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了暴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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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装迷情] 《竹马成了暴君后》作者:桃枝蘸雪【完结】
文案
双亲去世后,言俏俏便被接到叔父家中生活,成了吉安伯府的二小姐。
可言俏俏文静话少,又并非按着贵女礼数教养大的女儿家,在府中存在感极低,偶尔还要受些欺负。
好在家乡有个一同长大的竹马,人生得俊美,对她又好,来信中还说,等攒够了盘缠,便来京城找她。
言俏俏担心他来不了,辛辛苦苦地存钱,每月寄过去,巴巴地等着。
两年后,竹马如约而至,他带着大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顺利登基。
谁也不知道,这位杀伐决断、人人畏惧的暴君,是言俏俏两小无猜的竹马。
言俏俏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那晚帝王在黑暗中抱住她时,言俏俏一边挣扎一边掉眼泪:「陛下,我、我已有心上人,我与他……」
「我马上要嫁给他的!」
身后,高大健硕的男人闻言顿了一下,随即垂首轻吻她脸颊上的泪水,哼笑一声:「那不是更好。」
言俏俏:?……qaq
*
起初,吉安伯府众人只当言俏俏是个好欺负的穷酸亲戚。
可后来,陈大将军独女、第一世族嫡孙、江南首富、武将之首……众多大人物竟都对言俏俏爱护有加!
宫中设宴,言俏俏还坐在离那位新帝最近的位置!
她甚至轻蹙眉尖,夹起自己碗里的藕丸,偷偷放进那暴君的碗里!
所有人都被她不知死活的行为震住,结果新帝什么也没说,只是瞥了一眼:「?」
言俏俏:「看,是你最喜欢吃的。」
暴君默默咽下藕丸:「……」
又将自己不爱吃的说成他最喜欢的。
★文静胆小天然呆美人x占有欲超强南梁醋王暴君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男主无后宫,全程1v1
★基本都是女主视角,爱情占比最大,但也会描写友情
内容标籤: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俏俏 ┃ 配角:梁九溪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天然呆美人x温柔暴君
立意:生活需要简单的美好
第一章
◎俏俏◎
烈日炎炎,晒得院中那一条青黑石板路融化了似的,泛出粼粼波光。
积日的暑气又从底下往上翻涌,热腾腾地扑在人脸颊上。
言俏俏就低着头跪在路中央,炎日照着她乌黑如云的髮髻,很快便有几滴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砸在浅青色荷叶裙边上。
她忍不住抬起手,用腕间一只旧银镯子贴贴滚烫的脸颊,才感到一丝清爽,便听见前方一声怒吼——
「言俏俏!!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虽早习惯这位的泼辣嗓门,言俏俏还是吓得一颤,讷讷道:「听、听进去了。」
自从两年前父母意外身亡,她便以同族二小姐的名头住到了京城吉安伯府,府中老爷言作德,是她的亲叔父。
而出声训斥的则是正房夫人,李氏,也就是言俏俏的叔母。
天气炎热,为了教训这小妮子,李氏让下人闭紧了前后的门,导致院中蒸笼一般火热。
她虽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到底也不好受,尤其一瞧见那呆头笨脑的便宜侄女,心头的火便蹭蹭上涨。
李氏飞快摇着团扇,手腕上串着四五个金玉镯子,叮噹作响,嘴里连珠炮似的道:「你说说!我们言府也不曾苛待你吃穿,怎么这样丢我们的脸!」
「你满京城去问问,谁家小姐抛头露面去街上卖东西?!」
「啊?言俏俏,到底要说几遍?这里是京城,不是你那鸟不拉屎的闻春县!贵女有贵女的礼数!你少把那穷酸气带进来!」
「自个儿毁了名誉不打紧,别连累我丹娘找好人家!听明白没有!?」
她每扯着嗓子骂一句,底下言俏俏的脑袋便往下低一分,小鸡似的一啄一啄,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瞧起来倒温顺老实:「明白……」
这任打任骂的怂包模样,李氏不解气地瞪着眼,却又不好再发作,胸脯上下起伏不定。
原本最近就不太平,个个都焦头烂额,还给她闹出这档子事。
国家大事她一介妇人即便不懂,也知晓那南边杀来的大军还乌泱泱压在城楼下,宫墙之内更是早变了天。
据说,为首之人乃是前朝遗孤,当年尚在襁褓之中,便被自己亲舅舅夺去江山。
没成想此子隐忍蛰伏、韬光养晦二十载,如今来了!
京城众人虽不敢明面上议论,背地里却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探一探那位杀伐果决的新帝是个什么模样、什么脾性。
言府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是时隔三月第一次开朝,新君亲临,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新帐旧帐还不得翻个底朝天。
想到这儿,李氏顾不得跪在院子里的言俏俏,忙问身边婆子:「什么时辰了,老爷还没回来?」
婆子愁道:「夫人,都快巳时三刻了,以往老爷上朝,最迟也能赶在辰时尾巴上回府,可今天……」
李氏的脸色倏地难看起来,似有话不吐不快,又不敢与人讲。
三月前攻破京城后,便有数千黑甲兵将各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一干人等的进出来往,恐怕都逃不过那位新帝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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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还未发生冲突,但这般将众人管控住,总叫人疑心后面还有别的手段……
李氏心里顿时火烧一般煎熬,不自觉站起走动,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落向还跪在滚烫路面上的言俏俏,竟忽然消了气:「……行了,别跪着了,回你住处去吧。」
言俏俏早被炎日晒得头脑发胀,闻言没听清楚,只身子微微晃动几下。
直等那婆子走近,使劲儿拽了一把胳膊,她才后知后觉抹了抹额头上水淋淋的汗,嘴里还不忘喃喃着:「谢……谢谢。」
只是她浑身没劲,一时半会儿站不住,婆子没了耐心,急匆匆撒手,快步跟上李氏一行人,从廊下绕出去。
言俏俏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浮起一阵阵发黑的眩晕感,愣是昏了片刻,才慢吞吞爬起,挪着步往自己屋里走。
她本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贵女,更何况如今寄人篱下,需得看人脸色,晒得再狼狈可怜,也不能多吭声。
好在言俏俏身子骨一向不错,进门后,先灌了杯冷水解暑,便把手伸进宽大的袖口里,摸出一包药。
「林妈妈?」
半晌没有回应,言俏俏赶紧抱着药包跑进里间,见林妈妈正紧闭双眼睡在小床上,才松口气。
只是妇人面色苍白,佝偻病躯将被褥顶成一座小山,如此炎热的天气,梦中却冷得发抖。
林妈妈是言俏俏的乳娘,初来吉安伯府时,夫人李氏嫌她带的下人太多、排场太大,只许她留一个。
从此便只有林妈妈陪在她身边。
可许是年纪大了,又总是为她劳心劳力,入夏之后,林妈妈忽然一病不起,人更是一圈又一圈地消瘦,如今真是憔悴得没了人样。
李氏又吝啬,不肯为了生病的老婢花大钱诊治,大夫来了两回,后面没有诊金,便不愿意来了。
言俏俏怕出事,硬是央求她从下人房搬到屋里来住,好方便照看。
替林妈妈掖了掖被角,又将自己床上的被褥搬来盖上,言俏俏这才到外面生火熬药。
她住在吉安伯府最后方的客房,由于地方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反倒难得的清静。
坏处是存在感极低,刚住进来时,府里吃饭忘了她这号人都是极常见的事。
最离谱的一次,足足有十日没人喊她这位二小姐吃饭。
言俏俏胆子小,话又少,只默默啃馒头度日——那馒头也是她偷偷翻墙出去买的。
最后还是斋戒祈福半月回府的言大小姐言鹃问起,众人才惊醒,面面相觑。
对此,连蛮横惯了的李氏都有些心虚。
因而后来林妈妈在院角砌了座简易土灶,自己烧火做饭,李氏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省钱省事。
此时,言俏俏就抓着把蒲扇蹲在灶口,把火烧旺了,架上煮药的陶罐,才提了桶井水走进耳房。
方才在日头底下跪了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身上早被汗水湿透了,现下半干不干地黏着,让人浑身难受。
言俏俏脱掉衣裳,露出一身莹白如玉的肌肤,在昏暗耳房之中犹如冷夜里铺满月光的雪地。
她用浸满井水的帕子擦拭身子,耳朵却专心致志地听着外头药罐的声响,生怕一不留神误了时辰。
井水的清凉使那身雪白逐渐泛起桃瓣似的粉,擦过胸前时,言俏俏整个人一颤,随后愣住。
她低头瞧了片刻,忍不住蹙起眉,轻轻嘆息。
不怨叔母总疑心她偷吃,似乎……似乎是又长了些肉。
灶上药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言俏俏回过神,飞快换上干净衣裳,跑出去将煮好的药倒出一碗。
林妈妈仿佛能闻见药的苦气似的,适时醒来,看着餵到嘴边的汤药,神色一怔:「……小姐,这是哪里来的药?」
「我买的。」言俏俏含煳道。
林妈妈急得咳嗽两声,推开药碗:「您哪来的银钱,难不成又去卖木雕了?」
言俏俏只好眨了眨那双乌黑湿润的杏眼,一声不吭的模样便算是默认了。
她虽不够聪明机灵,却有一双顶好的天生巧手,只六岁开始跟随镇上的木雕师傅学了两年而已,手艺却越发精湛。
凡是经她手的木料,总能化腐朽为神奇,雕琢死物有形,活物如有魂灵,单一个「栩栩如生」都无法形容得出。
林妈妈却伤心了,按着心口,恍如要落泪一般,哽咽道:「原先……老爷夫人送小姐去学木雕,也不是、不是要您卖艺为生……日后泉下相见,老奴……要如何交代。」
言俏俏捏着汤匙,愣愣地看向她眼角的泪花,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家本住在灵州的闻春县,她爹中过进士,只是无心,在学堂里教书为生,连县令都要卖他三分面子。
她娘是一普通商户之女,会算术、能盘帐,在西街开了两间铺子,生意还算景气。
在县里,言家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吃穿不愁,还有富余。
言俏俏作为独女,打小身边便有一老一少两个下人伺候,走出去不知多少人艷羡。
六岁那年一时兴起去学木雕,也不过为着自个儿喜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成了换钱谋生的手段。
林妈妈还在擦着泪,盛药的汤匙便再一次送到了嘴边。
她抿抿干裂的唇,隔着裊裊热气去看自家小姐那一张春水浸花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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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的娘是个俏丽美人,她比她娘还要美上几分,红艷艷的嘴唇宛如雪里绽开的梅花。
林妈妈背过身去勐烈咳嗽,顿时像被抽去支架的布偶一般,歪倒在床榻上。
言俏俏焦急站起,慌慌张张餵下去两口药。
林妈妈气若游丝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担忧地问:「卖木雕……没叫大夫人知道吧?」
她口中的大夫人便是李氏,李氏好面子,断不会容忍府中小姐做出当街卖货的行径。
虽说,府中大老爷与大夫人,本也是闻春县「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
言俏俏垂眼搅着汤药,小声道:「没,我悄悄翻墙进出的。」
「那就好……那就好……」林妈妈想起往事,想起自家老爷夫人的嘱託,眼泪又流出来。
她这个病总不见好,一把老骨头,死了也就算了,可是小姐……
林妈妈偏过头,含泪问:「小姐,大夫人……可提过您的婚事?」
言俏俏春三月过的生辰,如今都十七了,早到了出嫁的年纪。
父母已逝,按规矩自然是李氏来为她挑选未来夫家。
可李氏自己就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又怎么会尽心尽力。
言俏俏懵懂地摇摇头,将已经不烫手的药碗塞进她手里,语出惊人:「我的婚事不是早就定好了吗?」
「咳咳咳咳咳!」林妈妈刚灌了口药便被呛住,「老奴、老奴怎么不知道?」
言俏俏勾着自个儿衣角,纳闷道:「你忘记小九了吗?我来京城之前,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这次轮到林妈妈愣住,哑然片刻:「您说小九啊……」
在闻春县,确实有个姿容出众的小郎君,名梁九,唯有言俏俏亲近地唤他小九。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非大富大贵之人,好在知根知底。
若能成双,也是极好的归宿。
但自从言俏俏搬来京城,二人已经两年多不曾见面,何况梁九本就大她五六岁,心思更成熟深沉些。
两年前空口无凭的约定,谁知还作不作数。
可一说到小九,言俏俏那双沉默的眼便会透出微微光亮,好似明朗的日光落在湖面。
林妈妈到了舌尖的话又吞回去。
世事易变,人心莫测,到底是不忍堪破。
她藏起苦涩笑了笑:「那也……那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写个甜饼吃吃吧~
幻想言情预收《假半仙靠直播养白狼》,求收藏!!
别人高考完都在吃吃喝喝讨论去哪里旅游,穷鬼关露还得一个人打三份工。
可惜她身体太弱,第n次差点晕倒之后,三个老闆同时哭着求她辞职。
正愁眉苦脸的时候,关露忽然想起幼年有位赤脚神婆曾断言她天生一副仙骨,是块修道的好料子。
听说邻居李叔放弃之后,去给人跳大神驱邪,一场能入四位数!
关露灵机一动,连夜网购最便宜的服装和桃木剑,又上网背了背常用咒语108句。
结果临场的时候,她一紧张全忘了!!
甲方爸爸殷切的目光中,关露憋了半天,脱口而出一句:「……巴啦啦能量!」
甲方:?好像哪里不对劲。
关露垂头丧气地以为肯定搞砸了,结果几天后,帐户突然收到打款!
甲方在语音消息中感激涕零:「关大师,不,关大仙!您真是神仙在世!家里不闹鬼了!我老婆的病也好了!」
关露:诶0.0?
————
关露穷是穷了点,但好在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所以面对那只流浪到自家门口的漂亮白犬,她本来一点也不想收留。
可它看着关露,头顶两只粉白兽耳颤动,身后一条蓬松柔软的白尾巴讨好地摇来摇去。
关露:……我也不想被勾引啊,可是它有耳朵和大尾巴诶!!!
关露被毛茸茸沖昏了头,直到白犬吃空了她家里所有的食物,又吃空了她刚刚鼓起来一点的钱包!!
关露含泪将直播标题从「新人探灵抓鬼实况」改成了「直播抓鬼,赚点狗粮」。
——————
妖鬼管理局听说最近有个满嘴「巴啦啦能量」的假半仙到处招摇撞骗,还大摇大摆地开了直播,于是前去打假。
【弹幕】:主播家的狗狗是什么品种哇?
【关露】:额,它说它是白化哈士奇。
弹幕:它说??
妖鬼管理局:哈士奇???
可那不是他们妖鬼管理局也不敢管的白狼大妖吗!!
直播镜头角落里——
正在装狗的狼形白扈:乖巧.jpg
第二章
◎新帝◎
林妈妈说完,便闷头喝药,言俏俏站在一旁不自觉发起呆。
从有记忆开始,小九就住在隔壁,比她大个四五岁。
但他并非土生土长的闻春县人,娘亲说,小九是言俏俏出生那年才搬过来的。
双亲亡故,只得独自来投奔表姑。
许是小小年纪便经歷人情冷暖的缘故,小九比同龄人看着更深沉,不爱闹腾,总是一个人待着。
表姑家门口有棵高大的老槐树,枝干粗大,他常坐在最高处,越过闻春县鳞次栉比的青瓦,眺望遥远的北方。
因为是邻居,所以这棵老槐树离言俏俏家也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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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言俏俏性子算不上活泼,更不会爬树,她总是坐在自家门槛上,捧着脸看路面蹦跳的麻雀。
偶尔目光随着起飞的鸟儿望向天空,便总能瞧见老槐树上垂下的半片衣摆。
直到有一天,小九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也坐在表姑家的门槛上。
两个门槛离得很近,言俏俏不需要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时她四岁,虽是青梅竹马,但二人确实做了四年邻居,才说了第一句话。
小九问她:「麻雀有那么好看吗?」
她懵懵地点了下头,便继续专心致志地观察麻雀。
言俏俏记性很好,与小九一同长大的许多事她都记得。
但此时回忆着最近的那封来信,忽然有些犹疑——小九是这个月就要到京城了吧?
这两年多,二人虽然相隔千里,但每月都有书信往来。
小九很早便在信中提过,时机成熟时会来京城寻她。
言俏俏期盼许久许久了,甚至担心路途遥远、他盘缠不够,还每月将存起来的银钱寄过去。
这也是为何她如今手头如此窘迫,还要卖木雕补贴药钱。
可今日已是七月二十八,再有两三日就是八月,算日子应该七月入京的人,却迟迟不曾出现。
言俏俏熄掉灶里的火,背对着屋里,将怀中的书信拿出来展开,又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
正月过完年后,小九的来信突然断了,直到两个月前,才又有一封信送到她手中。
信的内容不长,似是写信人没有耐心细细斟酌词句,只说已在来京城的路上,最迟七月便会进京,叫她不要挂念。
言俏俏眼巴巴地等啊等,就等到了今天。
她手指按着信上的日期,轻轻蹙起眉,有些费解。
分明就是说的七月。
可若是小九已经到了京城,必定会来找她的,他知道自己在言府。
言俏俏想起今日出门卖木雕时,各家府邸门前都站着神色冷漠的黑甲兵。
那些个黑甲兵只听命于新帝,满身肃杀之气,腰上挂着刀剑,在城中四处巡视。
京城四处城门更是水泄不通,一应人等的进出盘查尤为严格。
几天前,府中大小姐言鹃要去城郊的灵安寺诵经祈福,都愣是在城门排了一整天的队,才得以出城。
想到这儿,言俏俏收起信,忽然松了口气,心中宽慰不少。
现在外头关卡通行不畅,路上耽搁十天半个月也是极正常的。
天色阴下去没多久,日头再次从云层后移出,发出刺目灼热的光。
言俏俏进屋去瞧见林妈妈又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到梳妆檯前,翻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
这座红木梳妆檯已显陈旧,是府中三小姐言丹用过的。
她及笄后屋里一应家具皆换成了乌桃木,旧的正好匀给言俏俏。
言俏俏不挑,有的用就行。
她拿着药膏躲进耳房,抱起襦裙裙摆,露出纤细双腿。
窗口照进来的日光落在上面,莹莹地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膝盖上却是两块跪出来的深红,红里又透着隐隐的青紫,淤血不散。
言俏俏凑近一些,鼓起脸颊吹了吹,边用手指蘸着药膏往上涂抹。
「嘶……」
清凉的膏药覆盖住火辣的伤处,她想快些好,便又多涂了一遍。
一只小麻雀飞进院子,落在耳房那扇窄小的窗前,沿着窗台来回蹦跶。
言俏俏看见它,抓着药膏呆住,一时都忘了将裙摆放下,心里无端冒出一丝小小的挣扎。
要不……明日还是去城门口打听打听?
也许小九真的已经到了,只是她不知道。
…………
将近午时,李氏才等到丈夫言作德下朝回府。
言作德年近五十,身体本就不如从前,上朝两三个时辰的惊恐交加、如履薄冰,加之天气炎热,出宫时竟满身大汗,一身官服都湿透了。
李氏嫁到言家将近三十年,为人强势蛮横,并不怕言作德,斥退下人后便紧跟在他身后,追问:「怎么样,你见到新帝了?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
言作德却脸色苍白地瘫在了椅子上,目光涣散,一个字也不说。
李氏神色立即变得焦虑,两只手互相攥着,喃喃道:「……除了将先帝斩首,我瞧这位新帝入京后也没什么大动作。」
「甚至连前朝太子等一干人都还未处置,只是关在宫中好吃好喝供着,不像是要迁怒九族的样子,兴许、兴许是个仁慈的主……」
「仁慈!你竟以为这位可能是个仁慈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言作德忽然一拍桌子,情绪崩溃地吼道,「你知道金雍殿一上午死了多少人么!黑甲兵杀人的刀不知换了几把,那殿中的血都流到门外的白玉阶上了!!」
李氏脑子里嗡地一声,脸色逐渐与丈夫相近,嘴唇颤了颤:「怎、怎么会这样?」
言作德也想问,他都不知道问谁去!
起初黑甲兵围困各家府邸,人人都猜到这位新帝有后手,因而个个不敢造次,只是观望。
可谁能想到,开朝第一天,便从文武百官的队列里拖出十几个,当堂斩杀了!连一句冤枉都没让人喊!
言作德不自觉将手背用力往官服上擦了擦,总觉得那时溅上去的血洗不干净似的,一下一下地发烫,提醒他方才同僚一个个倒在血泊里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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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新君便面无表情地坐在最高处的王座,血溅当场、哀声四起时,垂在帝王眼前的冕旒金珠甚至都不曾晃动。
他望着满地尸体,只是冷淡道:「拖去乱葬岗,敛尸入棺者,诛九族。」
底下死一般的寂静,再没人敢有半句怨言。
那新君、梁九溪,生了张最俊美如玉的脸,却揣了颗最狠毒阴冷的心!
李氏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勉强缓过神,问:「杀的是哪些人?」
「多数是前朝反贼的党羽。」言作德深深畏惧这位新君,直接改了口,不敢再称前朝皇帝为先帝。
对新帝梁九溪来说,先帝只有一位,便是他那遭受背叛、死无全尸的父皇,而非自己那篡位的舅舅。
言作德闭了闭眼,又说:「还有——左丞周大人。」
「周丞相!?」李氏倒吸一口凉气,彻底稳不住了,小声道,「你这吉安伯的爵位,当初不就是在周丞相手里买的么!他都死了,咱们的事会不会已经……?」
「你问我我问谁!」言作德万万没想到新帝竟有这样的胆子。
周家那是何等风光的庞大世族,支脉复杂,门生众多,牵一髮而动全身。
这样的庞然大物万一发起疯来,绝非一般人承受得住的。
李氏想不了那么远,自个儿安慰道:「我觉得……前朝买官买爵位的那么多,咱们当初做得隐蔽,不一定能查到,对,你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言作德慢慢冷静了些:「只能这样想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
「陛下刚入主宫城,宫中人手不足,让各家轮流送女儿去伺候,为这事我都烦心了一路!」言作德又是嘆气。
「入宫?」李氏却眼前一亮,忙说,「那让丹娘去就是了,丹娘好容貌,陛下指定喜欢,等丹娘做了娘娘……」
「你发什么疯?」言作德不耐烦地抬高了声音,「刚杀了一堆人,你就敢让丹娘去伺候?」
「再说了,皇后之位必定是赵家囊中之物!陛下身边还有位一路扶持的辛氏女,一位家世惊人,一位伉俪情深,丹娘拿什么争?」
二女儿言丹是李氏辛苦培养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就盼着嫁个好人家,自然不捨得。
她回过神悻悻道:「……那咱们还是算了吧,反正各家轮流出,让别家先去探探路也好。」
言作德:「妇人之见,陛下这分明就是在试探忠心,识相的这个时候就该双手捧着女儿上去献殷勤。」
「我这吉安伯本就只有个名头,绝不能错过先机!」
李氏明白过来,这是言家唯一在新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咬咬牙道:「那……让鹃娘去!」
大女儿言鹃性情温平,可左脸上有片鸡蛋大的红色胎记,所以註定只能低嫁。
李氏在她身上没花多少心思。
但她一共就两个女儿,左右还是有些心疼,但抵不过对眼前这契机的渴望。
言作德却摇摇头:「鹃娘每月都去灵安寺为咱们斋戒祈福,是个好孩子。」
他沉吟片刻:「依我看,让俏俏去最好。」
「言俏俏?」李氏一愣,接着恍然大悟,若非特意提起,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这便宜侄女。
非要说的话,言俏俏与言鹃言丹二人同族同源,如今也顶着言家二小姐的名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李氏一拍掌:「就按你说的,让言俏俏入宫!」
言作德抿了口茶,提醒:「对了,你抽空好好教导一番,让俏俏入宫后谨言慎行,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他皱皱眉:「若是碰到那位陛下……尽量避开,那样的人,并非她能接触的。」
李氏摆摆手:「放心吧,你侄女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本事,听说还想着她在闻春县的郎君呢,好像是卖煎饼的。」
她嗤笑一声:「搞不好日后上门提亲,一手提一叠煎饼、身上挂块猪肉就当礼金了!你说咱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行了行了。」言作德放下茶盏,「就这么说定了,明日送她进宫,必须赶在第一批!」
李氏做事倒也利索,立即挑了几件像样的衣裳,外加两套头面,带着大夫往言俏俏住处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九:到底谁给我传成了卖煎饼的(:
第三章
◎麻雀◎
吉安伯府的院墙并不算高,稍微抬眼便能瞧见金灿灿的夕阳落在墙头上,随着时间流逝缓慢攀爬。
院里远离灶台的另一角有张小桌,上面摆放着各式小巧工具和木料。
言俏俏坐在桌边,正在摆弄一块鸡蛋大的樱桃木。
樱桃木已呈现出小麻雀的圆润形态,还需更仔细的雕琢,让其神态、羽毛纹路都栩栩如生。
言俏俏做木雕时一向专注,此时却隔一会儿便停下动作发呆。
不久前李氏来过,给她送了好些衣裳首饰不说,还请了大夫为林妈妈诊脉。
连药都是李氏身边得力的丫鬟去药堂抓的,正架在灶上熬煮。
言俏俏虽然沉闷,却并不蠢笨,李氏从来不是慈祥的叔母,做这么多,自然有所图谋。
她要言俏俏以言府小姐的名义进宫,可具体进宫做什么,李氏自个儿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倘若林妈妈醒着,必定不肯让她去,但言俏俏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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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妈的病实在紧急,大夫说需得好几日不间断地用药。
况且李氏说,各家小姐几个一组,轮流入宫,她第一批进,顶多呆上七八日便能回来。
到那时候,林妈妈的病也该痊癒了。
「二小姐。」穿绿衣的丫鬟径直走进院子,沖她福福身,手里持一个巴掌大的托盘,「青玉耳坠给您送来了,赶紧连衣裳一起试试吧,若是不妥,现在还来得及换。」
言俏俏没回应,她正沉浸于雕琢麻雀尾部稍长的羽毛,眼皮半垂着,整个人宛如一座成精的木雕,只有手指极细微地动作。
那丫鬟是李氏身边最亲近的,平日里哪将这滥竽充数的二小姐放在眼里。
但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得罪这位,只好憋闷地等在一旁。
大约过了半刻钟,言俏俏才放下工具,引丫鬟到耳房中去。
先前送来的衣裳也搁在这里,丫鬟立即撸了撸袖子,要去解言俏俏的衣带。
「我、我自己换。」言俏俏背过身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脱掉衣裳。
夏日穿得少,襦裙之下只剩浅红色的肚兜和里裤。
丫鬟被那露出来的大片雪白晃了眼,有些震惊地自上而下审视这位二小姐的身段。
时下流行各式齐胸襦裙,鲜有人束腰,若是身材纤细的女子,裙袂翩跹之间,便颇有弱柳扶风的淡雅仙姿。
往日见二小姐,总是珠圆玉润,还以为身上余肉不少。
可如今细看那清瘦的嵴背、盈盈一握的腰肢,连两条手臂都好似伶仃雪藕!
待她转过身来,丫鬟瞪着那高耸的胸脯,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看看怀里抱着的衣裳,忽然疑心能不能穿进去。
衣裳是从三小姐屋里挑拣来的成衣,自然是三小姐的尺寸。
被人盯着,言俏俏只觉局促不安,慌忙伸手将衣裳拿来,自己穿上。
一条烟蓝色莲花纹蜀锦齐胸襦裙,料子贵重,绣工上乘,若非情况特殊,李氏断不可能拿出来给她穿。
穿倒是穿上去了,只是紧了些,言俏俏按着胸口,深深唿吸。
丫鬟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好在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还不算太丰满。
青玉耳坠正好拿来配这身素雅蜀锦,不需过多妆点,便如出水芙蓉、凌波仙子。
可丫鬟一想到那裙下遮盖的身段,再去看那张清丽的脸,总觉得娇媚极了。
直到离开言俏俏的住处,丫鬟还酸酸地想着。
那样的姑娘和狐媚子有什么区别,嫁了人岂不是要昏天黑地勾着夫君,世道就真要完蛋了!
幸亏如今世人喜好清雅之色、弱柳之姿。
…………
赶在完全天黑前,言俏俏终于将第二只麻雀雕琢完毕,带上两只走到吉安伯府门口。
她最初学木雕,便是因为观察麻雀许久,想将这小生灵的剎那形态留存下来。
因而麻雀也是她雕得最好的活物,每只姿态都有所不同。
天色已晚,各府纷纷点燃门口的大灯笼,留给过路人一点光亮。
看门的下人有两个,一个看白天,一个守夜,此时正在交接班。
言俏俏与他们接触不多,但毕竟在府中住了两年,下人没道理不认识她。
高个的门房行了礼,客气问:「二小姐,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言俏俏点了下头:「我明日要出门几日,这期间若有人来找我,能不能劳烦你们如实告知,让他等我回来?」
她原本打算明日去城门口打听打听,可李氏要她明日一早就入宫,怕是没时间。
「是个男子,二十出头,还有……」言俏俏想再描述得仔细一些,可自己也两年没见过小九,一时卡了壳,「唔,长得很好看……」
高个门房挠了挠头,答应下来:「行,也不是什么大事,您还亲自走一趟。」
「不过小的这几日都守夜,要是他白天来,那就让王哥替您转告!」
「是吧,王哥?」高个门房拍了拍另一个门房的肩膀。
王门房却并不热情,睨了言俏俏一眼。
又不是府里的正经小姐,老爷夫人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做下人的自然看碟下菜。
言俏俏本也没打算摆小姐的架子,见状赶紧拿出两只樱桃木麻雀,一人送了一只,眨着眼睛期待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木雕,此事便拜託你们了。」
等她离开,高个门房还在翻来覆去摸那只活灵活现的麻雀。
雀儿肚皮圆润、憨态可掬,嘴里正叼着一条菜青虫。
「没想到二小姐还有这等手艺呢。」
「嘁,樱桃木便宜货,这玩意儿顶多值个十几文。」王门房嘟囔道,「好歹是个小姐,出手这么寒酸。」
高个门房悻悻道:「别这么说吧,二小姐在府中也不容易……」
「你喜欢,那赏你了!」王门房嗤笑着打断,直接将另一只麻雀也扔进他怀里,打着哈欠,「就你还可怜别人,可怜可怜你那快病死的儿子吧!」
高个门房手里攥着两只木麻雀,想起得了重症、没钱医治的儿子,顿时满面灰败,苦涩地嘆了口气。
…………
皇宫,云机殿。
这里乃歷代梁氏皇帝寝宫,虽每任帝王多少都会随自己心意点缀修葺,但总体的形制未曾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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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国舅郑修义篡位后,却不敢在此久居,而是迁去南侧的良闻殿。
云机殿自此封闭荒废二十年,琉璃瓦上都长了几片青苔,直到新帝梁九溪归来,剷除郑氏逆贼,亲自重启云机殿正门。
然二十年不见天日的殿宇,要休整如初并非易事,宫人连续忙碌,也不过恢復到能住人的程度。
已是深夜,月明星繁,宫城这一处却并不安宁,四处的刀光剑影散去后,云机殿仍然灯火通明。
大内总管崔公公抹了抹满头的汗,亲自将人送到门口:「有劳任太医,可还有什么要注意之处?」
「公公宽心,万幸不曾伤到要害,伤口也不深,伤处莫要沾水就是,陛下体生机盎然,不出几日便能恢復。」
崔公公又听对方这样说了一遍,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送走任太医后,快步回到云机殿偏殿。
一进门便见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床沿,宽阔的肩背微弯,靠在碗口粗的黑木龙纹床柱上。
这便是新帝,梁九溪。
他低垂着头,轻阖双眼,玄色云锦外袍披在身上,内里什么也没穿,左手臂上缠着白色纱布,隐隐透出血色。
跳动烛火映照着缓缓起伏的健硕胸膛与腹部延伸向下的肌肉纹理,踩在地上的一双长腿沉稳有力。
带着大军一路从南打到北的男人,自然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但那张脸,又确实生得精緻俊美,高耸如山的鼻樑,薄唇微抿,轮廓英朗分明。
崔公公指挥宫人清理殿中碎裂的茶具与被噼坏的家具,皆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他比谁都明白,这位不是个好揣摩的主。
今日早朝天子之怒,竟连周家的老丞相一起砍了,任谁也想不到。
等周家回过神,今夜的刺杀,不过是开胃小菜,毕竟沉淀上百年的大家族,势力渗透八方,岂是新登基的皇帝能轻易对付的。
崔公公认为这事做得冲动,但他一句也不敢说。
他不过侍奉过梁氏先帝,又宁死不屈于郑氏逆贼,所以在这位新帝上位后,有幸从犄角旮旯里被找出来,提拔成大内总管。
实际上,他都不算是新帝亲近的属下。
要他说,除了那些吃住随行护卫的黑甲兵,陛下就没一个真心信任的人。
宫人们收拾完残局,至于家具的填补,只能等明日天亮再办。
崔公公试探问:「陛下,刺客已被处决,您可以安心歇息了。」
床边的男人眼睛都不曾睁开,似是疲惫,又像是在忍耐。
半晌,嗓音微哑地道:「名单。」
没头没尾的一句,崔公公心里直打鼓,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今日所有的事,小心道:「陛下是指,明日贵女入宫的名单?」
梁九溪嗯一声,伸手。
崔公公忙拿出来,先前正要呈上去时,刺客便破窗而入,险些忘了,没成想陛下还一直惦记着。
名单上的人不多,共有九个。新帝如今凶名在外,没什么人捨得率先把女儿送进来。
九个人里一大半都是各府不受宠的庶女亦或是表小姐。
但总归都年轻水灵。
崔公公偷觑了新帝一眼,心想,陛下这般血气方刚的男人,惦记也正常。
梁九溪半睁开漆黑的眼,拇指用力拂过纸上那个并不起眼的名字,习惯压着的眉头不自觉松动半分。
送完名单,崔公公侍立在近处,低着头时才发现,陛下手里竟一直抓着那只陈旧的木雕麻雀,便是遇刺也不曾扔开。
那雀儿被大掌包裹着,看不清细节,只是细爪都折断一只,尾羽也残缺,一看便经歷了许多风波。
损坏成这样,恐怕一文钱都不值。
但崔公公印象中,陛下总是在把玩这只麻雀,似乎甚是喜爱。
崔公公心神一动,立即吩咐宫人去搜罗京城中的木雕麻雀,期盼着好歹有一只能让帝王看入眼。
次日一早,城中四处便贴起告示,宫中徵选木雕麻雀,凡入选者,赏白银百两。
作者有话说:
小九:老婆瘾犯了,好想要老婆(闭眼)
第四章
◎入宫◎
清晨,日头明晃晃地悬挂在空中,夏日的暑气完全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一夜之间,新帝当堂斩杀数十人的消息传遍京城。
据说,浓稠的鲜血几乎渗入金銮殿中黑色理石铺就的地砖,染红了门口的白玉阶,血腥味乘着风,能飘到城墙外去。
梁氏一族这位归来復仇的年轻帝王,新朝第一日便将暴虐无道、冷漠残酷的暴君形象钉死在臣民心中。
尽管无人敢当街议论,但暗处无数双眼早已盯紧了那座巍峨庄严的宫城。
今日入宫的九位官宦千金,不出所料地成了所有人注目的对象。
作为吉安伯府的门房,府中小姐要出门,王门房自是一大早便得起来备马车。
但他纳闷的是,平日里二小姐并不受宠,出行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怎么这次竟按照嫡女的规格准备。
难不成……二小姐要转运了?老爷夫人重视起来了?
想起自己弃如敝履的木雕麻雀,王门房心中忽有些惴惴不安。
他才到马厩牵马,便看见同为吉安伯府门房的高强喜气洋洋地大步走来。
王门房疑惑道:「你昨儿守了一夜大门,不回家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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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强人逢喜事精神爽,守夜的疲惫早消散得一干二净,提着水桶道:「我来给二小姐刷马!保准刷得油光水亮的!让二小姐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入宫!」
「你发什么癫?中邪了?」王门房摸不着头脑,哪有上赶着给人干活的。
「王哥,你是不知道啊!」高强人老实,有事直接抖出来,咧嘴憨笑道,「昨天二小姐不是给了木雕麻雀吗?你猜怎么着!」
「我交完班回家的路上,天蒙蒙亮的,几个官老爷在贴新告示!我一问,嚯!宫里头的大人要收木雕麻雀!!」
「我一寻思,我有啊!赶紧拿出来给他们看,结果他们说这雕得好!收了!」
高强一边说一边卖力地刷着马匹,嘴角几乎要咧到太阳穴:「这下好嘞,我儿子的病有治了,赶明儿再给媳妇裁几身新衣裳,给爹娘买点补品。」
「还有啊,我家那屋子,也该翻新翻新了……」
王门房听得眼睛都瞪大了,顾不上手里的活,直拉着他问:「买这么多!?换了多少钱啊!」
高强回过味,不想再多透露,只嘿嘿地笑:「可多哩,哎呀,二小姐真是贵人!你说我可不得把这马好好刷干净!」
王门房急得抓耳挠腮,但怎么问对方都只埋头干活,实在耐不住,找了个上茅房的藉口,偷偷熘到街上看告示。
「……凡入选者,赏白银……一、一百两……」
一百两!!???
王门房脑子里轰隆一下,他在吉安伯府起早贪黑看大门,一个月才一两银子!相当于他□□年的工钱啊!!
他后知后觉想到自己亲手塞给高强的木雕,心中一阵抽痛。
那哪是木雕,那是白花花的银子!
王门房眼前一黑,气势汹汹就冲到高强面前,要他把自己的那只麻雀还来。
高强将打理好的马车牵到府门口等待,他也不是傻子,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反而忿忿道:「王哥,你自己不要的,还那样说二小姐……」
王门房满脑子都是一百两,眼睛红得能滴血,大声嚷道:「高强!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要脸的人,平时还觉得你老实!真是瞎了眼!」
他一把揪住高强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还不还!?不还别怪我不客气!」
高强扭着头不理他,自顾自整理马鞍,他个子高,这威胁他还真不放在心上。
王门房心里火烧火燎的,原地直打转,忽然想到二小姐今日要入宫,必定从这里过,瞬间又来了精神,伸长脖子等待。
足足等了一刻钟,终于等到两扇红漆的正门缓缓打开。
李氏今日要亲自送言俏俏出门,以彰显吉安伯府对这位二小姐的重视。
为此,她还拿了丹娘的蜀锦裙、翻出一整套青玉头面为其妆点,马车亦是嫡女规格,只力求风光体面。
将这样「金枝玉叶」的姑娘送入宫,正是向新帝表忠心的好法子。
李氏牵着言俏俏,从正门出来,边拍着她的手,眼含热泪:「俏俏,叔母心中虽不舍,但能入宫侍奉圣上,是你的福气。你定要……」
只是她这「母女」情深的戏还未唱到一半,余光中突然一道人影冲上前。
定睛一瞧,竟是府中看门的下人!
李氏吓了一大跳,一把撒开言俏俏的手,那王门房却只是扑通一声跪在言俏俏跟前,谄媚地搓着手:「二小姐,先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鬼迷日眼!您大人有大量,再赏小的一只麻雀吧!」
吉安伯府小姐要入宫,本就许多人听了风声往这边张望,一番动静瞬间吸引了好事的人,站在府门前当猴戏看。
有时候两个人交头接耳一番,还望着这边捂着嘴笑。
李氏平生最好面子,只觉此刻脑子里嗡嗡直响,斥道:「什么麻雀!什么乱七八糟的!」
「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未免更多人看笑话,府中下人赶紧来抓,谁料王门房竟打起滚躲避。
倘若能拿木雕麻雀换一百两白银,便是不做吉安伯府的门房又如何!
他焦急地朝言俏俏作揖磕头,不依不饶地求着:「二小姐!您行行好,再赏小的一只吧!小的一定谨记您的大恩大德!」
一片尘土飞扬的混乱之中,言俏俏安静地站在那里,闻言只是退开一步,有些疑惑。
不是已经给了一只,她手里也没有了啊。
可还未说话,气急败坏的李氏便让人将闹事的王门房拖走。
他死活不从,一路挣扎个不停。
「二小姐——二小姐——」
直到听不见声儿,李氏才勉强扯出僵硬笑容,重新拉住言俏俏的手,牵着她走下府门前的台阶。
离近了,众人才看清这位言府二小姐的模样,看完热闹正想散去的人齐齐愣住。
言俏俏皮肤极白,清早的日光还不算炎热,带着点温和的意味落在流光般的蜀锦裙面上。
一张脸圆润小巧、细眉樱唇,总令人想起娇丽盛开的花,却偏生了一双湖水似的澄澈杏眼,光落进去也像雪遇水化开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微微转头,乌黑髮髻上的青玉步摇轻晃,眼睛瞧向围观人群,人群便忽然噤了声。
登上马车前,李氏又叮嘱几句,做完整场戏,连忙火烧屁股似的退回府门内,越想越气,又要人去将姓王的门房抓回来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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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高强沖言俏俏深深作了一揖,真诚道:「多亏二小姐的麻雀,小的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您吩咐的事,小的一定仔细留意,日夜守在门前,说不定等您回来便有那人的消息!」
他指的自然是言俏俏拜託他留意小九上门的事,可一只木雕麻雀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大的恩情?
言俏俏奇怪地转头:「麻雀?为什么这么说?」
「您还不知道吧。」高强知道她日子过得也不阔绰,不打算藏着掖着,将告示之事与她如实说了。
「小姐到时候多做几只送去,能得好多钱呢!」
听到这话,言俏俏眼前一亮,随即又有些失落。
等她从宫里出来再开始雕刻,恐怕已经收满了,来不及的。
除非……在宫里做好带出来。
高强的话,让言俏俏思索了一路,她手上没什么余钱,总归是不方便。
此次林妈妈生病便是个警醒,如今不必往小九那里寄钱,是该想办法攒一些备用的。
马车停在宫门前,再往前,以她的身份便只能下来步行。
直到高大庄重的巍峨宫城矗立在眼前,言俏俏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木雕之中样式繁多,可以说,世间万物有形则皆可雕琢,市面上最时兴的活物木雕也多是龙虎之类。
即便是鸟,声声报喜的喜鹊、仙风道骨的白鹤等也远比平庸的麻雀受追捧。
好端端的,宫里的人怎么就偏要木雕麻雀?
言俏俏仰头望着宫城上漆黑的「玄武门」牌匾,愣愣地想着。
倒是和小九一样……别的都不要,当初入京前,哄着她雕了一只麻雀,说是留个念想。
那麻雀上,还有她偷偷刻的「小九啾」三个字,不知他发现没有。
言俏俏发着呆时,剩余的人也到了,从玄武南门进的贵女共有三个。
很快有宫人来引路,领着她们穿过重重宫门,最后在一处园子停下。
举目望去,园中一片浓翠,夏意正盛,花倒是没多少。
领路宫人转过身来道:「劳烦几位小姐在此等候,待人都到齐了,自会教你们怎么做。」
她说完便离开,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穿粉裙走近道:「看来我们到的太早了。」
言俏俏眨了下眼,温声应道:「也许其他人……」
那人却目不斜视地越过她,径直走向后方,同另一个姑娘笑着问好。
二人肩并着肩,似乎先前就相识,低声说笑间,又不约而同地先后朝言俏俏瞥一眼,眼波流转,不知在讨论什么。
言俏俏本就不是活泼灵巧的性子,感觉到对方明显的排斥,自然也不会厚脸皮凑上去。
她抿了抿唇,眼巴巴望着二人,只隔着段距离、保持惯有的安静。
日头逐渐勐烈,那两人没多久便拉着手躲进不远处的翘角凉亭。
亭子不大,再多容纳一个绰绰有余,言俏俏便走过去。
可才往里踏一只脚,粉衣的女子便将她挤开,又横过身子挡在入口。
偏她还一直同另一人说着话,装作没看见似的。
言俏俏擦了下汗,才觉这天气颇像昨日李氏罚她跪在院中时。
但那时膝下跪着滚烫的石子路,相比起来,如今算是舒坦的。
因此想起李氏谨言慎行的叮嘱,想起病重的林妈妈后,言俏俏终究是收回脚,继续在太阳底下安静地发呆。
但不知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又等了两刻钟,还是没有其他人过来。
直到言俏俏听见些动静,抬眼一瞧,才发现青石路前方浩浩荡荡走来一行人。
单是随行的宫人便有十数个,皆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
中央一抬黑金两色的步辇,步辇垂下的帘幔上以金银线绣着双龙腾飞,还有七八个浑身冷厉的黑甲兵在近处护卫。
这般出行阵仗,定然不是常人。
言俏俏还偏了下头思索时,凉亭内二人便率先反应过来,齐齐跪下磕头。
她晒得有些发懵,回过神来忙弯曲双腿。
但因昨日罚跪旧伤未愈,方才入宫又行走了两刻钟,膝盖一软,竟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石板路上。
膝上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直疼得两条腿都麻了一瞬,眼眶里沁出泪水。
然帝王步辇已到了近处,言俏俏知晓其中利害,只能咬住唇瓣,硬生生将身子匍匐下去,泪珠滚落,砸在石板上,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一时之间,只剩女子圆润的肩头与发间的青玉步摇,随着疼痛轻轻颤抖。
而步辇,偏偏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某暴君:「小九……啾?」(疑惑)(皱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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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相遇◎
步辇落地时一声轻响,离她实在太近,言俏俏用力眨了下泛红的眼眶,心里有些害怕。
倘若这样跪下去,她必定撑不住太久。
翘角凉亭中,粉裙女子自手背之上悄悄抬起眼,用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帝王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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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名叫张俪儿,乃德信侯府嫡女,与这些便宜千金不同,她是真正的世家贵女,身份高贵。
别看外头都传什么暴君杀虐无度、惨无人道,贵女入宫危机重重,可实际上,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毕竟梁氏新帝才登基,三宫六院空无一人,谁能率先受帝王宠幸,便是直接飞上枝头成凤。
而且有这种想法的人,必定不止自己一个。
见到言俏俏的第一眼起,她心中便警铃大作,才知无名庶女之中还有这样的美人。
虽不知对方是谁,何等身份,可若说家中送进来没有些别的想法,张俪儿是不信的。
此刻,望着跪伏在步辇近处颤抖的言俏俏,她不由一阵幸灾乐祸。
想也知道是杵在路边,冲撞了帝王出行仪仗,惹新帝不快了。
都说暴君喜见血、好杀人,她倒要看看,这般空有美色、呆头笨脑的,能落个什么下场。
四处寂静,炽热的日光照在那绣着双龙的帘幔上,更显威严不可直视。
张俪儿几乎屏住唿吸,兴奋地等着步辇中的人开口。
片刻,却仅有一只手勾起侧帘一角,随即传出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起来吧。」
张俪儿偷看的眼睛倏地睁大,充满疑惑。
这就……起来了??
言俏俏自个儿也微微愣住,偏头的剎那,一颗泪珠子从眼角滚到鼻尖,要掉不掉的。
她回过神,手撑着地慢慢站起。
才勉强站直了,那人又说:「你过来。」
他还隔着侧帘轻咳两声,似有疾在身,难怪声音如此低哑难辨。
狠狠磕了一下的膝盖本就疼着,又因这番动作,宛如被重新撕开一般,痛楚直冲脑门。
言俏俏顾不上去揣摩新帝的意图,只脑子空白地往前一步。
拉扯到伤处,裙下的双腿无力颤着,她不自觉轻轻呜咽出声,才后知后觉咬住红艷的唇,微抬起含泪的眼,小心翼翼地往侧帘那边瞧,生怕惹怒里面的人。
触及她的目光,那只扶着侧帘的手竟一顿,长指不自觉弯曲,勾住几缕垂落的金色流苏。
带兵打了几年仗,新帝的手并不白皙,指节却极长,骨节微凸,蕴满了这些闺阁小姐所未见过的力量感。
而这样一只提剑持枪、斩敌无数的手,此刻却正勾着纤细脆弱的金线流苏,将其牢牢困在掌心。
流苏则缠在他的长指上,温顺而乖巧。
言俏俏不敢多看,仓皇低下头,离她最近的崔公公忙识趣地上前来搀扶。
他睨了眼那泛着水光的泪痕、湿漉漉的双眼,还有那红似春桃的眼眶鼻尖——
实在是楚楚可怜,难怪陛下愿意停下步辇。
言俏俏到了近处,那扶着侧帘的手却先一步松了。
缀着流苏的侧帘重新垂下,仍在轻轻摇晃,隔着侧帘,声音显得有些距离:「怎么掉眼泪了,朕有那么可怕?」
言俏俏自然不能这样说,她犹豫道:「臣女……只是腿疼。」
「哪条腿疼?」
「……两条都疼。」
「嗯,具体哪里疼?」男人又咳一声,颇有耐心地问着。
言俏俏的声音渐弱,冒汗的手掌揪住了裙摆:「膝、膝盖……」
他问得太仔细,不知道要做什么,言俏俏心中紧张,也不知自己这样如实回答有没有问题。
毕竟不是学着规矩长大的真正贵女,该如何应对君上问话,她实则一窍不通。
大概李氏也是知晓这一点,才再三叮嘱她一定不要生出非分之想,要她离那些大人物远些。
可眼前正是最要命的大人物,言俏俏却躲不得避不了。
好在帘后安静了一阵,里面的人没有再继续追问。
一片寂静之中,似有寒气袭人,崔公公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脑子活络地转动,带笑道:「实在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里面的人没再说什么,崔公公便知自己做对了,暗暗松一口气。
言俏俏也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可在她以为就要结束时,片刻,男人再次开口,只是话头明显顿了一下:「……你,把手伸出来。」
言俏俏呆了一瞬,想起从前小九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是这样对她讲。
——「俏俏,把手伸出来。」
虽知帝王是帝王,小九是小九,两个人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言俏俏却仍有些恍惚,摊开手心,伸到侧帘前。
那只手再次撩开侧帘一角,长指拢着两颗金纸包装的糖,想要放进她手里。
似乎是不确定她在哪儿,对方竟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她的手指头。
因为喜爱木雕,言俏俏的手算不上细嫩,指腹覆着薄茧,有时还因此被人取笑。
可对比之下,新帝的手比她还要粗粝,且不像她多少还有一圈软肉,硬邦邦的如同两根铁棍。
言俏俏不敢乱动,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她每个手指头都捏了一遍。
虽一触即分,但她实在觉得痒,控制不住要合拢手掌,他便提前预料到似的,不容置疑地分开她的手指,揉着女子娇嫩柔软的掌心,将两颗糖放进去。
「吃糖,别哭了。」
言俏俏就好似被烫到一般,飞快握起拳头,藏到身后,一双水光潋滟的眼惊惶地睁着,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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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崔公公将这一幕都收入眼底,也不敢评价陛下明显放浪的行为,只是暗自心惊。
虽在身边侍奉不久,但他多少清楚,这位新帝眼高于顶,也并非急色之人,如此行为,还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他不由多看了言俏俏一眼,默默将其模样牢牢记住。
又殷勤地挑了个宫女出来,要她留下为言俏俏撑伞遮阳。
金玄两色的步辇被重新抬起,宫人与黑甲兵紧紧跟随,浩浩荡荡继续前行。
凉亭中目睹了一切的张俪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草草结束。
不仅没有发怒,反而、反而颇有耐心、颇为温和,这哪里是传言中嗜血好杀的暴君?
她掐着手心,想明白一事,忽地喜上眉梢。
倘若暴君只是传言有误,那要接近岂不是更容易了?
张俪儿心中顿时被一股欣喜占据,眼神炙热地望着帝王仪仗离去的方向,几乎能预想到日后自己后宫独宠的风光。
…………
步辇之中,梁九溪隐于黑暗之中,距离拉远,再看不见小青梅娇丽可怜的面容。
他眼角眉梢的温和之意慢慢散去,渐渐覆上一层冰霜,再开口,已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冷漠:「崔适。」
帘外的崔公公立即应声:「奴才在。」
传言中的暴君睁着眼,一片漆黑幽深中尽是沼泽般的阴沉,低哑的声音藏着厌烦与不耐:「朕不喜被人窥视。」
崔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咽了下口水,才想起方才不远处凉亭内偷看的粉裙女子。
虽不知是谁家的小姐,但想到金雍殿内陛下连斩十数人的魄力,便知没有迴旋余地。
听着帘后令人生畏的语气,崔公公知晓这才是这位新帝的常态,连忙道:「奴才定尽快处理此事,不教此人再来碍眼。」
梁九溪闭了眼,拇指摩挲着掌中小小的木雕麻雀,想像方才见到的人的模样。
眉、眼、鼻、唇,都与梦中肖想一一相符,雨水滋润的春色,似在眼前。
男人的喉结微微滚动。
只是分别两年,相隔千里,仅仅一眼,又如何能抒解心底那如杂草疯狂生长的渴望。
只要再等等……
待大局稳定,他必将其藏在身边,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小九日记》——
七月二十九,摸到老婆小手了(愉悦)
感谢在2023-01-20 20:55:05~2023-01-24 00:0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alizzwell高考加油版 14瓶;
梨子意南征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厢房◎
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小路拐角,言俏俏才轻轻唿出一口气,弯腰碰了碰肿痛的膝盖。
凉亭中二人先后起身,粉裙的张俪儿还痴痴望着帝王仪仗离去的方向时,她身边的柳洁便理好了裙摆,快步走下凉亭的三级台阶。
柳洁乃鸿胪寺寺丞家的女儿,父亲官职本就不高,何况家中姐妹众多,她是庶出的第六女,日子并没有那么顺心如意。
平日里四处小心逢迎,倒让她变得善于观察情势、看人脸色。
张俪儿与她仅有几面之缘,她都能当成闺中好友来寒暄,如今见言俏俏似乎得了新帝青睐,早换上一副笑脸。
柳洁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言俏俏身边,才发现她似的,关切地道:「日头这样毒辣,怎么不到亭子里去躲躲?」
言俏俏瞧着她,微微蹙起眉。
方才故意拦她的虽是粉裙女子,但跟前这人当时正对着她,没道理看不见,那时不说,怎么现在忽然好心。
没得到回应,柳洁却并不恼怒,弯着眼先自报了家门:「我叫柳洁,亭里那个呀,叫张俪儿,是德信侯府嫡女。方才我尽顾着与她说话去了,你可别介意。」
她顺嘴便将张俪儿拖下水,想着人家到时候就算要报復,也该先找张俪儿去。
哪知对面的人好似听不懂,也没明白她的深意,只是点点头:「我叫言俏俏。」
说完这句,竟然便没了下文。
柳洁倒是想再硬着头皮寒暄几句,但留下来的那名宫女已经取来一把月白色绘水墨游鱼的油纸伞,撑开在言俏俏头顶。
柳洁被宫女挤开半尺,直接站在了太阳底下,没过一会儿便有些出汗,狼狈地擦擦额头。
她来时擦了些粉,如此一蹭掉下来不少。
反观一边的言俏俏,先前也出过汗,却无损那幅娇丽容颜,泛红的面颊反而好似沾了晨露的芙蓉花,竟是未施粉黛。
难怪帝王步辇都为她驻足。
柳洁心里咕哝,想着其他人应该快来了,于是咬牙撑着,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又过了两刻钟,入宫的九位贵女终于到齐,莺莺燕燕聚在一处,都或明或暗地打量着这边。
此次入宫各家小姐不允许带丫鬟,她却有人撑伞遮阳,这样独一份的待遇,难免让人注目。
就连管事的齐嬷嬷来了,也先将言俏俏从头到脚审视一番。
她提前看过九位姑娘的名字与出身,可不记得有人身份贵重到如此地步,还要小宫娥撑伞伺候。
但毕竟是宫中老人,脾性稳重,眼下状况不明,齐嬷嬷还不想稀里煳涂得罪人,便掠过言俏俏,厉声问那宫女:「你是哪宫的婢子,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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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嬷嬷一问,其他人也不再遮掩,纷纷光明正大地将目光投向这边。
宫女年纪不大,被问了便如实道:「回嬷嬷,是崔公公让奴婢留在这里撑伞。」
齐嬷嬷一愣。
崔公公,自然指的是那位新帝跟前唯一说得上话的大内总管。
若非陛下发话,他又怎么会自作主张。
她立即反应过来,脸上的严肃板正之色散去,显出几丝和蔼笑意,温声道:「原来如此,言二小姐玉体娇贵,应该的。」
还从未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过她,言俏俏偏过头,瞧见齐嬷嬷眼角挤出来的几条细纹,满是示好的意味。
她脑子再不灵光,也明白对方这是以为她得到了崔公公、或者说新帝的关照。
齐嬷嬷的态度变化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言俏俏只觉四周那些目光都更灼热了些。
穿过这座翠绿的园子,后方是一座雅致小殿。虽不如各宫主殿那般气派宏伟,但那黑松木制成的门槛上都雕刻着「鲤鱼出水」的花纹。
宫中殿宇的精巧华贵,是一般官宦之家也难得一见的。
齐嬷嬷将众人领到正厅,开门见山地道:「各府大人体恤圣意,自愿将诸位小姐送进宫来,为陛下分忧。」
「但容嬷嬷提醒一句,此次进宫,可不是享福来的。」
「无论此前身份贵贱、才情优劣,进宫这几日便与宫婢无异,干的是端茶送水、洒扫浆洗的活,诸位小姐可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
话刚说完,方才还惊嘆着皇宫富丽非凡的姑娘们齐齐白了脸色。
哪怕是再不受宠的庶女、表小姐,平日里身边也少不得一两个丫鬟婆子伺候着,端茶送水还好,洒扫浆洗的粗活她们哪里做得?
家里只说进宫来听候差遣,她们想的最远的,也不过是近身伺候人。
譬如那位新帝,若能到跟前伺候,露几次脸,倒不失为一种好机会。
这也是为何会有张俪儿这样尊贵的嫡女主动请缨入宫。
而眼下就数张俪儿的脸色最难看,她在家中千娇百宠,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
她咬了咬唇问:「活也有轻重之分,敢问嬷嬷,具体如何分配?」
其他人立即齐唰唰抬眼,都生怕自己被发配去做浆洗衣裳之类的活。
齐嬷嬷滴水不漏道:「自有圣意裁定,我也奉劝诸位小姐谨言慎行,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别的莫要多说多问。」
她在宫中已久,见识过数不清的明争暗斗,眼前这些水灵灵的年轻姑娘瞧着再无害,保不齐心里早有什么算计。
想到这儿,齐嬷嬷不动声色往言俏俏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位不显山不露水地便得了陛下关照,眼下倒是十分按耐得住,只盯着不远处摆放的黄花梨木灯架,双眼明亮,不知在想什么。
言俏俏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块的黄花梨木,而如此名贵的木材,竟只为了做个灯架。
她有些震惊,交叠压在袖口的手不自觉动了动,指尖在空中缓缓描摹黄花梨木上的深色纹路。
那纹路好似湖面涟漪散开,实在是美极了。
柳洁一直跟在言俏俏身边,见她此时还有闲心发呆,不由生出几分嫉妒。
人人都担忧自个儿被打发去做脏累的粗活,唯有她气定神闲,不就是知晓陛下会关照。
嫉妒归嫉妒,柳洁倒也识趣,笑着打趣道:「你倒是一点不担心!不过也是,你必定不会被分去做洒扫浆洗一类的活,恐怕呀,晚些时候陛下就该派人来传召了!」
闻言,正记名核对的齐嬷嬷动作一顿,竟没出声反驳,只利落地合上名单,道:「这座迎安殿除去正厅,还有四间厢房,至于如何入住,全凭小姐们自己商量。」
「未时崔公公那边来人,自会告诉你们下午该做些什么。」
她还要去崔公公面前一五一十地復命,云机殿离这里不近,要走上半个时辰。
齐嬷嬷留了几个宫人盯梢,便匆匆离开。
走到无人处,手底下的细眼宫女忍不住小声道:「嬷嬷,您说这算个什么事?把一群千金小姐召进宫来干活,这宫里头真缺这几个人手?」
齐嬷嬷瞪她一眼,其实自个儿心里也不明白。
虽说梁氏復朝将旧宫人洗去了一半,但如今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本也只有云机殿那一位,少些宫人并不碍事。
再者说,皇宫还怕找不到手脚利索的下人?
还有说陛下此举是为了试探文武百官之忠心与否的,乍一听合理,细究难免有几分牵强荒唐。
齐嬷嬷厉声道:「少议论!朝堂上下、宫城内外,不知多少人在揣摩陛下心思,都不一定能猜透,又岂是咱们能妄议的?」
细眼宫女缩了缩脖子,悻悻闭嘴。
…………
齐嬷嬷一走,迎安殿里的气氛总算松快许多。
柳洁指着最中间的厢房道:「俏俏,这间最大最好,你住这里吧?」
言俏俏不想出这个风头,摇摇头道:「我都可以,让其他人先选就好。」
「你别客气呀。」柳洁大声说,「你不住还能谁住?」
「我住啊。」张俪儿看了一圈,还算满意,理所当然地道,「这里我身份最高,难道你们想与我争?」
她一问,其他人纷纷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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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入了宫就不出去,还没有人想得罪德信伯侯府的嫡女。
张俪儿得意一笑,款款踏进厢房,又在门口转过身,摸着腕上晶莹剔透的白山玉镯子,抬起下巴:「柳洁,你跟我一起住。」
张俪儿一贯高高在上,主动示好肯定没好事,估摸着条件是要替她干活什么的。
柳洁推辞道:「不了吧,你是金枝玉叶,自然该住大屋子,我小门小户的,捡边上的小屋住就行。」
话虽说得漂亮,字里行间的拒绝却再明显不过,张俪儿的脸色一黑,冷笑:「你不住,有的是人要住。」
她转动眼珠,望向每个人,知道哪怕不自降身段开口,也会有人毛遂自荐。
言俏俏本就不想做出头鸟,只谨记着李氏谨言慎行的叮嘱,默默从门前走开。
柳洁睨着张俪儿一唿百应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忿,跟上她,偏故作无意地提了句:「对了俏俏,陛下给了你什么东西呀,一会儿回屋让我也长长眼?」
她这一句话好似石子儿落在静谧的湖心,方才还想接张俪儿抛来的橄榄枝的人,倏地收回脚。
言俏俏是新帝关照的人,张俪儿却与她抢房间,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底气。
数道目光顿时如利箭般指向言俏俏,或惊讶、或打量、或羡慕、或嫉妒,让人如芒在背。
言俏俏并非傻子,有些厌烦柳洁这样,将自己当作与张俪儿博弈的傀儡,屡次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她攥着两颗糖,疑心手心的温度是否早不经意间将其融化了。
更让她惶惑不安的,是新帝。
光天化日,他捏着她的手,给了她两颗糖,要她别哭。
言俏俏知晓自己的脸生得很美,在闻春县时,她便是人人称赞的美人。
有时被别的小郎君多看几眼,小九还会一声不吭地去揍人,那便是生气了。
但她从未想过要用这张脸去做什么,也不愿意有别的男人看上她的脸,即便那人是九五之尊,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因为她已经答应嫁给小九。
言俏俏攥着糖,像握着一颗烫手的山芋,匆匆拐进最靠里的厢房,反手就要关上门。
哪知柳洁动作也不慢,用手抵住门,笑容灿烂:「等等我,我跟你住一间……」
言俏俏一个不是强硬脾性的人,都觉得恼火,抿了抿唇:「我不想跟你一起,请别再缠着我了。」
进宫之后,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么长一句话,且字字清晰有力,柳洁都愣了一下,仍是厚着脸皮道:「俏俏,我……」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竟是一条漆黑的小鞭被人甩在了门板上!
言俏俏这才发现屋中早进来了一个人,正架着腿窝在门边的椅子上,身穿深青色衣裳,眉眼拢着股浓浓的不耐:「吵死了,都说了让你滚,听不懂人话吗?」
柳洁气得要发作,那小鞭便再次冲着她脸袭来,如一条横冲直撞的小黑蛇。
她勐地尖叫一声,终于从门口跑走了。
言俏俏关上门,将门栓也锁上,这才看向出手的女子,感激道:「谢谢你。」
林琅沖她翻了个白眼,低头将小鞭缠到手臂上,再拉起宽大的袖口盖住。
作者有话说:
俏俏:别缠着我了!
林琅:她说让你滚。(甩鞭)
俏俏:……诶?
晚点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3-01-24 00:03:48~2023-01-27 21:3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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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密室◎
最后言俏俏与这位叫林琅的姑娘住在了一个屋。
她不擅长客套寒暄,好在林琅此人也不爱理人,二人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林琅占了唯一的一把椅子,言俏俏只好慢慢在床尾坐下,双膝因行走久了而变得麻木僵硬。
她咬着唇忍痛揉了片刻,才叫膝上的血液稍微通畅一些,能弯曲着搭在床边。
言俏俏瞥了正闭眼休息的林琅一眼,才偷偷张开另一只手,露出掌心的糖。
因长时间攥着,包裹的金纸将女子细嫩掌心压出几条杂乱的红痕。
她擅木雕,本不是易出手汗的人,此时掌心都略微湿润,可见一路的忐忑不安。
想到那只拢着糖的手,言俏俏勐一闭眼,再不想多看,将糖胡乱收进灰青色小腰包之中。
倘若、倘若如柳洁所说,陛下真的召她去云机殿近身伺候,可如何是好。
正踌躇时,门口传来叩门声:「言二小姐。」
言俏俏一个激灵睁开眼,便发觉林琅正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大概是觉得被叩门声打扰到。
而门外的人又是为她而来。
言俏俏略带歉疚地起身,紧绷着肿痛的双腿去应门。
林琅转着手中不知哪里摸来的一支狼毫笔,望着窗外浓郁的夏意,好似完全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事。
打开门,才知是崔公公请来的女太医,特地来为言俏俏治伤。
她膝上本就有未散去的淤血,园子里跪那一下无异于雪上加霜。
挽起裤腿,瞧见那两处浓重的青紫,还似夹杂着深浅不一的血色,连见多识广的女医都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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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不大,林琅余光一瞥便看见了,手里转动的毛笔一顿,才知她原是真的有伤在身,而非娇气千金装模作样。
问起缘由,言俏俏只说不小心磕的,毕竟她既不能向外人数落李氏的不是,也不能承认自个儿是见到圣驾受了惊吓。
女医显然不信,却也没逼问,只将言俏俏两条雪白的细腿翻来覆去地观察。
尽管在场尽是女子,言俏俏都有些不好意思,忙拉下自己的裙摆:「只有膝盖是疼的。」
女医终于收手,拿出几瓶准备好的膏药,边道:「言小姐见谅,我稍后需向陛下復命,因而得检查仔细些。」
新帝心思难猜,她不敢不做万全准备。
向陛下復命……
言俏俏脑子里盘旋着这几个字,一颗心又重新提起来。
又是赏糖安慰,又是派太医诊治。
素未谋面的新帝对她越好,言俏俏心里便越惶惑。
须知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这话还是小九教的。
她身无长物,新帝图的什么,再明显不过。
直到女医替她上完药离去,言俏俏还没能从紧张中回过神。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宫中有报时的钟声响起。
门再次被敲响,只是这回言俏俏还没从床上下去,林琅便动静颇大地起身,率先拉开了门。
原来是送饭食的宫人。
在吉安伯府时,林妈妈在院中砌了土灶,自己开火做饭。
林妈妈病倒后,言俏俏便只好自己下厨。
可她厨艺奇差,分明严格按照步骤来的,却总是难以下咽。
闻到饭菜香味,言俏俏心神渐渐安定,与林琅面对面坐着吃饭。
不知她们的伙食是不是也和宫婢一样,但言俏俏觉得味道很不错。
之后言俏俏便在屋子里休息,碍于林琅兇悍,柳洁等人也不敢前来打扰。
直到未时,云机殿的方向来了三四个太监。
正是日头最勐烈的时候,照得树上的绿叶好似刷了一层透明的油脂,又好似马上就要滴落下来。
领头的太监脸晒得通红,正用袖口擦汗,边在正厅等着九位贵女。
看到言俏俏出现,柳洁正欲上前,却在看到跟在她身后一尺远的林琅时,脚步生生顿住。
她咬咬牙,气得手在袖中使劲绞着帕子。
这里的人她并不都认得,林琅就是个生面孔,柳洁瞧她那蛮横冷傲的模样,担心有什么来头,一时半会儿还不敢撕破脸皮。
巴不上言俏俏,张俪儿那里也不好再回去。
柳洁最后去了一对姐妹那里,与她们同住。
说来也奇怪,御史中丞府竟同时送嫡女与庶女入宫,嫡庶之间关系还十分和谐。
张俪儿是最后到正厅的,竟是重新绘了一副精緻妆面,眼角点了颗红痣。
发间两支红玉镶珍珠如意钗流光熠熠,衣裙也换了身新的芙蓉红金丝织锦裙。
双颊上胭脂轻扫,口脂红艷,只突出一个人比花娇,在一众清淡雅致的装扮之中,显得格外惹眼。
领头的太监本有些不满她姗姗来迟,可隔着衣袖摸到张俪儿递来的沉甸甸银袋,立时笑开了眼:「德信侯府的嫡女,果然是姿容无双、贵不可言。」
这般阔绰地出手打点,又岂是其他庶女之类能做到的。
柳洁眼红地盯着张俪儿纤细婀娜的身段,一时都忘了林琅的小鞭,酸熘熘地对言俏俏道:「也不知花枝招展个什么劲,一会儿分活,你肯定去云机殿伺候,有些人指不定去浆洗衣裳呢,穿成这样,以为陛下能看到么。」
但她又不敢大声说,只在耳边嘟嘟囔囔。
言俏俏听着,却更紧张了。
她宁愿去浆洗衣裳,也不要去伺候新帝。
太监一甩拂尘,止住底下的动静,掐着尖细的嗓音道:「诸位小姐稍安勿躁,咱家这就开始宣读崔公公的意思。」
崔公公的意思,那便是新帝梁九溪的意思。
「首先自然是云机殿,因是陛下平日休养生息之地,所以不需太多人,此次也只点了一个伺候。」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言俏俏,张俪儿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她没想到云机殿竟只要一个人过去,倘若再多一个名额,没有人争得过她的。
偏偏只要一个,难道陛下真要单独宠幸言俏俏!?
太监带着笑道:「张小姐,崔公公指明要您过去。」
「什么……」张俪儿一愣,因愤懑而捏紧的拳头都松开了,一股巨大的喜悦直冲大脑,「我?!公公,你是说陛下召我过去!?」
那太监支支吾吾应了声,虽说是崔公公直接下的命令,但崔公公的命令……不就是陛下的命令么。
「怎么可能?!」柳洁惊唿一声,勐地抓住言俏俏手臂,「陛下为什么不召你去?陛下明明是喜欢你的呀?」
言俏俏才松的那口气一下子卡在嗓子眼,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将手臂缩回来,干巴巴道:「陛下才不喜欢我。」
好似被陛下喜欢上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剩下的人也一一分配了去处,柳洁却听不进去,只看见张俪儿姿态高傲地转过身,望着自己。
似乎在笑她弃明投暗,错把言俏俏个一文不值的木头当成宝。
张俪儿一袭红裙,娉娉裊裊地从众人面前经过,到言俏俏跟前,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谁说被陛下多看两眼,就算是看上了?一个个的,尽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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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路的小宫女带她往云机殿方向去,正厅里寂静片刻,各自领了活离开。
无论其他人怎么心思各异,言俏俏自己却是将心放下了一大半,即便是洒扫的粗活,也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
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贵女。
她去的地方叫铭香阁,据说梁氏先帝曾搜罗了许多字画古玩收藏在这里。
帝后二人常在此吟诗作对、琴瑟和鸣。
然郑氏逆贼篡位二十年间,珍藏被洗劫一空,多数已不知去向。
如今要她去打扫,想是陛下有意将铭香阁重新装点起来,只是不知要去哪里再找回那么多珍贵藏品。
膝部受伤,原本言俏俏以为走一趟又要伤筋动骨,谁知铭香阁却意外地离贵女居住的迎安殿极近。
还不到一刻钟,一座古色古香的雕花小楼便出现在她眼前。
小楼占地不大,却有两层,雕樑画栋,凡用木料的地方皆漆成朱红色,经岁月的沖刷,颜色显得更庄重古朴。
领路的宫女到门口便离开了,言俏俏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挂满字画的墙。
或龙飞凤舞、或簪花小楷,或勐虎下山、或水墨仙鹤,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意趣。
屋内布局十分规整,右手边一座足有十来尺长的紫檀木架,边缘雕琢出流云形状,是用来放置古玩的架子。
但此时上面一片空空如也。
左手边,是一张巨大的彩鱼戏莲图,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
比起那些多用黑白的字画,这张画乍一眼便用了十数种颜色,绘出一幅热闹华丽又生机盎然的景象。
言俏俏担心活做不完,便没有细看。
屋子中央除了桌椅,还有两只满满当当的水桶,省了提水的力气。
她沾湿抹布,又使劲拧干,打算先将紫檀木架子擦一擦。
结果到了近前一瞧,才发现这架子分明干净得一尘不染。
往地上瞧,除了洒出去的几滴水渍,连根头髮丝儿都没有,哪里还需要打扫。
这实在与她想像中灰尘扑扑的情形大相迳庭,言俏俏彻底懵住。
若非是宫女带路,门口牌匾还写着铭香阁,她都要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
言俏俏勉强擦了擦桌子,最后只能在红木椅上坐下,望着满屋的字画,无措地发起呆。
明亮日光从窗口进来,斜斜地照射在那副巨大的彩鱼戏莲图上,使鱼儿们身上的颜色越发鲜艷。
一缕光却穿过某只鱼的眼珠,落向墙的另一边。
墙的另一边,是一间密室,宫人修整铭香阁时无意发现后,连忙告知了新帝。
梁九溪起初没做安排,今日却不知怎么忽然起了兴致,不在云机殿处理公务,反只带着两个宫人来了这里。
密室昏暗,便是点满蜡烛,也不如云机殿敞亮舒适。
何况对于新帝来说,宫中亦是危机四伏,崔公公满面愁容。
云机殿有黑甲兵看守还好些,到铭香阁来,陛下又不多带些人,悄悄地便来了,实在让人不安。
崔公公原先不解,可此刻他杵在皇帝身后,眼睁睁见那所谓残暴不仁的帝王每批完一道红,便抬头透过鱼眼上的机关,看一看彩鱼戏莲图另一边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别的稀罕物件,只有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她静静坐在那里出神,让人恍惚以为是身后某幅画里偷跑出来的画中仙。
言俏俏还不知自己一个皱眉、一次眨眼,都尽数落进一双漆黑深沉的眼。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叉腰)
明天又要走亲戚了(躺平)
把张俪儿原来的「德信伯府」改成了「德信侯府」!
第八章
◎观鱼◎
未时刚过,虽日头不及午时那会儿毒辣,但晒了半天的地面滚烫,暑气旺盛。
张俪儿站在云机殿外,什么遮挡都没有,被四面八方的热气蒸煮着,脸上的皮肤一片火辣。
那引路宫女将她带到这里便离开了。
张俪儿直勾勾望着面前不过七八尺远的殿门,心中激动难耐。
起初,她还挺直腰背、叠手站立,想要显示她侯门嫡女的姿态。
可谁知一站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张俪儿喉咙干渴,汗水顺着鬓角滚落,踩在地面的脚掌都好似被火烤着。
只能不停拿出被汗水浸湿大半的丝帕,抖着手往脸上擦。
她自小娇生惯养,哪里知道三伏天里晒太阳竟是这样难熬的一件事。
即便再小心翼翼,出门时精心描摹的妆容早花了大半,眼角用硃砂点的红痣晕染开,只留下一团滑稽的红晕。
来往的宫人却好似看不到她这个人,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事。
张俪儿晒得头昏脑涨,先前内心有多惊喜,如今便有多么煎熬。
谁也没告诉她,来云机殿竟如此受罪。
又过了半刻钟,张俪儿实在忍受不住,拔腿沖向檐下的阴凉处。
云机殿乃是宫中主殿之一,占地极广,单是铺设着琉璃瓦的屋檐伸出来就足有六尺宽,为停廊遮挡日光。
可就在她即将踏进去时,侧边守门的太监忽然推了她一把,尖声道:「张小姐,这是陛下寝殿,您怎敢擅闯!」
张俪儿心中将这碍事的死太监痛骂一顿,嘴上却只能客气道:「公公,就让我躲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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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姐,咱家可做不了这个主,要是再有放肆之举,就别怪咱家通知黑甲兵了!」
宫人不肯通融,张俪儿却实在不想再受这种痛苦,索性眼睛一闭,往地上歪倒下去。
她就不信,光天化日,还能眼睁睁看她死掉不成!
果不其然,刚「晕倒」过去,那太监便上前来探了探唿吸,睨着她抖动的眼皮,冷哼一声:「行……那就抬到钟姑姑那里去吧。」
张俪儿死死闭着眼,还不知已被识破,直到四周明显变得阴凉,应该是进了云机殿。
她完全不知此刻是什么情况,钟姑姑又是谁,不免有些忐忑。
直到一只手伸到她胸前,要解她襦裙的衣带。
张俪儿尖叫一声,勐地睁开眼,蹬着腿往后缩:「你做什么!?」
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云机殿,而是一间昏暗逼仄的屋子。
屋内门窗紧闭,除了她,只有一个中年妇人,穿着打扮皆是宫人规制。
「这不是醒着么。」钟姑姑脸上有几道纵横交错的疤痕,更显得眼神骇人。
张俪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没辩解,便噼头盖脸落下一条裙。
钟姑姑冷道:「既然醒了,就自个儿去那边洗刷干净。」
对方说话语气冷硬得不像个下人,张俪儿忍了忍心头的火气,想着身上确实出了汗,换洗一下也好。
可抖开那条浅青色的长裙,看清款式后,她立即黑了脸:「这是宫女的衣裳!我堂堂德信侯府嫡女,怎能穿这么下贱的服饰!」
钟姑姑并不理会,直接敲了下门,立即有两个小宫女进来,一左一右将张俪儿按住,不顾她的挣扎,硬生生扒了衣裳。
钟姑姑提起水桶,分三次泼在她身上,粗鲁地沖洗一遍。
因是夏日,就算是冷水也不至于刺骨,但这对于贵女来说,无异于赤/裸裸的羞辱。
张俪儿涨红了脸,穿着宫女衣裳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是陛下召我来云机殿!陛下可知道你们这样对我!」
「让我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陛下?」钟姑姑从袖中摸出一只白色瓷瓶,冷笑,「看来张小姐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真是蠢得无药可治。」
张俪儿盯着她手中的小瓶,看见里面倒出一颗黑红药丸,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你、你要做什么……」
「亭中偷窥,触怒龙颜。只是疼几个小时,算便宜你了。」
钟姑姑力气极大,一把将她扯到面前。
张俪儿抓着她的手臂,拼命摇头:「不可能!陛下不是这样的人!陛下不会这么对我!」
言俏俏冲撞步辇,都没有受到责罚,她只是远远看了几眼而已!凭什么受罚!
「我不吃!放开我!」
钟姑姑不跟她废话,叫人掰开嘴,强行把药丸餵了进去。
张俪儿趴在地上,立即惊慌地伸手去扣弄,想要吐出来。
那药却入口即化似的,早已没了踪影。
直到药效开始发作,张俪儿捂住肚子,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髮髻散开,髮钗叮噹掉了一地。
钟姑姑冷眼看了会儿,把瓷瓶交给两个宫女:「你们守在这里,半个时辰餵一次。」
这药不要命,却会疼半个时辰,这是要她不间断地疼着。
宫女喏喏接过,又看看地上痛到浑身抽搐的张俪儿,皆是一阵害怕。
钟姑姑是随新帝从南边来的,为人冷僻,如今专门负责宫中的刑罚惩戒,偶尔也调/教约束新人。
她那些阴狠手段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毒辣,没有人不怕她。
落在她手里,这张小姐细皮嫩肉的,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
铭香阁。
密室中几乎没什么风,烛焰直直往上蹿。只有崔公公快步经过时,引动烛光晃动。
「陛下,这是刘太医方才送到云机殿的,奴才派人取来了。」
梁九溪写硃批的笔一顿,两指夹过薄薄的册子。
只是寻常的问诊记录,他却好似批阅重臣奏摺一般,一字不落地细细看了两遍。
崔公公垂着头侍立在一旁,见状不由往正对的墙上瞥了眼。
墙上鱼眼处的机关精巧,只有陛下那个位置能瞧见。
虽看不见另一边的人,崔公公心中的思虑却越发百转千回。
刘太医是位女医,为言二小姐诊治回来,本要当面復命。
但由于陛下轻车简从地来了铭香阁密室,此事除了他和两个宫人,谁也不清楚,自然只能让刘太医先候着。
可谁知道陛下一刻也等不得,这才让刘太医将情况都写在册子上,一併呈递到这里。
崔公公咽了下口水,越来越觉得这位言二小姐似乎有些不同凡响,竟让陛下挂念至此。
要知道,陛下昨夜遇刺,眼下手臂也伤着,一早太医苦口婆心劝了三次,那一碗药才灌下去。
他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
梁九溪看着问诊记录,慢慢皱起眉。
好端端的,膝盖怎么会伤成这样,上午那猝然一跪,不至于如此严重。
那就只能是入宫之前的事,可是谁会这样对她?
梁九溪心中有些烦躁,将册子扔到一边。
他向来最见不得言俏俏受苦,无论此刻是以小九的身份,还是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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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
「崔适,去查查。」
两年多不见,二人只有书信往来,那傻姑娘信中又报喜不报忧。
他成天忙着大业,不是在筹谋就是在打仗,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将手伸到京城来。
崔公公应声,默默将这事的优先级往前排了排。
梁九溪往后靠在椅子上,鱼眼的位置巧妙,他不必昂首也不必低头,只要稍稍一抬眼,便能望见那边独自发呆的言俏俏。
受伤的手臂传来隐痛,他索性将手搭在椅子边去看他的小青梅,权当是放松。
当时才堪堪及笄的姑娘,虽没长高太多,却如蜜桃日渐熟透,泛出清甜润泽的味道。
言俏俏枯坐着出了会儿神,又觉得这样不好,想起身却扯到膝上的伤,只好重新坐回去。
她先朝四周望了望,确定铭香阁内没有别人,才小心翼翼掀开裙摆,又将里裤高高挽起。
烟蓝色裙摆垂落在椅子两侧,好似蓝鸟散开的尾羽,衬得那一双莹白如玉的腿仿佛发着光。
言俏俏拿出女医留给她的活血化瘀药膏,说是要常涂,这样才好得快。
反正没有人,言俏俏俯下身子抹了两下,便曲腿慢慢架在另一张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各涂了三遍。
清凉的药膏多少能消除些肿痛之感,言俏俏觉得舒服极了,面上浮现些许满足之色。
密室中,崔公公有些纳闷。
陛下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边,已经快一刻钟了。
崔公公偷偷瞟一眼他搭在椅子边的手,那长指偶尔动弹一下,竟好似凭空捏住了什么东西似的,细细摩挲着回味。
这到底是看见什么了啊?
崔公公忍不住好奇心,却是万万不敢看的。
但也许是他不小心挪动了下脚,发出的声响好像他要凑过去偷看一样。
梁九溪便忽然如一只兇悍敏锐的狼那样斜睨过来,低声狠道:「滚远些。」
他露出来的那只眼里瞳仁漆黑,却泛着些红色,好似忍耐到了极点。
崔公公还以为陛下这是对他有意见,连连点头,更不敢为自个儿辩解,忙一口气退到了密室的暗门边。
另一边,晾着腿的言俏俏忽然一惊,总觉得隐约听到什么动静,忙慌乱将裙摆扯下来。
她站起,扶着墙慢慢熘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恍惚只是她的错觉。
巨大的彩鱼戏莲图近在眼前,十数朵莲花摇曳生姿,彩鳞鱼儿在其中穿梭嬉戏,每一尾都有不同姿态,或跃出水面、或绕莲弄波。
言俏俏顿了顿,她喜爱观察生灵,这样活灵活现的鱼儿,自然而然吸引住她的视线。
她往前走近,直至一伸手便能摸到。
彩鱼戏莲图后,梁九溪放缓了唿吸,静静注视着越走越近的人。
言俏俏抬头去看最高处跃起的鱼儿,小巧下巴与雪白脖颈拉伸出顺滑柔媚的线条。
她穿了条烟蓝色对襟襦裙,一指宽的衣带系在胸前,但不知是不是不合身,瞧着有些紧,几朵银色莲花纹被撑得有些变形。
言俏俏一会儿看看这条鱼,一会儿又看看那条,那几朵银莲便在梁九溪眼前晃来晃去,平白惹得人一身火气。
言俏俏浑然不觉,还伸出手,摸了摸栩栩如生的彩鱼。
毕竟是藏品,她不敢太过分,便只用食指碰了碰鱼儿的尾巴和眼睛。
正好摸到了藏着机关的鱼眼上。
莹白指尖覆上来的一瞬间,梁九溪从善如流地闭上眼,便觉那根指头好似落在自己眉眼上一般,泛起酥酥的痒意。
言俏俏一触即分,当他睁开眼时,她已经离画远了些,手按在唇上,似乎若有所思。
那唇水润饱满,红艷艷的。
梁九溪瞥了眼随手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尾端沾满红色的硃砂。
嘴唇那样红,倒像是他的硃笔用错了地方,尽涂到嘴上去了。
他微眯着眼。
倘若硃砂无毒……他还真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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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深夜◎
崔公公今年四十三,他十三岁净身入宫,十五岁开始在云机殿当差。
那时殿中的主人还是梁九溪父皇、梁氏先帝,梁弈。
他在先帝跟前侍奉了七八年,自然感念先主之恩。
郑氏逆贼篡位后,他因宁死不屈,被打发去倒夜香、洗茅厕,人见人厌。
浑浑噩噩二十载,崔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且直接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所以对于眼前这位新帝,他毕恭毕敬、兢兢业业,生怕辜负了皇恩。
好在这些年不算白混,他做事还未曾出过大错,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
旁人都羡慕他得新帝青睐、一飞沖天,来给他送礼贺喜,可实际上的难处,只有崔适自个儿知道。
实在是因为这位新主的心思深不可测,常常做出意料之外的事。
譬如斩首郑氏逆贼郑修义等人后,却不处决他的儿子,反将这位「前太子」安置在良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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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郑氏不绝,逆贼党羽便不会死心,终将成为祸害。
又比如当堂斩杀了周左丞。
周家本就在梁郑两族之间摇摆不定,如此行为,无异于直接将周家推到对立面。
昨夜的刺杀便是警醒。
崔公公低眉顺眼地站在远处,心中嘆了口气。
黑甲兵在广袤战场上再骁勇异常,但在这拥挤逼仄的宫城,还真难以做到滴水不漏。
别看陛下如今入主宫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就像一匹孤狼,高高在上,却四面都是冷箭。
而如今,这匹孤狼在拼命藏自己家养的小兔子,一边想叼过来亲近,一边又怕她被那些冷箭盯上。
到了这一步,崔适要还看不出来言俏俏的地位,那他早死在郑氏逆贼主权的时候了。
召贵女入宫这件事,昨日起就引发各方猜测,尽往复杂了想。
崔适现在终于知道——
陛下只是犯相思病,想见言二小姐罢了。
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地予以偏爱,免得叫别人抓住软肋,所以找了个蹩脚的藉口。
不然很难解释,为何陛下整整两刻钟不干正事,只坐在鱼眼前,比以前那些娘娘们看唱戏还专注。
「崔适。」
崔公公一个激灵,赶紧快步上前:「奴才在。」
「这里的事,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你可懂?」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崔公公自然再三保证。
知道铭香阁密室的宫人也不多,他一会儿还要亲自去警告一番。
梁九溪重新提起硃笔,开始批阅奏摺。
新朝伊始,文武百官人心不齐,六部乱作一团,许多事要靠他来做最终裁定,一样也马虎不得。
虽很少浮于表面,但他脾气确实不算好,一看到非蠢既坏的谏议,便有股摔笔的冲动。
每当这时,梁九溪就抬眼看看鱼眼的另一边,直到心情平復,才继续处理公务。
…………
夏日的天黑得晚,直到酉时尾巴,言俏俏才从铭香阁出来,回到居住的迎安殿。
齐嬷嬷早就在正厅里等着,身后是好几个提食盒的小宫女,应该像中午那样,给每人都准备了一份同样的饭菜。
言俏俏确实有些饿,纠结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嬷嬷,我现在可以吃饭吗?」
齐嬷嬷瞟了她一眼,今日她没去成云机殿,反而被分去做洒扫的粗活,实在令人意外。
或许根本就是她多想了,崔公公为人一贯和气,见她腿上有伤,才让小宫女撑伞。
还真不一定是陛下的意思。
想到远远望见的新帝,还有那些暴君的传言,齐嬷嬷越发觉得那样的大人物不可能对个小姑娘温柔至此。
她板着脸,公事公办道:「急什么,等所有人到齐再放饭!」
她神色严厉,完全和上午眼角带笑的模样不同,言俏俏心里也明白过来。
那得什么时候才吃上饭呢。
言俏俏在角落里坐下,撑着下巴发呆。
她第一个回来是因为铭香阁离得最近,但其他人还不知什么时候到,尤其云机殿,听说走一趟要花半个时辰。
最后一直等到酉戌之交,言俏俏都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九个人才来了八个。
唯独张俪儿没有回来。
柳洁在园子里修剪了一个下午的枝条,只觉手臂酸疼,肌肤都黑了一分。
她找到角落里的言俏俏,不死心地问:「你真的被分去打扫屋子了?」
言俏俏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虽说铭香阁实在是太干净,让她想打扫都无从下手,实则是无所事事了两个多时辰。
柳洁看她的目光顿时便有些怀疑,疑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或许陛下一时兴起随便赏点小玩意儿而已……
是了,倘若真要宠幸,当然应该赏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有随手赏两颗糖,跟哄小孩儿似的。
贵女中一位梳双髻的少女实在忍不住了,嘟囔道:「就一定要等俪儿姐姐么?她去了云机殿,指不定今夜都不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正厅中仅有的一点交谈声都瞬间消失,变得鸦雀无声。
云机殿乃是皇帝寝殿,张俪儿打扮得那般娇丽动人,帝王将人留下宠幸也不奇怪。
只是谁也没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柳洁掐着手心,后悔得眼睛都要红了。
早知道这样,她当初就应该坚定跟着张俪儿,说不定真能捞些好处。
哪像言俏俏……难不成跟着她去打扫屋子么。
柳洁恨自己看走了眼,看向言俏俏的眼神便显得有些兇狠和嫌恶。
言俏俏感觉到了,却装作没看见。
她不喜欢柳洁,若对方因此要离自己远远的,那也没关系。
她反应迟钝,又爱发呆,总显得不够活泼,更别说爱好也不入流,所以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同龄好友。
别家的孩子追逐打闹时,她在观察路边的野花野草。
别家的孩子过家家时,她在观察麻雀一家。
后来长大些,别人买胭脂买衣裳,她的钱却都用来买各种木头疙瘩。
别人吟诗作画时,她就窝在家里专心致志地制作木雕。
她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孤僻,没有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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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早就习惯了。
她只有一个朋友,便是同样有些孤僻的小九。
但是她找不到小九了。
言俏俏饿得难受,便用手掌压在肚子上,微微蜷缩着。
想到小九,才忽然有些委屈涌上心头。
寄出去的几封信通通没有回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难道这两年多,小九有新的朋友了吗?
言俏俏缓慢地眨了下眼,不知为何,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心中便酸酸的,好似被人淋了一碗醋。
又等了一刻钟,齐嬷嬷也有些坐不住,只好将食盒分发下去。
言俏俏迫不及待回到自己屋里,将替林琅领的那份给她。
林琅顿了下:「谢谢。」
两个人都是话少的,言俏俏也没问她被分去做什么,只默默吃完自己的饭,便洗漱去了。
明日一早卯时三刻要集合,屋内有三张床,二人各自选了靠两边的,早早歇下。
盛夏的夜,夜风难得送来一丝清爽,言俏俏的床临着窗,她开了大半透风。
白天的暑气被夜风吹散,正是好入眠的时候,她却小心地翻了个身,有些睡不着。
可能是记性好的缘故,言俏俏睡觉认床,有一点不同都浑身不舒坦。
当时到吉安伯府,足足半个月没睡好觉,还是时间长了才习惯的。
月明星稀,窗外有树影摇动,叶片沙沙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忽然传来一道深浅不一、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本就没睡着的言俏俏勐然睁开眼,将被子往上拉,直至遮住半张脸。
才转动乌熘熘的大眼睛,心惊胆战地看向窗外——
一张惨白的脸猝不及防出现!
那人髮髻散乱,双目无神,像是半夜外出游盪的女鬼。
言俏俏的心脏一瞬间好似要从喉咙冲出来似的,她惊唿一声想逃跑,却踩着床沿滚了下去。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动静。
言俏俏捂着额头,晕头转脑地坐在地上,却见月光照在女鬼脸上,竟格外眼熟。
「张、张俪儿……」
张俪儿眼底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却张牙舞爪地爬上窗台,冲着言俏俏扑过去。
言俏俏回过神,赶紧爬起来。
恰巧林琅听到动静已到了跟前,便一把将她拉自己到身后,袖中小鞭如黑蛇甩向张俪儿的脸。
张俪儿为了躲开,脚一扭摔倒在地,却是盯着言俏俏咯咯痴笑:「云机殿,可真是个好地方。」
「你也要去吗?」
言俏俏胆子本来就小,躲在林琅身后说不出话,只睁大了眼睛。
她是什么意思?
嘭地一声,门从外面被撞开,齐嬷嬷带着侍卫冲进来,将疑似疯癫的张俪儿绑住。
被拖走前,她仍盯着言俏俏,喃喃道:「下一个就是你……」
「嘻嘻嘻,下一个就是你。」
言俏俏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夜风吹得心头一阵寒冷。
张俪儿为什么突然疯了,难道是因为去过云机殿吗?
可云机殿……是那位暴君的地盘。
想到步辇中伸出的手,想到那两颗意味不明的糖,言俏俏红艷的唇忽然失去血色,整个人显得无助又可怜。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
张俪儿真的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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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抱她◎
张俪儿穿的已不是午后那身芙蓉红织锦裙,而是一条浅青色的宫女裙。
侍卫拖走了人,屋门便大敞着。
言俏俏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门外,而后屋内回归一片寂静。
齐嬷嬷却没有立即离开,她关上门,严肃地皱着眉,沖她们二人道:「别怪嬷嬷我没提醒,今夜之事,最好别多嘴,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替你们担着。」
她穿着寝衣,头髮披散,似乎也对此毫无准备。
傍晚张俪儿一直没回来,她便差人去云机殿那边问了情况。
宫人只说张小姐今夜不回迎安殿,她还以为是得了陛下宠幸,要留宿龙床,谁知半宿的功夫忽然就疯了。
贵女本应在她眼皮子底下管着,出了这样的事,没人比齐嬷嬷心里更焦虑上火。
不管怎么说,张俪儿到底是德信侯府的嫡女。
等齐嬷嬷出去了,林琅冷呵一声:「张俪儿跟你什么仇什么怨,疯了还要第一个来吓你。」
言俏俏却仿佛吓傻了似的,只摇摇头,开口哽咽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林琅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转身继续睡觉,余光瞥见还站在那里发呆的言俏俏。
顿了顿,冷淡道:「你杵在那儿,我怎么睡啊?」
「……对不起。」
言俏俏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忙到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盖住,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林琅偏头,看了眼对方露在外面的肩膀,还在微微抖动,却克制得很好,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胆子真小。
但她不是多事的人,自顾自钻进被窝里休息,毕竟明日一早就要起来,再不睡明天没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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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还在唿唿往里吹,言俏俏睁大眼睛盯着,满脑子都是张俪儿疯癫阴森的模样,总害怕又有什么东西从窗口冒出。
言俏俏向来胆子小,过年怕鞭炮、下雨怕打雷、晚上怕黑还不敢一个人睡。
在闻春县时,家中父母如果都外出,小九就会来陪她,直到她睡着才离开。
否则她宁愿一晚上不睡。
说起来是有些娇气,而如今世上除了林妈妈与小九,没有人会再惯着她。
言俏俏胡思乱想着,半阖着眼渐渐有了些困意,每次要入睡时却又惊醒。
如此重复几次,那双本就水汪汪的眼便落下泪来,打湿了枕巾。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不知过去多久,窗外漆黑的天色都逐渐泛出浅淡的鱼肚白。
言俏俏终于睡着了。
梦中,她竟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四周瀰漫着深浅浓淡的白雾,好似置身天上。
忽然云雾散开,言俏俏一抬头,看到顶上的「云机殿」三个字。
她心中一惊,转身就要逃跑,却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是浅麦色,骨节分明,粗粝指腹缓缓刮过言俏俏细嫩的腕部肌肤。
她害怕地挣扎,那人却得寸进尺地捏住她的下巴,往她嘴里餵糖。
言俏俏一想到张俪儿的模样,便拼命摇头,躲避:「我不想吃,呜……」
似是她抗拒的姿态惹怒了白雾中的男人,他勐地一用力,改为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将人按在地上:「不吃?」
声音,是那步辇中新帝的声音。
低沉沙哑得过分,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如潮水般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言俏俏无助地蹬着腿,惊恐瞪大的双眼里,倒映着对方青面獠牙的罗剎鬼面!!
「不要!」
言俏俏勐地从床上坐起,清晨的日光从半开的窗外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原来是噩梦。
言俏俏抱着被子轻轻发抖,熬红了一双眼。
「卯时三刻了。」
林琅冷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已穿戴整齐,手里还拎着只食盒,应该是早饭。
言俏俏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沖她道谢,才赶紧起床洗漱。
原定的集合时间便是卯时三刻,她成了今日来得最晚的人,等到小宫女那里领早饭,却被告知没有了。
小宫女似乎也很诧异:「九只食盒,已经发完了呀,怎么,你没领到么?」
本就是自己来迟,如今其他人都吃完了饭,也不好检查。
齐嬷嬷压着眉,不耐烦道:「你自个儿下次注意些,难不成还要我把饭端到你手里才行?」
她本就事情多,还要处理张俪儿的事,已是焦头烂额了。
言俏俏只能忍着饿意点点头。
贵女中除了她和林琅,应该没有人知道张俪儿疯了。
她一夜未回,其他人多半以为她留宿在了云机殿。
柳洁挽着与她同一个屋子的贵女,把言俏俏当作空气般,有说有笑地径直走过。
今日的分配基本没太变动,言俏俏还是去打扫铭香阁。
她蔫蔫地走出迎安殿,迎面而来的灼眼日光竟好似要将她融化似的。
言俏俏抬手挡住疲惫泛红的双眼,谁知刚放下来,林琅就往她手里塞了两个包子,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
言俏俏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包子,慢慢咬一口。
时间久了,包子只留有一点余温,但十分松软鲜香。
飢饿的身子得到一丝抚慰,言俏俏忍着没掉眼泪,却再次红了眼眶。
铭香阁内洁净如旧,不需要费心打扫。
但过了一夜多少有些灰尘,言俏俏越发觉得宫院深深、规矩森严,不敢偷懒,提了水进来,开始擦紫檀木架子。
彩鱼戏莲图在晨光之中熠熠生辉。
鱼眼的另一边,密室中十数支蜡烛早就燃尽,此刻一片黑暗,空空如也。
…………
梁九溪一大清早便上朝去了,金雍殿上又是一番明争暗斗。
除了少数老臣不忘梁氏先辈,坚定站在他这边,其余人心思各异,有的摇摆不定、有的表里不一,更有的就差蹬鼻子上脸了。
梁九溪手段强硬,却也只按得下去一时,若是长久下去,朝堂不稳,江山必乱。
但他既然将天下夺了回来,便不可能再失守。
崔公公揣着手,快步跟在他身后,不消一刻钟就气喘吁吁。
新帝是习武之人,身材健硕,体力惊人,出行很少传步辇,哪是他一个疏于锻鍊的人跟得上的。
崔公公揩了揩额头的汗,陪笑道:「陛下,这似乎不是回云机殿的路?」
这是去铭香阁的路啊!昨儿才见过,怎么今日又要去!
便是从前宫里的宠妃,也没有这样下了朝就匆匆赶过去的!
穿过御花园,盛夏里还开着奼紫嫣红的花,映着早晨的日光,实在是美不胜收。
梁九溪却没有丝毫停留,他一双腿极长,两步相当于其他人三步,随行的宫人苦不堪言。
直到崔公公低声劝道:「陛下!此时过去,被瞧见可如何是好?」
密室的暗门需从铭香阁进,言二小姐怕是已经到了。
新帝的步子终于停下,周围千姿百态的花叶围绕在他身侧,更显得那一身玄色金边的龙袍华贵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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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修剪花枝的宫人齐齐跪伏下来,柳洁混在其中,兴奋得两眼发光。
这就是新帝?
梁九溪吸了口气:「崔适,东西呢?」
崔公公知道陛下的心情极差是因为方才在金雍殿上的事。
凡制定新政,必定有人出来再三阻挠,一个早上没做成几件事。
他忙拿出一只黑色面具,恭敬地递到梁九溪手中,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梁九溪戴上面具,藏住那张俊美英朗的脸,正欲抬腿离开时,却感觉衣摆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了。
他低眼,看到一枝掉落的山茱萸,断枝上点缀着盛开的粉白色花朵。
柳洁死死低着头,虽是她没忍住做的手脚,可此时感觉着那冰冷如刀的目光从头顶掠过,却忽然害怕起来。
一只绣金云纹的黑色皂靴毫不留情地踩碎了娇嫩花枝,让柳洁跟着颤抖起来。
梁九溪望着这边冷笑一声,道:「这么喜欢弄花,那便一个人将这御花园都打理了吧。」
柳洁顿时脸色惨白。
御花园何其之大,先前她只修剪山茱萸,都累得腰酸背痛。
一个人修剪,怕是要没日没夜地剪到出宫!
她却不敢出声辩驳,直等到帝王一行人远去,才爬起来瘫坐在地。
原先还说话的宫人,见她似乎惹怒了暴君,一个个都鹌鹑似的闭上嘴,恨不能离她十丈远。
…………
远远便看见铭香阁,正门关着,只留了一条缝。
梁九溪在远处停下,崔公公则快步上前,率先推开门,往里一瞧,却沉默了。
他难得有些踌躇不定,最终还是回到门外,低声回道:「陛下,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
梁九溪轻皱起眉,往前几步,直到能透过门缝看见铭香阁内的情形——
屋内静悄悄的,中间搁着半桶水,桶沿搭着块湿漉漉的抹布,周围还有些未干的水渍。
正对的墙上空了两块,摘下来的字画正被人抱在怀里。
言俏俏本想将字画摆正,谁知实在太累太困,竟就这样抱着字画,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梁九溪推开门,无声走了进去。
女子正歪着身子,将额头抵在坚硬的墙面上,梦中还微微颤着睫羽,似展翅欲飞的蝴蝶。
言俏俏换下了那身名贵的蜀锦裙,穿的是自己的衣裳,料子普通,还是两年前的款式,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高大如山的帝王蹲了下来,静静注视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梁九溪伸出手,生怕她碎掉一般,轻触女子白嫩的脸颊,然后长指一拨,露出碎发下红肿的额角。
面具后的目光凝滞一瞬,他抿着唇将人打横抱起。
他习武多年,力气极大是没错,但掂掂怀里的人,竟好似没有重量似的。
言俏俏本就娇小,远瞧着还有二两肉,抱到手里才知这两年大抵是没被好好养。
她一动,怀里的字画便掉出去,崔公公怕闹出动静,手忙脚乱来接,好歹是接住了。
言俏俏蹭了蹭,只觉虽然也硬朗,但比墙壁暖和,便将半张脸都埋进去。
她极其认床,迎安殿里怎么也睡不着。
但此刻不知身处何处,竟让人有股熟悉的安全感,毫无防备地睡沉了。
梁九溪垂眼深深凝视着小青梅,浑身上下竟好似寒冰遇到春水,慢慢地消融着。
然后将她抱进了密室。
崔公公识趣地关上暗门,与两个随行的宫人一起在外面等候。
作者有话说:
俏俏:这个床真好睡!
