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真太监后遇到一个冷宫皇子》 第1页 《穿成真太监后遇到一个冷宫皇子》作者:千栀子【完结+番外】 简介: 【无女主!!!cp:真太监&冷宫皇子】 女友的一句诅咒,没想到居然成了真。 穿成真太监怎么破? 一天想哭三回。 却不成想遇到了一个瘸腿的冷宫皇子,还碰巧遇到那白切黑崽子的杀人现场。 而他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居然把人给撩的不对劲儿了。 谷祥雨:这小子看我的眼神不太清白啊! 第1章 穿成了一个真太监 谷祥雨被女友当场捉姦了。 但其实他真的是被下套了,起因是前女友的一杯酒。 女友在收到匿名简讯之后,直接杀到了酒店。 他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扒干净了。 谷祥雨后悔的要死,拉着现女友,做出一副要哭的架势来。 「温温~」 身材高挑的女人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眼里的厌恶半点掩饰都没有,仿佛一时之间看清了眼前之人本来的面目。 「谷祥雨,你真让人噁心!」 本来还打算死皮赖脸地缠上一通谷祥雨心一凉,居然还觉得憋屈上了。 但他是真的不想分,毕竟他这次是真的打算收心,跟个自己挺欣赏的女孩儿好好过日子的,谁承想一时没设防备,被自己的前女友给下了套。 再说了,又不是他主动的! 自己还是一个受害人呢! 「温温,我真的知道错了~」谷祥雨毕竟是海王一个,顶着一张能让人轻易心动的脸,哄人一向奏效,「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女人眼里有了一丝的松动。 但却不是留恋旧情,而是带着一点悲哀的无奈。 心想当初怎么就这么自信地觉得自己会是这个海王最后的一个女人呢? 「你这种人,怕是成了太监才能老实。」 女人说完,直接将他狠狠踢开,摔门而去。 谷祥雨吃痛,却还是连忙跟上。 毕竟这可是唯一一个让他动了结婚念头的女人,说不定这辈子都遇不到第二个能这么适合的了。 他简直都要被自己的「深情」给感动了。 「温温!」 谷祥雨一直追到马路上。 车来车往的,女人急着摆脱他,连路都不带看的,急切地想回到家里整理一下思绪。 突然间,耳边传来了一声刺耳的急剎。 她怔忡回头。 满地血红。 …… 谷祥雨完全是被疼醒的,而且下半身凉嗖嗖的。 他睁开眼,便看到一个人穿着奇怪,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拿着带血的刀,并将之随手丢进了铜制的水盆里。 「抬走,赶紧下一个!」 谷祥雨脸上是细密的汗珠子,连眼睑、睫毛上压着的都是,重的让他睁不开眼皮子。 他再次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他看着入眼的屋顶,心想,搞什么鬼,自己不该是在医院吗? 耳边不断传来呻吟声,他一侧身,牵动了伤处,顿时疼的直接冷「嘶~」了一声。 只是他这动静引起不了什么。 屋子里的一个通铺上,七八个十来岁的孩子,都在鬼哭狼嚎的。 烦死了! 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 他看着镂空的窗棂,古色古香的八仙桌,茶几摆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随即一段根本就不属于他的记忆直接就裹挟住了他的大脑。 一个十三岁,跟他同名同姓的乞丐,在今天早上求着理事机构内务府内的一个小差使,让他能进宫做太监。 没成想,净身房的官刀匠的刀一落,他竟没有挺过来,就这样直接一命呜唿了。 挨不过那一刀,这倒也是常事儿,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就拉去乱葬岗了。 可好巧不巧的是,这身子被二十一世纪的谷祥雨给占了。 手指头往鼻下一横放,还活着,就给拖到这里来了。 谷祥雨在理清楚这件事,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之后,他就这么躺在床上,瞳孔逐渐扩大。 没等他崩溃,一个叫李德顺的掌事公公就领着一个很是温顺地跟在他的后面的小太监进来了。 房间里的孩子一个个的跟耗子似得,连忙爬了起来。 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这是个不能造次的地方。 虽然都还不懂规矩,但是也知道恭顺一点儿是没有错的。 还没有缓过神来的谷祥雨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能顾得上什么,躺在通铺上一动不动, 一双眼就这么盯着屋顶。 跟在李德顺身边的小太监抬了一下眼皮子,嘴角一扯,心想这个新来的还真是一点儿机灵劲儿都没有。 在这宫里怕是活不长的。 李德顺对新来的还算是宽容,倒也没有训斥他,只是略带严厉地咳嗽了一声,以作提醒。 谷祥雨直接一个鲤鱼打滚坐了起来,却疼的神经一抽,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痛处。 这无疑是让人崩溃的。 蛋呢!!! 许是谷祥雨天塌下来的表情实在是过于生动。 李德顺也替他生出一分悲凉出来,正想安慰几句,再对他敲打一番,然而…… 谷祥雨磨蹭着下了通铺,往那一站。 第2页 虽然干瘦,皮肤粗糙,但还是能看出来他的五官在这一批孩子中间是最耐看的。 而且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 谷祥雨不是傻子,虽然不是多光彩的事儿,但能用手段追到过这么多的姑娘,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思通透。 穿成太监这件事儿,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虽然他忍的面部哆嗦,嘴皮子一颤一颤的,一副惹人疼到善心大发的样子。 能不哭,就已经不错了。 李德顺:「……」 真不知道该不该夸这孩子够坚强。 李德顺过来自然是有正事儿的。 他来给这些孩子拔「白蜡针」,这也是阉割成太监的最后一步,比起阉割,这一步怕是更让人难以接受。 谷祥雨旁边的那个叫刘喜乐的孩子的白蜡针被拔出的那一刻,尿液直接喷涌而出,有些甚至溅到了谷祥雨的鞋子上。 刘喜乐脸跟眼一块儿红了。 谷祥雨不肯脱裤子。 「公公,我、我自己拔……」 李德顺也受不了屋里这味道,左右也不是非得经他的手的事儿,也就剩下这么一个,他也就由着谷祥雨,带着那个小太监转身走了。 李德顺一走,一个叫赵田的孩子故意夸张地做「呕」状,又被跟他相熟的一个小男孩儿制止了,但依旧惹得刘喜乐鼻子一抽,直接哭了出来,抹着眼泪叫着他娘。 有娘。 那就是被家里人卖进宫里来的。 刘喜乐可真是够能哭了,吃饭在哭,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哭,他还挨着谷祥雨睡,哭的谷祥雨连伤感的心情都没有了。 第2章 做太监的悲催事儿 「别哭了!」谷祥雨声音虽然稚嫩,但骨子里毕竟是大人,是带着一丝的严厉的。 刘喜乐胆子本来就小,被他一吓,立马憋住了。 刘喜乐比他现在的身子还要小,七八岁而已,实打实的小孩子。 谷祥雨听他憋哭憋的直打嗝,一时心软,将手伸过去,在他的头上揉了两下,嘆了口气道:「就你这,以后怎么在宫里挣一口肉吃?」 李喜乐根本没想到谷祥雨这么一个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就就让人不太敢招惹大哥哥会对自己这般亲近,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谷祥雨将手收了回去,然后坐了起来。 疼! 白蜡针还没有取出来,而且一整天没有撒尿,他早就憋不住了。 明天就要开始干活了,今天必须得取出来。 谷祥雨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恭桶,到底没留在屋子里,而是出了屋子,又出了南苑,打算找了没人的地方…… 太他妈的疼了! 摸到是一回事儿,谷祥雨根本就不想看自己的那处,光是想想,他的脑子就涨到发疼的地步。 活着还能有什么劲啊! 此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话。 「我要一步一步一步追到最高!我要做赵高!!!」 …… 他想回去。 谷祥雨到了一处假山环绕的池塘,见四下连宫灯都没有,凭藉着一点夜色才能有一丝的光亮,知道这里应该是不会有人过来的。 他靠在假山上,开始办正事儿。 可随即,他便听到了扑腾水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溺水。 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件事,谷祥雨心想,再来一次 自己一定不会再因为好奇而过去目睹那一切。 可惜没有如果。 谷祥雨提着裤子,绕着假山过去,看到了的是一双沉在黑暗里,幽寂无声的眼睛。 水面上,是一圈圈盪开的涟漪。 尿渍洇透了他的裤子。 谷祥雨腿脚麻利地逃了。 他发誓,他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 太监为什么会被人叫做「臭太监」? 因为他们大多会漏尿。 做了太监,一般不会只净身一次。 因为大多太监进宫的年纪是很小的,一般是是七八岁,十岁以上的都少有,都不是能完全发育的时候。 隔个三年,便又会有专门的人再检查一次。 谷祥雨为什么会懂这些? 呵呵…… 太监文看多了。 一个男的会看太监文? 会! 难以相信? 那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在手,割了还有……」 但他没系统。 一个没系统的太监,怎么能做主角呢? 果然。 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 现实是何等的骨感啊。 现在…… 谷祥雨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他是站着尿尿,还是蹲着尿尿?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怎可蹲着尿尿! 但…… 刚换的裤子,再尿湿了的话就被没得穿了。 算了。 大丈夫能曲能伸! 然而…… 第一次,没经验,将鞋给尿湿了。 悲催。﹏。 谷祥雨鼻子一抽,差点儿泪奔现场。 从茅房回去之后,同房的一个叫朱俊的小太监就直接塞了一包香料给他,说这是让他们去味道的。 毕竟……阉割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恢復,可能会控制不住……而且天气一热,味道就更大了,要是被宫里的主子闻到了,可是会被杖责,甚至会小命不保的。 第3页 朱俊一副肉疼的样子:「曹公公说,以后这些都是要我们自己准备的。」 谷祥雨看着手里的香料包,带着一丝艰难地「嗯」了一声。 刚来的太监自然没有伺候主子的资格的。 谷祥雨本来是有两个活可以选的,一个是去干清门南侧的南庑去扫地,一个是去副总管曹孟庆曹公公那里,整天给他端洗脚水。 后者十分的有前途。 所以…… 赵田给掌事公公塞了银子,然后就屁颠屁颠地去给曹孟庆去端洗脚水去了。 谷祥雨跟刘喜乐去了南庑扫地。 南庑,红墙绿瓦围起来的一个清冷地方。 这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一个由前朝一个破落的宫殿改造成的冷宫,坐落在整个皇城的最南侧。 一点油水都没有的差事儿。 …… 「小太监?」 谁是小太监? 谷祥雨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反倒是刘喜乐一叫就应,小个子带着一股子的机灵劲儿,抱着比他还要高的一个大扫帚嘚嘚嘚地就跑了过去。 冷宫的门开了一个很大的缝隙,一只修长白皙,却十分干枯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给人一种很是难言的感觉。 刘喜乐过去之后才知道有一点害怕,抱着大扫帚停在那里不敢动了,开始回头用眼珠子找谷祥雨。 女人带着一丝的焦急,害怕吓到了他似的,尽量安抚着道:「小公公你别害怕,你走近一些,我跟你谈一些事好不好?」 谷祥雨朝着那个女人看了过去。 三十来岁,瘦的不成样子了,脸上没有一丝粉黛的痕迹,但依旧打扮的干干净净的 一看就是个不甘堕落的女人。 不是宫女? 那就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了。 刘喜乐一声都不敢吭,谷祥雨只好走了过去。 他个子还没有抽长,但拄着扫帚立在那里,腰背挺直,若非穿着的是一身最低等的蓝灰色太监服饰,怕是会被人误认为是哪个世家小公子。 女人也是看出来谷祥雨才是那个主事儿的,立马朝着他堆起了笑,她本就生的美,即便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也不难看。 「小公公,可否替我将一些东西送到曹孟庆曹公公那里?」 女人说着,塞出来了一个包裹。 谷祥雨没有说好,但也没有说不好,而是表情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问她:「这里面的东西,我能先看看吗?」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的惊诧,只是实在是不觉得一个才这么大的孩子能有多少心思,还以为他只是好奇。 「自然是可以的。」 谷祥雨将那个包裹打开,见里面是一些苏绣,而且还是苏绣里面的双面绣,且绣工精良,比起他在现世见到的那些还要好上不少。 谷祥雨已经猜个七七八八了。 这个女人应该是想让那个曹孟庆将这些东西夹带出宫变卖,而这种事一旦被人发现,可是会被打板子打到断气儿的。 第3章 不多挣点亏死了 谷祥雨将被自己弄乱的苏绣整理好,然后才撑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开口吐出的声音没有起伏。 「娘娘,我一直认为,任何不告诉别人风险就让别人付出的,都等同于谋杀。」 女人陪笑的脸立马一僵。 刘喜乐小表情一愣一愣的,仰着头看着谷祥雨,眼里是全心全意的信任,这信任让他在听到「谋杀」这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朝着他靠拢了一下。 南庑院子里传来了声响,应该是水桶从水井里提出来,又被打翻了的声音。 透过门缝,谷祥雨朝着那声音望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瘦弱伶仃的少年背影。 少年脚有点跛,提着一桶水进入主殿的左耳房。 谷祥雨将包裹递还了回去,却觉得一阵尿急,但除了南庑里头,左右也没有茅房,而正巧送饭的姑姑也过来了。 谷祥雨拉着人,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叫得那姑姑松了口,嘱託他:「上完赶紧出来,记得将门给锁上,知道吗?」 谷祥雨连忙点头。 谷祥雨生的好,一张示好的脸极为的生动,逗得那姑姑都掩口笑了。 那姑姑并不担心南庑里的人会跑出来,毕竟若是被人发现了, 他们可不单单是被关在冷宫这么简单了。 谷祥雨连忙跑去茅房,却发现那个少年正在里头提裤子,而谷祥雨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将裤腰带一扯,后头露出了半个屁股蛋子。 但他忘了…… 因为是站着,谷祥雨又尿裤子了,而且是顺着裤腿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的地步,这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 那少年却还没有出去,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残缺之处,目光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的嫌弃。 像是有实质一般,那目光从下往上游走,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什么冒犯的,一直游走到了他的脸上,随即一双黑睛微藏,自带威严气场,神韵兼备眼定在了他的侧脸上,敛眸,眯眼,暗藏杀机。 此时还维持着扶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鸟」的姿势的谷祥雨内心是悲催的,紧贴在身上的腥臊气简直让他崩溃。 但他这人有一大优点——脸皮厚,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他的尴尬。 他提着裤腰带回头,蹙成撮的眉极有意思,面带对自己的十分嫌弃,问还站在那里的少年:「哥们儿,借条裤子穿穿呗!」 第4页 少年又看了他几息,这才脚下挪动,依旧用那掺着沙砾,不明一点情绪的声音吐出一句话:「公公,跟我来吧。」 公公? 谁是公公!你全家都是公公! …… 好吧他是! 谷祥雨努力释然,但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于是一张小脸儿扭曲地皱着,有点滑稽,也有点可爱。 少年一回头…… 看了个正着。 心想,刚才不还一脸淡定一脸无所谓的吗? 年纪不大,倒挺会装模作样。 少年在推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门给拖开了,房间里的一种焦味儿瞬间就裹挟了上来。 烧了什么东西? 谷祥雨却并不打算多问什么,走进去后踢了鞋,脚丫子踩在地上麻熘地脱了裤子,但湿重的裤子却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自己都嫌味重。 少年看出了他的尴尬,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裤子随手搭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斜椅子的靠背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灰蓝色的,被洗的毛糙发白的裤子给他。 谷祥雨顿时对少年生出三分好感出来。 穿裤子的时候才觉得尴尬,他侧了身,屁股蛋子对着少年,自己往下一瞅,撇了一下嘴角。 少年看着他微扯的嘴,又微微转了身,去倒了一杯茶水。 谷祥雨将裤子给穿上了。 裤子有点大,他给卷了一下,但还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活像一个偷穿了哥哥的衣服的小孩子。 「多谢了!」谷祥雨倒不在意。 刘喜乐等不到他,这会儿已经没忍住过来了,怀里还抱着那个比他还要大的扫扫,他扒门,怯生生地往里瞅,在看到少年的时候眼睛直直的。 少年朝着他一看过去,刘喜乐全身都绷直了。 毕竟是个乡下来的孩子,进宫这么多天,连掌事的督公都还是一个笑脸,一时间看到这么一双深沉到不见底的眼睛,难免被弄得不知所措。 少年将视线移开的时候,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端着茶水递给谷祥雨:「公公,喝口茶吧。」 谷祥雨直接接过去喝了,就是觉得茶味儿带着一点的辛辣,然后拿了自己的裤子,道谢:「谢了,裤子回头洗好给你送过来。」 少年眼里闪过什么,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谷祥雨带着刘喜乐离开,刘喜乐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那少年腿居然是瘸的。 小跑着跟上谷祥雨,刘喜乐问他:「祥雨哥,他也是太监吗?为什么他不跟我们一块儿住在南苑啊?」 谷祥雨敷衍地扫着地。 太监? 那人肯定不是太监,但这皇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侍卫,也就只有皇子了。 一个瘸腿的皇子? 从古至今,关系到皇室颜面,一些身患残疾的皇子可是会在出生的时候被秘密处死的,就算是躲过了那一劫,皇室也是从来都不允许储君身患残疾的。 光是腿瘸这一点,冷宫的那位就绝对翻不了身。 只是那皇子年纪也不小了,跟冷宫的嫔妃住在一块儿到底是不合适的,只是怕是也没有人问起这个。 这件事也没必要跟刘喜乐说。 谷祥雨摸鱼摸到正晌午的时候,觉得头有点晕,可能是日头有点大,即便是待在树荫下也是被闷热折磨的全身不得劲儿。 已经到了饭点儿。 刘喜乐刚来干活,干的很认真,一张小脸汗津津的,但已经带着一股子劲儿,因为他听过一个月居然可以领到三两银子和三斗米。 按照这古代的生活水平,一个普通百姓只要5两的银子就足以支撑一年的日常开销,而在这宫里,最低级别太监的年收入就达到了36两,是普通老百姓的七倍之多。 这样算来太监的收入还是算高的。 想来也是。 棍跟球都割了,不多挣点亏死了。 第4章 高烧不止 昨天谷祥雨跟刘喜乐聊了两句,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四个弟弟一个妹妹,而家里就是普通的佃户,一年朝地主租三亩地,每年向地主缴租之后就没几袋粮了,家里当爹的身体还不好…… 所以…… 生这么多干什么? 谷祥雨坐在那里看着刘喜乐,觉得他年纪小,应该没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到底失去了什么,挺可怜他的。 谷祥雨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了起来。 「差不多得了!」 刘喜乐拿袖子抹了把汗,本来一张脸还笑着,但在看到谷祥雨的暗沉无光脸色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怔忡,问他:「祥雨哥你怎么了?」 谷祥雨有些难受。 他们走的时候,南庑里的少年打着水,透着门缝,朝着他们看了一眼,那眼神就跟安静的野兽似得,平静的没有一丝的感情。 「啪」的一声,水桶被丢进了井里,少年提着回屋,将那把掉了红漆,老旧的咯吱响的椅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个遍。 谷祥雨发热了,晚饭没吃就大吐特吐了一通,吐完之后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躺在床上,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搞的同房的几个小太监一个个都嫌弃的不行。 刘喜乐吓坏了,连忙去找首领太监李德顺,但李德顺的态度是不让人管他,让他躺在床上,自己死。 第5页 李德顺是在教那些新来的小太监这皇城里的规则与凉薄。 刘喜乐哪敢说什么,连在李德顺跟前求情都不敢,只知道跪在床头,朝着昏昏沉沉的谷祥雨抹眼泪。 谷祥雨知道自己这不是一般的发热,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四十度以上了,在古代,在没有药物辅佐的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可以埋了的。 若是自己死了,有没有可能回去? 尸体都被碾成泥了,应该回不去了…… 可是在这里,活下来也是个太监。 唉~ 中国歷史上有个不知名的伟人,仅仅靠着一句话,就解救了千千万万的人,而这句话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有道理! 所以…… 谷祥雨知道的物理降温方法有温水擦浴、温湿敷、酒精擦浴、冰敷、冷盐水灌肠…… 谷祥雨考虑了一下,咬了牙,却依旧有气无力。 「喜乐,去弄一盆冷盐水……」 刘喜乐挂着眼泪连忙跑去弄盐去了,而等他刚走,跟谷祥雨同屋的一个叫夏梁的小太监就小声说:「他死屋里,我们咋睡啊!」 赵田直接拿了主意:「咱把他弄出去吧!」 朱俊胆子小,支支吾吾,也不敢驳赵田的话,还被赵田一个指使,跟着夏梁一块儿把谷祥雨给架出去了。 夏梁十分不爽,觉得谷祥雨麻烦,连带着语气都不好了,「咱让他死在哪儿啊!」 朱俊不知道怎么吭声。 最后,俩人将早已经晕过去的谷祥雨放到了南庑的墙角,旁边还有一个狗洞。 朱俊最后不忍地看了一眼,但还是跟着夏梁回去了。 没有星星,月亮也只有一弯牙,四周黑黢黢的,远处有狗吠,蝉鸣倒是清晰。 泥土混着草的甜腥味儿安抚着他。 谷祥雨脑子里不断地闪过乔温温的脸,那个女人笑着的,困顿慵懒的 一副看不上他却愿意惯着他的样子…… 但最终,他的脑子却想到那端着茶水的根根分明的手。 那茶水的辛辣味儿…… 不是茶叶的味道,那是……生姜! 本来要失去所有意识的谷祥雨缓缓睁开了眼睛,额筋浮凸,却又觉得只是太过不凑巧而已,「重伤」未愈又误食了生姜,极有可能诱发高烧不止。 当个太监还不够,还要要他的命? 一个压着的声音颤抖着,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谷祥雨强打着精神仔细辨认,听出了那是刘喜乐的声音,他粗喘一口气,发不出声音来,但弄出了一点动静。 刘喜乐抱着一包盐,慌忙地跑了过来,几乎扑倒在地上,早已哭的不成样子了。 谷祥雨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盐,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狗洞,也不解释,低下了身子,一息三喘地钻了进去。 「水!」 也跟着钻进去的刘喜乐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看到那个水桶之后连忙跑过去打水。 但他力气小,打不上来,急的又要哭。 就在这时,沉沉月色之下,左耳房被推开了,一个劲瘦的身影倚在门上,像是一个冷眼的外客。 谷祥雨强撑着眼皮子看着他,灼烧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他起了死皮的嘴唇动了又动,才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帮我。」 在这种情况下,谷祥雨说出的两个字都不带有一丝的可怜的,反而带着一丝的理所当然。 应该是对将死之人的同情,那道劲瘦的身影动了。 谷祥雨意识不清了。 一只很有力道的手架着他的腰,鼻翼处是一点儿皂角味儿,他放松身体,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了身侧之人。 水也被打了出来,提进了屋子里。 谷祥雨让刘喜乐将盐混到水里,为此还未经允许用了少年洗脸用的木盆,一副自家地方,理所当然的样子。 少年以为他是要洗脸又或者是擦洗身子,强忍着,由了他,却没有想到谷祥雨居然就这么当着两人的面儿脱了裤子,然后坐进了木盆里。 …… 手上还动作着。 …… 刘喜乐懵懂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过了身。 少年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 谷祥雨被凉水激的浑身微微颤抖着,一张脸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汗水密密麻麻地附着在他的额头,鼻尖,脖子上,在温暖的烛光下,剔透地将他整个人都笼在了一层温和的光晕里。 少年的戾气渐渐消去,他拉了那把椅子坐在那儿,一双眼睛毫无波澜。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谷祥雨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他的身上回了一些力气,起身之后直接晕晕沉沉地去了木板床上。 他眼皮子耷拉着,上下眼睑只留一线,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挪动了一下身子,有气无力地道:「床,算我租的,租一半儿。」 第5章 互相知道姓名 睡过去的谷祥雨没有看到少年的眉锁死一般地皱起,倒是刘喜乐看得心里惴惴的,一边偷看少年,一边挪到床边儿。 刘喜乐将手指头往谷祥雨鼻子下面一横,在感受到他能出气儿之后鼻子一酸,乐呵呵地揉了下眼。 回过神儿来之后刘喜乐才知道害怕,但他这么小的个子也弄不走谷祥雨,支支吾吾地说:「祥雨哥会给你钱……」 少年的眼淡淡地扫过去,刘喜乐一个激灵,直接吓跑了 边跑边说:「我明天过来!」 第6页 刘喜乐走后,少年看着木板床上的谷祥雨,以及他空出来的一半床榻,站起身来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的眼睛像是未开的刀刃,却已经能见了刃光。 一个……太监。 少年在床边坐下,眼里的冷意不加掩饰。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却忽而笑了起来,伸出骨感十足,却修长有力的手指,替他将裤腰繫上,又扯了被子给他盖上。 亲昵的似是一个相交许久的友人。 但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少年却又拿起了身旁的帕子,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 一夜下去,谷祥雨的烧退下去大半,虽然身上还是无力,但也远比昨天轻快不少。 他醒来就看到少年跛着脚,端着一碟子面饼进来,一同放着的还有一小碟子咸菜。 少年将东西放下,「小公公,过来吃点东西吧。」 谷祥在听到这个称唿的时候心情在是不太美妙,连累到不怎么想要感激眼前的这个人,以至于显得他架子有点大。 少年余光过去,如同看着一个死物一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像是在直视一个人性的的不堪。 像谷祥雨这种人,恐高踩低,见风使舵,这些年来他见的多了。 谷祥雨几乎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即便是烧已经退去了大半,身体早已经有些虚脱了,少年既然已经提出来让他一同用膳了,他自然不会推脱。 但谷祥雨看着盘子上面发霉的面饼:「……」 谷祥雨倒也没有嫌弃什么,拿起一个,剥着面饼表皮的霉点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没什么诚意地道着谢。 道谢并不是目的。 谷祥雨看向桌子上的茶壶,像是随口问他:「你喝姜茶?」 少年脸上没有一丝的痕迹,「公公是喝不惯吗?」 谷祥雨后槽牙磨了一下。 少年面色跟眼神都停滞了一下,随即又逐渐疏散开来,「您要是喝不惯的话,屋里还剩了一些刚打上来的井水。」 谷祥雨往嘴里塞着面饼,又用一只支着自己的头,腮帮子被塞的鼓鼓的,清瘦的脸都被撑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少年的脸上一直往下挪,直到挪到了他的腿上。 少年微微蹙眉,被冒犯了一般。 谷祥雨声音不太清楚地问:「你不是个下人吧,皇子?」 少年眼一敛,但再看向谷祥雨的时候眼里斑驳的心思却被他收敛的干干净净,甚至于带着一丝不安的侷促。 「我……不知道。」 谷祥雨本来是不想跟他有什么过多的交集的,但昨天他毕竟对自己有收留之恩,总不能当做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 谷祥雨换了一只手拖着自己的下巴,「那就是了呗!诶,你腿怎么了?」 少年薄薄的嘴唇抿起,「前几年受了伤……」 谷祥雨将手里最后一口面饼塞到自己的嘴里,然后就拍了一下手,问他:「不是天生的就好说了,给我看看呗。」 他说着,没等少年回答,就直接蹲了下去,一条膝盖都跪在了地上。 少年被这一幕打的猝不及防。 谷祥雨的一双手这已经从他的脚踝处一直向上游走,一直到了他的髋关节处,那正是屁股跟大腿交接的地方。 谷祥雨手指隔着皮肉摁到骨头,少年疼的脸上、脖子上青筋凸显,但看着谷祥雨认真的时候一双眼如同盯着一个针尖儿的样子,竟然一时没有阻止他。 谷祥雨:「你的髋关节错位了,这是第几年了?」 少年在听到他说了什么的时候,眼睛黑沉沉的,似乎回到了那个自己因为一口吃食,被一群太监围着,拿木棍夯打的场景。 谷祥雨没听到回应,回头看他一眼,「喂!」 少年一张脸上让人看不出表情来,但谷祥雨可不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而是一个见多了人情世故的年纪已经奔三男人。 这孩子心思可真是够深沉的,如果是长大了肯定了不得,但如今他才不过十一二岁而已,那点心思,在谷祥雨的眼里,实在是有些浅薄了。 不过谷祥雨却并不讨厌他,反而对他多了一丝的欣赏。 少年:「五年了。」 谷祥雨站了起来,又掰了一半的饼子,边剥皮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住在这里肯定是不合适的,你要是能搬出去的话,占着一个皇子身份,怎么着都会比这这里强上百倍,但如果没人想起你的话那也没辙。」 少年瞳孔闪了一下,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提起这件事儿。 「但前提是你得知道,」谷祥雨眼神下移,再次看向他的腿,「瘸着腿出去,跟健健康康的出去,那待遇可是天壤地别的。」 少年定了定神,直直地看了他许久,「那公公的意思是愿意帮我?」 谷祥雨并不想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自然不会将话说的太过圆满,「你这忙可不好帮,我哪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少年却笑了起来,他的脸上甚至带了几分阳光的味道,「公公和别人都不一样。」 公公、公公的!烦的慌。 谷祥雨将自己的不爽在脸上表现的明明白白,「我姓『谷』,叫祥雨,就是『祥雨』的那个『祥雨』。」 少年正了脸色,「我叫宋止戈,小名危月,谷公公,叫我危月就好。」 第7页 谷祥雨:「……」 说实在的,「止戈」这个名字取的倒是挺有意思的,像是一个贤良的武将会起的名字。 真要深究的话,这就有意思多了。 什么人,能够左右一个皇子的名字? 第6章 不知嗲 这是一段架空的歷史,除了一些歷史风貌跟唐宋之间有一些相似之外,谷祥雨可以说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了。 谷祥雨毫不客气的将最后一口面饼也塞到自己的嘴里,然后拍了拍手,摆出一个大人的架势来,道:「你算是救了我一命,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我能帮的话肯定帮你。」 宋止戈黑沉沉的眼底浮动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刚才明明已经猜到了他会在刚阉割之后发热成那样,是因为自己的一杯姜茶,如今居然说……要报恩? 还真是…… 大方的很,不屑于跟自己这样一个「小人」计较「过失」。 宋止戈却不至于为这么一件事儿就感动什么的,他露出一副自认为也是很好的谦和,又露出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忐忑,问他:「谷公公,您有办法治好我的腿吗?」 谷祥雨实事求是地跟他解释。 「髋关节为杵臼关节,周围有坚韧的韧带以及强大的肌肉,因而十分稳定,通常只有在间接暴力的作用下才会通过韧带之间的薄弱区脱出,像是在车祸……时遭受强大暴力的冲击才能造成这种情况哪有那么简单。」 宋止戈也没有纠结「车祸」这两个字,只是隐约间猜到了一些什么,反应算不上失落,反倒是平静的让人跟着绝望起来。 「没救了,是吗?」 谷祥雨靠在那个椅子上头枕着靠背,叉着腿压眼看着他,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毕竟就自己的那点医疗水平,还没有那个资格轻下妄言。 宋止戈一副并不想为难人的样子,只是别过脸,往外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是一瞬间山峦过眼,半分都留不住的感觉。 谷祥雨其实看过这种眼神,不过是在一些耄耋之年的老人的眼里看到过的。 但这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还是说了一句…… 「那也不一定。」 话说出来他就想再咽回去,只是太过刻意地收回自己已经说出口的话,也实在是没有必要。 确实是有希望。 只不过希望渺茫而已。 宋止戈一双眼看着他,并不相信,但因为听到了这句话,眼里却多了一些什么。 这个太监…… 有些复杂。 跟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刘喜乐却还没有过来,谷祥雨想到那包盐,心想,说不定已经坏事儿了。 他站起来,没顾得上打一声招唿就要走,但身上毕竟还有余热,脑子也不算太清楚,导致他走起路来都有点儿顺拐的意思。 于是,出门送他的宋止戈就这么直接看到他直接「咣」的一声撞到了门上。 宋止戈都没发现自己嘴角扯了一下,说不上来是因为觉得嫌弃,还是觉得好笑,又或者这二者都有。 谷祥雨觉得自己还真是烧晕了头了,这南庑的大门怎么可能打得开! 于是,他又扶着墙去找昨天钻的那个狗洞,扑腾倒一片沾着露水的草,爬了出去。 在他走后,宋止戈脸上的情绪被收敛的干干净净。 「这南庑,有多久没有进过别人了?」女人抚着自己的髮髻,从主殿出来,嶙峋的脸已经残留着姿色,但鬓角的白髮彰显着她确实算不上年轻了。 宋止戈看着这个女人,带着不属于一个少年的深沉。 女人咬着自己的指甲,「来的要是皇上就好了,一个死太监,见了也是晦气,你说是不是啊,殿下?」 宋止戈并不想搭理他,坡着腿,但尽量走的正常一些,腰背挺如竹。 他提了水,将谷祥雨留下的痕迹擦干净,却总觉得房间里带着一种腥臊气,这让他的一张唇抿的直直的,一天都没有放松下来。 刘喜乐确实出事儿了。 那一包盐,是他偷的。 在古代,食盐可是十分紧俏的商品,「一两食盐一两金」,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宫里的盐就更值钱了。 盐丢了,可不是小事儿。 谷祥雨走的急,没留意从另一条道上走过来的一个被一群小太监簇拥着的,二十来岁,穿着红色官服,白净无须的一人。 谷祥雨老远就听到了刘喜乐要死了的哭声,一时心急,小跑了起来,跑过去的时候,显得半点规矩都没有。 李德顺正端着茶坐在那里看人掌刑,见谷祥雨冒冒失失地过来,本来是该连着他一块罚的,但毕竟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好好地出现在他跟前儿…… 谷祥雨趁着他愣神的空档,直接就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响头,故意装出一副铁不成钢的样子看了刘喜乐一眼,然后开始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 「督公,奴才昨天病的厉害,醒来的时候想到老家的一个散热的法子,就迷迷煳煳的让小刘子去借一包盐给我,他年纪小,在家里怕是连厨房都没进过,哪不知道盐的金贵,不知道自己拿了一包盐犯了那么大的事儿。」 