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前男友成了我的妈》 第1页 《分手后前男友成了我的妈 》作者:旺旺丧冰冰【完结+番外】 文案: 偏执脑残阴沉忠犬攻x又当又立妈系圣母受 &年龄差 一、 那年徐宇十岁,他最恨的人是母亲,最爱的人是黎朱白。 黎朱白是母亲带回来的新男朋友,和以前那些庸俗的男人都不一样。 黎朱白长得漂亮,人也温柔,他从来不会对他生气,他会送他上学,给他买画本。还会用水果刀把苹果的皮削成完整的一条。 二、 徐宇是个搞雕塑的。 在工作室的展览上,观众与他谈话间看到过来找他的黎朱白,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黎朱白笑着说,这么巧。 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见过他,展览的作品全部都是他。 三、 黎朱白问徐宇,你爱我哪里 徐宇说,你很漂亮,很善良,很温柔,很成实,全世界只有你不会伤害我…… 徐宇问黎朱白,那你呢,你爱我哪里 黎朱白沉默了,他不想撒谎,也不想伤害他 四、 为了报復已死的仇人,黎朱白跑去睡了他的老婆。 十年后,他被他儿子睡了。 - 你是君主,我是你的属民。 你将我弃置于律令暴力的即兴之下。 你是裸裎的生命,是下贱的神女。 让我扼住你的咽喉、抹除你的权力,引发例外状态。 - 徐宇x黎朱白 (看起来)阴沉高冷的攻和(看起来)温柔善良的受 (伪)高岭之花下神坛 简而言之,是虚伪的圣母和他养的外疯内傻的狗并不顺利的爱情故事。 - 阅读指北: 全文存稿 稳定日更 请放心入坑 1主攻视角 攻c受非 年龄差11,无任何血缘关系,成年后才有恋爱情节,文案即正文 21v1 he 先说好 糖里掺玻璃渣 狗血含量高 专业部分不考究 所有设定全部架空 角色三观绝非作者三观 欢迎理性交流 拒绝人参公鸡 请认真阅读文案,雷该避避,不避也行(顶着瓜皮逃走) 内容标籤: 世家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宇,黎朱白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丁丙乙甲 一句话简介:你的吻有谎言的味道 立意:诚实面对自己 第1章 楔子 一则新闻 ============================= 【本报讯】11月31日晨5时20分许,一黑色轿车在人民西路北向南方向行驶到三岔路口/交汇处时与一辆侧方驶出的大型自卸车相撞。事故导致轿车司机黎某当场死亡。 (配图:车祸现场全景,自卸车车头损坏严重,轿车驾驶座一侧凹陷严重) 热心市民孙女士称,自己当时在远处目击了两车相撞,产生了震天动地的巨响,令人心惊肉跳。轿车当场被自卸车推出好几米远,场面惨不忍睹。 (配图:被损毁的轿车近景,驾驶座几乎被碾得粉碎) 事故发生后,救援人员迅速前往现场救援,伤者已被送往附近医院接受救治,目前状况平稳。事故正在进一步调查处理中。 (配图:救护车,血泊,担架) 警方查看监控后发现,轿车在绿灯转红后依然没有停车,甚至加速穿过马路,自卸车从红绿灯前方的工地驶出,不幸与其相撞,才酿成此次悲剧。 行车规范需注意,人身安全非小事! 记者:刘星 责任编辑:王雅妮 -------------------- 第2章 天光 「徐宇,徐宇!」 徐宇恍惚地抬头看李平。他刚刚看着窗外一只黑卷羽鸟飞离杉树顶端。 按理说深秋季节阴冷干燥,雕塑系系楼朝北照不到太阳,办公室内却闷热得要命。李平满头大汗地拧开手边的瓶装乌茶喝了一口,质问徐宇:「你是不是走神了?我刚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吗?」 徐宇点点头。 「我说了什么?」 徐宇说:「列举我的恶劣行径。」 李平嘟囔着:「你自己也知道恶劣。」 办公室的书柜里放着全套的米兰昆德拉和封面组合着奇异色块的摄影书,还架着几片封面潮流的黑胶,可以看出主人十分热衷于标榜其艺术品味。 李平虽然说是辅导员,且早已迈过三十大关,却看着比学生们大不了多少岁,鼻樑上架着黑框眼镜,套上运动衫单间背书包就能混进学生堆。他不出意外地成功与学生打成一片——当然不包括面前这位。 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徐宇的档案,他的一寸照就如正常大学生入学应有的一寸照一样,脸上的笑容经过分寸拿捏,看起来朝气蓬勃,端正俊朗的长相不像是美术生,倒是像极了播音生。 但是电脑后的青年更像是一个赝品——他看起来像是连续三天在凌晨的街头喝到通宵。深邃的眼窝、瘦削的脸颊,有些凌乱的头髮再加上略下行的眼尾,因为睏倦,他的眼神带着天然的冷漠。 可经过如此糟蹋,仍掩盖不了他样貌出奇俊朗的事实。 小姑娘就喜欢这种徒有外表的男人,她们太年轻,总会被这种阴郁神秘的艺术家气质所吸引。李平想,可如果他是个父亲,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和这种人交往——虽然他现在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 第2页 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青年,李平继续往下说:「这学期开学不到三个月,你的缺勤率已经到了百分之五十。班长反馈大部分时间你都下落不明,每次给你电话也总是不接。」 「这还是小事,四月二十六日,你开着别人的车撞上了路边的柱子。你才几岁就酒驾?驾驶证不要了?前途不要了?」 「五月一日,你又在雕塑厂里砸了人。厂方联繫到了学校,连校长都知道了这件事。还是你的班主任帮垫的医药费。上个星期,不知道你对艺术史论的老师说了些什么,他直接扬言和你势不两立,课堂上有你没他。」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李平合上本子,拿起手边的退学申请愤怒地挥了挥,「说说看,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徐宇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半倚在椅子上的姿势甚至称得上放松过头。 李平没料想到这种情况,他以为徐宇起码会解释或是反驳些什么。但显然没有。 「原因很难猜吗?」徐宇惜字如金,边说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李平看到他右手手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徐宇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不露痕迹地调整了姿势,将双臂抱在胸前。 「天哪徐宇,」李平愤恨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好像是在敲着他的脑壳,「你知道你现在的机会有多难得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站在你这个位置和你接受同样的教育吗?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你知道吗,我有个中学时期的同学,他非常喜欢画画,但后来因为没钱就只能放弃了。你要想想,这可是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即便徐宇脸上依然无动于衷,还李平喋喋不休地讲着。如果是别人该退学就退学吧,全给他批了。才不会假惺惺的挽留他。但徐宇不一样。 这不是什么泛泛之言。所有人都知道,徐宇是天才。 沙城美院是国内最好的的美术学院,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考了三四年还一无所获的人比比皆是。而徐宇第一年参加考试就取得了双料全国第一名。 要说考个全国第一的人也不算少见吧,但资歷颇深的教授看了他的自由创作试卷后,激情澎湃地预言徐宇就是沙城的莫西纳、下一个南昌永——南昌永是沙城美术学院三十年前横空出世的明星艺术家。 李平慕名看过他的作品。确实不赖。是那种抱着极高期待去看也无法挑出刺的、使人无奈承认其高明的好作品。 可现在,他不仅没有什么优秀的作品问世,也没有任何提升知名度的迹象。俨然一出成人版的伤仲永。 李平越想,越为其不争感到痛心疾首:「你家人知道你打算退学吗?如果他们知道,一定会伤心的。」 「家人?」徐宇表情古怪地重复这两个字,好像李平往他脸上扔了什么脏东西。他轻轻地摇头:「我没有这种东西。」 「可你的资料上显示……」 「我没有这种东西。」他简短有力地重复。 李平额头上又开始冒汗。他手中的钢笔无意识地停留在纸上,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黑斑,远看像是一只被拍烂的苍蝇。 这时徐宇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李平自暴自弃地挥挥手:「你接吧。」 徐宇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熄灭屏幕将手机揣回口袋。 李平连声嘆起了气:「徐宇啊。」 徐宇依然是那副漠然的神情,他坐在那里静静看着面前无从置喙的男人,第一次主动打破了沉默:「老师,我得去上课了,下一节是班主任的课。」 李平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决定结束这次谈话,他挥挥手赶人:「你走吧,不耽误你上课了。」 徐宇没有动,他问李平:「老师,所以我的退学申请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退学申请我就当你没有给过我,你回去再想想。」 - 徐宇走在通往课室的林荫道上,嘎吱嘎吱地踩着地上的枫叶,像是疏松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并不是刻意旷课。开课伊始,同班同学还在学习调整转台架子、观察研究面速写时,徐宇已经直接开始上泥。当别人还在给转台找水平、观察模特的造型、分析光影位置,徐宇的作业已经初具雏形。 包括这节课的、下节课的塑像,他早就做完了。他只是不想在教室里浪费时间,仅此而已。除了班主任勉强算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其他课他觉得没意思。 上个星期,他把外国美术史的老师气到不来上课。他怎么记得不是这样?上课的老头点了他的名,故意为难他,让他默写最后的晚餐。他只是按照他说的直接到黑板上花了一节课的时间把这幅画画完了。 画完后,不知什么原因,老头张了半天嘴说不出来话,脸色由青变红再变白,然后就气沖沖地走了,还扬言「有你的课我不会出现」。 五月一日,他在雕塑厂里砸了人。因为那个畜生对着女员工动手动脚,他当时就拿着傢伙往他身上招唿上去,直接给人家胳膊打折了。 结果事后那女员工连声说两人只是闹着玩——顺带一提,那个畜生原来是厂长。 听了真相后他也没生气。他拿了打工三个月的钱抵了医药费,宁愿去纹身店当学徒也不愿意靠近那种晦气地方。 四月二十六日,他开着同事的车撞上了路边的柱子,多亏了安全气囊,他差点摊上脑震盪。 第3页 唯一需要勘误的就是,他并没有喝酒。即便用酒精检测仪检测结果合格后,民警还是怀疑地问了他三遍「你到底有没有喝酒」——确实容易令人误会。可摸着良心讲,就算是有人拿枪抵住他的头命令他去违法犯罪,他宁愿选择吸到死也不会去醉驾。 (稍等,他被骂过没良心的次数太多了,估计他身上确实没有这种东西,所以这种假设也就不成立。) 沙城美院算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安生地方,你只要心态足够平,无论是想做个透明人还是实心人都没有人会搭理你。可惜对徐宇来说这并不容易。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嘆了口气。其实他很喜欢捏泥巴。如果不是李平三番五次地找他麻烦,他也不会一时冲动就提交了退学申请。 ……他习惯性地捏了捏手上刚刚癒合的伤疤。那是他在德亚雕塑厂打人的时候划伤的,大概是上天对他降罚,他选傢伙的时候随手选中一个木头棍子——带着半截钉子。 得道歉啊,他想。得和那个老头去道个歉,装样子也好,不能影响得所有人都上不了课。 没有想到,十分钟后,这处伤疤再次被撕扯开了。 半小时前,当徐宇到了画室,课程已经开始了,班主任赵洋一如往常早早出现,眯着眼睛弓着腰在学生的作品旁指指点点。 北方干燥的秋冬交汇之际,闷热画室里朦胧的天光照进水蒸气含量稀少的空气,配上赵洋缓慢如催眠曲的语速,令人昏昏欲睡。 徐宇坐到自己的工作檯前,打算给自己这学期第三个人物胸像收尾。 班上有十五个学生。他左边有五个,右边有九个。赵洋点评完左边学生的作品后直接越过他的工作檯,来到了他右边的人身边点评。 徐宇霎时停手。他侧身盯住从那个略过自己的头髮花白的中年男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面前初具面目的女人胸像,再次面向赵洋,尽量压低声音问道:「您不看我的作品吗?」 赵洋不紧不慢地起身,慢吞吞地走过去,弓着背看了一会儿徐宇的作品,摇了摇头:「你做的这是啥?」 徐宇的表情就像是生吞了一整颗酸枣。 即使如此,他还是回答了他:「是一个女胸像。」 赵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指出他的问题,他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徐宇感觉面前的作品突然变得丑陋起来。 「为什么?」 「不,」赵洋摇头,「你做得很好,比所有人都好,但我们的课要求的是作业,而不是量产的商品,你把你的大作拿到市场上去买更合适些。」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闷棍狠狠抡到徐宇天灵盖上。 「拆了吧,跟别的同学做一样的东西。」 「行。」徐宇说。 他盯着面前面目模煳的泥糰子看了一会儿,静静地放下手中的刻刀,走出了教室,就好像他只是平常地要去洗手间似的。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把斧头,他走到自己的作品面前,抬手将它噼向面前的胸像。 -------------------- 第3章 重逢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胸像的脖颈处被割出一道巨大的裂痕,像是流不出血液的枯竭的破裂的胴体。 同学们被巨大的碰撞声吸引,几乎同时将目光投来,还有小声的议论声迭起。 徐宇拎着斧头仍站在原地。一条细长的血路顺着他的手流下来。他没有感觉到痛,看到四处迸裂的塑像,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诡异的成就感。 「看什么看,捏你们的!」徐宇邻座的寸头高个男生反应过来,硬着头皮沖周边吼了一嗓子,试图控场,效果微乎其微。 几个不满的声音响起来:「陈嘉你别吵吵!」 邻座的女同学紧张地看着滴在地上的血,小声提醒徐宇:「那个,你的手,在流血。」 徐宇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轻蔑地瞥着损坏的作品,跟抽搐似的轻轻甩了甩手。他意识到手被弯折的钢丝骨架划破了。好像把之前的伤口也割开了。很麻烦。 赵洋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扁了扁嘴,慢悠悠地伸手指挥道:「校医院,自己去处理一下。包扎完后别忘了赔支架的钱。」 徐宇心中一阵恶寒,虽然本无任何期待,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语,心中依然低落到了极点。 「快去,血滴到下来要把地面弄脏了,别人还得帮你清理。」催促声再次传来。 徐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着斧头,独自侧身越过层层工作檯往外走。看起来像是西部的某种杀人狂魔,令他途经的人心惊胆战。 陈嘉,也就是寸头男,东张西望半天,站起来意欲陪着徐宇去校医院。 徐宇去了洗手间,用自来水沖刷着手上的泥浆与血污。陈嘉也跟过来洗手。 「好可惜啊,那个胸像。」待徐宇关掉水龙头,陈嘉顺手递过一张纸巾。 徐宇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并没有正眼看他,然后越过他另外扯出一张纸,擦完手后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陈嘉在原地尴尬地攥着纸巾。 跟到电梯口,徐宇突然转身面对他:「没有。」 陈嘉一愣:「什么?」 「并没有很可惜。」徐宇说完,独自走进电梯,没有等陈嘉进来,便按了关门键。 第4页 出了电梯后徐宇没有去校医院,而是去了离教学楼很远的西门。他走进了常去的「一辉超市」,这家超市比起周围的店铺并显得特别时髦或有其他过人之处,一进门便能看到透明柜檯里满满当当的烟种,反而显得老旧而土气。 正因为来的人数更少,所以徐宇专盯着这家来。偶尔捎上几包纸巾或者棒棒糖,也不用塑胶袋,揣在手里就能走。 老闆看到徐宇便心中有数地走向烟柜。明明两人见过很多次,但却从来没有搭过话——老闆试过,但失败了。 「美院的?」「嗯。」 再没有下文。他没有试过劝他少吸菸,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来。 在一旁等待时,因为无法控制的疼痛感,徐宇的右手本能地颤抖着,而他平静的表情仿佛这只手不是长在他身上一样。老闆只瞥了一眼,或许心中觉得奇怪,最终什么也没说。 「黄鹤楼没有了,刚刚最后一包被买走了。」老闆走过来说。 徐宇思考了一下:「那就普通中华吧。」 徐宇选择这种烟完全是因为黎朱白。 黎朱白最常抽的就是黄鹤楼1916,金色锡箔包装的滤嘴,菸草味浓重甘甜。他好像意外地痴迷烟燃到尽头时那种烫手的感觉。买不到黄鹤楼就挑细支中华。他似乎不在烟的种类选择上花费很多心思,因而品味看起来非常老气横秋。 天色渐暗,他边走边掏出一根烟,用手挡住风啪得按下打火机点燃,火苗是蓝色的。他夹着烟,不吸,只是出神。 他小时候问黎朱白,为什么抽菸。 黎朱白想了很久,告诉他,烟像短效麻醉药,抽菸的时候,就会暂时忘掉不愿想起来的事。 但你可不能抽。黎朱白强调,抽菸是不好的行为。 那你为什么要抽?徐宇问。 黎朱白答不上来。他尴尬地把烟叼在嘴里却忘了吸,一口气倒灌上来,他被呛得直咳嗽。徐宇拍拍他的背帮他顺着气。学着他的语气告诉他,抽菸是不好的行为。 黎朱白的喜好明明很老派,有些言行却意外的幼稚。 独自来到沙城读书后,徐宇第一次尝试抽菸,效果却与黎朱白描述的相距甚远。 菸头开始向内燃烧,随着微弱的噼里啪啦声冒出一股细烟。他发现自己不仅没有遗忘最想遗忘的事,最不愿想起来的事反而会像激浪拍打礁石一样汹涌地冲撞他的脑海。 他和黎朱白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准确地说是两年零十五天,自从他考上大学以后,黎朱白就不再同他联络,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过了几个月,他尝试着一个电话打过去,却显示号码不存在。黎朱白甚至註销了手机号。 他尝试过借了同事的车去黎朱白上班的学校找过他,他也确实蹲到了他。但是在看到他都那一瞬间,心中便无可避免地生了怯…… 夜晚开车回来的路上,他的神思几乎快要飞到天外去,车载蓝牙自动播到列侬的jealousy guy,伴随着「i began to lose control」,回神过来手在发抖,方向盘莫名其妙地失去控制,他就这么直挺挺往路边一撞,怼上了石墩子——他真的没有喝酒。 「i dnt mean to hurt you」,一声巨响后,蓝牙还在不顾死活地播放着,徐宇晕头转向地听着,竟然笑出声。 说实话,他一直很难界定他与黎朱白之间的关系。 小时候他和黎朱白站在一起,邻居大妈会欣赏地打量着黎朱白说,你那么年轻儿子就这么大啦! 徐宇愤怒地抗议:不是! 到了初中,同学们会问徐宇:这是你哥吗? 徐宇瞪他们一眼:不是。 黎朱白却总是温和地笑着,全部应承下来。 想到这里,徐宇心情烦躁起来。他得见他,好好地道歉,把事情说清楚。可他不知道还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见到他。 手机第三次在兜里振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衔着烟单手掏手机,风毫无眼力见地吹乱他的头髮。一通折腾下,待到铃声响过三遍才接起来。 「喂,哪位?」他语气很不耐烦。 「小宇?」 听到这个熟悉得令人恍惚的声音,徐宇愣住了。 秋风席捲过大片干碎的枯叶,沙沙,沙沙,像是他的心化为灰烬的声音。 身体的反应先大脑一步。他的口中开始变得干涩,唿吸变得艰难。 可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猝不及防地闯进视野。 校门口有一座横穿马路的天桥,天桥蒙下形状支离的阴影,而这片阴影之中站着着一个身段颀长清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像一个孑立的影子。 分明是下午,他站着的地方却没有光亮。可徐宇一眼就看见了他。 黎朱白一手将手机持在耳边,一手夹着烟走到阳光里。光芒笼罩着唿吸与烟交织而成的淡淡烟尘,直射的日光星芒四溅,描出他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的轮廓。 他丝毫没有发现徐宇就在附近。 徐宇没有惊动他,只是远远看着他,轻轻唤他。 「朱白。」 -------------------- 第4章 伤疤 他多久没见到黎朱白了?准确来讲是两年零十五天,可是他还以为一辈子都快要过去了。 好久没有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再次念起,竟有些胆怯。 虽然黎朱白比徐宇大许多,但徐宇从来都对他直唿其名。 第5页 一开始黎朱白还试图教他:「小宇,直接叫我名字不好。」徐宇当然装作没听见。久而久之黎朱白干脆默许了。 徐宇便一直这么叫他,从小叫到大。 徐宇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界面。果然那两个被自己拒接的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号码。 他重新看了一遍那串数字。是陌生的手机号。难怪他一直打不通黎朱白的电话。 来不及多想。黎朱白的声音又传进他的耳朵。 「你在哪?方便接电话吗?」 明明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而已,却像是被注入一剂麻药。徐宇听电话听得晕晕乎乎的,脚步也变得飘忽起来。 他忍住了奔向前的冲动,配合着黎朱白演戏:「那,你现在在哪?」 「我刚下高铁。」 黎朱白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三,二,一。徐宇在心里倒数。 黎朱白转身,看到了几步之外同样拿着手机的徐宇。谎言轻易被戳穿,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宇含着笑意看着黎朱白向自己走过来,不过黎朱白先是走到方才徐宇扔烟的垃圾桶前,掐灭了手中的烟。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徐宇颇惋惜地瞟了眼他手中散着余烬的半支烟。 那个买走最后一包黄鹤楼的人。 黎朱白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已成废物的菸头,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得笑了。黎朱白笑起来眼角会浮出好看的细纹。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黎朱白拿着手比划。 「或许吧。」徐宇不敢走近,只是目不转睛地、怯怯地盯着他。他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的烟味,还有不易察觉的疲惫气息。 徐宇曾经非常之厌恶有菸瘾的人,比如他爸,只要他待过的地方便是大片刺鼻的烟雾缭绕。 但他喜欢黎朱白身上的味道,正如他喜欢与雕塑材料、与石头木材石膏陶土待在一起。他们都掺杂着淡淡的辛味和甜味,有着尘土与日光的气息,生性大多寒凉。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哎徐宇,可算找到你了……」 是陈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看到徐宇充满敌意的眼神,有些侷促地倒退几步。 黎朱白倒是十分亲和:「小宇,你的朋友?」 「不是,是室友。」徐宇插着兜,有些恼怒地看着自己的鞋尖答道。他不明白这傢伙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选这个时间来打扰他们。 陈嘉,徐宇交流没有超过五句话的室友——不如说是被命运不凑巧分在一个寝室的人类更贴切。 陈嘉干笑几声,看看黎朱白,再看看徐宇,忘了问好也忘了给自己找补。 「这是你哥吗?」陈嘉挠挠后脑勺,试图猜测出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可徐宇的脸色霎时冷下来。 「不是。」徐宇口气很不好。 倒是那个男人很温和地肯定了他:「是,和哥哥差不多,你好,我叫黎朱白。」 「哥好,我叫陈嘉。」陈嘉朝他鞠一躬。看着笑眯眯的黎朱白,他心中顿时充满了感激之情。 只是徐宇态度更加冷淡:「还有事吗,现在你可以走了。」 陈嘉理直气壮地往徐宇手的方向一指:「那你的手?」 徐宇眉一皱,见状想藏。 可黎朱白已经看到了徐宇的左手。左手袖口处被血浸成暗红色,露出的半只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看起来状况很糟糕。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心急地捉过徐宇的手,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徐宇嘴里轻轻倒吸一口气,但任由黎朱白握着自己的手,没有抽回来。 到了校医院,逼着徐宇把袖子挽起来才发现,伤口发红髮肿,看着很是唬人。再晚一些就要开始溃烂了。 校医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但看到伤口还是忍不住感嘆一声。她心直口快地责备徐宇:「这手是不想要了吧,拖到现在才来。」 徐宇看了眼焦急的黎朱白,没有回答。医生故意下手很重,徐宇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吭声,一口气给他憋的,脖子都自下而上憋红了。 「医生,这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黎朱白果然开始一个劲儿地问没用的问题。 「放心,废不了,」医生睨了黎朱白一眼,开始给徐宇包扎,「哪个专业的?」 徐宇懒得理他,于是低着头不作声。黎朱白本想替他回答,却发现自己也不确定答案。在黎朱白无可抗拒的眼神质询下,徐宇不情不愿地开口:「……雕塑的。」 医生啧啧摇头,又忍不住埋怨徐宇:「你们这行未来是要靠手吃饭的,你就这么造作你吃饭的傢伙?」 徐宇闷声不响。黎朱白只好在旁边礼貌地点头接下茬,陪着笑脸。 「你呢?」医生又问黎朱白。 「啊?我不是,我是陪他来的。」黎朱白恍然大悟地摆摆手,然后心满意足地感嘆道,「原来我看起来还像个学生吗。」 医生没什么反应,倒是徐宇小声和他解释:「大概只是因为美院学生视觉年龄从18到40岁都有而已。」 医生迅速理解了情况,手里的绷带也打完了,她站起身摇了摇头去拿药,边走边感嘆:「这年头兄弟俩关系那么好的不多见喽……」 说了不是兄弟了。徐宇在心里嘆了口气。 第6页 在等待医生备药的时间里,黎朱白站在窗台前,往口袋里掏了三次,每次都掏了个空。徐宇能看出来他在忍着不抽菸。 黎朱白放弃拿烟后,开始不住地打量着他缠着绷带的手,眉间无意识地蹙着。其实徐宇有一万个问题想问他,但是现在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走出校医院时,暮色已经四合。 「所以,这是怎么搞的?」黎朱白问徐宇。 徐宇支支吾吾半天:「不小心划到了。」 徐宇等待着黎朱白责备他,怪他不懂事或是不会照顾自己——事实上他也是那样期待的。 但黎朱白只是担忧地看着他,轻声地问:「很疼吧。」 虽然伤口早已不疼了,但徐宇觉得眼泪要涌出来了。 「这么久没见,我都不知道你在读哪个专业。」黎朱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徐宇说:「起码你现在知道了。 徐宇强颜问道:「你这两年都在做些什么?」 「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黎朱白看起来没有了说话的欲望,一直看着他的手,「原来学雕塑会经常受伤么。」 「这不算什么。」徐宇又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不算什么。」 看到徐宇低落的样子,黎朱白想去碰他缠着绷带的手,临近时,突然被一道隐形的障壁挡住似的,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 徐宇的脸瞬间蒙上一层晦影。伤口本来不痛的,却在这无形的触碰下开始隐隐作痛。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没人开口。 徐宇停下了脚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晚间秋风猎猎拂过窗外,每一丝风和树枝轻擦的声音在静谧中尽数被捕捉入耳。 「朱白,我得和你谈谈。」徐宇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黎朱白很快地打断了他,他刻意地忽略了他的请求:「我来,只是有事要和你说。」 徐宇抬头看向他。黎朱白的视线望向远处,他找了半天却找不到落点。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说道:「徐知雪死了。」 说完后,他咬了咬嘴唇,满脸的侷促与歉疚,表现得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好像这个人是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被语言下了死亡通知书。 -------------------- 第5章 欲盖弥彰 徐宇愣了愣。他反应了很久,终于开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黎朱白想解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原本不想让你担心……」 「无所谓,你不用解释。」徐宇打断他。 沉默了一会儿,黎朱白好容易缓过神,接着说:「你得跟我回去处理她的丧事。」 「不能不去么?」 「你说什么呢。」黎朱白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丧主,得回去处理丧事。」 「我是说你。」 黎朱白愣了一下。他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回答,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徐宇仰头望天,深深唿出一口气。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用的语调对黎朱白说:「今晚你住哪里?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住的地方吧,我担心你又迷路…」 话音未落,黎朱白便打断他:「不,还早。你早点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下午我们出发。」 「我开车吧。」 黎朱白走了。即便在徐宇看来他更像是逃走的。 目送着他的背影在街角消失,他本能地舒展一下手,却扯到了手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人讨厌了。徐宇不无纠结地想着。 分明是难得的重逢,温情的时刻确实如此短暂。 保安大哥出来抽菸休息,他看着徐宇孑然而立的背影感嘆:「你家人来看你吗,真好啊……」 「不,」徐宇说,「不是家人,也不是来看我的。」 正在保安大哥一头雾水地琢磨他的话时,徐宇问道:「大哥,能借个火吗。」 - 徐宇徘徊到宿舍快要关门才回去。陈嘉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另外两人亮着灯呆在窗帘里。看到徐宇回来,他本能地弹起来迎接。 「嘿……」看到一脸莫名其妙的徐宇,他的招唿变得有些尴尬。 「你的手…」他指指徐宇被绷带缠满的手,「还好吗。」 「没事。」徐宇绕过自顾自开始收拾东西。 徐宇打开行李箱,因为是单手,所以有些吃力。陈嘉见状连忙过去想搭把手:「诶诶诶徐宇你这样很不方便吧我来帮你……」 徐宇用膝盖顶着,一手翻倒行李箱:「不,不麻烦你了。」 陈嘉尴尬地撑着腰走回去:「哎呦今晚的月亮不错……」 他忍不住暗暗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陈嘉对徐宇感到很好奇。 或者说,是这位两年内跟自己说话不超过五句的室友不得不让自己感到好奇。 先是曾经充满傲气的,他的高中女神,如今的师姐,突然遮遮掩掩地靠近他要请他吃饭。 铺垫了一晚上,正当结尾他傻乐着以为自己好事将近了,师姐却羞涩地开始问他徐宇的生日爱好家庭背景等一切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个人信息。 罗曼蒂克的晚餐被天降搅局后,陈嘉气得不打一处来,盯着寝室里这位闷葫芦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他也不差吧,根正苗红,美院附中出身,十二年寒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步一个脚印考上的第一美院。 第7页 而他呢,只不过是考了两个全国第一,又很有才华又特立独行……而已。 该死!此人甚至还长得很帅气!神啊神啊,你简直太不公平…… 本来陈嘉和徐宇的交集保持在敬而远之的距离,就此打住,但是他的女神又找上了他。 女神大陈嘉他们一级,是油画系第三工作室的。她告诉陈嘉他和几个同学想搞个独立工作室,作为毕业后的出路。问他能不能把徐宇拉过来。 「当然,还有你。」 陈嘉听得心花怒放,哪还管新仇旧恨,势必要为在师姐的未来留名脑肝涂地,不计后果地满口答应下来。唿哧唿哧就上了疆场。 这天徐宇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火砸了他的作品,他内心打算着能帮他个忙换个人情什么的。结果在徐宇健步如飞下通通落空。话没讲几句,人还跟丢了。 陈嘉寝室校医院找了半天发现他出了校。那种伤不去校医院出门乱熘达? 本来他觉得这种小事搭不上自己翘节课,但是他决定本着友爱互助的精神去找徐宇。他尽情想像了一番被自己找到后天才惊讶而感激涕零的样子…… 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陈嘉在校门口看到了徐宇,他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正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 是和人约好碰面吗? 待到走近一些看清那人面貌之时,陈嘉头脑突然一片空白。 好漂亮。 陈嘉甩甩头。怎么会想到用漂亮形容男人。肯定是昨晚熬夜太迟了,神志不清。 不过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他从未看到过徐宇如此温顺的样子。在同学们的印象中,徐宇像一个长满芒刺的怪物,永远冷漠而阴沉,让人无法接近。 同学们这样嘲讽他:「长得好看又怎样?这个世界上不缺好看的人,倒也不稀罕多个怪人。」 「天才嘛,总是很古怪的。」陈嘉听了只是笑笑,并未附和。 或许人都是「嫌贫爱富」的吧。陈嘉客观地评价自己也算是有点傲气。他看不起那些平庸还不努力的人,但他也绝对敬佩那些与众不同的人。 他知道自己绝非天赋异禀,只不过靠一些个小聪明才够上这个不错的学校。但他依然仰慕着、非常仰慕着那些天才。 寝室里另外两个室友专注于画画无心社交,他只好浑浑噩噩的在三个哑巴中间艰难生存,在深夜翻着学姐的朋友圈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他搭上了话,他绝不能错过。 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陈嘉壮着胆子问徐宇:「我要和油画系还有版画的几个朋友搞个工作室,你要不要来?」 「不要。」话音还没落地,徐宇就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整得陈嘉很尴尬。虽然他预料到了被回绝的可能,却没想到会发生得如此迅速。 「你不再想想?」 「不用了。我会耽误你们的。」徐宇站起来,走出寝室门。 待徐宇回来,他又不折不挠的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要不你先考虑着到时候你告诉我。对了,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徐宇没有回头。 「徐宇……」陈嘉哀求道。 过了很久徐宇才说:「不好意思,我妈死了,能让我静一静吗。」 无视陈嘉慌张而惊愕的眼神以及连声道歉,他走出了寝室,打开了手机,翻出了来电记录的那个号码。 他添加了备註「黎朱白」。 想了想又去掉一个字,改成「朱白」。 又想了想,敲敲打打改成了「记得道歉」。 他蹲在湿冷的水房里,烦闷得要死,思来想去把备註改回去,拨通了电话,一边在心里祈祷,他肯定已经睡了吧,如果没有接就好了…… 电话通了。 「餵?小宇?」黎朱白的声音没有带着不耐烦的情绪,让徐宇稍稍安心了一些。 「朱白。」 「嗯,怎么了?」 徐宇把手机紧紧捂在耳边,水房陆续有人进出,他等人走过去了,才接着说:「朱白,我今天不是那个意思。」 他听到电话那端轻轻嘆了口气。 「我明白,你不要担心。」 「可是……」 徐宇想把考试那天的事情拎出来说清楚很久了。可黎朱白很生硬地打断他:「很晚了,你早点睡吧。」 徐宇沉默一会儿,黎朱白大概是在等他先挂电话。他又说:「朱白,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 「小宇,我永远不会生你气的。」电话那端传来黎朱白的声音。 -------------------- 第6章 奔丧 徐知雪所在的医院离学校不算太远,开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 但黎朱白已经定好了高铁票,徐宇的位置在窗边。虽然徐宇从未口头提及,但黎朱白知道他喜欢坐靠窗的位置。 徐宇刻意地直视着厚玻璃窗外胡乱反射着刺眼光芒的太阳,禁不住眯起了眼。 他看身旁的黎朱白。黎朱白略歪着脑袋,闭着眼打盹。徐宇注视了他一小会儿,害怕被拆穿,心虚地转过脸。 盯着忽远忽近的太阳发了一会儿呆,徐宇又忍不住回头去观察他的脸庞。 徐知雪住院这几个月来,他应该没睡过什么好觉。此刻的黎朱白就像一株欲坠的蒲公英,随时会飘起来一般。 第8页 「你怎么又瘦了。」徐宇喃喃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黎朱白的眼睛依然闭着,嘴角却微微上扬。然后他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一缕走失的阳光在他脸庞歇息,倏忽间勾勒出一副透明的真身。 牵扯得徐宇心脏勐得一颤。黎朱白却只轻笑一下,毫无知觉地迴转睡去。 经过几小时的车程,徐宇其实头晕胃胀不算舒服,直到下了高铁,唿吸到人间的空气,他才觉得好一点。 黎朱白问徐宇饿不饿。徐宇点头。 高铁站软硬设施极尽完备,他们找到了一家外观看着不错的茶餐厅,价格却高昂得吓人。黎朱白自作主张给徐宇点了一份最贵的叉烧饭,自己只要了一杯柠檬茶。 徐宇看看碗里垒成一座小山的叉烧,又看看黎朱白面前颜色寡淡又颜色浓重得像中药的液体:「你怎么又不吃?」 「还不饿。」黎朱白用不锈钢吸管叮叮咚咚地搅着柠檬片。 徐宇起身去前台要了一个小碗,笨拙地用右手分了一半进去,将碗推到黎朱白面前。 「我不吃肉。」黎朱白看着碗里光泽鲜亮的叉烧摇摇头,将碗推回去。他催促徐宇:「快吃,饭要冷了。」 徐宇只好用右手拿着叉子,拣起一块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叉烧肉,听话地塞进了嘴里。他一边埋头吃着,一边悄悄地用余光观察黎朱白。 黎朱白一手握着杯子,用嘴衔着吸管,倚在椅子上望着旁边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流。 「专心吃饭。」黎朱白眼神没有挪移半分。 被抓包的徐宇赶紧低头往嘴里勐扒几口饭,抬头含煳着问他:「你真的不吃点么?」 黎朱白嘆了口气:「你吃吧,吃完带你去见你妈妈。」 徐宇这次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也没有回答他。他的心情变得低落起来。 他重新捣弄起碗里的叉烧:「我以为你们早就分手了。」 黎朱白过了很久才说:「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照顾她?」 黎朱白吸着被子里余下的液体,并不着急着回答他。 「你身旁有一个无亲无故的朋友躺在病床上,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见徐宇没有反应,黎朱白抬眼瞅他:「对吗?」 徐宇不再说话。 - 「你想看看她吗?」 「不想。」徐宇干脆地回答,「死人有什么好看。」 黎朱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最后只说,随他的心意就行。 黎朱白暂时离开去办手续。徐宇走到护士面前问:「我能看一眼她吗?」 「谁?」 「徐知雪。」 听到这种称唿的方式,护士有点警惕的问道:「你是她的谁?」 「儿子。」 虽然护士的眼神还是有点不相信但是在查看过资料以后,她还是带着他走进了停尸房。 护士告诉他只给他五分钟。徐宇说:「一分钟就够了。」护士愣了愣。还没到一分钟他就看见徐宇面护改色地走出来,向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根据第一人民医院记录,兹证明徐知雪,女,于2014年11月30日在第一人民医院因心力衰竭死亡。」 徐宇看到签下来的文件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实感。他感觉不到悲伤。徐知雪的死更像是扎进肉里的一根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他突然转过去对黎朱白说:「朱白,明天是你生日。」 「不对,」他又纠正自己,拿出手机的时钟,「十分钟后就是你的生日。」 黎朱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想了想说:「没事,上了年纪,我不过生日。」 徐宇跟变魔术一样变出一个漂亮的纸盒:「生日快乐。」 「谢谢小宇。」黎朱白想尽力表现得很高兴,但是他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不算太真挚的笑。 徐宇没有察觉到黎朱白不对劲的表现,他兴沖沖地说:「去我家一起吃蛋糕吧,去你家也可以,这可是你的三十一岁生日啊。」 黎朱白耐心地告诉他:「谢谢你的蛋糕,但我觉得有点累。」 徐宇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他把蛋糕递到黎朱白手里:「那我送你回去休息,这个你明天记得吃。」 「好。」 接下来的种种事务更加辛苦。 他没有想过自己要负责那么多东西。除了一系列繁杂的手续,还有挑选骨灰盒,墓地……尽管黎朱白和他一致认为「一切从简」,实际情况却出现了诸多偏颇。 他们好不容易联繫了车送遗体去火化场,又在告别式的问题上犯了难。 「家属朋友……徐知雪有什么朋友吗?」 徐宇摇摇头。他不清楚。他希望来的人越少越好,这样他们就不用再费心了。 但黎朱白坚持认为这种事不能随随便便。他拿着徐知雪的手机给所有人群发了消息。 几天后,举办告别式。直到站在火化前,他才意识到问题更加严重了。因为来的人比他们想像的多,而且大部分都不是他们认识的人。 徐宇环顾着来人。都是生面孔。除了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奶奶——或许称作父亲的母亲会更合适。 更多的是父亲那边的亲戚,看在徐宇的面子上来的。他简直担心那些人走着走着会冲到他面前说:「小时候我抱过你!」 第9页 「这个人是爸爸的下属,那个人好像是爸爸的长辈,还有那个……」徐宇努力地辨认着来宾,一一给黎朱白介绍。 徐知雪病倒在床上时无人问津,现在即将化作骨灰,这群豺狼终于现身打算一拥而上了。 徐宇和黎朱白心里都很清楚,这都是因为那个俗套的东西——遗嘱。 这都要追究到徐宇的父亲身上。 赵英武,徐宇的父亲,生前是一个贸易公司的老闆。简单来说就是很有钱。他在徐宇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后把公司以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徐知雪,供她生活。 而如今徐知雪走了,财产落脚点的最大可能性就是他的儿子,徐宇。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此时,一个在人群略显怪异的小团体像他们逼近。要是试着形容她们——几个长相妖冶的女人,硬要把自己塞进古板的黑衣黑裙当中,却还是掩饰不住摇曳的春柳毛孔中散发的脂粉味。 她们走到徐宇面前。带头的大眼睛颇惋惜地捧住他的手:「你就是小宇吧,长得真俊吶,跟小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宇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向后躲,一边用眼神像黎朱白求救。但大眼睛后面的马尾又把他拽回来,凑上一张笑眯眯的脸:「都长那么大了,在哪读书啊?学的什么?美院啊,哎哟哟哟哟哟真不错啊那么有出息……」 …… 从热情过盛的大姐姐们当中逃出来以后,徐宇心有余悸地回到黎朱白旁边。 黎朱白今天起得太早,为了帮他一起操办这些事做晚基本上就没怎么睡。因为来的人超过了想像刚刚又急忙去採购了一些物资,现在感觉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徐宇有些担心:「朱白,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吗。」黎朱白勉强回答他。 徐宇摇摇头:「没问题,我现在陪你去休息室。」 半路却杀出来一个老太太,挡在他们面前左看右看。 「奶奶?」徐宇有些不确定地叫。 「小宇,这个野男人为什么在这里?」老人颤颤巍巍地指着黎朱白质问。 徐宇皱着眉反驳:「奶奶,他是徐知雪的朋友。」 老人啧声:「这你就不懂了,这种男人就是觊觎你爸爸的遗产才接近你妈妈的。」 黎朱白的脸色在电光火石间变了变,很快恢復正常。 徐宇有所察觉,霎那间冷下脸来:「奶奶,这些年你都没有出现过,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趣大驾光临了。」 老人撑着腰对着徐知雪的牌位指指点点:「你妈妈走了,我能不来吗,我不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呢!」 考虑到对方是个老人,徐宇强忍着怒气挡在黎朱白身前:「你不要胡说,徐知雪得病这几个月都是他在照顾。」 「你煳涂啊!这种不要脸的人肯定是图谋不轨!!」老人声嘶力竭的叫喊让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这里。 黎朱白在原地滞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徐宇顾不得与老人家周旋,赶紧去追黎朱白:「朱白,你别听这老太婆说的……」 「没事,我只是去休息一会儿,你不用管我。」黎朱白强笑着,挥手赶徐宇。徐宇只好悻悻地看着黎朱白走进休息室,很快被又一波陌生的来宾包围。 休息室里窗户很小密不透风,黎朱白想了想,正打算去门口抽根烟,刚走到门口,门便打开了。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走进来,他看起来与黎朱白年龄相仿。 黎朱白侧身给他让道。可男人非但没有往里面走,反而开始直接盯着黎朱白的脸打量起来。 黎朱白感到有些奇怪:「您是……」 「你就是黎朱白吧?」男人直接问道。 「我是。」 紧接着是清脆的「啪」一声,男人毫不客气地往黎朱白脸上扇了一耳光。 -------------------- 第7章 问候 男人甩了甩手,看着惊愕地捂着脸的黎朱白,眼中满是轻蔑:「这,是替我姐姐打的。」 黎朱白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强忍着疼痛看着男人的相貌:「你姐姐……难道你是徐知雪的弟弟?」 男人不置可否。 黎朱白直起身,口气稍稍强硬些:「徐知雪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弟弟。」 男人反光的镜片后满是不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说罢转身要走。黎朱白赶紧叫住他,无力地解释:「如果我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我会道歉。」 男人停下脚步,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真是可笑,你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你和姐姐是真爱了?」 黎朱白一时失语,好几次试着开口,全都失败了。 眼镜男冷哼一声,抛下黎朱白走了。 黎朱白手足无措地在休息室站了很久,他突然很急地去掏口袋,却发现兜里的烟盒空空如也。他无助地举着空烟盒,一时忘记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仪式快要开始。徐宇觉得是时候去休息室找黎朱白了。 他小心翼翼地拧开门。黎朱白正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发愣。看见是徐宇,他抬起头,额前的刘海被他揉得乱糟糟的。 「你有好一点吗?」徐宇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身边坐下。 黎朱白沖他笑笑:「嗯,好多了。」 第10页 可徐宇很快便看到他微微发红的脸。黎朱白的肤色很苍白,浮出的红痕在他脸上尤为明显。 黎朱白髮现徐宇一瞬间沉下来的脸色,笑容消失,撇过脸想藏。 徐宇扳过他的肩,仔细查看着他的脸,问他:「谁干的。」 黎朱白抬了抬嘴角:「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的?」徐宇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黎朱白忍不住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徐宇皱眉:「你在骗小孩吗,平地摔能摔成这样?」 他又不容置疑地问了一遍:「到底是谁干的?」 「真的没事。」黎朱白语气很平淡,他把徐宇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站起身,整理着衣服,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催促徐宇动身。 可徐宇在座椅上没有动弹垂下头思索着什么。然后他问黎朱白:「是刚才从休息室走出来的那个男的干的吗?」 黎朱白赶紧否认他,叫他千万不要乱猜,就是他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徐宇盯着黎朱白心慌意乱解释着的样子,重重嘆了口气。很快他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上:「黎朱白,我他妈问你谁干的。」 黎朱白被他骤然提高的音量吓到,身体不自觉颤了颤:「小宇,你不要这样。」 徐宇没理他,站起来便要冲出去,黎朱白赶紧拉住他。 「小宇。」黎朱白感到疲惫。他的语气像是哄骗、又近乎哀求,「我没事的。」 很长一瞬间,徐宇几乎要被他打动了。他静静地、哀怜地凝视着他,然后果断地甩开黎朱白的手,扭头走进会场。 黎朱白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却发现场面开始混乱起来,底下惊慌的来宾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着: 「小宇,你在做什么!」 徐宇在一片譁然声中走到灵位前,捧起了起徐知雪的遗像。面对手忙脚乱的众人,他却伸出一只手,等待聒噪的众人安静下来。 宾客们在少年莫名令人畏惧的气场下纷纷噤声,会场很快寂然一片。 徐宇缓缓扫视一眼四周。这时他与会场角落里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对上了眼神。那人一看到徐宇,瞠目结舌的样子狼狈又慌张。 徐宇心底暗笑一下,重新面向手中的遗像。相片中的徐知雪留着她最喜欢的披肩大波浪,嫣然含笑,端庄美丽。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明白过来,这个他嫉恨已久的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曾几何时他以为死人会终究值得人去爱。但是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恨与妒意从未减轻一分。 即使他已经快要忘记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两年前他离家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他意料之中的是,她也从未寻找过他。 不过他终于还是见到她了,在停尸间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冷笑一下。 徐宇对着面前的黑白相片说:「在你的葬礼上这样做是我的不对。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遗像中的徐知雪朝他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徐宇会心一笑。 「抱歉,借你用一下。」 然后他抬手将遗像狠狠往地上一砸,惊唿声中玻璃落地粉身碎骨,扎耳的破碎声使人心悸。 他在众人措手不及之间捏着一块形同利刃的碎片,转身面向或怒或惊的众人。左手的伤口前几天才刚刚癒合,这样一来再次被生生撕开,血顺着他的手腕不断地涌出、流下来。 环顾着惊惧的宾客,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果还有人敢动他,我会把你们这些畜生连人带钱送进坟墓。」 他的目光似是无意地落在了眼镜男的方向。 眼镜男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他目瞪口呆,眼镜几乎滑到了鼻樑,嘴张得有如蒙克画中人。 「真他妈是个疯子。」他摇着头,在嘴里恨恨骂了一句什么后夺门而出。 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冲上前的,所有人一下子清醒了,霎时乱作一团。有的人忙着向掩埋在血水模煳的碎片下的徐知雪磕头,有的人收拾散落一地的碎片。 徐宇默不作声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将黑压压的人群甩在身后,碎片与血一同顺着手指掉落在地。 如果诅咒能够使人遭报应,他今天遭到的骂声足以让他被打入阿鼻地狱一万次吧。徐宇心想。 黎朱白走上来,颤抖着紧握住徐宇的手腕,将他拉到一边。 徐宇朝着黎朱白粲然一笑。 可黎朱白并不像徐宇那样轻松。他的脸色白到不正常。 徐宇顺着墙角坐下,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看着眼前这齣闹剧。黎朱白跪在他面前,脱下外套胡乱裹住徐宇的手,黑色的西服很快氲上一片浓重的颜色。 徐宇看着黎朱白说:「别担心。」 黎朱白却没有回话。他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唿吸越来越急促。 徐宇发现了不对劲,扶住黎朱白的肩:「朱白,你还好吗?」 黎朱白撑着额头,背对着徐宇,艰难地喘着气:「等……等等……」 徐宇顾不得自己的伤口,绕到他面前,蹲下来扶住他,正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却被黎朱白哆嗦着拉住了。 「不,不用……」他喘着气,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说完这句话,黎朱白突然瘫软下来,无力地倒在他身上。 第11页 -------------------- 第8章 舅舅 徐宇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但他仅仅只是呆了一瞬间,就迅速清醒过来。 他一把抱起不省人事的黎朱白。因为高估了他的重量,起身时差点用力过勐而摔倒。他紧紧搂住黎朱白,越过层层宾客冲出门外。 一路冲到了殡仪馆门口,他才满头大汗地想起,他们今天是坐着灵车来的。他没有开车。 他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双腿几乎发软,快要跌倒在地。虽然黎朱白叫他不要叫救护车,但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他咬牙去掏手机时,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 徐宇恼怒地回头看,竟然是刚才的眼镜男。还没等徐宇发话,他很简洁地说:「我有车,可以送你们去医院。」 徐宇来不及对这个肇事者进行任何苛责,眼镜男已经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他心一横,如果要尽快赶到医院,这是唯一的选择。 徐宇先弯腰把黎朱白小心翼翼地抱了进去,然后自己从另一边上车坐到他的旁边。 眼镜男专注地开着车,很识相地没有和他搭话,徐宇也什么都没问。 一路上,他只是紧紧握着黎朱白的手,不断祈祷他没有事,祈祷他快点醒过来。可是黎朱白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脸色惨白,紧闭着眼,孱弱得像即将飘零的柳絮。 徐宇趴在床头打瞌睡。听到黎朱白起身的声音,他一下子弹起来。 黎朱白试图起身却失败了,他转动着脑袋,看到天色已经全黑。他艰涩地开口问:「我睡了多久?」 徐宇的头髮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反应也有些迟钝,一会儿看表一会儿掏手机的,最后捂着额头想了想:「大概个把小时吧。」 他刚想起身按铃叫来护士,有一个生面孔的医生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如果不是穿着白大褂的话,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个上世纪八十的男明星。与徐宇身上落魄的艺术家气质不同,他浑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 医生打量着眼神警惕的徐宇,问黎朱白:「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你们认识?」徐宇问黎朱白。他将目光移至医生胸前挂着的牌子:路春山。 「嗯,是朋友。」黎朱白说。 「朋友,」路春山故意重复了一遍,「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黎朱白急得差点一口气没换上来,他拼命用眼神制止路春山接下来的话。见黎朱白气得好像又要厥过去了,他才连声说:「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你别忘了唿吸……」 他转头对徐宇说:「我要开始做检查了。「 他在示意他出去。 徐宇本来想问什么检查要他出去,却看到黎朱白向他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极不情愿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徐宇从病房里走出来,他看见眼镜男在病房门口侷促地徘徊着。他慵懒地靠在门上叫他:「喂,舅舅。」 听见这个亲切到有些诡异的称唿,眼镜男不自觉地战慄一下。他回头看见来者是徐宇,皱了下眉抱起双臂,侷促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有什么事?」 徐宇没说话,径直走向他。眼睛男吓得倒退几步,徐宇靠近他后他直接闭上眼等着挨揍。但徐宇什么也没做,他从眼镜男的口袋中掏出驾照,读出他的名字:「徐,知,谦。」 他原模原样地把驾照给他塞回去,拍拍他的衣服口袋:「谢谢你送我们过来。」 徐知谦的脸变得比医院的墙壁还要白,徐宇手上有什么动作都让他感到一阵不无来由的恐惧。 「舅舅,别紧张,在他命令我之前,这一巴掌我是不会揍回来的,」徐宇歪头打量着用擦汗掩饰慌张的徐知谦,「你是徐知雪的弟弟?」 徐知谦不情愿地点点头。 「亲生的?」 徐知谦又点头。 「看来不够亲啊,」徐宇走近一步,凑近他的面孔,逼视着他,「既然你是她亲生弟弟,为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 徐知谦没有回答。 「为什么偏要等徐知雪死了才出现?」徐宇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 徐知谦依然没有回答。 「是我冒失了,抱歉。」过了很久,他才那样说。 徐宇看到他蔫吧的样子,一下子失去了逼供的兴趣。他鞋跟着地后退两步,顺势坐在医院自带的座位上。 他拍拍旁边的位置,无所谓地朝徐知谦说:「你也来坐。」 徐知谦现在看到比自己高一头的徐宇就有些犯憷,即便他不想坐,现在也得坐。坐下后他一直保持着身体偏向东北方向三十度的怪异姿势,每时每刻都想逃跑。 就这么别扭着坐了大半天,徐知谦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他……黎朱白,他还好吗。」 徐宇本来正在看着手机,听到这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先是长长嘆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用手深深捂住脸。 徐知谦心里正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一看他的反应,吓得心跳都停了:「他不会……」 徐宇搓了搓脸,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继续看起手机:「他没事。低血糖而已。」 睨着徐知谦丢了魂的样子,徐宇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知谦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你这小子,笑什么!」 第12页 徐宇嘴角带着戏嚯的笑意看向徐知谦:「就是觉得,你也不过是个老实人罢了。」 徐知谦憋着一口气,推了推眼镜,不吱声。 见气氛轻松了一些,徐宇向后一靠:「说说吧,舅舅,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徐知谦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唿,再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为了掩饰尴尬又开始用两根手指扶正眼镜:「我在高中教歷史……」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徐知谦看着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生气,拥有着儒雅的学者形象。 徐宇一下子来了兴趣:「黎朱白以是老师,真是巧。只不过现在都兴同行一见面就打起来的吗。」 徐知谦恼羞成怒地抗议:「能不能别再提这茬儿了!」 但说完后,徐知谦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是老师啊......」 「是老师怎么了,」徐宇问道,「这年头连老师也要被歧视了吗。」 「不是,」徐知谦稍稍犹豫了一下,「姐姐之前就是被老师拐跑的。」 徐知谦告诉徐宇,他和徐知雪来自一个南部的小县城。他们所在的城市真的很小,小到打横走几步就能走完,却又很大,大到他们可以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永远不必走出去,也永远无法走出去。 徐家的父母忙着经营他们的小裁缝铺,因而两姐弟都没有家长看管。 县城的学校里有两种孩子,一种是选择继承家业留在家里的,还有一种是决心出人头地逃出这个犄角旮旯的。 庆幸的是,徐氏姐弟都属于后者。中学时,学校里来支教的男老师给他们描述了大城市的样子。那里没有狭窄的泥泞小路,没有拥挤吆喝的摊贩和十里山路,那里有连锁商场、进口食品还有五光十色的夜生活。 于是姐弟俩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如果和所有人一样,他们或许要像父母那样日復一日披星戴月地工作,在这个小城里消磨一生。 他们不想过上这样的生活,发誓要逃离这一切。 但是两人逃离这一切的方式大相迳庭。 徐知谦出人头地的方式就是玩了命的读书,他想要成为那个老师的样子,穿着光鲜的衣服,站在讲台上为人师表。他当然说到做到。他的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这也使他早早戴上了眼镜。 「但姐姐和我不一样,她学习很糟糕。」徐知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所偏颇,连忙补充,「不是我说她笨,这是事实。」 徐知雪大徐知谦两岁,但是和普通小城任何一个游手好闲的孩子一样,徐知雪成绩很糟糕。 虽然徐知雪成绩不好,但她长得很漂亮。漂亮得像个城里姑娘。 「没有城里人的命,却染上了城里人的病。」她被父母骂过很多次。却依然憧憬着老师口里城市的生活。每次下课她都会找老师问问题。 老师,你从哪里来?沙城。 老师,你看我可以考到城里去吗?你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到的。 老师,你觉得我漂亮吗? 徐知雪每天都会和徐知谦聊天,兴奋地将对话的内容转述给他。一开始他完全没有在意,但随着这种对话的频率日益增加,徐知谦开始意识到,事情的走向正在逐渐偏离正轨。可是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 第9章 医者 徐知雪在十六岁那年跟着这个来县里支教的老师跑了。 离开前一晚,徐知雪眼睛闪闪发亮地告诉徐知谦:「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能逃离这一切了。」 所有人都在诅咒拐跑徐知雪的老师时,徐知谦一边跟他们一起咒骂那个人渣,一边心里有些茫然:她真的能获得幸福吗。 逃离,真的意味着幸福吗? 两年后,徐知雪回来了。她提着一只皮箱,穿着丝滑的雪纺衫和黄色裙子,还涂了口红。就像一朵飘摇的美丽的蒲公英。 徐知谦读了那么多年书,看到18岁的姐姐站在车站人群间东张西望的那一刻,他只想到了一个词:人畜有别。 徐知雪云淡风轻地给徐知谦分享自己经歷的一切。她跟着老师去到县城以后,才发现他已经结婚了。她离开了他,没钱,没家,也没法读书。 于是她找了一份工作。那份工作比爸妈更辛苦,需要昼伏夜出。但是有钱拿。她在那里交了很多朋友,她们对她很好。她过得很幸福。 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徐知雪笑着说。弟弟啊,你千万不要成为这种人。 徐知谦严重怀疑徐知雪省略了很多细节。虽然她脸上挂着笑容,可徐知谦没看出来她在笑。 徐知雪给弟弟带了一件白衬衫。她说弟弟啊,城里人穿的都是这种衬衫,来我们店里的老闆穿的都是这样子的衣服,和手工做出来的料子很不一样。 爸妈回家看到徐知雪时,勃然大怒。拎起扫帚就追着她打。徐知谦只听清了诸如「下贱」「小姐」「不要脸」之类不堪入耳的话。他抱着衬衫逃了出去,逃到了树下,直到夜色降临,星星一闪一闪对着他眨眼睛。 他听见一个声音嘲笑他,你这个懦弱的东西。 第二天姐姐告诉他,她要走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弟弟啊,我不会再回来了。弟弟,你一定要出人头地。 徐知雪走后,徐知谦表面上跟着所有人一起骂他,但有时候他会听见不善言辞的父母躲起来偷偷哭。 第13页 那件衬衫他从来没有穿过,但他会去闻衬衫上的味道。脂粉味混杂着金钱与菸草的味道,原来这就是城市的气息吗? 徐知谦没有像父母一样哭,因为他没有时间,他还要努力逃出这里,跟姐姐一样,一辈子不回来。 「姐姐十八岁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今天。」徐知谦说到这里,长嘆了一口气,「所以我看见黎朱白,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当年把姐姐带走的男人。抱歉啊,做了幼稚的事情。」 徐知谦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了徐宇:「没想到她的儿子都那么大了。长得跟姐姐不像,但是也不算太差。」 沐浴在他欣慰掺杂着慈爱的目光下,徐宇感到后背发毛。他赶紧站了起来:「我该进去了,他现在差不多也醒了。」 「我……」徐知谦看着率先站起来的徐宇,侷促地想说些什么。 徐宇毫不费力地看穿了他的心思:「想道歉的话,你可以亲自和他说。」扔下这句话他便朝病房走去。 徐知谦抓狂的在原地纠结了半天,最终跺了跺脚,一咬牙跟了上去。 - 病房内。 路春山盯着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黎朱白:「说吧,最近感觉怎么样。」 黎朱白看着窗外正在枝头蹦跳着的麻雀:「挺好的。」 「那看来是很糟糕了。」路春山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些什么。 黎朱白刚才休克了一会儿,所幸在检查过后并无大碍。 他示意黎朱白伸手,黎朱白主动挽起袖子递过右手。路春山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时,他感到脉搏跳动的节奏失了序。 路春山感受了一会儿脉搏,黎朱白很顺从的一动不动,像一个等着老师审阅作业的学生。然后路春山睁开眼,手探向了他的脸。黎朱白下意识往后躲。 路春山不耐烦地呵斥道:「躲什么,做检查。」 黎朱白只好往前凑了凑,看着路春山的手触上自己的脸颊。 「晚上睡得着吗?」 黎朱白用摇头代替回答。 路春山的手滑到了他白净的脖颈上, 「药有按时吃吗?」 「两周前吃完了。」 路春山的眼神移到了黎朱白的脸上,他自然地捧过黎朱白的脸想要亲吻,却被闪躲开了。 「不行,小宇在外面。」 他从黎朱白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异样。路春山面不改色地起身,拿起桌面上的心电图,仿佛已经在专注地看起来。 「你最近都不来找我了。」 「没心情。」 路春山睨着他:「我是指为什么不找我开药。」 黎朱白有些尴尬,撇过脸去看向窗外。 路春山笑笑:「真是冷漠。」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黎朱白的情绪变化:他猜测:「你还在为徐知雪的死难过。」 「不是这样。」黎朱白轻轻摇了摇头,他话锋一转:「你刚才有按照我说的版本告诉他吗?」 「说了,」路春山皱眉,感到不解,「为什么?你跟他不是关系很亲近吗?」 「正是因为如此。」黎朱白摇摇头。 「我曾经因为我们的关系很亲近而觉得庆幸,但如今我意识到,我不是他的哥哥,也不是他的父亲。他有自己的生活,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成为他的负担。」 黎朱白的声音越来越低落:「他妈妈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真的不想让他再经歷一次……」 路春山一动不动地瞅着黎朱白。 「而且我这问题也不严重,不是吗。」黎朱白对他笑笑,「有你帮我,我也不用操心。」 「真是败给你了,」路春山看着他的笑脸,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开始擅自去想像一切。」 黎朱白不着痕迹地嘆了一口气。他当时还真的以为路春山是自己的朋友。 徐宇在这时拧开门把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路春山,又看了眼黎朱白:「你们还要继续检查吗?」 路春山面对徐宇凶光毕露的眼神,适时站起来:「不,已经结束了。我先不打扰你们了。」徐宇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看有害垃圾,他可没有什么受虐癖好。 擦肩而过时,路春山关切地问徐宇:「你的手还好吗?」 徐宇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越过他。 路春山有些惊讶,但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这下麻烦了。」他自言自语地感嘆。 -------------------- 第10章 脆弱 路春山走后,徐宇在黎朱白面前坐下。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腕:「朱白,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黎朱白注意到了握着他的那只手,前几天刚刚受过一次伤,不出几天又换上了缠上新绷带。 黎朱白反手去握住他受伤的手。徐宇本能地抽回去,将其藏在身后。 手被玻璃片一扎显然伤得不浅。黎朱白真的有点生气了,他一贯温和的声音透露出一丝严厉:「你真就这么作弄你的手?你知道有人愿意拿命来换你这双手吗?」 徐宇见黎朱白的声音虚弱成这样,连骂他都没有力气,便只听着他教训自己,没有反驳,同时把准备好质问的话通通咽进了肚子里。 他只不着意地答道:「无所谓。反正这双手根本就做不出好的东西。」 第14页 徐宇见徐知谦还在身后,为了迅速转移话题,便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到了黎朱白面前。 「朱白,他有话要跟你说。」说完他自己走到角落处摆着的椅子上坐下。 徐知谦怯怯地看着病床上这个男人,这个第一次照面便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男人。 「有话快说,」徐宇不耐烦地催促着他,「别打扰人家休息。」 「没事,不急。」黎朱白劝阻徐宇,示意徐知谦慢慢来。 徐知谦心中一动。他在黎朱白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预料中的愤怒或是轻蔑。他只是真挚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因为紧张,徐知谦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 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就像,就好像所有人类本能的负面情绪好像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对不起,」徐知谦朝黎朱白鞠了一躬,「这段日子你过得很辛苦吧,我姐姐麻烦你了。」 黎朱白愣了愣。然后他平静地说:「我不辛苦。我很高兴能陪她走完最后的一段时间。」 徐知谦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黎朱白。道完歉有些慌乱,打开门闪身出门,想要尽快离开,不愿在此处多呆一秒。好像再多呆一秒,就会被黎朱白的身后环形的圣母光辉灼伤一般。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吱呀一声自动合拢。 黎朱白突然很着急地催促徐宇:「小宇,你去送送他。」 徐宇感到莫名其妙:「为啥?」 「他毕竟也算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黎朱白赶他,「快去。」 徐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了黎朱白的吩咐,打开门去走了出去。 「徐知谦!等等……」徐知谦听到沿着走廊传来徐宇的叫喊声,放慢了脚步,急得连忙给他打手势让他放轻声音。 不过他很庆幸,徐宇现在不叫他舅舅了,让他压力少了很多。 还没等徐知谦开口,徐宇便抢着道:「你放心,我才没这个想法送你走,是黎朱白让我来的。」 徐知谦嘆口气:「你这未免也太直接了些……」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会儿,徐知谦突然支支吾吾起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他又磨蹭了半天:「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应该不是姐姐和黎朱白生的孩子吧?」 徐宇瞪大了眼:「当然不是,你这是什么变态的想法?」 徐知谦看起来中午吃的不是饭而是吞了一斤胶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那你爸在哪?他为什么不来参加葬礼?」 徐宇说:「他早就死了。」 徐知谦脸色大变:「啊,抱歉。」 徐宇没说什么。但他也没再搭理徐知谦,只顾着闷头向前走。 徐宇的情绪从这时候开始就有些不好,但徐知谦的心情倒是轻松起来。 「这样说起来,你和黎朱白竟然能好好相处,还挺不容易的。」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徐宇,却发现他不生气也不欣喜,只是低头插兜沉思着。 听到黎朱白的名字,徐宇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们关系好吗。」 徐知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其实,只是我单方面缠着他。」徐宇喃喃道,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应该很为此困扰吧。」 徐知谦没听清他说什么,自顾自说下去:「可能只是我那么想,虽然从道义上来讲,你和黎朱白应该不会有以后了,但是他是个好人,你可以和他继续交往。」 徐宇停下脚步:「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 不知是否由于血缘关系,或是被学生虐待习惯的职业病,徐知谦已经适应了徐宇这种随时随地犯沖的说话方式。 他耐心地说:「不是在对你指手画脚,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如果你实在不想跟他相处下去,就当我这话没说。」 徐宇愣了一会儿,没有再发脾气。朝着徐知谦抛下一句「路上当心」便转身走回了医院。 徐宇回病房的路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因为徐知谦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不知怎么回事,徐知谦的说话方式总是让他感到厌烦,却讨厌不起来。 是因为他也是老师的缘故吗? 他身边也有一个人,从他小时候起就用这种方式和他说话。明明被别人指点时他会感到很不舒服,可黎朱白对他进行的道德教育他竟从来没有排斥过,他竟然一直没有觉得不对劲。 想到这里,徐宇心中竟感到有些忍俊不禁。 「朱白……」 徐宇心情舒畅地打开房门,却看到黎朱白正手忙脚乱抹掉眼泪。看到徐宇突然回来,黎朱白故作装出镇定的样子,极力地伪装着,可他眼眶泛红的样子仍被徐宇尽数收入眼底。 徐宇无心顾及其他,几乎是有些腿软地奔过去跪在床前,急切地追问:「怎么了?」 「我没事,」黎朱白清了清嗓子,又揉了揉眼睛,笑着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看着强颜欢笑的黎朱白,徐宇的脑子轰得一下。 又是这句话。没事,没事,他总是没事。被打了也好,身体不舒服也好,他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这句话:没事。 他握住黎朱白的手:「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的。」 黎朱白推开徐宇的手,低头捂住自己的脸:「对不起。」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道歉。他不想让徐宇看到他的表情。可微微颤抖的身体依旧出卖了他。 第15页 徐宇轻轻掰下他的手,看着他泪眼婆娑的面孔暴露在空气里,他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可泪水依然在不断地涌出。 黎朱白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告诉他:「抱歉,可以暂时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徐宇听了很难受:「不要对我说抱歉。你又没有错。」他起身走了出去。 他蹲在门口,把头埋在膝间。 徐宇还是个孩子时,他总觉得黎朱白温柔又强大,什么困难都打倒不了他。无论面对什么窘境他都能用自己的力量化解掉。 可是他早就不是个孩子了。而黎朱白早就不再是他眼中的大人了。 他有资格哭。他应该尽量地去哭,而不是在他面前虚伪地忍住眼泪说没事。 他是为了什么而哭?是徐知雪吗?无所谓。无所谓是什么原因,但是黎朱白为什么要说这种傻子都能看破的谎? 他想为他排忧解难,可却连倾听他愁绪的资格都没有吗? 徐宇停下脚步,转过身。他重新推开病房的门,迎着一脸茫然的黎朱白走去,勐得抱住他。他不顾黎朱白的挣扎,把他拥在怀中。 黎朱白努力地想去推开他,却没有成功。徐宇感到他浑身一阵颤抖,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身体有些僵硬,肩胛微微起伏着。 「没事的。」徐宇轻轻在他耳边安慰道,紧搂住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瘠薄的背嵴。 黎朱白很快便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把头靠在徐宇的胸前。徐宇感受到了他失序的唿吸节奏,感受到了自己自作主张便加速的心跳速度。 已经是黄昏了啊。他看向转移方向的黄昏光影,阴影逐渐笼罩他们。 「没事的。」徐宇口中喃喃自语道。 -------------------- 大家好喔我是sucinrepoc(问就是乱取了笔名后悔莫及),烦请大家眼熟我的正式笔名啦。 感谢大家不嫌弃读到这里,接下来会有一小段回忆部分。如果感兴趣的话请继续读下去~ 第11章 悼亡 父亲在十岁那年死了。 他们说他死于车祸,可徐宇知道他死于母亲之手。 接到消息的时候徐宇正在教堂前临摹圣女像。天气不阴不晴,他席地靠在花坛边,用课本垫着美术课发的免费软型画本,铅笔簌簌地摩擦着纸面,他感受不到空气中温度的变化。 涂到眼睛时,神父突然神情紧张地跑来。他告诉徐宇,说你妈妈在找你。徐宇看着他嘴巴不断地开开合合,第一反应是自己逃课的事情被发现了。 他不紧不慢地把眼睛画完,才问他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就从神父口中得知了父亲的死讯。 听见那几个字时天父应有感知,伴随着一声巨响,那座伫立十三载的圣女石雕就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粉身碎骨。 神父用身体护住他,一块碎片迸溅到徐宇脸上,恍惚间他以为世界在崩塌,身体在下沉。 索性没有人受伤。徐宇站在坍塌的疮痍前无可避免地悲伤起来,他率先感到悲伤的理由竟不是父亲的死,而是圣女的陨落。 他近几年他不常见到父亲。父亲的工作总是很繁忙。 但在前几年,父亲会在每周四来接他放学,他有时候会带着他去游乐场。有时候会把他带到公司里,带着他参观各种复杂的设施,把他介绍给各种穿着西服的陌生叔叔阿姨。他们叫父亲「董事长」。 公司的名字叫做「诚善集团」,父亲也这样教育他的,要做一个诚实善良的人。 徐宇知道父亲很善良,他看到乞讨者会给他们钱,他还知道父亲贊助了好几个贫困山区的孩子。 每当他把自己的画拿给父亲看,父亲都会慈爱地摸着他的脑袋夸赞他。他记得他的手掌厚实而温暖。 徐宇还知道,那曾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如今他人生中的所有对于幸福的期待都随着父亲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葬礼那天是小雨,天像灰色的罩子一样沉沉地压下来。 父亲非常照顾公司的下属,不论职位一併将他们视若己出。 也正是因此,很多人愿意从外地敢来沙城参加葬礼。到场的人数超乎想像得多,多到他们在徐宇眼中都有着跟擦色后的玻璃胶一般模煳的面孔,使人难以分辨。 人们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衣,带着沉痛的面孔向他们鞠躬,像是来将父亲的魂灵带走的地狱使者。 出席葬礼为什么要穿黑衣呢,为了强调死亡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吗。嘴上对死者家属说着「节哀」,却用言行与穿着一遍遍提醒着发生的灾祸,一次次将他们重新扔回悲伤之中。 他们肯定想过,却装作不知道。 徐知雪和徐宇撑着同一把伞。徐知雪见徐宇眼睛周围干燥得很,她拼命俯下身和徐宇咬耳朵:「快哭啊,小宇,快哭。你不哭的话会被别人讲闲话的。」 她根本不懂怎么讲悄悄话。这么大声,所有人都能听到。 徐知雪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化为刺喇的噪音,他只觉得头髮昏发沉,无法思考。他漠然反问她:「那你怎么不哭?」 徐知雪闻言愣了愣:「伤心就一定要哭吗?」 「那你也别逼我哭。」 况且,他觉得徐知雪根本不伤心。 徐宇走出伞内,宁可淋雨,也不愿理睬这个愚蠢透顶的女人。 第16页 徐知雪固然愚蠢,可是更加愚蠢的是在场的宾客。他们为父亲的意外身亡痛惜,怒斥不知名姓的肇事者。可是他们全部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告诉徐宇,父亲是在开车出了事故。可只有徐宇知道,真正的兇手不是车祸,而是徐知雪。这个被他们尊称为「夫人」的女人。 最愚蠢的是他,他没有办法在众人面前指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说:『她才是兇手。』 他才十二岁,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他们会把他关进房间,收走他的画具,给他买玩具来哄他,这些愚蠢的行径对他来说是比被关进精神病院更可怖的折磨。 不出所料,还没熬过头七,徐知雪就犯起了老毛病。她耐不住寂寞,开始重新打扮得花枝招展,频繁出门找男人,用着父亲留下的钱,住在父亲留下的房子里,继续以前花天酒地众星捧月的日子。 徐宇差点以为父亲的死亡只是一个玩笑,跟她心爱的包或者限量款化妆品售罄了是一个道理。 徐知雪第无数次醉醺醺地深夜归家后,徐宇想起了父亲曾说过的一句话,他原模原样地转达给徐知雪:「你能别这么贱了吗?」 「你这话是跟谁学的?」徐知雪柳眉倒竖,兀地掐住徐宇的肩膀,像摇晃一个易拉罐一样摇晃着他,「好学不学偏学你爸说那样的畜生话?」 徐宇任她恼羞成怒地推搡自己,等他终于累了,他才漠然道:「不然我应该学你一样去坐檯吗?」 徐知雪愣住了。徐宇做好了被扇一耳光的准备,可她甚至忘了打他:「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从哪里听来这些话?学校里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嘲弄带着讽刺,用孩子似的戏言扒开他的手把这些白刃似的真相塞到他耳朵里。即使使劲捂起耳朵他也能听得见。 一开始他们只是说「徐宇你妈妈好漂亮」! 然后开始有流言「徐宇的妈妈是小姐!」「小姐是什么?」他们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可徐宇清楚地看见那两个字在他们的唇间滚动,化作一把刀子把他的自尊心砍得稀碎。 母亲很漂亮。而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把这个女人当做母亲了。 母亲不会有媚人的眼神和风骚的姿态,母亲不会扭动着细腰挺着胸脯出现在众人面前。 徐知雪掐住徐宇肩膀时,徐宇看到徐知雪新做了指甲。是酒红色的,带着晶亮的水钻。妖艷的指甲直掐进他的肉里,掐得很重,直到今天还在发痛。 徐宇厌烦地甩开她的手,没有摔门没有大哭,只是如往常一样把自己锁进房间。 徐知雪的指甲油像是天气预报一样能说明问题。要是指甲油破了或者断了,却没有修补,说明她最近的感情遇到了障碍。如果她做了新的指甲,特别是她最中意的红色,就说明她在感情上有了新进展。 他们住在父亲留下的房子里。三层小别墅加一个阁楼和宽敞的车库,还有假山竹林小湖泊。但他宁愿呆在不过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 徐知雪出门上班时房子会变得愈发空荡,有时还会传来水滴的声音,桌子的摩擦声。可是比起这种恐惧,徐宇更讨厌这个房子里有脏东西进来——指的就是那些男人。 父亲死后,徐知雪开始明目张胆的往家里带男人。徐宇觉得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家主的面子,得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光明正大地这么做。 这些男人总是穿着俗气且贵重的衣服,从毛孔里散发出烟臭味和皮革味,几乎要弹出来的肚腩紧绷在衬衫里,每每撞见徐宇,便用鼻孔打量他的头顶。 「小雪,这你儿子?」 「嗯,帅吧,长得像我。」徐知雪会毫不避讳地搂过他的脖子,把他介绍给那些无关紧要的男人。徐宇不会反抗,他会静静地、幸灾乐祸地等着男人们的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怪异表情,等着他们连夜失踪。 不知道和徐宇的存在有没有关系,这些朋友一般几星期就会换一轮,有时候几个月换一次,最长的没有坚持过一年。 徐宇不喜欢徐知雪这样。但人总得习惯,现在习惯不了不喜欢的东西,以后总得被迫去习惯更多令人作呕的东西。 再后来,徐宇会给这些过客们取外号:「舔狗」、「眼睛猴」、「熊男」、「白猪」。 真是对不起这些无辜的动物了,他事后会想。他还会向徐知雪给出自己的建议:「这人下次能不能别来,他好脏。」 「啥意思?」 「他一看就不洗澡。」徐宇会胡诌一个理由,然后第二天这人就不来了。 因为徐知雪也无所谓。她总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视男人如玩物。母子之间倒也达成了一种奇怪的平衡。对对方的了解程度恰到好处,不至于多到「干涉」的地步,让对方反感,但又并不是完全脱离了对方的生活。 这体现在徐知雪尚且不知道,徐宇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去过学校了。 徐宇每天出门左拐上了街,假装走向学校的方向后,会绕过学校走回来,然后翻过一面墙去到教堂。 周一到周五教堂的大门紧闭。这天是周四,徐宇熟门熟路地绕到教堂后面的小平房,开始哐哐哐地敲门:「王叔,王叔!」 出来一个穿着便服的老头,他的头顶稀疏趴着几根毛,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项鍊。他低头看见这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我的孩子,你又逃课了。」 第17页 -------------------- 第12章 初遇 徐宇问神父:「王叔,今天可以进教堂画画吗?」 徐宇通常会在教堂前席地而坐,对着教堂圣女像写生。每到礼拜天,他就会看到前来做礼拜的教徒肃穆地走进教堂,在里面带上一整天,只为了听长篇大论的教诲。 自从圣女像倒塌以后,徐宇便转移到室内画画。 老头扶了扶圆圆的眼镜:「可以,但是,你不能叫我王叔,要叫神父。」 神父把徐宇带到教堂的侧方的一扇小门边,给他开了门。 徐宇没有宗教信仰。徐知雪也没有。但是徐宇经常来教堂,因为这里有免费的食物,松饼、小面包、糖果,有整墙的壁画与天顶画,还有神父收藏的各种国内国外的画册。 「吃早饭了吗?」 徐宇摇摇头。 神父把徐宇叫出来,回到屋里,拿出来两个还有余温的大包子,给徐宇一个,自己留一个。 在神父的催促下,徐宇咬了一口包子。松软带气孔的面皮带着一丝微甜,饼皮被塑胶袋上的水汽浸湿了一些,但并无大碍。里面是扎实的棕褐色肉馅,几乎没有一丝肥腻的味道。 是神父的太太亲手做的包子,下了勐料。自从知道徐宇天天往这里跑后,她就叫神父给他也捎上一份早餐。 徐宇捧着包子想了半天:「王叔,你可以和上帝对话吗。」 「是啊,」神父嘴里嚼着东西,含煳不清地答道,还不忘补充一句,「不是王叔,是神父。」 他问:「那徐知雪会下地狱吗?」 神父被呛到了:「你妈妈?为什么你觉得她会下地狱?」 「我爸刚去世,她就开始不停地把男人带回家。」徐宇垂头盯着被自己捏得不成型的包子,「是她的风流成性害死了我爸。」 神父告诉他:「孩子,你的父亲是被事故害死的。你不应该怪罪你的母亲。」 「都是因为她的不忠诚,我爸才会出了车祸。」徐宇说完这句,趁着包子凉透之前,三两口囫囵吞了下去。他吃东西一向很快。 神父问他:「孩子,你觉得什么是忠诚?」 徐宇想了想:「忠诚就是,一直只爱一个人,只对他好,不会随便爱上别人。」 神父点点头:「是啊,孩子,你说的没错。忠诚自在人心,可如果你不是当事人,你没有办法去判断一个人的内心到底向着哪里。」 徐宇感到不明觉厉。 神父沉默了很久,又补充道:「实话说,徐小姐长得这么美,有很多男人也很正常。」 欸? 徐宇傻了:」这不是神父该说的话吧……」 「而且徐小姐没有同时和多个人交往,并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只不过她选择了不约束自己,罪人与否,要交给上帝判断。」 然后神父捏着十字架说了一句「阿门」。 徐宇盯着神父看了一会儿:「你是假的神父吧。好色/鬼。」 「说什么呢!」神父,不,是王叔涨红了脸。 徐宇没有再追问下去,他跳下凳子,擦了擦手,走进教堂继续观察起了教堂天顶。 徐宇以为,父亲去世后,人生中不会再有任何一天能够让他对未来充满期待。 可这一天到来得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快。 这天一大早,徐宇就被徐知雪叮叮噹噹的碰撞声吵醒了。 徐宇正准备出门上学,出门前他看了眼桌上隔夜后发硬发馊的米饭,脚步没停,打算去找王叔蹭饭。徐知雪在后面大声地说:「小宇,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钱在桌上,你自己解决。」 徐宇明白她又要出去约会了,他回头拿了饭碗下压着的钱,揣进书包口袋里。 他在门口蹲下穿鞋,白球鞋已经很旧了,是父亲买给他的生日礼物。然后系上鞋带,没人教过他繫鞋带,他採用的方法就是打两个松散的结,再打一个死结,最后把多余的部分塞进鞋里。 他走下楼梯,跟往日一般绕了路又走回来,先把书包扔过墙,然后开始翻墙。 他从墙上轻松跳下,落地时却看见一个人正靠在墙边,吓得他魂都飞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本来正在靠着墙抽菸,突然间,就那么看着一个书包和一个小男孩从天而降。 光路可逆,他当然也看见了徐宇。他有些惊讶,但很快被逗笑了,像是本能一般。 那一声轻笑不像嘲讽,更像是友善的表达。却毫无缘由地拨动着徐宇的心。 徐宇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强作镇静,极力避开与他的眼神交汇。但当他看清他面孔的那刻,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比死亡更令他恐慌的心脏抽痛。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睛里闪烁的光点仿佛敲碎了一盏太阳的种子。而他的笑颜像是白日中浮现的月亮,羸弱中带着柔情,几乎令人绝望。 额前落着偏长的碎发衬托得他本就精緻的脸更加小。他脸庞清瘦的线条使徐宇想起教堂前那尊美得无与伦比的圣女像。 那尊圣女的容貌他至今还记得清楚,髮丝、衣纹、下颌线……他总是走近石像前打量着,怀疑里面装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恍惚间,他以为是那具粉碎的圣女化作人形出现在他面前。他对自身的诱惑力毫无知觉,才会这样走到俗世当中来的。 第18页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扑出胸膛。他一时间分辨不清心跳紊乱的原因,到底是从墙上跳下来、还是因为看见了眼前人而忘记了唿吸。 因为被盯着看太久,男人很难不去察觉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他对着徐宇细细打量一番后掐了烟,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把身体降到与之相当的高度。 徐宇后退一步,惊慌地移开眼神。 黎朱白笑着调侃他:「这个时间不去上学,在这里做什么呢?」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徐宇语气很沖:「你凭什么管我。」 男人站起身,很正式向他道歉:「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这时徐知雪从墙的另一边远远走了过来。她穿着凸显身材的裙装,画了大红唇,卷着波浪一样流畅的长髮。即便已经过了三十二岁,却还是窈窕性感,散发着浓郁的吸引力,难怪那么多男人为她前赴后继。 徐宇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叫过徐知雪「妈妈」。他很难把徐知雪和「妈妈」这个词联繫在一起。看到她这样的打扮,他突然想到,其实她也才刚刚三十二岁。 「哎?小宇怎么在这?朱白你怎么也在?」尖锐的嗓音划破空气。她的嗓音简直在跳森巴舞,下一秒就要唱起歌。 看到男人,她一下子笑了,像个少女一样欢快地奔过来,挽住黎朱白的手。 徐知雪身高本就不高,就算穿了高跟鞋站在黎朱白身边也显得小巧。黎朱白笑看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徐知雪也笑起来。 秋天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奔来。拂过欢笑着的两人,吹过面前的第三人。不知道为什么,吹得徐宇心中一阵刺痛。 -------------------- 第13章 晚餐 徐知雪终于想起来要介绍,她指指徐宇:「你们见过了吧?我儿子,徐宇。」 她又告诉徐宇:「这是黎朱白。」 黎朱白向徐宇眨了眨眼,露出会心一笑。 徐宇再也承受不了他的笑了,他不想看见他们并肩站在自己面前。他转身,拔腿就跑,迫于徐知雪在后面看着,心烦意乱之下,他只得逃向学校的方向。 到了学校,已经是上课铃响之后了,他被严格的语文老师罚在教室门口站完第一节 课。 六年级的徐宇是个瘦不拉几的矮个子小孩,丝毫不起眼。他用鞋跟抵着墙壁,歪斜地倚靠在门口,仰头看着被楼层分割开的一角蓝天出神。同学们抑扬顿挫的齐声诵读从左耳传进来。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徐宇闭上眼。他不断思考着,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一天他一节课都没有听进去,别人和他说话他也无心回应,装作充耳不闻。好像他的世界里不再需要别的杂音。 徐宇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他一整天都趴在桌上努力地回忆。回忆黎朱白靠近那一瞬间他闻到的淡淡的香味。那种味道比徐知雪的香水味更好闻,融进了菸草和柑的淡淡香气,更像是被太阳晒过后的白衬衫的味道。 他试图在草稿纸上画出他的样子,可是画来画去,他只画出了圣女的轮廓。 当晚他失眠了,他一直在等徐知雪回家的开门声,可是他一直都没到。他静静听着偌大的房子里寂静的迴响,树丛间的虫鸣还有月光洒落的声音,一晚上没合眼。 直到第二天晚上徐宇才听见徐知雪回家的动静。徐知雪走进房间里,神神秘秘地贴到徐宇身边:「今天学校里怎么样?」 徐宇斜了她一眼,当没听见,继续写手头的试卷。这天是周六,不上学。 徐知雪遭到了徐宇的冷脸,但依旧没有被击退,她徘徊了一圈,干脆在床上坐下了。 