您报名参加之后,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跟您联繫。」盛扶南介绍得磕磕绊绊,并不是那么全面,还有点诈骗的嫌疑,但是那位城管叔叔还是接过宣传单,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好啊,正好让我家臭侄女多读读书。」 盛扶南经此一「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开始逢人就讲,逢人就宣传,甚至把段锦都甩在后面。 下午五点「一分钱读书」宣传活动结束,经过俱乐部的骑手们同意后,有人去跟停在场地两旁的摩托车合照,盛扶南没什么兴趣,跟着段锦进入商厦,上到二楼到达帐篷集市。 集市上人很多,其中售卖的都是一些特殊教育中心内孩子们的手工作品,还有印有他们的绘画作品的抱枕。 盛扶南和段锦一起逛了一会儿,看得眼热,拿钱买了一个抱枕,上面印着一棵生长到云霄的树,触碰到闪亮的星星。 傍晚六点钟,活动即将结束,主办方鸣笛,摩托车队从停留的地方出发,满载自由与梦想。 第10页 一出商厦,盛扶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风,段锦在一旁给负责拿心理学院院旗的同学打电话。那位干事急匆匆跑到段锦面前,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说话,院旗呢?」盛扶南第一次听到段锦这样跟人讲话,嗓音压低,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我……我忘拿了。」那位干事很心虚,不敢抬头直视段锦的眼睛。 「活动过去这么久,你现在才告诉我你忘拿了,你之前跑去干什么了!现在你要我们怎么拍照进行后续的宣传!」段锦第一次发这么大火,火气直往脑门沖。 「那也不全是我的问题啊,活动开始的时候你怎么不问,怎么不确认呢?!反正我现在不会回去拿!」这个干事还狡辩,话里话外全都是责任不在我。 见段锦还要发火,盛扶南小心翼翼地拽她的袖子。 段锦喘了两口气,等自己心绪平静下来才问:「怎么了?」 「我去拿吧,你作为负责人走不开,一会儿还有事情呢。」盛扶南不等段锦说什么,就把自己身上的志愿者衣服脱了下来递给段锦,把抱枕也交给她。 段锦也没其他办法了,嘱咐盛扶南:「你不要着急,尽量坐公交,一个人打车不安全。」 盛扶南点点头,马上就出发了。 结果晚上七点多,等到主办方把路边的宣传牌都撤走,要收回志愿者服的时候,段锦还是没有看到盛扶南的身影,她原本怕盛扶南在路上,不方便给她打电话让她分心,一直发的简讯问她到哪里了。 这下段锦等不下去了,一连打了两通电话盛扶南才接。 一接通段锦就着急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结果回答她的是男人的声音,段锦的神经在一瞬间绷紧了,生怕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没事哈,别着急,这人在警局呢,你要是可以的话过来接一下她。」 虽然收到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段锦还是唿出一口气,挂断电话之后招唿宣传部的人在商厦门口那张没撤走的牌子面前拍了张照片,然后急匆匆地把衣服收好交还给主办方。她弄完这些事情之后往警局跑,也没再教训人的力气了。 到警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将近晚上九点,狂风唿啸得更狠,把段锦外套的衣角都吹起来。 段锦本来打算好好给盛扶南上一课,但看到她坐在警局走廊的长椅上,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院旗时,那些生气和准备好的质问一下子就被心疼占据了。 等走近了,段锦听见警员在对着盛扶南一顿长枪短炮的输出:「你这是有什么急事啊,报完警你还想跑,事情没处理完呢,笔录你还能不做吗?!况且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出门,都不注意一点的,什么车都敢一个人坐啊?!」 别说盛扶南,段锦都听得头疼了。 段锦这个时候说:「抱歉啊,警官。」 盛扶南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抬头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一旁的警员终于注意到她:「你是电话里那个人?」 段锦说是,警员立刻把事情的原委跟她讲清楚了。 原来是盛扶南拿完院旗之后怕自己赶不上,便打了一辆计程车前往榕安商厦,结果碰见了黑车,司机见她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就带着她左拐右拐始终没有达到目的地,盛扶南心里着急,脑子一热直接伸手拽了方向盘,连人带车撞在了马路边的树上。 所幸当时车速并不快,盛扶南坐在后座,看要撞上去的一瞬间立马蹲下来紧靠座椅护住了自己的头,报警之后经过检查,盛扶南身上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司机也只是晕了过去。 「这小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真碰上事还能跟人招唿两下呢!还好行车记录仪开着,要不然说都说不清!」警员阴阳怪气地感嘆了一句。 段锦听完这一串事情经过,原本平息的火气又涨起来,在胸腔里疯狂地左沖右撞。 她蹲下去,看到了盛扶南擦破皮的胳膊和小腿。 段锦压低了声音反问:「不是说让你坐公交的吗?」 盛扶南听出她话语中的怒火,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把原因归咎于自己没有按时把院旗拿过去。 于是她自以为想对了,抬手把院旗塞进段锦怀里,很理直气壮地说:「我拿了院旗,我没有不拿,是这个警察不让我走。」 旁边一直听着的警员有口难言。 段锦火气更大了:「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站在一旁的警员看事情不对,连忙伸手拉住了段锦:「别别别,笔录还没做呢。」 段锦抱着院旗和抱枕陪着,在盛扶南做笔录的时候一言不发。 盛扶南不敢跟她搭话,跟警员说完再见之后立刻跟秦琴她们打电话报备。 「什么!你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呢?!」秦琴听完也急了,说要过来接盛扶南,被一旁的秦乐仪劝住了。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楼妈能让你出去吗?」 秦琴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个时候盛扶南放在耳边的手机被段锦拿过去了,段锦也不看她,仿佛身边没有这个人。 「你们不用担心,我陪着她呢,今天先让她去我家。」段锦的话里带着不容置喙,秦琴听得一愣,只能连忙说谢谢。 段锦把手机还给盛扶南,秦琴就在电话里抱怨起来:「你们今天一个两个的都不回家。」 第11页 「啊?还有谁啊,扬溪吗?」盛扶南小声地问。 「是啊,她跟朋友出去玩,已经跟我们讲过了。」 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说完,盛扶南把手机放回了衣兜里,犹犹豫豫地说:「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吧。」 风噼头盖脸地刮,段锦气结:「你怎么回去,翻窗户还是翻墙啊?!」 盛扶南本来想说都行,结果抬头看见段锦的脸色,立马咽了回去,还把头又往下埋了埋。 段锦快被气笑了:「还低!埋地上去了!」然后拽着她往背风的墙边走。 盛扶南继续观察段锦的脸色,紧张得不行,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训过了。 「盛扶南,把头抬起来。「段锦叫她。 盛扶南把头抬得不情不愿的。 段锦尽量变回了平常说话的语气,即使在盛扶南听来还是大差不差的。 段锦跟她强调:「我生气,是因为你没有照顾好自己,没有人教你遇见黑车要硬碰硬,如果那个司机身边有什么利器呢?如果当时车速很快,你们又撞在树上,后果是什么样,你想过吗?」 盛扶南说:「没有什么大事,而且我伤口都处理好了。」 她们就面对面在墙后站着,风很大,盛扶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几乎要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段锦问:「你是在担心我?」 段锦简直要被她气疯了,一只手拿着抱枕和院旗,一只手抬起来敲她的头:「你说呢?!」 然后她转身往某个方向走,盛扶南的伤口还是有些疼,一瘸一拐地紧紧跟着,问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家!」段锦说。 第7章 十一 河州这个季节星星很少,只有一轮残月悬在天边,边缘流淌着昏暗的光,一片云掩映着,营造出更深的朦胧梦境来。 因为太晚,公交已经停了,打车的话段锦又会回想起见到盛扶南之前坏事情来,她只好带着盛扶南沿着马路牙子一直往家走,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段锦把盛扶南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看路。」段锦真是服了,明明路灯大亮着,身边这人就是看不见前面的台阶,抬脚都不知道。 「哦。」盛扶南应了一声,觉得自己刚才的演技还不错,段锦终于主动跟她讲话了。 于是盛扶南积极起来,开始没话找话。 「学姐,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家里还有我妈妈。」段锦说完之后想了想,边走边跟盛扶南强调,「我妈妈前几年出了车祸,下半身瘫痪,你见了她不要害怕,也不要可怜她。」 盛扶南应下来,又说:「对不起啊。」 「没事,走吧。」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一栋旧小区门前,段锦带着她推开老旧的防盗门,把抱枕和院旗转交到盛扶南手里。她空出手来,拿兜里的钥匙低下头去插进锁孔。 盛扶南看到她因为低头而掩住的侧脸,只露出一只耳朵来。 客厅的灯还亮着,段锦给盛扶南递了一双凉拖:「家里没别的鞋,这我旧的,你只能凑合穿。」 盛扶南不会嫌弃,一句话没说就换上了。 她被段锦安排在沙发上之后,看见段锦步伐尽量放轻地朝漆黑的里屋走过去,段锦推开一间卧室的门,很小声地叫了一声:「妈?」 张秋婉躺在床上迷迷煳煳地说:「回来啦,你看我都睡着了。」 「妈你别起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那你招待好你同学啊。」先前段锦在知道自己没办法按时回家的时候,就已经给张秋婉打过电话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下,算是提前报备好了。 「好。」段锦应下来,好说歹说把张秋婉又哄睡着了。 她轻轻地把卧室门关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你们两个今天是见不着面了,明天再说吧。」段锦边招唿她,边把自己的头髮拿皮绳扎起来,「赶紧洗洗睡。洗漱间柜子里有新的牙缸和牙刷,烫一下再用。」 「嘶,我给忘了,你晚上还没吃饭吧。」没等盛扶南说什么,段锦已经往客厅旁的厨房走过去了。 盛扶南本来想说没什么的,她一点都不饿,结果听见了两声响亮的肚子叫。 一声是她的,一声是段锦的。 盛扶南连忙闭嘴了。 她把一直抱着的院旗和抱枕放在桌子上,跟在段锦身后进了厨房,问:「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这个厨房本来就小,瓶瓶罐罐的有一堆,两个人站在里面都嫌挤得慌,段锦也没想到盛扶南会跟进来,猝不及防地一转身,差点把手里的一把挂面洒盛扶南身上。 「行了你啊,外面等着去。」段锦把盛扶南往外轰,盛扶南见自己待不住,只好从善如流地退出来了。 然后她没忍住,趁段锦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偷偷地坐在沙发上,把屋里观察了一遍。 这是间很小的两室一厅,两间卧室之间有小得可怜的洗漱间,客厅旁是小得可怜的厨房,盛扶南一眼就扫完了,她只好低头观察段锦的旧鞋。 是那种公主幻想的梦幻粉色,鞋面上还有一张可爱的兔子脸。 她想,现在这双鞋穿在她脚上。她没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劲的,又抬头看着段锦那边的动作。 第12页 段锦问她:「吃葱和香菜吗?」盛扶南说都可以。面很快就煮好了,段锦还给她们俩人的碗底一人卧了一个蛋。 刚出锅的面热腾腾的,盛扶南双手端着,一口一口地陪着段锦吃,等吃完段锦终于给她安排了去处。 「你去隔壁那间卧室睡,家里请的护工偶尔会睡在那儿,柜子里也有新被子和新枕头,你自己拿。」 盛扶南站起来,她看到段锦没有动,于是停下,问:「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段锦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的硬沙发:「不,我睡这里。」 段锦看到盛扶南看她的眼神,嘆了口气,恍惚间想起自己这段时间里嘆的气好像全都是因为她。 「你别用那副看小可怜的眼神看着我,白天家里有护工,晚上我回来,都得睡这儿,方便我妈晚上起夜叫我,离得近,我能听见。」 盛扶南沉默下来,又调转了方向,也坐在了沙发上。 「我陪着你吧。」 段锦笑了:「你陪我的话我们两个睡哪里啊,你看这沙发能睡俩人吗?」 「那我陪你聊会儿天吧。」盛扶南见前路不通,果断换了一条。 「行啊,聊什么?」段锦边问,边熟门熟路地把一旁摆好的被子和枕头摊开了,枕头放在一侧,被子扔给盛扶南一半盖在腿上。 「我们的活动照片怎么样了?」盛扶南盯着桌子上的院旗问。 「在商厦门口站着拍了一张。」说起来段锦还是很生气,她抬手往空气中挥舞了一拳,「等明天回学校,我马上向辅导员打报告把那个干事辞退。」 盛扶南跟被逗笑似的,捂着自己肚子看她,结果又想起什么,担忧地问:「照片没拍好对你有影响吗?」 「不会啊,顶多被骂两句,倒是你,你今天要是真出事了,对我影响就大了!」 段锦侧躺下,两只长腿搭在沙发边缘,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教育盛扶南。 「你平常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别什么都敢跟人家硬干……」段锦简直是把在警局的话换汤不换药地又说一遍,说得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婆婆妈妈。 但是盛扶南听得很认真,段锦之前在她这里是礼貌的,是疏离的,可今天或者说现在的段锦撕碎了平常的一面,随性自然,段锦不仅带她回了家,在她面前生气又唠叨,在空气中挥出的那一拳甚至显出点幼稚。 这些变化在盛扶南这里代表着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于是她问段锦:「学姐,我以后可以叫你段锦吗?」 「行啊,」段锦无所谓地应她,「反正平常你们老叫我学姐,总觉得把我叫老了。」 盛扶南又笑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声:「段锦。」 「段锦在呢。」段锦闭上眼,好脾气地说。 于是盛扶南把自己的小秘密不太完全地倾倒出来。 「你看小说吗?」 段锦动了动自己的腿,因为盛扶南一直在旁边坐着,她感觉自己的腿一直这么搭着快搭麻了。 「看得不多。」 「你……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在网站上看,」盛扶南说了一个网站的名字,然后犹犹豫豫地补充,「我也在写,我的笔名是十一。」 段锦费劲地眨了一下眼,模模煳煳地问她:「为什么叫十一啊?」 盛扶南抱着柔软的抱枕,把整个下巴埋进里面。 「我的生日在十一月份。」 「那快了。」段锦迷迷瞪瞪的,说出口的话接近于下意识回答。 盛扶南又抬起头,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要问啊?你想要给我过生日吗?」 「过,给你过。」段锦把自己的被子往脸上拉了拉,终于撑不住,睡过去了。 第8章 自行车 盛扶南在段锦家睡的这一觉和平常比起来,竟然显得格外踏实。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才迷迷煳煳地转醒。 屋里拉着帘子,透不进一丝光,打开门的时候,盛扶南的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头顶的吊灯刺了一下,于是她抬起手在面前挡了一下,睁开的眼又眯起来。 段锦就那样站在刺眼的灯光下,盛扶南看不大清,总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段锦看她还懵着,头髮乱糟糟的,就抬手把她的手拉下来,弯腰凑近盛扶南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醒醒了,准备吃早饭。」 段锦的眼睛近在咫尺,盛扶南瞬间清醒了,颇有些乖巧地点点头,迅速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段锦走之后,盛扶南转身走到窗边,把卧室的窗帘给拉开了。 七点多的河州还很安静,窗外一片灰濛濛的。她注意到窗外有一棵柳树,在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在太阳还没到来的清晨叙述夜晚的故事。 她打开卧室的灯,把卧室恢復原样后才去洗漱。 餐桌上摆着热好的包子和粥,腾腾地冒着热气。旁边还有已经摆好的油条和豆腐脑。 张秋婉仍然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块长长的黑布,眼角和额头有些明显能看出的皱纹,头髮几乎全白,但整个人是和蔼的。盛扶南看得一愣,想起来昨天晚上段锦告诉她的话——「你不要可怜她。」 盛扶南立刻醒过神来,第一时间问好:「阿姨早上好。」 「欸,好好好。」张秋婉招唿她坐下,问她:「你喜欢吃什么呀?」盛扶南忙说:「粥和包子就行。」 第13页 张秋婉听完就要帮她盛,被段锦拦了下来,「妈,你就别忙活了,我来。」 等好不容易一阵寒暄下来,盛扶南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她实在是应付不来这种过分热情的场合。 偏偏张秋婉还在吃饭的时候一直跟盛扶南搭话,一开始问的问题她还招架得过来,等到后面,就越发地力不从心,一顿饭吃得盛扶南如坐针毡,偏偏段锦一点都没看到似的,没事人一样看着盛扶南手足无措,还看得美滋滋的。 「叫什么名字啊?」一开始张秋婉问。 盛扶南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你看,你们这一代人的名字都很好听,不像我们,名字里总得有个霞啊,婉的。」 「啊,是这样吗?您如果不喜欢的话我觉得可以改个名字的。」盛扶南把嘴里的一口热粥咽下去,谨慎地给出了建议。 张秋婉摆摆手说:「名字哪能随便改,这是父母给的,改了是大不孝。」 段锦听到这里耸了耸肩,盛扶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都认为子女和父母没有多大关系,顶多是登记在同一张户口本上有血缘关系的两代人,再多一点,是同居在一个屋檐下互相倾倒感情的人。 只不过这时候她的情商突然在线了,知道这话不能当着张秋婉的面说,听起来像是顶撞,盛扶南只好含煳地应了一声。 张秋婉又问了些类似于盛扶南大几了,老家在哪里,来河州这段时间适应不适应的问题。 盛扶南一一回答了。 在扯到适应问题的时候,张秋婉开始问:「在学校谈恋爱了吗?」 盛扶南拿包子的手顿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段锦,发现段锦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对于张秋婉提出的话题不感兴趣似的。 她缓慢地摇头:「没有。」 「那需不需要阿姨给你介绍啊?」 「啊?」盛扶南发出疑惑的一声。 张秋婉来了兴致,把手里端着的白瓷碗放下了,段锦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马上有好戏看了。 「咱们这个小区啊,有不少跟你一个年纪的大学生,你要是想谈,阿姨带着你去楼下广场转一圈,保准儿能碰见不少呢!」 「阿姨,不用了吧。」盛扶南不知道这是不是中老年人的通病,不敢随便答应,立马摆手。 奈何张秋婉热情不减,「你别害羞啊……」 段锦看着盛扶南一张脸从耳垂那里慢慢地红起来,随着张秋婉从结婚描述到生子,那片红一直蔓延到脖子,这个时候她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 「妈,你赶紧吃饭,一会儿凉了。」 牵红线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一顿热热闹闹的饭伴着太阳升起结束了。 八点半的时候,护工阿姨来了,段锦带着盛扶南碰过面之后,收拾好回学校了。 一楼楼梯下面停着不少车,段锦拿钥匙开了一辆普通黑白自行车的锁,费力地推了出来。 她看着盛扶南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她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说:「上来。」然后带着盛扶南出了旧小区。 盛扶南的腿要是伸直的话,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只好忍者疼,小心翼翼地曲起腿,把双脚放在后轴上。 「你这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以后上课我送你。」段锦骑了一段陆路之后说。 河州清晨的风很凉爽,舒服得盛扶南眯起眼睛,她伸手搂上段锦的腰,侧着头靠在了段锦的背上。 「很麻烦你。」盛扶南违心地说。 段锦被盛扶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握着车把的手有一瞬间不稳,车子的前轮晃晃悠悠的。 盛扶南却一点都不害怕。 段锦把车稳住之后空出一只手来戳搂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结果摸到了一片冰凉。 「缩后面去,前面风吹得冷。」 盛扶南任性地说:「我不,我害怕你摔了我。」 段锦终于想起来教育她:「还摔你,你刚才动倒是告诉我一声啊,还好现在路上车不多。」 「还有,没有什么麻烦的,你如果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提出来。」 尽管提吗?盛扶南心想,把侧着的头转了过来,整张脸埋在段锦的后背,潮湿的唿出的气体让她靠近的这一片逐渐升温。 段锦里面穿着一件薄秋衣,外套也不厚,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慢慢变痒,她刚想开口让盛扶南换个姿势的时候,盛扶南说话了。 「其他的我不需要,你帮我在图书馆占座吧。」 段锦知道每天去图书馆学习的人很多,她想起来自己之前因为要照顾张秋婉,就算早起,也根本来不及占座。 那一片变得粘腻腻的,段锦受不了地往前弓起腰。 「可以啊,你还有其他要求吗?」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盛扶南想起段锦昨晚临睡前不甚清楚的承诺。 于是她强调:「记得帮我过生日。」 段锦加快了脚下的动作,两个轮子的车飞速地往前行驶,唿喊的声音散在风里。 「我没有忘!」 第9章 玫瑰 图书馆里很静,声音被人们封印在胸腔里,纸笔摩擦的声音像落叶轻吻大地。 屋外的天是阴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雨,厚重的帘子拉到两旁,窗子也是打开的,带着水汽的风轻轻吹进来。 第14页 盛扶南坐在窗边,抄一会儿诗,再抬头看一眼对面的段锦。 她们已经像这样在图书馆自习了很多天。 面前的人正垂眸认真地整理笔记,或许是注意到了盛扶南的目光,段锦放下手中的笔,抬手轻轻地敲了一下盛扶南的头,把一张纸条推了过去。 纸条上写着——「不要老是盯着我看。」 盛扶南低下头去在纸条上写字,然后马上抬起头,把纸条推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段锦好笑地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在纸条上笃定地回答。 「因为你面前只有我。」 段锦今天提前占的座位地理位置非常巧,位于图书馆一楼的南边角落,两边都是嵌着窗子的墙。 盛扶南嘴硬不过去了,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今天晚上不回去真的没关系吗?」自从上次跟段锦提过生日之后,盛扶南发现她一直记在心上,为了今天晚上给她过生日,连家都不回了。 段锦落笔落得很快,「我记得我跟你强调过好多遍了,季阿姨今天晚上会留在家里。」 季阿姨是那天盛扶南在段锦家门口见过一面的护工,盛扶南只好把心放下来,问段锦:「你在做什么?」 「复习,马上要期中考试了。」 盛扶南给她回了一句,「可是心理学好难,尤其是心理学史的老师,他好严格。」她把纸条推过去后,双手拄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段锦。 盛扶南没意识到,自己的纸条上的话加上现在的动作,在段锦的眼里已经属于撒娇的范畴了,段锦跟哄她似的,直接不在纸条上写了,伸手捏盛扶南的耳朵,小声地跟她讲:「你好好学呀,不要害怕。」 盛扶南马上把头低了下去,装作认真抄诗的样子。 「你不要碰我,我是个笨蛋,会传染你。」 段锦被逗得捂着嘴才能不笑出声。 从下午到傍晚,外面的天变得愈发阴沉,空气静止不动,变得闷热,这个时间点图书馆里的人大多都去吃饭了,周围安安静静的。段锦背书背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趴下去用指尖缠绕自己的头髮。最后又用手拢了一把,毫不意外地在自己手指缝间发现了几根头髮。 她用一种悲伤的语调跟盛扶南诉苦,「盛扶南,我要秃了。」 盛扶南下意识地后背一紧,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等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段锦也会因为秃头这种事情困扰。 段锦的头髮又黑又长,看不见丝毫染髮烫髮的踪迹。 「可能你的头髮在打仗吧,输了的就要掉下来。」盛扶南一本正经地说。 段锦以双臂伸展在桌子上的姿势趴着,她低下头去,往盛扶南那边凑了凑,「你帮我劝劝它们吧,它们的主人好伤心。」 盛扶南很配合她,嘴里吐出一些说不清是到底是哪国的语言,像是在施法一样。段锦听得一愣,抬头问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正在施法的人昂起头,用很得意的语气说:「我的语言。」 段锦笑出声,把面前的东西收拾好,「走,出去熘熘,咱俩快给闷傻了。」 盛扶南还了书,跟着段锦出了图书馆。 闷热的空气被一阵风吹走,天空中零星地飘下来几滴雨,段锦和盛扶南也不着急,沿着学校操场的跑道边缘慢慢地走。 「我好饿啊。」盛扶南揉揉自己的肚子。她们特意把肚子空出来,计划着晚上给盛扶南过生日的时候再大吃特吃。 段锦说:「要不然咱们先偷偷吃点吧。」 盛扶南摇头拒绝了,「我怕晚上吃不过她们。」 段锦被盛扶南突如其来的胜负心逗得直笑,她开始面向盛扶南倒着走。风和她的反向反着来,把段锦散着的头髮吹得挡住她的视线。段锦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管,她张开了双臂,风吹得愈发张扬,段锦的衣袖开始猎猎作响。 「盛扶南!」 段锦叫她。 「怎么了!」盛扶南大声地回应。 段锦在风中睁开眼睛,突然朝着盛扶南的方向飞奔过去。 她们之间隔着不过几米的距离,段锦奔跑的这几步所跨过的时间在盛扶南眼里无限延伸,最终成为以后很多年的梦境。 画面定格在段锦拥抱住她,在她的耳边气喘吁吁。 天很冷,拥抱很暖,几乎要烫坏盛扶南。 盛扶南被往后撞得退了几步,段锦说的话顺着耳朵在每处血管如烟花般绽放。 「生日快乐!」 盛扶南在回宿舍的路上的时候,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她摸了摸手里的方形木制盒子,仍然觉得自己在梦里。 「段锦,你送了我什么?」 段锦有些好笑地回答她:「八音盒啊。」 「段锦,你把我撞傻了吧。」盛扶南这个抱怨属实是有点好坏不分了。 这个棕褐色的音乐盒不算大,一系列装置摆放在中央,一个小小的工人弯着腰在一旁採摘着玫瑰园盛放的鲜花。 音乐盒的盒底装着发条,一拧动,整个底盘开始转动,音乐播放。 盛扶南接过这份礼物的时候,以为自己收到的只是音乐盒,但当她站在跑道上伸手拧动下去,传出来的歌是属于段锦的声音。 可声源并不来自于她手里的东西。 盛扶南抬头看过去,段锦站在她面前,轻轻地哼着一首歌。 第15页 「beautiful you the only thing i ever wanna do beautiful you ……」1 太阳下了山,细微的小雨也停了。 段锦的面孔隐藏在灰暗里,竟然连声音都显得很轻。 盛扶南没有听清,问她:「这首歌叫什么?」 「你猜?」段锦笑着说。 盛扶南赌气似的把八音盒装藏到背后。但离开操场没一会儿,她克制不住地把东西又放在了面前。 「欸,听过一遍就行了啊,怪尴尬的。」段锦看盛扶南跟没过瘾似的,赶紧伸手要把音乐盒抢过来。 盛扶南往后躲了一下,「送我的就是我的了。」 「这个是怎么做的?我记得一般八音盒的音乐是固定的吧。」盛扶南倒是很好奇这个八音盒是怎么放出这首歌的伴奏的。 段锦跟她解释:「这个八音盒是我找了一家店做的,里面有个圆柱形的东西叫音桶,上面有许多颗粒状的突起,和它相触的是音板,音板长短不一,拧下发条,音桶被齿轮带动起来,拨动音板,就能发出声音。」 「所以歌是怎么弄上去的?」段锦解释了半天八音盒的工作原理,迟迟没有讲到盛扶南疑惑的地方。 「这不重点就来啦,我找音乐系的朋友帮我把歌的谱子给弄出来,然后麻烦他帮我制作了这个装置。」 「但是里面的各种摆件都是我亲手装的。」段锦赶忙补充。 盛扶南开始笑,依旧拧动了发条。 「段锦,给我唱歌。」 段锦无奈地笑,说出口的话不是盛扶南预料之中的歌词,而是一直没说出口的祝福。 「盛扶南,希望你像玫瑰一样,自由绽放。」 她其实很漂亮,值得这样的祝愿。 就算八音盒损坏,只要找到地方修復,它将永不停止转动,段锦藏在里面的花,永远献给盛扶南。 -------------------- 1出自monk&neae《beautiful you》 第10章 海 两个人从跑道回到2号公寓楼,当站在四楼4043的门前时,盛扶南停住了脚步。 楼道里很静,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还没回寝室,不是在图书馆自习就是出去吃饭逛街,所以她们才约好在宿舍给盛扶南庆生。 但是现在4043屋内黑着,寂静得出奇。 段锦也觉得不对,问盛扶南:「我们现在进去?」 盛扶南小声回答她:「等等。」 两个人跟密谋似的,脑袋凑近了讲话。 或许是屋内准备惊喜的人听见了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也或许是等的时间太久,藏在门后的秦乐仪勐地把门打开,屋内的灯亮起。盛扶南和段锦看准时间喊了一声,屋内站在两旁的人被吓了一跳,手里一紧,把礼炮给拧开了。 两支小巧的礼炮被朝着斜上方拧开,亮片飞扬在空中,被灯光照得闪闪发光,到最后全都落到对方的头顶上。 这下说不清楚是谁吓谁,等反应过来后齐齐笑出声,「盛扶南,生日快乐!」 秦琴被粉色的圆形亮片喷了满头,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礼炮,作势对着段锦和盛扶南的斜上方拧开。 李扬溪一句「别」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大红色亮晶晶的东西就飞了出来,模煳了盛扶南的视线。 秦琴看着落在两个人身上的亮晶晶的「喜」字,笑得很大声。 盛扶南拿下自己头上的彩条,看见了让她眉头一皱的四个大字——「喜结连理」。 段锦哭笑不得,问:「你们谁买的啊,这是给我俩结婚吗?」她表现得很自然,晃晃手里的东西,「还早生贵子,挺敢想的啊。」 盛扶南看了段锦一眼,把八音盒和两个人的书本放到了桌子上。 她听到李扬溪支支吾吾地开口:「我给自己买的。」 此话一出,几个人齐刷刷看向她,李扬溪平常大大咧咧的,这个时候竟然被看得脸红,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谈恋爱了,这就我买着以后想跟她闹着玩儿的。」 秦乐仪离李扬溪最近,一把搂上了李扬溪的脖子,把李扬溪整个身子压得往下,伸出另一只手挠她的咯吱窝。 「好啊你,背着我们跟哪个野男人好上了。」 李扬溪原本躲避的身子一僵,抬起头看着她们时又恢復如常,笑着反问:「怎么,你们要随份子钱吗?」 「那就算了。」几个人异口同声。 秦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你之前没回宿舍是不是跟他出去鬼混了!」 李扬溪点了头,为了防止她们继续追问下去,指着盛扶南说:「寿星在这里呢,你们别老闹我啊!」 秦乐仪反应过来,把束缚着李扬溪的胳膊给松开了,她拍拍自己的手,「明天再审你!」 三个人拉着盛扶南走到中间的小桌子旁,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到盛扶南手里,她们知道盛扶南喜欢书,所以一人给买了一本,盛扶南笑着说:「谢谢。」 李扬溪给蛋糕点上了蜡烛。 段锦看着她们热热闹闹地,想起自己曾经问盛扶南宿舍生活怎么样,看来真的如她所说,很好,一切都很好。 段锦按上开关,让灯光熄灭。 「许愿吧。」 盛扶南被戴上丑丑的生日帽,但她一点都不嫌弃。 她闭上眼睛,看见金黄的太阳,宝蓝的大海,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滩,五个女孩自由地奔跑。 第16页 她仿佛什么都拥有,再没有贪心想得到的东西。 