某暴君:……床?(咬牙)
上榜啦,没有点收藏的宝儿帮忙点一个叭,这对我很重要qaq
以后就定在零点左右更新吧!不更会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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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似梦◎
密室没有窗,用以照明的几排烛台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四周好似深夜一般漆黑。
梁九溪循着记忆到桌案前坐下,动作稍大些,难免影响怀抱的平稳,怀中的言俏俏便无意识哼哼一声,似乎不太满意。
搭在他胸膛前的手勾住了衣襟一侧,手指都摸到里头去了。
虽隔着里衣,但这浅浅的碰触仍让他唿吸乱了一瞬。
梁九溪却没阻止,反而将人放到腿上,一手搂着腰,不让她翻下去。
他手臂一圈,便知女子的细腰连二尺都不到,竟是一丝余肉都没养出来。
昨日下午见她穿那条蜀锦襦裙,举目望去珠圆玉润,若非亲手量了,谁能想到这样瘦。
梁九溪低了低头,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能敏锐感觉到她的每一寸软肉是如何亲近着他的身体。
比起许多次梦中忽远忽近、飘渺不定的距离,这种真真切切的触感让他一颗心格外安定。
此刻,无论是千军万马前一唿百应的将领,还是金雍殿上狠厉绝情的帝王,这些身份似乎都暂时离梁九溪而去。
他极虔诚地垂首,直至鼻尖碰到怀中人嫩滑细腻的面颊。
言俏俏不太用胭脂水粉,这习惯一直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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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平日里她身上总是清清爽爽,唯有离近了,才能嗅到那肌肤上若有若无的清浅香气。
如同她的人一样,像一朵静静开在山谷幽宁处的不知名娇花。
而梁九溪是唯一发现她的人。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渐渐充盈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不自觉勾起一点笑意,然后在黑暗中亲吻言俏俏的脸颊。
女子的肌肤仿佛浸过水的嫩豆腐。
梁九溪闭了闭眼,抓住她勾在自己衣襟上的手,生生克制住继续的冲动。
「唔……」
言俏俏却敏感地察觉到异样,半睁开眼,却只能瞧见一片黑暗。
停在她近处的梁九溪顿住。
但到底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帝王,他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羞愧,反而得寸进尺地重重亲了一口,才搂着她的腰让她坐直一些。
言俏俏冷不丁被亲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捂住面颊。
掌下那一片都泛着酥麻热意,还有些湿润,若非能看到近处有个人影,她都要以为自己被大狗狗舔了。
四周太黑了,她记得她明明是在铭香阁,言俏俏一时有些晕晕乎乎,竟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睡梦里,懵道:
「你、你是谁啊……」
梁九溪明知道她看不清自己,还用手捧住她的脸,明知故问地低声道:「不认识我了?」
以言俏俏的胆量,被陌生人这样轻薄,大概是要生气掉眼泪的。
却没想到,她竟忽然往前凑了凑,迷迷煳煳地抓住他的手。
「……小九,小九?」
梁九溪勐地陷入沉默,下意识想收回摸她脸的手,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很紧,似乎生怕他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不像昨日那样沙哑,所以方才刻意压了一下,没想到还是会被认出来。
两年不见,仅凭一句话,言俏俏就能把他认出来。
经年的思念似乎有了回应,总归不是他在单相思。
梁九溪说不出此刻的心情,他在黑暗中久久无言,不知该如何应答。
言俏俏却已经主动将脸颊贴在他手上,喃喃道:「……我都很久没梦到过你了。」
即便梦到,梦中的小九要么还是两年多前的模样,要么便像这样,什么都看不清。
闻言,梁九溪哑然。
也许是密室太昏沉、太逼仄,她竟以为是梦。
这样也好。
他顺势将人拥进怀里:「是我。」
言俏俏瞬间湿润了眼角,张了张嘴,心情却算不上轻松。
她有很多话要与小九说,可这是梦里,说了又有什么用。
言俏俏有些失落,想说些开心的,开口却变成了哽咽:「我……」
梁九溪心中一阵沉闷,却只能沉默地擦去她眼角的泪。
半晌,言俏俏才半阖着眼,有些无精打采:「有点饿了。」
「早上没吃饱吗?」他皱了下眉。
在吉安伯府寄人篱下两年多,言俏俏已是非常谨言慎行的姑娘,有些事连林妈妈都不告诉。
可此时面对小九,她却毫无顾忌,慢慢将早上没领到食盒的事说了。
「不知是谁多领了,齐嬷嬷很忙,不愿意帮我查,我也不能太麻烦她,还好林琅分给我两个包子……」
言俏俏很少对人说这样多的琐事,她的声音细细柔柔,如同来回拨弄春柳的微风,并不恼人。
梁九溪静静地听着,只偶尔应和两声。
怀中,言俏俏打了个哈欠,她昨夜只睡了小半个时辰,还做噩梦,实在是太累了。
困意袭来,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小九,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
梁九溪拇指拂过她已经合上的眼皮,低头亲了亲,在满室寂静之中低声回应:「就快了……俏俏,我向你保证。」
很快,密室中只剩下二人交织有序的唿吸声。
确认她睡沉了,梁九溪才闭了下眼,唤道:「崔适。」
他声音不算大,厚重暗门外的崔公公耳朵竟是极其灵敏,立即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明亮烛台的宫人。
烛光碟机散满室黑暗,映照出坐在桌案前的高大身影。
为了迁就睡在腿上的言俏俏,梁九溪并不像平日里那样坐得端正,而是微微往后靠,将人搂在怀里。
女子鹅黄的裙铺在新帝玄色衣袍上,是从未见过的暖色。
崔公公微弯下腰,手里奉上一只巴掌心大的鹤纹木盒,低声道:「陛下,这是活血消肿的药膏。」
崔适很会揣摩主子的心思,总能知晓当下什么是最要紧的,这一点挑不出任何过错。
这也是任用他的原因之一。
梁九溪沾了一指白腻的药膏,借着微微晃动的烛光,轻轻涂抹在言俏俏红肿的额角。
他垂着眼,平日里冷漠上扬的眼尾却被昏黄烛火映染出几分温柔,说出口的语气却好似覆着层冰霜:「这伤是怎么来的?」
崔公公道:「奴才问过了,昨夜德信侯府嫡女突发疯病,半夜爬进言二小姐的窗。言二小姐大概是受到惊吓,不小心磕到了额头。」
他估摸着陛下不太记得这号人,忙补充道:「这位德信侯府嫡女便是昨日翠园中斗胆窥视的人,昨日下午送去了钟姑姑那里。」
钟姑姑专门负责宫中刑罚惩戒,崔公公也是琢磨着帝王心思,才把张俪儿送去训诫一番,免得总有不老实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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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怎么就疯了,还偏偏撞到言二小姐头上。
梁九溪眯了下眼:「把钟七娘叫来。」
崔公公知道涉及言二小姐,陛下必定要查清此事,早就让宫人以别的名义把钟七娘喊到了铭香阁。
此时就在外头等候。
钟七娘在家中排行第七,几年前便跟在梁九溪身边做事。
她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是新帝少有的几个心腹之一。
被问起张俪儿的事,钟七娘皱了下眉。
她做事向来有分寸,何况惩戒是手段不是目的,断不会想着要把人折磨疯。
「属下让人餵的是六道眉,虽服之浑身疼痛,但从未有过疯癫的先例。」
「而且张小姐中途装作疼晕过去,宫女不敢强喂,一共也只吃了两次,酉时二刻便放她走了。」
离开了云机殿,张俪儿便不归她管辖,谁知道她半夜才回迎安殿,还吓到了人。
想到这儿,钟七娘抬眼,望向帝王怀中熟睡的女子,只能看见乌髮下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她追随梁九溪有四五年,自然知道言俏俏的存在,只是言俏俏不知道她。
哪怕是分别的这两年多,钟七娘也从未见他与别的女子如此亲近过。
若无意外,这位便是北梁未来的皇后。
只一眼,钟七娘就收回目光,清楚这不是她应该多打听的事。
纵使她是心腹,但以陛下的心胸大概也只能容忍她多打量这一眼。
前提还是她是女子。
钟七娘虽没与这位言二小姐打过交道,但她留在梁九溪身上的影响太过深刻。
不夸张地说,陛下的全部执念,一半是梁氏江山,一半是言俏俏。
如今江山已重归梁姓,他的执念,只剩一半了。
密室内鸦雀无声,崔公公和钟七娘都低着头,静静等待着新帝做最后的决断。
张俪儿还不知是真疯假疯,但确实吓到了人。
若是真疯还算情有可原,若是装疯卖傻……那便值得细细探究。
梁九溪没流露出任何愠怒的神色,语气也平淡得好似一缕青烟,仿佛只是随口道:「既然疯了,那便送回张家,好生看管,此生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崔公公心里嘆了口气。
陛下竟连查验都不愿查验,这样一来,无论张小姐真疯还是假疯,岂不是要一辈子做个「疯子」。
「是,奴才这就去做。」他弯下腰,正要慢慢退出去。
梁九溪抓着言俏俏的手,忽然想到她对着小九那番委屈的控诉,抿了抿唇,冷道:「慢着。」
崔公公停下:「陛下请吩咐。」
「把迎安殿的齐嬷嬷叫来。」
「……是。」
作者有话说:
钟嬷嬷改成钟姑姑了,本名钟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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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冲突◎
言俏俏睁开眼,缩在角落里迷茫地望着铭香阁正门的那条细缝。
一缕明亮光线穿进来,令混沌懵懂的神思渐渐归拢。
她不小心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小九。
言俏俏呆呆地坐在地上,回忆着梦中的情景。
那怀抱熟悉而宽阔,只是依旧没有看清对方的脸,毕竟她不知道如今的小九是否还与两年前一样,自然梦不出来。
恍惚了半刻钟,言俏俏才扶着墙站直,除了双膝仍有些不舒服,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酸麻或不适。
她奇怪地瞥了眼方才睡过的地方,这处墙角竟比迎安殿的小床还令人安心。
铭香阁大门正对的墙上整整齐齐挂好了所有字画。言俏俏将抹布水桶等工具收好,边打量着,忽然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有些不对——
她先前应该是没全部整理好,中途撑不住想歇一会儿,没想到直接抱着画睡着了。
可一觉醒来怎么……都挂好了。
言俏俏迷惑地歪了下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有人进来过?
她揪住袖口,不禁有些紧张。
若真有人来过,岂不是发现她没好好干活,反而在偷懒睡觉?
言俏俏一颗心缓缓吊起来,推开门四处看了看,什么人影都没有。
反而日头高悬在正空之中,约摸已是正午。
她顾不上继续纠结,收好东西匆匆赶回迎安殿。
齐嬷嬷不在,只有几个着青衣的小宫女正在分发食盒。
言俏俏连忙排到队尾,记得昨晚她最早回来,问齐嬷嬷可不可以先领饭吃,对方说要等人都来齐。
可今日两次都没有人等她。
幸好铭香阁离得近,而且每只食盒里菜色都一样,即便最后领也没关系。
宫里的饭菜很好吃。
言俏俏踮踮脚,期待地往前张望。
柳洁正好回过头,脸上皮肤晒得通红,久久未能消褪,好似烫熟了一般。
整整一上午,她独自在御花园里修剪花枝,连个避暑的阴凉处都没有。
她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千金,哪里经歷过这种粗活累活,两个时辰下来哭了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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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新帝亲自下的口谕,没有宫人敢同情帮忙。
一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大片的花枝要修剪,柳洁便一阵头晕目眩。
反观言俏俏,虽是打扫屋子,却不必晒太阳,眼下清清爽爽的,一点也不像干了活的。
二人之间分明隔了一个林琅,柳洁却觉得言俏俏一定是在打量她的狼狈,咬牙道:「看什么看?」
言俏俏一顿,不愿挑起事端,默默收回目光,去观察另一侧的黄花梨木灯架。
她这幅模样,却叫柳洁心里有火没处撒,冷笑一声,领到食盒离开。
林琅也领完后,便轮到最后的言俏俏。
她眼巴巴地望向青衣小宫女,对方却也瞪大了眼:「已经发完了……你又没领到吗?」
小宫女年纪不大,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要不、要不你等等,我帮你找找……」
「不用找了,刚才柳洁一个人拿了两份。」
林琅突然出声,言俏俏才发现她领了饭根本没走,一直站在旁边。
小宫女解释道:「她说是替同屋的人拿。」
言俏俏昨晚也曾帮林琅领过饭,柳洁替其他人拿也合理。
林琅却冷冷道:「她屋里一共三个人,除了她还有那对姓席的姐妹。我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但她排在第一个,早就领走了两个食盒。」
柳洁如果再拿两个,那她们屋就多出来一份。
那份就是言俏俏的。
小宫女一惊:「……你这么说还真是,那位小姐说替她姐姐拿,所以也拿了双份,我不知道她们几个都住一个屋……」
她们这些贵女昨儿才住进迎安殿,又只有饭点才与这些小宫女碰面,她们分不清倒也不奇怪。
只能怪这放饭太随性了些,叫人有机可乘……而且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做这样的手脚。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言俏俏认为柳洁是故意的。
毕竟如果是不小心,发现后必定第一时间送回来,免得其他人没饭吃。
但柳洁没有。
林琅瞟了她一眼,本以为以她那胆小文静的性子,哪怕不选择委曲求全也多少扭捏踌躇一番。
谁知言俏俏严肃地皱起眉,毫不犹豫,直接跑去敲柳洁的房门。
敲了好几下,才有人拉开掌宽的一条缝,小声问:「你有事吗?」
言俏俏不认识她,应该是席家姐妹中的一个,客气道:「我找柳洁,她拿了我的那份饭,能请她还给我吗?」
席小蔓偏头往里看了看,犹豫道:「没有吧,柳姐姐怎么会多拿,你是不是弄错了?」
言俏俏摇摇头道:「那你让我进去看看。」
「都说了没有,你怎么不信呀。」席小蔓不满道,接收到里面人的眼神,语气也逐渐强硬——
「再说了,你自己不早一点来,怪谁啊?别再敲门了,我们吃完饭还要午睡!」
她说着就要直接关上门,言俏俏力气一般,即使用力抵住,本就不宽的门缝仍旧慢慢合拢。
一想到要连饿两顿,言俏俏就着急:「你别关门呀,我只是想拿回我那份……」
就在门要关上时,身后忽然有人一把拉住她,用力将她扯开,随后勐地一脚踹在门上!
「啊!!」
门内传来少女短促惊慌的尖叫声,随着一阵动静,席小蔓猝不及防被门撞上,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言俏俏被拽着转了半圈,晕乎乎地紧拽住对方衣袖。
林琅已经扯着她闯进屋里,一眼就看到桌上三个打开的食盒,柳洁正慌慌张张往身后藏东西。
席小蔓边抽泣边爬起来:「这是我们的房间,你们怎么这么粗鲁!我要告诉齐嬷嬷,让她狠狠罚你们!」
言俏俏眼尖地瞧见柳洁藏在身后的第四只食盒,生气道:「柳洁,请把它还给我。」
柳洁硬着头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琅甩着漆黑的小鞭不耐烦道:「赶紧拿出来。」
凌厉破空声在屋中响起,最后啪一声落在桌面上,实木桌案便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浅痕。
柳洁抖了一下。嘴硬道:「这里是皇宫,我不信你真的敢打我……」
谁知话音未落,一道鞭便噼头盖脸落下,她立即尖叫着滚到地上,才堪堪躲开,吓得浑身颤抖个不停。
「你疯啦!!」席小蔓冲过来,大声道,「你怎么敢打人的!?长姐!!你看她呀!!」
屋里始终未出声的女子才缓缓从窗前转头,手里捧着本黑色封皮的书,似乎被搅扰了雅兴,微微蹙起纤细柳眉。
御史中丞嫡长女,席清雪。
她生得极其清秀文雅,如其名字一般,好似一捧泛着清寒凉意的白雪。
一身浅蓝色薰香襦裙,身姿纤细伶仃。
席家家风清正,女子亦读书识字,放眼整个京城,席清雪都是叫得上名号的贵女。
与张俪儿那样单纯的身份高贵不同,席父无世袭爵位在身,且只是四品中丞,席清雪的好名声大都来自她上佳的容貌与过人的才气。
席小蔓是席家庶女,虽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她这位嫡长姐品德好,从不恃强凌弱,对谁都温文有礼。
所以有什么事,她总是下意识寻求长姐的庇护,就连进宫的事,家里一提她便自告奋勇跟来了。
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席清雪只能合上书,声音清缓:「柳姑娘,既然不小心多拿了,那便还回去,天家粮食,怎可私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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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席小蔓心有不甘地嘟囔一声。
柳洁本就知道藏不住,自然借着台阶下,把食盒往言俏俏脚边重重一放,脸色却铁青。
席大小姐意外的好说话,言俏俏松一口气,提起食盒准备走,却又听到一声:「且慢。」
席清雪望向林琅:「食盒的事已解决——」
「但林姑娘不经允许、破门而入,是否于礼不合?关于此事,你是否也要向小蔓赔个不是?」
闻言,席小蔓顿时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真没教养!」
她叉腰,神气地睨着林琅,她就知道长姐会替自己出头。
林琅冷笑一声,她这辈子没向人道过歉,正要呛回去,言俏俏已经手一伸,将她拦到自己身后,做出保护的姿态。
虽说……言俏俏比她还要矮一寸多。
在林琅的印象中,言俏俏一向安静寡言,胆小又懦弱,好似什么都害怕。
此刻,她却往前一步,问席清雪:「我不明白,为什么林琅要道歉?」
席清雪抚着书,甚至不曾抬眼看她,温声反问:「你说呢,言姑娘?」
席小蔓立即附和道:「她踢坏了门,害我摔跤,只是道歉都便宜她了!你还不服气啊?」
言俏俏忽略掉她,只盯着席清雪,严肃道:「可如果不是你妹妹不分青红皂白执意关门,林琅也不会这么做。如果不是柳洁拿走我的饭,我根本不会来敲门。」
「归根结底,是柳洁做错事在先,是你妹妹没教养在先,我们不追究已经很宽容了。」
她忽然说这么一大段,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林琅捏紧鞭子的手一松,才知道她并非不敢说不敢做,而是真的不爱说话,平日里很多东西也不在乎。
席小蔓还在为自己被忽视气急败坏时,席清雪慢慢捲起手里的书,唇边的笑意消失。
半晌,才不紧不慢地道:「这些都是歪理。言姑娘,你是乡下长大的,见识粗浅,难免有许多道理不懂,我不与你计较。」
她轻笑一声:「《名贤集》有言,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就是指你我这样。既然如此,那便请齐嬷嬷定夺,你觉得呢?」
言俏俏知道她在嘲笑自己。
她确实不是金枝玉叶的贵女,但京城里有些人的想法很奇怪,仿佛有钱有势的人便一定是对的。
这没有道理,不是么?
言俏俏认为自己没有说错,她认真地点点头:「好。」
席清雪没再与她说话,大概还是觉得话不投机。
去正厅的路上,林琅跟在言俏俏身后,几番欲言又止。
终于在抵达之前,言俏俏转过身:「你怎么了?」
林琅往正厅里瞥了一眼,看到齐嬷嬷被人请过来,其他贵女听到消息也纷纷出来围观。
她冷淡道:「别太天真了,你真以为我们占理就能得到公平对待么?」
言俏俏眨了眨眼,仔细思考她的话。
诚然,齐嬷嬷并不是一个公平正义的人,起先以为她受新帝关照,便显得热情。
后来她没去成云机殿,态度便冷冷的。
云机殿那边的太监过来,张俪儿都能塞银子打点,何况席家到底是四品之家,席清雪又颇有贤名,其他贵女可能会向着她一些。
她们二人,一无身份,二无钱财,三无人心。
言俏俏捏紧了手指,半晌,只是郑重地向她保证:「你放心,柳洁是针对我,你是为了帮我才会这样。」
「如果齐嬷嬷真的黑白不分,我替你受罚。」
林琅余光里看见她清澈润泽的眼,隔着衣袖摸自己的小鞭,嘲弄地笑了一声。
但她没再说什么。
二人走入正厅,几乎所有贵女都来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的乖女鹅(晕倒)
写到这里,小九为什么喜欢女鹅,已经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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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同乡◎
言俏俏二人一走进去,所有目光便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
自昨夜撞见疯癫的张俪儿后,她再也没出现,而剩下的八位贵女都在场。
言俏俏与林琅两个人同住,席家姐妹与柳洁住一个屋,剩下那三位住一起。
言俏俏与她们话都没说过几句,更谈不上认识。
眼下那三人紧挨成一小团,襦裙相接好似一朵三瓣颜色的花,虽说是看客,却明显离席家姐妹那边更近。
毕竟除去张俪儿,这里就数席清雪身份最高,若是论声誉名望,那张俪儿还比不上。
齐嬷嬷站在远处,被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夹着,一走过来,所有人同时有了动作。
言俏俏还未张嘴,酝酿已久的席小蔓便冲上去,指着二人控诉道:「嬷嬷!请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她们强闯我们屋子,仗着自己有条鞭子,还打了柳姐姐!我实在没见过这么粗鲁蛮横的人!」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
柳洁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微微晒伤的脸颊,配合着泫然欲泣道:「我修了一上午花枝,是有些昏头涨脑,不小心拿多了食盒,可也还给言姑娘了,我不知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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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我运气好躲开,那一鞭可就、就打到我脸上了……」
脸对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她说着竟真情实感地掉下眼泪。
两个人一唱一和,颠倒黑白,让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三位贵女纷纷皱起眉,其中一个还拿出自己的丝帕,替柳洁擦了眼泪。
杨琴芝埋怨地嘟囔道:「哎,她俩也真是的,这么大点事,至于这么不依不饶么……」
言俏俏刚要开口解释,席小蔓便仗着嗓门大将她打断:「就是啊!大家一起进宫都是缘分,就算多吃你点饭怎么了?这么小心眼爱计较,我真不乐意跟这种人来往!」
「齐嬷嬷!你说是不是?」
齐嬷嬷却久久没说话,跟在身边的两个青衣小宫女齐刷刷盯着脚尖看,作鹌鹑状。
席小蔓与柳洁偷偷对视一瞬,满眼不解,只能往席清雪那边求助:「……长姐,我说的没错吧?」
席清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掠过齐嬷嬷,发现她转向言俏俏的方向时,上半身竟下意识前倾小半寸,似带着些不自知的恭维与讨好。
这是为何……
她捏紧手中书卷,不动声色拢入广袖之中,面上却温声道:「小蔓,我毕竟不是当事人,你又是我亲妹妹,所谓『举贤避亲』,我实在不好妄加揣测,相信齐嬷嬷自会主持公道。」
席小蔓愣住,方才在屋里长姐不是这样说的。
席清雪偏头,沖她露出浅浅的无奈神色。
席小蔓缓缓回过神,也是,长姐乃名满京城的才女,自然不愿捲入满地鸡毛之中。
她还要跟着长姐吃香喝辣,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便道:「那齐嬷嬷,你……」
「席大小姐说得对。」
齐嬷嬷忽然点头,却是对一直插不上嘴的言俏俏和气地笑了一下:「不是当事人的话不可信,但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言二小姐,她们二人说的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正厅里的气氛突然凝滞住,像寒冬里流动的河水骤然结冰。
柳洁眼底划过一抹惊诧与惊慌。
她原以为藉助席清雪的地位名声,以及席小蔓先前塞过的银子,大概率能敷衍过去。
毕竟这事不大,言俏俏又孤立无援。
可齐嬷嬷这样做,分明就是在维护言俏俏,明摆着要听她讲才信!
就连此前唱衰的林琅都往这边瞥了一眼,轻拧的眉松开。
席小蔓不服气,还想再次打断,言俏俏早已抓住时机,环顾众人道:「不是这样的。」
她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多加计较,我只是想吃饭而已,明明是你们在欺负我。」言俏俏认真地说出了这句总结。
她的双眼澄净温润,看不见太多的怨气,只是静静地陈述事实。
杨琴芝低下头,尴尬地扯着手里的丝帕,一时不知该什么反应。
她还以为席清雪会帮自家妹妹出头……那样说不定齐嬷嬷也会站在这边。
柳洁红着眼,委屈道:「不小心多拿了而已,不是还给你了么?若是想要赔偿,我赔给你就是,何必闹成这样子。」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对方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言俏俏心里嘆了口气。
她爹说过,人做错事不可怕,只要知错能改就好。
她不明白为什么柳洁就是不承认,转头问青衣宫女:「早上我也没领到饭,必定也有人多领了,你们可还记得是谁领了双份?」
柳洁动作一僵,用帕子匆匆遮住半张脸。
看到齐嬷嬷点头,几个青衣小宫女上前去挨个辨认贵女们的面容,确认早上也是席小蔓与柳洁一人拿了两份。
言俏俏好奇地反问:「一次可以说是不小心,连续两次多拿也是吗?」
「我、我……」柳洁磕巴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的话。
她确实,是故意的。
张俪儿在云机殿一夜没回,说不定很快便有册封的旨意。
一想到自己放弃追随张俪儿,选错了一无是处的言俏俏,言俏俏竟还对她爱答不理的,柳洁心里便窝火。
反正只是一两顿饭,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而且言俏俏出身比她还不如,是乡野长大的村姑,唯唯诺诺的,被欺负了还能翻天么?
可眼下,当齐嬷嬷严厉的目光落在身上,柳洁手里的帕子都快抓不住了,忙道:「……俏俏,都是我的不对,我一时鬼迷心窍,竟恶作剧到你头上,还望你不要生气,原谅我吧?行不行?」
言俏俏不置可否,只说:「你们还污衊了林琅,林琅没有咄咄逼人。」
林琅根本就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柳洁又连忙向林琅赔不是,倒是能屈能伸。
比起她,席小蔓的脸色铁青铁青的,死死抿着嘴不肯道歉。
言俏俏这才慢吞吞道:「虽然你道了歉,但你们先前说让齐嬷嬷定夺,我也做不了主,还是听嬷嬷的吧。」
柳洁顿时气得咬牙,她竟以为言俏俏是个懦弱呆笨的,实在是看走了眼。
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齐嬷嬷厉声斥道:「我早提醒过各位小姐,宫中不比自家府邸,一言一行皆要谨慎小心。只在这迎安殿中倒尚有余地,他日若是在别处惹恼了什么大人物,可就不是嬷嬷我能做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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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姐,你可知错?!」
柳洁只觉所有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忍着狼狈尴尬点了下头。
「晓月!」齐嬷嬷唤出负责放饭的宫女,吩咐道,「今日的晚饭、以及明日的早午饭都不必替柳七小姐与席二小姐准备!」
「今日晚饭起,食盒每人一份,按名册分发,不许任何人多拿!」
宫女晓月福福身:「是。」
这件事本身不算特别严重,但齐嬷嬷显然格外震怒,处理得极为严肃且不留情面。
席小蔓不满自己跟柳洁一个处罚,跑来申诉,反而被三言两句挤兑回去。
但此时没有人再在意她,因为齐嬷嬷宣布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说是张俪儿突然患上重病,云机殿那边准了她提前离宫,巳时便被人送出宫去了。
言俏俏下意识看向林琅。
只有她们二人知道,张俪儿是疯了。
送回张家,确实是最人性、最稳妥的法子。
可一想到张俪儿说的那些疯言疯语,言俏俏便紧张地咬住唇。
云机殿……绝对不能去。
「言二小姐。」
处理完所有事务的齐嬷嬷走来,温和地笑着,眼角便又挤出似曾相识的细纹。
她接过宫女手里的食盒,交给言俏俏,道:「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我的疏忽,我让人重新准备了一份饭菜,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言俏俏刚拎到食盒,就知道这比先前的那个食盒要大些、沉些,若是里面装满,估计足够两个人吃。
她以为是补偿给自己和林琅的——林琅为了帮她,到现在也没吃上饭。
齐嬷嬷似是随口问了一句:「言二小姐,听说您是灵州人?灵州哪里的?」
言俏俏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这个事倒不是秘密,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灵州闻春县,嬷嬷应该没听过吧。」
齐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如此。
她笑意更浓,几乎要凑到言俏俏跟前:「这怎么能没听过?言二小姐,您与钟姑姑是同乡,怎么不早说啊!」
今日上午她忽然被云机殿那边叫过去,谁知见她的竟不是崔公公,而是新帝身边的心腹钟七娘!
别看崔公公是大内总管、天子近侍,要论信任程度,可远不及这位钟姑姑!
钟七娘先是问了迎安殿的基本情况,又问了张俪儿的详细情况,最后临走前竟话锋一转,打听起了言俏俏!
还说自己是灵州闻春县人,与言家父母是旧相识!
齐嬷嬷脑子里瞬间清明,终于明白刚进宫时,为何崔公公对言二小姐关爱有加,不仅特地让宫人撑伞,还请女医治腿。
言俏俏乃钟姑姑同乡旧友之女,可不得多加关照么!
崔公公尚且如此,何况齐嬷嬷。
听到言俏俏说自己是闻春县人,她再没了一丝怀疑。
反而言俏俏愣住了。
钟姑姑……是谁?也是闻春县人么?
闻春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爹是县里学堂的教书先生,又是进士回乡,几乎没人不知道他。
记忆中,每逢年节,总有大人带着小孩来拜年,她爹虽不收金银,但一些腊肉和自家腌的酸菜会收下。
她爹娘都不会弄这些,因而言俏俏从小到大吃过的腊肉和酸菜都是别人家的,味道还不太一样。
她娘临街开了两间铺子,心算珠算都不在话下,邻里街坊来来往往,多数都能唠两句家常。
这样一说,钟姑姑认识她爹娘,连带着知道言俏俏,倒也不无可能。
齐嬷嬷又拉着她说了几句,多半是对钟姑姑的事旁敲侧击,发现言俏俏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言俏俏拎着食盒回屋,发现柳洁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大概是被张俪儿重病的消息冲击到了。
她一见言俏俏,又忙巴巴跟上来:「听说……你认识云机殿的掌事姑姑?」
言俏俏只装作没看见,进屋反手关上门,招唿林琅一起吃饭。
原先的饭菜已经不热了,林琅也没客气。
二人吃饭都不出声,倒是安静有礼。
吃过饭,因为中间耽搁了,只剩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午睡。
言俏俏躺在床上,却忍不住将那两颗金纸包着的糖拿出来,对着窗外的光线,呆呆地出神。
「你到底睡不睡?」林琅翻了个身。
言俏俏放下手,想到突然冒出来的同乡钟姑姑,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有种隐隐的不安。
她忐忑问:「林琅,张俪儿回家了,还会有人被叫去云机殿吗?」
林琅没作声,反正这种倒霉事轮不到她头上。
言俏俏想到梦中温柔的小九,心里越发坚定,小声祈祷:「千万别让我去……」
作者有话说:
上了新的榜单,我回来码字了(灰头土脸.jpg)
暴君:她看我送的糖,她心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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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廊亭◎
短暂的中午,思绪万千加上蝉声聒噪,言俏俏终究没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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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上午她于铭香阁中睡了两个多时辰,又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精神还算充足。
她与林琅一同往正厅走,边觑着对方总是写满不耐和冷漠的脸。
林琅身份成谜,没有任何贵女知道她是谁。
齐嬷嬷那里倒有每个人的登记名册,但她必然不会特地去打听。
不过这并不影响言俏俏对她的看法。
若说先前心里还有些戒备,自那踹门的一脚后,言俏俏便知对方是个面冷心热的。
恰巧林琅察觉到视线,面无表情瞥她一眼。
言俏俏便问:「虽然不知你什么时候回的迎安殿,但能留意到第一个领食盒的席小蔓拿了双份……你很早就在殿中了?」
像她来得晚,就根本不知道席小蔓是第一个领的。
「所以呢?」林琅反问。
言俏俏抿唇笑了笑,双眼亮晶晶的,却没说破。
林琅回来得早,却排在队尾,只能说明她特意在等人。
至于等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琅反应过来,步子微微一顿,随即甩开她一个人大步往前走。
可走出去没多远,又停下,直到言俏俏追上来,低声冷淡地道:「你替我领过一次饭,我顺手帮你而已,扯平了,别多想。」
她解释完,似乎隐隐松了口气,才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出迎安殿。
言俏俏本应该继续去铭香阁,毕竟若没有特殊调动,每个人的位置是不变的。
可她一下便看到门口站着的青衣宫女,面生得很,不是迎安殿的人。
齐嬷嬷笑容满面地上前:「言二小姐,您快看这是谁?」
宫女沖言俏俏福了福身,恭敬道:「奴婢怡秋,是云机殿一等宫女,见过言二小姐。」
她腰间挂一只翠绿玉腰牌,这样的腰牌,言俏俏记得崔公公也有一只,不过是金镶玉的,更精緻珍贵些。
听到怡秋说自己是云机殿的人,又沖言俏俏行礼,还未离开迎安殿的贵女纷纷面露惊诧,互相交换着眼神。
柳洁抓紧了手里用于修剪花枝的长剪,长剪又沉又硌手,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满是悔恨的情绪。
只有言俏俏,本还挂着浅浅笑意的脸倏地白了,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她的祈祷没起作用。
一旦落进暴君手里,连身为侯府嫡女的张俪儿都无法倖免,何况是她。
她既不机灵讨喜,又无靠山依仗,岂不就是男人眼中可以随意欺辱的玩物。
言俏俏想起来京城前,小九每天都要与她说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姑娘总是因为信了男人鬼话,被骗得晕头转向。
有的死无全尸、有的被卖去做奴隶、有的家财散尽、有的家破人亡。
总之每个都下场悽惨。
临分别前,小九捧着她的脸,耐心地一遍遍叮嘱:「俏俏,世上的男人除了我,都不是好东西,知道吗?」
「尤其京城里的男人,油嘴滑舌、虚伪卑劣。」
「你若听信一句,他们就会骗你一百句。」
小九的话犹在耳边,言俏俏掐紧手心,眼神闪躲,慌乱得要命。
怡秋等了一会儿,迟迟没听见回应,余光瞧见她苍白可怜的神色,不由小心地问:「言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若实在去不了,奴婢便如实回禀钟姑姑。」
「钟、钟姑姑?」言俏俏的声音里已然带了点哭腔。
怡秋道:「是啊,钟姑姑与您有同乡之谊,特地请您去碧水廊亭叙旧呢。」
原来是钟姑姑!不是云机殿!
言俏俏缓过神,长舒一口气,揩去眼角泪花,只觉自己好似溺水之人突然能顺畅唿吸一般,四周都变得开阔。
「那、那就好……」
怡秋疑惑她的意思,却没多问,主动撑着伞在前方引路。
言俏俏再没什么迟疑,心情松快地跟上。
只要不是去云机殿见暴君,什么都好。
怡秋好似早知道她膝上伤肿未痊癒,行走速度极慢,明显在迁就。
迎安殿到碧水廊亭有段距离,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到。
若正常走,估计少说也需要两刻钟。
碧水廊亭位于御花园的最中央,是一条南北纵横的直廊式凉亭。通体皆由红雪松木搭建,制式统一、风格和谐。
绿色花藤缠绕着雪松木支柱攀上凉亭顶部,铺做一条绿毯。
其中盛开着清新淡雅的蓝雪花,好似能消去些许夏日炎热之气,令人眼前一亮。
碧水廊亭一侧是碧水湖,正映着太阳波光粼粼,湖面平整而空旷。
怡秋将她引到廊亭入口便止步,无声地退到远处。
言俏俏走入阴凉,看到一张摆在廊亭靠近碧水湖那侧的小桌。
小桌倚着雪松木围栏,迎面便是舒阔湖风。
而廊亭建在御花园中央,一眼望去,先看到的是远近层叠的绿意与嫣红,随之才是更远一些的宫殿楼宇。
置身碧水廊亭,总让人有种已经出宫的错觉。
钟姑姑年过三十,只身坐在小桌边,没有带太多人,倒真的像是叙旧。
「言小姐,请坐。」
桌上搁着几碟精緻糕点,还有一壶茶水。
言俏俏规规矩矩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直到对方将提前晾好的清茶推到面前,才伸手碰了一下,却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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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谨小慎微,钟七娘笑了笑,兀自饮了口茶。
她面上数条交错的旧疤,动起来更显狰狞,很难让人觉得亲善。
言俏俏本就胆子小,虽知不该以貌取人,但面前坐的可是云机殿掌事姑姑,任谁都轻松不起来。
钟七娘道:「碧水廊亭里风景一等一地好,言小姐不看看么?」
言俏俏只得抬眼。
廊亭一面临着碧水湖,另一面,则是一处略显空旷的场地,被几片密集的竹林隔断。
仔细一瞧,竹林之下竟有人持一桿红缨银枪,身姿轻健、游走如龙。
那人动作太快,看不清脸。但隔了这样的距离,长枪银尖破空的风声都似乎响在耳畔。
可见其武艺之精湛。
言俏俏愣住。
这个地方,怎么还有人在练武呢?
不等她细看,钟七娘放下茶杯,开口道:「这条廊亭与这片碧水湖,都是先帝在时,为先皇后修建。」
「先皇后喜欢凤眼莲,碧水湖里便种了大片凤眼莲。只可惜今年还未开花便死了大半,陛下就命人尽数拔除了。」
言俏俏的目光被吸引到碧水湖上,只见湖面空荡,虽波光潋滟,但确实少了些点缀的景致。
她不由问:「那还会种新的凤眼莲么?」
钟七娘把糕点也往她面前推了推,竟颇有耐心地回答:「凤眼莲不适应京城的水土,多半不会再种。」
她目光微闪,缓缓道:「就好似我们闻春县随处可见的水芙蓉,移到京城却活不过十日。」
听到这话,言俏俏倏地望向她,眼里泛起些光亮,确信对方亦是闻春县人。
「对,每到夏日,我家后面的池塘里便会长满水芙蓉。」
水芙蓉虽听起来极妖艷,实则它是一片一片的宽大绿叶铺在水面。
有时生长得太旺盛,影响取水,她还得拜託小九去清理。
其实不止她害怕,殊不知钟七娘也紧着口气,直到言俏俏终于放下戒备,愿意主动交谈,她心里才松了松。
也就是言俏俏,换了旁人,她断不可能有这个耐心应付。
钟七娘余光不经意往廊亭另一侧瞥去,只见舞枪的人逐渐收敛攻势,最后收枪停住,转过脸也看向廊亭。
虽看不清脸,但钟七娘都能想像出陛下那副冷淡不耐的神色。
她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恰巧有个宫女跑进来,附在她耳边说话。
钟七娘略带歉疚地起身,沖言俏俏道:「云机殿那边有些急事。」
言俏俏一愣,下意识跟着站起:「那我还是回……」
钟七娘却轻按住她道:「无妨,我去去就来,请言小姐稍等。」
言俏俏自然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可她没得选,只得坐回去,点头道:「……好。」
又想着是同乡,实在忍不住,怯怯地问:「钟姑姑,您能快些回来吗?」
钟七娘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顶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神,艰难道:「我尽量……」
言俏俏目送她离开碧水廊亭,才觉四周空旷,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她左右望了望,只觉浑身都被一种不安全感包裹住,令人如坐针毡。
竹林之下,舞枪的人已经不见了。
湖风裹挟着夏日暑气袭来,言俏俏却无端地一个激灵,纤细的腰无意识挺直,如同林中被野兽盯住的小兔。
她慌张寻找,便看到先前那舞枪的人不知何时已走入廊亭,正从另一端缓缓而来——
那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黑色短衣,金色暗纹若隐若现。
脚上踏一双白底黑面的军靴,踩在雪松木的地板上发出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言俏俏心上。
虽戴了面具遮掩,但能在碧水廊亭练武的男人是谁,不言而喻。
面具后的双眼如银枪破阵,带着浓烈的侵略意味。
他往前走,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越来越近的黑色面具逐渐与梦中骇人的暴君鬼面重叠。
言俏俏匆忙低头,手忙脚乱中打翻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几乎摧毁她脑海中紧绷的弦。
她再也坐不住,轻颤着站起,紧紧拽住自己衣袖,装作没看见一般,强装镇定地往另一端走去。
起先还能维持住冷静,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言俏俏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终于就要踏出碧水廊亭——
「站住。」
男人冷漠的声音在廊亭中响起。
言俏俏僵在原地,咬着唇犹豫是否该直接冲出去。
可她胆子实在小,不敢进,也不敢退。
「转过来。」他又命令。
言俏俏心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是疯癫的张俪儿,一会儿是病重的林妈妈。
梁九溪在小桌旁的软垫上坐下,位置稍显拥挤,他曲腿支地,手臂随意往膝上一搭,周围便好似都成了他的地盘。
气势逼人,是天生的帝王。
半晌,他终于看到小青梅转过身,动作慢吞吞的,还低着头,好似一只被吓蔫了的兔子垂着柔软的长耳朵。
底下的一双杏眼,说不定都泛着红。
梁九溪眯了眯眼,羽尖轻挠似的痒到了心底。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这个乖乖怂怂的样子,我都很想欺负一下(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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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弄哭◎
言俏俏的身子紧绷,只觉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将她看了个遍。
她未曾出阁,碍于男女大防,平日里哪遇到过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
若非衣裙好好地穿在身上,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衣衫不整,闹了笑话而不自知。
否则,他为什么一直看着。
……他怎么还在看。
言俏俏裙底的腿渐渐有些发软,实在撑不住了。
她只得小心抬起眼,纤长卷翘的睫羽轻颤,艰难地打着商量:「您、您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语气惊慌又害怕,总让人疑心马上就要哭出来。
梁九溪顿了顿,却明目张胆地将眼神落在女子娇丽明润的脸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泪光打湿,好似蒙上一层江南的氤氲雾气,更显得娇弱可怜。
言俏俏本就肌肤白皙,偏还容易留痕。
有时轻轻一捏,那雪白的软肉便涂了胭脂一般,泛起浅浅的红。
从小到大都这样。
梁九溪知道小姑娘皮肉娇嫩,向来不怎么碰她,从前连亲都没亲过,怕留了痕迹,让人说三道四。
可现在不一样。
倘若有人敢说她,他会割了那人的舌头。
梁九溪招了下手,压低声音:「过来。」
他的声音与那天帝王步辇中的人几乎一样,言俏俏越发确定对方身份,僵硬地往前一步。
慢吞吞挪到跟前,才发现自己又忘了行礼。
好在新帝似乎并未在意,而是将另一个软垫拉过来,抬起下巴示意:「坐。」
言俏俏迟疑地看了一眼。
原本钟七娘与她面对面坐在小桌两侧,是最合适的距离。
可如今他把软垫拉近,几乎挨在了一起。
只是一瞬的踌躇,男人搭在膝上的手便抬指轻敲了下桌沿,似在催促。
言俏俏只得硬着头皮跪坐下来,双手侷促地放在腿上,恨不能自个儿像纸片似的不占位置。
但她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边上的男人个子又高大,分明只是随意坐着,却好似平地耸立的一座小山。
明朗的日光被他挡住大半,投下的阴影似囚笼一般困住其中的人。
言俏俏才坐定,他就将身子往前倾,像小山倾倒而下,带着一股雪山松木似的冷香。
许是方才竹林练武,冷香之中还有一点微微的汗味,更让人难以忽视。
他手臂很长,从言俏俏身后绕过,像要抱住她一样。
言俏俏慌乱地弯腰低头,下意识躲避,一小团趴在桌上。
发间一支朴素的银钗,坠下的流苏还在紧张地晃来晃去。
梁九溪盯着,轻笑一声,慢悠悠拿过小桌另一端的花果纹青瓷茶壶。
他知道她胆子小,没想到这样小。
原先青梅竹马时,言俏俏可从来不怕他。
「你这是干什么。」梁九溪揭开茶壶盖子看了一眼,明知故问。
言俏俏后知后觉抬起脸,看见他手里的茶壶,才知是自己反应过度,顿时红了耳尖:「我、我……」
知她脸皮薄,梁九溪岔过话题,提着茶壶问:「哪个是你的杯子?」
言俏俏庆幸他没追问,松了口气,指了指先前用过的那只花果纹青瓷杯。
里面还剩半杯茶水,呈现出清澈的浅碧色,钟七娘提前晾凉了的,正适合炎炎夏日。
谁知他拿过来,直接凑到了唇边。
言俏俏勐然瞪大双眼,急得跪直了,按住他的手臂,磕磕巴巴地重复提醒:「这、这是我喝过的,我喝过的!」
梁九溪动作一顿,面具后的双眼微垂,目光落在她手上。
他穿着短衣,袖口早就挽到了肘部,露出来的小臂线条流畅、肌肉结实。
言俏俏单单是攀着他的手臂,便能感觉出底下蓬勃旺盛的力量感。
她意识到此番举动已然僭越,害怕地颤了颤,想要收回手。
梁九溪感受着手臂上柔若无骨的触感,眼神掠过近在咫尺的梦中人。
女子穿一件对襟襦裙,虽料子普通、样式过时,却掩不住那一身勾人的温香软玉,纯洁又香艷。
因而在言俏俏反悔要退开时,他动了下腿挡住她的退路,面上却不冷不淡,提起茶壶,将茶杯斟满。
这样便是一杯温热的茶。
言俏俏一退,侧腰便抵在他腿上,立即如烫到一般,匆忙避开。
梁九溪顺势长臂一伸,揽住那日思夜想的楚腰。
又细又软,好似一把春日拂水的垂柳,牢牢缠住了人的心。
言俏俏手抵在他胸膛,耳尖的红晕越染越多,直至整张脸都红透了,又羞又愤地挣扎起来。
可她没什么力气,挣扎起来也像小猫伸爪似的,梁九溪稍一使劲便将人扣进怀里,不能动弹。
他再次端起茶杯,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茶水递到言俏俏唇边。
带着凉意的青瓷杯沿抵在她温热的唇瓣上,还往上轻轻撞了两下。
言俏俏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半张脸被迫贴在他身前,害怕地呜咽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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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也怕她真的掉眼泪,便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只虚虚圈着腰,摩挲着她红艷的唇:「你喝完我就放开你。」
言俏俏原以为自己是害怕的,可事到临头,她反而不肯屈服,泪光闪烁在眼底,嘴唇轻颤着,极小声地反抗道:「我不喝……」
她轻轻抽泣了一声。
她的反抗分明那样微不足道,梁九溪的心却一下子软了。
他松开手,半晌,伏下高大的身躯,去看她倔强的泪眼。
可她头垂得太低,只看到一片楚楚可怜的红。
梁九溪想捧起她的脸仔细检查,才伸出手,两滴温热的泪珠儿却先后砸在他手心。
他愣住了。
言俏俏一言不发地拿手背去擦眼睛,泪珠子却越擦越多,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
本来也没这么伤心的,但是不知怎么想起了小九。
小九可知道她正被人欺负?
明明从前被欺负了,小九都会替她出头。
初到吉安伯府,每次受冷眼排挤,言俏俏总是不在意,安慰自己等小九来接就好。
可是如今连小九在哪里她都不清楚。
……她真的很想他。
言俏俏不停地掉着眼泪,像是要一口气将这两年所积攒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梁九溪倏地站起,又手足无措地蹲下,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温声哄道:「……别哭了,是我不好。」
他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让言俏俏哭声一顿,恍惚竟有几分像小九。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那戴面具的脸,缓缓摇头。
他是北梁的新帝,不是小九。
梁九溪却以为她是拒绝自己的触碰,僵硬一瞬,收回了手。
他侧目,看向舒阔开旷的碧水湖。
两年多前,言家父母意外离世,言俏俏要到京城投奔叔父一家,他没有阻拦。
那时隔年便要起兵北上,万事俱备,一步都不能退缩。
当初只想着,倘若大业成功,他就马上把她接回身边。
却从未想过失败会如何,或者说,是不敢想。
直到去年冬天,路遇埋伏,他身中数刀、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
积雪被人的热血融化成一地狼藉,那是梁九溪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时,他望着越来越模煳的天,心想,倘若真的死在这里,便要辜负对言俏俏的约定了。
言俏俏笨笨的,不知他的死讯,兴许会一直呆呆地等。
她会等一年、两年、五年……
可她不能一直住在叔父家里,最后,她便嫁给了别人。
此后无论幸福还是不辛,都与他无关了。
一想到言俏俏要嫁给别人,梁九溪逐渐冰凉的身体忽然烧了把烈火一样,竟令他紧紧咬住牙关,从雪地里缓慢、艰难地爬了起来。
终于,他赶在春末抵达京城。
原本想着,已经等了两年,再迟一些,待完全尘埃落定,四周危机肃清,再去见她也无妨。
可他真的太想念言俏俏。
一刻都等不得。
于是他才用了个拙劣的藉口,掩人耳目,将她暂时接到宫里来。
没想到却把她弄哭了。
梁九溪心底渐渐升腾起一阵极强的挫败感。
无论此前他在多少人面前逞过威风,见过怎样宛如地狱的尸山血海,让多少人闻之色变——
此刻,他低下身段,蹲在掉眼泪的言俏俏跟前,温顺地收起了利爪和獠牙,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狗。
作者有话说:
明明近在咫尺,却要互相思念qaq
赶紧撒点糖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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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落&静乐 10瓶;
归逸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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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哄她◎
言俏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又思念小九,又害怕这样如履薄冰的生活。
可没想到她一哭,那先前还肆意猖狂、为所欲为的男人便似乎乱了分寸,竟毫无架子地蹲到她面前,低声下气地哄:「怎么哭了……」
「别哭了,要我怎么赔礼道歉才肯停?」
言俏俏细弱的哭声一顿,没料到他就这样认起错来。
可她隔着雾蒙蒙的泪水看了眼,只觉就算蹲下,这男人身上的气势还是不减半分。
他个子高,小九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可言俏俏方才摸着他的手臂,上头的肌肉好似石头一般,完全不是她这样的姑娘家能抵抗的。
颇符合他那喜怒无常的暴君之名。
而暴君此刻却放下身段,索性单膝跪在地上,凑近看她梨花带雨的脸,极有耐心一句句地哄着:「不哭了?」
「……我送你衣裳和首饰行不行?」
「你喜欢什么款式?」
梁九溪一边说,手几次抬起又放下。
言俏俏向来心宽,又容易满足,从小到大被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而他哄人实在没什么经验,这两年打来打去,更没长进,嘆气道:「只要你不哭……我开国库给你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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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渐渐停了哭声。
倒不是被哄好了,只是堂堂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忽然这样明显地示好,她怎么哭的出来。
她抱住双膝,慢慢缩成了一小团,忐忑不安地吸了吸鼻子。
她不想接受对方的恩惠,却又怕惹怒这男人,让他气急败坏地扑过来。
整整半刻钟,两人谁也没说话。
言俏俏忍不住,极其小心地偷看了他一眼。
谁知他立即敏锐地抬眼,面具后的双眸深邃,如同无星无月时漆黑的夜空。
「……不生气了?」
言俏俏已经回过神来,思绪渐渐冷静,自然不可能由着自个儿性子回答,小声道:「我没有生气。」
梁九溪嘆了口气,知道她不肯说心里话,只是伸手理了理她胡乱堆着的裙摆,说:「地上脏,先起来。」
他一伸手,言俏俏便绷紧了身子,眼睁睁看着那只大手摆弄自己的裙摆。
这里扯一下,那里扯一下,毫无章法。
他根本就不会整理姑娘家的裙摆。
言俏俏却不能说出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眼见那指节微凸的手指几次险险从脚背擦过。
分明没碰到,还隔着鞋袜,她却觉得痒。
好在这条裙子款式简单,随便扯扯便整齐了,收手前,他却又捏着裙摆摩挲几下,问:「怎么是棉布,昨日不是还穿了蜀锦裙?」
棉布乃是最普通不过的粗布料子,京中官宦之家,大抵都不会穿在身上,而是选择更清爽顺滑的绸缎亦或是绚丽精緻的绫罗丝锦。
款式也旧,裙子还是刚到京城时买的,当时还算流行,如今早就没人穿了。
普通百姓之家倒还好,可她占了个吉安伯府二小姐的名头,便有些不得体。
李氏好面子,从来不让她见客。
此番进宫,也是不得已,才忍痛拿出一条蜀锦裙让她撑场面。
但蜀锦裙只有一条,言俏俏昨夜沐浴完便洗了,后面也不打算穿。
她怕万一脏了坏了,回去不好交代——李氏肯定会要回去的。
「只有一条,穿坏了就不好了。」
梁九溪拧了下眉,松开她的裙摆,说:「裙子不就是用来穿的,坏了再换新的就是。」
言俏俏皮肤白,穿鲜艷些更好看。而许多绚丽的布料颜色,只有蜀锦、云锦之类才有。
言俏俏哑然。
她自然也喜欢更漂亮舒适的衣裳,只是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
如今这样,能吃饱穿暖,已很好了。
她想要站起,却因坐在地上哭了许久,一阵头晕眼花。
才站起,眼前便黑了一瞬。
梁九溪手疾眼快掐住她的腰,扶了一把,另只手扫开碍事的糕点盘子,拎着她放在小桌上。
不过几息的时间,他便摆弄一只小兔子似的,轻而易举让言俏俏坐在桌边。
小桌只有膝盖高,装糕点的盘子掉下去没有碎,只是滚落出来,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就要下来:「怎么、怎么能坐在桌上……」
倘若是在吉安伯府,李氏见她这粗鲁的行径,多半又要狠狠教训一通。
梁九溪哪里顾得上桌子不桌子,手强势地撑在她两侧,不让她逃开:「你方才怎么?身子不舒服?」
言俏俏看不清他面具后的神情,却能听出那语气里的认真与严肃。
不过是勐地起身容易眼前发黑,这毛病她自己也知道,都没这样在意。
他为何这样关心自己?
言俏俏凝视着他面具后的眼,心中有些异样。
梁九溪碰了碰她的额头,并不烫手:「晚些,我让刘太医去给你看看,待在屋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兴许是他动作太过自然,言俏俏一愣,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噢。」
观察了片刻,确定她只是那一会儿的不适,梁九溪才直起身子,连带着投映在她身上的阴影也一同离去。
言俏俏真就这么乖乖地让他圈了半天,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
他睨着小青梅,见她还是一动不动的,便看着只有膝盖高的小桌,嗓音磁性,缓缓问:「还要抱?」
他一边问,一边自顾自搂着腰又把人拎下桌,全然不给拒绝的余地。
言俏俏发完呆,便已经双脚落地了:「……」
梁九溪闷笑了一声。
他声音是好听的,低沉匀缓,开心时,便多出两分明朗的味道。
大概是听起来有些像小九的缘故,言俏俏再看他,竟没觉得有传闻中那样残暴冷酷。
真是暴君,又怎么会向她低头认错呢?
糕点全部滚落在雪松木的直廊地板上,梁九溪取过倖存的茶壶,敏锐地道:「一碰就哭,谁给你委屈受了?」
先前的种种重新浮上心头,一会儿是逼迫她入宫的李氏,一会儿是偷她食盒的柳洁。
言俏俏抿了抿唇,怅然摇摇头。
她眼眶还红通通的,说话时原本清柔的嗓音都有些发哑。
分明没哭多大声,但确实是哭哑的。
梁九溪目光微凝,他对言俏俏太熟悉,很轻易便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低落,拿过她原先用的杯子,往里倒茶,放在她面前。
「喝一点,润润喉。」
茶壶里的清茶温热,本是解暑的,也能润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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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的嗓子确实有些不舒服,但她咬了下唇,小声地道:「能不能不用这个杯子?」
他也用过了,男女授受不亲。
梁九溪便看了眼她红艷的唇瓣,眸色渐深。
小青梅被他养得太纯情了些,像一朵未被任何颜色污染的小白花。
言俏俏还未及笄时,母亲便离世了,叔母李氏不慈,没有人教她男女之事。
她所有的知识,都来自小九那些五花八门的「恐怖」故事。
言俏俏突破不了心里的那根线,又怕这样的话会让他突然不高兴,心惊胆战地等着。
梁九溪自然没什么好不高兴的,斟满的茶水不好浪费,端起来打算自己喝掉。
「你……」言俏俏忍不住出声。
他侧目:「又怎么了?」
言俏俏不敢看他,垂首盯着脚尖,模样拘谨,嘴里却得寸进尺地道:「……您也不要用这个杯子。」
「你不用,所以我也不能用?」梁九溪好笑地道,到底谁是皇帝?
却偏头朝廊亭尽头唤道:「来人,取新的茶杯过来。」
他一声令下,原本空荡无人的碧水廊亭里冷不丁响起一声:「是。」
崔公公从近处的花丛后钻出来,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跑腿。
那花丛养得极好,长势茂盛,足有四五尺高。
崔适为了给足自家主子,和另个小太监在后面躲了许久。
言俏俏做梦都没想到有人躲在花丛后,且离得不算特别远。
想到自己方才哭鼻子被看到了,不由一阵尴尬,掩饰性地观赏起碧水湖。
梁九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湖中心一圈涟漪缓缓散开,便问:「湖面这么空旷,你说种些什么花好?」
言俏俏不太懂哪些花是水生,哪些又观赏性好,摇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他将手搭在雪松木栏杆上,随意道:「那就先空着吧,等你想好了再种。」
言俏俏疑惑地眨了下眼。
什么意思?
小太监的脚程快,没多久便送来一整套新的茶具,径直送进廊亭。
他殷勤地提起茶壶,道:「奴才替陛下倒茶。」
梁九溪眼皮都没抬,皱眉道:「滚。」
小太监立即搁下茶壶,急忙退出去。
这不怒自威的一声,却让出神的言俏俏看过来,才发觉比起翠园相遇时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眼下新帝一共只带了两个宫人。
大概是练武不想让太多人盯着?
胡思乱想间,梁九溪已经亲自斟满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垂着眼叮嘱: 「小口慢慢喝,免得又呛到。」
言俏俏端茶的手一顿。
她喝茶喝水习惯大口大口的的,确实不太斯文,因此被李氏教训过多次,但是改不过来。
可他怎么知道?
梁九溪何等敏锐的人,几乎脱口而出时便意识到破绽。
但他停了停,给自己倒了一杯,没多加解释。
毕竟一直这么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倘若她真的发现了,那也好。
言俏俏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啜饮,却偷偷抬眼看他。
心中一点点生出越来越多的疑惑。
「我听崔适说。」他冷不丁开口,「迎安殿有人偷东西?」
「嗯……」她含煳地应声,也不知道他一个皇帝怎么会关心这种小事。
梁九溪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冷,故意道:「听说是叫林琅的人?」
言俏俏一惊,也不知道谁栽赃了林琅,急急解释道:「不是林琅呀,是柳洁!」
「哦,柳洁,可能我听错了。」梁九溪勾了勾唇,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手脚不干净可不行,你说要怎么罚才好?」
言俏俏捧着茶盏,满脸不知所措。
她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迟疑道:「可是齐嬷嬷已经罚她不许吃饭了呀。」
「这样就够了么?」他靠过来,身上的冷香交织着温茶的清香,扑在言俏俏脸上。
男人偏过头,诱哄道:「我可以罚她去做苦役、或者剁掉她偷东西的手指,这样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你说对不对?」
他声调甚至有些温柔,却透着股唿之欲出的阴狠暴戾。
他为了保护言俏俏,已经克制自己不去亲近她了,却还被人欺负,梁九溪真的杀人的心都有。
这副模样,确实有传闻中暴君的影子。
言俏俏手抖了抖,悄悄地往后躲了一步,看了眼手中的茶水,忙端起来喝。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觉得,还是挺甜的嘛(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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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赔礼◎
微苦的清茶滋润着口腔与略显干涩的喉咙,品久了又逐渐泛起一丝甘甜。
最后一点茶水,言俏俏干脆地一口喝完,溢出一两滴在嘴角,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
她顿住,想起李氏说,没有谁家的小姐会舔嘴巴,好像没吃饱饭的乞丐一样。
言俏俏悄悄一抬眼,果然发现那男人在盯着自己不雅的行径,许是没见过她这样的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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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尴尬地放下茶杯,小声说:「我喝完了,我能先走吗……」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等不到钟姑姑回来了。
梁九溪想着她伸出舌头□□的模样,冷戾的眼微微发红。
翠绿花藤从廊亭高处垂落,盛开到极致的蓝雪花被风一吹,花瓣便无声飘落,又被碧水湖上的风吹进亭内。
梁九溪走到她近处,高大的身躯微倾。
言俏俏瞬间屏住唿吸,只觉雪山松木似的香味再次将自己团团围住。
他伸手,却只是一片一片摘掉女子乌黑髮髻间的蓝白色花瓣,忽又恢復了温和矜贵的模样,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我走,宫中难得有处好风景,你在这儿就是,我不打扰你。」
云机殿内又堆了许多摺子要处理,下次得空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摘完花瓣,梁九溪摸了摸小青梅的头:「走了。」
一直到人消失不见,言俏俏才低头看着散落在脚边的蓝雪花瓣,愣愣出神。
她想起自己先前的短梦,竟无意识把陛下想像成青面獠牙的恶鬼,不免有些心虚。
碧水廊亭只剩一个人,四面来风时,难得有几分清爽。
言俏俏将滚落一地的糕点收拾起来,堆到桌角,便捧着脸发呆,脑子里还是新帝方才的模样。
一时温柔,一时暴戾,有时熟悉,有时陌生。
……他不会真的砍掉柳洁的手指头吧。
垂在近处的一根花藤被风拂动,等风停止时,一只湖蓝色蝴蝶落在绽开的蓝雪花上,浑然一体。
蝴蝶绚丽明亮的双翅上磷粉闪烁,像是碧水湖日光下的水面。
她极缓慢地眨眼,连唿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这美丽的生灵。
言俏俏观察着蝴蝶与花的每一组姿态,即便只是细微的翅膀角度变化,都深深印入她的脑海。
手指随之轻轻动了动。
倘若……手边有木雕的工具就好了。
「言小姐。」
梁九溪等人离开不到一刻钟,钟七娘匆匆回到廊亭,略带歉意坐下,「久等了。」
一眼便扫见桌上胡乱堆着的糕点,还有一套新茶具,可见方才廊亭中并不算愉快。
她有些诧异。
以她的印象,这位言小姐文静胆怯,不知道陛下就是自个儿竹马的情况下,面对位高权重的帝王,还以为会极其温顺忍耐。
人声惊飞了蝴蝶,只剩下蓝雪花与绿藤微微震颤。
言俏俏收回目光,没有隐瞒:「钟姑姑,您没告诉我,陛下也在碧水廊亭,他刚刚来过。」
她直直地望过来,眼神是不加掩饰的疑惑与询问。
钟姑姑邀她来这里,前脚刚走,新帝后脚便来了,真的有这样巧?
钟七娘自然不会被她一个小姑娘问住,惊讶道:「陛下来了?许是在这边练武,路过吧。」
「这碧水廊亭一半是先皇后心爱的碧水湖,一半是先帝的竹林武场,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没有瞒着你的必要。」
言俏俏看向之前新帝练枪的地方,那处竹林茂密修长,与周围花丛假山浑然一体,确实像是修建已久。
钟七娘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不过,你既然如此在意,那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我提前知会一声?」
她掌管刑罚多年,不必刻意冷淡眉眼,浑身的气势便令人心惊忐忑。
言俏俏再不通世故,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应承的话。
毕竟对方一个掌事姑姑,哪里需要事事向她禀报。
即便是故意的,又如何?
她摇摇头,小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钟七娘笑了下,当真是小兔子探头似的,稍微唬一唬便缩回去了。
她放缓声音,语重心长地道:「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在宫中,谁都是身不由己……而且,京城不比闻春县,处处险恶,出于同乡之谊,我多说一句。」
「今日之事,最好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说起,以免引人耳目。」
言俏俏细细思考了许久。
钟姑姑的意思是,她确实知道陛下在这里,是故意利用同乡的名义引她过来。
至于后面那番话,便完全是出于好意。
虽说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言俏俏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和新帝扯上关系。
以她的身份,太早引起注意,一旦被人盯上,很难自保。
她只想平平安安熬过这几日,快快出宫。
言俏俏点了头,认真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钟七娘原本还有劝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
陛下登基后,后宫空置,不说宫外的千金贵女,单是宫墙内,都不知有多少不安分的宫女,惦记上云机殿的龙床。
处罚张俪儿时,她那样平静无澜,也是因为这几个月来,实在处理了好些胆大包天的宫女。
罚得狠,渐渐地才消停。
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往前往后都没什么好路时,稍微有野心,便容易走这样的歪路。
但如今帝王垂青,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这位言姑娘竟一点都不心动么?
钟七娘默了默,问:「言小姐可知,陛下枕边空悬,你若得宠,便是后宫第一人。」
言俏俏犹疑片刻,还是老实道:「姑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应该过些日子便会来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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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京城哪家公子?」
言俏俏摇摇头,坦然道:「是我们闻春县的人,就住在我家隔壁,他表姑做的煎饼很好吃。」
钟七娘当然知道那是谁,却继续问:「有些印象,卖煎饼的云娘家的表侄。父母双亡,一没有家产,二没有功名,也不曾听说在哪里高就,不知日后靠什么谋生。」
她淡淡地将小九贬得一无是处,末了顿了顿:「你当真要跟着他过一辈子?」
言俏俏渐渐没了表情,心里很是气闷。
她想出声辩驳,才发现对方说的都是事实,但小九哪有这么差。
过去经歷的缘故,钟七娘不大相信人的情感。
连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都能互相背叛,何况毫无保障的男女之爱。
言俏俏能做皇后,也不一定能得到陛下一辈子的宠爱。
她喜欢小九,可当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面前,能一点也不动摇?
钟七娘说:「我认识你父母,不想看你所託非人罢了。你不想困顿深宫,我也理解。这样吧,我还算有些人脉,只要你想,我便能为你说一门更体面、更风光的亲事。」
她是新帝身边的心腹,当然有这样的本事。
但是言俏俏不要。
尽管知道对方是出于好心,她却仍有些气鼓鼓的,撇开头不理会。
人太过文静,即便做出最抗拒的姿态,也不太有威慑力。
钟七娘却愣了下,随即淡然一笑:「我明白了。」
她当然只是试探而已。
真的给言小姐说亲……除非她不要命了。
仅仅方才这番越矩的话,若传到陛下耳朵里,恐怕她都讨不了好。
毕竟她的惩戒手段,也不是没用到过自己身上。
但钟七娘在试探人心方面,显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执拗。
言俏俏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她有些恍惚。
她喝完一整杯茶,终于主动岔开话题,道:「言小姐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
她招了招手,候在不远处的小宫女便抱着一只木盒子上前,恭恭敬敬地放在小桌上。
钟七娘道:「这是方才崔公公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陛下送言小姐的赔礼,请言小姐收下。」
盒子长二尺,宽一尺,高半尺,整体由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侧面刻有四幅连贯的浮雕画,美轮美奂。
单是这只盒子,便价值不菲,何况里面的赏赐。
言俏俏紧张地抿唇,刚要摇头回绝,钟七娘便看出她的意图。
「言小姐,您不收,反而会引起陛下注意。」
这话一下说到言俏俏的心坎上,只好嘆了口气,将盒子打开。
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她怔住了。
是一整套崭新的木雕工具。
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有这只金丝楠木盒贵重,却令言俏俏双眼明亮,忍不住惊唿:「雕刻刀!」
「还有手锯。」
「墨尺也有。」
府中那套工具还是从闻春县带去的,已经用了好多年了。
因为没有余钱,与其买档次差的,还不如继续用旧的,好歹顺手,便一直没有更换。
方才还兴致缺缺的人,已几乎半个身子扑在了金丝楠木盒上,一样样地翻看,如数家珍地报着名字。
从走进碧水廊亭开始,言俏俏就一直是文静内敛的模样,从来没有露出这样明显的喜悦神色。
她摸着每一把工具,润泽通透的杏眼里满是最纯粹干净的热爱。
或许对外人来说,这些工具平凡而朴实,甚至不值几个钱。
但对于言俏俏,这些东西的价值胜过世间所有的绫罗绸缎、金玉珍宝。
钟七娘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见她拿出一支圆刻刀,弯着唇角满面雀跃,迎着湖面吹来的风,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她顺手写了一个「九」字,又低头去摆弄其他的工具。
大概只是无意识的动作,钟七娘却心头震动,久久不能回神。
陛下记得言小姐的喜好。
言小姐心心念念陛下的名字。
或许这世上……真有一种至死不渝的情感,不因距离消减,也不能被时间抹平。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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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疑虑◎
钟七娘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转交完金丝楠木盒便先一步离开了。
今日不必再去铭香阁,言俏俏也不是上赶着干活的性子,便一直在碧水廊亭呆到酉时。
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抱着东西往回走。
原本有小宫女领路,被言俏俏婉拒了,她记性极好,来时走过一遍的路记忆犹新。
金丝楠木的盒子加上里面的木雕工具,颇有些重量。
言俏俏又腿伤未痊癒,所以走得很慢,便有功夫四处看看风景。
宫中到处是庄严精緻的宫殿楼宇、水榭亭台,格局与景致都不是吉安伯府能比的。
言俏俏看得眼花缭乱。
直到一处极为富丽堂皇的华美宫殿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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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更加放缓了脚步。
来时就看见了,只是没机会细看。
若说其他宫殿楼台彰显了皇家的威严与大气,这座宫殿则完全是财富的象徵,实在极尽奢靡。
清一色的琉璃瓦片在日光下熠熠生光,让人恍惚以为看到了神仙府邸。
言俏俏没见过云机殿,但她认为,云机殿大概也不可能比这里更奢侈华丽。
这是郑氏逆贼篡位后的住处——良闻殿。
当年,新帝的亲舅舅郑修义乃是武将,官拜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掌握南梁半数军权。
梁氏皇族重文轻武,虽也读兵书,但少有能征战杀伐、领兵冲锋之人。
而郑修义一身蛮力、骁勇善战,又是先皇后的亲哥哥,如此亲近的关系,自然得梁氏先帝信任。
军权旁落,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郑修义竟包藏祸心。
他深夜谋反,带兵一举沖入皇宫云机殿,杀了自己的妹妹与妹夫,篡夺梁氏江山,改年号为光越。
但梁氏冤魂未散,他大抵是心虚,不敢住在皇帝寝宫云机殿,反而重新修葺了良闻殿,一直住在这里。
言俏俏望着面前的建筑,便能隐约想像出,当年郑修义当上皇帝后,该是何等的张扬跋扈、奢侈享受。
而如今,梁氏新帝归来,云机殿重启尘封二十年的大门,迎接新主。
倒是风光一时的良闻殿,眼下门窗紧闭,落寞冷清,被披盔戴甲的黑甲兵团团围住。
据说,虽然郑修义被当场斩决,但他的儿子及家眷都关在这良闻殿中,听候处置。
既不判决,也不下狱,反而明目张胆圈禁在宫中。
没有人知道年轻的梁氏新帝在想什么。
言俏俏自然不会靠近,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回走。
只不过没走多远,前方的路边便出现个眼熟的小姑娘。
她蹲在树丛前,脚边放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些物品。
认出是同住在迎安殿的贵女兰夏,言俏俏犹豫了一下,本想直接走过。
但兰夏也认出她来,抬起脸,眼里竟然含满泪水:「言姑娘——」
言俏俏没停,她焦急地喊着:「言姑娘!言姑娘!」
言俏俏只好转过身去询问:「有什么事吗?」
兰夏小跑上来,还未开口,眼泪便掉下:「我、我要去良闻殿送东西,可我不敢一个人去,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
她本来负责给各处跑跑腿、送送东西,除了在外走动有些晒,其他的倒不算辛苦。
可是今儿不知怎么,刚好良闻殿那边要东西,管事的宫女让她去。
言俏俏虽然同情,但做事比较缓慢谨慎,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这是你的工作,我插手不太好。」
兰夏也是怯懦的性子,路过了好几个人她都没敢上去。
直到言俏俏经过,因为多少认识,才鼓起勇气询问,没想到却直接被拒绝。
她的脸涨得通红,十分惶然地退开,连声道:「抱歉,抱歉,是我太突然了,打扰了。」
兰夏虽也是入宫的贵女,却穿着和言俏俏如出一辙的棉布衣裙,极常见的款式,颜色浆洗得发白。
言俏俏又犹豫了:「你……」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边给自己打气,「只是送到门口而已,我肯定可以的。」
说着,兰夏端起托盘想往良闻殿走,双腿却抖得不行。
看她快哭的样子,言俏俏嘆了口气:「只是送到门口的话,我陪你吧。」
兰夏顿时喜极而泣:「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我保证只用到门口,送完我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言俏俏自己胆子就小,很少见到胆子比已经还小的,不由有些感同身受。
二人一起走向良闻殿,兰夏虽然害怕,但还是发着抖走在前面。
看守的黑甲兵齐齐转头,眼神冷厉如铁。
「我、我是送东西的,不、不进去。」
黑甲兵检查了托盘和上面的物品,确认没问题才放回去。
兰夏哆嗦着,敲了敲良闻殿的侧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阵模煳的脚步声,打开门后是个婢女。
她穿着绚丽夸张的彩衣,神色麻木又冷淡。
兰夏赶紧把东西递过去。
言俏俏目光微垂,看见婢女□□的双足,上面红痕累累。
良闻殿侧门打开,被隔绝的声音隐隐约约漂荡出来。
她听见缥缈遥远的乐音,其中夹杂着人近乎癫狂的欢笑与哭泣。
婢女接过托盘,就要关门。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追逐声。
关门前,一道人影勐地沖了出来,撞开那名婢女,径直扑向门外的二人!
「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兰夏首当其冲,被扑了个正着,吓得尖叫一声,推搡着言俏俏往后退。
紧追在后方的太监也已经冲上来,死死拽住企图逃出良闻殿的女人。
即便如此,言俏俏还是猝不及防地被那人抓了下裙摆,踉跄两步才抱着金丝楠木盒重新站稳。
女人被压倒在地,狠狠制服。
她穿着与婢女一模一样的彩衣,摔倒时,裙摆散开,露出半截惨白细瘦的小腿,上面全是深浅不一的青紫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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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艰难地抬起沾了泥土的脸,虽过分苍白羸弱,却是个美人。
她哭着,不停重复:「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告诉我爹,让他救我出去!」
「我爹是左神武将军,他一定有办……」
太监勐地按住她的头,让那张脸砸在坚硬滚烫的石板上。
直到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两个太监才沉默着将人拖回门内。
没闹出太大的乱子,看守的黑甲兵收起佩刀,仍是一副极端冷漠的神色。
良闻殿的侧门缓缓关闭,再次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言俏俏的双腿却麻了,兰夏擦着眼泪来关心:「言姑娘,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缓了缓神,慢慢抬腿。
兰夏哭得满脸是泪,说:「你没事就好,要是因为帮我出事,我就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言俏俏回头看了眼华丽依旧的良闻殿,又低头看看方才被那女子抓过的裙摆,只留下一点灰尘泥土。
心头爬上一阵凉意,她再也不敢逗留,赶忙离开。
回迎安殿的路上,二人沉默了许久。
兰夏哭够了,才抽噎着道:「陛下、陛下也太残暴了,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已经夺回皇位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这些人?」
言俏俏不知道。
新帝开朝第一天,便当堂斩杀了十几人,其中不乏老臣。
暴君之名,本就不是空穴来风。
可刚才所见,还是太触目惊心了,何况这甚至只是良闻殿的冰山一角。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探查不到。
见她不说话,兰夏急忙补充道:「当然了,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绝没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绝没有!」
她紧张地问:「言姑娘,你不要传出去好不好?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这几句话要传出去,兰夏就完蛋了。
言俏俏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不过……
传言中以及兰夏话里的暴君,和她在碧水廊亭见到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言俏俏抱紧了金丝楠木盒,想起那个人高马大、却会因为她掉眼泪而手足无措、赔礼道歉的男人,一时竟有些恍惚。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回到迎安殿,兰夏直接躲回房间去了,像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言俏俏领了饭回去吃,进屋时,林琅还没有回来。
趁着天还没黑透,她拿出木雕工具,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盒子里还有两块巴掌心大的金丝楠木料子,正好拿来试试。
言俏俏回忆着碧水廊亭的蓝雪花与蝴蝶,先画了草图,调整造型。
注意力集中时,时间不知不觉飞快流逝,很快到了傍晚,贵女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言俏俏给林琅留了门,所以隐隐能听到前厅里传来的吵闹声,似乎还夹杂着谁的哭声。
但她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仍旧低头摆弄着未成型的木雕。
直到林琅轻手轻脚推开门,言俏俏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
外头的动静还在继续,林琅进来,一边换衣裳,一边皱眉道:「柳洁的手指断了两根,据说是修剪花枝的时候不小心,吵死了。」
言俏俏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攥住木料,嘴唇微颤,却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不是意外。
呆坐了半晌,她才咽咽口水,回过神。
注意到林琅换衣服的姿势,右手似乎有几分僵硬,动作比平常缓慢一些。
但看得不是很仔细,言俏俏还为柳洁的事震惊着,没有多问。
谁知林琅忽然说:「你去云机殿了?」
「……没有啊。」
林琅哦了一声,没再开口。
言俏俏开始收拾桌上的工具和碎屑,心中却疑惑。
林琅从来不主动过问她的事,今天怎么突然问起云机殿?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难以安定。
从发疯的张俪儿到良闻殿的女人,再到林琅的神秘。
言俏俏总觉得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二更!加入一点剧情
眼睛好像肿了,为啥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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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寝宫◎
二人各自睡在床上,很快没了声响。
屋内格外安静,甚至能听见窗外此起彼伏的嘹亮虫鸣。
但言俏俏睡得并不沉,她有认床的毛病,除了在铭香阁内,没有一次睡得安稳。
幸好林琅睡觉安分,几乎没一点动静,她每夜才能浅眠到天亮。
可今夜她睡着睡着,竟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是林琅掀开被子,穿衣起床了。
言俏俏勐然清醒,忍住没有睁眼。
黑暗中,林琅悄无声息地朝她这边走过来,在床边顿住脚步。
言俏俏的心瞬间悬起,还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时,对方已经绕过她的小床,到了窗户底下。
因为白日闷热,所以夜里窗户总是半开着透风。
林琅会武功不是什么秘密,又是女子的体格,稍稍提气轻身,便毫不费力地翻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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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若非言俏俏醒着,又集中注意力,绝对听不见她在窗外落地时那轻轻的一声响。
言俏俏这才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神色有些迷茫。
她不知道林琅大半夜的要去做什么,但既然对方刻意避开,她此刻应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才最好。
这样哪怕出了事,也与她没有关系。
但是……
想到白天林琅的出手相助,言俏俏总归有点做不到视若无睹。
思考了片刻,还是起来穿衣服。
窗台不高,言俏俏慢慢爬上去,再小心翼翼地落地。
窗户底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举目望去,四下月色朦胧,像是瀰漫的雾气。
可林琅比她矫健不知多少,耽搁了这么久,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俏俏望着四下无人的场景,毫不意外地呆住了。
怔愣间,侧后方冷不丁伸出一只手,快而准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
言俏俏的惊唿声被堵住,只能慌乱地发出几声呜咽。
月光映照下,女子的双眼好似林间惊慌失措的小鹿。
「是我,别吵了。」
林琅的脸出现月光下,神色仍是冷冷淡淡,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言俏俏抓住她的手试图挣扎,力气却没对方一半大,睁大的眼里满是疑惑不解。
却唯独没有害怕。
她对自己的信任,令林琅有些沉默。
确定言俏俏不再出声,她放开手:「为什么跟着我?」
言俏俏揉了揉脸蛋,紧张地小声问:「林琅,你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倘若我要做坏事,你已经遭殃了。」林琅翻了个白眼,左右看了看,「云机殿往哪走?」
言俏俏愣愣道:「云机殿是陛下的寝宫……」
「我知道,我问你怎么走?」
月光下,四周的建筑与道路好似笼着一层轻纱,让林琅的路痴毛病越发严重。
言俏俏咬了下唇,看着脚下踩倒的小草:「我、我不知道。」
「言俏俏,你撒谎真的很明显。」林琅不留情面地拆穿。
言俏俏惊了一惊,尴尬得眼神乱瞟。
确实,她虽然不知道云机殿的确切位置,但大概就在碧水廊亭的附近。
她只是觉得不能让林琅去。
林琅根本不像是会到新帝面前献殷勤的人,言俏俏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林琅,你该不会要刺杀陛下吧?」
她的语气太过惶恐忐忑,林琅斜她一眼:「是又怎么样,你想阻止我?……怎么,你喜欢皇帝?」
言俏俏生怕扯上些不该有的关系,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反应这么大,骗你的。」林琅弯了下唇,还有心思开开玩笑。
她都没见过这位新帝,有什么理由要刺杀他,反正谁当皇帝不都一个样。
她摸着手腕上的黑鞭,看向夜空中清冷的弦月,道:「我只是想找个东西,那东西对我很重要。」
「言俏俏,你既然都跟出来了,我知道你会帮我。你放心,只要带我到云机殿附近,剩下的我自己来,不会连累你。」
言俏俏低着头,用脚尖踢着柔弱的小草,没有应声。
林琅知道别人没有义务帮忙,夜探云机殿这种掉脑袋的事,有所顾虑也正常。
她从腰包里拿出什么东西,直接塞进言俏俏手中:「这个你拿着,就算你爬到龙床上把皇帝霸王硬上弓了,你也死不了。」
林琅说话荤素不忌,言俏俏却单纯得很,耳朵倏地便红了,好在月光下并不显眼。
手里的东西摸着冰冰凉凉的,轮廓方正,是一块金色的令牌。
上面的花纹之繁复,单是用手指抚过,都令人惊嘆连连。
言俏俏没仔细看,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蹙眉望向林琅,郁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有什么好担心,最多不过是死了。」林琅年轻的声音里带着不相符合的豁达。
可言俏俏的眼神太过真挚,那水汪汪的眸子让月光映照得好似一片湖水,担忧多得能溢出来。
她顿了顿,还是重复说:「放心吧,没事。」
言俏俏拗不过她,想必那东西对她真的无比重要,但怎么会在云机殿?
二人偷偷摸摸地沿着宫殿楼宇的阴影往前走,起初言俏俏还担心路上被巡逻的黑甲兵抓住,可走了一阵,才发觉夜间看守并不算严格。
直到经过碧水廊亭,一共也才遇到两次夜间巡逻的人。
林琅五感敏锐,很轻松便躲了过去。
在附近找了找,很快就看到了云机殿,离碧水廊亭极近,只有半刻钟不到的路程。
这座宫殿虽没有良闻殿装饰奢华,占地却最广,实在引人注目。
林琅飞快套上一身夜行衣,又拿出黑布蒙面,直到只露出一双眼睛,低声道:「你可以回去了。」
转念又想到言俏俏爬窗时那笨拙的姿态,默了默:「要是担心回去路上撞见巡逻的黑甲兵,你就委屈委屈,找个角落待着,等我出来。」
她说完就要走,言俏俏拉住她,想把金色令牌还回去,如果真的那么有用,林琅更应该带着。
林琅没要:「无所谓,我用不着。别以为你在外面就高枕无忧,拿着吧,万一出什么事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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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是她唬来带路的,必然要先保证安全。
她偏头,轻轻说了句:「谢了,这个人情我以后会还你。」
说完,不等言俏俏做出反应,身着夜行衣的女子便无声无息隐入云机殿的阴影之中。
言俏俏轻手轻脚地摸到云机殿侧后方,找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坐下。
她攥紧手中令牌,躲在一丛紫薇花后,打算等到林琅出来为止。
举目望去,四周竟没有一个人。
按理说,这里是帝王寝宫,入了夜更应该严防死守才对,怎么反而这般松懈。
言俏俏缓缓眨了下眼。
一路过来也是,几乎没什么阻拦。
倘若皇宫夜半三更还能让人如此自由地走动,陛下怎么睡得安稳?
除非……除非是故意的。
言俏俏总是后知后觉,仿佛脑子转得天生比别人慢半拍。
但好在是反应过来了,顿时急切地坐直身子,东张西望。
可林琅早就潜入了云机殿。
不知林琅看没看出来这是个陷阱,但是她都能发现,林琅不应该毫无察觉。
既然有所察觉,又为什么还要进去?
言俏俏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脑子好似浸在迷濛白雾之中,怎么也想不通整件事。
她低头拿手指按着太阳穴,用指腹揉了揉,才好受一些。
言俏俏暗自苦恼着,却不知朦胧冷清的夜色中,一道暖黄色光晕缓缓靠近。
直到余光一瞥,看见那冷不丁出现的暖色,她才勐地屏住唿吸,一动也不敢动。
暖黄色光芒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早就知道这边有人似的,猝不及防笼罩过来。
心脏一阵剧烈跳动,吓得言俏俏整个人缩进角落,与紫薇花丛紧紧挨在一起。
花丛被她挤得晃了几下,抖落几片花瓣。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落花前,来人手中挑着一只灯笼,高大的身影被暖光映染得像一座落满夕阳的小山。
「大晚上不睡觉,躲在这里做什么?」
听着男人居高临下的低沉嗓音,言俏俏脸色一白,不安地揪住裙摆。
被抓包了,完蛋了。
她忐忑地抬眼,看向下午才见过的男人,一时也顾不上思考陛下为什么会亲自来抓她,绞尽脑汁想编出个像样的谎话。
言俏俏扑扇着纤长的睫羽,正努力编着呢,灯笼便被风吹得摇晃起来。
光影变换之间,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搅得乱七八糟。
梁九溪垂眼盯着她手足无措的迷茫模样,弯下腰,凑近了那张实在娇俏动人的脸,低低道:「真笨啊。」
言俏俏呆住,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
接着浑身一轻,竟直接被人打横抱起!
言俏俏下意识抓住男人衣襟,裙下的双腿紧张地勾在一起,磕磕巴巴道:「陛、陛下……做、做什么呀?」
梁九溪提着灯笼的手横在她腿弯处,另只手搂着腰背,他力气大,一番动作下来,唿吸都没乱过。
「这么晚,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说着,竟抱着她穿过一排花丛,来到云机殿的侧门前,大步往里走。
言俏俏焦急地蹬了下腿,却没法阻止对方的动作,眼睁睁看着穿过了两道门,来到正殿。
梁九溪抬起下巴,指了指殿中的桌案,道:「这是我的桌子,我平日在这里处理公务。」
言俏俏才不在乎他平日里干什么,急得挣扎起来:「您放我下来吧,我保证马上回去睡觉。」
女子娇软的身躯在怀里拱来拱去,梁九溪吸了口气,扔掉灯笼,径直走入偏殿。
偏殿之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竟连一点月光都没透进来。
梁九溪轻车熟路,将人放在床榻之上。
在言俏俏想爬起来逃跑时,又伏身抓住她的手腕,压在锦被上。
他语气里罕见地藏着些许愉悦,嗓音沉缓:「俏俏,这是我的床,我平日,就在这里睡觉。」
作者有话说:
小九:在这里睡觉(x)
小九:在这里睡俏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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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床上◎
黑暗中,耳边的声音磁性悦耳,语气还带着微微的温和之意。
言俏俏却完全顾不上细细品鑑,在那高大如山的男人身躯压下来时,便已然乱了分寸。
她的手腕被拢住,稍微挣扎一下,对方便多加一分力,直到二人的手一齐陷入松软的被褥。
言俏俏彻底无法动弹,也意识到自己与这男人的体力差距之悬殊。
她僵着身子,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打量自己。
可四周漆黑,按理说什么也看不清,但炙热的目光仍落在她脸上,痒痒的,仿佛春日路过江边,被垂下来的柳条抚过。
言俏俏忍耐地眨了下眼,敏感的身子却因为这若有若无的痒意小幅度颤抖起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分明格外小心了,却还是被对方听见。
梁九溪低了低头,问:「嗯?」
温热的唿吸喷洒在脸侧与脖颈,夹杂着并不常见的松香,陌生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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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逃避一般偏过头,被扣压住的手下意识攥紧,却只握住一根骨感坚硬的长指。
长指带着些凉意,在夏夜原本是十分舒适的温度。
她却好似被烫到似的,飞快松开,在黑暗中惊惶不知所措。
梁九溪大掌顺势往上,轻而易举地抓住那抹一触即分的柔软,捏了捏,感慨道:「手这么小。」
从前虽然也小,但他觉着是年纪不大的缘故。
谁知过去了两年,一点也没长。
翠园里遇见时他便这么觉得了,个子也还是那般娇小。
倒不是完全没变化,兴许往上窜了一寸?但在他眼里确实都差不多。
梁九溪习武多年,个头本就高,这两年又带兵打仗,体魄锻鍊得越发精健。
穿上衣裳虽不那么显着,但这种程度的变化足以让言俏俏认不出来。
言俏俏用力地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她睁大眼,却依然什么都看不清,这间帝王寝宫黑暗得令人不安。
她本就怕黑,如今黑暗之中还满是陌生男人的味道。
清浅松香无孔不入,明明很好闻的,此刻却如同烈艷的毒药,让她害怕。
言俏俏哽咽了一声,嗓音紧张得发哑:「呜,您、您放了我吧……」
梁九溪以为捏疼了,手上松开,有些头疼:「又要哭?」
压力一轻,言俏俏立即缩手,然后侧身弯起纤细的腰背,将两只手紧紧护在胸口,实在是害怕再被捉去玩弄。
男人的手上老茧很厚,像打磨木雕时用到的砂纸,每次摩挲揉捏都令她心惊胆战。
言俏俏做过许多木雕,但却是头一回觉得自己成了别人手底的木雕。
翻来覆去,被肆意地抚摸、玩弄,染上他人的气息。
她鼻子一酸,又想起小九讲过的那些话。
——「男人多好色之徒,漂亮的女人更容易被盯上。」
——「你就很漂亮,知道吗?去了京城,要多存几个心眼。」
言俏俏已很谨慎了,可她还是被好色的男人盯上了。
她有些委屈,全然不知哪里招惹过这位新帝,竟把自己掳到龙床上来。
梁九溪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手撑在她头顶,另只手往她脸上摸了摸。
好在没掉眼泪,他心里轻快了些,道:「乖,别躲我,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闻言,言俏俏身子却更偏了些,将大半张脸都埋进松软的被褥中,躲避他的触碰。
——「京城的男人都擅长说假话,油嘴滑舌、虚情假意,就是要你放松警惕。」
——「不管好听与否,言俏俏,你一个字都不准信。」
她才不信呢!!
言俏俏想着小九的叮嘱,心中慢慢多出几分坚定决心,鼓起勇气道:「我、我不信,男人会骗人……」
梁九溪陷入了沉默。
他终于想起,从前因为担心言俏俏到京城接触别的男人,被别人骗去,所以编了许多故事,灌输了一堆诸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观念。
言俏俏似乎是记得极其牢固,这点倒很乖很聪明。
某种意义上来说,言俏俏这么排斥其他男人,他心里是愉悦且满足的。
可如今,他自己就是这个被排斥的「其他男人」。
梁九溪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言俏俏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把他说住了,忙在床榻上滚了一圈,逃离男人的桎梏。
她以为滚两下便能从另一边下床的,可是这龙床竟格外宽敞,伸开手臂,还摸不到床沿。
言俏俏急忙爬起来,想趁男人愣神的空隙,一鼓作气下去。
谁知才往前爬了两下,身下便一紧,熟悉的骨感长指隔着裤袜抓住她的左脚脚腕。
床榻柔软,梁九溪不必担心她会磕碰受伤,紧了紧手指,手臂发力。
「!!」
言俏俏慌乱地挥了两下手,最后只攥住身下丝滑的锦被,却抵不过身后的力气,转眼间便被扯了回去。
她慌了神,急得用另一条腿去踢:「放开我,放开我!」
梁九溪一手撑床,探出上身用另一只手去拉她,猝不及防被踢了个正着:「嘶……」
踢到了脸。
言俏俏力气虽然不大,但这一脚可没留余地,结结实实踢了出去。
发觉真的踢到了,再想缩回已来不及。
梁九溪本就不是什么良善可欺的性子,脸上着了一道,气息顿时沉凝。
言俏俏感觉到身后男人散发出的寒意,浑身一颤,在对方拿了什么东西要绑住她双腿时,积攒许久的恐惧与惊慌终于达到了顶峰。
她僵硬着身体,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抗的举动,脸埋在被褥中,呜咽着哭了出来。
听见哭声,梁九溪的动作戛然而止。
分明抓住的是脚腕,他此刻却觉得像是捏住了兔子的长耳朵。
他扔开随手拿来的衣带,脱掉小青梅的鞋,把人抱进怀里,嘆气:「挨踢的是我,你哭什么。」
换作旁人,他拿起的就不是衣带而是佩剑了。
言俏俏泪眼朦胧地伸手推阻,不要他抱。
梁九溪哪里敢继续得罪,只好松了点,却还是仗着手臂长,将人圈在身前,耐心道:「我亲近你,是喜欢你。你就一点也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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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但言俏俏理智尚存,他是皇帝,不能讲这样的话。
她背过身去,哽咽道:「我、我已有心上人,不能再喜欢其他人的……」
明明这么害怕,却会鼓起勇气承认自己对小九的感情。
梁九溪心里霎时柔软成一片,面上却配合着冷声问:「那又如何?」
言俏俏一愣,脸上挂着泪水,急急道:「我与他青梅竹马,我马上要嫁给他的!」
她以为这样便解释得很清楚了,谁知身后高大的男人却贴近,垂首轻吻她脸颊上的泪水,哼笑一声:「那不是更好。」
言俏俏脑子里顿时轰地一声,如五雷轰顶,呆呆地被他吻干净了泪水。
怎么、怎么有这样的人!?
她还不知自己几句话已让这位暴君心情大好,梁九溪微勾着唇,长指挑起她脸颊边的一缕青丝。
一番折腾,言俏俏的头髮早就乱了。
松散的髮髻斜斜地垂到耳边,几缕乌髮散落下来,被他尽数拢在一起。
梁九溪摸着女子柔软的髮丝,道:「替你把头髮放下来?」
言俏俏蔫头耷脑的,正要破罐子破摔地拒绝,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下意识仰头,又怀着些许希望,忐忑提醒:「陛下,好像有人来了……」
梁九溪却并无一丝意外,反而淡定地摸到她髮髻上用以固定的素银钗子。
取下钗子的剎那,女子顺滑的青丝倾泻而下,不经意拂过他的面庞。
梁九溪闻到她发间袭人的清香,恍惚以为落下的不是头髮,而是盛开的香花。
言俏俏一惊,要转身的时候,大掌压住了她的头顶:「别动。」
同时,脚步声停在偏殿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团暖黄色的烛光。
虽不够照明整个偏殿,却驱散了附近的黑暗。
床榻四周笼罩着轻薄飘逸的云锦纱床幔,夏日既防蚊虫,又较为透气清爽。
但二人一直闹腾,床幔并未拉得太严实,仍有巴掌宽的缝隙。
言俏俏正对着门口,能看见是崔公公提着灯笼来了。
崔公公的身边,则还有一人。
那人身材颀长,行了礼再直起身时,轻飘飘望过来一眼。
看起来很年轻,斯斯文文的,像个温润有礼的读书人。
床幔微微飘动,遮掩了言俏俏的视线。
她下意识偏了点头去看那人,拢着她头髮的手便明显停顿一下。
梁九溪倾身往前,幽幽地将床幔拉得严严实实。
言俏俏没地方看,只好垂下眼,便更难以忽视正摆弄着自己头髮的大手。
手边没有梳子,梁九溪就用手一下一下梳着,从头顶梳到嵴背上,手指依次触碰到头皮、后颈和嵴背。
他摸到哪儿,言俏俏都敏感地轻颤,直到浑身发麻。
崔公公提着灯笼站在门口,远望着殿内那张龙床,也不敢去细看映在云锦纱床幔上的男女身影。
他只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大半夜的,崔公公额上出了一层汗,他小心道:「陛下,按您的布置,抓到刺客了。」
言俏俏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了林琅身上,慌忙坐直身子,想要往前一些。
她动作太突然,梁九溪都没来得及反应,手里还抓着她的头髮。
「嘶……好疼。」
言俏俏捂着脑袋,眉头直皱,委屈得嗓音都变了调,又娇又软。
梁九溪无奈地抬起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这里?怪我,没注意你要动。」
言俏俏脑子里都是林琅被抓住的事,胡乱地点点头:「没、没关系。」
门口,崔公公听着床幔内传出来的声响,听着自家主子温柔如水的认错声,一时有些恍惚:「……」
他就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作者有话说:
来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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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胎记◎
床幔中,言俏俏浑身紧绷地坐着。
头髮被扯到的那一阵疼意过去后,剩下的只有那大手一下下揉着头顶的触感。
他明显收敛了力气,不轻不重的,与方才拽她脚腕的霸道果决截然不同。
梁九溪揉了片刻,用手指勾起她脸侧垂下的长髮,露出那张出水芙蓉似的脸。
门口的灯笼暖光映照过来,又被床幔隔绝大半,只能照出言俏俏模煳的面容。
他却垂着眼一直瞧她,原本微微上扬的冷冽眼尾浮动着些许难以言明的情愫。
言俏俏感觉到视线,紧张得一动不动,只能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直直望向前方。
她知晓自己生了一副还不错的容貌,但世上美人这样多,他又是皇帝,怎么总是盯着她瞧啊。
床幔后的动静停了,那两道身影前后叠在一起,像是言小姐坐在陛下怀里。
崔公公等了等,确定二人没有别的动作,才极有眼色地继续道:「刺客已拿下,不过她身上没搜出武器,可能并非为刺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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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的心又紧了紧,她藏不住情绪,那点忐忑都尽数写在脸上。
梁九溪看不太清,但瞧见她本就略显圆润的面颊鼓起来一点,像是严肃地担忧着什么。
他的手指泛起痒意,拨开女子长发,轻轻捏住了她脸上的软肉。
入手极滑嫩,像是温热的鸡蛋羹。
言俏俏受到惊吓,勐地坐直身子。
但这回他早有了准备,轻而易举地抬头避开,免得又撞到脸。
他虽并不在意这副皮囊,但到底还没成亲,这张不算差的脸总归能派上用场。
毕竟京城男子好装扮,有的人还要敷粉描眉,一个比一个俊俏。
梁九溪做不到那种程度,但至少不能让言俏俏有藉口去看别人。
在言俏俏手忙脚乱要转头时,他伸手揽住腰肢,把人按进了怀里,然后低头将下巴压在她头顶。
蓬松细软的髮丝轻轻扰弄着他的皮肤,难免有点痒,梁九溪便蹭了蹭,终于理会门口那两人。
「崔适不知道就算了,季望山,你也不知道?」
季望山是门口另一个人的名字,闻言,崔公公转头看了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额,季大人……」
跟钟七娘一样,季望山在梁九溪起兵之前就跟在左右做事了,曾一起熬过那段隐忍蛰伏、卧薪尝胆的艰苦日子。
他们这些一路追随的心腹,到底不止简单的君臣关系。
登基之后,梁九溪也并未过河拆桥,反而多半委以重任。
例如他原先的副将徐沥,如今已是北梁护国大将军,位居众武将之首。
但季望山不一样,虽有从龙之功,但他没有入仕,也不曾受封爵位。
而且相比于钟七娘几乎日日面圣、徐沥常常前来禀报军情,他很少出入宫中。
连崔适这贴身伺候新帝的太监总管,都一共只见过他两回。
眼下就是第二回 。
崔公公难免觉得这位季大人与陛下之间早就隐隐生出龃龉。
季望山没有官职,穿的自然是常服,长发束冠,面白如玉,气质更是温润儒雅。
他微微一笑,对崔适道:「崔公公,季某无官职在身,不必以大人相称。」
崔公公悻悻然点头:「季公子。」
季望山这才望向龙帐,面不改色地道:「回陛下,虽没有搜出武器,但这个时候潜入云机殿,必定目的不纯。」
言俏俏听着他们说话,却迟迟不说到林琅身上,不由有些着急。
她想往前一些,奈何横在腰腹间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好似搂着一只软枕。
梁九溪感觉到怀中人的小动作,淡淡开口:「你就是要说这个?」
季望山拱了拱手道:「前几日云机殿的刺杀歷歷在目,陛下龙体贵重,绝不可掉以轻心。」
刺杀?
言俏俏顿了顿,她原以为当皇帝的人应该是最尊贵的,没想到竟这么不得安生。
连睡觉的地方都有危险,那岂不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梁九溪不置可否,只是冷冷问:「那你觉得应当怎么处置这名刺客?」
季望山:「这次捉的是活口,最好严加审问,多抓些蛛丝马迹。」
言俏俏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搭在男人的小臂上,着急地扣了扣。
梁九溪往下扫了眼,略一挑眉,语气里的冷意散了些:「行了,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
季望山直起身,笑了笑,却没有再接话。
「天亮后,去找七娘领罚。」梁九溪没什么耐心继续掰扯,直接结束了话题。
言俏俏分明认真地偷听了整段对话,却一点也听不懂,人都听呆了。
何止是她,崔公公一样满头雾水,还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听云锦纱床幔后再次传出自家主子的声音。
「崔适,把人放了,今夜无事。」
「啊?」崔公公一愣,好在平日里锻鍊出了极快的接受速度,转眼反应过来,「是,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言俏俏起起伏伏的心终于随着这句话落定,松了口气的同时,瞬间放松了身子,软软地靠在男人宽广厚实的怀抱中。
她还未发觉不对,眨着眼看那团暖黄色的朦胧光晕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崔公公与季望山离开了,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言俏俏蹙着眉,察觉到一点奇怪的异物感,挪了挪,却没挪动,反倒身后的男性身躯渐渐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梁九溪唇间溢出一点粗沉的喘息。
他垂首,贴近她的颈侧,温热的唿吸便喷洒在娇嫩的肌肤上,蒸腾出一抹清甜交织的香味。
言俏俏敏感地想躲,却被大手盖住了脸,迫使她偏过头,露出更大片的脆弱颈部。
眼前本就是黑的,但脸被挡着总归不太舒服。
言俏俏试图去掰开对方的手,却忽然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划过她的脖颈。
先是试探,紧接着,细细密密的吻追着那一片肌肤落下。
每次落下都带起点点酥麻,那酥麻感越积累越多,言俏俏蜷起脚趾,浑身发软,慌乱地伸手推阻。
梁九溪便顺势吻了吻她的手心,然后在预感她就要红着眼眶哭鼻子时,先一步松开。
言俏俏推阻的手落空,眼里聚集的泪水还未落下,身后的人已经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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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这眼泪还要不要掉。
梁九溪隔了段距离,再开口时,本就低沉的嗓音更是哑得不像话:「迎安殿太远,今夜你就睡这里。」
言俏俏回过神,忙道:「不用了,我、我还是想回……」
她自然不想跟新帝同床共枕,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说完便下了床榻。
梁九溪摸黑将二人弄乱的被褥拉扯好:「我去正殿里睡。」
可正殿不是处理公务的地方么?来时没看见床榻啊。
言俏俏心里有些纠结地想着,但她巴不得对方睡到别处去,自然不可能开口挽留。
梁九溪无声吸了口气,有些庆幸黑暗遮掩了他的狼狈。
原先他确实是想抱着言俏俏睡的,但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温香软玉在怀,哪有那么多坐怀不乱的君子柳下惠。
原来,他就是个再庸俗不过的男人。
说要走,却又一直站在床边,言俏俏小心地动了几下,见他确实没什么反应,才飞快钻进被窝里。
她知道多半是回不去迎安殿的,自个儿睡总比两个人睡好。
可盖上被子,言俏俏才发觉自己错了。
被男人睡过的被褥也散发着清浅的雪山松木香味,虽不浓烈,却很难忽视。
她身上也有股清甜香味,如今两种味道夹杂在一起,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言俏俏缩在被窝里,却恍惚以为自己还被人抱着,侷促地拱起身子,翻了个身。
梁九溪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捡起床上掉落的一块硬物,像是个令牌。
令牌表面纹路复杂,正中央却能摸出一个「陈」字。
他拍了拍言俏俏露在外面的半颗脑袋,哑道:「东西收好。」
言俏俏慢吞吞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一拿到令牌便很快缩回去。
梁九溪背过身去,平缓气息,说:「你那个室友叫林琅?」
听到林琅的名字,言俏俏纠结片刻,还是将被子扯下来,露出整颗脑袋:「……嗯,我们两个住在一起。」
他拉上床幔,声音显得有些模煳:「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来歷,什么目的?」
言俏俏一问三不知,摇了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说:「我不知道……」
梁九溪嘆了口气:「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万一是坏人,你跑得掉吗?」
万幸只是傻傻地跑来他这里,出不了事。
言俏俏知道自己做事有时太过直脑筋,也太容易信任其他人。
小九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她那时要独自入京,才令他那般放心不下。
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人总归是不喜欢被批评的。
仗着四周黑暗,没人能看见,言俏俏偷偷地鼓起脸颊,以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但梁九溪实在太了解她,顿了顿补救道:「我不是批评你。」
言俏俏不算什么娇气包,平日里都很好说话,也容易满足,与人起矛盾更是少见。
但唯独小九说不得她,一说重话就要哭的,哭了还得他来哄。
这么多年,梁九溪早就摸透了小青梅的脾气,也习惯了。
但不得不说,言俏俏这种唯独对他不一样的态度,正正好戳在梁九溪心口上。
倘若言俏俏将他与其他人一视同仁,他才真的接受不了。
言俏俏这才出声,兴许是折腾得有些睏倦,细柔的嗓音软软糯糯的:「所以林琅不是坏人吧?」
梁九溪在床榻外走动,脚步声沉稳均匀,也并不打算对她隐瞒什么。
「她是陈靖曲陈大将军的女儿,对你没什么恶意,否则也不会将家传令牌交给你。」
陈靖曲一生驻守边疆,歷经三朝不倒,威震四方。
当年郑修义内外勾结,血洗宫城,朝堂上下乃至整个京城都一片混乱。
敌国趁机起兵来犯,而北梁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全靠陈大将军带兵力守边关。
所以即使内部乱成那样,北梁国土也不曾损失分毫。
可以说无论朝代更迭,陈靖曲都是北梁最硬的一根顶樑柱。
而陈靖曲的夫人早逝,此后再未续弦。
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林琅。
这点内情,崔适不知道,季望山怎可能不知道。
可他明知林琅是谁,却还主张严审。
言俏俏没想到会在这里了解到林琅的家世,似懂非懂地问:「可是,林琅的爹为什么姓陈?」
「随的母姓。」梁九溪没有多说,「很晚了,赶紧睡吧。」
言俏俏确实是困了,他一说,便打了个哈欠。
龙床又大又柔软,比迎安殿的小床舒适许多,渐渐的,周围的雪松清香也闻习惯了。
她闭上眼试图酝酿睡意,很快却又睁开。
谁也不说话后,四周环境漆黑,像是沉浸在墨水池中。
言俏俏怕黑,太黑了她便没法睡着。
所以在迎安殿,她总是半开着窗,让月光照进屋子。
小的时候,爹娘也总是会给她留一盏油灯,伴她入睡。
后来大一些,她睡前就自己为自己点一盏,实在忘了才嘱咐下人去做。
再后来,小九也为她点过油灯。
言俏俏漫无边际地想着,思绪飘到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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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床边很远的地方忽然亮起一团光。
蜡烛的光随焰心的晃动一起变化,由于隔了一层床幔,又放在偏远的角落里,所以并不算明亮。
但就是这一点点光,却让言俏俏得到了巨大的安全感。
她愣了一会,偏头看见床幔外矗立的身影。
是梁九溪俯下身子,点燃了一根蜡烛。
言俏俏鬼使神差地坐了起来,她撩开床幔,望向正走向门口的男人:「陛下……」
梁九溪停住脚步,转过身。
远处的烛光扑在他身上,面容晦暗难明,看不真切。
他衣袍散乱,未来得及整理的衣襟松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口。
那不算白皙的肌肤之上,一块红痕若隐若现,又往下延伸,藏进了衣裳。
言俏俏定定地凝望着他胸前,没有说话,直到对方离开。
她甚至有些恍惚地想——
是眼花看错了?
还是她太想小九了?
否则,为何会在陛下胸前,看到和小九一样的红色胎记。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下章入v了,希望能继续支持qaq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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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栀第一次见到傅祝川,是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她跟着大学室友回家借宿,一眼就看到站在客厅沙发后打电话的男人。
男人身材健硕,深色家居服都遮不住那一身冷厉野性的气势。
宁栀紧张地跟着室友叫了一声:「哥、哥哥好……」
傅祝川顿了顿,掐断电话偏头,漆黑深邃的凤眼淡淡瞥向她。
宁栀浑身湿透,奶黄色裙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砸在干净的羊毛地毯上。
她尴尬地拢起裙摆,水珠便顺着女孩光洁白皙的小腿滚落,曲线漂亮。
男人弯弯唇,姿态矜贵而绅士:「没事的,进来吧。」
狼狈抓着裙摆的宁栀一怔,在他温和有礼的笑意之中红了耳尖、乱了心跳,晕晕乎乎地点点头。
却没发觉对方如狼一般深沉而隐晦的眼神。
————
宁栀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鼓起勇气去追。
她追傅祝川追到人尽皆知,个个等着看戏。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自量力。
傅祝川家世出众却单身多年,圈里出了名的野性难驯,不知多少红白玫瑰鎩羽而归,没道理被一个小姑娘拿下。
可后来,傅祝川每次出席晚宴,胸前都别着同一枚胸针,被人认出是新星设计师宁栀的作品。
有人好奇问起,他随口道:「女朋友送的,不戴会生气。」
其他人:?!
再后来,有人问宁栀是怎么追到傅祝川的。
宁栀很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可能因为我比较真诚吧……」
闻言,坐在一旁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宁栀以为是自己坚持不懈的追求打动了傅祝川,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他先动的心。
#野狼装狗,诱她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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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欲色◎
京城近来都是大晴天, 到了晚上, 夜空中星河明亮,似一盘散落的大小明珠。
加上薄雾似的月光,夜里不算黑暗,即便不提灯也能分辨道路。
不管季望山与陛下实际关系如何, 他眼下仍是梁氏復朝的功臣之一。
崔公公亲自将人送到云机殿门口, 面带着笑容:「季公子,咱家不能离陛下太远, 恕不远送。但这大晚上的,出宫的路还长,我让小筝子送您?」
「多谢公公, 不必了。」季望山颔首, 俊秀的脸上带着股书卷气, 「借季某一盏灯就是。」
崔公公也不勉强, 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灯笼,递给他:「那季公子慢走。」
季望山接过, 却没立即走,而将手掌拢在灯笼外, 垂眼瞧着内里燃烧的蜡烛。
暖黄色烛光映照在他脸上, 显得那本就温润的眉眼越发谦逊有礼, 语气也是温和的:「崔公公,季某思来想去,还有一事不明, 望解惑。」
「请说。」崔公公顿了顿, 笑说, 「不过咱家是粗人, 若答不上来, 还望季公子莫要怪罪。」
季望山道:「没记错的话,那名刺客午时之前来过一次,但那会儿陛下不在云机殿,她被黑甲兵伤到手臂便逃了,可有此事?」
崔公公眼里闪过些许惊讶:「确有此事。」
不过这件事才发生不久,更不曾往外宣扬,季公子人都不在宫中,是怎么知道的?
