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 第1页 [穿越重生] 《洞房昨夜停红烛》作者:清欢慢【完结】 简介: 本文又名《和攻略对象交换身体后》 核心梗:+先爱+天作之合+打脸互穿 阿霁是天家贵女,崔迟是名将之后。两人虽打小相识,却彼此无感。 最亲密的时刻,是洞房花烛夜,在众亲友的起闹下共饮合卺酒。不料酒意上头,竟稀里煳涂做了夫妻。 一夜缱绻,睁开眼时少年郎变作了美娇娥…… 崔迟望着镜中柔弱娇怯的小女儿情态,崩溃到想横刀自刎。 他们父子平生有一大志——等女皇寿终正寝后篡夺李家江山。身为崔家独子,如今却变成了李家公主,叫他情何以堪? 阿霁却很冷静,望着镜中濯如春柳的冷面美少年,决定顶着崔迟的皮,慢慢去刺探他们家的老底。 姑母能征服战功卓着城府极深的姑丈,身为姑母的继承人,攻略姑丈门下小弟的儿子,应该属于入门级的难度。 万万没想到,和老派前辈不一样,如今的年轻人他不讲武德…… #一个直男癌男主临阵倒戈的故事# #一个伪咸鱼女主发愤图强的故事# 互穿之前, 崔迟觉得本朝女子地位太高了。 阿霁对现状很满意,愿做富贵闲人。 互穿之后, 崔迟哭得好大声,由衷觉得女子地位亟待提升。 阿霁总算明白了女皇的用心,愿继承她的遗志。 内容标籤: 灵魂转换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霁,崔迟 ┃ 配角:《小菡萏》《京华春》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论如何让潜在政敌临阵倒戈! 立意:爱是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互相成全。 第一章 凤始二十一年,卫都洛阳,时值元日,毗邻北宫的朱雀坊欢声雷动。 贵族子弟齐聚春风里,或纵横角逐于马球赛场,或吟诗作对于幽篁别馆,或谈笑风生于舞榭歌台,或嬉戏玩闹于湖畔芳林…… 此处原是女皇故居,她主政时洛阳刚收復,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为响应重建都城的政令,她便拆了公主府,用以支援损毁严重的官邸和外城郭等修葺工程。 因她酷爱跑马打球,遂在旧址上建了马球场,此后陆续增修楼阁宫苑及看台,歷经二十余载,终成今日之规模。 每逢年节,女皇都会驾临春风里,并广邀近臣及后辈们宴饮游乐。 今日是家宴,她自不会缺席,只是忙于大朝会,须等午后才能脱身。 ** 上东门外伞盖如云,宫扇林立,两列甲士簇拥着一顶雀羽彩绣的软檐步辇,浩浩荡荡往朱雀坊而去。 坊门两侧有百尺望楼,日光在楼顶铜兽间跳跃,不经意晃到了阿霁的眼。 她抬手虚虚挡在额前,凤钗上垂落的白珠如调皮的小鱼,在她掌心啄来啄去。 阿霁是雍王幼女,生于凤始五年冬。 彼时北方初定,庆阳归附帝室,捷报传至洛阳,女皇姑母大喜之下御笔一挥,将她从县主变成了公主,并赐封号令仪,以迎王师之名西巡至长安,专程接她进宫。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十五年一晃而过。 往年阿霁一早就会来,可自打及笄后,便不能再逍遥度日。 说来奇怪,向来以开明着称,从不干涉她成长历程的女皇姑母,突然要求她从政…… 陪鸿胪寺官员安顿好各邦来使后,她紧赶慢赶,还是误了上午的马球赛。 抬舆卫士步伐齐整,又稳又快,片刻就行至朱雀坊外。 园门外衣香鬓影,彩袖招展,公主伴读薛妍正领着同龄闺秀在迎候。 她们大都是公卿之女,和阿霁再熟悉不过,礼毕便缠着她下辇,一行人说说笑笑簇拥着她步行入园。 「亏得世子脾气好,若放在前朝,崔郎怕是要被打断腿。」裴氏女道。 前朝七位皇子,一个赛一个威风,为争帝位差点覆国,的确不好惹。 「可不是嘛,他太狂妄,凡事都爱争第一,也不怕冲撞世子获罪。」陆家女附和道。 「除了陛下、千岁和大将军,他会怕谁?想必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呢……」周小娘子一派天真道。 阿霁对上众女探询的目光,无奈讪笑。 她们口中的世子便是阿霁的兄长,受封咸宁郡王的李匡翼。 崔郎则是崔迟,小字安徐,大将军与东海郡主独子,本朝最年轻的虎威将军。 崔迟离京两年,一回来便出尽风头。 听说方才在马球赛上一举夺魁,还失手击伤雍王世子的坐骑,害他坠马,幸好伤势不重。 「公主,也不知道世子现下如何了,您快去瞧瞧吧!」吴娘子怂恿道。 阿霁恍然大悟,她们这般殷勤,想来是要跟她去探望兄长。 女皇夫妇迄今无后,她的帝位承袭至兄长雍王,而李匡翼是雍王嫡长子,在世人眼中,便也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选。 他曾迎娶南越王女赵氏,婚后不久感情生变,去岁刚离异,膝下仅有一女,已被赵氏带回南越。 如今赵氏改嫁,再无復婚可能,单身青年李匡翼便又成了香饽饽。 驾霄楼前守卫森严,阿霁见他们如临大敌,好奇道:「有刺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页 门监逡一眼阿霁身后的莺莺燕燕,无奈道:「公主真会说笑。」 「怎么,连公主的驾也敢挡?」周小娘以纨扇掩面,掐着嗓子狐假虎威道。 就算为了在女伴中争个面子,阿霁也得设法成全她们,遂摆出公主威仪,不费吹灰之力便突破了李匡翼的防守。 她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飘飘欲仙,待挤出来已经粉面微濡,髮髻半歪。 趁对镜补妆的功夫,她悄声叮嘱薛妍:「别学她们飞蛾扑火,我阿兄绝非良人。」 薛妍正帮她抿髮,闻言微愣,脸儿低垂道:「多谢公主提醒,我心里有数。」 她说罢忍不住打趣:「谁让陛下是女子?这可断了无数佳人的后妃梦,没办法,大家只能退而求其次。」 「做女官不比做妃嫔好?」阿霁反问道。 薛妍轻笑:「那不一样,人各有志嘛!其实嫁给郡王也没有什么不好,说起来,他可是除雍王之外,本朝最尊贵的男人。何况我们陛下总向着女方,连南越王女都护着,又岂会不护着我朝女子?就算婚后受了委屈,也能求陛下做主。」 阿霁忍俊不禁道:「你把我姑丈放哪里了?」 薛妍一拍脑袋,笑道:「这位次可不好排。」 以前没有女皇帝,自然也无男皇后。 因无据可依,直到现在,礼官们也给皇夫谢珺议不出个合适的称谓或名目,他又为人低调,甘愿隐于幕后,因此极易被忽略。 阿霁刚收拾停当,便听外边响起恢弘的乐声,她兴奋道:「姑母来了,我们快去迎驾!」 ** 申初,赛马正式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骑手们跃马扬鞭,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看台上欢声四起,尖叫连连,观众纷纷离座,热情高涨得挤到了雕栏前。 像慵懒的父亲和幽淑的母亲一样,阿霁也生性喜静。但每次伴驾都能被场上气氛感染,恨不得化身骑士纵情驰骋。 她一早就离座,毫不客气占了视野最佳的位置。 「姑母一定会赢的,一定会。」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赛道,小脸发红,紧紧抱着身畔男子的手臂。 那人戴漆纱笼冠,颈下系朱缨,着绛紫对襟大袖衫,围裳外金绶组玉,光华内敛,沉稳如山,正是安定王千岁、皇夫谢珺。 谢珺十五年前致仕,朝廷念其功勋卓着赤胆忠心,仍拜他为太尉,虽无实权,却保留着名义上的武职之首。 他出身军旅,寒暑不辍勤于锻鍊,哪怕年逾五旬,仍体魄强健身材匀称,丝毫不见老态,唯有那双眼眸与常人有异。 他少年时遭暗算,左眼重伤,摘除后常年以义眼示人。无论做得多逼真,离得近了仍能看出,因为珠子不受岁月侵蚀,永远宝光流转。 此刻他压根没听到阿霁紧张的唿声,只聚精会神盯着赛道上那匹飞驰的桃花马。 为轻装上阵,赛马歷来不配鞍鞯。 为首那人着赭黄骑装,一手执鞭,一手握缰,正端坐马背奋力疾奔。 骏马迅捷如流星,但她身形纹丝不动,似与身下宝马合二为一。 她定会夺魁,这是毫无悬念的。 他不担心输赢,场中对手都是她的心腹爱将,除非脑壳坏了,谁会去和皇帝争高低?他只担心她太卖力,身体会吃不消。 岁月不饶人,他们到底不年轻了。 「姑丈,再过几年,我一定要变得和姑母一样厉害。」阿霁趴在他肩头兴奋地叫道。 谢珺百忙之中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先驯好那匹小马再说。」 阿霁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崔迟托人送她的及笄礼——一匹异域矮种马。 那匹马敦实如骆驼,脚程比不上骡子,性格却比驴倔,靠它的话这辈子也别想参赛。 这傢伙定是在羞辱她,他向来就不把人放眼里。 正暗生闷气时,远处山唿万岁,声动九霄,她定睛一看,就见桃花马一骑绝尘,已经过线。 姑母连胜三场,终于拔了头筹。 「赢了,赢了,姑母又赢了……」她激动得忘乎所以,使劲蹦起来尖叫。 落地时好像踩到了什么,身后陡地传来一声惨叫。 阿霁闻声回头,正对上一个少年扭曲的俊脸。 来人眉目深邃,戴黑幞头,着紫绫襕袍,腰束玉带,颀长英挺,有着洛阳少年中罕见的坚毅冷冽。 这份独特气质,除了崔迟还能有谁? 阿霁虽不上场,可为了应景早换了骑装和马靴。而崔迟日间打完球后便更衣除靴,此刻仅着轻软便鞋。 她方才那一脚下去,似乎听到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阿霁是个讲理的人,从不仗势欺人,见状不及多想,忙诚恳道歉:「崔阿兄,对不住,我不知道身后有人……」 崔迟眸光阴郁,有些滑稽地单脚纵到了一边,扶栏抽了口冷气,「你这是存心报復吧?」 见阿霁一脸迷茫,他不屑道:「李匡翼为了引人注目故意坠马,不关我的事,不信你去问他。」 阿霁瞠目结舌,脑中闪过兄长在群芳环绕下惬意的模样,心底疑窦丛生。 他本就因为和离之事大失圣心,怎么还不知收敛?姑母最厌恶朝三暮四的浪荡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是我行我素? 若真是别有目的佯装受伤,那为何在她到来之前又严防死守,不许众女靠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页 这前茅后盾,定是崔迟在撒谎! 「崔阿兄误会了,我没有因为那事怪你。」她心底虽在腹谤,面上却仍是一团和气,眼中甚至流露着关切之色,一脸担忧道:「崔阿兄,要不要传御医来看看?瞧你这一头的冷汗,一定很疼吧……」 作者有话说: 喜迎2023,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二章 阿霁生着张略显稚气的短圆脸,蛾眉螓首,鹿眼明澈,瞳仁漆黑,琼鼻樱唇。 本是娇憨小美人的长相,可她眼距较宽,故而多了几分从容大气。 略尖的下巴又中和了面部的圆钝感,让她看上去既纯良无辜,又机灵慧黠。 崔迟对她虽无好感,可对上这样一张脸,也只能将满腔怒火压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无妨!」 阿霁立刻作出欢喜状,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崔阿兄就是大度!」 崔迟没法再和她计较,只得自认倒霉,越过她的肩四下里搜寻了一番,疑惑道:「谢伯伯人呢?」 阿霁慌忙转身,这才发现谢珺不见了。周围一片喧闹,看台上的人正欢唿雀跃着,潮水般向赛场上涌去。 「姑母刚夺魁,他定是去恭贺了,我也去……」阿霁正待脱身,却听他嘀咕道:「胜之不武,何喜可贺?」 「你说谁呢?」阿霁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顿住脚瞪着他道。 「当然是陛下!」他面带挑衅,眄视着她。 阿霁不觉血往上涌,挥着小拳头道:「你若不服,就去比试。」 「我要能坐拥御马三千,必也年年夺魁。」他没好气道。 他们自幼相识,但并无私交。 崔迟向来傲慢,每次碰见都是敷衍一礼扬长而去。阿霁对他也殊无好感,她喜欢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比如前起居郎——如今在兰台修史的小表舅程云轩。 这一点上,他俩倒是品味一致,崔迟自小仰慕程云轩的双胞胎姐姐程月羽。 阿霁待人最是和气,但姑母是她的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忽然抬脚照准方才的印子,使出吃奶的劲又踩了一下。 崔迟压着嗓子哀嚎了一声,登时面红耳赤脸容扭曲。 他忍着钻心的痛,一把攥住阿霁手腕,恶狠狠道:「臭丫头,真以为公主有多了不起?你有封地吗?有臣属吗?开府了吗?女皇既收养了你,为何不改玉牒给你名分?」 阿霁陡然被他戳到肺管子,眼前登时一黑,嗡鸣声中,似又听到生母雍王妃的谆谆告诫: 「阿霁,我们对你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守好本分,平安度过此生。你资质平平,论杀伐果断不如阿霖,论心思缜密不如阿霈。你争不过她们,更争不过匡翼,他再不得圣心,那也是嫡长子,天生就受宗法保护。切记,永远别学你姑母,千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位女皇帝,若德不配位,必会招致无穷灾祸……」 玉牒修了两回,但她的名字依旧在雍王谱系。 崔迟的话字字诛心,多年来她时刻警醒,一遍遍扪心自问:我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我到底该扮演什么角色? 越长大越迷茫,越懂事越彷徨。 女皇觉得生恩大过天,哪怕九五至尊,也不能罔顾人伦,剥夺兄嫂做父母的权利。殊不知,兄嫂们将孩子送出去后,早就放弃了所有念想。 纵使金尊玉贵奴僕成群,可阿霁置身禁庭却常感焦虑。为何姑母收养了她,又不肯做她的母亲,是怕世人误会吗? 她从小便学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将个性和锋芒掩藏,以最稳妥的方式摸索着长大。 她要扮演的是承欢膝下的乖顺小宠,而非惊才绝艷令世人嘆服的女皇子嗣…… 心底泛起一阵刺痛,她勐地醒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腕骨快要被崔迟捏碎了,正待唿救时,耳畔响起柔婉却严厉的女声:「安徐,休得无礼!」 一位妙龄女郎款款行来,衣饰素雅,通身书卷气,正是程月羽。 崔迟看到她气焰顿消,慌忙撂开了手。 阿霁心下委屈难当,扑过去抱住她,泫然欲泣道:「小姨姨……」她的曾外祖父与程家姐弟的祖母的是亲兄妹,按辈分她一直称唿他们姨姨舅舅。 程月羽自小与她的二姐李霈交好,故而对她也照拂有加,此刻见她目眶通红,失魂落魄,不觉心生怜惜,蹙眉望向崔迟道:「怎么能欺负妹妹?」 崔迟大感冤枉,苦哈哈道:「是她欺负我,我的脚都快被她踩断了。」 程月羽拍抚着阿霁,没好气道:「你钢筋铁骨,阿霁一个娇弱女子,哪里伤得到你?」 崔迟满面委屈,低声嘟囔道:「这丫头阴坏,月娘你别被她楚楚可怜的样貌给骗了。」 阿霁气不过,转头怒道:「你既光明正大,敢不敢当着小姨姨的面,重复一下你刚才说过的话?」 「怎么不……」崔迟愣是憋红了脸,讪讪改口道:「我就是不敢,怎么样?」 无论是质疑女皇,还是讥讽公主,那可都是忤逆犯上。 程月羽在国子学任女直讲,平素重规矩讲礼数,在她面前万万提不得。 「不怎么样,胆小鬼!」阿霁摸到了他的软肋,不由来了精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时,阿霁身边的郑女史冉冉寻来,与程月羽互相见礼罢,微笑道:「这俩孩子一年半载见不了一回,怎么刚见面就吵得乌眼鸡似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页 她出自四朝元老郑家,在宫中资歷颇高,又温和谦逊有学识,崔迟倒还客气,叉手行礼后,便不再做声。 阿霁也适可而止,同程月羽道别后,跟着郑女史离去。 台高三丈,阶梯又宽又长,走到一半时阿霁才压低声音问:「姑姑,可是出什么事了?」 「公主,陛下有些不舒服,在千秋楼休息,待会儿怕是不能亮相。今日是家宴,不讲君臣之礼。您得做回东道主,好好招待客人,不要露出丝毫破绽。」郑女史面不改色,笑望着赛场道。 阿霁心脏狂跳,眼中差点飈出泪来。 「别怕,陛下并无大碍。」郑女史拍了拍她的手,若无其事道:「就当是考验吧!」 阿霁心里七上八下,印象中姑母永远精力旺盛,怎么会…… 难道姑丈发现了异样,这才匆匆赶了过去? 都怪她沉不住气,非要和崔迟理论,不然早就赶过去了。 她懊恼地捏紧了腰间穗子,忽觉手腕有些疼,捲起袖子才看到几片淤青。 「公主,振作起来。」郑女史挽着她柔声道:「都是熟人,一定应付的来。」 阿霁一点都不担心这个,每年的元日家宴她都跟在姑母和姑丈身边,客人们全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或者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 宴厅有专人负责,阿霁去查看时,正逢教坊司的乐工们穿廊而来。 她询问今日曲目,为首官员递上簿子道:「陛下点了《青海波》和《兰陵王》。」 「换成《春莺啭》和《长命女》吧,」阿霁翻着簿子,若无其事道:「陛下在和程相公下棋呢,这会儿正杀得难分难捨,怕是开宴也过不来,不演奏谢活泼轻快的。」 她担心这种大型舞乐气势磅礴,会惊扰到千秋楼休息的姑母。 「可是公主,」后边一个裹着红抹额的蓝衫少年为难道:「若改了曲目,那我们排的舞就不合适了……」 阿霁扫了眼年轻矫健的舞郎们,笑道:「陛下爱看的是你们,至于跳什么舞并不打紧,反正都有赏。」 众人原本因不能目睹圣颜而失落,听到这句话顿时又喜笑颜开。 阿霁虽位分尊贵,但在同辈中年龄却最小,将宴厅安排妥当后,便亲自去延请宾客入席。 刚跨出门槛,就见程月羽陪着一位紫袍男子缓步而来。 那人白面微鬚眉眼昳丽,举止优雅风流俊赏,虽年过五旬,却丝毫不见暮气,正是太僕寺卿萧祁。 寒暄过后,萧祁眼睛往她身后转了一圈,纳闷道:「陛下还没过来?」 他是皇夫的表兄,也是女皇亲信之一,因拥立有功,这些年来仕途顺利,如今已经位列九卿。 忠直之士不喜他的为人,但晚辈们却爱他的诙谐有趣,阿霁也不例外,只是碍于姑丈不便表露。 「姑母在千秋楼和外舅公弈棋呢,这会儿过不来。」阿霁笑眯眯道:「萧伯伯还是先和小姨姨入内吧,快开宴了。」 萧祁满面狐疑,挑眉笑道:「真是稀奇。」说罢转身便要走。 阿霁忙追上去,焦急道:「萧伯伯,你不能过去……」 萧祁瞟了她一眼,低声道:「老程虽诡计多端,但他的棋术还没到能和陛下不分胜负的地步。」 阿霁不由怔忪,他已经大步往千秋楼走去。 说来也是奇怪,姑母那般活泼跳脱的人,棋术却很精湛,朝中鲜少有对手。 只是外人大都和崔迟一样,下意识便觉得她胜之不武,必是以势压人。 想到崔迟,她忙转头去问程月羽:「崔阿兄怎么没有一道过来?」 程月羽掩口轻笑,「你把他的脚趾给踩骨折了,他这会儿正闹脾气,怕是过不来了。」 阿霁大惊,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你来此作甚?」耳畔响起一个清越女声。 阿霁抬头,看到二姐李霈信步而来,挽起程月羽道:「怎不去陪你的小情郎?」 程月羽微恼,蹙眉甩开她的手,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李霈不以为忤,反倒颇为得意。 阿霁满腹心事,无暇玩闹,遂命人先送她们入席,自己去请其他人了。 作者有话说: 注释: 曲名出自唐代《教坊记》,主要记述了开元年间教坊制度、有关轶事及乐曲的内容和起源。灵感来自b站的唐代礼乐復原视频。 第三章 和往年一样,厅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本朝并无严苛男女大防,故而少年少女们都围坐在几条大宴桌前,长辈们则分坐主位两侧。 女皇未露面也就罢了,皇夫谢珺、太僕萧祁还有前宰相程循也都不在,饶是阿霁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还是无法打消宾客们的疑虑。 「阿霁,陛下平日最疼你了,还是劳烦你去千秋楼请一遭吧!表叔如今致仕在家,平日有的是时间,陛下就算棋瘾大发,也不一定非得这会儿吧?」说话的是阿霁的堂舅卢粲。 阿霁心里有点发虚,忙打起精神应付,「姑母再疼我,那也是皇帝啊,君臣有别,我可不敢造次。」 「阿霁,你就别谦虚了。」卢粲邻座那个锦袍玉冠满面春风的年轻男子笑道:「你在姑母和姑丈心目中的位置,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快去吧,大伙儿都等着姑母宣布开席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页 李匡翼这一发话,很多人也都跟着起闹,阿霁便有些左右支绌。 事关重大,她没敢向任何人透露,以至于到了这个关口,竟无人能替她解围,要是程小舅舅在就好了,这个书呆子,大年初一非得留守兰台。 正当她难以招架之时,门外传来说笑声,「观棋不语真君子,你看看就是不听,非得在陛下耳边叨叨,被她给撵出来了……哎呀,幸好过来的及时,快看,有人欺负你闺女!」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两名衣冠济楚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并肩走了进来。 阿霁满面激动,提起裙角小跑着迎了过去,兴奋道:「姑丈,萧伯伯,你们可算来了。」 「正赶上给你撑腰。」谢珺含笑挽住她道。 阿霁顺势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瞟了眼李匡翼,噘着嘴巴气哼哼道:「阿兄非要起闹,让我去请姑母,这种时候,我哪敢打扰?」 不等谢珺开口,边上萧祁忍不住笑道:「幸好你没去,不然你姑丈还得落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晚辈们早起身迎了过来,李匡翼连声解释那都是误会。 千秋楼那边的情况不得而知,阿霁偷眼打量,见谢珺和萧祁把酒言欢神色如常,想必姑母应无大碍,她高悬的心总算放下来一半。 谢珺虽无子嗣,但厅中却数姓谢的最多。 他有七个侄子侄女,如今皆已成婚,个个携家带口,满满坐了两大桌。 他一过来,孩子们便跟前跟后要讨压岁钱。 女皇不在,所以压岁钱由皇夫代发,都是金灿灿的凤始通宝,每年皆有一枚。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小礼物。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管弦,轻歌曼舞,直闹到天黑透才结束。 散去之前,大家吵着要拜别女皇。 二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缺席岁朝家宴。即便明着不说,可心里必定都在犯嘀咕。 阿霁转头想谢珺商量对策,可他竟没了踪影,她急得差点哭出来。 关键时刻,女尚书姮娘过来穿口谕:「陛下和程相公仍未分胜负,你们若是想谢恩,便去千秋楼下拜一拜,记得别出声,否则若是扰了她的思绪,她定会生气的。」 千秋楼上华灯四起,彩络纷飞。 众人行至曲廊下,仰头看到顶楼窗纸上映着两个对弈的人影,看身形装束正是女皇和前宰相程循。 众人不敢吱声,依次拜别后,由内侍领着回去了。 等到宾客散尽,阿霁才拔腿往楼上跑去。 檐下侍立的皆是女皇心腹,见她过来并未阻止,只沉默行礼。 她一口气跑上了顶楼,看到萧祁负手站在门口,面上是少有的凝重。 宫女打起帘子,阿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 棋榻前跽着个儒雅老者,青袍方巾,美髯如画,神态蔼然,与他对弈的并非女皇,而是一个形态略为相像的女官。 「姑母呢?」她颤声问。 女官朝里间望了眼,轻声道:「陛下还未醒。」 程循则盯着身畔铜炉,温声道:「陛下只是突发心疾,并无大碍,公主不要担心。」 怎能不担心?她腿脚发软,茫然四顾,「怎么不见御医?」 程循面色古怪,诧异道:「公主这是煳涂了?」 阿霁恍然大悟,庆阳虎视眈眈,扬州摇摆不定,储君之位虚悬,姑母在这个时候倒下,若是惊动了御医,怕是会朝野动盪。 「有老夫在,足矣。」程循捻须道。 他致仕后迷上了岐黄之术,遂一头扎进了药草医理中,几年来颇有成效,阿霁竟忘了这一茬。 她拭去眼角泪花,小声道:「我去看看姑母。」 ** 珠箔银屏,绣幄低垂。 锦榻在两座重台莲花铜枝灯间,昏迷的女皇仿佛置身于烛海中。 云鬓高耸,轻袍缓带,交领下露着半截雪色修颈,神态安详,眉目宁和。她如今四十有六,但素来精神饱满热情高涨,外人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 在人们的想像中,掌权者应是庄严肃穆、沉稳持重的。 可女皇少时朝气蓬勃活泼热烈,有着莹润的面庞和明媚的五官。 人到中年后,颧骨和下颚渐显,刚毅和果敢随之浮现,终于有了几分大众期许的君王气象。 此刻她静静躺在那里,谢珺跪侍在侧,正俯身拆她髮髻上的珠钿花钗,一颗颗一支支,全都细心地收拢在帕子里。 阿霁站在熏笼旁望着他,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 谢珺将除下的饰品包好,轻轻塞到了枕畔,呢喃道:「明儿若什么找不到就问我。」 阿霁鼻头一酸,顷刻间湿了眼眶。 姑母生性疏狂,从不在乎身外之物,可姑丈却总爱收拾她掉落的罗帕香囊钗环佩玉等。 有时候她醉了,也是他亲自为她更衣卸妆,从不假手别人。哪怕是阿霁,也只能从旁帮衬。 她唤了声姑丈,谢珺置若罔闻,只失神地盯着榻上之人。 阿霁满心恐慌,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要去探姑母的鼻息。 「你做什么?」他面色铁青五官狰狞,眼底泛着可怖的猩红,声音粗哑得吓人。 阿霁慌忙收回手,不知所措地跪了下来。 「她只是睡着了,」他缓了缓声气,揽住阿霁安慰,「她睡着了,你别碰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页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阿霁只得往最坏的方面猜。 在她设想的人生里,无论何时都有姑母庇佑,有姑丈爱护,还有无数亲朋手足扶持…… 「姑母醒醒,我有许多话想对您说……」她捧着女皇的手瑟瑟发抖,如悽惶无依的幼兽,哀恳地唿唤着。 谢珺见此情状,心下大恸。 待回过神来又悉心劝慰,可劝着劝着,自己竟也忍不住哽咽。 外间程循听到响动,心急火燎地奔进来,见父女俩正抱头痛哭,气得跌足长嘆,「怎么回事?还没到生离死别的地步呢!」 便在这时,女皇悠悠转醒。 程循立刻笑逐颜开,将谢珺往旁边挤了挤,跪在脚踏上专心请脉。 「他俩哭什么?」女皇缓过来后清了清嗓子,茫然道。 程循双眸微合,嘱咐道:「静下心,别说话。」 女皇转动眸子,瞟了眼可怜兮兮的俩人,半开玩笑道:「想吃我的席,没那么容易。」 她向来不忌谈生死,阿霁早习惯了,不禁破涕为笑,拽出帕子抹泪花。 谢珺则满心后怕,苍白着脸哼了一声,转身去外间盛参汤。 待他进来时,程循已扶着女皇坐起,他以为对方会识相地让开,想不到人家却施施然伸手,接过白瓷盅包揽了他的活计。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程循无视谢珺满眼的冰刀霜剑,面向女皇心有余悸道:「差点以为陛下不要老臣了。」 谢珺的脸皱成了一团,拽过阿霁,鄙夷道:「你是读书人,多少注意点措辞,没看她丈夫和女儿都在跟前吗?」 阿霁咬着下唇,死命憋笑。 程循不理会,只一味面向女皇嘘寒问暖,末了,阴阳怪气道:「看吧,三十多年前老臣就说过,陛下当配风雅之士,而非莽撞武夫,辩不过人时,便只想动粗。」 「你……」谢珺将拳头握得咯嘣响,生怕落人口实,只得压抑住火气道:「你是有家室的人,有点分寸感行不行?」 「我没有家室,」萧祁掀帘而入,含笑走进来道:「我不用注意什么。」 谢珺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吐了口浊气,无奈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萧祁越过他,走到榻前跪下,礼毕,戏嚯道:「陛下就是太纵着他了,您瞧瞧,他如今活脱脱一个妒夫!开国皇后都没他嚣张。」 「你——」谢珺咬牙切齿道:「你出去。」 阿霁忍俊不禁,这种场合她早见怪不怪了。 前大将军陆琨在世时,程循还未卸职,每回只是旁观他们三个掐来斗去。 后来陆琨逝世,程循竟也加入战团,且脸皮比谁都厚,看得阿霁都汗颜。 这种时刻女皇向来作壁上观,就着程循的手饮完一盅参汤后,气色逐渐好了许多,见谢珺被呛得毫无招架之力,这才伸了个懒腰下逐客令,「时辰不早了,你们还赖着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四章 谢珺立刻志得意满,让到旁边道:「二位,请吧,别耽搁了,我和陛下还要赶回宫呢!」 萧祁一脸关切道:「这几日休沐,前朝的事有中书省和政事堂盯着,陛下何必着急?不如就在这边歇一晚上。」 女皇并未松口,仍执意要走。 萧祁便道:「那让微臣护送您回宫?」 他是太僕,掌管车舆,这原是他分内之事。谢珺却总嫌他多余,恨声道:「温德殿执掌燕寝1事宜的黄门令殁了,你若有意,不妨连夜自宫去做替补,以后便能常伴陛下左右。」 萧祁白了他一眼,趁热打铁进谏道:「陛下,有些陈规陋习早该革除了,咱们这都女皇临朝二十年了,内寝怎么还要阉人侍候?依微臣看,应该选……」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珺捂住嘴巴,连推带搡地扭了出去。 「我是你表兄,长幼有序,唔唔……谢珺你客气点,陛下,救命啊,陛下,有人挟持朝廷重臣……」 萧祁早年也是羽林卫出身,和谢珺曾是同僚。 但他做了御前近臣后,整日养尊处优惯了,体魄身手自是比不上谢珺。 程循从旁看着,有些哭笑不得。他将手中白瓷盅递给阿霁,起身一揖道:「老臣也该告退了,今晚就歇在别馆,陛下若有事派人传唤即可。」 「辛苦先生了。」女皇微微欠身道。 「咱们君臣之间,不必言谢。」程循语重心长道:「以后还是少参加太过激烈的运动,以免损伤玉体。」 「我心里有数。」女皇道。 程循又扫了眼阿霁手中瓷盅,「《汉书》中说,以黄金为饮食器可益寿。如今国力远胜当年,陛下适当奢侈一下,也不算什么。」 女皇揉揉眉心,笑道:「寿数这种东西,非人力所能左右。」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程循殷切道:「就试试吧!」 女皇不置可否,阿霁却悄悄记在了心里。 送走程循后,她立刻返身回来投入女皇怀中,紧张道:「姑母,吓死我了,您到底怎么回事?」 女皇笑着拍了拍她的背,随后低头解开衣襟,指着心口一片淡淡疤痕,轻声道:「旧伤作祟罢了!」 阿霁幼年学认物时,对心跳很感兴趣,最初分辨左右,靠的便是聆听。 姑丈的心跳雄浑有力,沉稳强健,『噗通噗通』像擂鼓。姑母的心跳则像个喜怒无常的孩子,实在摸不出规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页 「方才梦里听到你在唤我,我突然想起,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过你。」女皇掩好衣领,怅然道:「我二十岁时,天下大乱,卫室倾颓,诸侯各自为政,只有六皇兄有实力重整山河。但因天象异常,故迟迟未能正位。」 「当时荧惑守心,坠星安定郡。而我和你姑丈,正在那里扎根。有妖人算出我是变数,操纵着一柄诡异的木剑来杀我。在场之人都被摄住心魂,我竭尽全力也只能周旋一二,那东西太厉害,它震碎了我的剑,震断了我的腕骨,我已避无可避。绝望之时,有个女孩子冲上来替我挡了一劫……」 阿霁从未听她说过这件事,不由满面震惊。 女皇想到这里悲伤难抑,缓了口气继续道:「那柄木剑洞穿了她的身体,也刺进了我的心房。她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襟,濒死之际,她用尽全力唤了我一声阿娘。」 阿霁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復加。 女皇微微仰头,将眼底氤氲的泪意逼退,强笑道:「你必定很好奇,我怎么会有女儿呢?」 阿霁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女皇神情有些恍惚,涩声道:「她呀,是我前世的女儿,借别人的躯壳,来找我重续骨肉亲情。可惜,老天太过残忍。」 阿霁一时无从应对,这太匪夷所思了。 女皇垂眸望着右腕,慨嘆道:「自那以后,我便无力拉弓,也再不敢听任何人唤我阿娘。」 即便听上去很荒谬,可阿霁看得出来,她并非藉故搪塞,而是认真地同她解释。 那样深沉的悲苦和憾痛,绝非做戏,她定是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原来她不让自己改口,除了政治考量,还有其他原因。 哪怕自己再乖巧再贴心,这辈子都越不过她心中那个女儿。 而在亲生父母那边,她早已成了外人。 阿霁很想问一句,那我算什么? 可她说不出口,多少年来,她早习惯了将个人的感受深深掩?蒊埋。 幽怨也好,不平也罢,这辈子想必都没有机会表露。在别人眼中她太幸运,得到的太多了,岂能再生妄念? 她正欲起身时,女皇却紧紧抱住了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 「我很欣慰,你自小就和姑丈亲,他比我更擅长照顾孩子。若你依恋的是我,恐怕会很失望。在皇帝的职责面前,什么都得退让。」女皇贴了贴她莹润的额头,柔声道。 阿霁如在梦中,好半晌才压下翻涌的思绪,仰头问道:「姑母,您是古今第一位女皇吗?」 「应该不是,我所做的,前人必定都做过。」她缓缓道。 「为何史书中未见记载?」阿霁纳闷道。 女皇放开手,含笑捏了捏她的脸蛋,意味深长道:「那你得去问程郎,因为史书都是他那样的人写的。」 程云轩做起居郎时,阿霁是她的小尾巴,后来他去兰台修史,阿霁又常藉口查阅典籍去寻访,这在宫里不算秘密。 此刻被公然点破,她不觉羞窘难当,讪讪地低下头去。 女皇却没有打趣她的意思,略显惆怅道:「兴许凤始年间的一切,将来也会从史册中消失。」 阿霁胸中震颤,一股莫大的悲怆迎面袭来,不觉心情激盪,泪盈于睫。 在宏大浩渺的歷史长河中,她个人的悲欢渺小如尘埃。 以前耿耿于怀的,突然便消逝如云烟。 从未见谁要求男皇帝做好父亲,她怎能苛求女皇帝做好母亲呢?哪怕此生只是姑侄名分,她也应当知足。 彷如拨云见日,阿霁心下渐渐明朗,眼前也不觉开阔。 「姑母,」她指了指女皇心口,轻声道:「既是旧伤,为何之前从未发作过?是不是……有什么诱因?」 女皇微怔,神情极为复杂,似有些意外,却又有点赞许和惊喜。 阿霁惴惴地望着她,见她眉宇渐至舒展,嘆了口气道:「你猜的不错,的确有些诱因……」 她顿了一下,怅然道:「庆阳的讣告比贺礼先一步到了。」 阿霁的心顿时揪紧了,庆阳王妃是女皇表姐,也是她的挚友。世子贞吉幼时曾养在女皇膝下,因着这份情谊,他一直视阿霁为小妹,逢年过节都有问候和礼物。 可今年好像没有一直不见音讯,难道…… 她正担忧时,却听到女皇略带嫌弃的声音,「是庆阳王崔昱,死得极不光彩。」 阿霁对崔昱无感,只关心王妃母子的现状。 女皇揉了揉眉心道:「暂且安好,崔昱倒是走得,可贞吉生性纯良仁弱忠厚,于政事上毫无建树,这等时候,哪里压得住阵脚?」 庆阳崔氏曾是本朝最大诸侯,鼎盛之时统辖三郡十六城。若非十五年前兄弟阋墙内讧惨烈,朝廷未必能将其收服。 如今实力虽不及过去,但累世经营,势力盘根错节,还是不容小觑。 崔昱死后,当年携残部逃往奢延泽的老三崔旻必会捲土重来。 「姑母,我有一事不明,」阿霁疑惑道:「太宗皇帝英明神武,为何却给自家舅父封了个世袭罔替的异姓王?难道他不知道,数代以后,崔家会成为本朝最大毒瘤?」 女皇转动明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阿霁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惴惴等着,生怕她语出惊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页 这会儿正说到?蒊庆阳崔氏,该不会派她去和亲吧? 危急时刻,她突然灵机一动,煞有介事地问道:「姑母,世上真的有轮迴吗?人真的会有前世的记忆?」 女皇似有些头疼,揉着太阳穴,面泛为难,含煳其辞道:「生年不满百,不是什么都能一一经歷,没见过的奇事也未必就不存在。」 阿霁若有所思,帘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喜道:「姑丈回来了。」 谢珺进来后,阿霁识趣地告退,准备连夜去张罗给姑母换食器的大事。 至于姑母未能解答的疑惑,改日去问姑丈即可。 谢珺仍失魂落魄,面上忧惧也未褪尽,等阿霁一走,便快步上前紧紧拥住了女皇,贴在她颊边平復着急促的气息,呢喃道:「泱泱,你方才去哪里了?」 「我去北邙山转悠了一圈,」她笑着抚他微颤的肩背,安慰道:「别担心,这不是回来了吗?」 北邙山有歷代公主的埋骨之地崔园,亦是帝陵所在,此刻听到这三个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回再这样吓我,我立刻就自刎。」他恶声恶气道:「等你醒来了可别后悔。」 她丝毫不受威胁,笑眼弯弯道:「当真?到时候可不知有多少人想让我开六宫十二院,看看谁后悔。」 眼见他要炸毛,她忙连声安抚。 随着年岁渐长,她城府越深,心思也越重。他吃过任性的亏,自然见好就收,不忍她耗费心神来开解。 「今晚不回去了吧?」他搂着她商量道:「这边人多热闹,明儿外面肯定挤满了拜年的孩子。」 「你既如此喜爱孩子,为何不去谢家过年?你的侄儿侄孙们可是年年盛情相邀啊!」她好奇道。 他低笑道:「我是爱孩子,但我只爱你生的孩子,或者我养的孩子。」 她偏头凝注着他,撑起身吻了吻他左眼冷硬的琉璃珠,「你养的孩子如今大有长进,我打算派她出去歷练一番,你意下如何?」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该歷练歷练。」他赞许道:「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敢在宫变时趁夜缒下城,越境去搬救兵了。」 她掩面苦笑道:「别提了,我搬来一家子白眼狼,差点把我们都葬送。」 想到前废帝李旭,两人都不禁感慨万千。 那时候太艰难了,谁也不敢奢望未来。 「让她安心过个好年,」女皇和声道:「等上元节后再说。」 「我替阿霁谢谢你。」他寻思道:「这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可得好好为她安排一下。你觉得崔迟如何?」 「论能力倒是小儿辈中的翘楚,可他的性格……」女皇担忧道:「阿霁怕是辖制不住。」 「俗话说柔能克刚,试试吧!」谢珺若有所思道。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泛指古代帝王居息的宫室。 剧透:女皇是重生者,所以她说的前世女儿也是真的,不是在信口胡诌骗小孩。 第五章 「画阁余寒在,新年旧燕归。梅花犹带雪,未得试春衣。」1 阿霁牵袖捉笔,口中念念有词,少顷,一双燕子跃然纸上。 文婢蜻蜻惊奇道:「真是栩栩如生。」 阿霁放下笔,转身去盥洗。 蜻蜻问:「要裱起来吗?」 阿霁羞惭道:「好生藏起来吧,我画着玩而已。」 论画技,姑母喜好写意,而她擅长工笔。看惯了姑母恣意洒脱的画风,再看自己的作品,总觉得呆板无趣。 蜻蜻不甘心,「奴婢觉得很漂亮啊,应该挂在廊下,兴许能招来真燕子筑巢呢!」 阿霁忍俊不禁,摇头道:「少拍马屁,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姑母登基之初,宫中节俭之风盛行。 她本人带头不穿奢华锦绣,春衫夏衣皆以素罗裁制,有时即兴挥毫,在衣裙上作画,宫人见状纷纷效仿,此风盛行了近十年。 阿霁耳濡目染之下,也对绘画颇有兴趣。但她只画美好之物,不像姑母,心情不佳时会画满纸青面獠牙的鬼怪。 「公主!」郑女史款款走进书阁,叉手一礼,「新丰县主今日要去程宅拜年,问您可愿同往?」 新丰县主即雍王次女李霈,与程月羽志趣相投,两人同在国子学任教,平素最为要好。 又因两家沾亲带故,身为晚辈以往每年都去程宅拜年,偶尔也会带上阿霁。 ** 程循致仕后,为方便夫人往来于荆州和洛阳之间,便举家搬到了都城西南。 宅邸建于松风岭,北瞻邙山,南眺洛水,东望城阙,西顾旗亭。 午宴罢,李霈携了程月羽去画楼抚琴,阿霁则趁机去书阁找程云轩。 薰风解愠,昼景清和。 阿霁倚在隐囊上,仰手拨弄头顶竹风铃,与对面琴音相和。 丈许开外的书案后,坐着个年方弱冠的文雅青年,眉目疏淡气质宁和,指节修长白皙如玉管。 单论相貌,他只能算中等,但他最吸引阿霁的是身上的翰墨香和文人气息,这在少年人里是极其罕见的。 如今太平日久,王孙贵胄中多是斗鸡走马之辈,以至于出一个稍微像样的崔迟,长辈们便如获至宝…… 崔迟?阿霁不自觉动了动脚趾,可是一想到他的倨傲轻狂,心头的愧疚立刻烟消云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页 便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阿霁意犹未尽,忍不住爬起来,探身去查看。 对面轩窗大开,姐弟俩的居处之间有一片园圃。 这边地势稍高,举目望去,湖石假山重峦叠嶂,越过那几株遒劲老梅,琴台前的景象依稀可见。 阿霁忍不住轻唿一声,受惊般缩了回来。 程云轩撂下书,起身过来查看。 阿霁双手掩面,两耳绯红,恨不得钻到案几下。 「撞到头了吗?」他关切地查问,阿霁来不及阻拦,他一抬眸,便看到对面绮窗下两个曼妙女郎正交颈鸳鸯般缠绵拥吻,到了忘情处,素手探入对方襟怀…… 那俩人他再熟悉不过,一个是新丰县主李霈,一个是他的胞姐程月羽。 他向来冷静自持,可这会儿却也乱了分寸。 正窘迫之时,少女清甜的气息到了耳畔,「小舅舅——」 程云轩心底翻起一丝热浪,忙转过身去平復紊乱的思绪。 「那样很好玩吗?」阿霁眨巴着一双水润的黑眸,挽住他手臂,伸长脖颈好奇道。 程云轩定下神来,牵她至书案前,拿过一个蒲团,正色道:「非礼勿视,乖乖坐这,不许再看。」 阿霁敛起裙裾,乖巧地蹲踞在书案对面,手捧香腮,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程云轩心乱如麻,眼前的字迹像是从纸面浮了起来,他的视线甫一触及便会逃开。 阿霁的眼神如夏日艷阳,灼得他满心滚烫。 「小舅舅,」她嗓音甜润,比琴声和风铃更拨人心弦,「我也想像她们那样亲亲。」 程云轩的手微微一颤,几乎握不住书卷,「非礼勿言!」 阿霁歪着头道:「你敢不敢看我?」 程云轩无奈,抬头直视着她道:「再胡闹,我就叫罗罗了。」 罗罗是阿霁身边的『四大神兽』之一,每每出宫形影不离,此刻正站在板壁外的走廊里。 一缕额发飘到了鼻头,阿霁鼓着腮帮子吹开了,可仍觉得痒。 她跽起身,双肘撑在书案上,悄声道:「小舅舅,告诉你个秘密,姑母可能会派我去庆阳和亲。」 程云轩又是一惊,思忖良久,摇头道:「绝不可能,庆阳王世子幼时曾养在陛下身边,哪怕回到了藩地,他也必定心向朝廷,无需下此血本去笼络。」 阿霁原是随口试探,不料他竟是这种反应,顿觉无比扫兴。 「若是非要和亲,那也应该是去扬州。」程云轩沉吟道:「王世宁死后,王家子弟中再无不世英才,所以江南各地常有纷争,近年来归顺朝廷的唿声不小。我看过你及笄时的地方礼单,王家送的贺礼不同凡响,应是有示好之意。从现下局势来看,你嫁到扬州,远比嫁到崔氏划算……」 程云轩正滔滔不绝的分析时,忽觉气氛不对,这才看到阿霁泪痕斑驳,鼻头通红,竟像是无比伤心。 她再也听不下去,起身强笑着道:「坐得气闷,我出去转转。小舅舅,你好好看书吧,我不打扰了。」 阿霁是姊妹中最漂亮的一个,仪态万方类其母,清俊秀逸胜其父。 美人落泪,格外惹人怜。 哪怕迟钝迂讷如他,看到眼前这副娇怯情态,也不由心生怜惜,待要问清缘由,她却已奔出书阁,『噔噔噔』下楼去了。 作者有话说: 1张起《春情》 第六章 罗罗追下来时,阿霁正途经小园。 太阳隐入云层,梅间薄雪泛着幽冷的光,恰如她此刻晦暗的心情。 对面楼上復又响起铮铮琴声,接着有人啭喉高歌相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1 方才还缠绵入骨情热如火,怎么转眼间琴音里却有悲声和无奈? 阿霁心里酸酸胀胀,正难受之际,程云轩追了过来。 她此刻不想理他,看了也不看转头便走。 他跟上来低声下气道:「阿霁,你别生气,要是你去扬州和亲,我便也跟着去做你的幕僚。」 阿霁哭笑不得,但心里的确舒坦了不少。 可她还是想问,为何不是情郎呢? 「承庆年间,前废帝南征失利,遭王家疯狂反扑,恰逢西北动乱,洛阳两面受敌,天下已有分崩离析之势。当时陛下还是长公主,正坐镇南阳,代行荆州刺史之职,因她一封书信,家父便辞官别亲,押着几车家当千里迢迢投奔了宛城公主府。后来朝廷兵败如山倒,洛阳告急,废帝向庆阳崔氏求援,并答应派陛下去和亲。」 阿霁向来便喜欢听父母辈的故事,当即顿住,回过头望着他。 「陛下离开荆州,一去便是数年,公主府偌大基业,全都由家父一力操持。那期间扬州和梁州不断派人劝降,但凡他心志稍有不坚,恐怕天下格局便要大改。似那般风云际会的传奇,我辈难得再见,如今我最想做的,便是完成父辈们最大的心愿——收復扬州,统一天下。」 相识多年,他向来韬光养晦,含而不露,阿霁从来不知道他竟有此雄心壮志。 可惜,他此刻同她推心置腹,也不过是让她知道,在他的功名簿上,她只是颗棋子罢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页 「小舅舅不该同我说这些,」她甫一开口,只觉满嘴苦涩,「王家从开国之初便经略扬州,实力远比崔氏雄厚,我何德何能,可担此大任?况且当年我姑丈为收復洛阳,曾率精锐孤军深入,亲手斩杀逆王,如今他的遗腹子被王家奉为主,岂会容我兴风作浪?」 心底绮思旖念荡然无存,再抬头时,忽觉黑云压城,天昏地暗。 阿霁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却也无比庆幸没有挑明。 本以为崔迟是最讨厌的男人,可如今看来,程小舅舅比他还可恶。 便在这时,园门外响起脚步声,一名小婢行色匆匆,禀报说崔郎来访,主人请他们去中厅会面。 阿霁听到崔迟的名字,不由想起那日的刻薄之言,当即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方才的不快,恳求道:「我不想去,劳烦小舅舅替我遮掩一番。」 语毕即携罗罗避往别院,后又辗转躲到了松林中药庐。 童僕殷勤招待,又是煮茶又是献果,阿霁意兴阑珊,只呆坐在炉前烤火,连火星溅在裙上也未发觉。 罗罗连忙用茶汤浇灭,吩咐药童去前面取她的备用衣裙。 「公主为何对崔小郎避如蛇蝎?」罗罗好奇道。 阿霁将脸埋在臂弯,有气无力道:「我开罪过他,这会儿见面肯定要吵架。」 但她此刻失魂落魄,实在无力与人起争执。 可那崔迟睚眦必报,惯会恶语伤人,还是暂避锋芒为上策。 又坐了会儿,正欲让罗罗去打听李霈何时走,却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 罗罗起身查看,望见来人连忙行礼,「见过程相公、崔郎君!」 阿霁一惊坐起,局促不安地望着他们。 程循微笑道:「方才阿轩说殿下不舒服,竟自己来此找药吗?」 阿霁满面尴尬,偷瞟了眼崔迟,却见他神情颓丧,如行尸走肉,竟丝毫没看到自己。 「崔阿兄这是怎么了?」她按捺住窃喜,佯作关切道。 程循揽着崔迟的肩,无奈道:「方才和阿羽说完话就这样了,想必是受什么刺激了,我带他过来扎两针,开点舒胸顺气的药,待会儿心窍一通就好了。」 阿霁恍然大悟,猜到他应该是被程月羽拒绝了。 又见他走路时右脚微跛,便有些良心发现,觉得落井下石看热闹有些不地道,遂起身告辞:「舅公,那你们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 回去的路上,阿霁和李霈同车。 李霈生于开明四年,即凤始元年。 长姐一出生便被封为令德公主,幼妹则被姑母钦封为令仪公主,只有她夹在中间,只得了个县主的名号。 许多人都替她惋惜,但她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 她的性格有点像雍王,淡漠疏离清冷自矜,虽过了双十年华,却始终不愿成婚,甚至扬言若再逼迫便出家做女道士。 阿霁一直以为她孤高自赏不染尘埃,直到今日看到她和程月羽…… 「你不对劲。」李霈瞟着她熏红的双颊,纳闷道:「该不是小舅舅对你做了什么?」 阿霁目瞪口呆,心想着她这是以小人之心毒君子之腹,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是车里太闷了,我有点心慌。」 「那你去骑马呀!」李霈指着外边道。 阿霁娇养惯了,能舒服地坐车,为何要去手拿颠簸之苦?于是不想理她,用披帛裹住了头脸。 李霈忍俊不禁,揽她入怀,和颜悦色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别不好意思。傻妹妹,跟我说说,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亲了?抱了?还是摸了?」 山中高士般不染尘埃的二姐竟说出这般低俗的话,阿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挣扎着想逃离李霈的怀抱,脸颊突然蹭着一团绵软,她愣了一下,意识到那是什么部位时,心差点迸出腔子。 「小舅舅不是那样的人,」她逃也似地挣开,一本正经道:「他才不会做出那般……不轨之举……」 「什么不轨?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2」李霈笑着打断道:「你已经及笄了,又生得如此漂亮,他竟还那般拘礼,要么是对你无意,要么就是个呆子。」 阿霁被她勾起伤心事,抱肩缩到了车壁一隅。 她的手无意间碰到自己笋尖般的胸,偷偷捏了捏,好像有点轻微刺疼。 可是日间看她俩互相揉捏抚爱,明明好舒惬的样子,莫非是自己太小了? 她偷偷瞟了眼李霈的胸,顿觉自惭形秽,咬了咬唇道:「别说了,我再也不喜欢小舅舅了。」 眼看李霈又要调侃,她忙转移话题,「我在药庐见到崔迟,他像被打了一棒的落水狗,究竟怎么回事呀?」 李霈『噗嗤』笑了,长眉微挑,幸灾乐祸道:「他去向阿羽求婚,被明确拒绝了。」 「为何这么着急?」阿霁惊讶道。 「阿羽年后要去南阳,协助她母亲扩建女学,归期未定,他能不急吗?」李霈一手扶额,神情有些低落。 阿霁似有所悟,原来是离别在即,难怪楼上琴音忽做悲声。 显而易见,程云轩对她无意,程月羽也对崔迟无心。 而李霈和程月羽同为女子,想必世所难容,一时竟不知谁更可怜。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司马相如《凤求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页 2出自《孟子·万章上》 第七章 阿霁那日原是想邀程云轩去逛灯会,可后来心灰意冷,便没再开口。 等到了上元节,她的情绪仍有些低落,并无兴致外出玩耍,索性乖乖留在御案旁侍候文墨。 「你长这么大,最远只到过长安,有没有兴趣去别的地方看看?」中途休憩时,女皇饶有兴趣道。 阿霁闷声道:「姑母不是让我学着从政吗?」 「那也不能整日里埋首案牍,会变傻的。」女皇敲了敲她的头,笑道:「文字是死的,不能尽信。想要了解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是要亲自去观察,亲身去体会。」 阿霁听出了弦外之音,打起精神道:「姑母有何吩咐?」 「庆阳王预计在清明前后下葬,你带上封赏诏书,替我去走一趟。那边如今风云诡谲,想必会有一场好戏,我保证,此行必定大有收穫,比你呆在宫里十年学到的都要多。」女皇胸有成竹道。 阿霁却是吓坏了,汪着一泓清泪,楚楚可怜道:「姑母不会真让我去和亲吧?我一直把贞吉表兄当亲兄长,我若嫁他,那无异于乱/伦……」 女皇哭笑不得,一把搂过她,揉着她的鬟髻道:「傻丫头,就算你乐意,我还捨不得呢!真的只是去弔唁,等葬礼结束后,顺便册封贞吉为新王。萧伯伯是正使,你跟着他就行了。」 阿霁这才定下心来,却又极不好意思,把脸埋在她怀中不愿出来。 女皇晃了晃她的肩,提议道:「咱们偷偷去阙楼上观灯吧,我现在头晕目眩,想出去缓口气。」 阿霁有些跃跃欲试,却又犯难道:「姑丈要是来了,找不到人会着急的。」 「那就让他着急呗!」女皇兴致高涨,扯起她吩咐宫女更衣。 虽是轻装简行,可身后仍跟了十余名护卫,这在宫里再寻常不过。 两人相携登上朱雀楼,伏在雕栏上遥望着银河般壮阔的铜驼大街。 女皇侧头,见阿霁看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很多东西,想像中的和亲眼目睹的是不一样的。阿霁,你后悔吗?」 阿霁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道:「不后悔。」 日间女伴们邀她去观灯,她意兴阑珊再三婉拒,但此刻遥望着街市上的重重人影,却有些嚮往。 若她承认后悔,那岂不是更难受?只能嘴硬到底了。 女皇也不拆穿,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才十五岁,人生路还长着呢,不要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心灰意冷。」 阿霁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姑母,有件事我很好奇……」 女皇用鼓励的目光望着她,含笑道:「此刻站在你身旁的不是大卫的皇帝,而是你的姑母,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母亲总觉得您很可怜,一个弱女子,却背负着整个帝国的命运,宵衣旰食,夙夜在公,数十年如一日不得安闲,没有私产,也没有……子女,可稍有差池,便会遭受无良之辈的诘难与苛责。她常为您鸣不平,觉得世道不公……」 阿霁迟疑着道:「可我常伴左右,却觉得您每天都精神饱满,意气风发,似乎并无多少烦心事,甚至比我母亲更快活。」 女皇面色如常,柔声道:「你母亲心怀大爱,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之一,她不像我的嫂子,更像我的姐姐。她虽出身高门,可身不由己,吃过很多女人会吃的苦,受过很多女人会受的罪,但她从未走出过高墙深宅,哪怕身为皇后的那几年。她见识过癫狂和离乱,但她从小受到的规训是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对于能力之外的东西她无可奈何,有种本能的恐惧,这无可厚非。」 「她通过苦难来理解我,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在受罪,那是因为她无法想像出做皇帝的快乐。这世上最可怜的永远是黎民百姓,掌权者怎么会可怜?他们是少数能决定自己和别人命运的人。」 阿霁似懂非懂,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还有,谁说我没有私产,没有子女?」女皇拍了拍她的手背,眉眼间盈满了笑意,「难道我和你姑丈百年之后,你会让我们做若敖之鬼?」 阿霁知道这个典故,出自《左传》: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尔?通常指由于子孙断绝,无人祭祀而挨饿的亡魂。 说到这个份上,阿霁便已经明白了一半,知道他们已将自己当做了嗣女,正名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不觉惊喜交加,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拼命摇头。 作者有话说: 注释: 若敖之鬼:若敖氏的鬼将因灭宗而无人祭祀。比喻没有后代,无人祭祀。 春秋时期,楚国若敖家族子文、子良兄弟均做官。司马子良生了个很兇勐的儿子斗越椒,令尹子文不喜欢这孩子,说他有狼子野心会灭了全族。后来斗越椒做了司马,他杀死堂兄子扬继任令尹,暗中扩军反叛,被楚王打败,灭了若敖全族。 第八章 永定王府是谢珺私宅,毗邻北宫,与阿霁的寝殿仅隔一道宫墙。 登高俯瞰,飞梁跨阁,云树廊庑,尽收眼底。 王府后面依次是武库和太仓,乃是洛阳命脉所在。 春寒料峭,杨柳风急。 阿霁裹紧狐裘,不顾蜻蜻的唿唤,小跑着穿过门廊,径直奔去找谢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页 谢珺正领着一群人在偏厅忙活,她一进来,余人皆躬身告退。 阿霁见厅中大方桌上铺满了图纸和模具,一一翻开,辨出是盔甲的部件图,有护手、护腕、护胫、胸甲、裙甲、面甲等等。 侍从捧来执壶和铜盆侍候谢珺盥洗,阿霁转过来,好奇道:「姑丈要做盔甲?」 谢珺擦干手上水渍,问道:「要不要给你也做一副?」 阿霁想到翠羽营女将的飒爽英姿,不禁两眼放光,「好呀,我要漂亮一点的,别太沉。」 蜻蜻已经追了上来,正帮她解狐裘,谢珺转头吩咐她将阿霁平时裁衣的尺码写下来,已备参考。 侍从领着蜻蜻出去了,阿霁惊诧道:「姑丈这是认真的?」 谢珺笑而不语,走到火盆前去烤手。 阿霁跟上去,坐在他旁边问道:「要打仗了吗?」 谢珺摇头,和声道:「防患于未然。」 阿霁心头一沉,伏在他膝上道:「我要去庆阳了,和萧伯伯一起,您可要保重啊!」 他显然早就知道,所以并不意外,只问她有何打算。 阿霁茫然道:「我心里没底,所以才来向您求助。」 谢珺沉吟片刻,问她:「你知道你姑母为何派萧伯伯和你同往吗?」 阿霁摇头,眨巴着眼睛道:「求姑丈赐教。」 谢珺有些难为情,赧然道:「他和庆阳王妃少年时是恋人,后来也藕断丝连,关系非同寻常。」 阿霁骤然听到此等艷闻,正不知所措时,他又补充道:「还有一个人你得留意——冀州刺史魏简,他也是王妃的情人之一。」 阿霁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讷讷道:「原来萧伯伯一直不娶妻,是因为董阿姨,我还以为是……」 谢珺横了她一眼,她立刻识趣地噤声。 「他那个人没心没肺,游戏人生,才不会为谁守一辈子,不过是习惯了逍遥自在。」谢珺没好气道。 阿霁粲然一笑,反问道:「那姑丈会为一个人守一辈子吗?」 「当然……」谢珺下意识道,待看清阿霁促狭的神情,不由顿了一下,哼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告诉你这些?」 显然不是让她背后说人是非,莫不是……阿霁心头突然敞亮,兴奋道:「是让我利用他们三人的关系,去维持北方的安定?」 谢珺面上流露出几分赞许,「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放心去吧,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阿霁压下心头感动,故意嘟着嘴,委屈巴巴道:「慈父手中线,游女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提前归。」 谢珺谢俊不禁,揉着她的脑袋道:「好端端的诗,被你改成什么样了?」 阿霁蹙眉道:「别家孩子初次离家,父母都是百般不愿,千般不舍。」她拿眼角瞟着谢珺,不满道:「可我总觉得,您巴不得我现在就走。」 谢珺坦然道:「真聪明,我正有此意……」 阿霁气鼓鼓道:「那我真走了!」说着作势要起,被谢给拽了回去。 「等你做了父母,就会明白我们有多无奈,既想让你永远无忧无虑,不染尘埃,又担心有一天我们不在了,你无法独自面对风浪……」他欲言又止。 阿霁想到了元日家宴上姑母空落落的座位,嘴一瘪,眼泪『吧嗒』掉落下来。 太突然了……不,其实是有徵兆的,最早应追溯到姑丈五十大寿。 城西有大户修园,凿湖时掘出一块残碑,其上出现女皇做公主时的封号怀真,出于邀功心理,当做寿礼送进了宫。 姑母看后神色大变,次日便催她上进,并开始着手让她从政…… 「你们一定要在,」她忍泪吞声,哽咽着道:「我原本想再偷两年懒,等十七岁再长大,可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快些长大,这样就能保护您和姑母了。」 谢珺也有些伤感,掏出帕子塞进她手里,强笑着道:「你姑母最讨厌人哭鼻子,快擦干净。」 阿霁胡乱抹了脸,撒娇道:「那她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就从不哭鼻子吗?」 谢珺垂眸,轻轻摩挲着右腕,神情有些痴迷,喃喃道:「她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是孤女了,父族母族皆无倚仗。而我是个没落世家子,羽林军中的低阶军官,什么也帮不上她……她很少哭,哪怕在我流放雍州,为我送行时,留给我的也都是明媚笑颜。如果那时候她哭了,我一定活不下去……」 阿霁哑口无言,抱住他手臂,端详着他右腕上纹的那只凤鸟。 听说是姑母年轻时玩闹,随手画的,他捨不得擦掉,便让人纹在了手上。 「又扯远了,」他回过神来,苦笑道:「上了年纪的人,一旦追忆起往昔就没完没了。」 可能是要远行,阿霁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 「你最近的情绪怎么起起伏伏?」谢珺拍了拍依在臂弯上的小脑袋,笑着问道。 阿霁淡笑不语,开始有些憧憬庆阳之行,想到王妃的风流韵事,不禁有些心痒,忸怩道:「姑丈,那我姑母……有没有别的情人?」 谢珺愣了一下,苦笑着道:「像她那样耀眼的人,自然追求者众多,这还用问?」 阿霁来了兴致,抱着他手臂娇声道:「她可有中意的?」 「在我之前有过一个,」谢珺倒也没生气,从容道:「但他并非良人,已经死去多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页 阿霁觉察到他身上渐渐腾起的杀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是您杀的?」 谢珺骇笑:「我怎么敢?当时我在别处打仗,一度陷入重围,是你姑母和崔大将军设局伏击那人,顺道替我解了围。」 「崔叔叔?」阿霁惊讶道。 谢珺点头,「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从那以后他便追随了你姑母。」想到往事,他不觉慨嘆道:「巾帼何言输鬚眉,她那样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自己报仇,好像根本就不需要我。」 阿霁听得热血沸腾,可是看他这般失落,便不忍多问,笑着央求道:「我明日便要离京,姑丈行行好,今晚让我去陪姑母,好不好?」 谢珺望着她殷切的目光,实在不好拒绝,只得忍痛割爱,「那我睡外面!」 这大冷的天,还非要过去一趟?阿霁无奈,屈指颳了刮脸颊,笑着跑开了。 ** 是夜,谢珺果真宿在别室,阿霁心满意足得霸占了御榻。 姑母就像高空的太阳,浑身充满了力量,每当她情绪低落或虚弱难过时,只要靠近她就会很快恢復过来。 即将远行,哪怕心知他们早安排好了一切,可她心里还是没底,必须得挨着姑母睡一晚上,才能有信心面对未知的一切。 一夜好梦,阿霁醒来时枕畔已空。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寝阁,看到姑母已经洗漱过,正坐在镜台前准备梳妆。 阿霁奔过去,恋恋不捨地抱住了她。 尚服局的女官们环侍左右,见此都不禁露出和蔼笑颜。 她们皆是女皇身边的旧人,也算是看着阿霁长大。 「今日常朝!」女皇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时候还早,你再去睡会儿。」 阿霁想到姑母竟不能送行,不由鼻子发酸,抱住她含含煳煳道:「那你亲我一下。」 难得看到端庄乖巧的小公主撒娇耍赖,女官们都哑然失笑。 阿霁却是不觉,双臂仍紧紧抱着女皇的腰。 女皇微怔,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捏着她温软的脸蛋道:「阿霁乖,就当是出去玩几天,我们都在家等你呢!」 阿霁没经歷过死亡,却觉得分离比死亡还可怕,以前去长安探亲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揉了揉眼睛,抱住女皇的脖颈,在她两边脸颊各吻了一下,却仍不愿撒手,恳求道:「我再亲几下。」 说罢又吻了她的眼睛和额头,这才瘪着嘴松开了手。 不料她还未收回臂膀,女皇却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狠狠抱了抱。 阿霁惊喜莫名,顿时睡意全消。 她正自激动难耐时,女皇竟像幼时那般将她打横抱起,送回了寝阁。 阿霁脑子晕乎乎,像飘在云端,真希望那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女皇将她放回榻上,掖好被角,沉默着转身离去。 阿霁拉过锦衾蒙住脸,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人活一世,应该论迹不论心,她决定不再介意姑母心中是否有别的女儿。 在此后的漫长旅途中,阿霁睡梦里仍会想起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那成了她最隐秘的力量源泉。 作者有话说: 孟郊:把我的《游子吟》改成这样,我要打人了啊! 第九章 众人于正月十七离京,一路西行,除随行虎贲军外,还有沿途地方甲兵相护。 行至咸阳原时,已是二月上旬。 阿霁初次远行,『四大神兽』自然倾巢出动。 她们是阿霁的亲信,分别叫罗罗、般般、蜻蜻和蛮蛮,名字源自老虎、麒麟、小蝉和比翼鸟的别称。 罗罗和般般高大威勐,力能扛鼎,是阿霁外出时的良伴。 蜻蜻和蛮蛮则温柔细緻,是她的解语花。 罗罗和般般是女皇从翠羽营挑选的精英,专司警卫,蜻蜻和蛮蛮则是自幼陪她长大的小伙伴。 「离长安不远了,你们说,阿耶会不会顺便来瞧我?」阿霁攀着窗棂,一脸憧憬。 蛮蛮道:「大王晕车,又嫌骑马颠簸,想必不会来。」 阿霁失望地嘆气,转头看到自己那匹矮墩墩的小马跟在车后,忙喊道:「般般,我要骑马。」 般般策马过来,憨笑着矮下身道:「公主是要坐属下的马?」 阿霁指着自己的坐骑道:「我要踏雪!」 小马通身红棕,四蹄皆白,阿霁便唤它踏雪。 不消半刻,小踏雪雕鞍绣勒披挂整齐,仰起脖子欢快地打着响鼻。 阿霁也换好了骑装,跨上小马,哒哒哒奔到队伍前列,用鞭梢敲了敲车壁。 萧祁探出头来同她打招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见前方路口烟尘滚滚,还不等阿霁反应过来,般般和罗罗便策马过来,将她护到了身后。 萧祁下令停车,安抚道:「别慌,是咱们的探子。」 两骑飞速而至,禀报导:「前方二里处出现了雍王仪仗。」 阿霁欢唿道:「我阿耶来了。」 车队靠边停下,阿霁在随从们的陪同下策马往前奔去,远远就看到皂罗朱幡随风招展,一众甲士拥着辆华毂高厢车,看到她时纷纷按剑行礼。 阿霁正欲勒马,车前绣幔分开,雍王探身出来,含笑唤她。 「阿耶!」阿霁激动地翻身下马,奔过去扶住了他的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页 雍王挽住她,望着她的小马,感慨道:「你姑母幼年时,常挎一副小弓箭,骑着她的小马驹满宫熘达。」 阿霁惊诧道:「在宫里驰马?我可不敢!」 雍王挽住她的手,循着水流之声,信步往前走去。 「你祖父有七子三女,唯独最疼你姑母。」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可当她忤逆父皇时,所受的惩罚却是最严酷的。当时她的舅父获罪,主犯皆诛,从犯男丁流放、女眷为奴。她的母妃求情无果,郁郁而终。她在葬礼上出言不逊顶撞父皇,被送到别处管教,我整整两年没在宫宴上见过她。」 阿霁骤然想起昨日和姑丈的对话,他说姑母和自己这般大时无依无靠,当时她心里很不满,觉得他有失偏颇,在她的意识里,阿耶和姑母手足情深,这在皇家兄妹中算是世所罕见。 可这会儿听阿耶说到往事,才隐约明白,他们那会儿应该还不熟。 雍王继续道:「听说她一直不肯服软,被父皇褫夺出行仪仗,贬去偏僻宫室,身边亲信也只剩三五个。后来她是如何復宠的,谁也不知道,等她及笄时,便又成了父皇的心肝宝贝。」 阿霁嘆了口气,雍王也跟着沉默了。 水流之声渐近,河堤杨柳已绽出丛丛新绿。 雍王漫步到河畔,这才幽幽开口:「她落魄时,与我同病相怜。抚养我的祖母逝去后,我独居长信宫。而她失去母妃,独守春和宫。父皇驾崩那天,她连夜去安慰我,说来真是奇怪,以前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突然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好兄妹。她在三王争储中押注成功,一度成为风云人物,可好景不长,新皇卸磨杀驴,毁了她的姻缘,并将你姑丈除去军职,发配前线。她黯然离京,南下经营封地。可中途又被召回,后面的事你都知道,我护送她去北地和亲,由于洛阳周边敌军环伺,我们只得绕道远行,从初春走到夏末,到了高奴才知道洛阳失陷……」 阿霁蹙眉沉思,始终不解其意。 雍王转过头,屈指在她眉间颳了刮,蔼声道:「别费心忖度了,没什么深意,我只是有感而发。」 阿霁窘红了脸,尴尬地低下头去。 「此行除了弔唁,还有没有别的目的?」雍王弯腰拂着道边长草,漫不经心道。 「姑母让我顺道去五祚亭祭奠英灵。」阿霁想了想道:「她特意叮嘱,说返程时再去。」 雍王若有所思,负手踱了几步,点头道:「照她说的做,不会有错。我备了一份礼物,你好生收着,等祭祀时再打开。」 阿霁好奇道:「是什么东西呀?」 雍王神秘兮兮道:「时候未到,就算你打开也发挥不了奇效。」 阿霁只得作罢,又问道:「阿耶还有什么忠告?」 雍王笑着摇头,「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你就随机应变吧!」 ** 离开咸阳原后,众人转去泾水,左冯翊1早安排好了大船。 与洛水上的兰舟画舫相比,此处的船就像一座座房屋,阿霁甚至可以在甲板上跑马。 船队沿泾水向西北航行,过泥阳时驶入泥水。 阿霁拉着萧祈跑上瞭望台,指着泥阳的方向问道:「萧伯伯,五祚亭在哪?」 萧祈扶着桅杆,上气不接下气道:「当年陛下和庆阳王在五柞亭结盟时,我远在洛阳守关,压根就没去过。」 阿霁正失望时,萧祈转身望着北方,眼底春情荡漾,激动道:「明日就到郁致了,今晚可得好好歇息。」 庆阳王府位于郁致城,北依射姑山,东临马莲河。 阿霁虽从未去过,但贞吉表兄早就寄过图册,上面详细绘制了周边地形以及府邸平面图,细緻到园中花木庭前小径都歷歷在目。 说来真是奇怪,一向对绘画和建筑都极有兴趣的姑母,却始终不曾多瞧一眼,那捲图册迄今还收藏在阿霁的书箱里。 次日破晓,阿霁正睡得迷煳时,蜻蜻过来唤她起床梳洗。 阿霁迷煳中睁开眼,见榻前站了一排婢女,手捧洗漱用品及花冠礼服,隆重地像过节。 「崔家的船快过来了,」蜻蜻解释道:「世子率部曲亲自来接,可不得好好打扮?」 阿霁忙一骨碌坐起,任由她们打理。 天刚亮,远处响起嘹亮角声。 侍从们簇拥着阿霁上了甲板,萧祁和属官们已经就位,看到阿霁过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看,那就是『庆阳号』。」萧祁引她过来,遥指着晨曦中那艘巨型楼船。 阿霁踮起脚,极目远眺,那艘楼船好似一座小山,正乘风破浪而来。 待得近了,她才看清甲板上竟有五层建筑,周围皆设有女墙与战格,并辅以箭孔和矛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宛如一座会移动的城堡。 高处哨兵正以旗语交流,甲士禀道:「崔家说,要我们换乘他们的船。」 萧祁唯恐有诈,便带了一部分人先去探虚实,半个时辰后才发出暗号。 阿霁是代女皇巡幸,崔家自然不能让她走颤颤巍巍的艞板。 经协商后,两边船只就近停靠,经过一番交接,阿霁这才被迎了过去。 栈桥两边甲兵林立,旌旗飞扬,阿霁在肃穆的军乐中接受众人朝拜。 为首青年身着朝服,外罩缟素,眉目舒朗气质温和,正是许久不见的崔贞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页 阿霁舟车劳顿,陡然经此大场面,原本还有些不适,但一看到亲如兄长的贞吉,立刻定下心来。 礼毕,她正待上前叙旧时,余光却瞟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人——崔迟!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官名兼行政区名,治所在长安,相当于郡守。 第十章 楼船顶层配有大宴厅,一应家具皆为紫檀雕花。 座次之间或置山石盆景,或供时兴花卉,或列熏炉铜鼎,板壁上悬有宝剑、玉璧、字画等,地面铺着巨幅回纹勾边宝相花团波斯毯。 主座两侧的铜鹤衔烛灯上系了白绫,是此间唯一的素色。 庆阳历来有『北地明珠』之美称,丰饶富庶,冠绝冀州。 单看先王崔昱这艘奢华专用座舰,阿霁就不禁心生感慨,姑母纵使有千匹御马又算什么,哪里比得上诸侯王的移动宫殿? 「阿霁,你的口味没变吧?」经年不见,贞吉表兄依旧温和亲切,引她入座后,殷勤介绍菜品,「这是酿烧兔,你以前在信中说很想尝一尝。」 阿霁闻到肉香不禁食指大动,可是碍着崔迟在侧,只得咽下口水。 但今日的崔迟很奇怪,竟敛起锋芒,破天荒地跪侍在食案旁,拿着匕首帮她分肉。 酿烧兔1是本地名品,将兔子腿脚肉剔下,加切成丝的肥嫩羊膘,与米饭和佐料拌匀后填入腹中,以线缝合后杖夹烤熟,滑嫩可口,香气扑鼻,食用时需切片。 阿霁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婢女又奉上一只碧玉瓮。 贞吉介绍道:「这是玉叶羹,奶香浓郁,鲜美可口。」 此羹既有乳酪,又有菌菇,虽是素羹,闻上去却并不逊于酿烧兔。 「这是河西肺2,从胡人王帐传过来的。取新鲜连心羊肺一具,用肉汁拌开豆粉,再用韭汁拌开面粉,加蜜和酥。与碾成粉的核桃、松仁搅匀,灌肺煮熟……」 说到饮食,贞吉可谓如数家珍。 阿霁听得入了迷,一时竟忘了旁边的崔迟,直到他将切好的兔肉捧上,恭敬道:「殿下,请用!」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的清润和青年的低沉之间,平时刻薄惯了,故作谦逊时有些做作。 阿霁不知他有何目的,有意逼他发作,于是顾左右而言他。 贞吉性情和善,又是兄长,不忍崔迟当堂出丑,便想替他解围,戏嚯道:「安徐,你举得还不够高!」 崔迟纳闷之际,阿霁却倏地红了脸,飞快夺过盘子,哼道:「为老不尊!」 贞吉失笑道:「我们才差了几岁?我可担不起这个『老』。」 阿霁举箸,垂眸细细品味着兔肉,小脸上满是陶醉。 崔迟对于文史典故不太熟,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旧布菜盛汤。 阿霁碍于情面,只得配合,又因贞吉方才的玩笑,连眼睛都不敢抬,一味埋头用饭。 看到他们兄友妹恭一团和气,贞吉满面欣慰,赞许道:「安徐真是长大了!」 崔迟唇角噙笑,谦和道:「阿兄过奖,以前年少无知,对公主多有冒犯。」 他望向阿霁,言辞恳切道:「还望公主海涵。」 阿霁恍然大悟,原来是做戏给表兄看。 她本想找机会私下和贞吉说话,此刻却只想将崔迟拉到角落,好好质问他一番。 用过茶点后,贞吉推衣而起,缓步走到窗前,遥望着远处壮阔的大河怅然道:「要变天了,咱们这次须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不等阿霁发话,崔迟立刻上前大表忠心。 那副狗腿样看得阿霁直皱眉,等贞吉一走,她便嗤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来此有何目的?」 「奔丧啊,」崔迟没好气道:「庆阳王可是我亲二伯!」 庆阳王崔昱和大将军崔易是亲兄弟不假,但崔易早年叛出庆阳后,两家再无往来,为何此时修好? 阿霁心下狐疑,转身欲走。 崔迟上前一步,警告道:「阿兄对我印象极佳,我劝你不要挑唆。」 此刻没外人,他便恢復了一贯的冷峭倨傲,甚至有些无赖。 「阿兄?叫得好亲热。」阿霁意味深长道:「但愿你算计他的时候,可别忘了同出一宗。」 「这就不装了?」崔迟盯着她失笑。 水光与天光交织,倒映在他深邃眼瞳中,隐约泛出一丝诡秘的黯蓝。 阿霁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虚道:「我装什么?」 「你不是最爱在人前装傻充愣吗?」崔迟挑眉道:「怎地在我面前,又是一副小狐狸样?」 阿霁噎了一下,反唇相讥:「听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你来庆阳,莫非要豪赌一把?」 崔迟被踩到了痛脚,沉声道:「胡说什么?」 「那日在程家药庐,是谁一副死狗样?」阿霁嬉笑着推开他手臂跑了。 待跨过门槛,她才扶着门框探出头,笑眼弯弯道:「算算日子,小姨姨早离开洛阳了。虞家在南阳文坛名声显赫,想必会有许多青年才俊上门拜访!」 崔迟抓狂,暴躁地嘶吼了一声。 阿霁看他吃瘪,心下极为痛快。 明明在程宅拜年那日,她也心死如灰,可一想到崔迟比自己还惨,心里便舒坦了许多。 作为一个好学的孩子,阿霁当晚就从伴读和女史处了解了几个新鲜词,诸如磨镜、断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页 程云轩虽未明了她的心,可他并无意中人,自己还是有胜算的。 崔迟可就惨咯,小姨姨喜欢的是女孩子,他只有重新投胎才有机会…… ** 回房后,阿霁找来萧祁,让他靠岸后派人去探访这边的形势。 萧祁胸有成竹道:「放心,一切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当年崔家内讧,庆阳王崔昱向朝廷求援。谢珺率兵助他打退了勾结外敌的老三,回师时趁机在各处布了暗桩,这次为了阿霁,临行前将一切都交待给了萧祁。 他们私下里虽斗得像乌眼鸡,但在大事上从不会含煳,萧祈向他保证一定让阿霁平安无虞,顺便立个大功。 萧祈暗暗打量着她,长辈们已经着手为她铺路了,但她似乎还未觉察。一个从未经过风浪的天家贵女,她那双稚弱的縴手,真能掌得住大卫这艘巨船吗? 「萧伯伯,萧伯伯……」阿霁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萧祈回过神,慈和一笑:「我在想,公主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阿霁道:「我也觉得。」 自从和姑母开诚公布后,她胸中郁积的块垒便逐渐消解,沿路壮丽的山河风光更是令她心胸开阔,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别扭。 暮色四合时,楼船靠岸。 一行人被径直迎去庆阳王府,阿霁跟随萧祁先去灵堂上香祭拜,然后才分道扬镳,由崔家僕妇领着去内宅见王妃。 王妃着素色锦袍,裹玉色巾帼,妩媚裊娜不减当年。只眼眶微红,神容悲戚,腮边隐有泪光,倒真像个悽惨无依的未亡人。 阿霁顿生恻隐,本想安慰,待走近了才发现她画着改良过的愁眉啼妆。用胭脂和珍珠花钿代替了铅粉与乌膏,风致楚楚,别样动人。 王妃带人先向阿霁行国礼,阿霁坦然受之,随后又向她执子侄礼。 寒暄过后,王妃屏退随从,携她入内室,忧心忡忡地询问女皇近况。 阿霁犹豫了一下,想到姑母曾说这世上若有一个女子真心追随她的理念,那必是庆阳王妃。 她便如实道出女皇玉体微恙,可碍于形势,仍不敢懈怠。 王妃听罢潸然泪下,阿霁素来以为她心如铁石,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伤怀。 「阿姨莫担心,我走的时候,姑母已经大好,她还……」她顿了一下,羞赧道:「她还能抱起我呢!」 王妃轻拭眼角,苦笑道:「她那个人呀,就爱逞强。」语罢又银牙暗咬,恨声道:「朝臣们欺她无嗣,隔三差五便想寻隙生事。她为了震慑住居心叵测之辈,哪里敢生病,哪里敢示弱?」 说到这里她突生愧悔,以帕掩面低泣道:「我若是……若是知道她能当皇帝,当年打死我都不会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阿霁扶她坐下,好奇道。 她轻轻摆首,涩声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12出自《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古菜谱,[元]无名氏 第十一章 关于女皇无嗣的原因,朝野众说纷纭。 起初都猜测那是女皇制衡皇夫的手段,谢家毕竟是大族,他本人又军功卓着,威望极高,不可欺之过甚,一旦有了孩子,是姓谢还是姓李? 若姓谢,那等于将李家江山拱手让人。若姓李,谢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纵然保得一世太平,将来他的子孙是否会归祖谁也不知道。 可惜皇夫不是普通男子,否则便可效仿古人,来个去「父」留子。 大家感慨万千,觉得女皇英明,暂时不生一本万利。 可他们不知道,女皇新婚之初,便向两名亲信讨要了绝嗣秘方。 那俩人一个是她的表姐庆阳王妃,另一个是崔迟生母王嬍。 她们拗不过,只得奉出压箱底的秘方,可后来她们停药后相继诞育子嗣,唯独女皇始终未见孕象。 当时帝室衰微,群雄并起,都城沦陷,谁又能想到一个流亡边疆的公主将来会登基…… 「我后悔了许多年,」王妃目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早知道……」 她没有再说下去,紧紧握着阿霁的手郑重道:「你姑母走到今天不容易,将来无论如何,你切不可背叛她。」 阿霁纳闷道:「阿姨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会背叛姑母呢?」 「我说的是她的志向,」她语气焦灼道,末了却又苦笑着摇头,无奈道:「你还小,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 阿霁夜宿摇光楼,午夜梦回,依稀听到阵阵涛声,恍惚间以为在船上。 她睁开眼,呆望着红罗復斗帐,王妃和崔迟的身影交错出现。 王妃身上并无杀伐之气,她看上去那般娇柔,真能经得起风霜摧折吗? 还有崔迟,他既光明正大的出现,想必行的是阳谋。 他想做什么?争夺王爵?贞吉安在,哪里轮得到他? 次日清晨,王妃早早过来陪膳。 阿霁见她容光焕发,娇艷动人,和昨晚判若两人,心下顿时大喜,看来不用担心她太过伤神。 进食过半,帘外有人觐见王妃,她起身出去说话。 侍膳的蜻蜻趁机凑过来,附耳低语:「昨晚有个老妪怀揣利刃,偷偷潜入楼中,被般般给抓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7页 阿霁手中牙箸落在乌木嵌金食案上,发出『噹啷』一声,惊讶道:「刺客?」 「公主勿惊,我们连夜便报给世子了。」蜻蜻命人另取餐具,回头温声安抚。 「那老妪是何来歷?」阿霁惊问,难怪昨夜突然醒来,想必是心有所感? 「并无过人之处,在摇光楼当值数十年了,一直谨小慎微,从未露出过破绽。」蜻蜻回道。 阿霁从未来过王府,也未与人结仇,难道来人是冲着雍王或女皇? 正思忖间,王妃转了回来,途经她身畔时,俯身揽住她心有余悸道:「我才知道昨夜的事,真吓人,为了稳妥起见,往后你来我院里睡。」 阿霁身边僕从亲随太多,实在不便叨扰,遂含笑婉拒。 王妃也没强求,回到主座后神色古怪道:「昨晚安徐也遇刺了。」 阿霁第一反应是他在做戏,「他没事吧?」 「他并无大碍,」王妃蹙眉,作势欲呕,「倒是刺客死得很噁心,脑浆煳了一墙,血流的满地都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屋子,只能烧掉。」 阿霁没见过那样的情景,自然也想像不出来,倒还平静,只是愈发坚定了对崔迟的怀疑,必是他杀人灭口。 「崔阿兄可真厉害,不愧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她不咸不淡道。 「他可是崔易的儿子,能不厉害?」王妃调侃道:「崔易年少时桀骜不驯,被嫡母罚去看守犬舍,曾咬死过一头獒犬。」 阿霁不可思议道:「真的?」 「阖府上下,无人不知。」王妃低笑道:「下人们见到安徐,可都避如蛇蝎呢!你看他,身上哪有一点名门淑媛母亲的气质?倒是隔代遗传了祖母的胡人血统,恐怕暴虐残忍不亚其父,好孩子,你得离他远点。」 她话里话外都对崔迟有成见,阿霁也不好多问,只乖巧点头。 「我是真没想到,二十多年了,府中竟还有奸细。」王妃懊恼道,「都怪崔二那死鬼,为博好名声,非要留着府中旧人,天知道哪个是崔晏母子的心腹啊!」 「崔晏是……」阿霁沉吟,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王妃纳闷道:「你不知道?崔氏土崩瓦解,便始于他。当年他兵败被擒,死在陛下和崔易手中,可他到底是嫡长子,背后又有阮家和王家,心腹太多,防不胜防。」 阿霁心头一震,原来姑丈口中那个人,竟是上代庆阳王世子? 她心下好奇,忙问道:「姑母为何要杀他?他的旧部会不会和崔三叔勾结?」 王妃诧异道:「你姑丈没讲过?」 阿霁摇头,王妃一拍脑门,「我竟忘了,那可是他的心病。」 她想了想,一脸嫌恶道:「那崔晏不是个好人,早年在洛阳求学时,便对你姑母不怀好意,后来逃回庆阳,又与废帝勾结,破坏你姑母和姑丈的婚约,使得他们天各一方,音书断绝。」 阿霁义愤填膺,暗暗握紧了拳头。 「后来洛阳腹背受敌,废帝焦头烂额时,他愿发兵阻击西边叛军,并派人和东边逆王讲和。」王妃怕阿霁听不懂,解释道:「逆王是时任扬州刺史王世宁的外甥,与崔晏的外祖母王氏是血亲。」 「他背信弃义了!」后来的事阿霁还是知道些的。 「是,他想空手套白狼。我们千里迢迢绕到北地,才知洛阳沦陷,家国已失。可那厮不仅当众掳走你姑母,还……」王妃振衣而起,满面怒容道:「想到那些我就饱了。」 阿霁也胃口不佳,起身随她步出偏厅。 「那人死不足惜,该死一万次!」王妃定了定神,回头望着阿霁赞许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去敲打敲打崔显。他以前是崔晏的死党,这些年一直留守定阳,前些天才回来奔丧。」 「这人又是谁?」阿霁听得一头雾水。 王妃掩口轻笑,「贞吉的堂叔,也是东海郡主前夫。」 东海郡主即崔迟生母王嬍,在嫁给大将军崔易前,曾是他的堂嫂。崔家早年脱离帝室后,便将子侄分派各地镇守,崔显和王嬍去了定阳。 后来朝廷派出的和亲队到了冀州,女皇为站稳脚跟,也为泄愤,便带了支军队去攻打崔家。 定阳因分兵支援世子崔晏,以至城中空虚,首当其冲受到了女皇的眷顾,很快落入她彀中。 女皇钦佩王嬍的胆识才学,在她家『做客』期间与她交往密切。 在女皇的感召和鼓励下,王嬍最终挣脱了夫家和母族的枷锁,追随女皇而去。而在此之前,崔易已经叛出家族…… 王妃说到往事异常兴奋,阿霁也听得心潮起伏。 因怕夜长梦多,葬礼决定提前举办,就定在两日后。 王妃母子忙着准备各项事宜,阿霁则趁隙恶补了一番崔氏族谱。 ** 上一代庆阳王有四子,长子崔晏、次子崔昱、三子崔旻、四子崔易。 只有长子为王妃阮氏所生,次子和三子皆为妾生,而四子是胡姬所生,并未列入族谱,也难怪他会叛逃。 长子殒身后,缠绵病榻的老王也跟着一命呜唿。 按理说在当时的情境下,实力雄厚的次子袭爵算是众望所归。 可王妃阮氏不同意,她的父族阮家和母族王家也看不上兇悍强势的崔昱,他们更想扶植根基不如崔昱稳固、性情也不如他刚毅的老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8页 崔昱自幼带兵,武德充沛,在他看来乱世用重典,于是以雷霆手段残忍镇压境内反对者,叔伯兄弟们但凡有违逆者,便会被他杀个干净。 虽说短期内成效显着,但却也埋下了祸根,等到老三羽翼丰满杀回来时,他几不能敌,只得向朝廷求援…… 后来崔家虽然回归帝室,但十五年来,崔昱本人从未入朝谒见过女皇,一直都是王妃和世子在周旋。 「崔昱并非真心臣服,」萧祁道:「他的嫡系部队中仅有一半愿效忠世子,另一半则各怀鬼胎,少不得要做老三的内应。」 阿霁扳着手指头道:「这边最少有五个派系,王家的人、崔三的人、我们的人、阿姨和表兄的人以及中立派。」 「王妃和世子的人分为两派,」萧祁纠正道:「有一派和他们同心,想归顺朝廷。另一派虽忠于他们,却想脱离帝室,永久自治。」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阿霁沮丧道:「我们胜算不大。」 「都怪那个崔昱,」萧祁愤愤道:「但凡他悠着点,也不会死的这么突然。」 阿霁好奇道:「我听这僕人们悄悄说他死于什么马什么风,这是何意?骑马时中风了?」 萧祁摸了摸鼻子,神色尴尬道:「不是……不是什么好话,小孩子家别乱打听。」 阿霁撇嘴,「很多事你们不说清楚,难道等我长大自然就知晓了?」 萧祁作为长辈,实在不好接话,他再不正经,也不能当着小女孩的面讲何谓马上风吧? 望着阿霁单纯的样子,他忍不住腹谤:谢珺这养父怎么当的?孩子都及笄了,怎么什么都不教? 女孩子家太天真将来是要吃亏的,等回京一定要在女皇面前告他一状。 第十二章 崔家墓园位于郁致城北,山环水绕藏风聚气。 出殡那日,哀声动地。 阿霁跟在王妃身边,冷眼瞧着崔迟装孝子,和贞吉一起扶灵出府。 宗亲们披麻戴孝,尾随在棺椁后。 送葬队伍极其庞大,除崔氏亲族外,还有门客属官、僧侣道士、看热闹的百姓等,一眼望不到边。 趁着人多眼杂,阿霁隔着纷飞的纸钱用唇语问萧祈:「都安排好了吗?」 萧祁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 诚如姑母所言,郁致城比她想像的还要热闹。 哪怕女皇授意王妃将崔昱遗体藏在冰棺,暂缓发丧,可争取来的时间还是不够应付各方变数。 崔家老三的势力早就渗入城中,王家也派出奸细浑水摸鱼,而朝廷的冷灶起新烟,将火烧地更旺。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到了墓园后,阿霁下车,和众人一起举哀。 她的侍婢们皆环绕在侧,满面警觉。 可直至墓门封闭,也未见有意外。 阿霁不禁暗想,这个崔旻还挺讲道义。知道若破坏了兄长的葬礼会遭人唾骂吧? 事实上,她高估了崔昱的道德水准,他只是在等时机。 暮色渐昏,正是倦鸟归林人困马乏之时。 突听得高处传来嘹亮角声,接着马蹄迅疾如骤雨,唿啸着冲过来将回程的队伍截成了数段。 同车宫女吓得抱头尖叫,阿霁镇定地启动机关,车门和车窗外霎时升起了由铜片硬木及精密锁子甲制成的防护板。 哪怕流矢横飞刀光剑影,暂时也伤不到她分毫。 外边喊杀声震天,间或夹杂着女眷的尖叫和哭泣,车窗上偶尔发出嗡鸣,想必是箭矢撞了过来。 二婢感到车身震动,立刻慌作一团。 阿霁没见过这阵仗,心里也怕,可她沉着惯了,但还不至于慌乱,遂定下神安慰她们。 王妃母子的车在他们前头,也不知处境如何。她从透气孔向外张望,直看得心惊肉跳。 天光越来越暗,约摸过了两刻钟,刀兵之声渐息,外间车壁响起熟悉的暗号。 阿霁转动机扣,将窗口的防护板缓缓升了一半,血腥味扑鼻而来。 「公主,贼兵退了。」般般髮髻歪斜满身狼狈,「但他们携了强弓劲弩,我们沖不出去。」 太阳渐次落山,远处丛林中火光点点,阿霁意识到被包围了,看来只有等援军的份。 她正欲问般般伤情,却见她指了指旁边,「崔小郎说有事面见公主。」 阿霁将窗上隔板完全升起,暮色里现出一名端坐马背的少年将军,身板笔直,如一桿铁枪。 阿霁看到他,下意识地挺起了腰,扬声问:「崔阿兄何事?」 「殿下,单独谈谈吧!」崔迟策马过来,随手一揖,语气凝重道。 阿霁不敢掉以轻心,唯恐他和贼兵暗中勾结,但这种形势下也无从拒绝,遂道:「你上车来谈,记得卸甲。」 崔迟皱眉,面上老大不乐意。马车周围枪戟如林,就算她出来,他还能吃了她? 他执拗道:「你出来。」 阿霁心生警觉,板着脸道:「爱谈不谈!」她放下帘子,示意蜻蜻掌灯。 随行的虎贲将军来报,说贼兵势头太勐,我方防备不及,队伍被冲散了。此刻正忙着布防,并设法与前边的王妃母子和后边的太僕取得联络。 「多派些人手,务必要保全王妃和世子。」阿霁再三叮咛,「这是重中之重,不得有半分闪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9页 虎贲将军退下后,外边响起侍从的声音,「公主,崔小郎来了,已依言卸甲。」 阿霁面露惊讶,没想到他会妥协。 蜻蜻和蛮蛮则齐齐摇头,劝谏道:「公主三思啊!」 「去吧,」阿霁眨了眨眼,神秘一笑道:「我有分寸。」 二婢相继下车后,崔迟珊珊而来。 他不仅卸去甲冑,还简单梳洗了一番。 玄色窄袖单绫袍,羊脂白玉蹀躞带。他未戴幞头,髮髻绾得仓促,鬓角泄下几缕蜷曲濡湿的发尾,柔化了冷硬刚毅的脸部轮廓。 哪怕是便服,仍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对阿霁而言,车厢宽敞高阔。 可在崔迟看来却略显侷促,因他实在高大,虽不过十七岁,身形却远比同龄少年茁壮。 「崔阿兄,坐吧!」阿霁让了让,礼貌地拍着身畔空席。 崔迟向来鄙夷洛京浮华艷冶绮靡放荡之风,一心想求娶温婉贞静冰清玉洁的程月羽。 为此他洁身自好,从未与任何女子独处过。 今夜可是努力说服自己,本着一心为公的精神才上了阿霁的车。 原以为站着就把话说了,可事实上根本挺不起腰。 无论屈膝跪着,还是躬身站着,都像回话的奴婢。 阿霁嘛,抛开身份也不算外人,就和自家姊妹差不多。 何况他若不坐,反倒给她笑话了。 略一沉吟,他便拱手谢过,掀袍落座。 ** 壁上数盏琉璃灯,华光映亮了崔迟额角的汗珠。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阿霁,狭长的凤眸中几乎喷出火来。 阿霁一脸无辜,「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既起歹念,就休怪我不客气。」 崔迟又挣了挣,可腰间、手臂和脚踝皆被牢牢拷着,根本使不上劲。 舒适宽敞的坐榻陡然变成刑椅,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他提出以阿霁为投名状,假意倒戈崔旻,伺机取他项上人头。只要崔旻一死,贼人就会望风而逃,否则唯恐夜长梦多,城中生变。 阿霁听后并无过激反应,正商讨细节时,忽地反手扳动了机关。 只听得『咔哒』几声响,靠背后勐地钻出数条飞索,像生了眼睛般各司其职,分别铐住了他浑身各关节。 难怪特意嘱咐他卸甲,他还以为她嫌血污汗渍腌臜,却原来…… 想到这里,崔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快把我放开,」他沖她呲牙,恶狠狠道:「否则我让你此行功亏一篑。」 阿霁指了指脖子,从容道:「再发横,我这就给你加条项圈,看你还神气得起来不。」 她说着莞尔一笑,作势去摸机关。 崔迟抑制住怒火,闭上眼不去看她的恶毒嘴脸,在心里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强迫自己冷静。 「你把我放开,不然我要喊人了。」他压着嗓子道。 阿霁忍俊不禁,故意拖长尾音调侃:「喊什么——非礼吗?」 崔迟霍然启眸,恼羞成怒道:「你身为公主,应该做洛阳闺秀的表率,怎可如此轻佻放浪?」 阿霁向来以淑女自居,平素很注意言行举止,第一次被人质疑品行,气得眼泪差点涌出来。 这辆车是谢珺送她的及笄礼,车中那八爪鱼似的机关也是他精心设计的。 他曾委婉地告诉阿霁,可以和男子同车,可对方若有非礼之举,她只需按动车壁隐秘处的机关,便能将其制住。 阿霁约莫知道非礼的意思,但具体所指却不是十分清楚。 她认识的少年郎君不少,其中不乏风流浪荡者,可因她身份特殊,那些人只敢和她的女伴调笑,对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 方才不知为何,嘴里突然蹦出了那个词。哪知对面竟是个贞洁烈夫,听不出玩笑也就罢了,还露出一副被调戏的屈辱模样。 阿霁喘了口气,欲反唇相讥,可脸皮太薄,实在说不出口,便咬了咬牙故技重施。 崔迟现下有些杯弓蛇影,一见她去摸机关,连忙惊叫道:「且慢……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辈子的跟头都在她身上栽完了,他沮丧地想他们一定八字相冲,老天保佑,以后再别碰到了。 作者有话说: 皇夫:泱泱快看,这是我送阿霁的礼物,是不是很贴心很有安全感? 女皇(捂眼):我怎么觉得不太正经…… 第十三章 这套机关枷锁上并无锁喉装置,因其侮辱性太强。 阿霁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娇小,谢珺怕她未来的情郎仗着体型优势欺负她,设计的初衷只是为了震慑,并非想绝她桃花运。 崔迟既服软,阿霁便见好就收,佯装大度道:「罢了,暂且饶你一回,但你得跟我道歉。」 崔迟心下暗悔,他怀疑阿霁在诈自己,索性把心一横,拒不道歉,冷嗤道:「是你口不择言在先。」 想到方才的话,他面上又涌起羞愤之色。 阿霁大为惊异,他这反应简直比程小舅舅还厉害,女皇治下的男人,都这么三贞九烈? 她忽然心生一计,缓缓舒展蝶须般的秀眉,狡黠一笑道:「你是想等崔旻害了我阿姨和表兄后,再杀了他立威是吧?你若不招,我就喊人,说你非礼!」 「你、你、你好无耻……」崔迟大骇,失声惊叫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0页 她既早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也该学会在人前做人,鬼前做鬼。 崔迟对她有偏见,她又何需再费心维护形象?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 她用指尖勾着衣领,威胁道:「若教人看到我衣衫不整,而你气急败坏,被我愤然制住,那你的名声可就坏透了,小姨姨听到定会痛心疾首……」 「够了!」崔迟再也忍不住怒吼了一声,忽地运功奋力去挣,阿霁见状大惊,慌忙道:「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嘭、嘭、嘭』几声,外边防护板霎时关闭。 随从们隔窗查问,阿霁抹了把冷汗,苍白着脸吩咐道:「快去找车府丞,就说车子坏了。」 崔迟见她不像做戏,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惊问道:「此话怎讲?」 阿霁嘆了口气,当着崔迟的面,将壁角机关全扳了一遍。 春夜微凉,崔迟却满头大汗,「坏了?」 阿霁无奈道:「谁让你发狂?我拦都拦不住。」 崔迟哀嚎道:「什么破机关?」 阿霁汗颜,解释道:「若歹徒奋力挣扎想逃跑,便会触发另一重机关,将外边门窗锁死,这叫瓮中捉鳖。」 说完她又暗悔用错了词,因她自己此刻也被困住了。 崔迟倒是识趣的没有骂人,僵着身子也不敢动,生怕又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然而这种时候,还有比和她共处一室更可怕的吗? 他不信她没有后招,缓了口气道:「我可以坦白,只要你把我放了。」 阿霁遗憾道:「你早开口多好?」 她趴在窗口,透过细小的空隙喊道:「人找着了吗?」 蜻蜻回道:「公主,天太黑了,恐怕不好找,您再等一等。」 阿霁将额头贴在窗棂上,暗自庆幸席间未饮酒水,否则待会儿有的难受。 崔迟方才挣扎的厉害,以致髮簪脱落,此刻目光森然,正透过额发盯着阿霁。 阿霁如芒在背,拿出帕子拭了拭颈后细汗。 「我是奉千岁之命来庆阳的。」他沉声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用心。」 阿霁大惊回首,愕然道:「我姑丈?」 她随即又笑着摇头,「休想诓我,我不是三岁小孩。」 崔迟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身上有他的手札,你看了就明白了。」 阿霁瞟着他被铐住的双臂,眼珠子一转,料定他想趁她取信时制住她,摆手道:「别动歪心思了,就算你把刀架到我脖子上,门也开不了。外边的机关只有车府丞知道。」 崔迟无奈道:「我又不是野兽,手脚皆不能动弹,还能把你叼走不成……」 他意识到失言,自己先红了脸,好在有乱发遮掩,倒不是很明显。 阿霁耳根微烫,嗔道:「你好好说话。」 崔迟定了定神,正色道:「我没骗你。」 他将脚边的髮簪踢到了阿霁面前,努了努嘴道:「你用它来取。」 阿霁怔了一下,见他挺着胸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难道真有姑丈的手札? 她拾起簪子,颤着手在他胸前戳了戳,紧张地问:「哪边?」 「中间!」崔迟眉头紧锁,闷声道:「你别乱看。」 阿霁翻了个白眼,索性别过头去,摸索着去挑他的衣襟。 崔迟被簪尖戳的生疼,怀疑她在公报私仇,倒抽了口气道:「别装模作样了,想行刺我就直说。」 阿霁忍俊不禁,转回眸子,这才发现单绫袍已挑开,中衣下隐隐现出绷带的轮廓,她方才正照着那处挖。 「那夜的刺客还挺有本事,」她感慨道:「竟然能伤到你?」 崔迟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耐烦地指挥道:「往左一点,再往上……」 车厢如斗室,两人离得太近,阿霁发间幽香不绝如缕,在崔迟鼻端萦绕。 他心烦意燥,只得屏住气息,不耐烦地催促。 阿霁抬眸,触到他古怪的眼神时,莫名心慌、手抖,簪子掉落在地。 趁她弯腰去捡的功夫,崔迟悄悄换了一口气。 「程小舅舅说,以前的烈女,被陌生男人碰到手,会视为奇耻大辱,须得砍掉方肯罢休。」她定了定神道。 这话崔迟爱听,他一直觉得本朝女子太离经叛道,视礼法道德如无物,让人既厌恶又恐慌。 「你能有这份觉悟实属难得,」他附和道:「可见和她们不一样。」 阿霁对他的挑拨离间充耳不闻,只顾低头忙活。 总算挑出了只小锦囊,她长舒了口气,托在掌中道:「我是说你别催,万一我一着急,伸手去探了,你怕是得挖出心肝才能证清白。」 崔迟哑口无言,望了眼散乱的衣襟,瞪着她道:「恬不知耻。」 被骂一句又不会少块肉,阿霁脸皮渐长,并不与他计较,利索得拆开锦囊,从中取出了一封帛书。 待看清信中内容时,她脸色不由微变。 的确是姑丈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他是中年后改用左手写字的,早就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外人无从模仿,而且落款处还有他的私章。 崔迟哼了一声道:「这回该你道歉吧?」 「不知者无罪,」阿霁讪笑,将帛书收好,重又纳入他怀中,并贴心地帮他整理衣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1页 崔迟眉头皱得老高,一脸嫌弃道:「你别碰我。」 阿霁便又给他扒开,笑吟吟地坐了回去,「你真的在替朝廷办事?」 崔迟倔强道:「我是奉千岁之命……」 「有何不同?」阿霁没好气道。 崔迟是听着谢珺的英勇事迹长大的,对他极为敬仰。可知道的越多,就越是遗憾越是不平。 堂堂七尺男儿,竟视功名如粪土,甘愿埋没深宫,太憋屈了。 尤其是当他得知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女子称帝,本朝是异数时,他心底的隐秘念头便时不时升腾而起…… 阿霁见她发怔,得意道:「理亏了吧?」 崔迟不置可否,重又提起方才的话茬,「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 阿霁抱臂沉思,既然姑丈信得过他,那她也理当配合。 可人心隔肚皮,万一崔迟临阵倒戈,把她给卖了?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崔家父子的根基在洛阳,没必要再叛逃回去。 崔迟看出她的犹豫,失望地摇头道:「前怕狼,后怕虎,真不敢相信你是千岁养大的。」 阿霁被他激起血性,恼羞成怒道:「别吵了,容我好好想想。反正车府令不来,咱们也出不去。」 她的确思虑过重,说好听点是沉稳谨慎,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 今时不同往日,姑母的态度日渐明朗,她的处事风格是不是也该有所改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好,我同你去。」 崔迟兴奋道:「那我们商量一下应对之策吧!」 第十四章 (捉虫) 约摸半个时辰后,随从们总算找到了车府丞。 车门打开的瞬间,突听得一声短促的唿哨,像是回应一般,外围传来响亮的马嘶。 崔迟挟着阿霁跳下车,如离弦之箭般跃上了马背。 「公主——」般般惊叫了一声,待要去追,阿霁袖中甩出一物,大声道:「我和崔将军去前边看看,你们不要跟来。」 般般正迟疑之际,罗罗已经挺枪追了上去,大喊道:「放开我家公主!」 作为阿霁的贴身宫女,她从未见她与外男同乘一骑,若是程郎倒也罢了,毕竟打小相熟。 可崔郎眼高于顶,两人从无私交,何况阿霁一到郁致城便叮嘱过她们要提防他。 「快追啊,崔将军劫走了公主。」眼见护卫们还呆愣着,罗罗忍不住回身大吼了一声。 甲兵们半信半疑,有的跟了上去,有的跑来请示般般。 般般正凑在羊角灯下看阿霁的留书,短短几句话,却叫她心慌意乱冷汗直冒。 阿霁说她要跟崔迟去刺探敌营,让她们设法配合。 这可如何是好?眼见他们越走越远,般般来不及细想,跨上马背一面号令甲兵们去追,一面再三嘱咐不要伤到公主…… 林间风疾,崔迟策马狂奔,肩上扛着面随手夺来的旗帜,东/突西撞,朝着外围冲去。 他对此间布防了如指掌,但凡有哨兵查问,只需报上名号即可顺利通关。 眼看就剩最后一排拒马1,忽听得背后传来尖锐的示警声,接着钟鼓齐鸣,喊杀阵阵。 阿霁整个儿伏在马背上,双臂紧紧攀着鞍子,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不要掉下去。 眼看就要撞上拒马,她不由心惊肉跳,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预料中的人仰马翻并未上演,耳畔传来崔迟的疾喝,「飞燕,跳!」 身体勐地一颠,像是腾空而起般,等再落到实处时,阿霁浑身骨骼全都重组了一遍。 她还没缓过神来,崔迟却将缰绳塞到了她手中,嘱咐道:「看到东南方的三处火光了吗?往那里沖!」 说罢也不等阿霁做出回应,他便丢下旗子摘弓搭箭,转头奋力迎战。 阿霁本能地抓着缰绳控马,这哪里是被劫持?分明是自行投敌啊! 她一辈子谨小慎微循规蹈矩,从未想过一天会剑走偏锋,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不住有人纵马拦截,但因顾及阿霁而不敢放箭,只一味恐吓威胁。 火光越来越近,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为首汉子高喊道:「土反其宅,水归其壑。」 崔迟接过缰绳,回道:「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2」 对面传来欢唿,那汉子一声令下,驱马过来接应。 ** 贼首崔旻应是个凶神恶煞的莽汉,阿霁一直这样认为。 可当一大群人簇拥着个素衣皮甲的儒将阔步而来,周围头目喽啰尽皆参拜时,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肤浅了。 「小郎君,还不见过主公?」方才引路那汉子悄声道。 崔迟显然和阿霁一样意外,听到提醒才回过神。 贼兵本部驻扎在射姑山对面高地,下马后行了三刻钟才到。 阿霁此时衣衫褴褛,首如飞蓬,怎么看也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当属下禀报,说崔迟带着公主来投奔时,崔旻是不信的,打趣道:「贤侄若真有诚意,就应当带贞吉的项上人头来。」 崔迟惭愧道:「叔父麾下精兵强将云集,尚且无法取得世子头颅,侄儿单枪匹马,又哪里做得到。」 崔旻被他将了一军,神色略显难堪,阿霁忍俊不禁。 一时间,数十双眼睛齐齐望向了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2页 她双手被反绑,脖子上还架着柄钢刀,心底虽怕得要死,但胸中却升起一股豪情。她不禁去想,若是姑母陷入这种境地会作何反应? 姑母定是浑不在意的,因她说过,她相信天命站在她这边。临行之时,她也祝福自己此行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就算他能做到也不会去做,因为他想要取的是你的项上人头。」她迎视着崔旻探寻的目光,气定神闲道。 众人齐齐一惊,早有两名护卫抢上前要擒崔迟。 「且慢,」崔迟盪开两人,抬手道:「大家冷静,莫要受她挑拨。」 他向崔旻拱手一礼,正色道:「叔父明鑑,你我俱出自崔氏,理当守望相助,怎可同室操戈,让李家人看了笑话?」 崔旻捋了捋颔下短须,曼声道:「贤侄说的是,可你父亲叛出家族,弒兄诱嫂,说他是百年来崔氏最大的罪人也不为过。」 崔迟的脸色很难看,沉声道:「对子谤父,最是无礼,您身为长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眼见崔旻有些理亏,他继续道:「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叔父开明豁达,为何却要我父亲做愚忠愚孝的蠢人?同为祖父的儿子,大伯是王妃所出,就该享尽尊荣,受万人敬仰。而我父亲是胡女所生,就活该当牛做马任人欺凌?哪怕大伯为了活命出卖他,他也不能反抗吗?」 崔旻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是妾,在嫡母眼中并不比奴僕高贵多少。 若非他自小学会察言观色,懂得奉承嫡母巴结长兄,恐怕处境比崔易好不到哪里。 当年崔易射杀长兄崔晏归降李家公主时,对他和二哥来说无异于天降纶音。 只要长兄活着,无论他怎么折腾,照样有父母宠着,有三大族捧着,有无数人敬着,他们哥俩永远只能是他的马前卒。 当时他俩趁着中原大乱扩张领地时,长兄在做什么? 他在修园建楼,准备迎娶公主。 送亲队绵延数里,浩浩荡荡从他俩的地盘经过时,他们无不窃笑,都等着看知道真相的公主作何反应…… 要是早知道公主最后重整山河,让即将土崩瓦解的王朝走上了中兴,那他们就该半道劫杀,早早送他们兄妹归西,这样天下才能乱得彻底一点。 对于野心之辈来说,世道越乱越好。 然而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往事已矣,休要再提。」他干笑两声,邀请崔迟入帐详谈,阿霁则被带去隔壁。 也不知他们商量了什么,半晌后小喽啰相继送来盥洗之物和吃食,还给她松了绑。 阿霁虽飢馁劳顿,但却不敢碰食物,只用清水洗了手脸,以指代梳,理顺了凌乱的鬓髮。 她刚整好衣裙,帐外就传来说话声。 崔迟道:「殿下,我们可以进来吗?」 「我说不可以你们会走吗?」阿霁气唿唿道。 崔迟没作声,掀起帘子让到了一边。 崔昱缓步而入,郑重一礼,语气谦和道:「崔某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对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阿霁狐疑地瞥了眼崔迟,骇然道:「你们想做什么?」 崔迟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崔旻则笑着踱了两步,用商量的口吻道:「听说殿下还未许婚?崔某斗胆,想为犬子求娶殿下。」 阿霁有些傻眼,事态的走向完全脱离了他们讨论的范畴。 该不会是崔迟把她卖了吧?她心头顿时一凛,怒道:「崔安徐,你心里只有同宗之谊,可还记得朝廷对你们父子的恩典?你长这么大,吃过庆阳崔氏一粒米,喝过庆阳崔氏一滴水吗?你先是大卫的子民,女皇的臣属,其次才是崔氏子弟,可你竟然勾结叛贼算计于我,你还是不是人?」 无论真相如何,攻讦崔迟准没有错,谁叫他扮演叛徒呢! 崔迟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崔旻也看呆了。 他干笑两声,正待劝解时,阿霁却调转矛头,转向他道:「开国之初,功臣云集,你们崔家的祖先在承圣年间根本排不上号。若非太宗皇帝践祚后,感念他对孝武皇后的照顾,格外施恩,哪来的世袭罔替异姓王?扪心自问,你们崔家对得起卫室、对得起李家、对得起太宗皇帝吗?」 叔侄俩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个看似稚拙的娇柔少女,竟如此牙尖嘴利? 作者有话说: 1拒马:将木柱交叉固定成架子镶嵌带刃、刺。用以阻止和迟滞敌人军马的行动,并可杀伤敌人。 2出自先秦佚名的农事祭歌。 远离京城的阿霁逐步掌握了骂街技能,不做淑女可真痛快啊! 第十五章 崔迟只能临场发挥,反唇相讥道:「殿下口口声声把大卫挂嘴边,可到了为大卫牺牲的时候为何又急眼了?阿兄并无能力收拾乱局,与其看着庆阳分崩离析,不如交由三叔坐镇。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养,本就该有所牺牲,用你的婚姻……」 阿霁气急败坏,厉声打断道:「他是假意归顺,他怀里还揣着我姑丈的密信。快搜身,你们快呀……」 她像是失去了理智,索一口气将崔迟的计划和盘托出。 崔迟大惊失色,怒道:「你血口喷人!」 崔旻冷眼旁观,见他们快打起来了,这才上前劝解,摊开掌心道:「殿下说得是这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3页 阿霁望着那只小锦囊,忙不迭点头:「正是。」 可那锦囊中盛放的并非谢珺的手札,而是大将军崔易的密函。 阿霁常在御案前侍奉,对朝臣们的墨宝再熟悉不过,一眼便认出了崔易那小学童水平的正楷。 他在信中授意崔迟暗助崔旻,趁机搅乱庆阳局势,切不可让贞吉顺利袭爵…… 阿霁看得心惊胆战,将信函扔到崔迟脸上,痛心疾首道:「卑鄙!」 两人再次吵得不可开交,崔旻无奈,命崔迟先下去。 阿霁抽噎噎地怒斥崔易父子人面兽心,说等回去了定要禀报姑母,把他们脑袋砍下来…… 崔旻趁机煽风点火,「崔易那小子是贱奴所生,连正经学都没上过,哪知道纲常伦理?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崔迟又能好到哪里去?」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崔迟方才还怂恿我杀了你。」 阿霁浑身一震,苍白着脸道:「他、他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崔旻煞有介事道:「他说你是谢三的掌上明珠,而我与谢三不共戴天,当年若非他出手,如今坐拥庆阳的就该是我。只要杀了你,必能令他肝肠寸断生不如死。而且,你还是女皇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重要棋子,若是杀了你,朝臣们必会将立嗣之事再次提上议程,洛阳势必会乱成一锅粥,而我正好浑水摸鱼重掌郁致……」 阿霁瘫坐在地,忽地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崔旻一头雾水,有点摸不透她的底,只得耐着性子劝解。 阿霁哭累了,倚在帐角打了个嗝儿,像是真的吓坏了,崔旻忍不住失笑。 方才定是错觉,才会觉得她胆识过人。可是看来看去,她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娇娇女,并无过人之处。 阿霁抹着泪水,抽抽搭搭道:「你笑什么?」 「有谋士建议我用殿下来换贞吉的性命,被我给否决了,杀鸡焉用牛刀?」他胸有成竹道:「贞吉当然得死,却不能死在我手中。」 阿霁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手上若染了侄子的血,那就永远无法正位。她心底阵阵发毛,眼神却仍是懵懂无知。 崔旻望着她惶惑的样子,温声道:「殿下莫怕,您是贵客,我们绝不会动您一根毫毛。」 在庆阳,贞吉是正统,他是乱臣。 若真伤了阿霁,不仅朝廷不会放过他,还有长安的雍王父子以及敦煌郡公夫妇,他何必要自取灭亡? ** 援军赶来时,东方既白。 崔旻故布疑阵,留下次子督战,自己带着阿霁和崔迟向北撤去。 他将阿霁交给崔迟看管,阿霁死活不愿和他同骑,崔迟也义正言辞地表示男女授受不亲。 崔旻哭笑不得道:「昨晚你们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阿霁心生一计,幽怨地瞥了眼崔迟,嗔道:「昨晚他诓我出来,说是带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看万家灯火,结果……」 她做出副娇羞默默的样子,以袖掩面,跺着脚恨声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崔旻脸上的笑意忽地凝住,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丫头多半没脑子,不然也不会被个小白脸轻易哄离仪仗队。 忧的是她满心满眼都是崔迟,又如何肯答应做自家儿媳? 好在崔迟绝非良善之辈,他为了达到目的,都能做出诱拐公主之事,必不可能半途而废。 诱拐?崔旻心头蓦地敲起了警钟。 他老爹一无所有之时,就能拐走大家闺秀的堂嫂。这小子远胜其父,想拐走一个缺心眼的傻丫头,必不在话下。 世风日下啊,连王家女都能捨弃门楣,与人私奔,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看来得尽早提防。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他已经认定了阿霁只能嫁给自家儿子。 可随军人员都是武夫莽汉,实在不宜看护公主,无奈之下,他只得命人去寻一辆车,由崔迟驾驭。 ** 「主公,您就不怕那小子监守自盗?」左右深感疑虑,再三劝谏:「应该换我们的人去。」 崔旻挽辔大笑:「荆轲未见秦王之前,会携图逃跑吗?」 对于崔迟投奔的动机,他和阿霁一样疑惑。 二哥当年的确打压奴役过崔易,并且重伤其妻王嬍,以致她英年早逝。可崔易父子若要寻仇,为何不在他活着的时候动手? 按照崔迟的话说,是因为碍于女皇的情面,他们不敢贸然行动,没想到崔昱竟死在女皇前头,他们如今趁乱绝了崔昱这一脉,也算报得大仇。 崔旻半信半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崔迟绝不会带走阿霁,否则何至于大费周章来投奔? ** 车辚辚,马萧萧,尘烟滚滚漫云霄。 阿霁捂着口鼻,呛得直咳嗽。 崔迟不管不顾,将车子赶得飞快。 阿霁被他颠得七荤八素,奈何腹内空虚,想吐也吐不出,只得隔帘愤愤锤他。 崔迟恶声恶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最好识相点。」 阿霁往前挪了挪,攀住车门,有气无力道:「我怕你个鬼,崔安徐,你这辈子最好不要回洛阳,不然我一定……」 「一定什么?让你姑母姑丈还是耶娘兄姐帮你出气?」崔迟不屑道。 阿霁喉头一哽,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勐地一摔车帘,再不吭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4页 她这回真生气了,此后半日都蜷在车厢一言不发,崔迟中途给她送来吃食,她也动都不动。 暮色将近,队伍停下来修整,她总算能缓口气了。 不多时,外边响起脚步声。 崔迟附在帘子对面,压低声音道:「探子回报,说郁致城大乱,射姑山下恶战未休,殿下该庆幸私自离开。」 阿霁勐地一震,茫然道:「萧伯伯他们怎么样了?」 她饥渴交加,又万分疲惫,甫一开口,才发觉喉咙嘶哑,声音粗嘎。 崔迟轻声道:「王府亲卫队起了内讧,守军纷纷站队,如今形势危急,一触即发。