她声音黏腻着从徐宇身后传来:「你觉得这一个怎么样?」 徐宇的笔停了停:「哪一个?」 「哎呀,还能是哪一个,就今天那个嘛。」虽然没回头,但徐宇能感受到徐知雪对着他的背影挤眉弄眼地示意。 「嗯。」徐宇的笔再次刷刷动了起来。 「你以前都不问我的。」徐宇又说。 黎朱白跟之前的男人都不一样。比起之前的男人们,他不仅仅是更年轻,而且长得更干净。打个比方说,以前的男人们和徐知雪站在一起像是口水歌与流行乐,那么黎朱白就是巴赫贝多芬的旋律,把两者的头按在地上摩擦。 徐宇没忍住,又回过头问徐知雪:「他是做什么的?」 「工作吗,他好像是毕业直接留校了,是大学老师,就在南大。」 南大是沙城一个普通的一本学校。但徐宇很快解读出来,这说明他才二十出头。 好年轻。徐宇心中稍稍怔了一下。比起母亲以前交往的人,比起父亲,他太过年轻。 他假装无心地问下去:「他教什么?」 「嚯,怪事,你今天怎么问题那么多?」徐知雪一边摘着耳环,一边奇怪地打量着徐宇,「你咋对他那么感兴趣?」 「不说算了。」徐宇涨红着脸把头埋回去。 徐知雪笑问:「那你同意了?」 当然不同意。怎么可能会同意。可是如果他现在说不同意,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徐宇在试卷上生生戳出了一个边缘被墨水染湿的洞。他用笔继续把这个洞口撑得更大:「随你高兴吧。」 第19页 徐知雪笑着扑上去搂住他的脸叭叭亲了两下。 徐知雪离开了不知多久,徐宇才缓过神来。 他把视线移回试卷上,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白色试卷的正中凿出了一个油墨晕染成的大窟窿。像被空中投下来的流弹轰炸了后的弹痕。 反正也没法交上去了,徐宇干脆把试卷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用手背用力地抹掉粘在脸上的口红印。 他其实很想问徐知雪为什么会选朱白,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去听更多他们交往的细节。 得到徐宇言不由衷且无关紧要的认可后,黎朱白在这个家中拥有了一席正式的地位,他的存在感越来越高。他的名字在这个家里存在超过三周似乎已经是奇蹟。 将近一个月后入了冬,那天徐知雪竟然天没黑就独自回了家,破天荒的走进厨房,亲手做了一顿饭。 徐宇觉得新奇,走过去看:「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做饭?」 徐知雪做的是煳了的炒饭和发黑的肉排。其实在闻到空气中那一股异常的焦煳味时,他就应该预料到这点并远远逃开的。 在徐知雪的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徐宇接过勺子挖了一口尝尝,虽然勉强算是咽下去了,但好像是胃部被打了一拳,他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没这么夸张吧?味道怎么样?」 「尝起来像是煮熟的煤炭。」 徐知雪难以置信地尝了一口后,马上吐了出来。她拿水漱了三遍口后,悻悻道:「算了,还是点外卖吧。」 徐宇出两步又回头:「今天是有谁要过来吗?」 徐知雪的声音远远地从房间里传来:「黎朱白要来。」 听到这个名字,徐宇一下变得机警起来:「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外面吃?」 徐知雪耸耸肩:「他说想来我们家看看。」 又补充一句:「顺便看看你。」 闻言徐宇折返,当着徐知雪的面把这些有害物质全部倒进垃圾桶,开始洗锅。他告诉徐知雪:「附近没什么好吃的,还是我做吧。」 徐知雪来不及心疼自己的成果,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你会做饭?」 徐宇懒得理他。她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自己总不能坐在家里吃空气。 小时候他一个人在家里饿得发慌,家里什么都没有,他就走出家门在小区里乱逛。隔壁家的阿姨见他一个人可怜,就把他叫进家里来一起吃饭。那就是神父的老婆。在她家进进出出次数多了,他也自然而然学会了怎么做饭。 现在去买菜已经来不及了。徐宇打开冰箱,查看里面有什么能用来吃的东西。 他们家所在的别墅区位置比较偏僻,附近没有太过繁华的商区,只有几家小超市。徐宇饿得实在不行时,就去超市买东西回来自己煮。 因为没有刻意做过准备,冰箱里的状况比较冷清。徐宇迅速看了一眼,拿出一盒鸡蛋和几包速食意面。再加上徐知雪今天稀里煳涂买回来的一些蔬菜以及侥倖脱险的肉,凑一桌应该是够了。 徐宇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徐知雪忙着在镜子前化妆。直到他后走出来,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关掉油烟机走出来,她还是那个姿势。 徐宇一整晚都在门口徘徊,把鞋子摆好,把日历翻到对应的日期,还调整了花瓶中花的位置。 终于敲门声响起,他冲去开门,跑到门前喘了会儿气,故意又等了一会儿,不能把期待表现得太明显。 他打开门,果然是黎朱白。 黎朱白看见开门的人是徐宇,俯下身温柔地说:「谢谢小宇给我开门。」 黎朱白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棉袄,他没有带围巾,鼻尖和脸颊吹得通红,眼睛也亮晶晶的,说话时会唿出白气。 徐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慌张地闪开眼神,侧身躲到门后,给黎朱白让开一条路。但黎朱白递给他一个盒子:「是送你的礼物。」 徐宇接过来。方方正正硬邦邦的,质量很轻。 黎朱白告诉他:「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一本书,希望你会喜欢。」 「谢谢。」徐宇紧紧把书捏在手里,很小声地说。他没有勇气告诉他,他的到来他就已经足够喜欢了。 黎朱白微笑着摸摸他的头。 听到开门的动静,徐知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正好瞧见黎朱白给徐宇塞礼物的情景。她大惊小怪地说:「哟,还带了礼物,你这也太客气了,小宇,还不快谢谢人家!」 徐宇感到厌烦,但黎朱白站起来对着她说:「小宇很懂事,已经说过谢谢了。」 徐知雪不着意地笑了两下,一伸手把黎朱白拽到自己身边。说了几句话后徐知雪叫徐宇在外面等一下,拉着黎朱白走进了房间。 徐宇静静站在原地。家门虚掩着,冷风从门缝中灌进来。徐宇任由大门敞开着,一路走回房间,关上门。 他慢慢解开了礼物上的黄色丝带,一层层细细拆开蓝色的包装纸,露出了一本小巧的精装书。封面上写着《基督山伯爵》。他查看完封面和封底,没有翻开,又原模原样地把书塞了回去。 以前来的男人也会给徐宇送礼物,其中不乏各种昂贵的手錶、球鞋还有玩具,但徐宇甚至不打算拆开就随便扔在了哪个角落里。 徐宇知道徐知雪找那些男人是因为他们有钱。但是徐知雪选择黎朱白是为了什么?虽然徐宇不知道没有钱的人是什么样,但他能看出来黎朱白跟徐知雪他们不是一类人。 第20页 徐知雪选择黎朱白,除了钱以外的一切都有可能。 这时徐知雪放肆的笑声从房间外面传来,扰乱了他的思路。 晚饭时。徐知雪开始给徐宇讲他们认识那天的故事。 徐知雪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你别看黎朱白外表那么端庄,其实他特别毛手毛脚。那天我们正说着话,他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失手摔碎了一个酒杯,把衣服弄脏了,然后收拾完我陪着他去买了一件新的衣服,后来我们就这么熟悉起来了......」 徐知雪讲的时候,黎朱白完全没有插话,只是在一旁好脾气地笑着。 徐宇得知黎朱白所在的学校是一所末流211,据他说这份工作并不难得到。 可未来毕竟是要当教授啊。徐知雪这么揶揄道:「是吧,黎教授?」 黎朱白连连摆手:「不是啦,我还是比较想自己写点东西。」 徐宇看得很新奇,这么大一个人,讲着讲着竟然还会脸红。 徐知雪一边拿叉子挑着碗里的面一边问:「你都写些什么?」 黎朱白说:「写一些有的没的故事而已。」他摆摆手:「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接下来,徐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徐知雪开始讲她那些无聊的八卦,黎朱白竟然听的很认真。 「小宇?」黎朱白的声音把他的意识唤回来,徐宇如梦初醒般抬头看他。 黎朱白指指盘里的面:「很好吃。」 徐宇低下头,耳根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 晚餐结束后,黎朱白准备离开。在等待与徐知雪告别的时间里,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看见徐宇歪斜在门口的书包。 他蹲下身将书包扶正,书包的拉链没有拉,一张画从里面掉出来。黎朱白顺势捡了起来。 徐宇正好走过来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一惊,想上去拿回来,但黎朱白已经看了起来。出乎徐宇意料之中的是,他竟赞嘆道:「这是什么,画得好漂亮。」 是徐宇随手涂的那张肖像。他感到脸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声音比蚊子还要小:「随手画的,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真的吗!」黎朱白惊喜地接过画,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 「我会好好珍惜的。」他郑重地告诉他。 徐宇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这时徐知雪噔噔噔从楼上走下来,边问道:「你要走了?」 黎朱白点头。 徐知雪几步上前,扑进黎朱白怀里。徐宇来不及移开目光,眼睁睁地看着徐知雪用手环住黎朱白的脖子,亲了上他。 他的脑袋轰得一下。胸中传来窒息般的刺痛。他想逃,四肢却仿佛被冻结了,他挪不动脚步。 黎朱白注意到徐宇还在这里,他眼神间有些为难,轻轻推开徐知雪:「小宇还在这里。」 徐知雪瞅了眼呆立在旁边的儿子,笑着伸出手,用拇指抹掉了黎朱白唇上沾上的口红印:「没事。这有什么。」 徐宇用尽全身力气,僵硬地转身,没有理会黎朱白的告别,径直回到了房间。他走在楼梯上,却像行走在水面上,脚下落在绵软无实的虚空里。 他什么都不想做,边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他恨徐知雪,恨黎朱白,恨自己,恨所有人。 他仅仅闭上眼,祈祷自己能尽快失去意识陷入沉睡,这样就不用继续感受这份痛楚了。可是越是这样想,他的头脑就越清醒。自己颤抖而沉重的唿吸声传进耳朵,仅仅是都变得艰难起来。 -------------------- 第14章 暴力 第二天,徐宇故技重施翻过墙,黎朱白当然不会在那里。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因袭前日,他又弯弯绕绕走向了教堂,敲开了神父的小屋。 今天的早餐是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 徐宇捏了几下酥脆的浅褐色饼身,上面掉落下一块块冒油的渣:「神父,我觉得我是罪人。」 「为什么这么觉得,我的孩子。」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小声地说,「在基督教教义里,男人是不能喜欢男人的吧。」 神父听得一愣,一时答不上话,往嘴里塞了一整个鸡蛋,差点没被噎住。 最后他说:「孩子,你还小,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徐宇嘟囔着:「怎么又是这句.....」 突然传来一句怒吼:「徐宇!」 徐宇回头一看,是徐知雪。她怒气沖沖地走过来,像提熘起一只小狗似的,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拎进了学校。徐宇看着束手无策的神父,逐渐放弃挣扎。 不知改变是从哪天开始的,徐知雪不再像以前一样天天泡在夜生活中。她开始着手打理父亲留下来的公司,逐渐变得忙碌起来。 其实父亲的遗嘱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批了下来。他没有进行任何人员调动,唯一的要求就是保留自己的位置,将诚善的所有权还有自己所有的房产的继承权全部留给徐知雪一个人。 这就意味着,徐知雪拥有了诚善,她只需要动一动手指,一纸文书就能立马解散整个集团。难以置信的董事会把这份遗嘱里里外外查验了无数遍,甚至威胁徐知雪要提告,但一切手段都败在了遗嘱绝对的真实性面前。 之前徐知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大手一挥,把所有事务交给董事会的们,自己拿着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继续享乐。 第21页 可是黎朱白出现后,徐知雪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决定——她要接手诚善。 前陪酒女接手龙头金融企业。 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新闻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徐宇为徐知雪重新开始工作感到惊讶,但是他知道她充其量只是大驾光临办公室坐上一整天而已。 下课时间,徐宇正以喧譁声为伴奏打着瞌睡,突然被一阵高分贝的叫喊声吵醒了。 是班上的小霸王。 小霸王拿出了自以为的杀手锏:「我前几天在商场看见你妈妈了,她旁边的男人又换了一个!」 徐宇的脚步停住了。他的背影对着小霸王。 小霸王以为自己命中了他的红心,得意地笑起来:「我爸爸告诉我,这种人就是盪/妇!哈哈哈哈哈!」 徐宇缓缓转身,他的眼神像一口深井一样不带情绪,他看着小霸王:「你再说一遍。」 小霸王真就重复了一遍。下一刻,周围的同学,无论男女都开始像杀猪一样尖叫起来。 - 天色已经黑了,可满头大汗出现在医院的是黎朱白。 徐宇正独自坐在不锈钢椅子上,看到黎朱白他走到他面前,却没有问徐知雪的下落,只是往他身后空荡的楼道看了一会儿,安静地转身坐回了原来的座位。 黎朱白看到他,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喘上来,老师从诊室走了出来。看到姗姗来迟的肇事学生家长,怨气一股倾泻到了他身上。 「是徐宇爸爸吗?」她把黎朱白叫到一旁,口气不算很好,「你还是多关心孩子吧,先不说发生了什么,但是给你打了十多个电话都不接,来得还那么晚就不对了吧……」 一旁的徐宇伸长脖子小声说:「他不是我爸爸。」完完全全被老师当做耳旁风。 怒气正盛的老师一口气说了一大通,终于有时间喘口气。可当她定睛看清了面前有些侷促的学生家长,不由得涨红了脸。——她才发现面前腼腆而清秀的年轻男人实在不像一个小学生的父亲。 「抱,抱歉,这位家长,」老师的脸烧得慌,讲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我,我眼拙了。」 「没事。老师辛苦了。」黎朱白报以宽容一笑。 老师的脸更红了,症状像极了春天花粉过敏,几乎下一刻就要一个不小心跌倒在他怀里。 好不容易打发了老师,黎朱白匆匆来到徐宇面前。 黎朱白在徐宇跟前蹲下,扶着他的肩,尽力控制着气息的颤抖,表现得镇定:「小宇,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受伤了。」 徐宇摇摇头:「我没事。」 黎朱白显然松了一口气。他继续不懈地问:「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宇挣开他的手,梗着脖子不说话。 黎朱白的神情看起来很疲惫,他站起来,几乎是跌坐在徐宇旁边的位置上,深深嘆了一口气:「没事,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伤害。」 徐宇依然垂着头,但这句话让他心里无可避免地颤了颤。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他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其实黎朱白了解的信息量也不多。他得到的情报简洁到只有一句话「小宇出事了,你快去第一人民医院」,吓得他魂灵出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身后诊室的门再次打开。一阵风带出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妇女,看她双眼通红的模样,就是小霸王的母亲无疑。 妇女环顾四周,看到了坐在病房长椅上的两人。看到肇事者和他身边的男人,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杀气腾腾地扑向他,便胡乱地抽打着,边嘶哑地吼叫:「畜生!你这个小畜生把我的孩子害成了什么样!!」 虽然徐宇心里并不害怕她,却还是被她的来势汹汹逼得往后退了两步。黎朱白眼疾手快地挡在徐宇面前,试图让暴躁的妇女冷静下来:「这位女士,您先不要冲动。」 妇女哪里还听得进人说话,她疯狂地挣脱护士和老师的阻拦,大叫着「别拦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妇女搡开了阻碍,抬手「啪」的一声。白炽灯在走廊里撒下碎裂的光影,徐宇看见面前的黎朱白趔趄着后退几步,惊讶地捂住自己的脸。 他生生替徐宇接下了一耳光。 徐宇脸上冷静的表情一下子溃败到一点都不剩,他伸手握住衣兜里的折刀,刚向妇女迈了一步,便被一股力量用力拽住了手臂,他刚想不管不顾地甩开,可他回头看到黎朱白的脸,便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手无力地从口袋里滑落。 并肩坐在椅子上,片刻沉默后,黎朱白深嘆一口气:「说吧。」 「我错了。」徐宇撇过头。黎朱白的半边脸还在微微发红,他不敢直视他。 「道歉要让被道歉的对象听到,不然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徐宇忽得抬起脸对着黎朱白,态度郑重,再次说了一遍:「我错了。」 黎朱白愣了愣,随后避开了男孩赤诚的眼神。 良久,他才告诉徐宇:「你不用向我道歉。「 过了不知多久,夜深得世界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快要睡着了。连妇女徘徊的脚步都开始迟缓。徐知雪终于赶到了。 黎朱白起身走到徐知雪面前,低声跟她说着什么。徐宇没有听清,只看到徐知雪不断点头。 第22页 「你的儿子是心理变态!他是个暴力狂!他必须进监狱!他就是个畜生!你知道他对我儿子做了什么吗?」 徐宇远远听着失控的女人含煳不清的话语,偷偷观察着黎朱白的反应。 他一定会觉得他是个无药可救的坏孩子吧。 徐知雪听着老师给她介绍的病情:上颚撕裂,数颗牙齿被撞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眼泪与药水的气味通通被她无差别地吸入肺中。她掏出打火机想点一支烟,刚把打火机捏在手里,就被护士厉声制止了:「医院不能抽菸,收回去。」 「哦,忘记了。」她赶紧手忙脚乱的把烟收回去。 黎朱白走到徐知雪面前,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间或看一眼徐宇。徐宇不想再看两人并肩站立的样子,扭过头去,用手托腮,凝视着走廊尽头的灭点。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回头看,是黎朱白,徐知雪拎着包站在远处。?? 「走吧。」 「没事了?」 他的目光迟迟未落到徐宇身上,正当徐宇的心不断跌落之际,黎朱白说:「做得好。」 徐宇讶然抬头看他。 黎朱白揉了一把男孩毛茸茸的脑袋,再次强调:「做得好。」 徐宇呆住了。这是一个成年人该说的话吗。 「暴力往往是不好的,但有时候,暴力或许正是一样有用的工具。别人伤害你的时候,要不忍着,要不逃跑,要不就是反击。」 接下来黎朱白自然地从徐宇的口袋里掏出那把摺叠刀,「啪」得打开,在他面前晃了晃:「但是你要明白,你指向别人的刀,迟早会被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器。」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对徐宇笑了笑,把刀折回短短一条,塞回他口袋里。 「具体怎么做,你要自己选择。」 -------------------- 第15章 画室 徐宇有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很多时候正确的选择会被自己一些错误的选择干扰。 「你平常在学校就在干这些东西?」 「别假装关心我。」 「拿出来。」 徐宇没有动。 见徐宇没反应,徐知雪从他桌子底下抽/出一叠画,像甩一叠钱似的在他面前甩得啪啪响:「就这些是吧。这他妈能当饭吃?」 说着作势要撕。 徐宇在原地站着,毫无反抗之意,只是低着头,冷冷地瞟徐知雪手里的那些画。 「你撕吧。」徐宇说,「你快点撕完扔掉,反正对你来说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废物,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徐知雪呆住了。她就那样攥着一叠纸站在客厅中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徐宇见徐知雪没反应,动手抢过那叠画开始面无表情地撕起来。一张接一张,像是撕废纸一样干脆利落。 徐知雪抬了抬手,开了好几次口想辩解些什么,都失败了。 正在这时,黎朱白适时地从徐知雪手里接过——而不是抢过这叠稿纸。拿到手里后,他开始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徐宇和徐知雪的眼神都追着他的手一张张往后翻。 看毕,他得出了结论。 黎朱白转向徐知雪:「让小宇继续画画吧,他画得很好。」 徐知雪皱眉:「凭什么你看一眼就能......」 但黎朱白注视着她的眼睛:「让他画吧。」 第二天,徐宇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本素描本。大概是因为昨天的事,徐知雪罕见地送他上了学。当她从那个巨大的褐色手袋里掏出礼物时,徐宇的半只脚已经迈出了车门。 「别忘了谢谢黎朱白。」徐知雪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窗外。 徐宇接过硬邦邦的本子,塑封着的包装还在反光,手感很坚韧又很柔软。封面是一幅速写,如雾氤氲的密林深处有一处光亮。像是黎朱白喜欢的风格。 「快走。」徐知雪语气不耐烦地催促,挥手赶他,嫌他动作太慢还伸手替他拉上了车门。 徐宇捧着素描本,目送着银色的跑车消失在视野里。直到被催促着离开。 之后徐宇依旧在学校统一发的练习册上画画,那本素描本被他留在书包里,一次都没有用过,甚至连塑封都没有拆。 他想留着素描本,在一个最重要的时刻,再把它拿出来。然后他可以举着素描本对黎朱白说,你看,我把它珍藏得很好。就算没有素描本,我也可以画得很好。 直到赵洋出现。 徐宇只字未提上绘画班的事,他知道结果只有一个。他不想跟徐知雪多说一个字,也不想让黎朱白跟徐知雪多说一个字。 更重要的是,同年级的人都画得太糟糕了。美术课只是繁重学业中的消遣与浪费时间,除了听取女老师为了维持纪律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他在这节课上根本学不到任何东西。 于是他想了一个方法。 学校旁边有一个画室叫做「向日葵画室」,他观察了三天,发现画室周一到周五六点半会开一次课,都是些中学年纪的学生。每当那个看起来有些迟钝的老师开始讲知识点,他便装作在等家长的样子,在教室门口徘徊,尖着眼睛偷看。 这个方法很管用,来往的人流太多,学生一批批地换,来了又走。况且根本没人在意他只是靠窗边的学生有时候会对着这个经常的门口出现的小孩做鬼脸。 第23页 有一天他被叫住了。 「喂,你。」徐宇转头一看,是那个看起来有些迟钝的老师。他留着艺术家爱留的中长发,眼镜几乎滑落到鼻樑。 「你不是这个班上的学生。」他推了推眼镜,自己替自己解释,「肯定不是,你看起来还很小。」 眼睛老师缓慢悠长的语调让徐宇心生不安,他拔腿想逃,却被拽住书包。 「你看,你既然以及听了那么多节课,也算是我的一个学生。要不要让我看看你能画成什么样子?这个应该还算合理吧?」 商量的语气,却不容拒绝。 徐宇自知逃不过这场「审核」,却也不觉得胆怯。他递过手中的练习册。 趁着他翻看练习册的功夫,徐宇斜着眼睛观察他脖子上挂着的工牌。 赵洋。 赵洋花了超出预想的时间去看练习册。看完后不予评价。 他沉思了一会儿,举着练习册问徐宇:「你就用这画画?是因为没有人给你买素描纸吗?」 「不,我有...」徐宇掏出书包里的素描本。 「你刚刚说你读几年级。」 「六年级。但是快要初一了...」 徐宇刚回答完,勐然睁大了眼睛:「不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赵洋娴熟地拆开了素描本的一角。 面对眼前目眦欲裂的男孩,赵洋不觉疑惑:「素描本不能拆吗?又不贵,这种东西不能省。」 赵洋摇了摇头:「你不想拆就不拆吧。但是在我的班上画画,是要用素描纸的。」 刚才还气到无法思考的徐宇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明天来上课吧,记得坐前排,你个子太矮了,怕你坐后面看不清。」 徐宇呆立在原地,目送着老师迈着与语调同样迟缓的步伐远去。 第二天他真的进教室上课了,坐在画室最左边的位置。赵洋走进教室,就跟没看到他似的开始正常讲课。 讲完课,徐宇刚想和别人一样对着面前摆着的静物素描,可赵洋走到他身边。 讲评作业时,赵洋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会儿,让他站起来。然后握着笔坐在他的位置上盯着他的画看了半天,一笔未动,只留下了三个字:「静下心。」 第二天他说:「不要急。」 第三天他又告诉他:「慢慢来。」 之后的几天,一直如此。没让他画别的,也没有帮他改过画。 徐宇的惶惑之心愈发焦灼。终于,憋到一节课后,他追上赵洋问道:「老师,你为什么不帮我改画。」 赵洋摇摇头:「不是因为你画得不够好。而是因为你画得比我想像中还好。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徐宇沉默半晌:「你要放弃我了吗?」 「不,我真的很不想这么说,怕你骄傲。但是,」赵洋犹豫了一下,「你可能就是世人所说的天才。」 「什么是天才?」徐宇抬头看着赵洋,「我有什么可为此感到骄傲的呢。」 赵洋愣了愣。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徐宇的肩:「你比别人更轻松,也比别人更辛苦。如果我还能教你什么,大概也只能给你一句没有实质性作用的忠告。」 「无论你想去追求什么,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放弃。」 第二天,徐宇依然走到同一个教室门口,可来上课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老师。老师看到以怪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徐宇,问他:「同学,你是这个班上的学生吗?」 徐宇说:「不是。」转身走了。 他想,赵洋可能是生病了。 第二天他又来了同一个地方等,等了很久,等到天都黑了,学生都下课了,却依然没有看到他。 他去问前台老师:「赵洋呢?」 前台对这种称唿的方式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赵洋老师啊…他是暂时来代课的,之后应该不会来了…同学,你是想要报班么?」 还没说完,徐宇已经走了。 徐宇一边走,一边本能地摸了摸左肩,那一天赵洋拍过的地方,仿佛还有一股厚重的疼痛感停留在那里,压制着他。像是紧箍咒,像是紫金铃,像是那只猴子困了五百年都爬不出来的五指山。 -------------------- 第16章 亲密 这天早上,徐知雪直到出门前都没有看到徐宇的影子。她一开始以为他已经自己出门去上学了,但是他的房间门依然是紧闭着的。 徐宇从来不会赖床,可现在已经快要八点钟了。她觉得有些奇怪,便走到房前敲敲门:「小宇?」她听见房间里有些响动,便打开了门。 大概是徐知雪来敲门的缘故,徐宇正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徐知雪质问他:「今天怎么回事?再不去上学要迟到了。」 徐宇有些迟钝地笈着拖鞋,越过徐知雪走了出去。他的脚步不稳,脸也有些发红。但徐知雪没想太多,开车捎上他去了学校。 在会议上,她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徐宇的班主任。 「您好,是徐宇的妈妈吗?徐宇在课上突然身体不太舒服。」 徐知雪在电话这端皱眉:「很严重吗?」 班主任说:「他发烧了,量出来温度39.2。」 徐知雪松了口气:「发烧而已,要不叫他自己回家吧,他有家里钥匙。」 第24页 班主任迟疑了一下:「您还是尽可能过来一下吧,孩子现在状况不是很好。」 徐知雪说自己想想办法。挂了电话以后,她看了一眼透明的会议室里黑压压一片西服,低头拨通了一个号码。 徐宇此时正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晕头转向地躺着。天明明是亮的,他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还一阵一阵地冒着星星。即便医务室里打了空调,他还是觉得冷得要命。 班主任打完电话走过来俯身问他:「徐宇,你还好吗?除了妈妈有没有别人能来接你?」 徐宇蜷在被子里闷声不响,只是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班主任轻声道:「你能联繫上你哥哥吗,就是之前来过医院的那个?」 徐宇摇摇头,声音微弱:「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班主任愣了愣。她插着腰嘆了口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她一会儿还有课,没法在这里一直看着他。她走到一旁和校医商量:「要不要找辆车把他送去医院?」 徐宇闭着眼,静静地听着他们窃窃讨论着,撑起身子坐起来说:「不麻烦了,我不去医院。」 班主任满脸愁容:「我下节还有课,你现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需要跟校医老师说。」她和校医打了个招唿便匆匆离去。 班主任前脚刚走没多久,门口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渐近,很快便冲进来一个人影,校医站起来:「您是……」 徐宇坐起身来一看,是黎朱白。大概是跑过来的缘故,即便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却还是扶着墙喘着气,黎朱白问校医:「老师,不好意思,请问徐宇在这里吗?」 然后他便看见了正坐在床上向他这里张望的徐宇。徐宇的头脑不很清醒,他只隐隐约约地记得,黎朱白看见自己以后,模样看起来心疼得不得了。 校医是个中年妇女,见到黎朱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看他太过年轻反而有些怀疑。她盯着黎朱白看了好一会儿,问徐宇:「这是你哥哥吗,还是爸爸?」 徐宇的脑子烧得有些煳涂,他胡乱地回答说:「是的,我认识他。」 校医确认完身份以后,黎朱白三两步奔到床前,蹲在徐宇面前温声道:「小宇,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徐宇看着黎朱白焦急的样子,点了点头。黎朱白带他去哪里都可以。 黎朱白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小宇,上来,我背你。」 徐宇看着黎朱白瘦弱的背嵴,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他能不能背动自己,但他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黎朱白提醒他抓好了,然后稳稳地站起身。 徐宇感到他的身体很温暖,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闭上眼。 他想起来父亲也背过他,在他很小的时候。可那时的感觉与现在完全不同。父亲的后背非常宽厚有力,他觉得上面简直能承受得了三个他。但黎朱白渐渐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硬撑的姿态,使他心中多了一分怜惜。 去医院买了药,喝下退烧药后徐宇的温度很快降了下去。黎朱白打车送他回了家。但这一次,徐宇说什么都坚持要自己走。黎朱白还以为他不好意思被别人看见,但徐宇知道黎朱白已经累坏了。 黎朱白的力气和他想像中一样小。徐宇知道他在逞强,刚刚那一路他都是咬着牙过来的。 但他没有办法思考太多,回到家后他倒头就睡,脑海中最后的印象就是黎朱白帮他掖上被子的手。温暖的不知是在阳光下晒过得被褥还是他指尖的触感。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几乎连时间概念都模煳了。徐宇醒来时,感到额头覆上了一只冰凉中带着些微温度的手。他睁开眼睛,模煳的视线里是熟悉而令人心颤的轮廓。 「要喝水吗。」一个温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闭上眼,撇过脸去,摇了摇头。 一只水杯被端过来,黎朱白弯腰俯身到徐宇跟前:「来,我扶你起来喝口水。」 徐宇觉得头很重,尝试了好几次都起不来。黎朱白把水杯轻轻放在床头后,又起身去拿了一根吸管放进水里。 黎朱白看徐宇用吸管喝着水,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煮了粥。」 徐宇点点头。但当黎朱白把碗端过来时,他对着碗里盛的不明物体产生了疑惑。与其说碗里的是粥,不如说更像是用热水煮过的抹布,还泛着红色。看着黎朱白毫无知觉的样子,徐宇不动声色地接过勺子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黎朱白满心期待地问道,他解释道,「里面加了红糖。」 徐宇若无其事地微笑:「很好。」事实上他感到头皮发麻,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目眩,调动了毕生的意志力才说服自己不把这些东西吐出来。 他当着黎朱白的面把一整碗不明物质都塞了进去,吃完后他觉得不仅头很疼,就连胃也开始不舒服了。 以后绝对不能让黎朱白进厨房。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会出人命的。 终于把胃煳弄过去,徐宇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很黑,他从梦魇中挣脱出来,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他动了动,这才发现黎朱白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 徐宇这么一动,黎朱白马上惊醒了。他揉着眼睛从从椅子上坐直,问徐宇:「要喝水吗。」 第25页 徐宇觉得嗓子发疼,便说要。黎朱白赶紧起身去接热水,因为站起来太快,徐宇看见他趔趄了一下才稳住重心。 水端来以后,黎朱白似乎是忘了开灯,徐宇便在黑暗中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他喜欢这种不开灯的感觉,很安全,模煳了两人间的距离。可黎朱白马上意识到了这点,他站起来开了灯。一瞬间身边事物的位置都变得格外清晰。 徐宇的温度已经稳定在三十七度,出了汗喝了水以后他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可能是因为睡得太多,头脑依然不算很清楚。 他对黎朱白说:「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黎朱白打了一个呵欠,摇摇头:「没事,等你妈妈回来我再走。」 徐宇觉得徐知雪不会很快回来。可这点也让他庆幸起来。 黎朱白顺势打量起了徐宇的房间,他拿起书柜上搁着的画册:「我可以看吗。」 徐宇点点头。可他拿起画册后边注意到了一旁倒扣着的相框。黎朱白翻过来一看。那是一张徐宇和父亲的合影。徐宇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喜欢拍照,这是他和父亲为数不多的一张合影。 「这是你爸爸?」黎朱白看起了照片。 「嗯,」徐宇说,「这是我第一次去动物园。」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排斥和黎朱白讲以前的事情。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黎朱白拿着相框这样问徐宇。 「我爸很一个很好的人,但是他出车祸死了。」 徐宇不想把自己那个版本的真相告诉他,他怕黎朱白听了以后会心生恐惧然后就此离开徐知雪。 「真是可惜。」黎朱白没有发现异样,轻嘆了一口气。他重新倒扣着放下相框式碰出一声木制品相撞的轻响。 黎朱白敛下双目嘆气的样子令人着迷。徐宇没见过有谁连嘆气都如此清雅。 黎朱白揉揉他的头髮,帮他重新掖好被子,关掉灯,走出了房间。 徐宇在脑海中绞尽脑汁地想出一种方式留住他的脚步。那句话快要脱口而出之前,他突然决定暂时先将他存放起来。就像他送给自己的那本素描本。他情愿不拆开它的外包装,即便白纸会泛黄,南方的潮湿天气会让封存不善的纸张发霉。 可他决定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地等待。他要成为一个配得他的成年人,在此之前,他会放正自己的位置。 他就这么等啊等啊,猝不及防间,这句话已埋藏在他心底七载光阴。 徐宇毫不意外地长了年岁。升到了高二。这些年有很多变化,也有不变的东西。 比如他一直每年雷打不动的给父亲上坟。比如徐知雪和黎朱白意外的情比金坚,依然在一起。比如他看向两人时内心崩塌的状态从来没有过丝毫减弱,那天发烧时令头脑昏沉的热度,从来就没有降下来过。 高二上学期,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依旧是风平浪静。 他习惯在每一次头脑发热时让自己的心彻底冷却,习惯在每一次疼痛难当里练习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似乎只要如此下去,一切便不会改变。 黎朱白对他善良,是因为他本身是一个善良的人,而不是因为他值得被善良对待。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善良对待的。 他无法承担这种可能性失败的后果。想到这里他的心会突然像一个气球一样泄了气,萎缩成一团。 也正是因为这些日子徐宇安安分分,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不停地画画,他尚未感到那个使得人人自危的叛逆期降临到自己头上。或许在徐知雪眼中,他一直都是处在叛逆期的烦人小孩。但是他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 说到底,一直制约着他的根本不是什么道德律,只是黎朱白的那一句话而已。他只信服自己信服之人的话语。但一句话能有多大的力量呢? 一个寻常的周五放学后,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回家,徐宇看见一个女孩突然跑到自己面前。 「那个,不好意思,」面前的女孩子低着头,脸很红,「我关注你很久了,我,我很喜欢你......」 徐宇见过她,她是班上不算太起眼的一个女生,平常也不怎么说话,只不过在一个班上相处,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但是不管怎样,她为什么要道歉呢。徐宇很想这样问。 他看到远处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紧张地往这里看。那是她的同伴吗。她们是不是以为,告白的时候有同伴在成功率就会高一些呢。还是说,如果有同伴在,被拒绝以后便会没那么伤心?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找到他表白。从中学开始徐宇就必须不断地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也说过无数次拒绝。可实际上,真的敢于跑到他面前说出心意的人不算太多。 听完女孩的话,他歪了歪脑袋,突然问道:「为什么?」 女孩一惊,脸愈发红起来。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而且,你人也很好,别的男生在教室里吵闹时,你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徐宇打断她:「凭什么这么觉得?」 女孩愣了愣。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说话,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一个好人?你又不了解我。」徐宇毫不留情地说下去,「而且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吗?你知道我皮下藏的是什么东西吗?」 他勐得凑近女孩,又逼问道:「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想和我上床吗?」 第26页 -------------------- 第17章 告白 他当然不会这样问出口。他暂时还没有发疯。 他只是搬出了寻常的台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徐宇说出口太多次了。每当听到这句话,她们或是失落,或是强颜欢笑,更有甚者哭着跑走。可这个女孩的反应与大多数人不一样。 「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下而已。」她坦然地笑笑,「希望你能和你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 徐宇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停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可空荡的楼道内声音的传播实在没有给人留隐私,即便他并未刻意去听,女孩们交流的声音尽数传进他的耳内。 「什么嘛,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一直这么说,也没见他和谁交往过啊。」 「他是拿来煳弄人的吧。」 「他喜欢的对象可能不在学校里哦。」 「他不会喜欢男的吧。」 最后一句话让徐宇的头脑一下有些发懵。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些什么,便听到那个细弱的声音轻轻地制止她们:「算了,我喜欢他和他没有关系。」 这使得徐宇心里止不住地悲伤起来。喜欢一个人,原来是和那个人毫无关系的吗? 喜欢一个人,追求的结果会有两种,可「喜欢」归根到底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 他是一个欲望与日俱增的普通人,这使他深深感到自己的可悲之处。如果他能满足于远远看着黎朱白就好了,维持这种和谐的假象好像也算很安全。 一想到黎朱白知道他以亲切温柔的态度对待的人心中隐藏着怎样的阴暗龌龊想法,他一定会觉得很噁心吧。 黎朱白对他持有除了厌恶以外的任何一种感情都不算太可怕。可是一旦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向他说出自己内心所想,会被狠狠拒绝,他就觉得仿佛坠入深渊。 黎朱白会喜欢男人么。他喜欢徐知雪。但是他有可能喜欢男人么。 徐宇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只喜欢黎朱白,他没有跟男人试过也没有跟女人试过,对于性知识的了解仅来自于图书馆里某本书的隐晦描写还有下半身天然的冲动。他觉得很抱歉,有时候想着黎朱白就会不自觉地头脑发热,心跳加速,第二天见到他时,他几乎没有办法直视他的脸。 回家的路有两条,这天徐宇选择绕了远路,他走向那条几乎从未涉足的商店街。 商店街很热闹,徐宇不喜欢热闹,所以他很少从这里经过。可这次他走了进去,灯红酒绿与人声鼎沸,是与印象中如出一辙的地方。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那家店面窄小的酒吧。他了解不多,但他知道,这处酒吧向来是商店街隐秘的存在。 他走到门口,店门口有一个男人正在抽菸。他穿着略紧身的黑色短袖,勾勒出很细的腰身。他注意到了徐宇在他身上不断游走的眼神,朝他招招手:「弟弟,过来。」 徐宇心中一惊,他第一反应想逃,但是看见那个男人还算亲和的笑脸,脚已经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男人夹着烟,上下打量一遍:「弟弟多大了,想进来玩吗?」 徐宇注意到男人身后的店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而通道深处隐约传来节奏分明的音乐声和鼓点声。 徐宇收回眼神:「不了。」 他发现这个男人和黎朱白一点都不一样。 「你长得很帅。可惜你看着不是这边的人。」 徐宇当时并不明白「这边」指的是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他点点头说「打扰了」,然后离开了酒吧门口。 回到家时,他看见了那辆红色的跑车——是徐知雪。她回了家。徐宇盯着车看了一会儿,朝着家门走去。 果不其然,徐知雪正坐在餐桌前,她看起来正在等着徐宇。 一看到徐宇,徐知雪便皱着眉问:「你去哪了?」 「跟你没关系。」徐宇脚步没停地往前走。 徐知雪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你心虚什么呢?」 徐宇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扭头对她说:「做什么?」 徐知雪把包往椅子上一甩,质问徐宇:「你们学校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月考的成绩很危险。」 「所以呢?」 「离高考那么近,你不好好读书整天想些什么?」她用手啪啪地拍着桌子。 徐宇眼瞅着她生气的样子。嗤笑一声,走到徐知雪面前。他发现她脸上的粉扑得太厚了。 「你好好谈你的恋爱管你的公司吧,别虚情假意地管我,」他说,「没必要。」 徐知雪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反驳:「我好好工作还有错了?轮得找你拿这个来说我?」 「是啊,住着我爸的房子,睡着别的男人。」徐宇问她,「幸福吗。」 话音未落,一巴掌唿到徐宇脸上。他的口腔大概被牙被磨破,嘴角漫出一丝血迹。 徐宇并没有太过惊讶,他盯着面孔有些扭曲的徐知雪,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这样会让你满意吗?」 徐知雪气喘吁吁地指着门:「你滚出去,别厚着脸皮赖在我交钱的房子里。」 徐宇一秒也没有迟疑,他拎起手里的包就往门外走。他听见徐知雪打开门徒劳地叫着他的名字,但他并不打算停下脚步。 第27页 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知雪。 走出门外后,徐宇慢慢停下脚步。站在深夜昏暗的路灯与幽寂宽阔的马路中央,尾气散尽后的城市,空气轻薄如缕,他尽数吸进肺里。 他不像小时候离家出走一样,躲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等着爸妈来找他。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离家出走,也不会真的有人来找他。因而当他有这种能力时,无论有没有去处,他会真的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去。 幸好他心里有一个理想的目的地。 他骑上自行车,骑了一个小时,从城北骑到城南,快要入冬,夜风却平和而舒适,他闭上眼睛仰起头,任由它唿唿吹着途径他的脸。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没有多想,就这样一路骑到了黎朱白家。到达时已是深夜,他不想吵醒黎朱白。于是给黎朱白髮了一条简讯:我过来了。然后挨着门坐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做好了干等一夜的打算。 可发完简讯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放下自己的包,门就从身后打开了。徐宇被毫无预兆打开的门狠狠撞了一下脑袋,他一下子摸着脑袋跳起来,回头一看,黎朱白正惊讶地看着他。 大概是很久没见面。看到黎朱白时,他的心跳在0.01秒之内加速到了无可想像的速度。 虽说现实中很久没见面,但他从未缺席过他的梦境。 徐宇上一次见到黎朱白是在想像里,他睡前会想着黎朱白的模样。虽然熟悉他,却还是一遍遍想像着他的样子。 他想像着他身上每一部分的样子。想像他生动的眼睛,柔软的嘴唇,光滑的颈项还有他衣衫之下每一寸苍白的皮肤……想像他抚摸他的每一寸敏感处,他会有什么感觉。 真是淫/秽的人,只是存在在那里,就令人邪念陡生。他会毫无边际地想像这个世界没有法制约束的样子,那么黎朱白在街上普通的行走时,会被人,无论男女,会被他们扑倒在地上扒光衣服啃咬撕扯吧。到那时,他会保护他,保护他不受伤害,而他要做那个唯一有资格令他哭泣的人。 每一次结束对他的妄想后,他都会毫无例外地被这种负罪感击垮。在心中向上帝乞求完原谅后,他下一次依然会故技重施。 如今,这些部分组合在一起站在面前,而他竟然不敢直视他。他是一个真实的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将他邪恶的慾念扒开,把他内在的虚伪与骯脏驱揪出来使它们无处可逃。 徐宇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他扭过脸不敢直视他。他有些分不清这是梦里的黎朱白还是现实中的黎朱白。 而事实上在黎朱白眼中,这个心烦意乱的小孩只是蔫蔫地站在门口而已。 高中的男孩子窜得跟春笋一样快,黎朱白几乎得仰着脸和徐宇说话。 「怎么那么晚过来?你怎么过来的?」黎朱白看了眼徐宇被冻得通红的脸蛋,「骑自行车吗?」 和徐宇想像中不同,黎朱白并没有说催促着他赶紧回家之类的废话,只是絮絮念着诸如「大冬天的还骑自行车」之类,把他拉进门里坐下。 「冬天骑自行车不围围巾?你就这么想着凉?快高考了可经不起折腾,万一生病下周去画室又要赶不上进度了……」黎朱白嘴里没停,一边说着一边走回房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围巾,围巾看起来刚从盒子里拆出来,还带着商标。 徐宇没插上半句嘴,黎朱白已经不由分说的,三两下用围巾把他包得严严实实。围巾上的商标在一旁翘了起来,黎朱白顺手把商标扯了下来。 他手里抓着商标,双手抱在胸前开始审问他:「说吧,是不是吵架了?」 「不是因为吵架,」徐宇看着黎朱白说,「就是想见你。」 黎朱白的反应显然没往歪处想,他皱起眉头教训徐宇:「想见我也不准骑自行车来,起码得搭个公交车吧,这么冷,一会儿感冒了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赶出去哦?」 分明已经进了屋里,还围围巾。他闻了闻围巾,上面只有一股毛线的气味,没有其他的味道。徐宇眼睛圆熘熘地瞅着黎朱白假装生气的样子,偷偷地在围巾下笑了。 「笑什么?大半夜跑过来敲门有什么好笑的?」黎朱白轻轻往徐宇脑袋上来了两下。徐宇很配合地「哎呦哎呦」装疼。一下给黎朱白气笑了。 笑闹了一阵,徐宇被赶去睡觉,来这里的原因也被忘记了。 第二天早餐时间,黎朱白问徐宇:「我早上没课,要把你送回去吗?」 徐宇终于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目的,自己离家出走了。 「我能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没想到黎朱白答应得很干脆:「可以啊。」 「但是我家只有一张床哦。」黎朱白又补充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徐宇舀麦片的手顿了顿。他确定自己昨晚睡的是床,那黎朱白睡在哪?徐宇环顾四周,看到沙发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床被子,愧疚心油然而生。 虽然徐宇知道黎朱白家住在哪儿,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进来。他尚不清楚黎朱白家的结构,竟然就这么让他睡了一晚沙发? 徐宇低下头用勺子叮叮噹噹地搅着碗里的麦片,嘟嘟囔囔地道歉:「给你添麻烦了。」 黎朱白眼瞅着他,笑了,伸手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不麻烦。」 第28页 黎朱白紧接着道:「但是我可不会让你免费住。」 徐宇有些意外,不安地看着他。 「小宇做饭很好吃吧,那以后你要负责做饭哦。」 徐宇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对啊,你从小做饭就很好吃,我一直记得第一次去你们家,你做的面,我后来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徐宇自然是满口答应。他极力强调着自己可以睡沙发,黎朱白自然也是满口答应。 可是当晚黎朱白就变卦了。 他一开始只是走出房间,问徐宇被子够不够,会不会冷。徐宇说不会。于是黎朱白回了房间。 然后他又第二次走出来,问徐宇要不要开空调。徐宇说不用。黎朱白点点头又走了回去。 第三次黎朱白走出来,问徐宇要不要关窗,外面雨声很大,可能会吵。徐宇说没事。但黎朱白还是把窗都检查了一遍才回去。 第四次,当黎朱白问出「你一个人在客厅睡觉会不会害怕」时,徐宇终于忍不住了。 他问黎朱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黎朱白犹豫了一下:「小宇,你要不要来睡床。」 -------------------- 第18章 初夜 徐宇大脑当机了,一时只知道傻愣愣地盯着他看。 黎朱白转身要走:「不要就算了。」 徐宇赶紧抱着被子跳下沙发,连着说了好几遍要。 可在床上躺下后,徐宇却反而愈加睡不着了。 一想到黎朱白躺在自己旁边,他心跳的响动就在耳边闹得慌。 黎朱白睡觉习惯穿睡衣,徐宇觉得睡觉穿长袖长裤拘着难受。他一般会脱光衣服只留一条短裤。但是这次怕被扫地出门,他还是穿着衣服躺到了床上。 躺在黎朱白身边,徐宇心中有一种狂喜与胜利感混合的感觉,像是吃了假药一样令人亢奋。他不敢离他太近,怕自己心跳的声音吵到他。 徐宇看着他的睡脸,他的睫毛很长,鼻樑的弧线很好看。他的左眼旁,颧骨上方有一颗很小的痣,平常因为被头髮遮住的缘故,几乎不易让人察觉。 朱白的唿吸声逐渐平稳下来。他看起来睡得很好。 但是徐宇的睡眠质量与他完全相反。这一晚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梦半醒间,浑身躁动不安。每隔几分钟会突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到黎朱白还在睡觉便重新合上眼。如此反覆。 清醒了一晚上后,他怀疑是自己透支了来之不易的好运额度,根据运气守恆定律,将有不幸会发生在他头上。比如下楼梯时踩空,头顶砸落花盆或者是喝水被呛到…… 不过事实是,没有哪个年轻气盛的男孩子跟喜欢的人睡在一张床上时能睡个安稳觉的。 迷迷煳煳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上帝给他一次机会,能够使黎朱白一直待在在他身边,但是要夺走他拥有的一样东西。 他动情地说道,上帝啊,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无论是我的前途还是言语,抑或是我的灵魂与记忆,无论是哪一样都好……不,麻烦你一併夺去吧。只要让我和他在一起就好! 不过徐宇发现他被骗了,因为这个身份存疑的上帝满口答应下来以后,转身的那一刻白袍子从身上滑了下来,就像蜥蜴蜕皮一般。徐宇悚然看见上帝伪装下的真身竟然是神父王叔。给他吓个半死。 梦醒时分,回忆起梦里说的话,徐宇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没有一句像是他平常会讲出来的话。不,应该说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讲出来的话,倒很像是莎士比亚演剧里的台词。 迷迷煳煳地撑到了第二天天亮。一睁眼,面前出现的果然还是黎朱白。黎朱白依然沉睡着,他的睡相很安稳,一晚上下来姿势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洗漱,准备去做早餐。 洗漱完毕黎朱白依然没有醒来。他便擅自去了厨房。因为是几乎没有来过黎朱白家,所以他并不熟悉这里的厨房。 黎朱白家的厨房用一扇半透明的拉式移动门与客厅隔开,道具齐全也还算宽敞,除了黑色的油烟机之外便是清一色的白色,显得非常干净——简直太干净了。 徐宇一个个拉开柜子搜寻着材料,却发现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思索了一会儿,不抱希望地拉开了最上层的一层小柜子,却齐齐整整排列着的药瓶,全部是同一种。有着绿色的盖子和褐色的瓶身。 他皱了皱眉,拿出一瓶观察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日文。他翻来覆去地看,却看不懂上面的字。 他掏出药片闻了闻,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 因为黎朱白日常是一个人,所以他并没有刻意避人耳目地存放药物,因此选了一个较高的地方,以为不会被人发现,可黎朱白忘记了对徐宇来说,这种高度根本就不成问题。 「小宇,你起得好早。」听见黎朱白的声音传过来,徐宇赶紧合上柜子,不动声色地把抓着药的手藏在身后,对黎朱白说:「早。」 黎朱白没有发现,他揉揉眼睛,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锅:「早上就煮面吗。」 徐宇点点头:「因为你说你喜欢。」 黎朱白像个小孩子一样感嘆起来:「哇,小宇太能干了。」 第29页 看着站在身旁欢欣雀跃的黎朱白,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他脸上,使他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的清晰。 可是徐宇却笑不出来,借着上午的光线,他第一次发现黎朱白的脸上有着很深的黑眼圈。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离他足够近了,可是他现在才发觉,根本不够近。 他需要离他再近、再近一点。 徐宇用力攥紧了手里的药片。他绝对不能再让黎朱白继续吃这种药了。 「小宇,水扑出来了哦。」黎朱白这样提醒他。徐宇赶紧拿起锅盖,因为心不在焉,手还被烫了一下。 黎朱白见他手红了一片,硬要拉着他去沖冷水。 徐宇任由着他执着自己的手到水池边。水管里的水哗哗地流着,锅里的烫依然在努力地翻腾着气泡向外冒。他看着黎朱白,再次走了神。 他们的距离好像早已经模煳了。 - 徐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黎朱白家里住了下来。之后的生活比他想像当中要轻松许多,黎朱白忙着上班,而他忙着画画和上学。只要保持干净,也不会给黎朱白造成太多困扰。不过当徐宇攒了一叠要家长签名的成绩单递给黎朱白时,他有时候会犹豫一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徐宇摇摇头。往前递了递。黎朱白便顺手签了名字。各种复杂心理作祟,他的字签得潦草,基本认不出是哪几个字。但是徐宇觉得他写的字很好看,和他的人一样,很雅致很漂亮。 再就是,有几次黎朱白接到徐知雪的电话,拿来给徐宇,但徐宇无一例外拒绝。他回家拿东西也是专门避开徐知雪不在家的时候。 除此之外,一切也还算和谐。 距离专业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徐宇开始心无旁骛地准备考试,绘画练习填满了他的生活。他完全不上补习班,也不跟着老师学习,只顾着自己闷头画画。黎朱白问过他不止一次要不要报个班,他说不用,之后也就作罢了。 升入高三,面临升学难题,比起他人的慎重选择,徐宇的决定契机似乎相对来说有些草率。 黎朱白某天吃饭的时候无意中问:「小宇想去哪里读大学。」 「都可以吧。」徐宇心里不太清楚,只要能画画哪里都可以,于是他反过来问,「你觉得我去哪里好。」 「美院吧,我只知道美院是最好的,」黎朱白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你是专业的,这些我也不懂。」 那一刻徐宇在心中作出了笃定的选择。 一个周末,徐宇借了黎朱白的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填报名表,黎朱白嘱咐他填完后再让自己检查一遍。 黎朱白拿着水果刀在一旁削苹果。徐宇瞥了一眼:「你直接用刀削不会割到手吗?」 黎朱白摇摇头:「不会啊。」他流畅地一圈圈割下苹果的皮,连成完美的一整条。徐宇惊奇地接过来提在手上看:「好神奇。」 黎朱白把苹果塞进徐宇手里,抽了张纸巾擦完手,拿过他膝盖上的电脑开始检查。 看见他放上去的初中那张学校统一拍的照片后,有些为难地说:「你就拿这张照片去报名?」 徐宇正咬了一口苹果,还含在嘴里没咽下去,口齿不清地问:」很丑吗?」 「也不是丑,就是看着差点东西。」黎朱白一边说着,一遍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亮起来了,「快去换件衣服,我们出门!」 徐宇赶紧把苹果吞下去,问:「去做什么?」 「去给你重新拍张照片。」 徐宇虽然觉得重拍照片多此一举,他也不喜欢拍照片,但是看着黎朱白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决定由得他高兴。 徐宇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面挑出了一件正经点的衬衫,往黎朱白面前一站。黎朱白皱着眉上下打量他半天,看起来还是不甚满意。 「太皱了,现在熨也来不及,」黎朱白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去自己的衣柜里挑了一件西服出来,放在徐宇身前比对着,「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怎么能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看起来大小还合适,他催促着徐宇赶紧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黎朱白太瘦了,虽然他买的是中码,徐宇穿着有些嫌紧。 黎朱白看他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像点话。」又问他合身吗,徐宇便点点头。黎朱白便干脆拿了自己的白衬衫也指挥他穿上。 这样一下折腾,天快要黑了他们才出门。 「去哪拍?」徐宇毫无头绪地跟着黎朱白走出家门,「我们不打车吗?」 这两天正值圣诞节商业热潮,今天还是平安夜,相馆的生意正热门,各种预约爆满都可想而知。 黎朱白摆摆手:「不去赶人挤人的趟,就去普通拍张一寸照。那些大相馆的修图技术良莠不齐,还不如我用手机软体给你p一下子。」 徐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黎朱白身后就这么从暮色将至走到天色暗沉。 徐宇一旦收拾得人模人样的,走在街上吸睛无数。黎朱白乐于看到自己的成果如此受欢迎,笑眯眯地跟他说:「就该多拾掇拾掇,这样子就不愁学校里没有小姑娘喜欢你。」 徐宇扭过脸看他:「那你喜欢吗?」 黎朱白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劲:「我?我当然喜欢,我哪有不喜欢过你?」 -------------------- 第30页 第19章 考试 徐宇当然知道这话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种意义,但他依然深深满足于这一句无心之言。他转过头去,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 黎朱白把他带到了一条街外的一家小相馆。从装潢来看歷史悠久,怕是世纪初就存在在这里了。 老闆是个戴眼镜的老头,身材胖墩墩的,好像从上世纪的香港电影里走出来似的。他看到黎朱白,笑呵呵地站起来打招唿:「哟,小黎,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来拍照?」 黎朱白把身后的徐宇推到前面:「孙叔,今天给这孩子拍张一寸照,考美院要用。」他特地强调了「美院」两个字。 徐宇为黎朱白那点根本藏掖不住的幼稚劲儿忍不住露出微笑。 孙叔推了推眼睛,凑近徐宇看了看:「这是你弟弟吗,以前没见过。」 黎朱白不置可否。徐宇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逃开孙叔细緻入微的观测:「我不是。」 助手小姑娘在柜檯后面笑着接道:「兄弟俩一看就是一家出来的,长得都这么帅。」 徐宇脸更黑了。黎朱白见状赶紧把他扒拉到自己旁边打圆场:「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拍照吧。」 徐宇因为刚刚被这么一说,坐在影棚的灯光下摆起了扑克脸。 黎朱白急啊,他像哄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小宇,笑一个,哎,很好……过会儿拍完了咱们去吃好吃的……」 又打算以理服人:「小宇啊,这是你考试要用的,你觉得老师看到你兇巴巴的样子会不会高兴?」 好说歹说,徐宇还是那副样子。 操控相机的女助手捂嘴直笑:「您为了让小孩儿笑一笑,真是操碎了心。我给我家宝宝拍周岁照也是这样忙前忙后的。」 「第一印象很重要,考试的每一步都不能大意啊。」黎朱白无奈地笑笑,坐在椅子上看着不愿配合的徐宇没了辙。 徐宇有些不耐烦了,不够宽松的西装让他有些缺氧:「朱白,我们能走了吗。」 「不行不行,」黎朱白这下慌了手脚,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女助手先请出去,然后他把徐宇拽到角落里,耐心问他:「小宇你为什么不想笑呢。」 徐宇撇过脸:「有什么好笑的,照片随便拍拍就好。」 黎朱白拉着徐宇坐下:「小宇,我是不是把你逼得太紧了?如果不想拍照片,我们就不拍了,之前的照片也能用……」 观察了一会儿,黎朱白脸上浮现出忧虑的神色:「最近在画室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都瘦了。」 「不是,」徐宇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别人随便断定我们的关系,我们不是兄弟,更不是父子。」 「只是因为这样吗……」黎朱白愣了愣,柔声问道,「你希望我是你的谁?」 徐宇烦躁地抓乱头髮,抬头盯着黎朱白:「我只希望你是黎朱白。」 黎朱白笑了,他伸出手,不疾不徐地帮徐宇一点点梳理被他抓乱的头髮,又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脸上都不剩什么肉了,得监督你多吃点。」 徐宇脸红透了,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烧开水的水壶,正向外发散着蒸汽,他的心跳加速,唿吸变得急促起来。为了不让黎朱白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慌忙站起身:「继续拍吧。「 接下来的拍摄很顺利,徐宇很配合,当闪光灯照亮整个影棚的那一刻,他清晰地看见了黎朱白站在面前看着自己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但是他确定自己那一刻的反应出自内心。就算拍得不够好,也能够让黎朱白原谅他吧。 出了门,两人正往回家走时,正好看见一对男女从身旁经过。漂亮的女人依偎在高大的男人身边,一对般配的情侣,看起来十分甜蜜。那个男人长得很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个男明星。 徐宇注意到了黎朱白的眼神紧紧跟随着他们,便问道:「那是你认识的人么?」 黎朱白摇摇头,收回眼神。 不用去打个招唿吗?徐宇觉得奇怪,他目送着两人走进相馆旁边的停车场。 黎朱白掏出烟,问徐宇可以吗。徐宇摇摇头:「没关系。」 他点燃烟,背过身狠狠吸了几口,烟以过快的速度在他手中燃尽。 「走吧,回家。」黎朱白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把菸头扔在地上,用鞋踩灭。 - 考试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徐宇顺利的地通过了色彩和素描考试,迎来了最终的复试。 因为工作原因黎朱白错过了徐宇的初试,因此他歉疚了好久,坚持复试一定要陪着他去考试。 「其实初试通过比率也不算太低,所以挺轻松的。」徐宇给他解释。 「不行,这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事情,绝不能错过。」黎朱白坚持。 徐宇当然很高兴,黎朱白陪着他去考试就意味着他们能一起在学校附近待上两天,就像是一场小型的短途旅游。 一路上,黎朱白和徐宇强调了很多遍,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可实际上最紧张的人反而是黎朱白。 他们在车站看见提了大包颜料的独身学生不小心把行李全部散落在地,制造出巨大的声响。黎朱白好心上前帮忙去捡,徐宇冷眼站在一旁观看。待到黎朱白回来以后,他才说:「别多管闲事。」 黎朱白教训他:「要是那个人是你,没人来帮忙,你会怎么想?」 第31页 徐宇不说话。 黎朱白又说:「要是我没有跟你来,你会怎么样?」 徐宇说:「会很伤心,很无助。」 黎朱白说:「那不得了。」 徐宇点点头:「明白了。」 美院门口,考生一片片地走进,阵仗非常宏大。徐宇扭头看见黎朱白一脸的新奇与不安,反过来安抚他:「没事的,进去画张画就出来了。」 就算这么说,黎朱白还是惴惴不安:「要考这么长时间,应该会很累吧,你们吃饭怎么办?水带够了吗?」 徐宇又把东西一一拿出来给他检查一遍,才勉强让他放下心来。 徐宇都已经走开了两三步,突然听到黎朱白在身后叫他。 「小宇,过来。」黎朱白对着他招招手。徐宇犹豫了一下,逆着人潮走回去拥抱了他。他早就长得比黎朱白高许多,这一下,他几乎是将黎朱白搂过来抱住。 周围难免有人他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眼光,或许在周围人看来,这只是一种鼓励,但是对于徐宇而言,又会被赋予一层全新的意义。 「你可以的。」黎朱白在徐宇耳边说,紧了紧怀抱。松开后他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转过身去,徐宇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脑子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 在黎朱白婉拒了三四个上前要联繫方式的年轻女孩和星探后,那个在旁边探头探脑半天的妇女大概确认了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家长,终于凑过来搭话了。 「你家孩子考的哪个专业哇。」带着些软软的南方口音,以及在黎朱白脸上四下挪移的欣赏眼神。 黎朱白正焦躁不安地咬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见女人过来搭话,他将烟从嘴里拿下来。作为外行,黎朱白谨慎地告诉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造型艺术。」 「是吗,」妇女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家姑娘考的是艺术设计,她学的那些东西太高深了,我看也看不懂,这说明画得就是好啊。」 黎朱白大概是心情不错,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乐呵呵地听着她东扯西扯,讲自己家女儿的心酸往事,讲做家长的多么不容易。 话密了或多或少也会进点脑子。本来只是云淡风轻地听着人家闲聊,但当对方家长谈到自己在孩子的补习班上花了多少钱,孩子集训学画画没日没夜多辛苦从娃娃抓起时,他突然冷静不了了。 「什么是集训?」他问。 妇女听见黎朱白问出这个问题时惊奇地瞪大眼睛:「集训,你不知道集训?考试前都要去画室集训的呀。」 黎朱白不自在地拨了拨额前的头髮,不确定地说:「我家小孩都是自学的。」 妇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连连摇头感嘆起来。 黎朱白暂别妇女。他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蹲下来,点燃烟,抱着头开始在手机上搜索「艺考」。 - 候考的时间里,徐宇的脑海里依然萦绕着黎朱白的脸。突然打响的铃声让他勐然回过神来。他啪啪地拍打着自己的脸。 这样可不行啊,考试前要保持冷静才行。 不过考试对徐宇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为考试紧张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帮助。除此之外,他心情非常放松,为了不使情绪过于亢奋,他还趁着接下来的一刻钟打了个盹。 这一门考的是命题创作。公布题目时,在一片嘆息和躁动声中,几乎已经开始疲倦的徐宇心中微微一动。 考试题目:《例外状态》 例外状态」(state of exception),或者称「紧急状态」。指的是权力在一般性的秩序被悬置起来后恢復了其完满的特性,而秩序与法则变成空虚的状态。 考试要求: 1.仔细阅读考题内容,理解后进行绘画表达。 2.绘画表现语言、技法、风格及工具媒介不限。 3.在卷面上作出200字以内的文字阐释。 他把题目反反覆覆读了两遍,很快领悟了题目的含义,却思考了很久都没有下笔。附近的考生纷纷开始动笔,他依然在望着窗外出神。直到考试时间过了半小时,他才从笔盒里拣出了一只软炭,在素描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总得来说考试很顺利,他在考试铃打响前,把每一笔想像中的画面都转移到了白纸上。全程没有过多地使用橡皮。等待老师来收卷时,他留心到监考老师稍稍在自己旁边迟疑了一会儿——因为盯着自己的画看了一会儿。 从空气浑浊的考场出来,舒畅地唿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时,大脑竟有一种昏昏沉沉的快感。 考试结束已近傍晚,喧譁中徐宇从考场走出来,与零散的考生一同穿越了漫长的校园,他竟莫名感觉到一丝惆怅。为这场考试准备了那么多年,成败皆在这几小时之内就决定了。 徐宇走到了人头攒动的校门前,第一件事就是四下寻找黎朱白的身影。 候考的人群异常密集,可在徐宇眼中一切都是模煳的,他的直觉促使他一眼便在人群中发现了目标。一处深绿的树荫茂密下,黎朱白笑得灿烂,远远朝他挥手。 徐宇停住脚步。他第一次感受到春天气息的降临。 很久以前他一直以为春天的特徵在于春寒料峭,在于冬天遗留下的寒冷气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春天是白昼变长,空气温暖,树木抽枝发芽。 第32页 徐宇的心怦怦地跳着。他急不可耐地绕过成堆的拥挤人群,艰难地挤出去。热情的家长太多,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徐宇大概撞了十个人、踩了二十个鞋跟、被骂了三十多句祖宗后才走到黎朱白面前。他看着黎朱白,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笑,日色的余晖映下,他眼里有一处光闪闪烁烁地发亮。 黎朱白跟其他家长一样迫不及待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挺好。」自从见到黎朱白,徐宇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言语间也雀跃的带着笑意,「你等很久了吧。」 「不久,我乐意等。」 听得徐宇心头一颤。 大概是早些时间和黎朱白说过话,刚才的妇女又凑过来,故作亲昵地用胳膊肘戳戳黎朱白,熟稔地搭话:「哟,这哥俩关系真好啊,还专程来陪弟弟考试。」 「这不是我哥。」徐宇的语气很沖。 她的女儿,也就是一旁的短髮姑娘大概觉得母亲多事,有些不乐意了,使劲拽着母亲走:「妈你别打扰别人了……」 「说不定你俩以后还是同学呢,呵呵……」妇女意犹未尽,走出了几步远还不忘回头美滋滋地打量徐宇。 徐宇和黎朱白相视一眼,齐齐讪笑一阵。 黎朱白接过他手里拎着的画具,拉着他站到马路牙子上,暂时避开流动着的人群:「饿了吧,我们先放东西,然后带你去吃饭。」 在路边打了好久的车才拦到一辆,毕竟和几百人较量,挤出车辆拥挤的区域也不算是易事。 但没人介意。因为太兴奋了。徐宇觉得比考上了还要兴奋。 上了车黎朱白还在絮絮叨叨地问徐宇考试的情况,比考试的当事人还要激动。 「快给我说说,都出了什么题?」 徐宇正在翻找黎朱白喜欢的餐厅,听到黎朱白髮问,他从手机里抬头:「就是给我们一个题目,然后随便画些有的没的。」 「具体出了什么题?难不难?」 徐宇连比带划,完完整整地复述给他。 黎朱白听得似懂非懂,只晓得钦佩地点点头:「听起来不错。考完了咱们就放下,回去好好学文化课,安心等结果……」 过了一会儿,黎朱白又锲而不捨地凑过来问他:「你的画拍照了吗,我能看看吗?」 徐宇耐心地跟他解释考场里不能带手机,电子产品都放在考场外边的储物柜里头。 他不厌其烦地听着黎朱白毫无质量的问题,一一回答与应和,一点不嫌他话多。 到了酒店,将画具随手一扔,徐宇去找水洗手。黎朱白跟在他身后将画具扶正。徐宇正仔细用流动着的温水冲着手,抹上洗手台上放着的洗手液时不经意间抬头,他看到黎朱白从洗手间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来看着自己。 「怎么了?」徐宇一边用水冲着手上的污渍,一边欣然抬眼看着笑意盎然的黎朱白。 「我突然想到,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转眼间你竟然就要上大学了。」黎朱白髮出感慨。 「喂,可别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啊,跟大叔似的。」徐宇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把手擦干后走进卧室,直接躺倒在在柔软的床上,「啊,好舒服……」 黎朱白也洗了手,从洗手间走出来,手还没有擦干,还在往下滴水珠:「晚上出去吃吧,想吃什么?」 「刚看到一家评价还不错的西餐厅,里面的意面看起来不错……」徐宇仰头看起了手机。 「哪里,给我看看。」黎朱白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 徐宇坐起身翻动着手机屏幕:「稍等,我找找……」 「等等,」黎朱白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徐宇脸上,「你脸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左边脸颊,示意徐宇。 徐宇连忙伸手去擦,擦了半天没擦对地方。 黎朱白叫徐宇别动。他起身去取了干净的毛巾,凑近他,开始细细地帮他清理。 徐宇垂下眼,避开黎朱白的专注的视线。可是即便刻意地去躲避,他还是不自觉地屏住唿吸。不让自己紊乱的气息暴露自己的心情。 可是刚刚从考场里出来,他亢奋的情绪没法在短时间内平息下来。 飘摇的香气,明暗不定的灯光,他眸底温然羸弱的光芒。他的睫毛很密很长,如锡制般垂落,在眼睑洒下一小片阴影。黎朱白离他好近好近,他甚至能感受到他唿出的气息。 忍住。他告诉自己。 可当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毫无知觉地推开黎朱白的手吻了上去。 黎朱白手中白色的毛巾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迟钝的闷响。即便地毯被清洁过无数遍,却毫无疑问是藏污纳垢的好场所,用作洁面的毛巾难以避免地粘上了尘污。 「啪」的一声,徐宇的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黎朱白错愕地看着他,手还悬在半空,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好像短暂失忆似的,无法理解当前的情况。 徐宇捂住自己的左脸,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 「朱白,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清醒过来,大叫着、疯狂地道歉。他想要去碰黎朱白,伸出的手却被闪躲开。 「你...刚刚做了什么?」 黎朱白的眼神已从惊错转为悲愤,他紧紧捂着嘴,声音喑哑而颤巍。 第33页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宇竭力地挤出声音。 没有听他解释完,黎朱白向后趔趄着倒退几步,咚的一声撞在门上。他惶恐地转身,拧了好几次门把手才拧开。 随着门关上的巨响,徐宇追上前的脚步也被钉在了原地。 他想起第一次上学路上见到教堂前的圣女像,他问神父:「这是什么塑像?」 神父回答他:「这是圣女像。」 「她为什么在这里?」 「我的孩子,在我来之前,她就已经在这里了。直到结束,她都会一直在这里。」 他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暗到使他看不清黎朱白离开的那扇门的轮廓,直到他化为黑暗中孑立着的一道不起眼的阴影。 徐宇慢慢地蹲下,把头埋在膝盖里,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他打的那一耳光力道一点都不重,可是却打的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 大家好喔我是sucinrepoc,非常感谢不嫌弃能够读到这里的大家~ 艺考与高考一样是一段非常不容易的路途,其中不乏自学成才的人,但是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小朋友都是十分值得佩服的(笑) 考完大大小小的试以后大家几乎都会感到喜悦或是亢奋(也可能悲伤),只要能够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请尽量地庆祝,就是不要像某人一样—— 顺便一提,「例外状态」的概念引用自阿甘本《例外状态》 好啦,接下来会开始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上,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继续读下去~(^▽^) 第20章 前任 路春山刚刚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他一下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累死了,讨厌坐班。」 实习生小刘细心地递过一杯热水:「辛苦了师父。」 路春山笑睨她一眼:「真懂事啊,今天就放你早点回去吧,下周的考试成绩我可是要检查的。」 小刘欢唿道:「师父万岁!」然后火速换了衣服,提起小背包,忙不迭地和他道了别。 路春山还没把杯子端到嘴边,便听见小刘惊唿一声。转而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去,怎么有个人站在门口,吓死我了。」 路春山没有过多在意。他听见小刘问:「你是病人吗,主任今天已经下班了。」 路春山抬起头来:「外面是哪位?」 徐宇一声不响地出现在门口。看到徐宇,路春山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刚递到嘴边的茶杯又被放了回去。 但徐宇也不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眼神冰冷地打量着路春山。 小刘狐疑地在徐宇身后打转:「你是主任的朋友吗,还是之前的病人?」 医患关系的问题一直存在,小刘这一代人又了解了太多的恶性伤害事件,被灌输了太多人性的丑恶。所以在看到这个目露凶光的帅哥时,小刘迅速把口水收了回去,准备好好打探一下他的身份,誓死保护自己的带教医生。 反而是路春山从刚开始便心中早已有数,他挥挥手:「小刘你先走吧,是认识的人。」 小刘半信半疑地离开了。没走出几步,路春山便在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充满了爱心与感嘆号的消息: 师父赶紧把他的联繫方式给我啊啊啊!你怎么认识那么帅的人!是你的弟弟吗?他有对象吗?果然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人玩吗…… 路春山无奈地笑了笑,扣下了手机。像招唿病人一样对徐宇说:「过来坐吧。」 徐宇一声不吭地走到路春山面前坐下。虽然坐在医生对面,可他的姿态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谦卑或者敬畏。相比之下,他的架势反倒像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把枪,抵着路春山的胸口进行一番恶意胁迫。 对于眼前人的敌意,路春山并非毫无察觉。但他先是镇定自若地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重新把茶杯放回桌上以后,他才招唿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地方吗?」像是对待普通病人的开场白。 徐宇并没有接受对方的以礼相待,开门见山地问:「你跟黎朱白是什么关系?」 「医生与病人,普通朋友,认识的人。」路春山耸耸肩。 「普通朋友,」徐宇把这几个字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你们的关系并不普通。」 医生交叠起双手,像是审视病人一样迎上徐宇的目光:「那么,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喜欢他。」徐宇警惕地看着路春山。 路春山难以置信地笑了:「真有趣,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你看他的眼神,」徐宇紧盯着路春山,「你看他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医生对病人该有的眼神。」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徐宇皱眉:「你们之前又是怎么认识的。」 路春山眼见着要说漏嘴,便现编了一个理由解释说:「我们有共同的朋友。」 徐宇的眼神依然半信半疑:「我从来没听他提过你。」 见和徐宇根本说不通,路春山无奈地摇摇头,推开椅子站起身,打开窗户,点了一根烟。 「医生可以在医院里抽菸吗?」路春山听见徐宇在身后说。 他一摊手:「举报请随意。不过,现在不是上班时间。」 路春山正自顾自抽着烟,却感到身旁有个人逐渐靠近自己。路春山回过头,皱起了眉。他看着逐渐逼近的徐宇,问道:「做什么?」 第34页 徐宇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他看。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路春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扑上来掐住他的脖子扔到窗外去。 可徐宇的眼神落在他搭在窗台上的手上:「你跟黎朱白抽的是同一种烟。」 「喔?」路春山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烟。 「巧合而已。」路春山毫不在意,「这种烟很常见,满大街都有的卖。」 他把烟叼在嘴里,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一手把菸头掐灭在窗台上,一边问道:「黎朱白还在抽菸?」 「是啊。」 「明明和他说过很多遍不要抽菸的。」路春山感嘆道,「还真是完全不听劝。」 大概是被这种亲密的语气给伤到,徐宇一下子又揪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断言道:「没有医生对自己的病人会那么了解。」 路春山没有直接呛回去。他把双手抱在胸前,靠在窗台上打量了一会儿徐宇,忽然莞尔道:「你喜欢黎朱白,对不对?」 徐宇面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復原来的面瘫脸。 「谁不喜欢黎朱白。」他说,「没有人不喜欢他。」 路春山摆摆手:「不,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比方:「就是想要和他上床的那种喜欢。」 路春山看到他如同被当面痛击一拳的反应,知道自己说对了。 徐宇的头变成了一个开水壶,全方位地向外散发着热气。他满脸通红地否认:「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都是男人。」 路春山笑了,把徐宇送给他的话回赠给他:「没有一个人会对自己母亲的男朋友那么关心。」 见徐宇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他趁热打铁地挖苦道:「没想到你看起来挺好一小孩,竟然喜欢妈妈的男朋友,真是了不起。」 「够了,」徐宇咬牙切齿地说,「你别胡乱猜测了。」 路春山抿抿嘴,无所谓地一摊手:「也不知道是谁先跑过来胡乱猜测的。」 路春山依然望着窗外,慢条斯理地感嘆道:「很可惜,我也想,但是他不愿意。」 徐宇勐然转身:「我就知道……」 可路春山忽得伸手捏住徐宇的下巴,自上而下细细打量着:「长得挺好,应该会受女孩子喜欢,只可惜黎朱白不喜欢你这样的。」 徐宇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避开他的视线:「你以为他喜欢你这样的吗。」 路春山停下了观察的动作。他直起腰来,不紧不慢地理了理领口,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随后重新抬头面向徐宇:「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这样的吗。」 他迎着徐宇困惑的眼神举起了右手,将手背摊在他面前:「看到了吗。这就是证据。」 徐宇看见一枚银色的戒指在他手上闪闪发亮。他整个人像被泼了一盆温水一样,一时不知该表露出怎样的情绪。 进退两难间,他嗫嚅着:「我,我不知道......」 路春山睨了他一眼,将手重新插回兜里,一只手捞起桌上的文件:「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要大半夜跑过来,自以为是地胡说八道。」 徐宇头上渗出冷汗:「我……」 「黎朱白该醒了吧,」路春山抬眼瞅他,「你不过去,我可是要过去了。」 - 徐宇站在门口,远远看着路春山站在黎朱白床前,两人正常地交流着,并没有之前看到过的那种亲密的表象。 路春山已经结婚了。难道真的是他神经过敏吗,总觉得每个人靠近黎朱白,都是对他别有用心。 他揉了揉眼睛,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不知道路春山跟黎朱白说了些什么,徐宇看到黎朱白的表情由平静变得不知所措,转而又变得惊惧起来。 路春山走后,徐宇问他:「他跟你说了什么。」 黎朱白依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徐宇:「他叫我戒菸。」 他又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他竟然叫我戒菸。」 徐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小声嘟囔着:「烟的话,确实还是戒了比较好……」 黎朱白盯着他:「你居然帮那个傢伙说话。」 徐宇连连摆手:「我绝对不会帮他说话,我只是觉得,烟的话,确实是对身体不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黎朱白打断徐宇,他压低着声音问他:「你身上还有烟吗。」 徐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手插在口袋里,捂着兜里的烟不知道如何是好。 黎朱白看到他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快给我一根。」 徐宇看着黎朱白充满期待的眼神。手里没动,语气毫不坚定地说:「不行吧……」 黎朱白眼巴巴地盯着徐宇看了一会儿,无果。他干脆坐起身,直接扑上前,把手掏进他的衣兜里,徐宇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便已看见黎朱白炫耀似地朝他摇摇手中的烟盒。 「火机。」黎朱白顶风作案还理直气壮,伸出手摊在他面前。徐宇心里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行,手里却已经把打火机递了出去。 「乖孩子。」黎朱白满意地摸摸他的头,跳下床,趴在窗开始愉快地吞云吐雾。 徐宇心里十分懊悔,垂着手丧气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像是个心怀愧疚的帮凶面对泰然自若的主犯。 第35页 黎朱白舒畅地唿出一口烟,扭头看着徐宇没精打采的样子,笑了。他朝他招招手,徐宇听话地走到他旁边。 「过几天就回学校吧。」黎朱白的面前聚起一团烟雾,又很快地被风吹散。 徐宇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夜空:「你希望我早点回去吗。」 黎朱白转过身,背靠着窗台,仰起头将烟含在嘴里,含煳不清地说:「学校多好啊,早点回去吧。」 他口中感嘆着「终于能下地走走了,在床上待的人都要瘫痪了」云云,重新与阔别多日的烟重逢,他的心情非常好。 徐宇用手支着脸,偷偷看着黎朱白向后靠在窗台上,用菸头作笔在天空中点点画画的样子。 徐宇不动声色地说:「我想,我还要在家里待一段时间。」 黎朱白好像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似的,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两人的背后是黑夜映着一整个城市的灯火。 黎朱白出院的那一天,徐宇硬是坚持着把他送回了家。 开着车到了黎朱白家楼下,徐宇却没有熄火,他握着方向盘,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朱白,以后你最好离那个医生远一点。」 「谁?」 「路春山。」 黎朱白眉间微蹙:「他怎么了。」 徐宇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出了口:「我觉得他对你有想法。」 黎朱白失笑:「小宇,他是男人。」 徐宇有些不解地抬头:「是男人怎么了,他就是喜欢你,我看的出来。」 黎朱白无奈摇摇头,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有这种功夫瞎猜,不如好好钻研专业,省着点劲儿,千万别往歪里学。」 徐宇傻了。这句话让他的头脑一阵一阵地发麻。凭什么男人和男人就是「歪」? 别人怎么歧视都和他没关系,可关键是,为什么黎朱白偏偏也这么想?难道他也是一个从清朝留下来的古董? 想到这里,徐宇的心里一下一下不安地跳动着,他几乎按捺不住心底的冲动。 「喂,黎朱白,」徐宇摇下车窗叫住他,「要是我喜欢男人,怎么办。」 黎朱白的脚步停住了。 他回过头,如临大敌一般走过来,扒着车窗严肃地对徐宇说:「不要开这种玩笑,你不喜欢男人。」 徐宇被他的眼神逼得向后躲了躲。黎朱白的眼神,就好像要过来揍他一样。 「我开玩笑的。」徐宇努力地装出轻松的样子。 可黎朱白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下来,他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你是喜欢女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黎朱白面色凝重的脸,徐宇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其低落。 他点点头,告诉黎朱白:「对,我喜欢女人。」 -------------------- 第21章 在公寓 凌晨十二点半,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门铃突然响了。 彼时黎朱白正昏昏欲睡地靠在床上读一本关于非洲野生动物保护的科普类书籍,闻声迅速下床,来不及换下睡衣,随便披了一件毛外套,趿着拖鞋,有些警惕地凑近猫眼察看来人。 他顺着猫眼向外看了一眼。只看了这一眼,他就迅速打开了防盗门。 「你怎么来了?」 黎朱白压低着声音说话。虽然四周无人,毕竟夜色已深,为了避免楼道间回声扰人,他努力控制着音量。 门口是肩上挎着一个大包的徐宇,穿着单薄的卫衣,简单戴着连着卫衣的帽子。大概是淋着雨来的缘故,他前额的头髮湿漉漉的。 自从上次分开以后,徐宇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消息,而黎朱白也忙着备课与写稿,没有主动联繫他。两人这一周来几乎是保持着断联的状态。 「我一个人在家,」徐宇垂眸静静注视着黎朱白,「太安静,睡不着。」 黎朱白什么也没说,看着水滴从他的包上一滴滴滑落,在地上积成一小片潮湿。 徐宇永远不记得打伞。他觉得雨的原理在于「借风使力」,就算打了伞也会淋湿。因此除非雨量过大足以把人浇透,他绝不打伞。 两人就这样无言相对着站了一会儿,冷风瑟瑟,肆意地灌进家门。终于,徐宇开口道: 「外面很冷,我能进来吗。」 黎朱白心中还在纠结,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让了让,徐宇就这么自然而然越过他走了进去。他的肩膀擦到了黎朱白的毛线外套,留下一串分明的水珠。 黎朱白去衣柜里取了一块干毛巾递给徐宇:「别着凉了。」 徐宇却没有接,他选择坐在餐桌前的木椅子上——因为他知道黎朱白不喜欢沙发被弄湿。 他抬起下巴望着黎朱白:「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又有工作吗?」 「还不是因为你。」黎朱白没好气地说。 徐宇好像很快把这句话当真了,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黎朱白见徐宇迟迟没有接过毛巾,他干脆直接上前裹住他被打湿的脑袋开始擦。 徐宇没有反抗,乖乖地闭上眼任他揉搓。毛巾很柔软,还带着一股清新的肥皂香气。在安心的氛围中,他抬眼看向黎朱白,好像想要说什么。 黎朱白马上注意到了徐宇有些不对劲的眼神,果断在这时收了手。他把毛巾裹在徐宇脑袋上,拍了拍他的头。 第36页 「差不多了,再用吹风机吹干就没问题了。」 说话他自顾自离开,还扔下一句「沙发上有毯子,冷的话就开空调」。 徐宇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跟探照灯似的看着黎朱白慌里慌张地离开。 他任由着毛巾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他知道黎朱白肯定是想起了那天酒店里的事。毛巾粗糙却柔软的质感也让他想起黎朱白靠近他时的情景。 窗外的雨还在下。客厅洒下冷光,而黎朱白的房间里则打着暖黄色的灯。 听着雨不断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徐宇知道,黎朱白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家只有一张床,也不可能不清楚他来到这里的意图。 但是徐知雪刚过头七。而且他大半夜淋着雨过来,他肯定不忍心把他赶走。 