季望山清楚他在想什么,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只继续问:「既然有前车之鑑,那云机殿附近难道没有加强巡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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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安全是重中之重,自然有所警惕。」
季望山微微笑了,温和道:「有所警惕,是指刺客潜入殿中才抓获?」
听到这儿,崔公公总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上午刺客来扑了个空,云机殿外早就严防死守,只要对方胆敢再次冒头,必能一举拿下。
实际上林琅离开迎安殿没多久,影卫就将消息传了回来。
至于为什么还能让人进了云机殿才动手……
崔公公干笑两声,直接道:「季公子,您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先前召贵女进宫,是为了替言小姐打掩护。
今夜一样,原本早就能将刺客抓起来的,是陛下看到跟在后面的言俏俏,才临时改变主意,撤走了黑甲兵。
他以为季公子追随陛下多年,应该比自己更了解陛下的性子,没道理猜不出。
果然,季望山没有否认,只是提着灯笼半转身,望向无边的夜色,面容一半隐入黑暗中。
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杜生误月。」
崔公公眉头一跳,充耳不闻地低头:「季公子,陛下说了,今夜无事。已经这么晚了,您快些回吧。」
季望山没再逗留,独自沿着宫道离开,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
小太监挠了挠头,疑惑地问:「师父,杜生误月是什么意思?」
崔公公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杜生误月》是京城寻芳楼最出名的一折戏。
讲的就是杜生进京赶考、日夜兼程,路上却被月色吸引,因此耽误行程,没能赶上秋闱。
故事简单,毫无精彩可言,但这齣戏出名的本来也不是剧情,而是戏中扮演「杜生」一角的名伶鸣月。
季望山此时忽然来这么一句,必不可能是在回味戏曲。
那么谁是杜生,谁又是月色?答案显而易见。
同是新帝心腹,比起钟七娘对言二小姐的尊敬与亲近,这位不入官场的季公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但这都不是他该操心的,崔公公只能当作没听见。
*
夜深人静,床幔外偶尔传来烛芯炸开的哔啵声。
那张被许多人惦记的龙床正被言俏俏睡在身下,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脑海里便是男人胸前若隐若现的红痕。
随着年龄增长,人的外貌性格或许都会发生变化,但若无外力,胎记不大会改变。
小九的胸口就有那样一块三四寸长的红色胎记。
言俏俏翻了个身,她记性一向很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九胎记时是自己十岁那年。
那时他十四五岁,正是如青翠竹节向上生长的时候。
言俏俏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所以不觉得,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小九的个子已经比她高出许多。
除了一起去学堂上学,小九每隔五日都要告假一天,走上六七里路去武馆学武。
那座武馆建立已有四五年,当初开馆没多久,小九便被表姑送去了。
由于五六天才去练一次,每次时间都会久些。
练武是件极辛苦的事,小九每每从武馆回来,总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而言俏俏从学堂回家比较早,就经常拎着个小竹篮在路口等他。
小竹篮里装着她今日份的点心或者零嘴,不是甜的就是辣的。
小九起先不爱吃,吃多了,也就习惯了,有余钱时还会带言俏俏去买好吃的。
其实武馆比学堂还要严格,有些孩子被送去,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小九最开始也是这样,他不在的时候,言俏俏便觉得日子过得极漫长。
她从小性子文静,又话少,朋友并不多。
到了第五个月,小九才歇一天就又要回武馆,送别时,言俏俏没忍住,扑在他怀里哭了足足两刻钟。
后来,他便因为成绩太好,武馆破了例,让他只用五天去一次。
言俏俏那时年纪小,没有细想,只觉得又能与小九一起上学堂了,便十分开心。
如今想想,能让武馆破例,他大抵也是用尽了心力,才学得那么好。
而言俏俏第一次见到他胸前的胎记,也是因为武馆。
有次小九不知怎么受伤了,虽及时包扎,但衣裳上沾了好多血迹,脏得不能看。
表姑不在家,大人们又都忙着,言俏俏便自告奋勇去送换洗的干净衣裳。
因为有林妈妈陪同,所以家里随她去了。
武馆平日里紧紧封闭,从不让人随便出入。
言俏俏抱着东西在门外等了许久,才被引进去。
武馆里大都是十岁到十八岁的少年,习武的缘故,个子都不矮,且大都身材匀称、精神抖擞,与学堂里摇头晃脑背书的学生大不相同。
言俏俏才十岁,还没到长个儿的时候,从紧挨着武场的廊下走过时,好似一只误入狼群的小兔子。
她仍记得自己穿了一条荷粉色的裙子,同色髮带点缀着乌黑髮髻,樱唇粉腮,两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
习武容易弄脏衣裳,所以武场里穿深色短衣的人最多。
这导致言俏俏就像葡萄堆里的一颗红枣那样显眼。
而且她虽然文静胆小,但受父母教导,很是讲礼貌。
不论是谁喊她,她都会乖乖地停下来,同那人问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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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些人她都不认识。
见她态度温和,很快有人得寸进尺,凑到她跟前来:「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俏俏抱紧了带来的包袱,摇摇头。
几个最是活泼调皮的少年围绕在她左右,但无论怎么加快步伐,他们总能嬉笑着跟上。
「妹妹,你长得真好看。」
「你给谁送东西?」
「你是谁家的妹妹?说不定我认识呢?」
「难不成你是谁的小媳妇啊?」
说话的人伸手,想去摸她粉白如嫩桃的脸。
言俏俏一躲,跑开几步,才停住脚步,气恼地道:「请你们别跟着我了!」
「哎哟,妹妹生气了!」
「生气的时候也好可爱啊,嘻嘻,你要不然来做我的小媳妇吧?」
那人狗皮膏药似的黏着,谁知话音刚落,远处忽然飞过来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他还未收回的手上。
他顿时吃痛地依y向物h收回想要占便宜的手,气得跳了起来:「谁啊!?谁!?」
少年从屋内出来,身上还穿着带血的衣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极冷,带着与年纪不符的阴沉戾气。
「小九!」
言俏俏见到救星一般,抱着包袱跑过去,大半身子都躲到他身后。
方才还不满地大唿小叫的人倏地闭上嘴,与其他人齐齐陷入沉默之中。
武馆中虽然大家都学差不多的东西,但总有人天赋高些,学得极好。
这是个拳头说话的地方,而一群半大少年之中,小九的拳头无疑最有分量。
他望着对方衣裳上已经暗沉的血迹,咽了咽口水,干笑道:「原来是小九哥家的妹妹啊,哈哈,我开玩笑的!」
小九拉住小姑娘的手腕,冷漠纠正:「不是我妹妹。」
这些人看言俏俏的眼神虽还带着孩子气,没那样露骨,但还是令他讨厌到了顶点。
言俏俏只觉得那几个人忽然老实安静了,还未说什么,便被拉进屋内。
屋里是学生临时休息的地方,靠墙设了一张简陋的大通铺。
此刻这间屋子只有他们二人,言俏俏赶紧打开包袱,把干净衣裳和吃的都拿出来。
「衣服是从你家拿的,吃的是我娘让我带的。」
小九看着她全摆出来,问:「这么多,重不重?」
言俏俏愣了愣:「不重,我搭牛车来的,还有林妈妈帮忙呢。」
她往前探头,嗅到他身上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担心道:「留了好多血呀,小九,你还疼不疼?」
「……还好,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言俏俏松了口气,对伤口与血迹还没什么概念,以为真的不疼,只催促他换衣服。
也正是换衣服时,言俏俏非要上去帮忙,所以看到了胎记。
彼时她惊奇地睁大眼,想要伸手摸一摸,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
「真的不行吗?」她有些失望。
小九整理衣襟的手一顿,似是而非地道:「……现在不行。」
他说的是「现在」不行,但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年,言俏俏愣是一直没摸到过那枚胎记,
世上有胎记的人不少,但位置形状都大致相同的实在罕见。
言俏俏睁开眼,陷入周遭的黑暗之中。
她竟然生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或许……小九早就在京城了,只是以另一个身份……
但是怎么可能呢?
虽然个子差不多,但小九可没陛下这么孔武有力。
……可如果不是,陛下怎会知道她喜欢木雕,又为什么送她一盒木雕工具?
黑暗中,言俏俏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听到自己心中争论不休的两个声音。
只要让她亲眼看看那块胎记,她一定能认出来。
言俏俏不自觉攥紧拳头,一想到陛下此刻就睡在一门之隔的正殿,缓缓吸了口气。
倘若要查看,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
言俏俏坐起来,脚尖轻点在帝王寝宫的地板,继而缓慢而谨慎地落下。
她停住动作,侧耳倾听,确认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才继续赤着脚往门口走。
女子柔软的脚底与洁净的木地板接触,几乎不发出任何动静,令她的勇气越积攒越多。
她离开偏殿,一鼓作气进入云机殿正殿。
正殿的布局只有来时的匆匆一瞥,并不熟悉。
幸而这里没有偏殿那么漆黑,隐约能看见各种摆设的轮廓,让她不至于跌跌撞撞打坏东西。
新帝喜静,入睡后不准太多人在附近候着,此时偌大的正殿里一个宫人都没有。
言俏俏轻手轻脚地摸到桌案前,借着月光四处张望。
桌上只有堆叠如山的文书奏摺,黑檀木椅的靠背上却挂着一件熟悉的玄色外袍。
言俏俏屏住唿吸,伸手抓住宽大外袍的一截。
玄色衣物将她的手衬托得越发白皙,如同光洁凝实的白瓷。
殿中不够明亮,实在看不清细节,她只好犹豫着低头,凑上去轻嗅。
是一股熟悉的雪山松木香,还带着淡淡的男性特有的味道。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响。
言俏俏立即烫手一般扔开男人衣裳,好似偷东西的採花小贼被当场捉住那样尴尬,强忍着才没有羞愤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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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飞快地转动小脑袋,却并未发现有人,不由松了口气。
但那点奇怪的声响却还在不断传来,一时是水声,一时又像混杂着人的闷哼。
虽听不太真切,但这里除了她,便只有陛下了。
言俏俏蹙起眉,最后看了眼挂在椅子上的外袍,想起崔公公他们说陛下前几天遇刺的事。
难道……他受伤了?
一想到陛下可能是小九,她竟生出几分担忧,主动往动静发生的方向找去。
云机殿占地极广,除去正偏殿,还有许多用途不一的配殿。
许是方向找对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水声中夹杂着男人低沉痛苦的喘息,一下一下拍打着言俏俏的心弦。
想必真的是伤口又疼了。
她忙提起裙摆,赤脚踩在冰凉的理石地面上,急急地小跑起来,如墨倾泻的长髮披散在身后。
沿着这条乌黑理石铺就的路,言俏俏很快寻到一间配殿。
门口垂着细密的白色珠帘,只能透过交错间露出的缝隙往里看,隐约可见巨大宽敞的水池与池边高大的身影。
言俏俏忙撩起珠帘,白珠碰撞间发出细小的噼里啪啦声响。
她以为里面的人会发现她,但是他没有。
月色透过琉璃窗洒落在室内,落在仍有热雾浮动的水面上,像梦境一般氤氲朦胧。
言俏俏后知后觉。
原来,这里是浴池?
「嗯……」
浴池旁,再次传来一声男人的喘息,却并无痛苦之感,反而愉悦又克制,似在享受这清冷无边的夜色。
夜深了,浴池的水没有宫人烧火加热,渐渐褪去灼热的温度。
室内雾气薄弱,无法完全遮掩男人的身形。
那白日里威严冷厉的新帝坐在池边,没穿外袍,衣衫半褪,如在碧水廊亭那样支着长腿,侧对着门口,入眼是大片厚实宽阔的肩背。
偏麦色的肌肤沾染了水迹,身形高大健硕,月光却将那身结实饱满的肌肉映照出几分冷艷迷离。
动作间,圆润明亮的水珠顺着肌肉纹理滚落,砸在冷硬的地板上,或是砸入涟漪荡漾的浴池。
「嘶……」
他还不知门口有人偷看,闭着眼吸气仰首。
发冠散落在一旁,黑如鸦羽的长髮胡乱披挂在宽阔直挺的肩上,被水雾染出湿意,又黏在手臂上、黏在喉结凸起的脖颈上。
无论是传闻中,还是实际接触,言俏俏印象里,这位新帝总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
即便觊觎她的美色,也总透着股运筹帷幄的从容感,好似天底下没有不在他预料之内的事。
但此时,那张俊朗精緻的脸褪去冷漠狠厉,彻底沦陷于温柔又暴烈的情动之中,深海浮沉,难以自控。
言俏俏终于看清里面的模样,抓着珠帘的手轻轻颤抖,脑内已是一片空白。
他嗓音粗沉低哑得可怕,薄唇微张,嘆息中吐出情意缱绻的名字:「俏俏……乖俏俏……」
「好乖……」
言俏俏脑内紧绷的弦轰然断裂,哪里还顾得上去对比胸前的胎记。
她慌张地扯断了手中的珠线,在白珠滚落一地的同时,落荒而逃。
珠子虽小,但接二连三掉落在理石地面上的动静却不小。
垂首轻喘的梁九溪停了停,没第一时间去洗手,反而抬头望向已空无一人的门口,却没追上去。
男人脸上带着欲望餍足后的疲惫懒意,目光深深,犹如勾人的漩涡。
…………
来时不觉得,可现在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言俏俏竟觉得冷意一阵阵从脚底升起,紧紧裹住了她颤抖的心。
言俏俏虽已及笄待嫁,但母亲去得早,又不曾正经说过亲,从未了解过男女□□之事。
但至少,她知道这样的事,是成亲了才能做的!
但是、但是……
言俏俏心中有疑虑,步子又放慢了。
他又没有和别的女子行事,只是自己弄也不行的么?
言俏俏不太懂这些,她从来没有试过。
可一想到他最后竟呢喃着自己的名字,还是一阵羞耻,尴尬得头髮丝儿似乎都要捲曲起来。
倘若不是有宫人与黑甲兵守在云机殿外,言俏俏早就光着脚跑了。
她忍着强烈的心悸回到偏殿中,只是一掀开被子,便闻到那股熟悉得过分的雪松香气。
京中男子个个精緻绝伦,涂香出门之人不在少数,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这雪山松木之香。
吉安伯府的某位堂兄附庸风雅,身上就常常带着这样的味道。
但那时言俏俏一点也不觉得特殊,只是一种香料味道罢了。
唯有新帝身上的雪松香,独有的干净、冷冽,还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言俏俏又不能枯坐一夜,咬着唇小心翼翼躺在床边沿,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小九?
怎么可能是小九!
她闭上眼,脑内一团乱麻,像受惊的鸵鸟似的藏起脑袋,死活不肯相信。
小九连胎记都不让她摸,性子又冷淡疏离,背地里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月光白雾中,男人结实精瘦的身体一闪而过。
言俏俏用力摇了摇头。
可是那个胎记,真的好像……
不知过了多久,在左右踌躇的困境之中,她被雪松香包裹着,终于迷迷煳煳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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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午,宫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拉开垂在几扇窗前的厚重帘幕。
新一天的灿烂日光涌入云机殿中,惊醒了床上安睡的言俏俏。
整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了床榻中央,娇小的身子完全陷入松软被褥中。
她揉了揉眼,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呆呆地望着窗户,总算知道偏殿里为什么这么黑。
那被拢起的帘幕又重又厚,倘若不拉开,连白天都像晚上似的。
几个宫女忙上前来请安,规规矩矩地排成一排,连行礼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可见殿中规矩森严。
言俏俏回神,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样恭敬,磕巴道:「不、不用这样……」
她原本就只是闻春县的普通百姓,家里僕人照顾她,但并不像大家族里那样主子下人泾渭分明。
即便后来以同族二小姐的名义住进吉安伯府,她也没有可使唤的下人。
为首的宫女见她盯着窗边的帘幕瞧,解释道:「陛下一向睡得不好,极其畏光,所以要这样遮着。」
她说完,瞥了眼角落里已经燃尽的一支蜡烛,若有所思。
言俏俏便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夜的事,郁闷地想着。
他深夜偷偷做那种事,当然睡不好。
宫女用铜盆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摸到她手上的薄茧时,似乎有些惊讶。
她们并不清楚眼前这位得了陛下宠幸的是哪家小姐,但必然是金枝玉叶的贵女,怎么手这样粗……
再看身上穿的衣裳,竟是最普通不过的棉布,款式也旧。
若非那张脸确实生得娇丽如花,众人都要疑心这是弄错了。
但她们心中有疑惑,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若非进来伺候言俏俏,平日里宫女都无法踏入这间偏殿。
洗漱装扮完,言俏俏被带到圆桌前坐下,早饭一样一样端上桌。
她却摸了摸手底下结实顺滑的青檀木,指尖描摹着上头流畅自然的纹路,有些眼馋。
宫女一头雾水,还是提醒道:「小姐,快用膳吧。」
言俏俏这才看了看铺满桌面的美味佳肴,许多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精緻模样。
她眨了下眼,疑惑地问:「没有其他人了吗?」
「啊?」宫女愣住。
言俏俏耳尖一热,才知是自己没见过世面。
这么一大桌竟是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宫女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道:「这算什么,您可是头一个得陛下宠幸的女子,往后还有更大的福气呢。」
闻言,言俏俏夹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满眼震惊。
得到的陛下宠幸了?可她什么也没做呀,只是一个人睡了一觉而已。
宫女瞧着她欲说还休的羞涩模样,心安定下来。
定然不会弄错的,虽昨晚没有人在殿内,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这位小姐可是睡到了龙床上,陛下换下来的衣物也脏了好几处。
可见昨夜必定发生了什么好事。
言俏俏犹豫了许久,担心多说多错,便矜持地咬下一小口虾饺。
外皮弹性,汤汁在舌尖流淌开,鲜美香浓。
吃了一会儿,便有小太监进来,高兴道:「言小姐,金雍殿那边已经散朝,陛下马上就回来了。」
喝着金银甜枣汤的言俏俏冷不丁呛了一下,一点不犹豫地放下汤匙。
一想到昨夜无意撞破的香艷场景,她便紧张得浑身发麻,也不知道最后碎珠落地,他发现自己偷看没有。
言俏俏仰头道:「我、我吃好了,能不能先回去呀?」
她神色可怜巴巴的,好似要来的不是陛下,而是什么洪水勐兽。
宫女迟疑不定。
陛下确实没说过不能让她离开,但也从没听说过,受了帝王宠幸还急着要跑的。
陛下昨夜……这样勇勐么?
言小姐竟怕成这样。
言俏俏非要走,其他人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她走时还东张西望的,颇有些心虚不安的味道。
报信的小太监挠挠头,没多久,梁九溪便从金雍殿回来了。
宫人唿啦啦跪了一地,他缓缓扫视一圈,没看到想看的身影,不由皱起眉。
宫女心惊胆战地解释了一通,生怕降罪到自个儿头上。
半晌,他自然地撩起玄色龙袍下摆,坐到言俏俏的位置:「朕知道了。」
好在天子没有动怒。
宫女看着桌上已被动过的早膳。
言小姐这个吃吃,那个尝尝,总共倒是没吃多少,但几乎每个都被动过。
她小心问:「陛下,要不要让膳房再做一桌?」
梁九溪甚至拿起了言俏俏用过的碗筷,神色冷淡而疏离:「不必,下去吧。」
言俏俏虽不怎么挑食,但胃口小又贪吃,这么些年他跟在后面捡剩饭剩菜吃,早就习惯了。
宫女们喏喏应声,规矩地退出殿门。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昨晚写到一半睡着了呜呜呜(轻轻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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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怀疑◎
从云机殿出来, 言俏俏回头看了又看, 确定没人注意自己,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谁知才往迎安殿的方向走了一刻钟,路边便冷不丁窜出来一人:「你总算出来了。」
言俏俏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后退几步。
待看清那人模样, 又生生止住逃跑的念头, 反而快步迎上去,急急地问:「林琅, 林琅,你没事吧?」
林琅脱去夜行衣,但还是昨夜出门时的那副装扮, 裙摆上沾了几点泥土和草屑。
原本高高束起的头髮翘起几缕, 显得有些凌乱。
再细细一打量, 便发现她眼圈泛着浅浅的青黑色, 眼睛困得半耷拉着。
可按之前新帝的吩咐,应该早就让人把林琅放了啊。
难道林琅在外面等了她一晚上吗……
「我能有什么事。」她打了个哈欠, 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抓后的紧迫, 问, 「你呢?怎么现在才出来?」
言俏俏张了张嘴, 一想到昨夜种种,又窘迫地抿唇,半晌, 才摇摇头。
她总不能说, 自己偷看到了陛下沐浴吧。
林琅狐疑地凑近, 盯着她侧脸, 幽幽道:「你耳朵好红。」
「!」言俏俏连忙捂起耳朵, 一双眼满是无措。
这动作未免太此地无银三百两,林琅瞥着那红晕慢慢晕染到她的脸颊上,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新帝的亲近,除了荣宠还有随之而来的危险,谁知道是福是祸。
本来她不太爱管别人的事,但这个姑娘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林琅拉着她:「先回去再说。」
此时大概是辰时,天光大亮,万里无云,又是一个明朗的大晴天。
走在路上,日头晒下来很快有了热意。
这条宫道连接着好几处宫殿,偶然有走动的宫人撞见她们,一看穿的不是宫女服,便能猜到是入宫的贵女,也不会多加阻拦。
倒是言俏俏望着忙忙碌碌的宫人,忽然想起什么事,着急地道:「哎,我忘记还要去铭香阁打扫了!」
林琅:「……你还想着这事啊。」
心思真是实诚,换了别的人从云机殿走出来,多少要昂首挺胸翘尾巴,哪里还会惦记干活的事。
言俏俏当真有些忐忑,虽说铭香阁内已经很干净,但偷懒和旷工总归不大一样。
所以前脚刚进迎安殿,她又立即抬脚往外走,火急火燎的,林琅都愣了一下。
「言二小姐!您回来了!」
原以为这个时辰贵女们都出去了,殿中无人,谁知殿内忽然响起一道热情的声音。
言俏俏脚步顿住,转身疑惑地偏了下头:「齐嬷嬷?」
齐嬷嬷好似特意等着一样,笑容满面地迎出来:「言二小姐,您才从云机殿回来,怎么不回屋歇着,要去哪里?」
言俏俏迟疑道:「去铭香阁……我今日还负责打扫铭香阁吧?」
「您瞧这说的,二小姐金枝玉叶,怎么好做粗活。」齐嬷嬷笑眯了眼,「我早就让怡秋替您去了。」
「二小姐快歇着吧,万一今晚陛下又传召,也好早做准备。」
她神色真挚,高兴与奉承都不像作假。
言俏俏心里却一阵一阵收紧,被她的话说得越发心惊胆战。
还要召她去云机殿?
是了,就算她眼下逃出来,可只要那边一传话,她也不敢抗旨不去呀?
言俏俏嘆了口气,终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
她甚至想着,若陛下真是小九就好了,她也不必这样进退两难。
林琅插话道:「嬷嬷,您怎么知道她是从云机殿回来?」
「哎呀,这谁不知道啊?」齐嬷嬷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昨儿半夜崔公公就派人来传话了,说二小姐要歇在云机殿。」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迎安殿众人还有些心思各异。
毕竟头一个去云机殿的是张俪儿,结果却忽然病了,隔日便被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送回张家,再没了别的消息。
众女又不是傻子,一联想到新帝那残暴阴狠的名声,很难不多想。
因而昨夜消息传来,个个都还等着看后续呢。
如今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跟前,齐嬷嬷便知这是位有福气的,没落得张小姐那样的下场。
况且朝堂上下还未整顿安定,起码今年之内都不可能选送秀女入宫。
言二小姐若此时成了娘娘,少说也有半年的帝王专宠。
齐嬷嬷虽算是宫中老人,但新朝新气象,做梦都想赶紧替自己谋个好去处。
她一边盘算,望着言俏俏的眼神都隐隐放光,亦步亦趋地将人送到了屋内。
直到林琅冷着脸将门关上,她才喜滋滋地离开。
林琅拍拍沾土的裙摆,拿出一套干净衣裳,瞥了眼呆坐在桌前的言俏俏,没说话。
言俏俏的余光里,是那只二尺长的金丝楠木盒。
里面的木雕工具她昨天试用了一番,手感极好,盒边正放着巴掌心大的半成品木雕。
雕的是碧水廊亭的蝴蝶与蓝雪花,言俏俏暂时取名为「蝶与花」。
藤蔓垂卷,蓝蝴蝶停在最大的一朵花上,已有大致的轮廓。
其实昨天钟姑姑将这些转送给她时,言俏俏便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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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皇宫内金银珍宝应有尽有,要搜罗一套木雕工具不难。
但陛下怎么知道她的喜好?
言俏俏那时以为是钟七娘说的,毕竟她也是闻春县人的话,言家女儿痴迷木雕不是什么秘密。
有时需要取材,小九还会陪她去河边捞鱼,或去山上观察野兔子。
她那时还一直想雕只山鹿,但无奈山林太深,蹲了许久都没能碰见。
久而久之,县里便传开了。
现下有了别的怀疑,才突然联繫到这上面。
言俏俏伸手拨弄着未完成的作品,虽然她是很想直接问陛下,但她显然没那个胆量。
猜对了还好说,可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岂不是很尴尬。
言俏俏陷入混乱之中,直到林琅换好衣裳,准备出门了,才忍不住道:「林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她郑重地强调一遍,「假如你一直在等一个人,但是他迟迟没出现。这时,你却发现某个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甚至性子都……」
她想到什么,声音小了下去:「都……都不太一样的人,很像他。」
「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直接问清楚……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呢?」言俏俏仰头,水润的眼底满是困惑与为难。
她说得含含煳煳,但遮掩的手法太稚嫩,就差直接把这个人跟皇帝划等号了。
林琅也没戳破,她向来不愿沾染这些男女关系,只是见她回来后便心神不宁,所以认真地想了想。
沉吟片刻,她冷静地说:「不懂,但如果他真是你等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不主动相认?」
「难道你们太久没见面,他认不出来你了?」
对啊,如果陛下真的是小九,他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所以他根本不是小九吧。
言俏俏郑重地得出结论:「哦!所以是我认错人了。」
林琅为她的天真与乐观沉默片刻,道:「……你就没想过,也许他就是你要等的人,但他故意装作不认识你?」
不怪她恶意揣摩,实在是人心险恶,笨蛋容易被骗。
对方的话像一记冷冷的重锤,砸进了言俏俏还在努力思考的脑子,令她彻底怔住。
触碰木雕的手慢慢收紧,金丝楠木坚硬的稜角戳着女子柔软的手心。
痛感渐渐加剧,她却毫无察觉。
可她乖乖地等了那么久,小九没理由装作不认识她啊。
难道这两年只有她还呆呆地守着当初的约定,而小九早就交到了更好的朋友吗?
想到后一种可能,言俏俏竟然鼻子一酸,连忙假装去摆弄金丝楠木盒里的工具。
林琅看出她强忍伤心的窘迫,也没想到随便一句揣测就要把人弄哭了,尴尬地补救道:「……不过我是局外人,具体的情况只有你明白,只能你自己做决定。」
「说不定他真的不是呢。」
她不擅长安慰人,干巴巴说了两句,又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估计更影响对方发泄情绪,便带上门离开了。
她一走,言俏俏便放下工具,委屈地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泪水却直接溢出眼眶,吧嗒吧嗒滚落。
此刻,她宁愿陛下不是小九。
也比小九刻意躲避、装作不认识她要好得多。
…………
午时,一早出去的贵女们陆陆续续回到迎安殿。
往常都各自领饭回屋的人,今日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互相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席小蔓拎着自己的食盒,看看已经回屋的长姐,又转身没好气地对柳洁道:「柳姐姐,还不快走,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呀!」
听说言俏俏从云机殿平安回来了,这些人瞬间一个个的都想上去攀关系、巴结。
但柳洁先前偷拿食盒、欺负言俏俏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人家还能给她好脸色?
席小蔓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若非当时被柳洁连累,她们席家姐妹俩也不至于只能干看着别人热闹。
柳洁失魂落魄地跟上,心里却止不住地后悔。
要是当初能坚持跟言俏俏拉近关系就好了……林琅现在多轻松啊,她今天上午去迟了,齐嬷嬷都没说一句重话……
屋内。
言俏俏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泛红的眼角似涂了胭脂一般,眼珠子仍水润润地泛着光泽,出神地望着窗外明媚的风景。
木雕工具散乱在桌面,未完成的「蝶与花」歪倒着,如同被遗弃了一般。
「言姑娘。」有人敲响门,客气地问,「你在吗?」
言俏俏被教得极有礼貌,即便正伤心着,还是立即下了床。
她将门拉开一条缝,低着头看脚尖,小声问:「什么事?」
门口三人齐齐愣住,本有一堆寒暄场面话要讲,都哽在了喉咙里。
虽看不见脸,但总觉得对方的语气十分低落,与想像中的喜气模样大相迳庭。
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为首的杨琴芝只得干笑道:「……就是想着这么久也没好好打过招唿,还有就是上次的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上次柳洁等人偷东西倒打一耙,她稀里煳涂站错了队,有点担心言俏俏记仇。
言俏俏胡乱点点头:「嗯……」
正要关门,兰夏从侧边举起食盒,忙道:「言姑娘,谢谢你上次陪我送东西,我替你把饭菜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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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柳洁那事之后,齐嬷嬷便立了规矩,不能帮拿。
但方才宫女听说是言二小姐的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见陛下的宠爱果真是最大的底气,哪怕只是一点似是而非的亲近,都够用了。
兰夏羡慕地问:「言姑娘,你真的被陛下宠幸了吗?」
她平日里沉闷,心眼也少,直接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言俏俏心头沉甸甸的,好似灌了一壶水进去,压得她再没了那些羞怯旖旎的心思。
她老实地摇摇头。
周围冷不丁沉默了一瞬,杨琴芝打着圆场道:「哪有那么快的,不过我看是迟早的事,言姑娘,你可别先泄了气。」
「是呀是呀。」兰夏欢快地将食盒递给她,天真地道,「言姑娘,你好好吃饭休息,不然陛下会心疼的!」
其他人哪里明白言俏俏失落难受的原因,想开口道谢,嘴唇却颤了颤。
所有人离开了,她才靠在门后吸了吸鼻子。
等那阵心酸过去,言俏俏下定决心一般,抿着唇走到桌前,一股脑将木雕工具全部收进盒子,然后气鼓鼓地推进床底,直到再也看不见。
陛下最好不要是小九,否则她真的会生气!
林琅回来时,便看到她将饭菜摆开,正在慢吞吞地进食。
而皇帝赏赐的那只金丝楠木盒不见了。
她没多问,坐下来吃自己的那份。
倒是言俏俏嚼完一根青菜,犹犹豫豫地抬眼问:「林琅,你说陛下今晚会召我去吗?」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皇帝。」
林琅没所谓地回了一句,转头看到她红通通的眼睛,啧了一声,「所以你是想去还是不想?」
「不想。」言俏俏果断地道,又吃了一口青菜,脸颊微微鼓起,含煳地低声重复一遍,「我不去……」
林琅若有所思:「其实你要是真不想去,也很好办……」
言俏俏本就在苦恼这个问题,林妈妈还等着她平安出宫,她自然不敢明面上抗旨的。
闻言放下筷子,紧张地问:「什么办法呀?」
「你记得张俪儿吗?」
「嗯!」
「她装疯卖傻不是出宫了吗,你也装呗。」
「啊?」言俏俏一阵迷茫,摸了摸额头,理了半天才理顺这句话,「……她是装疯?」
林琅目光微闪。
那晚张俪儿虽看起来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但躲她黑鞭的反应却很快,她早就有所怀疑。
就是不知为什么要装疯,毕竟这对她堂堂侯门嫡女来说,已算是莫大的耻辱。
言俏俏想了想那晚张俪儿的模样,纠结道:「唔,我、我装不太出来。」
林琅:「那装病呢?这种天气,忽然有个头晕脑热都算正常,太医也不大诊得出来。」
皇帝也不至于急色成这样,人家都不舒服了还要叫去吧。
装病?
原本不觉得,可被她这样一说,言俏俏的脑子竟真有些发胀,晕晕乎乎地点了头。
可她的心不知为何,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些不安。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陛下听说她身子不适,便暂时放过她。
可万一、万一,他亲自来迎安殿怎么办?
若是撒谎被戳破的话……
从前她对小九说过一次谎,小九便凶了她,即便把她凶哭了也不曾心软,直到她认错为止。
此后言俏俏便长了教训,再不敢撒谎了。
可她想到林琅的话,忽然又眼眶酸涩,郁闷地想着。
陛下才见过几次,不会这么热心的。
如果他是小九……那可能更不会来吧。
毕竟都装作不认识她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后天要上那个千字收益榜,所以明天不更新,下次更新应该是周五的晚上(很晚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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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探病◎
云机殿。
正殿中, 梁九溪端坐在桌案后, 面前站着两人。
正是季望山与护国大将军徐沥。
徐沥皮肤黝黑,双眼炯炯有神,手搭在腰间未出鞘的剑柄上,喜气洋洋道:「哈哈!季公子的消息果然没错, 庆岁山真的有白鹿!」
所谓白鹿, 即为全身雪白的山鹿,是出没于深山的精灵, 极为罕见。
歷朝歷代每次出现,总被视为天降祥瑞,引得万众瞩目。
梁九溪刚登基, 正是民心不安时, 虽已颁发不少惠民安民的政策, 但若能将山灵白鹿的出现广而告之, 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而白鹿的消息,最先是季望山传回来的。
徐沥带兵前去围捕了大半月, 路上又花了半个月,今日下午才护送抵达皇宫。
梁九溪知道, 遍布天下、密密麻麻的情报暗网本就是季氏一族的家传底牌。
他点了下头, 表示嘉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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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必要时鼓舞士气, 他很少说漂亮的场面话,但实际的封赏从没少过。
季徐二人跟随他已久,自然明白他的行事风格, 并不在意, 转头又继续商讨何时展出白鹿比较合适。
直到日头西斜, 殿中会议散去。
季望山前脚刚踏出云机殿门槛, 便听见身后梁九溪吩咐宫人:「请言二小姐过来。」
白鹿才送入宫城, 便将她叫来,目的再明显不过。
季望山原本挂着浅浅笑意的脸冷下去,连嘴角的那抹弧度都好似透出几分嘲讽。
他甚至回过头,薄而无情的唇微张,就要说些什么。
徐沥忙手疾眼快地拉住他往外拖,直到没人的地方才放手。
季望山甩袖错开一步,抿唇冷道:「陛下什么意思?我们辛苦半月将白鹿完好无损地运回京城,不是用来哄女人开心的。」
何况民间都相信白鹿有灵,展示过后还要焚香祭拜,原模原样地放归庆岁山。
万一出什么差池,谁来负责?
徐沥大大咧咧地道:「你这话说的,稀罕东西谁不想看看,底下人刚抓到的时候,我还兴沖沖跑去观赏呢,陛下念着言姑娘多正常!」
季望山只冷笑一声,不予理睬。
徐沥为难地挠了挠头。
虽然都追随同一位君主,但季公子跟他不太一样。
季氏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所以需要经常到处跑动,一天内换两三个地方都是家常便饭。
他也没见过言俏俏,只听说君主有这么位两小无猜的青梅。
据说昨夜第一次见,便是在陛下的寝宫……恐怕没能留下什么好印象。
徐沥瞅着对方的神色,没想到这位总是从容自若的「笑面狐狸」也有冷脸的一天。
他憨笑一声,斟酌着劝道:「季公子,我知道你反感过于美貌的女人,但是言姑娘她……额,她和陛下从小一块长大,跟普通女人还是不一样的……」
这位大将军虽熟读兵书、精于武艺,但说起不擅长的事来实在让人恼火。
季望山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打断:「徐大将军莫要曲解季某的意思,美貌无罪,季某只是不喜欢空有美貌的废物。」
「废物?你什么意思?「徐沥不满地嚷嚷,「你说谁是废物?」
二人都是新帝的左膀右臂,各司其职,没有谁比谁更威风一说。
徐沥并不怕他,平日里客气也只是敬重聪明的读书人。
徐大将军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将行人目光纷纷吸引过来,令季望山干净白皙的额上跳出一根青筋。
他吸了口气:「那我问你,陛下筹谋十数年,她可曾出过一分力?最艰险的这两年,她又在哪里?」
「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他轻飘飘讽道,「真是好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季望山向来嘴巴毒,得理不饶人,几位同僚都深有体会,早见怪不怪了。
但这句话却不知怎么点着了徐沥的火气,粗粝大掌把随身挂着的剑鞘拍得咣啷作响: 」姓季的!你他娘的别太自以为是了!」
「你懂什么?言姑娘怎么样,轮得到你评头论足?有本事去陛下面前讲!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季望山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皱了下眉。
由于每个月都要向梁九溪禀报近况,所以徐沥往灵州闻春县跑得勤,与那位言姑娘早有接触。
具体的情况他不知。
那小地方季氏并未布设太多眼线,免得太过此地无银,反而令人有所察觉。
但徐沥每次都是明面上走亲戚,暗地里办正事,能和言俏俏有什么交情?
本着不与武夫论长短的原则,季望山撇开眼,缓了缓道:「徐将军不必动怒,季某职责使然,不想十几载的隐忍筹谋毁于一旦罢了……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倘若做些狐媚惑主的事,季某绝不姑息。」
徐沥直接翻了个白眼,气沖沖地大步离开。
陛下一路遇到的狐狸精还少吗?不都清醒冷漠得很,
哪天若真被言姑娘迷得昏了头,那也是他自个儿愿意的,只怪言姑娘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
徐沥与季望山在云机殿外不欢而散,具体谈话内容不知,但消息很快传到了梁九溪耳中。
彼时,他靠坐在桌案前淡淡应了一声。
谁不知道徐季二人都是帝王心腹,缺一不可。
如今意见不合吵起来,难免让人心惊胆战。
殿中宫人谁也没敢出声,屏气凝神地低头,生怕座上的君王忽然发难。
半晌,梁九溪却睨着香木托盘里的几条女子锦裙,捏起其中一条裙摆,摩挲了两下:「这就是宫中最好的织造技艺?」
崔公公一愣,忙道:「是……但都是从库房找出来的,款式可能旧了些。」
说是旧,实际也就是去年的款式,料子用的又是最上乘的云锦,价值不菲。
梁九溪便压了下眉头,似乎看不上,松开手指吩咐:「让他们照着时下流行的样式,做几套新裙。」
崔公公颇有眼色地问:「那晚些奴才让尚衣局的人过来,替言二小姐量尺寸?」
「不必。」他想到什么,半眯着眼捏了捏自己略显冷硬的长指,估摸着一拃的长度,缓声道,「朕自己来。」
崔公公看见主子的小动作,悻悻然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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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宫人陆续上前,将桌案上放着锦裙的托盘撤走。
一番动静打破了云机殿内沉凝紧绷的氛围,崔公公以为陛下这是打算对徐季二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垂首退开两步。
谁知脚跟还未站稳,桌案后的男人便冷不丁出声:「让季望山亥时入宫。」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崔公公躬身退出殿门,才松了口气,转身便撞上个满脸是汗的小太监。
是他派去请言二小姐的人。
小太监顾不上用袖子擦汗,忙道:「师父!二小姐病了!来不了了!」
「什么?」沉稳如崔适,听闻这消息都惊了一下,赶紧追问,「病了?什么病?要紧吗?」
「还不清楚,我一得知消息就赶紧回来了。」小太监说,「据说是头疼脑热得紧,床都下不来了!」
崔公公心里咯噔一下:「这么严重?你还不赶紧去太医院,让刘太医快些过去!」
「是……」小太监急道,「可是师父,我没有令牌,调不动太医院的人啊,」
他话音刚落,一块刻着香草翠竹纹路的银色令牌便咚一声落在脚边。
门口随即出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朝他抬了抬下巴,厉声道:「去。」
小太监赶紧捡起,飞也似地跑了。
崔公公迎上去还未开口,梁九溪便抬了下手制止,道:「让人去库房里清点一遍能用的药材,朕去迎安殿看看。」
崔公公瞧着主子这严阵以待的架势,将劝慰的话默默吞咽下肚,同底下的人交代几句,便急匆匆跟上。
…………
迎安殿。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
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林琅敲响门:「喂,传口谕的小太监走了。」
靠窗小床上鼓起的被褥才动了动,露出一颗脑袋。
言俏俏舒了口气,她穿着里衣,头髮披散下来,为了更符合「头昏脑热」的病症,还特地往脸颊上涂抹了一层浅红的胭脂粉。
原本她对林琅这个装病计策还有些犹豫不决,可当云机殿那边来人,真又要召她过去时,言俏俏实在一点法子也没了。
好在那小太监并不敢进来细看,只在门口远远瞧着她面色绯红、卧床不起的模样,便大惊失色地跑出了迎安殿。
他兴许会将言俏俏身子不适的消息带到帝王跟前。
至于陛下会怎么想,言俏俏不知道,也没有心思揣摩。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分明是装病,可兴许是在被子里闷久了,竟觉得四肢泛着隐约的酸软乏力。
脑子也是沉甸甸的,像被塞了一团乌云。
虽已入夜,但气温并不宜人,仍留有几分白日的燥热。
林琅洗漱还没回来,但言俏俏实在困得要命,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可就在她马上要睡着时,有人推门而入。
言俏俏以为是林琅,眼睛都不曾睁开,翻了个面背对门口,双腿夹住被褥,迷迷煳煳地软声道:「你回来了啊……」
本就短的里衣早就被她蹭得卷了起来,露出一片白皙如瓷的腰背。
嵴背中央微凹的沟线弯曲出自然漂亮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被衣裳遮盖的地方。
那盈盈一握的细腰陷入被褥之中,若隐若现,再不止是手掌之下的痴想,而是真切地显露在朦胧烛光中。
似一段笼着月光与雪光的柔软柳枝。
梁九溪顿住脚步,随后手扶在门上抵住。
本就只推开了一半的门,加上身量高大,几乎挡住后面所有人的视线。
他没有出声,只独自进来,反手关上门。
言俏俏闭着眼,鼻尖却忽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雪山松木香。
她浑身一颤,意识到是谁,忐忑地将眼撑开一条缝。
待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又紧绷着身子,慌忙闭眼。
作者有话说:
徐季吵架be like:粉黑大战
季公子:给大家表演一个黑转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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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雪白◎
他、他怎么来了?!
即便努力放轻唿吸, 但女子合起的眼皮仍止不住地轻颤, 显示出此刻内心的震惊与慌乱。
从其他贵女偶尔的抱怨之中,言俏俏知道这位新帝政务繁忙,几乎每日都是金雍殿与云机殿两点一线。
她们连远远望一眼的机会都极少,更别说近距离接触。
言俏俏见他的次数也不多, 第一次是翠园偶遇, 第二次是他在碧水廊亭练武,第三次便是昨晚误入云机殿。
即便新帝喜欢她的容色, 也从没来过迎安殿。
所以这回装病,言俏俏想得最远的,也不过是他会派崔公公这位大总管前来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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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页
却没想到他亲自来了。
言俏俏心口的位置扑通乱撞, 先前那大胆的猜测再次有破土而出的势头。
她身子不适, 新帝兴许不会来探望, 但……小九一定会。
难道他真的是吗?
想到林琅的话, 言俏俏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高兴,一时又为他的躲避和隐瞒难过。
脚步恰好停在床边, 对方宽阔的肩背遮挡了不远处的烛光,投下一片阴影。
那道目光落在她脸上打量, 言俏俏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没一会儿脸皮都热起来。
如此僵持半晌, 男人终于嗓音低低,玩味地问:「睡着了?」
言俏俏不知他是否已看出自己在装睡,可此时睁眼、大眼瞪小眼似乎更为尴尬。
她屏住唿吸, 手不自觉揪住被子一角。
梁九溪低眼, 看着她颤抖的睫羽和微微用力的手指, 有点好笑。
她但凡紧张, 手里总要无意识攥着什么东西, 似小孩一般。
片刻,他直起身子,目光扫过她大半露在被褥之外的身子。
然后伸手,攥住她的脚,大概是被窗口的夜风吹久了,入手微微有些凉意。
「!」
言俏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缩了下,才发觉脚是被人抓住了。
她僵住身子,玉白的小脚无助停下,一时不知还要不要继续挣扎。
梁九溪握着那玉足,粗粝的指腹拂过白嫩脚背上的一颗乌痣。
她便一阵战慄,难以控制地嘤咛一声。
女子圆润的脚趾下意识蜷缩起来,他捏了捏,极恶劣地一个个掰开。
接着缓声重复问:「睡着了?」
言俏俏这才慢吞吞转过脸,被迫睁开的一双杏眼水光潋滟,如泣如诉。
她抖了下唇,脸颊上泛着春桃般的粉红色,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瞧着委屈又可怜。
她身子不舒服,梁九溪自然没那样不是人,哂笑着松了手,不再继续逗弄。
他拉过被子把人盖住,在床边坐下。
先前觉得有些热,便只盖了个被角,但被外人盯着身子总归觉得羞耻。
没想到他就这样放过自己,言俏俏立即滚了两下裹住被子,而后手搭在边沿,只露出一个脑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然后便压下一小片阴影,她心中一惊,还未做出反应,对方的大掌已经拂开凌乱髮丝盖到了她额上。
言俏俏本就是装病,实则哪里有什么头疼发热,一颗心顿时悬起,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手底下的温度倒不算很烫,甚至有些过于正常。
梁九溪神色未变,只是若有所思地睨着她。
言俏俏胆子小,又不擅长骗人,只被人似是而非地瞧上一眼,果然先自个儿乱了阵脚。
搭在被子边的细白手指一点点收紧,便是又紧张了。
她小心抬眼,却只看见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面具
面具后的眼深邃而平静,那漆黑的的瞳仁里分明没有一丝或喜或怒的意味,但言俏俏心里不知怎么,竟有些慌乱。
他是不是……发现她撒谎装病了?
自从小时候撒谎闯下祸事,小九许久没理她之后,言俏俏便长了教训,宁愿沉默,也不会再撒谎。
若不是脑子笨,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气氛沉凝,言俏俏撑不住,声如蚊讷地唤他:「陛下……」
梁九溪置若罔闻,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女子红扑扑的脸。
而后抬手,指腹擦过她柔软泛红的面颊,擦掉了一小片脂粉,露出底下白皙正常的肌肤。
男人睨着指腹上蹭下来的一抹胭脂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亏他丢下手头公务,火急火燎地赶来,这小骗子。
言俏俏心里咯噔一下,那带着厚茧的手指便再次落在脸上,不由分说地揉着。
分明一句话没说,她却没由来地觉得,他……好像生气了。
他似乎真的在生气,却并不开口,只俯身强硬地捧住她的脸,用指腹一点一点擦着她涂了胭脂的肌肤。
女子脸蛋上的肌肤本就娇嫩,他心里闷着气,手底渐渐没了克制,一下下擦去那些碍事的脂粉。
越沉默,手里力气便越大。
言俏俏知道装不下去了,睫羽颤着,也不敢躲,温顺地承受着男人的作弄。
可她实在忐忑,闭上眼,脑子里一团混沌,微弱的喘气声断断续续从唇间溢出。
梁九溪终于停下来,手改为捏住她的下巴,冷淡道:「睁眼,看着我。」
未曾刻意改变的声音与梦中的小九几乎一模一样,令言俏俏有些恍神。
但小九很少这样冷淡地对她说话,每每这样,便定是生气了。
她犹犹豫豫地睁眼,讷讷道:「对、对不起……」
言俏俏胆子本就小,害怕时更是恨不能缩成一团,语调也细细软软的。
胭脂虽被擦去大半,但那娇嫩的脸皮因他先前粗鲁的对待,又泛起一片诱人的桃红。
梁九溪分明眸色微深,却冷声问:「病了?身子不舒服?」
「没有……」言俏俏被他冷硬的语气逼得无处可逃,下巴又被掐住,眼里渐渐泛起朦胧雾气,「没有生病,我撒谎了。」
「言俏俏,到底谁教你骗我的?」
「没人教……」她被说得耳根发热,也不知该如何补救,只能哽咽着小声着,「是我自己要撒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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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摸了摸她湿润通红的眼角,余光睨了眼同屋的另一张床。
他不是猜不到谁出的馊主意,松了手,缓缓道:「知道错了?」
「呜知道了……」言俏俏声音里带上哭腔,「我不该撒谎装病。」
言俏俏平日里乖得过分,因而只要一点错处被指责,便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这样的小姑娘,只需板起脸说两句便能教得很听话。
话再说重些,那便太严厉了,言俏俏真哭起来,他也不捨得。
梁九溪这才松了眉头,沉声道:「不许再对我撒谎,下不为例,知道吗?」
言俏俏泪眼汪汪地点头,温顺乖巧的模样令人心里软成一片。
梁九溪擦掉女子眼角那颗要掉不掉的泪珠。
总归来说,没生病,倒也是好事。
言俏俏失去了父母,又没有可依靠的家族,自己便是她唯一亲近的人。
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总是过于提心弔胆,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
所以最艰险的这两年,梁九溪默许她先来了京城,这里离前线远,不受战火硝烟的波及。
虽然言作德一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那时他并不知大业能否成功。
倘若失败了,言俏俏寄居在叔父家中,与他已多年不见,形同陌路,应该能不受牵连。
否则他必不可能让言俏俏离开自己两三年之久。
梁九溪从未对人袒露过内心深处。
诚然,他能为了父母的在天之灵、为了一句追随的同伴、为了梁氏江山,去同逆贼生死搏斗、不死不休。
但无论是生是死,只有言俏俏是唯一能令他魂灵安息的归所。
她若出事,梁九溪恐怕真的会疯,也不介意将那暴君之名坐得更实。
这一切,在他六岁那年从老槐树上不经意往下,看到那呆呆守着麻雀的小姑娘时,便註定了。
男人带着面具,静静地坐在床边,大手无意识地一下下抚摸她的额头。
温柔、眷恋,带着雪山松木的清香。
言俏俏定定地望着他,即便看不见脸,但却熟悉得令人心跳加速:「你、你是不是……」
突如其来敲门声却打断她的话。
崔公公硬着头皮贴近房门,小心翼翼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陛下……快亥时了……」
他传了季望山亥时面圣,一刻钟前宫人禀报说季公子已从朱雀南门入宫。
估计再有一刻钟,人就到云机殿了。
而他们从迎安殿回去,路上就得花半个时辰呢。
梁九溪嗯了一声起身。
言俏俏话没说完,以为他要走,急忙跟着坐起。
被子滑落,露出女子白色的交襟短摆寝衣,襟口绣了几朵银色的小花。
她怕热,一到夏日睡觉便极不老实,总是翻来覆去的,衣带早就散了。
衣襟散乱,精緻锁骨之下,是一片晃眼的丰润雪白。
而雪丘上恰好落了一点浅红梅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梁九溪只觉身体里忽然便窜上一股无名火,喉头干涩,哑声道:「衣服是不是小了?」
言俏俏的寝衣确实穿几年了,中间买过两次,但她皮肤娇嫩,新买的布衣穿不习惯,丝绸又太贵。
最后就还是喜欢穿这套旧的。
这两年个头只长了一寸,按理说寝衣并不会太缩水,但她胸脯那处好像一直长肉。
衣带一繫紧便闷得慌,所以睡觉时就松开了。
言俏俏后知后觉低头,慌忙偏过身,手忙脚乱去系,羞恼地道:「你、你别看了!」
可人越紧张,手便越笨拙,越不听使唤。
梁九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看的,反而弯腰,从她手中夺过几乎系成死结的衣带:「不会?」
言俏俏忙双手抓住他手腕,想要制止,急急道:「我会,我会系的……我自己来就好!」
男人却垂着眼,仿佛没听见一般,慢慢解开衣结。
骨节分明的长指勾着衣带,缓声道:「没事,我教你。」
他扯弄衣带,衣襟便随之收紧,棉布寝衣的边缘刮蹭过肌肤,挤出一点脂玉般的雪白。
言俏俏敏感地颤了颤,手改为扶在他手臂上,又想哭了,无措地催道:「那、那你快一些……」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晚点加更补偿,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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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是我◎
梁九溪垂眼, 手上微微用力, 收拢两片衣襟,试图将其叠在一起。
倒是能穿下的,只是紧了些,薄薄的寝衣紧贴着女子肌肤, 勒出柔软的形状。
她稍一吸气, 梁九溪便能感觉那温软抵着自己曲起的坚硬指节。
他的皮肤偏麦色,离近了, 越显得手底下的雪肤白得发光一般。
言俏俏自然也察觉了,立即屏住唿吸,小声催促:「……系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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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突然松开手, 失去寝衣支撑的柔软再次散开。
梁九溪盯着那摇曳的雪色, 眼底微红, 语气却冷淡得要命:「没有。」
仿佛真的只是在研究寝衣的衣带该怎么系比较好。
说完, 他再次伸手,又要去扯弄那两条可怜的衣带。
但言俏俏实在羞得不行, 横过手臂遮挡,往后缩了缩, 小声道:「还、还是算了吧, 一会儿我自己来……」
她生怕再被对方找到机会, 忙侧过身,三两下胡乱繫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梁九溪扫过她圆润的肩头和衣摆下的一小截细腰, 问:「你每晚都穿这身睡觉?」
言俏俏迟疑片刻, 点点头。
寝衣不就是晚上穿的么, 总不能还穿白天的衣裳吧。
梁九溪扫了眼另一边并排的床榻, 想起陈大将军那个女儿。
他鲜少将情绪写在脸上, 但一想到有人每晚与言俏俏共处一室,心里便有些吃味,脸色明显黑了两分。
「我让人做两套新的寝衣送来。」
言俏俏一愣,扯着略短的衣摆,犹豫片刻:「……好。」
梁九溪有些意外。
几次接触,她分明都怕他怕得要命,宛如面对洪水勐兽一般。
怎么今夜这么乖,乖乖地认错、乖乖地让他揉脸、让他系衣带。
他心思本来就不干净,言俏俏又不是不知道,先前还又哭又推阻的。
眼下却连他送的贴身衣物都肯收了。
梁九溪眸色深了深,映着窗外浓厚的夜色,让人有些看不懂。
他说:「可是做新衣裳需要量尺寸。」
言俏俏眨了眨眼,信以为真:「现在就要量吗?」
「对。」
她便一声不吭地掀开被子,沖他张开双臂,毫无警惕地向男人展示自己的身子,甚至歪了下头去看他的手:「可是……你是不是没带软尺呀?」
梁九溪哑然片刻,顿了顿,大掌扶住她的腰,而后缓缓握住。
她腰很细,两下便能量个大概。
只最开始触碰时有些痒意,言俏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之后便没有躲过。
甚至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男人手上的动作。
梁九溪不必多想就能猜出她如此信任自己的理由。
虽不知具体是哪里被她怀疑,但言俏俏的观察力向来出众,只要多接触几次,认出他是早晚的事。
他闭了下眼,内心挣扎。
他又何尝不想与她相认,但四面八方的眼睛太过阴毒,他自己不怕,却怕她被人盯上。
梁九溪不敢赌。
大掌离开女子腰肢往上,顺着纤薄的背摸到她藏在乌髮下的后颈。
而后微微用力,稍显强硬地压着她上半身往前倾。
言俏俏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温顺地低下头:「量好了吗?」
谁知沉默了一阵,头顶传来的声音却带着毫无温度的戏嚯:「今夜这么乖……这是把朕当成谁了?你那个竹马?」
言俏俏怔住,想抬头却挣不脱后颈的手。
细细一想,陛下此前从未在她面前自称过「朕」。
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忙伸手抓住对方宽大的袖口,愣愣地道:「难道你不是吗?」
「不是。」
言俏俏手指紧了紧,蹙起眉尖不说话。
可声音明明是一样的,虽语气很冷。
个子也差不多,只是更健壮些。
见她沉默,梁九溪退开两步,缓缓将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最后却仍剩一角被她紧紧拽住。
言俏俏不肯撒手,所幸终于能抬起头来了,便直直地望着他面具后的眼,一字一顿道:「你就是小九。」
梁九溪默了默,似乎哂笑一声:「到底要怎么你才肯信你认错了?」
「除非……」她立即从床榻上站起,却没料到双腿好似灌了水般沉重发软,一个没站住,重新摔坐在被褥上。
虽不疼,眼前却一阵晕眩。
梁九溪只觉袖口一重,在她摔倒时下意识去扶,却生生止住手。
言俏俏用力眨了下眼,还以为是自个儿起身一急便头晕的老毛病犯了。
她急急仰头道:「除非你摘了面具让我看。」
闻言,他竟真的将手指搭在面具下方边缘,作势要揭开,幽幽道:「给你看倒是可以,但若真是你认错了,又该如何?」
言俏俏纠结咬唇,太阳穴不合时宜地刺疼起来。
她胆子是极小的,尤其在吉安伯府寄人篱下了两三年,做事更是谨慎小心。
梁九溪以为吓唬住了,心里既轻松又沉重,只能怪他自作自受。
可正要放下手,却听见她磕磕巴巴地小声道:「如、如果错了,那可以惩罚我,打、打板子也可以……」
言俏俏其实害怕得心都在颤抖,哪怕有那么一丁点认错的可能性,对她来说都无异于身处悬崖边。
但种种迹象,她真的感觉他就是小九。
梁九溪道:「你想好了,朕可不会手下留情。」
言俏俏鼓足勇气,却只能发出一截气音:「嗯……」
他也并未食言,再次退开几步,手指探向面具边缘,而后缓缓掀开。
言俏俏不自觉前倾身子,目光专注而期待地落在他脸上。
薄唇上是鼻,再往上露出的则是眉眼,直至藏在面具后的整张脸都暴露在烛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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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眼底的微光却忽地熄灭了,呆呆地说不出话。
男人那张脸清俊至极,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清风明月似的温润气。
可小九的容貌与风月无关,比这要舒朗俊逸得多,更像沉默疏离又冷傲的远山。
梁九溪胸口内翻江倒海一般,几乎捏碎指间面具,面上语气却毫无波澜,甚至轻笑道:「如何?朕当真与你那位竹马生得那样相似?」
相似?一点也不相似。
言俏俏神色怔愣,看看他手里的面具,又看看他的脸,一时觉得像梦一样。
怎么会认错?
「亲眼看过,总信了?」
言俏俏抿着唇不作声,眼角却渐渐变红。
梁九溪挪开眼,几乎麻木的手指动了动,想要重新戴上面具。
可才抬起手,原本好好坐在床上的人便忽然沖了过来。
言俏俏顾不上双腿的不适,跌跌撞撞地朝男人扑过去。
戏都做到这里了,梁九溪应该躲开的,管她是会摔倒还是受伤。
但他停在原地,低低嘆了口气,任她一头撞入自己怀中。
言俏俏很轻,撞人并不疼,反而觉得被她贴着的胸膛泛起痒意,
言俏俏再开口时,都带着浓重的哭腔,不死心地道:「我知道你会易容,你骗不了我。」
梁九溪比她高许多,手臂环住女子肩膀,贪婪地往怀里按了按,心中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他许久没这样抱过小青梅了。
言俏俏生怕他要跑似的,手直接去扒他的衣襟,胡乱地扯了一通。
巴掌小脸上一双杏眼通红,泛着润泽的水光,却死死咬住唇瓣,不要那眼泪掉下来。
梁九溪在接住她的那一刻早就败下阵来,知道她想看什么,便抓住她毫无章法的手,自个儿去解衣袍。
眼睛却直直凝视着她艷若芙蓉的脸:「你想看什么,我可以给你看。」
「但是。」他道,「言俏俏,你要对我负责,后面的路再危险,那也是你自己选的,不许离开我,答应吗?」
言俏俏心神一动,眼底亮起细细碎碎的光,与他对视,哽咽道:「小九?」
梁九溪解开了玄色衣袍,却用手掌压住,低声道:「你还没回答我。」
她忙点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男人手一松,衣袍松松垮垮地坠落,露出一小片宽厚胸膛和肩膀。
言俏俏睁大眼睛寻找,鼻尖都几乎抵达他胸膛上,却只能看到一点隐藏在衣裳下的红,似是胎记。
正想多看一些,却被对方捏住了脸,引着她往右肩看去——
右肩上,赫然是一枚牙印状的旧疤。
梁九溪问:「认得吗?」
言俏俏自然认得出,这是她十二岁时咬的。
她瞬间红了耳尖,心虚地撇开眼,装作去扒他剩下的衣服:「我……我再看看这个胎记……」
梁九溪却制止了她,重新拉上衣袍,好笑道:「非要今天就看光么?」
言俏俏本也不是非看不可,却被他说得似乎很急色一样,立即收了手。
半晌,她又抬眼,有些恍惚地问:「小九,真的是你吗?」
梁九溪摸了摸她的头髮,既做了决定,他倒也不会后悔。
只是想起此后的路,不知有多少兇险。
——「是我。」
作者有话说:
修修改改,写了半天
第二十七章
◎坦白◎
虽然早已笃定他就是小九, 但亲耳听见对方的回答, 言俏俏心里仍是一阵难言的震颤。
她仰着头,眼里还有未干的泪光,委屈得哽咽了一声:「我就说吧,明明就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小青梅的眼神令梁九溪心头一软, 心疼地道:「是我不好。」
言俏俏眼眶酸涩, 心里安稳了,却更加忍不住泪水, 抽泣着说:「你一直没有消息,我真的很担心。」
「我怕你在路上出事,到处打听你的消息, 可没想到你已经入京了, 还当了皇帝。」
「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不想再跟我好了吗?可我一直在等你。」
她一边说, 眼泪一边滚滚往下落,心底积攒许久的委屈一下子如洪水般将人淹没。
梁九溪心里抽抽地疼起来, 红着眼低头,去吻她的眼睛:「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不认你, 言俏俏, 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别哭了。」
他反覆地安慰怀中低低抽泣的女子, 一遍遍地不厌其烦。
终究是他太自以为是,他以为保持距离就是对言俏俏最好的保护,如同分别的这两三年, 却忘了, 言俏俏也会想念他、担心他。
会在梦到他之后, 一整夜地睡不着。
言俏俏被他搂在怀里, 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感受到久违而熟悉的安全感。
她听着耳边和风细雨般的安抚,听了许久,终于渐渐从情绪中回神。
梁九溪余光瞥见她踩在地上的赤/裸双足,揽在女子肩膀上的手往下挪,而后搂着腰将人打横抱起。
言俏俏没有抗拒,只是偶尔抽泣一声,反而将脑袋靠近男人的胸膛,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床上。
梁九溪一点点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小心轻柔得过分。
言俏俏这才有心思抬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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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初她并没有将陛下与小九联繫起来,毕竟这两人身份实在天壤之别。
一个是闻春县卖煎饼的远房表侄,一个是皇族血脉、九五之尊的新帝。
她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
「还在生气吗?」梁九溪丝毫不敢在她跟前摆架子,弯着腰拨开女子被眼泪黏在脸上的几根髮丝。
言俏俏本也不是记仇的性子,摇摇头,又有些严肃地说:「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我真的会生气。」
「好。」梁九溪松了口气,所幸他的小青梅很好说话。
二人相对无言了片刻,他率先打破安静,问:「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言俏俏吸了吸鼻子,略微思索道:「第一次在翠园遇见的时候,你给了我两颗糖,还让我别哭,你记得吗?」
梁九溪动作一顿:「糖?」
「我后来打开看了,是我最喜欢吃的红豆糖。」言俏俏认真道,「除了爹娘他们,就只有小九知道。」
梁九溪这才想起当时步辇里要备干果点心,崔适来问,他对这些没多大兴趣,便随口说了几样。
如今想想,无论是红豆糖还是红薯干,亦或是辣炒花生,其实都是言俏俏喜欢吃的零嘴。
他并非刻意准备,但确实不经意漏了馅。
梁九溪哑然失笑:「那你岂不是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说到这个,言俏俏皱了皱鼻子,嗓音还带着哭泣后的微哑:「没有,你当时为什么要捏我的手呢?」
那时她刚被陌生男人摸了手,心里乱糟糟的,便没有第一时间查看。
倘若早看了,说不定能更早地看破。
梁九溪不动声色地扫过她雪嫩的脖颈、紧绷的衣带,最后才落向被子上的手,坦然道:「忍不住。」
言俏俏被他热烈的目光烫到似的,缩了下手,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想起碧水廊亭与云机殿里的亲密,还有方才男人玩弄她衣带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犹疑。
如今的小九,与两三年前分别时的小九,多少还是有些不同。
察觉到她的迟疑,梁九溪眯了眯眼。
分别时,她才十五岁刚及笄,即便已经是个小美人,他也不可能露出自个儿心底那些龌龊的念头。
可眼下言俏俏已经十七岁了,正是蜜桃成熟、待嫁的年纪。
若非形势不稳、危机四伏,他早已将人压在床榻上拆吃入腹。
那些让她羞怯紧张的亲近之举,不过是他作为男人面对心上人的情不自禁。
言俏俏要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恐怕能吓得哭出来。
梁九溪便笑了笑:「人人都说我是暴君,总要装个样子,吓到你了?」
他神色还算温和,尤其易容后的脸似清风明月一般和煦,很难让人联想到所谓的暴君身上。
小九性子有时候是比较冷,或有些不近人情,但不至于有暴戾的一面。
言俏俏心里不自觉松了松,也傻傻地跟着笑,弯起的眼角还带着浅红:「没有,是你的话。我就不怕。」
梁九溪轻笑道:「不怕就好。」
怕的话,也没有办法,他的小青梅总归只能他来慢慢教。
「说起来。」言俏俏没把这几句话放在心上,奇怪地问,「你怎么变成皇帝啦?」
小九虽然上了学堂,但从来没参加过乡试,也说过不想考功名。
她原以为,日后小九大概是要接手錶姑的煎饼生意,或去武馆做老师。
梁九溪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他本打算一切平息,再慢慢告诉她的。
他便道:「这个说来话长,我还要回云机殿,下次再细说。」
言俏俏点点头,也没追问。
梁九溪拉过被子,将她垂落的乌髮拨到身后,沉吟道:「我如今虽坐在这个位置上,但并不安稳,从南到北这一路,得罪了太多人。我不怕,但我不敢拿你的安危赌。」
言俏俏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做皇帝意味着什么。
那张龙椅,既代表无边的权势富贵,也代表了永无止境的危机与艰险。
她还记得季望山说过,陛下在云机殿内遭到过刺杀。
言俏俏不由担忧地道:「真的一定要做皇帝吗?」
「一定要。」他果断道。
梁氏江山落入逆贼之手,必定是要夺回来的,否则无法慰藉父皇与梁氏先祖的在天之灵。
见她忧心忡忡,梁九溪好笑:「再说了,我不做皇帝,谁给你买新衣裳和好吃的,卖煎饼可养不起。」
言俏俏却当了真,拉住他的手,郑重道:「那我不要行吗?卖煎饼也可以养我啊。而且我还会做木雕,每次都能卖光呢。」
她本意是要劝说对方,梁九溪却皱起了眉,有些心疼地揉着她头髮:「以后不要再卖木雕了,不是很喜欢它们吗?」
言俏俏一怔。
她自然喜欢木雕的,毕竟每个作品都倾注了心血,若非手头拮据,她不会卖掉。
梁九溪知道她在吉安伯府的日子并不阔绰,也想过寄些银钱过来。
但最后作罢,是不想被人察觉她的存在。
他道:「崔适已满京城去找了,应该能将木雕收回来一些。」
只要价高,总有人愿意出手。
言俏俏眼前一亮,用力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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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起身,言归正传:「虽然树敌众多,但你也不必太过害怕,他们若敢对你下手,我不会轻饶。」
说到底,无论是郑氏余党还是狗急跳墙的周家,都是沖皇位上的他来的。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此前二人已经接触过几次,兴许暗处已有眼睛在盯着也说不定。
言俏俏抱着被子,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柳洁的断指。
那时他在碧水廊亭,开着玩笑说要重罚偷食盒的人。
结果当天傍晚,柳洁便在修剪花枝时不慎切断了两根指头,成了残疾。
言俏俏咽了下口水,小心问:「柳洁的手指……真的是不小心吗?」
梁九溪转身,烛火跳跃在他漆黑的眸中,似蛰伏的凶兽。
他眼下心情极好,浑身没有一丝戾气,也看不出暴君的影子。
他不想吓到她,便俯身,在小青梅额上亲了亲,避而不答:「睡吧。」
言俏俏被他温柔地吻着,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不由乖巧地点点头。
梁九溪笑了笑,替她盖上被子。
只要没有不长眼的东西,他愿意在言俏俏面前永远保持这样温柔的面孔。
他熄灭桌上的几根蜡烛,只留了最远的一根。
今夜云层厚重,月光不算太明亮,需要留一点光,言俏俏才好睡觉。
人已走到门口,已经躺下的言俏俏还是忍不住问:「小九,那你明天还来找我吗?」
梁九溪偏过半张脸,昏暗的烛光下显得神色晦暗难明:「我这几日有些忙。」
二人这两日走得比较近,就连云机殿的宫人都认为后宫马上要有第一位娘娘了,更何况其他听风就是雨的人。
今晚本不打算过来的,谁知会听见言俏俏身子不适的消息。
梁九溪没多想便带着刘女医赶来,才知她是装病。
想到这事,他还有些恼,瞥了眼阴影中的另一张床榻,想起林琅,才冷静道:「陈大将军快入京了,我要提前做些准备。」
陈靖曲,那位歷经三朝、威震边关的陈大将军,林琅的父亲。
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入京,必定引起各方瞩目。
言俏俏记性极好,一下便记起:「啊……知道了。」
嘴上虽答应得很快,但她多少有些失落。
分别两三年了,好不容易见到小九,她还想多多地呆在一起呢。
可他如今是皇帝,日理万机,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言俏俏也懂。
从这里到云机殿还要半个时辰,梁九溪估计着时间,重新戴上面具。
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又道:「但我宫里有只白鹿,你随时可以过来看它。」
言俏俏顿时精神一震:「白鹿!真的吗?」
她很早便想雕刻一只鹿了,只是苦于见不到活物,所以一直没有动手。
她侧躺在床榻上,手捏着被角,满是期待地想着小鹿的模样,眼前却忽然模煳了片刻。
言俏俏忙揉揉眼睛,才发觉手臂也泛着股酸软。
再抬眼时,男人已经推开门出去,崔公公忙迎上来,看口型是在汇报什么。
几个人很快走远,言俏俏打了个哈欠,想着还有一块金丝楠木的木料,正好用来雕小鹿。
一边开心,一边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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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零零零零! 20瓶;
忘川む 18瓶;
要吃肉!、sssssophie 15瓶;
浮生辞梦、邢宥箬、○○ 10瓶;
火星一枝花 8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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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沐夏carol_mu、柠檬脾气、那我懂你意思了、橙子爱吃橘子哇、我就看看 mort 5瓶;
啦啦啦啦 3瓶;
pp、黎晨星、邬翎 2瓶;
50223287、糯米汤圆、今天晒太阳了吗、一颗汤圆、鲸落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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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仙鹿◎
第二天, 言俏俏起了个大早。
虽然还不能和从前那样时刻待在一起, 但一想到小九就在身边,她便不自觉弯起唇角。
这种整颗心都落在实处的感觉,自父母离世后已许久不曾体验过了。
出门时,林琅瞥了她一眼, 一针见血地道:「找到你等的那个人了?」
言俏俏吃惊地睁大眼:「啊……你、你怎么知道的呢?」
林琅:「……」
「你要是真不想别人看出来, 」林琅掐了下她的脸颊,「就收一收你脸上的笑。」
闻言, 言俏俏手握拳抵在唇边,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小声商量:「那你能不能替我保密呀?」
林琅有些意外, 作为室友, 她当然能猜到言俏俏说的那个人是谁。
新帝在前朝雷霆手段、作风狠绝, 金雍殿上每日都要死一两个人, 暴君的名头已传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可没想到在言俏俏的事上,居然这么小心翼翼, 谨慎得令人惊讶。
「我能跟谁说。」她撇了撇嘴道,「没想到皇帝还挺保护你的, 那种只顾自己舒心, 不在意女人的死活的男人, 我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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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里流露出极端的讽刺意味,言俏俏想到今日就要入宫的陈大将军,原本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林琅总是独来独往, 也从未提及过家人, 大概率并不美满。
领了食盒, 正喝着热腾腾的粥时, 等了许久的齐嬷嬷上前来寒暄:「言二小姐, 这道金玉翡翠粥如何,我让人多熬了一刻钟呢!」
言俏俏不由看了看碗里浓稠香甜的热粥。
不就是玉米青菜粥吗?宫里取名字好讲究啊。
她脸皮薄,对方这么一直看着,便有些尴尬,问:「嬷嬷有什么事吗?」
齐嬷嬷就等着她问,忙搓了搓手:「言二小姐,您昨晚上……可是惹恼了陛下?」
言俏俏慢慢嚼着玉米粒,疑惑:「为什么这么说啊?」
「那不然云机殿怎么传来消息,让您今日去仙鹿苑做事。」齐嬷嬷愁得皱起眉。
本来昨日让怡秋替她去铭香阁,云机殿那边知道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那时陛下还是很爱护言小姐的。
谁知道今日一早,就指名要言小姐去仙鹿苑。
言俏俏眼神却亮了亮,知道这是小九找了个由头让她去看白鹿,喝粥的速度都快起来。
齐嬷嬷见她闷头吃饭,还以为她心里难过,顿时嘆了口气。
末了,却又打起精神安慰道:「哎,您也不必太灰心!人家几十年的夫妻还少不得吵嘴呢,言小姐,我相信陛下心里是有您的!」
「而且仙鹿苑离云机殿近得很,保不齐还是个好机会!您可千万不要先乱了阵脚,以您的美貌,陛下回心转意是迟早的事!!」
齐嬷嬷好不容易在她身上看到后半辈子的希望,一心期盼着哪天言悄悄做了娘娘,自己跟着谋个好差事,当下立即热情地出谋划策。
例如什么要投其所好、设计偶遇、美□□惑之类……
言俏俏听得一愣一愣的,又不好说破,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齐嬷嬷这才放心,目光鼓励地看着她离开。
宫女怡秋早已在迎安殿门口等着带路了,言俏俏过去时,还碰巧遇见席家两姐妹。
席清雪径直走过,仍是那般清冷孤高的模样,倒是身后的妹妹席小蔓冷哼了一声。
像是听见了方才齐嬷嬷与她的对话。
言俏俏跟在怡秋身后走出大门,日光刺眼,她微微有些头晕目眩,下意识手搭在额头,问:「怡秋姐姐,你知道席姑娘在哪里做事吗?」
怡秋忙客气地道:「言小姐,您叫奴婢怡秋就是!您问席小姐吗?好像两个人都在藏书阁吧,负责整理藏书。」
她一顿,又补充道:「哦!不过您放心,藏书阁虽离云机殿比较近,但陛下从来不亲自过去。」
言俏俏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解释这样多,但小九不去藏书阁她是相信的。
因为小九他就不爱看闲书,他屋子里能搜出来的,要么是四书五经和兵书之类,要么就是她的话本。
仙鹿苑与云机殿同一个方向,离得很近。
据说是云机殿后方连着的一处园林改建而来,特地命名为仙鹿苑,专门用以放养白鹿。
快到时,言俏俏还是道了声谢,感谢怡秋昨日替她去铭香阁打扫。
怡秋受宠若惊地摆摆手:「言小姐客气了,多亏您前两日打扫得仔细,阁内很干净,一点也不费事的!」
言俏俏不由蹙了蹙眉尖,心底疑惑。
实则从她到铭香阁去的第一日,整间屋子就已经一尘不染了。
难道是小九特地为她安排了最轻松的活?
想到这个可能性,言俏俏渐渐舒缓了眉头。
倘若是旁人,她兴许还有些忐忑不安,但若是小九,就觉得很合理。
小九一直都对她很好的,否则她也不会傻傻地等两三年。
怡秋将她送到仙鹿苑门前便离开了,一想到小鹿,言俏俏脚步轻快地走进去。
入眼是一片错落有致的绿,若非还能看见其中若隐若现的鹅卵石小道和各式木色凉亭,几乎让人以为误入山林之中。
靠近门口有一片齐整空地,放着一只被黑布笼罩的大笼子。
而距离笼子十尺左右的地方已然站着一排低眉顺眼的宫人。
言俏俏自觉地排在最右侧,一抬头,却意外看见个有些脸熟的人。
虽然那天夜里在云机殿,只是远远地对视一眼,但她记性眼力都极好,一下便认出对方,不由呆住了。
正在核对宫人名册的季望山显然也看到了她,冷声问身边的崔公公:「仙鹿苑的宫人是季某亲自挑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
崔公公干笑两声,给了他一个不可说的表情:「这……」
当然是走后门进来的啊,至于走的谁的后门……
季望山啪一声合上手中名册。
崔公公忙低声道:「季公子,别忘了陛下的话!」
季望山当然记得,只觉得五脏六腑还在隐隐作痛。
钟七娘那些个毒药越来越要命,受罚一次实在是折磨。
他也没那么傻,能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收敛了情绪,重新翻开名册,似乎不再关注言俏俏。
崔公公心里却仍紧着。
虽见过没几次,但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是个能笑着阴人的主,就怕他心里不舒服,连陛下的警告都不听,趁机欺负言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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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二小姐那般纯真文静的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
崔公公操碎了心,本来安置完宫人就可以离开的他,硬生生寸步不离地跟着季望山打转。
季望山额上跳出一根青筋,实在是忍耐有限,微笑道:「崔公公也不必这般提防季某吧?有陛下护着,我敢做什么?」
崔公公挠了挠脸,并不接话。
季望山这才看向不远处乖乖叠手站立的言俏俏。
与旁人多少有些小动作不同,她实在是沉静极了,四周的风都好似对她格外温柔,吹起她颊边的髮丝,整个人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他也拜访过不少隐世不出的高人,但那些人要么年寿极高,要么看破红尘,才有那么几分静气。
季望山似笑非笑道:「崔公公,季某有时虽有些自作主张,但我追随陛下多年,早已奉他为主君,断不会干出阳奉阴违的事来。」
「你实在小瞧了季某,也小瞧了陛下。」
梁九溪并非是非不分的昏君,真有什么不满,他自会到云机殿当面说。
尽管世人都说他季公子阴险狡诈,但他的手段从来不会用到自己人身上。
不像那个钟七娘,罚自个儿同僚竟也毫不手软,最狠的毒都留给自己人!
崔公公被他说得有些汗颜,停下步子没再跟着,又看了言俏俏一眼,放宽心离开。
两个小太监快步上前,挨个给等待的宫人发小册子。
季望山适时说:「白鹿现世,乃天降祥瑞,事关国运,一切事宜都马虎不得。你们手中的册子记录了白鹿的一应习性和注意事项,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能全部记下来、毫无错漏的,才能得到这块腰牌,自由进出仙鹿苑。」
他一抬手,手中果然拎着七八块腰牌,用黑绳串着。
言俏俏一边消化着他的话,一边翻开小册子。
内容是誊抄的,墨迹崭新,一共有五六页,记录得很是详细,可见宫中对白鹿的重视。
但没人告诉她还要选拔呀。
仙鹿苑的活虽然脏累了些,但例银是普通差事的三倍!
所以小太监一点上香,十几个识字的宫人纷纷埋头背书,不时还念念有词。
言俏俏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忍不住抬头看向燃到正中间的香。
虽只是想看看时间,但季望山好似一直关注着她似的,偏了下脸与她对视,微笑道:「不要东张西望。」
言俏俏鼓了下脸颊,有些郁闷。
分明其他人也会看香烧到哪里了,却只说她。
她脾气好,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
所以当季望山叮嘱她「抓紧时间」时,言俏俏慢吞吞合上册子,认真道:「我背好了。」
别说季望山愣住,其他还在埋头苦背的人都百忙之中看向她。
季望山皱眉,抽走她手里的册子:「过来吧。」
到了稍远些的地方,季望山也不多废话,直接开始抽背。
从白鹿喜爱的叶片种类、精饲料的调配比例,到如何刷洗皮毛等等,言俏俏全都一字不漏地对答如流。
半晌,实在没有内容了,季望山才抬眼打量着跟前的女子。
她睁着清澈的眼,期待地问:「季公子,我通过了吗?」
她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照顾小鹿,而后为它做一只木雕。
册子是半夜誊抄完毕直接送来的,即便是陛下也不大可能提前透露。
季望山回过神:「记性倒是很好。」
言俏俏向来谦虚,但她记性好确实是事实,于是郑重地点点头。
她能记住鸟儿每一片羽毛的走向、每一块木料独特的纹路,以及看过的每一本书。
季望山短促地笑了一声,把黑绳串着的腰牌递给她,然后离开。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小九be like:
我在上班,我的属下却在跟我老婆说话:)
#南梁醋王诞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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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酸味◎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到了, 十几个宫人最后只留下七八个, 拿到腰牌后都喜气洋洋的。
言俏俏学着他们的模样,也将腰牌穿过衣带挂在身侧,让它有些沉沉地坠着。
季望山考核完便离开了,实际管理仙鹿苑宫人的是一位头髮花白的老太监。
听说他从前替宫中某位娘娘养过小鹿, 颇有经验, 因而被特地找来。
虽然都在这里做事,但每个人需要负责的部分显然有所不同。
老太监上下看了看言俏俏, 见她个头不大,又文文静静的,道:「季公子说了, 你记性好, 所以让你负责观察白鹿每日的情况, 包括进食、休息、行为是否有所异常等等, 全都要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整理成册, 每天归档一次。」
他顿了顿又叮嘱:「白鹿极受重视,上头的人说不定也要看你的记录, 千万别马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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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来仙鹿苑本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白鹿, 方才还有些担心自己被分去做跑腿、打扫之类的活。
听了他的话, 自然满心欢喜地点头。
况且比起准备新鲜叶片、刷洗皮毛之类,这活还最是体面省力。
果然,老太监刚说完, 其他宫人都朝言俏俏投去羡慕的目光。
他们则是抽籤决定谁去做什么, 中途再进行适当的调整。
那位季公子也只指定了这一个, 众人有互相对视一眼的, 倒没当面发表什么异议。
可言俏俏领了纸笔回来时, 才往关着白鹿的笼子那边走几步,便听见躲在后头的两个人窃窃私语。
「凭什么她不用抽籤?我也想做记录,不想给这畜生洗澡。」
「你傻啊,你看人家都没穿宫女衣裳,肯定是入宫的贵女。」
言俏俏抱着纸笔,不自觉蹙起眉尖。
而笼后的人还在抱怨。
「……难怪了,方才她还跟那位季公子躲到一边去检查,也不给我们听,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背出来了……」
「才半柱香时间,这还用想么?难道她还是天才不成?」
可是她的记性就是很好啊。
言俏俏想着,便绕过笼子探出头,对二人说:「我没作弊,我真的背出来了!」
她语气认真,神色也堪称温和,甚至声音都细细软软的。
但那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宫人却吓了一大跳,活见鬼似的,拍着胸口连连后退,一时话都说不利索:「你、你……」
言俏俏以为她们不信,又往前两步,天真道:「不信你们考我呀?或者去问季公子也可以。」
对方到底是贵女,比她们这些普通宫婢身份还是高些,而且还把那位神秘的季公子牵扯进来……
宫女顿时就慌了,紧张地福身行礼,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补救道:「没有没有,我们就是随便说说!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别告诉季公子啊!」
说完,二人互相推搡着落荒而逃。
言俏俏疑惑地歪了下头,老太监带人走过来,她才收回目光。
首先要让白鹿出笼,放养到园林之中。
黑布掀开,露出底下足有六七尺高的铁笼。
其中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公鹿,皮毛上有着颜色略深一些的梅花状纹路。
最引人瞩目的则是那一对大而精緻的鹿角,每一支分叉都弯出微微的弧度,看起来优美又华丽。
在场众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似被这圣洁的山灵震撼住。
言俏俏不自觉翘起唇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态变化。
倏地,那白鹿似真的有灵性一般,睁开了眼皮。
白色长睫下是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它望了言俏俏一眼,随即站起来缓缓走动。
小册子里说过,这头白鹿性情非常温和,从庆岁山一路颠簸到京城,虽偶尔也会变得暴躁,但从未伤过人。
这也是为何季望山等人会决定将它运到宫里。
老太监经验丰富,井井有条地致使宫人打开笼子,将白鹿放出来。
言俏俏沾湿笔尖,在白纸上粗略地记载着所观察到的东西。
但如果真像说的那样,归档前会被人拿去检查,晚些还得重新整理誊抄一遍。
想着只是初稿,言俏俏便记得很是随意,甚至画了小鹿涂鸦。
木雕多少要些画工,所以寥寥几笔却十分活灵活现。
一路风尘僕僕送入宫城,放进园林前,宫人需要为白鹿接风洗尘。
那编排过言俏俏的宫女提着水桶上去,虽背后说着「畜生」,但真走近了,都轻手轻脚不敢造次。
水声哗哗,言俏俏就站在边上观察。
起初白鹿闭着眼,似乎很是温和。
但当湿漉漉对棉布擦拭到鹿角上时,它忽然睁开眼,鼻子里低低出气的同时挪动身体,竟有些隐隐的躁动。
言俏俏观察力向来敏锐,忙出声道:「不要擦鹿角了,它不喜欢!」
宫女勐然收回抓着棉布的手,只觉面前白影晃动,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啊!!!」
下一瞬,撞过来的坚硬鹿角擦着她的脸惊险而过!
她吓得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听见动静,老太监匆忙赶来,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便重新安排人顶替上去。
言俏俏在忙碌的人群之外,呆滞片刻,默默记下一切。
白鹿不喜欢别人碰它的角。
可这么要紧的信息,之前熟背的册子里为什么没有呢?
这时,那擦鹿角的宫女走过来,脸上血色全无,似乎还未能从惊吓中回神。
她要哭了似的,对言俏俏行了个大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背地里说你坏话……幸好你提醒及时,真是太谢谢你了!」
白鹿的动作虽不激烈,但那样大的角若是真的撞上来,定然会破相!
言俏俏抿唇笑了笑,还有些不好意思。
宫女抬头对上她的笑脸,一时都含着泪看呆了。
明明没穿锦绣华服,发间也只有一两支素钗,但真好看啊,像仙女似的……
除了这一点小插曲,仙鹿苑的事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巳时一刻,终于将白鹿放进园林之中。
虽比不得真正葱郁幽深的山林,但总归比笼子里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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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本要按惯例回迎安殿吃饭午休,但还未出门,老太监便叫住了她,身边还站着个面生的小太监。
他神色为难地道:「额,上头说现在就将记录送去,说是等着看呢,你写得怎么样了?」
言俏俏看了看被她涂得乱七八糟的几张纸,面色呆滞:「……不是一天归档一次吗?」
「没办法,上面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哪敢多问。」
面生的小太监引着她往另一边走,仙鹿苑原本就是云机殿的后花园,所以离得极近。
穿过一道垂花圆拱门,再走一小段路,眼前便出现了云机殿后门。
小太监领着她快步走入殿中,心里也是思虑不停。
这位前夜还歇在龙床上呢,原以为马上能做娘娘的,谁知昨夜想不开竟装病博怜爱。
这下谁也不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的。
小太监把她送到门口,态度倒还是恭恭敬敬的:「里面正在议事,言小姐在这里稍等。」
等他走了,言俏俏忍不住翻开纸张,盯着上头幼稚的简笔小鹿,还有旁边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耳尖微微红了。
哎……早知道不乱画了。
因是炎炎夏日,宫殿中的门都敞开着透气,只垂挂着细密的珠帘隔绝视线。
她这个位置,虽听不见任何议事的声音,但能透过珠帘缝隙隐约瞧见一点里面的情形。
虽背对着门口,但季望山确实在。
言俏俏顿时更忐忑了。
季公子好像本来就不太喜欢她,倘若知道她做事时这样乱来,会不会不要她继续观察小鹿啊?
言俏俏胡乱地纠结着,直到响起珠帘碰撞的声音,崔公公送了两个人出来,嘴里恭敬地说着:「陈将军,这边走。」
虽褪去铁甲、卸了佩剑,但陈靖曲面容威严,望之令人生畏,颇为严肃地颔首:「公公留步,告辞。」
他身旁还有位神采奕奕的少年,剑眉星目,长发高高竖起。
意识到这就是林琅的父亲,言俏俏愣愣望向他离去的背影。
林琅可知道父亲今日入宫?
正发着呆,却没料到他身后跟着的少年忽然回过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他似乎以为言俏俏在看自己,竟脚步一乱,那张年轻朝气的俊脸微微红了。
而后定了定神,沖她腼腆一笑。
言俏俏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直到崔公公忐忑不安地低声提醒:「言小姐,您别看了。」
没发现陛下正看着这边么!
正殿之中,坐在桌案后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浑身的气息又冷又低。
季望山摸摸鼻子,确信自己在空气中闻到了股淡淡的酸味。
被崔公公一提醒,言俏俏立即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赶忙往里走。
崔公公松了口气,赶紧找补,朗声问道:「言小姐过来找谁的?」
言俏俏下意识回答:「我找季公子。」
毕竟仙鹿苑的腰牌都是季望山发的,那所说的上头不就是他吗?
可几乎是刚说完的剎那,正殿中气氛便骤然凝滞,还隐隐传来股寒意。
崔公公心里咯噔一下,都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言俏俏一转头,瞧见梁九溪黑沉的脸,愣了一下,却还是迟疑地走向季望山:「东西我拿来了。」
「呵。」梁九溪不怒反笑,只是盯向自个儿心腹下属的眼神着实有些阴森。
季望山看向满脸懵懂的言俏俏,面色复杂,好生无语:「…………」
不过就是背地里说了她几句坏话,今日明明都是公事公办,腰牌也给了。
为什么还要挟私报復、故意害他!
作者有话说:
季公子: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小情侣。
感觉看的人越来越少了,剩下的宝儿们不要离开我啊,我会努力更新的!(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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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女主我本人 10瓶;
十三. 9瓶;
黎晨星、桃子momo、月稜镜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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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坐怀◎
季望山赶紧后退几步以划清界限, 摆摆手道:「别别别, 别拿给我。」
言俏俏顿时面露迷茫,看看他,又看看低头作鹌鹑状的崔公公,揪着几张纸有些不知所措。
谁也不出声, 她只好求助地看向座上黑脸的男人, 委屈道:「小九……」
崔公公偷偷瞪大了眼。
小九!?他还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唿陛下。
而原本浑身寒意的男人听到这一声僭越的唿唤,不仅没有生气, 似乎还刻意收敛了一些气势。
崔公公便知道,陛下对这位言小姐绝对不止是简单的喜欢。
梁九溪对上小青梅湿润清亮的双眼,那湿漉漉的眼神仿佛等待抚摸的小兔子, 毫无保留地向他传递着信任和依赖。
女子红艷的唇肉嘟嘟的, 便连微微仰头的姿态都显得柔软又可爱。
他眯了下眼, 似乎很是受用, 如同被顺毛的大老虎般,懒洋洋收起利爪。
「你们都出去。」
得了命令, 崔公公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倒是季望山临走前, 还若有所思地往二人之间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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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 陛下竟将二人的关系瞒得如此密不透风, 连太监总管崔适都不完全知情。
毕竟在他印象中,梁九溪并非畏畏缩缩、投鼠忌器之辈。
相反,他心思果决、做事狠辣又大胆, 开朝第一日就在金雍殿上砍死了周家老太爷, 连季望山都觉得他实在有些太疯了。
周家怎么说也是如今京中第一世族, 势力盘根错节, 对付起来极为麻烦。
在郑氏逆贼还未完全清剿的情况下, 本不应该左右树敌,等待局势平稳,秋后算帐才是上策。
可就是这样狠绝偏激的一个人,想的居然是把言俏俏藏起来,不让人盯上她,以减小对方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就如同战场之上,再强悍的勇士即便身披铁甲、不畏刀枪,但一定会小心保护自己的心脏一样。
季望山姑且认为君主就是这么个心态。
不过作为勇士,心脏太脆弱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有人退下后,殿中渐渐安静。
等到只剩言俏俏一个人,她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惊讶地微张着唇:「……小九,是你要看?」
梁九溪自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幽幽道:「还不过来?」
言俏俏立即提起裙摆,快步登上面前的三级木阶,来到桌案前。
她将做了记录的纸张递过去,不由被桌案上的摆设吸引。
左边堆了近两尺高的奏摺文书,莲花龙尾砚与笔架放在一起,还有一只用以盛放硃砂的白色瓷碟。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只巴掌长的青色瓷瓶。
瓶中插着一根花枝,上头的花却被捋得只剩零星两三朵。
腾出来的枝头上,则并排立着三只姿态略有差别的木雕麻雀。
两只新的,另一只却格外破旧,表面的羽毛纹路都已磨损得模煳不清。
言俏俏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作品,忍不住探身摸了摸。
「这是我来京城前送你的那只吗?你还留着呀?」
梁九溪翻着手里的记录,粗略扫了一眼,随即却抬抬眼皮,不动声色望向近处的女子。
桌面宽敞,她不自觉将身子往前倾,好凑近了观察那三只小麻雀。
坚硬桌沿抵着女子柔软的腰腹,便显得上方如山峦一般圆润挺立。
男人目光微深,不由瞥向那段掩盖在裙衫之下的纤纤背嵴,缓缓描摹眼前春意盎然的曲线。
只见那曲线流畅地滑到后腰,收紧之后却再次翘起,似平地一座青丘,最终又顺着裙摆散开。
梁九溪喉头微干,上身往后靠的同时,手臂已经伸过桌面,自搂住了言俏俏的腰肢。
言俏俏一惊,忙去看横在自个儿身前的手臂,可还未来得及出声,身子便蓦地一轻,而后整个落在了他怀里。
她实在是没几分重量,压在腿上只觉得温温软软,浑身像是没骨头一般,随便人怎么折腾。
言俏俏也只是慌乱了那一瞬,想到是他,很快放松身子,任由他从身后靠过来,下巴抵在她颈窝。
带着热度的唿吸洒在颈侧,言俏俏挪了挪屁股,多少还有些不习惯。
从前她与小九虽然形影不离,但好像不会如眼下这般亲密,连看记录都要将她抱着。
觉察到她的小动作,梁九溪将人搂得更紧,胸膛贴上女子柔软纤薄的背,哑声问:「怎么了?」
言俏俏偏了下头,与他离得极近。
他没有再易容,显出一张轮廓分明、五官舒朗的脸,鼻樑挺直、凤眸漆黑,连左眼上一颗针尖般大小、毫不起眼的乌痣都还在。
两年的时间,并未让他改变太多,望着她的目光也还是那般专注又幽深。
言俏俏受不住这样的注视,耳尖越来越烫,语无伦次地小声道:「你、你……你变黑了。」
两年行军,风吹日晒,自然再没那样白皙的面皮。
梁九溪一哽,素来不落下风的气势却倏地凝固,垂了眼问:「怎么,你喜欢脸白的?」
言俏俏感知敏锐,自然察觉出他平淡语气里的异样,忙转身搂住他脖子,软软地说:「才不是,你黑黑的我也喜欢!」
梁九溪唇角无意识勾起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却霸横:「不喜欢黑的也没用,你只能喜欢我一个。」
再说了,他底子好,最多养几个月就白回来了。
言俏俏害羞地笑了笑,踌躇片刻,鼓起勇气问:「小九,那你喜欢我吗?」
小青梅眼底亮晶晶的,好似洒了一把春水,白皙的面颊隐隐透出粉色。
本身已足够诱人,偏她还紧张地抿了下唇,让那红艷的唇肉相挤,又带出一丝透亮的水光。
梁九溪压着身下躁意,低头亲在她敏感的耳后,青丝垂在他鼻尖,勾得人心底发痒。
他嗓音低哑地道:「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我喜欢?」
听到这番回答,言俏俏心里满足又安定,一点也没有躲,温顺地承受着。
连绵的吻落在耳后那一块娇嫩的肌肤,言俏俏攀着他结实的手臂,身子不住地颤抖,似一朵被急雨□□的娇花。
直到几声断续的细柔嘤咛自她唇间溢出,像是完全要受不住了。
梁九溪怕过了火,才停下亲吻,在她耳边嘆息呢喃:「这样敏感,日后可如何是好。」
言俏俏眼底水光潋滟,闻言迷濛地望他一眼,只听出他语气里藏不住的意犹未尽,懵懂地问:「好、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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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又迟疑道:「要是没好,你也可以再弄一会儿。」
梁九溪眼底还残留着野兽一般的红,闻言无奈地道:「你知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俏俏眨了下眼。
以她的认知,能想到最远的也不过是对方极有侵略性的吻以及先前在龙床上时,抚过她身子的大手。
「我可能不太知道……」她捏着手指,老实地说,「不过我不介意呀。」
「你都不知道,你还不介意?」
言俏俏还以为他怀疑自个儿的心意,蹙起眉认真道:「真的呀,真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她知道,小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啊。
梁九溪都不敢再看她,闭上眼将她往自己腿上压,闷哼一声,有些兇狠地道:「言俏俏,你最好记清楚今日说了什么,日后哭也没用。」
言俏俏被他的语气唬得愣了一愣,竟忽然有些纠结忐忑起来。
小九该不是真要对她做什么坏事吧?
夏日炎热,殿中角落放置了好几块巨大坚冰,正散发出丝丝凉意,又被窗外的风吹到这边来。
梁九溪平缓着心绪,捡起地上散落的纸张。
他本意也不是为了检查这东西,只是听季望山说起,所以找了藉口让言俏俏过来。
所以当下只随便看了看,却在看到文字记录旁的简笔画时挑了下眉。
小鹿,还有两个牵着手的小人,一男一女。
虽过于简单,看不出太多特徵,但他当然不认为言俏俏会画除自己之外的男人。
梁九溪勾了勾唇,一想到小青梅连做事时都想着自己,心情便大好。
他脸色那样愉悦,似乎还促狭地望了自己一眼,言俏俏便知他还是看见了,郁闷地嘆了口气。
可见做事时不能随便开小差。
「你看完了吗?」等了片刻,言俏俏坐在他身上晃晃腿,连带着裙摆扬起一点弧度。
梁九溪放下纸张,认真夸道:「记得很仔细,字也漂亮,你做得很好。」
言俏俏开心地弯起眼,哪里有人不喜欢听表扬的?尤其是才这么大的小姑娘。
倘若季望山与徐沥等人在场,恐怕要大吃一惊,怀疑眼前这个满嘴褒奖之词的男人和平日里的君主还是不是一个人。
梁九溪作风低调,比起满口溢美之词,他更多的是给下属实质性的赏赐。
钱财珠宝、爵位封地,从不吝啬。
但言俏俏又不一样,只有言俏俏是需要他哄着的。
梁九溪叮嘱问:「白鹿再温顺也有野性,你小心些,别离太近了。」
言俏俏想起上午的插曲,忙道:「上午一擦到鹿角,小白便不开心,我虽记下来了,但还有个疑问。」
「小白?」梁九溪冷不丁打断道,「你给它取这么个名字,它岂不是与我平辈了?」
小白,小九。
言俏俏呆住:「……那,那小小白?」
梁九溪闷笑一声,对自己幼稚的行为也感到好笑:「什么疑问?」
「……季公子发的小册子上记录了白鹿的各类习性。」言俏俏说,「但是很奇怪诶,并没有不能触碰鹿角这一条。」
明明对一头白鹿来说,那对角才最难以忽视。
但册子中连它不爱吃白萝蔔都发现了,却没发现触碰鹿角会令它暴躁易怒。
总不可能从庆岁山一路护送到宫城,歷时半月,没有一次碰到过鹿角吧?
册子是季望山盯着人制作的,而打探、整合、记录以及传递情报本就是他的看家本领,不应该在这种简单信息上有所错漏才对。
梁九溪目光微闪,而后揉了揉她的头顶:「你怀疑得对,晚些我找季望山问问。」
作者有话说:
突然加更!晚上我再写一章!
昨天收到了好多评论,好感动啊tvt我太爱你们了,你们是我码字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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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日常◎
等他看完了, 言俏俏将几张初稿拿回来, 仔细地整理好。
这些记录需要重新誊抄一遍,再送去归档。
她看了看身前宽敞的御用桌案,实在比迎安殿屋子里的吃饭小桌要好得多。
何况还有现成的笔墨。
「小九,我能用这个桌子吗?」
梁九溪便朝外面唤了一声:「崔适, 取空白册子过来。」
言俏俏挣扎了一下, 想从他腿上下来,却又被搂回去:「先用饭。」
说着, 她便被打横抱到了吃饭用的大圆桌前。
崔公公正好从外边快步进来,望见这场景又惊了一下,却不敢多看, 只目不斜视地放下空白册子。
而后才眼观鼻鼻观心地问:「陛下, 传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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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梁九溪应了声, 自己拉了把椅子过来, 就坐在言俏俏左手边。
他平日里都是独自吃饭,这下竟连专属的主位都让给了言二小姐。
进来打眼一瞧, 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言小姐才是这云机殿的主子呢。
崔公公心里抽了口气,忙出去叫御膳房的人来报菜名。
由于新帝喜好实在难以揣测, 战战兢兢的御膳房每日都提前准备数十道菜以供选择。
所以即便多了个人, 也绰绰有余。
御膳房的人很快到了, 却只站在门外,隔着垂落的珠帘朗声念着今日的菜单。
平日梁九溪没什么耐心,便会随便挑几道。
但言俏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好奇极了, 捧着脸听得格外认真。
只是宫中菜餚的起名实在太文雅讲究了些, 一如早晨在迎安殿喝的「金玉翡翠粥」, 明明就是玉米青菜粥嘛。
所以当一串接一串的菜名从门外传来, 她面色时而纠结、时而迷茫。
梁九溪盯着她不断变化的小表情,笑了声,只觉比报菜名有意思多了。
门外御膳房的宫人也没料到今日陛下这么有兴致,越发精神抖擞,声音更大了。
言俏俏理解不过来,忙紧张地偏头问他:「红嘴绿鹦哥是什么?要吃掉小鸟吗?」
「是清炒菠菜。」他好笑道。
「……唔。」言俏俏一知半解地点了下头。
等到外面报菜名结束了,才窘迫地望向他:「你、你听清了吗?」
梁九溪安慰道:「他们这里取名取得不好,起初我也听不明白的。」
言俏俏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幸好不是她的问题。
一旁的崔公公头垂得更低了。
宫中御菜取名最是讲究,既要好听又要好寓意,可没人说取得不好。
他算是看出来了,陛下为了哄言小姐,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最后还是梁九溪点了十几个菜,末了补充道:「让御膳房下次拟菜名时用心一点。」
崔公公:「……是。」
因提前有所准备,很快便开始传菜了。
崔公公看着二人之间亲密自然的氛围,极有眼色地退到一边,没上前去布菜。
梁九溪不是重口腹之慾的人,慢慢地进食,余光却时刻注视着身边的人。
他看着言俏俏夹了七次松鼠鳜鱼、四次糖醋排骨,但从前最爱吃的麻辣藕片却没碰过。
两三年的时间,到底还是会留下些不同的痕迹。
他问:「不喜欢吃藕片了?」
言俏俏筷子一顿,诚实地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摇摇头道:「不喜欢。」
见他还是沉默,才说:「去年夏天,府里得了好多好多莲藕,叔母他们吃不下,就送给我吃。我吃了大半个月的藕呢,实在是吃不下了。」
如今她瞧见莲藕,一点食慾都没有。
这是言俏俏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吉安伯府。
虽然她的来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令人觉得她似乎过得十分悠然舒适,但梁九溪并非一无所知。
男人的目光冷了冷,心里还有别的考量,不动声色地问:「你可知言作德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言作德就是言俏俏亲叔父的名字,也就是吉安伯。
她咽下排骨,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呀。」
她对官场如何运作一窍不通,自然也不懂叔父是怎么成的吉安伯。
「不过……」她想了想,疑惑地歪了下头,「我一直以为做官须得有功名或是功绩,但叔父好像什么都没有。」
言作德和她爹是嫡亲的兄弟,都生于闻春县,家底还算殷实。
但言作德不是读书的料子,连乡试都没过,更别谈功名。
反而她爹书读得不错,一路中了进士,只是无心仕途。
遇到她娘后,夫妻二人就直接回了老家闻春县,过些平淡的日子。
言俏俏这般沉静易知足的性子,多少也受了父母的影响。
祖母很早离世,在她出生后三年,祖父也撒手人寰。
言俏俏只模煳地记得,叔父一直在吵分家的事。
等她再大些,能记事了,叔父已经举家搬去京城。
此后彻底成了两家人,再没什么来往。
可以说,若非父母意外丧命,言俏俏大概率这辈子都不会与吉安伯府有任何瓜葛。
她思绪不停,手里的筷子却无意识停住。
梁九溪往她碗里又夹了块糖醋排骨,打断道:「专心吃饭。」
言俏俏闻到香味回过神,没再多想,低头啃排骨。
对言作德爵位的来歷,梁九溪心中却门清。
他当初之所以当堂斩杀周家老太爷、周左丞,并非全是偏激復仇心作祟,而是早查出他利用权势卖官鬻爵。
身居高位却带头作恶,今日朝纲之混乱腐败,绝对有他的大「功劳」。
这样的人,梁九溪确实难以容忍。
入京之后,季望山就一直在着手翻查周左丞这条线,其牵涉人数之多、范围之广,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言作德就是其中一员。
但整肃清理非一日之功,何况在把言作德打下去之前,总得让他把属于言俏俏的东西吐出来。
言俏俏还不知他已在计划以后的事,吃到饱饱的,才满足地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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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胃口不算大,每样尝一尝都够多了。
宫人进来收拾残局,言俏俏在殿中走了两圈消食,还记得要誊抄记录,好让人拿去归档。
她在桌前坐下,先将奏摺推到一边,而后才将崔公公送来的空白册子摊开。
又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细毛笔,埋头开始写字。
梁九溪手头等待处理的政务也不少,自觉坐到一边去看奏摺。
可才看到一半,就听见桌后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哈欠声。
正午炎热又沉闷,也兴许是吃的太饱了,言俏俏誊抄了两行字,眼皮子便开始上下打架。
她的哈欠一个连着一个,很快眼角都晕出浅红的湿意。
桌案是为新帝打造的,气派宽敞,衬得女子越发娇小玲珑。
言俏俏困得快没了意识,原本挺直的腰背早就摇摇晃晃地软下去,几次触到纸面又强撑着坐直。
等梁九溪批完一本奏摺再抬头,小青梅已整个趴在桌面,闭着眼睡着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上前去把人抱起来,随后进寝殿将她放在床上。
薄被落在身上,言俏俏被动静闹醒,迷迷煳煳地睁开一只眼:「唔……还没抄完……」
她倒是想起来继续,可身下的床铺实在柔软舒适,淡淡的雪山松木香将她团团裹住。
又熟悉又好闻。
于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她又重新陷入沉睡,唿吸很快变得清浅悠长。
立在床边的男人看着她挣扎又放弃的模样,哑然失笑,让宫人搬两块冰放在寝殿角落。
宫人自是一个个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梁九溪则认命地回到正殿桌前,拿起小青梅用过的笔,重新蘸上墨汁,比对着初稿一字一字誊抄。
言俏俏的字和她的人一样,乖巧秀丽,一只只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地排作一行,可爱得令人心痒。
只是后来睏倦,笔画便越发飘忽。
梁九溪收敛了字迹的锋芒,不到两刻钟就全部结束。
他将誊抄好的册子交给崔公公,顺便道:「季望山现在在哪里?」
崔公公道:「回陛下,季公子出城办事了,估计最早也得酉时才回。」
想到言俏俏的疑问,梁九溪略一沉吟,道:「让他今晚宫宴结束后来见朕。」
「是。」
白鹿的事大多是季望山在负责,每日的记录册子也是要归档到他那里。
崔公公拿着册子走出云机殿,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跑腿送东西,顺便传陛下的口谕。
他看着册子被小太监收进怀里,不由悻悻地想。
季公子肯定认得陛下的字迹,也不知道看到这份由陛下亲自抄写的白鹿观察笔记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甚至头一回感觉到了季公子的心情。
陛下未免太宠着言小姐了,颇有昏君之姿啊。
作者有话说:
小九:一个日理万机还要替老婆写作业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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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异常◎
言俏俏醒来已接近未时, 坐起来看着周围布置, 懵了一瞬。
若非上次在这里歇过一宿,她恐怕还要迷煳更久。
但不知是不是睡姿不好,她才下床便踉跄了一下,四肢有些酸麻。
她揉着胳膊, 忽然想起还未抄完的册子, 匆忙跑出去。
殿中只有两个宫女守着,见她醒了, 立即福身上前,要替她梳发。
殿中没有梳妆檯,另个宫女便捧了一面铜镜过来, 边温声道:「言小姐放宽心, 册子已送去归档了。」
言俏俏一愣, 还未想明白, 宫女已拆开她睡乱的髮髻,拿起木梳梳理。
刚睡醒的缘故, 镜中女子脸色绯红,眼神亦是朦朦胧胧, 像含着烟波似的。
梳发的宫女挽起手里绸缎似的乌髮, 心中感慨。
不愧是能让陛下动心的女子, 单就这张姝色娇丽的脸,怕是都少有人能顶得住。
但这位也实在是恃宠而骄,昨夜竟装病把陛下勾去, 还被当场拆穿。
陛下那性子, 杀人放血都毫不手软, 几个月来多少投怀送抱的美人, 都全被送去钟姑姑那里受刑。
云机殿众人原以为这位言小姐也一样会被陛下厌弃, 好日子就到了头。
可谁知今日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只这么一露面,陛下竟直接回心转意了!
她们这些守在殿外的宫人并不清楚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言俏俏二上龙床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连陛下都软了心肠,这是何等的手段?!