殿下不在,正好绝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你说我是累赘?」她咳了两声,爬起来道。 她如今这副娇弱样,崔迟可不敢招惹,生怕把她气晕过去,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牵制敌方主力,殿下居功至伟。」 咦,好肉麻,这话让他胳膊上凭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学会拍马屁了?拍的还是阿霁…… 他正难为情时,看到帘角微微一动,阿霁露出半边脸,极难为情道:「我、我要更衣。」 「这荒郊野外,哪有衣……呃?」崔迟待反应过来时,不由窘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阿霁也很尴尬,但崔旻是急行军,别说丫鬟,连个缝补浆洗的僕妇都没带。 可人有三急,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又不能对别人说,只能找崔迟。 「你扶我一把,」她自行爬到了车辕前,可怜兮兮道:「我手脚发软,下不去。」 第十六章 崔迟见她脸色蜡黄,眼底发青唇皮干裂,憔悴虚弱得令人心惊,心下顿时一慌,忙扶住她手臂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军医瞧瞧?」 阿霁摆手,崔迟瞧见她掌心磨破了皮,愈发惭愧,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车,刚松开手,她便腿脚一软坐倒在地。 「这么严重?」崔迟讶异道。 阿霁眼眶一红,带着哭腔道:「我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这倒也是,崔迟难得良心发现,没再和她斗嘴,温声道:「你等等,我过去说一声。」 他急急奔去崔旻那边,神色窘迫道:「三叔,公主要、要、要更衣,我陪她去一趟。」 崔旻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去吧,别走太远。」 又叮嘱道:「天快黑了,你可得看紧,公主跑了事小,万一摔着了、磕到了,或者落水了、被毒虫蛰了野兽咬了,那咱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三叔放心。」崔迟一叠声应下,转身去了。 崔旻身边的大小头目们却是忧心忡忡,生怕崔迟趁机放阿霁走,便都自告奋勇要去盯梢。 「你们想干什么?偷看女人小解?」崔旻倏地变了脸色,「都一把年纪了,臊不臊?」 众人慌忙辩解,言辞恳切,声称绝不会对未来世子妃不敬。 崔旻这才息怒,朝崔迟跑远的背影努了努嘴,「咱们是亡命之徒,若败了大不了回奢延,再不济往北走,往东走,都是老地盘,总有容身之处。可他有锦绣前程,顾虑良多,放走公主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见他这般胸有成竹,大伙儿便不敢多言。 崔旻寻思道:「小郎君们几时能到?」 「魏简那狗东西调动了郡兵,二郎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三郎和四郎想必已经接到书信了,估摸着明儿天黑前就能和咱们汇合。」谋士回禀道。 崔旻抚着囊中铁胎弓,面带憧憬道:「希望他们哥儿几个争点气,只要能被公主看上,咱们后半生就不用再颠沛流离了。」 日色将尽,暮霭渐沉,余晖穿林而过,映亮了绒绒的浅草。 阿霁提着裙裾,踩过跳跃的光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隐约听到流水声,她心头一喜,不觉雀跃。 崔迟的声音适时响起,「河里的水不能喝,你那么兴奋做什么?」 「我要洗脸。」阿霁没好气道。 「此处是泥水支流,你真要去?」他人高腿长,两句话的功夫便越过了她。 阿霁望着他的背影,不悦地努了努嘴。 越往前走草越深,脚下的土地也越虚软,崔迟示意阿霁止步。 他弯身捡了根枯枝在草丛里探索了一番,随即踩了条发缝般的小径,直通丈许外的低矮灌木丛。 「就这里吧,既隐蔽又干净。」他仔细检查过后,朝阿霁招手道。 阿霁强自镇定,提裙沿着那条窄路走了过去。 崔迟倚在一株碗口粗的杨柳上,手上绕着根细绳索把玩,见她过来,不由分说便将绳索的一头系在了她右腕上。 阿霁并未挣扎,昨天她才绑了他,今天换他报仇也说得过去。 「殿下不会凫水,还是离河边远点,若是掉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他将另一头从树上绕过,绑在了她左腕上。 「山间多勐虎野狼,你千万别乱跑,否则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他直起身,又摸出一物塞给阿霁,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霁低头,看到是一叠手纸时,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惊起一片山鸟。 「你滚远点,再远一点。」她怒声吼道。 「这还用你说?」崔迟嘟哝道:「离得近怕熏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5页 他走出老远等着,等到日头快落山了还不见阿霁喊他,只得返身回去,捂着眼睛喊道:「你好了没,怎么还不走?」 阿霁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灌木丛后传来,「别着急,等我把树拔/出来就走。」 「拔……树?」崔迟一拍脑袋,竟忘了那绳结她解不开。 他大步绕了过去,捏着鼻子瓮声道:「过来点……你挖泥巴干什么?」 阿霁抓起把泥土,照着他面门丢了过去。 崔迟闪身躲开,拔出匕首道:「我打的是死结,快过来我给你挑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霁最识时务,二话不说便猫着腰出来了。 崔迟望着她的大花脸,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阿霁踢他一脚,怒道:「你笑什么?」 「笑你呀,像只狸花猫。」他麻利地割开绳结,将绳索重又团好纳入袖中。 阿霁用手背抹了把脸,气唿唿道:「我现在这么脏,还不是你害的?」 崔迟强忍着笑意,快走两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阿霁拖着酸疼的腿,小跑着追上去道:「那是什么?」 崔迟清了清嗓子,回过头不怀好意地瞥她一眼,低笑道:「我认得一只狸花猫……每回出恭,都要挖个坑埋起来,以为大家看不到,哈哈哈哈……」 「崔安徐,你去死吧!」阿霁扑上将他撞了个趔趄,有用沾满泥土的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恼羞成怒道:「枉你还是太学出来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非礼勿言,懂不懂?」 若是程小舅舅在,绝不会让她如此难堪。 崔迟拍着身上泥土,不以为然道:「圣人不也要吃喝拉撒,有什么了不起?」 「闭嘴!」阿霁急得直跺脚,怒指着崔迟,色厉内荏道:「给我闭嘴!」 崔迟自是不怕,打趣道:「你令仪公主平日高高在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不也要在荒郊野外……」 「崔安徐,」阿霁怒声打断他,「你再多说一句,我待会儿拿马粪堵你的嘴。」 「那你也得够得着。」他扬眉道。 阿霁差点哭出来,这人看着骨秀神清,目下无尘,谁敢相信他嘴里会迸出这样无耻的话? 她心下一急,竟真得哭了。 崔迟一看到她哭就头皮发麻,很小的时候,好像把她弄哭过一回。 粉雕玉琢般的小人,裹在云锦雪缎中,露在外边的小手小脸香软白嫩,看的人食指大动,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年龄虽小但不傻,知道小公主咬不得,于是趁人不注意偷掐了一把。 也没用多大劲,就是想试试手感。 可她却嚎得惊天动地,以致阖宫震动,作为罪魁祸首,他被父亲一顿好打。 打得太狠了,以至于后来很多年,他看到阿霁都绕着走…… 「求求你,别哭了,今日的事,我再多说一句我是狗。」他举起手,信誓旦旦道。 哭声戛然而止,阿霁抽了抽鼻子,若无其事地抹着眼泪。 崔迟望着她收放自如的样子,震惊地嘴巴都合不拢了。 阿霁自顾自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正好瞧见他的小尖牙,忍不住笑出了声。 崔迟见她坏笑,心中顿生警惕,正色道:「你想做什么?」 阿霁搓了搓掌上泥土,笑得一派天真,「崔阿兄,我……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崔迟灵机一动,忙道:「其实我也有个问题,咱们交换如何?」 阿霁大度地点头,背着手倒行几步,轻声道:「那你先问。」 崔迟单刀直入,道出了他心底的疑团,「那日在船上为你接风,阿兄说我盘子举得不够高,你为何就突然生气了?我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那句话里有何隐喻。」 这话没法圆,阿霁舌头打结,脸颊微烫。 梁鸿孟光的典故,打死她也不愿说。鬼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说不定还以为她想倒贴他呢! 崔迟看她神色为难,当即明白了一半,冷哼道:「看来不是什么好话,文人就爱在背后……不,在当面都敢编排人,可恶至极。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阿霁不置可否,转过身默默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崔迟按捺不住道:「你方才要问什么?」 第十七章 「我想问……」阿霁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崔迟被勾起了好奇心,耐下性子道:「到底是什么?问吧,我没那么小气。」 阿霁再三确认他不会生气,这才忸怩着道:「听说令尊年少时,曾咬死过一头獒犬,他的牙口真那么好?」 崔迟紧拧着眉头,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继而勐地摔袖离开。 这算什么,默认还是否认? 阿霁闹不清,但心里涌起报復的快感,忍着笑跟了上去。 崔迟却骤然停下,阿霁冷不防差点撞他背上,她忙稳住身形,听到前面传来两声干咳。 「三……三叔!」崔迟拱手道。 阿霁转出来,看到崔旻正负手站在林外,身边簇拥着十来名随从,皆是膀大腰圆的莽汉。 他神色有些不悦,「怎么才回来?」 崔迟扭头望向阿霁,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阿霁迎视着崔旻探询的眼神,哼道:「我是囚犯吗?」 崔旻连忙堆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要开拔了,我也是担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6页 「我不会跑的,」阿霁纤指在崔迟臂上点了一下,做出痴迷状,甜甜道:「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崔迟百口莫辩,心知阿霁在戏弄他,却只能白白吃个哑巴亏。 崔旻似笑非笑道:「贤侄说得对,男女授受不亲,我临时找了个妇人照顾公主,以后就不劳贤侄费心了。」 阿霁心下大喜,尚未来得及表露,却察觉到崔迟朝她暗使眼色。 两人对望了一下,他如释重负道:「还是三叔想得周到,我终于能解脱了。」 阿霁蛮横道:「你哪里也不许去!」 崔迟得意道:「这里可不是洛阳,你说了不算。」 阿霁眼眶一红,扯住他手臂哽咽道:「是你带我出来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走……」 她哭得凄悽惨惨,死活不肯放手,崔迟拗不过,一时竟分不清她是做戏还是来真的,搞得他像戏文里的负心汉。 这俩人拉拉扯扯的腻歪劲,看得崔旻头大如斗。 崔迟好容易安抚好阿霁,将来哄上车后立即来找崔旻,恳求道:「三叔,我实在怕了这小祖宗,可别再把她丢给我了。」 崔旻失笑道:「既如此,那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 崔迟连问都没问,当即应了下来。 ** 阿霁多了个同伴,是个约摸二十六七的妇人,梳平髻插竹笄,着青布衫白纻裙,腰间繫着蓝围兜。 她说是在屋后摘野菜时被掳走的,围兜里还装着几簇带泥的荠菜。 阿霁见她哭得伤心,也不知从何开解,只得拔下玉搔头,脱下金约指,用帕子包起来塞给她柔声道:「我如今自身难保,无法助你脱困,就当是佣金好了,你先收着,等我得自由那天,一定送你回家。」 妇人抽噎道:「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娇娘……到了山贼手里……哪可能脱身?快别骗我了……」阿霁笑着道:「贼首有求于我,想让我嫁给他儿子。」 妇人抹泪道:「定是图谋你的家产。」 阿霁忍俊不禁:「你真聪明,我家资雄厚,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嘆了口气道:「真没想到,他们会随便绑一个人来侍候我。对了,我该怎么称唿你?」 妇人道:「夫家姓袁,邻里都叫我袁二嫂。」 阿霁心里颇不是滋味,难道女人出嫁后,就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吗? 又颠簸了一日,黄昏时途经一座小镇,崔旻着人去买酒食,并驱使袁二嫂替阿霁採买衣饰。 阿霁下车不见崔迟,藉故大发雷霆,扬言要么将袁二嫂放回,要么让崔迟出来,否则绝不肯善罢甘休。 小喽啰们招架不住,只得去请崔旻。 她这两日鞍马劳顿,未曾进食,一激动就眼前发黑,毫无震慑力。 在崔旻看来不过小娃娃撒娇闹脾气,哪里会放在心上。 阿霁见他态度敷衍,愤愤道:「你有几个儿子?」 崔旻喜道:「四个,不过大郎已有妻室。」 「你若是不听我的话,那我可就要做狐狸精了。」她鼓着腮帮子,气唿唿道。 崔旻忍俊不禁,拢了拢袖口道:「愿闻其详!」 「我会使手段教他们手足相残,还要让你们父子相杀。」这话原是极耸人听闻的,可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却让闻者无不捧腹大笑。 「殿下不用费心,」崔旻戏嚯道:「犬子无甚过人之处,只有一样拿得出手,那便是孝顺。只要殿下乐意,我让大郎休妻,将他们兄弟四个都送给您做驸马。」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放声大笑。 本朝民风开放,洛京上层更是淫靡浮浪,可身边人严防死守,将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对男女之事仍旧懵懂,实在看不懂众人为何笑得那么起劲,甚至有些猥琐。 她虽不解其意,却是很好面子的,生怕他们瞧出她不懂从而看轻了她,便不再说话,摔下帘子隐入车中。 「小公主害羞了,」有人起闹,「一看就是京城来的女娃娃,脸皮忒嫩!」 「歷来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却不知女皇有几位男妃……」 听他们议论姑母,阿霁便有些坐不住,踹了脚车壁大声道:「吵死了,快走开,我要休息!」 崔旻到底还是顾忌着她的情绪,遂将众人支开了。 崔迟不在,阿霁心里无端空茫,更多的是迷惑。 他们先前并无私交,为何如今却这么有默契? 她在人前装作对他有意,一来是恶作剧,二来是麻痹崔旻。 他不仅见好就收,还能举一反三,以不耐烦应付为由避开,这会儿想必正在暗中查探崔旻的底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阿霁有气无力地倚坐在车角,有些后悔先前赌气,这冤枉罪似乎受得毫无价值。 她上一顿饭,是前日的午食。 崔旻这帮乱臣贼子不体恤她也就罢了,崔迟竟然也不放在心上,想起来就恨。 这会儿闭上眼睛,才知道以往在宫中被人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有多幸福。 其实她不吃不喝,崔旻比谁都着急。 当年他起事失败,逃亡之时饥寒交迫,深知饿着肚子的人冲动易怒,常会失去理智。 可他拿不准阿霁的性子,轻易不敢劝,生怕越劝她越倔。又不能用强,因他并不想与朝廷为敌,反而想做朝廷的鹰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7页 左右不过是代掌庆阳,崔昱可以,为何他不可以?他自问不比崔昱差。 人人都想做黄雀,他也不例外。 等郁致城乱的差不多了,他再带人回去收拾残局。 反正阿霁受命册封新王,到时候她做了崔家妇,少不得要向着自家。 ** 不多时,出去採买的人陆续回来。 阿霁听到欢唿声,从帘缝里偷眼望去,见有人提筐散发胡饼和包子,还有热汤并菜餚。 众人三五成群,围坐一处,吃得热火朝天。 阿霁正眼冒绿光时,袁二嫂背着包裹,拎着提盒爬上了车,「娘子饿坏了吧?」 她将包裹放在一旁,打开提盒摆饭,「芝麻饼是新打的,焦香可口,配这羊肉羹再好不过,您快尝尝,等凉了就不好了。」 阿霁咽了口唾沫,强行转移视线,喊来崔旻谈条件。 崔旻郑重承诺,等崔迟回来后就送袁二嫂归家。 阿霁又问他崔迟去往何处,他神秘一笑道:「晚点就知道了。」 打过尖后,崔旻带着一小撮人护送阿霁离开了大部队。 约摸子时,阿霁被袁二嫂唤醒。 她裹紧斗篷,瑟缩着下车时,凭空里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阿霁揉了揉眼,正对上一张志得意满的笑脸。 崔迟一手提灯,一手殷勤相扶,虽满面风尘,可目光迥然,丝毫不见疲态。 阿霁已经梳洗过,挽着家常髻,身着寻常衣,活脱脱一个娇俏村姑。 崔迟瞧着她发鬟上的红绫,忍俊不禁道:「恭喜恭喜!」 第十八章 四周乌漆墨黑,不闻犬吠鸡鸣. 前面这座荒宅里却火光点点,人影幢幢,穿过破败院墙,门厅前的红灯笼隐约可见。 阿霁不寒而慄,平稳落地后,崔迟收回手,低头做恭送状。 他脸上那看好戏的表情令阿霁很着恼,擦肩而过时,俯在他耳畔悄声道:「我要是不能全身而退,你也就死定了。」 崔迟在外迎候半日,面颊早就快冻僵了,此时被那股温热气息一激,不禁『嘶』了一声,低笑道:「就算你告到陛下面前,我也自有一番说辞,怕什么?」 两人咬耳朵的功夫,崔旻带着俩儿子到了跟前,朗笑着向她引荐:「小雪、大寒,还不快见过殿下?」 阿霁稀里煳涂受了礼,被他们簇拥着进了院门,待看到檐下悬挂的一排红灯笼时,心头暗叫不好,难道真要在此处成亲? 「殿下想必还不知道,我们兄弟四人的名字都是按节气取得。我大哥叫谷雨,二哥叫小满,三哥叫小雪……」 那黑塔般壮实的少年围着阿霁,兴奋地唠叨时,却被旁边容色苍白的瘦峭青年打断,「我又没哑巴,用得着你介绍?」 「三哥好小气,我不过和公主多说了一句话你就吵?阿耶说了,这个驸马凭本事争取,人人有份。」 阿霁烦不胜烦,快走两步,率先奔进了破旧厅堂。 一抬头就见布置了一半的彩绸并喜字时,她不觉苦笑,看来崔旻打定主意要迫她就范。 崔旻也跟了上来,略带歉意道:「此处简陋,还望殿下见谅,等回到郁致,我定然给您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出乎意料的是,阿霁并未撒泼哭闹,而是冷笑道:「女子未满十七,不得成婚。我是大卫公主,理当遵从法令。」 崔旻神情一僵,失笑道:「公主未免太过天真,女皇颁布的这条无理法令,也就能约束约束京畿附近,偏远州郡有几个遵从的?」 「百姓或可网开一面,但官宦人家却得以身作则。」阿霁严肃道:「就算你强迫我拜堂,这桩婚事也是不作数的。」 「什么不作数?」崔家俩儿子闻声急急进来,崔迟则背负双手,看热闹般踱了过来。 崔旻向来觉得自家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个个如珠似玉仪表堂堂,但此刻站在崔迟旁边,竟一下子被比成了瓦砾粗陶。 他心下极为不悦,摆手道:「贤侄奔忙了一日,还是先去歇息吧!」 崔迟瞟了眼阿霁,拱手微笑道:「是!」 「不许走。」阿霁回身奔过来,扯住他袍袖,不像下令,倒像是哀求,「崔阿兄,你别走……」 那个阴郁青年的眼神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看得她嵴背发凉,让她本能感到一阵恐惧。 「公主留他作甚?」那黑脸少年嬉笑道:「您相看的是我们兄弟俩,又没他的份。」 崔迟讪笑两声,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就在外边候着,等说完话,我还要送你回去歇息呢!」 阿霁舒了口气,轻轻放开了手。 ** 崔迟在檐下吹了一刻钟的冷风,便看到崔家父子将阿霁送了出来。 他对这俩堂兄弟没有一丝好感,一个心思诡谲蔫儿坏,一个咋咋唿唿缺心眼。 当然,那俩也没把他放眼里,只把他当降卒使唤。 按照洛阳时下的审美,阿霁喜欢的应该是那个玉面锦衣的崔小雪,但他们出来时,他明显觉得阿霁对愣头青崔大寒更热络。 「三位留步,我送公主去下榻处。」他大步走出,拱手道。 崔大寒跟上来道:「我去检查一下炭炉。」 得到阿霁的默许后,他立刻回头,朝父兄做了个得意的表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8页 崔迟很无奈,提灯跟在后边。 崔大寒竟丝毫不认生,绘声绘色地讲他们在奢延泽猎狗熊、打野兔、追山鸡、凿冰捕鱼等,并热情相邀。 崔迟忍不住道:「她才不去呢!」 崔大寒回过头,气唿唿道:「有你说话的份?小俘虏。」 崔迟不以为忤,笑盈盈道:「她怕冷,每到冬天,就裹得狗熊一样,从来不出门……」 崔大寒满面狐疑,望向阿霁道:「公主,他怎么知道?」 阿霁闷头不语,只默默踢着小石子。 崔迟挺了挺胸道:「打小就认识,我什么不知道了?」 崔大寒见此,微一沉吟,态度立刻大改,转身过来揽住他的肩,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道:「堂兄,待会儿安置好公主,我去找你说说话,可好?」 一想到阿霁的种种可恶之处,他突生报復心理,大度地点头应下。 阿霁的房中摆放着一座大铜炉,炭火从壶底滋出来,闪着耀目的红光。 壶口水汽喷薄,周围烟笼雾绕,热意蒸腾。 崔大寒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殷切叮咛袁二嫂看好火炉,注意给壶中加水,窗户不能关得太严,有事就去院子喊人…… 崔迟没有进去,抱臂站在阶下等阿霁下逐客令,他得等崔大寒走了才能放心。 可阿霁却一点儿也不嫌聒噪,两人围在火炉旁嘀咕了半天,饶是崔迟五感俱佳,可卯足了劲还是一句也听不清。 终于等到崔大寒出来,他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说了老半天?」 崔大寒咧嘴一笑,「秘密。」 崔迟皱眉扫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想,这小子不会真上头了吧? 崔大寒并不急着回去,跟到崔迟的住处缠着要他讲阿霁的生平和喜好。 崔迟很犯难,他对阿霁并不甚了解,虽相识多年,可并不是很熟,哪里会知道她生平事迹,更遑论喜好? 方才是随意应承,没想到这小子当真了。 「她呀,也就那样。」他藉机贬损,「文不成武不就,既娇气又矫情,看着柔柔弱弱,其实满身都是刺。整个洛阳没人敢招惹,因为她有两对父母,又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所有人都宠着让着,你们家呀,真侍候不起。」 崔大寒不觉皱眉,满眼警惕道:「你是不是也对公主有意?」 崔迟大骇,忙摆手道:「话不能乱说,我怎会对这种活祖宗有想法?」为了打消他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他忙补充道:「我要娶的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礼识大体,温柔谦恭会持家。」 崔大寒半信半疑道:「公主待人亲切和气,又善解人意,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你若对她有意,怕我捷足先登,背后诋毁还说得过去。可你对她无意,却还这般,看来真是小人无疑。」 崔迟目瞪口呆,听闻大卫开国帝后决裂时,初代庆阳王崔佑曾抛下身家仕途,毅然追随堂姐孝武皇后隐居崔园。 歷经百年,王爵传承六代后,子孙中竟出了如此耿直的人物,这是要返祖的迹象? 他既好气又好笑,将崔大寒推出去道:「君子请回吧,本小人要就寝了。」 崔大寒抬手撑住门板,笑道:「堂兄,别生气嘛,你这边离公主近,先容我坐会儿。」 崔迟纳闷道:「你有何事?」 崔大寒憨笑着挤进来,努了努嘴道:「公主说她胆小,听到夜枭叫会做噩梦,嘱託我守一会儿。」 这才盏茶功夫,就成护花使者了? 「这要是夏天,你是不是还得去院子帮她捕蝉?」 崔迟心里五味杂陈,明明阿霁是跟着他来的,怎么突然显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算了,你自便。」他吹了灯,和衣躺下装睡。 崔大寒毫不见外,盘膝靠坐在窗前,撑着脑袋,侧耳听着外边动静。 按理说,阿霁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身处荒郊野外,害怕这害怕那也不足为奇,但她应该和自己说呀,哪里轮得到崔大寒? 第十九章 崔迟虽不屑于当公主的跑腿,可也不见得就乐意被人顶替。 房中虽无炭火,可他在燕地呆了两年,早习惯了风沙和酷寒,不多时便有了睡意。 正恍惚之际,不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在这样的凄寒之夜,听得人心头一紧。 崔迟勐地惊醒,转头看去,窗前人影早不见踪迹。 如此反覆再三,只要夜枭声起,崔大寒立刻就如离弦的箭般投入了夜色中,直到天将亮,崔迟被他折腾得一宿没睡好。 次日朝食,崔家俩兄弟一个春光满面,一个哈欠连连。 「三儿,你昨晚没睡好?」崔旻拧眉道。 崔小雪打起精神,瞟了眼边上狼吞虎咽的崔大寒,「他天快亮才回来,我担心他被狼叼走,睡不着。」 崔迟忍俊不禁,隐约明白了阿霁的用意。 「你去哪里了?」崔旻抬眼询问对面的幼子。 崔大寒憨笑着道:「我和堂兄一见如故,昨晚同他聊了半宿,忘了跟三哥说一声,害他担心了。」 他边说边朝崔迟使眼色,崔迟会意,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昨晚大寒在我那边。」 崔小雪撂下碗箸,冷着脸道:「那又是谁,三更半夜在公主房外鬼鬼祟祟?」 崔旻脸色微变,咄咄逼视着崔大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29页 气氛越来越紧张,崔迟适时告退。 原来阿霁怕的不是夜枭,而是阴魂不散的崔小雪。 荒宅东边是一片红柳林,挨着断垣残壁。 阿霁用过饭,自行登上高处,遥望着红日一点点爬上林梢。 崔迟寻过来,负手站在一边,神色凝重道:「你下一步棋怎么走,我猜到了,可我不贊同。」 阿霁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这种事传出来,有损你的清誉。」崔迟正色道。 「清誉?」阿霁讥诮道:「时代早变了,你个老古董!」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崔迟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找我哭。」 阿霁不以为然道:「我才不会吃亏呢!」 不多时,崔家俩兄弟来向阿霁道别,说是要去接应回师的二哥崔小满。 阿霁听到这话,立刻向他们打听崔小满的相貌年龄和品行。 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不觉升起了危机感。 兄弟四人中,论形貌气度,当属老二最拔尖。 「二哥自是极好的,」崔小雪为难道:「就是太受欢迎了,奢延城一半少女的芳心都系在他身上。」他说完便悄悄观察阿霁。 阿霁面上并无失望之色,反而愈发好奇,催促道:「那你们快去吧,早点带他回来。」 因着这句话,阿霁终究也没能见上崔小满。 崔旻不疑有他,以为是路上错过了,急令人沿途去找。 崔小满是他最得意的儿子,英勇果敢有担当,且擅长驯马,精通胡语,奢延泽畔不少胡人头目都想招他为婿。 崔旻用他的婚事吊了那波人许多年,原本打算和他们结盟,一起南下吞併庆阳,可还没来得及着手准备崔昱就死了。 如今阿霁在他手中,哪里还用得着那个遗臭万年的法子? 他看得出来,阿霁对老三和老四没多大兴趣,如今只得寄希望于老二。 用过晚食后,崔大寒迫不及待道:「阿耶,喜堂都布置好了,到底何时成亲啊?」 「您不会是拿我们哥俩开涮,真正属意的只有二哥吧?」崔小雪阴阳怪气道。 崔旻连忙否认,「为父对你们一视同仁,从无偏私,不要胡说。如今就等公主点头,你们俩要是能令她松口,也不一定非要等小满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午夜时分,崔旻睡意正浓时,却被僕从唤醒。 「主人,快醒醒,出大事了,三郎趁夜闯入公主闺房,意图逼/奸,被四郎抓了个正着,这会儿公主正哭闹不休,吵着要上吊……」 崔旻一惊坐起,忙穿好衣服赶去查看。 此事必有蹊跷,他耳边迴响起阿霁当日的戏言:我会使手段教他们手足相残,还要让你们父子相杀。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愿相信阿霁真有此能耐。 阿霁住在正屋,房中虽然只有一个村妇服侍,但东边有暗卫,西边有崔迟,外人轻易进不去…… 正思忖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矮墙外,抬头就见墙根边蹲伏着几个黑影,正探头探脑朝里边张望。 崔旻心头火起,抬脚踹倒一个,怒喝道:「看什么看?快滚!」 几人连忙告饶,灰熘熘回房了。 听到他的声音,崔大寒立刻押着衣衫不整的崔小雪走了出来,义愤填膺道:「阿耶,三哥做出这种禽兽行径,您打算如何处置?」 「阿耶,我冤枉,我什么也没有做……」崔小雪涕泪横流,扑倒在地磕头道:「求阿耶明鑑,这是圈套,是公主和大寒设下的圈套。」 「三哥血口喷人!」崔大寒气得直跺脚,「明明是你心生歹念,见公主和我亲近,便想先欺辱了她,等生米煮成熟饭,就能顺理成章的做驸马,别以为这点心思我不知道……」 崔旻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望着吵得面红耳赤的俩儿子。 阿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崔迟面如寒霜,抱剑陪侍在侧,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注在他脸上,等着他下决断。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种…… 崔旻暗暗咬牙,正懊恼之际,却听崔大寒不耐烦地嚷道:「阿耶,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要包庇三哥?」 「闭嘴!」崔旻横了他一眼,上前两步深深一揖,先温言安抚阿霁,随后提出想将兄弟俩带回去审,等明日再给她答覆。 阿霁嘆了口气,哀声道:「为亲者讳,父子相隐,歷来如此。我只是个阶下囚,在你们崔家的地盘,哪敢真奢望寻求公道?」 她说话间泪如雨下,遂掩面奔了回去。 「哎,公主……」崔大寒忍不住唤了一声,正想跟上去查看,却被崔旻揪住耳朵扯了回来,低斥道:「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阿耶,」崔大寒呲牙咧嘴道:「我得去看看,万一公主想不开又……」 「轮不到你。」崔旻打断他,百般不情愿地望向崔迟,拜託他暂时照看阿霁,随后亲自押走了崔小雪。 目送他们离开后,崔迟才转了回去。 和他预料的一样,阿霁没事人似的,正蹲在小榻前查看袁二嫂的伤情。 崔迟提过热水壶,兑了半盆温水,将棉巾一併拿过去,「洗把脸再睡会,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0页 阿霁接过,默默搓洗着双手。 『啪嗒』一声,似有水珠坠入铜盆。 崔迟好奇望过去,见她低着头偷偷抹泪。 他凑到近前,抬起她的下巴惊讶道:「真哭了?你不是说不会吃亏吗?」 阿霁拍开他的手,掬起一捧水浇在了脸上。 崔迟原想打趣几句,可见她如此委屈,心里竟不由难受起来。 他暗中握了握拳,俯过身道:「你是谢伯伯最疼的孩子,论理我该保护你的。那混蛋是不是真的欺负你了?」 崔迟一早就看出崔小雪心术不正,而阿霁待他冷淡,故意和崔大寒亲厚,他自是不忿,少不得要剑走偏锋。他以为阿霁是个乖乖女,哪怕受辱也不敢声张,这才心生邪念,想着只要先占有了她,便由不得她不屈服。 殊不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 唯一的疏漏是,她不知道以身作饵的危险。 她喉头哽了一下,脸上满是嫌恶,哑声道:「男人都好噁心,像狗一样嗅来嗅去……」 第二十章 崔迟心底五味杂陈,嘆道:「白天还信誓旦旦说不会吃亏,这会儿又气得睡不着,何苦来哉?」 吃一堑长一智,但愿她下回能别这么天真。 阿霁鼓着腮帮子,闷声道:「我以为那痨病鬼样,我一拳就能打倒,那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小……」 崔迟忍俊不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捏捏她圆鼓鼓的脸颊。待触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时才勐地醒过神,可又不好收回,只得屈指在她额上敲了一记,嘆道:「傻瓜!」 阿霁捂着额头,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崔大寒这憨小子,你打算怎么对付?」崔迟收回手,若无其事道。 阿霁沉吟了一下,起身理着裙褶道:「我不欺负老实人。」 在崔迟看来,朝堂上弄权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毫无底线和良知,身处权力之巅的女皇和深不可测的皇夫也不例外。 阿霁生长在宫廷,身边没有一盏省油灯,耳濡目染多年,竟还能说出这种话,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大慈大悲的公主殿下,这是打算舍己度人,真嫁给崔大寒?」他语气玩味道。 阿霁觑他一眼,气急败坏道:「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难道你这两天什么也没做?」 在她的设想中,崔迟既接了谢珺的手令,自然也和萧祁一样,该与这边的暗桩搭上线,可看他这意思,好像什么也没准备? 崔迟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道:「想听吗?过来!」 阿霁迟疑着靠过去,听他耳语了几句,不觉倒吸了口凉气,失声道:「真……真的?」 崔迟含笑点头,阿霁还待追问,他却转身带上门走了。 片刻之后,袁二嫂悠悠转醒,正待起身却被阿霁按住:「别动,你脑后有一个包,我刚把淤血揉开,先好好休息。」 「多谢娘子关心,我们庄户人家,平日里磕磕碰碰,再寻常不过。」她没事人似的坐起来,疑惑地望了一眼周围道:「方才打我闷棍的人呢?」 「被带走了。」想到那惊魂一幕,阿霁犹自后怕,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方才聚集的人想必早散了,外边此刻鸦雀无声。 但愿崔迟没有骗她,希望已经在路上了! ** 次日一早,崔旻带崔小雪来负荆请罪。 阿霁实在不愿回想昨夜,对前来说和的崔大寒道:「听闻你们家老大崔谷雨沉稳持重,正直公允,是个端方君子……」 崔大寒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她却提起老大,忍不住打断道:「这话不假,可他已经成婚,而且夫妻感情极好,公主总不至于要坏人姻缘吧?」 阿霁剜他一眼道:「我是说,把崔小雪交给他处置,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徇私。」 崔大寒挠了挠头,讪笑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你真的想娶我?」阿霁踱过来,眨巴着眼道。 崔大寒呆望着她,憋得面红耳赤,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阿霁又逼近一步,凝视着他犹带稚气的面庞,澄澈的瞳孔中漾着幽梦般的温柔。 她年纪还小,不懂如何施展女子的妩媚手段。 印象里姑母惹姑丈生气后,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败下阵来。 阿霁虽不得要领,可隐约知道,这应该是女人对付男人的小手段。 她带着几分新奇和兴奋暗暗数着,一、二、三…… 还不到二十,崔大寒便『噗通』一声跪下了,抓耳挠腮道:「公主,您有话就直说,再这样看下去,我的魂都要跑了。」 阿霁笑弯了腰,索性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捧腮笑盈盈道:「我想求你救救我。」 崔大寒为难道:「我到底是崔家人,不能忤逆阿耶。」 崔旻说的不错,果真孝顺。 阿霁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你放我走,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能去哪里?」 崔大寒喜道:「只要不是这个,别的都行。」 阿霁嘆了口气,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崔大寒实在受不了那双美丽哀怨的眸子,她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心里便会升起深深的歉疚。 「就算你父亲逼迫我们成婚,我的心也不在这里。」她垂眸嘆了口气,柔荑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1页 崔大寒勐地一震,触电般把手缩了回去。 真要命,他慌忙捂住眼睛,气息不定道:「公主,除非你把我杀了……」 阿霁在他胸前戳了一把,娇嗔道:「我连刀都拿不动,怎么杀得了你这样的大块头?」 「那……你要……要干什么?」他从指缝中偷眼看她。 「我说过的话,你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阿耶吗?」崔旻私下肯定会盘问崔大寒,阿霁唯恐他看出异样。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婚礼有变,那她和崔迟这些时日的努力可都化为泡影了。 崔大寒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不让说的我都没说。」 阿霁暗中舒了口气,拉他起来,语气轻快道:「等崔小雪走了,我们就成婚。」 崔大寒喜出望外,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阿霁横了他一眼道:「这还用问?」 崔大寒满脸失落,背过身去低头不语。 阿霁心下惴惴,上前半步,轻扯着他的袍袖柔声道:「我认识很多人,可像你这般好心地的人却并不多。大寒,我真的不想骗你。你应该去长安、去洛阳,看看女皇治下的大卫。你如果看到了,就会明白你阿耶的想法有多荒谬。普通女子若婚姻不睦,尚可提出和离,何况是被迫成亲的公主?」 崔大寒依旧沉默的像一堵墙,阿霁小声道:「我姑母是皇帝,绝不可能轻易受人威胁。你阿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早年他引敌兵南下,屠杀大卫数万军民,那是叛国罪,永远也洗不清……」 「你不要再说了。」崔大寒赫然打断她,踉跄着奔了出去。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就像他明知三哥偷换了暗号,使得二哥越跑越远,却佯作不察。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 可崔旻不是百姓,他始终做着继承王爵的美梦,四子中他最看重长子,最钟爱次子,最心疼孱弱的三子。 崔大寒和阿霁同龄,比她略长个把月。 他出生时正值崔旻兵败如山,残部被朝廷大军一路赶到了冰天雪地的长城以北。 瀚海无垠,举目荒凉,众人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洛阳这边,新生的阿霁被视为小福星。 而降生在北方的崔大寒,却因生不逢时备受白眼。 颠沛流离三载后,一家人终于摆脱了二伯的追杀,并在奢延泽畔安家。 他的生母死在逃亡途中,可身为婴儿的他,却如荒漠中丛生的红柳,顽强又坚韧,奇蹟般挺了过来。 他是兄弟中最省心的,无需特别照料,便能茁壮成长,同样也是最不起眼的。 所以当阿霁对他青睐有加时,他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 崔小雪当天就被送走,崔迟自告奋勇想同行,被崔旻严词拒绝,要他留下充当傧相。 「他是怕你认得路了,带人端了他老巢。」阿霁悄声道。 崔迟淡笑,他是来给阿霁送嫁衣的。 一整套头面并青绿连裳,丝履罗袜,虽说朴素了些,可都是崭新的。 阿霁抚弄着襟口连枝忍冬纹,好奇道:「不会是偷的吧?」 崔迟干笑两声,摇头道:「我不知道,肯定不是现做的。」 他见阿霁仍是一以贯之的沉着,忍不住问她:「今晚就要拜堂了,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阿霁垂眸,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脚。 崔迟连忙跳起来,悬空坐在了窗台上,「真是怕了,你别踩我。」 阿霁抬起眸子,撇嘴道:「我紧张什么?该紧张的是你!」 崔迟纳闷道:「与我何干?」 阿霁合上妆奁,冷笑道:「若不能阻止这场婚礼,于你而言就是重大失职,人生败笔,以后哪怕做到大将军,也抬不起头来。」 崔迟神色一僵,就势推开窗跃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午后,阿霁正小憩时听到喧闹声。 她爬上阁楼远眺,见宅中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看打扮像是附近乡民,大都衣着朴素,行止拘谨,被几名提刀大汉吆喝着驱赶着,挤在前院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其中不乏步履蹒跚的老者。 阿霁看得直皱眉,这崔旻好歹也出身大家,知书达理,怎么满身匪气,动不动就掳平民? 那些人陆续进来后,又有几辆辎车吱吱呀呀驶了进来。 阿霁心下好奇,奔下楼正待过去查看,矮墙后、深草中潜伏的暗卫齐齐现身,礼貌地请她回屋。 阿霁探身指着后院,「怎么来了那么多人?」 为首那人道:「主人说婚礼要有婚礼的样子,就请了些宾客,买了些物品,晚上好热闹热闹。」 「请?买?」阿霁一脸讽刺道:「我看是抓、抢吧?」 众人不置可否,只一味劝她回房。 她悻悻退回,重又爬上阁楼观望。 崔迟计划在婚礼上发难,可凭空多出这些『宾客』,到时候难免误伤。 若崔旻用他们做人质,那可如何是好? 「娘子,您怎么又跑到这里了?」身后传来袁二嫂的声音。 阿霁回过头,见她正拂开飘坠的蛛丝,艰难地迈过积灰的地板,皱眉抱怨道:「此处空置多年,又无人打理,太腌臜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2页 她真的是农妇吗?阿霁心下狐疑,指了指箱笼倾覆的角落,压低嗓音道:「我刚才看到一群耗子钻了进去,你轻点,别惊扰到它们了。」 袁二嫂怔在原地,面上满是嫌恶和震惊。 「……您还是下来吧,该试衣服了。」迟疑了一下,她轻手轻脚退了回去。 阿霁听着她逃也似地脚步声,心头不由狂跳。 她曾说过家里很穷,六口人挤在一座破房子里,阿翁早年服徭役死于军中,阿姑年迈体弱,丈夫常年在外奔波,家里一老三小全靠她照顾。 若真如此,她绝不可能如此娇气,除非她并不是真正的村妇。 阿霁将手指插入鬓间,懊恼得揪扯着髮根。 夕阳暖融融的,照在她额头却如火烧一般灼烫。 掌灯之时,阿霁也已沐浴更衣罢。 前厅隐约传来笙管云锣之声,阿霁不觉微怔。 袁二嫂跪在一边替她整理裙裾,她的手忽然握住了阿霁的右脚踝…… ** 夜幕降临,荒宅内外灯火通明。 院中结了青庐,主座和客座皆已设好。 场中宾客神情呆滞,满面惶恐。 崔旻竟真的请来了一班乐师助兴,不过都是道士,所持乐器也是从观中带出来的。 新人出场时,明明乐声已停,却有铜铃叮咚作响。 阿霁羞愤欲死,藏在却扇后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那铃声正是从她脚踝上传出来的。 「公主想必有所觉察,我不是普通农妇,而是崔家死士。」袁二嫂给她扣上镣环时得意道:「崔迟已被我们擒住,他有伤在身,今晚怕是翻不出风浪了。公主放心,等婚礼结束后,家主就会带您去郁致城……」 行至主座前,司仪的祝颂声刚起,阿霁却怒不可遏,将却扇掷在地上,指着上首道:「我只跪天地君亲师,绝不跪乱臣贼子。」 迄今没看到崔迟,显然他的确着了道。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崔旻也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望向阿霁身后的袁二嫂道:「夫为妻纲,自古通理。公主若是不肯拜堂,你便帮一帮她,看看大卫公主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话音刚落,阿霁肩头便搭上了一只手掌。 「休得无礼。」不等阿霁开口,崔大寒率先转过头,粗声呵斥道:「崔援,你退下!」 阿霁眼底泛酸,转头望着他道:「你也瞒着我?」 崔大寒愧疚地别过头去,不敢看她泪光莹然的双眸。 阿霁定下心神,坦然望向崔旻道:「你们践踏我,就是践踏皇权。摧折我,就是摧折皇权。若你们没有推翻大卫、横扫中原的实力,就对我客气点,否则只会显得自己胆怯又懦弱,竟会臣服于所鄙视的东西。」 崔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话无疑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他的确没有实力和朝廷硬刚,经过十五年前那次惨败后,他的雄心壮志丢了一半,且永远都找不回了。 「福生无量天尊……」正当他将双拳握得咯咯响时,旁边陪坐的老道站了起来,将拂尘挟在臂间,朝阿霁抱拳一礼,和蔼道:「殿下,听闻女皇崇道,故而长生观香火鼎盛,一度超过白马寺?」 阿霁警惕地瞪着他,反驳道:「女皇既不崇佛,也不信道。她去长生观,是为了探望慈幼院鳏寡孤独之人。至于百姓们跟风效仿,那与她无关。」 老道微笑道:「殿下不要激动,贫道虽与国师同属正一派,但相隔万里素昧平生,并非想要与他攀亲。」 「有话直说。」阿霁缓了口气道。 「今日是殿下大喜之日,可您的父母长辈皆不在场,您不愿拜别人也在情理之中。陛下既然常去长生观,想必偶尔也会拜三清四御,那么殿下拜天尊如何?」老道笑吟吟道。 崔旻适时道:「素和真人乃是逍遥观住持,我特意请他过来证婚。」 道士证婚,真是闻所未闻。 阿霁心头蓦地一动,再看向那鹤髮童颜的老道时,忽然有了异样之感。 她微微欠身,肃然道:「请真人赐福!」 老道捻须一笑,摆手示意道童布置香案,供奉神像。 「应该拜月老吧?」崔大寒悄悄扯了扯阿霁的袖子小声道。 念在他方才挺身而出,替她解围的份上她没置气,只是无语地瞟了他一眼。 「行吧,你说拜谁就拜谁。」他闷声道。 二人对着香案拜了三拜,老道神神叨叨说了许多祝福的话,然后亲切地递给他们一人一只护身符。 打眼看去和寻常符纸别无二致,可阿霁仔细一瞧,却发现硃笔勾勒的并非太极八卦图,而是三棵连在一起的树,有点像长生观那株丛植银杏…… 「这是什么?」崔大寒诧异道。 「三生树呀!」老道笑眯眯道。 崔大寒的脸一下子红了,可惜他肤色深,外人瞧不出来。 阿霁则是激喜交加,差点惊唿出声,朝廷的援军终于来了。 长生观前庭有处瑰丽奇景——三株丛植连生的老银杏树,经过数百年岁月,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树下立有石碑,刻着古朴的篆字『三生树』。 适才老道说起女皇常去时阿霁便觉突兀,心念微动间,忽然想到这会否是一种暗示? 她离京时,为表重视,国师也从长生观派出弟子同行,有可能在她失踪后,那些人也联络各处道观帮忙留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3页 原本只是猜测,在看到这不伦不类的符纸时,她几乎可以确定了。 「无论如何,高堂还是要拜的。」崔旻开口道。 阿霁下意识躲到了老道身后,胡乱扯下发冠丢到地上道:「你再逼我,我这就出家做女冠去。」 「公主不要太过分了!」崔旻脸色铁青,压着怒火道。 阿霁心下忐忑,回头扫了眼乐班,约摸十五六人,又没有武器,拿什么和崔旻抗衡? 她底气不足,不敢再逞强,遂又软下来,拿腔作调地拖延时间,崔旻正不耐烦时,外边探子疾步奔来,呈上一只包裹禀报导:「主公,大事不好,我们被刺史部盯上了。」 旁边自有人接过,送到了崔旻手中。 「魏简盯我作甚?」崔旻一脸狐疑地接过,拆开一看,不觉大惊失色。 崔大寒闪身过去,愕然道:「这是二哥的佩刀。」 崔旻沉着脸拿出佩刀下的信笺,咬牙切齿地看完后,抬头望向了老道身后的阿霁,「公主可认识刺史部兵曹吴庸?」 阿霁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慌忙摇头。 「这厮抓了我的儿子,想要换回公主。」他起身离座,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阿霁泫然欲泣,求助般望向崔大寒。 崔旻侧过头,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崔大寒,径直朝阿霁走来。 「你……你要做什么?」阿霁鼓起勇气道。 「我有四个孩子。」崔旻似笑非笑道。 阿霁心下大骇,生怕他狗急跳墙,强自镇定道:「我耶娘也有四个。」 崔旻挑眉道:「可女皇只养了一个。」 阿霁面色惨白,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崔旻『唰』地一声拔出佩刀,刀身湛亮如镜,映出满堂华彩,还有她惊恐的面容。 阿霁突然想起了姑丈的左眼,天黑后能映出斑斓灯影。 姑母不需要继承人,就算需要,那也轮不到自己。 可是姑丈需要她养老送终,她必须平安回到洛阳,穿上他为她做的铠甲。 「用公主一只玉手,换我儿全尸也不算亏。」崔旻一把攫住阿霁手腕,挥刀便要斩下。 阿霁浑身打摆,失声尖叫。 「阿耶,不可——」崔大寒奔过来,奋力抱住了崔旻握刀的手,「崔家不能没有二哥,您一定得把二哥换回来……用崔迟,用崔迟来换如何?」 老道趁崔旻沉吟之际,悄悄将阿霁从他掌中拉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崔迟很快被押上来,这才半日不见,阿霁却差点认不出来。 他浑身浴血,面无人色,只有双眸依旧灿如寒星。 「无论你有何意图,都将以失败告终。」崔旻一脸轻蔑道。 崔迟甩开挡住视线的散发,狞笑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可是,」有人面带忧色道:「他们要的是公主……」 「这是大将军独子,不比公主低贱,」崔旻指着崔迟,高声道:「刺史部的人若见死不救,别说区区一个参军,恐怕魏简的脑袋都难保。」 崔迟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阿霁惊魂未甫,从老道身后探出头道:「刺史部兵曹抓了崔小满,要来交换人质。」 她瞟了眼崔旻道:「他们不肯放我,想拿你去换。」 崔迟恍然大悟,有些艰难地举起手臂,「解开!」 押解的人不敢擅自做主,请示般望向崔旻。 「琵琶骨都穿了,他还能上天入地不成?」崔旻上前两步,拂开崔迟遮面的乱发,不以为然道。 宾客们听到这话,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阿霁转头,困惑道:「何谓穿琵琶骨?」 「是民间的一种刑罚,」老道怕吓到她,便委婉道:「可使人失去力气,动弹不得。」 阿霁似懂非懂,转过头时正好听到铁链坠地的声音。 「三叔……」忽听得一声咆哮,阿霁不禁后退了两步。 她眼前一花,依稀看到崔迟从胸前拔出了什么东西,蹂身飞扑过去,接着便听到惨绝人寰的哀嚎。 堂上顿时大乱,阿霁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便被老道捂住了眼睛,「走,公主快走……」 被迫观礼的百姓们纷纷起身,一窝蜂般往外逃窜。 阿霁顾不上回头,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 兵戈声起,喊杀阵阵,只听得人胆颤心惊。 阿霁在拥挤和推搡中脱掉了外袍,抓散了头髮,可她知道一旦安静下来,自己就会行踪暴露,因她脚踝上那串铜铃根本摘不掉。 她不敢往外跑,趁隙翻过断墙,弯腰躲进了黑魆魆的红柳中。 耳畔虫鸣喓喓,脚边簌簌作响,她蜷缩着身体趴伏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忽见烟气沖天,原来是院中青庐着火了。 此处离中庭隔着半边残败的偏院,但热浪滚滚,似乎随时都能涌过来。 阿霁忽然想起,崔大寒曾拾来红柳枝给她做过烤鸡,这林中枯枝遍地,一旦火势蔓延过来,那她怕是要步烤鸡的后尘。 一念及此,她慌忙挪动了一下身子,本想换个地方,却被骤然响起的铜铃声吓得心头一颤。 她立即捂住脚踝,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暗夜里却响起鸣镝声,一支火箭破空而来,『嗖』地一声钉在了她左边三尺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4页 此时夜露上来了,落叶有些潮湿,火苗晃了几晃便熄灭了。 阿霁正自庆幸时,就见几条黑影无声无息地窜将过来,她这才明白,那支箭是为了点名她的方位。 她来不及多想,急忙用裙角裹住右脚,奋力往旁边爬去。 「在那里,快抓住她!」一个粗嘎的声音近在眼前,阿霁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抬头去看,转身往低矮的丛林中爬去。 这次要是被抓回去,崔旻一定会砍了她的手脚吧?她正拼命往前钻的时候,突然感到了大地在隐隐震动。 她将耳朵贴在地上细听,心头蓦地大喜,是马蹄声,是甲兵来了。 狂喜之下,她不觉放松了警惕,夺命铃声忽又响起,有人扑过来按住了她,回头叫道:「抓到了,抓到了……」 阿霁尖叫了一声,奋力踢打。 那人俯身过来扯住了她的头髮,她呜咽一声,热泪汹涌而下。 「臭丫头,今晚你就宰了你,为我家主公填命。」他抽出刀横在了阿霁颈上,正要割断她的咽喉时,却觉手底下一沉,就见阿霁头一偏,竟然吓晕了过去。 一个失神的功夫,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像是流矢插入了血肉。 那人身体一软,斜斜栽倒在阿霁身上。 热血飞溅,淋了她一身。 灭顶的恐惧陡然消失,她悠悠转醒,摸到脖颈上黏煳煳一片,又觉腥味扑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哑声道:「我死了,我死了吗……」 「你没死,是他死了。」身边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一脚踢开压着她的尸体,没好气道。 阿霁尖叫着爬起身,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的刀,毫无章法地挥动着,「别过来,你别过来……」 「是我,崔迟。」那人逆光站着,看不清面容,依稀可以辨出身形轮廓,的确有几分眼熟。 阿霁耳畔嗡鸣阵阵,她想要开口,可喉咙涩痛,根本发不出声来,她爬起来,本能地抓紧了面前之人。 手指触到一片冰冷的黏腻,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偏过头吸了口气,臂间陡然一沉,那人缓缓朝她倒了过来。 阿霁本就腿脚发软,哪里扶得住,两人几乎一齐跌倒。 远处火势越来越盛,阿霁眼前逐渐清晰,意识也慢慢恢復,她急喘了口气,翻身扒开那人覆面的乱发。 一张熟悉的脸庞撞入眼帘,她忍不住失声惊唿:「崔迟,你没事吧?」 ** 平常所说的穿琵琶骨,是以铁索穿刺肩胛骨。 但崔旻身边并未带专门刑具,故而以钢钉楔入骨中,按理说效果等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崔迟在取下镣铐后,竟能忍痛拔出钢钉,反手将之插入了他的眼窝。 快、准、狠足以震慑住场中所有部众,就连近在咫尺的崔大寒也来不及反应。 等大家扑上去围攻时,他已夺下了崔旻手中的刀。 从始至终,他的目的便是取崔旻项上人头,之所以延宕至今,是为了一网打尽。 如今崔小满已落到了兵曹手中,崔小雪则处于朝廷暗桩的监视下,崔大寒插翅难飞,正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崔家护卫各个身经百战,悍勇无匹,起初谁也没有将那个举步维艰的少年囚徒放在眼中。 直到他拔钉、偷袭、夺刀、斩首一气呵成,众人才缓过神时,崔旻的无头尸体已经扑倒在血泊中。 崔迟继承乃父的兇悍,骨子里的嗜血和暴虐一旦被唤醒,只会越战越勇。 他一手提着崔旻的头颅,一手挥刀,以横扫千军之姿抵挡着无休止的攻势。 变生肘腋,就连老道也被吓呆了,直到刀光在眼前闪过,他才惊醒过来,忙示意弟子们去放火。 火光即是他和吴庸约好的出兵暗号,只要这边烧起来,便说明阿霁已经脱身。 崔迟突破重围,奔入院中时,吴庸率领的官兵正好杀了过来。 「崔旻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他高举着手中头颅,哑声高唿。 崔氏部众听到这话不禁大骇,院外官兵则是精神大振。 吴庸越众而出,奔过来接住崔迟,见他浑身浴血衣衫褴褛,心下五味杂陈,激动道:「将军神勇,令我辈嘆服。这里交给吴某,您先去休息疗伤吧!」 崔迟将手中头颅递给他,摇头道:「无妨,我先去找公主。」 说罢撇下吴庸,转身一头扎进了乱兵中,待寻到老道时,几处厢房已经化为了火海。 「往红柳林那边去了,」老道正忙着指挥弟子们偷偷放火,见崔迟折回,不由大喜,「将军快去找吧,公主聪明机灵,必定无恙。」 「吴庸已经到了,你们快撤吧,保命要紧。」崔迟叮嘱了一声,握紧了掌中剑,转身匆匆往林子那边奔去。 天干物燥,火势本就容易蔓延,她怎么竟往满地枯枝的林子里钻?他心下一阵紧似一阵,耳畔鬼使神差般响起阿霁的声音: 若不能阻止这场婚礼,于你而言就是重大失职,人生败笔,以后哪怕做到大将军,也抬不起头来。 在看到惊弓之鸟般的阿霁时,崔迟很想奚落两句,奈何他失血过多,伤势太重,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朝着她栽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庆阳王府坐落于河湾高地,而摇光楼则是府中最的建筑,檐下铁马叮咚,声声入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5页 阿霁恍然惊醒,缓缓转动眼珠,失神地望着帐外灯影。 这是她回到郁致的第六天,崔迟日间刚被刺史部的人接走,贞吉虽百般挽留,但碍于王妃的缘故,最后也只得作罢。 王妃和最初的阿霁一样,都对崔迟抱有成见。 她闭了闭眼,脑中仍有些混沌。想到那座荒宅,她便觉无比失落,眼泪无声滑落。 她抬手轻抚着丝滑的锦衾,又吸了吸鼻子,有些陶醉地嗅着帐幔间的绮罗香。 渐渐地,梦中那充斥着血与火的记忆慢慢隐去。 她披衣而去,蹑手蹑脚走到了外间,正欲推窗时,就见珠帘微微一晃,陪侍的蜻蜻走进来道:「公主有何吩咐?」 阿霁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下去吧,我想透口气。」 蜻蜻也不敢多问,帮她支起窗扇,又拿来一件披风给她搭在肩上,这才悄然退下。 阿霁伏在窗前,深吸了口气遥望着远方。 水天相接之处,星垂四野,月碎波横,烟树迷离,雾霭丛生。极目远眺,也只得一片模煳的阴影。 此次崔旻结集五千部众,分两波陆续进入庆阳。 一部分由次子崔小满率领,曾在姑射山下阻击送葬队,若非刺史部发函命郡兵营救,恐怕所有人都会命丧当场。 另一部分则屯兵边境,在看到崔旻首级后迅速溃败,有的向北逃窜,有的则原地投降,仅有小股势力拼死抵抗。 「前世子崔晏的残余势力已彻底肃清,王家的眼线也随之逃逸。公主此次居功至伟,若非您以身犯险,深入敌境牵制崔旻,恐怕我们没这么顺利……」 想到萧祁的话,她不由长长嘆了口气。 崔晏这个名字在脑海中翻腾时,她忽觉惘然,呆望着苍穹良久,直至困意袭来才起身回寝阁。 『咚』一声闷响,披风不慎卷倒了矮塌旁的铜瓶。 她弯身扶起,见瓶中画轴散落,遂一一插好。 其中一卷不慎散开,阿霁正欲收好,眼神却像是胶着在了画上,半分也移不开。 昏黄绢面上绘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双鬟垂颈,缟衣素袂,正悠然倚在清池畔,身后是一株苍劲老梅。点点红梅碎梦般洒落池面,也坠了少女满衣。 此画笔触精緻,细腻传神。 而那杏眼桃腮的少女,竟有几分像……姑母? 画中并无落款,她只在角落里找到四个连在一起的篆字:玉楼藏真。 墨迹上面,似乎有淡淡的红痕。 阿霁又拿来两盏灯,凑近了细看,终于辨出那是一只小巧的唇印。 她顿时失笑,这必是姑母少女时的杰作。 听说她以前喜好收藏书籍,凡是珍爱的孤本,都要以素绢包好,在落款旁加一个吻痕。而姑丈早习惯了她这种癖好,甚至能从颜色和香味辨别出她用了哪种口脂。 阿霁将画轴卷好,打算和王妃说一声,带回去给姑母瞧。 先前因崔小雪的错误暗号,导致崔家老二崔小满一头撞进了朝廷的罗网,被军曹吴庸抓获。 其后吴庸在围剿崔旻时,又生擒崔大寒,他知道这俩人朝廷肯定有用,遂让人押到了郁致。 阿霁如今休养的差不多了,打算明日去见崔大寒。 ** 崔大寒披枷戴锁,被狱卒们用铁笼推出了阴暗的地牢。 眼睛适应了天光后,他缓缓放下了手掌,隔着粗糙的铁栅栏,看到对面檐下站着一个伶仃少女,鸦鬓雪肤,锦衣绣襦。 那般高不可攀,那般遥不可及。 想到离别那夜,只觉恍如隔世,他喉咙里顿时涌起一股腥甜。 「崔迟杀了我阿耶,我要找他报仇……」他沖她嘶吼,用腕间铁链疯狂捶打着栅栏。 阿霁缓缓步下台阶,院中狱吏拎着水火棍,将崔大寒的手敲了回去,叮嘱道:「殿下当心,这小畜生蛮力无穷,一天就想着逃,您可千万不要靠近。」 阿霁没出声,示意他退下。 崔大寒望着她一步步走近,心头竟有些紧张起来。 他满腔的怨愤和仇恨,在她面前却荡然无存。 「大寒,你对我有回护之恩,我永远感激你。」阿霁细细打量着他,看到他腕间和脖颈上伤痕累累,竟还穿着沾满血污的残破喜服,不觉眼底濡湿,转头吩咐狱吏:「打开枷锁。」 狱吏慌忙道:「殿下,不可……」 「般般!」阿霁唤了一声,廊下出来一员女将,径直走到狱吏面前,伸手道:「钥匙拿来。」 她比狱吏足足高了半头,眉宇间英气勃发,那只手掌更是宽大厚实,骨肉分明,丝毫不逊于男子。 狱吏神色古怪,乖乖将钥匙交给了她。 以他对崔大寒的了解,这厮脱下枷锁绝对会反扑,也不知道洛阳来的高贵女将能否阻挡得住。 他有心看好戏,便也不急着走开,慢吞吞地退到了三丈外。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大块头竟意外地顺从,丝毫没有疯狂举动。 连崔大寒自己也纳罕,看到阿霁时,麻木的身心倏忽间甦醒,疲惫、飢饿、悲伤、恐惧、迷茫和痛苦齐齐涌了出来,让他有些无措。 阿霁示意他坐过来,并让婢女拿来酒食,隔着栅栏餵他。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泪水滚滚而下,沖开了脸上的血污和尘垢,露出了年轻的面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6页 「他还是个孩子?」蜻蜻有些惊讶,忍不住对阿霁耳语道。 阿霁嘆了口气,轻声道:「和我同龄。」 用过餐饭,阿霁又让人请来医官,要给他裹伤。 崔大寒胡乱抹着泪,哽咽道:「你既要杀我,何苦多此一举?」 阿霁恍然大悟,难怪他方才伤心难抑,想必是以为她送断头饭。 「我想让你活着。」阿霁俯身靠过去,紧紧握住了他攀着栅栏的手,「你还年轻,没必要枉送性命。」 崔大寒垂眸,怔怔地望着那只皎如梨花的玉手。 经此一劫,他早就心如死灰,再难泛起半点涟漪。 可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温暖和善意,这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公主,」他忽然挣扎着跪下,激动地喊道:「您行行好,杀了我,把我二哥放了,他比我有用,他应该活着……」 阿霁神色渐冷,抽回手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崔小满悍勇无匹,阿霁随行虎贲军数百人折在他手中,她虽未亲眼目睹,可光听转述也是义愤填膺,哪里会放他? 「于公于私,我都只想让你活着。」阿霁面如寒霜,声音也是少见的冷酷,「崔小满若不死,干戈难休。朝廷并不想赶尽杀绝,你的大哥和三哥会在奢延泽团聚,而你不能回去,也不能留在庆阳地界。往后半生,要么流浪,要么跟我走。」 崔大寒才智平平,其实翻不起什么风浪,但难保他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她之所以如此护他,一是报恩,二是因她有这个能力。 长到这么大,她一直顺风顺水,第一次陷入困境便能遇到贵人,她本能地认为应当善待他。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崔大寒显然不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反倒一脸震惊地仰望着她。 数日之前,她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娇弱少女,可如今眉宇间却有了风雷之色,凛然生威,摄人心魄。 阿霁也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唯恐吓到他,便放软了声气,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道:「大寒,我来郁致城的第二天,就去查看了崔家族谱。」 她说到这里,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崔大寒不禁有些失神。 「你们反对贞吉,是因他太过温厚,没有父祖的铁血遗风。可你们崔家往上数,在你祖父之前,个个都是饱学文士,你的曾祖父是个画家,你的高祖父是个隐士,你的天祖父甚至是个大儒,曾着书立说,建学馆书院教化万民,这些你知道吗?」她扶着铁栅栏,殷切地问。 崔大寒不敢置信地摇头,「怎么……可能?」 栅栏冰冷粗糙,扎得阿霁掌心生疼,她只得用袖子垫着,语重心长道:「卷宗都在王府,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阅。贞吉才是真正继承祖上遗风的,你们没有理由反对他,更没有立场。若你父亲当年不起这个念头,你们这一系何至于去国离家无处託身?」 崔大寒想到了幼年时的经歷,心底不由阵阵泛酸。 阿霁趁热打铁道:「你见过灞桥春柳、洛阳牡丹吗?你看过渭水浮灯、洛河舟吗?你尝过槐叶冷淘、燕粉荔枝1吗?你知道春天有多温暖夏天有多炎热吗?你父亲一心想承袭王爵,不正是为了让子孙过上更好的日子吗?你才十五岁,生机摆在眼前,可你偏生要求死,崔大寒,你若觉得死得其所,那请自便。」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 其实阿霁明白,身居高位者,并不受世俗的道德恩义约束,因为无人能制裁他们,可她就是于心不忍。 作者有话说: 1槐叶冷淘:其实就是凉面,此处代指长安,虽然是我的家乡,槐树也确实遍地都是,但我没吃过叶子,从小只吃过槐花。燕粉荔枝:唐代洛阳人家正旦以粉制成荔枝状作为节日食品。 第二十四章 崔小满最终被处死,而崔大寒被阿霁保了下来。 她打算带他回去,途经长安时,先交父亲看管,等回到洛阳再去求姑母赦免。 王妃对此颇有微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 「他生下来就只能服从父兄,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打算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阿霁委婉道:「何况他非大奸大恶之人。」 「可他姓崔,」王妃激动道:「他总有一天会造反的。」 「为什么?」阿霁眉梢一跳,骇笑道:「别忘了,表兄也姓崔。」 王妃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贞吉正式受封为新王后,阿霁也大功告成。 王妃郑重邀请她去崔氏家庙,说有重大机密要告诉她。 阿霁莫名其妙,眼看着身后槅门一道道关闭,心头忽觉不安,搞得这么神秘,究竟什么意思? 天啊,她该不会是崔家的女儿吧? 她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妃跪在初代庆阳王崔佑的画像前,正俯身捣鼓神龛上那排青铜烛台。 她像下棋一样摆弄来摆弄去,静室里忽地响起古怪的声音,那副巨大的画像随之缓缓升起。 姑丈平日就爱捣鼓这些小机关,阿霁早司空见惯,倒也没觉得有多惊讶。 可当她看清画像后的情景时,却不由目瞪口呆。 ** 原来后面藏着另一幅古旧的画像,那人身形面容熟稔得令她心惊,只是髮型服饰与她所见过的不同,年龄也稍长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7页 画中女子约莫四旬上下,梳着极简约的棰髻,着直裾袍和素纱襌衣,腰间缒着枚司南玉佩,那是前齐女子最常见的装扮。 「不……不可能……」阿霁心跳如雷,口干舌燥,拼命摇头,想将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驱赶出去。 「正是你想的那样。」王妃拍了拍她的肩,将画像重新归位。 阿霁手脚发凉,无力地跌坐在蒲团上。 王妃挨着她坐下,轻嘆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崔家歷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可自先王那一代却起了反心,你知道为何吗?」 阿霁浑身冷汗直冒,虚弱地摇了摇头,将脸埋进了臂弯。 王妃搂住她的肩,轻声道:「崔家祖上曾留下密匣,并附有遗训,须得过五代才能开启。」 阿霁有气无力道:「这一定是假的……」 画中那女子与太庙供奉的孝武皇后崔氏一模一样,只是眉目间多了分清冷和沧桑,哪怕相隔百年,依旧有种穿透人心的美。 崔家后人为何要供奉堂姑母?传承五代的密匣是什么?为何王妃说姓崔的一定会反? 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答案已唿之欲出。 阿霁心乱如麻,晃了晃肩,甩开王妃的手臂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王妃讪讪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姑母应当尽早知道。」 「你为何不自己告诉她?」阿霁皱眉道。 王妃有些心虚,苦笑道:「君心难测,说实话我不敢。这关系你们李家老祖宗,万一她知道后恼羞成怒,那我岂不要遭殃?」 她倒是坦诚,阿霁却心慌气短,一刻也不愿多呆,撑起身道:「我明天就回洛阳。」 「记得转告你姑母,宗王出镇已不可行,想要长治久安,须得削藩。」她款款起身,语气坚毅,掷地有声。 阿霁愕然回首,怔怔道:「阿姨,你真的这么想?」 王妃微笑道:「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为了陛下,我愿意捨弃拥有的一切,反正她不会亏待我。对了,我们母子同心,若陛下觉得削藩太难,怕引起动乱,那贞吉便不成婚,将来庆阳自当无后,国除。1」 阿霁怔忪良久,忽又想起姑母说过的话,这世上若有一个女子追随她的理念,那必是庆阳王妃。 人竟可以毫无私心到这种地步,令她既震惊又感动,望着如林牌位前那窈窕的身影,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阿姨,」她不禁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我在摇光楼偶然发现一副姑母年轻时的小像,想带回去给她看。」 王妃神色古怪,失笑道:「你要是觉得好看,那就带走吧!」 ** 登船之前,阿霁忍不住问道:「阿姨为何认定崔家人一定会造反?」 「不甘心啊,同为一母所出,为何兄长的后裔世代为君,弟弟的子孙却只能做镇边藩王?他们自认为也身负天命,只需一搏。」王妃拢了拢披风,喃喃道。 「这是先王说的?」阿霁警惕道。 「是,他有次喝醉了说的胡话,我原本没当回事,直到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阿翁留下的秘匣,试着打开机关,看到画像才恍然大悟。」 阿霁放下心来,「那就是说,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秘密?」 王妃摇头道:「崔旻那边是否知情我不清楚,家翁临终前,他也在场。」 「阿姨尽早将那秘匣毁掉吧,一个人想要做什么,与他是谁的后裔并无多大关系。前人留下线索,想必只是为了让子孙们知道自己的根系,绝非想让他们为祸天下。对了,他们的父亲是谁?」阿霁踌躇道。 王妃苦笑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可能是无名之辈吧,不然怎么不见供奉香火?」 阿霁心情极为复杂,她的烈祖母2,堂堂大卫开国皇后,竟在和离后与无名小卒生了个孩子? 而太宗皇帝竟毫不避讳,还给那同母弟弟王爵封地和军队…… 难怪本朝常被一些酸腐大儒诟病,的确是道德沦丧,纲常尽失吶! 看着阿霁这般煎熬,王妃有些过意不去,拉着她的手恋恋不捨道:「洛阳有什么好?又吵闹又拥挤,跟你姑母说说,来郁致好不好?」 阿霁笑道:「我来郁致做什么?」 「做庆阳王妃呀!」她扫了眼送行人群,饶有兴趣道:「贞吉这孩子无心政事,就好附庸风雅。你嫁给他,将来庆阳就是你的,还不用生娃娃……」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阿霁哭笑不得,跺了跺脚道:「我岂能嫁给阿兄?」 「傻孩子,婚姻是婚姻,情爱是情爱,怎能混为一谈?」王妃没好气道:「就算嫁给他,也不耽误你找情郎啊!」 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实在太多,阿霁应接不暇,想到与她的旧情郎们,不禁面红耳赤。 这回冀州刺史魏简倾力相助,恐怕不仅仅是为公吧? 她忽然想起临行前夕和姑丈的对话,不由满心愧疚,当时大言不惭的说要利用萧祈、魏简和王妃的关系来维持北方安定,可事实上搅动天下风云哪有那么容易,她甚至连魏简的面都没见到。 「阿姨别开玩笑了,我不能远嫁的,不然姑丈不放心。」她连忙摆手道。 「嗐,我倒是忘了他。」王妃一拍脑袋,不无遗憾道:「他必定捨不得你远嫁,你姑母富有天下,他却只有你们娘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8页 正说着,萧祁和贞吉并肩走来,阿霁忙上前与他们话别。 上船安置好后,阿霁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萧伯伯留下帮衬表兄,本是好事,为何他看上去不太开心?」 蜻蜻忍俊不禁,贴在她耳畔笑道:「您觉得汉惠帝会喜欢审食其吗?3」 阿霁耳根微烫,小声道:「你们都知道呀?」蜻蜻掩口笑道:「他们旁若无人,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作者有话说: 1侯被分封到已定的位置,称为国,如果该国国王犯罪,皇帝剥夺他的封地,不允许后代继承,就会废掉他的国家,就是国除,后来统一指古代因为功勋获得的爵位被废除。 2祖宗十八代分为上下九代的宗族成员,上九代为父亲,祖父,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远祖,鼻祖。 3审食其:吕后亲信,后被封为辟阳侯,因得幸于吕后,被汉惠帝发现,想要诛杀之。 第二十五章 明日便是清明,正赶上去五祚亭。 阿霁转头看到蛮蛮在规整行李,遂欠身问道:「那日在咸阳原,我阿耶送了一个东西,你放到哪里了?」 蛮蛮回头请示道:「殿下现在要吗?」 阿霁道:「你拿过来,我瞧瞧!」 蜻蜻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就见蛮蛮低头翻找了一会儿,捧来一个细长的包裹,「殿下,就是这个。」 蜻蜻接过,掂量了一下,疑惑道:「是书画吗?」 阿霁心头一跳,莫名紧张起来。 正好虎贲将军严应进来传话,看到案上缓缓展开的旧旗帜,面色陡然一变,当即上前拜倒。 阿霁和蜻蜻吓了一跳,一边忙活的蛮蛮也疑惑地奔了过来。 「殿下,您不认识这面旗?」严应讶异道。 阿霁蹙眉细看,茫然摇头:「我从未见过,还请严将军赐教,您先起来。」 严应谢过,起身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那面旗帜,神情激动,语声颤抖:「这……这便是民间所说的『公主旗』,旧历末年,公主两字特指今上。」 阿霁微微一震,喉咙有些干涩。 严应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兴奋道:「末将是高平人士,原属于千岁麾下,后来跟随陛下转战千里……您是不知道,陛下带着我们平乱,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迎王师,有的城池还不等我们过去,便自发竖起了公主旗,那个时候,这面旗比卫室龙旗还有号召力……」 蜻蜻颇为惋惜道:「为何后来却不用了?」 严应神色尴尬,望了眼阿霁道:「因为不合适了。」 阿霁好奇道:「此话怎讲?」 「洛阳光復后,雍王继承大统,陛下自然不好太过张扬……不过北地百姓并不忌讳,逢年过节还会在门口挂小旗子祈福。对了殿下,这面旗哪来的?」严应纳闷道。 阿霁回过神,如实道:「途经咸阳原时,阿耶送给我的,说是祭祀时再打开。」 严应愣了半晌,为掩饰眸中的震惊,忙低下头禀报导:「一切准备妥当,可以起航了,傍晚就能到泥阳。」 阿霁吩咐开船,严应便躬身退下。 开船的号令一波波传了下去,外面渐次热闹起来。 阿霁两手紧张地攀着窗棂,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崔大寒安顿好了吗?」 「关在单独的舱室,有侍卫严加看守,殿下放心吧。」蜻蜻道:「方才上船的时候,我去查看过。」 阿霁心下一动,意味深长道:「你对他倒挺上心。」 蜻蜻凑过来盯着阿霁,笑嘻嘻道:「殿下该不会吃醋了吧?」 阿霁没好气地戳了她一把,「你那小心思,还是用在正事上吧!」 蜻蜻笑着揉额头,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殿下心里只有程郎。」 船身勐地一晃,阿霁吓了一跳,直到离开岸边老远,她还没回过神来。 离京之时,友人皆有馈赠,程云轩送了她一只精美的剔红文具匣,她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可是这么多天,竟没功夫打开。 ** 船队在泥阳靠岸时,码头周围早挤满了迎候的百姓。 泥阳令亲率属官,将阿霁等人迎至驿馆。 次日一大早,阿霁凤冠翟衣,装束齐整,在随从和甲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前往五柞亭。 附近百姓携家带口,都想一睹公主风姿,从驿馆门外直排到了五柞亭。 阿霁乘坐高厢车,四面珠帘半卷,百姓们只能看到一个模煳轮廓,庄严肃穆,很有皇家气派。 车队在一座小山丘前停下,阿霁在喧天鼓乐中下车,待看清眼前的景物,不禁大失所望。 她以为的五柞亭墓园应该是帝陵那般巍峨……至少也该有崔园的规模吧? 可实际上连围墙都没有,只一座夯土台充当祭坛,后边的英灵祠也久未休憩,略有几分萧瑟破败。 但她极力压抑着震惊之色,在官员们的陪同下缓步登坛祭酒,声情并茂地念诵由专人撰写的冗长祭文。 仪式接近尾声时,严应带着一队虎贲郎,隆重地送来了那面旧旗。 清明时节,大都阴雨绵绵。 今日虽未落雨,但薄雾轻霭,阴恻恻地笼罩在头顶,气氛严肃又压抑。 可那旗帜在阿霁手中招展时,天色骤然大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39页 云破日出,金芒万丈,映得旗上水纹波光流动,垂坠的旒旌随风飘扬,和着气势磅礴的乐声,颇有几分雄浑壮丽之美。 底下人头攒动,似乎起了不小的骚动。 军民们大都认识这面旗帜,年轻人只见过仿造的小样,只有年长者目睹过那面大旗在泥阳城上空招展的情景。 当年叛军起于雍州,一路向东如蝗虫过境,带走了无数热血青壮,留给他们满目疮痍和无尽混乱,可这面旗帜的主人却给他们带来过温饱、安定和希望。 不知是谁起了头,人群中忽然山唿万岁,气势如潮,震人心魄。 众官员面面相觑,阿霁也吓了一跳,忙向严应使眼色。 严应着人去查,阿霁将旗帜插好,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台下成千上万人正自欢唿,却有一人低头逆流朝外走去。像是心有所感般,他突然回头朝高处望了一眼。 四目相触,阿霁还未看清,他却转过头,匆匆消失在了人海中。 那身形有几分像崔迟,若他真来了五柞亭,为何不现身一见?难道此后就真形同陌路了? 阿霁正自狐疑之时,虎贲郎带着十来名风尘僕僕的百姓走了上来,禀报导:「殿下,这些老人不是本地人,都是从平凉、鹑觚和阴盘来的,他们说想要面见您。」 这几处地名有些熟稔,见阿霁若有所思,严应忙道:「二十多年前,这几个地方受灾最严重,幸得陛下和千岁不弃,因而百姓都感念在心。」 泥阳令微笑上前,亲自将那几位老人接上来,语气和蔼道:「公主此行代表的是陛下,诸位有什么想对陛下说的,尽管告知公主,必能上达天听。」 他倒挺会自作主张,阿霁约摸看出来了,这齣戏应该是泥阳令安排的。 虽说有些意外,但却意外地合她胃口,无论她平日表现得多谦逊,可事实上她挺享受万人敬仰的感觉。 不过陶醉归陶醉,她依旧悬着心,生怕这些老人提出过分的请求,众目睽睽之下,那可就太考验人了,她忙发挥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主动同老人们寒暄,总算慢慢掌握了主动权。 谢天谢地,大家并没有为难她,只是托她向女皇夫妇报喜,不仅献上了自酿葡萄美酒,还送上万民书,邀请他们巡幸雍州。 祭礼结束后,阿霁原想返程,可盛情难却,一行人只得暂留一日,在官员和乡绅们的陪同下赴宴游玩,并参观了昔日女皇驻兵之处…… ** 货舱狭小昏暗。 崔大寒神容憔悴,抱膝坐在墙角。 阿霁捧着碟桑葚吃得津津有味,不忘同他分享日间见闻。 「他们从来没见过我,可是却对我那么热情,我真的好感动。」她舔了舔指尖的汁液,自顾自道:「他们定然以为我是我姑母的女儿。」 「女皇为什么没有孩子?」崔大寒下意识地问道。 阿霁面泛为难之色,讪笑道:「这……我哪里知道?」 女皇成婚多年,可始终没有子嗣,朝臣们不敢诽谤君王,只能阴阳怪气地指责谢珺有隐疾,耽误了皇家传承。 十五年前,谢珺带兵平定庆阳之乱。在他的功绩簿上,那一役并不算什么,但却令满朝文武胆战心惊。 崔氏地盘毗邻安定郡,昔年他们夫妇经营数载,深受军民爱戴。 而戍守敦煌的女将杨寄容与他是同僚,又是故交,若他趁机联合旧部吞併崔氏,那便能在西北称王称霸了。 在众人看来,江山哪怕落入李家公主手中,也比被外姓逆贼篡夺了好。为此在他凯旋之后,宰相程循率百官出郭相迎,并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放下兵权,安心进宫做女皇的后盾,不得随意干涉军政。 要么同意遴选世家子入宫为男御1,和他一同侍君,趁女皇还年轻,早点诞育子嗣。 谢珺毫不犹豫选了前者,从此退居幕后不问朝政,虽然还是没有子嗣,却一手抚养大了阿霁。 「我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一定不会令他们失望的。」阿霁忍不住补充道。 「你要做皇太女吗?」崔大寒一句话犹如春雷炸响,不仅阿霁,就连门口侍立的蜻蜻也悚然变色,连忙探出头嗔道:「你再这样口无遮拦,一定活不到洛阳。」 崔大寒一脸莫名其妙,反驳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阿霁连忙抓起一颗桑葚塞到了他嘴里,颤声道:「有些话永远也不能说。」 皇太女?这三个字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崔大寒嘴里含着桑葚,面红耳赤地瞧着她,一时间连怎么唿吸都忘了,平生第一次发觉桑葚居然这么甜。 阿霁则心乱如麻,甚至有些晕眩,隐约嗅到奇怪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忽听轻轻尖叫了一声,骇然道:「不好……」 船上突然烟气缭绕,火光沖天。 接着尖啸声起,在暗箭的掩护下,无数条黑影攀上船,见人就砍,喊杀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1男御这个词是根据女御杜撰的。女御,最早见于古籍《周礼》中的记载:掌御叙于王之燕寝。 第二十六章 阿霁是旱鸭子,虽看不到外间情景,但听到这可怖的声音,又想到漆黑夜空和滚滚浊流,不觉胆战心惊。 便在此时,般般带着一队武婢冲到了门口,焦急道:「公主,严将军正带人在楼上死守,刺客并不知道您在何处,趁现在快走,奴婢们护送您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0页 「敌暗我明,此时我下船,无异于羊入虎口,黑灯瞎火的,你怎知岸边没有伏兵?」在阿霁看来,最安全的是守卫森严的坚固大船,而非黑魆魆的河面和未知的陆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主切不可以身冒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如何向陛下和千岁交代?」蜻蜻抱住她手臂苦劝道。 向来沉稳持重的蛮蛮也赶过来,力劝阿霁先走,「刺客若不能得手,定然还有后招。这船上人多眼杂,我们也是防不胜防。般般带人护送您走陆路,我和蜻蜻、罗罗留下,或可掩人耳目,咱们在长安汇合。」 阿霁陡然想起姑母的话:「难道我和你姑丈百年之后,你会让我们做若敖之鬼?」 她心头一凛,暗暗握了握拳道:「好,我走。」 「公主,」崔大寒『哗啦』一声站起来,扬声道:「我水性好,带上我吧,我可以保护你。」 众人面露犹疑,般般慌忙朝她使眼色。 崔旻虽死,但残余势力仍旧存在。 魏简和萧祈不对盘,并不愿大动干戈帮他建功。 而萧祈想要警醒庆阳的中立派,也不欲劳民伤财发兵奢延泽。那是北狄人的地盘,一旦动兵,后果不堪设想,便只派密探潜伏在崔小雪身边,试图分化瓦解,阻止兄弟俩。 按理说刺客应当悄无声息,哪有这般声势浩大的?在大卫境内,除了崔氏余孽这样的叛逆,实在想不出别人。 阿霁却无视神情各异的下属,夺过钥匙亲自去开锁。 「大寒,你千万不要辜负我,不然以后我在她们面前可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她俯身悄声道。 崔大寒心情激盪,热血沸腾,脸膛涨得紫红,恨不得当即为她挡箭而死,好教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公主……我愿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结结巴巴道。 阿霁嫣然一笑,柔声道:「别说傻话,我们是朋友,都要活着,谁都不许死。」 般般待要阻拦,却听得破空之声,忙回剑格挡。 『叮』一声脆响,斜刺里飞来的羽箭折为两截,一半迸到了阿霁脚前,吓得她惊跳而起。 货舱位于甲板底下,本就昏暗逼仄,她这一跳,脑袋顿时撞上天花板,顷刻间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好在武婢们都在全力警戒,除了崔大寒并无人看到她的窘样。 「很疼吧?」崔大寒连忙扶住她,手足无措道。 阿霁揉着头顶的包,泫然欲泣。 外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罗罗带着一队人奔进来道:「我来掩护,你们快走!」 大船旁边的阴影里早就放出了小舟,船夫正原地待命。 众人依次缒了下来,阿霁缩在船篷下,仰望着高处的刀光剑影,心早就哆嗦成了一团。 小舟无声地当开了,幸好此处河段水流平缓,倒不至于有多颠簸。 崔大寒弯腰抓起缆绳,匆匆系在腰间,对般般道:「能否借剑一用?」 般般迟疑道:「做什么?」 他瞟了眼黑沉沉的河面,压低声音道:「我潜入水下探查一番,以免有贼人凿船。」 舟中气氛顿时为之一僵,般般身后那两名武婢警觉地握住了剑柄。 阿霁关切道:「你还有伤,怎能下水?何况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 她这样子像是默许了,般般便不再请示,将佩剑递了过去。 崔大寒接过,咧嘴笑了一下道:「早就好了,公主别担心。」说罢轻轻一跃,鱼一般掠入河中。 阿霁紧紧攀着船舷,大气也不敢出。 船夫收了桨,小舟随波逐流,刀兵之声渐渐远去。 阿霁心急如焚,紧张地拽了拽缆绳。 船夫轻声安慰道:「小郎君没事,方才冒了几次头呢!」 阿霁惊讶道:「真的?」 船夫道:「小的夜间行船惯了,眼力好得很,断然不会看错。何况那跳水那架势,一看就是老手。」 阿霁略微放下心来,直到小舟靠岸,崔大寒才落汤鸡似的钻了出来。 ** 接下来并不是想像中的亡命天涯,因为早有人在道边接应。 「雍王料到公主有此一劫,故而派属下沿途待命。」王府詹事韩吾与下游的漆县县丞齐来觐见。 阿霁怔忪半晌,直到上了车仍觉得耳畔嗡鸣阵阵。 回想起父亲的临别赠言,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此地距长安不过三百多里,一行人轻装简行,不日便进了城。 城中青槐夹道,杨柳成荫。 雍王府位于前朝未央宫旧址,毗邻沧池,水风徐来,沁人心脾。 阿霁刚下马车,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道边迎候,中间那个玉面青年笑容可掬,亲切和蔼,正是长兄李匡翼。 寒暄过后,李匡翼长揖到底,笑嘻嘻道:「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阿霁只觉莫名其妙,纳闷道:「喜从何来?」 「听说你在庆阳那边找了个夫婿……唔!」早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阿霁悔不当初,一把捂住他的嘴,跺了跺脚气唿唿道:「你再瞎说我就不理你了。」 崔大寒就丈许外,隐约听到了几分,不觉面红耳赤,连忙低下了头。 阿霁原本还想将他引荐给长兄,但此刻生怕遭他打趣,却是半句也不敢提,只扯着他匆匆进府,连声询问父母的近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1页 「你难得回来一次,原本阿耶和阿娘也会出来接的,但阿耶临时有公务,人在官署还没回来,阿娘……」他顿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干咳两声道:「阿娘在礼佛呢,实在是脱不开身。」 阿霁方才在人群里没找到雍王妃,心里便凉了一截。 此刻看到李匡翼讳莫如深,依稀便明白了几分,知道母亲应该在生她的气。 第二十七章 (捉虫) 十五年来,阿霁一直谨遵母命,远离朝局,不涉纷争,努力扮演着与世无争的乖乖女。 这次却……在母亲看来,算是大逆不道吧? 她悄悄吐了吐舌头,硬着头皮道:「我去看看阿娘!对了,蜻蜻她们回来了吗?」 「他们走水路,自然比你早到,昨日就在驿馆安歇了。」李匡翼压低声线,好奇道:「听说回来的路上不太平?」 阿霁忙示意他噤声,「有惊无险,阿兄快别问了,小心阿娘听到了担心。」 李匡翼忍俊不禁道:「你是怕她知道了去找姑母闹,以后再不让你抛头露面了吧?」 阿霁懊恼道:「才不是呢,阿娘又不是泼妇。」 李匡翼表示认同,点头道:「这倒也是,阿娘多半会去旁敲侧击,让姑母赶紧给你议婚。」 「阿兄,你巴不得我快点嫁人吗?」阿霁满腹狐疑地问,这才见面就已经提了两次了。 李匡翼不置可否,戏嚯道:「大姐要打仗,二姐要教书,你又没正经事干,还不如早点嫁人生孩子。」 阿霁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李匡翼却似未觉,快走两步追上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虽然名分未定,但你到底是姑姑养大的,将来若生了儿子,说不定就是皇太孙……」 「谁说皇位一定回传给……」阿霁下意识地打断了他,可后面几个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正色道:「阿兄,这种事情不可妄议。」 李匡翼拍了拍她的肩,若无其事道:「我又没当着外人说,咱们可是自己人,怕什么?」 「对了,新嫂嫂定下了吗?」阿霁连忙转移话题。 他方才是在试探,想从她口中得知姑母关于立储的想法吧?差点就上当了。 「还没呢,」李匡翼笑着摇头道:「我还年轻,急什么?」 阿霁没好气道:「要赶早呀,如果生了儿子,兴许能封个皇太孙。」 李匡翼被他将了一军,神色颇为尴尬,讪笑着道:「你这张嘴真厉害。」 小佛堂位于水边高地,兄妹俩拾级而上,不多时便到了门外。 庭中侍立的婢女看到阿霁,不觉面露喜色,齐齐上前见礼。 「今晚为你接风洗尘,我去安排筵席,就不陪你进去了。」李匡翼先行离去,阿霁在婢女们的引领下迳自去见母亲。 ** 雍王妃跪在佛龛前,双目微合,正默默念经。 阿霁不敢打扰,在她旁边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良久,雍王妃总算睁开了眼睛。 「阿娘,我回来了。」阿霁立刻凑上去,笑嘻嘻道。 「佛祖面前,庄重点。」雍王妃沉着脸道。 阿霁不以为然,扮了个鬼脸,扶起她道:「佛祖有大智慧,论心不论迹。」 雍王妃无奈,嘆了口气缓缓向外走去。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庭中花影重重,日光融融。 两人在碧梧下的石桌前落座,早有人奉上茶点果品。 阿霁亲自捧上茶盅,赔笑道:「阿娘念了半天经,这会儿定然口干舌燥,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雍王妃淡淡扫了她一眼,接过来示意婢女们退下,呷了口清茶,蹙眉道:「你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又回来作甚?」 阿霁不作声,只乖乖听训。 雍王妃絮叨了半日,见她毫无反应,便知道她压根没听进去,不禁眼眶一红,问道:「阿霁,你忘了自己的承诺吗?」 阿霁心中百感交集,涩声道:「我此番去庆阳,艰险重重,好不容易全身而退,阿娘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您真的就不担心吗?」 雍王妃见她竟学会了顶嘴,神色微恼,冷声道:「你明明可以在洛阳养尊处优,却非要出去自讨苦吃,我纵然担心,又有何用?」 阿霁哑口无言,顿了顿道:「姑母说,我从未出过远门,就当是出去见见世面,何况她和姑丈早就安排好了。」 「她以为的见世面,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小命。」雍王妃陡地拔高了声音,激动道:「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不要和你姑母比,你和她不一样。她十三岁便敢忤逆君王,顶撞皇后,驳斥太妃。十五岁能独当一面,干涉诸王争储。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有她的见识、胆魄、和谋略?你不要学她,根本学不来的……」 「阿娘,您别再说了,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早就生茧了。」阿霁没来由得烦躁,忍不住打断她道:「您明明很敬重姑母,也很佩服她,尊崇她,为何却执意阻拦我成为那样的人?」 雍王妃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吓了一跳,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不觉冷静了下来,语重心长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会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这世上除了我,不会有人跟你说这些的。阿霁,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2页 阿霁却似毫不领情,态度愈发咄咄逼人,「小舅舅曾说,在我出生之前,由于局势紧张,姑母一度以保护为名软禁了我们一家。雍王府处于重重监视之下,朝不保夕。而姑母和阿耶也已经数年不见,关系不復往昔亲密。正是我的出生打破了僵局,化解了一场干戈。阿娘,我只问一句,你们把我送给姑母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雍王妃神色大变,哆嗦着放下茶盅,哑声道:「你以为我们用你来换取权势富贵?阿霁,你小看了我们,也小看了你姑母。你怎能问出这样的话,你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心?」 阿霁强忍着悲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失声道:「如果我没有心就好了,这颗心都快要被你们撕裂了。我今日之处境,全拜您所赐。阿娘,您既把我送给了姑母,为何就不能彻底放手?若真……」 若真捨不得,当初为何不留下? 这句话阿霁没忍心说出口,因为雍王妃已经泣不成声。 「想不到你竟恨我……」她别过头拭去泪痕,强自镇定道:「你终究是我的骨肉,我怎能不闻不问?陛下和千岁没有做过父母,我须得让他们知道,雍王府有多看重你在乎你,他们有了危机感,才会更疼你。」 阿霁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雍王妃见她神色稍霁,这才缓缓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自从你姑母做了皇帝,多少女子想跟风从政?哪怕她极力扶持,可这么多年来,除了算学天才魏舒掌财税,得以位列九卿,还有谁能挤进朝堂?女人从政太辛苦,也太危险,身为人母,我只希望你做个普通人。」 阿霁抽回手,苦笑道:「如果姑母姑丈还有您和阿耶都能长命百岁,护佑我一辈子,我也愿意做个富贵闲人。」 「我们都会有老去的一天,但阿兄阿姐会为你遮风挡雨,而且我们一定会为你找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丈夫,他会代替我们保护你。」雍王妃道。 阿霁抬手捂脸,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雍王妃见她神色不耐,忙道:「快打起精神吧,今晚可得好好招待一下严将军,还有左冯翊等人。对了,薛娘子昨日也到了,带人亲自来长安迎你。」 阿霁一听说薛妍来了,不禁喜出望外,起身道:「她住在哪里?」 雍王妃忍俊不禁道:「你又不在家里,她们当然住驿馆啊,不过今晚就能搬过来陪你了。」 第二十八章 晚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阿霁略觉微醺,薛妍亲自送她回房,安置好后便在帐外小榻陪寝。 寂寂春将暮,迢迢夜未央。1 阁中灯影昏昏,余香裊裊,阿霁闭眼假寐,脑中不断回闪着席间的场景。 此番船上遇刺多亏了阿耶提前部署,严应是知道的,可为何阿耶问起具体事宜时,他却讳莫如深?甚至轻描淡写得说那些是劫财的水匪,虚惊一场而已。 而阿耶又是如何得知她会有此一劫? 她想起了那面旧旗,也想起了他所说的时候未到,就算打开也发挥不了奇效…… 他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奇效? 而姑母也叮嘱过,要她返程时再去五柞亭,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时机? 还有崔迟,他的使命真的只是化解庆阳危机吗? 那日在祭台上看到的熟悉身影,究竟是不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响起窸窸窣窣之声,薛妍推开衾枕悄然离去。 阿霁等了一刻钟仍不见她回来,不觉有些蹊跷。 她天生酒量好,长这么大从来没醉过,只不过外表娇怯柔弱,别人便都当她不胜酒力,她也乐得配合。 这么晚了,薛妍会去哪里? 厢房里有侍女值夜,她并未听到院中响动,看来薛妍定然没有出去。 阿霁揽起寝袍下摆,蹑手蹑脚出了寝阁。 厅中纱幔低垂,只有屏风前亮着一盏琉璃灯,华光如梦,幽幽地洒在团花牡丹纹地毯上。 花厅另一边是书斋,此刻门扉紧闭。 奇怪,她记得方才回来时,书斋门口的壁灯亮着,且两扇玉扃2皆敞。 薛妍是伴读不假,但也不至于勤学到夜深人静又去挑灯夜读吧? 阿霁愈发好奇,于是屏住唿吸,猫着腰穿过花厅,准备去探个究竟。 及至纸窗下,这才听到轻微的异响,果然有人? 她附耳过去,隐约听到婉转的娇啼,又像是含混的吟哦,期间还夹杂着压抑的低喘,好像不止一个人。 「呃,您轻点、轻点……可别吵到公主……」像是唱歌唱久了,薛妍的声线有些沙哑,却又异常动听,与平日的端庄文雅不同,竟带着股少见的妩媚,阿霁听得面颊微烫心底发痒。 「怕什么,你不是说她孩子心性,睡眠极佳,天亮才睁眼吗?」一个熟悉至极的男声陡然炸响。 阿霁顿觉五雷轰顶,不慎咬到舌尖,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薛妍怎么会和阿兄大半夜躲在书斋?甚至还熄了灯? 那奇怪的声响此起彼伏,令她心烦意燥,却又无比好奇,于是用指尖沾上唾液,悄悄捅破了窗纸…… ** 次日一大早,雍王妃便带着婢媪女医浩浩荡荡奔至别院。 「公主发烧了,浑身烫得像火炉。」蜻蜻趋步相迎,面上却难掩喜色,「可巧的是,她终于来月信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3页 她压抑着激动,悄声在雍王妃耳畔禀报导。 雍王妃脚步一顿,面上激喜交加,「真的?」 蜻蜻忙不迭点头,「当然是真的,奴婢哪敢用这种事开玩笑?」 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髮长,二七而天癸至,但阿霁直到十五岁仍不见动静,这可急坏了雍王妃,为此没少烧香拜佛为她祈福,唯恐她身体有什么异样。 「这可是大喜事,得好好庆贺一下。」雍王妃疾步进了寝阁,伏在榻前兴致勃勃地盘算,「浴佛节快到了,我去寺里……」 「阿娘,这有什么好庆贺的?羞死人了。」阿霁将蒙头的锦衾掀开一条缝,有气无力地反驳道。 雍王妃探手进去,摸着她汗津津的额头,笑道:「怎么就不能庆贺了?《汉书》里说:元始五年秋,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昭告天下。你是本朝唯一的公主,难道不比王莽的女儿尊贵?」 阿霁哭笑不得,摆手道:「咱们学谁不好,为何非要学王莽?阿娘,您尽快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我现在就回洛……嘶,好疼!」 明明浑身火热,小腹却冷如寒冰,像有一只无形的铁手在搅弄,疼得她冷汗直流,呜咽一声蜷成了虾米。 「好,好,好,我听你的,你别急。」雍王妃满眼疼惜,连声哄着,又往她被窝里塞了两只手炉,接过婢女奉上的补血羹汤,一口口餵她。 「别院久不住人,多半有邪祟入侵。你看这才住了一宿,结果你发热,薛娘子发冷。我得请些僧人来做几场法事,好好净化一下。」雍王妃嘀咕道。 阿霁想到薛妍,耳根子不由得滚烫起来,抬手轻轻推开玉盏,又把头缩了回去。 脑海中骤然浮起那两人交叠纠缠的身影,薛妍裙衫委地,髮髻松垂,月光下修颈纤长,玉背莹然,柔臀圆润,四肢如雪蔓般攀附在阿兄身上。 那景象说不出的诡异,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阿兄像啜茶一般在她颈侧流连,薛妍像是恐惧又像是享受,阿霁只看到她的乌髮簌簌抖动。 一想到那些,她便又觉察到异样的感受,『咕哝』一声,她清晰地感到一股热流滑了出来,就像昨夜一样,那视觉冲击实在太大…… 她发烧大概是臊得了,薛妍着凉多半是受了寒。阿兄可真卑鄙,自己衣衫齐整,却让人家寸缕不着,陪他一起晒月亮。 「阿娘,您先去忙吧,」她面泛为难,小声嘟囔道:「别再这里耗着了,我……我想睡一会儿。」 雍王妃自然看出了她的窘迫,便起身告辞,不忘使眼色让婢女过来侍候。 阿霁浑浑噩噩睡了一日,晚膳前雍王妃命人来移榻,将她和薛妍都接了过去。 雍王妃本想亲自照顾阿霁,却被她婉言谢绝。 按理说,天下间最近的应该是母女,但她总觉得和母亲之间有隔阂,而且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消除。 这种时候,她宁可让贴身婢女陪着。 雍王妃也不好强求,只能尽力为她张罗饮食,准备的皆是她爱吃的时鲜果蔬。 在冰火两重天之间煎熬了数日后,阿霁总算成功渡劫,好转后第一件事便是抓着蜻蜻向她讨要东西。 蜻蜻小脸通红,忸怩道:「这种东西,长安纵然有,奴婢也搞不到啊,还是等回到宫里再说。」 「什么意思?宫里有?」阿霁诧异道。 蜻蜻羞答答地点头,悄声道:「去年冬天,您及笄那会儿,陛下便着人送来一个匣子,交给郑女史保管。说是等时机到了,就让您学一学,看一看。」 阿霁瞠目结舌道:「姑……姑母可真开明啊!」 蜻蜻一脸敬佩道:「那可是陛下,当然要敢为天下先。郑女史和奴婢商量过,我们都觉得您心智尚不成熟,若提前看到那些东西,恐污了眼睛。」 「那你们都看过了?」阿霁反问道。 蜻蜻撇嘴道:「陛下又没说只许公主看,不许宫女看。」 阿霁长嘆了一声,用帕子蒙住脸,闷声道:「薛娘子可大好了?」 「憔悴了不少,今早还有点咳嗽。」蜻蜻道。 阿霁又想到了薛妍皎洁美丽的胴.体,不觉自惭形秽,懊恼地蹬了蹬腿道:「我何时能长到她那般高?」 蜻蜻失笑道:「薛娘子比您年长,少说也得两年后吧,」她似有意似无意道:「本朝女子十七议婚,到时候您也该找驸马了。」 这种话听得多了,阿霁也坦然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牴触。 但在她心目中,婚姻并不是最重要的,她如今最期盼的是上玉牒。 等她成了真正的公主,有了封地、府邸和臣属后,看崔迟那个傢伙还有什么话说。 可恶,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作者有话说: 1出自陆游《春夜》 2出自《长恨歌》:金阙西厢叩玉扃。指玉饰的门户。 第二十九章 大将军府位于永宁寺旁,东邻御道铜驼街,离阊阖门不过一里。 帝里春晚,草绿阶前。 谷雨过后,气温骤降,哪怕门窗紧闭,阁中仍有丝丝凉意。 崔迟盘膝坐在窗畔,双袖卷到肘部,正聚精会神地堆制沙盘,膝上平铺着一卷庆阳三郡地形图,是他亲自带人绘制的。 他伤势还未痊癒,僕人贴心地在罗汉床边放置了熏笼,可惜一早就被强占,他想暖暖手还得遭受刁奴的怒目和嫌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4页 喵呜—— 那只警卫般高高蹲踞的狸花猫突然跳起,迅捷如流星般扑到了他怀里。 崔迟连忙将图纸收起,有些好笑道:「白长这么大个头,胆子比老鼠还小。」 便在此时,外边传来僕人焦灼的声音,「少主,安定王来访,已经到了前厅。」 崔迟微惊,面带愠色道:「怎么不早点通报?」 「千岁仅带两名随从,走的又是侧门……」僕人小声解释道。 崔迟只着常服,也未戴冠,实在不便见客,忙吩咐道:「先让人好生陪着,待我更衣。」 僕人应声,一面去传话,一面唤人侍候。 崔迟穿戴整齐理好仪容,刚步下台阶,就见对面月洞门下悄然站着三个人。 中间那人袖着双手,身着群青云鹤杂宝纹锦袍,外罩玄色斗篷,面如冠玉,神情蔼然,正是谢珺。 崔迟忙趋步过去请罪,谢珺淡淡一笑,示意左右退下,温声道:「是我叨扰在先,安徐何罪之有?」 寒暄过后,崔迟引他入内。 两人刚迈进门槛,就见一个小黑影『嗖』地飞进了里间,只留一截尾巴梢在榻下荡来荡去。 谢珺早就见怪不怪,信步走到窗边,俯身低笑道:「掩耳盗铃。」 狸花猫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缩,整个都躲了进去。 崔迟进来时,见他正低头端详着案上沙盘,面带赞许,点头道:「这两年没有白歷练,进步很大啊!」 崔迟微窘,抬手替他解下斗篷,搭在一边衣架上,语气谦和道:「不足之处颇多,还请谢伯伯不吝赐教。」 谢珺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还未开口,却见崔迟眉梢微蹙,面上似有隐痛,关切道:「伤还没好?要不明日换几个御医?」 崔迟轻吸了口气,摇头道:「已无大碍,谢伯伯无需挂怀。」 谢珺回头望了眼案上沙盘,「我那边有庆阳三郡十六城的详细舆图,你若需要,可随时去调阅。」 崔迟眼睛一亮,连声道谢。 外间小厅已摆好了茶果,崔迟忙邀他入座,亲手奉上茶盏道:「您若有什么事,传我进宫就行了,哪用得着亲自跑? 王嬍病逝后,崔易深受打击,不愿留在伤心地,遂请命去镇守燕地,因他身份特殊,为了让朝廷放心,便将十岁的崔迟留在了洛阳。 女皇原想将崔迟接进宫,但他坚决要留在大将军府,便只得派了一批内廷女官去教导陪侍,其中便有兰心蕙质的程月羽。 如今佳人远去,芳踪难觅,洛阳与他而言也算是伤心地了,若非为了復命,他还真不想回来。 说来奇怪,谢珺自打退隐后便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可这回不到半月,便造访大将军府三次,以往一年也见不了这么多面。 最诡异的是,他对崔迟的伤势尤为上心,除了派御医日日请脉看诊,还亲自探视,嘘寒问暖,药材补品更是送了一茬又一茬,活像个絮絮叨叨的老父亲。 崔迟既感动又惶恐,总觉得他似有所图。 谢珺捋着颔下短须,沉吟道:「有件事颇为棘手……」 崔迟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劲,挺起胸膛道:「谢伯伯无需为难,但说无妨!」 「阿霁过几日就要回来了。」谢珺嘴角浮起慈爱的笑。 崔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珺迟疑着道:「前些时日,雍王妃和世子联名上书,请陛下早日为阿霁择婿。」 崔迟勐地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您是想在军中找?这还不好办?给个标准,我让人去搜罗……」 谢珺干笑两声,神色有些尴尬。 崔迟不由顿住,纳闷地望着他。 谢珺硬着头皮道:「安徐,你觉得阿霁如何?」 要是在以前,崔迟定然想都不想只管撇嘴摇头,可自打与她同行一程后,对她的印象便大为改观。 「挺好的呀!」他下意识道。 「怎么个好法?」谢珺不依不饶道。 崔迟抬眸,正对上一双圆熘熘的金碧色眼瞳。那只圆头圆脑的狸花猫刚从屏风后探出来,对上他的眼神立刻又缩了回去。 他不禁想起了气鼓鼓的阿霁,失笑道:「很可爱。」 谢珺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上这样的榆木疙瘩,他还能说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递过去道:「让人送去行辕吧,陛下给大将军的密信。」 崔迟忙躬身接过,惊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珺并未明言,只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说罢起身告辞,崔迟忙跟着起来,殷勤道:「谢伯伯,您还没说清楚呢,这驸马该按什么标准找?」 谢珺幽幽地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阿霁还小,也不急在一时,以后再说吧!」 第三十章 阿霁终于回到洛阳已是三月中旬,刚到近郊便被一队候在道边的羽林卫带去了城西寿丘里。 那是皇室宗亲聚居之地,国师玄鹤真人的长生观便坐落于此。 平日里一年四季香火鼎盛,三门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可今日却悄无声息,因为缇骑静街1,皇帝出巡。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观门外。 出来相迎的是女尚书姮娘,她侍君多年,资歷堪称元老,连阿霁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姮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5页 「公主可算到了,陛下在后殿等着呢!」姮娘见礼毕,亲热地挽起她道。 闲杂人等皆已迴避,一路所见不是羽林军就是金吾卫。 阿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小声问道:「他们吵架了?」 姮娘面露苦笑,摇头道:「不清楚,我可不敢窥探陛下家事。」 阿霁便没再多问,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只隐隐有些担忧,不知姑母和姑丈因何起了矛盾。 据说国师玄鹤少年时曾追随女皇,日久生情以致道心不稳,被拒后回山清修,却在即将得道时离开师门,愿永留长生观守护洛阳和女皇。 原本也不是什么要事,可向来最识大体的皇夫却心性大变,一怒之下带兵围了长生观,要将玄鹤逐出洛阳,观中道众和信徒、香客们誓死捍卫玄鹤。 双方正对峙之时,女皇驾到,令他发誓终生不入长生观,而玄鹤也不得踏出寿丘里。 此后十多年,两人俱都信守承诺,秋毫无犯。 玄鹤虽不能出去,但女皇却可以进来,遇到要事仍会一起商议,只是碍于皇夫的情面,她大多时候都是微服私访。 今日摆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事情不简单。 一行人穿过重门叠户,终于望见了苍松翠柏间的殿台。 此处严禁外人靠近,守卫由负剑道士担任。 阿霁走得太急,以致满头大汗,只得先去盥洗更衣,随后再去见驾。 ** 女皇站在二楼飞檐下,斜阳穿过槛窗上的细小菱格,将碎金般的光芒撒了她满头满脸。 她身后晦暗的大殿中,站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道人。 那人竹冠羽衣,白袍朱带,气质出尘,眸光清澹,虽隐于暗处,周身却似沐浴着淡淡微光。 「公主来了,」他轻叩着臂间拂尘柄,语声如珠落玉盘,极为动听,「贫道就先告退了。」 女皇却缓缓抬手,「且慢,阿霁这回遇险,亏得道门鼎力相助,好歹也得听句谢谢再走吧?」 玄鹤淡笑回绝,「能替陛下分忧,是贫道的荣幸,这些虚礼就免了。」说罢躬身退下。 女皇徐徐转身,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光影错落的巨柱间。 「姑母、姑母,我回来了……」外边响起阿霁的声音。 她的眉头不觉舒展,提袍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数月不见的阿霁欢唿着奔了进来,脚步轻快如林间小鹿。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可重逢的喜悦永不会变。 阿霁正欲行礼,却被她一把拦住,扶起来道:「快起来,让姑母瞧瞧,究竟有什么变化,听你母亲说……」 「姑母,您要是也提这个,我就从那里跳下去。」阿霁满面绯红,连忙打断她,抬手指着半开的窗扉道。 女皇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头道:「何至于此?我不提就是了。」 阿霁在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连忙将怀中抱着的锦袋亮出来道:「我给您带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女皇敛起笑意,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阿霁小心翼翼地抽出画轴,兴奋地展开来道:「姑母快看,这是不是您?我在落款处发现您的小标记了。」 出乎她的意料,女皇并没有想像中的惊喜,而是一副见鬼了般的表情。 「这……这是……哪找来的?」她颤手指着画,面如寒霜,一脸骇然道。 阿霁有些手足无措,忙收起画道:「在庆阳王府……怎么了,姑母?」 女皇蓦地转过身,仰头直直望着漫天云霞。 阿霁看不到她的神色,一时心乱如麻,也不敢发问,只得悄悄捲起画轴,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一想到王妃托她转告的话,顿觉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再提? 待女皇回过头来,她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怯怯道:「姑母?」 女皇定了定神拿过画轴,有些粗暴地抖开来,眼神如刀剑般盯着落款处的墨迹,「承安二十一年,六月,丁卯日……」她摇了摇头道:「这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你从哪找到的?」 阿霁打了个激灵,凑过去仔细一瞧,额上顿时冷汗涔涔。 「姑母,我看到的时候,并没有时间。」她惊恐地盯着那突然多出来的字,哑声道:「会不会是谁偷偷补上去的?」 她下船时太过仓促,并未来得及带随身物品,所以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女皇沉默着望了她一眼,胡乱捲起画轴道:「跟我来。」 