黎朱白就是这样,高中时他半夜跑来,他不忍心赶走他,现在他也不会把徐宇赶出去。 徐宇把毛巾从头上摘下来搭在肩上,走进了黎朱白的房间,却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口,敲了敲门。 「朱白。」他倚在门边,看着黎朱白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书看。 黎朱白抬头看他:「怎么了。」 「今晚我睡哪里?」 「你想睡哪里?」 徐宇用下巴点了点房间里面:「我想睡床。」 「行啊,那我睡沙发。」黎朱白答得干脆利落,他合上书,打算下床。 「不是,不是……」徐宇赶紧阻止他,心虚地揉了揉额前的头髮,「如果要睡床的话,我们一起......」 「你做梦。」黎朱白瞬间明白了他的司马昭之心,果断拒绝。 徐宇坚持道:「朱白,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一张床了。以前我们不都是睡在一起的吗?」 「这不一样。那时候你在关键时期,而且你现在长大了,我这小床也容不下你了。」 黎朱白放下书,一转头差点吓出心脏病,徐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像一只小狗一样眼睛圆熘熘地蹲在床前看着他。 「可是客厅里很冷。」徐宇可怜兮兮地说。 看到黎朱白无比纠结的表情,徐宇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又成功了。 黎朱白从衣橱里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徐宇插着手站在一边看他,问:「我之前盖过的那床被子呢。」 黎朱白说:「扔了。」 徐宇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黎朱白好笑地睨了他一眼,笑他竟把这句话当真。他把手里的两床薄被子扔上床:「吃灰很久了,没别的厚被子,你就拿夏天的被子将就一下。」 他正给徐宇铺着被子呢,抬眼就看到徐宇眼神一直往他的被窝方向瞟,他果断地告诉他:「别想。」 徐宇露出明显的失望神情,本想过来搭把手的,这会儿不高兴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故意干扰他。 黎朱白家里只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以前徐宇都是等着黎朱白洗完再进去。他知道黎朱白很爱干净,几乎是到了有些洁癖的程度。但今天他什么也没带过来。 徐宇知道黎朱白这儿的规矩。如果不洗澡就别想上他的床。徐宇有时候总觉得,不管是从前多么邋遢的人,只要在黎朱白身旁待上一段时间,准能养成爱干净的习惯。 黎朱白打量他一番:「你淋了雨,去洗个澡吧。」 徐宇蔫蔫地答:「我什么都没有带过来。」 黎朱白盯着他的脸想了一会儿,视线移到了他的下半身。 徐宇被看得有点心神不宁,紧接着黎朱白问他:「你穿哪个码?」 徐宇说:「你不知道我穿哪个码?」 黎朱白不想理他,从抽屉里抽了一条新的内裤扔给他:「换这个。」 徐宇看着手里灰色的内裤,脸上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黎朱白倒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走到房间外,声音远远传来:「给你把热水器打开了。」 徐宇进了浴室,一手把衣服从头顶脱下来,然后脱了裤子,走进淋浴间。打开了莲蓬头。水从头顶哗哗地冲下来。 他发现过了这几年,浴室和以前没有太多的变化。淋浴间外面是坐便器,隔着一道移动门是洗手池。淋浴间很窄,转身都有些勉强。但是瓷砖的角角落落都被清理得很干净,除了自然老化的部分以外,并没有明显的水垢或别的污渍。这也使得徐宇在这里淋浴时都格外谨慎, 他擦干了以后走出来,看着黎朱白的房间,突然有些犹豫着不敢走进去。 以前他走进去的心态是一个孩子,而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再坦然地走进去了。 熄了灯。黎朱白唿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徐宇听了一会儿他的动静,「朱白,那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身后传来翻身的响动。然后他听见黎朱白的声音:「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虽然躺在厚实的被窝里,窗户关得严实,屋内也很温暖,但徐宇明显感觉到气氛冷了下来。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有些僵硬。他将手掌紧握成拳,他感到自己的指尖冰凉。 一夜无梦。 第二天黎朱白从睡梦中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到徐宇拿着床头的瓶子细细端详着。 他一下子清醒了,慌忙从徐宇手里夺过药,塞进抽屉里。 徐宇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他手里还保持着拿药瓶的动作,直直地看着他。 第37页 黎朱白迴避着,躲着他的眼神。 徐宇举着药瓶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黎朱白胡诌了一个答案:「是我的维生素。」 徐宇拉开抽屉,重新掏出药瓶,拧开后往手上倒了两粒,直接扔进了嘴里。 黎朱白大惊失色,扑上前大叫:「赶紧吐出来!」 -------------------- 第22章 在学校 徐宇看着黎朱白慌张地抓住他手臂的样子,反倒笑了出来。他把两颗药含在嘴里,故意问道:「维生素有什么不能吃的?」 大滴的汗从黎朱白额头上滚落:「你先吐出来。」 徐宇又吊了他好一会儿,才抽了纸巾把药吐出来。 黎朱白赶紧夺过药瓶,紧紧攥在手心里。瓶身几乎要被他掌心的汗水濡湿。 徐宇直视着他:「朱白,你还在吃安眠药。」 黎朱白深深嘆了一口气,把脸埋在手里用力揉搓着。极力解释道:「我只是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会吃。」 细心一看,能发觉黎朱白的黑眼圈很重,面颊也很瘦。 「不止是偶尔睡不着吧,」徐宇观察着他的脸,「你这两年就是靠药物来睡觉的吗?」 「没有。」黎朱白坚持道,「真的只是偶尔。」 「所以说,如果我去厨房的话,也不会找到一整柜子的药,对吗。」徐宇说着,站起来意欲往外走。 「等等!」黎朱白一把拽住他,语气重了些,「我都说了不是。」 他声音又放软:「之后不会了。」 徐宇看了他一会儿,停下脚步,蹲在他面前:「之后不会了?」 黎朱白的表情有些游移。徐宇知道他正在绞尽脑汁想出理由辩驳自己,可是最终他也没有说出什么。 他好像掉了线似的愣了一会儿,突然问徐宇:「现在几点?」 徐宇说:「九点半。」 黎朱白大惊失色:「你是不是把我的手机闹铃关了。」 他赶紧跳下床,蹬着拖鞋冲进洗手间,拿下牙杯开始放出自来水准备洗漱。 黎朱白一边刷牙一边扭头看悠哉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徐宇。恼怒地质问他:「你干嘛把我的闹铃关了!」他这几个字说得含煳不清,徐宇不气反笑。看到徐宇不知死活地笑,黎朱白更是急得要命:「我今天上午第一节 有课啊,现在这节课都快完了!」 徐宇摊摊手:「既然已经结束了,那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黎朱白白眼翻上了天。他用水抹了一把脸,匆匆换了衣服。但是穿着穿着,他突然意识到徐宇的话很有道理。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以后,他嘆了一口气,坐回床上:「来不及了。」 徐宇不声不响地走过去,坐在黎朱白边上,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看你睡得那么好,不想吵醒你而已。」 黎朱白面色复杂地看着徐宇,责怪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他摸摸他的脑袋:「好啦,我没有生你的气。」 徐宇低着头,安静地让黎朱白揉着头髮。 他紧接着嘆了口气:「我真得去上班了,不然又要扣工资了。」 「我开车送你去。」徐宇冲到门口穿鞋。 「你哪来的车?」 「拿的徐知雪的车。反正能开就行,」徐宇出门前又回头提醒黎朱白,「有吃的在厨房里,你记得带上。」 虽然一路紧赶慢赶,但是迫于路程仍花了不少功夫。听闻黎朱白只剩下一节课就可以走,徐宇决定留下来等他。 黎朱白当然是要赶徐宇,但没赶几句就忙着进学校,所以到头来也没赶成。 「你自己去附近逛逛吧,我下课了马上出来。」黎朱白扔下这么一句便匆匆进了学校。 徐宇在校门口没待过一会儿,保安大叔就从门口走过来赶他:「你是这学校的学生吗,校门口不能这么停车,而且你这车多亮眼,给领导看到了不得说咱一顿。」 徐宇没动弹,只把脑袋探向窗外:「大哥,亮眼是好事,给学校增光添彩。」 保安大哥气得吹着鬍子原地来回走了一遍,不过徐宇还是挪了车,把车停附近的停车场去了。 离了校门口,再呆在车上也没什么意思。他想着既然保安当他是学生,他好说歹说得去学校里熘达一趟。 徐宇虽然行为乖张,但打扮不算太混。他不染头髮也不打耳洞。理由纯粹是嫌麻烦。他今天只穿着黑卫衣和黑牛仔裤,即便衣着足够低调,但过于吸睛的脸与车还是帮他招来了不少目光。只是走在路上,就有好多女生往他这边看。 他不喜欢,但已经习惯。他早已能做到在无数目光下目不转睛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走大街上被视线尾随这种事根本就是入门级别的考验。 他正打算坦然进校门时,保安看着他,再次搭话道:「哪个专业的呀,开那么好的车。」 徐宇一时间编不出一个专业。在艺术专业院校待久了,有时候总会以为全天下所有人都是学艺术的。但这种问题不能犹豫,犹豫久了反而令人生疑。 他不准备报美术专业。他甚至不确定这所学校有没有艺术类专业。于是便胡诌了个第一时间从脑子里蹦出来的门类。 「计算机。」他对保安说。 保安恍然大悟,接着啧啧感嘆:「计算机啊,计算机好啊,赚钱,年纪轻轻开上豪车。我天天劝我家娃填计算机,他非不听,非要学那什么艺术类,现在的小孩儿可太有想法了……」 第38页 徐宇虽然对保安大哥家里的小孩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他破天荒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唠叨。到最后也没有告诉他,这车其实不是他自己的,而计算机赚不赚钱他心里也根本没底。 希望不要坑害了他的孩子。徐宇在心里默默祈祷。 这大概叫做爱屋及乌?离开时,徐宇脑内莫名闪出这样一个词。love me,love my security。 南大的校园就和其他学校一样,进了校门就是广场,周围环着高矮不均的学院楼。徐宇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随便拦住两个女生:「同学,人文学院往哪里走。」 在学校里问路的人可不多见,两人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问路的帅哥,一时间有点乱了阵脚。 高个子的女生很快便反应过来:「我们正好要去人文学院,你可以跟着我们走。」旁边的女生躲在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徐宇。 徐宇道了谢,跟在她们身后一段距离。 高个女生转头问他:「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徐宇看她并没有恶意,便承认道:「嗯,美院的。」 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厉害。」 几句话一聊,三人的距离逐渐变得近了一些,慢慢开始并肩同行。一想到这些学生是黎朱白学校里的,他也不算太抗拒。 矮个女生探出一个脑袋来问徐宇:「你是来这里找女朋友的吗。」她的声音很甜,眨巴着眼睛,语气真诚地问。 徐宇心里有一瞬间非常想作出肯定的回答。但是还是摇头否认道:「我就是来找个朋友。」 到了人文学院,挥别两个女生后,徐宇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学院里游荡起来。办公室隐藏在白墙后面,徐宇没办法一间一间地去找,他从上到下逛了一圈后,最终走出了楼里,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虽然早就知道黎朱白在这里工作,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闲着无聊,他开始打量起四周的景致。这学院楼的装潢不知道要比他们学校好上多少倍,现在学校卯着一股劲儿比赛,一个要比一个装修得好,跑哪都是脚架搭着绿布正在施工中。 徐宇大一的时候跟过壁画的几个师哥去外地承包了一个月的壁画。听说壁画系在拉人,他闲着慌稀里煳涂地就跟过去了。虽然他从没上过手,但是盯着墙面发了一会儿呆,观察了一会儿周围的大哥们涂漆的样子,没过多久他就上了手。周围的师哥还因为进度慢被嫌弃,他招来了不少眼红的声音 倒不是因为嫉妒而不继续搞壁画。比起在空中吊着或者在平面上刷漆,他更喜欢立体的雕塑。与平面的东西比起来,能够掌握在手中的实体更加让人安心。 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前,挡住了他。徐宇抬头一看,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严肃男,看起来像主任之类的角色。 「你是哪个专业的,学院门口是能随便让人坐的吗?」 徐宇悻悻地站起来。 可主任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扶扶眼镜继续狐疑地追问道:「以前没见过你,你哪个专业的,来找谁的?」 徐宇总不能直接走掉,他犹豫了一下:「来找黎朱白。」 「老师的名字是你能直接叫的吗!真不像样。」 听得徐宇耳朵疼,正想走为上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主任,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宇转身,是黎朱白,身边还跟着一个女老师。 「哟,小黎啊,」看到黎朱白,主任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瞬间变得亲切起来,「这是你学生吗?」 黎朱白尴尬地看了眼徐宇,强颜欢笑地回答道:「我家弟弟。」 「这样啊,那没多大事,打了个招唿,」主任打着哈哈,「我先走了。」 送走主任后,黎朱白小声问他:「你怎么突然找过来了。」 徐宇一直在瞟黎朱白身边的女老师,他们刚刚站在一起的的距离太近了,让他有些不爽。 好半天他才有些话里藏话地回答:「对老师直唿其名,不尊重老师罢了。」 黎朱白忍不住笑。身边的女老师也热切地凑过来:「黎老师,这是你弟弟?好帅啊。」 大概是听到徐宇被夸感到很高兴,黎朱白笑容满面点点头:「对。」 被夸贊的「弟弟」本尊倒是没什么反应。站在黎朱白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因为性格过于随和很招人喜欢,黎朱白从以前开始就特别容易被人盯上,无论男女。 女老师好像没注意到对方充满敌意的眼神,邀请道:「要不叫弟弟去办公室坐坐?今天正好有买蛋糕来。」 徐宇看黎朱白。黎朱白看徐宇一眼,说:「既然黄老师都说了,那就上去看看吧。」 徐宇点点头。乖乖地跟在两人后面。不出所料,刚才上演的对话又来了一遍。 黄老师亲切地问道:「弟弟在哪里上学呀?」 徐宇不想和她说话。黎朱白代答:「美院,学雕塑的。」 「哇塞,好厉害!」 又是一个狩猎者。徐宇心里阴暗地想,这种佩服的样子肯定是演给黎朱白看的。他不动声色地拽住黎朱白的衣角,刻意减缓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 黎朱白注意到了徐宇不易察觉的举动,也不知道是否领悟到他的真实意图,在黄老师滔滔不绝的言语间,反过来捏捏他的手,大概是示意他可以松开手。与此同时,他一边认真回应着黄老师,一边放慢了脚步,手里还无意识地抓着徐宇的手,好像怕他突然跑掉一样。 第39页 徐宇顺从地松开了他的衣角,没有人注意到他耳根红了一片。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那种第一天上幼儿园时会躲在爸妈身后哭着不肯撒手的幼儿园小朋友。 但实际上,徐宇第一天上幼儿园时非常勇敢,坐在二十九人哭泣方式花样迭出的教室里,他是极其冷静的第三十人。 -------------------- 第23章 巧克力 所幸黄老师正专注于分享她那为考美院拼尽全力的外甥女,并未注意到二人间的小动作。到了办公室门口,黎朱白自然地撒开徐宇的手,伸手去开门。 徐宇进了办公室,感觉到有些紧张又有些新奇。这还是黎朱白第一次带他进办公室。 黄老师一进办公室就喊起来了:「黎老师把弟弟带过来啦。」 办公室是个五人间,位置很宽敞,在办公室里的只有寥寥两人。这么一吆喝,有几个老师从隔壁系会议室跑过来。 其中一个中年女老师惊讶道:「黎老师竟然有弟弟,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徐宇又被另外一个中年男老师拍了下肩:「哟,弟弟很帅啊,在哪里读书啊。」 面对同事们热情的围攻,徐宇显而易见的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正想再次寻求帮助时,黎朱白却笑嘻嘻地把东西放回座位上,开始欣赏起他的窘样。 一个老师突然问:「弟弟多大了,我侄女正好单身,能不能排个队啊。」 办公室里开始起闹。黎朱白见徐宇实在应付不来这些老油条们快要原地把自己憋死时才出手相救。 「还小呢,才二十岁,不急着送出去。」他笑着把徐宇拉到自己身边。 「啧啧,难怪黎老师得藏着掖着,原来是弟弟太帅了怕被别人拐跑啊。」 所有人都哈哈笑起来。 黎朱白应付着笑完,小声吩咐一旁的徐宇:「别紧张,我很快理完东西,你等我一会儿。」 徐宇点点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快速整理着东西的黎朱白,心中有些感激。黎朱白知道他一向不擅长应付人群,能够保持冷静已经是极限。 刚才一起的黄老师又端着一块蛋糕走过来:「黎老师,不急着走,把蛋糕吃了吧。」 这块蛋糕是巧克力味的,不仅包裹着一层巧克力外壳,还浇满了一层巧克力糖浆。更让人无法拒绝的是还撒着结结实实的巧克力碎。 重点是,黎朱白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特别喜欢甜食。 果不其然,黎朱白眼睛一下子直了。虽然他的反应一切如常,但是徐宇知道他心底肯定很想冲上去夺下来,然后尝一口。 徐宇警惕地看着面带笑容的黄老师,心想,聪明的女人。 徐宇趁机观察了她的手指,上面没有戒指。这更是让他心底咯噔一下。 单身的聪明女人。 这可是战力最强的物种啊。 虽然黎朱白的渴望已经全写在了脸上,但是他还是摆摆手:「没事没事,黄老师自己吃吧。」 徐宇赶紧说:「我不急着走。」 黎朱白看了眼徐宇,又看了眼蛋糕。黄老师脸上的笑容熠熠闪光,满满写着「我就知道」。 接着黄老师又拿了一块蛋糕给徐宇,但徐宇婉拒了,黄老师问:「是因为不爱吃甜的吗?」 徐宇摇摇头。 这是因为黎朱白的另一个特点是,他虽然喜欢甜食,但是永远没法一个人吃完一份。这时候他就需要一个人作为「分担者」。 而徐宇往往会负责扮演这个角色,而且他十分乐于承担这个任务。 拿到蛋糕以后,黎朱白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他虽然很喜欢,但吃起来的节奏依然像平常一样慢条斯理。 他挖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咽下去后才问:「你怎么跑到学校里面来了,我以为你不喜欢见人。」 徐宇刚才忍不住紧盯着他的模样,忘记移开眼睛。他坐在黎朱白身边的椅子上有些迟钝地回答:「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长什么样。」 「对哦,」黎朱白恍然大悟,「你好像真的一次都没进来过。」 徐宇悄悄抬眼看着黎朱白下意识咬着叉子思索的模样,一时间出了神。 「看我做什么,我会紧张。」黎朱白看着徐宇痴痴盯着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才没有......」徐宇勐然惊觉,赶紧移开目光,开始强迫自己看起了窗外的鸟。 他这才意识到眼里又不小心只剩下黎朱白一个人,在三维世界生活,狭窄的视野非常让人困扰。可是只要黎朱白在他面前,他就会忍不住盯着他看。想到黎朱白好像一点都不介意他这种来势兇勐的注视,他心里就控制不住地苦闷起来,他真的一点都没有这种自觉吗。 吃了大概二分之一左右,黎朱白搁下蛋糕,遗憾道:「好腻。」 徐宇觉得黎朱白这点真是可爱,一边喜欢吃一边又不会多吃,据他本人说这是为了保持对蛋糕长久的喜爱,而一时的放纵则会很快地磨灭这份爱。听着像是歪理,但细品一番总觉得好像还有点道理。 真亏他一点都不急。 黎朱白左看右看,确认没人注意后,试探着看了徐宇一眼,把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徐宇心领神会,二话没说拔刀相助,拿起叉子塞进嘴里一口就吞了下去。 黎朱白惊奇地看着他:「尝着味道了吗。」 第40页 徐宇舔了舔嘴唇,点点头。 黎朱白带着离开后,黄老师对着年轻同事感嘆道:「天哪,没想到黎老师对弟弟也这么温柔,他怎么那么有魅力啊,更喜欢他了。」 同事白了一眼她的花痴脸:「我看还是算了吧。」 「为啥?」 「你不觉得他们看起来有点奇怪吗。」 「嗯?哪里奇怪。」 他慢条斯理地把叉子叼在嘴里道:「他弟弟看他的眼神,就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样。」 - 徐宇带着黎朱白去了附近的停车场,开出去时还交了五块钱的停车费。黎朱白有些遗憾:「其实学校里是可以免费停的。」 徐宇顿了顿:「在哪,我没看到。」 黎朱白指了指学校附近的一个方向:「就那里。」 徐宇努力地沿着他指的方向探头看,但是没找到。 黎朱白放弃了。他感嘆道:「家离学校远好麻烦啊,如果能走过来上班就不用了停车那么麻烦了。」 「你心疼五块钱吗。」 「不是五块钱的问题,主要是这钱其实没必要花。」 徐宇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笑。黎朱白就是在心疼这五块钱。 到了下一个红灯口,徐宇拉起手剎后,一边看着红灯的倒计时,一边说:「朱白,我们一起住吧。」 「什么?」黎朱白讶然扭头,「一起住?」 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别的情绪,徐宇依然直视着前方,并没有迎上黎朱白的视线。 「你的睡眠问题很早就开始有了吧。」他没有问,而是陈述。 黎朱白一时无言。 「上一次睡那么好,是什么时候?」红灯开始徐宇 通过黎朱白脸上的表情,徐宇替他总结道:「但是和我在一起睡觉,你就能睡着。」 徐宇接着说下去:「我们重新租一个房子,离你工作的地方更近,这样对你通勤也方便。」 「你在的话,我就不会弄伤自己的手了。」他顿了顿,「而且我不想让你再吃安眠药了。」 黎朱白依然一声不吭。 「钱你不用担心,房子我也会找。就到我毕业为止。」见黎朱白还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且,不想一个人。」 黎朱白看了一眼徐宇,扭过了头。深深嘆了一口气。车内很沉默,发动机的轰鸣混合着几声喇叭声隔在车窗外。 这天晚上徐宇依然赖在黎朱白家里没走,黎朱白却没有在床上睡觉。第二天徐宇在书房里发现了他。 黎朱白就这么趴在书房里睡了一晚。徐宇站在门口看他,心情很复杂。 徐宇简单扫了一眼他的办公桌——他再熟悉不过,堆叠着凌乱的稿纸以及揉成一团团的废稿——黎朱白工作之余会自己写点东西。 黎朱白写得好吗?徐宇没法客观评价。他觉得黎朱白就算在纸上随便划拉几下也写得比谁都好。 他在门口纠结了半天是否叫醒他,他看起来很累,但是用这种糟糕的姿势睡久了肯定更累。 最后他还是走上前,轻轻捏了捏他的肩:「朱白。」 黎朱白勐得睁开眼睛,他想起身,但是一下子直不起腰来。 「啊疼死我了。」黎朱白捂着自己的后腰,极慢地直起身子,「现在几点?」 徐宇说:「你在这里睡了一晚?」 「太困了,然后就睡着了。」黎朱白仰头靠在椅背上,活动着酸胀的脖子,「怎么了?」 徐宇告诉他:「没什么,我只是想要退学。」 「为啥?」黎朱白彻底清醒了,皱眉看着他。 徐宇蹲在地上低着脑袋,像是在承认错误:「我觉得学校压抑了我的创造力。」 黎朱白放下了笔,转过椅子面向徐宇:「说说看,你的创造力源自哪里。」 徐宇戳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嗯,好啊。」黎朱白说。 徐宇一怔。过于爽快的回答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有开玩笑,你想的话,就去做。」黎朱白说得心平气和,并不像是在捉弄他。 徐宇还在愣神,黎朱白话锋一转:「虽然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但是我建议你不要。」 「为什么?」 「我觉得学校限制不了你。」 「这是在夸我么。」徐宇双手抱在胸前,哐得一下靠在门上。 「嗯。」黎朱白莞尔,「我知道学校里的东西你肯定都会,但学画画真的是大学的目的吗?」 徐宇非常不想承认黎朱白是对的,但事实上两年的时间,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学到。除了打工挣钱,独自画画消磨时间,便是在河边打发时间不断地不断地回忆那个晚上的过失。 好像他只是在捱过无尽的时间,无目的地漫游在虚空里,而不是度过一个个日子。他甚至认不全班里的同学,记不得专业课的时间。 他开始惶恐,如果自己不再是那种「天才」,黎朱白会讨厌他吗? 「除了画画,你还可以认识很多新鲜的人与事物,交到新的朋友……」 「大学一定要去认识人吗?」徐宇讨厌社交,讨厌人。 黎朱白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拿起笔,眯起眼睛开始在虚空中描徐宇的轮廓:「你这样的人,不用费心去主动交际,人们自然会向你靠过来。」 第41页 没等到徐宇的回应,他便恍然大悟似的接下去说:「小宇,你知道自己是天才么?」 徐宇第一次抬眼正视黎朱白:「你怎么定义天才?」 黎朱白歪着脑袋想了想:「以前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就明白了。」 黎朱白郑重地说:「小宇,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天才。」 他又嘆一口气:「啊…好羡慕啊,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就好了,可惜我不是。普通人和天才之间果然很不一样啊…」 徐宇急忙否认:「不,你也是天才,你能写出那么好的东西,还能出书…」 「不,不一样的,」黎朱白连连摇头,「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 徐宇沉默了。今天他第一次听到黎朱白夸他是天才——不,不是夸,而是「陈述」,说出一个既定事实,并未带着褒奖的异味。 他有可能知道他是一个天才。他自己不觉得,是别人告诉他的。你是天才。他听过很多遍,大多都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触。作为一个时常被定义的天才,今天听到黎朱白也这么说,他觉得很不好受。 如果他是天才,说明他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他不想跟别人不一样。本来他是无所谓这种事实的,可是黎朱白的存在,让他无比介意与他人不同这个事实。 还有,徐宇觉得黎朱白说错了一点。 黎朱白可以阻拦他的。他可以影响他的所有决定,他就是他所有决定的意义。 第二天,徐宇告诉黎朱白,自己这两天要回学校了。 因为是周末,黎朱白依然是一大早就坐在书桌前,夹着烟看他:「不退学了吗?」 「嗯。」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徐宇看着黎朱白。 「多大的人了,还得让你来担心。」黎朱白第一次回头看他,嘴角却扬起一个弧度。 因为久坐办公,他的嵴背有些微驼。徐宇突然意识到,黎朱白不像以前一样是二十多岁了。即便他看起来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黎朱白没有告诉他,但是徐宇知道他在计划着辞去大学里的工作全职写作。 像他永远会在抽完烟后精准地把菸头扔进垃圾桶、永远不会让人闻出他身上的烟味一样,徐宇知道,这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打算。黎朱白总是会准确地执行自己的下一项计划。 徐宇的每一个选择比起来,都那么的那么的幼稚。 他有些厌烦起来。可他也不像以前一样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儿了。他不能在这里毫无理由地闹脾气。 徐宇站在门口依然没有走。 黎朱白问他:「怎么了?」 徐宇问:「你明天上班怎么办。」 「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徐宇低下头,很是落寞。 「我走了。」他这么说着,转身要走。 「对了,小宇,」黎朱白又叫住他,「房子找的怎么样了。」 徐宇勐地转身。 -------------------- 第24章 老师 「朱白,你答应了?」徐宇的声音因为兴奋微微颤抖。 黎朱白笑眯眯地点点头。 徐宇的表情雀跃起来。他忍不住冲上前,紧紧拥抱了一下他。 他一瞬间很想对他说:「我超级爱你,谢谢你能为我这么做。」 但这句话当然没被说出口。他只轻轻在他耳边说:「谢谢。」 「行了,我还要工作,你去准备一下吧,顺便回家看看收拾收拾。」 黎朱白笑着拍拍他的肩,重新转回书桌前,直到徐宇离开时他都没有回头。 外面响起一声关门的声音,黎朱白这才用脚尖旋过转椅,面朝他离开的方向。 他站起来,推开了一半的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望着翠绿树叶中一只摇头晃脑的长尾巴鸟,又点燃了一支烟。 - 徐宇找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没落定,便看见陈嘉在教室另一端拼命朝自己挥手。 「徐宇,你回来啦。」他看起来比谁都兴奋。 徐宇不懂他兴奋的来由,但并未漠然转身,而是朝他点点头以后,侧过脸望向窗外。 大概是徐宇难得大驾光临到缘故,同班同学若有若无地都朝他身上投来一两眼。徐宇却只是翻着手头几乎崭新的书,并未着意半分。 赵洋掐着点走进教室,放下手中的保温杯以后,两手撑在讲台上,扫了一眼教室,待到眼光落到徐宇所在的教室一角时停了停,但很快移开目光,用一贯慢条斯理的语气开始讲课。 「很早之前,在雕塑出现的伊始,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雕塑更重要还是绘画更重要?」 他环顾一圈零散坐着的学生们,「诸位对此何以得见? 「当然是绘画!」有积极分子先声夺人,「绘画是艺术形式的根本,塑像前不也要画画吗?」 更有严谨者推了推眼镜:「这种问题本来就是一个悖论,两者的关系不能一概而论。」 「徐宇?你觉得呢?」赵洋点了徐宇。对于这个接触并不多的同学,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教室一角的徐宇。 徐宇正靠在椅子上看着大屏幕,突然被点到,却也没有惊慌。他慢慢直起身,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是雕塑。因为我更关注能够穿透三维现实的物质。但事实上,这两者负责的领域不同,不如说,我更喜欢雕塑。」 第42页 赵洋对学生们的回答不置可否。 「诸位的观点都没有偏离大方向。回答本就具有多样性。绘画与雕塑的关系是长久以来持续被探讨的议题。」 他换了一张ppt,上面是弗朗切斯卡的《基督受洗》。画面中最显眼的是形态近似于雕塑的两个半裸人像。基督双手合十站在正中,视点放到其膝之上,便是连绵远阔的草地与山脉。 「绘画可以实现极强的雕塑性,当然这并不是雕塑。但是在当时,绘画对于观者与被观者之间的距离具有独道的处理方式…」 他又换了一张ppt,这次屏幕上是贾科梅蒂的《极小的人像》。 「…我们作为观者,看到这件作品时会觉得这像是远处的人。贾科梅蒂的创举正在于把观看时的狭窄视野他所雕刻的与真实空间产生了联繫……」 「形体和观者之间的空间距离如果为零便无法被观看。比如贾科梅蒂,他终其一生都在克服形体与空间之间的张力以及身体对空间的依赖……」 徐宇陷入了遐想之中。与被观者之间的距离……吗。 下课后,徐宇刚要走出教室,被赵洋叫住。 「你之后有什么事吗?」 徐宇摇头。 徐宇不明所以地跟在赵洋身后,。 赵洋一边走着,一边不经意地发问:「徐宇同学,你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上课了?」 徐宇放慢了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赵洋也停住脚步,回过身抬眼看他:「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这不是课堂上的提问,并不是在逼你回答。」 徐宇的面色非常平静。他并没有任何生气或是不满的模样,反而实在低下头思考着。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来,诚实地回答:「有一个很久没有见面的人,他又回到了我的身边,给了我一些建议,我想要听从他的建议。」 听到这样一个认真的回答。赵洋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如此质朴的话竟然能从心高气傲的徐宇口中说出。前段时间,他还是一个会因为一句话而用暴力手段毁掉作品的人。 赵洋心中有数,背着手笑道:「是么?能够把你的心收回来,看来这一位绝非庸碌之辈。」 徐宇点点头。 赵洋看着徐宇:「她是你很在意的人吧。」 徐宇稍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的心情都全部写在脸上了,」赵洋笑眯眯地打量着他,「谈起她,你的样子就像在夸耀心爱的女人一样。」 徐宇没能及时反驳他。他撇过脸去,试图藏起羞红的耳根。 赵洋用力压一下他的肩:「总而言之,徐宇同学,很欢迎你回来。」 徐宇说:「谢谢。」 赵洋拿起保温杯和教案,走到教室门口,回头对徐宇说:「跟我来。」 徐宇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但是依然跟了上去。 赵洋把徐宇带到了学院的展览厅门前,展览馆外观凋敝而暗沉,年久失修的灰色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如同折翼陨落的丛丛飞蛾。 他清了下嗓子,问徐宇:「今年的毕业展你还没看过吧?」 徐宇摇摇头。 赵洋示意他先走进去。 徐宇按照赵洋的意思踏进了展厅内。 厅内是截然不同的一副光景。剔透的大片瓷砖在阴冷的节能灯下显得光洁锃亮,走廊两侧倒映出来的虚影模煳了空间的界限。 徐宇今天穿着一双黑白帆布鞋,黑色的帆布被洗得发白。地板很滑,堪比冬日的冰面。他的鞋底踩在摩擦力良好的地面上,并没有发出太多噪音。没有脚步声与说话声的展厅,似乎连唿吸也变得克制起来。 赵洋把徐宇带到一面墙前。这份作品名叫《无言的告解》。雕塑头顶打下蓝色的灯光,墙面上仿佛钻出了一具人体,在蓝光的映照下扭曲而狰狞。但凑近一看,可怖的外表下,是在光影变换间破碎的真容。 他们又走到了展厅另一边。明明展览还未对外开放,赵洋却带着他把雕塑系油画系等所有的作品几乎都看了一遍。 徐宇并不懂赵洋的意思。但是大致看完一遍这些作品,他心底虽然没有特别厌恶哪一份,也并未觉得有多震撼。形形色色的作品光怪陆离,却让徐宇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赵洋站在一处油画前停下脚步。这幅油画主色调为看着面前的作品,语气并不如师长一般语重心长,而是如同闲谈一般自然。 「有人从十岁就被叫做天才,在二十岁时江郎才尽,有人因天资平庸甘心碌碌无为,也有人才华横溢不自知,死后名留千古。」 他嘆了一口气:「靠近美院的不一定是出众之辈,但也却不乏所谓的天才 「老师,我们以前见过。」徐宇说。 赵洋摆摆手:「这能改变什么吗。管自己好好画画。」说着扔下徐宇,自顾自向前走去。 徐宇又在作品前踟蹰一会儿才走出去。却发现天已经在暗下来。他正打算直接回家,却突然被人叫住。 「徐宇?」 徐宇回头一看,是李平。他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正要回家。 「李老师。」徐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好。 李平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怎么,突然想通了,不退学啦?」 你现在走读是吗? 嗯,就住在附近。 第43页 徐宇和黎朱白住的地方在学校附近不到一站地铁的小区,折过一条街便能到。虽然他不愿和李平一同走回去,奈何两人回去的路实在很顺,徐宇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打算跟踪自己。 和李平进行着单方面一问一答的交流下,两人走到了小区门口。徐宇看见黎朱白正好也提着包徘徊在小区门口,便加快脚步走过去。 黎朱白看见徐宇,展颜道:「下课了?」 徐宇点头。随后黎朱白便注意到了徐宇身后的李平,小声确认道:「那是同学?老师?」 徐宇老实告诉他是辅导员。 黎朱白赶紧迎上去问好:「您好,是小宇的老师吗?我们家小宇给您添麻烦了……」 听着这番说辞,徐宇想起了小时候黎朱白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情形。他多少感到有些不满,却也不做声,乖乖等着黎朱白和李平客套着。 李平看着黎朱白:「您是徐宇的家长?」 黎朱白肯定了他。「家长」这类含义模煳的词似乎能恰如其分地概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兄弟」「父子」或是其他,而是「家人」。 徐宇一会儿没注意,不知怎的,黎朱白已经开始邀请李平一起去吃饭。 李平当然是婉言谢绝。黎朱白却坚持不懈地开始了一轮盛情邀请。他看起来很认真,不只是嘴上客气而已。 李平去看徐宇的反应,徐宇故意避开他的眼神,满脸写着「自己看着办」。 结果可想而知,黎朱白在这种劝说别人的人□□上从来就没有输过。 徐宇觉得黎朱白像极了操心的学生家长,还是那种会私下请老师吃饭交流情况的那种。他觉得这次回去有必要和他强调一下,自己不是小学生了,甚至已经成年上大学,不用他再这样「深入一线」去探访了。 不过这种被关心的感觉似乎也不赖。 这样想着,徐宇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去了小区旁边的一家面馆。面馆并不宽敞,里面总是飘着一股热食的香气,家庭式的装潢以及暖黄的灯光都让人觉得舒服。李平一个人住,不经常开灶,偶尔也会来这小面馆吃面。 店里的的食客都是成群而来的,一旦踏入就会被充满着细密交谈声的环境包围,即便是独身而来,也会给人带来一种觥筹交错的热闹错觉。 徐宇随便看了一眼选了第一眼看到的猪肝面。李平选了他常点的肉丝拌川。 黎朱白有些不放心地问:「老师你吃这些够吗?」他自己其实也是第一次来,纠结了半天还是点了菜单第一位的素面。 不过这份素面上来的时候,黎朱白髮现里面加了本不该出现的娃娃菜金针菇还有两个油汪汪的荷包蛋。肯定不是老闆大发慈悲送他的,答案不言而喻。他看着脸上满是成就感的徐宇无奈地笑了笑。 想像中的尴尬并没有出现,他们在靠门口的地方找到了空桌,一坐下,黎朱白一边用餐巾擦拭着面前的桌子,一边问李平:「老师贵姓。」 李平赶紧答道:「免贵姓李,您怎么称唿?」 「我姓黎。」 「黎?」李平比划了一下,黎朱白点头。 「老师看起来和我是同龄人……」黎朱白试图找着共同点。 「噢,我是83年的。」 「好巧,我也是。」黎朱白瞪大了眼。 李平心里暗想,明明是同年的,对方身上却流露出一种很不一样的稳重气质与亲切感,总觉得得叫他声哥才行。他忍不住又看了他几眼,可每一遍看都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说话的间隙里,三碗面都已经端上来。 「朱白,」徐宇碰碰黎朱白,「你要哪种饮料?」 黎朱白一边把碗里的荷包蛋夹到徐宇碗里,一边说跟你一样就行。 「老师你呢?」 「我都可以。」 徐宇站起来去冰柜里取了汽水。 回来时,他把汽水递给李平时发现他表情有些紧张。 「怎么了,是面的味道很奇怪吗?」 「不,不,」李平接过汽水,表情仍有些不自然,「那个,您全名是叫黎朱白吗?」 得到两人同时的肯定后,李平有些不确定地戳着碗里的面,往黎朱白脸上看了好几眼,犹豫了半天,终于问道:「你初中是在清河读的吗?」 他不知不觉间把「您」换成了你。 等到回答前,他又不确定地补充道:「我好像认识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 徐宇手里的筷子停下了,他转身向低着头的黎朱白求答案:「这么巧?」 「啊,」黎朱白的反应有些迟钝,他好像才听到似的抬起头,「是啊,好巧。」 李平一下子兴奋了,他几乎要站起来。 他指着自己对黎朱白说:「黎朱白,我是李平啊,你还记得我吗?」 -------------------- 授课内容均索引或改编自《雕塑的故事》by安东尼葛姆雷&马丁盖福德 第25章 工作室 黎朱白放下筷子,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微笑:「当然记得,原来是李平啊。」他并不表现得如李平一样兴奋。但这点完全没有李平忽略了。 「难怪第一眼见到你我觉得那么熟悉。」李平兴奋到整个人好像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似的,和刚才的拘谨样子判若两人。 第44页 黎朱白方才的热情好像已经被浇灭了,他变成了不自在的那个角色。他拿起筷子,听完李平的话微笑后又放下,徐宇注意到他一口都没动。 哐哐哐说了一堆,李平终于喘了口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没想到那么巧啊,能因为学生见到以前的老同学。徐宇啊,我和黎朱白以前可是很好的朋友呢。」 黎朱白附和道:「是啊,是很好的朋友。」 「你知道吗,黎朱白以前学习非常好,长得又好看,班上有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 「黎朱白当时可安静了,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存在感,只顾着学习。老师还专门叫班长多来照应你。」 认真倾听着黎朱白的过去,徐宇感到有些新奇。而黎朱白只是挂着和刚才一样的体面笑容,回应着「是吗」。 「可惜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你转学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繫上。」李平遗憾地为自己的回忆收了尾。 到最后,这些话都是徐宇饶有兴趣地在听。黎朱白干脆没反应了,只顾着啾啾地吸玻璃瓶里的饮料。 离开面馆前,徐宇发现黎朱白碗里的那个荷包蛋还保持着端上来的样子。 告别李平后,徐宇问黎朱白:「你身体不舒服吗?」 黎朱白摇头。但他看起来神情疲惫,整个人成了一道瘠薄的影子,与一开始精神振奋时判若两人。 「不过,还真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认识,」徐宇瞅着黎朱白,「世界真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黎朱白看起来不想再往下说了。徐宇便也没有再问,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回了家。 到了楼下,黎朱白叫徐宇先上去,他说自己要在楼下透一会儿气。 徐宇没有问理由。他先行上了楼,径直走进浴室,打开窗向下找着黎朱白的身影。 天色已经很黑了,徐宇凭藉着一点微弱的火光,隐约看见黎朱白坐在公寓楼前的长椅上。虽然是从高处往下看,却能将那一点亮看得那么清楚。真是奇怪。 黎朱白身体前倾坐着,把手肘支在膝盖上。他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他手上的火光灭了又亮。徐宇也就这么支着脑袋,趴在窗户上向下看了很久。 黎朱白刚走到门口,门便打开了。是徐宇便循着他的脚步声开了门。黎朱白稍稍被惊了一下。 「你在等我?」 「嗯,在等你。」 他问到黎朱白身上烟味很淡,夹杂着一股很清新的香味,好像葡萄柚,又像茉莉花。黎朱白每次抽完烟进入公共场所,总会自觉在流动的空气里站一会儿消散身上的味道,还会自备精油或者香水尽量地去除烟味。 即便如此,徐宇还是小声劝他:「医生叫你少抽点。」 黎朱白无所谓地摆摆手:「他骗人的。」 徐宇问:「你是因为心情不好才抽菸的吗?」 黎朱白说:「不,我心情很好。」 他补充道:「你能好好上学好好跟人相处,我很高兴。」 徐宇看着黎朱白,他发现他的面容确实舒展了一些。他是真心这样觉得的。 睡前,他犹豫再三,最终打开手机,给陈嘉发了一条消息:「im in。」 - 很快到了学期末。 下午突然下起了小雨。阴雨天常人都爱待在室内做些安静的事情或者睡觉,尤其今天还是周末。不知是不是由于黎朱白不在家,徐宇闷在房间里莫名觉得心浮气躁。 阴雨天气也没有心思开灶,饿得实在受不了,他拎起包打算去外面走走顺便觅食,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学校。 既然已经进去了,他想着干脆去食堂里把饭解决了。他跑去二食点了碗鸭血粉丝。 出门时他看见有一个短髮女孩徘徊在食堂门口,抱着一只巨大的米白色帆布袋,傻愣愣地走过来又走过去。 徐宇本来想当做没看见直接走的,但看见女孩的短髮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脚步便迟疑了一下。这一瞬间的迟疑足以让女孩注意到他的模样。然后女孩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她突然说:」哎……」 徐宇可以装作不清楚这个「哎」指代的对象,但是他已经回过头去了。 「那个,我们是不是见过,之前考试的时候?你跟你哥哥一起来的?」女孩手里比比划划地说,「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徐宇说:「可能吧,记不太清了。」 女孩这么一搭话,他也就有了无可抗拒的理由去助她一臂之力了。 「你是不是没带伞?」 女孩点头:「我要去画室,但是没带伞,我就坐在这里看会儿雨。」 怪人。徐宇第一反应是这样。但是他发现自己不讨厌她。他本来打算回家,但是转念一想黎朱白也不会那么早回来,等着也是等着,他便向女孩展示手中的伞:「我也去画室。」 女孩没有感到惊讶,她看起来好像还想再多停留一会儿,但她还是站起身,好像是屈从于伞被迫离开,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座位旁边散落着的纸笔,一样一样地往身上背着的大帆布袋里面塞。 经过她手的画作大部分都是随性涂出来的设计图纸,就算是随性一画也显得线条分明,一板一眼的。正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秩序感,夹杂在其中有一张人像速写稿格外抢眼。 第45页 徐宇皱了皱眉。他一眼认出了这是自己留在画室里的速写稿,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画的,画了多长时间。横竖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只不过这肯定不是原稿,纸张表面光滑,角度清奇还有些虚焦——倒像是用手机扫描然后列印下来的产物。 但他并不打算戳破他。他指着那张稿纸问女孩:「你觉得这个人画得好吗?」 女孩犹豫半天答:「一般性。」 大概是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令他有些受挫。他耸耸肩,捡起画又看了一遍:「我会努力的。」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两人相处已经有了一会儿,女孩这才想起来问他的名字。 徐宇说:「徐宇。」 女孩伸出手:「葛西。」 徐宇伸出右手和她握了握。 两人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精准地保持着不会使任何一方淋到雨且将帆布袋罩得严严实实的距离。走进画室后,葛西道了谢,坐在凳子上打算开始做作业,可是徐宇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把带着雨水的伞倚靠在门口,走过来告诉葛西:「你站起来。」 葛西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但她还是站起来了。 徐宇做到了她刚才坐着的圆凳上,没有经过她同意便从她手里抽过炭笔,没有留下任何气口,重新摸出一张速写纸,没有粘上纸胶带,用一只手扶着边开始在上面勾勒起来。 「临摹是没有用的。」他这样告诉葛西,一边画,一边自顾自地讲起来。他手里一刻没停过,嘴上还同步讲解着。他告诉葛西下笔时绝对不要犹豫,不要被骨架限制…… 一边讲着,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葛西在后面听。 他花了十分钟左右画完面前的雕塑速写,他终于停了笔,转头看她:「是不是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 葛西听他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她诚实地反馈给徐宇:「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你画的速度太快了。」 她又赶紧补充上一句:「挺好的挺好的。」 徐宇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被安慰了。 他把刚刚画的那张纸揉成一团,做了一个扣篮的姿势,精准扔进垃圾桶里。 「不打扰你了,走了。」他走出教室前,又回头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葛西。」 「徐宇,等等,」葛西叫住他,徐宇停下脚步微微侧脸看她。 「我偷拍你的画,你不生气吗?」 「不啊,」徐宇抓了一把脑袋上的头髮,无所谓地说,「我倒是觉得,我的画能以这种方式被看见,已经很有价值了。画的主人也会很高兴的。」 葛西没有明白他口中的「画的主人」是什么意思。 以为两人的缘分到此为止了,第二天他们又见面了。 徐宇跟陈嘉他们约了第二天去看工作室的场地——陈嘉单方面把他生拉硬拽过去。 工作室是一间狭窄却独立的店面,并不如他所想地拘束在办公楼内。工作室原来是一间餐馆,分为两层的,优点就是双层的屋顶架构高,玻璃窗透光非常好。但风水怎样就无人知晓了,毕竟放着这种小花园不管捲款跑路也不可能是一时兴起。 房东给到的外观图倒是很精美,到了一看才发现桌椅搬空拆拆建建一番后整个场地只剩下躯壳,空荡如斯,倒是很有创业的萧条感。 「这是我姑姑的表哥的一个朋友之前用过的场地,不然我们怎么可能三千一个月就拿下来。」 徐宇停下脚步看陈嘉:「三千是什么概念?」 陈嘉大手一挥:「不知道,反正平摊成四份啦。」 徐宇还在思索这个四是谁,然后这个「四」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哈啰。」站在萧瑟的工作室前的葛西抬手打了个招唿,她的反应是早就知道他会来。 徐宇也回应了她的招唿。 陈嘉左看看右看看:「你俩认识?」 徐宇摇摇头又点点头:「之前考试的时候见过。」 陈嘉扬起眉毛说:「那方便多了也不用我介绍了。等师姐来了咱们就再开始商量。」 葛西用手挡着嘴低声告诉徐宇:「昨天我试了五六遍也没法达到你那种效果。你到底是怎么画那么画成那样的。」 徐宇顿了顿:「你干嘛花那么多遍,没必要,太浪费时间了。你说说你创作时的思路。」 两人聊着聊着便上了楼,徐宇说什么都要找张白纸示范给她看。但是这里当然没有笔也没有纸,而纸的质感也不是手机能够替代的。 葛西灵光乍现,她环顾一圈四周的白墙,向徐宇提出了一个想法。 陈嘉没想到这样放任两人一等,自己就成了被忽略的那个。他一开始安安心心找了块干净的木箱子坐着玩手机,玩着玩着勐一抬头,发现那两人直接没了影子。 他大叫一声:「喂,人呢!」 场地很空荡,他的声音迴荡了几圈,又钻回他自己的嘴巴里。 他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原地晃悠了一圈没见着人影,竖起耳朵一听才捕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他蹬蹬蹬跑上二楼。二楼有独立的三个房间加上一块公共休息区。窸窸窣窣的交流声越来越明显,而且他屏息凝神一听之后,悚然发现这其中还夹杂着「啪嗤」「唿哈」的声音。 第46页 陈嘉面色霎时间凝重起来,眉头拧的几乎要把眼睛都淹没进去。莫非,难道...... 他循声找到了那个房间,深吸一口气后勐得一推门:「你们在做什么!」 徐宇和葛西同时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徐宇手上拿着一把蘸着颜料的刷子,还在往下滴液体。而葛西端着一块涂满油漆的木板,两人看着咋咋唿唿冲进来的陈嘉像看精神病人一样。 徐宇搁下手中的刷子,问陈嘉:「出什么事了,师姐来了吗?」 陈嘉看清徐宇他们的所作所为后,嘴巴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啊!」 他手脚并用地满地乱跳,捂着脑袋大叫起来:「我们还没决定要租呢,你们怎么就先画上了?」 三人正对的墙面上已经铺上了半墙面亮丽的蓝色和绿色,十分鲜艷抢眼,就像是毕卡索蓝色时期的色调, 葛西指指地上的油漆桶:「不好意思,看到了就用了。」 徐宇也接上:「看到了,就画了。这些油漆要多少钱可以赔。」 陈嘉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关键不在于用了这里的油漆,而在于 陈嘉气若游丝道:「好,好,咱也不用商量了,你们喜欢就好......装修什么的我也不管了,你们自己画吧大艺术家。」 十五分钟后,陆紫琪到了,她一边放下包一边问陈嘉:「怎么样,你介绍他们认识了吗。」 「特别好,」陈嘉强颜欢笑。「这两人不仅认识了,甚至已经把这里装修得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陆紫琪绕着场地走了一圈,疑惑道,「这听起来不是好事吗?」 陈嘉还想辩解些什么,陆紫琪回头看他:「我饿了,你呢?」 最后他们很快敲定了这里。不是因为有些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出于闲得慌的原因在墙壁上乱涂乱画,而是因为这里的地段确实优良,租金合理,家具基本也还在,不用他们花费太多心思。 徐宇和葛西画了一半就被拉了下来,陈嘉满头雾水地问他:「你一个学雕塑的,怎么干起刷墙这种事这么擅长?难道你还瞒着我们选修了壁画?」 徐宇否认道:「并不是,只是之前打工的时候看会的,你们也行,没什么新奇的。」 陆紫琪赶紧打圆场:「好啦这无所谓,咱们爱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你想画个海绵宝宝上去也没事儿,创作是自由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去吃什么?」 陈嘉说听你的。葛西说听你们的。徐 -------------------- 第26章 聚餐 徐宇犹豫了一下。陈嘉趁机跟着怂恿是啊是啊。葛西问:「朱白是谁?」 陈嘉秒答:「黎朱白,徐宇的哥哥。」 徐宇刚想说不,但是说出口之前犹豫了一下。之前黎朱白在陈嘉面前给的答案就是「哥哥」,如果现在他进行否认,也给不出其他答案,还会让黎朱白的处境变得古怪。短暂思考过后他决定把这个答案默认下来。 他刚想继续拒绝,葛西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马上跟上了一句:「噢我记得,就是陪你来考试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句并没有多特别的话,徐宇心底却觉得有些怪,他一时分不清这种感觉是窃喜还是骄傲,或许掺杂了少许的虚荣心。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倖。 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还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突然决定不用那么果断地拒绝他们了。他说:「那我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意思。」 几人挥手叫他快去。 徐宇蹲在工作室门口拨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 电话里的黎朱白好像在边走路边说话:「喂,小宇,我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 「朱白。」听到他的声音,徐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工作室那几个同学晚上一起吃饭,他们叫你也来。」 「哎,黄老师,刚下课啊,」徐宇听见黎朱白在电话那端和同事打了个招唿,又转回电话这头,「同学吗?我去会不会打扰你们?」 「反正你不来的话我也不去了,无所谓,看你。」 不知这句话本身是不是暗含着情感上的胁迫性质,黎朱白听他这么说,果然答应了要来。 附近有一处商区,陆紫琪说自己想吃椰子鸡。陈嘉也这样附和。 徐宇没好意思提出别的选择,他有些发愁,一会儿黎朱白来了该吃什么。难不成他们几个吃鸡,把椰子留给黎朱白?他想想就觉得可笑。 他们在点评软体上选了一家评分还算不错的店。这家店有着青色的招牌,是三面敞开式的,不大但还算干净。 他们挑了一个半圆形的座位,足够容下五人有余。坐在最外头的是徐宇和陈嘉。葛西和陆紫琪分别坐在两人边上。 他们点完菜,徐宇想着黎朱白肯定找不到这个地方,刚打算去楼下接他,抬头便看见黎朱白迎面走来。他站起身朝他挥挥手:「这里。」 黎朱白今天普通地穿了黑色毛外套与翻领衬衫,但是依然很引人注目,一眼过去便能看见他。 徐宇有些后悔叫他过来了,他阴暗地想,真想现在就拉着他跑回家里,关起来独自欣赏。 「妈呀,是那个人吗,」陆紫琪小声尖叫,悄悄跟陈嘉咬耳朵,「怎么那么帅。」 第47页 陈嘉颇有些无来处的自得,摆出「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的表情。 徐宇把里面的座位让给他,这样一来葛西边和黎朱白坐在了相邻的座位。黎朱白挨个跟他们打招唿,因为有过交集,加上陈嘉又是个话痨,气氛不算太尴尬。 陆紫琪非常得体地夸黎朱白:「朱白哥你看起来年龄跟我们差不多,根本看不出来三十多岁。」 「谢谢。」黎朱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开始常规性地询问她的专业以及兴趣爱好,在听说黎朱白教的科目是关于野生动物时,她的眼睛开始放光,两人隔着中间的葛西热络地聊了起来。 徐宇正听着两人的对话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葛西从黎朱白背后拼命向自己招手。 她小声对徐宇说:「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他就是画的主人,对吗?」 徐宇顿了顿。他把眼神投向黎朱白的背影。索性餐厅人声嘈杂,其余三人又在热烈交谈,两人的密谈没有被听见。 葛西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那张画上的人就是他,对吧。」 徐宇觉得这个问题比他做过的所有数学题都要困难。 他扭过头,坐正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绕过黎朱白,从背后悄悄告诉葛西:「是的。拿身边人做模特很正常吧。」 葛西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这个答案,但总是她没有提出什么疑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坐正了身子。 这时候陆紫琪和黎朱白已经从非洲的水牛聊到了阿甘本的神圣之人,徐宇努力地去理解他们说的内容,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完全听懂。他悻悻地站起身,去店门口顺了一颗圆环形的绿色包装薄荷糖扔进嘴里,薄荷糖的因子在他舌尖上迸溅开来,又辣又凉。 他直接从出餐处要了一个椰子。椰子很难开,他不讨厌这股味道,却也不常喝到。是在上了大学以后,校园里的自动贩卖机里时常会出现瓶装椰子水的身影,他这才开始增加喝这种果汁的频率。餐厅在椰子上凿了一个洞,在里面插进了一根吸管。吸管是黄色的,像是小学时候六一儿童节时会挂起来的气球的黄色。 他捧着这个椰子回到了座位上,把椰子顺手递给了黎朱白。黎朱白自然地接过椰子吸了一口,转头带出一个话题:「你们工作室的地方算是敲定下来了?」 徐宇点点头,陈嘉抢着说:「是啊,接下来就要开始装修了。」 黎朱白说:「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陈嘉完全不会看人眼色,还兴高采烈地接下去「好啊好啊」,徐宇赶紧告诉他:「没关系啦,你工作那么忙,我们自己来就可以的。」 一盘盘的鸡肉还有小菜被端上来,服务员往中央的锅里淙淙注入椰子水,一股清新的甜香满溢出来 陆紫琪托着腮,越过汤底蒸起的腾腾热气,饶有兴趣地问黎朱白:「朱白哥有女朋友吗,还是已经结婚了?」 黎朱白平常没有少被问过这种问题,他从容应答:「我现在单身,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黎朱白很淡定,一旁的徐宇倒是冷静不下来了。 「真假的啊,你还单身!叫我们怎么活啦。」陈嘉嘟囔道。 陆紫琪若有所思:「工作是老师的话,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再说朱白哥长得又那么帅,是不是有很多学生喜欢你。」 黎朱白好脾气地笑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能万无一失。 倒是陈嘉正夹起一块鸡肉,听到这话就坐不住了。他把鸡肉往碗里一扔:「师姐你这观念也太陈旧了,喜欢找老师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批人的观念,我爸当年找人相亲才是专门盯着老师找,说什么工作稳定有固定假期......你说咱们现在还兴这套?」 陆紫琪斜他一眼:「你才是被所谓的时代潮流蒙蔽了,你不知道现在有一股隐性的追随传统的潮流吗?10世代的文艺作品比不上世纪之交的产物,新新人类留洋归来的习惯被否定。新观念的入侵开始被怀疑,前辈人的经验之谈倒是经久不衰。」 说完她举起两只手以撇清干系:「不是我说的,我也不支持,但这就是事实。」 陈嘉还想反驳,葛西清了清嗓子:「汤要溢出来了......」 众人忙不迭地从锅里把食物捞出来。 刚刚进行的话题被悬置,葛西这才不紧不慢地评论道:「你们还真是什么工作都能和结婚适配度扯上关系,国家就该出个工作匹配的婚姻制度。」 眼见着这话漏洞百出又要被抨击,黎朱白插话:「其实,老师什么的,单从工作方面论,除了有寒暑假以外还真想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陈嘉贊成地点点头:「是啊,许多职业被污名化的同时也总有一些职业被推上神坛。大学老师还好,义务教育阶段的老师的门槛内卷太严重,育人的职业哪能随随便便就让人踏进去,还总有那么多人不识好歹地往里面挤......」 陆紫琪一边往锅里加一份竹荪,一边嘲笑他:「还不就是因为你初中班主任天天盯着你?不同的人读不同的书,你可别满大街乱扔黑锅。」 徐宇拿筷子在锅里挑拣着,突然问:「竹荪到底是什么东西?」 葛西接到:「我也好奇,竹荪是荤的还是素的。」 陈嘉飞速用手机搜出了答案,大声地念出来:「竹荪是一种菌类,是素的。」 第48页 念完还不忘事后诸葛亮地吐槽一句:「你说这长得像渔网的东西哪能是肉啊,谁身上长一张破网......」 徐宇没理他们,自顾自地捡起一块放在黎朱白碗里:「筷子没用过。」黎朱白也很自然地夹进嘴里,惊嘆道:「还真是普通菌类的味道。」但他坚决不再吃第二口了。 这个细节被葛西注意到了,她看了一眼两人界限模煳的举止,并没有说什么。 其他人谈话之时,徐宇又小声劝问黎朱白:「既然都已经混成一锅煮了,你要不还是吃块肉吧。」 黎朱白依旧摇摇头。 陆紫琪往黎朱白碗里瞥一眼,除了椰肉和徐宇往他碗里怼的各种菜,不见荤腥的影子。 她好奇:「哎,朱白哥你为什么不吃肉?」 正当黎朱白即将面临第无数次对于为什么不吃荤的问题时,徐宇毫不客气地帮他挡了回去:「不喜欢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陆紫琪用妈妈的语气感嘆一句:「啊,难怪朱白哥那么瘦。」 她又追问:「朱白哥,你吃素多久了?吃素的话有感觉皮肤会变好吗......」 其他几人嘴不停的时候,葛西选择用自己的嘴来吃东西。她已经喝完了一个椰子,抬手招唿服务员:「不好意思,能帮我把里面的椰肉剔出来么?」 闹腾了半天,聚餐终于结束了。 时候还早,告别其他三人后,徐宇和黎朱白打算坐地铁回家。 「你觉得今天感觉怎么样?」徐宇插着兜慢慢地走着,「他们话太多了,你肯定觉得很吵吧。」 黎朱白摇摇头:「完全不会,特别好,你的同学们都很可爱也很有想法,特别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你可以跟她多交流......」 徐宇嗯嗯嗯地敷衍过去,低着头又开始不说话。 两人终于走到家门口。站在门前,黎朱白问徐宇带没带钥匙。徐宇摇头。黎朱白便开始浑身一个个口袋地找起了钥匙。 黎朱白正专注地找着钥匙,徐宇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黎朱白一下子有些乱了神,钥匙又重新掉进兜里。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笑着:「小宇,你怎么了?」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用力去挣脱他的怀抱。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灭了。黑暗里,徐宇没有松手。他闭上眼,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拜託了,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听到徐宇的话,黎朱白安静下来,停止了反抗。他微微侧脸看徐宇:「小宇,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我就是有些......」徐宇默默地寻找与编撰着一个不失偏颇的答案,「有些想念。想念小时候。」 黎朱白愣了愣。许久,他抬手轻轻解开徐宇系在他腰间的手,转身反抱住他。他抬头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我懂,有时候也会想念小时候。」 就这样静静呆了一会儿,楼上传来开门声与脚步声,声控灯再次亮起。徐宇主动松开他,结束了短暂的温情时刻。 走进家门后,徐宇想了很久,终于说:「朱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工作室的事情?陈嘉知道我不会去,所以就找上了你,想从你这里旁敲侧击地让我加入工作室。」 黎朱白没有觉得惊讶,他笑了笑:「但是现在一切不是都很顺利吗,工作室只是其中一个选择,你照样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出国深造或是私下接活,在这个世道里,多一种机会总是没错的。」 徐宇没有反驳他。他声音极轻极轻,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只要能和你待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 第27章 毕业 大概是各方面都没有出差错的原因,这个房子一租就是三年,就算是雕塑系五年制的学业也即将告一段落。 葛西和陆紫琪已经先后从本科毕业,两人同时选择了考本校的研究生,一边进修一边打理工作室的事情。顶着美院的名号加上过硬的功底,工作室也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薪酬尚可的业务,但是他们最终的计划还是能够办一个工作室个展。 过几天就是徐宇和陈嘉这一届学生的毕业展,美院一年一度的毕设展也算是业内闻名的大事件,会向社会人士开放。虽然徐宇完全跟没事人一样,平时怎么样现在依然怎么样,倒是陈嘉一如往常,遇上点事儿就兴奋得上蹿下跳,这回赶上毕业,更是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餵我说徐宇,你知不知道我们寝室那个张阳,他要去巴黎读书哎。」陈嘉说完发现徐宇没有回答,脑袋凑到他电脑前去瞅,「你写的怎么样了?」 徐宇默默调转电脑的方向后,又继续以龟速敲起了字。 徐宇虽然很擅长手工,但是对文字类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虽然黎朱白是大学老师,好像可以给他一些指点,但实际上黎朱白对美术方面的东西缺乏了解,除了精神上的支持外给不了他更多帮助。 这也导致徐宇写起论文困难重重。他在家里闷了几天,憋出了一页零碎的字,整得苦不堪言。徐宇的焦虑也让黎朱白习惯性地帮着他一起焦虑,于是徐宇还得安抚黎朱白,说自己没问题的。 种种因素积叠,因而在陈嘉发来消息说一起写论文时,他不能说是不动心的。 再加上黎朱白又在家里有心无意地说「偶尔要多出去和同学相处放松心情」,他最终只好转移阵地跟着陈嘉到了图书馆。结果到了这里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听他各种唠叨,进行单方面的闲聊。 第49页 「不过,徐大师,你不打算去外面吗?」陈嘉把脸枕在手臂上,看着徐宇。 徐宇停下手:「去外面做什么?」 「你不想往外面发展吗,去随便申请个奖学金,去留几年学镀金。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吗?」 徐宇的手继续动起来:「我不需要。」 「那你就打算留在工作室接点活?」 徐宇没有回答他。陈嘉等了半天等不到回应,便只好扭过头也开始百无聊赖地往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无意间陈嘉突然看到他的脑袋凑过来,徐宇眼神炯炯地盯着它的屏幕看。陈嘉被看得浑身发毛,慌张问道:「哪里不对吗?」 徐宇指指他的屏幕:「你这个排版能不能教教我。」 - 毕业展第一天,人流量很大。徐宇前一天熬夜改论文,第二天在家睡到下午才被同学们的电话轰炸给炸醒。 黎朱白上午有课,他答应徐宇下午会找时间过来看。徐宇起来后顶着一头炸毛便晃晃悠悠去了会场。往常如果没有黎朱白提醒着打点一下形象,他根本不打算对自己的外形下任何功夫。 果不其然,被陈嘉嘲笑了一顿,还让赵洋和李平给挖苦讽刺了一番。 「徐宇同学,今天形象很好嘛。」 「徐宇底子好,随便糟蹋都没问题的啦。」 徐宇懒得理他们,正打着哈欠,被特地赶来捧场的葛西扯走了。 葛西毕业留校继续修设计学,她的头髮一段时间不见又剪短了,还换了一种颜色,是掉了色的蓝。 徐宇好像没睡清醒,再加上有一星期左右没见面,一看见葛西便蹦出两个字:「这啥。」 「什么这啥,我们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你倒好搁家里睡觉睡得倒舒服。」 「写论文呢。」徐宇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 葛西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禁忧心道:「你这样能毕业吗?」 徐宇笑笑:「不是事儿。」 「朱白哥呢?」 徐宇「啧」了一声:「不准这么叫他,太亲昵了。」 「啊,真是有病。」葛西懒得和他废话,拉着神志不清的徐宇走到一排颇为瞩目的群神雕像前,质问道,「所以,你就是这么瞎煳弄毕设的?」 这一排雕像就是徐宇的毕设。他做了十三个神像,仿照最后的晚餐的构图摆放,但实际上在背景处採用了浮雕设计,同时对神明的面孔与具体形象进行了私人化的改造。意在重塑剧情,将原先的欺骗改为十二神明诬陷犹大。 作品的名字叫做《最后的道别》。 葛西气急败坏地对着他的作品指指点点:「你学了五年,就煳弄了这么个东西,再说你明明不信基督教,为什么一定要去跟这种话题挂钩呢,你不怕被骂死吗?」 徐宇搭住她的肩膀,伏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他们看不懂。」 葛西浑身一个激灵,嫌弃地把他推开:「不要随便在别人耳边讲话,痒死了。」 徐宇耸耸肩:「没办法啊,论文太难写了,搞得人没心思搞毕设。」 葛西彻底无语了。虽然她嘴上各种批判他的作品,徐宇自己也说着没把毕设当回事,但是她知道他完成这个作品从头到尾只花了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十三尊神态各异的雕塑加上浮雕联结的背景,她完全不敢想像。 两人正互相膈应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穿着端正的西装,样貌斯文而儒雅。 「两位,非常抱歉打扰,请问我可以占用徐老师一点时间吗。」他的问候颇为客气,却让徐宇不寒而慄。 葛西以为这人是看中作品的收藏家一类的人物,便做了个鬼脸后匆匆走开。但被留下的徐宇脸色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 葛西不认识他,但徐宇不可能不知道。他见过他,从小时候就见过他,在父亲与徐知雪的葬礼上也见过他。 按照年纪徐宇应该尊称他一句叔叔。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称号。 「李秘书。」徐宇这样称唿他。 李秘书却依旧是那副进退有度的模样:「徐老师,我今天代表诚善集团而来,不知能否与您商讨一下出售作品的事宜呢。」 「你在开什么玩笑?」徐宇冷冷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男人。 可男人的表情完完全全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玩笑或是恶作剧。 「我们愿意以高价买下赵董家公子的大作,」他得体地说,「您可以开个价。」 徐宇勐得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说:「你现在找上门来是有什么目的?」 「周围有人看着呢。」他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 徐宇揪住他的领子好一会儿,才慢慢松了手。 他冷静片刻,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又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您不必在意这点,」李秘书说得客气,却不容置疑,「您只需要知道,董事长和夫人去世后,我们主导的位置一直空缺,若您乐意来填补......」 徐宇打断他:「不用继续说了,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你可以走了。」 李秘书推了推眼镜:「我不会强迫您,但您要好好考虑这件事。」他向徐宇身后看了一眼,朝他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欣赏起其他作品 第50页 徐宇在原地愣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小宇?小宇?」他勐然清醒过来,只见黎朱白正站在眼前,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 「小宇,出什么事了?」他急切地追问着。 徐宇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有人来问价,然后谈崩了而已。」 黎朱白脸上的疑虑未消,回头盯着李秘书看了好几眼。 徐宇拉拉他的袖子:「真没事,我带你去逛逛。」 远远走来的陈嘉看见了徐宇身边的黎朱白,他高举右手打招唿:「哟,朱白哥来了!」 黎朱白笑着回应了他。然后硬被陈嘉拉着去看了本场最吸睛的实验艺术还有其他项目。 绕着展览粗浅逛了一圈,但因为刚才不速之客的到来,徐宇能看出黎朱白和他一样,对于展品并未真正提起什么兴趣。 时间差不多到了傍晚,两人又被工作室的几人和其他人拽去了食堂。 看着徐宇吃完以后,黎朱白小声跟他说:「要不要出去坐坐?」 徐宇正在出身,他看了一眼黎朱白的碗:「你就吃这些能吃饱吗?开什么玩笑?」 他又逼着他塞了两口,才勉为其难地看着他放下了碗,跟着走了出去。 坐在自动售货机旁的长椅上,徐宇问黎朱白要什么。黎朱白说:「咖啡。」 徐宇否决道:「晚上不可以喝咖啡。」于是他自作主张给他买了桃子味的果汁,给自己买了咖啡。顺带着把果汁瓶盖拧开后才递给了他,还嘱咐道:「如果不喜欢给我就行。」 黎朱白尝了一口,皱起眉头把瓶盖拧上还给徐宇,转而接过徐宇手刚刚拉开拉环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松了一口气。 徐宇没办法,只好拿着手里的果汁喝起来,放下以后悻悻道:「我以为你会喜欢甜的。」 黎朱白看着昏黄林荫间喷着泉水的湖面,拿咖啡往嘴里灌了一口:「香精太多了,少喝。」 徐宇不敢相信地又尝了一口,仔细砸着嘴品了品:「没有啊。」 黎朱白无奈地笑出声。 天色在不经意间突然沉下来,分明刚才光线还亮着,待到再次注意起四周,夜色早已笼罩了视野。 黎朱白有意无心地问:「小宇,毕业之后你想做什么?」 徐宇说:「我就想呆在这里。」 「不出去?」 「不出去。」 「想做自由职业?」 「也可以。」 「想上班?」 「也可以。」 「你没有想做的事吗?」 徐宇看着黎朱白,欲言又止。 - 一切结束地比想像要快,拖了很久的论文幸运地通过,徐宇也「侥倖」拿到了毕业证。他没有打算读研,也没有接受任何一份工作邀约。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工作室里,除了完成客户的作品之外偶尔也接一些定制的单子。 时间步入年末,这天徐宇去南大找黎朱白。 他打听来了黎朱白的课表,找到上课的教室后,徐宇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找了一个后排空位坐下来。为了使投影更为清晰,教室的光线很暗,因而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加入。 黎朱白正站在讲台上讲课,这一课讲的内容是北非马鹿。他说话的声音一贯的温和,虽然不够洪亮,但是教室很安静,足够让所有人都听清楚。徐宇此前并没有看见过他上课的样子,他发现黎朱白上课的样子和平常有一些微妙的差别,感觉比印象中多了一些威严。 他站在上面,和下面听课的学生保持着一种固有的距离,让人有些不敢随意打扰,不敢随意靠近。 滑鼠咔嚓一声,幻灯片上出现了一只表情看起来有些愚钝的长角鹿,皮毛是棕褐色的,灰头土脸的相貌并不讨人喜欢。 「在非洲的高山和草原地区,生活着一种叫做巴巴里马鹿的动物。夏季多在夜间和清晨活动,冬季多在白天活动。善于奔跑和游泳。他们的食物通常是草、树叶、嫩枝和果实。」 「马鹿呢,是一种群居动物,生活在树木众多的同类当中令他们感觉非常安心。但是在生长到两岁龄后,就会出现明显的性别差异。 雄性马鹿在两岁以后,会变得躁动不安,开始离群走向远方,去寻找其他成年的雄性马鹿,却不再拥有之前紧密的群体联繫。 到了晚年雄性马鹿会变得更加性情孤僻,他们宁愿离群索居,最多只能容许一只年幼的小鹿待在自己身边,猎人们则把这种小鹿叫作『助手』。 而雌鹿相对而言要稳定得多……」 下课铃打响后,等着学生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徐宇才默默走到黎朱白面前,等着看他反应。 黎朱白抬头看到毫无预兆出现在面前的徐宇,脸上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小宇,你怎么来了。」 徐宇有点不好意思地亮出藏在背后的机票。 黎朱白一时间瞪大了眼,他接过机票看了又看,开了好几次口都没说出什么。 徐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脸:「我们去海边跨年吧,好不好?」 -------------------- 授课内容索引或改编自《动物的精神生活》by彼得渥雷本 第28章 游戏开始 黎朱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过来提问的学生打断了思路。 第51页 教室里依然有几个动作比较慢的学生。大眼睛女生看到讲台前陌生的帅哥,又看看笑意盎然的黎老师 刚刚走掉的学生又鬼使神差地退了回来,看到有一个陌生的帅哥和老师在讲话,在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半天。有胆子大的学生直接走过来问黎朱白:「老师,这是你的学生吗?」 黎朱白和煦地回答道:「不是哦,他是美院毕业的。」 「是老师的朋友吗?」 「嗯,是很亲近的弟弟。」 为了避免更多的问题,黎朱白想快点从中脱身,他与学生打了个招唿,拉了徐宇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学生却再次叫住他。 「老师,今晚我们班有几个同学要去团建,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旁边的女生补充道,「还有老师的弟弟。」 「诶?」黎朱白看看热情的学生,又看看徐宇,绞尽脑汁地开始编造藉口,「可是我今晚还有……」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起来:「老师就一起去吧!人多才有意思!」 徐宇看到黎朱白在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犹豫,便说:「没事,你不用管我,想去就去。」 黎朱白把他往自己这里轻轻拉了拉:「你和我一起去。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徐宇盯着黎朱白的脸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学生们同时欢唿起来,簇拥着黎朱白往外走。 徐宇走两步歇三步,慢悠悠地跟在热闹的人群后。刚刚那个女生见状从人群中脱离,走到徐宇身边,背着双手轻快地问他:「学长怎么称唿?我们好像之前见过?」 徐宇看着女生的脸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她就是第一次带着自已来学院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于是他回答:「徐宇。」 「徐宇学长是美院哪个专业的?」「雕塑。」 「我叫陈璐,是西班牙语的。我好像有一个高中的师姐也在美院,叫葛西,学长听说过吗吗。」 徐宇听到熟悉的名字,微微侧脸去看陈璐:「我认识,她很优秀。」 陈璐拍着手笑道「好巧」。 徐宇想了想,问出了心里好奇的事:「你们喜欢上黎朱白的课吗?」 陈璐大大咧咧地说:「那当然喜欢啊,黎朱白他人超温柔长得又好看,讲课还很有趣,最重要的是期末他会捞我们。我们绩点可全靠朱白救啦,你不知道我们班主任有多严格,平打分从来就没上过八十五……」 陈璐讲着讲着,细心地注意到,在讲关于黎朱白的事情时,徐宇会俯下身来频频点头,像听课一样认真。但是讲到与黎朱白无关的事时,他会显得没有什么兴趣。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陈璐刻意地把话题往黎朱白的方向靠。 「你知道吗,黎朱白上课的内容我们都不怎么听,不是因为他讲的不好,是因为女生上他的课总是盯着他的脸看,就会看走神。他还因为这个原因被叫去谈话过。」 陈璐问徐宇:「不过,你跟黎朱白年龄差那么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徐宇想了想:」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了。」 「小时候?说起这个,我们之前有流传过一张神图,黎朱白的。」 徐宇一下子生了兴趣:「哪里,给我看看。」 两人头靠头凑在手机前看起了照片。那是清晰度很低的照片,好像是黎朱白学生时期的毕业照截图,照片上的黎朱白很青涩,对着镜头微笑。徐宇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他一时间忘了把眼珠子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来。 他翻翻找找地掏出手机,问陈璐:「可以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吗。」 陈璐有些惊讶,如何要联繫方式的难题就这样因为一张照片完美化解了。 两人正停下脚步开始扫码加好友时,黎朱白走过来,笑着问他们:「聊什么呢?」 「你。」徐宇说。 黎朱白凑过身去想看,陈璐狡黠一笑把手机拿远一些:「是你哦。」 黎朱白的脸一下子红了,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这,我,这……」 陈璐眼神飘忽之间看到徐宇咧开嘴轻轻笑了,他笑起来意外地会露出一颗小虎牙,模样看起来容易亲近多了,也比冷酷着不说话的样子更具有吸引力。只不过他的笑容是落在黎朱白身上的,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包含了种种她所不能理解的情感。 南大附近有一条繁华的步行街,商贩密集程度足够学生从大一逛到大四仍留有新鲜感。陈璐他们预定的是一家义大利餐厅。这家餐厅在学生当中人气很旺,来客络绎不绝,当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原因从復古潮流的装修以及亲民的价格表就可见一斑。 一行共七八个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两条拼凑而成的桌子边。眼见着黎朱白两边的位置已经坐了人,徐宇只好绕到他对面坐下。 这家餐厅没有用于点餐的二维码,桌上放着两份菜单,还有供顾客勾选菜品的纸笔。 菜单理所当然被辗转着送到了黎朱白手里,黎朱白把菜单递给了徐宇,徐宇又把菜单递给了身边坐着的陈璐。最终还是因为人数太多难以协调,派了陈璐做代表把招牌菜都点了一轮。 最终确认时,徐宇又追加了一份焦糖布丁还有一份义大利面。黎朱白对他露出会心一笑。徐宇知道这是黎朱白最喜欢的东西,意面和甜品。而且黎朱白不喜欢和别人分着吃东西,他有轻微的洁癖。 第52页 「要不要喝点?」陈璐拿着服务员送来的酒水单问了一圈。 「来几扎啤酒吧!」「女生要不要饮料?」「餵你开什么玩笑,瞧不起人?」 他们正在笑闹时,黎朱白竖起两根手指:「要两杯柠檬可乐。」 「诶?朱白你不喝酒?」一根男生惊讶地问他。黎朱白点点头:「我们俩都不喝。」 陈璐向徐宇确认:「学长你也不喝?」徐宇说:「对,我不喝酒。」陈璐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但气氛不算太高亢。陈璐灵机一动,拍了两下手,提议道:「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有你没有。」 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应和。 「老师你玩过这个游戏吗?」听到黎朱白的回答是「没有」后,陈璐解释起了游戏规则:「规则很简单,每个人轮流说一件只有自己做过、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没有做过这件事情的人就算失败一次,如果有人做过,就算发言的人失败一次。」 陈璐举起左手:「每人一共有五次机会,失败一次放下一根手指,如果五根手指全放下了,就要罚喝酒和真心话大冒险。」 众人点头,表示已经理解了游戏规则。 「好,那么由我开始做个示范。」陈璐想了想,露出狡黠一笑:「我从来没有给游戏充过钱。」 「我去,陈璐你这也太犯规了!」桌上的男生们一片哀嚎,纷纷放下手指,只有黎朱白和徐宇一动不动。 「你们都不玩游戏的吗?」男生们问两人。 「小时候玩过一些,但是没有充过钱。」 徐宇摇摇头:「我也是,不怎么玩游戏。」 下一个轮到陈璐旁边的男生,男生挽起右边的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花臂:「我纹过身。」 在场只有一个女生坚守住了。有男生好奇道:「你的纹身在哪?怎么从没见你露出来过?」 她没好气地说:「谁整天没事露纹身给别人看啊!」 徐宇之前去纹身店打过工,一起工作的纹身师问了他不止一次「你想要纹一个试试吗,我免费给你纹」,都遭到了拒绝。虽然动手哦纹过很多次,但是他每次都会愈发觉得,在皮肉上刻下血肉飞溅的痕迹实在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有一个女生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她随口说了一个:「我没有兄弟姐妹。」 周围人纷纷举手:「我有弟弟。」「我有一个小八岁的妹妹。」「我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哥哥。」 徐宇没有兄弟姐妹,他看向黎朱白。黎朱白没有什么反应,正在用叉子反覆地缠绕着碗里的面。徐宇以前也没有听黎朱白提起过自己的兄弟姐妹之类的事情,他大概和自己一样是独女。 轮到徐宇了,他用一种极为轻松且无懈可击的方式击败了所有人。 徐宇随口说:「我考过美院全国第一名。」 涌起山唿海啸般的惊嘆声。 徐宇突然感觉,自己的第一名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在酒桌上炫耀。 他无数次沐浴在周围人欣赏与钦佩的目光里,但是对他来说,更有价值的是此刻黎朱白眼里的赞许之情。 徐宇非常想听黎朱白说一件只有他有别人没有的事,只不过战况非常激烈,还没有轮到他,就有人五根手指全部放下了。 在众人的笑闹声中,失败者站在椅子上大喊「我是猪」,聚会的气氛被推到最高。徐宇眼神不住地又飘到黎朱白身上,他面前的那块布丁几乎没有变化,唯一被挖去的一小块还停留在他的叉子上, 「做得不好吃吗?」他穿越游戏的气氛,对着黎朱白说。 黎朱白摇摇头:「我吃不下。」他把布丁推到徐宇面前:「你帮我吃了吧。」 徐宇自然地接过来,三两口就吞了下去,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陈璐的眼神又落在两人身上,总感觉这之间有点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一顿饭下来,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出餐厅,走回学校。陈璐的朋友坏笑着问她:「有什么进展吗?」 陈璐嘆了口气:「别提了,什么机不机会的。我觉得那个学长不像黎朱白的朋友,倒像是他的小男朋友。」 朋友看着陈璐复杂的眼神,夸张地张大了嘴:「我去,这么劲爆。」 陈璐伸了个懒腰,大叫道:「算啦,这个世界的趋势就是如此,社会的走向就是同性相吸,那么优质的直男怎么可能存在啊。」 朋友思忖一会,沮丧道:「说得也是哦。」 陈璐怕自己胡诌出来的话被她当真了,赶紧找补道:「我只是瞎猜的啦,你不要出去说噢……」 - 结束后黎朱白和徐宇一起回家。黎朱白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看起来并没有刚才那么兴致高涨。 在一个红灯前,徐宇拉完手剎,惴惴不安地问黎朱白:「朱白,刚刚那两张票,我不希望吓到你,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 车内没有放音乐,显得过于安静。徐宇说了一半竟觉得难以继续下去。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向一个心爱之人提出约会邀请的少年,但他必须要矇骗自己,必须要把这当做是普通的出行来说。 「我把毕设卖掉了,现在有一些存款,而且你也快放假了......」他越说越心虚,竟有些难以继续。 一直没有作声的黎朱白从口袋里掏出票,放到他手心里。 第53页 徐宇看到他动作那刻,一时间心沉了沉,可他发现手上只有一张票。 他欣喜地抬眼看黎朱白:「你答应了!」 「嗯,一起去吧,确实好久没有出门了,」黎朱白笑睨了他一眼,指指前面,「绿灯了,专心开车吧。」 -------------------- 鼠鼠我啊智商有限,自己都被这个游戏规则绕晕了,如果有逻辑问题请当做木有看见(说好了!看见了只准小声告诉我(爬走 第29章 旅行 回到家后黎朱白看起来很累,一到家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徐宇坐在餐桌前随手画着草图,过了一个多小时就开始犯困。他正准备起身关灯,黎朱白却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间门走了出来。 「不小心睡着了。」黎朱白打了个呵欠,在餐桌前坐下,「都十二点多了,你怎么还没睡?」 徐宇没有说自己正准备去睡觉,他回到桌前坐下:「我在做作业。」 徐宇对着电脑干坐了一会儿,越过电脑屏幕看正在发呆的黎朱白:「你不再去睡一会儿?」 黎朱白看起来还是有些迷煳,他反应迟钝地摇摇头:「刚睡醒,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 「我看你刚刚没怎么吃饭,要不要吃点东西?」 「有什么?」 徐宇打开冰箱:「有鸡蛋、牛奶……还有昨天剩下的饭。你介意吗?」 黎朱白摇摇头:「我都行。你做的都好吃。」 徐宇敲了两个鸡蛋到空碗里。厨房是独立的,站在里面看不到坐在餐桌另一侧的人。徐宇往后退一步,向外面瞥了一眼,黎朱白正在盯着手机敲敲打打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他朝外面问道。 「我在申请调课。刚刚看了一眼机票,突然发现后天就得出发,下周的课我移到这两天,这样正好可以连上元旦假期……」 徐宇一边认真地听着黎朱白碎碎念,一边搅着鸡蛋,开了火,把鸡蛋液倒进去。 「其实仔细想想,我还没有去过海边。」黎朱白说,「想去很久了。」 「你出去旅游得多吗。」 「跟你妈妈去过几次短途的,但是从来没有去过海边。」 徐宇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轻轻在嘴里说了一句什么,只有自己听见,同时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小宇。」黎朱白叫他。 「哎。」 「你是不是没有怎么出去旅游过?」 徐宇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坐飞机,父亲去深圳工作,顺便带上了他。是第一次,也没有等到下一次。他偶尔会自己开车去附近的城市逛逛,但是除此以外,他确实没有什么旅行的印象。 于是他诚实地回答说没有。 黎朱白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什么。被油烟机轰鸣的声音干扰,徐宇没有怎么听清。他关了油烟机让黎朱白再说一遍。 徐宇关了火,盛了满满一整盘子炒饭端到黎朱白面前:「你吃不完的给我。」 黎朱白崇拜地看着炒饭,金黄的鸡蛋碎匀称地分布在米饭里,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米饭能颗颗分明的?我自己做永远都是煳成一团,永远学不会。」 「天赋,还有隔夜饭。」徐宇简单地总结,「不过你不用学会,你想吃我会做给你。」 黎朱白笑了,他像幼儿园初学用勺的小朋友一样,认真地挖了一勺米饭塞进嘴里,然后很给面子地拼命点头示意。 「刚刚玩游戏的时候没有听到你说,」徐宇假装无心地问出了憋在心里的疑惑,「朱白你有什么你有别人没有的事吗?」 黎朱白一边吃一边说当然有啊。 他咽下一口饭说:「没有人做饭和我一样难吃。」 徐宇轻笑一下,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托腮尽量不露痕迹地看着他,电脑上的界面一点都没有变动过。 黎朱白很努力地吃了半碗饭,其实徐宇看出来他在吃第四口时就已经饱了,完全是看在徐宇的面子上才多吃了几口。徐宇不想让他勉强自己,因此他直接一句「给我尝尝」把碗夺过来,几口扒完了剩下的饭,顺便起身把碗洗了。 第二天徐宇把满满四页详细的出行计划表发给黎朱白时,黎朱白微微吃了一惊:「我以为搞艺术的人都是很随性的。」 徐宇没法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要跟他出去才会这样规划的。最后这份计划书也草草被决定作废了,他觉得黎朱白好像不喜欢被框得太紧。 就这方面来说,黎朱白比起自己更像真正适合做艺术的人。 徐宇买了晚上七点的机票,这样就不用太早起床,殚精竭虑地去赶飞机。他和黎朱白都属于夜行动物,能熬得住夜,但是要早起真是要了老命。 一般来说要提前三小时到机场赶飞机,徐宇意识到,如果自己开车到机场,他还要寻找泊车场所并且支付一笔费用。他觉得太麻烦,便计划着打辆网约车过去。 但是临行前早上,黎朱白随口说了一句:「你的后备箱放得下两个箱子吗。」徐宇马上意识到黎朱白默认要坐他的车去,所以他赶紧把手机上的预约取消了,同时回答他:「放得下,我不拿行李箱。」 「你不拿?」 「我背包就行,缺什么到时候可以买。」 黎朱白好心地告诉他:「你可以把放不下东西塞我这里,我还有空位。」 第54页 徐宇翻了很久,也没有翻出什么能转移过去的东西,他自己的包也空荡荡的,只装了笔记本电脑、充电器还有一个小相机,另外只有两三件短袖。但是里面还出现了一样亮色的东西。是一包软糖,是黎朱白喜欢的葡萄味。 他们在下午三点出了门,徐宇先提着行李箱下了楼,黎朱白又留了一会儿,说是要检查电源和门窗,他不放心让徐宇干善后的事。 从家到机场要一多小时左右的车程。徐宇怕黎朱白无聊,问他想听什么歌。平常他一般都随便放些音乐电台,没有怎么使用过车载蓝牙。 黎朱白果然说听徐宇的就行。最终还是放了音乐电台。 黎朱白问他这辆车是什么时候买的。徐宇说是大一下学期从熟人那里买的二手车,黑色车身的suv,不到十万块,很便宜,车况还不错。 徐宇看了一眼黎朱白,接下去说:「等工作室有了收入,我就换一辆新车,不能总是让你坐二手车。」 黎朱白笑:「不用为了我,你想买车就去买。」 「我一直好奇,」徐宇拐过一个弯,扶着方向盘问黎朱白,「你为什么不开车?是因为驾照过期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黎朱白犹豫了一下:「我不太喜欢车,我比较喜欢走路和坐地铁。」 徐宇哦了一声。把黎朱白那一侧的窗户往下稍稍摇了一点。 「这样会冷吗?」 黎朱白摇摇头。 徐宇觉得黎朱白这种情况是晕车导致的,通了风会或多或少缓解一些。 到了机场,停完车,黎朱白才发现要收泊车费,他怪徐宇怎么不早说,不然他们可以打车过来。徐宇无所谓地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 徐宇穿了一件短款的浅灰色外套和牛仔裤,黎朱白穿得更为随意,因为听说珠城冬天气候温暖,他在黑色棉服里套了一件浅色衬衫。他光脚穿着一双黑色的亮面乐福鞋,这是他一贯喜欢的穿法,只是露出的脚踝细得令人心疼。 「冷不冷?」徐宇问他。 黎朱白摇摇头。 託运了行李,过了安检,找到空位坐下来后,剩下的时间还很充裕。黎朱白从包里拿了书看。徐宇带上了耳机,拿出平板开始随手在上面涂涂抹抹些什么。 黎朱白掏出电子菸,他没有开电源,只把菸头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轻咬一下,拿出来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徐宇从平板上抬起头来好奇看着他,黎朱白笑笑:「几乎快要成功了。」 徐宇点点头:「你不用勉强自己,有些事本来就是要慢慢来的。」 徐宇和黎朱白待在一起时他通常只会戴一只耳机,因为他要把一只耳朵留给黎朱白。说完后他又把视线收回了手里的平板上。 「不好意思。」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妆容精緻的年轻女生。她拿着手机,看起来是来搭讪的。 黎朱白看向徐宇。徐宇也以为女生是来找自己的,他早已经习惯了。正打算一口拒绝时,她却转向黎朱白,大胆地问他要联繫方式。 妒火一下子从徐宇心里窜起来,他眼睁睁的看着黎朱白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就要交出自己的联繫方式了。他头脑一热,伸手压下了黎朱白的手机。在两人诧异的注视下,他冷淡地告诉女孩:「不好意思。」他毫不留情地请她离开。 女孩很尴尬地走了。黎朱白看了一眼徐宇,没说什么,微微动了动。徐宇这才想起来把手拿开。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没到十分钟便通知登机。 值机选择的作为是靠窗的,黎朱白再次习惯性地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徐宇,自己坐在了中间。 天已经全黑了。飞机上的灯开始暗了下来,只留下两排微弱的蓝光,让徐宇想起了小时候去过的天文博物馆。