于是她许愿——希望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海。 灯没有开,秦琴点燃了一根蜡烛放在桌子上,说这样有氛围,适合「深夜」谈话。 盛扶南把蛋糕分给她们,几个人把下铺的凳子挪过来坐在桌子周围,她们喝着饮料,吃各种零食,聊起漫无目的的天。 窗外是高楼,一家一户地慢慢亮起灯,像从天空倾倒下来的夜海。 在蜡烛的映衬下,五个女孩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投在地上和墙上,段锦吃了一口蛋糕,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盛扶南坐在她旁边,两个人的影子因为角度问题,矮矮胖胖的,但是紧紧地贴在一起。 段锦勾起唇笑,伸出一根手指,她的影子也伸出手指,戳上了盛扶南的脑袋,而后又变换,两根手指捏在一起,晃动盛扶南的耳垂。 盛扶南转头,发现她的小动作,也有模有样地学她伸出手指,两个人的影子跟打架似的,纠缠在一起。 段锦看见烛光盈盈,打在盛扶南的眼睛里,她凑近了问:「盛扶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啊?」 盛扶南被问得一愣。 另一边秦琴她们还在追问李扬溪的恋爱过程,问那个人帅不帅,对她好不好。 「上选修课认识的,帅死了,对我特别好。」李扬溪拼命点头。 秦琴又羡慕又开心,弄了一小块自己盘子里蛋糕在李扬溪脸上蹭了一下,「看你得瑟的。」 李扬溪哪里会服输,几个人就这么闹起来,把盛扶南和段锦拉入战场,盛扶南的疑问和回答都咽进肚子里。 她眼疾手快地把中间剩下的一小块蛋糕收起来,以防她们全都折腾了,随即拿起自己的盘子冲上去保护段锦。 结果场面过于混乱,不知道谁撞了盛扶南一下,本来想蹭在李扬溪脸上的蛋糕撞在了段锦的怀里。 段锦愣在原地,低下头观察自己的外套,又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盛扶南问:「你到底是哪边的?」 盛扶南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无措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李扬溪她们大声喊:「盛扶南是我们这边的!」 几个人又闹做一团,闹累了就瘫在椅子上容后再战。 水房里渐渐地有了洗漱的声音,段锦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果不其然已经十一点半了。 再闹下去影响到其他宿舍的人不太合适,段锦说:「我先走了啊。」 盛扶南站起来送她,秦琴在后面神志不清地问李扬溪:「她们俩是连体娃娃吧?」 李扬溪和秦乐仪奋力点头,再认同不过。 盛扶南站在门口问:「你宿舍在哪里?」 「你们楼下,你还要送我下去啊?」段锦打趣她。 想不到盛扶南还真的点头,段锦刚想笑她,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响了一声,刚才闹得太久,东西都没怎么吃。 盛扶南听见,转身又回了宿舍,段锦来不及拦她,等盛扶南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装的蛋糕。 「我记得蛋糕被折腾完了吧,偷偷给我留的?」段锦问。 盛扶南点头。 「怕我饿?」段锦又问。 「对。」 段锦打趣她说:「怎么,不怕她们说你胳膊肘往外拐啊?」 盛扶南想说她这个形容不对,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悄悄的。」 段锦一手拎着书,一手接过蛋糕,用同样小的声音说:「好啊,我们悄悄的。」 第11章 棉花糖 河州很快就入了冬,天空中飘着小雪,零零碎碎地降落在各处。 春节来临前,来照相馆拍照的客人很多,段锦给店里的师傅打下手,挪打光版调整摄影黑布,忙得脚不沾地。 站在门口往侧边看,照相馆门口摆着刻有「昌明照相馆」五个楷体字的木牌,客人推开棕红的木门踏进去,马上就有人迎过来招唿:「您往里边儿请。」 老式照相馆内吊顶的风扇悬着,因为好久不用积了一层灰,进去后一入眼的是满墙的老照片,挂着的都是昌明照相馆这些年的经典摄影作品。 靠墙放着透明的玻璃橱窗,里面摆放的是各种老式摄像机,透露出这里的悠长歷史。 「你这边拍照怎么说?」来的客人身穿一身红色旗袍,昂起头颅,很高傲的样子,开口问招唿她的学徒。 「春节前后拍照不收钱,算是个祝福。」 女人一听,美滋滋地跟着学徒拿了号上二楼,在照相工作间外边等着。 段锦穿着薄棉服,原本早上来的时候还冷着,现在忙得全身上下都热乎起来,喉咙直冒烟,老师傅看见之后让她出去倒杯茶润润喉。 滚烫的茶水流进茶杯里,段锦赶紧抿了一口,把外面的厚搭在了桌子上,转身要继续忙活的时候,瞥见了对面咖啡店坐着的一个人影,看起来眼熟得很。 她把眼镜落在了二楼的工作间,窗户上又漫着一层雾,导致她眼前一片模煳。段锦不确定那是不是盛扶南,毕竟已经寒假放假了。听见老师傅叫她,段锦来不及多想,只得嗒嗒嗒阔步回了二楼的工作间。 外间两位师傅正马不停蹄地修照片,段锦边走边朝屋内喊一声:「老李,我回来了。」 第17页 「回来就抓紧干,没大没小的。」老师傅嗔怒地瞪她一眼,又弄起手中的摄像机。 这活一忙就到中午,太阳一晒,原本下的就不大的雪一片片化开,在门前化成一滩泥水。 一直忙着的几个人下到一楼聚在南边小木桌上吃午饭,段锦想起来事,又往对面咖啡店看了一眼。 现在她戴上了眼镜,从门口看过去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确实是盛扶南,她本想给盛扶南打个电话,问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但盛扶南对面现在坐着之前来他们店里拍照片的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 段锦边往嘴里塞热面,边观察对面的情况。 她们看起来在聊天,可情况愈发不对,盛扶南眉头皱起来,像是在压抑什么,穿红旗袍的女人越说越激动。 段锦站起来,「老李,我吃完了,去对面看看。」 「欸,冷不冷,把你外套穿上。」 段锦把马甲披上就出了门。 就差几步走到盛扶南身边,那个女人突然扬起手里的包冲着盛扶南的脸甩过去,段锦大步上前,把盛扶南给拉开了。 金贵的包甩空,女人踉跄了一下。 段锦皱着眉头看对面的女人,「大庭广众的动手,需要去外面让人看看吗?」 那个女人衣着华贵,戴着金镯子金项鍊,估计是好面子,不想闹得天下皆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懵掉的盛扶南,又朝段锦咒骂一声:「多管闲事!」 段锦扶着盛扶南坐下,生气地问她:「不知道躲?傻了?」 盛扶南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低头握着面前的白瓷杯。 「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说完就端起咖啡想往嘴里倒。 段锦拦住她,「凉了都,走,带你去对面。」 盛扶南跟在后面,看着段锦打开了昌明照相馆的门,带着她进了休息间。 段锦先往外喊了一声,「老李,我借你这儿招待下朋友。」 老师傅浑厚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随便!」 段锦关好门,给盛扶南倒了杯热茶,让她拿到手里捂着。 盛扶南也不抬头看她,闷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段锦回答说:「打工。」 等盛扶南缓过来之后段锦问:「怎么没回家?」 盛扶南捧着茶杯沉默,她不想让段锦撞到自己这一面,学会了答非所问,「我现在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住。」 「盛扶南,这不是答案。」段锦看她还是不说话,语气有些硬,「我换个问法,刚才的女人是你什么人?」 「盛国平养在外面的情人,跟我没关系。」盛扶南的语气中透露出厌恶。 段锦听得唿吸一窒。 她猜测盛国平是盛扶南的父亲,于是她放软了声音,凑近盛扶南轻声问:「刚才是怎么了?」 盛扶南觉得自己被她哄着,又像可怜着,她埋着头说:「那个女人很久以前就跟盛国平混在一起了,在外面偷偷给他生了个儿子,比我小三四岁,但是到现在,盛国平都没有娶她。」 盛扶南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下去。 段锦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她总觉得是我每天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所以盛国平才不娶她,但是不是的,我一点都不想跟盛国平有什么关系,提到他的名字我都觉得噁心,而且他又不止一个情人。」 段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疼大过此时的探究,「不想说就别说了。」 盛扶南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像突然之间找到了宣洩口,但是仍然在很平静地叙述,感觉在讲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妈妈因为她出轨,在我四岁那年自杀了。」 段锦把盛扶南抱进怀里,感受到盛扶南从最初的平静到肩膀抖动,再到最后哭出来。 盛扶南哭得很安静,像不扰人的猫,泪一滴一滴地打在段锦的肩膀上。 她哽咽着问段锦,觉得自己太狼狈了,「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不想哭的?」 段锦拍拍她的背,说:「对不起。」 盛扶南在她肩头蹭了两下,闷声问:「段锦,盛国平是个混蛋对不对,我讨厌他是理所当然对不对,我不回家过年也不是我狠心对不对。」 「对,你没有错,没有错。」段锦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盛扶南的话,她学了那么久的心理学,此时此刻居然嘴笨到不知该怎么安慰人。 盛扶南离开她的怀里,在这大学的半年内,头髮已经到长长到耳朵那里,额前的弄得她眼睛有点痒,她抬起手去揉。 段锦把她的手拿下来,「别揉。」 盛扶南把手垂在一边,盯着段锦握住她手腕的手。 过了会儿她说:「段锦,你陪我去剪头髮吧。」 盛扶南现在连问句都不用了,跟野猫被养熟了似的。 「行。」段锦跟店里打了招唿,说自己一时半会儿先不回来了。 老李让她外出注意安全。 沥青路上全是泥水,两个人靠着边走。 路上碰见个街边摆摊卖棉花糖的,段锦让盛扶南等等,自己去对面买了回来。 捲起的棉花糖很大,几乎能把盛扶南的脸挡住,盛扶南接过来时候脸上原本的难过没有了,有一种要笑不笑的感觉。 她问:「段锦,你哄小孩儿呢?」 「是啊,盛扶南小朋友。」两个人边聊边走,到了一家理髮店。 第18页 盛扶南把没吃完的棉花糖递给她,「帮我拿着,不许偷吃。」 段锦坐在一旁靠墙的长椅上等着,她看着洗头的盛扶南,突然问:「你有舅舅吗?」 躺着的盛扶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摇头的时候被洗头的小学徒按住了,她只好说:「没有,你有吗?」 「没有啊,我家亲戚很少,不对,现在还没正月呢吧。」 「那你也理个头髮吧,不对,你不用理,那你染个头吧,我看放假之前李扬溪染的挺好看的。」盛扶南想起李扬溪给她们得瑟的一头小蓝毛,笑出声来。 段锦一看她笑,想起来一件小时候的事情,就开始给盛扶南讲。 「我跟你说,我小学的时候卖过头髮,收头髮的到小区门口喊的特起劲,我妈她们就骗我,说等我卖完,钱都归我。你猜怎么着,收头髮的那个人下手特别重,恨不得把我头髮连根拔了,到最后我后面都快秃了。」段锦还没讲完,盛扶南就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头髮终于洗完,她坐到椅子上,镜子里是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的段锦,激动到咬了一口棉花糖。 「然后,我爸妈说动手给我修修,我半信半疑的,还是让他们弄了,他们一剪子下去之后就骗我,说还是个漂亮小姑娘。开学那天我特高兴,觉得自己的髮型世上绝无仅有,等到了学校,就有同学说我后面像狗啃的。」 「我回去哭了整整三小时!」段锦气愤地说。 盛扶南眼睛里带着笑,问:「最后钱给你了吗?」 段锦一拍大腿,「这就是更让人生气的,到最后,我没钱没头髮!」 正给盛扶南修刘海的师傅笑出声来,主动跟段锦搭话:「小姑娘要染个头髮吗?」 段锦两口把棉花糖吃完,把木棍子扔进了垃圾桶,指着盛扶南,「也给她染一个。」 到最后两个人花了五个小时,做了造型,染了两头棕毛回去。 回去的路上盛扶南问:「好看吗?」 段锦说:「好看,那我好看吗?」 盛扶南点头,「好看死了。」 「但是你也不能忘记你把我的棉花糖吃完了。」 段锦大手一挥,「买,回去把他的摊儿都给你包了!」 第12章 同窗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河州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的路灯亮起来,两个人循着光,回到了昌明照相馆。 这个时间点的客人不多,段锦让盛扶南等在一楼的休息间,自己上了二楼,她发现老师傅还在工作间的外间待着。 老李名叫李昌明,七十多岁满头白髮,穿着一身黑色长马褂,不笑的时候一脸威严,偏偏段锦不怕他,看他坐在椅子上发愣,过去搭上了李昌明的肩。 「老李,在这儿发呆呢?」 李昌明这次倒也没骂她,一双饱经风霜的手交叉着放在腿上,他望窗外闪烁的灯,问段锦:「你说这些老物件,到最后能留多久啊?」 段锦蹲下去握着李昌明的手,「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啊,我记得你说过吧,留下的不是物,是定格下的生命力。」 「倒也是,老了老了煳涂了。」李昌明终于笑起来,问她:「你那个朋友呢?」 「楼下等着。」 李昌明站起来,拍打了两下长马褂,「去,叫她上来,给你们拍照。」 段锦笑着应了。 盛扶南跟着段锦来到二楼,李昌明看着她们俩的一头棕毛,抬手指了指,「看看你们俩这头髮。」 段锦笑起来,「怎么啦,多时髦。」 李昌明挥挥手,让她们去里间换了一身学生服,说要给她们两个人拍黑白照,把那一头棕毛给挡住。 李昌明搬来长椅放在摄影黑布前,让她们两个坐下。 盛扶南有点紧张,即使身边有段锦陪着,多少还是侷促,整个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摆。 李昌明特意把自己珍藏的老摄像机拿了出来,他弯着腰将镜头对准两个人,到最后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他放低双手直起腰来,指着盛扶南说:「别那么僵,拍照不高兴啊?」 盛扶南赶紧摇摇头。 「那你把站起来把身子背过去看着小锦,你看看怎么样,你太害怕镜头了。」 被说害怕的人捏了捏手指,站起来往前迈了两步,转过身去看着段锦,她确实害怕镜头,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人太不舒服了。 眼前打的光不算很亮,李昌明一直坚持照片要有质感,一些快速成片的东西出来,几年后再翻出来看,看不出一点当时的故事。冲着这份理念,来这里拍照的老顾客很多。 盛扶南看着段锦的眼睛。 段锦把两边的头髮扎成了两缕麻花辫,就坐在她面前,像几十年前的民国女学生从画里走出来。盛扶南自然而然地歪起头,又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在观察眼前的整体。 段锦笑得越发灿烂,伸出手似乎是要拉盛扶南过来。 她们像民国时期的同窗。 盛扶南不知不觉地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指间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李昌明按下快门,让这一幕留在了胶捲上。 镜头外的时间还在动,段锦一把握着了盛扶南的手,把她给拉了过来。盛扶南脚下不稳,跌进段锦怀里。 段锦笑得放肆,开始调戏盛扶南,「这位小姐,你撞得我好疼啊!」 第19页 屋里暖气打得足,盛扶南脸上的红晕说不清是热的还是羞的。 她没反驳段锦的话,扶着段锦的肩膀呆愣愣地直起身来。 李昌明对拍的照片很满意。镜头下的两个人都没有注视镜头,让镜头成为了旁观者,一个纯纯粹粹的记录者。 讲述故事的一直是活生生的人。 「行了,等我洗完照片你们再来拿。」 段锦见怪不怪,盛扶南回过神来,想要立马见到成片,她问:「还要洗吗?」 李昌明点头,「对,这样的照片留存的时间更久。」 时间是无情的,但生命是永恆的。 他又指指段锦,「来,你拍拍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段锦接过摄像机。 盛扶南依旧愣愣地站着。 段锦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她,眉眼都弯着,此刻注视盛扶南的不是冰冷的镜头,而是给她拍照的段锦。 原本没有表情的人开始朝着盛扶南笑。 整个世界晃晃悠悠的,盛扶南像喝了酒,笑得傻乎乎的。 「喀」一声,笑被定格。 李昌明接过摄像机检查段锦拍的,露出欣慰的笑容。 「还不错。」 段锦知道他这是悠着劲儿夸自己呢,自动把话翻译成了「非常不错」。 「你比我拍的更好看。」李昌明补充道,意味深长地看了段锦一眼。 他一直认为镜头是有感情的,而明显的是,段锦镜头下的盛扶南更美,更自然,更放松。 盛扶南不是对着镜头笑,而是对着段锦笑。 约好了取照片的时间,两个人离开照相馆,沿着马路慢慢地走。 小雪在天空中飘着,风一吹,树上的雪就簌簌地落下来。 段锦往下埋了埋自己的下巴,开口说:「我把你送回去。」 盛扶南摇头,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蹭了两下,把段锦给她的围巾往上挪了挪。 「你回家吧,阿姨等着你呢。」 段锦停下脚步来,看到盛扶南没有看路,继续无知无觉的往前走。 心理学当中讲,一切亲密关系的建立都是必要的,满足你关切的需要,爱的需要。 可它的破碎也是很容易的,时间或是意外,总能把辛辛苦苦建成东西一点点磨淡,而破碎的严重程度,无异于把一颗完整的心弄得七零八落。 盛扶南的母亲是她小时候的依恋对象,而依恋对象毫不留恋的离开印证着那些分离后担忧与焦虑性期待的出现。 盛扶南很勇敢,跨出旧的,迈进新的,这是一件耗费力气的事情。 但段锦又不禁想:所以现在我是什么? 盛扶南的替代的依恋对象吗?自己和盛扶南母亲的相似程度又有多少?如果相似的话,盛扶南能分清吗? 疑问太多又太苦涩,段锦没有再让自己想下去,她往前跑了两步,握上了盛扶南的手。 盛扶南没戴手套,手冰冰凉凉的,指尖泛着红。 哈气在冰冷下化成白雾,模煳了一切视线。 段锦说:「盛扶南,跟我一起过年吧。」 盛扶南动了动自己被握住的手,没有抽出来,段锦的手心太烫了。她低着头不去看段锦。 段锦见她不回答,干脆把盛扶南抱住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说:「盛扶南,陪我一起过年吧。」她很狡猾,把跟换成了陪。 盛扶南终于哭出声音来,紧紧地搂住面前的人。 「段锦,你不要可怜我。也不要骗我。」她这样说。 第13章 新年 春节的氛围越发浓烈,家家户户门口贴上了红对联,灯笼被挂的满大街都是,爆竹声一响,新年就来了。 段锦家对联买得迟,除夕上午才带回来。 此刻段锦站在门外凳子上往上够,她头也不回,问身后一直伸手护着她的人,「正了没?」 「正了正了,你快下来!」 段锦把盛扶南递过来的胶布往对联上一贴,就扶着墙往下跳,故意摔在盛扶南身上,盛扶南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最后稳稳噹噹地站在原地。 「你跳那么勐干什么?」盛扶南训她。 段锦咧开嘴笑,「这不有你接着我吗?」 盛扶南把福字从袋子里拿出来,贴在了防盗门上。段锦拍了拍手说:「行了,完事儿了!」 正巧张秋婉在屋内叫她们,「快进来,快进来,饺子馅和好了!」 两个人迈着小碎步进屋去,看见了桌子上摆的一大盆饺子馅。 「妈,你弄这么多,咱们仨吃到哪年哪月去啊。」 张秋婉伸手拍她的头,「今天包完明天就不吃了啊!」 家里到处都暖烘烘的,三个人凑在一起包饺子。张秋婉擀饺子皮,盛扶南和段锦负责包。 盛扶南最开始没动,观摩了一会儿段锦的手法。但是段锦捏的有些快,盛扶南觉得自己看得眼花,她就伸出手握住了段锦的手腕,「你慢点。」 「你拿张皮,跟着我捏。」段锦停下来。 盛扶南拿勺子挖了一勺馅,没等段锦说话,张秋婉急了,「欸,太多了,你这么一捏,煮的时候就全破了。」 「哦哦哦。」盛扶南把馅放回去一半。 段锦见她准备好了,侧过身子好让盛扶南看清自己的动作。 第20页 「你看啊,你把皮这么握起来,先从中间捏一下,再从两边儿往中间捏。你要是怕煮的时候漏了,就再使点劲儿。」 段锦演示的慢,盛扶南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了。 她有样学样,生怕破皮,大拇指和食指挨着把饺子皮捏了几下。结果用力太过,一不小心把边上的皮给捏开了。 盛扶南无措地看着段锦。 段锦笑得开心,把盛扶南捏的饺子拿过来,往破洞的地方撒了点面粉,拿手指戳了两下。 「行了。」 盛扶南的信心上来,捏的一个比一个卖力。 半个多小时过去,一篦子饺子就捏好了。 段锦提前煮上了水,端着饺子迈进厨房。 热水在锅里沸腾着,段锦让跟着她的盛扶南往一旁挪挪,省得热水溅起来烫到她。 盛扶南让开后,段锦沿着锅沿把饺子一排一排地推下去。 水很快沸腾过几轮,加完半瓢凉水,热腾腾的饺子就出锅了。 吃完了饭,张秋婉说自己有些困,让她们年轻人出去转转,转着轮椅回里屋睡觉去了。 段锦带着盛扶南把菜择好,等下午做年夜饭用,随后两个人穿上棉袄,戴上帽子和手套出了门。 小区院里小孩儿们四处跑,响炮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都是喜庆的。 盛扶南的电话响个不停,想关机的时候段锦说:「接吧,我去那边等着你。」段锦指了指不远处的老旧健身器材。 盛扶南快步走到墙角,电话接通,盛国平噼头盖脸的骂声就传出来。 「过年也不回来!你长本事了是吗?!」 盛扶南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着,等盛国平说完,她回了一句,「没什么好回去的。」随即把手机关了机,扔回了棉服兜里。 段锦正站在漫步机上晃悠。 盛扶南大步走过去,段锦就给她让开一个位置,盛扶南踩上去。 两个人并不同频,一上一下地晃,偶尔擦到两下胳膊。 晃悠半天段锦觉得太无聊了,从上面跳下来,也把发呆的人拉下来。 「走,咱出去转转。」 盛扶南依旧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搂着骑车的人的腰,也不问段锦要带她去哪里。 段锦有些好笑地问她,「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啊?」 盛扶南在她的后背蹭了蹭头,闷声闷气地说:「卖了我帮你数钱。」 段锦被逗得合不拢嘴。 河州这座城市坐落在山中,往往走两步就能看见一座小山头冒出来,段锦一路骑,过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座山脚下。 她们两个人把车停好,沿着山道往山上走。 冬天的山变得冷清,树叶凋零,到处光秃秃的。又是除夕,居家的人多,没多少像她们这样临时起意来登山的。 段锦唿出一口气,搓自己的手,「这里叫就灵山,传说神仙下凡在这里住过。山顶上有座老庙,据说许愿特别灵,带你上去看看。」 「我生日的时候许过愿了。」盛扶南不信神鬼,觉得段锦神神叨叨的。 段锦敲她的头,「愿望哪里能嫌多!」 走到半截儿上盛扶南走累了,伸出手让段锦拉着她往上走。 段锦兴头正高,一句话没说拉着盛扶南往上跑。 「就几步路了,坚持啊,盛扶南!」 「幼稚死了!」 段锦沖她吐舌头,「幼稚幼稚就幼稚。」 盛扶南忍不住笑,看着她们两个人交握的双手有些出神。 走到临近山顶的时候,庙宇屋顶的飞檐若隐若现。 寺里佛前燃着烛火,几位僧人盘坐在蒲团上诵经。 见段锦她们来,一位僧人起身递给她们几根立香。 盛扶南望着佛像,小声地问段锦,「真的灵吗?」 「心诚则灵吧。」段锦说。 两个人拿着立香凑近烛火,等燃起之后往后退了两步。 盛扶南抬头看着慈眉善目的佛像发愣,她又侧过头看看身边的人。盈盈的烛光照在段锦的脸上,她闭着眼,手持三根立香,俯身。 盛扶南想:她这么诚恳,想求的到底是什么? 平安健康还是幸福喜乐,还是,一生姻缘? 她想起很久之前那位黄主席的表白,段锦坦坦荡荡的,很会给人台阶下,关系处理的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喜欢你不喜欢你说的一清二楚。 段锦牵她的手,抱她,都太自然了。 俩个女孩子之间这种事情过于稀松平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盛扶南的心脏勐地一揪,醒过了神。 她侧过头,对着佛像拜了两拜。 「求段锦平安。」 两个人供奉完香火,出了庙门,在山顶上漫无目的地拉着手一起走,盛扶南问她,「你刚才求的什么?」 段锦用另一只手捏她的耳朵,「你猜猜?」 「不要,你要是真想说就不用我猜了。」盛扶南摇头。 「聪明死你算了。」 天色渐渐变黑,两个人沿着石阶下山,回去的路上盛扶南载着段锦。 段锦伸手挠了两下盛扶南的腰,隔着厚厚的棉衣,盛扶南一点感觉都没有。见盛扶南不理她,段锦侧过头看盛扶南的脸。 车子的重心一变,盛扶南握着把的手瞬间就不稳了。 「你不要乱动。「 第21页 场景似曾相识,段锦开始笑,「你还有脸说我。」 她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盛扶南,「你腿上和胳膊上都留疤了吧!」 「就一小点。」盛扶南回答她。 「一小点也好丑啊。」段锦在后座摇头晃脑。 盛扶南不高兴了,声音变得闷沉沉的,她问:「很丑吗?」 段锦一听,立马摇头,「我乱说的!不丑!一点都不丑!」 盛扶南又开心起来。 傍晚五点出头的时候两个人到了昌明照相馆,段锦把门推开,屋里正热闹着。 原本稍显空旷的一楼摆上了大圆桌,李昌明的儿女从外地赶回来过年,几个小娃娃又哭又闹。 「各位,新年快乐!」段锦跟她们打完招唿,把手里的礼物给放到了桌上,盛扶南就站在她身后。 「等着,给你拿照片去。」李昌明把怀里的小孩儿放地上,站起来上了二楼。 李昌明把照片和两个红包都塞给她们。 「老李,我可不小了。」段锦笑着说。 李昌明拍她胳膊,「爱要不要!」 在李昌明眼里盛扶南乖的很,扭头把两个大红包都塞她怀里了。 拿到照片的那一刻,盛扶南才感受到什么叫脚踏实地。 告别后,盛扶南把红包都给段锦,自己拿着照片细细地看。 照片一式两份,两个人一人两张。 段锦让她赶紧上车,「别看了,看出花儿来了!」 盛扶南也没说什么,等段锦骑出去一段路后,有些傻乎乎地开口了,「段锦,你拍的可真好看!」 「那是!」段锦得瑟死了。 回到家已经六点了,院里的小孩正摇着仙女棒,点点火花闪烁在黑夜中。 段锦折腾年夜饭,盛扶南打下手,张秋婉早早地打开了电视,等着看春晚。 盛扶南往外端菜,正巧看见窗外绽开的烟花,源源不断地出现在黑夜中。 「快出来快出来,放烟花了!」盛扶南小跑着去厨房。 不过她只记得分享,忘了厨房外面就能看见小区院里。 「看见了看见了,来,把这个端出去。」段锦回答她。 桌子上的饭热气腾腾,三个人吃完之后就凑在一起嗑瓜子聊天。 等晚上八点一到,春晚就开始了。 盛扶南很久没看过春晚了,她听着电视机里的人们欢声笑语,看着她们载歌载舞,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笑。 她们一起守岁,放烟花,眼睛里始终亮晶晶的。 她想:这是个热热闹闹的年。 第14章 海星 新年一过,河州的天气开始渐渐回暖,原本光秃的树冒出新芽。 打开公交车的窗户,清爽的风吹进来,盛扶南清醒不少。 段锦和盛扶南坐在一起,李扬溪她们坐在她们两个人后面的位置上,正拿着手中的稿子兴奋地交流。 「拍完这部电影,我们全都是影后!」秦琴大放厥词。 段锦转过身去,对着后面做白日梦的三位说:「对,可把你们厉害坏了。」 进入大一后半学期,教思修课的老师给他们留了一项期末作业,让他们自己组队,写剧本拍电影,电影时长限制在十分钟以内,等到期末前统一放映,评比出的小组电影成绩大概占百分之三十的期末成绩。 盛扶南对拍电影这件事情很感兴趣,显得格外上心,她和李扬溪她们早早商量好,由盛扶南用一个月的时间撰写剧本,剩下的三个人出演,而李扬溪饰演电影的主角海星。 段锦作为经歷过这种事情的学姐,友情贊助她们,从昌明照相馆那边借了摄影机过来,全程陪同。 在约定好时间后,周六早上八点,她们乘坐公交车前往第一个拍摄场景——石泉公园。 站点到达后,盛扶南背着书包下车,段锦伸手拉了她一把,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还想吐吗?」段锦问。 盛扶南接过水摇了摇头,「往前走吧。」 石泉公园中央有一处喷泉,清凉的水珠正不停地向外奔涌,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光。 盛扶南把背包放在地上,在开拍前给李扬溪讲戏。 「你周围是没有人的,但你要装作周围有人。」 李扬溪点点头,把外套递给了盛扶南,准备好之后,坐到了喷泉不远处的长椅上。 段锦调试好设备,开拍后镜头紧紧地跟着李扬溪。 长椅上的人身边有一个书包,她穿着一身白裙子,望着很远的地方,眼睛一动不动的,大概持续了三四秒的时间,她低下头翻开放在腿上的本子,撕下了一张纸,身子往旁边侧了一点,开始说话。 「你看,我画的画好看吗?」 没有人回答她。 海星继续说:「好看的吧,我可以教你。你看,就像这样。」 段锦将镜头拉近,海星拿出兜里的小刻刀,低下头开始在纸上划。 原本洁白平整的纸被割得一塌煳涂。 她举起白纸,眯起眼睛,看着刺眼的阳光透过划开的缝隙。 「你看,多好看。」她说。 「好,停!」盛扶南大步走过来,就着段锦的手看起录像,其他人也凑过来。 秦琴说:「可以啊,真影后!」 李扬溪被夸得有点飘。 接下来是秦乐仪,她也穿着一件和李扬溪一模一样的白裙子,坐到了长椅上。 第22页 她坐在刚才李扬溪的位置的右边一点,开拍之后,秦乐仪一直看着左边温柔地笑,时不时点点头。 最后她低下头,把视线放在长椅上说:「好看。」 拍完公园的场景之后,她们收拾好东西,往公园附近的一个小区走过去。 小区内有许多公寓出租,盛扶南提前在这里预定了一间屋子。 通往六楼的电梯门打开,盛扶南带着她们走到预定的房间好门前,输入密码,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安置好带来的东西之后,李扬溪走到门外的走廊上,秦琴站在屋里的阳台上。 盛扶南对秦琴说:「你虽然是被想像出来的,但在你这里你是真实的,你是两个人的结合体,温柔和暴力都是你的特质。」 楼道内是黑的,盛扶南没有让她们大声唿喊把灯打开。 「对于你来说,回家的时候,你的快乐是逐渐消失的,你的母亲在你的眼里是很虚幻的,因为你知道她是假的,孤独和无助占据你身体的很大一部分,所以你的动作是很慢的,你一点都不想进到那间屋子。」盛扶南说。 段锦跟在李扬溪的身后。 海星沿着走廊慢慢走,随着脚步声的响起,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的。 她晃晃悠悠的,摇着自己的脑袋,手中那张被划得破烂不堪的纸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摆动。 即使她走得很慢,但是她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但是她在门前低下头站了很久,没有再前进。手中的纸被她用力地挼烂,塞进了口袋里。 敲响房门之后,她没有等待屋内的开门,而是自己拿出了另一个口袋里的钥匙,插进了门锁内。 玄关处有一个白色的架子,上面有很多塑料花,她换了拖鞋,在玄关处走了很久很久,这里明明很短,可又好像很长似的。 屋内的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依然站在阳台上说着些什么。 阳台和客厅之间有一道玻璃门隔着,只有一些细碎的声音传出来。 阳台上的女人脚上踩着一双拖鞋,穿着褐色的西装,蓬头垢面的。 「我知道……时间……没有问题!」最后一句她强调得很大声。 正穿过玄关准备上楼的人脚步顿住,不过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她继续往上走。 海星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墙上挂了一幅画,画的是一列静止的火车。 而画的右边,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全身镜的左右两边垂着两条收起来的白色的帘子。 她走到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看到自己皱着眉头,歪着肩膀紧紧地攥着书包带子。 海星让自己站直,双手离开书包带着,放到两边的嘴角上,往上拉,尽力笑得很温柔。 可她的笑始终是苦涩的。 海星把笑收回去,勐地伸出手把帘子拉下来,挡住了那面镜子。她走到自己的书桌旁坐下,拿出书包中的画本和铅笔摆在了桌子上。 放在口袋里的纸也被拿出来,她用力地将揉皱的纸铺平。 书桌靠着窗,窗外很嘈杂,海星停下来,把窗帘给拉上了。 屋内还是有些亮,她低着头,眼睛很用力地盯着那张纸。她将纸铺平用了很久,最后停下来,用手掌在表面轻抚过去。她高兴起来,拿着铅笔沿着那些划痕一点点地描。 「你看,我教会你了吧。」她愉快地说。 因为只有一架摄影机,同一个场景从不同的角度拍了很多遍,李扬溪一直保持着在戏里的状态,此刻已经很累了,段锦提出要去外面吃饭,她下了楼,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 「十一点了,我们出去转转。」 盛扶南说好。 公寓楼下有各种摆摊的小贩,但她们没有转,而是挑了一家店,一进去,服务员就走过来问她们需要什么。 李扬溪现在很饿,只想要一些能饱腹的东西,她点了一碗面。几个人等在座位上,而盛扶南什么都没有要,转身走了出去。 段锦拍了一下李扬溪的肩,「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盛扶南蹲在店外的台阶上,低着头,捂着自己的肚子。段锦把装满热水的保温杯递给她。 「你怎么什么都有?」盛扶南问。 段锦在台阶上坐下,「还不是为了照顾你。」 盛扶南没有说话,她慢慢地沿着杯口喝了两口水,把杯盖重新拧上了。 段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起那天晚上一直往前低着头走的盛扶南,想起除夕夜。 