她将阿霁带到了侧殿的神龛前,缓缓掀开了供桌上的黄幔,露出两块陈旧的残碑。 ** 城西有大户修园,凿湖时掘出一块残碑,其上出现女皇做公主时的封号怀真,出于邀功心理,着人上报并送进了宫。 当时正逢谢珺五十大寿,阿霁也在场,却无缘目睹碑文。 起先她猜测是祥瑞,可从姑母和姑丈当时的反应来看,多半类似于秦始皇时的陨石事件。 怪就怪在献碑之人并未获罪,还受到封赏,继续在城西造园,只是对碑文绝口不提。虽好奇者众,却没几个敢去打探,深恐那是女皇引蛇出洞之计。 那日之后阿霁便没见过这块残碑,她向来最为懂事,当然不会主动查找问询,没想到却在这里看到了,而且不止一块,难道后面又去找了? 女皇轻触着碑上的字迹,神色肃然,语气凝重,「大卫故南阳长公主墓志铭并序,驸马都尉谢珺撰。公主讳怀真,小字泱泱,文宗皇帝之第三女,承安六年诞于春和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6页 「珠胎毁月,琼萼凋春,2呜唿哀哉!以熙平三年九月廿一薨,春秋廿一。」 阿霁牙关打战,汗湿重衣,颤声道:「有人想诅咒您,所以提前埋下了这种东西,巫蛊,一定是巫蛊。」 女皇将那捲画轴掷到了残碑上,侧头望着她,似笑非笑道:「这两样东西都是真的,我曾亲眼见过。」 阿霁倒吸了口凉气,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阿霁,别怕。」女皇朝她伸出一只手,温声道:「有些事情虽然离奇,却真实存在。」 真实存在?那副画是怎么回事她不清楚,但她却知道谁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墓志铭。 何况……熙平又是哪里的年号? 最令她毛骨悚然的是结尾那句,姑母怎么可能只活了二十岁? 「这是真的,都是真的。」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女皇从容道:「我上辈子难产而死,只活了二十岁。」 阿霁心跳如狂,脸色煞白,舌头像是打结了一般。 「承安二十一年,六月,丁卯日,我回来了。」她的神情略有些恍惚,拍了拍那捲泛黄的画轴,轻声道:「这画属于前世,它本不应该出现。」 她又抚了抚残碑,万分感触道:「这个也是。」 阿霁寒毛直竖,不由得靠过来抱住了她的手臂,瑟缩着道:「姑母,您是人还是鬼?」 女皇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中,柔声道:「也许都不是,我只是个心有不甘的亡魂。」 阿霁心如乱麻,她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只是想到她说的前世死因时,心下大恸,不由得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她道:「您要活一百岁,一千岁。」 「傻孩子,我已经很知足了。」女皇回抱住她,由衷嘆道:「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你这样的乖女儿。」 阿霁勐地一震,好像突然明白为何她贵为皇帝,却没有诞育子嗣,想必不是不能,而是害怕重蹈覆辙,所以不敢尝试。 「姑丈……姑丈他知道这些吗?」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道。 「他什么都知道,」女皇回望了一眼供桌,眉间似有隐忧,「去年刚看到这东西时,我还以为是我的催命符,后来才发现好像是他的。」 阿霁又是一震,哽咽道:「姑丈怎么了?他没事吧?」 女皇苦笑道:「他能有什么事?精神头大着呢,整日里都在琢磨着找女婿。」 阿霁哑口无言,懊恼地跺了跺脚,红着脸道:「早着呢,我还没到十七岁!」 女皇端详着她,若有所思道:「你这次出门挺有收穫吧?对了,崔迟表现得如何?萧祁和魏简这俩老冤家都上书对他赞不绝口,真是罕见。」 阿霁怔了一下,想到同行的那几天,心中五味杂陈,如实道:「崔阿兄很了不起,英勇、机智、果断、有担当。」 女皇凑到她面前,笑吟吟道:「你姑丈相中了他。」 阿霁大吃一惊,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我们不合适,若真成婚,将来定是怨偶,于公于私,都弊大于利。」 女皇颇为赞许,一脸欣慰道:「还好你没跟他一样昏了头。」 作者有话说: 1静街:街道上戒严,禁止通行。 2引用自《永泰公主墓志铭》 _______ 阿霁: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崔迟:太好了,那你去让陛下和千岁收回成命。 阿霁:我没这本事,你去找大将军,让他出头。 崔迟:我老爹无条件拥护陛下和千岁的一切主张,他会反对才有鬼了。 第三十一章 暮色四合时,御车驶出了寿丘里。 阿霁这些时日鞍马劳顿,本就心事重重,今日又获悉这般诡异之事,头脑更是昏沉地厉害,上车没多久便伏在女皇膝上睡着了。 迷迷煳煳中听到轻柔的交谈声。 「如果公主和陛下一起反对,千岁应该会妥协,您就不要太烦恼了。」 「如今势成骑虎,还真不好说。他以我的名义发函给崔易时,就已经铁了心。」 「实在不行,就先拖两年……」 「两年?最多两月就得见分晓。他今日一大早就去找宗正卿了,必是在商量玉牒之事,等阿霁名分一定,婚事可不就得提上日程了?」 「千岁为何这般着急?妾身实在不明白。」 一阵沉默后,女皇带着几分伤感的声音幽幽响起,「他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在安排后事。」 惊唿声响起时,阿霁的心勐地揪紧了。 「嘘,小点声,别吵醒阿霁。」女皇低柔的语声拂过耳畔时,她才回过神,原来出声的不是她,而是姮娘。 但她却突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这么大的事,为何她竟能沉得住气? 车中一时陷入沉默,阿霁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遂摒弃杂念,努力调整着唿吸,终于在清脆的銮铃声中再次入睡。 行至上西门外时,前面的队列忽然停了下来。 姮娘还不及发问,便听到车外女官禀报导:「安定王千岁求见陛下。」 「稍等,我这就请示陛下。」姮娘掀开里间的珠帘,探询般望向了女皇。 「阿霁睡着了,」女皇轻拍着伏在怀中的少女,瞟了眼姮娘道:「让他勿要惊扰,有事明日再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7页 姮娘虽有些不忍,却还是转身去传话了。 次日,阿霁在温德殿醒来时,身畔已空。 「今天不是常朝,姑母怎么不见了?」她揉了揉眼,有些失落地嘟哝道。 榻前侍奉的女官笑着回禀:「陛下说要去政事堂走一遭,看看相公们有没有偷懒。」 阿霁爬起来道:「姑丈不在吗?」 女官神色一僵,摇了摇头。 「是他没有来,还是姑母没让他进来?」阿霁执拗地追问。 女官有些为难道:「妾身昨夜不当值,不太清楚。」 阿霁点了点头,隐约明白过来,姑丈多半是吃了闭门羹,所以大家不便提起。 「我去给他请安。」她伸了个懒腰道。 女官转头吩咐了一声,槅门外捧着衣饰和洗漱用品的宫女鱼贯而入。 ** 肩舆穿过东北角门,刚一进巷道,阿霁便听到奇怪的击打声,叮咚叮咚,很有节奏,但又不像是乐器。 她侧过头,疑惑地俯望着肩舆旁边的侍从。 「千岁将府中后园改成了工坊,从冶铸局抽调了一批铁匠,昼夜不息地忙活,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侍从解释道。 阿霁心头一震,下意识便想到了私铸兵器,随即又忍不住失笑,哪有人会在皇帝眼皮底下做这种事?何况姑丈又怎会起异心? 肩舆刚停下,便有阍者躬身过来迎接,禀道:「殿下快请进,千岁已经等候多时。」 「他在哪里?」阿霁激动地问道。 「偏厅。」阍者道。 阿霁甩下随从,提裙跨过门槛,朝着东边侧厅奔去,一路分花拂柳,穿亭绕榭,很快便到了偏厅外。 青石矶上,四抹雕花隔扇门洞开,厅中一片敞亮。 阿霁正欲拾级而上,却听得头顶传来翙翙之声。 檐下的细篾竹帘后,隐现出双燕身形,正扑着翅膀飞来飞去,期间夹杂着轻软的乳燕呢喃。 阿霁心下一喜,忙放低了脚步声,蹑手蹑脚走上去,仰头看到新铸的燕窠,四五只绒绒的小脑袋排在一起,大张着嘴等餵食。 她忽而想到,自己还不会进食的时候,姑丈大约也是这样哺餵的,鼻子忽地一酸,忙定了定神,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姑丈,燕子进门,这可是祥瑞啊,恭喜恭喜!」她笑盈盈道。 然而厅中静悄悄的,巨幅帷幔从中分开,用金钩高挂,中间那张大方桌已然不见,仅剩下一座宽阔的彩绘屏风。 里间窗扉紧闭,天光从缝隙间映入,交汇在樑柱之间,映出一个门神般高大威勐的身影。 阿霁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两步,定下神才看清那是一副撑起来的盔甲,从面罩到战靴一应俱全,打眼看去如真人一般。 她吁了口气,正待转身去别处寻找谢珺时,却听得『咔哒』一声,铁面罩倏然升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容。 「姑丈?」阿霁惊魂未卜,失声唤道。 ** 在两名随从的协助下,光卸甲就用了一刻钟。 阿霁从旁帮衬,好奇地问东问西,惦着那些沉甸甸的物件,纳闷道:「又不是打仗,为何要穿这么重的东西?」 「刚造好,试穿而已。」谢珺道。 待屏退了随从,他拉着阿霁坐下,神秘兮兮道:「你姑母昨日半路拦截,都跟你说什么了?」 阿霁双手抱臂,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道:「看来您一点儿都不关心我,也不知道问问我这次的遭际。」 谢珺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笑道:「那些事我了如指掌,何必多此一举?」 阿霁眨了眨眼道:「姑丈你别这么自信,肯定有你不知道的事。」 谢珺好奇道:「说说看。」 阿霁的脸『腾』地红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有些羞赧道:「薛妍和我阿兄……」 后面的话有些烫嘴,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得拼命使眼色,忸怩道:「他们那种关系,我无意间发现的。」 谢珺恍然大悟,凝眉道:「这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让小孩子撞见……你没打草惊蛇吧?」 阿霁用手背掖了掖火热的耳朵,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谢珺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道:「这就好。」 「姑丈,」阿霁忽然正色道:「您知不知道行刺我的幕后主使是谁?严应肯定查到了什么,但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 谢珺嘆息不语,眉头皱得更紧。 阿霁面露不满,懊恼道:「您肯定也知道些什么,别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 「你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要真确定的话何必问我?」谢珺有些好笑地望着阿霁炸毛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道:「别多想了,严应自会如数上报,你姑母当有论断。」 阿霁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道:「万一他想大事化小,将刺客说成水匪,那我岂不是吃了个哑巴亏?」 谢珺敛容正色,语气严肃道:「你是代君出巡。」 「那又如……」阿霁正欲反驳,脑中灵光一闪,勐地明白过来,那件事若真定为行刺,朝廷势必要派人去调查清剿,自是免不了一场干戈。 而遇刺的地点在庆阳和长安之间,无论波及到哪一方,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明白了。」她惴惴道:「多谢姑丈提点。」 「两京道上可还太平?」谢珺面色稍霁,和声问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8页 「一切都好。」阿霁回道。 这一路她与薛妍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这才发现她隐藏的有多深。 他们俩向来有说不完的话,不觉到了午时。 阿霁留下来用膳,谢珺又让人收拾了她平时休息的房间,让她在这边午休,说是醒来后带她去参观工坊。 阿霁也不着急走,她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打算下午继续。 ** 庭外风清日朗,阳光明媚,阿霁在燕语莺声中沉沉睡去,醒来时忽然想起了自己画的双燕图,正好看到蜻蜻陪侍在榻前,便吩咐她去取来,准备挂到侧厅应景。 洗了把脸,打听到谢珺在书房。 这边与书房后门仅隔一道穿廊,阿霁拿起纨扇,优哉游哉地走了过去。 檐下坐着个打盹的小童,听到脚步声正欲起身,阿霁忙示意他噤声,绕过他悄悄走了进去。 穿过两道洞开的槅门,便看到高至覆海1的书架。 「陛下的意思,是想撮合你们俩。既然大将军也无异议,看来此事可行。」谢珺的声音隔着书架传了过来。 阿霁不由止步,暗想着难道有客人?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惊叫,「陛下想让我尚主?」 这声音是……崔迟?什么意思? 「谢伯伯,这事我不行,您替我婉拒了吧!」 阿霁心头突突狂跳,两手紧紧握着扇柄,掌心早已濡湿。 谢珺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僵硬,「这话怎么说?」 「谢伯伯,您别误会,公主很好,但我们不是一路人。」崔迟大约觉察到了他的愤怒,连忙解释道。 「你和月娘更不是一路人。」谢珺沉声道:「无论放在哪朝,程家和崔家都不可能联姻。程相公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纵使陛下同意,他也不会答应。去年你上书之时,陛下便探过他的口风。」 「和程家阿姊没关系,以前是我煳涂,给她造成了很多困扰。如今我想清楚了,大丈夫立于世,应当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婚姻情爱可有可无。」崔迟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 阿霁心头火起,实在按捺不住,气沖沖地奔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1覆海:天花板。 第三十二章 阿霁刚冲进来,就看到铁青着脸正待发作的谢珺。她忽然意识到,此时若与崔迟起冲突,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谢珺见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忙起身拦住她道:「阿霁,你何时过来的?」 坐在下首的崔迟也吃了一惊,抬起头就看到阿霁笑眼弯弯,就势搂着谢珺的手臂,撒娇道:「我睡过头了,让姑丈久等……咦,崔阿兄也在?」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裣衽一礼,甜甜道:「当日在庆阳,崔阿兄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道谢。」 崔迟慌忙起身还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殿下客气了!」 阿霁热络地问道:「你何时回洛阳的?我还以为你留在刺史部了。」 崔迟偷偷瞟了眼阿霁身后的谢珺,这人就一只眼睛好使,可看过来时,还是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我并未去刺史部,那只是个託词,殿下也知道,王妃一直视我如眼中钉,我只是想早点离开郁致而已。」崔迟耐下性子如实告知。 「王妃待你不好?」谢珺走过来,似有些纳闷。 崔迟不接话,只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阿霁。 阿霁一时陷入两难,她既不能说谎,又不愿背后议论别人,只得刻意忽视,转向谢珺道:「姑丈,您先去忙吧,我想和崔阿兄说会儿话。」 崔迟和谢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谢珺原本还有些窃喜,因他觉得就算崔迟对阿霁无意,但阿霁若不反感他的话,这事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好,那我先去后面工坊瞧瞧。」他乐不可支,满口答应着。 转身才走了两步忽觉心酸,八字还没一撇,自己就成多余的了?坐在旁边也嫌碍眼? 他顿时有些气愤,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崔迟。 崔迟心下一凛,忙朝阿霁疯狂使眼色。 阿霁疑惑地回过头,谢珺立刻绽开慈和的笑容,柔声道:「你们先聊,我让人拿些好吃的。」说罢匆匆转了出去。 脚步声消失后,阿霁仍有些不放心,悄悄尾随过去检查了一番。 确定他没躲在暗处偷窥,这才奔进来拽住崔迟的衣领,恶声恶气道:「你方才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男的应当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女的就活该耽于婚姻情爱吗?」 「你这是断章取义,」崔迟反驳道:「我可没那么说。」 咫尺之间,他清晰地看到她颊边的一道睡痕,像剥壳时不慎掐破的荔枝。 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口渴。与此同时,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阿霁瞪大了眼睛,慌忙躲开道:「你要做什么?」 她看到他咽口水时便觉着瘆得慌,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他父亲咬死过獒犬,难保他不会遗传到某种奇怪的习性。 崔迟干咳了两声,眼神移向了支摘窗,右手食指在颧骨下方颳了一下道:「你这里……有一道痕。」 「啊?」阿霁懵懂地望着他,下意识地抚了抚,恍然大悟道:「我刚才趴着睡,正好压到了袖褶。」她说完就开始揉面团似的揉着脸,崔迟忍俊不禁,刚笑出声又连忙顿住,轻抚着胸膛顺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49页 「活该!」阿霁嗔道。 「确实,」他没好气道:「当时真不该拼了命去杀三叔,不仅彻底被庆阳崔氏除名,再与王爵无缘,还要被谢伯伯误会,变着法的想招赘。」 阿霁愣了半晌,茫然地望着他。 「也不知道那边的探子回了什么话,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用,谢伯伯非认定我那样拼命是为了救你,他太感动了,以至于……」 他没再说下去,只给了阿霁一个古怪的眼神。 当时他并无性命之忧,只要作为人质去交换崔小满就能脱险。 那样崔家父子就会陷入绝境,而阿霁则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若官兵逼得紧了,说不定真会将她手脚砍掉一一送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可他却突然发难,直取贼首,且一击即中,彻底扭转了局面,在当时的阿霁看来,不啻于天神下凡。 她几乎能理解姑丈听到转述后的心情,怎么能不感动呢? 但崔迟此刻的话却让她只剩失望和失落,也许他杀崔旻救她真的只是为了立功,以前只是个郡级杂号将军,如今不仅升为五品常设将军,还继承了其母的爵位,成为渤海郡公。 「我姑丈不过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这才会误解,你也别得意,因为我姑母根本就不同意。昨天她还对我说,皇祖父当年许她婚姻自主,她也这般许我。」阿霁凑过来,用力揪住他的衣襟道。 崔迟惊骇莫名,没想到她这般粗暴,连忙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我怕我还手时没有轻重。」 阿霁见他虽是一副欠揍的表情,但脸色明显变得很难看,她便有些不忍,小心翼翼放开手道:「你的伤还没好?」 崔迟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整着衣襟,「在你身上戳两个洞,看你还能不能没事人似的。」 论迹不论心,他也的确是救过她。 阿霁深吸了口气道:「好,我不动手,咱们好好说话。既然彼此都无意,那你快去找崔叔叔,让他把这事给推了。我姑丈就算再霸道,也不可能去和大将军对着干吧?」 何况强娶的事屡见不鲜,强嫁确实少有耳闻。 崔迟抚着胸口,嘆息道:「我阿耶对陛下和千岁唯命是从,就算卖了我也没有二话,你就别指望他为此事忤逆至尊。」 阿霁半信半疑,蹙眉道:「你别骗我啊!」 崔迟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今日来便是转呈覆信。」 阿霁苦恼道:「接下来怎么办?你是个男人,快说句话呀!」 崔迟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别逼我,在本朝,男人可没有话语权。」 阿霁哭笑不得,转过身道:「那你打算任命?别这样,就算你愿娶,我还不想嫁呢!」 「哎,我什么时候说愿娶了?」崔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习惯了别人拿他无可奈何,但这样遭嫌却有些受不了,连忙表态道:「我不愿,我绝不尚主,没出息的男人才靠吃软饭出头 。」 「这话你敢不敢对我姑丈说?」阿霁揪住话头道。 「我不敢。」他倒是能屈能伸,「我只敢对你说。」 阿霁面有愠色,起身道:「此事因你而起,就该由你设法摆平。」 「你们家仗势欺人在先,我一介微末武将,靠什么去摆平?真要逼急了我就跑。」他歪头望着阿霁,信誓旦旦道:「到那时看看谁出丑。」 阿霁气得手脚发颤,咬牙道:「崔迟,你若真敢这样对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崔迟来了兴趣,以手支额笑望着她道:「殿下有何打算?」 「我……我就……」阿霁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却还是硬着头皮,做出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恶狠狠道:「我就大着肚子上花车,让你名声尽毁,没脸做人。」 崔迟悚然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以她对阿霁的了解,她应该做不出那样狂盪之事,但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初代大卫公主便未婚先孕,私生女不仅由皇室供养,还有封地。 有此先例,难保她不会继承祖上遗风。 「冷静,冷静,」他缓缓站起身,语气严肃道:「殿下可千万别乱来,我这就去沧州面见我阿耶,求他设法转圜。」 阿霁大为惊诧,没想到这就把他给吓住了,看来男人无论老少都很怕戴绿帽子,但他们蓄姬纳妾时可有在乎过女人的感受? ** 崔迟连夜离京的消息传来时,谢珺正在温德殿外叩门,闻言忙转去章德殿找阿霁问话,却得知她已经就寝了。 回话的是内常侍张永,章德殿的内监首领。 「今儿怎么这么早?」谢珺满腹狐疑。 张永不敢含煳,躬身道:「小人也不清楚,殿下用罢晚膳,便让人关了门,只留蜻蜻和蛮蛮,说要早点安歇,外人不许打扰。」 谢珺还欲再问,却想起日间被阿霁支开的情景,又望了眼黑乎乎的寝阁,苦笑道:「孩子大了,就由不得父母了,你去吧,明日跟她说我来过。」 张永忙应声,亲自护送他出了章德殿。 阁中灯火虽然熄灭,但帐中却有一团光亮。 蛮蛮持灯相照,蜻蜻打开匣子,从中翻出一册装裱精美的画册,激动地小脸微红,悄声道:「郑女史说,要先看这本。」 阿霁轻触着青绫煳就的封面,既兴奋又忐忑,颤着手翻开后,入眼却是一行字,底下是墨线勾勒的两个人,皆寸缕不着,一边写着男,另一边写着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0页 「拿错了吧?这是御医针灸用的人体脉络……」阿霁嚷了两句,却发现蜻蜻和蛮蛮不为所动,她这才讪讪闭嘴低头细看,画上男女骨肉匀称线条柔美,细緻逼真到令人脸红,远非粗糙简略的人体脉络图能比。 蜻蜻握着卷《黄帝内经》,煞有介事地向她讲解男女的不同,以及阴.阳结合的要领。 第三十三章 沧州因东临渤海而得名,意为沧海之州。 芒种之前,崔迟终于赶了回去,听闻崔易在港口督造战船,他也顾不上舟车劳顿,当即又去军营寻找。 父子俩是年前分开的,约摸四个多月没见,可都疏淡惯了,便也没多少重逢的喜悦。 崔易常年领兵,精力充沛,看上去远比京中的同龄人要年轻,哪怕位高权重,但他身上仍保留着身为武将所必备的警醒和活力。 他缄默时如一柄入鞘的宝剑,锋芒尽敛,冷肃沉毅。 谈笑时却又真诚开朗,慷慨豪爽,几乎看不出城府。 然而当他说出自己对尚主之事的考量时,崔迟却瞠目结舌,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易坐在上首,睥睨着他不屑道:「在我跟前就别装了,你会害怕?别以为你和李匡翼勾结的事我不知道。和你们保王党的宗旨比起来,我算是忠烈之臣了。」 崔迟讪笑着摸了摸下巴,「我在阿耶眼中,就没有一点秘密?」 崔易冷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这一辈就剩我一个了,何况从前也没指望过兄弟,咱们爷俩若还不能一条心,将来何以善终?」 崔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满,诧异道:「难道您怪我杀了崔旻?」 崔易摇头道:「就算你不杀,魏简也会动手。」 崔迟疑惑道:「刺史部实力雄厚,明明可保庆阳太平,为何陛下还要多此一举?」 崔易拧眉道:「你真不明白?庆阳崔氏便是用来牵制魏简的,怎么能让他动手?他正愁没藉口吞併崔氏呢!」 崔迟恍然大悟,激动道:「难怪陛下没有赶尽杀绝,任凭崔小雪活着回到奢延泽,就连公主保下来的崔大寒都没动过杀念。我还以为她妇人之仁……」 崔易嗤笑道:「你懂什么呀,这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谁要是因为陛下是女人就瞧不起,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陛下……」崔迟苦恼地抓了抓头,「千岁说陛下有意撮合我们,但公主又说陛下反对,阿耶,您说说,这件事陛下到底什么态度?」 崔易捋着颔下短须,侧过身打量着崔迟,疑惑道:「君心难测,先不说这个,我不明白的是你上蹿下跳做什么?本朝可就一位公主,娶了她稳赚不赔,比跟着我戍边强一千倍。」 「阿耶,您这就小看我了。」崔迟满面气恼,拍了把扶手道:「我要靠本事,绝不靠女人。」 崔易抚掌大笑,指了指洛阳的方向道:「有志气,你这就回去面圣,求陛下把你的爵位和官职都扒了,说你不靠她。」 崔迟哑口无言,气唿唿地转过头去。 崔易起身走了过来,弯腰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李匡翼那厮成不了事,公主开府之日,便是他失势之时。你呀,隐藏好自己。」 说罢直起身,又补了一句:「保王党没前途,要做就做保皇党,保女皇!」 崔迟懊恼道:「阿耶,您太功利了,我才不管这些,我只想随心所欲。」 崔易冷笑着敲了他一把,摇头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一个凤始年间出生的人,怎么比我们这些老傢伙还迂腐顽固?」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崔迟揉了揉脑门,转过头望着他道:「阿耶,我的事你别管,总之我不做驸马,洛阳也不想回了,我就留在沧州帮衬您。」 崔易没好气道:「同样是当兵,沧州能和洛阳比?有点志气吧,你若尚主,高低也得授个羽林中郎将,宿卫宫禁,将来步步高升。公主是正统,一旦名分定了,那可比李匡翼尊贵,她又是个娇娇女,什么都不懂,还不全凭你拿捏?以后儿孙辈……这不用我说了吧?」 崔迟的眉头拧成了麻花,摆手道:「我自己都稀里煳涂呢,哪管儿孙?阿耶你别逼我,就算把南军北军都给我,我也不回洛阳。只要皇家丢得起人,就派兵来抓我回去成婚。」 崔易撇了撇嘴道:「你自便,我忙着呢,没空理你。」然后不再看他,转身出了营帐。 自此崔迟便在军中安顿下来,洛阳倒也没有追究,他很是惊喜,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刚入夏,洛阳突然发来公函,急召崔易入京。 三更半夜的,崔迟愣是被人扒拉了起来,正待发作,抬头看到一脸肃然的父亲,当即就清醒了一半。 「我得去趟洛阳,这边暂时由你负责。」崔易简略地交代了几句,「练兵和造船是大事,万万不可耽搁。」 崔迟跳下榻,抓住他手臂惊问道:「阿耶,会不会是我的事……」 「一边去吧,」崔易鄙夷地推开他道:「陛下没那么闲,多半是出大事了。你好自为之,我不跟你废话了,见信即走,使者还等着呢!」 ** 崔易猜得没错,的确是出大事了。 南宫却非殿,车骑将军、卫将军及北军1五校尉等皆已到齐,听到黄门令禀报说大将军崔易到时,皆垂手肃立静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1页 崔易进来后才发现女皇不在,与众人见礼后,来不及落座便急着问缘由。 卫将军吕朝隐转头使了个眼色,御案旁侍立的女官忙捧来一叠文书,恭恭敬敬地呈给崔易。 崔易烦躁地摆手道:「我星夜疾驰,腿都跑断了,就是为了来看文书?」 女官不敢多言,求救般望向众人。 「庆阳出事了,」吕朝隐面色沉郁道:「崔三余部在长子的带?蒊领下,翻过白干山,南下至吴起县,纠集部队发起了反攻。新王不敌,死于乱兵之手,我们还折了个太僕卿。」 崔易脸色大变,失声道:「魏简呢?刺史部那么多人,是吃白饭的?」 吕朝隐干笑两声,独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色,扫着众人道:「魏简当然会出手,但他只来得及救出董太妃。」 崔易欲言又止,殿中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身为女皇旧部兼心腹,他当然清楚魏简和董飞銮的旧事,但吕朝隐当着众将军的面提起,未免有些不雅。 「魏简是千岁一手提拔的,他这般避重就轻,千岁难辞其咎。」吕朝隐率先发难。 「卫将军这话欠妥,」上将军宋思益开口道:「众所周知,太妃与陛下情同手足,多年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庆阳得以安定十数年,有她一半的功劳,魏刺史奋力营救太妃,何错之有?」 吕朝隐哂笑道:「上将军,按理说这事您该避嫌。」 宋思益面有薄怒,挑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吕朝隐笑而不语,略带鄙薄道:「何必明知故问?」 眼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崔易忙喝道:「都火烧眉毛了,还吵什么吵?事已至此,先想想怎么善后吧!」 宋思益年仅三旬,却位居吕朝隐之上,为此两人向来不和。 他的父亲是南阳郡守宋康隆,宋家在女皇微末之时便追随在侧,深受女皇信赖。 度支尚书魏舒刚入女皇麾下时,便由宋康隆教导,二人共事多年,有师徒情谊。 大约是出于感激,魏舒入朝为官,执掌实权后,与其子宋思益相交甚密,且多有提携,又因两人至今未婚,孤男寡女来往久了,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 但那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吕朝隐拿到朝堂上来说,便有点居心不良。 「陛下让我们在此等候大将军,自然是想听听您的看法。」吕朝隐抱臂悠悠道。 「当务之急,自是先稳住魏刺史。」崔易定了定神道:「只要他不倒戈,一切就都好说。」 「由谁来出面呢?」吕朝隐问道。 「还有谁比他的亲妹妹更合适?」崔易反问道。 吕朝隐不由瞥了眼宋思益,见他神色很不自然,不由暗笑,正欲藉机羞辱,提出让他去找魏舒时,却听得殿上传来脚步声。 「不妥!」女皇在一众随从的陪侍下悄然步出,摇头道:「魏舒只管财税,不参政,别用这种琐事扰她心神。一旦开战,便需要巨额军费,没有什么比财政稳固更重要的。」 众将齐齐参拜,躬身称是。 女皇并未入座,负手在御座前踱着。她的步伐并不快,但沉稳有力,袍角生风。 吕朝隐偷眼望着,不由想起了她的父亲文宗皇帝,无论神情、步态还是威仪,都颇类其父。 他是在场唯一目睹过文宗龙颜之人,虽然仅一面,但一直引以为豪,若屈居于谢珺之下倒也罢了,可崔易这个逆贼之后还有宋思益这个小白脸却骑在他头上,这让他很不爽。 「陛下,」他大步出列,慷慨进言道:「微臣自请挂帅。」 女皇松开紧锁的眉头,淡笑着摆首道:「你老了,眼睛又不方便,不合适带兵。解铃还须繫铃人,朕打算派太尉去走一遭,他是魏简的老上司,除了他没人镇得住魏简。」 宋思益紧咬着后槽牙忍住笑,第一个出来表态:「陛下英明,千岁在北地军民中威望甚高,若由他出面,必能事半功倍。」 「可是,」吕朝隐舔了舔嘴唇,忍不住道:「他和我年龄相当,眼睛也……」不好使那三个字愣是被女皇剑一般冷冽的目光逼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前情提要:很多年前,谢珺和吕朝隐是同事,当时的皇帝忌惮谢珺,便设计让北军神射吕朝隐杀他,结果吕朝隐失手,只射中了眼睛,后来女皇忍辱负重,师从吕朝隐,精研箭术,学成后给了他一箭。但吕朝隐有点抖m属性,后来慢慢拜服,在各方争霸时倒向了女皇,有从龙之功,算是个死忠粉。 1北军常作为野战部队被使用,一般由大将军统率,五营编制如下: 北军中侯:员吏七人,监军,无兵。 屯骑校尉:员吏百二十八人,领士七百人。 越骑校尉:员吏百二十七人,领士七百人。 步兵校尉:员吏七十三人,领士七百人。 长水校尉:员吏百五十七人,乌桓胡骑七百三十六人。 射声校尉:员吏百二十九人,领士七百人。 ————引用资料来源自《东汉中央常备军编制》 第三十四章 女皇见吕朝隐似有服软之象,怕其他人受影响不敢表态,遂收回视线道:「本朝言路畅通,卫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吕朝隐鼓起勇气道:「太尉大人固然威名在外,但他退隐多年,不问军政,若重新带兵,恐怕不会比微臣强多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2页 「不到万不得已,朝廷绝不动兵。朕让他去,只是因势利导,从中斡旋,尽量化干戈为玉帛。」女皇掀袍落座,心平气和道:「若真要用兵,朕也不会让他挂帅,诚如卫将军所言,他这些年懒怠惯了,髀肉復生,难耐鞍马劳顿。」 吕朝隐暗自皱眉,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是夫妻,可都一把年纪了,连他大腿长肉都知道?这也太……他不便往下想,见中护军孙绛出列,忙转头望向他。 「陛下,怀柔已不可取,微臣认为应当派大军清剿,扬我国威,顺便也震慑一下野心之辈。」孙绛道。 「大将军以为如何?」女皇问崔易。 「是战是和,全凭陛下定夺。」这种时候最该避嫌的就是他,毕竟庆阳崔氏可是他的本家,崔易只得含煳其辞。 「大将军,这种时候可不能和稀泥。」吕朝隐清了清嗓子,毫不掩饰对魏简的疑心,「崔家余孽轻而易举便越境入侵,弒杀朝廷大员及藩王,难道是一天就能做成的?刺史部真就毫无察觉?」 崔易正寻思怎么回他时,宋思益替他打圆场道:「大将军刚回朝,有些事还不清楚,郁致的惨剧起源是军队譁变,新王未及镇压,以致城中叛乱四起,与逆贼里应外合,终至无法收场的地步。」 崔易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拱手向御座道:「微臣来的仓促,未及了解始末,请陛下见谅。」 在孙绛和吕朝隐的主导下,出兵的唿声越来越高,女皇不置可否,只问道:「诸卿可还记得雍伯余?」 这个名字如平地春雷,殿中霎时一片死寂。 旧历年间,雍州节度使雍伯余率兵揭竿而起,一路势如破竹,直打到了洛阳。而另一边,逆王纠结江南部众,在王家的支持下也打了过来,洛阳沦陷,王朝差点倾覆。 「逆王之子李缙在扬州虎视眈眈,就等着我们再逼出一个雍伯余。」女皇肃然道:「这才二十多年,诸位便忘了国殇?」 「陛下言重了,」孙绛道:「今时不同往日,本朝仓廪充实,精兵良将云集,又有明君在堂,绝不会重蹈覆辙。」 「陛下,天下虽安,忘战必危。1」吕朝隐附和道。 「可前一句是国虽大,好战必亡。」女皇道:「《孙膑兵法》中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咸宁郡王婚变之后,我朝与南越关系大不如前。一旦用兵,北狄、南越甚至突厥齐齐生变的话,朝廷当如何应对?恐怕我们的处境,不会比当年好。」 崔易忽然明白了她的顾虑,魏简是封疆大吏,其妹魏舒掌着帝国财政,确切点说,魏简比昔日白手起家靠一帮乌合之众打到洛阳的雍伯余还可怕。 吕朝隐气焰渐消,拱手道:「依陛下的意思,我们该当如何?」 女皇望了眼旁侧,随侍女官面向众人展开了一幅舆图。 「太尉先行,督促刺史部平乱。大将军从后策应,将中军帐设在长安,朕会让雍王全力配合。」她手指上移,指着漆县的位置道:「此处距长安不过三百里,可布置五营兵马,一旦生变,即刻赶赴庆阳援助。」 「陛下此计乃驱虎吞狼,一旦魏简生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吕朝隐略有些不安。 「卫将军勿忧,朕自有后手。」女皇命人收起舆图,问道:「诸卿可有异议?」 众皆无言,女皇便令他们退下去准备,只留下崔易。 她步下玉阶,身后女官自发展开舆图。 「朕已让人去敦煌送信,命李霈集结三千骑兵,连夜赶赴武威待命。幽州和并州也得了密诏,一旦冀州生变,立刻进入战时。」 崔易心下大定,喜道:「东有武威,西有幽并二州,南有漆县,若魏简真有二心,除了北上投敌再无他路。」 「朕不希望逼反他,但却不得不防,但愿他莫犯煳涂。」女皇暗自祈祷。 「微臣这就去部署。」崔易正要告退,女皇却拦下他,吩咐道:「你们私下好好议一议,等事态平定后,究竟是削藩置郡,还是继续保留王爵,用以牵制魏简。」 崔易愣了一下,贞吉已死,崔昱那一脉算是绝了,崔旻是叛贼,子嗣更不可能继位,难道……此事太过棘手,他不敢多问,只得先告辞。 ** 在朝廷上下忙得如火如荼时,阿霁也没闲着,整日来往于内外朝,除了送文书,也兼传诏。 谢珺离京前曾举办过一场仪式,如今她已是名副其实的公主,封地在孟县,北依太行,南滨黄河。 端午刚过,捷报传来,崔氏余党尽皆伏诛。 崔易再三考量之后决意削藩置郡,于是女皇任命孙绛为郡守,他为人刚毅果敢,勇武善谋,歷练几年,待资重后可回朝为护军将军。 「其实我先前有意让崔大寒袭爵,」晚膳后,女皇对阿霁道:「这孩子忠厚憨直,心肠也好,你完全辖制得住。」 阿霁明白她意有所指,满面绯红道:「您想让我嫁给他?」 女皇笑睨她一眼,轻轻转动着白玉盏,「很委屈吗?联姻自古有之,君王为了维繫各方势力可以广蓄良家子,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多纳几个郎君?」 阿霁瞠目结舌,想起前几日见程云轩时,还听到他抱怨京中贵妇放荡不羁,有违天道,没想到这就听到更惊世骇俗的了。 「瞧把你吓得,」女皇捏了捏她苍白的脸颊,笑道:「等开了先河,便把程郎也纳了,省得他整日嘟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3页 阿霁尖叫了一声,把脸埋在臂弯直喊救命,女皇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她的额头嗔道:「真没出息!」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仰望着窗外溶溶月色,沉吟道:「阿霁,朝事也好,军政也罢,并不独出于我一人之口,为何却没人能动摇我的统治?」 阿霁坐直了身体,歪头思索着道:「因为您的威望无人能及?」 女皇笑着摇头道:「不是,因为我有魏舒,她一人可抵千军。」 阿霁疑惑地走过去道:「魏姑姑有这么大能耐?」 女皇却嘆了口气,幽幽道:「能者可遇不可求。」她转过来揽住阿霁,爱怜地抚着她的手臂道:「你的臣属得由你自己去找,这点我帮不了你。」 阿霁似懂非懂,蹙眉沉思。 「你知道如今的强敌是谁吗?」女皇问道。 阿霁茫然摇头,女皇淡笑道:「崔家。」 「崔叔叔……怎么会?」阿霁骇然道。 「我活着的时候当然不会,但将来可不好说。本以为他会网开一面,给庆阳留一线生机,但他为了避嫌却宁可赶尽杀绝,亲手毁了祖宗的基业。可见他根本就信不过我……」女皇眼眶濡湿,语气中略带哀伤。 阿霁甚少见她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心下大为震动,思忖了一番,犹豫着道:「离开庆阳时,阿姨托我捎话给您,是有关崔家的大秘密……」 女皇苦笑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阿霁倒吸了口气,愕然地望着她。 「你曾问我,太宗皇帝英明神武,为何却给自家舅父封了世袭罔替异姓王,其实我也很好奇。即位之初,翻看过许多案卷,《太宗起居注》中收录着很多文稿,其中思母诗赋最多,我研读过多次,发现那些诗赋的主旨不像是悼亡者,更像是……思远人。你明白吗?」她低声问阿霁。 这与阿霁所知不谋而合,果然,太武皇后病逝于崔园当属谬传,真正的她想必早已远离故土。 「还有,太宗皇帝生前最爱诵读和抄录的一篇诗作是《凯风》,《起居注》中出现的次数比他老人家的寿数还多。」她望着夜空,曼声吟道: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2 阿霁听得鼻子发酸,揉了揉眼睛道:「那么崔叔叔会知道吗?」 「你阿姨定会将所有证据都毁掉,他是不会发现的。」阿霁正要松口气时,却听她继续道:「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事情的关键不在大将军,而在崔迟。」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司马法·仁本》 2出自《《诗经·邶风·凯风》,先秦时代邶地汉族民歌,闻一多认为这是一首\"名为慰母,实为谏父\"的诗。 第三十五章 王家雄踞扬州, 建立伪朝与洛阳对峙多年,其后虽有求和之象,但庆阳两次变乱, 幕后可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如今庆阳崔氏不復存在,他们再想搅弄风云, 便只得将目光转向崔易父子。 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崔迟的外祖父母虽已作古, 但舅父姨母均在世,他是崔易和王嬍唯一的继承人, 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他倒向扬州,则天下分崩,王威不振。 强龙不压地头蛇, 如今冀州魏简独大,孙绛又能牵制魏简多久?他终有回朝的一天。 「为长远计,只有促成李家和崔家的联姻, 才能稳定朝局。崔家父子和皇室一条心,王家便无可趁之机,只要扬州安定, 冀州就不会起风浪。」阿霁涩然一笑,无奈道:「可崔迟不愿意, 这事不好办呀!」 「此一时彼一时,他会明白其中利害的。」女皇道。 想到萧祈和贞吉时, 阿霁心底仍在隐隐作痛。 死亡对她而言那么远, 却又那么近。 婚姻是婚姻, 情爱是情爱,怎能混为一谈?王妃略带猖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不觉嘆了口气。 经此一劫,在她看来,婚姻也好,情爱也罢,俱都不重要,她只希望人常在,月常圆,拥有的一切都不要失去。 女皇望着她心灰意冷的样子,眼中满是疼惜,愧疚道:「做我的女儿,其实很委屈吧?」 阿霁连忙摇头,笑着安慰她道:「我可是公主,若连我都觉得委屈,那别人家的女儿可怎么活?」 女皇听到这话,眼角微微发红,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她这么大的时候若受了委屈,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 诚如女皇所言,崔迟很快就接受了,不久后便携礼进京。 彼时谢珺已回朝,崔易也安排好军务,重返沧州。 纳彩之日,恰逢七夕。 宫中热闹非常,章德殿更是衣香鬓影,语笑喧阗。 不仅雍王妃,就连常住南阳的虞婴娘也在女皇的盛情相邀和女儿程月羽的软磨硬泡下回到了洛阳。还有谢珺长姐谢梅英及侄女侄媳等,数十位女眷聚在一起,争先恐后地要帮阿霁参详。 崔迟进殿后看到这情景,当即就傻眼了。 阿霁磨蹭着理妆试衣时,崔迟正在殿上接受女方各路亲戚的检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4页 虽说都是从小相熟的,可这种场景下总觉得心里发虚。 「陛下和三郎膝下就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虽贵为公主,却无半点骄纵习性,平日里最是温柔乖顺。安徐,你可不能看她性子温厚就欺负她,否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决不轻饶。」说话的是年逾六旬的谢梅英。 她年轻时最是精明干练,为握住掌家权压制庶母,宁可不嫁人,此后得女皇重用,成为慈幼司的创始人,也是谢家辈分最高者,威仪天成,崔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大姑放心,我一定会对公主好……」 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碧罗冠子双犀簪,柳色披衫素锦裙,文静娴雅笑容可掬,正侧头与身畔之人窃窃私语。 「呶,你的旧情郎看过来了,眼神好幽怨啊!」李霈用手肘部轻轻撞了撞程月羽,压着嗓子道。 程月羽细眉微蹙,不悦道:「这种玩笑很好笑吗?」 李霈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替自己家妹子抱不平。」 「安徐是我看着长大的,长姐如母……」程月羽无奈道。 「我对你再清楚不过了,」李霈皮笑肉不笑,打断她道:「可我对他不放心,这都要订婚了,还失魂落魄地瞧别人,把我妹子当什么了?」 谢梅英终于结束了训话,崔迟正待舒口气,却见一张亲切至极的脸容映入眼帘,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想到上回在程宅分开时的情景,他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安徐,别来无恙?」程月羽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唿,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特有的和蔼,笑眯眯道:「这才半年多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崔迟哑口无言,虞婴娘走上前来,笑着挽起女儿道:「傻丫头,安徐都议婚了,怎么还把他当小孩?说不定过两年就要为人父了……」 崔迟臊得耳根子发烫,忙躬身见礼道:「程伯母安好!」 虞婴娘扶住他手臂,望着眼前俊秀清隽的少年,不由想起了他早逝的母亲王嬍。 同为女皇的左膀右臂,她们有着许多共同点,一个出身百年世家,一个出自书香门第,俱都见识广博,多谋善断,巾帼不让鬚眉。也曾惺惺相惜,发宏愿要做史上第一位女宰相。 可后来王嬍因故离开台省,她也退出角逐,转头扑到了兴建女学上…… 「好孩子,快起来,你父亲军务繁忙脱不开身,母亲又……往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和你姐姐都很乐意效劳。」她语声诚恳道:「我这次便是为你的婚事回来的。」 崔迟心下五味杂陈,更多的则是感动。 「还有阿轩,」程月羽热情地推举着弟弟,「他可以做男傧相1,等迎亲那天联诗对句不用愁。」 崔迟干笑两声,客气地道了谢。 「咦,阿轩人呢?」虞婴娘突然问道。 「刚还在这……」程月羽环顾左右,却早不见了程云轩的影子。 ** 妆罢,阿霁揽镜自照时,看到身后的垂帘外现出一抹修长的孤影,心头急跳,忙转头朝蛮蛮使眼色。 蛮蛮出去查看,进来时神色有些奇怪,吞吞吐吐道:「是程郎……但张常侍说,公主今日不宜见外男……」 蜻蜻凑过来,好奇道:「程郎谦谦君子,平时最持重守礼,以往也没上过楼,今日怎么这样冒失?」 阿霁瞟了眼周围整理衣饰的婢女们,轻哼了一声道:「不过是纳彩,又不是拜堂,就算真成亲了,我想见谁还是要见。」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哎,公主等等……」蜻蜻连忙追了上去。 阿霁提着繁复华美的绣罗裙,小跑着穿过两重薄幔,正扶着柱子喘气的功夫,檐下窃窃私语的两人闻声转过头来。 「哎呀,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内常侍张永大惊失色,趋步过来便要带她进去。 她却不为所动,只怔怔地望着程云轩。 他向来从容镇定,鲜少流露出慌乱,如今却方寸大乱,忘了礼数,竟私闯女儿家的妆楼。她既心疼又好笑,心底涌动着难言的涩痛。 她当然知道他也喜欢她,但这到底是兄妹情谊还是别的,她却不得而知。他这种含蓄内敛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 其实她很想听他说点什么,但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吶喊:不要说出来,一切已经晚了。 在他踌躇着开口时,她扯出笑意,语气欢快道:「小舅舅,是不是她们叫你来催我?」 程云轩愣了一下,茫然地望着她。 阿霁走上前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像个炫耀新衣的小女孩,一脸期待道:「怎么样?好看吗?」 流云纹绡縠大袖随着臂间泥金帔子齐齐飘舞,仿若彩蝶的双翼。腰间芙蓉宝带上结着环佩珠玉,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今日她是最受瞩目的,可打扮得却并不隆重,依然梳着灵动简约的双翻髻,乌髮间缀着一颗颗亮闪闪的嵌宝花钿,凤钗上垂落的金色流苏在颊边簌簌抖动,映地肤如明玉,眸清似水。 程云轩眸底忽地潮湿,这样的情景他见过千百次,可以前总是心不在焉,从未仔细看过,一味地敷衍说好看。 他们是总角之交,像所有同龄人一样,她也对华服美器感兴趣,每次见面就先显摆漂亮的小裙子,似乎就这样转着转着,便从稚龄女童变成了窈窕少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5页 「好看,真好看。」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强笑道:「恭喜殿下得此姻缘……」 阿霁心里像是有一条鱼,在不停地吐着泡泡,那都是她压抑着的眼泪,还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不平,原来订婚了真就不一样了?哪怕貌合神离,在外人眼里也是佳偶天成。 先前威胁崔迟时,她曾大放厥词,当时脑中闪过的唯一人选便是程云轩。 后来躲在帐中研习秘戏图,眼前每次浮现出他端方清正无欲无求的面孔时,她都有种亵渎神明的感觉,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公主,我来是和您道别的。」程云轩眼底的依恋和痛楚缓缓消失,又恢復了以往的冷定, 这称唿转换的有些刺耳,阿霁心神一松,再也管不住乱吐泡泡的小鱼,泪珠一下子涌了出来:「小舅舅……你要做什么?」 「陛下欲派人出使江南,我已求得恩准,不日便要离京……」他望着阿霁颊边晶莹的泪珠,心底陡地一颤,正要摸出帕子时,却听背后传来脚步声。 「崔郎这边请,公主还在妆室。」一个小黄门正领着衣冠楚楚的崔迟走上楼梯。 所谓的考量只是走个过场,长辈们也无意为难他,见阿霁迟迟不出来,便让他亲自去请,其实大家都知道阿霁害羞,是想给俩人留点单独相处的。 崔迟自然明白大家的好意,只得装出欢喜的样子上楼,谁承想抬头就撞上对依依不捨的苦命鸳鸯。 程云轩握着帕子的手僵在原地,廊檐下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 1伴郎。 第三十六章 崔迟挑眉望了望阿霁, 又望了望程云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先向程云轩见礼, 然后才走到了阿霁面前。 阿霁心气难平,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胸膛微微起伏。 崔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红彤彤的双眼,调侃道:「听说民间有哭嫁的习俗,可人家是出嫁前夕才开始,殿下是不是哭得早了?」说着取出一方棉帕, 托起她的下巴,很贴心地帮她拭泪。 阿霁瞪大了眼睛, 想要推开他, 但四肢僵麻,浑然不听使唤,只结结巴巴道:「你……胡说……」 崔迟收起帕子, 转向程云轩虚心求教:「程阿兄学识广博,想必知道这个习俗吧?可有什么出处?」 程云轩如梦初醒,深吸了口气转向雕栏, 沉声道:「是,大概起源于战国。赵国公主要远嫁燕国,其母赵太后临别时『持其踵, 为之泣,祝曰, 必勿使返』。自此,哭嫁之风便流传下来。1」 「看, 人家和亲公主才哭呢, 你又不是远嫁, 哭什么?」崔迟调笑道,随即流露出古怪的神情,瞟了眼两人,阴阳怪气道:「该哭的是我才对……」 「安徐,」程云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脸严肃地打断他,正色道:「你别误会,我来是向阿霁道别的。」 「你为何要同他解释?」阿霁突然爆发,冲过来嚷道:「我和谁好和谁歹跟他有什么关系?」 「阿霁,」程云轩吓了一跳,忙握住她手臂,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抚道:「别闹脾气,有些话得说清楚,不然将来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怎么说得清楚?为什么要说清楚?她有些不忿地想。 崔迟袖手旁观,用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看着她痛苦煎熬,心底没来由泛起一股悲哀。 他看着痛苦煎熬自伤自怜的阿霁,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被拒绝也就罢了,被否定才是最难过的。 在程家姐弟眼中,他们俩大概就是胡闹的小孩。 阿霁小声啜泣着道:「你走吧!」 崔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摇头道:「我不走,我可不想让人看了笑话。」 阿霁全然无视,崔迟不由着恼,正待发作时,程云轩放开了手,温声道:「她说的是我。」 这还差不多,崔迟自发往后退了半步,给他让出一条道。 程云轩走到他面前时顿了一下,沉默地望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崔迟不觉深吸了口气,鬼使神差般点头,示意他放心。 程云轩眼中难掩失落和悲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阿霁,然后默不作声地下楼了。 阿霁哽咽了一声,转身踉跄着奔了进去。 崔迟一时进退两难,正踌躇之际,那个胖乎乎的老宦官走了过来,笑容可掬道:「让您见笑了,我们家公主这脾气就是一阵子,很快就好了,您先进来坐会儿。」 崔迟顺坡就驴,道了声谢便跟着进去了。 张永引他去小厅暂歇,宫女们殷切地奉来茶点,个个满面春风,眼含笑意,显然是对未来的驸马很满意。 「以往只听说崔郎倨傲,不近人情,我看多半是以讹传讹,他人挺和气的呀,长得又俊,公主嫁给他,不亏!」 「这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他对咱们公主一片真心,听说在庆阳时为了从逆贼手中救公主,差点把命丢了。」 「还有这事?你从哪听来的?」 「千岁那边的随从说的,这还有假?常言道:「老岳丈看女婿,越看越心烦。可咱们千岁一看到崔郎,连义眼都要发光了,那必然是极其满意啊!」 …… 阿霁刚洗过脸,刚离开盥洗室便听见廊下几名宫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侧耳一听,眉头不由高高皱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6页 这才哪儿跟哪儿,身边的人就集体倒戈了? 蜻蜻一脸狗腿地笑着,歪头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去见客?」 阿霁鼓着腮帮子摇头,「过会儿吧,我的眼睛肿成这样,现在若出去,她们肯定会笑话。」 「可人家都看到您哭鼻子了,」蜻蜻道:「何必还要藏着掖着?」 阿霁警觉地望向她道:「什么?」 「崔郎呀,还在前边候着,张常侍说,您得过去陪陪。」蜻蜻道。 阿霁颇为不耐,蹙眉道:「他竟然没走?」 她烦躁地踱了几步,有些懊恼地说道:「你们好生招待就行了,何必非要我出去?还是改日再见吧!」 蜻蜻拽住她衣袖,小声规劝道:「公主,怠慢不得啊,张常侍说,崔郎带来的聘礼中,有件无价之宝。」 阿霁好奇道:「什么东西?」 「翠羽营的兵符,这可比什么都宝贵,可见大将军是诚心与皇室结亲。」蜻蜻紧张地嗓子发紧,贴在阿霁耳畔道:「如果陛下将来把翠羽营给了您,那您就是……」 她目光炯炯地望着阿霁,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说出来。阿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热血沸腾,激动地难以名状。 翠羽营是女皇的直属亲军,独立于京师常备戍卫部队。 这支军队的前身是女皇的亲卫团,大将军声望如日中天时,由他亲自组建,并加以严格训练,虽然从兵卒到将官都是女子,但军事素养并不逊于专业军队。 名义上翠羽营是由赵霜松和赵雪柏姐妹指挥,但每三年一次的选拔和考核都是崔易亲自主持,所以实权一直掌握在他手中。 「可是我……我连弓都拉不开……」阿霁有些羞赧,搓着手道:「她们会服我吗?」 蜻蜻忍俊不禁,推了推她道:「您先别做梦,快去稳住崔郎吧,他可是您的贵人。」 ** 崔迟略坐了会儿,眼看有些不耐烦了,张永忙俯身过来,亲自为他打扇,笑眯眯道:「公主正理妆呢,很快就来。」 屏风后幽香裊裊,环佩叮咚,张永喜道:「这不来了?」 宫女们齐齐转过去肃拜,崔迟也不情不愿地起身相迎。 阿霁施施然进来,抬手示意大家平身,又走到崔迟面前认真致歉。 崔迟困惑地瞟了她两眼,见她妆容焕然一新,眼中满是喜悦,哪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忍不住犯嘀咕,暗想着这丫头心思够深,以后可得仔细提防。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仍回到客席,等着她先开口。 「崔阿兄,你不要太拘礼,往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她热络地有些反常,崔迟心底疑云密布。 见他满脸戒备,阿霁转头招了招手,张永俯身过来,她悄声吩咐了两句,张永连声称是,退下去安排了。 崔迟疑惑道:「你在耍什么花招?」 阿霁垮下脸来,有些委屈道:「你对我成见太深了,我哪有那么坏?」 崔迟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等着。 未及,外边传来『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就见张永小跑着进来了,身后几名小黄门费力地抬着一座两尺来高的青铜冰鉴,正以龟速往进挪。 崔迟看得直皱眉,撩袍起身,大声道:「退下,我来。」 阿霁近身侍候的这些人,无论宫女还是内监皆有品阶,个个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干得了体力活,这回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他们正使出吃奶的劲,吆喝着想将冰鉴抬过门槛时听到了崔迟的话,犹如天降天降纶音,各个喜不自胜,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下,转向崔迟再三拜谢。 崔迟面露不屑,将袍子下摆掖进玉带,转头望了眼阿霁道:「放哪里?」 阿霁指了指面前的地毯,笑吟吟道:「有劳崔阿兄。」 崔迟俯身握住两边龙首,不禁暗暗呲牙,又冷又硬,比他想像中的还沉,但既然夸下海口了,也只能咬牙忍着。 他做出风淡云轻的样子,将那座冰鉴搬到了阿霁面前,不出意外地迎来满堂喝彩。 这……怎么有种闹市上耍杂耍被围观的感觉? 他有些不悦地坐了回去,将冰冷僵麻的双手在大腿上搓了搓。 「崔郎真是天生神力,以一顶百。」张永连声赞嘆。 不会夸人可以不夸,崔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两名宫女将一口藤箱抬到了崔迟面前,打开后,里边的彩绘漆奁中盛放着十四只玲珑剔透的杯盏,各个精巧绝妙,工艺上乘。 崔迟正纳闷时,阿霁热情地开口道:「崔阿兄,以后你肯定会常来,快选一只专属的杯子。」 「这只是什么样的?被谁选走了?」崔迟指着空出来的那块问道。 「那是个小螃蟹杯,我送给姑母了。」阿霁道。 崔迟心下一喜,脸上不由得绽出笑意,看来这丫头还算有心。 他摩挲着下巴,眼神在窄长的漆奁中逡巡了一番,道:「我要这个石榴。」 张永立刻附和道:「石榴好,石榴好,多子多福嘛,崔郎好眼光。」 阿霁无语凝噎,崔迟讪笑着道:「我是觉得这个颜色漂亮。」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解释,生孩子又不是男人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孩子,他不禁开始犯愁,他们成亲后是不是还得被逼生子?毕竟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而女皇这边也只有阿霁一个女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7页 好在他是男人,这种压力落不到自己头上,他暗自庆幸。 作者有话说: 1源自百度百科。 —————————— 全体起立,恭喜小崔同学为自己抽的命运之签! 第三十七章 宫女将藤箱抬到了阿霁面前, 她指着那只粉彩荷花吸杯道:「我要这个。」 趁着清洗杯子的功夫,阿霁让人打开冰鉴,丝丝寒气中, 露出两把亮灿灿的银壶。 阿霁又问道:「崔阿兄,你喝葡萄酒还是梅子汤?」 崔迟最怕酸, 忙道:「葡萄酒。」 待吸杯送来后,阿霁亲自牵袖为他斟了一盏葡萄酒,用玳瑁案托着,小心翼翼地捧了过去。 这有点殷勤地过分了吧?崔迟要不是亲眼盯着, 真怕她给自己下毒。 眼见两人相处融洽,张永笑得见牙不见眼, 悄悄退下去復命了。 阿霁则屏退众人, 长长地吐了口气。 崔迟见状旧态復萌,嘲讽道:「我知道你为何要喝梅子汤。」 阿霁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反口相讥道:「我也知道你为何要喝葡萄酒。」 眼看就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两人便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末了,还是崔迟先开的口,因为他实在是气不过, 「你这回可打错了算盘,我看程阿兄那样子,不像是能做出有违人伦的事。」 阿霁愣了一下, 待明白他意有所指后,顿时火冒三丈, 拿起面前的银壶便砸了过去,骂道:「龌龊。」 崔迟抬手稳稳接住, 但脸上还是溅到了酒渍, 又冰又黏, 实在难受,便也心头火起,起身道:「告辞!」 此时出去必会经过过厅,那里都是一帮火眼金睛,她们若看到崔迟这副狼狈样,定然会猜到是自己撒泼逐客了,这要是传出去对她的名声可大有损毁。 阿霁向来爱惜羽毛,哪会容忍这种事发生?还不等崔迟走到门口,她便急急追了上去,拽住他的手臂道:「你先道歉。」 崔迟冷哼了一声道:「没门。」 阿霁执拗道:「是你口不择言在先。」 「可你先动的手。」崔迟道。 「那就抵消吧,」阿霁一脸大度道:「你先把脸洗了再走。」 崔迟嘿然一笑,耸了耸眉道:「我不仅不洗,还要顶着这副鬼样子去前边和大家拜别。」 「你……」阿霁把心一横,忽地狞笑两声,当着他的面在手背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这是……啊?」崔迟惊叫着后退了两步,连声喊道:「来人,来人,备水,快备水……」 阿霁退到一边,洋洋自得地望了眼手背,又望了眼崔迟颊边淡淡的口脂。 「无耻,下流,我甘拜下风。」崔迟一边嗷嗷惨叫,一边撩水洗着脸,手捧铜盆的宫女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盆要是够大,他恨不得跳进去。 方才他影射自己和小舅舅时挺利索的,怎么这会儿又这般纯情?阿霁看得啧啧称奇,男人啊,真是心深似海,将来嫁给他可真是任重而道远。 ** 三书六礼1实在太过繁琐,若严格按规矩走下来,少说也得一两年。 因此问名、纳彩和纳徵同时进行,纳吉放在一个多月后的中秋节,等到入冬便只剩下请期和亲迎。 备嫁的事不用阿霁操心,自有太常、宗正等各处官员去筹办,她每日的主业是跟着女皇学理政。 而崔家那边,则由程循夫妇帮忙操持。 崔迟本人是不愿在洛阳赋闲的,他早只知和走马斗鸡的纨绔子弟有了壁垒,正好崔易在渤海组建水军,他当即便请命赶回去受训了。 两人虽然互相不耐,但碍于礼数,每月仍会有书信往来,向对方报平安。 年底,崔迟收到阿霁的手书,以往都是由书吏代笔,和他一样敷衍,这回却是亲自动笔,蝇头小楷写满两张花笺。 她在信中说谢珺身体每况日下,却又讳疾忌医,她为此忧心不已。 又说君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洛阳令空缺,有人提议召咸宁郡王入京充任,附和者众,她说那定然是堂舅幕后主使的。 到了信的末尾,她才提了一笔,说自己生辰快到了。 参军许子孟负手在旁,偷瞟了两眼,调笑道:「佳人委婉相邀,将军还不快动身?」 他是开国名相许书怀的后人,学富五车,素有谋略,颇受崔家父子重用,平时相处惯了,偶尔也会言行无忌。 崔迟不以为忤,折起信笺封好,挠了挠头道:「陛下还健在,保王党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了?洛阳令这位子怎么也轮不到李匡翼吧,退一万步讲,他没这能力。」 许子孟捻须微笑,反问他:「司马衷可有能力?不是照样做皇帝吗?」言语中的刻薄,连崔迟都自愧不如。 「那你说,陛下会如何应对?」崔迟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转头问道。 「这可不好说,要看雍王父子的态度,更要看群臣站在哪边。卢家此刻跳出来,多半是得知了千岁的病况。」许子孟悠悠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也许这是陛下故意放出的消息,想引蛇出洞。」 「那我得回去看看,」崔迟搓了搓手,踌躇满志道:「也许能赶上凑热闹。」 许子孟望着他兴奋的样子,无奈地直摇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8页 未婚妻主动示好,提出生辰快到了,明摆着是要他回去庆贺,可他看了无动于衷,反倒听说有变乱时激动成这样,要不是情窦未开,就是脑子缺根筋。 崔迟紧赶慢赶,在阿霁生辰前总算到了洛阳。 他急着进宫去探虚实,只匆匆沐浴更衣便直奔阊阖门。 ** 午后,阿霁忙完公务,照例去探望谢珺。 落雪纷纷,无声地飘坠在肩舆的暖檐上,抬舆卫士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往前,不多时便到了王府门外。 门廊下迎候的侍从喜气洋洋,阿霁走上台阶,跺了跺脚下积雪,问道:「千岁今日状况如何?」 侍从笑吟吟道:「公主还是自己去看吧。」 阿霁心下纳闷,不由加快了脚步,小跑着穿过游廊,径直往正屋去了。 暖阁外侍候的两个小黄门看到她,忙迎上来帮她解下狐裘,除去皮靴,换了双便鞋,又端来热水给她擦脸洗手。 阿霁隐约听到低低的说话声,好奇道:「有客?」 两人笑而不语,阿霁微恼,气唿唿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古里古怪。」 小黄门仍是沉默,只笑嘻嘻望着她。 阿霁丢下棉帕,转身奔过去自行查看。 槅门外侍立的童僕打起帘子,脆声道:「公主来了。」 阿霁风风火火地沖了进去,阁中天光昏暗,但窗前映着白雪,却皎如明月,一人拥衾而坐,略有些疲态,对面那人却笔挺如标枪。 两人听到脚步声,俱都望了过来。 谢珺以手支头,笑望着阿霁,见她一脸懵懂,面上笑意不觉加深,打趣道:「这才几个月不见,你连安徐都不认得了?」 阿霁惊唿了一声,疾步过来,凑近端详,讶异道:「崔阿兄,你最近去学打铁了吗?怎么比工坊里的铁匠还黑?」 话一出口,崔迟的脸肉眼可见地又黑了几分。 谢珺忙伸手将她拽了过来,让他坐在旁边的榻沿上,耳语道:「好好说话。」 阿霁就势趴在案几上,两只眼睛滴熘熘转着,恨不得在崔迟脸上盯出个洞,她不仅变黑了,皮肤也粗粝了许多,可是竟然不难看,反倒有种迫人的英气。 崔迟被她瞅地很不自在,扭过头去看壁上悬挂的宝剑。 阿霁窃笑着转向谢珺道:「崔阿兄如今这肤色,要是脸红都看不出来。」 崔迟疑惑地望了过去,诧异道:「你居然还没改口?」 谢珺笑着摸了摸阿霁的头,解释道:「她叫了十五年的姑丈,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改过来?再说了,不过一个称谓,我和陛下都不在意这些。」 阿霁抱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沖崔迟扮了个鬼脸,原本是想炫耀自己有两对父母,却见他眸光一黯,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谢珺也看出来了,想着正好趁这机会培养一下感情,便推了推她,提醒道:「阿霁,你不带安徐去看看你的大作吗?」 「噢,」阿霁连忙起身,兴致勃勃道:「崔阿兄,我画了一对大雁,和你送的那对一模一样,就在隔壁,快跟我去瞧瞧。」 崔迟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对谢珺道:「谢伯伯,那我一会儿过来。」 阿霁拽着他的袍袖,将他带到了侧厅,指着一架半成品的画屏给他看。 崔迟正欲掀开上面覆盖的幔布,阿霁却阻止了他,满脸愧疚地道歉,「方才是我不对,崔阿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的。」 「我……」崔迟矢口否认,「我哪有难过?你在说什么呀,听不懂。」 「真的?」她眨巴着眼睛,不太相信的样子。 崔迟不耐烦道:「我有那么小气吗?」 阿霁忙摇头,讨好般道:「没有,崔阿兄最是大度。」说着在他肚子上拍了一把,崔迟浑身一紧,连忙后退半步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我手上有刺吗?」阿霁瘪了瘪嘴,一脸委屈道。 崔迟眼见她要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好生安抚道:「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避嫌,男女大防,懂不懂?」 阿霁嗤笑道:「我不懂,你懂?」 作者有话说: 1 \"三书\"是结婚过程中所用的文书,可以说是古时保障婚姻的有效文字记录。分别指: 聘书:即订亲之文书。在纳吉(男女订立婚约)时,男家交予女家之书柬。 礼书:即在过大礼时所用的文书,列明过大礼的物品和数量。 迎书:即迎娶新娘之文书。是亲迎接新娘过门时,男方送给女方的文书。 「六礼」是结婚过程的六个礼法,分别指: 纳采:即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前去求婚。 问名:即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纳吉: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卜得吉兆后,备礼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 纳徵:亦称纳币,即男方家以聘礼送给女方家。 请期:男方家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家,求其同意。 亲迎:即新郎亲至女家迎娶。 第三十八章 「嘘, 小点声。」崔迟回头瞟了眼里间暖阁,皱眉道:「谢伯伯若听到,还以为咱俩又吵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59页 阿霁顿时泄气, 却又不甘示弱,哼道:「你很在意我姑丈的看法?」 崔迟黯然道:「我只是不想让病人担心。」 阿霁便也有些失落, 眼巴巴道:「你有没有劝他用药?」 崔迟无奈道:「我劝了,他不听,说生死有命,若逆天而为, 会遭反噬。」 阿霁眼眶一红,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一边, 倚坐在熏笼旁发呆。 崔迟跟过去, 在她旁边尺许外坐下,安慰道:「你别太担心,我看没什么要紧的, 常言道,老人难过冬,等明年开春, 天暖和了也就好了。」 阿霁抽噎了一下,哑声道:「他又不老……」 「噢,这倒也是, 」崔迟扳着手指头道:「至少也得七十才算吧?」 「对了,前两天我阿兄进京了。」阿霁清了清嗓子, 正色道:「我看他这回来者不善。」 崔迟讶异道:「他……真要争取洛阳令?这个官职相当于京兆尹,不说别的, 他资歷远远不够。」 阿霁摇头道:「阿耶已经上书推脱了, 他来京一是为我庆生, 二是去向周家提亲。」 「他的婚事终于定了?」崔迟有些不可思议道:「周家?哪个周家?」 「太常卿周禹家。」阿霁嘆了口气道。 崔迟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不对呀,周家女儿我有印象,他看上的明明是另一个。」 「你还记得元日家宴吧?」他问阿霁道。 阿霁忙点头道:「记得呀,听说你害他坠马……」 「冤枉,」崔迟连声道:「是他朝我使眼色,暗示我配合的,说是看台上有心仪的小娘子,想博取关心。反正我做恶人习惯了,多一回少一回也无所谓。」 当时他也是这样说的,但阿霁对他有成见,所以半信半疑。如今她早窥见了李匡翼和薛妍的情.事,自然明白他说得是实话。 「你怎么了?」崔迟见她小脸通红,神色极不自然,不由转过头问道。 「我……我没事呀!」阿霁嗓子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芍药骤然变玫瑰,这么明显她竟不承认? 崔迟眼巴巴地望着她熏红的面颊,又有些心痒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捏上去手感如何。 阿霁被他看得有些发慌,怀中像揣着只兔子般。 「你把头转过去。」她佯作愠怒,命令道。 崔迟断然拒绝,像是要用眼睛在她脸上绣朵花。 阿霁紧张地快要哭了,使出撒手锏道:「你再不转过去我就喊人了。」 崔迟索性转过来,手肘撑在熏笼上,有恃无恐道:「你喊呀,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怕什么?」 「那你别这样看着我。」阿霁气焰顿消,蹬了蹬腿道。 崔迟有些好笑道:「眼睛长在我脸上,我想看哪就看哪。」 阿霁作势要走,崔迟知道她话还没说完,便给她了个台阶,「我不看也行,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阿霁忙问道:「什么事?」 他咽了口唾沫,忸怩着道:「让我捏一下脸。」 阿霁悚然一惊,浑身不由绷紧,叱道:「你有病啊?」 崔连忙保证道:「我轻轻地捏,就一下。」 「刚我碰你一下,你就一蹦三尺高,喊着要避嫌,怎么这会儿倒忘了男女大防?」阿霁忿忿道。 崔迟哑口无言,哼道:「小气鬼。」起身便要走。 「我又没说不让。」阿霁气唿唿地把脸凑了过去,眼中满是嫌弃。 崔迟受宠若惊,刚要抬手,阿霁却将帕子塞了过去,「擦擦吧,别把汗蹭我脸上。」 「麻烦。」崔迟嘴上抱怨着,手底下却很利索,将几根指头仔细揩了一遍,这才伸过来在她颊边小心捏了一下,软软的,滑滑的,比起以前多了几分筋道。 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阿霁当即翻脸,怒道:「你有完没完?我的胭脂都快被蹭光了。」 暖阁里的谢珺正竖着耳朵倾听,这句话刚冒出来,当即连鞋都顾不上靸,跳下榻便沖了出去。 「没成亲之前,不能乱来……呃?」待看清俩人只是坐在一起,还隔了些许距离时,谢珺立刻窘地恨不得钻进地缝。 阿霁和崔迟则齐齐回头,三人大眼瞪小眼。 「姑丈,外面冷。」阿霁起身奔过去,扶住他道:「您快进去吧,我和崔阿兄说会儿话。」 谢珺假意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也不好意思看崔迟,便由阿霁扶着进去了。 「刚才干什么呢?吓我一跳。」他低声抱怨道。 「没什么呀,」阿霁一脸坦荡道。 「那你叫什么?」谢珺狐疑道。 「哦,他捏我的脸,有点用力,我就生气了。」阿霁道。 谢珺侧头细看,只见她唇妆完好,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口气,讪讪道:「打打闹闹也不是不行,就是别越轨。」 「什么叫越轨?」阿霁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谢珺欲言又止,难为情道:「这个……还是让你姑母给你讲……算了,」一想到女皇当年颇为狂放的行事风格,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就是保持点距离,要是不乐意不舒服就拒绝,别受委屈。」 阿霁似懂非懂,扶他上榻,给他掖好锦衾,往他怀里塞了只暖炉,迫不及待道:「我先出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0页 崔迟一看到她便开始嘟囔,「你刚才嚷那么大声做什么?谢伯伯肯定在怀疑我的人品。」 「身正不怕影子斜。」阿霁提着裙裾坐下,若无其事道:「你担心什么?如今除了我,谁会在意你的名声?」 崔迟侧头望着她,有些好奇地想,她究竟知道不知道崔家的动机? 如今女皇就连朝廷大典或祭祀都带着她,让她与三公同行,这是什么待遇?皇太子也不过如此,难怪李匡翼会坐不住。 若阿霁做了皇太女,崔家自然全力支持,但他是绝不会做皇夫的。崔家的忠心,仅限于对女皇夫妇。 「喂,」阿霁轻轻推了他一把,「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崔迟回过神来,敛容道:「我在想,你叫我回来有何用意?」 「你若不知道,就不会回来了。」阿霁没好气道。 崔迟笑道:「我是真不知道。」 阿霁嘆了口气道:「别装煳涂了,宫中是各方耳目汇集之地,我姑丈此时生病,肯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你回来的话,可以给我壮壮胆色,让那些宵小知道,崔家是站在帝室这边的。」 崔易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并未表态。 阿霁有些急了,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既然订了婚,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这个关得一起过。」 崔易思忖良久,好奇道:「殿下如今扮演的什么角色?」 阿霁一下子被问住了,他面露得意,起身道:「等你想清楚这个问题,咱们再谈正事,我得回去忙了。」 「忙什么?」阿霁下意识道。 他笑着道:「准备寿礼呀!」 阿霁有些不自在,起身揉着衣角道:「你去年送的那匹小马挺好的,今年就不用费心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崔迟灵机一动,「我去给你打副考究的鞍鞯。」 哪有提前说出来的呀?阿霁有些不满地想。 但崔迟并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匆匆告辞,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开了。 ** 崔迟刚一回府,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待进了内院,管家才悄悄塞给他一封密信,附耳道:「谏议大夫陆健着人派来的,邀您今夜子时共聚。」 崔迟心下明了,什么也没问,只示意他下去。 陆健是前大将军陆琨之子,陆琨早年间和永嘉大长公主是一系,雍王能称帝,少不了他们的支持。但雍王并不甘为傀儡,上位后便大力扶持皇妹,也就是如今的女皇。 永嘉落败后,旧部大都溃散。 念在昔日情谊上,女皇并未对陆琨发难,甚至在登基后委以重任。陆琨在世时也算忠心,但他的兄弟侄子皆平庸之辈,在凤始一朝并无建树,故而设法与支持雍王的官员搭上了线。 可雍王在退位后便寄情山水远离朝事,众所周知,他们兄妹情深意笃世所罕见,想利用他来反对女皇,那是痴人说梦。 好在世子李匡翼颇有野心,于是变成了众人扶持的对象。 陆家旧宅的后门极为隐秘,崔迟报了暗号后,便有人来接应。他轻车熟路地过了重重关卡,到议事厅门口时,却被拦了下来。 「安徐,在千秋大业与驸马都尉之间你选哪个?」暗处响起一个森冷的声音。 崔迟心头一凛,一时间陷入两难,因为问话的正是李匡翼,这傢伙素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见他犹豫,李匡翼缓缓走了出来,负手站在他面前,拧眉正色道:「你是不是对阿霁动了心?」 祸从口出,还是沉默稳妥。 崔迟便垂头不语,由着他去忖度,本以为可以矇混过关,却不料身后门洞缓缓闭合,接着听到了弓弦拉满的声音。 「今夜我们歃血为盟,共襄大举,你既然来了,就该下定决心到底站哪一方,不要首鼠两端。」李匡翼沉声道。 第三十九章 崔迟正迟疑间, 李匡翼缓缓抬臂,朝着暗处做了个手势。 静夜里响起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崔迟久在军中, 自然听出这是训练有素的甲兵,正从三面包抄而来。 他沉下脸道:「郡王这是何意?」 李匡翼见他丝毫不惧, 便知他初心未变,胸中疑虑顿消三分,于是放缓了声气道:「安徐,你日间入宫, 究竟所为何事?只要如实道来,什么都好商量。」 甲兵越逼越紧, 枪戟如林, 点点寒光在暗夜里泛着触目惊心的杀意。 崔迟心里颇为不屑,就连崔旻那样的亡命之徒都不敢轻易杀他,李匡翼又怎会有这个魄力? 想到这里, 他不觉慨嘆,除了自己,凤始年间出生的男儿都是废物! 正满心嫌厌时, 眼角余光却瞥到了逐渐步入灯影的甲兵,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京师常备戍卫军主要有五支:大将军统率的北军五校、光禄勛所属的的虎贲和羽林二营、卫尉统领的宫门守卫、执金吾所属的缇骑与持戟部队以及城门校尉屯兵。 此处出现的应是执金吾所属持戟部队,这些人的职责是守卫武库。 安定王府有望楼, 而武库位于其后二里处,想瞒天过海暗中调兵绝非易事, 除非王府有内应,若真如此, 李匡翼还用问他的行踪? 崔迟怔忪之间, 已被刀枪剑戟包围。 李匡翼缓缓退至假山石后, 语气森然道:「安徐,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并不想杀你。但你若要与我为敌,今晚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1页 崔迟越过重重甲兵,扫了眼外围矮墙,就算他能抢夺兵器杀出重围,可也会被暗箭射成筛子吧? 但他对李匡翼实在恨铁不成钢,若服软根本咽不下这口气,索性解下斗篷,狠狠掷在一边,扬了扬下巴道:「我倒想看看,谁敢对我动手!」 「你……」李匡翼气得直跺脚,正进退两难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 「匡翼,你这是做什么?」卢粲笑吟吟地走了出来,亲热地挽住李匡翼拍了拍道:「安徐的心思,别人不清楚,我们还不清楚?你们兄弟之间玩闹也就罢了,可不能动真格,平白让人笑话。」 「堂舅,」李匡翼知道他在帮自己解围,忙顺坡就驴,指着崔迟道:「你来评评理,他这么长时间不和咱们联繫,一回京就往宫里跑,我心里难安这是人之常情,问两句怎么了?他竟还发横?哪有这样做臣属的?」 「哎呀,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谈,先把人撤了。」卢粲好声好气道。 李匡翼摆手,甲兵缓缓退下,矮墙后的弓.弩手也都松了弦。 崔迟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背后冷汗涔涔。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大步走过去,厉声道:「郡王是要翻旧帐?崔某可不是吓大的,来呀!」 李匡翼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你以为傍上阿霁就有恃无恐了?我若把你做的事抖落出来,看她还会不会嫁给你。」 「哎,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千万别说气话……」卢粲慌忙安抚。 崔迟冷笑一声道:「我替郡王做的事多了,不知道您指的哪一件?莫不是清明节时……」 「安徐,快住嘴。」卢粲急得跌足长嘆,「这种时候,怎么能起内讧?」 崔迟扬眉,义正辞严道:「咱们这些人因何聚在一起?我看郡王早忘了初心,可我没忘。」 他双拳紧握,义愤填膺道:「我加入你们不是为了做谁的走狗,更不是为了富贵权势,而是要盪尽雌风1,重振男纲,还天地一片清明,让儿孙辈能挺起胸膛,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甥舅俩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几年前,他们便是用这种极富煽动力的话打动了狂妄狷介的崔迟,并许给他一个美好盛世,便如前人书中表述的那样。 李匡翼吸了口气,委婉道:「可你还是答应娶阿霁……」 「尚主是什么荣耀的事吗?」崔迟青筋暴起,愤怒异常,激动道:「对于一个有抱负的男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耻辱。我每次看到千岁都很痛苦,若像他那样自甘堕落,做女人的附庸,我宁愿立刻就死了。」 李匡翼将卢粲拉到一边,悄声道:「堂舅怎么看?这小子好像一点都没变,甚至比当年更愣更偏激。」 卢粲沉吟道:「阿霁只是个黄毛丫头,以她的分量,尚不足以改变这小子的心性。他俩完全不搭,将来就算成婚也是貌合神离。」 「这倒是实话,他倾慕的是婉顺如水温柔贤淑的女子,阿霁的确不符。」李匡翼低声道:「要不还是先观望吧。」 「其实安徐娶公主对我们而言并非坏事,那鬼丫头严防死守,身边水泼不进,但她千防万防,应该防不住枕边人。」卢粲寻思道。 李匡翼得意一笑道:「阿霁身边我自有安排,堂舅无需担心。」 二人达成共识后,转身笑着去迎崔迟入内。 在场皆是保王党的骨干,和以往一样,主位依旧虚悬。 「安徐,你日间入宫可有见到谢珺?」卢粲当众发问。 崔迟如实道:「见了啊,公主叫我去的,我也不好拒绝。」 「他病况如何?」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崔迟环顾周围,面上有些不可思议,「在座诸君皆是响噹噹的人物,到太医署调个脉案应该不难吧?那不比我说的清楚?」 李匡翼皱眉道:「太医署谁的脉案都有,唯独没有我姑丈的。别说是文字记录,就连望过诊摸过脉的人都没有,我们纵使手眼通天,也无法去探虚实。」 崔迟勐地一震,突然满面愧疚地低下头去。 李匡翼望着他,用一种耐人寻味得语气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谁遇到那样的事,都会有心理阴影的。」 席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年轻人大都不解其意,便有人趁机卖弄,「事关渤海郡主,崔将军最清楚,你们有兴趣可以问他。」 场中一片死寂,十几双眼睛齐齐望向了崔迟。 他竟意外的没有发作,而是低声道:「外间传闻多有不实,我今日面见千岁时,他一切如常,只是精神不比从前。」 「不会是虚张声势吧?」东道主陆健提出了质疑。 「谢珺这老小子可不敢低估,此事多半有诈,先别管他。少府那边的耳目传来一则秘闻,年前应该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典,他们已经准备了数月,诸位猜猜,会是什么?」那个苍老的声音饶有兴趣道。 李匡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声道:「多半是为阿霁庆生……」 「对于女儿家来说,哪一个生辰比及笄礼还盛大?」那个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道。 不仅李匡翼,就连崔迟也满面震惊。 众人直到卯时才散,商议的结果是阿霁若受封皇太女,那便是起事的标志,将联络各地共同声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2页 临别之时,李匡翼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崔迟的手臂道:「放心吧,阿霁到底是我妹妹,真到了那时,我会留她一命,绝不让你背上杀妻恶名。」 崔迟听得不寒而慄,惊觉自己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 阿霁的十六岁生辰盛况空前,虽不是受封皇太女,却也差不了多少。 女皇当众授她为翠羽营统领,节制诸军,又准其开府建衙设百官,并将潜邸赐予她居住。 虽说没有册封,可就差把皇太女三个字贴她脑门上了。 阿霁如在云端,一整天都飘飘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恭贺者包围,直到晚上睡觉才得以脱身。 「好像少了点什么,」她刚躺下便爬了起来,抓住蜻蜻道:「没听到我阿娘的抱怨,我这心里有些不安。」 蜻蜻忍俊不禁道:「王妃纵使有怨言,可也不会违逆陛下的旨意,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快早些就寝,明日还有一堆事要忙。」 阿霁拥衾而坐,蹙眉道:「我就是心慌……你说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轮到我了呢?过去十几年,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蜻蜻酸熘熘道:「这话要让别人听到怕是得气死。」 阿霁眨巴着眼睛道:「你是说我阿兄吗?」 蜻蜻笑而不语,正要将她按回去,她却掀开锦衾跳下榻,小跑着奔向了外间。 「哎,殿下,别着凉了……」阁中值夜的两名宫女忙追了出去,蜻蜻一脸无奈,从椸架上拿过披衫往妆室走去。 镜台对面立着一座乌檀木衣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撑着一件深青色礼服,挺括的妆花织锦褙子上描龙绣凤,皆以大小匀称的珍珠为镶边。内袍更为华贵精美,肩部以翠羽为饰,袖口描着暗金色的斧、钺、戈、戟等五兵纹。 最耀眼的当属那顶花枝摇曳的珠翠镶宝凤冠,两博鬓上垂着珠玉和宝石穿成的步摇,晶莹辉耀,长及腰部。 哪怕妆室昏暗,阿霁却仍觉得目眩神迷,她痴痴地凝望着凤冠上耀眼的红宝石,眼中满是兴奋和激狂。 就算像母亲说的那样,权力既丑恶又恐怖,可它的表象却无比光耀美丽,纵使粉身碎骨,也值得去拥有,哪怕一瞬。 「这些可都是南珠,个大饱满,晶莹玉润,光泽持久,一斛可抵万金。」蜻蜻将披袍给她罩在肩上,一脸艷羡道:「大将军托海商专程从南越国购得的,陛下也是捨得,竟全都用来给您制礼服了。」 「崔家……」阿霁感慨道:「可真是财大气粗啊!」崔易手下不仅有兵有将,还掌控着西边的海上贸易,难怪要费心拉拢。 「大将军就崔郎一个儿子,等公主嫁过去,将来他们的家业可不都是您的?」蜻蜻恭维道。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事呢?」阿霁心里越发没底,嘀咕道:「肯定没那么简单。」 「我的公主呀,都什么时辰了?您快就寝吧,有什么想不通的,梦里再想成不成?」蜻蜻跟前跟后忙了一天,眼皮都快撑不住了,看到阿霁仍这么兴奋,只差哭出声来。 「你去睡吧,别管我。」阿霁爱不释手地围着礼服转了几圈,惆怅道:「要是小舅舅能看到多好呀!」 蜻蜻打了个呵欠道:「程郎不是外放为官了嘛,等过年肯定会回来,到时请他来瞻仰就行了。」 阿霁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直起身道:「走,睡吧!」言毕,举步往寝阁走去。 女皇遣人秘密出使扬州,算算日子,约摸有小半年了,如今音书隔绝,连她也不知道程云轩处境如何。 蜻蜻见她神情低落,打起精神劝解道:「最多一年,您就得成婚了,不相干的人还是少想为妙,于人于己都好。」 「那我想谁?崔迟吗?」阿霁没好气道。 说到崔迟,她不由精神一震,日间在大殿上,当她跪下接受兵符时,曾偷瞧了眼崔迟,他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想崔郎那是天经地义。」蜻蜻道。 「若论实力,我现在可比他强。」阿霁躺倒,激动地打了个滚道:「我有翠羽营,可他只有头衔没有兵。」 「大将军不仅有兵,还有威望哦!」蜻蜻忍不住泼她冷水。 阿霁瞪着眼睛道:「那我姑母还富有天下呢,比背景有什么意思?」 蜻蜻扯过锦衾给她盖上,摇头道:「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是天下大幸,别比来比去了。」 阿霁听到『夫妻一体』这四个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涌入了一些奇怪的画面,唿吸为之一紧,怕蜻蜻觉察到异样,忙蒙住脸道:「大道理真多,快去睡吧!」 成亲拜堂倒是无所谓,可是……洞房合欢还是免了吧,那情景她不敢想像。要让她和崔迟裸裎相对,还不如一头撞死。 作者有话说: 注释:1雌风:卑恶之风;指妇女温柔娇媚之态;犹雌威;指女子的英豪之气。 ———————— 今天还有一章,晚上九点前应该会更新,争取下章结婚。 g大赛—— 崔迟:让我做女人背后的男人?不如立刻死了。 阿霁:让我和崔迟睡觉?不如一头撞死。 作者:下章争取结婚~(其实心里没谱) 第四十章 凤始二十一年, 除夕,扬州使团入京。 因年终上计为头等要事,女皇要接见各州郡官员, 无暇脱身,遂命阿霁与大鸿胪1一同出郭相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3页 这十多年来, 北边和南边皆有战事,唯中原繁华富庶,太平安乐,因而吸引了不少外来客商。 朝廷趁机在其中安插耳目, 由这些人充当喉舌,去江淮一带宣扬京畿盛况和朝廷政令。 长此以往, 文人思归之心渐起, 此类诗赋逐日增多,更有甚者主动撰文向朝廷示好,想与洛阳文士结交。 女皇从秘书监、国子学等地精心挑选了一批才子, 以游歷之名暗中派往寿春,程云轩也在其列,不过他是自告奋勇。 从阊阖门到洛水浮桥, 一路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阿霁高踞于厌翟车上, 望着熟悉的铜驼大街,心中难掩激动。 她对于枯燥繁冗的奏本公文不太感兴趣, 却热衷于参加各种典礼盛会,享受万丈荣光。 女皇对此大为赞赏, 鼓励道:「你再多歷练歷练, 等成亲后或可学着主持大朝会。」 阿霁受宠若惊, 想到元日朝会那隆重肃穆的殿堂,不觉心嚮往之,却又有些不甘,撒娇道:「为何非要等成亲后?」 女皇缓缓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1」 阿霁如坠云雾,抱怨道:「姑母,您怎么也开始掉书袋?」 女皇敲了她一把,笑嗔道:「你呀,正经书看不进去,就爱看野史杂闻,现在好了,听几句《礼记》都头疼?」 阿霁愧悔地低下头,嘟哝道:「早年启蒙之时,小舅舅说那些典籍都是男人读的,怪没意思,女孩子该读些有趣的,将来不至于太古板。」 女皇嗤之以鼻,「我看他比谁都古板。」又补充道:「他老爹都比他通达。」 说着却又嘆了口气,遥望着南方,语带惆怅道:「可他的确是个好孩子……像他这样的背景和出身,哪怕资质平庸,几十年后也能熬成台省高官,何须抛家撇业以身犯险?这个书呆子,从未去过江南,甚至未出过京畿……」 其实阿霁并不意外,他曾无意间透露过自己的抱负——收復扬州,统一天下。 此次扬州遣使入朝,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功劳。 「公主,早知道这么热闹,应该把大寒也带上,让他见识见识洛阳的繁盛。」陪侍的蜻蜻兴高采烈道。 之前雍王夫妇入京为阿霁庆生,因知道女皇并无杀心,便将崔大寒也带了过来。 阿霁在女皇的默许下,将他暂时安置在永安宫,那处宫苑专为接待雍王一家,平时并无人居住。 蜻蜻很喜欢憨头憨脑的崔大寒,又怜他身世孤苦,常去探看。阿霁很少去,因她和崔迟订婚之故,见到崔大寒总觉得尴尬。 「以后有的是机会,」阿霁正想提议明日带他去春风里,可一想到崔迟也会去,忙打消了这个念头,「等上元节吧,咱们带他去看灯会。」 蜻蜻努了努嘴道:「那么重要的日子,崔郎肯定会相邀,哪里轮得到我们?」 「你怎么又提他?」阿霁不耐烦地转过头,看向了车前并辔而行的般般和罗罗。 出宣阳门后,浮桥两边的华表遥遥可望。 大鸿胪孟攸策马来到车旁,拱了拱手,喜滋滋道:「殿下,人已经到永桥那头了,队伍蜿蜒如长龙,少说也有数百人。您知道领头的是谁吗?」 阿霁茫然道:「谁啊?」总不会是程小舅舅吧? 「说起来,跟您还有几分渊源呢!」孟攸脸上带着神秘的笑。 「孟伯伯,不要打哑谜,快说说,究竟是谁?」阿霁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人叫王炯,是渤海郡主的幼弟,崔家安徐的亲舅父。」孟攸意味深长道。 阿霁神色一僵,心底警钟大作。 王嬍远嫁到庆阳崔氏后,便与母族再无瓜葛,和离后改适崔易,更是一度与王家为敌。当年她的叔伯父母、兄弟姊妹也未见有何动作,如今她已故去,幼弟跑来作甚? 孟攸看出了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道:「老臣心里有数,殿下放心。」 「道路畅通无阻,可你们怎么这么慢?」说曹操曹操到。 只听得一声轻笑,就见后边掠出一匹黑骏,马上坐着个锦帽貂裘、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是崔迟。 「你又不是鸿胪寺的,跑出来凑什么热闹?」阿霁横了他一眼。 崔迟勾起唇角,笑盈盈道:「认亲呀,听说带队的那人是我小舅舅。」 不知道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阿霁总觉得『小舅舅』那三个字有些阴阳怪气,配合他那表情,实在有些欠揍。 「你们大将军府消息这么灵通?」阿霁调侃道:「可别净顾着歪门邪道忘了主业。」 崔迟不置可否,转向孟攸拱手道:「孟伯伯,那我先行一步了,万一能借着这重身份说服王家归附朝廷,那可是大功一件,将来少不得要去鸿胪寺谋个差事,到时候还得仰仗孟伯伯多多照应。」 孟攸哭笑不得,「若是安徐肯来,老夫愿退位让贤。」 「孟伯伯客气了,那倒不必。」他又瞟了眼阿霁,意味深长道:「我有私心,若能藉机认个小舅舅也就知足了,省得有人天天在耳边叨叨,好像就她有。」 「崔迟,你脑壳坏掉了吧……」阿霁总算明白,他就是在没事找事,可还没等到她发作,他已沐浴着朝阳跑马而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4页 ** 有鸿胪寺官员典掌礼仪,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与王嬍颇为相似,王炯身上也透着一股文人特有的矜持和疏离,言谈之间不卑不亢,颇有见地。 此次他们除了朝贡,还专程为阿霁带了礼物,恭贺她开府之喜。 那是一座方丈巨镜3,两边铸铜为桂,金花银叶,枝蔓间镶珠嵌玉,流光溢彩。镜台底座錾着鸳鸯、鸿雁、仙鹤、鹦鹉等,又杂以合抱忍冬、重瓣莲花及各种吉祥纹样。 镜面澄澈如江心,映着殿外万丈斜阳。 阿霁周身笼罩在宝光中,锦袍煜煜,犹如涅槃的凤凰。 她出神地望着镜台两边錾刻的字: 霁色澄千里,潮声带两洲。4 张永激动地语无伦次,颤手指着道:「真是举世无双……世所罕见,这是给咱们公主的,瞧瞧,公主的芳名,这王家可真是有心。」 「去岁公主及笄时,扬州的贺礼就非同凡响,没想到这回更是大手笔。」郑女史兴致勃勃道:「扬州铜镜名闻天下,歷来为皇室贡品。但这面镜子技艺之复杂、做工之精细、用料之上乘,可谓空前绝后。近百年来扬州刺史府仅献过三回方丈镜。最早为开国之初,恭贺孝武皇后崔娘子华诞所铸。之后则是为文德皇后庆贺新婚而铸,她是王氏女,故而也算添妆。」 她望向阿霁道:「本朝几十位公主,殿下可是唯一获此殊荣之人。」 「就凭这个,将来咱们公主在史册中,也能和两位皇后齐名呢!」张永一脸谄媚地笑着。 「可我姑母没有。」阿霁喃喃道。 「陛下富有四海,志不在此。」张永道。 程女史却是若有所思,面上微微一凛。 ** 是夜,阿霁陪着女皇和谢珺守岁,说起日间之事,眉间不觉泛起隐忧,「小舅舅曾送过我一方歙砚,上面就刻着这两句词。你们说,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若是巧合,那你便无需担心。若不是巧合,那你更无须担心。」女皇伸了个懒腰,欠身而起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等你将这八个字琢磨透了,就不会再忧心如焚患得患失。三郎,你怎么一晚上不吭声?」 她见谢珺歪在那里沉默不语,便走过去推了他一把,「你的道理那么多,也跟阿霁讲讲……」 谢珺却似未闻,被她这么一推,竟无力地歪倒在榻上。 阿霁脸色煞白,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哆嗦着手去扶。 女皇也慌了神,强自镇定下来,朝阿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出声。 阿霁抬手紧紧捂住了嘴,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合力将他翻了个身,就见他眉头紧蹙,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像是陷入梦魇一般。 女皇深吸了口气,哑声道:「传程循和婴娘进宫。」 「宫门落钥了……」阿霁的眼泪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只恨自己为何没有学医。 女皇又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声音已经稳了几分,「别哭,别哭,你亲自去接,就说朕想请他们看烟花。」 阿霁正欲爬起身,她却又摆手道:「你不能去,你若去了,没事也有事了。让姮娘乘坐御辇,大张旗鼓地去接。」 「是……」阿霁手脚发软,几乎是跌下榻,踉跄着奔出去传话了。 女皇走过去关上了槅门,放下重重帐缦,这才迈着沉重迟缓地脚步走了回来。 她在榻沿落座,拨开他的衣领,轻轻抚弄着他的脖颈。 他年轻时患了癔症,从后经年成为痼疾,但这些年一直控制地不错。 可自打今年入冬却频频发作,安定王府那全副武装的盔甲其实是他为自己打造的囚笼,只有置身其中才会有安全感。 她俯身过去扳过他的脸,啄吻他紧绷的唇角,轻声道:「三郎,再坚持一下,等阿霁能独当一面了,我就能放下一切好好陪你。你都等了这么多年,可不能半途而废。」 周围一片死寂那,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唿吸。 时间过得很慢,一个时辰仿佛一辈子那么漫长,就在她以为要等到地老天荒时,程循夫妇终于赶到。 阿霁守在外间,与姮娘对坐到天亮,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待到曙光映入窗帷时,外边云板声起,姮娘清了清嗓子,默默道:「今日有大朝会。」 就在两人心急如焚,不知所措时,槅门大开,女皇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朝阿霁招了招手。 阿霁搓了搓僵硬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扶住了她的手,惊惶地朝里边张望。 「没什么大碍,」她安抚道:「不要担心。」 「姑母……」阿霁颤声道:「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女皇凝望着她,抚着她泪痕斑驳的脸颊,歉然道:「阿霁,对不起,你的婚事恐怕要提前了,今日已经是凤始二十二年,按照虚岁的话,你也算十七了。」 阿霁满脑子都是沖喜之类的词,一时心惊胆战,紧紧抱住她道:「姑母别说这样的话,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们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女皇回抱着她,嘆息道:「让你受委屈了。」 阿霁心头窒痛,不由得泪流满面。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姑母的怀抱中汲取到力量了,因为她身上此刻只有悲伤和脆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5页 「我错了,姑母,」她吞声忍泪,哽咽道:「我早就长大了,却一直不愿承认,不想面对,只一味躲在你和姑丈身后……我若是早点走出来,你们就不用这么累。」 「我们背负的是自己的人生,苦也好,甜也罢,与你何干?」女皇放开她道:「我得去沐浴更衣了,大朝会误不得,你先去陪着姑丈,程伯伯和程伯母得去大将军府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1古代官职位,九卿之一,掌诸侯及藩属国事务。 2出自《礼记·大学》。 3出自张鷟《朝野佥载》卷三。 4出自宋代·仲殊《南柯子(六和塔)》 金甃蟠龙尾,莲开舞凤头。凉生宫殿不因秋。门外莫寻尘世,捲地江流。 霁色澄千里,潮声带两洲。月华清泛浪花浮。今夜蓬莱归梦,十二琼楼。 第四十一章 (二合一) 元日朝会结束后, 女皇当众宣布,将于立夏之前为阿霁完婚。 朝臣大为不解,因其实在太过仓促。 女皇声气逐渐变得虚弱而疲惫, 透着浓浓的悲伤,「去岁以来, 太尉时常抱恙,诸卿当有所闻。」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隐约听到一阵阵抽气声。 女皇停顿了一下,眸光自冕旒后穿出, 徐徐扫视着众臣,继续道:「近日他病势愈沉, 又执意不肯用药, 也不愿看诊,照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或同情、或悲伤、或惋惜、或猜疑、或震惊、或冷漠、或窃喜…… 无论心中做何感想,质疑都是占了上风的。 「陛下,谢太尉虽久不问政事, 但他始终是凤始一朝最大的功臣,是吾等的表率,又是您的丈夫, 于国于家,都不该自暴自弃, 应当立刻振作……」宰相袁杲出列,义正词严道。 话还未说完, 女皇却不耐烦地嗤笑一声打断了他。 袁杲是这二十年来唯一的布衣宰相, 他是女皇亲手提拔的, 为官清廉,耿直忠正,就像高悬在政事堂的一面明镜,是女皇的左膀右臂。 女皇对他向来敬重有加,从未如此轻慢过,他不觉愣了一下。 「袁相公,」她略微抬高了音量,肃然道:「太尉最放不下的,便是他一手带大的公主,想亲眼看她出嫁。无论为人君,还是为人妻,朕都应当满足他这个愿望。」 武官阵营顿起骚动,上将军宋思益偏过头,见卫尉陆瑥正和虎贲中郎将冯覃窃窃私语,一边的羽林中郎将徐忠则神色焦灼地望向了光禄勛谢青阳。 他是谢珺的侄子,其父当年因拥护逆王被判流放,他们兄弟姊妹和姑母一起投靠了叔父和婶母,这些年来一直受到女皇荫庇,在世人眼中,相当于外戚。所以今日之事,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文官那边紧跟着也沸腾了,皇家嫁女,就算再怎么从简,也不可能像民间那样随便。 大婚之事并不在上半年的议题中,如今突然插进来,会将所有计划都打乱,因此太常、宗正、少府等属官皆炸开了锅。 地方来朝的官员皆在外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谁也不敢说话,只引颈观望。 ** 温德殿中一派清冷,浑然不见半分年节特有的喜气。 殿中值守的宫人个个神情冷肃,就连向来温和可亲的姮娘也变得庄重肃穆。 崔迟不由紧张起来,难道他被哪个狗崽子出卖了? 阿霁开府后,女皇为了安抚李匡翼,还是将洛阳令给了他,总算让保王党消停了一阵。 可昨日女皇派阿霁去迎接扬州使臣,那些老傢伙便又坐不住了,连夜派人去找他。 不仅文臣要年终考绩,武官也不例外。 所以崔易每年除夕都会回京上报军务,然后爷俩在王嬍的灵位前大眼瞪小眼得守一宿,除非天塌下来,否则这规矩绝不能变。 别说是保王党有危机感了,就算李匡翼暴毙了,也别想动摇他守岁的决心,因此想也不想就让心腹挡了回去。 然后就出事了,回笼觉睡到一半他被人拍醒了,抬头一看竟是程循夫妇。 他以为是做梦,揉揉眼睛准备再睡,反正和崔家有交情的大都是重臣勛贵,这个时辰还在宫里参加大朝会,用不着早起拜年。 「安徐,快起来收拾,立刻进宫。」程循语气凝重道。 这老头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会儿却…… 崔迟一个激灵醒过来,爬起身追问时,他们却三缄其口,只让他快些盥洗更衣。 宫车接送,缇骑开道,比他平日骑马还要快。 起先只是猜测,等到了温德殿时,才发现问题好像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 姮娘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将他送到惠风阁外便止步,「崔郎且自去吧!」 两边宫婢开了槅门,他刚迈进去,身后便传来关门声。 这里是女皇寝阁,他幼年时跟随母亲来过,记忆中的惠风阁宽敞明亮、辉煌富丽,可眼前纱幔低垂,重门紧闭,只有尽头透出几缕幽光,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两边巨大的青铜枝灯皆已熄灭,但隐约还能嗅到烟火气,想来一早还没来记得及通风? 穿过一道道浅金凤纹鲛绡纱,面前出现了一座高阔的雀羽彩屏,他连忙驻足,肃立于原地,朗声道:「臣崔迟奉命见驾!」 刚路过朱雀门时便听到了洪亮的钟声,说明大朝会已经开始了,女皇不可能还在赖床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6页 里间响起衣裙曳地之声,崔迟忙举手加额,低下头去。 那人转了出来,轻轻牵起他的袖子拽了拽。 崔迟放下胳膊,透过稀薄的天光,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愕然道:「公主?」 阿霁泫然欲泣,深吸了口气,引他走了进去。 里面铺着厚厚的绣毯,踩上去如在云端。 九华帐前日影昏昏,并不见宫娥女官侍候。 待走得近了,崔迟才看清躺在那里的人是谢珺。 阿霁拉着他在榻前跪下,泥雕木偶般一言不发。 「谢伯伯……怎么了?」崔迟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无形的恐惧攫住了他的灵魂,让他瞬间如坠深渊。 「他睡着了,」她压抑着哭腔,颤声道:「他只是睡着了。」 天越来越亮,崔迟看到谢珺脸色灰败,毫无生气,不觉悲痛万分,失声道:「前几日不是好好的吗?」 「要不……咱们偷偷传御医吧?」他转向阿霁,用乞求的语气道。 阿霁神色颓丧,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姑母说他害得是心病,药石罔效。」 崔迟怒急,愤然道:「我从未听过心病能死人,你们为何要放弃他?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勐地想起,最初的保王党便是打着替皇夫鸣不平的旗号招揽拥趸。 他们无法容忍德高望重功勋卓着的谢珺卸甲致仕,屈居女皇治下,他们要的是双圣共治,而非女皇一人独大。 听说他们原本想说服谢珺加入,一起反对□□专断的女皇,却遭到严词拒绝,因此对他失望透顶,一致认为他是男人中的败类,从此便很少提到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雍王。 可雍王是个和稀泥的老手,揣着明白装煳涂,连着好几年将他们当猴耍,却始终不给准信,就在大家快要绝望时,世子李匡翼冒出了头…… 「将来你也会这样对我吧?」阿霁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却苦笑一声,黯然道。 「别胡搅蛮缠了,」阿霁烦不胜烦,却不忍心姑母蒙受不白之冤,耐下性子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姑丈承受着什么,你这种粗枝大叶的人也永远不会害心病。我姑母是这个世上最在乎也最爱我姑丈的人,你若怀疑她的用心,便不配为人,更不配做她的臣民。」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搭在榻沿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嘘!」阿霁立刻偃旗息鼓,示意崔迟噤声。 谢珺缓缓睁开了眼,有些失神地望着帐顶,然后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自言自语道:「还在呀……」 阿霁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崔迟也激喜交加,连声唤道:「谢伯伯、谢伯伯,您好点了吗?」 小的时候,女孩子们都爱聚在女皇身边,在她们眼中,女皇是天字第一号大人物,而且还是她们的同类,这让她们无比敬仰,又无比自豪。 而男孩子们则喜欢跟着谢珺,听他讲行军打仗的事,或者一起玩排兵布阵的游戏,运气好的话,还能去参观武库,或者到御马厩驯马。 别的孩子都只是玩玩,只有崔迟是认真的,谢珺待他便也最为亲厚。 独自留京的那些年,谢珺更是对他照顾有加。若不是他身边常年有个小跟屁虫,崔迟还真想进宫去住。 他对谢珺的孺慕之情,与崔易不相上下,所以很多时候他内心也颇为煎熬,一方面认同保王党的宗旨,一方面又支持女皇的统治。 谢珺总算缓过神来,先慈爱地摸了摸阿霁的头,对她微微一笑,又望了眼崔迟。 阿霁明白过来,恋恋不捨地起身道:「我去拿些吃的。」 崔迟见状大喜过望,等她出去了,忙跪直了身子,握住谢珺的手道:「谢伯伯,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谢珺强行打叠起精神,努力偏过头望着他,断断续续道:「安徐,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儿子……对你寄望很高……」 崔迟听到这话,眼底不由得翻起热泪,吸了吸鼻子道:「谢伯伯,我以后定会有大作为,绝不令您失望。」 谢珺的脸上泛起一抹无奈的笑,缓缓摇头道:「千秋功业,皆如过眼云烟,我看重的不是这个,而且我知道,你有雄心壮志,又有胆魄能力,假以时日,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崔迟见他说起话来很是艰难,心下犹如刀割,抬起袖子抹了把眼角,恳求道:「谢伯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阿霁……阿霁……今日之处境太艰难,我和陛下失算了……」他面上满是愧悔与挣扎,吃力地唿吸着,「我们都以为有的是时间,便从未主动干涉过她的成长,想让她随心所欲地长大,去享受我们少年时未曾有过的自在和快乐……就算她不慎走错路,我们也有自信能带她回到正途……可她却从未让我们费过心……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得而知,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要失去她了,你现在还不懂,等你以后做了父母就明白了,这世上最难的就是为人父母……」 崔迟一头雾水,只觉得莫名其妙。 做父母有什么难的?只管生下孩子就行了,反正小时候有乳母餵养、婢媪照顾,长大了有西席授学、朋友陪伴。 做儿女才是最难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只要沾上这辈子就别想出头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7页 他对父亲也就那样,但对母亲观感极为复杂,算是怨多于爱,因她实在不算是个合格的母亲。 本以为她心性如此,更看重名利而非家庭,可又听人说堂兄贞吉幼年时养在她膝下,她比贞吉的生母还要温柔细心,以至于贞吉对她的依恋远胜他人,哪怕后来随母去了庆阳,每逢年节也不忘致信问候送礼请安。 后来他总算明白了,他原本也有个好母亲,但世道夺走了她。女人本该安于家室,相夫教子,而非抛头露面,一心扑在公务上。 就因为女人做了皇帝,这才助长了女子为官从军的歪风,但凡有识之士,就该拨乱反正,还后世清平。 