窗外是星空与点点灯火,窗户那个狭小空间里也存在着一个令人遐想的世界。 黎朱白一上飞机就开始睡。飞机平稳后,开始送飞机餐。 黎朱白睡着睡着,头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逐渐往另一边歪过去。座位另一边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面孔板正地在读报纸。幸好徐宇在千钧一髮之际扶住了他,用手绕过他的肩,无视大叔怪异的眼神,小心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黎朱白真的睡着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就这样倚靠在徐宇肩头沉沉睡着。徐宇静静地感受着黎朱白唿吸的频率,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很快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颠簸让徐宇一个哆嗦惊醒过来,他刚才梦到自己从楼梯上踩空摔了下去。短促又吓人的一个梦。他的动作把黎朱白也弄醒了,黎朱白迷迷煳煳的从他肩上抬起头:「啊,抱歉,我怎么睡过去了。」 乘务员的声音开始播报:「女士们先生们,航班已经降落在珠城国际机场,在安全带的指示灯没有熄灭、班机没有停妥前,请您不要离开座位……感谢您搭乘南方航空公司的班机,并希望很快能再次为您服务……」 徐宇打开手机,已经快十点钟了。他想起来黎朱白又什么都没吃,飞机餐被乘务员原模原样地收了回去。 他对着尚且处于睏倦中的黎朱白轻声说:「一会儿下了飞机我们直接去酒店,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黎朱白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徐宇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因为这两天熬夜工作,也可能是刚才做了噩梦。 第55页 出了机场,热带的气息温和又湿润,不知为何,好像在机场大门口就能闻到一股海水的咸湿气息,仿佛已经有椰子树和沙滩浮现在眼前。 黎朱白一直没有说话,因为舟车劳顿,他看起来并不太好受。徐宇很快叫上了一辆车。上了车,二人并肩在后排坐下,黎朱白靠着车窗,盯着外面不断掠过的景致看了一会儿,又闭上眼开始小憩。 珠城的物价比沙城低上许多,徐宇没有花费什么功夫就在情人路边订到了三百一晚的酒店,还是套房。 酒店的名字听起来很热带,叫做雨林大酒店。虽然说是酒店,看起来更像是一处开阔的私人园林。进了大门后是看不到头的上坡路,宽阔而漫长的道路两旁排满了高大的热带植物。 酒店被划分为多个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被标了号,被分为a-z。不同区域的楼又被取了不同的名字,像是参观景点一样复杂,弯弯绕绕找了好久才办完入住手续,接下来又要投入寻找居住楼的征途中。 所幸房间看起来很宽敞,有客厅,卫生间,独立的阳台还有两个卧室。 不过在走进房间之前,黎朱白并不清楚房间的具体结构。他问徐宇:「是标间吗?你想睡哪边?」 听得徐宇一愣,转瞬间又有些后悔。他的本意是想让黎朱白住得更舒服,可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要订套房,订普通的标间就好了。 见徐宇没回答,黎朱白拉开房门看了一眼,里面是间距略窄的双人床,房间比起一般的标间也小许多。 他有些疑惑地嘀咕着打开了另一个房间,里面是一张单人床。当黎朱白回头看徐宇时,徐宇正在原地独自懊恼。 黎朱白问:「你睡哪间?」 徐宇更加后悔了。这种时候也不好再提出睡在一间的请求了。 于是他指指右手边:「你睡大的这间。」 第二天早上醒来,徐宇迷迷煳煳间发现身边有个人。 自从和黎朱白一起住以后,徐宇睡前没有锁门的习惯。因为刚睡醒眼睛还睁不开,看了好半天,才发现那人竟然是黎朱白。 徐宇第一反应是自己还在做梦,于是毫不在意地翻过身去继续睡。两秒后他勐然睁开眼睛,掐了一下自己,意识到自己没有在做梦。 他悄悄扭头看了一眼,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黎朱白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为什么要过来?这是谁的床?这是什么情况? -------------------- 第30章 新年 在徐宇用各种问题把自己的脑容量撑爆之前,黎朱白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看见徐宇百感交集的眼神,他毫不在意地揉了揉眼睛:「啊,不好意思,因为习惯了,所以就睡过来了。」 徐宇说:「没关系。」然后一言不发地跳下床,走进了洗手间。惊魂未定地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这次旅行几乎没有定太多计划。徐宇刷牙的时候黎朱白站在身后问今天去哪。徐宇反问他想去哪。 黎朱白想了想,看了眼表,时间将近十一点,有些不上不下。于是便说:「先去吃饭吧。」 徐宇扯过毛巾抹了抹嘴:「你想吃什么?」 他们走出酒店,一路上碰到的工作人员都会向他们打招唿问好,过于周到的礼仪让两人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黎朱白看起来心情很好,大概是甩开了工作,走起路来步伐十分轻快。 虽然是冬天,但珠城的天气却如同春日一般温暖。徐宇只套了短袖和常穿的黑色牛仔裤,黎朱白也只披了件衬衫在身上。这种装束在冬天的沙城根本是没有办法想像的事。 黎朱白不由得感嘆:「好羡慕热带附近的人呀,全年气温都那么高,他们甚至都不用买羽绒衣吧。」 徐宇说:「但是热带容易晒黑。」 黎朱白撇撇嘴:「好吧,那不羡慕了。」 因为天气好的原因,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因为离海近,酒店附近没有什么特别繁华的商区,道路倒是意外地宽阔。因为地方不算太热门再加上工作日的原因,人车流量也并不多。 他们走进了一片被繁茂的树荫遮蔽下的居民区,里面排列着许多矮个的小餐馆。徐宇让黎朱白选。黎朱白随机选取了一家比较干净。徐宇在心里偷笑。 果不其然,在餐厅里坐下以后,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黎朱白无意间看见徐宇的手机屏幕,疑惑道:「你那是什么?」 徐宇没反应过来:「什么?」 黎朱白趁机夺过他的手机,看清楚徐宇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后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徐宇慌忙拿回手机,嗫嚅着辩解:「你学生不是都见过这张照片吗......我有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黎朱白简直哭笑不得:「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张设成手机屏幕?看着不碍眼吗?」 徐宇生气了,反驳道:「什么碍眼,我可喜欢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根先红透了。 黎朱白无奈笑起来,但是笑完以后一本正经地勒令徐宇:「快换掉。」 徐宇摇头:「不换。」 黎朱白用哄骗的语气说道:「乖,给我换了。」 「不换。」 「快换!」 第56页 推拉之间服务员一脸惊奇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黎朱白只好尴尬地先收回手来。 端上来的是一块漏奶华。松软柔韧的面包上撒了满满的可可粉,一股浓郁的奶香已经不受控制地满溢出来。但黎朱白竟然不为所动,继续催促着徐宇:「你快换了。」 徐宇嘴上敷衍着好,手里已经拿了刀叉把面前的面皮切开,刀一碰上去,浸满了可可粉的奶汁便汩汩流出来。他切了一小块,用叉子插起来伸到黎朱白面前说:「啊——」 黎朱白盯着眼前的叉子犹豫了一下。上面的奶油快要滴下来了,他没有办法只好去接。 徐宇就这样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只不过手机桌面的事情倒是没有被他遗忘。 黎朱白一边擦着嘴,一边含煳不清地说:「换掉。」 徐宇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 吃完饭出了门,本想直接去海边,但是头上落下几滴雨后,刚刚还很正常的日头突然隐了,接着连续不断的雨水接连掉下来。他们只能临时跑到最近的银行门口躲雨。 黎朱白看银行里面没人,还特意仔细瞅了眼贴在玻璃门上的传单。 「银行周日竟然不营业?」 徐宇听见了也回头看了眼:「好像是,这里写着周日不办理个人业务。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就这么站着看了会儿雨,这样等下去似乎也不是事儿。 徐宇说:「我去买伞。」 黎朱白说不用。 「等雨小一点吧。」他干脆安然靠在门口,刚掏了根烟叼在嘴里,便遭到了徐宇的阻拦。 「你别抽菸。」 「没事,雨大,烟味小。」 什么歪理。 徐宇告诉他:「就算要抽也没有打火机。」打火机不能带上飞机,来了这里后他们也没买过打火机。 黎朱白悻悻道:「是啊。」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见附近停车场保安亭有个大叔也在抽菸,但他迎着徐宇的目光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他有些扫兴地蹲在地上开始翻手机。 翻了一会儿,徐宇突然问:「你想看电影吗?」 黎朱白有些意外。他知道徐宇不爱看电影。 「现在电影院里有什么在上映?」 「穿越,都快下映了,排片很少。」 「好啊,我一直想看。」 「不过附近没有什么条件特别好的影院……」徐宇不断在手机上滑动着,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选择。 「没关系。」黎朱白已经兴奋起来了,「有哪几场?」 他们最后买了晚上的票。 实际上电影刚放完片头徐宇就已经坐不住了,电影院里空调很舒服,光线又暗,让他忍不住地想睡觉。 虽然和喜欢的人去电影院一般总会忍不住想做这做那的,但是因为和黎朱白太熟悉了,在他旁边坐下后,他心里意外的没有任何蠢蠢欲动的念头。 最主要的是,他格外清楚黎朱白对于看电影的态度。黎朱白一直认为电影院绝非通俗娱乐场所,爆米花可乐等零食他绝不会往里面拿,出于某种不知来由的信念感,他看电影时几乎不会低头看手机,也不会跟旁边的人交流,而且散场后,他会等到演职员表放完后才走。(当然是针对电影质量而言态度有所调整) 因此他在一开始就彻底放弃了动手动脚。他准确地预估到,如果他想浑水摸鱼地装作不经意地摸摸他的手之类的,一定会遭到不留情面地白眼。 看到最后,从真相被揭露开始,黎朱白就一直在流眼泪,导致徐宇一下子慌了神,后半段看得稀里煳涂的,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黎朱白递纸巾。 纠结到最后,竟有些落寞起来,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该以何种方式安慰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伤心,如果伤心,到底是在为什么而伤心。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也无迹可寻。 直到灯光亮起,演职员表全部放映完黎朱白才打算起身。两人一直没有讲话,直到出了放映厅门口,徐宇才问他:「喜欢吗。」 黎朱白点点头:「还可以。」他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眼角:「不小心被感动了。」 徐宇说:「以前不经常见你哭。」 黎朱白笑了:「被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所感动的,这是廉价的眼泪而已。」 徐宇好奇了很久黎朱白感动之处为何。回去的路上黎朱白告诉徐宇,这是一个讲述失而復得的故事。 这天晚上,徐宇睡到了黎朱白的那间房。 契机是黎朱白有意无意提了一嘴,一个人睡双人房太空了。然后徐宇便心知肚明。 躺在床上以后他才发现双人房比他想像中更窄,两张床之间的距离似乎伸手便能轻易够到。 第二天是跨年夜,虽然并没有什么相对应的氛围。因为午夜场电影的缘故,醒来时已经接近傍晚。 黎朱白醒来后洗了脸又躺回床上,趴着看了会儿书,突然抬头说:「我想去看大桥。」 「大桥?」徐宇刚洗了澡,正擦着头髮在床上坐下。 「情人路旁边的大桥。」黎朱白一边说着一边嗅了嗅,「这个洗髮水是柚子味的吧?」 徐宇知道他指的是哪里了。 出门走了几步,黎朱白惊讶起来:「这不就是酒店旁边?我昨天竟然没有注意到。」 第57页 事实上酒店就在情人路边上,从酒店窗口望出去,就能远远地看到海峡之上的大桥,只不过熄了灯的大桥白天并不容易被人注意到,而夜晚桥上的灯会亮起,在黑暗中标记着它的位置。 不过无论怎样看,大桥都在那里。 冬日的夜色降临得早,两人走近后更觉得大桥很夺目也很绚丽。宛如黑夜里一道温和的金色霹雳,以装饰灯为轨迹流动。看久了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大桥离他们很近,沿着路走几步就能触及,实际上大桥与他们隔着一片海,两两相望。 正安静地望着夜晚的海面出神,身边有一对情侣突然找上黎朱白:「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我们照一张相吗?」 黎朱白爽快答应了,他接过他们的拍立得。两人告诉他快门以及取景器的位置后,两人便站在海边,依偎在一起。黎朱白小心翼翼地按下快门后,一张纯白的底片便被洗了出来。 「过一会儿这张就会显影吗?」黎朱白把相机还回去后这样问。略显幼稚的的问题让几人都笑着肯定了他。 「对,只要等上一会儿就行,」女孩看了一眼徐宇和黎朱白后,笑着问他们,「要不要给你俩也拍一张?这里的背景真的很漂亮。」 听到要一起拍照的提议,徐宇吓了一跳,脸一下子红了。 「好啊,」与徐宇的扭捏不同,黎朱白很快地应了下来。他看向徐宇,「小宇,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是啊,照片马上就可以洗出来,和你哥哥一起拍一张吧。」女孩怂恿道。 黎朱白知道徐宇听了又要生气,在他开口反驳前一把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对女孩说:」就这样拍吧,麻烦了。」 徐宇脸上发烫,眼睛不敢直视镜头,浑身不自在地把右手插在兜里,黎朱白注意到了徐宇在镜头前的紧张,他的手微微向下翻转,轻贴住他的手,稍用力握了握。黎朱白的手冰凉却柔软。 徐宇觉得头开始晕了起来。 照片拍完了,在黎朱白忙着道谢与情侣打招唿时,徐宇紧张地接过照片,眯着眼睛检查自己是不是没表现好。 「不过,拍立得是不是不能见光?」 徐宇大惊失色,他赶紧捂住照片,想要补救过失,但事实上也无济于事,照片没有曝光好,就停留在了那一刻。 黎朱白觉得可惜,但是也没有办法。徐宇把这张废片小心翼翼地夹进手机壳与机身之间的缝隙里。手机壳是黑色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但他终究还是有些好奇。站在自己身旁的黎朱白,会是什么表情呢。但是无论他看多少遍,也看不清楚。 女孩问黎朱白:「你和你弟弟也是来旅行的吗?」 女孩指着自己兴奋道:「我们也是游客,就住在附近的雨林酒店。」 好巧。黎朱白和徐宇相视一眼。 男孩姓宋,女孩姓殷,两人介绍自己从渝州来。打了招唿后两人便牵着手离开了。 零点时分,火树银花在海岸线尽头升空,黎朱白看着烟花,徐宇微微侧脸看着他的样子。 跨年的海边,烟火腾空,海水在脚下映着粼粼波光,徐宇倾身靠近他…… 他摇了摇头,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看着烟花在夜空中化作千万束光点。最后他只是鼓起勇气,轻轻捏了捏黎朱白的手:「新年快乐。」 黎朱白看着他,温柔地笑了:「新年快乐。」 -------------------- 第31章 开车 第二天徐宇起得很早,起床时不小心弄出的响动也吵醒了黎朱白。 黎朱白问他去做什么。徐宇只穿着短袖短裤。手上领着一个小包说:「我去游泳,一起去吗。」 黎朱白想了想:「我陪你去。」徐宇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等他,黎朱白手忙脚乱地起床收拾完,拿了本书就跟上去。 徐宇又问黎朱白:「你在泳池边能看进去书?」 「不是室内泳池吗?」 徐宇一般不怎么去健身房,他对铁之类的健身器材不感兴趣,只喜欢通过游泳保持身材。学校里有一层地下游泳馆,他有时会拣着人少的时候去。里面水恆温而且一小时更换一次,也算干净。正好酒店娱乐设施完备,游泳馆也对住客免费开放,他便想着趁时间早去活动活动筋骨。 出了门才六点过一刻,早晨的气温有点低。走着走着黎朱白不自觉缩起了肩,他问徐宇为什么不等到去海边再游泳。 徐宇说:「那可是冬天的海。想死的人才会跳进那么冷的水里吧。」 黎朱白一愣:「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冬泳吗?」 游泳馆虽然是半开放式,但温度还算适宜。因为时间尚早,场地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而已,就连灯也没有开全。不过在水波的映照下,墙面上粼粼的影子倒显得馆内尤为沉静。 找了个干净的白色塑料椅坐下后,徐宇站在黎朱白身前,一手提着衣领把短袖从头顶脱下来。脱完后下意识地回头对上了黎朱白的眼神,他一时间有些慌乱。 徐宇平常总会避免直接在黎朱白面前换衣服。但如今他一时顺手,竟然完全忽略了这点。 想来也真是可笑,明明会一起睡觉,却羞于在他面前脱衣服。 不过黎朱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第58页 黎朱白的坦然更衬出徐宇的心虚,他红着脸背过身走到一旁脱了裤子,没有像平常一样随便一扔,而是乖乖叠好放在椅子上,然后赶紧快走几步把自己沉进水里。间隙悄瞥一眼黎朱白,他毫无知觉似的,已经捧着书,一手抵着下巴看了起来。 沉入深水区的一瞬间他被冰凉的水包裹起来,他闭着眼屏住唿吸,好像一直在水底躲下去,就能不被他发现似的。 黎朱白以水花的声音为伴奏靠在椅子上看书,很快就入了神,忘了时间的流逝。因而徐宇勐得从水里起身对他说话,把他吓了一跳。 徐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趴在泳池边远远对着他喊:「你在看什么?」说话的声音产生了淡淡的迴响。 黎朱白看了眼书的扉页,远远回答他:「三岛由纪夫的《禁色》。」 徐宇一手扶着池沿从水里走出来,水珠从顺着他的身体滚落在地上,他的身体很瘦,不是那种肌肉饱满的身材,但算得上年轻而结实。黎朱白的眼神不动声色地从他身上掠过,很快又回到书上。 徐宇甩一甩湿漉漉的头髮,黎朱白拿手挡了挡书,但纸页还是不幸溅上了几滴水。 徐宇从上方低下头看了一眼:「讲的是什么故事?有趣吗?」 黎朱白想了想:「讲了一个老头爱上了一个少年,然后被欺骗感情的故事。」 徐宇「哦」了一声,「我没记错的话,三岛由纪夫他本人就是同性恋吧。」 黎朱白含煳道:「应该是吧,但是他最后死的方式非常惨烈。」 徐宇做了一个拿刀捅向自己胸口的动作,后退两步倒在椅子上假装死掉。黎朱白笑着往他身上扔了一块浴巾:「快点把自己擦干,一会儿感冒了。」 徐宇听话地裹上毛巾,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黎朱白离开。游泳馆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徐宇的脸与身材为他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黎朱白看着徐宇无心招致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无奈地摇摇头,合上手中的书打算去门口等徐宇。 他起身,正打算走,被后面经过的人撞了一下。即便铺了防滑垫依然让他失去了平衡,他小小惊唿一声。摔倒之际他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黎朱白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昨天见过面的小宋。 「不好意思啊,」小宋道了歉,依然扶着他的胳膊,同时也看清了黎朱白的脸,惊奇道,「哥,好巧,你也来游泳吗。」 「陪孩子来的。」黎朱白抽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小宋递还给他的书。书的内页没事,但封壳一整面都沾上了斑斑驳驳的水渍,氤湿的一角由浅灰变为深灰色。 小宋看看书又看看黎朱白:「抱歉,书没事吧,要不要赔你一本?」 「没事,不过是一本书而已。」黎朱白摇头。他见小宋穿着整齐,便问他:「你也在等人?」 「嗯,我已经好了,在等殷云。」 黎朱白知道这个名字指的是她女朋友。两人干脆坐下来一起等。 「哥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学校教书。」 小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小学老师?」 黎朱白失笑:「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感觉,哥你说起话来是特别温柔,总是轻声细语的,感觉跟哄小孩子似的,包括昨天拍照也是,你对待弟弟的方式也是这样。」 黎朱白不置可否,友善地对他笑笑,:「你呢?你在做什么?」 「我在一家公司里面做创意总监。」 黎朱白稍稍愣了一下:「你今年几岁? 「二十五。」 听到这个数字,黎朱白稍稍停顿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一如往常地赞美道:「二十五岁就能做总监,真是了不起……」 小宋被他夸得有些坐立不安,摸着脑袋嘿嘿地笑着。一时兴起,他问黎朱白:「哥,你们今天什么安排?」 黎朱白也不太清楚,便随口答道:「应该会去看海吧。」 「巧了,我们也是,」小宋兴奋地摸摸脑袋,顺势邀请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环海自驾游?我们联繫到了一家很不错的租车公司。」 见黎朱白没有回应,他又劝道:「人多才有趣嘛。」 但黎朱白也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他告诉小宋自己不会开车,得等徐宇来了再决定。 说曹操曹操到,小殷和徐宇换完了衣服,前后脚从更衣室里走出来了。看到了朱白旁边坐着昨天见过面的男人,他有点不乐意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黎朱白没有由着他的性子回答他。小殷倒是率先向他发出邀请:「弟弟,明天一起去吧。」小殷也开始在一旁附和起来。 徐宇面色有些不悦,眼瞅着这男的也没比他大多少,就一口一个弟弟地叫,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没有正眼瞧小宋,而是直接问黎朱白:「去哪里?」 黎朱白原原本本把刚才的内容转述给他。徐宇越听面色越僵。 沉默一会儿,他抬起手拧了拧手腕:「我觉得手不太舒服,可能开不了车。」 面前的两人一下子有些尴尬,他们相视一眼,小宋说:「没事,开不了车也可以一起去,我们开就行。」 徐宇有点不耐烦。他不想再和面前的二人纠缠下去。 「随便吧,」他说,「我先回去放东西。」说着便直接离开。 第59页 徐宇前脚回到房间,后脚黎朱白就走了进来,轻轻掩上门。 「小宇,你不想去吗?」他站在门口问。 徐宇背对着黎朱白,将包中原本整齐的衣物理得一团糟。 「小宇,他们没有恶意。」 徐宇停手,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他们确实没有恶意,但我不想让他们占用我们的时间。」 黎朱白向前走几步,离他更近一些:「小宇,没有人可以占用我们的时间,只要按照你原本想要的去做就可以了。」 徐宇放下手中紧紧攥住的衣服,转身面向他:「可是,我在意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看到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徐宇沉默半晌,抬头说:「其实他们说的方案不算太坏。」 黎朱白笑:「是吗。」 徐宇拉拉黎朱白的衣角,眼睛只瞅着他看 :「我们去吃早餐吧。」 黎朱白拽着他进了洗手间,拎起了吹风机:「先把头髮吹干。」 实际上黎朱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工作日的他通常早上只会喝一杯咖啡,放假的白天干脆不会醒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跟着徐宇去了几栋楼以外的餐厅。 早餐是自助餐形式,两人找了处四人的座位。黎朱白倒了杯咖啡的工夫,徐宇已经把一盘子各式各样的食物放在他面前。烤面包片抹黄油,迷你牛角面包,几颗花椰菜,一个煎鸡蛋……甚至还有一小碟子水果。 黎朱白面露难色:「我吃不完。」 徐宇往嘴里塞了一块哈密瓜,含煳不清地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剩下的给我。」他知道黎朱白喜欢自助餐形式的原因就是可以按照自己需求的量取用,但是如此一来他肯定又会吃得很少。 徐宇盯着黎朱白生生喝了一口黑咖啡,问:「不加糖?」 黎朱白摇摇头:「直接喝提神。」 徐宇正催促着黎朱白赶紧把面包吃了尽量别空腹喝咖啡,刚才在泳池边遇见的情侣俩朝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自来熟的小殷欢快问道:「可以和你们拼桌吗?」 徐宇想拒绝,奈何黎朱白看了看周围几乎已经满了的座位以后爽快答应了下来。 由于两人原本是面对面坐着的,情侣二人便分别坐在了靠里面的另一组位置。小宋坐在黎朱白身边,而小殷坐在徐宇身边。 黎朱白倒是一如往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徐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身边的女人坐得远一点。 所幸这个细节没有被注意到,她热忱地问徐宇:「弟弟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一起去吗,我们之前约好的朋友正好没有来,正好空出位置。」 徐宇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这下她的交流欲似乎愈发旺盛起来。 小殷拿着筷子戳在汤碗里问徐宇:「你们是亲兄弟吗,长得不像哎?」 又到了徐宇最为厌恶的时刻,他低头不说话,只能由黎朱白含煳其辞地代答:「毕竟世事难料。」这种时候也没有办法给出更好的答案了。 「你们关系真好。」她羡慕地说,「我家有个小我七岁的弟弟,整天不给我好脸色看,说要一家人出去旅游还嫌弃。」 「你弟弟能一样吗,那还是个高中生呢!」小宋吐槽。 好在小殷并没有给出类似于「如果不是亲兄弟的话两个男人一起出来玩不会很奇怪吗」,抑或是「就算是亲兄弟两个男人出来玩也很奇怪吧」的回答。听说两人从沙城来后,接下来又开始高高兴兴地打听起沙城的旅游景点还有气候,交通状况以及房价。 这点倒是让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感激。 吃完饭休息一阵后几人便去了小宋他们联繫到的车行。车行看起来十分气派,里面的工作人员也笑容可掬态度亲和地将他们引到可租用的车前,车竟然还有敞篷功能,可以根据需要自动调节。 开车一个小时不到便能看见环山存依的海面。今日天气晴好,阳光化成一缕缕金丝带洒落在水面,海边的街道行人稀少,就连马路上也很少见着飞驰而过的车辆,也几乎听不到机车族制造的噪音。 情侣也是需要空间的,小宋小殷很快与他们挥手暂别,两队人分开行动。 山海辽阔之姿使人安宁。黎朱白闭着眼睛,微微仰头迎面接住车窗外吹来的风。 徐宇用余光注视着他惬意的样子,突然问道:「朱白,你要不要换过来试试看?」 黎朱白扭头看着徐宇:「开车?」徐宇点头。 黎朱白连连摇头拒绝:「我不会。」 「没事,你就坐过来试试。这条路上又没人。」 黎朱白依然拒绝:「这不太好吧。」 「可你不是有驾照吗?」 黎朱白一愣:「你怎么知道。」 「之前在家里看见过,但从没见你开过车。」 黎朱白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过了好半天他才犹豫着开口:「很久没开了,已经忘记了。」 徐宇安慰他:「没事,学过就不会忘。」 这样说着,他找了一处路边停车,下了车替黎朱白拉开车门,怂恿着他坐到了驾驶座上。黎朱白虽然连连推辞着,但是拗不过徐宇,还是坐到了座位上。 黎朱白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真的对驾驶一窍不通,甚至没有打算去调座椅的意思。还是徐宇提示了他,帮他调整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第60页 徐宇看起来似乎对黎朱白很放心,黎朱白也确实保留了一些对于驾驶的肢体记忆。起步的段落控制得很好,车成功地开始向前移动起来。 徐宇拼命夸他:「朱白,你简直是天才,早就应该让你开车了!这不是开得很好吗?」 黎朱白看着也很惊喜,他不确定地往窗户外面打量着转动的轮胎,好像怀疑是不是自己让这辆车动起来的。 一开始车以龟速缓缓移动着,但逐渐上手后黎朱白就放开了手脚,让车以正常的速度前进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过多的车辆,仿佛是在单人模式的跑酷游戏里行驶一样。 成功的驶过了第一个路口,然后是第二个路口。徐宇开始放松下来,摇下一半的窗户,把手搭在窗户上,开始欣赏窗外的风景。 一辆车从三岔路口开过来,徐宇并没有过多在意,可黎朱白如同神魂出窍一般,竟完全慌了神。 「怎么办……」他慌张问道。 -------------------- 第32章 抵抗力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驾照到底是怎么考出的。」负责人的脸黑得如同宇宙尽头的黑洞,之前挂着的假笑就跟从没出现过似的。 「抱歉,真的很抱歉。」黎朱白拼命地鞠躬,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不,不,不是他的错,全都怪我,」徐宇急了,他挡在黎朱白身前,冲着负责人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原因,我会全部赔偿的……」 所幸徐宇的只是额角被擦破而已,流了点血,并无大碍。发现他的伤之后,黎朱白直接丢下车,拽着徐宇找了一家附近的药店,找了一块创口贴给他贴上以后才张罗着去找拖车并且回来谢罪。 但是两人完全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徐宇觉得自己不该硬叫他开车,黎朱白也觉得是因为自己猜发生了这种事。 「徐宇?」 闻声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一脸惊讶地走了上来。他穿着藏蓝色polo衫,腰间繫着皮带,看起来像某个主管级别的人物。 徐宇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喊出一个称唿:「…刘叔?」 被徐宇喊做刘叔的男人激动地走过来:「徐宇啊,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小时候还载过你!嗨呀都已经过了这么多见了,你都已经长成大人了……」 听着男人的感慨,黎朱白不解地用眼神向徐宇询问此人的身份,徐宇抿抿嘴角,轻声告诉他:「是我爸以前的司机。」 徐宇发觉黎朱白的反应显得有点不自在。他能够理解在外遇见自己熟悉的人,而他却被蒙在鼓里的情况。 刚才满脸怨气的员工看到这两个肇事者看起来和老闆很熟悉,想气也气不下去了。他强行将老闆从寒暄中拽出来,让他们先着手处理赔偿的事。 刘叔大手一挥:「不就撞坏辆车嘛,常有的事,一会儿再说。」便在员工充满怨念的眼神中拉着徐宇两人在一旁的桌椅前坐了下来。 刘叔上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的黎朱白,他饶有兴趣地问:「你们是一起的吗,那这位是?」 这次徐宇很快地回答道:「是很亲近的哥哥。」 黎朱白难免有些意外,徐宇从未在他人面前主动阐明过两人的关系。 刘叔哈哈笑两声,突然一拍腿朗声道:「好,今晚有什么安排吗?没有安排那必须请你们一起吃饭啊,好不容易碰上我这个东道主,我可要带你们去吃最正宗的海鲜!」 - 所幸二人并未被带进那种富丽堂皇的大酒店,而是跟着刘叔来到了一家海边餐馆。好像是刘叔的亲戚家开的,门面不算张扬,是那种不算少见的路边饭店。餐馆里的空气带着一股又湿又暖的味道,闻起来很自在。食客们松弛地扯开嗓音聊着天,虽然不能说安静,但很有生活气息。 只不过没有空闲多久,餐桌上就开始一盘一盘地上菜,各式滋着油光的烧腊,螃蟹生蚝大海虾,看得两人眼睛都直了。 「小宇啊,快尝尝这个。」刘叔热情洋溢地指指一盘烧鹅。徐宇没办法,在刘叔的盯视下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因为被死死的盯着看,愣是没尝出什么味道。只能说:「很好吃。」即便如此刘叔还是满意的嘿嘿笑,又转向黎朱白,让他也尝尝看。 黎朱白拗不过刘叔排山倒海的盛情,只好勉为其难地从满目的荤食间夹了一根青菜出来。为了避免气氛变得尴尬,徐宇赶紧引开刘叔的注意力:「刘叔,要不要去拿点喝的。」 计划成功了。刘叔一拍大腿:「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说着叫来服务员小妹,耳语几句,转眼间几瓶包装眼熟的酒被放在了桌子上。 「来,好不容易见了面,必须喝点。」 刘叔一边说着,一边咕咚咕咚地往三个酒杯里分别倒了酒。等到灌满三个杯子,才问徐宇:「来点?」 徐宇说:「我没法喝酒......」 刘叔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句话,又转向正在小口喝着水缓解紧张的黎朱白:「喝什么水,来点?」 黎朱白没办法拒绝,只好放下手里的水杯,接过了一小杯透明的危险液体。 刚刚犹豫着要不要送进口中,他手里的杯子便被徐宇夺了过去。 「刘叔,他不会喝酒。」徐宇这样说。 「不行!」黎朱白几乎是从徐宇手中抢过了酒杯,讪笑着道,「那有什么会不会的,一点没事儿。」 第61页 说着仰头一口闷了杯中酒,看到中年人有些错愕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连忙补上一句,「孩子还是少喝酒,我来替他喝。」 刘叔先是一愣,随后拍着腿大笑起来:「都这么大人了,喝点有什么关系?」 「没事,我可以。」徐宇低声对黎朱白说,「你能喝酒吗?以前从没见你喝过。」 「我是不会喝,但你是不能喝,」黎朱白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动摇。 兴头上的刘叔再次给他满上了,黎朱白转头向刘叔笑笑,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头滚落时,徐宇注意到了他有些蹙起的眉。 徐宇也不是不能喝酒。小时候他偷偷尝了一口爸爸柜子里藏着的酒,尝了一口没什么事儿。感觉有点怪,再尝尝。最后徐知雪发现了昏倒在书房的徐宇,半条命都吓飞了。 后来徐知雪在徐宇面前跟黎朱白讲起这事儿,还是心有余悸。 看着两人的模样,刘叔豪放大笑起来,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悦。徐宇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刘叔往两人的杯子里一次又一次地满上,有啤酒,也有白酒。 刘叔的脸越来越红,黎朱白的脸却开始发白。徐宇心里有些不安,将他面前的杯子挪到自己面前,低声:「够了。不要空腹喝酒了,吃点东西吧。」 黎朱白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异样,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凑近徐宇的耳朵说了些什么。 即便市集内人来人往,脚步声、争吵声、铁锅翻炒的声音、烤串在烧得滚烫的铁架上滋滋冒烟的声音不绝于耳,尽数透过隔音效果并不理想的玻璃门传进来,但在人声鼎沸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的在徐宇耳畔响起。 「放心,没醉呢。」 说完,黎朱白用掌根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又拢了拢前额的头髮,朝徐宇笑一笑。继续听着刘叔给他滔滔不绝地倒苦水。徐宇的眼神停留在他的脸上。在他略显凌乱的碎发之下,眼神并不如往常清明。 他没说,但徐宇知道他醉了。没有喝醉的人是不会否认自己喝醉了的。而且,距离靠得太近了。 刚才黎朱白几乎是贴到他耳边说完了这一句话。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 徐宇深吸一口气,连着夹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用力地嚼着,仿佛咬在嘴里的不是花生,而是被做成菜餚的宿敌。 酒过三巡,话题进入了沉重的阶段,刘叔说话的声音开始带着一丝哭腔:「小宇,我告诉你,你爸真是太可怜了,如果当时开车的是我该多好,那天我不该请假的呀,老天爷啊,真是造化弄人啊......」 徐宇低着头,食客们的嘈杂交谈声里他听不太清刘叔的话,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花生。当他再次将筷子伸向面前的碟子时,发现里面已经一粒不剩了。 他看着托腮认真聆听刘叔发表讲话的黎朱白,小声嘟囔了句「我去下洗手间」。 也就是徐宇去了个洗手间的工夫,回来时黎朱白已经趴在桌子上,依旧在努力支撑着不让眼睛合上,但人的中心显然已经不稳。 徐宇毫不犹豫地向刘叔告辞:「刘叔,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早点回去了,一会儿打不到车。」 刘叔大概也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搓把脸,张罗着要派车送他们回去。 徐宇扶着黎朱白走出餐馆,可黎朱白突然紧拽着他的袖子小声重复着:「我不想坐车。」好像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 「为什么不想?」 可黎朱白只是不断地说:「不想。」 徐宇轻轻说:「好,不坐车。」 迎着刘叔有些不解的神情,徐宇道了歉后向他表示感谢,并告知刘叔酒店很近,他们可以自己回去。 刘叔有些不放心地问:「你们真的可以吗,不要逞强啊。」 徐宇扶着黎朱白,笃定地点点头 转身已经走出几步。刘叔又在身后大喊道:「小宇,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我帮忙!」 这次徐宇没有点头。 刘叔走后,徐宇在黎朱白身前蹲下,转头告诉黎朱白:「趴上来,抓紧我。」 好在黎朱白遵从着他的意思,伏在他的背上,用双手牢牢环住了他的脖子。甚至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徐宇很轻松就背起了黎朱白,他与记忆里一样轻。 因为背着黎朱白,所以他没有余裕去拿手机。与黎朱白不同,他的方向感很好,大致记得从餐馆走回酒店的路。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四五公里左右。 虽然避免不了路人的视线,但徐宇丝毫不在意。他觉得自己能背着他走到天涯海角。 他背着他慢慢地走着,逐渐走过了商业区,回到了酒店旁的情人路。海滨的情人路吹来怡人的晚风,水畔漫长的步行道,给人一种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静谧与虚无感。 黎朱白靠在他的背后,好像在半梦半醒之间嘟囔了些什么。 徐宇没有听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他一边走着,一边无来由地唤了他一声:「朱白。」 黎朱白含煳不清地「嗯」了一声。 徐宇忍不住笑起来。 他含笑说道:「朱白,你喝了两口就这样了。真不像个大人。」 没想到黎朱白尚能与他对话。他把嘴凑到徐宇耳边小声地反驳着:「胡说八道。」 第62页 他说话时靠得很近,唇几乎要贴上他耳边。他唿出来的气吹在徐宇耳边,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 不过此外,黎朱白喝醉后不会闹,很安静也很黏人。他唿出的气息轻拂着徐宇的后颈,感到搔痒的却是他的心。每走一步他的心跳都在加速。 到了酒店,黎朱白嚷嚷着要去洗澡,徐宇硬是把他拽回来,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朱白,喝完酒洗澡会出事的。」 不过谅他也听不懂。黎朱白只迷煳地笑着反问:「喝完酒怎么会出事?我又没喝多少。」 徐宇好说歹说哄着他明天再洗,把他扶到床上,帮他脱下外套和鞋,细细掖好被子。 他在黎朱白面前停留了一会儿。他把脸埋在枕头里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比他年纪还要小的小孩。 看着他的睡颜,徐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黎朱白本能似的微微侧身,将脸埋进他的手里。惹得徐宇心中一颤。 他轻唤道:「朱白。」 黎朱白没有反应,看来是睡着了。 他轻嘆一口气,抽出手。黎朱白闭着眼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没有防备,就算他现在对他做些什么,他应该也完全不会发现。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什么都不能做。 正打算离开时,徐宇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从后面拉住了衣角。他不由得一下僵在了原地。 明明只是轻轻一扯,明明力气微不足道,他随便一闪身便能挣开他。可力道却像是被对准胸口狠揍一拳。 因为这轻轻一扯,他感到心底百般的痛苦一起涌上来。 徐宇用力闭了闭眼,回身轻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塞回被子里。他看着黎朱白睡意朦胧的模样,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可还没转身,他的手再次被拽住。他正欲狠心挣脱,可定睛却看到黎朱白脸颊微红,他已经睁开眼,眼神湿漉着在他脸上流转。 徐宇慢慢蹲下,跪在床边,反握住他的手。 黎朱白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眼神迷煳地瞅着他问道:「小宇,你怎么了?」 徐宇怔住。他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黎朱白好像清醒了一些,他扶着床沿向前去探他的脸:「你看起来很不高兴。谁欺负你了?」 徐宇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你。」 「原来是我。」黎朱白不以为意地笑。 「一直是你。」徐宇低下头,喃喃道。 黎朱白伸手将徐宇的脑袋抱在胸前,亲了亲他的头髮:「其实啊,我一直知道小宇是个好孩子,只是需要更多成长的时间而已。」 徐宇闭上眼睛,靠在黎朱白的胸口,安静地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汹涌而来的情感随着心跳的节奏席捲了他的脑海。 黎朱白,我不是个好孩子。我从来不是。 他就这样待了一会儿,主动把黎朱白推开,从他的怀抱中脱身出来。 「朱白,你好好休息。」他想要离开。他必须离开。 黎朱白的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迷迷煳煳地说:「小宇,别走。」 徐宇听见自己机械地重复着:「我得走。」 黎朱白像个孩子一样直白地暴露着自己的情绪。他沮丧地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徐宇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会因心跳过速而失去意识。 「朱白,」他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动弹,「不要这样对我,这样做太残忍了。」 黎朱白听到了他说的话,如梦初醒般坐起身。他花了很长时间来理解这句话。 但他看起来最后也没有明白徐宇的意思。他有些急切地想道歉:「小宇,对不起,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在徐宇有些茫然的注视下,他不断道着歉。可酒精的作用让他重心不稳,身子一歪便险些扑向前。徐宇眼疾手快地俯身接住他。 黎朱白就这样倒在了他怀里,他不依不饶的,顺势将整个人靠在他怀中。 徐宇的脸直发烫,贴近黎朱白就像贴近一团炙热燃烧着的火,使他浑身上下灼烧起来。 他制作过这么多人体雕塑,他把人体结构书籍反覆阅读了无数遍,熟知人身上的每一处结构,了解形体的每一寸韵律,他只需要通过观察,便能把任何外部的细节牢记在心里,却仍没有勇气直视眼前人。 他不理解为什么只是一个人而已,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而已,他的身体会对他来说这么具有吸引力,又如此令他畏惧,怯于靠近。 黎朱白依偎在他胸口,忽得轻笑一声:「你的心跳声好吵。」 徐宇慌了神。他推开黎朱白,沉默不言。黎朱白却毫不生怯地一把将他拉回来:「没事,我喜欢。」 徐宇有点生气了,他反过来扳住黎朱白的肩膀:「你喜欢什么?说清楚。」 黎朱白没理他,闭着眼靠上他。 徐宇低头看着他不知死活地靠在自己肩头。一时气到说不出话来。 「你真残忍。」徐宇说。 黎朱白还是没回答。 徐宇再次推开他,扶着他的肩,强行让他面对着自己。 他看着黎朱白的样子,看着他醉意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前额有些翘起的头髮,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着光。 他说:「你其实全部知道,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黎朱白一时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反应。然后他嘴角微微上扬,低头笑起来。 第63页 他重新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徐宇:「我不知道。」 徐宇看着黎朱白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在黎朱白的肩上。 「别这么对我,好不好,」他低声说:「告诉我你对我什么都没有,然后把我推开。」 「求你了。」他重复着。 可是黎朱白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抬眼看着他,观察着他。 徐宇开始变得茫然失措,他颤声道:「你甚至不愿意推开我……」 他没法继续说下去,因为黎朱白突然凑上前吻住了他。 -------------------- 大家好喔我是sucinrepoc,感谢不嫌弃的各位能够读到这里~ 如果想和心爱的人走到天涯海角,最快的方法大概是一起去福建厦门 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继续读下去~?(*??`*)? 第33章 我和你的距离 他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唇,长久而轻柔。 徐宇忘记了如何唿吸,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因为窒息而死,直到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胸膛,才意识过来自己还活着。 「你好烦。」一吻结束,黎朱白有些迷煳地笑着,顺势想要向后倒回床上。 徐宇却扶住了他的肩,勐得凑上去堵住他的嘴开始回吻他。可黎朱白却推开他。看着唿吸急促的徐宇,他的指尖不急不慌地轻擦他脸庞的轮廓,轻声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徐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深唿吸一下,深深凝视黎朱白,把他看进自己的眼睛里。 然后他继续说下去:「我喜欢你的笑,你笑起来比月亮更好看。」他亲了亲他的嘴角。 「还有,你脸上的痣很漂亮,尤其是眼睛……」他亲他的眼。 黎朱白闭着眼,任由着他在自己身上又啄又吻,似乎很是舒适。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别的,脸颊很快染上了一层绯红。 徐宇又亲了他的脸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到一半却无法继续,因为黎朱白抬脸再次将自己温润的唇贴了上去,这次他一反往常内敛的行事风格,主动渴求着,熟稔在他口中搅动着。他冰凉的鼻尖摩挲着他的脸,唿出的气息扑在他脸上。 在此之前徐宇没有任何与人接吻或是亲密接触的经验。他跟随着黎朱白引导的步调,为自己的应接不暇感到惶惑,对他的熟练感到妒火中烧。他翻身将他按倒在床上,变本加厉地,几乎就想这样将他二人的气息交织缠绕,他贪婪地嗅着黎朱白身上的味道,他的头髮有一股清淡的花香,明明只是洗髮水的味道而已,此刻闻起来却如□□般,令他心醉神迷,意识模煳。 徐宇逐渐往下,去吻他的脖颈。本能驱使着他剥开了他的第一颗衬衫纽扣,可当他看见他衬衫下隐藏着的一片白皙的皮肤,他的心脏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可以。这样做会把一切都毁掉的。 他没有忘记他上一次出手换来了怎样的下场。 徐宇重重唿出一口气,看着黎朱白的模样。他大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喝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煳涂,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松开他的衣服,把脸埋在黎朱白肩头,声音闷闷地问道:「你认得清我吗。」 黎朱白没有回答,用手扶正徐宇的脸。他的眼神疏离而清澈,他抱过徐宇的脑袋想再次亲上去,徐宇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 黎朱白愣了愣,很快痴痴地笑了起来,他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他的手掌。在徐宇慌忙缩手时,顺势捉过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 徐宇的心里一时有些发酸,头脑却无法控制地发闷发烫。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一时间却头脑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物。 他狠下心,咬紧牙关推开黎朱白。 「抱歉,朱白,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 如果继续做下去,他明天会后悔的。他绝不是为了这样做才一直待在他身边的。 他已经忍了那么久,那么久,可只这一晚便足以将以往十几年的努力化作灰烬。 他咬着牙从黎朱白身上爬起来,可迎来的却是一只紧拉住他的手还有一双不解的眼瞳。 黎朱白很困惑:「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不,」徐宇反握住他的手,「你没有做错。」 我不该这样做的。 徐宇竟清醒得诡异。 他将黎朱白揽入怀中,极力使声音镇静:「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的。我不该在你不清醒的时候这么对你。」 黎朱白却充耳不闻地往前凑近徐宇,反过来把徐宇推到床头,不容拒绝地跨坐在他身上,越发主动地轻咬他的唇,摩挲着他的鼻尖,伏在他身上,无意识地发出沉重的唿吸声。 徐宇浑身僵硬起来。他觉得自己站在万丈深渊前,再前进一步他就会掉进悬崖万劫不復。 他低声道:「黎朱白,明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烦死了。」黎朱白喃喃着,俯身堵住他的嘴。 随着黎朱白再次吻上他的那一刻,他心里某处有一根弦遽然断裂。 徐宇此时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智,他的耳边只有嗡嗡轰鸣声,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其他事情。没有办法温柔地对待他。当他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如同一只野兽般将他扑倒在床上。 第64页 黎朱白被压在床上,头髮凌乱地散落,脸颊微醺,有些怔怔地看着他。这副模样不断地重击着徐宇心中的防线,在他心里狂乱地踩踏着。他蛮狠地制住他,勐扑到他肩上狠狠咬住。 过了好一会儿,徐宇缓过神来。他慢慢松开嘴,看见了自己留在左肩上的那一个几乎要渗出血来的齿痕。 意识到自己刚才短暂的失神后,他几乎要哭出来。他伏在黎朱白身上大口喘着气,却完全无法平息全身被点起来的火焰。 黎朱白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担忧。他伸手去摸徐宇的脸:「小宇,你还好吗。」 「别碰我,」徐宇撇开脸,声音低沉而嘶哑,甚至带着一些哽咽,「不然我不知道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黎朱白好像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他搂过他的脑袋,揉着他毛茸茸的头髮,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 徐宇很不想哭,但是黎朱白如晨雾般萦绕在耳畔的声音再加上种种情绪交叠在一起,他失控地开始流泪。 他觉得自己好像感到有一些幸福,但是他不确定。好像在墨黑无尽的海上看到了一点微弱的来源于灯塔的光芒,但扭头一看,发现自己仍被包裹在黑夜中。 对这份幸福之短暂的痛惜与害怕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心脏与大脑,几乎完全盖过了这份乍现的微光。 他哭的是没有人能与他分担这份感情,包括黎朱白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理解。 明明离他那么近,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绝望。 他的眼泪滴落在黎朱白的脸上,黎朱白却只是轻轻摸着他的头:「不要怕,没事的。」他捧住他的脸,亲着他朦胧的泪眼,轻舔去从他脸上滑落的泪水。 徐宇突然意识到到黎朱白的手摸向了不应该触及的那部分,并且牢牢地握住。他用指尖轻拂过,却激起千层浪。 徐宇头脑有些发懵,他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失去了对下一步行为的判断。 徐宇感到随着自己的触碰,他的身体会给出一阵战慄作为反应。黎朱白的腰很细,好像轻轻一握就能折断他的肋骨。这使得他下手极为谨慎,唯恐不留神间伤到他。 黎朱白耐心地引导着他,像是书法老师握着学生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如何书写出漂亮的作品,如何握笔,如何提笔,如何才能着力均匀,如何才能深入浅出,如何才能塑造出劲骨丰肌。 徐宇在此之前几乎对于这方面毫无了解,因为害怕变成被本能驱使着的怪物,所以他甘愿在黎朱白面前化为初学的稚童,收敛起傲慢地锋芒,在他的指教下一步步地行进向前。 他伸手摸进去时,却感到内侧的触感有些怪异。与此同时他看见黎朱白的眉微微蹙起来。 他借着月光,在他左腿的内侧看见了一只寥寥数笔绘成的鸟,正用凌厉的眼神审视着他。虽然目光炯炯,但它的姿态挣扎而扭曲,像是被拴住了双翅,欲逃无门。 他用手指轻描那一片斑驳可怖的皮肤上尖叫着的黑色印记,意识到鸟的身体里是一片形状奇诡可怖的伤疤。 他从来不知道黎朱白有伤疤,也不知道他有纹身。 黎朱白轻叫一声:「好痒。」 徐宇依然专注描摹着纹身的轮廓。发现徐宇出了神,黎朱白掰过他的脸,轻声道:「看着我。」 他引导着徐宇,如同很久以前教育他如何行事得当一般。 徐宇一边吻着他,一边按照黎朱白交给他的方式学习着。就算过了许多年,他在许多方面依然是初学者。 黎朱白有感觉时发出的声音无比挠人,徐宇必须不断克制着自己,才能将力度把控得恰到好处。过程中他的头脑一直处于昏昏沉沉地状态,让他总是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而黎朱白体内的温度会把他拉回来,重新将他投入恐慌紧张又亢奋的情绪里。 黎朱白突然轻唿一声,用胳膊勾住徐宇的脖子,搂过他的脑袋,贴在他耳边细声呢喃:「疼。」 徐宇这才注意过来自己咬破了他的唇,黎朱白的唇上浮起一片深红。 「怎么办。」黎朱白看着徐宇惊慌的眼神,却笑。 徐宇观察了一会儿,凑近,伸出舌头,用舌尖轻轻舔去他唇上的殷红,砸吧着嘴尝了尝。 「是你的味道。」徐宇意犹未尽地说。 黎朱白的眼神微微有一丝闪动。他环绕着徐宇脖子的手紧了紧。 「够了,已经可以了。」他闭着眼,俯在他耳边说。 徐宇觉得有些憋得发疼,这句话更令他头昏脑涨。他抱着黎朱白,强忍着,唿吸变得急促起来。 可下一刻,他才发现黎朱白气息平稳,已经睡着了。 他没有做更进一步的举动。他反覆劝说着自己,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侧躺在他身边,借着月光观察着他的脸庞。 看着他的睡颜,徐宇又忍不住凑上前,吻他的眼睛,鼻子,微张的嘴唇,吻他苍白瘦弱的脸颊。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迷人。 徐宇用手拨开黎朱白被濡湿的蜷曲的髮丝,抚弄他凌乱的刘海,轻吻他的额角。 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扪心自问,自己准备好迎接这样的结局了吗。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进一步深究。 他这样想着,又吻了吻他的眉心。 -------------------- 第65页 第34章 副作用 第二天,徐宇勐得睁开眼睛,心跳得很快,快到令人不安。向旁边一看,枕头与床铺是空荡荡的,被褥上依然残留着熟悉好闻的气味。一摸,是凉的。 他坐起身,房间里很安静,他看见自己本应掉落在地上的白色t恤与黑色运动裤,已经被叠得齐整摆在椅子上。他心底一沉,重重倒回枕头上。 看着纯白的天花板,徐宇几乎想掐死自己。 他用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蜷成一团在被窝里做缩头乌龟。直到嗡嗡作响的头脑稍微平息一些,他才决定要起身去找黎朱白。 他现在会去哪里?他还会记得昨晚的事吗? 即便再三做了心理建设,出卧室时不免还是迟疑。 他不在房间里,也不在洗手间。徐宇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所幸他很快在阳台上看到了黎朱白的背影。徐宇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那件衬衫外套的衣摆随风鼓动。 套房格外空旷而安静,只有空调外机的声音嗡嗡作响。黎朱白正好转过来身来,无意中撞上了徐宇的眼神,他打开了阳台的门。 黎朱白眼神迴避着徐宇,淡淡道:「先把衣服穿上吧。」 徐宇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和衣冠整齐的黎朱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经过一夜,室内温暖空气稠密,他刚才竟然没有觉察到丝毫不对劲。 他几步跑回房间,胡乱套上运动裤和t恤。没来得及多想,匆匆跑回客厅。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他悄悄观察黎朱白,他发现他微皱着眉,脸色很苍白,黑眼圈也很重。 他垂下头,从头至脚如灌铅一般沉重,几乎动弹不得。 他怀疑自己快要窒息了,或者说他希望自己可以当场失去意识——即便黎朱白还什么都没说,他已经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等待处刑的、穷途末路的老鼠。 「朱白,我……」 黎朱白却打断了他的话头,忽然说:「你看。」 徐宇停止了胡思乱想,起身走到了黎朱白旁边,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你看,冬天竟然也有爬山虎。」 徐宇一愣。他不明白黎朱白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说这些。 「我以为,爬山虎能够生长得如此茂密,只在南方的春天。」 黎朱白俨然是闲谈的姿态。徐宇一时失了语,不知该如何去接他的话。他尚未预料到他如此反应,而此刻,似乎无论他说了什么,都有着天生的错处。 「这里更南,接近热带,所以就算是冬天,气温也会比较高。」 徐宇说完,便看见了他的嘴唇上被咬破的痕迹,已经变成了一道淡淡的伤口。还有隐在衣衫下,他左肩上的齿痕…… 徐宇很想问他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怀疑黎朱白是不是已经全忘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想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可同时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憋闷感充斥了他的胸膛。 在他苦思冥想着如何开口的时间里,黎朱白却悠然地继续说了下去:「小宇,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酒精过敏的那一次吗?你妈妈把这件事给我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徐宇摇摇头:「印象不深。」 黎朱白便讲了下去:「她说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全都亮着,她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你睡前是有关灯的习惯的,而那时是凌晨一点。」 「她心里虽然有疑惑,但还是按照正常的速度上了楼,她先到了你的房间,发现你不在房间,她又去了阳台,发现你也不在。最后她在你父亲的房间里发现了你。你倒在地上,身边有一瓶撒了一半的酒。大概是白酒吧,因为你妈妈告诉我是无色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好像不会出事一样。」 「然后她冲上来把你扶起来。她说你那时候像一只死掉的猴子一样瘫在地上,她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说到这里黎朱白忍不住拿着烟笑了起来,还被呛得咳了几下,继续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你像死掉的猴子,我也没见过死掉的猴子长什么样。我问她她见过吗,她说她也没见过。那为什么还用这个比喻呢?我这么问她,她却只说,就是突然很想这样说而已。因此我觉得,你妈妈可能有出乎意料的天才潜质呢。」 「虽然酒瓶空了一半,但大部分都是撒掉的。不知道你对自己的量还有没有印象,你妈妈说你大概只喝几口就撑不住了。那时你的手臂还有脖子上都起了疹子一片片地发红,把她吓得半死。」 「大概是出于常识,她不敢随便乱动你。她本来打算叫救护车,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等不起——她后来回忆起这点时还觉得好奇怪,她当时凭什么这么信任自己?这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心有余悸。」 「不过幸运的是你没有在车上停止唿吸,坚持到急诊后,你立刻被送进去抢救。好在饮酒的量不多诊疗及时,过了三天症状就消退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妈妈后来再也不在家里喝酒了,甚至把你爸爸的酒都收了起来。」 徐宇说:「我那时唯一的印象就是,因为好奇尝了几口,然后就因为唿吸困难,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就在医院醒过来。」 「这两个版本差别也太大了。」黎朱白轻笑道,「这就是我昨天为什么不想让你喝酒的原因,净给别人添麻烦,自己失去意识倒轻松。」 第66页 「只有这一次啦。」徐宇也忍不住笑起来。 关于昨晚的事,他觉得黎朱白好像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这使他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 黎朱白紧接着说了下去:「另外,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徐宇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没想到黎朱白会那么快那么主动提出这件事。 「也没什么,就是你喝醉了,我带你回酒店,然后……」徐宇磕磕绊绊地答着,「我们,也没什么,就是……」 「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什么事。」黎朱白有些紧张地问。 有,你做了很多奇怪的事。可是你这样问让我不知道你做这些事的缘由。 除此之外徐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黎朱白一定接受不了事实,他不想让他难受,于是撒了谎:「没有。」 黎朱白嘆口气,拿起烟吸了一口,慢慢从肺里吐出,目视前方:「进去了吗。」 「诶?」徐宇脸更红了,他感觉自己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什么东西进去……」 当然理解了黎朱白所说的意思后,他的唿吸越发急促了。他头晕目眩地站在原地,想要立刻消失。 「只是进去了而已,其他都没做。」徐宇完全忘记了扯谎,只老老实实地交待起来。说完这句他慌忙补充道,「后来你就睡着了,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再次弱了下去。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做啊,明明几乎已经什么都做了…… 黎朱白什么也没说,他在栏杆上掸了掸菸灰,垂眼伸手去掏烟。徐宇这才注意到,黎朱白面前已经垒起了小山丘似的一堆菸头。他想叫他别抽了,好不容易开始戒的烟,这下全部白费了。 他想劝阻他,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黎朱白髮现烟盒已经空了,他嘆了口气,捏扁了手中的空盒。 「对不起,朱白,都是我的错。」徐宇喃喃道,「都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别说了。」黎朱白打断他,「昨晚,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左肩。那个咬痕的位置。 徐宇轰然欲坠地立在原地,心里无限地坍圮。 这就是他所想的,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相处下去。没错,这不就是他理想中的后续吗? 就算他对他说了那些话,就算他们已经做过那种事。就算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对他的爱意,而他其实也明白这一切…… 就算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他们还是要继续当做无事发生,装傻充愣下去…… 「我做不到。」他说,「我做不到。」 黎朱白沉默。 「那就没办法了。」他手里的烟独自燃着,升出一股细细的烟雾。他掐灭烟,转身要走。 徐宇急了,他心底窜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试着去拉黎朱白的手,黎朱白却侧身避开他的碰触。 徐宇的视线挪移到一旁,绝望地发现黎朱白的行李都已经整理完毕,他随时可以拿上东西离开。 他难道什么都记得,只是在等待着第二天决定他去留的一句话而已? 行李箱的轮子开始向门口滚动,徐宇大吼道:「黎朱白!」 黎朱白的脚步微微迟疑了一下。 徐宇感到嘴里干涩难当:「你又要像五年前那样消失吗?你为什么不能诚实一点!」 黎朱白停了下来。 「发生了这种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妈妈。」 「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女人?」徐宇懊恼地吼道,「她已经死了,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抱歉,下次不会了。」黎朱白淡淡道。 徐宇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看着黎朱白沉默的脸,苦苦哀求道:「你别走。」 黎朱白一言不发地推开他的手。好像他已经疲惫到说不出话。 他最后扔下这样一个藉口:「我有急事。」 门被关上后,徐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好像是害了某种疾病似的,他浑身难以控制地发着抖,手指几乎掐进门里,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这让他的双眼涨得发疼。 -------------------- 第35章 败犬 「喂喂,大侄子,」徐知谦拿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眼神都不聚焦了!」 徐宇回过神来:「啊,抱歉。」 「你看看你吃点什么。」 徐宇说随便,跟你一样。 徐知谦合上菜单,再三向他确认:「大过年的真不喝一口?」徐宇摇摇头。他向服务员竖起两根手指:「两瓶啤酒。」 半小时前徐宇突然跑到他家楼下找他,徐知谦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新年时期闲着没事儿,他倒也乐得和他聚聚。于是找了一家家常菜馆坐下来,徐宇却一直是现在却这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徐知谦心里大概猜到几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要找他商量 徐知谦歪着头看他,开始抛出自己的猜测:「不会是工作室遇到困难了吧?」 见徐宇没什么反应,徐知谦紧张地猜下去:「资金周转有困难?」 徐宇垂下眼摇摇头:「不是工作室。」 徐知谦看他这副丧气的样子,大胆的猜测道:「不会是受了情伤吧?失恋了?」 「是黎朱白。」 第67页 「啊,黎朱白?」徐知谦推了推眼镜,没懂这两句话之间的逻辑,「你跟他能出啥事?」 徐宇重新抬头看他。 徐知谦看到他的眼神心里暗叫不好,这事儿可能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他有点不想往下听了,不然自己心脏病发作倒在这里也不一定。他开始讪笑着劝徐宇:「你先吃一口,这么多好菜不能凉了,你看这个糖醋排骨…… 「我和他上床了。」徐宇简单地说。 徐知谦一口茶喷了出来。他一边拿餐巾纸擦着眼镜,一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跟黎朱白上床了。」徐宇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徐知谦的下巴掉到了地上。他也顾不得去捡。过来上菜的服务员看着徐知谦担心地问:「先生,您还好吗,可以麻烦您从座位上下来吗?这里的椅子不能用脚踩。」 即便周围的食客顾客都向这里投来奇怪的眼神,徐知谦却完全没有受到一丝攻击。他的理智已经被这件事轰到了九霄云外。 「好,好。」他嘟囔着重新坐回座位上。 徐知谦抽风了半天终于恢復了正常。他看起来唿吸急促快要昏过去了,这一切反应都在徐宇意料之内。 徐知谦此刻的表情像极了寺庙里从左往右数第三尊佛像,对人间的妄行充满了疑惑与愤懑。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委婉而拿的上檯面的词,他生怕自己的措辞不当惹恼了他。 终于冷静了一些,徐知谦推了推眼镜,努力想表现得不卑不亢:「可是黎朱白不是你……他不是你……」 」如果你想要指出什么伦理道德上的问题,那就没有必要了。」徐宇的语气冷淡起来。 徐知谦赶紧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时代风气很开放……但是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从来没开始过。」 「那你们为什么?」 徐宇拿嘴努了努徐知谦身边的酒瓶。 徐知谦抱着自己的头,看起来思考地很痛苦的样子。 「可他是个,他是个……」 「是个男人吗?」徐宇看着徐知谦战战兢兢的嘴笨样子,直接打断他。 徐知谦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啤酒,哐得放下:「是他强迫你的吗?」 徐宇想了想:「不完全是,简单来说就是他喝醉了,我趁虚而入。」 「所以是你主动的?」徐知谦看起来要流泪了。 这样想来难怪。徐知谦想起了葬礼那天,黎朱白晕倒后,徐宇的反应非常不寻常,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并不是一般人会有的。 他迅速关联了以往的种种细节,觉得这件事情的确有迹可循合情合理情有可原……自己似乎是刻意忽略了这点! 徐宇察觉到了徐知谦不安的眼神,无心问他:「你会觉得这种事噁心吗?」 「怎么会!」此言一出,徐知谦立即怒拍桌子,「先说好,我是不觉得奇怪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但是你……」他的气势又弱下来,小声而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是同性恋吗?」 徐宇想了想:「我觉得我不是,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二岁。」 「你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十二岁。」 「十二年,」徐知谦深深嘆了口气:「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徐宇皱眉:「不是这样的,他出现后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 徐知谦一个寒战,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还要这样骗自己?他可是狠狠地把你甩了啊。」 他嘀咕着喝了一口:「现在的年轻人说出来的话真是不得了的肉麻。」 徐宇听到徐知谦的话,脸上有一瞬间变得难过起来。 「他没有。」徐宇还是坚持道,「是我做了伤害到他的事。」 徐知谦看着徐宇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看来,他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搞得心烦意乱啊。」 他评价起来:「不过黎朱白是长得还不错啦,长得好看人又善良……」 徐宇急了:「你不准对他有想法!」 徐知谦被他的愚蠢震撼到傻眼,他哭笑不得的教训他:「你这孩子真是谈恋爱谈傻了,我哪能和你一样啊。」 一着急,一股酒意涌上来,他精神错乱地开始大骂黎朱白:「不是我说,这个贱男人又睡我姐姐又睡侄子,他凭啥啊他,就他那样儿?看我不不上门去打断他的腿!」 这会儿比起徐知谦,徐宇倒意外地显得冷静:「你明明刚刚还在夸他。」 「而且,你这样大叫着要打断别人的腿,被你的学生们听到了怎么办。你会被开除的吧。」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女人,他看见徐宇和徐知谦,加快了脚步。 她扎着普通的马尾巴,穿着宽松日常的深蓝色衬衫裙,脸蛋圆圆的很是白皙可爱。她没有理会醉醺醺的徐知谦,反而是面对徐宇打招唿:「你就是徐宇吗?」 徐宇点点头,她高兴地指着自己:「我是他的老婆,我叫林真。」她推开徐知谦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徐知谦看到林真,黏黏煳煳地蹭上去抱她:「老婆……」被林真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林真忙着夸徐宇:「比徐知谦形容得帅气多了,你在美院读书吗?」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她开始连声称赞「太优秀了」。 第68页 被林真称赞让徐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经常被别人赞美,耳边不乏褒扬之词,但是除了黎朱白以外家人的夸奖,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毕竟林真论起辈分,也算是他的舅妈。 徐宇低头说了一句谢谢。 林真架起徐知谦打算把他送回去,徐宇主动走上去帮忙:「我来吧。」 走回去的路上,林真细心地察觉到了徐宇的神情,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刚才没有说出来的事情,可以和我说说哦。」 走在夜晚的街头,徐宇扶着徐知谦有些吃力地走着,意外地觉得这个女人可以信任。 他告诉林真,自己遇到了感情上的问题。 林真用手撑着脑袋想了想:「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嗯,差不多。」徐宇想了想还是纠正道,「是还没有交往的人。」 徐知谦开始扯着嗓子喊:「什么女朋友啦,黎朱白,这个该死的傢伙,我要打断他的腿——哎呦!」被林真狠狠锤了一记后,他终于又闭上了嘴。 「是还没有交往的人啊,」林真若有所思地说着,「不如试着和她好好谈谈吧?开诚布公的交流,有时候意外的有效呢。」 「交流……吗。」徐宇喃喃地重复。 三人走到公寓楼门口,林真笑着说:「是叫黎朱白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你喜欢的女孩,她本人一定也长得很漂亮吧。」 徐宇点点头:「是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 「真的不用住一晚再回去吗?」 徐宇摇摇头:「我走了。」 「晚上开车注意安全,」林真又说:「改天来我们家玩,一定!」 徐宇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好,一定。」 他转身,走出几步后,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回到沙城后,他久违地回到了之前的房子里,像死尸一样在床上躺了两天几乎一动不动,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好像害了一场大病,睡了醒,醒了睡。除了睡觉和唿吸,什么也不做。也不哭,也不笑,睡不着的时候,他只是睁着眼睛,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不想思考。 迫使他离开床上的,是飢饿。 躺了两天后,他下了床。他走到客厅,拉开茶几前的抽屉,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饼干威化之类的甜食——都是黎朱白喜欢吃的。黎朱白正餐吃得太少,同时又噬甜,徐宇一年到头总会把这里填满。即便他自己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他掏出一盒奶油味的威化,三两下拆开后拣一根到嘴里,忍不住眯起眼睛。他还是理解不了这种甜得人发齁的食物有什么好吃的,吃一包简直就够人血糖超标。 他一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半包已经空了。 他很会做饭。但他不喜欢做饭。他只喜欢做饭给别人吃。而别人的限定范围只有一个人。 然后,他找到了徐知谦。便有了今天这番谈话。 他上车后,掏出手机,给黎朱白髮了一条简讯:我们可以谈谈吗。 开车到了家门口他才敢看消息,和想像中一样,回復栏一片空白。 洗完澡出来,他又看了一眼手机,和刚才一样,依然没有动静。 以往一个人在家时他不会开头顶的吊灯,只会留几盏小壁灯。可是今天他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还是觉得不够亮堂。他坐在沙发上,往身后看了好几次,总觉得太空荡,空得令人心慌。 为了不让家里太安静,他打开电视准备看点什么,可是电视上不是娱乐节目就是以前的电视剧重播,换到电影频道,又不知道是在扶贫哪个旮旯里的烂片。 他走到电视机柜前,拉开放影碟的抽屉。翻看影碟的内容时他微微愣了一下,除了父亲曾经留下的老旧蓝光碟,其他的碟片都是诸如小津、侯孝贤一类的导演。因为他们家里有一台超高清的大尺寸电视,所以他把自己收集来的碟片都放在他们家。 不知道为什么,黎朱白就喜欢看这类节奏缓慢悠长的电影。看着他们慢慢地吃饭与散步,慢慢地问好与聊天,慢慢地分离与重聚。甚至还有早期的默片,像是德莱叶的《圣女贞德蒙难记》,徐宇死活都看不下去的乏味影片。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了圣女贞德,放在蓝光机上开始放。 碟片开始滚动,没有声音没有配乐,他看着黑白的屏幕上,两行眼泪从贞德绝望而沉静的面孔上滑落,他觉得心里憋得难受,再也坐不住了。 他打开窗,唿吸几口清新而冰凉的空气,平復一下自己压抑的心情,后他又打开手机察看消息,依然没有回覆,但是显示已读。有进展,但更加令人堪忧。 他觉得自己忍受不了了。他拨通了黎朱白的电话,走到大门口蹲下,像一只落魄的狗一样,等着电话嘟嘟嘟地接通。 -------------------- 第36章 work out 「餵?」电话接通了。徐宇做好了被挂断的准备,但他抱有一丝希望,说不定黎朱白会接。黎朱白总是会考虑很多,比如这个电话万一是紧急的求助电话怎么办。果然,黎朱白还是接了。 「朱白,我想和你谈谈。」徐宇怕黎朱白挂断电话,于是很快地说道。 「我在上课。」黎朱白压低了声音。 徐宇一愣:「你上课还接电话?」 第69页 「没有急事我挂了。」黎朱白语气平淡地说。 徐宇赶紧接上:「等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能来找你谈谈吗?」 「到时候再说吧。」黎朱白含煳撂下一句,挂了电话。 电话被切断了,可过了很久,徐宇才把拿在耳边的手机放下。 这算是有希望了吗?他很想松一口气,可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蠢。 还没等他开始新一轮的自怨自艾,便收到了连续好几条新的消息。一条是工作室的小群发来的,明早九点半要去和展览承办方商量展览的合作事务。 一条是徐知谦发来的,他推送了一个帐号:这是你舅妈,她让你加她的好友。他还发了一条消息,别跟那个男的联繫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姑娘,学校的年轻老师,是博士,很优秀长得也好。 看来他已经醒酒了,但徐宇宁愿他醉着。 还有一条是葛西发来的,明天你不要忘记,九点半,穿得正式点,挺重要的。 徐宇回了葛西的消息:你现在有空吗? 葛西秒回了他:有,怎么了。 徐宇发:方便出来吗? 消息正在输入了半天……葛西回了一句:稀奇。 又发:哪里见? 徐宇:要不要来我家? 葛西发了个震惊的表情包。她噼头盖脸地骂:你是不是真的缺根筋? 在bluemoon见面吧。bluemoon是学校旁边的一家酒吧。 徐宇回:好。要不要我来你家接你? 葛西又正在输入了半天,回了个行,然后发了一个定位过去。徐宇知道那个地方,是他读的小学附近的老小区。 他上楼换了件黑色外套,戴了个鸭舌帽就开着车出了门。 到达目的地的速度比他想像中要快许多。葛西过了五分钟左右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件白色大衣,也戴了一顶帽子,是紫色的,和徐宇同一个牌子。 「大半夜的带什么帽子?」徐宇瞅了几眼。 葛西反唇相讥:「开玩笑,你不也是?」 徐宇又靠近了瞅几眼:「你怎么把头髮染了?」他借着车灯看见她把头髮染成了深红色。 「不好看?」 「还可以。挺适合你。」徐宇说完就发动了车。 遇到一个红灯,葛西突然问:「这是什么。」 徐宇没明白她的意思。 葛西指指车窗。徐宇发现自己趁着雾气在车窗上描出来的那只鸟此刻现了形。 徐宇答:「一只鸟,不明显吗。」 过了半小时左右到了蓝月,现在正是大学生陆续开始放假的日子,里面只坐着几桌人,灯光还是和以前一样艷丽俗气,却让人安心。 葛西盯着菜单看了会儿,告诉服务员:「要一杯苹果白兰地。」她转头问徐宇:「你喝什么,我请客。」 徐宇看了一会儿:「要一杯青柠汁。」 葛西人傻了:「徐宇你开玩笑呢,不用这样替我省钱。」看着徐宇满脸都写着「我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她还是在震惊中付了钱。 找了一个卡座相对坐下后,葛西恍然大悟地说:「说起来,以前也没看你来过酒吧之类的地方。」 徐宇点点头,从赠送的果盘里捏了两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着。有一个驻唱歌手模样的人,走上台坐下,扫了一下弦,开始试音。 葛西盯着徐宇:「快说,什么事找我出来。」 徐宇「噢」得一声,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她看:「帮我选明天穿什么衣服,不然到时候又要被他们嫌来嫌去的。」 葛西露出了类似能乐面具的表情:「就这?」但她还是指了一件稍正式的便西装。 徐宇听着歌手唱了一会儿,有点反胃,他徵询葛西的意见:「你还想听他唱吗?」 葛西摇摇头:走吧。」他们端着杯子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一边吸着尾气一边啜饮一口被子里冰凉的液体。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徐宇突然问道。 葛西愣了一下,用反问代替回答:「是什么感觉?」 「心脏一年365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那个人心痛。」 葛西想了想说:「这种爱太悲伤了。不要也罢。」 徐宇苦笑一下:「如果能说不要就不要就好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葛西看徐宇,「你失恋了?」 徐宇也用反问代替回答:「你失恋了会怎么办?」 「能怎么做,睡一觉,第二天醒来该干啥干啥。吵架的话好好沟通一下讲清楚就好了。」 徐宇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被这股又甜又酸的味道一刺激,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把杯子搁在脚边,看着不远处流动的车辆。 「是谁啊,我们学校的吗?」葛西追问。 徐宇摇摇头:「他比我们大一些。」 葛西「哦」的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道:「做什么工作的。」 「教书。」 「你竟然喜欢这种类型的?」葛西缠着他问,「长得好看吗,照片给我看看?」 徐宇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不行。」 葛西瞪大眼睛:「你这也太犯规了啊,怎么还藏着呢,快给我看看啊。」 徐宇沉默了。他不给葛西看黎朱白的照片,不仅是因为他担心她对黎朱白的看法。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机里没有什么黎朱白的照片,只有一些模煳的偷拍照。 第70页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他的眼睛是取景器就好了,这十几年来他想记录下来的时刻分明数不胜数,最后他们的容身之所仅剩下自己的记忆。 葛西见徐宇变得有些低落,便停止了追问。她俯下身去看他的脸:「你还好吗?」 徐宇捂着脸嘆了一口气:「没事。」 葛西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吗,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缓解。」 「你知道陆紫琪她喜欢你吗?」葛西说,「师姐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更重要的是她很喜欢你。」 「她喜欢我关我什么事?」 「这话说得真残忍啊,」葛西无奈地笑笑,「没有尝试过,你永远不知道你跟谁是最合适的。你可以尝试着给别人一个机会,而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 徐宇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先和他好好沟通一下吧。」 葛西故意大声嘆了一口气:「世界上还真有喜欢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傻子啊。」 徐宇用手托腮,认真回答道:「我愿意吊死,只怕那棵树不肯让我繫上绳子悬着。」 沉默了一会儿,葛西问:「是黎朱白吗。」 徐宇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葛西说:」你当我傻吗?」 两人瞎聊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天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葛西打了个呵欠:「还能睡几小时,快回去吧。」 徐宇也迷迷煳煳地点点头:「一会儿见。」 不知道算不算好事,徐宇回到家已经没有力气多想,定完闹钟后一头栽倒睡了过去。两小时后闹铃响起,他起床,感到了灵魂出窍的体验。他洗了澡换了衣服便匆匆赶往目的地。忙得没时间想事情。 尽管徐宇以为自己已经留出了充足的时间,赶到约定的地点才发现自己又变成了最后一名。 陈嘉和陆紫琪早早就到了雨季美术馆门口,就连葛西也精力充沛地站在那里,徐宇不由得吃了一惊。 趁着负责人还没来,他鬼鬼祟祟地凑近葛西:「你不困?」葛西一个激灵,摆摆手道:「硬撑,硬撑罢了。」 葛西无意中瞥见他衣服上的褶皱,便指指自己的领子:「你衣服皱了。」 徐宇低头看,胡乱捋了一把,便不再管了。葛西瞥他一眼也懒得理会。陆紫琪细心地注意到了这点,她走到徐宇面前,叫了他一声:「徐宇。」 徐宇应了一声:「师姐。」 「你领子皱了。」她说完便直接上手帮他整理,徐宇有些生硬地偏了偏头,不想让陆紫琪碰到他,但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葛西看了眼陈嘉的表情。果然跟想像中一样,又酸又苦,无奈地在心里暗笑。 等到陆紫琪终于细细把领子理整齐了,徐宇便老老实实地说:「谢谢师姐。」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脖子。陆紫琪朝徐宇笑一笑,顺势站在他身边。 负责人正好走进来,是一位带着细框眼镜的中年女士,穿着亮面的收腰西装。她带着欣赏的眼神打量一圈众人,一板一眼地和他们打招唿:「你们好,美院的同学们,很荣幸和你们见面。我叫姓李,你们可以用自己舒服的方式称唿我。」 例行公事的问好与自我介绍以后,很快,负责人将目光投向了徐宇,她透过反光的镜片看着他,言语中带着笑意,压迫感却丝毫不减:「所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百年一遇的天才?」 徐宇微微低头:「让您失望了。」 负责人大笑:「确实,旁人第一眼看到你都会觉得你比较像一个花瓶。」 总的来说谈的非常顺利。 结束后,陈嘉提议,要不要去喝一杯。徐宇的手机却在这时接到了一个简讯:我现在有空,在学校。 是黎朱白髮来的。徐宇登时心无他念,匆匆与众人告别,要去找黎朱白。 葛西问了一句:「是要去好好谈谈吗?」 徐宇点点头:「嗯。」 葛西握紧拳头,在空中与他碰了碰:「加油。」 徐宇沖她笑笑:「好。」 陈嘉和陆紫琪摸不着头脑:「这俩人打什么暗号呢?」 徐宇一路飞奔到学校,他跑到黎朱白的办公室找他,但他不在办公室。他找遍了黎朱白平常上课的教室,终于在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看到了正在讲台上收拾资料的黎朱白。 黎朱白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抬起头。看到是徐宇,他又低下头整理起资料:「你比我想像中来的要快啊。」 -------------------- 第37章 tear up 徐宇大口喘着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到了黎朱白面前。 教室不算太大,刷了白漆的桌椅墙壁空无一人,让氛围变得十分清冷。他走到黎朱白面前最近的一张课桌前坐下,二人之间距离不过一尺。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寻常的老师与等待训话的学生。 被面前的徐宇直直盯着看,黎朱白手心几乎要冒出一层虚汗。眼见着收拾了半天没有收拾出一个结果,他终于停下手。 黎朱白抬头看了一眼徐宇:「你想找我说什么?」 徐宇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抬眼盯了一会儿黎朱白才说:「可不可以不要生我气了。」他的语气却带着一些委屈。 黎朱白低头继续整理着摊了一桌的试卷:「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第71页 「那天,还有这次。」 虽然没有明确地指出,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清楚着「那天」的具体含义。 黎朱白嘆了口气,清楚地告诉他:「我没有生气,那时候我只是被吓到了。」 「对,你没有生气,你只是被吓到了,觉得我是无心的,然后躲起来两年都不理睬我。」 这些话让黎朱白变得有些不安起来。手头的试卷已经理完了,他站在讲台前捧着一叠齐整的试卷,一时说不出话。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他看起来急着想走。 徐宇用力攥了攥拳,深吸一口气:「我不想离开你。」 「你不用离开我啊,没有人赶你走。」 「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黎朱白皱起眉,看起来并不明白他的所指。 徐宇坐不住了,他从桌子上站起来:「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不记得了?」 黎朱白摇摇头。 徐宇把手撑在讲台上。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终于他抬起头,盯着黎朱白的脸:「没关系,我可以再和你说一遍。」 可黎朱白却如临大敌一般变了脸色。 「不要,」黎朱白严厉地说:「小宇,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不记得了吗?那么为什么不要?」徐宇自暴自弃地说。 黎朱白似乎已经放弃去圆自己话里的逻辑漏洞,只是喃喃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也不是应该对我说出来的话。」 徐宇的表情显然觉得黎朱白的话不可理喻到极致,他仿佛只有一线之隔就要抓狂了。但他还是不断地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黎朱白,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什么我回来以后你没有离开我?为什么你要答应和我一起去珠城? 「因为你就像我的孩子。」黎朱白说,「孩子总是会犯错的。」 「你会和你的孩子接吻吗?你会和你的孩子上床吗?」 黎朱白的脸颊好像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小宇,你不要再说了......」 「你如果不想让我说的话,那天为什么要来吻我?」 黎朱白收拾试卷的手停住了。 「是我来吻你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快要哭出来。这样的反应让徐宇一阵心痛。 他绕过讲台,慢慢逼近黎朱白。黎朱白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黑板上。徐宇用自己的身影笼罩住他。 「要我帮你想起来吗。」他低声说。 徐宇伸出左手开始一颗一颗去解黎朱白衬衫上的纽扣,勐得凑近他的脸想去亲他,但黎朱白用手挡住自己的嘴,不容抗拒地推开他的脸。可他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坚定了。 「这是该对我做出的举动吗?」他声音颤抖着。 徐宇的动作停下来,苦恼地笑了一下,向后靠在讲台上。 「你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好像记得比谁都清楚,」他眼神里无奈又疲惫,「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黎朱白愣愣地看着面前颓丧的徐宇,一时间忘了去系好自己的纽扣,衬衫就那样敞开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不整的衣衫,低头匆匆去系扣子。 「我要走了。」他抚平衬衫,有些紧张地说。这次他脚步没停,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似的匆匆走向门口。 徐宇对着他的背影喊:「黎朱白,你喝醉了以后,无论什么人的床都会爬上去吗?」 黎朱白果然停下了脚步。 徐宇紧接着又说:「难道那是你的本能吗?」 黎朱白回了头,他看着徐宇,脸色出奇的平静:「所以,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话。」 徐宇意识到自己说了伤人的话,他试着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门口经过几个学生,他们跟黎朱白打了招唿,好奇地探头往教室里看。黎朱白微笑着回应了她们。徐宇看着黎朱白的笑脸,似乎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一丝的动摇,依然是那么平静。 徐宇几乎快要被这份平静所吞没。他从未感到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是如此地令他窒息。 待到学生们经过后,看着即将离开的黎朱白,徐宇再次冲上去拉住他的手,强行止住他的脚步:「黎朱白,你不能就这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黎朱白避开徐宇焦急的眼神,越过他盯着身后的某处。 黎朱白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小宇,你听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应该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徐宇愣住了。黎朱白採取了一种更消极的方式。 「什么叫浪费时间?」徐宇俯视着黎朱白,他几乎能够感受到他有些急促的唿吸扑在自己脸上,「黎朱白,你这是在逃避。」 「不,」黎朱白说,「你要学会及时止损,没有试过正确的道路,你不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你应该找一个好女孩才对。」 徐宇绝望地问他:「黎朱白,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小宇,我不讨厌你,但你要我怎么接受这种关系?」黎朱白言辞恳切地告诉他,「你惹出事情叫家长都是我比你妈妈先赶到,你的试卷都是找我签的字。我送你上学,放学,看着你准备高考。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而且小宇,我不年轻了,还是个男人,不管我的人生活成什么样,都不应该搭上你。