她只能说这部电影的剧本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测,因为秦乐仪的角色人设,跟自己太像了。 盛扶南看着自己的鞋尖,慢悠悠地开口,「你觉得他们能看懂我在讲什么吗?或者说这个剧本合理吗?」 段锦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能,起码我看懂了。盛扶南,你很厉害。」 盛扶南站起来跺了跺脚,棕色的短髮一晃一晃的。 她看着段锦说:「我记得很久之前看过一句话,他说好的作家要学会剖析自己,手中握着的笔是刀,要先把自己割开,直到流出血来。」 段锦说:「我知道。」 盛扶南盯着段锦的眼睛说:「段锦,我以后一定会很厉害的。」 段锦还是说我知道。 回到公寓后,她们分别在两间卧室里的床上休息了一中午,午觉睡醒之后,拍摄就又开始了。 第23页 原本在阳台上的人挂掉电话,她走出来,朝着楼上大声地喊:「下来吃饭!」 二楼坐在窗前的人深深地喘气,她站起来把窗帘拉开下了楼。 海星一直在餐桌上静静地吃饭,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到她的母亲烦躁地叫她,然后递给她一把刀。 刀上淌着血,她浑身战慄了一下,没有去接。 海星看到自己的母亲站起来,最后举起那把刀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的母亲倒在地上。 她也从椅子上摔下来,捂着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里也和母亲一样喷溅出血液。 她急促地唿吸。 忽然之间,有人叫海星的名字。 「海星!下来吃饭!」 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书桌上趴着睡着了,桌子上放着那张已经用铅笔描好的纸,此刻是彩色的。 窗帘仍然关着,她站起来把窗帘拉开下了楼。 海星走到餐桌旁,母亲正在等着她。 「愣着干什么,给你筷子。」 她接过那双筷子,又吃起饭来。 「你下午有事情吗?」 「有,我需要出差一段时间,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待着。」她的母亲回答。 她只好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咽回去。 「吃完饭记得睡午觉。」 海星说我知道,二楼卧室内的那幅画里的火车,轰隆隆地动起来,冒出黑烟。 海星又问:「你非要出去吗?」 「什么叫我非要出去,这是公司派给我的任务。」 火车开始从车头爆炸。 她勐地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捅向了自己的喉咙,血液喷溅出来,她看见母亲惊慌地抱住她叫她的名字。 红色的血流得哪里都是。 这段拍完之后,秦琴和李扬溪从地上站起来,把手上沾的血浆清理干净,又换了一件浅蓝色的衣服,和秦乐仪一起坐到沙发上。 秦乐仪抱着妈妈的胳膊,轻声问:「妈妈,你下午要出去吗?」 妈妈碰了碰她耳边的头髮,说:「不,我下午想在家里陪你。」 拍些戏她们三个人耗费的精力不是一点半点,她们问盛扶南,「怎么样?」 盛扶南说很好,然后又说:「谢谢你们。」最后递给她们水。 几个人把餐桌周围流的血浆清理干净,围着一楼餐桌坐了一圈,从书包里拿出一些零食吃起来。 李扬溪喝了一口水,「扶南,说实话,我之前并不理解这个剧本。真正厉害的人是你,是你尝试着把这个故事讲懂了。」 盛扶南没有多说,只是说了谢谢。 「你们是因为是什么喜欢一个人?」段锦突然问。 秦琴想了想,说:「长得帅!」 几个人笑起来,说秦琴只会看脸。 段锦把手中的零食放下,双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 「我们拿剧本中的这个人举例,她缺乏沟通的能力,缺乏爱的能力,小时候形成的依恋是迴避型的,从小的这种缺陷,如果一直持续到她长大,那么她喜欢一个和自己小时候依恋的人很相似的人,她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依恋他,还是因为寻找依恋而喜欢她?」 秦琴她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学姐,你在说什么啊?」 段锦看了一眼盛扶南,继续说下去,「当一个人缺少什么,她长大之后去寻求这个是必然的,不能说这个人错了,但是我不建议你们让依恋和喜欢的顺序错乱。不能单纯的因为一个人的外貌或者性格就去喜欢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强迫自己。这样的情况下,你和他建立的亲密关系也是不安全的。」段锦加重强迫两个字。 「你们明白吗?」段锦问的是你们,可眼睛却看着盛扶南。 盛扶南犹豫地点了点头,「明白的吧。」 段锦冲着她笑了笑。 下午六点,电影继续拍摄。 镜头转回二楼海星的卧室。 她在二楼卧室的床上甦醒。 海星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大概三秒钟之后,坐了起来,走到那面镜子面前。 镜子暴露在她的视线中,镜头调转,镜子中出现秦乐仪。 秦乐仪在公园长椅上坐着,黑髮在风中被吹扬得很好看。 然后她回了家,坐在了家里的沙发上,搂着妈妈的胳膊撒娇。 海星瞪着镜子里的人,她快步走到床边的床头柜旁边,蹲下去拉开了抽屉。她从里面拿出一把锤子,又快步回到了镜子前,用力地挥舞起胳膊砸了下去。 镜子的碎片飞溅得哪里都是。 海星大口地喘着气,最后笑起来。 她把锤子放在地上,躺回了床上。 慢慢地,慢慢地,拿白色的床单盖住了自己,往上拉,直到盖住自己的脸。 段锦将镜头远离李扬溪,缓慢地走下二楼。 镜头中的一楼没有开灯,到处都是一片黑暗,空荡荡的。 餐桌处没有血,阳台上也没有人。 第15章 日落 河州越来越热,教室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还是有同学不停地喊着热,不断晃动背心的下摆让风吹进来。 外面的太阳是昏黄的,在枝桠间若隐若现。 盛扶南坐在最后一排,抿了一下嘴唇,李扬溪她们在聊天,说她们的电影一定会得到很高的评价,盛扶南听得心不在焉的。 第24页 秦琴看她这副样子拍了她一下,「别看了,学姐一会儿肯定来。」 盛扶南敷衍地应了一声,「你不懂。」 「啧,我当然不懂,你俩我一直不懂。」秦琴吐槽完之后,又跟旁边的人聊起来。 一直到上课铃响起,段锦都没有来。 讲思修课的张老师敲了敲桌子,开始讲话,「今天我们放你们拍的电影,中途就不下课了,一会儿早点放,让你们打饭。」 下面有人大声地欢唿起来。 张老师接着说:「小组组长坐到第一排来,每放完一部电影每位组长说一说自己的评价。」 教室很大,两个班级的人都坐在一起,盛扶南坐在最后一排,走到前面去好像走了很久,她摸着兜里的手机,不断地往下迈,走过一节节台阶。 电影已经提前拷贝到了电脑上,盛扶南看了一眼大屏幕,发现《海星》在第六个。 她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悄悄地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低下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消息。 电影放得很快,盛扶南终于回过神来,学着前面组长的发言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然后就坐下了。 一直到第五部 电影放完的时候,盛扶南的神经开始高度紧绷。 张老师把滑鼠挪到《海星》这个视频文件上,即将点击的时候,教室里面不知道哪里传出一声来信铃声,随后有人骂出一句脏话,很大声,盛扶南听得眉头紧皱起来。 「安静!」张老师用板擦的背面敲了一下桌子。 最开始播放的时候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电影背景音乐的声音。音乐很舒缓,画面中是透过树叶的耀眼的阳光,刺得人们睁不开眼,海星出现在镜头中。 阶梯教室里有人开始笑,明明很小声,盛扶南却听得很清楚,她用力地揉自己的裤子,劝自己放松下来忽视这些东西。 在电影播放的过程中,不断地有人笑,还有人小声地说噁心。 盛扶南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回想电影的内容。 直到电影放完,第一小组的组长站起来,说了一些让盛扶南听不懂的话。 「这部电影的导演很厉害,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演员,倒是让我们刮目相看。」 盛扶南一直看着他,但她想不起来这个男生的名字,只记得他们是一个班的,盛扶南恍惚着。 有人突然大声地喊出来,好像在应和他。 「现在谁还不知道某人是同性恋啊!噁心死了!」 盛扶南用力地甩了一下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又往后面看过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可到处都是声音。 很烦,很乱。 所有人都在说同性恋。 这个时候张老师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然后摆了摆手,「下课吧,今天就上到这里。」 张老师离开以后,教室里的同学开始收拾东西,议论的声音更大了,甚至有些若有似无的眼神往后面看,教室里很快就没有了什么人。 盛扶南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直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 她看向脸色苍白的李扬溪,很小声很平静地问她:「怎么了吗?」 李扬溪呆愣愣地坐着,没有反应,秦琴和秦乐仪担忧地看着李扬溪,又看向盛扶南,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盛扶南的手机响了一声,翻开之后,发现是一条简讯。她深唿了一口气,才点进去查看。 来信人是一串盛扶南不熟悉的手机号,内容很刺眼。 上面写着——「李扬溪是同性恋,你们离她远点。」 接下来是秦琴的手机,秦乐仪的手机,她们两个想查看的时候,盛扶南把她们的手按住了,然后轻轻地摇了一下李扬溪的肩,说:「我们走吧,下课了。」 李扬溪大梦初醒般抬起头,很快地看了一眼她们三个,又很快地低着头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她们收拾好东西,很快地跟了上去。 李扬溪一直走到教室后面的花园里。 花园里没有人。 李扬溪坐在木椅上,没有说话。 太阳挂在西南角,看起来很快就要落下去。 盛扶南走过去,问:「她们是在说你吗?」 秦琴和秦乐仪站在一旁,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最后一起蹲在李扬溪面前。 「怎么了?告诉我们可以吗?」 李扬溪眨了眨眼,慢慢地抬起头,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缓慢地说:「是啊,我是同性恋,你们也觉得我很噁心吧。」 然后她低下了头,很大的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最先说话的是秦琴,她想叫李扬溪的名字。 「李……」可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然后她用力地咳了两下,直到把眼睛都咳红了。 「李扬溪,我们没有。」 两行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 李扬溪抬头看了一眼,秦乐仪也在哭,盛扶南低着头坐在木椅的右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不起啊,我……我说错话了。」李扬溪哽咽地说。 这个时候李扬溪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在空荡荡的花园里显得刺耳得很。 盛扶南像被吓到一样,勐地站了起来,按住了李扬溪要拿手机的手。 「别接。」盛扶南很大声地说。 李扬溪倒开始笑了,伸手摸了摸盛扶南的头,「不要怕。」 第25页 被摸头的人很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自己的头,很认真快速地否定,「我没有怕。」 李扬溪把电话接起来,没有开免提。 盛扶南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只能听到李扬溪嗯嗯啊啊地应着,然后那头好像问了什么,李扬溪沉默了很久,最后回答是,又说了好的,我马上过去。 见李扬溪站起来,原本蹲着的两个人也站得很快,很紧张地盯着李扬溪看。 「辅导员找我,你们就别跟着去了,你们吃完饭回宿舍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扬溪抬手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又去蹭秦琴的,「别哭了。」 秦琴用力地点头,也跟她说:「李扬溪,你不要怕。」 李扬溪笑着说:「对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们三个人快步地回了宿舍,回去的路上,一直有人把眼神放在她们身上。 盛扶南低着头没有去理,秦乐仪抬着头瞪他们,大声地喊:「看什么看!」 她们没有买饭,到这个时候,好像也没有人再吃得下去。 宿舍没有人,进去之后盛扶南打开灯,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秦琴和秦乐仪一直焦急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看表,不停地看窗外。 日头降得很快,四周黑了起来。 「我们要不然去辅导员办公室看看吧!」秦琴说。 秦乐仪也应和她。 盛扶南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除了那条说李扬溪的信息外,没有任何新消息,她很快地按键,把那条消息删掉了。 「再等等。」盛扶南很平静地说。 三个人一直等在宿舍,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到晚上十点,宿舍的门被推开了,是李扬溪。 秦琴和秦乐仪又开始哭,「你终于回来了。」 李扬溪拍她们的肩膀,「没什么,来,饮料。」 她把饮料的放在桌子上,「大食堂三楼买的,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嚷着要喝吗?」 没有人去碰,李扬溪率先打开了一瓶,推到了盛扶南面前,然后一个一个地分给其他人。 李扬溪边分边说:「前两天我和她在一起,可能被人看到了。」 秦琴拿饮料的手又收起来,问:「她?」问完她就很快地反应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对,她是女孩子,我喜欢女生。」李扬溪说。 没有人再问你和她干了什么会被人认为是同性恋,所有人沉默地坐着。 盛扶南看不出李扬溪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只好拿过饮料小口地喝起来。 「辅导员让我安心上学,散播这件事情的人他们会找人查出来的。」 秦琴唿出一口气,和秦乐仪对视了一眼,很严肃地说:「李扬溪,我们支持你。」 李扬溪笑得很大声,「我当然知道。」然后她侧过身,戳了一下盛扶南的胳膊,问她:「那你呢?」 盛扶南也唿出一口气,「支持你。」 晚上,她们坐在一起,听李扬溪慢慢地讲。 一开始说她们在校外认识,最后说到她的女朋友现在不知道这件事,李扬溪不想让她知道,再说争取有时间一起见个面,所有人都说好。 盛扶南听得断断续续的,她始终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忍着没有拿出来。 一直到凌晨两点,她们才有了困意,停下来上床去睡觉。 盛扶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窗外的月光透过帘子在地上一晃一晃的。她听着周围逐渐平稳的唿吸,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她好像终于睡着了,然后还做了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小时候,回到她一直不想回去的家。 那是母亲的卧室,床上躺着的人骨瘦嶙峋,她手里拿着刀,一点点地沿着自己的手腕左右滑动,但始终没有下手。 盛扶南看到自己跪在床边,哭得很难受,一直哭到哭不出声音来。 「扶南啊,你爸爸辜负了我。」床上的女人说。 盛扶南好像站在很远的地方,她伸出手去,怎么够都够不到。 母亲终于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溅得哪里都是,溅到跪着的自己身上。 盛扶南做出和梦境中的人一样的动作,她用力地擦脸上的血,很用力地哭。 女人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伸出割腕的那只手扼住了盛扶南的喉咙。 是和电影中一样的动作。 「盛扶南!你也对不起我!你居然喜欢女人!你是个噁心的同性恋!」女人大声地骂她。 盛扶南被掐紧了脖子,没有办法喘气,她抬手想把女人的手拉下来,可没有用。 血还在流,顺着女人的手腕流到盛扶南的衣服上,流到地上。 盛扶南只能不断地动自己的嘴唇,说的话听不见声音。 「我不是!」 「我不是!」 「我不噁心!」 忽然之间,盛扶南勐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地喘气。她左右晃动着,抓自己的头髮,又用手背擦自己的脸,用指甲抓自己的胳膊,说不清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然后她慌忙地去拿角落里的手机,查看很久以前的消息。 「恭喜盛扶南同学正式加入社会实践与志愿服务部。」 漆黑的空间里只有这里散发着光。 第26页 盛扶南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翻来覆去地把这条消息看了好多遍。 「段锦。」她在心里默念段锦的名字,终于小声地哭出来。 第16章 线 清晨七点,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楼道内,医院里各种声音开始零零碎碎地响起来。病房里还黑着,没有人说话。 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季阿姨走到窗边,把帘子唰的一声打开了。 段锦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弯着腰双手撑着额头,又侧过去,没有让阳光照到自己脸上一点。 三号病床上,张秋婉苍白着脸,闭着眼睛躺在上面,缓慢地唿吸着,鼻子处插着长长的鼻饲管。 季阿姨把早饭放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段锦的肩。段锦抬起头来看她,季阿姨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这是一宿没睡啊,去,旁边歇着去,我来餵饭。」说完之后,季阿姨走到床尾,慢慢地让床头升高。 段锦脸上的血色没了,眼睛里挂着红血丝,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有站稳,季阿姨眼尖扶了她一把。 「你看看成了什么样子!」季阿姨扶着段锦坐回椅子上,说着说着又开始责怪自己,「说到底还是我没看住,你怪我吧。」 昨天中午,季阿姨在厨房做饭,张秋婉转着轮椅到客厅的桌子旁想要拿水杯喝水,但是离得太远,张秋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叫季阿姨帮忙,反而一直往前够,结果没有注意到,从轮椅上摔下来,头磕在了桌子腿上,当场昏迷了过去。 季阿姨打完120之后立马给段锦打了电话,段锦接电话的时候还在上课,听完之后立刻赶来了医院。 经过一下午的急诊和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张秋婉伤得并不严重,轻微脑出血,不用动手术,从急诊转入神经内科,插完鼻饲管之后一直在病房静养。 段锦在脑中回想昨天兵荒马乱的一下午,眯上眼睛,嘆了口气,使劲摁了几下太阳穴。 「季阿姨。」段锦叫她的名字。 季阿姨还待再说话,段锦的手机响了起来。 段锦摆了摆手,快步地走出了病房然后拐弯到了楼梯间。 电话那头是最近段锦在忙的一个社会实践项目的第二负责人,一接通那头就急吼吼地喊起来,「段锦,你看到通知没,我们的项目通过立项审核了!」 段锦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那边听出来不对劲,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段锦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变正常,继续说,「暑假我们再忙路演的事情,辛苦了。」 那边应下来,电话挂断。 段锦站在楼梯间的墙角没有动,安全门没有阖得很紧,一道光透过缝隙打在地上,段锦蹲下去,把目光收回来,抬起手捻起一缕髮丝放在眼前看。 距离她们一起染髮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约四个月,原本的棕褐色逐渐褪去,又变成以前的黑。 她松开手让头髮落下去,翻开手机中发送简讯的界面。 「我昨天突然有急事,没能赶过去看你的电影,很抱歉。」 打完这一段话,段锦看了很久,看自己的遣词造句,看自己是否态度诚恳,猜盛扶南是否能原谅她。 段锦的右手大拇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很久,最终按了下去。 她还是没有动,蹲着等了很久,直到手机发出叮的一声。 盛扶南回了她的消息,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没关系。」 段锦有些好笑地想,盛扶南可能是生气了。 可没笑多久,她把手机关上,头埋进臂弯处,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她站起来,甩了两下腿,才从楼梯间走出去。 回到病房的时候,3号床前站着查看的医生,他掀开张秋婉的眼皮看了两眼,检查完其他的东西一一做完记录之后对段锦说:「没什么大事,最多再有个两三天就能醒了。」 医生另外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段锦记下后,医生和护士就离开了病房。 季阿姨还在缓慢地往管子内部注食,段锦站在床尾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不歇一会儿?」季阿姨问。 段锦摇了摇头,「我回家一趟拿点东西,辛苦您了。」 季阿姨摆了摆手,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时间永远过得很快,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一遍,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段锦每天早上给张秋婉通过鼻饲管注食,捏腿,然后去学校上课复习,季阿姨陪着,晚上季阿姨离开,段锦就躺在行军床上陪着张秋婉,想期末考试,想项目路演和初赛。 偶尔克制地想一想盛扶南。 她好像一直很习惯这样忙碌的生活,坚强独立,所有人都需要她,而她仿佛不需要所有人。 盛扶南在这段时间内发过消息,类似于「今天去不去图书馆」等等,但都被段锦用大同小异的回覆搪塞过去了。 三四次以后,段锦再也没收到过盛扶南的消息。 段锦也不太理解自己的行为,明明可以把所有的情况全都一五一十说清楚,最后却全部归咎于自己太过矫情,这样容易让自我感动。 会经常想:你看我,多坚强的一个人啊。 在期末考试前半个月,张秋婉醒了。 段锦按了唿叫铃,检查过后,得出的结论是恢復得很好,就是需要再静养一段时间,保持规律作息,注意饮食清淡,避免情绪激动。 第27页 张秋婉想要回家,但是在段锦的坚持下,还是继续在医院住了下来。 又过了一周,张秋婉没有出现病情加重的情况,在医生的建议下,段锦办理了出院手续,当天晚上,段锦像往常一样帮张秋婉擦身体,弄完之后让张秋婉稍稍坐起来。 段锦坐到她身后,四指併拢,向中央聚拢,顺着张秋婉的嵴椎从下往上扣。 处理的过程中,张秋婉咳了两声,段锦立马递给她两张纸。 「囡囡啊,明天我们就要回家了,而且明天是你生日哦。」张秋婉咳完之后说。 段锦边丢垃圾边回答她,「是啊。」 「之前来家里的那个女孩子呢?你不和她一起过吗?」 段锦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绕回来拍了拍张秋婉的手,「她最近忙着考试呢。」 段锦说完之后,张秋婉没再讲话,段锦摇动床尾的摇柄,让张秋婉躺了下去。 张秋婉经歷过这一次变故之后,头髮白得更多,越来越容易疲倦,晚上困得越来越早,她平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段锦把清理的东西拿去卫生间,挨着弄干净之后也躺到了行军床上,不过和往常一样,还是很难入睡。 明明张秋婉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一切都在向着良性发展,可段锦还是很焦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很乱,像无数条纷杂的线缠绕在一起,想去处理的时候,又永远找不到线头。 一直是好像睡了,又好像没睡的状态。 今天晚上的窗户没关,风沿着窗沿吹到段锦身上,段锦正闭着眼,尽量让自己睡着。 河州的晚上还是很热,各种飞虫和蚊子到处乱飞。 段锦好像快要睡着了,但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蚊子的叫声,她侧了个身,把被子捂过头顶,暂时隔绝了一会儿让人烦躁的声音。 可很快,嗡鸣声又响起来,段锦在被子里捂得全身哪里都热,她伸出手胡乱地在空中拍了两下,声音就又消失了,段锦把头露出来。 没过多久,段锦的手就开始痒,她啪地一声拍上去,然后坐了起来。 借着外面的月光,段锦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手背上,什么都没有。 第17章 在等你 第二天一大早,段锦的手机收到许多祝她生日快乐的信息,她依次表示了感谢,最后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段锦收拾好医院的东西放到楼下等候的计程车后备箱内,季阿姨推着张秋婉出了电梯等在医院门口。 早上的风有些凉,张秋婉刚出院,段锦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上戴了顶毛线帽,腿上搭了薄毯子。 司机看张秋婉行动不方便,主动提出要不要帮忙抱上车去,段锦拒绝了。 她先把毯子放在车后面,然后让张秋婉伸手搂着自己的脖子,段锦左手穿过张秋婉的大腿,右手穿过腋下,一使劲,就给熟练地抱起来了。 「小姑娘劲儿挺大啊!」司机夸她。 段锦没说话,季阿姨在一旁搭腔,和司机一起把轮椅收起来放到后面。 「这姑娘厉害着呢!」 张秋婉还戴着鼻饲管,为了让她坐着舒服,段锦把她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给她调了座椅的角度。 段锦边调边问:「妈,这样舒服了吗?」 见张秋婉点头,段锦把放在后面的薄毯子又重新搭在了张秋婉腿上,走到后面去跟两人道了谢,随后和季阿姨一起坐到后面一排。 一路上车里的氛围没有冷下去,季阿姨和司机聊得天南地北,段锦和张秋婉都没什么精力,闭着眼靠在座位上。 半个多小时过去,终于到家了,司机师傅送佛送到西,帮着提行李,想到旧小区没电梯,段锦这次没再拒绝,但依旧是自己抱着张秋婉上楼。 原本段锦父亲在世的时候,一家人攒钱买的房在二楼,段锦当时小,整天想着住高楼,好像住得越高就离天空越近,能飞起来一样。等到段锦父亲去世,张秋婉车祸瘫痪后,段锦就开始庆幸,还好当时买的房在二楼,平常带着张秋婉下楼遛弯也方便得多。 段锦这么想着,走上一二楼之间的休息平台,然后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盛扶南正背着书包,蹲在地上。她的头髮没扎起来,有些凌乱地往下垂着,正好挡住盛扶南的脸。听到脚步声,盛扶南倏地抬起头。 看到段锦和跟在身后的两人,盛扶南呆愣愣的没说话。 只是觉得一段时间没见,段锦的脸色明显憔悴很多,也陌生得多。 段锦抱着张秋婉站在原地没动,楼道内灰濛濛的,扬着细小的灰尘,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张秋婉感觉到异样,稍稍抬起头,看见了家门口的人。她身体还虚弱着,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盛扶南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 「囡囡啊,去,别让你朋友等着。」 朋友。 盛扶南在心里面把这个词咂摸了两遍,终于醒过神来。她牵扯嘴角朝张秋婉露出一个笑,然后迅速地把书包放在地上,腾腾腾地迈下楼梯,二话没说抢过了司机手里的行李,又飞快地回了二楼,低着头等在门口。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过程中,盛扶南没看段锦一眼,走到休息平台上的时候还特意侧了身子。 司机师傅看愣了,手上突然一空不知道作何反应,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这小姑娘也挺厉害的哈。」 第28页 段锦笑了笑,对着季阿姨说:「阿姨,您把叔叔送下去吧。」 司机摆了摆手,说了句不用送,就自己拐弯开车出了小区。 季阿姨只好继续跟在段锦后面。 等轮椅在二楼平台上放好,段锦把张秋婉放了上去,季阿姨蹲在一边帮张秋婉把双腿摆好。 段锦拿出钥匙开门,盛扶南赶紧往一旁侧了侧,生怕碰到似的。 等门一开,段锦嘆了口气,把张秋婉往屋内推,然后也没看盛扶南,说:「等我一下。」 大概过去五六分钟,季阿姨留在家里,段锦出来把门带上,往楼下走。 盛扶南背上书包,低着头跟在后面。 段锦一直走,走到公园的漫步机面前停下了。 盛扶南没注意到,脑门一下子磕在了段锦后背上。 段锦笑出声了,拍她的头,「又不看路。」然后她明知故问,「怎么今天来了?」 盛扶南没说话,把书包放下来蹲在地上,手伸进去掏啊掏。 见她一直没起来,段锦也蹲下去,揉一把盛扶南的头髮。 「拿什么呢?」 盛扶南的肩膀开始耸动,段锦听见一声再小不过的啜泣。 那一瞬间段锦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总之很复杂。 段锦一直清楚盛扶南是什么人,她处理问题的方式大多是迴避型的,当初加入青协大概率是她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直面,更不要说感情,只要相处中对方表达出一点远离的信号,盛扶南就会跑得比谁都快。 可能所有人都觉得盛扶南木讷不善言辞,但是她又比谁都善良,尝到一丝丝甜,就无所顾忌地对别人好。 段锦甚至想像不到,盛扶南这次来,耗费了多大的勇气。 「段锦。你是不是讨厌我啊?」盛扶南终于开口。 突然有一块石头卡在段锦的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段锦无措地用双手捧起盛扶南的脸,也忍不住哭了,她使劲摇头。 「没有,我没有。」 盛扶南听到段锦哭,直接被吓到了,因为这是她的印象里,段锦第一次哭。 她把手从书包里伸出来,哭声也停了,慌乱无措地蹭段锦的脸。 「你别哭啊,你讨厌我也可以直说。」 段锦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你傻啊,我都说了不讨厌你。」 盛扶南听见她说话,又把头低了下去,转移话题般说:「我在门口等了你好久。」 段锦说:「我知道。」 然后盛扶南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了段锦的手里。 深灰色的盒子被打开,一对玛瑙绿的球形耳钉静静地被摆放在中央。 「怎么会想起来送我这个啊?我又没有耳洞。」 盛扶南顾左右而言他,「我还给你买了别的。」然后她站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长宽高约二十寸的纸箱,依旧是往段锦手里塞。 段锦也赶紧站起来,把耳钉放到裤兜里,将纸箱接过来。 「什么啊?」段锦问。 「相机,你不是喜欢吗?」盛扶南回答她。 段锦站着没有动作,只是叫了一声盛扶南的名字,然后很小声地说:「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买了你就收下嘛。」盛扶南没大明白段锦的意思。 段锦抱着纸箱问:「耳钉和相机都是多少钱买的?」 盛扶南抿嘴,然后支支吾吾地报了两个便宜数。 段锦突然凑近,盯着盛扶南的眼睛,「不要说谎。」 最终盛扶南还是把真实价格给说了。 段锦眨了下眼,深唿吸,斟酌了一会儿,然后开口:「盛扶南,我没有耳洞,但是之后我会去打,不过这个相机就算了,它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盛扶南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怕段锦把东西还回来一样。 段锦把箱子稳稳噹噹地放在地上,伸手拉盛扶南的胳膊,带着她站上了漫步机。 两个人像过年时那样,在上面一上一下地晃。 沉默许久,段锦终于开口了。 「嗯……怎么说呢?我应该是一个从小就……不对,是自从我爸爸去世之后,非常独立的一个人。我听到过很多人对我有过相似的评价,你应该也这么想过。」 盛扶南不知道段锦突然说这些是为什么,目光从地面转回到段锦侧脸,犹豫地点了点头,说:「有过,你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是游刃有余的。」 段锦摇了摇头,「其实不是,不是游刃有余,我是害怕。」 