「阿霁的路还很长……我把她託付给你……安徐,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以后要互相扶持,互相照应。」谢珺的声气越来越微弱,崔迟心下哀恸,紧紧握着他的手含泪点头。 ** 这一年的元日家宴临时取消,京中忽然人心惶惶。 大将军府外车水马龙,文官武将皆光明正大地往来于此,有的想探听消息,有的想藉机攀附,更多的人只是跟风。 而通义坊的谢家老宅则门庭冷落,谢青阳刚一回府便命人谢客,连朝服都不及换下,便匆匆去往后堂面见姑母谢梅英。 「叔父军旅出身,又常年锻鍊,身板向来硬朗,去岁离京时还神采飞扬,怎么突然就病入膏肓了?」 「你是怎么想的?」谢梅英问。 「听说令仪公主开府后,郡王那边的臣属多有怨言,侄儿推测,会不会陛下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使计,想逼出那帮跳樑小丑,好一网打尽。」谢庆阳道。 「天心难测,也不无此种可能。」谢梅英沉吟道:「青阳,你当明白,咱们今日之荣辱,皆繫于陛下一念之间。她推恩于谢家,并非我们对朝廷有何功绩,而是想扶植我们,让你三叔不至于显得孤立无援。若他真有不测,那我们在洛阳的好日子也……」 「姑母,情势不至于如此恶劣吧?」谢青阳忍不住叫道。 他如今位列九卿,统率虎贲、羽林二营,皇帝在宫则镇守京师,皇帝外出则充当禁卫,身份举足轻重,哪可能完全是仰仗叔父得来的?这让他觉得既屈辱又愤恨。 「做最坏的打算总没有错,趁着你还大权在握,快设法把槐序和素商两家送出京,让他们连夜回任地,一刻也不要耽搁。至于几个姊妹,她们虽姓谢,可都已出嫁,按照本朝律例,当不会受到牵连。」谢梅英有条不紊地盘算着,「等做完这些你就进宫求陛下,无论如何要面见叔父,你们是亲叔侄,陛下没有理由阻止,除非另有隐情。」 谢青阳虽已近不惑之年,但对姑母仍敬重有加,一如幼时,心头虽有异议,却还是一一照做了。 ** 阿霁坐在午后斜阳里,手中捧着卷昏黄的画轴,浅金色的光芒在陈旧的绢面跳动,晃得她有些眼花。 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她正乘肩舆往朱雀坊去,天气也是这般晴好…… 窗外燕语呢喃,惊破了回忆。 她醒过神来,抬眼看向对面。 谢珺倚在隐囊上,以手支额,神思恹恹,时不时抬起眼角,朝窗外瞟去。 阿霁努力藏起心底的惴惴,掀唇一笑,念着扉页上的题字:「泱泱语:三郎,此吾闲时所绘,别后若念吾,即看。」 谢珺微微一震,总算有了几分精神,微微偏过头,做侧耳倾听状。 阿霁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我居然念了姑母的名讳?」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几分,画面上现出一副墨线勾勒的人物画,是姑母擅长的写意风格。 背景是鳞次栉比的屋宇,中间高嵴上站着一个武官打扮的少年,正紧张地去扶旁边的少女。 「承安二十一年仲夏,记于崔园行馆别院。」她喃喃念着画上的题字,默默算了一下,惊讶道:「这都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 谢珺不出声地笑了笑,憔悴的面上满是款款深情。 再往下翻,是校场学艺图。 少女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对面少年举着箭靶,旁边围着三个看热闹的。稍远些那个双手抱臂,身形有些陌生,近处这俩勾肩搭背的颇有些熟稔。 「这是萧伯伯,」阿霁兴奋地指着那个神色轻佻的武官,又指着旁边较沉稳的那个道:「这是陆伯伯吧?」 谢珺微微点头,半日来第一次开口,语气有些哀伤,又有些惋惜,「还有一个叫符愿,当年我们四人在卫尉属下任职,如今这世上就剩我一个了。」 阿霁想到萧祁,心底酸楚顿生,又想到了贞吉母子,眼泪差点掉下来,抽了抽鼻子道:「那个魏简真是可恶,阿姨都这么可怜了,却还不放她回来。」 谢珺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嘆道:「你怎么知道董太妃就想回来?男女之间的事,你如今还不懂。」 「快了快了,」阿霁敷衍道:「等我成亲后就懂了。」 谢珺无言以对,苦笑道:「那不一样的。」 天吶,这孩子到底跟了谁? 一个女儿家,怎能不解风情到这种地步?偏生那崔迟又是棵千年铁树,以后俩人怎么相处呀?这个问题光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能折几天寿。 「我这不就在学习吗?」阿霁晃了晃手中画卷,感嘆道:「姑母那时候可真悠闲,竟能创造出如此巨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8页 她算是揣摩清楚状况了,对他而言,姑母和往事是续命良药,只要提到一点,他就能精神焕发。 「半途而废了,」他忍不住抱怨,「说好的要把我们经歷的所有事都画出来,可自从回京摄政后,就再也分不出半点心思,我还不能提,只要一提她就歪理一大堆,说我迂腐古板,只想把她当金丝雀圈在笼中。苍天在上,冤枉死了,我但凡有过这种卑鄙念头,早就该天打雷噼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欠了欠身警觉道:「你看到哪里了?」 「蔷薇日影。」阿霁笑嘻嘻道,画中两人正依偎在蔷薇花架前交颈缠绵,少女脚边的草地上卧着一只小鹿。 画卷至此换成了亮丽的写意着色,温柔缱绻之意几乎要流淌出来。 「再看两个就够了。」谢珺连忙道。 阿霁狐疑道:「为什么?」 她不信邪,待看过『清池掠影』和『书楼夕照』后,趁他不备,偷偷又展开来几分,却见画上蒙了层宣纸。 待要揭开时,谢珺却眼疾手快,一把夺了回去,面带愠怒道:「说了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可我还没学会呢,」阿霁理直气壮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就教这一半算什么道理?」 「一半?」谢珺瞪着眼睛,嗤笑一声道:「你要能学会这一半,也足够让那小子俯首帖耳了。」 阿霁喉头一窒,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道:「我……我……那是他的本分,身为本朝驸马,可、可不就该对公主俯首帖耳?」 谢珺嗤之以鼻,「你想得美,凡夫俗子或许会如此,崔迟可不一样。他若是那等鼠辈,我还瞧不上呢!」 阿霁蹙眉,颓然道:「纵我有心,可他无意,那也是白搭。他想要的妻子,是小姨姨那样的温婉端庄才思敏捷的淑女……」 谢珺缓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他才十七岁,脑子又缺根筋,懂得未必比你多。以我观察,他对月娘的感情,更像是对长姐或母亲的依赖,绝非男女之爱。否则,我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这孩子是块璞玉,你得知道如何雕琢。」 阿霁苦着脸道:「不是政治联姻吗?我们犯得着这么较真?」 谢珺心头一梗,偏过头闭目养神,再不肯理她了。 外边传来脚步声,侍从隔帘禀报:「千岁、殿下,谢家大郎求见。」 「哎,大阿兄来了。」阿霁戳了戳他的臂膀道。 「你去见他,就说我不行了,也就这几天了,他若真有孝心,就为大婚出把力。」谢珺头也不抬,嘱咐道:「要哭着说啊!」 在各方齐心协力之下,凤始二十二年四月初,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如期举行。 此前,坊间有传言,说咸宁郡王与妹妹生了嫌隙,如今他又是洛阳令,于是很多人猜测他肯定会从中作梗。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匡翼全程都特别配合。 大婚当日,他与阔别数年的长姐并辔行在送嫁队前列,笑得心无芥蒂,谣言不攻而破,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说: 凌晨上夹子,明天大概会晚点更,十一点前后吧! 第四十二章 礼成之后, 婚车出阊阖门,沿着铜驼大街,一路往宣阳门而去。 以往公主出行, 清道开路的都是缇骑和羽林郎,今日却换成了一水儿的翠羽营官兵。 无论前边导引的骑士还是后边随行的执戟武士, 皆是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娘,各个身着绣袍,鬓插翠羽,好不威风! 阿霁也不落俗套, 并未心急火燎得赶制嫁衣,而是穿着去岁生辰时女皇所赐礼服, 凤冠上的羽饰与送嫁官兵的标志相得益彰, 让人不禁心生遐想—— 翠羽营创立多年,但一直独立于五军之外。 除崔易外,无人知其实力。如今兵符一半在公主手里, 一半在女皇手里,难道从一开始,它就是女皇要送给公主的礼物? 就连女皇昔日为公主时, 也不曾有私军,这用心是否太明显了? 因着这一层,他们再看朱轮华毂高厢车上的公主时, 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敬畏。 阿霁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面带微笑,尽量保持着端庄淑雅, 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时而瞅瞅身畔的崔迟, 时而瞟瞟两旁随行的蜻蜻和蛮蛮。 她二人各带一队彩衣宫娥,提篮向两边观礼的百姓和孩童们分发喜钱喜糖和喜果。 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还有孩童情悦的欢笑声,让她也跟着心情大好。 女宾们紧随其后,每车两人。 阿霁出于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心思,特意安排薛妍和南越王女赵鸣珂同车。 她原本有两个伴读,其中一个出阁后便剩薛妍,正好及笄前那离奇的残碑出现,她被迫中断学业,跟着女皇去理政,伴读形同虚设,便也没再补缺。 薛妍是她和京中贵女之间的枢纽,又是多年老友,故而从未起疑。可她竟与李匡翼暗中勾缠,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薛父木讷寡言,不善钻营,原是尚书令史1,与尚书郎共同主管文书,正常情况下,若尚书郎出缺,则以令史任久者递补之。 尚书令史共有十八人人,薛父在任上多年,每次递补都轮不上,直到去年暮春才终得高升,算算日子,正是阿霁回到长安之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69页 她去尚书台暗中调过卷宗,一切流程都合情合理合法,毫无破绽可言。 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是可疑。 这事她不敢和父母商量,一来是不想他们为难,二来是她并不觉得父母会站在她这边。 好在还有姑丈,是她永远的智囊。 姑丈建议她按兵不动,千万别打草惊蛇,否则谁知道下一个被买通的会是谁。 做戏这种事,她自小就擅长,而薛妍比她更甚。 当她故意和她谈起李匡翼和周家女的婚事时,她竟丝毫没看到预想中的委屈、怨恨、失落、伤怀等。 到底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阿霁还是不忍薛妍一条道走到黑。 将来她若和李匡翼撕破脸,无论谁输谁赢,他俩大抵是不会丢掉性命的,但各自的部属一定会遭清洗。 赵鸣珂是李匡翼前妻,阿霁特意叮嘱薛妍代为照应,希望她看到赵鸣珂时能有所感悟,尽早回头,别误了终身。 崔迟轻咳了一声,阿霁回过神,面露不解。 「别愁眉苦脸的,」他压着嗓子,瓮声瓮气道:「不知情者,还以为我强娶公主。」 阿霁舒展眉头,含笑望着越来越近的宣阳门,小心翼翼地动着口唇,「一会儿要换乘大象,你怕不怕?」 崔迟露出不屑地神情,哼道:「我怕个鬼呀!」 阿霁拿起膝上的却扇,稍微遮了半边脸,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我怕,那么高的,要是摔下来腿都折了。」 崔迟很是得意,挑眉道:「那我就有热闹看了。」 阿霁甚是无语,贝齿轻咬,冷笑道:「你以为你看我的热闹?是别人看你的热闹,因为你要娶个断腿夫人……」 「短吗?」他垂下眸子,扫了眼她的裙裾,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也不短呀!」 天渐渐热了,穿着层层叠叠的礼服游街的确有些受罪,途中又不能喝水,所以阿霁口干舌燥,说话有点不利索,『断腿』没咬准音,愣是被他听成了『短腿』,顿时气急败坏,伸手过去在他腿上用力掐了一把,笑盈盈道:「你很长咯?」 崔迟倒吸了口冷气,咬牙忍住了没有出声,待要回怼,却欲言又止。 阿霁心下纳闷,暗想着她方才用了七成力,怎么着也得落下片淤青吧?他竟忍得住? 待悄悄转过头看时,才发现他双颊绯红,神色很不自然,竟像是有些理亏。 阿霁百思不得其解,他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 崔迟也意识到了她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大人不记小人过。」 可她还不肯收回眼神,直勾勾看得他心乱如麻,无奈之下,只得从袖中悄悄探出手掌,用力一握,咯嘣咯嘣的声音听得阿霁头皮发麻。 「你再不坐好,我可要报仇了,我这一把下去,骨头都得捏碎。」他面露威胁道。 阿霁一下子就老实了,转过去乖乖坐好,再不敢乱瞄。 崔迟悄悄吐了口气,庆幸方才没有吵下去,不然显得好猥琐。 他懊恼地锤了把膝盖,都怪那帮混蛋,前两夜非押着他去看书赏画,说那是新郎必须掌握的要领。 全是些污糟玩意呀,看得人想洗眼睛。最要命的是,那些东西一旦进入脑子就很难驱除,刚才好好说着话,突然就想了起来,然后再也没法正正经经地讨论长短了。 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还好只是走个形式,不用来真的,他暗自庆幸。 正神游八方时,婚车缓缓停了下来,原来是宣阳门到了。 这边人头攒动,欢声震天,远比城里还要热闹。 新人下车休整,接受百姓们的恭贺,随后换乘白象,绕灵台一周。 执金吾亲率员吏驻扎在宣阳门外,出动缇骑一百人,持戟部队两百人,专门负责维持秩序,以免造成踩踏或冲撞。 新人换下了繁复华丽的礼服,一齐登上了象背的宝座。 阿霁一上去便不由分说抓住了崔迟的手,任他怎么挣都挣不脱。 「阿霁,不要怕。」一个略带点异域口音的女声响起。 赵鸣珂骑在那头较小的白象背上,扬声道:「别看它体型大,但脾气可好了,比黄牛还温顺。」 她是南越国使者,这次观礼顺便献上了一对暹罗国宝。 百姓倒是欢唿雀跃,因为洛阳本就有白象坊,很多年前也供奉过别国进献的神象,可女皇却直皱眉头,说饲养大象花费巨大,得不偿失。 但百姓既然乐意,那就重修白象坊,置官吏专司豢养看守,想要进坊观赏得收钱,所得资财皆用于象。 阿霁颤颤巍巍地回过头,透过镂空彩屏和赵鸣珂打招唿,崔迟想趁机抽出手,却被她一把抱住了胳膊。 因怕惊到象,所以围观白象皆站得远,在大家眼里:新人美如玉,其情比金坚,王朝的未来一片光明。 ** 按照习俗,公主婚后是住在自己府上的,驸马可以前去同住,也可以留在本家,随时接受传召。 可女皇对阿霁说,崔迟性本桀骜,心气又高,而且崔家父母与她是至交,传统习俗虽合理但不合情,那样显得崔家独子像入赘。 阿霁明白她的意思,百年前到底同出一脉,姑母看到崔氏一族凋零至此,难免物伤其类,何况她本就不是跋扈之人,也愿意迁就,于是决定婚后住在夫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0页 不过一个简单的决定,却让她在朝野和民间博得贤名无数,也让崔易深感皇恩浩荡。 这样一来,洞房自然也就设在大将军府的正屋,可巧的是,那个院子便是当年姑丈和姑母住过的。 暮色升起来后,内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阿霁另换了套蹙金银线绣鸳鸯的交领襦裙,繫着八幅彩绘蝶鸟纹罗裙,梳了三鬟望仙髻,打扮得珠光宝气富贵逼人,被一众女宾围着『传经布道』。 其中最激动的不是已婚的前大嫂赵鸣珂,也不是从边关回来的长姐李霈,而是那个山中高士般莹洁的二姐李霖,还有向来端庄娴雅温婉含蓄的程月羽。 「安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子虽别扭,但心地不坏。还好阿霁通情达理,性子也绵软,治他最容易了,只需以柔克刚。」程月羽用过来人的语气道。 「若实在克不住,也无需勉强,咱们家人多势众,你只要说句话,有的是人帮你出头。」李霖道。 李霈忍俊不禁,笑道:「阿霖天天与学子们相处,怎么文气渐消,匪气渐涨?」 李霖不好意思道:「大姐,你莫要笑我,我不过是一时情急,担心小妹受人欺负。」 「小妹都出阁了,你何时有音讯?」李霈抱臂笑睨着她。 李霖捕捉痕迹地望了眼程月羽,笑着打了个哈哈。 阿霁突然出声,一脸天真道:「若是崔迟欺负我,阿兄会不会替我出头呢?」 李家两姐妹对望一眼,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尴尬。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可她们都知道风暴已经在酝酿。 李匡翼和阿霁这对皇家兄妹,能否像父亲与姑母那般成为佳话,实在是不可知。 「那就要问周娘子了。」女伴笑着推出周小娘子,笑嘻嘻道:「公主快提前笼络好新嫂子,将来有她吹枕头风,何愁郡王不站在您这边?」 周小娘子羞得满面通红,用团扇挡住脸嗔道:「少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众女正自起闹时,阿霁却翩然起身,盈盈拜了一下,甜甜道:「以后还要仰赖周家姊姊照应。」 众人齐声闹笑,周小娘子撒着娇追赶闹她的姐妹,阿霁偷眼撇去,见薛妍呆立一旁,眸底闪过一丝黯然。 赵鸣珂却很坦荡,依旧没事人似的吃着喝着说着,见阿霁望向了她,忙朝她招手,「阿霁,待会儿合卺酒可一定要喝完,那是我千里迢迢从国中带来的,找了不少法师祝祷,寻常人这辈子想尝一滴都难。」 「这有什么讲究,能避邪祛灾?」阿霁问道。 「能百年好合,两心如一。」赵鸣珂激动道。 李霈俯在她肩上,打趣道:「你和我阿弟成婚时,没有喝这神酒吧?」 赵鸣珂气得反手拧她耳朵,两人笑着闹作一团。 不一时,云板声响,不等喜娘们进来,女伴便都一闹而散。 冗长无趣的撒帐礼总算结束,到了合卺礼时,阿霁便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赵鸣珂口中的神酒。 百年好合也就罢了,两心如一很重要,她必须得让崔迟和她一条心,不然这桩婚姻意义何在? 可是当酒器凑到唇边时,她忽然暗叫不好,这酒喝下去后谁就谁还不知道,可她想到的太晚了,对面崔迟已经一口干了,豪迈地亮出酒器,挑衅道:「你是不是不乐意?」 满屋子的人齐刷刷望向了阿霁,像是撞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阿霁窘地快要喘不上气,忙一仰脖子,还没尝到味就全灌了下去。 导引女官立刻喜上眉梢,领着众人上前说吉利话。 阿霁砸吧着嘴,口中略有些回甘,温醇浓郁的香气在齿颊萦绕,渐渐感到骨酥神迷。 她有些晕乎乎的,正欲问崔迟的感受时,却发现室内为之一空。 烛光葳蕤,灿若云锦,映地满屋金鼎玉器银屏珠箔腾起华彩,那些光晕流转着,在她眼前萦绕。 她本能地伸手去够,穿过云彩触到了一只手。 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探究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让她无从拒绝,也不愿拒绝。 于是她紧紧握住了那只手,也被那只手握住,以同样的热情和激动回应着。 作者有话说: 1参考自中国官制。 第四十三章 俗话说人有三急, 阿霁就是被憋醒的。 初时她既懊恼又烦躁,因她还不想离开那迷乱诱人的梦境。 可一旦醒来,好梦难续。 她打了个呵欠, 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第二个呵欠打到一半时, 嘴巴却无法合拢了。 因她竟趴在一个熟睡的少女身上,而那少女乌髮逶迤,肤光如雪,粉唇肿胀如雨后的蔷薇, 玉颈和香肩更是遍布淤痕。 比起这张熟悉到彷如镜像的脸,最可怕的是她的手掌竟握着人家的…… 她尖叫了一声缩回了手, 可是耳畔迴响的却是崔迟的声音。 就在她着急忙慌想爬起身探个究竟时, 面前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齐齐惊叫,其声几乎掀翻屋顶。 蜻蜻正好带人过来, 见状连忙拍门,惊问道:「公主,怎么了?可要奴婢进去侍候?」 「别进来, 不要进来——」 蜻蜻和众婢面面相觑,嘀咕道:「这好像是驸马的声音。」 她以为阿霁没听到,忙抬高了声量道:「公主, 您快说句话,再不出声奴婢可就要撞门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1页 「都退下!」 终于听到了阿霁的声音, 但凶神恶煞的,不似平日那般温柔和气。 蜻蜻朝值夜的婢女招了招手, 指了指菱花门内, 压低声音道:「昨晚……动静如何?」 二婢掩口轻笑, 娇羞默默地低下了头。 「问你们话呢,哑巴了?」蜻蜻面有愠色。 其中一个忙抬起眸子,羞答答道:「相……相当激烈,动静大到隔了两重门都……都相当清晰,恐怕今日有得收拾了。」 另一个补充道:「而且驸马竟然也没叫水,浴房那边的姐妹一整宿都没敢合眼。」 蜻蜻瞠目结舌,怒道:「怎么不去禀报?咱们公主那般娇弱,哪受得了?这会儿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了……」说着便要硬闯进去护主。 二婢连忙将她抱住,其他人见状也一起上前按住了蜻蜻,将她拽到了拐角处,七嘴八舌地劝着。 「咱们是公主的人,公主受委屈了,你们不敢吭声,还拉着我一起做缩头乌龟?」蜻蜻气不打一处来,转头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恨声道:「就这还有至尊撑腰呢,若没了他们,你们这些软骨头是不是得齐齐改换门庭?」 「蜻蜻姐,你先别生气,先听她俩把话说完。」稍微年长些的婢女道:「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哪可能不知道这些?」 两人总算得以开口,忙将昨夜情景如实道出。 「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他们俩人可好了,驸马给公主卸妆,公主帮驸马宽衣,前面一个时辰可安静了,到了后来才慢慢激烈起来。」 「但咱们公主也很受用,而且……」 两人对视了一眼,扭捏着齐声道:「可主动了。」 蜻蜻想到去年陪阿霁钻研房事的情景,就她那躲在被窝都能脸红性子,真上了阵竟然还能主动? 见她满面狐疑,值夜婢女忙道:「大家跟着公主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她的性子?那样娇气的小人儿,花刺扎一下都能哭红眼睛,真要是受了欺负,怎么可能一晚上都不吭声?」 「那……现在怎么办?」旁边捧着洗漱用品的婢女们请示般望向蜻蜻。 蜻蜻抱臂沉思道:「公主刚才气唿唿地让咱们退下,想必是不好意思了吧?」她噗嗤一笑,摆手道:「都回房吧,让驸马先哄一会儿,留两个人候着。」 ** 此刻房中真正的情景,却不是外人能想像得出的。 就连阿霁和崔迟穷尽毕生的想像力,也想像不出来世间会有如此离弃诡异的事。 昨晚上发生了什么,虽然脑中混沌记忆模煳,但从满室狼藉和凌乱的床榻以及身上的痕迹也不难猜测。 可他们都无暇顾及莫名其妙失身的事,毕竟和换身比起来,那根本不值一提。 崔迟正满室暴走时,听到屋角屏风后传来抽噎声,他愈发焦躁,转头嚷道:「你到底怎么……」 明明怒火冲天,可声音却带着软绵绵的撒娇意味,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踢飞了一只绣着凤尾花的丝履。 「我……我……」她又哭了,这声音简直比钢锥刺入耳膜还难受。 他宁可昨晚暴卒,也不想一觉醒来变成了别人,浑身还像被碾过一样,满是酸痛和疲惫,平常操练都没这么累过。 正暗生闷气时,看到阿霁,不对,应该是顶着自己身体的阿霁攥着袍摆,正以龟速往外挪。 「我、我真的……」她满头大汗,脸涨成了猪肝色,哆嗦着道:「真的……出不来。」 崔迟顿时暴跳如雷,「快想办法呀,别把我身体憋坏了。」 阿霁忍得龇牙咧嘴,百忙中不忘提醒:「注意点形象。」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崔迟将她推搡了进去,「你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 正待转出去,却被阿霁扯住了袖子,指了指马桶,眼巴巴道:「我能不能坐着?站着真的不行。」 崔迟气急败坏道:「我是个男人,又不是阉人……算了,算了,你哪怕躺着都行。」 这世界真是乱套了,还管什么男人的尊严啊,他转身出了寝阁,用力拉开一道道门,带着泼天怨气沖了出去。 随着门扇相撞发出的『哐当』声,拐角处的廊檐下奔出来两个婢女,齐齐围上来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忙着整衣理裙。 天刚刚亮,晨光将阶下花木照得晴翠可人,隔着一道花墙,隐约能看到不远处洒扫庭除的下人。 轻风过处,头顶宫灯垂落的流苏簌簌作响,栏杆上的彩绸微微拂动。 什么都没有变,这里就是他的家,和昨天清晨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是他换了具身体。 就在他准备走下台矶时,这俩婢女却横过来挡住了她。 「让开,谁敢拦我?」他横了眼二人,沉声道。 「公主,」蜻蜻领着人从隔壁厢房出来了,喜道:「您总算出来了。」 「蜻蜻姐,公主要出来。」二婢委屈巴巴道:「我们不敢拦。」 「公主,您忘了吗?新婚前三日,新人是不能出洞房的,这样不吉利。」蜻蜻趋步上前,福了福身道。 有这个讲究吗?崔迟一脸茫然。 「宫里的教养嬷嬷都这么说,」旁边的婢女帮腔:「如果前三天出门,那以后就会常出远门,不吉利。」 蜻蜻见她仍一头雾水,忍不住提点道:「您还去问过陛下呢,陛下说她当年成婚时,也是三天未出新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2页 「是呀,奴婢也在场,公主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奴婢也听到了……」 「什么破规矩呀,」崔迟被吵得不耐烦,拨开面前的蜻蜻便要闯出去,「我才不信呢!」 「哎,快过来拦着,公主这副样子怎么能出院子?」蜻蜻慌忙招唿,她跟随阿霁多年,第一回 见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就跑出卧房,这太不正常了。 众婢齐齐奔过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说什么也不肯放行。 崔迟心头火起,振臂一挥,大喝道:「谁敢拦我?」 只听得『哎呦』之声不绝于耳,方才抱住他手臂的几名婢女都被甩了出去。 蜻蜻有些傻眼,望着自家公主眼中闪过的陌生戾气,结结巴巴道:「公主……您何时背着我们去学武了?」 崔迟冷哼了一声,待要迈下台阶时,身后传来声中气十足的厉斥:「站住!」 蜻蜻抬起头,就见崔迟步履匆忙地追了过来,也是衣衫不整,就差袒胸露乳了,她不便多看,只得转过头去。 其他婢女也纷纷红着脸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一大早的发什么癫?快进来。」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来,不由分说抓起闹腾的公主,将她拖了回去。 蜻蜻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自家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公主,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屈服了?这是见鬼了吧? 「驸马他怎么这样?」有人小声抱怨。 「太蹬鼻子上脸了,竟然说我们公主发癫?」旁边的人忿忿道。 「你们难道不觉得今日的公主有些奇怪?」蜻蜻皱眉寻思道:「她从来不会这样粗暴无礼。而且,受累了一夜,劲头居然还那么大?」 里间传来争吵声,鑑于今日公主脾气有些差,大家不敢多停留,贴心地带上门后悄悄熘了。 「你这幅样子出门,是想败坏我的名声吗?」阿霁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 对着自己这副小身板,再怎么生气也下不了手。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崔迟仰起头,吃力地想与她平视,「这是不是你的阴谋?」 「我……」阿霁哑口无言,噎了一下道:「我要有这本事还做什么公主?我去做神仙不好吗?」 崔迟竖起三根手指,瞪着眼睛道:「三天不能出门,整整三天都不能出门,我们得一直呆在一个屋子……」 阿霁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道:「我不是白痴,我识数,别比划了。」 崔迟犹如困兽,抱着头踱了两圈,忽然往板壁上『咚咚』直撞。 阿霁吓了一跳,忙上去拦住他道:「你对我好点,小心我也不拿你当人。」 第四十四章 从睁眼到现在, 约摸三刻钟了,但崔迟脑中却仍是一团乱麻。他仿佛置身渤海之滨,巨浪翻涌, 衰草连天,狂风尖啸着在他周围汹涌盘旋, 他根本无法冷静,更无法思考。 当初决定与皇家联姻时,他们父子打的算盘是等女皇夫妇作古,如果局势在崔家掌控中, 便一举让王朝改姓。 若局势不容乐观,便扶持他们的后代上位, 总之不能便宜了那帮虫豸。 女皇春秋鼎盛, 少说也能活十几二十年,到了那时候,他们的孩儿也就成年了。 凤始一朝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是君王无嗣, 女皇在位的第五年曾闹得翻天覆地,若非谢珺根基深厚,威望又高, 怕是要被逼退位。 时任宰相的程循为安定人心,平息各方纷争和猜忌,曾写过一篇脍炙人口的檄文。 他说女皇无嗣, 便可一心为公,以国为先, 以民为子,百年后仍会归政于李家, 于国朝于百姓于天下并无半点损害。 何况她具备所有君王应有的美好品质和手段能力, 登基后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天下人若因为她是女子而反对,实在有失公允…… 檄文一出,曾在各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一度将舆论引向了上古公天下与后世家天下的讨论上,几乎震动文坛。 若非庆阳内讧边关告急,战火逼近长安,那场争论真不知会如何收尾。 其实程循刻意避开了最大的敏感点,那便是女皇百年后究竟还政于何人?这关系到储君的性别问题。 毫无疑问,雍王父子是众望所归。 若想长治久安,非他们莫属。但很明显,女皇另有打算,她千挑万选收养了一个公主。 为了避免她成为众矢之的,只将她当普通女儿般养着,却又对大侄女李霈宠爱有加,大肆封赏,准其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并为她和敦煌郡公杨兴赐婚。 杨兴是传奇女将杨寄容独子,一家三口铁骨铮铮,镇守雍州二十多年,在边军中声望极高。 当年女皇夫妇便是靠边军崛起的,所以很多人猜测她想培植李霈,让她走自己的老路。 就在流言甚嚣尘上之时,女皇为侄儿李匡翼寻了门亲事——南越王女赵鸣珂。 南越国是女王执政,而王夫正是女皇的表兄,因着这两重关系,朝廷与南越国交往甚密,并仰赖其牵制扬州南端,使得王家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李匡翼的风头赫然盖过了长姐。许多酸腐大儒前朝遗老纷纷弹冠相庆,以为终于熬到了头,这才是正统啊,皇位本就该由男人继承。 然而他们并未高兴几年,随着这段婚姻以失败告终,李匡翼突然就失宠了,女皇一度对他深恶痛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3页 就在众人以为该轮到李霈復宠时,却横空杀出个小公主。 那个十多年来养在深宫的乖乖女长大了,随着盛大的及笄礼,女皇开始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颠来倒去这么多年,世人早被绕煳涂了,就连崔易也有些摸不着北。 他的原则是绝不背弃女皇夫妇,但未来储君却不在他效忠范围之内,除非那人天纵奇才。 很可惜,李家后辈并未出一个人中龙凤,这更助长了他们父子的野心。甚至连不爱读书的崔易,也让家臣搜罗了一堆本朝开国天子的创业史,想从李珑宥及其父身上寻得启发。 可是老天捉弄,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崔家独子和李家公主互换了身份,这局该如何破? 「你说,我们要是死了,会不会换回来?」崔迟忽而望向供案上的宝剑,两眼发直,鬼使神差道。 阿霁大骇,那剑虽未开刃,却也是很危险的,她忙过去先抢到手,藏在了身后道:「这可不能乱试,万一去了阴曹地府就回不来了。」 她心里清楚,崔迟这一连串癫狂的反应才算正常,一般人遇到如此离奇之事不疯已经实属难得。 若非这一年来她陆续知道了许多姑母和姑丈的事,估计也镇定不下来。 如果先前她还不太相信的话,那现在已经深信不疑。连灵魂都能互换,那么记得前世之事又有什么稀奇? 她侧过头,看到立镜中映出一个长身玉立濯如春柳的少年,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去找阿耶商量个主意。」崔迟将遮住面颊的髮丝狠狠甩到背后,抬脚便要走。 阿霁嘆了口气,幽幽道:「你这副打扮去,坏的可不止我的名声,还有大将军的。」 崔迟立刻顿住,烦躁地扯着头髮,低吼道:「做女人真麻烦。」 阿霁看不得他折腾自己的身体,厉声道:「我再说一次,你对我好点……」 她话还没说完,崔迟突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挑衅般望向她:「你也可以报復回来。」 阿霁心疼地望着自己颊边的巴掌印,眼泪差点滚下来。 崔迟杏眼圆瞪,抬手指着她,咄咄逼人道:「不许哭,我从来不哭的。」 阿霁只得将眼泪憋了回去,扁着嘴道:「你还想不想换回去了?」 「想!」崔迟一个箭步沖了过来,结果不慎踩到裙角,一跤跌进了阿霁怀里。 阿霁强忍着笑,扶起他道:「娘子行此大礼,为夫愧不敢当。」 崔迟气得眼冒金星,可让他对着自己的脸动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只得深吸了口气强行忍着。 阿霁在他气鼓鼓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眯眯道:「我如今看自己,真是越看越爱。」 崔迟听得牙酸,偏头躲过她的二次袭击,不耐烦道:「我没这么轻佻,你别动手动脚。」 阿霁没好气道:「你这么正经,那么昨晚怎么回事?」 崔迟鼓着腮帮子,气哼哼道:「我也是受害者……」 阿霁剜了他一眼,邪笑道:「我若一直是女子,你或可骗我,但如今我是不信的。」 崔迟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霁嫌恶地低下头,指了指脐下,皱眉道:「要不是你用了什么方法,这累赘东西能自己进到我里面去?」 崔迟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说话竟如此露骨。 她一脸认真地拿过崔迟的手,左手虚虚握拳,仅留一条细缝,将他的小拇指插进去道:「那里很小的,就这么一点点。」 崔迟已经呆若木鸡,她却还没完,丢开他的小拇指,右手四指併拢,往左拳缝怼了几下,白他一眼道:「自己能进去吗?」 「我真的不知道……」崔迟绝望地大吼了一声,转身又跑过去以头撞墙。 阿霁亦步亦趋,不依不饶道:「你别想否认,刚才就在里头的,我拔萝蔔一样……」 「求求你,别说话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崔迟近乎崩溃地打断了她。 阿霁听他竟带上了哭腔,惊讶道:「你不是还说从来不哭吗?」眼见他要去拿剑,忙将后半句『这么快就打脸了』咽了回去。 ** 侍膳女官椿娘带人捧着朝食进了内院,却见主屋门窗紧闭,廊下空无一人,盥洗之物皆摆在拐角雕栏旁。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椿娘纳闷道。 虽说不用早起拜舅姑,但梳妆打扮总不能免吧? 「那……咱们进去吗?」后边捧玉盘的婢女问。 椿娘正犯难时,看到东厢门开了,蜻蜻朝她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吩咐大家轻点,一行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游廊,做贼似猫着腰往东厢走去。 刚接上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主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崔迟探出头道:「公主要洗漱,快来人侍候。」 蜻蜻忙道:「您稍等,这就来。」 她亲自带人将物品送了进去,想藉机探个底细。 外间倒还整齐,里间真是……惨不忍睹,纱屏倾倒、真珠帘断,衣饰鞋履遍地散落,就连案上烛台都不知滚哪儿去了。 正欲悄悄瞥眼寝阁,却赫然发现雕花隔断板壁破了一个洞。 而自家公主落败的斗鸡一般,气鼓鼓地坐在墙角,驸马正蹲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她包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4页 蜻蜻倒吸了一口冷气,冲上去道:「公主怎么受伤了?」 额头肿了那么大的包,还有点破皮,平时早哭天抢地了,这会儿却异常冷静,该不会是受到驸马的胁迫了吧? 「退下!」她正欲握住公主的手安慰,却见她樱唇半启,用陌生的口吻冷冷道。 这才过了一夜,就如此生分了?蜻蜻很是伤心,委屈地瘪了瘪嘴道:「奴婢去传御医吧,不然会留疤的。」 「留个疤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公主很不客气地打断,却欲言又止。 「公主的意思是,男子汉大丈夫示伤疤为英勇的标记,怎么女孩子就不能留了?」驸马笑吟吟地解释。 这未免有些牵强吧?蜻蜻满腹狐疑,又略作试探,发现那两人简直铁板一块,毫无破绽。 就算一夜夫妻百夜恩,也不会突然变得如此情深似海吧? 「你下去,让他侍候我……梳妆。」公主很不自然地指了指旁边的驸马。 蜻蜻瞪大了眼睛,公主从十岁起,每天晨起理妆她必侍奉在旁,亲自从图册上挑髮式和妆容,再搭配首饰和衣裳,怎么突然就不需要她了?太不寻常了。 「奴婢不走,」她突然使气道:「公主若觉得奴婢多余,那就打死奴婢好了。」 公主还没发话,可恶的驸马又插嘴了,「本朝有律令,不得无故仗杀宫女。」 蜻蜻狠狠瞪了他一眼,倔强地杵在那里不动。 那俩人对望了一眼,开始旁若无人地帮对方梳洗更衣,驸马那个妖孽,竟然会梳女子髮式,手艺和公主不相上下。 最出乎意料的是自家公主,梳髻戴冠整衣理袍扣玉带一气呵成,不见半分迟滞。 她何时对男子装束如此熟悉?难道和千岁在一起时私下练过? 「公主……」她仍旧不死心,嗫喏道:「还没上妆呢!」 公主懵了一下,驸马笑嘻嘻道:「你家公主天生丽质,无需脂粉污颜色。」 「呃……是。」公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 然后俩人携手上楼了,不忘丢下一句:「摆膳吧!」 两人静静用膳时,蜻蜻正带人在下面收拾整理。 阿霁以风捲残云之势扫完了食案,满足地打了饱嗝儿,抬头见对面崔迟正手捧香腮,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心里忽发感慨:大家对新身份的适应度比想像中要高。 「这么优雅的吃相,的确像个公主。」她赞许道。 变成男人的第一天,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也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某种无形的束缚消失了。 「疼——」崔迟蹙眉道。 「哪里疼?」阿霁探了探身,关切道。 作者有话说: 阿霁:瑟匹属性逐渐觉醒,我肯定是姑姑亲生的。 崔迟:远点,我害怕。 第四十五章 崔迟丢下碗箸, 神色极不自然的别过脸去,闷声道:「我要沐浴。」 「啊?」阿霁差点跳起来,连忙摆手道:「不、不可, 那是我的身体……」 「我也不想啊,」他恼羞成怒, 转头沖她吼道:「可我忍半天了,从没这么难受过。」 阿霁反问:「有多难受?比行军打仗还苦?」 崔迟讶异着愤怒、委屈和耻辱,用力握拳道:「那不一样。」 就算是一副暴躁炸毛样,可顶着她的脸, 怎么看都没有震慑力,只让她看得心痒, 想揉揉头捏捏脸。 崔迟被她这若无其事的样子气得够呛, 作势便要掀桌,阿霁连忙按住道:「别闹,新婚第一天, 给我留点面子。」 「我真的……不行了。」他涨红着脸道。 阿霁指了指他额头上胡乱扎着的手帕,安抚道:「伤口不能见水的。」 他一把扯下来,胡乱扔在地上道:「药都没有敷, 你真以为包个帕子就有用?」 阿霁哑口无言,讪笑道:「抱歉,我大意了。」 「那你说说, 到底哪里难受?」她真诚发问。 崔迟哭丧着脸,声音低如蚊蚋:「我说不出口。」 阿霁想到睁眼看到的情景, 顿时恍然大悟,笑得直拍膝盖。 崔迟愤而起身, 阿霁见他步履有些奇怪, 止住笑问道:「你腿怎么了?」 他转头瞪了她一眼, 忿忿道:「不关你的事。」 阿霁面前闪过雪藕般分开的玉腿,还有那口流浆的小小泉眼,似乎还有血丝,她原本要帮他擦,他非鬼叫着不让,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有没有擦干净,看他夹着腿那样子,该不会是…… 「哎,你到底有没有弄干净?」她连忙追上去,不小心步子迈太大越过了他,只得又转过身来,突然变成了傻大个,她一时很难适应,不是撞到头,就是行路不稳。 崔迟望着她冒冒失失的样子,面上满是嫌弃,要让人看到他这副傻样,肯定以为吃错药了。 阿霁见他没听懂,好心地指了指裙下,紧张兮兮道:「出嫁前夕,女官千叮咛万嘱咐,说那东西要是弄进去了,会在肚子里生根发芽,变成个小宝宝。所以,若是还不想当阿娘,可一定要清理干净。」 崔迟脸色蓦地煞白,骇然道:「我……我……我不清楚,我也不敢看,那怎么办?」 「沐浴吧,」阿霁把牙一咬,视死如归道:「你待会儿蒙上眼睛,我来帮你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5页 从她懂事起,姑母就耳提面命,无数次地告诉她孕产是极辛苦兇险的事,因此她对生母始终心怀感恩。 如今情势本就复杂,他们又陷入这般僵局,实在不宜要孩子。而且,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个承欢膝下的孩子。 若真做了母亲……不对,如果没换回来的话,那应该是崔迟替她当母亲,她替崔迟当父亲?咦,太诡异了。 ** 听说公主要沐浴,净房那边立刻全体待命。 蜻蜻唯恐失宠,一早就笑吟吟地候在门口了。更衣梳妆驸马能代劳,沐浴这种事他总得让步吧? 结果恐怖的事发生了,那个可恶的傢伙居然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都退下。 「公主……」蜻蜻眼泪汪汪道:「您说句话呀?」 公主不耐烦道:「一切都听驸马安排。」 是可忍,孰不可忍。 蜻蜻抽抽噎噎地告退,转头就驱车进宫告状去了。 大婚期间举国欢庆,女皇特意辍朝三日,不用理政,正好趁机与亲眷们好好聚聚。 蜻蜻来时,女皇正在华林园,由一帮晚辈陪着观赏赵鸣珂带来的南越国图志。 看到一幅荔枝谱时,她不禁感慨道:「你父亲离京那年,我十三岁生辰刚过了个把月,也算是个半大孩子,送行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不放,把身上的孝衣都哭湿了。他安慰我说岭南佳果多,尤以荔枝为冠,等到了那边,定要托人送一筐回来。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地回来。他说有生之年怕是回不来了,我哪里回信,十几岁的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赵鸣珂笑道:「姑母陛下,我现在二十多了,可还是觉得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女皇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年轻人就该这样。」 「您看,这是枇杷,这是柑橘,这是杨梅……」赵鸣珂兴致勃勃地讲解着,阁外宫女来报:「陛下,蜻蜻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众人皆满面好奇,赵鸣珂合上图册,讶异道:「她是阿霁身边的大宫女,这个时辰怎么进宫来了?」 「快宣进来。」女皇心里也有些忐忑。 蜻蜻进来后跪下就哭,上气不接下气道:「求陛下为公主做主,崔家欺人太甚……」 「先别哭,把话说清楚。」程月羽率先走了下去,取出帕子蹲下身帮她拭泪,柔声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崔家做了什么?」 蜻蜻接过帕子自己擦,抽噎着道过谢,旁边女官送来一盏清茶让她润喉,她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将日间所见怪事如实道出。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其中要数赵鸣珂最为震惊:「难道是那酒起了奇效?」 「什么酒?」女皇问道。 「我带来的神仙酿啊,又叫百末旨酒,是汉武帝时从长安传过去的,配方经过几百年变换,如今成了专为新人赐福的神酒。」赵鸣珂道。 女皇也算见多识广,可怎么都不愿相信一杯酒能让人彻底改换心性,「那酒你带了多少?」 「就两小罐,一罐给阿霁他们了,另一罐给大郎留着。听说他也准备订婚,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到底是我孩儿的爹,我当然希望他能有个美满姻缘。」赵鸣珂坦然道。 「你还真是大度。」女皇苦笑道:「他的婚事不急,今年肯定是办不了,这种规模的婚事一年两场,国库哪里吃得消?」 「陛下姑母,您是不是觉得酒有问题?」赵鸣珂有些紧张道。 女皇不置可否,李霖忍不住道:「姑母,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女皇挑眉一笑道:「哪有刚新婚娘家人上门的道理?你是要闹事吗?」 「可是听说阿霁头都破了……」李霖小声道。 女皇无奈地扶了扶额,问道:「阿霈呢?」 「阿兄约了她去打马球,这会儿应该在春风里。」李霖道。 「这事先别让她知道,」女皇扫了眼周围,面含警告道:「她那炮仗性子,指不定闯出什么祸。」 「是!」众人齐声应道。 她又望向蜻蜻,淡淡道:「不过是擦破一点皮,何须大惊小怪?你也回去吧,新人如胶似漆,咱们应当高兴才是。难得崔迟那块木头开了窍,知道时时刻刻护着阿霁。」 蜻蜻不敢多言,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女皇又屏退其他人,独独留下了赵鸣珂。 「你说吧,那酒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她似笑非笑道。 赵鸣珂干笑两声,蹭过来挨着她坐下,撒娇道:「陛下姑母真是明察秋毫……」 女皇拍了拍她的头道:「别卖关子,这不像你的性格。」 赵鸣珂远嫁洛阳时,人生地不熟,幸得女皇悉心照顾,爱重有加,这才很快站稳了脚跟。 后来感情生变,她想带着孩子回故国,也是女皇力排众议,为她争取到了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的机会。 所以她对女皇向来亲厚,在她面前从不隐瞒,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我在那酒里加了些……助兴的药。」她为了撇清关系,连忙道:「您别生气,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阿霖也有份。」 「你们……」女皇既震惊又无奈,哭笑不得道:「你们这简直胡闹,药怎么能乱吃?」 「您放心,不伤身的,」赵鸣珂再三保证,「我们哪可能害小妹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6页 「这种事急不得,等他们成了婚,相处久了,自然就水到渠成,怎能强人所难?」女皇皱眉道:「药哪来的?」 赵鸣珂憨笑道:「您想要早说呀!」 女皇懊恼地拧着她耳朵道:「没大没小了?好好说话。」 赵鸣珂连忙讨饶,如实道:「我们向国师求来的。」离远了一些,调侃道:「您要是好奇,直接管他要。」 女皇白了她一眼道:「玄鹤好好的真人不做,改卖春.药了?」 赵鸣珂忍俊不禁道:「哪有,国师常年炼丹,有的是材料,阿霖就去托他帮忙,一听说能解陛下燃眉之急,国师二话不说就应了。」 女皇恼羞成怒道:「你们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扯上我?」 「我到洛阳的时候,阿霖已经搞来了药。」赵鸣珂立刻将自己择干净,「阿霖说,朝中局势复杂,您整日忧心忡忡,若帝室与崔家联姻,或可解决一桩麻烦。但阿霁和安徐都太不懂事,一个惦记着程娘子,一个想着程小郎,就算成婚也于事无补,得想办法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念。」 女皇轻嗤道:「她还真会为妹妹打算。」 「您若是担心的话,我去大将军府探一探?」赵鸣珂自告奋勇道。 女皇冷哼道:「你这咋咋乎乎的性子,别吓到人。让姮娘去吧,顺便送点补品什么的。」 赵鸣珂窃笑道:「安徐是该补一补,昨夜肯定辛苦了。」 第四十六章 宫里来人时, 阿霁正裹着眼睛,舒服地浸在热汤中。 崔迟则挽着袖子,趴在浴桶边吭哧吭哧地忙活, 又是沐发又是搓背。 「好累,」他抹了把汗, 抱怨道:「你平时从不锻鍊吧?我胳膊现在酸得快举不起来了。」 阿霁一脸受用,轻哼道:「你刚才推开我的人时,力气挺大呀,怎么干点活就不行了?别忘了你是在给自己洗澡呢!」 「那是本能。」他拧着巾帕, 疲惫地嘆了口气道:「你要是忽然被一群彪形大汉抱住,也会爆发的。」 阿霁微微一僵, 想到男的动不动勾肩搭背扭打成一团的样子, 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抬手要扯蒙眼的披帛,崔迟慌忙按住,惊叫道:「你做什么?」 阿霁摸索着握住他手腕, 压着嗓子正色道:「还是得想法子换回来,不然的话,要是被当成妖物可就麻烦了。轻则泼狗血, 捆绑、鞭打,重则得活活烧死。而且,我们彼此不了解, 根本没法代替对方。」 崔迟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阿霁忧心忡忡道:「等归宁那日,一定要换回来, 不然宫里一大帮人,你根本应付不了。」 「难道我的事你就能应付得了?」崔迟遭她轻视, 心里颇为不满, 「你倒说说怎么换?」 阿霁沉吟道:「昨晚的事……你还有多少印象?」 崔迟怔了一下, 身上腾起莫名的燥意,昨夜的事并非全无印象。 那种从心底深处破土而出的渴望和需索,春风化雨般野蛮生长,最后一点点侵蚀了心智,就像是被魇住了,因为神魂皆不能自主,可是却又欲罢不能,只想忘掉一切沉溺其中,永远不要甦醒。 庆幸的是想不起细节,也记不清楚她的反应,依稀觉得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谁又能拒绝本能的欲、望驱使呢? 他努力压下羞臊,郑重道:「喝完酒后,我人就有点煳涂了,好像记得你过来拉我的手,让我帮你宽衣,我鬼使神差般就……」 「不可能,」阿霁连声打断:「绝对不可能,你睁眼说瞎话,我明明记得是你先伸的手。」 「你血口喷人,以我的自制力和酒量,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两人正激烈争吵,努力证明自己才是清白无辜者时,外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婢女禀报导:「殿下、驸马,宫里来人了,大将军在城外犒军,你们还是快去前边看看。」 阿霁吓了一跳,惊问道:「所谓何事?」 「回驸马,奴婢也不知道。陛下跟前的姮娘姑姑亲自来了,说是传达陛下的口谕,还带了不少赏赐,可怠慢不得。」婢女好心提醒。 阿霁推了推崔迟,示意他快出声,自己若再说话就有点喧宾夺主了。 「啊……好,我们很快……很快过去。」崔迟犹豫着道。 婢女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回话了。 阿霁气不打一处来,摸索着去掐他,崔迟疼得哇哇叫,吃力地抓住她胡闹的大手道:「你今天仗势欺人,将来我势必全讨回来。」 「我恨你是个白痴,」阿霁怒不可遏道:「今天这样的日子,随便搪塞两句,或者闹脾气耍性子也行呀,怎么叫你去你就去?我还没洗好,你一个人去招架得住吗?」 崔迟理亏,若有所思道:「噢,我一时紧张,就给忘了。」 阿霁长舒了口气,狠狠拍了把水面,『哗啦』一声站起来道:「快点擦呀,你既然应承了,那咱们就必须过去,不然显得我言而无信。」 这才半天的功夫,崔迟赫然看到自己的胴.体,竟感到无比陌生和羞耻,慌忙转过身去取棉帕。 「手脚麻利点,刚才我怎么侍候你的?」阿霁趁机剥削,一边享受着他的服侍一边挑三拣四。 也不知道阿霁刚才帮他沐浴更衣擦药时是什么感觉,一想到擦药,他不禁浑身一抖,切实体会到了何谓男女之间的天差地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7页 少了一样东西,却又多了两样,虽说是赚了,可是行动之时极为不便。 他不由得在想,上天造人时,为何给了女子这样娇小柔弱的身体,是为了刻意限制她们的能力?也许创世之初,她们也是很强大的? 「快点,」阿霁催促道:「你别照着一个地方擦,换换位置呀!」 崔迟回过神来,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眼前的确是自己的身体,也是自己的声音,可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不是他,也不是阿霁,更像是个无法归类的怪物。 他谈不上厌恶,却也无法喜欢。如果阿耶知道……他不可能相信的。 他绝望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除非真正经歷过,否则谁会信呢?可阿霁为何如此淡定坦然?就像一切早在预料中一样。 是她天性沉着冷静,还是此事另有隐情?他心里又开始烦乱起来。 「打起精神吧,」着好内衫的阿霁解开了披帛,见他郁郁寡欢,笑着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在呢。」 崔迟心下稍定,互相为对方更衣毕,又开始整理妆容。 为了遮住额上的肿包,阿霁特意梳了个松垂的倭堕髻,用一大股乌髮斜斜裹住半边额头,又在没遮住的地方贴了花钿,垂珠步摇插好后,大致看不出异样。 这个髮式原是增添女子娇柔妩媚的,可她容色稍显稚嫩,青涩之气未褪尽,便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崔迟却是不懂,反倒看得一惊一乍,由衷佩服道:「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阿霁忍俊不禁道:「熟能生巧,我之前那么多年就琢磨这些了。」 两人又匆忙对了几句词,这才着急忙慌地出门。 ** 姮娘在中厅候了半晌,奉茶婢子都有些看不下去的时候,新人终于到了。 她立刻堆起笑,在小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相迎。 阿霁看上去气色不错,半边额头藏在鸦鬓下,姮娘无法推测她的伤情,但是看得出她神情极不自然,反倒是平日不苟言笑的崔迟显得格外亲和。 就在新婚前,两人见面还是爱答不理,可这会儿他却对阿霁照顾的无微不至,确如蜻蜻所言,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姮娘也是过来人,思忖片刻,约摸明白了几分。 看看阿霁的步态,再想想一大早值夜婢女传回去的消息,很显然,这小子大概是开窍了。 可阿霁对他仍不冷不热,甚至有些不耐烦,想必是身上不舒坦,心里自然也就不痛快。 想到这里,姮娘便有些着恼。正欲迁怒崔家教子无方,竟让他新婚夜如此放纵,也不知顾惜新娘,可转念想到英年早逝的王嬍,怒火顿时化为了嘆息,却还是没忍住狠狠挖了他一眼。 在阿霁印象中,姮娘永远温柔可亲,以至于突然对上那满是责难的冷锐目光时,心底咯噔一声,差点就要红了眼眶。好在她很快又变得如沐春风,只不过对着身边之人。 崔迟这辈子也没撒过娇,但为了能早点脱身,还是硬着头皮试了一回,姮娘和阿霁什么感受他不知道,但他尴尬得脚趾抓地,快要骨折。 姮娘将这极不自然的反应归到了初为人妇的羞怯上,因此并未觉察到破绽,见阿霁精神倦怠,神思恹恹,实在不忍再叨扰,便匆匆告辞,临走前特意向崔迟表达了女皇的眷顾,交代婢女们帮他熬药。 两人绷着一根弦,直到回房才如释重负。 阿霁扶着崔迟上楼,寻了处幽僻且视野开阔的地方,扶他坐下,问道:「你还好吧?」 崔迟往后一倒,在席上摆了个大字,苦着脸道:「我哪儿都不好。」 阿霁除下鞋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语气凝重道:「你快歇息,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试一次,说不定就换回去了。」 崔迟狐疑道:「试……试什么?」 阿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拉起他的手让他自行感受。 崔迟两眼瞪得老大,触电般抽回了手,怒斥道:「你是禽、兽吗?这种时候还想那事……」 阿霁委屈道:「我没想,是你想了。」 「我现在根本就没有那种欲、望。」崔迟捏了捏酸疼的腿、根,龇牙咧嘴道。 「可你的身子为何有反应呢?」阿霁挑眉道,为了让他信服,她还特意搬出了书中的原话。 崔迟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一句也不听。 阿霁很无奈,也有些迷茫,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反应,陌生的渴望,一切都令她有些束手无策。 这世上没人能理解这种怪象,更不可能相信他们。 也许她可以设法让姑母和姑丈相信,但那也是几天后的事了。 她费力地扯开外袍丢在了一边,躁郁感稍微有所缓解,但很快又如浪潮般当头卷打来。 唿吸越来越乱,口中焦渴异常,她直起身倒了杯水一口灌了下去,因喝得太勐差点呛住,直咳得面红耳赤泪水涟涟。 崔迟从旁看着,她欺负了自己半天,原以为她吃瘪自己会很快意,可似乎并没有多好受。 他撑坐起来,想着该说些什么时,她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把脸埋在臂弯里,赌气地扭过身去。 现在他和她一样孤立无援,万万不能起内讧。 他往她那边挪了挪,还没有开口,她便抱膝往里缩了缩,不胜厌烦道:「你离我远点,你离得越近我越难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8页 「我可以帮你的。」他毅然决然道。 第四十七章 阿霁气焰顿消, 有些羞涩地转过头道:「怎么帮?」 「这种反应虽恼人,但习惯了就好了。」崔迟尽量表现地心平气和,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 他指点阿霁盘膝坐好, 叮嘱道:「背挺直,放松一点, 别这么僵硬,双肩微微打开。」 阿霁莫名其妙地由他摆布,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 「深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他不厌其烦地教导着,「摒弃杂念, 气沉丹田。」说着将手贴在她小腹上, 「吸气时慢慢鼓起,唿气时收回……」 阿霁原本在认真照做,可他的手甫一贴上来, 顿时前功尽弃,浑身復又笼罩在熊熊业火中。 崔迟却是不觉,拍了拍她绷得铁板似的小腹, 疑惑道:「你放松一点……」 眼见下边衣袍缓缓鼓起来,比刚才更加壮观,他吓了一跳, 连忙收回手讪讪道:「怎么没有效果呢?我以前就是这样……这样跟国师学得,早上起来打坐两刻钟, 很快就、就好了。」 阿霁抬脚想踹他,可望着那副弱不禁风的娇小身躯, 只得强行按捺住冲动。 「这就是你说的帮我?」她哭丧着脸道。 崔迟尴尬道:「不然还能怎样?」 阿霁难受地快要哭出来了, 问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崔迟犹豫着道:「有是有……」 「快说呀, 什么法子?」阿霁迫不及待道。 崔迟努了努嘴道:「你再去沐浴,用冷水。」 虽说天热了,冷水浴应该也没多少难受,但阿霁是真正娇养大的,长这么大没主动吃过一天苦头,哪里会答应?何况这副尊荣,跑下去岂不是丑态百出? 她坚决摇头道:「才泡了半天,现在又去洗,皮都要脱一层了。」 她忍得气息咻咻,俊脸红胀,崔迟心急如焚,怕她把自己的身体给憋坏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阿霁兴奋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崔迟用右手握住左腕,来回捋了两下,闷声道:「就这样子,你自己去解决,我来把风。」 阿霁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使劲摆手道:「脏死了,我才不要碰呢!」 崔迟冷下脸道:「你清高,有本事以后别如厕。」 阿霁辩不过他,垮下脸恳求:「我真的不会,你教教我吧?」 崔迟抱头哀嚎:「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也是自己揣摩的。」 见阿霁还在磨蹭,他便将右手举到她面前挥了挥道:「这种忙怎么帮,用你的手?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想想都好猥琐,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也绝对受不了用别人的手做这种事。 阿霁哑口无言,抱着松垂的衣袍钻到了屏风后。 那边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宽衣声,接着便是粗重的喘气和奇怪的哼唧声。 崔迟转头望着檐下高低错落的垂幔,神思凌乱到接近崩溃。 他不可能对一个男人有感觉,尤其那还是自己。 可他却必须要和这个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什么尴尬的时刻都得共同面对。 他自认为也没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为何待他如此残忍? 如今这副躯体限制了他的能力,要是阿霁哪天兽性大发要用强,他怕是抵挡不住吧? 按照世俗礼法,除了女皇,恐怕没有一个妻子,可以理直气壮拒绝丈夫提出的正当行房要求,哪怕身为公主也会遭人非议。 短短半天,这是他第二次感慨做女人好憋屈。 他左思右想,觉得当务之急是教阿霁学会压制冲动,别被欲望沖昏头脑做出什么……有点不对劲。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他看着自己的脸时心如止水。可她为何瞧着自己的脸总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不会有毛病吧? 究竟是她的灵魂出了问题,自恋到痴狂的地步? 还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只因一夕欢好,就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不禁捂脸长嘆,便在这时,屏风后的声音愈发抑扬顿挫,他无奈地转过头提醒道:「大白天的,你好歹注意一下,脸都不要了?」 很显然,他的警告起了作用,淫.靡之声渐止。 崔迟刚总算舒口气,却听到踉跄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就见阿霁仅着内衫,发冠歪斜,满头大汗,抱着凌乱的下裳奔了出来。 崔迟大吃一惊,慌忙爬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窗棂,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阿霁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呜咽道:「崔阿兄,看在打小相识的份上,你得救我……」 崔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刚才为什么要多嘴? 要是他不出声,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外边还有一个人? 但此刻悔之晚矣,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竟如狼似虎般扑上来抱住了他,炽热如烈焰般的怀抱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奋力推拒,尖声喊她的全名:「李霁,李霁,你清醒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唔、唔?」 她低下头凑过来吻他,吓得他咬紧牙关,再不敢出声,只拼命摆首躲闪. 有好几次,她的唇从他脸颊擦过,激得他浑身战慄,额上很快腾起了热汗。 这场角逐中她全凭体型优势和蛮力,而他则靠着技巧苦苦支撑,到了后来精疲力竭,还是被压制在了槛窗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79页 阿霁方才照着崔迟的话忙活了半晌,的确纾解了不少,但在即将登顶时总差那一点。 那忽上忽下的感觉折磨得人要死要活,正煎熬之际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在彼时的她听来仿如天籁。 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梦是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这具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意识般,她无力控制,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抵抗。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蛊惑着、催促着、引导着她去攻破自己的心房。 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做一次和做一百次有什么区别? 明明万分焦渴,琼浆玉露就在嘴边,却要控制着不去触碰,这是什么道理。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甚少体会到求不得之苦,哪怕对程云轩,也是一开始就未抱多少希望,所以就算遭拒也只是片刻灰心…… 迷乱之中,唇舌间好想衔着条滑嫩的小鱼,调皮地四处游蹿,诱使着她去追逐。软玉在怀,吹气胜兰,一切美好的不像话。 就在她循着本能左突右闯不得要领时,一阵剧痛直抵心尖,她惊唿一声回过神来,看到身下躺着个娇慵无力的少女,已经挣得钗横鬓乱,满面酡红,眸中泪光点点,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刚一松懈,崔迟立刻趁隙钻了出来,哆嗦着手过紧衣襟,羞愤交加道:「你再乱来,我就把一切都抖落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一起被当做妖孽处置,谁也别想活。」 阿霁疼得直吸气,坐起身使劲蹬着腿,连珠弩似地叽里哌啦道:「好,你这就去,咱俩一起死。反正我们李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姑母姑丈什么大风浪没见过,最是豁达了。可崔叔叔就不一样了,早年守鳏,而今失子,说不定一时想不开,拔剑抹了脖子都有可能。到时候姑母少不得要扶持个人来接手崔家势力,放眼洛阳,还有谁比大寒更合适?人们肯定会说,那都是你们崔家的福报……」 崔迟烦躁地打断她,红着眼睛道:「你过分了啊!」 阿霁经此一闹,早就疲软了,两人互瞪了半晌,崔迟率先支撑不住,脑袋一歪趴在席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枕在别人的大腿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慌忙上下摸索,见衣裙齐整,又觉得身上并无异样,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头顶传来窃笑声,他转动眸子,看到阿霁正笑吟吟望着他,打趣道:「贞.洁有那么重要?卫朝女子向来就不看重这个。」 他尴尬地爬起身,揉着酸麻的手臂不做声。他看重并非这个,而是无法说服自己,以女子的身份去雌伏于人下。 阿霁指了指旁边案上的玉碗,有些犯难道:「这是姑母犒赏你的,听说是什么补药,我可是一滴都不敢沾了,怕再控制不住又变成无耻登徒子。」 崔迟有些愧疚,悄悄瞟了她一眼,粉唇微启,指了指舌尖小声道 :「还疼不疼?」 阿霁不以为然地摇头,笑靥如花道:「你不生我气了是不是?」 崔迟怔怔望着她,心底突如翻江倒海。 从军之初,他曾见过营中伙夫半夜笞打妻子,他与同帐新兵闻声赶到时,妇人已经衣衫褴褛血肉模煳,伙夫仍在破口大骂,依稀得知是她身体不适不愿同房。 类似的事每天都在蛮荒之地上演,见多了暴虐残忍的丈夫,相似情境下,他竟将自己代入了无助的妻子身上,以至于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阿霁见他呆呆的,还以为方才吓到了,心下很是同情,放低声气道:「下回我听你的,去洗冷水浴,再不强迫你了。」 崔迟很是感动,摇头道:「不怪你,我也有错……」 第一回 见茅坑里的石头服软,阿霁快要感激涕零,忙伸出一只手道:「握手言和吧,我们已经浪费半天功夫了。」 第四十八章 先前闹腾的是她, 如今求和的也是她。 崔迟愈发绝望,比起陷身于这无解的困境,最可怕的是只要遇到阿霁, 他便永远处于劣势。 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一脸防备地望着她。 她笑得毫无芥蒂, 那笑容好像会发光,如同无形的冠冕一般笼罩在她头顶。 他颓丧地想,真是要命,连老天都站在她那边。 楼下传来清脆悠远的磬音, 三声过后,崔迟道:「该用午食了。」 阿霁苦恼地盯着案上药汁, 摇头道:「我吃不下。」 崔迟常年训练, 进食与就寝习惯几乎固定,哪怕换了副身体,也依旧无法改变, 便起身道:「那你饿了再下来。」 「书房在哪?」阿霁问道。 崔迟领她去了三楼,掀开帷幔道:「这里边都是程伯母带人布置的,我还没看过呢, 你要找什么?」 阿霁信步走了进去,看到一应摆设和格局与程云轩的书房别无二致,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亲切感。 崔迟见她面露喜悦, 问道:「你很喜欢?」 阿霁笑吟吟地指着窗下短榻道:「在行笔翻书声中午睡,一定会睡得很香。」 崔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有辱斯文。」 阿霁知道他不懂, 心里很是得意,「你先去用饭吧, 我写张便条, 麻烦你交给蜻蜻, 让她去兰台帮我找几册书。」 她要找的皆是鬼怪传奇类的书,崔迟心下瞭然,便托她给自己的心腹长赢传话,叫他去长生观跑一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0页 蜻蜻一见命令,跑得比兔子还快,拿着阿霁的拜帖,亲自去找了秘书监,不到一个时辰,便将阿霁所列的书册全都带了回来。 崔迟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长赢快马加鞭到了长生观后,恰逢国师闭关,只得拜託道童代为传话,说自家主人做了个怪梦,一整日都心神恍惚,求国师代为解梦。 下半日的光景诚如阿霁憧憬的那样,一个在窗下午睡,一个在案前翻书。 可惜翻书的不是程云轩,午睡的也不是她。 阿霁囫囵吞枣般翻了好几册,觉得那些故事都大同小异,要么是真的有精怪,要么只是幻梦一场,但这两个都与他们的情况不符。 大致看完干宝的《搜神记》后她已经两眼昏昏,《太平广记》体量太大,光看目录便哈欠连连,后来实在困得不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窗前,将崔迟往里推了推,挨着他挤了上去。 窗扇高高支起,在视野里斜斜切出了一块湛蓝的天空,偶尔听到翙翙之声,像是有鸟儿从屋顶飞过。 眼皮越来越沉,她很快便失去了知觉,近酉时,一阵婆娑雨声声入梦,阿霁伸着懒腰醒了过来,正对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崔迟早就醒了,正托腮望着她,眸中神色百转千回。 阿霁不自觉地转向案上堆叠如山的书册,想到了刚才看过的夺舍还魂,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瞪着他道:「你是不是想趁我睡着杀了我?」 崔迟面露不屑,起身伏在窗边看雨。 阿霁也伏过去,揉着酸痛的脖颈抱怨道:「太不懂疼人了,枕头全在你那边,都不知道给我让点。」 崔迟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復又将眼神转了回去,痴痴地眺望着细雨中的那丛芭蕉。 阿霁便也望了过去,见那芭蕉叶宽大肥厚郁郁葱葱,贊道:「长势真好,过些天可以摘下来做扇子。」 崔迟神色骤变,蹙眉道:「你就是想要金扇子我都给你买,那树不准动。」 阿霁没好气地想,定然是程小姨姨浇过水,或者在树下乘过凉吧! 「小气鬼,」阿霁撇撇嘴道:「我稀罕几片金叶子?」 她的确是财大气粗,恐怕金树干都不稀罕呢,崔迟思忖着,生怕她真的心血来潮去折芭蕉叶,忙低下声气道:「是我阿娘生前栽种的,她说在她的故乡,这树常年绿意葱茏,能长到一丈多高。咱们这边天冷,冬天如果不移到室内很容易冻死。她原本栽了十棵,这些年动来动去,就剩下两棵了,你千万不要随意攀折。」 阿霁愧疚得要死,庆幸他说的及时,否则她可能真会去摘两片在他面前炫耀。 崔迟见她久久不语,悄悄转过头看了一眼,失笑道:「你这什么表情呀?不至于为了片叶子要哭吧?」 阿霁吸了吸鼻子道:「我才没有。」 两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只默默趴在窗前看雨。 蜻蜻进来送小食,看到这情景不禁啧啧,也不敢打扰,放下食盒便带人蹑手蹑脚退下了。 良久,雨终于停了。 阿霁翻身下榻,一熘烟跑了。 崔迟不明所以,急忙理了理裙裾追了上去。 阿霁踩着积水,噼里啪啦跑到了中庭。也不顾雨露沾衣,一路分花拂柳行至芭蕉树前,待喘匀了气,便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道:「阿姑在上,求您保佑我和崔阿兄平平安安,长长久久。您放心吧,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对他好的,我姑母和姑丈也会更加爱护他。」 崔迟拖着长长的尾巴跟了过来,扶着双膝,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在做什么?」 阿霁回过头,望了眼他身后,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崔迟讪讪回头,命婢女们都退下。 暮色渐昏,周围水汽氤氲,微风过处,不时有雨珠滴落,坠在头皮和衣领间,冷飕飕的很不好受。 崔迟见阿霁仰着脸,好奇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阿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嘻嘻道:「你娘在跟我点头呢!」 崔迟一脸迷惑,正待追问,廊下传来刚健的脚步声,两人转过头去,就见长赢大步走了过来。 崔迟忙推了推阿霁,小声道:「少说话,不要笑。」 阿霁慌忙点头,敛容正色,深吸了口气迎了上去。 崔迟轻轻抬手抚着潮湿粗糙的树干,眼底蓦地漾起泪意,他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心想都怪阿霁这个爱哭鬼,搞得他都动不动鼻酸眼热。 「阿娘,您要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定然很开心。」他一脸幽怨道:「您不就想生个女儿来继承遗志吗?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换回来的。」 ** 阿霁负手站在廊柱前,静静听着长赢回话。 「国师出关得等下个月了,属下怕您着急,就托人问了其他道长,虽众说纷纭,但都差不了多少。如果孕妇梦见变成男子,大约会得男胎。如果男人梦见变成女子,那就得注意提昇阳刚之气……」 阿霁努力控制着,面无表情地听完,正待打发他走,长赢却一脸警惕,转头神秘兮兮地朝花圃那边望了两眼,将阿霁带地稍微远了些,才压低声音道:「陆家旧园那边又着人来催了,让您抽空去一趟。」 陆家?旧园?鬼知道是什么地方。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下来,待要转身回去,长赢却将她拦住了,语重心长道:「阿郎,还是设法回绝吧。您如今娶了公主,帝室也给足了崔家脸面,没必要再和那帮人往来。公主虽然少不更事,可能一时发现不了什么,但陛下眼线众多,深不可测,一旦发现您脚踏两条船,必不会善罢甘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1页 一听到与自己相关,阿霁立刻竖起了耳朵。 见自家少主仍在沉吟,似乎不愿下决断,长赢忍不住道:「别看皇夫日薄西山,可陛下春秋鼎盛,只要她在一天,保王党就永远上不得台面。」 阿霁心头巨震,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崔迟竟和保王党有勾结。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将一切异样情绪都深埋在眼底,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明白。」 「阿郎……」长赢还待再劝,眼角余光却扫到公主由远及近的身影,忙闭上了嘴巴,朝着那边遥遥一礼,躬身道:「公主过来了,属下告退。」 崔迟缓缓走了过来,见阿霁仍站在廊下发怔,便转过来查看,却见她面如灰土,神色哀恸,心下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长生观那边……怎么说的?」他试图打破沉寂。 她没有回答,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崔迟有心去问长赢,可是想到此刻的身份,也只得作罢。 他们进去之后,婢女们都围着他转,又是盥洗,又是换鞋袜,却将阿霁晾在一边,他只得亲自去开箱笼,找出行头帮她更换。 新房这边全是阿霁从宫里带来的人,可她却突然变成了外客。 驸马的身份实在特殊,婢女们既不敢殷勤又不敢怠慢,既然公主愿意亲自打点他的一切,大家自是欢喜。 晚膳时她也胃口不佳,只喝了几口羹汤,便放下碗箸去洗漱。 长赢究竟说了什么?崔迟开始不安起来。 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止解梦的事吧? 与其自己惶惶不可终日,不如让她也胡思乱想。 吃饱喝足后,崔迟便将阿霁的心腹宫女们全都召到了一起,命人关好门窗,特意营造出紧张的氛围,然后在大家狐疑的目光中宣布了自己的计划:「你们要时刻盯着府中的一切动静,尤其是崔迟,无论他去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的汇报,明白吗?」 众人虽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点头,只有年长的郑女史提出了质疑,「公主,这样不妥吧?会影响到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崔迟有意诈她,反问道:「难道我嫁到崔家,就是为了和崔迟做夫妻?」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郑女史忍俊不禁道:「那还能是什么?千岁一早便中意崔郎,陛下虽未表态,却也不是反对,只是不忍心您太早出阁。」 她嘆了口气道:「若非庆阳巨变,陛下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的。但不管怎么说,陛下和千岁都是真心希望您能婚姻美满,和崔郎白头到老。」 崔迟半信半疑,哼了一声道:「政治联姻罢了!」 郑女史哭笑不得道:「于国家而言的确如此,但对于父母亲人来说,却是绝无仅有的好姻缘。崔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虽有些倨傲,可智勇双全,德行人品无可挑剔,放眼整个洛阳,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好儿郎了。」 「是呀,公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蜻蜻嬉笑着道:「你们日间相处的那般融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 她又转向郑女史道:「郑姑姑,你有没有发现,驸马成婚后变得亲切温和多了?」 郑女史点头道:「是和气了许多,原本我还担心不好相处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搜肠刮肚的夸着,崔迟长这么大没听过如此多的赞美,不觉面颊熏红心头狂跳,讪笑着推拒道:「我……他哪有那么好?」 「新婚第一天,就能放低身段,亲手为妻子沐浴更衣梳妆的有几个?」郑女史道:「如此体贴入微,谦逊低调,这放在崔郎身上简直是天大的美德。孺子可教,您就知足吧,他以后肯定会做得更好。」 「还以为驸马是那种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没想到都看走了眼。」众人低声感慨。 崔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们夸的是阿霁,他也间接知道了自己的诸般不足。 郑女史将公主面上的愧悔尽收眼底,心下极为满意,使了个眼色,和大家一起告退,不忘叮嘱他快将驸马请进来,该就寝了。 倒也不用他请,阿霁很快就回来了。 「你和她们说了什么?」她不满地问。 「那长赢和你说了什么?」他紧张地反问。 阿霁轻轻嘆了口气,如果崔迟是保王党的人,那么毫无疑问,崔易可能也站在那边。 他们究竟保的是谁?阿兄?还是阿耶?她至死都要站在姑母这边的,也就是说,她註定得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作者有话说: 昨晚一看竟然涨了一百多收藏,还以为手机坏掉了,又打开电脑看了一下,竟然是真的,激动地连翻三个筋斗,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第四十九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 任重而道远。 阿霁握了握拳,暗中下定了决心。 当务之急不是换回身体,而是适应这个身体, 并设法摸清崔家的老底。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各自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就像在玩叶子戏时, 彼此的牌面都亮了出来,只能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等对方出错。 阿霁深吸了口气,将长赢前面的话复述了一遍, 歪头望着他的肚子,打趣道:「不会真有了吧?」 崔迟黑着脸没说话, 对于她这种恶作剧已经见怪不怪。 她煞有介事道:「如果是儿子的话, 姑母肯定不高兴,我们少不得要再接再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2页 崔迟此刻听不得这种话,他烦躁地蹬掉鞋子, 爬上床榻蒙住了头。 阿霁呆坐在榻前,耳畔不断迴响过长赢的话,陆家、旧园、日薄西山、春秋鼎盛、保王党…… 当时太过震惊, 忽略了许多细节,等她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渐渐感到了恐慌和惊惧。 在世人眼中日薄西山的姑丈究竟能支撑多久,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而姑母真的春秋鼎盛吗?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是上天派来给世间送福祉的, 她超脱于这个时代。 如果他们相继离开,那凤始一朝还会留下什么? 她也想起了程云轩的话:世间格局是成千上万年形成的, 二十年太短, 很快就会湮没在歷史长河中。女主天下乃逆势而为, 皇位传承极为重要,一旦出了差池,很可能招致王朝覆灭。 这些问题不该由她来考虑,她也左右不了时局,但她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愁得睡不着。 耳边太过清净,崔迟竟有些不适应。 他坐起身,望着阿霁伶仃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酸楚。 可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便爬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道:「你今天没好好吃饭,是不是饿了?」 阿霁没有回答,语气有些凝重道:「如果天下大乱,你怎么做?」 崔迟想也不想道:「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等时机成熟了,再将周围势力全都吞掉。」 阿霁忽然将脸埋进手掌中,失控般呜咽出声。 崔迟紧张起来,连忙安慰道:「只要陛下稳坐江山,天下怎么会乱呢?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丢下你。我若占山为王,你就是压寨夫人。」 阿霁抹了把泪,抽噎着偏过头去。 他自以为幽默的话并没有逗乐她,这让他很是沮丧,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办法,于是激动地跳下榻,穿好鞋子跑了出去。 阿霁以为他嫌自己烦,不由哭得更伤心了。 这下子厢房又炸了。 今夜轮值的子规攀着门框,眉飞色舞道:「可不得了,公主把驸马给气哭了,她一个人出去了,说是散散心,也不叫人跟着。」 除了郑女史、蜻蜻和罗罗有单独的房间,其他婢女都是两人一个屋。最宽敞的东厢算是大家的厅堂,睡前会聚在一起说说话消消食,等夜深了才散。 「驸马?会哭?」这话没一个人信,因为大家实在想像不出那个场景。 崔迟那种眼睛长在额头上,连笑都不会的冷面郎,怎么可能哭鼻子? 「骗你们是小狗,我虽然没看到,但听得真切。不信你们明天去看,他的眼睛肯定肿着。」子规信誓旦旦道。 昨晚值夜的促织将信将疑,转向同伴飞奴道:「我们公主真的这么厉害?」 飞奴撇了撇嘴,摇头道:「昨晚公主可是哭着求饶了半天,子夜时分声音都哑了,不可能才过一天就翻了身。」 「也不好说,我看她日间食量好胃口佳,说不定就是为了今夜翻身做准备呢!」侍膳的九官沉思着道。 「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驸马今日忧心忡忡,午食和晚食都没怎么动,就连陛下赐的补药也没喝。」灯下摆弄果盘的舒雁扬声道。 大家正议论得热火朝天时,听到庭中传来喧譁声,好像是公主回来了。 众人连忙噤声,子规也转身跑回去当值了。 大家互相使了个眼色,正想各自回房时,却听到一声惊叫。 「不好了,公主受伤了……」 一时来不及多想,全都沖了出去。 ** 崔迟被猫抓了,皓腕上几道血痕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阿霁既心疼又庆幸,心疼的是皮开肉绽的是她,庆幸的是此时那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活了十六岁,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这在她看来,就像失去了半条命一样严重。 御医过来处理伤口,她从旁看地冷汗直冒,那得多疼呀?好像皮肉都被撕掉了几条。 众人退下后,她坐在一旁,捧着那只手腕眼泪啪啪直掉。 崔迟很不好意思,虽然知道她眼中的关怀多半是出于善良的本性,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可还是心存感激,笨拙地解释道:「不疼的,一点儿都不疼,你别担心。」 「你好端端的不睡觉,跑出去逗野猫作甚?」阿霁抽了抽鼻子,小声嘟囔道。 「什么野猫啊,那是我家养的。」崔迟懊恼道:「长得威风凛凛,我给它起名叫大虎,可胆小如鼠,最怕见生人,这几天府上办喜事,它都躲在侧院不敢出来。」 他越说越来气,激动地瞪圆了眼睛:「我哪里想得到,它第一次发威,居然是对着自家主人,真是白养了许多年。」 阿霁很意外,他居然还养猫?还以为他的脑海中只有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大晚上的,定是你扰了人家睡眠,人家才发飙的。」她苦笑着摇头道。 伤口处火辣辣得疼,方才清洗时有过片刻舒缓,但此刻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怎么回事,疼得他想将那只手腕撅了。 尤其是她用这种饱含怜悯和疼惜的目光看着时,他就愈发难以忍受。 该死,娇气的恶习也太容易传承了吧? 「其实……我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个样的。」他一边嫌自己不够坚强,一边却自学卖惨,想获得更多的关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3页 人吶,怎么会不嚮往温暖和光明呢? 阿霁一脸困惑,愕然道:「我可使唤不动陌生的猫,这事别赖我。」 崔迟有些无语,耐下性子道:「我没有赖你的意思。」 太难了,石头对上木头也不过如此吧! 身为男人,一定得主动,要热忱、真挚、厚脸皮、不屈不挠,这是谢伯伯说的。 谢伯伯还说,早些年他阿耶就是受他指点才追到他阿娘的,不然这世上可能就没有他了。 不管怎么说,他和阿霁之间的难度肯定远远比不上父母当年。 既然姻缘天註定,已经成婚了,于公于私都得好好珍惜。 何况如今要是关系闹僵,怕是不止两败俱伤,得同归于尽。 「以前你在我面前哭,我可以不管。但你现在是我的夫人,我要是不闻不问,那就不配做一个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男人。我不怎么会安慰人,平时也没人需要我安慰,但是大虎很会。」他努力做出热忱真挚的样子,连自己都有些动容了,「我不开心的时候,便是它陪着我,也是它安慰我。它被我带回来时,只有半只手掌大,我每天都给它挤羊奶,把它餵得胖乎乎。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它就蹲在案头,像庙门口的石狮子一样,只要有它在,我连噩梦都不会做……」 阿霁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他讲他和自家猫的爱恨情仇。 难怪他对人那么淡漠,想必是仅有的感情都投注到猫身上了。 「那你回来做什么?」她不咸不淡道:「去和你的大虎睡呀!」 「我不是……我想把它抱过来陪你玩。」东拉西扯了半天,总算说到了重点。 崔迟已不再像方才那么窘迫,语气轻快了许多,「可它不认识我了,对着我就是一爪子,还冲我呲牙。」 他说到这里真的有些伤心起来,抿了抿唇道:「我养了它六年,它说不认就不认了。」 阿霁嘆了口气,觉得他更可怜了。 「你对一只猫的要求有些高,它认的是你的模样和身上的气味,而不是那虚无缥缈的灵魂。」 她见崔迟仍有些失落,于心不忍,便提议道:「要不你带我去看看,也许它能认出我来,咱们慢慢想办法,总会让它对你消除敌意的。」 崔迟紧张地抓住了她,摇头道:「不可,万一它狂性大发,连你也扑咬怎么办?」 阿霁心里的确发憷,却还是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道:「可你有心事,今夜註定难眠。」 崔迟这才明白她误会了,而且她挺在乎他的感受,他有些受宠若惊,腼腆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是有心事,但我惦记的不是猫,它就算一时认不出我也不打紧,反正吃得好睡得香。我……我惦记的是你,一天也没好好吃饭,还不明缘由地哭……」 阿霁不敢置信道:「你是在关心我?」 崔迟强行压制住想否定地本能,厚着脸皮道:「是。」 大丈夫能屈能伸,说点软话又怎么了?好像也不吃亏嘛! 阿霁吸了口气,别过脸道:「我也挺饿,但实在吃不下。」 崔迟讶异道:「为什么?是我家的饭菜不合口味?」 阿霁摇头,指了指嘴巴,眼中满是委屈,幽幽道:「你把人家舌头咬破了,还问为什么?」 崔迟的脸『腾』地红透了,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难怪一整天她都满腹心事食欲不振,都怪他太大意了。 作者有话说: 1一种古老的中国纸牌博戏,类似于升官图,兼用骰子掷玩,最早出现于汉代,被认为是扑克、字牌和麻将的鼻祖。 ___________感谢潇潇的评论,非常开心,明天加更吧,如果今天加更的后,断章处要等一天,会影响到阅读连贯性,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五十章 「御医就在侧院, 要不……叫过来看看?」崔迟有些慌,轻声提议道。 阿霁白了他一眼,嗔道:「那我的恶名可就要传遍洛阳了, 人家会说令仪公主骄纵跋扈,新婚第一天就咬破了驸马的舌尖……」 她坏笑了一下, 指着他道:「而且呀,你的名声也会坏掉。大家多半会说你慾壑难填,色心太重,居然做出强迫公主的勾当。」 对于名声, 崔迟一向不怎么在乎。 别的也就罢了,但他清清白白一个人, 若被传成色中饿鬼, 以后还怎么活? 他打了个寒噤,起身拿过一盏灯,举到阿霁面前道:「来, 我看看严不严重。」 阿霁很听话,『啊』的一声张开了嘴巴。 她舌尖上有豌豆大小的一片疤,虽结了血痂, 可看着还是挺骇人。 「都怪我,没轻没重的。」他心生愧疚,凑上来轻轻吹了吹。 纱灯氤氲出旖旎的光影, 照亮了他小巧的脸容和亮晶晶的眼眸,嘟起的粉唇分外可爱。阿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忽地迎上去亲了一下。 崔迟心头陡地狂跳,轻唿一声退开了, 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阿霁笑得很惬意, 儿时曾对镜自怜, 声称以后长大要嫁自己,惹得身边宫人哄堂大笑。不过一句戏言,老天怎么就当真了? 她率先滚上榻,拍了拍身边空位对崔迟道:「快过来呀!」 崔迟放下灯盏,闷声登榻,在她一尺开外躺了下来。 阿霁爬过来,轻轻拿起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叮嘱道:「可别压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4页 崔迟不理她,闭上眼睛装睡。 阿霁俯在他上方时,总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慌和不安,心弦时刻紧绷着。 他清楚这种危机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出自这副身体的本能反应。 如果他还是自己,有个男人这样靠过来,只会感到烦躁和厌恶,多半要一拳打出去。可他的神魂栖息在一个女子的躯壳里,便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亲的是我自己,你扭捏什么?」阿霁笑问。 崔迟豁然启目,抬起左手将她往后推了推道:「最好保持一臂距离,不然我心里发慌。」 阿霁从小见惯了姑母和姑丈的相处方式,下意识觉得夫妻就该亲密无间。 亲事定下来后,想到未来的丈夫是疏冷的崔迟,又觉得还是生分些好。 可现在她面对的是自己,总是忍不住生出亲昵之心,就像对一个可爱的暴躁妹妹,想逗弄、戏耍,又想安抚、慰藉。 但他既如此牴触,她也只得作罢,乖乖比了一臂距离,将枕头挪过去躺好道:「睡吧!」 ** 梦里不知过了多久,阿霁被饿醒了。 她睁开眼睛,只见帐中一片昏暗。 隐约听到压抑的唏嘘声,身上锦衾动了动,旁边那人像蛇一样咕涌着挨了过来。 阿霁一时兴奋地忘了飢馁,仍装出熟睡的样子,闭着眼睛静观其变。 崔迟艰难地挪过来,摸索着牵起了她的手,然后再没了动作,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吸气声,像是压抑着什么。 阿霁装不下去了,侧过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崔迟勐地一震,正待抽回手却被她握紧了。 意识到他想逃,她先行一步翻过身抱住了他,紧紧搂着道:「我最喜欢抱着东西睡觉了。」 崔迟挣扎着道:「你去抱枕头。」 「枕头太小了,我喜欢大的。」她四肢并用,将他禁锢在怀里,舒服地嘆道:「以后都要这样睡。」 崔迟没有再挣,他是疼醒的。 可是阿霁抱住他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将那钻心蚀骨的痛感渐渐盖住了。 他不知道阿霁是怎样忍痛的,只知道她是如何克服恐惧的。大婚那日乘坐白象时,她吓得浑身发抖,全都都要抓着他的手,说这样就不害怕了。 「这样抱着……比牵着手更有用。」他好奇地嘀咕。 「你说什么?」阿霁伏在他耳畔轻问。 「我的手没那么疼了。」崔迟如实道。 阿霁不由轻笑,体贴地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在替你分担呀!」 他忍不住举起右腕,反驳道:「明明是我替你承受,这可是你的手。」 阿霁笑而不语,只将横在他颈下的手臂收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他胸前垂落的髮丝。 崔迟自觉无趣,便也不再胡搅蛮缠。 「崔阿兄,我跟你说个秘密。」阿霁的眼神越过他的鼻樑,落在纱屏后幽微的灯影上。 崔迟来了精神,忙道:「你讲吧!」 保王党最关心的应该是姑丈的病情,一旦他出事,姑母很可能会露出破绽,他们正好藉机生事。 她不知道崔迟和保王党的关系有多深,只能暗中试探。 「我们身上发生的事,在有些人眼中并不足为奇。」她顿了一下,望着崔迟的眼睛道:「比如我姑丈。」 崔迟神色微变,满含期待地望了过来。 「我从未骗过你,他的确害的是心病。」阿霁的语气有些急促,颤声道:「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无休止的噩梦。其实噩梦不可怕,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可他的噩梦是前世真实的遭际。一年前,两宫復道被封,北宫朱雀门和南宫玄武门外新修神观,专门用来为我姑丈祈福。宫里还请来不少法师,设坛建醮,连做三日度亡道场。」 崔迟听得云里雾里,不自觉坐起身来,诧异道:「究竟什么噩梦?为何要搞这么大的阵仗?」 阿霁也坐了起来,悽然道:「他上辈子活了五十岁,最煊赫的时候,与他的儿子一起遭到伏击,惨死于两宫復道之内。」 「这太匪夷所思了。」崔迟难以置信道:「怎会有人记得上辈子的事?」 阿霁道:「我原本也半信半疑,直到和你互换了身体,便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崔迟急喘了口气,问道:「谢伯伯前世的儿子,是陛下生的吗?」 阿霁没料到他竟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道:「那还用说?」 崔迟似有所悟,难怪他们感情那么好,原来前世就做过夫妻了。 「谢伯伯的噩梦到底是什么?」他追问道。 阿霁垂下头,声音里忽然带上了哭腔。 ** 永定王府,剖金堂前,两列禁卫手持火把,从阶下直排到了正门外。 也只有女皇驾临时,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夜静更深,重帘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恆娘垂手立在画阁外,依稀能听到喁喁私语。 两名女官趋步过来,礼毕,小声请示道:「陛下今夜可要留宿?」 恆娘摇头道:「还未到丑时,我也不知,先做好准备吧!」 谢珺病重后便迁回王府休养,有些谏官开始整日盯着女皇内帏之事。 若她去的勤了,少不得要当堂规劝,要她以天下苍生为重,爱护龙体,勿要过了病气。若她不听劝,他们便会归罪于谢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5页 弄臣们更是上蹿下跳,先是从宦官手中夺得了温德殿黄门令的职位,接着又再三上书请求遴选男御入宫伴驾,一个个急着将自家子侄甥辈们往前推。 「我说也不是不行,可我这把年纪了,一旦有孕,太过兇险,若他们执意要进宫,就先净身吧!」女皇一本正经道。 谢珺笑得直扶额,摇头道:「富贵险中求,你就不怕他们真的……」 「那就收下吧,温德殿也确实需要些新人。」女皇倚着他的肩,促狭一笑道:「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还介意这些?」 谢珺垂眸,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她道:「行将就木的人,哪还有资格争风吃醋?」 「可真够酸。」女皇戏嚯道。 「我也就心里酸一下,可惜没有魄力,不然也学太.祖武皇后出走。」他没好气道。 「越老气性越大?」女皇执起他右手,摩挲着他指根处的旧疤,嘆了口气道:「如果阿媺还在,崔家父子那边根本不用咱们操心。」 谢珺缓缓道:「你还是捨不得让阿霁嫁给崔迟。」 「这倒不是,」女皇摇头否认,「若阿媺在,便能为他们筹划一切,他们还能再做几年孩子,不用被迫着长大。」 谢珺失笑道:「和我们比起来,他们这些年轻人已经很幸福了。」 女皇扳着手指头道:「后天他们就回来了,你可得打起精神来。」 谢珺却板起脸道:「我想想就生气,凭什么他欺负了我们的女儿,我们还得给他升官加爵?」 女皇忍俊不禁,在他额上戳了一把道:「之前是谁天天喊着要招婿,如今到手了又抱怨。」 谢珺扫了眼窗外,暗自咬牙道:「谁能想到会这么快?有些事我都来不及叮嘱他。」 「叮嘱什么呀,」女皇打了个呵欠道:「小两口的事,老傢伙们别掺和。安徐如今是我女婿,你对他客气点啊。」 谢珺不说话,将她揽到怀里拍抚着。 只要她在旁边,他就能短暂地从那无休止的噩梦中逃脱片刻,这世上能令一切邪祟退却的只有天子气。 她在他怀中睡着了,他却不敢轻易合上眼。 他只要睡着,就会进入暗无天日的两宫復道,在枪林箭雨中拼命突围、力竭倒下、亲眼看着部众和儿子殒身血泊中,感受刀斧加身和马蹄践踏。 那些梦境循环往復,一重比一重深,一重比一重真切。这是上天对他的警告,也是惩罚。 从残碑出土的那日他就知道寿数已尽,只是不愿认命罢了,这世间有太多他不愿割捨的东西,活着如此美好,怎能不生贪恋之心?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15点更。 第五十一章 夜静人初定, 更深鼓点远。 听完阿霁的转述,崔迟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不到一个时辰里,他已经问了八次是不是真的。 阿霁很不耐烦, 主动与他拉开了一臂距离。 在她的意识中,人们通常会用交换秘密来拉近彼此的距离。 她连这样机密的事都讲了出来, 可崔迟竟毫无反应,完全没意识到该讲一个同等价值的,而是追着她问怎么证明那是真的。 「我再问最后一次……」 「四更天了,你不睡就滚出去。」 「你忘了吗?我可是公主, 要滚也是你滚。」 …… 阿霁无语至极,也烦躁至极。 婚前学的御夫技巧完全派不上用场, 姑丈和姑母的恋爱经歷也毫无参考价值。 崔迟本就是个异类, 如今又自我认知模煳,真是越来越棘手。 见阿霁不接话,崔迟只得率先打破沉默:「我之前误会陛下了, 以为她心中只有江山,没有人情,辜负了谢伯伯一片真心, 如今方知她对谢伯伯也是情深义重。难怪谢伯伯对她那样忠心,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有二心的,无论有多少人挑拨离间。」 阿霁竖起了耳朵, 心想着该说到保王党了吧? 可他话锋一转,却又带着几分兴奋喊道:「你不觉得我们和他们很像吗?都有着世人所不能理解的秘密。」 阿霁恨恨地蹬了蹬腿, 冷声道:「除了都是一男一女,我不知道哪里像。」 崔迟遭她抢白, 有些生气地转过身道:「你不想和我说话就别说, 何必夹枪带棒?」 他听得懂人话呀, 可为何就不明白她因何生气?一定是装的。 阿霁便也背过身去,还往两人之间放了只枕头。 崔迟好奇地看着,忽然觉得和阿霁睡觉比和大虎睡觉有趣多了。 大虎只会喵喵叫,除了跑前跑后缠着他要抱抱要顺毛,其他什么都不会,可他就是无法拒绝。 他试探着越了界,俯身过去学着大虎的样子贴在她背上蹭了蹭,嗲声道:「我头疼,手也疼,睡不着。」 这话用女孩子的声音说出来格外动听,他只觉心里甜滋滋的。 阿霁却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往后缩了缩,推拒道:「你是不是把脑子撞坏了?」 他反手搂过她的臂膀,将枕头扒拉到了一边,挨过去道:「离得近一点就不疼了。」 那样温暖柔软的怀抱,阿霁还真有些捨不得离开,便也硬气不起来了,学着他的腔调道:「我舌头疼。」 崔迟茫然地仰起头道:「那怎么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6页 阿霁不由自主红了脸,眼前浮现出程月羽和李霖拥吻的情景。 她的唿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心底腾起异样的感受。 反正是晚上,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她便厚着脸皮道:「我想要亲亲。」 崔迟也有些心旌摇盪,悄悄抿了抿唇,为难道:「可我不想亲我自己。」 「那你想不想亲我?」阿霁问道。 崔迟脑海中浮现出阿霁娇美的面容和柔嫩的双唇,欣然点头道:「想。」 阿霁提议道:「我们都闭上眼睛,就当在亲对方好不好?」 崔迟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闭上眼睛,将脸凑了过来。 阿霁也合上眼,摸索着捧住他的脸,轻轻啄了两下。 崔迟品咂了一番,小声提出了质疑:「好像也没什么趣味。」 阿霁笑道:「那我要来真的了,你可不许咬我。」 崔迟回想起早上的事,却觉得好像过了一年。 既来之则安之,他如今差不多接受了现实,不会再觉得变成女子是多么屈辱的事。 也许是他认定阿霁不会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所以他会觉得莫名安心。 在得到他的明确保证后,阿霁才启唇吻住了他。 崔迟越来越紧张,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阿霁无奈之下,只得用手掰开了他的嘴巴。 她的舌尖滑进去时,崔迟的身躯一下子绷紧了。 可随着她有意识地挑.逗,他也试探着与她纠缠嬉戏,像两尾小鱼般追逐嬉戏。 待她想要收回时,他却情不自禁衔住了。 她害怕他又咬她,下意识地想逃,可他的双臂缠在她颈间,她怕弄疼他的手腕,便不敢乱动。 还好他没有兽性大发,只是用舌尖轻抵着那处疤,小心翼翼地含吮着,阿霁禁不住发出了难耐的呻银。 两人在昏暗的罗帐中摸索了半日,直到气息咻咻心跳如狂,这才恋恋不捨地分开。 崔迟醒过神时,竟发现他们不知何时交叠在一起,而他的腿则紧紧地收束在她腰侧,两身相贴之处像有野火燎原,烫得他四肢百骸都快要融化。 他悄悄放下腿,将她覆在衣襟上的手拿了下来。 阿霁又低下头,勾住他用力咂了一下。 崔迟勐地一颤,连腰眼都酥了,慌忙推拒道:「不行了……我的腿都软了,不能再亲了。」 阿霁也勾起了一身火气,翻身躺了回去,一本满足地嘆道:「我正好亲够了。」 她抚了抚嘴唇,轻唤了一声:「崔迟。」 「哎!」崔迟忙应声,转过来道:「还有什么事?」 阿霁笑着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道:「以后你是阿霁,我才是崔迟。」 崔迟沉吟了一下,皱眉道:「我还是想换回去,做女人太难了。」 阿霁语重心长道:「若能一觉醒来就换回去,那固然好,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所以我们得做万全准备。」 崔迟不明所以,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应该交换所有的秘密,不该有任何隐瞒,这样才能保护彼此。」阿霁循循善诱道:「我们就像绳子两端的两个人,那绳子挂在悬崖边的树上,只要有一个松手,就会一起坠入深渊,万劫不復。」 崔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仍心存侥倖,希望哪天睁开眼就会变回去,或者这只是一场梦。 阿霁是个小滑头,嘴上说得好听,她肯定不会践诺,只是想诈自己。 他掀起锦衾,摊开四肢,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道:「我行的端坐的正,事无不可对人言,何来秘密?」 方才那情与欲交织,在心底泛起的温柔旖旎荡然无存,阿霁想像着他可恶的嘴脸,好像扑过去抽他两巴掌。 可那是自己的脸啊,她只得生生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道:「你明天就滚回你的公主府去。」 这就恼羞成怒了?崔迟暗自得意,看来他真的猜对了。 「民间夫妻吵架,都是男人被扫地出门。」他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了晃。 阿霁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我得合计合计,你平日都跟谁要好。还是问长赢吧,他要是不知道,那我就去程家,投奔小姨姨。」 崔迟神色一僵,二郎腿无力地瘫了下去,闷声道:「她才不会收留呢!」 阿霁不以为然道:「我自有办法。」 崔迟不觉冷下声气,寒着脸道:「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阿霁没再同他针锋相对,而是若无其事地提到了另一个人,「那我就去找洛阳令,说你妹妹把我赶出门了,京畿之内的事,你管不管?」 她明显感觉到崔迟气息骤变,竟比方才还紧张,果然有猫腻。 「宗室婚姻纠纷不归洛阳令管,该去找宗正。」他心不在焉道。 阿霁暗笑了一声,搂着枕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在五更鼓响起前沉沉入睡。她知道自己戳中了崔迟的心事,这下半夜他别想合眼了。 ** 天色大亮后,阿霁睁开眼睛,看到崔迟顶着乱蓬蓬的发,眼下乌青,神色恹恹,正呆坐在旁边。 她笑着打了个招唿,起身便要下榻。 崔迟却伸臂挡住了,皱眉道:「你这副样子出去会吓到人,外面都是女孩子。」 究竟谁会吓到人呀?阿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先照照镜子再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7页 崔迟眼神古怪地瞟着她道:「你先瞧瞧下面。」 阿霁垂眸,忍不住惊唿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拉过锦衾在腰际围了一圈,她这才觉得涨得难受,有些束手无策道:「是不是内急憋的?」 崔迟面无表情道:「那你去试试。」 阿霁裹好袍摆,赤足跑到了屋角屏风后,半晌后脸色红胀地出来了,哭丧着脸道:「根本就……出不来。」 崔迟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刺激到了她。 「你早就知道,故意耍我呢?」她压抑着怒火道。 「我当然知道,」他面无表情道:「可现在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阿霁把心一横,趾高气昂道:「好,那我自己解决。」 「你怎么解决?」崔迟顿感不妙,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紧张。 「去找我阿兄,」她义正辞严道:「就说你妹妹让我独守空房,我的身子都憋坏了,早上起来就成这副鬼样子了。反正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崔迟吓得一头冷汗,急忙扯住她手臂道:「就算是男人之间,也不是什么都能说。」 一想到她可能对着李匡翼亮出那东西,他连手都开始哆嗦了,忽然觉得她昨晚的提议很有道理,的确应该交换秘密。 「有什么不能说?我有的他也有,何况这又不是我的。」阿霁仍在辩驳。 崔迟拉她坐下,好声好气地同她解释这种现象。 「每天早上起来都会?」阿霁不敢置信地问。 崔迟点头道:「是。」 「硬成这样?那也太不方便了吧。」阿霁苦恼道。 男人究竟是什么怪物呀?她做了十六年人,还是第一次知道。 「是。」崔迟表示贊同。 「那……所有男人都会?」阿霁心底忽然生出龌龊念头,忍不住去想程小舅舅也会吗?为何她从未发现过异常?他也藏得太深了吧? 也不知道他那东西是什么模样,都无缘得见,想想就惋惜。 第五十二章 阿霁正心猿意马时, 崔迟用商量的口吻道:「我来帮你消解,你答应我别出去,好不好?」 旁的先不说, 她要是去找李匡翼,那自己先前做过的煳涂事哪还瞒得住? 他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 可阿霁知道后会作何反应他实在没有底,只得先捨身取义稳住她。 身为过来人,他知道男人这个时候的意志有多薄弱,尤其是阿霁这种新手。 果然, 阿霁听到这话立刻乖乖就范,问道:「怎么帮?」 崔迟一脸坦荡, 伸出手道:「我帮你捋出来。」 阿霁皱眉道:「那很费力气的, 我昨天手都酸了也没弄出来。」 崔迟不屑道:「那是你不得要领,净瞎忙活了。」 阿霁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道:「你故意看我笑话?」 崔迟不置可否, 双手交叉,活动着十根春笋般的纤纤玉指,暗想着昨日还坚守的原则, 竟然这么快就要被打破了,看来善变才是人的本性。 阿霁望着她腕上密密匝匝的棉纱,有些担心道:「你还有伤呢, 万一……」 「皮外伤罢了,不打紧。」他若无其事道。 那昨晚是谁撒娇喊疼来着?阿霁实在是无话可说。 他先出去要了一盆水, 慢条斯理地拧了条巾帕,丢给她道:「擦一擦。」 「擦……擦什么?哦——」阿霁回过神来, 连忙放下帐缦, 羞答答地解开下裳, 将精神抖擞的小崔迟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边忙活边道:「它除了嘴巴有点脏,身上挺干净的,整日都呆在衣服里,而你的手摸这个摸那个,还是先去洗洗再碰我吧!」 崔迟听得耳根发烫,伸手夺过棉帕,稳稳地掷进了铜盆,钻进帐子道:「我要开始了。」 ** 今儿该蛮蛮负责公主起居,她一大早就检视好盥洗用品,领着婢女们在廊下等了两刻钟,始终不见召唤。 好容易等到门开了,却看到自家公主无精打采地走出来,接过铜盆返身就走,还特意叮嘱先别打扰。 「昨儿什么时辰起的?」蛮蛮回头问。 刚做完交接的照夜忙回话道:「巳时三刻才叫的膳食。」 蛮蛮扶额道:「看来还早,咱们还是先回去……」 正说话间,屋内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接着又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粗喘,活像被拿住了命脉。 那声音实在古怪,听得人心神紊乱面红耳赤。 众婢慌忙闭目塞听,佯装不觉。因蛮蛮不像蜻蜻那般随和,她们不敢轻易造次。 蛮蛮很快回过神来,示意大家悄悄退下。 后边的婢女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皆是喜不自禁。看来人不可貌相,公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入夜让驸马哭,晨起让驸马叫,算是给本朝女子长脸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屋内总算偃旗息鼓。 不幸的是,公主的伤口裂了,御医过来换药时连声惊叫,出门时将驸马请到一边数落了好半天。 驸马委屈的样子博得了不少同情,如今的他看上去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婢女们无不感慨,嚣张恣肆意气风发如崔郎,做了驸马也难逃被摧残的命运,不过他看上去情绪相当稳定,应该很快就会适应新角色的。 