李德顺毕竟是一个宫里的老人了,哪里听不出来这个小子是在避重就轻,讨要个宽恕。 第8页 只是觉得这孩子心思可真是够通透的。 是个好苗子。 昨天自个儿说让这孩子自己死,也不知道这孩子知不知道。 李德顺眼一眯,用茶盖撇去浮沫,尖细的嗓子带着一股子的轻慢,「那这么说来,错确实在你,但咱们都是在这宫里当奴才的,而这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手脚不干净的,如今出了这事儿,可不是你小子解释两嘴就能过去的。」 谷祥雨知道这事儿是绝对逃不过一顿罚的,但如果是落在李德顺的手里,那这顿罚,怕是要他丢半条命。 毕竟能在宫里混这么多年的哪个不是人精,他一个初到者,连这个世界上的生存规则都还没有摸清,就在李德顺这样一个人面前卖弄心眼儿,这不是找死吗。 谷祥雨将头压低了一些,十分的乖巧,「得督公大人宽厚,没让人将奴才拉去乱葬岗,奴才昨天才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受点小罚算什么。」 第7章 偷盐 李德顺手一顿,而后笑出了声,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子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能不计较一时得失,只顾着往前看的人,这宫里不是没有,只是少的很,更遑论下头跪着的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了。 李德顺还没想好怎么罚他,就看到那个走过来的穿着红色官服的男人。 他直接站起来迎了上去,又想到还跪着的谷祥雨,直接一挥手,道:「罚你半个月份例银,下去吧!」 谷祥雨以跪着的姿势回头,正好对上那穿着红色官服的男人。 但却只是看了一眼而已,毫无波澜的一眼。 他随即便站了起来,扶着被吓的还没有回神的刘喜乐离开。 绯色官服,五品及以上才能穿。 不过外官无诏书一般是不能出现在皇宫里的吧,那他是什么,皇亲国戚? 在谷祥雨扶着刘喜乐走后,李德顺恭恭敬敬地将那人请上上位,脸色绷着,却还要陪着一个笑脸。 自打这位主子被皇上下派来歷练,这宫里哪个不是人人自危。 前儿个御前执笔太监曹孟庆联络手下变卖宫中贡品多年,这事儿直接被这位主子给揪了出来。 新官上任,一把火已经烧上来了。 要说他一个督察司的府尹,不查那些贪官污吏,揪着这宫里的太监做什么! 李德顺连忙接过小太监端上来的茶水,弓着身子,亲自奉上。 宋怀净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带着一股子放荡不羁的自在劲儿,目光却落在谷祥雨离开的方向,很是莫名地问了一句:「那孩子是这一批新挑上来的?分到各司了吗?」 李德顺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但宫里宫外早有传闻,这位主子好娈童,收了好几个戏楼的名角儿养在府上。 但因其身份实在特殊,就连圣上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玩的不太过火,几乎是连训斥都懒得训斥。 如今他竟然打主意打到宫里来了…… 「这批孩子刚净身子没几天,规矩都还不懂,话说糙一点,连兜尿布都还带着呢,都还只是做些杂活儿,要等月底的时候才开始安排,都还没在宫里挂名呢……」 李德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都没有声音了,代替的是低着头,抬着眼珠子看的那一眼。 他的意思是说,宋怀净如果是真的看上了,自己就能悄无声息地让他将人给带走,没有任何人知道。 也过不了皇上的耳朵。 十足的狗腿,讨好。 宋怀净见他咕噜的眼珠子里的百转千回,多少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暗自冷嘲一声,而后直接将这件事儿给越了过去。 「哦?是吗,我还以为他是李督公你新收的儿子呢。」宋怀净话里有话,「这机灵劲儿,可是不多见的。」 李德顺直接心一凉。 太监收儿子,不光是求以后能有一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也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巩固自己在宫里的地位。 太监没根儿,不代表就没有野心。 相反的,正是因为不能人道,一些太监才对权利有着变态的欲望。 最是被人看不起,就最是想要高人一等。 奴才? 阉狗? 朝堂百官还不是要巴结一个奴才,阉狗? 李德顺觉得自己还真是被狗屎给煳了心了。 宋怀净仗着皇叔的身份,一向都是自视甚高的,尤其看不起他们这些没根儿的奴才。 他怎么可能会看上那个谷祥雨呢。 但听宋怀净这话,李德顺怀疑是自己那干儿子生了什么事儿。 这第二把火,难道这个宋怀净是想往自己的身上烧? 「就会耍一些小聪明而已,偷了盐,哪是能让他随便说上两句就能过去的。」 李德顺替谷祥雨谦虚着,他却知道,越是这样,那个谷祥雨就越是能引起宋怀净的注意。 宋怀净身子前倾,眯了眼笑着看着他。 「不能让他轻易过去?李督公,你这罚了半个月份例钱就算罚了?本官倒不知,您还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 李德顺再次压低了头,却又将谷祥雨往风口浪尖上推了一把。 「那孩子毕竟是刚来的,没入宫册,也算不上是这宫里的人,这规矩也得给知道这规矩的使不是?」 宋怀净直接冷嘲了一声。 第9页 这群阉党,难道还真是固若金汤不成? 宋怀净敛眸看了片刻,倏地就笑了起来,道:「得皇上器重,本王新上任也算是小有成就,前儿个查出那什么……哦对!御前执笔太监曹孟庆勾结朝中官员剋扣贡品,甚至大胆到夹带宫中物品到宫外出卖,涉案银两达千万两,本王得皇上诏令掌管此事,定是要将事情给办的漂亮一点儿。」 宋怀净在讲到这里的时候,眼里的兴趣浓厚极了。 「李督公,你说他这该落个什么下场?」 下场? 李德顺脸色微白。 「那必然是得千刀万剐,以偿还皇上多年器重。」 宋怀净在听到「皇上」、「器重」这两个词的时候,几乎直接笑出了声。 还真是好的很! 居然还敢拿皇帝来压他! 宋怀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你的手下既然不懂规矩,明天行刑的时候也算是一个好机会,本王替你教导一二可好?」 李德顺显得有一丝的强撑。 「既如此,奴才自然是……感激不尽。」 —— 谷祥雨将刘喜乐扯走之后,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几乎随时都能直接晕过去。 到了半路的时候已经换成是刘喜乐在扶着他了。 刘喜乐身上倒是还没来得及挨板子,但是光那阵仗就已经将他给吓坏了,他直到现在都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回不过神儿来。 谷祥雨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哪有再说他胆子小的道理,嘆了口气,回到房间躺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其他几个小太监本来正跟受了惊了鹌鹑似得讨论着什么,在见了他都愣住了,一双双眼睛逐渐地瞪大。 谷祥雨大咧咧地往通铺上一躺,其他人连忙避远了一些。 本来在这些人当中,赵田跟谷祥雨是最有威慑力的。 第8章 又去找他 赵田是因为在进宫之前就认了一个干爹,身上有钱。 而谷祥雨则是因为只是站在那里,便带着一点不怒而威的架势。 他即便是笑着也让人不敢轻易招惹他。 可是昨天…… 屋子里没了什么声音。 但是谷祥雨没能睡多久就得起来了。 毕竟是个当奴才的,只要不是病的站不起来,就没道理歇着。 他醒来的时候,其他几个小太监压着声音,聚在一块儿说着什么,谷祥雨隐约听到了「赵田」,「蒸人」之类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谷祥雨出了声。 刘喜乐最先回了头,小脸儿已经煞白了,嘴唇哆嗦着,过了一会儿才吭出声来。 「说是御前执笔太监曹孟庆勾结朝中官员剋扣贡品,甚至大胆到夹带宫中物品到宫外出卖,明天就要被处刑了!」朱俊甚至不敢太大声,「说是,要把他给蒸了……还有赵田,也被下狱了……明天还要我们去看着。」 虽然赵田不算是什么一个好鸟,但这次他极有可能是被牵连的一个无辜。 将人生生煮熟,真是残忍到极点…… 但皇权之下,最是喜欢用这种手段来威慑人心,让人不敢再生造次。 这次…… 怕是不止让他们去看着这么简单。 谷祥雨问他们:「你们今天都吃过晚饭了吗?」 朱俊带头点头。 谷祥雨下床,将鞋子给穿上,「都赶紧去抠嗓子眼儿,把能吐的都吐干净,不然留到明天早上吐,殿前失仪,说不定能把你们一块儿扔到锅里给煮了。」 几个孩子几乎要被吓哭了。 谷祥雨也不是故意要吓他们,就是怕自己将话说的轻了,他们再不放在心上。 只是光有这些还是不够的。 他得去弄几块生姜来,明天含在嘴里。 谷祥雨一出去,刘喜乐也连忙跟上,亦趋亦步,小脸儿还是惨白惨白的。 「祥,祥雨哥,他们会不会也把我给煮了啊!我,我跟那个女的说话了!」 谷祥雨直接笑出了声,「你又没答应帮她送东西,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刘喜乐这才安心了一点儿。 今天这事儿让谷祥雨不由的想起自己之前撞见有人将人溺死在池塘里的事儿,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死了一个人,如今竟然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才是最可怕的。 自己没有看清那人是谁,但不代表男人没有看清自己。 而人既然有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一个人的本事,日后他若是想要灭自己的口…… 正想着,谷祥雨已经到了南庑。 里头竟然起了炊烟,白色裊裊腾空,在这黄昏之时带着一丝很是让人安心的感觉。 谷祥雨爬狗洞进去,然后隔着墙道:「你先回去吧,若是有人查房的话,就说我病还没好,找地方吐去了。」 刘喜乐很是听话,谷祥雨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这声音已经惊动了南庑里的住着的「两个人」。 女人从主殿里面出来,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的那件水清色衣衫,只是那衣衫已经毛糙起边儿了。 「娘娘,吃过饭了吗?」谷祥雨声音带着一点儿上扬的轻快。 常年生活在暗沉沉的冷宫里,十几年来,女人还是第一次听到没有人把声音说的每个字都在轻快地跳跃着。 第10页 吃过饭了吗? 女人皱了下眉头。 哪有一个奴才这么跟一个娘娘打招唿的! 只是她也并非是真的不快,毕竟心里那点被燃起来的轻快感是骗不了人的。 女人不搭理他,谷祥雨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直接朝着那个右耳房走,还没进去,就跟要出来的宋止戈碰了个正着。 谷祥雨见他后退的步子不稳,就出于好心地扶了他一把,但刚碰到他的手肘宋止戈就站稳了,两人再次分开。 宋止戈却多余地又后退了半步。 谷祥雨也没有想太多,而是直接说明了来意。 「你这里还有生姜吗?」 宋止戈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眼睛看着他:「谷公公,你要生姜做什么?」 谷祥雨暂时还真是不怎么想跟他聊天儿。 他这是故意在逼他接受自己是个太监的事实吗? 宋止戈确实是有这个心思,狭隘的很,不乐意让他痛快。 谷祥雨还没有回答,就闻到了一股子的生姜味儿,味道辛辣,应该是老姜。 「明天要观刑,怕到时候太……那啥,再吐出来,就想着弄几片姜回去含在嘴里,应该多少能起点儿作用。」 宋止戈放袖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心想,他难道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吃不得姜的吗?难道之前是自己多想了? 不过…… 不知道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拿给你。」 宋止戈转身就要去拿,谷祥雨却制止了他。 「然后用一下你们的小厨房。」 宋止戈回头,问:「谷公公,您若是没有吃饭的话,可以留下来吃一点儿。」 谷祥雨:「我是想炒姜糖片儿,你们这儿有糖吗?」 宋止戈抿着嘴唇,心想,你这眼睛盯着小厨房里的半罐糖,还在问人家有没有糖…… 宋止戈:「……有。」 谷祥雨笑了,「有糖啊,那也借我点儿呗。」 宋止戈不做声,只是不情不愿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让他进去,在谷祥雨进去背对着他之后脸色直接就垮了下来。 生姜不值钱,倒是多的很,堆在墙角里,垃圾一样。 说真的,待在冷宫里都能讲究到喝姜茶,这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还真是磨灭不掉的。 谷祥雨蹲下身子,看了一下那些生姜,发现这些姜已经老的很厉害了,再不吃,怕是过不了半个月就会全部坏掉。 那还真是糟蹋了。 谷祥雨挑了几块出来,还专门挑好的,这让倚门垂眼站在那里的宋止戈心里极其的不痛快。 可随即谷祥雨却说了一句:「这些你留着喝姜茶,剩下的这些都给我炒姜糖片儿吧。」 宋止戈:「……」 这个太监竟然会顾虑到自己喝姜茶。 这突如其来的注意与关心,比起感动,让宋止戈更觉得有些不自在。 毕竟这……根本就不合道理。 第9章 两人接触 谷祥雨将剩下的那些生姜全给泡了,洗干净之后全都焯到了案板上,然后直接操刀切姜片儿,动作利索,半分停顿都没有,切出的姜片厚度均匀,一片片地紧挨着出来,给人一种视觉的享受。 宋止戈看着他的动作,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等他回神的时候,谷祥雨已经将那些姜都切完了。 谷祥雨将案板上的姜片都放到了盆子里,又倒了白糖进去,混合均匀之后盖上盖子密封,然后又洗了下手。 得这样腌制一个半时辰。 宋止戈煮的水也已经烧开了。 谷祥雨见他打开锅盖,才发现宋止戈根本就不是在做饭,而是在烧点儿热水而已,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也是,冷宫这条件,哪能做饭呢,能有一个烧热水的锅就已经不错了。 烧热水是用来洗澡的。 宋止戈提了桶到自己的左耳房,掺上凉水,然后将身上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谷祥雨闲来没事儿,就去看他洗澡。 疤痕密布的一个后背。 谷祥雨一边看,一边想着一些小说情节,不知不觉就叫主角代入到了宋止戈的身上,但越想,越是觉得可惜。 谷祥雨的视线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宋止戈的嵴背骨都在发麻,怒火被压着,尽量不发出来,就在他要出声提醒一句的时候,后头却传来了脚步。 谷祥雨不光看,还走过来了。 宋止戈的面容都被蒸腾的热气熏湿了,已经显现出几分冷硬的面部线条带着一点儿的攻击性,这长相,煞是有味儿。 像是谷祥雨的女朋友会喜欢的那种男人。 想到自己死后,乔温温或许会重新再找一个像宋止戈这样的男人,他就觉得有点儿伤感,以至于看着宋止戈的眼神都带上了一点儿哀怨。 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觉得有一点儿幼稚,觉得有点儿可笑,而他也确实直接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面色松懈而没有一丝的防备,跟人半分距离感都没有,与他平时的样子有着极大的不同。 宋止戈目光停在了他的眼里。 奇怪的男……奇怪的太监! 谷祥雨:「要不你再让我看看你的腿吧。」 谷祥雨要做一件事根本就不会等别人的回答,只会直接上手去干,性格是带着一点儿的强势霸道的。 第11页 宋止戈并还没有习惯,又是一个没有防备,直接用手撑在后头的墙上才站稳当。 但谷祥雨觉得这样还不得劲儿,又说了一句:「咱俩还是去床上吧。」 宋止戈:「……」 这个太监……应该没有别的意思。 关系到自己的腿,宋止戈即便是不信他,就想让他试试,这算是对自己近十年来的一种宽慰吧。 或许有人直接捅他一刀,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他这腿根本就好不了了,能让他更加松快一些。 宋止戈坐在床上,谷祥雨则是在下头蹲着。 隔着一个薄薄的亵裤,谷祥雨的手极其有存在感的捏着他的大腿根部,手背不可避免的会蹭到某个尴尬的地方。 宋止戈额筋凸凸。 但谷祥雨一脸认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 像宋止戈的这种情况,放到现代的话,一般是要全麻开刀才能有恢復的希望的,但在这古代,毕竟条件不允许,真要做了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 所以谷祥雨才不敢给他太大的希望。 但若是长久地按摩矫正呢? 这是中医所倡导的,但这毕竟是经年累月才只是有可能做到的事儿,在现代,一般人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谷祥雨手上直接下了死力。 宋止戈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你……」 「别动!」 「我……」 「痛就先忍着!」 「……」 谷祥雨额上也是冒了汗,拇指隔着韧硬的皮肉,死死摁着他的骨头,一毫一毫地推动着,将那处的骨头摸了过去。 谷祥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仰头,看着宋止戈,一张脸洋溢着笑容,高兴的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宋止戈还没有在他晃神的笑容里回过神来,就听到谷祥雨说…… 「你的腿有救了!」 「……什么?」 这一番折腾费了不少的时间,谷祥雨看向外头的时候,才发现天早已经全黑了,他连忙爬起来,去了右耳房。 留下宋止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腿,又看向那个跑向厨房的太监的背影。 姜跟糖都已经腌好了。 谷祥雨起了火,见宋止戈过来,连忙将位置给让了出来,指使他道:「过来给我烧火!」 宋止戈犹豫了片刻之后,到底是过去了。 谷祥雨将腌好的姜跟糖都倒进了锅里,然后就开始不停地翻炒,糖开始慢慢的融化,出现了糖色。 谷祥雨:「现在开始转小火。」 宋止戈看了他一眼,慢腾腾地拿着烧火棍搅动了一下,火小下去一点儿。 谷祥雨继续翻炒。 一直到锅边看到出现返沙,并且糖浆不断地冒白色大泡、粘稠又稀少的程度,谷祥雨又让他火速熄火。 接下来,谷祥雨用铲子继续不停地翻拌,慢慢的糖浆变得越来越粘稠,搅拌的时候也会费劲一些,最后随着温度降下来,开始出现返沙现象,炒匀就成了姜糖片。 谷祥雨十分有成感。 他直接从锅里捏出来一片,送到了宋止戈的嘴边儿,一脸的得意,全无半点别的心思:「你尝尝?」 宋止戈看着他的手,本是吃不下去的,但偏偏架不住谷祥雨的热情,喉咙一动,张嘴给叼走了。 姜的辛辣跟糖的甜味儿融合交织,将人的味蕾彻彻底底的调动了起来,口腹之慾直接被满足了。 甚至让人带着一点儿的幸福感。 宋止戈或许尝过,但并不记得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滋味儿了。 谷祥雨让他尝过之后就没再管他,自己拿出一片吃了一口,觉得还算是满意,就直接出锅了。 谷祥雨又拿了一片儿出来放到嘴里,「刚出锅还是软的,等放凉之后就硬了,这时候放在密封的罐子里可以保存三个月左右。」 第10章 姜糖片儿 女人许是闻到了味道,从主殿里出来了。 在见到跟糕点一样的吃食的时候,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惊诧,面色狐疑地看向宋止戈。 「殿下,你是怎么弄到这种东西的?」 谷祥雨将姜糖片儿递了过去。 女人像是受了诱惑一般,接了过去,只是还是端着脸色。 但当她将姜糖片儿放到嘴里之后,脸色就再也端不住了。 她吃完之后,勉强回神儿,忍住了去舔手指上残留的味道的冲动,干咳了一声道:「跟我以前在皇上的寝殿里吃的可差远了!」 谷祥雨也不介意,而是一边吃生姜片儿一边跟她闲聊,一副八卦的样子,「那皇上长什么样啊?」 像不像小说里说的那种有威震天下的气势,自带真之气? 女人用手背贴了一下自己泛红的脸颊,「那自然是高大威勐,贵不可言,可不是常人能比得了的。」 谷祥雨心思一转,又有些试探地问:「姐姐,那你有多久没有见过皇上了,还有,皇上今年有多大了?」 女人的脸立马死灰一般。 「已经十三年了,皇上今年也有四十八了吧……」 一直站在那里的宋止戈斜目看向谷祥雨。 谷祥雨却早觉得这个女人有点不对劲了,怕是一只脚已经迈入了修飘缈的幻想里边儿。 「四十八岁……」谷祥雨做沉思状,然后一副嘴贱的德行道,「姐姐,可不是我打击你哈,这个年纪的男人八九成都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死猪样儿了,你想一下,真能还那么喜欢他啊?」 第12页 女人的杏目直接一瞪,双眼蹿火。 「你说什么!!!」 「我说……」 谷祥雨还没有说出来,女人就跟个暴火的雌狮子似得,抡起自己粉拳头直接砸在他的后背上,闷重的声响能穿透几栋墙。 谷祥雨直接被她一拳头给砸趴下了。 嵴梁骨不知道断了没有。 宋止戈直接后退一步,冷眼旁观。 但女人要上脚补第二下的时候,他还是出手制止了。 谷祥雨剧烈地咳嗽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要逃,逃走之前抓了一把姜糖片儿,嘴里还故意说着:「反正明天我就能见到皇上了,不信走着瞧,就算没有胖成死猪,也老的一脸肾虚了。」 「你——」女人要再去捶他,宋止戈也不再拦着,任她追了出去。 谷祥雨爬狗洞的时候,裤子被那个女人给拽走了。 但他也没管。 女人气的往墙上抽他的裤子,嗓子都快喊噼叉了。 「本宫要告诉皇上!本宫要让皇上诛你的九族!!!」 宋止戈头枕在门框上,看着那个狗洞。 谷祥雨把姜糖片儿带回去,给他们分了下去,告诉他们到时候就含着,含不住,又或者被发现的话就吞下去。 没人规定去之前不能吃东西。 谷祥雨剩下了一片,给刘喜乐吃了,看着他舔手指的馋劲儿,想着今天过后再去南庑拿一点儿给他。 这件事各宫各所都是严肃以待,整个皇城都带上了一丝的阴霾,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儿。 谷祥雨混在一堆太监里,低着头,跟着人流走,从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起一下过,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把柄被别人抓住。 而这些,他也早交代了刘喜乐,只是那小子肯定做不到。 没有出太阳,却依旧闷热的厉害,光是站着就已经汗流浃背了,但谷祥雨却自始至终没有动上一下。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只要不出错,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被别人硬挑出来不成。 蒸笼已经架上了,火也已经烧了起来,曹孟庆一身枷锁,蓬头垢面地被押了过来。 七十岁的老人,早已经白髮苍苍,却是面无白须,一双睿智精明的眼此刻也变得极为的昏沉,死寂无光。 所有人都止不住地抬头瞟他,可是谷祥雨没有。 皇帝迟迟不来。 所有人就都得在这里等着。 宋怀净早已没了耐心,直接差了一个随从去请示一下。 皇帝终究还是来了。 白髮老人拖着一身枷锁,跪下,叩拜他的帝王。 宋怀净冷嘲一声,面露轻蔑,下命令让人将他的衣服全给扒了,直接上蒸笼。 高堂之上的帝王终究是开了口。 「让他自己直接上去吧。」 声音算不上苍老,只是带着一丝的疲态。 谷祥雨也没抬头,不知道他是不是长成了一个胖子。 谷祥雨跪的跟一个雕塑似得,只有鬓角细密的汗珠子让他有了一丝的动静。 四周,掩口的,干呕的,甚至晕厥的,都有。 宫女那边,一个宫女破了胆子,直接一口呕吐了出来,当场冠了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被拉下去打板子了。 宋怀净走了下来,一双眼巡视着,但十次有九次都会将视线落在谷祥雨的身上,又或者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德顺。 李德顺也在等着谷祥雨出错。 毕竟…… 谷祥雨可不是他的干儿子,跟他也没有任何关系,能被宋怀净抓在手里,泄泄宋怀净的愤也是好的。 宋怀净已经走到跟前儿,目光从李德顺身上挪到谷祥雨压出来的那截白皙的脖子上。 谷祥雨的汗珠滴下来,砸到了宋怀净的官靴上。 一滴接着一滴。 谷祥雨却始终没有动弹半下。 宋怀净今日的反常,甚至引起了上位的那位的注意。 皇帝看过去,看到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跪在那里,荣辱不惊。 皇帝目光在宋怀净跟李德顺的身上流转了一圈,一双眼眸又若无其事地挪开,然后站起身来。 「朕有些乏了。」 随着皇帝的离开,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有些绷的太紧了,甚至直接倒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宋怀净的视线终于从谷祥雨的那截皙白的脖子上挪开,脚下转动,看向李德顺,当场称赞道:「还是李督公御下有方啊!」 李德顺额角抽了一下,头皮发麻。 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出众,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就在这时,朱俊一个不留意,身体不受使唤,一片姜片儿从他哆嗦的嘴皮子上掉了出来。 他刚要去捡,却被宋怀净看了个正着。 第11章 太监讨赏 朱俊直接傻了眼,手哆嗦着,也不敢去捡了。 宋怀净走了过去,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的姜片儿,敛眸又眯起,笑的一脸随和地问朱俊:「这是什么?」 朱俊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磕磕巴巴的,一个字儿都说不明白,宋怀净这时候倒是有耐心,等他开口。 朱俊绝望地看向谷祥雨。 谷祥雨此时已经抬起了头来,却是一脸的坦荡,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第13页 「大人,生姜的辛辣可以提神,小人知道大人让我们前来观刑是用心良苦,奴才觉得,我们总要明明白白地将这一场给看完。」 就连李德顺都被他这一番说辞给惊呆了。 宋怀净看着他,笑的有些意味深长,「所以,这是你的主意?」 谷祥雨俯在地上。 「正是。」 刘喜乐吓得要扯谷祥雨,却被里李德顺的一个眼神吓的直接收回了手。 其实谷祥雨的心里也在打鼓。 「你可真是……」宋怀净声音夹着笑,却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思,「好的很!简直就是阉狗里的栋樑之才啊!」 为官之人都笑出了声来,开始还压抑着什么,到了最后又开始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了,一些甚至开始拿谷祥雨跟宋怀净玩笑打趣儿。 「靖安王,您这学问着实不行啊!他一个阉狗都能成了栋樑之才,我等及第甲子又该如何自处啊!」 「嗳!席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小太监媚上功夫如此了得,靖安王夸上一句好听的又怎么了,你瞧瞧,还认真上了!」 「此言差矣,毕竟人狗殊途啊!」 「哈哈哈……」 谷祥雨跪在那里,就这么听着他们笑,就连李德顺脸色都已经有些不堪了,他却还是一脸的平静。 朱俊,夏梁,刘喜乐他们年纪都还小,但都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话,只是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反驳一句,但却早就忍不住啜泣出声了。 等他们笑够了,谷祥雨这才跪直了身板儿,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宋怀净。 「『栋樑之才』这四个字奴才确实当不起,大人若是真要赏的话,倒不如赏点儿奴才能承受得起的。」 宋怀净看着他,脸上的笑慢慢地卸了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讨赏? 这小太监…… 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但「夸」都「夸」了,也确实该赏。 谷祥雨被赏了白银五十两。 谷祥雨在听了之后,有点控制不住地撇了一下嘴,那意思分明就是:也忒小气。 宋怀净:「……」 撇嘴之后,谷祥雨又连忙谢恩,宋怀净一点错处都抓不到他的。 五十两啊! 谷祥雨虽然不大看得上,但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也不是没一点感觉。 朱俊他们直接就傻了眼,毕竟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这么多的银子。 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之前受的那点儿屈辱早已经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谷祥雨将银子都给收了起来,又跟一个在宫里待了有几年的宫女打探了一下消息,然后联络了人,取了五两银子出来,将剩下的银子全都存到宫外的钱庄。 谷祥雨又问了一下置办田产、房产之类的事儿,但自己的这点儿银子根本就不够看的,买宅子也买不到多大的。 还是怪那人忒小气。 谷祥雨到了南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个女人正在那里等着,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了。 他一够头,就被女人逮住了脖子,但谷祥雨却借着巧劲儿,直接挣脱了出来。 「姐姐,我可是已经见到皇上了!」 女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再大的怒火都消了下去,一脸焦急地问他:「皇上他有没有提起我?」 皇帝身边新人多的是,哪会平白无故的想起一个旧人来。 只是这个女人似乎不太明白。 谷祥雨慢悠悠地道:「俗话说的好啊,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给我闭嘴!」女人捂着自己的耳朵,瞪着他的一双眼睛爬满了血丝。 宋止戈从房间里面出来。 谷祥雨有些害怕,后退了几步,然后直接就躲进了宋止戈的房间里头,还硬是关上了门。 谷祥雨或许明白她为何会失控。 因为选秀跟招新的宫女、太监进宫在时间上是差不多的。 这段时间秀女正在学规矩,琵琶古琴的乐声着实吵闹了一些,而且宫女太监都在讨论着哪位是今年最有可能得到圣上眷顾的小主。 宋止戈要出去,谷祥雨却拦着,不让他开门。 宋止戈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声线却没有什么起伏,「你为何故意招惹那个女人?」 谷祥雨嘆了口气,「不招惹她,让她自己想这件事儿的话,过不了一年她就能将自己给彻底逼疯。」 宋止戈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什么。 他本来是想说这件事儿与你何干的,只是他却想起来了,真要说的话,自己的腿又跟他有何干呢? 即便现在他有能力出去,但有着这样的一条腿,他出去也是入不了任何一个人的眼,甚至连这皇城都呆不得。 当初那人让人打断自己的腿,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他当年年纪太小了,有些事儿实在是躲不过去,才落得了今天这种地步。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 宋止戈看向自顾自地倒茶水的谷祥雨。 一个阉奴…… 若他真能治好自己的腿,又不将之前的那件事儿外说的话,他倒不介意许他黄金万两,一世富贵。 可若是他「说错了话」的话…… 「过来!」谷祥雨直接朝着他勾了一下手指。 宋止戈走了过去,「谷公公,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第14页 谷祥雨挠了一下额头,「那个……殿下啊,咱俩平时说话也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名字就行。」 宋止戈故意试探地叫他:「小谷子?」 谷祥雨:「……」 宋止戈跟刘喜乐毕竟不同,谷祥雨也不会要求他在自己的名头后面加一个「哥」,毕竟眼前的这位若是飞黄腾达了,日后怕是要对自己的不恭敬翻一翻旧帐。 第12章 他的自知之明 其实说来也是。 太监的命确实苦,在这个连男人都不算的古代,就连宫女都是比不上的。 宫女到了年纪,拿着丰厚的银钱出宫,那在别人眼里可是在皇宫里待过,见过世面的女人。 若是伺候过贵妃,皇后之类的人物,即便是为官的也要给几分薄面。 就算是想要嫁人也不是难事儿 但太监呢? 一般自家祖坟都是容不下他的。 所以说,没根儿的东西,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的。 谷祥雨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去抵抗一个朝代,抵抗几千来森严的制度与偏见。 既然落到了这地,他就有了自知之明。 他不认为宋止戈会脱离世俗,真的能看得起他。 他也不在乎。 有些东西就是虚的,就像前两天,脸面?值得了五十两银子吗,五十两银子不比那点儿面子实在吗? 宋止戈在故意装傻,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谷祥雨不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只是要找到一个真的对太监没有一点点儿偏见的男人做靠山,他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个运气。 「随你吧。」谷祥雨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他得往上爬,得有一个高点的职位,有那个资格随意出入皇宫,能在宫外置办自己的宅子,能够在闲暇之时住在宫外。 毕生所求…… 也不过是干净自由而已。 至于宋止戈这些人对他的看法,对他的心思,他都他妈的去餵狗吧。 宋止戈能够察觉到谷祥雨在态度上的细微变化,即便是关乎着自己的腿,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 当年若非阉党乱政…… 他的外公,表兄弟二人,至今都还是异国他乡的未归人。 谷祥雨,日后怕是阉党最为锋利的爪牙。 谷祥雨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往床上拍了一拍,示意他坐下。 宋止戈坐下了。 谷祥雨的手上去,跟上次一样,试图靠着按摩给他矫正。 即便是不了解,光是看架势宋止戈就觉得他的手法极为的老道,以前应该经常做这种事儿。 「入宫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谷祥雨搜颳了一下原身的记忆,又结合了一下自己的,给他拼凑出一个说辞出来。 「我爹是一个医……是一个村大夫,四周的村子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找他,我打小耳濡目染,就会了一些。」 「村大夫?」宋止戈带着一丝的好奇,「你一个村大夫的儿子,为何会挨那一刀,入宫做了太监?」 谷祥雨回想着原身的那段过往。 「前年大旱,而每逢大旱必有大疫,村里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我爹也死了,活下来的都逃去了外地。」 「手里没有通关文牒,到哪都不能落户,坐船,走官路,都不行,所以也就成了流民。」 宋止戈觉得他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儿,无关痛痒。 「京城难道不收留你们吗?」 谷祥雨觉得他实在是太过理想,太过幼稚了些。 「你当街上的那些腰上别着佩刀整天在京城里乱转悠的人是干什么的?」 宋止戈觉得自己太过孤陋寡闻了,又或许这些只是不需要他知道的小事儿而已,谷祥雨若是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谷祥雨按摩的手换了一个方向,「其实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走不出方圆十里的,若是走出去了,多半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谷祥雨在可怜原身,但也确实挺理解他的。 「当时确实觉得做太监挺好的吧,一个月三两例银,能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宋止戈或许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连他的大腿肌肉都绷直了一些,「你……你割了腿间的玩意儿,难道只是为了吃饱穿暖?」 谷祥雨仰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不然呢?」 不然呢? 哪个富足安乐的人家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宫里做太监? 宋止戈看着他,唇抿成了一条冷直的线,搭在床上的手指动了动。 谷祥雨捏着他的大腿,有点不平,冷嘲道:「还什么屈辱,拿这一月三两例钱的资格还是那孩子被那些当差的揪着耳朵掐着脸逗玩一番后还得给人家磕个头求来的呢!」 宋止戈吃痛。 谷祥雨知道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连忙把手开一点儿,继续给他捏着。 宋止戈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喉咙滚动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羞赧不已,毕竟自己这边万般揣度,谷祥雨知道,却…… 看不起他? 自己之前确实就是看不起他,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想对这个太监卸下心防。 