盛扶南不解地看着她。 「我爸爸去世之后,妈妈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不能麻烦别人。当时有好多邻居啊,亲戚什么的,说要帮我妈,照顾我或者帮忙处理爸爸的葬礼之类的,但是她统统拒绝了。」段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盛扶南想了一下,问:「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可怜她的原因吗?」 段锦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对,她是一名很坚强独立的女性,但是一场车祸把她的自尊,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打垮了。最开始治疗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有轻生的念头,不让我帮她擦身体,不让我餵饭。我只好每天昼夜不停地看着她,直到最后有一天她软化了,像是对自己的妥协,承认自己终于没有了支撑下去的能力,相信我可以照顾她。但是人是反覆的,到现在她又觉得,是她拖累我。」 第29页 段锦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叙述这一切,盛扶南却听得很心疼,从漫步机上跳下来,也把段锦拉下来,不由分说地抱住她。 太阳升到半空,段锦面对着它,稍稍有些刺眼。 段锦嘴角勾起一个笑,没有从盛扶南的怀抱里出来,反而把下巴搭在盛扶南的肩膀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去回忆那些旧事。 「我可能和她一样,习惯独立,我不太敢依赖别人,对我来说,依赖别人,会让我产生一种……羞耻感和亏欠感。我的情感需求似乎自小就是被否定的。」 「你是不是很累?」盛扶南问。 段锦想到当时在医院楼梯间在给盛扶南发信息的时候,那种无力感达到了顶峰。但最后段锦只是从后面拍了拍盛扶南的头,说了一句,「还好。」 也不知道是盛扶南突然开窍还是怎么的,她立马反驳段锦的话,「说谎!」 段锦无奈地笑,「好吧,确实很累。」 「段锦,你可以依赖我,不要拿我当小孩子看。」盛扶南抬起头看着段锦,眼神很坚定。 「好啊,那让我有一个逐步适应的过程,今天先收下耳钉好了。」 盛扶南终于点点头。 第18章 野火 河州逐渐升温,在屋外待十几分钟,汗珠就要从额头滴落下来。随着期末考试临近,学校内到处都是同学们背书产生的焦躁氛围。 在图书馆外面的小花园背书的尤其多,阳光透过枝桠影影绰绰地洒在地上。 盛扶南蹲在树荫下,不停地默背着知识点,再时不时看一眼闭着眼睛背着手走来走去的段锦。 因为天气热,段锦把头髮扎了起来,走路的过程中马尾辫一甩一甩的,两只耳朵上的玛瑙绿球形耳钉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段锦的皮肤颜色衬得耳钉的绿色更深。 盛扶南把书放在膝盖上,抬起双手拢了一把自己的头髮,摸得双手汗津津的。 见盛扶南停下来,段锦蹲到她身边。 「没带皮筋?」段锦问她。 盛扶南点头,「早上起得急,忘了。」 「来。」段锦把自己的书放到盛扶南怀里,站到盛扶南身后,弯下腰,从额头那里慢慢地将盛扶南的头髮拢起来。 当段锦的右手放在盛扶南的耳后时,盛扶南往后仰起头。 头顶的阳光很刺眼,盛扶南的脖子被仰头的动作带动,绷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段锦的目光始终放在盛扶南的头髮上,没有说什么,手上的动作依旧很缓慢,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盛扶南的喉部进行吞咽的动作,都开始不顺畅。 盛扶南又把头抬起来。 终于,段锦松开握着盛扶南头髮的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咖色的皮筋,在盛扶南的头髮上绕了两圈。最后她伸出手,冲着盛扶南的发尾拍了一下,她的头髮也晃起来。 「又长长了,暑假跟我去剪头髮吗?」段锦重新蹲下来,问盛扶南。 盛扶南轻轻地摇头,「我这个暑假要回家,前两天盛国平给我打电话,说他生病了,想见我一面。」 段锦拿过自己的书,重新翻回自己刚刚背到的那一页,问自己最关心的,「是你自己想要回去的吗?」 「嗯,我是不是可能……」盛扶南没有说完,段锦帮她补上了后面的话,「太心软,你就是心软。」 「不过没关系,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段锦安慰她。 盛扶南把段锦的话重复了一遍,「做我想做的吗?」 「对啊,自己过得去最重要。」段锦侧着头看她。 从盛扶南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段锦右耳的耳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盛扶南闭上眼睛,说出自己的请求。 「那你可以送我去机场吗?」 「好哦。」段锦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黏煳煳的,逗得盛扶南睁开眼睛笑起来,「你装可爱。」 「那倒是,你不用装。」段锦挑眉,看着被自己一句可爱夸得脸红的人。 三天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学生们蜂拥般返乡,盛扶南也终于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盛扶南推着行李箱站在机场进口,望着段锦跟她聊天,「盛国平没事我立马就回来。」 「知道了,到家之后报平安,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来接你。」段锦笑着回她。 「那我走了。」盛扶南握上行李箱的把手,只有两条腿犹犹豫豫地往后走了两步,视线还紧紧地黏在段锦身上。 段锦开始笑她,「怎么,不想走?那跟我回家。」 盛扶南这下子是真的扭头就走了。 三个多小时之后,盛扶南走出连海机场,第一时间将手机开机,给段锦发消息——「到了。」 段锦回得很快,「收到啦!」 盛扶南看着段锦的回信笑起来。 不过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盛扶南推开家门的那一刻。 位于城郊的别墅内很安静。 鲜花开放得艷丽,一切都是美的,又因为没有人欣赏,显得可悲。 盛国平等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门口的声音,他没有动作,只是沉着声音说:「你倒是还记得有这个家。」 「托您的福,暂时没忘。」盛扶南好笑地想,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家。 她把行李放在了门口,空着手往沙发那边走过去。 第30页 盛国平长得并不凶,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算得上和蔼,身材适中,中年男人惯有的肥胖肚腩没有在他身上出现,盛扶南偶尔会想,他的那些情人,除了看上盛国平的钱,另外看上的大概就是脸了。 但他在盛扶南面前的模样一直很严肃,永远遵循着传统的严父标准,皱着眉头,不苟言笑,每次说给盛扶南听的最多的就是说教,一如现在。 盛国平抬起自己的右手作握拳状,挡在嘴边咳了两声。 「混帐,怎么说话呢!」 「学您。」盛扶南张口就是刺,她坐在单人沙发上,刻意离盛国平很远。 如果是以前,盛国平可能早早地就拿起手边的什么东西朝着盛扶南砸过去了,但是今天似乎不同,盛国平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双手抻了一下自己衬衫的边角,往盛扶南的方向倾斜了身子,稍稍弯下腰,摆出一副要好好说话的模样。 「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盛国平喝了一口水,问盛扶南。 「还可以。」盛扶南侧了头不去看他,在心中骂自己不够硬气,一旦看见盛国平示弱,果然就会无法克制地心软,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下来。 「最近你几个叔叔伯伯跟我聊天,说起来家里有几个年龄合适的年轻人,想问你有没有了解的想法。」 话题转变得太过生硬,盛扶南绷紧了后背,把翘着的右腿放下去,直觉这是盛国平叫她回来的真实目的。 「我还年轻,考虑这些太早了。」盛扶南不痛不痒地回答。 「什么事情早做准备总不是坏的,你李叔叔家的儿子我看就很合适。」 盛国平身为一个商人,善于在谈话中用一些技巧让对方落入自己的语言圈套中,可面对盛扶南,他似乎总是懒得用这些技巧,仿佛只要他说什么,盛扶南就该听什么,就会立马去做什么。 盛扶南嗤笑了一声,反问他:「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李叔叔?」 「去年年初,和家里有合作的新客户,你不认识也可以理解,你如果有想法,今年过年就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盛国平得寸进尺,不紧不慢地给盛扶南介绍。 「合作?」盛扶南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你装病也要叫我回来的原因吧,想拿我卖钱?」 「胡说八道,你是我女儿!」盛国平故意将咳嗽的声音变大。 盛扶南忽略所有,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反问:「你还记得我是你女儿啊,拿卖女儿的钱要来做什么?养你的小三,养你的公司是吗?!」 「盛扶南!」盛国平的眉头紧皱,拿起桌子上的水杯砸了过去。 水杯碎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盛扶南早有预料,侧着身子躲开了,但她还是不可遏制地全身发抖,不敢去看落了满地的玻璃碎片。 「怎么,说到你最忌讳的东西了是吗?别人不是一直夸你顾家吗?谁知道堂堂盛国平逼死自己的髮妻,还会继续在外面养情人啊!」盛扶南昂起自己的头颅,抑制自己的颤抖,喘着粗气说完这段话。 「那是你妈自作自受!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面,你必须得见!」盛国平的右手指着盛扶南的鼻子,「你是我养大的,必须听我的!」 自作自受?必须? 盛扶南听得好笑,甚至想反问,是不是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附属品,包括妻子女儿。 当初盛国平在外面包养情人被盛扶南的妈妈发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道歉,而是无所谓与威胁,这是他惯有的对于附属品的居高临下,可是她自杀了,脱离了盛国平的控制。 但是没关系,他完全可以对外粉饰太平,把一条人命的消亡归咎于意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盛扶南看着窗外的花园,看着那些盛国平引以为傲用半生奋斗出来的东西,想:什么会击碎这些华而不实呢? 似乎有火车轰隆隆地开过,那些声音不断地在盛扶南头脑中迴响。 击碎它! 击碎它! 盛扶南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她看着盛国平的眼睛。 「我喜欢女人。」 盛扶南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说得无关痛痒。 「你猜我告诉李叔叔,他会是什么反应,你的合作伙伴,是什么反应?」 啪——盛国平做出盛扶南意料之中的动作。 盛扶南的头被扇得歪过去,头髮变得散乱,但她感受不到脸上的痛感。 只有快意和解脱,迅速地在五脏六腑中蔓延。 她笑起来,笑得畅快,笑得喘不过气,笑得弯下腰,最后蹲下去, 「盛国平,你想过吗?你女儿喜欢女人,是个噁心的同性恋!」 「闭嘴!」盛国平大步走过去,拎着盛扶南的后衣领把她往二楼拽。 盛扶南被拽得踉跄,却始终由着他动作,没有丝毫反抗,这个时候,甚至痛也是快乐,咒骂也是快乐 盛国平把她锁在了二楼的卧室,在离开之前大声地喊:「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关于这件事情的任何一个字!」 你看,盛国平在乎的只有面子。 久不住人的卧室窗帘紧闭着,到处都是灰尘,在微弱的光下缓慢地漂浮。 盛扶南靠在门后,仍旧在笑,可笑着笑着,她的头脑似乎渐渐清醒过来,最后她全身卸下力气,瘫软在门后。 盛扶南勐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第31页 原本青紫的嘴角渗出血来。 盛扶南问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可悲的自我攻击吗?盛国平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做? 盛扶南看不清自己。 她的头往后晃着,笑容变得苦涩,她张开嘴巴又闭上,喘着气说不出话,她慢慢地躺在地上,慢慢地蜷起身体,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 身体颤抖,她开始害怕。 叮—— 裤子口袋里,盛扶南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先是全身痉挛,最后意识到什么,又勐地坐起来,慌乱地掏出手机,又因为太过着急没有拿稳,手机摔在地上。 盛扶南向着卧室里唯一的光源爬过去。 她颤抖着手打开手机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已经很想你了。」 盛扶南从这条消息中想像出段锦的语气,段锦的表情,段锦的动作。 一切的一切,都是段锦。 她给段锦回信:「很快,我很快就回去。」盛扶南合上了手机。 「没关系。」盛扶南把眼泪抹掉,把哽咽声咽回去,「没关系。」 只要她说一句喜欢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盛扶南这样想。 第19章 雨 凌晨两点,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连海开始下起暴雨,闷热被驱散,潮湿在屋内发酵。 地板很凉,冷空气顺着窗户和门的缝隙一寸一寸地侵蚀进来。 盛扶南捂着自己的肚子,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手中还紧紧地握着手机。 她也不能说自己是睡着了,因为一切都很混乱,夹杂着呛人的烟味,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 盛扶南好像做了梦,也可能只是怀念,怀念同样飘着雨的夜晚。 过去很多很多年,盛扶南以为自己忘了,包括那个女人的样子,包括她的名字——于妙珂。 她喜欢穿旗袍,喜欢打扮自己,爱喝茶,钟爱花。 她是温婉的,甚至是美的。 所以得知盛国平做出的那些丑事之后,于妙珂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的是冷淡,是毫不在意。 只有盛扶南看得见,她钟爱的花腐烂在泥土里,她拿起自己最讨厌的烟,靠在窗边,就在连海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不断地吞吐,一直陷在朦胧里。 那段时间于妙珂不喜欢说话,在盛扶南凑过来极偶尔的时候才和她聊一聊。 盛扶南当时是三岁出头的奶娃娃,长着水灵灵的眼睛,嫩白的脸,会童言无忌地问:「妈妈,你不开心吗?」 于妙珂总是会刻意忽略盛扶南的年龄,会把她当成一个大人一样交流,因为她没有人可以说话了。 她吐出一口烟,望着窗外。 「没有,失望更多一点吧。」 「那什么是失望呢?」 「我们对于未来种种的期望丧失了,就像阳台上的花一样,你以为它会在盛夏开得热烈,可花种子本身就是烂的。」 盛扶南听不懂,凑近了抱住于妙珂的大腿,「未来是什么?」 「未来啊,未来应该是美好的。」于妙珂说。 可这个美丽的女人亲手终结了自己的未来,在她四岁的女儿面前。 床单是白色的,可窗帘一拉,一切变得晦暗不清,流淌出的血变成深棕色。 她变成自己讨厌的怨妇,在走之前不断对盛扶南抱怨,「你说我多可悲,都要死了,居然还爱他。」 盛扶南不知道什么是爱,只预感到了悲剧。 「我要走了,盛扶南,我希望你的未来是光明的。」 「不要走,不要走。」盛扶南无力地重复,一张脸哭花了。 在小孩子眼里,走意味着离开,但不等同于死亡。 但是在那天之后,盛扶南清清楚楚地对死亡留下了印象。 那是腐烂,是永远的消亡,是刺鼻的鲜血的味道。 留不下一丝体面。 在盛扶南十三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萌生稚嫩的自我意识,她觉得自己可以离开,离开这个让她喘不过一丝气的地方。 她计划了第一次逃跑。 因为年龄限制,她只用自己的身份证在网上买了隔壁省的汽车票,早上在盛国平出门上班的时候,她装作像往常一样去上学,没有让司机送她。 但是盛扶南不敢自己打车,只好刷卡坐了公交前往汽车站。 到达的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已经过了平时上课的时间。 可盛扶南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因为在她这里,社会的雏形还没有建立起来,只要带着足够的钱出门,她就可以走遍全世界。 等到上午九点,去往隔壁省的第一班汽车出站,盛扶南坐上晃晃悠悠的大巴,遇见了各色各样的人,背着蛇皮袋的,带着孩子的。 她按捺下心中的恐惧,找了一个空座位。 九点半,大巴还没有出省,慢慢地停在了一个站点,不停地有人下去,上厕所或者休息。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叫声,盛扶南远远地看见警察往这边走过来。 手里拿着照片,嘴里喊着:「见没见过这个姑娘?」 盛扶南慢慢地往下滑,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她靠在座位上,紧紧握着自己的书包。 可是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警察带着家里的司机找到了她,盛扶南很抗拒,最后还是被带了回去,当天晚上,盛国平对她拳打脚踢,骂她给自己丢脸。 第32页 「你们老师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你没有去上课!逃课?!离家出走?!盛扶南,你长本事了啊!」 盛国平同于妙珂一样,是看重体面的,可在盛扶南眼里,他们都是丑陋的。 那次幼稚的逃跑之后,盛扶南意识到,她是弱小的,没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她独自存活下去,没有盛国平,她在这个社会上寸步难行。 没有钱,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东西。 她需要暂时依靠盛国平活下去。 她明白了于妙珂为什么当初没有果断地离开,而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日復一日的无望中消亡。 除了体面,还是因为离了盛国平,于妙珂什么都不是。 她离开父母,义无反顾地嫁给一个当初承诺对自己好的人,成为一只囚笼里的金丝雀,只会愚蠢地讨好主人。 所以在上大学成年之后,盛扶南办了自己的银行卡,拼命地留住盛国平给她的每一分钱,她努力学习得奖学金,写小说,背着人打工,赚钱。 可以吗?盛扶南闭上眼睛问于妙珂。 妈妈,我可以吗? 盛扶南从地上站起来,她走到窗边,勐地拉开窗帘,闪电在天空中噼出一道痕迹。 于妙珂——妈妈,保佑我吧。 我要有光明的未来。 和段锦一起。 盛扶南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最后她在窗边站了一夜,看着窗外的常青树,看着于妙珂曾经痴迷的风景。 雨越下越小,直至无声。 早上七点半,盛国平推开了她的房门。 听见脚步声,盛扶南快速地合上窗帘,躺到床上盖住自己。 「好好在里面待着,什么时候没有那个怪病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要不然就送你去医院!」 盛国平说完之后,转身咔哒一声又把门锁上了。 盛扶南一言不发,听着盛国平走下二楼,走到院子里,发动汽车,然后离开。 她坐起来走到窗边,窗户上的锁生了锈,单靠推动无法打开,于是她拿起书桌旁的凳子,毫不犹豫地冲着窗户砸了下去。 盛扶南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直到玻璃全都破碎。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迈上窗台,垂眼看着地面。 一层楼的高度而已,盛扶南告诉自己,然后她跳下去。 将近三米的高度,盛扶南却好像在半空中飘了很久。 她感受到风,感受到潮湿的泥土,感受到自由。 落地之后,盛扶南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强忍着疼痛没有发出声音,她踉跄着站起来,重新回到门口,拿出自己的钥匙开门。 到这个时候,盛扶南庆幸盛国平的狂妄自大。 进门之后,盛扶南在玄关处换了新的衣服,把沾满泥土的旧衣服仍在地上,把自己的头髮重新用手拢好,然后她合上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盛扶南跑着推动行李箱,在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打电话给飞机售票处,买了最近飞往河州的航班,最后拉黑了盛国平的电话。 司机看着这个姑娘着急的样子和她脸上青紫的痕迹,警惕地问:「需要报警吗?」 盛扶南摇了摇头,然后笑起来,「不用,我没事。叔叔,开快点,我是太高兴了。」 司机见她否定,也不便再多想。 盛扶南对着车内后视镜摸了摸自己的侧脸,那半边脸还是微肿青紫着的,于是她克制着给段锦发消息的欲望。 等到好了,她就立马赶去见段锦,她要告诉段锦—— 我很想你,我喜欢你。 第20章 一支舞 回到河州之后,盛扶南第一时间去了药店,买了内服外敷的各种药,然后推着行李箱坐公交回到学校附近找了一家青年旅舍。 盛扶南租了一个半月的单人间,安顿完之后,她下了楼到附近转,找到一份短期的家教工作,当天中午,盛扶南吃完饭回到青年旅舍,坐电梯上去的时候,一通陌生的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盛扶南接了,把手机移到离自己比较远的地方。 果不其然,盛国平的吼叫声传出来。 「你跑哪里去了!」 正值中午,电梯里的人不少,听见这边的动静,都不约而同的偷偷朝这边看。 盛扶南笑了一声,一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她把手机放到耳边,然后轻轻地说:「我劝你安静点。」 她抬起头,盯着不断变化依次亮起的楼层号,电梯里信号不好,盛扶南知道盛国平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干脆长话短说。 「盛国平,想清楚。」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在盛扶南见到段锦之前的一个月内,盛扶南早中晚敷药,白天按时坐公交去做家教,晚上写小说,学习,准备一些竞赛。 在这些规律而忙碌的日子内,段锦会给她发消息分享最近自己在干什么,讲自己的项目进入路演阶段,讲自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对于盛扶南回家的情况闭口不谈。 盛扶南知道段锦在想什么,也会配合她,会进一步就着项目的话题继续问下去,「只是不错吗?」 段锦就会笑着说她变坏了,尽量压抑着得瑟的语气。 「嗯,一等奖而已吧。」 再有时候,盛扶南会关掉灯,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给段锦打电话,听着段锦在那一头说自己最近买了新衣服,很好看,等盛扶南回来之后穿给她看。 第33页 盛扶南就在这样的絮絮叨叨中努力积攒困意,但是由于和她通话的是段锦,这样的想法就会在笑意中宣告失败。 第二天盛扶南晚上回旅舍的时候,想起段锦说的话,然后走进一家商场,逛了将近三个小时,只为了买一件漂亮的裙子。 在盛扶南留存的关于于妙珂不多的记忆中,她始终记得于妙珂喜欢打扮自己,给自己买各种各样的裙子。 但生病之后,于妙珂对自己都漠然,更不要说盛扶南了。再长大一点,没人给她买,盛扶南就再没动过穿裙子的念头,大多是运动服一套就出门,大一迎新晚会上穿的白裙子,还是秦琴借给她的。 盛扶南记得穿裙子那天自己很不自在,总觉得两条腿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但是在耳朵上别好那朵紫色雏菊之后,盛扶南在后台照了镜子,很好看。 她在段锦的注视当中放松下来。 最后她买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 红色是很炙热的颜色,盛扶南觉得不适合自己,但是导购员说:「喜欢的人看到你穿这条裙子,一定很惊喜的。」 于是盛扶南毫不犹豫地将它买了下来。 临近开学半个月的时候,盛扶南脸上的伤彻底不见踪影,当天下午她给段锦打了电话,说盛国平没有事,自己要从连海回来了。 段锦夸下海口,到时候要在机场给她铺一条长长的红地毯,洒满鲜花,欢迎她回来。 「好啊,我等着你迎接我。」 段锦在那头大惊失色,「不会吧,我没那么多钱。」 盛扶南就说:「我有。」 第二天上午,晨光熹微,盛扶南早早坐车到达机场,掐着点等在机场外面。 不知道哪里传出一阵欢唿,机场外的人们逐渐簇拥到一起,把一男一女围住,不断起闹,「嫁给他!嫁给他!」 段锦就出现在这样的人声鼎沸中。 她穿着自己的新衣服——一件墨绿色的衬衫,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看见盛扶南,她朝那边跑过去,借着嘈杂的人语大声喊盛扶南的名字。 「盛扶南!」 好像是心有灵犀,在话音落下去的一瞬间,盛扶南抬头看过去,行李箱被丢在原地,她开始奔跑,艷红的连衣裙在阳光下翻飞。 段锦看见热情的火。 而火奔跑的尽头是她的怀里,几乎要灼伤自己。 但她还是张开双臂等待这个拥抱。 盛扶南大口地喘气,「你不会为了昨天的话,还打听什么时候有人求婚吧?」 段锦的心跳很快,不知道是因为开心还是什么,她背着一只手笑,「那哪能啊,巧合。我了解过了,那是因为那个女生要去国外读研究生,男生觉得分开的时间太长,临时起意求的婚。」 盛扶南埋着头在段锦颈窝处蹭了蹭,「好吧,那红毯就不计较了,我的花呢?」 「哈哈,别蹭,痒。」段锦笑出声,轻轻用一只手把盛扶南推开,然后把始终背着的手放到盛扶南面前。 是一捧紫色的雏菊。 「欢迎回家!」 既然说了回家,盛扶南推着行李箱回了青年旅舍,假模假样地安顿好之后第一时间跟着段锦回了旧小区。 晚上在家吃完饭之后,段锦和盛扶南去小区里的花园散步。 正值夏季,柳树枝繁叶茂,各色的月季争奇斗艳,路灯静静地站着。 两个人边走边聊天。 「你对于未来有计划吗?」盛扶南挥挥手,把面前并不存在的飞虫赶走,问出自己回来的目的。 「未来啊。」段锦正仰着头往前走,听见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先不说未来,我们先从眼前说起。第一步就是好好学习。」 「我知道。」盛扶南觉得段锦太像班主任了,说话的语气有点逆反。 段锦笑着看她,「下一步就是争取保研,保不了就考研,我需要留在河师大。」 盛扶南本来想说以你的条件有更好的选择,但是想到张秋婉,她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嗯,再未来呢?」 段锦侧过头看她,「别只说我啊,说你,你以后想干什么?」 盛扶南想起自己当初学心理学的初衷——弄明白于妙珂为什么自杀,想搞清楚人心,想要自救,但是弄清楚之后,好像没了意思,那些最初纠结的东西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缓慢地开口:「我其实不喜欢心理学,嗯……也不是不喜欢。」盛扶南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段锦问:「可以理解为不够喜欢吗?」 盛扶南点头,「对,我更喜欢写小说。或许我以后会开一家书店,要不然就是那种清吧,一天到晚放放歌,所有人都可以进来聊天放松。」 「那我们先说对于你的酒吧,你有具体的想法吗?」 盛扶南想了一会儿,「开在市中心或者城郊都可以,一楼卖酒,二楼留给我住,然后招几个店员,我累的时候就交给他们。」 说完之后盛扶南问段锦,「你以后要做心理医生吗?」 段锦点点头,「大概率,我想去医院的精神科,我很喜欢做心理谘询。」 「那好。」盛扶南往前跑了两步,「我把店开在市中心,到时候离你近点。」她没等段锦说什么,或许是在害怕,所以她很着急地抬起两只胳膊比划了一个圆。 第34页 「然后店里面空出一块场地,请乐队或者舞者表演。晚上你下班之后,就来我的店里,怎么样?」 盛扶南的眼睛亮晶晶的,段锦看得出神,半晌才回答:「好啊。」 段锦又问:「那到时候你会去表演吗?穿着漂亮的红裙子。」 不知不觉间,盛扶南开始倒着走,她摇摇头,「不太想。」 「如果有人跟你搭讪的,请你跳舞呢?」段锦继续追问。 盛扶南停下来盯着自己的脚尖,很小声地回答:「那要看是谁?」 段锦听得清清楚楚。 她优雅地弯腰,伸出右手,笑着问:「这位美丽的女士,可以邀请你和我跳一支舞吗?」 盛扶南咧开嘴笑起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搭在段锦的右手上。 「荣幸之至。」 她们在路灯下胡乱地迈着左右脚,偶尔踩上对方的脚就忍不住笑,踩得多了盛扶南就会小声地抱怨,「我新换的白鞋。」 「我刷,回去就给你刷。」 盛扶南傻傻地笑起来。 她们在灯下畅想未来,蝉鸣伴唱,花草见证。 第21章 麻雀 2012年8月27日,河州师范大学开学。 今天的天气莫名其妙的闷热,段锦在青年旅舍帮盛扶南收拾东西的时候,唠唠叨叨地提醒她,「你要记得带伞,今天大概率要下雨。」 盛扶南没有放在心上,反驳她,「可是河州的雨下的时间不长,也下不大,自从来了河州,除了防晒,我都没见过河州人出门带伞的。」 段锦拍她的头,「让你带你就带。」 盛扶南只好把原本塞在行李箱的雨伞转移进书包里。 走进学校的时候,盛扶南还有些恍惚,晃了晃身旁段锦的胳膊,「我现在大二了呀?」 段锦哭笑不得地帮她认清了这个现实,还连带把自己捎进去了。「对,你大二,我都大三了。」 说完她嘆了口气,「好老啊。」 盛扶南往前走,「不,我不老,我才十八。」 段锦勒住她的脖子,「你很快就十九了好吧。」 「才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呢!倒是你,你都二十了!」 「欸,那是虚岁,虚岁!」 两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很快到了宿舍,段锦把她送到四楼,跟她说再见。 盛扶南沖她吐舌头,「我就说不下雨的吧。」 「你哪里说的是不下雨,你这个马后炮。」段锦笑她。 两个人打闹半天,段锦看了一眼表,「不行,我一会儿还有事,晚上一起吃饭啊。」 约定好之后,段锦离开了。 盛扶南摇头晃脑地推开门,第一时间去看桌子上的含羞草。 一年过去,含羞草长得很好,原本瘦弱的叶子变得粗大,一戳就缩,盛扶南玩了一会儿,拧开了书桌上的八音盒。 欢快的音乐响起来,盛扶南瞎哼着调子,唱不出歌词。 因为过去这么久,段锦还是不肯把歌名告诉她,盛扶南问了好多人,都没有问出来。 不过这并不影响盛扶南的好心情,她拿着抹布擦桌子,擦得正起劲的时候宿舍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秦琴和秦乐仪,两个人的家乡离得很近,自从认识之后回家回学校一般都是一起的。 看到盛扶南这副样子,秦琴随口问:「这么高兴啊?」 「对呀对呀。」 这下秦琴看出来她是真的高兴了。 几个人边收拾边聊天,几个人打算等李扬溪来了再一起出去吃,所以午饭去食堂凑合。 出门之前盛扶南特意没有带伞。 吃饭的时候说着说着秦琴就伸出自己的两只脚,故意抬起来在两个人面前大幅度地晃了晃,让她们看自己的新鞋。 「看,好看吧。」 秦乐仪和盛扶南看向桌下,敷衍得很有默契,「好看好看。」 秦琴装模做样地瞪她们,「说好看!」 两个人只能配合,配合完之后盛扶南美滋滋地在心里想:我的红裙子才最好看。 好久不见的朋友有说不完的话,三个人边吃边聊,在食堂坐到下午两点,然后又去操场瞎逛。 开学第一天,操场上的人稀稀拉拉的没多少。 逛了大概一个小时,天空中聚拢了一大片乌云,盛扶南抬头看了一会儿,想着肯定下不大,要不然在段锦面前太丢脸了。 秦琴问:「李扬溪快到了没,我记得昨天她说差不多是这个点,别一会儿雨下起来她被淋了。」 「快了吧,咱们去校门口等等,看能不能接到她。」 几个人出了操场往学校东门走。 「等李扬溪来了,一定要把她对象叫出来,好好吃一顿。」秦琴突然说。 上个学期知道了李扬溪有女朋友这件事之后,秦琴嘴上说着一定支持,但是暗地里消化了好几天,每天晚上担心李扬溪担心得心神不宁的,生怕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 醒过神来之后,秦琴就缠着李扬溪,让她请吃饭,弥补这几天她受伤的心,但是临近期末,李扬溪总说忙,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想到这件事,秦琴还是很气愤,当即就要给李扬溪打电话问她到哪里了。 秦琴笑着翻出李扬溪的手机号,按了通话键。 「您拨打的电话为空号……」 第35页 机械的声音响起来,三个人对视一眼,往前走的脚步停顿下来。 空中落下几滴雨,不大,三个人于是调转脚步靠在教学楼墙角躲着。 秦琴越想越慌,不断地给李扬溪打电话,但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怎么可能啊,前两天不是还发消息说她今天来吗?」 盛扶南深深地喘了口气,「对。」 没一会儿,她们面前落了两只灰麻雀,藏在草丛里躲雨,它们也不怕人,直勾勾地盯着慌乱的三个人。 盛扶南看着那只麻雀,在另外两个人的注视下拨打了辅导员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盛扶南先松一口气。 