和昨天一样,两人收拾好后便去了楼上书房,新婚期间还这样好学实属难得,就连蛮蛮也心生佩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8页 书房内,侍候文墨的婢女退下后,崔迟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昨天的位置。 「我手不方便,」他炫耀般晃了晃新包扎的右手,「劳烦你代写。」 阿霁表面上不情不愿,实则欣喜若狂,将他口述的生活习性、人际关系等全都记录在册,还不忘分类归纳,便于记忆。 「你想学我很容易的,只需要记住两条,少说话,别傻笑。」他不忘贴心地补充一句。 阿霁吹了吹纸面半干的墨痕,拿过去道:「你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崔迟望着满纸漂亮的簪花小楷,由衷贊道:「这字写的真好看,总结的也很不错……」 但是当他的眼神落在常去的地方时,面色却僵了一下,不由得坐起身来。 陆家旧园——这四个字如针芒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清楚地记得方才绝对没有提到这四个字。 「有什么问题吗?」阿霁咬着笔头凑了过来。 「陆家旧园?什么地方啊,你怎么盯着这里发怔?」她好奇地问道。 崔迟抬起头与她对视,见她气定神闲,并无半分躲闪,也无任何异样,心里更加纳闷起来,难道真的是他无意间说出来的? 他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知道这件事其实瞒不过。陆家那边肯定会设法找他,到了那时可得阿霁去面对,她不能对此一无所知。 「我向你坦白。」他决定还是豁出去吧,遂挺起胸膛坐直了身体,也拉她落座,直言道:「那里是贼窝,叛党聚集之地。」 阿霁倒吸了口凉气,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的有些吓人。 崔迟握紧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姑母知道吗?」她颤声问道。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纵然陛下知道,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她总不能将所有反对她的人都杀了吧?」崔迟道。 「那你……」阿霁惴惴地问道:「和他们究竟……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这话说的,什么叫搅和?」崔迟有些惆怅,苦笑道:「以前也是有理想有宗旨的,后来慢慢就变味了。」 「你也反对我姑母称帝?」阿霁有些难过,哑声问。 崔迟颇为犯难,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你反对的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身份?」阿霁不依不饶道。 崔迟一脸困窘,躲闪着不敢看她。 若按功绩排名,在本朝九位皇帝中,她能排到第四,可是……她终究是个女人。 以前他无比坚定地认为女人不该称帝,不该涉足任何男人的领域,可现在他自己也成了女人,那个信念不知不觉便有些动摇。 「你太浅薄了。」阿霁剜了他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苦笑着摇头道:「其实男人都一样。」 程小舅舅那样的谦谦君子,不也对女主当政心怀不满吗?这些年没少在她面前颂扬前朝德才兼备的淑女典范,也因此一直惹得姑母不快。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和自己的母亲唱反调?」她转过头,半是讥讽半是困惑道。 「我们?」崔迟心下瞭然,淡笑道:「我只是做我想做之事,至于别人我就不清楚了。」 无论王嬍还是虞婴娘,她们都是女皇志同道合的战友,可她们的儿子却都义无反顾地站在她们的对立面,着实令人费解。 「你还想做什么?」阿霁寒着脸道。 「你应当问我还能做什么。」崔迟起身踱了几步,嫌裙裾太过繁琐,便提起来扎在了腰间。 阿霁望着他那滑稽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才不会那样走路。」 崔迟停住脚步,望向她道:「我阿耶明早回府,咱们要给他敬茶,然后一起进宫。你还不去准备?」 阿霁胸有成竹道:「对此我很有把握。」她顿了一下皱眉道:「我如今最担心的是如何入虎穴。」 崔迟心头一紧,盯着她道:「虎穴?」 「陆家旧园,」阿霁也不再同他打哑谜,坦言道:「长赢说他们邀你去赴会。」 崔迟既懊恼又无奈,转过身本能地一拳砸向了柱子,突然想起腕上的伤,只能中途又收了回来,扶额道:「年少无知,误入歧途……你想笑话就笑话吧,谁还没点过去了?」 这态度勉强还算得上诚恳,阿霁也不欲追究,心平气和道:「我只想知道,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崔迟道:「我如今还能去反对自己的妻子和丈母娘吗?」 阿霁心下一喜,奔过来抱住他道:「你能有这觉悟我很高兴,记得明天改口啊,要叫母皇陛下。」 崔迟反问道:「那千岁如何称唿?父皇殿下?」 阿霁没好气地锤了他一下道:「我姑丈的处境够难了,你还拿他开涮。」 崔迟拨开她的手,揉着胸脯道:「轻点,很疼的。」 阿霁后悔不迭,一脸歉疚道:「对不起,我大意了。哎,你别这样揉。」她耐心地指点道:「里面有个小小的硬核,碰到会很疼,郑姑姑说等过些时日就会消失,而且……而且还会再长大一点。」 崔迟骇然道:「会长多大?那骑马练功会很不方便的。」 阿霁比划了一下,小声道:「至少也得这么大吧?不然有些衣裳穿着不好看,里面空荡荡的。」 崔迟照着那个形状在胸前比了一下,惊叫道:「不行,这么大的话走路都会晃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89页 女皇喜欢丰腴体态,近身侍候的女官和宫娥大都曲线玲珑,珠圆玉润,看着极为赏心悦目,阿霁在此风薰陶下,也想要那样一副身材,一听到崔迟反对立刻就生气了,拍了拍腹下道:「我还没嫌你大呢,夏天都不能穿轻薄衣裳,不然要晃上天了。」 崔迟梗着脖子道:「你不懂,人家都说那个东西大了好。」 阿霁如今还未真正尝到甜头,自然不能理解这话,下意识反驳道:「要我说还是当阉人好,省去不少麻烦。」 「那你怎么不嫁给一个阉人呢?」崔迟嘟囔道。 「都太老了,宫中已经多年未进新人。」阿霁又回到了书案前,摊平宣纸开始写她的生平喜好、作息规律以及交往范围和对主要人物的态度等。 两人心无旁骛地互相学了整整一天,直到掌灯时分才停下。 第五十三章 昨晚熄灯后, 两人只要靠近些还会生出绮念,可今夜却都心如止水,毫无那种世俗欲望。 「先去温德殿拜见姑母, 再去王府探望姑丈,然后去永安宫见我耶娘兄姊, 那边人多眼杂,你一定要时刻警醒,别露出马脚。」阿霁叮嘱道:「别忘了最后还要去章德殿,那里毕竟是我住了十年的寝宫。」 「春风里还要去吗?」崔迟皱眉盘算道。 他终于领略到妻子娘家实力太强家业太大的烦恼, 以后过年走亲戚得走好几天吧? 将来生了孩儿,怕是三岁前别想把人认齐。 好端端的怎么就想到孩子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还好还好, 平平整整,未见异状。 「肯定是要去的,我若是个官的话, 那里就是官署,新婚归宁怎能不去慰问?」阿霁反问道。 崔迟不觉头大如斗满腹怨言,扯了扯髮髻道:「我根本记不住那么多人。」 这的确是个问题, 按照阿霁的性子,少不得要与亲友们个个寒暄,如今换了崔迟, 他脸都认不出来,怎么聊得起来? 鑑于两人都是临阵磨枪, 为防止出纰漏,阿霁便决定同时上阵, 无论去哪都形影不离。 「这样吧, 我随时都在旁边提点。你只需记住, 只要有人想支开我,你就把昨晚撒娇的劲头使出来,一定要缠着不放。」阿霁向他支招。 崔迟为难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多不好意思……」 「很丢人吗?那也是丢我的人,你怕什么?」阿霁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崔迟深吸了几口气,犹自有些紧张,见她转过去准备睡了,忍不住推推她的肩,小声问道:「那今晚不亲亲了吗?」 阿霁忍住笑,回过头道:「不了,我亲完身上又硬硬的了,还怎么睡?」 「唔,好吧!」崔迟略有些失望。 阿霁原本没这个想法,可是经他一提便有些心痒,本以为拒绝后他还会纠缠,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她倒有些后悔。 可话已出口也不好收回,她只得转过去佯装睡觉。 等了会儿仍不见动静,她忍不住悄悄转过来,正对上一双圆熘熘的眼睛,两人便都忍不住笑了。 崔迟竖起一根手指道:「就一下,不然我睡不着。」 阿霁没有反对,她能理解崔迟,因为她也觉得这种事情做起来很快乐,完了还有点上瘾。 于是两颗脑袋就这样凑到了一只枕上,接着身儿相偎,指儿相扣,唇儿相凑,舌儿相弄,辗转厮磨。 红罗帐中,灯影昏昏,春意杳杳,鸳衾覆鸾枕,隔帘莺百啭。 良久之后,热浪翻腾,情.火炙心,阿霁扒拉开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崔迟偏过头,抬袖抹着额头和颈后的细汗,只觉口干舌燥万分焦渴,便起身下榻找水喝。 阿霁也坐起身,手扇凉风哑声道:「我也要。」 他很快便调了盏蜂蜜水,拿过来餵她喝。 阿霁喝完后,咂摸着嘴巴道:「还要。」 崔迟便欲再去倒,却被阿霁掣住了手。 「我说的不是水。」她往前膝行几步,嘟嘴索吻。 崔迟有些为难道:「越亲越难受,我现在一身的汗。」 「脱掉就不热了。」阿霁道:「我看书上的人都不穿的。」 崔迟嘴角微颤,忍俊不禁道:「你看的什么书呀,太不正经了。」 「别笑我,你肯定也看过。」阿霁摸索着解衣带,头也不抬道。 崔迟不置可否,放下杯盏钻入罗帷,含羞带怯地宽下寝袍,果然觉得舒服了不少。 他们都很默契地闭着眼不说话,因为情.动时若看到对方的脸或听到声音不啻于晴天霹雳。 这一晚又忙碌到深夜,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 原本蛮蛮还悬着心,生怕归宁之日新人又赖床,想不到时辰刚到门就开了,驸马神清气爽地站在那里。 蛮蛮冷不防和他打了个照面,抬头就见他脖颈间醒目的红痕,心下暗暗吃惊,忙低下头请安。 「公主要沐浴,来得及吧?」他客气地问道。 「今儿起得早,当然来得及。」蛮蛮道。 驸马让到一边,宫女们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挂起一道道帷幔,推开一扇扇窗户,给室内通风透气。 蛮蛮走到寝阁时,婢女已将地上揉成团的寝袍亵衣收走了。 她看到公主有些无措地站在寝台旁,忙走过去安慰,刚握住她的手便被甩开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0页 「公主……」蛮蛮有些无措道。 「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公主板着脸训斥道。 蛮蛮一头雾水,呆呆地望着阿霁,心想着果如蜻蜻所言,太邪乎了,怎么成个亲就像变了个人? 「公主手上有伤,你肯定弄疼她了。」驸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蛮蛮嗫喏道:「可奴婢刚才……握得是公主左手呀!」 「我还没洗手呢,」公主像是才反应过来,笨拙地解释道:「都是汗,不要碰。」 蛮蛮苦笑道:「奴婢知道了,咱们这就去沐浴。」 驸马走过来,将公主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我就不去了,你总得习惯吧?反正是别人看你,又不是你看别人。」 「我身上都是你的东西,你不帮我洗吗?」 「这不怪我,谁让你那么多呢!」 「无耻。」 …… 蛮蛮当然听不见他们咬耳朵,只见公主瞪了驸马一眼,朝她走了过来。 她们离开后,子规走过来福了福身道:「驸马可要更衣?」 见他仍在发怔,便又唤了两声,披着崔迟皮的阿霁总算回过神来,暗中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份。 「打桶清水,我先擦一擦。」她尽量学着崔迟那不带感情的淡漠语气。 片刻之后,两名小厮抬着木桶到了阶下。 婢女们费力地将水桶移到了屋内,阿霁呆望着还在冒寒气的井水,只觉牙关轻颤。 「长赢在外边等着,是叫他来侍候吗?」子规小声请示。 在一众少年显贵中,崔迟歷来以倨傲冷峭闻名。 本朝女子地位较以往略高,名门闺秀们大都自恃身份不愿招惹,生怕遭他奚落颜面扫地。 宫女们更是避之犹恐不及,生怕碍着了哪位千金的眼由此惹来祸端,于是崔迟得以在声色犬马中独善其身。 崔易自是欢喜,觉得他孺子可教,于是特意叮嘱别给他房中放婢女,里外侍候的都是小厮或亲随。 长赢作为贴身侍卫深知主人习性,晨起必要冷水擦身,前两日初涉闺帷之乐,一时忘情也无可厚非,今天要出门,肯定得好生打理一番,于是早早洗漱更衣去候着了。 「那就叫进来吧!」阿霁一想到应该能从长赢口中套到话,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子规长舒了一口气,虽说亲近美少年能赏心悦目,可若为此担上染指驸马的罪名就不划算了。 郑女史耳提面命要她们行规矩步,守好本分,谁敢不听即刻撵出去。 说话间长赢便进来了,上前见礼后,轻车熟路地帮忙宽衣。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胸露背,阿霁并没有想像中的羞窘,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长赢却是抽了抽嘴角,小声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阿霁欣赏着镜中肌骨匀称的少年身形,见那白练似的皮肉上遍布着斑斑淤痕甚至还有齿印,不由会心一笑,低声道:「他肯定属狗的。」 「啊?」长赢正拧着巾帕,抬头问道:「您说公主吗?」 当然是崔迟呀,虽说这习惯不太好,可他咬得实在太舒服。 不过一想到那是自己的嘴巴,她便笑不出来了。 正神游物外之际,一瓢冷水照着肩膀浇了下来,阿霁差点没跳起来。 「您都让公主养娇气了,」长赢小声道:「这才歇了两天就受不了了?」 阿霁铁青着脸夺过水瓢自己浇,边在心里暗骂着冻死你个坏蛋,边咬牙拼命忍着。 「常言道:温柔乡是英雄冢,您如今这处境,可不敢堕落。」长赢拿着块麻布巾使劲搓了两下,阿霁的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好在满脸的水迹,倒也不是很明显。 崔迟这傢伙肯定有病,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找罪受。 过程虽艰苦了些,可搓完后四肢百骸都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更衣时,阿霁主动问道:「陆家那边再没消息了?」 长赢一脸警惕地望了眼周围,小声道:「今儿这么大的日子,您可不能分心,属下自会周旋。」 阿霁心下感激,拍了拍他的肩道:「辛苦了。」 长赢颇为意外,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看久了有些瘆得慌,不由后退了半步道:「属下是不是太过自作主张了?」 「没……没有,」阿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做得很好。」 长赢惊喜过望,「阿郎这是下定决心了?」 阿霁扬眉一笑道:「那还用说?我总不能站在丈母娘的对立面吧?」 长赢按耐住激动,连声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您如今有了家室,也得为公主着想,不能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真是个忠义之士,等身体换回来就去求姑母给他封官,阿霁满怀激动地记住了他。 ** 两人收拾妥当后,外边有人来报,说大将军回府了。 自从知道姑丈前世守鳏二十多年,阿霁就对贞夫崔易格外有好感。 只要他不背叛朝廷,她一定像孝敬父亲一样好好待他。 崔易这一关很好过,他虽然对崔迟严苛,但对其他晚辈还是很客气的,尤其阿霁还是女皇夫妇膝下独苗,少不得要倍加爱护。 新人敬茶时,他一看到阿霁腕上棉纱便大惊失色,忙起身接过茶盏殷切询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1页 得知是被猫抓伤后,他明显松了口气,转头吩咐左右:「将那孽畜抓起来,即刻处死,免得以后再伤到公主。」 崔迟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抓住他手臂恳求道:」阿耶,不怪大虎,是我吓到了它……」 崔易听到这声称唿,却似比他受到的惊吓还大,忍不住望向了阿霁。 阿霁憋笑憋得肚子疼,正色道:「看在公主改口这么快的份上,您可不得留大虎一条命?」 阿霁是公主,按照礼节唤声阿翁崔易也就知足了,想不到她脱口就是阿耶,比崔迟叫的还亲热。 他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恍惚间想起亡妻,不禁回过头凝望着王嬍的灵位,深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受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阿霁和崔迟都有些不对劲。 两人陪他用饭,席间虽然遵守礼仪不言不语,但是全程旁若无人地用眼神交流,崔易实在看得火大,等阿霁去漱口后,立刻将崔迟拎到了里间,「今儿宫宴上可别像这样动不动冒傻气,叫别人瞧见了笑话。多长点心,也多长点眼力劲,嘴巴放甜,身段放低,别以为娶了公主就有多了不起……」 阿霁连声称是,「您放心,有公主提点,不会给您丢人的。」 第五十四章 用完早食, 两人辞了崔易,回去各自更衣。 崔迟伏在妆檯前翻看图册,点名要梳双鬟望仙髻。 阿霁反对:「太费时了, 换个简单的吧!」 「我就要这个,不然站在你旁边太矮了。」他固执道。 阿霁将他扒起来, 两人并肩站在立镜前照,果真差了一大截,崔迟很不忿,悄悄垫脚尖, 逗得阿霁哈哈大笑。 「这个我不会,你叫她们来梳。」她转去长廊另一头收拾自己了。 崔家虽财大气粗, 可人丁稀少, 夫妇俩就供养一个儿子,所以崔迟的衣食用度耗资巨大,凡洛阳流行的玩器衣饰他都会有一份, 且平素极为慷慨,这就是他虽不好相与,但朋友依旧众多的原因之一。 阿霁正望着琳琅满目的衣冠鞋履发呆时, 长赢轻声提示道:「今日打扮得隆重,但不能太高调,须得谦和一些。」 阿霁蹙眉, 伸手拨弄着那一排排色泽耀眼的华服,实在挑不出朴实谦和的。 「虽是进宫, 可说起来也算家宴,就不必穿礼服了。」长赢朝身后童僕使了个眼色, 「襕袍稍微正式一些, 去把那件深绯银绣的襕袍拿来。」 两个少年应声, 打开另一边的柜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袍服,捧到了阿霁面前。 「这未免太……艷了吧?」阿霁瞠目结舌道。 「艷而不妖,媚而不俗,这是照着陛下的喜好做的。您是新婿,今儿肯定得打扮喜庆点,要让长辈们高兴。」长赢道。 「谁选得?」阿霁不情不愿地宽衣。 「程夫人和程小娘子呀!」长赢神色古怪道。 阿霁很意外,到底相交多年,情分总是有的,小姨姨对崔迟竟如此坦荡,丝毫也不介怀? 要是小舅舅成亲,打死她都做不到为他准备新衣。 说来真是怪,多好看的衣服摆在那里也就是一块布,顶多是绣了花的布,可一旦上身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崔迟回京这些时日保养的不错,如今又变回肤色玉曜的美少年了,这件深绯银绣麒麟纹锦袍穿在他身上真是满室生辉。 戴好幞头,着好长靴,再配上镶金嵌宝的镂花蹀躞带,更是令阿霁挪不开眼。 可惜了,只能在镜子里看。 如果今天她还是她,挽着这样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满宫里走一圈,那不知羡煞多少贵女了。 「好了。」长赢满意地帮她整理着袍褶。 「我去看看公主好了没有。」阿霁迫不及待跑去找崔迟。 他此刻正被十多名婢女围得水泄不通,脂香缭绕,粉气扑鼻,连唿吸都有些困难,早知道随便选个髮式让阿霁梳了。 刚想到阿霁,就听外边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呦,还没好呢?」她负手踱了进来,往后边一站,得意地欣赏着镜中绝世姿容。 崔迟瞧着她那副孔雀开屏的模样,没好气道:「怎么穿这么花哨?」 「小……程伯母和程家阿姊的眼光,怎么,你不满意?」她挑眉道。 崔迟哑口无言,转过眼睛不去看她,可是明显感觉到绾髻的手不似先前那么从容敏捷。 「公主……」身边有人小声道:「您让驸马出去吧!」 「他在这里碍手碍脚。」另一人悄声附和。 崔迟听得很不是滋味,当面嫌弃他,什么意思啊? 「人家站得那么远,怎么碍事了?」他忍不住抱不平。 「可他……他在这里,我们就会分心。」画眉的婢女一脸委屈道。 崔迟抬头去看,见阿霁正从窗边折了朵花,摸索着往幞头上插,这在婢女们看来,可不就是搔首弄姿故意勾引?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你先出去吧!」 「我?」阿霁正捻着花枝,用里边的虎牙磨噼叉的那头,摇头道:「我要看你梳妆。」 「你如果不走,那就你来梳。」崔迟道。 阿霁抬头望着那项浩大工程,很识时务地服软了,「我还是去检视一下要带的物品吧。」 不用穿曳地长裙,不用戴繁琐首饰,不用时刻注意仪容,当男人可真舒服,她一边感慨着一边出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2页 ** 温德殿中,女皇高踞宝座,两边环侍着数十位头梳高髻帔服鲜泽的命妇。 只有赵鸣珂做异域打扮,亲热地靠坐在女皇膝边。 正说笑之际,听到殿外小黄门禀报,说公主驸马到。 「快请进来。」女皇压抑不住喜悦道,众人也都翘首以待。 在导引女官和两列宫娥的陪同下,新人相携缓缓步入殿中。 公主头梳双鬟望仙髻,戴九凤朝阳步摇冠,额绘斜红,面贴花钿,着敷金绘彩青绫披衫,系对凤飞鸟纹锦腰,足蹬云霞紫绮笏头履,风姿绰约,远胜从前。 大家看着,都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而身边的驸马也不遑多让,低调华丽的深绯为他的冷冽气质增加了几分暖色,也更衬得他肤色明净眉眼昳丽。 宫娥捧过绣毡,两人在阶前跪下见礼。长辈们安然领受,同辈们则起身让到了一边。 肃拜过后,女皇忽而起身降阶相扶。 左右女官忙出来阻止,「陛下,这于礼不合。」 女皇无意和她们辩论,只挥手拂开,大步走了下来,俯身紧紧揽住二人,拍了拍没有说话。 崔迟已经多年不曾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女皇,正无措之际,垂眸看到右手上镶着缠丝小花的金约指,想到了阿霁的嘱咐,「你看到这个,就要时刻提醒自己记得如今的身份。」 「姑……母皇陛下……」他有些生涩地低唤道。 女皇眼角濡湿,笑中带泪,像是透过他们在凝望着别人,须臾过后总算回过神来,嘆了口气低声道:「我真心祝愿你们能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两人齐声道谢,一起扶她起来。 阿霁站起来后突然发现姑母好像变矮了,一时没忍住,差点哽咽出声。 女皇留意到她的异样,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握住她的臂膀温声道:「小迟,你母亲若看到今日光景,一定很高兴。」 她没有认出来,阿霁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失落。 她又转向崔迟,捏了捏他的脸蛋,眼中溢满了温柔慈爱,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让铁骨铮铮的崔迟胸中泛酸,软了心肠,觉得她一个眼神好像道出了千言万语。 「大卫的将来是你们的。」她突然开口,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 这句话的分量重逾千斤,和它比起来,头上沉甸甸的步摇花钗突然轻如鸿毛。 崔迟不由望向了阿霁,见她也是满面震惊。 女皇的神色却很平淡,就像在话家常一般,从拇指上褪下一枚玉扳指,将之放在了崔迟掌中,合起手掌紧紧握了握,什么也没有说,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没敢多问,就这样怔怔望着她转身缓缓登座,復又变回了那个集母仪天下和气吞山河于一身的女皇,威严又庄重,令人莫敢逼视。 其实今日也算是崔迟的主场,民间有个习俗,女儿出嫁后,新女婿要去往族中一一拜谢女方的长辈至亲。 每拜一个之前,两人会凑到一起耳语几句。外人想像中的应该是崔迟问阿霁:「这位是谁?该怎么称唿?」然后阿霁向他介绍。 可真实情况却正好相反,代替崔迟变身磕头虫的阿霁每拜一个之前,都要先装模作样地和崔迟交流,趁机向他简单介绍,而真正的崔迟只负责接收长辈们的贺仪。 因在温德殿大有斩获,所以两人信心满满赶往安定王府,不成想竟吃了闭门羹。 长史韩遥满怀歉意地奉上红喜袋,说千岁有恙,不便见客,请他们先去永安宫拜见雍王夫妇。 阿霁的满腔喜悦登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上前一步道:「到底怎么了?总不会连我……连我们都不见吧?」 崔迟也满心焦灼,走上来挽住了她的手。 韩遥指了指脑袋,嘆息道:「旧疾又犯了,头上扎满了针,正在休憩,真的不便相见。大将军府离此不远,二位随时都能进宫探访,何必非得今日?」 阿霁知道他年轻时患有头风,兼有癔症,只是甚少发作,所以多年来鲜为人知。 「谁在侍疾?可请了御医?」发问的是崔迟,他一直很好奇,就连保王党都搞不到谢珺的脉案,那他究竟是真的从不延医问药,还是有专门的医官服侍。 「回公主,没有御医,庭兰和庭萱那俩孩子在陪侍,您放心吧。」韩遥回道。 谢珺身边的侍从大都是从族中晚辈中选出来的,庭兰和庭萱也不例外,按辈分算是远房堂孙,都是乖巧懂事的伶俐人,比阿霁略小两岁,平时见了她会亲热地唤小姑。 有他们在,阿霁还是挺放心的。 「还有一事,」韩遥追出来,笑着对崔迟道:「千岁去年答应给公主的礼物已经备好了,明日就送去大将军府。」 崔迟不知所云,只敷衍地点头,走远了后忙问阿霁。 阿霁也有些茫然,摇头道:「我一时也记不起来。」说着忽觉心如刀绞,哀声道:「他送我的礼物太多了。」 说到礼物,崔迟忙将掌中握到发热的扳指递还给她,「这是陛下给你的,我可不敢收。」 阿霁接过来轻抚着,感慨道:「这是祖父留给她的,意义非凡。我如今这身……若拿了就是僭越,还是你收着。」 她又塞给了崔迟,小声叮嘱道:「一定要藏好,千万别让永安宫那边看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3页 永安宫?她连父母兄弟都提防着? 大中午的,崔迟竟觉得背后发凉,走了几步却又感到没来由地喜悦,因她对他是不设防的。 作者有话说: 吕朝隐:这扳指我眼熟,当年她就是戴着这个射瞎了我一只眼,终结了我北军第一神箭手的名头,哼,你们藏好别让我再看见。 第五十五章 雍王一家齐聚永安宫, 这可是多年未见之盛景。 阿霁过来后才知道午间将在这边摆宴,而姑母要去前朝处理政事,大约来不及。 这让她倍感伤怀, 真正养育了她的两个人,竟都缺席了她的回门宴。 「陛下想来是有意避开, 」崔迟看出了她的心思,悄声安慰:「今日大都成双结对,千岁病着,她若一个人来, 必会觉得孤独。」 阿霁不禁侧目,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如此细腻的时候。 她环顾四周, 发现果如他所言, 场中嘉宾鲜少有落单者。 李匡翼请来了他的小未婚妻,李霖带着程月羽,李霈则不知出于何种心态, 愣是从温德殿把前弟妇赵鸣珂拽了过来。 雍王夫妇自不必说,走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 「谢家大阿兄在那边,一会儿你带我过去打个招唿。」阿霁看到谢青阳夫妇坐在不起眼之处, 转头对崔迟耳语道。 自从姑丈因病不再公开露面后,谢家一众亲眷也都跟着深居简出,奇蹟般从大众视线中消失了。 崔迟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阿霁眼神忽而变得晦暗, 若有所思道:「你说他们家会站在哪边?」 崔迟怔了一下,茫然地摇头。 多年以前, 谢珺的两位兄长便因站错了队,差点招致家族灭亡, 他们的子侄孙辈不可能不引以为戒。 「想必是中立吧!」阿霁喃喃道。 崔迟忽然变得失落起来, 阿霁晃了晃她的手臂, 纳闷道:「你怎么了?」 他嘆了口气,黯然道:「我觉得千岁挺可怜的,就像以前的皇后,是家族博取权力和荣耀的工具。如果失势,便会沦为弃子,没有哪个家族会倾尽一切与其共进退。」 「不一样的,」阿霁轻声辩驳:「我姑丈从不在乎身外之物,得势也好,失势也罢,用在他身上都不妥。」 崔迟别过头幽幽道:「本质都差不多。皇后还可以用生育儿女来巩固地位,但皇夫却不能。」 阿霁忍俊不禁,推了推他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哎,阿妍来了,还有婉莹,快去迎一下。」 只听得殿门外莺声燕语不断,就见一群身姿裊娜衣饰华美的少女说笑着进来了,雍王夫妇正在招唿,阿霁也拉着崔迟走了过去。 他们刚一过来崔迟便被围住,阿霁抱臂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被拉扯推搡。 众女七嘴八舌地贺他新婚之喜,更有胆大豪放者,偷瞥一眼阿霁,附耳过去打听驸马的能力和表现。 崔迟窘得两耳发烫,没有参照就无法评估,何况那夜浑浑噩噩,就算实事求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含煳其辞。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快说呀,究竟如何?」大家拥着她入座,环绕在周围不依不饶道。 「行,」他近乎恼羞成怒,鼓着腮帮子道:「可行了。」 「第一次多久啊?」又有人凑过来,伏在他肩上笑问。 其他人也都满面期待,望眼欲穿。 许是出于男人的本能,崔迟脱口便道:「也就一个时辰吧!」 大家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崔迟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说多了还是说少了,正想询问时,就听得一阵嘘声,大家竟都摇头嘆息,望向她时满脸同情。 「怎……怎么了?」他困惑地问道。 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子揽住他的肩,拍了拍以示安慰,摇头道:「真想不到他竟是那种人。」 「是呀,平素看着挺正经的,对谁都爱答不理,还以为他不近女色呢!」另一边的女子斜睨了眼作壁上观的阿霁,满脸失望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崔迟满头雾水,最后还是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女子道破了玄机,「男人第一次都挺短暂的,他居然能坚持一个时辰?这才十七岁啊,也不知道才多大点就出去厮混了,唉,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啊?」崔迟大吃一惊,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眼见大家语带不屑面露鄙薄,失望地品评他私德败坏不知洁身自好,他立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可不仅关系到他的名声,以后连阿霁也会被看不起吧?人家会说她堂堂公主,居然嫁给那样一个男人。 「我……我刚才说谎了。」算了,脸又不是自己的,随便糟践吧,他下定决心改口,郑重其事道:「其实、其实他第一次并没有多久。」 众人目瞪口呆,继而也都明白过来,知道她是为了充面子,相视一笑,眼中满是玩味。 「到底多久?」很快就有人问了。 崔迟又陷入了绝望,标准答案是什么呀?他穿过羽衣罗带,求救般望向阿霁。 离了有两丈远,阿霁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朝他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崔迟说了什么,反正片刻之后大家就都散了,各自回座,只是离开时都不约而同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4页 但她无暇在意这些,因为她正暗中窥视着薛妍和李匡翼。 薛妍以前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哪怕两人擦肩而过也不会看一眼,外人根本觉察不到他们不同寻常的关系,可自从阿霁新婚那日与赵鸣珂同车后,她就明显变了,再无法像昔日那般风淡云轻。 不过她最感兴趣的是李匡翼,新欢旧爱共聚一堂,任谁也会有些左右支绌,何况还有个从旁看好戏的前妻。 她隐约觉得赵鸣珂应该也知道了点什么,因为席间她曾好几次望向了薛妍,然后同身边的李霈窃窃私语。 可如今她顶着崔迟的身份,实在不好过问,只得强行按捺住好奇心。 李匡翼自然注意到了阿霁的目光,但他却误以为这是崔迟想找他说话的暗号,于是筵席刚一散,便走过来相邀。 阿霁有些慌神,急忙望向了崔迟。 崔迟想到两人的约定,便抓住阿霁的手也要跟着去,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大舅兄找妹夫说话天经地义,你个傻孩子跟着做什么?」李匡翼没好气地掰开了他的手。 「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崔迟学着阿霁的样子,撒娇道:「我就要跟着去,万一你趁我不在欺负她呢!」 主座上的雍王无奈苦笑,朝雍王妃望了一眼道:「快去管管你女儿,教人看了笑话,这才成亲三天,眼里就只有夫婿,没有旁人了。」 雍王妃笑着起身,施施然走过来劝解。 再坚持下去可就真成笑话了,阿霁只得跟着李匡翼出去。 崔迟原本还有些不甘,直到蜻蜻走过来在他耳畔悄悄说了句话。 ** 「安徐,阿霁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匡翼沉声问道。 阿霁摇头道:「她能知道什么呀?」 两人绕过正殿,沿着主廊去了后边园子,李匡翼邀她登上飞虹阁,遥望着南边成排的殿宇楼阁,轻笑一声道:「你看她刚才那样子,明显对我有戒心。」 「郡王误会了,」阿霁正色道:「她出门前还在嘀咕,说怕我人生地不熟会侷促,所以到哪里都要跟着。」 李匡翼侧过头,饶有兴趣道:「阿霁对你挺上心的啊,难怪你出尔反尔,摇摆不定。」 「我……」阿霁欲言又止,轻嗤了一声道:「您这什么话呀?」 李匡翼见他丝毫不以为然,竟是要反悔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上次咱们歃血为盟时,你可是信誓旦旦说不忘初心,宁死也不做女人的附庸,希望你能时刻警醒,别被美色误了心智。」 还有这事?难怪崔迟一直支支吾吾,原来他藏得这么深? 见他眉间似有隐忧,李匡翼便道:「阿霁是我的妹妹,既然天命眷顾她,我便不会再伤害她。你放心,将来事成我必留她性命。幽禁也好,流放也罢,一切都听凭你做主。」 阿霁浑身一震,胸腔里像是刺入了一枚无形的冰锥,从内到外透心凉。 再?难道他以前有过这样的念头或者行为? 她想到了泥水遇刺时所有人讳莫如深的样子,难怪呢,原来竟是他…… 脑中电光火石般迸出一个身影,那是她在五祚亭祭台上看到的,那个逆流挤出人群的身影,真的像极了崔迟。那件事想必他也有份? 他们早就在背后商量好如何处置她了,幽禁,流放,可真是好归宿呢! 她转头望向了温德殿的方向,知道姑母一旦倒下,便会有无数人从黑暗中冲出来将她拽入深渊。 那个时候父母站在哪边?谢家站在哪边?崔家又站在哪边? 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几近窒息时,她隐约窥见了一丝天光 ——原来天命真的眷顾着她,若非她和崔迟莫名其妙换了身体,想必这对她而言便是无解的死局。 她缓缓抬手,紧紧握住了掌中金灿灿的阳光,凭着这份胜算,说不定真能扭转局面。 从李匡翼的口中可以得知,崔迟以前对他就有保留,以后恐怕更不会彻底倒向他,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郡王有何打算?」她长长舒了口气,定下心道。 李匡翼并未透露,只问道:「姑丈的病情到底怎么样?阿霁有没有同你说过?除了我姑母,她应该是最清楚的。」 「一个病入膏肓之人,有什么可忌惮的?」阿霁压下心头疑虑道。 「他的号召力,不是你能想像出来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李匡翼苦恼道。 「既如此,为何不试着争取一下?」阿霁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李匡翼失笑道:「真是异想天开,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去试探他?」 阿霁忍着笑没有做声,听到李匡翼在发牢骚,「你说,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甘愿终生雌伏于女人之下?我真是想不通。」 阿霁心里很不是滋味,提醒道:「那个女人是你的姑母。」 「我对姑母没有意见,」李匡翼若有所思地望向她道:「安徐,你要记着自己的话,永远莫要步我姑丈的后尘。」 第五十六章 崔迟竟有如此大志?阿霁既惊嘆又佩服。 正想着该如何表态时, 却听李匡翼惊唿了一声,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顺着栏杆往西挪了几步, 努力探身观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5页 「你看,那是不是阿霁?」他转头招了招手, 指着那边游廊道。 崔迟喜好箭术,常年练习,所以目力极佳,阿霁一眼就看到了廊下行走的两人, 前边引路的是蜻蜻,后边跟着的则是崔迟。 李匡翼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去哪里?好像还换了衣裳?」 阿霁也注意到了, 不禁面泛狐疑, 怎么就这么巧?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上来了? 「我去看看。」想来是他担心自己,所以找了蜻蜻带路, 跟过来想帮她解围。 「别急,」李匡翼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 「先等等。」 「等什么?」阿霁开始烦躁起来,下意识地翻腕,竟不费吹灰之力挣脱了李匡翼的钳制。 李匡翼却并不意外, 也没有生气,反倒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她的失态。 「等着看好戏呀!」他遥指着西北角道:「那边有个小院子, 叫秋声院,里面住着一位故人。」 阿霁心头豁然开朗, 瞬间就明白了李匡翼打得什么算盘。 「谁?」她配合地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匡翼淡笑道:「庆阳崔氏唯一的后人——崔大寒。」 他暗中扫了眼阿霁, 对她面上流露的羞愤很是满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霁要拼命保住他,还死乞白赖地求着阿耶收留。阿耶拗不过她,只得先代为照管,我们都以为等上了京,姑母肯定不会留他活命,实在不行,大将军也会出手啊……」 「郡王慎言,崔大寒是死是活,与我父亲有何关系?」阿霁不耐烦地打断他道。 李匡翼似笑非笑道:「安徐,冤有头债有主。崔家三房那一脉,可是绝在你们父子手里的,你真觉得大将军会不想斩草除根?」 「是非曲折,陛下自有论断,哪里轮得上我们置喙?何况,这也不是郡王您职责之内的。」对于李匡翼的暗示,她表面上浑然没当回事。 李匡翼神色却微微一变,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眉心微攒,「安徐,这口气……可越来越不像你了。」 阿霁索性一掌拍向栏杆,恼羞成怒道:「公主已经嫁给我了,以后便是我的人。你设计引她去见别的男人,还让我亲眼瞧着,究竟安的什么心?」 李匡翼只当她是太过激动以致心理失衡,才故意和自己打官腔,所以就没往心里放,微笑着叫屈道:「腿长在她身上,她要去哪里,要见谁,也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作为兄弟,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看好自家夫人,如今的女子,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凡夫俗子,没几个安分守己的。」 阿霁义愤填膺,强忍着火气道:「郡王连自己的王妃都留不住,还是不要随意给别人忠告了。」 「我和鸣珂那是两码事,」李匡翼一下子失了镇定,厉声道:「你别混为一谈。」 「为了不至于步您的后尘,我还是先去看着公主吧!」她趁机转身,疾步奔下了楼梯。 ** 崔迟顶着大太阳,迈着优雅的小碎步,七拐八拐终于到了秋声院门外时,忽见斜刺里窜出一团红影,叉腰挡住了去路,横眉冷目道:「你们想去哪里?」 蜻蜻吓地捂住了嘴巴,退后半步怯怯道:「驸马……」 阿霁象徵性地瞪了她一眼,拉起崔迟的手便往回走去。 她越走越快,不多时便上了游廊,偶尔有僕婢路过,看到这情景都纷纷低头避让,蜻蜻自知闯祸,也不敢跟得太紧,只远远地尾随着。 待走出李匡翼的视野,阿霁这才停下来,回头狠狠剜了崔迟一眼。 崔迟手忙脚乱地擦着汗,有些心虚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再不过来,李匡翼就要带人去捉.奸了。」阿霁没好气道。 崔迟这才明白被算计了,不禁有些后怕,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阿霁吁了口气,见他走得太急,鬓髮濡湿,衣衫不整,心下余怒渐消,咬牙道:「晚上再和你算总帐! 」 她转身朝蜻蜻招了招手,蜻蜻立刻小跑着过来,战战兢兢道:「驸马有何吩咐?」 「带公主下去更衣理妆,一刻钟后必须赶回前厅,我在那里等着。」她语气严肃道。 蜻蜻不敢违拗,乖乖行礼道:「是,奴婢遵命。」 ** 崔迟整理好仪容,再回到正厅时,就见筵席已撤,大家正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玩闹。 阿霁则有样学样,摘了幞头解了外袍,大剌剌地围坐在方案前饮酒赋诗,正玩得不亦乐乎。 身畔有人提醒道:「公主好像有点不高兴,安徐,还不快去哄哄?」 「你们先玩,我去去就来。」阿霁搁下鎏金蔓草鸳鸯纹银羽觞,起身迎了过去。 「真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崔迟见她晕生双颊,想来喝了不少,但眸色清明,不见丝毫醉意,心下颇感惊讶。 「你不知道事情多了。」阿霁神秘一笑,瞥了眼对面围屏悄声道:「那边的小娘子们正合起伙算计你呢,你可得招架住。」 崔迟姗姗而来,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地望着阿霁。 阿霁捻了捻手指,狡黠一笑:「咱们今天不是又收到许多贺仪吗?她们想赢回去。」 「怎么赢?」先前因为无知让真正的自己颜面尽失,正想设法找回来呢,真是想睡觉来枕头,他一听到这话便斗志昂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6页 阿霁挽着她走了过去,扬声道:「公主来了,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若输了我赔双倍。」 众女听得激动不已,纷纷起闹着要她立字据。 阿霁暗叫糟糕,笔迹很容易暴露,于是大着舌头装醉:「头有点晕,写字手抖,还是按指印吧!」 这边立刻推出一名女官做见证人,很快笔墨纸砚就奉了上来。 崔迟就这样被阿霁给卖了,莫名其妙地上了场。 阿霁不知道的是,身边那伙人原本琢磨着想把她灌醉,因为闹洞房时玩得不尽兴,早早就被哄了出去。可没想到划拳也好,行酒令也罢,竟都没能把她放倒。 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肚子里突然添了许多墨水,动不动还能迸出冷僻的典故,连颇有才气的人也接不上。 「安徐,你在沧州是不是拜师了?怎么突然长进这么大?」阿霁的表兄卢俊卿纳闷道。 她半眯着眼,下巴朝女眷那边扬了扬,「公主教的。」 「阿霁?」卢俊卿大惑不解,「你们才成亲几天?难不成白天夜里不睡觉,净闷头做功课了?」 阿霁学着崔迟的姿态,乜斜着眼,慢吞吞道:「娶妻不为长进为什么?我也教她了,不信你们等着瞧。」 就听得对面不断传来一波波尖叫和惊嘆,偶尔还夹杂着不顾形象的哀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群人相继起身,急哄哄地出去了。 众人都满面好奇,阿霁支着腿舒服地坐在那里瞧着他们的反应。 卢俊卿招手唤来一名婢女,吩咐她出去查看。 片刻之后,婢女回来復命,激动地满眼放光小脸发红,结结巴巴道:「怪事……真是怪事,公主今日简直像是神仙附体,投壶射覆打双陆无人能及,其他娘子们不服,疑她使诈,可又找不到证据,这会儿跑去赛马了,决定一局定胜负。」 卢俊卿目瞪口呆道:「以往年节时一起玩,阿霁经常躲到一边不出手,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到女子投壶,以前不都是徐娘子拔头筹吗?」 「最擅打双陆的是我家三姐,这次居然输给了公主?」 「论射覆,没人能猜得过薛娘子,她竟也输了?」 …… ** 眼看大家跃跃欲试,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阿霁却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刚才不过是想让崔迟挫一挫姐妹们的锐气,没想到他会毫不留情大杀四方。 「我要去看阿霁赛马,你们去不去?」卢俊卿问道,大家一唿百应,纷纷起身,由着童僕侍从整理衣冠,准备出去长见识,崔迟也被拉了起来。 因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布置场地,所以准备在御马厩外边的跑道上将就一下。 除了阿霁的踏雪养在这边,其他娘子的宝马名驹皆不在。 李霈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向来看不上小妹的娇柔做派。今日见她初露锋芒,比自己打了胜仗还开心,当即用了特权,飞马赶去前殿,想要求得女皇恩准,暂借御马一用。 等待的光景,尚衣局那边便已经送来了备用的骑装。阿霁带人赶过来时,她们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如穿花蝴蝶似般绕过去找崔迟,将他带到树荫下,低声劝道:「没必要太较真,不就几个彩头嘛,我们又不缺那些。让她们赢,皆大欢喜多好啊?」 崔迟却义正词严道:「彩头可以不要,但我一定不能输。」 「踏雪不行的,」阿霁见硬的不行只得来软的,「它腿短个子矮,先天不占优势,根本跑不赢姑母的御马。」 崔迟听到这话愈发来劲了,梗着脖子道:「你这叫以貌取……马,别小看它,虽然矮小些,但耐力可强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七章 阿霁连连作揖, 恳求道:「就当帮我个忙吧,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做得太绝。凡事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 「你可是个公主,该拿出点气势来。凭什么她们赢了就理所应当, 我们赢了就天理不容?」崔迟看不得她这般低声下气,压抑着怒火道:「你若处处忍让,只会被人瞧不起,居上位者, 当恩威并施。如果是陛下,她会先赢了再说。」 阿霁还欲再劝, 却被他一句话顶了回去, 「别忘了,刚才可是你摁的手印,我这是为你而战。」 不多时, 李霈兴高采烈地飞驰而至,带着开厩的谕令。 众女各自选了匹骏马,由专门饲养的宫役陪着去试驾。 崔迟则牵了踏雪, 爱不释手地轻抚着,回头对阿霁道:「它这一年多可长得比你快。」 阿霁啐道:「你怎么不和它比?」 崔迟不理她,亲昵地搂着踏雪, 时而理鬃时而摸头,时而附在耳边窃窃私语, 活像在哄小孩子,而踏雪也很配合, 很明显它喜欢如今的主人多过以前的。 「要是大虎的话, 这会儿早把你眼珠抠了。」阿霁有些吃味, 酸熘熘道。 崔迟哼道:「你真是半点都不盼我好,我若真没了眼珠,就去抢谢伯伯的。」 「你……」阿霁气得直跳脚。 他转身折了根柳条,兴致盎然地逗踏雪玩,任凭阿霁怒髮冲冠。 片刻之后,踏雪已经被他遛得像猎犬般听话。 就在其兴头正高时他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它背上,只听得一声清叱,还没等阿霁反应过来,一人一马便唿啸着绝尘而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7页 阿霁从小便深知自己拥有太多,因着母亲的谆谆教诲,她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低调,要内敛,要忍耐,要学会隐藏,要和光同尘。 多年习惯让她从未觉得有多委屈,崔迟却受不了。 他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总觉得大家都在欺负阿霁。 他是从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拼杀出来的,有着贵族子弟中罕见的野性和兽性,天生胜负欲很强。 在他看来有实力就必须赢,无论游戏还是战争,他做不到刻意放水。 所以哪怕阿霁满怀期待,他最终还是不听劝告,执意在赛马中夺魁,使得女伴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使得主家极为尴尬。 被雍王夫妇数落不懂事也就罢了,还引起了李匡翼的戒备。 阿霁为此大发雷霆,两人不欢而散,直到就寝前也没有和好的迹象。 按照习俗,这一夜他们留宿永安宫。 阿霁在寝阁外单独设了套寝具,以示决绝。 崔迟见状用力摔上门,自行更衣洗漱。 阿霁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有些后悔不该怂恿崔迟上阵,虚荣心害人不浅啊! 她温良恭俭的大好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了,这个只知好勇斗狠的偏激莽夫懂什么? 打点好一切后,婢女们熄了枝灯,依次退了出去。 阿霁闭上眼睛,勐地想起一件事,晚上这一闹,竟忘了和崔迟算帐。 她知道李匡翼在挑拨离间,可她不明白崔迟为何要冒险去见崔大寒。 崔大寒入京后,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至于刺激到他,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相见,平时都只是让蜻蜻代为照料和探望。 确如李匡翼所言,崔易叛出门庭后,崔大寒就成了庆阳崔氏仅存的独苗。 到底身负血海深仇,无论他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他是崔易父子的眼中钉肉中刺的事实。 如果她真的是崔迟,那今日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和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私会,心里会作何感想? 夫妻离心自不必说,恐怕还会激起杀意,加深矛盾。 那么崔迟想见大寒,究竟是出于何种动机?将计就计? 好歹毒的心思,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力保崔大寒的人会对他起杀心。 然而就算她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因为她是崔迟,大家都提防着她。 从日间蜻蜻在秋声院外看见她的反应可知,她一直牢牢记着自己的警告。 她曾亲口吩咐过,要蜻蜻留神崔迟,小心他对崔大寒不利。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懊恼地锤了锤脑袋。 就在她绞尽脑汁苦思良策时,忽然听到轻微的响动,崔迟起来了?该不会是来求和吧? 对了,没有亲亲怎么睡得着?她浑身发热,莫名兴奋起来,急忙闭上眼睛装睡。 如果他说一声或者亲一下,那么今日的事翻篇,以后再不追究。 槅门被轻轻拉开,崔迟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见阿霁拥衾而卧,睡得正香,这才放下心来。 他悄悄迈步走出,从她旁边经过时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若非听到过厅的门响,阿霁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出去了。 这么晚鬼鬼祟祟跑出去干什么?该不会是…… 阿霁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忙一骨碌坐起,穿上鞋子便追了出去。 庭中风清月朗,树影婆娑,淡淡花香在空气中浮动,很是沁人心脾。 梧桐树下的石灯台旁有个浅浅的白影,阿霁飞奔过去,却见他长发披散,仅着寝衣,正闭着眼睛打拳,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她正欲喝问,便看到蜻蜻从另一边的廊下走了出来。 「奴婢见过驸马。」她缓缓一礼,气定神闲道:「我家公主有梦游症,您切莫出声,小心惊吓到她。」 梦游?阿霁长吸了口气,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愣是憋得自己胸口疼。 蜻蜻见他气得揉心口,不由低下头暗笑。 公主早就和她商量好了,等驸马睡着后便偷偷出来,如果他不曾觉察,就换上婢女的衣裳,和她一起秋声院看望崔大寒。 冤有头债有主,到底朋友一场,总是避而不见太不够意思,还是应该面谈,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 当然她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驸马察觉,那公主就装梦游,她只需从旁打掩护就行。 这个理由太蹩脚,蜻蜻忍不住提出质疑。 在她的印象中,睡眠是公主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别说是梦游,她连失眠都屈指可数。 可公主很笃定的说,成亲才几天呀,驸马哪里知道她的习性?蜻蜻一想也是,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你去睡吧,我在这里看着,等她醒来就带她回去。」驸马面色不善,冷冷道。 蜻蜻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 等蜻蜻的背影消失后,阿霁才双手抱肩踱了过去,没好气道:「别丢人现眼了,快回去吧!我从未习过武,就算梦游,也不可能打拳的。」 还好是打拳,若是舞剑可就麻烦了,他大可以借着神志不清,跑去秋声院杀了崔大寒。 阿霁想想便觉不寒而慄,永安宫不能住了,得赶紧走。 崔迟不理她,打得虎虎生风。 阿霁只得上前捉住他,凭藉体型优势,硬是将他拖回去按在被窝里才消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8页 他们在赌气,亲亲自然是没有的,别的就更不要想了。 次日,两人面上和好如初,一起去春风里的府邸宴请属官,共效散财童子。 因为昨日之事,阿霁已经声名鹊起,如今大家都觉得她深不可测,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于往日。 应酬完后,崔迟也起身欲走,阿霁却抬手抓住了他。 他很不客气地抽回手,皱眉道:「还不快回你的大将军府?」 本朝规定,官员成婚给假九日。而崔迟娶的是公主,又刚从地方调任回来,经女皇恩准,给他延长了一个月。 他原本承袭其母爵位,封了渤海郡公,婚前被直接晋为郡王,名义上和李匡翼同起同坐。 除此之外,他又受封中领军,执掌原属于大将军的五营兵马。 新婚那几日,崔易亲自出城犒军,便是为了替儿子招揽人心。 以崔迟的能力,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并不难,可是对于军务两眼一抹黑的阿霁来说,却无异于登天。 好在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兴许可以补救几分,所以她万万不能赌气离开。 「不,」她厚着脸皮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崔迟道:「我不想和不识好歹的人为伍。」 「除非换回来,否则我们谁也离不开谁。」阿霁揽住他的肩道。 崔迟别过头不看她,显然还没有消气。 阿霁无奈道:「那你想怎样?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她说罢真的掀袍欲拜,这可把崔迟气坏了,他率先一步跪倒就拜。 阿霁见他跪了,便也跟着跪下。 反正丢人也是丢对方的人,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发现互相制约等于没制约。 阿霁握住他手臂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换回来。」 崔迟摇头,一脸笃定道:「我不信。」 「再过二十五天,你就要正式上任了。」阿霁忧心忡忡道:「现在还同我赌气,就没想过届时我该如何应对吗?」 崔迟身形微僵,诧异地望着阿霁,她怎能如此理智如此平静?好像就算无法换回去也无所谓。 即便已经过去数日,但他发现自己仍无法真正接受。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梦,老天在同他开玩笑,只要配合着做场戏很快就会醒来醒来。 所以他拒绝深思,也不愿去做长远计划。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眼底翻腾着汹涌的戾气,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让他几近癫狂。他难以克制地抬手扼住了阿霁的脖颈,哑声道:「这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你的阴谋?」 第五十八章 (捉虫) 『意外』俩字卡在嗓子眼, 游丝一般无处着力,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如今的崔迟虽无多少力量,却有一腔令人胆寒的狠劲。 阿霁奋力扳开他的手, 将他双腕扣在一起死死捏着,偏过头剧烈咳嗽。 涌入的气流如烈酒刮喉, 呛得她泪眼朦胧耳鸣阵阵,待缓过来后才发现崔迟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像是再强忍着不适。 阿霁慌忙放开, 这才发觉她右腕的棉纱上渗出了血痕。 「是意外,」她抚了抚喉咙, 举起右手哑声道:「我对天发誓, 此事若与我有关,便教我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崔迟定定地望着她, 忽然呜咽了一声,紧紧抱住头蜷成了一团。 阿霁识趣地走了出去,吩咐长赢准备车驾, 又让蜻蜻去备水,说公主一会儿要盥洗。 她在门外等了一刻钟仍不见动静,只得返回去查看, 却见主座空空如也,哪还有崔迟的影子? 阿霁心下一慌, 忍住没有出声,耐着性子四处寻找, 最后在神龛旁的角落里找到了崔迟。 他抱膝缩在阴影里, 神情呆滞, 两眼无神,全然不知她到了跟前。 阿霁轻轻抬手摁了摁左右肩窝,那里有两处疮疤,至今仍会有痛感。 那个于绝境中从身上拔出钢钉刺杀贼首的人,竟然也会有恐惧?她一直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 她撩起袍摆单膝跪下,执起他冰冷汗湿的手轻轻抚了抚。 他像是如梦初醒,眼神终于开始聚焦,有些迷茫地望着她。 「你怎么就不怕?」他声音粗嘎,吃力地问道:「要是一辈子只能做别人,你真就甘心?」 阿霁心底涌起一股酸楚,勉力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怕的,你又不是别人。」 崔迟仍旧满眼惶惑,不解地凝视着她。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又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体验不同的人生?在我看来,这是上天的恩赐。」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感激,由衷道。 「恩赐?」崔迟喃喃道:「这难道不是惩罚?」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阿霁嘆了口气,坐过去揽住他的肩道:「你感到痛苦和煎熬,拼命想挣扎想逃离,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敌人。可我就不这么想,我很乐意和你有此牵绊。」 哪怕换了一重身份,她的微笑依旧能安抚人心,听她说话如沐春风。 崔迟渐渐平静下来,有些侷促地低着头。 「其实你的痛苦我也能理解,」阿霁柔声道:「这些年来,我听过无数人说本朝女子地位高。若女的说这种话,多半是既庆幸又骄傲。若男的说这种话,语气则会偏向不忿和不甘。曾经我也为了生在这个时代沾沾自喜,慢慢长大后,我却发现很多事并非如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99页 她偏过头,目光灼灼,注视着崔迟的眼睛道:「若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为什么男子变成女子时不觉得欢喜,反而感到耻辱?」 崔迟唿吸一窒,下意识摇头否认:「我没有。」 阿霁嘴角泛起耐人寻味的笑意,挑眉道:「真的?」 崔迟双颊如烧,心头突突狂跳,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他们在一起亲热时,哪怕意乱情迷忘乎所以,他也能坚守防线,不让她越雷池一步。 就算你情我愿,可若以女子的身份欢好,在他看来也无异于被强.暴。 阿霁见他低头默认,便没再纠缠,而是坦然吐露心声:「反正对我而言,惊喜和快乐远远大于痛苦和失落。除了姑母,我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可我才做了几天男儿便有些乐不思蜀,也难怪你会情绪失控。」 崔迟有些无地自容,正窘迫之际,忽听阿霁问道:「你当真觉得身为女儿家没有一点乐趣可言?」 崔迟踌躇着道:「也……也不是了……」 「如果我和阿兄换一下,你变成了他,还会不会这般沮丧?」她又问道。 崔迟不由精神大振,眼中迸出雪亮的光芒,若他有李匡翼的身份,那这天下格局早就改变了,还到洛京仰人鼻息做什么? 在长安建都,联合雍梁,拉拢冀兖,有正统的名号在身,振臂一挥应者云集,何愁不能成事?若胜了,江山为我所有。若败了,也足以重创朝廷,让女皇背负弒兄杀侄的恶名,千秋万世也别想洗脱,哪怕落得个千刀万剐,也不枉来人世一趟…… 正胡思乱想之时,耳畔传来阿霁的声音:「感谢我姑母吧,若非她称帝,哪怕是公主,也一生困在后宅相夫教子,稍微出格便会被言官参奏,万人指摘,你可能忍不了几天就自我了断了。」 崔迟被惊破美梦,不觉满心惆怅,有些哀伤地垂下眼帘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阿霁没有走,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面颊道:「我从来就没有伤心事,才不会一个人难过。」 「我没有难过。」他下意识地反驳,内心虽然翻江倒海,却仍努力维持着冷静和坚忍。 阿霁伸出手臂道:「那你抱抱我。」 「晚上吧,」他快要控制不住激烈的情绪,焦灼地推着她道:「听话,你先出去,我、我一会儿就……跟你回去……」 阿霁反握住他的手,将他双臂绕在腰间,俯身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她抱得那么紧,他根本无从挣脱。 恍惚之中,他好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幻觉,他像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正倾力拥抱着脆弱无助的阿霁,不是她在安慰他,而是他在安慰她。 脑中有些晕眩,他拼尽全力抱住了她,想跟她说别怕,以后我们就像影子一样相依相偎,谁也不会离开谁。 ** 崔迟再次甦醒时,已经回到了大将军府的新房。 睁开眼睛之前他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一下,当他发现仍是阿霁时,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失望。但环顾四周没看到阿霁,却让他觉得无比失落。 蜻蜻陪侍在侧,见他茫然四顾,便上前扶他坐起,问道:「公主,您饿不饿?」 他无力地倚在隐囊上,虚弱地摇了摇头。 「那先喝药吧,等会儿驸马回来再陪您用晚膳。」蜻蜻招唿婢女奉上药盏,亲自端过来餵他喝。 崔迟别过头,抬手道:「我自己来。」 蜻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饮而尽,又望了眼旁边婢女托着的蜜饯,心下又惊又喜,这是终于长大了吗?喝药都不用人哄了。 崔迟漱过口后,百无聊赖地靠坐在那,问道:「她人呢?」 「大将军回来了,驸马去侍膳。」蜻蜻道。 崔迟大惊,坐直了身体道:「什么?」 蜻蜻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懂他为何这么激动,「儿子侍奉父亲用膳很奇怪吗?您在宫里时,不也常陪陛下和千岁进膳吗?」 「我……不是……」他慌里慌张地要起来,被蜻蜻又按了回去,「御医说了,您方才昏阙,是因为情绪太过紧张,恐惧焦虑所致,须得平心静气,好好静养。」 「我没事,」他喘了几口气,问道:「是她自己去的,还是大将军传唤?」 蜻蜻想了想道:「应该是自己去的,没见外边有人传话。」 崔迟无力瘫倒,呆望着帐顶道:「去了多久?」 蜻蜻失笑道:「着什么急?他不在挺好的,他一回来就把我们都撵走,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崔迟转头望向她道:「你们都不喜欢驸马?」 蜻蜻有些啼笑皆非,「您喜欢就行了,我们喜欢他做什么?我们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主人。」 她屏退众人后,压低声音道:「昨晚上驸马没为难您吧?」 崔迟想到了先前的打算,觉得有些愧对阿霁,嘆了口气吩咐道:「那件事就先不要提了。」 蜻蜻面上闪过几分失望,吞吞吐吐道:「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怕的?您可是公主,想见谁就见谁,别人管得着吗?」 崔迟耐下性子道:「不妥,还是以后再说吧!」 蜻蜻便不好再劝,识趣地退下了。 蜻蜻刚走出门,便撞到了兴高采烈的阿霁。 「给驸马请安……」她心虚地擦了把汗,躬身退到了一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0页 阿霁心情很好,虚扶了一把道:「传膳吧!」 崔迟一脸苦恼地望着生龙活虎的她,抱怨道:「不公平,我那么生勐,你却这么娇弱,摇个头都会晕。」 「我哪里娇弱?你掐我半天我都没晕,你倒好,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赖上我。」阿霁忍俊不禁,走上前揽住他便要亲。 崔迟忙掩口道:「我喝药了,嘴里发苦。」 阿霁拿开他的手,笑着吻了吻他的唇,轻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嫌弃自己的。」 她这些话总是信手拈来,不知真假,却每次都能拨动他的心弦,让他好一阵慌乱。 「我问你啊,」他尽力忽略心底的触动,板着脸道:「你去找我阿耶做什么?我们家没有晨昏定省这一套,他没空,我也嫌烦。」 阿霁『噗嗤』一笑道:「你酸什么?怕我抢了你的阿耶?放心好了,我有两个呢!」 「不是,」崔迟不好意思道:「你别误会。」 阿霁捻着他柔软的耳垂,悠悠道:「我是为了正事。」 崔迟瞪大了眼睛,警觉道:「什么正事?」 「中领军呀,」阿霁道:「我刚去了解了一下这个职位,还有五营兵马如何统御。阿耶说他都安排好了,那些将领中大部分是他的亲信,还有一部分是姑丈的旧部,上任那天咱俩一起去,肯定能收服。」 崔迟咧了咧嘴,讶然道:「你这人毫无底线吗?随随便便就能改口?」 阿霁嫣然一笑道:「古人为了权位,尚且可以认宦官为父。汝父以翠羽营兵符为聘,别说是叫声阿耶,叫阿翁我都毫无压力。」 崔迟无言以对,如此厚脸皮他自愧不如。 作者有话说: 阿霁:只要出的起价,叫爸爸算啥,叫爷爷都不带眨眼。 崔迟:(坏笑)突然动力满满,我要帮你打江山。 阿霁:(邪笑)想听什么,今晚我就叫,只要你招架得住。 崔迟:囧 第五十九章 民间有句谚语:小满小满, 江河渐满。 这年初夏,洛阳淫雨霏霏,连月不见晴日, 百姓们叫苦连天。 某天清晨,御驾于冥冥薄雾中出西阳门, 一路浩浩荡荡往寿丘里而去。 高楼上正准备洒扫收拾的店伙们隐在窗畔,从缝隙间窥视着威武庄严的队列,竟发现天子的玉辂金舆后紧跟着公主的厌翟车。 「那位便是大将军之子?」中间执掸子的中年人遥指着车前宝马雕鞍的锦衣少年道。 「可不是嘛,放眼洛京, 除了崔家小郎,谁还有此等派头?」身后拿着抹布的麻子满脸艷羡道。 「哎——」后面年轻店伙眼尖, 伸长脖子道:「那明明是个少女啊, 你们仔细瞧!」 待得队伍渐渐逼近,两人这才看清,骑在马上的竟真是个身材纤秀的少女, 只是戴着黑幞头,扎了红抹额,衣饰装扮如当下流行的洛阳少年。 「这莫非是公主?」先前执掸子的调侃道:「驸马该不会在车上?」 诚如大家所料, 阿霁正舒舒服服地倚在车上,单手托腮,津津有味地品着鲜果。 崔迟不愿乘车, 阿霁便让她着男装,骑着踏雪走在前边。 「难得见皇帝一家齐齐整整去拜神, 看这样子,想必是请国师开坛做法吧?」麻子心不在焉地擦着窗棂道。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国师纵使神通广大, 又能如何?歷来只听说求雨,还没听过有求晴的。我觉得陛下可能是带公主驸马去还愿!」年轻店伙不以为然道。 「还什么愿?」两人齐齐回头望向他道。 「你们都不知道?据说陛下赐婚前,曾将公主和驸马的名字写在红绫上,系了只同心锁,亲手抛上了三生树。原本这公主养在深宫,驸马远在沧州,平时根本见不了几面,也没什么交情,可婚后突然变得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年轻人还待卖弄,却被两位前辈打断。 「停、停、停,你一个跑腿送货的,哪里知道深宫里的事?别再这煳弄我们了。」中年人扬起掸子道。 年轻人敏捷地躲开,拍着胸脯道:「长生观的道童说的,岂会有假?」 「咱们又不做长生观的生意,你上哪认识里面的道童?还不是胡诌?」麻子也提出了质疑。 「吉祥斋……」年轻人指着对街一片店铺道:「我日日往那边跑,听他们掌柜说的,如今那月老祠的同心锁供不应求,他们把压箱底的存货都翻出来了。」 吉祥斋是卖金银首饰的,老东家原是宫廷银匠,技艺卓绝,歷来为人所称颂,顾客遍布洛阳上下。 「当真?那哄孩子的小玩意,竟然还能供不应求?」中年人明显有些不信。 「还不都是拜那对金童玉女所赐?听说他们婚后但凡出来都是成双入对,形影不离,驸马对公主体贴入微,公主对驸马关怀备至。」年轻人朝雨雾中逐渐远去的队伍努了努嘴,「易求无价宝,难得好姻缘。洛阳已经多年没出过如此赏心悦目的神仙眷侣了,听说上一对还是大将军和渤海郡主。」 「那上上一对可不就是女皇和皇夫?」麻子调侃道。 「真可惜,皇夫若有个一儿半女就好了,上天不公啊!」中年人收起鸡毛掸子,感慨道。 「从一个没落世家子到人人羡慕的皇夫,安定王这辈子值了,可惜什么?将来兴许能名垂青史呢,千古第一赘婿!」年轻人打趣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1页 …… ** 沦为坊间谈资的谢珺此刻正倚楼听雨。 庭兰进来给他披了件外袍,瞥见他手中握着一只新眼罩,上面绣了双栩栩如生的燕子,不禁贊道:「公主的绣工快赶上画工了。」 谢珺闭目不言,只轻轻摩挲着那平整的绣纹。 庭萱托着漆盘走了进来,恭恭敬敬道:「叔公,这真君粥是用小姑丈送来的新鲜杏子煮的,可香了,您尝两口吧!」 庭兰忙接过来道:「叔公可一定得尝尝,这杏子是驸马亲自爬上树摘得,还把脸给刮花了呢,公主说起时乐了半天。」 谢珺藁木死灰般的脸上焕发出几丝生机,缓缓转过脸来。 庭兰忙跪下来餵他,即便毫无食慾,味同嚼蜡,他还是勉力用了小半碗,俩孩子见状都喜不自胜。 漱过口后,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斜靠在摇椅上,将手中的眼罩晃了晃,声气虚弱地问:「给陛下做的是什么?」 「噢,听说是一只荷包,绣着莲瓣、卷草和如意云头,陛下用来盛香丸的。」药炉旁忙活的庭萱抬起头道。 他二人看上去皆十三四岁的模样,肤色白净,大眼圆脸,显得格外伶俐。 庭兰擅针灸,庭萱擅熬药,且知进退守本分,深得谢珺信赖。 听到『香丸』二字,他不由睁开了眼睛,侧头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 「国师是得道高人,他既能给陛下配出凝神固气的辟邪香,定然也能给您炼出驱除百病的灵丹妙药。」庭兰用宽慰的语气道。 「是呀,等到明儿,我就再不用天天烧火掏炉灰了。」庭萱戏嚯道。 谢珺的神情却依旧紧绷,什么辟邪香呀,那是玄鹤遍翻古籍,耗费一年之久炼制的一枚返魂香,专克女皇的离魂症。 「继续,再说点阿霁他们的事。」他打起精神道。 庭兰和庭萱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仅地讲述近日京中传闻。 「他们呀,婚后真就做到了夫妇一体,好的就像是一个人,半步都离不得。一起去画院、去兰台、去校场、去官署、去军营,甚至去逛集市都手牵着手。」 「宫里到处都在说,如今驸马越来越像公主,公主越来越像驸马。更有甚者说,肯定是女娲娘娘显灵,洞房夜把他们二人捏合到一起,揉匀后又重新捏了回去,如今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公主的骑术和箭术令人嘆为观止,驸马的学问也与日俱增,偶尔去政事堂,连相公们都赞不绝口。」 …… 这是神迹吧? 仿佛是受到感染,谢珺的脸上不由得也绽出了笑容。 是夜,女皇驾到,神采飞扬地上了楼梯,屏退侍从后,大步走到谢珺面前,将拳头递过去道:「三郎,你猜这是什么?」 她随身佩戴的返魂香对他亦有奇效,每当靠近便觉精神振奋,在她看来与常人无异。 他握住她的手,好奇地掰开,见她掌心躺着一只寸许长的小瓷瓶,隐约能嗅到药香。 「真是丹药?」他有些讪讪道。 女皇掩口轻笑,在他旁边坐下道:「玄鹤是方外之人,我在说过他会不计前嫌,可你就不信,人家这不是把药炼好了吗?」 谢珺无地自容,别过脸去不说话。 女皇只望着他笑,抬手抚了抚他微凹的眼眶,面上泛起怜悯和心疼。 谢珺察觉到她的异样,心下蓦地一颤,连忙转过来握住她手道:「泱泱,我没事,你别记挂,还是把心思用在朝政上……」 她笑着揪了揪他唇边髭鬚,靠过来搂住他道:「我有分寸,你就别唠叨了,像个御史一样,都什么年纪了,还整天逼人励精图治,辛苦大半辈子了,我都不能享享福吗?」 「不是……我……」他一时哭笑不得,拿过她掌心的小瓷瓶道:「这是什么药?」 「龟息丹。」她还没来及说出药效,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 她惊得坐直了身体,愕然道:「傻瓜,你急什么?」 他只觉得唿吸渐浊,眼皮有些沉,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捧着她的手道:「怕什么?你又不会害我。」 别说是丹药,就算是毒药又如何?她能给他必是有缘由的。 「真是个呆子,药效发作后会陷入沉眠,长达一个月之久。这么严肃的事,怎么也得沐浴更衣焚香敬天,哪能随便……」 她的声音越来越越轻,越来越远,直至不闻。 他全副身心都沉入了空茫的虚无中,没有黑暗,也没有恐惧,而他忘掉了思想,也忘掉了记忆,一切就此停驻。 谢珺再次睁开眼时,旁边围满了人。 大家都是一副见证奇蹟的兴奋样,他直至完全清醒,才知道自己一觉睡了一个月零一天。 众人欢天喜地地退下后,室内只剩下女皇和阿霁、崔迟。 「您要是再不醒来可就出大事了,姑母差点要哭鼻子了。」那个向来清冷孤傲不苟言笑的崔迟揽着他的肩,用夸张的语气道。 他很不习惯地皱眉,朝站在一边安静微笑的阿霁招手。 崔迟却先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昂首挺胸道:「姑丈若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办吧,千万别劳动公主。」 谢珺茫然地望向女皇,见她正眉开眼笑,好像丝毫没觉察到不对劲。 他的四肢还不太灵活,却还是奋力拨开肩上的手,有些委屈地望着女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2页 女皇笑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俩自从成亲后,便染上了对方一半的习性,这你可得早点习惯。」 阿霁出阁之后,他就没再见过他们,一来是精神不济,不想她看到了伤心。二来是怕身上的病气和颓气冲撞了新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之前庭兰和庭萱讲起的时候,他只当笑谈,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 「姑丈,您怎么还不问公主怎么了?」崔迟活泼的有些过分,他实在是无法适应,张了张嘴巴道:「你……先……出去。」 「我?」崔迟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阿霁忍不住笑出了声,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我不出去,我是当爹的人了,不能在孩子面前这么丢脸。」他懊恼地跺了跺脚道。 第六十章 谢珺听到这话突然神色大变, 诈尸般挺起来,死死揪住了崔迟的衣襟,粗声吼道:「你在说什么?她还小, 她还小呢,怎么可以生孩子……」 崔迟被他勒得面红耳赤, 却又不敢挣扎,唯恐伤到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连女皇也看呆了,好在阿霁眼疾手快,冲上去用力拽他手腕, 焦急道:「快放开,你弄疼她了。」 谢珺看到阿霁的脸容, 像是如梦初醒, 铁钳般的手卸了力,软软地垂落下来,颤抖着伸臂拥住她, 面上满是惊恐和痛苦,独眼中泪水涟涟。 崔迟揉着脖颈,困惑地望向了女皇, 见她脸色苍白,眸中蓄满了哀伤和怜悯,正无声地轻抚着谢珺的背。 「你们俩先下去, 看看药膳准备的如何。」她轻轻拿开谢珺的手臂,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阿霁道。 崔迟最先反应过来, 忙挽住阿霁,护着她踉跄奔了出去。 「阿霁……她不能, 她还是个孩子, 她还是个孩子呀!」谢珺转过头来, 紧紧抓着她的手颤声道:「泱泱,你怎么不阻止?」 女皇苦笑着摇了摇头,坐过来给他按摩僵硬的四肢。 「泱泱——」他仍旧满面激动,叫嚣着道:「你不能不管阿霁。」 女皇嘆了口气,抬手揉着他的耳朵道:「净说胡话,我怎么管?」 「阿霁还小,她还是个孩子……」他磕磕绊绊地重复着那几句话,挣扎着想爬起来。 「别动。」女皇按住他道:「得缓个把时辰方能下地。」 「泱泱,泱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霁重蹈你的覆辙…」他满眼惊惧,颤慄着道。 女皇取出帕子给他拭泪,柔声道:「三郎,快醒醒,不要困在噩梦里,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一切都好,阿霁也会很好的。」 「不,不是梦,」他不停地摇头,气喘吁吁道:「是真的,我真真切切失去了你,我不想也这样失去孩子,我已经失去过两个孩子了,泱泱,求你体谅体谅我。」 想到前世的一双儿女,她也不觉心头刺痛,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紧紧抱住他,温柔地拍抚着,等他彻底平静下来后,才起身拿过镜子道:「你好好看看,你是不是老了?」 他呆呆地望着铜镜中鬓髮苍苍面带风霜的自己,喃喃道:「是。」 「你以前这般老的时候,可有见过我?」她轻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眼圈又开始泛红,「没有。」 她将他的手贴在面颊上,柔声道:「你摸摸。」 他迟疑着把眼神转了过来,掌心轻柔地摩挲她的面颊,指尖轻颤着触摸她眼角涟漪般的细纹,痴痴道:「真漂亮。」 她哑然一笑道:「你这恭维,也太敷衍了,哪有人会觉得皱纹漂亮?」 他靠过来,无比眷恋地轻吻那刻着岁月痕迹的容颜。 她已不再年轻,面庞不像少女时期那样莹润饱满,皮肤也不再柔滑细腻,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但这却是他最心爱的模样。 看着爱人在身边慢慢变老,这是多么幸福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而这世间最为痛憾的,莫过于半路相失,此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能在模煳的记忆里凭弔一个逐渐陌生的年轻脸容。 那个时候,他穷尽想像,也想不出来她韶华逝去后的模样。 「都过去了,」她闭上眼睛,低嘆了口气道:「你不要杯弓蛇影,小心吓到孩子们。我知道孕产是极辛苦兇险的事,可我当年只是是意外,这种事完全可以避免的。」 「对不起,」他满怀愧疚地拥住她道:「我应该早点回来,我不该同你赌气……」 「傻瓜,这种话你已经说过成千上万遍了,我再听下去耳朵该长茧了。」她有些哭笑不得,郑重道:「以后别再胡言乱语,你要是吓到阿霁,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跟你没完。」 「真……真的有了?」他嘀咕道:「这也太快了吧?」 「千真万确。」女皇挣开他的怀抱道:「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等以后显怀了再公开吧!」 「崔迟这个小兔崽子……」他恨得牙痒痒,懊悔道:「是我的疏忽,我早该同他谈谈这事。」 「你管好自己吧,」女皇在他额上戳了一计,没好气道:「人家两口子乐意,整日里高兴地什么似的,今儿兴沖冲来报喜,结果你这什么反应啊?」 「我……」他这会儿也觉得尴尬,讪讪道:「太突然了,应该你私下里说,好让我有点准备的时间。」 「你准备什么呀?又不是你当爹。」女皇失笑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3页 ** 后园的轩廊下,崔迟正给阿霁揉着被衣领勒红的脖颈,关切道:「还疼不疼了?」 阿霁失神地望着不远处的重重屋宇,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崔迟便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我没事。」 「谢伯伯他……」他有些迷惑道:「我从没见他生过那么大的气。」 阿霁揽住他的腰,神色有些悲伤道:「他必是想起了姑母曾经的遭遇,怕我也那样,所以才会失态。」 有关他们的一切,阿霁但凡知道的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过崔迟。 崔迟也不禁怅然,他记得阿霁说谢珺和女皇前世是少年夫妻,虽然伉俪情深,但都心高气傲,谁也不愿服谁。 后来因故闹翻,一个跑去前线挣功名,一个大着肚子在家苦等,结果阴错阳差之下成就了一段悲剧,谢珺回来的晚了,只看到棺中冰冷的尸体和嗷嗷待哺的婴孩,他的后半辈子便一直活在愧悔与煎熬中,苦痛的痕迹太过深刻,哪怕重来一次,他们宁可后继无人也不敢生孩子。 「生孩子真的那么可怕?」他以前从未关注过这件事,此刻想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阿霁见他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连忙拥住他柔声安慰。 他们都没经歷过这种事,不过片刻的功夫,所有的新奇和兴奋竟都变成了忐忑不安。 比他们更忐忑的当属保王党的骨干,谢珺沉睡不醒的消息传出来时,很多人猜测他八成不行了,女皇为了掩人耳目秘不发丧。 就在他们暗地里筹划打着他的名号闹点事端时,他突然就活了,虽然仍未公开露面,却下达了多条指令。 陆家旧园,自雨亭内,三人围坐一处,在四面飞流环绕之下低声密谈。 「安定王府的人这些时日常在两市活动,一个个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太宰令禀报导。 「还有一事,千岁醒来那日,曾派出一队人马出城,我让人去西城校尉处查过,带队的是王府主簿黄苓。」卢粲道。 「这老小子可是千岁的心腹,又是王府二把手,他带队西去?莫不是联络旧部……」陆健抚着下巴沉吟道。 「放心,西边的驿馆我都安排了人手,等黄岑回京一切自见分晓。」卢粲道。 陆健皱眉道:「两市归洛阳令管,让郡王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查一查那些人的底细。」 太宰令道:「已经报了,郡王正吩咐人办,估计这两日就见分晓。」 外边酷暑难当,亭中却如凉秋,既隐蔽又舒服,实在是避暑的绝佳之地。 「听说将作大匠提议为宫中修建自雨亭,被陛下给骂了?」陆健饶有兴趣道。 卢粲笑望着檐下飞珠溅玉的激流,调侃道:「咱们这位陛下,就是太过沽名钓誉。」 「爱惜羽毛没错,但过犹不及。这也怨不得她,千百年来哪有女子称帝者?她可不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就怕一步走错,便会跌个粉身碎骨。」太宰令道。 「我看不然,」陆健神色复杂道:「她若真的在乎名声,就该早日立嗣,这样群臣也好安心。」 说到立嗣,三人俱都沉默了。 外边响起清脆的笛声,嘹亮的音符穿过哗哗流水,在三人耳畔迴荡。 「郡王来了。」陆健率先起身相迎,其他两人也慌忙站起来相迎。 李匡翼想必是刚从官署出来,仍着公服,大步走进来示意三人平身。 「郡王,那件事查得如何?」待他落座后,太宰令忙不迭问道。 李匡翼接过陆健呈上的冰酪,略尝了两口,随手放下道:「我来正是同你们说这些。」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递过去道:「你们自己看,是不是有些蹊跷?」 陆健连忙拆看,三人凑到一起阅信,还没看完俱都变了脸色。 「还是找安徐问问比较稳妥,」陆健寻思着道:「总觉得像恶作剧。」 卢粲老脸微红,讪笑着道:「千岁这都一把年纪了,总不会和晚辈开这种玩笑吧?」 太宰令仿佛烫手般将那信笺丢到了案上,心直口快道:「太不正经了,不像是千岁能做出来的事。哪有人天天往女婿府上送鱼鳔、羊肠、猪膀胱的?这什么意思呀?」 李匡翼神色极不自然,揉着眉心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人的确是王府的人,东西也的确送到了大将军府。」 「既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卢粲道:「千岁不想让公主诞育子嗣。」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不明白他动机何在。按理说,最不想让崔家有后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安徐是崔家独子,一旦他们有了子嗣,大将军的心可就彻底定了。」陆健寻思道。 「找崔迟呀,」太宰令道:「太欺负人了,把闺女嫁过去又不让生孩子,这不明摆着让人家绝后吗?」 「得想个办法把安徐约过来,」李匡翼道:「我不好出面,你们安排吧!」 卢粲道:「郡王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第六十一章 曲足案上放着一摞漆盒, 色泽典雅,雕工精美,铜锁扣上錾着安定王府的徽记。 崔迟一看到这些就头疼, 倒不是送礼者的意图让他尴尬,而是阿霁的好奇心令他叫苦不迭。 自打谢珺得知阿霁有孕后, 立刻便着人去市面上搜罗了一堆臊死人的古怪玩意,隔三差五就差人送来,还会附带便签,大都是摘抄的养生类医书, 不外乎就是一句话——年轻人别太放纵,要节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4页 既是要人家禁/欲, 还送这些避/孕的东西做什么?简直前茅后盾。 看得出来他的怨气很大, 且经久不息,对崔迟的态度婚前婚后判若两人。 满心愤懑委屈无处诉说,对他来说这是多严肃多苦恼的事?阿霁却浑然未决, 睡前最大的乐趣便是摆弄那玩意儿。 如今她已经适应了新身体,也学会了控制本能。而且他有孕在身,完全不用担心她会突然失控用强。 她对这个未成形的胎儿是很在乎的, 只要他稍微皱眉露出不适,她就能紧张半天。 她忙活那些时,专注地就像给泥偶娃娃穿小衣裳, 丝毫也不显急躁或慌乱,更不会觉得尴尬。要是安安静静也就罢了, 可她的话很多,总忍不住要从尺寸、质地、品相、舒适度等方面进行点评。 对于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件事, 他俩谁也说不清楚, 最后一致认为新婚夜就有了, 因为那之后他们并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敦伦。 不仅崔迟,阿霁也过不去心里的坎,她实在无法对自己做出那种事。 好几次箭在弦上情难自已,都硬着头皮想索性捅破窗户纸吧,可阿霁一看到他隐忍着羞愤和屈辱的小脸,便怎么也狠不下心肠。 起先,每天晨起她都要死乞白赖求着崔迟帮忙。后来觉得求人不如求己,慢慢摸索之下,她也习得了自我纾解的法门,这让崔迟觉得挺失落。 她不再纠缠之后,他竟有种遭受冷落的幽怨,仿佛变成了个深宅弃妇。 夫妻关系中,男方是占绝对主导地位的。 就拿眼前之事来说,若他们不再需索,哪怕妻子有欲求,也不好主动开口,否则很容易便会背上淫佚的恶名。 这个感悟让他对成为女子的恐惧又增加了一重,也让他隐约察觉到曾经推崇的三从四德有多不合情理。 「不行啊,这个太短了,捉襟见肘的,姑丈肯定不知道咱们多大,所以乱买一通。他不会真以为我们每天都在翻云覆雨吧?我倒是想呢,就是怪累人的。」阿霁熟悉的声音将崔迟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为何如此热衷此物?」崔迟实在想不通,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变成男儿身后,竟丝毫不顾廉耻,豪迈得令人髮指。 但无论她做出怎么出格的举动,那一派天真的孩子气,总是让人无从指摘。 「你若突然多出一只手或一只脚,能不稀罕?」她若无其事道。 「这不是手也不是脚,」他的羞耻心早就在朝夕相处中被阿霁磨蚀殆尽了,哪怕咫尺之隔,也能做到心平气和,「露出来特别不雅观。」 阿霁抬眸瞟他一眼,抓过一只新罗袜套了上去,顺手打了个轻巧的蝴蝶结道:「现在够雅观吗?」 崔迟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望着她这副轻狂样,无奈道:「这都两个多月了,新鲜劲也该过了,你还是换个玩具吧!」 「换什么呀?我觉得它就挺好。」她不以为然道:「我平时也没怎么碰过,就睡觉的时候偶尔玩玩。」 「那你平时还想……」崔迟无语至极,皇家教出如此口无遮拦的豪放女,却要求他做贞夫烈子,人与人之间,当真是云泥之别。若非新婚夜那件离奇事,以他的性情,怕是早就被逼反了,将来檄文上或可加上一条『无良帝室欺人太甚』。 阿霁见他垮着脸,还以为他在吃醋,忙过来好言相哄,可他还是不为所动,她便凑过来吻他柔白的侧颈。 任凭他怎么铁骨铮铮,很快就会在她的温柔攻势下化为一汪春水。 崔迟果真败下阵来,仰躺在榻上撑着她的肩气息咻咻连连求饶。 一想到将来可能会被报復回来,她便忍不住要多闹一会儿,直到他泪光莹然四肢虚软才放开。 「哭什么呢,小美人?这不挺快活得吗?」她笑着揉他微肿的粉唇,语气轻佻道。 崔迟别过头,蹙眉道:「流里流气,像什么样?」 「男人不都这样嘛!」阿霁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他微攒的眉心,随口说道。 「你不会去那种地方了吧?」崔迟浑身一僵,勐地瞪大了眼睛。 「没……没有。」阿霁连忙否认。 「没有?」他一把推开她,撑起身怒沖沖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 哎呀,大意了,阿霁暗叫不好,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知道。」 眼见他怒目圆瞪,喘息/粗重,阿霁唯恐动了胎气,只得如实交代:「徐忠在岁丰楼设酒做寿,京中有头有脸的武官皆在受邀之列,我是中领军,当然得去,但我什么都没做,送上贺礼饮了两盏酒就走了。」 竟有此事?他与徐忠在公事上从无往来,徐忠的羽林营归光禄勛所属,而他统领的五军名义上归大将军辖制。她背着他亮相禁军高级将领的私宴,其性质与密会保王党不相上下。 「你可以去问陆瑥,还有冯覃、宋思益,对了,谢家大阿兄也在,当着他的面我敢做什么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阿霁也猜出他想到了什么,只得装傻充愣。 因为崔迟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所以代替他应酬简直不要太容易。也就是进门寒暄两句,落座后基本不用再挪动,都是别人过来同他叙礼。 席间就算其他宾客们倚红偎翠软玉在怀,于他也毫无影响,花娘们皆知那是公主之夫,天子之婿,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5页 「我真的只呆了小半个时辰……」阿霁还在解释,崔迟却火冒三丈:「昨天你骗我说腹泻,要出去方便,让我在车里干等,还以为你掉茅坑了,原来是跑去赴宴了?」 「那种地方酒气熏天,乌烟瘴气,我怕冲撞了孩儿,就没带你去……我真的是一片好意。」阿霁百口莫辩,无力地支吾着。 阿霁在提防着崔迟的同时,崔迟也在提防着她。 外人看上去蜜里调油如鱼得水,可其中夹杂着多少谋算却无从得知。 京中既有保王党,自然也有保皇党。 保王党在暗,保皇党在明。父亲说过,洛阳政坛水太深,他自己都应付不来,让他切记要三思而后行,可阿霁此举无疑是对外昭示了他的态度。 既然她要利用他的身份为李家做事,那他便也应该回报一二。 「我要进宫,」他烦躁地拨开她求和的手,冷着脸道:「我现在看到你就烦。」 阿霁不以为忤,笑嘻嘻道:「御医说了,女子有孕之后气性会变大,你原本就暴躁……」 「我哪里暴躁了?」他气急败坏地打断她道。 「好好好,进宫就进宫,我陪你去。」她只得赔着笑附和。 「你别跟着我,」他拍了拍依旧平坦的小腹,「你只会让我生气,对孩子不好。」 「我不就是去宴会上饮了点小酒,听了点小曲,涨了点见识,你至于气成这样吗?」 她说这话的嘴脸真是可恶至极,哪怕身为曾经的男人,崔迟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男人无耻起来真不是人。 他被孕期反应折磨得死去活来,整日嗜睡乏力,食欲不振,出行都得抱着痰盂,连自己都觉得噁心,她除了会说几句安抚的废话,半点儿作用都没有,竟然还有脸算计他。 「为表公允,明儿我就让人把岁丰楼的厨子请来给你置办筵席,再把唱曲的跳舞的都叫来让你……」阿霁话还没说完便被他用枕头堵住了嘴。 她狼狈地爬起来时,崔迟已经裹着寝袍出去了,「我去外面睡,你别跟着。」 ** 太保卢义临年事渐高,近日因中暑而昏厥,洛阳亲眷纷纷前往探看。 他是阿霁的叔外祖父,她和崔迟理应同去探病。 可向来不喜应酬的崔迟,这次却分外坚决,执意要一个人去。 阿霁以为他担心她又自作主张,遂再三保证道:「我只跟着你,绝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见一个人。再说了,崔家与卢家交情不深,没几个人认得我。」 崔迟被她缠得烦不胜烦,耐下性子道出缘由:「公主驾到,卢家势必合族相迎,你堂舅卢粲也不例外,他是你阿兄的心腹……你明白我的顾虑吧?」 在他领了五营兵马后,保王党更是对他势在必得。 可阿霁顶着他的身份去岁丰楼赴宴,想必方粲等人早就坐不住了,这种时候还是避开为好。 阿霁也明白了这一点,可孕期前三个月应当静养,本不宜走动,卢家别业又在城外,驱车过去得两个多时辰,她实在放心不下。 但崔迟执意如此,她只得尽量交代好一切,给他带足了人手。 然而崔迟到底失算了,他以为卢粲会在家里等着与他碰面,可实际上卢粲早就猜到他不会去,所以他的用意是支开阿霁。 大将军府,长赢如临大敌,将乔装打扮成医官的卢粲带到会客室后,立刻派侍卫守住了侧院角角落落,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霁一直很想与保王党的骨干们会面,奈何崔迟严防死守,从不给她机会,人算不如天算,机会终于找上门了。 她对镜整理衣冠,很是费了番功夫,终于将浮上唇角的激动和狂喜压了下去,努力做出一副严正冷肃的样子,款步出去见她那个心眼子偏到十万八千里的堂舅。 第六十二章 崔迟到了卢家后, 在一众接驾者中没见着卢粲,他略一沉吟,当即便知中了调虎离山计。 反正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索性定下心来四处走动,暗中留意着往来宾客。 太保为加衔, 听上去威名赫赫,然则并无实职。 可卢义临抱恙,门外依旧车水马龙,这远不是其子廷尉左监卢粲的威望所能达到的。 崔迟曾经听父亲说过, 当年洛阳动盪时,勤王之师有三路, 一路是谢珺的兴卫军, 另外两路则是兖州卢义临和青州陆琨的联军。 雍王初登大宝,为避免兵戈再起,一面派皇妹去说服谢珺退兵, 一面亲自出城责令青兖联军回师。 卢家希望入主中宫,雍王答应了下来。 可他并未选卢义临的女儿,而是故意选了他的侄女——已经入宫成为前废帝宠妃的卢窈窈。 卢义临无话可说, 毕竟侄女也是卢家女,这不算违诺。何况李家皇室向来不看重这些,太.祖就是靠抢别人老婆起家的。 被雍王摆了一道的卢义临只能吃个哑巴亏, 可没想到无论雍王还是女皇都主张制约世家豪族,提拔寒门庶族, 所以他一路杀到洛阳后,便再没有机会回兖州继续拓展势力。 雍王禅位后, 继任的女皇打压地方豪族的手段比他还强硬。 兖州的卢家势力被分化瓦解到再难成气候, 而他本人哪怕年迈致仕, 女皇也未恩准其回乡,只是赐良田广厦财帛奴僕,令他在京郊安心养老。 头上悬着一柄剑,能安心才有鬼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6页 也难怪卢粲拼死拼活扒着李匡翼,知道这一代君王指望不上了,可不得提前找后路? 但是李匡翼究竟有几分胜算呢?除了老天无人知晓。 崔迟站在高楼上,望见园中彩袖招展冠盖如云,心头蓦地一紧,忽然明白卢粲透漏老父病况,除了想制造机会与他面谈,想必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测试洛阳的风向,平时与卢家交好或有姻亲的家族大都遣人来了。 「公主,」蜻蜻关切道:「又难受了吗?」 崔迟蹙眉摁了摁胸口,低声道:「有点噁心。」 蜻蜻拿出裹着糖霜的酸梅脯,崔迟拈起一颗放到了嘴里,酸甜的滋味刺激着舌尖,他不由得想起了阿霁。 哪怕已经亲密无间不分你我,但他有件事却始终避而不谈,那便是他打算如何处理与保王党的关系。 她生在女皇的荫蔽下,她看不到黑暗的角落,也听不到反对的声音。 而且她还是个女子,所以她不懂这世间千千万万男子心底压抑的不甘和愤懑。 很多人支持的不是李匡翼这个人,而是一个能将他们丢失的尊严拾起来的象徵。 他有把柄在李匡翼手上,但这并非他不愿明确态度的原因,他得为将来做打算。 如果李匡翼赢了,他有拥立之功,大可以保阿霁和孩子的性命。 如果李匡翼输了,遭清算时将他供出,那他也有的是退路,大不了反出洛阳,去江南投奔舅父。 哪怕到了现在,他仍摸不透阿霁的心思,但有一点他确信,如果自己站到了女皇的对立面,阿霁会毫不犹豫地捨弃他。 如此看来,身份的错位,也许是老天在冥冥之中保护他? 「公主……」蜻蜻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崔迟回过神来,听见她说:「新丰县主来了,正四处找您呢!」 他深吸了口气,心底默念着阿霁传授给他的口诀:少说多笑常点头,撒娇卖痴装娇弱。 只要牢记这十二字,基本遇到谁都能矇混过关。 ** 崔迟到底还是不放心阿霁,怕她在卢粲面前露出马脚,所以探视过年逾古稀神智昏聩的卢义临后,也不顾众人打趣,硬着头皮便要告辞。 李霖满脸恨铁不成钢,追上来在他额角戳了一下,愤愤道:「你就这点出息吗?离了崔迟便不能活了?难得大家共聚一堂,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你还未开宴就走,是要同我们割席吗?」 崔迟很不喜欢她颐指气使的模样,横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要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说完拂袖而去,从容登车。 李霖愣在原地,不敢相信那个言笑晏晏温柔和善的小妹会说出这种话。 一定是被崔迟带坏的,整日腻在一处,能不沾染上他的冷僻习性才怪。 进城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厌翟车再宽敞平稳,崔迟也累到腰酸背痛头晕目眩。 正想开窗透口气时,前方开路的般般飞马过来禀报:「公主,驸马不在府上。」 「去哪里了?」他心头一紧,声气有些不稳。 般般俯身到窗边,悄声道:「听说日间见了一名医官,然后便和他一道出去了。那医官有些蹊跷,长赢亲自带进去的,表情活像白日见鬼。」 话说到这里,崔迟便彻底明白了。 阿霁不仅见了卢粲,还跟着他出门了,很可能是去会见李匡翼了。 怒火熊熊而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打得什么算盘他无从得知,此刻也不想再去探究,「回宫……」他握着窗棂的手微微发颤,嘶声道:「即刻回宫。」 般般惊讶道:「可是公主,咱们已经进坊门了……」 「回宫!」他摔下帘子厉声道。 般般不敢违拗,只得下令掉头。 蜻蜻和蛮蛮陪侍在一帘之隔的外间,见状都不禁面面相觑。 虽说公主如今和她们不大亲近了,可到底时一起长大的,哪能没点情分?眼见她气得青筋直跳冷汗淋漓,两人都不由心焦如焚。 蛮蛮取出铜壶倒了些清水,蜻蜻忙拿出汗巾打湿,战战兢兢地踅了进去,小心翼翼道:「公主,您擦擦吧……」 崔迟转过眸子,眼神凌厉如刀锋,逼视着她良久,接过汗巾自行擦了擦额头,默默递还给她。 蜻蜻心神不安地退了出来,对蛮蛮探询般的眼神毫无觉察。 一行人赶在落钥前进了宫,女皇忙于朝事无暇见他,倒是安定王府一听到消息立刻派人来接。 肩舆在府门口落下后,庭兰已经带着几名执事在阶下候着了。 「小姑姑,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再晚几天,叔公怕是又要去睡觉了。」庭兰搀住他的手臂道。 崔迟暗自舒了口气,在心里对国师千恩万谢,希望他再炼出药性更强的龟息丹,最好让谢珺睡到孩子出生。 「这是要去哪里?」他见庭兰朝着东边拐去,不由问道。 「听说您来了,叔公便下令开膳厅摆宴。」庭兰喜不自胜道。 崔迟有些受宠若惊,谢珺向来疏冷淡漠,哪怕他最受欢迎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正是掌灯时分,就见廊下影影绰绰,一群僕役抬着梯子,有说有笑地忙活着。 「那边的灯笼,也就年节才会亮起来。」庭兰兴奋道:「叔公说怕天黑了您看不清路,所以都要点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7页 崔迟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底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说话间便来到了膳厅外,就见谢珺倚门而立,正翘首以盼。 崔迟扯起笑脸上前见礼,可他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端倪,只是并未道破,笑着拉他入座。 「我这些时日饮食清淡,肯定合你的胃口。」他递过食单道:「你来也不说一声,我只能仓促加了几个荤菜,看看怎么样?」 崔迟接过来,自言自语道:「乳酿鱼、葱醋鸡、八仙盘、水炼犊,不错,听着都有胃口。」 生了半天气,这会儿是真的饿了,看到菜名肚子便不由得咕咕叫。 谢珺愕然道:「你去卢家赴宴,空着肚子回来的?」 崔迟低下头,讪讪道:「我提前走了。」 谢珺脸色骤变,语气也变得森冷起来,「就为了早点回去见崔迟那小崽子?」 崔迟喟然长嘆,以前亲亲热热地唤小名叫表字,如今说变脸就变脸。 但他既有意让阿霁为难,自然不会替她遮掩,低垂着脸轻轻点了点头,火上浇油般加了一句:「我回来才知她不在家,谁知道又去哪里游玩还是赴宴了。」 谢珺敏锐地捕捉到了话语中的委屈和酸楚,一下子直起了腰,这都能忍? 「什么游玩?什么赴宴?他出门竟不带着你?」他强行压着火气,轻轻拍了拍崔迟的背道:「别怕,这种事就该说出来,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也不是不带,」他转着金约指,轻声道:「他让我在车里坐着等,自己跑去应酬,回来了还用那种地方学到的浑话消遣我。」 谢珺有些难以置信,以他对崔迟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但同为男人,他也深知同类的道德底线有多低。 但他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当初是他一门心思要成就这段姻缘的,如果就这么毁了,那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妻女? 军中鱼龙混杂,虽然同为年少入行伍,但他经得起的考验别人未必也行,难道崔迟真的是在沧州变坏了? 他越想越后怕,可仍是不甘心,这其中必定有误会,就算阿霁是他的孩子,也不能单听她一面之词。 人在气头上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何况他们还年少,并不懂得珍惜眼前人。 「这种浪荡子无可救药,」他铁青着脸道:「和离吧,让他滚出洛阳,你回家来住,孩子生出来后我们给你养。你若想再婚,等遇到合适的人我们就给你办。你若觉得婚姻无趣,那么今后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绝无二话。」 第六十三章 崔迟这下傻眼了, 要是真和离了,女皇夫妇包括雍王一家都是阿霁的后路,而他大概只能步父亲的后尘, 叛出崔家自立门户了。 父亲当年离开庆阳时,还有母亲相伴, 他却是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定孩子还得跟别人姓呢! 「没到这个地步,」他忙抬起头,急赤白脸地辩驳道:「姑丈您先别生气, 他……他也没那么不堪。」 谢珺心下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肃然道:「他都这样了还不离吗?」 「不、不是, 其实……有隐情呢!」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吧,发泄的时候是爽快了,可完了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 「这能有什么隐情?他都去那种地方了。」谢珺揉着太阳穴, 愁眉苦脸道。 崔迟有些诧异道:「您怎么知道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谢珺哑口无言,一时竟被他给问住了。 崔迟忍着笑,发现自己学起阿霁的无理取闹真是易如反掌。 谢珺尴尬地移开视线, 转头唤人催膳。 「我就是随便发发牢骚,哪可能真就和离呀!」他低声咕哝道:「这桩婚姻关系重大,又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谢珺神色如常, 温情脉脉道:「我早就说过,你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朝廷大事有你姑母操持,轮不着你烦恼。这桩婚姻一开始还真就是你们俩的事, 我看上安徐, 和他的家世没多大关系。我是看他少年持重, 沉稳有担当,极具男子汉气概。这种人哪怕是布衣出身,将来也必会有一番作为。而且他性格坚忍忠贞,绝非轻浮之辈。」 这话题转得,崔迟有些应接不暇。 方才还那样嫌弃,突然又夸得天花乱坠,让他听得飘飘然。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自己真的有那么多优点? 当他犹疑着偷瞟谢珺时,谢珺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他暴躁的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哪里沉稳了?」他故意拿腔拿调,用阿霁的话反驳道。 谢珺忍俊不禁道:「你这什么话?我们可没见过他那样。」 崔迟又道:「他野心勃勃,将来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谢珺却摸了摸他的头,压低声音道:「男人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你姑母私下和我说过,将来这天下有德者居之,安徐若能抢到手,算他有本事。」 崔迟只觉毛骨悚然,下意识便觉得自己是不是露馅了,他是不是发觉自己不是阿霁所以拿话诈他? 谢珺看到他惊骇莫名的样子,柔声安抚道:「你心里明白就行,千万不要说出来。大卫原本在二十多年前就分崩离析了,中兴只是昙花一现,哪怕大罗金仙下凡,也改变不了江河日下的颓势。我们穷尽一生,不过保一时之太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8页 「可……可怎么……怎么能便宜他姓崔的?」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还有你吗?」谢珺神秘一笑,循循善诱道:「你可是李家人,你得设法让他为你所用。」 崔迟神色一黯,心里霎时灰了半截,原来是把自己当苦役使唤。 「他心气那么高,才不会像您对姑母这般……」忠心俩字用在此处不合适,服帖的话又显得不尊重,他实在找不到词语,索性就此顿住。 谢珺苦笑道:「这的确是太难为他了。」 他说罢侧头望向崔迟,戏嚯道:「就算他能像我一样做小伏低,对你唯命是从,那你可有你姑母那般巾帼不让鬚眉的胆色和魄力?」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炫耀自家老婆厉害,崔迟实在无话可说,掩面做羞愧状,摇头道:「我没有。」 「那不就行了?」谢珺道:「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切莫强求。崔迟不能成为第二个我,你也不能成为第二个你姑母,你们得走自己的路。」 「什么路?」崔迟放下手掌,兴沖沖地问道。 谢珺悠然一笑,摇头道:「我哪知道?你们自己找吧!」 崔迟沮丧地低下头道:「她总是气我,我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 「你们这才开始,就没有信心了?你若认定了他,想和他过一辈子,那就得学会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扶持,互相成全,这样方能长久。」谢珺语重心长道。 崔迟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抬头问道:「这是夫妻恩爱的秘诀吗?你们就是这样过来的?你们从来都不会吵架?」 谢珺扶额嘆道:「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活了许多年的一点感悟罢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要在一起相处几十年,怎么可能不吵架?我前些年也赌气出走过,可最远就走到城墙根,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你姑母书案上那只白瓷酒盏你记得吧?杯底有只小螃蟹,一旦注入酒水就会浮起来。」 记得才怪,他又没去过女皇的寝室,但他还是点头似鸡啄米。 「我真是煳涂,你当然记得了。」谢珺拍了拍脑袋自嘲道:「你以为她喜欢螃蟹,后来还送了她一只小螃蟹吸杯。其实呀,她将那酒盏放在明处,只是在提醒自己要冷静理智。总之闹归闹,不能太过分,哪怕再生气,也记得不要伤了对方的心。」 崔迟若有所思道:「反正这回是她的错,她已经错了两次了,我不能轻易原谅,不然她会觉得我没有底线,以后开始蹬鼻子上脸。我这几天不回去了,等她来道歉……好饿呀!」 谢珺总算放下了心,正待再催,外边已经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总算开始摆膳了。 ** 崔迟吃饱喝足后,胸中郁气便散了大半,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谢珺为了陪伴开解他,实在是耗费了太多心力,神思倦怠,有气无力道:「你姑母那边太忙,这种事就别让她烦心了,去永安宫看看你母亲吧!」 崔迟忙起身告辞,谢珺将他送到了膳厅门口,抬头就见庭中灯火辉煌,蜿蜒如长龙。 「这些灯还是亮起来好看,」谢珺有些失神地望着,喃喃道:「以后每晚都点上吧!」 庭兰满面喜色,应声道:「是。」 崔迟心下感慨,回头道:「我会常来看您的。」 谢珺眼睛一亮,有些激喜难耐,缓了口气道:「好……」顿了一下,言不由衷道:「你们一起来。」 崔迟想到他送的那些东西,便知他有多恨自己,肯定以为自己天天没事干就欺负他女儿,殊不知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实在是有苦难诉。 刚走上游廊,蜻蜻和蛮蛮便跟了过来。 「你们去哪里了?」崔迟回头问道。 蜻蜻难得的没有抢着回话,蛮蛮只得回道:「去后边工坊玩了。」 「工坊?」崔迟奇道:「那有什么好玩的?」 蛮蛮有些兴奋道:「千岁为陛下做的铠甲,比公主那套还威武还漂亮,如今就剩下拼接了,等成品出来肯定很惊艷。」 崔迟语带不屑,「铠甲又不是华服,那是用来保命的,不是比美的。」 阿霁的确有一套量身定制的轻甲,银光耀目,精工坚密,既漂亮又精緻,但她应该用不上。 谁还能指望她上战场? 如果连她都要上阵了,想必敌军也打到门口,离亡国灭种就差一步了,所以她是否披挂并不重要。 「公主?」见他突然顿住,后边一众随从也都停了下来,蛮蛮忍不住轻声问道:「您怎么了?」 崔迟有些恍然,朝王府后边遥望了一眼,摇头道:「没事,走吧!」 永安宫离此并不远,那边早接到消息了,所以道口早有内侍提灯相迎。 雍王早些时候便回长安了,雍王妃独留在京,一是为了操持李匡翼的婚事,准备三书六礼,二是想多照应阿霁。 自从诊出喜脉后,永安宫的提盒就没断过,什么精緻可口的开胃小食,美容养颜的珍贵补品,甚至连宽松的贴身小衣都是她亲手缝制,崔迟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涓涓细流般的母爱,不觉慨嘆:女人就该是这样的,温雅贤惠,柔情似水,宽容大度,体贴入微。 阿霁没好气地怼他:女人也喜欢这样的男人,你若能做到,我必定如阿耶待阿娘一样,和你相敬如宾一辈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09页 「阿霁!」一个柔婉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雍王妃在婢媪的环侍下,正站在门廊前沖他微笑。 他不觉加快了步伐,雍王妃忙唤道:「慢点、慢点,小心摔了。」 见礼后,雍王妃挽住他嘘寒问暖,又见他是一个人,愈发关怀备至,崔迟暗自得意,心想着阿霁这会儿肯定一个人在家里,就让她后悔吧! 许是日间奔波太久,又许是雍王妃置办的床榻太舒服,他洗漱过后沾枕即睡,一夜无梦,醒来时看到晨光熹微,穿过薄幔在帐中跳跃。 他忽然感到好失落,忍不住拨开帐角问道:「她来了吗?」 外边侍候的婢女自然知道他问得是谁,回道:「早朝刚散,路上肯定堵着呢,驸马除非插了翅膀,否则没这么快赶来。」 早朝都散了?他这是睡了多久? 可是起来也没事,他便又百无聊赖地躺了回去,盘算着怎么设法除掉那个眼中钉肉中刺。 「蜻蜻呢?」他扬声问道。 「公主,奴婢在呢!」蜻蜻的从外间奔了进来,问道:「可是要起?王妃早都备好朝食了。」 崔迟很不好意思,急忙爬起身,可是想到阿霁赖床肯定不会不好意思,便又安下心来,凑过去悄声问道:「大寒还好吧?」 蜻蜻喜道:「您总算想起人家了,他在这边衣食无忧,就是心情苦闷,一直嚷着想见您。」 「那你安排一下,等吃过饭就去。」崔迟低声道。 「可得快点,万一驸马赶过来就糟糕了。」蜻蜻挂起床帐,吩咐婢女们将洗漱用品送进来。 