宫女佩服得紧,手底的动作越发轻柔恭敬,只觉得这位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言俏俏哪里知道,在云机殿宫人的心中,她俨然已是只七窍玲珑心的狐媚子,连暴君都被迷昏了头。
仙鹿苑那边未时就要上工,她侧目客气地问:「可以快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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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被那水汪汪的眼睛瞧了一下,即便同是女子,都忍不住心神荡漾,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言俏俏的髮髻是自己梳的,并不复杂,宫女照着梳了个差不多的。
原先她只簪了两支泛旧的素银钗子,宫女没用,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只将近三尺高的梨木箱。
箱子打开,露出精巧的叠层设计,阶梯似的排开。
一层放满了各类宝石点缀的珠花,一层是五颜六色的名贵金玉簪子,一层是繁复华丽、巧夺天工的步摇。
珠光宝气,如此堆在一处,互相折射着光芒,竟比窗外的日光还要璀璨夺目。
言俏俏看得花了眼,忍不住眨了下,好生震惊。
在闻春县时,虽说她家中还算富余,但毕竟只是小县城的家庭。
虽衣食住行不缺,但如金玉珠宝这般的奢侈物件也不大用得起。
后来到了吉安伯府,才知京中贵女妆点打扮,首饰越华贵越显得身份高、越显得在家中受宠。
叔父言作德的二女儿、她的堂妹言丹就拥有好几套头面,有红玉的、翡翠的、金的……
不同场合、不同裙裳,须得做不同的搭配,才算精緻讲究。
而言俏俏拢共就只有几支银钗,几对耳环。
毕竟她出门少,叔母李氏又不让她见客,实际用不上。
所以每每有余钱,她总是先去买木料和用具,剩下的再寄给小九。
此次入宫,还是李氏匀了一套青玉首饰给她,才不至于太过简陋。
不过她担心弄丢或损坏,除了刚入宫那日,便再也没戴过。
宫女低头恭敬地问:「言小姐,您瞧瞧要戴哪个?」
言俏俏呆呆地望着那一箱子珠玉宝石。
她见过堂妹言丹屋里的首饰匣子,以为够华贵了,可与眼下这箱比起来,竟好似两三点萤火与浩瀚星河的区别。
「……这是哪里来的?」她有些紧张地问。
宫女笑着回道:「言小姐,这是陛下的吩咐,才从库房里随便拣了一点而已。」
郑氏逆贼篡位期间,奢华享乐,好四处敛财。
私库内的财宝堆积如山,令人咂舌,这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如今她是头一位得恩宠的姑娘,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不是随便挑选。
言俏俏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忍不住伸手,葱白似的细指抚过那些冰凉华美的宝石。
直到宫女取了一支海棠垂珠碧玉簪插进发间,言俏俏愣愣抬头,看向镜中平添两分贵气的自己,才忽然有了些实感。
小九真的做皇帝了。
再不是闻春县那个双亲亡故、孤立冷僻的邻家少年。
宫女又往她发间加了两朵金环珠花,总觉得不够,还要再插一根红珊瑚钗。
言俏俏回过神,忙捂着头躲了一下:「好了好了,我得走了。」
她还要去仙鹿苑,戴太多的名贵首饰反而奇怪。
宫女也没有强求,毕竟她穿的还是那身过时的棉布襦裙,妆点多了难免显得头重脚轻。
望着言俏俏离开的背影,宫女合上梨木箱,道:「我得赶紧去尚衣局催催……」
…………
仙鹿苑离得近,言俏俏准点到的。
天气炎热,放养的白鹿早已钻进阴凉绿意之中。
这处园林虽比不上御花园,但也不算小,除非时时紧跟,不然要一下子将白鹿找到并不容易。
除了定时定量的餵食,宫人还在园林中布置了几处可供白鹿採食的新鲜榆树叶和清水。
言俏俏在附近蹲守了一会儿,便看到一抹雪白缓缓走来。
她没有惊扰,只是找了个树荫席地而坐,安安静静地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
偶有别的宫人经过,看到她的模样都要愣一下。
因为言俏俏实在不像一位正经贵女,除了容貌生得漂亮,既不娇气、也不金贵。
言俏俏自个儿倒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从前她和小九去山林里观察野兔之类,比这狼狈多了,经常沾一身草汁与灰土,洗也洗不干净。
后来再上山,她便只穿最不喜欢的衣裳,或者穿小九的旧衣服——那段时间他个子窜得快,过半年就得买新的。
言俏俏跟着白鹿移动,很快便记住它日常的姿态与习性。
与那本小册子记录一致,这只白鹿虽在野外生长,却格外温顺,也不怕人。
申时三刻,负责餵食的宫人拿来了提前准备好的精饲料。
由于採食了不少榆树叶,白鹿饲料吃得并不多。
言俏俏在不远处看着,如实记录细节。
本以为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个环节,可没想到,餵食的宫人刚走,白鹿便低低嘶鸣几声。
它似乎有些焦躁,原地踱步了一阵,忽然用那双精贵漂亮的角去撞击附近的树干。
「咚。」
声音虽不大,言俏俏却吃了一惊,忙跑去喊人。
没多久,老太监带着人匆忙赶来,但白鹿已经恢復了安静。
它正跪卧在柔软的草地上,闭上眼休憩,与身边的绿树翠草浑然一体。
白鹿毕竟事关民心国运,老太监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是上前去检查了一番。
半晌,他松了口气,对言俏俏说:「虚惊一场,可能是有些不习惯,毕竟仙鹿苑和庆岁山的环境还是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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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抿了抿唇,将先前的记录拿给他看,认真说:「但它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呀,是吃了饲料后才做出撞树的反常举动的。」
闻言,老太监皱了皱眉:「你确定没看错?」
言俏俏点点头。
老太监的脸色却倏地难看起来,像沾了绿油油的草汁,反驳道:「不可能,白鹿的吃食是我亲自盯着的,水也检查了好几遍,绝不可能出问题。」
怀疑饲料有问题,不就是怀疑他?他怎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
言俏俏想了想,委婉地道:「也许……是谁疏忽了呢?」
「休要空口无凭污衊人,你做好你的记录就是,别的不要多管!」老太监眉间的皱纹挤在一起。
见对方态度抗拒,言俏俏没再争辩,倒也没泄气,只默默地收起记录初稿。
没关系,她拿给小九看就好了。
小九一定会相信她的。
老太监却以为她服了软,脸色稍缓了些,坚持道:「我在宫中养过十几年的鹿,肯定比你这小姑娘经验丰富。鹿刚到新地方,情绪不稳定再正常不过,你不必这么紧张兮兮的。」
言俏俏低头看脚尖,直到他们离开,才盯着仿佛置身事外的白鹿嘆了口气。
…………
仙鹿苑外面有紧密巡逻的黑甲兵,没有腰牌,寻常人无法进入。
到夜里白鹿休息,只用留两个人值守就够了,值守的人选则是按名单轮流来的。
言俏俏今日不用值守,她想把记录拿给梁九溪看,便没直接回迎安殿,而是穿过垂花圆拱门,来到了云机殿的后门。
但这回没有太监引路,她在门口便被黑甲兵拦住了。
言俏俏只好给他们看初稿,说:「我来归档。」
黑甲兵最是铁面无私,向来谁的面子都不给,硬邦邦地道:「没有陛下的传召,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云机殿。」
「可是我中午也进去了呀。」言俏俏有些不理解。
黑甲兵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印象,语气却仍冷硬:「归档一日一次,明日再来吧。」
言俏俏蹙起眉,还想再说什么,不自觉往前一步。
黑甲兵却忽地将手中长矛用力往地面一撞,发出咚地一声响,以示威慑。
言俏俏胆子本就小,顿时被吓了一跳,发间的金环珠花跟着颤了颤。
她抱着记录初稿慌忙退开,鼻子蓦地就酸了。
她不明白,什么时候见小九变成了这般艰难的事情。
可她想到白鹿的事,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那、那我明天再来,到时候一定要让我进去噢。」
黑甲兵目视前方,没有理会她。
言俏俏又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实在没别的办法,只好先回了迎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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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宫宴◎
仙鹿苑不比铭香阁, 离云机殿越近, 离迎安殿反而更远。
回去的路上,言俏俏还碰到了席家姐妹俩。
齐嬷嬷说过,她们二人负责在藏书阁整理藏书,而藏书阁恰巧就在云机殿附近。
但先前食盒一事, 言俏俏对她们对印象并不好。
何况, 席清雪是个极其清高的人,自持文雅, 也不见得看得上她。
所以尽管同路,言俏俏也只专注走路,丝毫没有要搭话意思。
说起来, 她一直没想通一件事, 那便是席清雪到底为何要入宫。
此次入宫贵女一共有九人, 大多都是她这样, 在府中不受宠爱的姑娘。
家里为了迎合新帝,又不捨得嫡女之类冒这个险, 便把她们当作了投石问路的牺牲品。
例如与她一样都是双亲亡故、寄人篱下的兰夏,以及与兰夏住一个屋子的杨琴芝和万银儿。
还有柳洁, 她是鸿胪寺寺丞庶出的第六女, 本就没什么存在感。
咬牙入宫, 本以为回去之后能受重视些,却没想到意外断了手指,如今成了残废, 日子恐怕只会更难过。
言俏俏偶尔遇见她, 她已是浑浑噩噩, 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般, 心如死灰。
而剩下的几个人, 则是明明有拒绝入宫的底气,却还是选择来了。
首先便是张俪儿,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帝宠而来。
但去了云机殿一趟,不知遇到了什么,回来便疯了。
林琅说她是装的,大概率只是想藉口出宫。
而林琅……林琅一直都神神秘秘的。
作为陈靖曲陈大将军的独女,身份甚至比张俪儿都高出一截,她却从来没提过,行为举止似野生野长一般,随性而为。
做出夜探云机殿的事,言俏俏倒也不觉得十分奇怪。
她似乎是为了什么东西而来。
算来算去,只有席清雪与席小蔓这对姐妹格外突兀。
诚然,御史中丞家风清正,颇有忠名。
为向新帝表忠心,特地送两个女儿入宫,也并非不可能。
但言俏俏还是觉得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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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没往心里去,现下稍微用心想想,便觉得有好多疑问。
要是能与谁说说就好了。
她虽观察力与记忆力都极其出众,但并不算特别聪慧。
想到小九和那道进不去的云机殿后门,言俏俏鼓着脸颊,用脚尖踢走一颗小石子儿,心里微微有点生气了。
「……你在干什么,你是小孩吗。」一道冷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夹杂着两分疑惑。
言俏俏抬头,才发觉已经到了迎安殿。
林琅双手环胸,正靠在门边,嫌弃地看着她的幼稚行为。
「林琅,你在等我吗?」
言俏俏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快乐地小跑过去,发间的金环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惹得林琅看了一眼。
她记得言俏俏出门时,还只戴了两支银钗。
平常这个时候回来,宫女已经在分发食盒了,满厅都是香喷喷的饭菜香味。
但今日不知怎么,正厅内竟有些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席家姐妹二人与她们擦肩而过,也直接进了屋子。
言俏俏疑问的话还没问出来,齐嬷嬷便热情地过来了。
原来,今日陈大将军回京,上午已进宫面圣,君臣一见如故,龙颜大悦。
陛下为表重视,将于今夜在琼华殿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虽然陈大将军的夫人早逝,但他弟妹及其子女随同入京,所以会在琼华殿偏殿为陈家女眷设席。」
说到这儿,齐嬷嬷还有些感慨:「陈大将军的夫人都走了十几年了,却一直没有续弦纳妾,真是难得的痴情种。」
本是好话,言俏俏却听得屏住了唿吸,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瞥了身旁的林琅一眼。
林琅若有所思的目光也正望着她,像是审视。
齐嬷嬷没发觉异常,还喜气洋洋地道:「原本按理说,女眷入宫应由中宫皇后接见,但别说皇后了,现下后宫连最末等的采女都没有一个。」
「这不正好诸位小姐在宫中么,崔公公中午就派人来传旨了,请小姐们戌时入席呢!」
其实从前也有类似的事,一般来说,若没有能出席的后妃公主,便可以下帖子请身份高贵的各府嫡女入宫陪侍。
但不知道为何,陛下没有这样,倒算是让她们捡漏了。
毕竟迎安殿众女,除了已遣返的德信侯府嫡女张俪儿,御史中丞嫡女席清雪,其余不是庶女便是表小姐。
以她们本来的身份,宫宴这样的场面,说不定一辈子都轮不到。
言俏俏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所有人都匆匆回屋了。
戌时宫宴,她们若要参加,总不能不能风尘僕僕地赶去。
所以眼下都进屋梳洗换衣服去了。
齐嬷嬷上下看了看言俏俏的装扮,头上那一支海棠垂珠碧玉簪倒是华美,两朵金环珠花也精緻。
但耳垂空空,还穿了身最普通的棉布襦裙!
她哎哟一声,直皱眉头,急道:「言小姐,您快去打扮打扮吧!以您的容貌,稍微妆点一番,必定艷压群芳,可不能糟蹋了!」
说罢,还凑到她耳边,低声透露:「老奴替您看过了,只有席大小姐那身苏绣烟萝纹云锦裙还算金贵,但席小姐不如您生得好看。」
齐嬷嬷如今一颗心都是偏的,指望着言俏俏飞上枝头。
言俏俏顶着林琅的眼神,却无心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况且她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艷冠群芳」,为什么要与席清雪比较。
她嗯嗯敷衍了两声,拉着林琅进屋。
齐嬷嬷倒识趣地没跟进去。
一进门,言俏俏便乖巧地坦白:「其实……那天晚上我就知道,陈大将军是你爹了。」
「之所以没提,是因为感觉你不喜欢这个话题。」
林琅确实不喜欢这个话题,但倒不至于因为这个便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她好多事情也没有跟言俏俏明说。
何况她们并没到那么熟悉的地步,各自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事。」
想到那晚的经歷,她只是问了一句:「所以皇帝知道我是陈靖曲的女儿,才把我放了,对吧?」
言俏俏回想着那晚小九与季望山的对话,后知后觉地品出深意,严肃地点点头。
当时季望山执意重罚刺客,惹了小九不高兴。
如今想想,二人应该都知道林琅是谁,但季公子还故意那样说,似乎是在表达不满。
但是他有什么不满呀?
言俏俏想不出来,毕竟她怎么也不会联想到自个儿身上。
她看了看林琅,见对方神色如常,问:「你没有生气吧?」
林琅皱了下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转念一想,可能是言俏俏一直寄人篱下的原因,所以说话做事都比较小心谨慎。
她语气软了软:「若是你什么都没做错,对方却无缘无故生气,你大可不必在意。」
言俏俏一愣,有些纠结地道:「如果是其他人,我当然不太在意啦,可我已经把你当作朋友了,不可以不顾你的心情。」
比如柳洁和席清雪姐妹,她通常都直接无视掉,才不想跟她们说话!
她直白示好的话语让林琅一顿,轻咳两声别过了脸,岔开话题道:「齐嬷嬷不是催你换衣服吗?还不去。」
闻言,言俏俏却忧心忡忡嘆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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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页
她扯着自己泛旧的衣裙,有些侷促地道:「我能不能不去呀?」
没有漂亮得体的衣裳倒是其次,毕竟她箱子里还有那条李氏给她的蜀锦裙。
主要是她从小在县城长大,到了吉安伯府,也总待在无人问津的偏僻客房,什么规矩礼仪都不懂。
她担心去了宫宴,万一闹出笑话,连累叔父一家的名声。
言俏俏对叔父叔母虽没什么孺慕之情,但这夫妻二人好面子,难免会生出怨气。
都不知道林妈妈的病情好点没有。
林琅奇怪地问:「你还担心这个?皇帝不是跟你早就认识了,肯定护着你啊。」
言俏俏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半晌,还是如实道:「宫宴上人那么多,他也许没法顾及我。我们都是私下偷偷见面的。」
毕竟小九不大希望二人青梅竹马的关系被太多人知道,本意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所以中午在云机殿见面时,都先把宫人斥退了,只有崔公公在场。
一是云机殿宫人不敢外传消息,二是他们只看到表面,只当她是个受宠的新人。
这些道理言俏俏倒是明白,但心里总归有些郁闷,闷声道:「而且说不定……说不定他根本不想我去呢。」
否则中午她就在云机殿,怎么却没人提前跟她说宫宴的事。
林琅皱起眉,冷不丁道:「没有吧,他要是不希望你去,怎么会衣裳都给你准备好了。」
「诶?」言俏俏一怔,眉心不自觉舒展。
林琅指了指桌上的两只梨木箱子:「不是吧,这么大,你都没看见啊?」
梨木箱子极其眼熟,其中一只正是中午在云机殿的那只,里面装满了珠宝首饰。
而另一只要小一些,打开来,是三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新裙。
不知是什么料子,裙面竟仿佛流光溢彩,好似磨碎的珠玉粉末撒在上头,质地细腻。
连林琅这样原本不大感兴趣的人,都有些惊讶。
她捞出来一条条抖开,款式并非时下流行,设计却别具一格、精巧秀美,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裁剪绣工亦是顶级,针脚细密,绣面与裙子本身相得益彰。
言俏俏被晃了下神,眼底渐渐汇集出春光明媚般的颜色,方才的小郁闷早已烟飞云散。
她拿着往身上比了比,雀跃地翘起嘴角。
真的好好看呀!
作者有话说:
小九,你是懂怎么讨好老婆的。
对了,哪个宝宝给我空投的月石,我看不见呀,谢谢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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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妆点◎
琼华殿离迎安殿也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所以齐嬷嬷早早便带着人在正厅里等候了。
每出来一个姑娘, 她还要转着圈打量一番。
虽然众女入宫匆忙,并未带太多换洗衣裳,但总归会有一两条镇场面的裙子。
只不过都算不上华贵,齐嬷嬷在宫中侍奉多年, 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打扮妥当的贵女没有急着走, 而是等在一旁,等人来齐了, 齐嬷嬷还要□□授宫宴上基本的礼仪规矩。
她毕竟是迎安殿掌事嬷嬷,贵女们要去赴宴,基本的礼仪规矩总不能出错, 不然倒显得她不顶用。
席小蔓走进正厅时, 还特地回过身, 替后面的人撩起门帘, 大声道:「长姐,快进来吧, 大家都等你呢!」
她一身浅碧色如意纹云缎襦裙,脸颊还扫了淡淡的胭脂, 显得气色极其红润。
所有人都被她的嗓门吸引过去, 席小蔓得意地斜了一眼。
很快, 席清雪穿过门帘,露出了身形。
她偏爱浅色,今日更是穿了一身冰蓝色的梅花纹滚雪细纱蜀锦裙。
那料子顺滑细密, 一瞧便价值不菲。
这颜色尤其极衬她的气质, 好似冰天雪地里一枝不畏寒的高山雪莲。
席清雪本就身材纤瘦, 莲步轻移, 更显得清贵出尘。
自认见多识广的齐嬷嬷都忍不住感嘆, 不愧是京中有名的才貌双全之女,真真是叫人难以高攀。
转念,想到还未出来的言俏俏,她难免有些担忧。
言俏俏的身世,入宫第一日便记在名册上了,她虽是吉安伯府的二小姐,但平日里不受重视,名声也平平。
在宫里这几天,就第一天见她穿过一条蜀锦裙,其余日子便是两条旧棉布裙换着穿。
单就穿着来说,贵女中没有比她更差的。
齐嬷嬷想来想去,她最多也就是穿那条蜀锦裙了。
美倒也是美的,只是不如席清雪这样衬人,一看便是量身定制,七分美直接衬成了九分。
席小蔓跟在后面,只觉所有人都看傻了似的,心中好生畅快。
她家长姐就算放在全京城的贵女圈里,那也是不落下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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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在这么些人里,那自然是鹤立鸡群。
且她早就觉得奇怪了,陛下怎么会看上言俏俏?分明她家长姐才最出众啊。
在她看来,长姐就是太过清高矜持了些,一点也不主动。
但凡她肯放下身段,像张俪儿或言俏俏那样,去迎合讨好皇帝,恐怕早就恩宠加身了!哪里轮得到别人!
席小蔓为此不甘了许久,甚至明里暗里劝说了好几次,但长姐都不为所动。
今夜有晚宴这个机会,她自是比谁都高兴、比谁都积极!
毕竟设宴款待陈大将军,陛下肯定会出席。
届时长姐若能崭露头角,她不信哪个男人能不心生神往。
席小蔓满面笑容,紧紧挨着席清雪,只盼能跟着沾光,得意道: 「齐嬷嬷,还不走?」
齐嬷嬷伸长脖子往里看:「人还没到齐,小姐莫急。」
席小蔓眼睛一扫,便知是言俏俏和她那粗鲁蛮横的室友没来,没好气道:「有些人真是没规矩惯了,竟好意思要这么多人等,万一耽误了时辰,她担待得起吗?」
「没规矩?」林琅走进正厅,她连衣裳都没换,冷笑威胁,「看来那天没长教训是不是?」
席小蔓吓了一跳,看见她腕间黑漆漆的一条鞭,牙齿直打颤。
这人是个无法无天的,看谁不顺眼就抽谁,也没人管。
当着面,她还真不敢惹,只能硬着头皮道:「言、言俏俏呢,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门帘后犹犹豫豫地探出来一个脑袋,乌髮堆作兔儿髻,只簪了几朵嫩黄色珠花,好似春日初发的花蕊。
「……谁叫我呀?」
言俏俏出门少,加上天生肤白,因而没有敷粉上妆的习惯。
她仍素着一张脸,却因紧张双腮微红,显得越发娇丽动人。
她躲在门后,鹅黄色裙角却掉出来,裙摆颜色似浸染了夕阳余晖。
齐嬷嬷自认见多识广,可瞪着眼瞧了又瞧,竟辨认不出那是什么料子。
她心中一喜,忙热情地上山去迎:「言小姐,您可算来了!」
她伸出手,虽用了些力气,但也没想到平日里瞧起来珠圆玉润的人,竟这样轻。
齐嬷嬷低头看了看,恍惚以为裙面的光泽似在流动,细看才知是繁复精巧的暗纹。
这样的工艺,便是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没见过!
前段时间听说尚衣局那边来了两位江南顶尖的绣娘,带来了不曾外传的新技艺。
显然,尚衣局替人制衣,必定是陛下的旨意,难不成……!?
齐嬷嬷脸上喜色更浓,拉着人往外走。
言俏俏被冷不丁拉到众人眼前,露出那一身华美绝伦的璎珞纹绣绫裙。
齐嬷嬷看看她天生丽质的一张脸,目光又缓缓下移,落在前方时,愣住了。
近年来,京城女子喜穿齐胸襦裙。
由于不束腰,但凡多长二两肉,又或是体态不够端正优雅,便很容易显得臃肿、气质尽失。
久而久之,如席清雪这样,身材极其纤瘦轻薄,能将齐胸襦裙穿出弱柳扶风之姿的,才被认为是女子之美的体现。
而这一番襦裙风尚,由于自上而下追随模仿者也越来越多,引起的影响也十分广泛。
如今连民间普通百姓,都渐渐以女子纤瘦柔弱为美。
放眼迎安殿正厅,十有八九也都穿着齐胸襦裙。
但言俏俏却穿了一身不太时兴的收腰长裙。
似专门为她量身剪裁,处处严丝合缝,巧妙地承托着她的身段。
尤其那一段腰身,尽显花藤攀竹似的柔软。
交襟领口虽严密地挡住了底下雪白皮肉,却挡不住那饱满圆润的弧度。
山丘似的一片生在细腰之上,反而更引人遐想。
正厅中一阵安静,虽都是女子,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言俏俏玲珑窈窕的身段。
来了京城后,言俏俏便入乡随俗穿了两三年的齐胸襦裙,乍一看并不明显。
她也许久没这样穿过,在屋里换上时,实在也吓了一跳,因而踌躇半天不好意思出来。
眼下被这么多人盯着,她更有些手足无措,忙挪步到林琅身边,半个身子躲在后面。
席小蔓脸色青了青,有些忿忿不平地想着。
难怪陛下喜欢她啊,果然是有些勾人的资本。
虽然心里坚信,自家长姐那般清丽出尘的气质才最受人追捧。
席小蔓咬了咬牙,眼神却还是忍不住瞟向言俏俏胸前。
站着不动还好,但凡有些什么动作,那春丘还会跟着颤一颤,十足的妩媚妖娆。
席小蔓默默瞪大了眼。
她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若非言俏俏的脸又偏偏透出股清澈的愚蠢,她真要以为是狐狸精在世了!!
齐嬷嬷想不了那么多,只觉得言二小姐这幅模样,一准能让陛下昏头昏脑,不知今夕是何年,心里高兴极了。
为众人教授宫宴礼仪时,语气都洋溢着喜悦。
言俏俏挨着林琅,才终于有些安全感。
林琅与她住一个屋子,早就见识过了,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但她原以为,林琅不一定愿意去宫宴的。
毕竟这次的宫宴的主角之一,是她不愿意提起的父亲。
而她们要去琼华殿偏殿陪侍的陈夫人和陈小姐,算起来还是林琅的叔母和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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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总觉得到时候的场面,会有些不大和谐。
言俏俏想到小九,一时有些担心他控制不住局面,不由嘆了口气。
她一低头,头上的兔儿髻便戳了下林琅的后脑勺,让她不耐烦地回头。
言俏俏眨了下眼,趁机道:「林琅,一会儿我能跟你坐吗?」
林琅目光落在她脸上:「你问我啊?你应该去问问你家那位同不同意。」
就她现在这个模样,今晚皇帝不想做些什么,她都不信。
言俏俏被她大胆的话惊住,忙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听见,才红着耳根撇开眼。
南梁宴会,男女宾客分席而坐。
小九是宫宴的主人,自然会在正殿接见陈大将军。
而她在偏殿,如无意外,整场宫宴结束,可能都不会有任何接触。
齐嬷嬷教导完,便引着众人到琼华殿。
歷代皇帝设宴宴请宾客,通常都在这里,所以有一道直接通向偏殿的侧门。
殿中席分两列,最尽头是主位。
往常只有太后、皇后或者代掌凤印的后妃才有资格坐在这里。
今日则是留给了陈大将军的弟妹,陈夫人。
而除此之外,自然是离主位越近的位置越好,也代表着宾客的身份越高。
陈夫人与她女儿还没过来,众人一时都拘谨地立在一旁。
只有席清雪理了理袖口,缓步入席,自觉地坐在了主位右侧。
南梁以左为贵,她对面那个位置,是留给陈家小姐的。
其他人见了,才有样学样,心里比对着家世身份,小心落座。
言俏俏犹豫一下,坐到末席去了。
这个位置离主位远,也不起眼,倒是符合她文静的个性。
且对着一道连接正殿与偏殿的门,垂珠轻晃间,还能隐约看见正殿中的情况。
言俏俏忍不住歪头,用手指头拨开珠帘,目光到处寻找某个身影。
「别看了,还没来,皇帝一般都最后入席。」
林琅清冷的声音响起,径直坐在了她旁边。
言俏俏被看穿心思,默默收回手,搁在膝盖上。
她偏头,委婉地问:「一会儿陈夫人来了……」
「她不认识我。」
仿佛早预料到她要问什么似的,林琅打断她的话。
言俏俏一怔,小声说:「可她不是你叔母吗?」
偏殿侧门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是宫人陪着陈夫人母女过来了。
为首的宫人言俏俏认识,便是中午替她梳头的那位宫女。
但她应该是提前得了叮嘱,目光掠过在场诸位贵女,并未在言俏俏这里停留。
言俏俏跟着其他人站起,前方席清雪面露微笑,与陈夫人寒暄起来,甚是融洽。
言俏俏余光穿过珠帘,发现陈靖曲陈大将军也到了。
寒暄了半盏茶的功夫,席清雪请陈夫人母女入席,自个儿才姿态优雅地落座。
她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完全不是其他没经验的庶女表小姐之类能比的。
听着主位那边的欢声笑语,言俏俏却有些走神。
她想着,陈大将军来了,小九应该也快来了吧。
虽然今晚是正经场合,二人也不能在明面上胡来,但看看也是好的。
末席这边几乎无人问津,林琅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对面的兰夏亦是低着头,唯唯诺诺。
言俏俏偷偷转过身子,勾起珠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外面。
「陛下驾到——」
崔公公刻意将声音拉得又尖又细,正殿中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下,起身行礼。
高大如山的男人从正门走入,他身量长,所以步子也大,几乎转眼便出现在殿中。
殿中随之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声音,无论平日里是何等身份,此时都跪地俯首行大礼。
梁九溪仍是一身玄衣,只是金线在胸前绣出五爪金龙,更添几分矜贵华丽。
一片恭敬声中,他立在殿中央,浑身似笼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连脸上的神色也是冷冷淡淡的,并不为这场景有丝毫动容。
言俏俏看着这样的小九,一时都看呆了,只觉得好生威武。
忽然,殿中的男人似有所感,不动声色地偏了下头,深沉的目光落向那道通向偏殿的小门。
门内的女子神色呆呆,却难掩娇色,一双鹿似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
好像被勾了魂。
梁九溪眯了下眼,唇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小九:她被我迷住了,她好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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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摔杯◎
言俏俏发着愣, 手中的珠帘滑落, 晃乱视线。
再凝神时,殿中的男人已走到高处的主位,撩开衣摆坐下。
底下的人虽免礼就坐,却几乎都低眉顺眼, 姿态谦恭, 好似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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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得远了,便难以看清小九的神情, 只见他侧头与左手边的陈大将军说话。
言俏俏也不知他方才是不是真的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宾客全部到齐后,正殿很快响起阵阵丝竹舞乐之声。
衣着鲜艷的舞姬随之入场,才将本有些沉凝的气氛打破。
言俏俏也回过神, 两列碧衣宫女进入偏殿, 为众人上菜。
她不自觉坐直了些, 去看那精緻银盘里的各色菜餚。
别的不说, 宫里的饭菜确实是好吃的。
每次迎安殿发的食盒,她都能吃掉一大半, 更不必说云机殿。
很快,每人面前的小桌上都摆满了银盘, 并两只玉把的银制小壶。
一壶是茶水, 一壶是带着凉意的牛乳, 像是特意用冰捂过。
言俏俏是第一次吃这样的宴席,以为京城这边都是这种配置,也不觉得哪里奇怪。
她家乡灵州离边关近, 周边有好些与南梁关系友好的游牧民族。
不管是羊乳还是牛乳, 在灵州那边都比较常见, 喝的人也多, 甚至还会做成各种奶制品。
不过喝不惯的人, 难免觉得新鲜牛羊乳有点怪味。
言俏俏从小就爱喝,只是到京城后便很少见到了。
外面偶尔有卖的,价格又很贵。
没想到宫宴上竟有一整壶!
她连忙替自个儿斟了一杯满满的。
其他人不像她这般接受良好,打开来闻过后,大多都推到一边。
一般来说,若无特殊要求,女客这边都是茶水,今日不知怎么还多了壶牛乳。
席清雪更是皱了皱眉,袖口压着口鼻,对身后侍立的宫女道:「劳烦把这个拿走,我喝茶就够了。」
席小蔓自然有样学样,言俏俏盯着被放到一边的两壶牛乳,只觉得颇为惋惜。
她端起牛乳想尝一口,但席上迟迟没有人动筷。
这点规矩她倒是懂的,于是又默默放下,不自觉眼巴巴望向主位的陈夫人。
陈夫人体态圆润,一张脸圆盘似的,倒不像京城这边的世家夫人,一个赛一个的纤瘦。
「席小姐不爱喝牛乳?」她语气有些遗憾,自己倒了一杯,「在我家乡那边,牛乳可是极受欢迎的。」
她说着,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眼,对上末席那梳着兔儿髻的姑娘,不由一愣。
乌熘熘的大眼睛巴巴地往这边看,粉面桃腮,倒是个招人疼的。
席清雪勉强笑了笑,顺着道:「不大习惯这个味道……我记得您的父亲是灵州知州,勤政爱民,深受百姓爱戴。陈夫人饮牛乳,乃与民同乐,可见性情高洁。」
此番话一出,便知她提前做了准备。
席上其他人只知道陈夫人是陈大将军的弟妹,哪里还知道她父亲是谁。
陈夫人目光落在那末席小姑娘面前,瞧见她杯里满满当当的一杯牛乳。
那细白的指头握着杯子,似与雪白牛□□相辉映,喜人极了。
听着席清雪的吹捧,她莞尔一笑,直白道:「席小姐过誉了,我喝牛乳,只是因为它好喝罢了。」
说罢,她举杯道:「吃好喝好乃人生第一要事,大家莫要拘礼。」
言俏俏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端起牛乳,趁机喝了一大口!
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充斥口腔,还带着丝丝凉意,在这炎炎夏日叫人慾罢不能。
她惬意地弯起眼,实在是许久许久没喝到过了,还是那样好喝。
陈夫人远远看着那小姑娘微鼓起的柔软脸颊,也喝了一杯,心里直感嘆。
早知她也生个女儿就好了。
开席后,言俏俏将面前的菜餚挨个试了试。
她胃口不大,但每一口都吃得认真又专注。
也是来京城后她才发现,这里的女子吃饭都吃得特别矜持,似乎是怕长肉。
像那位堂妹言丹,就一日只吃两顿,一顿吃半碗,从不多吃一口。
而且吉安伯府的碗很小,言俏俏刚来时,想多添一碗饭,都会被叔母李氏呵斥没规矩。
她虽不明白吃两碗饭和没规矩有什么关系,但其他的姐姐妹妹确实从来不添饭。
言俏俏一边吃,一边思绪乱飘,都不知道那位陈夫人总是看她。
席清雪只偶尔动两下筷子,倒是给主位敬了两杯茶。
宴席过半,正殿那边歌舞停歇,酒意正浓。
陈夫人称赞道:「这道狮子头绝妙,厨子对火候的把控实在了得。」
拳头大的狮子头,言俏俏已经吃完了半颗,闻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狮子头!
席清雪却顿住,她还没有吃过,这才笑着下筷:「那我尝尝。」
说着,谨慎地夹了黄豆那么点大的一小块。
见状,陈夫人嘆了口气,没再说话。
席清雪擦了擦嘴,心里还盘算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陈大将军千里入京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
表面是为拜见新帝,实际上,听说是他那离家多年的女儿出现在了京城。
陈靖曲手握军权,又只有这一个女儿,想也知道有多重视。
若能结交,对她和席家当然是有益无害。
而陈夫人入京,好像是为了她嫡子的终身大事。
陈大将军膝下无子,这个侄子从小跟在他身边,是他一手教养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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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轻轻,已是颇有威名的少年将军。
他若要在京城世家贵女中寻一门亲事,必然万众瞩目。
席清雪目光微闪,想开口将话题引到那位小将军身上:「对了,听说陈……」
「你还没喝够啊?」
席上却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头。
林琅睨着那只伸到自己桌上来偷牛乳壶的手,纳闷极了。
就这么好喝?
言俏俏勐地缩手,发觉林琅声音太大,竟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她耳朵立即红了,急急道:「你、你太大声啦……」
可那个壶真的很小呀,只够倒三杯的!
席清雪皱了皱眉,习惯性训斥道:「林姑娘,席间大声喧譁,成何体统。」
林琅却充耳不闻,完全不将她当一回事。
「不碍事不碍事。」陈夫人爽快地笑起来,和蔼道,「来人,再给那位姑娘上一壶牛乳。」
席清雪微微僵住,也只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饰眼中的不满。
宫女果然端了一壶牛乳过来,言俏俏松了口气。
她紧挨着林琅,小心探出头,朝最前方的陈夫人感激又腼腆地笑了一下。
陈夫人只觉心都要化了,笑眯眯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几岁了?」
言俏俏不明所以,乖乖道:「回夫人,我是吉安伯府的二姑娘,春三月过的生辰,现在十七了。」
十七那有些大了,不会早有婚约在身吧?
陈夫人立即紧张地问:「可曾婚配?」
「唔……」言俏俏顿了下,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小九,毕竟她与小九的约定,其实只是两个人拉了拉勾。
正经的婚约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换庚帖,下礼金。
她摇摇头:「没有。」
陈夫人松了口气,忙说:「那正好啊,我有个儿子,今年十九,长得还不错,主要是学武的身体强健,人还上进。」
言俏俏呆住,根本不知该怎么游刃有余地回答,只能胡乱夸道:「那、那很好啊……」
见她喜欢,陈夫人更是喜出望外,直接从位置上起身,过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恨不能现在就让儿子跟她见面。
「这不巧了么,我儿子,姓陈,叫陈泽之,就在正殿陪他伯父喝酒呢!」
「来来来,我带你去见见他,你们年纪相仿,肯定有话说!」
言俏俏被对方的热情冲击得整个脑子都乱掉了,稀里煳涂地被拉着站起来。
席上一片安静,个个都羡慕地看向她。
陈泽之那可是陈大将军的侄子,父亲是军中二把手,母亲是灵州知州之女。
等消息传出去,不知多少世家嫡女都要争先冒头,谁知让言俏俏一个籍籍无名的拔了头筹。
席小蔓着急地看了眼长姐,又看看已经穿过小门的两个人:「长姐,你看她……」
席清雪捏紧了茶杯,一时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分明她一切都按照规矩来的,礼仪姿态没出一点错。
言俏俏从头到尾又哪里有一点出彩的地方?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她。
席清雪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态。
席小蔓却稳不住,仗着陈夫人不在,摔了筷子,阴阳怪气道:「空有美貌而已,我看她就是绣花草包、雕花夜壶!我不信陈大将军能看上她。」
她刚说完,侧方倏地惊起一道冷风。
一只银杯擦着她的脸飞过,勐地砸在墙上,杯中未干涸的点点牛乳溅了几点出来。
席小蔓摸着脸上的牛乳,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看向另一边的人。
林琅压着眉头,不耐烦道:「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
「林琅!你别欺人太甚!」席小蔓尖叫着弹起来。
「小蔓!住口!」席清雪冷呵道,倘若陈夫人一走,这里便闹出动静,只会显得她无能。
席小蔓脸色涨红,但她从小到大都像长姐的尾巴一样,事事顺从,终究还是一屁股坐回去,气得想哭。
林琅讽笑一声,自顾自转头望向正殿中。
言俏俏还未想出来该怎么体面地拒绝陈夫人的好意,转眼人已经到了正殿。
陈夫人是此次宫宴的重要客人,她出来走动,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反而点头问好。
陈夫人也知正殿都是男宾,便将小姑娘藏在自个儿身侧,从最不起眼的路绕到自家儿子所在的席位。
她热衷给儿子说亲,没想到一来京城就遇到个很讨喜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因而也没有发现,从她踏入正殿的那刻起,坐在最高处的帝王就轻垂眼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路。
女子乌髮间只有几朵珠花点缀,却平衡了衣裙的华丽沉重之感,多出几分俏皮可爱。
新裙更是将小青梅的身段完全勾勒出来,腰肢盈盈,春丘颤颤。
尤其面颊微红,有些紧张地跟着身前妇人,那般孤立无助的模样,好似一朵诱人採撷的娇花。
梁九溪勾着金色酒杯,长指抚过杯身微凸的繁复花纹。
本就饮酒饮得有些干涩的喉咙泛起渴意,令男人那凸起的喉结动了动。
可很快,言俏俏跟着停在了某个席位前。
陈靖曲打量着笑容满面的弟妹,又看看她身后羞怯的小姑娘,自然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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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朗笑道:「泽之。」
陈泽之早就看到言俏俏了。
他上午跟随伯父面圣,那时便见过这位姑娘,难以忘怀。
没想到,现在她又出现了。
方才她一手提着裙摆,朝他小步走来,陈泽之的心跳早就乱得不成样子。
十九岁,已是半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此刻却无端脸红,抱拳的手都有些发麻:「……在下陈泽之。」
四周都是陌生人交谈的声音,混杂着薰香和酒的气味。
言俏俏难以习惯,恍惚竟有些头晕脑胀。
但也知自己不能没礼貌,从陈夫人身后出来,回了一礼,小声道:「我叫言俏俏。」
陈泽之看出她的无所适从,毕竟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没几个姑娘会喜欢。
他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委婉说:「晚上外面比较凉快,要不我陪你出去吹吹风?」
陈夫人和陈大将军对了个眼神,知道以她儿子直率的个性,必然不是惺惺作态。
既然主动邀约,他这是也喜欢的。
想着出去转转,总比一直呆着这里好。
言俏俏目光有些晕乎望着他,语气软乎乎的宛如浸在水里:「嗯……」
「啪!」
可还未说出口,殿中便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一只纯金的酒杯从高处落下,直直地砸在坚硬地面上。
偌大的正殿,瞬间鸦雀无声。
原本那些稍显嘈杂的声响,都尽数消失不见。
所有人的心一齐揪紧了,有人面色惶恐地暼一眼主位上的男人,待触及那阴沉的脸色,又迅速低头作鹌鹑状。
新帝暴名在外,新朝才几日便血案频出,令人闻之色变。
连此次宫宴,不少人都以为是鸿门宴,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纵观全场,只有陈靖曲姿态未变,不解地出声:「陛下这是?」
看着那只精緻非凡的酒杯,言俏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她呆呆地抬头,望向高座上玄衣如墨、面容俊朗的竹马。
梁九溪见她终于把目光放向自己,心底那股暴躁阴郁的情绪才稍稍收敛。
他勾了下唇,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深而晦涩的眼只落在某人脸上,缓缓道:「失手而已,都紧张什么。」
可言俏俏两只手都揪住裙摆,紧张得要晕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九:当着我的面相亲?
俏俏:qaq
上一章增加了一千多字哦,没看过的宝儿可以先回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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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伏腿◎
主位上的帝王开口过后, 底下的宾客却没一个敢松懈的。
有人更是看得真真的, 方才分明是陛下故意松了手指,让那金杯摔落下来。
还说不是动了怒?
平日里机敏圆滑的朝臣,此刻都僵坐在席位上,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个儿的所作所为, 有无不妥。
陈靖曲大半辈子都守在边疆, 威震三军,地位独特, 无论是梁氏先帝还是郑氏逆贼都对他礼遇有加。
除了每年年关按惯例回京述职,他入京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
这位新帝他也才第二次见,在路上便对其残暴之名有所耳闻。
看着殿中温顺恭谦的一众大臣, 陈靖曲不置可否, 只再次开口:「既是失手, 便不是什么大事。」
他偏了下头:「泽之, 替陛下呈上金杯。」
他的话无疑大大缓和了沉凝气氛,已有人感激地看向他。
陈泽之抱拳拱手, 正要上前,却听高处的新帝淡声道:「陈小将军是国之栋樑, 怎能随意驱使。」
他靠在椅背上, 手指撑着侧额, 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毫无意义落在小青梅脸上:「就你吧,把朕的金杯送过来。」
殿中酒气被男人低沉的话语搅得越发浑浊。
不知为何, 言俏俏的脑子晕晕乎乎, 四肢也有些发软, 一直望着他的双眼渐渐迷离。
她冲着男人歪了下头, 迟缓地思考着。
席上众人迟迟没听见应答, 心中都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是哪家的傻姑娘,疯了不成?
陈夫人紧张得不行。
毕竟言俏俏是她带出来的,真出什么事,她恐怕要自责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言俏俏还呆在原处。
出人意料的,素来暴戾狠辣的帝王竟格外有耐心,只意味不明地垂眼望着她。
陈夫人再也坐不住,就要上前试着解围。
可才踏出半步,那小姑娘便迟疑着点了点头:「……好。」
言俏俏提起偏长的裙摆,挪步到摔杯的地方,双手捧起了那足有她巴掌心大的金色酒杯。
她身子往前,柔软的腰肢弯折。
梁九溪垂着眼,几乎能瞥见那饱满的弧度和脖颈处一抹雪白。
他眸色微深,扫过周围,确定只有自己这个角度能看见,眉头才松了松。
一整殿的文武百官,放在外头哪个不是威风凛凛。
可眼下个个都屏气凝神,只盼着这小姑娘赶紧将新帝的酒杯送去,好结束这要命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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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言俏俏走得慢,十来阶的玉梯,她慢吞吞地往上爬,背影窈窕,散开的裙摆似一片夕阳暖光,笼在冰冷玉阶之上。
面对这位心思难测的新帝,所有人都谦卑地低头弯腰。
言俏俏却好似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娇嫩弱小的一枝花,腰背却直直挺着。
众目睽睽之下,她宛如将自个儿送入虎口的兔儿,危险而不自知。
陈泽之握紧拳头,眼底的担忧藏也藏不住。
主位特意设在高处,主人家坐在这里,便能将底下宾客百态尽收眼底。
言俏俏本就莫名地手脚发软,待登上最高处,到了新帝的席位旁,已是头晕眼花。
她都没有行礼,只是看着近处的男人,软声道:「我拿来了。」
一旁的崔公公赶紧将金杯接走,实则杯身已摔得变形,肯定不能再用了。
梁九溪想到方才那少年看她的眼神,还有她乖乖跟人家说话的模样。
他送的新裙,他都没能细细欣赏,竟叫别人捷足先登。
男人脸色微黑,心里泛起浓郁的酸意。
宽大的桌席遮挡到言俏俏腰部,底下的人即便高高仰头,也只能瞧见新帝与这女子的上半身。
梁九溪对此再清楚不过,于是低哼一声,大掌精准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言俏俏被迫往前两步,直到腿挨住男人的腿,才稳住身形。
她有些不解地低头,撞进那一双幽深的眼里。
其他人却看不出端倪,只是忐忑地等着帝王开口。
梁九溪没说话,甚至面无表情,谁也猜不出他此时的心思。
只有言俏俏知道,那大掌已不满足停在她手腕,而是缓缓往上,伸进了宽大的袖口之中。
夏日这样炎热,她自然只穿着单衣。
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女子嫩如豆腐的肌肤。
言俏俏咬住唇,试着往回缩了几下,没能脱身。
幸而背对着群臣,没有人会看见她已泛红的面颊。
她腿仍有些麻,另一只手便也推阻着,极小声地撒娇道:「小九……」
梁九溪还为陈泽之的事恼着,怎可能轻易放过送上门来的人。
他眯了下眼,指腹重重一按,掐着她手臂上的软肉。
言俏俏本有些混沌的神思瞬间清醒。
一想到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她更紧张得要命,竟腿一软,朝他跌了过去。
梁九溪眼疾手快,手腕用力托住她的手,没让人摔倒。
「嘶……」
众人只看见那女子身子一矮,竟朝陛下扑了过去!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眼皮直跳。
言俏俏腿上没了力气,就这么半跪着,趴在他大腿上,竟意外的舒服。
她索性也不动弹了,重量全压在男人身上不说,脸也埋在他衣袍里,慢慢恢復着昏沉的脑子。
这两日不知怎么了,有时身上便很酸软,她想着是小日子临近的缘故。
梁九溪:「……」
男人高大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觉一团温热压在腿上,即便隔着层层衣衫也难以忽视那软绵绵的触感。
他伸手摸到小青梅的额头,并未感觉有异样。
底下渐渐有了零碎的动静,梁九溪冷眼一扫,又使所有人噤了声。
他脸色越冷厉,众人便越为那大胆的女子捏一把汗。
新帝掌权后,身边没什么侍候的人。
各方自是精挑细选,各式美人流水似的送到宫里,却都被拒之门外。
可以说,这位虽是男人,但确实是油盐不进。
臣子暗自腹诽,殊不知新帝面上冷得不成样子,手却温柔地捧着女子下巴,把她的脸从自个儿衣袍里挖出来,转向自己。
言俏俏枕着他的腿,睁开略有些湿润的眼,可怜地望着他,似有话要说。
梁九溪身子前倾,凑近了一些。
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底下又都是人看着,言俏俏哪里敢开口,便伸着手指,颤巍巍地摸到他腿上,划了几下想写字。
笔画落到男人腿根,梁九溪浑身一紧,气息也乱了,冷不丁攥住她的手。
他微张唇,出了点气。
言俏俏盯着他的模样,忽然想起那夜在云机殿中无意撞破的场景……
她本就趴在对方腿上,稍一转动乌熘熘的眼珠,目光便移到男人腿间。
神色有些忐忑,又有些藏不住的好奇。
当时看着好大一个东西呢,怎么没啦?
梁九溪头皮发麻,才有点后悔怎么非把她骗上来。
他狼狈地摊开手掌,挡住她的眼,示意她写在手心。
不过那阵酸软无力来得急,去得也快。
言俏俏缓了会儿,已经逐渐恢復了。
她推开对方的手掌,摇摇头,想要站起来。
见那身影终于又摇摇晃晃站起,下方的陈泽之眼睛都不敢眨地望着,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梁九溪默不作声扶着小青梅,余光瞥见少年毫不遮掩的目光,不悦地抿了抿薄唇。
于是在言俏俏起身时,再次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离他远点。」
言俏俏似懂非懂,纠结地蹙着眉,而后才偷偷在他宽大的掌心写道——
「我只喜欢小九。」
梁九溪怔愣住,直到她已经沿着来时的玉阶离开,嘴角才难以控制地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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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意虽转瞬即逝,一旁的崔公公却看得真真切切,木着脸,倒不觉得意外。
毕竟换作言小姐进宫之前,他也想不到,一向冰冷绝情的陛下还会有这幅少年思春的模样。
言俏俏一回来,陈夫人便赶紧挽住她的手臂,上下检查了一番。
碍于男女有别,陈泽之只得在母亲边上伸长脖子,焦急地看着。
高座上,宫人已为新君呈上新的酒杯,并斟满美酒。
梁九溪举杯,嗓音沉缓:「良夜如此,众卿与朕同饮一杯。」
陈靖曲率先举杯回应,僵了半天的众人才倏地回神,一时间殿内尽是酒水倾泻的声响。
陈泽之看着随母亲离开的言俏俏,只能生生止住脚步,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
身后又是一片觥筹交错,言俏俏松了口气,穿过小门,回到偏殿中。
偏殿中的气氛却一样沉凝,众女心思各异地坐在自己位置上。
表面虽和谐,内地里却隐隐有暗流涌动。
陈夫人送言俏俏坐下,歉疚地道:「吓坏了吧?真是对不住。」
灵州风土人情比京城开阔松弛得多,她在灵州长大,又嫁给了守边疆的将军,半生自由随性惯了。
小姑娘招人喜欢,她便想牵去给大哥和儿子看看。
哪里想到,这新帝竟然真是个冷面阎王,抬抬手,底下的人便好似祸到临头一般,还吓得人小姑娘都摔了一跤。
幸亏存了点良心,
其实言俏俏不过是人多的场合容易紧张,倒并不是被小九吓的。
然陈夫人和蔼关切的话语,仍叫她心里暖暖的。
未免陈夫人一直自责,她眨了眨眼,头顶乌黑的兔儿髻竖着,认真道:「夫人,我不怕的,我一点也不怕。」
落在陈夫人眼里,她就好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还不知道大老虎的可怕之处,简直勇敢得可爱。
陈夫人捂着胸口,嘆道:「乖乖,别叫那么生疏了,你就叫我圆姨吧。」
席上一直插不进去话的众女又是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出去转了一圈,二人关系就变得这样亲近。
难道是……陈大将军和陈小将军都相中言俏俏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其他人羡慕得不行。
真要嫁进陈家,那可就飞上高枝了。
席清雪只默不作声地喝茶,自言俏俏跟陈夫人离开,她便不停地喝,已饮了三四杯了,动作之间再没之前那样从容优雅。
世间合适的儿郎不少,有的是男人任她挑选,她并不是一定要嫁给谁。
但她忍受不了出身乡野、言行粗鲁野蛮的言俏俏爬到比自己高的地方。
她想不通为什么。
席小蔓见长姐这样,心头的火更是直冒,阴沉盯着和谐宛如母女的二人。
许久,她笑盈盈地道:「对了,言俏俏,你都是陛下的人了,怎么不召你去陪侍呀?」
此话一出,陈夫人勐地顿住,震惊地看向她。
作者有话说:
陈夫人:我觉得她好可爱
我:俺也一样.jpg
另外,祝宝贝们妇女节快乐!!健健康康发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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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咬她◎
席小蔓的话无疑在陈夫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其他人听着, 倒也没反驳, 大家都不是傻子。
言俏俏可是唯一被留在云机殿过夜的女人。
至于究竟是她手段高明,还是单纯的依靠美貌,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肯定是有意宠幸的, 或者早就宠幸了也说不准。
只不过迟迟没有旨意, 让她至今没个正经的名分。
哪怕是升为最末等的采女呢?那也好歹有个盼头。
杨琴芝几人还私下议论过,猜测是言俏俏出身地位太低, 没资格第一个入后宫。
陛下毕竟只是尝个新鲜,不会为了她惹臣民非议。
估计要等正儿八经的世家千金封了妃,才能顺带晋她的位分。
但谁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眼看着还有几日众女就出宫回家了。
杨琴芝想, 换了是她, 与其苦等一道虚无缥缈的旨意, 还不如趁眼前的机会, 想办法嫁进陈家。
所以言俏俏对新帝的恩宠避而不谈,反而顺着陈夫人去见陈小将军, 众人心里都门清,这是要做两手准备。
她们眼红, 但事不关己, 不至于跳出去坏别人的好事。
可席小蔓却直白地点破了, 明摆着不想让言俏俏好过,便实在有些狠毒。
言俏俏却并未思考太多弯弯绕绕,只是有些茫然地想。
难道她和小九青梅竹马的关系已经被大家发现了吗?
可是在公开场合, 二人没有很亲近的动作呀。
她实在疑惑, 不由纠结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席小蔓没想到她还要装傻, 冷笑道:「为什么?谁不知道你那天在云机殿歇了一夜。我只是觉得这么重要的事, 瞒着陈夫人不太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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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一时也有些接受不来,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又和新帝扯上了关系。
她想起方才摔杯的事,竟忽然品出点别的意味。
她讪讪地松开手,皱着眉回了主位坐下,留下还发着呆的言俏俏。
众人心里都直摇头,这下言俏俏再想攀陈家的亲事,已是完全没希望了。
见状,席小蔓眼底露出得逞的笑,腰背都得意地挺直了些。
席清雪将提前晾好的清茶送到主位,温声道:「夫人,天气炎热,请消消火。」
可没想到,陈夫人却摆了摆手,语气古怪地道:「还是给你妹妹留着吧,我看她火气挺大的。」
席小蔓一愣,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席上众人也都惊讶地抬眼。
席清雪攥紧手里的茶杯,勉强笑道:「夫人说笑了。」
陈夫人没理会,只是看向末席的言俏俏,感慨道:「乖乖,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该不会就是……?」
言俏俏踌躇着不应声。
其实最开始陈夫人对她百般热情,她确实有些没反应过来,稀里煳涂便被拉去见那位陈泽之陈小将军了。
可她虽然不够机敏,但也不是傻子呀。
给小九送金杯的时候,她就明白过来陈夫人的意思。
言俏俏从来不是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贪心小姑娘,她有一个小九就够了。
所以回来的路上,她早就婉拒了陈夫人的美意。
只不过陈夫人再三追问,言俏俏抵挡不住,便支支吾吾地说,自个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本来想着,反正她和小九明面上并不亲近,平日里又都是私下接触,陈夫人不可能猜到的。
谁知道席小蔓非要说出来!
这下好了,陈夫人果然将两件事联繫到一起。
言俏俏低头喝了一小口牛乳,乌黑髮间藏着一只微红的耳朵。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女一时都被陈夫人的话惊住。
原来言俏俏为了留在陛下身边,早已拒绝了陈家!还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杨琴芝心情复杂极了,没想到言俏俏平日看着软弱,却这般清醒坚定。
她们这些出身不高的人,也没什么野心,有个好人家就嫁了。
言俏俏却拒绝了陈家……那得多喜欢陛下啊?
陈夫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她素来欣赏坦率真诚的人,对于言俏俏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虽有些遗憾,但不仅不觉恼火,反而更喜欢了。
她瞥了眼脸色发青的席小蔓,笑眯眯举起牛乳道:「看来我儿子是没那个福气了,但我跟他各论各的,乖乖,圆姨跟你喝一杯。」
言俏俏被她亲昵的言语说得眼眶酸涩。
灵州人就爱喊自家小孩儿「乖乖」,从前她娘在世,也是这么叫她的。
她举起小杯,遥遥敬了一杯。
脑海中闪过灵州闻春县的日日夜夜,一幕幕犹在昨日。
席小蔓故意挑起的矛盾,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
杨琴芝率先反应过来,也倒了杯牛乳。
剩下的人自然有样学样,纷纷鼓起勇气尝试。
「原来牛乳是这种味道。」
「……还挺香的。」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你一句我一句,殿中很快热闹起来。
「说起来,我以前吃的宴席,没见过有牛乳的。」
「是不是特地为陈夫人准备的?」
席家姐妹俩木头一般坐在那儿,格格不入,但谁也没在意她们。
陈夫人不由看向又喝完一壶牛乳、正偷偷揉肚子的言俏俏,意味深长地笑了:「那可说不准。」
言俏俏太久没喝牛乳了,贪嘴得很,现下肚里都有些发胀。
偷偷伸了手去揉,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一场宫宴,近亥时才散场。
众女拜别陈夫人,沿着宫道往迎安殿走。
时辰不早,言俏俏吃饱喝足,被清爽的夜风一吹,便有些犯困。
杨琴芝几人与回屋的言俏俏告完别,转身撞见席小蔓。
她替长姐打了热水回来,没好气地道:「堵在这里干什么?」
换作平常,杨琴芝肯定不敢跟她抬槓,现在却摇摇头,好心道:「你还是去同言姑娘道个歉吧。」
席小蔓:「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就她还想嫁进陈家?做梦!」
杨琴芝无语道:「人家本来也没想嫁给陈小将军,而是一心向着陛下。何况就算现在没晋位分,你说得准以后吗?」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敢惹她。」
或许是她们这些庶女从小不受宠的缘故,所以做事格外谨小慎微。
像言俏俏这样有可能飞上高枝的人,哪怕只是一丁点可能,她们都不会去招惹。
反观席小蔓,她跟在席清雪身后嚣张跋扈惯了,看谁都不顺眼,自然冲动些。
但席清雪一个嫡女,难道会一直不计代价地袒护她?
席小蔓狠狠瞪她一眼,脸色却明显白了几分。
等杨琴芝等人识趣离开,她才放下装着热水的木桶,在门边站了许久。
…………
言俏俏打着哈欠推开屋门,看清内里情景后,却不由一愣。
连原本困得有些半阖的眼,都倏地睁圆了。
桌上亮起一团烛光,混合着月光,隐约照亮她的小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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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高大熟悉的身影靠坐在那里,半个身子隐于黑暗,似沉默的远山。
听见动静,梁九溪方睁开眼,玄色衣袍上的金色暗纹仿佛在黑暗中流动。
随意搭在床头的手抬起,沖她招了一下:「来。」
言俏俏一惊,忙回头张望。
但一直跟在身后的林琅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她这才关上门,快步到了床边,开心问:「小九,你怎么来啦?」
「怎么,我不能来?」
他开着玩笑,声音却沙哑,带着几分极少在人前显露的疲惫与松懈。
「才不是,你来我很高兴呢。」言俏俏挨着他坐下,离近了,鼻尖嗅到一股难以忽视的酒味。
大宴群臣,他作为君主,一晚上喝了不少酒。
他酒量不错,一直到宫宴散场也未叫人看出半点醉意。
但不知是不是到了言俏俏面前,所以格外懈怠,半阖着眼凑过来。
梁九溪闻到小青梅身上淡淡的不知名香味,嗓音更哑了:「宴席好玩吗?」
昏黄烛光晃动,山一般的阴影笼罩住娇小的女子。
酒气混合着雪山松木香裹挟而来,言俏俏吸了吸鼻子,怀疑这样下去自己也会醉的。
「好吃。」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牛乳好好喝。」
梁九溪余光瞧见了,手也摸过去,盖住她的肚子,轻轻揉了两下:「喝撑了?」
言俏俏痒得躲了一下,推开他乱来的大手,说:「已经不撑了。」
一路走回来足以起到消食的作用,早没那么胀了。
他手被推开,倒是不摸肚子了,却改为扣住她的腰。
言俏俏肩上一沉,转头便发现他已将下巴靠在了自己肩上。
梁九溪抱着小青梅柔软温暖的身子,才觉得被压着的醉意一点点往上窜。
心中泛起丝丝痒意,似要冲破他的理智。
他将脸埋进言俏俏颈窝里,轻蹭,声音因而显得沉闷:「你没跟陈泽之说话吧?」
言俏俏犹豫了一下。
但就这一瞬间的犹豫,都令梁九溪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似打翻了一缸陈年的老醋。
他掐着手底女子细软的腰,在她柔嫩的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
言俏俏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反而越往他怀里挤,急急道:「只说了一句!」
「嗯,说了什么?」他嗓音低低,边舔着被自己咬过的地方,似是野狼的威胁。
「就、就说我叫言俏俏呀……」被舔的肌肤传来阵阵细微酥麻,她的身子颤了又颤,声音有些不自知的娇腻。
先前怎么不知道,小九这么喜欢舔人。
梁九溪不作声,只听着她无意识的浅浅喘息,眸底泄出的欲色似浓墨般翻涌。
言俏俏生怕他又咬人,撒娇道:「真的只说了一句,你别咬我啦……」
桌上的蜡烛静静燃烧了一截,融化的烛油滑落又凝固。
半晌,男人平息躁意,伏在她肩上嘆了口气,似是无奈:「你今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言俏俏一愣,想到他指的是捡金杯时手脚酸软的事。
不过她自个儿都没太放在心上,想了想道:「数着日子,好像是月事快到了,所以这两日有时身上没力气。」
「嗯。」他应了一声,却又说,「让太医看看。」
可是夜已经深了,好像不太方便。
言俏俏纠结了一下:「你要是不放心,那明日看?」
「不等明日,现在就看,太医我带来了。」
说着,梁九溪松开怀抱,又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俏俏,你不能有任何事。」
作者有话说:
来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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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检查◎
梁九溪说完, 便从床上起来, 到桌前点亮更多的蜡烛。
他的背影高大而宽厚,已是完全成熟的男人,像一堵默默为她抵挡风雨的高墙。
言俏俏愣了一会儿,才觉得两三年的时间, 总归会在人的身上留下不同的痕迹。
小九比原先更深沉、更稳重了。
也不知道小九眼中的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言俏俏忍不住, 好奇地问:「小九,我这两年又长高了一点, 你看出来了吗?」
「……」梁九溪点了一排蜡烛,将屋内照得一片亮堂,却罕见的有些迟疑, 「……好像是长高了一点。」
虽说他确实没怎么看出来。
……反倒是别的一些特徵变化十分明显。
言俏俏听了却很是高兴, 得意地晃了晃垂在床沿的细腿。
想起什么, 她往紧闭的门口看了看, 奇怪道:「不是说检查身体吗,可是我没看见刘太医呀?」
梁九溪点完蜡烛, 将熄灭的火摺子随手扔到窗外,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很快, 如水月光下,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出现在窗台下, 正是崔公公和刘女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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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窗,二人还朝屋内规规矩矩地行礼。
梁九溪这才道:「进来吧。」
言俏俏皱了皱鼻子,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崔公公便撸了撸袖子, 还算利落地从窗台翻进屋内。
落地后, 他又替刘女医把背着的药箱先搬进来。
言俏俏:「……」
她看了看很快到跟前来的二人, 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冷淡的男人。
刚进门时她还觉得奇怪, 到底小九是怎么偷偷进屋的。
梁九溪捏了捏眉骨,寻了椅子坐在一边,身上那股松懈懒意缓缓散去。
晃动的烛光映照在他身上,时而明亮时而晦暗,深邃难测的眼神瞥过来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满是警惕与审视。
因是避着耳目私下来的,所以没带太多人。
刘女医更是特地调了夜班,太医院那边也没留档。
崔公公帮忙打开药箱,刘女医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立即弯着腰到言俏俏身边:「言小姐,还请伸手,臣为您诊脉。」
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沉凝而严肃。
言俏俏拉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腕子,却不自觉往竹马那边瞟。
小九在外人面前好生威严……和她私下相处时完全不一样。
其实从小时候起,他就不是活泼的性子,同龄人也并不喜欢他,只嫌他太过冷漠无趣。
只不过他习武习得好,所以没人敢招惹罢了。
但是他对自己却一直很耐心、很温柔。
言俏俏知道这是因为小九喜欢她,可是喜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梁九溪眼角微抬,将她偷看的眼神抓了个正着,缓声道:「俏俏,看大夫的时候要专心一点,不要看我。」
言俏俏挪开眼,心却乱了。
正在把脉的刘女医一愣,抬头看了看,又不敢说什么,只得更仔细去分辨。
因为事先不知病症所在,所以刘女医反覆诊了三四次脉,以尽可能减小误诊的可能性。
时间久了点,梁九溪看向搁在桌上的几张纸,是言俏俏下午在仙鹿苑的白鹿观察记录。
他现下也没别的事,便随手拿起来翻阅。
言俏俏想起白鹿焦躁撞树的事,忙道:「小九,我下午原本有事找你的。」
刘女医的手抖了一下。
按规矩,直唿陛下的名讳已是大不敬,像小九这样的小名,怕是只有先皇之类才有资格唤吧?
但包括新帝自己在内,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梁九溪手里的宣纸发出声响,抬眼:「找我了么?」
「对呀,但是我被拦住了。」言俏俏点点头,「原本我要跟你说白鹿的事,喏,我都记在初稿里了,你现在看也可以的。」
梁九溪扫着纸张上的字,还能分出心神来问:「可是黑甲兵把你拦住了?」
不说还好,他一说,下午被黑甲兵呵斥的那点委屈再次冒了头。
言俏俏鼻子一酸,又有点不好意思:「嗯,不过也没什么……」
毕竟黑甲兵也是奉命办事,若是随便让人进云机殿,那也不好的。
梁九溪何等了解自己的小青梅,本就是个又乖又文静的姑娘。
怕是当时真的觉得委屈,所以现在一提起来还是情绪低落。
他起身走过去,安抚似的摸了摸言俏俏的头:「怪我没安排好,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其实言俏俏确实没觉得是很严重的事,她又不是很娇气的小姑娘,而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可是不知怎么,小九一哄,她忽又觉得委屈。
正好刘女医诊完四次脉,松开了她的手腕。
言俏俏便挪了挪,而后扑进男人怀里,脑袋抵着他宽厚的胸膛。
梁九溪知道她在撒娇,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小青梅做不出更亲昵的行为来。
他从善如流地将人搂住,任她在怀里自个儿消化情绪,平淡地问:「刘太医,如何?」
除了诊脉时偶尔问言俏俏几句话,刘女医几乎全程低着头,生怕看见不该看的。
陛下总是那般冷淡沉稳,单听问话的语调,谁能想到他此刻正抱着个姑娘。
刘女医恭敬道:「回陛下,总体来说,言小姐身体康健,只不过有些气血不足,食补即可,此外并无大碍。」
她边说,又翻了遍四次诊脉的记录,犹疑道:「不过……言小姐脉搏之中,隐隐有一丝羸弱之气,但不像什么病症,臣怀疑……可能是毒这一类。」
刘女医已说得十分小心翼翼,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明显感觉到这位新帝周身的气压瞬间阴沉得吓人。
毕竟若真是毒症,那大概率是人为。
她忙道:「但记载之中,中毒之症大都来势汹汹,言小姐脉搏的异常却尤为微弱,或许是臣小题大做了。臣毕竟只专医术,于毒物不过了解皮毛,误诊也是有可能的。」
毒?
言俏俏有些茫然地抬头,正好对上男人低垂的眼神,只觉圈在腰间的手臂似铁一般收紧了。
梁九溪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在腿上,仿佛没听见刘女医的话似的,哑声安慰她:「不怕,我让七娘来给你看看。」
钟七娘善于制毒,她惩戒的手段也多是用毒,在毒之一字上造诣极深。
但言俏俏对中毒的概念比较淡薄,也没出现严重的不适,所以其实并不十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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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男人紧贴着她,健硕的身躯坚硬、紧绷,像一头极度戒备的野兽,下意识做出保护的姿态。
她怔了片刻,仰头摸着他神色阴鸷的脸:「小九,我不怕,你不要这么紧张。」
梁九溪偏头蹭了下她的手心。
不需吩咐,崔公公火急火燎跑回去喊钟七娘,只是云机殿离这里毕竟距离不近,一来一回再快也要一个时辰。
刘女医自觉翻窗而出,守到外面去了。
「等七娘过来还要一段时间。」安静了一阵,梁九溪说,「你先睡会儿,她来了我叫你。」
他宁愿枯等一个时辰,也不愿意等到明日再请钟七娘。
言俏俏便知他心底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还要紧绷不安。
不安。
恐怕没有人会将这样的词放在梁九溪身上,无论什么样的局面、什么样的困境,他似乎总带着股刀尖舔血的狠劲。
可言俏俏看着他沉默整理床铺的模样,男人垂着的眼睫竟隐约颤了一下。
言俏俏愣住。
她想起在闻春县的那一年,一个秋意渐浓、白霜似雪的夜晚。
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小九掉眼泪。
少年的眼泪混着她的血,融化了满地的白霜,又重新被冷夜凝成红色的残冰。
好像就是那以后,小九对她安危越发重视,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过来睡吧。」梁九溪掀开被子,看着她钻进被窝里。
言俏俏还没有洗漱,衣裳也没换,但她瞧着男人紧皱的眉和阴沉的眼,只是伸出手,小声道:「小九,你抱着我睡。」
梁九溪这才缓和了点神色,粗厚的掌心抚过她光洁的额头,却拒绝了:「听话,好好休息。」
她坚持将手臂伸得更直,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女子雪白如藕节一般的纤细双臂。
葱白似的指头张开,朝他晃着。
许久,梁九溪嘆了口气,败下阵来,拎着小青梅两条手臂,顺势躺进被窝,抱住了她。
言俏俏偏过头,与他对视。
说是睡觉,实则谁也没有闭上眼。
梁九溪实在觉得磨人,便动了下,将她半压在身下,而后用手掌盖住她的眼睛:「睡吧。」
言俏俏抵不过他的力气,直接问道:「你在担心我中毒的事吗?」
他不说话,言俏俏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想了想说:「如果中毒指的是我身上酸软无力的事,那这个症状已经有两日了。就算是中毒,大概率也不是什么烈性剧毒。」
盖在她眼前的手拿开了。
言俏俏立即转头,想去看他的脸,却被压住了头顶,令她动弹不得。
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似乎已冷静许多,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说,是不是我没保护好你?」
竟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下毒。
言俏俏挣扎了一下,只能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认真道:「就算中毒了,也不是你的错,而且如果不是你,我到现在还以为是月事的影响呢。」
他又没有回答。
小九向来对她事事有回应,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心里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这下言俏俏真的有点担心了。
倘若她真的中毒,小九……千万不要做出过激的事才好。
结果谁也没能睡着,干等了快一个时辰,桌上的蜡烛全都燃尽了。
一片黑暗之中,崔公公与钟七娘终于来到窗下。
言俏俏才反应过来,身旁的男人已经迅速起身,重新点燃了几支蜡烛。
钟七娘也翻窗进来,心情不免有些微妙。
大晚上的,一堆人在这翻言小姐的窗户,还是陛下带头的,说出去谁敢信。
钟七娘不是正经大夫,但自有一套验毒的功夫。
她端来一盏蜡烛,沖言俏俏点头示意,先翻了翻她的眼皮。
崔公公知道气氛不对,也只能硬着头皮提一句:「陛下,您先前约了季公子亥时入宫,季公子现下已经在云机殿等候了。」
「嗯。」梁九溪敷衍应声,搭在桌上的手离燃烧的蜡烛极近。
一滴滚烫烛油溅在手指上,他却浑然未觉,只一直盯着正乖巧接受检查的言俏俏。
作者有话说:
季公子:没人为我发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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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验毒◎
一番折腾下来, 子时都过了一大半, 窗外虫鸣散去。
月色清寒,万籁俱寂。
言俏俏忍着困意,一句句回答钟七娘关于症状的问话。
钟七娘经验丰富,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抽出几根银色锋针, 道:「已有了几种猜测, 但需要扎针放点血,以血试毒, 方能确认。」
换做是其他人,她早直接扎下去了,不会这么磨磨唧唧。
但她特意停住, 等着其他人的反应。
言俏俏瞥见那尖锐还冒着寒光的银针, 睏倦的眼睁圆了, 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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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察觉到她的紧张, 缓声道:「没有别的方法?」
「有倒是有,但放血是最简单快速的。」钟七娘顿了顿, 「陛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言小姐体内确实有毒症, 只不过差了毒引, 所以表现出来的毒性不强。」
「谁也不知道毒引什么时候出现,最好还是快些确认具体是哪种毒,奴婢也好对症下药。」
言俏俏懵了一瞬, 脑海里闪过这几日的种种情形。
她真的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因钟七娘的话, 屋内陷入一阵骇人的沉默。
良久, 梁九溪才唤了一句:「俏俏。」
他却没有往下说。
言俏俏回过神, 伸出手, 又把袖子往上拉了拉:「只是扎针而已,我不怕呀,扎哪里?」
她怎么可能不怕,她胆子一直那样小。
梁九溪望着昏暗的空处许久,而后拂去手指上已经凝结的烛油,起身,从钟七娘手里接过银针:「我来吧。」
钟七娘一愣,扎针放血是简单的事没错。
但他以为陛下心疼言小姐,应该不忍心才是,怎么还要自己动手。
心里纳闷,却还是将银色锋针恭敬呈上。
梁九溪将银针置于烛火上炙烤,低垂的眼睑遮挡住了所有的光,眸底漆黑一片。
钟七娘与崔公公对视一眼,各自低下头,不敢多言。
以她这么些年对主子的了解,这般沉凝冷静可不见得是好事,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很快,他握住了言俏俏的手,拇指搭在小青梅白嫩的手背上摩挲几下,寻到青色的经脉。
钟七娘便拿丝帕拧成一股,绑在她的小臂上。
用于放血的银色锋针比针灸的银针要粗一些,真要刺进皮肉里,不可能不疼的。
言俏俏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但她偷偷瞥了眼小九面无表情的模样,担心惹得他更自责,只轻轻吸了口气,撇开眼。
梁九溪的手很稳,也很快。
最早在武馆习武时,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他不大开口请其他人帮忙,便总是自个儿默默处理伤口。
包括这两年行军途中,几次九死一生,他也曾自己为腹部的伤口缝合,将撕裂的两块皮肉拼合到一起。
又或是挖去因中毒而发黑的肉。
但似这般在心口上放血的经验,却是少有。
他将尖锐的针对准皮肉,手指间微微用力的同时,极低声地道:「俏俏,对不起。」
锋针刺破肌肤与经脉,言俏俏恍惚听见他说了句什么。
但随之而来的一点疼痛令她耳边一声嗡鸣,那句话随即变得模煳又朦胧。
钟七娘听得真切,不由愣住,这才斗胆用余光看了看自家主子与言小姐。
她是从未听陛下说过这种话的。
言俏俏皱着小脸,虽不敢看,能感觉到针抽出之后,血从伤处流出,滴落进钟七娘捧着的小银杯之中。
不过其实只有针进去的那一下是疼的,之后放血更多的是阵阵麻木。
身边的男人收回了手,连同银色锋针一起笼在玄色广袖之下,目光暗沉地盯着那不停滴落的鲜红血色。
钟七娘欲言又止。
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随处可得的,就是陛下拿着,总叫人疑心他想干什么……
小银杯装了大半,钟七娘便说够了,独自到一边去以血试毒。
崔公公赶紧送了干净软帕过来,并一盒止血用的药膏。
言俏俏伸开手指头,只觉得放过血的手背略有些发僵,痛倒是不怎么痛的。
梁九溪用软帕擦去周围沾染的血迹,又抹了一层药膏,动作轻缓而克制。
抬眼,发现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眼底阴沉的暗色收敛了些,哑声问:「怎么?」
言俏俏吹了吹伤处,沖他摊开另一只白嫩的手心,严肃道:「七娘的针呢?」
男人抿了抿薄唇,只抓起她的手,慢慢吹着伤处。
言俏俏有些急了。
从前就是这样,只要她有什么不舒服,小九便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她病了喝苦药,他也偷偷煎来喝。
都没有生病的人,怎么好总是喝药。
还有,她偶尔不小心摔破手脚,隔天必定能在他身上找到差不多的伤口。
可这明明不关他的事呀?
言俏俏不太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细细想来,确实有几分偏激可怕。
她抽出手,不要他吹。
反而往前倾身,手伸到他衣袖里去摸,却只摸到男人结实的手臂肌肉。
梁九溪嘆气,怕袖里的针伤到她,只得抓住小青梅乱来的手,将银色锋针拿出来。
言俏俏哼哼一声,凶道:「快点还给七娘。」
不然等回去了,还不知道他打算在自己身上扎几个洞。
钟七娘正在验毒,崔公公连忙上前,将锋针拿走了。
言俏俏不放心道:「我明天要检查的,倘若你伤害自己,我一定会生气。」
梁九溪盯着她故作兇巴巴的模样,那皱起的眉细细弯弯,微鼓起的脸颊又软又白,实际却是可爱而不自知。
小青梅鲜活的面容就在眼前,令他那颗沉闷的心终于轻盈了一些。
梁九溪问:「怎么检查?」
言俏俏被问得懵了一下:「就,用、用眼睛检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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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怎么检查?
「哦。」他听起来竟有些失望。
但好歹不如方才那样阴阴沉沉的吓人。
言俏俏松了口气,抬头认真地道:「小九,生病受伤有时候是没办法避免的呀,你不要太自责,要对自己好一点。」
梁九溪低头,与她的视线齐平了,轻声道:「那你对我好,行不行?」
他鼻樑高,鼻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脸颊。
一双眼像是无底的深谭,又倒映了窗外的月光,显出两分独有的温柔。
离得这么近,言俏俏都能看清他眼角扬起的每一点弧度,以及每一根细长睫羽。
言俏俏被美色沖得脑子发热,早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信誓旦旦道:「我、我当然会对你好啦!!」
梁九溪不自觉勾了点唇,又抓起她的手看了看手背的伤口。
毕竟只是针扎,止血之后,已经只剩一颗红点了。
钟七娘端着银杯过来,语气还算轻松:「陛下,验出来了,言小姐中的毒名为醉青月。」
梁九溪抬眼:「继续说。」
「总的来说,此毒并不致命,而且没有毒引诱发的话,甚至不会对身体产生太多危害,只会像言小姐这样,偶尔手脚酸软、身子乏力。」
「但一旦接触到毒引,潜藏的毒效将会在三次唿吸之间骤然发作。」
「中毒者立即失去自我意识,宛如醉酒一般,虽能行动,但分不清敌我,不会有任何反抗行为。」
「换而言之,下毒之人是想控制住言小姐,不过具体的目的很难揣测,毕竟线索太少。」
钟七娘说完,余光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主子的脸色。
然出乎意料的,梁九溪并未表现得过于愤怒,甚至仍是那般冷冽沉静。
只有言俏俏知道,他抓着自己的手收紧了,勒得她有些疼。
她主动问:「钟姑姑,那这个毒你可以解吗?」
「醉青月是没有解药的。」钟七娘气都不敢喘一口,紧接着道,「但是可以提前诱发毒效,毕竟醉青月毒发时并不痛苦,反而毫无知觉。」
她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古怪道:「都说酒能忘忧,但世间难有好酒,能做到醉青月这样,让人暂时忘却一切。」
「所以甚至有人专门买醉青月来吃,只为贪图那片刻的不知愁。」
言俏俏最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故事,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人真是好生奇怪。
是什么样的烦恼,竟让那人宁愿给自己下毒来逃避?
梁九溪沉吟片刻:「这个法子稳妥吗?」
钟七娘道:「诱毒我自然有十成把握,关键是要比下毒之人快一步,到时候那人就算对言小姐使用毒引,也不起作用了。」
「多久能准备好毒引?」
「我不常用醉青月,手里没有现成的。现在开始制备,为保万无一失,大约需要七八个时辰。」
钟七娘爱用烈性毒药,不要人命也要人脱层皮的那种。
醉青月这样的毒,下毒手法繁复不说,作用也就相当于一坛好酒,于她而言实在鸡肋。
「崔适。」梁九溪吩咐道,「七娘那边制备毒引,你暗地里去四处找找有没有现成的。」
崔公公应声,心里却有些踌躇。
毕竟这个时候,手里有醉青月毒引的人,未免太过惹人怀疑了。
但换个思路想想,真正的下毒之人,恐怕不敢暴露。
陛下让他去找,大概也存了试探兇手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验毒的结果总算让人松一口气。
钟七娘与崔公公先行一步,到外面去守着。
屋内只剩二人,言俏俏消化着今夜的情况,还有些恍惚。
梁九溪站起来,却没立即离开,而是走到床头,大手一摸,果然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套棉布寝衣。
他弯了点唇角,有点好笑。
言俏俏总是把寝衣藏在这里,这习惯一直也没变。
男人拎着寝衣领口,轻轻抖开了。
那套旧寝衣对言俏俏来说本就小了,何况在他厚实的大掌中,更显得小小一件。
寝衣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味,是女子特有的温软浅香。
梁九溪看了片刻,低头,高挺的鼻樑埋进她的寝衣里,嗅了一下。
言俏俏一转头,恰巧看见这一幕,脑子里轰地一声,耳根连着脸颊全部红得彻底,话都说不清楚: 「小、小九……」
「嗯?」梁九溪抬眼,似乎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我去打水来你洗漱?」
言俏俏颤颤伸手,拽住寝衣一角,想要夺回来,震惊道:「我、我穿过的,你怎么还闻啊……」
男人望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与你身上是一样的香味。」
言俏俏很少用胭脂香料,身上哪里有什么味道,反正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她摇摇头:「我身上没有香味的。」
梁九溪笑了下:「有的,你闻。」
说着,竟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要她闻自己的寝衣。
明明是自己的衣裳,言俏俏却感到点难言的羞耻,发间的耳朵已是滚烫。
他靠得太近,言俏俏没闻到衣裳的香味,只闻到那股极具侵略性的雪松冷香。
她的手脚又不争气地发软。
言俏俏晕乎乎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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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是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吧。
瞧着她迷茫的模样,梁九溪发出一声闷笑,胸膛微微震动。
他终于松开可怜的寝衣,温声道:「好了,换衣服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到,如果没有遇到俏俏,小九应该就是个一心復仇的冷漠偏执疯批。
但是有了俏俏,他就变成了,额,一只会沖外人超凶地龇牙的大狗狗!(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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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旷工◎
刘女医先一步回太医院值班了, 钟七娘与崔公公在外面等了片刻。
她看了看无人的四周, 难免有些担心:「这窗户离地这么近,言小姐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大安全?」
崔公公便道:「陈大将军的女儿与言小姐住在一起,她有功夫在身,五感敏锐, 旁人是不敢随意靠近的。」
正说着, 梁九溪出来了,月光落在他玄色衣袍之上, 像一层寒霜。
二人隔了段距离,快步跟上自家主子。
钟七娘试探道:「陛下,此事虽已有应对之策, 但下毒之人还未现形, 恐怕需要进一步探查。」
「奴婢回去制备毒引, 那查兇手的事, 是不是交给季公子?」
季氏情报网遍布天下,归档到季望山手里的消息更是多的吓人。
他确实也有那个本事, 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顺藤摸瓜、询问探查,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
加上他最近又正在整合文武百官各府邸的情况, 很多东西知道得更深。
醉青月下毒一事, 交给他最为合适。
闻言, 梁九溪却冷冷掀起眼皮,面无表情道:「不要声张,朕亲自查。」
钟七娘闭了嘴。
这副模样, 与方才在言小姐屋里未免差太多了。
她其实是有点担心的。
毕竟新朝初立, 政务繁忙, 陛下再接手这件事, 委实是火上浇油。
如今看似太平, 实则郑氏逆贼仍有部分余党未能完全清除,周家又倒戈相向。
徐沥已经重新整肃南衙十六卫与北衙禁军,带领黑甲兵接管了京城治安。
各处军报每隔三个时辰就要上报一次,方便及时调整。
更不必说季望山那边,每天传来的消息多如牛毛,常常要看到深夜。
今日陈大将军还回京了,情势无疑变得更加复杂。
他虽参加了宫宴,但并未直接表明立场,私下里说不定已有郑氏逆贼的人向他投去橄榄枝。
毕竟如果不是女儿出现在京城,他恐怕都不会在这个混沌动乱的节骨眼回来。
总而言之,踏错一步则功败垂成,应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君主能在闻春县卧薪尝胆二十年,有这样的恆心与毅力,钟七娘本是不担心的。
但若是言小姐的事……
钟七娘忽然理解季望山的担忧。
大概是怕陛下做出过激的事来,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不过她比季望山想得开。
老话说,解铃还须繫铃人,言小姐瞧着是个好相处又好说话的。
陛下为人冷情,做事狠绝,骨子里藏着暴戾。
未来若有这么个皇后能平衡一二,对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未必不是件好事。
钟七娘心里想了一圈,恭敬道:「醉青月入口才能起作用,想来毒应该是混在饭食之中。」
「此次虽有惊无险,但难保日后不会有类似的危险。奴婢以为,言小姐身边该添几个得力的下人了。」
她说的话自然没错,甚至是颇为真诚地为言俏俏着想。
毕竟言俏俏心思单纯,也不大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日后若要做皇后,路还长着。
但梁九溪不想她烦恼太多,早就考虑为小青梅培养几个生死相随的忠僕,日后好分担中宫事务。
所以即使没有这次中毒的事,他也会做相应安排,为言俏俏将来母仪天下提前铺路。
他停住脚步,半偏转脸,问:「你那个徒弟学得如何?」
钟七娘一愣,垂首应声:「回陛下,半春当初随奴婢一起入宫,平日里帮着管理宫人,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
当初陛下让她带新人,她只当是为入主宫城提前做打算。
毕竟偌大的皇宫,数不清的宫人,她一个人总归有些捉襟见肘。
半春就是她在一百多个丫头里亲自甄选出来的,年纪虽不大,但够聪明,又够忠诚。
这几年她一直将人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将来还想让她接替自己掌事姑姑的位置。
钟七娘咂摸着主子的意思,心中惊讶。
所以让她教养半春,是为了言小姐?
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命令了,难不成陛下那么早便开始为言小姐的皇后之路做准备了?
梁九溪微微颔首道:「找个由头,过两日把她送出宫。」
至于出宫去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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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七娘不敢迟疑,忙应下:「是。」
转而又想到,当初不止是她,季望山等人手底下似乎也带了徒弟,恐怕都是一个用处。
也不知道圆滑精明的季公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
…………
昨夜众女一起参加宫宴,回迎安殿已接近亥时。
今日上午齐嬷嬷便让她们留在屋里休息,说是上面体恤各位贵女辛苦。
言俏俏睡得更晚,大清早迷迷煳煳听林琅说不用上工,直接一觉睡到了快巳时。
金灿灿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带着灼烈的热意,硬生生将她晒醒了。
言俏俏揉眼坐起,听到外边树上的夏蝉正叫个不停。
「言小姐,您醒啦。」床边一人快步上前。
言俏俏转头,发现竟是先前在云机殿中为她梳头的宫女,愣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言小姐叫奴婢梨儿就行。」宫女行了一礼,而后让开一步,露出身后小桌上一只大大的食盒,解释道,「陛下说了,往后几日,您的吃食都从云机殿那边送过来。」
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梨儿接到这样的任务,心里是很高兴的。
毕竟她虽在云机殿做事,但陛下向来只要崔公公一人近身伺候。
殿中洒扫,也都是太监们在做。
仅有的几个宫女平日里连殿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外边做些杂务。
若不是言俏俏在云机殿歇了两觉,梨儿被指去伺候梳洗,她现在都还只是个最边缘的宫人。
所以此时做起事来自然极其积极。
言俏俏无缘无故中了毒,也确实不大敢随便吃东西,昨夜睡前还为此苦恼了一番。
没想到小九想的这样周全,一早便差人送吃食来了。
她一下床,梨儿便殷勤地来扶。
地上搁着木盆,连热水都打好了,只不过放得久了些,只剩下温热。
言俏俏几乎不必动手,就被伺候着梳洗换衣,恍惚还以为自己在梦游。
等坐到桌前,看着梨儿将一只只装着菜餚的银盘端出来,后知后觉问:「你过来,岂不是其他人都看见了?」
梨儿极上道地说:「小姐放心,明面上奴婢是钟姑姑派来的。」
言俏俏纠结地皱了下鼻子。
不过其实现在迎安殿众人都知道她喜欢小九,陛下也正「宠幸」她,只是不知二人还有层青梅竹马的关系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啦。
她放宽心,看了眼满满当当的小桌,却没立即动筷,反而往门外看了眼:「你看见我的室友林琅了吗?」
「林小姐好像出去了。」
言俏俏这才用筷子戳了个包子,一口一口吃着,却有些疑惑。
昨夜小九他们离开之后,林琅也没回来睡觉。
还是今早半梦半醒间听见她说不用上工,否则言俏俏都要以为她失踪了。
趁她吃饭的功夫,梨儿勤快地收拾屋子,还想替她把昨晚换下来的裙子洗了。
边道:「言小姐放心,奴婢洗衣裳洗得很干净的,洗完再用香料熏一熏,保证清爽又舒适。」
言俏俏确实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果香,不由好奇地问:「你们一般都用什么香料?」
见她感兴趣,梨儿说:「浣衣局那边洗的虽然是宫人们的衣裳,但晾干后都会统一用香料熏一熏,有时是果香,有时是花香,例如薄荷檀香之类。」
「这样近身伺候的时候,主子闻到也舒心。」
「至于各宫主位或是地位高的宫人,就要更精緻些,不会跟奴婢们用一样的。」
言俏俏喝完最后一口白菜鸡丝粥,想到京城中其实也有差不多的流行。
除了熏衣裳,还有随身佩戴的香囊、涂抹在肌肤上的香膏之类。
言俏俏足不出户,自己倒没用过,也仅仅是耳闻。
听闻女子中最时兴留兰香,初时馨香扑鼻,而后淡雅如兰。
最妙的是此香味淡,可以与别的香料混合使用,别有一番风情。
而男子中最受追捧的则是松香,尤其是松香之中的雪山松木香,带着独有的冷冽清香。
只不过顶好的雪松冷香一斛能卖斗金,用得起的人并不多。
所以实际上男子的香已不仅是好闻不好闻的问题,侧面也是财力的一种展现。
言俏俏早先便听堂妹言丹说过,曾遇到一位用雪松冷香的男子,很是心动云云。
她捧着脸出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也许这就是小九用它的原因吧。
原先从不见他用香料的,果然做了皇帝就是要矜贵些,香也要用最贵的!
…………
早上起得晚了,言俏俏便没有午睡。
但直到她换上旧棉布裙,往仙鹿苑去,林琅都没回来。
问了齐嬷嬷,也说不知道。
林琅一贯独来独往,她若不说,言俏俏确实很难掌握她的行踪。
不过她会功夫,又是陈大将军的女儿,至少在宫里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很快到了仙鹿苑,言俏俏上午告假没来,匆匆穿过园林中的假山,却看到有个小太监正拿着纸笔。
他坐在离白鹿最近的树底下,顶替了她的位置。
她不在的时候,肯定是要安排其他人帮忙记录白鹿习性的。
言俏俏没多想,朝那小太监跑过去,到了近处却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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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页
小太监居然靠着树干,毫无知觉地睡着了。
而且睡得极香,鼾声阵阵,根本没在认真做事。
言俏俏震惊道:「你怎么可以在这里睡觉。」
小太监被她吵醒,伸了个懒腰,不满地看一眼:「你谁啊,我睡觉碍你什么事了?」
言俏俏蹙眉严肃道:「观察记录是很重要的事,你睡觉的话,万一白鹿出什么事,就谁也不知道了!」
「谁说我没记录。」小太监拍拍草叶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纸笔,满不在乎地道,「你就是之前做记录的人?杨公公说了,你旷工,现在这个活归我了。」
虽然一晃而过,但眼尖的言俏俏还是看清了他手里的纸,上头分明大片空白,只随便写了几句话。
那话还是早先发的小册子里的!
他这般消极怠工,就算是言俏俏这样好脾气的人,此时也生气极了。
她抿了下唇,道:「我上午告假了的,才不是旷工!而且你这样不负责,我不要你代替我!」
小太监不认识她,只觉得看起来是个胆小好欺负的,无所谓道:「那你去找杨公公说吧。」
杨公公就是管仙鹿苑的老太监,是他认了多年的干爹。
本来以他的能力,是过不了季公子的考核,进不来这里的。
但谁知道有这么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仙鹿苑的月钱可是他原来差事的三倍!而且还轻松!
言俏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却将他的话当了真,气鼓鼓转身:「我现在就去找杨公公!」
小太监耸耸肩,背过身直偷笑。
真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
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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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水 202瓶;
云起 10瓶;
小狐狸 5瓶;
火星一枝花、你越来越漂亮咯、junz 2瓶;
笨笨跳跳、缘缘不圆、紫葡萄、小说女主我本人、桃不脆不吃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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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好闻◎
言俏俏找到管事的老太监杨公公时, 他正在凉亭里悠闲地喝茶。
仙鹿苑的差事虽多是粗活, 但七八个人围着一头畜生,忙碌不到哪里去。
况且畜生不会说话,不摆架子,可比宫里的主子容易伺候多了。
看到言俏俏过来, 他心里已有了数, 不等她开口说明情况,便先发制人:「你怎么现在才来?」
言俏俏愣了一下, 打了一路的腹稿全部哽在喉咙里:「……我上午告假了的,公公你不知道吗?」
「告假?我还真不知道。」杨公公摆摆手。
这下言俏俏自个儿也有些迟疑了。
今早迎安殿贵女是统一休息的,按理说应该会有人安排好仙鹿苑这边, 难道出现纰漏了吗?
杨公公喝了口茶:「不过您是官家小姐, 旷半日的工自然没什么, 不过这里的活总得有人干, 我便火急火燎找了人救急,也是无奈之举。」
他嘴上说着言俏俏是小姐, 心里却是不大敬畏的,否则也不敢让小太监顶替。
毕竟谁不知道此次入宫的贵女大都身份低微, 尤其眼前这个穿着还如此普通。
言俏俏涉世不深, 哪里敌得过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太监。
一番话指责下来, 令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讷讷道:「我真的没有旷工……」
杨公公看她这哑口无言的样子,便知是个好欺负的, 更得寸进尺道:「我看您金枝玉叶的, 也不大愿意做这种粗活, 反正小杨子已经熟练上手了, 以后记录的事就交给他吧。」
他以为言俏俏还会继续退让, 谁知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忽然强硬起来,坚决道:「不能交给他,我方才看见他偷懒睡觉!」
杨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是嘱咐了那小子,让他别出岔子吗?
面上还稳住说:「不可能吧,小杨子我带大的,一向勤快。」
言俏俏用力点点头,笃定道:「真的!我劝他别这样,他还让我来找你!」
杨公公眼珠子一转,连连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随你去看看?」
言俏俏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猫腻,还天真地以为杨公公这是要去训诫那名小太监,立即在前面带路。
可等到了地方一瞧,她又傻眼了。
那叫小杨子的小太监哪里还有半分偷懒的样子?反而正笔直地站在树下,一边看白鹿,一边奋笔疾书。
听见动静,他故作惊讶地回头:「杨公公,您怎么来了?」
杨公公装模作样地道:「言小姐说你偷懒睡觉,我来看看。」
「什么,这不是污衊人吗!」小杨子做出气愤的模样,「我这辛辛苦苦了大半天,到头来还被人泼脏水!杨公公,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这……」杨公公为难地嘆了口气,「言小姐,您心里不高兴,也不能空口白牙污衊人啊。」
言俏俏涨红了脸,急道:「我没有污衊人,我先前来的时候,他真的在睡觉!」
「胡说八道!」小太监沖她大声叫唤,直吓得言俏俏后退两步,这才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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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公瞅着气氛差不多了,站出来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小杨子,你也消消气,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不如我来当这个和事佬,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算了吧?」
言俏俏咬着唇,无助地听着二人一唱一和,齐齐将矛头对准自己,最后竟想敷衍了之。
她后知后觉品出一丝不对劲,知道这两人是本就是同一阵营的。
言俏俏又气恼又委屈,眼底都泛起一层湿润水光,手不自觉揪住了衣摆。
却并未怯懦,一字一句开口:「杨公公,我不认为我有错。」
她轻轻吸了口气:「首先,我和其他贵女上午是奉旨休息,并未旷工,你们不信,可以问迎安殿的掌事嬷嬷……」
在杨公公看来,她这不过就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没什么威慑力,正要再次出声打断。
言俏俏早有预料似的话锋一转:「……或者问季公子,问崔公公,你问陛下也行的。」
「……」这下换成杨公公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没明白她怎么突然一口气说出来这么多人物。
这些人是他想接触就能接触的么?可怎么她说起来,就好似是触手可及的熟人。
言俏俏当然是故意把小九搬出来吓唬人的,只不过一说到小九,她忍着的委屈便有些止不住,鼻子酸了下。
她又对小杨子道:「其次,你说你没有偷懒,那请你把记录初稿给我看看。」
小杨子自然不敢给,心虚地瞟了眼干爹,嘴硬道:「这是要送去归档的,凭什么给你看?」
他捂紧了纸笔,言俏俏也不可能抢得过,对于对方这样耍无赖的行径,只越发觉得气愤。
她握紧了小拳头,气鼓鼓地就要说话。
可身后先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她为什么不能看?」
话音未落,假山后绕出来几人,为首的男子体型高大,面容冷峻。
日光透过树木枝叶间的缝隙洒落,照得那身玄色衣袍上的金色绣图时明时暗,仿佛在流动一般。
那幅绣图乃是双龙戏珠。
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以这样的图案装饰衣袍。
杨公公脑子里轰地炸开,来不及细想新帝为何会出现在仙鹿苑中,双腿已经自觉弯折,扑通一声跪下。
干爹都跪了,小杨子自然是连忙忐忑地跪下俯首磕头,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言俏俏怔愣转身,才看清来人,对方已经走到她身边,大掌裹住了她因气愤紧攥的小手。
梁九溪没理会地上两人,只是垂眼揉开小青梅的拳头,然后重新拢在宽大的掌心。
原本还能撑住的言俏俏,忽然就蹙起眉,委屈得哽咽一声,告状道:「他非说我旷工了,可明明是你让我们休息的呀。」
「谁说你旷工?」梁九溪眼角一斜,冷冷望向地上匍匐发抖的老太监,「你说的?」
杨公公低着头看不见情形,却能听出女子沖帝王说话的音调,若非彼此亲密得很,又怎么会这般?
到底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反应还算快。
想到自己先前对言俏俏的话,杨公公当即出了一身冷汗,连声拍马屁。
「不敢!不敢!言小姐玉体金贵,愿意到仙鹿苑做事已是仙子下凡,只不过歇息歇息,如何能算旷工!」
「既然不是旷工,为何无端让人顶替她的位置?」梁九溪瞥了眼另一边直发抖的小太监。
崔公公明白主子的意思,立即上前,弯腰抽出小杨子怀里皱巴巴的初稿,再恭敬地呈到主子面前。
如言俏俏之前看到的那样,大片空白,仅有的几行字还是小册子里现成的。
梁九溪松了手,任白纸飘落在地上,神色有几分不耐烦:「就拿这个东西归档?」
小杨子本想着归档前,再随便编些内容凑数的,毕竟白鹿每天也就吃吃喝喝,习性都差不多。
他哪里料到上头会突然抽查,吓得直抽气,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九溪实在没耐心继续掰扯,冷笑道:「仙鹿苑是云机殿的后花园,也算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你们都敢做出这般欺上瞒下的事,可见是朕太过温善,才叫你们这些奴才没了规矩。」
「来人。」他厉声吩咐,掌中拢着的女子的手却缩了下。
余光里,言俏俏正愣愣地盯着他,似乎也被他骤然爆发的气势吓住。
梁九溪顿了下,改口后语气缓和了半分:「撤去仙鹿苑管事一职,将这二人拖去问刑司,听候发落。」
小杨子眼前一黑,狠狠一咬舌尖,勐地朝言俏俏磕起头来,哭喊道:「言小姐,言小姐!都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您饶了奴才吧!」
「言小姐——」
杨公公年纪大些,更经不起吓,直接白眼一翻,原地晕厥,被两个黑甲兵硬生生拖走了。
崔公公指使着宫人清理场地,一边还纳闷,怎么陛下今日这样好脾气。
换作以往,这种以公谋私的宫人早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以杀鸡儆猴了,哪里还要送去问刑司这么麻烦。
但他瞧了眼满面懵懂纯真的言小姐,似乎又明白了陛下的心思。
毕竟到了自个儿喜欢的人面前,任谁都会不自觉注意形象。
事情就这么三两下轻飘飘地解决了,可见竹马当了皇帝还是有些方便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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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重新拿到纸笔,这才仰着头开心地道:「小九,幸好你来得及时,那两人总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梁九溪从假山后过来时,已将三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闻言微微一笑:「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
言俏俏却苦恼地嘆了口气,小声道:「有时候我明明是占理的,可有的人就是不肯听我说,也不肯好好讲道理,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会束手无策。」
梁九溪目光微闪,揉了揉小青梅的头髮,平静道:「无妨,以后遇到不讲道理的人,交给我就是。」
言俏俏眨了下眼,想了想觉得确实是个法子,便认认真真地记住了。
不远处,正低头吃榆树叶的白鹿听见动静,抬了下头,一双山泉水般澄澈的眼睛看向她,眼神却有几分疲惫。
昨天刚来的时候,白鹿都还算精神抖擞。怎么歇了一晚上,反而精神不佳了。
言俏俏被吸引了注意力,快步走到最近的树荫下席地而坐,提笔在宣纸上记录几句。
梁九溪便跟着坐到她身边,长腿随意支起,高大身躯似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半侧的草木清香。
他单手托着乌黑的墨砚,好方便她随时蘸取。
写着写着,言俏俏笔尖顿住,忽地想起从前在闻春县,小九也常常陪她去山林里蹲守小动物。
有时她观察得入迷,不知不觉过去一两个时辰,小九却总是从始至终安静地陪伴在身边,只有在她唿唤时才予以回应。
小九总能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而如今,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甚至身边的少年已经成长为更稳重、威武的男人。
园林中夏风阵阵,带着灼热的暖意,将那浮动在空气中的雪松冷香都晕染出几分热烈的气息。
言俏俏有些沉醉地想,不愧是一斛斗金的香料,不然怎么能这样好闻。
墨汁从迟迟未落下的笔端滴落,让雪白宣纸上多了一点乌黑。
她赶紧轻点落笔,随口道:「小九,你身上的香味真的好好闻呀。」
「是吗。」梁九溪不置可否。
「对呀,我听说这种香可贵了,用的人大多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财力地位,你现在的身份用正好合适。」
「我不是。」梁九溪冷不丁道。
他垂眼看着女子认真写字的侧脸,那纤长卷翘的睫羽偶尔扇动一下,都好似挠在他心上。
男人喉结滚动,语气却冷静得不像话:「我是为了,让你更喜欢我一点。」
言俏俏手一颤,笔画歪出去长长一截。
乌黑的发垂落一缕,却挡不住渐渐泛红的耳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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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亲吻◎
虽然二人从小便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但小九一直是冷静寡言的性子, 不大会直白地说出喜欢之类的甜言蜜语。
此时忽然来一句,言俏俏难免有些猝不及防,红了脸盯着纸面,脑子里却反覆迴响着他的话。
笔尖落在纸上, 不自觉地划了一个又一个圈。
梁九溪好笑地看着, 直到笔上的墨汁被用完,再画不出颜色, 才慢条斯理道:「再用力些,笔要被你折断了。」
言俏俏一惊,忙停下动作。
可实际上她的力气并不大, 哪里能折断乌檀木制成的笔桿。
她这才悄悄抬眼, 看向身边的男人, 红润的唇瓣被轻咬着,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即便都是坐着,梁九溪也比她高出许多, 往前倾身时,衣袍下健硕的肌肉微鼓起结实流畅的轮廓, 满是令人生畏的力量感。
他主动迎向她的眼神, 却弯了下唇, 逼近道:「言俏俏,不理人是没礼貌的。」
不远处的白鹿跪卧在地,安静地闭上了眼。
言俏俏踌躇了下, 松开被咬的唇, 诚实地告诉他:「其实……其实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用什么香料都没办法再多啦……」
她的声音细柔, 说话慢慢的, 宛如天籁之音。
梁九溪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热意,好似寒冬里一片温暖氤氲的水雾。
他是想勾着言俏俏说也喜欢他,却得到了更令人动情的答案。
言俏俏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一点污浊,本就饱满的唇被她毫不留情地咬了片刻,如今更是红艷艷的。
梁九溪压抑着本能的冲动,可忽然,园林中袭来阵阵急风。
头顶枝繁叶茂的大树簌簌作响,几片半青半黄的树叶飘飘荡荡落下。
他没多想便伸手挡在她头顶,宽大的玄色广袖搭下来,拢住了小青梅半个身子。
那股冷冽的松香便骤然浓烈,强横地侵袭着言俏俏的每一寸知觉。
鬓边几根柔软青丝被吹进眼睛里,模煳了视线,也有些难受。
她忍不住蹙眉闭眼,而后用手去摸索。
梁九溪轻垂凤眸,瞧见她毫不设防的模样,慢慢地凑近了。
广袖拢起一方小小的天地,耳边风声迅疾,草叶摇晃,假山上的泉眼正汩汩涌出水流。
男人注视着她,长指勾开交缠的髮丝,在她睁开眼之前,低头,吻住了女子唇角。
言俏俏只觉得一点温热软意落在唇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躲开。
她迷茫地睁眼,同时伸出舌头,疑惑地舔了舔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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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袖遮挡了日光,二人眼前尽是昏暗阴影。
梁九溪看见那粉嫩的小舌头敏感又灵活,只轻轻舔湿了半侧的唇瓣,便飞快躲回去。
女子唇上残留了若有若无的水光,艷丽诱人。
偏她还睁着湿漉漉的杏眼,好似闪着懵懂的微光,满是好欺负的味道。
梁九溪盯着她几乎红了眼,嗓音喑哑:「乖俏俏,再让我亲一下,行不行?」
言俏俏呆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所以方才她是被小九亲了吗?
原来亲吻是这样子的,很简单嘛?
她几乎能从男人漆黑的眼里看出直白露骨的渴望,以及对她的索求。
言俏俏不疑有他,乖乖点头。
怕对方亲不着似的,甚至还揪着他的衣襟,温顺仰头,而后闭上了眼。
梁九溪眸色深沉,方才显露出狼一般的侵占欲,大掌摸到女子纤细的后颈,不动声色地控制住。
再次靠近了,直至能闻到女子肌肤上传来的浅香。
他还哑声哄道:「真乖。」
四周的风停了,言俏俏紧闭的眼睫轻颤,忽而有些紧张。
梁九溪喉结微动,就要吻上那心心念念的温软之地——
「陛下!陛下!!」
崔公公尖细的嗓门从假山后传来,一声比一声高昂。
正卧在草地上休息的白鹿都被吵得睁开眼,更别说正暧昧旖旎、一触即发的男女。
言俏俏还是头一回听见崔公公激动成这样,猜着肯定是有急事。
她忙睁开眼,从男人的袖子底下钻出去。
梁九溪的脸色几乎瞬间便阴沉了,宛如暴雨欲来前的乌云遮天。
他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咬牙看向来人。
崔公公过来时被假山挡住了视线,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这般莽撞。
但他毕竟通世故,一下便瞧见自家主子极其糟糕的脸色,顿时侷促地停在三四尺远的地方,小心道:「陛下,找到现成的毒引了……」
言俏俏惊讶道:「真的吗?」
此时手里有醉青月毒引的人,太容易被怀疑,若是兇手,那肯定不会暴露的。
但也不排除兇手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性。
崔公公忙道:「回言小姐,确实是真的,毒引已送到云机殿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要紧消息,也只是让黑着脸的新帝没有立即发作而已。
那阴冷愠怒的脸色,却是一点都不曾缓和,冷笑道:「朕看你是活腻了。」
崔公公背后出了一层汗,心里直打鼓。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啊!