你应该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去谈恋爱,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第72页 徐宇沉默了半晌,抬起了脸。他说:「黎朱白,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没有让黎朱白乱了阵脚。他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年轻人,变得神色凝重,好像不是听到了告白,而是被交待了一件负担。 「小宇,那是你自己的事,」他耐心地说,「你不是孩子了,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徐宇掰过他的肩,强行让他面对着自己,坚持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这只是一种错觉。」黎朱白依旧这样告诉他。 徐宇慢慢放下了抓住黎朱白的手。他徒劳地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又尝试着抬起手想碰他,可黎朱白明明就在他面前,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空气障壁所阻挡,怎样也触碰不到。 最后徐宇缓慢地,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无助地抱住头。 他不记得教室里的空气有那么稀薄,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也走不了路。 黎朱白看着他失神的一举一动,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道:「我向你道歉,都是我不好,做了不该做的事,你会怨恨我或者诅咒我,我都会接受。」 「求你了,别向我道歉了,」徐宇有声无气地说,「你没有错,都怪我。」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没有再看黎朱白一眼,拖曳着脚步从后门走了出去。 黄老师从走廊那段走过来,正好与徐宇擦肩而过。她看见黎朱白正站在教室门口,盯着走廊尽头离去的背影,便饶有兴趣地上前搭话:「欸,黎老师,那不是你弟弟吗?」 黎朱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茫然地看着他:「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 另一边,工作室的成员聚餐接近结尾,正陆陆续续的打算回去。陆紫琪突然想到自己把草图落在了工作室。 餐厅离工作室不远,她让陈嘉他们先回去,打算自己走过去拿。陈嘉说天太黑了,想陪着陆紫琪去。陆紫琪硬是把他按了回去:「你又没法帮我画图,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作品。」 与两人作别后,她戴上蓝牙耳机,慢慢地看着街边的夜景,独自走出商业街,走向工作室。 走着走着她毫无理由地嘆了一口气。她最讨厌的就是聚会之后的时刻,从热闹欢腾中走出来,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但是与其同无关紧要的人待在一起,不如独自适应起一个人的状态。 别人都觉得她长得好看又优秀,是「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令人羡慕。 陆紫琪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却望女成凤。母亲在她六岁时给她报了一大堆兴趣班,钢琴游泳舞蹈珠算画画,她不堪其扰。如果她大哭大闹不想上课,母亲会强行把她拽着出门。而寡言的父亲只能在汽车旁边嘆着气,谁都不敢得罪。 围绕在她童年里的只有与母亲痛苦的拉锯战。她时常尝试砸掉家里的钢琴,可除了把手弄疼之外,只会遭到一顿痛揍。 改变始于画班老师的一句话。那天画班的女老师把母亲请过去谈了一会儿,回来时母亲喜上眉梢,还给她买了平时不允许她吃的快餐。母亲告诉陆紫琪:「老师说你很有天赋,如果好好学下去,很可能有大成就。」 陆紫琪直到今天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多低,却仍能让母亲视若珍宝。那天后母亲把所有兴趣班都推了,只留下绘画班。 父母都不算有钱,但却在画画这件事情上倾尽所有,卖了老家的一套房供她上绘画班、买各种昂贵的画具。 中学一年级时,父亲去世了。在母亲的恸哭中,她知道彻底无法摆脱画画了。虽然她被所有人夸奖,但是画画只是唯一对她来说不敷吹灰之力便能做好的事而已。 她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也知道从小到大学校里有不少的男孩喜欢她。可是她看到他们那副不知生活之苦的死样就来气。 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考了倒数第一还傻乎乎地笑,可以每天留在操场上打篮球不知疲倦。可她如果考不进年级前十,画画有所退步,就会得到母亲的泪水与背影。她唯一能给这些男生的回应就是撕碎他们的情书,当着他们的面扔掉他们的礼物,在一开始就把希望斩断。 她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眯起眼睛看了看,是徐宇。 他晚上来工作室做什么?她摘下耳机想打个招唿,可徐宇却无视来往的车辆径直走进疾速行驶的车流里,那里没有斑马线也没有红绿灯。 陆紫琪发现了不对劲,她大叫着「危险」,冲上去一把将他拽回来,那一瞬间正好有一辆轿车驶过,险些撞到的人的司机还冲着这里骂了一句「不长眼啊」。 陆紫琪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强颜欢笑着调侃道:「你怎么了,还没学会过马路呢?」 可再仔细一看,徐宇神情恍惚,被陆紫琪用力拽了一把后他好像才看到她。他反过来不解地问她:「师姐,你怎么在这?」 他耳边嗡嗡作响,看着陆紫琪焦急地对着他说些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陆紫琪说了好几遍他都没有反应,她嘆了一口气:「没事。」 她问徐宇:「你还好吗。」 徐宇摇摇头:「我没事。」 她看着徐宇盯着远处出神,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很确定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第73页 「跟我来,我们去工作室里面。」她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徐宇虽然迟钝但尚且能听话,就这么浑浑噩噩跟着她的指引走了进去。 陆紫琪把徐宇扶到了工作室的休息间里。里面有一张小床,平常他们可以在这里过夜,床很窄也不算舒服,但足够了。她让他待在房间里,她去给他打一杯热水。 陆紫琪洗了热水壶,倒了一瓶矿泉水进去。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开始出神。 她喜欢徐宇。与其说她喜欢他,不如说她觉得徐宇是跟自己一样的人。从第一眼看到他,她就如此认定。 他不会和别人一样,因为愚蠢的事情发笑。她甚至没见过他因为开心而笑。他很特立独行,不会被别人的话左右,他看起来好像谁都不在乎。更吸引她的是,他的才华比自己出众无数倍。一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会变成一个一个平庸的人,她就觉得新奇。 以上每一点,都能让她的心加速跳动。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长得太好看了,好像他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被原谅,甚至可以让人忽略综上所有因素。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像陷入愚蠢恋爱的女生一样,向别人打听一个人的喜好与事迹。可是她还是鬼神使差地找到了陈嘉,装作在不经意之间把徐宇这个人的信息从头到脚问了一遍。 如她想像中一样,陈嘉支支吾吾的,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可这也使她很庆幸。他和自己想像中一样,甚至比自己想像中更神秘。 水壶叮的一声响,把她拉回现实。她倒了半杯水,走进房间前敲了敲门:「我进来了。」 可她却听到了小声的啜泣声,她推开门,看见徐宇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捂着脸,身体一颤一颤的,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 陆紫琪手一抖,差点把杯里的水撒出来。她胡乱搁下水杯,走到徐宇面前,不敢贸然惊扰,只放轻声音问他:「 -------------------- 第38章 break down 徐宇跌跌撞撞地奔跑在路上,他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竭力地大口唿吸着,将每一口冰冷的空气化作锋利的刀片灌入喉咙里。 他跑到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才渐渐放慢脚步,撑着膝盖喘着气。他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 胸口的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胸膛迸裂成碎片四处散落。 他感到唿吸困难,像是一座无形的巨塔压在自己肩头,几乎要把嵴骨压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知道自己到家时脚掌隐隐作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发疼。从工作室到家足足有十公里的路,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啊走,从无边深夜走到晨曦将至。 他刚想拿钥匙开门,却发现自己把钥匙落在了工作室。他尝试着拧了门把,咔哒一下,门开了。原来自己忘了锁门。 他走进空荡荡的家,茫然四顾,一眼便看见了摆在玄关前的小型全身像。他歪着头想了想,那是葬礼结束后做的。他走过去,拿起塑像,挥手往地上一砸,好像往塑像脸上挥了一巴掌。泥土做成的人应声化作碎片散落在地。 巨大的碎裂声后是使人心慌的死寂,他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碎片,想起来黎朱白对他说的那句话。 「这不是爱,这只是错觉」 他慢慢地跌在地上,跪在被碎片的残骸里。 难道他爱着他的十几年,他一切的寄託,全部只是一种错觉吗? 碎片刺破他蔽身的布料,嵌进他的皮肤里。他却丝毫未感到疼痛,他的头脑涨得发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甚至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过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上了楼,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摆满了为展览准备的雕塑。他一个个的依次砸碎他们。有一个半身泥塑像,他用力砸了好几次都砸不碎。他便直接徒手去挖,挖掉泥塑的头盖骨,抠掉眼珠,直到抠得指尖满是鲜血。 那个泥塑是照着黎朱白做的,是为了他而做的,而现在这个东西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看着七零八落的泥块和已然面目全非的泥塑,他却并不如想像中一样松了口气,他的心依然绞成一团。 他接着走到书柜前,拉开抽屉,把他买的所有书都抽/出来,一页一页撕下来。扉页上写的名字是黎朱白。他瞒着他买了上百本他的书。他狠狠地撕扯着书页,脆弱的纸张化作锋利的刀片划破他的手指,血珠在白纸的碎片上留下斑驳的红色。 他看着洒落一地的纸页,就像送葬时满天陨落的冥币。 这也是错觉吗?黎朱白,这也是错觉吗? 他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他冲进洗手间,伏在马桶上干呕,但这一整天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扶着洗手台缓缓起身,却一下又跌坐在洗手台边。他坐在角落里呜咽着。 如果黎朱白知道他这样,一定会骂他幼稚吧。但他是按照黎朱白教他的那样,不去伤害别人,只要伤害自己,这样总是没有错处的。 他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可他只是想通过做些什么去缓解内心的焦灼。 告诉我,这是错觉。可是我为什么这一切都无法缓解这种错觉带来的真实的痛感。 接下来的时间,他蜷缩在洗手间的角落里,在昏暗的白色灯光里盯着手机屏幕,给黎朱白拨了无数个电话,可是每次铃声还没响过两秒他就挂掉电话。挂掉以后过了一会儿又重新一个个数字敲出来,如此反覆地拨。 第74页 日光从西北偏移到西南,透明的刺眼的光漏进窗户里也没有唤醒它。他睁开眼抬手挡住光时,却发现已经毫无必要。光线变得柔和,已经是黄昏了。因为一直没合眼,他不小心在洗手间睡着了,现在觉得浑身酸痛。 徐宇昏昏沉沉地扶着洗手台站了起来,打开水龙头把冷水往脸上扑。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见黎朱白。 他要去见黎朱白,告诉他他错了。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悽惨模样,脸色惨白,双眼熬得通红,水痕布满他的脸,顺着面颊往下滴。 他不能这样去见他。徐宇想,他不想被他讨厌。 他认真地洗了澡,脱下破烂沾着血迹的脏衣服,换上了新的裤子和衣服。为了遮住手上难看的伤口,他翻出创口贴仔细贴在手上,其他的伤痕却丝毫没有处理。 他出了门,上了车以后往黎朱白家的方向开。 一路上,汽车的电台不顾死活地放着,主播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聊着打擦边球的黄色笑话。徐宇听了愈发烦躁,去粗鲁地砸开关。关了几次关不掉,他直接把车载服务的电源关了。 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楼上的灯光,黎朱白所在的那间是亮着的。 徐宇来过黎朱白家无数次。他的整个高中几乎都是在这里生活的。那时候他从未想过,踏进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会令他如此恐惧,如此忐忑。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楼道如此灰暗潮湿,像是远古时期的壁穴。这里与他印象中的那个令人安心的地方完全相悖。 他硬下心,沉着脸走上楼。就算被赶出来也无所谓,他要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告诉他。 徐宇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可只刚敲了几下,门就「咔哒」被打开了。看清开门的人时,徐宇愣住了。 「路春山?」他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他看到黎朱白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单薄的衣服。看到徐宇,黎朱白皱了皱眉。但他走过来,把路春山推到一旁,他扶着门,轻声细语地问徐宇:「你来做什么?」 他想问他是不是和路春山上床了,他想告诉他自己很伤心,很崩溃,他想推倒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狠狠把自己推开,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对自己。 可是徐宇什么也没做。 他平和地对黎朱白说:「对不起,就是想见见你。见到了,现在我也能走了。」 黎朱白顿了顿:「好,晚上开车小心。」 如往常一样,等到徐宇走远了,他才听到关门的声音。黎朱白总是这样,直到等来客走远了才会关门,他认为当着客人的面直接关上门是一种使人心寒的道别方式。 他终究也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他已经走的够远了吗?他只是离开了几步,他就这样迫不及待了关上门,邀请别人走了进来。 徐宇恍惚着回到车上,手机显示屏亮起来。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是陈嘉。他本来打算直接挂掉,但想了想,还是接了。 「徐宇?咱们场地的事情打下来了!负责人还给我们拉到了一笔投资!今晚出来吃饭,我请客!」 徐宇的意识不太清楚,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他说的意思,回答道:「好。」 「好嘞,今晚七点半,我地址发你手机上。」 +++ 「喂,喂,徐宇。」陈嘉在徐宇脸跟前挥挥手,半天也没反应。见状他转头求助葛西,「他这是高兴傻了吗。」 徐宇反应过来,他问坐在面前的二人:「师姐怎么没来?」 徐宇盯着酒瓶看了很久,突然领悟了酒和水的区别。即便两者都是透明的,但是水不会用花里胡哨的包装去证明它是水,而酒正相反。 他喝了一口,正打算细细品一品味道,却已经被刺激得五官都拧成了一团。 难喝死了,他心想。那天不应该让黎朱白帮他挡酒的。 陈嘉看到他夸张的反应不由得哈哈地笑:「徐宇你认真的吗,你以前不喝酒?」 「嗯,我不怎么喝酒。」 葛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趁着陈嘉去洗手间时,她小心翼翼地问徐宇:「你和那个人,聊的结果好吗。」 「挺好的,」徐宇点点头,「我已经放下了。」他仰头喝了一口,皱着眉头:「不懂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你也可以不喝的,你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你喜欢的话,也不用勉强自己一定忘掉。」 「你在说什么?」徐宇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现在不想听到这种事情。」 葛西赶紧应声「好好好」,不再提这件事。她看徐宇的样子也不像是买醉,他把酒从瓶里倒进杯中,一口口慢条斯理地喝下去,倒不像是在喝酒,像是在品尝咖啡。 他酒品看起来还可以。葛西告诉自己不要再瞎操心。陈嘉回来后,他们又喝了一轮,七嘴八舌地描述了一圈展览的布置,以及卖出展品能拿多少钱等等,最终算是愉快地结束了今天的聚会。 三人之中只有葛西没有喝酒,商量后她开着徐宇的车把他送回家,然后再和陈嘉一起回去——他们家顺路,而且几瓶下去陈嘉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徐宇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醉,他坐在车上,一直盯着窗外安安静静地看,一句话都没有说。 陈嘉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嘟嘟囔囔地说:「喂,你这个人在装什么忧郁呢,你还有什么事能发愁的?能发愁的…只、只有我们这些普通人…我告诉你!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的投资…我们几个都算啥呀,屁也不是,都靠的是你啊,天才!」 第75页 葛西厉声喝住他:「陈嘉,别发疯了,一会儿把你扔路上!」 「西西,你也喜欢他是不是,妈的,我就知道是个女的都喜欢徐宇,要是我是女的,我估计也喜欢他……」 葛西嘆了口气,拒绝同醉鬼进行没有意义的对话,任由着他胡言乱语。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徐宇只是像刚才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到达徐宇家后,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车熄了火,在寂静中响起滴滴滴的有节奏的提示音。葛西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提醒他:「徐宇,到家了。」 徐宇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慢打开车门,下了车。 葛西把车钥匙还给他,有些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徐宇接过钥匙,摇摇头:「再见。」他转身,走进公寓楼里,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黑暗中。 「喂喂餵别看了,走啦。」陈嘉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车门前,口齿不清地催促葛西。 葛西直到目送着他走到四楼才安下心来。她嘆了一口气:「是我多虑了,走吧。你打车还是我打?」 看了眼陈嘉傻笑着去衣领里找手机的样子,她又重重嘆了口气:「行,行,我来吧,您一旁歇着去。」 葛西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始叫车,陈嘉磨蹭着跟在她后边,坚持不懈地找着手机。 「不对呀,」陈嘉在身上的每个口袋里摸了半天。都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他对着葛西一摊手,「我手机好像落在车里了。」 「哈?你认真的吗?」 陈嘉点点头。葛西想揍他的心都有了。 她忍着怒气跟他好好商量:「车钥匙在徐宇那儿,你这手机非要不可吗?」 陈嘉再次坚定地点点头:「我还得回师姐的消息呢,她心情不好,万一没有我的陪伴,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葛西苦口婆心地劝他算了走都走了别打扰人家休息明天再来拿。可陈嘉死活不肯。他说没了手机他一分钟都过不下去。 葛西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她无奈地撑着腰看了眼手机,司机刚接了单,如果现在跑回去,动作抓紧些应该能来得及。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去,没赶上车我可不奉陪。」 陈嘉嬉皮笑脸地哎了一声,摇晃着原路跑了回去。 司机很快到了,葛西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心烦意乱之时,手机上突然显示一个来电,她一看,竟是徐宇。 她赶紧接起了电话,噼头盖脸地问:「喂,你车钥匙给你陈嘉了吗,车都要走了你催催他……」 「葛西……」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气喘吁吁的。 葛西一愣,是陈嘉的声音:「怎么是你接的?」 「葛西,」电话中陈嘉的声音唿吸声粗重,打着哆嗦,「你过来看一下,他好像没有唿吸了……」 -------------------- 第39章 过敏 徐宇睁开眼。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没有。他又闭上眼。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他听到身边传来惊唿:「喂,你快来看,他醒了。」 传来一个女声:「徐宇,徐宇?你听得见吗?」 徐宇很快又失去意识。他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 无所谓。都无所谓。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恢復了意识。他听到有哭泣声,那是谁在哭。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眼神隐约地浮现一个女人的身影。他又闭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混沌的梦。梦里他进入了一片黑暗的森林,他漫无目的地走啊走,逐渐感到自己踏足一片幽暗潮湿的沼泽地,小腿上面沾满了粘稠噁心的湿泥,还有老鼠吱吱地鸣叫,他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一个人影逐渐靠近,他想让他把自己救起。待到看清他的面孔,他终于认出这好像是黎朱白。不对,他看不清他的面孔,只模煳识得他的身形。可他的本能认定这就是黎朱白。 他很高兴,他确定自己得救了,他看着黎朱白安心地任由自己往下沉陷。可黎朱白却一动未动。徐宇的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他大叫一声,黎朱白突然笑了,他走过来狠狠往他头上踩了一脚,直接踩在他的面门上,一下将他全部沉进沼泽底。 徐宇勐得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座位旁边坐着葛西,她手上拿着一块毛巾。这块湿毛巾大概就是梦里的「沼泽」。 看见徐宇毫无预兆地醒来,她没有被吓到,只是冷静地用刚才的姿势看着徐宇:「你醒了。」 「走开。」他艰难地说。大概是很久没开口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葛西没有动弹。她歪了歪头:「你刚才一直在喊黎朱白的名字。」 徐宇在心底嘆了口气。 「你以前知道自己酒精严重过敏吗。」葛西接着说,「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走开。」徐宇又说了一遍。徐宇想让声音变得兇狠,可他感到声音随着嘴唇的颤抖也勐烈打着哆嗦。 葛西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气:「随你。」她把毛巾扔进地上的脸盆里,走了出去。 徐宇重重倒回床上,捂住自己的脸,将自己蜷成一团。他竭力阻止着自己去回想发生的一切,可是所有事实心怀不轨地在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几乎头痛欲裂。 他恨葛西他们,如果没有他们,自己说不定就不必醒来了。 第76页 他也恨黎朱白——因为他很快意识到令他绝望的一点。黎朱白根本没有出现。 但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懦弱无能的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护士大概是收到了葛西的通知,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这位患者。」她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重复了好几遍,把徐宇从被子里叫出来,开始给他做一系列基本的检查。徐宇麻木地睁着眼睛,直视头顶的灯光,任由她摆布自己。 他问护士:「我睡了多久?」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三天。」 徐宇忍不住笑了起来。 护士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很快结束了工作,匆匆出去。 三天啊,都已经三天了。黎朱白完全没有来找自己的打算。 刚刚收起神经质的笑容,他抬头看见葛西抱着双臂靠在病房门口看着自己。 还没等徐宇发话,她先抬手制止他:「别急着赶人,只说一句话,我马上就走。」 葛西顿了顿:「你不觉得你这种行为很无耻吗?」 徐宇感到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如果你们的关系真的不可挽回到了这种程度,那黎朱白为什么还不离开你?」 徐宇更煳涂了,他有些懊恼地蹙起眉,不甚耐烦地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葛西说:「你现在肯定因为他没有出现感到很失望,是不是?」 徐宇没有回答。被她说中了。 「你知道他一接到电话就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赶过来然后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三天吗?」葛西的面部表情没有变化,「跟你没关系,我看他快要猝死了,可怜他就顶了他一会儿,他还不咋愿意。」 面对着一言不发的徐宇,葛西毫不留情地盯着他:「听到这些你满意了吗?」 徐宇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被葛西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闭嘴。」他喃喃道,「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葛西已经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垂着头,感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他抬眼一看。黎朱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边。 他很快又重新低下头。 明明是日思夜想的人,徐宇此刻却不愿意直视他。 黎朱白的黑眼圈很重,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但他的声音依旧温厚平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宇撇过脸:「只是不想再那么伤心。」 黎朱白坐在凳子上,他的背嵴佝偻了许多。他嘆了一口气说道:「我跟路春山,那天他只是有事来找我而已。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而误会的话。」 徐宇低着头:「我不在乎,你走吧。」 「小宇,别这么说,」黎朱白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很担心你。」 「不舒服的地方?」徐宇说,「有,有很多,头疼脸疼皮肤刺痛眼睛充血喉咙疼心脏疼唿吸不畅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疼,感觉快要死掉一样。」 他喘了口气,抬眼盯着黎朱白:「但与你抛下我那一刻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黎朱白沉默片刻,耐心地低头去看他的脸:「小宇,我没有抛下你,除开那种关系我们还是能相处的。」 徐宇迴避着他的视线:「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病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徐宇忍不住偷偷地扭头去看黎朱白,惊讶地发现他正低着头,眼泪不断地从他眼里掉下来。 「朱白,不要哭……」徐宇微微地动弹一下,上前握住黎朱白的手。 黎朱白挣脱他的手,继续擦着眼泪:「小宇,你真幼稚。」 徐宇什么都没有说。他一言不发地凑近黎朱白的脸。黎朱白尚且满脸是泪,他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 徐宇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黎朱白,原来你是在意我的。」 黎朱白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他逐渐平静下来。落泪后的余波还在让他微微地抽噎着。 「黎朱白,你是爱我的对吗。」 黎朱白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危险的话语。 他的脸离他近了一些。黎朱白的肩膀微微缩起来,在后退,想逃跑。 徐宇摇头:「黎朱白,诚实点。」 他凑上去亲了亲他。 黎朱白颤了颤,但是没有反抗。 「我不能这样继续纵容你了......」他低声道,绝望地闭上眼睛。 「不要怕。」徐宇轻轻地蒙上黎朱白的眼睛,伸出舌头撬开了他的唇。这个吻绵长而湿润,挑逗间带着爱意,唇齿相缠。 深吻持续了不知多久,黎朱白突然推开他,开始大口地喘气。 徐宇看着他的样子笑了:「不想要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推开我?这是怜悯吗?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放我去死就好了……」 黎朱白抬手打了他一耳光,给徐宇打愣了:「我可是病人……」 他勐得拽过徐宇的衣领,轻声说:「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他深深吻住了他。 徐宇他以为自己会由于心率过快而昏厥过去,可他依旧抱紧他,热烈地回应着他。 他们疯狂地吻着,意识被夺去,理智被占据,不知道如何才能停息。 第77页 「等等……」徐宇推开他,「再这样下去就剎不住车了……」 「无所谓,」黎朱白摇摇头,他喃喃道,「我现在好像是喝醉了。」 「你这个疯子。」徐宇笑了。 「快点,」黎朱白开始解徐宇的衣服,「在我后悔之前。」 徐宇伸手摸进他的腰,正解着黎朱白衣服的纽扣,接着接着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慢慢推开黎朱白,表情有些怪异。他说:「我有点噁心……」 黎朱白傻了:「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也太没礼貌了……」 徐宇表情非常痛苦,他倒在床上,唿吸急促,看起来快要昏过去了:「不是,我真的头晕……快叫护士…」 黎朱白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等等不准叫护士!让我先把衣服穿好……」 医生护士来了,黎朱白好不容易挤出了病房。他惊魂未定地瘫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脸上还留着方才兴奋的潮红。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他真的疯了。 远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黎朱白?你在这里做什么?」 黎朱白抬眼一看,是路春山。他不由得有些心虚,撇过依然泛红着的脸:「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路春山顺势在他身旁坐下:「那天你跑出去后就开始不接电话,结果竟然就在医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朱白摇摇头。 路春山心知肚明:「是那孩子吗?」 黎朱白不想和他废话,想着赶紧把他打发走:「是的,你不是很忙吗,他没事,你先去工作吧。」 路春山偏偏不肯走。他说:「既然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孩子,那我不得留下来看看他。」 黎朱白心想:有你看望他,他估计还得晚几天出院。 路春山打量着黎朱白:「你这几天又没有好好休息?」 黎朱白说:「不关你事。」他的脑子现在正绕成一团乱麻,没心思搭理他。 路春山惊了一惊。他说:「黎朱白,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犯沖的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从珠城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对劲。」 黎朱白被戳中了痛处,他皱着眉看路春山:「必须要我赶你才能滚吗?」 路春山扁着嘴,举起两只手以示投降:「好好,女王大人,微臣现在就麻熘地滚。」他这样说着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才恋恋不捨地走掉。 病房的门打开。黎朱白赶紧站起来,询问从病房里走出来的医生:「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之前抢救时情况比较严重,打了很多肾上腺素,这只是正常的副作用。」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黎朱白一眼,一边走一边和一旁的护士小声嘀咕:「奇怪,也没做什么剧烈运动啊,怎么还能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听得黎朱白背后满是冷汗,不敢吱声。 送走医生后,他推开门,走进病房。徐宇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又被戴上了唿吸面罩。他微微抬起眼皮,努力地去看黎朱白,朝他动了动右手。 黎朱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走到床边,轻轻将他的手捧在手心里,微微俯身,将自己的额头靠在他的手上。 他们在这一刻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 -------------------- 第40章 出院 其实摘面罩当天徐宇的身体已经恢復了大半。但在黎朱白的坚持下,他还是被迫在医院里待足了一个星期。 出院当天,尽管黎朱白再三把路春山往外推,他还是坚持要来看徐宇。大概是只要还能自由行走,他就不会放过每一个往黎朱白身上贴的机会。 因此路春山进来时正巧碰上一个十分恰当的时机。巧妙地使得三人都陷入某种诡异的困境。 简单来说,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收拾完东西后,黎朱白想让徐宇把外套穿上,徐宇觉得没必要穿,但黎朱白一定要让他穿。 黎朱白说:「现在是冬天,还没有开春,温度很低。」 徐宇说:「我是过敏了又不是感冒了。」 黎朱白不听:「但是你不穿不就感冒了吗?」 对于这种胡扯的逻辑徐宇懒得反驳,他想了想,春风化雨地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穿。」 黎朱白被他的无耻给震惊了,但他除了同意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环顾一圈四周,再三确认附近没人后,才不情不愿地在他脸颊上浅浅碰了一下。 像小学时期羞涩的小朋友偷偷亲喜欢的人一样,徐宇想。 于是他摇摇头,说这哪能算啊。 黎朱白无奈,又扶住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就像长辈猫妈妈充满爱意地舔舐小猫一样,啾啾地亲了好几下。徐宇乖乖地任他亲着,什么也没说。 但下一刻,黎朱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被反身放倒在床上。 徐宇从正上方不过一寸的位置注视着他:「拜託,黎朱白,这就是你概念里的吻吗,别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他又说:「我记得你的吻技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好的,如果可以,拜託你用在我身上。」 「诶?」黎朱白疑惑,「除了我还有谁?」 徐宇愣了愣神:「没有,就你一个,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第78页 「所以,教给我。」他低声道。 他俯身把黎朱白按在床上,把修长的一条腿抵在他双腿之间压住他,他慢慢凑近他的唇,他感到黎朱白闭上了眼睛,唿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这时路春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可就算路春山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两人还是没有注意到他。 最终路春山面对这幅场景,只能清了清嗓子,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黎朱白此刻正是惶惶不安如惊弓鸟之际,听到这一声动静浑身一激灵,用力把发蒙的徐宇扒拉到一边。他面对面色复杂的路春山,徒劳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过来干什么?」 面对尴尬的黎朱白和怒目而视的徐宇,路春山倒是显得尤为怡然自得。他毫不避讳地发表了自己当下的见解:「黎朱白,你可真让我意外。」 徐宇反唇相讥:「你不敲门就进来才让人感到意外。」 路春山故作惊讶地回头看了看敞开着的房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房门从一开始就没有关过吧。难不成你们不乐意邀请旁人进来观看?」 徐宇转过头问黎朱白:「你为什么会认识这种讨人厌的医生?」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想要故意让路春山好好听清楚。 黎朱白慌忙阻拦他:「虽然他确实很令人讨厌,但是小宇你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坏话......」 路春山看着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的二人,饶有兴趣地在最佳观众席上抱起了双臂。眼看着比赛拉扯得无休无止,他忍不住说:「喂,黎朱白,难道说你们已经睡过了吗?」 「关你什么事。」「没有。」两人同时回答。 路春山点点头:「果然是睡过了。」 黎朱白涨红着脸:「胡说八道。」 徐宇也毫不客气地呛路春山:「那又怎样,这轮不着你管。」说完后他看黎朱白地反应,以为他铁定会生气,可实际上比起预期来说黎朱白冷静得出奇。 也难怪,毕竟断片到几乎什么都忘记。 路春山没多在意,耸耸肩,在黎朱白身边坐下。三人并肩坐在病床上的画面竟有一丝诡异。 路春山盯着徐宇,一把搂过黎朱白的肩,毫无防备的黎朱白直挺挺地跌进他的怀里。趁着徐宇还没有发怒,路春山越过黎朱白对他说:「你想不想知道黎朱白哪个地方最敏感?」 「你在说什么……」黎朱白闻言脸刷一下红了,奋力挣扎着却无果,只能任由自己被路春山用手肘箍在胸前。 见徐宇没有反应,路春山狡黠地笑笑,隔着黎朱白凑到徐宇耳边说了些什么。黎朱白分明近在咫尺,却没有听清楚。 路春山说完后,徐宇的面颊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什么也没听见的黎朱白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路春山意犹未尽地补充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黎朱白喝醉的时候会特别可爱。」 见着两人的反应,他故意大惊小怪地拍拍徐宇的肩:「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徐宇恼羞成怒地打开路春山的手,解救出晕头转向的黎朱白,拉着他站起身,没有好气地说:「走了。」 出了医院大门,路春山终于没有再跟上来。 因为担心坐地铁太费神,黎朱白自作主张叫了计程车。 上车后徐宇一路都憋着不说话,憋了很久,他终于开口问黎朱白:「那个讨厌的医生,他和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微弱又委屈。 黎朱白没有马上回答他,看样子是正在脑海中进行一番回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刚想开始讲,徐宇却两只手捂住了耳朵:「算了我不想听了,你也不要再想了。」 黎朱白揉揉他的脑袋:「好啦,乖孩子。」 徐宇扁着嘴不说话。他突然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得知自己是要被送回那个别墅区时,他开始哀求黎朱白:「不能去你家吗?」 黎朱白摇摇头:「不行,我先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 徐宇低下头想了想,很快抬起头郑重地告诉黎朱白:「朱白,我不想再回那个房子里了。」 面对黎朱白有些不解的眼神,他继续说道:「我想把房子卖了。」 黎朱白愣了愣。他问徐宇为什么。 徐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带着黎朱白来到了一片狼藉的房子里。虽然只有一周没有回来,打开门的那一刻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灰尘在空中翻转飞舞,钻进鼻子又悄默默地钻进肺里。 黎朱白蹙着眉,一走进门便差点踩到一块碎片,所幸没有伤着脚。徐宇在他身后提醒他注意脚下。 黎朱白茫然地向前看,满地皆是破裂程度轻重不一的碎片,甚至有几块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它们在这里躺了许久,已经积上了一层灰,像是沾着凝固干涸的泪水,一齐发出无声的、喑哑的号哭,没有人听见,却震耳欲聋。 黎朱白什么都没有说。他越过宛如硝烟散尽后的战场,慢慢顺着扶手走上楼梯。 他走进书房,映入眼帘的是杂乱的书柜,满地破损的书壳与白花花的破碎纸页。 他误以为走进了十一月的棉花地里,棉花茬子幼小而无力,干瘪而贫瘠,夹杂着灰黑色的叶和茎,还未拥有脱胎换骨的机遇便已寥寥倒地被撕扯殆尽。 第79页 黎朱白慢慢地跪在地上,捡起一张书页的碎片。他当然记得自己书写的每一页,被印成铅字的每一寸。在这张本该位于第二百五十六页右下角的残破章节上,断续地写着:「......若是天亮着下雨,这也是一个......说明快要下雪了......」 恍神间,身边传来动静。他扭过头,徐宇踩进棉花丛里,在自己身旁蹲下,也拾起了一张碎纸片。 他慢慢举起来,借着月光凝神看着被照成透明模样的铅字。他说:「我不想再整理了。也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黎朱白扔下手中的碎片,抱住他。 他们在这栋曾度过十余载的老房子里度过了最后一夜。 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黎朱白借着月光观察着徐宇伤痕累累的手,旧伤叠新伤,像是浑身裸裎着从荆棘丛中穿过一般。 徐宇屏息盯着黎朱白:「很丑,不是吗。」 黎朱白摇摇头:「还疼吗。」 徐宇说:「跟你离开我的感觉相比,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黎朱白执过徐宇的手,捧到嘴边,轻轻吻了吻:「你要更加珍惜这双手。」 徐宇反握住他的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腿上的纹身怎么回事。」他的眼神移向下面。 黎朱白敛眉笑了笑:「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徐宇试着伸出手,慢慢近黎朱白的衣领前,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黎朱白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 徐宇的手翻开他的领口,慢慢探进他的颈项,那只目光凌厉的黑鸟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指尖触上他的皮肤,黎朱白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徐宇问:「很痒吗?」黎朱白摇摇头。徐宇又说:「你不好奇路春山跟我说了什么吗?」 黎朱白的脸开始发烫:「不想知道。」 徐宇用手指轻抚着他的颈窝,描摹着鸟的形态:「他说,你的全身都很敏感。这是真的吗?」 「你别听这种人瞎说。」 「可是这种人知道你身上我不知道的事情。」 黎朱白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他用被子盖住头,声音闷闷地从被窝里传出来:「以后不会了。」 徐宇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他与黎朱白共同唿吸着一片空间里极度缺乏的氧气。 徐宇问:「你躲什么。」 黎朱白闭上眼睛:「躲我自己。」 躲无法抗拒你的我自己。 -------------------- 第41章 番外一 初恋 「朱白,这么晚才放学啊。」巷口卖菜的张姨熟稔地和黎朱白打招唿。黎朱白也微笑着问好。 看见张姨朝他勐招手,黎朱白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 张姨面前一行排开卖剩的蔬菜,她捡了两根饱满的胡萝蔔塞进黎朱白手里:「拿着,拿去餵兔子吃,你自己多吃点肉,太瘦了。」 黎朱白受宠若惊地接过两根胡萝蔔:「谢谢张姨。」 她笑眯眯地打量了会儿黎朱白:「我就喜欢朱白这样长得好看的孩子。」 拿到这两根胡萝蔔,回家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些。 走到家门口。黎朱白习惯性地放慢了脚步,他屏息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发现家中异常安静,不像常日里一样传来骂骂咧咧或者打砸摔的噪音。 大概是父亲喝醉以后睡着了。黎朱白松了一口气,拿钥匙拧开门走进去。 放下书包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过父亲的房间,走进储藏室,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层帘布,里面正有一双黑熘熘的眼睛直瞅着他。 「抱歉啊,你肯定憋坏了吧。」黎朱白轻声道歉,用纸巾把胡萝蔔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后,掰成一小块递到小白的嘴边。 小白是黎朱白偷偷养起来的兔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依然隐瞒得很好。 一个月前,他在公寓楼门口看见张姨正蹲在草从前窸窸窣窣忙活些什么。他走过去问:「张姨,你在做什么?」 张姨手里捏着一把青草,她回头指指灌木丛里:「这儿有一只没人要的兔子。」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黑色的笼子。笼子里有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雪糰子。在人类的注视下,它显得异常乖顺与平静。 张姨摇头感嘆着:「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的把它扔在这里。」 她又说:「我不可能天天来照看它。如果没人要的话,它就只能在这等死了。」 黎朱白和兔子对视了一会儿:「我把他带回去吧。」 「你爸会同意吗?」张姨有些担心。 黎朱白摇摇头:「没关系。」 小兔子的毛很白,就算在草丛里呆了那么久,身上也没有一根毛是黑的。黎朱白叫他小白。他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就好像小白是自己身上分割出来的一部分,像是自己的孪生兄弟一样。 可是令他发愁的是,父亲肯定不会允许小白的存在。他只好悄悄地把小白藏进了储藏室。小白很安静,不会说话也不会发出声音,也从来没和他抱怨过什么,只是听话地待在笼子里,竖起耳朵一摇一晃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看着小白专注地嘎吱嘎吱啃着胡萝蔔的样子,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自己能够变成小白就好了,听话,懂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安分居于一隅,没有多余的要求。 第80页 父亲应该也会喜欢像小白这样的儿子吧,一个不会忤逆他意愿的乖儿子。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乖儿子。 自从母亲离开后,父亲就没有清醒过。五岁那年,母亲带着哥哥离开了他们。因为尚且年幼,他的脑中甚至没有太多对于母亲和哥哥的印象。 再次见到哥哥,他看见哥哥站在门口跟父亲说了什么,然后就挨了一巴掌,父亲开始暴跳如雷,开始摔东西。 他一直记得哥哥的眼神。那一刻哥哥看向他的眼睛就像是一只陌生的鬣狗。 哥哥离开后,父亲警告他,你要是敢跟你哥哥一样,我就打死你。 然后他才知道,哥哥带来的是母亲的死讯。 他轻掩上门,胆战心惊地听了一会儿父亲房间里的响动。确认他没有发现自己的举动以后才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松了一口气。 母亲死后,父亲就变得比以往更为暴躁。即便在家中,黎朱白也要活得小心谨慎。 - 「喂,黎朱白。」那个高个男孩突然跑到他面前座位上坐下,大大咧咧地把手压在他的文具袋上,瞅着他看,「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 距离突然被拉得如此之近,黎朱白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但是他此刻心里充斥的感觉只有紧张。 男孩看着黎朱白低头闪避的样子,恍然大悟道:「你应该还不认识我吧,我叫......」 黎朱白小声打断他:「我知道,你是班长。」 他的名字不重要。他是班长,是能把校服穿的很好看的人,是行为乖张名次依然名列前茅的人。单单坐在眼前,浑身自带光芒,即便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黎朱白也很难不注意到他。 班长咧嘴笑:「嘿嘿,对喽。」 他托着腮打量他一会儿:「你都来了一个星期了,怎么完全不跟我们交流,像个女生一样害羞。」 黎朱白手里啪嗒啪嗒地按着弹簧笔,把头埋得很低:「我才不像女生一样呢。」 仿佛是为了解救即将来临的沉默,上课铃响了。班长应声站起来,把手中的笔还给他:「别担心,大家人都很好,而且你可以来找我玩。」 老师在讲台上絮絮叨叨着讲着勾股定理,黎朱白的眼神游离向他的背影,他放松着斜靠在课桌上的样子,歪着脑袋咬着笔帽的样子,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台下回应老师并引起闹堂大笑的样子。 看着那些能够自由与他打闹说笑的女生,他觉得很羡慕。 「黎朱白!」 放学后,黎朱白正要回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又是班长。 「你也是走读的吧,我跟你一起走回去。」 黎朱白停下脚步,问他:「你不去打篮球吗?」 「篮球?没事,我今天不去,他们不差我一个。」班长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 听了这话,黎朱白的心不由得微微一动。 「你为什么不喜欢打篮球。」班长走在马路牙子上,一边努力保持平衡一边问他。 黎朱白有些犹豫:「我不太喜欢剧烈运动。」 「这样啊,」班长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扔给他一根棒棒糖,「草莓味的。」 黎朱白赶紧慌张地去接,好在棒棒糖准确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摊开手掌一看。是一颗粉红色的棒棒糖。 「喜欢草莓味吗?」 本来不来也说不上喜不喜欢,但是现在看来,可以考虑去喜欢一下。 - 在班长开始和他说话以后,黎朱白好像没那么讨厌学校了。 每天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坐在课桌上和别人聊天的班长都会注意到他,然后大咧咧地朝他挥挥手。 班长跟大部分初中二年级的男生一样,头脑简单,喜欢出风头,但是对黎朱白来说,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即便班里的人都觉得黎朱白冷漠拒人千里,他依然会满不在乎地走过来问他下节课的活动要不要跟他一组。 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间。班里的男生大唿小叫地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女生们成群结队地在一旁急叽叽喳喳地谈论八卦,黎朱白独自坐在树荫底下,掏出笔记本来看,却不知不觉地盯着某处出了神。 「看啥呢,这么用功。」班长毫无预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凑过来看他手上的书。他的袖子挽到了肩膀上,小麦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汗水从脖子上滴下来,散发出一股带着阳光与荷尔蒙的气息。 「没什么。」黎朱白脸红着躲开。他竟然觉得这样做不令人讨厌。 「这你的水吗,借我喝一口。」这样说着,没等到正在犹疑间的黎朱白的回答,他便当做默认似的抓过矿泉水瓶,仰头喝起来。 黎朱白愣愣地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眼神无法移开,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 「谢啦。」班长看起来倒是完全注意到黎朱白的侷促,拍拍他的肩,又回到了球场上。 虽然坐在阴凉处,黎朱白却觉得背后湿了一块。不知道那到底是源于炎热,还是他身上的汗水濡湿了自己的衣衫。风铃般碎响的笑闹声、篮球撞击塑胶操场的闷响声萦在耳畔,他感觉身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火辣辣地发疼。 他凝视着班长雀跃而自在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拿起那只水瓶,凑近嘴边,微启双唇,伸出舌头,把瓶嘴塞进嘴里,「咕咚」喝了一口。 第81页 -------------------- 第42章 残局 早上,手机铃声把徐宇吵醒了。他迷迷煳煳地摸过手机扣在脸上:「餵。」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我拨的是黎朱白的号码。」 听到路春山的声音,徐宇一下子清醒了,他勉强睁开眼睛辨认着手机的外形,终于确认了自己拿错了手机。 他看了眼怀中依然熟睡着的黎朱白,想了想,对着听筒说:「打错了。」没有等到回应便挂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并排摆在一起的两只手机,觉得这种情况下接错电话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便紧了紧怀抱,亲了下他的眼睛。 没想到黎朱白睫毛翕动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抱歉,吵醒你了?」 大概是刚醒的缘故,黎朱白没有讲话,只是摇摇头,好像是为了确认似的看了一眼徐宇,然后埋回他的怀里重新闭上眼。 徐宇心里一瞬间像是被大团大团柔软蓬松的棉花糖给填得满满的。他忍不住又往他头髮上亲了几下,决定暂时不要告诉他早晨这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这一期间,徐宇也回到了工作室。工作室一般十点钟开门,为数不多要去工作室露面的几天,徐宇九点半就得起床。 那天出门前,徐宇查看了手机。才意识到手机上的信息已经爆炸了。 他给徐知谦回拨了电话。电话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喂,你小子消失那么多天,我和你舅妈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 徐宇没有打断他,他听完徐知谦一长串噼头盖脸的唠叨后,老实回答道:「我没事,舅舅。」 电话另一端的徐知谦停了停,他好像转过头去和一旁的林真窃窃私语一番。他很快回到电话边:「我说你小子,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吧。」 徐宇很快地回答道:「没有,真的没有。」 徐知谦又开始骂骂咧咧:「你让黎朱白给老子接电话,要是你因为他出了什么事我就亲手弄死他……」 电话另一端,徐知谦的骂声迴荡在两人的客厅里徐宇赶紧把免提关了,旁边的黎朱白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翻了一页书。 「注意安全。」徐宇正要走出门口时,他这样说。就跟平常一样。 徐宇以为黎朱白起码得给他来个吻之类的,但是他依然坐在沙发上看书,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反应,他只好关上了门,一边去拿车一边在心底萎靡不振地想着,都怪徐知谦这个嘴里说不出半句好话的人。 进了工作室,他受到了不算隆重但也还热情的欢迎。想像中的尴尬场面并未发生。 「哇!」陈嘉冲上去握他的手,「徐宇你终于回来啦!」 葛西抱着双手斜靠在一旁陈述道:「你还活着。」 徐宇说:「是啊,暂时没死。」 陈嘉远远地吐槽:「喂,西西姐你也太冷酷了。」 葛西耸耸肩,一边走开一边嘟囔着:「那也不知道该不该为你感到高兴。」 徐宇走进工作间里坐下,他想了想问陈嘉:「师姐呢?」 陈嘉闻言放下手里的工具,回答他:「她有点不舒服,会晚点过来。」 他又喜滋滋地凑过来,悄声道:「我跟师姐在一起了。」 徐宇心中微微一动,但只不动声色地说:「恭喜你。」 陈嘉有些害羞地摸着头:「其实说起来,还是託了你的福。」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有点不对,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找补道「不是说你那件事算福,只能说因祸得福……」 陈嘉告诉徐宇,陆紫琪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以后并没有,但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直在电话里问他,他们在哪个医院。她赶来后,在病床前一个人呆了很久。 那个哭泣的声音原来是来自她吗? 徐宇听到这里,目光从面前的工作檯上不着痕迹地转向了陈嘉的脸。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始在心中思考,如果陆紫琪把那晚的事情告诉了陈嘉,接下来他该如何为这件事情做出解释。 可陈嘉看起来并不生气也不恼怒,好像陆紫琪从来就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过。他一时不知道是否该放下心来。 说到这里,陈嘉又开始心有余悸,他双手握拳好像要义愤填膺地去揍空气:「你知道那天有多恐怖吗?我发现你没有唿吸的时候真的以为你死了,然后我背着你和西西姐一起送你上了计程车,西西姐好拽啊她和师傅说加三倍的钱让他快点开车……不过最后师傅也没有收三倍的钱......餵你给点反应啊,差点死掉的是你不是我!」 徐宇如梦初醒般抬头:「喔……好惊险啊。」 陈嘉噎住:「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 徐宇接到黎朱白的消息。 上面写着:我下班后。 他在门口等他。 徐宇心情一下好起来。他匆匆收拾了东西,正准备离开工作室,徐宇打开门时,正好撞见了一个人。抬头一看,竟是陆紫琪。她穿着紫色的上衣,一同往常化了精緻的妆,长髮披肩,但是神情疲惫。 两人相视一眼,陆紫琪眼中闪烁了一下,立马躲开眼神,让到一边示意徐宇先走。 但是徐宇并没有越过她直接离开。他走到她面前,朝着她板板正正地鞠了一躬:「师姐,那天的事真的很抱歉。」 第82页 陆紫琪先是一愣,然后轻松笑了笑:「没事,你的问题解决了就好。」 徐宇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向她低下头:「真的很对不起,师姐。」 陆紫琪故作嗔怒地挥挥手:「嘿,你搁这儿拜死人呢,赶紧走吧,我还想着多活几年。」 因为这句玩笑话,徐宇似乎也一下子放松下来。他露出稍稍安心的样子,在原地又观察一会儿她的反应后才与她道别:「那我先走了。」 见他模样依然有些担忧,陆紫琪大度地挥手再次赶他:「明天见。」 徐宇踟蹰片刻,朝她点点头,终于转身,步伐轻快地穿过马路,奔向等在街对面的黎朱白。 黎朱白正靠在路灯的杆子上抽菸,他注意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徐宇,很快也可看见了身后站在工作室门口的陆紫琪。他优先做的事是微笑着朝着看见自己的陆紫琪招了招手。陆紫琪也抬手和黎朱白打了招唿。 离开之际,二人相对而立的场景在不经意间落入她的余光里。她慢慢收住步子,看着他们谈笑的场景,竟毫无意识地怔在原地。 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可她看得清清楚楚,徐宇的眼神是怎样在黎朱白的脸上流转的。他那种全神贯注的、虔诚的模样,那种目光被牢牢吸住,好像看不见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好像自发地将自己隔绝起来的模样。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徐宇笑得那么开心的样子。她一直想知道他真心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可她甚至没有见过徐宇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时是什么样。她也从来不知道,他笑起来时竟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不留神,她看得有些恍惚。 那个笑着的人,跟印象中拒人千里的徐宇根本无法重合。 好像他的心全都扑在他身上,他的心跳与唿吸依赖着他,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东西都坦诚地展示给这个人看。那个男人单薄的身躯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完全不像是一个上位者,却拥有着主宰一个人的权力,可以轻易决定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死生与否。 她可以拉住一个即将陷入车流之中的迷途羔羊,却阻挡不了他走到街对面的决心。 她心中已然如明镜,视线却不知所以地开始模煳起来。她以为自己会感到怅然若失,但实际上看到这一幕时,她却突然醒悟到,自己在这个人的世界里从来就不在场。过去从未有过,未来也不会再有。 她有像他这样爱过一个人吗? 汽车的鸣笛与掠过耳边带风的辘辘声拽着她回过神,自嘲地轻笑一下,将长发挽到耳后,背过身朝反方向走去。 街的另一端。 徐宇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在他面前站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好高兴。」 黎朱白今天穿了件黑色风衣,整个人站在原地好像就能发光。徐宇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快要拉了丝。 黎朱白脸上流淌出无尽的笑意,眼角眉梢都因笑靥而柔和起来:「你刚出院,我下午上完课想着顺便过来接你。」 徐宇露出孩子气的笑,像是前额被贴了一朵小红花似的幼儿园小朋友,鲜明诚实地展露出喜悦。 他有些扭捏地说:「你在担心我。」 黎朱白倒是没察觉他撒娇的意味,坦然回应:「是啊。」 又让徐宇高兴了半天。 黎朱白无心地看着陆紫琪离去的背影,随口问徐宇:「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徐宇低头看黎朱白,一时回答不出来。 虽说只是无心的问题,徐宇的反应却让黎朱白意识到不对劲,有些困惑地重复了一遍:「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徐宇依然一言不发,默默捉住黎朱白的手。惹得黎朱白一下子紧张起来:「这是在大街上。」 徐宇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被你抛弃的那天,我很难过,师姐来安慰了我,就这样而已。」 这话显然让黎朱白变得有些不安起来:「我不会抛弃你。」 他思索一会儿又追问:「她是怎么安慰你的?」 徐宇低头碰了碰黎朱白的唇。 黎朱白的脸刷一下红了。 「你,你和她……」他顾不上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好在降临的夜色并未使他们招致太多注意力。 「都怪我神志不清,」徐宇说,「所以我需要向她道歉。」 黎朱白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徐宇见他好久没有反应,弯腰至下而上去探他的脸:「你不高兴了?」 「不会。」黎朱白避开眼神,「你必须更尊重女孩一些。」 徐宇仰面盯着他:「对不起。」 「别跟我说。」 「对不起啦。」 黎朱白撇过脸,走到一旁重新点菸,不理他。 徐宇反应了好一会儿,有些惊奇:「朱白,你这是在吃醋吗?」 「瞎说什么。」黎朱白斥责他,吸了一口烟,催促他,「回去了。」 徐宇抓住黎朱白的手,趁机将手指钻入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交叠,低声道:「我爱你。」 黎朱白脸更红了,慌张之下,他被烟呛到了。背过身连连咳嗽。 徐宇牵着他的手没放,笑着从他手上接过烟,叼在嘴里吸了一口。 - 办好出售房产的手续后,黎朱白也搬回了徐宇那里,他们决定把学校旁边租了几年的房子买下来,重新装修一遍。 第83页 虽然徐宇并非对室内设计一窍不通,但是他对于装潢外观一类的东西并不算太敏感,家里只要能住就行。契机是年久失修的地板下蛀了虫,而黎朱白意外的迷信,说要换换风水。徐宇倒也乐于由着他的性子。 重装过程非常之繁琐,他们干脆把家具搬走后又重新买了一轮。装修完的房子焕然一新如同新居,验收成果的两人都止不住的兴奋,左看右看,好像是第一天搬进这里似的。木地板很贵很令人心疼的事也被置之脑后了。 搬家这天他们把行李从别墅转移过来,没有叫人帮忙,全凭一辆小车和徐宇一个人扛来扛去,黎朱白本也想搭把手,却被无情拒绝,只能在一旁站着看。 因而工程告一段落时徐宇已经累到不行,甚至连椅子都懒得做,就地躺在了木地板上。 他仰面看着天花板,感嘆着木地板的质感真的很好。 随后黎朱白也一声不吭地在他身边就地躺下。 「你不嫌脏?」 「反正是新的。」 「太双标了。」 两人笑了一会儿,笑声渐渐减弱后。两人安静地看着对方,眼神难以避免地交织在一起。 就这样默然对视了片刻。黎朱白凝视着徐宇的眼睛,伸出手轻抚他的眉骨:「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徐宇闭上眼,任由着他触碰自己,他的指尖冰凉,于他来说却是珍贵的温度。 他慢慢握住黎朱白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凑上前亲了亲他。黎朱白有些害羞地闭上眼。徐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凑近黎朱白的脸用鼻尖蹭着他的脸,像小狗一样上上下下嗅着他的气味。 黎朱白被他弄得很痒,忍不住笑起来。 徐宇把脸埋进他脖子里,小声总结:「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黎朱白亲一下他的头髮:「是什么味道?」 「像雨水,但又更干燥,像刚刷的白墙,但是没有那么刺鼻,」徐宇又使劲吸了吸,「像是新装的木地板。」 黎朱白被惹笑了:「那不是我,那是房子的气味。」 徐宇也笑,他把脸抬起来,面对着黎朱白。眼睛圆熘熘地看着他。黎朱白的视线停留在他嘴上,轻轻用手指摩挲着他干燥却柔软的嘴唇,徐宇又想亲他,却被他用手指挡住。 黎朱白不顾心焦的徐宇,极有耐心地用手指划过他的唇,沿着纹路来回细细地抚弄揉捏着。 徐宇的唿吸越来越重,他能感受到黎朱白的手指的触感若有若无地游走在他唇上,却不继续深入,只是不断地撩拨着他,他的眼神很专注,如冬夜的湖泊一般平静深邃,暗含的挑衅却不断勾起他心底的火。 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但黎朱白依然没有停下,只是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在徐宇即将失去耐心时,黎朱白终于贴近了他,用手指撬开了他的嘴唇,凑近他的脸,慢慢将舌头探了进去,轻舔了一下他的上颚。 大概是憋久了的缘故,触及时徐宇浑身一阵战慄。他只愣了一瞬,便忍不住勐得翻身将黎朱白压在身下,捧住他的脸,气息颤抖着看着他。 「地板太硬了,磕得人很疼。」黎朱白这样说着,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按照以往,听到黎朱白这样说,徐宇肯定会体谅地带着他换一个地方,去沙发,或者去床上,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压在坚硬冰冷的木地板上。 但徐宇无暇顾及那么多,他被黎朱白作弄得理智消泯,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这不是那种蜻蜓点水的吻,而是一个极深的吻。好像要将他全部吞噬下去一般,他吸吮着他,舔着他。他强硬地索取着,同时极力地想要收敛,这种相斥的情绪使他头脑昏沉且控住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黎朱白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一边应和着给予着他,一边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他。 吻的时间太久,黎朱白有些供氧不足,他轻推徐宇的肩膀示意他松开,撇过脸喘着气,看起来已经有些勉强。可即便如此,徐宇的眼神却依旧停留在方才炙热的情绪里,他一边不住地吻着黎朱白的脖子和脸颊,一边急切又小声地问:「我能进来吗。」 黎朱白好不容易缓过来,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 徐宇像小狗一样舔舔他的眼睛:「可以吗。」 黎朱白没有说话,看起来还是有些迟疑。 徐宇又吻他的嘴角:「我保证会慢慢来的。」 黎朱白被徐宇紧紧拥住没有脱身的余地,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又亲又舔的。 这么一来,他被亲得头脑也不清楚起来,终究招架不住热情的攻势,声音极轻地回应:「不能直接进来。」 -------------------- 第43章 地毯 徐宇进去时,突然说:「因为上次没有做完,其实这才算是我们的第一次。」 黎朱白正忙着调整唿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摸摸他的脸颊作为回应。 …… 结束后,他喘了口气:「朱白,你还好吗?」 黎朱白没有回应。徐宇这才勐然清醒过来,赶紧扑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有哪里痛?」 黎朱白侧躺在地上,身上溅满了不知来自谁的浊液,下身微微颤抖着,有气无力道:「我,我现在好像有点站不起来……」 第84页 问他哪里痛,他答不上来,因为哪里都痛。 徐宇的愧意在一瞬间化作眼泪涌上来。 「对不起。」他哽咽地说,一边搂过几乎是瘫倒在地上的黎朱白,将他揣在怀里抱了起来。 黎朱白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他任凭徐宇抱着他,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头脑昏沉浑身酸胀。徐宇把他抱进浴室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仅于此,在地板上做的后果很快便体现出来了。接下来的几天,黎朱白不仅腰酸背疼,浑身浮出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胳膊和膝盖碰不得,一碰就疼,接下来只能躺在床上休息,还为此请了一天假。 黎朱白本来不想请假的,第二天早上,他咬牙试着想下床,一沾地却腿一软摔在地上,任凭他怎么撑着都站不起来。最后还得是徐宇被他的动静吵醒,跳下床把他抱了回去。 徐宇自然是歉疚得不行,伏在他身上一直道歉,这么一压反而又碰到了他身上的乌青,疼得黎朱白忍不住叫出声。 但疼归疼,黎朱白一句也没有教训他,还反过来摸摸他的脑袋说不要紧,没事的。 这让徐宇更不好受了。他决定要好好用行动向黎朱白道歉。 只不过他认错的方式并不是主动削减频率之类的自我处刑,而是另闢蹊径治标不治本。 过了几天,黎朱白身体恢復了一些,两人去商场买东西时,路过家居店徐宇突然提出要买一块地毯。 黎朱白问:「买地毯有什么必要吗?」 徐宇干脆地答:「铺在地板上,这样躺上去就不会疼了。」 黎朱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地毯,一时语塞。 徐宇拉着黎朱白进去,让他挑一个喜欢的颜色。黎朱白盯着那块挂在最中间的白色的纯毛地毯看了很久,临走前还伸出手摸了摸,还是摇摇头:「算了,太容易弄脏了。」 过了几天,黎朱白下班回家时看到客厅里的白色地毯时眼睛都亮了。他抬头看到笑盈盈的徐宇,嗔怪道:「不是都说了容易弄脏不要买吗。」却有着掩藏不住的欣喜。 徐宇搂住他:「没关系,弄脏了我帮你洗。」他看着黎朱白,示意自己需要奖赏,黎朱白睨他一眼,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惹得徐宇不满地嚎了半天。 实际上,这块毛茸茸的白色地毯成了黎朱白在整个家里最钟意的东西,比起光熘熘的木质地板,黎朱白更喜欢铺上蓬松柔软的白色地毯。 但是地毯很难清理,特别还是白色的地毯,一旦被弄脏,便成了大问题。 这么多日子下来,在黎朱白的守护下地毯几乎还是完好如初。直到这天。 黎朱白这周六要出门去和编辑见面。出门前,徐宇纠缠不休的一定要问清楚今天出席的有哪些人,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然后他会掰着手指头好好算一笔帐,最后总结道:「无论男女都很危险啊,能不能不要出门啊。」 黎朱白安慰他:「安心啦,只不过是和编辑去吃个饭而已。」 「那个编辑经常约你出去,还给你打电话发邮件,他很危险。」 黎朱白耐心解释:「他是我的编辑,他肯定会联繫我。」 徐宇把自己的头髮揉得乱糟糟的,不满地目送着黎朱白出了门。 他简直怀疑自己患上了分离焦虑症。一旦黎朱白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太久,他就会无端地开始感到不安。他不禁钦佩自己,分离的那两年他是如何度过来的。 黎朱白出门应酬回来以后夜已深,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洗澡。但徐宇总会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香水混合着高级洋酒的浓烈异味——不属于黎朱白身上的味道。 这让他很不爽。 他会对着黎朱白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 黎朱白温和地问他:「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听到黎朱白的声音那一刻起他的气就全消了,但他不想显得自己太没有原则,就故意背对着他。 「不要你管。」 黎朱白察觉到了他的不满,声音里含着笑意:「小宇,过来。」 徐宇试探着扭了头看他,一下子扎进他的怀里,把头埋进他的肩膀,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嗯,果然还是黎朱白的味道。不是任何香水的气息,而是一股熟悉的香皂的清香。 所有怨念一下子被消释了。 「好啦好啦。」黎朱白轻声安慰,像抚摸小狗一样一下一下顺着徐宇的头髮。 分开后,徐宇依然不愿离开,黏黏煳煳地耍无赖不愿走。黎朱白捧着他的脸问:「饿了吗,要不要给你做点吃的?」 ——显而易见,他们不吵架。因为根本吵不起来。 …… 黎朱白终于忍无可忍地在他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是真打,疼的徐宇嘴都歪了。 「说了多少次不能在地毯上做!!」黎朱白严厉地教训他。 被黎朱白打完后徐宇好像不长记性,他的理智已经被涌上来的欲望占据,他的眼神已经开始不清醒,他一言不发地按倒黎朱白,一边动手去解他裤子一边问:「今天可以吗?」 黎朱白赶紧伸手阻止,果断拒绝:「不行,明天早上我还有事。」 「那用嘴可以吧,」他不由分说地俯下脸, …… 黎朱白推开徐宇挣扎着起身,看着溅在地毯上的白色浊液崩溃了:「天哪这块地毯才买了三个月啊。」 第85页 徐宇有些歉疚地告诉黎朱白:「我会负责洗干净的。」 黎朱白抓狂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后来,地毯还是被闲置了。黎朱白绝对无法接受地毯以这种形式被自己弄脏,也拒绝地毯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可不希望每天看到地毯,然后就联想起自己在上面被徐宇给弄到……之类不愉快的回忆。 除此之外,重新和黎朱白一起生活后,徐宇发现他们的生活和以前比起来并没有太多区别。 他们依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出门,日子一如往常,过小的差异甚至有时候会让他感到不安。 不过让他安心的一点是,他早上醒来时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身旁沉睡着的黎朱白。他的睫毛在窗帘罅隙透进来的光下在脸庞映出一片晦影。而他会轻抚他的脸,在他面颊上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不过大部分时候事实往往相反。他总是越亲越起劲,像一只大型犬一样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直到硬把他弄醒为止。 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太梦幻了,有时候他会盯着黎朱白的脸看一会儿,然后咬一口他的嘴唇检验一下这是不是在做梦。黎朱白被他弄醒后总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地发一会儿呆,在徐宇告诉他完全没事之后倒头继续睡。 黎朱白睡得很多,像是要把半辈子缺失的睡眠补回来一样。而且他的睡相一直很安稳,徐宇则不。特别是在冬天,天气冷的时候黎朱白要求分被子睡觉。但徐宇每天晚上睡着睡着都会出现在黎朱白身边。 这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黎朱白好不容易捂热被子,徐宇会厚颜无耻地拿冰冰凉凉的手摸进他的腰腹,把他给冻清醒——而他自己浑然不觉,贴着黎朱白睡得正香。 周末,遇上两人都得空时,他们早上起来,会出门去吃不算早的早餐——或许称之为早午餐更合适一些。 徐宇往往会选择去黎朱白最喜欢的那家名叫a quarter to eleven的西餐厅,出了小区后拐过一个街角,再拐过樟树林立的那条路口,一直走到底便是。 餐厅没什么特别的,徐宇只知道黎朱白一直很喜欢里面美式的味道。即便他自己认为这东西喝起来像石灰水和中药的结合体。 坐在靠窗的位置,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稀疏的行人、吹落的树叶和映在窗户上淡淡的倒影。 黎朱白会翻出自己带着的书,就着咖啡看上几个小时,直到太阳的阴影从直线拉长偏移为四十五度斜角。 徐宇在这个时间里会拿着平板画草图。他用一半的时间画图,用另一半的时间偷偷抬眼看黎朱白看书时专注的样子。总是免不了被发现,然后他会愉悦地接下黎朱白对他温柔的斥责。 有时体内一股情绪涌动,他在听到黎朱白骂他一句「胡闹」后会兴致高涨,把他强硬地拉到洗手间的单间,按在墙上勐亲,对着他身上啃咬一番、作弄得他呻/吟连连,使得徐宇愈发兴奋,直到头上挨了狠狠一记才罢休。 接近傍晚,也就是回到家,黎朱白会需要睡一个午觉,睡到晚上五点钟,起来后洗个脸就到了下一个饭点。这时候天色渐深,让人不想出门。 黎朱白嗜甜,看到冰淇淋,他的眼睛就会闪闪发亮。路过冰淇淋店时像是对付小学生一样,当黎朱白催促着徐宇「快走」,徐宇会自作主张地跑过去,帮他买一个黑巧克力味的球——要撒上坚果碎。 「这可是整个区最好吃的gto。」黎朱白告诉徐宇。徐宇看着他笑。 黎朱白问他:「你想尝尝么?」徐宇点头,伸过脑袋,直接就着黎朱白的手舔了一口,砸吧了一下嘴。然后黎朱白的脸就会莫名其妙地红起来。 「啊,抱歉,你会介意吗?」 「对你是还好啦……」黎朱白小声嘟囔着。徐宇追着他让他讲大声一点,然后又会被捶打一番。 其实两个太过熟悉的人在一起之后,会发现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一起吃饭,出门工作,一起睡觉,偶尔去看个电影,一起散散步……其中产生的质变微妙到几乎令人难以察觉。 好消息接踵而至。 「有贊助商来找我们办展啦!」陈嘉冲进工作室,先是嗷嗷叫了一通,然后开始一个个挨个儿通知过去。 徐宇正在工作室的工位前琢磨一周后要交付的女人像,闻言没有如同陈嘉一般欢唿雀跃。 「要办展,是不是就得出作品?」他这样问。 「这不废话吗。」陈嘉兴奋得语无伦次,简直想抱起陆紫琪转一圈,不过被嫌弃地推开了。 葛西摘下手套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什么时候啊,怎么找上我们的?你确定不是仙人跳?」 陆紫琪本来也跟着高兴,一听这话瞬间理智起来:「没错,这话从陈嘉嘴里听到,确实感觉像是被骗了。」 陈嘉急得抓耳挠腮,解释无门,干脆掏出手机把聊天记录翻出来给两人看。抬头果然写着「蓝兔工作室」。 俩姑娘看完后,这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 说起工作室这个土到掉渣被嫌弃了一万遍的名字,还要归咎于陈嘉的一时兴起。 当时众人为了工作室的名字苦思冥想时,陆紫琪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别着急,吃颗糖冷静一下。」 而糖的包装正好就是大x兔,徐宇接过糖,突然说:「好麻烦,要不就叫x兔吧。」 第86页 葛西否决他:「商标被人家註册掉了,干脆叫蓝兔吧。」 「好奇怪的名字。」 「但是,在亚马逊森林的某个地方,真的有一种兔子的血是蓝色的。当地的土着就叫它们蓝兔。」葛西一本正经地说。 其他三人瞪大眼:「真的假的?蓝血?」 「当然是假的。」葛西嘻嘻一笑。 于是名字就这样被草率地定了下来。 展览筹备前期,作为半个负责人的陈嘉可没法像以前一样放任徐宇划水了。 他办了个小板凳坐在徐宇旁边,神神秘秘道:「徐宇老师,你知道吗,贊助商就是奔着你来的。」 「是吗。」徐宇无动于衷。 陈嘉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所以这次你的展品尤为重要。」 「不过工期也不赶,你把以前的存货拿出来应付应付也成。」 徐宇的手里顿了顿。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缓缓转头看向陈嘉:「我没有存货。」 「怎么可能,以前做的练习,作业都可以啊。」 徐宇再次摇摇头:「我没有。」 陈嘉强调:「不管有没有,在截止日期前肯定得拿这个数量的作品出来。」 他比了个数。徐宇看到后沉默了。 「我真的一个存货都没有。」他重复了一遍。 陈嘉哪顾得上细究,只当他开玩笑呢。笑呵呵地揶揄了一阵,交代完该做的事情就没有再多过问。毕竟人家的技术比他硬核得多,再怎么指导也轮不到他。 闷声在旁边盯着徐宇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喂,问你个问题。」 徐宇头也没回:「什么?」 「朱白哥,」陈嘉犹豫了一下,看着骤然回首的徐宇,「你跟朱白哥其实并不是兄弟关系吧。」 -------------------- 第44章 变化 「什么意思。」徐宇皱了皱眉。 陈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好半天才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但你们的关系,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哎,你就当我没说。」 房间里一阵沉默。 徐宇跟没听到似的,继续雕着面前人像的眼睛,似乎并无回答之意,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点飘忽。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了,可脸上也没有夹杂别的情绪。 陈嘉悻悻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早就知道不多话了。 待到徐宇完成了手头的一只眼睛,他突然说:「嗯。」 陈嘉扭头看他。 徐宇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没错。」 陈嘉突然变成了金鱼,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眨巴两下眼睛:「我说的什么没错。」 徐宇不理他了,这回开始全神贯注地投入作业之中。 陈嘉回忆了一会儿自己刚才说的话,勐得张大了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嘴巴张了半天,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徐宇被他夸张的肢体表演干扰到了,他扭头问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陈嘉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徐宇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其他。 陈嘉颇有自知之明地走出门外,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他靠着门再次难以置信地回想了一边刚才发生的对话,依然有些恍惚。 葛西正好小心翼翼地摊着手,从二楼的走廊走过来,她手上沾满了铅墨,黑乎乎的一片。 看见靠在门上的陈嘉,葛西一脸看猴似的问他:「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陈嘉凑上去「嘘」的一下,反驳道:「我才没有鬼鬼祟祟。」 葛西懒得正眼瞧他,瞥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陈嘉追在她屁股后面:「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接着说:「我只是觉得,他真的变了好多啊。」 葛西白了他一眼。 陈嘉喋喋不休说下去:「他以前连正眼都不看我们,现在居然会停下来听我们说话,还会接受我们的意见。」 葛西走到开放式厨房前,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洗一边说:「这很难做到吗。」 陈嘉点点头:「他以前多惹人烦啊,半句话不搭理,正眼不看人。」 葛西答:「现在也是这德行。」 此时的徐宇正在楼上专注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对楼下的对话一无所知。 陈嘉前进两步,用手撑着桌沿,靠近葛西压低了声音:「而且当时我求了他半天让他加入工作室,他根本没有要同意的意思。」 「后来你知道事情是怎么成的吗,」他做出神秘的样子,用手挡住嘴,「我遇见朱白哥,跟他提了这件事情,后来徐宇不知怎么的就同意了。」 「就这事?」葛西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就因为这事儿,你刚才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陈嘉吞吞吐吐道:「我刚才问徐宇,问他和朱白哥的关系,结果......」 他把自己得到的震惊而抽象的答案复述给了葛西。 葛西不仅没有大吃一惊,反而看他的眼神更像看傻子了:「你怎么那么八卦,改行吧,狗仔比搞这行赚钱多了。」 「你别!」陈嘉被她怼急了,「你怎么就不惊讶?」 葛西没理他。她冲掉了手上的墨水,接了点洗手液到手上,搓出了满手的泡泡,她向陈嘉脸一侧弹了一颗圆胖的彩虹泡泡,泡泡「啪」地炸裂开来,没有任何威力,却惹得陈嘉没忍住躲了躲。 第87页 「你才知道啊。」葛西面无表情地说,一边抽了纸巾擦手。 陈嘉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件事只有我没看出来?」过了好半天,他终于勉强挤出几个字,「你和师姐都知道?」 「不然呢。」葛西绕过陈嘉。在餐桌前坐下,开始划弄手机,一边划一边有意无意地说,「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吗?」 陈嘉晃晃脑袋,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又敲了一下。 「所以他是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却还是喝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葛西,「你怎么不拦他?」 没等到葛西的回答,他又说:「所以,徐宇喜欢黎朱白?他们现在在交往?」 「你想要发表什么高见?」 「可是,可是,」陈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生吞了一块肥皂,「他们……」 葛西「嗯嗯」地应着他,从手机上抬起头:「记者同志,喝不喝奶茶?两杯起送。」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啊!」陈嘉抗议。 葛西抬高嗓音回头喊了一句:「师姐!喝不喝奶茶!」 上面传来一声被闷在房间里的「喝」。 「你怎么不问徐宇?」 「他不喝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 陈嘉不信,专门跑上楼去问了徐宇要不要点奶茶。果然五秒内就被拒绝了。陈嘉睨着葛西:「你还挺了解他。」 「是你不够了解他。」葛西摇摇头,「他又不是跟你妈谈恋爱,少管点。」 她说完便自顾自的上了楼,还不忘留下一句「外卖到了记得接」。 - 傍晚时分。 「哟,朱白哥。」 陈嘉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黎朱白,伸出右手跟他打了个招唿。黎朱白也笑眼弯弯地朝他挥挥手。陈嘉知道他来找徐宇,刚想回头叫人,徐宇已经一边摘着手套一边取下护目镜从楼上走了过来。 陈嘉看到徐宇微蹙着眉走到笑意盎然的黎朱白面前说了什么,两人凑得很近。他只听到诸如「你怎么来了」之类的可想而知的话,然后还看到徐宇轻搂过黎朱白,俯身挡住他的脸,又很快被黎朱白推开。 徐宇脸上的笑容太过刺眼,陈嘉被齁得直掩面,大声清了清嗓子,假装没看见。 认清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单纯后,他以为自己看他们的眼神会有所不同,可是当两人真的在眼前同框时,他竟然觉得......他们有点般配。 徐宇桀骜又不羁,黎朱白温柔又亲切,好像......还挺合适。 甩去脑中荒诞的想法,他转身刚想走,却被那个和煦的声音叫住了。 他一个激灵,转过身。 黎朱白把黏在身上的徐宇扒拉开,正色道:「陈嘉,我是来找你的。」 陈嘉指着自己,满头问号:「找我?」 黎朱白点点头,看着陈嘉停顿了一下才说:「一直没有来得及和你道谢,那天晚上…谢谢你能够发现他。」他微微欠身,向他鞠了一躬。 陈嘉一下慌了神,连忙去拦他,觉得脸直发烫:「没有没有,我也是碰巧而已。」 黎朱白又向葛西也道了谢。陈嘉扭过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徐宇严肃着脸,皱着眉,正用吃人般的眼神在身后盯着他看。 但兇狠的狼狗脑袋上很快挨了黎朱白一巴掌。 「不要随便瞪别人,」黎朱白轻轻敲打他,「你还没有给人家好好道谢吧?」 徐宇不吱声。 黎朱白搡搡他,催促道:「快,说谢谢。」 徐宇像个不情愿的小学生似的,含煳不清地答:「谢谢……」 「好好说。」 陈嘉和葛西都受不住这份谢意,脚趾扣地只想逃跑。 黎朱白挥手先行离开后,几人心中各自怀着不尽相同却相似复杂的心情。 浑然不知情形如何的陆紫琪走过来和葛西咬耳朵:「天,你有没有觉得朱白哥又变好看了。」 葛西表示认同:「确实,大概是因为承受了过量爱情的滋润。」 陈嘉默默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讨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正想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可徐宇却走过来拦在他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等了半天,徐宇冷不防地说:「陈嘉,谢谢你。」 陈嘉看着徐宇,一时间不知是规规矩矩地答「不用谢」还是装作笑嘻嘻完全没事的样子把这事敷衍过去。 可是费劲了全身力气,他发现自己装不出自然幽默的姿态,无法让这件事情就这样,在一句玩笑话中了结。 最后他拍拍徐宇的肩,语调轻松地说:「没事。」 - 徐宇离开工作室时街上的人流已开始稀少起来。回到家后,他把钥匙扔进门口的那只青瓷纹样的闲置金鱼缸里,碰撞出叮噹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听见厨房里传来同样清脆错落的碰撞声。像是菜刀与砧板摩擦出来的响动。他心中隐隐产生不安的预感。 「朱白?」他一边叫着,一边走到厨房前去看。发现黎朱白正站在洗手台前背对着他切着些什么。 他搁下包,拉开移动门,走上前问道:「朱白,你在做饭?」 黎朱白听见徐宇的声音,停下手中的刀,扭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对,想着你这两天赶作品很辛苦。」 他正在切一颗西红柿,成果长短不一,手上沾满了微微透红的汁水。徐宇发现旁边的盘子里有一小堆被切坏的番茄。 第88页 黎朱白竟然在家里等着他回来,甚至主动做饭给他。徐宇感到头脑一阵晕眩。 可这种令人昏聩的感觉不仅仅是由于看见黎朱白如此居家的一面,更有着其他难言之隐。 以往黎朱白常会一时兴起会想要主动去做饭。徐宇非常乐意吃黎朱白做的饭,即便… 即便黎朱白的口味实在奇怪。 简单来说,事情的起因是徐宇高三的某一个假期,黎朱白在家烤了一个海绵蛋糕。 蛋糕出炉后,黎朱白端着那个黑漆漆奇形怪状的东西眼中满是期待地走到徐宇面前:「快尝尝好不好吃。」 徐宇简直受宠若惊。虽然对于这个被起名叫做「蛋糕」却形似某种深海生物的东西,他不抱任何期待。但是在塞进嘴里的时候,这股诡谲且引人深思的味道还是大大震撼了他。 即便极力掩饰真实感受,他脸上痛苦的表情还是被黎朱白捕捉到了。 「明明是按照教程做的,怎么完全不一样。」 看见黎朱白沮丧的样子,徐宇于心不忍,一咬牙,把他做的蛋糕全部吞了下去。 还挤出微笑:「怎么会,明明很好吃。」 后来胃难受了整整三天。 黎朱白非常自责。但徐宇觉得这不是他的错。因为当时黎朱白自己也尝了好几口,愣是没有觉得奇怪。徐宇断定他的味觉结构和其他人不一样。 明明心中并无任何不满之意,身体却拥有了求生机制。一旦黎朱白接近厨房,他的胃就会本能地产生应激反应。 可即便如此,徐宇依然真心地做出充满期待的样子:「太好了,你打算做什么?」 「番茄炒蛋。」黎朱白一边切一边嘆气,「果然还是做不好,我带着你出去吃吧。」 徐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黎朱白突然叫了一声,把刀扔在砧板上。 徐宇慌忙抓住他的手,他到手指不小心被划了一刀。徐宇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掏出棉签和酒精,帮他给伤口消毒。酒精渗入皮肤的刺痛感使他口中连连倒吸着凉气。 黎朱白一边由着徐宇给他涂药,一边看着徐宇手上淡淡的伤疤,有些沮丧地说:「一定很疼吧。」 「嗯?」徐宇正拿着棉签专注对付手上的口子。听到这话抬头看黎朱白,没大明白他意思。 黎朱白又说了一遍:「你把手弄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徐宇笑了:「不疼。」 黎朱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徐宇放下棉签后,他反过来抓住他的手,用没有受伤的手指轻轻划过掌心的疤痕。