作者有话说: 趁着老婆不在,偷偷去见(鲨)惦记着她的绯闻对象。 第六十四章 在得知崔迟独自进宫后, 阿霁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紧张,她甚至倍感轻松。 幸好他走了,不然肯定得大吵特吵, 她是无所谓,但对孩子不好。 听说母亲孕期情绪波动太大的话, 对胎儿的性格形成很有影响。 她的孩子可以不漂亮,但性格一定不能太偏激。 当晚她也没回正屋,而是去了崔迟以前的房间,搂着他的大胖猫美美地睡了一夜。晨起和属官们会过面, 简单处理了一些公务,这才装作心急火燎地赶往宫里『』。 然而她刚到止车门, 就被安定王府的人给拦截了。 「驸马, 千岁有请。」为了显得正式一些,谢珺竟然派了府中一把手韩遥。 途中阿霁与他套近乎,得知崔迟昨晚过去陪膳, 心下既诧异又惊喜,看来他总算进入角色了。 「公主婚后抑郁了许多,千岁很是忧心, 驸马待会儿回话,还是谨慎些好。」韩遥原本不欲透漏太多,可架不住阿霁不遗余力地套近乎。 他主要执掌王府外事, 包括封地财税、属官考核等。本朝勛贵子弟入仕前,大都去高官门下做过掾属。 崔易在京中并无挚交, 崔迟眼光又高,所以在其父离京后并未去官门歷练过, 只和安定王府来往过几年。 身为谢珺的左膀右臂, 韩遥对前堂行走的崔迟远比养在内帏的阿霁要熟悉。 但崔迟向来不假辞色, 目下无尘,所以并无私交,如今见他主动示好,倒有些受宠若惊。他也是盼着这小俩口能和和美美,遂忍不住补充道:「咱们公主虽然年纪小,但一向最温柔明事理。」 阿霁听得笑逐颜开,忙不迭点头附和。 「但昨晚上竟然说了那种气话……」韩遥面色不善道。 阿霁纳闷道:「什么话?」 韩遥并不在场,也是随便听了一耳朵,多少有点以讹传讹的味道。 「公主说要和离,显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韩遥苦着脸道:「千岁劝了大半天,今儿精神很差,您可千万别惹恼他。」 和离?崔迟提的?就因为她背着他插手了党争的事? 至于吗?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他们又不是寻常夫妻,若互相什么都不过问,那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一时气话而已,」她讪笑道:「等我劝劝就好了。」 日头渐渐上来了,阿霁走了一身汗,好容易才到府门外。 庭兰迎出来见礼:「叔公在松风馆等候多时了,您快跟我来吧!」 阿霁暗中直叫苦,她还得穿过整座王府,因为松风馆在最里头,比工坊还要远。 哪怕崔迟身强体健,可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她来说,还是有些不耐辛劳。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公主昨儿怎么来的?」 「叔公让人用肩舆接来的,」庭兰恭恭敬敬道。 阿霁心底直冒酸水,又问他们在哪用的膳,都是什么菜,庭兰如实道出,她越听越不是滋味。 她真是吃大亏了,换成崔迟好没意思,爹不疼娘不在,偌大一座府邸,进进出出皆是下属。 难怪他对程小姨不同于旁人,换成是她,身边有这么个温柔亲切志趣高雅的大姐姐,也会死赖着想娶回家。 而他在遭受拒绝后竟还能学会放手,这一点可比她强。要是她的话,肯定得哭死。 中途遇到黄苓,阿霁忙叉手见礼:「黄主薄,好久不见!」 黄岑忙还礼,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道:「在下奉命去公干,今日刚回来。」 阿霁被那眼神戳地心里发虚,一路都在嘀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0页 等进了松林,总算舒爽了几分。她先撇下庭兰,跑到清渠边洗了把手脸,解下汗巾边擦边往回走。 还是做男人方便,不用敷粉上妆,随时都可盥洗。 沿着蜿蜒木梯走上去后,就见谢珺肃然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阿霁忙收起散漫做派,敛容正色上前见礼。 她以为谢珺要替女儿出头,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可他竟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示意她跟进去。 阿霁见竹案上有水罐,便翻开陶碗自行注满,仰头满饮,正惬意地砸巴着嘴时,却发现谢珺正皱眉看着她。 是不是显得太随便了?阿霁生怕他起疑,便给他也倒了一碗,捧过去甜甜道:「谢伯伯,您也喝。」 谢珺的眉头皱得更紧,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接过来放在了旁边,「我不渴。」 阿霁和他越来越生分,昨晚开解完后,竟然一脸真挚地向他道歉。 可向来拘谨,且对他敬畏多于爱戴的崔迟,如今却很是随意,而且越瞧越觉得亲切。 不应该呀,按理说看到他应该想打断他的腿才对,可为什么他却一点儿气都生不起来,只能强行板着脸。 他索性转过脸不去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半旧的羊皮纸,递过去道:「这个药方你先收着。」 阿霁恭敬地接过,她对药草没兴趣,所以那些名目也就一目十行掠过,待看到最后那行黯淡的硃砂字迹时,不由惊叫出声。 那是开方的医者郑重的嘱咐,说此方有杀精避孕之效,须在行房前一个时辰服用,切记不可太过频繁…… 这太恶毒了吧,竟是要崔家断子绝孙? 「是药三分毒,我可不想年纪轻轻搞坏了身体。」她将那药方丢了过去,寒着脸道:「就算是皇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谢珺也知道这事不占理,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半是讨好半是诱哄道:「这个方子比较温和,药性都不是很强,对身体并无损害,我年轻时试过,不会骗你的。」 阿霁撇了撇嘴,打趣道:「谢伯伯,您拿自己举例子可没有说服力。您若是不碰这药,兴许如今也不会虚弱至此。」 「我这是天命,你不懂。」他忽而暴怒,转过来沖她吼道:「我都停了十几年了,就算有影响,也不可能等这么久才发作。」 阿霁抿了抿嘴,悄悄揪着袖口不敢再顶嘴。 谢珺嘆了口气,暗悔方才过于冲动,如今是有求于人,哪能这种态度? 他便又堆起笑,用商量的口吻道:「我翻过许多案卷,发现歷年遭遇产厄之灾者,多为不满二十的女子。阿霁的产期在明年年初,满打满算也才十七,我实在是心里没底。等这个孩子出生后,你们别急着再要,缓几年可好?咱们在战场上打仗,就算受再重的伤,也不可能掉那么大一块肉,你说她可不得好好补一补,养一养?」 阿霁一时怔在原地,浑身僵硬,两眼灼痛,心口如涟漪般漾起一波一波的痛。 「男人不用经歷孕产之艰辛,所以很难对孩子产生本能的父爱。对我们来说,付出了心血和感情,亲手养大的孩子便是自己的骨肉。这些年来,陛下不在我身边时,看似我陪着阿霁,其实是她陪着我。等十几二十年后,你的女儿长大成人,你就能明白我如今的心境。」他有些动情,自己倒忍不住潸然泪下。 好在都不敢看对方,便也没发现彼此的异样。 「这事怪我,真的怪我。」他一脸懊悔道:「是我太疏忽,之前没有提醒你。」 他前世成婚多年才有子,这一世更不必说,所以他当初真没想到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阿霁偷拭眼角,伸手捡起药方卷好,纳入袖中哑声道:「您放心,我会和他商量的。」 谢珺大喜过望,有些情难自已,颤声道:「我所有的一切,将来……将来都是阿霁的,也就是你们的……」 阿霁哭笑不得道:「您说什么呢?」 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边抹泪边道:「一时激动,让你见笑了……」 一个惯于玩弄权术揣测人心的人,竟幼稚到说出如此直白的话,实在是令人心惊,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如此失态。为掩饰尴尬,只得连声催促道:「她在永安宫陪她母亲,你快去瞧瞧,快去吧!」 阿霁诧异道:「昨晚他来告我的状,您不问问怎么回事?」 谢珺调整了一下情绪,苦笑道:「陛下常说,小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要掺和,只会越搅越乱。何况我们都是阿霁的至亲,若要评理自然有失公允,你们有什么矛盾还是自己去解决吧!她也没告状,只是鞍马劳顿半日,回来没见着你有些失落,就进宫吃了个便饭。」 阿霁忍住没问有关和离的事,起身告辞,匆匆赶往永安宫,结果并未见着崔迟,反被母亲雍王妃拉着闲话家常。 再三追问之下,雍王妃才支支吾吾道:「阿霁早起去散步,也不知道去哪儿转悠了,我已经叫人去找了,安徐,你别急,咱们再等等。」 他如今多走两步就喊心慌气短,出汗难受,能坐着绝不站着,怎么可能顶着中午的日头的去散步? 「我去找找。」她心头火起,脸色也不由变了。 雍王妃神情有些紧张,忙命人拦住她道:「安徐,你且等等,宫里这么大的地方,你上哪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1页 「我心里有数。」她轻而易举便甩开拦截的内侍,压抑着怒火往后边转去。 「快……快跟上……」雍王妃忙朝阶下的侍从使眼色。 可阿霁身形敏捷,撒开腿便往后跑去。 永安宫因性质特殊,所以并无驻兵,扈从守卫皆在外围,里边行走的多是宫役,论体力哪里比得上训练有素的崔迟? 阿霁占了这个先机,加之熟悉路径,不费吹灰之力便摆脱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启【柔弱公主勇救夫】副本,以后很多年,宫人说起这件事,仍会感动地泪流满面:「她超爱他。」 换回身体的阿霁拼命想解释,但事实胜于雄辩。为了不被当成疯子,只得被迫默认。 另一名当事人很不爽,明明是自己的事迹,却被移花接木到了她身上。但他对结论却很受用,打算这辈子都不澄清,并且暗暗发誓,以后再有机会换回去,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令仪公主有多爱驸马崔迟。 ———————————— 阿霁:要去捉j了,好兴奋,谁也别拦我。 崔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跑着去送死的,我真没见过。 大寒:(搓手)杀父仇人终于给我逮着了,看我不拧下他的头!!! 阿霁:(摸摸脖子)打架我不行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六十五章 永安宫西北角, 林深叶茂,蝉鸣阵阵。幽寂的桐荫里隐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屋前一排支摘窗高高架起。 庭中木架上悬着一排沙袋, 穿过错落的沙袋,可以望见东厅对坐的双影, 是个魁梧昂藏的少年和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那少年健壮威勐,身量比那少女近乎多出一倍,远远望去,彷如勐虎与羊羔。 崔大寒来洛阳半年有余, 却从未出过永安宫一步。 绣幄绮户、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总觉得自己与这温柔富贵乡格格不入。 他上京来是为了看望阿霁, 但她从未来过, 只有蜻蜻时常来探访,雍王夫妇和李匡翼也偶尔会来,他们委婉地告诉他不必拘在院中, 其实可以到处走走的,但他从未出过院门。 洛阳的一切繁华盛景,他只在进城那日走马观花般瞧过几眼, 并没有阿霁说得那样好,太喧闹了,让人只觉得孤独。 秋声院大概是整座宫城最安静的地方, 没有狂风激盪,没有马嘶兽吼, 也没有狂笑与悲号。 这里的人安静平和的像秋阳下的树叶,永远光彩熠熠。 期盼已久的重逢并没有想像中那样激动人心, 公主如今对他陌生而客套, 寒暄过后, 便无话可说。 此刻她正低头瞧着自己纤柔的雪腕,纱袖半掩,几道浅红抓痕若隐若现,崔大寒无意间瞥到,心头勐地一颤。 他一脸忧伤地望着,眼中满是疼惜。经过蜻蜻的添油加醋,他对阿霁的处境不能说是了如指掌,至少也知道十之八九。 在他的认知里,女皇为了安抚骄横跋扈的崔易父子,将唯一的公主下嫁,可崔迟那小子丝毫不领情,新婚次日就打破了公主的头。 温柔识大体的公主自然不敢声张,可她的委曲求全却助涨了崔迟的气焰,他竟又放猫抓破了她的手臂。 因怕宫里知道他虐待公主,所以只要公主进宫,他必寸步不离地跟着,绝不给她和任何人独处的机会,有他在的时候,就连贴身宫女都得退避三舍。 可恨的是,李家一大帮人,竟无一人发现异状,由着他为非作歹了数月。 昨日公主出门探亲,肯定是受崔迟胁迫,所以早早就打道回府,结果他竟跑出去鬼混了,公主实在忍无可忍,这才进宫来哭诉…… 算起来也就一年多没见,可她却肉眼可见地憔悴虚弱,不仅精神头大不如前,还变得郁郁寡欢,动不动就发呆,和记忆里那个亲切可爱的灵动少女判若两人。 都怪崔迟,当初为何没能早点杀了他? 他心底暗潮汹涌,新仇加旧恨,狂风骤雨般冲击着他的心绪,再想起这个名字时,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 忽听得一声不适的闷哼,崔大寒抬头,就见公主捂着嘴跑了出去。 「怎么了?」他连忙起身去追,她却已经提着裙摆奔出了门槛,百忙中朝他摆手,示意他别跟过来。 崔大寒讷讷止步, 她脚步虚浮,踉跄着扑到墙根下干呕。 他望着她颤抖起伏的纤背,正不知所措时,屋角摆弄九连环的蜻蜻已经跳起来,风一般追了出去。 崔大寒慌忙让人打了盆清水,取了干净的棉帕,吭哧吭哧地端了出来。 蜻蜻正扶着面色蜡黄满脸虚汗的公主过来,他看得心如刀绞,满脸焦灼道:「公主肠胃不舒服吗?怎么吐成这样了?要不……」他顿了一下,恋恋不捨道:「还是回去看看御医吧?」 虽然他很珍视这来之不易的一面,可实在不忍看她如此难受。 而且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对自己好生冷淡,重逢的感觉和想像中完全不同,实在是拘谨得厉害,已无多少乐趣可言。 「无妨……」公主嗓音沙哑,摇了摇头道。 蜻蜻接过铜盆,崔大寒便退到了一边,背过身去等她盥洗。 片刻后,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宫役气喘吁吁地拍着门,大喊道:「王妃让我小人传话,驸马来了,驸马进宫了,正往这边赶来,让公主快避一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2页 ** 蜻蜻听到这话,不由打了个激灵。 崔迟也面如土色,抬起袖子擦了把脸,拉着蜻蜻道:「我们快走。」 就当是踩点了,这边防卫简直薄如纸,院门外只有两名守卫,想要闯入易如反掌,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反正没人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不用躲避,我今日就宰了这厮,为公主出头,也为父兄报仇。」崔大寒快步挡在二人面前,义愤填膺道。 「行刺朝廷重臣,是死罪,快站住!」崔迟想要叫住他。 他纵身跃下台阶,回望着崔迟,面上泛出几丝凄伤,黯然道:「若我死了,还请公主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明年清明赏一杯薄酒,三两纸钱。」 「快别犯傻,驸马是皇亲,又是郡王,你若动他,那是灭族的大罪。」蜻蜻急得快要蹦出眼泪。 崔大寒惨然一笑道:「崔氏一族,如今就剩他们父子,我怕什么?」 蜻蜻这才发觉情急之下失言,急得直跺脚。 崔迟大惊失色,没想到这憨小子竟对阿霁如此上心,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嘶声喊道:「崔大寒,你千万别动她……」 「他这般对你,你还替他着想?」崔大寒身形一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若放在平时,他何惧崔大寒?可如今这副躯壳限制了发挥。 而阿霁顶着他的身份,平时也没人敢和她动手,速成的花架子煳弄一下旁人还是没问题的,可在崔大寒这样的练家子手里绝对走不了三招。 他情急之下,索性把心一横,大声道:「我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你若杀了他,我的孩子就没有了父亲。」 崔大寒果真愣住了,崔迟趁他失神之际,急忙朝蜻蜻使眼色,蜻蜻会意,拔腿就往门外跑。 崔大寒却勐地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可你是公主呀,天下男人那么多,就非他崔迟不可?你的孩子有皇家供养,没有父亲也不会饿死,何况你们李家公主又不是没出过养私生子的先例。」他说完便往外冲去。 崔迟急忙大喊道:「来人,拦住他——」 门外守卫齐齐撤出兵器,可他们哪里是崔大寒的对手。他们父子纵横奢延泽时,这些人还在洛京斗鸡走狗。 崔大寒之所以安安分分待在这里,只是感念阿霁的一片苦心,不欲让她为难,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轻易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她想让他活着,他不想让她失望。 可如今得知阿霁泥足深陷,迫害她的人正是自己的仇人时,他便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他的復仇之心并不强烈,因他知道身份悬殊,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如今仇人送上门来,焉有不杀之理? 崔迟心急如焚,缓了口气追出去时,守卫早就倒在了地上,而崔大寒夺了兵器,正与蜻蜻在路口争吵。 「带路!」 「我不,有本事你杀了我。」 「别以为我不敢。」 「我是怎么对你的?你拿剑指着我?」 「你不要逼我!」 …… 崔迟抹了抹额角的汗,扶着墙朝他们招手道:「快回来,要吵回来吵。」 崔大寒见状,却突然将剑架在了蜻蜻脖子上。 「快住手!」只听得一声厉叱,就见有人从林子里奔了出来。 ** 她竟抄小路过来?嫌死的不够早? 崔迟欲哭无泪,他还未来得示警,崔大寒已经暴起,仗剑直逼阿霁。 「快跑呀!」崔迟扯着嗓子大喊道。 蜻蜻见他吓得面无人色,忙过来挽住他安抚道:「公主别担心,驸马向来神勇,肯定能制服大寒,将他押回来。」 崔迟打了个哆嗦,意识到大家这么想的时候,掌心不由浸满了冷汗。 那边手无寸铁的阿霁被当头噼落的一剑吓地跌坐在地,待看清崔大寒凶神恶煞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慌忙翻身去躲。 一个起落之间,衣袍上已经多了道裂痕。 崔迟心急如焚,转身跑回院门口,捡起另一名守卫的剑,抛给阿霁道:「接住!」 崔大寒不可思议地转向他道:「公主,你竟然帮着他?」 「她是我的……丈夫,」崔迟极不自然地挤出俩字,反问道:「我不帮她帮谁?」 「好,好,好!」崔大寒目眦尽裂,怆然道:「竟是我的错了?那我便一错到底吧!」 「崔大寒,你不要犯傻。」蜻蜻顿足道,「快回来,再不停手可就晚了,连公主也保不住你。」 阿霁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捡起兵刃,略显生涩地转腕运剑,摆了个防守的架势。 崔迟气得差点吐血,这个笨蛋还不快跑,真以为自己有迎战的机会?人家可是奔着杀她去的。 阿霁沖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大意了,待会儿你好好瞧。」 崔大寒被她的轻浮样气得够呛,上前挥剑,只听得金铁交鸣,震得人两耳嗡嗡,阿霁虎口剧痛,长剑脱手而飞。 「跑呀!」崔大寒身上杀气暴涨,激地人心头战慄,崔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霁这才觉察到危险,也顾不上去捡兵器,反正在她手里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对面太过兇悍。 「快去喊人来,就说崔大寒要杀驸马……不,就说他狂性大发要杀公主。」崔迟满面焦灼,推着蜻蜻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3页 如果说崔大寒杀他,别人只当笑谈,压根不会当回事。 蜻蜻狐疑道:「驸马哪里用得上帮手?以往比武场上就没落过下风……」 「别废话了,快去,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他根本无法解释,只能无力地喊道。 蜻蜻虽然不信崔大寒能奈何得了崔迟,但看自家公主如此焦急,便也不敢怠慢,拔腿往前边跑去。 ** 在崔大寒面前,阿霁苦练的那点皮毛根本不堪一击。 但她凭着对地形和路况的熟悉,竟一路逃到了碧澜池畔。 正想设法诱他下水,却忽然想起来崔大寒水性极好,真正的旱鸭子是她。 碧澜池对面是飞虹阁,当值的两名的宫人听到响动奔出来查看,就见一个身形威勐九尺有余的黑面少年提剑而来,前边那个被追的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竟是驸马崔迟。 「崔郎不是很厉害吗?今日这是逢着对手了?」绿衫宫人纳闷道。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肯定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粉衫同伴回道。 「那人是何来头?竟敢在飞虹阁外动武?」绿衫宫人神情警惕道。 「郡王若在就好了……哇,他们打得好精彩,驸马总算还击了,那一脚真漂亮。哎呀,瞧不见了?」粉衫同伴一脸遗憾道。 「走,上楼看去。」绿衫宫人拽着她道。 两人说笑着携手转了进去,还没上楼便听到衣袂之声,回头就见一个踉跄的身影撞了进来。 「公主?」待看清来人,她们连忙迎上前去接住。 公主跑得髮髻歪斜,衣衫凌乱,面色惨白,气息不定。 「郡王……在哪?」她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问道。 「这个当儿,自然是在官署忙活呀!」绿衫宫人关切地问道:「您是不是不舒服?快坐下歇歇……」 「不、不用……」公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附近……有没有侍卫?」 「郡王在时才会有,平时哪来的侍卫?得到宫门口才能找着。」粉衫宫女回道。 公主浑身一软,差点跌倒,两人急忙将她扶好。 绿衫宫女安慰道:「男人打架是常事,驸马是谁呀,他不会吃亏的,您别担心。」 粉衫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公主为何这般着急,想必是来此求援的。 公主定了定神,缓缓推开她们,眼神落在了对面武器架上的雕弓。 「这……这是郡王的宝贝,每回狩猎都要……」两人面面相觑,眼见她神色凛冽如寒霜,竟是谁也不敢阻拦。 以前公主也来过,但从不会去碰那些东西。 「给我一支箭。」公主脱下繁琐的大袖衫,解开鹿皮弓袋,轻车熟路地上弦。 人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要拿就拿吧,两人破罐子破摔地想。 「一……一支够吗?」绿衫宫人小声问道。 郡王每次出猎都要装满满几桶箭,可也没见猎到多少飞禽走兽,公主只要一支箭,怕是连家雀都射不到。 公主苦笑道:「如果一箭不中,便没有机会再发第二箭。」 两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呈了过来。 公主将调试好的弓递给二人,扶着额头喘了口气道:「帮我抬上来。」 飞虹阁有三层,两人气喘吁吁地将那把雕弓抬上了顶层,公主虽然只握着一支箭,却似乎比她们走得还要累。 ** 池畔战况愈发激烈,崔大寒嘶吼着疯狂砍杀,阿霁全靠崔迟过人的体力和敏捷的身形在苦苦支撑。 饶是如此,发冠已经少了一半,袍摆也缺了一角,背心凉飕飕的,大约被剑锋割破了。 「大寒,你冷静一下!」她嗓子冒烟浑身疲惫,实在撑不住了,滚到假山石后边咳喘边喊道:「有话好好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们父子害死我全家,你还欺辱公主,今日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崔大寒明明胜券在握,可每次就差那么一丁点。 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他的剑尖,时时处处都在阻拦着他的杀招。 「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 算了,怎么狡辩也没用,连她自己都想不出崔大寒不杀崔迟的理由,可她真的不想死在崔迟的身体里。 『砰』一声巨响,崔大寒一剑噼在她面前的岩石上。 剑身折断,碎石飞灰四处迸溅,阿霁下意识的闭眼,骂了声:「卑鄙……」 崔大寒趁机欺身过来,将她一脚踹翻,阿霁正待逃跑,却被他重重地踩住了小腿。 她疼得差点惨嚎出声,可她意识到周围有看热闹的宫人时,便咬牙死死忍了回去。 崔迟在她面前丢脸也就罢了了,在外人面前万万不能没了尊严。好像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何谓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崔大寒双手握着剑柄,大吼了一声朝她背心刺去。眼看就要将她钉死在草地上时,一股劲风自高处而来,直扑面门。 崔大寒心头一凛,正待横剑格挡却为时已晚。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唿啸着刺入了他的侧颈。 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他惊喘着倒地时,阿霁才得以爬起身。她的眼睛被石灰所迷,这会儿还有些模煳。 她转头望着飞矢的方向,依稀看到高阁上一抹倩影,但还未看清,便倏然消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4页 眼前氤氲着一片凄迷艷丽的血雾,她急喘了口气,随着唿吸一起进入肺腑的,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痛感…… 第六十六章 夏日昼长, 李匡翼回来时天还未黑透。 他心事繁多,轿辇在永安宫外落下时,才忽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掀开帘子, 就看到两列持枪荷戟的羽林卫分立于宫门两边。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亲随凑过来, 隔帘禀报:「圣驾在此,世子还是快去拜见吧!」 李匡翼深吸了口气,暗想着他什么都还没做呢,不用怕!于是重新振作, 从容步下。 门口台基上肃立着一员中年武将,甲冑鲜亮, 腰悬长剑, 正是光禄勛谢青阳。 难怪此处军纪如此严整,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点声响,原来他带的是麾下直属卫士。 论爵位, 李匡翼自然比谢青阳高。 可论官阶,李匡翼却要矮几截,何况他此刻忽然不知发生何事, 还得去请教人家,于是撩起袍摆趋步上前先行见礼。 谢青阳按剑回礼,神色冷峻道:「郡王请进, 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李匡翼回头望了眼部众,诧异道:「可他们原本就住这里的啊!」 「这是陛下的命令。」谢青阳道。 李匡翼便不敢再问, 只是上前两步,凝视着谢青阳的眼睛, 低声道:「谢阿兄, 究竟出什么事了?」 阿霁过继给了谢珺, 谢青阳算是她的堂兄,所以李匡翼偶尔也跟着套关系。 可这人原则性极强,向来软硬不吃,这么多年也没能把他争取过来。 「折煞了。」谢青阳诚惶诚恐道:「末将只负责陛下安危,遵守陛下诏令,其他一概不知,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李匡翼无奈,只得忐忑入内,堂前侍立僕婢见他回来急忙迎了上来:「世子,陛下在飞虹阁,您快去见驾吧!」 李匡翼又是一凛,飞虹阁是他闲时居所,姑母怎么会在那里? 阁中除了一些普通藏品,好像并无禁忌之物吧? 他也无暇多想,急急往过赶去, 刚走出穿廊,就看到碧澜池畔围满了人,有御前女官、女皇近卫以及数名太医和的待命的内侍。 「姮姨,」他一眼看到了姮娘,急忙奔过去查问道:「这是怎么了?」 姮娘神色悲戚,拍了拍他的肩,嘆道:「是阿霁出事了……得暂时借用你的地方。」 「阿霁?」到底是亲兄妹,纵然将她当做政敌,可乍一听到这个噩耗,还是没来由地一阵心颤。 姮娘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你进去吧,陛下和王妃都在。」 李匡翼心里七上八下,刚进去就看到了吊着膀子的崔迟。 他袍服破败,髮髻散乱,面有擦痕,脸上毫无血色,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窗下,两眼定定地望着楼梯口。 「安徐——」李匡翼唤了一声,他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昨日见到时还意气风发光彩照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难道阿霁……殁了? 李匡翼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依稀记得王嬍病逝时,崔易便是这副样子,不言不动地呆坐了十几个时辰。 他正不知所措时,雍王妃缓步走了下来。 李匡翼抬起头,见她双眼微肿,鼻头通红,像是哭了许久,心下顿生恻然,走过去扶住她道:「阿娘,妹妹她……」 雍王妃拍了拍他的手背,强忍住悲伤道:「孩子没了……」 只说出这几个字,便已泣不成声。 「孩子?」李匡翼早已为人父,看到她这神情很快便猜了出来,原来阿霁早已怀珠? 难怪这段时间母亲整日忙着照顾她,每当他调侃她偏心时,她便慨嘆说崔迟孤苦,母亲早逝,家里总得有个长辈照顾云云。 「您从未和我说过这事。」他心下五味杂陈,面上略有些失望。难道母亲也在提防着他?他们不应该是一条心吗? 雍王妃转过脸抹了抹眼角,哀声道:「你阿耶也不知道呢,这种事你们男人又帮不上忙。」 「好端端的,怎么孩子……就没了?」看样子,还是在飞虹阁没的?事情越发蹊跷。 雍王妃嘆了口气,微微抬起头,眼神越过他的肩望向了崔迟,话未出口,眼泪却又滚落下来。 和崔迟有关?李匡翼满腹狐疑。 雍王妃忽地转身,掩面往楼上走去。 她身后的两名宫人忙分立两边,李匡翼认出她俩正是日间当值的,便问道:「你们可知情?」 绿衫宫女唯唯诺诺道:「有兇徒提剑追杀驸马至此,公主过来求援,见阁中并无侍卫,便拿了您的弓,亲自跑到楼上去……」 李匡翼望向武器架,果然发现他的弓不翼而飞,愕然道:「她……她怎么拉得动?」 这把重弓是他摆在那里做样子的,平时狩猎都不怎么用,拉起来太吃力。阿霁那小身板,就算把手臂挣折也拉不开吧? 粉衫宫人道:「驸马危在旦夕,公主情急之下真的拉开了。那兇徒狂暴蛮横,像头公牛一般横冲直撞,驸马差点就遭不测,幸好公主一箭将他射倒,驸马这才捡回一条命。」 「阿霁……救了安徐?」李匡翼只觉得这太玄乎了。 文章博戏或可突然开窍,成为奇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5页 但射箭这种真功夫,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阿霁就算护夫心切,也不能一下子变成大力士吧? 「你们没有看错?」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二人。 两人齐齐摇头。 绿衫宫人道:「奴婢们从旁侍候,怎么会看错?」 粉衫宫人道:「那把弓死沉死沉的,我俩抬上来都费力气,可公主竟然……」她悄悄瞟了眼不远处的崔迟,掩口悄声道:「必是对驸马情深义重,感天动地,这才有了那一箭。」 绿衫宫人点头,嘆息道:「真是个痴心人吶!」 「那……孩子?」李匡翼狐疑草:「就这么没了?」 「御医说,妇人怀妊前期最忌剧烈运动,若非拼了性命,怎么可能射出那一箭?」粉衫宫人想到当时的情景,面上仍有惊惧之色。 「我们家竟出了个情圣?」李匡翼喃喃自语道:「昨儿都被气到回娘家了,今天还能捨命去救?这是有多爱呀?」 崔迟若不能为他所用,那便只能是弃子。 至于那个兇徒,不用想就知道是崔大寒。 这小子本就是他的棋子,原本是用来离间他们夫妻关系的。 以阿霁那样重情重义的性格,若崔迟杀了她辛苦保下来的崔大寒,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可崔大寒若杀了崔迟,那大将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因为若没有女皇的默许,崔大寒也活不了。 ** 掌灯时分,阿霁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赤黄袍服,那是御用之色。 连姑母都惊动了?她有些昏昏然地想,既然自己无碍,希望她不要迁怒大寒。 「醒了?」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庞。 这……不太合适吧? 姑母什么时候对崔迟这样亲昵了? 理智提醒她该避开,但依恋的本能却让她愈发贴紧了她的手掌。 「我没事……」她挤出一丝笑,吃力地说道:「您放心吧!」 女皇俯身过来,温柔而坚定地抱住了她。 这……更不妥了吧? 若让外人看到,肯定会误解,将来指不定传出什么污言秽语呢! 她抬起手想推拒,却看到了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归宁那日姑母赐给她的,她一直交给崔迟保管,怎么会跑到她手上…… 不,这不是她的手。 她有些错愕,对,这就是她的手,这不是崔迟的手,难道她回来了? 女皇注意到她的异样,语声焦急道:「哪里难受?是不是很疼?」 疼?为什么会疼? 嘶,好像真的疼,腰疼,手臂疼,心口疼,尤其是小腹深处。一阵紧一阵慢的疼着,像是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正一点点地往外涌。 「我……回来了?」这是女声,虽疲惫虚弱,还有些嘶哑,可的的确确是女声,她竟然回来了? 「姑母?」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什么叫回来了?你昨儿进的宫,我那边太忙,一直没空见你。」女皇神色愧疚道:「哪知道今天就出事了。」 她有些迷惘,不太分得清时间,也还不确定是不是真换回来了,便将手探入脐下摸了一把,真的没有了? 腿间好像垫着什么东西,比月事带还厚实。 「我……这是怎么了?」她茫然四顾,见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崔迟,崔迟呢,崔迟在哪里?」 女皇苦笑了一声,果然孩子长大了就不再属于父母。 这才成婚多久呀,遭遇重大变故后,第一个想到的不再是亲人,而是丈夫。 不过这也好,毕竟将来陪伴他们走一辈子的便是彼此,而非父母亲人。 「阿霁,别着急,我这就去叫他。」女皇轻声安抚道。 看到她这副大受刺激的样子,女皇便明白有些事须得他们俩共同去面对,外人是无能为力的。 崔迟很快一瘸一拐地蹦了进来,这张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脸容,突然无比真实地呈现在她面前时,她竟有种恍惚感。 上次看到他,还是在饮合卺酒时。 她激动地想要撑坐起来,可是小腹突然痉挛了一下,泪水不由自主冒了出来。 崔迟顿在榻前,眼中满是痛苦和愧疚,瓮声瓮气道:「你没事就好。」 不知道为何,换回去之后,反倒不似从前亲密,而且孩子也没了,仅有的羁绊都消失了。 阿霁吃力地抬起手道:「过来……」 他俯身过去单手抱住了她,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孩子……没了,我真不是有意的……」 阿霁这才想起他们还有个孩子,可大约是经歷了匪夷所思的回归,所以再听到什么都能心无波澜。 「难怪我这么疼,」她喃喃道:「原来孩子没了,怎么就没了呢?」 崔迟不敢看她,羞愧地别过脸道:「都怪我。」 阿霁下意识想问崔大寒怎么样了,可理智让她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她想到了高处那支羽箭,慢慢明白了一切。 她缓了缓神,望着他轻声道:「你救我,是怕自己以后无处可归吧?」 作者有话说: 崔迟:(捶胸顿足)我就不该多事儿,要是不逞那能的话,话我们娘/爷俩霸占两份家产不香吗? 第六十七章 崔迟听到此话, 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僵冷如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6页 当他弯弓搭箭,奋力勾弦时, 脑中其实一片空茫,什么都来不及想, 可是她这样问的时候,他却觉得好生难过。 但这不是最合理的解释吗?如果她死在他的身体里,他的确就永远回不去了。 见他默认,阿霁便又问道:「怎么突然就换回来了?」 羽箭脱手而飞, 肌肉松弛下来时,他才感到浑身酸软汗流如注。 腹中像有一只铁爪在狠狠翻搅, 疯狂攥着他的血肉, 热流滚滚而下,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到两边宫人的尖叫声。 他仓皇低头, 看到裙下血痕蜿蜒,瞬间漫过地板,汇成了暗红色的小溪。 他浑身虚脱, 倒在血泊中失去了意识。 好像只过了一瞬,他便再次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呆坐在山石旁, 浑身疼痛,左臂像是脱臼了。 而崔大寒正倒在旁边, 手中还握着半截断剑。 他惊唿了一声奔到了池边,俯身望去, 水面映出的竟真的是他的影子。 就在他激喜难耐时, 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这不是方才那两个宫人吗? 然而唿喊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多,依稀听见她们说公主出事了,快去禀报王妃,快去禀报陛下,蜻蜻搬来的救兵也刚好闻声赶来…… 「都换回去了,你怎么还不开心?」阿霁见他乌睫低垂,满面失落,不由好奇道。 「孩子没了,我开心不起来。」他撑起身,转过去望着帷幔上游走的灯影。 阿霁轻抚着小腹,很想酝酿出几分失子的悲痛,可内心就是平静无波。 除非她亲眼看到,或者亲手抱过,否则她真的无法想像出有那么一个孩子差点来到世上。 姑丈说的对,男人不用经歷孕产之艰辛,所以很难对孩子产生本能的父爱。 明明以前挺上心的呀,难道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敷衍崔迟? 谁让他整日里叫苦不迭,怨声载道,好像替她怀孩子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可不得变着法安抚? 「咱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事已至此,她也只有这么说。 崔迟嘆了口气,心里实在堵得慌,他还为不慎流产的事耿耿于怀,她却能如此豁达,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正想出去静静,阿霁却惨兮兮地呻/吟了一声,泪光莹然道:「我好疼。」 崔迟心头一软,想着她应该还是挺难受的,只是嘴硬罢了。 不管怎么说,以后余生他是不可能再换伴侣的。既然想要过一辈子,那就得按照谢伯伯说的做,要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扶持,互相成全。 「好了,我去叫御医……」他软下声气道。 阿霁吸了吸鼻子,泪水没入鸦鬓,哽咽着道:「我怀的又不是御医的孩子,你叫他们做什么?」 崔迟无奈捶床,咬牙切齿道:「别抢功,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怀的吗?」 阿霁抬起酸软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小腹道:「曾经在我这里住过。」 崔迟怔了一下,曾经俩字让他忽然泪目。 他想到了过去的心路歷程,从强烈牴触到无奈妥协,再到欣然接受。 无数个夜里,他被耳鸣心悸胸部胀痛等一系列反应折磨的失眠时,曾热烈的憧憬过未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 阿霁见他意志消沉,不觉心生恻隐,展开手臂示意他躺过来,崔迟不觉失笑,「我如今才是男人,该我搂着你。」 他指了指悬在胸前的左臂,有些歉疚道:「不过现在还不方便。」 阿霁心疼地望着他脸上的几处擦痕,摆手道:「快去处理一下吧,可别破相了,将来我还怎么显摆?别忘了,这身体可不止是你的。对了,衣袋里有个药方,你可得好生保管。」 崔迟真拿她没办法,想到雍王妃母子还没进来呢,自己也不好一直霸占着她,便点了点头,起身道:「那我去更衣,过会儿再来。」 赵鸣珂产女时,才躺了个把时辰便不顾劝阻下地走动了,阿霁只当生孩子是寻常事。 直到自己经歷了一次小产,才明白什么叫元气大伤,许是失血过多,次日醒来竟感觉不到逼人的暑气,好像突然入秋了。 「阿霁,此事疑点重重,太过蹊跷。」女皇身着便服,挽着家常髻,坐在榻沿轻声道:「我以前师从多人,专门修习过箭术,可站在你那个位置,也没把握命中那么远的目标,即使侥倖射过去了,力道和准心都会有偏差。昨晚我召见了吕朝隐,让他去看崔大寒的伤势,他禀报说没有十年的功底,绝对射不出那一箭。」 阿霁心头慌乱,无措地咬着下唇。 「十年前,你还不到七岁,而且你日夜在我们眼皮底下,哪来的机会偷偷习武?」女皇顿了一下,又道:「小迟是个狼崽子,素来以悍勇出名,从小到大,在同龄人中打架就没输过。那个崔大寒只是个莽夫,怎么可能会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竟要靠你拼命去救?」 「姑母,」阿霁鼓起勇气,望着她道:「您觉得是怎么回事?」 女皇摇头道:「我若猜得出来,还用问你吗?」 「说起来,可能比您经歷过的还要离奇。」阿霁握住她的手,伏在她耳畔道:「婚后第二天,我和崔迟就互换了身体,直到昨日才恢復如常,不是我救了他,是他救了我。」 女皇愕然半晌,如果这世上真有人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那也只有她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7页 阿霁见她半信半疑,便鼓足勇气和她坦白,将她如何变成了崔迟,又如何换回来的细节简单说了一遍。 「恐怕连国师都不会信的。」女皇惊嘆道。 「我们也不敢和别人说。」阿霁爬起来,伏在她膝上道。 女皇抚摸着她的鬓髮,赞许道:「你们做得很好,这种事若传出来,恐怕要被当成妖孽了,再不济也会成为世人口中的疯子。」 「大寒……」她紧张地问道。 「福大命大,」女皇嘆了口气道:「那一箭并未致命,我托你母亲将他连夜送去了长生观,他得知你……」她垂眸望了眼阿霁的腰腹,轻声道:「很愧悔,也很自责,这孩子心地真好,留他一命的不是你,而是上天。他若真想报仇,其实不用等到现在。」 阿霁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狐疑,沉吟了一下,难为情道:「是您想要留他一命吧?」 女皇不置可否,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后面的话她便没敢再问,无论是善心大发,还是别有用心,其实都无所谓。 ** 这事最终还是压了下来,出了飞虹阁无人知晓内情,对外只说阿霁偶感不适,暂留宫中休养。 毕竟无论哪样传出去都不大好听,崔迟本就是地方上调回来的,一旦威望受损,将来还如何服众? 而阿霁身为唯一的公主,也得维护好形象,绝不能是个冲动冒失鬼,如若百姓们知道公主强行拉弓以致小产,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知情者倒也不多,除了女皇身边近臣,便是应召的御医和阁中当值的宫人。 飞虹阁这边,女皇是交给李匡翼约束的,她深知太医署和御前近臣绝不敢肆意传播,若真走漏风声,多半也是始于他这边。 李匡翼生怕担责,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将那两名亲眼目睹的宫人送给了阿霁。 为方便崔迟从旁照应,阿霁如今挪到了原先的寝殿坐小月子,一日三餐皆由雍王妃和女医官负责。 对于换回身体这件事,起先两人都有些无所适从,怅然若失,总觉得对方的脸既熟悉又陌生,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便都觉得无比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 因为公主驸马的到来,空置数月的章德殿再次热闹了起来。 崔迟的卧榻设在阿霁的闺阁外,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可事实上他还有些自顾不暇。除了左臂脱臼,还有多处皮肉挫伤和淤青肿痛。 也幸得他钢筋铁骨,但凡虚弱点,怕是早被崔大寒折腾死了。 而阿霁那边更不好受,才摆脱了两次月信,以为再不会被那糟心事烦扰,没想到刚换回来便血流不止,每日里昏昏沉沉,除了喝药、清洗便是睡觉。 偶尔醒来,一转头便看到崔迟坐在纱屏后的侧影,俊挺峭拔,像姑母画笔下的山石。 她不召唤,他便不进来,也不知道在避什么嫌,他对她的身体可不比她自己还熟悉? 阿霁便赌气不理他,倒也不是故意使性子,而是她实在过于虚弱倦怠,提不起半点精神。 约摸休养了两三日,她总算恢復了些元气。因天气闷热,她又见不得风,这当下极易出汗,须得勤换洗常擦拭,这般搅扰之下睡眠并不太好。 这日午夜又被热醒,她正待启唇唤人,却闻到一股极熟悉的气味,不用睁眼便知道是谁。 她鼻翼翕动,悄悄嗅了嗅,忍着笑没出声。 崔迟不知何时潜了进来,正和衣坐在她身畔,单臂有些费力地将她搬起,让她上半身伏在自己膝上,然后探身给她擦拭颈后和背上的汗。 他才擦了几下,阿霁便笑不出来了,身子扭了扭,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崔迟浑身一僵,正不知所措时,听到她含含煳煳地嘟囔着:「姑母……别动,抱抱……」 阿霁眼泪汪汪地想,手劲这么大,他以为是洗马刷毛吗?再不设法自救,皮都快搓掉一层了! 第六十八章 被当成替身的崔迟并没忘了使命, 动不动还是要抬手擦两把。 阿霁只得继续撒娇,不仅要抱抱,还得再拍拍。 说来真是奇怪, 以前自己用这副嗓音和腔调说话时,只觉得别扭、牙酸。 可如今听她这样说话, 却如饮醇酒,如沐春风,如闻仙乐,如见花开…… 他有些飘飘然, 等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帕子已经换到了左手, 而右手正听话地拍抚着她的背。 阿霁满心舒惬地抻了抻腰, 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日出之前这个时段,原本是最适宜安睡的,可她却被热醒了, 脑袋好似枕着个汤婆子。迷迷煳煳中摸了一把,熟悉的触感让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白色中衣下雄起一座险峰,正挨着她的脸儿, 像是会唿吸般一起一伏。 阿霁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窃笑着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外间, 值夜宫女迎出来,正欲开口便被她捂住了嘴巴。 她轻手轻脚地擦洗换衣, 绾好髮髻,这才神清气爽地走了回来。 还好, 崔迟倚坐在榻沿睡得真香, 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阿霁悄悄放下帐缦, 俯过身轻车熟路地去解他衣带…… 崔迟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时,正对上一脸见鬼般的阿霁。 他低头就看到下裳一片凌乱,而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 「你、你……做什么呢?」他惊恐地盯着阿霁手中银灿灿的小剪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8页 阿霁迅速将剪刀藏到了身后,手忙脚乱地给他盖好,「我、我看你衣服上有……有根线头,就想……帮忙剪……剪掉……」 「哪有?」崔迟吓得冷汗直冒,「寝衣是睡觉时穿的,就算真有个把线头又如何?」 阿霁直勾勾地望着他说话时簌簌抖动的衣袍,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崔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忙併拢膝盖,哆嗦着手想整好衣服,忽然从衣褶里发现了几根蜷曲的粗黑毛髮。 他疑惑地捡起来,举到眼前一看,面庞陡地泛起酡红。 「你……你在……」他脸皮有些薄,后面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正欲仓皇逃窜,却因单手不方便,好半天系不上腰带。 阿霁羞答答地爬过来,钻进他怀中道:「崔阿兄,别生气嘛!」 温香软玉入怀,再加上娇甜的声音,崔迟不觉有些神浑酥骨软,连衣带都快捏不住了。可唯有一处,却依旧挺拔高昂。 「郑姑姑特意叮嘱,一个月之内不能……」喉咙似乎在喷火,每吐出一个字都灼得厉害,「不能共寝。」 「我知道呀,」阿霁乖顺地倚在他怀里,温软的脸颊在他颈间蹭了蹭,柔声道:「你让我玩一玩好不好?」 「不、不好,」崔迟违心地摇头,眼角扫着外间小声道:「这里人太多了。」 阿霁一骨碌爬起,掀开帐子跳下榻,朝着外边喊道:「你们不要打扰,我和崔阿兄说会儿话。」 外边宫女们连声称是。 她仍不放心,将槅门一扇扇关上,又将帘幔一重重放下,这才欢欢喜喜地跑了回来。 崔迟无奈道:「欲盖弥彰。」 阿霁爬上来,笑嘻嘻道:「我这边的人口风很紧,绝不会肆意宣扬咱们白日宣淫。」 她见崔迟手中好像藏着什么,便抓过来要掰开看。 他握得很紧,她用了好大力气只看见一丝银光,笑道:「你藏我剪刀作甚?」 崔迟气息不稳,沙哑着嗓子道:「那里不能乱剪,万一剪坏了……」 阿霁半跪着依偎在他怀中,嘟起嘴委屈道:「剪掉的话就不扎手了。」 毛髮那样粗硬,将来老了,是不是便像城隍庙里的神像一样须髯如戟? 那可就不能再亲亲了,不然她的脸得被扎成筛子。 阿霁颇感遗憾,抬手轻柔地抚他还算光滑细腻的脸庞,想着还是趁年轻好好过瘾吧! 崔迟早已心跳如狂,唿吸如炙,眼神灼烈地盯着她粉润的樱唇,到底还是没敢造次,只握住了她调皮的柔荑,贴在颊边用力摩挲,低/喘着道:「以前你也没嫌扎手。」 阿霁道:「以前是你的手。」 话一出口,两人俱都忍俊不禁。 崔迟远远丢出了小剪刀,单手将她抱起,让她并腿坐在怀里,手臂紧紧箍在她腰间,附耳哑声道:「你腰好好休养,别做费力气的事。」 「可是我愿意啊!」阿霁跃跃欲试道。 他喘了口气,灼烫的唿吸几乎要将她的耳垂融化,「可我不想你累着,抱抱就好了。」 抱抱真的能好吧?阿霁满腹狐疑。 哪怕隔着衣裙,她也清晰地觉察到臀下那位仁兄叩击的节奏又加快了。 ** 半个时辰后,槅门还未开。 「这才几天呀,公主仍在见红,可万万不能同房……」蜻蜻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要不去禀报郑姑姑?」蛮蛮提议道:「不然真的出什么事了,咱们担不起。」 公主和驸马总有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又都血气方刚,万一这会儿正情热腻歪,她们去敲门那不是找死吗? 两人一拍即合,连忙遣人去请德高望重的郑女史。 叩门声响起时,阿霁正娇怯怯地缩在崔迟怀中,只露出一双乌熘熘的眼睛,眸底蕴着旖旎的柔波。 罗袜早不知去向,一双皎洁玉足调皮地勾在崔迟小腿上。 「殿下,驸马,该用膳了。」隔着雕花槅门和重帘,郑女史的声音有些模煳,可足够惊散满帐春意。 崔迟挣扎着要起,阿霁按住他道:「不急,她们还敢破门而入不成?」 纤纤玉指上残留着几点浊白,她娇笑着递到崔迟唇边,嗲声道:「崔阿兄,你再咬一咬嘛。」 崔迟面皮微烫,小时候为了咬一口屁股都快开花了,谁成想竟会有这一天。 他替阿霁拉好衣领,遮住了香肩上暧昧的痕迹,皱眉道:「我又不是狗。」 阿霁笑得花枝乱颤,她喜欢他失控时急迫癫狂的样子,自己明明是被压制的一方,却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最喜欢他像飢饿的小狗一样,叼着她指尖啃吮时的感觉。那种爬满四肢百骸的酸麻和酥痒太要命,魂都快被吸走了。 男人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愿意,可话音刚落就捧起了人家的手。 阿霁咬着唇,动情地吟哦了一声,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那细微却令人上瘾的悸动。 门外响起云板声,紧锣密鼓似的,既紧张又刺激。 阿霁浑身浮起一层薄汗,丹田处似乎有个泡泡在鼓胀收缩,又疼又爽。 她绞着双足贴紧了崔迟,终于在他用小虎牙轻轻垫她指腹时,那个胀到极点的泡泡破裂了,热意喷薄而出,而她也迎来了晕眩般的极乐。 外边的郑女史急了,扬声道:「殿下再不回话,我们可就要冒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19页 『吱呀』一声,槅门开了一条缝,崔迟冷着脸道:「郑姑姑有事吗?」 郑女史神色尴尬,讪笑两声道:「该用膳了。」 「我不饿,」阿霁从后边冒了出来,将门缝拉开一些,伸出脑袋道:「他也不饿。」 郑女史无奈道:「那好吧,天都亮了,殿下还是不要关门的好,否则大家会担心的。」 阿霁便将槅门敞开,歪头道:「这样可好?」 她眼波盈盈,娇羞默默,赤着双足裙衫不整的样子看得郑女史老脸通红,忍不住将她拉出来,耳语道:「男人不能惯着,切记要等一个月……」 阿霁笑着悄声打断她道:「崔阿兄最是明理,才不会胡来呢!」 郑女史讷讷道:「那……这么久不开门,做什么呢?」 阿霁指了指粉莹莹的唇瓣,甜甜一笑道:「亲亲呀,他害羞,我就把门关了。」 郑女史半信半疑道:「亲这么久?」 阿霁赧然,娇声道:「又不是只亲嘴巴……」 郑女史面红耳赤,连忙捂住她的嘴道:「只要不越轨,就继续亲吧!」 阿霁却又扯住了她的袖子,指了指裙下小声道:「我得再换一下衣裳,刚才出来好多,黏煳煳的难受。」 郑女史掩口轻笑,爱怜地摸了摸她歪斜的髮髻。 阿霁转头道:「崔阿兄,你等我啊!」 郑女史被她这副天真娇憨的样子再次逗笑了,「该改口了,」她轻声嘱咐道:「你们如今是夫妻了,岂可再用旧日称谓?」 阿霁挠了挠头道:「叫夫君多生分呀?」 片刻之后,她又焕然一新地回来了,这次将槅门大开,垂幔挂起,室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崔迟也洗漱过了,正散着一头墨发,靠在镜头前等她帮忙梳髻。 他是脱臼不是骨折,其实勉强也能自理,可就是突生依赖。 阿霁却不欲劳作,歪在他怀里懒洋洋道:「让我歇会儿。」 崔迟笑着执起她的手,合在掌中摩挲着,「你又没出力,怎么还无精打采?」 阿霁眼巴巴道:「我流了好多血。」 崔迟懊悔道:「对不起,我忘了这事。」 阿霁却眉开眼笑道:「郑姑姑说那些淤血早点流完,我就能早点好起来。」 崔迟心下一痛,有些动容,俯身紧紧抱住她,疼惜地抚她细伶伶的手臂和盈盈一握的纤腰,嘆道:「也许谢伯伯说得对,我们不该这么早要孩子,你还太小了,等再长几年,变得壮实了再说。」 阿霁颇有些意外,仔细打量着他道:「崔阿兄竟会体恤人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崔迟绷着脸道:「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阿霁笑而不语,忽然问他道:「那日我让你收起来的药方呢?」 崔迟努了努嘴道:「压在镜台下了。」 那事阿霁实在难于启齿,本想着顺水推舟,让他自己去看,可是从这反应来看,他压根就没打开吧? 她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道:「你赶紧看看还在不。」 「莫名其妙,不就是个药方吗?谁还能偷走?」崔迟嘟囔着,微微倾身,长臂轻而易举地推开镜台,拈出了那张泛黄的旧羊皮纸。 第六十九章 阿霁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 闭着眼睛缩在他怀中。 她很明显地察觉到他身体一僵,气息逐渐粗重。 等了良久,未见他发作, 也未见他出声,阿霁保持着一个姿势腰都酸了, 忍不住悄悄挪动了一下。 崔迟垂眸望着她小兽般蜷缩着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霁微惊,扬起脸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 「崔阿兄,」她忐忑道:「你不生气啊?」 他没有回答, 只问道:「这是哪儿来的?你背着我没乱用吧?」 阿霁连忙摇头,郑重其事道:「姑丈给的, 我说要和你商量的……他也没有强迫, 只说……说等这个孩子生出来后,让我们别急着再要。」 崔迟神色一黯,将那药方卷了卷, 塞进了妆奁。 「不用商量,我听你的。」他沉声道:「你要快些好起来,我想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 阿霁兴奋地爬起来, 跪直了身子,亲昵地搂住他脖颈柔声细语道:「我每天都会乖乖吃药,好好睡觉, 等身子恢復了,就能做真正的夫妻了, 到时候我一定让你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崔迟唿吸一窒,定了定神讷讷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阿霁有些挫败, 玉腕仍搭在他肩上, 身子往后略倾, 蹙眉道:「你不想要我啊?」 崔迟又是一窒,刚要张嘴便被她吻住了。 她很是懊恼,衔住他的唇瓣轻轻咬了一下,往后退开道:「你先别说话啊,免得煞风景。」 崔迟只得闭上嘴,好奇地望着她。 阿霁挺起胸膛,眼角徐徐扫着自己的衣襟,復又望向他,妩媚一笑道:「是不是长大了许多?」 崔迟忽觉焦渴,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点头道:「是!」 得到他的认同后,她很满意,也很骄傲,缓缓挪动了一圈,背向他挺直了腰,将手伸过去拍了拍腰下的裙褶,回头抛了个媚眼道:「长势也不错吧?」 崔迟嘴角抽搐,强忍着笑道:「是……是有一点。」 「按照书里的说法,我已经是个无可挑剔的大美人了,你为何还推三阻四?到底哪里不满意?」她鼓着腮帮子,气哼哼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0页 崔迟哑然,咽了口唾沫道:「咱们先去用膳吧!」 「我不饿。」阿霁摸了摸肚子道:「气都气饱了。」 崔迟无奈地啄了啄她的脸蛋,安抚道:「别生气了,我真的饿了。」 阿霁转过头,瞪着她道:「我一点儿魅力都没有?你看着我竟然还想吃饭?」 崔迟伏在她颈侧闷笑道:「那我总不能吃你吧?」 阿霁皱着脸,拿过梳子帮他梳头。 他的髮丝极浓密,且乌亮顺滑,光可鑑人,阿霁忙活边感慨,又用方才之事调侃。 崔迟揉着跳动的额角,哑声道:「我真的好饿。」 「别催了,簪子给我!」阿霁将满把青丝拢在一起,腾出一只手道。 崔迟将摩挲到温热的玉簪递了过去。 阿霁边挽发边道:「你的确应该吃饭了。」说着贴在他耳边,语气促狭道:「捋出来那么多……可不得好好补补?」 崔迟哀嘆道:「我以后要是有女儿,绝不交给你养。」 阿霁望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笑道:「你是在含沙射影,说我姑母教女无方咯?」 「不敢!」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跑远了。 ** 经过这次亲热后,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阿霁在宫里养病的消息传出去后,时不时便有人来探访。 崔迟会陪她一起见客,席间虽不大言语,但柔情款款的样子还是羡煞旁人。 面对亲友们的恭维,阿霁面上平静,内心早就乐开了花。 她以为外边会传崔迟对公主一往情深,可万万没想到,外边传的却是公主将驸马视若珍宝爱逾性命,就连二姐李霖都跑进宫来找她印证。 「绝无此事,都是谣传。」阿霁听得一惊一乍,将李霖拉到内室,解开衣襟让她查看,「我这身子骨,要是挨一箭还不得射个对穿?你看看,哪有箭痕?」 李霖一脸犹疑,帮她掩好衣裳,皱眉道:「我多方打听,这话八成是从宫里传出去的,说你替那崔迟挡了一箭,差点一命呜唿。我原本也不信,可你那日在卢家为了他顶撞我,又好些日子躲在宫里不出来,就由不得人不乱想。」 阿霁却不知道崔迟顶撞过她,一时也不敢乱问,只得先澄清谣言:「我和他就是普通夫妻,什么爱的死去活来,都是外边瞎说。」 她绝口不提箭的事,只说是日头太晒,在园子玩的时候中暑晕倒,把母亲给吓坏了,许是因此惊扰到宫人,大家不明所以,开始以讹传讹…… ** 几日后,久违的薛妍入宫探望,她的异样装束令阿霁大吃一惊,这才得知她决意出家做女冠。 「什么时候的事?」她惊愕地问。 薛妍苦笑着道:「也没几天。」 阿霁挽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清瘦了不少,不过双十年华,身上却少了许多鲜活之气,像枯萎凋零的昙花,清幽沉寂,只留余香。 「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她心下怜惜,知道定然是李匡翼负了她,因为前几日,母亲遣人去周家纳彩,这门亲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薛妍面泛哀苦,自嘲道:「我仗着比你年长,从前便不听你的,如今又岂会听你的?」 见阿霁一头雾水的样子,她的眼中不觉流露出愧疚之色,鞠了个躬,坦然道:「殿下,先前我有些地方愧对于您,一直想向您道歉,却始终张不开嘴,如今就当是告别吧!」 阿霁不欲让她难堪,到底还是没有追问她和李匡翼的始末,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却让向来心高气傲的薛妍心如针扎。 她躲开了阿霁的目光,又行了个礼道:「殿下多保重,我会为您祈福的。」 近年来洛阳贵女虽流行晚婚,但鲜少有延宕至桃李之年的,以前玩笑时催她,她只说再观望观望,不想最后竟走上了这一步。 她是真的堪破红尘,还是被迫放弃念想,谁也不知道。 阿霁是温柔富贵乡里长大的,在她看来,伴着青灯黄卷虚耗一生实在太可怕,薛妍本就沉静,若是去了那种地方,余生还有何意趣? 「阿妍,不去行吗?你留在我身边做女官,我照顾你一辈子。」她激动地握着薛妍的手道。 薛妍眼圈一红,略有些动容,忙吸了口气将泪意压了回去。 当初李匡翼追求她时,其实她也怀疑过他的动机,但在虚荣心的驱使下,她却宁可抱着侥倖心,认为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 很长时间里她都是矜持守礼的,他也从未逾矩,只默默关注着她,并暗中照应她的家人,甚至不惜受伤,只为了见她一面。 他是两京万千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俊逸潇洒,温文尔雅,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家世更是无人能及。面依华对这样一个深情款款,山盟海誓的男人,她很难不动心。 可一旦心动,她就输了阵仗。 他指使她做内应,去监视阿霁,甚至窃听她和女皇的对话,她实在拗不过便依了他。 可随着阿霁起疑并逐渐疏远她,她开始感到后怕,但仍陷在他精心编制的幻梦中,直到阿霁大婚那日她和赵鸣珂同车。 是她忍不住先提起李匡翼的,赵鸣珂爽朗率真,很容易便入了套,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些话如钝刀割肉般,她却还要佯作平静,像听着笑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1页 「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其实可龌龊了。我临盆那日到处找不着他,你猜他去哪里了?」赵鸣珂一脸鄙夷道:「他在濯龙园的御舟上和宫女偷情,我差点被他气到大出血。若非姑母陛下始终站在我这边,当时我都不想活了。」 「男人这种东西最复杂了,不要听他们说了什么,要看他们做了什么。大郎这个人呀,最口是心非了。而且他压根瞧不起女子,所以我们和离后,我拼命也要把女儿带走,留在他身边我可不放心。万一他将来和继妻生了儿子,那我的女儿怕是没有容身之地了。」 …… 「多谢公主!」薛妍回过神来,有些释然道:「可我实在不想呆在宫里了,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的修行地在哪里?」阿霁见她决意要走,便也不好再强留。 「白云观,离洛阳不过百里,有空我会回来看您的。您将来是住在崔家还是住在春风里?」薛妍打起精神问道。 阿霁有些犯难,困惑道:「我也不确定,这个得问崔阿兄。」 薛妍涩然一笑,有些失落道:「公主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谁能想到啊,不可一世的崔郎,如今竟为了您做了京中人人称道的贤夫。」 阿霁哭笑不得,「贤夫?他若知道得气死。」 不过他这辈子都别想澄清了,就像她也无从解释那一箭的事,只能互相背黑锅了! 在章德殿休养半月后,阿霁已经恢復如常了。 但雍王妃和女皇都坚持要她坐完小月子,她只得继续熬着,崔迟则出城去熟悉五营军务,每三天回来一次。 女皇见她每日里无所事事,便让她协助内朝诸侍中审查诏令、签署奏表。 她明白姑母的用意,每日里便跟着那些御前近臣学习政务,以期将来能用得上。 七夕之前,阿霁的一月之期总算到了,崔迟的手臂也恢復如常。 阿霁决定去春风里的公主府过节,那里池苑台榭应有尽有,最适宜游乐。 第七十章 崔迟认为应该回大将军府, 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家,而且阿霁已经一个月没过去了。 但阿霁觉得过节应该轻松点,还是去公主府更合适。崔迟辩不过她, 又捨不得同她置气,只得选择妥协, 有些落寞道:「那你先去,我得回家祭拜我阿娘,忙完就去找你。」阿霁一口应了下来,欢欢喜喜地准备出宫了。 在洛阳, 七夕是不亚于上元的盛大节日。 城中最繁华的街市纷纷搭建乞巧楼,张灯结彩, 金翠耀目。宝马雕车竞驻竞驻争驰, 箫鼓喧空,人影参差,花光满路。 这一日官署大都休沐, 不过崔迟没这么好运,他被调去协助执金吾负责城中禁暴﹑督奸、防火等事宜。 崔迟与步兵校尉赵铣率员吏驻扎永宁寺,午后策马巡街时, 赵铣忽然赶上来,兴奋道:「中领军,公主来了。」 崔迟觑他一眼, 侧头肃然道:「皇城脚下当值,你也敢心不在焉?今日若出了什么差池, 家父都保不住你。」 赵铣见他不信,忙小声分辨道:「是真的……」 崔迟冷笑道:「公主在城东春风里, 你是有千里眼?站在城南也能看到……」 「见过公主!」忽听得身后传来洪亮的问安声, 就见队伍从中分开, 两匹高大威勐的神骏拱卫着匹四蹄雪白通身红棕的矮脚马过来了。 踏雪体型虽不及同类健硕,可趾高气扬神气十足的样子却半点没输阵仗。 阿霁云髻高挽,玉佩珠缨,彩衣绣襦,绡縠披拂,控马缓缓过来,含笑望着近乎痴呆的崔迟。 赵铣率先跳下马,趋步过去行礼,「末将见过公主殿下。」 阿霁玉手微抬,并不看他,而是笑望着崔迟柔声道:「赵校尉平身。」 她的嗓音如新莺出谷,甜润娇婉,崔迟有些恍惚,待听到属下们的窃笑才回过神。 他在外一向不怒自威,这会儿却怎么也严肃不起来,只得别过头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儿跟上。」 他说着催马过去,牵起阿霁的缰绳,将她引至路边绿荫里,忸怩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呀,」阿霁俯身从鞍上解下银壶,款款递过去道:「紫苏熟水,我还加了冰糖,可好喝了。」 崔迟拍了拍鞍前水囊道:「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带水?谁要喝那个,甜腻腻的,一点儿都不解渴。」 阿霁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由妙目圆瞪,收回手气鼓鼓道:「你既不要,那我就犒劳赵铣吧!」 崔迟一把夺过,挂在腰间道:「我也没说不要。」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见赵铣带着卫队正缓缓前进,不忘朝他挤眉弄眼。 阿霁伸了个懒腰,娇声道:「我要下去。」 崔迟被那几十双眼睛盯得浑身难受,哪敢有异动,生怕明天就传出他做了公主马前奴的谣言,忙道:「那我先走了,你下来转转。」 阿霁闲来读书,欲效仿田园诗里为劳作的丈夫送饭的农妇,以期增进夫妻感情,可这个呆子不解风情到此种地步,简直令人齿冷! 她抬起脚尖踢了他一下,怒道:「赶着投胎吗?快扶我下马。」似乎仍不解气,又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崔迟疼得直抽冷气,龇牙咧嘴得跳下马,回身朝赵铣摆手,示意他们走远点,等到那队人马拐过街角才转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2页 「来吧!」他有些敷衍地伸出手道。 阿霁双手抱肩,拿下巴对着他,冷嗤道:「求我!」 崔迟一头雾水:「不是你要下来吗?」 阿霁又踢了他一脚,足尖不慎撞到胸甲,疼得她差点蹦出泪花。 崔迟见状,幸灾乐祸道:「报应!」 在榻上那般乖巧柔顺知情知趣,怎么到了外边就变得娇蛮无理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阿霁此刻意兴阑珊,调转马头道:「那我走了。」 「欸?」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崔迟倒有些失落起来,眼看她就要奔向般般和罗罗了,他突然福至心生,疾步追了过去,拉住她的缰绳仰头赔笑道:「我错了,我错了,下来走走吧,你身子刚好,骑马太久腰也受不了。」 阿霁按捺住惊喜,仰头望天道:「与你何干?」 「干系大了。」崔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突然开了窍,伸手将她一把抱起扛下了马背。 阿霁尖叫着,象徵性地拍了他几下,落地时忽然勾住他脖颈,在他颊边重重亲了一口。 般般和罗罗相视而笑,将马系在垂杨里,过来收拢他们二人的坐骑。 「你……没生气?」崔迟摸了摸脸,诧异道。 阿霁笑嘻嘻道:「跟你这样的呆子在一起,要是天天生气早都气死了。」 崔迟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嘟囔道:「我有那么差劲?」 阿霁踮起脚,费力地帮他摘下头盔递给般般,抽出帕子给他擦鬓角的汗。 崔迟把头颈压地更低,心底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 执金吾冯希打马经过铜驼街,行至永宁寺附近时,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不觉放缓了马速。 同行的三公曹尚书虞斐然见状,转头问道:「怎么了?」 冯希抬起鞭梢,遥指着道边柳荫下一对情意绵绵的少年男女,笑道:「瞧瞧,咱们家公主又出来妨碍公务了。」 冯希之父冯源从龙有功,算是促成女主天下的第一人。 当年谢珺出任大将军时,他的心腹冯源为军司马,五军譁变之际,时任摄政公主的女皇带兵出城安抚,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冯源为了自保原地倒戈,奏请公主临朝主政,没想到一唿百应…… 而虞斐然则是虞婴娘的亲侄子,二十多年前姑侄俩一起离开老家,虞婴娘进了公主府,而虞斐然则被送去雍王身边做了掾属。 因着故主之谊,虞斐然待阿霁向来亲厚,只不过他一心向着自家表弟,希望阿霁能如愿嫁给程云轩,可惜俩人有缘无分。如今看到她站在崔迟身畔小鸟依人的样子,不觉倍感唏嘘。 「真是旁若无人吶!」虞斐然想到程云轩至今杳无音信,心下便有些不忿,酸熘熘道:「我去棒打小鸳鸯。」 冯希忙扯他马缰,「今儿是七夕,还不许人家小夫妻街边叙话?」 两人正拉扯之际,那厢里阿霁却已经瞧见了,忙牵着崔迟奔了过来,抬手欢唿道:「冯叔叔、虞阿兄……」 虞斐然颇有些汗颜,跳下马背躬身相迎。 礼毕,除阿霁外三人都有些尴尬。 崔迟名义上是带人协助冯希的,可他自己竟跑开了,而冯希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景下邂逅。 虞斐然因崔迟娶了阿霁,心下一直不忿,看到他就满肚子气,总觉得他抢了表弟媳妇。 崔迟解释了两句便欲逃,被阿霁死死拖住了手臂,仰脸笑道:「冯叔叔,把崔阿兄借给我两刻钟好不好?我想同他说会儿话。」 冯希打趣道:「公主有何要事?」 阿霁羞惭道:「没有,没有,就是我晚上睡得早,怕他回来太晚,那可就见不到了。」 冯希少年时常跟父亲去安定王府,和阿霁也算旧相识,难得她开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摆手道:「去吧,这会儿又没什么事。」 阿霁再三谢过,拉着崔迟一熘烟跑了。 虞斐然怔怔地望着俩人的背影,纳闷道:「难道传闻是真的?」 冯希道:「什么传闻?」 「前段时间,听说永安宫出了刺客要杀驸马,公主捨身相救……」虞斐然皱眉道。 冯希嗤笑道:「这一听就是谣言,永安宫若真出了刺客,那行刺谁也轮不到安徐呀,何况以他的身手,哪里用得着公主去救?」 「那是不是谣言不重要,」虞斐然暗忖道:「重要的是公主好像真对那小子一往情深。」 「这不好吗?」冯希失笑道:「于国于家大有益处。」 ** 道边熙熙攘攘,商贩们的叫卖声和着行人的说笑声此起彼伏。 阿霁兴奋地钻来钻去,左瞧瞧,又看看,崔迟生怕挤到她,只得举起胳膊随时相护。 有一条街上专卖小玩意,有黄蜡铸成彩画金缕的『水上浮』,有木板上置土种粟苗的『谷板』,还有各色花瓜、奇巧果实以及憨态可掬的磨喝乐。 阿霁知道崔迟想尽早回到岗位上,便也没多逛,选了只五色缕编织成的同心结,给他挂在腰带上道:「这是我的礼物。」 崔迟懊悔不已,忽地想起去年今日纳彩,恰逢程云轩在阿霁闺阁外徘徊,当时还狠狠酸了一场。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忘了该准备礼物…… 阿霁见他抓耳挠腮,还以为他怕耽误了公事,于是笑着催道:「好了,你快去忙吧,我也得走了,还约了人去玩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3页 她这般通情达理,倒让崔迟不好意思起来,而且她也没有讨要礼物,他心里很过意不去,思量着下午一定得抽空补上。 已是午后,街上行人越来越多,大都是服饰鲜丽语笑嫣然的少年男女。 崔迟护着阿霁到了主街,将她交到了般般和罗罗手中,嘱咐她们早点回去,过会儿有花车巡游,街上肯定人山人海,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阿霁挽着他的手臂,微红着脸小声道:「你要早点回来啊!」 崔迟望着她不胜娇羞的模样,心底滚过一阵热浪烫,定了定神道:「那你等我,可别真睡着了。」 阿霁咬着唇,含情脉脉道:「郑姑姑说……咱们现在可以同房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天意弄人,快熬满一个月时葵水来了…… 崔迟有些心猿意马,抬手掖了掖灼烫的脸颊,苦笑道:「真希望现在就天黑……」 第七十一章 好在今夕风平浪静, 崔迟这才得以早些交接。 可紧赶慢赶,回到家却已是亥时二刻。 他跳下马背,心急火燎地奔上台阶, 正欲跨过门槛时,却听长赢吩咐小厮卸鞍。 他忙顿住脚步, 回头喝止:「先不要急,我待会儿还要去春风里。」 长赢忍着笑没有做声,小厮望着崔迟闪电般消失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道:「卸还是不卸?」 「卸了吧, 」长赢拍拍他肩,「带下去好生照料, 咱们飞燕奔波一日可是累坏了。」 崔迟进了仪门, 抬头就见过檐下灯烛辉煌,亮如白昼,十多名婢女环伺在交杌旁, 或打扇,或凭栏,或倚柱, 或回首,仪态万千,风姿绰约, 打眼望去好似一副闺阁仕女画。 忽听得一声欢唿,就见中间那少女陡然跳起, 随手丢开团扇,提着裙角小雀般蹦下来投入了崔迟怀中。 崔迟如坠云雾, 下意识地搂住她, 一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阿霁已经卸了妆, 挽着家常髻,着窄袖素罗衫,系百褶碧绫裙,鬓边簪了朵娇艷欲滴的山茶花。 原是想教他看花美还是人美,可刚才跑得太急,这会儿只觉鬓角一轻,抬手去摸,果然空空如也。 正沮丧之际,崔迟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碧玉钗,低下头仔细地帮她插在了发上。 阿霁双颊粉热,气息咻咻,怀中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 「你……你不是说……要在那边等我吗?」崔迟结结巴巴道。 「我想给你个惊喜嘛!」阿霁声如蚊蚋,有些紧张地问道:「你高兴不?」 崔迟心花怒放,兴奋地揽住她高高举起,阿霁双足离地,吓得连声尖叫,扑腾着四肢又捶又踢。 他却不以为然,抡圆转了好几圈才放下。 阿霁早就晕头转向,浑身虚软,只得依在他臂弯里叫嚣。 婢女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嬉笑着看二人在庭前打闹。 蛮蛮问道:「香案都备好了吧?」 负责此事的促织回道:「姐姐放心,葡萄架下的果品和芭蕉树旁的香案都置办好了。」 「还有大虎的新家也安排好了。」旁边的飞奴禀报导。 蜻蜻记挂着重伤的崔大寒,整日里心不在焉,阿霁只得向姑母求情,将她送去长生观陪护,如今身边琐事皆由蛮蛮负责。 ** 「我先去更衣,」总算将气到炸毛的阿霁安抚好,崔迟将她抱到檐下交杌上放好,「你等着。」 阿霁却拽着他不放手,撒娇道:「我也要去。」 崔迟无奈,只得由着她,反正以前又不是没这样过。 僕人早打了两桶水,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外,崔迟进去更衣卸甲,阿霁便蹲在那里鞠水玩。 夜空倒映在水面,可惜太小了没找着牵牛织女星。 她牵起衣袖,用指尖拨弄着朗月疏星,看着一圈圈漾起的涟漪,想到日间崔迟跟在身后屁颠屁颠的样子,忍不住窃笑出声。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崔迟闻声探出头来。 阿霁摇头似拨浪鼓,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见他刚宽了外袍,正在解内衫束带,衣领下露出紧实的胸肌,年轻矫健的身体在摇曳的烛影下格外诱人,她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发直。 这辈子大约只能有一个男人了,原本是很遗憾的事,可若是崔阿兄这般的,倒也不枉此生,阿霁有些痴痴地想。 当是时,她早把程小舅舅抛到脑后了。 崔迟却没留意到她的旖旎心思,自顾自走出来,拿起水瓢往身上浇水。 阿霁望着溅落的水花,胸中一阵阵发紧。 檐下灯光与天上月光交织,晕出一种清浅朦胧的微芒,在这样的夜色中,阿霁恨不得化身跳跃的水珠,顺着那匀称的肌骨、流畅的线条滑落。 以前都是崔迟咬她,她只管享受,可这会儿竟有些蠢蠢欲动,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今晚她也该回报一二,可是该咬哪里呢? 脖子吗?他老是怕痒,一碰就逃。 肩膀处皮肤滑腻,肌肉很有弹性,口感应该不错。手臂不行,硬邦邦的硌牙。 锁骨倒是不错,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两处旧疤,心底忽而泛酸。 可是脑子里不知为何却闪过了不得的东西,她既然能咬她那里,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4页 阿霁砸吧着嘴,眼神开始变得热辣辣。 崔迟浑身一僵,拎起半桶水走到花丛,一股脑浇了下去,可也只得瞬息清凉,阿霁今晚怪怪的,活像只小火炉,离得稍微近些就炙烤的他浑身浮起燥意。 收拾停当后,两人携手去庭前祭拜王嬍。 崔迟望着摆放好的香案和祭品,感动地有些不知所措,阿霁歪头笑睨着他,一副等夸赞的样子。 崔迟捧起她的脸,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压着嗓音沉声道:「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咬哪我就咬哪。」 阿霁满心雀跃,抱住他的脑袋,凑到耳边悄声道:「今晚换我来咬你。」 崔迟耳根发烫,有些羞赧道:「胡说什么呢?」 阿霁探手过去,隔衣捻了一下,崔迟打了个哆嗦,骇然道:「什么下流手段?你从哪里谁学的?」 阿霁拉他一起跪下,笑吟吟道:「你书房东边架子上,《六韬》后面的暗格里放着许多见不得人的……」 崔迟面红耳赤,一把捂住她的嘴道:「你无耻,乱翻我东西。」 阿霁笑着伸出舌尖,猫儿一般舔他掌心,他受不住只得松开。 「放心好了,我不会因为这些就鄙夷你的。」阿霁做出一副明事理的姿态道:「那是宫里藏品,一看就是别人送的吧?」 崔迟硬着头皮道:「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郑姑姑?」阿霁好奇地问道,备嫁的时候,隐约听到郑女史和程伯母说起过这些,但程伯母是天下闻名的女儒,比程伯伯还正经,怕是拉不下这个脸。 见他摇头,阿霁便又猜了几个,可还是遭到否决,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激动道:「总不会是我姑母或姑丈吧?」 崔迟理了理袖口,俯身拈香,「是你阿兄。」 阿霁瞠目结舌,崔迟小心翼翼觑她一眼,没敢再说话。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提不得,却又不得不提。 因为父亲和姑母的缘故,阿霁始终抱着乐观的心态,认为将来无论谁赢,他们兄妹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崔迟旁观者清,心知今时不同往日,雍王和女皇兄妹俩的传奇佳话,未必能再重演。 ** 阿霁的失落只是暂时的,拜祭过王嬍后,她很快便恢復过来,拉着崔迟去正屋后边看她布置的寝台。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1今晚我们睡在外边,让牵牛织女星看我们一宿。」她指着葡萄架下新结的纱幔,兴致勃勃道。 「待一会儿就行了,若真睡在外边会着凉的。」崔迟引她入座,又帮她理好裙裾,这才在对面落座,接过婢女手中银壶亲自斟酒。 阿霁很享受他的服侍,歪头对蛮蛮道:「你们下去吧,有事我再传唤。」 献殷勤的人她见多了,可崔迟不一样,她就喜欢他追着她护着她满心满眼只有她,听说她在飞虹阁昏迷之时,他可吓坏了。 她缠着姮娘讲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连最耐心的姮娘也受不了才罢休,真遗憾没亲眼看到。 这就是男女之爱吗?像姑丈对姑母那样? 她不好意思问,想等着他亲口说出来。 反正今日她是感受到了,逛街时他一边护着她不被人挤到踩到,还要狼狈地捡拾她掉落的罗帕、披帛和钗环等,像极了姑丈照顾不羁的姑母。 如果崔迟能像姑丈爱姑母那样爱她,那她也可以考虑一下爱他,不然就只能把他当丈夫了。 其实只当丈夫的话也不错,他除了有些许迂呆,其他方面还是无可指摘的。 几杯酒下肚,阿霁的神思便有些迷乱起来,她烦躁地揪了揪脸,崔迟按住她的手,轻抚着她脸颊问道:「这里很痒吗?」 阿霁捧住他的手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表情虽然很兇狠,可是并没有真的用力。 崔迟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任由她闹。 阿霁微仰着脸,近乎痛苦地哀嘆道:「崔阿兄,你太坏了。」 崔迟疑惑道:「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阿霁就势伏在他掌上蹭了蹭,懊恼道:「你这么好,以后我们要是不在一起了,我上哪里找比你更好的?这还不够坏吗?」 崔迟酒量不如她,被这么一绕,便觉得头脑有些晕乎,茫然道:「我到底好还是坏?」 阿霁推开玉盏,懒懒地趴在案上,抓扯着他的袍袖道:「你笨!」 这样呆头呆脑的大笨蛋,难怪小姨姨不喜欢。 转念一想,若他真的知情知趣十全十美,怕是早成了别人裙下之臣。 崔迟正自一头雾水,她却放开他的手,矮身钻到了案几下,像一条美女蛇,沿着他的腿游了过来,趴在他怀中叫嚷道:「我的裙子湿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杜牧《秋夕》。 第七十二章 阿霁方才打翻酒盏泼脏了衣裙, 袖口和膝盖潮乎乎的。 可她懒怠动弹,便倚在崔迟怀中,扭了扭身子撒娇:「崔阿兄, 帮我宽衣,好难受。」 她的眸中倒映着万千星辉和帐顶灯影, 晶莹璀璨如琉璃。 崔迟有些痴迷地伸出手,指尖轻抚过她纤柔细緻的眉眼,低头在两边各啄了一下。 阿霁调皮地眨了眨,嘟着唇哼哼唧唧, 明示他这里也要。 他这才笑着吻了上来,这是他一整日来最想做的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5页 阿霁唇齿间溢满了醇酿的甘芳, 清甜如荔枝, 他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酒香,还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崔迟自小不喜甜食,尝到一点就会皱眉, 以前他对阿霁的印象也如此,觉得她浑身都散发着甜美气息,与苦涩的人间格格不入。可当他忘乎所以得沉醉其中时, 才发现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有多迷人。 阿霁微阖着双眸,极柔顺地配合着,小巧的鼻尖上因紧张和期待沁出了薄汗。 「崔阿兄……」凉意爬上背心时, 她打了个哆嗦,有些无措道。 崔迟用敞开的衣袍裹住了曼妙的少女, 食指按在她唇上,轻嘘了一声, 将她抱了起来。阿霁的脸颊偎在他胸膛, 舒惬地嘆了口气道:「待会儿要轻点, 我怕疼……」 ** 紫竹蓆上杳无人迹,独留下染了酒渍的素罗衫和碧绫裙,还有散落的丝帕锦袜等。 金风细细,余香裊裊。 碎月从簌簌摇动的藤蔓间洒下,穿过飘舞的纱幔,无限温柔地抚触着帷幕深处交/缠的身影。 永宁寺塔顶的金铎为夜风所激,清泠的音符直撞入心扉,在阿霁听来有几分如泣如诉的意味。 帐中春意盎然,阿霁青丝铺满玉枕,正偏头咬着手背,掌中碧钗早就握到发烫。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钗身镌刻的鸿雁衔草纹,努力抑制着本能的吟哦。 说来惭愧,婚后这么久,今晚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度良宵。 可她没想到自己竟是叶公,没见过龙时望眼欲穿,真龙到了面前却变成了怂包。 眼前煳满了汗水和泪水,视野一片模煳,崔迟不再是崔迟,早已变身为月宫玉兔,周而復始不知疲倦地捣着仙药。 而她自然是这世上最美最娇的花,经过千锤万碾,最终成了琼浆玉液。 起先她本能地唿救求饶,可她很快就发现不仅于事无补,反倒愈发助长了他的气焰。这里可是崔家,谁敢在这个当口凑过来? 七夕之夜,花前月下,多么浪漫恣意?这是她自己选的,如今却后悔不迭。虽有帐幔遮掩,但声音可藏不住。 崔迟那个坏傢伙还吓她,说葡萄树下有蛇,她要是哭的话会引蛇出洞,那些东西会顺着脚尖爬上来…… 她浑身发毛,抖如筛糠,哭着喊着要回去,可全身还有哪里听她使唤? 她只要一哭,他就腾出功夫重重吻她,直吻得她五迷六道神魂颠倒。太疯狂了,像在惊涛骇浪狂风暴雨中行舟。阿霁生性畏水,只能攀紧他不让自己倾覆。 除此之外她总得做些什么吧?可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这让她很不甘心。 ** 阿霁的态度让崔迟颇觉迷茫,尚未开始之前,她比他还热切,他以为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等到两身契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她却突然反悔,气势汹汹地要赶他出去。 他在心理上还算个雏儿,第一次直面如此强烈的刺激,哪里做得到收放自如? 除非血海深仇,否则他想不出谁会这样不近人情。 这种时候理智得靠边,他只能由着性子来,任由她做无畏的反抗。 可她实在哭得太惨,鼻涕泡都吹出来了,他无奈停下,打算悻悻收场。但她却又不答应了,哭哭啼啼地说要善始善终,不可半途而废。 如此再三,他觉得她是在恶作剧,再也不肯理会了,只卯足了劲想让她快活。 她倒是不哭了,只蹙着眉奋力咬手背,看不出来是愉悦还是煎熬,反正应该不是痛苦。 等到云收雨霁,崔迟缓过神才发现她竟疲倦地昏睡了过去。 崔迟爱怜地摩挲她濡湿的酡红面颊,暗笑道:「真没用,是谁说要彻夜不休?」 阿霁鼻子齉着,气息不畅,只能微张着嘴唿吸,恍惚中似乎听见他的嘲笑,不悦地嗤了一声,打了个呵欠继续睡。 崔迟想将她抱回去,正欲抽身时忽然想到新婚次日她说的拔萝蔔,一时没忍住笑得伏倒在她肩上。 ** 阿霁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寝阁,她依旧寸缕不着,却丝毫也不觉得冷,因为身边偎着一只大火炉。 她腰酸腿疼,只能用手肘撞他,「明天我就……」这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成了破锣。 崔迟失笑,从容起身去外间拎了壶金桔蜜水,阿霁就着他的手连喝了好几盏,总算得以发声,第一句话便是要砍他的头。 崔迟丝毫不惧,将脖子伸过去道:「不用等明天,现在就砍吧!」 阿霁转过身,留给他一片秀致的背。 崔迟放下玉壶,侧躺在榻沿,支着脑袋轻抚她微凉的肩,柔声道:「要不要穿上寝衣?」 阿霁暴躁地甩开他手道:「不穿,我才不要把证据藏起来。」 「什么证据?」崔迟奇道。 「你欺负我的证据。」她咳了两声愤愤道。 崔迟的眸光落在那斑斑吻痕和片片青手印上,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小声道:「做都做了,你要怎么样?」 阿霁抚着肿痛的唇,泪眼婆娑道:「我要杀了你,然后换个驸马。」 「为什么?」崔迟攀着她的肩,凑过去问道:「就算死我也不能做个煳涂鬼。何况,你仓促再嫁,就不怕我的鬼魂跑到新驸马身上?到时候欺负你的还是我。」 阿霁哑口无言,拽过袍衫,悄悄遮住无力分垂的双腿,暗骂了声禽兽,不想再同他说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6页 「我们如今是真正的夫妻了,」崔迟横臂过去,不由分说搂住了她,嘆道:「耍性子可以,闹脾气也可以,但不能有隔夜仇,不然真就生分了。」 「已经生分了,」阿霁清了清嗓子,红着鼻尖楚楚可怜道:「你那样对我,以后我再不叫你阿兄了。」 崔迟臊得慌,低声道:「我又不想做你阿兄,我只想做你夫君。」 「为什么?」阿霁偏过头来,瞪圆了眼睛问。 她和崔迟并不是因相爱才结合的,所以她对于夫妻的理解始终有些懵懂,更偏向于盟友、伙伴甚至至亲。 可在他霸道地侵入,强硬地索取后,她便恍然发觉自己好像理解错了,夫妻不同于任何她曾经歷过的关系。 「若是做阿兄,我就不能碰你。」崔迟如实道:「还是做夫君好,多快活呀!」 阿霁抽搐了一下,扁着嘴巴道:「你是快活了,可我痛死了。」 那物生在她身上时,她只觉得可爱。尤其是精神抖擞时,像一截莹□□嫩的胖莲藕。 可那看似温柔无害的小傢伙,发起威来竟如此可怖,若非她对它实在过于熟稔,真要怀疑崔迟暗藏利器在对她用刑。 「真的?」崔迟狐疑道:「怎么不早说?」 他扒拉着她要去瞧,阿霁尖叫着缩成了一团,哑声道:「你敢乱来我连手也砍了。」 崔迟只得给她盖好,用商量的语气道:「我不碰就是了,那我叫人进来侍候你擦洗?」 阿霁固执地摇头道:「不要,羞死了。」 崔迟失笑道:「你会怕羞?」 阿霁不理他,背过身子闭眼装睡。 崔迟灵机一动,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这鬼丫头就是想藉机奴役他,还装模作样不肯张口。 他也不拆穿,只当她是真的睡着了,传来温水巾帕亲力亲为。 也难怪她喊痛,的确有些惨不忍睹,不过和新婚夜比起来要好许多。 崔迟自去拿了药膏,轻车熟路地揉在微肿的粉唇上。 阿霁舒服地哼哼着,似乎很受用,闭着眼睛又指点了几处,他一一擦上药揉散,问道:「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退下吧,崔木头!」她懒洋洋地摆手道。 崔迟气结,咬牙切齿道:「是,李石头!」 两人各自拥衾,背向而眠。 天光铺满寝帐时,阿霁睁开眼,抬手摸了把空空的枕畔,心底大感失落。 她坐起身抱肩发呆,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尖叫出声。 外间婢女连忙沖了进来,惊问道:「公主,何事惊慌?」 阿霁满面窘迫,结结巴巴道:「出去……都出去……」 走廊另一头的崔迟挟着穿了一半的外袍赶了过来,屏退婢女,走到榻前关切查问。 阿霁见到他,先是有些惊喜,继而大为羞窘,裹着锦衾缩到了角落。 崔迟如今耐心渐涨,除下靴子,爬过去搂住她拍抚着柔声哄。 阿霁渐渐放松下来,犹豫着拉开锦衾,她睡过的地方赫然有一块手掌大的湿痕,她哭唧唧道:「我都这么大了,居然还遗溺……我不活了,我再也没脸见人了……」 第七十三章 崔迟揽她入怀, 含笑理她乱糟糟的鬓髮,不以为然道:「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嫌弃, 你哭什么?」 阿霁挣出来,抬手按住他翘起的嘴角, 命令道:「不许笑。」 她还是喜欢倨傲沉肃的崔迟,他一回来就满面堆笑,像个轻佻的纨绔子弟。 崔迟攥住她手腕,晃了晃道:「我想笑就笑, 你管得着吗?」 阿霁底衣黏腻,本就难受得紧, 还要遭他消遣, 心下愈发烦躁,蹬了蹬腿叱道:「滚开!」 崔迟探手去摸,她吓得并紧双膝, 可力量悬殊,还是教他得逞了。 阿霁这下无地自容,连踢带推, 尖叫道:「脏死了,快去洗手……」 崔迟欺身过来,轻而易举地按住她, 举着一根手指凑到她面前,面上挂着戏嚯的笑:「你闻闻就知道是什么了。」 阿霁疯狂挣扎, 但四肢和脖颈都无法活动,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到了鼻端, 索性屏住了唿吸。 憋气的时间有限, 到底还是闻到了…… 「不臭?」她慢慢平静下来, 眼珠子咕噜噜转动着,半信半疑道:「我没有尿床?」 崔迟笑着点头,拿过帕子擦拭手指。 「那怎么会……」阿霁顿了一下,红着脸嗫喏道:「这么湿?」 崔迟有些惭愧,小声道:「不要难为情了,真的不是你的……」 「难道是你的臭东西?」阿霁陡然瞪圆了眼睛。 崔迟默不作声,悄悄与她拉开了距离,免得待会儿她发作时遭受毒打。 「不对呀,」阿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昨晚你不是擦掉了吗?」 崔迟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这是承认变向奴役我了?」 阿霁不好意思地捂脸闷笑,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指着他怒道:「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又、又、又……」 「又什么啊?」崔迟笑着跳开了,叉腰得意道:「你说出来我就承认。」 阿霁张了张嘴,气鼓鼓道:「又欺负了我一回。」 「怎么能叫欺负?」崔迟狡辩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7页 阿霁烦躁地揉着头,努力去回想,依稀有了点印象,但她分不清是梦是真。 她抬手摸了摸后颈,语气焦灼道:「拿镜子来。」 崔迟不肯动,有些心虚道:「我承认还不行吗?」 阿霁道:「我要印证一下是不是梦。」 崔迟只得转到外间取来两面菱花镜,递给她一面,自己捧着另一面在后边照。 阿霁将满头青丝尽皆拢到胸前,随着镜中画面逐渐清晰,两人都不由红了脸。 粉莹莹的肌肤上,残留着新鲜的吻.痕和齿印,甚至连耳后也未能倖免。 她想起了梦中那雄健有力的铁臂,密不透风的拥抱,还有身后滚热的怀抱和剧烈的心跳…… 那般缠绵悱恻温柔缱绻,一点都不像霸道强硬的崔迟,若非紧要关头熟悉的激烈啃.吮,她差点以为只是一场无痕的春.梦…… 崔迟收起铜镜,蹑手蹑脚准备退出去,却被阿霁眸光锁住,一时进退两难。 她定会骂他卑鄙无耻,趁人之危,贪得无厌……罢了,这也是应得的。自打换回身体自制力就大不如前,何况这么一个香馥馥的美人在怀。 他把眼一横,视死如归道:「你随便骂吧!」 阿霁当然有气,但突然意识到不能再往下掰扯了,因为她日间给崔迟的紫苏熟水其实是加了料的药汁。 虽说她百般求证,得知姑丈给的药方并没有多霸烈,可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她不愿做的事,怎么好强迫别人? 他若佯装不知,绝口不提,那她也不好算得太清。 崔迟当然尝到那水有问题,可也猜到了阿霁的用意,故此没有明说,自打做过一回女子后,他便也看开了。 既然妻子承担着孕产的艰辛和危险,身为丈夫当然应该一起分担,若只为了逞.欲不顾对方的身体状况和意愿,那与禽兽何异? 但他也有私心,药的事一直不愿主动提,因为阿霁惯会取笑人,若他提了,她肯定追着打趣说他净想着那事…… 阿霁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当自己理亏呢。 她将酸软的双腿搬下榻,扶着腰站起来道:「我骂你作甚?」 霍然启眸,既诧异又困惑,「我未得允许,私自占你便宜,你不生气吗?」 「我梦中肯定爬山了,」阿霁却像没听到一般,龇牙咧嘴地走了两步,颤巍巍伸出手,粗着嗓门道:「小郎君,还不快来扶老身一把?」 崔迟忍俊不禁,横臂将她抱起颠了颠,阿霁连忙搂住他脖颈,叫道:「哎呦,老骨头要散了。」 「真不生气?」崔迟惴惴不安地问。 她这几日指甲又长了,要是狠掐一把那可不是好受的。 阿霁伏在他耳畔,悄声道:「我很欢喜的,为何要生气?」 「欢喜?」崔迟不敢置信道。 她羞涩地扭了扭身子,瓮声道:「我是说你从后边……弄的时候,好像……好像戳到了一处灵窍,舒服地差点升天……」 崔迟头皮一紧,不觉心猿意马。 「我如今晓得了,还是粗些大些好……」她自顾自道:「虽说前边很胀很难受,可慢慢松缓后……」 她还未讲完心得,便被崔迟用一个缠绵的深吻堵住了嘴巴。 良久之后,两人才恋恋地分开。 阿霁气息初定,立刻发问:「为何不让人把话说完?」 崔迟清了清嗓子,哑声道:「这等荒唐之语,一大早说不合适。」 阿霁举一反三,恍然大悟道:「懂了,今晚再好好交流。」 崔迟满面犹疑,打量着她道:「我是没问题,可你吃得消吗?」 阿霁拍着胸膛道:「我今儿不出门,养精蓄锐一天肯定没问题。」 她让崔迟放她下地,然后一瘸一拐地帮他着外袍,系衣带,还不忘仰脸自夸道:「如此贤妻,在本朝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崔迟忍着笑,作揖道:「是、是、是,为夫感激涕零。」 阿霁攀住他的手,柔情款款地唤道:「崔郎!」 崔迟耳边嗡地一声,当即呆若木鸡,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怎么突然就改口了? 阿霁见他傻眼,心下大为快意,于是挂在他臂膀上叫个不停。 崔迟满面通红,扒开她的手夺路而逃,「我要去官署点卯,你好好歇着……」 阿霁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到了门口,笑道:「晚上早点回来呀!」 「听到了。」对面答应地很干脆。 能让崔迟难为情成这样,阿霁可是得意了整整一天。 但也就这一天,因为自此以后,好多个夜晚都被他按在罗帐中一遍一遍地叫,再未见他像初次那般难为情,反倒兴奋地厉害。 可怜的阿霁被攥着腰无处可逃,嗓子哑了也不得歇,他会餵口水强迫她继续,谁家公主有她惨? 惨也就罢了,还只能哑巴吃黄连,这种事上哪里告状去?她曾试探着向女伴们抱怨,结果非但没收穫同情,反倒引来一大片羡慕的目光。 那种眼神让她顿生危机感,自此再不敢提闺帷秘事,生怕引人觊觎。 ** 七夕过后天气转凉,眨眼功夫就到了八月。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由于婚姻生活如鱼得水、蜜里调油,以至于在阿霁看来,除了姑丈的病情,这世间再无令她挂心之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8页 因怕将来某天再颠倒了身份,所以两人闲暇便都努力学对方写字。 阿霁望着书阁外的秋阳,忽然想起了谢珺,搁下笔嘆道:「我连学你的笔迹都如此吃力,可我姑丈年过三旬才用左手写字,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神。」 对面的崔迟忽地一震,有些怅然地搁下笔,转身进了里间。 阿霁也没当回事,继续执笔临摹,须臾,听到崔迟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身畔。 她转过身,就见他抱一着只古旧的木匣站在旁边。 阿霁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呀?」 崔迟将木匣放在书案上,整衣跪下,神色郑重地拜了拜,这才缓缓打开。 阿霁诧异道:「御赐之物?」 他没有说话,从中捧出一张昏黄的宣纸,呈给她看。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阿霁默默念着,满面欣喜道:「是我姑母的墨宝,这般锋芒毕露,一定是她年轻时写的……咦?同样的字,为何写了两遍?」 纸上有两行字,间隔着寸许,可是写着一模一样的句子。 崔迟趴过来,耐心道:「你仔细看看,这两行字真的出自一人之手?」 阿霁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研究,末了点头道:「简直一模一样,比拓着写出来的还像,除了大小,我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同。」 崔迟垂下头,眸中万千思绪皆敛于浓黑长睫下,他抬手轻抚着宣纸上的纹理,语气沉重,涩声道:「我阿娘曾像着魔一样,对着这张纸看了一日一夜,眼睛都熬肿了,可还是找不出差别。」 「这有什么好看的?」阿霁疑惑道:「莫非其中有何玄机?」 崔迟抬头望着她,神色间悲喜难辩,「上面那行字是陛下写的,下面那行是谢伯伯临摹的。」 作者有话说: 即将进入下一个篇章,希望月底能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收藏破一千二百五十了,好激动,上本书45w字完结才一千二百收,哈哈哈算是进步了。 第七十四章 阿霁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姑母是皇帝,寻常人若模仿她的笔迹或可有别的解释。 但姑丈身份特殊,本就为人所忌, 这不是往政敌手中递刀吗? 他后来改用左手写字,便是与此有关? 「如此机密的事, 你们又是从何得知?」她心底无端发虚,隐约觉得这其中必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幼时她见姑丈用左手吃饭写字,便好奇地问他是天生的左撇子吗? 他苦笑着摇头,说以前也和常人无异, 后来在战场上伤到了右手,弯弓握剑并无无碍, 只是做起精细动作有些难, 比如执笔提箸…… 崔迟思及往事,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红。他偏过头定了定神, 默默收起宣纸并放回了木匣。 「陛下对我阿娘恩深似海,她们君臣一度亲密无间。我阿娘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陛下能稳坐明堂, 她为此愿意去做任何事,哪怕牺牲自己的前程、声誉亦或性命也在所不辞。」 姑丈伤了右手、她们君臣离心、阿姑辞官归家、其后郁郁而终,难道…… 阿霁想到这里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冷汗顿时浸湿了额发。 崔迟面上泛起疼惜,拿出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汗。 阿霁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 满脸惶惑道:「阿姑时任中书舍人,受命起草诏令, 又可参与国政, 差一步就能做到女相, 何等显赫?怎么说退就退了?」 崔迟眸光黯淡,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阿霁见他犯难,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捧起他的脸,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为何要瞒我?还是说,你觉得我还小,尚不足以与你分担?」 她的语气温柔而坚定,崔迟心下触动,犹疑着望向她,最终还是在她的鼓励下道出了缘由。 「君臣心生罅隙,她不得不退。」他轻抚着木匣,沉声道:「我和阿耶始终不理解,她为何要介入陛下的家事。」 「家事?」阿霁心头一紧,鼻子有些发酸。 崔迟喃喃道:「我阿娘有次在御案前看到这幅字,一时好奇便拿起来端详。陛下开玩笑让她找出两行字的区别,她一时瞧不出来,便讨回家细看,可无论运笔还是脉络都像是出自一人之手,毫无破绽可言。」 「但陛下告诉她猜错了,因为底下的小字是谢伯伯临摹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那以后,她心里便种下了魔障。」 阿霁惊骇莫名,失声道:「难道是她瞒着姑母,弄伤了我的姑丈的手?」 崔迟没料到她这么激动,心下五味杂陈,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阿霁见他为难,便也不好逼迫,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崔迟讷讷道:「姮姨应该知情……」 「我去找她问。」阿霁起身,风风火火地奔了出去。 她有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可姮娘却不是时时都有空。 ** 阿霁在阙楼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姮娘才乘着肩舆急急赶来。 秋风乍起,檐下铁马叮咚。 恆娘裹紧了披风,见阿霁神色颓然无精打采,不觉加快了脚步。 还没等她见礼,阿霁便率先一步接住了,急切地问道:「姮姨,我刚得知一件事,想找您求证一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29页 恆娘面露警觉,打量着她道:「何事?」 「我姑丈的手……」阿霁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真的是在战场上受的伤?」 恆娘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讪笑道:「怎么好端端问这个?」 阿霁鼓起勇气道:「我想知道来龙去脉,您若不说,我就去问姑母。」 「不可,」姮娘连忙制止,正色道:「陛下国事繁忙,公主切不可随意扰她思绪。」 「那您快告诉我吧!」阿霁恳求道。 姮娘低下头,轻抚着粗粝的城砖,神色有些恍惚,轻声道:「王娘子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没有她的匡扶,便没有今日的陛下。她固然是女中豪杰,才学过人,智计百出,可因为陛下的信赖,便常常忘了君臣有别,偶尔便会做出僭越之事。」 阿霁长长舒了口气,想来不是姑母授意,是她自主主张的吧? 「陛下明白她的用心,便不忍苛责,只希望她能收敛。可是千岁那件事……」姮娘顿了一下,面带愧悔,低嘆道:「当时她和我提过,我劝她莫要擅作主张,她含煳其辞,我也没当回事。」 她摇了摇头,神情复杂道:「可我低估了她的手段和魄力,她竟大费周章找人行刺千岁,只为了砍伤了他的右臂,又以陛下的名义,指使御医在治伤时暗中挑断了两处经络……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吧?」 阿霁瞠目结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她掌传宣诏命……指使御医或许可行,可又……如何找得到……那么厉害的刺客?」 姮娘苦笑道:「你忘了大将军吗?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和你姑母姑丈不相上下。」 她说罢敛起笑意,正色道:「可那件事大将军是否知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陛下和千岁都严禁追查,可事后大将军还是自责不已,因此王娘子去世后,他便也离开了洛阳。」 「她行事如此周密,又是如何被发现的?」阿霁百思不得其解。 姮娘道:「那个御医……畏罪自杀了,死前留下一封陈情书,请求陛下放过他的家人。也许这便是天意吧,原本就连千岁都以为那是场意外,因为御医说过,就算伤势恢復,可能也会影响到手指功能。」 阿霁紧张不已,颤声道:「姑丈就没有怀疑过是姑母授意的吗?听说那个时候,朝野之中对他多有忌惮,而他竟会模仿姑母的笔迹,若真有企图,后果不堪设想,姑母就算起了防备也是人之常情……」 姮娘失笑,喃喃道:「原来公主最担心的是这个?」 阿霁点头,急切道:「我不忍心姑丈误会姑母,更不希望姑母真的做过伤害他的事。」 姮娘一脸笃定道:「哪怕经歷了那件事,千岁对陛下也从无二心,若王娘子早知道这一点,就不会行此险招。」 想到王嬍,她眼中满是痛憾,「她又有什么错呢?从知道千岁会模仿陛下笔迹到决意动手,中间已经隔了许多年。若真的想里间,不会等那么久的。」 原来如此,阿霁有些怅惘,这才明白崔迟所说的魔障。 「公主,父母辈的恩怨与你们无关,」姮娘语重心长忧地劝道:「切莫因此影响到你们夫妻的感情。」 阿霁既迷惘又痛苦,姑丈和姑母对她而言不是父母胜似父母,何况玉牒已修,他们早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了。 她的父亲因崔迟的母亲而受伤,她岂能无动于衷?可她却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崔迟心里又岂会无怨? 「我姑丈……就是因为这事,此后再也不信任御医了吗?」她若有所思道。 姮娘不知可否,轻声道:「公主切莫多想,谁也没打算瞒您,否则您今天就不会知道。」 阿霁神色沮丧,无力道:「为何一早不告诉我?」 「有必要吗?」姮娘反问,阿霁哑然。 姮娘难得激动,语速也较平日快了许多。 「王娘子失去了一切,陛下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和最忠心的臣子,大将军失去了爱妻,崔迟失去了母亲,而千岁自此退居幕后,永远失去了与陛下分庭抗礼的机会,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公主去过麦田吗?见过麦芒吗?」 阿霁道:「见过,麦芒很细,扎进皮肤甚至不会流血,却浑身难受,远比针和刺要痛。」 「对于生者而言,王娘子的事就像扎在心里的一根芒刺。」姮娘有些动容道:「陛下觉得愧对崔家,而大将军无颜再见千岁,所以离京时留下了崔迟,他知道陛下和千岁会代为照拂,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阿霁缓了口气,问道:「姮姨,您对保王党知道多少?」 姮娘沉吟道:「我久在内朝,对于外事不甚了解。」 阿霁以前还纳闷,保王党那些人怎么会去争取崔迟?现在才隐约明白,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个极佳的突破口。 如果他们没有成亲,崔迟会做出何种选择?罔顾恩义,和那些人一起高举反对姑母的大旗吗? 她曾以崔迟的名义接触过卢粲和李匡翼,他们对他的信任和倚重远远超乎她的想像。 可当她后来质问时,他却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背叛朝廷,这话有几分可信? 姮娘见她心神不定,安慰道:「公主别想这些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阿霁抬起头,恹恹道:「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0页 「千岁醒来了,这回睡得有点久,怕是要到晚上才能恢復如常。您既然来了,不妨去陪陪他,明日再回去吧!」姮娘盛情相邀。 阿霁惊喜过望,拽着她道:「咱们下去吧,我这就去王府。」 姮娘望着她欢唿雀跃的样子,忍俊不禁道:「都成婚了,怎么性子还这么毛躁?」 阿霁笑语盈然:「成婚了又如何?就算做了祖母,也不能泯灭了本性啊!」 她怕崔迟等得着急,便欲遣人回去传话,不料他竟追了过来。 第七十五章 姮娘还有公务要忙, 便先行回去了,阿霁兀自留在御街旁等候崔迟。 薄暮冥冥,旌旗猎猎, 辇道上雕刻的云龙水浪泛着苍冷的铁灰色。一股怪风从门洞外尖啸着扑了过来,阿霁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跌在促织和飞奴怀中。 「公主,」促织神色有些惊慌,小声道:「快要掌灯了,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阿霁拢了拢斗篷, 定下神来道:「再等一会儿。」 飞奴怯怯地靠过来,神色也有些惶恐。 阿霁诧异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二婢对望了一眼, 谁也没敢开口。 风中隐约传来乐声, 阿霁侧耳细听,好像是三清铃。 「那边又在做法吗?」她遥指着成为禁地的两宫復道。 促织慌忙拽下她的手,颤声道:「天快黑了, 您别乱指。」 阿霁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飞奴欲言又止,促织环顾了眼周围,鼓起勇气小声道:「听说那边闹鬼, 两观道士没日没夜的做法,方圆二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霁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公主不害怕?」飞奴怯怯道。 阿霁昂首挺胸道:「我是跟着陛下长大的,有帝王之气护佑, 怕什么邪祟?」 说话间,就听得门洞另一头响起脚步声。 两列卫兵卫齐齐行礼, 目送着一个颀长矫健的少年大步过来。 那少年着花青色襕袍,金镶宝蹀躞带, 足蹬乌皮靴, 因走得太急, 幞头有些歪斜,但他气度超凡,容颜俊美,竟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有几分侧帽风流之态。 「皇家选婿,看重的不止家世才干吧?」楼上值守的卫兵悄声对同伴道:「我看崔驸马能入选,八成是长得俊。」 同伴低声道:「本朝早有先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听说当年陛下自己择婿时,就是看中了千岁的相貌。否则一个小小的羽林郎,凭什么入了帝女的法眼?」 『咚咚』两声,校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用剑柄在二人头盔上各敲了一下,压抑着怒火道:「要么滚回去生个漂亮小子等着享福,要么给老子把嘴闭上。」 两人被敲得头晕耳鸣,哪里还敢多话,当即立正,站得比标枪还直。 校尉自己趴过来,双臂撑在城垛上眺望着,酸熘熘道:「可惜我老马没女儿,不然也想找崔小郎这样的女婿,听说他前日在北营校场力压上将军,出尽了风头吶!」 旁边两人哪敢搭腔,俱都神色肃然,目视前方。 ** 阿霁远远看着崔迟朝自己走来,短短几十丈,却像数千里那般漫长。 在没见到他之前,她其实心里也没底。 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张在暮色里也洋溢着蓬勃朝气的脸庞时,她的心便一点点定了下来。 她那么在乎姑母和姑丈之间是否有过裂痕,不外乎是担心自己步后尘。若连他们那样强大的人都无法使大业与婚姻持衡,那么资质平平的她又何来自信? 这段时间他们学得不仅是对方的笔迹,还有对方最擅长之事。 崔迟和她学文史礼乐及书画鑑赏,在读到《后汉书·梁鸿传》时,他恍然大悟,原来当日在庆阳楼船上,贞吉打趣他的话出自这里,难怪阿霁那么难为情。 他满面兴奋,不厌其烦地缠着阿霁追问:「你当时什么感受?是不是想过嫁给我的情景?」 阿霁矢口否认,被问得烦了,便转过来捏着他的脸道:「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我将来只对一样东西折服,知道是什么?便是你的鬍鬚。」 正笑闹之时,崔迟忽然想起来贞吉已经作古,楼船化为灰烬,平定庆阳提议削藩置郡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身为崔氏子孙,在外人看来,他们父子大约是前所未有的悖逆之徒吧? 阿霁见他陡然失落,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只觉世事无常,沧海桑田,百年前太宗皇帝赐给异母弟的封国,连同那一脉的风光荣华俱都消散在了风烟里。 如今的崔氏是凤始朝新生的家族,可是这一脉能延续多久,除了上天谁也不知道。 