「老师好,我是心理学类2班的盛扶南,我们刚才联繫李扬溪,但是她的电话註销了,我想问您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听见盛扶南的询问,秦琴和秦乐仪都凑近,于是盛扶南开了外放。 「她……这个我不清楚。她没有告诉你们吗?」辅导员说得支支吾吾的,盛扶南直觉不对,加重了语气。 「没有,麻烦您告诉我们。」 女辅导员停顿了很久,模煳不清地回答:「她退学了。」 嗓子像卡了刺,仿佛有血顺着喉咙流出来,再开口,盛扶南的嗓子是哑的,但依旧保持着礼貌。 「我想问,是自愿退学还是劝退?」盛扶南追问。 「这个我不好说,你们也不要管,你们管不了。」辅导员苦口婆心地劝。 盛扶南忽略了她的劝告,再开口就是逼问的语气,「为什么这件事情,学校没有发通告呢?我们都不知道。」 辅导员组织措辞,「学校是为了不再扩大影响,也是为了李扬溪同学的声誉,你们也不要胡乱猜测。」 盛扶南听懂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接下来问得很直白,「我想问,是因为她的性取向问题吗?」 辅导员急忙说:「盛扶南同学,你不要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个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秦琴和秦乐仪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盛扶南的手机。 盛扶南抿了一下唇,张开嘴巴不知道问什么,她看着周围零星的几个人,长长地唿出一口气。 她在想如果她们现在跑出去问这些人,问她们知道李扬溪吗?同学们会摇头。 再问你们知道李扬溪是同性恋吗? 他们大概率会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发出长长的一声——「哦,是她啊。」 你看,不管李扬溪是谁,只要她是同性恋,就会被扣上这顶骯脏的帽子,什么时候都摘不下去。 也不管被扣上这顶帽子的人是谁,是李扬溪还是她盛扶南的名字,总会湮灭。 盛扶南觉得可悲,觉得恐惧。 她反问:「难道不是为了学校的声誉吗?」 「你们在干什么,她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女生而已,她干什么了你们要这样?!」 盛扶南绷直了背,一开始情绪很稳定,但是越反问越激动,最后她开始朝着电话那头吼叫,反覆地问同一个问题。 「她干什么了?!」 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风,两只灰麻雀扑腾扑腾翅膀,很快地飞走了。 「你不要激动,这个我真的没有办法。」说完之后,辅导员立马挂断了电话,她怕再继续下去,会听见盛扶南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盛扶南听着在空荡的室外延长的嘟嘟嘟的声音,卸了全身的力,蹲在地上,眼眶慢慢地变红。 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没有去看另外两个人在干什么,因为秦琴和秦乐仪已经哭出了声。 秦琴不断地问:「为什么啊,之前扬溪不是说没事了吗?散布这件事情的人学校不是也会找的吗?」 「不是她的问题。」盛扶南想说这句话,但尝试开口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发不出声音,她被捂住了嘴。 她该去哪里问为什么? 李扬溪又要去哪里问为什么? 河州积攒已久的这场大雨终于畅快淋漓地开始下,盛扶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没有带伞。 她躲不开这场雨。 第22章 冰冷深海 她们三个沉默着在教学楼墙角蹲了很久,一直到雨下得小了一点,才终于缓过神来似地站起来跺了跺脚,盛扶南甩甩头髮上的水珠,声音平静地说:「走,回去吧。」 秦琴和秦乐仪红肿着眼睛,低着头并排站在盛扶南身边,什么都没有说。 天空还是灰濛濛的,几个人顶着小雨回了宿舍,回到宿舍之后,盛扶南打开宿舍卫生间的门,对着她们两个说:「先去洗一洗,别着凉。」 说完之后,盛扶南好像也不在意她们到底有没有听见,拿了自己的毛巾去阳台上擦头髮。 宿舍的窗户没有关,屋外的雨落在阳台窗台上,汇聚成一片水洼,盛扶南伸手过去,触摸到一片冰凉。 她抬手把窗户关上,雨滴在外面的玻璃上激起一层雾气。 她盯着窗外,机械地擦了很久的头髮,秦琴和秦乐仪叫她也没有听到,最后,盛扶南搬了椅子,在阳台上坐下来。 宿舍内是安静的,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雨停了,所有的声音都没了,没过多久,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种窒息的氛围。 盛扶南靠在椅背上,像一个刚刚从海里被救起的溺水的人,大口地喘气。她先其他人一步,打开了宿舍门。 第36页 「吃饭去。」门外的人是段锦。 盛扶南没有反应,只会呆呆地盯着她。 段锦观察到了她肿起的眼眶和泛红的脸颊,伸出手想要摸她的头,盛扶南也任由她动作,随后,段锦摸到盛扶南滚烫的额头。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你发烧了。」 秦琴和秦乐仪跑过来,看看段锦又看看貌似一直在出神的盛扶南,最后晃了晃盛扶南的胳膊,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扶南。」 盛扶南往前走了两步,抱住段锦,好像又要哭出来。 段锦只穿着薄薄的一件衬衫,被她的额头烫得心口一揪。 「怎么了。」她出声说话,看的是秦琴的方向。 秦琴和秦乐仪对视一眼,只是笑得很苦涩,然后摇了摇头。 看她们这个样子,段锦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好说:「那这样,我先带她去医务室,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离开之后,段锦一直是半抱着盛扶南往外走的,因为盛扶南说什么都不肯把头抬起来,死死地抱着段锦。 直到要下台阶的时候,段锦下楼有些费力,就开始强硬地推盛扶南的肩膀。 盛扶南最开始没有说话,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反抗,死死地粘着,段锦没办法,怕盛扶南再烧下去出什么事,只得狠下心说:「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盛扶南哭出来,闷声闷气地说:「你别不管我。」 段锦又听得心软,在楼梯间好声好语地哄她。 「你发烧了,现在需要去医务室看看。」 盛扶南听完摇头,「不要,我要回家。」 「再这么烧下去,你就不止吃药这么简单了。」 盛扶南只是重复我要回家。 段锦不知道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最后妥协了,让盛扶南抬起头,自己拉着她走到校门口,然后回家,问她这样可不可以。 盛扶南终于点头。 段锦拦了一辆出租,上车之后盛扶南就窝在段锦怀里一动不动,段锦也不推开她,一下一下地顺着盛扶南的嵴背轻轻拍打。 一番波折后终于到家,张秋婉正在客厅看电视,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见段锦以半抱着盛扶南的姿势进门,她很着急地把电视关掉了,「这是怎么了?」 段锦眉头紧锁,顾不上回答张秋婉的话,先扶着盛扶南进了卧室,让她在床上好好躺着,自己一会儿就过来。 盛扶南紧紧盯着段锦的动作,而张秋婉滚动轮椅一直跟在后面,见段锦要出来,就又问一句,「怎么了?」 「发烧,不肯去医院。」段锦说,然后又很快地补充,「我摸了一下,还不算太高,今天先看看情况。」 「好,好,那你们晚饭吃了没有,锅里有你李阿姨中午煮剩下的粥,你给她热热让她垫垫肚子,我给她沖药去。」张秋婉急着动作,段锦则是去了厨房。 把粥热到合适病人快速喝下的温度,接过张秋婉沖好的药,段锦去了卧室,张秋婉跟在后面。 看到张秋婉进来,盛扶南坐起来,直直地盯着。 屋外这个时候已经很黑了,段锦看了一眼,然后把粥递给她,强硬地说:「喝了,一会儿喝药,后半夜烧退不下去的话必须去医院。」 张秋婉感受到盛扶南盯着自己的视线,心里莫名有些发毛,应和了一句,「是啊是啊,烧煳涂了怎么办。」 盛扶南这个时候把头低下去捧着碗喝粥,含煳不清地回答:「知道了,谢谢阿姨。」 平常见到张秋婉,就算尴尬,盛扶南一般都是拼命扬起笑脸的,而不像今天一样又是躲避,又是害怕,还有些莫名的敌意。 段锦知道盛扶南这副样子不对劲,只得转过身去跟张秋婉说:「妈,你别担心了,我守着呢。」 张秋婉应了一声,「那行,你们聊,我出去。」 段锦把张秋婉送到客厅,把电视打开,仍旧放得很大声,然后她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盛扶南已经把药喝完了,段锦就坐在她旁边,凑过去问:「今天怎么了?」 盛扶南没回答,又靠在了段锦身上。 段锦大概能猜到这是她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于是她像在计程车上那样,轻抚盛扶南的后背。 过了大概几分钟,盛扶南开口了。 「李扬溪因为性取向的问题被劝退了。我们联繫不到她。」盛扶南用一句话概括得很简单,说完就不再动了,像是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段锦拍打盛扶南嵴背的手停下来。 她之前有听到过关于这件事情的一些消息,不过大多都是一些不值得信的风言风语,具体的段锦并不清楚,而且前段时间盛扶南也没有提及这件事,导致段锦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盛扶南直起身来看着段锦,问:「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其实很含煳,没有说清楚需要段锦表达想法的对象,但段锦还是一瞬间就懂了。 盛扶南在问段锦怎么看待同性恋。 她不敢去直视盛扶南的眼睛,垂头盯着地面,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手,有些艰涩地开口,「自由吧。」 「你是说一个人喜欢谁是自由的吗?」盛扶南问。 段锦回答得很简短,生怕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对。」 盛扶南能听到客厅的位置传来的电视剧的声音,像掩埋在水里的笨重机器,还在锲而不捨地运转,消耗最后一丝生命。 第37页 闷闷的,听不清,但是知道它存在。 既是它,也是段锦的声音。 盛扶南苦涩地笑起来,「我知道了。」 然后她说:「我想睡觉,你陪着我,可以吗?」 「可以。」段锦收敛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着盛扶南。 盛扶南在床上躺好,任由段锦帮她盖好被子,她盯着段锦的动作,又盯着天花板刺眼的吊灯看了一会儿,最后慢慢地闭上眼睛。 她对段锦说:「晚安。」 大概是身心俱疲,又有段锦在一旁陪着,盛扶南睡得很快,但又因为高烧,睡得并不踏实。 能感受到段锦的注视,又似乎能听见声音。 恍恍惚惚间,有人关了吊灯,把一旁的檯灯打开,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过一会儿,貌似是一条冷毛巾被人放在了自己额头上。 盛扶南慢慢地睡得安稳起来。 段锦就这样看着她的眉毛皱紧又舒展,浅浅地看着她苦笑。 她想起上个学期盛扶南拍的电影《海星》,自己当时怀疑盛扶南分不清依恋和喜欢。 可是依恋和喜欢本身就是共存的,又有谁分得清谁前谁后吗? 段锦笑自己想得太多,又太敏感。 盛扶南用行动,用眼神表露出来的喜欢,她怎么可能看不懂。 可这个世界上勇气其实是很缺乏的,她配不上盛扶南的喜欢,她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但是她心疼了。 心疼盛扶南今天的直白。 段锦握着盛扶南的手,不停地轻轻抚摸着,然后她俯下身,像怕惊动盛扶南一样,在她的食指上落了一个吻。 等有时间陪着盛扶南再看一次《海星》吧,等电影放完的时候她就表白,盛扶南会同意的吧。 段锦这样认为。 她深深地认为。 段锦关了檯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在这个过程中,段锦丝毫没有注意到安静下去的客厅和被轻轻打开的房门,她慢慢地从床边站起来,转过身,然后看到了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张秋婉。 张秋婉有些困难地开口说话,「我是想来问问,她怎么样了。」 段锦注意到张秋婉的迷茫和眼里的泪。 她无措地站在一片黑暗中,最终抱着一丝侥倖,颤抖着手走过来,推着张秋婉来到客厅,低着头站在一边。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最终还是张秋婉先开口。 「你是喜……喜欢她吗?」张秋婉咬着牙发问,仿佛喜欢两个字是多么不可启齿的东西。 「妈……」段锦的侥倖彻底被击碎了,她无力地抬起手又放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答我!」张秋婉用力地敲自己的腿,瞪大了眼睛。 过了半晌,段锦小幅度地点头。 得到答案的同时,张秋婉捂住自己的脸埋头哭泣。 「怎么会喜欢女人呢?怎么会喜欢女人呢?」 段锦快步走过去扶着张秋婉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 「对不起,妈,对不起。」 张秋婉突然爆发,勐地将段锦推开,身子一抖,整个人摔在地上。 段锦也倒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想把张秋婉抱起来。 张秋婉仍旧是把她推开,大声地喊:「滚开!」 段锦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你没有对不起我!」张秋婉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很大声地吼,「你没有对不起我!」 「去,跟你爸说,跟你爸说你喜欢女人!你对不起的是他!」 段锦坐在地上,渐渐地视线有些模煳,缓慢地环抱自己的双腿。 「妈……」 「不要叫我妈,我没有这么噁心的女儿,我没有!!!」张秋婉伸手够桌子上的碗,用力地甩过去。 段锦没有躲,甚至想就这么死了多好。 可瓷碗砸在墙上,发出的声音很大,碎片溅得哪里都是。 卧室内盛扶南被声音吵醒,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段锦。」可没有人回答她。 她勐地坐起来,门即将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从客厅传来的。 「妈,我不噁心,我不噁心。」段锦哭着重复。 「你不……」张秋婉的唿吸变得急促,即将喘不过气来,见状段锦爬过去将张秋婉从地上扶起来,一下一下地给她顺气。 「不着急,不着急。」之前张秋婉脑出血,医生已经叮嘱过段锦,不要让患者情绪激动。 张秋婉整个人瘫软着,双目无神,不知道在看哪里。 「你不噁心,可只有你觉得不行啊,别人怎么看你啊?怎么看我的女儿啊?!」 张秋婉无力地留着泪,段锦抱紧她,额头紧紧地贴着她的。 「妈,我不在乎,因为我喜欢她,我真的很喜欢盛扶南。」 门把手像起了静电,盛扶南勐然松开,往后退了两步。 张秋婉一巴掌打在段锦脸上,狠狠地瞪着段锦,「不许,我不允许!」 「你只能喜欢男人,和男人结婚,然后生孩子。」张秋婉越说越急促,「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段锦还待开口,张秋婉的唿吸又急促起来,可张秋婉没有停,依旧说着那些「我为你好」的话。 「囡囡啊,我是为了你好,你跟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那个盛扶南来往了,好不好?」张秋婉哀求她。 第38页 段锦说不出话,也摇不了头。 「妈……」 张秋婉看她这么犹豫,一瞬间心脏跳得飞快,眼看就要晕过去,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力气,居然挣脱段锦,伸手去拿地上的瓷碗碎片,作势要往自己手腕上划。 「我当时就不该活下来啊!」 段锦大脑一瞬间空白了,哭得更狠,勐冲过去握住张秋婉的手,用力得手掌心冒出血丝。 她只能回答:「妈,妈,你别激动,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她了,不会了!」 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段锦用几个小时建立起来的勇气碎得彻底。 她什么都不配得到。 盛扶南呆立在门后,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冲出去说些什么的。 那说什么呢? 说同性恋不噁心,有谁会信吗? 盛扶南最终转过身,躺到床上,用被子彻底蒙住自己的头。 她好像看见了一片碧蓝的海,海面下着暴雨,她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麻雀,在雨中连翅膀都伸不直。 她重新落入了深海,更加无力地下坠。 盛扶南麻痹自己是烧煳涂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有听到段锦说喜欢她。 也没有听到段锦说再也不敢喜欢她。 第23章 日记 人之间的相处似乎很奇妙,想要见面的时候无论何时,受到多大的阻碍都可以见得到,当不想见到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碰不到一面。 那天晚上过去之后的第二天早上,盛扶南没有在任何地方找到段锦,也很自觉地没有去联繫,只是在收拾好卧室后碰见了在客厅吃早餐的张秋婉,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让盛扶南和她都好好维护了自己的体面。 盛扶南自己一个人回了学校,她们貌似很默契地不再联繫,盛扶南骗自己只是忙到没时间发消息,不是刻意地去躲避。 盛扶南猜,段锦大概也是这样想,也这样欺骗自己。 开学第二周的周六,图书馆外阳光正好,盛扶南特地选了她从来没坐过的位置自习了一整天,等到了晚上的饭点,图书馆没有人之后,她才收拾自己的东西去食堂吃饭。 路过上课的特教楼那边,盛扶南注意到外面摆放了将近一周的彩色海报还没有被挪走,而且海报摆放的这个位置让来来往往进出特教楼的人都看得见。 立牌的内容是心理学院团委学生会将于今晚八点进行纳新的通知,上个学期末学院团委学生会进行换届选举的时候,盛扶南成功竞选了青协负责人,在暑期和段锦完成了工作交接,而段锦成了她的分管主席。 盛扶南盯着那张海报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快移开了视线。她已经早早准备好宣讲稿,可此时此刻,她打了退堂鼓。 她不愿意,不想看见段锦。 盛扶南一点都不想去,甚至冒出要不要找人替讲这种离谱的想法。 但到最后,她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晚上七点四十,盛扶南到了礼堂,礼堂内几位负责人正凑在一起聊天,见她来了,兴沖沖地招唿她过去。 盛扶南记得当时段锦坐在第一排从右往左数的第三个位置上,离礼堂门口很近,于是她往左侧多走了两步,在最远的最旁边的位置落座,一旁直接挨着过道。 盛扶南有一瞬间恍惚,想到是不是李扬溪不走的话,自己的身边坐着的一位部门负责人应该是她,不过盛扶南很快就回过神来,和其他负责人聊天。 她很努力地投入,但是当礼堂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时,她还是不自觉地后背紧绷,注意力全部放在门外。 「今天我可不紧张,我……我又不用上台。」 是段锦的声音,有一瞬不自然的停顿。 盛扶南的眼神迷茫起来,开始想段锦是不是看到了她,所以才这么不自然。 身边艺术中心的负责人拍她的肩,「回神,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盛扶南摇头,「没事。我自己待一会儿。」说完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但是她给自己营造的「谁都看不见我」的错觉很快被人戳破,一旁有人揉了一把她的头髮。 「起来一下,我进去。」 盛扶南几乎是一瞬间就判定段锦是故意的,故意从左边进到中间的位置去。 因为她已经特意挑了离礼堂门口最远的位置,也不存在什么段锦不想和不熟悉的人交流的情况,所以按照习惯,段锦一般都会选择直接哪里离得近走哪里。 她忽略掉段锦故作的熟稔,不去看段锦空荡荡的不饰一物的耳垂,劝自己段锦就该这样干净,什么都不该拖累她。 盛扶南沉默地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两步。见状,盛扶南旁边的人也稍稍蜷起腿,方便段锦进来。 段锦边往里走边很自然地问:「最近怎么没给我发信息?」 盛扶南差点笑出声,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刻薄,很想反问她,「不是你说以后不会再跟我来往吗?」 不过到最后她笑得很自然,她配合段锦的表演,微微低下头,说:「最近太忙了。」 「哦。」段锦回復得不痛不痒,再没说什么。 盛扶南又重新坐下去闭上眼睛,想:果然,装瞎的人什么都看不见。 陆陆续续地,礼堂内进来了很多人,纳新很快就开始了。 第39页 按照惯例,青协的负责人是第四个进行纳新宣讲,等到第三个负责人快要下台的时候,盛扶南打起精神,在主持人邀请青协负责人上台的时候,盛扶南很快地站了起来。 「我是盛扶南,是社会实践与志愿服务部的负责人……」盛扶南的声音洪亮,段锦坐在台下紧紧地看着,有些发愣。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扶南好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今天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背带连衣裙,扎着丸子头,显得小巧可爱,但她的身高接近166,身材适中,衬得整个人异常大方得体,盛扶南站在台上可以侃侃而谈,可以散发魅力,把那些萎靡不振和不善言辞统统丢掉。 段锦有些可悲地笑自己,想起这些天自己的刻意疏远,盛扶南的懂事配合,如果是以前,盛扶南会带着礼物冒冒失失地堵在自己家门口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段锦记得当时自己很懊恼,很心疼,现在的她也一样。 不过她再也等不到盛扶南主动来找她了,因为盛扶南不再需要段锦了。 宣讲完后台下的反应很热烈,甚至有男生起闹,很大声地冲着台上喊:「学姐,可以追你吗?」 盛扶南显然是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不过她保持镇定,还是冲着台下笑,说出一句可以让自己立马后悔的话,「可以不可以我不知道,不过我是单身。」 她看着段锦说完后半句,随后很快移开视线。 起闹声越来越热烈,主持人维持场面,让纳新尽快进入到下一环节。 纳新有条不紊地进行,盛扶南在本子上记录了自己比较中意的几个同学的名字,打算和她们提前聊一聊。 礼堂只开了一个门,所有人都凑在一起往外挤,盛扶南看着人头攒动,胃里有些难受,只好坐在原地等待,打算等人少了再出去。 不过某人似乎看不出她想独处的想法,坐到了她的身旁。 盛扶南立马起身,结果被拽住了胳膊。 「你今天很好看。」段锦说。 门口的人还没走干净,盛扶南不想多说什么,但是实在忍不住想让段锦难堪,「用不着你说。」 随后段锦欲言又止地问:「你觉得今天的那个男生怎么样?你要把他招进青协吗?」 虽然没有提名字,但是盛扶南知道她说的是今天第一个起闹的那个男生。 她大力地甩开段锦的手,「不用你管!」明明不久之前说你别不管我的也是她。 盛扶南朝着礼堂门口快步走过去,没有回头。 往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管是什么事情,两个人都要参加的组会,抑或是学院组织的学姐学长经验交流会,还是学生会团建,两个人之间的状态一直是这样,碰面了也不交流,一交流就充满火药味。 希望对方什么都知道,又希望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之间段锦陆陆续续地托人给盛扶南送了一些东西,一些小的干花,或者学校沥青路上随处可见的落叶。 秦琴最初将这东西转交给盛扶南的时候还有些惊讶,问盛扶南这是什么,她和段锦之间新建立的秘密沟通方式吗? 盛扶南第一次收到的时候也很无措,不知道段锦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冲下去问问段锦她到底想干什么,要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要她配合吗? 但最后盛扶南还是接了过来,摇摇头说没什么。 很多天的晚上,盛扶南在书桌上写日记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翻开第一页,然后无法克制地盯着一遍又一遍地看。 「2021年9月1日,晴,高兴。 今天天气很热,但是进入了新环境,碰到了一位和于妙珂很像的学姐,她很漂亮。」 后面的很多页,段锦的名字出现了很多次。 盛扶南伸手想撕掉,也想把那些跟段锦有关系的东西扔掉,什么八音盒,花,照片之类的,全部都扔进垃圾桶。 不过到最后,她还是慎之又慎地将那些干花处理好,一朵一朵地夹进了日记本里。 就让她再做一段时间不为人知的梦吧。 第24章 胆小鬼 河州由盛夏进入金秋,整个校园慢慢地被暖黄色覆盖,落叶被萧瑟的风一吹,哗啦啦齐齐重新飞舞。 盛扶南生日这天的风格外地大,它们到处呜咽着,在哪里都留下脚步,胡乱地捲起云,让太阳都显得昏黄。 还是和去年一样,秦琴她们决定在宿舍给盛扶南庆祝,但是和往常不同的是,缺了两个人,不过所有人都很识趣地没有提起。 屋里开着一盏瓦数很低的檯灯,桌子上摆着蛋糕,她们努力忽略掉不同寻常的氛围,祝盛扶南十九岁生日快乐。 盛扶南戴着生日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去年她希望每个人都拥有一片海,可似乎这个愿望并没有被谁听到,所以这次盛扶南只是闭着眼,什么都没有想,反正什么都实现不了。 她很快睁开了眼睛,拿起一旁的刀把蛋糕切掉,然后分给身旁的两个人。 三个人凑在一起沉默地吃蛋糕,没有像以前那样闹哄哄的。 前段时间给秦琴过生日的时候也是这样,几个人一副要死不活的状态。 盛扶南想了一会儿,突然拿手指沾了点奶油蹭在两个人脸上。 秦琴和秦乐仪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对盛扶南发起了围攻。 第40页 三个人大笑着闹了很久,然后在某一个瞬间,默契地停顿下来,嘴角要笑不笑的。 秦琴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哽咽地说:「都开心一点嘛。」说完之后,她比谁哭得都狠。 盛扶南和秦乐仪一起抱住她。 「我们假期去找李扬溪吧,之前不是收集过家庭住址那些个人信息的吗?」秦乐仪突然说。 盛扶南使劲点头,「好,我们去找她。」 一个生日过得又哭又笑的,大概晚上十点半的时候,她们还凑在一起聊天,然后很突兀地,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秦琴和秦乐仪都看向盛扶南的书桌。 盛扶南走到桌子旁拿过手机去了阳台,看着来电人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才按下接通键。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盛扶南盯着外面,眼睛被冷风吹得生疼,慢慢地红起来。 段锦说:「生日快乐。」 盛扶南最开始没有回答,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盛扶南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很生硬地避开了段锦的祝福,「段锦,你如果没有其他要说的,我就挂了。」 段锦很急促地叫盛扶南的名字,然后说:「别!」她停顿了一会儿,用请求的语气问:「你能不能下来一下,在操场跑道这边。」 盛扶南问:「为什么呢?」 段锦被噎了一下,选了一个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回答,「因为我们很久没有见过了。」后来很多年里,段锦想起来今天,都会嘲笑自己,因为本来是有更好的答案可以选择的。 但是盛扶南还是说:「我知道了。」 盛扶南似乎沿着四楼的台阶走了很长时间,她想了很多事情,害怕段锦破罐子破摔,把什么都说出来,但不尴不尬下去,总比不留余地好得多。 走到门口的时候,宿管阿姨叫住她,「干嘛去啊,一会儿要锁门了。」 盛扶南勉强地朝她笑了笑,「很快就回来。」 夜色越深,风颳得越大,跑道上没有人,因为没人会在这种天气里给自己找罪受,所以盛扶南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段锦。 跑道周围只亮着一盏路灯,段锦的影子映在地上,正随着风动。 她套了一件绿色的针织毛衫,下面是一件蓝色牛仔裤,手中捧着一把紫色的勿忘我,花束没有包装,只是在外面围了一根白色的丝带,在风中摇摇欲坠。 盛扶南站定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 「就这样说吧。」风很大,盛扶南的声音被衬得很小。 段锦没有如盛扶南所愿那样静止不动,而是朝着盛扶南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站在盛扶南的面前问:「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有听清。」 盛扶南紧紧地抿了一下唇,随机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她又问:「找我做什么?」 于是段锦很紧张地把手里的花递给盛扶南。 「生日快乐。」 盛扶南低着头不去接,也不知道说什么去拒绝,眼眶变得更红。 她想质问段锦今天为什么还要来,明明只要再给她一段时间,她就什么都可以忘记,甚至可以真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可以只做朋友。 「你说过了。」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 段锦看着低着头的盛扶南,有些无措,因为这段时间里,不止是她在远离盛扶南,盛扶南也在有意无意地远离她。 段锦找不出缘由,然后用了很长时间把两个人的相处细节都回忆了一遍,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放过。 最后她得出了一个她至今都不愿相信的结论——盛扶南听到了,听到了那天晚上自己的话。 段锦什么都不敢想,只敢在盛扶南生日当天找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冒冒失失地闯过来。 她哑着嗓子开口,「那……我……我来给你送花。」 风一阵一阵地刮过来,盛扶南几乎要站不稳摔在段锦身上,她只好往后退两步,说:「我不要,你爱给谁给谁。」 「是给你的,是紫色的勿忘我。」 盛扶南退,段锦就往前凑近,「前段时间我太忙了,没有时间联繫你,我……」 没有等段锦说完,盛扶南忍不住打断她,「没有必要告诉我。」 段锦摇头,「要告诉你的,除了生日快乐,我还想说别的,但是……」她无奈地停下来,又迫切地问:「盛扶南,你知道的吧,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吧?」 盛扶南忍不住地哭泣,她不去接花,愤怒地抬起头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动作的幅度很大,扎起的头髮乱在风里,显得很疯狂。 段锦想去抱她,但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动,只会不停地把花往盛扶南怀里塞。 「你收下,你收下,可不可以?」 盛扶南一把将花拍开,勿忘我散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就飘得很远,什么痕迹都没有。 段锦很强硬地捧住盛扶南的脸,让她凑近自己,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但是和花一样,很快就没了踪影。 「你看看我,你别不看我。」段锦几乎是在哀求。 盛扶南看着段锦近在咫尺的脸,看到了她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唇,不断地在她面前晃。 她的大脑是空白的,什么话都理解不了,盛扶南只想靠近段锦,什么都不想管。 第41页 最终,盛扶南哭着亲了上去。 段锦有一瞬间的僵硬,下意识担心会不会有人看到,要把盛扶南推开,但又很快地收回了手,想要把盛扶南抱得更紧。 盛扶南却立马感受到了,她勐地推开段锦,「你只有这个时候才敢把我约出来!我也只敢在这个时候赴约!」 先破罐子破摔的是她。 而段锦想:盛扶南果然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她的反应似乎在段锦的预料之内,但又远远超出段锦的预期,她没想过盛扶南会吻她,即使那算不上一个吻。 段锦很急切地解释,「我……」 但是她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她反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因为怕吗? 仅仅是几秒钟的手足无措,盛扶南已经猜到了段锦在想什么,她现在觉得自己像旁观者,灵魂一寸寸地飘到其他地方,冷眼看着这一切。 因为这一切什么意义都没有,终究都会结束的。 那不妨再疯狂一点。 「段锦,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盛扶南说。 然后她又凑近,两个人不管不顾地抱在一起亲吻,或许不能叫亲吻,而是撕扯,因为那里面包含的东西说不明道不清。 有愤怒,不甘,遗憾。 还有……跟对方说再见。 