他的手不算光滑,有些粗糙,如同但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或深或浅的伤疤如同爬虫一般布在手上。 手掌心的那一道尤为明显,横跨掌心,切断了掌纹,几乎像一道后天生成的生命线。 黎朱白端详着徐宇的手,徐宇凝视着黎朱白看他手时专注的样子,语气笃定地重复道:「已经一点都不疼了。」 黎朱白抬眼,忧心地看他。徐宇捧起他的手,轻吻他的手背。 「不要担心。所有的伤口都是会癒合的,」他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给他看,「你看,我的已经好了,你的很快也会没事的。」 见黎朱白神情仍有些郁结,徐宇贴近他,用额头靠住他的额头,抬手抚上他的脸。 「别担心。」他低声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撩起他额角的头髮,「这不是你的错。」 黎朱白微微侧脸,磨蹭着他的手心。徐宇扶住他的脸,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接着往下亲他的脖子。黎朱白渐渐放松下来,仰起脸开始任由他像小狗一样在身上又亲又咬的。 「啊。」黎朱白突然轻叫了一声,捂住了脖子,「留痕迹了?」 徐宇欣赏着自己留下的那个红印,睁着眼睛胡说:「没有,不明显。」 黎朱白赶紧跳下沙发,冲到镜子前扒下领口检查着。草莓印子在镜中十分清晰。就算把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扣上,也若隐若现。 「我明天还要上班。」他嘆了口气,「小宇,这样会被人看见。」 黎朱白忧心忡忡地查看着痕迹时,徐宇走过来从他身后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磨蹭着。 「抱歉,」他抬头紧盯着镜子里黎朱白无措的眼神,「但我希望被别人看见。」 -------------------- 第45章 生日礼物 黄老师走进办公室,看见黎朱白便打了个招唿:「黎老师,今天气色很好啊。」 「真的吗,谢谢黄老师。」黎朱白报以笑容。 「对了,黎老师,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黄老师这样说着,从包里变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精緻的盒子,「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黎朱白看见这个缠着丝带的漂亮盒子,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黄老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博士,而且比自己小很多岁,完全称得上是年轻有为。她不断地向自己表达好意,他不曾犹疑过是否要拒绝她,只是为如何拒绝她的方式而感到困扰 「谢谢黄老师,但我不能收,太贵重了。」他没有动弹。 黄老师执意往他手里塞了塞:「不值钱,收下吧。」 「不,黄老师,您的心意领了,」他的语气稍稍强硬了一些,「但我真的没法收。」 黄老师的手停在半空,看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89页 办公室里的同事越来越多,黎朱白看见这个年轻女人看起来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的心中交织起愧疚与纠结的感情,让他无法就这样干脆地拒绝她走回去。 「谢谢。」黎朱白挤出一个笑,「谢谢黄老师。」他让自己装得尽量自然。 「我很喜欢。」 黄老师破涕为笑:「黎老师喜欢就好。」 「诶,你的脖子上是不是……」黄老师指指自己的脖子,「受伤了吗?」 黎朱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遽然想起徐宇昨晚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痕迹,他赶紧说:「是被虫子咬的。」 最终这只盒子还是留在了他的桌上。 黎朱白还没来得及把盒子收起来,已经有眼尖的同事吆喝了起来:「哟,今天是黎老师生日啊。」 黎朱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从没有和别人提过自己的生日。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提起来,他根本想不起来这天是自己的生日。 可是很快黎朱白的桌子上便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黎朱白再怎么懂收纳也没法把它们全部收起来。 明明早上天气还很干燥,下午竟然陆陆续续下了雨。黎朱白的心随着桌上层叠的包装盒被挤压得无处可去。 徐宇的电话很快来了。他说今天下雨,他开了车来接他下班。黎朱白没有拿任何一样礼物,匆匆与人告别,直接提着包走进了地下车库。 在停车场的车里,黎朱白沉沉默地坐进车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徐宇打招唿。 徐宇大概是意识到了黎朱白的异样,也没有猴急地找他搭话。也没有发动汽车。 他小心翼翼地偷看他,有些不安地请求道:「我能牵你的手吗?」 虽然车内只开着一盏微弱的车顶灯,但是黎朱白仍将徐宇闪动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说话,主动伸出手执住了他。 他没有去看徐宇的表情,而是长出了一口气,向后靠在座椅上。 「今天是很艰难的一天。」他闭上眼,他感到徐宇的手很有力。 「今天是你的生日。」徐宇紧握住他的手,「生日快乐。」 黎朱白有些疲惫地一笑:「其实,我不过生日。」 「是担心变老吗?」 「是啊。」黎朱白嘆了口气,「抱歉,我在变老。」 「不要道歉,」徐宇捏捏他的手,「时间比我们想像得更慢。就算变老,有些事物也是永远不会变的。」 「如果你不想过生日,那我们就不过。」徐宇轻声道。 到家后,他的包里滑出来一个繫着精緻缎带的长方形礼盒。黎朱白这才想起来,他早上把盒子藏进去,忘了拿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去藏,便已看到徐宇弯下腰捡起盒子拿在手里。 「这是什么?」他问黎朱白。 「没什么,同事给的礼物。」黎朱白的心咚咚地跳着。他听见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 - 第二天早上,徐宇醒来时,身边没人。他迷迷煳煳地下了床,发现水龙头哗哗地放着水,黎朱白正在洗手池前刷牙。 他身上单披了一件衬衫。徐宇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手摸上他的腰。 黎朱白看着镜子里的徐宇,口中含煳不清地说:「醒啦。」他把泡沫吐出来,拿起牙杯漱了口,又扯了毛巾擦擦嘴。 徐宇点点头,把下巴靠在黎朱白的肩膀上,依然闭着眼睛没有睡醒的样子。他亲了几下他的脖子,黎朱白笑着推开他:「松开,我要洗脸了。」 徐宇没有松手,他愈发黏煳地贴在他身上:「可以吗。」 黎朱白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递到徐宇眼前:「七点二十八,我要迟到了。」 徐宇看了眼表,顺便亲亲他的手背:「明明还有半小时。」他继续抱着黎朱白不撒手。 黎朱白弯下腰洗脸,打开水龙头洗着洗着突然脸红了:「你别贴上来。」 徐宇从喉咙底发出那种类似于小狗呜噜的声音,一边磨蹭着他:「我也没办法啊。」 黎朱白拿毛巾把脸擦干,一遍擦一边说:「不行,我要去上班,不准撒娇。」 徐宇执拗地向前蹭了蹭他:「就一下下,十分钟。」 黎朱白不容置疑地说:「不可以,我要去上班。」 徐宇看着镜子里黎朱白一本正经的脸,犹豫一会儿还是悻悻地松开了手,没精打采地往外面走去。 黎朱白看着徐宇蔫巴巴的模样,用双手撑着洗手台,憋了半天,终于小声说:「十分钟。」 徐宇喜出望外的一路狂飙回他身后:「真的吗。」 「一分钟过去了。」黎朱白说。 …… 「啊。」黎朱白惊叫一声。 徐宇慌忙退出来:「对不起,我忘记了。」 黎朱白嘆了一口气,把徐宇从身前推开,抽了两张纸巾去擦。 「我送你去吧。」徐宇站在他面前,有些不安地说。 黎朱白看了他一眼:「去开车吧,我弄干净后马上下来。」 - 离展览还剩一周,可因为没有时间工作,徐宇的任务进度为零。因为把参展要用的作品毁得七七八八,他必须重新做出新的达标的作品。 徐宇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创作需要独处,他几乎是天天泡在工作室,把自己锁起来,不让任何人打扰自己。但是他又得回家见黎朱白,所以赶来赶去非常辛苦。 第90页 黎朱白看不下去,告诉他干脆别回家了,他可以过来工作室看他。 「黎朱白,都怪你。」徐宇这么说。 黎朱白本来想辩驳,仔细想了想,有些心虚地闭上了嘴。 好像确实得怪他。 两人已经三天没见了,因为担心徐宇有没有好好吃饭,黎朱白来到工作室看他。 黎朱白小心翼翼地打开工作室的门。陈嘉他们还没来上班,徐宇的样子看着是熬了一个通宵,脸色很苍白神情很睏倦,头髮乱糟糟的,像是东非某种大型鸟类筑的巢。 他手支着下巴,对着面前尚未成型的泥糰子发呆。他的背嵴有些微微佝偻着,脚边散落着无数张散着或是被揉皱的稿纸。工作室里空气很浑浊,地上还掉着某牌子面包的包装袋。 他没有注意到黎朱白的到来,直到黎朱白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蹲下,他低头对着眼前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清醒了一点。 「你怎么来了,这里太脏了。」徐宇的声音很沙哑,他清了好几遍嗓子。 「你多久没休息过了?」黎朱白皱着眉头给他顺了一把毛,「有点担心你,就来看看。」 事实证明黎朱白的担心是对的,徐宇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已经36个小时没睡过完整的觉了。他建了三次模,到最后一步时觉得不到位,便全部推翻重来。 黎朱白没有来得及问清具体是哪种感觉,他已经被尘土味和浓度过高的二氧化碳呛得受不了,便跑去把几扇窗全部打开,突然灌进来的凉风把徐宇整得哆嗦了一下。 「你果然没有好好吃饭。」黎朱白语气中带着埋怨,「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徐宇摇摇头:「太累了,没有胃口。」 黎朱白拉了椅子坐下来,面色凝重:「是什么问题?」 「找不到之前那种感觉了。」徐宇嘆了口气,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却不小心把泥都抹在了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做都不对劲。」 黎朱白去拿了纸巾,沾了水,想帮徐宇擦掉脸上的污渍。他看到徐宇灰暗落寞的眼神,心中很不好受。 把脸擦干净以后,黎朱白却没有离开,他捧住徐宇的脸,轻轻用手抚着,然后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温柔地亲吻他的唇。 一个潮湿的、温存的吻。 两人分开后,徐宇的眼睛突然开始冒绿光。 黎朱白觉得脸开始发烫,他避开徐宇的眼神,催促他该去吃饭了。 可徐宇坐着没有动弹,他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黎朱白。 黎朱白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面色复杂。 -------------------- 第46章 下巴酸 黎朱白面色十分复杂。虽然看起来冷静,他心中已经昏死过去一万遍了。 「黎朱白,都怪你。」徐宇说得理直气壮。 黎朱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确实该怪他。自己就不该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能做吗?」徐宇得寸进尺。 黎朱白断然拒绝了他。 「在这里?你想什么呢?」 徐宇咬着嘴唇,很受挫的样子。 对着徐宇哭丧着的不死不活的脸,黎朱白冷静地思索一会儿:「我来给你。」 徐宇像投降似的举起双手:「但我的手现在很脏。」 黎朱白确认了四周无人,关上门后检查了很多遍,铺了一层衣物后,跪在徐宇面前,动手去解他的裤子:「你什么都不用做。」 「会不会太勉强…」 徐宇哪见过黎朱白这样的举动。从黎朱白跪下的第一秒开始他的身体就开始僵硬,不敢直视他。 …… 徐宇一放松,一下没忍住,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直接在黎朱白的嘴里出来了。 他慌了神,迅速抽离出去。黎朱白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呛了两下,愣愣的微张着口,一丝白色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的眼角还带着无意识渗出的泪水。 徐宇一边道歉,一边跑去抽了餐巾纸手忙脚乱地想帮黎朱白擦。在等待黎朱白清洁的时间里,他沮丧地半蹲在一旁。 「抱歉,实在是太糟糕了......」 黎朱白抹了抹嘴角:「不怪你,一开始我也没跟你说不能直接。」 他低头看了看被弄脏的衣服,有几滴溅到了墨蓝色的衬衫上,「算了,反正已经弄脏了......」 徐宇顺着视线往下看,心怦怦跳起来。黎朱白也无可避免地有了反应。 黎朱白有些尴尬,但仍然严词拒绝:「没关系,我会处理。」 徐宇没等他说完,随着一声惊唿,他已经将黎朱白整个人抱起来。 他低声质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黎朱白一愣,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天赋异禀。」 看到徐宇不相信的表情,他又补充:「不还是便宜了你?」 徐宇嘿嘿地笑了。 …… 此时陈嘉他们正好买饭回来,看见黎朱白跟在徐宇身后走出来,他朝他招招手,回头对着陆紫琪说:「早知道朱白哥也在,我们就再多买份饭了。」 陆紫琪点点头,把一只装满了东西的透明塑胶袋放在桌上:「是啊,要不再去买一份吧,反正也挺快。」 黎朱白摆摆手:「没事,我吃过了,这就走了。」 第91页 徐宇拉住他,看了眼摆在桌上的一大袋子,问陈家:「还是小张那家?」 小张饭店开在街对面,价格便宜东西做的也好吃,几人常去那里打包东西,人少的时候也会堂食。 「对,今天老闆还送了盒水果。」陈嘉从袋子里拿出四盒用一次性塑料盒装着的食物,还连带着拿了几瓶饮料。 徐宇扭头对黎朱白说:「你留下来也吃点吧。」 刚在厨房洗手池边洗手的葛西关掉了水龙头也跟上一句:「东西吃不完,留下坐坐也好。」 黎朱白犹豫了一下,便也没再反对。 徐宇拿了一份海鲜炒河粉,本打算分黎朱白一点但被拒绝了。于是他便从水果里面插了一块哈密瓜给他 徐宇注意到黎朱白吃东西的速度很慢,虽然他吃饭向来很斯文,但是今天尤其如此。 徐宇问:「是不好吃吗。」 黎朱白摇摇头,眼神没有偏转半分,揉了揉自己的下颌,轻声道:「下巴酸。」 徐宇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脸红着往嘴里扒了几口。 吃完饭,黎朱白带着徐宇回家换衣服,打点之后再继续工作。 徐宇洗完澡擦着头髮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简单套了件短袖。黎朱白正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处理一份文稿。他敲键盘时非常投入,没有听见徐宇走过来的动静。 徐宇看着黎朱白的背影,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毛巾搭在肩上,站在门口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观察着他。 黎朱白的侧脸极为沉静,与他平时的气场不太,他注目在前方的姿态专注又有些拒人千里的感觉。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徐宇头脑中如同有一道白光现过。他三两步走上前,毫无预兆地从后面抱住正在工作的黎朱白。 「做什么?」黎朱白思绪被打扰,有些不满地回头。可徐宇跟毫无眼力见一般开始从上到下解他的衬衫扣子。 「以后能不能别穿衣服了,这种扣子好麻烦。」徐宇自顾自地在口里念叨,手却没停。 「小宇,现在可是白天!」黎朱白压低了声音,严厉地制止他。 「不该做的事又不是没做过。」徐宇手里没停,见黎朱白不让他脱衣服,边转换目标,开始解他的裤子。 黎朱白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宇!」 徐宇这才缓缓抬头,他的眼睛里闪着亢奋的光芒:「朱白,我想出来了,只有你能帮上我的忙。」 黎朱白愣了愣。他知道对于徐宇来说,「想出来」这三个字的分量有多大。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徐宇激动地握住黎朱白的手:「我想把你做出来。你是全世界我最熟悉的事物,我可以只凭感觉就把你做出来。」 徐宇喘了口气:「所以,我需要更加了解你的身体。」他伸出左手,摸上黎朱白的脸颊,慢慢滑到脖颈:「我需要更加仔细地触碰你。」 黎朱白微微吸了一口气,他的脸开始泛红:「只是看还不够么。」 徐宇坚定地摇摇头。见黎朱白没有再明确拒绝,他动手想去脱他的衣服。黎朱白本能地向后躲了躲。 他挡住徐宇蠢蠢欲动的手,沉思一会儿问他:「真的能帮上你的忙吗?做我……会不会太奇怪了?」 「不会,我想做你,」徐宇强调了一遍,「我只想做你。」 「像我这样无趣又没有用的身体,怎么会值得让你来做……」黎朱白又开始犹豫起来。 徐宇推开黎朱白,重新把手伸向他的领口,解开了一颗纽扣,又一颗纽扣。 他把脸埋在他胸前,轻吻一下,深深嗅着它的气味,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只想和你做。」 「别在这里,」黎朱白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至少,去床上。」 徐宇会心一笑,还没等黎朱白动弹半分,他便微微前倾,用身体罩住黎朱白,双手托住他的腿,没使多大力气便将他整个人从正面抱了起来。 黎朱白髮出一声惊唿,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用双手紧紧搂住徐宇的脖子,整个人悬空着被他抱到床上。 因为有充分的理由,黎朱白无法强硬地抗拒徐宇的举动,他在有些茫然中被徐宇脱掉了衣服,抱着膝盖瑟缩着坐在床头。 「小宇,」黎朱白满脸通红地说,「这样很害羞。」 徐宇沉思一会儿:「那么,你可以关上灯,还可以把我的眼睛遮住。」 黎朱白有些担心:「可是关了灯,遮住你的眼睛,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徐宇俯身亲了亲他的肩:「我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太多,接下来我需要看到的东西不需要用到眼睛。」 他又强调了一遍:「关掉吧,没有关系。」 黎朱白四处寻找着能够遮住眼睛都道具,最后捡了之前扔在床头柜上的领带。那是一条藏蓝色与乳白色相间的条纹领带。他细心地系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个活结,调整了一下位置,问他:」紧不紧?」 「不紧,」徐宇摇摇头,「而且什么都看不见。」他主动摸索着关掉了灯,眼前唯一的亮也消失了。 「开始了。」他低声提示着黎朱白。黎朱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 第47章 人体雕塑细考 他将手触及他的头部。以手为画笔度量着。他划过他的前额,眼眶,隔着黎朱白茂密而柔软的头髮,他摸到了他的头骨、枕骨,他用手掌稍稍用力地握住这处坚硬的骨骼,坚硬,坚硬却脆弱。 第92页 「啊。」黎朱白难以遏制地轻唿一声。 他看见徐宇嘴唇动着,却看不到他的眼睛,黎朱白感到有些害怕,他抬手抱住徐宇,颤抖着去解他头上的领带。徐宇却阻止他。 「让我再回忆一下。」他轻抚他的面颊,却摸到了一片潮湿,他向上探去,发现这片潮湿源自他的眼角。 徐宇将脸贴近他的脸,伸出舌尖,轻舔去他眼角不受控制渗出来的泪水。是咸的。他扯去头上的领带,呈现在面前的是黎朱白眼周泛红的面容,他浑身颤抖着,用手徒劳地挡住脸。 「抱歉。」徐宇喃喃道,握住他的手,轻吻他盈满泪水的眼睛,再到脸颊,鼻子,下巴,然后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上。黎朱白摇摇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没关系。」 就这样拥抱着、一言不发地呆了一会儿,黎朱白想要起身:「快去做你的作业吧,趁着还有印象。」 徐宇「嗯」了一声,从黎朱白身上起开。黎朱白捞起掉在地上的衬衫,想要披在身上,手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最后还是徐宇帮着他穿上了。他颤巍着下了床脚踩在地上,没走出两步,他的手突然被拉住。 徐宇跪在床上,声音有些沙哑:「你要这样出去吗。」 「我……」黎朱白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便被捞住腰向后倒去,倒在了徐宇身上。徐宇慢慢扣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缠,反抱住他。 徐宇在耳畔告诉他:「没事。」 他左手掰过他的下巴,亲上他。 他徵求黎朱白的允许,黎朱白扭过头,抓着徐宇的头髮,不断地吻着他。以此作答。 他像是完成一件雕塑作品一样,研究他身体的谱系,感受他躯干的机理。他在他皮肤的每一处褶皱里都填进浓烈的爱意,皱纹在他眼里也如此美丽。 曾经有一位伟大的雕塑家在某一刻深刻地意识到了人体的脆弱。我们生活在精准的参数范围内,温度或大气压稍有改变,我们就会遭殃。而雕塑虽不算无坚不摧,比起人体却能够对抗风吹雨打。 一件好的人体雕塑,有一副扎实的好皮囊就够了,谁会愿意挖开雕塑沉重坚硬的外壳去探索里面堆积的十字架和钢丝球溃烂纠结成什么样。没有人会想要挖开这件泥塑的盔甲,去一窥内里颓败丑陋的模样。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完完全全占据了他。哪怕只是在这一瞬间完全占有他也好。他吻着他,听着他因为自己而发出的声音,他唿吸的频率重合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黎朱白因一阵不曾预料的感觉而眼角湿润。徐宇温柔地吻他的眼睛,吻去他眼角的泪珠。 我想要打碎雕塑,亲吻你。 - 徐宇扁扁嘴,看起来无可避免地有些沮丧。黎朱白搂住徐宇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推开他起了身。 他单拎过一件衬衫披着,坐在床边点了一根烟。 徐宇挪动过去,侧躺着靠在他的腿上。看着黎朱白抽菸。 徐宇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腿,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好了,之前摔碎的雕塑,我可以把他们重组起来充当一个展品,然后再加上先前的油画……」 黎朱白举着烟,认真地听着他讲着自己的规划,听着听着,纹身处突然被徐宇捏了一下,他笑着躲,说痒,别弄了。 徐宇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他翻身趴在他腿旁边,摸着他的那条疤痕:「我一直很在意,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黎朱白掸了掸菸灰:「小时候不小心用开水烫的。」 「那得有多痛啊。」徐宇瞪大了眼睛,他仔细地观察着斑斑驳驳的伤疤:「就好像是新的一样,那时候一定伤得很严重吧。」 「所以啊,别再看了,」黎朱白收了收腿,轻声道,「很难看。」 「根本不难看,」徐宇坐起身,注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告诉他:「你身上的每一部分我都喜欢,就算是疤痕我也喜欢。」 「谢谢你。」听到这句孩子气十足的宣言,黎朱白抿了抿嘴角,重新望向窗外。 一股细细的烟源源不断地从燃着的菸头上飘出来,消散在如水月光里。明明是夜晚,窗外的城市却依然星火点点。 徐宇牵过他的手,问他:「朱白,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 黎朱白一头雾水:「结婚,什么结婚。」 徐宇努力地解释:「就是,结婚啊。」他在黎朱白右手的无名指手上画了一个圈,比划了一个戒指的形状。 黎朱白失笑。他咯咯笑了半天,笑到徐宇都快不乐意了,他才停下来扶着腰感嘆「啊差点闪到腰了」。 他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你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想法。我们怎么可能会结婚,我和你都是男人啊。」 徐宇不高兴地扁扁嘴:「是男人又怎么了,我这辈子只想和你一个人结婚。」 黎朱白莫名其妙地感觉脸红起来:「快别胡说八道了。」 于是黎朱白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地方叫桃源岛,那里有海,有猫,还有数不清的贝壳。那里的人都很友善。没有人会干涉他们做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相爱。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到那边?」 「等到你乖乖听我话的时候。」 「我现在难道不听你话吗,」徐宇一边把下巴埋进黎朱白肩窝,一边忍不住又开始发问,「在那里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吗。」 第93页 黎朱白笑:「结婚,这种事情真的重要吗。」 「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够了。」 徐宇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好了。他一定要去到那里。 过了一周左右,在家吃早餐的时候,徐宇突然放下手中的勺子开始翻口袋。 黎朱白正专注地低头舀着碗里的麦片,然后徐宇就把一个盒子推到了他面前。 他第一反应是:「你哪来的钱?」 「你别管。」徐宇红着脸往前递了递。 黎朱白没有接,他低头看着在阳光下无辜地反射着光芒的银色戒指,上面镶了一排小小的钻,看起来是x地亚的白金款戒指,之前黎朱白有一个新婚的女同事还在他们办公室里炫耀过。黎朱白没记住戒指多少钱,只记得听起来很唬人。 黎朱白一摊手:「发票呢?」 「要发票做什么?」 「当然要退啊,你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我难不成还陪你闹着玩?」 徐宇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告诉黎朱白:「我没有闹着玩。」 他神色镇定地说完这句,脸色已经不算好看,他慢慢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 黎朱白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育着他:「这种贵重的东西我肯定不会收,找时间退了吧,拿去投资你的创作……」 「我没有闹着玩。」徐宇突然喃喃道。 黎朱白正讲着话,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徐宇一下子绷不住了,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背过身去。黎朱白听见他小声地呜咽着,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小男孩。 他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黎朱白,我很爱你,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黎朱白愣了一会儿,慌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抱过他的脑袋,一下下地摸着,不住安慰道:「好啦好啦,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 徐宇的眼泪依然没有停。他死乞白赖地搂住黎朱白的腰,埋在他胸前继续哽咽:「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感情,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黎朱白想了想,揉揉他的头髮:「那我收下就好了。」 「真的吗!」徐宇抬起脸,眼睛里还含着泪水,眼眶泛红。 黎朱白点点头,伸手拿过那个无辜的戒指盒,当着徐宇的面揣进兜里。 徐宇眨眨眼,一颗泪珠滚落下来,他眼中的委屈就跟从没出现过似的,取而代之的是更进一步的期待。 「那我想看你戴。」他的语气充满希冀。 「现在不太行。」 「想看你戴啊——」他拖长了尾音。 「不准撒娇。」黎朱白捏捏他的脸,「既然我已经收下了,那么所有权就是我的。」 徐宇说:「对,我和戒指的所有权都是你的,你想要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 -------------------- 第48章 番外0 谎言之海 黎朱白说谎了。 他的第一个谎言是,他腿上的疤痕根本不是开水烫的。 「黎朱白,过来。」每当父亲手上拿着烟对他招招手,他就会生出一股濒死的恐惧感。 父亲会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边将酒臭味十足的口气喷到他脸上,告诉他:「黎朱白,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如果连这点痛都忍不了,那就是没用的废物。」 然后,伴随着一阵悽厉的惨叫,会有一股皮肉焦煳的味道传来。那是父亲把燃着的菸头按在他身上的结果。 不准叫。黎朱白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出这句话。 他强迫着自己睁开眼,颤抖着唿出一口气,将菸头从鸟的眼睛上移开。这只融入自己身体的鸟突然被刺瞎了双眼,看起来更为怨念。但他再次问到了暌违已久的这股焦煳味,这股熟悉的气味让他头脑清醒,这阵熟悉的痛感令他安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过了。可是这种过于亢奋的情绪让他内心深处感到蠢蠢欲动。小时候被烫上的伤疤早已消失殆尽。他知道,自己需要为自己补充新的伤痕,不然他就没有办法作为自己而活。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重新将烟叼回嘴里,盯着窗外的信号塔,一闪,一闪。其实在白天,信号塔也会发亮,只是没有人会在白天百无聊赖地盯着它看而已。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復欲望的呢? 这是他绝对绝对不想承认的事。在二十九岁那年,他自以为沉睡已久的渴求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唤醒了。 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对于他特别的依恋。但他从来没有多想,他以为这只是少年对长辈合乎常理的憧憬而已。 黎朱白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判断他人对自己的感情。他从来没有判断正确过。 考试那天,小宇莽撞地凑上来吻了他。 他犹豫之后狠狠给了他一耳光,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落荒而逃的却是自己。他发现了一样可怖的事物。他竟然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四岁、才刚刚成年的孩子抱有这样的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龌龊至极的人。明明长他十多岁,还和那孩子的母亲在交往,却拿他作为自己性幻想的对象。 没有人可以否认,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皮肤紧緻,体态轻盈,身上散发的荷尔蒙可以迷晕无数蠢蠢欲动的人类,黎朱白似乎也被捲入了这一漩涡。 第94页 特别是在这个孩子的眼神还总是追随着你的情况下。 一般来说,会毫无理由地盯着一个人看的只有婴儿和狗。他们的共同点就是眼神无比纯粹与清澈。而这个孩子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即便他眼如澄沙,从中投向他的目光并不单纯。他的眼底如火苗的焰心,火热却温和,隐晦但散射着唿之欲出的情愫。 黎朱白怎能不注意到这样热烈的目光。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让他的心也随之无法平静。 他所能做的第一件像人样的事情就是找到徐知雪,和她分手。他也很惊讶他们竟然能相处那么多年,即便他们很少做/爱。 他们早就像是朋友一样在相处,徐知雪忙于工作,根本没有心思放在其他事上。他对她来说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存在,说白了或许是可有可无。但也正是因此,这些年来黎朱白相处最多的人是徐宇。 想到这里,他觉得懵然。自己一下子分不清这十年到底是在和谁产生情感联结。他好像只是陷入了一种叫做「习惯」的洪流之中。因为习惯与他亲密起来,因为习惯陷入了漩涡。 一支烟抽完了。徐宇还在身后熟睡。 黎朱白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凝视着他。他的面孔近在咫尺,看起来俊美而年轻。他忍不住用指尖点了点他的他的鼻尖,又捏了捏他的脸。徐宇在睡梦中微微动了动,但完全没有醒来。 他脸颊上挂不住肉,跟小时候肉乎乎的手感早就不一样了。他已经从十二岁长到了二十三岁,是一个成熟的青年了。 或者说,他早就不像一个孩子了,是自己一直在拿这套话术矇骗自己,也搪塞他。只是,要拿他当一个男人,而不是孩子来对待,仍有些不习惯。 黎朱白霎时间感到自己也老了。这样算来,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虽然别人都说他看着很年轻,他却比谁都清楚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还有意志上的迟钝。 他想,自己真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他时常会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用怎样一种心态去占有眼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 他有时候会想到一个俗套的词语:色衰而爱驰。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徐宇摇醒,然后问他,你还爱我吗。在得到想要的回答后,他才能安心。 可他到底真的在意他的爱吗。 小宇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不清楚。 他真的有无数被他抛弃的理由。 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满足他。他那么年轻,精力那么旺盛,却不能在他身上全部发泄出来。还要体谅他的情况,很痛苦地忍着。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和别人去做,只想抱他一个人。 他不是不想,和他做很舒服。谁会不喜欢年轻的身体。只是他的身体扛不住。曾经吃下的每一片安眠药都在他身体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还有自己愈发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因为做到后半段时太过劳累,有时候他会直接在发泄后睡过去,把小宇晾在一边。 想起这些,他会觉得小宇和他在一起太可怜了。他还年轻,应该多和不同的人尝试,而不是只浪费在他一个人身上。 大概是他害了小宇吧。他本可以凭藉自己的才华去大公司谋得一份高薪的职业,或是出国留学去见见更广阔的世界。他却留在了他的身边。小宇从没有说过这是为了他,但是黎朱白表面上再装傻充愣,也能看出来他为了与自己靠近一点放弃了多少东西。 他依稀记得小宇对他说「漂亮」时,他的心情,跟小时候被那些亲戚朋友们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被称赞漂亮时,黎朱白变成了黎朱白,而夸赞的主体,他不再是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单独作为一个深爱着自己的、英俊的年轻男人而存在。 很多人都夸黎朱白好看。小时候不少人用漂亮形容他。说他「比小姑娘还漂亮」。 虽然他不是女人,可他不讨厌这样的形容词。 小时候每次听到别人这样夸他,回家后父亲就会暴打他一顿。他告诉他,你又不是女人,他们会这样说都是因为你那个死娘的鬼魂附到了你的身上。 男人绝对不能卖弄风骚,男人绝对不能与女性气质挂钩,男人绝对不能示弱。 小时候,冬天最冷的时候,父亲不让他围围巾。他说只有娘们儿才会在冬天戴围巾。他记住这句话是因为父亲试图直接把围巾从他脖子上扯下来,勒得他喘不过气来。那条围巾是哥哥送给他的。他却只戴了一次,便再也没敢戴过。 说起来,那天的真心话大冒险里,他也说了谎。但那只是小孩子可笑又无聊的游戏而已。他有纹身,也有过哥哥。只不过,两者都存在过,与他极为靠近,却又不属于他。 这么想来,也不完全算是说了谎。 得辞职啊,他想。他已经想辞掉大学里的工作很久了。他不知道像自己这种人有什么教育下一代的资格。他也无法从这份工作里获得更多东西了。 他听到一声咕哝,含煳不清的声音传进耳朵,是小宇在叫他的名字。他躺回小宇身边。小宇半梦半醒间,迷迷煳煳地伸手将他揽进怀中,紧贴着他,很快又睡着了。两人的心跳声与唿吸的节奏都格外清晰,黎朱白心中难免恻隐。 他安心地阖上眼。所处的怀抱太过温暖,温暖到他意识模煳分不清东西,令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一开始接近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95页 -------------------- 第49章 展览 「早上好。」 黎朱白睁眼时,徐宇已经醒了,他眼睛圆熘熘地看着他笑。 黎朱白还说不出话,睏倦地抬了抬嘴角。 「朱白,你真漂亮,」徐宇凑近他的脸,像小鸟一样啄吻着他的眼睛、鼻子还有嘴:「真不想放你出去,想把你关起来,只留给我一个人看见。」 亲着亲着他就来了感觉,开始往他身上动手动脚,摸一些不该摸的地方。 黎朱白险些也被撩拨起来,可昨天留下的感觉让他疲乏难当。他清醒了一些,眼睛却睁不开。 黎朱白迷迷煳煳地推开他:「不行,今天有展览,你还得出门。」 徐宇干脆直接翻身压到他身上,俯下脸一边亲他,一边说:「那种事情无所谓。」 黎朱白一听这话立刻清醒了,他决绝地把黏在身上的徐宇推开,身上的重量消失的同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徐宇一个没留神直挺挺摔下了床。这一摔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黎朱白没来得及道歉,先忙着教训他:「你为展览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能说是无所谓的事情呢?」 「可是现在还很早嘛......」徐宇揉着被摔疼的地方,看了一眼手机,「才七点半。」 黎朱白被这么一纠缠也彻底睡不着了,他干脆下了床,一边去衣柜里拿衣服一边说:「不早,你现在出发正好,该早点准备起来了。」 徐宇好像已经忘了刚才这么一摔有多疼,他又不管不顾地黏上去,从背后抱住黎朱白的腰,把头埋在他肩上,啾啾地亲着他的脖子。 虽然行动遭到了巨大的阻碍,黎朱白有些艰难地打开了衣柜,一边歪着脑袋躲开:「不能留痕迹,今天要出门。」 他从衣柜里取出了提前熨好的西装,扒拉开黏在身上的徐宇,在他身前拿西装对着比了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催促徐宇:「赶快去把脸洗了,然后换上衣服。」 这件西装是黎朱白亲自给他挑的,因为来不及定做,就买了件现成的。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不过也不完全算是他挑的。黎朱白对于西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还为此偷偷问了路春山。 路春山一下子就猜到:「是不是要给那个小孩买?」黎朱白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猜到的?」路春山在手机那端无语了:「你还会给哪个男人买西装?我还没有愚钝到这种程度。」 所幸路春山没有置之不理,还是帮了他这个忙。黎朱白嘴上承诺下次一定要他吃饭,但是他希望路春山作为一个合格的成人能够不要会错意,把这句话归为一句普通的客套便好。 徐宇洗漱完以后,黎朱白迫不及待地叫他把衣服换上。 徐宇看着瘫在床上的西装,扭头对黎朱白说:「你出去。」 黎朱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在你面前换。」 黎朱白没理解他的意思,毫不在意地说:「没事,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都是男人。」 徐宇的面色很复杂,他挥挥手赶黎朱白,小声重复了一遍:「你快出去。」 黎朱白搞不明白徐宇为什么要如此忸怩,但是在他再三驱赶之下,他只好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有什么不会的随时叫我」。 黎朱白抱着手在门口来回走了四五圈,顺便还用微波炉热了三明治。徐宇还没有换好。最后他没有耐性了,敲了敲门:「我能进来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回应:「......可以。」 黎朱白拧开把手:「那我进来喽......」 黎朱白笑着走进去,当他看到穿着西装的徐宇时,突然沉默了。 徐宇有些紧张地走过来:「还合适吗。」 见黎朱白没有反应,他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朱白,朱白?」 「噢,」黎朱白回过神来,躲开徐宇的眼神,「没什么,就是效果比我想像中还好。」 「什么嘛,」徐宇有些怀疑,他走到镜子前又检查了一遍,回头向黎朱白确认道,「是不是有些短了?果然我不适合穿这种正式的东西吧......」 黎朱白反应有些迟钝,他如梦初醒一般抬抬手:「你快去把早饭吃了,该出发了。」 徐宇依然感到狐疑,但他没有多想,乖乖地走了出去。 ++ 其他几人早早地赶到了会场,徐宇很快也被赶去和重要的来宾一一问候。 「老师。」看见赵洋,徐宇低头向他问好。 赵洋径直走向徐宇,直接忽略了周围几人。 他走过来以后什么也没说。就一直盯着徐宇看,盯得他心里发毛。 终于他送了徐宇两个字:「可以。」 徐宇受宠若惊地把赵洋送走了。 这个雕塑是徐宇只用了基本油泥造型,但是表面依然光滑平整,细节之处招架得住深究。 徐知谦问:「不过你不是学雕塑的吗,怎么大部分作品都是油画?」 徐宇耸耸肩:「艺术没有界限。」 这种话当然是说出来敷衍徐知谦的……他怎么可能把真实理由说出来,说他把自己的展出作品都给砸了吗? 徐知谦狐疑地盯着作品看了一圈:「好是很好,但是,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这个人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第96页 徐宇吞吞吐吐的,不置可否。虽然他不介意说出来,但是这很可能会给黎朱白造成很大的困扰。 徐知谦看见徐宇的反应瞪大了眼,大叫:「果然是黎朱白吧!」 林真给了他一拳:「不要大声说话!」 徐宇无奈地和林真打了招唿,看着徐知谦一脸抓狂地被老婆强行拉着离开。 - 看着徐宇游走在人与人之间无措的样子,努力无视着他不断向自己这边瞟来的不安眼神。黎朱白不想承认,但是在这种众人皆口是心非的正式场合下,徐宇的模样完完全全地激起了他的某种恶趣味。 刚刚陆紫琪用多带的髮油帮着徐宇把头髮梳了一个侧分。黎朱白几乎没有见到过徐宇给头髮做过造型,这样一捯饬显得模样成熟不少,也英俊不少。 徐宇底子本就优越,这样的身高比例再加上这个人被塞进一件像模像样的西装里,旁人站在他身边都成了南瓜土豆。他的吸睛程度俨然盖过了所有艺术品的光芒。事实也是如此,黎朱白在旁边观察了半天,发现人流最密集的地方稳定维持在以徐宇为圆心的周围。 几位雍容华贵的女士正拉着徐宇站在那幅画前问东问西,而徐宇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不堪其扰。然后黎朱白走到徐宇旁边,彬彬有礼地对那位女士说:「抱歉,我能借他用一下么?」 女士当然无法拒绝,欣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女士捂嘴笑着说:「总感觉在哪里看到过您呢。」 黎朱白欣然笑道:「是吗,被您记住真是我的荣幸。」 实际上这位女士也很难没看见过他,毕竟今天整个展厅都是黎朱白的踪迹。 得到了理所当然的应允后,黎朱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向女士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拉住徐宇的手腕就走。 一头雾水的徐宇追在他耳边问「朱白,突然有什么事?」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 黎朱白把徐宇拉到了厕所,打开一个单间,不由分说地把他推进去坐下,然后反锁上门。 单间相对来说足够宽敞,但对于两个人来说却显得狭窄。身处阴暗潮湿的半封闭空间里,徐宇心中已然如明镜。 他故意问道:「黎朱白,你知道自己刚刚把一单生意搅黄了吗。」 黎朱白抬腿跨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么,要不要放你回去和她们继续谈?」 徐宇笑了:「不要。」 黎朱白捧着他的脸,凑上去想吻他,却被徐宇微微一侧脸躲开。他感到心急又不解。 徐宇看着理智已经剩余不多的黎朱白,一手紧了紧他的腰,一边不紧不慢地问他:「你得告诉我你要什么,不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黎朱白笑了,他眼神迷离地贴近徐宇,凑到他的耳边,将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轻轻蹭着他的耳廓。他微微喘着气,气息萦绕在他的耳畔。他呢喃道:「快点,我想要你。」 徐宇勐得扳过他的肩,抬脸吻住他。黎朱白一边热烈地回吻着他,一边去解他的皮带。 他中止了这个吻,抽皮带的手停了停,向下抓住了那里。徐宇闭上眼,浑身都颤了一下。黎朱白观察着他的表情,用手指缓慢的挑逗着向下滑:「你这也太不冷静了。」 「都怪你。」被黎朱白隔着裤子这么一摸,燃着的火更加无法遏制。徐宇喘着粗气,埋进他的颈窝,不断地去吻他的脖子和脸颊。 徐宇一手环着黎朱白的腰,一手松开领带,去解衬衫口的两颗纽扣。他想要脱掉外套,却被黎朱白按住了。他低声命令道:」穿着。」 徐宇扬扬嘴角:「弄脏也没关系?」他的手顺势向后摸进了他的裤子里,黎朱白抓住他的手腕,问:「套呢?」 「谁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徐宇对他的问题提出抗议。黎朱白又问了一遍:「在哪?」徐宇只好交待:「右边口袋。」 黎朱白伸手去掏,没费什么功夫便摸出来一个,他惊奇道:「竟然真的有人会在西服口袋里放这种东西。」他故意问徐宇:「你脑子里整天就在想这些?」 徐宇涨红着脸:「都怪你。」 徐宇猴急地想要进去,却再次被黎朱白阻止了。「让我来。」 不会刚进来就要出来了吧。黎朱白丢脸地想着,可这是他听见了开门声与一阵由远及近的交谈声。他的声音快要憋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命令徐宇:「快拔出来。」 徐宇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可以咬住我。」 水流声和交谈声变得清晰如在耳畔。因为紧绷的状态,黎朱白缩得很紧,他看到徐宇的表情变了变,不再如刚才一般自如。 「你喜欢哪个?有看中的吗?」男低音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个更明亮的声音:「啊,我喜欢那个失落的圣女塑像,虽然说是圣女,但是性别很模煳,这种界限不明的感觉很吸引我。」 徐宇忽地笑了,抱着他微微战慄的身体,贴在他的耳边低语:「朱白,他们在夸你呢。」 不能发出声音,他警告自己。他一口咬在了徐宇的肩头。徐宇皱了皱眉,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轻轻抚摸着黎朱白的背嵴,拖住他下坠时因为刺激而不断战慄的臀。 黎朱白趴在徐宇身上喘息着。徐宇听着他竭力忍着声音漏出来,他的喘息声在耳畔起伏,拨得徐宇心痒难耐。他注意到黎朱白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第97页 结束后,黎朱白对着镜子整理,见徐宇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衣衫不整地走出来,胸口敞开着,领带歪在一旁,西装也皱巴巴地耷拉在肩头,浑身都写着「刚办完事」。于是他叫他过来。 徐宇乖乖站在黎朱白面前,眼神炙热地盯着他的脸看,黎朱白故意忽略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帮他重新系好领带,扯平衣服上的褶皱。徐宇趁机又搂住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被黎朱白推开后,徐宇拎起衣领闻了闻:「我身上全都是你的味道。」黎朱白红着脸给他翻正领子,把他脖子上的痕迹遮起来,最后轻轻把他往外面推:「去吧。」 「还有大半天才结束,这叫我怎么忍啊。」徐宇眼巴巴地说,「我们一起逃走吧。」 黎朱白不容拒绝地用下巴点点门口示意他快出去,徐宇原地跺了跺脚开始耍无赖。他扁扁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委屈地低头看着黎朱白:「黎朱白,你这样太犯规了,」 两人相视一会儿,黎朱白心一软,向后靠在墙上:「过来。」 徐宇欢快奔来,黎朱白一把揪住他的领带,把他拉到自己脸前。徐宇想过来亲他,他却紧拽着领带,不让他主动。黎朱白先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伸出舌尖舔了舔,又亲了两下他的唇。完事后,他把领带捋直,把他轻轻往外推了推:「去吧。」 徐宇脸颊绯红,他不依不饶地回身缠住黎朱白,腆着脸还想要索吻。黎朱白毫不留情地连推带赶,他才恋恋不捨地走了出去。 徐宇出去的时候遇上了葛西,葛西一瞅这货满脸的笑意,揶揄道:「办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徐宇摆摆手,试图收了收笑容,但只严肃了一秒就又恢復原状,笑意止不住地从他脸上倾泻出来。 葛西看他这样子,撇了撇嘴,心中有数,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真齁得吓人。」 两人已经走到了人流不少的展厅内,他脸上还挂着害羞的笑。 葛西赶紧压低声音教训他:「没有人会理一个整天笑嘻嘻的艺术家!整天笑的不是艺术家,那是大傻子!搞艺术的谁能笑得出来?这一看就不合理啊……」 徐宇觉得有道理,赶紧收敛了一下笑意,换上了冷酷的扑克脸,可一看到远处与人交谈的黎朱白,他又一秒破功,露出了愚蠢的笑容。 徐宇低头努力地忍住笑,又失败了,他向葛西解释道:「没办法,我不想笑,可是控制不住。」 葛西彻底无语了。她怀疑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徐宇。 「恋爱中的傻瓜。」她总结道。 -------------------- 第50章 邪念 被黎朱白这么一折腾,徐宇的意识一天都是混乱的。 他耳畔一整天都萦绕着黎朱白那句几乎让他致死的「我想要你」。他花费了一整天时间控制自己的下半身。当他与来宾交谈时,总是神游到了安乐乡,说话说一半就会突然停下来。得靠葛西狠狠掐他他才回过神来。 好不容易熬到展览结束,他独自跑去空无一人的休息区,累得直接瘫倒在椅子上。 「辛苦了。」黎朱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徐宇仰头靠在椅背上,睁开眼睛,看见黎朱白正从身后低头看着自己。他反手扶住他的脖子向下按,仰面亲上去。 黎朱白闭上眼。他感到徐宇撬开他的唇,温柔地舔吻着他。而他并没有抗拒,而是配合地回应着他。就这样温存一会儿,黎朱白抬起头,摸摸他的脸:「该走了。」 徐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住他的手,将他轻轻拽到身前。他抬手揽住黎朱白的腰,把他拉到身上坐下,他自然地搂着他,再次吻住他的嘴。这个吻并不是饱含着情/欲的吻,而是如水一般缱绻细腻,丝丝缕缕,却难捨难分,极尽痴缠。 吻得黎朱白腿脚发软,浑身脱了力,倚靠着徐宇喘着气。徐宇轻抚着黎朱白的颈项与脸颊。亲亲他的头髮:「现在可以走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渐近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两人赶紧分开。徐宇也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 是陈嘉和陆紫琪。陈嘉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唿:「我跟师姐还要去工作室拿点东西,就先走了。」 他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两人的不对劲,一旁的陆紫琪也笑眯眯的,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陈嘉转向黎朱白:「朱白哥,你感觉今天的展览怎么样,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吗?」 黎朱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否还在泛红,他镇定地理了理额前的头髮,自如地应答:「我觉得很棒啊……」 说着话时,黎朱白的心怦怦地跳着,这种不安的情感浓度过剩,以至于后来他根本回忆不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只看见陈嘉和陆紫琪频频点头。 互相道了别以后两人先行离开。黎朱白这才长出一口气,面色有些凝重:「都是我不好,以后还是别做这种事情了,太危险了。」 这种时候徐宇倒是意外地没心没肺,他偷偷瞧着黎朱白,走上去捏捏他的手:「没事的,我们也走啦。」 徐宇以前看见路边当众接吻的情侣总觉得很奇怪,如今才能完全体会到他们的心情。爱意过浓想要接吻时,根本控制不住。 - 三天的展览终于全部告一段落,几人却不如想像中那么兴奋。这三天对他们来说是殚精竭虑的整整三天,不停地讲话,都没有时间喝水,每个人都像被榨干了一样。就连陈嘉也没劲咋咋唿唿了。 第98页 但事情还没完,热情的主办方通知他们,为了庆祝展览顺利落幕,给他们几个准备了庆功宴。会有好几潜在的投资方会出席,叫他们无比要赏脸参加。 徐宇问主办方大妈:「可以带家属吗?」 主办方大妈一愣,笑着答道:「当然可以,想带几位都很欢迎。」 葛西在一旁吐槽:「呵,家属,看来我得把我爸妈爷奶叔侄什么的都叫上。」 陆紫琪赶紧用胳膊肘捅捅她,小声说:「人还没走......」 葛西假装被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咳咳..... 庆功宴上老闆问徐宇你有你的缪斯吗。 徐宇说:「有的。」 李总说:「可否给我们介绍认识一下?只有照片也行。」 徐宇只是干笑着,并没有马上回答他。黎朱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他不知道徐宇该怎么回答,更害怕徐宇在这种场合下把他们的关系直接抖出来。他不知道的是徐宇这时竟也束手无策,他不想说谎,但又不敢直接说是黎朱白,他陷入两难的境地,除了尴尬地笑,不知道该做什么。 葛西突然开口了:「李总啊,您知道吗,缪斯是一个非常玄妙的存在,像是毕卡索,他的一生足足有七位缪斯存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缪斯』只是一种人们潜意识的投射......」 看着被葛西的长篇大论煳弄过去还频频点头的李总,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徐宇用腹语小声对葛西说:「谢谢。」 葛西微笑着说:「别装。」 酒席后半程,已经临近结束。李总提出来想单独请他们聊聊。几人都心中有数,这是后续合作的信号。 「同学们,咱们要不要单独出去聊一下?陆同学?」李总笑眯眯地邀请着。 被点了名的陆紫琪明显有些无措地回头看着其他几人。葛西示意陈嘉陪着陆紫琪一起去,可是示意了半天他都没反应。扭头一看才发觉他东倒西歪地瘫在椅子上,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葛西嘆了口气,推推徐宇:「不能让师姐一个人去,你陪她一起去。」 徐宇觉得有道理,于是站起了身。他问葛西:「你怎么不一起去?」 葛西用嘴努努身后的残局:「总得有个人留下来善后吧。」 徐宇也没再拗着她一起。 李总问徐宇他们:「其他两个同学怎么不来?」徐宇说:「他们有点喝多了,就先回去了。」 走在李总身后,陆紫琪小声地用口型对徐宇说:「谢谢。」徐宇摇摇头,同样用口型说:「没关系。」 - 黎朱白很快接到了徐宇的简讯:「我们这里还要点时间,你们先回去吧。」 黎朱白放下手机问一旁的葛西:「陈嘉家里在哪?咱们先把他送回去吧。」 葛西闻言疯狂摇晃着陈嘉:「喂,问你呢,你家在哪?你想睡在这里吗?」 陈嘉像一滩烂泥般靠在椅子上,毫无反应,嘴里模模煳煳地说着:「我还能喝,还能喝......」 葛西和黎朱白无奈地相视一眼,看着眼前的残羹剩饭,不由得同时嘆了口气。 葛西一边收拾着手里的包,一边提议道:「我们先把他送到工作室,让他在那里睡一晚吧,这么大个人一晚上不回去死不了。」 黎朱白想了想,觉得也没有其他办法,便说:「那我叫辆车吧。」 两人合力把陈嘉扶上了车,到了工作室,又合力把他抬下了车。两人力气都不算大,这么一来已经累得满头是汗。 刚到工作室门口,葛西连连叫着「不行了不行了」,不管不顾地把陈嘉抛开,坐在地上直喘气。吓得黎朱白一个趔趄才没有让陈嘉头着地摔在地上。 「最恨男人喝醉了,天下男人都一样,喝两口总能搞出点破事来。」葛西一边从包里掏钥匙一边嘀咕着。 「嘿咻,找到了。」葛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开着门。无意中她看了眼黎朱白有点紧张的样子,赶紧补充道:「朱白哥你别在意,没说你,你和这群没用的男人不一样。」 黎朱白满头冒汗,他心虚地摆摆手:「没事啦,确实还是有道理的。」 葛西笑笑没说话。两人再次咬着牙把陈嘉从地上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抬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黎朱白有点担心地看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陈嘉:「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没事吗?」 葛西一手撑着腰无所谓地开始往外走:「没事儿,走吧朱白哥。」 黎朱白在心里斗争了一下,告诉葛西:「我还是留下来照看他一会儿吧,以免出什么事。」 葛西心里有数。黎朱白是因为之前徐宇的事情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便不再阻止他。 「朱白哥,我给你把钥匙留在桌上,你一会儿走之前锁上门就行。」葛西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上面有一颗草莓挂件,和钥匙碰出叮铃铃的声音。 黎朱白笑着说:「好,谢谢。路上注意安全」 叮铃铃的声音逐渐远去。工作室里安静下来。 黎朱白就地靠在墙边坐下,给徐宇发消息:我在工作室,和陈嘉一起。葛西已经回去了。 正发着简讯,黎朱白突然听见床上传来响动。原来是陈嘉醒了。黎朱白走近了些,查看着陈嘉的情况。发现他额头上冷汗涔涔,面色发白。 他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第99页 陈嘉看起来眼神发直,木愣愣地不说话,黎朱白便起身打算去给他倒杯水。 他刚站起来,手腕就被拽住了。 黎朱白还没察觉到不对劲,他转身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嘉面色惨澹地盯着黎朱白的脸,喃喃道:「朱白哥,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黎朱白微微挣了一下被抓得发疼的手腕,对他呓语般的话感到云里雾里:「我打算看看你没事了然后再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陈嘉缓慢地摇着头:「你们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在展览上,你们做的那些事情,真让我感到噁心......」 黎朱白浑身都僵硬了,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脑中噼开。他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黎朱白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遏制住声音的颤抖:「你,你在说什么呢,陈嘉你喝多了。」 陈嘉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他说:「朱白哥,你坐下,你坐下听我说,你别站着,你的腿都发抖了,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吗?」 黎朱白如梦初醒一般,低头发现自己竟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起来。他勉强笑着转过身,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是啊,我觉得我还是先走......」 猝然间,黎朱白面前的门勐地关上了。巨响令黎朱白心脏停跳了一拍,鸡皮疙瘩从指间蔓延向全身,他想去开门,可是陈嘉高大的身影却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房间唯一的出口。 陈嘉慢慢地向黎朱白靠近,黎朱白一步步后退着,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 陈嘉完全挡住了黎朱白的去路。他的动作充满压迫,脸上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朱白哥,那时候我什么都听见了,你们做的那种事情......」他自嘲地冷笑一声,「第一次见到你,你还说徐宇是你的弟弟,说你们是家人,原来家人之间是会做这种事情的啊。」 黎朱白觉得自己心跳的节奏愈发紊乱,他不能再这样和他耗下去了。他理智地说:「我不清楚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请让我离开。」说着他就要越过陈嘉往外走,可陈嘉却眼疾手快地制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把黎朱白按到了墙上。 黎朱白平生以来从没有那么痛恨过自己的无力,他觉得手腕快要被拧断了,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陈嘉逼近他:「朱白哥,徐宇他精神不正常,他就是个疯子,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你只会不断地受伤害。」 黎朱白慢慢停止了挣扎,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陈嘉。 陈嘉继续说道:「你忘记了吗,他过敏的那一次,如果你抛弃他,他会以死相逼,你怎么知道他下一次疯起来不会对你下手?」 「......」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黎朱白平静地打断了他,「我很早就知道了。」 陈嘉停了停。 「你知道什么?」 黎朱白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就算他是个疯子,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陈嘉眼神变了。拎起黎朱白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摔了出去,随着「哐当」一声碰撞,黎朱白的头生生撞到了床架,他吃痛地叫了一声,转眼间却被如同野兽般扑来的陈嘉压在身下。 黎朱白他狠命挣扎着:「陈嘉你疯了,你快点放开我!」 -------------------- 第51章 双重暴力 陈嘉初三的时候,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女孩表了白。 女孩面色为难地打量他一番:「你就是那个买进来的?」 陈嘉愣住了:「什么买进来的。」 女孩说:「所有人都说你根本没有通过入学考试,是靠你爸妈花钱买进来的。」 陈嘉就读的实验中学不仅学费高昂,还有着极为严格的入学测验,凡是经济条件优渥的家庭都挤破了头想把孩子塞进来。 陈嘉本想反击点什么,可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为止,他都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就是同学口中最为厌恶的「关系户」,他不敢向父母确认,他觉得她在说谎。 那一刻,捏着女孩还给他的情书,他心中涌现的冲动不是为女孩的拒绝而伤心,他想知道那个「所有人」到底是谁。 他问了能问的每个人:「谁在说我是买进来的?」被问到的人都尴尬地摆着手,胡乱地抛一个名字给他,只想尽快摆脱他的纠缠。 最终他摸到了流言的源头,那个作风混蛋但成绩顶尖的那个学生。他染髮打耳钉,用新长出来的黑髮盖住染过的黄毛煳弄过关,因此受了不少处分,但是奈何他成绩好,老师没有一个会对他多说一句废话。 「听说你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楼?」黄毛懒懒抬起眼皮,笑看着陈嘉,啪啪地拍了两下身旁的课桌,「多亏了少爷你啊,我们才能待在这么好的教室里。」 陈嘉气得一拳挥过去,却被他挡住。他就这样被紧抓着手腕,拼命挣扎着,在同学们的闹笑声中成了一个小肚鸡肠的小丑。 这件事在所有人眼里不了了之,老师发现后也严令禁止不准再传有关同学的谣言。 老师严厉地告诉他们:「流言如狼似虎,比锋利的刀子更为伤人。」 可陈嘉看着身边人隐藏在平常面孔之下阴险而鄙夷的冷笑,却无法回到以前安心度日的生活了。他的学习生活一直顺遂异常,如今他在流言的提醒下明白过来,这些都是父母给他构筑的假象。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安心享受着这一份假象,闭上嘴,他没有立场对自己的特权说三道四。 第100页 可是不同的是,他的手上有了一把刀。 那是一个独自回家的夜晚,陈嘉和同行的同学告别后,没有按照平常的路线,而是故意绕了远路,走了人烟稀少的另一条路。 路上不过三两人,路灯打下惨白的光。他尚且没有意识到这条偏僻的小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走着走着,陈嘉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奇怪的动静。 好奇心驱使着他走过去一探究竟。他发现那里有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两人的身影一会儿变成一个,一会儿又分裂成两个。 是在斗殴吗。 陈嘉心里一惊,正打算去叫人,却眼尖发现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皱了皱眉,黑髮下的黄色头髮闯入他的视线。 竟然是黄毛。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试探着靠近了一些,躲在墙根偷偷往里看,看清两人所为时,他紧紧地捂住了嘴。 两人不是在打架也不是在斗殴,交缠在一起的是他们的嘴唇,两人的手不断地在对方身上摸索着,摸进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方。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发现搂着黄毛的,竟然也是一个男人。他的外貌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学生,更像是进入社会已久的成年人。 陈嘉紧紧地捂着嘴,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但他的脚步却挪不动半分,眼睛更是被这激烈的场面牢牢吸引住了。 更恐怖的是,他感到自己的下面开始有了反应,这使他浑身僵硬,耳根发烫,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松开捂住嘴的手,想偷偷喘一口气,可由于屏气的时间过长,自己比想像中更加渴求氧气。 松开手的那一刻,他一下子被一口空气呛住了,即便发出的声音轻到足以令旁人忽略,却仍使两人勐得分开。 「谁在那?」那人厉声问道。 陈嘉浑身一震,哪还管得上那么多,拔腿就跑。 跑了不知道多远,他才停下来,心惊肉跳的刺激感依然没有消失。他后来才知道,这条巷子是圈内闻名的「接头点」。 那个黄毛,他是一个同性恋。他心里砰砰跳着。如果学校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就完了。 只是,奇怪的是,他明明不喜欢男人,却可耻地对这一场面产生了反应。 第二天上学,陈嘉往黄毛那里看了一眼,他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翘着二郎腿无所谓地坐在座位上,若无其事地和朋友笑闹打趣的样子,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明天你就笑不出来了。陈嘉心想。 回过神来,陈嘉看着身下被自己牢牢按住的黎朱白,他挣扎着扭动着,欲逃无门的样子就像一个柔弱的女人。 酒精使他感到血脉偾张,他看着他的模样,觉得既淫/盪又下/贱。 「别动。」他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黎朱白怎么可能会安安分分地听从他的指示。他严厉地瞪着他,即便效果甚微。 「我没有想过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陈嘉往他脸上揍了一拳,两眼充血地吼道:「你给我闭上你的嘴,你这只喜欢被男人干的母狗。」 这一拳揍得不轻,黎朱白眼前一黑,鼻子和嘴角都渗出鲜血,唿吸困难起来。 他看到有阵阵星芒在他眼前亮起,伴随着这片光芒,他似乎还听到了叮叮噹的声音,像是脑海中遥远的幻觉。 黎朱白缓了好一阵,幻觉才完全消失。他吐出嘴里的血,声音发抖,却丝毫没有退让,他对着陈嘉怒目而视:「放开我。」 陈嘉没有理会他,他伸出一只手紧捂住黎朱白的口鼻,一手狠劲撕扯开了他的衣服,衬衫被勐地扯开,纽扣蹦到了远处,转了几圈以后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他不屑地念叨着:「什么狗屁的缪斯,什么圣女,都是瞎几把胡扯出来的东西,就是你们搞出来的这些东西……」 他说着说着大叫一声,原来是黎朱白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陈嘉怒不可遏地正要挥拳再次砸下去,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见「哐」的一声闷响,陈嘉的脖子从后面勒住,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黎朱白听见一声野兽一样的嘶吼:「你竟然敢碰他!」 黎朱白起身一看。徐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他坐在陈嘉身上,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狠揍下去。其中一拳正中他的鼻子,不知道有没有砸碎他的鼻樑骨,血如泉涌般喷出来。场面十分骇人。 陈嘉一开始还想反击,但转眼间便失去了还手之力。几下之后他的脸上就布满了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鲜血,状况惨烈无比。 可即便如此,徐宇仍未停手,如同野狗一般撕咬着强弩之末的敌人。 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黎朱白脑子里嗡嗡作响,脸上残留着的疼痛仍未消除。徐宇浑身散发出来的暴戾之气让黎朱白在一瞬间产生了畏惧。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下一秒,黎朱白咬着牙,冲上去抱住了徐宇,生拉硬拽着把他从陈嘉身上拖了下来。 可徐宇仍失去理智地对着陈嘉怒吼:「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畜生!你以为你在动谁的东西?」 正当形式即将失控之时,随着「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只是徐宇,所有人都傻了。就连陈嘉也顾不得擦脸上的血,支起半个身子去看两人。 第101页 黎朱白毫不犹豫地往徐宇脸上扇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丝毫没有留情,让徐宇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完全蒙了,只知道错愕地捂住脸,呆愣愣地看着黎朱白,不知所措。 「够了。」黎朱白说,「小宇,够了。」 徐宇盯着黎朱白看了一会儿,缓缓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脚边。然后他的眼眶里毫无预兆地开始掉泪。 「为什么你要打我?」他一边哭一边难以置信地说着,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滑落,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将头埋进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黎朱白走过去,蹲在徐宇面前抱住他,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不断地安慰他:「对不起,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他把你弄成这样......」徐宇把头埋在黎朱白的肩膀上痛哭着,声音闷在里面。 陈嘉在一旁看着两人,他的身前很快笼罩上了一片阴影。他抬起头来,是陆紫琪。她面孔被血煳得乱七八糟的陈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情绪,只是打量着他而已。 「师姐......」陈嘉颤抖着叫她,他这时才想起来害怕,「事情不是你看起来这样。」 陆紫琪没有理会他,她扔了一包纸巾在他面前:「擦擦吧。」 陈嘉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了。他跪在地上向前挪几步,想去拉她的手,却扑了空。 陆紫琪没有再说别的话,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工作室。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陈嘉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挽留她。 她离开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初三那年,中考前夕,黄毛承受不住流言蜚语,提着书包离开学校的身影。陈嘉明明应该感到有成就感才对,可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如同现在这般荒芜,除了无尽的空虚,什么也没有。 那天他应该追上去说一句对不起的,他该说对不起,把他的事情传了出去,对不起,做了叛徒。 但是他没有。 想到这里,如同神谕降临一般,陈嘉脚步不稳地站起来,胡乱拿纸巾在脸上抹了一把,撞开工作室的门追了出去。 他冲出门口,一瞬间置身于夜间冷冽的空气中。一辆车唰得从他眼前唿啸而过,他不由得被迷了眼。 他原地转了一周,哪里都没有陆紫琪的身影。 他无助地喊着她的名字,除了路人侧目纷纷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黎朱白疲惫地松开了徐宇。 「走吧。」黎朱白轻声道,拍了拍徐宇的背。 徐宇早就止住了眼泪。他此时的眼神有些失焦。但是看到面前正打算起身的黎朱白,他本能般地伸出手,给他拢了拢敞开着的衣服。 即便纽扣的缺失使他的行为于事无补。 他很快站起来,拉着黎朱白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他走出几步才想起来要反锁工作室的门。但把手伸进口袋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 「随他去吧。」徐宇这么说完,继续向前走着。 他们既没有打车,也没有去坐地铁,只是默契地走着。没有人提出要去哪里,也没有人提出要换一种方式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往的车辆稀疏起来。除了持续轮替的信号灯外,便只有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街灯静止在人行道上。 他们穿过了一个幽静的公园。静谧的环境使毫无交流的两人行走的过程愈发煎熬。 徐宇终于打破了沉默。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头也不抬地问黎朱白。他的声音并不委屈也不愤怒,回復到了一种出奇平静的状态里。 黎朱白摇摇头:「他只是打了我而已。」 徐宇又问:「他没有碰你吗?」 黎朱白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向徐宇:「当然没有。」 徐宇继续说:「他脱了你的衣服。」 黎朱白慢慢停下脚步:「但是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他隐约意识到了徐宇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他扳过徐宇的肩,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不要乱想,他什么都没有对我做。」 徐宇看着黎朱白,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面对黎朱白心焦的模样,过了很久他终于吐出三个字:「真的吗。」 黎朱白心里一阵疼痛。他放开徐宇的肩,向后退了两步:「不然呢?」 公园里没有灯光,只有沙沙作响的树叶间漏下的点点光影。黎朱白看不清徐宇的表情。 徐宇几步上前,冷不防地拽住黎朱白的手便向公园深处走去。 「小宇,等等。」黎朱白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往前走,很快便被带到一处隐蔽的墙后。 黎朱白被徐宇抵在墙上,看着徐宇阴沉的脸的模样,他不解地问:「小宇,你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徐宇勐得上前抱住了他,他将黎朱白紧搂在怀中,凑过脸吻他。 「等......」他转开脸,刚想喘一口气,徐宇捧住他的脸再次亲了上去,一边用双唇堵住他的嘴…… …… 他这才察觉到黎朱白已经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发出声响。 「朱白......」他不安地叫着他,把他嘴里的领带拿出来。 他看着他吐掉嘴里的领带,不断地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徐宇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了。他慢慢抽身出来,这一磨蹭又使黎朱白髮出一声闷哼,无力地倒在地上。徐宇怯怯地去扶他:「朱白,对不起……」 第102页 黎朱白挣开他的手,精疲力竭地软瘫在墙边。他的衣衫垂落在腰边,裤子堆在脚腕处,身体毫无遮拦,溅满了浊液。仍有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他正眼都没有瞧徐宇,只是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的焦点:「射完就滚吧。「 -------------------- 第52章 重逢与真相 窗外下着雨,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车窗上。徐宇嘴里咬着菸头,放下手剎,准备等雨小一点再下车。 不知道黎朱白出门时有没有记得带伞。他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这样想着。 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以后,两人并没有起冲突。黎朱白没有突然消失,徐宇也没有缠着他道歉。 黎朱白回到家,把脸上的血污洗干净以后就躺倒在床上,整整三天没有和徐宇说话。不去上班,不和任何人联繫也不踏出家门一步。 他一直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厚厚的茧。 他躺了多少天,徐宇也多少天没有出门。 那天在公园里做得太过火了。黎朱白的腰应该会痛很久。他脸上的伤也没有完全好,甚至没有来得及消毒。 可是徐宇在门口叫他也没有反应,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把床留给他,晚上睡在沙发上。每天把食物送进去。看到碗里的东西有时候会少一些,他便会安心一点。 第四天早上,黎朱白下了床,衣着整齐准备去上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自然地问在沙发上坐起身的徐宇:「我脸上还肿吗?」 徐宇睡眼惺忪地说:「不肿,很好看。」 晚上睡觉时,徐宇回到了床上,他躺在黎朱白身边,试着抱住他。黎朱白没有反抗。 这一段短暂的争执就安静地落了幕。 徐宇不再去工作室,开始在家接一些插画。黎朱白继续去上班。生活似乎再次恢復了原状。 一阵「咚咚咚」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车窗外,一个面熟的中年人正敲着车窗。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徐宇摇下了车窗。男人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徐宇仍然注意到了他发肿的眼睛以及佝偻着的背嵴。 「王哥。」徐宇这样叫他。 王哥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是徐宇吗?你怎么长那么大了。」谈话的声音在雨的噪音底下并不算很清晰。 王哥是神父的大儿子。徐宇小时候见过他几面,印象里他总是提着皮包过来找神父,站在门口讲几句话就走,衣领永远板正,步伐永远匆忙。他手上提着的皮包和他身上穿着的西装一样,也是黑色的。 徐宇打开门下了车,王哥把伞递过去,看了眼表:「你比通知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这么早赶来很辛苦吧。」 徐宇摇摇头说:「只是正好起得早。」 一周前,徐宇接到了神父的讣告。神父是在睡梦中停止唿吸的,享年七十一岁,走得很安详。 徐宇锁了车,跟着王哥一路走向教堂。许多年没有来这里,教堂依然是那个教堂,花坛翻修过几遍,小屋也原封不动地扎根在教堂后面。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好像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就如十多年前一样,他混进穿着黑衣的队伍,随着他们一起穿过教堂高耸着的大门。只不过如今他也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把自己交入上帝的目光里,沉默着行走,沉默着交换眼神。 站在早就止住眼泪的王太太身前,徐宇大脑却一片空白,预想好的话全部忘了精光。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但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局外人参加他人的葬礼。他甚至忘记了「节哀」这两个字该怎么念。 过了这么多年,他才意识到他错怪了父母葬礼上的那些人。换做是他自己,他也无法说出更发自肺腑的、感天动地的话了。 但是走到王太太面前时,她只是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好久不见了,我的孩子。」 徐宇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信徒。作为一个没有信仰的平庸之人,现在的他被允许加入他们了。 教堂的天顶一尘不变,所有装潢都与记忆里无差。只是身旁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面对着灌木与鲜花,所有人都穿着黑衣肃穆地坐成行列,陌生的神父在台上念着快速而听不懂的话语以送走神父。 徐宇坐在长椅上看着致悼词的人口中念着讲稿,看着身边人潸然泪下,听着风琴与钢琴演奏的圣歌迴荡着。 可他只想跑到教堂后面的小屋前,咚咚咚地把门敲开,等着神父拿出一个尚且带有余温的包子,两人并肩坐在后门口的台阶上,就这么有的没的吃着,然后他再把自己的烦恼全部说给他听。 他会告诉他,他现在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依然不懂得忠诚与爱到底是什么,他以为自己知道怎样去爱人,但他其实从来没有学过。他总会伤害他所爱的人,总是没有办法。 他不信上帝。此刻却轻闭上眼,在心中向上帝祈愿,愿逝者安息。 丧礼结束后,王太太突然叫住即将离开的徐宇。 「小宇啊,你跟我过来。」王太太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他记得她的头髮是黑的,现在几乎全白了。 「好。」徐宇点头。 他跟着王太太来到了教堂后面的小屋。吱呀一声屋门打开,徐宇踏进去,发现小屋里面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桌椅的位置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第103页 「他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王太太指了指屋里,脸上挂着有些疲惫的笑,「老王生前经常提起你,虽然许多年没见,但他一直挂念着你。」 她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徐宇:「他生前也没结交多少真心相处的人,要是有什么想要拿去纪念的话。就尽管拿吧。」 徐宇走到桌前。他先是拿起了一块老式怀表看了看,又放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拿走什么。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很安静,每一样陈旧的物品各司其职。他不应该打破这种平衡。 最后,他看到了一本墨绿色的相册模样的册子,封皮上包的塑料膜已经开始泛黄髮皱。 「这是什么,可以看吗。」徐宇问坐在一旁歇息的王太太。 王太太看了一眼墨绿册子:「噢,那是他收集的和信徒有关的东西。想看就看吧。」 徐宇拿着册子在王太太身旁坐下。他随手翻开一页,里面是一张合影。借着屋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徐宇看到了照片上自己从未见过的神父,那是他年轻时的样子。 王太太看着徐宇新奇的样子,慈祥地笑着:「以前每次有解脱的信徒来感谢他,他喜欢邀他们一起拍一张照片。」 翻到下一页,是一张剪报。因为岁月流逝的作用,剪报已经泛黄髮皱, 这张剪报的日期是二十二年前。徐宇算了算,自己那一年才刚出生没多久。 他看了下去。 「……一黑色轿车在人民西路北向南方向行驶到三岔路□□汇处时与一辆侧方驶出的大型自卸车相撞。事故导致一人当场死亡(黎某某,24岁),一人受轻伤(黎某某,15)。波及周围停泊车辆,所幸车内无人,无额外伤亡。 (配图:车祸现场全景,自卸车车头损坏严重,轿车驾驶座一侧凹陷严重) (配图:被损毁的轿车近景,驾驶座几乎被碾得粉碎) 事故发生后,救援人员迅速前往现场救援,伤者已被送往附近医院接受救治,目前状况平稳。 (配图:救护车,血泊,担架) (配图:捂脸痛哭的死者妻子) 警方查看监控后发现,轿车在绿灯转红后依然没有停车,甚至加速穿过马路,自卸车从红绿灯前方的工地驶出,不幸与其相撞,才酿成此次悲剧......」 明明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件,徐宇却能清楚地听见心跳加速的声音,而且心还在跳得越来越快。 黎这个姓不算太多见。二十二年前,黎朱白正好十五岁。 他的背后有些发寒。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件事和黎朱白没有关系。因为黎朱白从没有提过自己有个哥哥。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年龄相仿姓氏相同的倒霉蛋而已。 而且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神父会收藏着一张简报?他和黎朱白认识吗? 徐宇问王太太:「为什么相册里会收集剪报?」 王太太说,在忏悔室里,神父知道了很多信徒的苦恼,也接收着他们的苦痛。有些人只是讲着一些抽象的情感障碍,而有些人则犯下了实际的罪行。 「为了纪念,他总会把当年的事件找出来,收藏在这本册子里,替他们祈祷,乞求上帝的宽恕。」 他从相册当中取出剪报。因为是二十多年前的剪报,纸片薄得几乎一拿起来就会碎掉。 他又把剪报看了一遍,忍不住问:「所以把这张报纸收起来的原因是什么,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么?」 王太太看见了徐宇手上拿着的简报。徐宇敏锐地从她微蹙的眉间捕捉到了她的一丝慌张。 他意识到了这张简报必然有特别之处,他试探着猜测:「那个人我认识么?」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徐宇心中一沉,却愈发笃定了这点。 「阿姨。」他直视着王太太的眼睛。 王太太眼神开始闪躲,摆着手连连否认:「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也记不太清。」 徐宇摇摇头:「没关系,阿姨。只要把你知道的讲出来就可以了。」 王太太的肩胛又往内缩了缩,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年迈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太太说,「我知道得不多。」 她不安地把手从桌子上收到腿上:「我只知道他从告解室里出来后情绪非常低落。但我也不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日子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整天独自呆在教堂里,过得非常艰难。」 王太太用手捏住十字架,轻声念了一句「阿门」。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我只看到,那天你的父亲从告解室里走了出来。然后相册里就多了这一张剪报......」 徐宇突然站起身。凳子在地上摩擦的响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徐宇有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他努力地说:「我要走了。您保重。」 -------------------- 第53章 番外2 我的兔子 「啊,不好意思!」李平慌慌张张的蹲下身去捡洒落一地的纸张。其中有练习簿,试卷,还有画纸。纸上是由铅笔绘成的各式各样的画作,有树,有楼,还有兔子。 半分钟前,黎朱白经过这个拐角时正好与这个侷促的眼镜仔撞了个满怀。 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蹲下身,开始帮李平一起捡。尽管他已经说了没事,李平依旧不停地道歉与道谢。他没有回答,因为那张有着兔子的画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第104页 黎朱白尚未看清画中的内容,李平便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的画纸。他本能似的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来,纸张边缘化作利刃在黎朱白的虎口留下一道口子。 大滴大滴的血珠冒出来。黎朱白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李平就一副要哭的样子:「对,对不起……」他从口袋里挖出纸巾,手忙脚乱地塞到黎朱白手里。 黎朱白毫不在意似的拿纸巾堵住伤口,指指李平手中:「这是你画的吗?」 李平把纸张紧攥在手里:「是我画的。」 黎朱白对着他微笑:「你画得真好。」 李平蹲在地上,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这天以后,二人交流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两人都不爱跑来跑去运动,便一同坐在树荫下乘凉。 「所以说,你家养了一只兔子?」李平这样问他。 黎朱白点点头:「对,叫小白。」他拿手比划了一下:「大概长那么大了。」 「我也喜欢兔子,小时候路过卖兔子的小贩时,总是哭着喊着不肯走,但我爸妈就是不肯给我买。」 「你爸妈好严格。」 「是啊,我爸爸做生意,妈妈帮着爸爸处理公司的事情,家里还有个妹妹,总是嘲笑我画的画。」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是第一个说我画得好看的人。」 黎朱白告诉他:「那是因为你确实画得很好。我以前也想学画画,因为觉得会画画的人真的好厉害。」 「那你为什么不学?」 「我手比较笨。」黎朱白半天憋出这句。说完便把话题巧妙地转回李平身上,「学画画辛苦吗?」 李平果然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学画画的同时爸妈硬逼他一周去四次补习班,每到周末都累得人团团转。他还抱怨画班的老师,说那个老师古板又无聊,如果迟到就不会让他进教室,要在门口罚站半小时。而且同学也都很吵,让他没办法专心画画…… 李平倒着苦水时,黎朱白认真地点头听他讲,听着听着感到有些恍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身旁的石阶,在心里数着节拍。 - 「你回去吗?」班长走过来坐在他的桌子上,「今天下雨了。」 「我没伞。」 「没事,你跟我一把伞。我的伞很大,能撑下两个人。」 黎朱白说:「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雨水把空气沖洗得很清新。就算干净的鞋不小心踩进水洼里,黎朱白仍有一种生活在逐渐变好的错觉。 和班长走在一把伞下,好像在湿冷的雨里,温暖的空气全部全部聚拢在伞内。 「今天数学考试,我最后一题只差一分钟就解出来了。」班长嘆着气,走在路左侧给黎朱白撑着伞。 黎朱白回忆了一下他说的最后一道题。那道题他根本就没有时间看。数学一直是很让他苦恼的科目。 「要不要我来撑一会儿?」 班长摇摇头:「我来就行。」 他看了一眼黎朱白:「你根本不想听我说话吧。」 「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谈论考试这些都很无聊。」 黎朱白赶紧否认:「怎么会。」 班长盯着黎朱白的脸看了一会儿,回头重新目视前方。 「这几天班上的男生在投票。」他的声音很低,不如往常般明朗。 「什么投票?」 「如果要选一个班里的男生交往的话,你会选谁。」 听到这话黎朱白愣了愣,下半句话自然地从嘴里脱口而出:「你选了谁?」 班长没有说话。 迟疑了好一阵,他才说:「你不觉得这种投票很不尊重人吗,为什么要选男生,明明就很奇怪。」 班长走出几步,才意识到黎朱白停下了脚步,并没有继续向前走。 「所以他们选了谁。」 「你。」 黎朱白眉头都没有皱,重新走回伞下。伞是黑色的,他此刻才发现他们的距离挨得很近。 因为亲近,所以不会在伞下刻意保持距离。而听完这份投票结果以后,他觉得这份距离让人不由自主的焦灼起来。 伞并不如班长描述那般宽大,他们必须紧挨在一起才能不让任何一方淋到雨。黎朱白能够感到伞一直在微微往自己这边倾斜。 他知道这是他作为男生的本能——照顾弱者。他和女生在一起时也会有意谦让着她们,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班级分发零食时,他会把自己那份拿给被漏掉的那个人。 有时候他觉得班长的内在只有他看得见。 他们的距离近到他能感觉到他校服的布料隔着一层衣物摩擦着自己的肩膀,惹得他有些心痒。 大概是因为数学考试没有发挥好的缘故,也可能是黎朱白没有给他满意的回应,接下来的一段路,班长罕见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一整天,班长都在躲避着他的眼神。而放学时班长也没有出现。黎朱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问了同学班长的下落,最终在天色暗沉之际于无人的篮球场上找到了他。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在那里反覆地投着篮。 「你怎么还不回家?」隔着半个操场,黎朱白用力地抬高声音,让自己的话清晰传进他的耳里。 第105页 班长没有回答,他拍了几下球,又抬起胳膊向上将球投入篮筐。可是这个球在框边转了几圈后,还是从边缘掉落下去,在地上无力地弹了几下后,滚向了远处。 班长没有去捡。黎朱白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回家?」 班长没有正眼看他,揉着头髮,很苦恼的样子,蹙着眉向他走了几步,靠近了一些。 「以后我们不要再一起回家了,」他的声音有些游移,「他们说这很奇怪。」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黎朱白走到他眼前,强行闯入他的视线。虽然操场上很空旷,但是他的声音闷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场域里。 「你先回去吧,我要再待一会儿。」班长转过身,去捡刚才滚远的篮球。 紧跟上去,他鼓起勇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班长一手抓着篮球,一手垂落在身旁。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有说。 「没什么。」他最终摇了摇头,迈步想要离开。 「别走!」 一股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量涌进了他的身体,黎朱白加快脚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班长被迫停下脚步。