而谷祥雨却根本就不在乎。 宋止戈看不看得起他,他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不能将位置爬的高一点,能不能多搞一点银子,能在宫外买一个自己的宅子。 第15页 事实就是事实,既然成了太监,这辈子怕是跟感情无缘了。 遗憾。 却也并不是接受不了。 但是一想到这里他就免不了想到乔温温,一想到乔温温,他就忍不住憋屈的慌。 那杯酒不是他要喝的。 「……谷祥雨,你……怎么了?」宋止戈问他。 谷祥雨喉咙有些发哽,没出声,摇了一下头,手上却片刻都没有停下。 宋止戈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殿下,」谷祥雨终究还是开了口,「你哪一天要是有可能出去,又或者逆风翻盘的话,我也不指望你记得我多大的好,等我攒够银子要告老还乡的时候,您能帮我一把,让我顺利离开就行。」 「……」宋止戈也不过是十三岁,虽然心思深沉,跟一般的少年比早熟不少,但还是觉得谷祥雨张口一个「告老还乡」实在是有些别扭。 他才多大,就想着告老还乡? 但自己的腿还得靠他…… 「好……」 谷祥雨见他答应,觉得自己来这古代总算是傍上一个主子了,一时间还真是有一点儿激动。 「那,那咱立一个字据行吗?」谷祥雨直接脱口而出,眼还在他的房间里巡视着,想看看有什么能写的东西。 第13章 两方协议 宋止戈有点跟不上他的脑迴路。 谷祥雨看到一张麻纸,直接走过去拿了起来,但到处都找不到笔墨纸砚,这时已经回神的宋止戈下意识地就从床头拿了一支笔出来,还有落了灰的,小小的一方砚台。 谷祥雨整个人都笑了起来,这笑容宋止戈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眸给垂了下去。 谷祥雨这个人还真是特别,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宋止戈写的是瘦金体,字体强劲有力,却又不失秀美,谷祥雨看着,觉得现代的印表机打出来的字都不一定有他写的好看。 但毕竟是繁体字,而且也不是白话文,他仅仅能猜出几个字而已,具体写的是什么,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弄得明白。 宋止戈手下一直都没有停,但在这期间余光却朝着谷祥雨看了一眼,然后他就细心地发现…… 他难道看不懂吗? 宋止戈手上一顿。 谷祥雨不懂也要做出一副装懂的样子,毕竟在商场上跟人打交道了五六年,知道其中的门道。 宋止戈又不是他的至交朋友,签「合同」这种事儿,他下意识的就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根本就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 可即便是他表面上稳如老狗,但条件就这么摆在这儿,确实是有利于宋止戈,而宋止戈也是个心思通透,且有便宜绝对不会不占的主儿。 宋止戈眼里闪过一丝的精明,仅仅靠着几个字,将其中的内容写得更加值得深究,这样谷祥雨即便是能看懂几个字,也看不出其中的全部门道。 「写好了。」 宋止戈将麻纸递给他。 谷祥雨将纸给接了过去,通篇看下来,捡着自己能够猜出意思的字连贯了一遍,意思弄清了七七八八。 该给自己的好处,应该都明白了。 宋止戈眯眼看着认真看着内容的谷祥雨,心想,果然啊……他是靠着几个字来串联上面的内容的。 谷祥雨最后看着「宋止戈」那三个大字,唇角上扬地将那麻纸给折起来,小心地收好。 君子贵重诺。 既然有了这个,谷祥雨就不怕宋止戈以后会赖帐。 而且…… 宋止戈若是做了皇帝,那这可就是九鼎的圣旨了。 谷祥雨为宋止戈痴心妄想了一把,没敢让任何人知道,想完之后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哪会真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机遇。 谷祥雨抓了一把姜糖片儿,收好之后就出去了,一出去就看到那女人正站在一个枯死的桃花树下,仰头惆怅。 谷祥雨从别人那里知道一点她的事儿。 骠骑大将军长女,景卿卿,母亲是丞相嫡次女,其姑母为开国皇后。 这可真是在金玉堆里长出来的「娇娇女」。 只是她的心思太过简单了,或许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皇帝之所以会把她放任在这里十几年,不过是因为现在她已经无娘家可依。 不然的话,即便是对她无情,也是会给她一份尊荣虚位的。 「又是七月了,」景卿卿感春伤怀地道,「皇上他又有新人了……」 「对啊……」谷祥雨视线越过冷宫高高的围墙,看向龙庭深处,「又是一支梨花压海棠的好季节啊!」 刚要迈出门的宋止戈嘴角不由的抽搐一下。 但却又有些不明白了,能说出这种「清新脱俗」的诗句来,也该是文采斐然吧? 又怎么会连字都认不全? 景卿卿没有听懂,皱眉问:「什么梨花,什么海棠,哪来的梨花,哪来的海棠?」 谷祥雨偷笑着跑了。 景卿卿拿手里的树枝砸向他。 「死太监!你什么意思啊你!」 没能逮住谷祥雨,景卿卿又不怎么敢问宋止戈,就回了主殿,主殿内,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妪卧在床上,满是褶子的脸淌着慈祥的笑。 老妪看着自己的小姐,伸手抚摸着她的脸。 「奶娘,」景卿卿一张脸气的不行,「那个死太监讨厌死了!这宫里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第16页 老妪要抱她,景卿卿就低了下身子,给她抱,让她将枯如老竹的手放到自己的头上抚摸。 「卿卿啊,乖乖……」 景卿卿也并非是个草包,诗词歌赋虽然不算精通,但也是读过几卷诗集的。 梨花,海棠,她想了半宿,入梦之后都在想着这件事儿。 于是,不可避免地,她做噩梦了。 梦到了…… 一枝梨花,压海棠…… 噁心的她差点直接吐了出来,半夜的吼叫声几乎传了三里地,一整个后半夜,她将谷祥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骂了个遍。 三十岁的女人,娇蛮劲儿却在这一晚体现的淋漓尽致。 常年卧病不起的老妪有了一点儿的精神气儿,也不问为什么,笑着安慰她,一口一个「卿卿」「乖乖」。 她家小姐的魂儿回来了啊! 宋止戈一夜没睡着,他也不想睡,睁着一双眼,到了天明。 —— 皇帝选秀的事儿,应该要折腾上一个多月的,新晋秀女的位份定下来之后,按照以往的规矩,就要给各宫各所分派下去一些宫女太监。 不管是新来的宫女又或是太监,在这一段时间都表现的极为积极,毕竟能跟一个好主子,那可是要比什么都强的。 之前那把火,终究是没有烧的李德顺身上。 宋怀净之前到底是一个闲散王爷,为官的门道实在算不上清楚,他这么大张旗鼓的将跟了皇帝三四十年的太监给处以极刑了,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威严,皇帝也不可能再任他再胡作非为下去。 只是宋怀净毕竟是这大雍朝唯一的皇叔,关系牵连甚广,皇帝心里再不舒坦也得给他独一份的尊荣。 一句吩咐下去,宋怀净又得了一处府宅,美眷四人,乐师十二人。 美眷跟乐师从谷祥雨他们身边儿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地都低下了头,等那些人都走远了,才开始低声交语。 「这小皇叔可真是够会投胎的,要我说,那可是比皇帝的命都要好!」一个小太监口无遮拦。 谷祥雨没太放在心上,脑子里想着别的事儿。 第14章 翻墙漂亮 一个月后,是去小主那里伺候,还是去各所打杂,那得看李德顺举荐谁了,不少人已经开始偷偷的给他塞银子了。 但是谷祥雨没有塞。 并不是他鄙视这类的事儿,要是能靠塞银子就能解决的话,他也不会这么苦恼了。 李德顺对他有成见。 因为谷祥雨太过机灵,惹得宋怀净心下不爽,被皇帝罢职的时候硬是又揪了几个人泄愤。 揪的其中一个,就是李德顺的干儿子。 看李德顺这几天脸跟便秘似的,就知道他那干儿子肯定知道他不少的事儿,为了捞那干儿子,怕是大半的身家都砸进去了。 不只是李德顺,就算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曾树庭都因为宋怀净的一通乱查挨了十个板子,还是脱了裤子打的那种。 谁不怨声载道? 可偏偏谷祥雨这么一个新来的小太监,在宋怀净的有意刁难下,竟然就这么躲过去了,而且还平白得了五十两银子。 听说,宋怀净乔迁之时,王公大臣为他在京城的满香楼设宴,恭贺其乔迁之喜,宋怀净在宴席上多喝了两杯,喝多了,大了舌头,在席间骂了谷祥雨几句,还因一时气愤,踹了食案,可谁知道一个没站稳的,整个人都栽了下去。 磕的鼻青脸肿。 当然,这些谷祥雨并不知晓。 谷祥雨最近很忙,忙着识字。 在现代,他的钢笔字虽然得过省奖,但毕竟是没有碰过毛笔的,写起字来实在是别扭的很。 但是已经有了功底在,执笔方式虽然不同,但只要手执稳当了,横撇竖捺比起初学者也要像样的多。 主要还是认字。 但在学了两天之后,谷祥雨也摸出了很大的规律。 繁体字虽然繁杂,但毕竟是简体字的前身,偏旁的简略,字形的构造,都是很相通的,有些即便不学谷祥雨也能够猜出来。 只是时间太短了,说他能把所有的字都认清,也不太现实。 但这毕竟是古代,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读书人。 平常人家,要是能略识得几个字就已经很好了。 刘喜乐躺在床上,看着他,没合眼。 谷祥雨忘了时间,屋里也没有人提醒他,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除了刘喜乐,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 也没有人提醒他。 谷祥雨看着手里的书,又看向刘喜乐,用气音道:「我去找个地方再学一会儿,你待会儿把蜡烛熄了吧。」 刘喜乐点了下脑袋。 谷祥雨拿着书走了出去。 宫中虽然戒备森严,但他们这些半点身份都没有的小太监也是没什么人关注的,而且这里地方偏僻,宫里的侍卫要是再偷懒的话,一连十天半个月的都会没巡逻到这里就直接回去了。 划水偷懒,古今都一样。 冷宫那边儿就更没有人管了。 谷祥雨挑着一个灯笼,坐在那个池塘的石头上,翻看着上头的字,但光线分散的厉害,而且还隔着一层煳纸,看起书来实在是费劲。 没过一会儿,谷祥雨就得揉一下酸胀的眼睛。 他看的书是《长物志》,是他花了大价钱,托能出宫办差的太监给自己带回来的。 第17页 书中内容分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位置、蔬果、香茗十二部分,几乎涉及到这个朝代的方方面面。 识字是一方面,主要是多少能多了解一下这个朝代,日后若是碰到什么事儿的话,才不至于出错。 看了有接近一个时辰,谷祥雨的眼睛有点受不了。 这要是近视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可是…… 一个月后他如果不能靠着识字这个优势离开这里的话,以后要是再想升迁,那可就难了。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朝着池塘里丢了一个石子,月光下,粼粼白光就这么慢慢的荡漾开来。 「是谁!」 因为上次的事儿,谷祥雨不由得头皮发麻。 一个少年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 今晚月光还算是皎洁,谷祥雨很轻易的就看清了那人。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吓成这样?」宋止戈朝着他走了过去,即便在月光下也不能让人看清他眼里的情绪。 谷祥雨将书合上。 「大半夜的,河面上突然就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水鬼呢!」 宋止戈眸子里闪过什么。 「怎么会有水鬼呢,难道这池塘里还死过人不成。」 谷祥雨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惊吓,竟然失言了。 「我哪知道之前是不是有人失足坠到这池塘里过。」 宋止戈手里捻着的一根草被他叼在了嘴里,他整个人笑了起来,带着一股子的少年气。 「没想到公公还真是胆小的很。」 他又问。 「公公在这里做什么?」 谷祥雨发现自己还真是习惯了「公公」这个称唿,最后在心里嘆了一口气,道:「我在识字。」 宋止戈看向他手里的书,眼神多少带了一点戏嚯。 似乎是觉得像他一个太监,不应该会做这种识文断字的事儿。 只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宋止戈都不会在这种事儿上出言打击人的。 谷祥雨不是不能猜到他的想什么。 宋止戈能闭上一张嘴,不说出一些难听的话,自己就对他挺满意的了。 「要不公公去我那里吧。」宋止戈突然开了口,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有了一丝的后悔,但也不至于将话给收回来。 「那就麻烦了。」谷祥雨在这种时候,也不跟他客气。 两人一路并排走到那个围墙,找到了那个狗洞,为了表示恭敬,谷祥雨让出了位置,那看的宋止戈一眼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您是主子,您先请。 宋止戈:「……」 谷祥雨见他不动,只好开口道:「您先请。」 宋止戈:「公公也不必客气,咱俩不同路。」 谷祥雨还没有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只见宋止戈助跑两步,一脚踩在墙上,又一个漂亮的跃身,直接就翻过了墙。 厉害啊!这翻墙技术! 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电视上,谷祥雨都没有见过有人能翻墙翻的这么漂亮的。 第15章 手痒 简直就是举重若轻,行云流水。 这可不是演员经过一番武术指导就能做出来的。 佩服归佩服…… 谷祥雨看着地上的狗洞,趴下了,然后就跟一个蚯蚓一样,蠕动着自己的身体,蹭着墙钻了进去。 其实谷祥雨是想问问他来着。 他这腿,是不是翻墙的时候自己摔折的,但他这人可是有教养的很,没有问出口来。 前天下了一场雨,虽然又隔了一天,但地上都还是湿的,谷祥雨钻个狗洞,身上自然不可能有多干净。 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谷祥雨才在他的房间里头坐下。 屋里点的是煤油灯。 连蜡烛都没有,可真是可怜。 谷祥雨将书摊在桌子上,问他:「你现在不睡觉吗?」 宋止戈坐在床上,姿势大马金刀,带着一丝的匪气,却也带着一丝的贵气,很是矛盾。 「不睡。」 不管他是不是客气,谷祥雨都没有再问了。 他趴在桌子上,开始看书,只是有点不适应桌子上的煤油灯。 虽然跟刚才比确实好多了,但这煤油灯跟蜡烛毕竟不同,在煤油灯旁边儿待了一会儿,鼻孔里就全被燻黑了。 早知道刚才在将那个灯笼熄灭之后,将蜡烛也带过来了。 想到这里,谷祥雨扭过了头,却发现宋止戈正坐在床帏的阴影里看着他,只是他也没怎么在意,直接问他:「回头我让人捎带一点蜡烛给你送过来吧,你跟那个娘娘商量一下,把那个小厨房借给我用用。」 宋止戈调整了一下姿势,倚在床头,床帏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 「可以。」 谷祥雨起身就收拾东西,「那我现在去小厨房,你先睡吧。」 「你在看《长物志》?」宋止戈突然用闲聊的语气问了他一句。 「嗯。」 「你能看得懂吗?」 「……勉强吧,」谷祥雨本来是想说自己对一些繁体字比较多的句子根本就读不出来的,可是想了想,自己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那就是读不懂了?」 谷祥雨收拾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他,半开玩笑道:「怎么,你还想教我不成吗?」 第18页 宋止戈有些好气。 「是你自己想学吧!」 「……」 这算什么? 傲娇? 不管怎样,有人教自己就是好事儿,宋止戈既然有那个意思,谷祥雨就赶紧给他布好台阶,好让他下来。 「殿下,我有些地方实在是弄不清楚,费了老半天的功夫都琢磨不透,您要是能替我串上几个句子的话,那就实在是太好了。」 宋止戈发出一声轻哼,似乎是夹着笑,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身体就挪动了,带着一股子高傲劲儿地走过来。 谷祥雨连忙将椅子挪过去,煤油灯也推了过去,又有一些多余的,将本来就摆的板板正正的书又摆了一下。 最后,谷祥雨做了一个手势。 「您请!」 房间里就只有一个椅子,宋止戈坐了,谷祥雨就得将胳膊肘放在桌子上,趴在上面。 煤油灯的灯焰微微跳动着,将宋止戈的影子拉长,放到地上,将谷祥雨的影子放大,投在墙上。 交迭之处伴随着灯焰微微晃动着。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标记的痕迹,不知道他标记的是什么,但也没管,将他标记的那一段直接就顺着读了下来。 「筑基高五尺余,列级而上,前为小轩及左右俱设欢门,后通三楹供佛。庭中以石子砌地,列幡幢之属,另建一门,后为小室,可置卧榻……」 这段讲的是佛堂。 谷祥雨直接就恍然大悟,这样一来,这句话怎么读,他一下子就顺了下来。 宋止戈有些不信他,心想,自己读一遍,难道他就懂了不成? 谷祥雨被这效率弄得兴奋不已,赶紧又翻了另一页,这一页的标註比之前那一页的两倍还要多。 谷祥雨让他读给自己听。 宋止戈带着怀疑,将他摊开的那一段读了一遍。 「自三级以至十级,愈高愈古,须以文石剥成;种绣墩或草花数茎于内,枝叶纷披……取顽石具苔斑者嵌之……」 谷祥雨脸凑的越来越近,几乎整个趴在了书上,一张还带着稚嫩的脸皱着,一副苦恼不已的样子。 宋止戈觉得他靠的实在是太近了,弄得自己有些不自在,余光看了他一眼,又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谷祥雨连温热的唿吸都喷在了他搭在书上的手指上了。 「方有岩阿之致……你是眼睛不行,看不清吗?」宋止戈终于忍耐不住地开了口。 谷祥雨将脸给退了回去。 「有点反光,看不太清。」 宋止戈将书放下,不打算再管他了,走回床边的时候还顺手拿了一下面巾,擦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谷祥雨觉得他这行为有些莫名其妙。 他那几根手指怎么了,还非得擦擦?还就只擦那几根? 宋止戈几乎是用力将面巾甩在了架子上,怎么看都有一点儿置气的意思。 「你手怎么了?」谷祥雨多少关心一下。 「手痒!」 「……」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手痒呢。 谷祥雨也没有再管他,开始在那个书上写写画画,又是咬着笔桿琢磨半晌,那股子认真劲儿很是……迷人。 什么迷人? 宋止戈觉得自己用词不对,就换了一个词,换成了「欣赏」。 但在「欣赏」的同时,他又觉得谷祥雨还真是有力气没处使了,他一个太监,又不能科举,学这些做什么。 宋止戈在床上躺了下去,窗幔几乎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他只能看到谷祥雨伏案时,露出的那一截白脖子。 过了会儿,谷祥雨突然回过头来。 宋止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因为他的一个回头,一时间全身都绷紧了。 他要做什么? 谷祥雨觉得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又看了一眼煤油灯,觉得太亮了一些,就又将煤油灯往外挪了挪,自己也动了一下身子,将煤油灯大半的光线都遮住了。 宋止戈的眼睛舒服了一点儿。 但心里有点儿奇怪。 他动了一下身子,面朝里侧着身,眼神飘渺的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才闭上眼睛,又过了许久才睡了过去。 第16章 云想衣裳 谷祥雨赶在晨钟前离开了,在他开门的时候宋止戈醒了过来,翻过身的时候只看到了他最后迈出去的那只脚。 或许…… 自己不该对他有这么大的成见。 但浸淫在这皇宫里面,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今日即便是成了朋友,明日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仇敌。 除阉党,拥皇权…… 告老还乡? 说的倒是好听,让他真将权利攥在手里的时候,宋止戈不信他会真的捨得下。 谷祥雨回去的时候,正好迎面碰到了刘德顺,但好在刘德顺并没有看向这边,谷祥雨身子一躲,抄了一个远路回去了。 谷祥雨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一个瘦的不成样子的人,而这个人就是被之前的事儿牵连的赵田。 这才不过十几天而已,赵田的变化可太大了。 再没有之前的神气,赵田的目光变得有一些呆滞。 典狱司,哪是人待的地方。 又过了十来天,李德顺手下的哪个人会被分到什么地方,几乎已经定下来了,朱俊他们互相传着小道消息,有高兴的,也有不高兴的。 第19页 谷祥雨,被安排去了八局之一的浣衣局,漂洗衣服,帮忙打杂。 刘喜乐专门跟人问了那是什么地方,在得知那一般是犯了过错才会被安排去的地方的时候,气的小脸都涨红了。 谷祥雨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但他并不着急。 他已经打听过了,一些地位高得宫妃都是要自己亲自挑选下人的,这也是为什么,南苑的太监都没有落实去处的原因。 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定下来了,只等上头的那几位主子的意思。 谷祥雨已经打探好了消息,贵妃柳氏今年宫里一个太监病故,两个宫女出宫,势必要选新人的。 谷祥雨猜的没错。 没过两天,那边便来了消息,这把宫女太监都激动的不行,毕竟若是能在贵妃那里伺候的话,在这宫里谁不高看一眼。 今年的新人本来是没有太大的希望的,但照例,没有落实去处的都被叫了去。 临走的时候,李德顺看了谷祥雨一眼,用余光看的。 谷祥雨跟所有人都跪在贵妃的浮华殿前。 被几个宫女太监簇拥着,斜靠在贵妃上的女人,正是皇贵妃,柳珠儿。 天气太热,有宫女执扇替她扇风,但她似乎依旧有些不痛快,自己夺过了扇子,不失仪态地摇着手腕扇风。 离她最近的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宫女低着身子,两人似乎说了什么,等那宫女直起腰时候,对着下头的宫女,太监就有了一点睥睨众生的意思。 「你们之中,可有识茶的?」 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左移一步,又跪了下来。 那掌事宫女下来,在他们三人之间游走了一番,捏着下巴一番打量,最后挑中了那个长相没有什么显眼之处的宫女。 「就你了。」 那宫女神色很是激动,谢恩的时候声音都比往常大了一些。 所有人都免不了一脸艷羡地用余光看了那宫女一眼,只有谷祥雨依旧板板正正地跪在那里,不骄不躁。 谷祥雨本来就长得好,即便是跪在那里,腰肩也是极其漂亮的,这样一来也就愈发的显眼了。 贵妃看着他,摇扇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可有会识文断字的?」那掌事宫女又问了这么一句。 这下,有四个太监,三个宫女跪了出来,谷祥雨也是其中的一个。 贵妃见了,眉梢微微上挑,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更显娇艷慵懒,「那就以本宫的样貌,说上几句。」 掌事宫女听言回头看看,贵妃跟自己的掌事宫女对视一眼,掌事宫女看着自家贵妃的娇嗔劲儿,无奈地笑笑。 下头的几人脑子都在飞快地运转着。 从左侧开始,那太监一张口就结巴了,夸出了一句:「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贵妃直接就笑出了声。 那太监头皮发麻,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了。 接下来又是一个太监,这个倒是镇定不少,说了一句:「玉软花柔,螓首蛾眉。」 贵妃摇着扇子轻轻点头,眼里却毫无波澜,但也算得上是满意。 本来该到谷祥雨的,可谁知那掌事宫女却直接越过了他,问了最后的那个太监 听那太监说了一句「明眸皓齿,国色天香」之后,便转向了宫女那边。 这明显就是在针对了。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带着一丝可怜的用余光打量着他,但就算是为他不平又能怎么样,还是得乖乖的跪着。 谷祥雨跪在那里,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来。 那掌事宫女又挑了一个宫女,还有一个太监,正要打发其他人回去,但贵妃榻上的女人却红唇轻启,开了口。 「不是还剩下一个吗,来说说看?」 那掌事宫女跟那贵妃一番眼神交流后,最终露出一丝的无奈来,对谷祥雨道:「那你也说说看吧。」 谷祥雨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到贵妃一眼。 「云想衣裳,花想容。」 此句一出,贵妃摇扇子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将谷祥雨说的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低声呢喃了一遍,眼里乍现一丝光亮,翻身仰躺,无声笑了。 掌事宫女也因为谷祥雨说出的这句而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其他的宫女跟太监虽然不能理解此诗句的精妙之处,也都将这句给记了。 谷祥雨到底是没有留下。 在出了贵妃的浮华殿后,谷祥雨才彻底明白,他来之前李德顺看他的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晚,谷祥雨在刘喜担忧的眼神下离开了南宛,手里还拿着之前的那本书。 刘喜乐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要学识字。 谷祥雨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脚,磕倒在地,就是天太黑了,不知道磕流血没有。 愤懑吗?不甘吗? 都有。 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现在已经是亥时了,宋止戈都还没睡,他在见到谷祥雨的时候,摆着毫无波澜的一张脸问的第一句就是:「那贵妃娘娘真有这么好看?」 第17章 裤子 景卿卿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谷祥雨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但还是有耐心的回了一句:「我哪知道她好不好看,我又没有抬头看她。」 所以才说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今天这件事儿已经在宫里传遍了,就连景卿卿在这种时候都不好出言再打击他了,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 第20页 谷祥雨这次过来,是带着蜡烛来的,而且带的还不少,八九根儿,他自己剩下两根儿,然后将剩下的全都给了宋止戈。 看着他一头钻进那个小厨房,宋止戈又看着自己手里的蜡烛,将手微微攥紧。 景卿卿撇了下嘴角。 「他来这里干嘛,读书啊?又没那个资格考科举。」 谷祥雨关上了门,没点蜡烛,趴在了那个宋止戈给他搬过去的那个小桌子上。 大学刚入职场那会儿,不是没有受到过领导的刻意刁难,当年年轻气盛的,也干出过甩手将老闆给开了的事儿。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在这里,主子是没得挑的。 他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这里之后其实也挺会认命的,为了自己的小命,见到人说跪就跪,言语侮辱也都受着。 同样是挣钱,在这里比起现代可要承受的多了。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宋止戈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没有点蜡烛的小厨房。 又过了一会儿,小厨房才逐渐亮堂了起来,谷祥雨的影子被拉的大大的,投在了窗户上,又过了一会儿,小厨房里传出来了低声念书的声音。 在这静谧的夜里,像是倦鸟低语,若有似无,撩人心弦。 谷祥雨有点儿想去如厕,本来是想憋一会儿的,但只是一会儿而已,就有一种控制不住的热意砸中了他的大脑。 他看着自己的裤裆,看着顺着四角小板凳的边缘往下流淌的水渍,脑子有一瞬间是懵的。 就在这时,门外却有人敲门。 谷祥雨浑身勐的一激灵,没有做出回应。 「扣扣!」 「谁啊!」 「我。」宋止戈的声音。 谷祥雨不知道该怎么去给他开门,难道拖着一裤子尿水过去? 「你在里面干什么,怎么不开门?」 「……」 这个小厨房本来就是没有锁的,连门栓都没有,宋止戈稍一用力,就直接将门给推开了。 在外面敲门的时候,他不是没有闻到味道。 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谷祥雨脸皮再厚,在这种时候也摆不出一个无所谓的脸色来,他不看宋止戈,揪了一下自己的裤腿儿,问他:「你还有干净的裤子吗?」 宋止戈一共就三件裤子。 一件上次被谷祥雨给穿走了,但谷祥雨因为之前太多事儿了,早就忘了拿回来。 一件宋止戈现在正穿着,还有一件,正湿哒哒地在外头的晾衣绳上挂着。 谷祥雨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是没有了。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尿水还在顺着他的裤腿往下滴着,他要走出去,宋止戈却在门口攥住了他的胳膊。 然后,宋止戈做出了谷祥雨认为的最荒诞的一件事儿。 宋止戈直接一松裤腰带,将裤子给脱了下来,然后扔到了他的怀里,用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对他道:「你先换上吧。」 「……」 谷祥雨一时间都没能反应的过来,等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的时候,一句「那你呢?」已经问了出来。 宋止戈嘴唇又抿成了一条冷直的线,「我又不出门,用不着穿。」 他说完,就直接穿着一条亵裤出去了。 谷祥雨手上拿着还带着那人体温的裤子,张了张嘴唇,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将自己的裤子,连着亵裤都脱下,又将腿上的尿渍都擦干净,将裤子给穿上。 有点儿大。 但宋止戈的年纪要比自己还要小一点儿吧,应该是小了一岁的样子。 将裤腰带给勒紧,谷祥雨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实在是有些头疼。 他出了小厨房,走到井边儿打了水上来,倒在旁边的那个水盆里头,又在旁边找到了一点儿皂角,便开始蹲在那里搓洗裤子,洗干净之后跟着宋止戈的裤子一块儿晒在了晾衣绳上。 虽然今天太阳大,但到晚上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阴了,空气里湿气有点儿重,也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干的了。 谷祥雨将水给倒了,又打了一桶水上来,提到小厨房的里头,将地上跟小板凳都擦洗干净,又将窗户打开,通了一下空气。 等干完这一切,已经过了子时了。 谷祥雨出去摸了一下晾衣绳上的裤子,发现还在滴水,就将裤子拿下来又拧了一番,这才又挂了上去。 想到自己留下的那五两银子里面还有三两多的样子,他打算拿出二两来,托人弄来一些布料,还给宋止戈两条裤子。 其实谷祥雨早就发现了,宋止戈的三条裤子穿在他的身上都已经有些短了,尤其是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一条,要是在宋止戈的身上的话都是要露脚脖子的。 谷祥雨又将裤子拿了下来,用手丈量着。 「你在干什么?」因为主殿不远,景卿卿他们都还在睡着,宋止戈说话的声音虽然清晰,却也不大声。 谷祥雨将裤子搭回的晾衣绳上。 「没干什么。」 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不想过多的讨论这件事儿,裤子做好之后直接给他送过来就成,其他的他也懒得解释。 宋止戈上面穿的也是亵衣,但一想到他现在没有裤子穿,谷祥雨就觉得有点好笑,但笑出来的话也不太合适,他就只是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儿。 第21页 可这比起笑出来还要明显。 蜡烛比起煤油灯要亮的多,烛光透过窗户在外边投下一大片。 宋止戈胳膊撑在窗户上,能够看到,谷祥雨鼻子的左翼上,带着一颗小小的痣。 他转身,去了床上。 他确实是有些困,脑子都有一点儿不清楚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谷祥雨又去摸了一下晾衣绳上的裤子,发现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只是若是仔细感受的话,还是有些发潮。 第18章 做标记 他将自己的裤子都取下来,脱了宋止戈的,将亵裤给穿上,然后又把自己的裤子给穿上。 谷祥雨拿着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宋止戈的裤子,觉得他肯定会嫌弃,就又上手摸了一下那条他从来都没有穿过的宋止戈的裤子。 收下来,给他送到了房间里。 然后谷祥雨就离开了。 正巧了,之前托的那个出宫採办的叫许畅的公公又要出去,谷祥雨在知道这件事儿之后,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人。 许畅看着他递上来的银钱,一脸犹豫,最终还是劝道:「你之前得的那五十两银子啊,怕是你能得到最后一笔赏钱了,浣衣局日子不好过,你多少省着一点儿,要是能打点……」 许畅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纵马而来。 何人敢在宫中纵马? 谷祥雨在看到那人是谁的时候,就一把拉住来不及反应许畅,将他拉的一个踉跄,又连忙拉着他跪下。 许畅的帽子都快要掉了,被他给连忙扶住,至今没有看到那马上的人是谁。 随着一声嘶叫,白蹄大马高高抬起前蹄。 马上之人死死的勒住了它的脖子,硬是掉转了它的马头。 马落蹄子之后就安分了下来。 许畅这会儿已经抬起了头,在看到马上之人是谁的时候,又连忙将头低下,一滴滚烫的汗珠也滴在了地上。 宋怀净睥睨着二人,骑着马在原地打转儿,「呦,谷公公还没有去浣衣局去涮马桶啊?」 谷祥雨还真是挺不明白的,宋怀净这人脑子是不是有坑。 李德顺就算是往自己的身上引了几句话,但他毕竟是刚入宫的太监,根本就不可能有一点儿的根基。 宋怀净这么紧抓着他不放有什么意思? 谷祥雨不卑不亢地道:「回王爷,这得等督公的安排。」 宋怀净觉得自己就像是逗一只哑了的狗,再怎么逗也只会给自己一点儿回应,连叫唤一声都不知道。 忒没意思。 可偏偏自己拿他没什么办法。 宋怀净看向许畅,知道他是负责宫中採办的太监,谷祥雨找他,想来也是想让他捎带什么东西。 情绪不明地「哼」了一声之后,宋怀净直接骑着马走。 许畅吓得腿打哆嗦,跟谷祥雨道了谢之后就出宫了。 宋怀净这几天又没事儿干了,整天流连酒楼茶坊,烟柳戏院,跟几个崭露头角的名角儿闹出一桩又一桩的风流韵事儿。 这日纵马出宫之后,直接被人请去了酒楼。 花魁相伴,教坊第一琴手得邀前来。 酒过三巡,正是畅意的时候,夏小侯爷搂着花魁,说起了从宫中传来的一件趣事儿。 「当今贵妃果真如那般不可方物?」 此言一出,在座的世家公子都来了兴致,「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可不得是九天来的神女才衬得上?」 宋怀净半醉半醒,窝在他榻上,「什么衣裳什么云?」 见他不知道这事,那些世家公子交流了一下眼色,互相推搡了几下,最后还是夏小侯爷将早从宫中传来的这事儿给说了。 「这可真是够厉害的,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直接就把那位贵妃娘娘的样貌捧到天上去了,如今这皇城谁不想一睹那娘娘的芳容啊!」 宋怀净脑子有点儿转过来,「你是说谁?」 夏小侯爷:「贵妃娘娘啊!」 宋怀净揉了一下眉心,「谁问你这个了,我是在问你,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是谁说的?」 这个夏小侯爷他们倒是不清楚了,「听说是宫里的一个太监,贵妃娘娘前儿个不是挑选新的奴才吗,就让几个识文断字的宫女太监照着她的样貌讲上几句,好像是一个……姓谷的,当着众人的面吐了这么一句。」 谷? 宋怀净半眯的眼睛直接睁开,本来还带着睡意的双眸此刻却一片清明。 「这宫里的人可真是卧虎藏龙,不简单啊!」京城第一珠宝商家的长公子,闫世龙,不由得赞嘆了一句。 正巧这时,宋怀净看到採办完的许畅正巧从酒楼下经过,想到今早碰到的谷祥雨,他直接吩咐人,将许畅给叫了上来。 在得知是谁叫自己上去的时候,许畅踩台阶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 低着头上去,许畅给宋怀净行了一个大礼。 宋怀净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那个谷祥雨让你捎带什么东西啊?」 许畅两手交叉垂着,心跳如鼓,「那孩子就是托奴才从成衣坊捎带两条裤子回去。」 裤子? 太监的裤子都是宫里分发的,他在外头买什么裤子? 宋怀净一个眯眼,许畅直接狗腿地将包裹给打开了,从里头扒出谷祥雨让他捎带回去的裤子。 第22页 宋怀净还没有说什么,闫世龙直接就「呦呵」了一声,挑起那裤子打量了一番,道:「新到的蜀锦,虽然不是上等的货色,但也得是800文一丈了,这两条裤子,怕是得花那小太监一个月例银了吧。」 「一个月的例银?」夏小侯爷也觉得这件事儿有点儿意思,「那可真是够大方的。」 许畅凭藉着猜测为谷祥雨解释道:「再过几日,等一切都定下来,就到每年一次的探视时间了,这裤子许是他给家里人买的。」 也确实只有这种说法能说得过去。 只是闫世龙又开始怀疑了,「你说这裤子吧,给大人穿太大,给孩子穿太小,得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的。」 夏小侯爷捏着那花魁的腰,贱兮兮地道:「别是给宫里的哪个侍卫买的吧!」 宋怀净在听到这句的时候,直接就把眼皮子给撩了起来。 闫世龙他们几个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夏小侯爷摸那花魁的屁股,咬着她的耳朵问她:「知道这太监碰上侍卫是用哪儿搞的吗?」 