段锦的嘴角被盛扶南咬出血,但她们谁都没有喊停。 两个人在唇齿纠缠时喊对方的名字,哭着问:「你知道的吧?」 然后她们不停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 风席捲在无人的角落。 她们拥抱,亲吻,说不出一句我爱你。 她们是胆小鬼。 她们始终藏在暗处。 # 留给盛夏 第25章 时间 当时间被刻意忽略的时候,流逝的感觉总是来得异常明显。真实的时间长度可以被无视,现实在某一瞬间回头看时被压缩成一部电影的长度。1 段锦按部就班地上学,在河师大保研,仿佛始终没有机会迈出已经牢牢拴住她很久很久的河州。但张秋婉在她研一那年重病復发,经过抢救无效身亡,之后段锦将河州的房子租了出去,到了远离河州的高校读博。毕业前导师找到她,问她有没有留校任教的想法,但是被段锦很坚定地拒绝了。 段锦的导师是学校返聘回来的声望很高的老教师,平常待人和蔼,对于段锦的家庭情况有一些了解,对于段锦多加照拂,即使段锦拒绝他也没有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反而为段锦提供了另外一个思路。 「我知道你想去做心理谘询,这样吧,我师弟在连海一家医院任职,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介绍信。」 段锦对「连海」两个字过于敏感,竟然一时愣住,没有回答导师的话,直到老教授叫她,段锦才犹犹豫豫地问:「这样可以吗?」 老教授大手一挥,「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有那个实力。」 毕业之后,段锦顺利地去到连海的某所二甲医院精神科当实习心理医师。 当她乘坐的前往连海的飞机落地的那一霎那,段锦久违地感受到自由唿吸的快乐,虽然不确定盛扶南到底在哪里,不过她还是幻想可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和盛扶南重聚,甚至希冀盛扶南在这些年里也同样思念她。 不过现实永远会让幻想破碎,盛扶南似乎没有想过联繫她,要不然也不会在重逢的时候恨意那么大,那么讨厌她。 段锦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有些出神地看着聊天消息不停蹦出来的微信界面,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这是他们一起去户外摄影的一个组织群,此刻正在讨论明天的出行事宜,段锦无暇也无意参与进讨论,就把手机丢在了一边,只是看着。 直到张哲问她,「段锦,你那个朋友要不然我去接吧,行吗?」 窗外夜色已经很深,明天是国庆节的第一天假期,虽然今天没轮到她值夜班,不过段锦一直在办公室待着没走,待得头昏脑胀的。 于是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打字回復,「不用,我去就可以。」 像是怕张哲再提出什么她无法反驳的理由,段锦又发了一次语音,用很坚定的语气——「我去就可以。」 「好吧。」张哲最后放弃了。 段锦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收拾东西出了医院,然后推了自己停在医院门口的自行车,慢悠悠地骑在路上。 夜里风凉,头髮丝被吹得乱飞,段锦眯着眼睛想自己明天到底要怎么去接盛扶南,她来连海的时间还不久,满打满算两个月,在医院的工作转正,不过她连海的路都没认清,只能看出连海和河州是不同的。 但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 现在的城市建设好像是按了复制粘贴键,一模一样的柏油马路,砌着红砖的路边人行道,城市绿化的口号喊得越来越响,在连海,长青松随处可见。 即使是夜晚,城市依然是亮着的,它没有安睡的时刻。 就像段锦一样,连海算不上她的家,段锦只是在这里租了房,又因为水土不服,来连海的这段时间她吐了好几次,夜里经常睡不着觉,和盛扶南重逢后的那几天更严重。医者不自医,段锦知道自己的状态存在问题,但是她没有办法,自嘲地想可能只有每时每刻都见到盛扶南才能治好。 第42页 段锦加快脚下的步伐,终于停下来,她租住的小区到了。 将自行车锁好,段锦走楼梯上楼,随后拨打了盛扶南的电话,不过这通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电话那头盛扶南的声音像闷在水里,带着困意,段锦听得模煳不清,她小心翼翼地说:「盛扶南,我是段锦,明天我们出发去河州,我去接你好吗?」 这通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盛扶南正躺在床上睡觉,她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语气不禁夹杂了些恼怒,又因为刚刚被吵醒,在段锦面前的紧绷放松下来,带了些不易被察觉的亲近,她反问段锦:「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啊?」段锦反应了一会儿才把贴近耳边的手机移开,看到了明晃晃的十二点零五分。 「对不起啊,我忘记看时间了。」段锦喘着气跟盛扶南道歉。 那头盛扶南半梦半醒的,她听见段锦的喘气声,有些生硬地问:「你干嘛呢,我听见你喘气了。」 段锦站定在家门口,被这突如其来的语气转换逗笑,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说话失了分寸,「我活着不就得喘气吗?」 盛扶南低声叫她的名字,「段锦!」 「好啦,我刚回家,刚才在爬楼梯。」 「我又不傻,医院下班怎么可能这么晚。」盛扶南侧着头躺着,因为困意微眯着眼睛,觉得段锦的回答侮辱了她的智商。 「嗯……没觉得你傻,我值了会儿班,回家回晚了。」段锦这样回答。 盛扶南又转身把头闷在枕头上,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你有什么事?」 段锦正站在玄关的地方换鞋,手机放在了柜子上,听见盛扶南的问题她也没有停止,借换鞋的动作缓解自己的紧张,声音随着她的动作显得忽近忽远的。 「明天去河州,我和你一起去机场行吗?」 盛扶南想了想,埋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怎么去?」 段锦换好拖鞋,站在原地想了想,开玩笑似地说:「骑自行车吧。」 盛扶南被段锦的狂言震惊了,说的话不过脑子,「那年暑假我去河州找你坐出租就坐了一个小时呢!」 一时间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沉默了,被忽略掉的过去被勐地掀开一直遮掩着的白布,一幕幕在两个人的头脑中重演。 段锦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但她也只能说:「对不起。」 「段锦,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盛扶南闭着眼睛喃喃开口,「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可能只有她忘记不了,像一只紧紧地扒着腐烂的牙齿不放的蛀虫。 没等段锦再说什么,盛扶南快速地说:「明天你来酒吧,我们可以一起打车去机场。」 「好。」段锦应下来,然后犹豫着提醒:「盛扶南,你记得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 随后她听到盛扶南说:「好,那就这样,我睡了。」 电话很快被挂断,漫长的提示音在空荡的房间内迴响,段锦只好把没说出口的晚安咽回去,不受控制地想起很多年前。 当初大三她和盛扶南同在学生会工作,虽然是直属上下级关系,但是想避开的话总有办法避开,她们断开联繫近八个月后,段锦一年一次的生日就到了,她的大三生活也即将结束。 和以前一样,有很多人祝福她生日快乐,不过跟段锦主动和别人划清界限的态度有关系,祝福也仅仅止步于此,唯一一个可能送她生日礼物的人段锦也不敢再去奢望了。 不出意料地,那一年的生日段锦过得格外孤独。 但是时间似乎能抹平一切,段锦稳步进入大四,度过一天又一天。 但是大四开学的第一周周末的中午,段锦像往常一样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吃过午饭后就匆匆跑去自习室写论文。 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她接到了来自季阿姨的电话,她第一反应是张秋婉又出了什么事,在走廊上很焦急地问:「怎么了!」 护工季阿姨回答她,「没事没事,你别着急。就是我下午要出去买菜的时候,看到家门口放着一个箱子,我拿着问了你妈,结果不是她的,我就来问问你,看看是不是买了什么东西?」 段锦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随之感受到的是狂跳的心脏。 「季阿姨,是我的,你帮我打开看一眼。」段锦压抑着颤抖的声音。 「行,你等会儿。」季阿姨把手机放在沙发上,拿剪子把纸箱剌开,「我看看啊,包得还挺严实。」 最后季阿姨说:「嚯,这是个名牌相机吧。」 猜想得到印证,段锦从自习室狂奔出去,急促地跟季阿姨说再见,然后拨打了盛扶南的电话。 按照季阿姨的叙述,她没办法确定这是盛扶南什么时候送的,也没办法确定盛扶南现在到底在哪里。 她只好一路跑到宿舍,一边打电话,但是电话始终没有接通。站直到站定在盛扶南她们宿舍门口,段锦大口地喘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叩响了门。 幸运的是宿舍有人,秦琴打开门叫她,「学姐……」 还没等秦琴说完,段锦就打断了她的话,「盛扶南呢?」 「她不在学校了啊。」秦琴回答。 段锦的眉头皱起来,无法理解她的意思,「什么?」 第43页 秦琴原本把着门,此刻松开侧身让段锦看盛扶南的床铺,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跟段锦解释,「扶南上半年暑假就决定去出去交换了,今天上午和另外一名交换生去机场了,这个点应该已经到了。」秦琴说了一所大学的名字。 段锦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所大学好远,离河州好远。 「交换几年?」段锦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 秦琴想起盛扶南临走前的嘱託,狠下心说:「两年,她不回来了。」 「那她的手机号码……」 秦琴抿了一下唇,有些刻意地反问,「怎么了?」 段锦看得出来秦琴在刻意掩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盛扶南是再也不想见到她,所以她只好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在段锦离开4043宿舍之前,秦琴看着段锦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还是不忍心,「学姐,盛扶南不让我们告诉你她的新联繫方式,我爱莫能助。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希望你勇敢一点。」 段锦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花洒下,浴室的玻璃被雾气笼罩,她笑自己到头来还是怂包一个。 上天垂怜她,让她很快地和盛扶南重逢,不至于躲在幕后。 不过不知道她迟来的勇气,盛扶南还能不能接受。 -------------------- 1改编自塞斯·诺特博姆《狐狸在夜晚来临》 第26章 旧梦 一行人计划得很好,上午七点半出发去机场,中午十二点不到就能到河州,正好到定好的民宿吃饭休息。 段锦租住的小区离盛扶南的酒吧有点远,早上五点出头,太阳还没起床,她就早早地起床收拾,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行李箱,段锦蹲在地上抬手往几件衣服上面按了按,企图让这些东西占地方少点。 她站起来去床头柜那边打开了抽屉,看着里面的一个相册考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它放进了黑色行李箱的夹层里,最后段锦另准备了一个稍小些的摄影包将那些摄影的专业设备单独装好了。 窗外的天渐渐明朗起来,正好照在段锦卧室内的落地全身镜上,段锦站在镜子前,被光刺激得眯起眼睛。 她握了握手里那对玛瑙绿球形耳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戴上,但段锦想了想,还是把东西稳稳噹噹地又放回了丝绒盒子里,藏在行李箱的最角落。 等段锦坐出租到幻想家酒吧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她让司机在门口等会儿,站在门口给盛扶南打了电话。清吧还没开业,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的摆设和通向二楼的楼梯,不过到处都是冷清清的,段锦打出去的电话不消片刻就被人接起来。 「我马上下来。」 段锦听到盛扶南的声音就不自觉笑起来,语气温温柔柔的。 「不用着急。」 没过一会儿,段锦就看到盛扶南拎着行李箱下楼,不过箱子看起来很沉,盛扶南费力地往下提箱子,脚步难免慢下来。 段锦试着推了推门,没推动,这她才注意到酒吧的门从里面锁着,她没办法,只能在门口干站着。 她抬手敲了两下玻璃,提高了音量问:「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盛扶南很快地回答,把深蓝色行李箱放到地面的时候长出一口气,然后推着往门口那边走过去。 今天连海温度不低,天气晴朗,只是风有点凉,她注意到段锦化了妆,头戴一顶咖色绒面贝雷帽,到肩膀的头髮微卷,脖颈间一条银白项鍊恰如其分,外搭咖色针织马甲,内衬一件浅蓝色衬衫,黑裙服帖地往下垂,深褐色腰带束在腰间,脚踩一双深蓝帆布鞋,显得整个人身高腿长。 总结下来就是今天的段锦莫名花枝招展的,像孔雀开屏。 段锦也在观察盛扶南,想着盛扶南明明前不久还是穿着艷红长裙,自得地和她跳交际舞的成年人,但是现在不说话的时候,仿佛还是以前那个满脸倔强,不会说话的样子。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蹭得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盛扶南站定开门,听见段锦问她,「带了什么这么沉?」 「衣服,护肤品还有电脑什么的。」盛扶南难得不呛她,实则是心思没在这里,她想着在飞机上坐几个小时,怎么着都得把衣服弄皱,想着到了河州酒店再换,今天早上就随便套上的运动服,盛扶南此刻看着,对自己有点无话可说。 门终于被打开,段锦走上前把手放在了行李箱扶手上,很自然地推到了自己这一侧,「还挺精緻。」 盛扶南欲言又止,想说段锦更精緻,但还是咽了回去,任由段锦推着到了计程车后备箱那里,没回应段锦的话。 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下了车帮忙,把盛扶南的行李箱往里塞了塞。 段锦先盛扶南一步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示意盛扶南上车,盛扶南注意到靠里的地方有一个深褐色的包,大概装了摄影的设备,她拎着白色帆布包顺从地上了车,段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把摄影包往中间放了放才上来。 司机开始行驶后,打开了一旁的车窗,点燃一根烟,车里放着震耳欲聋的老歌。 盛扶南听得看得眉头紧皱,段锦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窗散味儿,朝前头说:「叔,我不太能受得了烟味。」 司机侷促地把烟掐灭,跟段锦道歉,「对不起啊,没忍住。」 第44页 段锦朝后视镜里的人笑笑,没多说什么,盛扶南控制不住自做多情,没话找话地小声开口,「你不是也抽菸吗?」 声音被歌声掩盖,段锦没怎么听清,只看见了盛扶南的嘴唇动起来,所以稍微侧身往盛扶南那边靠了靠。 「什么?」 盛扶南刚想开口,鼻子捕获了一缕浅淡的香味,是木质香。 从刚才见面到上车,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社交距离,段锦勐然凑近,盛扶南还有点愣。 她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只能闻出百合香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整日供奉香火的寺庙,又像陈旧的衣柜,满是时光的味道。 段锦以前不喷香水的。 见盛扶南没动作,段锦只好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盛扶南回过神来,把头往一旁挪了挪,「你不也抽菸吗?」 段锦听见之后难得不知道怎么搭话,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最近不怎么抽了。」 「哦。」盛扶南也回得干巴巴的。 到此两个人就再也无话可说了,一路上沉默着。 司机的车开得很稳,到后半程甚至还将车载音乐关了,哼起了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民谣。 昨晚段锦的电话来得突然,盛扶南到后半夜才能入睡,睡得越晚醒得越早,盛扶南一大清早没了困意,此刻有了休息的时间,不知不觉地靠着椅背眯上了眼睛。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盛扶南还做了个梦。 或许是因为段锦身上的香水味道,她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和段锦去的那座寺庙。 不过这次山上不是光秃秃的,绿意布满两边山道,盛扶南一个人慢慢地往上走,快走到顶的时候,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盛扶南回头,看见段锦端着相机站在石阶上,镜头对准她,「盛扶南,笑一个。」 一句「笑屁」还没说出口,盛扶南就晃晃悠悠地转醒了,段锦正在晃她的肩膀叫她,「我们到了。」 「哦。」盛扶南转了转自己僵硬的脖子,听见嘎嘣两声脆响,她清醒过来,下车去拿行李箱。 段锦已经付过了钱,两个人就推着行李往机场候机厅走,边走段锦边问她,「你不舒服吗?」 「啊?」盛扶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段锦问题的意思,发出短促的一声。 「你脸色有点不好。」段锦给盛扶南描述了一下,「嘴巴很干,起了皮,脸色有点白。」 盛扶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下唇,用牙齿把嘴上的皮扯掉,嘴唇上就渗出血,盛扶南刻意迴避自己的梦,胡言乱语,「早上没涂润唇膏,又一路上吹了风。」 段锦想起自己因为散烟味打开的车窗,默默地无话了。 远远地,张哲他们一群人向盛扶南招手,「这边。」 还没等盛扶南她们回应,张哲就小跑着往这边来。 「我帮你们拿行李。」 段锦先拒绝了,「就这么点距离,不用了。」 盛扶南也点头,附和段锦的话,「对,不用了。」 张哲被拒绝了也不尴尬,跟着她们走,抬头看见那边看笑话的一群人捂着嘴憋笑,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等两个人坐到座位上,一群人就急不可耐地交流起来,夸盛扶南好看,等拍照的时候一定要来自己这边当模特。 盛扶南笑得有点僵,但还是维持着人看起来如鱼得水的笑容,她往旁边看,段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大概是去卫生间了。 「你和段锦是怎么认识的?」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子问。 盛扶南说:「我们是大学同学。」随后她又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多余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很久没见了。」 「这样啊。」 在一场聊天中,不在的那个人往往会成为众人的讨论对象,几个人就着这段话扯得越来越远。 盛扶南不知道听见哪个人说:「我是去河州採风的时候认识她的,当时我去河州一个老照相馆找一位很有名望的老师傅取经,不过他没在,段锦当时看着店,我看她年轻又对摄影有见解,聊得很投机,就知道了她在河师大读研一,也爱摄影。」 「是叫昌明照相馆吗?」盛扶南突然插话。 「对,是叫这个名字。」 盛扶南接着问:「李师傅怎么样了?」 被问的姑娘愣了一会儿,她们是大学同学,盛扶南可能也去过昌明照相馆,她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又深深地嘆了口气,「前两年肝癌去世了。」 盛扶南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无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说话的姑娘看她愣住,豪放地一拍手,「嗐,没事,过去这么久了。」说完她想着缓和一下氛围,说起了段锦的其他囧事。 「说起来当时段锦有一个特宝贝的摄像机,我那个逆反心理这不就上来了嘛,想着上手摸摸看,结果我弄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紧紧盯着,生怕我给她摔了。」 听的几个人都笑起来,「相机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命嘛!」 可那个姑娘看着盛扶南的脸色阴晴不定的,讪讪地闭上了嘴,把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没过一会儿段锦回来了,坐下之后戳戳盛扶南的胳膊,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盛扶南又下意识地咬嘴上的皮,被段锦制止住。 第45页 「别咬了,喝水。」 她只好把水接过来,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事情,没注意到水的瓶盖已经被拧得很松,不费力就能喝到。 一口水顺着喉咙下肚,盛扶南小声地跟段锦说:「谢谢。」 第27章 她的未来 航班按时到达,一行八个人打了三辆计程车往机场附近的民宿走。机场建得离市中心比较远,不是人口流动高峰期时来这附近的人也少,因为修建机场的缘故,这里的楼房普遍建得矮一些,站在一条街上就能远远地看到天际线。 河州虽然常年降雨量少,但是该有的河啊,海的一个不少,山脉延绵,寺庙更是全国闻名。 他们去的民宿附近正好有一个公交站点,沿着这条公交线,可以把河州整个地区的着名景点绕一圈逛个遍。 负责预定的人在车上给民宿老闆打了电话,老闆便早早地等在门口,帮着几个人从计程车上把行李搬下来。 河州地理位置偏西北,枫树黄得早,风一吹就落一大片,他们租的民宿是一个二层小楼,带一个单独的院子。 院儿里花花草草甚多,一棵树旁边还搭了鞦韆,在风的吹动下微微晃动起来。 他们随着老闆进屋,屋内有一面墙全是照片,看几个人的眼神都往上面放,老闆就跟他们解释,「这是以前来过这里的客人留下的,你们如果愿意,临走的那一天也可以在上面贴上你们的照片。」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问了些租住的事项,问完老闆便要走了,「我平常不会来这里,如果有什么停水停电的问题,你们随时打我的电话。」 因为这次一次性来得人多,整个民宿便被他们承包了,有姑娘推着行李箱挑房间,盛扶南也开始动。 不过也没什么可挑的,这里都是单人卧室,卧室内统一地放着一张单人床和双开门衣柜,靠窗那边有书桌和小的沙发,卫生间院子里有一个,屋内有两个,坐落在东西两边,客厅和厨房都在公共区域,挑来挑去不过是阳光通透性的问题,盛扶南没那么多想法,去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屋子,开始闷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有人敲她的门,盛扶南正在往衣柜里挂衣服,背对着门口,她没回头,大声地回答,「进。」 来的人是段锦,她靠在门边没往里走,问盛扶南:「收拾完没,我们出去吃饭。」 「快了。」盛扶南往床上扔了几件衣服,又朝门口走过去,手握在门内的那个把手上。 她看着段锦欲言又止。 段锦见她这副样子,挑眉歪着头看她,微卷的头髮随着动作扫过门框。 「怎么了?」 盛扶南憋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我要换衣服。」 段锦笑出声,往后退了两步,指挥盛扶南,「关上吧,别忘了把窗帘也拉上。」 门内的人恼羞成怒,手下发了狠,但最后门合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等盛扶南出去的时候,一群人在客厅沙发那里聊得火热,纷纷让段锦这个河州本地人推荐一个好饭馆。 段锦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我很久没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盛扶南前进的脚步顿了顿。 之前在连海见到段锦的时候她就疑惑过,段锦为什么会在连海的医院工作,还隐隐有定居的趋势,但张秋婉的身体状况并不容许段锦四处跑。 她边想着边在角落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另一头的段锦,等她继续往下说,也许是她注视的目光太明显,段锦突然抬头看向这边。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对视,盛扶南下意识移开视线,但又不想让段锦认为自己怂了,只好紧紧攥着沙发的边缘,硬着头皮不动。 只差两个人便齐了,在等待的时间里,五六个人的嘴硬生生弄出一台人跳舞的热闹,从吃什么聊到先去哪里拍照。 没有注意到她们之间的暗潮涌动。 大概过了三四秒,段锦看着盛扶南,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盛扶南化了淡妆,扎起了丸子头,那缕白色挑染的头髮也被一齐拢到后面,上身是一件鹅黄色针织毛衣,下面是一件到脚腕的米白色阔腿裤,脚上是一双厚底的白色马丁靴,又搭了一个蓝色为主白色包边的丝绒材质的手工包,用一条银色链子挂在右肩上。 盛扶南整个人,又显得温柔起来。 段锦用唇语对着盛扶南说,「很好看。」 段锦不知道她看没看明白,只不过自己说完之后盛扶南就把头换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几分钟之后,剩下的两个人齐齐从二楼楼梯往下走,盛扶南只知道其中一个是那位问自己和段锦的关系的姑娘,另外一个男生她不认识。 其余人看到他们,第一时间打趣,「小情侣就是了不起啊。」 那个男生看起来比女生禁逗得多,搂着女孩子的腰不撒手,语气得瑟得要命,指着下面一群人绕了一圈,「那可不,一群单身狗。」 一行人打打闹闹着出了门,决定午饭先在附近饭馆凑合凑合。 盛扶南走在陌生人堆里,多少有点不自在,慢慢地落在了后面,没想到段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 段锦拽了拽她的袖子,视线朝着刚才被打趣的那对情侣的方向。 「男生叫秦昭,女生叫孟蓝朵,前不久刚在一起。」 第46页 「哦。」盛扶南挺直自己的背,左手拽着包包的链子,眼神胡乱地瞟。 段锦捏了捏自己的裤缝,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盛扶南,「那天送你去医院的男生,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她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盛扶南的性取向到底有没有变,或者说,盛扶南对自己还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啊?」盛扶南被问得一愣,觉得段锦这个问题问得既离谱又生硬。 「不是,我……」她本来想说自己喜欢女生,半路咽了回去,「他就是我店员而已。」 「这样啊。」段锦的回答听不出情绪。 盛扶南踢开脚边的枫叶,没头没脑地说:「你之前说你很久没回过河州了。」 「对,读完研就没回来过。」 盛扶南直觉不太好,咬了一下上嘴唇,问段锦,「阿姨呢?」 「在我读研二那年脑出血復发了,没抢救过来。」段锦的语气苦涩,见盛扶南的脸色不对,补充了一句,「别担心,不是因为你。」 段锦研一上半学期快放寒假的时候,某天早上她去屋里抱张秋婉出来吃饭,张秋婉像往常那样想抬胳膊搂住段锦的脖子,但是勐然发现自己的左胳膊有一点麻,使不上劲。 最初两个人都以为是睡觉压着胳膊了,没怎么在意,直到上午九点多,季阿姨打电话给段锦,说张秋婉刚刚无缘无故地吐了,胃里直犯噁心,还头痛。 段锦从实验室回了家,把张秋婉带去了医院,检查下来之后发现是脑出血復发。 但是张秋婉的情况暂时还不适合做手术,脑出血量少,反应不明显,意识清醒。医生建议先住院观察,保守治疗,服用止血和降低颅内压的药物。 段锦和张秋婉商量过后,採纳了医生的建议。 住院前一个月,张秋婉的状态还不错,按时吃药治疗,偶尔有头痛的症状,段锦每天给她按摩,拿棉签蘸水湿润张秋婉的嘴唇,实验室医院两头跑。 但是之后的一个月,正是天气最冷的时候,张秋婉的身体急转直下,说话也开始不清楚,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 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时候,段锦第一时间去和医生沟通,打算给张秋婉做手术,但是被张秋婉拒绝了。 「不……不做……我……」 段锦拗不过张秋婉,在医生的办公室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治。可医生只告诉她如果张秋婉不做手术的话,很容易熬不过这个冬天,收到消息之后段锦没回病房,她蹲在楼梯间捂着脸,想哭也哭不出来。 段锦想不明白原因。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的颓废样子看不出来,可等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时,张秋婉颤颤巍巍地握住了她的手。 张秋婉很久之前就白了头髮,近些日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愈发地差劲,全身上下瘦成了皮包骨,嘴唇发白,双眼浑浊无光。 段锦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很费力地问段锦,「囡囡啊,累不……累。」 段锦被这句话弄得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季阿姨陪在一边,见状也不便再打扰,拎起水壶说自己要去水房打水。 张秋婉又说:「对不起。」 「妈,没什么对不起的。」段锦擦掉眼角的泪,抬头看张秋婉,没想到张秋婉的脸颊上也挂着泪珠。 「妈……」段锦喊了一声。 张秋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要坐起来,她身上的医疗设备太多,段锦小心翼翼地去扶她。 她听见张秋婉很小声地在自己耳边说:「不是……不是……」 张秋婉意识到自己讲清楚很难,只好把一句话缩成几个字。 「对不起,盛……」 段锦瞬间联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因为自从上一次张秋婉脑出血之后,段锦怕她再受什么刺激,不敢在她面前提关于盛扶南的任何事情,只是试探着编造过一些学校里有同性同学在一起的事情,说人们对于同性恋的歧视没有那么大了。 可张秋婉的反应总是很平淡,就像段锦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段锦便不再抱有希望了。 此刻她不确定张秋婉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是盛扶南吗?」 张秋婉半靠在摇起的床头,小幅度地点点头。 她说:「我看见……你哭,你很……难过。」 段锦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无措地搅动着手指。 确实,和盛扶南断了联繫之后,段锦总会做噩梦,梦到盛扶南骂她是混蛋,是胆小鬼,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喜欢她,再也不要见到她。 醒来之后,段锦就会在家里的沙发上愣愣地坐着,然后回过神来之后又哭得很压抑,哭得没有声音。 她没想到张秋婉会听到。 「妈,你是想跟盛扶南说对不起吗?」段锦鼓起勇气问。 许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段锦以为自己说出来会很陌生,但是没有,就像是她在心里面念了无数次这个名字一样。 张秋婉回答得磕磕绊绊,有些地方语序还有些混乱。段锦凝神听着,在头脑中把张秋婉的话捋顺。 「是。」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累,以前我希望我走了之后,你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我想了很长时间,也查了很多东西。到现在才明白,你喜欢她没有错。」 第47页 段锦凑近了,紧紧握住张秋婉的手。 「你……去找她,说对……不起。」张秋婉说。 「好,好,我去找她,我去跟她说对不起,我求她原谅我。」 随即,张秋婉慢慢地合上眼睛,昏迷过去,段锦按唿叫铃,张秋婉被推进手术室。 一切都很混乱,不过张秋婉没什么感觉。 她只记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头顶的光很亮,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刺眼,她慢慢地伸出手,手触碰到光之后,看到自己散成无数的光点。 