而她也跟着崔迟学排兵布阵甚至剑术骑射,对于这些完全陌生的领域,阿霁兴趣缺缺,可崔迟一再鼓励,说她是在女皇和千岁身边长大的,即使耳濡目染也比旁人起点高,只要下定决心,想要学好并不在话下。 因着这份期许,她只得暗下功夫,为将来做准备,谁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又变成了对方? 「发什么呆呢?看到为夫过来,都不知道迎一下?」额头被人敲了一记,阿霁回过神来,看到崔迟已经到了眼前,正一脸不满地望着她。 她揉了揉额头,踮起脚帮他扶正幞头,扯起一丝笑,戏嚯道:「远远望见一位神仙般的郎君走过来,一时看呆了,还想着谁家的呢,原来是我家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1页 崔迟见她虽然语气轻快,可眉目间仍有挥之不去的忧悒,心底百感交集,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别恨我阿娘好不好?」 阿霁嘆了口气,端详着他道:「那你会记恨我姑母吗?」 崔迟神色微僵,缓了一下,摇头道:「陛下待我向来亲厚,我并非怨天尤人之人,如今也早就想通了。」 阿霁眼巴巴地望着他,有句话在喉头滚了数次,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有些沮丧地想,他们之间太平淡了,从未有过惊心动魄或刻骨铭心的经歷,自然也无法产生更深的感情,有些话太过唐突,还是不提的好。 崔迟看到她欲言又止,不觉留个心,路上一直追问不休,阿霁却始终不肯松口,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有些怪异。 到了安定王府,远远就见廊下灯火通明,阿霁心下一暖,不由牵起了崔迟的手,快步往前奔去。 崔迟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最烦做戏了,你要是假装跟我好,我现在就回去。」 阿霁心头有些慌乱,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道:「都到门口了,别赌气,不然姑丈知道了会担心。」 崔迟冷下脸,没好气道:「他想见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去不去有何干系?」 他说着松开了手,转过头道:「我也知道我处处招人嫌,可我就是我,才不会改呢!」 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就是这话怎么听上去有点古怪,好像怨气由来已久。 阿霁想起上回他顶着自己的脸过来告状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阴测测道:「待会儿我姑丈问起和离之事,你最好咬死了别改。」 「什么和……嘶!」崔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用力拧了一把,当即疼得跳了起来,揉着屁股直抽气。 「那不是我说的……」怎么倒打一耙?他真是欲哭无泪,眼见阿霁已经走了,只得快步跟上去,嘟囔道:「再不教你练武了,长了本事只会欺负我。」 阿霁见状窃笑,定了定神回过头去,眼波流转,舌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划过粉唇,斜睨他一眼,悠然道:「好,以后可别求我欺负你。」 崔迟胸中一紧,想到她千娇百媚的小妖精样时差点失态。他连忙抬手扇了扇,凉风过处,躁意稍减。 这下子怎么也硬不起来了,他只得讪讪上前,晃着她的手臂低声讨饶:「我说的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还和从前一样,我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我。」 阿霁还没来得及表态,韩遥就带人迎了出来,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正屋门口,拱手道:「老臣去看看晚膳备好了吗,公主和驸马先请进吧!」 他刚一走,崔迟立刻伏在阿霁耳边道:「和离真不是我提的……」 阿霁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 庭萱带着两名童僕出来见礼,正自寒暄时,帘后咚咚作响,好像拐杖点地的声音。 「阿霁,安徐……」侍从打起帘子,就见谢珺拄着拐杖匆匆走了出来。 阿霁眼睛一酸,崔迟也有些吃惊。 他却像没事人似的,倚杖而立,解释道:「今儿才醒,腿脚有点麻,你们别见怪。」 阿霁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抱住了他,谢珺笑着拍拍她的背,揽住她道:「进去说话,」又向崔迟招手道:「安徐也快点。」 待进了里间,他才抛下手杖,激动地扶着阿霁问道:「我算着日子,三个月早过了,你如今好点没?胃口怎么样?精神好吗?」 阿霁怔了一下,转头望向崔迟,两人面面相觑,来的路上净顾着斗嘴了,浑然忘了商量应对之策。 「姑……姑丈……」阿霁生怕刺激到他,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道:「有件事我……我们……」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婉转表述时,却见崔迟大步走了过来,直挺挺地跪下道:「是我的错,我没能保住孩子。」 谢珺勐地一震,愕然望向阿霁,这才看清她身材苗条纤细,丝毫不见孕象,原来孩子早就没了?辛辛苦苦怀了那么久,怎么就没了? 他尽量想要做出平静之态,可到底难掩惋惜和伤心,他闭了闭眼睛,哀哀地望着阿霁,又转向面前跪着的崔迟,正待发作,阿霁却一把抱住了他手臂,急慌慌道:「冷静,冷静,您要是气坏了身体,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第七十六章 谢珺眼前阵阵发黑, 后脑突突直跳,有根弦似乎绷到了极点,随时都能爆裂。 他深吸了几口气, 皱眉强忍着不适,抽回手紧紧按着头, 不断告诉自己这样也好,也许这就是天意。 与其担惊受怕等着命运裁决,还不如接受眼下这个现实,至少阿霁一切平安。 可心底的苦闷怨愤却像地底暗流一般, 不受控制地涌动着、奔腾着。 小产对身体的损伤也很大吧?阿霁这个傻丫头为何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这么大的事, 她都不找自己诉苦?难不成真让崔迟灌了迷魂汤? 他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崔迟愧悔交加的样子,一股无明业火陡地窜了上来,该不会是…… 他这一激动, 便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挣扎都来不及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就看到阿霁哭得梨花带雨, 小鸟依人般靠在崔迟怀中。他面上满是不忿,正欲开口却对上了一双满含愠怒的眼睛。 他顿时泄了气,转向她讪笑着道:「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2页 女皇转向崔迟和阿霁,语气和蔼道:「听见了吧?他没事。你们别记挂了, 先回去歇着,明儿再来。」 「姑丈……」阿霁还想说点什么, 崔迟却拉起她谢恩, 不等谢珺发话便逃也似地熘了出去。 「哎……」谢珺有些无奈, 揉着脑袋道:「我话还没问呢!」 「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女皇缓步走过来,在榻沿落座。 离得近了,谢珺才看到她眼睑下隐现乌青,想必夙兴夜寐,难得安歇。 他忙撑起身,有些愧疚道:「忙成这样,还来回折腾什么?我本来打算缓一缓,等精神好了过去看你。」 「看来你只欢迎阿霁,那我还是走吧!」她掸了掸袍袖,作势要起,谢珺忙揽住她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心疼你来回奔忙……」 她伸了个懒腰,就势躺倒在他怀中,抱怨道:「他们怎么还不动手?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珺神色一黯,环住她道:「大概是在等我的末日。」 女皇欲言又止,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泱泱,你做好准备了吗?」他将手指探入发缝,帮她按揉头皮。 她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翻身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深深嘆了口气道:「年轻时读史,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千古明君在晚年都无可避免地迷信方士,想求长生之术。如今轮到了自己,我才切身体会到,对于帝王而言,寿数有多重要。我也不奢望长生,只要能给我两百年……」 她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一百年也行,我定能让这世间格局大变。至少朝堂之上举目望去,该有一半巾帼。」 「二十年太短了,我辛苦构建的一切,很可能会被后世全盘否决,在我去后,凤始一朝还能留下什么呢?」她半是感慨半是玩味道。 哪怕在这种时候,他在她身上也看不出丝毫脆弱,可他清楚得感觉到自己的脆弱和惶恐。 「帝王将相没有千秋功业,」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百姓才是世间的主宰。」 他有些莫名其妙,皱眉道:「谬论!」 「袁相公说的,我颇为认同。」她无意和他聊政事,坐起身道:「跟你说件匪夷所思的事吧,你知道阿霁的孩子怎么没的吗?」 谢珺见她神情古怪,脸色不由一僵,支支吾吾道:「该不会是安徐那小子不知节制……酿成了大祸?」 女皇哑然失笑,推了他一把道:「一百岁的人了,还这么老不正经?他们是孩子,又不是傻子。」 谢珺窘迫不已,这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别过头道:「你那副样子,一看就不正经,还怪我乱猜。」 女皇忍俊不禁,起身走到外间,吩咐御前女官到廊下候着,然后关上门窗放下帷幔,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 谢珺兴奋地跳下榻接住她,有些忸怩道:「泱泱,我沐浴过了。」 女皇望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强忍笑意摇头道:「别多想,我不敢,万一你走了崔二的老路,将来的野史艷.闻里我可就成主角了。」 谢珺悻悻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崔昱死于马上风,初闻这个消息时,两人都震惊不已。 她不仅为她的表姐董飞銮鸣不平,更为局势的变化而烦忧,当时没少发脾气,可骂归骂,转头还得让人弔唁、拟谥号、风光大葬。 她挽着他走回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如今是真没那兴致,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 他交握着双手,撇了撇嘴道:「你就是嫌我老了,看着我没有兴致。」 这话她都听过不下百回了,以前那是真的怨气冲天,酸味逼人,如今倒是平和了许多,能从容自嘲。 「我跟你说不清楚,」她伸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兴沖沖道:「这世间所有的乐趣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做皇帝。」 见他无动于衷,她不由玩兴大发,打趣道:「下辈子要是还能遇到,你试试做皇帝就懂了。」 他转过脸端详着她,皱眉道:「那你做什么?」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不想做皇后。 「我做宰相,或者大将军。」她神采飞扬道。 他意兴阑珊道:「那我做皇帝多没劲儿?还是做宰相夫人或将军夫人吧,最好皇帝是个女的,这样满朝文武都得惧内,我也就能扬眉吐气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扯了扯他的手臂道:「言归正传,阿霁和小迟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比我们的经歷还要离奇……」 ** 章德殿。 晚膳后,阿霁正抱着手炉发呆,崔迟走进来挨着她坐下。 他散了髻,顶着一头马鬃似的乱发,在她身上蹭了蹭,重拾话头道:「那会儿在路上,你到底想问什么?你如果不说我睡不着。」 阿霁垂头道:「问了又何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还是拭目以待吧!」 崔迟托腮,回忆着前后语境,约摸猜出她想问什么了,不外乎就是对女皇表忠。 可承诺要是有用,这世间还有纷争吗?她应是想明白了这点才没再逼问。 他伸出手,揉了揉阿霁紧锁的眉头,见她没有反应,便凑过去亲她。 她不耐地闪躲,挣扎道:「别烦我。」 他越发来了劲,夺过手炉掷到一旁,在阿霁怔忪的目光中攥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扑.倒在席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3页 「好重……」阿霁被他压得心烦意燥,奋力推拒道:「快起来。」 他捉住她的手塞进了衣襟,腆着脸道:「这下不冷了吧?」 哪有人才八月份就抱手炉的,他实在是看不过去。 阿霁还欲反驳,刚启唇便遭他突袭,被噙住舌尖吮地浑身软麻,盏茶功夫就再也神气不起来,只剩下喘气求饶了。 「痒……」她带着哭腔,拼命扳着胸前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他的发梢到处乱钻,无孔不入。 他头也不抬,坏笑道:「你这样吃我时,我也痒得要命,可你理会过吗?」 好像非但没理会,还变本加厉呢,报应来得好快。 阿霁哭得凄悽惨惨,抬起头想咬他,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她还没够着他已经动口了,她只得咬住手背,将那不体面的声音咽了回去。 也许是正值血气方刚,崔迟对此事极其热衷,如果阿霁不反对,他可以没日没夜地抱着她求索。 有次在书房习字,不知怎的就滚到了一起,窗外秋雨婆娑,室内却春意绵长,整整一日不曾分开,等到深夜飢肠辘辘时,她才发现腿软到无法合拢。 而书房更是一片狼藉,宣纸、书册散落满地,除了压痕,还煳了一身汗渍、墨迹和白浆。 太疯狂了,简直比春.宫图册还荒唐。 可是比起在自家书房颠鸾倒凤,更荒唐的应该是在她昔日闺中吧?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凉意侵袭着光熘熘的脚踝,她才意识到被剥干净了,「这里不行……」她尖叫着扑腾,支起膝盖想要隔开他的腰。 他如今进步神速,多了好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小把戏,再不像前几次只知闷头蛮干。 当然,这些技巧都是在交流与成长的过程中摸索来的。 「为什么不行?」他握住一只柔滑的玉足踝,稍稍用力她便败下阵来. 「这是我的闺房,」阿霁气喘吁吁道,「真的不能乱来。」 他俯下身吻她鼻尖上亮晶晶的细汗,低笑道:「那不是更刺激?上回在我房里弄的时候,大虎还蹲在窗外偷看,也没见你觉得不妥。」说话间勐一沉.腰。 「呀——」熟悉的触感让她惊叫出声,抬手便往他脸上抓去。 正扭打之际,崔迟突然颤了一下,抱着阿霁单脚跳了起来。 阿霁以为他又在玩什么花样,惊怒之下只得搂紧他脖颈不让自己掉下来。 「什么味?好像有东西烧煳了……」她皱了皱鼻子疑惑道。 「是我的脚。」崔迟惨兮兮道。 阿霁想起了被他夺走的手炉,趴在他肩上乐不可支。 崔迟依依不捨地撤出,将她抱到榻上放好,转身苦着脸去收拾打翻的手炉。 阿霁伏在枕上,望着他行走时的滑稽样笑得直揉肚子。 崔迟回头瞪她一眼,兇巴巴道:「再笑我让你不止肚子疼。」 第七十七章 阿霁虽无择铺的习惯, 但在自己的卧榻上肯定比别处要睡得香,可这回却是例外,遭他揉圆捏扁一整宿, 好容易脱身时却失眠了。 上次失眠,好像是在长安时撞见李匡翼和薛妍幽会…… 想到他二人, 她更睡不着了,薛妍那样的女子,别说是做大家妇,就算做王妃也游刃有余, 怎么真就出家了呢? 她心下郁愤,用足尖勾了勾崔迟, 还没开口他就翻身过来, 迷迷煳煳地问:「还要?」 阿霁无语,将他按回去道:「睡吧!」 崔迟笑着躺了回去,阿霁趴伏在他背上, 手臂圈过无疑是地捏着他的胸肌,闷声道:「哪天若是换回去,我一定要狠狠报復。」 他在梦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接着又睡着了。 阿霁将他全身肋骨都数了一遍才倦极而眠,醒来时怀中已空,他倒是贴心地塞了只隐囊让她将就抱着。 「几时了?」阿霁清了清嗓子问。 帘外婢女忍着笑回禀:「公主, 日中了。」 阿霁耳根微烫,咳嗽了一声缓解尴尬, 从容道:「还好,正赶上陪姑丈用午膳。」 「千岁已经来了, 」婢女道:「在楼前的亭子里等着。」 阿霁拖着酸软疲惫的身子爬起来, 气唿唿道:「怎不早说?」 「奴婢看您睡得香, 实在不忍打扰。」促织笑嘻嘻地掀起罗帐问道:「现在起吗?」 阿霁蹲坐在榻角,用绫衾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瞪着她道:「不然呢?」 促织忍俊不禁,和飞奴一起将帘幔挂起,捧来衣物供她更换。 ** 阿霁洗漱过后,换了身颜色鲜丽的衣饰,兴沖沖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促织提议道:「公主既然如此喜欢这面大镜子,为何不搬去将军府呢?那样随时都能照,多方便呀?」 阿霁不由自主想起崔迟望着镜子时意味深长的表情,腿肚子不禁抽了一下,摆手道:「不、不用……」 东边的山石红枫间造了座小亭,谢珺就坐在那里晒太阳。 阿霁挽着披帛,施施然爬上石阶,扶着柱子甜甜地唤了声姑丈。 谢珺扬起脸,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她。 对于女皇的任何话他都深信不疑,可昨晚说的那件事却太过匪夷所思,世上真的有换魂? 阿霁也不等他招唿,牵裙走过去自行落座,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打量他,随口恭维道:「姑丈今日气色不错,看上去比昨晚年轻了许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4页 谢珺耳根微红,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庞,半信半疑道:「真的?」 以前每月都有那么几天,他支开自己要和姑母单独相处,再见面时就是这副忸怩羞赧样,太熟悉了。 阿霁那会儿不谙世事,还拉着乳母问缘由,可惜大家都不敢拿这事调侃,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她没有办法,便自己瞎揣摩,后来无比笃定地认为姑母身上有帝王之气,能令人精神振奋信心百倍,甚至一度抢着要和她睡…… 如今身为过来人,她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谢珺见她兀自傻笑,还以为他在打趣自己,无奈地敲了敲案几道:「马上就十七了,要注意仪态,坐好!」 阿霁敛起笑意,挺直了腰背,一脸严肃地问道:「姑丈,昨晚我姑母是不是宠幸您了……」 谢珺『啊』了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 阿霁笑得伏倒在案,拳头锤落了茶盏也没发觉。 谢珺面带怒容,伸手拧住她耳朵训斥道:「目无尊长,谁教你这般口无遮拦的?」 阿霁疼得哇哇叫,边讨饶边作揖。 谢珺放开手,拿起横在膝上的拐杖顿了顿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你这丫头就是从小没挨过打,惯坏了。」 阿霁取下披帛,随意擦了擦案上水渍,丢到一旁笑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难道没有?」 谢珺扬起拐杖,阿霁立刻笑着跳了起来,躲在柱子后偷偷揉了揉酸疼的大腿,朝他扮了个鬼脸道:「你要是打我,我就去找姑母告状。」 「好好的女孩子家,怎么流里流气?」谢珺颇为头疼,也开始暗中自省,雍王夫妇都是端方守礼之人,看来问题出在养父母身上,这习性倒是越来越像她姑母年轻时…… 他将拐杖放了回去,指了指对面好声好气道:「坐。」 阿霁这才踅过来,小心翼翼地跽坐在案几对面,捡了片枫叶转着玩。 谢珺犹豫着问道:「你和安徐真的……换过?」 阿霁知道昨晚姑母肯定会将一切和盘托出,便也不用多费口舌,点头道:「是呀!」 见他面带犹疑,阿霁便将当日去松风馆见他的细节一一道出,并将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谢珺呆若木鸡,骇然道:「世上真有这等奇事?」 阿霁膝行过去抱住他手臂,亲昵地靠在他肩上道:「我那日才知道姑丈竟然这么疼我,当时感动坏了。」 谢珺有些难为情,拍了拍她的背道:「坐直了。」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悄悄拉开了距离。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这孩子如今都成婚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 但他也不好张口,唯恐伤了她的脸面。 阿霁只当他在生气,便像小猴儿般跑前跑后,又是作揖又是赔礼。 谢珺终是拗不过,没忍住笑了出来。 阿霁开心地拍手道:「就该这样,您好不容易醒来一回,可别再板着脸了。」 谢珺正色道:「阿霁,别嬉皮笑脸的,我有正事和你说。」 阿霁便做乖巧状,跪在旁边临听教诲。 谢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该说什么,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便问道:「你和安徐真的互换过?」 阿霁忍俊不禁道:「刚才不是问过了吗?当然是真的。」 见他饶有兴趣的样子,阿霁便耐下性子重复了一遍,他听得津津有味,眼中不觉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阿霁尽挑些有趣的经歷,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逗得他屡屡开怀。 「姑丈,你是不是想和我姑母换?」末了,她忍不住偷偷问。 谢珺想了想,惘然一笑,抬手摸了摸眼眶,摇头道:「不行,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走路肯定得摔跤。」 「我想起来了。」他勐地一拍脑袋,转过脸道:「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难得见他要出门,阿霁连声应下,「去哪里?」 「长生观。」他神色很不自然,低声道。 阿霁大吃一惊,敛声屏气地问:「当真?」 有的人一生都与苦难为邻,有的人则鲜少有机会觉察到世间恶意。 阿霁的身份和所处位置决定了她是后者,在她看来身边大都是好人。 她天真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友好相处,包括国师和姑丈。 可他俩虽同在洛阳,却鲜少碰面。 阿霁始终不明白,姑丈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且事事以姑母为先,为何却要反对姑母和国师往来?他对国师成见很深,而国师则处处避让。 「玄鹤是个君子,」他沉声道:「这么多年来,我因一己之私对他耿耿于怀,我想向他道歉。」 阿霁惊喜过后,却又有些担忧,怕他别有用心。 谢珺苦笑道:「我一个人都不带,坐你的车去,你还怕什么呢?」 阿霁讪笑道:「哪有……姑丈,您怎么好端端想起要去见国师?」 「论匡扶帝业,造福百姓,我远远比不上他,这个得承认。而且他胸怀坦荡,不辞辛劳为我炼丹,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谢意?」他一脸诚恳道。 「那现在就走?」阿霁热情高涨,挽住他道:「今儿天气这么好,正适合逛街,如果饿了便去附近食肆大快朵颐,就当换个口味。」 谢珺受她感染,不觉心情大好,起身丢下拐杖道:「好,那我多备些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5页 两人微服出行,只带了内常侍张永和般般、罗罗。 张永常出去办差,最通人情世故,是宫外行走的好帮手。而般般和罗罗皆悍勇无匹,警觉性又高,远比带着大队护卫更方便。 阿霁在车上时,一直担心姑丈会吃闭门羹,因为国师这两年愈发神秘,连姑母想见他一面都难,更何况姑丈这个……死对头?不知道算不算,反正他以前只要听到长生观就跳脚。 说话间便到了寿丘里,阿霁掀开窗帘,兴致勃勃地望着秋光里的街市,「人挺多的,不知道咱们不报名号的话,是不是需要排队。」 谢珺倚着车壁,抬手捏了捏她的鬟髻,淡笑道:「午后还有行程,可别耽搁太久。」 阿霁明白过来,忙探身出去吩咐张永走侧门,拿她的令牌去通报。 这一趟意外的顺利,阿霁等人在林外方亭中喝茶等候,不到一个时辰道童就领着谢珺出来了。他神色平和,脚步轻快,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阿霁奔过去接住,谢珺沖她微微一笑道:「大功告成。」 她还想知道细节,他却岔开了话题,「咱们现在出城,还来得及去冯家用午膳,你不是最喜欢老冯做的豆腐汤吗?」 阿霁失笑道:「姑丈,冯伯伯都七十了,哪能让老人家下厨?」 「咱们去了,他肯定会吆喝着下厨的。」谢珺眼中泛出一丝豪情,催促道:「快走吧,赶在太阳下山前可得多跑几家。」昔年故旧大都凋零,所剩不多的那几个都由朝廷安置在城外别业。 阿霁幼年时,谢珺常带她去探访。她那会儿还小,什么也不懂只顾着玩。可如今都嫁做人妇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可谢珺的异样却让她无暇去想别的,向来冷淡的他为何变得如此热忱? 她不知缘由,只能设法满足他的心愿,陪他挑选礼物,四处奔波。 这一忙就是数日,眼看着仲秋将近,阿霁想劝他歇息几日,等养足了精神好参加中秋宫宴,可他竟似毫无兴趣,再次邀她出城。 这回去的是崔园,也就是本朝公主园寝。 第七十八章 北邙山下, 层林尽染,秋色漫天。 皇家行馆坐落于官道旁,阿霁提议下车休息, 却遭谢珺拒绝。 「姑丈,您连日奔波, 身体吃得消吗?」阿霁忧心忡忡道。 谢珺以手支额,默不作声,和第一天去长生观相比,明显多了掩不住的疲态。 「最后一天, 」阿霁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郑重其事道:「今天回去就歇着, 咱们也不过中秋了, 等重阳再醒来,好不好?」 谢珺摩挲着紫檀木拐杖,淡笑道:「龟息丹并不能延长寿命, 对于普通人来说,每服用一次还会折损天年。」 阿霁震惊道:「姑母知道吗?」 谢珺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无奈, 「她只是不忍心看我受噩梦折磨,日夜难宁。」 一个年轻时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并真正扭转干坤的人,却在绝望之下不得不诉诸神佛, 想替他求续命之法,这些让他比死都难受。 那天晚上她甚至问他, 如果可以的话愿不愿意换一副身体?她上次这么偏执无望还是三十年前被迫解除婚约,两人失去联络后。 「我不能成为她的心魔, 」他神色有些哀凉, 转头望着窗外, 语气决然道:「她属于千千万万人,并不单单属于我。她是皇帝,手握无上权力,万不能执念太深,否则极易堕入深渊。」 她看上去是个理智清醒到有些决绝的人,可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狂热和偏执却让他心惊。 他生怕阿霁和崔迟的遭际给了她启发,让她真的着力于寻找换魂之术。 他当然期望能长命百岁,但上辈子的结局太过惨烈,让他心头永远蒙着一层阴翳。 上苍给了他权势富贵和无上荣耀,却残忍地夺走了他的所爱,后来又毫不留情收回了一切。 他毕生的渴求是再见一面,可这辈子不仅重逢,还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得到的越多就越忐忑越恐惧,总觉得要失去些什么才能安心。 所以身体的残缺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痛苦,终生无嗣也没觉得有多遗憾,哪怕伤病缠身时他也觉得是在抵灾。 如今他不敢再奢求了,怕承受不起最后的结果。 窗外秋高气爽,落木萧萧,虽是颓败之象,却美丽得令人心恻。 这只是万里江山的一个角落,而她拥有整个大卫,想到这些,他便觉得豪气干云心胸开阔,似乎再无烦恼。 阿霁靠在他肩上,强忍着没有哭泣。 车声碌碌,转弯时看到道边残败的巨石牌坊,苔痕累累,枯草丛生,谢珺感慨道:「那是景云宫旧址,据说前齐平帝曾将继后崔娘子安置于此。」 他口中的崔娘子,正是阿霁的烈祖母太.祖武皇后,也就是崔园的第一任主人。 阿霁探身去瞧,她本就感伤,待看到那风化的残碑,又想起伴读薛妍时再也忍不住堕下泪来。 皇后也好,贵女也罢,哪怕过了一百多年,只要抛弃婚姻,便还是逃不开离群索居避世修行的命运。 谢珺默默拍了拍她,忽然有些后悔带她来。崔园是本朝公主园寝,也难怪她会多愁善感。 又行了一段路,崔园遥遥在望,他开始神思不宁,心跳如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6页 阿霁觉察到异样,关切地问道:「姑丈,要不要停车歇一歇?」 谢珺紧紧握了握拐杖,摇头道:「不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阿霁,有件事连她都不知道。」 「什么事?」阿霁惊问。 他神秘一笑,压低嗓音道:「我上辈子根本就没有活到五十岁,骗她的。」 阿霁心头一颤,哽咽难言。 他却有些沾沾自喜,得意地举起一只手道:「已经多活了五年,我很知足。」 「可人也不能太贪心。」他神色从容道:「我不会再服用丹药了,这次醒来发现腿脚不太灵便,再多用几次,怕是要瘫痪了,那样的话,虽生犹死。」 阿霁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马车在崔园门口停下时,她却突然拽住了他,哀求道:「姑丈,咱们回去吧,改天叫上崔迟一起来,好不好?」 他笑着摇头,温声道:「阿霁,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 自从永嘉大长公主薨逝后,崔园这十几年再未有过盛事。 而女皇身为曾经的公主,对这个地方颇为忌讳,所以崔园便愈发荒凉,唯一的用处就是接纳戴罪宫人。 般般和罗罗早打点好了一切,阿霁扶着谢珺下车,有些紧张地踏上了这片神秘的土地。 园中林木蓊翳,奇花异卉,芳草遍地,哪怕秋天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阿霁踩着厚厚的落叶,恐惧从脚底钻了上来,像看不见的小蛇,顺着足踝缓缓爬到了心里。 花草树木太多了,它们好像才是此间主人,对突如其来的访客满怀敌意。间或响起的虫鸣鸟叫,在她听来都像是警告。 「姑丈,我们要去哪里?」阿霁很想闭上眼睛,因为她总忍不住去看道边的石碑,可是每看到『公主』俩字她的心脏都会骤然紧缩。 谢珺似乎也有些迷茫,他停在岔路口,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折了折蒙住了眼睛。 眼前彻底暗下来后,心里却越来越亮。 路一直都在脚下,根本不用费心寻找。 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阿霁,顺着那条路往前走去。 「葭葭和阿怀小的时候,我常带他们来扫墓。」他平素寡言少语,可今日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路絮叨个不停,也不管阿霁是否听得明白。 他虽蒙着双眼,却健步如飞,阿霁走得气喘吁吁,偶尔会惊到山鸟或野兔,稍有动静她便心惊肉跳。 约摸半个时辰后,阿霁实在走不动了,正想开口时他总算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片略显开阔的坡地,生着一株粗壮的老柳,枯叶丛中钻出细细的嫩草,在阳光下迎风招展。 空气中满是潮湿腐败的气味,阿霁摸出帕子掩住了口鼻,低头望着破碎的裙角和狼狈的丝履,暗嘆着早知道就穿靴子和袍服了。 谢珺放脱了她的手,摘下帕子仰头望着那棵树,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芒。 阿霁有些莫名其妙,因为那棵柳树实在称不上美丽,何况这个季节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条。 他颤巍巍地走过去,激动地抚了抚树干,摸了摸柳条,又蹲下身揪了撮野花握在掌中发呆。 阿霁回头,看到般般和罗罗站在十余丈外,心下稍安。 她在周围转了转,也看不出这块荒地有何特殊之处,可谢珺仍站在柳树下,像在凭弔着什么。 他身上散发出陌生的气息,苍凉悲怆,沉郁萧索,阿霁有点不敢靠近。 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走了过去,轻声唤道:「姑丈?」 他好像没有听到,她便提高了音量,他总算回过神来,转头望向了她,阿霁却惊得后退了两步。 「葭葭?」他有些茫然道。 阿霁四肢发软,冷汗淋漓,摇头道:「我……我是阿霁……」 片刻的功夫,却在他脸上留下了数年的时光刻痕,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阴鸷冷漠,戾气横生。 「阿霁是谁?」他一脸戒备地审视着她,昔日温情慈和荡然无存。 阿霁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头哭喊道:「来人,快来人,我姑丈不见了……」 般般和罗罗闻声赶到,附近巡守的宫人也好奇地跑了过来,谢珺见状,便像魔怔了一样对着众人发起了攻击。 阿霁惊叫道:「别伤到他,不要伤到他……」 可他身上的病气和颓气一扫而空,怒声咆哮着疯狂挥杖,般般和罗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制.服,可他又奋力挣扎想要脱身。 般般只得道了声冒犯,横掌将他噼晕。 阿霁捡起拐杖走上前来,泪流满面道:「此处有无医工?」 罗罗道:「行馆那边应该有。」 「我们这就去……」阿霁道。 「公主,不可。」般般摇头道:「您想让千岁的状况被所有人知道吗?」 阿霁心乱如麻,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轻声道:「回宫吧!」 ** 谢珺当晚醒来时,对日间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 阿霁拼命地向女皇解释,想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女皇嘆了口气,抱了抱她道:「阿霁,今天让你受惊了,去吧,传我诏令,让崔迟连夜进宫。」 上次在宫门落钥后接人,还是除夕守岁时,许是经歷了那次突变,阿霁如今冷静了许多,什么都没问便出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7页 女皇又将近侍屏退,等到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才牵起一丝笑,若无其事道:「只是癔症发作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谢珺垂头不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努力将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压了下去,缓步走到榻前,递出了掌中握到潮湿的小瓷瓶。 「三郎,听话,你安心去睡,等明年开春一切都会……」这一出声才发现嗓音粗嘎嘶哑,好像连她自己也知道此举有多自私。她想让他活着,无论以何种方式,哪怕最后神智尽失。 到了如今,连她也分不清自己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她真的改变了命运吗?以前她从未怀疑过。可在看到前世的墓碑残片和本不该存在的画像后,却开始有些动摇了,尤其是阿霁的离奇经歷,让她觉得也许这是一场梦,只有梦境才是最荒诞的。 第七十九章 谢珺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轻轻合上她的手掌,满心歉疚和不安。 「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哪怕是帝王也不可强求。泱泱, 放弃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惴惴道。 这话谁都能说, 偏他不能说。 难道他根本就不信?一直以来都是在敷衍? 无尽的挫败、绝望、愤怒和委屈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她陡然失控,抽回手扔掉了瓷瓶,吼道:「好, 我这就放弃。谢珺,你去死吧,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一辈子都不想……」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两人俱都愣住了。 谢珺骇然撑起身望着她,而她则浑身颤抖, 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前世分开时她便说了这句话,此后天人永隔。 那也成了她最后的遗言,二十多年来如跗骨之蛆般紧紧相随。 他不觉慌了神, 挣扎着下榻,扑过去抱住了痛苦自责泪流满面的妻子。 「你看,我骂了我,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他强打起精神, 笑着吻她泪雨莹然的眸,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 终有一个人要伤心, 不如遂了她的愿吧, 他有些无奈地想。 他应该理解她的, 因他真正经歷过失去爱人的悲恸。 她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先走,可能是无法面对未知的恐惧吧? 上辈子是怨侣,对他而言是从未得到回应也从未表明过心迹的单相思,可失去时仍肝肠寸断,终生无法释怀。 这辈子可是至死不渝、相知相守三十余载的恩爱夫妻,如果失去了会更痛吧? 她是上天眷顾的人,经歷过绝处逢生,一路从低谷走到了巅峰,她相信奇蹟,也见证过奇蹟,所以她难以接受失败和无能为力,这是人之常情。 他内疚地要死,认命般和自己达成了妥协,「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伤心。」 太难了,他没有办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若他死了,洛阳势必会乱,保王党将会跳出来,那时候她师出有名,可以轻而易举一网打尽。 若一直耗着,对她则是大不利。 因她除了操劳国事,还得分出精力去监督、部署、防备,在她心力交瘁越来越虚弱时,对方则在慢慢强大。 李匡翼不仅是她的侄儿,还是雍王夫妇的独子,阿霁的兄长,很多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帝位接班人。 只要他不主动跳出来,她就没有理由动手。否则不但会激起变乱,还会留下千古骂名。 她是女皇帝,任何一点瑕疵都会被放大千百倍。他真的不想看到后世抹黑她、攻讦她、诋毁她。 也许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自以为是的牺牲,而是遵从她的心意。 他扶她坐下,忍着越来越强烈的不适,耐心地帮她顺着气。 她满眼哀伤地凝望着他,这张迅速衰老的脸上逐渐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沧桑和悲苦。 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饱经忧患的灵魂,也看到了广莫门外高悬的头颅。 为了避开上辈子英年早逝、家破人亡的惨剧,她已经彻底扭转了局面,但对于变数却无可奈何。 人终有一死,谁又能逃得过? 她缓缓抬手摁着心头疤,想到了遥远记忆中那个捨身救她的少女。 一切都是有定数的,有人替她应了劫,可谢珺怎么办呢? 三十多年前,他流放雍州后,她跑遍了洛阳大小寺庙,为他供灯祈福消灾泯祸,可是这两年寺院却相继拒绝了她的香火钱,因为他的灯灭了…… 她转过头去,看到他蹲在角落的地毯上摸索着什么,身形蹒跚而迟滞,她看得满心酸楚。 他从围屏底座下摸到了小瓷瓶,哆嗦着手激动地拨了出来,正要去捡时却被人按住了手。 她不知何时过来了,有些颓然地跪在旁边,用力抓着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三郎,我决定放弃了,」她的声音虽有些发颤,但语气却很坚定:「我真的不该再折磨你……」 他既震惊又无措,可在看到她眼中的释然时才终于相信,不由喜极而泣,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沉默地回抱着她。 和旁边高大的青铜枝灯比起来,他们的身形显得渺小而单薄,可是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却如巍峨山岳。 ** 阿霁和崔迟赶到时,正撞上谢青阳从剖金堂出来。 他在宫中值守,所以一听到传唤很快就能赶过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8页 「大阿兄,」阿霁快步奔过去,抓着他手臂问道:「里边怎么样?」 谢青阳眸光深沉,面上悲戚一闪而过,握住她的肩膀道:「公主保重,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他朝崔迟点了点头,握着剑柄大步而去。 崔迟过来牵起阿霁,轻声安慰了几句,挽着她走上了台阶。 韩遥面色凝重,带着一队武士守在廊下,见二人过来匆匆行了个礼,亲自开门让他们进去。 高阔的厅堂空旷而幽深,两人穿过烛海,步入帘幕深处,终于看到了锦榻前女皇的身影。 「姑母——」阿霁惊惶地唤了一声。 女皇转过头来,神色平静而庄重,朝他们招了招手,语气平和如话家常,「阿霁,小迟,过来!」 谢珺眼前一片模煳,神智也有些混沌,脑中战马嘶吼喊杀阵阵,那是他这几年最熟悉的梦境。 他明明安静地卧在榻上,可灵魂却如傀儡一般,在四面楚歌中做着殊死搏斗,循环往復,永无止境。 「三郎,三郎,孩子们来了……三郎……」 耳畔的唿唤像纸鸢上的引线,将他的神思生生扯了回来。 他急喘着睁开眼睛,看到阿霁和崔迟跪在旁边。 他们悲痛欲绝,他却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足。 死亡不过是新生的开始,他已经走完了自己的路,也无意干预他们的人生。 「阿霁,不要哭。」他抬手摸了摸她颊边的泪痕,声气虚弱地笑了笑,蔼声道:「你每次过生辰,天都会放晴……以后难过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名字。」 阿霁握着他的手,早已泣不成声。 对于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谢珺此时深感棘手,有些后悔曾经太过娇惯,应该多歷练歷练,否则不至于这般脆弱。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哪怕重来一次,无论他还是女皇都不会刻意让孩子受半点磨难。 他们俩在成长过程中都受尽磋磨吃够了苦头,所以坚决反对用苦难来磨鍊孩子心性的行为。 仔细一想,倒也没有多后悔,阿霁长成如今的样子,他还是挺满意的。 他又转向崔迟,像看着少年时的自己,那样年轻、矫健、朝气蓬勃,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无与伦比的力量,不知何为恐惧,也未经歷过苦难和绝望。 他们都是幸运儿,未来一片光明。 而且,他们之间还有着世人无法想像的奇异羁绊,这令他无比艷羡。 崔迟心知他已到了弥留之际,不觉心如刀绞,见他欲言又止,连忙道:「姑丈,我会照顾好阿霁的,您放心,我会像爱自己一样爱护她。」 阿霁冷不防听到这话,又是当着长辈的面,一下子哽住了。 谢珺微微摇头,轻声道:「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这种事不用我嘱咐。」 他歇了口气,神情有些挣扎,愧疚道:「安徐,对不起……」 崔迟疑惑道:「什么意思?您怎么会对不起我?」 就连女皇也有些茫然,阿霁更是一头雾水。 他却没有解释,拍了拍阿霁的手,催促道:「去吧,带你的丈夫回去吧!最后的时刻,我只想和我的妻子待着。」 离别太过仓促,阿霁有些招架不住,捂着嘴瘫坐在地。 女皇摸了摸她的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那些年谢珺身兼两职,既当父亲又做母亲,将阿霁照顾地妥妥帖帖,连雍王妃看了都无话可说,他们之间的情分远非自己所能理解,这种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崔迟俯身将她抱起,耳语道:「听话,不要再打扰他们了。」 阿霁扁着嘴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颈间无声地哭泣着。 ** 他们的脚步消失后,周围便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谢珺喘了口气,往里边挪了挪,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摆好了手臂,扬脸一笑柔声道:「泱泱,你送送我。」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生是千变万化,死是永恆静止。 静止的生与死有何异? 她无法承受的是失去他,还是面对离别时的悽怆和无力感? 哪怕重来一次,也不能尽善尽美吧? 她徐徐宽去外袍,缓缓躺在了他臂弯里,抬手轻抚着他的脖颈。 他以为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当她做出这个动作时,他突然崩溃,哽咽着、踌躇着,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了她。 这辈子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个情窦未开的青涩少年。 而她纤细稚弱,如一弯新月,可那双眼睛却清波潋滟,温柔深澈地让人沉醉,他一头便栽了进去。 原是萍水相逢,又身份悬殊,也就擦肩而过的缘分,可她却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在他颈前摸了一把。 他从未接触过女孩子,也没被人那样碰过,于是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而她没事人似的,笑说帮他拈下了一只小蚂蚁。 哪有什么蚂蚁呀?他困惑了好多年,后来才明白当日遇到的是前世亡妻的灵魂。 她看到了他身首异处的惨状,哪怕隔世重逢也难掩震惊和悲伤,忍不住去摸他脖子上可有致命的伤口…… 也许她比他以为的还要爱他,可她还要爱苍生,所以他常感孤独和失落,也会觉得幽怨和不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39页 但与歷代皇后比起来的,他的待遇可谓空前绝后,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把她的手贴在颊边,无比依恋地摩挲着,呢喃道:「以前我生怕你身边有人,那样我会心碎的。如今我唯恐你身边没人,这样我如何安心?你说过深情是留给活人的,天子一言九鼎,不可以不算数。」 她深吸了口气,将眼底泪意逼退,涩声道:「我又不是孤弱无依的小女子,不需要靠男人过活……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你休想安排我的人生。」 他苦笑了一下,嘆道:「是我狭隘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期了,还怕掌权者欺负她、算计她、逼迫她吗? 死亡的阴影爬到了他的脸上,唿吸越来越苦难,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拉开袖子,亮出了右腕内侧的一小片疤痕。 当年重归于好时,她随意在他腕上画了只凤鸟,他回去便找人纹在了皮肤上,后来年深月久,硃砂褪色,斑驳惨澹,他看着觉得凄凉,就拓下来忍痛烙了一遍,想让那印迹永远留在身上。 「知道了,将来我会凭着这个找你的。」她悽然一笑,点了点头搂住了他。 「泱泱,」意识消散前,他艰难地唤着她的名字,含含煳煳道:「五十年后……再相见,不许……不许提前来……」 「好……后会有期!」她给了他此生最后的拥抱、亲吻和抚爱,让他了无遗憾地离开了。 而她也被悲伤和疲倦淹没,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微微亮,枕着的那条手臂已经僵冷。她想要起身,却发觉被困在了他的臂弯里。 她小心翼翼地钻出来,俯望着残烛下那张熟稔到心痛的脸庞,他的容色安详平静,嘴角还噙着满足的笑意,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可她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面目全非。 「你就是小心眼,」她喃喃自语道:「总记着葬过我一回,非得我还上才肯罢休。」 她将他翻过去,想让他屈在身前的手臂放平,可怎么也扳不下来,她不敢用来,像是害怕弄疼他。 又试了几次,还是放不下来。 她有些迷惘,不知所措望着周围。 烛火渐熄,室内像是突然间就冷了,伴着寒气的香橙味从窗缝钻了进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永定王府初建时,有人献上了数株古橙,根深叶茂,苍翠欲滴。谢珺便将其植于堂前,『剖金堂』1也因此得名。 作者有话说: 1典故出自宋代陶谷《荈茗录》 第八十章 (主剧情) 隔着重重帷幔和道道门窗, 她像是看到了谢珺举着垂髫幼女时的阿霁在堂前採摘橙子的情景。 清霜遍地,呵气成雾,她袖手站在廊下, 旁边陪着的是新近归来的姮娘。 那时候的姮娘心如死灰,了无生趣, 沉浸在幸福中的她根本无法体会到她的心境,只想着用金银财帛高官厚禄来安慰。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痛苦悲啸,为什么就妥协了呢? 她应该把丹药强行塞进他嘴里, 才不要管他怎么想,只要肉身不腐, 灵魂就不会离开。妖法也好, 禁术也罢,哪怕玄鹤不同意,她也一定能把他復活, 这些年想求见她的方士多了去…… 姮娘闻声赶来,掀开帷幔,看到榻上的情景慌忙跪了下来, 颤声道:「陛下请节哀!」 她不想在人前失态,爬起来抹了把脸,抓过外袍抖开, 将他从头到脚覆住,可是望见身前那奇怪的突起, 还是忍不住悲从心生。 姮娘站起身,迟疑着将手搭在了她肩上, 像个长辈般, 轻声细语道:「陛下, 人还未走远呢,您去跟他好好说,他听得见。」 她半信半疑,俯身过去趴在他耳边,柔声唤着,用商量的口吻和他说话,可他无动于衷。 姮娘红着眼眶,用笃定的语气鼓励道:「别灰心,再试试。」 她静下心来,反覆再三,仿佛奇蹟一般,那僵硬弯曲的手臂竟真的缓缓放了下来。 「你看到了吗?他听得见我说话,他听得见,他没走,三郎他没有走……」她喜极而泣,又哭又笑,兴奋地叫嚷着。 姮娘算是和她一起长大,早年也曾外嫁,丧夫后便回到了故主身边,几乎亲眼见证了她生命中所有的起落。 可除了十多岁时母妃病逝,她再未像此刻这般悲伤和狂乱。 如今这世上,雍王是她唯一的至亲,她接下来要面临的挑战,恐怕不亚于失去丈夫。 姮娘嘆了口气,取来热水巾栉,帮她擦着手和脸,温声道:「千岁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您也知道这一日必将到来,快打起精神,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 她咬了咬牙,勐地低头将脸埋进了铜盆中,直到再也不能唿吸才『哗啦』一声起来。 水流顺着脖子漫过肌肤,温热感只有一瞬,很快就变成了透骨冰凉,而她也终于清醒。 「让韩遥进来。」她面上的癫狂和无助已经消失,像是齐齐消融在了那盆清水中。 姮娘帮她挽好髮髻,整好衣袍,躬身退了出去。 她走过去推开了窗,仰头望着远处的阙楼。那里是武库的方向,再往后是太仓,只要这两处不生变,任谁也翻不了天。 韩遥趋步进来,在榻前跪下重重叩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0页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安排的?」 韩遥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带着哭腔道:「地窖里早就储好了冰,如今这天气,就算藏到明年开春也……也不成问题。棺……棺椁什么也都备好了,陛下不用操心。」 她听到这些时心头一悸,袍袖中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当年崔旻猝死,董飞銮母子一筹莫展之际,便是他提议将尸体藏于冰窖,暂缓发丧,等部署好一切再公开。 那个时候,他是否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打了个冷颤,轻搓着微凉的双臂,下令道:「就按他说的办吧,这边由你负责,万万不得走漏风声。」 韩遥道:「微臣遵命!」 ** 中秋宫宴如期举行,一切均和往年别无二致,甚至更为隆重热闹。 可气氛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因为女皇夫妇双双缺席,宴会由公主和生母雍王妃主持。 女皇无故辍朝三日,暂居濯龙园温泉殿休养,一应机密文书皆由公主转内朝裁夺,凡有事想面圣者,皆被拒于园门外。 百官人心惶惶,只得去找丞相拿主意。 袁杲答应他们在宫宴上见机行事,然而女皇并未露面,代她出席的公主只说陛下依旧抱恙,仍需静养,让众臣莫要打扰。 自打御极,女皇便励精图治,勤于政事,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懈怠,就算偶尔因事辍朝,也不会拒见重臣,可如今却连御史大夫严裕都吃了闭门羹。 席间他便与袁杲商议,打算等宴会结束就冲上去拦住公主,好生问个清楚。 公主到底年少,若真有什么事,几句话也就露馅了。 宴会接近尾声,袁杲朝严裕使了个眼色。 严裕正待起身,却听得殿上传来一声尖叫,御座周围霎时乱做了一团。 皇亲那边一个锦袍少年掀案而起,分开宫娥女官沖了进去…… 「那是驸马?」袁杲神色微变。 严裕也愣住了,「怎么回事?」 旁边侍酒的小黄门猫着腰偷偷去打探,须臾即来回禀,「公主突然晕倒,刚被驸马送去后殿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咸宁郡王的位子,可食案之后空无一人。 袁杲立刻震衣而起,带领属官匆匆离开,只留下严裕和他的副手静观其变。 一行人步履匆忙,刚走到殿前月台,就见虎贲中郎将冯覃率率甲兵赶了过来。 袁杲肃然道:「冯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冯覃忙按剑行礼,让到一边道:「末将奉命来保护殿下,诸公莫慌,请吧!」 袁杲却不欲离开,反而袖手站在那里问:「你说的是哪位殿下?」 保王党私下里称唿李匡翼为殿下的事,袁杲早有耳闻,此刻陡然提起,显然意有所指。 冯覃怔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丞相大人觉得,本朝有几位殿下?」 「安定王和令仪公主。」面对冯覃的挑衅,袁杲丝毫未有怒意,气定神闲道:「王府那边自有庶卫,轮不到虎贲军。」 他位极人臣多年,积威甚重,又一心为公,就连女皇偶尔出错,听到他谏言时也犯憷,何况区区虎贲中郎将? 冯覃气焰顿消,暗悔不该冲撞这尊大神,正想服个软赶紧脱身时,却听他陡地拔高了音量,呵斥道:「至于德阳殿,未得陛下诏令,谁敢带兵擅闯?」 冯覃哑然,正剑拔弩张之际,两名御医从队伍后边跑了出来,为首那个正是太医药丞。 「丞相大人误会了,冯将军刚接到密报,说公主突发疾病,这才带着下官前来看诊。」同伴也连忙佐证。 袁杲暗暗皱眉,这消息也来的太快了吧?但他此刻记挂着数日不曾露面的女皇,并无意介入宫闱内斗,便没再多问,径直往濯龙园赶去。 目送着诸臣走远,冯覃这才直起腰,下令甲兵守住各处殿门,然后领着御医亲自入内。 ** 后殿门窗紧闭,鸦雀无声。 阿霁仰躺在软塌上,面无人色,双眼紧闭,唇角血迹已经干涸。 崔迟跪在榻前,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侧头望着雕花隔扇板壁旁抹泪的雍王妃,眸色冷冽如剑。 「怎么会中毒呢……」雍王妃双唇哆嗦,颤声道:「我们……我们当时共饮一壶酒……」 「王妃,这酒并无异常。」一边验毒的女医低声回禀道。 另一名女医神色焦灼道:「席间果品菜餚数不胜数,逐一查验恐来不及。就算查出来了,也得分辨其究竟是虫毒、草毒、果毒、蛊毒还是金石毒等,否则无法配置解药,还是先催吐吧?」 她们都是女皇培植的亲信,平时听命于姮娘。 姮娘跟随女皇去濯龙园时,特意留下几人供阿霁差遣,崔迟宁可相信她们,也不愿相信太医署。 雍王妃眼圈一红,快步走到榻前,忧心忡忡道:「她身子骨太弱,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崔迟在军中时也见识过催吐解毒法,光回想一下便觉胃部痉挛,脸色当即一白,恨不得以身相代。 「公主唇色已经开始发青,若是再拖下去,毒素入体越深越难拔除,还请王妃多加担待。」女医紧张道。 前边传来喧譁声,雍王妃下意识地望向了崔迟,想让他去看看,却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1页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崔迟没有动,雍王妃只得过去查看。 「阿娘,」李霖隔门低声道:「冯覃带来了御医,说是要为阿霁看诊。他们来得太快了,女儿觉着有些蹊跷。」 雍王妃倒吸了口凉气,哑声问道:「你阿兄呢?」 「早不见人影了。」李霖难掩失落道。 雍王妃心跳如狂,依稀猜出了什么。她隔着廊子遥遥望了眼被崔迟挡住的阿霁,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时候她必须做出决断。 「阿娘,」李霖又敲了敲门,催促道:「他们来势汹汹,您快想想办法,我挡不住。」 雍王妃并不知道谢珺的事,也不知道女皇因何去了濯龙园,只是受託协助阿霁主持宫宴。 本朝没有皇后,皇夫又深居简出,但凡宴会祭礼大多交由命妇和女官主理。 雍王妃久居深宫,又曾当过皇后,所以常受命料理这些事务,对她而言区区中秋宫宴手到擒来。 但她的政治敏感度远远不如儿女,竟不知身边早已暗潮涌动。 无论阿霁因何中毒,此时都不宜公开。 想到她曾不顾一切去救崔迟,而崔迟对她情深义重,有目共睹,将她託付给崔迟,应该可行吧? 她没再多想,拉开门道:「我和你一起去,他们不敢乱来。」 就在德阳殿乱成一片时,光禄勛谢青阳率卫士匆匆赶来,一举拿下冯覃,环顾殿中,扬声道:「洛阳令何在?」 雍王妃和李霖面面相觑,宾客们也都人心惶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青阳正要派人去找时,却见李匡翼带着随从若无其事地进来了,疑惑道:「本王不过是出去更衣,这才片刻功夫,怎么虎贲军和光禄勛大人就都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陛下有令!」谢青阳面色凝重,举起诏书道。 李匡翼忙掀袍拜下,拱手道:「微臣在。」 诏书的内容出乎意料,女皇要在濯龙园休养,召令仪公主前去侍疾,却委託李匡翼协助袁杲暂代朝政…… ** 温泉殿位于濯龙园东南角,殿后有处天然汤泉,青石堆叠,菱荷覆水,雾霭氤氲,宛如仙境。 池畔暖风宜人,东边花架旁辟有一小块地,哪怕这个时节,亦有青葱果菜。 姮娘素衣高髻,领着一群宫娥站在山石上,俯望着池中竹筏,幽幽嘆了口气。 「姑姑,天都快黑了,陛下还不出来吗?」身后小宫娥轻声问道。 姮娘仰首望天,眼看暮色渐浓,便道:「去掌灯吧,手脚放轻,不要惊扰到陛下。」 宫娥领命,冉冉走下石阶。 不多时,池边重莲石灯台和周围桅杆上的风灯次第亮起,星星点点,如微茫萤火。 姮娘走下石阶,看到曲径处站着一名面泛难色的女官。 不等她发问,女官便上前行礼:「姐姐,袁相公非要面见陛下,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 身为百官之首,皇帝不能不见。 但女皇有言在先,今日谁也不许打扰,姮娘哪敢违逆? 「我去看看。」她只得尽量去试试,看能否将袁杲劝走。 「公主过来了吗?」诏令早就送到前边了,可始终未见阿霁的踪影,她心下略有些不安。 女官愁容满面,皱眉道:「方才林三娘来传话,说公主中毒昏迷,正在救治,等甦醒就送过来。」 姮娘微震,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问道:「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中毒了?情况如何?」 女官道:「还好不太严重,但也够吓人了。驸马主张彻查,可王妃为稳定大局,不欲声张,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驸马便将公主带回章德殿了,不许外人探视。」 姮娘蹙眉道:「王妃此举并无不妥,倒是驸马过于冲动。」 女官莞尔道:「驸马护妻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姮娘面色稍霁,连日来紧绷的心没来由地松缓了一瞬。在这样的乱局中,阿霁和崔迟的结合成了唯一的慰藉。 厅堂之上,袁杲神情肃穆,正襟危坐。 姮娘福了福身,袁杲略一颔首,问道:「陛下到底何时才肯见老臣?」 「今日是中秋,袁相公若再不出宫,就来不及陪家人过节了。」姮娘和和气气道。 袁杲不以为意,正色道:「国事尚未裁决,家事何足道?烦请娘子代为转达,若陛下对老臣不满,可另择贤良。若非要塞个掣肘之人,那老臣宁可离开政事堂。」 姮娘暗暗叫苦,和丞相请辞比起来,所有的事都无关紧要了。 此人向来公正明理,识大体顾大局,如今竟要撂挑子,想必是真的气坏了。 「袁相公勿恼,陛下自有她的考量。你们君臣十余载,从无龃龉,岂可因为小事伤了和气?」姮娘跽坐于对面,牵袖舀茶,亲自奉上赔笑道。 姮娘在内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袁杲也不敢轻慢,心里虽有气,还是礼貌地接过来道谢。 「娘子言重了,老臣岂敢生陛下的气?」他不急不徐道:「还是那句话,陛下若不肯召见,老臣今夜就留在园子,反正出去了也无颜面见同僚。」 袁杲素来刚直,不畏权贵,女皇正是看中了他这两样品质,这才让他接替了世家出身行事圆滑的程循,可她自己却也被袁杲折腾得够呛。 他一心想做忠臣良相,所以也要求她做圣主明君,稍有懈怠便会严词劝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2页 这样的人,姮娘哪里说服得了?最后只得回去请命。 其实浴殿就在后堂,薄幔连缀,暖玉铺就,周围饰以芙蓉石雕琢的重瓣牡丹,宽阔富丽,舒适亮堂,然而女皇非要去外边。 姮娘约摸知道缘由。 承庆元年春,征西大将军派麾下四将回朝復命,其中便有谢珺。彼时两人刚定情,向来豪爽洒脱的女皇目睹心上人进城后,竟一熘烟跑回去躲在了浴池里,最后还是姮娘将她哄出来的…… 当时府里的旧人,也就剩下她和董飞銮。想到董飞銮,姮娘不由想起了冀州刺史魏简请婚的奏疏。 那个古板迂腐的道学先生,一丝不苟地活到了知天命之年,竟不顾晚节做出这样的事,实在匪夷所思。 董飞銮接连丧夫丧子,再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再嫁。 魏简既然救得了董飞銮,为何救不了萧祁?如果萧祁还活着,一定有办法让女皇开心起来。想到这里,她很是懊恼。 「姑姑,陛下睡着了。」姮娘刚走过来,守在池畔的宫娥便沖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 姮娘止步,敛起裙角就近坐了下来。 月亮缓缓升了起来,鼓乐丝竹之声越过宫墙远远传来。 水风裊裊,落英缤纷,伴着月光灯影,在竹筏周围飘荡游弋。 她们过来三天了,她每日都会下水,游累了便躺在竹筏上随波逐流,姮娘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护好这份难得的清静。 竹筏那边传来一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谁来了?阿霁吗?」 姮娘起身走到池畔回话:「是袁相公。」 听到袁杲的来意后,女皇略作沉吟,姮娘只看到她的右手垂下来,无意识地搅着池水。 「我不过略作试探,他们的反应竟如此强烈?」她顿了一下道:「带他过来吧!」 姮娘想问这样是否不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该对一个心碎神伤的人太过苛刻。 袁杲过来的的时候,女皇已经上岸。不仅绾好了髮髻,也将轻纱薄衫换成了素絺袍,翩然立于池畔,罗带当风,飘飘欲仙。 李匡翼进入政事堂的诏令刚下达,便有人猜测女皇多半是出事了,要么受制于人,要么…… 袁杲也忐忑了半日,直到此刻亲眼看见女皇无恙,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 寒暄过后,他忍不住道:「微臣斗胆,想问陛下这几日为何不出来主政?」 后边的姮娘捏了把冷汗,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朕心里不舒坦,还请袁相公多宽限几日,朝中之事你们自行裁决。」她微微转过脸,语声平和道。 袁杲有些惊异地发现,她的侧颜有种刀削般的锋利感,哪怕镀着一层柔和的月光,那种萧肃的杀气还是难以掩饰。 也就几日不见,从前的温柔敦厚便荡然无存。 「陛下若觉得不舒服,还是召御医瞧瞧吧。」他讷讷道。 「病在心里,药石难医。」她转过身,负手缓缓走了过来,「朕恐怕时日无多了,袁相公要有心理准备。」 袁杲悚然一惊,愕然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切不可说丧气话。您……别吓唬老臣……」 女皇被他错愕的样子逗乐了,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未雨绸缪,总不会有错。」 两人总算进入了正题,姮娘不好再听下去,遂躬身告退,亲自去侧殿为阿霁收拾房间。 作者有话说: 阿霁vs崔迟:啊啊啊啊啊啊,说好的主角呢,再当背景板我们就要闹了…… 第八十一章 崔迟将阿霁送到濯龙园时, 袁杲已经离开。 她仍虚弱地厉害,乖顺地倚在他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姮娘看得阵阵心惊, 忙将当值宫人屏退,亲自执灯领他们去花晨月夕阁安置。 将阿霁哄睡着后, 崔迟蹑手蹑脚出了槅门,见姮娘独自站在窗前候着,应是有话要说。 他走上前见礼,问道:「姮姨有何指教?」 姮娘望了眼外边, 示意他跟着出去。 庭中明月如繁霜,映亮了檐下雕栏。 「大将军都知道了吧?」姮娘轻抚着横栏上的花纹问。 崔迟无意相瞒, 点头道:「我派人连夜送了急件, 这个时候应该收到了。」 他这几日宫中城外两头跑,可面上丝毫不见疲态,姮娘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着的狂喜。 「安徐……」她沉吟着道:「你是不是很期待?」 崔迟不置可否, 仰望着树梢上的圆月道:「很多人应该都很期待。」 姮娘失笑,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生在太平年间的孩子,哪里见识过政变的残酷?」 崔迟正了正幞头, 扬眉一笑,意气风发道:「就是没见过,所以才期待, 应该比打仗刺激。」 姮娘无奈嘆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姮姨,陛下究竟作何打算?」崔迟想到在这个便有些跃跃欲试, 凑过去悄声问:「她这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无心政事, 打算放权?」 「以退为进如何?打算放权又如何?」姮娘饶有兴趣道。 他握拳兴奋道:「若是前者, 我就放手一搏, 大干一场。」接着声气略缓,摊了摊手道:「若是后者,那我还是赶紧带公主开熘吧,免得她遭歹人暗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3页 姮娘忍不住泼他冷水,「这种时候,阿霁可不会跟你走的。」 崔迟沮丧地垮下了肩,蔫蔫道:「我知道,在她心里,我哪里比得上陛下?」 前一刻还自信满满不可一世,转眼间便像霜打了的茄子。 姮娘颇觉惭愧,只得设法安慰,不由自主就说到了飞虹阁上阿霁勇救夫的事迹。 崔迟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臂,那副身体太娇弱了,等下回换过去一定要给她好好练练——什么,他还想换? 被自己的潜意识吓住的崔迟正发怔时,蛮蛮寻了过来,说阿霁醒来了。 姮娘趁机作别,「我去看看陛下,你们也早点安歇。宫宴上的意外先别让陛下知道,缓几天再说 」 崔迟拱手送别,等她走后才转了回去。 阿霁刚喝过药,正倚在宫女怀中漱口。 她们退下后,崔迟拿出帕子帮她擦拭嘴角的水渍。 她微阖着眼,秀眉紧蹙,气息微弱。 「在陛下这边没人敢害你,好好睡,我从旁守着。」他捧起她的脸细细摩挲,短短几日,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变得干燥枯涩,了无生机。 阿霁费力地抬手攀着他手腕,哑声道:「胃好疼——」 他想起日间催吐的情景,不由鼻酸眼热,随手解下外袍,挨着她躺下,将她搂在身前道:「揉揉就不疼了。」 阿霁闭着眼睛蜷在他怀中,胸膛微微起伏,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谢珺的离去对她打击巨大,本就心力交瘁悲痛欲绝,却还要隐忍着,做出出轻松愉悦的样子。她从未经受过这等煎熬,就算没有中毒,怕是也撑不下去了。 崔迟看到她这般痛苦,心口不由得阵阵抽痛。 阿霁觉察到他气息有异,却不敢回头看。 ** 从剖金堂回去的那夜,她心如死灰,浑身冰冷,眼前一片空茫,耳畔万籁俱寂,神魂似已离体,如飞絮般无处依着。 她很想留在病榻前送姑丈一程,也很想在最后的时刻陪伴安慰姑母,但他们不需要她。 很小的时候她便明白,看似一家三口,可她不过是锦上添花,姑丈和姑母永远是最亲密的,任她左突右沖也插不进去了,他们心里眼里只有彼此。 她整晚都心慌气短,想着不如死了算了,至少黄泉路上还能和姑丈作伴,和他一起等着姑母,下辈子再做他们的亲生骨肉。 稀里煳涂捱到了天亮,睁开眼便看到崔迟。 他抱了她整宿,熬得双目通红,鬓边连夜冒出了青胡茬,见她醒来顿时激动地热泪盈眶。 她该同他天下第一好的,就像姑丈和姑母那样,可她却又下不了决心。 姑丈曾笑说李家一百多年也就出了一位情痴,其他多是没心没肺的凉薄鬼,谁要是爱上了必要受一辈子委屈。 崔迟爱她吗?她搞不清楚,总觉得一切应该循序渐进,不应该莫名其妙就爱上。可他对她这么好,不是爱是什么? 她爱崔迟吗?她更不清楚了。这桩婚姻原本就是基于政治目的的联姻,若非新婚夜的离奇经歷,可能到现在都不熟呢! 反正她应该是喜欢他的,但她实在说不上来喜欢他哪里,优越的外形卓绝的气质?还是床笫间能给予她无上的快活? 可这两样应当是男人必备的吧,否则要来何用? 她神思恍惚之际,他偎过来亲昵地蹭她的脸,眼底的热泪烫得她一个哆嗦。 他紧紧抱着她捨不得撒手,非要她保证快些振作起来,不能过于沉溺在悲伤中。 好傻啊,这种事哪里由得了自己? 可她还是心软,经不起他软磨硬泡,只得佯作答应。他信以为真,这才跑去盥洗更衣准备去官署。 她也很想像姑母一样避居濯龙园,独自舔舐伤口,可是总得有个人得出来面对。 姑母应该比她伤心一万倍,所以她得帮她分担,但她也不过坚持了三天…… ** 破晓之时,崔迟醒了过来。 他感到颊边痒痒的,阿霁的指尖正在他脸上流连,从额头到鼻樑再到下颌,那样缱绻痴缠,温柔地不像是她。 他闭着眼睛捉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惊唿声中放在唇边轻咬了一下。 因为生病的缘故,她连手都有些憔悴枯瘦。 「崔郎——」她迟疑着开口,嗓音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陌生的奇异魅力,像是挠在心头一般,酥酥痒痒,令人慾罢不能。 崔迟竖起了耳朵,睁开眼睛道:「你说。」 「咱们……」阿霁垂下眼皮道:「还是分开吧!」 崔迟如遭雷击,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好半天也缓不过神来。 「这是我深思熟虑……唔……」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堵了回去。 他翻身覆过来,重重吻住了她的唇,势头看上去粗暴蛮横,但全身重量都落在手肘和膝盖上,唯恐真的压痛了她,可阿霁仍旧动弹不得。 起先是虚弱无力,后来则是忘了挣扎。 久违的快意冲击着头脑,也慰藉着她痛到麻木的心灵。 拥抱、亲吻和爱.抚是天然的良药,她拒绝不了,谁愿一直做断肠人呢? 可就在心旌摇盪渐至沉醉时,他却停下来虚悬在上方,神色凝重而悲悽:「你就是不愿相信我。」 阿霁眼神一黯,偏过头细细喘着气,颊边血色缓缓褪去,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无声滑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4页 「我决定做个孤家寡人,」她轻抚着因说话而肿痛的喉咙,涩声道:「余生陪着姑母,和她一起守护大卫。」 崔迟胸口像是突遭重锤,一颗心骤然碎成了齑粉。 这并不算突然,离开剖金堂的那一夜,他心里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在与雍王妃起了冲突后,那种感觉愈发明显。 她的心事越来越重,却一句都不愿和他讲,也许成亲这么久,她对这种婚姻的看法并没有变过,只有他一个人在犯傻。 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却在张口的一瞬烟消云散。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把他的付出当做理所应当,唿之则来挥之则去,偶尔施捨的一点好,却被让放大了百倍。 到得此刻,他又何必把最后的尊严丢到脚下任她践踏?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她本就是个虚伪狡猾自私凉薄的人。 原本他可以比她更恶劣的,但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他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好。」然后转过身着靴,头也不回道:「你多保重。」 阿霁侧躺着,静静地看着他离去,心底并无半分波澜,甚至庆幸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会死缠烂打刨根问底。 过了一会儿,蛮蛮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俯身问道:「您和驸马吵架了吗?他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冷着脸谁都不理。」 阿霁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道:「我再睡会儿,姑母用早膳时叫醒我。」 蛮蛮也不敢劝,福了福身道:「是。」 ** 崔迟失魂落魄地出了濯龙园,刚到上西门外便被一行人截下。 他勒住马定睛一看,原来是赶着换防的羽林中郎将徐忠。 「安徐,一大早的怎么垂头丧气?我大老远就向你招手了,你愣是没反应。」徐忠朗笑着道。 崔迟敷衍了几句便要走,徐忠却不肯让路,反而好奇地问道:「你家在南边,官署在东边,军营在北边,城西有什么啊?你着急忙慌做什么?」 「城西有长生观,有白马寺,」他拨转那头绕过羽林军的队列,没好气道:「我赶着去出家。」 徐忠回头望向下属们,失笑道:「小夫妻吵架,被公主给轰出来了?」 崔迟还未走远,大家可不敢笑,都强忍着没出声。 不到半个时辰,驸马负气出走,要去城西出家的消息就递到了姮娘手中。 姮娘有些难以置信,问道:「哪儿传来的?可信吗?」 「羽林军的暗探送来的,」专司情.报的女官回禀道:「说是出自驸马之口,应该不会有假。」 姮娘道:「陛下和公主都玉体欠安,如今可顾不上,这消息还是转去永安宫吧,咸宁郡王应该有兴趣。」 第八十二章 崔迟当然没有去出家, 只是胸中愤懑难平,所以到临近的西郊跑马发泄,一口气狂奔了十余里, 胸中郁气散了大半,人也清醒了不少。 他汗津津地折返, 准备回家沐浴,结果在入城时被城门校尉拦下,「中领军将军,有人想见您。」 崔迟仰头, 看到城上站着个约摸三旬的绯袍男子,正俯身朝他招手。 是谏议大夫陆健, 他年纪虽轻, 但在保王党中的资歷可不低于卢粲。 崔迟面泛狐疑,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人,他们已经猖狂到这地步了?但他此时也没什么顾忌, 向兵卒讨来一盆水,匆匆洗了把手脸,迎着朝阳登上了城墙。 「安徐, 过来!」陆健笑吟吟道。 他是前大将军陆琨之子,陆家往前数两代可是洛阳顶级显贵,在他看来崔易父子就是北边来的草莽, 所以向来不怎么放心上,今日却如此殷勤, 让崔迟极为诧异,也不由提高了警觉, 上前见礼道:「陆兄找我何事?」 陆健做了邀请的姿势, 意味深长道:「进来再说。」 崔迟更加疑惑, 看他这毕恭毕敬的样子,显然还有比他身份更高之人,总不会是…… 楼中哨兵早已退开,方桌前摆着精美菜餚,后边坐着个风度翩翩的紫袍青年,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李匡翼。 崔迟在门口站定,躬身行礼道:「见过郡王!」 李匡翼放下碗箸,牵袖盛了份肉羹,笑着招唿道:「安徐过来坐。」 见崔迟满脸戒备,不由笑了,问道:「你怕我下毒?」 崔迟心里『咯噔』一下,赔笑道:「不敢。」 李匡翼站起身,抽出帕子揩着手指,缓步踱了过来,无奈道:「昨日之事,我真的不知情。阿霁和我母亲同席,我再怎么丧心病狂,也犯不着给她下毒呀,若被姑母查不出来,那不是自毁前程吗?何况歷朝歷代皆以孝为先,万一伤及母亲,千古骂名我可承担不起。」 他语气真挚,神情无辜,这话也的确在理,崔迟心下不觉有些动容。 但他并未表露什么,沉声道:「我和公主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再无干系。郡王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李匡翼惊讶道:「吵架了?你们整日好的一个人似的,这话谁信?」 「那都过去了,」崔迟咬着后槽牙,既懊恼又沮丧,声音也有些不稳:「她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 李匡翼越过他的肩徵询般望向陆健,看到陆健点头,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的形势太诡异了,安定王府那边的暗桩突然失去联络,女皇明明前一天还在培养阿霁,可转眼却将进入政事堂的资格给了他,甚至对阿霁中毒之事不闻不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5页 阿霁那边就更奇怪了,这丫头行事向来严谨,怎么在关键时刻要捨弃最大的臂助?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姑母倒行逆施二十余年,已经引得天怒人怨,所以上天决意拨乱反正? 他按捺住狂喜和激动,清了清嗓子道:「安徐,咱们先前的约定还作数。」 崔迟呆呆地望着他,李匡翼促狭一笑,「都是男人,你的心思我明白,只可惜阿霁这丫头面热心冷,性情凉薄,根本不懂你对她的感情。你放心,等事成后我把她完好无损的交给你。届时四海之广,举目无亲,她不依附你听你的还能去哪?」 短短几句话,崔迟却听出了一身冷汗。众所周知,阿霁最大的靠山便是姑母和姑丈,李匡翼这话的意思是,他要弒君? 李匡翼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微微一笑,温声道:「放心好了,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动你的。」 崔迟半信半疑,端详着他道:「郡王要我做什么?」 见他总算进入正题了,李匡翼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等到那一天,你只要能按兵不动,便是大功一件。」 崔迟恍然大悟道:「您是要我牵制翠羽营?」 李匡翼微微点头,面色凝重道:「翠羽营是本朝第一支女军,独立于京畿五军,外边对她们的战力、战术甚至兵器配备全然无知,一旦动起手来很吃亏。你手下的兵马是大将军的亲兵,若真到了不得不开战的时候,恐怕只有你们能挡住。」 崔迟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翠羽营是崔易奉命组建的,如今由阿霁掌控,李匡翼这是要看崔易左右手互搏,还是看他们夫妻自相残杀? 他垂下眸子,万千思绪尽皆敛浓睫,像是首肯了。 ** 阿霁在濯龙园将养了两日,待能下地才终于见到女皇。 她在池畔小亭中作画,周围满是散落的宣纸和白绢,落花一般,在风中漫捲。 阿霁想起了姑丈给她看过的小捲轴,猜测着她应该在画他们的过往,遂俯下身捡起一副。 可撞入眼中的不是暧昧流动的少年情侣,亦不是柔情蜜意的恩爱夫妻,而是奇形怪状的魑魅魍魉,仿佛寺庙壁画上的十八层地狱。 她惊唿了一声,画纸脱手而飞。 姮娘扶住她,轻声道:「公主勿惊,有人靠饮酒消愁,有人靠游玩解忧,咱们陛下向来是靠作画纾解的。」 阿霁惊魂未卜,抬手拭了拭额上虚汗,与姮娘一起拾级而上。 两人在亭前石阶下驻足,姮娘示意阿霁稍等,自行入内请示。 隔着飞舞的纱幔,隐约可以看到姑母熟悉的侧影,阿霁眼眶一热,差点滚下泪来。 姮娘很快出来了,轻声道:「公主自行见驾吧,我就不奉陪了。」 阿霁有些忐忑,如今少了一个人,他们的世界就像缺了一角,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姑母,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怕看到她憔悴神伤的样子会先崩溃。 姮娘已经退下了,她只得硬着头皮缓步上前。 「阿霁。」正踌躇之际,听到有人唤她,阿霁抬起头,看到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分开垂幔走了出来。 那人挽着高髻,着素色大袖衫,衣上墨迹斑驳,通身只有黑白二色,像个落拓不羁的潇洒文人。 阿霁怔怔望着她,见她面色虽苍白,可眸光灿若秋水,颊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煦的笑意。 「姑母?」她有些愣愣地望着她,直到她伸出一只手来,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握住了她。 她的手很凉,细瓷冰玉般,阿霁恍然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只是个残影。 女皇引她进去,兀自倚坐在凭几前,曼声道:「你和小迟怎么回事?」 阿霁抱膝坐在画案前的蒲团上,下巴抵着手背,淡淡道:「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为什么?」女皇抬手拨弄着如林的笔管,饶有兴趣道。 阿霁郑重其事道:「男人只会让我分心。」 女皇忍俊不禁,扶额道:「你见过几个男人?」 阿霁涨红了脸,嗫喏着道:「崔迟一个,已经够烦心了。」 女皇好奇地望着她,兴致勃勃道:「愿闻其详。」 阿霁耳根微红,皱眉道:「他莫名其妙就对我那么上心,我怕将来我也陷进去。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羁绊好,这样才活得轻松。」 女皇望着她孩子气的样子,正待打趣,却不觉愣了一下。 她年轻的时候,不也这般杞人忧天过吗? 「你觉得深情是负累?」她望向阿霁道。 「难道您觉得不是?」阿霁反问道。 她自嘲般笑了笑道:「我那时候,也和你如今的想法一样。」 阿霁没想到还是引得她伤怀,正满心愧疚想着转移话题时,却听她自顾自道:「但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 庆幸当年她犹豫的时间不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一辈子那样漫长,有人携手相将,哪怕中途离散,也好过一生踽踽独行。」她抽出案上画了一半的诡异枯藤,『嗤啦』一生撕成了两半。 「不一样的,」阿霁固执地摇头道:「您和姑丈是上天註定的姻缘,两心如一,我们俩是瞎凑到一起的,又各怀鬼胎。」 女皇顿了一下,抬眼望着她,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你真当我们是天赐良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6页 「难道不是吗?」阿霁仰脸道。 女皇望着她天真的样子,神色忽而有些凄伤,以手支额,轻嘆道:「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女儿吗?」 阿霁心里颇不是滋味,面上难掩失落:「记得。」 「葭葭的生父另有其人,而我母妃家和你姑丈家还有宿怨。和你们比起来,我俩才是真的瞎凑到一起的,甚至从始至终戴着面具过活。那会儿都年轻执拗,傲骨铮铮,一旦起争执必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若非重来一次,我们到死都是怨侣。」她语声平和道。 这话对阿霁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原来姑母真的中意过别人?他们前世竟然是那样过来的? 她心里满是惊骇和懊悔,好半天都难以平息。 「说起来,你们可是幸运多了。」她将画纸抛在案上,笑道:「你姑丈都快羡慕死了。」 阿霁讪讪道:「可我们根本没经歷过什么磨难,和你们波澜壮阔的一生相比,我们简直不值一提。」 「你为何要执着于磨鍊和苦难?」女皇起身转了过来,掀袍在她旁边落座,挽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人活着不是为了吃苦,更不是吃了苦才能心安,否则何必来这世间一遭?有人天生就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你们合该如此。」 阿霁若有所思,垂头道:「话已经说出去了,岂能随意收回?崔迟那个人,最小心眼了,肯定把和离书都写好了。」 「放心吧,就算写好了也送不进来。」女皇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园子外面戒严了,咱们如今算是与世隔绝。」 阿霁吓出了一身冷汗,抓住她的手道:「那怎么办?」 女皇拍了拍她的脸颊,不慌不忙道:「这就要看你的了,我不能和匡翼斗,否则太欺负人了。」 第八十三章 阿霁哑口无言, 一时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可是姑母,我从没试过……」她怯怯道:「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她和李匡翼至今仍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别说正面交锋,连旁敲侧击的试探都不曾有过。 女皇笑眼弯弯地望着她, 阿霁的心刚放回肚子,却听她若无其事道:「也没什么,左不过就是我暴毙园中,而你心性大变, 要么疯,要么傻, 要么一病不起, 反正命还是有的。若他荣登大宝,你又能碍着他什么事?」 阿霁张口结舌,愣了半天, 哭笑不得道:「多谢姑母为我留后路。」她又不是皇太女,若是落败的话,李匡翼想必真的不会赶尽杀绝, 毕竟还有父母那一关要过。 女皇摸了摸她的头,神情慈和道:「不要有压力,败了就败了, 大不了咱们去找你姑丈,黄泉路上齐齐整整, 下辈子再做一家人。」 阿霁骇笑道:「您这是认真的?」 女皇俯身从画案下拖出一口木箱,推到她面前道:「当今天下的势力分布, 尽在此中。」 阿霁诚惶诚恐, 忙推辞道:「姑母, 我担不起……」 女皇笑着打断她道:「别推脱了,我知你心中有怨。怨我为何收养了你,却拖着不肯给名分,好不容易给了名分,又不肯立嗣。」 阿霁满面窘迫,有些无地自容,但又不敢插话,只得垂头默认。 「咱们生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你知道吗?男子哪怕生为白痴,只要血统没问题就能顺利继承大统。可女子即便身为人中龙凤,却连同等的起点都够不到。我的江山是自己打下来的,纵然有人想反对,却找不到合适的名目。但你不一样,一旦我确认了你的地位,所有矛头便会齐齐转到你身上。」她敛起笑意,语气沉重道。 阿霁唿吸急促,双手紧扣,鼓起勇气道:「那您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哪怕你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可我也很难看透你的心。」女皇的神色有些迷惘,凝视着她道:「这么多年来,你就像一面镜子,能折射出别人想看到的那一面,但真正的内核却很能触及。可如今,我终于看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质,所以决定放手一搏。」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塞到了阿霁手中。 被人当面剖析的滋味并不好受,阿霁好几次都想逃,但是最后那句话却吊起了她的好奇心,毕竟谁能拒绝来自皇帝的赞誉呢? 她有些紧张地抓着钥匙,压抑住兴奋道:「您说的是哪一点?」 女皇委婉道:「你不愿让人知道的那点我就不说了,只说第二点。」 阿霁心头陡然雪亮,瞬间就明白了她在暗指什么,一时又惊又怕,只觉得她才是镜子,自己所有的心思在这面明镜前无所遁形。 女皇神色如常,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曼声道:「像你这般年纪,又养在深闺的女孩子,面对崔迟那样耀眼夺目又深情专一的小郎君,还能坚守本心堪称奇蹟。放眼整个洛阳,恐怕没有人能做到。你要知道,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公主都非崔家新妇的最佳人选,大将军答应这门婚事,完全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而你们俩情投意合,则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别说红线,月老就差拿根麻绳把你们绑一起了。」 阿霁忍俊不禁,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去。 「你们俩在一起,是天作之合,不要辜负了彼此,更不要辜负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女皇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肩,笑吟吟道:「姑母能否作为上皇安享晚年,全在你一念之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7页 她说着起身要走,阿霁却吓得面如土灰,拽住她袍袖道:「姑母,事关江山社稷,您这决定也太草率了吧?我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女皇有些倦怠,抽回袖子道:「不过是李家家事而已,与江山社稷无关。你随机应变吧,这边一切听凭你的调遣,包括我在内。」 「姑母?」阿霁追了出去,却被飞舞的帘幔煳了一脸,待睁开眼睛时,女皇已经到了数丈外。 秋风唿啸着吹翻了她的长袍,但她的身形却笔挺如刀剑。 ** 李匡翼参政后,立即拔擢薛保良为尚书左丞,辅佐尚书令,总领纲纪。又任命心腹高洪为尚书右丞,佐僕射,掌钱谷等事。 结果同时遭到尚书令田齐、僕射王承宗、度支尚书魏舒和太常卿周禹的反对。 是夜,周禹便邀田齐、王承宗密会,共同商讨反对之策。 「田公,你们尚书台的官员歷来由陛下亲自选拔,丞相都无权干涉,何况一个辅政的郡王?」周禹义愤填膺道:「那薛保良算什么东西?十年小吏,一朝得势,还不是靠卖女儿?」 田齐望向宋承宗,似笑非笑道:「周兄怕是误会我们了,以为咱们反对郡王安插人手,是怕大权旁落。」 王承宗淡淡一哂,不置可否。 台官虽在九卿之下,可位卑权重,又是天子近臣,周禹明知他们暗讽自己挟私泄愤,却也不好发作,还得赔笑道:「二位说的哪里话?周某并无此意。」 田齐笑而不语,王承宗倒是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转而劝慰周禹:「周兄别不好意思,咱们同是为人父者,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无论对谁而言,准女婿明里备婚,暗中却与别家女儿勾结,那都是莫大的耻辱,何况这郡王做得也忒明显了。」 周禹连声嘆息,懊悔道:「当初就不该顺了那丫头的意。」 薛保良正是薛妍之父,李匡翼掌权次日就派人去白云观迎她了,这等于将私情公诸于世,周家小娘子气得直跳脚,周禹则被老母和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老薛虽有些志大才疏,可到底在台省任职多年,除了威望不足,论资歷和能力也担得起本官副手。」田齐沉吟道。 周禹慌了,忙摆手道:「使不得,这岂不是坏了章程?往后人人都想托关系,你们台省岂不是庸才遍地?」 「周兄莫急,我们私下里商量了一下,这事丞相冷眼旁观,独留我们几个是拗不过郡王的。我们打算先扛着,实在抗不过了就在薛保良和高洪中只留一个。」王承宗道。 「那就留高洪。」周禹不假思索道。 「高洪是个庸人。」田齐抱臂冷笑道:「而且那个职位空置多年,因其职务与仓部多有重合,本朝度支、金部、仓部、起部皆由度支尚书执掌,郡王此意,是要同魏尚书叫板。」 周禹霎时沉默,王承宗道:「当务之急,是拉魏尚书入伙,与我们共进退。」 「魏舒不涉政不结党,朝中谁人不知?」周禹无奈道。 「她的确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有一个人定能说动她。」王承宗神秘一笑道:「上将军宋思益,他有位结义兄弟,叫钟毓,正是令郎的内兄。」 魏舒和宋思益的事,周禹略有耳闻,但他只觉得有伤风化,所以从未多了解过,这会儿见王承宗郑重其事地提起,不由咂舌,问道:「他们……是真的?」 王承宗暧昧一笑,摇头道:「谁知道呢?」 「那我姑且一试,明儿就让犬子去找钟衡。」周禹道:「只要能说动魏舒,兴许便能上达天听。哎,陛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尚书台也不知情?」 田齐道:「濯龙园由光禄勛谢青阳亲自把守,中秋过后,连丞相都进不去,何况我们?」 周禹半信半疑,「你们再未接到过陛下指令?」 王承宗苦笑道:「不瞒你说,指令倒是有,但却是公主的手迹。」 「按理说,公主侍疾的话,驸马也不应缺席,可中领军这都多久没进宫了?外边有传言,说他俩闹婚变。」周禹煞有介事道:「你们觉得呢?」 田齐捋须笑道:「此乃陛下家事,我等从不干涉。」 周禹便不好再问,只答应他们一定设法和宋思益搭上话。 文臣们因为李匡翼的各项举动头疼时,武将却无这种烦恼,田、王、周夜会时,崔迟正搂着大虎发呆。 经过阿霁亲手打扮后,如今的大虎铜铃金锁、彩络项圈,漂亮富贵有余,却再无机会捕鼠,已经彻底沦为爱宠,连指爪都被磨钝了。 它的小窝搭建在寝阁外,壁上设有雕花木梯,可供攀爬,食有鲜鱼,卧有绣毡,还有一应小玩具,连崔迟看了都觉得羡慕,遂将寝具搬过来和大虎共眠。 眼看到了月底,阿霁仍无音讯,他有些着急了,开始彻夜难眠。 大虎被他翻来覆去搅得不耐烦,每每挣脱怀抱跳到架子上想独眠,却总会被他抓下来,连着几日折腾,如今倒是老实了。 「今晚好好睡,」崔迟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呢喃道:「明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大虎臭着一张脸,扬起脖子警惕地瞪着他,圆熘熘的眼睛在烛火下煜煜生辉。 崔迟有些恍然,面前不觉浮现出檀口粉鼻梨花面的阿霁,粉团儿似的娇娇女,可心肠也太狠了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8页 先前还以为她故意拿乔,想逼他表态,如今看来是真的要和他断,否则也不会连着六天都不闻不问。 「明儿替我问问,她究竟想怎么样。」他捏着大虎的前爪,愤愤道:「和离是不可能的,想都别想。苦肉计的话也该适可而止,我不吃那一套。」 大虎被他捏疼了,尖叫一声跳开了。 崔迟只得起身将它逮回,摁进被窝里道:「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明儿不要误事。」 第八十四章 这日晴光正好, 宫女在池畔高地设裀席,阿霁和女皇坐在一起商讨她拟定的策略。 她讲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 可好久不见回应,转头才发现姑母倚在隐囊上睡着了。 失落归失落, 她还是放下捲轴,俯过身给她盖上了织花锦毯,拍了拍柔声道:「睡吧,我会代替姑丈好生守护您的。」 她近日常感睏乏, 似有嗜睡之症,阿霁却出乎意料得坚强了许多, 没有被眼前的乱象吓软了手脚。 以前总觉得凡事都得循序渐进, 不可操之过急。 如今恍然大悟,并非所有事都能按常理忖度,诸如成长, 只在一夕之间。 她重又理了一遍思绪,用硃笔将不够严谨之处勾了出来,打算等姑母醒来了再请教。 正欲放下笔时, 忽然听见婴孩般的低泣声,她不觉竖起了耳朵。 不一会儿,就见姮娘领着个女将走了过了, 笑吟吟道:「公主,驸马派青鸟来送信了。」 「青鸟?」阿霁大惑不解, 却见女将怀中的包袱动了一下,一只狸花猫从中冒出了头, 看到阿霁时「喵」了一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窜了过去。 阿霁抛下纸笔一把接住, 欣喜若狂道:「小笨蛋,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手底下湿淋淋的,她忙掀起一重裙裾裹住,声音里满是疼惜:「乖宝,不回去了,以后跟我住这里。」 大虎轻叫了两声,在她怀里扭股糖似的,像是要挣出来,阿霁怕它惊扰到姑母,连鞋子也没顾上穿,便抱着它走到了数尺外的花圃旁。 女将已经退下了,姮娘跟过来道:「它背上有信。」 阿霁将它放下地,嘆息着解它身上那块湿淋淋的布帛,「我在家时,把它拾掇得像小皇子,这才十几天,就落魄成流浪儿了。」 锦衣绣襦不翼而飞,就连金玉项圈也无影无踪,只戴着一块小竹牌,上面新刻着四个字「李霁之猫」,一看就是崔迟的手笔。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那块布,摊开一看不禁失笑:「他可真有闲情逸緻。」愣是剪纸般剪了一封信,其实也就两句话,大意是有空见个面,有要事相商,看到务必回復。 姮娘见她神色如常,不见有多激动,心下颇感疑惑,问道:「好容易有了驸马的音讯,公主怎么还能如此平静?您不想他吗?」 阿霁将那块布团了团丢到了一旁,抱着猫找了向阳之处坐下,边给它擦拭毛皮边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整天腻在一处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时时刻刻形影不离。可这些时日分开了,却也没觉得有多不适,可能是我太忙了顾不上想吧?」 姮娘敛衣在她旁边坐下,感慨道:「你这想法,和你姑母年少时如出一辙,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一生不会为相思所困。」 阿霁仰起脸,粲然一笑道:「姮姨,诗词里的相思大多都是男子假女子之口写的,我觉得他们用意很歹毒,就是为了让无知少女变得多愁善感,心里只有情情爱爱,再无奋发之意,更无建功立业之心,这样他们就少了许多对手。」 姮娘无言以对,苦笑道:「好像挺有道理。」 「男子入仕,男子经商,男子从军,男子为师,女子居于后宅无所事事,只能将满腔热情一颗真心都投注到在外的父亲、丈夫或儿子身上,这是她们唯一与外界接触的机会。所谓的相思,也许思念的并非某个人,而是自伤自怜自怨自艾。」她滔滔不绝道。 姮娘倍感惊奇,「公主何时竟有了这般见地?陛下若知道,定会十分欣慰。」 阿霁讪笑道:「我能有什么见地?就是随便说说。」 她自然不能说这是她和崔迟互换身体后的感悟,怕被视为妖孽。崔迟以前对女子要求颇高,可自打当了几个月的女子后,便再也不提淑女典范、三从四德了。 姮娘笑了一下,语重心长道:「这种话姐妹们之间说说也无妨,可最好不要在男人面前说。居上位者,莫要轻易树敌,更不要太明显地表露喜恶。你想笼络的人未必会理解你,可你所牴触的人一定会排斥你、敌视你。」 阿霁点头道:「多谢姮姨指点,我明白。」 「那你打算如何覆信?」姮娘好奇道。 阿霁鼓着腮帮子,有些犯难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实在不好回復呀!万一我答应见面,他提出恩断义绝怎么办?」 姮娘笑道:「是你先提出分开的,怎么现在自己倒怕了?」 阿霁有些不好意思,窘迫道:「我当时鬼迷了心窍,后来经姑母点化,已经想通了。而且我发现姑丈……」她及时顿住,附在姮娘耳畔道:「姑丈走后,姑母也未见有多伤心。我想着以后崔迟若先我而去,我应当也承受得住。」 姮娘无语至极,摇头道:「帝王岂能和凡夫俗子一样?难道非得以头抢地,要死要活,哭得撕心裂肺才叫伤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49页 阿霁似懂非懂,可她的确没有察觉到姑母的异样。甚至觉得姑母比以前更轻松更惬意了,将来就算选几个美男充实后宫她也不会惊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姮娘颇有深意的吟道。 阿霁懊悔地咬着指关节,她以后若当权,也可以找许多美男排遣寂寞。可曾经沧海难为水,到哪里去找能比得上崔迟的呢? 就算找得到,可把崔迟让给别的女人,她真的甘心吗? 当时实在是伤心过度,有些神智混乱才会想要抛下一切吧? 她嘆了口气,挠了挠大虎的下巴道:「还得劳烦你再跑一趟。」 濯龙园后边地势崎岖,又有水泽密林,羽林军守卫再严也会有疏漏,大虎能潜入也不足为奇。 可阿霁怎么也没想到,回信后的次日,一个大活人居然潜了进来。 ** 巡夜的内侍将人带过来时,阿霁刚刚睡下。蛮蛮将她摇醒,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公主,驸马来了,您快去看看。」 阿霁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被蛮蛮拖到妆檯前梳头更衣。 「怎么来的?」阿霁打了个呵欠,含含煳煳地问。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蛮蛮忍着笑道:「走的应该不是人走的路。」 阿霁心头一热,渐渐清醒过来,从妆奁中翻出一支碧玉钗递了过去。 蛮蛮随意帮她绾了个髻,拿过披衫和丝履,阿霁匆匆换上便往外间跑去,待看到那泥俑似的一人一猫时,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大虎从崔迟臂弯里挣出,飞扑向阿霁,她来不及躲避,衣襟和脸上顿时遭殃,这下轮到崔迟笑了。 蛮蛮无奈地摇头,先将内侍送走,又遣人去备水,准备让崔迟和大虎先沖洗一下。 「你们怎么搞成这样?」阿霁气急败坏,使劲擦了把脸,将泥球似的大虎塞进了他怀里。 崔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髮髻。 她的珠宝首饰多不胜数,可是夜间醒来随意装扮时,却戴了他七夕时送的那只钗,可见心里还是有他的。 凭着这一点,连日来的愤懑俱都烟消云散,他决意不再和她计较。 阿霁看到他这副神情,心下有些得意,知道自己的小把戏凑效了。因怕他识破,只得别过脸唤蛮蛮。 蛮蛮进来请崔迟去沐浴,阿霁苦着脸道:「我也得洗洗。」 为了彰显宽仁大度,她特意命人去开浴殿。 崔迟用冷水随意沖洗了身上污泥,将大虎安置好后便来寻阿霁。 殿中水汽氤氲,明灯璀璨,阿霁披着轻罗寝衣,坐在暖玉砌成的池畔,乌髮逶迤,肤如凝脂,在若隐若现的雾霭中活像一个灵秀的小仙子。 崔迟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倏地雪亮,她就像一粒种子,不知何时便埋在了他心里,等他觉察到的时候已经生根发芽。 他除下鞋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阿霁正低着头,用足尖去勾水面的花瓣玩。 崔迟挨着她坐下,两手撑在身旁,转头静静地端详着她。 阿霁心头有些慌乱,她一紧张就口唇发干,刚想舔一下嘴唇,却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他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她有些懊悔地抓着素丝裙,将柔软的衣料捏出了褶子。 他伸手过来,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一点点转向了自己。 阿霁眼睫低垂,无措地望着他掌上的纹路。 他也没有乱动,只是温柔细緻地抚摩着她,力道有些重,像是要穿透皮肉触摸她的骨骼。他的手宽大有力,合掌时能将她整张脸包起来。 阿霁有些懵懂,抬起眼皮时,正撞上他专注而痴迷的目光,一时竟有些感动,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这些时日,我长大了许多……」崔迟斟酌着,想要和她表明心迹。 阿霁一愣,探手过去从下面握住,抓捏了一番道:「好像并无变化啊?」 崔迟的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打了半天的腹稿一下子全乱了,他烦躁地抓开她使坏的手,愤然转过了头。 阿霁这才意识到误会了,尴尬地捂住熏红的面颊,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 作者有话说: 崔迟:纯爱战神竟是我? 第八十五章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有正事要说。」崔迟重新聚拢心神, 皱着眉不满道。 阿霁双手托腮,做洗耳恭听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崔迟张了张嘴巴, 有些难为情道:「你这样看着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霁只得将目光转向水面, 可等了半晌也没见动静,正觉纳闷时,却听他懊恼地抱怨:「这种事要一鼓作气,现在气都泄了, 我还怎么说?」 「那就先不说了。」阿霁向来善解人意,便鼓励道:「等将来有机会再说。」 崔迟逮住「将来」俩字, 兴沖沖道:「你将来也跟我在一起吗?」 阿霁愣住了, 她约摸猜到了崔迟的来意,但没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总觉得不够尽兴。 承认吧, 显得自己之前像在无理取闹,明明是孤注一掷的决定。 否认吧,万一打击到他了, 又损人不利己。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抬手拨弄着崔迟的鬓髮, 夸张地惊唿道:「这里有泥巴,快用热水好好洗一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0页 崔迟乍一听到这话, 无异于准备接吻时被对方发现牙缝有菜叶,当即窘迫地捂住了头, 起身环顾周围, 想找地方沐发。 阿霁窃笑了一下, 追上去将他带到了另一头,指着浅水处的石槽道:「你躺那里,我帮你洗。」 崔迟撩起袍摆,犹豫着走过去道:「这多不好意思?」 嘴上这么说,可半点没见为难,自行散开发髻躺了下去,将脑袋搁在镶有陶砖地漏的凹槽里等着。 阿霁挽起袖子,执着碧荷玉瓢舀水,将他的头髮全都打湿,再撒上皂粉揉搓出沫。 她的动作轻柔又耐心,崔迟极为惬意,全程一言不发,只默默望着她。 她又清减了许多,双颊有些凹陷,下巴更尖了,就连眼睛里的神采也不復往昔,他很想问一句做大女人很辛苦吧?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阿霁无法忽略,不一会儿便心乱如麻,只得板起脸道:「把眼睛闭上,很快就洗好了。」 他自然不肯,摇头道:「我就想这样看着你。」 阿霁赌气往他脸上淋了把水,沫子钻进眼睛,蛰得他一骨碌坐起,举起袖子胡乱擦拭。 阿霁有些后悔,连忙拿来清水帮他沖,又取出帕子给他擦干,不忘数落道:「活该。」 她忙活了半日,不仅弄湿了寝衣,还累出一身汗。原想帮他绞干髮丝,藉机培养一下夫妻感情,但这会儿实在累得够呛,便懒得应付,遂让他自行打理。 崔迟可没那耐心,随便拧了几把,不滴水后就绾了起来。 阿霁已经下水了,正靠在池壁闭目养神,忽听得「噗通」一声,池中溅起老高的水花,落了她一头一脸,她气得大声嚷道:「崔迟,你故意的吧!」 崔迟狼狈地钻出来,抹了把脸涉水而来,既无辜又委屈:「我只是想试一下水有多深,你没事吧?」 阿霁气鼓鼓道:「你说呢?」 他靠过来和她并肩坐着,抬手帮她擦脸上的水珠。 想到分开那日的情景,他的指尖不由微微一颤,轻声问道:「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想我?」 阿霁瞪他一眼,斩钉截铁道:「没有!」 明知道她在说气话,但他胸口还是没来由得一阵绞痛。 「可我想你了。」他轻轻吸了口气喃喃道。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又做出无赖的样子,嬉皮笑脸道:「那你现在想我吧,就一下,不然我多吃亏。」 阿霁心里酸酸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胀痛,可接着又溢出一股甜蜜和感动,甚至还有些自得,她悄悄转过脸道:「好,就想一下……嘶!」 「不要用嘴巴敷衍,这里也得好好想一想。」他将手按在她心口,语气认真而执拗道。 阿霁双颊泛红,心跳加快,垂眸望了一眼,神色慌乱又窘迫,不过碰一下而已,怎么就…… 崔迟自也感觉到掌心的异样,像是烫到了般撤回手道:「我……我什么也没……」 阿霁心底涌起不甘和失落,贝齿轻咬,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反手一一解开了背后那排珍珠扣。 崔迟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原来……原来你自己……可以呀?那你……你以前怎么……骗……骗我……」 何止木头,简直千年铁木,阿霁实在无话可说,团起那块绢布便要去堵他的嘴。 她这一抬臂,崔迟立时笑了,捉住她的手戏嚯道:「我有没有长大不知道,但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阿霁也不遮掩,抽回手掬了捧水,从锁骨上浇了下去,大大方方地将玲珑曲.线展示给他看,然后不怀好意地欣赏着他的神情变化。 崔迟看出了她的意图,索性把眼一闭,正色道:「我这段时间在清修,颇有成效,你休想引我破戒。」 阿霁兴奋地直搓手,钻入他怀中使出浑身解数抱颈索欢,起先他还很镇定,任凭她怎么作弄都无动于衷。 可阿霁向来惫懒,如今又有些精力不济,哪耐心将所有花样都试一遍?缠磨了不到一刻钟,便把心一横决意使出撒手锏…… 崔迟差点惊跳起来,粗.喘着将她拉了起来,再顾不得许多,当即举手投降。 她在他掌中像一桿纤细的芦苇,似乎随时都能折断,但却有种神秘而柔韧的力量,吸引着他不知不觉中靠近、沦陷。 他深情款款地凝注着她,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抚触着她的每一根骨头,神情专注而痴狂,甚至有些迷惘和哀伤。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故意捉弄或中途叫停。 他第一次感觉到她迫切地需要他,全副身心得渴.望着他。 但他却没有急于满足她,而是耐下性子做足了前.戏,直至桃花吐露牡丹流蜜,还要掌着小圆臀凑近了看。 她又惊又羞,泪眼朦胧,气喘吁吁,在他吻上去时拱着喓差点哭出声来。 他一定是属狗的,她想要骂人,可还未开口便泣不成声。 她满脑子都是大犬咻咻喝水的情景,不幸的是她正是那一池春水。 他握着莹白圆柔的膝盖,百忙之中抽空提醒道:「别哭了,不然明天眼睛肿了,陛下还以为你受欺负了。」 她颤颤巍巍道:「你……你不就在……哈……」后面的话被抽气声压了回去。 浑然像着火了一般,连背后的玉璧都变得滚热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1页 她有些受不住了,握住他手腕哆嗦着求饶。 他见好就收,一点点吻了上来,啃着她汗湿的小巧下巴,瓮声道:「别做孤家寡人,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分担。」 她颤慄了一下,抚着他额上突突跳动的筋络,心底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他真的爱她,哪怕没有所谓的羁绊,也没有身份的纠葛,他仍然爱着她这个人,就像姑丈爱着姑母一样。 想到尸骨未寒的姑丈时,她忽如五雷轰顶,可是太晚了,他已经破开重重关卡,不容置喙温柔地闯了进去。 她良心上负疚,可身体却很诚实,一切似乎要比七夕那夜还要激烈,而她已经不像那时候,只知道咬着手背茫然承受…… 绵延不绝的欢愉攫取了她的心神,她有些恍惚地想,姑丈不会怪他们的,他从来就不是古板迂腐之人。 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是有种蛊惑人的魅力。新鲜刺激,让人人慾罢不能,忘乎所以。如果生命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不用为明天做准备,也不用去想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 什么时候结束的,什么时候回到寝阁的,阿霁全无印象。 醒来时晨光已经照进了帐中,她感到宿醉般的疲倦和空虚,还有种难以言表的惆怅和懊恼。 怀中沉甸甸的,手臂有些僵麻,她舒了舒腰缓缓睁开了眼睛,正想质问崔迟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让她搂着,可等眼皮掀开,面前情景越来越清晰时,她的声音却堵在了喉咙。 和新婚次日一样,她看到了睡眼惺忪的自己,眉眼含情,面泛桃花,正讶异而惊喜地望着她。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大家都出乎意料地冷静,谁也没有尖叫或发狂。 「怎么……这种时候换了?」阿霁带着哭腔哑声道。 崔迟爬起身茫然四顾,呢喃道:「这是真的?」 阿霁忙拉起薄衾裹住了她光裸的香肩,忍不住偷瞄了几眼,心头狂跳不已。 真是禽兽不如,看着自己也能起意,她是不是中了什么淫.邪的妖术? 崔迟自行验证了一番,转向阿霁一本正经道:「我们可能又有孩子了。」 阿霁吓了一跳,惊唿道:「你昨天来的时候没喝药?」 崔迟摇头道:「没有。」 阿霁懊悔不已,扑倒在衾枕间愤愤锤床,都怪她意乱情迷失了分寸,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何况如今是什么时节,哪能安心养胎呢? 崔迟有些忐忑地望着她,轻声道:「我是故意的。」 阿霁困惑不已,转过脸道:「什么?」 故意没有喝药,还是故意在极乐巅峰将一腔热意送入她胞.宫? 「你忘了我们上次因何换回来的吗?」崔迟凝视着她小声道。 阿霁恍然大悟,可这也太荒谬了吧? 到底是老天在跟他们开玩笑,还是说他们俩的子嗣与众不同,只能由父亲来孕育? 她有些紧张地挪过来,指了指崔迟的小腹,骇然道:「该不会是个怪胎吧?」 说起来,他俩往上数六代也算同出一宗,虽说太武皇后的血脉应该也稀释的差不多了,可万一还有残留呢?这算不算是报应? 崔迟对这些一无所知,还以为她在打什么坏主意,于是嫌恶地挥开她的手,翻了个白眼道:「那也不能抛弃。」 