惹得那花魁嗔骂一句。 许畅面色僵硬地陪着笑,心里却难受的拧了起来。 谷祥雨,挺好的一个孩子,机灵,善良,何至于被他们这样言语糟践。 宋怀净没有制止,由着他们取乐儿,抿着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直起身来,手指上沾了墨,摁在了那裤腿不显眼处。 第19章 赔他裤子 摁完之后,他抬眼看许畅。 许畅勐地一哆嗦,直接就垂下头,一副顺从的样子。 宋怀净笑哼了一声,又卧了回去。 「收拾东西走吧。」 许畅连忙走了。 许畅知道宋怀净刚才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不让他告诉谷祥雨。 将东西交给谷祥雨的时候,许畅面色有些纠结,但他到底不敢忤逆宋怀净,最后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祥雨啊,这裤子你是买给谁的?」 谷祥雨手顿了一下,道:「给家里的一个哥哥。」 许畅这才放下心来。 谷祥雨回去之后,将那两件裤子包好,放到了柜子里。 除了他,同屋的几个小太监都有一些兴奋。 后天就能见到家人了。 而且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例钱也都刚发下来,第一次拿着这么多的银子,会激动也很正常。 刘喜乐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要拿着银子给他爹娘看。 谷祥雨劝他:「你自己留下一点儿。」 刘喜乐还不明白,说:「可是宫里吃饭都不要钱的,他们说生病了也不要钱。」 谷祥雨耐心地跟他解释:「你在这宫里生病了,要是一两副药剂治不好的话,就得用上钱来打点了。」 刘喜乐似懂非懂。 谷祥雨不指望他会真懂,但还是道:「你给自己留下来一点儿。」 刘喜乐特别愿意听他的话,从那发下来的银子里头留下来一两,然后就连着两块省下来的点心一块儿包好了。 他说他要给他姐姐吃。 谷祥雨跟他聊起了他的姐姐,知道了她的姐姐今年有13岁了,长得好看。 说有一次他去他大伯家里玩儿,大伯一家在吃红薯,堂哥吃剩下的皮儿扔到地上才给他吃,他姐姐去找他的时候,直接踢翻了大伯的桌子,将他给抱走了。 出了大伯家后,他姐姐问他想不想吃红薯,他说想,他姐姐就拉着他去了地里,挖了半筐红薯回去。 那时候正是大晚上,都快到后半夜了,天黑的不能再黑了。 就在那个晚上,他姐姐带着他摸黑回去后,将火烧上,给他煮了一大锅。 谷祥雨说:「你姐姐很要强。」 刘喜乐可能不太理解「要强」是好还是坏,他说:「我姐姐特别好!」 刘喜乐说完又问他:「祥雨哥,你有姐姐吗?有哥哥吗!」 谷祥雨眨了一下眼睛,「……都没有。」 省亲那几天,是一年里最为自由的,谷祥雨跟刘喜乐是一个批次,也是在那天,刘喜乐才知道谷祥雨一个亲人都没有。 刘喜乐替他伤心了一会儿,便拉着他,要带着他去见他姐姐。 谷祥雨也是闲着没事,就去了。 但是刘喜乐的姐姐没来,说是她姐姐在一个大户人家找了一个活干,脱不开身来,也就没有过来。 刘喜乐眼直接就红了,委屈的要哭出来。 他爹娘拿过他递过去的包裹,看了一眼,问:「不是说一个月发三两银子吗?这咋只有二两啊?」 谷祥雨看了过去。 「你年纪小,宫里又吃穿不愁的,银子就别放在自己身上了,家里不一样,家里要用银子地方多的是……」 刘喜乐面对着他的爹娘都有一种侷促感,就这么被哄着,要回去把自己留下来的那一两银子再拿过来。 「你干什么去?」谷祥雨直接就叫住了他。 「我……」刘喜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我,我爹娘……」 一直坐在地上的谷祥雨站了起来,又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朝着刘喜乐的爹娘走了过去。 刘喜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听他开口说:「喜乐常跟我讲起他那个姐姐,说他那个姐姐最疼他,叔,婶儿,入宫之后再见都难,姐姐怎么捨得不过来啊?」 第23页 刘喜乐一听,眼睛就又红了。 刘喜乐他爹刘铁川推搡了一把刘喜乐他娘李花,李花直接用胳膊肘顶了回去,然后朝着谷祥雨一个笑脸,说:「他姐姐年纪也不小了,我就让她去一个大户人家做工,这刚过去没多久,哪能说出来就出来啊!」 谷祥雨嘴唇在笑,脸也在笑,但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凉,「姐姐去的是哪家大户啊,这么不近人情的。」 刘铁川眼神闪躲了一下,侧过身去不再看他,一个劲地给李花使小动作。 谷祥雨嘴角微微张开,眼笑着,人畜无害,「你们该不会给她签的死契吧?」 刘喜乐表情一愣一愣的地看着看看谷祥雨,又看向看他的爹娘。 「你瞎说什么呢!」李花直接恼羞成怒,「那可是我的亲闺女!」 「你把人卖到什么地方了?」谷祥雨在她话音微弱的时候就直接打断她。 刘铁川扯了一下李花,「孩子都见过了,咱还是赶紧走吧!」 已经反应过来的刘喜乐直接上去一把拽住他爹的袖子,「你,你把姐姐卖了?!」 刘铁川挣脱着他,一脸为难,「家里养不活,喜乐啊,爹不过是让她自己出去混一口饭吃而已啊!」 这毕竟是别人家事儿,谷祥雨没有再管了。 这恭俭胡同乱成了一团,谁都没有想到,会见亲人也会闹成这样,侍卫们都围了上来拉扯着刘喜乐。 侍卫硬是将刘喜乐撕下来之后,刘铁川跟李花直接破口大骂他这个白眼儿狼,居然跟自己的亲爹娘动手。 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听清楚了一点儿情况,遇到这种卖儿卖女的事儿,有心酸的,也有羞愧的,也有不忿的。 刘铁川到底是带着李花离开了。 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宫时得了二十两,如今又拿了二两,一共二十四两。 回去后,谷祥雨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以后你自己的银子,自己好好存着。」 刘喜乐开始抱着他哭。 还为了姐姐哭,他自己都被他的爹娘给卖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真是傻的透气儿了。 谷祥雨掰着他的脸揉着,「你哭什么啊你?你哭有用吗!有那个力气就好好挣银子,等你有大把的银子了,你姐姐要是被卖做奴僕,你就把她给赎回来,她若是嫁人了,你给他当靠山,也没人敢欺负她。」 第20章 家家酒 现在找他姐姐? 说不定找到了,刘喜乐反倒会成了人家姑娘的累赘。 直到刘喜乐彻底哭累了,睡了过去,谷祥雨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同屋的几人也是有些担心刘喜乐,就连赵田都没有说什么风凉话。 明天之后,谷祥雨就得去浣衣局了,刘喜乐也去一个昭仪那里做一个打扫太监,以后也不会再住一块儿。 谷祥雨对朱俊他们说:「要是能照看着他点儿的话,就照看着他点儿。」 朱俊连忙点头,「我也在陆昭仪那里,以后我看着他!」 谷祥雨没有再说什么,看了一眼那个包裹。 等夜深后,谷祥雨拿着那个包裹出门了。 将包裹隔墙扔了进去,谷祥雨爬着狗洞进去,谁知道头却顶到一个人的脚上。 他抬头,看到了宋止戈的脸。 「你怎么又没睡?」 宋止戈不回答他,而是捡起了那个包裹,问他:「这是什么?」 谷祥雨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给你的裤子,你裤子应该短了吧,我之前量了一下,按照量的买的,你回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儿。」 宋止戈面露诧异,「裤子?你给我买的?」 谷祥雨:「嗯。」 宋止戈看了他良久,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拿着那个包裹回了房里。 谷祥雨说:「你试试吧,看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的话,我应该能再给你改一改。」 宋止戈随手将那个包裹一扔,没有丝毫要试的意思。 谷祥雨本来也就只是想来送一个包裹而已,他看着那个包裹,见他没有要试的意思,也不想强求。 反正已经送了,这两条裤子宋止戈就算是扔了,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谷祥雨说完就要离开,宋止戈眼神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了。 今天去了那个恭俭胡同,谷祥雨就在想,要是自己也能住在那里就好了,这样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个地方,进宫也就跟上班差不多了。 其实太监也有官职,品阶的,只是太监最多只能做到四品,所谓四品,也就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其下又设领侍、正侍、副侍、执守侍、侍监、首领太监等等。 像谷祥雨这样的,是没有品阶的。 若是能当个品秩为八品首领太监,就可以住在宫外的恭俭胡同,这样自己可就自由的多了。 但现在都是没影的事儿。 谷祥雨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去浣衣局去,可谁知他刚将包裹系好,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动静。 「谷祥雨走了没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还,还没……」夏梁似乎是认识那人,声音拘谨不自在。 一个女人带着两人掀开帘子进来,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落到谷祥雨的身上,目光掠过他的包裹,道:「快别收拾了,现在赶紧跟我去贵妃娘娘那里一趟。」 第24页 谷祥雨有些头重脚轻。 「是,姑姑。」 浮华殿外站着两排侯着的太监,步撵也停在外边。 谷祥雨猜到了,那个他不曾看过一眼的皇帝应该也在这个屋里头。 那姑姑领着他进去。 屋里,贵妃娘娘正用染着豆蔻的手剥着葡萄,但却是含笑看着他,又支着下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帝王。 谷祥雨朝着两人行了跪拜之礼后,就听到那个皇帝说:「这孩子看着年纪确实不大,能有这般文采,着实不容易啊。」 「倒是一个知道恪守礼制的性子,」贵妃娘娘红唇轻启,咬了半颗葡萄在嘴里,「皇上,你看他,一眼都没抬头看过臣妾。」 那皇帝想到之前谷祥雨一个人跪在那个地方,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偷看他一眼的样子,直接爽朗地笑出来声。 「抬起头来!」 谷祥雨这才将头给抬了起来,也终于见到了当朝天子的真容。 两鬓略白,脸上也有了些许的沟壑,但五官依旧深刻,虽不能说是俊美无铸,但年轻时定是一种剑眉星目的模样。 宋止戈跟他有一些相似,眉眼尤甚。 不是一脸肾虚的模样,也没有胖成一头肥猪…… 当朝皇帝,宋雍宸。 谷祥雨在打量一个人的时候,若是对那个人没有敌意,他的眼神是透着一种柔软的,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说了一句:「你这孩子着实有意思,偏偏是一副逗不动的模样,难怪靖安王会死抓着你不放。」 皇帝说完,就将他当成了一个空气人,转向他的贵妃,开始八卦自己那小皇叔的陈年旧事儿。 「朕那个小皇叔啊,被朕抱在怀里这么大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狗都嫌的性子,对一个猫啊,狗啊的小东西感兴趣了,非要把人家的毛给拔秃了才算高兴。」 贵妃捏着葡萄的手一顿,余光看了谷祥雨一眼。 她知道皇帝并非有意将谷祥雨这孩子跟猫猫狗狗这类的玩意儿归为一类,他只是在那高位上待的久了,习惯了而已。 刚入宫的时候,她也是不习惯皇帝让人当一个玩意儿来作践,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渐渐地也就释怀了。 她一个民间女,性子早被这皇宫磨没了,皇帝也早就对她失去了兴趣。 若非是谷祥雨的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让这皇帝一时间虚荣心上来,怕是还是跟往常一样,十天半个月的也不知道往他这里来一趟。 柳珠儿剥的葡萄,一颗不剩地只往自己的嘴里送,可偏偏她长得极美,皇帝对她的新鲜劲儿上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朕记得贵妃最是喜欢出宫了,正好朕今日休沐,出宫微服私访一番倒也是不错。」 柳珠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珠子直接就滑了过去,并没有觉得感恩戴德,反倒是觉得有些可笑。 但她依旧是优雅地擦了下手,笑道:「好啊,再带上几个人吧。」 本来皇帝带上两个侍卫,还有自己的总管太监曾树庭就走的,谁知道柳珠儿朝着谷祥雨玉手一指,道:「夫君,咱们把『儿子』也带上吧。」 第21章 微服出行 皇帝先是一愣,随即便笑出了声,直接就应允了,「都依娘子。」 谷祥雨脑子有点发懵,就这样陪着皇帝跟贵妃玩起了「家家酒」。 —— 稍一装扮,谷祥雨就成了一个世家公子的模样,而且他的模样甚是俊俏,若是再长大一些,怕是不得了了。 一个太监…… 真是可惜了。 出了宫门之后,几人驾轻就熟地步入这盛京城的大街小巷。 外地游客如织,贸易繁盛,真真是个太平盛世。 谷祥雨有些看花了眼,暗嘆在某些方面,这古代比起现世怕是也不遑多让。 皇帝在一家酒肆前停下,其他人也紧跟其后进去,到了楼上靠窗包间内,皇帝示意自己的「娘子」坐下,他演上瘾了,又让谷祥雨这个「儿子」坐下。 谷祥雨看着还立在旁边的小二,终究是正对着皇帝坐了下去,坐下后语气还算随意地道:「坊间酒各家有各家的滋味儿......您要不要尝尝?」 皇帝却捻着手边儿的杯子淡淡地道:「你这孩子只知道喝酒,难道就不怕喝酒误事吗?」 谷祥雨装出来的那点儿悦色瞬间就消了下去,陪着他演,「是......孩儿一时贪杯疏忽了。」 小二看着皇帝,又看向年纪尚小的谷祥雨,随即点头哈腰道:「不喝酒不打紧,老爷公子吃点儿什么?」 皇帝问他的「娘子」。 贵妃美目一抬,道:「那就来三清汤挂面吧。」 谷祥雨再没有吭半句,嘴里也是吃不出滋味儿,皇帝应该也算不上是喜欢,但倒是也肯迁就,贵妃倒是对着碗没半点儿油水的清汤面吃的津津有味儿。 谷祥雨有些失神,回神间见贵妃跟皇帝都已经将面前的面给吃完了,而自己碗里却还剩下有小半碗。 皇帝是真的演上瘾了,看着他面前的半碗面,道:「你这孩子嘴倒是挺挑的。」 谷祥雨低头不敢吭声,本来就是没多大意思的事儿,他要是真在意上,那他就是一个被人一逗就瞎慌的傻子。 皇帝就这么看着他,拿过曾树庭递上来的帕子将嘴给擦了后又看着他站起了身。 第25页 谷祥雨也连忙跟着起来。 皇帝将帕子扔到桌子上,对贵妃说:「还以为他是个巧舌诡辩的,怎么这般没出息。」 不管他说什么,谷祥雨都只乖乖低首听着。 出了酒肆没多久,便遇到叫家群赌坊的赌场,沿途没走几步又是家叫群芳居的妓院,皇帝开始悠悠地道:「男盗女娼之辈,玩物丧志之举,若是禁嫖禁赌,孩儿觉得如何?」 还真是有点儿没完没了了…… 谷祥雨虽面色恭顺,却也忍不住吐槽。 「虽可恶却也是人之本性,歷来没有听说过有禁嫖又或者是禁赌成功的。」 皇帝有些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别人做不得,为父便也做不得是吗?」 谷祥雨心想:你还真是做不成。 但他还是委婉的说了一句:「既想得,便有可能做得。」 「可能......孩儿还真是会拂朕以大义治天下的好意,」皇帝板着面孔,没了之前的那种若真似假的和颜悦色。 谷祥雨壮着胆子对上他的视线,眼神虽是微微颤着的,但也留有几分胆色,「奴才既说是可能,便是事在人为,不敢有任何敷衍讨巧之意。」 皇帝目光沉定地看着他,旁边的两个侍卫挑着目,有些幸灾乐祸,就连曾树庭也开始拿余光对着他打量。 贵妃全程看着谷祥雨对着皇帝打的这一番「太极」,忍笑忍的腮帮子都酸了。 皇帝总算是知道自己的那个小皇叔为什么想把这个小太监的毛给揪干净了,他半天没吭出声了,最后没事儿找事儿,「你刚才自称什么?」 谷祥雨再次「战战兢兢」地将头低了下去。 皇帝没再管他,径直回了皇宫,跨进宫门后便让谷祥雨直接在宫门口跪着,跪到第二天开了门禁才能自行离去。 是夜,皇帝在御书房手执笔墨突然声音平缓地对着曾树庭问道:「你知道今日那太监与往日那些想着飞黄腾达之人有何不同吗?」 曾树庭:「这个奴才还真不知道。」 皇帝收笔看着手下偌大的一个「臣」字。 「他下次还敢。」 看起来最是温顺,但其实最是不服管教。 —— 现在晌午刚过去,太阳的余热不容小觑,能跪到天黑就已经有些牵强了,跪到第二天早上寅时初,也就是早上3点,若是不偷懒的话,那一双腿肯定是得废了。 而且这宫门口来往最是密集,一些要述职的大臣,巡逻的侍卫等等,但凡经过都会往他的身上瞟上一两眼。 「这不是那天靖安王逗玩的那个小太监吗?」 「好像是哈,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跪在这儿?」 「谁知道呢……」 「诶,你说他这犯事儿还不掉脑袋,这算不算是一种本事啊?」 若非是因为宫中不得大声喧譁,这几个大臣怕是能大笑着离开。 那帮大臣走后,一辆青铜轮牙马车「吖吖」驶近,那车的豪华程度,简直让人咂舌。 谷祥雨因为好奇,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那马车,可谁知马车里的人却突然间掀起了帘子,一个身穿宫服,珠环玉绕的女人直接就闯入了他的眼帘。 谷祥雨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女子的腰肢便被人给勾走了,随即一个男子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看什么呢?」 一个男人探出头来,一瞬间,谷祥雨还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宋止戈,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里面的男人,只是与宋止戈有有五分的相似。 光是那温润的眼神便占了三分的不同。 「太子殿下,刚才好像听到了叔爷爷的名字了。」 「是吗?」 那男人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一身常服跪在宫门口的谷祥雨,猜不准他是个什么身份,便让马夫停下,用谷祥雨能够听到的声音问一旁的下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下人把知道的说了。 第22章 被罚 女人声音带着些许的不确定,「你是说父皇今天陪着贵妃娘娘出宫去了?」 男人没有说什么。 那女人又开始小声嘀咕:「让一个太监扮成自己的儿子出宫,父皇他是怎么想的啊!该不会又是受了那个女人的蛊惑吧!」 「盈华!」男人低声呵斥。 女人自知失言,有些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靠在马车上,很是不服气的说:「让他穿着一身便服跪在这里成什么体统,去,把他身上的衣服给本公主扒了!」 男人有些无奈的说了她一句,但女人却执意要这么做,男人无奈,也就只好由了她。 谷祥雨:「……」 他身上本来就只是穿了一件而已,扒了,上面也就没得穿了。 那男人往后看的时候,看到的是谷祥雨主动将身上的便服给脱了下来,细瘦的身躯是玉色的白。 他之间有些恍惚,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小太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会出现一丝的愣怔。 但那愣怔却在一瞬间被收敛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就只有一种疏离感,礼貌,却不想与他有半分的牵扯。 以往见到他的人,哪个不是上前巴结? 一个太监? 真是可惜了。 若是一个世家公子该有多好。 「太子哥哥,你嘆什么气啊?」宋盈华问他。 第26页 太子,宋年席一脸可惜地道:「这样的一副样貌,给个太监还真是可惜了。」 宋盈华撇了下嘴角,「他又不是一个姑娘,你可惜什么。」 宋年席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一点儿莫名其妙,不由得扶额笑笑,心想,可能是那少年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吧。 想到他的父皇给他敲定的那个太子妃,宋年席将放在谷祥雨身上的心思收了回来,面色不虞。 谷祥雨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衣服被扒了就被扒了吧,他一个男的,被人看两眼也不能这么着,再说了现在天气也不冷,脱了还正好凉快。 想到这里,谷祥雨捂着自己的嘴打了一个哈欠。 守卫:「……」 这心可真是够大的。 谷祥雨实在是无聊的很,就在地上画起了三线格子,自己跟自己玩起了《走五子》。 脱了衣服,谷祥雨也真是太显眼了。 那皮肤细的,白的,腰肢韧的。 趴在地上玩儿棋子的时候屁股也是够翘。 腰塌下去的时候,那个腰窝啊! 尤其是鼻尖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守卫纷纷侧目,心里默念:这不是姑娘!这不是姑娘! 宫门口的人来来往往,这下走过来的时候,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 本来一个小太监光着膀子也没什么事儿,毕竟没了那玩意儿也不是姑娘啊。 可这…… 一个太傅在听了几耳朵污言碎语之后,直接一甩袖子,说了一句:「这成何体统啊!」 又开始有人小声提醒:「这小太监该不会是又惹了靖安王吧?」 这下连那个太傅都不怎么吭声了。 这消息传的实在是快,不过两个时辰,正在自己的府上醉卧美人膝的宋怀净就听说了这件事儿。 还是一个刚入职的世家公子,七品小官儿亲自来了一趟,讲的这件事儿。 宋怀净却不在意。 「跟本王能有什么关系?他光膀子就光呗!难看?能有多难看,他膀子上长痔疮了?」 七品小官儿:「……」 将那个七品小官给打发走,宋怀净直接就哼了一声。 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往他身上推。 不过那七品小官说那个谷祥雨光着身子跪在宫门口实在是「不好看」,那是个怎么「不好看」法? 那小阉狗痛哭流涕了? 想到那小阉狗光着身子跪在那里哇哇哭的德行,宋怀净一时间还真有点好奇,嘴角也开始上扬。 「王爷笑什么?」靖安王府的侧妃柔弱无骨地依偎在他的胸膛上,「怎么笑的这般开心?」 宋怀净掐她的腰,「怎么,本王还不许笑了吗?」 女人娇嗔地用手指在他的胸口划着名圈,「妾身是怕这王府再进新人。」 要照以前的话,宋怀净或许会对此一笑了之,如果是宠人正宠在劲头上,也时候说几句甜言蜜语安抚几句。 如今看着怀里的女人,觉得实在是有些索然无味,想着是该出去逛逛,挑一些新人进来了。 女人哪懂得他的这些心思,做出一副困顿状,又将他的腰身搂住,「王爷,今天就歇在椒儿这里,好不好?」 宋怀净却攥着她的手腕,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提了起来,「你要是困的话就先睡吧,本王兴致正好,去找人折腾一阵儿。」 严椒儿眼微微张大,伸手想将人给留住,「王,王爷椒儿……椒儿不困了!」 宋怀净看了一下天色,正是晚霞满天的时候。 宫里也快下钥了。 宋怀净看着外头的马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去把本王的踏云牵过来。」 这个时候纵马出去? 王府的管家赵英廉也不敢多问什么,连忙指使小厮去牵马。 街上人还没有归完,但闹市也安静了下来,宋怀净纵马而过,直直闯入红霞笼罩的都城深处。 再过一刻,宫门就该关了。 谷祥雨已经能把自己能想的出来都想了一遍,如今再想什么都索然无趣,双腿倒是不疼,就是发麻的有些没有知觉了。 他又想到了乔温温。 那是一个大他一岁的学姐,刚入大学那会儿,他干什么都是一种青涩模样,入了社团之后,就整天跟在乔温温的身后头跑。 乔温温长得很漂亮,但一开始谷祥雨是对她没有什么想法的。 他挺尊重的这个学姐。 他前女友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好跟乔温温在一块儿,于是就这么误会了,然后剧情就俗套了。 他前女友骂他:「你这人自私的很,爱谁都不会爱到骨子里!」 起先乔温温只是帮他的忙,但帮着帮着,两人就在一起了。 其实这段感情连个表白都没有,怎么开始的都不知道。 谷祥雨对这段感情却很是慎重。 乔温温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子,优秀到让他觉得,这辈子绝无可能再遇到第二个。 第23章 宋怀净的惊慌 换句话来说,就是觉得自己要是辜负了她,又或者是错过了她,多少是显得有点不知好歹了。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就像虽然没有接触过港台明星大腕儿ldh,但要是能嫁的话,大多数女生都是愿意嫁给他的。 别说女的了,怕是连男的都愿意。 第27页 没毛病。 谷祥雨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一沉,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唉~」 宋怀净正觉得自己无聊,觉得自己还真是闲的蛋疼,但下马走进宫门,所有想法都被冲击的连渣都不剩了。 最是不败,美人骨。 一个玉泽盈白的后背,脖颈,肩膀,蝴蝶骨,嵴樑阴影,腰窝。 「我去!」宋怀净惊了一把。 怎么会有人光着背跪在那里啊! 他这时早已忘了自己是过来看什么的,一双眼挪不开了。 谷祥雨听到动静回头。 然后,他就看到宋怀净的一双眼睛逐渐瞪大,甚至踉跄后退了一步。 然后,宋怀净气急败坏到脸色黑青,一脸厌恶地吼他。 「死阉狗!你恶不噁心啊你!」 「……」 宋怀净甚至是有些狼狈的走了。 谷祥雨半点情况都没有弄明白,等反应过来自己被平白地骂了一通之后,一时间早已忘了自己是在古代,忘了这森严的尊卑制度。 他冲着宋怀净的背影大骂。 「大傻b!」 谷祥雨没有跪到第二天,还不到子时的时候,之前找他去贵妃宫里的那个姑姑又过来了,说是贵妃娘娘给他求了一个情,他现在可以走了。 平白无故为什么要给他求情? 那姑姑也是想到了他的疑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说:「你这样跪着,也实在是不好看。」 「哦……」 那这样说来,反倒是今天那个坐在马车上的姑娘帮了他。 夜深人静的,除了巡逻的禁卫军,也没有旁的人了。 谷祥雨想着自己的包裹还留在南宛,应该还是该回去那里,可回去后才发现门已经上了锁。 他对这皇宫还不算太清楚,浣衣司在哪儿他也不知道。 再说了,南宛都已经落了锁,浣衣司怕是也一样,而自己光着膀子乱走的话,在这宫里也是不合适的。 他果然被宫里的一队禁卫军给拦了下来。 但今天他这事儿都已经传遍了,那禁卫军的头领自然是知道他的,只是提醒他不要在宫里乱转悠,倒也没有太过为难他。 谷祥雨连忙应下。 说到底,他能去的地方还是冷宫,还是得爬那个狗洞。 对这,谷祥雨已经驾轻就熟了。 要说现在已经接近后半夜了,但是宋止戈…… 「你怎么又没睡?」谷祥雨站在左耳旁的门口,没进去,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 宋止戈第一时间连眼都没有抬,等他将眼给抬起来的时候,目光足足停留了有七八秒,最后,宋止戈声音直直地问:「你怎,怎么没穿衣服?」 谷祥雨哪顾得上跟他解释这个,他走进去,将自己的裤腿儿卷了起来,膝盖处已经有了两大块青紫了。 「我被罚跪了。」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没有穿衣服!」宋止戈似乎特别执着于这一点。 谷祥雨心里有点不痛快,觉得他也太不知道轻重了,「我又不是没穿裤子,光个膀子怎么了,我跟你说,我今天可是在宫门口跪了四五个时辰,我……」 「没穿衣服?」宋止戈直接就跨进了一步。 「……」 谷祥雨一点跟他分享的欲望都没有了,爱咋咋吧,他也实在是懒得说了,但皱着的眉松不下来。 「你盆子让我用用,让我洗个澡呗。」 宋止戈看着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他没穿衣服为什么让自己觉得这么别扭,是觉得他太过不端庄了? 应该吧。 除了自己的身体,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旁人的身体,上次能有这么冲击的时候,还是谷祥雨直接当着他的面脱了裤子,坐到了他的洗脸盆子里。 谷祥雨在房间里找着,「怎么只有外头那一个洗衣服的盆子啊,我第一次用的那个木盆子呢?」 宋止戈抿唇。 谷祥雨想到自己那时当着一个外面人的面儿做了什么,也有一些不好意思了,而且想来宋止戈应该也把那个盆子给丢了。 宋止戈确实丢了。 虽然已经问出了口,但现在尴尬成这样,谷祥雨也不想洗澡了,当做自己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说:「你让我在你们这里住一晚吧,禁卫军不让我在外边儿乱逛游。」 宋止戈没有说好,但也没有说不好,而是说:「你现在自己去厨房烧点热水吧。」 谷祥雨愣了一下,连忙道:「那倒不用,我用凉水洗就成。」 宋止戈指了一下外边儿,「你用那个盆子就成,那个盆子她们平时也不用。」 那个盆子是他在用。 谷祥雨「哦」了一声,然后就自己去打水了,又看了看,问:「那个娘娘平时应该不起夜吧,我去墙那边洗没事儿吧?」 宋止戈去柜子里找衣服,「你把盆子端进来,到屋子里洗。」 谷祥雨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是不想让人看自己的那处。 畸形,丑陋。 就算别人不说,心里应该也是会不自在的。 宋止戈见他不动,皱眉问他:「怎么了?」 谷祥雨呛了一下嗓子,「没什么。」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宋止戈看着他出去,衣柜的门从他的手里脱手,自己关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第28页 他吞吐一口气之后又把衣柜的门打开,将谷祥雨上次拿来的那两条裤子拿出来一条,又找了一件自己上衣出来。 谷祥雨慢腾腾地端着一盆水回来,搬到宋止戈上次洗澡的时候带的那个墙角,然后就背对着宋止戈,将裤子给脱了下来。 他刚往下看了一眼,宋止戈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他吓了一跳,身体后倾,下意识的远离了他一点儿。 宋止戈递过来面巾。 谷祥雨从他的手里接了过去,本来以为宋止戈会直接走了,谁知道他却直接看向他的下面。 第24章 正常 谷祥雨浑身不自在。 「你乱看什么!」 「好奇,」宋止戈将目光挪回到他的脸上,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有多伤人,「不行吗?」 「你……」 话虽然伤人,但宋止戈的语气偏偏让他感受不到多少恶意,谷祥雨自己消化了一阵儿,最终决定算了。 懒得理他! 宋止戈也不知道出去,谷祥雨不好赶他,便只好忍着不自在,草草地将澡给洗了。 井水有点太凉了,但洗完之后身上确实舒坦许多。 谷祥雨要将裤子穿上的时候发现宋止戈给他拿的是自己之前给他从宫外带的裤子,一时间有点不捨得穿,便回头对他说:「你给我拿你以前穿过的旧裤子就行。」 宋止戈:「你穿这个不行吗?」 谷祥雨撇了一下嘴角,「别我穿过一次你再给扔了,买这裤子可是花了我大价钱的。」 宋止戈被他说的有点尴尬。 「你穿吧,我也没这么讲究。」 其实他是真觉得就算谷祥雨穿过,自己再穿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可能会有一些不自在,但也不至于忍受不了。 谷祥雨见他这么说了,虽然不大相信,再也没再管,直接就抬腿将裤子给套了上去,又将上衣给穿上。 本来,他是想去小厨房迁就一下的,宋止戈却卷了一个薄褥子,扔在了床头,然后说:「你今天晚上就枕这个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想要自己跟他一块儿睡? 谷祥雨看了一下他的床,床不大,但也不是睡不下。 算了。 也不差这一桩儿。 谷祥雨踢踏着鞋子走了过去,看了他一眼后,说:「你靠着床头,我再给你矫正一下腿吧。」 宋止戈也没有跟他客气。 谷祥雨活动着自己的手指,捏着自己的指关节儿。 「跟以前一样,你先把裤子脱了,不然我不好掌控,矫正的效果不好。」 宋止戈也没有异议,照着他的意思做了。 谷祥雨跪坐在那里,捏着自己的手指,一副完全沉下心的模样。 他在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的时候,是注意不到其他的,对周遭环境的感应极为迟钝。 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宋止戈看着他,目光细细地描绘着他的五官,最终停留在他鼻子左翼的那颗小痣上。 宋止戈看着他鼻尖上细密的汗珠,以及他鼻子左翼的那颗小痣,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 渐渐地,他彻底尴尬了。 谷祥雨在突然注意到的时候,一双眼睛直接瞪大。 「你在干什么!」 宋止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强装一脸镇定,「什么在干什么?」 谷祥雨一时间简直言语无能,「你,你现在……你……」 谷祥雨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你该不会是不懂吧?」 宋止戈本来就觉得难受,听他质疑自己,虽然不知道他质疑自己什么,但就是挺不爽的,直接将眉头皱了起来。 「我不懂什么?」 看来他是真的不懂了。 谷祥雨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不懂还能一脸的镇定,说实话谷祥雨真的挺佩服他的。 谷祥雨旁敲着提醒他,说:「看来你是真的不适合待在这冷宫里头了,这算是……通事儿?长大了啊!」 宋止戈隐约猜到了一点儿什么,一时间也开始难堪了起来。 偏偏谷祥雨还非拿这件事儿笑他,搞得他有些火大。 也不仅仅是火大。 他觉得自己变成这样,问题应该是出谷祥雨上。 例如谷祥雨的鼻子左翼的那颗小痣上。 宋止戈动了火:「你给我出去!」 谷祥雨忍不住了,直接笑出了声,然后麻熘地从床上下去了。 离开的时候还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你最好是……」他往下看了一眼,「处理一下。」 宋止戈不懂他在说什么。 谷祥雨出去了,却也没有走远,而是幸灾乐祸的听他的墙角。 没想到居然从屋里听到了水声。 谷祥雨的洗澡水没有倒,本来是打算明天早上倒的。 怎么,宋止戈这是都顾不上嫌弃他了吗? 谷祥雨觉得自己忒不地道了。 但不地道的感觉真的好爽! 现在的宋止戈可以说是恼火的很。 谷祥雨明明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却偏偏不教他,也不告诉他。 除了是想看他的笑话,还能是因为什么? 死太监! 谷祥雨心里不太想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的,闹够了,也不介意给他普及一下知识。 第29页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止戈披散着头髮,水渍顺着他的脸一直往下淌,落到胸膛上,顺着胸膛的肌理流成了涓流的小溪。 一副男人见了都会觉得脑子迷煳的样子。 确实好看。 宋止戈生着闷气,不大想搭理他,正想朝着他无故发火,谷祥雨却取了纸墨笔砚过来,说:「你过来。」 「干什么!」宋止戈没好气的问他。 谷祥雨也不屑于跟他计较,砚墨,执笔,用自己的简笔画工,几笔下来就勾勒出了一张简笔画。 宋止戈见了之后,直接气涌上心。 谷祥雨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敲了一下脑袋,说:「你现在你不合适啊,我给你换一个单人的出来。」 又是几笔,谷祥雨又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男子,然后颇有成就感地吹干了墨迹,拿起来直接给宋止戈看。 「吶!懂了吗?」 宋止戈脸色涨红。 「你!!!」 谷祥雨直接将画拍在他的胸口上,「你也别不好意思,这是很正常的事儿!」 「……你到底在说什么?」宋止戈越来越觉得他的的内容有问题。 「就……」谷祥雨一脸的认真,「正常!」 第25章 皇帝召见 正常,宋止戈心里打鼓,难道他经歷过了不成?那是他一个人经歷的,还是跟一个姑娘经歷的? 宋止戈烦躁的如同心脏有万千蚂蚁啃食一般。 他被割的正好,就该给他割了! 谷祥雨哪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今天在外边跑了大半天,前头又跪了那么长时间,这会儿早就困了。 「你好了没有,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要不我先去睡了?」 宋止戈只是很是气闷地看着他。 谷祥雨觉得这事儿他得纠结一晚上,自己要是陪着他较真的话,自己今晚还真没得睡了。 「那我先去睡了哈。」 谷祥雨是真的粘着枕头就睡,只是隐约感觉到身边似乎塌陷了一点儿,带着温热的一个身躯就在附近的感觉。 然后,那温暖的身躯似乎有了想要抱他的意思,谷祥雨就势将那人给抱住,想要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收。 可自己的身体太小,那人太大,他也就只好作罢,只是稍微搂紧了一些。 宋止戈的脑子要炸开了。 这臭太监在做什么! 可是…… 太监……又不是女的,搂着又能有什么关系,除了不自在一点儿……但感觉…… 宋止戈不想去确定这是什么感觉。 自己……好像不怎么嫌弃他了……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对一个太监,太监…… 谷祥雨往他的怀里蹭了蹭,隐约间,脖子有些发痒,他做了梦,梦到了他之前养了一条大狼狗。 …… 谷祥雨没有出过轨,自然也没有跟女孩子睡过,最大的尺度是被前女友一杯加了料的酒放倒的那次。 但自己抱着的人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这具身体……硬了一点吧? 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宋止戈的一张脸,谷祥雨的脑子是有一点蒙圈的,但跟个男的抱在一块儿倒不至于让他有多惊慌失措。 他很镇定。 但宋止戈睁开眼的时候,那震惊,那怀疑! 谷祥雨往下看。 宋止戈:「……」 谷祥雨倒是没有太多惊讶:「你还真『尿』裤子了?」 