就像段锦说的那样,张秋婉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负担,是累赘,她希望段锦幸福,可回过头才发现,段锦肩头的重担都是自己强加上去的。 她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看不到属于段锦的未来。 人可以不为了结婚而结婚,为了生孩子而生孩子,一切一切的前提是快乐和幸福,杞人忧天没有意义。 只有好好地过好每一天,一天才能算得上是一天。 第28章 不知道 当天休息过后,几个人便带上摄像机,去了离民宿很近的一座山。 他们去的山叫吟泷山,要去山上首先要过一条河,那条河大约几十米宽,河上修建着铁桥。 到这个季节,早上和傍晚都冷,出来放松的人不多,但是下午这段时间,河州的太阳就会冒很长时间的头,让人在风里也感觉到暖和。 沿着山道上山,周围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亭子,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在吊嗓子,大声地唱几句歌,山间的风一吹,吹得人直冒冷汗。 不过再往上走,冷汗就能被泡好的茶压下去,路边有卖茶的,刚沖好的茶冒着热气,茶叶在里面打转。不过河州这边的茶里面不止茶叶,还有桂圆,红枣,黄冰糖等等。 喝茶的时候活像在喝粥。 茶又烫又甜,盛扶南捧着碗小口喝,眼睛被热气蒸得眯起来,这时候她听见咔嚓一声,快门的声音不大,但盛扶南有些敏感,总感觉刚才相机的镜头聚焦在自己这里,不过还没等她抬头看,孟蓝朵就跑过来,兴沖沖地拉住她的手。 「盛姑娘,和我拍张照片吧。」 盛扶南知道,自己先前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出来给他们当模特的,但相处这一天下来,她发现这几个根本没什么拿自己当免费模特的想法,连背景板也不用充当,更像是—— 她是作为朋友跟着段锦来的。 盛扶南不得不多想,段锦当时是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根本没人觉得她长得漂亮,适合站在镜头下。 孟蓝朵看着盛扶南有些犹豫,又自来熟地揽上盛扶南的胳膊,「我想跟美女拍照。」 哦,跟美女啊。 盛扶南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点头同意了。 然后孟蓝朵就朝远处招招手,她男朋友就跟早就等在一边似的,屁巅屁颠跑过来了。 既然是朋友拍照,没那么多讲究,孟蓝朵很亲昵地搂着盛扶南的胳膊,盛扶南最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缓过来了。 她们原地站着,对着镜头微笑。 等孟蓝朵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照片之后,又询问盛扶南可不可以发到社交平台上去。 「微博吗?」 「对,可以吗?」 盛扶南本无意暴露自己的微博号,心下一动,拿出自己的手机,「我想关注一下你的微博,这样我们的照片我也可以保存下来。」 「好哇。」孟蓝朵美滋滋地和盛扶南互相关注了微博,关注完之后孟蓝朵才发现盛扶南的微博被很多人关注着,她看了一眼盛扶南的简介,上面写着「xx平台签约作者。」 孟蓝朵捂住自己的嘴巴,「天吶,作者大大竟在我身边!」 盛扶南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你的微博里面分享了好多照片,都很好看啊。」 孟蓝朵挥挥手,「没有没有,段锦才厉害,你看。」她翻出自己的关注人,往下翻了翻,找到段锦的微博点进去,「这是她的微博,她平常拍照比我们厉害,毕竟是跟着李师傅学过那么多年的,她会在一些杂志上面投稿,受到的关注也比较多。」 「这样啊。」盛扶南悄悄地把段锦的微博记下。 确实和盛扶南猜测的一样,一路上一行人就是到处瞎逛,碰见美景的时候停留的时间长一点,关注点更多的在吃吃喝喝上。说是拍照,其实更好的说法不过是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借着国庆假期出来放松放松。 吟泷山很大,绕了一下午还没有逛完,到最后还剩下山上的一座庙没去。等到傍晚的时候,日落西山,晚霞铺在天边,再过一会儿,天空阴沉起来,隐隐有下雨的趋势。 几个人打车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天空飘起小雨,打在黄土地上,被烟尘带动,竟有些烟雾缭绕的感觉。 那座没去成的庙宇建在山顶,很高,随着计程车不断行驶,盛扶南和山顶的距离就越来越远。 她看着那座隐匿在树木和雨中的寺庙,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年大年初一,段锦带着她爬灵山,灵山说山是山,其实充其量就是个小土堆,和吟泷山一样,山顶也有一座老庙,拜佛求保佑的时候,她问段锦许的什么愿,段锦藏着掖着没有告诉她。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许愿段锦平安,到目前为止,貌似这个愿望进行得还算可以。 第48页 盛扶南将看着窗外的目光移到前面和司机聊天的张哲身上,他们说话说得很大声,好像能把其他东西都盖住。 盛扶南的脚尖相互碰撞,她问身旁的段锦,「去灵山那次,你许的什么愿,还记得吗?」 她看见段锦愣了愣,然后想了很久才回答,「可能是岁岁安康吧,反正很俗套的愿望。」 盛扶南想了想,觉得这个愿望十分合理,她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随即又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讲话了。 段锦也没有去看盛扶南,倒是想起盛扶南和她闹别扭的那个晚上,盛扶南喝醉酒,会执拗地说自己什么都知道。 但是盛扶南明明还有好多事情都不知道。 盛扶南很厉害,能够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坚持那么久,坚持到段锦每一次在盛扶南以前告知她的平台上搜索「十一」这个笔名的时候,盛扶南都在更新。 段锦很庆幸盛扶南能够坚持下去,因为做好多事情其实都一样,努力的成果希望人看到,又害怕得到不好的评价。 盛扶南坚持下去,段锦就能拥有她剩下的唯一联繫方式。 即使网线那头的盛扶南不知道这是段锦。 终于有一天,盛扶南註册了微博,将自己的微博号放在了作者专栏里面,欢迎大家和她互动,指出问题。 段锦像一个偷窥狂,也註册了微博,立马关注了盛扶南,她看着盛扶南的知名度一年一年提高,关注她的人越来越多,她算是互动频率最低的那一类,有时她嘲笑自己,是不是算得上粉了。 关注盛扶南的人有粉有黑,第一次看到有人说盛扶南的小说写得很烂的时候,段锦还和对方掐架,既愤怒又心疼,不知道盛扶南会不会因为这些话心情不好,否定自己。 她就自作多情地给盛扶南发了很长的一段私信,站在粉丝的角度安慰盛扶南不要去管那些失去理智的人。 过了大概半个月,盛扶南给她回了很简短的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着感谢。 疏离又诚恳。 后来她知道盛扶南定居连海,将自己的笔名改成了「幻想家十一」,不过在写出版小说的亲签的时候,盛扶南还是会写「十一」。 因为这样比较方便,段锦亲口问的盛扶南。 那个时候她还在读研三,她不断学习的目的是为了用知识修建更多的路,好踩在上面走向远方,但学业压力不断增大的时候,段锦就会怀疑,学业是在她的脚下,还是在她的肩头,下一秒就会将人压垮。 毕业论文更是让人头痛,她在实验室熬了不知道几个大夜,意识不清的时候翻看盛扶南的微博,这才得知盛扶南要办签售会的消息。 微博是一个星期之前发的,但是时间就在当天下午。 凌晨两点天还黑着,段锦索性没回家,和导师请了一天的假,买了机票从河州直奔连海。 她戴了口罩和帽子,拿着自己之前买的正版书,排了好久的队,段锦到达签售地点的时候,签售活动已经进行了一半,轮到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段锦的打扮不合时宜,像亮堂堂的现场混入了脏东西一般。 段锦知道自己当时的状态不算太好,眼睛底下的黑眼圈遮也遮不住,牛仔裤和短衬遭受长时间的折磨没有换,皱皱巴巴的。 但是盛扶南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对段锦的打扮做评价, 她在写签名的时候,段锦以为她会写「幻想家十一」,但是盛扶南没有,还是简简单单的几画。 段锦很小声地问:「怎么把笔名改了?」 她的声音很沙哑,自从张秋婉去世之后,段锦就开始抽菸,外加上熬夜没休息好,询问的话出口的时候,段锦也愣住了。 这声音不像她的。 也还好不像她的,这样盛扶南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反问:「你很早以前就关注我了嘛。」 「对,改了怎么还签原来的?」 「比较方便。」 盛扶南偶尔会在一些事情上冒出孩子气,比如得到帮助一定要回报回去,送花送什么都好,甚至把自己送进段锦所在的部门;剪了头髮之后必须夸她好看,那样盛扶南也会夸回来;腿上留了疤也不能被说难看,这样她才会开心。 不过盛扶南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进青协部门的决定权掌握在她一个人的手里,段锦让她进这个部门,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状态。 张秋婉放弃挣扎,屈服于自己残疾的身体,段锦甘愿被困在一个地方,早就对新鲜的事情不感兴趣。 可盛扶南不一样,她是重新燃起冒险精神,回到这个世界的。 盛扶南还有好多不知道,不知道段锦夸她好看是真心的,不嫌弃她腿上有疤也是真心的。 不知道当初段锦许的愿是希望盛扶南真的能喜欢她一辈子。 第29章 关注 一行人回到民宿后时间还早,吃过饭后干脆凑在一起玩游戏,孟蓝朵站起来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子上,跟他们介绍游戏规则。 「我们玩拍照游戏,倒计时五秒,定格的时候需要保证你的脸部在拍照范围内,输掉的人任意选在场一个人,答应对方在不违反法律不违反道德的前提下做一件事情。」 规则介绍完之后,游戏就开始了,随着倒计时开始,八个人挤在客厅中央左右移动。 第49页 谁也说不清最后拍照范围会停在哪里,盛扶南直接站在靠右的一个角落不动,想要赌一把,大不了最后再冲过去。 今天盛扶南得到了运气加持,她的整个身子被包括在内,段锦离她很近,朝她跑了两步,结果被身后的人一撞,直接抱住了盛扶南。 周围的人吵吵嚷嚷的,虽然赢的人得到奖励也没那么具有吸引力,但游戏么,总归是有点胜负欲的。 已经站好的人把身边的人往外推,被推的拼命拉扯。 段锦和盛扶南站在中央,仿佛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道屏障,被忽略掉了。 没有人拉她们,甚至在最后一秒,段锦的身后还空出一小片区域。 不过段锦没有动,维持着拥抱盛扶南的姿势。 盛扶南也看着地面不说话。 「咔嚓——」 第一轮游戏结束,秦昭和她女朋友共患难。 朋友之间玩游戏,规则就不是规则了,怎么胡闹怎么来。 他们两个被周围的人起闹内部消化。 秦昭干脆抱住孟蓝朵,在人家额头上亲了一口。 第二轮游戏张哲被推出来,拽着另外一个人当垫背的。 盛扶南抬眼望过去,正巧看到张哲笑着朝她看。 盛扶南直觉不妙,往段锦身后躲了躲。 果不其然,张哲叫了盛扶南的名字,「扶南,我可以选你吗?」 没等盛扶南说话,被张哲拉下去的那个人开口了,「你把我拖下水,你不应该问我吗?」 然后他又凑到张哲耳边说:「别让人家尴尬了,她好像对你没那个意思。」 张哲顺着递过来的台阶下去了,没再多说什么,在后面对盛扶南的关註明显少了很多。 盛扶南松了一口气。 倒是下一轮游戏,盛扶南固定一个位置不动的策略出了问题,她没那么幸运,拍照范围在西北角,而她正好站在对角线的另一端。 跑倒是能跑过去,不过盛扶南跟那些人不怎么熟,大大咧咧的身体接触盛扶南不太能接受。 所以到最后,盛扶南还是站在原地不动,这一轮游戏就这么输了。 「快快快,选个人。」 盛扶南其实根本不用想,但她还是装作深思的样子待了一会儿,才说出自己的选择。 「段锦,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被点名的人不出众人所料,其他人都高唿没意思,段锦站在离盛扶南很远的位置,很多余地问了一句,「什么都可以吗?」 盛扶南点头,「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孟蓝朵看得脚趾扣地,恨不能钻入地底。 她跑过去揽住段锦的肩膀,「你这感觉,是要敲扶南一大笔吗?」 那种让人无所适从的氛围瞬间就被玩笑话冲散了。 段锦笑起来,「那倒不是,不过我得好好想想,毕竟这机会挺难得的。」 众人闹到晚上十点多还没停,中间换了好几次游戏,等到十一点的时候,还是闹哄哄的。 段锦坐在沙发上喝饮料,看着他们聊天,有些待不下去,拿着手机悄悄地出去了。 屋外的雨早停了,地面被雨水打湿,泥土翻滚起来。 风还吹着,小院里的鞦韆一晃一晃的,段锦踩着石砖径直走过去。 鞦韆上还有雨水,段锦从外套兜里拿几张纸擦了擦,坐了下去。 她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各种社交软体的消息,脚尖点在地上,带动鞦韆微微晃动。 段锦习惯性地捻自己的右手指尖,手摸进自己的裤子口袋。 她愣了会儿,想起来在酒吧遇到盛扶南的时候,盛扶南搂着她的腰,说烟味很讨厌。 段锦分不清盛扶南是在说讨厌烟还是自己,只好找一个能够接受的答案安慰自己。 最后她还是没有控制住,点燃了一根烟。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民宿一楼的门又被人推开,盛扶南正举着手机讲话,「对,我回河州了。」 「出来玩嘛。」 电话的另一头不知道问了什么,有好几道声音,混乱得很。 「知道了,我……」盛扶南的声音在看到段锦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段锦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很细的女士香菸,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裊裊上升。她低着头眼尾向下,手机屏幕的光只照亮了一小块区域。 然后段锦抬头朝她笑笑,又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机,示意自己不会偷听。 「待会儿再聊。」 盛扶南很快就挂了电话,手机发出「叮——」的一声。 假模假样玩手机的人就明白了,盛扶南大概是在打微信视频,然后她又很快地将烟掐断,捏在手里不动了。 盛扶南朝这边走过来,手机举起来又放下,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解释刚才的事情,「我在跟李扬溪她们打视频。」 段锦有一瞬间怔愣,盛扶南还以为她是把李扬溪忘了,又急忙说:「我大学舍友。」 「没,我记得。」段锦往左边挪了挪,用右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 鞦韆不宽不窄,盛扶南也不再扭捏,坐下之后右手抓着鞦韆绳,随着段锦脚尖点地的动作慢慢前后晃起来。 那些飘渺的烟雾慢慢消散掉。 第50页 「我以为你们已经失去联繫了,是后来又找到她了吗?」段锦轻声问。 盛扶南点点头,视线落在段锦捏着的菸头上,零碎的火星很快就被湿润的空气打灭了。 「对,我们几个人去了她家。后来李扬溪重新考了一所本地的大学,念得还不错。」 就是那些失去的,再也没有人会给她补偿回来。 或许是周围太安静,安静到心跳声都听得见,盛扶南抬起头看着远处,企图用更多的声音掩盖。 「她和她对象还在一起,现在在同一家公司找了工作。」 段锦用力地掐住香菸的尾端,「她们……」 「她们父母知道。」 「这样么,那……很好。」段锦的话语被盛扶南的动作打断了一会儿,又重新续上。 因为盛扶南握上她的右手,把烟拿了出来。 「别掐了,要断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段锦以为盛扶南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以前的事情,因为这样的场景确实很适合算旧帐。 安静,无人知晓。 像她们分开那天一样。 「段锦。」盛扶南突然叫她。 没等到段锦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吸菸的?」 「我妈妈去世之后。」段锦回答。 盛扶南晃了晃,说:「这样啊,你给我一根,我也想试试。」 段锦没有接话,也没有给盛扶南拿烟。 盛扶南勐吸了一下鼻子,空气中残留的烟味统统灌进鼻腔。 「你留下的烟味淡了,再给我一根吧。」 段锦没有办法,只好给盛扶南点燃了一根烟递过去。 「第一口别吸太勐。」 盛扶南接过来后没有动,先是看了一会儿,才学着段锦的样子把烟抿在嘴唇那里。 她慢慢地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爆开,烟雾被喉咙阻挡无法向下,而后被勐烈的咳嗽推出。 段锦无措地坐在原地,帮盛扶南拍了两下背。 盛扶南挥挥手,让她不要在意。 「我妈去世之前的那几个月,也很喜欢吸菸。当时她的卧室里面,哪里都是这样的味道。盛国平……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但是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都有烟味。」 盛扶南任由手里的烟燃烧,没有再去碰。 「我就一直在想,烟对于人来说,到底有什么用。」 「前几年盛国平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当时我早就跟他没了联繫,但是他的律师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我需要去处理盛国平的财产问题。」 段锦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去打断,只是时不时点点头,告诉盛扶南自己在听。 「说来也很可笑,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我是盛国平唯一的亲人了。 「盛国平出了事情之后,公司里的各位董事就成了豺狼虎豹,嗅着金钱的味道扑上来。」 「不过还好盛国平留下的那个律师团队还算靠谱,七七八八的事情处理下来,也不算太费劲。」 「在那期间,我喝了很多酒来应酬,不过烟,我碰不下去,因为我知道那没有用。」 「对吗?」 段锦点点头,回答她:「对,没有用。」 盛扶南对以前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段锦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疼,忍不住问:「你……盛先生的那些情人,有刁难你吗?」 「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永远都不是难事。」盛扶南回答。 段锦明白了,那些缠上盛国平的人本来就是见钱眼开,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下一代,不过据盛扶南所说,她们到盛国平死,也得不到名正言顺四个字。 盛扶南继续说:「酒和烟都一样,当这些东西失去快乐意义的时候,就只有麻痹的作用,但麻痹没有用。」 「事情发生过的已经过去,终究要发生的躲不过。」 段锦有些晃神,好像回到很多年前青协招新的那天晚上,盛扶南站在台上缄默不言,只能吭吭哧哧地说:「我想。」 段锦不知道盛扶南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她原谅了过去的事情,还是过去根本就不重要。 盛扶南最后站起来,把手里的烟抖了两下,递给段锦,「以后别抽了。」 「好。」段锦回答得很乖巧,甚至没有疑问盛扶南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如果她去问盛扶南,盛扶南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在众人闲聊的时候,偷偷找到段锦的微博主页。 右下角的回关摆在那里,盛扶南的大脑有些加工不过来。 直到她往下翻了翻段锦的微博,微信视频电话响起来,她拿着手机往门外走,看到鞦韆上的段锦的那一刻,盛扶南才后知后觉地得出一个结论。 段锦一直在关注她。 没有忘记她。 第30章 重燃 国庆七天假期过得很快,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会在放假第七天的上午回连海,休息一下之后众人就会再次回归社畜的生活。 等到第六天晚上八点左右,他们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凑在客厅玩游戏,而是回来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她把行李箱放在床边,然后把带来的衣服铺在床上,再一一收纳进行李箱。 叠到一件咖色风衣的时候,门外传来「叩叩叩」的声音。 第51页 盛扶南停下来去开门,门外站着段锦。 段锦穿着一身黑色的棉绒睡衣,头髮像是刚洗过,站在门外,看着孤零零的。 她把自己手里的摄像机往前递了一下,「要看看我这些天拍的照片吗?」 这句话对于当下的场景来说很突兀,盛扶南甚至想问问段锦,你的聪明脑子都用在哪里去了。 不过盛扶南还是侧身让段锦进来,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坐那里吧。」 盛扶南的床上还有零星几件衣服,她走过去把东西往一边挪了挪,坐在了床上。 段锦适时地把相机递过去,盛扶南接过来,看到的第一张照片是吟泷山附近的那座铁桥。 因为桥底下的河很宽,所以桥修得也很长,段锦大概是站在离桥墩不远处的公交站那里拍的。 那时应该是她们要走了,镜头里还有行人弯着腰躲进屋檐下,朦朦胧胧的雨丝飘在空中。 盛扶南低着头继续往下看,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段锦看着盛扶南在灯下专心的眼神,很自然地开口问:「这几年有回学校看看吗?」 盛扶南摇头,「没有,这几年很忙,没什么时间回来。」 盛扶南就像和其他人聊天那样,很顺口地问:「你有吗?」 「我研究生还是在河师大上的。」 「哦。」盛扶南拿不准段锦到底是不是想和她回忆往昔,干脆不说话了。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一通对话干巴巴的,气氛让人窒息。 段锦想了想,主动打破了沉默,「你想回去看看吗?我们可以明天下午再走。」 「我……」盛扶南有点想笑,拿不准段锦是不是要和她回忆同窗往昔。 叮铃铃的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盛扶南的回答,盛扶南皱起眉头,拿过摆在桌子上的手机。 「我先接一下。」 然后她走到窗边,按下接听键。 段锦自知不该再继续打扰,只好先离开,但是把相机留在了盛扶南的床上,一副任盛扶南摆弄查看的态度。 屋内盛扶南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威胁。 「骆言,我警告你,你最好有事。」 骆言在那头大惊失色,「谁惹你了,你说话好沖。」 盛扶南无语了,嘆了口气,「说正事。」 「行。之前你不是让我把店里的帐对一遍吗?帐不对。」骆言说完就不动弹了。 盛扶南听得眉头紧皱,「然后呢,现在怎么样了?」 「查完了,不查完我敢给你打电话吗?」 盛扶南想顺着网线过去敲开骆言的脑壳,看看里面灌的是不是水。 「你记不记得周叔和陈阿姨有个儿子?」 窗户没关,咧咧寒风死命往屋里吹,盛扶南感到头疼,用力关上了窗。 盛国平成为植物人之后,盛扶南便把他送到了城郊的私人疗养院,陈阿姨是专门照顾盛国平的人。即使盛扶南去疗养院去得不多,两年多下来盛扶南和陈阿姨也该认识了。 陈阿姨最开始以为盛扶南是无双亲照料的可怜姑娘,每次盛扶南去看望盛国平的时候,陈阿姨都会说一些话来安慰盛扶南,说盛国平会醒过来的。 不过盛扶南从来没这么想过,她去盛国平的屋里坐着,往往什么都没想,只是放空,看看窗外,再看看盛国平身上多而繁杂的仪器,超不过一个小时,盛扶南就会从疗养院驱车离开。 这么下来几次,陈阿姨也能感觉到不对,便不再多说,只是每次盛扶南离开的时候,陈阿姨都会来到门口送她,像上次那样,天气不好的话,盛扶南就会拿走一把伞,然后在之后有时间的时候亲自送过去。 至于周叔,他是陈阿姨的丈夫,盛扶南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谁对她好盛扶南还是分得清的。 在和陈阿姨熟识后,盛扶南了解到周叔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工队伍,盛扶南正巧要扩建酒吧,开一个分店,便将装修的工作交给了周叔。 再说他们的儿子,盛扶南确实是没什么印象了。 但她还是「嗯」了一声,让骆言继续往下说。 「他儿子上大学呢,不好好学习,非要贷款创业,欠钱不还,追债的人找到周叔他们了。」 接下来的话即使骆言不说盛扶南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无非是周叔挪了一笔装修的钱,去给他那个混蛋儿子擦屁股了。 对盛扶南来说这些不重要,这件事究竟是怎么败露的盛扶南才在意。 「这是你查出来的?」 骆言在电话那头沉默下来,良久才说:「不是,周叔找的我,说不敢联繫你,这笔钱他会还,至于工钱,他不要了。」 盛扶南胸口瞬间憋闷进一口气。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明明有困难可以让她帮忙,明明这不算什么事情还要偷偷去做。 周叔是这样,陈阿姨是这样,段锦是这样,她盛扶南自己更是这样。 挂断电话,盛扶南朝空气勐踹了两脚,但因为没有着力点,胸口闷的那股气始终落不到实处。 盛扶南回到床边,行李箱还开着,但段锦的相机没有拿走。 她走过去继续翻看段锦拍摄的照片,先是他们一行人要离开吟泷山之前拍摄的合照,再就是一些常见的风景,盛扶南翻阅得很快,在按动几下后动作突然一顿。 第52页 因为照片里的人是她。 准确来说不只是她,还有孟蓝朵,盛扶南记得当时孟蓝朵要和她合照,孟蓝朵的男朋友帮忙。 段锦拍摄的照片和孟蓝朵留存的那一张内容相同,只是角度有些偏差,看方向,应该是盛扶南当时所站位置的左面靠后一点。 明明照片里不只她,但盛扶南就是坚信,段锦在偷拍她。 盛扶南想起来自己在和孟蓝朵合照之前感受到的镜头,福至心灵,又继续往下翻。 还是她的照片。 因为当时沿着山道走了很久,盛扶南怕冷,是第一个去路边买热茶暖身子的。 镜头里的盛扶南捧着深褐色的瓷碗,略弯着脖子去喝茶,因为茶还烫着,那些热气在镜头里也清晰可见。 盛扶南坐在床上,看见这张照片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一会儿因为段锦未经允许偷拍自己而气恼,又因为照片中的自己莫名冒着傻气而害羞。 盛扶南看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翻。 还是一些很美的风景照,选择的拍摄角度独特,寻常的事物在段锦的镜头下被拍出创新的美感。 然后她勐地看见一张不合群的照片。 照片没有主体,乱糟糟的,书店里人们排起长长的队伍。 人很多,但盛扶南看到了镜头中央的自己。 很小的一块,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她应该是正低头给哪位读者写签名,右手稍倾斜着,好让墨水顺畅地留下来。 盛扶南记得她的第一次签售会在2017年举办,之后每一年都有一次,大多是签约平台要求盛扶南出席的。 盛扶南查看了一眼照片的拍摄时间,是2019年6月7号,她还能隐约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所在的书店阳光也很充足,和前两年一样,来的读者很多,盛扶南很高兴,但也很有压力。 于是今年的签售会被盛扶南找藉口推脱过去了。 原本被一丝丝害羞顺下去的火气重新积郁在胸口,继而直冲大脑。 她是发现段锦关注了她的微博没有错,也在微博上发布过自己签售会的信息没有错,但她偏偏没有再敢往下想,段锦会来过。 这些其实通通都可以解释成对旧暧昧对象的念念不忘,盛扶南以前没有资格去深究,看看也就过去了。 但她就是很生气,生气夹杂着酸涩,想冲到段锦的房间问段锦为什么不说。 段锦以前也是这样,张秋婉生病了一个人硬撑着照顾,不敢喜欢她也不会说出口。 现在还是这样,关注了她很多年不说出口,偷拍她的照片也不说。 每每想到以前的事情,盛扶南都会感到深深的遗憾,因为长大之后才发现,很多事情不只有一种处理方法,但是情绪上头之后,便会横冲直撞,固执地以为很多事情就可以这样算了。 把放弃的理由推给失望,因为很多次尝试无果之后,也就不抱有期待了。 但是如今埋在灰尘下的往事被狂风吹散,又被重逢点了一把火,越烧越旺,盛扶南想压也压不住。 「砰砰砰——」 有人敲门,盛扶南放下相机大跨步走过去,门外依旧是段锦。 段锦刚才应该是去吹了头髮,现在差不多全干了,服帖地搭在肩膀上。 她双手还拿着东西,看到盛扶南这副样子被吓得一愣。 盛扶南眼眶红着,已经有泪珠沿着眼尾掉下来,眉眼间的火气显而易见。 「怎么了?」 盛扶南一言不发,伸出手将段锦拽进门来。 盛扶南的手劲莫名很大,段锦顺着盛扶南的力气踉跄了两步,最后跌坐在椅子上,有些发懵。 「你……」 段锦没有说完,因为盛扶南已经凑了过来,一只腿撑在地上,另一只很强硬地压在了段锦的腿上。 「我……我来给你看这个。」段锦举起手里的相册,磕磕绊绊地说。 「等会儿再说!!!」盛扶南亲上去。 段锦的大脑一片空白,却不自觉伸出舌头在盛扶南嘴唇上舔了一下。 盛扶南想使劲咬她一口,恨不能咬出血来。 但到最后她只是稍稍退开,憋着劲,双手捧着段锦的后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着气问: 「我送你的耳钉呢?!」 第31章 在一起 每一次盛扶南哭,段锦的心都会跟着摔得四分五裂。 但其实盛扶南哭过好多次,每一次段锦都看到了。 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在跑道上,盛扶南哭着喊她的名字,她也哭着回应;再其次是盛扶南在路灯下说不要可怜她那一次。 但无一例外的,每一次都让段锦心碎,会在第一时间想着哄她。 不管盛扶南是因为什么理由哭。 「你先别哭。」段锦被盛扶南压制的动作弄得稍稍弯下腰,此刻仰着脖子看盛扶南的眼睛,她多少有点费劲,但她也没有推开盛扶南,而是一只手蹭了蹭盛扶南的眼角,帮她把眼泪擦下去。 而后她才开口,「耳钉在我房间里,我去拿,你等等好不好?」 段锦说话的语气太温柔,将盛扶南大脑烧了好久的熊熊烈火瞬间浇灭了。 盛扶南清醒过来,有些狼狈地起身,后退两步,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尖,不敢去看段锦。 「嗯,你去吧。」 第53页 段锦离开后,盛扶南心头冒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即使现在什么都没有说清楚,盛扶南已经很高兴了。 现在冷静下来,盛扶南又坐在床上,看见了段锦留下来的相册。 刚才段锦举着要给她看的,应该就是这个。 但盛扶南没有一个人去翻动,而是静静地等着段锦回来。 没过一会儿,段锦便拿着一个小盒子进来了,顺手带上了门。 「这里呢。」段锦似乎明白盛扶南刚才在生气什么,低头用大拇指蹭过丝绒盒子的边缘。 「我没有丢,是因为之前我不敢见你,也不敢戴。」 盛扶南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哭红的眼睛已经微微泛肿,「我想你戴的,你别不戴。」 段锦于是走过去,将盒子递到盛扶南手上。 「那你帮我戴上吧。」段锦坐在盛扶南的身边,稍稍侧头,将一边的耳垂暴露在盛扶南面前。 盛扶南打开盒子,看到在灯光下绿色透明的耳钉,很突兀地想起自己在段锦生日的时候莽莽撞撞地找到段锦家,将手里的礼物送到段锦的手上。 她眨了眨眼睛,将耳钉拿出一只,抬手凑近段锦的右耳。 说不清刚才段锦是只洗了头还是洗了澡,耳垂和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 盛扶南沉默着,慢慢地将耳钉沿着耳洞戳过去,又去拿另一个,一样小心翼翼地戴上。 盛扶南把手缩回来,低着头拍拍放在自己身边的相册,问:「这是什么?」 段锦回答:「是给你的礼物。」 相册是盒装的,表面是大面积的绿色,偶尔夹杂着红黄两色花朵,木制的小屋沿着街道排排站。 是盛夏季节。 盛扶南将相册拿起来,将外面那层盒子拿掉,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当中没有照片,只有一张约莫六寸左右的横线纸。 纸张中心写着几个字——留给我的盛夏。 段锦看着这一页笑起来。 「本来想写留给盛扶南,但是……」段锦停顿下来,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了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太明目张胆。」 也太自作多情,因为盛扶南从来不是她的,从她说再也不敢喜欢那天就再也没有拥有的资格了。 盛扶南继续往下翻。 第一张照片中的太阳很明亮,在侧边打着光,主体是某个中学班级的教室,整个班的同学凑在一起拍照,他们比着手势,看起来青春洋溢。 段锦给盛扶南解释:「这是我大四的时候,去河师大附近的一个小学实习拍的,临走的时候,想要留个纪念。」 然后是第二张,照片中还是有很多人,每一个人都穿着学士服,精神抖擞,段锦站在第二排靠右的位置,嘴角有笑,但过于勉强。 盛扶南压着心头的酸涩,用指腹轻抹了一下照片中的段锦的眼睛,「当时你没有看镜头,在想什么?」 段锦苦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 段锦握住盛扶南压在照片上的手,捏了两下。 「我当时在想,如果你在的话,是不是会站在镜头前看着我笑,我还能借你学士服穿,让你提前过一把毕业的瘾。」 然后是第三张,图书馆旁边的花园,盛扶南记得这里,当时快要期末,段锦和她一起在树林里背书。 她还记得当时有风,风把柳条吹得摇晃。 接下来的十几张照片都是河师大里面的景色,有些盛扶南见过,有些没有。 见过的盛扶南翻得很快,没有的就停下来问段锦,「这是哪里?」 段锦就会一一给她讲解,「这个是南墙那边的小路,去的人少,但风景很美。」 盛扶南问:「为什么会拍这些?」