他实在被吓得可怜,言俏俏瞥了心情不好的竹马一眼,便去牵他的手。
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偷偷道:「别不高兴啦,崔公公也不是故意的,晚些、晚些……」
原本是想说晚些再让他亲的,可她没说过这样的话,又当着外人的面,更加说不出口。
言俏俏肯出面安抚,崔公公感动得恨不能给她磕个响头。
梁九溪到底不是小孩子,一时没吃到嘴也就罢了,反正来日方长。
只是心中难免憋闷,他反扣住言俏俏的手,冷眼睨向惶恐不安的崔公公:「回云机殿。」
崔公公如释重负,忙在前面引路。
他匆匆转身的剎那,默默做了许久心理建设的言俏俏扒住了梁九溪的手臂。
她踮起脚尖,闭眼胡乱地亲过去。
只是她似乎忽略了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虽瞄准的是男人的唇,最终却连对方的下巴都没能够到。
即便梁九溪已经反应极快地低了低身子,言俏俏还是扑了个空,一头扎进他怀里。
小青梅的脑门结实地撞在他胸膛上,香软的吻随之落在衣襟附近。
梁九溪:「……」
与想像中大不一样,言俏俏懵了片刻。
她揉着额头,有些委屈地看向长得人高马大的竹马:「你、你……」
梁九溪抿了下唇,却没能忍住笑意。
男人自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笑,连带着怀里的言俏俏都感觉到一阵细微颤动。
她顿时又羞又恼,推开对方,揪着衣摆快步往前走。
她好心才去亲他的呢!
梁九溪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又牵住她的手,眼角却始终往上扬着,可见心情愉悦极了。
崔公公往后看了眼,大松一口气。
仍是穿过那道垂花圆拱门,到了云机殿后门。
门两侧仍站着冷肃威严的黑甲兵,手执长矛,身上的铁甲映着夏日,却泛起阵阵寒光。
瞧见黑甲兵,原本在前头走得快快的言俏俏逐渐放慢步子,躲在了梁九溪身后,打算就这样跟着他进去。
梁九溪却停下,把她从身后拎出来,温声道:「我在,你不必怕。」
言俏俏向来胆子小,但小九在的话,黑甲兵应该不敢对她凶,才慢慢走过去。
谁知才靠近一些,谁两旁的黑甲兵忽然齐齐转向她,手里的长矛擦过地面,发出点声响。
言俏俏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可随着一阵冷铁碰撞的动静,几名守门的黑甲兵竟全部单膝跪下,朝她行礼。
黑甲兵乃是新帝手底下最精锐的部队,勇勐精悍,个个以一当十。
铁甲覆面,令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藏在了沉默的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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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君主,他们不对任何人低头。
而此刻,黑甲兵跪拜垂首的臣服姿态便是对言俏俏最大的恭敬与尊崇。
言俏俏紧绷的身子松了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快步走过台阶,进了云机殿。
随后过来的梁九溪停了停,扫过几名黑甲兵,才道:「起来吧。」
正殿里已有人在等着,是季望山、钟七娘,还有一名跪在地上的女子。
言俏俏先一步到了,不由好奇地看向这位陌生的人。
女子身若蒲柳,一身颜色素雅的襦裙更显盈盈弱质,只是安静本分地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因有外人在场,钟七娘便只冲她点头示意:「言姑娘。」
倒是季望山居然也转过来,沖言俏俏拱手。
钟七娘讶异地看他一眼。
虽只是浅浅一礼,但要知道,季公子原先可是并不喜欢言姑娘的。
听说他在白鹿的情报上出了纰漏,还被言姑娘揪了出来,难道是因为这事?
季望山虽精明狡诈,但确实惜才,也最有容人之量。
否则以他和徐沥的不对付,早就生出嫌隙了。
再加上他是搞情报的,言俏俏那独一档的观察力与记忆力,正好是他所欣赏的。
钟七娘这边胡思乱想,抬眼见梁九溪走了进来,便跟着一起行礼。
他没有废话,直接问:「毒引在哪里。」
钟七娘亮出手里攥着的小瓶,说:「奴婢验过,确实是真的。」
其实她那边制备得也差不多了,大概再有一两个时辰便能使用。
但能早一点解决自然少一分隐患。
梁九溪捏着小瓶,端详片刻,这才望向殿中央一直跪着的女子。
他眼角凝着霜般的冷意,缓缓问:「东西是你的?」
听到问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女子才将纤弱的腰背又往下弯折了些,磕了一个头。
出口的声音也是细弱的:「是,罪奴婵儿,拜见陛下。」
罪奴?
言俏俏疑惑地歪了下头,去看她撑在地上的一双手。
女子露出的一小截腕子极细极细,像是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仿佛一折就断了。
那肌肤却白得宛如宣纸,没有一点血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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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罪奴◎
言俏俏不大理解什么是罪奴, 其他人却清楚。
三月前, 新帝入主宫城后,便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清理。
钟七娘与季望山合力清肃皇宫。
从前与郑氏逆贼亲近的,一律斩首示众;凡有犯事前科的,一律发配苦寒之地;若是身份、来歷、目的等模煳不清的, 则直接赶出宫去。
一番严苛清扫后, 偌大的宫城剩下的奴僕却只有原先的一半。
这也是为什么,起初梁九溪会以宫中人手不足的由头, 召贵女入宫。
换而言之,宫中有罪之人要么死了、要么已经发配出宫。
还能称之为罪奴的,便只有圈禁在良闻殿中的那几十人——
郑修义之子, 郑瑕, 以及他原来府中的百来号人。
郑国舅篡位后, 也不知是不是做的事太伤天害理、遭了报应。
即便坐拥三宫六院的美人, 日夜寻欢作乐,也没能再多添一男半女。
膝下只有郑瑕这个早年髮妻为他生下的儿子。
于是篡位第三年, 郑修义便册立独子郑瑕为皇太子,迁居东宫。
从血缘上来说, 郑修义是梁九溪的亲舅舅, 郑瑕就是他的亲表兄。
梁九溪夺回政权后, 亲手处决郑修义,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却没动郑瑕府中一草一木, 只是让黑甲兵将满府的人驱赶至良闻殿圈禁。
没有旨意, 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谁也不知道良闻殿中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但梁九溪暴名在外, 京城街头巷尾的流言并不好听。
有人说新帝是想留着慢慢折磨, 以解心头之恨。
还有人说这明显是将郑瑕等人当做猪羊圈养,方便隔几日便抓一人,烹而食之。
流言纷纷,却没人知道新帝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而如今,良闻殿里的罪奴拿出了醉青月的毒引,就好似着火的人往自个儿身上泼了碗油。
眼见梁九溪面若寒霜,崔公公道:「陛下,她是逆贼郑瑕的侍妾。」
郑瑕好色,比起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先是太子时,后院共有美人数十位,其中不少还是强夺的。
这位侍妾婵儿便是出身低微的训犬女,靠替贵人训犬谋生。
偶尔一次机会接触到了郑瑕,郑瑕见她貌美,便起了歪心思,强取豪夺,圈入后院。
但郑瑕后院美人如云,过了新鲜劲,便对其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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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页
婵儿只是无名无分的侍妾,府中人多,又有流水似的新人进来,她日子自然过得煎熬。
因而说是罪奴,实际也是可怜人。
婵儿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奴偶然听闻崔公公在寻醉青月毒引,正好手边有,便托人送来了。」
毒引送到了云机殿,崔公公请钟七娘验过了,才让黑甲兵将她捉来的,想着陛下必定会问话。
果然,梁九溪开了口:「听谁说的。」
「是……郑瑕身边的小厮。」
他不置可否,只是眸光微闪。
崔适找毒引是私底下去做的,也必不可能找到良闻殿里去。
郑瑕的小厮怎么会知道,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心知肚明这边有人中毒?
言俏俏有些听不懂,她不知道郑瑕是谁,只能呆呆地盯着婵儿苍白的手指。
女子的指尖按在深色的地砖上,轻轻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虚弱。
梁九溪又问:「哪里来的毒引?」
婵儿额头抵着地面,似乎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镇定道:「回陛下,在良闻殿中,醉青月与酒一样常见,人人都能拿到。」
钟七娘说过,醉青月经毒引诱发后,会失去知觉,思绪停滞。
有些人剑走偏锋,在极度痛苦时,宁愿下毒麻痹自己。
黑甲兵时刻看守着良闻殿,每日都有消息传回来,梁九溪对殿中的情形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闻言,他勾了下唇,却并无笑意。
自从失势被圈禁之后,郑瑕便一蹶不振,日日在殿中饮酒作乐、荒芜度日。
他偷偷弄醉青月来吃,梁九溪是知道的,但并未阻止。
仇敌之子,即便堕落得不成人样,那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最早钟七娘验出言俏俏所中之毒是醉青月时,梁九溪确实有一瞬间想到了郑瑕。
但他对良闻殿的把控甚为严苛,断不可能有毒药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流出来,还进了言俏俏的饭食。
倘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他也不必再坐在这个位置了。
婵儿此时蹦出来,又有意无意将嫌疑往郑瑕身上引,明显有自己的目的。
梁九溪不是傻子,也未点破,只是眯了下眼:「朕确实需要毒引,你进献有功,想要什么?」
这回,婵儿却沉默了许久。
她被郑瑕强掳,已蹉跎了最好的年华,泼他脏水,是为泄愤。
而罪奴之身,所求无非脱罪。
在场的钟七娘、季望山、崔公公,无一不是这样想的。
半晌,婵儿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极为柔美的眼,柳眉细长。
「奴原先是训犬女,入郑瑕后院时几乎孑然一身,日夜漫长,便养了只黄犬伴身。」
「昨日,黄犬无意中冲撞了郑瑕,被他的随从捉去,说是要扒皮煮熟来吃了。」
多少个日夜都是黄狗陪她熬过去的,那恶人却一句话就要把它吃了。
说到这,婵儿起身再拜,重重地嗑了个头,哽咽得不成样子:「求陛下开恩,救救它。」
言俏俏眨了下眼,看到她翻起的袖口下手腕细瘦,戴着一条褪色的红绳。
红绳上缀着一只小小的金犬。
梁九溪默了默。
他的心无疑冷硬至极,这罪奴颇有心机,原本要她说,也只是套话,并不打算真的应允。
但言俏俏是极喜欢小动物的,必定看不得小狗被人吃掉,他要是不管,她恐怕会偷偷伤心。
不必偏头,他已感觉到小青梅正慢慢朝他靠过来,很快,手揪住了他的袖口。
到底不算什么大事,梁九溪沖崔公公颔首道:「去办。」
言俏俏眼神一亮,忙转头去看地上的人。
婵儿喜不自胜,抬眼正好与她对视。
新帝名声极差,不是什么温善的好人,她壮着胆子谋划这事时,并不确定他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婵儿不敢去看新帝,却看到他身边站着的女子。
那张芙蓉般的脸好似发着光一样,弯着唇,在为她高兴。
婵儿再拜,叩谢圣恩。
钟七娘拿回毒引,已经下去做准备,要替言俏俏提前诱发醉青月的毒效了。
醉青月发作本身并不可怕,只是要确保她当时所在的环境安全,没有任何隐患。
梁九溪打算带她去寝殿,亲自守到药效结束。
生长环境使然,言俏俏对层级之分、地位尊卑的理解并不深。
看到婵儿颤颤巍巍地起身,还好心地伸手去扶。
但婵儿侧身避开了,勉强站稳,苍白的脸色如纸一般,歉疚道:「奴是戴罪之身,小姐还是离远些为好。」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番动作,她额上便浮起一层细汗,用袖子擦了擦。
宽大的袖口已起了毛边,颜色泛旧,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手臂之上,赫然是一道深深的淤青!
上头破了皮又结痂,看着斑驳骇人。
言俏俏愣住,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
注意到她的眼神,婵儿勐地垂手,将袖子往下拉着,直至遮住整只手。
言俏俏先前被李氏罚跪,又跌了一跤,膝盖惨不忍睹。
当时刘女医奉小九的命令来替她诊治,药膏给了很多,要她每日多涂,便随身带着了。
药效极好,如今还剩半盒,她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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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翻腰包,果然找出一盒药膏。
言俏俏向来物尽其用,不做多想,将它递给婵儿:「喏,给你用。」
婵儿惊讶一瞬,摇摇头笑得凄凉:「多谢小姐,但奴不值用这样的好东西。」
言俏俏纠结地蹙起眉,有些费解:「为什么呀?受伤了就应该用药啊。」
如果药不能给人治病,那也算不上好东西吧。
黑甲兵等在殿门口,要把婵儿重新押回良闻殿看管。
言俏俏也要去里面找小九,实在想不通,便直接将药膏塞进她手里,安慰道:「这个很好用,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婵儿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浮起水雾,惨白的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沖她行了一礼。
梁九溪在一旁与季望山说话,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那边,也知道小青梅做了什么。
言俏俏从小就是善良心软的姑娘,若非如此,也不会对孤僻冷漠的他这样好。
毕竟他如今有尊贵的身份和无边的权势,但闻春县的小九却没有。
言俏俏过来时,二人正好结束,季望山拱拱手,识趣离开。
寝殿中,仍垂挂着厚厚的布帘。
言俏俏是睡觉都要留光的人,不习惯这样的黑暗,一进门便拉开了。
送毒引的太监一惊,险些没端稳。
要知道,陛下寝宫里日夜都是这样的黑暗,只清早时透透气。
还没有人敢擅自拉开这道并不和谐的布帘。
但新帝并未对此说什么,只是被外头的日光照得眯了下眼,对太监说:「东西放下,出去。」
言俏俏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寝宫里的摆设,奇怪地问:「小九,你晚上睡不好吗?」
她不记得从前小九有这样敏感,睡觉时一点光都见不得。
梁九溪没回答。
这两年行军时落下大大小小的毛病,自是不必细说。
他端起毒引化成的水,轻巧地岔开话题:「来。」
言俏俏听话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深红色的汤,用汤匙搅了搅:「……看着不是很苦的样子。」
她这样说着,面色却踌躇,舀了一勺迟疑地盯着,仿佛这样能分辨出它的味道似的。
梁九溪瞥了眼,便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微微用力,将汤匙送到自己唇边,尝了一口。
「甜的。」他松了手,「喝吧,我守着你,别怕。」
言俏俏愣愣地望着他:「……嗯。」
作者有话说:
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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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脱衣◎
良闻殿最早只是供帝王歇脚, 以及接见臣子的地方, 占地不大,也算不上宏伟。
郑修义篡位后,才重新将其规划修葺,作为新的帝王寝殿。
扩展后的良闻殿足足有原先三倍大小, 设有大小庭院数间, 人造园林与池塘点缀其中,又有弯曲迴廊, 串联起每个地方。
无论日夜,殿中到处灯火通明,连最末等的宫女都穿着丝绸衣裙, 带着阵阵香风穿梭过一道又一道的门。
可如今, 良闻殿正门上的朱漆都斑驳了几点, 如同被虫啃食的叶片, 却无人在意。
黑甲兵松开桎梏,婵儿行过礼, 方才踏过门槛。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闭上,她擦着脸上的汗, 一步步慢慢往前走。
她是郑瑕的侍妾, 无名无分。
即便大家同是被圈禁的罪奴, 她也只能被发配去最偏僻的小院。
对婵儿来说,这样无人问津的地方反而最好,人迹罕至, 好任由她自生自灭。
回了自己的住处, 想到新帝既然答应了, 那黄犬应该很快就会放回来。
她便将椅子搬到外面, 安静地坐着。
手臂上的伤处隐隐作痛, 她却麻木了似的,只是出神地望着门边一株细弱的杂草。
婵儿时常觉得,倘若她是一株草也好,什么都不必管,只用一个劲地往上生长。
可她只是一堆烂泥,看不到太阳,也不必去期盼。
院子外的阴影里,一道身影沉默地站在那里。
那身影高大,婵儿却从始至终当作没看见一样,恹恹地半阖着眼等黄犬。
「你去见新帝了。」那人开口,是男人的低沉嗓音。
婵儿没理会,她身子破败虚弱,即便坐在屋檐下,夏日的炎热还是令她头晕脑胀。
「我能帮你把黄犬带回来的,你不应该出去。新帝此人心思缜密,耳目众多,云机殿那边若盯上你,再想悄无声息离宫就难了。」
男人却并不介意她的迴避,依然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却没有半分指责的意味,反而格外温柔。
「所以。」婵儿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终于回了一句,「不必再替我谋划了,你自己走吧。郑瑕失势,他已困不住你了。」
这话她已说过无数次,院外的人再一次轻声道:「你明知道,困住我的从来就不是郑瑕。」
婵儿只觉得心神俱疲,到了冬天,她就二十六了,这二十六年却好似二百六十年一样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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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或者悄无声息地死去。
院外的人没走,身上的伤痛却好似更剧烈了一些。
婵儿咳嗽几声,想到什么,拿出那盒药膏,有些怔然。
她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但好像许久没见过那样纯净又明媚生动的面容了。
郑瑕的后院乌烟瘴气,再干净的人进来,都像跌进发臭的泥潭,再也回不去最初。
她也真心交过两个朋友,原以为大家有相似的经歷,悲欢多少是相通的。
但换来的,不过是更血淋淋的伤口。
婵儿打开木盒,用指尖沾了一点药膏,却只涂在光洁的手背上。
——「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那姑娘的话在耳边响起,她却难过地想着。
永远也好不了的。
院外的人见了,说:「我给你寻来的药你就从来不用……这是新帝赏赐的么?」
「不是。」
婵儿看着质地清润的药膏在手背一点点化开,带来丝丝清凉。
她弯了唇角,声音温和:「是一位……妹妹给的。」
…………
毒引是用温水化开的,入口清甜,回味才有一丝苦涩。
言俏俏鼓起勇气,一口气咕咚咕咚全喝掉了。
钟七娘说过,接触毒引后三个唿吸之内便会发作,那就是很快的。
言俏俏有些害怕,喝完便立即往梁九溪那边靠了靠,与他挤在一起,手也抱住他的胳膊。
梁九溪放轻唿吸,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垂眼细细盯着她每一点变化。
见她眨了下眼,便下意识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言俏俏只觉得自己喝了碗甜中带苦的水,除了肚里有些饱腹感,别的正常极了。
她迟疑地摇了下头:「没有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要及时与我说。」
她点了下头:「嗯。」
虽说醉青月发作没什么大问题,但梁九溪也不敢掉以轻心,将空碗放到一边,又偏头看了看她。
言俏俏便也睁着乌熘熘的大眼睛,与他对视,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喜人极了。
梁九溪道:「药效持续时间与剂量有关,也因人而异。你是想这样坐着,还是去床上躺着?」
他的话,却令言俏俏慢慢蹙起了眉,神色好生纠结:「唔……」
梁九溪以为她是不想睡觉,毕竟现在才刚过申时,外头日光正盛,为时尚早。
他便下意识道:「那你先坐会儿就是。」
言俏俏眉头一松,乖乖地将手放在腿上,端正了坐姿:「嗯!」
梁九溪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微扬了下眉:「那我让人给你拿点零嘴来打发时间,好不好?」
言俏俏又点头:「好呀。」
「要吃辣炒花生还是红豆糖?」
言俏俏再次蹙眉,眼神迷茫地盯着他,有些可怜的样子。
她听不懂了。
她只听得懂命令式的话语。
梁九溪眼神微动,温声问:「吃红豆糖吧。」
言俏俏点点头:「好,我想吃。」
她平日里本就温顺乖巧,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此时更是一点反抗意识都没有,满心满眼都是他。
虽知道是醉青月的作用,梁九溪脑海里却仍旧难以控制地生出一丝微妙的愉悦感。
或许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又或是强烈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作祟,他是喜欢言俏俏这个样子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背压了压小青梅柔软滑嫩的脸颊,却只觉得心里更痒。
言俏俏注视着他的举动,既不躲避,也不害羞,只偶尔眨一下眼。
像是在告诉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梁九溪喉结滚动,骨节分明的长指划过她的面颊,抵到女子唇边,那先前被他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的地方。
稍稍用力,指尖便陷入唇缝之中,触到内部的一点湿热,又被牙齿挡住。
他眼神幽深,哑声道:「俏俏,张嘴。」
言俏俏听话地松开齿关,任由男人的长指一点点侵入,摸到那柔嫩至极一片。
偏她还眼神懵懂,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下那指尖。
大概是能没尝出味道,她疑惑地停住,天真地抬眼看他,眼底水光潋滟。
梁九溪脑子都在发热,难捱的躁意令他无法冷静,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候,难以说出口的情绪似翻涌冲击小舟的浪涛,将人淹没。
男人眼神暗沉得可怕,平常的言俏俏见了,都多少会有些忐忑。
可现在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仰着头,神色呆愣而乖巧。
梁九溪低低地喘了口气,却冷不丁收了手。
猝不及防的抽离令言俏俏愣了一下,唇边沾染了清亮的水渍。
他不敢去看自己被舔的湿漉漉的手指,只狼狈地扯了下被撑得发紧的衣袍。
他现在确实能为所欲为,但一想到小姑娘还中着毒,梁九溪便只能嘆一口气,做人到底是不能太畜生。
擦干净手指和言俏俏唇边的残留,那股躁意终于压下去几分。
他才能冷静地抬眼,看向坐在床边便极其乱人心神的小青梅,克制地道:「俏俏,去床上睡会儿吧。」
等人睡一觉醒了,药效也就结束了,免得总考验他的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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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种情况下,他的定力是经不起考验的。
言俏俏歪过脑袋,似乎在努力思考。
照理说,她应当是完全听从他的话的,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很快,她还是点点头:「嗯,我困了,该去睡觉了呢。」
说着,脱了鞋袜自个儿爬到宽大的床榻上。
倒是很乖的,梁九溪欣慰地想着。
而后,言俏俏便扶着床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女子的脚踩在被褥上,陷进去一半,雪白玲珑,指甲是粉红色的,宛如嫩樱。
一贯是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这回梁九溪竟也完全看不出小青梅这是要做什么,不由好奇地望着。
言俏俏只知自己该睡觉去,揉了揉眼,手伸到前方,一下扯开了衣带。
齐胸襦裙制式使然,本就只靠胸前的衣带系住。
她这一扯,襦裙立即便顺着身子滑落下来,胡乱堆在脚边。
浅红色的肚兜裹着女子丰盈的胸脯,却挡不住那高耸起的弧度。
她脱了衣裙,还弯腰去捡。
纤细的腰肢弯折,胸前晃晃悠悠的一片雪白,形状漂亮得令人气血上涌。
梁九溪勐地站起,冲到窗边将布帘拉上,眼底瞬间便红了,压低了嗓音:「言俏俏!」
言俏俏才捡起脱掉的衣裳,便听得一声似震惊又似忍耐的低吼,紧张地抱住自己的裙子:「怎、怎么了?」
寝殿中归于黑暗,眼睛看不见了,梁九溪却觉得那片雪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下下挑拨着紧绷的心弦。
他咬牙道:「你脱衣服做什么?」
言俏俏懵懵地道:「是你让我睡觉的……」
她记得睡觉前要换衣服呀。
梁九溪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捏了捏眉心,竟不知如何反驳。
他摸到桌上的蜡烛,却并不第一时间点燃,在黑暗中克制地哄道:「……那你先睡进被子里,好不好?」
再见到那样香艷的场景,他恐怕就离变成畜生不远了。
言俏俏把脱下来的裙子挂到一边,果然听话地钻进被窝。
烛光亮起,原本冰冷的寝殿也显出几分温馨的味道。
梁九溪坐回床边,却见她还睁着眼。
还未来得及问什么,言俏俏便一下推开薄被,坐起来望着他,委屈地问:「我的寝衣呢?我还没有穿寝衣。」
她身上的肌肤细嫩柔滑,映着烛光像是某种润泽的宝石。
梁九溪再次被晃了眼,紧紧咬住后槽牙,却没能再克制住。
男人勐地倾身而上,将言俏俏压倒在床榻之中,兇狠地道:「我看不穿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咯,今天忙了下简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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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占有◎
厚重的布帘遮挡了所有的日光, 若非桌上还点了一支蜡烛, 寝殿中几乎与夜晚无异。
言俏俏被扑倒在床上,所幸被褥足够柔软,摔下去也不觉得疼痛。
她只穿着肚兜和小裤,身上却还压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
男人的头髮从宽厚的肩上滑落, 落在言俏俏脸颊上, 带来轻如羽毛似的痒意。
言俏俏本能地偏过头躲避,光洁的背部几乎深陷进床褥之中, 令她逃无可逃。
梁九溪个子本就比她高许多,伏在身上低头时,那宽阔的肩背便拱起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他浑身发着热, 凑到小青梅的耳边, 咬牙道:「你就非要惹我。」
言俏俏今年十七, 已是个大姑娘了。
于情理来说, 二人两情相悦,要做些什么其实很容易, 只不过轻些疼她就是。
但由于没人教,她对男女之事实在是一窍不通。
梁九溪不愿委屈强迫了她, 总想着慢慢教也是一样的, 总归一辈子还长着。
哪里想到, 平日里害羞腼腆的小姑娘,毒发时就成了这般直接大胆的样子。
她不知自个儿生得什么模样,身上的每一寸软肉又是如何的勾人, 没有男人抵得住这诱惑。
尤其是他。
不远处的烛光被遮挡了大半, 只从二人交叠的缝隙里露出些许, 显得迷离而朦胧。
言俏俏脑里一片昏沉, 只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
梁九溪身躯微沉, 找到她藏在发间的耳垂,轻轻抿住。
她偏着头,雪白脖颈的线条漂亮优美,脆弱却毫不设防。
时间显得悠长而缓慢,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醉青月的效用还未褪去,本该五感迟钝的言俏俏竟还是感觉到一阵阵抵不住的奇异体验。
她颤着身子,意识却模煳而昏沉,只隐约觉得好像夏夜里电闪雷鸣,漆黑的天幕里洒落狂风骤雨,雨滴侵掠着每一寸娇嫩的肌肤。
偶尔男人的齿划过,便带来更尖锐的触觉,令她无意识地嘤咛出声。
声调压得很低,是忍耐不住才溢出的喘息。
一声一声,没人告诉她不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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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越来越不遮掩,婉转呻/吟,甜腻又娇媚,本能地抒发着情意。
梁九溪浑身紧绷,只觉嵴背骨一点点炸开密密麻麻的酥痒。
他从未听言俏俏发出这样的声音,她总是天真清澈的模样,令人充满保护欲。
可如今,她安静地半睁着眼,面色绯红,眼里盈着朦朦胧胧的光泽,似乎愉悦至极,又像是难受得紧。
女子青丝散乱,眼角溢出珍珠般的泪,红唇微张,恍惚竟以为是勾魂摄魄的女妖。
触到小小的浅红色肚兜,梁九溪动作顿了顿,手指去勾那几根缠绕到小青梅身后的细带子。
但到底是第一次解女子贴身的衣物,他罕见地犯了蠢,有些不得章法。
笨拙地拉扯了几下后,索性大手一推,将它堆到上方,彻底失去遮蔽的效果。
梁九溪直勾勾地盯着那跳出来的雪白片刻,眼睫竟颤了一下,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奔涌。
他的小青梅……果真是长大了。
男人的视线好似火一般,言俏俏轻轻喘着气,几乎本能地伸手去遮羞。
梁九溪没阻止她的动作,长久的忍耐让那结实的肌肉轮廓越发明显,野性又强势。
他低头吻住她放在身前的手,吻着女子细白的指尖。
而后,微微偏移,红着眼咬住目标。
如同在初雪后的清晨,占有了院中一整片整洁无痕的雪地那般兴奋。
但不同的是,他唇齿间的雪温热柔软,永远不会融化。
属于言俏俏的香气在他鼻尖晕开,是从未有过的浓郁热烈,颤颤巍巍地开出枚花骨朵来。
那样娇弱,男人却毫不怜惜——
「唔……」言俏俏混沌迷煳的脑里竟一阵白光闪过,浑身泛起无法言说的酸软感,意识慢慢归拢。
察觉她的异常,梁九溪目光渐深,随即停住了动作。
抬眼,与她逐渐清明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言俏俏刚回过神,下意识伸手去推阻,却被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手腕。
男人松齿,稍微抬起身躯,眯了眯眼:「俏俏?」
发现是小九,言俏俏挣扎的动作才放缓,她是躺着的,一眼便能瞧见……实在有些难以描述。
她懵了片刻。
直到梁九溪顺手勾住她的腰,她才顺势坐起来。
言俏俏却不知为何浑身软绵绵的,对上他的眼神迷茫又惊慌。
这种情况下四目相对,难免让人面红耳赤。
她慢慢弯起背嵴,抱着膝盖,像小虾米似的蜷缩起来,身上雪白的肌肤都烧出浅浅的粉。
她一点也想不通,她不是在解毒吗?
怎么转眼间,便这样了!?
若非面前的人是小九,她真的要晕过去的。
梁九溪知道她这是体内的醉青月生效结束了,大概是服用剂量小的缘故,所以结束得早些?
被当场抓包,他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想吃的已经吃到嘴了。
而且在大婚前,他定不会真的做出格的事。
言俏俏本就没有双亲护着,若还被他欺负,那未免太委屈。
只是身体的异样没这么快消退,卡着不上不下的,实在有些折磨人。
他轻轻嘆了口气。
言俏俏便更不敢看他了,小脑袋垂着,努力地组织着话语,脑里却乱七八糟的:「你、你……我,我怎么……」
梁九溪手长,拿过她先前挂起来的衣裙,指腹捻了捻。
棉布的质地自然比不得绫罗绸缎,更不必说蜀锦云锦之类。
他奇怪地问:「怎么不穿我送你的衣裳,不喜欢吗?」
言俏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髮髻散乱,青丝垂在圆润的肩头,眼角鼻尖都是红红的。
转而又庆幸不必继续那难以启齿的话题,讷讷道:「喜欢的……可是我要来仙鹿苑做事,怕把新裙子弄坏了。」
其实她大可以不做这个事,不过梁九溪知道她喜欢观察白鹿,所以也没有多管。
闻言,无奈地揉了揉小青梅的头髮:「但衣裳就是做来穿的,你就是一天穿坏十条,我也负担得起。」
言俏俏纠结地蹙着眉。
虽然小九现在是皇帝啦,但真的有点浪费啊。
实则梁九溪也不是什么铺张浪费的性子,于自己的吃穿住行并不讲究,否则也不会偌大的云机殿就这么几个宫人伺候。
只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言俏俏,就总觉得应该金贵地养着,养得娇娇的才好。
别人有的,她也要有。
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想送给她。
满足她的心愿,便是梁九溪的心愿,而且他确实能从中获得巨大的满足感。
兴许他真是有些病态了。
她还在犹豫,梁九溪已经扔开旧棉布裙,说:「我让人送新的来。」
尚衣局这两日陆续呈上来几套锦裙,昨夜送了三条到迎安殿,剩下的他让人收在云机殿,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么快便能派上用场。
看着被扔得远远的旧裙子,言俏俏只得点点头。
虽是炎炎夏日,但殿中放了冰散热,梁九溪怕她着凉,随手从黑檀木龙纹衣架上取下自个儿的寝衣。
想起解毒时,小青梅非要穿寝衣才肯睡觉的模样,梁九溪好笑地道:「不是要穿寝衣吗,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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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茫然地仰着头,接过男人的寝衣看了看。
二人体型差距大,自然是不合身的。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赶紧穿上了,又低着头认真地将衣带繫紧。
只穿一件圆领丝织上衣,便已遮住了大半身子。
尤其还坐着,宽大的衣衫笼罩下来,才露出半截细白的小腿。
言俏俏松了口气,终于觉得从容了些。
梁九溪却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穿自己衣裳的模样。
宫人手脚利索,很快送进来一套新的衣裙,面料柔软舒适,上身也极轻盈。
随衣服一起来的,还有一碟红豆糖,个个用金纸包着,精緻极了。
梁九溪不仅不介意她在龙床之上吃小零嘴,甚至端着瓷碟送到手边。
平静道:「这也是你要吃的。」
言俏俏:「……噢。」
她不大记得解毒时发生了什么,迟疑地抓了两颗红豆糖。
但怎么想,也不会脱衣服呀?她实在想问明白,又不好意思开口。
她剥开红豆糖的糖纸,递到男人唇边。
梁九溪顿了顿,张嘴接了。
言俏俏从小就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零嘴,总是连带着投餵一份给他。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这两年多她不在身边,梁九溪便从未自己找来吃,但她一伸手,从前记忆又再次浮现。
他尝着口腔里的甜味,这样熟悉的感觉有些久违了。
言俏俏哪知道一颗糖就让他想了这么多,开心地也吃了一颗。
梁九溪看着她,眼神柔了柔。
毒解了,他便没什么后顾之忧,放下瓷碟,说起正事:「根据七娘的说法,此毒只能从口入,可记得有症状前吃了什么?」
言俏俏舔着嘴里的糖,脑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什么。
她方才是不是也舔了什么东西……?
触及男人询问的目光,她撇开那些胡思乱想,想了想说:「除了在云机殿,我吃的大多都是迎安殿统一发放的食盒。」
每只食盒里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但动手脚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毕竟到她手里之前,食盒还要经好几次手。
梁九溪比她更了解宫中的运作。
负责做饭的小厨房,负责送食盒的跑腿太监,负责发放食盒的宫女……几乎都有机可乘。
相关的人早已让黑甲兵捉拿审问了,只是目前还没什么结果。
言俏俏记性好,又想起别的事来:「对了,食盒一般是我自己拿的,但有两次例外。」
「一次柳洁偷了我那份,齐嬷嬷补了新的食盒给我;一次我刚从云机殿回去,是……」
那天她情绪不佳,在屋里没及时出去,杨琴芝等人还特地来慰问。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言俏俏确信道:「是兰夏替我拿来的。」
梁九溪目光微凝,轻抿的唇角显露出些许阴沉情绪。
作者有话说:
兰夏也是入宫贵女之一,俏俏陪她送东西去良闻殿,还遇到了个哭喊救命的女人!(详情见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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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猜测◎
兰夏也是入宫贵女之一, 同杨琴芝等人住一个屋。
她和言俏俏经歷相似, 是作为表小姐借住在姑母家里,性子胆小怯弱,存在感极低。
言俏俏原本与她没什么交集,直到有一次从云机殿回来, 路上恰巧遇到哭泣的兰夏。
兰夏在宫中做些跑腿的事, 那天管事的人让她去良闻殿送东西,她不敢, 是言俏俏好心陪她去的。
当时良闻殿的侧门打开,还险些跑出来个哭喊求救的彩裙女子。
言俏俏本来记性就好,受惊吓后, 更是想忘记都难。
后来兰夏给她送食盒, 便说是感谢她。
其实也算合情合理, 只是小九问起, 言俏俏便一股脑全说了。
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到底谁会对她下毒呢?
身上穿着的寝衣太大了,她将过长的袖口往上拉, 却还是只能露出一小截细细的手指头。
反而领口显得大, 露出一整片雪□□致的锁骨。
梁九溪背对着她在床边坐下, 一言不发的,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言俏俏清楚自家竹马内里并不是温和的人,担心他一生气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便犹豫着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背。
指下的躯体灼热硬朗, 与自己身上软绵绵的完全不同。
言俏俏没触碰过其他男人, 愣了下, 才道:「不过我与兰夏没什么矛盾, 她没理由害我才对……倒是席家姐妹以及柳洁,她们一点也不喜欢我的。」
梁九溪偏了头过来,眼角睨着她,不紧不慢地道:「我喜欢你就行。」
言俏俏一怔,发现如今的小九越发爱说些甜言蜜语了,从前他还算是沉默寡言的人。
她揪了揪衣袖,耳尖发红,却故作镇定:「……嗯。」
她又哪里知道,寡了两年多的男人,早藏了一肚子的话,眼下是已经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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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热烈、更直白、更下流的话,只留着日后慢慢说。
言俏俏缓了下,才发觉不对劲,又忙道:「……我的重点不是这个!」
她说得平淡轻松,是因为她确实不太在乎席清雪那些人喜不喜欢自己,反正她也不太喜欢她们。
说这些,是想分析一下其他人的动机。
虽说……她也不认为,席清雪她们会因为一点隔阂,便对她下毒。
梁九溪笑了下,将装红豆糖的瓷碟再次端到她手边,安抚道:「知道了,还吃不吃?」
小九从不会敷衍她,虽只是这么随口一句应答,但言俏俏知道他记在心里了,便没再多说,又乖乖地抓了一把糖。
寝殿中昏暗,让她分不清时辰,也不知道自己解毒用了多久。
直到钟七娘和刘女医听闻消息匆匆赶来,才知道距离她进来解毒,一共还不到半个时辰!
二人进来之前,梁九溪便已经默不作声地松开云锦纱床幔,将穿着他寝衣的小青梅笼在床榻上。
隔着一层轻薄床幔,言俏俏伸出手腕让刘女医诊脉。
结果自然是好的,脉搏中那唯一的一丝细微异样也消失了。
只是言俏俏难免有些疑惑,看向床幔外的模煳身影,忍不住问:「这么短的时间就好了吗?」
钟七娘也颇感意外,思索道:「一般来说,醉青月毒发能持续一个时辰到三个时辰不等……可能是入口的剂量微乎其微,所以效果也大打折扣。」
醉青月并非完全无色无味,要混进饭菜里,确实不能放太多。
确认言俏俏身子没有大碍,刘女医便提着药箱回太医院了。
钟七娘紧随其后,走到了门口,才冷不丁道:「不过……奴婢倒是听说过另一种情况——」
「醉青月会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人的五感,但倘若中毒之人受到太过强烈的刺激,便有可能中途清醒过来。」
她试探着说完,殿中果然没什么反应,只有自家主子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想想也是,二人一直在寝殿,除非刺客突袭或是撞鬼,不然能有什么强烈刺激?
钟七娘没多想,再次福身告退。
言俏俏面色纠结地坐在床上,不由低头扯着身上的衣裳,又想起意识刚回笼时看到的那一幕。
小九当时分明是……在咬她吧?
为什么咬她?
床幔外的高大身影靠近了,随即一只大手拨开垂坠的云锦纱。
梁九溪背对着烛光,神色昏暗模煳,只是那双眼依旧深沉而意味难明。
言俏俏鼓起勇气问:「你……」
「嗯?」他垂眼将床幔束至两边的床柱,漫不经心地尾音上扬。
言俏俏搁在被褥上的脚趾蜷缩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胡乱改口道:「……我是问,白鹿的事查清了吗?」
每次她问起的事,梁九溪总是显得极有耐心,缓声道:「找季望山核实过,应该不是情报错漏。」
「从庆岁山到皇宫,路途中确实有宫人触碰到鹿角,但这只白鹿性情尤为温顺亲人,不曾暴躁伤人。」
「因为没什么特别反应,便没有记录下来。」
随口一问的言俏俏蹙起眉,忙探头对他说:「但是我没有骗人呀,那天宫女擦白鹿的角,它真的看起来很不舒服。」
她穿的寝衣本就宽大,如此撑着身子往前,里头雪色夹杂着浅红便一目了然。
梁九溪大掌覆上她额头,把人推回去,而后捏着眉心,低声说:「倒不是质疑你,排除鹿角本身的因素之后,或许白鹿性情变化,是别的东西在作祟。」
「别的东西?」言俏俏捂着额头一愣。
那时只有两个宫女在替白鹿洗刷净尘而已。
这些天观察白鹿的情形一幕幕闪过。
忽而想到什么,她问道:「小九,你昨晚看了我新的记录初稿对吗?」
昨儿下午,宫人来给白鹿餵食,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
谁知宫人前脚刚走,后脚白鹿便变得焦虑暴躁,甚至用角去撞击树干。
梁九溪点头,却道:「让人去检查过了,白鹿吃的精饲料与榆树叶也都没问题。」
老太监杨公公虽秉公谋私,替干儿子开后门,但在侍奉白鹿一事上并不敢马虎。
毕竟真出什么事,第一个掉的便是他的脑袋,所有白鹿入口的东西,都盯得很严,没什么动手脚的机会。
下午过去,原本也是为了亲自看看情况,没想到恰巧碰见小青梅被人合起伙来欺负。
想起当时的情形,梁九溪目光冷了冷。
当着言俏俏的面,他不好下太狠的手,只说拉去问刑司,但总归也要脱层皮才是。
言俏俏翻过手掌心,只见大半个手掌都被衣袖遮住了。
小九的寝衣也是玄色,袖口以银线锁边,绣着忍冬纹。
她迟疑地抬手,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
片刻又揪起前襟来轻嗅,是熟悉的雪松冷香。
梁九溪眯起凤眼,不动声色地看着。
他在想今夜是不是还要穿这件寝衣入睡……或者说,他穿了还睡得着吗。
直到言俏俏仰头,眼里闪着雀跃的微光:「我知道了,是衣服上的味道有问题!」
他微微勾了点唇,顺着她缓声问:「怎么说?」
言俏俏急于与他分享自己的发现,忙起身从床上跳下来,玉一般光洁的脚踩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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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才跑到男人跟前,还未开口,便被掐着腰一把抱了起来。
梁九溪把她放到旁边的桌上,扫了眼她赤/裸的小脚:「小心着凉。」
寝殿里铺着的是橡木地板,比青砖石板之类要温和得多,而且还是夏日。
言俏俏想反驳,却瞧见他冷肃的脸色,粉白的脚趾微勾,老实地噤了声。
有时候小九还是有一点点凶的,尤其爹娘去世后,他似乎又往自己身上揽了好些责任。
大多数时候纵容她,但也不是什么都顺着。
「用香料熏过或是涂抹了香膏后,衣裳上的味道会留存一段时间。」言俏俏言归正传,手上用力,将衣摆扯起来,「喏,不信你闻闻。」
梁九溪垂眼,却没动弹。
他没兴趣闻自己的衣服。
言俏俏继续说:「不论是白鹿接风洗尘那次,还是后来餵食的异常,要说共同之处,其实就是都有宫人在它身边。」
「梨儿和我说过,浣衣局会薰香宫人的衣裳,而且一段时间内用的香料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猜,是不是有人在浣衣局的香料里动了手脚,白鹿闻了便会不舒服?」
穿着带有特殊味道衣裳的宫人自个儿也未必知情,不过是按部就班做些分内的事。
但却被幕后之人悄无声息地利用了。
言俏俏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猜测很是合理的,抬起眼,期待地盯着他看。
一双杏眼乌熘熘的,睫羽偶尔扑闪一下,任谁也抵不住这样的眼神。
梁九溪笑了下:「俏俏好聪明啊。」
言俏俏并不是极其机敏聪慧的姑娘,加上性子内敛并不张扬,少有夸奖落在她身上。
此时耳根都热了,唇角却忍不住上扬,悬在桌沿的两条腿开心地轻晃。
得到肯定,她认真地提醒道:「小九,那你得快些去查了,不要让小小白有危险呀。」
梁九溪哑然失笑。
起兵之后,作为主帅亦或是君主,他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从来都是其他人依照他的吩咐做事,还没被别人命令过。
但自从表明身份相认,言俏俏不仅不怕他,恐怕很快就要骑到他头上去了。
他冷不丁抓住小青梅晃动的腿,粗粝指腹摩挲过脚踝处微凸的骨节,那肌肤便传来花瓣一般娇弱的震颤。
男人嗓音不似平日里沉凝,带着点慵懒的味道,缓声打趣道:「俏俏小姐说的是,属下立即去查。」
言俏俏被他的话惊住,呆呆看着竹马将自己的腿捉起,而后挂进臂弯。
等她想缩回来时,却只将那有力的臂膀勾得更紧,反倒像是她缠着对方一样。
虽没有别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心底升腾起一股羞怯想逃的本能反应。
言俏俏看见他幽深的眼,终于忍不住问:「小九……你、你方才为什么……」
「……要咬我那里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老被锁qwq,加个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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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护卫◎
虽没有解毒时的清晰记忆, 但醒后那一低头瞧见的情形, 如何都无法忽视。
一片都泛着湿润的水光不说,原本是桃粉色的地方,竟变得红艷艷的,吓她一跳。
且稍微一动, 被小衣碰到的地方便有些微微的疼。
也不知现在消下去没有……
言俏俏纠结地看向跟前的竹马, 怎么也想不通小九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梁九溪自然不会被她问住,眉眼都未颤动一下:「那里是哪里?」
「……」言俏俏抿着唇, 耳根的热意蔓延到脸蛋,涨得红扑扑的。
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本不想理他了, 可顿了顿还是小声道:「就是……乳、乳儿……」
虽没学过太多礼数, 但也知道没有人会把这个挂在嘴边。
因而说出口的剎那, 她便有些后悔了, 挪开眼,不知所措地乱瞟。
梁九溪俯身逼近那张如芙蓉含春的脸, 灼热的目光令她无处躲避。
他低笑,缓声直白道:「俏俏小姐是说, 我咬了你的乳儿?」
他好似存了什么坏心思, 一声声地唤着「俏俏小姐」, 令她不知所措。
言俏俏本就够害羞的,忙胡乱点点头。
梁九溪顺势勾起她下巴,要她抬眼, 端详着女子眼里氤氲的水汽, 问:「怎么要哭了, 属下咬疼你了?」
她招架不住, 又羞又恼, 索性撇开了脸。
梁九溪扬了下眉,可见她这样牴触,也有些迟疑,还以为是真的咬疼了。
毕竟小姑娘嫩得跟豆腐似的,他又没什么经验,下嘴难免没轻没重。
他迟疑片刻,收敛了神色,大手探向小青梅的衣带,低声道:「别躲,我看看。」
言俏俏本就不好意思,男人突如其来的检查更叫她浑身紧绷。
趁他低头靠近,慌不择路地一把抱住对方的脖子。
梁九溪顿了顿,手绕到她腰后,稍微用力便将人抱起来。
言俏俏甚至将脸埋进他颈窝里,一副死活不肯给他检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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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哑然,才发觉小青梅比他想像中还要敏感害羞,不通□□。
到底是担心吓坏了她,梁九溪正经了些,大手摸着她披散的长髮,温声解释道:「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才会那么做。」
言俏俏这才偏头,睁开一只眼,懵懂地看着他,细声细气的:「……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梁九溪闷声说,「若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以后克制一些。」
他不愿对言俏俏说谎,所以只能说尽量克制。
毕竟要他完全不碰她,不能占有她,梁九溪扪心自问做不到。
言俏俏其实也算不上排斥,只是没怎么经歷过,所以不知如何应对。
她抬起头,盯着小九低垂的眼。
虽瞧着很平静,但那唇角抿着,已算是明显的失落模样。
言俏俏不由有些心软,好脾气地道:「也没有不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真的吗?」梁九溪问。
她乖乖点头:「嗯!」
他这才松了眉心,将她放在床上:「那还疼吗?」
言俏俏忙摇头:「不疼的。」
宫人送来的新裙就摆放在一边,她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条一条地欣赏,却没看见男人依旧幽深的目光。
不疼就好。
言俏俏换好衣裳,才跟着他一起出去。
崔公公似乎在正殿等了有一阵,见到自家主子,立即上前来:「陛下,浣衣局那边查出问题了。」
言俏俏一愣,好奇道:「浣衣局?」
这么巧呀,她方才还和小九说可能是浣衣局那边动的手脚,崔公公就已经去查了。
梁九溪不动声色地道:「听你说了那些后,我便立即让人去了浣衣局,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
言俏俏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
从她说出猜测到现在,可能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她感慨道:「崔公公做事的效率好高啊,不愧是大内总管!」
崔公公抹了抹额上的汗,却感到费解。
今天一大早,主子就让他去浣衣局查香料的问题了。
哪想到手底下的人这么不顶用,到现在才查出点眉目。
他在这里等着禀报时,还担心挨训,怎么突然就变成效率高了?
虽听不懂主子在说什么,崔公公仍装傻赔笑:「哈哈,言小姐过奖。」
梁九溪这才淡淡地道:「查到什么了。」
他说话时,眼神却一直落在言俏俏身上,似乎在看她乱掉的髮髻,手指撩起一缕乌黑的长髮。
崔公公何等会看眼色的人,没先回主子的问题,反而朝云机殿外喊了一声:「来人吶,替言小姐梳发!」
梨儿闻声进来伺候,梁九溪让开一步,没说什么。
崔公公便知自己做对了,才恭敬地道:「回陛下,已查明,是浣衣局那边的掌事嬷嬷收受了贿赂,约有二百两。」
「说对方是个宫女,只交给她一些香粉,让她兑进熏衣用的香料里。」
梨儿梳直长发,小声唠叨:「言小姐,您想梳什么髮式?奴婢会梳望仙髻、双环髻……」
言俏俏只知道最常见的几种,迷茫着还未说话,梁九溪已经望过来:「就上次宫宴那种吧。」
梨儿想了想,才知是兔儿髻。
梳起来的髮髻好似两只併拢的兔耳朵,精緻不失可爱,确实适合言小姐。
崔公公一时恍惚自己才是局外人。
好在多余惯了,如今已能面不改色,继续道:「那名行贿的宫女在藏书阁做事,奴才已派人去捉拿了。」
梁九溪说:「捉到人,让季望山去审问。」
「是。」
「仙鹿苑那边呢?」他又问。
崔公公忙道:「仙鹿苑换了新的管事太监,宫人的衣裳也换了一批新的,目前白鹿没再出现过异常。」
闻言,言俏俏的心安定下来。
崔公公禀报完所有的事,退开到一边,余光竟看见陛下一直盯着那梳发宫女的手。
准确地说,是在观察她的动作。
高大威武的男人眉眼冷淡,却是无比认真地观摩着,没错过一点梳发的细节。
崔公公冷不丁想。
陛下该不是……想学会怎么替女子梳发吧?
……好像确实是主子能做出来的事。
梨儿还不知道自己的活就要被抢了,使劲浑身解数,梳了个近乎完美的兔儿髻,心里得意极了。
原来那箱金玉首饰抬去了迎安殿,云机殿里转眼又多了一箱更大的。
梨儿的眼光极好,虽没妆点太多,但每一支都点缀得恰到好处。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望着铜镜中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女子,言俏俏甚至有些恍神。
脸还是那张脸,但是就如同她制作木雕时最后的打磨抛光,令那原本就精緻的模样越发光彩夺目。
梨儿规矩退下,梁九溪走到她身后,指背碰了碰乌黑的兔儿髻。
言俏俏跟着歪头,发间的步摇晃动,碰撞之间叮啷作响。
他笑了笑,忽然道:「给你安排了个护卫,要不要看看?」
言俏俏一愣:「是因为中毒的事吗?」
在闻春县时,她身边顶多跟着林妈妈和一个小丫头,也算不上多大的阵仗。
到了京城,便只有林妈妈,尤其林妈妈身体不好之后,几乎所有事她都是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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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想到有一天,自个儿还会要护卫跟着。
梁九溪道:「倒也不完全是,即便没有这次的事,你身边也要添些人手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具体的原因他没多讲,总归他都安排好了的。
言俏俏明白他的用意,只是一想到做什么都有其他人跟着,便觉得有些别扭。
看出她的迟疑,梁九溪不置可否,只是道:「去看看吧,护卫在殿外等你,若不喜欢,换一个就是。」
言俏俏不疑有他,想着先看一眼也好,便提起裙摆,迈过正殿高高的门槛。
一走出殿门,便觉热浪扑面。
即使太阳已落下一半,但四周的炎热仍未消退,裹着人的身子,又闷又沉。
言俏俏好奇地左右张望,却只见到几个来往的宫人。
忽而,深色的廊柱后走出一人。
个子高挑,五官清秀,却压不住眉宇间那股冷清的英气。
「林琅?」言俏俏开心地小跑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正到处找你呢。」
林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反问:「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言俏俏停住动作,呆呆地站着。
小九让她出来看看护卫,可是外面只有林琅啊。
林琅心里嘆了口气,忽觉任重而道远。
她拍了拍言俏俏的脑袋,说:「我就是你的护卫。」
言俏俏震惊地睁大眼:「你做我的护卫吗??」
非要说的话……林琅来歷清白,又有一身功夫,而且还与她有不错的交情。
最重要的,她是女子,即便贴身跟着言俏俏,也不会惹人注意。
梁九溪选她做护卫,似乎已是权衡之下最合适的结果。
可言俏俏心里是将林琅当作朋友的,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小九利用了自己的权势,逼迫林琅答应。
她揪着手指,实在觉得这样不妥当,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要回去找小九。
可才走了两步,便被抓住后领。
林琅皱眉看她:「什么意思啊,你不愿意?」
言俏俏挣扎不动,只得转过头,可怜巴巴地小声道:「我……我愿意啊,我是怕你勉强。」
「我勉强什么。」林琅松了手,双手抱胸,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家陛下给我发好多月钱,傻子才勉强。」
可是言俏俏知道,林琅根本就不在乎钱财的。
她是陈靖曲陈大将军的独女,天底下没几个女子比她身份更尊贵。
言俏俏明白她是自愿的,不由弯了弯眼,眼底的快乐几乎要溢出来,比这盛夏的日光还要耀眼。
林琅不自然地撇过头。
她可能也是闲的吧……居然真就答应了皇帝。
作者有话说:
欢迎林琅加入我们i俏家族(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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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wan 20瓶;
sssssophie 10瓶;
缘缘不圆、柒光萦胥、怎书鸳鸯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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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徐沥◎
言俏俏性子文静内秀, 不太擅长应付人情世故, 所以朋友不多。
尤其离开闻春县、到了全然陌生的吉安伯府,更如同一叶飘零的浮萍。
除了偶尔与叔父家的堂兄弟姐妹有些接触,她几乎都是独来独往,有时一整天也找不到人说话。
把林琅视为朋友, 言俏俏是很认真的。
虽说对方总是神神秘秘、难以捉摸, 但三番两次对她伸以援手的情谊不会假。
本来她还遗憾着,等过两日出宫, 恐怕再想与林琅见面就有些难了。
没想到林琅就突然成了她的护卫。
一想到以后两个人可以天天在一块玩,言俏俏心里便很是高兴。
她抓着林琅的手臂,一点也不掩饰自个儿的欢喜:「真的太好了, 这样我就不用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林琅瞥了她一眼, 察觉出她话里不经意流露出的讯息, 奇怪问道:「你没有丫鬟吗?」
二人虽是室友, 但从不打听对方的事,林琅只知道她是寄住在言家的小姐, 却不清楚她实际的处境。
言俏俏摇摇头,老实道:「我身边只有林妈妈, 但林妈妈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
「而且我这次之所以答应叔母入宫, 其实也是因为她说会替林妈妈治病。」
想到病重的林妈妈, 言俏俏面上的雀跃褪去,唇角抿起,水润的大眼睛显出几分怔松失落。
她得快些出宫, 回言府看看了。
当初李氏说, 进宫呆上七八日便能回去, 数着日子好像也差不多了。
不过那会儿她并不知道新帝是小九, 几次见面都害怕得要命。
现在想起来, 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言俏俏这般身份,进宫多半不是自愿的,这点林琅倒是不意外。
只不过言家毕竟是吉安伯府,哪怕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身边也不该只有一个得病的婆子伺候才是。
她没对此评价什么,只是不近人情地道:「反正我只是给你当护卫,你到时候别把我当丫鬟使。」
言俏俏毫不犹豫地道:「不会的,你是我的朋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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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是。」林琅挪开眼。
言俏俏眨了下眼,忽而想到什么,手指无意识地缠着衣带,小声道:「不过……不过你做我的护卫,可能要吃我做的饭了。」
她偷瞧一眼,有些心虚:「我做饭不是很好吃……唔,可能有点难吃……」
她厨艺实在差劲,即便已经牢牢记住林妈妈教的步骤,却还是会煮出来奇怪的东西。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啦。
林琅皱了下眉:「你自己做饭?」
言俏俏迟疑地点了下头,侷促道:「叔母不让我去前面吃饭,说我吃相粗鲁。」
比起其他姐姐妹妹,她确实吃得多、姿态也不斯文,李氏不满她许久了。
所以林妈妈要在院里砌一个土灶,她顺水推舟就答应下来。
林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意识到言俏俏在家里被欺负成这样,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可怜。
可偏偏她这个人又温和纯粹得像一汪水,懵懂而干净。
她自己不抱怨的话,任谁都想不到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林琅扫了眼言俏俏,那一身新的珠钗衣裙,打眼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新帝对她确实上心。
她意味深长地道:「这些你恐怕都没跟皇帝说过吧?」
言俏俏一愣,倒确实没和小九说过。
毕竟她心里跟叔父一家也不亲近,有吃有住便知足了。
何况当初兄弟俩分家,她爹和叔父闹得似乎并不愉快,早料到不可能对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好的。
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林琅懒得再继续说,只是往云机殿的门口看了一眼。
言俏俏看着就不是爱告状的人,虽然身后的靠山一座比一座大,但她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
她似乎也并不真的理解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做了皇帝意味着什么。
太阳落山,远远近近的亭台楼阁都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边。
余晖铺开在天边,又渐渐如潮水收敛。
云机殿正殿中,梁九溪批完一堆摺子,冷不丁掀起眼皮,朝大门口看去。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一些。
他闭上眼往后靠,拇指按在太阳穴,一圈圈地缓解疲劳。
新帝平日里就不喜欢人近身伺候,更不用说揉捏推拿这样的事。
上次崔公公想上前侍奉,都被冷冷地扫了一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说起来,他跟在新帝身边也有几个月了,这么多心腹权臣来来往往,也就只有言小姐能和陛下亲近,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
梁九溪淡声问:「她人呢?」
崔公公答:「陛下可是问言小姐?言小姐方才到殿外与林小姐说话,似乎极有兴致,说着说着就回迎安殿去了。」
本想着处理完政务与小青梅一起用晚膳的梁九溪:「……」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睁开的漆黑凤眼里隐隐有几分无奈。
若旁人在帝王面前不辞而别,那显然是犯了大忌。
但崔公公知道陛下不会生言小姐的气,所以当时也并未多嘴。
他恭敬地侍立在三级玉阶之下,诚恳道:「陛下,言小姐日后若要执掌凤印,此时多结交林小姐这样的高门贵女,也是好事。」
梁九溪自然明白这个理,否则也不会偏偏挑中林琅做护卫。
不然有那支暗卫就已够用的,毕竟他亲自培养了好几年,还为此花费了不少精力。
梁九溪难得点了下头。
小青梅出身普通,虽然他不在乎,也大可以力排众议封她为后。
但他不愿意言俏俏受委屈。
他要让她成为众望所归、名正言顺的南梁皇后。
知道言俏俏已经离开,梁九溪便对用晚膳没了什么期待,休憩片刻,又回到桌案前。
翻开摺子时,随口问了一句:「藏书阁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已按您的吩咐移交季公子审问。」崔公公迟疑了一下,特意提醒,「陛下,进宫来的贵女里,御史中丞席肃席大人的两个女儿就在藏书阁做事。」
梁九溪并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徐沥进宫了吗?」
崔公公缓了缓,才跟上主子的思维:「……两刻钟前,徐将军在宫城东门下的马。」
「让他先去迎安殿一趟。」
「是。」
…………
言俏俏先去看了白鹿,确认它已没事,才与林琅一起回到迎安殿。
酉时过半,这个时辰,迎安殿众女也大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宫人照旧搬了几只食盒,在正厅里分发。
言俏俏本想上前排队,又想起小九说只能吃云机殿送来的吃食,便停住了脚步。
晚些梨儿应该会送晚膳过来。
她退开一些,安静地站在边上,等林琅领食盒。
期间杨琴芝等人过来,无一例外都热情地同她打招唿。
只有柳洁经过时,始终低着头,不敢抬眼与她对视。
刚入宫那天,在翠园凉亭之中,与张俪儿谈笑自若的柳洁,还是那般八面玲珑。
但自从断了手指变成残废,她就一直是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言俏俏自然也不会去落井下石,只是平静地挪开眼。
正好看到排在最前面的兰夏。
想到醉青月,她不免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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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夏是有机会在她的食盒里下毒的,但是兰夏好像没有理由那么做。
忽然,前方传来兰夏惊慌失措的喊声。
「席小姐!这是我的食盒!」
言俏俏回神,与其他人一起看过去。
原来是兰夏领了食盒想回屋吃,却在门口撞见刚出来的席小蔓。
席小蔓手拽在她的食盒上,无语道:「不是你说这份给我吗,你再去拿一份不就好了。」
兰夏死死抱着,却又不敢剧烈反抗,着急道:「我真的不是给你的意思,我只有这一份,怎么能给你呢!」
改了规矩后,便严格按名字一人一份。
席小蔓当然知道这点,因为她就是把自己领的那份给了长姐,自己没的吃了。
今日黑甲兵突然来藏书阁,抓走了一名宫女,长姐的情绪便一直低沉着,连饭都没来领。
那个宫女似乎与长姐说过几次话,可能有几分交情,所以长姐才担心。
席小蔓小心地问了两句,却没问出个所以然。
想到这事,她便觉得烦,手上勐地一用力。
哪知道兰夏也没松手,争抢之间,食盒骤然脱手,砰地摔在地上。
里面的饭菜瞬间泼洒出来,鲜香的肉丸香菇汤溅开,打湿了二人的裙摆和鞋面。
「我的鞋!!」席小蔓跳开几步,指着兰夏愤怒道,「你这贱人,不就是一口饭吗!你是不是八辈子没吃过饭!?」
齐嬷嬷不在,正厅里没有能管事的人。
御史中丞席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们确实不敢去惹。
更不必说寄人篱下的兰夏,她在姑母家挨欺负多年,养成了怯懦怕事的性格。
面对席小蔓的指责,她慌张地蹲下,用袖子擦拭对方的裙摆,哽咽道歉:「对、对不起……」
席小蔓一贯欺软怕硬,兰夏越退让,她更是理直气壮,没好气地踢开她的手:「真晦气!你知不知道我这鞋子多少钱,这可是蜀锦鞋面!」
她作为庶女本来也用不起,还是席清雪裁新裙的时候,剩了一截给她做鞋子。
席小蔓为此甚是得意,入宫时忙不迭地穿上了。
此时被汤汁污染,心里怎可能不气,咄咄逼人道:「你最好是赔我!不然我就上你家,要你家里人评评理!」
兰夏是表小姐,如果因此连累姑母家被席家记恨,想也知道下场会如何。
她害怕地哭道:「我赔、我赔你,你别告诉我姑母……」
言俏俏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心里都觉得生气,怎么可以这样颠倒黑白。
忍不住开口道:「明明是你不对,你怎么欺负人?」
席小蔓瞪着眼转头,正要回怼,看到是言俏俏,心虚地眼神一飘,却不敢与她正面交锋。
言俏俏上前几步,把兰夏拉起来,认真道:「你不要赔她,你没有错,不要怕。」
席小蔓低声嘟囔道:「还没当娘娘呢,神气什么啊……」
言俏俏也知道与这样的人说不通道理,想拉着兰夏离开。
兰夏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可才挪动一步,席小蔓便兇狠地瞪了过来。
她忌惮言俏俏,可并不怕身份低微的兰夏,咬牙威胁道:「你敢走,我要你们家好看!」
兰夏顿时浑身僵硬,她没有言俏俏那样的底气一走了之,几乎要哭出来。
言俏俏正要反驳,迎安殿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道粗犷浑厚的男声——
「嚯!好大的口气啊!」
徐沥一身冷冽铁甲,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走进来,身后一列黑甲兵停在门外。
他盯向大言不惭的席小蔓,眉骨上刀疤骇人:「说说,怎么个好看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7 21:15:51~2023-03-18 21: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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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捉拿◎
徐沥也是早年就跟在梁九溪身边的心腹, 与季望山一文一武、一暗一明, 宛如君主左右两条臂膀。
他今年才三十五,却已是武将之首的护国大将军,唯有镇守边疆的陈靖曲陈大将军能与之比肩。
徐沥个子高壮,身躯雄伟, 披着沉重铁甲, 满身肃杀之气。
腰间别着的那把长剑,乍一瞧竟比在场某些姑娘还要高。
剑鞘是新做的, 简朴干净,露在外头的剑柄却有明显的磨损,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利器。
殿中除了宫女, 便都是未出阁的少女, 外男都不曾见过几个, 更别说这样虎背熊腰的大块头。
众女挤作一团, 瑟瑟发抖。
先前还嚣张跋扈的席小蔓脸色也白了,惊恐地往后退, 哪里敢回他的话。
徐沥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勇士,本不至于吓唬这些温室娇花。
但此时他显然是故意的, 大大咧咧地往前逼近, 硬沉的鞋像石头似的砸在木地板上, 一声一声震得人浑身发麻。
「哟,你躲什么?我看你方才脾气挺大的啊?说说,怎么个好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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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席小蔓手脚僵硬, 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且不说这个人长得就可怕, 单是他能佩剑在宫中通行自如, 便知不是她能得罪的人物。
她虽仗势欺人, 但也知道不能踢铁板, 连忙拼命摇头,楚楚可怜地道:「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谁知徐沥根本不吃这套,反而勐地一瞪眼,如怒目金刚。
厚实的大掌拍在腰侧的佩剑上,大声道:「没有?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
他一用力,长剑便被抽出半截,铁刃摩擦剑鞘的声音宛如凌迟。
「啊!!」
席小蔓尖叫一声,踉踉跄跄地软了腿,一屁股摔在地上,眼泪从惨白的脸上往下滚,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看起来真是吓得不轻。
徐沥撇撇嘴,利落地推剑入鞘。
也没想到方才那么蛮横无理的人,却是个软脚虾。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剩席小蔓低而惊恐的抽泣。
徐沥扫了眼其他人,这才抬手,展示了自个儿的腰牌,粗声道:「我奉陛下之命前来问话,让你们这儿的管事嬷嬷出来。」
门口的小宫女回过神,立即互相推搡着,跑出去喊齐嬷嬷了。
其他人没来得及回屋,谁知撞上这种事,想走又不敢走,都争前恐后地挤到角落里,不知所措。
剩下离徐沥最近的言俏俏,还傻愣愣地盯着殿中央的人,像是没反应过来。
「言姑娘……」杨琴芝几人小声地喊她,想让她一起过来躲躲。
但那大块头男人耳朵极其灵敏,倏地转过头,铁甲摩擦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尤为刺耳。
杨琴芝等人勐地闭嘴。
徐沥这才认真看向一旁的言俏俏,高壮的个头衬得女子越发小只,极有压迫感。
半晌,他忽然一拍大腿,高兴道:「言姑娘,好久不见了!」
说话时,男人堆起满脸的笑,连眉骨上的刀疤都好似柔和了几分,显得憨厚老实,与先前那副野蛮粗鲁的模样判若两人。
好久不见!?
殿中其他的人顿时大跌眼镜,震惊得无以復加。
言俏俏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也惊奇地道:「徐大哥,你来京城啦?」
她是认识徐沥的。
徐沥是小九的远方表兄,从前在闻春县时,他几乎每个月都会过来一两趟,住上两三日,与小九叙叙旧。
初次见到这位表兄时,言俏俏还颇为惊讶,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小九很少与亲戚来往走动。
就连过年的时候,他也只同表姑吃顿年夜饭,便回屋休息去了,从不参加别的活动。
言俏俏知道后,才每年都去陪他守岁,还教他放烟花。
每逢大年初一,她也总是第一个去小九家拜年。
很难想像这样的小九,会同一个大他十来岁的远房表兄保持密切联繫。
但久而久之,言俏俏也就习惯了。
她一直以为,是小九与徐大哥十分投缘的缘故,二人才这样亲近。
可如今看到徐沥的模样,显然是在新帝梁九溪手底下做事,言俏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所以表兄什么的,应该是假身份?
那住在她家隔壁的卖煎饼芸大娘,恐怕也不是小九真正的表姑了。
言俏俏怔住。
此番入宫,实在与小九相认得突然,现在细细回想,原来这么多东西都是假的么?
她忍不住问,「徐大……」
她的话顿住,忽而有些纠结。
眼前的徐沥已经不是闻春县小九的远房表兄,还像以前那样称唿,是不是不妥?
徐沥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后脑勺:「怎么?」
言俏俏讷讷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你了。」
闻言,徐沥哈哈大笑:「你这说的,自然是想怎么喊怎么喊!毕竟我能有今日,言姑娘,您是我徐沥的大恩人啊!」
他豪气地抱拳拱手,虽是说笑的语气,眼底的神色却有几分郑重的意味。
言俏俏本是想问他一些事的。
如果卖煎饼的表姑是假的,投缘的远房表兄也是假的,那小九在闻春县这么多年,岂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復仇而已。
而且每次小九与徐表兄叙旧,都会让她走开。
可她实在好奇,有次偷偷去听墙角,可还没听到什么,便被噼头盖脸地凶了一顿。
想到这儿,言俏俏郁闷地捏了下手指。
那小九说过的卖煎饼养她,或者去武馆做老师,都是随口开的玩笑了?
顾及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组织了许久的一番话,终究还是咽回肚子里。
徐沥哪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殷勤地搬了把椅子过来,热情道:「言姑娘,你坐着等吧,我估计这里的事还要一会儿!」
言俏俏心不在焉地坐下,眼神怔松地盯着自个儿干净精緻的裙摆。
她相信小九是喜欢她的。
只是这么多年的记忆忽然变得真假参半,难免有些迷茫不安。
发现言俏俏与徐沥认识,角落里的杨琴芝等人忽然没那么害怕了,慢慢靠过来,小声问:「言姑娘,你认识他啊?他带着黑甲兵来迎安殿做什么?」
言俏俏回过神,联繫这两天的事,隐隐有了点猜测。
徐沥奉命行事,应该是在追查醉青月下毒兇手,要不便是在查浣衣局香粉的幕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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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着偏了下头,去看躲在最后面的人:「兰夏……我记得前天你替我拿过一次食盒,对吗?」
「兰夏?」其他人都看过去。
兰夏抬了下头又慌忙低下,半晌,小声说:「是……那天我路过正厅,看到席小姐在食盒旁边鬼鬼祟祟的。我看着只剩一只食盒了,宫女说是你的,我觉得还是赶紧帮你拿去比较好。」
她忍不住抬眼,眼底浮起些难以察觉异样,问:「怎么了吗?」
一般众人都称唿席清雪为席大小姐,席小姐则是指席小蔓。
言俏俏:「那你看清她在干什么了吗?」
「没有……」兰夏轻声说,「我问她做什么,她说只是随便看看,看看齐嬷嬷是不是给你留了更好的饭菜……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那倒确实是席小蔓能做出来的事,众人不约而同地腹诽。
言俏俏思索着点头,却发现兰夏好似一直在看着自己。
可等她回望过去,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很快,齐嬷嬷被宫女叫回来了,一见到徐沥,便快步上前行礼,紧张问:「奴婢见过徐将军,敢问大将军有什么事?」
徐沥不多废话,直接道:「把你这里的人都叫来,一个都不能少!」
齐嬷嬷不敢多问,忙数了数:「席大小姐怎么没来啊,奴婢这就去喊!」
同时,门外的黑甲兵得到指令,拖进来一个被麻绳绑住手脚的宫女。
那宫女浑身狼狈,满脸泪痕,却被封住了嘴。
「噌」一声,寒光闪烁,徐沥拔出长剑。
殿中众人顿时屏住唿吸,不敢有任何动作。
幸而剑尖最后是落在那被绑住的宫女身上,挑断了手上的麻绳。
徐沥震声道:「睁大眼睛,可别看错了,指使你的人在不在这里?」
这宫女正是在藏书阁被抓的那个,被季望山审问后,什么都招了。
说是有人让她把一包香粉交给浣衣局的掌事嬷嬷,而这个人就在迎安殿贵女之中。
但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知道长相,所以被带来现场辨认。
宫女嘴被封住,红肿的眼慢慢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虽不知具体是什么缘由,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被她看到的人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齐嬷嬷带着席清雪走入正厅,边着急地回头催促:「哎呀,席大小姐,您快些吧,徐大将军正等着呢!」
徐大将军那是什么人,在他面前,十个席家都不够喝一壶的!齐嬷嬷生怕惹恼了对方,引祸上身。
席清雪仍是那般冷冷清清,只是细看的话,便能分辨出微微发青的脸色。
她刚走入正厅,那藏书阁宫女正好看过去,飘忽的眼神忽然停顿住了。
徐沥目光如炬,顺着宫女看去,正要出声。
谁知宫女的目光冷不丁一转,落向瘫坐在地的席小蔓。
她抬手指认道:「是、是她……就是她把香粉交给我的。」
席小蔓浑身一震,转过头震惊道:「你说什么?什么香粉?我不知道,你别赖给我!」
徐沥却只是走到宫女旁边,重复问:「你确定是她?」
宫女看着那半出鞘的利剑,吞了吞口水,颤抖道:「……对,确、确定。」
徐沥不置可否,手一挥,便有黑甲兵上前,将爬起来的席小蔓一把按住。
她惊恐地挣扎,扯着嗓子大叫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香粉!你们这是冤枉人!!你们这是污衊!!!」
徐沥置若罔闻,只让人进屋去翻找搜查。
席小蔓喊破了嗓子,却没人理她,顿时破罐子破摔,又哭又闹。
可很快,黑甲兵便从她屋里枕头下搜出两包东西,扔到她面前。
那东西用上好的云锦层层包着,瞧着名贵非凡。
徐沥用剑尖挑开,正是醉青月毒引以及一包香粉,冷声道:「毒害白鹿的香粉在此,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席小蔓倏地傻了眼,爬过去死死盯着那两包,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似的,连哭声都哽在喉咙里。
什么毒害白鹿?
这不是、这不是长姐交给她保管的东西吗?不是说是上好的留兰香香料吗?
谁不知道,白鹿是天降祥瑞,新帝珍视,特地将其养于仙鹿苑。
毒害白鹿这样的罪名,她怎么可能担待得起?!
席小蔓慌了神,忙摇摇头:「不是,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
门口,席清雪望过来,清泠泠的目光似两道寒芒,令席小蔓浑身一冷。
可再看去,长姐眼里便是点点忧虑,似有难言之隐。
席小蔓从小跟在这位嫡长姐身后,唯命是从,已养成了习惯。
……她懂了,长姐一定是有别的计划。
席清雪一言不发地立在门口,气质高洁无尘。
而席小蔓狼狈地跪伏在地上,内心却是天人交战,片刻,两片颤抖的唇合上,保守了这个秘密。
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只要保住长姐,长姐就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被黑甲兵拖出殿门口时,席小蔓看着颠倒的天地,眼前发晕,却忽然想起杨琴芝那时的话——
「席清雪一个嫡女,难道真的会不惜代价袒护你?」
席小蔓背后升起一阵寒意,却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被封了嘴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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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安殿中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内情,但只听那只言片语,便知席小蔓这次是犯了天大的罪,任谁都保不住的。
席清雪眉眼重新变得冷淡,理了理袖口,甚至没有多看自己庶妹一眼,漠然离去。
徐沥撤走了黑甲兵,前来向言俏俏告辞。
趁其他人都散了,言俏俏纠结许久,忍不住问:「真的都是席小蔓做的吗?」
徐沥仰头一笑,却是压低声音:「言姑娘放心,季公子是老狐狸成精了,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言俏俏愣愣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推点剧情,女鹅马上可以出宫玩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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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吧唧◎
徐沥来得快, 走得也急。
他今日入宫, 本是要到云机殿去汇报军情的,中途才接了命令,转来迎安殿抓人。
他人已经走出殿门,却又听见身后一道声音——
「徐大哥。」言俏俏小跑着追上来, 好奇道, 「你要把席小蔓抓到哪里去?」
没想到她会过问这个,徐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自然是带去让季公子审讯。」
言俏俏其实也猜到了, 毕竟如果席小蔓只是替罪羔羊,那肯定还要继续往下查的。
她问起,不过是给自己找个话题。
她想了想, 鼓起勇气道:「我能不能去看看?」
「啊?」徐沥愣了一下, 有些发懵地挠挠头, 「言姑娘, 地牢里又臭又脏的,你去干什么?」
言俏俏抿了抿唇, 闷声道:「你们以前就什么都瞒着我,难道现在我还不能知道吗?」
一想到这么多年, 他们就在自己身边筹谋大业, 却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她, 言俏俏心里便郁闷。
她不想做那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徐沥虽然行为粗鲁一些,但心眼还是有的。
看她神色颇有几分认真,也不敢随便敷衍搪塞, 只得哈哈笑道:「这是什么话, 你想去当然是随你了!走走走!」
左右地牢里都是自家人, 危险倒是不危险, 只是环境差了些。
言俏俏用力点了下头, 高兴地走到前面去。
徐沥忙招过来个黑甲兵,压低声音道:「快快,你跑去跟陛下说一声,就说言姑娘到地牢去了。」
押送席小蔓的一队黑甲兵早就走远了,言俏俏是跟着徐沥后脚到的地牢。
她是长在日光底下的人,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单是站在入口,便觉幽暗的通道深处翻涌出一股阴冷潮湿的腐朽气味。
通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窄小牢房,黑铁筑成的牢门上附着着难以描述的斑驳痕迹。
饶是言俏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扑面而来的臭味沖得头昏脑涨。
牢房里关押着不少犯人,大都认识徐沥这位大将军,所以倒不敢造次。
只是目光阴狠冷沉地盯着走过的几人,手脚间的沉重铁链不时发出哗啦刺耳的摩擦响声。
徐沥走两步便回头看看,见言俏俏嵴背僵直,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他心里直打鼓,当初陛下怎么都不肯让言姑娘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地牢极大,横纵交错的通道贯穿其中,割据出十数块不同的牢房区域。
越往里走,便只能靠油灯照明。
「到了。」
徐沥停在某间牢房前,透过栅栏状的牢门,能清晰看见里面的情形。
地上铺着的稻草被踩得七零八落,席小蔓被扔在角落里,手脚都被铁链拴住,另一端固定在高高的铁窗上。
她瞥见门口观望的言俏俏,突然被踩到尾巴似的,狠狠地瞪过来。
言俏俏一惊,倒不怕她,毕竟她现在被关了起来。
只是还未做出反应,牢房内便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席小姐,沖外面的人耍狠是没用的。」
言俏俏一愣,挪了两步,才看到牢房里的季望山。
他站在席小蔓面前,正好在对方无法触碰的距离。
席小蔓咬紧牙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望山并未顺着她往下,只是若有所思地道:「你还以为,你姐姐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席小蔓咽了下口水,没作声。
即便她心里动摇,这个时候席清雪也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可能放手的。
季望山呵了一声,道:「你知道毒害白鹿是什么罪名吗?不说诛九族,至少整个席家都要人头落地。」
「这种情况下,席家有什么本事救你?」
席小蔓盯着他,眼底反而露出一点得意的光彩。
她就是笃定了这么大的罪名,席家反而不会不管她,才敢出头的。
毕竟一旦坐实罪名,那整个席家都要跟着完蛋!家里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可眼前的男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眼里露出狐狸般的精明,嘲讽道:「想想看,如果你长姐想救你,为什么那两包东西会出现在你的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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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席清雪把那样的铁证嫁祸给庶妹,根本就不是什么权宜之计,明摆了不给她留活路。
席小蔓张了下嘴,却没想出反驳的话。
季望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俯视挣扎的蝼蚁:「醒醒吧,你姐姐根本就没想过救你,她只想保全家族和自己罢了。」
席小蔓眼睛发红,一下下摇头:「我不信!从小到大,长姐都对我很好,从不会不管我!」
她坐起来,掰着手指头数道:「你看,我六岁的时候打破了爹爹的砚台,是她替我说话的!我八岁的时候不小心把王大人的小儿子推进池塘里,也是长姐护在我面前……」
季望山笑了下,冷漠打断:「恕季某直言,养狗还要每天餵块大骨头呢。」
席小蔓几乎瞬间脸色惨白,张开的手指颤抖着。
她还想辩驳,几张纸已经飘落在她面前。
「识字吧?」季望山幽幽道。
席小蔓慢慢捡起一张,盯着白纸黑字,瞳孔紧缩!
是她爹按了手印的断绝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有她的手印。
「我没签过这种东西!!」她难以置信地大喊,一张张地捡起来看。
除此之外,还有她自立女户的文书,早已加盖了官府大印。
再就是一些她与郑氏逆贼来往的信件,表示她与逆贼早就互相勾结。
所有的落款日期都是入宫前,甚至这些信件最早能追溯到去年!
季望山轻飘飘地补了一刀:「看懂了吗?在入宫前,席家就已经做好跟你划清界限的准备了。」
有这些证据在,到时候席家只要一口咬定席小蔓早就不是席家人,并且对她的事不知情,明面上就能轻易摘出去。
席小蔓浑身发抖,而后勐地尖叫起来,拼命去撕扯手里的纸张,连带着手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发疯了一般,眼里泪珠滚滚。
通道中迴响着少女歇斯底里的控诉声和悲惨的哭声。
席小蔓今年其实只有十四岁。
还未及笄,便被当作嫡长姐的替死羔羊圈养了起来。
言俏俏难免觉得对方有些可怜,每天像只好斗的大公鸡,到处逞凶,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季望山抚去飘落在衣袍上的一片纸屑,倒并不在意被撕毁的那些证据。
不过都是些伪证,为了祸水东引罢了。
席小蔓抽泣着,回过神,忙往他那边去,却被铁链约束住。
她摔在地上,摇着头涕泪满面:「大人,不是我做的,那两包东西是长姐让我保管的,真的不是我……」
季望山的神色却并无丝毫动容,他审过的人多如牛毛,早就不为所动了。
何况席小蔓在这地牢中只能算个最末等的小角色,再继续问也没什么价值。
他半蹲下来,似真似假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若你能说出些我不知道的,说不定我好心找陛下求求情?」
可席小蔓绞尽脑汁地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有什么问题。
但凡她抓到过席清雪的把柄,也不至于被她装模作样地蒙蔽了这么久。
半晌,季望山起身,往门口走。
席小蔓拼命往前沖,却一次次被铁链拽回来,惊恐道:「你让我想想!你再让我想想!」
「席清雪昨晚收到过一张纸条!!」
季望山停下,转身:「什么纸条?」
席小蔓知道有戏,忙道:「昨晚宫宴回来,有人放在她书里的!但她没让我看,只说是宫里的朋友给的。」
「她上次还说藏书阁那个宫女是她朋友,我竟然信以为真了!这个朋友肯定也有问题,你们快去查她啊!!」
席小蔓眼里发出仇恨的光,激动不已。
季望山思索片刻,微微颔首。
走出牢房,瞧见外面围观的言俏俏,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言俏俏如实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平日都在做什么。」
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又认真地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里的事。」
季望山不置可否,只是道:「地牢阴森,我是怕你吓哭了,没法跟陛下交代。」
他撂下这么一句,便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沿着通道往外走。
言俏俏眨了下眼,也听不出这位季公子到底说的好话赖话,快步跟上。
徐沥落在最后,挠了挠头。
以他对季公子的了解,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但凡讨厌你,是断然不会主动搭话的。
地牢的出口设在一座空置的宫殿中,四周有重兵把守。
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此时外头更是暗沉沉的。
从地牢里出来,眼前也并未明亮多少,空荡荡的殿中只有零星几盏油灯。
门口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宽肩窄腰,手里提一盏圆形的油纸灯笼。
莹润的光随夜风晃动,模煳了男人脸上的明暗,显得那双眼更为深邃。
言俏俏一愣,忙提着裙摆朝他小跑过去:「小九,你怎么来啦?」
梁九溪垂眼,见她面无异色,脸蛋上还泛着浅浅的红,不像被吓到的样子,才放下心。
他睨着小青梅道:「胆子大了,这种地方也敢跟来。」
言俏俏意识到什么,偏头朝告密的徐沥撅了下嘴,以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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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页
梁九溪抬手,托着她的下巴转回来,好笑道:「还会凶人了?」
言俏俏睁大眼,心虚地辩驳:「也不是很兇吧……」
徐沥在一旁哈哈大笑:「言姑娘说得对,一点也不凶啊!」
梁九溪眼角一扫,冷道:「你怎么还没走?」
徐沥:「……」
他算是知道季公子怎么跑那么快了,闭了嘴,悻悻地行礼拜别。
其实他只是保险起见,才派人去云机殿禀报一声,却没想到主子居然真的亲自来了。
这是得多不放心言姑娘啊。
梁九溪没带宫人,他身边时刻有暗卫保护,又是在宫中,没什么危险。
他将灯笼换到右边的手,腾出来左手很快就被言俏俏牵住了。
夜幕中星河如带,月色皎洁,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宫道弯曲漫长,言俏俏被他牵着往前走,忽然有点觉得回到了从前。
那时他身边没有宫人环绕,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奏摺文书。
有时吃完晚饭,她就会到隔壁找小九散步消食。
言俏俏抬头问:「我今天刚见到徐大哥时,好生震惊。现在想想,他一直都是你的属下,对不对?」
梁九溪既然让徐沥去迎安殿,就料到她会问这个,所以才支开了崔适等人。
他嗯了一声:「当时一切都不能暴露在明面上,所以徐沥需要个身份来遮掩。」
言俏俏不由郁闷道:「我还以为徐大哥真的是你表兄……」
梁九溪偏头,低声道:「生气了?」
「对呀。」言俏俏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红唇微微嘟起,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撒娇。
她很少有这般娇蛮的模样,梁九溪看得心痒,缓声道:「好吧。」
他停下脚步,凑近了认真问:「那请你教教我,要怎么才能哄好俏俏小姐?」
言俏俏盯着近在咫尺的美色,挺直的鼻樑,俊朗的轮廓,尤其一双线条微扬的凤眸,似水深万丈的幽潭。
她脑子发热,小声道:「那你……让俏俏小姐亲一下吧?」
梁九溪意外地眉一挑,侧过脸:「亲哪里?」
男人的皮肤虽晒成了小麦色,但均匀又干净,实在是很好亲的样子。
言俏俏壮着胆子,捧住这张俊脸,重重地吧唧了一口。
听着扎实的响声,梁九溪摸向脸颊上的湿润,都愣了下。
言俏俏瞧他这样,便有些忐忑,纠结地道:「……我亲得不好吗?」
梁九溪回过神,闷声直笑:「亲得很好,但下次,还是换我来吧。」
想到他的亲法,言俏俏耳尖一红,低头胡乱抓住他的手:「那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小九的手很大,言俏俏只能抓住他半个手掌,或是握住两根长指。
她摸着男人越发粗糙的手,摸到上面微凸的疤痕,便知这两年,他走得很艰难。
言俏俏嘆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也是为了我好。但你以后别再瞒着我了,我不怕,我也想陪在你身边的。」
梁九溪收了笑意,眼神温柔:「好。」
星光烂漫,月色如水,二人牵着手久久对视。
半晌,男人温声问:「俏俏,你真的愿意陪着我吗?」
言俏俏一愣,眼神迷茫了一瞬。
便听他说:「那今晚就来陪我,行不行?」
言俏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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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ry tail 15瓶;
不要再胖啦 10瓶;
好景常在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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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沐浴◎
言俏俏本只是为了过来看看的, 不知怎么就被三言两语拐回了云机殿。
等她理清了小九的话术, 人都已经坐在了正殿里。
因为已是戌时,夜深了,御膳房便只做了几样清淡的菜,并一盅山药南瓜粥端上来。
食物的香气勾起言俏俏肚里的馋虫, 令她将要回去的话默默咽下。
梁九溪已经吃过, 在一旁看了会儿便处理政务去了。
可等言俏俏喝完粥,撩起珠帘一看, 桌案前哪里有竹马的身影。
殿中也没有伺候新帝的宫人,连崔公公都不在,她一时不知道该问谁。
门口, 梨儿捧着新做的寝衣进来了:「言小姐, 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白日里那么热, 睡前肯定要洗澡换衣裳的。
但言俏俏不大习惯在别人跟前光着身子, 迟疑了一下,婉拒道:「不用啦, 我自己洗就好。」
梨儿没有勉强,只是把寝衣递给她, 又指了路:「一直往前走, 左手边就是, 热水已经备好了的。」
言俏俏点点头,只是往前走了一段,却忽然觉得这边好像有些熟悉……
沿路隔几步便会放置一盏烛台, 照得前方一片明亮。
而那天摸过来时, 四周是昏暗的, 所以她一下没想起来。
站在垂坠的细密珠帘外, 言俏俏再次确认了, 这就是那天晚上小九在的汤池。
她也该想到的,云机殿内总不能有好几处沐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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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页
想到那夜的场景,言俏俏脸色微红,手伸出去又收回,原地踟蹰了许久。
半晌,才朝里面问道:「有人吗?」
回答她的只有满室的寂静,帘后静悄悄的,没有水声,也没有那日粗沉的男子喘息。
言俏俏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眼前的珠帘——
汤池周围热气裊裊,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放心地往里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间专供沐浴的屋子。
因为总是蓄热水,一进来便觉比外面要沉闷一些。
雪纹石台面围绕着中央一汪小池塘似的汤池,精緻又整洁。
言俏俏一般用木桶装水洗澡,再奢侈一些,也就是泡在大大的浴桶里,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到底是好奇心重的小姑娘,她将寝衣挂在远一些的木架上,便迫不及待地脱掉鞋袜、解开了衣带。
长裙滑过女子细腻的肌肤落地,似一朵开在地面的花。
言俏俏赤着脚,一步步往汤池走去,触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可就在她马上要走到时,汤池内忽然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
言俏俏一愣,便见水底钻出一个人来!
男人麦色的肌肉挂满湿润的水迹,墨色的长髮被打湿了,垂在宽厚的肩膀上。
梁九溪拂去脸上的水,瞧见池边只穿着肚兜和小裤的她,似乎也怔了一下。
目光扫过小青梅雪白的肌肤,他眉尾微扬,意外道:「……要跟我一起洗?」
言俏俏闹了个大红脸,忙背过身,匆匆回头去捡自个儿脱掉的裙子,边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难道是她在门口声音不够大,小九在水里没听见吗!?
幸好她没有一下子脱得干干净净,否则、否则……
言俏俏胡思乱想着,满室热气蒸腾,更叫人头脑发胀。
她颤着手捡起裙子,还未来得及穿上,身后的水声便骤然汹涌。
一条手臂圈过来,直接搂住了她的腰。
随即是男人靠近的健壮身躯,毫不避讳地压在了她微弯的嵴背上。
言俏俏脑子里轰地一声,手里的裙子又落到了地面,磕磕巴巴地道:「小、小、小九?」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结实胸膛上带着的温度,像冬日里晒过太阳暖被,触感却极为不同。
误打误撞闯进来了,梁九溪自不可能轻易放她走,低头亲在她发烫的耳尖,低笑道:「沐浴而已,紧张什么,我帮你洗?」
言俏俏本就是容易害羞的人,被他说得越发慌张了,可怜地道:「我、我可以自己洗的。」
梁九溪也没反驳,只是笑了下:「是么,自己怎么洗?」
言俏俏忙说:「当然可以,我一直都是自己洗澡的!」
「行。」梁九溪一用力,把她抱起来,放到汤池边,好整以暇地道,「那你洗个我看看。」
言俏俏震惊地望着他,温热的水雾瀰漫在二人之间,形成特有的暧昧氛围。
她红了脸:「哪、哪有看别人洗澡的!」
「所以我不看别人,我不是只看你吗?」男人面不改色地说着,一本正经地将她的话堵回去。
言俏俏总觉得他这是歪理,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可她总不能不洗澡就去睡觉呀。
半晌,她只得咬了咬唇,水光氤氲的双眸羞怯地抬起,妥协道:「那……那你只许看,不许做别的。」
梁九溪眸色渐深,她实在对自己温顺得过了头,而他又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每每只能靠一丝理智撑着。
他嗯一声,松了手。
言俏俏赶紧转过去,手指摸到后背的带子,犹豫了几下,才硬着头皮解开。
梁九溪瞧着,方知女子的肚兜原来是这样脱的。
身后灼热的视线如有实质,言俏俏几乎能感觉到男人从她的后颈一点点看到了腰臀处。
她的手指不免有些发麻,笨拙地勾住小裤的边缘。
而梁九溪就曲着腿坐在垫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好似在观摩什么难得一见的美景。
男人眸光暗沉,喉结无意识滚动着,生出几分渴意。
冷调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与暖黄的烛光交织。
周围分明瀰漫着朦胧的温热水汽,言俏俏却觉得有些凉,手臂捂着胸口,急急侧过身,扑通下到汤池里去。
可她手忙脚乱的,冷不丁溅起一大片水花,尽数浇在池边的人身上。
梁九溪本披了件干净的寝衣,此时直接沾湿了大半,结实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
言俏俏只看一眼便快速低下脑袋,心里更虚了,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温热的水令她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片刻,她试着掬了捧水,仰头泼在脖颈上,连带着打湿了锁骨那一片。
梁九溪的乌髮还在往下滴水,他却没在意,只是看着小青梅沾了水雾的圆润肩头。
言俏俏洗了洗脸蛋,又洗了洗脖子。
而后,她的手伸入水中。
换作平常,她还要擦一遍皂角,但顶着一道幽幽的目光,言俏俏神智晕乎,只想快些洗完。
汤池水面盪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模煳了水下朦胧的景色。
如春日雨水沖刷着枝头初生的花朵,颜色干净,娇艷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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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听着细碎不断的水声,便知小姑娘洗得很是认真仔细,眼睑微垂。
言俏俏弯腰,想再搓搓腿,水却漫过了肩膀,险些呛进口鼻。
她揉揉鼻头,偷偷地抬眼,正好触及男人热烈深邃的目光。
言俏俏眨了下挂着水雾的睫羽,忍不住小声道:「小九,我洗好啦。」
小青梅眼看着要成了小红梅,可见做到这里,已经是她羞耻心的极限了。
梁九溪见好就收,懒懒道:「那就上来吧。」
言俏俏松了口气,看他手里拿了条薄毯,忙踩着池底的台阶往上走。
每走一步,那玲珑有致的身段便露出一点,好似含羞待放的花一点点绽开。
梁九溪目光挪动,这回却是直直盯着女子腰后偏下的位置。
言俏俏一身雪白肌肤几乎如美玉无瑕,唯有那里,落了一道足有巴掌长的陈旧疤痕。
梁九溪用薄毯裹住小青梅,轻轻擦去她脸上溅到的水痕,轻声道:「我寻到几种效果不错的去疤药膏,等会儿试试看?」
言俏俏一愣,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反手摸到腰后。
指尖细抚微凸的狰狞伤疤,她不由迟疑道:「……会很丑吗?」
梁九溪不作声,只是拉起半湿的寝衣袖口,露出自己的手臂。
他身上的疤痕很多,深深浅浅地交错着,更显得骇人。
片刻,他问:「你可会觉得我这样丑陋?」
言俏俏一怔,认真地摇头。
小九从小学武,受伤是家常便饭,虽然大都是轻伤,但总有那么几次,还是留下了消不去的疤痕。
甚至还有一两条是她亲手包扎上药的。
「所以,我又怎么会觉得你这里不好看。」梁九溪抚过小青梅身上的那道疤,眉眼沉郁,嘆了口气。
何况,这疤本就是因他而留。
其实言俏俏自个儿根本看不见的,只能摸到一段不平整。
她没再多想,裹紧了薄毯去换寝衣,才发现除此之外,肚兜小裤都没有。
而她原来的早就七零八落,被池边的水雾打湿了。
言俏俏偷偷瞥了眼在另一边擦身子的男人,迟疑着穿上了新寝衣。
幸而料子足够柔软细腻,即便直接接触到娇嫩处,也没什么不适。
但总归有点别扭,她扯了扯衣摆,余光瞥见边繫着衣带便走过来的男人,心里一跳。
也不知在心虚什么,言俏俏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若非梨儿将她喊住,恐怕就一头躲进寝殿去了。
梨儿一边拆她的髮髻,一边看向她通红的耳朵与面颊,不由疑惑地问:「言小姐,可是汤池的水太烫了?」
「唔,是有点……」言俏俏哪里好意思如实说,支支吾吾地应付着。
「那奴婢下次叮嘱外面烧火的人注意些!」
梨儿很快拆散她的头髮,用木梳理顺了,又抹了点柔顺护理的花液。
言俏俏胡乱点点头,借着这段时间,慢慢地平缓了心神。
等她进到寝殿,梁九溪已经就着蜡烛看完了两封文书。
烛光昏暗,不比白天有日光。
言俏俏推开剩下的,不让他看了:「眼睛会看坏的。」
梁九溪揉了下眼皮,倒也没继续,只是说:「等处理完席家姐妹的事,我便放第一批贵女离宫,左右不过明后两天。」
他说得突然,言俏俏反应了一会儿,才睁大眼,惊喜道:「马上可以出宫了吗?太好了!」
她不喜欢规矩约束,也不喜欢呆在皇宫,有机会离开,她定不会留下的。
何况她还要回去看看林妈妈。
虽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但小青梅过于期待的明亮眼神还是让梁九溪心里有些沉闷。
现在在宫里,还能日日见到她。
等去了宫外,哪还能这样方便。
更不必说,宫墙外的世界繁华绚丽,远比他身边有意思得多。
她先前是被困在吉安伯府的后院,所以没能仔细欣赏,可这次回去,显然一切都会不一样。
而且京城中的男人,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甚至还有专门的清倌小楼……
梁九溪越想越眼皮直跳,索性抱住她,低声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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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涂药◎
言俏俏一愣, 转过头去, 看到竹马眼底似有似无的沉凝,倒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
小九虽瞧着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但她清楚,对方性子更孤僻, 自己是他少有的亲近之人了。
如果连她也离开, 小九就真是孤零零的。
言俏俏乖乖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放软了声音道:「就算出宫了, 我还是会经常来找你玩的呀!」
梁九溪垂眼看着撒娇的小青梅,不为所动,冷静问:「经常是什么意思?」
「唔。」她顿了顿, 试探着伸出三根细白的手指头, 「每三天我就来找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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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男人冷笑, 心里好似被那指头一下下戳着, 难受得紧。
想到日后一段时间内,都没法随时见到小青梅, 梁九溪便难以自制地生出几分烦躁之意。
他收紧了手臂,牢牢困住那段细软的腰肢。
经过这两年多的分别, 梁九溪早就发现了, 即便他不在身边, 言俏俏一个人也能照旧吃饭睡觉过日子。
但没有言俏俏,他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这两年若不是一直在行军打仗,每日都过着刀尖舔血的紧迫生活, 无暇多想多思, 他恐怕都忍不到现在。
他埋进女子温香的颈窝里, 闷声道:「原来我就值三天一次。」
言俏俏蹙起眉尖, 学着他平日的做法, 摸了摸男人披散着的墨色长髮。
发上还残留着隐约的湿意,没有干透。
见小九这样,她越发心软了,好脾气地道:「那我一有空就来,好不好?」
梁九溪也知道不可能不让她出宫,只是人难免有几分自私之心。
他静默片刻,用唇碰了碰小青梅颈侧的肌肤,缓声道:「可还记得来京城前,我说的话?」
言俏俏毫不犹豫地道:「记得呀,你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后面呢?」
「……」她愣了会儿,直到对方威胁似的咬住了她的颈侧,言俏俏忙伸手去推阻,迟疑道,「……尤其是男人?」
梁九溪满意地笑了下,这才松开牙齿:「真聪明。」
言俏俏被夸得翘起了唇角,黑白分明的杏眼仿佛闪动着微光:「看吧,我都记得的。」
其实不能与小九呆在一起,她也觉得有些失落。
但好在只隔了一道宫墙而已,想见还是能见到,不会比这两年更难熬了。
言俏俏歪过头,天真地问:「是不是等你清剿完逆贼,就不用这么忙啦?」
梁九溪哑然失笑,凝视着她生动娇丽的面容,像是在对她作保证,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快了,不会等太久。」
言俏俏点点头,显然是听进去了的。
她看见男人横在腰间的大手,便将自个儿的手覆上去,不经意摸到虎口处一枚疤痕,怔道:「这里也受伤了?」
「刀剑无眼,我又岂能倖免。」梁九溪没太当回事,前线多的是命都没了的人,他好歹还全须全尾地站在了这里。
他反握住小青梅的手,捏了捏:「到床上去,我替你上药。」
若是别的位置,言俏俏是想自己来的,但旧疤在后腰,确实不好够着。
她便爬到床榻上坐下,好奇地仰起头,看着男人取了一只白瓷小罐过来。
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不时扑闪一下,浑身透着股乖巧好欺负的味道。
梁九溪扫了眼,大掌扣住女子圆润的肩头,冷不丁将人按倒在被褥中。
言俏俏一愣,疑惑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抵着后背翻了个面。
男人的手握住她细软的腰,往上提了提,令她只能配合着抬高一些。
「……小九?」这个姿势有些别扭,言俏俏手撑着床榻,想要起来点,却立即有热烈的吻落在后颈。
她手一软,再次跌进柔软被褥,长发散落在四周,只露出一截雪白脖颈。
那雪白又渐渐染上浅红。
梁九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乖乖趴好,我给你涂药。」
疤痕恰好在腰臀交接的地方。
想到这儿,言俏俏明白过来,轻轻应了一声,又主动抬高一些。
寝衣轻薄,随她的动作贴在嵴背上,勾勒出纤柔的线条。
而那柳条般的细腰往下塌了一段,又忽而现出一座春山,像是得了上天福泽似的圆润。
梁九溪这样自持冷静的人,都吸了口气,而后长指捲起寝衣,一点点推上去。
底下尽是无暇的白。
因是夏夜,倒也不觉得冷,反而感到无边的凉爽,极为舒适。
言俏俏一声不吭地等着,却半晌都没等到对方涂药膏。
她实在有些累了,不自觉低了低身子,却又被温热的掌心按住了腰侧。
「别动。」
粗粝的指腹终于落下来,沾染着清凉的药膏按在女子后腰的伤疤上,一下下抹开、涂匀,带来奇异的触感。
言俏俏蹙眉咬住唇,才知看不见是更要命的事,所有的感觉都好似被放大了一般,顺着嵴椎直冲脑门。
这条疤是刀疤,还算规整,且有一半被压在裤腰底下。
梁九溪垂着眼,只是将沾了药膏的手指沿着疤痕探进去,轻揉。
言俏俏腰肢渐渐酸麻,余光瞥见不远处小桌上燃烧的蜡烛,只觉眼前时不时模煳一瞬。
而他慢条斯理涂得仔细,涂了一遍,还要涂一遍。
直到殿中蜡烛都燃短了一截,烛光越来越明亮,梁九溪才合上白瓷小罐,掐着腰把几乎化成一滩水的人翻回来。
言俏俏松了口气,双眼含着朦胧的泪光,迷茫地望着床帐高高的顶。
药膏的凉意散去,早就痊癒的疤痕,眼下却被摩挲得火辣辣的。
要她说……小九涂药的手法好差劲啊。
偏对方还不自知地过来,看着她浑身发软的模样,问:「怎么了?」
言俏俏又不好直白地说出来,只得支吾着委婉道:「唔……涂了好久呀。」
梁九溪面不改色地道:「嗯,这药要彻底化开效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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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调和神色都正经得不能再正经,言俏俏眨了下眼,被说服了,便也跟着点点头。
梁九溪微微勾了下唇,眼皮低敛,藏住汹涌的暗色。
他起身,将桌上的托盘端过来,上面放了一杯牛乳:「喝不喝?」
言俏俏眼前一亮,连忙接过杯子,先抿了一小口,尝到熟悉的香醇味道,才仰头一口闷掉。
她舔干净唇瓣,边回味边问:「京城的新鲜牛乳卖得很贵吧?」
梁九溪没正面回答,只是道:「牛乳而已,你喜欢喝,我就让人每天给你备着。」
手里的空杯被拿走,言俏俏一顿,终于再次意识到——
小九是南梁的皇帝了。
如果整个南梁江山都是他的,那好像新鲜牛乳确实也算不得很贵重。
她发着呆的空隙里,梁九溪又递了漱口的清水过来。
言俏俏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眉目舒朗、气宇轩昂。
本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人,此刻却一手稳稳端着托盘,正做着端茶倒水的活。
她不免纠结地道:「小九,你都是皇帝了,这样照顾我是不是不太好呀?」
梁九溪头都没抬,漫不经心地回:「你不是俏俏小姐么,伺候你有什么问题?」
可那分明是打趣的话,哪能当真的。
言俏俏微窘,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捧着碗含了一口清水,又吐掉。
这样来回漱了几次,她才掀开被子钻进去。
梁九溪收好东西,熄掉所有的蜡烛。
没有了厚重布帘的遮挡,窗外月色正盛,不必特地留一支烛光。
他如今确实有数不清的僕人,随便一个都能叫来使唤,便是王侯将相也只有听候差遣的份。
但言俏俏的事总归只有亲自做才安心,况且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习惯。
云锦纱床幔飘落,挡在二人之间,模煳了言俏俏的视线。
她抱着被子,周身被清浅的雪松香味裹住:「小九,你不睡吗?」
梁九溪端了盏油灯到窗边坐下,声音显得有些遥远:「徐沥呈来的军报还未看完,很快就睡了。」
可那军报是天黑后才送来云机殿的,要这么急地看完吗?
言俏俏以前没了解过,才知做皇帝是这么难的事。
她难免有些牵挂,翻了个身,偷偷用手指拨开床幔,去看窗边的男人。
梁九溪却似有所感地转头:「怎么了?」
言俏俏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飞快地眨了下眼,小声道:「我认床,一个人睡不着……」
梁九溪被她笨拙的藉口逗得笑了下,看向手里足有一指厚的军报。
其实倒不是一定要今夜就看完,只不过他习惯了紧绷急迫的生活,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是常事。
况且即便早早躺床上去,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睡不着的。
但他并未多说,只是放下军报:「要我陪你?」
「嗯嗯。」
他便走过去,睡到小青梅旁边,又伸手将人搂进怀中。
言俏俏倒没撒谎,她睡觉认床,在迎安殿便每夜都只能浅浅入睡,即便是龙床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翻身靠进熟悉的怀抱,舒服得眯了眯眼,才真的生出些睏倦,慢慢合上眼。
其实这两年,她有时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么久不见,自己有些喜恶习惯都变了,小九会不会也变得不同?会不会不再对她那么好了?
可此时,言俏俏不仅没感觉陌生,反而觉得小九似乎比从前还要温柔体贴。
窗外的月缓缓爬上云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许久,梁九溪在昏暗中睁开眼,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子,手背碰了碰她细嫩的脸颊。
言俏俏的唿吸依然清浅悠长,睡沉了。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悄无声息地拨开床幔,走出了寝殿。
正殿角落里,崔公公忙打起精神,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灯笼,迎上来压低声音道:「陛下,人已经抓来了,按您的吩咐,没送到地牢,绑到仙鹿苑了。」
地牢离云机殿有段距离,来回不方便。
梁九溪没说话,只是抬步往后门走。
崔公公连忙跟上。
自从在新帝身边,半夜处理事情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陛下对自己更冷苛,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只能是有苦说不出。
本以为今夜言小姐歇在这里,陛下总该好好休息了。
谁知连温柔乡都不行。
……总不能是陛下不行吧?
崔公公脑子里轰然一声,捂住嘴勐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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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血色◎
崔公公被自个儿大逆不道的想法呛到, 立即捂紧了口鼻, 涨得白面通红。
万一闹出动静,吵醒了言小姐,陛下必定轻饶不了他的。
不过以陛下这身量和体魄,又是练家子……怎么都不可能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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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悻悻想着。
反倒是言小姐那娇弱的身子, 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
作为宫中老人, 崔公公对各式各样的稀奇事见多不怪。
听说早先就有因体型差距过大,房事辛苦坎坷的。
不过若能滋润养护得当、徐徐图之, 又别有一番意趣。
虽腹诽不停,但并未耽搁正事,他提着灯笼寻路, 到了一座凉亭:「陛下, 就是这里了。」
亭外站着黑甲兵, 分别守在几个方向。
凉亭四面通透, 本不是个好地方,选在仙鹿苑不过是因为离得近。
梁九溪披着外袍步入亭中, 在石凳上坐下。
栏杆边,倒着个不省人事的女子, 长发散乱, 精緻的衣裙沾染了些许尘垢。
正是席清雪。
不必主子开口, 崔公公便让小太监上去泼了碗冰水。
满面突如其来的冰凉令席清雪浑身一个激灵,倏地惊醒过来。
她下意识想去擦拭脸上的水,却发现手脚都被死死绑住, 完全动弹不得。
夜风阵阵, 吹得仙鹿苑园林中的草木簌簌作响。
席清雪惊慌扭头, 往四处看了几下, 确信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在迎安殿休息?