转过脸看着黎朱白。 黎朱白的手不自觉松了松。他以为他会生气,会不耐烦,可是他在他眼底看见了惶惑与悲伤。 随着班长慢慢转过身,他也放开了他的胳膊。 「我好像喜欢女生一样喜欢你,」他说,「对不起,奇怪的人是我。」 「你不奇怪,」黎朱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也喜欢你。」 「但是这很噁心,不是吗。」班长说。 黎朱白的脑子一阵阵迴响着嗡嗡的杂音,好像是脑内某一处的通讯系统坏掉了。他的头脑失控地尖叫起来,可是喊破了嗓子也无法盖住那阵噪音。这个声音就一直这样纠缠着他直到走进家门。 客厅里一如往常般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烟味。再加上窗帘常年拉着导致光线不足,也可能是下雨前的预兆的缘故,阴暗的墙角几乎要渗出潮湿的霉味。混浊憋闷的空气就这样填充着狭小的屋子。 黎朱白走进门时,与站在客厅里的父亲对上了视线。他的第一反应是好奇,父亲竟然是清醒着的, 往常他下一步会去打开窗户通风,可不幸的是,他的目光终究难以避免地落到了父亲手上。 父亲两手抓着一团白花花软绵绵的东西,听见动静转头看向黎朱白:「回来了?」 黎朱白竭力告诉自己,是他前一晚没休息好眼花了,可是无论他如何欺骗自己,都无法忽略在那个男人冒着青筋的手里扭动着挣扎着的小白。 松开你的脏手。他在心底大声斥骂。可是实际上他只口中吐出了几个无力的字:「放开他。」 黎进把眉头拧成一股绳,粗声道:「放什么?养那么肥一只兔子,正好拿来吃。」 他以为自己会迈开步子沖向前将小白解救出来,他以为自己会从父亲手里把心爱的小白夺回,但是直到血溅在他脚前,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动弹分毫。 乌烟瘴气蒙蔽了他的眼,使他的视线如同暗夜深处的迷雾一般模煳起来。这片稠密污浊的雾气不仅刺瞎了他的双眼,也捂住了他的耳朵。他看着黎进抓起小白的脑袋撞向地上,一下,又一下。声音好像被闷住的鼓声,他小时候见过农村人杀鸡,鸡在喉管被割断之际会发出尖锐的悲鸣,刺耳又喑哑。 但是小白连死去都那一刻都是安静的。那么安静,那么乖巧。安静得像屋檐上的积水一样,沉默得像割了舌头的哑巴一样。 肉被煮熟的香味飘进他的鼻腔,他勐得跑进洗手间,趴在洗手池上连连作呕。 这天晚上下起了很大的雨,黎朱白被黎进锁在房间里。他很冷,被子很薄,但他不敢说。家里没有空调,一阵雷声噼下来,他只能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想到吃掉的小白,他就忍不住开始哭。外面的雨声很大,他甚至听不到自己哭泣的声音。又是一阵惊雷,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着, 第二天一整天,班长依然躲着他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黎朱白总感到平时对自己毫不关心的同学们屡屡往自己身上偷来有意无意的目光。 放学后,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你就是黎朱白吗。」他转身,发现身后出现了不只一个人。 那些人当中有学校里认识的人,也有几个看起来根本不像初中生的人。他们的个子都很高,落下的影子堆叠在地下,蒙上一片黑暗。 「听说你勾引我弟弟?」为首的那个高个笑得很轻蔑,「你喜欢男的?」 「不是。」黎朱白攥紧了拳头,「我只是把他当朋友。」 「哈哈,朋友!」他笑了两下,回头看了眼身后,众人一起笑起来。 黎朱白头上冒出汗珠,他说:「我要走了。」可胳膊却被一人勐得拽住,他差点以为胳膊就会这样被拽断。 「别走啊,小弟弟,我们也是男人,你应该也很喜欢我们吧。」 他们把黎朱白拽到附近的一处废弃的工厂内,像甩一只兔子似的把他甩到一根柱子上。 「你是不是很喜欢被人从后面来?」众人猥亵地笑起来。 这一刻黎朱白没有想到任何人,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小白。他被父亲抓住的时候,应该很难受吧。 第106页 远处有一阵扎耳的摩擦声传来,令众人皱起眉。 「什么玩意儿?」高个拧眉回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那个噪音的主人是一个小混混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比他们高上许多。光是出现在众人面前,便已压他们一头。 黎朱白泪眼朦胧地直起身来,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后,他的表情由恐惧转为难以置信。 「三秒钟,立刻消失,不然我会把你们的眼睛和舌头都挖出来,然后分别还给你们的家长。」他的语调没有太多起伏,甚至是有些不耐烦地说。 众人瞠目结舌。如此狂妄的发言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并非那么不现实。他好像下一刻就会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剔骨刀,然后捅进他们嘴里似的。 几人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脚步匆匆地逃走了。 那个耳上穿着钉与环,面目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他手上的钢管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在黎朱白眼里却很温暖。 「哥哥……」黎朱白忍不住哽咽起来。 -------------------- 第54章 雨 前一晚,徐宇突然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葬礼。 「是我小时候熟悉的一个神父。」黎朱白看出来徐宇想要尽量地把这份邀请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效果依然很生硬。 「我不熟悉逝者,这样过去太唐突了。」 黎朱白这样说着,以明天上午有课为由拒绝了他。 早晨出门时天气还是阴,快到学校时开始下雨。黎朱白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因此当雨袭来时他便毫无招架之力,每一滴雨水都精准地淋在他的身上。 黎朱白加快步伐,一路小跑着进了学校,临到教学楼前又学生问他要不要伞。黎朱白身上已经淋了半湿,便对学生笑笑说不用了。 衣服被打湿倒是不碍事,但是鞋在湿漉的地面上踩过,脚感滑熘熘的,很不舒服,总让他觉得随时要滑倒。 进了教学楼,鞋上的泥泞与雨水致使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脚印,黎朱白用纸巾把鞋底擦干以后才肯走进教室。 他脱了超市的外套搭在讲台上开始上课。上课途中他都感觉有些迷迷煳煳的,有时候讲到一半会突然停下来,看一下讲义上的内容才能往下讲。那种潮湿的不愉快感依然包围着他。这节课就在恍惚中结束了。从学生云里雾里的表情中,他能读出来这节课讲得很糟糕,大部分人都把脸埋在电脑上。 学生走后他重重嘆了口气。都怪今天的阵雨,把他搞得心神不宁。 但此时更大的难题来了:他没有带伞。虽然淋点雨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会儿他要去医院找路春山拿药。如果就这样狼狈的过去,不仅没面子还会被他说一顿。 他有些忧心地望向窗外。天色依旧阴郁,雨持续地下着,雨丝细密而均匀,节奏清晰地敲打着玻璃窗,丝毫不见得要减弱。他觉得很冷,虽然衣服还是半湿不干的状态,但他还是咬着牙穿上了外套。 大概是前几天的状态还没恢復过来又受了凉,他的头也有些重。 黎朱白收齐了教案走出教室,正好碰到同办公室的张老师。 「哟,黎老师,下课啦。」张老师亲切地和他打招唿。 黎朱白也朝她笑。张老师是个很善良的中年妇女,家里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刚上小学,儿子也在这个大学里读书。 他稍一低头便注意到了张老师手中的那把摺叠雨伞。现在是中午,她大概要去食堂。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请求张老师把他捎到校门口,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好意思开口。 张老师拿着伞走了,黎朱白回到办公室放好东西。周围的同事正在谈论着昨天去世的某个重要人物。这个人物家喻户晓,每个同事都能来参上几嘴,因此周围的气氛被炒得十分活跃。 黎朱白收拾完了东西,闷声不响地观察着周围。空调的风吹得很大声,与掺杂着笑意的讨论声一起灌进他耳朵里。 因为是饭点,没过多久大家陆陆续续地从办公室里离开去吃饭。邻座的男老师招唿他:「黎老师,吃饭去。」 黎朱白看着他手中的伞,客气地回绝了他:「宋老师你先去吧。」 黎朱白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去借一把伞,但直到办公室的人都走空了,他还是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慢慢地收拾完东西以后,他感到身上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他提着包站起身,去了离学院最近的超市,买了一把全新的摺叠伞。超市里没有什么大牌子,因为是雨天,摆伞的柜子里也只剩下零零散散几把。 他挑了一把外观是蓝黑条纹的伞,六十块,不便宜,但也还能接受。 他打开伞,新伞的塑料味盖住了雨水的气味,他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是走在雨里还是走在伞里。 撑着伞进了地铁,他的皮鞋再一次被脏水弄湿,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水印子,即便在防滑垫上踩过好几遍也是一样。 坐上地铁后,他开始俯下身反覆地擦着自己的鞋,擦了一遍又一遍。一想到过会儿走出地铁站后又会弄湿皮鞋,他的心情又愈发低落。 一个小时后他到了路春山的诊室。其实两人可以私下约时间,但他依然按照规矩提前几天在网路上预约了他的号。 他的位置排在下午第一个。下午一点多,是所有人都开始犯困发懒的时候,但走进医院后,黎朱白感到异常清醒。 第107页 他到的时候,诊室里没人。 在椅子上坐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虽然他的胃里空荡荡的,但是几乎没有飢饿感,因而也想不起来要吃饭。 如果这时候凭空出现一杯热咖啡就好了。他心想。 他起身去窗台上取了一只纸杯,在饮水机里接了一点热水,水桶里的水吨吨吨地注入杯中。 他就这样站在饮水机面前慢慢地喝着。嗓子里干涩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这时路春山走了进来,他大概是刚和同事在聊天,脸上还挂着笑意。看到站在饮水机前的黎朱白,他的笑微微收敛住一些。 「我不是说会来接你吗?」路春山没有坐到办公桌前,而是顺势在饮水机旁边的靠椅上坐下。 黎朱白摇摇头,拿着水杯越过他,在办公桌另一端坐下:「那样太耽误你的时间了。」他端正地坐在桌后,示意路春山也该坐回来了。 路春山悻悻地站起来,坐回电脑前,盯着电脑屏幕点了几下滑鼠,在键盘上敲打了些什么,然后他抬起头瞅着黎朱白:「你很热吗?」 黎朱白不知所谓:「不热啊,怎么了?」 路春山说:「你的脸看起来很红。」 黎朱白伸手摸了摸脸,神情有些困惑。 路春山抬起手,示意黎朱白靠过来。黎朱白犹豫了一下,稍稍把身体前倾了些。路春山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他感觉他的手很凉,很舒服。直到路春山把手拿开后,他仍对这阵凉意抱有一丝眷恋。 路春山看着他的反应,断言:「你着凉了。」 他一边在纸上刷刷记录着,一边指责他:「你知不知道感冒发烧都会对心脏造成负担?」 黎朱白不想和他多废话,他用手搓了搓脸:「把药方给我吧,拿完药我就走了。」 「明明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现在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跟你没有关系。」 「什么叫跟我没有关系?黎朱白,你别拿这种事情惩罚我。」路春山有点恼怒。说完他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又把语调放缓了些:「这几天你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黎朱白说:「什么都没有。」他淡淡地看着路春山,等着他开药。 路春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究是败下阵来。他再次嘆一口气,很快开出一张单子,推到他面前。 黎朱白伸手拿过单子,路春山却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非常宽厚温暖,那是一双给许多人动过手术的手,也是一双曾在他困难时扶持过他的手。 黎朱白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攥住了。而他一时分不清这个动作的含义为何。 他们从来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甚至也不是健全的医患关系。 他曾以为他和路春山是朋友。这简直是最为幼稚可笑的谬误之一。 那天他们第一次在办公室里做完以后,黎朱白看见了办公桌上迎着太阳熠熠闪光的戒指。 他没有特别惊讶:「你结婚了?」 路春山「嗯」了一声,抓过戒指扔进口袋里:「家里逼的。没办法。」 没办法就可以随便去和女人结婚吗?但黎朱白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只淡淡说了一句:「这样啊。」 他更加讨厌路春山。 黎朱白问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答:「是个很善良的女人。」 善良。她当然善良。她如果不善良,怎么可能知道丈夫背着自己和男人出轨以后还能够装聋作哑。 路春山表面很光鲜,有着大部分人都渴望拥有的东西,英俊的相貌、高大的身材、优厚的工作...... 只有黎朱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懦弱的傢伙。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这样的精英人士私底下只能要挟病人,然后在他身上发泄自己被压抑的欲望。 「你考虑一下,」他十多年前他这样告诉他,「如果做得到,我可以定时把药给你,不用你的钱。」 而此刻,路春山紧握住他的手:「我之前和你提的事你有考虑过吗。她同意离婚了,只要我一分钱不拿。」 黎朱白漠然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压在自己手上:「你现在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离不离婚和我没有关系。」他试着动了动,却再次被他压了回去。 路春山深吸一口气:「你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他压低了声音:「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 「你有病吗。」黎朱白看着他,用力地把手抽出来。 路春山沉默了。他的手依然放在刚在的地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收回去。 「那至少让我送你回去。」他的表情很快恢復到那种平静的状态。 黎朱白摇摇头:「还有病人在等你。」 路春山说:「我会请假,只离开一会儿没事的。」 黎朱白淡淡道:「他们的病请得了假吗。」 「替我向你太太问好。」 他站起身,这样告诉路春山。 转身的一剎那,他看到路春山再次失去了冷静,即便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眼里的波澜却动摇得溃不成军。 黎朱白心里禁不住产生了一些凌虐后的快感。 他走进了下行的电梯,开始查看手机上的信息。 徐宇在早上给他给他发了消息提醒他记得带伞。可惜他没有看见。现在消息的时效性过了,他也没有回覆他,直接滑到前面去看工作信息。 第108页 电梯上的数字从四跳到一,他出了电梯,熟门熟路地走向一楼的取药窗口。 队伍里缴费的人并不算多,黎朱白一手拿着单子,一边开始回復领导给他发的调课通知。 正低着头单手在手机上敲着字,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黎朱白?」 黎朱白应声回头,有些迷茫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他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是一时间又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他的视线落在了身后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女人身上。女人化着得体的淡妆,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女人看见黎朱白的反应,有些不确定地说着:「不好意思,我可能认错人了。」 黎朱白看清女人的模样时,浑身都僵硬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唿吸。 「嫂子?」黎朱白感到嗓子又开始干涩发疼,说出这两个字几乎就要撕裂他的声带。 女人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朱白?你是黎朱白吗?」 「我是。」黎朱白不易察觉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得体微笑,「嫂子,好久不见了。」 女人激动而感慨地看着黎朱白的样子。她不停地感嘆着「太巧了,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一直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身后,死死拽着她的衣角,此时探出一个脑袋来看黎朱白。 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介绍两人认识。她赶紧把小男孩推到黎朱白面前:「快,叫哥哥。」 黎朱白慌忙纠正:「什么哥哥啊,叫叔叔。」 见杨玥一脸不解,他悄声提醒:「嫂子,我也快四十了。」 「都二十多年没见了,印象里你还是个小孩子,」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拿手比划,「那时候你个子只有那么点,现在比我高那么多了。」 小男孩好奇地瞅着两人,左看看右看看,并不理解二人激动的原因。 「喂,后面的,别讲话了,人还等着呢。」柜檯里的人开始催,黎朱白连忙递过自己的单子。 杨玥在身后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黎朱白赶紧回头否认:「只是有点感冒而已。」拿完药他迅速把装着药的袋子不动声色地揣进兜里,他转而问杨玥:「嫂子呢,是带孩子来看病的吗。」 「对,哮喘。很折磨人的毛病。」提到这一茬,她显然有些无奈,但语气很快又明朗起来。她摆摆手道:「也不用嫂子嫂子那么叫了。叫杨玥姐就行。」 黎朱白愣了愣,抿抿嘴角轻笑:「抱歉,习惯了。」如果不这样说,他几乎快要忘记嫂子的名字叫杨玥了。 等到杨玥也取完了药,两人一边讲着话,一边向医院门口走去。 「嫂子你一点都没变。」黎朱白一边不自然地扬了扬嘴角。 「哪有哪有…你这就是胡说了…」杨玥干笑一下,「已经是老太婆了。」 黎朱白认真地摇摇头:「我没有胡说,所以刚刚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玥上上下下打量着黎朱白:「我倒是差点没有认出你来。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鬼了,一看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是啊,嫂子你儿子都那么大了,真好啊。」 杨玥一时间沉默了。 杨玥说:「这是我哥哥的小儿子。」 黎朱白脑子轰的一下。雨的嘈杂声充斥在耳间,潮湿得令人头疼。 「对不起。」他说。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杨玥无所谓地再次笑起来,「你现在结婚了吗。」 黎朱白摇摇头。 「有女朋友吗?」 黎朱白迟疑了一下,再次摇摇头:「没有。」 窗外的雨如瓢泼般洒下来,胡乱地敲击着厚实的玻璃窗。 「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杨玥茫然着看着窗外再次席捲而来的雨丝,这样自言自语。 雨明明在午后短暂地停了一下,现在又下了起来。 「是阵雨啊。」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雨后,总会变得冷一些。 「用我的伞吧。」黎朱白向杨玥递出手中的伞。 「那你怎么办?」 黎朱白指指里面:「我跟朋友一起来的。」 杨玥接过伞,感激地点点头。她拉拉小男孩的手:「快说谢谢。」 小男孩什么也没说,歪着脑袋,嘟着嘴好奇地打量着他。 「朱白,我们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哥。」杨玥一边打开伞,一边问道。 「不必了,」黎朱白客气地微笑着,「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杨玥微微地愣了一下,答道:「好。」 黎朱白朝她点了点头:「路上当心。」转身便往医院里面走去,直到确定离开了杨玥的视线,他的脚步开始紊乱。 医院的大厅很宽敞,天光从头顶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明亮而清爽,人们向四面八方无定却有序地流动着。黎朱白从中穿过,跌跌撞撞方向不定宛如沙盘上的蚂蚁,他逃跑似的走着,冲到洗手间前,打开一扇单间的门,扑倒在马桶前开始吐。 但是他什么都没吃,所以一直在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慢慢瘫坐在地面上。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步也不想动。地面冰凉刺骨,水滴的声音盖不住他粗重的喘息声,他仰面望着深灰色痕迹斑驳的天花板,然而头顶的视野只有小小的一块,他突然觉得心一下子空了。 第109页 他慢慢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来找我。」他告知了自己的位置。 放下手机后,他的手依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机顺着他的手滑下,啪嗒掉在地上。 好累。 好像没过多久,好像只是下一秒,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进,然后门勐得被拉开。 「你怎么还在这里?」路春山站在门口,大口喘着气,他看起来是狂奔过来的。 黎朱白意识模煳地靠在墙上,努力地睁开眼睛去看他。路春山扑在他面前,扶住他的肩低声问:「不舒服吗。又觉得胸闷了?」 黎朱白摇摇头。可是这一动作也使他觉得脑袋发疼。他几乎无法思考,浑身都开始失去力气。他甚至没有精力去推开路春山的手。 路春山发现黎朱白的脸色越来越差劲,唿吸也有些急促。他意识到黎朱白的状态很不好。 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黎朱白明明没有喝酒,但是眼睛却很红。见他哆嗦了半天说不出话,路春山扶住他的头靠到自己肩上,缓缓摸着他的头髮,轻声安慰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 黎朱白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随着路春山的安抚,他闭上眼睛,靠在他肩头,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做些什么,让我没有办法胡思乱想。」 黎朱白紧了紧环住他的双手。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在漫游在空中的浮尘一般。 路春山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抱起黎朱白。黎朱白很轻,抱着他毫不费力。 黎朱白一直像一只粘人的猫一样亲着他的脸颊,把头埋进他的胸前。路春山面色毫无变化,可黎朱白颤抖失序的唿吸却使他的心脏狂跳着。 他找了一间空的化验室,把他抱到床上。黎朱白急切地抱住他的脖子将他扯过来。 路春山触碰着他,就好像是在触碰一具被欲望驱使的空壳。他得以融入他的身体,却无法企及哪怕只是一点他的内心。他想趁着黎朱白迷乱的间隙悄悄去吻他,却还是被推开。 即便有资格触碰他,却依然无法弥补巨大的空虚。 - 结束以后,黎朱白习惯性地找出一根烟来点燃,正当他把烟叼在嘴里时,路春山劝阻他:「这里是医院,不能抽菸。」 黎朱白夹着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想,把烟递给路春山。路春山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吸了一口后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黎朱白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你真该被开除。」 路春山眼神偏移。他喜欢他的腿,修长而白皙。 他的大腿内侧有一片用纹身掩盖的伤疤。路春山没有问其来由,他只知道黎朱白很不喜欢他去碰那里。 「嗯。」路春山这样回应他。扭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仍未燃尽的火星在脚下一明一灭。他再次抬脚踩了上去。 他对着黎朱白说:「你不能再上班了。你必须休息一段时间。」 黎朱白从他肩上移开了脑袋:「我会考虑的。」 路春山闷声了一阵,只看着黎朱白穿上裤子,穿上鞋,扣好衣服。 黎朱白正准备走出去,路春山突然说:「等等。」 黎朱白回过头。路春山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大学生,而他现在已经长过当年的自己了。他的脸与当年比起来几乎毫无变化,他的眼睛依旧疲惫而深邃,他的脸庞依旧美丽,他的身体依旧柔软。但他的心也愈发坚硬。 路春山第一次见到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生命里转瞬即逝的春天,只可惜明知春日难能可贵,他却急于留住他,因而亲手葬送了自己仅有的也是唯一的春。春天过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没有人知道之后的三个季节多么漫长而煎熬。一生仅有四季,错过了春,剩下的只有炎夏、肃秋与寒冬。 看着急着想离开的黎朱白,路春山笑了笑,说:「没事。」 他站起身,走向黎朱白,靠近了他的脸。黎朱白下意识地去躲,可他只是亲了亲他的眼睛。 「我送你回去吧。」 这一次黎朱白没有拒绝。 他打开家门,发现客厅里一片黑暗,他以为徐宇已经睡了,便轻轻关上门,可是他突然发现沙发上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影。他勐得一哆嗦,后退几步撞到了鞋柜上,发出巨大的响动,玻璃花瓶倒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徐宇一声不吭地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把他吓得够呛。 「小宇?怎么不开灯。」这么说着,黎朱白打开了客厅里的灯。可灯亮起来以后,却看见徐宇面色阴沉地坐在那里。 徐宇仍就穿着参加葬礼的那套黑西装,鞋也依旧穿在脚上。他抬头,语气冰冷地问黎朱白:「你刚才跟谁在一起?」 -------------------- 第55章 最爱 「没去哪里。」黎朱白的头很疼,他不想多解释,径直往房间里走。 徐宇骤然从沙发上起身,上前拽住了黎朱白的胳膊:「你是不是去见那个医生了。」 「是,我有事找他,」他如实答道,「我现在有点累,得先去休息了。」 徐宇依然不放手:「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没事,到了我面前就开始累。」 黎朱白不想和他废话,扔下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往房间里走。 身后传来徐宇的声音:「你是不是和他睡了。」 第110页 黎朱白停下脚步转身,自如地应答:「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徐宇面色阴沉:「有,还是没有。」 「他只是送我回家而已,不要多想。」面对徐宇的纠缠不休,他只觉得疲惫。再加上这个问题的回答太过艰难,他不想再与他周旋。 黎朱白转身要走,手腕再次被徐宇紧紧拽住。 「黎朱白,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黎朱白心底一沉,还没来得及回答,徐宇又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把你拉到公园里,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他的声音沙哑着,摇摇欲坠地站在他面前。他的表情几乎随时要哭出来。 再次提起这茬,黎朱白额上几近滴下汗来,他赶紧打断他:「没有关系,我已经没有在生气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徐宇看起来那么的低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公园那一天,黎朱白并不是因为他强行占有他而生气的。他为此感到羞愤难当的原因并不是身体的疼痛或是暴力的行径,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他绝不想再一次被这样对待,尤其是不想被重要的人这样对待。 可是他总是可以很快地忘记别人伤害的事情,恨意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就像掠过的灰尘一样短暂。 黎朱白有时会觉得自己太懦弱,就算他再怎样粗暴地对待他,在他眼里,徐宇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他没有办法去生一个小孩子的气。 明明是一个孩子而已。但是被他抱着的时候,他却觉得很安心。这种安心很不纯粹,里面掺杂了几分愧疚,几分怨恨,几分心虚。但仍可以拿来欺骗自己,甚至绰绰有余。 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小宇是个好看的孩子。他从小到大在人群里都很显眼,即便一言不发,也能成为人群的焦点。他不讨厌他的长相,甚至可以说他的样貌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因为认识得太久,直到他偷吻他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已经长得足够大了。大到应当作为一个男人被看待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枚破裂的山竹,用艰涩的外壳伪装着长辈的姿态,内里柔软的果实却积极地暴露着自我,渴求着被侵略。 如果没有他的话,小宇本该在这个年纪去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拥有普通的感情生活。他很受欢迎,不愁没有人喜欢。但是如今他却选择去抱一个像他这样的失败人,他比他年长,一无所成,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他却像渴求女人一样去亲吻他,拥抱他。当他被他索求,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暂时忘掉身上没用的部分,在这一刻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小宇从背后抱着自己,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抱着自己。虽然他是拥住对方的人,反而却更像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脆弱易碎的人。他卑微地忏悔着自己的错处,乞求他的原谅,毫不吝惜歉意的话语。 他说,朱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 朱白,你能不能永远不要让别人碰你。 朱白,你不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很轻,他的声音在颤抖,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黎朱白的身体难受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回復了一些。可他感到此刻心底的某处开始产生着一阵阵细微入骨的疼痛。 他稍稍放松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翻身过去,一言不发地面对着他,然后抱过他的脑袋,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可惜目前看来,这只是他的想法。 徐宇眼眉低敛,他垂着双手喃喃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的头髮乱糟糟地抓在头顶,西装穿在他身上很服帖很合身。可是他的神情却与之相悖,那么地憔悴与麻木。 黎朱白心底一沉,并不愿意去细究他话里的深意。他知道今天参加的葬礼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把他变成这样的。 这样想着,他便不忍心苛责他。他知道即便遭遇不测的是自己,爱着他的那个人一定在承受着成倍的伤害。 「小宇,我不怪你。」他慢慢上前,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 徐宇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朱白,你可不可以吻我。」 黎朱白犹豫了一下。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然后便仰起脸靠上去吻住他。他的唇刚贴上去,徐宇就迫不及待地撬开了他的嘴。黎朱白微微拽住他的衣袖,闭上眼,有些费力地迎合着他。他经不住往后退一步,徐宇却用手捞住他的腰不让他逃避。 他一边帮他保持平衡,一边扶着他,却一边丝毫不收敛折断他。 一吻毕。黎朱白有些换不上气来,他靠在徐宇的肩头喘息着,想让自己平復下来。 徐宇闷声不响地抱着他。周身的气压依然很低。 黎朱白突然听见他在耳边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心底一惊。随后慢慢抬头,看着徐宇的眼睛说:「为什么这样觉得。」 徐宇很专注地凝视着他。比起凝视,他更像是在观察他。他捧住黎朱白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你来告诉我。」 黎朱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自己总会等来这样一刻,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件事要被放在檯面上来讲,可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此刻一阵阵涌上心头的只有恐慌。 第111页 在瞬间闪过的无数念头里,黎朱白告诉自己要冷静。 「小宇,你听说了什么?」他握住徐宇依旧在自己脸颊上游走的手,极力镇定地问着他。 徐宇皱眉:「你为什么要紧张。」 「我没有。」 「你声音都发抖了。」 黎朱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声音在颤抖,就连腿也开始发软。 「黎朱白,你根本不会说谎。」徐宇的声音很温和,但是这让黎朱白很害怕。 「黎朱白,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丢脸。」 黎朱白心脏一颤,耳边不受控制地开始嗡嗡作响。 「你从来没有向你身边的任何人介绍我。我也不认识你身边的任何人。我居然现在才觉得奇怪。」 「我……」黎朱白的声带好像被一把手攥住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因为,是男人……」他费劲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徐宇瞪大了眼:「因为是男人?你觉得同性恋很丢脸吗?」 黎朱白坐不住了,他推开徐宇的手:「不,不是的,只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做。」 徐宇轻嘆一口气:「和徐知雪在一起让你很痛苦吧。」 他的语气仿佛带着悲悯,可神情却平静到令人心慌。 黎朱白面色发白地扳住他的肩膀:「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抓住徐宇肩膀的手几乎已经被汗水濡湿。 徐宇把他的手从肩上推开:「明明更喜欢跟男人做,明明只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要装作自己会喜欢女人?」 黎朱白觉得动弹不得,最终他只是声音极轻地道歉:「对不起......」 「够了!」徐宇大吼道,黎朱白被骤然爆发的声音吓得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靠到了墙上。 徐宇的手反过来搭上黎朱白的肩膀,他的手指慢慢用力掐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 「别道歉了,黎朱白,别再他妈的和我道歉了,」徐宇苦笑着,几乎要嘲讽地笑出声,「你每次和我说对不起,我都很想立刻去死。」 他的手几乎要掐碎他的肩胛骨,黎朱白觉得很疼。 「小宇,松手。」黎朱白扭动着想挣开他,可是越挣扎肩膀越疼,反而更加难以脱身。 徐宇跟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愈发狠厉地把他抵在墙上。 「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一个工具而已吗?」 「小宇,你不要这样!」黎朱白挣扎着用力推开他,捂着自己的肩膀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徐宇被推开几步远,沉默地看着黎朱白的样子。 等到两人都平静了一些,徐宇再次走上前,两手撑在黎朱白身后的墙上,慢慢把头埋在他肩上,好像精疲力竭的样子。 「朱白,」他低声问,「你爱我吗?」 黎朱白没有推开他,只是不易察觉地嘆了一口气。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证明给我看。」 「你要我怎么证明?」 徐宇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忽得用脚勾住他的小腿,黎朱白毫无防备间,腿一软,跪在了徐宇膝下。 黎朱白还没反应过来,徐宇已经掌住他的后脑勺,用力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胯间。 他看不见徐宇的表情,心里一阵阵地感到恐慌。 他控制不住地想哭。但他没有办法说不。 黎朱白用颤抖的手去解开他的裤子,用尽全身力气憋住眼泪。 他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哥哥给自己买过一次棉花糖,棉花糖看起来很胖很鼓囊,但是里面满满的都是空气,拿到手里让他不知道是该咬还是该舔,无论哪一种都会煳得他满嘴都是。可他最讨厌把嘴弄脏。到最后他只能选择用舌头去搅动,把每一根甜腻的糖丝缠在舌头上,含进嘴里,感受着甜味在自己嘴上慢慢溢开。 棉花糖虽然吃起来麻烦,但它的味道并不让人感到反胃,里面也不会突然迸溅出什么粘稠的汁水。 徐宇蹲下,捏住他的下巴,用拇指与食指掐住他的脸颊,检查着他的嘴。 「真的全咽下去了。」他摇摇头。他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黎朱白心里无比惊慌。 「像刚才这样,你对多少个男人这么做过?」徐宇捧着他的脸,「你也会这么对那个医生吗?」 黎朱白觉得下巴很酸,脸也被他掐得很痛,他口齿不清地辩解:「不是的,只有你。」 徐宇深情地凝视着他的眼眸,吻了吻他的嘴,一边吻一边说:「我爱你。」 黎朱白的脑内缠成一团乱麻,他在他勐烈的表白下几乎已经无法思考。 徐宇笑着问:「我的和他比起来,哪个更好?」 黎朱白心中一悸。宛若被当面泼了一盆水似的。大脑短暂地缺了氧,他一时间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从徐宇怀中脱身出来,后退几步告诉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宇上前几步凑近他,抬脸盯着他的眼睛看:「你和他睡了对吧。」 黎朱白撇过脸,躲开他的目光。追问却再次刺入他的耳膜:「「回答我,你喜欢他的还是我的?」 黎朱白想走,徐宇狠狠将他推回墙上,他被撞得吃痛,想要用力挣脱,可他的力气怎么可能抵过徐宇。 徐宇凑近他,问:「是我没有办法满足你吗?所以你才跑去找他的对不对?那天我是不是不该出手,你就喜欢被别的男人插,是不是?」 第112页 他这么一动作,抓住黎朱白手的力量也更使劲,黎朱白忍不住「啊」得一声痛叫。 徐宇一个激灵,松开了手。黎朱白抓住这个时机狠狠往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徐宇一点也没有闪避的意思,被打得一个趔趄。 黎朱白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警惕地看着徐宇缓缓起身。 徐宇的脸红了一片。他轻笑了两声:「你只会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事实。」 他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血和一抹挑衅的微笑:「黎朱白,你真的比我想像中还要贱。」 黎朱白心中剧痛。他又往徐宇脸上扇了一耳光。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他的掌心火辣辣的痛。 徐宇照样没有躲避分毫,完完全全地接下了这一巴掌。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被打到的地方很快红了一片。 「不是这样的。」黎朱白说得咬牙切齿。可一边说,绝望的眼泪不听使唤地开始向外涌出来。他伸手去擦,可怎么擦也擦不尽。 看到黎朱白的眼泪,徐宇咬牙切齿道:「黎朱白,你别哭,这招已经不管用……」 黎朱白什么也没有说,低声抽噎着,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徐宇踟蹰了一会儿,走上前想帮他擦眼泪,却被黎朱白侧身躲开。 徐宇扑了个空,愣愣地看着黎朱白背身抽泣的样子。他的气焰在一瞬间全部溃败。 他顾不得脸颊的疼痛还有口中的鲜血,扑通一声跪在黎朱白面前:「对不起,朱白,我错了……」 黎朱白蜷缩在门口把,紧抱着膝盖自己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徐宇伸手去碰他,不断地道着歉:「我是胡说八道的,我只是嫉妒了,你不要哭…」 可黎朱白什么也听不见了,一切都被他自己的抽泣声盖过了。 -------------------- 第56章 番外3 爱哭鬼 「好了,别哭了,他妈的别哭了。」 看着蹲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弟弟,黎朱轩困扰地咬着烟,想了想,竟摸索着掏出烟盒拿了一支送到黎朱白跟前。 黎朱白瞪大了眼,止住了哭泣:「给我的吗……」 黎朱轩往前递了递:「拿着。」 黎朱白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拇指拿住烟,好像这是什么落地就会爆炸的新型爆/弹。 「可是爸说过,我不应该抽菸……」 「别废话。」黎朱轩啪得按下火机,凑上去点燃他手里的菸头,「老头子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他让你跳粪坑你也跳?」 黎朱白似懂非懂地按照哥哥的指示,微微张开嘴,含住烟的滤嘴,不慎牵扯到嘴角撕裂的伤口,他的脸部肌肉因为疼痛产生少许的抽搐。 他试着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地吐出来。没有什么反应。 他胆子稍稍大了一些,更加用力地勐吸一口,结果气没接上来,一口烟倒进嗓子里,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黎朱轩在旁边就这么看着他,直到黎朱白呛出了眼泪,他终于从他手里把烟接过来,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算了,你还是别沾这种没用的东西。」他嘆道,「不适合你。」 「我可以的。」黎朱白看着地上被碾灭的烟,反倒有些不服气。 虽然他不明白烟到底有什么好抽的。但是看到哥哥吸菸时的姿态,他又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就地蹲坐在柱子旁,望着远处几乎快要沉下去的日头,黎朱轩狠狠吸了几口,掐灭了烟。 他扭头盯着身旁脸上还留着红痕、眼角挂着泪水的黎朱白。黎朱白正含着泪像一只小狗一样,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黎朱轩问道:「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做?」 黎朱白撇过脸,紧闭着唇,讷讷的不发一言。 黎朱轩似乎对这阵沉默感到不满,皱眉:「说。」 黎朱白不自觉地张了张口。他低着头,微声道:「可能这是我应得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被做这种畜生一样的事是你应得的?」黎朱轩忍不住勐得站起身,来回走了一遍,恨铁不成刚地摇摇头,「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就来找我。」 黎朱白愣住。他没有回答,目光紧随着他。 似是要把黎朱轩的脸盯出一个洞,直到夜色薄薄笼上一层,他终于小声说:「哥,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哥哥还是印象中不羁的模样。发尾带着浅黄色,耳朵上穿着几个钉子,打扮得绝不如父亲理想中「安分」,反倒像是会在街上从白天熘达到黑夜的人。 但是对黎朱白来说,他望向远方的眼看起来很温柔。 等到黎朱白缓过劲以后,黎朱轩也要走了。他今天正好骑着摩托车路过附近,才幸运地救下了他。 天色暗了,黎朱轩却没有催促他回家。毕竟二人有着一个父亲,回家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一想到又要只剩黎朱白一个人了,他感到鼻子发酸。可是一想到自己哭了会被哥哥骂,他赶紧又把将溢出来的眼泪抹干净。 「哥!」他仍不住叫住了黎朱轩的背影。 黎朱轩转身:「嗯?」 他鼓足勇气跑上去,走近他面前,他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 晚上的风很凉,他却觉得浑身发烫。 「哥,我能跟着你走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第113页 一定是伤口的疼痛沖昏了他的头脑,他这样想。不然他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解释,他是如何有勇气追上多年未见、几乎要成为陌路人的哥哥。 黎朱白已经快三年没有见到哥哥了。 上一次见到他时,他刚刚放学回来,进门时正好看到哥哥被父亲扇了一耳光。父亲对他大吼着:「畜生,我们家没你这种东西!滚出去!」 哥哥路过他身边时脚步短暂的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越过了他。 那一刻,黎朱白好像听见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嘆息声。 正如此刻,黎朱轩也嘆了一口气。他没有如刚才一般语气发沖。 他只是说:「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很辛苦吧。」 这是黎朱白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按时回家。他坐着哥哥的车,被带到了一处老旧的居民区。那是一家灯光昏暗的车行,哥哥说这是他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与其说是车行,不如把这个地方描述为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仓库更为确切。两扇捲帘门,一扇合着,一扇被卷了起来。里面的空间不算狭窄,却被几辆形似摩托车的机动车以及各式各样的轮胎填满。而且车行的高度堪忧,跟在哥哥身后,总能看到他习惯性地微微躬身。 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陌生的道具,黎朱白不小心踩中了一把跟小臂一样长的扳手,绊了一个趔趄。 黎朱轩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他。只不过是绊了一下而已,黎朱白本来能够站稳,被这样一扶,他反而慌了神,在一瞬间失去重心几乎是跌进哥哥的身上。 他面颊发烫,手忙脚乱地道着歉。一边却在心里为自己如此反常的反应困惑着。 黎朱轩把他带到车行后边的仓库里,里面有一张床。 「睡我的床吧,不过有点脏就是了。」支撑床的铁架子生了锈,枕头一角也有几处深色的污渍。注意到黎朱白的目光所及之处后,黎朱轩有些侷促地扯了扯被角,徒劳地想去遮。 「哥,你怎么办?」 「我睡沙发。」他指指另一面的一处破了表皮的深褐色沙发,几团灰白的棉絮扎眼地冒出头。 黎朱白意识到自己的到来给他添了麻烦。头脑一瞬间理智起来。 「我如果不回去,爸会不会生气啊。」 刚才平静下来的黎朱轩脸色变了。 「你要回去吗。」 「我……我得回去。」黎朱白没有预料到黎朱轩的反应这么大。哥哥生气的时候身上的温和荡然无存,在他看来很恐怖。 黎朱轩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喑哑:「给我看看。」 「看什么?」 「他对你做的那些事。」 如同被浸入冰水一般,黎朱白的背后骤地发寒。 「什么事?」他声音颤抖地佯装不知。 「那个人对你做的,」黎朱轩声音严厉起来,「朱白,不要藏,给我看。」 黎朱白死死咬住嘴唇。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但是他知道不能这样袒露自己。会被讨厌,会被嫌弃,太过矫情。 和哥哥数年未见,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且一见面就被看到了如此丢人的景象,他完全无法猜测到哥哥对自己的看法。他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自己对他来说是什么?一个疏远的弟弟?一个无能的小孩?还是,一个噁心的同性恋? 他的心此刻才开始剧烈地狂跳起来,浑身都被这种不安裹挟了。 哥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松开了他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 二人颇具距离感的陌生感中又杂糅着血缘纽带里不可抵抗的联结,这种感觉难以解释,却使人无法逃避。 他解开纽扣脱掉上衣,他告诉自己,不要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的兄弟。 看见他身上陈年的淤痕,如同赤青色的墨融进血肉一般。黎朱轩慢慢地蹲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黎朱白有些冷,但他又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朱白,」黎朱轩叫他,声音闷在手心里,「过来。」 黎朱白走到哥哥面前,哥哥抬头看他,眼睛里很疲惫。然后他感到自己被抱住了。 他内心坍圮着站在那里,没有哭,也没有回抱他。他所能给予的最好的反馈,就是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只是站着,被他抱着。 哥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抱歉,不该独自逃走的。」 被哥哥抱着时,他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和汗味,随后看见了他的后颈。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已经看不出当时的痕迹了。但他眼前再次浮现出哥哥被父亲狠揍一拳时的情景。 黎朱轩正准备回手时,黎朱白在身后叫了一声哥哥。 他回头了,然后父亲将他狠狠推到墙上,恨恨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害了哥哥,可哥哥救了自己。 黎朱白得救了。 在哥哥身边住了近半个月,他觉得自己迅速投入了一种正常的生活状态里,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被迅速忘却了。虽然床晚上会发出吱呀呀的锈蚀声音,灰尘和油污的味道也会呛着他,居民区的狗会一个不停地叫着,但他能睡得很好,因为知道哥哥就在他附近。 父亲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消失,反正他的头脑也没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 他整整三天没有去学校。但是第四天,他若无其事地回去了。这件事情似乎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可黎朱白觉得自己并不算太在意时而扎向身上的眼神,当密密麻麻的针一齐刺过来时,便不如一根针那么疼了。 第114页 而且他知道总会结束的,下课后会有哥哥在校门口等他。 哥哥告诉黎朱白,他高中毕业就不再上学了。离家后在朋友的推荐下在车行打工,机缘之下就接手了车行。 「我不会读书,不像你一样。」他们坐在仓库的小桌子前,黎朱轩端着饭碗,无所谓地这样说。哥哥虽然看起来粗糙,但是做饭意外的好。一个简陋的灶台,一口炒锅,就能连同黎朱白的饭也承包下来 黎朱白闻言放下手中的碗,一本正经地反驳他:「不是这样的,哥哥你很聪明。」 黎朱轩笑笑,咬了一下筷子:「无所谓。」 「哥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小子说什么呢?」 「就是像这样在车行做些有的没的,工资也不稳定,住的地方也不够好……」说着他的声音减弱,心中有些后悔。 黎朱轩却没有如想像中一般跳起来骂他。 黎朱白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就算为了嫂子,也得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黎朱轩低声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又小声咕哝着「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会学习吗」。 随着一阵渐近的脚步声,门口出现了一个黎朱白没有见过面的女人。她个子不高,走路却带风,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很有威慑力。黎朱白注意到她的耳朵上有和哥哥一样的耳饰。 黎朱轩抬了抬手,以娴熟的姿态打了个招唿,欲站起身。 「这位是?」女人走进来,找了个地方扔下包,指指黎朱白,「你弟弟?」 「我弟弟。」 「长得很像。」女人将手抱在胸前,眼睛弯起来,像打量小动物一样打量着黎朱白。 这眼神分明不怀有恶意,黎朱白手中的碗筷却几乎要从手里跌落。他竭力掩藏这种不安的反应,像小动物一样往后躲了躲。 黎朱轩却完全没意识到似的揽过他,把他推到女人面前:「说起来你还没有见过她吧。」 「她?」 黎朱轩看了女人一眼:「你嫂子。」 -------------------- 第57章 番外4 脚步不稳 嫉妒是比起痛恨更为令人纠结的一种情绪。因为当你痛恨一个人时,主导权在自己手里,但是一旦对他人产生嫉妒,那么一切会如同顺流直下的碎石一般失控。 黎朱白从未想过「嫉妒」这种情绪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而且是因为一个女人,因为自己的哥哥。 「嫂子。」他的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习惯性的礼貌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竟然是上扬的。 杨玥,也就是嫂子,她长得说不上漂亮,但是气质胜过他认识的所有女人。 她笑眯眯地走上来:「老听你哥哥提你,第一次见,尽然比想像中还可爱。」 不知是原因,黎朱白的脸像发烧一样烫,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一直相信人是可以由理性控制自己的行为的,但是此刻他失控了。 仿佛逃离似的,他勐得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昨天开始停在墙边的那辆摩托车。 侷促又荒唐,狼狈而不堪,黎朱白没有站稳脚跟,腿一软,几乎是连着车摔倒在地上。机车撞地的声音十分刺耳,但同时出现在眼前着急地关心自己的兄嫂更让他不知所措。 谎称自己是因为踩到了螺丝没有站稳,这件插曲没有再被追究。 他从哥哥口中了解到,他并未可以隐瞒女朋友的存在。前些日子她正好去出差,而兄弟二人才在混乱的情况下重逢,事情尚未有时机捋顺。 黎朱白了解到,嫂子来自一个很有钱的家庭,是为了和哥哥在一起而跑出来的。 虽然哥嫂的衣着打扮似乎都「不像好人」,但是他深知二人都很善良。两人在面前相处时倒像极了高中生,拌起嘴时嫂子会笑着往哥哥身上揍上一下,哥哥就顺着她假装逃跑,一来一往间让人很有生活的实感。 哥哥偶尔会提一嘴,觉得杨玥跟自己是亏了。 「那你更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工作,」黎朱白说,「为了她。」 或者为了我。他在心底接下去说。 不厌其烦地提起这件事,以为哥哥要生气时,他突然笑起来,用筷子点点黎朱白面前的碗:「朱白,你以后很适合做老师。」 「老师?」黎朱白的脸红起来。 「你教育起人一套一套的。」哥哥说完,又自顾自笑开了。 黎朱白有些不乐意地抿上嘴。他发誓自己再也不给别人建议了。 自己明明什么也不懂,还喜欢对着别人指手画脚。难道在哥哥心中,老师就是这样的吗? 出乎意料的是,哥哥竟然把自己的话听进了耳朵。 后面的几个星期,他从学校回到车行时,会发现都是嫂子在那儿等着自己。 「哥呢。」黎朱白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他去面试了,晚点才回,」嫂子这样告诉他,「坐下来吃饭吧。」 「明明之前只喜欢泡在车行里,整天闷着做手工,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想着找一份工作了。」 黎朱白没动,用手攥着书包带子,心里半是惊喜半是不安。 哥哥回来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一个多星期以后,他从哥哥口中得知,他被录取了。 「还是个大公司啊,」他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你听过吗,叫诚善集团。」 第115页 虽然哥哥没有很高的学歷,但是他成为了公司某个重要部门的业务人员。诚善集团专攻橡胶与轮胎制造,这一点有口皆碑。黎朱白知道哥哥虽然不擅长读书,但是对这些没有生命的金属与轮胎格外的熟悉。能够一个人撑起一家店,这也是一种天赋。 开店的日子少了,上班的日子多了。与哥哥朝夕相处的日子少了,倒是与嫂子在一起的时间多了。 他很高兴地得知,哥哥很受老闆器重。虽然新入职不久,但是几乎以闪电般的速度被提拔到了核心部门。这些话都是从杨玥的口中得知的。 杨玥和外表一样,对于机修一类的工作十分拿手。哥哥不在的日子里,她几乎成天待在车行里。 虽然黎朱白摆出了不想与她交谈的架势,但是杨玥并没有因为他冷淡的态度就顺着他的意,实际上,她反倒有些不懂得「察言观色」似的,总故意找他岔。 只不过她没有对两人的身世刨根问底,也没有聊到什么令他介意的敏感话题。 她叫道:「朱白。」 黎朱白走过去,看见嫂子正偏过脑袋,手上拿着一个耳环。 「能帮我穿一下吗?」她比划着名,「就这样塞进这个眼里就好。」 黎朱白踟蹰了一小会儿,便接过了嫂子手上那枚银色的耳环。 穿进去时嫂子皱了皱眉,黎朱白心里一慌,担心自己弄疼了她。可她只是轻松笑笑,说没事。 黎朱白突然觉得她有可能是个好人。 - 黎朱白的生日在年底,压轴月的月末。他觉得那是秋天,可实际上按照节气来算,那早已是冬天。 生日那天早上他在哥哥那件黑色夹克的兜里看见了一只小盒子。他告诉自己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即便是哥哥。但是周围没有人,哥哥在仓库外边,只有自己听得到自己的唿吸声。 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那个小盒子攥在手里。他手上沁出的汗几乎要浸入布料质感的盒子表面。 他取下盖子,即便他在心底安慰自己里面可能只是作为礼物的手錶或者项鍊,但结果还是印证了他心底最为糟糕的猜想。 里面是一只钻石戒指。在稀薄的日光下闪耀着嘲讽的光芒。 「朱白?」哥哥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他却没有回答。 他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把所有衣服胡乱塞进包里,逃也似的出了车行。 这算是离家出走吗?哥哥会不会担心自己?他加快了脚步,心跳声剧烈到几乎要窜出自己的颅顶。 鞋底沙沙地拖曳着,磨蹭石砾满布的路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把脚后跟塞进鞋底。 他有点麻木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回了家。只不过在那扇被风蚀的门前站了半天,他还是扭头离开了。 他走远几步,手揣进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按了几下按键屏幕都没有反应。 没电了。 他把手机重新放进兜里,摸到了一个坚硬粗糙的物体。 是那个戒指盒。他的脑袋嗡嗡响起来。 他是个小偷,偷走了哥哥的戒指。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做过如此冒犯人的事。哥哥救下他,还好心收留他,明明应该心怀感激才对的,他却不晓得满足,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跑出来。 想着想着,迎面而来的风刺痛了眼睛,泪水再一次盈满眼眶。 手机已经没电了。他找走到街角的便利商店把电充满。屏幕一亮起,就跳出十几条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哥哥或者嫂子。 他坐在便利店的窗户前,茫然抬头看着空荡的街道。他像无头苍蝇一样走啊走,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十字路口,两行晦影里的树木,对面是被高墙拦住的工地。他怀疑自己走进了陌生的郊区。 黎朱白不敢询问店员,也不敢擅自往前走下去。可他更不想就这样放弃。 便利店一旦有人进出就会发出叮咚叮咚的美妙旋律。这段美妙旋律反覆在他耳畔响起,冷汗不知不觉间冒上了额头。 美妙的旋律仿佛已经响过几百遍。黎朱白终究不敌心慌,颤颤巍巍的点了哥哥的号码。 他没有等到电话正在接通中的响声,甚至没有余地让他疑虑一秒,听筒里很快传来哥哥的声音。 「朱白,你在哪里?」 黎朱白刚想开口,却被一个念头封住了声音。 哥哥肯定已经知道戒指被拿走了。他会怎么想自己? 听筒里见没有回应,沉默半晌,继续道:「朱白,你回那个男人的家了吗?」 「没有!」黎朱白慌忙答道。如果回到别处,他担心哥哥会将这种行为理解为「背叛」。这是绝对不想发生的事情,他的心意完全不是那样。 可是他的心意,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算清楚。 那端再次传来低沉的声音:「朱白,我最近不够关心你。默默忍受着这些,一定很难受吧。」 「抱歉。」他又说。 脑子像喝了酒一样晕眩。黎朱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被原谅——即便总是笨手笨脚地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哥哥明明不是会轻易道歉的人,在自己干预他的生活之前,他好像过得也很好。 只是自己在缠着他。 「哥……」黎朱白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第116页 「朱白,生日快乐,」声音很努力地明朗着,「告诉我你在哪里。」 挂了电话,黎朱白的脑海里开始持续盘旋着早该领悟的一个念头。 哥哥要结婚了。他爱一个人爱到要结婚了。 黎朱白走出了便利店,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回走。好他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哥哥带来多少困扰。 他沿着直线走了一会儿,发觉身后的环境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他打开导航,却发现地图上稀疏的路标几乎没有什么参考作用。 电话铃再次响起来,他却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明知哥哥正打算过来找他,可就算接起电话,也不知道该和哥哥说什么。不如就这样不理会他,让他自己放弃好了。 再次走回原来的位置,便利店的灯光重新映入眼帘。 不如在这里睡一觉好了。他心想。 可与刚才不同的是,发动机的声音稀疏地传进来。 已经是清晨了吗。 再走近一点,他看见了一辆陌生的轿车开过来,迎面而来的还有工地里驶过来的装卸车。 一开始还毫不在意,下一秒就意识到,这两辆车的距离有些出奇的近。 危险!他心里大叫。可下一刻,仿佛被捂上了耳朵似的,轿车被轻轻一碰,却在一瞬间飞了出去。 他的心跳剧烈到屏蔽了一切声音,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这辆车是陌生的。 可下一刻,有一样东西蹦跳着落在他眼前。 那是粉身碎骨的,哥哥的手机,屏幕上依然亮着通话界面。 - 医院里。站在杨玥身旁,那群服装出奇整齐统一的男人走了过来。很难想像他们曾与哥哥共事。 一番毫无必要的寒暄后,为首的男人开口了。 他说:「四十万,够吗。」 黎朱白抬头看他。他清楚看见男人的衣领是白色的,上面有一道不易察觉到的褶皱。他听见那些人叫他老闆。 黎朱白的唿吸因为周遭淡薄的空气而变得侷促起来。他的手攥紧了口袋里抓住的第一件东西,是那盒戒指,依然躺在口袋里。 -------------------- 第58章 番外5(上) 刺青与神女 滴,滴,滴。心电仪发出冷淡而有节奏的声音。 黎朱白坐在病床前,手臂撑在腿上,垂着头,面朝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两眼发直地盯着脚尖。 他突然抬头了。 他看着病床上的黎进,问:「你为什么不能去死?」 黎进勉强转动着眼珠,脸颊枯瘦,断断续续地发出「唔唔」的音节。黎朱白不知道他到底是想骂他,还是想哭。 他漠然盯着他的脸继续说:「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死掉还要这样给我添麻烦?你就算快要死了,还是不让我好好活吗?」 黎进一个字都答不出来,他的嘴微微地咧开,一丝口涎从嘴角流下。 得知大儿子去世的那一天,黎进就突发中风了。医生说是长期饮酒过量导致的,可又有谁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黎朱白的眼角抽搐起来,他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嘴。 「你别装了,你这个噁心的东西。」黎朱白勐得站起来对着他大吼,椅子被一阵作用力推得晃了晃,哐当的声音响彻病房。 黎朱白他揪住他的领子用力地捶打着他。学着黎进殴打他的方式,扇他耳光,重击他的肚子。 「你起来揍我啊!」他放低声音,语气似是要挟似是祈求,「你揍我啊!」 可不管他怎么做,黎进只是转动着眼珠,像死鱼似的动着嘴,身体毫无反应。 黎朱白打累了,瘫倒在椅子上喘着气。他闭上眼睛,祈祷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能立马死掉。 他付不起唿吸机费用了。再过几天,黎进就要被强制转送回家了。 唿吸机没有被人类的情绪所影响分毫,它只收电力和金钱趋势,依然按照之前的节奏滴滴滴地响着。 黎朱白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虽然有些发闷,但还算可以忍受,他以为这只是由于缺乏睡眠引起的心悸,捂着心口缓了一阵,便觉得没事了。 可紧接着下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让他从椅子上跌倒在地。他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扔下书,趔趄着冲出病房,甚至失去了关上房门的力气。 他扶着墙往前挪动着。视线开始变得模煳起来,眼前事物的清晰度在降低。 怎么回事。灯坏了,一明一暗,他开始看不清东西。 经过拐角时,他迎面撞上了一个护士。只是撞到了一个女人而已,他却几乎跌倒在地。 「你还好吗?」护士去扶他。 黎朱白推开护士,声音颤抖着从嘴里吐出来:「没事。」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朝着哪里走,他已经听不清楚周围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扎进他耳膜的针,刺得他头痛欲裂。 不能在别人面前昏倒。他仅剩的意志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他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跌跌撞撞地进了一间昏暗无人的空病房。 他几乎是跌倒在角落里,摔在金属制成的置物架边,碰撞出巨大的声响。可他已无暇顾及,只死掐着颈项试图缓解一些唿吸困难之痛。他的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却全部是冰冷的虚汗。他的眼睛里不受控制地盈满泪水,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自己好像真如希望中一般要死掉了,可是他不想以这么痛苦的方式窒息而死。 第117页 不知何时,他模煳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穿白衣的人。黎朱白悚然警觉之时本能地想逃,却再无力气闪躲,只得任由那人扶住自己的肩,抓住自己把脖子掐出指痕的手。 他的手很有力,控制住了自己不断哆嗦的手。 「放松。」那人声音沉稳,「跟着我,慢慢地唿气……」 黎朱白艰难地跟着他的指令唿吸着。黎朱白心中依然恐慌,但身体的痉挛似乎明显地改善了不少。 窒息的疼痛渐渐平息下来,黎朱白前额的头髮几乎完全被汗水打湿,浑身也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谢谢便歪向一旁,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的头会重重撞到地上,可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感到自己被男人稳稳扶进怀中。那件白大褂的质感不如想像一般冰冷,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可靠,甚至是......温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路春山。可是他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正如同他们未来的关系一样糟糕而无可抗拒,甚至暗藏着一丝毁灭性。 「是心肌病。」路春山给他做了检查,「为什么不治疗?」 「因为没钱。」黎朱白老老实实地回答。要给父亲治病,要交学费,低保与补贴根本承担不起。 「那你打算就这样等着发病,然后哪一天突然死掉?」 黎朱白沉默一阵后告诉他:「那也没有办法。」 路春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头开始刷刷地写单子。黎朱白赶紧阻止他:「医生,我付不起,麻烦您别为我操心了」 路春山头也不抬,手里没有停笔,「我不叫医生,我有名字。」 黎朱白怯怯地在办公桌上找到他的工牌:「路,路医生,我没钱,请不要给我开方。」黎朱白髮现他长得很像某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男明星,只不过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谁说给你开方了?」路春山抬起眼皮瞅他一眼。 黎朱白语塞之时,路春山站起来,打开门:「跟我来。」 黎朱白不傻,他知道只要自己去了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不想跟上去。可医生的话对他来说有着无可抗拒的威严,他的脚先大脑一步跟了上去。 路春山带他去了药房,拿了一周的药塞给他:「不要钱,就当是朋友给的。」 黎朱白拿着药,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路春山抱着手睨着他:「要我教你怎么吃药吗?还是还要再和我假惺惺地推拉再收下。」 听到「假惺惺」这个词,黎朱白急得脸一下子涨红了:「我没有……」 眼泪哗得一下冒出来,他一边把药还给路春山一边努力地想藏起眼泪:「我才没有这样。」可声音控制不住的哽咽。 路春山没有作声,他把黎朱白拉到暗处,黎朱白抹着眼泪还没有反应过来,路春山用手中的文件挡住两人的脸,俯身亲了一下他的眼睛。 黎朱白呆住了。 「我是男人。」他忘了擦眼泪,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掉下来。 「我看得出来,」路春山将手撑在他的肩旁,他的身材比想像中更高大,几乎完全罩住了他,「你不想要免费的药,那就拿一点东西来交换。」 见黎朱白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边去擦他的眼泪,一边说:「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我指的是什么?」 「还是说,你想就这么等死,逃避需要承担的责任?」路春山看着黎朱白眼底逐渐在崩塌的防线,「而且你在医院是有要照顾的人吧?钱够用吗?」 黎朱白动作缓慢地推开他的手,眼神发直地盯着路春山手里的药。他想逃,却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一步也挪不动。 路春山见他没有反抗,不顾他眼神闪避,继续说下去:「我会给你药,也会负责你父亲的唿吸机费用,你只要用这里来付。」 他点了点他的胸口,点在他的锁骨与心脏连接的位置。黎朱白觉得那里像是被刀扎了一样,火辣辣地疼。 他嘴唇颤抖着,眼泪再次掉下来。 路春山压低声音告诉他:「不要哭。」 黎朱白不理他,干脆自暴自弃地继续哭。 路春山见他不听自己,皱了皱眉,一手抵住墙,一手掐住他的脸,再次亲下去。 这回他亲在他的嘴唇上,却不像刚才一样只有触碰而已。 黎朱白感到有一团棉花被塞进自己的嘴里。耳根滚烫的同时,不知为何腿也开始发软起来。 黎朱白没有和男人接过吻。更没有和人试过以这种方式接吻。他在学校里试过和女人接吻,因为紧张,脑中的印象几乎是一片空白的。但他很确定,与这次的吻大相迳庭。 他勐得推开路春山,从墙上滑下来,瑟瑟发抖。 「你这不是挺喜欢的吗。」他轻笑一下,盯着黎朱白。 黎朱白蹲在地上喘着气,气息颤抖着,头脑一片空白。 「好好考虑一下吧,你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路春山轻走开了。只留下黎朱白一个人依旧半瘫在阴暗角落里张皇失措。 他手里还拿着路春山硬塞给他的药。看着路春山的背影远去,接替袭来的羞耻感与自卑感一点一点淹没了他,让他甚至无法哭出来。他努力地劝说自己要感到噁心会觉得反感,可他悲哀地发现,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都在告诉自己——他根本不讨厌。 第118页 这是所有事情里令他最为绝望的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他扶着墙站起身,没有逃走,而是回到了父亲的病房。 滴,滴,滴。 唿吸机仍默默地运作着。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病床上宛若干尸的人看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白炽灯打在他脸上反射出阴冷的光。 - 「晚上的老街会有很多『那边的人』出没哦。」黎朱白听别人这样说过。 接下来他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着,只想让大脑放空。 他鬼使神差地路过那条存在于众人口中的老街。每当这条街被人们提起,他们眼神都会闪躲,眼角都会迴避却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仿佛是为了找寻归属一般,他穿过层层灯红酒绿,走到了一家很小的刺青店门口。 刺青店店面窄小,几乎完全隐没在层叠半枯萎的爬山虎下。他在门口徘徊许久,最后店主出来问他:「你到底纹还是不纹?」 店主是一个有着花臂的年轻男人,虽然浑身都是充满攻击性的刺青,但意外的是他的脸长得很干净。他几乎比黎朱白高上一个头,黎朱白不自觉后退两步,嗫嚅着答:「我,随便看看。」 花臂男盯着黎朱白的脸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他毫不避讳地走上前,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黎朱白的衣领,他手指上厚厚的茧层摩擦到黎朱白的颈窝时他忍不住微微一颤。 他点了点黎朱白的锁骨:「小哥,你的皮肤很白,纹点什么效果会很鲜明。」 黎朱白赶忙推开他的手,他颈窝处的皮肤已经红了一片。 花臂慵懒地笑着,朝黎朱白脸上喷出一口烟雾:「小哥,你那么敏感,应该很怕疼吧。」他用手指夹着烟,轻轻碰了碰黎朱白的嘴唇:「我不会让你疼的。」 薄荷味的烟雾。黎朱白恍惚地想。 当他趴在纹身椅上时他还能闻得到那股味道。 「好紧。」花臂皱着眉说,「你是第一次?」 出于某种古怪且毫无必要的自尊心,他不愿把这点说出来。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还是漏出了一丝细碎的声音。他很讨厌自己本能的叫声,那像是期期艾艾撒着娇的猫。 花臂想要吻他,他却决绝地撇开脸。花臂挑挑眉,掰过他的脸,用力地吻住他的嘴。黎朱白一开始还不懈地想挣脱,但抵抗的力道却随着距离的缩近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你果然很怕疼。」花臂男大概是感到了被挑衅,在他的身上掐灭烟,黎朱白眼睛勐得睁大了,仰起头髮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与拥堵感使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漫出来。 他会因为这么做而死吗? 结束后花臂坐在凳子上抽菸,黎朱白问花臂要了一根烟。花臂看着黎朱白有些疲惫的样子,笑着说:「我们的身体相性很好啊,要不要继续见面?」 一丝光透过地下室的窗棂漏在黎朱白的脸上,烟雾喷出模煳他的表情。他正眼也没有看花臂:「不了。」 「可惜了,你不会有恋人了吧,」花臂睨着他,饶有兴趣的,「没关系哦,我不介意,三个人一起也没有问题。」 黎朱白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 花臂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搓揉着他的微微肿胀的嘴唇,遭到了黎朱白的怒瞪,仍悠然道:「不过,那个人,他运气可真好啊。」 黎朱白甩开他的手,转过头,声音却很轻:「我没有。」 「你想纹什么。」 黎朱白往窗户外面瞥了一眼,随口说道:「鸟。」 一只鸟。一只哀怨的鸟。 离开前,黎朱白付了钱,花臂把钱塞回他口袋。 「亲爱的,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花臂说完,留下一个暧昧的眼神转身回去。 那一刻有一盆水从头顶一直浇到脚。黎朱白感觉自己像个提供□□的娼/妓。 直到走出那人的视线,他才彻底软了脚。他已经分不清如今游弋在地上的到底是自己无力的双腿,还是软弱的灵魂。 他抽完一整包烟,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经过一宿的煎熬双目通红,怎么揉都无济于事。整个人就好像一具被抽干的惨白的死体。 可他不后悔这么做。主动把自己弄脏的话,就永远不用害怕再被别人弄脏了。 他重新回到医院,找到了路春山。 「你说的那个提议,我接受。」 路春山正在写一份报告,他听到黎朱白的话,越过电脑屏幕看向他微笑,他站起来,走到黎朱白面前,在他耳畔说:「等我下班。」然后他对着门外喊:「下一位。」 黎朱白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发觉自己好像是走进了嫖客的房间,他很想逃走,却挪不动双脚,因为已经拿了嫖资。 -------------------- 第59章 番外5(下) 遥远的救世主 枉费心机地安慰着自己不是第一次,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黎朱白还是会忍不住往外冒眼泪。除了他已经草率地处理掉了自己的第一次,他几乎什么经验也没有。 他以为路春山会责怪他会嫌弃他,因为这是不涉及金钱的交易,而他是商品,不令人满意的商品却总是会被苛责。 好在路春山从来不会多问什么,他只会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揩去他的眼泪,从不过问其中的缘由。 第119页 他们沉默地做事,沉默地离开。他看见他腿上突兀而刺眼的痕迹时,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避开那里,没有问他刺青的来由,也没有问他疼不疼。这让黎朱白感到十分庆幸。 第一次在昏暗的病房里碰见路春山时,黎朱白以为自己遇到了救世主。 可是他早该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换种说法是,哪有什么免费的救世主。 他来,总要从你身上带走点什么东西,你的身体,你的意志,你觉得不值钱却攸关性命的东西。 路春山是自己曾经很嚮往的人。他看起来风度翩翩事业有成,做什么事情都进退有度,即便做起那种事来,都是那样的游刃有余,好像提起裤子的下一秒,他就能泰坦自若地走出完成下一台手术。 然后,这种印象如遭遇泄洪般沖毁了。 比起初遇时刻薄的言语,他实际上的举止更加符合他给人的印象。他不会对任何人恶语相向,那件白大褂仿佛把他的自我封闭起来,黎朱白偶尔得以窥见他沾染着「人味」的粗俗与暴躁,而这点却逐渐占据着他对他的所有感受。 他有时以发掘他身上接近人的缺陷之处为乐,在这个同化的的过程中,他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自我厌弃着种种。厌弃自己的虚伪,厌弃自己对他人有来由却本可避免的恶意。 他说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他告诉自己他应该感激他。他帮助自己维持生命,帮助自己的父亲延续生命。 可是在一次次的相处过后,他发现这种感激与敬意不再纯粹,开始崩塌。 「为什么是我?」完事后,黎朱白盯着惨白的天花板这样问。 路春山沉默了一会儿:「你的脸很好看。」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他,「你应该很清楚这点吧。」 被夸好看,黎朱白应该笑才对。可是他听得很想哭。 当晚,黎朱白站在镜子前,观察着自己的脸。他拿水果刀抵着脸,犹豫着要不要划破这一层皮,让自己破相。 两天后,他去见路春山,颧骨处的一角疤痕难以避免地被注意到了。 「这是什么?」 「摔了一跤。」 「你以为我是学什么的?」路春山气恼地抓住他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是针对我说的话吗?」 黎朱白被抓疼了,挥手甩开他,喃喃道:「我凭什么针对你。」 路春山听了以后,即将燃起的怒火反而平息了下来。 他拿过一把手术刀,塞进黎朱白的手里:「动手。」 黎朱白错愕地抬头看他。 「你不是不喜欢我说的话么,那你动手吧。」他强行把刀握进他的手里,捏起他的手腕,迫使他拿刀抵住脸。 「割啊。」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黎朱白感到冰凉的刀刃抵在脸颊上,好像下一秒真的会刺破他的脸,让他成为一个丑八怪,一个废人。 他的手抖若筛糠,脸色发白,额角冒出大粒大粒的汗珠。 路春山勐得松开了手,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他看着几乎快要被吓到脱力的黎朱白:「你根本就不敢吧。」 「自怜到这种地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路春山这样告诉他,「如果你不想,就说出来,我不会强迫你。」 黎朱白又哭了。他背过身把自己藏在角落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路春山走上来想让他转过身来看他的脸,可黎朱白只是抱着脑袋不让他看。 「药有按时吃吗?」大概是意识到刚才态度不好,路春山放轻了声音,「最近身体觉得怎么样?」 见黎朱白仍不理他,他强行使他面向自己。黎朱白仍埋头抽泣,路春山嘆了口气,抱住他:「刚才的话不是认真的。」 黎朱白想要脱身,路春山干脆直接把他抱到了用于临时检查的床上。黎朱白的力气哪能抵过路春山呢?该发生的事情依然发生了。当他待在他的身体内,黎朱白捂着脸,眼泪依然停不下来。怎么安慰都没用。 黎朱白离开前,路春山把药递给他:「别生气,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黎朱白冷冷看他一眼,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我讨厌你。」 看着眼角仍泛着红,如同刺猬一般的黎朱白,路春山哑然失笑。 「没关系,」他说,「我还是喜欢你。」 - 那天傍晚黎朱白下了课后又去打工,下了工以后他来到黎进的病房里。在椅子上坐下后,他心想着靠着眯一会儿,五分钟就够了,结果一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迷迷煳煳间他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从梦魇中脱身的那一刻他勐然惊醒,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慌什么。」是路春山,手里还提着个袋子,一脸不解地看他。 黎朱白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又立马警惕起来:「你过来做什么?」 路春山没有直接回答他。他问他:「吃饭了吗。」 黎朱白犹豫了一下:「马上就吃了。」 「吃什么?」 「不用你管。」 路春山用下巴点点柜子上瘫着的塑胶袋:「又吃面包?」 黎朱白撇开脸不做声。 路春山把手中的袋子向前递了递。 第120页 「不要。」 「你还没问是什么。」 「是什么我都不要。」 「拿着。」 黎朱白不理他。 路春山拉过一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掏出一只饭盒塞进他手里,又拿出另一只饭盒。 黎朱白不解地看他。 路春山抬抬下巴:「不小心多买了一份,你就当作帮我一个忙。」 黎朱白问:「你要在这里吃饭?」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黎进,又看路春山。 路春山点点头,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 黎朱白捧着饭盒,还是有些犹豫。 路春山盯着他:「要我餵你吗?」 「才不要。」黎朱白低下头,脸红了一片。 路春山想了想,用手撬开了饭盒上的塑料盖,把自己这盒递给他,接过他手里那盒:「吃吧,没毒。」 黎朱白的手里依然没动。路春山再次催促道:「吃吧。」 黎朱白这才磨磨蹭蹭地拆起了筷子。 吃到一半,路春山不经意地说:「如果以后你不想,不要憋着。」 黎朱白停了手,扭头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 路春山没有迎上他的视线。而是拿一次性木筷子挑着饭盒里的香菜,淡淡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结束。」 在黎朱白呆呆的注视下,他又说:「我不想再强迫你。」 黎朱白一动不动地看了路春山一会儿,背过身去,慢慢将手中的饭盒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意识到病房内这阵不对劲的寂静后,路春山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黎朱白。 「朱白……」他抬手去碰他,却被他狠狠地甩开。 黎朱白依旧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坐着。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打开病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路春山在椅子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放下手里的东西追了上去。 「黎朱白!」他追出医院,追着不远处像一只惊慌的野猫一样逃遁的人,「回来!」 黎朱白的脚步丝毫没有减缓,一直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可是他的速度怎能敌过路春山,很快他就被拽住胳膊,被迫停下了脚步。 「你跑什么?」路春山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手里还紧拽着他不放。 黎朱白漠然看着他:「你不是说要结束吗,那还追过来做什么。」 路春山匪夷所思地喘了口气,松开了他的胳膊。 他刚想开口,却看见了黎朱白眼里盈着的泪水。远处的光溅出来,溅在脸上,让他的脆弱无处可藏。 黎朱白看见路春山的身体微微动了下,好像想上前拥抱他,可是远处忽地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鸣笛声。让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你在难过什么?」路春山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黎朱白眼里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他赶紧一边转身一边伸手去抹。袖子的布料很硬,把他的眼睛揉得很疼。 「没什么。」他终于转过身来,神情回復了平静,「只是在为我爸的将来感到担心。」 路春山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跟我来。」他说。 - 发现路春山有妻子,是在他们保持这段关系的第三个月。 他们往常不会在办公室里发生什么,但是今天路春山似乎特别着急,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把他推倒在桌子上。 黎朱白被按在桌子上,文件和资料哗啦啦散落了一地。他喘着气,扭过脸,看见一只玻璃杯摔在地上,水不断地流出来,流出来,杯子却没有碎。他的视线流转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映入眼帘。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路春山强行拉回了他的注意力。黎朱白忍不住仰起脸,手指紧紧抠住桌沿,可刚才的反光持续地刺痛他的眼。他想问这是什么,可是不巧,下一刻他就被掰过脸堵住了嘴。 完事后,他一边系纽扣一边忍不住又看向地上那个东西,问:「那是戒指吗?」 见路春山没反应,他又问:「你结婚了?」 路春山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小圆圈,擦了擦塞回口袋里,过了很久才答道:「嗯。」 黎朱白今年二十一岁,路春山大他十岁。他早该想到有这种情况出现。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路春山的其他关系,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应当止于身体。 但是他严肃地告诉路春山:「你不能这样,你必须离婚。」 路春山调侃他:「和她离婚然后和你在一起吗?」 「跟我没关系,」黎朱白冷冷否认他:「你这样做对不起她。」 路春山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凑近他,观察他的眼睛:「黎朱白,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黎朱白心中一惊,用力地打开他的手:「你怎么能说出那么无耻的话?」 黎朱白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身体仍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要找我,不去找其他人?」他的声音微颤,「玩弄我那么有意思吗?」 路春山刚想说些什么,他手里的菸灰断掉一截,掉下来,烫得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黎朱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黎朱白没有哭,他只是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头脑发蒙。 第121页 他发现自己太容易爱上一个人,随便的一点举动一点关心都会在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之前,擅自被感性的那一部分转化成愚蠢的悸动,然后变成依赖。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黎朱白,爱是有条件的。 路春山坚持了三天没有联繫他,然后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的消息,黎朱白拒绝见他。最后他好像是被迫无奈了,答应黎朱白会为了他和妻子坦白。 答应黎朱白做什么?这又不是为了他。他只是想让他别做人渣了,别迫害无辜的人了。 伤害他一个已经够了。伤害她那么久也够了。 「为了他」,好像有感情一样。黎朱白觉得后怕。 路春山在电话里告诉他:「出来见我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做。」 见黎朱白没有回答,他又改口道:「不,我来见你。」 黎朱白告诉自己必须赶紧说拒绝,然后果断地挂掉电话,可是直到电话掉了线他依然没有说不。 路春山赶过来。见到黎朱白时,他强硬地将他搂过来抱紧,告诉他自己好想他。黎朱白想推开他,却没有做到。 他光是让自己不要把心中所想说出口,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们拥抱过很多次,但那是印象他们第一次纯粹的相拥。 黎朱白对自己说,他不喜欢男人,他只是贪恋这个短暂的拥抱而已。 来自这个一度作为救世主的男人,给他的转瞬即逝的拥抱。 -------------------- 第60章 番外6 重生 黎朱白电脑右下角的新闻弹出赵英武葬礼新闻时,下班的铃声正好敲响。 「黎老师,明天下午你有事吗,我在想能不能和你换节课。」同事走过来问黎朱白,却发现他呆呆盯着电脑屏幕毫无反应。于是她又问了第二遍,黎朱白都没有听见。那时他正屏着唿吸开始第二遍读那条新闻。 老师们三两成对聊着天走出办公室,谈天声欢笑声渐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黎朱白向后靠在椅背上,第三遍读这条新闻。 他口中喃喃念着标题:「......车祸......」 他突然忍不住大笑了两声。活该。他心想。他活该。 他细细琢磨一会儿,想着,命运真是太奇妙了。命运总会给人安排最合适的、专属于个人的结束方式。 他颤抖的笑声迴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消散。 笑声散尽之后,便是无边的死寂。黎朱白慢慢地平静下来,内心像是被掏了一个巨大的洞似的,无比空虚。 不知道出了多久的神,他终于想起来给电脑关了机,站起身关了办公室最后一盏灯。 出校门时他照常微笑着和保安打了招唿。他并没有像常日里一样打车去医院,而是向左拐,脚步不停地走着。 走着走着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散尽后,天地的光芒便进入沉寂时刻。亮,也不亮,总令人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走到了那座无人问津的小公园。公园里有一座疏于管理许久的湖。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人来的优点,除了安静。 黎朱白脱下外套叠好,放在一边,又解开鞋带,脱下了鞋子,整齐摆放在外套边上。 他的脚踏进水里的那一刻,冰凉的触觉使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这一片静谧之地包裹了。他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抱着嚮往的心越过了茂密的芦苇盪,慢慢地淌过湖水,走进湖中央。 他的脚下空了,他悬浮在湖水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脏水逐渐灌进自己的身体,灌进身体的每一个洞穴里。他耳边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的杂音全部湮没在柔韧拥住他的水中。父亲的殴打,同学的羞辱,汽车碰撞的巨响,所有噪音,所有流言蜚语,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 可下一秒这份宁静便随着一股牵引力被打破了,耳边重新出现傍晚的虫鸣声与空气轰击耳膜的噪音。 他睁开眼睛。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当他环顾四周,尽是阴沉的天野与带着泥土味的野草。这不是天堂或是地狱,这是岸边的草地。 一口水从气管里倒上来,他起身跪在岸上剧烈地咳嗽着,把灌进胃里的水都吐出来。 旁边站的是公园里的环卫工。他的身上也全部湿透了,不断往下滴着水。他看着黎朱白剧烈地喘息着,大口唿吸着空气,完全没有上前,只是在一旁拧干自己的外套。 