尿什么裤子! 「你晚上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 谷祥雨:「哦!梦见我家以前养的一条狗。」 宋止戈的脸色黑的跟什么似的,直接将他推开,自己下了床。 谷祥雨看着他的腿,发现如果不留意的话,其实还真看不出什么来了,起码不能算是瘸子了。 谷祥雨在床上伸直了腿,看着屋顶笑笑。 他最不喜欢做无用功,宋止戈能好,他自然高兴。 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太闲的慌。 宋止戈见他还赖在床上,没好气地道:「你还不走啊?」 谷祥雨一个鲤鱼打滚坐了起来,脸上带着十足的殷切,问他:「殿下,你娘原先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啊,母族势力怎么样?」 宋止戈斜着眼看他,「你难道不知道吗?」 谷祥雨一副奇了怪的样子,「我该知道吗?」 宋止戈似乎被他给噎住了:「你不知道,那为何一开始就要帮我?」 谷祥雨脸上带了一丝的疑惑,一时间还真找不出一个理由来,他挠了一下头,认真想着。 宋止戈看着他,抿着的唇微微张开,又抿上。 他难道就没有打探过自己吗? 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会如此处事吗? 「你不是一个皇子吗?」谷祥雨挺空洞地来了一句,「皇子,挺稀罕的吧。」 「那你是觉得我在如此境地,还能翻盘?」宋止戈问他。 谷祥雨挠了下头。 「压小也是压,小赌也是赌嘛!」 压小?小赌? 宋止戈简直要被他给气的七窍生烟。 压自己是压小,赌自己是小赌,那他一直以来是什么态度,随便玩玩? 宋止戈几乎是咬牙切齿:「谷祥雨,你可真是!」 谷祥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气成这样,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值得他生气的事儿吧,他想了一下,笑了。 第30页 「该不会是我做梦的时候亲了你几下吧?」 宋止戈一怔,眼神竟然有着一丝闪躲。 谷祥雨看他这模样,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那啥,也不是故意的。」 他觉得在这地方有些待不下去了,正好现在时间也到了,他也该去浣衣局报到了,便连忙起了身。 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裤子,他又连忙脱了,又随手捞起一件宋止戈的旧裤子穿上,边穿边往外走。 「那啥,我先走了!」 宋止戈就这么看着他离开,过了许久之后才冷哼了一声,一字一句的咬着。 「小、赌!」 回到南苑拿了包裹,谷祥雨正打算直接去浣衣局,可谁知道出门一个品阶应该挺高的宫女就将他叫住了。 「你干什么去啊!」 谷祥雨将自己的包裹甩在肩膀上,「我,我去……」 「赶紧跟我走!」那宫女神色焦急,「都来了两趟了,都找不到人,若非李德顺替你说情了几句,我早就报到皇上那里了!」 正说着,李德顺直接从另一边过来,对着那宫女十分恭敬的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一副不舍的样子道:「白姑娘,这孩子以后就拜託您照看了,他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您多提点一点儿。」 谷祥雨就这么看着李德顺装,但倒也不打算拆穿他,只是微微笑着,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白溪可是这宫里的老人了,门门道道摸的清清楚楚的,前段日子发生了这些事儿,她不是不知道。 看来谷祥雨跟这个李德顺可不像是师徒关系,怕是说有些过节都算是轻的。 但这些也不归她管。 「赶紧跟我走吧!」 李德顺又是恭敬,又是讨好,硬是给了谷祥雨一个笑脸儿,指望在外人面前卖他一个恩情。 谷祥雨对他这伪善有些无动于衷。 毕竟他也不是一个多有「道德感」的人,若有一天李德顺真做了什么让他不能一笑置之的事儿…… 真到那时候再说吧。 谷祥雨心里有些疑惑。 「姑姑,」谷祥雨试图从白溪这里先打探一点消息,「皇上叫我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第26章 帮他出冷宫 「宫里的奴才没几个真会识字的,之前那个御前执笔,曹孟庆,还是因为家里犯的事儿,这才断了根进的宫,如今他死了,总要有人接他的职。」 谷祥雨知道,御前执笔这么一个重要的职务,肯定不会就因为这么一点儿原因就落在他的头上。 只是即便是真有什么别的原因,这位白溪姑姑怕是也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一点儿也根本就不能说。 一个馅饼当头砸下,谁能不慌? 当今皇帝在位三十余年,虽然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建树,但也一直恪守章法,几乎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祖制的事儿。 这职位,可从来没有从无品无阶,一下子越到位同六品的。 结果还真是谷祥雨想多了。 皇帝只是想让他顶替曹孟庆一阵儿而已,至于真正顶替曹孟庆的候选人,一时之间也敲定不下来,这才给了他一个机会。 而且他也做不了曹孟庆的事儿。 执笔太监是什么? 那是可以代替皇帝在奏摺上行使批红的,有时候一笔下去,那得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谷祥雨过去,也不过是整理一些文字方面的内容而已。 这才算是合理。 但不管怎样,能近天子的身,就足以让不少人巴结了。 但是谷祥雨却觉得…… 自己似乎被人当成了一个靶子,一个扛下文武百官对于曹孟庆的怨念的靶子。 他不过是一个小太监而已,谁又会在意他的性命? 谷祥雨只觉得步步维艰。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復。 出宫的机会,如今看来怕是更加渺茫了。 谷祥雨换了衣服,当天便去了皇帝的御书房,研墨之后便候在了一旁。 皇帝似乎有些烦躁,将奏摺丢的到处都是,谷祥雨下去捡的时候还被他砸了脑袋。 皇帝见了,骂他怎么这么不小心,看他愈发的不顺眼。 总管太监曾树庭八面玲珑地劝慰着他,没几句就消了他的火气。 曾树庭斜看了谷祥雨一眼,见他被砸了也是一声不吭,求个宽恕连惶恐都是装出来的模样,但也是挺稀罕的。 有些事,这孩子还真是做不来的,他所有的聪明才智似乎都用在了保全自己上,至于其他的,在他的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儿的欲望。 把控一个人,就要捏住一个人的七寸,只是这孩子的七寸在哪里,他还真摸不清楚。 曾树庭见皇帝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也就乖乖的在一旁站着,再不言语。 说实话,皇帝突然要让这个孩子过来,他是真的挺意外的,至今他都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就因为那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又或者被他宠及一时的贵妃娘娘? 谷祥雨将他扔在地上的摺子全部整理好之后,皇帝的怒火已经全部都消了下来,带着皱纹的脸上显出一分的慈爱来。 「你之前在哪里做过事啊?」 谷祥雨脑子里一瞬间就想到了宋止戈。 第31页 让皇帝记起他这个儿子的存在,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回皇上,在南庑待过一阵儿。」 「哦?」皇帝交换了一下撑在书案上的手,「果然是因为太过愚钝,才被人分去那种地方吗,你在那里做过些什么?」 「就是做一些打扫而已,」谷祥雨一顿,又加了一句,「偶尔陪宫里的娘娘聊一会儿天儿。」 皇帝眼神一顿,「娘娘?哪位娘娘啊?」 谷祥雨眼一亮,抬头的时候,做出一副很是痛苦的样子道:「一个力气很大的娘娘。」 皇帝果然来了兴趣,「力气很大的娘娘?怎么个大法?」 谷祥雨面色纠结,像是不想回想起那一段过往:「差不多……能一拳头砸断奴才的嵴梁骨吧!」 皇帝直接被他这个说法惹得哈哈大笑。 谷祥雨无疑是紧张的。 若是皇帝能亲自去冷宫的话,说不定能见到宋止戈,而且是在自己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宋止戈的情况下。 这样的话,便不会给宋止戈惹来半分的怀疑,不然的话,一个皇子在冷宫的时候就跟一个太监扯上关系,很难不会让人多想一些什么。 倒不是为了宋止戈着想,而是为了他自己,毕竟他的命在这些人的眼里是不值钱的,错杀、误杀,都不会有人在意。 皇帝直接问身旁的曾树庭:「你可还记得那个冷宫里面住的是哪位娘娘啊?」 曾树庭抬着眼皮子看了谷祥雨一眼,这才道:「回皇上,冷宫里如今住的那位是言妃,就是13年前那个因为善妒,害得令昭仪小产的那位。」 「令昭仪?」皇帝似乎是有些记不清了,仔细想了一下才道,「当初令昭仪小产的事儿,不是在四年前玉簪一案连带着查清了吗?」 曾树庭陪着笑,「是啊,确实不是那位言妃所为。」 谷祥雨:「……」 「那还真是委屈她了,」皇帝若有所思,又问谷祥雨,「言妃如今可还好啊?」 谷祥雨:「……身体挺好。」 皇帝联繫之前他说的话,又笑了出来,「能将人嵴梁骨砸断的女子,朕还真是没有见过……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谷祥雨的手微微收紧。 曾树庭:「已经酉时了,皇上,现在是否传膳?」 皇帝直接一摆手,「备轿!」 曾树庭连忙跟上,在路过谷祥雨的时候,投了极其有深意的一眼。 在这宫里,谁都想傍上一个主子,可也不是什么主子都能傍上的,谷祥雨的手段确实高明,能将一个主子从冷宫里弄出来。 可是曾树庭哪知道,醉翁之意,从来都不在酒。 傍上一个妃嫔,在别人看来,无外乎就是想得到一些银钱,地位,好处而已,这宫里明明白白的到处都是。 但若是有意傍上一个皇子的话…… 整个皇城都是皇帝的奴才,怎么能倚靠一个有可能参与皇位之争的皇子呢? 若真有的话…… 其心,可诛。 在皇帝跟曾树庭走后,也跟着出了御书房的谷祥雨看着远去的轿子,目光淡淡的,而后便去了自己新的住处。 第27章 宋止戈出来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在这个皇城里面。 皇帝因为愧疚,也没有让人提前通报,只带着曾树庭,还有两个小太监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衣着简朴,却身姿俊逸的少年在水井旁边拿水。 因其仪表气度过于出众,皇帝免不了多看了两眼,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正啃着干馍馍的景卿卿见摆了一个大阵仗的人进来,她看着为首的男人,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怎么感觉跟皇帝这么像呢? 不过皇帝早就胖成了一头死猪了,应该不可能是眼前的这个人。 皇帝在听到她说了什么的时候,嘴角直接就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女人还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他这个皇帝给忘了。 看在她无故在这冷宫里受了13年的苦的份上,也就不打算跟他计较了,也算是相抵了。 还是曾树庭救了场。 「大胆!这位可是皇上!」 景卿卿的脑子直接就懵住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皇帝十分体贴地弯下身子将她给扶了起来,看着她的面容,脸上带着一丝的欣赏。 太过消瘦了一些,但却有了一种扶柳之态,在这皇宫里面姿色也算得上是排得上靠前的。 「爱妃这些年真是受苦了!」 景卿卿看着这个自己盼了13年的人,却没有一点的激动之情,反倒是有些许的不适应。 脑子里过的一直是三个词。 肥猪。 肾虚。 压海棠。 确实不如以前意气风发了,肥猪倒不至于,但也确实胖了不少,肾虚……人也确实有点儿老了。 …… 所以…… 皇帝心里不大舒坦。 这个女人,见到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带激动的? 景卿卿给他行了一个礼,还行错了,意识到之后连忙又换了一边,只是怎么看都带着一点儿的敷衍。 皇帝却对她又多了几分的兴趣。 身后,少年提水回去,可曾树庭还无意间又看了他一眼之后,唿吸骤然一窒。 一个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大总管,竟然怔在了原地。 第32页 「皇、皇上!」 「你喊什么喊!」皇帝正跟美人再续前缘,被他这一声突然打断,自然是心生怒意,可他在回头之后,在看到那少年的脸之后…… 他几乎没有站稳的,还是曾树庭扶了一把。 宋止戈侧身看着他们,眼神淡漠的不似一个少年,而后提着木桶直接就回到了房间。 皇帝眼里一片苍凉悲怆。 —— 第二天,皇帝罢了朝,朝中大臣们议论纷纷,不少人打探其中的缘由。 一个传闻就这么传了出来。 皇帝出了宫,去了静海寺。 「皇上去静海寺做什么?」 谷祥雨落得清闲,也暂时不打算再管这件事。 他知道的是,曾树庭亲自安排,将离皇帝的寝宫最近的那个淑塘殿收拾了出来,让一个「新人」住了进去。 两个小宫女在殿外谈论着 「什么?你说那个女人是从冷宫里被接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这你哪能知道啊,那位娘娘已经在冷宫里住了有13年了,那会儿你才多大,在哪待着都还不知道呢!」 「13年……这也太久了吧,那位娘娘即便是出来了,年纪也不小了吧!」 「谁说不是啊,至少也有30好几了!」 「今年这宫里进了这么多的美人,皇上放着不管不说,竟然去宠了那个被搁置大半年,早就已经有些年老色衰的皇贵妃,如今竟然又接出来了一个30好几的!」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就是啊!」 「……」 谷祥雨在听到那句「年老色衰」的时候,嘴角直接就抽搐了一下。 人家皇贵妃也不过是二十有七而已,怎么就年老色衰了。 而且那样貌,那身段,那才情,那性格,不说堪比神人吧,那跟西施貂蝉也是能比上一比的。 反正谷祥雨觉得自己特别喜欢看。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浮华殿,浮华殿的贵妃娘娘磕着瓜子,听着自己的掌事宫女谈起这件事儿。 「听说冷宫里的那位能出来,还是那个谷祥雨的功劳呢!」这句话被这个掌事姑姑说的别有深意。 她还以为谷祥雨是她们浮华殿这边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立场不坚定的,但不得不说,他也确实是有本事。 贵妃柳珠儿枕着玉臂趴在榻上,并没有因为失宠而有什么情绪,「左右都不过是那位的一个玩意而已,这皇宫里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区别。」 她说完,想到了谷祥雨,突然道:「铃人,你去把那个谷祥雨给本宫叫过来,上次的事儿,本宫还没有好好谢谢他,就说本宫要赏他。」 徐铃人心里不大爽快,「赏他?」 「对!」 谷祥雨也是没有想到柳珠儿会叫他过去,但去了之后,她也没有说什么别的,只是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就赏了他黄金五十两。 柳珠儿坐在贵妃榻上,薄扇轻摇,天气太热,盆里的冰都已经化了大半。 柳珠儿就这么又看了他许久,这才让他离开了。 谷祥雨从浮华殿出来之后,见到他的人都纷纷侧目。 贵妃娘娘復宠,是因为谷祥雨的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那个言妃能够从冷宫里出来,也是因为他…… 一时间,宫里众说纷纭。 谷祥雨在贵妃那里得的五十两黄金更是被一再夸大。 皇帝又不在宫里,皇后又早逝,主事的是那位清心寡欲的皇贵妃,但那皇贵妃显然也没有把这件事儿给放在心上。 晚上回去之后,谷祥雨将那五十两银子在桌子上一锭一锭地码好,想着现在出宫的话,应该也够自己活上二三十年了。 宋止戈…… 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宋止戈到底能出来吗? 在大雍朝,皇子如果不是被立为储君的话,就会在十七岁之前由皇帝下旨赐婚,在娶了自己的王妃之后便能前往自己的封地。 而亲王受封,是能够从宫里带走一批宦官的。 宋止戈若是出来的话,以后能够受封吗?受封之后自己应该能被划到他那边儿,然后出宫吧。 第28章 珍玩 想到这里,前路似乎就十分明朗了。 可以啊! 谷祥雨直接就坐直了身子。 从冷宫出来,成婚,受封,然后他去封地的时候顺带上自己。 这条路多顺啊! 谷祥雨正想着激动,窗户就被直接推开了。 他吓了一跳。 「是谁!」 晚风灌了进来,直接就吹熄了蜡烛,他看不清那人,却觉得那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可偏偏那人也不出声。 顾不上深想什么,谷祥雨摸黑去找桌子上的火捻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慌乱之时竟然摸到了一个人的手。 他受惊般地要躲开,却直接被人攥住了手腕。 紧接着,他的身子直接就撞到了那人的胸膛上,一个还不算十分宽广,却厚实结实的胸膛。 他到底想干什么?深夜前来,难道是想要自己的命吗? 谷祥雨彻底慌了。 他不想被人一抹脖子,就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这个世上。 他拼命挣扎,但对那人来说却是小打小闹,手腕就这么被死死攥住,而那人顺着胳膊摸向自己的手,一个还有金属感的小东西被他塞到了自己的手里。 第33页 谷祥雨一怔。 这是…… 火捻子? 「公公,」少年附在他的耳际,「你乱扑腾什么?」 「……」 猩红的火光亮起,小小的火焰从里头窜了出来,谷祥雨看着面前这人,砰砰直跳的心一时间缓不下来。 「你!」有病吧! 谷祥雨憋着火,不发出来,但他全身上下抖动的肌肉,攥紧的手都在彰显着他到底有多火大。 他哼哧喘了一口气,动作很大的转过了身,将烛台点上。 宋止戈却在他的背后眯了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然后用的语气问他:「公公,你何至于吓成这样啊?难道是因为之前得罪了什么人,怕人寻仇不成?」 谷祥雨手一顿,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蜡烛早就已经被他给点上了。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熄了火捻子,然后将之丢在桌子上道:「我一个啥啥也不是的小太监,突然被叫过来顶那个曹孟庆的职,我能不害怕吗!」 这说的倒也合理。 宋止戈压下去那一点怀疑,「原来是这样啊。」 谷祥雨问他:「你怎么从冷宫出来了,还到了这种地方,难道就不怕别人发现吗?」 宋止戈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可是那皇帝让我出来的。」 谷祥雨心下疑惑,「你是什么意思?」 宋止戈将茶杯倒扣,坐下,然后仰头看着他,「不过公公确实是好手段啊,能让那皇帝亲自前往冷宫,简直是让我刮目相看。」 谷祥雨觉得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宋止戈一副好奇的样子,但是眼里的情绪却危险的厉害,声音沙哑而幽然,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厉鬼。 「诶,公公,你到底是把赌注压在了我的身上,还是压在了那娘娘身上呢?」 谷祥雨这才意识到,他这是误会了。 「自然是压在了你的身上。」 宋止戈眯眼,不信他。 那皇帝一看就是因为某个人的「手段」,突然之间对冷宫里的那个女人来了兴趣,这才一副屈尊降贵的架势亲自去了冷宫。 若皇帝只是传召一声,让景卿卿从那冷宫里出去,皇帝也就不会再碰到自己,就没有让自己搬出冷宫这一出了。 所以…… 谷祥雨敢说,他想管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个景卿卿? 谷祥雨敢说,自己为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景卿卿? 谷祥雨敢说,自己不是在他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被捨弃的那个选择吗? 「你说你压在了我的身上?」宋止戈甚至笑了一下,像是在听他辩解。 谷祥雨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一些自以为是,外加一些蛮不讲理,就跟一个男的被分手之后,非要找前任讨要个说法一样。 「咱俩没分手……不是,」谷祥雨简直要被他给气晕了,「我是一个宦官,你是皇子,咱俩要是扯上关系,你觉得能搞什么事儿?」 搞什么事儿? 宋止戈脸上的那点嘲讽渐渐地笑了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搞不出一条能够抽丝剥茧的开头来。 「如果是被别人知道了,你觉得别人又会怀疑什么?」谷祥雨跟他耐心解释,「我不过是借言妃打一个幌子而已……殿下,殿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宋止戈拉了一张椅子,直接坐下。 谷祥雨也跟着坐下,拿了茶杯给他倒茶,「殿下,只要能从冷宫里面出来,之后的大婚,受封,离京,就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奴才到哪去找跟着您这么顺畅的路去。」 宋止戈直接抬眼看他。 窗户没关,夜晚的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很多年之后,宋止戈依旧会记得这样一个夜晚,那时的他就会经常想,不到13岁的自己,在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被风吹迷了眼的。 「殿下?」 宋止戈回神儿,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突然想到什么,也就说了出来,「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小名叫『危月』。」 谷祥雨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这个名字是有什么含义吗?」 宋止戈张了下嘴,又抿上,突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这个小名儿,谷祥雨一次都没有叫过。 以后怕是也不会叫的。 朋友吗? 身份地位,归途偏见的沟壑摆在这儿,宋止戈不觉得他们会成为朋友。 宋止戈找了一个理由。 或许是自己一个人待的太久了,所以才想跟人有一点儿亲近的关系,只是谷祥雨并不适合,那个人不该是他。 谷祥雨其实是不想过多的过问他的事儿,宋止戈要说什么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既然不说了,那他也不会追问下去。 「殿下,您现在被安置在哪儿了?」谷祥雨问。 宋止戈支着头,「协宸殿的偏殿。」 谷祥雨听了之后有些惊讶。 协宸殿是太后住的地方,如今太后离宫,常年居住在静海寺,那地方也就时常空着。 第29章 白雪公主 协宸殿位置本就清净,太后离宫之后就只剩下一些人在那里打扫,而且留在那里的都是宫中的老人。 宋止戈居然能够住到太后的偏殿? 谷祥雨不可谓不吃惊,「你的母族……到底是谁呀?」 第34页 宋止戈看着他,眉目带笑。 「不值一提而已。」 谷祥雨是真的没什么话要跟他聊了,但宋止戈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正想着怎样送客才显得自然,宋止戈却站了起来,在他的房间里面打量。 这确实是个挺好的住处,甚至有着一整架子的古玩摆件,而这皇宫里的东西自然极小可能是假的。 也正因为如此,其暗奢程度实在是让人乍舌。 而这个房间,之前就是曹孟庆住的。 孟庆是因为父罪而受了宫刑,而当时他已经有妻有子。 受刑之前,若是自戕的话那可是大罪,最少也是累及妻子,甚至会牵连九族,这也是为何曹孟庆风光一时,却落得如此地步。 宋止戈随手拿起一件古玩,那是一件翡翠做成的饕餮,雕工精细,肯定是出自大师之笔,仅这一件物什怕是就得黄金千两。 这满屋子的珍玩珠玉,但他来的时候,谷祥雨却在摆弄那桌子上的50两金子,仿佛周遭的东西他都看不到似的。 难道是因为见识短,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 见宋止戈拿着那个饕餮在手里撂着玩,谷祥雨吓的跟什么似的,连忙伸手过去,在下头接着。 「小心点儿,这翡翠的种水可是达到了高冰的地步,你要是把它给摔坏了,我把自个卖了说不定也赔不起!」 宋止戈余光过去,看着他那没出息的劲儿,「你还看得懂翡翠的种水呢?」 谷祥雨连忙将他手里的那个饕餮玩意儿接了过去,然后放回原来的位置,好好地摆好,「我就算买不起,那也在玉石场见过。」 宋止戈没有深究,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朝着谷祥雨的床走了过去,将鞋一踢就直接躺了上去,一副今晚就要在这里睡的架势。 「你今晚……」 「今晚睡在这儿。」 谷祥雨将码在桌子上的金子收好,想在房间里找一个藏它们的地方,却怎么看都不觉得放心,就朝着床走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宋止戈见他趴在了地上,不知道他要干嘛,见他要把金子给藏到墙底下,忍不住吐槽道:「你至于这么没出息吗!」 谷祥雨置若罔闻,我行我素,「今天半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我得了这50两金子,可不得藏好了。」 宋止戈觉得有些好笑。 「你啊……可真是够奇怪的。」 谷祥雨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问他:「你今天晚上不回去没关系吗,要是被那里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宋止戈直接就翻了一个身,又扯了一下薄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发现了又能怎样,他们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在这宫里找人。」 「殿下,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谷祥雨纯粹只是问上一句。 本来已经闭上眼睛了宋止戈又把眼睛睁开,有些空洞地看着上面,「他们这么多人守着我,看着我,我害怕,睡不着。」 谷祥雨愣了一下,不知道具体情况,他也不好说什么,而宋止戈要睡在他这里,他也只能让他睡在这里。 宋止戈:「天都已经这么黑了,你先去把蜡烛给熄了吧。」 谷祥雨听他的,将蜡烛给熄灭了,熄灭了之后才想起来,他占了自己的床的话,那自己睡在哪里呀? 两个人又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躺过,谷祥雨也不想显得过于矫情,便摸黑朝着床走了过去。 他的腿碰到床梗的时候,一个没有站稳,直接就朝着床栽了下去。 黑暗中,宋止戈接住了他的腰。 「你就不能小心点儿吗?」 「抱歉!」 宋止戈将他的腰给松开,然后道:「你到里头睡去,我想睡在外头。」 谷祥雨又吐槽:还真是够多事儿的! 但还是乖乖的往里爬。 谷祥雨摸索着,一条腿跪在床的一边儿,用一条腿从他的腰上跨过去,谁知膝盖一个没有支稳当,就这么骑在了他的腰上。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谷祥雨连忙起来,外边的腿一伸,直接翻了过去,但因为太过慌乱,翻的太用力了,只听「咚」的一声,他的膝盖跟头都砸到了墙上。 「艹!」谷祥雨直接疼的爆出粗口。 宋止戈却开始幸灾乐祸,笑的唿吸都不顺畅了,又摸黑去摸他的脑袋,对他的脑门上摸了一下,也没有摸到包什么的。 小磕小碰的,如果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宋止戈也不会在意什么,他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也就不管谷祥雨了。 谷祥雨是疼的,宋止戈却是完全的睡不着。 两人各自躺一会儿之后,还是谷祥雨问他:「殿下,你还不睡吗?」 宋止戈曲着一条腿,「睡不着。」 谷祥雨声音懒洋洋的,「那是怎么了,有心事?」 宋止戈:「床太软了吧。」 谷祥雨心想,要不要说的这么可怜啊。 宋止戈不睡,谷祥雨也不好就这么没心没肺地闭眼就睡,便打算跟他聊一会儿天儿,但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共同的话题。 于是,谷祥雨有些幼稚地说:「殿下,要不然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或者唱一个摇篮曲?」 宋止戈挪动了一下,似乎是侧了身子,随即谷祥雨便感觉到他的唿吸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搞得他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第35页 「那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谷祥雨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接茬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不应该鼓励他成婚吗,要不然讲一个爱情故事,先让他对爱情产生憧憬也是好的。 这么一想来,谷祥雨就有一些兴致勃勃了,在黑暗里头宋止戈都能感受到他有些干劲十足。 他这么激动干什么? 谷祥雨:「那我就给你讲一个白雪公主的故事!」 讲这个故事是有目的的,毕竟谁能拒绝的了白雪公主的美貌呢,尤其是王子与白雪公主的那个魔法之吻,谁又不会对这个美好的结局产生感动呢。 第30章 莫名的友谊 而且在身份上,宋止戈本来就是一个皇子,他应该更能有代入感。 谷祥雨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能够感受的出来,宋止戈听的也很认真,全程都没有打断过他。 「怎么样?」谷祥雨问他。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 「被自己的后母骗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居然被骗了三次。」 「白雪公主性格善良……」 「是无知吧!」宋止戈直接就打断了他。 「……」 「像这种公主,就应该是被那个猎人挖出来心肝肺,然后死在那个没有人知道的大森林里头,尸体慢慢地腐烂发臭的。」 「……」 「你怎么不说话了?」 「……」谷祥雨看着乌漆嘛黑的屋顶,「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爱睡不睡,谷祥雨懒得管他了,他自己睡他自己的。 宋止戈戳了他两下,见他睡着了,有些烦闷,却也没有把他给弄醒。 其实故事确实不错。 他还想听。 谷祥雨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很是想上厕所,但是他到哪里都找不到卫生间,特别着急,特别着急。 梦里有一个说法。 要是在梦里做梦想要解手而去找卫生间的话,找不到其实是好事儿,就怕在梦里找到了。 很不幸。 谷祥雨找到了。 但幸运的是,他没有解出来。 在梦里,他站在小便池面前,不敢脱裤子,就这样一直憋着,一直憋着,把自己给憋醒了。 谷祥雨坐了起来。 梦里的难受劲儿过不去,导致他忘了昨天宋止戈是睡在他这里的,黑暗里站起来去茅房撒尿,谁知道一脚踩在了宋止戈的小腹上。 什么东西啊? 谷祥雨的脚下动了动,脑子逐渐清楚,在他意识到现在是谁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现在脚下踩的又是谁的时候…… 他连忙要把脚给收回去,却直接被人给抓住了脚踝,又被勐的一拉,直接一个噼叉,一脚在床,一脚在地。 在趴到某人身上的时候,后脖子也被一个手掌给攥住了,那人扣着他,几乎把他的脸怼到自己的脸上。 语气咬牙切齿。 「谷祥雨!大半夜的你想找死啊!」 离得太近了,又是乌漆麻黑的时候,谷祥雨没有吭声,那人可能感受不到,但谷祥雨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人说话的时候从唇齿里传来的温度。 他的脖子蹦的直直的,因为他知道,只要稍微一放松,自己的脸下沉半寸,自己就能直接亲到他的嘴上。 「殿下你……先松开!」 宋止戈也被他说话的时候吞吐间传来的温度弄得给愣了一下,一时间暧昧丛生,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白马王子跟白雪公主的那个吻。 他确实是一个吻就能冲动的年纪,但不该是…… 谷祥雨后脖子上的手骤然松开。 一瞬间,谷祥雨身体微微下沉,嘴唇似乎是触到了什么,蝴蝶的翅膀扑过一般,轻微的没有一点痕迹,仿佛并不曾存在。 谷祥雨疼得想要去捂裆,哪还顾得上其他。 「艹!我的腿!嘶~不行了!」 谷祥雨这辈子都做不出这么高难度的姿势,一条腿上不去,一条腿下不来。 宋止戈却跟听不到他的声音似的,躺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过了良久,谷祥雨才感受到他帮着提了一下自己的腰。 「你!」一个字,对宋止戈说的极为短促,似乎是带着一丝的气恼,还有一些不明的东西,却又直接就没有了后话。 谷祥雨如今哪顾得上这些。 「疼疼疼疼疼!!!」 大腿内侧肌肉绝对拉伤了! 谷祥雨抻到床下的那条腿终于上来了,整个人却隔着被子,骑在宋止戈腰上难以动弹,他双手撑着,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从他腰上翻了下来。 主要的是,那一震,尿似乎漏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沾到被子上,因为心虚,谷祥雨还偷偷的闻了一下空气里的味道。 好在拉伤也不算是太严重。 「我,我去一个茅房!」 宋止戈莫名地话少,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嘲讽取笑他也就算了,还给他让了一下位置,让他能从床上直接挪下去。 窗户跟门那边是有一点亮光的,谷祥雨摸黑也不至于找不到门,等他出去之后,一弯小的可怜的月牙也起到了一点作用。 上了茅房之后,谷祥雨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宋止戈从里头出来,连招唿都没有跟他打就要离开。 「殿下!」 宋止戈没有搭理他。 第36页 谷祥雨想着,他应该是回协宸殿的偏殿了。 谷祥雨又回去睡了一会儿,再也没有睡多久,还没有睡着,就发现外边儿已经开始吐白了。 竟是已经过了一整夜。 眯了一会儿,到了彻底天亮,谷祥雨把被子抻开,然后看着上面的那一点儿还没有干下去的湿痕。 谷祥雨就这么坐在床上,捶了一下脑袋,又搓了一把自己的脸,看向外头,抱着被子起身,拿出去晾晒。 应该是有景卿卿这事儿来打掩护,宫里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从冷宫里出来的这位娘娘身上,没有人察觉,在曾树庭的亲自安排下,有一个人住进了协宸殿的偏殿。 皇宫里实在是热闹,谷祥雨一出去,到处都是笑眯眯地沖他打招唿的,明里暗里说着酸熘熘的话。 有些人却对此不屑一顾。 毕竟「脚踏两只船」,必定是会踩空的。 可到了晌午,一件事儿却让这皇宫上上下下都给搞懵了——景卿卿跟柳珠儿聊到一块儿去了。 而且,浮华殿的宫女过来找他,让他过去一趟。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言妃跟贵妃娘娘本就是一条船上的?」 「……」 谷祥雨也不知道这两个女的怎么突然就聊到一块儿去了,刚去的时候心里实在是没底,毕竟之前骗了景卿卿,说皇帝是个胖猪,肾虚什么的…… 等皇帝回宫,景卿卿这的性子,可别一不小心把他出卖到皇帝跟前去。 谷祥雨走到殿内。 殿内传来景卿卿的声音,那声音哼哧哼哧的,像是被气的不行,「那死太监说我是在谋杀他!」 第31章 误伤 谷祥雨进去之后,规规矩矩地给她们行了跪拜之礼。 两个女人的玩笑声嘎然而止。 景卿卿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从铜盆里拿了一块冰,然后一步又一步地走近,掀开谷祥雨的一领子,直接给他塞了进去。 「老娘给你凉快凉快!」 谷祥雨被凉的小腹收紧,直打哆嗦。 柳珠儿见状,十分没形象地卧榻笑起来,边笑边给谷祥雨求情,「行了卿卿,人家还小呢,别给冻坏了!」 卿卿? 谷祥雨眼睛都湿了,可怜巴巴的。 景卿卿抱着胸,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又坐回了柳珠儿的贵妃榻上。 谷祥雨赶紧把冰给掏了出来。 躺在贵妃榻上的柳珠儿坐了起来,一手搭在景卿卿的肩膀上,眉眼含笑地看着谷祥雨。 「今日叫你过来呢,有罚,你已经受过了,但也有赏,但卿卿现在月例还没有下来,本宫先替她给补上。」 柳珠儿一个勾手,一个宫女就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过来,随着她的芊芊玉手一掀,里面金灿灿的二十锭金子就这么露了出来。 又是金子! 而且好像是一百两! 谷祥雨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连忙谢恩,搞得景卿卿撇了下嘴,嘟哝了他一句,但谷祥雨没有听清楚,倒是柳珠儿笑到扶额。 谷祥雨拿着金子,喜滋滋地走了。 换算的话,一两金子在现代差不多就是25000,100两金子就是250万,这手笔,可比那个靖安王大太多了。 不过女人的友谊可真是够快的,简直就是一日千里。 左右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儿,谷祥雨也不想把真金白银的放在身上,只留下五两金子,连忙找的人,将钱存入了宫外的钱庄。 谷祥雨正跟那个帮自己存钱的人道谢,到宫里来探望大长公主的宋怀净却恰好经过。 谷祥雨跟着旁人低头站到一边,宋怀净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是狠狠皱眉,如同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谷祥雨嘴唇下扯,想他赶紧走。 