亭外看守的侍卫一身黑铁铠甲, 一动不动几乎融入夜色,唯有表面反射出寒光。
「黑甲兵……?」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谁不知黑甲兵是新帝亲兵,只听新帝差遣。
她缓慢地转了个方向,果不其然看见坐在石桌旁的男人。
对方披着的外袍上隐隐绣有金色游龙,因是坐着,长摆坠地,显出几分随意敷衍。
乌髮披散,里面甚至还穿着寝衣,像是就寝前抽了点时间来处理芝麻大的小事。
席清雪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帝,原先只听父亲说他暴虐残酷,本以为会是个面相丑恶的粗人,却没想到生得这般俊朗英武。
她愣了一瞬,直到对方微微压低眼角看过来,眼神似冷冽寒冰。
梁九溪平日表情并不多,单是一张沉肃的冷脸便很是吓人。
他外头那暴君的名声,除了好杀人之外,多半是因为脾性不好,惹人畏惧。
席清雪勐地低下头,盯着凉亭内的红木地板,不自觉屏住唿吸,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梁九溪淡淡开口:「知道为什么把你抓来么?」
上位者的气势到底与普通人不一样,何况新帝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走来,绝非善类。
席清雪背上已渐渐渗出冷汗,被反绑在身后的手用力掐住,才稳着声音道:「恕臣女愚钝,不知做错了什么……望陛下明示,臣女定修身养性、知错就改。」
装傻在意料之中,梁九溪也懒得多说,只是喊了声:「崔适。」
崔公公心领神会,从广袖中摸出两包东西,摆在了她面前:「席小姐,这是醉青月毒引以及毒害白鹿的香粉,您应该认得吧?」
席清雪自然认得,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试图理清形势。
席小蔓没什么脑子,从小到大都被她牵着鼻子走,是极好使唤的一条狗。
平常她碍于身份名誉,不好去做的事,便会让这位庶妹出头。
反正一个庶女,名声好坏都没什么区别。
而到了关键时,一旦席家断去狗链,席小蔓又是合情合理的一头替罪羊。
当初父亲执意让二人一起入宫,也是为了这种时候能多一点退路。
她这几日对席小蔓仍旧温和袒护,并未暴露出不对,席小蔓不可能这么快就招供。
思及此,席清雪将目光挪开,低声道:「公公说笑了,我只记得这是从小蔓枕头下搜出来的。」
月光涌入凉亭,却只将石桌边男人的面容映照得越发冷漠。
见主子不发话,崔公公便嘆道:「席小姐,正是你妹妹亲口指认,说这些是你的东西。」
席清雪勐地盯向那云锦包裹,眼底闪过难以置信,皱紧眉头道:「……我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污衊人,我席家一向待她不薄。」
「你不知道?」梁九溪若有所思地问。
「……臣女确实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亭外:「那你爹知不知道?」
「……我、我爹?」席清雪一愣,连忙转头,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黑甲兵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中年男子过来,重重扔在了她面前!
正是御史中丞席肃。
她神志几乎模煳了一瞬,瞳孔骤缩,再顾不上仪态,震惊地往前扑去:「爹!?」
她爹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里!?
席肃衣衫破碎,手臂之上皮开肉绽,血染湿了布料又凝固,狼狈不堪,显然受过折磨。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到梁九溪,便呜咽着将头往地板上磕:「陛下,陛下!罪臣知错,罪臣不该勾结逆贼,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他这话无疑狠狠打了刚刚还在装傻的席清雪一巴掌。
「爹,你在说什么啊!?」席清雪控制不住声音,语调上扬。
「清雪!」席肃用红肿的眼看向女儿,厉声道,「还不向陛下认错!」
席清雪蓦地跌坐在地,脑内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为何席小蔓会反水,为何他爹会直接认罪。
分明在入夜之前,黑甲兵到迎安殿抓走席小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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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页
「崔适,把他嘴封了。」梁九溪揉了下太阳穴,有些不耐烦。
崔公公立即塞住席肃的嘴,堵住那哭天喊地的求饶声,亭中倏地安静下来。
席清雪也从惊惧之中回神,终于端不住高洁冷傲的贵女姿态,往前膝行两步,惶恐地俯首,瑟瑟发抖。
「臣女……臣女知错,求陛下饶恕……」
梁九溪这才将手搭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道:「错?你们有什么错。」
「郑氏把控朝纲二十年,文武百官里多的是他的走狗,就像你们这样。」
「立场两异,敌我有别,朕想把你们找出来,你们何尝不是等着机会狠狠咬朕一口?」
闻言,席肃无力地闭上眼,他们以为新帝年轻,便把对方想的太简单了。
「所以朕就想,若是将宫城防守得固若金汤,难免让你们望而却步,不会叫的狗有什么意思。」梁九溪弯了下嘴角,却带着讽意,「席小姐,你说是不是?」
席清雪唿吸急促,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当时新帝召贵女入宫,是说宫中人手不足,要填漏补缺。
往深了想的,也不过认为这是新帝登基,要试探群臣忠心与否。
可对郑氏一党来说,他们本就愁于刺杀难以实施,想扰乱朝局又无从下手。
这时有了贵女入宫的由头,无疑是大开方便之门。
哪怕如履薄冰、危险重重,但只要计划成功一次,便是莫大的回报。
这种难得的机会绝不可错过,所以父亲才会让她冒险入宫。
席清雪吸了口气,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惧意:「原来、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圈套,这才是你的目的……」
如果从贵女入宫起,她们所有人的来歷举动就都在新帝的掌握之中,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恐怕席家企图利用席小蔓金蝉脱壳的计划,落在对方眼里,甚至无异于小孩过家家。
席清雪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再没了平日里的清冷雅致、高傲从容。
「那么害怕干什么。」梁九溪让人把席肃的头抬起来,笑了下,「席肃,其实朕打算留你一条狗命,也不动你御史中丞的位置,你以为如何?」
席肃本以为必死无疑,闻言直接震住,又忙不迭点头,重重地磕了下:「唔恩唔……!!」
崔公公扯去他嘴里塞着的布,便听他一声接一声地谢恩,几乎喜极而泣。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
崔公公退到一边,他对自家主子也算略知一二,可以说与心软仁慈压根不沾一点边。
之所以不动席家,估计只是不想这么早暴露计划,吓退其他逆贼余党罢了。
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的贵女要入宫,名单都已经报上来了。
无论席肃内心是什么想法,至少他面上的神色极为真挚,感恩戴德地对梁九溪拜了又拜,才去扶女儿:「清雪,清雪,还不快快谢恩!」
席清雪的心便如波涛起伏,起起落落,不由恍惚地看向月色下俊美高大的男人。
她自持冰雪聪明,竟一点都猜不透新帝的心思。
这个男人……
她微微激动地拢着衣袖,擦了擦那张清丽的脸,而后折腰叩首,清声道:「臣女谢主隆恩……」
「噌。」
却是一道长剑出鞘的震颤声,利刃划过深夜的凉气,落在了女子的肩上。
「谢早了,朕没说饶了你。」
锋利剑刃擦过她的脸,倏地留下一线血色。
席清雪缓缓瞪大眼,难以置信地僵住了身子:「陛、陛下……?」
「香粉的事,朕确实可以放席家一马。」他冷冷地道,「但醉青月下毒,也是你做的?」
席清雪心中咯噔一下,才知这两件事竟是要分开算帐。
她还未想好怎么辩解,席肃已经扭头,震惊地道:「清雪,你还背着我下了毒?!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不是,爹……!?」席清雪怔住。
醉青月的事,分明也是父亲嘱咐她做的啊!
席肃却瞪着她,眼底波光涌动,语气严厉:「你娘还总是夸你听话!怎么这么不懂事!?」
席清雪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警告意味,嘴唇颤动。
她娘……
她娘虽是正妻,但多年未能生下男丁,早就失尽宠爱,遭人诟病。
家中祖母嫌恶,妾室僭越,处境艰难。
如果父亲再迁怒于她……
席清雪眼泪滚落,想要辩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竟忽然体会到席小蔓的感受。
梁九溪冷眼看着父女二人的举动,没了耐心,手里随意用力,剑尖便刺破了人脖颈上的肌肤。
「啊!!!」
火辣的刺痛猝不及防传来,席清雪尖叫着往另一边倒去,满面惊恐。
她以为只是恐吓而已,没想到新帝居然真的要为此杀了她!
醉青月毒性极弱,难道就因为下在了言俏俏身上?!
席清雪重重倒在地上,彻底放下颜面,撒泼似的大喊:「不是我!陛下!真的不是我!!」
她是可怜她娘没错,可现在要是真认下投毒的罪,恐怕自身都难保!
况且她娘人老珠黄,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而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相貌好才情好名声,绝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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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清雪往前蹭了两步,哭道:「陛下,我也是迫不得已!!都是我爹指使我干的……」
「噗嗤——」
冷铁划破血肉,留下一道血色喷溅的伤口。
温热的血爆发开来,又如红雨般落在地上,落在席肃勐然僵硬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嫡亲女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狠狠咬了舌尖,才勉强忍住:「陛……陛下,臣不知她方才为何要那样说……这是污衊,臣绝没有指使她下毒!」
寒冷月光照得满地血色宛如修罗地狱,而玄衣男人浑身戾气地站在血泊之外,冷漠得令人心惊胆战。
梁九溪扔开沾血的剑,垂眼看向手背上沾染的几滴血,眼底生出些烦躁之意:「滚吧。」
席肃没想到就这样逃过一劫,抹着满头的汗水,不敢多看一眼,手脚紧绷地退下。
崔公公忙掏出软帕,恭恭敬敬地呈上。
梁九溪擦去手背上的血,面无表情道:「让人盯紧他。」
崔公公喏喏应声:「是。」
他不是第一次见主子杀人,但每次都会被那压迫的气势震住。
也难怪要半夜避着言小姐出来处理。
言小姐那样娇弱,倘若让她知道了,还不知吓成什么模样。
越过满地狼藉,梁九溪大步走出凉亭,按原路从后门回了云机殿。
殿中安静如旧,他抬手轻轻嗅了下手背,却仍能闻到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
他皱了眉,低声吩咐:「取水和皂角来……」
「……小九?」
忽然,寝殿门口传来道迷迷煳煳的软乎声音,带着点困惑不解。
梁九溪步子一顿,看见了赤脚站在寝殿门边的言俏俏。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要带妹妹去医院,比较不规律。
最近流感肆虐,宝贝们注意保护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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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出宫◎
言俏俏本就有些认床, 睡梦中隐隐约约觉得周身的安全感似乎消失了, 便迷煳地睁开眼。
望着不知何时空出来的半边床榻,她拥着被子怔愣片刻,鞋都来不及穿,便不安地往外走。
哪知在寝殿门口就遇到了, 言俏俏松了口气, 看向不远处神神秘秘的主僕二人,蹙眉问:「小九, 你去哪里啦?」
梁九溪倒没骗她,只是轻飘飘地带过:「处理些事。」
「……什么事?」言俏俏不由目露迷茫,怎么都想不出有什么事是大晚上不睡觉要去做的。
「小事而已, 已经处理好了。」
梁九溪走过去, 眼神扫过小青梅松松垮垮寝衣下的肌肤, 手指往上勾了下衣领。
言俏俏半夜醒来, 本就睡眼惺忪,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没往深处想。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想去牵男人的手。
梁九溪却不着痕迹地避开, 在她呆愣的片刻, 大手托住女子挺翘的臀, 一把将人半扛到肩上:「又不穿鞋。」
「!!」
身子突然失去平衡,言俏俏一惊,像麻雀抓着树枝似的, 忙紧紧地扒住男人肩膀。
她哪想到小九会像抱小孩一样抱她, 耳尖倏地红了。
看到不远处的崔公公, 又鹌鹑似的将脸埋进男人肩窝。
崔公公非礼勿视, 提着灯笼自觉退下。
梁九溪力气颇大, 抱着她大步走进寝殿,将小青梅重新塞进被窝里。
他理了理被角,正要抽身离去,却被拽住袖口。
言俏俏睁着润泽乌亮的双眼,紧张道:「你去哪里呀?你不和我睡了吗?」
她说得这样自然,梁九溪顿了顿,忽而有些疑虑,垂眼缓声问:「你可知,男人和女人是不能随便一起睡觉的?」
「……」他竟问这样浅薄的问题,言俏俏有些恼,急急道,「我当然知道呀,难道我看起来有那么笨嘛?」
梁九溪这才闷笑出声。
方才有一瞬间,他竟真切地担忧着,怕小姑娘同别的男人也这样毫不设防。
想到只有自己才有这般待遇,他勾了勾唇,手不自觉摸到她脸上,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睡。」
言俏俏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本还想问话,鼻尖却冷不丁嗅到点奇怪的味道。
虽然极其浅淡,且被清新的雪松香压得若有若无,但确实像血腥味。
她神色一怔,不由自主地吸吸鼻子。
可还未等确认,梁九溪便已经收回手,起身往外去了。
言俏俏目光循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砰砰砰地跳个不停,难免迷茫又忐忑。
她睡着的时候……小九到底做什么去了?
正殿里,崔公公早已备好清水与皂角。
梁九溪仔细洗了两遍手,冷声吩咐:「席家那边朕有其他打算,今夜的事不准泄露半分。」
崔公公忙应声。
又换了身寝衣,梁九溪才回到寝殿。
拨开床幔,果然对上一双乌熘熘的杏眼,言俏俏并未听他的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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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主动掀开被窝,眼巴巴地望着。
现在已是丑时,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去早朝了。
梁九溪无奈,才一躺下,言俏俏便主动往他怀里钻。
过了会儿,又故作自然地抱住他的腰、缠着他,偷偷闻男人的衣裳。
这回却只剩下雪松冷香了,好似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她以为自个儿好生隐蔽,殊不知这般在怀里拱来拱去地折腾,梁九溪又不是傻子,差不多也猜到她的心思。
他紧了紧手臂,将人按住。
言俏俏便停了小动作,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
半晌,梁九溪垂首亲了下她的眼角,低声道:「俏俏,无论此刻是什么身份,我永远都是小九。」
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小九。
窗外月光似乎暗沉了些,有风声唿啸而过。
言俏俏一愣,揪在他衣襟上的手指松开,将脸埋进男人宽阔的胸膛,乖乖闭上眼,心里那阵迷茫不安散去。
「……嗯。」
…………
次日醒来时,床榻另一边再次空空如也,梁九溪已经上朝去了。
言俏俏觉得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可窗外天色昏暗不明,竟瞧着还很早。
梨儿闻声进来,用铜盆端了温水伺候洗漱。
见她在看天色,主动道:「昨儿下半夜颳了好大的风,今早的天就一直这样阴沉沉的,怕是后头要下大雨哩。」
言俏俏这才知道,原来已经快辰时了。
换作前几日,太阳都已挂在天上,而今天是阴天,也没那么燥热。
她推开樱桃木窗,湿热的风吹进来,裹挟着盛夏的余温,又带着一丝初秋将至的凉爽。
天空中一层层的乌云堆叠,且有越来越厚重的势头,压得极低,显出几分沉闷。
梨儿是个活泼的,一边做事一边感慨道:「大家都说今年夏天热得久,过了处暑还跟三伏天似的,田地里旱了好一阵呢。」
「但愿这雨快些下来吧,下完也好凉快凉快。」
算着日子,如今已是八月初,眼看着都要中秋了,这酷热的天才终于要过去。
宫人每日上工干活,自然是盼着凉爽的。
天气骤变,言俏俏担心白鹿会不适应,简单喝了碗粥,便匆匆往仙鹿苑去。
好在新上任的管事太监很是细心,昨儿后半夜开始颳风时,便亲自来查看了。
宫人正用茅草密密实实地围起一座凉亭,留给白鹿遮风避雨。
言俏俏过来时,凉亭已快搭建完成。
她便照旧拿了纸和笔,去园林中寻白鹿的踪迹。
为防止她有事不在,这回特地多安排了个宫女一同观察记录。
言俏俏的任务便没那么重,得了空开始琢磨木雕的事。
最初来仙鹿苑,本就是想做木雕白鹿,观察了这几日,她对白鹿的姿态习性已很是了解。
言俏俏靠在树干上,笔尖在宣纸上勾勾画画,尝试勾勒脑海中最鲜活的白鹿形象。
想是崔公公打过招唿,正四处巡视的管事太监见到她,立即笑呵呵地上前。
「言小姐,您这时候还亲自过来,准是陛下留您在宫里了吧。」
他的话有些奇怪,言俏俏不由疑惑地问:「什么意思,我本来就住在宫里呀?」
管事太监不由迟疑地道:「……一早便传来旨意,说迎安殿贵女今日能出宫了,您不知道吗?」
言俏俏看着纸上已初具雏形的木雕草图,倒确实想起昨夜小九曾说,等处理完席家姐妹的事,便放贵女离宫。
可是……昨儿傍晚才审讯了席小蔓,知道她并非罪魁祸首,怎么一夜过去,忽然就结束了?
难道小九不打算追究席家和席清雪?
言俏俏不太明白朝政之事,也不会多加评判。
而且昨夜小九半夜离开,她总觉得或许正与席家的事有关。
她赶紧将几幅草图仔细收好,感激道:「幸好你提醒我,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
管事太监却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傻眼问:「您要出宫?」
言俏俏点点头,他这才作罢,在原地莫名地挠挠头。
回了迎安殿,果然其他人都在,有人背了包袱,有人还在整理。
偶尔落了东西,又忙回屋去取。
这么几天,殿中还是头一回这般轻松活跃,仿佛空气都松快许多。
言俏俏来时就穿了一条蜀锦裙,又带了两条换洗的旧棉布裙,外加一套寝衣,几件小衣。
结果要回去了,东西反而多起来。
她收好衣裳,又抱上大大的金丝楠木盒,里头装着小九送她的木雕工具之类,自然是不能捨弃的。
可地上还搁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梨木箱,正是云机殿送来的那一堆金玉首饰。
言俏俏盘算了许久,怎么想都带不走,只得拜託了齐嬷嬷,请她帮忙送回云机殿。
齐嬷嬷还是头一回见得了赏赐还往回送的,劝了两句劝不动,也只能照办。
言俏俏倒没觉得有什么,她本就不贪心,何况送回小九哪里,也还是她的呀?
东西贵重,齐嬷嬷点了两个力气大的小太监,准备亲自盯着跑一趟。
见言俏俏整装待发,临走前也忍不住问:「言小姐,您真的要出宫?」
言俏俏不知她为何也这样问,还是郑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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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嬷嬷便深深地嘆了口气。
林琅在正厅里等着,言俏俏虽疑惑,还是抱着东西快步出去。
只是她怀里的金丝楠木盒长条条的,装满了东西更是沉重,小步子迈得艰难。
进了正厅,还未喘口气,杨琴芝等人便拥上来,惊讶地问:「言姑娘,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宫啊?」
言俏俏将木盒往下挪一点,偏头看向她们,终于问出心里的困惑:「……我不应该出宫吗?」
杨琴芝嘆口气,不死心地压低声音:「你悄悄透露一点,陛下真没旨意给你?」
言俏俏缓缓眨了下眼,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见了她都这样问。
明面上,她是唯一得到新帝几分「宠爱」的女子,怎么说也该封个最末等的采女才是,而非这般直接打道回府。
如今这样,倒像是这几日随便玩玩,转眼又将她丢弃了。
但言俏俏知道,是她现在还不想留在宫里,小九才没有任何旨意的。
杨琴芝不免嘀咕道:「果然男人真是下作……吃干抹净了却连名分都不愿给……」
身旁的人忙推她一下:「说什么呢……」
杨琴芝这才慌忙捂嘴,干笑两声。
言俏俏本不想解释,可听到她骂小九,多少觉得有些别扭,小声辩解道:「其实……是我自己不想留下来的。」
谁知,其他人却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恍然大悟,反而以为她在自我安慰,眼神越发怜爱。
杨琴芝甚至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没事的,没被陛下留下,说不定是你的福气,毕竟不是说伴君如伴虎嘛。」
经过这几日,她算是知道了谁是甜豆谁是辣椒。
这言俏俏竟然真的表里如一,是只没城府的小白兔。
照这样说,倘若真入宫,以她们这些人的家世背景,一旦色衰爱弛,那可真真是没了活路。
言俏俏不由蹙眉,知晓对方是好意,可越是这样,便越不知怎么解释了。
杨琴芝还自顾自鼓励道:「你也别多想,依我看,出宫更好呢!毕竟以你的容貌,找个清白的好人家,再嫁个上进温厚的郎君不难。一辈子平安顺遂,总比在宫里提心弔胆地争风吃醋要好!」
一旁的万银儿附和道:「就是就是!」
言俏俏张了下嘴,被二人的真挚热情弄昏了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在一片怜爱的目光中,她只得踌躇地点点头:「唔……是挺好的。」
……希望小九别听到这些话才好。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我先欠着(对手指)
智齿疼,周末太忙拖了两天,结果今天去看已经发炎化脓了orz还是横着长的,得清理几天才能拔(实在不行还得打针,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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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高枝◎
如入宫时一样, 照旧是一名宫女在前方引路, 一同从朱雀南门出去。
来时有九个人,现在却只剩下六个。
除去被遣返的张俪儿、被抓走的席小蔓,再就是不知踪迹的席清雪了。
走在笔直宽阔的宫道上,两侧是高高的红墙, 偶尔有一枝绿意探出墙头。
杨琴芝忍不住偷偷问:「你们真的都没看到席清雪?她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会不会先走了?」
「不应该啊, 我路过的时候看了眼,屋里的东西都没收呢。」
众女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议论着, 言俏俏抱着金丝楠木盒走得吃力,和林琅落在最后面,便没有加入讨论。
直到有人冷不丁道:「……你们说, 她该不会是被陛下留下来了吧?」
说完, 那人后知后觉朝言俏俏看一眼, 忙咳嗽两声:「我瞎说的、我瞎说的……」
新帝不留言俏俏就算了, 万一真将席清雪留在宫中伺候,岂不是明摆着嫌人家出身卑贱?
那未免也太伤人了。
言俏俏倒没太听清她们说什么, 抱着木盒的手臂泛起酸涩,只迈着小步子往前走。
乌云压城, 倾盆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
望着前方不远处巍峨耸立的宫城门, 一行人纷纷噤了声, 不自觉加快步伐。
踏出宫城的那一瞬,四周景象豁然开朗,好似终于踏出一座遮天蔽日的洞窟。
空气闷热, 言俏俏又抱了只大木盒子, 一路走来难免有些喘气。
她抹了把额上的细汗, 睁着乌亮的大眼睛, 努力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暴雨前的阴天算不上好天气, 小摊商贩都要歇业不说,连满街乱跑的孩童都被父母关在了家中。
但这个夏季格外漫长,京城百姓旱热了许久,苦不堪言。
如今终于盼到变天,个个都笑开颜,主街上仍有不少人四处奔走,做着大雨前的准备。
贵女出宫的消息一早就递到各家府邸了,此时路边已停了几辆接人的马车。
虽都是普通规格,但总归有车可乘。
可言俏俏张望了一圈,才知言家根本没派人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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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自觉蹙眉,侷促地抱紧了怀里的金丝楠木盒。
虽早知道叔父叔母对她态度平平,但却万万没想到连一辆最简朴的马车都不肯派来。
若是她一个人就算了,她还可以自个儿慢慢往回走。
但林琅如今是她的护卫,自然是要跟她一起回吉安伯府。
眼见着别的贵女都陆续乘车离开,她们二人却还背着包袱站在宫门外。
连守宫门的侍卫都三番两次看过来,再不走怕是要被驱逐了。
终于,林琅斜睨她一眼:「?」
言俏俏只得低下头,窘迫地小声道:「……好像没有人来接,可能要走回去了。」
她本想雇一辆也好,可一是手里银钱不多,二是雇马车的地方离这里有三条街,走过去也费劲。
好在林琅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问清了吉安伯府的位置,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言俏俏抱着东西跟上,心里越发愧疚,又怕林琅后悔答应做她的护卫。
她纠结片刻,快步挤到对方身边,信誓旦旦地道:「你放心,等攒到钱,我每天都雇马车给你坐。」
林琅:「……」
她沉默一瞬,余光瞥见言俏俏紧张的模样,才勉强嗯一声。
言俏俏这才松了口气,也专心赶路。
吉安伯府离宫城的距离不近,当初坐马车过来都花了一个时辰,何况现在要靠两条腿走回去。
好在才走出去半里路,前方便急匆匆驶来一驾马车,赶车的卯足了劲喊道——
「二小姐!二小姐!」
言俏俏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吉安伯府的门房高强。
入宫前她赠给对方木雕麻雀,碰巧拿去换了不少银子,他便对言俏俏很是感激。
高强将马车停好,跳下来摆好小凳,又接过她手里的木盒,热情道:「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言俏俏虽算不上娇气,可一想到要抱着大木盒走那么远的路,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高强的出现无疑令她如释重负,不自觉弯了弯唇,轻松道:「是叔母让你来接我的吗?」
闻言,高强挠挠头,看了眼一同上车的林琅,觉得她面生,便没多说,只是将小凳收好,调转马车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其实老爷夫人根本就没将二小姐出宫的事放在心上,他只是个门房,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一路紧赶慢赶。
况且他没资格调用府里主子出行的马车,这辆还是平日下人採购拉货用的。
这些话要说给二小姐听,她得多伤心啊。
高强不太忍心。
不过其实言俏俏并未想那么多,她坐马车的次数屈指可数,说她见识短浅也好,反正她只觉得不用自己走路就是好的。
她摸摸泛旧的坐垫,又好奇地掀了侧帘看外面的街景。
女子发间的两朵珠花随着马车颠簸颤动不停,陈旧的木板之间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林琅到底出生于高门大户,打眼一瞧便知这马车恐怕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凑数的。
偏头,却见言俏俏不知看见了什么,正愉悦地翘起嘴角,笑得天真又纯粹,当真是容易满足。
林琅的话也就咽了回去,没有多管。
终于,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吉安伯府。
言俏俏对言府并不亲近,但想到自己安居两年多的偏僻小院,多少有些回家了的感觉。
从马车下来,她便赶紧问高强:「大夫每天都来给林妈妈看病吗?」
高强是门房,对这个倒十分清楚,回道:「对,来的是碧春堂的李大夫,不过……」
他迟疑道:「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两刻钟就出来了。」
言俏俏心里嘆口气。
林妈妈病症本就严重,再加上住处偏远,来回一共两刻钟,哪里能诊治得很仔细。
但她其实也隐隐料到李氏不会那么好心,肯花大价钱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僕妇。
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她才答应下来,至少先稳住病情。
想要治好林妈妈,还得想别的法子。
言俏俏道了声谢,就要从侧门入府。
「对了,二小姐。」
高强喊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入宫前托小的帮您留意来访的人,小的值守时一点都没马虎,但确实没有这样的人。」
言俏俏眨了下眼,才想起当时她迟迟联繫不上小九,又怕自己入宫期间他找来,便拜託了门房。
那时前路未卜,她迷茫又不安,怎么也不会想到,传闻中狠辣残酷、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竟然就是她要找的小九。
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好生奇妙的感觉。
言俏俏转头,弯起清亮双眼,一瞬间似乎都能听到清澈泉水叮咚作响。
「没关系的,我已经找到他了。」
高强牵着缰绳顿住,斗胆看了一眼,才发觉不过入宫几日,二小姐似乎更好看了。
倒不是说长相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比起先前花苞似的含蓄内敛,如今更像是一朵得了雨露滋润的芙蓉花,正一层层从内而外绽开娇丽灵秀的美。
绫罗绸缎之类他不大了解,但瞧那裙面的色泽和绣纹,竟不比入宫时那条蜀锦裙逊色。
直到言俏俏走没了影,高强才疑惑地抓了抓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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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二小姐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出门归来,按规矩言俏俏要先去拜见李氏。
她过去时,李氏正在屋里与女儿言丹说话,听到下人禀报,不由皱了下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伸着手指、让丫鬟涂丹蔻的言丹嘟了下嘴,瞧着不大高兴。
大女儿天生容貌有缺,李氏便对这个小女儿寄予厚望,从小比着高门贵女的档次去培养的,琴棋书画一样没落下。
因而言丹虽及笄还未满一年,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京中也小有名声。
大半年来,求亲之人踏破门槛,只不过李氏眼光高,一个都看不上。
最近却有个极好的人选,是新任兵部侍郎于黎的嫡子于望叶。
前段时间玉湖游船,他搭救了险些落水的言丹,二人就此生出情愫。
于家是随新帝入京的功臣,而于望叶年仅十八,又是第一次到京城来,人生地不熟的。
一来二去熟络后,言丹说请他来家里吃饭,对方隔了一日才答应下来,却极为正式,竟是要与母亲于夫人一同上门拜访。
若只是少年少女之间的邀约,那倒没什么。
可于夫人亲自上门,难免存了几分相看的意思,李氏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言丹亦是一早便起来做准备了,妆容衣裳换了又换,总不得十全十美。
她吹了吹半干的丹蔻,想起于望叶,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娘,今晚是女儿的好日子,您千万别让言俏俏来。她那般乡野做派上不得台面,我可不想让于家知道我还有这么个堂姐,怪丢人的。」
李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娘心里有数,就她那德性,还能翻天不成。」
「倒是今夜这个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住,只要于夫人喜欢你,我估摸着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言丹自然懂她的话,含羞带怯地点点头,眼里却尽是精明的光。
明面上看,于家之主似乎是身为兵部侍郎的于黎。
但实际上,这位于夫人才是真正的有来头。
她姓徐,单名一个玥字,乃是护国大将军徐沥的亲妹妹。
至于徐沥,那可是新帝的左膀右臂,如今谁不是千方百计地巴结讨好。
有这么个稳如泰山的助力在身后,于夫人的分量不言而喻。
而于望叶是徐大将军的亲外甥,只要上进一些,未来能差得了么?
便是最痴心妄想的时候,李氏也没想到小女儿竟有这样的福气,能攀上这样纯金的高枝。
想到外面等候的言俏俏,她冷哼一声,绝不允许今日的晚宴有任何差池。
「行了,让她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我怕太久不更你们忘了俏俏qwq
我发现如果一直发烧,习惯了就慢慢以为自己体温是正常的……甚至还能码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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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苦恼◎
得到丫鬟的回覆, 言俏俏才走进李氏的住处。
虽然长住吉安伯府, 但受冷落的缘故,她来这里并不多。
上回来还是大年初一的时候,她过来拜年,都行了大礼, 李氏才临时想起封个红包。
里面一共就五个铜板。
虽红包本就是讨个好彩头, 但言俏俏还是怅然了许久。
从前拜年,不止爹娘, 小九也会提前攒两三月的银子,给她买一大堆零嘴吃,还有好多的花灯。
爹娘还笑话她, 说小九与她是平辈, 不能收小九的礼。
大雨还未落下, 天气仍旧闷热。
李氏叫丫鬟打开了两面的窗户, 和女儿言丹坐在外间闲话。
瞧见进来的言俏俏,李氏伸去端茶杯的手一顿, 皱眉上下打量着这个几日未见的侄女。
对方乖顺地叠手低着头,还是那副拿不出手的小家子气。
可身上那条华锦裙单是料子便价值不菲, 更别提裙面上错落有致的玉兰花绣纹, 打眼一瞧便不是普通绣娘的手艺。
李氏惯爱追逐奢华之物, 虽没那个身家,但在京中混久了,眼力见还是有的, 自然不会看错。
这小妮子穷得要出去当街卖货, 哪里弄来这么上好的裙子?
李氏眼底不由露出些许惊疑不定的情绪, 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 只试探道:「……你在宫里这几天, 没出什么事吧?」
言俏俏规矩地道:「回叔母,一切安好。」
正低头摆弄丹蔻的言丹一愣,用手肘拱了下亲娘的后腰,不满道:「娘,你快跟她说呀……」
倒不怪李氏多想,实在是贵女入宫后,传出来的消息少得可怜。
以她的品级,几乎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只是德信侯府的嫡女突然疯了,被送回家,再也没出过门。
京城中都传,说是被暴君吓疯的!
可再怎么嫌弃,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便宜侄女生了张好脸。
但凡好色的男人,难有不心神荡漾的,暴君万一偏偏是个色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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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言俏俏刚从宫里出来,就穿了这么身贵重衣裳,李氏怎么能不往别处想。
她打掉女儿的手,忙往前倾了身子:「你见到陛下了?」
言俏俏迟疑片刻,心里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事,却没有立即应声。
只是抬眼问:「叔母,我有个朋友要住在我那里,可以吗?」
李氏一听,估计是乡下来投奔她的穷亲戚,立即不悦道:「我吉安伯府岂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的?你给我放老实些,别添乱。」
林琅怎么是乱七八糟的人?
言俏俏难免有些生气,慢吞吞道:「我见到陛下了,他还和我说了话呢。」
李氏惊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真、真的?……和你说什么了?」
要真是得了新帝青睐,这言家还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但与小九的关系不能透露太深,言俏俏便又不说话了,只用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她。
对方的沉默却忽然令李氏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说的不是好话?
半晌,她只得咬咬牙妥协,不情不愿地干笑道:「……让你那朋友住进来就是,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与叔母较什么劲?」
言俏俏眨了下眼,才知道小九的名头这样好用,叔母可是心最硬的。
想到小九,她忍不住抿唇浅笑。
李氏却急得不行,追问道:「所以陛下与你说什么了?」
小九说的话不少,言俏俏不可能全部复述给对方,便回忆了一番。
想到其中有一句,确实与叔父言作德有关,便思索道:「他问我——」
「知不知道叔父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轰——」
窗外,黑沉沉的乌云层里撕开一条雪白凌厉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雷声巨响。
李氏脑子里亦是嗡嗡的,倏地头晕眼花,腿一软跌回椅子里。
她的手也不自觉按在了胸口,只觉跳得快喘不上气:「陛下、陛下真的这么问??」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话,陛下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难不成陛下正在查言作德爵位的来歷!?
她想到言俏俏身上的华锦裙,倒像是一种奖赏。
李氏勐然拍桌,目眦欲裂地瞪着言俏俏:「你这贱人!该不会胡说八道了什么吧?」
身边的言丹也浑身一抖,新颜色的丹蔻涂出了指甲,脸色发白地看过去。
李氏向来最故作高雅,不太露出这般近乎狰狞的神情。
言俏俏被这母女俩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我没说什么呀,我能说什么?」
李氏急促地喘着气,转而一想也是。
倘若言俏俏真知道内情,知道言作德是捲走了言老爷子所有的家产,才买下的这个爵位,她恐怕来京城时便发作了,不会两三年都这么老实本分。
她这才将信将疑地收敛了神态,脸色却还铁青,兇恶地道:「我警告你,闭紧嘴巴!要是敢在外面胡编乱造,我绝不饶你!」
言俏俏疑惑,发觉对方似乎对小九那句话反应过于激烈,像是戳到了痛处。
所以当时小九说那话,或许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说完饭便福身退下。
等人离开了,言丹将手从丫鬟手里一把抽回来,看着歪了一笔的丹蔻,气得踢了一脚:「涂得一点也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滚出去!」
丫鬟被踢得歪倒在一边,咬紧了牙不敢出声,顺着墙根慢慢挪到门口。
李氏心里本就烦,皱眉道:「你撒什么气?晚些宴席,可别这般甩脸色,该令于夫人不喜了!」
「这我知道啊。」言丹不高兴地嘟囔,别别扭扭地问,「娘,你有没有觉得,言俏俏又变漂亮了?」
「……」李氏回想了一下,竟确实这么觉得。
原先总是愣头愣脑发呆的人,忽然更有光彩了,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嘴上却是说:「当然是我的女儿最漂亮,那小村姑哪点能比得上?放宽心,于夫人肯定中意你。」
言丹这才露出点得意的笑,摸了摸脸颊:「我也觉得。对了,姐姐回来了吗?于夫人可是说了,要我们全家人都到场。」
「回来了!请她比请佛还难!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天天就知道去寺里斋戒!」
「那也没办法嘛。」言丹安慰着,「姐姐长得丑了点,多去敬香礼佛,好歹博些名声,不然真的嫁不出去了。」
「哎……」
…………
林琅不是与府中籤契书,因而与李氏报备过,言俏俏便径直带着林琅回自己住的厢房小院,不必再去管事那里登记入册。
一踏进院门,就看见坐在土灶前艰难引火的林妈妈,闷热的天却裹着厚重的冬衣,每抬一次手都要停下来喘息。
「林妈妈!」
言俏俏放下木盒,包袱都没摘,便急匆匆走过去扶住她。
好在虽仍旧羸弱病态,但总归情况没有更糟糕,甚至能清醒着起来了。
可见这几日李氏顾忌她在宫中,并不敢让大夫完全敷衍了事。
林妈妈反应过来,勐地握住她手,眼里溢出泪花:「小姐,您、您回来了?没遇着事吧?」
「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
「真是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林妈妈抹着眼泪,愤恨道,「大夫人未免太心狠,竟让您去那等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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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重逢的主僕俩。
二人一言一语不似客套寒暄,倒是发自肺腑的真诚。
这样说了会儿话,林妈妈难免有些气短头晕。
言俏俏忙扶她去屋里:「你先休息,我进门时拜託了高门房请大夫,应该很快就来了。」
「欸……饭还没煮。」
林妈妈有气无力地道,转了身,才看到门边站着个身量高挑的姑娘,眉眼极英气。
她一愣,而后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小姐,您交到新朋友了?」
言俏俏点点头,顺势介绍二人认识。
「好,好。」林妈妈连连道,「交到朋友就好……」
等她去了,小姐也不至于孤零零的总是一个人。
林妈妈赶紧摸了摸袖口,掏出一小块碎银,笑道:「来小姐,老奴这里还有些钱,快拿去买些吃的,招待客人。」
言俏俏怔了下,这还是她入宫前,留给林妈妈傍身的,竟一点也没有花么?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林妈妈把碎银塞进她手里:「大夫人每天都派人送吃的来,老奴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言俏俏此后还需要买菜做饭,便没有客气,将碎银收下:「你睡会儿吧,饭做好了我端来。」
正要出去安置林琅,林妈妈咳嗽两声,想起什么,挣扎着道:「对了,小姐可知,府中三小姐正在说亲?」
言俏俏停步转身,有些惊讶。
府中大小姐言鹃还未出嫁,按京城这边的规矩,家中长女还未定,妹妹们是轮不上的。
先前林妈妈委婉请求李氏帮她相看适龄公子,李氏便是拿这理由打发了。
不过也只是讶异一瞬,言俏俏哦了声,便算是知道了。
李氏偏心小女儿的事,没有人不清楚。
林妈妈却忍不住说:「可否……请大夫人
帮小姐您也张罗张罗?」
她知道李氏不会用心,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眼看就要油尽灯枯,闭眼之前,总希望小姐能有个安稳的家。
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言俏俏却摇摇头,翘起唇角,眼底亮起稀碎的微光:「不用的,小九按约定来找我了,我不能嫁给别人。」
「……小九?」林妈妈顾不上病体,忙从榻上撑起身子,喜不自胜,「芸娘家的九郎君?您见到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若非走投无路,她自然也不愿意让李氏来张罗小姐的婚事。
梁九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这郎君俊俏稳重又能吃苦,重要的是与小姐一块长大,对她还极好!
言俏俏怕说漏嘴,只模煳道:「嗯!不久前见的。」
「那太好了!」林妈妈问,「没一起过来吗?」
「唔……没有。」
「那……几时能过来见一面,吃个饭?」
林妈妈期盼地问,她也好探探对方心思,若是可靠,便代老爷夫人,将小姐託付了。
言俏俏想了又想,小九如今是皇帝,平日里已然很忙碌了,更没见过他出宫。
她只得苦恼地道:「他很忙,这个说不准呀。」
林妈妈懵神了:「……有这么忙啊?……他现在做什么的?」
「嗯……」言俏俏不敢说。
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好似什么都不知道,林妈妈心里激动的火焰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熄灭了。
她年纪大,见过的人和事都多。
男子若是喜欢你,哪有什么忙不忙?便是当皇帝,那也总有空去后宫的。
若真心想娶小姐,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她,还让她这般傻傻地欢喜。
想起小姐提到梁九,脸上那甜蜜蜜的笑容,林妈妈便眼眶一酸,捂进了被子里。
言俏俏虽不知道为什么,林妈妈这样伤心,但还是犹豫了。
要不……下次问问小九能不能过来一趟?
可是难道要让小九来吉安伯府吗?
言俏俏一时拿不准主意,嘆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咯!烧了三天终于退了,谢谢宝儿们的关心,恢復正常更新了!之前欠也会尽快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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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买菜◎
言俏俏清点了一番, 才知道林妈妈说府中每日送的吃食, 不过是几个馒头并一碟咸菜。
馒头已有些发硬,锅里是淘洗好的米,只有一小把,应该是打算煮点粥喝。
言俏俏把火烧起来, 重新淘米, 好蒸一锅白米饭。
乌云翻涌,湿热的风从小院中吹过, 捲起时有时无的雨滴。
天上开始飘小雨了,暴雨随时都可能到来。
她找出油纸伞,对一旁的林琅说:「趁着雨还没下大, 我要去买菜, 你想跟我一起吗?」
林琅是寡言的性子, 闻言只是说:「我是你的护卫, 自然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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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点点头,转头检查了灶里的火, 确定够用,又顺手往锅里放了几块去皮切好的地瓜。
这样蒸出来的米饭便会带着丝丝清甜, 是林妈妈教她的。
林琅拿起她搁在门边的伞, 撑开, 而后瞥了一眼。
言俏俏忙挎着竹篮赶上来,与她一起往外走:「对啦,你想吃什么?」
「都行。」
言俏俏纠结片刻, 摸了摸兜里的银钱, 有些不好意思, 小声道:「不过……先说好了, 我做饭不怎么好吃。」
林琅本身不挑嘴, 想着做菜左右不过那几个步骤,还能怎么难吃?
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从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巷子,便能看到好几个卖菜的摊贩。
雷雨将至,为了早些卖完回家,价格都比平日里要实惠。
言俏俏轻车熟路地蹲下,细白的指头挑拣着摊上摆放的各类蔬菜。
不时还抬头问问价格,倒是像模像样的。
她容貌本就出众,有了衣裙的衬托,更显得扎眼。
不像买菜的人,更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林琅站在旁边撑伞,偶尔看一下她。
出宫之后,言俏俏便里里外外一直忙碌不停,倒不像在宫里那般总是没由来的发呆。
多了几分烟火气。
因是卖菜的地方,所以人比别处还要多些,四周人来人往,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声音。
喧闹之中,林琅忽然敏锐地偏了下头。
她冷冷望向某处,发现不远处的茶摊上,坐着个尖瘦下巴的男子。
那人衣袍干净整洁,手里还捏一把摺扇,却干着偷窥的下流事。
见她看过来,原本只是偷觑的眼神反而变得明目张胆,直勾勾地打量着二人,还不时摸摸嘴,极尽猥琐。
言俏俏在摊位前认真地对比两只茄子,只打算买一只,并未察觉不对。
起身付钱时,微微往前倾身,纤细的腰肢便伸展出优美弧线。
那尖瘦男子一双鼠眼顿时都发光了似的,甚至咽了咽口水,令人噁心。
林琅眼底渐冷,却没立即发作,只是手腕一低,用伞面挡住了那人视线。
没了雨伞的遮挡,零星雨点落在脸上,付完钱的言俏俏一愣:「林琅,怎么了?」
林琅摇摇头,拉着她快步离开,好似唯恐避之不及。
尖瘦男子名叫孙凉,乃兵部尚书之子,最是游手好闲、贪图美色,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因是家中幼子,肩上没什么重担,所以家里管得不紧,久而久之就成了地痞流氓的模样。
他倒也有分寸,只对寻常人家的女子下手,看上了便强掳回去,将生米煮成熟饭,事后再花点银子打发了。
即使有人家不肯,但他爹是二品尚书,平头百姓哪里惹得起,最后都只能含泪点头。
这种事做多了,没有人管束,便越发肆无忌惮。
看着害怕得仓皇逃窜的美人,孙凉更加有恃无恐,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亲自来这里买菜的,不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没想到出来随便走走,还能有这般艷遇。
尤其一想到买菜那女子的细腰,孙凉心里便直痒痒。
等二女拐进一条人少的巷子,他抬手招唿两个小厮,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
这条巷子连着吉安伯府后门的街道,从这里走能省一半时间。
只不过巷子狭窄,一眼望去都看不到人,更别说摆摊叫卖的。
有时天色晚了,言俏俏宁愿绕路,也不敢一个人从这儿过去。
但如今有林琅在身边,她倒是很安心,边迈着步子,边勾着指头算买菜的支出。
如今有三个人吃饭,开销比以前大了,她得好好盘算着来才行。
而且她身上的银钱不多,就是节省着花也撑不过太久,何况林妈妈还要用药。
入宫前,言俏俏便有攒钱的打算了,现在更是要快些提上日程才行。
她记性虽好,算术却并不出色。
闷头算了许久,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知哪里冲出来两个穿短衣的壮汉,并排挡在了前方!
其中一人粗声粗气地道:「二位姑娘留步,我家公子有话要说!」
言俏俏疑惑地转身,看到巷口走过来的孙凉。
孙凉摇着摺扇,却遮不住身上那流里流气的味道,眼神黏腻地落在她胸前,调笑道:「在下孙凉,敢问姑娘芳名?」
他的眼神令言俏俏心里不舒服,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手指揪住林琅的衣裳:「……我不认识你。」
孙凉眼珠转动,笑盈盈道:「不认识没事啊,我认识你就行了。」
「你……认识我?」言俏俏迟疑地问。
「对啊。」孙凉嘿嘿一笑,「你不就是——」
「我孙凉的小媳妇吗,哈哈哈哈哈!」
他一笑,拦路的两个壮汉也配合着仰天大笑。
本就逼仄的小巷子里顿时迴荡起几人猖狂的笑声,绕樑不绝。
言俏俏没想到对方会说这样轻薄的话,气得咬唇,小脸都涨红了。
她恼道:「我不是小媳妇!我是吉安伯府的二小姐!」
诚如小九所说,京城里有好些坏男人,从前也并非完全没碰见过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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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遇见心思不纯的,她便说自己是吉安伯府的二小姐。
对方求证后,虽心有不甘,但大都不敢再继续放肆。
言俏俏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可谁知对方听完,只停顿了一瞬,再次哈哈大笑。
「吉安伯?吉安伯算什么东西?」
「京城一条街,小爷一脚踩下去,能踩死七八个伯爵,这玩意儿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吗?哈哈哈哈哈!」
言俏俏惊诧不已,一时有些无措。
笑够了,孙凉才得意道:「小美人,听好了,我爹可是兵部尚书,实打实的正二品肱股之臣!你跟着我吧,保准有你好日子过!」
他伸着脖子凑过来,离近了越显得那张脸贼眉鼠眼,眼底尽是污脏的油光。
言俏俏摇摇头,鬓边的髮丝抚过脸颊。
揪住林琅衣裳的手指却不自觉用力,骨节泛白,心里其实害怕极了。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孙凉幽幽地道,「你信不信小爷直接在这儿上了你,都没人敢吭声?!」
言俏俏吓得红了眼圈。
这时,头顶遮蔽的油纸伞冷不丁移开,精准地砸在了那张油腻的脸上!
这是把用了许久的旧伞,边缘处伞面有不少损坏,露出内里支撑的竹骨。
虽不锋利,但足够坚韧的竹骨砸在脸上,仍是一股钻心的疼。
孙凉踉跄两步,捂着脸直叫唤:「你他娘的!!敢打老子!?」
后方,两个小厮立即气势汹汹地围上来。
林琅一言不发,只是把伞塞进言俏俏手里,腕间黑鞭散开,如一条悄无声息的毒蛇。
言俏俏一手挎着菜篮子,一手举着油纸伞,被她推到了墙边。
对方毕竟有三个人,她难免有些担心,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林琅已主动迎阵。
很快,她便知道自个儿的担心是多余的。
半盏茶的功夫,两个壮汉全被黑鞭抽倒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正蜷缩着身子哀嚎。
孙凉难以置信地看向朝他走来的女子,再露不出任何轻松得意的表情,双股战战:「你、你……」
林琅手腕使着巧劲儿一抖,黑鞭便如有生命一般波动。
孙凉脸色倏地白如墙皮,却还咬牙嘴硬道:「我……我爹是兵部尚书!你难不成敢打我?」
「你现在收手的话,打我手下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林琅面无表情地站定,身后阴沉沉的乌云低垂,闪电撕开一线。
孙凉以为有戏,正要继续开口,眼前便迅速袭来一道黑影!
「啪!!」
一鞭正中脸面,抽出一条刺目的红痕。
「啊!!!!」
孙凉痛苦地大喊,仰面摔倒在地。
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比那两个小厮叫得惨多了,几乎是撕心裂肺。
林琅收起黑鞭,似有所感地看向巷尾高高的灰墙。
雨渐渐大了,密集地砸在地面上,很快形成大小不一的水坑。
林琅重新接过伞,没管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沿着来路往回走。
言俏俏看向她,不由崇拜地道:「林琅,你好厉害啊。」
原先在宫里,只见林琅用鞭子吓唬过人,今日动了真格,才知道这么厉害!
林琅撇过头:「……做护卫,当然得有点真本事。」
言俏俏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雨浇湿了巷子,朦胧模煳之中,几个人挣扎着。
她迟疑地问:「不过……这样没关系吗?他说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
林琅:「放心,会有人处理的。」
虽疑惑,但言俏俏没继续问。
反正那几个是坏人,受惩罚才好呢,只可惜这样的惩戒恐怕无法令他们洗心革面。
她嘆口气,有点难过:「他们以后,又欺负别的姑娘怎么办?」
林琅古怪地道:「估计是下辈子的事了。」
言俏俏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
孙凉哀嚎了半天,疼得爬不起来,还是那两个小厮先恢復点力气,将他扶起来。
孙凉直抽气,根本不敢碰脸上的伤口,勐地一踹:「两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打不过!!我花银子养你们有什么用!?」
脸伤成这样,还怎么见人!?
小厮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任打任骂。
孙凉巴掌拳头一起上,狠狠出了顿气,心里才好受些,恶狠狠道:「别让小爷逮到她!」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身上甚至有微微的痛感,空中电闪雷鸣。
以为是艷遇,谁知如此狼狈不堪!
孙凉捂着脸往外走,心里烦躁不已,却在巷口撞上一堵冷铁黑墙。
「谁他娘的不长眼啊!?信不信……」
他从指缝里看出去,忽然噤声,半晌才道:「……黑、黑甲兵?」
满京城应该没有人不憷这些宛如阎罗的黑甲兵,他们是新帝的眼睛、新帝的剑、新帝的傀儡。
嚣张如孙凉,都老老实实低头作鹌鹑状,忙不迭道歉,想从旁边绕走。
一柄红缨长枪拦在他前额半寸之外,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沉重的枪头随之一敲。
孙凉惊恐的神色凝固在脸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两个小厮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为首的黑甲兵收回红缨枪,声音冷漠:「陛下要活的,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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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我(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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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训诫◎
八月初, 干旱许久的京城终于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雨水噼里啪啦地坠落, 四处模煳成一片。
天地间唯有雨声密集喧譁,又似另一种寂静。
无根之水沖洗着陈旧的一切,也洗去刀枪剑戟上残留的斑斑血迹。
江山易了新主,京城已是新的京城。
孙凉一醒, 就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不由龇牙咧嘴。
之前的鞭痕已经红肿渗血,显得可怕又噁心。
他想起自己是被黑甲兵打晕了, 心里一紧,顾不得伤口,连忙抬头。
一名高大男子坐在不远处, 长腿交叠, 玄衣坠地, 衣摆上金色龙纹矜贵至极。
虽姿态松弛又懒散, 却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几个黑甲兵站在身后,皆低头沉默。
孙凉心惊胆战, 被烫着似的缩回目光,手脚并用地改为跪伏, 浑身发抖:「见、见过陛下。」
梁九溪垂着眼翻看手里收上来的情报, 淡淡道:「兵部尚书孙之奇的小儿子?」
孙凉想破了头, 也想不出来新帝为什么找他,只能小心应声:「是。」
「正好。」梁九溪扯了下唇,头也没抬地道, 「把孙之奇叫进来吧。」
崔公公便去门口传唤。
听到他爹也在, 孙凉终于松了口气。
平日在家中, 他爹最是宠他, 有他爹在, 至少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孙凉仿佛一只干瘦的落汤鸡。
他盯着门口,从未觉得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忍不住堆起谄媚的笑,问:「陛下,不知您找小子有何贵干?」
梁九溪这才拿正眼瞧他,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只是想与你谈谈小媳妇的事。」
「啊?」孙凉一愣,立即想到自个儿在巷子里对那女人说过的荤话,难道黑甲兵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他咽咽口水,不敢撒谎,只是干笑道:「哈哈,陛下真会开玩笑。」
「朕不开玩笑。」梁九溪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说她是你媳妇,可说过这样的话?」
孙凉脸色发青,只能战战兢兢地抬起一点头,入目是一双黑色的靴。
身为帝王,便连一双鞋都用了最上好的料子和做工,鞋面不染尘垢。
男人看到漂亮女人说荤话,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孙凉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只小心翼翼道:「一时、一时色迷心窍……」
可话未说完,后脑忽然传来一阵巨力!
他没有任何准备,脸直接朝着坚硬冰冷的石板地面砸去。
红肿的伤口受到挤压,痛得他当场便扭着身子勐烈挣扎,宛如一条搁浅的鱼。
梁九溪战场上实打实练出来的,身上哪处不是结实有力。
脚踩着孙凉的头,稍一用力,对方便毫无反抗的可能。
孙凉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断续的气音。
「下辈子做个哑巴,别说蠢话。」梁九溪拢着外袍弯腰低头,嗓音冰冷,「她是朕的皇后。」
孙凉像被当头棒喝,浑身血液都凉了大半。
皇后!?那个女人居然是皇后!?
可他明明听他爹说,朝臣举荐的皇后人选全都被冷处理了,新帝没有立后的打算啊!
一个买菜的平民女子,怎么可能是皇后??
他居然调戏了暴君的皇后……
后脑上的脚挪开,没了制约的力量,孙凉却心如死灰,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殿门口,孙之奇快步进来,一眼看到地上已经没个人样的小儿子,瞪大了眼。
他扑通一声跪下,哀声道:「陛下,犬子这是犯什么错了?」
梁九溪捡起椅子上的纸,扔到他面前:「你儿子的妻、妾、通房、外室,加起来共有三十七个,除了正妻乃明媒正娶的光禄寺少卿之女,其余来歷,你作为父亲可清楚?」
孙之奇纵容儿子,平日就是给银子,还真没仔细去了解过,听到这个数,不免也怔了一下。
他诚恳道:「陛下,这些女子是自愿的,她们家里收了礼金,也没说半个不字……」
梁九溪冷冷瞥他一眼。
孙之奇心中一凛,毕竟是二品大臣,也算人精,忙道:「不过犬子这般放纵,也实在是臣管教不严。陛下放心,臣回去一定多加训诫!」
「你打算如何训诫?」梁九溪问。
孙之奇没想到他追问这么细,额上冒汗,义正言辞道:「……臣打算先遣散后院,再禁这逆子的足!好让他在家里多读圣贤书,静心思过!」
闻言,梁九溪嗤笑一声,低垂的眼晦暗不明:「好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孙家的货物。」
孙之奇一顿,知他指的是后院那些女人,立即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妥善安置,保她们余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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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页
梁九溪不置可否,只是忽然想起年幼时,父皇常常说——
梁氏先祖建国之初,便是想要天下安定、子民安乐。
可这一个「安」字,却难倒了古往今来无数帝王。
梁九溪扪心自问不是什么善人,只是难忘父亲谆谆教诲。
他睨向地上的父子:「她们亦是朕的子民,余生如何,不是你孙之奇说了算。」
孙之奇哑然,实在摸不准这新帝的心思,只能附和点头:「是、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应该全凭陛下定夺……」
谁知梁九溪冷不丁抬手,抽出黑甲兵腰间的佩剑,走向已经瘫软成泥的孙凉。
孙之奇吓了一跳,忙膝行上前:「陛下!!陛下这是何意?」
梁九溪单手握剑柄,剑尖朝下,抵在孙凉背上:「孙凉欺男霸女、逼良为娼,你却只字不提,可见愚钝。」
孙之奇是见过这暴君在朝堂上杀人的,几乎吓破了胆,连声道:「陛下!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回去一定好好管教!绝不让他再生事端!」
「算了吧,儿子养成这副德性,朕看你也并不擅长管教。」梁九溪嘲讽,眉眼间浮现几丝寒厉——
「朕来教你。」
噗嗤。
锋刃破开衣袍,没入血肉。
「啊啊——爹!爹!救我啊爹!」孙凉发出惨叫,却被一旁的黑甲兵死死按住。
孙之奇看着宛如牲畜般任人宰割的儿子,目眦欲裂:「陛下!陛下!他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
「朕只是教你如何训诫儿子,哭什么,可学会了?」梁九溪冷漠地抽出沾血的剑,眼底戾气缭绕,不似凡人,似恶鬼。
孙之奇内心升起无边的恐惧,哭着不停地作揖求饶:「臣学会了!陛下,臣已经学会了!!」
「学会了就好。」梁九溪提剑,咣当一声扔到他面前,「还剩三十五剑,你自己来。」
孙之奇难以置信地僵住,终于崩溃道:「陛下!他是臣的亲儿子啊!!臣怎么下得去手!?」
梁九溪接过崔公公递来的湿帕,慢慢擦拭握过剑的手:「可你毕竟有三个儿子,对吧?」
他的语气那样平淡,却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孙之奇忽然失去声音,脸上血色褪尽,良久,颤抖着摸上剑柄。
他再溺爱小儿子,也不可能为此断送整个孙家。
孙凉勐地抬头,泪水流了满脸,融开鞭痕处的血迹,惊恐地道:「爹、爹!爹你不能这样——」
孙之奇跪在儿子身边,双手握剑,脑子里一片混沌,崩溃地骂道:「我还能怎么样?我对你够好了吧!?你说说你!弄那么多女人干什么!你干什么不好啊!!」
他发疯似的大吼着,面部迅速充血,而后手上用力——
「噗嗤。」
「噗嗤。」
他力气不够,刺得不深,拔出时也艰难,却让这过程越发折磨。
没人替孙之奇数,他自己也数不清刺了多少剑,只怕那暴君不满意,一剑又一剑,动作疯癫麻木。
孙凉起初还惨叫连连,很快没了声响。
孙之奇回过神来时,周身一片血泊,孙凉趴在地上,已经了无生气。
再强壮的人,刺上数十剑,哪还有活路。
他勐地扔开剑,爬开一段距离,不敢去看儿子惨烈的死状。
孙之奇擦了下脸上溅的血,堆出谄媚的笑:「陛下!陛下您看!臣已经狠狠教训这逆子了!」
梁九溪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这座空殿。
他身上气压极低,回了云机殿仍是面无表情,一本又一本地批阅着奏摺。
殿中仅有的几个伺候的小太监都鹌鹑似的缩到墙边,一点不敢靠近,生怕触了霉头。
其实入主云机殿以来,主子这样才是常态,平日里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
也就是这几日言小姐一直在宫里,所以显得陛下人都柔和了几分。
如今她一离开,这殿里当差的日子又难熬起来。
眼看过了午时,崔公公只得轻手轻脚上前提醒:「陛下,还没传午膳呢。」
案前的男人没作声,他便呈上御膳房今日拟的菜单,共有五十四道以供挑选。
梁九溪只瞥了一眼,便淡声道:「不吃了,撤下去吧。」
崔公公大着胆子苦口婆心道:「陛下,政务虽重要,但您的龙体也重要啊!」
梁九溪没放在心上。
他行军两年,一日三餐未必都能吃上,依旧好好的。
他手中的硃笔顿了顿,目光不自觉从摺子上移到桌上的那只瓷瓶。
瓶中是一根新鲜的花枝,只不过上头的花朵稀疏,反而并排站着三只肥嘟嘟的木雕麻雀。
不过多看了两眼,崔公公便心知肚明,陛下这是想言小姐了吧?
可人上午才出的宫,今日怎么都不可能再来的。
他想了想道:「下午申时要与户部吴大人议事,不过听说吴大人一到雨天便腿脚疼痛,怕是入宫艰难啊,哎。」
闻言,梁九溪看向窗外。
电闪雷鸣中,瓢泼大雨自低垂的云层落下,天地苍茫。
他若有所思地道:「天气恶劣,让吴佩松不用入宫了,朕亲自走一趟。」
崔公公恍然感嘆:「如此一来,吴大人便不用拖着病体来回奔波了,陛下真是体贴,奴才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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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页
宫殿空旷寂寥,但想到小青梅,便没那般孤寂。
梁九溪眼角瞟着那一排笨笨的木麻雀,伸出长指拨弄了一下。
片刻,展眉轻笑。
作者有话说:
小九:又能见到老婆了,开心^_^
崔公公你真行,你不当秘书谁当秘书(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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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难吃◎
买了菜回来, 天色越发阴沉。
干旱太久, 这一场雨尤其声势浩大,便是往年的夏天也不常见。
好在土灶那里早早就搭了雨棚,虽只是立了几根木头,顶上铺了层油纸, 再用茅草压着。
瞧着有些简陋, 疾风骤雨之中摇摇欲坠。
不过下雨天有个好处,便是不缺水用。
言俏俏把桶和盆都放在雨里, 坐在屋檐下择菜。
林琅靠在屋门口,百无聊赖地望着院中的雨景。
实则小院里土灶占了一角,其余地方都是光秃秃的, 也没什么值得看的景致。
雨声淹没周遭的一切, 二人没有话说, 倒显得这一处小小的院落越发安静。
言俏俏从未带朋友来家里, 也不知要怎么招待,主动找话道:「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呢, 等天气好些,就可以出府去玩了。」
林琅点了下头, 其实她倒很喜欢这样安静平淡的日子。
言俏俏颇有经验地道:「不过后门有时会落锁, 我们可以翻墙出去, 只要不被人看见就行。」
林琅这才扭头打量她娇小的个头,似乎没想到这是她会做的事:「……墙这么高,你怎么翻的?」
见她感兴趣, 言俏俏放下择好的小葱, 拉着她到了一处隐蔽的墙根。
原来是墙根底下堆了高高的茅草堆。
若非下着雨, 言俏俏还要给她演示一遍, 这会儿便只用手指头示意了下, 认真道:「看,就是从这里出去,我翻得很快的!」
说着,一双眼眨巴着看向林琅,隐隐带着点期待的意味。
可这也只是墙内能垫脚,墙外那么高,也不知是怎么下去的。
林琅用狐疑的眼光瞥向她。
言俏俏呆了下,以为她不信,迟疑道:「要不要我翻一次给你看看?」
她说着,已经抬腿往潮湿的茅草堆上爬,铁了心要证明一般。
林琅手疾眼快地斜过油纸伞遮在她头上,同时拽住她:「不用……我饿了,做饭吧。」
未来得及遮挡的几点雨滴砸在言俏俏脸上,她用手背擦了擦,只得暂时作罢:「那等雨停了我再翻给你看?」
林琅也不知她怎么就执着于表演翻墙,沉默着没有接话。
将菜备好,锅里蒸的米饭也早就熟了。
言俏俏将饭盛出来保温,开始生火炒菜。
她的架势像模像样,手脚甚至颇为利索,炒了个肉末茄子、一个青菜、一条红烧鱼以及一碗玉米排骨汤。
林琅有点惊讶,毕竟言俏俏先前说她不会做饭,可这卖相看着竟不错。
此时已接近未时,她确实有些饿了,便盛了两碗饭,坐下来夹了一筷子青菜,毫无防备地送入口中。
谁知一入口,吃到的却不是青菜的清香,而是一股浓烈的焦煳味。
「咳咳咳……」
林琅眉头紧皱,瞥见一旁乖巧坐着的言俏俏,硬着头皮咽下去。
她不死心地将菜全尝了个遍——
青菜煳了,肉末茄子有股鱼腥味,红烧鱼没入味,唯有汤还算正常,只是淡了一些。
言俏俏说的没错,她做饭是难吃的。
除了汤里排骨和玉米,林琅再也不夹其他的菜了。
言俏俏瞧着,便知又很失败,颇有自知之明地低下头,手指头勾在一起,好生心虚。
片刻,她拿大碗替林妈妈盛了饭,又浇上两大勺汤,将剩下的玉米和排骨都放进去。
一个菜这样分分,便所剩无几了。
言俏俏试了试自个儿炒的其他菜,虽能勉强下咽,但实在是不想再尝第二口。
她都不好意思看林琅的表情,只能用汤泡着饭慢慢吃。
万幸炖的汤不难喝。
林琅吃完,沉默地扫视着桌上的几个菜。
虽嘴上一直说自己是护卫,不是丫鬟,但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最终,她嘆了口气,妥协道:「等雨小些,我再去买点菜,晚上我来做饭吧。」
言俏俏捧着碗眼前一亮,自然也不想吃自己做的菜:「林琅,你真好!!」
林琅面无表情地接受了她的赞美。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对方认真又努力地做出难吃的菜,她都要怀疑是故意的。
木桶里接满了干净的雨水,便不需要去外面的水井里提水。
洗完碗已是未时三刻,听着院里的雨声小了许多,林琅打算出门一趟。
她如今要在这里居住,好些用品需要买新的。
言俏俏忙自告奋勇道:「我知道哪里的东西便宜,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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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页
府中后门只有卯时、午时、酉时开着,除非去向李氏说明情况,请求外出,否则现在只能翻墙。
言俏俏自然不想见李氏,便披着蓑衣跑到墙根底下,爬上了高高的茅草堆。
如此一来,她只需要踮脚便能摸到围墙顶。
林琅撑开伞跟在后头,还未说什么,对方已经够上墙头。
可谁知只爬上一半,便冷不丁停住了,一半在墙上,一半还挂在墙下。
怎么看都有些笨拙。
言俏俏挂在墙头上动弹不得,脑子里空白了一瞬,茫然地挣扎了几下。
她卡住了!!
许是蓑衣沉重,又或许是雨天墙面湿滑,所以影响了行动。
她忍不住回头,对上林琅疑惑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以前真的翻得很快的!
言俏俏腰腹柔软,这般被墙头硌着,难免有些难受。
她用力地蹬蹬腿,顺势往外一看,勐地愣住。
墙外,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撑着伞路过,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
对方一身玄衣,只袖口绣着金色竹叶纹,比平日里低调许多。
伞面倾斜,露出底下那张俊朗淡漠的脸,锋锐的眉微扬:「言俏俏,你在干什么。」
小、小九?!
言俏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言府的后墙外,倏地红了脸,手紧张地扣住墙面,声如蚊讷地道:「我……我……」
她穿的蓑衣偏大,那顶斗笠胡乱压下来,几乎罩住半张脸,只露出白里透粉的下巴,好似桃儿微熟的尖尖。
梁九溪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走近了,好整以暇地仰头看她,明知故问:「怎么了?」
言俏俏尴尬得不敢看他,垂着头讷讷道:「我卡住了……」
梁九溪这才笑了下,到底是怕她这个姿势难受,没多逗弄,三两下跃上墙头,而后抱着她下去。
他功夫了得,另一只手里甚至还稳稳地握着油纸伞。
直到脚重新着地,言俏俏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蓑衣并不能完全遮住雨水,散落出来的头髮湿了,动作间又黏在脸上。
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看他,显得狼狈又可怜。
梁九溪知道小青梅脸皮薄,此刻心里大抵已经懊恼得不行了,倒也没取笑。
他把伞遮过去,大手顺势探入蓑衣之内,隔着衣裳揉了下女子软乎乎的肚子:「痛不痛?」
好在都是软肉,只当时难受,现在有点热热的。
言俏俏摇摇头,好奇地问:「小九,你怎么来啦?」
梁九溪她头上摘掉过大的斗笠,面不改色地道:「正好出宫有事,便顺道来看看你。」
「这么巧呀。」言俏俏不疑有他,理了理乱掉的头髮,「我和林琅正要去买东西。」
她摸着髮髻好似压歪了,实在理不清,便跑去屋里照镜子。
梁九溪没跟进去,只是皱了眉问一旁的林琅:「怎么让她爬那么高?」
林琅面无表情地道:「她非要表演爬墙,可不是我怂恿的。」
梁九溪无奈地捏了下眉心,倒不知小青梅还有这样的爱好。
言俏俏理好头髮,想着小九可以把她抱出去,便把蓑衣也脱了。
出来时,梁九溪正坐在桌边,林琅把方才剩下的菜都端了出来。
触及她震惊的目光,林琅难得地笑了,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几丝意味深长:「他要吃的,我拦不住。」
菜本就难吃,如今冷了,只怕味道更糟糕。
言俏俏忙跑过去,却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竹马吃了一口青菜。
梁九溪知道菜冷了,便特地没动荤腥,想着青菜怎么也不会难吃。
谁知道这青菜看起来翠绿,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煳味。
「咳咳……」梁九溪放下筷子,手握拳抵在唇边,克制地咳了两下。
言俏俏作为罪魁祸首,只得皱着脸老实巴交道:「我做饭好难吃的,别吃了……」
「可我每个步骤都是对的呀。」她苦恼地嘟囔着,当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在闻春县,言俏俏从未下过厨,倒是有时家里没大人,梁九溪反而要做饭给她吃。
听暗卫说她出去买菜,应该是要做饭,他才觉得好奇。
此刻见识了小青梅的厨艺,梁九溪心情沉重地扶着额。
他虽不重口腹之慾,但也不想吃煳了的青菜。
可见小青梅的模样,又不忍心,伸了筷子,还想试试红烧鱼。
言俏俏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道:「算了……我请你出去吃吧。」
梁九溪没勉强,反过来牵住她的手,颇为无奈地笑了声。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她日后也不需要亲自下厨房。
「你想吃什么?」言俏俏偷偷拉开腰包,看了眼自个儿的银子。
剩下的不多,不能太过挥霍。
小九胃口大,言俏俏怕养不起他。
按梁九溪平日的习惯,若是出宫办事,吃饭多半在京中几座名楼。
那地方环境好,也足够隐蔽。
但瞥见小青梅谨慎的动作和如临大敌的神态,梁九溪有些好笑,从善如流地道:「随便吃点就行,我晚些还有事。」
「嗯嗯。」言俏俏松了口气,想到临街有家油泼面特别好吃,便带着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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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页
林琅要买东西的地方并不在一条街,她自觉地问了路,出了言府便与他们分道扬镳,自己一个人去了。
雨势又渐渐变大,二人共用一把伞,难免离得很近。
从远处看,言俏俏几乎是依偎在男人怀里,极其亲密。
小荔是言丹身边的丫鬟,大雨天被打发出门买新的丹蔻,心里正烦闷。
撞见这一幕,不由用力揉了揉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看到什么了?
二小姐和一个男人勾勾搭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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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吃面◎
放眼整个京城, 其实吉安伯府所处的地段并不算繁华。
但即便如此, 也远比闻春县这样的偏远小镇要热闹得多。
邻街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以吃食居多,例如糕点、蜜饯之类。
言俏俏手里有余钱时,便会过来买一些回去慢慢吃。
再就是只能堂食的粉面小炒, 不过对她来说有些贵了, 不如自己煮来吃划算。
下雨天的缘故,街上人不多, 有些店铺甚至已早早打烊。
卖油泼面的是个大婶,待客总是笑眯眯的,面相极为和善。
言俏俏二人过去时, 已经过了饭点, 灶里的火都快熄了。
大婶收起帐本, 倒也没嫌麻烦, 热情地道:「俏俏,怎么好久没来婶这里了!」
言俏俏在外面一般不说自己是吉安伯府的二小姐, 也从未摆过架子,加上长得可人、性子又乖巧文静, 实则是很讨人喜欢的。
尤其一些店里的婶婶姨姨, 听说她父母早亡, 孤苦伶仃的,便常送自个儿做的小零嘴给她吃。
言俏俏忙跑到她身边,解释道:「莉婶, 我前几日出门啦, 今天才回来呢。」
「哎哟, 那可不得吃碗面补补!」
莉婶边与她说话, 边拿出发揉好的面团, 利落地擀成面条下锅。
梁九溪收了伞放在门口,这才缓步走入小店。
莉婶才发现跟在言俏俏身后的男人,只见那人眉目深远、肩宽腿长,好一个俊俏郎君。
她不免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道:「这个比上回那个长得俊些!」
言俏俏茫然一瞬,还未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高大的阴影已从后方笼罩过来。
梁九溪五感敏锐,轻易便将莉婶的八卦之声听了个清楚。
有外人在,他倒不会太出格,只是垂眼望着小青梅呆呆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地幽幽道:「上回?」
言俏俏被盯得有些紧张,可仔细想了一圈,也不记得曾带别的人来吃油泼面。
她忙道:「莉婶!你是不是记错啦?」
莉婶正往锅里放肉丸,闻言嗔她一眼:「婶可没到忘事的年纪,就年前,那小郎君要替你付帐,你还不肯呢。」
因为这一个还在场,她自然不好当面多说。
只是当时便看出来,那小郎君肯定喜欢俏俏,吃面时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言俏俏这才想起是谁,恍然悻悻道:「原来是说卫哥哥啊……」
她这边想起点眉目,锅里便咕噜噜沸腾起来,莉婶赶紧去准备配菜了。
店里没有其他人,梁九溪掐着小青梅的腰,把人抵到角落里,脸色明显有几分难看,不悦问:「你几时有个姓卫的哥哥?」
不远处传来莉婶切菜的利落声响,但这个地方却恰巧是她看不见的。
言俏俏干巴巴地道:「他是二哥哥的朋友,我也不好直接喊名字呀,便顺着叫了。」
二哥哥指的是李氏的小儿子,堂兄言陵,只比她大两岁。
他的朋友卫柳乃是国子监少监之子,经常来府上找言陵一起读书游玩,言俏俏难免会碰见他。
梁九溪勾起小青梅的下巴,看见她如湖水般澄澈干净的眼,也心知肚明她不会对别人生出心思。
只是一想起她对别人喊哥哥的场面,心里仍是不舒服。
他抿唇道:「以后不许随便喊哥哥,知道吗?」
「……嗯嗯。」言俏俏没想到小九如此在意,便乖乖点头,又眨巴着眼说,「你放心,我也没有带他来吃面,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
大抵是那人死活缠着,她又不是性格刚烈的人,因而摆脱不了。
心里明镜似的,梁九溪却只松了手,不冷不淡地嗯了声。
言俏俏蹙着眉,忐忑地扯住男人衣襟,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她没用力,梁九溪却顺势低了头,长指抚过女子红润的唇,低声道:「你也喊我一次,我就不计较。」
「……」言俏俏呆了下,才知他的目的原来在这里。
二人认识起,便互相称小名,倒没有哥哥妹妹一说。
梁九溪原先也没往这边想,此时不经意被点拨,忽然便有些心痒。
他揉了揉小青梅的耳垂,哄道:「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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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
一句哥哥而已,若能让对方高兴,言俏俏自然没什么不行的。
唇微微张开,正要顺了他的意——
「俏俏!面好了,趁热吃!」
莉婶煮好了两碗面,用亮堂的大嗓门招唿二人过去。
眼看莉婶都要到处找人了,言俏俏只得推开面前的竹马钻出去:「来了。」
梁九溪默然,轻轻啧了一声。
中午的饭菜不好吃,言俏俏只就着汤吃了一小碗米饭,不过刚好垫了肚子。
现下闻着香喷喷的油泼面,食指大动,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梁九溪挨着她坐下,用茶水洗了筷子。
又倒了两杯茶放凉,免得她一会儿吃腻了没有水解渴。
因而言俏俏都吃了好几口,他这边才拿起筷子。
从小到大,凡是小青梅在身边,梁九溪已习惯了照顾着她。
谁都没说话,却极为默契和谐。
莉婶望着若有所思,以她看人的眼光,总觉得这二人似乎并非简单的关系。
虽先动筷,但言俏俏吃东西慢,梁九溪吃完了推开碗,也没催她。
他端过一杯茶,瞥了眼。
茶水颜色浅淡如水,甚至漂着许多碎茶叶。
这样小本生意的面馆,自然用不了好茶。
但梁九溪虽是皇帝,却不是什么金贵挑拣的人,依旧送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喝着。
外面的雨又渐渐小了些,路面积了大小不一的水泊,倒映着街道两侧的模样。
有人路过面店,不经意往里看了眼,倏地停住脚步,惊喜道:「俏俏?」
言俏俏正好吃完,疑惑地抬头,便见许久未见的卫柳快步走入店中,身后还跟了个小厮。
「卫……」她顿了下,「卫公子?」
卫柳不过十九岁,人长得白净,又瘦瘦高高的,宛如拔节的翠竹。
加之父亲是国子监少监,京中仰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卫柳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打趣道:「怎么称唿得这般生疏,才多久不见,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言俏俏一时卡了壳。
卫柳待她一直很热情,是住进吉安伯府后,少有的会对她好的人。
三月的生辰,卫柳还特地准备了贺礼,除他之外,便只有林妈妈和大姐姐言鹃记得。
言俏俏偏偏吃软不吃硬,人家这样待她,她更不可能冷脸。
正踌躇着,身边的梁九溪便靠近了些,将另一杯凉好的茶水塞进她手里。
而后伸手过来,指腹按在她唇角,嗓音懒散磁性:「别动,没擦干净。」
言俏俏极信任他,捧着茶杯,任由对方缓慢擦拭自己的唇,没有丝毫躲闪。
卫柳其实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人了。
只是他从前没见过,心里便想着,恐怕是最近认识的,肯定没有他与俏俏来得亲近。
可此刻,他盯着言俏俏被揉出几分艷色的干净唇瓣,心中警铃大作。
要知道,言俏俏虽性子文静软和,但一直是很规矩矜持的姑娘。
偶尔不小心被他碰到,都会快快避开,更不必说这样被人亲密地揉弄。
直到感觉桌对面的视线好似着了火一般,梁九溪才微笑收手。
言俏俏自个儿看不见,还嘟起嘴巴问他:「干净了吗?」
实则哪有什么汤汁,梁九溪却端详片刻,又擦了两下,才点头。
卫柳实在忍不住,问:「俏俏,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这个朋友?」
言俏俏没想到雨天出来吃碗面竟会碰见认识的人。
只得半真半假地道:「他才来京城没多久呢。」
「哦,原来不是京城人啊。」卫柳暗自松了口气。
且冷静下来想想,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可能带人家姑娘来吃油泼面。
可见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他的出身摆在这里,不免多出几分底气,客气地笑了笑:「我自小在京城长大,熟得宛如自家花园一般,兄台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尽可以来找我!」
梁九溪扯了下唇,倒也没兴趣同十几岁的毛头少年进行口舌之争。
见言俏俏喝完了茶,便问:「雨停了,是要回去还是再逛逛?」
天空中乌云还聚作厚厚一层,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
可见雨停只是暂时的,夜里指不定还要下得更大。
院里遮着土灶的雨棚本就简陋,下午便摇摇欲坠的,让人好生提心弔胆。
言俏俏担心雨棚夜里塌了,摇摇头:「趁着没下雨,要赶紧回去把院子收拾一下。」
梁九溪也要去找吴佩松议事,剩下的时间并不宽松,便微微颔首。
莉婶过来收拾碗筷,言俏俏从腰包里拿钱付给她。
卫柳万万没想到,两碗面不过十来文钱,竟还要她出么?
他忙起身拦住,皱眉道:「怎么能让你出钱,我请你们吃吧。」
言俏俏钱都抓在手里了,硬是被他按住,少年的手指擦过她手背,令她下意识躲避。
退开两步,后背撞进熟悉的胸膛。
梁九溪捏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盖在小青梅手背上,眼神微沉。
眼看卫柳的小厮就要跑去结帐,言俏俏也不想欠这个人情,无奈道:「卫公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今天是我答应请客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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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页
她说着,先一步将钱递给莉婶。
莉婶察觉出这三人间微妙的气氛,作为外人哪里敢多嘴,默不作声地收下钱,刷锅去了。
卫柳咬牙看向言俏俏身后的男人。
虽不满对方的做派,却不得不承认,此人容貌俊朗得过分,是他比不上的。
那人冷不丁偏头看过来,眼角含着显而易见的冷漠敌意。
浅淡的一眼,气势却疏阔沉凛,不似常人。
卫柳下意识避开,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怯了场,不免有些懊恼。
一个连吃面都要靠女子请的男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梁九溪笑了下,搂住小青梅,望向街对面的一家点心铺子,缓声道:「俏俏,我还想吃那个。」
卫柳勐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怎么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说:
小九:皇帝且吃软饭,老婆的软饭就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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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ial-us 35瓶;
桃子momo、超超超~ 5瓶;
你越来越漂亮咯、暖暖grj、盈盈呀~ 2瓶;
柒光萦胥、微光、琳.、64784668、笨笨跳跳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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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手绳◎
卫柳仍记得初次见言俏俏时的情景, 是受言霖邀请到府上做客。
他爹是国子监少监, 虽非高官,但在一众求学的学子之中还算有名望。
吉安伯想将儿子言霖送进国子监,言霖为此没少向他示好。
本以为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人情往来,没想到遇见了刚来京城投奔叔父的言俏俏。
许是双亲离世不久、还在孝期的缘故, 少女望去好似一枝随风飘摇的海棠。
颜色娇丽, 神韵却脆弱,惹人怜惜。
卫柳一时惊为天人、暗自倾心。
只不过他还在念书, 又未及冠,不好擅自上门。
加上言俏俏又是文静温顺的性子,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两年他只能借着与言霖的来往, 时不时到言府走动。
言霖知晓他的心思之后, 倒是很乐意撮合的模样。
想必只要请媒人上门提亲, 言家一定会同意。
因而在卫柳看来, 言俏俏嫁给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此时看着并肩走出面馆的二人,他终归是不甘心, 带着小厮跟上去。
穿过湿漉漉的街道,便是一家不大的点心铺子。
余光发现卫柳还没走, 且就在自个儿身后, 言俏俏有些惊讶。
她转头, 迟疑道:「卫公子,你也想吃点心吗?」
卫柳愣了下。
诚然,他并不缺几块点心, 但此时意义显然不同。
他忍不住瞥向正在挑点心的男子, 欣喜笑道:「自然是想吃的。」
闻言, 梁九溪顿住, 冷淡的眼角微微抬起。
虽不是冲着自己, 但热情推荐自家招牌的掌柜却倏地噤了声。
言俏俏恍然道:「那我是不是挡着你了,不好意思呀。」
她连忙挪开一个位置,好让卫柳能看见里头摆放的各类点心。
卫柳的笑僵在脸上,才知自己会错了意。
他张了下嘴,话却说不出口。
总不能直白地要人家姑娘请他吃东西,这种窝囊事也只有某些人做得出来。
言俏俏让了路,却见对方又站在原地不动弹,不免有些疑惑。
「俏俏,好了。」梁九溪唤她。
言俏俏没再注意卫柳,给掌柜付了钱,便好奇地去看竹马手里的油纸包:「你买了什么呀?」
雨停了好一会儿,气温也随之降低,多出几分初秋的凉爽之意。
不必撑伞,梁九溪空出的手牵住她往回走:「买了红豆酥和……」
身后,卫柳却再次追上来,从小厮手里接过两包点心:「俏俏,这个你拿去吃吧。」
梁九溪心中烦躁,脸色越发冷冽,牵着小青梅的手缓缓收紧。
言俏俏有所察觉,婉拒道:「卫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的不用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卫柳笑道,「这也没几个钱,我平日里随便吃顿饭都不止这个价,你不必和我客气的。」
言俏俏知道他家世好,但也不想平白无故占人家便宜。
她摆摆手,想拉着小九离开,却没拉动,不由一怔。
「那……我送你回家吧。」卫柳浑然不觉,还在继续说着,「我正好也要去给言霖送东西……」
他快步跟上,可才迈出一步,旁边的男人便挡了过来。
对方比他要高大半个头,远远看着不觉得有什么。
可此时离得近了,那双冷淡的凤眼微垂,卫柳忽然感到一股沉凝的压迫感。
还未反应过来,衣襟便冷不丁被人攥住,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他面色涨红。
梁九溪眉眼间显露出几分厌烦:「她拒绝你了,听不懂吗?」
小厮大吃一惊,勐地冲上来解救自家主子。
言俏俏并未看清楚男人的动作,只见玄色衣袍翻飞,眨眼之间,那小厮便被踩倒在地,嘶嘶地抽气。
卫柳狼狈地踮起脚,才堪堪缓解窒息感,恼怒道:「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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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嗤笑一声,似在嘲弄他的天真:「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
卫柳还想嘴硬,却忽然感觉对方手指之间出现一枚冰冷之物。
锋利刃口抵着他脖颈,稍稍用力,便传来一道锐利的痛感。
他不过是个还在念书的公子哥,没经过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腿难以控制地发软。
梁九溪背影高大,足以挡住言俏俏打量的视线。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男人眼角眉梢戾气毕现,压低了声音冷道:「她是我的,别再来纠缠。」
虽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却带着难以忽视的警告意味。
卫柳惊恐地望向他,颤抖着慌忙点头。
从小习武的缘故,小九板起脸来唬人很有一套,以前在闻春县也这般吓退过尾随她的小混混。
但卫柳总归不是什么坏人,又是官宦之家的公子,言俏俏不想惹麻烦,上前偷偷拉了拉竹马的衣摆。
梁九溪这才松手,冷眼看着卫柳摔倒在地。
而后转身,目不斜视地牵着她离开。
他腿长,因而步子大些,言俏俏一时顾不上别的,只能闷头追赶。
长街上的风带着湿意,吹起女子飘逸的裙摆,引得零星几个行人侧目。
好在没多久梁九溪便冷静下来,放慢了脚步,偏头看向小青梅。
女子玉白的面容晕染了浅薄的红,樱唇微张,正轻轻地喘息。
男人眸光晦暗,随即嘆了口气。
他定力极佳,尚且每回都心动不已,何况卫柳之辈。
这一枝又一枝的烂桃花,只怕是前仆后继、无穷无尽,令人烦躁。
回到小院时,林琅还没有回来,反倒是高门房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受言俏俏的嘱託,到医馆请了大夫来,替林妈妈问诊。
言俏俏正要去开门,又想起小九身份特殊,便看向竹马,眨着眼体贴地问:「小九,你要先躲起来吗?」
「……」梁九溪放点心的动作一顿,靠在廊柱边好笑地反问,「我不能见人?」
「唔……那倒不是。」言俏俏纠结地蹙眉,但见他自个儿都不在意,想来没事,便快步去开门。
高门房领着大夫走进小院,一眼便看到屋檐下的陌生男人,不由愣住。
但他自然不会多问,只是介绍道:「二小姐,这是吉祥医馆的孙大夫。」
孙大夫头髮半白,行医也有三四十年,资歷颇深,平日是在医馆坐诊。
高门房能将他请来,可见对言俏俏的吩咐很上心,也下了功夫。
言俏俏倒不清楚这里面的名堂,只赶紧带人进屋。
吃了午饭,林妈妈便一直昏昏沉沉睡着,这会儿才被她叫醒。
其实林妈妈的病不算急症,只是最初得病时没能及时诊治,一拖再拖,将身子骨拖坏了。
想要痊癒不大容易,但恢復正常并不算难事。
只是需得用药好生调养静休,时日一久,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孙大夫诊出来的结果大差不差,又额外扎了几针,林妈妈瘦黄的脸上难得多了一分精气神。
言俏俏的心安定了些。
林妈妈从小陪伴她长大,感情深厚,于她来说与姨母差不多。
付了出诊的费用,言俏俏的银子便所剩无几了,又取了大头交给高门房,请他帮忙抓药。
高门房却摆摆手:「二小姐,您客气了,当初若非您的木雕麻雀,小的家里早乱了套,感激还来不及,怎能要您的钱!」
他腿脚利索,抓起药方便跑出去。
言俏俏原地呆愣片刻,后知后觉想起云机殿桌案之上,那并排站在花枝上的三只木头麻雀。
一只是入京之前送给小九的信物,另外两只则是送给门房的谢礼。
所以那时官府贴告示,说宫中高价收购木雕麻雀,是要献给小九?
察觉她打量的目光,梁九溪微微扬眉。
结合那门房的话,不难猜出那麻雀是如何辗转到了他手里。
不枉他提拔崔适做大内总管,这些事他倒是做得十分合乎心意。
梁九溪拆开桌上的油纸包,买的点心都是当天现做的,仍有余温。
言俏俏凑过来,好奇地问:「可收上去的麻雀应该很多吧,你怎么知道那两个是我做的呀?」
梁九溪拿碟子装了几块点心,道:「你做的最好。」
言俏俏不知他是不是在哄自己,但听了仍然开心,伸手捏起一块红豆糕,浓郁的甜香好似蜜糖一般。
说是请小九吃点心,可实际上对方挑的红豆糕和八宝酥都是她爱吃的。
言俏俏抬手,将红豆糕递到他唇边,袖口滑落,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
梁九溪原本就不大吃这些,只在她递过来时咬了一口,眼神却盯着她空荡荡的手腕,问:「不是有条红手绳吗,从前你很喜欢戴着的。」
那条手绳是她娘亲手编织的,言俏俏一直当作至宝。
不过戴久了难免有磨损,她便取下来了。
她没有说话,低头咬着红豆糕。
梁九溪便摸了下小青梅的头,叮嘱道:「我拿些给林妈妈,你别吃多了,免得胀肚子。」
言俏俏乖乖点头,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向小院中阴沉的天色。
乌云涌动,正酝酿着下一场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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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妈扎了针,精神好些,此刻还能保持清醒。
言俏俏本想扶她到外面透透气,只可惜今日阴雨连绵,不大合适。
听见有人进屋,她慢吞吞转头,发现竟是许久不见的九郎君。
方才许多人在场,她不好说话,如今想说什么,又沉默了。
梁九溪将装着点心的碟子放在床头的小桌,而后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片刻,眼角扫过不远处的另一张床榻,不冷不淡地问:「俏俏也睡在这屋里么?」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林妈妈难免有几分汗颜,低声道:「是,都是小姐善心,。」
且不论主僕之分,她抱病在身,恐怕有传染的风险,本不该如此。
梁九溪不置可否。
他再不认同,也不可能越过言俏俏去训诫她的奶娘。
何况他若是说林妈妈的不是,小青梅会跟他置气。
梁九溪便只是道:「过些日子搬出言府就是。」
林妈妈的心倏地悬起,激动地撑着身子起来,颤颤巍巍地问:「您、您的意思可是……会将小姐接出去?」
天色昏暗,屋内虽点了一支蜡烛,却仍显得朦胧模煳。
她到底活了几十年,第一眼见到今日的九郎君,便知他再不是原先闻春县的邻家少年郎。
从衣着配饰到容貌气度,都如同她早年服侍过的大户人家。
吉安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家子刻薄又自私自利,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妈妈做梦都想自家小姐早早脱离苦海,去过平安顺遂的日子。
九郎君如今有这个能力,只看他愿不愿意。
迎着妇人热切期盼的眼神,梁九溪却只是把玩着手边的一只木雕小猫,点头:「是。」
林妈妈顿时喜形于色,可还未说话,便听对方又冷不丁问:「我听说,宣姨留了一根手绳在你这里?」
他口中的宣姨即是言俏俏的娘亲。
林妈妈一怔,没能立即应声。
等对方抬眼看过来,她才摇摇头,低下眼睛道:「……原先是有的,不过路途中遗失了,只是普通棉绳编织而成,便没有费心寻找。」
「是么。」梁九溪淡淡道,幽深锋锐的目光却好似利剑。
林妈妈头皮发麻,支撑的双臂发颤。
好在他没有追问不休,坐了没多久便起身出去了。
她浑身一松,跌进被褥中。
虽梁九溪只是口头答应的一声,却叫人心里多少有了点盼头。
林妈妈出神片刻,才从枕头下慢慢摸出一根样式简约的黑色手绳。
夫人并不擅长编织之类的活,却突发奇想编了两条手绳。
一红一黑,红色的在小姐那里,而这条……
夫人鲜活的面容似在眼前,那时的话犹在耳畔。
林妈妈眼眶含泪,一时也不拿不准主意。
作者有话说:
小九:情侣手绳,想要。
我回来了(鼻青脸肿),欠了好多更新,我要赶紧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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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初吻(修)◎
下了一场雨, 院子里的水缸装满了。
言俏俏便将盖子盖上, 又压了两块石头,免得夜间起风,把树叶沙石之类的吹进去。
院角的土灶罩在雨棚底下,只是那雨棚经过风吹雨打更显得简陋脆弱。
言俏俏到放杂物的耳房抱出一团干燥的茅草, 打算将它修补一下。
路过窗口时, 隐约听见卧房里头小九在与林妈妈说话。
她倒没去偷听,只哼哧哼哧地将梯子架在雨棚边, 而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雨棚的骨架是花钱请人搭的,只不过时间久了,上头铺的茅草散乱了些, 有几处漏雨。
言俏俏先前见林妈妈修过棚顶, 所以大概知道该怎样做。
她边回忆着, 边将新的茅草塞进旧茅草之下, 层层压住。
好不容易补完了一处,言俏俏擦擦额上的汗, 顺着梯子下去。
她不大习惯做这些,所以动作格外缓慢谨慎。
手紧紧扶着木梯两侧, 先是一只脚往下, 试探着踩实横樑, 才慢慢地动另一条腿。
可还未踩到下一阶,腰便忽然被人圈住。
梁九溪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了,收紧手臂把人抱下来, 皱眉道:「怎么这么爱爬高?」
男人手臂似铁筑一般牢固有力, 他不松手, 言俏俏便只能仍由他抱着, 手习惯性寻了个支点扶住。
她方才摸了许久的茅草, 手掌早就脏脏的,如此一来,污垢都蹭在了对方金贵的衣裳上。
言俏俏心虚地擦了擦,却越擦越脏:「……我在修雨棚呢。」
梁九溪抬头看了眼,将扑腾的小青梅放下。
他身姿矫健,三两下便爬到了木梯顶,打量着雨棚的损坏之处,伸手道:「茅草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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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忙抱起来递给他,又一直仰头盯着看。
小九分明很高大的个子,可是一点都不笨重,动作间反而轻盈如燕。
前后不到两刻钟,梁九溪不仅将雨棚几处漏雨的地方修缮完毕,还顺手将支撑的骨架加固了。
这样即便夜里风雨再大,也不容易吹倒。
言俏俏绕着看了一圈,实在满意,便朝屋檐下的男人跑过去。
梁九溪正打水洗手,手上还有许多水渍,见她扑过来倒也没躲,只是顺势挪开手臂。
言俏俏抱住他,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着微光:「小九,好厉害啊!」
梁九溪垂眼睨着她。
从前在闻春县,诸如此类的事他做的并不少,连小青梅家后方池塘里的水草都是他捞干净的。
倒没见她这般殷勤。
他却很受用,扬眉道:「还有什么?一併说吧。」
言俏俏抿唇一笑,便跑进耳房,拿来一条坏掉的小凳和一只缺口的木盆。
她擅长木雕,却不会做木工,反而小九做得很利索。
其实以梁九溪如今的身份,坏了的物件大可以换成新的。
但他看了眼蹲在一旁捧着脸围观的小青梅,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绳尺量出木盆需要替换的木板大小。
言俏俏偶尔帮忙递递东西,很快,本看着男人双手的目光不自觉上移,落在对方挺拔硬朗的侧脸上。
许是她见过的人少,在她眼里,没有哪个男子能比小九生得还好看。
虽说他现在黑了些……但还是十分俊俏的。
言俏俏眨眨眼,一会儿看看男人的鼻子,一会儿又看看他的嘴巴。
「别看了。」梁九溪头都没抬,冷静地道,「帮我把手锯拿来。」
言俏俏心里勐地胡乱跳了几下,忙转身去取手锯。
梁九溪算是熟练工,没多久便将东西都修好了。
时间不早,估摸着吴佩松已在府中等待。
他往外走,眼神却掠过桌上放着的金丝楠木盒,里面有许多木雕工具,
木盒边上,是已雕琢成型的「蝶与花」,只差一些细节需要打磨。
梁九溪脚步顿住,将它拿起来,仔细观察过木雕每一处。
言俏俏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怎么了呀?」
梁九溪望着她,缓声道:「怎么没刻字?」
言俏俏有个小习惯,她所做的每一座木雕上都会有一时兴起的刻字,少则一处,多则好几处。
有时是半截诗词,有时却只是一两个无意义的字。
二人分别前,她送给梁九溪的小麻雀上便有「小九啾」三个字。
言俏俏愣了愣:「……因为这个是打算卖掉的。」
要卖出去的东西,总不好刻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字。
梁九溪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气:「想来是我把你吃穷了。」
只不过一碗油泼面,哪里有那么夸张。
言俏俏呆呆地望着他,讷讷道:「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他追问。
「唔……」言俏俏纠结片刻,垂头丧气地道,「是因为我本来就很穷。」
她养自己和林妈妈便很吃力了,根本养不起小九。
梁九溪有些好笑,终是捏着小青梅的脸颊无奈道:「不要卖木雕了,若是缺银子,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全是你的。」
谁知言俏俏却抓住他的手,蹙着眉憋了许久,才忧心忡忡地道:「可是……把钱都给我花,你会被当成昏君的。」
梁九溪哑然片刻,低声道:「无妨,当昏君挺好。」
言俏俏惊得瞪圆了眼,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连声道:「我不卖就是了,我不卖了……」
梁九溪将木雕还给她,眉头微扬道:「你刻一个喜欢小九,我就信你。」
言俏俏偷偷睨他一眼,而后鼓起脸颊,埋头刻了一句「小九是笨蛋」。
梁九溪气笑了:「言俏俏,你说谁是笨蛋?」
言俏俏哼哼一声,如今是一点都不怕他。
想起刚入宫时一碰就眼圈红红的小青梅,梁九溪眯了眯眼,竟隐隐有些怀念。
想弄哭她。
言俏俏还浑然不觉,见外头似乎又要下雨了,忙催他快回去。
她跟着到了围墙底下,却在对方转身离开之前拉住他的袖口。
梁九溪:「?」
言俏俏踌躇片刻,小声道:「小九,你低下来一点,我有话要同你说呢。」
梁九溪不疑有他,微微俯身:「你说。」
言俏俏顺势捧着竹马的脸,飞快地亲了一口,软声道:「九哥哥再见。」
这一处隐蔽又安静,耳边除了若有若无的风声,便只有小青梅甜软的嗓音。
梁九溪摸了下被亲过的地方,幽深的凤眸却是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
女子似乎还有些羞怯,轻咬着红润的唇,欲说还休。
梁九溪喉结滚动,哑声道:「……你倒是很会讨我欢心。」
他抬手攥住小青梅的胳膊,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大掌改为按在她腰后,低低道:「不如让我更高兴些?」
男人指腹揉过她娇嫩的唇瓣,随即吻了下来,在女子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唇上传来微凉的刺痛。
言俏俏呆住,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刚想说话,却被寻了空隙,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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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她临阵脱逃似的,梁九溪收紧手臂,并不满足于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如柳枝探入春池,搅弄一池娇水。
涟漪荡漾,软香扑鼻。
言俏俏每每好不容易喘一点气,便又被对方捉住。
从未有过的体验令脑里酥热空白,只本能地攀住男人的肩。
直到翻涌的乌云里落下点点雨滴,带来些许微冷凉意。
梁九溪才放开她,顺手撑开油纸伞。
言俏俏浑身发软,伏在他胸膛前晕晕乎乎地喘息。
双唇红肿、水眸潋滟,似一朵被雨水浇透了的海棠花。
虽没能弄哭,却比梨花带雨还诱人。
梁九溪眸色深深,拨开黏在她唇边的髮丝。
雨势渐渐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言俏俏慢慢回过神,迟钝地偏头,看向已朦胧的雨幕:「唔……下雨了。」
见她能站稳了,梁九溪送她回到屋檐下,二人目光相触。
言俏俏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脚尖:「一会儿雨更大了,你快走吧。」
梁九溪捏了捏女子仍发烫的脸颊,笑了下:「嗯。」
院里的风雨带来阵阵凉爽,隔了许久,言俏俏觉得面上的热度终于降下去,才偷偷探头看向那处围墙。
林琅正好翻进来,对上她的眼神,顿了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言俏俏挪开眼,故作镇定地从她手里接过买来的东西。
林琅身上的衣裳有些湿了,便干脆去烧水洗澡。
言俏俏搬来被修好的小凳,打算洗晚上要吃的菜。
小院门口走来两道人影,前面的女子一身素衣,未施粉黛。
「俏俏。」
言俏俏抬头,看清来人后,立即放下手里装水的盆,撑了伞去开门。
「鹃姐姐,你怎么来啦!」
言鹃是李氏的大女儿,吉安伯府的嫡长女,今年十九岁。
她一出生左脸上便带有一块红色胎记,破了相,许多高门大户娶妻忌讳这点,李氏失望至极。
后来言丹出生,李氏便将心思都放在了小女儿身上。
言鹃性子倒也温婉贤淑,似是知晓自己不得重视,向来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十五岁及笄后,李氏倒也找人替大女儿说了几门亲,但碍于容貌有损,都没能成。
自那之后,言鹃自个儿也像是放弃了,一个月有二十几日都待在京郊的寺庙,斋戒礼佛,为言府众人祈福。
如此省心,又能博个好名声,李氏便由她去了。
因而言鹃虽是长女,但在府中存在感远远不如妹妹言丹。
李氏偏私已久,府中多数人已是见怪不怪。
言俏俏却很喜欢这位堂姐。
叔父一家搬到京城不过十三四年,在那之前,言鹃有五六年都在闻春县度过。
二人也曾如寻常姐妹一般,在一块玩耍,一起捏泥人、过家家。
言俏俏初到言府时,受许多冷落,也只有言鹃堂姐会为她说话,关照她的生活起居。
言鹃步入小院,微微笑道:「听说你从宫里回来了,我正好在府上,便来看看你。」
外头难得的凉爽,言俏俏进屋去搬椅子,言鹃身边的丫鬟忙抢先道:「二小姐,奴婢来吧。」
言鹃拉住言俏俏,望屋里看了眼:「林妈妈的病好些了么?」
言俏俏回道:「已经看过大夫啦,这几日都要扎针,说要好好调养。」
言鹃点点头:「正好,我拿了些补品来,你问问大夫能不能用上。」
言俏俏本不想与她客气,但瞧着那两大包,便知再怎么也便宜不得,纠结道:「花了多少钱呀?」
言鹃没回答,只是拿出一只钱袋:「上次你托我转卖的木雕,被一位香客买走了,卖了三两银子。扣去我垫付的木材成本,这里是你的二两三百钱。」
丫鬟搬来了椅子让二人坐,言俏俏习惯性地坐在小凳上,闻言眼睛都睁圆了,震惊道:「卖了三两吗!?」
要知道,她之前卖木雕都是自个儿扯一块布料在路边摆摊。
因为用料都是些廉价的松木、樟木之类,所以卖得也不贵,一般一个小件在两三百钱左右。
唯一一次卖得最贵的,是一樽鸡翅木雕琢的勐虎嗅花。
卖了足足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已经够她与林妈妈两三个月的开支了。
上月中旬,言鹃发现她想卖木雕赚钱,便提出可以帮她垫付,最后花七百钱买了一块小小的白柚木。
言俏俏一点不敢马虎,谨慎认真地雕了一小座白鹤亮翅。
白鹤极受文人喜爱,比较好出手。
言鹃把钱袋塞进她手里,嘆道:「你有这个手艺,本就不该贱卖。不如狠下心投入一些钱,买名贵木料,雕好了再高价出手。」
言俏俏摸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却想起自己卖出去的那座白鹤亮翅。
她的每一座木雕都极用心,若非实在周转不开,肯定不会售卖。
瞥见桌上的「蝶与花」,言俏俏认真地摇摇头:「鹃姐姐,我不打算卖木雕啦。」
言鹃一愣,倒也没多问,只是点头:「那自然是随你自己的意思。」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大抵就是问问她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对于父母亲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去宫里,言鹃是不贊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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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会儿她不在府中,否则多少会出来制止。
丫鬟上前来提醒:「小姐,晚些府中设宴,您还得回去梳洗更衣呢。」
言鹃的神色淡了淡。
常年礼佛的缘故,她装扮一贯以素雅简约为主,但宴席隆重,她作为主人家的一员,自然要妆点一番。
她容色如此,母亲不怕她抢小女儿风头,只嘱咐她要得体些。
倒是言俏俏,言鹃猜准了家里不会让她出席。
言俏俏好奇地问:「设宴?是有客人要来吗?」
言鹃应声:「嗯,于夫人和于公子来做客,应该是奔着言丹来的。」
言俏俏对京中世家知之甚少,听了也没什么反应。
只是想起林妈妈说,府中在替三小姐张罗亲事,大概就是这位于公子了。
她好奇问道:「叔母很中意这位于公子吗?」
言鹃起身望着滂沱大雨,道:「应该是吧,毕竟他的母亲于夫人是徐大将军的妹妹。」
言俏俏惊讶地问:「徐将军是指徐沥吗?」
言鹃走入丫鬟撑开的伞下,颔首道:「是,怎么了?」
言俏俏脑里想起一个人来,恍然道:「那我认识于夫人呀!她很会做糖的,她做的百花糖特别好吃!」
徐沥经常到闻春县走动,作为妹妹的于夫人自然也会偶尔来往。
她每次来,都会给言俏俏熬制一大盒百花糖!
言鹃惊讶地回头。
于夫人一家入京不久,没见与谁来往特别近,她会做糖这种事,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的。
言俏俏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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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希(高三版) 10瓶;
小顽ovo、ナナ 6瓶;
最棒的傲娇2002、微光 2瓶;
柒光萦胥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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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有钱(修)◎
天空中再次下起瓢泼大雨, 雨水将屋顶的瓦片沖洗得锃亮, 又沿着屋檐落下,水流如注。
已是酉时,小院中飘出阵阵饭菜香。
林妈妈下午喝了粥,又服了药, 已早早歇下了, 便只有言俏俏与林琅两个人吃晚饭。
一荤一素一汤,并两碗白米饭摆在桌上, 言俏俏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
林琅夹起一片醋熘土豆,尝了口咸淡, 道:「吃吧。」
言俏俏这才迫不及待地端起碗, 先吃了一块香喷喷的酱烧排骨。
排骨裹了鸡蛋液炸过, 外皮香酥, 内里却汁水丰沛,再蘸上些许酱汁, 美味至极。
言俏俏啃了两块,由衷道:「林琅, 你做的好好吃呀!!」
林琅很少给别人做饭, 若非实在吃不下去煳味青菜, 她断不会自己动手。
瞥了眼对方满足开心的样子,她心里倒生出些许熨帖。
外头风雨飘摇,这一方小桌却格外温馨安宁。
只是吃到一半, 院子里隐约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二小姐!二小姐开门吶!!」
言俏俏咀嚼的动作停了一停, 腮帮子鼓鼓的, 侧耳去听, 又似乎只是雨声。
她便继续认真地嚼着排骨肉。
「二小姐!!二小姐!!!」
言俏俏咽下排骨, 蹙眉。
林琅无语道:「有人叫你。」
言俏俏这才跑出去看,却见是李氏身边的婆子,不由纳闷:「有什么事吗?」
蔡婆子在门口等了许久,伞都叫大风吹翻了,暴雨噼头盖脸淋下来,宛如一只落汤鸡。
她带了几分怨气,大声道:「二小姐!夫人让你赶紧去前面!!」
言俏俏见她实在被雨水淋得悽惨,也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便撑着伞去把院门打开。
蔡婆子窜到屋檐底下,边拧着衣裳里的水,道:「二小姐快跟我走吧!耽误了事可了不得!」
得知是要自己去正厅吃饭,言俏俏有些莫名其妙。
要知道,李氏一向嫌弃她粗鲁,从不让她见客的,何况事关言丹的亲事。
她摇摇头,委婉道:「替我谢谢叔母,但我已经吃过了呀,就不去了。」
蔡婆子一听,哪想到平常软弱的人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顿时着急上火。
「二小姐!于夫人来了指名要见您!您不去哪行啊!」
今日本应是三小姐与于公子相看的宴席,三小姐更是从几日前便开始温习礼仪姿态,新衣裳做了十几套,只等着在于夫人跟前留个好印象。
哪知今日于夫人一过来,便开门见山说要见府上的二小姐!