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在段锦说这是送她的礼物时就知道,但盛扶南想听段锦亲口说。 段锦又将照片往前翻了几页,她边翻边说:「当时其实早就确定在河师大读研了,我其实对学校没什么即将离开的伤感,只不过是想到你,就想把这些留下来让你看一看。」 「你应该,还没有好好看过学校。」 段锦有私心,她想着再遇见盛扶南的时候,除了沉默无言,还能叙叙旧,说起她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盛扶南点点头,「确实。」 盛扶南只在学校待了两年,往往是教学楼图书馆两头跑,一些僻静的小路,她确实没有见过。 再往后翻看,照片很多是风景照,有鱼米之乡,大江彼岸。 段锦急忙给她解释,邀功一样,「都是想给你看的。」 「师傅曾经说照片都有感情,只有充斥着感情的照片才留存得长久,我就想把这些都留下来,好给你看。」 那些别扭和委屈,突然就在段锦这日復一日的惦记里慢慢消散了,盛扶南沉默不语地坐着,突然想反问自己,有什么可以抵得上,可以回馈这份惦记。 盛扶南眨眨眼睛,想要将眼睛里的泪憋回去,泪水却猝不及防地留了下来。 段锦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鼻尖忍不住发酸,说出的话带着哭腔。「怎么又哭了?」 盛扶南摇摇头,又翻到了自己的签售会照片,一共三年的,每一年的照片拍摄的角度都大差不差,如果盛扶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镜头中间的自己。 第54页 段锦看她停顿在这里,伸手揉了一下盛扶南的头,「今年的还要办吗?」 盛扶南摇摇头,「不想办了。」 然后她又抬起头,盯着段锦的眼睛急沖沖地问:「你进去过我的签售会吗?还是只在外面看着。」 段锦伸手捏她的脸,「别老这么看着我。」 盛扶南的注视太炙热了,每一次段锦都无法抵挡,她只好凑过去用额头蹭蹭盛扶南的,闭上自己的眼睛。 段锦闷着声音说:「进去过,不过不是每一次,有时候太忙,只能拍一张照片就匆匆离开,但是有一次我是和你说了话的,记得吗?」 盛扶南被问得一愣,其实在签售会上,每当盛扶南低头签名的时候,读者们都会和盛扶南讲话,很多很多,有些人说自己的近况,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盛扶南,有的关心她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开,全是对她的支持。 盛扶南只好诚实地摇摇头,抬手摸摸段锦的脖颈,「太多,记不清了。」 段锦坐直,将相册又拿过来,指在2017年的那一张照片上,「这次,这次我进去了。」 「你当时跟我说,签名签十一是为了方便。」 有了这个线索,盛扶南细细地在头脑中搜寻了一番,再结合知道了段锦一直关注她,眼神忽地停顿下来。 盛扶南在自己身上比划,「那个穿牛仔裤,戴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是你吗?」 段锦点点头,认同了盛扶南的猜测。 盛扶南闭上眼睛深唿两口气,忍住了没有把段锦打一顿。 她其实也无法去质问段锦为什么不说,因为她也一样,是畏手畏脚的胆小鬼。 到最后盛扶南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段锦,「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说。」 盛扶南不想再这样了,迟疑和退缩是少年人不成熟的把戏。 她下定决心,如果再有谁成为她们在一起的阻拦,她绝不会放手,也绝不允许段锦放手。 段锦一直又握上盛扶南的手,说:「扶南,对不起。」 这仿佛是对过去一切的总结,帷幕缓慢拉开,盛扶南快要泪如雨下。 她听见段锦缓慢地说:「我以前,很胆小很胆小,我其实不太敢尝试什么新鲜事物,因为这些往往都不长久,我走不了很多的路,也惧怕走很多的路。」 「你送我的相机我收到了,我收到之后有去宿舍找过你,但是秦琴说你出去交换了,不会再回来了,她让我去找你说开,但是我不敢见你。」 「其实现在说这些有些太迟了,但是在跟你重逢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好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现在有了很多很多的勇气,不会再被别人打散了。」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可以说很多次喜欢你。」 「你要实在不同意的话,之前玩游戏,你答应了我,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情,我现在想好了。」 「我希望你答应我,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段锦压抑着情绪说完,愈发忐忑地握紧盛扶南的手。 「段锦。」盛扶南叫她的名字。 「嗯,我听见了。」 「你记不记得之前盛国平说他生病,我回去看他那一次。」 段锦抱住盛扶南,嘴唇在盛扶南的耳畔边不断亲吻。 「我记得。」 听见段锦的回答,盛扶南哭得愈发厉害,像是要将许多年的委屈都一齐哭干净。 她趴在段锦的肩头,「那次回家,我跟他说我喜欢女生,我弄好了一切,想回去找你,虽然之后李扬溪被劝退,但我还是不怕,因为只要你说你喜欢我,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段锦心疼得无以復加,她重复着说对不起,想要把曾经的伤痛抚平。 「但是你没有,我觉得委屈,我到现在都觉得委屈。」 「对不起,我……对不起。」 盛扶南继续抽噎着说:「但是我明明可以和你说清楚,但是我因为害怕也没有说,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那些人骂我们,他们说我们是同性恋,他们不支持我们。」 「段锦,我也害怕。」 「对不起,对不起。」 段锦回答没关系,她亲亲盛扶南的额头,又去亲盛扶南哭红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听见盛扶南说:「好,我们在一起。」 失去的无法弥补,但幸好她们能重逢。 又幸好她们还年轻,能在成长中滋生找回旧爱的勇气。 第32章 告别 两个人冷静下来之后,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股不自然的氛围。 她们以前不是没有拥抱过,可深究下去,没有一次像这样——别扭但又不想放手。 盛扶南的头还闷着,她无所适从地开启新的话题,「我们之前的照片呢?」 段锦拍拍她的头,「你说师傅给我们拍的那两张吗?」 盛扶南往段锦肩头蹭了蹭,「对,刚才我翻完相册了,里面没有。」 段锦笑起来,「说起来很俗套,我把那两张照片夹在了自己的钱包里。」 盛扶南勐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段锦,「我也夹在了钱包里,岂不是也很俗套。」 段锦看着她这副样子,被可爱到笑得更大声,她伸手戳盛扶南的额头。 「什么脑迴路?我要不然现在去拿,你自己看。」 第55页 「不要。」盛扶南立马回答,又把头闷回去,「我想抱着你,你再让我抱一会儿。」 段锦这次没有笑出声来,反而立马懂了盛扶南动作下的深层含义。 盛扶南觉得不真实,甚至有些恍惚,可段锦何尝不是如此,她抬手用指腹蹭盛扶南的额头,迫切地想找一些话让不真实感消散。 盛扶南的头髮在刚才的胡闹中变得凌乱,一些髮丝居然胡乱得翘起来,最后段锦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捻起盛扶南额头前的那缕银白色的头髮,问她:「怎么染了这个颜色。」 「不好看吗?」 「不是,就是觉得你以前很乖,染髮最多敢尝试日常的那种棕褐色。」 段锦在酒吧见到盛扶南的第一眼,其实首先注意到的不是盛扶南的眼神或者别的什么,而是那缕银白色的头髮,在酒吧的绚丽灯光下亮得晃眼。 盛扶南跟她解释,「之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其中有一个角色就是染的白头髮,很好看,但我又不敢全染白了,就让理髮师弄了一小缕试试看。」 盛扶南又抬起头,「话说我以前哪里乖了?」 「嗯?」段锦笑起来,「不乖吗?你记不记得你送我花,我说拿着累,你立马就要接回去。」 盛扶南已经完全不讲道理了,「那是你说累的。」 「行,」段锦拉长音调,「我说累的。」 盛扶南开始傻笑起来,两只胳膊还紧紧搂着。 该说不说,段锦一直维持着稍微向后仰的姿势,方便盛扶南靠在她身上,抱得时间短一点也没什么,现在时间在闲聊当中流逝,段锦的腰有点受不住。 平时她的工作大多时间都是在跟人交流,最常用的姿态都是放低重心,微微弯腰,尽量让来访者觉得亲近可信任。其余时间不是在办公室坐着值班,就是写论文。 久而久之,身体多少有点遭不住。 但段锦又捨不得把盛扶南推开,干脆避开放在床上的相机和相册,往后一躺。 盛扶南被段锦的动作吓到,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在段锦身上,盛扶南连忙喊段锦,「你干什么?!」 段锦紧紧地扣住盛扶南的腰,「不干什么,找个舒服的姿势好好抱你。」 黑夜很快过去,白昼到来,孟蓝朵迈着大步从二楼下来,直奔盛扶南的房间,轻轻地敲门。 「扶南,起来没,我们临走之前说好再拍一张照片。」 先醒的不是盛扶南,而是段锦。 昨天胡闹一通,神经绷紧到极致又放松的过程实在废人精力,盛扶南和段锦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最近在写什么书,甚至白天玩完了闲下来都要写一章,末了问段锦,「我是不是很敬业。」 段锦只好配合她,又亲又夸的,最后盛扶南直接在段锦轻柔的语调中睡了过去。 还维持着趴在段锦身上的姿势,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明明以前也没有抱过很多次,但段锦就莫名觉得,她们已经在大脑中熟练地排演了很多遍,否则也不至于现在,第一天同床共枕,盛扶南居然用手臂紧紧箍着她的,小腿也很强硬地搭在段锦身上。 一副生怕段锦跑掉的样子。 段锦一动,盛扶南便醒了,她先是勐地看到眼前的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随后勐地坐起来,看向地上的行李箱。 「坏了,我行李还没收拾呢!」 盛扶南直接将身上的被子掀开,窜起来,将床尾的衣服一股脑塞进行李箱,再也没有了好好叠的心思,她边塞还边抱怨,「你怎么不帮我叠。」 段锦苦不堪言,昨天盛扶南把她拽那么紧,她怎么去收拾。 等盛扶南把行李箱拉链拉好,将箱子竖起来之后,她指了一下门口,朝段锦说:「行了,开吧。」 说完她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直到段锦将手放在把手上,看见门外那张透露着心如死灰的脸。 「扶南……呃,段锦。」孟蓝朵打招唿的话戛然而止,看一眼盛扶南再看一眼段锦,以女人的第六感作保她绝对懂了,孟蓝朵心里瞬间也没有死灰了,被一股燃烧的八卦之心带成燎原大火。 她挥挥手,说:「你们继续。」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段锦回过头看看僵立在行李箱旁边的盛扶南,朝她走过去,然后段锦摊开双手,说:「她让我们继续。」 盛扶南生无可恋地看着段锦,咬牙切齿地说:「段锦,我要疯了。」 一场清晨的闹剧到此结束,盛扶南彻底清醒过来,将段锦轰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美其名曰距离感产生美。 段锦无可奈何,又不能质问盛扶南得到了就不珍惜,因为这话不能随便说,对她和盛扶南来说都是大忌。 浪费了那么多年,得到了怎么可能不珍惜。 所以到最后,段锦洗漱完毕,拉着行李等在客厅,盛扶南也终于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段锦之后立马将自己的胡说八道甩在脑后,拉着行李凑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人终于齐了,相机调好时间摆在中间,八个人歪脑袋凑在一起,盛扶南悄悄地牵上了段锦的手,嘴边挂着傻乎乎的笑。 对于昨天的说开在一起一条,其实盛扶南没做好什么准备,说白了直到刚才看见孟蓝朵,盛扶南都是恍惚的,但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间,盛扶南就不那么想了。 第56页 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段锦就站在她身边,就在昨晚,还说了爱她。 一行人拍好照片之后,由秦昭拿着大家的几张合照挂在了那面照片墙上。 几个人推着行李往外走,盛扶南也往前走着,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发现段锦还站在照片墙面前不动。 她朝那边叫段锦的名字,挥动手臂,喊:「我们回去了。」 段锦转身走向盛扶南,在一步步中给遗憾的过去画上句号。 或许以后想起来过去,苦涩难堪不再,竟全都是甜蜜。 现在她身边站着所爱之人,有些好笑地觉得自己无欲无求,只好颇有些凡尔赛地祝愿身边所有人—— 希望遇到爱的那天,你我都勇敢。 第33章 家 盛扶南回到连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段锦回了幻想家酒吧。 一下计程车,盛扶南便拉着她的手进来,将自己和段锦的行李放在一楼。 骆言站在吧檯后,很夸张地跟盛扶南和段锦打招唿。 白天的清吧一直都很安静,所以骆言也不忍打破这种安静,招唿也是无声的。 没有表演者的时候,骆言会按照盛扶南的吩咐放一首民间小调。 小调有很舒缓的频率,像南方柳树下的河水,静静地流淌。 调酒师调酒的时候,冰块偶尔碰撞杯壁发出的声音会和小调相得益彰。 很多人会在这种氛围下昏昏欲睡,但段锦往往是越安静越清醒。 盛扶南朝骆言挥了一下手,招唿便是打过了,段锦则是边被盛扶南拉着登上楼梯,边朝骆言致以短暂的微笑。 然后骆言莫名其妙地,沖段锦用大拇指比了个贊。 段锦看看盛扶南严肃的表情,再结合骆言让人一头雾水的贊,有些茫然,又有些紧张。 紧张在清醒的头脑中慢慢发酵,直到盛扶南在她的手中塞了一把钥匙。 盛扶南的表情像交付什么金库钥匙一样慎重,殊不知盛扶南是在用严肃掩饰害羞,毕竟多年不见还记得给人送礼这种事情,盛扶南觉得自己太痴情了,痴情到盛扶南有点不好意思面对。 段锦看着手中的钥匙,没有第一时间将它戳进钥匙孔,而是问盛扶南,「骆言之前跟我说,这间屋子不准动。」 盛扶南掩饰般手握成拳挡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你可以。」 嘟嘟囔囔的,段锦没大听清,不过也没有继续逼问她就是了。 而后段锦将门打开,随着咔哒一声,面前的景象就悉数展现在段锦面前。 这间屋子不大,十几平米,房间厚重的窗帘紧紧拉着,导致段锦先感受到的是黑,然而段锦还没感受多久,盛扶南就大步迈过去,一把将窗帘拉开了。 段锦好像已经能感受到灰尘扑面而来的窒息感,静静等着灰尘大量地散开,但到最后段锦睁开眼,看到的灰尘是都是细碎的。 这说明这间屋子经常被打扫,以至于几乎没有什么灰尘的痕迹。 盛扶南见她愣着,朝她挥了挥手,「你看吧。」 段锦回过神来,正站在屋子的中央。 屋子没有窗户的那两面墙摆着两面玻璃书柜。 一面书柜上摆放的不是书,大多数是现如今市面上找不到的一些相机,虽然平时用得多,但段锦往往是买好一台质量较高的,便多年不换,所以其中很多的段锦都没有见过。 而另一面半面摆着盛扶南出版的书,半面是丝绒小盒子。 段锦没有问,而是大跨步走过去,抬手拉开透明的玻璃门,手指搭在盒子上,没有摸到什么灰尘。 她将盒子拿出来打开低头查看。 果不其然,是耳环。 段锦就想起当初盛扶南执拗着要将相机和耳钉都送给她,不用再去看其他的,段锦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盛扶南的意思。 「给我的?」 盛扶南点点头,「对,你的,你的生日礼物,我攒了很多年。」 「而且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以后会很厉害的。」盛扶南指指那些书,没再多说。 段锦深吸了两口气,将心头的酸涩压下去,伸手一个一个划过书籍的封边,问盛扶南:「写着亲签吗?没有我可不要。」 盛扶南又咳了两声,说:「有,我全写了。」 段锦看着站在窗边的盛扶南,有些无奈地笑笑,大跨步走过去抱住她,轻声问盛扶南:「觉得我的相册给了你很大压力吗?」 段锦是这样想的,以前盛扶南也是这个样子,别说自己扶了她一把的小恩小惠,盛扶南都能记得买一束花答谢,更别说自己时时刻刻记得给盛扶南的厚重的相册。 可盛扶南却摇头,「不是,没有压力,我……我是幸福,所以想让你感受到同样甚至更多的幸福。」 幸福这个词大概是段锦一直在追求的东西,此刻被盛扶南伸出手摆在面前,段锦像浸入了酒里面,立马被幸福的味道熏得醉醺醺。 她立马说:「谢谢,我感受到了。」末了又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我很爱你。」 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平淡如水仿佛才是常态,自从回到连海后,盛扶南依旧白天在幻想家待着,放歌调酒,等到傍晚的时候,段锦会骑着车子在酒吧外面停下,然后推开门,铃铛慢悠悠地响起来,盛扶南就抬头看过去,等着段锦将一束花递给她。 第57页 最初段锦带着花来的时候,骆言的反应很大,抱怨她们明目张胆地虐单身狗,等到次数多了,骆言平静了,甚至会找地方独自冷静,由着盛扶南和段锦腻腻歪歪。 这天段锦同往常一样,走到吧檯后面,将手中的一捧蓝色满天星递给盛扶南。 盛扶南接过来之后按照惯例将它插在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瓶里,摆在身后的酒柜上。 随后她转身戳戳段锦的胳膊,问:「每天一束花,我们好奢侈哇!」段锦抬手戳她额头,「我还没买一大捧呢!」 盛扶南傻兮兮地笑,一只胳膊搭在吧檯上,头靠在上面,侧着身子看段锦。 段锦也学她,和她面对面互相看。 最终是盛扶南先忍不住,开口给段锦预告惊喜,「明天有地方要带你去。」 段锦蹭着自己的胳膊点头,「嗯,我也有地方要带你去。」 第二天的到来在期待中显得格外快,盛扶南还在二楼打扮自己,电话铃声便响了。 盛扶南本以为是段锦,看也没看便接起来,说话时笑意还没散尽。 哪想到就这一天,本来愉快的日子产生了一个小插曲。 电话那头是疗养院的院长,他告诉盛扶南:「盛先生去世了。」 段锦驱车行驶在公路上,边看着路,边不时捏捏盛扶南的手,好让她回过神来。 「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不到,盛国平居然还会死。」 盛扶南此话一出,段锦便觉得心惊,因为她深知家庭环境给一个人带来的影响很大,有些深刻的场景会成为一辈子抹灭不掉的阴影。 但段锦更希望盛扶南朝前看。 她们很快到达了位于城郊的疗养院,负责和她们对接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叔叔,盛扶南已经没有闲心去管陈阿姨去了哪里,因为自从回到连海,周叔也没有出现过了,似乎是没脸见她。 盛扶南只是有些茫然地随着那位叔叔的脚步往前走。 盛国平还是躺在那里,因为常年来靠医用唿吸机存活,平时会有专人照料,他并没有显得很老。 只是因为死亡,血液不再循环,脸色有些发白。 盛扶南没有凑近看,她低着头拽了一下段锦的手臂。 段锦便凑过去听她讲话,「怎么了?」 盛扶南的声音有些哑,她只好用力地咳了两下,才说:「我不想管。」 「好,你不用管。」段锦将她领到楼道外的座椅上,让她好好等着。 段锦跟着对接的人上下跑了几趟,所幸不太费事,这家疗养院包揽一切工作,疗养养死殡仪馆火化一条龙。 至于骨灰,段锦询问了盛扶南的意见,明天不再来拿,交给殡仪馆处理,不管撒在哪里都行,绝对不允许和于妙珂葬在一起。 「他死了也不配。」盛扶南这样说。 段锦也不再多问,只是一步步去办,不去打扰盛扶南放空休息。 只是极偶尔几次,段锦会拿着材料让盛扶南这个直系亲属签字。 等到忙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 死亡证明处理好,剩下的事情便不用费心了,段锦拉着盛扶南走出疗养院,在上车之前晃了晃盛扶南的胳膊。 「现在回神了吗?」 盛扶南点头回应她。 段锦便把她带上车,慢慢驶离城郊。 盛扶南也不管段锦会将她带去哪里,在椅背上靠着逐渐清醒。 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其实有点可笑,她和盛国平斗争了十几年,以盛国平成为植物人单方面宣告结束。而后她又不断地沉浸在过去,不断惩罚自己回忆过去种种。 直到想起来,便不觉得痛,只当自己是旁观者。 到最后盛国平死亡,这场斗争好像才彻底画上句号。 车子停下,段锦把盛扶南从车上拉下来,盛扶南便眨巴眼睛问她:「这是哪里?」 段锦看着她回过神来的样子,就知道盛扶南已经把自己疗愈好了,便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回答她,「我们家。」 刷卡进入小区,段锦边走边跟盛扶南解释:「我把在河州的那套房子卖掉了,加上之前我七七八八攒下的一些钱,买了这里的一套房。」 「我觉得你会喜欢。」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盛扶南就知道段锦猜得没错,她确实很喜欢。 这里不大,站在玄关可以将屋内的摆设全都看清。 内部装修貌似已经弄好了,盛扶南根本想不到,段锦是在什么时候搞的这些东西。 这么想着,盛扶南也就问出口了。 段锦笑着回她:「从河州回来的那一天。我想了很久,觉得归属感大概是人类永远抹除不掉的基本需求。」 「我需要这个,也希望你和我一同拥有。」 盛扶南听着她的解释,很感谢自己能这么幸运,遇到这么在意她的人。 她抬眼扫了一圈,玄关处有一个墨绿色的衣帽架,墙上挂着几张盛扶南见过的照片。 橘黄色的沙发底下是印有向日葵的一张地毯。 只一眼,盛扶南便在临近冬季的连海感受到暖。 于是她微笑着问段锦:「你觉得只有一间共同居住的房子就算拥有家了吗?」 「嗯?」段锦歪头看她。 盛扶南终于放声笑出来,伸手捏住段锦的指尖。 「原本我今天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嫁妆。」 第58页 段锦看着她的眼睛问:「什么嫁妆?」 「我新开的那家酒吧,叫锦绣年华,灵感来源于你的名字。」 盛扶南伸出右手,摊开在段锦面前,「段锦小姐,现邀请你和盛扶南小姐结婚,不知你是否愿意。」 段锦笑着点头,像多年前邀请盛扶南和她在灯下共舞那样,把手搭在盛扶南的手上,多了一个亲吻指尖的动作。 「乐意之至。」 第34章 婚礼 从传统的眼光来看,盛扶南和段锦的婚礼多少是有点离经叛道的。 但她们俩都觉得无所谓,快乐才重要。 本来盛扶南和段锦想要在海边办婚礼,但看了看外面寒风萧瑟的,盛扶南和段锦果断要温度不要风度,直接将结婚场地定在家里。 整个十一月份,她们从繁忙的工作里空出来几天,给朋友们发邀请函。 先是将之前李昌明给她们拍的合照印在邀请函上,由盛扶南写邀请函的内容,然后由段锦将邀请函一一邮递出去。 需要邀请的人不多,空出双休日搞完,段锦和盛扶南便开始收拾家里面。 虽然没在外面办,但是该有的还是得有,她们去挑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婚纱,刚开始店员还以为她们是亲闺蜜感情好,来拍合照的,结果段锦拉着盛扶南的手,张口就说:「这是我即将过门的老婆。」 回家之后盛扶南越想越不对劲,趁着段锦摆沙发空出客厅的位置时勐地窜到段锦的背上。 「说清楚,谁是谁老婆。」 段锦被扼住命运咽喉,无奈妥协,「我是你老婆。」 盛扶南点点头,满意地摆花去了。 段锦站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的,显然觉得盛扶南没搞清楚重点。 先敲门的是秦琴,她站在门口使劲跺脚,「我的天,外面冻死了,还好你们不在外面办,邀请函发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担心,伴娘服大冬天的能不能穿。」 盛扶南把她拽进来,将一把气球递给她,另附一把打气筒。 「来,干活。」 秦琴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没弄好!」然后她大吼一声,「学姐,你还惯着她!」 段锦无辜地摆了摆手,颇为无奈,「没办法,我们家她说了算。」 秦琴无语,边充当免费劳动力边吐槽盛扶南写的邀请函。 「你看看你那个破东西写的,我还以为单位通知我开会呢!」 也不怪秦琴这么生气,因为盛扶南写的邀请函内容确实不忍直视,具体是这样的—— 【通知】 盛扶南女士和段锦女士的婚礼将于2020年12月1日中午12点于两人的家中举办,请各位亲朋好友准时参加。 收到请回復! 后面还跟了盛扶南亲手画的三朵玫瑰。 开会的味儿贼沖。 盛扶南白嫖劳动力嫖得得好开心,等到李扬溪她们到的时候,东西已经弄好了。 李扬溪带着她女朋友,后面远远地缀着秦乐仪,秦乐仪一推门看见秦琴跟看见救星似的,一把搂住她,「我吃狗粮快吃吐了,这世界上有没有天理啊!」 秦琴感同身受地抱着她进屋换伴娘服去了。 李扬溪女朋友长得很高,盛扶南站在她面前莫名有些发憷,倒是段锦先接过她们手中的东西,邀请她们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段锦那群拍照的朋友,孟蓝朵拉着秦昭叽叽喳喳的,把一大袋子羊肉卷放在玄关,迫不及待地去穿伴娘服。 段锦看见她这样子,转身问秦昭:「准备什么时候求婚?」 秦昭摸摸鼻子,有些害羞地说了句,「已经带她回家见过父母了。」 言下之意就是快了。 最后来的是骆言,他被盛扶南委以重任,负责从酒吧拉一后备箱的酒进家门。 家里面有两间卧室,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盛扶南换上衣服等在东边那间屋子,而段锦等在西边那间。 两间屋子之间像模像样地摆了条红毯。 骆言在客厅里放上段锦指定的结婚进行曲。 「the only thing i ever wanna do beautiful you is have you hold me in your arms」 其他人配合着音乐拉开门,盛扶南和段锦戴着婚纱捧着花被簇拥着站到客厅中央,盛扶南没有管配乐这一部分,此刻听着十分耳熟,貌似是之前段锦送她的八音盒播放的音乐。 「你之前就没告诉我这首歌叫什么,现在总能说了吧。」盛扶南凑到段锦耳边问。 段锦刚要回答,被秦琴吆喝着拽开了。 「欸欸欸,结婚呢,你俩还说小话,好歹尊重一下我这个司仪。」 没错,秦琴同学勇敢地挑起了主持人这一大梁,她声情并茂地念着自己的主持词。 「今天,我们从四海八方汇聚而来,参加盛扶南女士及段锦女士的结婚仪式。我们衷心地祝愿她们……三二一。」 秦琴喊完,李扬溪那群人立马站起来拧开礼炮。 「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早生……」后面几个字被孟蓝朵一脚踹回了肚子里。 花花绿绿的俗气颜色竞相在半空炸开。 盛扶南瞧见落在地面上的「喜」字,很高兴地朝段锦笑,「你记不记得,我们已经结过一次婚了。」 段锦摸她的头,笑得止不住,「这叫我们命中注定该结婚。」 第59页 一群人闹得不亦乐乎,走完仪式之后女孩子们通通把伴娘服脱掉,美其名曰这会影响她们吃饭的战斗力。 长桌子在中间摆开,三口锅腾腾地冒着热气,下羊肉的下羊肉,还有从其他人碗里抢的。 秦乐仪夹着丸子不松手,「这是最后一个!」 李扬溪无语,指指那边的盘子,「不多着呢吗?!」 秦乐仪坚持,「这是锅里的最后一个!」 言毕,她扭头就看见李扬溪那个沉默寡言的女朋友往锅里丢了几个丸子,揪李扬溪的小辫子,「别吵了,给你煮呢。」 李扬溪立马不争不抢,朝秦乐仪吐舌头,很大方地说:「让给你吧,谁叫你是单身狗呢。」 秦乐仪气得抱住秦琴哇哇大哭。 骆言和秦昭像相见恨晚的一队兄弟,没喝几瓶就开始吹牛皮,从远古时代聊到西红柿炒鸡蛋怎么做才好吃,足以见得这两位兄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优秀男性。 接着他们又比划着名猜拳,快要把房顶掀起来。 盛扶南和段锦坐在长桌的一角,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一时相顾无言。 索性先不说婚礼的主角是她们,被忽略掉也就算了,结婚仪式一走完就朝着吃的冲过去是几个意思??? 吃吃喝喝一下午过去,外面天很快就黑了,盛扶南该送的送,该轰的轰,等要到窗边拉帘子的时候,她居然撞见李扬溪和她对象在楼底下打啵。 盛扶南感嘆世风日下,转身往段锦脸上亲了一口。 「切,谁没有似的。」 盛扶南拿出手机对准了还在放歌的音箱查歌,段锦在一边收拾残局。 某软体的听歌识曲显示,这首歌的名字叫《beautiful you》。 盛扶南翻看了一下歌词。 翻译成汉语大概是—— 唯一一件我想做到的是将你拥抱在怀里。 这时段锦叫她,「快来帮我一把,我挪不动这个桌子。」 盛扶南看着她,在心里骂自己以前蠢,段锦明明很早就说出口的话,她居然误会段锦缄默不言。 盛扶南深吸一口气,「来啦!」 没关系,时间还很长,四季里太阳东升日落,前面的路很远,她们可以牵着手走一辈子。 永远是牵着手的两个漂亮姑娘。 第35章 番外 三件小事 第一件事:《论婚姻给人带来了什么》 之后的日子好像很快就归于平淡,又或者说盛扶南和段锦都珍惜这种细水长流的生活,所以默契地维持着。 盛扶南平时的工作比较轻松,往往是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才会打着哈欠从床上滚下来。 段锦在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就会起床,有时候费劲巴拉地能把盛扶南从床上拽起来,有时不行,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久而久之,段锦就不再尝试,由着盛扶南去睡了。 段锦美滋滋地半天换一次耳环,弄得她同事问她是不是最近铁树开花,段锦闭口不谈,生生吊着一群人的好奇心。 等到段锦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盛扶南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翘着屁股看电视,丝毫不在乎形象。 段锦有时候就会好笑地想,刚开始盛扶南还会精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到现在,盛扶南已经没有任何偶像包袱了。 段锦不由得感概,婚姻给人带来了什么? 这么想,段锦也就问出口了。 盛扶南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跑到厨房去把菜端到段锦面前。 「是热乎乎的饭。」 段锦于是就知足了。 第二件事:《论阳台种含羞草的必要性》 家里的含羞草越种越多,已经严重影响她们在阳台晾衣服。 事情起源于一次假日大扫除。 盛扶南负责两个卧室,段锦负责书房和客厅。 书房段锦其实不常用,实在需要找个安静地方写论文的时候才会进来待一会儿。 所以书房里面大多是盛扶南的东西,各种乱七八糟的出版书籍和没签名的纸,段锦打开抽屉,打算把东西清出来重新摆放。 这一收拾,段锦就发现了盛扶南以前的旧手机,她尝试着打开,结果还真有电。 她没贸然翻看,将手机摆在一边,结果越收拾眼熟的东西越来越多。 盛扶南把当时在志愿活动上买的抱枕拿塑胶袋装好,平放在书桌的最底层。 然后是抽屉里面的盒子,放着一条当年段锦送出去的红手鍊。 当时搬进来的时候,段锦已经将自己放在原本租的房子里的东西搬得七七八八,盛扶南的东西大多在酒吧二楼,段锦本想帮她,结果盛扶南说用不着她请假,找个搬家公司就行。 导致现在段锦不由得惊讶,盛扶南这都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她拿着东西去问在卧室的盛扶南,「这些还留着呢?」 红手绳的边缘已经起了毛,段锦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用力一拽,这手绳就寿终正寝了。 盛扶南跑过来,「你送我的东西,我当然得留着。」 这个说法,段锦说只能针对手绳,她指指手机,又指指自己,「这个,我送的?」 盛扶南点头,「里面有你发的简讯。」 「啊。」段锦反应过来了。 没等段锦再说什么,盛扶南像想起来了什么事,把话题拐到了一个未曾想到的路上。 第60页 「你得给我种含羞草。」 继而盛扶南解释:「原本开学你送我那盆我养得好好的,但是去做交换生的那个暑假,它莫名奇妙自己凋谢了,像知道我要离开,我没办法养它了一样。」 现在提起来以前,两个人都自然得多。 段锦微微一笑,由着她来。 「行,种。」 盛扶南暗自窃喜,还好自己把日记本放在了书柜深处,没有让段锦翻到,要不然到时候解释起来自己就太丢脸了。 本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盛扶南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自己。 哪知盛扶南窃喜不过三秒,段锦去而復返,手里拿着她的日记本,「这又是什么?」 盛扶南直接动手抢,「不许看,给我种草去!!!」 结果就导致了现在这个场面,含羞草在她家阳台泛滥,盛扶南视若无睹。 第三件事:《论写作的灵感来源于何处》 这件事情是她们两个极不同频的生活作息引起的。 盛扶南经常说:「写小说的灵感来源于夜晚和蹲厕所。」 但是段锦以前习惯于早睡早起,好照顾张秋婉,工作之后更是如此,准时上下班从不迟到早退。 于是每次段锦困得睁不开眼想要抱着盛扶南睡觉的时候,盛扶南还在被窝里啪啪啪打字。 檯灯在床头亮着,盛扶南穿着白色毛绒睡衣,眼睛紧盯着屏幕。 段锦坐起来绕盛扶南的头髮玩,绕完几圈绕不动之后就换另外一缕,就看盛扶南什么时候注意到她。 结果她眼睁睁看着盛扶南word里的字从四千变成两千又变成五千,盛扶南跟自动升起一层屏蔽罩似的,根本注意不到段锦。 于是段锦慢悠悠地问:「盛扶南,你什么时候睡觉。」 盛扶南扭头,看见段锦眼皮子底下厚重的黑眼圈,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法。 「要不,我们分房睡?」 不等段锦拒绝,盛扶南先否定了。 「不行!」 然后她按下保存,将笔记本电脑关机,平放在床头柜上。 义正言辞地说:「我决定以后我的灵感来源于白天和蹲厕所。」 分房危机就此解除。 -------------------- 不负责ooc番外,本人已写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