「你本事不小啊!」宋怀净围着他转了一圈,「先是贵妃,后又是冷宫的言妃,本王倒还真是想知道,你若真使出本事来,哪个能巴结不上。」 谷祥雨抿嘴,「王爷说笑了,奴才不过是恪守本则,又得各位主子厚爱而已。」 宋怀净不屑于跟他打太极,他凑近,小声威胁:「你竟然敢坐上这个位置,来打本王的脸,本王自然是不介意再玩上一回,把你也给蒸了餵狗!」 谷祥雨抬眼,满眼无辜,「奴才身无过错,王爷又何至于此呢?」 宋怀净几乎是狞笑了起来,「让本王不顺眼,就是你错了。」 一旁的下人听不太清他们在讲什么,只是觉得他们这靠的实在是太近了些,像是关系亲近,又像是剑拔弩张。 可别牵连无辜啊…… 谷祥雨皱着眉头笑了起来,「王爷啊……」 宋怀净笑达眼底,「嗯?」 「你这不是……」谷祥雨吐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失去了温度,「没事儿找事儿吗?」 「大胆——」 谷祥雨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跟前儿,吓得其他几个太监也连忙跪下。 宋怀净气的在周遭找着顺手的傢伙什,最后还是相中了跟着他的那个小厮替他拿的那个马鞭,他一鞭子狠狠地挥下去,直接在谷祥雨的脸上抽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宋怀净的小厮连忙拦住了他。 「王、王爷,这可使不得啊!这可是在宫里!」 谷祥雨跪在那里,疼的两眼昏黑。 第37页 宋怀净到底是被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给拦住了,而谷祥雨也在最后对上他那暴躁而猩红的眼睛之后,彻底晕了过去。 谷祥雨是故意的。 他需要一张安全牌护着他,而这张安全牌,就是宋怀净,所以他必须要把事情闹大。 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宋怀净要伤他。 他待在这个位置,日后若是有性命之危,宋怀净定然逃不过干系。 他的命或许不值钱,但宋怀净无视律法,在宫中公然如此行事,往小了说,是放纵无端,往大了说,那可就是藐视皇威。 宋怀净能够放纵至今,必然是有人为他摆平一切,万般周全。 宋怀净就算不在乎,也有人为他在乎。 所以,肯定有人不想让他的这条贱命砸在宋怀净的手里。 谷祥雨脸疼,脑子也疼。 「别动!伤口又要裂开了!」 谷祥雨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个满腮白须,一身官袍的老者,那老者正耐心地替他撑开下颚与肩膀处,不让脖子上的血肉黏合。 谷祥雨看着屋顶,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觉得这里本来该是现代的医院的,起码醒来之前梦里就是。 「谷公公,您现在感觉如何?」 问他这话的老者身穿绯红官服,也就说至少也是一个正五品,那他的身份就不难猜了——太医院提点。 即便是位列四妃,怕是也没有那个资格随意传召他。 见谷祥雨不说话,太医院提点——闵敬植朝着那绣着百鸟朝凤的屏风看了一眼,只见屏风后头有人影缓缓移动。 一个年过半百,珠光宝气的女人被一个宫女搀扶着出来。 谷祥雨歪着脑袋,去看她。 闵敬植小声提醒他:「这位是大长公主。」 谷祥雨假意要起身,向她行跪拜之礼。 那大张公主一脸心疼地将他的身体轻轻按下,「不用多礼,你这孩子,躺着就好!」 谷祥雨露出一丝的惶恐。 大张公主看着,倒是没想到她那混帐皇弟这次伤的竟是个长相如此惹人疼的孩子,假意中免不了有了一丝真的心疼来。 「闵大人,这孩子现在怎么样?」 闵敬植硬着头皮,说给一屋子的下人们听,「回长公主,谷小公公……并无大碍。」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我们都是眼瞎? 长公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怀净可真是太不小心了,甩个鞭子竟然把人给误伤了,可怜这孩子伤成这样。」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 第32章 打算教训他 真假并不重要,只要谷祥雨的一条命好好的,皇帝回来之后,自然长大长公主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大长公主说完去看谷祥雨,见他满眼懵懂,并无心生愤懑,对此十分的满意。 「左右这两天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你就留在本宫这里休养吧。」 谷祥雨听了,一副心里挂念着事儿的样子,有些小心地说:「大长公主,奴,奴才托安公公替奴才去宫外的钱庄存钱,可奴才还没有来得及将钱给他。」 他正说着,宋怀净黑着一张脸从外头进来。 一跟谷祥雨对视,宋怀净立马就火了。 「大皇姐,你还真把他给弄过来了!」 大长公主余光迅速地看了一眼谷祥雨,然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接朝着宋怀净走了过去,避着人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宋怀净吃痛,刚要发火,就被大长公主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鞭子是能乱使的吗!」大长公主厉声训斥,「上次打坏本宫的玉菩萨也就算了,如今你竟然伤了人!」 宋怀净嗤了一声。 「你给本宫站好!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宋怀净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乖乖地站好了,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服气。 「大皇姐,你为了一个奴才,至于吗!」 「谁家不是父母养的,」大长公主一个指头戳在了他的脑门子上,「就你生来是金玉,别人都是瓦砾是吧!」 「本来就是!他一条贱命哪值得……」 宋怀净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大长公主瞪的哑了声,他只好悻悻地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一脸不耐烦地道:「这事儿算我……反正他没事儿,我先走了!」 「你走什么走!」大长公主不肯让人得到自己这个傻弟弟的一点的把柄,「你就在我这里住上两天,等皇上回来,你请了罪再说!」 谷祥雨就这么躺在那里,抠自己的手指甲。 还真有点儿长了。 宋怀净一看过去,他立马将手给收了回去。 宋怀净敛眸,又眯了眼,「大皇姐,你是说让我住在你这儿?」 大长公主知道他心里又存了坏水儿,便又扯了他一把,一番眼神提醒后,得到的却是宋怀净的不屑一顾。 大长公主无奈,只能拉他进里间儿。 谷祥雨看着,面无波澜,他问闵敬植:「太医,我现在能回去吗?」 闵敬植眼珠子朝着里间滑了一下,小声道:「这得看大长公主的意思了。」 谷祥雨倒不意外。 大长公主出来后,将谷祥雨安排去了偏殿,吩咐了几个宫女照顾他,又特别安排了跟随自己多年,在这宫里谁都得尊称一声「常姑姑」的贴身掌事宫女安排他这两天的饮食起居。 第38页 谷祥雨「诚惶诚恐」,「感恩戴德」。 大长公主对此十分的满意。 而这对谷祥雨来说,不过是又换了一个地方住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公主住的是长春宫,与协宸殿倒是不远,从这偏殿的窗户看过去就能看到协宸殿的红墙,以及屋嵴上的吻兽。 宋止戈鞭子实在是厉害。 九节龙骨麒麟鞭,训的是世上最烈的赤焰马。 宋怀净那一鞭子打的实在是狠,几乎是冲着要他命去的,谷祥雨疼的不单是皮肉,那种疼直接渗到了下颚骨里头。 常姑姑以为他会委屈,又或者是会惶恐,可是都没有,他住在这里就像是住在了一个客栈一般。 「小谷公公,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跟我说。」 谷祥雨不能转自己的脖子,看向她的时候连身体也跟着转了过去,「麻烦您了。」 常姑姑看着他,对他多了一些的欣赏,毕竟在他的这种年纪,很少能做到像他这般宠辱不惊的。 如果不局限于外表的话,她觉得谷祥雨更像是一个经歷了诸多是非,被岁月洗涤多年的一个男人。 他的一双眼睛,若是认真看的话,是有一种沉淀下去的感觉的。 「您就先休息吧,盈儿会在外面守着,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叫她就行,她若是做不了主的话也自有我替你安排。 」 谷祥雨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在那常姑姑走后,谷祥雨就挪着自己的身体,有些艰难地坐到了桌子旁,摸了摸自己上了药的下额,还有被纱布缠着的脖子。 这时,一个声音却从外面传来。 「就你这点伤,至于这么夸张吗!」 谷祥雨心里暗自咬牙咂舌。 宋怀净自家地方一般走了进来,一双眼刀子似得在他的伤口处打量,凑近之后,甚至想伸手去碰。 谷祥雨下意识地后退,「王爷。」 宋怀净哼了一声,道:「伤了脸跟脖子,又不是瘸了腿,规矩都忘了吗?」 谷祥雨后退一步,照着他的意思,给他行跪拜之礼,头却是低不下去了。 宋怀净垂眼睨他。 那个对他言语放肆的人,和现在恭顺地跪在他的面前,即便是不低头也显得毫无攻击性的人,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骨头肯定是反着长的! 宋怀净十分的恼火。 「敢对本王言语不敬,你这条命本该是没有了,」宋怀净坐下,拿了一个杯子捻着,「你的这条命,本王算是记上了。」 他说着,手里的杯子直接脱了手,顿时摔的粉身碎骨。 谷祥雨跪在那里,却有一些无动于衷,「王爷,要喝茶吗?」 谷祥雨起身,给他倒了茶,希望他喝完赶紧滚。 可谁知宋怀净却支着头,态度一变,说了一句:「怕你自己待着烦闷,本王过来是想陪你消遣消遣,怎么你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谷祥雨敷衍道:「那王爷是想陪奴才怎么消遣?」 宋怀净看着他,然后一个拍手,外头就有两个宫女进来,拿着棋盘和棋子,放下后宋怀净就让他们退了下去。 谷祥雨哪懂什么围棋。 宋怀净也看出来了,却还是打开棋盒,捻着白玉棋子,「怎么,不会?」 谷祥雨端坐好,「王爷,五子棋行吗?」 第33章 他的王妃 宋怀净:「什么是五子棋。」 谷祥雨简单讲着规则。 「就是连成五子,就可以把自己的那五个棋子从棋盘上收回去,又可在棋盘上掐对方一子,最终无子可下,无路可走者算输。」 挺简单的规则,也确实有意思。 可是…… 「本王为何要听你的?」 谷祥雨微微一笑,「王爷不是要陪奴才消遣吗?」 谷祥雨可不觉得宋怀净有那个闲情逸緻来找他,多半是被那个大长公主逼着来的,待不到一定的时间,他应该也回不去。 谷祥雨又不是真的要跟他作对,跟他消耗一些时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 「就依你这个狗奴才一回!」 谷祥雨觉得他这张嘴啊,还真是够欠的,若非逼不得已,他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 五子棋路数要简单的多,即便是初学者也能直接上手,又没有围棋那么大的格局,所以节奏要快的多的多。 小输小赢,满盘皆是。 但这五子棋,谷祥雨的帐号可是在某网上排名前十的,能赢他的人几乎没有,而宋怀净自然不是那几个例外。 又是谷祥雨掐他子的时候。 宋怀净盯着自己的棋子,见他的手要落下去,直接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敢掐本王这个子试试! 谷祥雨毫不留情。 谷祥雨不知道的是,宋怀净下围棋那是几乎没人赢过他的,棋艺出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没人敢赢他。 下棋能下到这般七窍生烟,这还是第一回。 外头的宫女太监偷偷往里面看着,也不知道他们下的是五子棋,只知道一向「战无不胜」的靖安王似乎输的厉害。 磨牙声在门口都能听见。 本着「不知者无罪」的原则,谷祥雨大杀四方,直逼得他步步节退,棋盘上,宋怀净早已孤立无援。 第39页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外头的宫女太监只听见「哗啦」一声。 满棋盘的白玉全都滚落在地上,弹跳蹦跶着,一颗一颗的,被砸的残破不堪。 这件事儿直接就被传了出去。 「王爷被虐的啊!玩到最后一急眼,直接玩孬了!」 「可不是嘛!气哼哼地就走了!」 谷祥雨在送走了人之后,手里拿着残留在桌子上的棋子,吧嗒吧嗒地敲着,有打扫的宫女进来,打扫完之后,偷偷看了一眼。 谷祥雨直接对视过去,回以微笑。 那宫女偷偷地跟他攀谈,「谷……小秉笔,你怎么把王爷欺负成这样啊!」 谷祥雨回了三个字:「没忍住。」 那宫女直接掩口失笑,笑的有点停不下来了,「谷小秉笔,您也太大胆了吧!在这宫里,连皇上都多半是让着王爷的,我六岁进宫,还是第一次见王爷在别人面前吃瘪。」 谷祥雨心想,怪不得。 怪不得这么欠收拾。 那一鞭子,他也不是白得的,他如今的伤,宋怀净得给他伺候好了! 这件事被传的沸沸洋洋,以至于宋怀净到了大长公主跟前儿的时候,还没有提起什么,大长公主就来了一句:「你跟那小太监下棋输孬了?」 宋怀净:「……」 大长公主说完就自己笑了起来,但看着自家皇弟黑青的脸色,像是又觉得不合适,掩口忍着,清了一下嗓子才道:「那孩子心里有气呢!」 宋怀净青着脸端了茶水,一看茶色,觉得不满意,连茶带茶盏都「嘭」的一声又扔在了桌子上。 「他一个死奴才,敢生主子的气,笑话!」 大长公主不厌其烦地教导他。 「这天下哪有天生忠心的奴才,一个人但凡被生下来,肚子里哪个不是被生的肠肠绕绕的。」 「你是命好,一生下来就占着这泼天的富贵与尊荣,一根肠子直到底也能过得这般顺意。」 「……」 「你以为别人都是为了你的身份来伺候你的?」 「人家为的是那每月几两的银钱!」 「没那几两的银钱,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谁乐意惯着你这一身的毛病!」 宋怀净不胜其烦地掏着自己的耳朵。 大长公主嗔骂一句,一巴掌扇在他的脑瓜子上,「当初母妃怎么就给本宫生了你这么一个讨债玩意儿!」 宋怀净做疼状,表情极其夸张,如同一个孩童抱着自己的母亲卖乖撒娇,「你都说了,我天生命好,哪用得着知道这些!」 大长公主不吃他这一套,「本宫都为你白了多少头髮了,日后可不想再替你操心了,本宫已经跟皇帝商量过了,过些时日,再给你挑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王妃出来。」 宋怀净一听就头疼。 他今年二十有三,之前是娶过王妃的,还是两位。 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死了。 「还娶啊?」宋怀净直接就来了这么一句。 「不然呢!」大长公主一脸的强势,「你府上总要有一个能主事儿的女人,好管管府上的那些整天想着迷了你的心窍的骚浪货色!」 宋怀净一想这事儿就头疼。 大长公主怕他不乐意,温声道:「你若是有喜欢的,大可以告诉大皇姐,只要是良家子,身份什么的都好商量。」 良家子? 宋怀净只得胡扯道:「我倒是有喜欢的,只是……不知道那人是什么心意。」 大长公主一听,稀奇了,「哦,那是哪家的?」 宋怀净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大皇姐,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我可不想坏了他的名声,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 「好!好!好!」大长公主一副开明的态度,「大皇姐不问还不行吗!」 宋怀净怕她再旁敲侧击,连忙逃遁。 「大皇姐,我先去睡了!」 大长皇姐满脸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去吧。」 宋怀净走后,大长公主脸上的笑直接垮了下来。 「常蓉!」 她的掌事宫女连忙过来。 「去查!本宫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知好歹!」 「……是!」 —— 一个人待着无事,脖子又疼,谷祥雨实在是睡不了觉。 他的手里捏着的是一个完好的白玉棋子,若是拿去卖的话,至少能卖上十两银子。 这皇宫还真是一个挺容易挣钱的地方。 第34章 脸要留疤 宫女盈儿进来,问他现在是否要睡下。 谷祥雨也不好跟一个不熟悉姑娘抱怨自己的伤口疼的有多厉害,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有多难受,便看了一眼屋里的蜡烛,道:「盈儿姐姐,你将这屋里的蜡烛给我熄上上两盏,再替我把剩下的蜡烛给剪一下吧。」 盈儿以为他是不想睡,又嫌弃屋里太亮堂,便照着他的意思,吹熄了两盏蜡烛之后,又拿了剪子过来,将蜡烛剪的烛光小如黄豆。 房间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谷祥雨的眼睛舒服了不少。 「盈姐姐,今天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先去睡吧。」 盈儿将剪刀放下,「谷小秉笔,你也早些休息。」 谷祥雨「嗯」了一声。 盈儿走了,把门给他轻轻带上,谷祥雨的耳边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第40页 谷祥雨看着黄豆般的烛焰,盯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去捏,还没有捏住,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盈儿吗? 谷祥雨问:「是谁?」 门外那人却并不回答他。 在这夜深人静的偏殿,在这夜深人静的情况下,让人觉得实在是诡异的很。 「是谁?」谷祥雨又问了一遍。 门外依旧没有人回答他,回应的又是两声敲门声。 不是来要他的命的话,就是来恶作剧的。 谷祥雨皱了一下眉头,一个心绷的紧紧的,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近。 刚才盈儿姑娘走后,他并没有将门给阀上,只需轻轻一推,那人便能进来。 什么人,会敲门不进来? 谷祥雨正要悄无声息地将门给阀上的手停了下来,下一瞬间,勐的一下,他直接将门给打开了。 所谓生死一线,就是这种感觉。 明明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是宋止戈,跟他料想的一样,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身体摇晃了一下。 不怕,他安慰自己,是他。 宋止戈沐浴着夜色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瞳孔微微扩大,额上直接就渗出了冷汗的谷祥雨,打算捉弄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没了。 他还没做什么,谷祥雨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宋止戈:「你怎么了?」 宋止戈说着,要迈进来,谷祥雨却堵在了门口,平心静气不成,没好气地跟他算帐:「殿下,你刚才为什么不应声?」 宋止戈看着他,实事求是,「想吓你一下,看看你知不知道害怕。」 谷祥雨抿直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结果呢?」 「害怕是真的害怕,」宋止戈看着他的眼睛,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矛盾,「但你的胆子……也确实不小。」 宋止戈自顾自地迈了进来。 「伤成这样,即便是一个姑娘现在想要对你做什么,你也没有什么招架之力,还以为你会将门给阀上,没想到却是直接将门给打开了,你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谷祥雨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哼了一声,「我那是觉得,门口多半应该是你。」 宋止戈倒觉得稀奇了,直接就转了身,「我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吧,你脑子是怎么想的?」 谷祥雨也说不出来自己刚才到底是什么逻辑,「除了你,我也想不出来自己跟这宫里人还能有什么关系,能值得人家深夜拜访。」 「哦?」宋止戈心里莫名的畅快,「那难道就不能是有人要害你吗,毕竟你平白坐上这么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 谷祥雨在自己的额头上挠了一下,唿吸有些重,余气未消,「那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即便是一个姑娘想对我做什么,我也没有还手的余地,那我还费个什么劲儿啊,乖乖把命奉上呗!」 小如豆的烛光已经壮大了一点儿,谷祥雨又拿起了剪刀,朝着灯芯下去就是一剪子,谁知道一下子剪过了头,直接将蜡烛给剪熄灭了。 这一下子,房间里就只剩下一盏虚弱无力的烛光了,谷祥雨本来就不大能看清楚宋止戈,如今只能隐约看清楚他的一个影子。 他转身,本来想找火捻子的,却无意间撇了宋止戈一眼,就一眼,直接就让他愣在了原地,手里的剪子都差点脱了手。 「你这是又怎么了?」宋止戈朝着他走了过来,肩膀从阴影中出来,五官逐渐清晰,「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谷祥雨背后就是桌子,他的手扣着桌沿儿,道:「我现在害怕的很,一害怕脖子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疼的很,你别吓我。」 宋止戈觉得他有一点莫名其妙了,「我哪有吓你。」 谷祥雨自然不会跟他解释,这种事儿,只有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只有不相信任何人,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他绝对不会相信一张活人的嘴。 莫说是宋止戈的,即便是他的至亲,伴侣,他都不一定会提起那件事儿。 谷祥雨扣着桌子的手慢慢松开。 宋止戈在这里,他又不好将房间里弄得太亮,以免引人注意,也就打消了再点上一盏蜡烛的念头。 他将剪刀放下,「我是说刚刚。」 宋止戈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伸手碰他的脖子,「你做什么了,被那个靖安王一鞭子给抽成这样。」 谷祥雨回答的简明扼要,「他找我的茬儿,我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他是没事儿找事儿。」 宋止戈手直接一顿,眯眼看他,「你说什么?你说他是没事儿找事儿?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除非是不想要命的话,也做不出这事儿吧?你凭什么,凭你是个冠了一个名号的御前执笔太监?」 谷祥雨仰着自己的脖子,神色甚至带着一点洋洋得意,「我是故意的。」 宋止戈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他。 他懂谷祥雨的意思,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自己这么心狠。 谷祥雨沾沾自喜,「就这脖子上一鞭子,几乎能保证我这段时间安全无虞了。」 宋止戈的眼眸终于动了,他看着他的下颚,他的脖子,「伤口这么深,以后怕是要留疤了。」 要是放在以前的话,谷祥雨或许会介意,但如今他都成一个太监了,这辈子都跟感情无缘,又怎么会心疼一张脸。 第35章 气恼 第41页 谷祥雨:「我日后又不成婚,这张脸也只是给我自己看的,能有什么。」 宋止戈看着,眉宇皱了一下,「我看着不太好看。」 谷祥雨:「……」 谷祥雨听说过,在古代,脸上有疤是会被当做是不吉利的,所以一旦面相有损,便直接被归为「丑」的行列了。 脸上有疤的话甚至是不被允许做官的。 不像在现代的盛行的「伤痕美学」。 谷祥雨觉得有点头痛了。 宋止戈不至于因为他脸上有疤,从而害怕他影响自己的运势什么的,而将自己给驱逐了吧,这也太……那啥了吧! 谷祥雨又不得不想,宋止戈毕竟是一个古人,他要真有这方面的顾虑跟想法的话,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他又为这屁大点的事儿有些气结,对着宋止戈没好气地说:「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宋止戈像是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跟自己生气,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他又免不了想,会生气,是因为谷祥雨太过在意自己的想法? 谷祥雨为什么会在意自己的想法? 谷祥雨是在在意自己? 宋止戈笑了,虽然他并不明白,被一个他有着十足的成见的阉人在意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你笑什么!」谷祥雨觉得他现在笑的话实在是有些欠了。 「我何时笑了?」宋止戈将笑敛了去。 「……」 明明就是笑了。 怎么搞得跟他口说无凭似得。 不肯承认拉倒! 谷祥雨不乐意说话了,故意无视他,就坐在那里抠自己的手指甲,等着他识趣一点儿,自己离开。 半柱香后。 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不受欢迎的宋止戈拉下了脸。 「谷祥雨!」 谷祥雨喉咙一紧,怂了。 「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宋止戈以为他还在纠结自己说他的相貌那事儿,「我不过是说了一下你的脸,你至于给我甩脸子吗!」 谷祥雨眼珠子一阵乱瞟,拒不承认自己给他甩脸子这件事儿。 「我没给你甩脸子。」 「那你摆着一张脸一句话不吭地坐在那里干什么!」宋止戈不依不饶,不打算让他轻易煳弄过去。 「我……」谷祥雨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甲,「你不是说我脸毁了吗,我难受,心情不好。」 「怎么不好了?」 「怕以后没有漂亮的小宫女愿意找我对食儿。」 「……」 宋止戈走了。 走失前还嘲讽他,一个没根儿的太监,脑子里都还不干净,也不知道噁心。 门被砸的哐哐响。 在他走后,谷祥雨气的直接踢了一下桌脚。 一个个的,嘴一个比一个的贱 因为动作太大还牵动了他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儿。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谷祥雨直接一夜没睡,一大早的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偏偏精神一点也不萎靡。 盈儿端了饔食过来,虽然十分的清淡,但也是燕窝熬的粥,还有两张香气扑鼻的胡饼。 宫里有一个专门做胡饼的御厨,是前两年才特意将人给请进宫来的,自持手艺,傲人一等,皇帝也展现出谦和的一面,答应他还按着他在民间的规矩来,一天只做十张胡饼。 如今摆在谷祥雨跟前儿的就有两张。 盈儿都有些垂涎了,又禁不住地感嘆道:「大长公主可真是这宫里最和善的主子了。」 谷祥雨有触动,但也不至于感动到痛哭流涕。 因为…… 他拿了一张胡饼,咬了一口,但嚼起来的时候下颚就开始疼,再好吃也少了几分滋味儿,只是既然是「赏」的,自然是半口都不能扔的。 谷祥雨将饼在嘴里含软了,这才咽了下去,只是这样吃起来实在是太过费劲,他吃了一半饼子就不再吃了。 但是喝粥好一些。 饼子是真的好吃,他吃不了,但又绝对是不能扔的,便想着留着,说不定能让刘喜乐那小子尝尝。 那小子尝了,肯定会满足到两眼放光。 只是他现在这情况,也不好跟他联络。 在谷祥雨吃完饔食之后,盈儿去回禀大长公主。 宋怀净正在跟她一同用膳,也就随便听了一耳朵。 在听盈儿说谷祥雨忍着疼吃了大半个胡饼之后,他控制着面部的肌肉,但还是笑了出来,将手里的胡饼撕开,送到自己的嘴里。 大长公主屏退了盈儿,小踢了他一脚,「你心眼可真是比针鼻儿还要小上一半!人家被你一鞭子抽成那样,吃饭都还不让人吃的痛快!」 宋怀净躲开,「这胡饼哪是常人能吃的到的,本王赏他,难道还赏出错了!」 大长公主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拿筷子在他的菜碟上敲了敲,「这广西进贡的芋头,还有这口感软烂易蟹酿橙,又或者是这桂鱼做的玲珑牡丹鲊,哪个不比那胡饼好入口!你偏偏让人打着本宫的名号儿送了两张费牙口的胡饼过去,你说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宋怀净嚼着胡饼,「你能存什么心思,这饼多好吃啊。」 大长公主没好气地将那胡饼全都推到了他的跟前,「嘚嘚嘚,懒得再管你,都给你!」 第42页 盈儿从正殿出来,回去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抱着腿蹲着,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看着好不可怜。 盈儿走了过去,蹲下身子问他:「诶,你是哪个宫的?」 那小太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盈儿,眼睛乱晃着,「我,我是……」 —— 谷祥雨僵着自己的脖子,在这偏殿转了一圈儿,倒是在一个书架上找到了几本书,但却是《女则》、《女戒》、《女训》、《女德》……《烈女传》、《孝女经》……《女论语》…… 谷祥雨:「……」 他将被自己弄乱的书一本一本地码好,码到尾的时候,手背却被一个凸起硌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看,看到了一个小木刺很多的木板。 凸起了一些,应该是用刀喇的。 他抠了一下,那个比巴掌还要大上不少的木板就这么倒了下来,震的扬起一阵尘土,全都到了谷祥雨的脸上。 第36章 小暗格 「呸!」谷祥雨吐了一下舌头。 他朝着那个木板原来的地方去看,发现中间竟然是空的。 居然还有一个小暗格。 谷祥雨挥了挥尘土,往里看了看,但却黑洞洞的,实在是看不清,他只好撸了一下袖子,然后伸手去掏。 居然还真被他掏到了什么东西,而且应该是书籍之类的。 谷祥雨掏了出来。 书籍的边角已经泛黄毛糙了,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字迹也不是很清晰了。 里面还有。 谷祥雨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居然不只是书籍,还有些小玩意儿,像编织蚂蚱,石陀螺,空竹,泥叫叫…… 谷祥雨对这些倒是没什么兴趣,他将那些书籍都放到了一块儿,然后挨个掀开,辨认着字迹,弄清了是什么内容。 《莺莺传》、《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牡丹亭》、《西厢记》…… 甚至还有…… 《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纪效新书》……《练兵实纪》…… 《孙子兵法》中的《军争篇》、《行军篇》。 每本之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批註,笔迹娟秀,似是出于一个女子之手。 「谷小秉笔?」 谷祥雨从书架后面露出了头,然后不动声色的将那些书籍都遮掩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盈儿端着一盆冰进来,放在了他的榻前。 「这几日天气闷热,常姑姑受大长公主吩咐,让我给你送一些冰过来。」 谷祥雨问她:「盈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个偏殿以前是谁在住啊?」 盈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自打我进宫,这里一直住着的就是大长公主,以前的话,主殿应该是大长公主跟靖安王的母妃在住,但这偏殿的话,大长公主以前应该是住在这里的。」 谷祥雨听了之后,直接就笑了。 盈儿不太明白,「谷小秉笔,你在笑什么?」 谷祥雨摇了一下头,「没什么。」 「哦!对了!」盈儿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在外边儿蹲着,说是过来找你的。」 谷祥雨猜到是刘喜乐,只是心里有所顾忌,但在犹豫之后还是跟盈儿道:「盈姐姐,外面的是我弟弟,可能是受了委屈跑过来找我,但你也知道的,这长春宫也不是能让外人随便进来的,所以……」 盈儿有些为难,但还是道:「这毕竟只是偏殿而已,进来一会儿倒也是无妨,只要不让旁人知道就好。」 谷祥雨一脸的感激,「多谢盈儿姐姐!」 刘喜乐一进来,直接就朝着他跑过去,抱着他大哭了起来。 「祥雨哥!呜呜呜……」 自打刘喜乐进来的时候,谷祥雨就知道了盈儿对他的同情心从何而来。 刘喜乐一张脸上叠着好几个巴掌印,肿的高高的,一双眼也哭的肿的跟核桃似的,怎么看怎么可怜。 谷祥雨知道他是受欺负了。 「谁打你了?」 刘喜乐哭的岔气儿,半天才说明白,只说了是那个陆昭仪打的。 谷祥雨掰着他的脸看着,问他:「她为什么打你啊?」 刘喜乐边哭边摇头,「我,我不知道!」 刘喜乐一个打扫小太监,平时连那昭仪的跟前儿都不用围,能犯什么错处,怕不是那陆昭仪在别的地方受了气,回去拿一个小太监无端发火。 谷祥雨语气软的不能再软,不可谓不为他心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脸上过药了吗?」 刘喜乐拿小手揉着自己的眼睛,连鼻涕都滴答下来了,「前,前天,她还不让我吃饭!我,我好饿!」 顾不上刘喜乐的答非所问,谷祥雨连忙去把那一个半胡饼拿过来给他,刘喜乐见了,几乎是直接夺了过去。 边哭边吃,眼泪鼻涕都流饼子上去了。 谷祥雨有些嫌弃,从这偏殿的书案上拿了一张宣纸过来,直接过去摁着他的脑门子让他抬起头,给他把鼻涕给擤了。 刘喜乐被他摁着脑门子,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说:「祥雨哥,你也被打了吗?」 「……嗯。」 刘喜乐鼻子一抽,又要哭,「我想来找你,朱俊不让。」 第43页 谷祥雨将给他擦鼻涕的纸折了折,「我平时不在你的身边,你就多听他的,知道吗?」 刘喜乐又咬了一口饼子。 「嗯……祥雨哥,这个饼子好吃,比我姐姐做的饼子还要好吃。」 谷祥雨直接破口笑了一下,然后叫来盈儿,又拿出自己一直放在身上的那五两金子,给了她,拜託道:「盈儿姐姐,等他出去,你替他弄一些伤药擦擦,他年纪小,肿成这样,以后别破相了。」 盈儿看着他自己的脸,一时间欲言又止。 「这只是小事而已,这锭金子就不用了,你啊,自己伤成这样,倒想着顾着别人的脸。」 盈儿说完,又看向在那里啃饼子的刘喜乐,「在这宫里,有些人一辈子求的不过是个安稳罢了,他运气本来算是不错的了,可即便是恪守本分做着自己的事儿,也多半不能如愿。」 谷祥雨还是将那锭金子塞到了她的手里,「总不能让你受累,还让你掏钱。」 盈儿只好先收下了。 刘喜乐将一张半饼子给吃光了,打了个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冲着他乐,「祥雨哥,你这里比我好多了,他们给你饭吃。」 谷祥雨给了倒了茶水喝,但刘喜乐一向都是喝白开水的,受不了茶的苦味儿,喝了一口就吐舌头。 这茶壶里的可是雨前龙井。 「就只有这雨前龙井,你喝不惯也没有其他的了,」谷祥雨又给他倒了一杯,「来,捏着鼻子喝下去。」 盈儿听了之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盈儿在被大长公主叫去的时候,在那极具压迫性的眼神下,到底是事无巨细地将事情给说了。 「你说那小阉狗尝出来那是雨前龙井了?」宋怀净不可谓不震惊,「然后他让他那个什么弟弟,捏着鼻子喝下去?」 第37章 雨前龙井 大长公主摇着扇子的动作早停了,怎么都觉得那个孩子是有着一丝嘲讽的意思的。 那确实是雨前龙井不错,但宋怀净存心不让他好过,故意将茶给又炒了一遍,炒的过了头,其醇厚和鲜爽几乎全给炒没了,苦味儿倒是上去不少。 谷祥雨居然还能尝出来那是雨前龙井。 还让人……捏着鼻子喝下去? 大长公主的扇子终于又轻轻地摇动了起来,斜眼看了自己那皇弟一眼,「你当别人不知道你你做的坏事儿,哪知道人家是不屑于跟你一般计较。」 宋怀净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可到底是他理亏在先,他偏偏不能跑到谷祥雨的面前去泄火儿,不然那可是完全做实了自己做的那些幼稚事儿。 难道就这样不管他不成? 去静海寺,来回也要七天左右,难道真就让他舒舒坦坦地在这里过上七天,然后等他那皇子侄子回来,自己再去赔罪? 一个阉奴,他也配?! 大长公主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就稍微消停一点儿吧,他若是死在了『你的』手里,肯定少不了有人拿这件事儿来做文章。」 宋怀净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做文章?我难道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大长公主皱着眉头,「净儿!上次你被人怂恿,去做了那劳子什么督察司的府尹,无故往自己身上揽了多少麻烦!你还真当那些文武百官敬你是这王城的皇叔,事事都顺着你不成!」 宋怀净有些听不下去了,「什么受人怂恿,我那是……」 「那你现在就告诉本宫,」大长公主里外俱厉,一般人是受不了她的眼神的,「你当初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向皇帝请命,想要入仕?」 宋怀净抿了嘴。 「不能说?」大长公主直接冷哼了一声,「本宫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这一路过来,刀剑都替你挡着,如今竟然比不得一个外人了!」 「大皇姐!」 「算了,」大长公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哪天你如果是死了,本宫就跟皇帝商量一下,把你埋在母妃的跟前儿,你自己说明白去,不是我这个皇姐不疼你。」 「……」 「你还真当本宫不知道吗?」大长公主站起身来,她见惯了大场面,即便是嘴角上扬着,也让人不寒而慄,不得放松,「净儿,宋年席不过就是一个太子而已,我们大雍朝,多的是太子。」 宋怀净面色一滞,「大皇姐,你说笑了。」 大长公主提醒他:「念在他曾救过你一命的份儿上,本宫倒不介意提醒他一句,可不要表现的太过殷勤了,毕竟他爹这皇帝还没做过瘾呢。」 