连蔡婆子都傻了眼,更别说夫人和三小姐,当场便变了脸色,险些失态。
也是因为如此,蔡婆子才匆匆来请人。
闻言,言俏俏一愣。
原来是于夫人想见她呀。
可林琅特意下厨,做了那么好吃的饭菜,这才吃了一半,她是不可能丢下林琅,自个儿去前面的。
言俏俏想了想道:「那请你转告于夫人,就说我过几日再去拜访她。」
事关言丹的婚事,蔡婆子一听自然是不愿意的,直接伸手去拉扯,急道,「哎呀,快走吧!夫人那边等着呢!」
言俏俏皱眉躲开,蔡婆子却不依不饶,两步冲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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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页
听见动静的林琅正好从屋里出来,抬手挡了一下。
蔡婆子抓错了人,手上没轻没重的,尖利的指甲在林琅手背上挠出一道红痕。
林琅厌恶皱眉,提腿将人一脚踹进雨里。
蔡婆子大声惊叫,直滚进院角积水之中,哎哟哎哟地叫苦连天。
言俏俏忙过来捧起林琅的手,见到上面的红痕,顿时抿紧了唇,显得有些生气。
林琅习武,倒并不在意这一点轻微的伤,只是冷眼看着雨里挣扎爬起的婆子。
蔡婆子有任务在身,也不敢硬碰硬,苦口婆心道:「二小姐,丹娘是您妹妹!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您就快去吧!」
言俏俏却气鼓鼓道:「你把林琅弄伤了,我才不会跟你去!」
说完,她便直接推着林琅进屋,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
蔡婆子气得直跺脚,又拿她没办法,只能揉着摔疼的腰,一瘸一拐地回了正厅。
正厅内。
李氏话题找了一个又一个,早已如坐针毡,忙朝门口看,却只见鼻青脸肿的婆子一人。
言俏俏竟敢不来!真是长本事了!
李氏内心震怒,但却不敢当场表现出来,没好气道:「俏俏这孩子平日不懂礼数就算了,怎么今日还如此任性,连您的面子都不给。于夫人,不如我们先开席?」
徐玥又不是傻子,当即明白这是没能把言俏俏请来,顿时失了兴趣。
虽是替别人来的,但其实她自己也许久不见俏俏,一直等着机会来探望呢。
她还熬了一盒百花糖,谁知白跑一趟。
如今想见的人见不到,对着心思不纯的言家母女,她哪里提得起劲。
徐玥放下筷子:「她不肯来,那我去见她就是,劳烦言夫人带路。」
李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得双目圆瞪。
言俏俏耍脾气不来,于夫人不仅不生气,还要亲自屈尊去见她?
这是什么道理!?
李氏为的是女儿亲事,自然不愿意被言俏俏抢去风头,忙伸手挽留。
徐玥却一刻都不愿多待似的,摆摆手,径直起身往外走。
言丹本以为自己是今晚的主角,谁知直接被忽略了个彻底,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委屈地道:「娘……」
于夫人这一走,她的亲事可就没着落了!
李氏急忙追上去,赔笑道:「于夫人,这、这……难得来一回,还是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等外面雨小些也不迟呀。」
徐玥倒也确实停了停,却冷不丁道:「言夫人,念在你们对望叶多有照顾,我便直接告诉你吧。」
她语气严肃,李氏顿时心惊胆战的,还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妥,竟惹对方不快,勉强笑道:「请夫人指教。」
徐玥意味深长道:「我这次过来,其实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李氏当场傻了眼,话都说不利索了:「陛、陛下?陛下??」
言丹震惊地捏紧了帕子,随即也拎着裙摆快步过来,激动道:「陛下?于夫人,是陛下让您来我家?」
若说于望叶是她撞大运攀上的高枝,那新帝便是她根本不敢肖想的天宫银桂。
但新帝正值壮年,又后宫空悬,谁不想做荣华富贵的娘娘?
徐玥敏锐地瞥她一眼,似能看穿她心中想法。
言丹连忙低头,一阵胆颤心虚。
李氏却没那么乐观,联想到对方要见言俏俏的行径,忽有种不祥的预感。
眼看徐玥撑着伞走远,她彻底乱了阵脚,只能拉着女儿慌忙跟上去。
言丹穿了一身新做的浅粉色缠枝纹蜀锦襦裙,头戴八宝桃花步摇,又细细绘了娇嫩的妆面,连指甲上都涂着浅红的丹蔻,精緻绝伦。
可如此冒雨前行,肆虐的风雨很快便吹乱了她的头髮。
平日觉得那地方越远越省事,如今却恨不能插翅膀飞过去。
一行人到达言俏俏的偏僻小院时,言丹裙摆上沾了泥水,连妆面都被雨水化开些许。
而听见动静的言俏俏出门来,娉娉裊裊地站在屋檐下,一袭荔枝红织金襦裙,发间珠花点点,似银河错落。
柳眉杏眼、雪肤花貌,满院风雨竟都压不住女子出水芙蓉似的娇美。
徐玥面上露出喜色:「俏俏。」
言俏俏惊讶,快步来开门:「徐姐姐,下着雨你怎么来啦?」
美人渐渐走近,于望叶愣住了,目光穿过雨幕落在对方身上。
言丹咬紧牙关,终是忍受不住被这般忽视、轻慢,委屈地开口:「望叶哥哥……」
于望叶这才转头看她,只见对方蹙眉咬唇,眼底挤出几点泪光,显得楚楚可怜。
他心一软,忙替她拭泪。
他倒也理解丹儿为何难过,毕竟母亲实在是不近人情。
徐玥冷淡地撇下儿子,只是牵着言俏俏回屋檐下避雨。
可兴许是于望叶的举动给了言丹底气,竟出声喊道:「于夫人。」
等徐玥斜睨过来,她眼里直接滚下两行泪,可怜道:「于夫人,您是望叶哥哥的母亲,丹儿对您多有尊敬。」
「可不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为何您宁肯与堂姐亲近,也不愿多看丹儿一眼。」
徐玥斜她一眼,淡声道:「我可不记得望叶有个妹妹。」
言丹脸色一白,又不敢顶嘴,纤薄的身子轻颤,散乱的髮丝为其多添两分娇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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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望叶忙打圆场道:「母亲,我与丹儿熟稔,是我让她这么叫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言丹心中一喜,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故作虚弱地歪了歪身子。
于望叶果然立即将她抱住,心疼不已,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母亲,丹儿是真心待我,我也非她不娶,您为何要刻意冷落她?」
「刻意冷落?」徐玥反问。
于望叶到底是不敢冲撞她,可迎着言丹依赖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看到您亲手熬了百花糖,原以为是送给丹儿的。」
徐玥面色冷冷:「她也配?」
言丹浑身发抖,扑进于望叶怀中哭泣。
于望叶急得大喊:「母亲!」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四周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有风雨不停。
旁观许久的言俏俏纠结地蹙着眉,终于忍不住心中困惑。
她揪住徐玥的袖口,拿手遮挡着嘴巴,小声地偷偷问:「徐姐姐,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呀?」
算起来徐姐姐今年最多三十一,可这位公子看起来也太大啦!
若是她十几岁就生了孩子,言俏俏不可能不知道的。
言俏俏以为自个儿问得悄无声息,乌黑的大眼睛慢吞吞转了一圈,却发觉个个都盯着她看。
竟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徐玥淡淡道:「望叶非我亲生,他父亲战死,我便收养了他。」
于望叶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当场脸色苍白。
不是于夫人亲生的??
言丹勐地从他怀里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眼神闪躲的少年。
徐玥笑了笑:「倘若真是郎情妾意,我自当成全。」
于望叶赶紧握住心上人的手,急切道:「丹儿,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言丹一心只想攀高枝,已是五雷轰顶,哪还有心思陪他周旋,奋力挣脱。
徐玥走到屋檐下,拿出一卷长长的礼单,展开来足有一人高。
「传陛下口谕——」
李氏一惊,顾不上多问,拉着女儿扑通跪进满地雨水之中,诚惶诚恐。
「吉安伯府二小姐聪慧过人,特赏黄金百两、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一顶、八珍兽角镂空小铜炉一座、金顶梅纹玉如意一对……」
礼单念了足足一刻钟,其中不乏贵重至极的珍宝古玩。
一箱箱盖着防水油纸的赏赐被宫人流水似的送进来,本就不大的院落几乎被塞得满满当当。
李氏几人跪着,瞪大的眼里几乎放出光来。
这、这全是给言俏俏的!?
言丹酸红了眼,不死心地问:「于夫人,这么多真是赏给堂姐一个人的?为什么?」
徐玥道:「我以为口谕中说得很清楚了。」
言丹咬牙,因为言俏俏聪慧过人??这算什么理由!
言俏俏自个儿都皱了鼻子,有些心虚地捏着手指头。
小九怎么不找个好一些的理由呀。
徐玥扫视全场,沉声道:「所有赏赐皆已记录归档,若有丝毫损失,言夫人可明白后果?」
圣上赏赐,哪怕丢了一件,那都是天大的罪过。
而李氏作为主母,自然难逃其咎。
她再眼红贪婪,此刻也只能喏喏俯首,一点觊觎之心都不敢表露。
言俏俏接过礼单,望着上头笔锋凌厉的字,便知是小九亲手写的。
雨势渐小,院中众人心思各异,却都不得不随着徐玥一同离开。
等人都走了,言俏俏才抱着礼单快乐地跑进林琅住的屋子,荔枝红的裙摆随着动作飞旋。
「林琅!我有好多钱呀!!」
作者有话说:
一打开晋江,喜提锁章通知(悲)
接吻而已,我不理解,审核不如来鲨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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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思念(修)◎
小院连着有几间空置的厢房, 最不缺住处。
言俏俏跑进来时, 林琅正在收拾下午刚买的东西,闻言看了眼对方怀里被团得乱七八糟的礼单:「哦。」
「等雨停了,我请你吃好吃的东西。」言俏俏脑里闪过好些眼馋的吃食,开心地抿唇。
比如永金楼的桂香蜜汁烧鸡啦, 还有清清坊的牛奶小酥山之类。
林琅不置可否, 将新买的床单被罩拿出来铺床。
言俏俏本来还想,等手里有余钱, 便去做两床新的棉被,免得入了冬不够用。
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这个了,她明天就去订。
阴沉的雷雨天, 外头很快黑透了。
言俏俏沐浴完, 换上从宫里带出来的新寝衣, 滚进熟悉的被窝里, 浑身轻松。
闭了眼,脑里便不由自主浮现出白日的一幕幕。
想起小九亲她时, 紧扣在腰后的手掌,宽厚又灼热。
许是昨夜在云机殿睡觉的缘故, 寝衣上不知何时沾染了淡淡的雪松冷香。
言俏俏踌躇片刻, 而后在一片黑暗中, 偷偷地扯起衣摆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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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九的味道。
隔着屏风传来林妈妈的轻咳声。
言俏俏手一颤松开,有种被抓包了的心虚,这才翻了个身, 摒弃杂念入睡。
…………
雨声喧闹一整夜, 到早上终于停了。
空中厚重的乌云散去些许, 透出蒙蒙的亮光。
目光所及之处, 一切都被沖洗出崭新的模样。
不过一夜, 昨日新帝重赏吉安伯府二小姐的事很快传扬开来,成了坊间百姓津津乐道的轶闻。
在这富贵如云的京城,吉安伯尚且算不得高门大户,更何况府上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
在此之前,众人甚至不曾听过这位的名字,更别说见过。
打听到最后,才知对方是第一批入宫的贵女,听说在宫中便颇受帝宠!
一时之间,上门拜访的人几乎踏破了吉安伯府的门槛。
平日与李氏与言丹交好的那些人自不必说,除此之外,竟还有不少从前根本见不着的高门夫人。
可一想到她们全是为打探那便宜侄女来的,李氏便全然高兴不起来。
忙碌到最后,她直接装病闭门谢客。
言俏俏竟在宫中就受到新帝宠爱!她怎的一点都不透露!
想起自己从前对待这侄女的态度,李氏端起茶水的手都在颤抖,惶惶不可终日。
好不容易熬到夫君言作德下朝,自是勐地冲上去,将这些事一通说与他听。
她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你那侄女向来与我不亲近,倘若哪天真得了势,我哪还有好日子过!」
言作德脸色却比她还难看,整个人脚步打飘,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腿仍在颤抖。
他心中烦躁,一把推开妻子,没好气道:「那谁叫你平时总是苛待她!她好歹是我言家血脉,你这个叔母当真是不称职!!」
李氏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怒道:「言作德!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言作德气得直拍桌子:「人家都说贤内助!贤内助!你倒好,天天给我惹祸!你知不知道,单大人死了!!黑甲兵抄了他的家,马上就要查到我头上了!!」
本还气恼的李氏忽然泄了气,手脚并用爬起来,难以置信道:「单大人?当年卖你爵位的单大人!?」
买卖官爵虽是依y向物h以左丞周老大人为首,但自不可能每桩生意都经他的手。
吏部尚书单阳便是底下的分支,言作德的吉安伯爵位就是找他买的。
谁知今日早朝,单阳被新帝下令当堂处死,还特地提起单阳家中收受的贿赂足足堆满了两个库房!
而其中正有当年他贿赂的一幅名画!
言作德焦头烂额地道:「我真是奇了怪了,搜出来那么多奇珍异宝,那幅画也不算打眼,怎么早朝的时候,陛下就偏偏提了一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官府如今已配合黑甲兵开始搜查了,他还不知能躲过几日!
李氏掐得手心疼痛,才勉强冷静安慰:「这么慌做什么……你老爹与哥嫂都死了,只要你我咬紧牙关,就没人知道这画是言老爷子传给你的。」
言作德仰头灌了半壶凉茶,忽地目露兇狠:「不,俏俏肯定见过,毕竟是她祖父最喜欢的画。」
且他们叔侄生分,恐怕不会替他保守秘密。
想到言俏俏,李氏眼底亦是流露出怨毒之色:「你这个侄女,心思从来不向着自家人,我看是养不熟的,还不如……」
「你是想……?」言作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对这个侄女确实没什么感情,若能保全言家,倒没什么不行。
李氏却是摇摇头:「陛下赏赐,她如今正在风头上,我哪有那个本事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她转而冷笑一声,阴测测道:「我要让她被陛下厌弃,沦为笑柄!」
…………
又过了两三日,连绵的急雨总算彻底停了。
温和的日光穿破云层,洒落在潮湿安静的小院中。
雨棚上的茅草吹落了些许,总体上却没什么损坏,可见那日的修补是有必要的。
言俏俏将院子简单收拾整齐,便去淘米煮粥,言鹃就是这时候来的。
她仍一身素衣,手里捏着串檀木佛珠,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
言俏俏将兑好清水的米倒入锅中,又放入几颗红枣、几块地瓜。
她眨巴着乌黑的眼睛:「鹃姐姐,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
言鹃温和地笑道:「不了,我一会儿就要回显诚寺去,走之前来看看,顺便把这个给你。」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她大约有三百日都在寺庙中斋戒礼佛,每次回府都不会停留太久。
言俏俏便没有挽留,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好奇地看了看。
是一块巴掌大的长条形的竹制佛牌,整体显得有些陈旧,用红绳穿着,表面上却什么花纹都没有。
言鹃温声解释道:「这是我向主持求来的佛牌,据说只要将心中所求写在上面,再亲手挂到灵树高处,便都能实现。」
虽说神佛之言只是一种寄託,但总归是个好念想。
言俏俏郑重地收下,又问:「灵树是不是显诚寺的那棵大树?」
「嗯,八月初八寺中有场大法事,届时人人都能去灵树送佛牌,你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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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鹃想起什么,又赶紧道:「不过言丹也问我要了佛牌,你若是不想碰到她,不去也行,随你。」
初八便是明日了,言俏俏摸了摸手中的佛牌。
她是做木雕的,自然知晓竹片要到这般泛旧的模样少说也得保存两三年。
据说佛牌在佛前供奉时间越久,便越灵验。
鹃姐姐给她求来的这块,想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得到的。
言俏俏向来能体谅别人的心意,立即道:「鹃姐姐,初八的时候我去找你玩呀!」
言鹃一愣,笑着点头。
她还要赶早去寺里,便没有多留。
不多时,锅里的红枣地瓜粥渐渐飘出香气,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林琅出去买菜还没有回来,言俏俏先盛了一碗粥进屋。
吉祥医馆的大夫连续几日过来替林妈妈扎针,配合药方,如今明显好了很多,脸上都隐隐泛起红光。
只是不知为何,身子分明一天比一天好转,林妈妈的神色却总是忧心忡忡。
林妈妈捏着汤匙,喝了两口热腾腾的粥,终是忍不住问:「小姐,方才……是九郎君来了吗?」
「是鹃姐姐。」言俏俏奇怪地道,「怎么突然问起小九呀?」
这几日小姐手头阔绰许多,她不说,林妈妈也知道应该是九郎君接济了一些。
可那日分明说会将小姐接出去,却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这院子也不来了。
林妈妈难免有些失望,眼神暗淡地道:「小姐,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
「老奴瞧着九郎君的衣着气度,怕是已今非昔比了吧?」林妈妈喃喃道。
她说的倒也没错,言俏俏便没有反驳。
加上她本就想将小九的事告诉林妈妈,此时便委婉地道:「小九当了大官呢,很大很大。」
林妈妈并不意外,心中反而更凄凉,苦笑道:「他如今飞黄腾达,心里就算有小姐您,可还会如从前那般一心一意?富贵迷人眼吶。」
若是老爷夫人还在,她自不必操这个心。
可小姐如今没有任何依仗,九郎君越风光,便越不可能娶小姐做正妻。
就算做正妻,也难保不会有其他妾室。
言俏俏听着她的话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回忆,才想起那句「富贵迷人眼」曾在话本里看见。
话本的女主人公便是听信了一位公子的甜言蜜语,拿出所有的钱财,作为对方参加科举的盘缠。
她则在家乡苦苦等候,坚信公子高中之后会回来娶自己过门。
但等来的却只有公子退回的定亲信物和一封决绝书。
这个话本,是当初小九找来给她看的,并表示男人最会花言巧语,绝不可信。
言俏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小九会像那位公子似的抛弃自己。
她为难地捏着手指头,也不知怎么说服林妈妈了,只能干巴巴道:「小九对我很好的。」
林妈妈知道她家小姐是最单纯温善的性子,因而才慎之又慎。
她往前探出身子,狠心问道:「那小姐可曾想过,九郎君就算娶了您,还会娶其他女子?」
言俏俏睁大眼睛,转而摇摇头,坚定地道:「不会的,小九娶我一个媳妇就够了。」
她就只想要小九做夫君,从来没想过其他人的。
林妈妈不忍再说下去,又怕现在不说,小姐日后因此吃苦头,心中挣扎,端着药的双手都在颤抖。
言俏俏站在床边,润泽漂亮的杏眼望着她,却遮掩不住眼底浅浅的迟疑。
林妈妈终究闭了嘴,勉强笑道:「……是老奴多虑了,九郎君还说,过些日子便接小姐离开呢。」
言俏俏这才松了口气,用力地点头,而后快步出去。
林琅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吃了早饭,又将剩下的粥温在锅里。
左右没有别的事,便将金丝楠木盒搬出来。
「蝶与花」前两日便完工了,言俏俏摸着自个儿亲手制作的木雕,指腹抚过一行小字——
「小九是笨蛋。」
想到那日情形,她不由抿唇笑了笑,而后手指下挪,摸到另一面的几个小字。
是小九那天想要她刻的「喜欢小九」。
兴许是宫里太忙,实在走不开,梁九溪这几日都没有过来小院。
言俏俏中途去了一次,却恰巧他不在云机殿,她等了一阵,没等到人便只能回来了。
分明只有三天没见,她却觉得似乎过了很久。
半晌,言俏俏回过神,将「蝶与花」放下,转而拿出刻刀,打算将白鹿的大致形态雕琢出来。
可每刻几刀,便有些走神,竟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忍不住一次次向放着茅草堆的围墙看去。
那日小九送了她很多东西,耳房都堆满了,她当时确实是开心的,还买了好吃的。
可当那阵满足渐渐褪去,言俏俏却还是觉得自己更想见到小九本人一点。
……好想小九啊。
她垂眼,怔怔地盯着叶片打着旋落在装满水的木盆里。
忽然,围墙处传来一阵动静。
她惊醒一般转头,手中刻刀偏转,锋利的刃口擦过手指,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林琅翻进院中,对上她期待的眼神,不免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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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眼里的亮光消退,按住微微刺痛的伤处,讷讷道:「……林琅,你回来啦,粥在锅里热着呢。」
林琅放下刚买的肉和菜,边喝粥,边睨向她握着木雕的手,随口问道:「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了一下……」伤口不深,很快便不再流血,言俏俏从水盆里掬水洗干净血渍。
她拿帕子擦着水,忍不住问:「林琅,做皇帝是不是很忙呀?」
「我又没做过,我怎么知道。」
她说的也有道理,言俏俏只得嘆了口气,心思都写在脸上。
林琅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顿了顿道:「第二批贵女入宫已经有两天了吧。」
「嗯。」
言俏俏记得,第二批贵女入宫那日街上被凑热闹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只因其中有赵家那位嫡女,赵雀怡。
赵家祖宗乃是南梁开国功臣之一,且是出了名的忠孝礼仪之家,族中更是人才辈出。
曾出过八位丞相、六位皇后,其余肱股之臣数不胜数,是南梁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
郑氏逆贼篡位后,几大世家要么俯首称臣,要么立场含煳,唯有赵家秉持数百年风骨,誓死不向逆贼效忠。
此举惹得郑修义勃然大怒,朝堂内外发了狠地打压,硬生生将这第一世家打得支离破碎、枝叶凋零。
也幸亏赵家根基足够深厚,才熬过了这二十年的苦日子。
如今新帝登基,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因而新帝再如何暴戾,面对如此忠义家族,都不可能有丝毫怠慢。
赵家如今只剩三个子孙,赵雀怡便是那唯一的嫡女。
同是奉诏入宫,她一个人出行的排场比其余所有人加起来都大。
更何况,即便曾家道中落,她也一直是满京城有名的美人。
她入宫,百姓争相围观,倒是很正常。
言俏俏那日上街买桂香蜜汁烧鸡吃,被挤在人群之中逃脱不得,正好瞥见了那位赵大小姐的容颜。
与京中流行的纤弱清雅不同,赵小姐生得极为美艷浓郁,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风情。
言俏俏向来喜爱美丽的人或事物,当场惊艷了好一会儿,可见赵小姐是十分招人喜欢的。
林琅思索道:「你前天入宫,没碰到赵雀怡吧?」
「没有啊。」言俏俏摇头,她径直去的云机殿,那时殿中什么人都没有,小九也不知去向,「你认识她吗?」
「见过。」林琅简洁道,随即翻了个白眼,似乎与对方很不对付。
可言俏俏知道,林琅平日里待人接物总是冷冷淡淡的,这般表现,反而说明与对方关系不一般。
她心里嘆了口气,捧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大家都喜欢赵小姐,小九会不会也喜欢?
「二小姐!」
高门房在门口喊她,他按新的药方抓了药来,送到了院门口不说,还贴心地生了火,把药罐子架上。
临走时,又热情地问:「二小姐,不是说有东西让小的送吗?」
言俏俏是打算把「蝶与花」送到宫里去的,因而才让高门房今日过来。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木雕用盒子装好,交给他。
可听说是要送到宫里,高门房不由傻了眼。
毕竟他赶车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进得了宫门啊!
言俏俏也没有过经验,纠结地蹙着眉,迟疑道:「你就送到门口,问问守门的人能不能帮忙递进去。」
她顿了顿,小声道:「若不行就算了,反正只是一个木雕而已。」
高门房挠挠头,依旧爽快地答应下来,揣着东西便跑了。
到了下午,高门房来汇报,说守门的人收下了木雕,就是不知能不能准确地送到陛下手里。
言俏俏忽然有些后悔,担心东西中途弄丢了。
她是心里很少藏事的人,可一旦有了什么念头,便总是反覆地想起。
一直到入夜,躺在床上,她却仍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点了支蜡烛起身。
隔着屏风,光晕模煳。
林妈妈病好一些后,便不肯再睡她的屋子,收拾了一间厢房住下。
若是从前,李氏肯定会对下人睡厢房极为不满。
但自从于夫人来过之后,她竟再也没有过一句指责,任由言俏俏过自己的日子,安静得过分。
言俏俏在屋子里转了转,把那话本找出来,就着烛光一页页地看过去。
话本中的公子对女主人公极尽温柔,每一句话都好似蜜糖一般。
——「莺儿好聪明。」
——「莺儿,我只喜欢你一个。」
——「莺儿,你只能嫁给我。」
寻常情话,此刻却令言俏俏有些心惊胆战。
这公子说的甜言蜜语,小九竟都说过差不多的!
她翻了一大半,再往后便是这公子进士及第、变心退亲的情节。
言俏俏不敢看下去,一把将话本推开,躲进了被窝里。
迷迷煳煳之中,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嫁给了小九,可才没多久,他便又娶了赵小姐、李小姐、刘小姐等等数不清的美人。
小九再也没有时间陪她。
也不知是谁欺负她,将她的肚子踹得好疼,可是小九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便拥着美人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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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页
言俏俏勐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只觉腰腹上一片酸疼冰冷。
她摸了摸,才知是月事来了。
她一直有这个毛病,每次月事都会疼两天,有时严重些,走路都直不起腰。
陆续吃药调理过,但效果都不大明显。
加上那药很苦,言俏俏便不愿意喝了。
难怪她这两日情绪总是起起伏伏的,原来是月事的缘故。
她起身换了裤子和月事带,折腾片刻,才重新躺到床上。
明日八月初八,一早便要去鹃姐姐礼佛的显诚寺。
那寺庙在京城郊外,香火不算鼎盛。
但据说灵树最是灵验,在京中极有名气,只不过每月只初一对外开放。
明日破例能去灵树挂佛牌,想来慕名而去的人不在少数。
言俏俏已拜託高门房替她准备马车,卯时就要出发,她强迫自己闭上眼,想要快些入睡。
可分明已十分疲倦,身上的酸疼却令人久久不能放松。
言俏俏只能侧身蜷起,用手掌捂着肚子,好叫腰腹上暖和松弛一些。
新换的寝衣上不再有熟悉的雪松香气。
许久,言俏俏在黑暗中安静地睁开眼,心里不知怎么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说:
谁的老婆还不来哄啊(敲锣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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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佛牌◎
八月初八, 天气越发晴朗。
只不过不再是盛夏那般灼热, 秋日的阳光温和而清爽。
言俏俏昨夜很晚才睡着,一早被林琅叫起来时,仍困得眼睛半阖,无精打采的。
林妈妈知晓她月事的时间, 灌了个汤婆子让她抱着, 路上好暖暖肚子。
林琅见了,没说什么, 只是让高门房一会儿赶车慢一些。
手里有钱后,言俏俏便请高门房帮忙置办了一辆崭新的马车,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虽比不得高门大户人家出行的奢华贵气, 但总归整洁干净, 跑起来也稳当, 言俏俏十分满意。
她们登上马车时, 正碰见言丹从府里出来。
不过言俏俏身子不适,便没有打招唿, 左右她们堂姐妹也没什么情谊。
林琅自不必说,她向来不给人眼神的。
才几日, 言丹脸色已略显憔悴, 早没了先前那般容光焕发的模样。
凭什么言俏俏如今风风光光、自由自在, 她却被人笑话?
望着率先离去的言俏俏一行人,言丹恨恨地咬牙。
想到母亲说的话,她才勉强压下愤怒, 转头看向慢悠悠走出来的兄长, 催道:「二哥哥你快点!一定要接到卫公子!」
「行行行。」言霖打了个哈欠, 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
如言俏俏所料, 显诚寺果然来了很多人。
即便她们已经早早出发, 寺庙内依然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
灵树就在主殿后面的大院子里。
最虔诚的那些香客一路叩首进香,拜过每一处佛像,才带着写好的佛牌去往灵树。
也有一进显诚寺大门便直奔后院的。
言俏俏则在人群里四处张望,想先找到堂姐言鹃,与她打个招唿再去。
谁知堂姐没看到,却冷不丁看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正是上回不欢而散的卫柳与言府二公子言霖。
卫柳转头也看见了她,脸色明显不如从前那般温和关切。
换作以前,出于礼数,言俏俏多半会上前打招唿。
可想起吃油泼面那天发生的事,言俏俏一时也有些不好开口,拉着林琅想避开。
卫柳上次被人恐吓一通,回去后越想越不服气。
不就一个吃女人软饭的穷酸粗人,他堂堂卫府嫡公子,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里本就有怨气,如今碰到,还以为言俏俏会来道歉,谁知对方转身就走。
卫柳反而不甘心地追上去:「言俏俏,你就这么无视我?」
言俏俏只得停下,挨个喊道:「卫公子,二哥哥。」
言霖是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纨绔,若非有卫家帮忙,以他的条件根本进不去国子监。
不满道:「还知道我是你堂哥?」
他说着,目光飘向一旁的林琅,上下打量着,嬉笑道:「这么漂亮的朋友,也不知道给哥哥介绍介绍?」
林琅扯了下唇,冷笑。
言俏俏在月事期,实在没什么力气,敷衍了两句便想离开。
卫柳却不依不饶地道:「怎么,你那个朋友没陪你来?」
他一句话正好戳在言俏俏的心上,令她思绪一乱,只闷声道:「他比较忙,今日没有时间而已。」
「呵呵。」卫柳一副看穿的模样,阴阳怪气道,「也是,毕竟这种庄严肃正的场合,他那种粗鲁野蛮之人确实不合适,免得脏了佛眼。」
言俏俏再郁闷,也不愿意别人说小九的坏话。
她抬头,气鼓鼓地道:「卫公子,门口的石碑上写了众生平等的。何况你都来了,他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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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柳脸色倏地发青,万万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言俏俏会为了那个人这样夹枪带棒地骂他。
他顿时气恼道:「好啊!我看你迟早后悔,以后别回来求我!」
言俏俏不欲多说,捂着酸疼的肚子匆匆离开。
卫柳气得咬牙切齿,言霖便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你看,我说了吧!这种女人就是给脸不要脸的,你那套君子的做法不管用,就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按我说的来,保准她只能乖乖就范。」
卫柳不过十几岁,若说先前还有几分犹豫,此时已是气得理智全失,脸色铁青地点头。
…………
言俏俏走遍了显诚寺能去的地方,都没能找到言鹃。
问了寺里洒扫的小沙弥,也都说不知道。
倒是小沙弥看到她手里的佛牌,羡慕道:「施主好生有福气,这佛牌是我们主持亲自开光的,又在主殿里供奉了三年,最为灵验,一共也没有几块呢。」
言俏俏才知鹃姐姐给她的佛牌比想像中还要珍贵,不免一愣。
眼见来寺里的人越来越多,她担心去得太晚灵树被挂满了,只好先去后院,让林琅去找主殿主持问问。
林琅知道她身边有皇帝安排的影卫跟着,离开一会儿倒也无妨,便答应下来。
言俏俏跟随人流前往灵树所在的后院,手里攥着佛牌。
佛牌上,她一早已用刻刀刻好了心愿,字字唯心。
显诚寺灵树最灵验的乃是姻缘,因而结伴来的人尤其多,其中更有不少年轻男女。
走到灵树底下抬头望去,繁茂的枝干上已挂上了许多不同的佛牌。
风一吹,树枝摇动,连带着佛牌碰撞作响。
寺庙中定期会有人来摘下一些,移到寺中殿宇保存,免得灵树上挂得太满满当当。
因而挂得越低,便越容易被摘走。
言俏俏举目望去,挂牌的人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往上,恨不能直接挂到灵树顶端,好让诸天神佛能一眼看见自个儿心愿。
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根满意的树枝,且没有挂别的佛牌。
她忙踮起脚尖,袖口下嫩白的胳膊努力地晃了两下,还是败下阵来。
她个头本就娇小,即便跳起来也够不到太高的地方。
言俏俏不由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灵树枝头髮呆。
要是……小九在就好了。
他那么高,一定可以挂到她选定的那根树枝上。
「言俏俏,你到底挂不挂啊?」
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竟是言丹与于望叶。
那日以后,言丹对于望叶的心思便有些复杂。
诚然,对方不是于夫人亲生令她不满足,可即便是养子,那名头上也是于府嫡公子。
何况于望叶如今对她越发百依百顺,言丹半推半就,也没有直接拒绝。
等着挂佛牌的人很多,言俏俏确实不好一直占着位置。
可她又不捨得自个儿选的树枝,便再次试着踮脚去够。
「噗。」言丹嘲讽地笑了一声,「堂姐,别勉强了,不行就算了吧,正好我也想挂那里。」
言俏俏坚持许久,眼看就差一点点,可腹部忽然一阵紧绷,随即便是难以忽视的疼痛。
她倏地缩回手,弯腰捂住肚子,缓了好一会儿。
见她脸色都白了,于望叶有些不忍,想上前去帮忙,却被言丹嗔了一眼,只好悻悻作罢。
仿佛巧合似的,卫柳与言霖也拿着佛牌过来了。
冷眼看着言俏俏难堪狼狈的模样,卫柳心中痛快,这才冷哼一声:「我说了吧,那小白脸除了花你的银子,还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我帮忙?」
他得意走上前,伸手去拿她手里的佛牌,想替她挂上。
本以为她必定感激涕零,谁知言俏俏根本不肯松手,甚至半转身避开他:「不要你帮我。」
卫柳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愤愤拂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言俏俏咬紧唇瓣,待月事的阵痛缓解一些,再次踮脚去够那树枝。
再高一点、只要再高一点点就好了……
她专注地盯着那一处摇曳的枝头。
兴许是神佛听见了她虔诚的内心,忽而一阵风吹来,树枝恰好被压得低下一寸。
言俏俏趁机将红绳挂上,勐地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喜悦。
可秋风越来越大,树枝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红绳本就没有挂牢,下一瞬,佛牌脱落,猝不及防自枝头落下,啪地掉在地上。
言俏俏的笑容宛如褪色一般,渐渐变得苍白。
她盯着躺在地上的佛牌,鼻子酸涩,双眼红了一圈。
言丹实在没见过这般好笑的事,嘲讽地笑道:「言俏俏,这是佛祖都不想收你的佛牌啊!」
言俏俏再也支持不住,只觉脑海中一片嗡鸣,委屈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颗又一颗地砸在地上。
可忽然,言丹的笑声如同被人掐住喉咙一般,戛然而止。
泪水模煳的视野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皮肤是微微的小麦色。
有人捡起了她掉落的佛牌。
言俏俏愣愣抬头,看清来人之后,眼泪便更是断了线一般往下滚落。
她哽咽道:「小九……」
梁九溪是抽空从宫里过来,也知自己来迟了,擦了擦佛牌上的灰尘,重新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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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紧皱的眉头里满是心疼与自责。
卫柳认出他来,实在对那天的事还有阴影,立即收起那副洋洋得意的姿态,咽了咽口水往后退。
言俏俏拿过佛牌,小巧的下巴上挂着泪水,满面泪痕、双眼通红,像是被欺负惨了。
还未开口,她的身子便骤然一轻。
梁九溪将她扛到肩上坐着,动作轻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温声问:「俏俏,想挂在哪里?」
言俏俏喉咙里却好像被卡住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恍惚想起从前的光景。
那时在闻春县,若遇到从鸟窝里掉出来的幼鸟,小九也是这般将她扛起,好让她把小鸟送回家。
言俏俏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只需轻轻抬手,便将佛牌挂到了比之前那根树枝还要更高的地方。
她将红绳绕了两圈,缠得紧紧的,任凭什么风都无法将它吹落。
做完这一切,言俏俏才低下头,去看竹马俊朗的脸,终于破涕为笑。
作者有话说:
小九:欺负我老婆是吧(提刀)
之前有评论反应不太好,所以从62章开始修改了一些,要麻烦大家重新看一遍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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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揉肚◎
梁九溪一将小青梅放下, 她便如同没有安全感的雏鸟似的, 立即依靠过来。
言俏俏抱住男人结实的手臂,几乎贴在他身上,含着水光的双眼许久才眨动一次,又可怜又乖巧。
梁九溪微不可察地嘆气, 难免有些自责, 便将手臂绕过女子肩膀半拥着。
言俏俏揉了揉酸胀的眼,小声道:「方才我真的觉得, 好像只有我一个是孤零零的。」
她喉咙仍有些堵堵的,因而嗓音又细又软,还带着未褪去的哭腔。
梁九溪抿了抿唇, 道:「……我保证, 以后都陪你来。」
言俏俏也确实是好哄的姑娘, 在他衣袍上蹭了蹭泪水, 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可想起这两日的烦恼,她只闷闷地应声:「嗯。」
挂佛牌的人络绎不绝, 四周人声嘈杂,总有好奇的打量目光。
梁九溪低声哄了几句, 便先牵着她往外走。
他个头高大、肩宽腿长, 更不必说那一张俊逸非凡的脸。
尤其那浑身的气势冷硬骇人, 哪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亦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挂佛牌的香客自觉地分开一条路,注视着携手走过的男女。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二人绝非普通关系。
言丹死死盯着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人, 心里一片惊涛骇浪。
她忽然想起, 前几日丫鬟说, 看见言俏俏和一个陌生男人出府, 行为亲密, 难不成就是这个?
此时一见,虽然对方穿着打扮不算富贵,但那气度令人心惊。
言丹酸熘熘地道:「这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一旁的卫柳回过神,幽幽道:「外地来的穷小子罢了,面钱都付不起,真不知道言俏俏看上他哪点。」
听他这样说,言丹才笑了一声。
她刚刚竟以为言俏俏又勾搭上了什么人物,真是想多了。
「在地来的……」她喃喃道,「不会是……她闻春县的那个卖煎饼的竹马吧?」
「不是吧,卖煎饼的?」卫柳哈哈大笑,「我说呢,一副穷酸样!」
言俏俏正好从他们跟前经过,闻言难免生气,想停下来反驳,身旁的男人却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梁九溪眼角微斜,瞥了眼人群中的卫柳。
分明只是随意又短暂的一眼,那漆黑凤眸中敛藏的冷冽阴沉却如有实质,叫人胆寒。
卫柳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蓦地想起那日在满是积水的街道上,男人抵在他脖颈间的锋利冷刃,以及那句宛如最后通牒的警告。
二人很快走远了,卫柳却不知为何如坠冰窟、手脚冰冷,心底难以控制地生出浪潮似的恐慌。
他咽了下口水,转身快步离开。
言霖莫名其妙地道:「不会吧,你吓成这样?他还能光天化日杀了你不成?」
卫柳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害怕道:「这次出来我一个人都没带,我要回家,我现在就回去!」
见他真的打算直接跑路,言霖使劲抓住对方:「不行不行,你忘了我们的计划吗!你不想言俏俏了!?」
卫柳却一把推开,仿佛有人在后头追似的,拔腿就跑。
他跑得越来越急,眼看寺庙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却忽然后脑一痛。
彻底晕过去前,他眼前竟出现一名身着黑色铁甲的侍卫。
为什么……新帝的黑甲兵会在显诚寺……
…………
卫柳突然临阵脱逃,把言霖急得抓耳挠腮。
毕竟他娘的计划,是要让卫柳破了言俏俏的处子之身。
到时她再和其他人一起撞破现场,这事便无论如何瞒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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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言俏俏便彻底失了清白、沦为笑话。
宫里才降下赏赐,她就在寺庙中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行为,新帝必然嫌恶。
而且就算她福大命大,能在天子之怒中活下来,此后别说入宫承宠,就是低嫁恐怕都没人肯要。
到了那时,她还不是得求着卫柳,做妾都心甘情愿的。
可谁知卫柳竟如此胆小如鼠,还没动真格,便自己吓破了胆!
言霖低声骂了几句,只能赶紧去找母亲李氏说明情况。
…………
从灵树后院出来,周围的人便明显少了很多。
梁九溪陪言俏俏去主殿进了几炷香,但见她一直神色恹恹,似乎没什么精神,便找寺中的僧人借了一间禅房,带她去休息。
言俏俏趴在桌上,柔软的脸颊都被挤得扁扁的,她却顾不上,只尽力找着舒服的姿势。
僧人送进来一壶热茶和一碟糕点,是平日里给香客垫肚子的。
梁九溪倒了一杯握在手中,滚烫的杯壁很快将他的手掌变得热乎乎的。
他这才过去将小青梅抱起来放到腿上,宽厚的大掌随之覆在女子微凉的腰腹。
梁九溪轻缓地揉着,动作娴熟,垂眼问:「这是第几日了?」
言俏俏月事还算规律,从前他倒是记得。
只不过隔了两年多,现在早已不是原先的日子。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的手上传来,只隔了层裙衫,所以尤为明显。
言俏俏的身子舒坦了许多,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蹭着:「昨天晚上开始的。」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去观察竹马的神色。
初到京城,有一回言家的人都在场,她肚子疼,李氏却认为她是故作娇气。
言俏俏便说是月事来了,以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谁知李氏当场发作,嫌弃她竟敢把这种事拿到明面上来说,简直粗俗至极。
也是那之后她才知,原来女子的月事是晦气又不干净的。
可是小九从来没有避讳过呀,反而每回都帮她暖肚子。
察觉小青梅的目光,梁九溪偏了下头,嗓音磁性:「怎么了?」
言俏俏微微嘟起嘴巴,哼哼道:「我昨天看了话本,发现里面的男主人公说的话和你说的一样。」
梁九溪动作顿了顿:「怎么个一样法?」
言俏俏便一句句复述给他听,又低落道:「可他最后也没有兑现承诺。」
她的话明显不是只在说话本里的人物,反而像是代入到了自个儿身上。
小姑娘每回一到月事的日子,便颇有些伤春悲秋的本领。
梁九溪虽觉好笑,倒也没有敷衍了事,缓声道:「我必不是那种人,俏俏,你想一想,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言俏俏捏着自己的手指头,细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就连说来京城找她,也是真的来了,虽有点出人意料就是了。
她纠结地蹙眉:「唔……」
梁九溪:「你看的那话本也不好,下次别看了。」
言俏俏愣道:「……可那是你送我看的,当时还说写得很不错。」
梁九溪这才想起,当初为了吓唬小青梅,确实是塞了好些女主人公结局悲惨的话本:「……」
半晌,他轻轻啧了一声,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
他这边吃瘪,言俏俏却弯起眼睛笑了。
她将脸贴在男人胸膛,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声,只觉安心又舒适。
「小九,我会相信你的。」
梁九溪眉眼一柔,将她抱得紧了些。
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又或许是对方的怀抱太温暖。
困意袭来,言俏俏打了个哈欠,缓缓地阖上眼。
见她睡着了,梁九溪将她放到禅房的床榻上。
门外,黑甲兵扶着腰间佩剑单膝跪地,恭敬道:「陛下,卫家公子已拿下,听候处置。」
梁九溪掖了掖被子,估摸小青梅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便起身出门。
黑甲兵引他到了一处无人的禅院,院里已经生了些杂草。
位置偏僻的缘故,这里没什么香客过来,只有小沙弥定期打扫。
卫柳被仍在禅院角落里,早就醒了,睁眼却发现自己被绑住手脚,后脑一片肿痛。
他顿时惊恐万分,拼命地挣扎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入院中,后方正是昏迷前看见的黑甲兵。
而为首的男子如此熟悉,令他不由自主地瞳孔骤缩。
梁九溪走到他面前蹲下,淡淡地道:「我记得警告过你,离她远一点。」
卫柳猜测着对方身份,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毕竟能调动黑甲兵,绝对是他不能招惹的存在。
想起自己屡次嘲笑挑衅的行为,卫柳惊恐地缩进墙角,哭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梁九溪冷道:「今天为什么来显诚寺?」
对方明显是为言俏俏出气来的,卫柳哪敢说言霖交代他的事,只是不停摇头:「我没动她,我还什么都没做啊!真的什么都没做!」
想到还在睡觉、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小青梅。
梁九溪起身,手搭在黑甲兵的剑柄之上,不耐烦地道:「给你十个数,好好想清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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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锋利的剑被一寸寸抽出剑鞘,寒光照亮卫柳满是恐惧的脸。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泪流满面道:「是言霖,是言霖让我来的!」
虽猜到言家人已经坐不住了,但实际听到如此阴损噁心的手段,梁九溪眼底仍是一片阴鸷,利落地推剑入鞘。
卫柳还以为自己熬过去了,精神一松。
可下一瞬,便见黑甲兵再次上前,随即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梁九溪沉声道:「处理干净些。」
黑甲兵拱手低头:「是。」
处理完这边的事,梁九溪一刻也没有耽搁,快步回到言俏俏休息的禅院。
院里小沙弥正在扫地,他顺口问道:「她醒了吗?」
「女施主醒了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回道,「对了,方才言大小姐那边来人,说请女施主过去……」
梁九溪皱眉,大步流星地推门闯入禅房中。
床榻上被褥重新整理过,人却不见了。
他动作微顿,偏头就看见坐在桌边的言俏俏。
小青梅正乖乖地捧着热腾腾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听见动静,她忙放下茶杯跑过来:「小九,你回来啦!」
梁九溪接住她,才知自己真是一时昏了头。
她身边一直有影卫跟着,倘若真有什么事,影卫早来找他了。
言俏俏仰头天真道:「鹃姐姐让我过去玩呢。」
梁九溪眸色微深,笑了下:「我陪你去。」
言俏俏愣了会儿,却总觉得男人的笑似乎藏了些冷意,点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
感觉下章又会被锁(点菸),所以我决定写完等明天换榜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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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蛙、微光、凉兮要上岸、黎晨星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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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言俏俏今日一来便四处问了一圈, 谁知竟都没见到堂姐言鹃, 仿佛好端端一个人凭空消失了似的。
如今听见她的消息,言俏俏自是松了口气,拉着小九往小沙弥说的地方去。
那也是一处禅房,院里有两块花圃, 种着颜色不一的各种菊花。
人一走进去, 便觉神清气爽。
禅房的门敞开,身着素衣的女子正坐在桌边煮茶。
言俏俏探头喊道:「鹃姐姐!」
言鹃抬头, 面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清秀眉眼:「你来了。」
倘若只看五官,她的模样完全算得上秀丽, 可惜胎记长得不是地方。
言俏俏脚步轻快地走进禅房外间, 梁九溪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后头。
言俏俏在对面坐下, 介绍道:「鹃姐姐,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九,你还记得吗?」
她与言鹃堂姐关系不错, 聊天时便会提起家乡的竹马。
这是第一回 见到,言俏俏本以为堂姐会询问一番, 可对方只是点点头, 似乎兴致缺缺。
言鹃拿来茶杯, 倒了三杯茶:「刚沏的菊花茶,尝一尝?」
言俏俏接过,却没有立即喝, 只是纠结地看着堂姐的动作。
桌上还有糕点, 言鹃也往二人面前推了推:「知道你要来, 特地准备的, 就是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捏起一块, 递给言俏俏。
一直冷眼旁观的梁九溪冷不丁抬手,挡了一下。
言俏俏坐直了身子,推开茶和糕点,歪着头纳闷道:「你不是鹃姐姐。」
言鹃虽容貌有损,但她几乎不会戴面纱遮掩,向来都是大大方方的。
其次,她倒茶或是拿东西时,小拇指不会翘起。
「言鹃」顿住动作,声音忽然变得陌生:「没想到眼睛还挺尖的。」
话音未落,她便用力将整碟糕点朝二人扔去。
梁九溪长臂一揽,抱着小青梅躲开。
糕点滚落,瓷碟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仿佛是一声信号,外头人影晃动,禅房的门猝不及防被关上。
「言鹃」趁机想从窗户逃跑,梁九溪却早有预料似的,先一步拦在她面前。
他没带佩剑,只有一把袖里刀,此刻便出现在长指之间。
袖刀骤然刺破面纱,「言鹃」只得狼狈躲开,露出一张易容后的脸。
只是易容粗糙,若非有面纱遮挡,恐怕一眼都瞒不过去。
她接这个活时,僱主还说目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煳弄起来简单得很。
可没说身边还有这么个难对付的!
梁九溪没给她丝毫喘息空隙,眉眼寒冷,刀刀刺向要害。
不过交锋几招,「言鹃」便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言俏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紧张得同手同脚,忙跑去推门,却纹丝不动。
有人从外面上锁了!
她反应过来直着急:「小九,我们被锁起来了!」
梁九溪倒并不意外,只顺着她的话看过去。
趁他分神的功夫,「言鹃」一把推开窗,企图跳窗离开。
梁九溪冷睨一眼,手腕轻甩,那只有三四寸长的袖刀便以凌厉之势飞出。
锋利尖端精准刺进已爬上窗台的「言鹃」脖颈,深入筋肉,鲜血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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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只来得及发出几声破碎的气音,便轰然倒下。
听见奇怪动静,言俏俏疑惑回头,还未看清便被大手捂住了眼。
梁九溪将人按入怀中,高大的身形更是挡住她所有视线:「别看。」
虽看不见,但言俏俏却能嗅到一股血腥味,混合着男人身上的雪松冷香,宛如烈火与冰雪的交汇,强烈地冲击着心神。
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出是什么情况。
言俏俏本就胆小,闻言缩了缩脑袋,反而闭眼往他怀里挤了挤,一点也不敢看了。
可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身上有些发热,脑子也晕晕乎乎地混沌起来。
言俏俏不由迷煳道:「小九,你有没有觉得……觉得好热?」
梁九溪低头,看见她越发红润的脸颊,一双眼更是浸在春水里似的,渐渐迷离。
他瞥了眼桌上的茶水和地上的糕点,微微皱眉,而后目光一转,盯向禅房角落里的两只铜制香炉。
烟雾裊裊升腾,被满屋的味道一压,一时竟没有发现不对。
言俏俏体质不如他好,才闻了一会儿脑子便有些不清醒。
她将脸蛋贴在男人胸口,手不自觉去拽他的衣襟,喃喃道:「小九……」
梁九溪喉结滚动,打横抱起已经手脚发软的小青梅,朝香炉走去。
言俏俏却一点不安分,胡乱扯开他的领口,还得寸进尺地将手寻入锦袍之下。
入秋不久,天气只算得上凉爽,梁九溪本就身强体健、火气旺盛,所以穿得不厚。
这倒是方便了言俏俏,眯着乌黑的大眼睛,滚烫的小手到处作乱。
触之像块微凉的大石头,可使劲摁一摁,又确实是有些弹性的。
许是觉得喜欢,她便挣扎着将脸凑过去,想让发热的脸颊也降降温。
梁九溪倏地停住脚步,咬牙将她的所有的举动都制止住,威胁道:「言俏俏。」
言俏俏敌不过他的力气,可只是一会儿不碰,便觉得很难受。
她抬眼,湿漉漉的杏眼乖巧又懵懂地睁着,软糯的嗓音好生委屈:「可是俏俏好不舒服呀……」
女子的面容娇艷欲滴,是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模样。
宛如有人在心口烧了一捧熊熊的火焰,梁九溪喉头干涩,狼狈地挪开眼。
他踢翻两只香炉,又将满杯的茶水浇上去,确定熄灭了,才去将两边窗户都打开透气。
舒爽的秋风吹入禅房之中,吹散了血腥气与回春香的甜味。
好在没有吸入太多,言俏俏慢慢清醒过来,身上异样的热度散去,只脸颊上还留着未褪的绯红,宛如云霞。
她回过神时,就发现自个儿好似没骨头一般赖在男人怀里,手脚紧紧地缠着对方。
小九衣裳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显出大片小麦色的宽厚胸膛。
细看那麦色之上,还有不少细细的红痕,纵横交错着。
回忆起自己方才流氓似的行为,言俏俏脑里轰地一声。
才褪去一些的红晕几乎是瞬间又染遍女子雪白脸颊,耳尖更是红得能滴血一般。
偏偏梁九溪眸色晦暗幽深,只垂眼看她,一句话也不说。
言俏俏顿时更忐忑,忙去帮他整理衣襟,轻颤的指尖都羞红了:「小九,我、我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
梁九溪反抓住她的手,慢慢按在心口,似笑非笑道:「方才你就是这样……」
言俏俏低着脑袋,使劲想将手缩回来。
可梁九溪哪里会让她如愿,反而倾身将其抱住,令她逃脱不得。
他垂下眼睑,藏起眼底翻涌的墨色,语气却冷静:「茶水、糕点,以及香炉里的香都有问题。」
想起卫柳招供的话,梁九溪冷笑一声。
这三样哪怕只成功一个,也足够达成对方的目的了。
倘若又刚好有人破门而入,屋内的情形便是一览无余,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言俏俏愣了愣:「有人下毒?」
是要借鹃姐姐的名义害她?可知道她今日来显诚寺的,也只有言家人。
她皱了皱眉,心中难免有些五味杂陈,偏头:「小九,幸好你……」
话未说完,她肩上忽地一重,竟是小九靠了过来。
梁九溪几乎能闻见小青梅肌肤上独有的浅浅香味,轻轻地蹭着,嗓音克制而低沉:「俏俏。」
他本就对小青梅有许多不干净的念头,那回春香一勾,是神是佛都忍不住。
何况他只是个俗人。
脖颈处的肌肤被蹭得有些发烫,言俏俏意识到什么,不安地问:「小九,你是不是中毒了?」
小九身体那么好,竟然也会中招,那到底是什么毒?
梁九溪顿了顿,不置可否,只是轻咬住女子红彤彤的耳垂。
言俏俏浑身一颤,本能地想要推开,又越发觉得男人是中了毒,便改为伸手去拉他,急急道:「小九,我们去找大夫……」
梁九溪却手上用力,高大的身躯如山般倾倒,将她半压住,哑声哄道:「……我知道怎么解。」
对上男人满是侵略性的目光,言俏俏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温热的吻落在眼角,轻碰颤抖的睫羽,令她仓促地闭上眼。
如同被绿叶包裹的梨花,叶片凋零,方才显露出里头一片洁白,溢出清甜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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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页
女子圆润光滑的肩头在秋风中泛起淡淡的粉,又恍惚以为是雨水中被催着成熟的蜜桃。
言俏俏抵挡的双手渐渐没了力气,软软地垂落在身侧。
梁九溪转而捧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虔诚地吻过指尖,微抬起的眼里一片奔涌的暗流,情动难忍:「俏俏,帮我……」
言俏俏有些茫然地微睁开眼,却只能瞧见竹马俊朗的脸。
男人束髮的玉冠倾斜,乌髮微散,凌乱地坠在脸侧。
那张本硬朗挺括的脸,便无端多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言俏俏呆呆地看着,心口飞快跳动,几乎是温顺地跟随着他的引导,手指勾上对方衣带。
她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退缩,却被粗鲁地拽住。
梁九溪眉头紧蹙,额上隐约跳出青筋,凤眸尾端扬起,似沉浸在无边欢愉之中。
男人的汗水砸在言俏俏下巴处,如同坠落油锅的一滴水,令她忍不住手脚蜷缩,低低地呜咽一声。
「嘶……」梁九溪吃痛,嗓音低哑,「乖俏俏,轻点……」
这处有屏风遮挡,瞧不见窗外光景。
但言俏俏泪眼模煳中瞥见屏风旁二人抱作一团的影子,早已变了模样,想来过去不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梁九溪将她扶起来。
言俏俏哪里还有半点力气,只咬着唇靠在他怀里。
她眼里还有未干的泪水,想抬手去揉,却冷不丁瞧见些脏东西,正沾在她掌心和指尖。
连衣裙上也有一些。
言俏俏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起来,一句话也不肯说。
梁九溪用帕子替她一点点仔细擦拭干净,眼神却仍残留些许深邃,如狼捕食后的餮足。
言俏俏心中好生纠结,一时想生气,一时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半晌,她终究是将脸转过来,迟疑地问:「小九,你的毒解完了吗?」
梁九溪一怔,低眉想笑,语气却宠溺:「……小傻子。」
他眼里不如平日总是深沉冷冽,反而带着慵懒松懈之感,一笑颇有些摄人心魂。
言俏俏倏地回想起小九方才自甘沉溺的模样,又将脸埋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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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回家◎
言作德与李氏来显诚寺上香, 还特意邀请了几位同僚及其夫人同行。
换作平日里, 只怕有些人还请不动。
但这两日言二小姐受新帝青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吉安伯府也被高看几眼,竟有一个算一个都来了。
上过香,众人都知晓言府大女儿在寺中斋戒礼佛多年, 谈笑间不由好奇问起。
言作德沖妻子使了个眼神, 李氏便笑盈盈道:「正好,鹃娘那儿还有她晾晒的菊花茶, 诸位可要赏脸尝尝才是。」
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地穿过幽径,走入种满菊花的禅院。
见正门的锁完好无损,李氏便知里头的事情是办成了, 眼底掠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精光。
「哎?这青天白日的, 怎么还把门锁起来了?」她故作惊讶, 而后拿出钥匙, 「还好鹃娘给了我一把,不然真是要诸位白跑一趟了……」
李氏解开锁, 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禅房的门——
只见屋内一片狼籍,屏风遮掩了窗台后的血迹, 而正对着门口的榻上一对男女正抱作一团!
男人侧对着这边, 看不清面容, 只是玄衣如墨,瞧着身形极为高大健壮。
他正垂首,替怀中女子整理髮髻间歪掉的珠花。
而女子则乖乖地靠在他胸膛, 面容娇丽, 海棠色的裙摆揉得皱皱巴巴。
二人衣裙交缠、姿态亲密, 一眼便知绝非普通关系。
「我的天老爷!!」李氏拍着胸脯大叫一声,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俏俏,你怎么在鹃娘这里?!」
言俏俏!?那不就是吉安伯府二小姐?
她才得了陛下赏赐,怎么又跟个男人在这里搂搂抱抱!?
人之天性本就好热闹,尤其几位夫人立即团团挤到门口,生怕错过好戏似的。
门外突如其来的动静令言俏俏吓了一跳,忙抬头,竟瞧见叔父叔母带着好些人闯了进来!
她下意识抓紧梁九溪的袖口,有些不安。
李氏迫不及待冲上前,好似震惊一般指责道:「俏俏,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能在佛寺中行如此荒唐之事!」
言俏俏被她说得一愣,开口解释:「我在这里是因为,有人说鹃姐姐找我……」
可李氏哪里会给她解释的机会,痛心疾首地打断。
「你这孩子委实是拎不清好坏!我知道你心有所属,可他一个县城卖煎饼的,如何比得上陛下九五之尊!你偏要与他厮混,你煳涂啊!」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譁然!
这言二小姐竟一边收陛下的赏赐,又一边与别的男人不清不白!实在是胆大包天!
想起那位暴君残酷的手段,以及死在他剑下堆骨成山的人,几位夫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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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二小姐怕是完了!
言丹早就知道今日布局,立时拉着于望叶来凑热闹。
原先设计让卫柳上阵,她还觉得不满。
毕竟就算是进卫家做妾,言俏俏还是占了便宜的。
幸好卫柳临阵脱逃。
也就言俏俏这种蠢货,才会放着好好的帝宠不去争取,一心扑在个野男人身上。
村姑配村夫,才真该是一对!
一想到能亲眼看着言俏俏的所有毁于一旦,言丹便按耐不住心里的快意。
她忍住幸灾乐祸的笑,装模作样地感嘆道:「真没想到堂姐平日看起来文静腼腆,骨子里却……」
门口有认识她的夫人,忙拉住了低声问:「丹娘,你堂姐喜欢的这个……真是卖煎饼的?」
言丹扬声道:「不止卖煎饼,还和堂姐是青梅竹马呢,也难怪她这么放不下!」
人声纷纷扰扰,梁九溪却只是垂眼,仔细地扶正小青梅头上的最后一朵珠花。
感觉袖口被言俏俏紧张地扯了又扯,梁九溪这才偏过头,慵懒地掀起眼皮:「谁告诉你们,朕是卖煎饼的?
李氏急切的污衊声戛然而止,几乎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
朕??
禅房内倏地陷入诡异的静默,秋风吹过花圃中的菊花,发出轻微的簌簌摇晃声。
门口众人终于彻底看清了男人面容。
那双凤眼里光泽冷冽而沉凝,却又如同涌动着无声的风暴。
本还镇定旁观的言作德却忽然脸色剧变,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只余一片惨白。
他扑通一声跪下,双膝砸在禅院结实的地面,勐地俯首磕头,惊恐道:「臣、臣拜见陛下!」
李氏勐地回头,几步冲到丈夫身边,难以置信地道:「言作德!?你叫他什么?」
又是扑通扑通几声,剩余的几位同僚也都赶紧拉住自己夫人,瑟瑟发抖地跪下行礼。
禅房门口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李氏连连后退,瞪得眼睛几乎凸出来。
不可能啊!?明明就是闻春县卖煎饼的,卫公子见过,府上丫鬟也见过!
怎么突然变成了陛下!
可她再也不能不信,一时只觉浑身血液冰凉,随之重重地跪下去:「陛、陛下……臣妇拜见陛下……」
叽叽喳喳的闹剧停了,梁九溪这才牵着言俏俏起身,缓步走到众人跟前。
他淡声道:「吉安伯,抬头。」
言作德哪里敢,可不得不照做。
以他的资歷,上朝时都只能站在金雍殿底下恭敬垂首,偶尔远远望见新帝,也是先看见那副金色的十二旒冕冠。
如今颤巍巍抬头,被新帝那双冷幽的凤眸直视,同僚惨死的场面犹在眼前。
森冷的寒意倏地爬上嵴背。
他这爵位本就来路不正,自个儿就是个草包。
对方还未发话,言作德便自乱阵脚,崩溃地不停磕头:「陛下!陛下明鑑!今日之事与臣无关!都是李氏自作主张!与臣无关啊!」
李氏知道丈夫不顶用,却没想到这般窝囊,怒道:「言作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言作德却只是一边哭一边求饶:「陛下,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哪想到会算计到新帝头上,他一点也不想体会暴君的手段!
梁九溪冷冷地道:「言老爷子一生清正,若知道你拿他珍藏的画贿赂奸臣、买官作假,恐怕能气得活过来。」
这话落在言作德耳里,几乎与惊雷无异,勐地抬起头,满面惊恐。
梁九溪低头,好整以暇地问:「还是说,这事也与你无关?」
言作德嘴唇嗫嚅着说不反驳出的话,脸皮白得宛如纸张,绝望地跌坐在地。
完了,原来陛下知道这事了……
他僵硬地转头,看到身旁的妻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勐地冲上去扇了一耳光,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尽给我出馊主意!你是要害死我啊!!买官是你要买!陷害俏俏也是你!她是我亲侄女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还不停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李氏哪里忍得,立即反击回去,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
「言作德!你现在装什么好叔父!?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
「哎哟哎哟!」言作德直叫唤,又企图伸手去扯一旁言俏俏的裙摆,哭道,「俏俏!俏俏!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你帮叔父说几句好话吧!」
言俏俏被他狰狞的脸吓得躲了躲。
虽没什么叔侄感情,但对方到底是爹爹的亲弟弟。
她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只是将自个儿藏在小九身后,眼不见为净。
眼看父母扭打得不可开交,已渐渐见了些血,言丹手脚并用地冲上前,已是满面泪痕。
「爹!娘!你们别打了!」
言作德和李氏已经打红了眼,反而将伸手劝架的女儿踢开,互相辱骂。
言丹趴在地上痛哭,身上的疼痛却不及内心的崩溃。
那么多人冷眼看着,她的父母就宛如两只供人观赏的猴子一般,粗鲁又滑稽。
请来的这些夫人都是惯会碎嘴的,用不了一天,只怕这里的事就会传遍京城。
他们本想要言俏俏身败名裂,可这下吉安伯府才是真的要彻底沦为笑柄了!
言丹一把抓住路过的言俏俏的裙摆,再没了任何架子,哀声祈求道:「堂姐!堂姐!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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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长姐!看在长姐的份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听到言鹃的名头,言俏俏才停了停,蹙眉问道:「鹃姐姐?」
整件事中,言鹃都没有露过面,只是有人以她的名义骗她过来禅房。
毕竟若是鹃姐姐也参与其中,便不必找那个易容的人来伪装。
言丹以为有戏,忙不迭道:「是啊!长姐是真心实意待你的!知道娘要做这种煳涂事,她连断绝关系的话都说了!」
「若是她在,她肯定也不希望我们姐妹之间彼此为难!」
言俏俏想了想,认真地道:「既然她都说断绝关系,那我们与你就不再是姐妹了。」
言丹傻了眼,正急切地想要解释。
禅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虚弱却坚定的声音——
「俏俏说得对,我与言家,再无半点关系。」
言俏俏转头,看见林琅带着言鹃来了。
挂佛牌之前,她曾拜託林琅去找找鹃姐姐,没想到她真的找到了!
她眼前一亮,惊喜地就要上前。
身后被忽略的梁九溪有些吃味,手上力气没松,又搂着腰把人抓回来。
言鹃无意中得知父母亲的计划,立即想告诉言俏俏,没想到竟被关进柴房整整两日!
她滴水未进,脸色显得羸弱,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她天生容貌有损,难以嫁入好人家。
为躲避李氏安排的糟心婚事,只好借礼佛名义躲入显诚寺,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如今言丹相看郎君,李氏又想赶紧将她这个长姐嫁了,免得影响小女儿议亲。
言鹃只觉自己这十几年,好似都是个无关紧要的边缘人。
可她也想凭自己的意愿过日子。
长女的出现终于令互殴的言作德和李氏停下,李氏尖声道:「言鹃,你胆子肥了!敢断绝关系!?」
言丹难以置信道:「姐姐,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连我都不管吗?」
言鹃一字一句道:「我言鹃在此立誓,从此与言家再无半点瓜葛,各担祸福、互不干扰!」
她说着,身子微微摇晃,林琅勉强扶了一把,才使她站稳。
黑甲兵有序地涌入院中,将地上撒泼的李氏和言作德一一抓捕。
梁九溪牵着言俏俏走出禅院。
言丹耳中嗡嗡作响,一边挣扎,一边去人群中寻找于望叶,最后的希望都寄託于这个总是呵护她的少年身上。
可于望叶围观了全程,早已胆战心惊,只仓惶地避开视线,随着人群灰熘熘地逃走了。
言丹顿时万念俱灰,发疯一般嚎啕大哭。
…………
一个上午竟发生了许多事,再加上月事的影响,言俏俏觉得有些疲惫了。
二人离开显诚寺,回到马车内,言俏俏的身子便歪了歪。
梁九溪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先一步张开手臂,好让她睡进怀里。
言俏俏蹭着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心地闭上眼。
想着今日的事,心里倒说不上开心或难过,只是满面有些起伏。
马车缓缓前进,微凉的风从布帘缝隙中侵入,捲起女子鬓边的碎发。
许久,她眼睫微颤,小小声地问:「小九,那我现在应该去哪里呢?」
她因父母离世才来投奔叔父,可如今叔父一家也断交了,她似乎成了漂泊的浮萍。
闻言,梁九溪垂首,大掌捧着女子娇嫩的脸,缓声道:「还记得来京城之前,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言俏俏睁眼回忆了一会儿:「你说……会来京城找我,给我买大宅子住、买新衣裳穿,还要请最厉害的厨子到家里,只做我喜欢吃的菜。」
她总是将他的话记得很清楚,是这世上最乖最聪明的姑娘。
梁九溪笑了笑,在小青梅脸上落下一个轻柔而缱绻的吻——
「俏俏,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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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新宅◎
家。
自从离开闻春县后, 言俏俏已许久没想起这个词了。
她虽住在吉安伯府, 可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从没把那里当作过家。
如今小九忽然说出这个词,倒令她好生怔愣了片刻:「……回家?」
梁九溪捏住她的脸颊,毫不意外地问道:「我备的那份礼单, 你没仔细看吧?」
言俏俏抱住他的手, 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礼单太长了,她只草草看了前半截, 一心想着好多钱,具体的确实不记得。
梁九溪无奈一笑,揉乱她额边的碎发, 让车夫一路驾车到宫城南边的安岳坊附近。
安岳坊位于三条主街的交汇处, 说是整座京城最繁华热闹之处也不过分。
能在这儿安家落户或是开店做生意的, 几乎都是京中最富最贵的那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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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丞相府、赵家老宅, 又比如空置的太子府等等,都在安岳坊坐拥一席之地。
这里的酒楼店铺也是出了名的精緻昂贵, 尽是些寻常人难以承担的高价。
言俏俏馋了许久的桂香蜜汁烧鸡便是安岳坊永金楼的招牌名菜。
其中还有一家文玩铺子,称作敬古阁, 时常展览些名家名作, 供人赏玩。
有时正好展出的是出自大师之手的木雕摆件, 言俏俏便会特地跑去观摩。
总而言之,这地方出了名的寸土寸金,若没点身家底蕴, 是难以在这里扎根的。
可马车就停在了安岳坊, 梁九溪牵着她下去, 眼前便出现一座雕樑画栋的宅院。
朱红色的正门一尘不染, 像是才重新修葺翻新过。
宅院内更是别有洞天, 布局景致都是一等一的。
翠绿的竹林映衬着嶙峋的假山,不知哪里来的流水声叮叮咚咚,清亮悦耳。
绕过假山,果然便看到一汪清澈的池塘,蓄养着橘红色的鲤鱼群。
而房屋院落就错落有致地排布其中,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主屋正对的大院子里,还有一棵高大茂盛的老槐树,似经过了数不清的风吹雨水。
言俏俏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
闻春县离京城有千里远,这棵槐树必定不是她与小九家门口的那棵。
可许是细细挑选过了,这棵大致的枝干走向竟与记忆中的相差无几。
这令她想起很久以前,许多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
小九总坐在槐树上,眺望北方的故乡。
而她就在树下,观察蹦蹦跳跳的麻雀。
宅院大部分设计都是梁九溪亲自绘制的,他自认了解小青梅的喜好,却也并非百分百的自信。
他从身后抱住发呆的言俏俏,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问:「喜欢吗?」
言俏俏看向他,眼底似闪动着无数星光:「喜欢,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对。」梁九溪弯弯唇,肉眼可见的愉悦,低声道,「只有我和你。」
不是新帝,也不是言二小姐。
这是独属于小九和俏俏的家。
…………
在这京城中,八卦消息比秋天的风走得还要快。
没多久,显诚寺菊花禅院的事便彻底传得沸沸扬扬,惹起一番不小的议论。
据说平日一贯行踪神秘的新帝不仅出宫了,还是和那位言二小姐在显诚寺相会,举止十分亲密。
听说,新帝还给她梳头髮、戴珠花。
若说原先传闻新帝宠爱,不过是基于蛛丝马迹的推论和猜想,如今则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且除此之外,吉安伯府一家更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
明明是自个儿行贿买官,却还想反过来诬陷自家亲侄女,结果阴差阳错栽赃到了新帝头上!
黑甲兵当场便将这一家黑心的抓捕下狱,抄家审问,只等秋后问斩了。
不过这一环扣一环的,看似巧合,不少人却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毕竟新帝和黑甲兵出现得恰到好处不说,吉安伯府刚倒,言二小姐便在安岳坊置办了一处大宅院。
若说新帝不是筹谋已久,特地为喜欢的女子出头,谁信呢?
可见陛下对这位是真真用了心的。
向来冷酷的暴君动了凡情,对方还是个父母双亡的苦命美人,这无疑是坊间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情节。
一时之间,言俏俏在京中风头无二,好事的人都巴巴地等着后续。
但奇怪的是,明摆着皇帝对言小姐宠爱,朝堂上下却没有任何人进言。
原先还有人提充盈后宫之事,如今反而都不约而同地装瞎作哑。
「这你就不懂了吧。」茶馆内,嗑着瓜子儿的百姓道,「说到底,这位言小姐出身不够,又没什么名气。」
「朝臣要是进言立后,有赵家嫡女珠玉在前,那肯定不合规矩;说封个妃吧,又怕辱没了言小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当然就都不作声了!」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说服了,连连点头。
那人便又抓了一把瓜子,感慨道:「听说中秋前一日,言小姐要在新宅子办乔迁宴,宴请各路亲朋好友。」
「赵家不表态还好,若是站出来反对,这乔迁宴,还不知有几个人敢去。」
…………
言作德与李氏入狱之后,言俏俏便从吉安伯府搬进了新宅院。
她特地为林妈妈选了一处向阳的安静院子,好让她专心养病。
只是小九买的这处宅院实在是太大了,言俏俏此前没有过这样的经验,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次日,钟七娘便为她带来了一名掌事丫鬟,名叫半春。
她跟在七娘身边学习数年,几乎是被当做亲徒弟一般培养,是陛下早早为言小姐准备的忠僕。
半春如今处理宫人事务尚且能独当一面,何况打理这么一处人际关系简单的宅院。
小九送来的人,言俏俏自然信得过。
而且有这位掌事丫鬟在,她再不必绞尽脑汁去思考家中的大小杂务。
只需要做自个儿喜欢的事,有什么要紧的事务,半春自会来向她汇报并徵求意见。
甚至她有什么要求,也大可以向对方提出,几日下来,半春从未对她说过不字。
除半春之外,原先在宫里伺候过言俏俏的梨儿也来这边了,与另一位凉儿同是贴身丫鬟,负责伺候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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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女医也从太医院调了出来,专门为言俏俏调养身子。
再就是小九亲自添置的几队护卫。
言俏俏不大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头,只是每回遇见,总觉得四周都冷飕飕的,竟比那些黑甲兵还要唬人。
又过了两日,有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上门了。
与钟七娘一样,季望山也带来了自己的得意徒弟。
不过比起七娘,他的脸色要微妙得多。
他本以为陛下命他们带徒弟是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因而是实实在在倾注了心血的。
却没想到只是为了替言俏俏管家。
言俏俏其实有些憷这位季公子,听见下人说他来了,立即拎着裙摆跑到正厅里,拘谨地坐着。
季望山行过礼,瞥见她嘴角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糕点屑,习惯性微笑的嘴角抽了抽,终究是没了脾气。
罢了,到底只是个小姑娘。
「这是红月。」
初次见到主子,红月跪下行了大礼。
她比言俏俏年长一些,性子也沉稳冷静。
她在季公子手底下学的,无非是些探听情报、传递消息的本事。
对于瞬息万变的京城局势来说,这其实是极其重要的。
许多权贵甚至会特意培养这样的班底,以保证自个儿不至于在漩涡之中贻误先机。
但言俏俏显然是个例外。
红月将每天收来的情报整理成册,且只挑最紧要的说与她听。
可言俏俏一向对不感兴趣的事表现得淡淡的,即便努力去集中注意力,也总是不知不觉走了神。
「……尚书倒台,侍郎于大人昨日已升任吏部之首,此外,赵小姐这一批贵女,今早也出宫了……」
红月念着,只觉对面安静得过分。
斗胆抬眼望去,果然见言小姐正捧着脸,双眼半阖昏昏欲睡,不知听进去几个字。
她嘆了口气,将册子收起来,换了轻快些的语气:「对了,永金楼今日又推出了一款新口味的烧鸡,是葱香麻辣的。」
言俏俏倏地睁眼,惊喜地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红月淡定道,「而且天气渐凉的缘故,清清坊的牛奶小酥山已经不卖了,但是明日会有牛奶丸子。」
言俏俏眼前一亮,忙凑近了,急急地问:「还有呢,还有呢!」
红月一时哭笑不得,从此倒也摸准了主子的喜好。
对于言俏俏来说,其实这座大宅院最合心意的一点,便是它离皇宫很近。
虽然她并不喜欢森严的皇宫,只是因为小九在那里,所以总想近一些。
而安岳坊的宅院,既兼顾了京城街市的繁荣自由,又方便二人互相走动,实在是很好。
乔迁宴之前,梁九溪亲自来了一趟,带来了言老爷子的那幅画。
当初兄弟分家时,这幅画本是传给了言俏俏的爹爹。
只不过言作德贪婪至极,趁兄嫂外出,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捲款逃至京城,又花重金买下了吉安伯的爵位,就此安家落户。
这幅画,当初便被贿赂给了前吏部尚书。
如今事情了结,梁九溪还给她,也算是物归原主。
和画一起回来的,还有部分她以前拮据时卖掉的木雕。
言俏俏不由愣住。
要知道,那时她是在路边摆了摊卖的,人来人往,她自己都不清楚买主究竟是谁。
小九能找回来这么多,可见用了多少功夫。
梁九溪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反而想起什么,问道:「你可曾雕过一只嗅花勐虎?大约只有鸡蛋大小,料子是鸡翅木。」
那只虎,是言俏俏当街卖得最贵的一样,足足卖了一两银子,因而印象颇深。
她点点头,低头去看木盒里失而復得的木雕们,并未看见那只鸡翅木老虎。
梁九溪皱眉道:「倒知道在谁手上,只是她不肯出手。你若是惦念,我再想想办法。」
言俏俏不由惊讶。
她知晓小九强势的性子,尤其他现在是皇帝,又肯出几十倍的高价,没想到都要不回来。
她摇摇头:「没关系的,对方肯定是很喜欢呀,只要好好保存就好啦。」
闻言,梁九溪眸光微深,看不大出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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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mimimimimi 28瓶;
东一. 21瓶;
落兮、泡沫有点懒 10瓶;
小顽ovo 5瓶;
楠屿、你越来越漂亮咯 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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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宴席◎
临近中秋, 天气越发凉爽。
言俏俏的月事已经走了, 但知晓她有这么个毛病,丫鬟依旧将牛乳热了热才端过来。
梨儿她是认得的,新来的丫鬟凉儿话则少些,但手脚勤快, 做事很周全。
见主子与陛下在屋里说话, 凉儿放下两杯牛乳便自觉地退出去。
梁九溪正在查看掌事丫鬟半春拟好的乔迁宴宾客名单,神色淡淡的, 一页页地翻过去。
言俏俏在京中没什么朋友,也不认识多少人,只能靠他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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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页
屋里安静又温馨, 她喝着牛乳, 却还想起关于那只木雕白虎的一些事。
当初她卖木雕, 是去了国子监附近的街道摆摊。
那里虽比不上主街人来人往, 但胜在路过的学子大都恪守礼数,即便只是看看, 也从未发生过矛盾。
木雕老虎所用的鸡翅木块头较小,因而被她穿着红绳、做成了腰坠的模样。
言俏俏记得, 买下它的是一位白髮苍苍的老人。
老人杵着拐杖, 虽姿态依然硬挺, 但一举一动却略显僵硬,瞧着身体似乎不大如意。
他问了价格,也没有说价, 便笑呵呵地直接付了钱, 还夸做工精巧。
余光见小青梅在发呆, 梁九溪便合起名册轻拍她的发顶:「就按这个名单来。」
言俏俏先前已经看过了, 她记性好, 此时再浏览一遍,便能发现小九删改了几个名字。
不过她没多问,毕竟这里头大多数人她都不认识。
其实她最初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请这么多陌生人来家里做客。
是半春说——
「小姐日后是要做南梁皇后的,您的荣辱风光即是陛下的荣辱风光,怎可随意。」
言俏俏单手撑着脸颊,慢吞吞翻看名册。
位于第一页的赫然便是于夫人徐玥以及陈夫人圆姨。
单论品级,她们或许比不上那些公侯之家的诰命夫人。
但二人一位是护国大将军徐沥亲妹,一位是镇远大将军陈靖曲弟妹,其地位贵不可言。
紧随其后的,便是赵家嫡女赵雀怡。
关于她的传闻很多,言俏俏倒并非完全没听过。
她是南梁新一任皇后的最热门人选,亦是京城有名的美人。
赵家满门忠烈、宁死不事二主的事迹甚至被编成了戏摺子。
折香楼每三日就要演上一回,早已传为佳话。
这样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家世,就连小九也不可能处理得太过绝情。
所以即便同是入宫贵女,旁人兢兢业业劳作,赵雀怡便整日在皇宫中闲逛玩耍,依旧无人敢置喙。
这些事是丫鬟梨儿告诉言俏俏的,她此前一直在云机殿做事,所以知道的多些。
据她说,陛下曾在仙鹿苑召见过赵小姐一回,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但那以后,赵小姐便时不时来云机殿外面徘徊,只不过有黑甲兵守着,她一直没能进去。
言俏俏从没想过这辈子会与这样的高门千金有所来往。
乔迁宴的请帖递到赵家,也不知她愿不愿意来。
梁九溪把自己那杯牛乳推到她手边,缓声道:「乔迁宴我不到场,你一个人可会紧张?」
这场宴席的主角理应是言俏俏,可他是皇帝,哪怕以宾客身份出席,也依然会抢风头。
言俏俏眉头微蹙,迟疑道:「没关系,半春会陪着我。」
她本就胆小,也从未主持过这样大的场面,心里自然是没底气的。
梁九溪何其了解自己的小青梅,却也知道这样的事日后终究无法避免。
他倾身过去,低声安抚:「我让徐玥跟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可好?」
言俏俏点点头,抿唇露出一点天真的笑来:「我会努力的,小九,我想做你的皇后。」
原先她还以为,自己将来会是煎饼铺的老闆娘,或是武馆师娘。
但不管是什么,对她来说其实都没有很大区别,她只是想和小九在一起而已。
梁九溪笑了下,大掌绕过女子腰肢,将她搂进怀里,道:「你就是想做皇帝都行。」
听着他满是纵容的语气,言俏俏心里便甜甜的,眼底透出微微的光亮。
刚喝过牛乳的缘故,稍微凑近一些,梁九溪便能闻到些许奶香味,混合着小青梅特有的浅香,直叫人头脑发热。
男人低头亲过来,却又不落到实处。
微热的唇擦过女子柔嫩脸颊,一触即分、若即若离,酥酥痒痒。
言俏俏实在受不住,一边躲避,一边用去推阻,却忘了自个儿手里还端着杯牛乳。
杯盏倾斜,醇香的牛乳洒落出来,一半都浇在了二人的衣襟和脸上。
「!」
言俏俏手忙脚乱地扶着杯盏,才没让剩下一半全泼出来,万幸牛乳是不烫的。
梁九溪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上溅到的牛乳,幽深的凤眼却直勾勾盯着小青梅沾染了雪白的脸蛋。
他拿走杯盏,又轻而易举地攥住言俏俏两条细细的手腕。
言俏俏会错了意,努着嘴道:「帕子在那边呀,快让我擦一擦。」
梁九溪置若罔闻,倾身吻在她脸上,温热的舌尖卷过。
言俏俏震惊地睁圆了眼,又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被大狗拱了。
男人轻咬着女子的下巴,鼻尖是越来越浓郁的牛奶香味。
有那么一会儿,令他几乎以为是小青梅身子产出的味道。
言俏俏今日穿了条对襟齐胸襦裙,牛乳便恰好洒在了脖颈和锁骨处。
梁九溪平日里喝牛乳都是囫囵吞枣,眼下却尤其有耐心,细细品尝着。
门外有梨儿和凉儿守着,言俏俏咬着唇,清亮的眸里水光浮动。
即便被撩拨得浑身颤抖,也不好意思发出声响。
半晌,梁九溪才放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哑声道:「比杯子里更美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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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眼角发红地靠在他怀里,明显察觉有什么又出现了。
上回在显诚寺,小九便非要她握着。
她仍记得那烫手山芋般的感觉,连带着之后一段时间手心都火辣辣的。
言俏俏忍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讨厌,严肃地商量道:「小九,你能先把它拿开吗?」
梁九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单手捂住脸,随之胸膛震动,发出低沉的闷笑声。
言俏俏茫然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
八月十四,乔迁宴的日子很快到了。
这日天高云淡,路边的树叶渐渐捲起金黄色边缘,正适合走动。
宴席定在午时,宾客一般在巳时陆续上门。
因要梳洗妆点,言俏俏一大早便被丫鬟叫醒了。
新宅主屋里的床榻虽然柔软宽敞,但她认床的毛病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改过来。
昨夜睡得不算好,但她没什么起床气,闭着眼任由两个丫鬟打扮,整个人反而显得越发乖巧。
下人私底下都说言小姐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门房一早敞开了新宅的朱红色大门,正对着外头宽阔的主街,极为气派。
无论知不知道这里住的是谁,但能落户在这富贵如云的安岳坊,路过的行人多少都会看上几眼。
言俏俏吃过早饭,半春便来找她对章程了。
她是主人家,其实需要做的事并不多,只有中间敬茶这一项是必要的。
吃饱了,言俏俏的精神也清醒许多,甚至能隐约听见后院里请来的乐师舞姬在排演。
许是小九特意叮嘱的缘故,于夫人徐玥辰时四刻便来了。
上回在吉安伯府没能好好叙旧,这回她特地备了两份礼。
一套贵重头面交给半春记录入库,一盒百花糖亲自送到言俏俏手里。
徐玥拉着她的手,感慨地道:「才两年没见,越□□亮了,你快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还与从前一样?」
言俏俏便在她注目之下吃了一颗,口腔之中瞬间满是甜丝丝的味道。
旧日的熟悉味道令她放松了些,弯起眼睛道:「好吃!」
徐玥这才温和地笑了,陪着她去往设宴的前厅。
没多久,陈夫人也来了,她自小锦衣玉食,在吃穿之上最有心得,一出手便是几箱名贵的绫罗绸缎。
「圆姨。」言俏俏乖乖地叫人,又朝她身后看,客气地道,「陈小将军。」
陈泽之怔怔地望着她,被母亲斜睨一眼,才仓促低头见礼:「言姑娘。」
他喜欢言俏俏,可也知道二人之间是不可能的了,今日过来,也不过是为她撑撑场面。
只是心中难免怅然。
前边来的都是熟悉一些的人,直到巳时,安岳坊长街上才真正开始热闹起来。
数十辆华贵马车从京城的不同方向驶来,共同赶赴一场宴席。
安岳坊里大人物众多,这般场面倒也不算罕见。
只是今日设宴的人家非官非爵,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消息便纷纷扬扬地传开了。
甚至有好事的人躲在路边一辆辆数着停下的马车,又排列着谁家来了、谁家没来。
数到最后,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千金竟是都出席了!
「奇了怪了,赵家还没表态,怎么都迫不及待来了?」
「还赵家呢,于夫人和陈夫人都带头来了,其他人还有不跟随的道理?」
「也是……」
忽然,说话的两个人浑身一震,竟是看见不远处四五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马匹具是皮毛顺滑、膘肥体壮,跨坐在上头的男人也是个个面容肃正。
「是……是徐大将军!」
入京以来,徐沥带着黑甲兵整顿治安、安抚百姓,已颇得民心。
他一出现,百姓立即炸开了锅,奔走相告。
言俏俏坐在主位上,每位到场的客人都会过来与她寒暄一两句。
身边有徐玥、圆姨以及半春陪着,她还算应对自如。
钟七娘宫里事务繁多走不开,季公子更是向来不参与这般人多眼杂的场合,都只差人送了贺礼上门。
正厅内已落座了大半的宾客,彼此之间认识的,便互相谈笑。
场面一时十分和谐,言俏俏不禁松了口气。
可谁知好景不长,门口忽然一阵骚乱,随即便是几个佩戴刀剑的武将大步流星走进来。
徐沥虎背熊腰,板着脸的时候堪称凶神恶煞。
近处的夫人小姐纷纷低下头,话也不敢说了。
原本热闹的正厅倏地鸦雀无声,气氛陷入沉凝之中。
徐沥却浑然不觉,和几个好兄弟上前给言俏俏道喜,乐呵呵地奉上贺礼。
「言姑娘,知道你搬新家,我特地带几个军营里的兄弟来热闹热闹!哈哈哈……」
他说着,感觉一道冷飕飕的视线。
顺着看过去,便见自家妹妹正瞪着自己。
徐沥走过去,挠挠头低声问:「妹啊,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四周都有人看着,徐玥又不好说什么,只无语地扶额。
她哥又要被陛下骂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九:我和我的冤种属下(微笑)
看评论发现你们都猜到剧情了!!给我一下整不会了,憋了半天才写出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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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突发◎
受邀的宾客大多为女眷, 徐沥几人不请自来后, 正厅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沉闷许多。
虽知晓对方是好意,言俏俏还是懵了会儿。
徐玥只得给自家兄长安排到最角落的地方去,眼不见为净。
若是别家宴席,以徐沥的身份至少要由主人家陪同, 但这会儿他一点意见也没有, 反倒高高兴兴地喝酒去了。
言俏俏收回目光,忍不住垂眼笑了笑。
她其实也喜欢交朋友, 有这样多的人愿意来家里做客,她是很开心的。
席位渐渐坐满,瞧着受到请帖的人应该大部分都来了。
临近午时, 伴着院中舒缓的乐声, 半春吩咐下人将厨房备好的凉菜先端上桌。
言俏俏作为主人家再敬茶迎宾, 便可以开席了。
梨儿倒了一杯茶放在桌面, 低声提醒:「小姐,时辰差不多了。」
言俏俏脑里回忆着要说的话, 边握着杯子慢慢站起。
乐声随之暂时停歇,四周的宾客便都看过来, 正大光明地打量着这位风头正盛的言小姐。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交襟垂珠云锦裙, 纤细腰肢好似一段被堤岸拢起的溪流。
这么好生餵养了一些时日, 言俏俏终于长了些肉,身段越发玲珑有致。
脸上的血色也更红润了,雪白里透出桃儿似的粉, 一双亮泽清澈的杏眼毫无污浊, 瞧着便令人心生喜爱。
以徐玥的话来说, 单论样貌, 男女老少没有会不喜欢这般小姑娘的。
言俏俏能感觉到数不清的目光落在自个儿身上, 或审视、或好奇、或只是看热闹。
她胆子不大,也从未面对过这么多人的注目,捏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但想到身后陪伴的众人以及未能出席的小九,她稳了稳气息,露出真挚的笑意,不卑不亢地道:「今日乔迁之喜,诸位能抽空前来,俏俏不胜感激。」
「清茶一杯,聊表谢意。」
她抬手将茶喝尽,角落里的徐沥立即扬声道:「多谢言小姐款待!徐某也敬你一杯!」
他豪迈地喝了一大杯酒,席上宾客反应过来,也随之纷纷举杯对饮。
言俏俏松了口气,缓缓坐下,余光却瞧见门口处站着位如红茶花般艷丽的女子。
那女子衣裙似火,裙面上金银线绣制的百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肌肤便被衬托得宛如褪了壳的荔枝,狐狸似的眉眼满是慵懒风情,额间还描了精緻花钿,更显得华贵。
这般人物,只往那里一站便很难忽视。
因而不止言俏俏,正厅里其他人也陆续发现了她。
她这才扶着丫鬟的手款款往里走,唇边噙着丝毫不差的得体笑意:「我是不是来晚了?」
半春上前一步,低声告诉言俏俏:「是赵小姐。」
言俏俏便朝她看过去,神色愣愣的。
虽确实下了请帖,但一时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来。
尽管有些迟了,可来者是客,言俏俏迟疑着又倒了一杯茶,礼貌道:「赵小姐。」
赵雀怡落座,正让丫鬟理着裙摆,听见声音抬头,这才正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人。
身份摆在这儿,不管她来不来,给她预留的位置都是最靠近言俏俏所在主位的。
赵雀怡示意丫鬟斟满一杯,端起来微微笑道:「我来迟了,自罚一杯。」
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千金,礼仪姿态都正正好,既不刻意也不显得傲慢。
言俏俏发现她喝的是酒,不由一怔。
直到对方饮完,朝她倾倒酒杯示意,她才缓缓眨了下眼。
院里的乐声再度响起,下人将各色菜餚端上桌,有几样是言俏俏特别爱吃的。
她今日起得早,早饭吃得也不多,便也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到碗里。
赵雀怡却只是兴致缺缺地饮了两杯酒,目光扫视全场,与身边的丫鬟道:「陛下不在啊?早知这样我也懒得来了。」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言俏俏听见了,嚼着鱼肉丸子的动作不由顿住,乌熘熘的大眼睛看向对方。
原来赵小姐是为了小九来的?
不知为何,言俏俏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赵雀怡眼角微斜,直白地回盯着她:「?」
言俏俏哽了一下,便慢慢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另一颗鱼肉丸子。
只是丸子煮得颇为滑熘,戳了半天也没能戳进去,不自觉蹙起了眉。
赵雀怡本也觉得无聊,就顺势看着对方好生笨拙的举动。
瞧那越蹙越紧的细眉,便知是很专注很努力地与丸子做着斗争。
这姑娘好呆啊。
赵雀怡抿了口酒,舌尖有些火辣辣的。
言俏俏屏气凝神,好不容易将鱼肉丸子戳起来,长舒一口气,忙塞进嘴里。
丸子入口,她才察觉旁边的视线,想起自己方才不大端庄的举动,耳尖慢慢红了,只能故作镇定地去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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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雀怡只知对方是新帝喜欢的女子,也是第一次见,倒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害羞,一时有些稀奇。
换作旁人,此时多少会体贴地避开。
但她偏偏举了杯走过去,笑眯眯道:「言小姐,我敬你一杯。」
坊间流言中,二人的关系本就有些微妙的敌对。
眼下赵雀怡主动上前,立即有好事的人看过来,只等着看热闹。
言俏俏不得不端着茶起身,按照礼仪回礼。
正要说话,却冷不丁瞧见对方火红的裙上正压着某样熟悉的东西——
正是一只鸡翅木雕刻的「勐虎嗅花」。
木虎被红绳穿着,系在了女子裙带之上。
出自自己之手的木雕,言俏俏自然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几乎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茶杯已举到了唇边,她却没有喝,只是怔怔地望着许久未见的木老虎。
赵雀怡喝了酒,发现她直勾勾的眼神竟是盯着自己腰上的木雕吊坠,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她随手勾起红绳,将木虎拎起来,奇怪地问:「怎么,言小姐认得这东西?」
木虎挂在绳端打转,后腿和尾巴全部断了,只留下崎岖不平的断口。
言俏俏记得,这是去年年尾卖出去的,距今不过八个月的时间,却已残缺至此,似乎并未被爱惜。
虽是卖出去的东西,她无法要求买主如何对待,但这般出现在眼前,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言俏俏点点头,小声道:「认得的。」
「哦。」赵雀怡盯着手里的木虎,若有所思地道,「陛下也说认得,还让我出手卖给他,我没同意就是了。」
言俏俏知道,作为赵家嫡女,她并不缺那些银子。
想如何处置木虎,完全在于她自己的意愿。
可东西已损坏成这样,她留在手里似乎没什么用了。
言俏俏不大明白,但也没有贸然出言,只是问:「我能看看它吗?」
赵雀怡顿了下,望着对方澄澈的眼,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身旁的丫鬟都愣住了,要知道平日里小姐最宝贝这只木虎,从不让人碰的。
言俏俏便从席位上出来,手掌轻轻捧起木虎,垂眼仔细地看着它的断口,又用手指摸了摸,好似在安抚。
半晌,她检查完损伤才松开手。
一抬眼却见赵小姐抿着唇,艷丽的眉眼里竟带了点淡淡的愁绪。
赵雀怡将木虎握在手心,低声问:「言小姐,你可知……」
「俏俏!俏俏!!」
忽然,靠近墙角的不起眼处勐然冲出来一人,穿着的衣裳虽是绸缎面料,但显然并不合身。
梨儿知道自家小姐胆子小,忙过来扶住她想往后撤。
言俏俏看清来人,却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道:「大哥哥?」
见她还愿意唤自己一声哥哥,言若海顿时流下两行泪:「俏俏!你怎的连哥哥都不见!你小时候我还带你放过风筝呢!」
言若海是言作德和李氏的大儿子,年纪也最长,比言俏俏大十岁。
从前在闻春县,言俏俏不愿意出门,他便会耐心地陪小堂妹玩,会给她买零嘴吃。
这些年他一直在考科举,只是回回名落孙山,脾气也没从前那般温和了。
言俏俏住进吉安伯府两年多,他也只草草来看望过几回。
但念着旧日情分,小九要抄言家时,言若海是被免了刑罚,只贬为平民的。
言俏俏心肠软,知道他没有受到什么牵连,便安了心。
可没想到他会挑着乔迁宴的时候混进来。
「俏俏!咱们都是同宗同源的亲兄妹!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你出生的那块长命锁,还是我爹娘送的呢!他们要是都被砍头,我可怎么活啊!」
言若海这一声声的哭诉,令正厅里的宾客不约而同放下碗筷,都伸长了脖子围观。
他们早就听说吉安伯府的事,明面上是说吉安伯买官作假被查处,可他们总觉得这事还有内情!
果然,这不就闹开了!
言俏俏不由皱眉道:「是他们做错事在先,也是按律法处置的,我又如何能左右。」
言若海哪里听得进去,跪下来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现在谁不知道陛下宠你!你找陛下说说情不就行了!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算大哥求你了!!」
他说得这般理所应当,令言俏俏心里有些不舒服,撇开头不想再理会。
四周的宾客低声议论纷纷,虽听不清楚,却略显嘈杂。
徐玥紧紧皱眉。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由主人家直接把他赶出去,言俏俏的名声难免会受损。
不赶吧,又着实噁心人。
生怕言俏俏一走了之,言若海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满脸鼻涕泪水:「俏俏!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言俏俏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忙扯着裙摆踉跄后退。
一旁的赵雀怡顺手扶了她一把,艷丽的脸上满是忍无可忍的嫌弃。
她捏着鼻子骂道:「什么丑东西,敢脏本小姐的眼!来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府中护卫本就已蓄势待发,听见命令,立即快步上前,先封住言若海的嘴,而后架着直接丢到大街上。
言若海砸在坚硬的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怎么也爬不起来,浑身的骨头好似碎了一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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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页
徐玥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露出点笑意,亲自去安抚宾客。
虽有些意外,但比起她,赵小姐肯开这个口确实更好。
毕竟她不是主人家,她路见不平,谁也指责不了言俏俏。
正厅里总算安静许多,赵雀怡捏着眉心,余光瞥见正呆呆望着自己的人。
那双含着水光的眼可怜又可爱。
赵雀怡以为她吓坏了,便安慰似的拍了拍言俏俏的头,自夸道:「没事了,这种丑东西,多看一眼折十年寿,还好我反应快。」
言俏俏一手揪住她的袖口,揉着眼角点头,感激道:「谢谢你。」
本想看戏的宾客不由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互相亲近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赵小姐:不愧是我(嘴叼玫瑰)(帅气pose)
是臭屁大美女一枚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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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遗憾◎
除去言若海这个插曲, 整场乔迁宴都算得上顺利和谐。
有徐玥与半春负责善后事宜, 言俏俏本不必自己送客。
但她依旧快步走下主位,朝即将跨门离去的人唤道:「赵小姐。」
赵雀怡便停下,随她到一边去说话。
留住她是言俏俏自己做的决定,事先也没有机会与其他人商量。
因而这边突然有了动静, 徐玥与半春立即颇为关注地看过来。
言俏俏郑重地道:「赵小姐, 今日的事谢谢你。」
赵雀怡倒不觉得做了什么要紧事,她确实是那人太碍眼, 并非为了助人为乐。
她看着面前天真的姑娘笑了声,随意道:「我就是不喜欢丑东西罢了,算不上什么功劳, 言小姐不必记在心上。」
言俏俏没回应她这番话, 只是将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木虎, 思索道:「你方才是不是想问我关于木虎的事?」
赵雀怡被她跳跃的话题问得有些云里雾里, 但还是点了头:「言小姐,你既然认识这东西, 可知道它出自谁人之手?
言俏俏才知原来她是在找自己,脑子里一时没转过来, 迟钝地眨了下眼。
赵雀怡垂眼看着掌中破碎的木虎, 神色显得有些低落。
「实不相瞒, 我已寻找那人许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头绪。」
「前几日入宫,我发现陛下竟知道。」她说着, 美目含怒, 没好气道, 「为此我还在云机殿外蹲守数次, 但他居然不肯告诉我!」
一回忆起当时那个场面, 赵雀怡便有翻白眼的冲动,心里反覆想着自个儿是大家闺秀,才勉强忍住。
「我说。」她一把拉住言俏俏的手,艷丽的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意,「言小姐,你应该跟陛下熟,要不你帮我吹吹枕头风?」
言俏俏抿唇笑了笑:「不用找小九的,木虎就是我做的呀。」
「断面我已检查过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它修好。」
第一眼看到木虎的时候,她也曾有一瞬间以为赵小姐并不爱惜,心里甚至有些难过。
可随即便觉得很奇怪。
毕竟身为赵家嫡女,赵雀怡什么样的配饰得不到,却仍然坚持将残缺的木虎贴身佩戴,形影不离。
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赵雀怡一愣,唇边笑意倏地消散,手指不自觉抓紧了面前的人,震惊道:「……是你??」
言俏俏忙不迭点头:「对呀!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我做的其他木雕。」
赵雀怡乌黑的瞳仁里一片惊讶,张了张嘴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事情。
她被牵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反应过来立即道:「不用!不用!我怎么会不信你!……你真的能把它修好?」
言俏俏不厌其烦地再次点头:「虽有些麻烦,但可以一试。」
赵雀怡捧起木虎,凝视许久。
再抬头时,一贯笑意散漫的眼里尽是郑重与期待:「言小姐,你若能把它修好,我赵雀怡感激不尽。」
言俏俏知道这木虎对她必定很重要,小心翼翼地收好,想起什么便道:「不过我记得,当初买走木虎的是一位老人。」
赵雀怡眼底流露出些许复杂情绪,勉强笑了下道:「应该是我祖父,他那日觉得精神不错,便没告诉家里任何人,独自拄着拐杖出门。」
「他去了国子监。」她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他少年时曾在那里读书,学了很多为人治国的道理。」
赵氏一族是南梁肱骨,族中子弟许多都能入国子监听学。
如赵老爷子这般的佼佼者,大部分少年时光都在此度过。
言俏俏从对方的话里感觉到压抑的悲伤与怀念,便知不好再问下去。
她默不作声地将金丝楠木盒打开,用软尺仔细量好木虎的尺寸。
「要做新的后腿和尾巴,需得找到合适的鸡翅木木料。」她一边摆弄着工具,一边慢吞吞地说,「颜色相近便有了七成像,剩下的就是木料上的纹路是否相合。」
哪怕是同一种木料,要纹路能对应上都是难如登天。
若要修补到几乎看不出,选材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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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页
赵雀怡本身就不喜欢在人前流露太多情绪,只是想到祖父,因而有些难以忍耐。
好在对方的话给足了她舒缓时间,平復了心绪才开口道:「好,我立即派人去找。」
她道了谢,便脚步匆匆地离开,整个人显得格外轻快。
言俏俏摸着许久未见的「勐虎嗅花」,也没料到自己与赵小姐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奇妙的缘分。
赵雀怡走了没多久,半春也送完所有宾客回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个碧衣丫鬟,是新宅里负责管帐的,名叫成翠。
只是与半春或红月不同,她原先的主家言俏俏并不认识。
成翠原是江南首富辛氏的家养丫鬟。
江南辛氏素有富可敌国的传闻,虽说必定是坊间夸张的说辞,但其财富可见一斑。
据成翠自己说,她从几岁时便跟在辛家主母身边做事,学了一手盘帐理财的好本事。
半春与红月一来,她也跟着入了府,至今一直管着帐册和库房。
府中所有收入开支,都需得呈报到她那里一份,记录归档。
今日乔迁宴,府中入了不少贺礼,成翠紧赶慢赶地整理好入库礼单,特地前来汇报。
她行了礼,将礼单恭敬呈上:「小姐,请过目。」
言俏俏接过来,她本不大懂这些东西,但成翠的帐目总是列得井井有条,她也多少能看明白谁送了什么。
大抵是因为来歷不同,半春与红月等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关系也好些。
成翠则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公事也不说什么闲话。
言俏俏眼角偷偷抬起,去看自己的管帐大丫鬟。
看到成翠,她便难免想起最初新帝登基,对于谁会是新朝皇后,京中议论得沸沸扬扬。
其中最为人乐道的两位,一位是赵家嫡女赵雀怡,另一位便是江南辛氏女。
赵小姐自不必说,而这位辛氏女之所以能与她相提并论,听说是这两年一直陪伴在新帝左右,不离不弃。
辛家更是在银钱方面给予了极大帮助,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之一。
言俏俏知道小九对自己很好,只要她想做皇后,小九一定会如她的愿。
可一想到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小九都是与旁人一起互相支撑着度过,而自个儿不过是在京城中无所事事,她便觉得遗憾。
「小姐,可是礼单有问题?」成翠迟疑地问。
言俏俏回过神摇摇头,怕她有所不安,又弯唇笑了笑:「辛苦你啦。」
成翠愣道:「……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对了,红月说过几日万极馆会有一块白色楠木出售,我想把它买下来呢。」言俏俏不确定地道,「我现在能拿出那么多钱吗?」
成翠点头:「小姐不必担心,奴婢这就去万极馆一趟,先预订下来。」
楠木本就是名贵木材,白色的楠木则更为罕见,几乎可遇不可求,用来雕刻白鹿更好。
毕竟若是用手上的金丝楠木,她还要上一遍色,且没那般自然。
听成翠这样说,言俏俏才安心了,忙不迭点头。
余光一瞥,竟看见熟悉的人影正从外面走进来,惊喜道:「小九!!」
她立即放下东西,提着裙摆跑过去,一下扑进男人怀里。
梁九溪微微笑着把她抱住,对于小青梅的热情一向十分受用。
四周的下人都习以为常地自觉低下头,非礼勿视。
言俏俏仰起头,迫不及待地道:「今天的宴席很成功呢!我收到了好多礼物!」
梁九溪捡起桌上的礼单,随意扫了眼:「赵雀怡来了?」
言俏俏便把木虎给他看,又将情况说了一遍,体贴地略去了赵小姐对小九忿忿不平的那段。
她以为是件有趣的事,才兴沖沖讲给他听。
谁知男人却皱起眉,反对道:「不要与她走太近。」
以言俏俏的接触,她还挺喜欢这位赵小姐的,难免不解道:「为什么呀?」
梁九溪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她,那双漆黑的凤眸便显出些许不近人情:「你听我的就是。」
对方沉凝的神色令言俏俏一愣,握着破损的木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低声道:「……嗯。」
她低头看了看木虎的断口,又抬起湿润的眼小声问:「那我还修它吗?」
对上小青梅小心试探的目光,梁九溪便知自己方才态度有些冷硬,捏了捏眉心,将她抱到腿上坐着。
「你想修就修。」他环住言俏俏,放缓了声音哄道,「我并非不让你交朋友,只是赵雀怡……我怕她把你带坏了。」
言俏俏呆了呆:「赵小姐是坏人?」
「……那倒不是。」梁九溪一时也不知怎么与她说,埋在她肩颈处沉沉地嘆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在脖颈间,酥酥痒痒的,言俏俏忍住没有挣扎,只是偏头,看着闭上眼休息的男人。
她不自觉皱眉:「小九,你是不是累了呀?」
梁九溪低声道:「贵女入宫两批,已抓到了几条线,现在正是顺藤摸瓜的时候,我这段日子恐怕会比较忙碌。」
言俏俏倒是隐约察觉出小九一直在想办法清剿朝堂中的逆贼余孽,只可惜她什么都不懂。
她不由嘆道:「我好像总是帮不上忙。」
梁九溪闭眼嗅着小青梅身上的香味,沉闷地笑了一声:「你在我身边,就已是最大的帮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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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吗。」言俏俏揪着衣摆上的流苏,忍不住讷讷道,「可前两年我也没能陪着你……明明其他人都能帮到忙。」
梁九溪微微睁眼,余光里便是女子锁骨下若隐若现的雪色,懒懒道:「真的想帮我?」
「当然呀。」言俏俏点头。
梁九溪便捏了捏她柔软娇嫩的手心,贴着她耳廓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那你帮帮我,就像显诚寺那天,嗯?」
言俏俏呆住,下意识合拢手指,却只能握住男人粗粝的指节,一时竟恍惚觉得手心又火辣辣地灼烧起来,
她磕磕巴巴道:「不、不是这种帮忙……」
梁九溪眼睁睁看着小青梅的耳朵烧红了,愉悦地笑出了声。
他亲了亲女子的耳尖,散漫又认真地道:「其实于我而言,你的存在比所有的帮助都重要。」
他不会忘记曾与自己一同冲锋陷阵的功臣们,但许多次绝境之中,若非想到还有言俏俏在等着,他早就倒在了半路上。
「没有俏俏,这世上就没有小九了。」
作者有话说:
可能写的时间线是小九已经功成名就,所以俏俏的重要性体现不出来。
呜呜呜没有俏俏这个小可爱,小九可能早就自毁了,我番外要写少年小九x少女俏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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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赵府◎
言俏俏怔了好一会儿, 望去时仍见男人眼底缓缓流动的眷恋情意, 丝毫不似开玩笑。
她想起二人从前的时光,可不管是在京城亦或是闻春县,分明都是小九照顾她更多。
言俏俏想了想,偏过头道:「是指那年秋天我们遇到强盗的事吗?」
那大约是她十二岁的时候, 不知怎么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强盗盯上, 趁着夜色将小九抓走了。
那时徐大哥也在,只不过他还没有如今这般厉害, 同样中了埋伏。
剩她一人被小九塞在隐蔽处躲着,心底极害怕,却连哭声都不敢发出。
如今再回忆起来, 其实言俏俏也记不太清, 自己那会儿是哪里来的勇气, 又是怎么趁着守卫睡觉时解开了小九与徐大哥身上的绳索。
她只记得守卫暴跳如雷地冲过来时, 如惊雷一般炸开的粗犷声音和自己颤抖出汗的手。
那落在后腰上的一刀,更是令她当场便疼晕了过去。
梁九溪微微一顿, 虽本意并不止是这个,却还是因她的话牵动了思绪。
他的手绕到女子腰后, 隔着衣裳盖住。
小青梅浑身肌肤宛如白玉般无暇, 唯有这条疤痕格外狰狞。
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言俏俏瞥见男人沉默暗淡的眼, 便知他又在愧疚。
强盗事件发生之后,有那么半年的时间,小九一整天什么都不做, 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谨慎得过了头。
言俏俏便搂住他的脖颈, 开朗地道:「都过去好几年啦, 早就不疼了, 而且上次抹的药膏也很好用,疤痕已经淡了许多。」
天气渐凉,她今日在长裙外头添了件玉鸟纹半臂小衫。
说着,便用手掀起衣摆,试图展示给他看一看。
梁九溪哑然失笑,抬手压住她的动作,无奈道:「好了,知道了。」
言俏俏这才盯着他,忍不住道:「不过现在想想,那帮人根本不是强盗对不对?」
梁九溪微微一顿,想着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点头:「那时我的身份露了些端倪,引来了别有用心之人,没想到连累了你。」
他这一路走来实在算不得一帆风顺,数不清有多少次身陷险境。
之所以一直不将实情都告诉言俏俏,也是不愿她卷得太深。
言俏俏才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从未往深处想。
毕竟任谁都不可能想到,自家隔壁的竹马竟会是隐姓埋名的皇太子。
她皱皱鼻子,倒渐渐消化了这个事实,再听到什么,也不如最开始那般惊讶了。
毕竟于她而言,只要小九还是那个小九,身份的变化便并不那么重要。
言俏俏向来好哄,搭在男人身上的腿晃了晃,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
「对了,早上凉儿买了牛乳丸子回来,我给你留了一些呢。」
外头是紧密的肉丸,里面却包裹着热乎乎的浓稠牛乳,吃起来没有丝毫腥味,实在又巧妙又好吃!