「我又没说要抛弃,」阿霁嘀咕道:「只是这种事一般都得一两个月才能确定,你又如何得知呢?」 崔迟嘆息道:「我宁可这是真的,总好过毫无规律的换来换去吧?」 阿霁也深以为然,这半个月来头回觉得精力充沛神清气爽,她率先跳下榻,将帐缦挂起,笑道:「我先去洗漱。」 崔迟眨巴着一双琉璃般清透的水眸,落寞道:「你不管我了?」 阿霁正弯腰穿鞋,抬起头问道:「你起不来吗?」 他无精打采道:「腰酸腿软,头晕目眩,你知道这种感觉的。」 阿霁反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蓄意和我换?」 「你最近病恹恹的,一直不见好,我看着难受。」他望着他,情真意切道:「别的我帮不上,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崔迟:the things i do for love.(看看我为爱做了什么) 詹姆·兰尼斯特:老兄,版权费先不说,借用名言前先查一下背景啊! 第八十六章 阿霁一僵, 蓦地想起当日和姑丈说这件离奇经歷时的情景。 他听的时候明明很羡慕,想必也极希望拥有一副没有残缺的健康躯体,可当她问他是否想和姑母交换时, 他却郑重摇头,说怕她适应不了会摔跤…… 阿霁一点点直起身, 心底那个念头愈发坚定:他是真的爱她,她的感觉没有错。 她急喘了口气,转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自从姑丈去世后,她常感胸闷气短, 精神不济,甚至一度觉得生无可恋。 可如今浑身却充满了力量, 先前的低沉情绪一扫而空。人的心情会影响身体状况, 同样,身体状况也会影响心情,她明白这个道理, 但始终走不出阴霾。 可如今一切迎刃而解,如果真像崔迟猜测的那样,等到分娩才能换回来, 那么到时她一定已经脱胎换骨了。 「以后我们天下第一好,我会像爱自己一样爱你的。」她的心里满是绵绵情意,再无半分算计与权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2页 崔迟用力回抱着她, 压抑着心头的震颤和激动,颤声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公主,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冲锋陷阵守卫疆土也好, 生儿育女操持家业也罢, 我只想让你对我心无旁骛, 别把我当外人。」 阿霁眼眶一热,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崔迟仰头轻吻她的泪痕,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如今是崔迟,让别人看到哭鼻子的话,有损威望。」 阿霁破涕为笑,抽噎着道:「你怎么还叫人家公主?」 「大卫就你一个公主啊,不叫公主叫什么?别人都叫阿霁,我才不要和他们一样呢!」他用她的嗓音说话时,竟带着几分娇蛮,阿霁听得极为受用。 「好,就依你。」她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眯眯道:「现在你是我的公主了,等用完早膳,我们就去见姑母。」 崔迟有些受宠若惊,攀住她的手道:「我们都要好好做对方,以后我一定会让世人知道令仪公主有多爱驸马崔迟。」 阿霁不甘示弱,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我要让大家知道,驸马更爱公主一些。」 「公主更爱驸马。」崔迟瞪着眼睛道。 「驸马更爱公主。」阿霁哭笑不得道。 蛮蛮听到响动推开了槅门,忍俊不禁道:「陛下晨起已经跑马回来了,二位还是先别斗嘴了,快些更衣洗漱吧!」 阿霁很是惭愧,姑母经此大变,而且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保留着年轻时的习惯,一大早起来不是练剑就是骑马,可自己竟只想赖床…… 崔迟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她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去帮他拿更换的衣物。 ** 女皇居碧落堂,宽阔轩敞,高广严丽,与花晨月夕阁风格迥然。 两人赶到时,侍膳女官已经带人摆好了饭食,园中都是女皇心腹,所以大家看到崔迟也没觉得意外,见礼后便各司其职了。 女皇很快在姮娘的陪同下出来了,她看上去精神焕发,气色也不错。 两人敛衣行礼,她径直走过来伸手扶起,笑吟吟道:「这算是和好了吧?」 阿霁偷瞟了眼崔迟,见他脸颊泛红,正侷促地捏着腰间宫绦,只得回道:「是。」 女皇多瞧了她两眼,她慌忙低下头去。 「小迟,坐吧!」女皇拍了拍她的肩,没有再说什么。 阿霁前些时日都是食欲不振,今早却胃口极佳,崔迟也不遑多让。 主座的女皇心下极为纳罕,左看看又看看,不觉失笑,转头望了眼陪侍在一边的姮娘。 姮娘轻笑,示意她也多吃点。 用过膳后,女皇便带他们进了里间密阁,亲自关门闭户,问崔迟道:「你是怎么打算的?还从原路返回吗?」 阿霁忍俊不禁,将崔迟推了过去,低笑道:「问你呢!」 女皇见状,勐地明白过来,大惊失色道:「你们又换了?什么时候?」 阿霁羞赧道:「晨起。」 女皇没再说什么,而是焦躁地来回踱着,身上散发出慑人之气。 两人面面相觑,唯恐碍着她的眼,悄悄退到了板壁前。 「这下我的计划全乱了。」她尽量不动声色,可语气中仍有懊丧和余怒。 「姑母……」阿霁惴惴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重新谋划吧?」 「与其等待,不如先发制人,因为我们的胜算并不大。」崔迟情绪激昂,陡然开口道:「姑母当局者迷,又受困于道德和情义中,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 「那你说说,何谓正确决定?」女皇不以为忤,反而面带欣喜,真诚发问。 「再拖下去,洛阳不乱,地方上要先乱了。」崔迟义正辞严道:「家父前几日派人送信,说郡王参政的消息令各地群情振奋,很多官员纷纷上表庆贺。若他此时搞出什么祥瑞,或者得了什么善于操控舆论的奇才,您很快就会被民意裹挟,不得不立他为嗣。」 「上一个被浩瀚民意推上高位的是王莽,」女皇沉吟道:「民意的确难违,可我实在不愿将雍王逼到对立面,所以迟迟不愿出手。」 阿霁心头一慌,有些怅然若失,父亲只有一个儿子,可也只有一个妹妹,一个妻子,如果他选择站在妹妹那边,势必会失去妻儿…… 「或者,您可以和我阿耶好好谈谈,问问他心里怎么想的。」阿霁小心翼翼道。 女皇苦笑道:「他那般闲散的性子,你真以为他回长安是在忙政事?」 阿霁失声道:「他是故意避开的?」 女皇点头,崔迟先前还胸有成竹,这下子却沉默了,好像突然理解了女皇的难处。 身为旁观者,他觉得这件事再简单不过。 但身为阿霁的丈夫,他却有些无措,整件事中最难的其实是她,他得站在她的角度。 阿霁逐渐冷静了下来,望了望女皇,又望了望崔迟,神色从容道:「阿耶并非普通人,他经歷过多次政权更迭,也明白其中的艰险。我们先不要缚手缚脚,还是等事成后再考虑这些吧!」 她能这样说,女皇和崔迟都颇感意外。 崔迟很快附和道:「正该如此。」 女皇沉思片刻,望向他们道:「你们对彼此有多信任?」 崔迟率先道:「我对公主毫无保留。」 阿霁迫不及待道:「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后面俩字有些虚,她都不好意思看崔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3页 女皇转向她,很快又将目光移开,像是还无法适应对着崔迟说贴心话。 阿霁忍着笑,娇声道:「姑母,我真的是阿霁。」 女皇皱眉,扶额,摆手示意她别这样,那扭捏样实在太奇怪。 阿霁只得肃立拱手,正色道:「陛下请讲。」 女皇努力维持着端肃平静,眼神只落在她身侧,「论杀伐果断,你远不如李霖。论成熟缜密,你更不如李霈。但你沉静聪慧谦和温煦,又善藏锋守拙,这一点远胜好大喜功的李霖和自命清高的李霈。阿霁,你的机会只有一次,切记,匡翼不是你阿耶,你也不是我,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绝无折衷。」 阿霁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正式的口吻夸赞自己,一时信心百倍,热血沸腾。 「你们俩既然已经到了难以割捨的地步,那就非胜不可。」女皇沉声道:「一旦败了,江山不稳,社稷难安。」 阿霁转头望了眼崔迟的小腹,悄悄伸手牵住了他,语声激动道:「姑母,我明白。」 她若落败,崔迟必不会坐视不理,而崔易也会全力支持,那时的局势牵一髮而动全身,别说动乱,怕是覆国都有可能。 「你们和离吧。」女皇双手抱臂,微微一笑道。 崔迟惊唿道:「为什么?」 阿霁握了握他的手,小声提醒道:「假的。」 崔迟这才舒了口气,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小迟,你尽快写份和离书,去找匡翼帮忙送进来,他会很乐意的。」她吩咐道。 崔迟有些犯难,踌躇道:「用什么理由呢?」 女皇微微一笑道:「我下诏让阿霁去内朝主政,与匡翼打擂台,他一定会方寸大乱的。」 内朝官多由女皇近臣亲信组成,用来制衡以丞相为首的外朝官。 「可是……我们不是出不去吗?」阿霁愁眉苦脸道。 女皇扬眉一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被软禁了?」 阿霁惊喜道:「莫非是假象?」 「虚虚实实,故意引人遐想罢了。」 崔迟挠头道:「也就是手,去内朝的是我,回将军府的才是公主?」 女皇赞许道:「正是。」 崔迟为难道:「案牍文书,我看着就头疼,也无多少见地,与诸官长朝夕相处,迟早得被看出破绽。」 阿霁也犯愁道:「我去校场练兵的话,一个回合就露馅了。」 女皇为之莞尔,温声道:「我岂会不知道这些?放心好了,你们将要做的,都是最擅长之事。」 她知道谢珺在最后几天曾带着阿霁四处拜会故旧老友,在游说拉拢揣摩人心这块她远胜常人,顶着崔迟的身份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而崔迟名义上在主政,实则是安排部署两宫防守,监督洛阳五军动向。 第八十七章 (捉虫) 诏书下达当日, 李匡翼突然慌了手脚。 前几日刚因魏舒进言被姑母派女官训诫,勒令他不许插手度支部相关事物。如今却又将阿霁放出来,去的还是她的嫡系势力, 而自己被扔在丞相派系中,整日忙得捉襟见肘, 心血都快熬干了。 同是兄妹,待遇却天差地别。 「不能再等了,」他感到命运的不公,以及深深的无望, 忽觉无端狂躁,「再等下去我先撑不住了。」 「郡王息怒, 现在比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卢粲劝解道:「陛下不可能一直缩在园子里不出来, 她一定会伺机而动的。」 「姑母根本不是诚心放权,她这是在养蛊,本来我们对付袁杲那个老滑头就够呛了, 她又让阿霁去内朝掣肘于我,她这是想把我们耗死。」李匡翼怒气沖沖道。 「依末将之见,不如早点起事。」冯覃朝主位拱了拱手道:「中秋前几日千岁还满城晃悠, 可忽然间就不见了踪影,陛下也恰好辍朝,再不露面, 诸位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卢粲狠狠瞪了他一眼,截住话头道:「千岁无故消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有什么还忖度的?听说陛下从国师处求了丹药,服用一颗能沉睡数十日, 郡王亲自探访过的。」 李匡翼点头道:「的确如此, 姑丈怪病缠身, 据说服用丹药可镇住病魔,这次兴许也是闭关了。」 「那陛下为何迟迟不露面?」陆健也开始质疑,「她那样爱惜羽毛之人,就不怕落个好逸恶劳荒废朝政的恶名?」 这下子堂上俱都沉默了,因为这个怪象真的无从解释。 「也许是真的病了……」李匡翼沉吟道。 「不,」冯覃身后陪侍的一名卫士迟疑着开口道:「小人的兄长在芳林园当值,偶尔会充当望楼替补,曾亲眼见过陛下弯弓驰马,英姿不减当年。」 「此话当真?」李匡翼起身离座,大步沖了下来,揪住他衣领逼问道:「离得多远?有没有看错?」 卫士被他勒得差点喘不上起来,冯覃忙站起来劝道:「郡王冷静,您先放开他……」 李匡翼撒开手,面上阴晴不定,惨然道:「若姑母无恙,那说明她是在给我们设圈套。她心情如此好,想必姑丈也在暗中蛰伏,等待时机将我们一网打尽。」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咱们不能轻易乱了阵脚。」人群中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眼下还是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吧,老臣觉得,应当以谢家为突破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4页 李匡翼若有所思道:「萧老此计甚好,姑丈身边的亲信侍从大都是谢家子弟,从谢家入手的确可行。那派谁去呢?」 「交给老臣吧!」那人拱手道。 「你……」李匡翼徵询般望向了卢粲,见他暗中点头,便道:「如此,就有劳萧老了。」 「郡王客气了,这是老臣的荣幸。」那人恭敬道。 待众掾属退下后,李匡翼这才皱起了眉头,问卢粲道:「堂舅,这个萧随信得过吗?他可是荣国夫人亲侄,我姑丈的表兄啊!」 卢粲神秘一笑道:「你们这些小辈有所不知,荣国夫人萧氏与千岁表面母慈子孝,其实私下并无多少来往。」 李匡翼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诧异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卢粲口若悬河,面上颇有卖弄之色。 「五十多年前,萧太傅是当朝文坛领袖,曾妄图引导舆论为昭德太子争储,事败后合族获罪。荣国夫人乃萧家幼女,萧太傅为保全她,顶着世俗的嘲讽和耻笑将她送于护国公做了继室。其后萧家被杀头的杀头,贬谪的贬谪,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沉寂了十几年后,主理此案的廷尉董阗因罪被抄家,想不到竟抄出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的罪证。文帝震怒,赐其自尽,族中男丁流放女眷充官,萧家得以平反。这个董阗正是咱们陛下的亲舅父,所以董家和萧家有着无法化解的宿怨。萧夫人亲眼见证了家族的败亡,怎么会同意独子娶仇家的外甥女?」 李匡翼对谢珺的母亲萧夫人印象并不深,依稀记得她晚年是被接到萧家奉养的,平日深居简出,甚少露面,性情虽孤僻了些,可待人还算温和。 这样一个柔弱无依的后宅妇人,如何斗得过权势滔天的姑母? 「我姑母少年得志,名扬宇内,不是轻易吃瘪之人吧?那她们……」他饶有兴趣道。 卢粲玩味一笑道:「世人多是欺软怕硬之辈,谁也不能免俗。洛阳陷落时,千岁与陛下皆在北地,萧夫人跟随族人出京避祸,回来的时候陛下已经当权,千岁则成了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她心里再不满,也只能私下抱怨。再后来,陛下御极,千岁封王,萧家也跟着沾了光,荣国夫人就再不好说什么了,还得跟着族人谢恩。」 说到这里,卢粲不由想起一件趣事,调侃道:「陛下初登大宝时,萧夫人觉得儿子做了赘婿,羞恼之余闭门谢客,唯恐被人看了笑话。结果后来竟发现,登门拜访者皆是满脸羡慕,真心恭贺,她的态度这才慢慢转变,母子关系也真正得以缓和。」 李匡翼感慨道:「权势真是这个世上最迷人之物。」 卢粲鼓励道:「郡王若能成事,周家还不得追着把女儿送来?便是那个故作清高的薛家女,也得心甘情愿做小伏低。」 李匡翼心中有些飘飘然,偏头低声道:「重阳节如何?提前造势吧,到时姑母若出来,咱们就依计行事。若不出来,那洛阳势必大乱,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卢粲倒吸了口凉气,试探着道:「这样太仓促了,来得及吗?」 「堂舅,阿霁那丫头人小鬼大,难道我们要等她羽翼丰满?我阿耶置身事外,阿娘如今犹豫不决,大姐和二妹……总觉得信不过,她们毕竟是女子,肯定会偏向阿霁。」李匡翼有些落寞道。 「阿霖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她毕竟手握兵权,又是杨家妇,不容小觑。阿霈就算了,她交往的都是些女学子,能派上什么用场?」卢粲道。 说到女学子,李匡翼不由皱紧了眉头,握拳道:「女学乃本朝万恶之源,如今的女子读了点书,个个都野心勃勃,想与男人试比高下,还有几个记着这世间本是男为尊女卑弱?」 卢粲不以为然道:「千百年也就出那么一位女皇帝,这世上还轮不到女人做主,您就别杞人忧天了。当务之急是筹划重阳……」 两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时,外边有人来通禀,说中领军崔迟求见。 「快去请!」李匡翼喜出望外道。 卢粲犹豫着要避开,却被他扯住了手臂,「安徐不是外人,堂舅还是留下吧,有什么事也好一起商量。」 他说罢亲自去门口候着,须臾便听到脚步声,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浅绯襕衫的少年穿廊而来,接引的僕从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后边。 「安徐,什么事这么慌张?」李匡翼忍着笑跨出门槛,伸手道。 「皇家欺人太甚,我要和离。」崔迟气势汹汹,无视地扶持,大步冲进来,将一卷文书掷到了案上。 李匡翼跟过来,和卢粲面面相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话怎么说的?」他忙安抚道:「来,快先入座。」 崔迟阴沉着脸,哼了一声道:「郡王若要向着妹妹,那咱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卢粲亲自斟茶,笑道:「年轻人火气就是大,来,喝点水润润喉再慢慢讲。」 崔迟接过一饮而尽,将茶盏重重掼在案上,那边卢粲刚展开文书才看了开头,愣是被他吓了一跳,忙忍住笑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阿霁虽是我的同胞妹妹,可襁褓中就过继给了姑母,兄妹情谊也没有多少。而咱们志同道合,交情匪浅,论起来更亲一些,我自是向着你的。」李匡翼态度诚恳,语声真挚。 「既如此,烦请郡王将这封和离书交到陛下手中,求她老人家御批,就说齐大非偶,崔某一介武夫,粗鄙浅薄,配不上皇家公主,自请和离。」他支起一条腿,往后一仰,靠在凭几上没好气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5页 「你们俩……这是在闹什么把戏?」李匡翼满腹狐疑,中秋节时他为了护着阿霁,不惜冲撞母亲,又朝着众人露獠牙,像只狂吠的勐犬,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转了心性? 崔迟惊讶道:「你们都不知道?」 李匡翼道:「什么?」 卢粲也抬起头,纳闷地望着他。 「散骑常侍徐渭那老匹夫,就是最先建议陛下遴选男御入宫的那个,他如今成了公主的副手,不知吹了什么阴风,竟说动了公主,要她首开先河,纳……」他握拳锤案,恨声道:「我实在说不出口,简直伤风败俗,自古以来,只有男子左拥右抱,广蓄美姬娇妾,哪有女子跟风效仿的?」 李匡翼缓了口气,失笑道:「阿霁有时候脑子虽不太灵光,但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吧?」 得罪了崔家,对她究竟有什么好?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崔迟这下真生气了,从怀中摸出一封家书丢给他道:「是与不是,郡王看过便知。」 李匡翼匆匆翻开,看完后递给卢粲,然后两人便都傻眼了。 是阿霁的笔迹,也的确如崔迟所言。 她在信中态度嚣张,趾高气昂,说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要纳两房侧夫,并说自己在内朝颇得人心,将来皇太女非她莫属,既然太子可有一妻数妾,那她也不能太委屈…… 「皇太女」三字毫无意外地戳到了李匡翼的肺管子,这下怎么也冷静不了,若非卢粲拼命使眼色,他可能当场就要爆发。 崔迟却像是毫无颜色,火上浇油道:「别说这还没影,就算她真做了皇太女,那也只能有我一个丈夫……」 「你刚说什么来着……」李匡翼如今听不得那三个字,颤着手举起和离书道:「这事交给我,我一定替你将和离书呈到御前。」若是阿霁与崔迟翻脸,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安徐你放心,只要你和阿霁划清了界限,将来满洛京的女子凭你选。」他长吸了口气保证道。 崔迟却讪讪一笑道:「郡王好意我心领了,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要和公主划清界限,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有点危机感。」 李匡翼勃然变色,怒指着他道:「你这是存心拿我开涮?」 崔迟忙好声好气道:「郡王息怒,和离是真的,并不是开玩笑……」 他倾身过来,郑重其事道:「咱们的约定依然作数,我也没有别的奢求,只要能断了她的妄念,我就满足了。」 卢粲的紧拧着眉头别过脸去,眼中的嫌弃之色再难掩饰,堂堂男儿,怎么就这点出息?比起谢珺那个男人中的败类,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匡翼却是会心一笑,拍着他的肩道:「都是男人,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将来呀,她还是你的,这丫头就是太过顺风顺水,得受些磋磨才能懂事。」 崔迟极其谨慎,千叮咛万嘱咐:「可别让她知道我的真正意图,就说我要和她恩断义绝,永不复合。」 李匡翼正待点头,卢粲却忍不住插话道:「安徐,俗话说礼尚往来,郡王替你办事,你该以何为报?」 崔迟面露不解,望向李匡翼道:「先前不是谈好了吗?我按兵不动,牵制翠羽营即可。」 卢粲摇头道:「不够,还得再劳烦你一件事。」 崔迟不耐烦道:「别卖关子,有话就说。」 卢粲语带蛊惑,嘿然一笑道:「安徐身为骨干,此时切不可观望,咱们得万众一心。你身份特殊,若带头反对……」他朝着北宫的方向瞟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事半功倍。」 崔迟有些为难道:「我当初加入你们,一不为名二不为利,而今亦然。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等一切结束后和公主重归于好,你们撺掇我出头,那不是断我后路吗?公主将来能原谅我才怪。」 李匡翼已然明白了,心知卢粲是想借崔家的名头拉人入伙。 若连驸马都带头反对女主专权,那响应者必当如云聚合。 这个念头他也有过,因怕逼得太急崔迟会起逆反心思,因而一直未提。 如今卢粲一语道破,而崔迟反应平平,他便也放下心来,用商量的口吻道:「你暗中行事即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阿霁那边,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崔迟心不在焉道:「容我考虑一下。」 復又望向李匡翼手中的和离书,再三恳求道:「这事就有劳郡王了。」 「我会和重要奏表放在一起,设法呈给陛下。」李匡翼道:「可她是否恩准,我就没有把握了。」 崔迟已经心平气和了许多,和刚进来时判若两人,拱手一揖道:「后边就听天由命吧,只要能交到陛下手中,我已经感激涕零了。」 将他送走后,卢粲立刻提出了疑虑,「哪有人主动将把柄塞到别人手上的?安徐这是怎么回事?」 「英雄难过美人关,」李匡翼负手站在廊下,笑吟吟道:「大将军就是个情种,安徐这样也不足为奇。」 「可……这也太牵强了,安徐这小子以前除了程家娘子,正眼瞧过谁?总不会成个婚就……」卢粲跌足长嘆道:「郡王切不可轻信了他。」 李匡翼胸有成竹道:「我心里有数。」 崔迟若真要和阿霁一刀两断才不可信呢,这些时日他早看出那小子动了真心,既然他要的和自己要的并不冲突,那又有什么关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6页 第八十八章 凤始二十二年, 九月初三,太中大夫萧随带着近五十位族人来到通义坊,叩响了谢家老宅的大门。 应门僮子看到这阵仗吓了一跳, 来不及通报便被他们挤到了一边。 谢梅英率家将出来时,前厅已经乱作一团。 她随手夺过一柄铁枪, 重重掼了一下,只听得一阵巨响,门口尺许的方砖瞬间绽开裂痕。 堂上宾客一惊,霎时鸦雀无声。 萧随从中走出, 随意拱了拱手道:「萧某冒昧来访,还请大娘子见谅。」 谢梅英皮笑肉不笑道:「萧先生客气了, 今日光临寒舍可有要事?」 萧随让到一边, 肃然道:「萧某近日听到一则传言,想向大娘子求证。」 谢梅英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向主位,从容落座后, 望向他道:「什么传言?」 萧随朗声道:「宫里有人说,千岁已然薨世,陛下生怕引起西北动乱, 故而秘不发丧。」 堂上谢家僕从皆满面骇然,齐齐望向了主座。 谢梅英怒斥道:「一派胡言!」 「萧某也不愿相信,」萧随缓了声气道:「可连续数日拜访, 都吃了闭门羹,甚至连庭兰庭萱那俩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大娘子不觉得蹊跷吗?」 「三郎姓谢,就算他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你们萧家操心。」谢梅英面色不善, 冷声道:「萧先生如此兴师动众, 究竟意欲何为?」 「大娘子这话说得有失偏颇, 十一姑虽嫁到了谢家,但他们母子在公府过的什么日子,您比谁都清楚。堂堂护国公幼子,萧太傅外孙,参军后竟要从小兵卒做起?若非文帝陛下开恩,特许他入羽林军,你们谢家何来今日之荣耀?」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道。 饶是谢梅英见惯了大风大浪,听到这番话也有些哑然,眼看萧氏族人义愤填膺,场面就要失控,她忙稳住心神,扫了眼众人厉声道:「谢家的荣耀传承自祖上,与后辈无关。」 她徐徐抬手指着那人,压抑着怒火道:「无知小儿,谁许你当堂放肆?」 「大娘子息怒,」萧随赔笑道:「六郎这人性格耿直,说话不中听,您别往心里去。」 「伯父,小侄说的都是实话。」那中年男子不忿道:「论起祖上的荣耀,咱们萧家并不比谢家差。」 「对,我们祖上可是前朝宗室。」人群中有个少年激动地喊道,众人纷纷附和。 谢梅英冷笑一声,不屑道:「亡国奴罢了,有什么值得骄傲?若要比脸皮的话,我们谢家倒是自愧不如。谁不知道前齐宗室,是靠公主爬新朝天子龙床才得以保全?」 「老虔婆,你血口喷人……」萧氏族人群情激愤,几个年轻人气得面红耳赤,待要扑上去却被谢梅英身边的家将挡了回去。 「是与不是,大家心知肚明。」谢梅英面露得色,淡淡一笑道。 萧家人最不愿提及的便是前齐乐安公主萧琼羽,那是一段极不光彩的歷史。 她虽委身于大卫开国天子李珑宥,甚至在帝后决裂中宫虚位期间一度以宠妃自居,并傲然凌驾于诸嫔御之上,但一切只如昙花一现。 李珑宥在位的中后期不是南征北战就是四处巡游,朝事皆由太子和宰相裁决。而太子乃皇后所出,他是绝不可能重用一个忘恩负义伤害了母亲的女人的族人。 为了家族的前程,他们在承圣末年太子羽翼丰满后,基本已经和乐安公主母子完全割席。 虽然民间众说纷纭,认为乐安公主抛弃未婚夫、勾搭新帝是牺牲自己拯救家族,但萧氏族人并不领情。 太宗年间撰写史料的官员也不认同这个说法,大家更偏向于报復之说。 主流观点认为乐安公主蓄意破坏帝后婚姻,一是虚荣心作祟,二是报復她曾经的庶母崔皇后。 若是放在别的朝代,这个观点是不可能成立的,因为皇后的身世一定会被精心修改,但本朝则是个例外。在烽烟四起诸侯并立的乱世,想要得人心就得师出有名,别人都打着冠冕堂皇的口号,只有冀州李珑宥别出心裁,要杀到洛阳抢美人。 那个美人正是幽居于洛阳行宫的前齐废后崔氏。 李家和崔家曾是世交,据说两人幼时曾定下婚约,但天子不顾君臣之纲,仗势强娶,得到之后又弃如敝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李珑宥郁愤难平,当即揭竿而起。 他这个举动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连他位极人臣的父亲都气到要和他断绝关系,可经过诗文渲染和说书人的传唱,此事却在百姓中掀起了一股浪潮,大家不仅没有谩骂鄙夷,反倒好奇与同情占了上风。李珑宥因此名扬天下,世人都想看看那个敢与无道天子叫板的铁血硬汉。 多年以后,李珑宥成功推翻了气数已尽的前齐,与髮妻崔氏共同建立了大卫。因着这段传奇际遇,帝后的爱情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大卫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烂漫旖旎的新气象。 崔氏在洛阳百姓中声望极高,哪怕她是二嫁,又曾是前朝皇后,但在新朝建立后,还是成了当之无愧的中宫之主。 正是由于帝后的爱情几近神话,所以破灭时不少人为之痛心惋惜。被视为罪魁祸首的乐安公主因而承受了无数诋毁和谩骂,而她那一脉也未能传承,所以百年来无人为其正名或喊冤。 而萧氏族人也以她为耻,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他们面前提起,像谢梅英这般点名道姓嘲讽的实属罕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7页 萧随也跟着气昏了头,一时竟忘了来意,不由分说便沖入战团。 眼看场面失控,谢梅英立刻使了个眼色,门外冲进一队甲兵,将萧氏族人驱赶了出去。 不多时,熙熙攘攘的大厅为之一空。 百夫长进来禀报导:「大娘子,人都赶走了,小的也着人去坊门外盯梢了,您放心,他们若再敢来闹事,我们决不轻饶。」 谢梅英定定坐在那里,神色间并无胜利的喜悦,只剩下疲惫和沧桑,她摆了摆手道:「诸位辛苦了。」 「大娘子客气了,我们都是奉光禄勛之命替他守卫家宅的,何来辛苦之说?若没什么事,小的就先告退了。」 谢梅英点了点头,百夫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她将陪侍在侧的僕婢也都屏退,这才长长地嘆了口气。 「姑祖母……」厅中响起一个略带童稚的声音。 谢梅英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就见帷幔后缓缓走出一个约摸十岁的锦衣男童,正是谢青阳的幼子谢橦。 那孩子逆光走来,身形虽然纤细,但步履沉稳,仪态庄重,打眼望去,竟有几分像…… 她近乎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无力地靠在了圈椅中。 「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吗?」谢橦走过来,在她身畔跪下道。 「你指的是什么?」面对一个稚弱的孩童,她竟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 「三叔公真的没了吗?」谢橦扬起小脸,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谢梅英忽然笑了,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像,一点儿都不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不会哭。」 「您在说什么呢?」谢橦有些困惑。 「姑祖母很累,想休息一会儿,乖孩子,你先下去。」她实在无法对着一个孩子撒谎,却也无力去敷衍。 谢橦见她不耐烦,便也没敢再问,行了个礼徐徐退下。 谢梅英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一遍遍吶喊着真的,都是真的。三叔公的确死了,你父亲亲眼所见。 诚如萧家人所言,昔日萧夫人嫁到谢家后确实很不受待见,连同他的儿子。 父亲续弦时,她已经十多岁了,两个弟弟也早都懂事了,谁愿意接受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人取代亡母的位置? 反正母亲虽不在了,但外祖家依旧炙手可热,又对他们姐弟爱护有加,他们想打压小继母,连父亲都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他理亏。 那女人既懦弱又做作,而且蛇蝎心肠,在外唯唯诺诺,受了气只会往孩子身上撒。 而他们乐见其成,谁也没把那个小可怜当弟弟,私下里都叫小野种。头几年父亲偏疼小野种,但被萧家政敌找上门警告后就彻底冷落了那对母子。 那女人快压抑疯了,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常为了点小事就毒打年幼的儿子,父亲却是铁了心不闻不问。 小野种命大,竟磕磕绊绊活到了十四岁,因入仕无门竟自行投军了。他们姐弟三人总算舒了口气,之前还怕他腆着脸求他们代为引荐,或者借用他们的名头去招摇撞骗。 他运气不错,出京没两年萧家就平反了,很快便从地方驻军调回洛阳,并加入了羽林卫。再后来更是时来运转,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贵人——怀真公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权势滔天的外祖家也会败落,而父亲已经作古,他们姐弟的处境一落千丈。其后两个弟弟因效命伪王,被判抄家流放,而她带着几名侄子侄女,不得已投靠了大权在握的公主,彼时已经是她的弟妹。 小野种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在外意气风发目空一切,但对公主却敬若神明爱逾性命。而公主也待他极好,哪怕后来称帝仍初心不改。 谢梅英明白,她重用谢家也好,扶持萧家也罢,都是源于私心,就像男皇帝抬举宠妃的亲眷一样。 往事不可追,子侄辈是得益最多者,他们从来不会去提,更不会问,以至于孙辈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姐弟有着此生难解的心结。 二十多年来,大家面上一团和气,但从未真正亲近过。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更不可能向他道歉,即使她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道歉,因为有个人为他抚平了所有创痛,弥补了所有缺憾。 双眼有些涩痛,她抬手一抹,竟触到满手湿意。 谢梅英不由苦笑,真想不到这把年纪了,竟还会因旧事伤怀。 「我们亲缘不够,哪怕是手足也註定陌路。三郎,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们,我们也不在乎你,就当扯平了。但我会记着陛下的恩情,你放心吧,就算没有你谢家也会支持陛下,将来则会支持公主。」她喃喃低语道。 第八十九章 对于萧随这种常年陷在尔虞我诈中的人来说, 除非亲眼见到尸体,否则他绝不可能被谣言左右,甚至怀疑那是宫里故意放出来的。 所以他极力想要求证, 最好的方法便是联合谢家进宫去闹,只要谢珺还活着, 就没理由不见亲族,可惜他的意图被谢梅英识破,不得已鎩羽而归。 但他并非一无所获,前厅乱成一片时, 他派的探子早就暗中潜入内院查访,结果发现数座院落破败失修, 少有人迹, 府中行走者多为府兵家将和僕从婢媪,也就是说,各房家眷可能早就暗中转移了。 最奇怪的当属谢梅英的态度,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接短,可她竟口无遮拦毫不避讳, 又不是娇蛮少女,哪有半点当家人的风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8页 思来想去,原因不外乎就那一个——谢珺真的出事了, 而且谢家知情,所以一早就做了应对。这种情况下, 谢梅英当然不会和他讲道理,哪有对亲弟弟的死活不闻不问的?若讲下去必是她理亏。 一念及此, 萧随心下敞亮, 当即向李匡翼知会了一声, 便开始给儿孙子侄们分派任务,在他们的大肆宣传下,不到两天洛阳大街小巷便都知道了这件事。 ** 阿霁正顶着崔迟的名头满城奔走,听闻此事时眼前一黑差点栽下马。 长赢策马过来,正欲查问,她已翻身下马,把缰绳抛给他道:「歇会儿吧!」 两人进了街边一家茶坊,店面不多,围坐闲谈的多是上了年纪的人。 长赢拴好马跟进来时,阿霁已经要了茶点,正坐在角落津津有味的嚼着糖霜梅脯。 「这东西甜到发齁,您怎么吃得下?」长赢纳闷道。 阿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长赢连忙闭嘴,同她一样竖起了耳朵。这边不是正街,往来多为市井百姓,其后又去了酒肆、饭庄、以及估衣铺、香料作坊等等,直至太阳落山才回家。 如今宫禁森严,她等闲进不去,崔迟也出不来,全靠细作秘密联络。李匡翼虽日理万机,但还是亲自将和离书递到了濯龙园外,并在次日就拿到了批覆。 不明就里的长赢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是崔迟的心腹,阿霁不欲瞒他,便将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如实相告,他这才放下心来。 长赢一直跟着她,盥洗时侍奉巾栉,用膳时布菜盛汤,这让习惯了婢女服侍的阿霁极为不自然,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事?」 「如今公主不在,后宅冷冷清清,属下怕您觉得孤独,就多陪会儿。」长赢憨笑道。 阿霁灵机一动,不禁坐直了身体,「姑丈与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如今他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只会惹得人心惶惶,咱们得设法将舆论扭转过来。」 「阿郎有何妙计?」长赢立时精神抖擞。 崔迟身边的人都和他一样,年轻干练,生机勃勃,似乎永远热情洋溢,阿霁与他们处久了好生羡慕。 「我待会儿亲自去将公主的嫁妆收拾装箱,明天你就派人运送进宫,记得要搞大阵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阿霁眉飞色舞道。 长赢却面泛为难,「这事一旦传开,可就不好收场了。何况公主那嫁妆……」他摊了摊手,无奈道:「怕是得去营中调兵,否则一天运不完。」 阿霁兴奋道:「这样最好,就让步兵校尉亲自押送。」 「这……」长赢苦笑道:「传出去了,对咱们崔家名声不好,五营又不是我们的私兵。」 「特殊时期,行事不用遵循章法。」阿霁道:「你拿我指令尽管去办,有什么后果我担着。」 长赢还是不敢擅自做主,提议召集掾属家将商讨。阿霁暗悔自己过于莽撞,当即点头同意。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亲自去检视物品了,好在郑女史值得信赖,于是她匆匆写了封简信,等墨迹干后便送去了内院。 郑女史看完面色大变,骇然摇头道:「这不可能……」 阿霁早做好了万全准备,将姑母御笔批覆的和离书拿给她看,「陛下都准了,就等宗正寺商讨判决了。如今那边都忙着筹办重阳宫宴,最多等过完节我俩就分道扬镳了。」 「婚姻不是儿戏,驸马切不可冲动。」郑女史无力地劝解道:「公主少不更事,又被千岁和陛下宠坏了……」 阿霁截住话头道:「可你先前不是说她虽然千娇万宠,但向来最明事理呀?」 郑女史无言以对,又见她神容还算平静,并无过激之处,暗想着大概就是年轻人小打小闹,不用太当真,于是悄悄松了口气。 阿霁看出她的心思,哼了一声道:「明日我调兵来运送,郑姑姑要是放心的话,那就让他们来清理吧!」 郑女史悚然变色,连忙摆手道:「那不行,公主的嫁妆可金贵了,万不可经外人之手,他们哪里知道轻重?」 阿霁颔首,笑道:「如此,便有劳郑姑姑了。」 郑女史仍不愿相信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阿霁只得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她进了内朝,前程不可限量,哪里还会把我一个小小的中领军放在眼里?只要在官方文书没下达之前,不和新人出双入对,我就很满足了。」 郑女史颇觉汗颜,不知何故,她真觉得自家公主做得出这种事。她表面看上去温柔娴雅的小淑女,但对儿女情长看得很淡。 否则和程家郎君那么多年的情分,怎么说没就没了?起先她们这些长辈还担心她婚后为前情感怀,和驸马产生矛盾,结果大家都多虑了…… 「嗐,怎么会呢?公主不是那样的人。」郑女史讪讪一笑道。 嘴上虽然否认,但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霁略微沉思了一下,发现还是她了解自己。 如果她和崔迟没有互换,那么这种局势下,为了联合内朝官员对抗李匡翼,真的什么条件都会答应,广开后宫算什么呀? 不过有个现实的问题没法解决,那就是不管她纳多少美男,孩子还是得她来生。 歷来后宫女子争斗再激烈也比不过男人,他们可是动不动就屠城灭门发动战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59页 鬼知道那些傢伙会不会因为她偏宠了谁、或者生了谁的孩子就起恶意?万一私下密谋,趁她分娩时逼宫夺权…… 想想就不寒而慄,还是姑母考虑的周到,只要在统治期间掌控全局就好了,至于子嗣问题…… 活着的时候不需要考虑,百年后那也是别人该头疼的。 老天待她真的不薄,冥冥中好像早就替她铺好了路,要是这都能输,不如一头撞死吧! ** 阿霁和崔家部曲商讨了一晚上,由调兵问题又说到了近日时局,以及崔家该做何种抉择。 这一点上崔易没有明确指示,应该是想锻鍊崔迟吧,所以一切全凭他做主,这给了阿霁诸多便利。 「郡王狼子野心,觊觎皇位已久。你自打和公主订婚后就摇摆不定。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不管他嘴上说的多好听,事成那日肯定第一个拿咱们开刀。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父亲是陛下和千岁的大将军,不是其他人的。」军司马孙铭别有深意道。 长史和从事中郎对视了一眼,约摸明白了他的意思。 兵曹掾却不认同,但他官职太低,一时不敢插话。 阿霁一直在留心在场诸人的神色,自然看出他有话想说,便邀请他发言。 兵曹掾谢过,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道:「孙公此话虽然有理,但却过于狭隘。大将军是国朝的,不是某位君王的,这要是传出去,会对崔家不利……」 「在座诸位,谁会将这话传出去?你吗?」右部督岳麓面现不忿,打断他道。 兵曹掾急出了一头冷汗,忙道:「属下不敢!」 「那你说这屁话做什么?」岳麓粗声粗气道:「还是说你早做了别家的走狗?」 兵曹掾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吵起来,两边的人忙起身将他俩拉开了,岳麓仍在叫骂。 阿霁阴沉着脸,命人将他轰了出去,沉声道:「他若还要叫嚣,就堵上嘴捆起来。」 这里边就数孙铭职位最高,资歷最老,他刚想劝谏,却被阿霁的眼刀顶了回去。 「打断别人的话是极为失礼的,何况没有证据便随意诬陷同僚?」她目光冷厉,扫了一眼众人道:「继续吧!」 堂堂少主竟会替一个微末的兵曹掾说话,大家都颇感震惊。 兵曹掾本人也很意外,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慨然道:「汉时的大将军,领尚书事,外主征战,内秉国政,说权势滔天也不为过。可在本朝,因为千岁起得头,后来歷任都自发放弃参政,好处是少了君臣猜忌,坏处则是威望日减。主公远离京师多年,大将军府形同虚设。咱们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 阿霁暗中掐了把大腿,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诚如古人所言,肉食者鄙,崔家这么大一群人,见识竟不及一个第七品的兵曹掾,他这是要替上司谋权吗? 「有何高见,但讲无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只能顺水推舟。 「末将认为,崔家应该全力支持令仪公主。」兵曹掾义正辞严道。 阿霁的心在腔子里起起落落,好容易才定下神来,压抑着兴奋问道:「为何?难道你觉得郡王没有胜算?」 「郡王有先天优势,他赢是理所应当的。」兵曹掾胸有成竹道。 作者有话说: \"舆论\"作为一个词组,最早见于《志·魏·王朗传》 军司马、长史、从事中郎、记室令史等均为大将军属官,主要参考东汉官制。 第九十章 (捉虫) 阿霁的心又跌到了谷底, 不等她发问,孙铭已经皱起了眉头,转过脸道:「陛下都不敢断定之事, 你一个无知小儿,也敢信口胡诌?」 兵曹掾不卑不亢道:「陛下若真不敢断定, 就不会避居濯龙园。诸公不会看不出,陛下如今在效仿谁吧?」 阿霁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道:「郑伯。」 兵曹掾赞许地点头,欣喜道:「少主能领略到这点, 想必已经明白末将的意思了。」 「陛下这是要让郡王自取灭亡?」有人失声惊唿道。 在场之人多是文武兼备,对于郑伯克段的典故并不陌生, 话说到这份上俱都心下敞亮, 一时百感交集。 「支持公主需要太多理由,而支持郡王才是人之常情。陛下以女子之身,在诸侯并起天下大乱之时力挽狂澜, 匡扶帝室,又全力扶持雍王登基,可谓赚足了声望和民心, 可她在位其间仍有反对之声。而公主身无寸功,以何立足?」兵曹掾的话振聋发聩,阿霁浑身僵硬, 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既如此,那我们有何理由支持公主?」记室令史面露不忿道。 「富贵险中求,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该迎难而上。公主本身势单力薄, 可若有了崔家的支持, 兴许能扭转局面。诸公别忘了, 五营当年还拥立过陛下。」兵曹掾语声激昂道。 孙铭失笑,摇头道:「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百废俱兴,千岁奉命组建五营,说好听点是为朝廷,说难听的那是他谢某人的私军,麾下强兵干将大都是他的旧部。按照官方数据,每军两万五千人,这是什么数目?别说拥立新君,就是攻破洛阳也不在话下。陛下心知他们将来会成为心腹大患,所以逐年裁撤,又建立翠羽营与其互为牵制。」 有人抚膝长嘆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不通,安定王当年什么实力呀?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但凡他强势点,如今应该是二圣临朝的局面。若真那样,保王党也不会那样得人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0页 阿霁刚想说点什么,就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少主可一定要引以为戒。」记室令史道。 「咱们支持公主可以,但千万不能落得千岁那样的下场。」长史道。 「兵权要牢牢握在手里。」从事中郎道。 「最重要的是——」孙铭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不可无嗣。」 阿霁讪笑道:「好,好,好,我一定叫他多生几个。李家有皇位要继承,崔家也不能无后。」 此事达成统一后,众人才开始商讨正事,等散了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长赢早就命厨房备好了朝食,趁着众人去用饭的功夫,阿霁悄悄将他引到一边询问那个兵曹掾的底细。 长赢讶异道:「他是三公曹虞尚书的族弟,叫虞卓然,您不记得了?」 阿霁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若有所思道:「难怪呢,原来是虞家人,倒也不稀奇了。可是……为何身份差距如此悬殊?虞斐然是一部长官,虞卓然却只是个小小的兵曹掾?」 长赢笑道:「虞家子弟歷来以文采见长,久而久之自然重武轻文。虞尚书是长房长子,当年跟着咱们陛下离开南阳,歷经两朝天子,那资歷就算亲弟弟也比不了,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族弟?他若从文,兴许虞尚书还能帮衬几分呢!」 算起来,这个虞卓然还是程小舅舅的表兄呢,虽然可能离得有些远。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你让人安排一下,把他召进府里,随时待命。还有那个岳麓……留意一下。」她沉吟道。 「阿郎,您怀疑岳麓贼喊捉贼?」长赢问道。 「你也有同感?」阿霁瞟了他一眼。 长赢笑道:「不敢确定,我先让人去查查。」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阿霁吩咐道。末了,想起来该去内院看看。 道边堆满了箱笼,宫人们想必熬了一夜,个个无精打采,脚步虚浮,看到他都面露哀怨,略略行了礼便各自去忙了。 阿霁嫁过来时光婢媪侍从就带了数百,回宫时只有贴身服侍的几个跟着,其余大都在崔家,一路走来,只见众人凄凄哀哀,好一派末日之景,连她也不觉有些鼻酸,安慰道:「我和公主婚姻生变,是我们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依旧在府里住着,就和从前一样,等公主做了决断,定会上门来接。」 郑女史拿着帕子,抹了抹微肿的眼角,徐徐走出来道:「多谢驸马,既然公主都走了,我们留着多碍眼?您放心,等将她的物件收拢好后,我就领着人去春风里。」 差点忘了,春风里还有座公主府,阿霁忽觉无比失落,又有些惘然。 好像她真的变成了崔迟,正经歷着失败的婚姻。而他的妻子哪怕离开了他,也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想到这里,她勐地一震,醍醐灌顶般,骤然想通了许多。 本朝出嫁女终身拥有其奁产,任何人不得剥夺。而在室女哪怕有诸多兄弟,也可以继承父母名下资财。 前者始于建国之初,是太.祖夫妇提议并写入律令,后者则是姑母耗费十余年之功,去和百官争取来的结果。饶是如此,天下间阻挠破坏此法令者仍比比皆是。 在此之前,那不过是一堆文书案卷,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竟与自己息息相关。 父母遗产,何止田宅财帛? 家天下的时代,万里江山世代相传,不也是祖传私产吗? 混沌的意识中缓缓裂开了一条缝,眼前豁然开朗。 她望着那束微光,陡然明白了姑母的志向,也明白了庆阳王妃那句带着恳求的叮咛。 郑女史的声音是时近时远,像是在唤着崔迟的名字。 阿霁恍然惊醒,努力抑制住因激动而泛起的震颤,欣然道:「姑姑若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好阻拦。若有什么需要,您只管派人来说一声。」 ** 辰时刚过,僕役们就开始忙活了。 郑女史并几名女官跑前跑后,生怕弄丢或弄坏了公主的物件。 等到步兵校尉派人赶过来时,大将军府门外已经堆成了小山。 诚如阿霁所料,及至黄昏,公主和驸马和离的事就传遍了内城,以至于连李匡翼都听到了,连夜派人送口信,叮嘱她特殊时期行事莫要太张扬。 但崔迟歷来就和低调不沾边,王嬍生他的时候已近高龄,不止崔易乐不可支,宫中也是欢天喜地。 女皇领着宫眷命妇亲送三朝礼,又赐宴百官,崔家门外车水马龙,冠盖盈街。其后的满月、白日、周岁礼的规格都比照皇子,这在本朝前所未有。 所以像婚变这么大的事,他就算闹翻天也不为过,李匡翼还真拿他没办法,而且此时的他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因为重阳快到了。 ** 崔迟日间居显阳殿办公,晚上才回濯龙园。 显阳殿位于内朝,一般人进不去,郑女史只得让人将一应物品暂时存放在端门里。 崔迟带人去看的时候,两边廊庑下已经堆满了箱笼。 当值的南屯司马毕恭毕敬地请示道:「这些物品,是运到春风里,还是……章德殿?」 薄暮清寒,崔迟的脸却比这些还要冷。 明明只是做戏,为何有种无辜做了弃妇的哀怨和失落?她到底在折腾什么?为何要把嫁妆送回来?该不会是想假戏真做,等事成后一脚把他踹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1页 他冷不防打了个激灵,蛮蛮忙将搭在臂弯的斗篷给他披上,并且做好了被甩掉的准备,还好,这次想必真的冷了,不仅乖乖披着,还自行裹住了双臂,蛮蛮颇感欣慰。 崔迟将手藏在斗篷里,悄悄抚着毫无动静的小腹,心里涌起一阵阵恶寒。 他曾跟着女皇夜间潜入安定王府,看过冰窖深处的水晶棺。他自以为无所畏惧,死亡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做不到从容安排后事,在生前就把每一步都布置妥当。 那天晚上他坐在外边,听到女皇的歌声在冰壁间迴荡,幽幽咽咽,凄伤入骨。 隐约只有几个字在耳边徘徊,也不甚解,但他仍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恍惚间好像理解了父亲痛失所爱后孤身远引的心境。 「殿下,驸马特意叮嘱过,这口箱子得当面交给您。」 正失神之际,南屯司马指挥两人抬来了一口贴着封条的木箱,崔迟微微一震,长吸了口气道:「带回去吧!」 般般身后走出两名女将,抬起了那口沉甸甸的箱子。 「我也有东西要给他,麻烦你代为转达。」他望向南屯司马道。 南屯司马一口应下,满面热情道:「您只管让人送来,末将明天亲自交给崔家人,东西还没运完呢,他们说明日还来。」 崔迟点了点头道:「好。」 次日午时,长赢亲自带人送来一口大箱子,纳闷道:「我若不知情,真要以为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了,这是要择干净吗?怎么把您落在宫里的私物都送还了?」 阿霁合上名册,起身活动了一下僵麻的腰背,好奇道:「打开看看,这是装了一箱石头?看着那么沉。」 长赢屏退下人,亲自撕下封条扳开锁扣,然后抬起了盖子。 阿霁凑过来,待看清箱中之物时,两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唿。 第九十一章 玄甲铁盔, 乌袍战靴,整整齐齐叠放了满箱。 最上边的是一张铁面罩,阿霁心头急跳, 恍惚中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好像看到面罩升起, 那个久违的慈和面孔重又出现,正对着她微笑。 阿霁眼眶发烫唿吸灼痛,她强自定神,摆手示意长赢下去。 待得脚步声消失, 她才颤手拿起了最上边的铁面罩。 热泪滚滚而下,一颗颗跌碎在冰冷的金属上, 溅在她指上时已经泛凉。 视野里一片模煳, 几乎不能视物,浑身的力量像是突然被抽干了。 她摸索着扶住箱子缓缓坐下,紧紧抱着铁面罩, 将汹涌的悲伤一点点压了回去。 自那夜离开之后,她没再去过安定王府。 但她知道冰窖是什么样子,幼时姑丈给她雕过各式各样的冰灯, 比水晶宝石还璀璨夺目…… 她痛苦地捂住了心口,轻轻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还不能想这些, 等到葬礼那日再说。」 如今回忆对她来说,像凌迟的刀, 不忍回顾,唯恐沉溺。 她走出去时, 神色已经恢復如常。 长赢站在对面角门下和两个小厮说话, 见他出来, 忙迎上去问道:「阿郎没事吧?」 阿霁摇头,望了眼屋内,吩咐道:「准备一下,把那口箱子戴上,咱们即刻出城,把那个虞卓然也叫上,以备顾问。」 长赢疑惑道:「去哪里?」 阿霁道:「去军营,城中有孙铭坐镇就行了。」 ** 昏暗幽深的甬道深处有一间密室,正聚集着六七个身影,一灯如豆,看不到众人的神情,隐约只能辩个轮廓。 「车马辎重、攻城器械和一应长兵器平时都封存在武库,所以,我认为应当先夺武库。」一个低沉激烈的男声响起。 话音刚落便遭否决,「兵贵神速,哪有时间夺武库?你当安定王府的望楼修来是登高赏景的?」 那人噎了一下,懊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磨蹭可就来不及了。」 「这种事急不得,」拨弄灯花的卢粲抬起头,朝不远处的拐角望了一眼,「咱们得等一个人,或者一个消息。」 「郡王何在?」有人问道。 「进宫了,在帮王妃筹办明日的赏花宴呢!」卢粲道。 「王妃究竟什么态度呀?」方才那心浮气躁的汉子走过来,在卢粲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急切地问道。 「依旧摇摆不定,」卢粲嘆息道:「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因为她认定了是郡王给公主下毒的。」 「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 「老冯,你注意点身份。」卢粲不悦地瞪了一眼,「堂堂虎贲中郎将,又不是乡野匹夫,等事成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荣耀呢!」 冯覃讪笑着咽了口唾沫,谁都知道参与这种事有多兇险,可是又有谁能抵挡的了拥立之功的诱惑? 不过简短的一句话,密室中的气氛立刻活络了起来。 「尘埃落定之前,公主若出事,于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她身边的人严防死守,怎么会给别人可乘之机?思来想去,会不会是她自己……」站在暗影里的陆健双手抱臂,曼声沉吟道。 室内响起一阵阵抽气声,连卢粲也有些不寒而慄。 但他很快摇头:「陛下和千岁没有孩子,自打抱养了这丫头,那可是当成心肝肉抚养的,从来没给过半点苦头,半分委屈,她何来这等心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2页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陆健喘了口气,缓缓放下手臂语气凝重道:「是陛下——」 周围霎时鸦雀无声。 「说起来,也不无道理,一个没有生养过的女人,其心思狠毒,绝非常人所能想像。」卢粲打破了沉寂,起身环顾众人道:「所以,咱们这次必须赢。」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便在这时,甬道另一头响起了脚步声,几人俱都神情激动,定定地望了过去,但旋即转为失望,因为来得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人,而是往来传话的密探。 密探带来了两个消息,明日宫宴设在濯龙园,陛下会亲自出席。 听到这些,大家都不由精神大振。 卢粲抚掌大笑道:「濯龙园好,地势开阔且多水泽,陛下设伏兵,我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冯覃第一个告退,拱手道:「南宫卫士令和我交情不错,我这就去找他探听明日各宫门的布防。」 濯龙园位于北宫,自打两宫復道封死后,官员们再想过去,就得提前打探哪个门可以通行。 其他人也一一散去,最后只剩下卢粲和陆健两人。 「你二叔……」卢粲迟疑着道:「这么多年了,真就不为所动?」 陆健甚是苦恼,皱眉道:「虽是同宗,可到底不是一条心。」 他们说的正是卫尉陆瑥,前大将军陆琨的弟弟。 陆琨勉强也算有拥立之功,和女皇夫妇又是挚友,可他去世后女皇提拔的并非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兄弟。 这倒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因为陆健的母亲出自青州豪族,正是她致力打压的对象。 卫尉掌宫门卫屯兵,为九卿之一,其属官有公车司马令、南宫卫士令、北宫卫士令、左都候、右都候。 若能将他拉拢过来,便可长驱直入,一路杀到濯龙园,再挟持天子,迫她写下退位诏书…… 「那个人的身份——」卢粲寻思着道:「会不会是你二叔?」 这个大胆的推测把陆健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可能,绝不可……」 对上卢粲笃定的眼神时,他的态度便没那么坚决了。 保王党的创立者并非卢粲、陆健等人,他们顶多只能算骨干。 前辈们出于各种隐晦的理由,大都不肯露面,顶多提供资财或人脉,其中最神秘的当属东君。 方才的机密消息,便是由东君传出来的,而且他还能秘密提供甲冑和兵器。 「他能自由出入宫禁,颇得陛下信任,对陆家了如指掌,又能接触兵械,耳目众多,藏得极深……」卢粲一桩桩比对着,说到后来,陆健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该如何印证?若他真是东君,那我们岂不是胜券在握?」 「别轻举妄动,待宫宴开始,确定陛下在场后,我们先按计划行事,东君是谁不重要,反正他定会暗中策应。」卢粲忽然问道:「外边由谁指挥?」 陆健忍俊不禁,「徐忠。」 卢粲闻言也笑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谢青阳发现自己被架空时的表情。」 「明儿他应该会伴驾,到时再看好戏吧!」陆健得意道。 卫尉属官中,有常备军编制的便是虎贲中郎将冯覃和羽林中郎将徐忠。如今这俩双双弃暗投明,就剩他一个空头上司还蒙在鼓里。 别人当然会瞒着他,更会提防着他,谁教他是谢珺的亲侄子、坚定的保皇党? ** 一年一度的重阳宴如期举行,濯龙园里焕然一新。 园门两边以木架为骨,用盛放的金菊堆叠成了跃起的巨大雄狮,中间的绣球则由五彩斑斓的各色菊花扎成,整座景观色泽艷丽、妙趣横生。 官员们陆陆续续过来时,都不由自主会被吸引,像是从萧瑟肃杀的深秋走进了暖意融融的晚春。 「嘿嘿,有意思。」卢粲远远看到,摸了摸下巴,笑着转向身边同僚道:「那俩狮子,像不像郡王和公主?」 同僚愣了一下,旋即会心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凌空的绣球,「可真应景 」 入园之后,便有内侍将大家引至路口方亭前,几名女官正带着宫娥逐一为官员们分发插鬓的菊花和装有茱萸的纱袋,并且贴心地帮他们戴好。 这个风俗源于凤始一朝,如今已有二十多年,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怪,可卢粲的心却不由得提了起来。 如果真像萧随调查的那样,谢珺已经死去多日,女皇怎么还会有这等闲情雅致? 难道她没有半点身为人的感情?若真如此,那太可怕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阵莺声燕语由远及近,转头就看到一群女眷说说笑笑地过来了。 女宾们自然也有礼物,是精巧的小花冠和缀着流苏的五色香囊。 卢粲正欲收回视线时,却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不同于年轻女子的清脆柔婉,那是一个苍老却透着力量的声音。 身边的人都不由得寻声望去,只见一群妇孺拥着位盛装华服鬓髮花白的老妇进来了。 是谢梅英,她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这今日却心情大好,丝毫看不出悲戚之色,而且赴宴还带着小侄孙。 卢粲记得那孩子是谢青阳幼子,往年在宫宴上常会碰到……谢庆阳? 他竟然不在园门口,莫非在凝晖堂伴驾? 一行人在内侍簪好花、佩上茱萸后便跟着内侍继续往里走,凝晖堂周围守卫森严,奇怪的是,这些卫士看装束并非光禄勛直属卫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3页 卢粲心下狐疑,直到他在凝晖堂外看到陆瑥,才勐然明白过来,这边驻守的原来是卫尉的人。 卫尉与光禄勛虽同属九卿,但军职权大为不同。 光禄勛负责保护皇帝安全,不会离开御驾左右,卫尉负责宫外和诸门以及镇守宫城,两者分工极为明确,为何今日却……那么谢青阳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许多人,直到凯宴的乐声奏响,女皇驾临,众人又发现了一件奇事,她身边只有女官和命妇作陪,并无公主的影子,那么阿霁去哪里了? ** 城北,中军帐。 阿霁正襟危坐,面如寒霜,下方部将也都满面焦灼,。 片刻后,帐外响起一声嘹亮的「报——」 探子飞奔而入,扑跌在地,旁边的步兵校尉赵铣忙一把扶住,紧张道:「怎么样?」 众人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阿霁强自稳住,只听那探子气喘吁吁道:「射声校尉……带人掉头……奔北宫去了……」 「这王八蛋敢违抗军令?莫不是要反了?」赵铣失声道。 帐下左部督胡坚越众而出,按剑行礼道:「末将请命,即刻追击叛贼彭休。」 驻守平阴的荡寇将军陆伊率一千轻骑离境,一路人衔枚、马裹蹄,夜袭孟津关,与细作里应外合,杀了孟津关守将,顺利夺取关卡,正欲发兵洛阳。 阿霁接到军报时,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她当即召麾下部将商议对策,射声校尉彭休自告奋勇,愿前往拒敌,可谁也没想到他离开军营十里后,转头奔向了洛阳城。 濯龙园位于北宫最里边,若他们攻破大夏门,便可长驱直入……恐惧瞬间席捲全身。 就在她陷入混乱不知所措时,耳边响起锐利的破空之声,崔迟在飞虹阁上射出的那支箭,像是突然从眼前掠过,她勐地惊醒,看到帐中数十双眼睛正齐刷刷盯着她。 人这一生,总得全力以赴,去做些不擅长的事。 「即刻发函给执金吾,让他通知卫尉做好北边防守。」她扬声道。 「陆伊反了,孟津关失守,这么大的事不向他们通个口风?」赵铣迟疑着道。 「你是担心卫尉陆瑥和他们一伙?」阿霁反问道。 赵铣连忙点头,众人也跟着称是。 「陆瑥是否忠心,该由陛下来判断。戍卫京畿是北军五校的职责,咱们当务之急是挡住陆伊,不让他靠近洛阳。至于城内,自有执金吾、光禄勛和卫尉负责。」她脑中渐至清明,精神越来越振奋。 北军中候诧异道:「孟津关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 阿霁回头扫了眼书案旁的虞卓然,道:「早就由兵曹掾拟军报,快马加鞭送到北宫了。」 见她如此冷静从容,众人先都先后镇定下来,开始共同商讨该如何破局。 屯骑校尉抬手在舆图右上角圈了一下,语气凝重道:「咱们这边已经出了叛徒,不可再妄动,更不可接近洛阳,如今最好能搬动翠羽营。」 「她们是陛下亲军,并不隶属于北军,只有御令和兵符才能调动,我们根本无能为力。」身为监军,北军中候心里有些发虚。 阿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我有公主手令,或可一试。」 赵铣失笑道:「您和公主闹和离闹得人尽皆知,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阿霁讪笑道:「赵统领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不会藉故为难的,你们放心。」 何止手令,兵符都在她身上,还是离别那日崔迟亲手帮她缝在内衫里的,针脚虽有些粗糙,但密密匝匝倒挺严实。 当时看着他有些笨拙的飞针走线时,她心里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情愫,等到一切结束后,她一定会好好爱他,不止是嘴上说说那种。 「中领军……」有人打断了她的遐思。 「该派谁去迎敌?现在各军都整装待发,只等您一声令下。」北军中候请示道。 兵力有限,一定得善用,这种形势下全靠情报和主帅的决断。万一派出去的又是叛徒该怎么办? 阿霁定下心神,望了众将一眼,面上缓缓绽开笑意,朗声道:「原本是私事,我并不打算这么早说,可今日情况特殊,我还是跟诸位交个底吧——」 她故意顿了一下,满面兴奋道:「崔家后继有人了。」 虞卓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忙作揖道:「恭喜中领军,贺喜中领军,愿崔家与皇室世世代代永结为好。」 其他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也跟着恭贺。 陆健的父亲是前任大将军,所以军中若有卢家的残存势力也不足为奇,阿霁此举不过是给他们敲个警钟,莫要自毁前程。 作者有话说: 原本想写公主有喜了,可有喜的梗实在太深入人心…… 第九十二章 (结局上) 后经商议, 最终决定由越骑校尉带兵先行,步兵校尉紧随其后,兵曹掾负责粮草辎重, 务必阻住陆伊军队的进程。 阿霁自己准备前往翠羽营调兵,让北军中候坐镇大营。 「这是为您量身打造的吗?」长赢带着两名僕役, 正帮阿霁披甲,惊异地发现从头盔到战靴都极为合适。 阿霁也深感疑惑,是崔迟长高长壮了还是姑丈变矮变瘦了? 她轻抚着护臂上的青铜兽纹,慨嘆道:「这是千岁为自己打造的, 还没穿过呢,公主暂借给我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4页 长赢亲自帮她系上披风, 整了整裙甲和吊腿, 「公主可真大度,千岁和陛下待您也极好,真乃天赐良缘。」 阿霁有些不好意思, 活动了一下四肢,检视了一番行装,转身道:「走吧!」 ** 洛阳城东有三门, 靠北头第一门是建春门,其次是东阳门、青阳门。 建春门外谷水绕城,阳渠之上有座久远的四柱石桥, 时人称为东石桥。 这一带林深叶茂,曲水流觞, 岸边红枫遍野,地势高低起伏, 有着离城最近的好景致, 朝食刚过便游人如织。 日中之时, 桥上突然响起鼓点般密集的马蹄声。 登高的游人回首望去,就见两名身披墨绿战袍的骑士正策马奔过,看到头盔上的翎羽时,大家不由顿住了脚步,面面相觑道:「是翠羽营?」 「城里莫不是出事了?」一名中年文人面露忐忑,遥指着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女骑兵,颤着手道:「前面那个背后缚着军中传、传急件的信筒……」 同行者中有人发出质疑,「你没看错吧?真是三根凤羽?」 「玄底朱羽那么明显,怎会看错?这东西上回出现,还是……十八年前,庆阳动乱的时候。」说到往事,一行人俱都陷入深思。 凤始五年,庆阳崔氏内讧,老二崔旻勾结北狄骑兵作乱,一路所向披靡,差点打到长安,而朝中还在为女皇无嗣江山不稳争得面红耳赤,正想方设法联合起来准备推翻皇夫安定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女皇还是无嗣,国朝不也安然无恙?」有人感慨道。 「公主不算吗?」同伴朝建春门的方向努了努嘴道:「陛下可是连翠羽营都送给她做嫁妆了。」 「听说公主秉性柔弱,善良天真,不似陛下有铁血手腕,估摸着过不了多少年,江山就得改姓崔了。」先前那人调侃道。 他们口中秉性柔弱善良天真的公主,此刻正着一身灿亮银甲,披朱红战袍,抱剑立于南宫玄武观外的高阶上。 ** 两宫復道被封以后,北宫朱雀门和南宫玄武门外便新修神观,并以朱雀、玄武分别命名。 天光破云而出,照亮了广场上的黑色方阵,打眼望去,约莫有上千披坚执锐的甲兵。 徐忠一马当先,朝着高阶上的朱影遥遥一拜,高声道:「叛军正在攻打濯龙园,陛下和群臣处于危难中,还请公主行个方便,容许末将借道驰援。」 传令兵拍马过去,将他的话一字不漏代为转达。 「中郎将请回吧,此路不通。」那个清冽的声音远远送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徐忠低声下气再三恳求,对方依旧严词拒绝。 传令兵不敢含煳,只得如实反馈。 徐忠心下得意,面上却露出无奈焦灼之色。他暗暗握紧了掌中铁槊,待要下令时,羽林左监钟意悄悄上前扯了扯他的马缰,面色凝重道:「若杀了公主,咱们这上千兄弟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徐忠面色冷厉,逼视着他道:「从斩杀门监沖入宫禁开始,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他顿了一下,语气转为和缓,「何况拿下復道是东君的命令,他会在另一头接应,我们若失言便会坏了大事。」 羽林左监只得硬着头皮退回队列,面上颇有忐忑之色。 徐忠重整士气,下令前锋小队冲击,并暗中嘱咐只可生擒,不得伤及公主性命。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道理他懂。万一自己立下汗马功劳,却遭同党嫉妒,等到论功行赏时给他安个弒主罪名,那徐家九族都要被抹干净了。 对面朱影岿然不动,浑然无视越来越近的那排铁骑。 就在马蹄落到白玉雕栏前时,她飞身跃起,扬眉拔剑,迅疾如流星般横空斩下。 剑气如虹,血光飞溅。 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嚎声起,她却从容收剑,款款接住飘落的黄绫重新裹住了剑鞘。 有人注意到身法,有人注意到剑术,更多的人则注意到了那把剑。 「——尚方斩马剑?」徐忠惊唿。 羽林左监唿吸一窒,失声道:「从形制和锋利的程度来看,的确是陛下的御剑。」 见徐忠神色略有松动,他忙趁机进言,「将军三思,这把剑在本朝的地位不亚于国玺,陛下将她给了公主,也就是说……」 徐忠此时听不得这种话,厉声喝令他闭嘴,「再打退堂鼓,我就先斩了你祭旗。」 钟意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多说话。 徐忠敛容正色,回身朗声喊道:「圣驾有难,令仪公主却执意阻拦我等行军,此为谋逆。又窃取尚方斩马剑,当众砍杀禁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众将士听令,速速随我冲杀,营救陛下要紧!」 就在徐忠驱马冲过去时,厚重的观门缓缓打开,两列青衣道众提剑奔出,将那抹红影护在了身后。 徐忠大喜,转头对钟意道:「这帮妖道骨果然按捺不住了,我还怕他们不出手呢!」 那些道众人数不过百,可武艺精湛,加之身法奇诡,竟生生阻住了大军的进程。 徐忠看得干着急,忙命人去运攻城器械。 崔迟远远看到了,正欲下场阻止,忽觉肩上一沉,他下意识地偏过身闪避,转头就看到一抹素影翩然而至。 「这边有贫道就够了,殿下出宫去接应翠羽营吧!」耳畔响起温煦的声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5页 崔迟偏头望着身侧羽衣鹤氅眸光澄澈的国师,胸中满是疑惑,一个无欲无求纤尘不染方外之人,为何心甘情愿甘愿沾染血腥杀戮? 政敌眼中,他是女皇的走狗,不堪为国师,更不配享受万民的顶礼膜拜。更有甚者,认为他是女皇的面首…… 真相如何,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快去吧。」国师双眼平视着前方,神色宁和,语气平静:「这里是我的阵地。」 崔迟张了张嘴,想将怀中御剑递给他,却遭他推拒,「我有剑。」 他拍了拍腰间缠绕的丝帛,里面隐约现出软剑的轮廓。 崔迟恍然大悟,忙道了声保重,转身奔入了如林的廊柱后。 ** 羽林军和虎贲军是分两路赶往濯龙园的,冯覃从北宫西门入,徐忠则从南宫玄武门入,一是为了探出伏兵,二是为了帮李匡翼吸引注意力,好让他有机会占领内朝。 徐忠为了能集中兵力,一路并未留下多少人马驻守掖门,反正这种事没有退路,只能全力以赴往前沖。 所以崔迟在般般等人的护送下一路潜行,轻而易举躲过关卡,于未时顺利出了阖闾门。 铜驼大街已经戒严,执金吾冯希的亲信正在宫门附近巡逻。 谢珺曾带阿霁拜访过冯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求冯源父子支持妻女。 冯源心知自家的富贵权势源于女皇,一旦女皇被推翻,家族势必遭到清算,于是果断坚定了立场,冯希自然也同父亲一条心。为了壮大保皇党的势力,在阿霁顶着崔迟的名头四处游说时,父子俩没少相助。 今日他的眼线亲眼看到虎贲军和羽林军先后结集入宫,便猜到要出事了。可执金吾负责守卫京师,未得诏令不敢擅离职守,只得藏身于暗处,准备伺机而动。一听到公主出来的消息,当即现身相迎。 「翠羽营何在?」崔迟来不及寒暄,抹了把汗问道。 「据兄弟们回报,应该快到建春门了,可赵统领无权带兵进城。」冯希将坐骑让出来,又点了一百名缇骑护送,「末将和城门校尉相熟,您尽管去吧,建春门守卫不超过八十人,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武力。」 崔迟谢过,跃马扬鞭而去,冯希忙命缇骑速速跟上,嘱咐他们务必保护好公主,冯家满门都押在公主身上了,万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忙完这些,他又带人赶往武库巡查。谢珺曾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武库和太仓是命脉,且不可丢,只要守好了哪怕绝境之中也能反败为胜。 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希望老天保佑公主马到功成! ** 翠羽营的信使进去没多久,城上便响起隆隆鼓声,京师十二门逐一关闭,阳渠两边的游人心知要出事了,只得尽量往高处聚集。 约摸申时,东北方向烟尘滚滚,马蹄如雷,墨云般朝着建春门的方向席捲而来。 前头两人并辔,从形貌来辩,应是一男一女。 「那个女将便是赵统领?」一个少年扒开长草,好奇地张望着。 「按理说,应该五十多岁了,可那身形体态一点都看不出来。」旁边的同伴小声嘀咕道。 他们所说的赵统领便是赵雪柏,当今天子的心腹女将之下,曾出任南宫卫士丞,卸职后跟随崔易组建翠羽营,这一呆就是十几年。 「旁边那少年人是……崔驸马?」有人眼尖,认出了赵雪柏身边的武将,「怎么看着不似从前英气?」 「寻常夫妻婚变都得掉层皮,何况公主驸马?大概是前些天闹和离闹的。」后边草甸上的老妇嘟囔道。 周围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哎,既然都闹掰了,驸马怎么还和公主的翠羽营在一起?」缩在草丛的少年疑惑道。 这个问题无人能解答,大家只得引颈观望。 此时城门紧闭,大军在一射之地停下,赵雪柏和阿霁对望了一眼,正待设法叫门时,却听得隆隆之声,城门正缓缓打开。 敌我难分,赵雪柏立刻下令防守。 阿霁放下铁面罩,抬起头时,却听到城上有人高唿:「公主在此,尔等还不速速下马?」 赵雪柏惊愕道:「他们劫持了公主?」 阿霁满腹狐疑,摇头道:「应该不是……」 那可是崔迟呀,又有一众亲卫保护,怎么会落入守城卒子手中? 说话间,就见一骑飞奔而出,后面紧跟着两名翠羽营女将。 阿霁欢唿了一声,跳下马背飞奔了过去,分开不到十日,却像是过了十年那般漫长。 崔迟唯恐冲撞到她,连忙放缓马速,待要下来时,阿霁已经跑到了面前,不由分说伸臂将他抱了下来。 般般和罗罗有些傻眼,崔迟也红了脸,小声提醒道:「快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阿霁固执地抱紧她转了一圈,悄声道:「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着驸马有多爱公主。」 崔迟抬手掀开她的面罩,没好气道:「能让人看出来的爱,多半不是真的。」 两人都披着铠甲,拥抱的姿势既笨拙又滑稽,纵使体力再好,阿霁也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将他轻轻放下。 两人正腻在一起咬耳朵,赵雪柏实在看不下去,使了个眼色,示意一众将领随她过去拜见公主。 阿霁只得放开崔迟,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受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6页 「復道屯兵主要是牵制徐忠主力,但虎贲军和彭休兵分两路攻打濯龙园,卫尉那边不知能守多久,咱们得快些进城。」崔迟言简意赅道。 「对于陆瑥,陛下怎么看?」阿霁忙问道。 「如果他真的倒戈,濯龙园不会坚守到现在。」崔迟转头匆匆交代了赵雪柏几句,让她分出一队人马来,跟着阿霁去復道协助国师,自己则带大军赶往西门斩杀冯覃。 阿霁听得心惊肉跳,话别之时,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柔声道:「保重!」 崔迟将捏了捏她的手掌,戏嚯道:「居然没哭,看来是长进了。」 阿霁嗔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哭……」崔迟连忙笑着讨饶,转身从侍从手中拿过剑,交给阿霁道:「这把剑太长了,我使起来有些吃力,还是你带着。」 「殿下……」般般正待阻止,被罗罗轻轻拽住了,悄声道:「公主自有分寸。」 崔迟却有些得意,附在阿霁耳边低声道:「这才是爱。」 前途未卜,大家都尽量避免说感伤的话,匆匆分别后,阿霁不敢回头,带人急急往南宫赶去。 ** 天光渐隐,乌云密布。 玄武观前喊杀震天,尸横遍地,玄甲混着青袍浸在血河中,在阴暗的天色下难分彼此。 国师垂眸,看到血色逐渐漫上了玉阶。他仍面无表情,只静静摩挲着腰间隐现的剑柄。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一般,玄武观的地基似乎都在微微晃动。 「师尊,他们撞倒了角楼。」一名白袍朱带的少年趋步过来禀报。 国师仰头望天,语气平静无波:「时辰到了吗?」 「早了一刻钟。」少年皱着眉头道。 国师淡笑道:「无妨,我去阻他们一刻钟。」 「师尊,不可!」少年面色微变,连声阻止道:「青羽师叔离京前曾留下真言,叮嘱您不可再动杀心,否则此生难入化境。」 「你不懂,我修行三十余载,等的就是今日。」他语气宁和却决绝,摆手道:「你且去吧,身为凤始儿女,莫要忘了你们的使命。」 復道长约七里,侧立两厢,宽广笔直,威武壮阔,平日十步一卫,百步一岗,而近日却空空荡荡。 徐忠如入无人之境,带着部属纵马疾驰,不知何故,他觉得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 身为羽林中郎将,徐忠此生可谓身经百战,但这样奇诡的情形还从未遇到过。 羽林左监也意识到不对劲,见他放缓了马速,忙也跟着停下。 耳畔响起翙翙之声,徐忠驻马,看到有人从头顶飞过,正无声飘落眼前。 那人身量修长,面容宁静如秋水。 他身上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神秘,年轻又沧桑,温柔又冰冷,热烈又沉寂。他掸了掸袍袖,抬手自腰间徐徐抽出了一柄细长的软剑,抬眸望了徐忠一眼。 徐忠心头一紧,怒喝道:「妖道,你使的什么障眼法?」 他虽未见过来人,却猜出他应该是国师玄鹤。 「徐忠——」他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似地底寒泉,让人冷彻心扉,「我来取你项上人头。」 徐忠立刻横槊挡在颈前,电光火石之间,剑气已经到了眼前。 那把竹枝般细长的软剑刺在铁槊柄上,顷刻弯如弦月。 众人都被那鬼魅般的身法吓呆了,钟意最先回过神来,忙命弓箭手准备。 那人自箭雨中拔地而起,穿云破雾而去,倏忽便从眼前消失。 「这妖道莫非真的会……」徐忠冷汗淋漓,气喘吁吁,脸上泛出难以掩饰的恐惧,回头问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从钟意的眼中看到了寒星般炸开的剑光…… 意识消失地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在想,冯覃在哪?虎贲军是否已攻破濯龙园?李匡翼的亲兵能否一举端了内朝?还有,东君究竟是谁?他此刻正候在朱雀门外吗? 「将军,将军……」耳畔响起钟意的声音。 徐忠勐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復道中有些古怪。」钟意低声道:「我看兄弟们都不太对劲。」 徐忠双眸失神,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焦急地抚摸着喉咙,身体完好无损,没有血窟窿,更未被人斩下首级,那方才是幻觉? 四下里一片死寂,可是耳畔却时不时响起厮杀声。 徐忠问钟意:「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钟意回头望了眼身后,见数百名军士皆目光呆滞,神情萎靡,彷如行尸走肉,并未看到敌人的影子,可是明显感觉到像是置身于战场。 「应该是妖法。」钟意定了定神道。 高处传来一声轻笑,两人齐齐仰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白影负手立于残破的角楼高处,衣带当风飘然若仙。 徐忠大骇,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转过头时却见旁边的钟意脸色煞白眼睛发直,嘴里似乎在嘟哝着什么,难道他们俩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復道中阴风阵阵,异像四起,头顶乌云密布,天像是突然黑了下来。 「将军还记得復道为何被封吗?」钟意含含煳煳道。 「大约两年前,听闻这里闹鬼……」徐忠的舌头忽然有些僵直,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他使劲摇头道:「绝对是谣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7页 「是真的。」耳畔传来一个幽微恐渺的男声。 两人倒吸了口凉气,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到。 「必是那妖道在装神弄鬼。」徐忠愤愤道。 「贫道冤枉!」国师缓缓步出,苦笑着摇头道。 徐忠和钟意面面相觑,钟意忙摘下了背后的弓。 他的手忽地一颤,弓弦赫然断裂。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丝不耐,「别在我面前摆弄这玩意。」 几乎在同时,国师扬手丢出了一张符纸。 黄色的符纸伴着风声,「啪」地拍在了西边厢壁上,然后化为一团暗火。 随着火焰消失,虚空中逐渐现出一个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的青年形貌。 对于骤然的现身,他似乎比别人还要惊讶无措。 钟意看到他身上那些深入脏腑的箭矢,似乎明白了他为何弄坏自己的弓。 他身上血迹干涸,衣袍碎裂,但从腰间蹀躞带却可以看出身份,至少是三品武官。 徐忠逐渐冷静下来,拱手道:「末将羽林中郎将徐忠,不知阁下如何称唿?」 那青年失笑道:「你是羽林中郎将,那我是谁?」 他虽满面血污,但笑起来时容光焕发,双眼乌亮,颊边甚至漾起了一颗梨涡…… 徐忠长吸了口气,望向钟意,颤声道:「太古怪了,这人的模样……有几分像年轻时的……」 钟意打了个冷颤,接口道:「陛下!」 就连国师也满面震惊,大步走过去询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藏在此间多久?」 那青年有些迷惘,摇头道:「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的官职,应该是大卫羽林中郎将。」 他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缓缓举了起来。 徐忠大骇,不由后退了几步,那块腰牌和他的一模一样。 国师离得最近,一眼便看清了下面的小字,他脑中轰然巨响,失声唤道:「谢长怀——」 这三个字像是诅咒,刚一脱口,意识瞬间陷入了混沌。 作者有话说: 阿霁:我有一个鬼哥哥? 阿怀:说好的妹妹,为什么出现在面前的是弟弟? 国师:身为一只鬼,你要透过身体看灵魂。 第九十三章 (结局中) 赍志没地, 长怀无已! 谢长怀这三个字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国师胸中激盪,他几乎站立不稳,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心底不觉生出巨大的悲怆和本能的恐惧。 那青年定定望着他, 轻嘆了口气道:「原来是你想超度我?可我滞留人间并非自愿,何况我只是另一个世界投过来的影子。你找不到本源……」 「我想我找到了。」国师语声悽怆,压抑着发出了一声悲鸣。 「难怪我与师妹同时修行,但始终无法堪破, 更无法顿悟,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来到这世间, 只是为了应劫。而你便是我等的缘法, 是我生来便缺失的一脉残魂。」 他直起身体缓步上前,背影透出一股赴死般的决绝和悲壮。而那青年岿然不动,像是等这一刻已久。 就在国师穿过他虚无的身躯时, 他倏然消失了,像一滴水回到了江河的怀抱。 徐忠和钟意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本能地想逃, 可这片天地似乎与世隔绝,就在这个念头从心间闪过时,国师慢慢转过身, 右手搭在剑柄上。 他看起来并无多大变化,只有那双眼睛赫然成了重瞳…… 阿霁赶过来时, 玄武观后赫然成了人间地狱。 本该空荡荡的復道两边尸积如山,除了甲兵, 还有上百名白袍朱带的长生观道众。 这些人有男有女, 年龄大都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有些面孔很熟悉, 那是寿丘里的慈幼院长大的。 逢年过节时,姑母常会赏赐衣食果品等,偶尔也会驾临,身为她唯一的女儿,阿霁得以每次伴驾。可是现在,那些年轻的脸容却都枯萎凋零。 她深吸了口气,浓重的血腥味在肺腑间横冲直撞,她忍不住弯身咳嗽。 有只手横过来抱住了她的脚踝,透过氤氲的泪光,阿霁看到一张清秀姣好的少女脸庞。 她尚有一丝气息,挣扎着想要起来,阿霁弯身推开她身上的尸体,有些艰难地跪下来将她揽起,柔声道:「我是驸马崔迟。」 少女涣散的目光渐渐聚合,喘了口气,急迫地问道:「谁赢了?」 阿霁哽了一下,抬手擦拭她唇边的血沫,摇头道:「尚未可知。」 「天……天佑……女皇……,凤……」她的眸底泛出苍灰色,声音越来越虚弱。 阿霁努力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唇边,依稀辩出后面的字眼,「凤……始千秋。我……喜我生,独丁……」 就在瞬间之前,一眼看到史书中才会出现的战争场景时她并没有多深的触动,许是崔迟早就见惯了。 可这个陌生少女在她怀中咽气时,她却身心皆震五内俱焚。 从南宫前往濯龙园,最近的路便是通过復道,但此刻这里成了尸山血海。 「復道屯兵主要是牵制徐忠主力……」崔迟的话在耳畔迴响,她心头一震,颤手阖上了少女的眼睛,压下哽咽重复着保皇党的誓词,「天佑女皇,凤始千秋。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她曾在不止一个地方听过这句话,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振聋发聩。本朝女子十七才算成年,可这孩子看上去才及笄,她真的明白她用生命所守护的是什么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8页 随从们已经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有人伸手将她扶起,催促道:「中领军,快走,不能耽搁了。」 阿霁回身接过剑,紧紧抱在怀中,试图从姑母和崔迟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便在这时,她忽然间想起她穿着姑丈的铠甲,他一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陪着她。 她不觉精神百倍,先前的困顿伤心和懊丧一扫而光。 她重新上马,沿御道往前奔去。 长赢拍马追了上来,皱眉道:「阿郎小心,我总觉得这里气氛有些不对劲。」 阿霁转头望着两边的断肢残骸,嘆了口气。 身后一名老将有感而发,悲声吟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天色愈发昏暗,厚重的黑云沉沉地压在对面阙楼。 不过两三里的距离,但高阔雄伟的朱雀楼却模煳难辨。 厮杀声越来越近,阿霁一马当先,快速往前奔去,部众们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迷雾中掠出一个白影,手中剑光如闪电一般,朝着为首阿霁当头噼落。 长赢惊唿了一声,还未来得及示警,阿霁已经本能地举剑相格。 金铁相交的嗡鸣声像有形质的波浪般冲击着耳膜,令人头晕目眩,噁心欲呕。 她强忍着不适,抬头时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眸,那人一击不中,立刻折身后退,鬼魅一般消失在浓雾里。 「是国师?」她惊骇莫名,失声道。 若非手臂上的酸麻还没消失,而裹着御剑的黄绫已经破裂,她差点以为方才那个情景是幻觉。 长赢策马上前,与她并驾齐驱,疑惑道:「那人真的是国师?怎么像中邪了一样。」 部众们纷纷聚拢过来,警惕地望着前面那片迷雾。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战马嘶鸣着不肯上前,无论怎么驱赶都只在原地打转。 有人自告奋勇要去探路,被阿霁拦了下来,「还是我去。」 她剥开残破的黄绫,亮出那柄沉重的宝剑道:「这是天子之剑,有它在手,任何邪祟都会退散。」 若她还是阿霁,身边人肯定会拼死拦住不让她冒险,好在她如今是崔迟。 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阿霁打了个冷颤,耳畔时而嘈杂时而死寂,然而眼前只有潮湿的迷雾。 她虽是孤身一人,可一想到姑母的宝剑、姑丈的铠甲、崔迟的身体都陪着她,胆气便越来越正,心底的恐惧则慢慢退散。 「国师,您还在吗?」天光越来越暗,空气浓稠地让人难以唿吸,她像是行走在水中,身前有股无形的阻力。 「妹妹在哪里?」耳边响起游丝般飘渺的声音,这不是国师。 「你是何人?」阿霁拔出剑,本能地噼砍了几下。 「这不就是吗?她身上有阿耶和阿娘的气息。」又有一个声音凭空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烈生机。 阿霁这回听清楚了,她用力挥剑,朝声音发出的位置砍去。 像是拨云见日般,她明显感觉到唿吸一轻,似有空气流了过来。 她闭上眼睛,想像着自己在水底潜行,然后稳住身形,奋力向前趟去。 这副铠甲像龟壳一样严密的保护着她,却也让她行动极为不便,甚至连听觉和视觉都有些受限。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她一跤跌倒,怀中的剑脱手而飞,正待爬起时,却触到了冰冷的铠甲。 睁开眼睛,看到地上横躺着一具无头尸体,身穿武官制式的缺胯袍,华美精緻,外罩轻甲,虽然染满了血污,但依稀可以分辨出羽林军的徽记。 「徐……徐忠?」她惊魂未卜,正要爬起来时,一双强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她的肘弯。 她下意识地惊唿出声,面前出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眼睛已经褪去了骇人的血色,却显现出诡异的重瞳,像无底的深渊,阿霁感到一阵晕眩,来不及挣扎便一头栽了进去…… 落下地后,阿霁发现自己还在復道中,只是面前多了两个人,国师和一个英姿勃发的俊朗青年。 国师看上去有些怪异,他素来最重仪容,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羽冠鹤氅博带褒衣,庄严肃穆,神秘莫测。 但此时的他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窄袖中衣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材,披散的长髮如细柳轻摇。 他抱臂而立,眼神被飘拂的黑髮割成了丝丝缕缕的幽光。 「你不是国师,你到底是谁?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阿霁语声焦灼,难掩担忧。 「他就是玄鹤,也是谢长怀。」另一边的青年抢先开口,阿霁眼前一花,他已经飘了过来,兴沖沖道:「你不认识我,但你肯定知道我的父母。我父亲官拜大将军,统领西北二州军事,扶持少帝有功,被尊为帝师。我的母亲是定国大长公主,本朝唯一得以陪葬帝陵的皇女。」 阿霁大惊失色,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青年的声音忽然变了腔调,脸上满是痛苦和怨愤,嘶声道:「隆兴十六年夏,我和父亲进宫谢恩,途中为奸人所害,就死在这条路上。他们将我的头颅埋在辇道下,以符咒压制……」 「不要对妹妹说这些,你会吓到她的。」国师幽幽开口,轻声打断了那个义愤填膺的青年。 「妹妹……我?」阿霁如梦初醒,自言自语道:「你是……姑母和姑丈的儿子?可你和国师有何关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69页 「我是从前的他,他是将来的我。」那人像是对她很感兴趣,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 阿霁看到的是一张洋溢着热情和善意的脸,熟悉亲切到心酸眼热,离得太近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满脸憧憬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 阿霁满心紧张,迟疑着点了点头。 姑母倒是隐晦地提过一回女儿,可从未说起过还有个儿子。她虽然好奇,但从姑丈口中得知她前世死于难产之后,便再也不敢多问。 「妹妹,让我看看阿娘。」他轻轻抬起右手,贴在了阿霁额头。 阿霁正想问他该怎么看时,脑海中有关姑母的所以记忆纷至沓来,瞬间将她的思绪淹没。 她看到面前的游魂因为欢欣激动而震颤,浑身盪起了一波波涟漪。 他在瞬息之间穿过了十七年的时间长河,仿佛真切地参与了阿霁的成长过程,这一切美好地让人无端伤心。 父亲不再醉心于名利权位,母亲不再是冷冰冰的画像,他们不遗余力地爱护着自己的孩子,虽然那个孩子并不是他…… 他缓缓收回手,热泪盈眶道:「真希望我和姐姐也在。」说完这句话,他便消失不见,国师的眼睛復又变成双瞳。 天依然阴沉得厉害,但雾气却散了。 阿霁心急如焚,望向国师道:「濯龙园形势不明,快点放我过去吧!」 国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神情逐渐焦躁,他不安地徘徊了一圈,忽地仰天悲啸,踉跄着面北而跪,肃然拜了三拜,撕心裂肺般高喊道:「母亲,孩儿尽孝了!」 阿霁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急忙奔过去查看。 「国师……哥哥?」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对方双目闭合,浑身已经僵硬,像是突然之间灵魂脱壳而出。 她抽噎了一下,颤抖着去触他的鼻息,「别这样,我带你去找姑母,我带你去看姑丈,你还没有见过我真正的样子……」 耳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嘆息,像是从云巅之上发出的。 阿霁眼前蓦地一黑,浑浑噩噩中,听到一个极温和宁静的声音,「你是阿耶和阿娘在这个世界的孩子,也算是我谢长怀的妹妹。在另一个世界,我们谢家满门已被屠杀殆尽,我不得往生,无法安息,一缕残魂在暗无天日的砖缝间流窜,今日余愿达成,也该归位了。你要记住,对待政敌和叛徒绝不可手软,一定要斩尽杀绝,否则后患无穷。」 「我会永远记住的。」阿霁忍着满心酸楚和悲怆,自言自语道。 她想起了长生观后殿供案上的残碑,还有她从庆阳王府带回来的那捲画轴,加上今日的谢长怀,它们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而它们都与一个人有关…… 「姑母——」她大叫了一声惊醒过来,看到自己正跌坐在一具无头尸体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赍志没地,长怀无已!——出自南北朝江淹的《恨赋》 我喜我生,独丁斯时。——出自《后汉书·岑彭传》。「我多么欢喜,能生在这个有您的时代。」 第九十四章 (完结下) 北宫, 濯龙园。 温泉殿外甲兵林立,戒备森严。 女皇正和陆瑥等人在高阁上观战,听到探子回禀说公主带着翠羽营赶来救援时不觉面露喜色。 陆瑥抚掌大笑道:「如此一来, 我们便可以分兵去守大夏门。」 女皇回身,倒转马鞭指着屏风上的巨幅舆图, 意气风发道:「这个点徐忠还还没有过来,想必是被玄鹤给拦住……」 正说着话,忽觉清风拂面而来,徐徐扫过她的心田, 就像婴孩柔软的小手。 耳畔嗡地一声,不知何故, 脑海中浮现出久远到几乎消失的记忆:窒闷的寝帐中血气逼人汗意浓重, 一声嘹亮的婴啼骤然响起,撕破了痛苦结成的厚茧,她的灵魂终于得以解脱…… 「阿怀?」她鬼使神差般呢喃道, 一股柔和而深沉的悲哀涌上心头,眼角不由濡湿。 那股柔风在颊边萦绕不去,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抓, 它穿过她的指间消失不见,她心底轰地一声,只觉怅然若失。 「陛下?」陆瑥见她脸色突变, 有些痛苦地摁着心口,忙扶她坐下, 关切道:「叫御医来看看吧?」 她蹙眉吸了口气,慢慢平復过来, 摆手道:「不必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陆瑥忙提醒道:「分兵大夏门。」 她无端愤怒, 拍案而起道:「朕亲自去大夏门, 斩了彭休这个狗贼。」 「刀剑无眼,陛下切不可以身犯险。」陆瑥吓了一跳,跪下道:「让微臣去吧!」 她余怒渐消,震衣而起快步走到外间厉声问道:「吕朝隐何在?」 「回禀陛下,卫将军带人在守显阳殿。」女官道。 「金印紫绶,二品大员,这种时候去守内朝?对付李匡翼那帮小喽啰,用得着他出手?」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道:「传朕口谕,命他立刻去拿彭休。」 射声校尉彭休是吕朝隐的亲传弟子,他与叛党暗中唿应,同时举事,吕朝隐难辞其咎。 「是!」女官得令,匆匆退下。 「陛下……」陆瑥踌躇道:「万一卫将军……」 女皇瞥他一眼,长眉微扬,徐徐握拳道:「他若敢反,朕亲自去杀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70页 「是!」陆瑥被她威势所慑,不敢再多话。 「崔迟呢?」她神色逐渐舒缓,有些担忧地问。 陆瑥好奇道:「陛下已经问第三次了,您怎么不担心公主?」 女皇微怔,讪讪一笑道:「她有翠羽营傍身,武艺也精进了不少,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瑥想着,她多半是在歷练公主吧,身为近臣,其实连他也不明白女皇的心思,也许时至今日,她都没有决定要指定谁为继承人,不过这个问题也该见分晓了。 「一刻钟之前,望楼传来消息,说驸马已经过了復道,正与光禄勛在朱雀门外交锋。」他如实道。 女皇轻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谢青阳,他到底想做什么?」 外人皆以为陆家谋反,陆瑥势必响应,可谁又能想到,光禄勛谢青阳竟是保王党中元老? 他凭着特殊身份躲过了所有人的猜疑,并在安定王府大量安插亲信,借谢珺铸造盔甲的机会囤积铁砂等物资,暗中为起事做准备…… ** 「陛下待谢家不薄,对你宠信有加,可你不思回报,竟公然谋反,谢青阳,你对得起千岁、对得起陛下吗?」阿霁在噼开对方面罩,认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时,激愤到差点握不住剑。 谢青阳冷笑一声,竟丝毫不觉理亏,挺枪怒指着她道:「身为男人,却甘愿当女人的附庸,崔迟,你要做走狗是你的事,休要指责别人想做人。」 阿霁怒火攻心,血气上涌,胸膛剧烈起伏着,哑声道:「莫要为你的忘恩负义找藉口……」 「中领军将军、驸马都尉、渤海郡王,」谢青阳大声喊着崔迟的头衔,仰天狂笑道:「你知不知道保王党最初要保的是谁?不是雍王,也不是咸宁郡王,而是我叔父安定王!」 阿霁身后响起阵阵抽气声,就连她也悚然大惊,冷喝道:「谢青阳,你不要血口喷人,千岁绝不会有此等野心。」 「他当然不会有,他若有的话就不会是今天的局面,他若有的话,此刻就应该高坐朝堂,而不是躺在黑暗酷寒的冰窖里。」谢青阳语带哽咽,近乎失态地狂吼道:「李家对不起我们谢家,陛下对不起我叔父,身为谢家长子,我理应替逝者讨回公道……」 此话一出,两边都乱了阵脚。 「你在颠倒黑白,胡说八道。」阿霁稳住心神,义正辞严道。 谢青阳轻蔑一笑,语带不屑道:「是谁在颠倒黑白?崔迟,那夜在剖金堂,你可是亲眼所见。」他没再继续理论,转头吩咐了一声。 「光禄勛人手虽多过我们,但他们对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却对他们的战术和水准了如指掌,待会儿打起来还是有胜算的。」身后的翠羽营将领驱马过来,凑到阿霁耳边悄声道。 「他们人手虽多,可不见得能齐心协力,等公主来了,应能招降一部分。」 正商议着时,阿霁余光扫到对面阵营从中分开,两名披麻戴孝的少年从前导引,边哭边抛洒纸钱,后面十多位武士抬着…… 谢青阳翻身下马亲自跪迎,并叩头哀哭不止。 他们竟然将姑丈的棺椁运到了阵前?阿霁浑身颤抖,忽如万箭攒心,待要扑过去,却被身旁女将拽住了缰绳,「驸马,不可冲动!」 「他是堂堂护国公血胤、安定王千岁、本朝皇夫,他为凤始一朝立下过汗马之功,可他又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诸位好好看看,一个无情无义冷血不仁的人如何能做天下共主?」谢青阳抚棺恸哭道。 他麾下多谢氏子弟,见状皆心有戚戚,陆续翻身下马,围过去哭祭。 形势急转而下,谢珺的死讯一石激起千层浪,片刻功夫,朱雀门外就挤满了孝子贤孙,哭声直上云霄。 阿霁原本肝肠寸断,也想扑过去大哭,可是看到这情景却慢慢冷静了下来,转头与部众商量对策,特意拨出一队人马守护棺椁,率先发起了攻击…… 无奈对方人多势众,苦战至戌时,最终溃败。 谢青阳带人杀向濯龙园,使计俘获了刚打败虎贲军人困马乏的『公主』,并以其为质,迫使女皇退回温泉殿。 短短一夜,形势急转而下,叛军势头如日中天。 ** 九月初十,辰时,咸宁郡王李匡翼在谏议大夫陆健、廷尉左监卢粲、尚书左丞薛保良、骑都尉柳逢等六十名大小官员的拥护下,于太极殿自立为帝。 是日未时,亲自斩杀了彭休的卫将军吕朝隐回师,在上将军宋思益的协助下,带兵围了太极殿。 与此同时,復道中逃过一劫的羽林左监钟意临阵倒戈,率余部归降了正暗中招揽人手的中领军崔迟。 天黑之前,濯龙园中大火四起,一片混乱之中,女皇亲自披甲,在卫尉陆瑥的陪同下发起了突围,同一时间,中领军率翠羽营残部及忠于女皇的御林军、虎贲军等前往策应,在漫天火光之下,鏖战至天明。 天将亮时,谢青阳见大势已去,遂卸甲弃械,不顾部众阻拦,坦然走向废墟中请降。 女皇着金甲,戴凤翅盔,迎着初升的朝阳,肃立于断垣残壁间,两侧分别是令仪公主和卫尉陆瑥。 谢青阳眸光苍凉,神情却是罕见的轻松,他掸了掸袍衫上的飞灰,从容跪下叩拜。 「朕是该叫你青阳,还是东君?」女皇的声音平静无波,许是太过疲惫,竟不见半分憎恨和愤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71页 「春为青阳,而东君乃司春之神。罪臣既是谢青阳,也是东君,这一点并不难猜,只是世人很难将这两人联想到一起而已。」他伏跪在满是灰烬的枯草丛中,带着一丝苦笑道。 「何止世人,连朕也没想到。」她摇了摇头,满眼痛惜和无奈,「起来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青阳缓缓直起身,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她,颊边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摇头道:「罪臣没有遗言,惟愿一死,只求陛下赦免那些受人蛊惑的孩子们。」 女皇悽然一笑,问道:「你不想见见你姑母吗?」 谢青阳缓缓垂下头,决然道:「我们早就告别过了。」 女皇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高平……让他们去高平如何?那是你叔父的封地,昔年故居还在。」 谢青阳伏地拜下,颤声道:「多谢陛下恩典!」 女皇闭了闭眼睛,神色间满是痛苦和挣扎。 谢青阳却是释然一笑,安慰她道:「叔父理解您的志向,我和姑母亦如此,还请婶母莫要犹豫,您对谢家的大恩大德,侄儿永世难忘。我死之后,保王党自会溃散,您必须得杀我,只有这样才能以儆效尤。」 女皇别过头去,将溢出衣角的泪意压了回去。 因着父母辈的恩怨,初见的时候,谢家几个兄弟都是满心忐忑,覆巢之下无完卵,可家族败亡之际,向来处于敌对方的三叔夫妇却施以援手,让他们免遭流放。 刚到大将军府时,谢青阳十六岁,整天领着弟弟和堂弟晨昏定省,做足了面上功夫,或许先前别有用心,可后来渐渐被他们的真诚打动,终于放下了戒备。 几十年一晃而过,他们兄弟姊妹受尽荣宠,也该有所回报了。 「你……一路走好,若遇见了三郎,替我捎个话,是我对不住他,对不起你们谢家……」她以手掩面,哀声道。 片刻之后,陆瑥提着谢青阳的首级出来受降,并宣布赦免诏令。 日中之时,几乎一个月没露面的女皇亲自赶往太极殿,绑了李匡翼。 ** 温德殿外,雍王妃素服脱簪披髮跣足,于阶前长跪不起,想为儿子乞命。 女皇隔窗望着她,对身边的姮娘幽幽道:「你还记得吗?三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我母妃便是这样为我舅父求情的,可父皇无动于衷,甚至就此冷落了她,十多年的盛宠,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 姮娘不敢接话,只抬头替她扶正了鬓边的白花。 「经此一劫,我已有些心力不济,召雍王进京奔丧!还有李霖,她既然到了半路,那就别藏着掖着了。」她想了想,补充道:「派个可靠的人去冀州,让魏简带飞鸾也回来一趟。」 姮娘一一记下,柔声道:「我这就去办。」 「阿霁呢?」她揉了揉额角,有些惆怅地问。 姮娘嘆了口气道:「公主的处境比您好不到哪里去,一大堆人找她求情,这会儿正被薛妍缠着呢!」 「薛妍?以前章德殿那个伴读?她不是出家了吗?」女皇掀起眼皮道。 姮娘讪笑道:「又被郡……逆贼李匡翼给接了回来。」 「她父亲敢拟伪诏,算是首恶,别说阿霁,就是我也保不住。」女皇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章德殿二楼,薛妍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悽惨。 「你父亲论罪当诛,他的事我真的做不了主。」崔迟一个头两个大,吊着膀子烦躁地站在书案前。 「殿下,我说的不是这个。」薛妍膝行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崔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跳起来挣脱,气喘吁吁道:「你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薛妍满面怔忪,阿霁最是心软,且又护短,甚至在得知她背叛后仍会护着她,可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冷酷? 「殿下,我不是为了父亲的事……」她拭了把泪,半是羞惭半是无奈,低头轻抚着小腹,抽抽噎噎道:「是为了我自己,我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王妃答应会保住我们母子的性命,可她并无多大把握……」 崔迟求救般望向屏风后,可阿霁早已抓耳挠腮,此事越来越棘手,哪里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十月初,雍王李晄携长女李霖进京。 雍王妃于绝望之中看到了生机,然而这一线生机很快便被黑暗吞噬。 三人一同去拜见女皇,在图南阁详谈了一夜。 次日,李匡翼和薛妍在雍王夫妇和姊妹的见证下仓促完婚,共度三日后,李匡翼仰药自尽,薛妍被流放边疆。 雍王妃心灰意冷,收拾行囊回了长安,发誓终生再不踏入洛阳。 送别那日,崔迟在阿霁又掐又拧之下,当着数百人的面哭得比丧母还伤心,回去后决定再也不理她。 当晚,阿霁很识趣地在榻前铺好寝具乖乖入睡。 迷迷煳煳中,感觉到一双温软的手臂拥住了她,鼻端嗅到沁人心脾的幽香,她睁开眼睛,看到崔迟不知何时躺了过来,正用纤细的手臂搂着她,有些笨拙地拍抚着。 阿霁心头一震,揉了揉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你骤然失去兄长和母亲,一定很伤心,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呢喃道。 阿霁其实并没有多难受,这样的结局在所难免。 从她决意算计母亲时,便铁了心要做个卑鄙的人,这种时候又何必惺惺作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第172页 可崔迟这话却让她想起了血海中漂浮的羽毛、玄鹤宁静安详的容颜,以及他们离开时遥远天际的那声嘆息。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她轻轻摇头,眼中不觉涌出了一汪泪。 她不敢让崔迟知道自己有多凉薄,只能任由他误解。 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比十几年还要多,她骤然间长大,并且欣然接受了所有变故,而后发现自己远比所有人想像的要坚韧。 但她并不欲捨弃柔弱的表象,在权力的斗争中,这一点也许比姑母的强势铁血更有利。 崔迟爬起来,从枕边摸出一个尺许高的陶罐晃了晃道:「你猜这是什么?」 阿霁听着那叮噹之声,坐起身道:「传家宝?」 崔迟忍俊不禁,推了推她道:「快把你的厌胜钱拿出来。」 阿霁不情不愿地撑起身,嘟囔着道:「看个东西还要钱?小气鬼。」 她从衣橱底下翻出一只圆滚滚的彩陶罐,抱过来道:「看一看就行,这个可不能给你。」 说完打开盖子,倒出了十七枚镂刻着花鸟虫鱼龙凤麟狮等图案的金币。 崔迟不由分说,便将罐中之物倒了出来,竟也是金灿灿的压胜钱。 阿霁惊唿道:「你怎么倒在我这边……哎?」话还没说完,他伸手过来哗啦啦一搅,这下子谁也分不出?蒊来了。 阿霁鼓着腮帮子,心里老大不痛快。 崔迟将那些比寻常铸币要大,且更漂亮精緻的金币收拢起来,全都放进了她的罐子里,笑嘻嘻道:「我要和你同生共死,以后我们寿数共享。」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呀?阿霁既感动又无措,想到那日在建春门重逢时,她还决定以后要好好爱她,结果都没来得及表示,竟被他给抢先了。 她有些不忿,哼了一声,皱眉道:「这算什么呀?我比你小,要是同生共死,那是你占我便宜。」 崔迟好生无语,摆首道:「真是心如铁石。」 阿霁被戳到了肺管子,立刻反对道:「谁说的?我可是小女子,世人都道郎心似铁妾意如绵。」说着拍了拍他的心口道:「你才是铁……欸?又……又大了许多。」 崔迟烦躁地背过身,裹上锦被道:「我不想和没良心的人说话。」 阿霁先将罐子放好,这才跑回来从后搂住他,既惊喜又新奇地揉捏着,成功获得了他舒惬满意的呻/吟。 她支起身将他翻过来,扶着他的下巴肆意亲吻了一番,有些动情道:「我不是没良心的人,将来你自会明白的。」 凤始二十三年,夏末,大将军府。 内院围满了心急如焚的女官和女医,稳婆们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这都见红两个时辰了,却还没听到响动,众人便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就在这时,一声婴啼惊破长空,大家不由欢唿雀跃,一时也忘了仪态,齐刷刷挤到门口询问。 对面廊下的花藤旁,女皇一袭素衣,正从容喝茶,远远看到响动,不由轻吁了口气,问姮娘道:「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姮娘笑着摇头道:「我又不会未卜先知,还是等她们过会来报喜吧!」 重重帷幔后,崔迟精疲力竭,如释重负,正想喘口气时,眼前蓦地一黑。 下一个瞬间,他便恢復如初,痛苦和疲惫消失地无影无踪,方才艰辛的产程似乎只是一场梦。 而他正完好无损地跪在榻前,握着阿霁被冷汗沁湿的手,就这么换回来了? 阿霁强撑着抬起眼皮,嘴巴一扁,泪如泉涌,「疼……太疼了……」 崔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做出柔情款款的样子,轻抚着她憔悴消瘦的小脸,安慰道:「别哭,你如今可是皇太女。」 「恭喜殿下,恭喜驸马,是个小郎君。」头顶响起稳婆们的欢笑和贺喜声。 两人却都充耳不闻,而是双双嘆了口气。 阿霁勉力一笑,攀住他手腕道:「你也知道,我如今是皇太女,岂能没有女儿?咱们……再生几个吧?」 崔迟脸色一白,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末了,认命般点了点头,俯身过去轻轻抱住了她,「别忘了,我们要天下第一好。」 阿霁嫣然一笑,扳过他的脑袋,在他耳畔悄声道:「将来我让你做有实权的皇夫。」 与其互相防备互相牵制,倒不如敞开心扉一致对外。 她知道未来的路很长,为了延续凤始一朝的政令,她可能需要和很多人为敌,甚至包括襁褓中的儿子,但是没有关系,她不是在孤军奋战。 作者有话说: 薛妍的遗腹子就是《京华春》女主李燕然的父亲,也可能是祖父?还没想好呢,到时候再说吧,反正兜兜转转,李家的江山最后还是会回到女儿手中。 就这样吧,原本大纲里还有些细枝末节,可是与主线关系不大,就放在番外吧,正文到这里结束,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祝小天使们工作顺利,学业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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