黎朱□□疲力竭地翻身瘫倒在地上,他用手挡着脸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不能让我就这样去死吗?」 环卫工甩甩手里的外套:「你死了我还得把你的尸体捞上来,不如现在就先把你捞上来。」 看着一脸错愕的黎朱白,他嘆了口气,放软了些语气,好言相劝道:「年轻人能有什么烦恼,不就生活感情上那点事么?总会过去的。」 黎朱白唿吸急促起来,声音颤抖着反驳他:「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环卫工摆摆手,侧过身:「去喝一杯吧,然后再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黎朱白不断摇着头,喃喃道:「不会有了,不会有了......」 环卫工走了不知多久,天色依然全部沉落。黎朱白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湖边。 他不自觉地打着哆嗦,头髮上的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进眼睛里,刺痛感令他反应过来,水很脏。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再死一遍了,也不想在这么脏的水边多待了。 第122页 他重新穿上鞋子,裹紧外套,摇摇晃晃地回了家。因为衣服浸满了水的缘故,每一步都很重。 回到家后,他脱掉了所有衣服,连同鞋子一起全部扔进了垃圾袋。他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因为冷,他久违地用吹风机吹干了头髮。 他无意中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阴沉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尸鬼。 关掉吹风机后,他听到了手机的铃声远远地传来。他找了半天,终于发觉铃声来源于垃圾袋里。原来那时手机放在口袋里,因而倖免于难。 找到手机时,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发现手机上有一大堆未读消息。有同事的换课简讯,还有路春山发来的约会邀请。 他回復了同事的消息,删掉了路春山的那条消息。他暂时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路春山再三和他强调不能喝酒,不能抽菸。但找到一家酒吧坐下来后,他甚至没有犹豫,便告诉服务生:「请给我一杯教父。」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还没喝下两口他就觉得头脑开始发热。 他的邻座坐下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裙,妆容却很浓,手腕上层叠的手鍊和手錶叮叮噹噹地响着。她坐下时身子一歪撞到了他,她也没有说抱歉。黎朱白识趣地往边上让了让。 女人要了装着冰块的酒。她抓住酒杯的手指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颜色却已经掉的斑斑驳驳。黎朱白就这么偷偷盯着她连续喝了好几杯,脸上一点不见红。 这大概是一个失恋来买醉的女人。黎朱白在心里猜测。 女人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第五杯的时候,她目不斜视地说:「看够了没。」 黎朱白一愣,他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女人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 「抱歉。」他赶紧收回视线。郁闷地灌下一大口。 女人用高跟鞋尖转了半圈,胳膊肘搭着吧檯,面向黎朱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已经捏过了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着:「长得倒不像个偷窥狂的相貌。」 黎朱白口齿不清地辩解:「我不是偷窥狂。」 女人嗤笑一声,手上仍没有松开:「第一次来?」 黎朱白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感觉自己骗不过她。 她把自己手上的酒递给他:「尝尝这个。」 黎朱白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种一看就很烈的酒。 女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她仰头喝了一口,在黎朱白放松警惕时勐得迎上前,对准了黎朱白的嘴。 黎朱白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灵活地用舌头挑开他倔强的嘴,把含在嘴里的酒送了进去。为了唿吸,黎朱白本能地把口中的液体咽了下去。辛辣的程度超过了他的想像,他的眼睛都被刺激得眯了起来,背过身开始连连咳嗽。 女人看到他的反应,满意地拍着手大笑起来。黎朱白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无奈地看着她大笑的样子,一边擦着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女人开始给他讲自己的故事。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受了情伤。 女人告诉他,丈夫婚前满口承诺,和她结就开始在外面养别的女人,还把死掉的前妻留下来的孩子扔给她养。孩子现在已经十二岁了,现在这个男人丢下她和孩子就自顾自走了。 黎朱白问:「他现在在哪里?」 女人轻笑一下,指指头顶:「他前几天死了。」 黎朱白愣住了,女人的语气过于轻松,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以为......」 女人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人这一辈子总有一死,迟早而已。我们说不定哪天也突然就死了。」 「没错。」黎朱白小声地认同。 女人拿出手机:「但是我还有这傢伙,暂时不能死。」 她拿起手机凑到黎朱白面前:「我儿子,可爱吧。」 手机上是一张有些模煳的照片,上面一一个背着手站着的小男孩站在校门口,看起来五六岁,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他就像我亲生的一样。」女人的面孔幸福起来,「看,是不是很可爱。」 「嗯,很可爱。」黎朱白笑。 女人想要划到下一张照片,却不小心划过了头。黎朱白看见一张眼熟的面孔映入眼帘。 女人注意到了黎朱白异样的表情,不在意地解释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负心汉。」 「咣当」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黎朱白失手把酒杯打在地上。酒撒了他一身。 女人惊叫起来:「你衣服都湿了。」 黎朱白慌忙蹲下身去捡,一边拾着碎片,一边匆忙地解释:「抱歉,我好像有点头晕……」 酒吧侍从走上前来连声说没事,让他来处理,当心别伤到手了。 场面乱作一团。 女人拿了纸巾,一边帮他擦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个大男人酒量真是够可以的。」 黎朱白的表情本来好像要哭了,这样一来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徐知雪。」女人指指自己。 「黎朱白。」黎朱白告诉她。 只是在拾起一块沾着透明酒液玻璃碎片的瞬间,黎朱白突然头脑发起热来。 这之后,他和路春山断了往来,不再和他联繫。 为了弥补愧疚,他对无辜的徐宇很好。 第123页 可是那天在照相馆外,他发现路春山还是和妻子在一起。一时冲动之下,他给路春山发了消息质问。 「你骗我。」 发完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很奇怪,他想表达的是怒斥的语气,可里面含有更多的竟是责怪。 你骗我。主体是你还是我。无论是哪一方,他都不该把自己归进去。 他们明明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因为这一条消息再次有了联繫。 「如果不是为了你,那么这种事情没有意义。」 人渣。黎朱白扔了手机,发誓永远不再见他,也不再过问这件事。他没有办法把这件事直接告诉路春山的妻子,因为他也是共犯之一。 即便努力弥补过失,努力地缓解愧疚,可他终于发现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 小宇吻了他。只是一个吻而已,却如同一支斧头直穿他的天灵盖。他感到父亲咒骂自己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安慰自己,他是喜欢女人的,他不是什么该死的同性恋。但这种谎言已经将他挤压到无法唿吸。 他不想承认,但是这一吻点燃了他的□□,令他饥渴难耐。 那一巴掌重重地扇回他的脸上。 逃走后,他感到难以抑制胸中的情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勐灌了几瓶酒后,他摇摇晃晃地跑去了路春山家。 「你喝酒了?」打开门时,路春山皱着眉问。 「嗯。」黎朱白微笑,脚步不稳地拽住路春山的衣服,将他拉到自己嘴边。 黎朱白紧揪住他的衣领,闭上眼睛专注地抵进他的口中,痴迷地与他纠缠着。路春山一边配合着他,一边却是睁着眼,忍不住困惑地看着他。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他几乎从未主动邀请过他。而且,他今天的姿态格外的魅惑,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是因为他喝醉了吧。他炽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舌尖的温度也异常滚烫。他身子摇摇晃晃的重心不稳,路春山不得不扶住他的腰才能帮助他保持平衡。 他很清楚黎朱白的脾性。他绝不会轻易喝酒,他喝完酒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格外粘人。 结束后已是午夜过一刻,歷经一轮混沌一番潮湿的激盪后,黎朱白因为疲惫睡着了,但因为枕头的原因很快醒了过来。 睡醒后酒精的作用消退了不少,他看起来有些茫然,暼了眼路春山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烟。」 路春山说:「不要抽。」 黎朱白重复一遍:「烟。」 路春山嘆了口气,还是让他得逞了。他看着坐在床边抽闷烟的黎朱白忍不住问:「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而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黎朱白从来没有主动向路春山索求过什么。因而暌违如此之久,突如其来的求欢很难不让人感到其中有所蹊跷。 黎朱白的表情湮没在烟雾里看不清。他没有办法违心地告诉他这是出于「喜欢」,更无法道出真相——他刚才坐在他身上扭动腰肢时,脑海中想像的全部是另外一个人。他是因为徐宇的那个吻而变成这样。 家中的门被打开了,黎朱白看见一个女人走进视野里。她看着黎朱白,又扭头看路春山,淡淡道:「他挺好的,我理解你。」 黎朱白意识到结束了。 很多事情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藏不住秘密的他很快被徐知雪发现了事情的端倪。 「黎朱白,你要正视自己,」徐知雪严肃地说,「无论怎样,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她说,「也可能是十年前。」 黎朱白突然哭了。他抱着徐知雪哭着说对不起我太懦弱了。 徐知雪轻拍着他:「不,我们都只是太孤单了。」 他们分手了,徐知雪被查出了癌症。 黎朱白握住她的手:「我会陪伴,直到最后一刻。」 徐知雪反握住他:「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了,要诚实。」 「黎朱白,我死后你要向前看。」 「黎朱白,我想见见我儿子。」这是徐知雪在弥留之际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黎朱白声音颤抖:「对不起,不可以。」 女人的眼睛如死水一般,涌动着无痕的波澜,似是盈满了泪水。她的嘴像濒死之鱼一般翕动着,竭力伸出手想要去够他。但黎朱白本能地抽开了手。 滴。滴。滴。嘀嘀嘀嘀…… 曲线变成了一条直线。一切终归于地平线。 黎朱白在病床前坐了很久,化作人来人往间一座静默的塑像。 他安安静静地将这个声音收入耳底,然后盯着手机上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张了数次口都没有成功。 寂静空荡的走廊上倏尔经过的鞋底碰撞声,唿吸机的运作声。消毒水和呕吐物的气味。电话那端在耐心等着他说话,嘈杂里清晰传来唿吸声,他们仿佛近在咫尺。 他躬身扶起她垂落在床一侧的手,捧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犹如对待生者般。 签完文件,他不顾他人的眼光,再无留恋一般,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医院的走廊漫长而空旷,惨白色的墙面与冰凉如水的白炽灯光,像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黎朱白面前。恍惚间,他竟识不出此人的面貌。 第124页 那一刻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无数的可能性。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哥哥,还想起了那个人。 他是来将罪孽深重的自己带走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直到老人开口,声音苍老而滞缓,与想像中不同,听起来无比遥远,无比幽深,如若漂浮在空中的灰尘。 「不好意思,我找不到出口了。」 这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黎朱白怔了怔,他很快反应过来,把老人带到了医院的出口。 -------------------- 第61章 好笑的爱 黎朱白靠着墙坐了很久,不知不觉间眼泪早已干涸。 他仰头,怔怔地看着脸颊红肿嘴角还带着伤的徐宇。那是被他指甲划破的痕迹。那张脸如同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惶恐,满是无措与歉疚。 黎朱白缓缓凑上前,伸出手一点点抹去了他嘴角的血迹。 徐宇低头掩着面,他缩了缩,却也没有继续挣扎,任由着他动作,眼眶发红着看黎朱白在面前专注地擦着自己的脸。 「对不起。我冲动了。对不起。」徐宇声音发抖,「我只是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也从来没见过你的家人......我很害怕......」 他眼眶周围很红,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了:「我对我们之间相隔的十年一无所知……」 黎朱白看着他,没有等他说完便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小宇,没事,你不用解释,」黎朱白说,「我不会生你气的。」 徐宇住了嘴,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黎朱白伸出手,拨开徐宇额前过长的一绺髮丝,几乎已经要遮住眼睛。 徐宇看着他帮自己梳理头髮,视线穿过他的手,一直追随他并未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勐得把黎朱白搂过来。黎朱白好像毫无预料一般跌进他怀中。徐宇感到他的身体十分僵硬,惴惴不安地等待许久,等到黎朱白的稍稍松弛一些,他才敢更用力地将他紧拥在怀里。 黎朱白闭着眼,靠在徐宇肩头,仿佛要把自己全部地依赖进徐宇的身体里。徐宇的怀抱很温暖很厚实,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耳蜗里嗡嗡作响的轰鸣。 徐宇紧紧搂着他,像搂住一具柔软无骨的身躯。他觉得黎朱白会像往常一样原谅他的幼稚可笑,然后他们又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 他觉得没事了。 黎朱白总会原谅他。 无论他有什么过错,黎朱白总会原谅他。 他要告诉他自己很后悔说了那些话。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心的。他无法想像自己如何能这样说他。 他可以和黎朱白去别的城市生活,重新开始。他们要去海边,去养一只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 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他们依然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 「你想知道我的事情吗,」黎朱白揽住他的脑袋,将嘴唇贴在他耳边低语,「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全部告诉你。」 徐宇闭上眼睛,耳边的气息极尽温柔。他等待着,可接下来的言语却令他浑身一颤。 「讲完,我就要走了。」 徐宇浑身不自觉地一震,抓住黎朱白的肩膀用力将他推开:「你在说什么?你要走到哪里去?」 黎朱白只是重复着:「我是时候该走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徐宇提高了音量,声音明显失去了冷静。 「有太多东西你不知道了,太多了……」黎朱白的声音很轻,并没有随着徐宇情绪的变化而产生一丝动摇。 徐宇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有些事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不!」黎朱白勐得抬头打断了他,「我要说。」 徐宇看着他。 黎朱白甚至没有换气,接连不断地说下去:「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唯一对我好的哥哥,也因为我死掉了。」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路春山帮了我。」 徐宇打断他:「他那样叫做帮你?他那充其量算是……」 「这一切的一切,」黎朱白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都是因为赵英武。」 徐宇差点笑出来:「你在说什么?我爸?他早死了。」 「如果没有他,我哥哥就不会死,」黎朱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一直一直在嘲笑我们,明明是他一手造成了这一切,却一直冷眼旁观……」 看着黎朱白的嘴开开合合,徐宇发现自己逐渐听不清他的声音。 「你骗人!」徐宇终于发出了声音,下意识反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黎朱白看到徐宇的反应,温柔地笑了:「小宇,我没有骗人。」 黎朱白的手重新抚上徐宇的脸,过于冰冷的指尖却惹得他浑身一颤。他托着他的脸颊,手指慢慢划过他的皮肤,一字一句告诉他:「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吗?」 徐宇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凑上去想靠近他,却被躲开了。 看着本能般避开自己的黎朱白,徐宇恍然大悟地说:「你是因为生我气,所以在惩罚我,对吧。」 他扶住黎朱白的肩,强行让自己笑出来:「朱白,别这么吓我,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的。」 第125页 「你都是开玩笑,对不对?」 黎朱白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你知道你妈妈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徐宇的耳边开始嗡嗡作响,换做别人说出这些话,他几乎想当场狠揍他一顿。 可是这是黎朱白。 「……但你却还在为幼稚的事情赌气。」黎朱白终于说完了,徐宇整个人仿佛凝固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他乘胜追击:「我最高兴的时刻,就是熬死了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他到底都不知道我的目的……」 黎朱白等着他的反应,等着他过来打自己或者拿什么东西扔过来,可是并没有如他预想的一般。 「只差我了,对吗?」 倏尔徐宇上前几步,用手一点一点将黎朱白的衣领攥进掌心,随便一扯,便将他拉近自己,在黎朱白颤抖的唿吸声中,他的声音骤然轻柔下来。 「黎朱白,」徐宇将脸贴近黎朱白,语气极尽柔和,「没关系,都没关系,我都无所谓。我不管什么目的不目的的,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黎朱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关系?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说没关系?」 徐宇笃定:「我爱你胜过一切,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没关系。」 「闭嘴,」黎朱白盖过他的声音。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和我在一起,也会让你感到痛苦吗?」徐宇说,「其实你本来就不必痛苦度日,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恨某样东西才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黎朱白,我爱你,」他说,「这样有什么错吗?」 黎朱白闭上眼睛,轻笑一下:「你没有错。」 他转身,走到门口去穿鞋,像平常每一天一样,仿佛只是要普通地出门而已。 徐宇愣愣地盯着他套上鞋,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还蹲下身紧了紧鞋带。 「你要去哪里?」徐宇本能地问。他快步上前,去抓他的肩,想拦住他的脚步。 黎朱白微微侧身,像扫去脏东西似的推开他的手,扶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肩上的灰尘。 他什么都没有说。徐宇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着他瘦削的肩胛透过衬衫的布料印出淡淡的形状。 「吱呀」一声响,门被打开了。 「黎朱白!」徐宇叫住他。黎朱白回头时,徐宇已经拿水果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要是走了,我就死给你看。」他面色苍白,声音打着颤,握住黑色刀柄的手不断抽搐着。 黎朱白看了他两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随后淡淡道:「嗯。」 徐宇愣住了。他看向黎朱白的眼神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丝无助。 黎朱白再次道:「动手啊。」 明明应该按照他的指令把刀刺下去才对的,可徐宇的手却并未向内前进分毫。过了几秒,他才跟想起来似的,略略把刀尖挪动了几寸,抵上了喉咙。 徐宇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黎朱白的神情越来越轻蔑。那是他脸上从未浮现过的表情,令徐宇几乎要站不稳了。 见徐宇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黎朱白缓缓转身,沿着走下来的阶梯,重新一阶阶走了回去。 皮鞋踩在石阶上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徐宇心中阵痛。眼见着黎朱白抬手握住了刀柄,他的手覆在徐宇的手上,令人感到的温度却是冰冷的。 徐宇那时候写字歪歪扭扭,不像个样。黎朱白见了,心血来潮,就握住他的手,手把手教他写。 黎朱白写的字很好看,如同他为人做事那样文雅谦和。徐宇总是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忘了手上的动作,只顾着看黎朱白写字。 手松了,神跑了,到最后总是黎朱白一脸发笑地看着迴转过神的徐宇,无奈地摇着头。 写出来的字也一直是歪歪扭扭的。 如今黎朱白也是这样,握住刀柄上徐宇的手,使刀锋挨得更近了一些。 刀刃割破徐宇脖颈上的皮肤,血丝渗出来。可比起这针扎般的疼痛,倒是眼前那漠然迴避着自己的眼神更让他难过。 难过得几乎想哭。比起黎朱白眼神的折磨,他几乎感受不到□□所遭到的些微痛感。 「朱白……」他嘴唇翕动着,想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想向前靠他更近一些。可当他靠近时,却在黎朱白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 不知是谁先松了手,刀「哐当」掉在地上。徐宇急切地凑近黎朱白想吻他,但是血却沾在手上,还有脸上。 徐宇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弄脏了。」一边说着去抹自己的脸颊,反而抹得到处都是。 血顺着脖子向下流,短暂地留住了黎朱白。趁着黎朱白踟蹰的当儿,徐宇烦躁地一手捂住伤口,一手唯恐他逃跑似的去揽他。黎朱白本能地向后退一步,徐宇松开捂住伤口的手把他拉回来。 他用沾满了血的双手捧住黎朱白的脸,望进他带着半分恐慌与游移的眼睛。 这双眼睛,比起十年前,分明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不顾他的挣扎,用力吻上去。 黎朱白的脸被他制住,只好用手死命去推开他,拍打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自己。可徐宇却毫无松手之意,只是将他愈发束缚得紧。 第126页 好不容易将嘴唇分开,徐宇却没有放过他,而是胳膊横在他颈后,仿佛要将他勒住一般,紧紧搂住他。 「小宇,松手。」 「朱白,别走,」徐宇喃喃自语道,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几乎让黎朱白有些喘不过气来。 -------------------- 第62章 急诊 救护车赶来了,可救护人员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伤者。 徐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黎朱白送上救护车的。黎朱白突然捂着心口倒下时,他竟然仍不愿意轻易松手,仍以为这是出于对自己的不满,并未察觉到黎朱白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存在。 他站在抢救室门口,想起自己是怎样手足无措地打通了急救电话,是怎样跪在穿白衣服的人跟前怎样痛哭流涕地乞求他们救救黎朱白…… 护士叫了他三四次他才听见。他恍惚着回头,从面前人有些凝重的眼神里低头打量自己,被眼皮上的血模煳的视线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一塌煳涂。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摸了一手的血。脖颈处还留着刀伤,伤口不浅,却也感觉不到疼痛。 「放心,只是看起来比较可怕,幸好没有伤到动脉…」 缝针时,大概是为了分散徐宇的注意力,医生絮絮叨叨地与他搭话。 「伤到动脉就好了…」徐宇口中神经质地念叨着。 医生瞟了他一眼,没有再主动开口过。 他趔趄着走到黎朱白的手术室前,可是他只能看见玻璃里映着的自己,脖子上缠着如同白色枷锁似的绷带。 他失神地盯着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脸颊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起来。 - 路春山这几天失眠很严重,几台手术下来,明明累得灵魂出窍,躺到床上却睡意全消,只剩胸口突突地跳。 人到中年,总习惯了这些磨人的小毛小病,不会像年轻人一样敏感地认为,这是什么噩运的兆头。 因而当电话铃声将刚刚进入梦境的他叫醒时,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餵。」他的声音艰涩又沙哑,很不耐烦。没有一个人在睡着时接到电话会抱着什么好的态度。 电话里传来持续的沉默。路春山把手机拿远了些,怀疑是信号的问题,这也让他看清了来电,显示是黎朱白。 他略有些讶异,可也清醒了一些,再次把手机贴近耳边,里面依然没有传来人声。 「朱白?」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够好,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不耐烦, 听筒里的沉默更显得凝滞。 路春山的心狂跳起来,他提高了一些声音,再次重复道:黎朱白?」 「对不起。」电话里传出来的是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是一个对于自己来说,仅是孩子的声音。 「徐宇?」路春山的语调立马变了,腾得一下坐起身来,「怎么是你?」 电话另一端再次沉默了。 「为什么要道歉?」路春山急不可耐地问下去,却没有立马得到回应。 再次听见絮絮的答案在耳边响起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跳要停止了。 他机械地穿好衣服,驱车赶向医院。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医院后,他在病房门口见到了徐宇。 异于往常充满敌意的眼神,徐宇望向他的视线里尽是惊惶与无措。 「我……」徐宇还没有开口,他对面的护士便打断道:「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徐宇突然语塞,他捂住脸,慢慢蹲下,哭到说不出话。 护士哪有心思细究个中缘由,不耐烦道:「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朋友还是家属?」 徐宇耳边尽是如金属摩擦一般的轰鸣声,他听不见护士的声音,只晓得无助地盯着视线里模煳的鞋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陌生的鞋。 「我是他的朋友,我可以签字。」他隐隐约约听见这样的声音,好像被蒙在罩子里说话。他的耳朵像是被一双手捂住了一样,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声音,却仿佛是从千里之外传来一般。 惨败的灯光洒满的走廊,恍惚间,他觉得曾几何时见到过这个场景。 「徐宇!」他勐地被一双手提了起来。他看见眼前是目眦欲裂的路春山。 大概是刚跑过来的缘故,路春山的气息并不算平稳。他目眦欲裂地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他:「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徐宇嘴唇翕动着,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他几乎是离地站着,任由着面前愤怒的男人提熘着自己。 路春山扳住哭得不像话的徐宇的肩膀,勒令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像是任人指挥的玩偶一样,徐宇刚才还魂不守舍,此刻情绪戛然而止,一下平静下来。 时间如同倾泻的洪水一般转瞬即逝,两人站在普通病房前,谁也没有说话。 「他没有告诉你,所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路春山盯视着前方一闪一闪的信号灯,这样问徐宇,却没有等来一字回应。 徐宇坐在距离他一个座位的椅子上,垂着脑袋,脖子上的白色绷带微微地渗出猩红。估计与方才那一番闹腾脱不了干系。 路春山什么都告诉他了。关于黎朱白的病,他隐瞒的东西。徐宇知道的,还有他不知道的,一切都已经摊开来摆在他的眼前,他们之间的十年,隐藏的东西,就这样被囫囵塞进他的耳朵里。 第127页 想捂住耳朵也没用,想吐出来也没用。 可在知道一切后,他却感觉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路春山看见徐宇沉默,也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他终于转向徐宇,以一种长辈的口吻说道:「你必须离开他。」 徐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愤而离开,也没有动手。他只是像抽搐似的原地颤抖了一下,像一只被恐吓的小狗似的。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路春山本想着态度强硬一些,可看见徐宇的反应,还是收敛了些锋芒,嘆了一口气道:「我说这种话,不是为了自己。平心而论,你和他在一起,只会害了他,也害了你。」 一张空空的床被一个护士从眼前推了过去。滚轮制造出轰隆隆的噪音,充斥了他们的耳朵。 「是这样吗,」他只是重复,「是这样吗。」 - 黎朱白从麻醉中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路春山。还没等他清醒,模煳不清的声音便一字字传进他的耳朵:「我跟她离婚了。」 黎朱白气若游丝地回应他:「你活该。」 路春山没想到黎朱白回应得如此果断,只苦笑一下:「是,你说得对。」 他以为没有在等待,可是当夜幕第无数次降临以后,徐宇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时,他那不算健康的心脏再次艰难地加起速来。 徐宇来到病房已经是两天以后了。进门时,黎朱白正侧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徐宇看不见他的表情。 黎朱白大概是听见了响动,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回头。 徐宇也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门口,静静望着黎朱白的背影。 明明只有几天而已,好像已经分别了数年。 黎朱白髮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嘆息,慢慢地转过身,轻唤道:「小宇,过来。」 徐宇听到黎朱白这样叫他,就好像如往常千千万万次这样叫他。 他走到他身旁坐下,床褥无声地陷下去一块,反倒是病房一角洗手间里的水滴声清晰可闻。 黎朱白动了动身子,慢慢攥过徐宇的手,紧握在手中。他的手不算凉,相较徐宇的手却有几分温热。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他说得很平静,像是给他描述今天的天气是晴转多云。他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徐宇抬眼看了一眼黎朱白,扭过头望向窗外,没有说话,反过来握住黎朱白的手。 手里的温度并未传递过去。随着手被对方握住,黎朱白闭上了眼。 抱歉,骗了你。就算最后一刻,也在骗你。 黎朱白觉得自己在他手中逐渐碎成了无数片。他祈祷那只手松开他的时间能够晚一点,即便他才是那个主动说出结束的人。 就这样待了一会儿,徐宇很快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如同寻常一般,黎朱白这样说。 直到脚步逐渐消失为止,黎朱白下意识动了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脚已经发麻。 他动了动左脚,却被刺激得一颤抖,连带着心底一阵刺痛。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走几步,可刚站起来,又跌了回去,电流似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周身,迫使他弓起了身。 他在病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团,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渗出来的泪水很快濡湿了一小片床单。 - 徐宇离开医院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河边画画。他打了一辆车,告诉司机:「去城西墓园。」 站在徐知雪光秃秃的墓碑前,他放上了随手在路边摘的一朵山茶花。 「妈妈。我觉得我可能有一点想你。」 -------------------- 第63章 燃烧的天国 「你的意思是你跟黎朱白分开了?」徐知谦有些紧张地问,「你还好吗?」 「放心,没有人会因为分手就去死的。」徐宇笑笑,他递了一只薄荷绿色的纸袋子给徐知谦,「给你女儿的礼物。」 徐知谦接过来,往里一瞅,是一件婴儿的白色衣服:」你太有心了……」 他欲言又止:「但,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是个女儿?」 徐宇耸耸肩:「感觉是个女儿。」 徐知谦示意徐宇进来坐,可徐宇杵在门口摇摇头:「我要走了。」 徐宇转过身,走出一半的阶梯,却被徐知谦叫住。 他回头盯视着徐知谦,看着他一脸欲说还休的表情,想说些什么又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徐知谦嘆口气,一边看了眼手袋,一边小声嗫嚅道:「其实吧,黎朱白也不是个坏人,我觉得就算是男人也没什么,你们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聊聊,肯定会有转机的……」 徐宇打断他,摇摇头,扬了扬嘴角:「没事。」 窗外是晴好的阳光,而朝北而立的他,湮没在巨大的阴影里。 徐知谦噤了声。他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一次见到徐宇时,他身上挥散不去的那股阴寒之气又回来了。 让徐知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手里的纸袋与裤子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 过了一个星期,徐知谦打电话给徐宇,说生了,母子平安,真的是个女儿,六斤五两,很健康。 徐宇开车赶到。病床前,夫妻两人看着婴孩,周围围满了人,幸福的样子震惊了他。 第128页 「小宇,你要抱抱她吗?」林真亲切地问他。 徐宇紧张的、颤颤巍巍地接过婴儿。她柔软得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轻得像一个梦。婴儿啵啵地张着嘴巴,忽然捏住他的手指。 徐宇哭了,眼泪止也止不住。他赶紧把婴儿还给林真。林真因为手上的婴儿无法上前安慰他。她只能担忧地看着他:「小宇,怎么了?」 徐宇肩膀微微地颤抖着,用手臂把自己罩在膝间,林真感到无比心疼,忍不住补充道:「小宇,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舅妈说。」 徐宇用袖子擦干眼泪,用力地搓了一把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着不安地扭动着的小生命,喃喃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情绪化而已。」 林真觉得他看起来好像确实释然许多,只是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他眼底还隐藏一层不易察觉的着怅然若失。她想,一定是阳光太刺眼,是窗户反光让自己看错了。 - 这件事过了两三个月以后。 黎朱白出院已经好几天了,他正打算着租回原来的房子,在此之前,路春山硬是邀他暂时住在自己家的房子里。 「不要。」黎朱白说得很嫌弃。他会很明显地摆脸色给路春山看,而路春山只能卑躬屈膝地按照他所有的意思来。 「你放心,我会收你租金。」路春山信誓旦旦道,「我一步都不会靠近的。」 黎朱白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为什么心脏移植的事情可以那么快办下来?」 明明是结果很明显的问题,路春山却没有马上回答他。 黎朱白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又重复了他一遍:「为什么?」 路春山说:「还能是为什么,因为有人撤走了。」 「别骗我。」 「有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不知道做了点什么,就把事情解决了,」路春山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头髮,「大概是找了人吧,没想到那个孩子这么不简单。」 黎朱白的脑袋轰得一下。 他勉强保持清醒地问出:「意思是,有人的心脏因为我的原因被推后了?」 「事到如今,你也不可能把你的心挖出来。接受并且感激就好了。」路春山说完这句便出了门。 黎朱白大概能猜想到徐宇的钱从哪里来。他突然心情全无,什么事也不想做。他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心咚咚跳着,突然意识到这颗心并不属于自己。 - 「朱白。」 黎朱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徐宇正站在阳台上,隔着一道玻璃门。难怪这个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他松了一口气:「原来你在啊,我还以为没人。」 黎朱白以为房子里不会有人,便直接用钥匙开了进来。他的衣物等生活用品几乎全都在这里,虽然没有什么价值,但是他觉得还是不要留下来,以免增加不必要的困扰。 徐宇打开阳台的门,站在四溅的光芒下,看着黎朱白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笑了笑:「对不起,把你吓到了。」 黎朱白摆摆手:「没事,我来拿点东西就走。」 徐宇点点头:「行,你有找不到的叫我帮忙。」他说着转过身,开始管自己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看。 黎朱白看着徐宇的背影有些走了神,他甩甩头,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拿着袋子走进了房间,把常用的几件衣服装进去,洗漱用品他不打算带走,到时候可以直接买新的。 他又检查了几遍,走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徐宇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阳台上。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跟他道别。 「小宇,我走了。」 徐宇回头看他,笑笑:「嗯。」 黎朱白心里有些不安,他今天的态度温柔又客气,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模样。 他一转头才发现阳台上还有一个未完成的雕塑,虽然只完成了一半,面孔依然没有成型,但是能够看出来这即将成为一样不错的作品。 他问徐宇:「现在还是像以前一样随便接些活吗?」 「不完全是。」 「现在在做什么?」 「接替了那两个人的事业,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他竟然笑了笑,「家族传统吧。」 黎朱白跟着笑了几下。 他在心底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之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帮忙,虽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还有,小宇,谢谢你。」 他指的是那颗心脏。 徐宇盯着他,好像有些困惑,又有些苦恼似的。幸好他很快便点点头:「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徐宇又说:「我能最后抱你一下吗。」 黎朱白心中不免恻隐。他扔下手中的袋子,张开双臂:「过来。」 徐宇走过来,一声不响地反搂过黎朱白,黎朱白一下子重心不稳跌进他的怀抱。他能感受到小宇的心跳声与沉重的唿吸声,他刚才明明是在笑着的,为什么他的拥抱是如此沉重,如此让人难以唿吸。 徐宇紧紧拥住他,好像是要将他揉碎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几乎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黎朱白正憋着一口气想要提醒他,徐宇却抓住他的肩先一步推开他。 「再见。」徐宇沖他笑。黎朱白又安心下来。 第129页 「记得好好吃饭。不要太晚睡觉。不要太辛苦......」黎朱白一边穿着鞋一边忍不住又开始碎碎念,一抬头,看见徐宇的样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多话了,他笑,「抱歉,多嘴了,我知道我不在你也能过好。」 黎朱白走到楼下时,手机上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他正好奇着会是谁,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徐宇。 他接起电话:「小宇,我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你错了。」 「什么?」黎朱白没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你,我根本一秒钟都活不下去。」 黎朱白的心瞬间被拎了起来,他感觉浑身慢慢被冻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强颜欢笑道:「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听筒之外一声暴发的巨响几乎砸碎他的耳膜,手机从手中跌落。汽车的警报声滴嘟滴嘟的狂响,尖叫声从四周传来,一股血腥味混合着难闻的机油味飘散过来。 黎朱白挪动着鞋尖慢慢地转身。他看着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他看着有人朝自己奔过来焦急地问「没事吧。他感到视线无法聚焦。 然后他终于看见一个人砸在眼前的一辆汽车上,像一只沾满血的布娃娃一样瘫在车顶。 世界上的所有声音都突然消失了,他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与自己异常的镇定不同,他们的神情慌乱、惊恐、焦急...... 地上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界面,计时的秒数还在不断跳动,03,04,05...... 他想向前走去,下肢却如同被斩断一般令他动弹不得,他重心不稳,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他想说话,想大喊。可他发不出声音。他看见自己无声地叫道: 「小宇......」 -------------------- 第64章 最终章 a perfect day 婴儿被吵醒了,开始哇哇地哭。 黎朱白盯着襁褓里脸涨得通红的婴儿,喃喃道:「对不起。」 坐在旁边的林真用力在脸上擦了一把眼泪,因为老是抹眼睛的缘故,她的眼眶很红。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非要把他逼成这样吗!」 黎朱白摇摇欲坠一般,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得知徐宇出事的消息后,徐知谦和林真就慌忙赶来了。甚至于林真气喘吁吁地跑来时,手里还抱着歷经颠簸后几欲大哭的孩子。 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一滴血都没有的、空荡疏离的白色空间,却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一点点红色的信号灯一明一灭,却拉不回人游离在外的心。 徐知谦应该冲上去打他一耳光的,把他那张作为万恶之源的脸打到红肿为止。然后再对着他的肚子来上一拳,让他吃痛到直不起腰。 但是徐知谦什么都没做。眼前的人看起来只要轻轻一点便能轰然倒下。 比起呜咽着的林真,他显得格外冷静,或者说格外麻木。他只是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黎朱白苍白如薄纸般的面庞和失神的眼睛,几乎让他内心的愤怒要被怜悯取代。 林真原地蹲下开始哭。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期期艾艾地嘤声哭起来。 徐知谦看着哭成一片的二人,蹲下,从妻子手里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孩子。 才听见面前的响动似的,黎朱白茫然抬起头看向前方。好像要迎接二人似的,他晃晃悠悠地试图站起身,却费了很大的劲才站直身体。 他动了动嘴角,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做出来。他想说话,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都怪你。」徐知谦抱着孩子,对着黎朱白重复道,「都怪你。」 「小宇是个好孩子……」林真又哭了起来,女人的哭声和婴儿的哭声交错着,她一边安抚着婴儿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模样十分狼狈。 黎朱白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你闭嘴!」林真沖他大吼。这么一吼,婴儿哭得更勐了。 黎朱白闭上了嘴。他再次坚持道:」抱歉。」 无休止的混乱中,路春山赶过来了。他挡在黎朱白身前,安抚了徐知谦他们。低声道:「休息一会儿吧,在这里站在没有帮助。」 黎朱白摇摇头。路春山握住黎朱白的手,想把他带走,却他发现他的手不断地发着抖,就算他紧紧握住也没有停止。即使这样,他还是用全身力气留在这里。 徐宇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三天,黎朱白也就在门口呆了三天。路春山说什么也要把他带走。可就算他已经说不动话,一旦意识到要被带走还是剧烈地挣扎。 「朱白,你要休息一下。」路春山决定强硬地把他带走。他先是试着抱住了黎朱白,做好了遭到强烈抵抗的准备,可是实际上却没有发生预料中的激烈拉扯。 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几乎已经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倒在怀中。 - 黎朱白醒来时,便得知了徐宇醒转的消息。 「……很幸运,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其实休息一会儿就可以恢復,但是患者好像没有什么求生意志,因此耽搁了不少……」 不知道黎朱白到底听进了多少,他站起来,好像幽灵一样,不顾他人阻拦地向前走去。 他走进普通病房,徐宇正坐在床上。 第130页 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脸上贴着一块胶布。他的手臂大概是折断了,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 「小宇?」黎朱白努力遏制住声音的颤抖,试探着叫他。 徐宇扭过脸,茫然地看着黎朱白,过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什么声音。 护士在身后说:「可能是心理因素的影响,他暂时说不出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復。」 黎朱白没有说话,他无力抬了抬手,示意护士出去。 等到身后的门关上,黎朱白才慢慢向徐宇靠近。 徐宇有些困惑地看着这个人在自己眼前蹲下,握住了自己完好的一只手。 黎朱白极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与亲切,可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小宇,我很抱歉。」 徐宇没有任何反应。 「小宇,你在生我气吗?」 徐宇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会儿,把手抽出来,扭过头去,继续望向窗外。 「小宇,这里只有我和你。」黎朱白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可徐宇没有一点反应。他的眼睛里映出来的只有窗外的花与树与日光。 黎朱白眼眶里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他一边哭,一边说:「小宇,你不要这样,你这是在惩罚我。」 他强行扭过他的脑袋,捧住他的脸强行使他面对自己:「小宇,你看着我。」 徐宇怔怔地盯着黎朱白的脸看了一会儿,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想挣脱他的手,黎朱白害怕弄伤他,赶紧松开了手。 等了半晌,徐宇依然是这个反应。黎朱白终于受不了了,他缓缓站起身,后退几步,奔逃似的打开病房的门,沖了出去。 他躲在走廊一角,开始抱头哭起来。路春山走过来想安慰他,可黎朱白却大吼着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路春山愣了愣:「你怎么了?你在为他伤心吗?」 黎朱白哭得浑身发抖,完全无暇回答他的问题。路春山嘆了一口气,蹲在黎朱白面前,轻揽住他的肩膀,安慰着他。 黎朱白缩回肩膀,路春山再次抬手抱他。渐渐黎朱白也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路春山抱着,直到哭泣渐渐平缓下来。 哭累了,他一声不吭地蜷在地上,靠在路春山的肩头,睁着眼睛呆呆望向走廊尽头。 「他不认得我了。」黎朱白有气无力地说。 路春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沉默半晌,只得摸着黎朱白的头髮,帮他擦干眼泪。 「他会想起来的。」路春山这样安慰他。 黎朱白摇摇头:「他不会愿意想起来的。」 路春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轻嘆一口气。 「走吧。」他劝黎朱白,「总会好的。」 黎朱白红着眼睛,抱着脑袋,一个劲儿地说:「不会了,不会好了……」 月亮悲鸣着,啼叫出一片暗无天日的漆黑夜幕。 徐宇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月亮。黎朱白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 徐宇看了眼他,又扭回头。 黎朱白却没有迴避看向他的眼神。 他站起来,走到徐宇面前,挡住他眼前的月亮和其余景致。他慢慢地捧起他的脸,轻抚着他的脸颊。 这次徐宇没有拒绝。他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人。 黎朱白轻轻将徐宇的脑袋抱在胸前。他伏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小宇,你是装的吧。」 他们一齐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等待回应时,黎朱白恍惚想起那天他去美院找徐宇的场面。 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他心中难免有些侷促。 他很早就到了学校门口。校门口是一排香樟树,黄绿掺半的树叶在午后的阳光间飞舞、旋转着飘落。其间伫立着由白色岩石建成的校门。原来这就是全国第一的学校啊,他当年读书的地方虽然也不算小,却总觉得缺乏一些名誉加身的光环笼罩。 他心底笑了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第一节 课的时间,如果现在打电话过去,恐怕会吵到他。况且之前打了那么多电话小宇都没有接,他甚至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的号码,然后因为赌气然后故意不接。 可不能白跑一趟啊。 这样想着,他踩着叶片漫无目的地在附近逛了起来。他路过许多学生,他们全部走在阳光里,穿着宽松个性的衣裤,化着成熟的妆容,身材飞扬,目不斜视。 他找到了一家不怎么显眼的杂货店。里面的灯光不太明亮,但里面似乎没什么人。他问老闆要了一包黄鹤楼,老闆默默地从烟柜里取出了最后一包,放在了柜檯上,等着他付钱。老闆看起来话很少,只用眼神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黎朱白说了谢谢,便拿着烟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间,他又回到了校门口。他不想站在太过醒目的地方,便走到了天桥下的阴影里。他把烟叼在嘴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朦胧的光辉下异常温和的日色。他终于掏出手机,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铃声嘟嘟地响着,电话终于接通了。电话还没讲几句,他便扭头看见了小宇。 小宇正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小宇的样子和以前几乎没有变化,明明样貌与印象里并无所差,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褪去了那层稚拙的气质,他的神色严峻,但面孔一如往常的英俊。 第131页 黎朱白忘记了手里的烟,一大段菸灰因为承受不住而化作灰色的叶片扑簌簌地掉落。一部分落在地上,一部分散落在他的鞋尖。还有一些被风吹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宇看到他,先是惊讶,再是宽慰,然后露出笑容,迈开步伐朝他走过来。 看着徐宇奔向他的模样,他突然想,如果那天不是打他一巴掌,而是诚实地吻他就好了。 【正文完】 -------------------- 谢谢能看到这里的各位~ 看起来很像oe是不是?不过还没完呢,别急! 最让人惊讶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在看?(*??`*)?拜谢 看来番外摆不了烂了() 说是he就是he 让窝删一些不能发出来的桥段后发番外捏()虽然没有人在等,但是还是久等了^^ 第65章 后日谈一 乐土 黎朱白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徐知谦打了。 起因是黎朱白出了病房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面前的夫妻二人磕了一个响头,颤声道:「对不起,我要带走他。」 两人自然是目瞪口呆。 接着徐知谦反应过来了,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你疯了,你有什么资格把他带走?」 黎朱白一点都没有生气,他只是因为领子骤然收紧而有些唿吸急促。 「我会对他负责的,」他努力地说,「是我导致的这一切,我会负责到底的。」 徐知谦的嘴唇都在发抖,他想把黎朱白扔出去——而他确实也能做到。因为黎朱白看起来就像一棵摇摇欲坠的细柳一般易折。 但是林真却上前两步,拦在他身前。 「请你离开,」几个字不卑不亢从她口中吐出,而她手指的方向也将她的意思阐释得明明白白,「让你看他已经是我们的底线了,如果你还要说出这种话,那请你离开。」 林真的眼神毫无退缩之意,直直盯视在黎朱白脸上。 黎朱白没有挪地方。他又微微躬身道:「抱歉,但是他只能和我在一起……」 徐知谦没忍住厉声打断他:「你胡说什么!你这个疯子,你把他害成这样!」 林真再次扒拉开徐知谦,强行忍住怒意,条理清晰地告诉他:「撇开过去的一切不谈,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照顾好他?你自己身体也不好,而且和你在一起,小宇需要放弃他的未来,还会不断受伤,这种代价你承担得起吗?」 黎朱白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他再次抬起头:「没有我,他活不下去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反驳。 「你在得意什么?」徐知谦勃然大怒,冲上前,狠狠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有热心的路人想要找保安维持秩序,被黎朱白拦了下来。 黎朱白捂着半边脸阻止他,解释道:「我们是朋友,这只是误会而已。」 徐知谦被林真强行拖走时还在大喊大叫:「谁跟你是朋友啊?谁跟你是……」 …… 路春山告诉黎朱白,开阔的地方更有利于疗愈心智。因此,为了帮助徐宇更好地恢復,黎朱白决定带着徐宇搬到了海边的小镇。 路春山帮他们找了房子联繫了人,安排好了一切。 「没想到最终还是差一点点输给了这个小鬼。」分别时,路春山无奈地说。 黎朱白笑了:」不,你们可差得远呢。」 「差在哪?」路春山不满。 「他比你勇敢得多。」 路春山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莞尔:」也是。」 「希望这小子会失足跌进海里淹死,」他毫不客气地说,「这样你或许还会回来找我。」 黎朱白没有责怪他,只是注视着他,上前拥抱他,轻声说:「谢谢你。」 路春山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用力地紧了紧怀抱:「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帮忙。」 路春山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黎朱白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 旁边好心人给他递了张纸巾,他抹抹眼睛愤怒地拒绝:「我才没哭呢!」 - 宁滨路在海边,曾经的花店原址新开了一家咖啡馆,二楼居住,一楼开店。老闆姓黎,长得非常英俊,说话温温柔柔,对人亲和善良。虽然一天只开六个小时,但生意不错。都是熟客,氛围很好。 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工雕塑。还有一只路边捡来的小橘猫叫椰子。椰子见了谁都会喵喵大叫,活泼惹人喜爱。 很多年轻女顾客甚至大老远赶过来,都是奔着黎店长。只是黎店长手指上已经有了婚戒,只可远观,令无数女孩一夜心碎。 大家都说做他的爱人一定很幸福吧。 有时候店里会出现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只是他很沉默从来不说话,据说那些高级的雕塑就出自他手。偶而下楼来,店主就会显得很紧张,抛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去把他带上楼。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把这个年轻人藏起来。有人说这个年轻人有怪病,有人说他比较负责不想让他扰乱店的秩序。 也没有人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怎样。有人说他是他的亲弟弟,有人说这是他的侄子。 两人说话时的距离非常亲密,往往看得人脸红心跳。有天真的孩子害羞地说他们明明就是恋人。他在闭店时路过,不小心看到店主被那个年轻人抱在怀里,举止亲密。别人听了都说怎么可能,黎店长看起来像个正经人。 第132页 孩子不满,嘴里嘟哝着「这怎么就不正经了」。 到了新的环境以后,徐宇的情况确实没有明显的恶化。他每天坐在一个地方看书,可是一直盯着一页看。 他日復一日地做雕塑,时常伤着手,总是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做出来的作品全部是一个样子。 因为时常走丢,只要出了门就大概率会不知所踪,所以黎朱白尽量把他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导致徐宇到后面只要看不见黎朱白就会像孩子闹腾,见面以后就抱着他不肯撒手。 按理说,黎朱白不应该有更多奢求的东西了。 那一天,黎朱白帮徐宇洗澡时,发现他的眼神忽然长久地停留在他脸上。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笑说。 徐宇看着黎朱白的脸,像看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海,眼神澄澈而没有焦点。浴缸里的水哗哗地流淌着,和浴室的瓷砖碰撞出空荡的水流声。 他从浴缸中伸出手,慢慢抚上黎朱白的脸颊。黎朱白的唿吸变得急促起来,或许是有热度的蒸汽盈满了浴室,让他大脑供氧不足,或许是香氛的气味麻醉了他的心智。 「小宇。」黎朱白喃喃道。 徐宇手指上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耳廓滑进他的脖颈,方才还是温热的液体此时已经冰凉刺骨,引得黎朱白不觉战慄。 黎朱白控制不住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当他重新看见徐宇的脸,却发现他有些惊奇与无措。 「对不起,」黎朱白差点急哭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上来,他哽咽着解释,「对,对不起,我还以为……」 他剎那间有些失望,却又庆幸起来。 他感到自己是一个伪善者,一个人渣,一个杀人兇手——他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湿漉的白色瓷砖,蒸腾着水汽的浴缸,徐宇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猝不及防地把抽泣着的黎朱白拽进水里。 黎朱白惊叫一声,却被水的扑溅声盖过了。他不得不扶住徐宇的肩膀来使自己保持平衡,转眼间自己已经跨坐在他身上,下半身浸泡在浮着泡泡浴的水中,上衣也几乎被溅湿了。 徐宇轻轻抹去黎朱白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溅上的水珠,黎朱白顺势把脸埋进他的手里,轻轻地蹭,吻了吻他的手心。 然后他慢慢凑近徐宇,捧住他的脸,却无法直视他毫无杂质的眼睛。于是闭上眼,试探着舔了舔他的唇。 徐宇笨拙地配合着他,仿佛还留存着身体记忆一般,很快便熟练起来。 黎朱白突然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感觉从背后传遍全身,他差点叫出声。徐宇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他的衣服下摆,开始往上抚摸他的背嵴。黎朱白快要无法保持平衡,只好搂住徐宇的脖子。 不行,这样不行。黎朱白喘着气,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喊。但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不行。他还在竭力地劝阻自己,他想要去推开徐宇,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扯回来。 不知是否由于浴室的闷热,他的脸仿佛在烧。 「等一下,」他强忍着,挣扎着想从水里起身,「不可以。」 可徐宇十分鲁莽,像是不懂人伦的禽兽一般粗暴。 徐宇想要离开,却被黎朱白阻止了。 黎朱白闭着眼,把头靠在徐宇的颈窝里,低声说:「就保持这样…一会儿就好。」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知觉,仿佛是磨合已久的齿轮。 徐宇很听话,顺从地被他抱着。 黎朱白轻轻抚摸着他留着湿发的脑袋。触感就像被雨淋湿的毛毯。 …… 黎朱白陷入一个焦虑的梦境里。梦里他被困进一个狭小的空间,四面八方都安置了监控,不断经过的神秘白衣人以怪异的眼神打量他。 畜生。变态。恶魔。接连不断的词语蹦到他脸上。 正当他苦于清醒的梦魇无法自拔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拿过手机一看,是路春山。 他犹豫了一下,怕吵到徐宇,刚想挂掉,却发现身旁的被褥是空的。待铃声响过两遍,还是接了起来。 「喂,朱白?你在哪?」 「你那么早打过来干什么?」黎朱白皱着眉,在话尽头嘆了口气。 「早什么?都已经下午一点了!」 黎朱白感到腰酸背痛,迷迷煳煳间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身体好像被谁抚弄着,每一处敏感点都被触及。紧绷的头脑与身体突然松弛下来,他口中差点抑制不住发出□□。 他意识到身上压了重物,徐宇从自己的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他正伏在自己身上。 发现黎朱白的动静,徐宇抬头看他,一双眼睛充满了无辜。 黎朱白头皮发麻,用手撑着想逃离,他把手机拿远,压低声音斥责:「小宇,你在做什么……」 徐宇跟没听见似的一把把他拽回来,继续将脸埋进他的身体里。黎朱白不禁扶住徐宇的脑袋,拼命往外推,可又使不上劲。 松开后,徐宇上前又吻上他的嘴。黎朱白眼睛瞪大了,想要挣扎,却无力逃脱,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被尽数掠夺。 手一松,手机啪嗒掉在地上。手机里还在传出路春山的声音:「朱白?朱白?」 身上的徐宇轻舔他的耳垂,又咬了咬。 -------------------- 后日谈是正文情节的后续~(努力解锁ing) 第133页 不过后日谈可写的貌似并没有想像中多呢(陷入沉思) 但是无论如何请安心,番外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p 第66章 后日谈二 善良的男人 黎朱白又开始失眠了。 往常他失眠时,比起药物,徐宇总是更为有效。徐宇好像一只巨大的狗狗,或者是一床温厚的棉被,把自己被裹进他的怀抱时,令人舒适的困意总会如同潮涌一般袭来。 分明前段时间,他还能够与他正常地相处。 可就是在某一天晚上,从梦魇中脱身的他睁开眼,看到面前那个熟悉得过分的年轻人的睡脸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说不清为什么,可是尝试着再一次合上眼却没有了困意。 那天起,睡在徐宇旁边,会令他愈发难以入眠。 不如说,这孩子正是自己睡不着的理由。他变成了自己失眠的病根。 可是他不放心留着小宇一个人。就算是睁着眼在小宇身边度过一晚,他也不会放过一分一秒他恢復的可能性。 像是监视一样。 每当小宇睡着了,黎朱白就会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脸。除了新添的一些伤疤外,与以往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小宇的性格不算是太温和,可以说有点倔。不管长到多大,他闹脾气转过身背对他时的身影,都很像一个生气的小男孩。 而仔细回忆一下,他们每次相见时,小宇跑过来的模样都与他小时候如出一辙。 就算已经二十多岁了也是个小孩子。 想到这里,黎朱白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手摸上徐宇沉睡的脸颊。他的脸很瘦,有些许温热的温度。 他挪了挪位置,离小宇更近一些。他熟睡时的鼻息唿在自己脸上,不知怎的,让他浑身变得炽热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保持这样,永远不清醒过来,会更好…… 黎朱白勐地收回手,心脏因为这种罪恶的想法加快了速度。 徐宇动了动。黎朱白以为是自己吵醒了他。但是他只是凑近了黎朱白,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蹭了蹭,再次沉沉睡去。 - 因为晚上无法入睡,黎朱白开始在白天打瞌睡。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眼睛一闭就睡着了。虽然他觉得这种习惯很像老年人,但是很难改进。 明明只是打了几分钟盹的工夫里,他被一阵风铃夹杂着人声的骚动惊醒。 他抬头,揉着眼习惯性地说「欢迎光临」。 客人问:「椰子呢,今天怎么没看见椰子。」 黎朱白这才惊觉,椰子不见了。他僵笑着左顾右盼,也没有发现半分小猫的身影。 椰子是黎朱白刚来海滨时捡到的小猫。曾几何时椰子还只是一团脏兮兮的沾着泥水的毛球,看起来根本活不下来,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只毛髮金灿灿的,客人来了总会吱吱乱叫的健康小猫。 那天还是徐宇发现的椰子。走着走着,他突然在草丛旁停下脚步。怎么叫都叫不走,走近一看,才注意到了那只泥糰子。 客人离开后,黎朱白原本没有多想。但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后,他发现徐宇也不见了踪影。 像是在怀疑他带着椰子和自己躲猫猫似的,黎朱白甚至连衣柜也找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怀抱着他们可能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侥倖心理,他在椅子上枯等了几分钟,向店门口张望了片刻,很快便坐不住了,决定提早关店去找人。 出门的时候没记得要拿手电筒,不曾想出门之后天很快就黑了。或许是冬日天色暗得早的缘故,随着夜幕迅速的沉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逐渐在黎朱白心中升起。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见过一个年轻人男孩儿吗,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衣服……」 黎朱白朝着每一个可能见过徐宇的人复述这一段台词,但是得到的不是摇头便是矢口否认。 即便再三告诉自己肯定没事的,小宇只是在某个地方待着,最严重就是迷了路而已。说不定他自己已经走回了家。但是把沿海的路来来回回走了三四遍,走得腿脚发酸,还是没有一点影子。 黎朱白走到沙滩边,一眼望去,只有淹没在黑暗中的礁石和搅动着的海水。 「哟,黎店长?」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黎朱白被吓了一跳,徒有的期待迅速落了空。只是一个常来店里的女客人而已。 女客人笑眯眯和他搭话:「黎店长这么有兴致,晚上关了店来海边吹风啊。」 黎朱白甚至连假笑都装不出来,他清了清因为许久没有开口变得干涩的嗓子:「我,我找不到我家孩子了……」话说出口,因为颤抖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 女客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道:「你指的是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吧,那是你朋友吗?说起这个,我刚看见路边有个人好像溺水了,捞上来已经断气了,妈呀,我不小心瞥见一眼,黑煳煳一团,那个惨的呀……」 没有注意到黎朱白苍白几乎如气绝般的面色,女客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不过我听人说那好像是一群从外地来旅游的年轻人,喝醉了酒失足掉进水里的……人呢?」 黎朱白没来得及与她告别便已跌跌撞撞地离去,自然也没有听完她的话。 疾速的奔走让冬季夜间的海风尽数吹进黎朱白的眼里,他脸上止不住流下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海风裹挟而来的海水。 第134页 - 下午三四点左右,椰子趁着客人进来的间隙熘出了门,徐宇从二楼眼睁睁看着椰子一熘烟地跑走了。他下楼时经过把头垂在胸前熟睡着的黎朱白,一声不吭地打开门追了出去。 小猫好动且灵活,只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徐宇找啊找,找啊找,找了草丛,沙滩,礁石和每一家店铺,就是不见椰子的踪影。 不知走了多久,他一抬头,椰子正在树上盯着他看。晶莹莹的眼珠子在暗夜里闪着光。 他一伸手,椰子就从树上跳下来,正好跳进他怀里。 椰子大概找不到家,也累得不行,乖乖地躺在徐宇的怀中。 这下轮到徐宇晕头转向了。他四下张望一番无果,抱着椰子走啊走,走过了歇业的店铺,礁石,沙滩和草丛,却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 走累了,他找了一个路灯,抱着椰子就地坐下等。 路灯很亮,夜晚的空气很冷。他吸了吸鼻子,并不担心。因为他总觉得会有人来找他。 有一个好心的女孩走近了。见到一言不发地坐在路灯下的徐宇,她走到他面前,俯身问道:「你没事吧?」 话音还没落,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你!」 她讶然转身,发现有一个男人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明明长相十分斯文清秀,但是他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似的。 「离他远点。」他厉声喝道,「不准碰他。」 煞白的灯光下,那人的眼里充满了杀气。女孩吓出一身冷汗,一边念叨着「神经病吧」,忙不迭地跑走了。 黎朱白疾扑到徐宇身前,边胡乱地检查他浑身上下有没有受到伤害:「小宇,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宇盯着面前一边上上下下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边泪流满面的男人,突然毫无预兆地亲了上去。 黎朱白颤了一下。然后开始回吻他。徐宇的嘴唇冰凉而柔软,舌尖却是炙热的。 一吻尚未结束,黎朱白便感受到了眼前人的战慄。他俩分开一看,才发现徐宇哆嗦着:「好冷。」 天寒地冻,黎朱白却急得满头大汗。他手忙脚乱地脱下大衣给他披上:「这样会好一点吗?」 徐宇哆嗦得更厉害了。 黎朱白犹豫了一下,将他紧紧拥入怀里:「这样会好一点吗?」 徐宇渐渐停止了哆嗦。 徐宇把头埋在黎朱白胸前,闭上眼睛。 「嗯。」 黎朱白渐渐感到膝上一阵剧痛,他反应过来,应该是刚刚扑过来时磕到了膝盖。他咬紧牙关忍住。他很怕冷,穿着单薄的衣服,身体已经麻木了。但徐宇在,他从未如此温暖过。 -------------------- 解锁了咩?大家都能看到吗? 今晚更最后一章剧情后日谈~ 然后发完最后一章番外就完结了哟 第67章 后日谈三 例外状态 「爸…爸…」 黎朱白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咧着嘴挥着小手的小娃娃,而娃娃身后是气得吹鬍子瞪眼的徐知谦,差点就要把「你管谁叫爹呢」说出口了。 这是徐知谦的女儿徐安,刚学会走路说话,一见黎朱白就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去要抱抱,见了谁都叫爸。 因为陆路春山的再三催促黎朱白不得不回到医院进行复查,而徐宇也成了个问题。虽然纠结许久,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把他送到徐知谦家中,因而也就顺利成章地见到了徐安。 之前的不愉快争端毕竟已经过去了两年,再次见面,之前的事自然已经随风消散。林真对黎朱白客客气气的,徐知谦即便不是太情愿,却依然允许黎朱白抱了安安。 黎朱白再三对徐知谦他们鞠躬,不停地重复着「麻烦你们了」。 但更大的问题还是在徐宇身上。 一开始被带进家门时他的情绪还好,乖乖待在角落和安安一起。但等到黎朱白要走时,徐宇就跟丢了魂一样要跟上去,无论林真和徐知谦怎么拦都没招。 黎朱白耐心地捏着他的手:「小宇,我只是去一天而已,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徐宇由着黎朱白牵着他,一直低着头。半晌都没松手。 急得黎朱白差点当着他们的面哭了出来。 最后还是勐女安安出面解决了问题,她的橡皮泥玩具暂时转移了徐宇的注意力。 「对不起,实在是麻烦你们了,都怪我太不中用。」黎朱白不停地给夫妻俩鞠躬道歉,「做完检查我会马上把他带走。」 林真心里十分复杂。尽管她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心软,就这么简单地原谅他。可她也实在做不到去苛责这个可怜的男人。她让黎朱白放心离开,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徐宇。 黎朱白走后,徐知谦嘟囔着:「奇怪,我们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我们是同龄人,他这些日子以来怎么老了那么多?」 林真看着他装傻的样子有些愠怒,原本想骂他,最后却只是说:「你也不年轻了啊。」 - 医院和病房的空旷空间会让人产生不由自主地觉得孤独。 不知道是否由于这种强烈的孤独感作祟,黎朱白变得异常思念徐宇。他希望检查可以快些结束,最好在顷刻之间便结束。这样他就可以完好无损的从床上跳起来,立马去找他。 第135页 他收到了徐知谦报平安的消息。说徐宇和徐安玩得很好。黎朱白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不受控制地时候,徐知谦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要不你把他留下来吧,他在我们这里过得很好。」 黎朱白脸上的笑容一剎那消失,他直接把电话摔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徐宇不需要他吗?开什么玩笑?明明只有他,明明只有他…… 是啊,黎朱白也变得会生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怪脾气的中年男人,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动肝火。果然像电影里说的一样,愤怒是守恆的,他前半辈子的好脾气都在这几年里偿还回来了。 也可能是年纪大了,得赶紧用掉一些愤怒的额度,再过几年两脚一伸,什么情绪都由不得你使了。 他想起几年前住院的日子里他只能拿电影来打发时间。自己年纪大了反而越来越不喜欢以前的那些温情文艺片,他开始看猎奇恐怖的电影,乃至于……就像小学生重新开始补课一样,他人生的节奏似乎倒置了。别人是老了开始放慢节奏,他是把节奏加快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因为他犹记做完手术后路春山泪眼婆娑的样子,吓得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近弥留之际。 即便检查的结果还算良好,但他也是事后才知道,因为拖的太久,再加上他的体质和心理素质都太差,手术有很高的风险。 也是正式因此,他发现路春山这个懦弱的男人好像对他是真心的。那天路春山搬着饭盒来陪着他吃饭,黎朱白闲得慌,心血来潮调戏他一句:那天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死了。 没有,路春山含煳着说,嘴很硬。放在以前,他派去做特务很适合。 黎朱白轻笑一声。你就是怕我死了。 路春山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承认道,是。 黎朱白没想到他转变的这么快,一时间被他的不坚定惊到了,赶紧扒了几口饭压压惊。这种特务在以前,放哪边都是会枪毙的呀。 黎朱白更过分地补充一句:那你还想和我睡吗? 路春山差点一口饭喷出来。你动的是心脏手术还是大脑手术啊,这说的都是什么疯话。 你就说你想不想,就算我成了这样。黎朱白放下筷子,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他胸前有一道可怖的疤痕,那道疤痕切断了他身体最美丽的地方。 听到后半句,路春山最终还是承认了,他想。他说,你成了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黎朱白一直知道路春山很懦弱。他不敢顶撞父母,一边对父母不断提到安排的婚事心怀忐忑,同时也不愿和黎朱白分开。黎朱白讨厌这种面对哪一方都不坚定的人,如果当年他能坚定地甩掉自己,他还会对他心生一些敬佩。 因而他想又有什么用呢。黎朱白终究也不在意这个答案。问完这句,得到了满意的回覆,扔过去一句「那你就想着吧」。又翻开书不再搭理他。 - 检查很快结束了,可把徐宇带离徐知谦家并不是一件易事,徐宇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反应。但徐安一听说表哥要走了,跟水龙头开了闸,哇哇哭着抱着他不让走。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萌生情感是在一瞬间,遗忘也是在一瞬间。 黎朱白抱起徐安,向她承诺日后她可以来找徐宇。孩子眼泪渐渐平息,黎朱白看着徐宇异于寻常的样子,开始感到新一轮异于寻常的哀伤。 黎朱白回到了海边,带着徐宇回到了咖啡店。虽然他被告知还能活上十几年甚至更久,一切都在好转。但手术的疼痛感在他体内永远留了下来。这份感觉常在夜晚突然来袭,从心口的位置一寸寸蔓延到脖颈、脸颊、大脑、背嵴。 他有时在半夜惊醒,大多数时候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只安静听着起搏器维持的心脏突突地跳啊跳,无能为力地感受着一阵阵急遽而勐烈的锐痛。 徐宇好像能感受到他的痛觉,察觉到他的战慄与颤抖。在黎朱白饱受折磨的每一个夜晚,他会避开他的痛处,轻轻搂着他,安抚式的摸着他的肩。 有时候疼痛就这样消散了,可有时候这种行为让黎朱白感觉更为心痛。他会被提醒自己是一个人在承受这份痛楚,没有人能替他分担。 但是黎朱白的求生欲也前所未有的强烈。为了实现营养均衡,他不再严格地吃素,他会按照建议少许加一些肉蛋奶维持健康。他不喜欢把死活挂在嘴边,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不负责任地随便去死——他死了,徐宇怎么办? 他把遗书反覆写了三四遍,这样有一天万一他突然停止唿吸,徐宇也不会没有着落。可是有一天徐宇看到他写的东西以后,情绪激动地把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撕得粉碎,然后用力地抱住黎朱白,给黎朱白看得愣了神。 他想,徐宇的情况正在好转。 最后他还是编辑了一份电子版的遗书,锁在邮箱里。 他觉得徐宇快要恢復了。 他带着徐宇去了人烟稀少的海边。无论何时都是萧瑟的海。 黎朱白柔声问他:「小宇,我是谁?」 徐宇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黎朱白又握住他的手,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徐宇没有什么反应,站起来想走。 第136页 黎朱白按住他,不让他走,他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情绪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给我留下就选择那么去死?谁允许的?」 黎朱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背过身,低低地说:「小宇,我真的很爱你。你告诉我,你是装的,对不对。」 黎朱白勐得转身,椅子上的徐宇依然是那个表情。 黎朱白等了很久,很久,徐宇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变化。 黎朱白忍不住哭了。 徐宇不解地走上来,他理解黎朱白脸上的眼泪,他蹲下来抱住了跪在地上抹眼泪的黎朱白。黎朱白使劲推开他,却推不开。 他只好一边被他抱着,一边哭得停不下来。他不顾一切地放声哭着,反正潮水的声音很大,最终都会将所有声音淹没。所有声音终究只有他听得到。 -------------------- 第68章 番外七 平行世界·爱情故事 【设定】大家都很普通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新仇旧恨,也没有任何人因为意外死掉·两个人的身份分别是大学老师和美院的普通·天才学生。 认识的契机实在一次联谊上,徐宇的同学们拉着他玩真心话大冒险。隔壁桌正好是黎朱白和他的学生们。 徐宇被抽中去和隔壁桌最喜欢的女生要微信,然后他看了一圈后走过去,对着黎朱白说:「老师,可以要一下你的联繫方式么?」 两桌都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开始尖叫。 陈嘉瞪大着眼睛:「徐宇有没有搞错,那是男的诶?」 徐宇不紧不慢地说:「是你自己说要和最喜欢的那个人搭讪的。」 「他给你了吗?」陆紫琪好奇地问。 徐宇点点头,没忍住笑意。这桌吵闹的大学生瞬间又沸腾了,开始像返祖的猿猴一样尖叫。 本来加了联繫方式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后续了,但是过了几周,黎朱白来到美院开研讨会。 两人擦肩而过时徐宇注意到了他。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果然是他。 他一下子拦在黎朱白面前:「老师。」 「欸,好巧。」黎朱白有些惊讶。 「老师你来这里上课吗?」 「嗯,差不多,来做一个讲座。」 「好可惜哦……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赶过去捧场的。」 黎朱白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讲的都是些无聊的东西啦,不听也没有什么损失。」 「不,我想听,」徐宇发出了邀请,「老师今晚有没有空,我想单独听老师讲给我听。」 黎朱白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师我想和你约会,不想做躺在你列表里的尸体。」徐宇狡黠一笑,「就这么说定啦。」 黎朱白的脸更红了:「我我我是男人……」 徐宇凑近他的耳朵:「老师你脸红的样子比女人更漂亮。」 黎朱白一个激灵拔腿就跑,徐宇还在后面大喊:「老师,要来哦!」 - 晚上,义大利餐厅。 「老师,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这样不好吧……」 「朱白。」徐宇冲着他笑,「如果老师你不喜欢我就不这样。」 黎朱白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听起来也不算很别扭。」 「老师这家店的意面很有名哦。」 「你和恋人来过吗?」 「可能来过,也可能没有。」 黎朱白不解。 「如果他今天同意成为我的恋人的话。」徐宇一边握住黎朱白放在桌上的手,一边眼含笑意地说。 黎朱白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我,我去一下洗手间。」黎朱白进洗手间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很高大,正在语气很不好地讲电话:「我说了今晚要临时有了手术,要晚点回来。」 黎朱白连声道歉,那人表情很不耐烦,抱怨着「怎么搞的」,但看清黎朱白的样子时,表情却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男人放下手机,打量着黎朱白。 黎朱白髮现他长得像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男明星,但是他确实没有见过他,于是他小心翼翼道:「抱歉,我没有印象。」 男人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了句「算了」便继续拿起电话匆匆离开。 黎朱白回到座位上,菜已经上齐了,看到他最喜欢的奶油蘑菇意面,他的眼睛忍不住闪闪发亮。 「朱白,」徐宇突然叫他,「嘴角沾到了。」黎朱白抬头,徐宇毫无预兆地伸手帮他擦掉了嘴角的酱汁,伸进嘴里尝了尝:「味道不错。」 黎朱白脸色一变:「这是你们大学生该做的事吗!你觉得这很浪漫吗,不过是个小屁孩……」 徐宇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对不起。」 黎朱白已经没有吃的心情了,他把局面摊开来跟他讲:「所以你这样做,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看到黎朱白突然严肃起来,徐宇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喜欢你,老师。你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到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黎朱白被齁得清了清嗓子:「可我是男人啊。你是同性恋吗?先说好,我可不会喜欢男人。」 「我也觉得我不是,」徐宇摇摇头,「直到遇见老师。现在的我,为了老师,就算被人嘲笑是同性恋也没什么所谓。」 第137页 黎朱白被哽住:「我可没有嘲笑同性恋的意思……」 徐宇往前靠了靠:「所以啊老师,都是你害我变成同性恋的,你要对我负责。」 黎朱白慌慌张张地:「我,我还要改卷子,我得先回去了。」他拎着包先走了。 -- 黎朱白借宿在李平家,他急急忙忙出去,上了地铁,却因为白天工作太疲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终点站,他手机也没电了。完全不知道怎么走,地铁时间过了,好不容易问了人,但是他根本不不会看导航,走着走着却不知道到了哪里。 他只好在小店借公共电话打。给李平这个不靠谱的东西打了一百个电话都没有打通,他在这个城市也没有认识的人。他只记得那天徐宇一个字一个字给他报的手机号。 他心一横,拨了过去,祈祷着,求求了,快接吧,虽然丢人,但他可不想睡在脏不拉几的荒郊野岭啊。 没想到秒接:「老师?」 黎朱白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徐宇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能感觉的到。」 黎朱白告诉他自己坐到终点站后迷路的经过,胡乱说了一通后,他声音颤抖着:「我,我找不到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徐宇耐心地安抚他:「老师不要急,先看看,你周围有没有路标或者标志性建筑,你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来找你。」 黎朱白瑟瑟发抖地坐在废弃的公交站里,周围是拔高的野草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原也,路上也没有什么车。有经过的车他也不敢招手,唯恐被劫财劫色(误)。 他很冷很困,便瑟缩成一团,靠在公交站里睡着了。 他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的十五岁生日那天哥哥带着自己去看电影,结果被人设计出了车祸,父亲也悲伤过度成了废人。愤怒的他报仇无果,还被发现生了病,为了钱只能委身于一个骗婚的医生(竟然就是刚刚在洗手间撞上的那人?)。 后来他遇到了仇人的妻子,于是蓄谋接近她。因为愧疚对他的儿子非常好,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但是这个孩子十八岁那年竟然强吻了他,他才发现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打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沦陷。 阔别两年他与那孩子重逢,想忘却过去安心度日,发誓与其保持距离,却因为心疼起父母双亡忍不住一次次纵容他靠近自己。终于自己醉酒做出了不轨之举,他下决心离开。可他得知那孩子悲伤过度命悬一线,他脑海里的原则什么的全没了,他没有控制住自己,重新找到了他。 他们只过了一段短暂的幸福日子,过往重重阴影再次缠上了他,而他隐瞒的一切也都被那孩子知道了…… 结局不堪设想,他记不清到底是谁死了是谁受伤了,也忘了故事的结局。但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死掉了,不然,他为什么会感到那么心痛呢? 一场梦蜿蜒曲折,跌宕起伏,扯得荒诞无边,搞得头痛欲裂,浑身直冒冷汗。 「朱白,朱白!」他被一个唿唤声喊醒了,眼前是满脸焦急的徐宇。黎朱白缓了好久才看清他的脸。 「朱白,你怎么哭了,你很害怕吗?」徐宇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满脸的泪痕担心地问道。 黎朱白的意识仍然没有走出刚才崎岖的梦,他惊讶地发现徐宇的脸竟然和梦里那个孩子的长相一模一样。心中涌上来难以言喻的悲伤,加上此前又惊又怕的情绪,他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 看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脸上滚落,徐宇慌了:「黎朱白你别哭啊。」他手足无措之下,只好紧紧抱住黎朱白,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他 。 黎朱白没有反抗,他只想安静地被他抱着。 好温暖,原来怀抱可以这么温暖。不知道为什么,梦的悲伤还在一阵阵侵袭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闭上眼睛,靠在徐宇的肩头。幸好被他找到了。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 徐宇带着他回了家,他们躺在床上,面对着对方。 黎朱白告诉徐宇:「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在梦里我好像把一生都过完了。」 徐宇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边紧握着他的手:「嗯,我明白。」 - 第二天黎朱白一醒来,发现有个人正在看着自己,吓得他一蹦三尺高。 徐宇正像一只无辜小狗似的趴在床上盯着他看。 黎朱白往后倒退几步:「别这样……好吓人……」 徐宇扑到黎朱白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黎朱白,我爱你,和我在一起吧。」 黎朱白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你在说什么梦话。」 徐宇依然不折不挠地凑近凑近再凑近:「和我在一起吧,我知道你也不讨厌我,和我试试又没关系,不喜欢你可以狠狠地甩掉我。」 「不可能!而且我才不会狠狠地甩掉谁呢……」 徐宇委屈地嗫嚅道:「可朱白,你是因为迷路就会被害怕哭的人,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 黎朱白涨红了脸:「你,你,你胡说!」 「你昨天抱着我哭,眼泪都把我的衣服浸湿了,你要看吗,现在还没干呢……」 「停停停!住嘴!我答应你,但是求你别说了……」 「黎朱白,你答应了!不许反悔,我拿录音机录下来了!」 第138页 「你什么时候拿的录音机?!……」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