言俏俏已经连吃了好几日,还是没有吃腻。
与从前一样,她但凡吃到好吃的东西,总是要分享给小九。
梁九溪虽不重口腹之慾,可只要是小青梅给的,也从不拒绝。
梨儿很快端来了半碗牛乳丸子。
因一直在厨房热着,风味不差分毫,浓郁的肉香与奶香味扑鼻而来。
可还没拿起汤匙,门口便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行着礼火急火燎地道:「陛下,季公子和徐将军有要事请您过去!」
梁九溪看过去:「命他们到云机殿等朕。」
言俏俏捧着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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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态渐渐紧急,小九确实也越发忙碌了。
据红月说,前些日子第二批贵女出宫,只剩了一半人。
另外那一半则众说纷纭。
起初有人认为是和当初的席清雪一样,被新帝留在后宫侍奉。
但这些贵女实在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全然不像承宠的模样,反倒更像是消失不见了。
因而如今传着传着,坊间都说包括席清雪在内的那几个贵女,是被新帝弄死了。
小九本就顶着嗜杀成性的暴君之名,这下更是让人捏住了话头,大肆宣扬批判。
言俏俏再不了解朝局,也知晓这其中定有势力推波助澜。
她并非娇蛮难缠的性子,听到他有正事要忙,便默默放下碗,想从他腿上下来。
梁九溪却收紧了手臂,让她挣脱不得,垂眼低声道:「丸子,我吃一口。」
言俏俏一愣,乖乖拿汤匙舀了一颗递到男人唇边。
梁九溪吃下牛乳丸子,才将她放下:「这些日子我有些忙,若是无聊就让人陪你到处走走,带好护卫。」
言俏俏点点头,看着他大步走出宅院,而后自个儿端着剩下的牛乳丸子慢慢吃完了。
…………
过了几日,赵雀怡亲自上门送来了几块鸡翅木木料,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既答应了她,言俏俏便不会食言。
况且小九也说了赵小姐并非坏人,只是不大赞成自己与她走得太近。
其实小九一般并不限制她交朋友,比如林琅,不知为什么赵小姐却令他有些排斥。
她挑出一块纹路最符合的木料,又找出「勐虎嗅花」的图纸,便马不停蹄地动工了。
期间小九偶尔抽空过来小坐,言俏俏也会主动往宫里去,给他带新寻到的吃食。
有时季公子与徐将军到云机殿中议事,小九也并不避着她。
听多了,言俏俏便慢慢地懂了些其中的门道。
譬如席清雪早就已经死了。
席家是逆贼郑氏一方的奸细,送女儿入宫是为了毒害白鹿,以此祸乱宫城。
就连她所中的毒也是席清雪的手笔,而席小蔓不过是一只天真可怜的替罪羔羊。
议事结束,梁九溪重新提起硃笔,落在方才未看完的摺子上。
他瞥着小青梅手里只啃了一小口的酥饼,问:「怎么了,御膳房今日做的玉兰饼不好吃?」
发着呆的言俏俏回过神,舔舔唇角的饼屑,又咬了一口:「好吃的呀。」
最近只要她来,御膳房便会准备点心给她解馋。
御厨的手艺比起京城中的名楼,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俏俏迟疑了会儿,挪动自己的椅子到他身边坐下,忍不住问:「小九,席清雪为什么要给我下毒呢?」
席清雪与她的关系确实不好,但似乎不至于因为这点摩擦便下毒手。
梁九溪道:「席清雪曾收到过一枚字条,至今不知写了什么。」
这是席小蔓的供词,那天言俏俏在场,所以她也不意外,只是认真思考着道:「难道有人指使她这么做吗?」
「席家听命于周家,而这些天季望山顺藤摸瓜,找到许多周家与郑氏逆贼勾结的铁证,却一直没能弄清楚字条的来歷,大概率不是周家下的命令。」
梁九溪缓声说着,见小青梅已经不自觉蹙起眉,便不动声色地停下,任她自己消化理解。
言俏俏吃完玉兰饼,擦着手嘆气。
这样说来,岂不是还有另一股势力在与小九作对?
梨儿过来提醒已经申时了,她便与男人道别。
如今没有贵女入宫的藉口,考虑到她的名声,梁九溪通常不让她留在宫里过夜。
但往常过来,至少会吃了晚饭再回去。
他看见丫鬟手里抱着的盒子,问:「要去哪里?」
言俏俏道:「木虎修好了,我正好给赵小姐送去。」
提到赵雀怡,梁九溪果然微微皱眉。
但也知自己不能陪她玩,她这些日子多少有些无聊,便没有制止,只轻轻啧了一声:「让崔适陪你去。」
言俏俏一愣,看向不远处侍立的太监总管,惊讶道:「不用劳烦崔公公呀,我只是去送东西而已。」
见主子没有收回旨意的意思,崔适只能笑呵呵地上前行礼:「言小姐,这赵府奴才去过几次,轻车熟路的,就让奴才陪同吧。」
言俏俏纠结了会儿,倒觉得不碍事,便由他跟着。
赵家府邸也在安岳坊,只是年头已久,又似乎许多年未能修葺,瞧着有些老旧。
比起四周那些雕樑画栋的宅邸,便如同一位满面风霜的年迈老人,格格不入。
曾经的京城第一世家,经受了逆党长达十几年的打压折磨,外表早已失去往日光彩。
如今新帝登基,周左丞被当堂斩杀后,位子便移交给了赵家如今的家主赵矩。
他是赵雀怡的父亲。
赵家已明显有了东山再起的势头,昔日的荣光似乎在一点点回到这个家族。
但这座旧宅,至今没有要翻新的意思,似在警醒着什么。
旧宅邸的门廊下,还挂着两只大大的白色灯笼,两侧的浅黄色輓联格外醒目。
言俏俏先前路过时便问了半春,才知是赵老爷子于年初正月里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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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位赵老爷子,就是当初在她这里买下木虎的拄拐老人。
赵雀怡如此珍重木虎,大概便是这个原因。
不必等通传,一行人直接被引去正厅歇脚。
赵家管事亲自奉了茶,颇不好意思地道:「言小姐、崔公公,我们小姐午后就出了门,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言俏俏也不介意,想着东西送到了就好。
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雀雀常去的地方不过那几个,让人去找就是。」
管事拱手应声:「大公子,小的这就去办。」
言俏俏平日很少到别人家里走动,更不曾见过几个外人,此时难免好奇地偷看几眼。
他是大公子,那就是赵小姐的兄长了。
赵钰风发觉了,倒并不恼怒,反而温和地笑了笑:「雀雀性子活泼,在家里坐不住,几位多担待。」
他嘴上替妹妹致歉,语气却从容淡定,似乎并不觉得妹妹这般日日跑出去抛头露面有任何不妥。
言俏俏好说话地道:「赵小姐人很好,还帮过我,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赵钰风作为主人家,自然没有先退下的道理,便也陪着坐下,看向桌上的盒子:「这就是那只木虎吧,祖父曾贊其形神具备,颇有大家之风,言小姐真是好手艺。」
他说话语速平缓,如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位大公子的身上,言俏俏切实感受到了第一世家的清正风范。
紧接着,她勐然愣住。
赵钰风似有所感,目光离开木盒,望向了她。
目光转动的时候,他的左眼却毫无波动,如一颗了无生气的黑色琉璃珠。
言俏俏听说过,有些富贵人家眼睛瞎了,为求美观,便会植入一颗义眼。
而义眼除了外表看起来稍微正常些,没有任何作用,且稍微离近些便能看出来。
见她怔住,赵钰风歉疚道:「我这左眼坏了许多年,有时自己也忘了,可是吓到了?」
言俏俏摇摇头:「没有呀,只是第一次见到,有些惊讶。」
「那就好。」赵钰风倒了一杯茶,调侃笑道,「全京城原来还有不知我赵钰风是个残废的人。」
一旁的崔公公适时道:「赵公子开玩笑了,您怎会是残废,京城双璧的名头,多少人望尘莫及。」
赵钰风出名时,赵家已趋于没落。
他那声震京城的赞誉,全来自于他本身出众的才气和品行。
但也正因如此,他瞎眼的消息一夜之间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人扼腕嘆息、有人幸灾乐祸。
他虽出身世家,却尝过比常人多出数倍的辛酸冷暖。
闻言,赵钰风只是低眉笑笑,并不说话。
不过既是「京城双璧」,那必然还有另一位公子。
言俏俏虽好奇,但也知眼下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只喝茶。
没多久,去寻人的管事回来了,面露难色地道:「大公子,小姐她、咳咳。」
他瞥了眼正厅里的客人,欲言又止。
赵钰风心里便有了数:「又到折香楼听戏去了?」
「是……还喝了些酒,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管事讷讷道。
言俏俏还没去过折香楼,只知那是位于安岳坊的着名戏楼。
且与一般戏楼不同,折香楼只接待女客。
她有迴路过,掀开车帘瞧见门口迎客的是两位抹着脂粉的男子,远远便闻见香气。
此时听说赵雀怡人在折香楼,言俏俏想着自个儿左右无聊,便主动地道:「那我去找她吧,我上回听戏,还是几年前县里临时搭的戏台呢。」
可没想到她一说,在场的人都齐齐陷入沉默。
赵钰风握拳轻咳,但看见陛下身边那位大内总管在场,便知这事不由他操心,最后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一点更新,在努力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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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听曲◎
自打听到言小姐说要去折香楼逛逛, 崔公公便一阵头皮发紧。
这地方倒确实是个戏楼, 只不过并非十分正经的梨园。
它本是几十年前某位盛宠风流的嫡公主命人建来安置男宠的地方。
后来公主英年早逝,不仅没叫这些男宠陪葬,反而大发慈悲赦免了他们的奴籍。
其中有人离开,有人就留在了楼里, 凭藉一身技艺, 经营起这座折香楼来。
毕竟是嫡公主看得上的男宠,样貌自不必说, 棋琴书画之类更是信手拈来。
加之他们经过教导,大都温顺解意,久而久之, 便有大胆的女子前去光顾。
再后来生意做大了, 折香楼也开始招收新人, 筛选考核极为严格。
新人虽比不得当初公主府的那些男宠, 但也是个个样貌出众、有一技之长。
尤其楼中如今有一位鸣月公子,生得宛如谪仙降世不说, 还有一把柔而不腻的好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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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起戏来更是令人心神荡漾、飘飘欲仙。
京中最负盛名的一折《杜生误月》便是他的戏,凭藉无双的身段唱腔, 生生将平庸的桥段唱得满堂喝彩。
因而如今说去折香楼听戏, 实际上就是去会见鸣月公子的。
眼看言俏俏兴致沖沖地要往折香楼去, 崔公公抹了把额上的汗。
他自然知道单纯如言小姐,恐怕确实只是去听戏的,所以才不知该不该劝阻。
倒是陛下, 怕是早就清楚赵小姐平日喜好, 所以才要他跟着过来。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 大概就是指他现在的模样。
地方都在安岳坊内, 马车走了没一会儿便抵达了折香楼。
言俏俏从车里好奇探头, 果然见门口还是两个涂粉描眉的男子。
见她下车,更是直接大大方方地迎上来:「这位小姐,是来听戏、看画、下棋、或是赏舞?」
言俏俏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不同花样,倒不愧是京城的戏楼。
她真心实意地纠结了片刻,才恍然道:「啊,我其实是来找赵小姐的。」
许是提前知会过了,其中一个男子便在前方引路。
言俏俏顺势往里走,边好奇地四处打量。
楼共有上下两层,其中张灯结彩,颜色热烈,倒不像寻常戏楼那样素雅端庄为主。
乐声婉转悠扬,一楼正对大门的高台上有两名男子正在跳舞,身段细长柔软,竟颇具美感。
言俏俏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一时被震住。
四周飘来的脂粉香气令她脑子昏沉又迷煳,这才隐约感到几分不对劲。
迎面走来一位红衣男子,半散的墨发吹落肩头。
他怀里抱着把琵琶,狭长的眼角似能勾人心魂,沖她笑问:「小姐,可要听一曲?」
言俏俏紧张地揪住半春衣袖,往大丫鬟身后躲了躲,磕磕巴巴道:「不、不用了……」
男子面露失望,嘆道:「定是我的琵琶弹得不好吧,因而没人愿意听。」
他轻蹙眉头,瞧着有些忧郁惆怅,心肠软的,怕是都抵不住他这般作态。
言俏俏顿觉罪恶,补救道:「不是你弹得不好,是我有些急事。」
「当真?」男子姣好的面容上露出感动的神色,期待道,「小姐还是第一个这样宽慰我的人,那等您忙完了,来听在下的新曲可好?」
她险些晕晕乎乎地点了头,忽听一旁的崔公公夸张地咳嗽了两声:「言小姐,赵小姐就在前面。」
言俏俏心神一凛,赶紧改为摇摇头,拎起裙摆一熘烟跑进了赵雀怡所在的雅间,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来了?」软榻上斜卧的赵雀怡懒散地看过来,手里还捏着半杯清酒。
她面色微红,可见已经喝了不少。
榻边还跪坐着三四个低眉顺眼的美貌男子,或捧着切好的水果、或是提着酒壶等候。
言俏俏才知,这折香楼原来并非她理解中的戏楼,而是专门为女子排忧解闷的地方。
她印象里,这般去处多是男子专属,京城倒不愧为皇都,确实要更开明包容些。
「赵小姐……木虎修好了。」
赵雀怡慵懒的神色转而变得认真起来,挥退几个小倌,从榻上坐起,亲手接过丫鬟递来的盒子。
她打开,果然见里头躺着完好无损的「勐虎嗅花」。
曾断裂的腿与尾巴都被修补完成,甚至按照原本的磨损情况做了旧,几乎看不出差别。
仿佛这木虎,从来没有碎裂过。
赵雀怡眼底流露出光芒,感激道:「」言小姐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嘆为观止。」
言俏俏被夸得翘起唇角,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赵雀怡将木虎重新挂到腰带上,微微笑道:「祖父与我都属虎,他去世前将木虎转交于我,却被我不慎打碎。如今木虎復原,也算了却我一桩执念。」
说罢,她再次举起酒杯敬道:「言小姐为人仗义,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是我的福气。若不嫌弃,日后我就喊你俏俏?」
言俏俏本也没几个朋友,自然是高兴地应下:「好呀,唔。」
她思索了一下:「那我可以喊你雀雀吗?」
赵雀怡一愣,瞭然道:「哈哈哈你见过我兄长了吧,只有他这般叫我。」
她又倒了一杯酒,想要递与言俏俏,二人共饮。
言俏俏倒是乖乖地伸手去接,可半春直接半途拦住,委婉道:「赵小姐,我家小姐不会喝酒。」
赵雀怡便没有坚持,将酒赏给了最近的一名小倌,拉着言俏俏到软榻同坐,拍手道:「既交了你这个朋友,那我们就要有福同享!来,我先给你喊几个美男伺候伺候!」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便开了,一群花枝招展的玉面小倌就要进来。
样貌各有不同,却各有千秋,身上繫着珠光流翠的琳琅配饰,晃得人眼花缭乱。
言俏俏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躲远些,却被赵雀怡牢牢挽着手臂:「可别跟我客气,随便挑!」
崔公公瞪着即将进来的一群男人,心中警铃大作,身手敏捷地冲上前,一把关上门!
这要真让他们进来玩闹,陛下怕是要先杀了他、再夷平整座折香楼!
赵雀怡不满地挑眉,她自然认识这位大内总管,也猜得到谁派来的,嘟囔道:「陛下管得可真够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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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自个儿其实也招架不来那些人,见都被崔公公堵在门外了,反而松一口气。
赵雀怡惋惜嘆道:「那看来只能下次了。」
崔公公默默擦汗,心道这还能有下次,难怪陛下不要言小姐与赵小姐来往。
赵雀怡觉得无趣,便朝屏风的方向唤道:「鸣月,怎么不出来见客。」
雅间内的布置比外面素雅许多,不远处立着一扇四开的黑白泼墨屏风。
其上映出一道剪影,只是一直不曾有动作,言俏俏还以为那是画上去的。
直到赵雀怡出声,那剪影才变换了姿态,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男子一身素净白衣,长发拢在身后,并无任何华贵装饰,气质淡雅出尘。
大约是身量颀长的缘故,瞧着清减却不显瘦弱,反有股雌雄莫辨的美感。
言俏俏自个儿的容貌便不俗,也算见惯了美人,却仍看得怔住了。
这位鸣月公子能有那般盛名,可见不单单是一个美字能形容的。
玉鸣月垂眼站定,一身雪衣几乎融进身后的黑白泼墨屏风里,行过戏中的礼道:「小生见过言小姐。」
「咳咳咳。」崔公公又咳嗽起来。
言俏俏回过神,讷讷道:「你好。」
赵雀怡翻开点戏的册子,边道:「鸣月平日里只登台唱戏,我可是邀了他好几回才把人请来的。你看看想听什么?」
戏册上的名目言俏俏都没听说过,便随便指了一支曲儿,是京城这边的名曲。
鸣月最初成名靠的便是身段与唱腔。
哪怕此刻未施粉黛,亦未着盛装,婉转唱起的调儿依旧引人入胜。
他并未刻意捏着嗓子唱,仍能听出是男子,却另有一番柔而不娇的韵味。
言俏俏听得认真,只偶尔眨眨眼。
赵雀怡不是第一回 听,所以没那般全神贯注,手里的酒杯空了又满上。
她望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幽幽道:「记得我第一次来折香楼,还是受了旁人激将法。」
「那时谁都能欺到赵家头上,连楼中的小倌都不愿接待我,是鸣月将我带去他的茶室,才没让堂堂赵家嫡女沦为笑柄。」
言俏俏不曾想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轻声道:「鸣月公子真是个好人。」
赵雀怡手痒地捏住她脸颊,好笑道:「在你眼里是不是全天下都是好人?可别被人骗了。」
言俏俏皱眉努力挣脱,悻悻地道:「才不会呢……」
赵雀怡问:「那你可会觉得我如此贪玩享乐、骄奢淫逸,不是好人?」
她面色越发红润,似有些不胜酒力。
那边玉鸣月一曲唱罢,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神色迷离地盯着言俏俏,似乎倔强地要等她一个回答。
言俏俏想她是喝醉了,却也认真地安慰道:「不会的,你给钱了呀,何况也没有影响其他人。」
赵雀怡这才扔开酒杯笑起来,靠在软榻上安心地闭合了眼。
言俏俏安静地陪坐了片刻,确认她是睡着了,便起身告辞。
赵家丫鬟在场,自会照看好自家小姐。
直到走出雅间的门,崔公公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不知不觉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言小姐,您看没什么事的话,奴才就先回去了?」
言俏俏点点头:「嗯嗯,要记得监督小九好好吃饭。」
崔公公尴尬道:「这个事……您知道奴才说了也不算。」
陛下忙碌起来别说吃饭了,觉都不睡,他哪使唤得动。
言俏俏鼓起脸颊,凶道:「你就说是我说的。」
崔公公这才觉得有了些底气,乐呵呵地就要先一步离去。
「言小姐。」
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嗓音,玉鸣月不知为何竟主动叫住了她。
刚踏出门槛一步的崔公公立即将脚缩回来,又回到言俏俏身边,假笑道:「这位公子,我们小姐要回家了。」
玉鸣月唇边露出淡淡的笑,颇有礼貌地道:「听闻言小姐是灵州人,小生近日新学得灵州民调一曲,不知是否标准,还望言小姐指点。」
听到灵州民调,崔公公便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见言小姐眼里都亮起了光,惊喜地问:「你还会唱我们灵州的民调吗?」
「略通一二。」
玉鸣月谦虚应声,便引她前往茶室,目光淡淡落向她身后紧跟着的几个下人,倒也并未阻止。
灵州民风淳朴,流传的民调也多是体现百姓生活,或悲或喜,但总蕴含着浓郁的生命力。
言俏俏离开闻春县后,便再没听过乡音。
此时遇到,自然十分兴致盎然,乖乖在椅子上坐下。
玉鸣月饮了口茶润嗓,沖她微微一笑,温柔的眉眼只有一点挂在表面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滴
第七十五章
◎遇刺◎
灵州民调自然要以灵州话来唱, 只不过灵州各地区的乡音不尽相同。
而玉鸣月所唱的这支《秋麦黄》却恰好是言俏俏那边的老调, 男女老少没有没听过的。
那熟悉的音调一起,她便难免有些恍惚,那一点凑热闹的好奇心也渐渐沉淀下去。
上回听到这曲已然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言家爹娘还未意外离世, 她也不如这般漂泊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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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页
比起百姓闲暇时的哼唱, 鸣月公子的技艺显然更娴熟些。
曲调顿挫都十分精准,可见是用心练习过的。
一曲罢, 玉鸣月向她行了礼,温声道:「小生献丑了,请小姐指点。」
言俏俏摇摇头, 她到底只是个外行, 不能对他人指指点点。
而且细细想想, 鸣月公子自个儿便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伶, 怎么想到要请她来的。
难道就因为她是灵州人吗?
可见对方实在是很温和地望着自己,言俏俏便想了想委婉道:「你唱得已经很好了, 只是有几句灵州话说得不太对。」
玉鸣月点点头:「请赐教。」
言俏俏多少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如鸣月公子这般被争相追捧的,性子难免有几分傲气, 却没想到如此谦虚温柔。
她指出其中不够标准的, 又自己用灵州话说了几遍。
玉鸣月悟性极强, 很快便调整过来,而后认真地记在了词本上。
词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註,一眼看去令人眼花缭乱。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费工夫的, 言俏俏能将木雕做到如今水平, 其实除了天分, 亦是这么多年专注钻研的结果。
见对方这样勤勉地精进自己的技艺, 她倒生出些亲切感, 不由问道:「怎么学起我们灵州的民调了?」
京城与灵州相距甚远,风土人情都不一样,
比起灵州曲调,这里的人向来更钟情于婉转如莺语的江南小调,亦或是正统的官话京曲。
玉鸣月倒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只是道:「近日编排一出新戏,第二幕时需要唱几句。我到底不是灵州人,怕到台上闹了笑话,幸得言小姐指点。」
「原来是这样。」言俏俏瞭然,二人毕竟不熟,她便没有多问,起身辞别。
玉鸣月笑道:「我送小姐一程。」
言俏俏愣了下,想着这位鸣月公子真是客气得过分。
但路程不长,也就随他跟着。
只是玉鸣月在折香楼中也并不常露面,此时一出现,几乎有些万众瞩目的意味。
才走出去一段路,立即有女客喜出望外地迎上来,与他搭话:「鸣月公子,今日不必排戏吗?」
玉鸣月不得已屡屡停下脚步,淡淡地道:「……受人之邀,晚些还要排演几回。」
他轻斜眼角,看向已趁机跑出折香楼的女子,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来时的马车就停在附近的巷子里,言俏俏记性好,不必丫鬟引路便快步走过去。
只是上车时,牵马的车夫偷偷觑她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懵懵地还未会到意,车帘后便冷不丁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言俏俏大惊失色,慌乱地挣扎起来。
可随之扑鼻而来的却是一阵熟悉的雪松冷香。
她蓦地停住扑腾的动作,气鼓鼓地扭头瞪向身后的男人:「小九!」
梁九溪冷冷哼一声:「里面好玩吗?」
「……」言俏俏那才冒出点头的气恼顿时偃旗息鼓,心虚地眨巴了下眼,「也、也不是很好玩。」
梁九溪面无表情睨着她:「那真是难为你,不好玩还在里头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他倒是猜到赵家那姑娘会在什么地方,只是想到自家小青梅一向是乖乖的,必定不敢跟着去,便放松了些,只叫崔适跟着。
不曾想她这懵懵懂懂的,竟什么地方都敢好奇。
他语气实在算不得友好,好似马上就要下去抓着人揍一顿似的。
言俏俏便傻笑了下,试图缓解气氛。
梁九溪冷着脸,实则却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只是心里克制不住地冒酸水。
他知道言俏俏好奇心重,一贯喜欢新鲜有趣的事物。
而他本身却是个无趣又冷肃的人,平日大半精力都用在了筹谋大业之上。
比起京城这边擅于吟诵风月、才貌惊绝的公子哥,他便如同一块硬邦邦的木头,不解风情。
或许言俏俏见过更风趣惊艷的人,便会发觉他的平庸。
这也是为何,当初在决定让她先独自来京城时,素来稳如泰山的他彻夜辗转难眠。
最后只能用一个又一个蹩脚的故事去吓唬她。
梁九溪沉默片刻,低声问:「在里面都玩什么了?」
言俏俏向来敏锐,又怎么会注意不到自家竹马的不对劲。
她主动往男人怀里拱,甜声道:「没什么呀,就听了两支曲子。要是知道你在等我,那我肯定立刻马上就跑出来啦!」
她爬到男人腿上,想寻个好位置坐下。
梁九溪本不想让她如愿,可又确实很吃她撒娇这一套,皱起的眉头终是松开。
且马车开始往前驶动了,难免会有些颠簸摇晃。
他把人抱过来坐好,醋道:「那怎么我以前给你唱歌,你就叫我不要唱?」
「……」言俏俏沉默,憋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将话说得委婉些。
小九唱歌太难听了。
分明声音那么好听的,也不知为什么唱歌却会让她做噩梦。
梁九溪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暗自咬咬后槽牙,也不再自取其辱了。
马车已经缓缓驶出去一段路,侧帘被风吹开一角。
言俏俏瞥了眼外面的街道,才惊觉陌生,疑惑地探头:「咦,不是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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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溪随口道:「带你去吃好吃的。」
言俏俏的眼睛便亮起来,期待地看着外面一点点变化的街景。
她对京城不算太熟悉,打眼望去并不知要去哪里,但有小九在,总归是安心的。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在一座平楼前。
四周不算繁华,伫立在长街两侧的店铺看着都有些年头,以米粮油盐等基础生活用品居多。
许是饭点的缘故,来往行人更是寥寥无几,让人恍惚以为已经出了京城。
言俏俏跟在梁九溪身后,抬头看着平楼檐下垂挂的大灯笼,其中一只已经不亮了。
门口的招牌虽陈旧,却被仔细擦拭得干干净净,露出「杨记饭馆」几个字。
店内也十分整洁,可见店主是个讲究人。
「你不是说御厨做的灵州菜不一样吗?这里的主厨就是灵州人,菜也做得很地道。」梁九溪边解释,边寻了张桌子坐下。
言俏俏这才明白为什么要特地过来,原只是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
但其实她指的是娘亲的手艺,无论对谁来说,娘亲的厨艺总是独一无二的,并非完全是灵州菜的缘故。
不过她倒确实很想尝尝。
店内人不多,除了他们,便只有另外一桌三个男人在闷头扒饭。
他们似是饿急了,并不说话,显得店内格外安静,只传来后厨炒菜的声音。
店内没有配备茶水,老闆娘端上来一盅牛乳,倒很符合灵州那边的习惯。
言俏俏拿了杯子,想先喝一点解解馋。
梁九溪却抬手制止了她,道:「晚些再喝,免得一会儿吃不下饭菜。」
言俏俏微愣,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便点点头。
不知为何,好像总有人在看着她似的。
可环顾一圈,除了埋头苦吃的那几个人,便只有负责收钱的老闆娘在柜檯后坐着。
没多久,点的菜陆续上齐了,大大小小足有六道。
闻着饭菜的香味,言俏俏心里那点古怪终于烟消云散,开心地夹了一块椒盐酥肉。
正要往嘴里送,对面的小九却忽然凑过来,道:「给我吃一口。」
言俏俏纠结片刻,虽有些奇怪,还是乖乖地放进他嘴里,睁圆了眼睛问:「好吃吗?」
梁九溪垂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似在细细品尝,睫羽在眼下落出浅浅的阴影:「……好吃。」
「真的呀?」言俏俏迫不及待地又夹起一块,身后却忽然一阵窸窣动静。
利器破空的声音刺耳,令人本能地嵴背发冷。
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便被小九拉进怀里护住。
椒盐酥肉与筷子一起摔在地上,滚了一圈灰尘。
那桌的三个男人不知从哪里摸出武器,凶神恶煞地朝二人冲过来。
言俏俏吓得转身就想跑,脚下却不知踩着什么,滑了一下。
梁九溪便将她整个扛起,边躲着刺客的攻击,竟也从容。
言俏俏只能紧紧拽住竹马的衣裳,才能获取一些安全感。
那三个刺客打了一阵,却见对方仍旧生龙活虎,并未因饭菜里的迷药而有任何不适。
三人不由困惑地对视,随即更使出浑身解数,拼死挥出手中利剑。
眼见背后一人就要偷袭过来,言俏俏紧张得手脚发热,提醒道:「啊啊小九小九!!后面!」
梁九溪轻松旋身躲开,瞥了眼小青梅紧紧扒在自个儿身上的手和腿:「怕了?」
言俏俏胆子小成那样,怎可能不怕,伏在他肩头髮出呜呜呜的声音。
梁九溪笑了下,也不再与刺客缠斗,顷刻间飞出三枚暗器。
他并不想在小青梅面前杀人,暗器便只擦着刺客要害而过。
趁对方闪避的空档,他带着言俏俏离开杨记饭馆。
饭馆外,埋伏许久的徐沥带着黑甲兵从四面团团围住,确保不让任何一个刺客逃脱。
在马车边等着的半春等人也立即拥上来,焦急地察看自家小姐情况。
只有林琅靠在马儿身上,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儿。
从皇帝吩咐她不必跟进去时,她就知道这饭馆有鬼了。
若无十分胜算,他也不会带着言俏俏进去。
梁九溪虽不担心小青梅受伤,却担心给她吓坏了,捧着她的脸看了看。
言俏俏知道周围安全了,才吸吸鼻子,纤长的睫羽上沾了泪珠,蹙着眉好生伤心。
梁九溪想将她放下,她却不肯,仍扒在他身上。
他难免有些后悔,嘆道:「原本没想带你来的。」
这局早就安排好了,只是临时听暗卫说她去了折香楼,便调转了方向先去接人。
梁九溪带她回马车休息,缓了一会儿,言俏俏终于渐渐放松,只是神色依旧难以舒展。
她揉了揉眼角,委屈地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刺客呀?害我一块肉都没吃到。」
梁九溪哑然:「……」
作者有话说:
别的男人:弹琵琶、唱曲儿。
小九:带老婆上班。
哎。(老母亲摇头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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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戏台◎
来之前, 言俏俏并不知晓这只是一场局, 还真心实意以为来吃饭的,自然很期待。
如今期待落空,她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便趴在窗口轻轻嘆气。
梁九溪看着小青梅无精打采的后脑勺, 好笑地安慰道:「永金楼新推出了一道梅子酿肉, 要不要去?」
这个时节不是梅子成熟时,永金楼却做出这么一道菜, 实在是吸引人。
言俏俏便又直点头,一副好哄的模样:「好呀。」
马车驶回安岳坊时,天色已逐渐黑了。
街边渐次亮起橙黄色的大灯笼, 照得长街宛如人间星河。
二人寻了三楼一处安静的雅间落座, 从窗口望出去, 便是一片热闹祥和的繁华灯火。
言俏俏捧着脸, 清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细碎的光:「小九,京城好漂亮啊, 闻春县的晚上从没这么亮过。」
「毕竟是皇都。」梁九溪看向窗外的方寸江山,「若无华丽表象, 又怎么引得英雄小人纷纷趋之若鹜。」
他说话时, 眼底冷光流转, 语气也是淡淡的。
言俏俏不由疑问道:「你不喜欢京城吗?」
梁九溪倒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默了默道:「每回梦见京城,多是尸山血海模样, 应是很难谈得上喜欢。」
言俏俏道:「好像也是。」
她知道小九爱做噩梦的毛病, 好在随着年纪长大, 已越来越少了。
梁九溪对于京城的情感是极复杂的。
他在这里出生, 却又在此经歷了世上最残酷的家破人亡。
小二陆续将菜端上来, 那道梅子酿肉也在其中。
梅子是腌制后保存的,酸味并无想像中浓烈,反而有股微微发酵后的醇香。
言俏俏意外得有些惊艷,一连吃了好几块,嘴角都沾了些酱汁。
梁九溪淡声道:「我母后最喜欢这道梅子酿肉,从前还命人移栽了两棵梅子树到宫院中。」
言俏俏抬眼愣住,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
二人关系虽亲近,但其实小九并不怎么提起自己的父母。
毕竟真正的伤疤都是深埋心底,很少会去揭开。
言俏俏也不想惹他难过,想了许久才迟疑地道:「……是真的很好吃。」
梁九溪笑了下:「母后若知道她有个爱吃梅子酿肉的儿媳,应当会很高兴。」
言俏俏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捧着碗梅子酿肉爱不释手。
她忍不住笑起来,黑白分明的杏眼弯成了月儿。
饭吃到尾声时,徐沥风风火火地带着几份供词来了。
之所以不惜耗费精力在杨记饭馆布局,本就是为了抓刺客的活口。
三个刺客,哪怕只有一个软骨头,也多少能套出些有用消息。
徐沥一路奔波,又审讯了刺客半天,此刻喉咙眼都要冒火似的。
他便厚着脸皮向言俏俏讨了碗汤喝,三两下解决了,紧接着道:「如季公子所料,杨记饭馆这伙人,不是周家派来。」
梁九溪翻看供词的速度很快,闻言并不意外。
今日的刺杀颇为草率,那三名刺客亦是虾兵蟹将之辈。
而周家明里暗里手段多变,次次都是下的狠手,行事作风确实不像。
言俏俏抱了个红彤彤的果子在一旁,却没有吃,只是忧心忡忡地听着。
原本周家与郑氏逆党沆瀣一气就够难缠了,不知为何忽然又冒出一方不明势力。
虽这个第三方至今还未闹出什么要紧事来,但与郑周对垒时,若暗处还藏着变数,难免令人不安。
如今席清雪等贵女之死传得沸沸扬扬,小九这边之所以仍按兵不动,纵容事态愈演愈烈,就是为了后面能一击中的。
从席家到周家再到郑氏,或是从言作德到单尚书到周家,周家勾结逆贼、卖官鬻爵、祸乱朝纲的罪行无可辩驳,且已顺藤摸瓜取得了许多有关周家的罪证。
只差一个契机。
至于具体要等什么时候,言俏俏却没听他们明确说过。
只知道与传国玉玺有关。
传国玉玺,乃是南梁开国皇帝命工匠以玉石铸就,随着朝代更迭在梁氏子孙中代代传递。
于南梁江山而言,传国玉玺的象徵意义极为重要。
梁九溪攻破宫城后,斩杀逆贼郑修义,可即便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玉玺下落。
后来便有传闻说,传国玉玺仍在郑修义之子郑瑕手中。
这也是为何没有立即处决这位逆贼「太子」,而是将太子府上下百来号人尽数圈禁于良闻殿。
梁九溪翻到最后一张供词,上面却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玉玺在我手里。」
徐沥自然早就看见了,这也是他火急火燎跑来禀告的原因,挠头道:「玉玺不是在姓郑那小子手里么?这刺客的东家总不可能是郑瑕吧?」
梁九溪扯了下唇,随手将供词扔下:「他没有那个胆子。」
郑瑕最是贪生怕死,若刺客是他派来的,他这般挑衅岂不相当于自曝身份。
「也是。」徐沥将供词收好,一会儿还得给姓季的送一份过去,粗声道,「季公子还顺手查了下,说郑瑕那些个书画作品、诗词文章啊,全是花钱请人弄的!真是装得人模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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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不由面露惊讶。
在郑氏下台之前,她还不时听到过「太子」的才名,说是君子六艺无一不通、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堪称千年难遇的奇才。
原来……是这样得来的才名。
梁九溪见她吃饱了,便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言俏俏想他应该还要去良闻殿盘问有关玉玺的事,便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啦,反正也不远。」
永金楼本就在安岳坊内,乘车要不了多久,有林琅等人在也很安全。
几人在门口分别,临登上马车时,言俏俏却总有些不安心,忍不住拉住竹马的衣袖。
待男人回身,她便仰头露出一双澄澈的眼,蹙眉道:「小九,你要小心一些。」
梁九溪顺势用大掌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言俏俏一愣,身边的下人立即齐齐地扭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却还是感到些窘迫,耳尖染上红晕,也就忘了方才担忧的心情。
小声地控诉道:「不要在这里呀……」
梁九溪不动声色追问:「那该在哪里?」
言俏俏憋了半天,纠结地道:「……在、在家里?」
梁九溪笑了下,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些退缩的心思。
言俏俏担心他再说出些什么难以应付的话来,忙与他道别。
天黑了,马车跑起来不如白日那般顺畅。
但即便如此,从永金楼到新宅也不过花了半刻钟。
下了车,一行人簇拥着言俏俏往大门走去,却隐约瞧见门口的石狮子后绕出一道高大人影。
「琅琅,你真的在这里!」
陈靖曲虽已年过不惑,且穿的是便装,但身为镇远大将军,浑身气势依旧难以遮掩,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人。
可门口大灯笼发出朦胧光芒,映照出他面上喜悦又谨慎的神色,又与一般父亲无异。
言俏俏脚步顿住,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林琅。
林琅没有应声,只是不耐烦地加快步伐,直接从对方身边经过。
「琅琅!琅琅!」
陈靖曲在身后接连唿唤,一声比一声恳切。
作为主人家,言俏俏不好太过怠慢,半春便主动上前去劝慰。
言俏俏看着林琅决绝离开的背影,为难地嘆了口气。
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林琅的爹娘有同袍之谊,一位是陈将军,一位是林副将。
二人在军伍中相识相知、相互扶持的故事几乎是西北军中无人不知的佳话,常被人赞嘆伉俪情深。
可后来一次战役之中,陈将军身陷囹圄,林副将率兵前去营救。
谁知最后却只有陈靖曲一个人活着回来。
林副将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一半出于感情,一半出于对大局的考量。
无论这个选择合适与否,对于当时只有五岁的林琅来说,显然都是无法接受的。
稍大一些后,她便改了母姓,再不肯回陈家。
言俏俏也曾找小九要过当年那场战役的记录,大约能理解林副将自我牺牲的原因。
毕竟陈靖曲是万军统帅,保全他,对大局更重要。
林副将是个坚毅果决的女子,哪怕二人不是夫妻,恐怕她也会如这般弃车保帅。
而这份记录,便是林琅那时以贵女之名入宫、夜探云机殿的目标。
因不是什么机密,小九早就给她看过了。
但理解动机与接受结果是两码事,言俏俏只是局外人,她也不知林琅会不会与陈将军缓和。
…………
时间就这般一天天流逝,又过了几日,京城中一切似乎仍是那般热闹喧譁。
过了中秋后,天气越发凉爽,日日都是天高云淡的爽朗。
可不知为何,言俏俏的心情却算不上十分舒畅祥和,隐隐能嗅出风雨欲来的意味。
如果即将有一场惊雷,那小九必定要站在雷电中心。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微微蹙眉,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俏俏,你好了吗?」
门外,赵雀怡大声催促。
言俏俏回过神,掌心挤挤脸颊,露出轻快些的神色。
这才应声道:「我来啦。」
她近日越发不爱出门,得空便进宫。
但实则小九有一大堆正事要忙,即便她过去,二人也没法时刻腻歪在一起。
赵雀怡知道了,便特地来邀她出去散心透透气。
恰巧鸣月公子排的新戏今日在折香楼首演,名叫《红线劫》。
见人出来了,赵雀怡上手捏捏她的脸,疑惑道:「你这忙活半天,也没上妆啊?」
言俏俏只能笑笑不说话,率先小跑向等在门口的马车。
鸣月公子虽是民间出身,但那得天独厚的容貌身段以及那出神入化的唱腔使他名气颇大。
上至官家千金,下至普通百姓,都有不少人对他倾慕至极。
且他上回自排自演戏曲,已是前年的事了。
如今又有新的作品,自然是引得街头巷尾争相追捧,一票难求。
但对赵雀怡来说,要拿两张最前排的票无疑是犹如探囊取物般的简单事。
二人到得不算早,在折香楼一层戏台下落座时,周围已人满为患。
抬眼看去,宽广的戏台犹如浮在眼前的另一处小世界,很容易便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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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好戏开场。
幕布拉开,露出台上早早布置好的场景。
伴随着一道清丽悦耳的嗓音,玉鸣月饰演的角色登场了。
随着越来越急促的鼓点,他行至戏台正中,做了一个极漂亮的亮相。
四周喧闹的动静渐渐转小,随后彻底安静下来。
言俏俏此前只看过县里临时的小戏台,还没看过这种大场面的戏,尤为全神贯注。
玉鸣月在《红线劫》中扮演一位兄长,他自幼父母双亡,与妹妹相依为命。
妹妹生得貌美如花,在十六岁那年,遇见一位灵州来的男子。
年轻男女一见钟情,花前月下、许诺终身。
而玉鸣月所扮演的兄长对此却并不满意,并在此后的剧情里,为妹妹的心上人设置了重重难关。
幸而这位男子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凭藉自身的技艺与聪慧,将难关一一化解。
兄长屡屡吃瘪,最后终于被男子的真诚打动,亲自为二人繫上了红线。
其中有苦有甜,有悲有乐。
观众时而落泪,时而大笑。
言俏俏看得也十分开心,正要转头与赵雀怡说几句俏皮话,却见合上的幕布再次缓缓拉开。
戏,竟还未结束。
她忙坐回去,期待地等着。
最后一幕,就在妹妹与心上人终于得到兄长祝福,互表心意时——
当地一名权贵恶霸带人强行闯入院子,将男子毒打一顿后,绑走了貌美的妹妹,强纳为妾。
兄长匆匆赶到时,只看见晕厥的男子与满是尘土的断裂红线。
台下观众忍不住阵阵骚动,四处响起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但众人还留有期待,紧张地盯着戏台。
可幕布落下,乐器声中,诸位戏子登台致谢,表示戏已彻底结束。
言俏俏纠结地蹙眉,心里也有些如鲠在喉。
倘若一开始便註定悲剧就算了,可分明前面的一切看着是越来越好的。
为何偏偏要在大喜后陡然一转,毫无预兆地落入如此悽惨的结局。
已有观众愤愤起身,骂骂咧咧地离开。
有了一个,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观众控诉着自己的不满,恐怕若台上的人不是鸣月公子,此刻早已挂了一身鸡蛋烂菜叶。
赵雀怡撇撇嘴:「我说戏名里怎么好端端带个劫字。」
眼见观众散得差不多了,言俏俏也站起来,却瞥见台上其他人都退下了,玉鸣月还静静地站在正中央。
他垂着眼,宛如一座无悲无喜的玉雕像。
仿佛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似的,他轻抬眼,直直地望过来。
而后开口:「言小姐,请留步。」
戏台空旷,他的声音仍带着戏中的味道,悠悠迴响。
言俏俏迟疑地看向赵雀怡,便听她纳闷地嘟囔道:「估计又是那件事吧。」
她无奈道:「鸣月确实有个妹妹,这个故事也不是戏,是真的。」
言俏俏惊讶地张了张嘴,片刻才道:「那、那他妹妹真的……?」
「其实我也没见过她妹妹,按他的说法,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赵雀怡想了想道,「他妹妹好像叫……玉婵儿?应该是。」
玉婵儿。
听到这个名字,言俏俏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瞬,竟觉似曾相识。
先前在宫中时,她身中醉青月之毒,需要提前引发。
后来,便是一位名为婵儿的罪奴送来了毒引。
在婵儿的身世中,她便是被郑瑕强纳为侍妾,再不能与亲人相逢。
言俏俏眨眨眼,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赵雀怡凑近些,压低声音道:「鸣月之前也来找我帮忙,但他妹妹是郑瑕的侍妾,人被圈禁在良闻殿,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而且那地方陛下看得紧,我爹说话都不一定管用,何况我。」
而言俏俏不一样,她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她心肠软,看起来也很好说话。
赵雀怡猜他必定是衡量了这点的,不然不会这么快坦白。
言俏俏便有些左右为难。
显然,玉鸣月接触她本就是有目的的,只是这目的并不算可恶,甚至有些可怜。
她忍不住道:「其实……我见过他妹妹,但已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瞧着人很瘦弱,像是生病了。」
良闻殿连只苍蝇都进不去,听说郑瑕在里面抓着自己府上的人往死里折腾,宛如疯了一般。
玉婵儿一介弱女子,这么久过去,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言俏俏不由自主想起那位苍白消瘦的女子,想起她极细手腕上缀着金制小狗的手绳。
也不知她和她的大黄狗,还好吗。
良久,她似是下定决心,朝戏台上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玉鸣月怔怔地垂手站着,闻言,深深行了一礼,微微急道:「求言小姐替小生打听打听,舍妹是否还安好。」
言俏俏本以为他会想让自己将妹妹救出来,却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诉求。
她愣道:「只是这样吗?」
玉鸣月苦笑道:「自从舍妹被一同圈禁良闻殿,我便彻底与她失去了联繫。言小姐与我萍水相逢,愿意替我打探,鸣月已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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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蹙眉,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朝堂暗流涌动,不久便会有一场争斗。
待一切尘埃落定,良闻殿恐怕也将不復存在了。
哪怕玉婵儿现在还活着,又怎么躲过后面的劫难。
她实在纠结不定,直到走出折香楼,还在思考着究竟该不该做下心中所想的决定。
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丫鬟凉儿便匆匆跑过来,满面惊慌——
「小姐不好了!陛下遇刺受伤了!」
言俏俏的心瞬间被人紧紧捏住似的,唿吸都乱了一瞬。
当下再顾不上什么婵儿不婵儿,提着裙摆急急跑向马车——
「快,我要入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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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救出◎
下了轿辇, 言俏俏便匆忙跑入云机殿, 险些撞上迎面走出来的小太监。
正殿中无人,她又转入偏殿,果然看见靠坐在窗下翻阅文书的男人。
梁九溪爱穿玄色衣袍,静默不语时, 便更显得整个人宛如一座沉谧幽远的高山。
只是此刻衣裳松松垮垮地披着, 露出肌肉分明的结实胸腹。
一双长腿随意交叠,比起平日里总是正襟危坐的模样, 多出几分慵懒散漫之意。
言俏俏的目光下意识落向他腹部,瞧见那厚厚一层白纱布中透出的微微血色。
方才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梁九溪就知道是她来了。
毕竟在云机殿中, 除了她, 也没人有这般闹腾的特权。
他抬起眼角, 淡淡扫过近处站着的几个下属, 一时也不找不出是哪个走漏了消息。
伤势不重,梁九溪本没打算让小青梅知道。
言俏俏蹙着眉走近, 急急地问:「小九,你的伤怎么样了?」
梁九溪握住她微凉的手, 将人拉到腿上坐下, 温声道:「小伤而已, 上过药了,不必担心。」
言俏俏这才稍微放心一些,却仍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身上的纱布, 不敢靠得太近。
徐沥等人便识趣地先行离开。
崔公公趁机道:「陛下, 您还未吃午膳呢, 御膳房那边一直备着, 可要端过来?」
此时已是申时末, 再过半个多时辰,都能直接吃晚饭了。
可见他有多长时间不曾进食。
梁九溪一顿,果然见余光中小青梅已严肃地抬头盯他,像只缓缓竖起耳朵的兔子。
他捏捏眉心,无奈道:「端来吧。」
愁了半天的崔公公终于松了口气,忙亲自到御膳房去吩咐了。
没有了外人,言俏俏便鼓起脸颊,不高兴道:「你又不吃饭!」
梁九溪只好道:「喝了两碗药,嘴里太苦了,没什么胃口。」
他这样一说,言俏俏又有些心软,不自觉看向他受伤的腹部。
她伸手摸摸那麦色的肌肤,热铁似的一块,不知怎样的利器才将其伤成这样。
女子若有若无的触碰令梁九溪腹中一阵紧绷,低头,便能看见那纤细雪白的手落在自己身上。
二人肤色差得不少,叫人难以忽略。
喉结滚动,他忽地抬手,自后方按住了言俏俏的脑袋,而后倾身咬住那两瓣红润的唇。
言俏俏呆了一瞬,便轻而易举被撬开齿关,长驱直入。
男人灼热的唇舌带来一阵淡淡的苦涩药味,惹得她直皱眉,却没法子躲开。
很快,软了的腰肢也被人圈住,引着她放松身子。
甜软的口腔里更是一个角落都没被放过,尽数被舔得苦苦的。
被放开时,言俏俏第一反应便是皱着小脸呸呸呸了几声,苦得蔫头耷脑。
梁九溪搂着她闷声直笑,好心地从桌上端了杯温水过来。
言俏俏忙喝下去,却始终觉得嘴里有股萦绕不去的苦涩。
她气恼地别过脸,不肯再与他说话。
崔公公端着几样饭菜回来了,高高兴兴地布置在桌上。
陛下不重口腹之慾,平日若是只有自己用饭,便较为简单。
「陛下。」崔公公将碗筷也准备好,贴心地道,「饭还是要吃的,若是嘴里实在苦得紧,奴才让人拿些蜜饯。」
梁九溪笑了声:「没那么苦了。」
他瞥了眼小青梅兀自生气的后脑勺,道:「不过还是拿些蜜饯来吧。」
崔公公只当没看见小两口的情趣,又出去取蜜饯了。
梁九溪却没马上动筷子,直起身子去看小姑娘,缓声问:「真的生气了?」
言俏俏的气性去得本就快,何况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又觉得不该这样纵容小九欺负人,便哼了一声。
眼前倏地垂落一样银光闪闪的物件,是一枚银线坠着的银制葡萄花鸟纹香薰球。
球身只有葡萄大小,便于携带,上头却雕刻着精緻非凡的镂空图纹。
最巧妙的是,无论球身如何晃动,里头的香料都不会泼洒出来,堪称神匠手笔。
言俏俏本就喜欢这些手工艺品,只在书上看过香薰球,却是第一回 见到实物,顿时被吸引了视线,双眼明亮地追逐着香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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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就看见竹马那张俊朗的脸。
梁九溪捏着银线,系在她腰带上:「送你,不生气了?」
言俏俏低头戳了戳那漂亮精緻的银球,忍不住露出娇憨的笑:「这是哪里来的呀?」
「找人做的。」梁九溪简洁道。
要做这东西可不容易,言俏俏亦是手艺人,自然明白其中的艰难。
她开心地翘起嘴角,早将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梁九溪这才简单吃了些饭菜。
崔公公端了蜜饯过来时,言俏俏嘴里的苦味早散得差不多了。
她嘴馋地拿了一块吃着,便又想起下午在折香楼的事。
想到玉鸣月和玉婵儿,她不由偷偷看向正在吃饭的男人,有些迟疑地问:「小九,良闻殿的人,你日后打算怎么处置呢?」
梁九溪眸光微闪,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道:「怎么了?」
言俏俏便将玉氏兄妹的事全部告诉了他,末了道:「若这是真的,那其实玉婵儿也是可怜人。」
梁九溪知道她一向心肠软,不知道还好,若知道了,难免会为此神伤。
他略略思考道:「良闻殿中人员增减都有专人记录,我叫崔适找出来给你看?」
言俏俏忙点头,很快便拿到了一本册子。
她仔细查阅了近半个月的内容,好在都没有出现玉婵儿的名字,应该还安在。
她松了口气,本该将此消息告知玉鸣月即可,却盯着册子渐渐有些出神。
小九如今还留着郑瑕一干人等,不过是为了传国玉玺,以及吸引逆党营救。
等朝局稳定,大概就不会留了。
偏殿内安静片刻,梁九溪吃完了饭菜,看向小青梅发呆的模样。
他擦着手,道:「稍后我还要与赵丞相议事,走不开。你若想救她,我让七娘陪你。」
这世上没有人比小九更了解她,他总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言俏俏忍不住道:「我确实想让他们兄妹团聚,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梁九溪笑了下,揉着她脑袋道:「你说了算。」
小青梅明显已有自己的主张,他自然不会干预。
言俏俏忽觉一颗心落到实处,用力地点头,立即到外面找钟七娘去了。
…………
玉婵儿的前十几年虽不富庶,但有兄长疼爱,又遇见了心爱的男子,日子倒也温馨如意。
若非郑瑕强迫她为侍妾,如今的她应当也算幸福。
这几年她常常缠绵病榻,受尽冷遇。
哪怕是圈禁良闻殿,她的住处也在最偏僻幽冷的地方。
这还是几个月来,她头一回被叫去前厅,且并非郑瑕命令。
玉婵儿本有些沉郁的心却在看到言俏俏的那一刻颤了一下,认出那是先前赠她半盒药膏的姑娘。
她虽不认识,可见对方身边陪侍的掌事姑姑和黑甲兵,便能猜出其身份贵重。
「又见面啦。」言俏俏沖她和善地笑笑。
玉婵儿反应过来,福身行礼。
钟七娘便道:「我们姑娘仁善,作主放你自由。即日起你便可脱身离去,重新生活。」
郑瑕等人早就跪在一旁,匍匐着不敢说话,闻言却纷纷精神一震。
谁也没想到,进了良闻殿,竟还有脱身的希望!
郑瑕迫不及待地拉扯玉婵儿的裙摆:「你快,快和这位小姐说几句好话!愣着干什么!」
「你别碰她!」言俏俏生气地道。
黑甲兵立即上前,一掌将人打晕,拖到角落里去。
速度快得言俏俏都愣了下。
玉婵儿却露出苦笑,朝她跪拜下去:「小姐是菩萨一般的人物,能遇到您,是奴之福气。但拖着这残破病体,只会给他人增添麻烦,不如就此了此残生。」
看着女子纤细颤抖的身子,言俏俏垂眼,其实也明白她的顾虑。
当初妹妹被抢走,玉鸣月也曾奋力反抗,却惹得郑瑕更加恼怒。
他本在正统梨园世家学艺,最后却只能沦落至折香楼。
她那位心上人更是在科举中遭人陷害,十几年寒窗苦读毁于一旦。
言俏俏想了想,只是道:「可这也只是你自己的揣测呀,或许你兄长并不在意这些。」
「你知道吗,他还特地为你排了一齣戏,讲的是你的故事,很多人都看到了。」
玉婵儿怔住,泪水滑落脸颊。
「而且在戏里,你们依旧是兄妹,他从未后悔做你的哥哥呀。」
玉婵儿心思本就沉重,眼下更是捂着脸,失声痛哭。
言俏俏还是头一回把人说哭,紧张地捏着手指头,默默地等了好一会儿。
许久,玉婵儿止住哭声,沖她重重地磕了个头。
…………
「然后呢?兄妹俩见到了?」
茶楼里,赵雀怡磕着瓜子儿,边听言俏俏绘声绘色地说那天的事。
「对呀!」言俏俏捧着脸开心道,「虽然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心结,但她愿意踏出良闻殿,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雀怡不由感慨道:「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好心眼的人,替别人忙里忙外的,又没好处给你。」
言俏俏抿唇笑笑,眼神天真又纯粹。
一想到玉氏兄妹能重逢,且郑瑕再也没机会欺负人了,她便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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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什么,畅想道:「若是……玉婵儿的那位心上人也回来就好了。」
赵雀怡动作一顿,道:「男女之爱到底比不上兄妹之情的。听鸣月说,那位公子科举失意之后,便愤然离开京城,不知去向了。」
言俏俏便失望地嘆气,喃喃道:「可是戏里面他真的很喜欢玉婵儿,那么多难关都没放弃……」
「不过。」赵雀怡疑惑道,「我倒是好奇这人究竟是谁,以玉婵儿的年纪来看,那人年纪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六艺精绝,几乎无所不通的大才子,这样的人物京城一百年都出不了几个。
「要不是知道我哥长了颗铁疙瘩做的心,我都要怀疑是他了。」赵雀怡编排着自家兄长。
言俏俏虽只见过那位赵大公子一面,却感觉对方是极温柔谦逊的人,没想到会被铁疙瘩几个字来形容。
她被逗得直笑,却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言俏俏忙道,「我记得崔公公说,赵公子曾有京城双璧之名,那应该还有另一个人与他齐名呀?」
赵雀怡一挑眉,也是因她的话,才渐渐想起曾经记忆里的某个人。
「……你说韩重微啊。」
「他这人确实挺有才能的,我哥以前还经常提起他,不过他还在京城啊。」
赵雀怡道,「他接受了权贵的招揽,去给人做幕僚了,帮人画画写文章之类。我哥为此还同他吵过架,对他很是失望……」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住:「……我记得他就是去的太子府。」
那时的太子府,不就是郑瑕的府邸。
言俏俏倏地抬头,惊讶道:「那……那他和玉婵儿……」
「难道一直在一起?」
二人对视,齐齐陷入震惊的沉默之中。
世人都以为一代才子韩重微是屈服于权贵,甘愿做郑瑕的影子。
亲友、知音羞于提起他,渐渐的,关于他的事便成了角落里的灰尘,无人在意。
谁能料到,竟只是为了情之一字。
赵雀怡意外道:「若真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倒是个痴情种。」
一旁靠窗坐着看风景的林琅突然开口道:「郑瑕夺人所爱,从前忍耐就算了。如今郑氏倒台,韩重微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言俏俏脑海里几乎瞬间想起消失不见的传国玉玺。
她忙放下茶杯:「我去找小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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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结束◎
梁九溪并非每日都在宫中, 言俏俏先派人去问了, 得知他此刻在季望山府上,便乘车过去。
季家府邸从外面看去不算气派,与周边住宅并无太大区别。
唯一的特点是很新,像是入京后才置办的产业。
季望山毕竟不曾在朝中担任要职, 住处的规格便不好太过越矩。
言俏俏还是第一回 来这里, 但门房好似早认识她似的,恭恭敬敬地在前方引路。
宅子里的布置乍一眼也并不奇特, 但放眼望去总有股奇异之感。
她不懂其中门道,便也没有肆意打量,款步走入书房之中。
「韩重微?」
听言俏俏说完, 梁九溪眯了下眼, 望向另一边的季望山。
季望山亦是停顿一瞬, 沖她颔首道:「巧了, 陛下与我方才正说到这个人。」
言俏俏愣了一下,面露惊讶。
梁九溪便道:「可还记得先前杨记饭馆的刺客?近日查到些眉目, 不出意外,正是你说的那人的手笔。」
「看来, 玉玺真在这韩重微手里。」季望山沉吟片刻道, 「但我已让人搜过他在良闻殿的住处, 恐怕是藏到别处去了。原本还要费些功夫,但他若真是为了那位玉婵儿,那倒好办得多。」
玉婵儿是良闻殿罪奴, 若无圣旨特赦, 就只剩死路一条。
韩重微大概是打算, 以传国玉玺作为谈判筹码, 换心上人的命。
但新帝暴名在外, 他并不确定能否如愿,所以先只派出刺客刺探风向。
言俏俏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梳理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如今玉婵儿已经被她救出来了,那韩重微还会拿出玉玺吗?
她心里咯噔一下,忽有种好心办了坏事的无措感。
季望山朝她看过来,言俏俏不自觉揪住衣摆,侷促道:「……那时带玉婵儿去了折香楼,她哥哥将她安置在附近的客栈了,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梁九溪点头起身,顺手环住她的肩膀,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头道:「玉婵儿不要紧,韩重微才是关键。他仍在良闻殿名册之上,跑不掉的。」
「真的吗?」言俏俏蹙眉问道。
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自然是不希望自己还添麻烦。
季望山面色平淡,倒是破天荒地道:「玉玺本身于韩重微而言并无价值,除了拿来和我们谈条件,别无作用。」
无论他们是不是在说安慰话,言俏俏的心总算稍微安定一些。
季望山找来下人备车,道:「究竟如何,去客栈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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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记得客栈在哪里,便与他们一同前往。
她才进马车坐下,车帘便再次被人掀开,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眼前,遮挡住外头明亮的秋光。
马车足够宽敞,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共乘了。
言俏俏习惯性往边上让了让,心里却还想着玉婵儿的事,神色显得有些迷茫低落。
梁九溪斜过眼角看了她许久,她都一直不曾发觉。
直到他主动打破车内的安静:「俏俏,没有人能永远做出正确的判断。」
言俏俏怔怔看向竹马,却见对方的脸色既非谴责,也不严肃。
他只是温和地缓声说话,在车身偶尔颠簸得厉害时,还会习惯性地伸手扶住她肩膀。
言俏俏眼角微酸,一点点挪到他身边去,与男人挨着,才仰头小声问:「你也会做错判断吗?」
梁九溪坦然道:「我又不是神仙,先前大理寺卿还被我训了一顿,后来才知冤枉他了,让崔适送了赔礼去。」
她惊讶地眨眼,片刻,才认真点点头。
梁九溪笑了下:「何况你也不算做错什么。韩重微记恨郑瑕,他与我们本就不是敌人。你出于善心搭救玉婵儿,说不定他还感念你的恩情。」
「再说了。」男人垂眼盯着她,低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大胆一些就是。」
「……嗯。」言俏俏展眉一笑,终于重振精神。
一行人很快到了客栈,未免打草惊蛇,便只有他们三人进去。
敲响房门后,言俏俏紧张得不自觉屏住唿吸。
好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玉婵儿苍白的脸。
瞧见言俏俏,她脸上便浮起笑意:「言小姐……」
她自然也认出梁九溪,似乎并不意外,反大大方方将门拉开,朝他跪拜行礼。
屋内的布局摆设很简单,就是常规的客栈厢房。
季望山越过地上的女子,抬步往里走。
言俏俏想着她身体不好,没多想便弯腰去扶她:「玉姑娘,你起来吧。」
玉婵儿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言小姐,你是我见过最和善的大人物。」
她转而道:「我知你们是为了玉玺来的。」
梁九溪扫视屋中,并未发现不妥,淡声问:「你知道东西在哪里?」
「重微拿到玉玺之后,便来找我,说很快带我出去。」玉婵儿静静道,「这么多年了,我常常劝他自己走,他从来都当作没听见。」
「刚遇见我时,他还是位惊才绝艷的少年郎。如今……」
有时想想,若是从未遇见过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那些心思并没什么人愿意听,很快止住了话头,诚恳道:「陛下,我愿意告诉你们玉玺的下落,但请您答应一件事。」
「还请您赦免重微身上的罪名,让他能再参加科举。」
玉婵儿明白其实她没什么资格与这位帝王谈条件,但或许是言小姐在场的缘故,让她的勇气也多几分。
郑修义在位时,官场一片混乱,科举更是举目浑浊,不少学子因此蒙难。
梁九溪沉声道:「韩重微当年被人诬陷作弊,并非个案。大理寺已在重审,届时自会还他清白。这是他身为南梁子民应有的权利,而非朕之恩泽。」
玉婵儿怔住,随即露出喜悦之色,哽咽着拜下去:「谢过陛下!」
她递过一张字条,交给了季望山。
季望山便立即亲自核实去了。
言俏俏还是将她扶起来,跟着开心道:「你放心吧,只要拿到玉玺,小九不会为难你们的。」
玉婵儿松了口气,忽觉浑身轻松,一贯沉郁的眉目间也多出两分释然:「言小姐,您是我的恩人。」
言俏俏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大黄送到鸣月公子那里养着了,你得空可以去看它。」
她扭头看向已经跨出门槛的竹马,挥手道:「玉姑娘,我走啦。」
「言小姐。」
玉婵儿突然叫住她,竟是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摺叠的纸。
「这是……重微昨晚让人想法子送出来的,让我交给你。」她往门外瞥一眼,塞进言俏俏手里。
「算是赔礼,也是谢礼。」
言俏俏懵懵地接过,打开来一看,竟是一张手绘的简略地图。
她记性好,与记忆中仔细一比对,便发现画的是皇宫无疑。
上面还标出了许多地点,粗略一数都有十几个。
背面附了几行遒劲的字——
「郑修义曾命人在宫中埋藏十八处火药,遇火即炸。
火药埋藏点已悉数标出。
就当是为醉青月的事向言小姐赔个不是,也感谢那日赠予婵儿的半盒药膏。
——韩重微。」
……火药?醉青月?
言俏俏看得定在原地,脑子彻底陷入一团云雾之中,一时没能理解清楚。
「俏俏?」梁九溪回头。
言俏俏回过神,将图纸捏紧了,忙急急地朝他跑去。
梁九溪伸手将小青梅接住,皱眉看向她手里的纸张:「她给你什么了,这么着急?」
言俏俏就要展开给他看,反被他按住抱起来:「回马车里再说。」
马车里到底更私密些,梁九溪这才接过来,只随便扫两眼,便察觉这份地图的要紧。
季望山确实曾查到蛛丝马迹,大军入京前,郑氏曾令工坊赶制一批火药,但没追查到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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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他竟运进了宫里。
平日栖身的宫城竟暗地藏有如此祸患,若与逆党争斗时,火药忽然爆炸……
饶是梁九溪,都隐隐感觉一阵凉意。
他翻过来,自然看见后面的字,不由目光一冷:「原来给席清雪送字条的人,也是他。」
「……字条?」言俏俏缓了缓问,「让席清雪给我下毒的是韩重微吗?」
「应该是。」梁九溪沉吟片刻,「他是郑瑕的幕僚,要假借郑瑕的身份给席清雪下命令,不是什么难事。」
但韩重微与言俏俏无冤无仇,甚至并不认识。
他下醉青月这种并不致命的毒,只有一种可能——
他曾打算在贵女中寻一人做玉婵儿的替死鬼,而言俏俏又是那一批贵女中身份最不起眼的,风险最小,便被选中了。
梁九溪眉头压下来,隐隐有些阴沉之色。
言俏俏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便主动将手放进他掌心,安抚道:「都过去了,而且他也给我道歉了呀。」
梁九溪只得无奈地嘆气,将图纸叠好还给她。
言俏俏奇怪道:「怎么啦,你不要这个吗?」
「韩重微给你的,你收好。」
言俏俏眨眨眼,知道这是要把功劳记给她的意思:「……噢。」
…………
按照玉婵儿给的提示,季望山顺利找到了传国玉玺,并将它带回宫里。
琼华殿中,梁九溪特地召见几位肱股之臣,将玉玺与火药的事一一说明。
玉玺回来,众人自然是高兴的。
可听到宫中竟埋着火药,还是十八处之多,这些素来沉稳的大臣都不由出了一层冷汗。
季望山道:「图纸是韩重微指名交给言小姐的,可见若不是言小姐在,他根本没打算将这消息告诉我们。」
仅凭玉玺,足够保他与玉婵儿平安无事。
多出来的这份图纸,则全然是为了还言俏俏的人情。
乌木桌案后,梁九溪不动声色地睨着底下的几位臣子。
这几个老傢伙能力忠心倒是都有,心眼子多也是真的。
新任左丞相不久的赵矩贊道:「都说善行结善缘,言小姐真是福星高照。」
「是啊是啊,若没有言小姐,今日还真是危险了。」
其他人跟着大加赞嘆,将气氛烘托起来,想着陛下怕是要顺势商量议后之事了。
其实赵家不争的话,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皇后人选了。
言小姐虽出身不高,但胜在陛下喜欢,且他们多少遇见过几次,人也是极温善有福气的。
如今要她做皇后,众人也不大会去反对。
但等了会儿,座上的帝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冷淡道:「清除火药需要七日,届时一切准备就绪,诸位爱卿可知要做什么?」
几位大臣陡然精神一凛,齐齐拱手作揖:「臣等已筹备多时,誓要一鼓作气,将周家这害群之马彻底赶出朝堂!还南梁江山一片清正!」
…………
九月初,昨夜刮一场大风,京城落了一地金黄的桂花。
浓郁香味在空气中瀰漫,又随着日头的升起渐渐淡去。
这一日,朝堂震变。
早朝时,左右丞相联合户部、吏部、礼部、兵部尚书上奏,痛批周氏一族数条罪状。
周氏族人仗着位高权重,卖官鬻爵、贪污受贿近千万两白银。
且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罪孽深重。
事情败露后,更是狗急跳墙,企图勾结逆贼、结党营私,欺君犯上!
周家现任家主大喊冤枉,但一桩桩一件件,均有人证物证,百口莫辩。
京城百姓眼睁睁看着黑压压乌云似的黑甲兵涌入安岳坊的周家宅邸,搬出来数不清的大木箱子。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还有各大钱庄的银票,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许多百姓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其中一样,此时看着周家肚子里的油水,想到他们吞的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上交的赋税,顿时物议沸然。
周家原本气派宏伟的大门被路过的百姓砸了烂菜叶和臭鸡蛋不说,门口的石狮子更是让人趁夜用粪水泼了个彻头彻尾。
一时之间,周家的罪行传遍大街小巷,被百姓口口相传地唾弃着。
言俏俏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只在家里等着消息。
新宅的护卫又增加了一倍,几乎围成了个铁桶。
她抬头望着院子的天空,想起小九的话——
「周家到底不是普通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起来再劣势,也总有一搏之力。」
「他们如今走投无路,定会剑走偏锋、孤注一掷。」
「俏俏,你先不要出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什么风声动静都不要害怕。」
「等结束了,我自会来找你。」
言俏俏倒不害怕,她身边还有林琅贴身跟着,只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深夜,月色如水。
天气越发凉,城墙渐渐覆上一层极淡的白霜。
京城到了宵禁时分,除了打更人,街上本不该有行人走动。
今夜,却忽得不知哪来许多身穿甲冑、手持刀枪剑戟的人,冲出去与守夜的黑甲兵战作一团。
言俏俏本就睡得不安稳,没多久便被外头愈演愈烈的动静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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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起,耳边尽是人的哀嚎与狂吼,以及冷铁碰撞的刺耳声响。
言俏俏的心怦怦直跳,顾不上穿鞋便跑到窗边,努力朝宫城的方向望去。
但是自然什么都看不见的。
半春点灯进来陪她,沉静道:「小姐,没事的,我们回床上去吧。」
言俏俏回想小九的话,知道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吸了口气,沉下心来。
她听话地往床榻走去,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忽听见宫城的方向传来一声兇勐骇人的巨响!
有什么爆炸了!
言俏俏脑子里嗡地一声,惊慌地跑向门口,却被林琅拦住。
她抬头,看见远处似燃起熊熊火海,火光冲破漆黑夜空,照亮了半边星海。
言俏俏急道:「林琅,你听见了吗!?是不是火药爆炸了?可是火药不是都清理了吗?」
林琅一贯冷淡的面容也显出几分凝重,没有回答她的话。
瞥见闷头往外走的人,一把抓回来:「去哪里?」
言俏俏咬唇,不安地道:「小九是不是出事了?」
「不知道。」
半春也上来劝慰:「小姐,最迟也等天亮再入宫吧。」
言俏俏紧紧盯着屋嵴后露出的火色夜空,心头涌起一阵难以控制的情绪。
她揉一揉眼睛。
片刻,视线又变得模煳,她便再揉一下。
不争气的泪水沾湿眼睫,顺着脸颊滑落,言俏俏哽咽道:「那我再等一等。」
府中的人便都过来陪着她,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蒙蒙亮。
终于,宫里来人传消息了。
小太监喜出望外的声音扫尽院中阴霾:「喜报!逆党已尽数拿下!」
「喜报!逆党已尽数拿下!」
言俏俏忙起身往前,枯坐了半宿,腿都有些僵硬,踉跄了一步。
小太监磕头道:「小姐且安心,陛下英勇神武,亲手斩杀了逆党首领!让奴才来知会一声呢!」
「小姐若是要入宫,奴才这就领路!」
言俏俏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好似搁浅的鱼儿重新游入河水,耳边的嗡嗡声终于散去。
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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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正文完结◎
「所以那声巨响, 真的是火药呀?」
言俏俏坐在桌边, 手里抓一只白瓷汤匙,搅着瓷盅里的热粥。
闻言,一旁正在剥红薯的男人点了下头:「嗯,第十九处火药, 韩重微的图里不曾标出来。」
此时天才亮起不久, 梁九溪才刚刚卸下铠甲,知道小青梅担心, 简单擦洗后便径直来见她了。
言俏俏咬了一口红薯,而后双手捧着接过来,蹙眉道:「是他不小心漏了, 还是……?」
梁九溪笑了下:「第十九处火药刚好埋在良闻殿, 炸死了郑瑕。若说巧合, 也没这么巧的。」
他瞥了眼小青梅乖乖吃早饭的模样, 便没说郑瑕的具体死状。
那火药埋得离郑瑕院落极近,猝不及防炸开, 直接将其炸成了几块焦黑碎尸,死状奇惨。
韩重微这显然是在报復。
言俏俏舔舔嘴角的红薯屑, 用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也不说话。
梁九溪也看她, 微微挑眉。
言俏俏便小声说:「小九,你知道良闻殿有火药吧?」
小九是很谨慎的人,韩重微将地图给他, 他未必全信, 必定会让自己的人再全部核对一边。
否则也用不上十天这么久。
梁九溪哑然, 倒不知小姑娘如今也有这般看穿人心的本事了。
诚然, 他确实查出来良闻殿还有第十九处火药。
但韩重微设计要杀郑瑕, 他没理由阻止。
况且如此一来不必他动手,反而手上干净些。
梁九溪笑笑,算是默认。
他盛了碗粥,转而说起别的:「良闻殿被炸塌了一半,修葺十分麻烦,不如打算推倒重建。」
言俏俏好奇问:「那要花很多银子吧?」
「无妨,辛家人快入京了,这帐就交给他们去算吧。」梁九溪懒散道。
辛家人……
她咽下一口温热的粥,不由想起那位传言中的辛小姐。
辛小姐当初应该是和小九等人一同入京的,但不知是不是有其他职责在身,言俏俏从未遇见过。
…………
郑修义在位期间骄奢淫逸、祸乱朝纲,本就民怨沸腾。
因而周家这棵最大的树倒塌后,连带着郑氏逆党也元气大伤。
再加上良闻殿爆炸,「太子」郑瑕死无全尸,剩余的零散逆党不足为惧。
时隔二十年,南梁的京城终于迎来了旧日君主。
放眼望去,几月来争斗的痕迹在缓缓恢復如常,长街上人流如织,一派新气象。
金秋九月过去,许是离立冬越来越近的缘故,天气逐渐有了明显的冷意。
清晨起来,便见屋瓦上一片清亮的白霜,随着日光很快消融。
言俏俏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外边罩着件雪纹夹袄。
尤其她这些日子来吃得都极好,不知不觉长了些肉,再不似那般瞧着可怜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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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更显珠圆玉润,白里透粉的面颊上一双杏眼水光潋滟,樱唇红润。
生的是雪肤花貌、光彩照人,还养出几分从前不曾有的贵气。
京城这边的女子多纤瘦清丽,言俏俏倒是向着反方向去了。
但她腰又细细软软,加上性子极温善,整个人便好似一只软糯的甜糕点。
赵雀怡打量着对面的姑娘。
若非陛下派来的那些丫鬟看得实在太紧,她早就想上手摸了。
她也不信陛下忍得住,陛下肯定早就抓着俏俏揉弄欺负过了。
想着,赵雀怡还有些羡慕的。
言俏俏拿出雕好的白鹿木雕,递给她:「雀雀,这个送给你,白鹿会给人带来好运。」
赵雀怡细细观摩一番,她虽没见过白鹿,却也觉得手上这巴掌大的一樽像栩栩如生。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言俏俏做了几只不一样的,打算分别送给几位朋友。
见赵雀怡喜欢,她抿唇笑了笑:「过几日就是白鹿祭典,你去吗?」
先前徐沥带人从山林中捕捉来的珍稀白鹿,如今还养在云机殿后方的仙鹿苑中,为的便是这场白鹿祭典。
过去二十年,朝堂腐败,底下的百姓自然也没什么好日子。
宫中便安排了一场特殊的祭典,届时会开放皇家寺庙,将白鹿展示给百姓。
在百姓心中,白鹿乃是山神化身。
若能亲眼得见白鹿神颜,或是捡起鹿蹄踏过的落花,便能受到上天福泽,好运连连。
更甚者,如果谁能被白鹿主动亲近,那更是万中无一的大福星!
言俏俏从家中过来,一路上听见不少人都在议论白鹿祭典的事。
还有说要提前一天去候场的,可见大家对此都很是期待。
赵雀怡道:「去啊,为什么不去,我还没见过白鹿呢。那仙鹿苑被黑甲兵守着,我都进不去。」
言俏俏虽早就见过白鹿,但此时回想起那段时光,心里仍觉得温馨。
赵雀怡看她很开心的模样,不由道:「不说白鹿了,我听我哥说,辛家的队伍都快走出徽州了,估计还有几天就入京了。」
言俏俏一怔,苦恼地蹙了蹙眉尖。
辛家这次入京可谓浩浩荡荡,几乎一大家子都来了。
除此之外,随行的还有数不清的实木大箱子。
据传,里头全是那位辛小姐的嫁妆。
辛家是江南首富,自然不会在女儿的亲事上吝啬。
那运送嫁妆的人马蜿蜒出去,足足占据了十里路,是货真价实的十里红妆!
便是皇室公主出嫁,也罕见这般惊人的阵仗。
言俏俏倒不觉得小九会娶那位辛小姐,只是场面这样大,怎么想都不好收场。
辛家毕竟有无可替代的功劳,总不能太寒了他们的心。
她捧着脸,不由嘆了口气。
赵雀怡便拧起眉头,大声密谋道:「要不我找点人,去截了辛家的队伍吧?」
「或者让林琅把那位辛小姐绑了也成。」
一旁安静喝茶的林琅翻了个白眼,默了默道:「我又不知道那辛小姐在哪里。」
「……」赵雀怡惊道,「你不会真打算去绑吧?我就吹个牛,还得是你。」
言俏俏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都被二人的对话搅乱了,忙道:「千万不要,小九肯定会处理好的。」
赵雀怡便安慰道:「没关系,他要是不处理好,敢辜负你,你就嫁进我家吧。」
「我和我哥,你可以挑一个嫁,当然了,我觉得我更胜一筹。」
言俏俏呆住,忙劝道:「你别说啦。」
上回雀雀这样开玩笑,小九知道了,回去她便被好一顿欺负。
可又不是她自己说的!
林琅冷淡地瞥一眼:「你们赵家没戏的。」
玉玺一事后,朝臣对言俏俏做皇后已没什么异议。
且不说赵丞相就是最支持的那一波人,连陈靖曲都提过,说这般福运良善之女执掌凤印,必是南梁百姓之幸。
就更不用说徐沥那些人,早就把言俏俏当皇后对待了。
赵雀怡被泼了冷水,也翻了个白眼。
言俏俏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这两人翻白眼的模样如出一辙,竟说不上是谁学了谁。
她弯着眼睛笑起来,对赵雀怡道:「我还要去一趟万极馆取木料,下次再找你玩。」
「去吧去吧。」
万极馆是城西新开的一家奇货铺子。
虽一共也只开了两三个月,但他家总有一些别的地方没有的货源,譬如各种或珍稀或奇特的木料。
言俏俏雕白鹿的白楠木便是在那里买的,因而常常会过去逛逛。
掌柜知道她喜欢什么,有好东西也总是先差人来问她要不要。
今日有一块品相极佳的小叶紫檀,言俏俏想去买下来。
一进万极馆,平日不负责接待的掌柜便热情地迎上来:「言小姐,东西给您留着吶。」
店内还有几个其他顾客,听见动静多少会好奇地看几眼。
其中有位穿碧蓝色锦裙的女子,髮髻上珠翠交叠,极其富贵。
她斜了言俏俏一眼,扬声道:「什么好东西还藏着掖着的,掌柜的怎么不给我看看?」
掌柜熟练地笑道:「郡主殿下说笑了,东西已被言小姐订下,自然不能拿出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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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恩不满地哼了一声,走近道:「如果我非要看呢?」
言俏俏认识这位长恩郡主,她父亲是小九的一位堂叔,封地在南梁最东边的偏僻处。
因离得太远,存在感又低,郑氏便没折腾到他们头上,因而得以留存。
如今新帝即位,从前的同胞手足却都已阴阳永隔。
皇室血脉凋零,便下了旨意将长恩郡主一家召回京城。
他们是九月底才抵达的京城,那时言俏俏恰好生一场小病,发了两日热。
小九一心守着她,只与堂叔一家吃了饭便匆匆回来了。
长恩郡主从此便记恨上言俏俏似的,与她不太对付。
言俏俏也让半春送了礼去,但对方不大领情,她也就不再费心了。
左右她也并不太喜欢这位长恩郡主,不过想着她是小九堂妹,才主动示好。
掌柜客气地笑着:「郡主方才不是要看指环么?小的让人拿的可都是压箱底的好货!您若是看得上,给您打七折!」
「我差那些钱么?」长恩反而恼道,「我偏要看那个,言小姐,不过就是看一看,你不会不高兴吧?」
看一看自然无妨,但对方明显在刻意捣乱,言俏俏只觉得好生难缠。
她认真道:「可我不想让你看。」
长恩一哽,立即借题发挥:「你怎么这么小气?我皇兄可不喜欢小气的女子!」
言俏俏不想搭理,嘆气:「你好吵,小九下回再说把你送回肇州的事,我不帮你说话了。」
肇州那地方偏远多山,哪里比得上京城繁华。
长恩脸色一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来不久,皇兄就想过把她送回去了。
难道是因为言俏俏?
她忍不住道:「别以为能吓住我!辛小姐才是皇兄真正喜欢的人,她为人豁达不与你计较,还真以为自己能当皇后了,这么耍威风!看你能风光几日!」
言俏俏一顿,身边的半春正要出面,忽听一道清朗的声音——
「郡主这话我们辛家可不敢当,陛下与言小姐神仙眷侣,辛家上下无一不心知肚明,您可别乱说。」
门口走进来一位少年,瞧着有十八九岁,身量颀长,意气风发。
浑身上下有股富贵人家才有的丰润矜贵感。
他一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去看店中被丫鬟簇拥的女子。
女子仍有少女风姿,鹅黄色衣裙更是衬得人柔软纯净,宛如初春桃花之中最娇嫩的花蕊。
察觉对方在打量自己,言俏俏疑惑地抬眼,水灵灵的眸子干净明亮。
辛澄不自觉露出笑容,抱拳道:「在下辛澄,是江南辛家第四子。」
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四公子,您可算来了!」
言俏俏反应过来,惊讶道:「万极馆是辛家开的?」
辛澄笑道:「是啊,所以言小姐若有什么看得上的玩意儿,我这就差人送到府上。」
言俏俏便如实道:「我订了一块小叶紫檀。」
「还不快去给言小姐取来。」
辛澄转而扫向一旁咬牙切齿的长恩郡主,却当作没看见似的,漠然挪开眼,吩咐道:「小店容不下郡主这般大佛,日后就别让她进来了。」
长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说什么?不让我进来!?我又不是不给钱……」
「我缺你那点钱吗。」辛澄毫不客气地道,挥手示意店内伙计赶人。
便是偏僻封地的郡主,长恩也没受过这种对待,一直到被拖出大门,才反应过来挣扎不停。
她的侍女跟在一旁吓坏了,哭哭啼啼的。
言俏俏有些惊讶这位辛四公子的做派,但打发了长恩,自然是好事。
她便专心等待起自己的小叶紫檀来。
辛澄与她搭话道:「你别听那人瞎说,我爹娘都很喜欢你的。等过两天他们到京城,肯定来看你。」
他是没跟着家里人,自己骑马先跑了,才能提前入京。
言俏俏并不认识辛家人,自然谈不上喜不喜欢,只当他是客套话,礼貌地点点头。
取到了小叶紫檀,辛澄本想直接送给她,但言俏俏坚持付了钱,让伙计送到家里去。
她中午还要与小九一起吃饭,出了万极馆,便乘车往宫里去。
辛澄的马车却正与她同路,也从朱雀南门进了宫城,看着是要去面圣。
言俏俏径直进了云机殿,他要在外头等通传,得了准许才能入内。
倒是在门口遇见季望山出来,先朝言俏俏行礼,又转而与辛澄寒暄道:「你怎么一个人先来了?」
「还有你季公子不知道的事?你这不明知故问。」辛澄打着哈哈道。
正殿内,梁九溪罕见地没在桌案前处理公务,而是倚靠在窗边晒太阳。
日光照得那张本就俊朗的脸越发轮廓分明。
钟七娘将一小袋香料交给他,道:「这是织香司根据白鹿平日习性研制而成的香料,里头是它最喜欢的几种香料草木。」
「只要您祭典时戴上,白鹿自然而然会与您亲近。」
梁九溪虽不太在乎暴名与否,但不得百姓拥戴的君王自不可能走太远。
若得白鹿亲近,不仅暴君之名不攻而破,且将被百姓视为南梁福运所在。
他不置可否,只是将香料收起,看向门口脚步轻快的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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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寻了一圈找到他,立即拎着裙摆快乐地小跑过去:「小九,我来啦!」
钟七娘便自觉退下。
梁九溪将人搂过来,顺手摸了两把,确实觉得长了些肉,格外称手。
他问道:「长恩又烦你了?」
言俏俏睁眼,惊讶道:」你这么快就知道啦?」
梁九溪勾起她鬓边的髮丝,挽到耳后。
当时之所以动心思将长恩一家子召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她与小青梅年纪差不多大小,以为能陪她解解闷。
谁知是个不安分的。
他直接道:「既然你不喜欢,明天便派人将她遣送回去,省得你心烦。」
言俏俏也没有再帮长恩说话,只点点头,用手比划道:「我今天买了这——么大的小叶紫檀,你说用来雕什么好呢?」
梁九溪笑了笑,手往下摸到她腰间挂着的葡萄花鸟纹银制香薰球:「随你开心就好……里面装了什么香料?」
「不是香料,是半春晒的茉莉花。」言俏俏道,「怎么了吗?」
梁九溪将装着香料的小袋交给她,不动声色道:「你用用这个试试。」
言俏俏凑到鼻尖闻了闻。
大约是一股青草的香味,再加些别的,总之极清清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
她没多想便收下:「好呀,那我回去就换上。」
辛澄走进来,行了礼,正看见她在摆弄一只银制香薰球,便下意识道:「言小姐喜欢这个啊,我家里有好多,金的银的都有。言小姐若喜欢,我找人送来?」
言俏俏一愣,实在觉得这位辛四公子热情得过分。
梁九溪睨他一眼:「朕送不起吗?」
辛澄咳嗽两声,连声补救道:「不不不,自然还是陛下的礼物最好。」
他这年纪在辛家亦是能独当一面的,此次进宫面圣,是为了重建良闻殿的事,以及徽州几个遭蝗灾的县的赈灾钱款。
言俏俏听二人交谈,只听一串又一串数额从辛四公子嘴里吐出来,宛如吃饭一般简单。
她却是云里雾里的,可见自己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商议完了要事。
临走时,辛澄还特意与她告别:「言小姐,我下次再亲自去府上拜访。」
言俏俏奇怪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分明是不认识的,可对方却待她十分亲近。
转头,才发现小九也在盯着她,不由眨眨眼。
梁九溪便问:「可是对辛澄很好奇?」
岂止是好奇,这位辛四公子加上那位辛小姐,言俏俏甚至觉得古怪。
她纠结片刻,终究是忍不住问:「小九,你知道辛家人入京,还带了辛小姐的嫁妆吗?」
其实这样大的动静,小九不可能不知道的。
果然,梁九溪微微颔首:「过两日便能抵达京城了吧。」
见他一副从容模样,言俏俏反而有些着急,讷讷道:「你、你不会真的要娶她吧?」
梁九溪好笑地反问道:「我喜欢的是你,为什么要娶她?」
「可是……」言俏俏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索性放弃了思考,惆怅道,「这两年她一直陪伴你,好像很喜欢你?」
梁九溪怕小青梅真的胡思乱想,通常都是轻轻逗两下便作罢。
他嘆口气,从身后将她抱住:「一直陪伴我的人,只有你。」
言俏俏仰起头,不由目露茫然:「……什么意思呀?」
梁九溪垂眼看着女子沐浴在日光中的肌肤,如同冬日乍晴时的新雪一般。
那红润的唇又被染上些金灿的颜色,惹得他用拇指一遍遍轻抚。
他低沉的嗓音磁性缓慢:「从来就没有什么辛小姐,或者不如说,你就是那位辛小姐。」
「俏俏,那城外绵延十里的绫罗珍宝,是辛家为你准备的嫁妆。」
小青梅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送嫁。
出嫁时便只能拜牌位,独自走入花轿。难免显得孤零零的。
但若能以江南辛家干女儿的身份,从辛家出嫁,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辛家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二已成家。
如此一来,言俏俏便多了四个哥哥、两位嫂嫂。
有人为她梳发开面,有人背她上花轿。
从此江南首富便是她的靠山。
虽说士农工商,但辛家显然不能以普通商贾地位来衡量。
有这样的娘家人,日后谁也不能再拿小青梅的出身做文章。
言俏俏抓住他作乱的手,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道:「那、那辛澄?」
「辛家这一辈全是儿子,突然多出个妹妹,辛四公子稀罕得紧呢。」梁九溪幽幽道。
如她这般乖乖软软的漂亮小姑娘,给人家做妹妹做女儿,人家自然是求之不得。
之前辛家就已提了许多次,说要进京来看看她。
他都以京城局势不稳为由拒绝了,如今倒是没了拒绝的由头。
这些话若换个人来说,言俏俏都要以为是骗人的,偏偏是小九告诉她。
她甚至觉得有些晕晕乎乎,手脚都是软的。
言俏俏怔愣地转头看向窗外。
日光照耀之处,是一片金澄色的烂漫秋光,恰似人间。
…………
转眼,到了白鹿祭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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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点小雨,但到底是钦天监算过的吉日,一早又放晴了。
言俏俏准备妥当,半春便给她戴上那枚银制香薰球,叮嘱道:「祭典人多拥挤,小姐可不要到处乱走。」
「知道啦。」言俏俏已看见门外赵府的马车,迫不及待地拉上林琅出去。
谁知一出门,先撞见的竟是辛澄。
他今日也打扮了一番,更显得神采奕奕,见了她便道:「妹妹!」
自从这事不再是秘密后,辛澄便越发来劲,言俏俏几乎每回出门玩都能被他逮到。
他倒不做什么,就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付帐拎东西,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言俏俏不大好意思,有时也请他吃些东西。
一来二去,二人也不似最初那样陌生了。
赵雀怡唰地掀开车帘,探出头纳闷道:「你怎么又在这儿啊?」
这辛四公子怎么是个跟屁虫啊。
今日是几个姑娘约好了同行,言俏俏也实在有些无奈,但又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
到了街上,便请他单独陪自己去买糕点路上吃。
辛澄自然是立即从马上翻身下来,陪她走到对面的一家糕点铺子,问:「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言俏俏并非真的要买糕点,随便指了几样,委婉道:「四公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不必这样总是跟着我的。」
辛澄一愣,忽然露出天塌了的表情,懵道:「为什么,你讨厌我?」
言俏俏纠结地歪过头:「我不讨厌你呀……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用这样对我好的。」
辛澄这才松了口气,耸肩道:「我没勉强啊。其实两年前得知要多一个干妹妹时,我就一直想来看你了,但没有好的机会。」
「……你大概不懂家里都是男人的感觉,就连两位嫂嫂生的也是小侄儿。」
没人会不喜欢被他人疼爱,言俏俏其实只是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听他如此真诚的回应,不由露出一点笑。
辛澄便道:「这才哪到哪呢,家里哥哥嫂嫂们还有爹娘都很期待与你相见的。大哥大嫂还给你准备了……」
他倏地闭嘴,停在这里不说了。
言俏俏眨了下眼,瞥见不远处赵雀怡和林琅已经下车来,正朝这边张望,竟是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
言俏俏心中好似有一根极细的弦被轻轻拨动,发出无声的震颤。
她亲友缘浅薄,尤其自父母去世后,除了小九与林妈妈,世界便显得有些冷冰冰的。
这是第一次,她忽然觉得自个儿其实也被许多人珍视着,如同置身于一汪清澈的温泉,暖烘烘的。
「来,您的糕点!」
听见老闆吆喝,辛澄连忙付钱。
刚出炉的糕点松软却烫手,他接过来直抽气:「烫烫烫烫!!救救哥哥快救救哥哥!」
言俏俏忙捏住包装上的绳子拎起来,担心道:「没事吧?」
辛澄吹着手道:「没事没事。」
看着他龇牙的样子,言俏俏忍不住偷偷露出笑容。
…………
中途买了糕点的缘故,一行人过去得稍晚了些,寺庙中已涌入许多人。
只有法场那边被黑甲兵团团围起,其中正是漫步的白鹿。
法场外拥堵得水泄不通,全是争相恐后想要一睹山灵神颜的百姓。
言俏俏见挤不进去,便暂时作罢。
几人找了个地方吃完糕点,时间渐渐到了午时。
又一队黑甲兵入场,如同一支黑色利剑破开拥挤的人群。
梁九溪作为帝王缓缓步入法场,由皇寺主持主持仪式,祭拜天地。
之后,白鹿便会由两队黑甲兵保护,踩着落花往外走。
「蹄下落花」象徵山神降下福瑞,百姓拾之而得庇佑。
言俏俏几人也渐渐往人群靠拢,期待地向法场看去,等待着那一抹纯净的白慢慢走来。
相比起那时在仙鹿苑,白鹿没什么太大变化,仍是那般圣洁美丽。
硕大的一对鹿角随着它的步伐摆动,犹如山林中姿态优美的交错枝干。
它的身后,百姓纷纷弯腰捡拾落花,面上皆是质朴而真切的笑意。
但它并不为任何人而驻足,只是悠闲轻盈地往前走,仿佛在林中漫步。
言俏俏观察着它的姿态,脑子里又浮现几个不同的木雕造型,一时有些出神。
等她回过神来,白鹿已走到了她面前,正歪着头看她,不知是不是认出她来了。
言俏俏有些开心,伸手摸了摸它的脸颊:「你还记得我呀?」
虽然她曾给白鹿起过诸如「小小白」这样的名字,但越了解便越觉得,它是属于山林的生灵,不该有俗世的名字。
白鹿能听懂她的话似的,垂首在她掌间蹭了蹭,蹭得人有些痒。
言俏俏忍不住笑起来,笑靥如花。
一人一鹿都是那般纯净无暇,和谐至极。
围观的百姓纷纷惊住了,皆屏气凝神。
直到有人先反应过来,举手大喊道:「天啊,山神显灵啦!山神显灵啦!」
「山神显灵了!」
被惊醒的百姓也跟着激动不已,他们可是真真切切看到白鹿亲近那位姑娘了!
是天选的大福星啊!
还有捡花时偷偷去摸言俏俏裙摆的孩童,令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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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才发现自己已被四周的百姓团团围住,不由睁大了眼。
她环顾一圈,只能看到黑甲兵最多的地方是一片黑压压的,便连忙与白鹿告别,朝那边走去。
谁知白鹿还是跟着她,百姓便跟着白鹿捡花,像朝圣似的。
言俏俏找了许久,终于看到正与主持说话的小九,他身边还有几位大臣。
她也顾不上太多,忙快步走过去。
梁九溪转头,尽管早知香料会吸引白鹿,但还是因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
言俏俏躲到他身边,才觉轻松许多。
白鹿跟上来,弯曲前腿,在她身边依偎着卧下。
言俏俏忍不住揪揪竹马的衣袖,翘起嘴角道:「小九你看,小鹿一直跟着我。」
梁九溪偏头,却忽地怔住:「俏俏,你的香薰球没戴吗?」
「戴了呀。」言俏俏说着,谁知伸手往腰上一摸,竟是空空如也。
她懵了片刻,低头果然只看见一截空荡荡的银绳,而香薰球早就不知去向。
「!我的球呢?」言俏俏急得原地转了半圈,才想到是不是人多的时候挤掉了。
她连忙想回去找,却被身边的男人握着手腕拉回来。
梁九溪看向她裙边安静温顺的白鹿,忽地勾了下唇:「掉就掉了罢,再给你做新的。」
其实也不好找,言俏俏只得作罢。
这一番话,却叫近处的几位大臣大为惊讶,他们自然知晓吸引白鹿是可以靠某些手段的。
但一是没想到陛下将这样得民心的机会让给了言小姐。
二是没想到东西不见了,白鹿却还是如此亲近她。
可见,这位言小姐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且确实是个有福之人。
赵矩面对同僚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次日早朝,文臣以赵丞相为首、武将以陈、徐二位大将军为首,文武百官共同请旨——
请立辛氏么女言俏俏为后。
梁九溪盯着手中写满百官名字的奏摺,一双深沉凤眼里罕见地掀起些波澜。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
封后旨意很快随着秋风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百姓都在惊奇,原来那位与新帝鹣鲽情深的辛氏女,就是言小姐!
言小姐竟然是江南辛氏的干女儿!
二人青梅竹马,互相扶持走过了最艰难困苦的十几年,如今终于能携手白头。
真真是神仙眷侣!好一段佳话!
两日后,辛家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声势浩大地入了京。
那护送嫁妆的人马进城时,直接堵死了南城门的大半条主街。
百姓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皆探头探脑地停驻张望。
但当得知这是未来皇后言小姐的嫁妆时,他们便眼前一亮,殷勤地上前帮忙搬东西。
言小姐是福星降世,她的嫁妆,必定也是能给人带来好运的!
这倒让辛家的人愣了好久,直唿京城百姓就是乐于助人。
而言俏俏那边,自从封后的旨意下来,她只高兴了半天,便被半春搬来的大婚章程礼仪之类的册子吓呆了。
「这、这么多,都要记下来吗?」她难以置信地道。
半春为难地道:」虽说是有人能提醒,但以防万一,还是请小姐尽量记下。」
封后大典,不比普通人家的婚事,排场大不说,且整个京城的权贵都要来参加。
言俏俏作为新后,还要在后宫接受命妇朝拜,其中规矩皆代表天家威严,自是不好出错。
好在她记性好,背起来不算太痛苦,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因而辛母过来拜访时,言俏俏立即便放下册子,格外主动地前往正厅见客。
辛母瞧着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虽已年近半百,气质却仍旧温雅端庄。
「他们都想来,我怕闹得你心烦,便自己先来了,没有打扰你吧?」
言俏俏只觉她说话好生温柔可亲,乖乖地摇摇头。
辛母便拉着她看了一圈又一圈,眼神越来越热切,喜道:「难怪澄儿来信说小妹娇丽可爱,我见了准喜欢。」
「这般模样,谁见了不喜欢。」
言俏俏耳尖微热:「是四公子谬赞了。」
「嗯?这小子都入京好几天了,怎么还叫四公子?难道惹你不开心了?」辛母疑惑道。
言俏俏忙摇摇头,只得小声叫了一句:「没有,四哥哥对我很好。」
「嘿嘿嘿。」
门口偷听的辛澄傻笑起来,惹得身边的小厮一个劲揉眼睛。
好端端的,四公子这是怎的了?
忽然,门房从外面急匆匆跑进院子,说是有事要禀报小姐。
想到母亲与小妹第一次见面,应该要待上一会儿,辛澄便问:「什么事?」
门房知道他的身份,便如实道:「是言家人,言家人又来找小姐了!小的也不好替小姐作主,便先来问一句。」
「言家人……」
俏俏父母已离世,还能称作言家人的,便只有她那黑心的叔父一家了。
要做人家的哥哥,辛澄岂会不了解小妹的处境。
买官行贿虽是重罪,但毕竟不是株连之罪。
那言作德与李氏已斩首示众,但他们那三个儿女可还活着,只是没什么营生本事,活得穷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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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澄收起神色,冷道:「我去看看。」
门口,言丹衣裳破烂,发间只插了一支木钗,唯有脸面还算得上干净,却已消瘦发黄。
大哥言若海则比她邋遢狼狈得多,杂乱的发须遮盖了脸,乍一看几乎与街上叫花子无异。
言若海知道言俏俏心肠软,肯定会出来见他的,便巴巴地等着。
叮嘱道:「丹娘,你堂姐可出息了,马上要做皇后!一会儿你可要嘴甜些!」
言丹呆滞地站在一旁,闻言只觉心里一阵阵酸楚痛苦。
言俏俏都要做皇后了,而她……
很快,门开了,走出来的却是一位面生的男子。
言若海虽疑惑,还是上前:「这位公子,不知可否与俏俏说一声,就说她哥哥来了!她也是的,如今发达了,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哎!」
辛澄睨着他,挑眉:「你说你是谁的哥哥?」
言若海拨开凌乱的头髮:「我是言俏俏的堂哥啊!这是她的堂……」
可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被人一脚踢倒。
辛澄气极反笑,道:「还没自我介绍吧?在下江南辛家辛澄,俏俏的四哥,你哪来的臭乞丐在这乱攀亲戚?」
「江、江南辛家?那个首富!」
言若海难以置信地爬起来,都顾不上对方骂他乞丐。
言丹扶着哥哥,震惊得生生掐断了指甲。
为什么?为什么言俏俏运气总是这么好!?
言若海眼底露出贪婪的光,迫不及待道:「辛公子!辛公子!只要您给我们一些钱,我保证不再来打扰!如何?」
「毕竟俏俏马上大婚,您也不希望……」
面对这般不要脸的威胁,辛澄却是笑了:「给你钱?呵呵,你有几钱价值?」
言若海忙道:「不用太多的,五百两,不,三百两!三百两就行!这对辛家来说很少吧!」
辛澄面不改色道:「不好意思,我辛澄是生意人,有不花钱的法子,为什么要做冤大头?」
他挥手,吩咐府卫:「来人,把他们赶出京城!」
他们这身无分文的,离开京城与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我不要钱了!辛公子!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言若海惊恐地挣扎,却敌不过府卫的力气,兄妹俩很快被拖走了。
处理完这些,辛澄才对门房道:「不必告诉姑娘这二人来过。」
……
封后大典定在了来年开春,三月十三。
于群臣百姓而言,这是迎接新后的大典。
而对俏俏与小九而言,这是他们此生仅有一次的大婚。
从去年圣旨拟定开始,礼部便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大典。
好在大典自有一套老祖宗传下来的章程制度,按着准备就是。
言俏俏早早将要记的东西都记下了,年后还不时温习一番。
知道她胆小,大婚前一日,梁九溪偷摸潜入宅院,敲敲雕花木窗。
正捧着册子温习的言俏俏吓了一跳,转而跑过去拉开窗户,惊喜道:「小九,你怎么来啦?」
梁九溪没进去,只是隔着窗笑道:「来看看我未来的妻子。」
言俏俏脸颊微红,手指不自觉扣着册子一角。
过了今晚,便是二人大婚的日子了。
梁九溪安慰她:「不要怕,也不必紧张,一切有我。」
「嗯……」言俏俏抿唇笑着,「其实章程虽然很长,但想到终点是你,我就不紧张啦。」
梁九溪心神一动,本算是冷硬的人,却轻易便被撩拨心弦。
他撑着窗棂,往前凑了一些,想要亲亲她。
谁知言俏俏却不留情地关上了窗:「不可以的!」
本来婚前见面,就已算是破了规矩的。
梁九溪啧一声,想到明日,不由眸色渐深,左右不急在这一时。
他勾了唇,懒懒道:「这笔帐我记下了。」
言俏俏抱着册子,天真地想着——
大不了明日让小九多亲几口嘛。
三月十三,宜嫁娶。
帝王着金线红袍,骑着乌黑骏马,率领迎亲队伍自白虎西门出发,直抵辛家在安岳坊置办的宅邸,迎新后入花轿。
而后将穿过整座安岳坊,从青龙东门行入宫城,一路前往帝王寝殿云机殿。
凡迎亲队伍路过之地,皆铺满一地红。
街道两侧各家各户的屋檐下都挂有大红灯笼,并繫着飘逸鲜艷的彩绸。
百姓都认为新后的花轿若从自家门口经过,就是天大的福气!
人人争相出门观看,先是有几个孩童跟着花轿捡喜糖和花生,并未被侍卫阻止。
渐渐的,跟在花轿后头的百姓便越来越多,热热闹闹地将新后送入宫城。
言俏俏的好记性再次派上用场,整场大典下来,不曾有丝毫差池。
各家命妇亦是对其赞不绝口。
只是一场下来,到底是累人的。
好在她做完所有事,便能到寝殿去休息,小九却还要在前面把持宴席。
期间言俏俏吃了碗面,便趴在床榻上睡了一阵。
直到夜幕降临,前方宴席散去,半春赶紧将主子叫醒,重新整理了衣裳和头髮。
言俏俏端坐在床边,似乎觉得只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许久,有人挑开她的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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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大片的红终于散去,露出面前高大熟悉的人影。
梁九溪垂眼看着小青梅。
她着一身鲜艷嫁衣,眉目含羞带怯的模样,似在梦中。
他却清醒地知晓这是现实,便忽地无声笑了下。
言俏俏本就紧张,见他莫名发笑,立即揪紧了嫁衣的袖口:「怎、怎么啦?」
梁九溪低头,道:「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这般角度。」
那时他坐在老槐树上,满目都是孩童不该有的迷茫与仇恨。
风来时的一低头,没想到会瞧见一位安静观察麻雀的小姑娘。
那时他就如同现在这般——
一垂眼,便望见了此生最明媚的春光与挚爱。
「俏俏。」
言俏俏抬头,在男人温柔缱绻的目光中渐渐放松,而后甜甜地笑着回应。
「……小九。」
男人高大的身子俯下,在满室庸俗喜色之中,虔诚地吻住她的唇。
俏俏与小九,从此再不会分离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写到这里啦,我比较喜欢结束在这种意犹未尽的地方。
我更新不稳定,所以非常感谢还愿意一直陪伴的宝贝们!(挨个亲亲亲亲)
知道你们肯定想看洞房后续,番外会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过(点菸)
番外目前想的就是日常和少年时期?应该不写生孩子,我不太能想像乖乖女鹅突然当麻麻……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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