她说完,抚着云鬓离开。 屏风被常姑姑拉开。 宋怀净站在那里,只能看到一个卓卓身影。 没做过瘾又如何? 宋年席是太子,日后必定是要当皇帝的,难道就该跟个鹌鹑似的,毫不作为吗? 阉人当道,扰乱朝堂,这是不争的事实。 宋年席作为太子,有些事自己不好出面,他这个皇叔公也不过是随手帮了他一把而已。 累积名声? 身揽怨念? 这皇城里头,谁敢明里说他宋怀净一句?何必碰到一点儿小事儿就急着抽身出来。 一帮蝼蚁而已。 宋怀净却在这时想到了谷祥雨,一想到自己竟然对他无从下脚,又是滋生几分烦闷出来,出去之后便招来自己的随从。 第44页 「去各府下一道帖子,后日都去西郊猎场,本王出头彩!」他一顿,道,「东宫那里也送过去。」 那随从领命之后连忙走了。 日头正盛,宋怀净有些受不了地拿手遮了一下。 —— 「皇叔公怎么想的啊,这都热死了,去什么西郊打什么猎啊!」宋盈华抱怨着。 宋年席收笔,「你既然不想去,后日就託病吧。」 宋盈华早有这个打算,抱着他的手臂摇着,「太子哥哥,那你也託病吧,后天陪我一块儿去镇国侯府新建的亭子去!」 「不行,」宋年席面露无奈,「小叔公亲自派人邀约,本宫总不能不去。」 宋盈儿丢了他的胳膊。 「太子哥哥,你惯着他做什么!」 宋年席眼里的笑意逐渐淡去。 「在这皇城,谁不得惯着他。」 —— 这一整天倒是清静,刘喜乐倒在他的床上睡着,谷祥雨从那些书里头挑了一本《紫钗记》来打发时间。 他看得入了迷,一时间忘了时间,等刘喜乐醒了叫他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 刘喜乐拖着下巴蹲在他的跟前,一副好乖的模样。 「祥雨哥,你在看什么呀?」 谷祥雨觉得刘喜乐这个年纪也实在是不适合看这种东西,就跟青春期避着家里的小弟弟,小妹妹看小说一样,他把书给合上了,敷衍道,「也没什么。」 刘喜乐不大乐意了,过去闹他,「祥雨哥,你就让我看看呗!」 谷祥雨不依,就尽量护着自己的脖子,跟他打闹了起来。 刘喜乐毕竟是年纪小,谷祥雨一只手就能制住他了,胳膊肘夹着他扔到床上,被子一卷,那小子直接动弹不得了。 「祥,祥雨哥!」 那小子在被子里哼哧哼哧的,喘的不行。 谷祥雨的衣服都乱了,从被缝里抓他的痒痒,弄得他不停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喘的更大声儿了。 就在两人玩的正欢的时候,门却被直接踹开了。 宋止戈赫然出现在了门口。 谷祥雨吓得一哆嗦,一松手,被子里的刘喜乐得了自由,钻了出来,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他本想跟谷祥雨样佯装生气,却在看到门口的宋止戈的时候吓得勐一激灵,直接抱住了谷祥雨的腰需求庇佑。 谷祥雨拍了他一下,「你抱这么紧做什么!」 刘喜乐将脸往他的胸口埋。 「你们刚在在做什么!」宋止戈黑着脸。 「殿下,你在干什么?」谷祥雨直接反问了过去,「这门不经踹,再说了,我也没关门儿。」 宋止戈直接走了过去,在他几乎贴近谷祥雨的时候,刘喜乐直接吓的松了谷祥雨的腰,又麻熘地下床,就在那站着。 第38章 拐弯抹角 谷祥雨知道他害怕,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了,便对他道:「你先赶紧回去吧,回头等有机会了,我想办法让你调到别的宫里去。」 刘喜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吗,谷祥哥!」 谷祥雨点了下头,「赶紧走吧,你这阵子小心一点儿,惹不起人就避着。」 刘喜乐连忙答应,最后依依不捨地看了他一眼才离开。 刘喜乐刚走,宋止戈就明嘲暗讽,「要是有机会了就想办法将人调到别的宫里去?这都能张口就来,谷公公,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谷祥雨不想惹他,抿着嘴耷拉着眼,又用中指在自己的眉心挠了一下,道:「殿下,你可别讽刺我了,我脖子疼,你替我看看又流血没有?」 他说着,朝着宋止戈扬了一下脖子。 宋止戈不明白他为何能轻描淡写地将这种事儿给带过去,只是这件事本就跟他无关,他如果是揪着不放的话,倒显得有些奇怪。 可是…… 刚才两人在屋子里到底在干什么? 「殿、下!」宋止戈仰着脖子也是够难受的,「伤口又开了没有?」 宋止戈面无表情地用一只手托着他的脖子,食指抚在绷带上面,眼一冷,想直接摁下去破开他的皮肉,可突然间外头有人敲了门。 门只关了半扇,如果是有意往里面看的话,是能够看到里头的情况 谷祥雨吓了一跳,直接拉着宋止戈一膀子甩过去,又一推,将他给摁到了床上,被子一裹,压着声音威胁。 「别动!」 盈儿见门开着,又加上刚才听的那一声巨响,便直接走了进来,进来便看到谷祥雨正摁在一个鼓囊囊的被子上。 被子下面肯定是有一个人的,盈儿自然而然的以为那是刘喜乐。 「谷小秉笔?」盈儿看看被子,又看看他,「你现在是?」 谷祥雨一副轻松的样子,「我刚才跟我弟弟闹着玩,他衣服给脱了,刚才见你进来,来不及提醒,就把他摁到被子里头去了。」 盈儿一听,笑了,「这有什么啊,他才多大。」 谷祥雨从被褥上下来:「……他,不好意思,盈儿姐姐,你快点出去吧,这小子待会儿得闷坏了不成。」 盈儿又是一笑,这才走了,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句:「对了,今夜我被叫去选香料,待会儿小李子公公会过来为你守夜,你可得将你那弟弟给藏好了,那小子嘴可是大的很!等明儿一早他走了你再让你那弟弟回去。」 第45页 谷祥雨感激道:「多谢了!」 盈儿却有一些愧疚,毕竟她一受吓,早把他那弟弟的事儿说给大长公主听了。 但好在大长公主并不介意。 只要这件事传不出去就没事儿。 所以她才特地提醒了谷祥雨一句。 谷祥雨一回头,宋止戈就把身上的被子甩在了他的脸上,甩的他一时失了视线,踉跄后退一步才站稳定。 将被子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谷祥雨走到床边放好,然后又突然靠近,神秘兮兮地问他:「诶,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怎么感觉你想去哪儿都挺容易的,为什么?翻墙?轻功?」 「想知道?」宋止戈带着一丝的不怀好意,眸子里带着危险的光芒,「我倒不是不能告诉你。」 谷祥雨战略性的后仰,「不该奴才知道的,奴才绝对不想知道!」 宋止戈哼了一声,那意思是:算你识相! 谷祥雨不明白的其实是为何皇帝会突然去什么静海寺找什么太后,又不逢年过节的。 而且简直就是说走就走。 九五之尊离开皇宫,这又不是儿戏,而且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照着电视上演的,路上不得遇到刺杀什么的? 归根结底,皇帝出宫,到底是为了谁? 这阵子最不好过的怕就是曾树庭了。 谷祥雨又问:「那皇帝出宫去静海寺,是因为你吗?」 宋止戈就这么看着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出来,在手上摊开,捏着上头的东西送到自己的嘴里,然后腿一抻,翘到了他的床上。 谷祥雨见自己问不出来,也就没有再纠结了,注意力落在他的手上,随口一说:「你在吃什么?给我一个呗。」 宋止戈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将手给伸了过去。 谷祥雨捏起一颗,仔细端详了一阵儿,然后有些将信将疑地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酸酸甜甜。 还挺好吃。 宋止戈手却没有伸回去,谷祥雨就这么吃一个拿一个,一连下肚近十个,而在此期间宋止戈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谷祥雨突然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吃的太多了,连忙住了嘴,问他:「你自己怎么不吃了?」 宋止戈这才把手给收回去。 「有毒!」 谷祥雨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 「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笑哈!」 宋止戈也没有再吓他,而是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靠在了墙头,凌厉的长相,此刻面对他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儿的攻击性。 谷祥雨觉得他是有话要说,又或者是有什么事儿,「你今天挺怪的,怎么了。」 「怪的是你吧。」 「我有什么怪的?」谷祥雨觉得他愈发的不可理解了。 宋止戈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清,觉得自己从始至终都不曾了解过眼前的这个人,「你为何不生气?」 谷祥雨将自己还沾着味道的拇指舔了一下,「生什么气?」 生什么气? 宋止戈胸闷的难受。 自己前天才骂他是断子绝孙的阉人,心里有男女之事就是龌龊,噁心。 谷祥雨自己想起来是因为什么事儿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说前天啊?」 宋止戈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谷祥雨一脸的轻描淡写,「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宋止戈:「……」 觉得自己这样说也不太合适,谷祥雨咳嗽了一声,面露一点儿尴尬,跟他解释。 「我也没有讽刺你的意思,你看不上阉人,而我既然打算跟您了,也没有要求您改变看法的意思。」 第39章 推心置腹 「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以后都是要分道扬镳的,何必磨合性格之类的。」 「实在是没必要搞得这么麻烦。」 谷祥雨其实一开始就想的挺清楚的,像宋止戈这种人是不可能跟一个下人做朋友的,而在宋止戈这儿,他只需要拿「钱」干事儿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只要彼此都过得去,何必在意太多呢。 「殿下,以后像我这样的人,你肯定会遇到很多的,」谷祥雨怕他没有经歷太多这些,有些不明白,忍不住「倚老卖老」了一番,「但老闆跟员工打好关系也该有一个度,如果是都成了朋友兄弟的话,反而不好办事儿了。」 谷祥雨说的句句在理,但不知为何,宋止戈就是有一些听不下去了,「你为何会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谷祥雨笑了一下,「其实你真的挺好的,跟我以前碰到的那些『吸血鬼』老闆比。」 宋止戈被他的一个字弄的有些言语无能了,「你、你说我……好?」 谷祥雨十分真诚的点了一下头,「对啊。」 宋止戈似乎是有一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故作高冷地问出了口:「怎么好了?」 谷祥雨侧对着他坐着,仰着头,像是在回想着之前的,最后眼珠子朝着他滑了过去,道:「他们可不会在平白无故的将我臭骂一顿之后带上一包点心过来,拐弯抹角的跟我赔罪道歉。」 宋止戈:「……」 谷祥雨看着他抖动而后又死死抿紧的嘴皮子,以为他会气急败坏的否认,又或者再说出刻薄恶毒的话来。 可是没有。 宋止戈坐在那里,气的冒烟儿,但就是没有炸开。 第46页 所以…… 他这是默认了? 谷祥雨惊讶的直接咬手指,一双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可就是这眼神点燃了宋止戈的怒火与尴尬。 谷祥雨又被他扔过来的被子给蒙上了。 等他将被子给扯下来的时候,宋止戈已经下了床要离开。 情急之下,谷祥雨直接上去拉他,没能拉住他的手腕,就这么拉住了他的手,又直接握住,「殿下,我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谷祥雨连忙给他布台阶,一节不成就布两节。 「我知道我是自作多情了,您也别介意,下次肯定不会了!」 宋止戈却不乐意顺着台阶下来,转身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凸起,随着攥起的拳头,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十分的明显。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我什么都不是!」谷祥雨哪还敢嬉皮笑脸,「殿下,盈儿姑娘刚才都说了,现在走不合适。」 宋止戈将他的手狠狠甩开。 谷祥雨本来就攥的紧,被他这一甩,整个身子都被牵动了,他勐的一疼,下一刻就直接去捂自己的脖子。 宋止戈由着他疼的呲牙咧嘴,但也没有趁机离开。 谷祥雨疼的眼角都眨出来了泪花子,一副可怜模样,鼻子哼哧哼哧的,缓了挺久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就在谷祥雨捂着自己的脖子要蹲到地上的时候,隔着窗户看过去,外头晃晃悠悠的来了一个太监,那太监直接在台阶上坐下了。 他应该就是盈儿说的那个过来给他守夜的。 还没有蹲下去的谷祥雨又站了起来,捂着脖子朝着窗户走过去,将窗户关上的时候对上那太监的视线。 那太监似乎带着一丝的嫉妒,又有一些是看不上,没有搭理他。 谷祥雨也没有管他,关上窗户之后又去检查了一下门,确定阀好之后就朝着宋止戈走了过去,揪了一下他的袖子,用气音道:「守夜的都来了,还好刚才您没有出去跟他撞上。」 谷祥雨对他说「你」的时候很是自然,说「您」的时候也不显得突兀,转换自如,却只有宋止戈自个儿在心里斤斤计较。 谷祥雨默认他是答应留下来了,捂着自己的脖子去给他铺床。 因为不太敢吭声让外头的人知道,叫他去睡的时候还是扯着他的袖子,一下不成又扯了一下。 见他垂着眼,没反应,谷祥雨的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他的衣角。 另一只手也上去,谷祥雨眼睛带着刚才的眼泪,眼角泛红,倒退着拉他,宋止戈竟也高冷地迈开了步子,被他拉着去了床上。 到了床前坐下之后,谷祥雨见他不动弹,怕他反悔,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低下身子要给他脱靴子。 宋止戈却在他蹲下去的时候扣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自己把靴子给踢了,没好气地把双腿放到了床上。 谷祥雨无声笑笑。 一些人就是喜欢仗着身份,平白无故地折辱人,但宋止戈就不这样。 在这古代的评判标准下,真算是好的了。 谷祥雨对宋止戈的要求确实不高,正是因为不高,才会对他一个动作一个行为这么满意。 这几天,谷祥雨几乎是没有合过眼的,毕竟枕头实在是不合适,平躺的话脖子疼,枕着枕头的话脖子还是疼。 他也就自己眯一会儿,半睡不醒的,但现在有那些话本,也并不算是十分难熬。 他给宋止戈抻了一下被子,让他盖上,又挪了一下还剩下一点冰的盆子,让他在盖着被子的时候也不至于闷热。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谷祥雨就朝着烛台走过去,却不是将蜡烛给吹熄了,而是拿起剪刀,剪了一点烛心。 房间里顿时暗了下去。 谷祥雨支着自己的脑袋趴在桌子上看话本,不知道躺下的宋止戈转过了身子看着他,睁着眼看了他半夜。 到了半夜的时候,谷祥雨有些受不住了。 他将话本还有兵书叠的高高的,调整了几番之后,总算是能让自己的下巴垫在上面,而且不至于拉伤自己的脖子。 「你在做什么?」 谷祥雨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后脑勺却撞上了一个胸膛,记起现在是什么状况之后,谷祥雨声音迷迷煳煳地道:「我困了。」 宋止戈并不是立刻就开了口,似乎是在斟酌着自己的态度。 「困了就去床上睡。」 第40章 抱大腿 谷祥雨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只是有些揉不开。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疼。」 「……那就再试试吧。」 谷祥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清醒了,仰头看他,「啊?」 宋止戈都开口了,谷祥雨还真就一脸认真地打量着他,找着他身上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 胸膛? 太高。 胳膊? 太硌。 大腿? 谷祥雨将自己的手指咬住。 倒是可以试试。 于是…… 谷祥雨毫不客气地道:「来,殿下,到床上来摆个姿势。」 宋止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不知道客气啊!」 谷祥雨开玩笑,「能得您的特许,蹬您的鼻子在您的脸上蹦跶的机会也不多,如今既然有了,可不得好好把握嘛!」 第47页 宋止戈:「……」 试了,还是不行。 「还是疼吗?」 「……」谷祥雨被折腾的已经要求挺低的了,「也不是多疼吧,多少是有一点凑合的过去……主要是您这大腿也太硬了,一点都陷不下去。」 谷祥雨撑着身子起来,脸一朝下,有些不自觉的往他那个部位瞟了一眼,就自认为不会被发现地坐了起来。 「怎么,」宋止戈却并不打算给他留面子,「还巴巴地看了一眼,就这么想要啊?」 谷祥雨知道,自己越是不承认他只会越得瑟,要是顺着他回话,说不定还能少受他几句挖苦。 「想啊。」 他确实想要。 若是想就有的话,在这古代,他能够走的路可就宽了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想着能留一条小命,日后能出宫,能有一个宅子就不错了。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宋止戈的脑子想到哪儿去了。 「要不就大腿吧!」谷祥雨最终还是敲定了,毕竟要是再折腾下去的话,他可不确定宋止戈还会乐意惯着他。 今晚,可是真真实实的抱大腿了。 谷祥雨抱着他的大腿枕着,起初他的眉宇还皱着,但渐渐的也就安稳了下来,一张还算稚嫩的脸,睡着的时候乖的不行。 连着几天没能睡好觉,这一觉睡的实在是太奢侈了一些,谷祥雨根本就不乐意醒来,迷瞪瞪的睁了一下眼睛之后又睡了过去。 硬是又被他蹭了两个时辰。 已经日上三竿。 真等皇帝回来了,而宋止戈的身份也顺利确认了的话,到时候的尊卑制度直接将一个人拉到天上,一个人踩在脚下。 这怕是这辈子,自己跟宋止戈最亲近的时候了。 其实还真的算是挺伤感的。 宋止戈脱掉裤子给自己穿过,还给自己枕过大腿,但因为这些就对他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又做不到。 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永远都是自己。 「唉~」 「你嘆什么气!要是醒了就赶紧给我起来!」 谷祥雨尴尬一笑,起来了。 宋止戈的腿麻的抻都不能抻。 本来在天亮的时候他就早就受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谷祥雨睁开了眼,可谁知道谷祥雨眼一垂,又睡了过去。 足足两个时辰。 谷祥雨这几天休息本来就不规律,盈儿若是敲不应门的话是不会进来的,而现在已经过了饔食。 谷祥雨下床,往外头偷看了眼,见没人就想让宋止戈赶紧离开,回头却看到宋止戈在弄自己僵硬的腿。 「麻了吗?」 谷祥雨走过去,要替他捏上一捏。 宋止戈却直接躲开了,没好气地道:「不用。」 谷祥雨撇了一下嘴角。 宋止戈走的时候,谷祥雨追上去两步道:「殿下,这几天你就忍着点儿,别到处乱跑了,等下次再见的话……」 谷祥雨突然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 「下次再见的话,希望我们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宋止戈走了。 在宋止戈走后又过了半个时辰,盈儿端着饭菜过来,也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谷小秉笔,昨晚是不是睡得很好?」 谷祥雨弧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舒坦!」 今天的饔食倒是挺正常,粥煮的极为软烂,还有一道桂鱼做的玲珑牡丹鲊,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几天,宋怀净似乎对为难他这件事儿失去了兴趣。 谷祥雨难得放松了下来,自己在这偏殿将那些画板几乎都看了一遍,就连那些兵书之类的也都看了一些,以至于他现在几乎能完全掌握这古代的文字了。 听说前几日靖安王在围猎场得了几只一两个月大小的狼崽,这会儿正喜欢的紧,打算将这群野崽子训成他的畜生。 宫里宫外都知道他最是喜欢这般行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靖安寺那边儿已经来了信儿,明日一早,皇帝御驾就能抵达皇宫。 这应该也是谷祥雨在这长春宫的偏殿待的最后一天了。 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绷带已经拆了,虽然结的痂还没掉,但也已经看不出有多严重了。 大长公主也授意下来,说他可以在这长春宫随意走动了。 一个大铁笼子关着四只狼崽,许是看不到自己的亲娘,这两天又一直被困着,这些小傢伙暴躁的不行,一直在用牙齿咬着笼子。 虽然小,但也是会咬人的小东西,而在这古代,又没有动物园什么的,一般人对于「狼」的印象多半都是话本的描述里面。 冷血,兇残,自然造就的巨大威胁。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类对于狼的客观印象。 以至于即便是饲养他们的太监也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被这群崽子咬上一口。 谷祥雨倒是觉得稀罕了,整个下午就这么往那笼子跟前一蹲,盯着唯一的一只毛色雪白的崽子看。 那狼崽子朝着它呲牙咧嘴,又发出不似于狗的狼叫声。 狼在满月之后就已经显出狼性了。 宫女太监躲得远远的,只留下谷祥雨蹲在那里,朝着那只小狼呲牙咧嘴的,好不高兴。 一连两个时辰。 那狼崽许是没有想到谷祥雨会有这么大的耐心,而它的耐性也不如成年的狼,渐渐就觉得没意思了。 第48页 谷祥雨见这狼崽子不理他的逗弄了,变得更加的卖力,一副想要这个崽子再活跃起来的打算。 第41章 一只狼 渐渐的却变成了狼崽窝在铁笼子里,枕着前肢,耷拉着眼皮子看着朝着它呲牙咧嘴的谷祥雨。 其他三只狼崽子也看猴似得,看着呲牙咧嘴地逗他们的大哥的谷祥雨。 谷祥雨渐渐觉得没劲了。 「这崽子野性不行了,逗一会儿就没了。」 在一旁看着的宫女太监:「……」 正巧负责餵养这四只崽子的太监张林端着一盆白肉过来,狼崽子闻到了肉香味,一个个地全都支棱了起来。 张林又不是专门训兽出身的,临时接了这一个活儿,从昨天起,双腿就一直在打哆嗦。 如今看着这群狼崽子饿狠了的样子,哪敢向前。 偏偏这个时候宋怀净的随从——顾山小跑着过来,说是让他们把那个全身雪白的狼崽子给弄出来,他们家王爷要送人。 本来就是四只关在一块儿的,如今要弄出来一只,那能咋弄。 顾山可不管这个。 「赶紧的!待会儿要是耽误了有你们好看的!」 谷祥雨到底是在电视上看过不少动物世界,知道这般大的狼崽子虽然看着凶,但多半都是没有捕猎过的。 有句话说的好,一月大的崽子咬人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咬人,而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本能反应而已。 而且,这个年纪的狼崽子,是对感情最是依赖时候,若是不再对一个人发出警告的威胁,多半是已经放松了警惕性。 谷祥雨直接就站了起来。 一时间张林,顾山他们都将注意力落在了他的身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谷祥雨走向那几个咕噜噜叫着的狼崽子,然后打开笼子…… 狼虽小,却已经有了獠牙。 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谷祥雨的手要被咬没了!!! 狼崽在笼子里勐的跳起。 所有人都吓得不是转过头,就是闭上了眼。 等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 谷祥雨拎着那只全身雪白的狼崽的后脖子,将它给提了出来,小傢伙呲牙咧嘴的乱扑腾,却被谷祥雨一个爆栗子敲在了脑袋上。 「再叫一个试试!」 小傢伙依旧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却老实了。 这是什么情况! 张林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是不相信传说中那种比起老虎还要兇残的动物,如今竟然能这么被人提熘着后脖子。 顾山的情绪却有些微妙了。 他自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谷祥雨这人,他家王爷看不惯他,他自然也看不惯他,但却也知道这人能把他家王爷惹成那样,也是有挺大的本事的。 如今看来,确实是有好本事啊! 狼都训得了,怪不得遛他们王爷就跟遛狗……呃……不是!就跟遛老虎似得! 谷祥雨将小傢伙摁到了怀里,然后就朝着顾山走了过去,想让他直接将这崽子给抱过去。 顾山光是看着他怀里那狼崽子的眼睛就吓得冷汗直冒了。 「我,我我我,我……」 张林见他吓的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自己离得远,但也是害怕的,又怕这差事最终落在自己的身上,赶紧道:「谷小秉笔直接抱过去不就得了!」 谷祥雨可不怎么乐意见宋怀净,毕竟这可是最后一天了,他可不想再出什么差池。 「它不咬人。」 顾山已经躲远了,怂的跟什么似的,还不忘命令谷祥雨,「让你去就赶紧去,磨蹭什么呢,我家王爷还指使不动你了是吧!」 这叫什么? 谷祥雨跟怀里的狼崽子吐槽:「这就叫狗腿子,你可看着点儿,别跟这人学坏了。」 狼崽子:「……」 谷祥雨还真就是故意的。 顾山气的站都站不稳当。 他看着,就是觉得高兴。 他家主子的气他都不想受,他跑来搁这儿狗假虎威,谷祥雨非得把它摁在地上吃一口屎不可。 狼崽子虽然在他的怀里待安生了,但眼睛却一刻都没有松懈下来,四肢也是有力的抓着他。 谷祥知道一个广而周知的说法。 狼若是被驯化了,那就是狗。 古今以来,除了在一些玄幻小说中,还真没有能将狼给驯化的。 哪怕如今这只狼崽子乖乖的待在谷祥雨的怀里,但若是他做出什么要伤害它的举动来,这狼崽子必定会毫不犹豫的咬住他的喉咙。 宋怀净想把狼养成畜生,这无非是有点儿妄想了。 「是不是啊,小傢伙?」谷祥雨对怀里的小东西喜欢的不行。 越是兇勐的野兽,幼崽时期的模样越是让人心动。 想到这狼崽子落到别人的手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命运,谷祥雨的脸上的欢喜逐渐消失了。 进到长春宫的主殿的时候,谷祥雨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列坐在那里的几个人,而是一个有些威风凛凛的昆明犬。 昆明犬一见到他就发出示威的咕噜声,腥臭的诞水都溅了出来。 靠,这么大一只狗! 谷祥雨还真有一点害怕,抱着怀里的狼崽子绕过了它。 顾山就在后头远远的跟着,还没有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混乱,有人高声大吼:「谁,谁让直接抱过来的!」 第49页 宋怀净眯了眼,却也不言语。 一个青袍男子开始取笑那人,「一个不足两个月的狼崽而已,瞧把你给吓的,出息!」 这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看似是在取笑那人,但实际上确实用余光看了一眼宋怀净。 毕竟之所以要把这只狼崽子给弄过来,是因为前几天在逮捕那群狼崽子的时候,就是谷祥雨怀里的这只将宋怀净的手臂撕咬伤的。 一只被一个太监抱在怀里的狼崽子而已,竟然将一直自诩京城剑术第一的靖安王给咬伤了。 这脸打的。 啧啧! 也不怪青袍男子这般想。 毕竟被谷祥雨给抱在怀里的时候,狼崽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实际上狼跟狗毕竟不同,狗叫的厉害,极大可能是在虚张声势,主人要是真松了绳子它说不定就怂了。 狼不同。 它只会盯着你,而一旦张口扑过去,必定是要撕下一口肉来的。 青袍男子朝着谷祥雨走过去,将他怀里的狼崽子打量了一番,然后觉得有些好笑地回头道:「王爷,您就想拿这么一只狼崽子换本王的『黑背』啊?」 第42章 宋怀净救他 那昆明犬听到自己的名字,示威一般地绕着谷祥雨转悠。 青袍男子朝着谷祥雨指使,「还抱着干什么,赶紧放下来把这小崽子遛遛!」 谷祥雨觉的怕是要出事儿,毕恭毕敬地提醒道:「这位……王爷,这可是狼。」 青袍男子直接嗤笑一声,然后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当着宋怀净的面儿,极为的嚣张,「这是狼啊,哎呦,那得真得好好遛遛了,放下来,让本王的宝贝儿陪它玩玩!」 谷祥雨看着地上跟他的主子一样嚣张的大狗,也不确定怀里的狼崽子真能对付得了它,一时间没能松手。 青袍男子一副对他「刮目相看」的样子,「你们大雍朝的奴才就是不一样啊,这是主意大,还是聋了呢?」 他说着,见谷祥雨一个抬眼,竟觉得这个小太监长得不错,一时色心上来,竟然上手去勾他的下巴。 谷祥雨却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笑道:「您不都说了吗,我不过是个奴才,但这既然是奴才,可都是有主的,实在是没道理听您的吩咐不是?」 谷祥雨此言一出,在座的俱是一副震惊的模样,说不出来是觉得这奴才实在是过于胆大,还是过于忠心。 又或者都不是。 这叫虚与委蛇,这叫面对权势的宠辱不惊,淡定与嚣张,可偏偏让人拿捏不到一丁点儿的错处。 青袍男子直接恼羞成怒。 「你个死阉狗!」 他说着,抬腿就要踹上去。 谷祥雨攥紧了手,却知道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躲,他能等的,只有作为他的「主子」的宋怀净。 宋怀净刚要开口制止,可谁知谷祥雨怀里的狼崽子却直接跳了下来。 说大话谁不会,但见一只狼跳了下来,那青袍男子还是吓的勐一后退,差点没有站稳而一屁股坐到地上。 见狼崽子下来,那「黑背」直接过去,咕噜噜的绕着狼崽子打转儿,时不时地拿厚重的爪子挑衅一下。 谷祥雨知道,如今自己已经没道理再参与进去了。 尚未成年的幼狼与威风凛凛的大狗…… 不少人也在等着看戏,但大多是觉得,今日这狼崽子怕是走不出去了。 谷祥雨至今还站在那里,直到在接收到宋怀净一个眼神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有多不合适,又有多碍事。 他就该跟其他下人一样,垂手站在一侧表示恭顺,而不应该跟现在一样僭越身份,担心主子的玩物。 谷祥雨脚下迟迟不动,垂下的手也逐渐攥紧,看着不断地对着刚才还待在他怀里的狼崽子挑衅着的大狗。 一只狼,在这种情况下出手的话…… 要么赢,要么死。 「这就是狼啊!看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都被一只狗将爪子唿到脸上去了!」 「这昆明犬怎么配出来的,搞得我都想养一条了!」 「靖安王啊,您也真是的,何至于弄回来一群狼崽子,养只狗不省事多了吗!」 「……」 宋怀净却是看了谷祥雨一眼,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 「狗这种东西,本王可养的多了,哪有狼有意思。」 「那看来王爷您是真喜欢,」又一人说完,又觉得奇怪,「前年皇上不是送过您一只吗,不比这只有意思?」 宋怀净不再接话,那人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笑了两声,就又看向了那一狼一狗。 谷祥雨挪动着自己的脚。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那大狗一爪子唿过去,狼崽子生生受了一下之后,曲起了后肢,一双眼睛却依旧毫无波澜。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会吓得后退的时候,根本就来不及反应,那狼崽子已经到大狗的脸上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将人吓了一大跳。 有人尖叫,有人逃跑。 侍卫沖了进来,护在宋怀净的跟前儿,冷刀出鞘,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血腥味瀰漫开来。 大狗已经完全癫狂了,狼崽的腹部被勐的划开一道血痕。 谷祥雨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还没有跑到跟前,一个杯子突然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直接就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第50页 谷祥雨被砸的偏了身子,整个人撞在了柱子上,等他朝着杯子飞过来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被一群侍卫团团围住,倨傲地斜眼看着他的宋怀净。 「一群废物,都给本王让开!」 而此时,狼崽全然不顾自己早已血淋淋的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反扑撕咬了过去,那股子的狠绝兇悍让人唿吸都开始倒流。 利齿咬破了喉咙。 大狗挣扎了几下,躺在地上不动了。 浴血的狼崽松了自己的利齿,站在那里。 青袍男子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双腿哆嗦,走不成道就只能爬着,一声令下,在门口仓皇无措的下人拿着棍棒围了起来。 经过一番缠斗,狼崽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但依旧是站在那里,没有放松半点警惕。 它这情况明显被人看出来了。 太监拿着棍棒逐渐上前,在那青袍男子又怕又急的命令一下,挥手就要朝着它夯上去。 谷祥雨刚才被砸的脑子已经发懵了,有点要晕的徵兆,缓了一下之后才总算是缓过了那股劲儿。 他踉跄向前,而那狼崽也朝着他走了过去,或许它也知道自己,谷祥雨或许是唯一一个愿意给他一个庇佑的人类。 谷祥雨将它给抄了起来,抱在了怀里,但他知道他一个奴才是绝对护不了它的,便装作一脸无奈地道:「小主子真厉害,去给你父王抱抱。」 谷祥雨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还是照着现代人的习惯,直接给这狼崽子抬了身份。 不管在别人看来这是不是戏言,只要…… 谷祥雨抱着狼崽朝着宋怀净走着,围着他的下人也完全不明情况地步步倒退着给他让出来了一条路。 谷祥雨就这么抱着满身是血的狼崽,要把它送到宋怀净的怀里。 他会接,还是不接…… 宋怀净真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了。 父王? 这阉奴还真是有主意的很,居然还敢擅自给他认下一个「儿子」 第43章 跟他一刀两断 青袍男子这会儿已经被搀扶了起来,但双腿还是在打着哆嗦,一直被人扶着,「死畜生,今儿个本王非得把他扒了煮汤不可!」 谷祥雨眼睫颤了一下,依旧维持着将狼崽送过去的姿势。 宋怀净却突然哈哈大笑,似乎这辈子都没有这般畅快过。 他一手从谷祥雨的怀里将那满身血污的狼崽从谷祥雨的臂弯抄到自己的怀里,最后看了谷祥雨一眼,便抱着狼崽踱步到了众人的跟前儿。 「本王这儿子如何?」 宋怀净开口,哪个敢不捧场。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一身环视四周,朗声应和。 其他人也开始卖力捧场。 反倒是被搀扶那个青袍男子一时显得孤立无援,气的一甩袖子,差点直接栽倒在地,被人搀扶着,灰熘熘地走了。 来了他们大雍朝,也不知道是先探探情况,他们大雍朝的靖安王是谁?真当什么玩意儿都能挑衅几句的? 谷祥雨终于松了一口气,冲着宋怀净怀里的狼崽乐。 可谁知道宋怀净却突然转了身,直直地看向了他。 谷祥雨立马将头给低了下去。 宋怀净一副想好好算帐的样子,将众人给遣散了,却独独留下了谷祥雨。 「儿子?」宋怀净一步一步地踱步过去,每一个字都像是吐在刀刃上似的,「你这阉奴本事可真是不小啊,竟然能拿得了本王的主意了。」 谷祥雨想要避重就轻,「王爷,奴才刚才一时失言,不过是打了一个比方而已,王爷待下宽厚,想必对于自己养的猫猫狗狗都是心存善念的,必然会待之如子。」 宋怀净咂了两次舌,「你这瞎话可真是张口就来,这么一顶高帽本王若是不戴上,那是不是就说明本王实则残暴不仁了?」 谷祥雨额上的血淌下来。 因为他年纪不大,血气实在是旺盛,这会儿半张脸已经被血污给煳住了,看着实在是有点吓人。 宋怀净皱了一下眉宇。 谷祥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毫不在意地拿手往脸上擦一下。 「狼崽是王爷要养的,怎么待它自然是王爷说算。」 「奴才就只是一个奴才而已,为了得主子喜欢,难免会说一些讨巧的话。」 「当奴才的,好听的话自然可以张口就来,王爷仁不仁德,不是我一个奴才能够置喙半句的。」 宋怀净睥睨着他。 「你倒是清楚的很,没有哪家主子能因为奴才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就施罚的,不然的话反倒是当主子的不是了,所以你这算是什么?讨巧敷衍?」 谷祥雨低下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 宋怀净哼了一声,「肚子里的肠肠绕绕果然厉害,本王怕是这辈子都从你嘴里听不到一句真话吧。」 谷祥雨跪下,「多谢王爷刚才的救命之恩,奴才实在是无以为报,现在就给您磕一个响头。」 谷祥雨说磕就磕。 他磕完,又接着说。 「您一个王爷,身份高到了天上,跟奴才那是有着天壤之别。」 「过了今天,奴才就要离开长春宫的偏殿,这辈子怕是无福再见到王爷几面了,日后不日后的,奴才跟您谈这个也实在是没有意思。」 没意思? 第51页 宋怀净额筋凸了一下。 谷祥雨没等应允,就站了起来,走之前提醒了一句:「王爷,狼是绝对养不熟的,就算是呆,也就只能呆在您怀里一时。」 谷祥雨又看了一眼狼崽。 「真要养的话,那就养一条狗吧,不然哪天这狼崽要走了,怕是连看都不带看您一眼的。」 这话说的,像提醒,也像离别。 更像是一种期望。 这皇宫那么大,宫女太监十几万,宋怀净一个在京城有着自己的府宅的王爷,跟他能碰到几回? 宋怀净若是不存心找自己的麻烦的话,两人这辈子其实也就是这样了。 谷祥雨就是这个意思。 宋怀净不是听不明白。 所以谷祥雨才会主动磕一个头,将什么都结得清清楚楚。 两个人,一个站在原地,一个要走,一个不会停下,一个也没有道理开口挽留。 即便宋怀净此时此刻心里想的都是:他一个阉奴,算什么东西! 怀里的狼崽却突然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 被咬死的狗还没有被弄走,狼崽过去,咬着它的脖子吃了一口肉,要把他给拖走。 宋怀净就这么看着它。 这怕是这小傢伙的第一个猎物。 虽然腹部皮开肉绽,却依旧淡定地享受着自己的战利品,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 代表着高欲望的食肉者,又怎会心软,怎会真心对人顺从呢? 就像这狼崽。 就像某人。 宋怀净坐了下去,看着费力地拖动着自己的战利品的狼崽,那种伤痕累累却依旧淡定的样子,让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怎么遇到那一个阉奴的。 现在想想,当初接近他的理由倒像是一个藉口而已,自己真正的目的是想看出他的爪牙,是想……驯服他。 能让他成为自己的…… 奴才? 宋怀净狠狠皱眉。 不对! 在皇帝回宫之前,离京还有百十来里地的时候,来回奔波的信使就将宫里的这件事儿告知了皇帝。 「又是怀净?」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起。 皇帝低首,「是小皇叔,说是因为一些事儿被大长公主留在了宫里,他前几日出去狩猎,弄了几只喜欢的不行的狼崽,就一连带到了宫里,谁知因为这事儿跟盛邵国的使臣,也就是他们的四王爷起了一点冲突。」 那老人严肃了几分,「两国之交,又岂非儿戏,要是在平时也就算了,你怎能任由他拿两国之间维持了百年关系胡闹!」 皇帝做苦恼状,「太后,他毕竟是朕的皇叔,大长公主那边……儿臣手里的那点东西,哪够管得动他……」 太后捻着手上的佛珠,哼了一声,「你看你,没有你祖父的仁德贤良,不及你父皇杀伐果决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让一个后宫之人拿捏的下不了半点主意!」 皇帝没脾气似得垂着首站着。 第44章 对宋止戈的安置 太后嘆了口气,又问:「那孩子如今被你安置在哪儿了?」 皇帝如实道:「儿臣先让他暂住在了您的偏殿。」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停顿了下来,「那孩子毕竟是在军营里出生的,身份自然是惹人非议,当初他母妃替兄征战沙场,他外祖又拥兵自重,不听召令,先帝这才……」 皇帝眼里有了一丝的触动,又带着一丝的隐忍,「柔荑当年离京之时,虽然确实怀了儿臣的孩子,但柔荑一个女人进了军营……」 「是又怎样?」太后眼里带着一丝的轻视,又带着一丝的怨念,「你父皇当初听信宦官谗言,将那孩子的母族屠戮殆尽,连他一个稚子都容不下,若非本宫借你的一个宫妃作为遮掩,将他藏匿在宫中,哪还有今日你与他再见的机会!」 皇帝干笑了一下,「此事……确实多亏了太后……」 太后嘆了一口气,「戈儿一个无母族可依的皇子,不可能成得了什么气候,但他毕竟是你的儿子,总要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身份,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你就留他几年,等他成婚之后随便给他划一块儿封地,也省的他碍你的眼。」 皇帝脸上的笑连装都装不出来了,「太后说笑了,戈儿毕竟是朕亲生的儿子,怎么说的儿臣容不下他似得……」 —— 那一杯子砸在脑门上,虽然让他流血流的吓人 但其实也就是额头破了一个口子,口子也算不上大。 太医拿药酒给他处理了一下之后,又仔细查看了他的下巴还有他的脖子,道:「你这自愈能力不错,日后即便是真留疤的话,若是不仔细看,也是不轻易看看出来的。」 谷祥雨道了谢,然后就将人给送走了。 他已经回到了曹孟庆之前的那个住处,而且想来他在这个地方也是待不久的。 他又在房间里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一个白玉雕刻的菩萨像上。 他在看菩萨的时候,菩萨也在悲悯而包容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曹孟庆在这个屋子里,曾经有多少次跪在这个白衣菩萨面前求过平安。 想到这里,谷祥雨的心里实在是有一些触动。 「搞得我都想磕个头,拜拜了……」 谷祥雨拿袖子擦着菩萨像,心想,自己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来这古代才多久,竟然都想颠覆自己的三观,好让一尊菩萨来保自己平安了。 第52页 可…… 万一真的有用呢? 谷祥雨想着,又认真地拿袖子菩萨给擦了一下,然后对着菩萨念念有词:「菩萨啊,你努力一点,我也努力一点,升官发财,抱着金山离开皇宫肯定不成问题是不是?」 菩萨也不搭理他。 将菩萨给放好,谷祥雨想了一下明天,还真有一点儿紧张,就跟赌马,开奖似的,也不知道宋止戈能不能让他赌赢。 虽然紧张,但谷祥雨在这天夜里还是睡着了,可能是因为不用担心宋怀净来打扰他,他睡得居然还不错。 醒来的时候,听说皇帝的御驾已经回宫了,而且还将太后给接了回来。 皇宫里一阵骚乱。 「怎的就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皇子出来?」 「皇子?哪位娘娘生的?」 「谁又知道呢!」 「我听说啊,当初太上皇虽然禅位于皇上,却仍旧住在宫里,朝堂上的大小事也是接手一些的,当初温将军……」 「你们在干什么呢!」曾树庭身侧的一个太监出声喝止,「再敢妄言,小心撕烂你们的嘴!」 曾树庭带着一大票的太监匆匆而过。 在他们走后,谷祥雨抬起头来,觉得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太宸殿。 皇帝当天就投入了堆积如山的政务,心情自然是算不得好,奏摺还没有批几个就开始觉得头疼。 而且,皇帝看着谦和,但私底下那脾气…… 曾树庭毕恭毕敬,八面玲珑,就这还被他用奏摺使劲儿敲了脑袋,又用一沓奏摺扇了脸。 谷祥雨自然也不能避免。 地上的奏摺捡了又捡,根本就捡不完,而且皇帝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着,故意往他的头上扔。 「真是没用的东西!哪有曹孟庆让朕省心!」 谷祥雨倒是想起来了。 「秉笔」二字,取自「秉笔直书」,意为书写史实不隐晦,之后曹孟庆又为何被人叫成了「执笔」,其中的曲折哪是一句话能够说的清的。 不过一个太监能替皇帝在奏摺上行使批红,文武百官不可能没有意见。 外头有人求见,说是那位不曾露面的皇贵妃娘娘。 皇帝似乎有些激动,连忙让人叫她进来。 谷祥雨只看了一眼便垂手立在一侧。 珠环玉绕的一个女人,但年纪已经不小了,似乎比皇帝还要大上一些。 皇帝似乎是很依赖她,对着她就是一通抱怨,但这更加能够显出两人的亲昵之感。 曾树庭託事出去,谷祥雨却留了下来,站在那里听了那皇帝半天的诉苦。 皇贵妃虽然逢问必答,但谷祥雨也能够听得出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顺着他,皇帝不喜欢的,她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这算不算是一种生存本领? 谷祥雨这般想着,却被皇帝叫了一声。 应该不是第一声。 皇帝手上的奏摺又砸了过来,「你聋了是不是!」 谷祥雨连忙向前。 没想到,皇帝就这么卧在那皇贵妃的怀里,要谷祥雨读奏摺给他听。 谷祥雨这下真的冒汗了。 奏摺? 这是他能看的吗? 「皇上,这怕是不合适吧……」谷祥雨还是试着让他改变主意。 「不合适!」皇帝直接就坐了起来,「那你这个执笔太监是干什么吃的!」 还执笔太监。 谷祥雨可是问过的,执笔太监的正禄是一百三十两,恩禄一百三十两,俸米一百三十斛,合计下来就有 344两了。 他呢? 现在还只是三两月例而已。 不给钱就让他干活,让他承担风险? 这皇帝想什么呢! 谷祥雨跪在了地上。 那皇贵妃连忙打着圆场,「皇上,这还只是一个孩子呢,就别为难他了。」 第45章 皇帝的交谈 一听「孩子」这两个字眼儿,皇帝就觉得头疼,开始跟那个皇贵妃说起了自己那个突然在冷宫里冒出来的皇子。 谷祥雨就这么直接被无视了,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退居一侧。 皇帝:「朕一看到那孩子心里就发毛,你说太后把那孩子留在宫里到底做什么!而且这些年来还就一直放在朕的这皇宫里头,朕还一无所知!」 皇贵妃娘娘抚着他的胸口,「可他毕竟是一个皇子,太后怎可任他流落在外,而且毕竟温妹妹是被太后抱在膝上亲自教养长大的,温妹妹的孩子,太后又怎么会不疼他。」 皇帝听到此直接就冷哼一声,「一个女子,太后不教些针织女工,反倒任由她舞刀弄枪,通读兵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活该她连累满门被屠戮……」 「皇上……」皇贵妃似乎是有些紧张地将他打断。 皇帝戾气消散了一些。 「算了,不提她了……」 谷祥雨看着被擦的一尘不染的暗红地面,绞着袖子的手松开。 曾树庭这些天不在皇帝的跟前儿陪着,反倒是为了那突然出来的一个皇子的事儿忙上忙下的,宫里人免不了议论纷纷。 「听说是曾总管亲自安排,将那个太宸殿给腾了出来!」 「啊?可是成年之前,除了太子殿下,所有皇子一律不都得是住在殿宇三所吗?就算是要迁宫,那也得等到成年大婚之后啊!」 第53页 「而且那太宸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雍开国之祖住过的,那可了不得!」 「那又怎样,地方再尊贵也不是皇子们该住的!」 谷祥雨看向殿宇三所,只能看到那高高的青绿色琉璃瓦。 「所以说啊,」一个提着桶走过去的太监压着声音对身边的人说着,「那位的身份是不是一个皇子还不一定呢!」 传闻过后,便是一片风平浪静,皇帝渐渐地也有闲心管起来一些闲事儿,这才「突然」发现谷祥雨下巴,脖子上的那些脱痂之后,留下来的红色痕迹。 「祥雨啊,你这是怎么弄的?」 谷祥雨:「……」 谷祥雨避重就轻的说了一下,照着大长公主暗示的意思,说是靖安王在宫里挥鞭子的时候,不小心挥到了他的身上。 皇帝似乎是笑了一下,摊开奏摺,打了一个哈欠,「那就是说,在朕离宫的那些日子里你一直被大长公主留在长春宫?」 谷祥雨:「是!」 皇帝没抬头,又问:「一直都没有见到外臣之类的?」 谷祥雨:「不曾。」 「这么说来,这倒算是你的运气,不像孟庆当年啊……」皇帝随意执笔一勾,「也不知是你运气太好,还是你比起他来要聪明。」 皇帝自顾自地说着。 「他当年跟着朕的时候,朕还年轻,还有一点雄心大志,他也一样,他为保家中妻子儿女一命,没有选择在狱中自戕,而是自愿受辱,一夜之间从一个京城权贵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阉奴……」 「朕跟他是故友,算是莫逆之交……」 「朕还真有些想他了……」皇帝笔下一顿,又换了一个摺子,「祥雨啊,你知道朕为何把你挑到跟前儿吗?」 谷祥雨发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有些过头了,「奴才不知……」 「孟庆受刑之时,那些不管是胆小的,胆大的,都非要看上两眼,」皇帝甚至笑了一下,「因为他们好奇啊,蒸人啊,这辈子怕是只能见到这么一回。」 「但是你不一样……」 「他跪在那里,没抬过一眼。」 「……」 皇帝说话说的累了,却也没有让人安排侍寝,只是让谷祥雨自行退下。 谷祥雨出去,关上门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那个帝王正支着自己的头,困的不行的样子,闭目养神。 这次,谷祥雨想错了。 他依旧拿着每月三两的月例,住着曹孟庆以前住的那个屋子,整日待在大殿前,看着皇帝批奏摺,发牢骚。 被奏摺砸脑袋。 皇帝其实是不大去后宫的,宠幸的宫妃也只有那么几位,也不知道是年纪真的有点儿大了还是怎么着。 至于宋止戈,就这么住在了太宸殿。 一年又是一年,宫里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太子大婚,太子妃与太子侧妃一同入了太子府。 大雍朝,太子纳妃,歷代之制,与纳后同,以至于办的十分的隆重,朝中大臣无一缺席,皇子公主更是纷纷露了脸。 谷祥雨一直跟在皇帝身侧,却一次都没有见过宋止戈。 这一折腾,就是半年有余。 过礼之时,谷祥雨看着身穿一身四爪蟒袍的大红喜服的太子,从他的眉眼之处想要找出宋止戈的影子。 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第一眼就觉得的相似是怎么来的。 不过太子大婚确实是一件好事,谷祥雨跟着皇帝走了这么一趟,赏包收了不少,回去数了一番,折算下来竟然有千两之多。 第二件事,就是靖安王差点被他养的狼咬断了腿,说是他气的要架锅烧水,要把那四匹已经成年的狼给一锅炖了。 此事一出,那靖安王府可就真的热闹了。 大臣们走着过场,分批次地进了他的靖安王府。 流水的礼品入了他的王府,就这他还不乐意,据说是没过两天就彻底发那个火,将那些朝中大臣,京中权贵挨个骂了个遍。 他骂,别人就受着。 不然还能咋? 皇帝运气也实在是不好,要顶着风头过去。 那可是他的小皇叔啊!没有不过去的道理。 好在靖安王也还算是有一点儿理智,没有真骂到皇帝的头上,所以皇帝的脸上也还算是挂得住,就让曾树庭安排了一下,明日就去靖安王府。 曾树庭觉得不放心,怕那靖安王明日再给皇帝找不痛快,便找来了谷祥雨,让他提前去靖安王府一趟,让靖安王明天多少准备接一下驾。 一般的大臣要是接见圣驾的话,都是要准备上十天半个月的,但皇帝去那靖安王府只是常事而已,而且大多是以晚辈的身份去的。 第46章 靖安王的刻意刁难 靖安王府的殊荣,这也算是一件。 曾树庭倒不是想让靖安王亲自接驾,而是想多少提醒一下,起码吩咐下去,让他府中的下人在明日不要妄言一些有的没的。 时隔近两年,没想到还真要再见上一次。 谷祥雨当晚就出了宫,去了靖安王府。 宋怀净的架子果然够大。 听说他们是曾树庭安排过来的,竟然让他们在会客厅生生等了两个时辰,就连他府上的管家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谷公公,您再喝一些茶吧,我家王爷这午睡……确实睡得久了一点儿,我也不好现在就将他给叫起来。」 第54页 谷祥雨无所谓地笑了笑,「等倒不是不能等,茶就不用再每隔一刻钟就送上来一次了。」 那老管家尴尬地笑笑,道:「谷公公,您先坐着,我再去替您看看。」 在那管家走后不久,跟谷祥雨一同过来的一个叫史春的太监没一个好脸色地进来,说是他刚刚去找茅房,见到有乐妓进了这王府。 史春:「这靖安王分明就是故意晾着我们!」 谷祥雨把玩着茶盏,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可不是吗。」 但其实谷祥雨并不介意。 工作嘛,在哪都一样。 在皇帝跟前儿站着,也不比在这儿坐着舒服,至于宋怀净故意下面子之类的,下的又不是他的面子。 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这靖安王府还能管上他一顿饭。 但跟他一同过来的史春和屠根生却咽不下这口气的,说是现在就要回宫,跟总管说明这件事儿。 谷祥雨却不是这么想的。 「没办得了差事,哪能就这么回去,但说一声倒也是有必要的,要不你俩就先回去吧,我就再等上一等。」 那两人自然是求之不得。 在他们二人走后,谷祥雨等晚饭等的有些乏了,就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此时,乐妓离府,宋怀净也是头疼,正想去睡,管家却连忙又将事儿给提了一句。 「王爷,曾树庭派来的那公公可还在会客厅等着呢!」 「还在等着?」宋怀净眉宇狠狠蹙起。 「倒也不是都还在等着,」管家如实告知,语气属实也是带上了一点儿的无奈,「本来来的是三位,其他两位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走了,剩下了一个,就在那里坐着,喝喝茶,吃吃点心,但倒是也没有催上一句。」 宋怀净来了一点儿兴趣,哼了一声,「这太监该不会是想等着在本王府上白吃一顿饭吧?又或者是不想在宫里干活,来本王这里摸鱼来了?」 管家觉得他只是说笑而已。 「王爷,这晾的也够久得了,您好歹见上一面。」 宋怀净如今还拄着拐杖,自然是不想动弹的,但到底还是坐在那软轿上,打着哈欠去见了那个宫里来的太监。 此时的谷祥雨还没有等来晚饭,但肚子确实饿的不行,大半个身子背对着客厅门,趴在桌子上 吃着那寥寥无几的点心。 「也忒小气。」 宋怀净在门口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惹得管家嘴角都抽搐了一下,抬着软轿的奴僕也几乎笑出了声。 管家出于提醒,咳嗽了一声。 谷祥雨听到动静,一时间没有站起来,却是直接回了头。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从门里撒进大片晚霞,一直到了屋里,到了谷祥雨坐着的椅子,到了谷祥雨的脸上。 谷祥雨在看清了人之后,一张在两年间长开了不少的脸直接就笑了起来。 「王爷!」 宋怀旧净看着他,随着软轿的一下颠簸,他这才勐然收回了视线,脑子乱糟糟的,怒火上来,直接骂了一句:「狗东西,怎么抬轿的!」 谷祥雨维持着脸上的笑,但那本来就是装出来的笑却显得越来越假,到最后直接就装的脸僵了,装不住了。 宋怀净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那几个奴僕战兢兢的将软轿放了下来。 管家也不知他为何又无故发火,有些头疼,一个眼色赶紧让那几个抬软轿的奴僕离开了。 那几个奴僕自然是求之不得,立马走了。 谷祥雨站在那里,擦了一下自己的嘴,擦完之后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粒点心屑,他又捏了起来,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宋怀净一直就这么看着,道:「来的是谷公公啊。」 谷祥雨左右无事,就跟他闲聊几句,「刚才王爷甫一进来,那眼神,奴才还以为王爷把奴才给忘了呢。」 宋怀净眼眸深了深,「谷公公变化确实挺大的,眼瞧着抽长了不少,不似当年,跟个孩子似得。」 孩子? 谷祥雨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奴才倒不知道,王爷也曾拿奴才当个孩子待过。」 谷祥雨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要嘲讽他的意思。 宋怀净确实是想错了,但却依旧没有一点愧疚,又或者是羞愧什么的。 当年打他就打了,还能怎么着。 谷祥雨也不跟他多说废话,将曾树庭交代的一应事项都跟他又复述了一遍,一副公事公办的打算。 「王爷,今日拖了这么久,如今宫里已经下钥了,但宫里又有规矩,内臣不得旨意,一应不得留宿宫外,」谷祥雨做出一副无奈状,「但现在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就有劳王爷给奴才安排个住的地方了,等皇上明日过来了,奴才再自行交代清楚。」 宋怀净没答应,而是继续跟他闲聊。 「谷公公这两年混的不错?」 「还行,」谷祥雨混的好与不好,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自然不想跟他交底儿,「王爷,麻烦您了。」 宋怀净却又继续将这个话题给绕了过去。 「谷公公今年有多大了,十五,又或是十六了?」 谷祥雨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多的话。 「十五了。」 「怪不得,」宋怀净将胳膊撑在软轿的扶手上,支着头看着他,「果真比一般的男子长得白净,面无青茬不说,声音也比起男子要好听不少。」 第55页 谷祥雨面色微滞。 这两年来,他一直口含青石子练习发音,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晰透亮,而不至于过于阴柔尖细。 第47章 在王府住下 练习至今,也没有人说过什么,今日倒是被宋怀净给「夸」上了。 「公公可喜欢胭脂水粉?」宋怀净似乎是有些上了瘾,又或者是那些被他消下去两年的瘾一时发作,更是变本加厉,「本王前日刚搜罗了不少,公公若是喜欢的话,明儿走的时候倒是可以带上一些。」 「王爷!」谷祥雨稍微大点儿了声,但也不至于当众生气,「可否安排奴才在您这府上住上一晚。」 宋怀净啧啧两声,似乎是觉得他太过不识趣,拂了自己的好意,但又大度地不跟他一般计较,「想住就住吧。」 说罢,宋怀净在软轿上又思索了一阵儿,吩咐早在一旁冒了一脑门子冷汗的管家,「那就安排谷公公……」 宋怀净余光看了谷祥雨一眼,不怀好意。 「就安排谷公公去暖玉阁的西阁吧。」 管家听了,直接就瞪大了眼。 「王,王爷,这不合适吧!」 「能有什么不合适的,」宋怀净一脸的无所谓,「他一个太监,又能做得了什么。」 他说完就要走,管家又急忙命人来抬轿。 轿子被抬走之后,管家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谷祥雨,十分艰难地道:「谷公公,您……跟我来吧。」 暖玉阁,能是个什么地方? 谷祥雨去了,才知道那是从这王府后院划出来的一个地方,建的倒是漂亮,假山流水都极其的有诗情画意。 就是…… 一个坐于假山上的女子看到了他,直接皱了眉头。 管家连忙解释。 「柳夫人,这位是……宫里来的,王爷吩咐下来,给他找一个地方住下,就只是住今日一晚而已。」 谷祥雨隐约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宋怀净的一些夫人,姬妾住的地方。 怪不得说了那么一句…… 「他一个太监,又能做得了什么。」 女人们听说了这件事儿之后,都出来看热闹。 她们大部分都是没有入过皇宫的,听说来了一个太监都稀罕的不行,掩口笑着,对着他指指点点的。 管家都有一些顶不住了,想着赶紧将他送到屋里去。 王爷这次…… 确实是有一些过分了。 谷祥雨到了房间之后,看着里头红纱幔布的装饰,放着胭脂水粉的梳妆檯,挂着女人的肚兜的架子,无处安坐。 确实是有一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将今天这件事儿推给别人的。 两年了,他以为宋怀净就算是没有把他给忘了,不至于再对他做一些无聊的事儿,没想到确实他想的太简单了。 日后还是不要再跟他见面了。 这般想着,谷祥雨正想直接睡上一觉,一觉睡到天亮拉倒,可外头却传来了动静。 宋怀净竟然过来了。 当然,宋怀净来这里,肯定不是来找他谈心的。 宋怀净去了隔壁。 谷祥雨不禁在想,他腿都瘸了,还能怎么玩儿啊? …… 谷祥雨觉得自己还真是小看他了。 即便只是听着声音,也知道他玩的到底有多开。 谷祥雨躺在床上,嘆了口气,睡不着觉。 天吶! 消停一会儿吧! 而且这屋子还不怎么隔音,以至于在事后,谷祥雨都能够隐约听到隔壁的声音。 「王爷跟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了?」 「就特别……」女子娇笑了一声,又声音甜腻腻地抱怨着,「王爷这两年都没有怎么进这暖玉阁了,就知道逗那几只狼崽子!那可是狼啊,怎么可能养的熟呢!您看,还不是向您给咬了!要洇儿说啊,就该把那几只狼崽子给炖了!」 「好啊,」宋怀净的身影透着慵懒,也带着敷衍,「本王明日就叫那几只狼给炖了,给洇儿你炖汤喝。」 谷祥雨朝着墙一脚踹了过去,发出了「咚」的一声声响。 那头肯定能够听到动静。 但谷祥雨根本就不带怕的,毕竟,他不过是脚滑了而已。 隔壁传来了女人的一声惊叫,似乎又夹杂了一声骂语,而谷祥雨只是翻了一下身子,蒙头就睡。 女人扯着宋怀净,让宋怀净去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太监,但宋怀净却只是阴恻恻的看了她一眼。 「滚!」 女人到底是害怕他阴晴不定的性子,根本就不敢再纠缠一句,衣服都还没有穿好就跑了出去。 谷祥雨是真的打算睡到一日三竿的。 但他好像忘了,忘了皇上说的「明日过去」是在早上,还是在晌午……该不会是要到晚上吧! 他手上没有临时牙牌,拿昨日的牙牌回去也会被拦下来。 所以,他就只能在这靖安王府待着。 古代一天只有两顿饭,昨天晚上他只吃了一点儿不挡用的点心而已,今日又错过了饔食,那也就是说,不管皇上什么时候过来,他作为一个奴才,就只能到晚上才能吃上饭。 谷祥雨有些崩溃了。 又或者他现在出去,跟这王府里的人要一些吃食。 就算是自己做也行啊! 第56页 宋怀净一个王爷,而且还瘸了腿,他出去能碰上他的机率应该也不大,而他也只是去一下厨房而已。 哪家王爷没事儿会去厨房的? 这般想着,谷祥雨越来越觉得有道理,在肚子又一连叫了三声之后,他直接从床上起来,找了一个下人问了一句,去了这王府的厨房。 却被告知早就没有饭了。 「偌大的王府,难道连一点剩饭都没有吗?」谷祥雨觉得他们是受了吩咐,绝对是故意的,直接就气笑了。 那厨娘也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咳嗽了一声,掀开了一个木桶,「就剩下昨天的这点儿剩米饭了。」 那厨娘说完又嘟哝了一句。 「我们家王爷叫你一块儿用膳的时候别摆谱不起来啊,这会儿又来……」 「你说什么?」谷祥雨直接朝那厨娘看了过去。 厨娘陪笑,「没什么,谷公公,这米饭您能咽的下去吗?要是觉得咽不下去的话,要不我现在去给你剥几瓣大蒜过来?」 谷祥雨也不管她刚才说的是什么了,「那倒不用。」 他说完,在厨房里面一阵搜罗,最终一双眼睛停在几个鸡蛋上面,问那厨娘:「你们这厨房里头还剩下鸡蛋吗?」 第48章 蛋炒饭 厨娘:「……」 谷祥雨颠勺颠的极为的漂亮,连那厨娘,还有经过这厨房的下人们都惊嘆不已。 其实也就是一些花架式而已,但要将蛋炒饭炒的粒粒分明,这种花架式还真是少不了。 「剩米饭还有这种做法啊!」一人与人交耳。 这件事就这么传到了宋怀净的耳朵。 宋怀净直接恼道:「不是说不让他吃东西吗!」 那下人觉得委屈。 「主要是……那太监也没有跟我们要东西吃,他自己直接去了厨房……」 「那厨房我们也想到了的,该收拾走的东西都差不多收拾走了。」 「厨娘拿昨夜剩下的米饭膈应他,可谁知他一点儿都不嫌弃,还说什么……就是剩的才好,剩的炒出来才好吃。」 「还有那鸡蛋,也不是我们想借给他们,他围着厨房看了一大圈,一双眼睛就安在那几个鸡蛋上头,这才问我们:你们这厨房里头有鸡蛋吗?」 宋怀净:「……」 宋怀净过去的时候,谷祥雨正坐在厨房的门槛上,咬着葱,端着碗,正跟他府上的一个下人攀谈着。 谷祥雨只是随口问:「你们家王爷分府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从宫里带出来几个人吗?」 那下人分明就是看不上他一个阉人,故意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道:「带人?带什么人啊?哦!你是说太监啊!那倒是没有……不过想想也是,听说阉人身上的尿骚味儿是去不了的,这要真留在了府上,不是糟心嘛!」 谷祥雨总不能遇到一个人就怼一句,反正这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他也没打算跟他计较。 只是听着这么一番话,也确实挺影响食慾的。 那人却还在喋喋不休,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副无心冒犯的样子,「那个谷公公,您可不要介意啊……但我家王爷挑剔也是真的挑剔,在宫里的时候也一直都是由宫女伺候的……」 谷祥雨抱着碗,吃不下去了。 一抬头见到宋怀净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这才站了起来,行了个简单的礼,然后客套道:「王爷,您吃过饭了吗?」 他也不问宋怀净为何会「经过」厨房,毕竟只不过心知肚明的事儿,问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大中午的,吃什么饭? 宋怀净往他的碗里瞅,「谷公公,这是你做的?」 谷祥雨回了是,然后又恭维道:「王府里的米就是好吃,炒出来的饭也比旁的地方香上不少,王爷要不要尝尝?」 谷祥雨已经在等着他说自己这是「猪食」了,而宋怀净也确实有那个念头,但看着谷祥雨没扒几口的饭,他却改变了主意。 「谷公公既然客气了,本王不好不给你这个面子。」 他说着,就坐在步撵之上直接朝着他伸出了手。 管家跟一众的丫鬟奴才都惊呆了。 他们家王爷这是在干什么,这是要从一个人阉人的手里接过碗,甚至要吃一个阉人吃剩下的饭? 不只是他们,谷祥雨也觉得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儿。 「王爷,您说笑了。」 宋怀净的手却依旧维持着去接的姿势,「怎么,一碗饭而已,谷公公难道还捨不得了不成?」 谷祥雨依旧不愿意将碗给递过去。 宋怀净是绝对不可能吃他剩下的饭的,绝对不可能!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那结果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碗落到了宋怀净的手里,然后宋怀净一个没有端稳当,直接把碗给砸到了地上。 真到那个时候,他谷祥雨就又成了一个笑话。 「谷公公就这么捨不得啊?」宋怀净又开了口。 谷祥雨抱着碗,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无奈的笑,甚至带着一丝的悽惨,「王爷,您若是真想吃的话,奴才就给您再做一碗吧。」 宋怀净的手收了回去,看了他良久。 「那就做吧。」 剩饭还有,鸡蛋也还有。 厨娘却连忙开始烧火,要重新蒸出来一锅新米饭出来。 第57页 谷祥雨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米饭要隔夜的炒出来才好吃。」 那厨娘一愣,看了一眼管家,看了一眼他们王爷,用她自己的家乡话嘟囔了一句什么,手上却并没有停下。 这是还不信了! 既然如此,谷祥雨也就由着他们了,自己又往那儿一蹲,扒自己碗里的饭,也嘟哝了一句:「不信拉倒!」 宋怀净:「……你就不能坚持一下,你看看那个宫里做胡饼的厨子,人家为了守住自己的规矩,那可是能够皇帝谈条件的,哪像你!」 谷祥雨挺无语的。 他不过是要炒一个蛋炒饭而已,难道还非得冒着招惹他的危险,制定自己的一套规矩? 谷祥雨问他:「王爷,那个厨子最开始跟皇上谈条件的时候,皇上最开始有没有说过要灭他的九族啊?」 宋怀净:「说了。」 谷祥雨:「哦。」 宋怀净:「……你哦什么?」 谷祥雨扒了一口饭,「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的九族非得好好谢谢他不可。」 宋怀净:「……」 烧火的小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其他人接二连三的也都没有忍住,就宋怀净板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还是管家咳嗽了一声,周围的人才将笑给忍了下去。 宋怀净却依旧不依不饶,甚至咬牙切齿。 「难道就不想让本王尝尝你最好的手艺吗!」 谷祥雨拿着筷子,端着碗。 他该说什么呢? 他现在是不是得扑通一声跪下,抱着他的腿求他,王爷啊,您就相信奴才,用剩饭炒蛋炒饭,真的要更好吃啊! 奇葩。 但他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 谷祥雨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直接走到了宋怀净的跟前儿。 宋怀净战略地后仰。 「谷祥雨你要干什么!」 谷祥雨腿弯了弯。 但一想,要不还是算了吧,态度上再诚恳一点儿应该也差不多。 谷祥雨的脸色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认真过地道:「王爷。」 宋怀净:「……」 谷祥雨:「还是用剩饭炒吧!」 宋怀净:「……」 第49章 再见宋止戈 宋怀净最终还是应允了。 谷祥雨无语地挠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咬牙切齿地嘟哝了一句:「可真是难伺候!」 「你嘟哝什么呢!」宋怀净直觉跟自己有关。 「没什么!」 到最后还是用了隔夜饭。 那就简单了。 谷祥雨放下自己的碗筷,一顿操作行云流水,他又长得好看,从灶台跟前儿一站,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炒饭被盛出来,粒粒分明,每一粒米饭上面都裹着蛋,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的有食慾。 宋怀净本来是想给他一个面子,试探地吃上一口,但一口下去就又扒了第二口,然后是第三口…… 到最后,一碗炒饭都下去了。 宋怀净吃饱了,嘴也没那么讨厌了,还算和气地问他:「所谓君子远庖厨,你一个男的,为什么会做饭?」 谷祥雨:「我妈……我娘教的,说是女孩子就算是不说,也是会喜欢的。」 宋怀净直接不屑地哼了一声。 谷祥雨看了他一眼,「我娘说的又没错,王爷你笑什么?」 宋怀净:「笑你是个太监!」 谷祥雨:「……」 谷祥雨觉得自己就是贱,多跟他说一句话做什么,到头来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皇上是在午时一刻的时候过来的,本来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送上慰问礼之后就没什么了。 实在是没意思的很。 谷祥雨没有围向前去解释,毕竟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曾树庭知道了这件事儿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待会儿的时候,只需要直接跟他们回宫就成。 这种时候谷祥雨就不往前围了,自己找了一个阴凉地儿待着。 有同行的太监发牢骚,「以前都是在这里待不到一刻钟的,怎么今日这么久,都待了有半个时辰了!」 一刻钟? 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宋怀净每次还赶人不成? 谷祥雨胡想了一阵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皇帝才出来,然后他便跟着往皇宫的方向去。 谁知道半道上皇帝却突然掀开了车帘子,朝着他说了一句:「祥雨啊,今日靖安王跟朕提起你来着。」 谷祥雨一愣,笑问:「王爷怎么平白无故地提起奴才了?」 皇帝端详着他的脸,「这怎么叫平白无故呢,两年前他伤了你的脸,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如今他想要了你去,接到他的府上养着也算是合情合理。」 谷祥雨心里直打鼓。 「祥雨啊,」皇帝眯了眼,「你可愿意?」 谷祥雨知道现在该跪下,磕上几个响头,磕到头破血流都不会过,以此来表忠心。 但若是真这样的话,皇帝难道就信了吗? 谷祥雨全身发抖。 「你怎么了?」皇帝一脸担忧地问。 谷祥雨露出一个悽惨的笑来,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也不表忠心。 他说…… 「皇上,奴才……怕他……」 第58页 —— 靖安王府。 靖安王在皇帝走后,就变得有一些奇怪。 他心情极好的处置了一个奴才,将人打断了腿,扔到了街上。 这很是莫名,毕竟那奴才也不过是在今天跟谷祥雨聊了几句而已。 再有就是让管家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要不能太差,但也不能过好。 时隔两年,所有人都以为这王府又要进新人了。 而且照着这个势头,靖安王这次怕是能将人宠上个一年半载的。 但宫里当晚就来了消息。 据说,靖安王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头,蜡烛都没点上,一个人坐了一宿。 到了天亮的时候才发了疯,砸了不少东西。 大长公主直接出了宫。 有多舌的人传出来,两年前靖安王就跟长公主说过,说他心仪一位姑娘,只是那姑娘却并非有意于他。 昨日,怕是因为那位姑娘而弄出的一场事故。 这京城又多了一件风流韵事。 谷祥雨在听说这件事儿的时候还不大相信,挑眉想,能让宋怀净喜欢上这样,那可真是够厉害的! 并不是想幸灾乐祸,但谷祥雨也确实出气。 哪家的姑娘啊! 干的漂亮! 但前一段时间,宋怀净突然跟皇帝提起要让自己入他的王府这件事儿,确实让谷祥雨心有余悸。 他一害怕,就想到了两年未见的宋止戈。 不得不说,这两年来,宋止戈还真跟一个隐形人似的。 宋止戈也不曾来找过他,谷祥雨也不曾碰到过他。 但算起来,宋止戈今年差不多也15岁了,古代人成婚都早,十四五有孩子的大有人在,成婚的话,大多是在17岁。 皇帝应该巴不得宋止戈领一块穷乡僻壤,然后赶快离京。 谷祥雨觉得自己快要熬出头了。 谷祥雨的身份也不能随意去那太宸殿,真要去的话那就得偷偷的,再加上买通一些关系。 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他确实有点紧张。 但等他真的实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想多了。 他不是不知道皇帝只是随便圈了一个地方给宋止戈住,他只是没有想到,偌大的一个太宸殿,他居然一个下人都没有看到。 那宋止戈呢? 谷祥雨在殿内行走着,绕过伫立的龙柱,荒凉的大殿,才终于看到了一个掌灯人。 谷祥雨还没有想到要如何解释,一个男子就从掌灯人的身后走了出来。 像什么? 像刀尖上的光束,难以窥见。 宋止戈对那年长的掌灯人道:「峰叔,你先下去吧。」 宋止戈从阴影里出来,神色淡漠,像是他能来,也不过是一件没有多大不了的事儿而已。 「你怎么过来了。」 宋止戈的声音变了,挺过了变声期,沙哑的声音变得低沉磁性,一同他的长相,在两年里锋利了起来。 谷祥雨被他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想轻松一点儿,就开玩笑说:「想你了。」 宋止戈一顿。 谷祥雨又道:「才不过两年吧,你长得也太高了。」 宋止戈没有搭话。 谷祥雨自顾自地说:「不过你原先就已经很高了,我比你大一岁,你都要比我高上半个头。」 宋止戈将烛台放下,然后坐下,整个人锋利的像是一件半出鞘的冷兵器。 「这里有点太暗了,」谷祥雨往四周看了看,「还有其他的烛台吗?」 「公公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宋止戈突然打断了他。 谷祥雨回头,「想起就来了,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是吗……」宋止戈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的恍惚,但他的声线冰凉,在这偌大的宫殿之内,有点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两年了,公公怎么着也该想起来了。」 谷祥雨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两年在这里过的不痛快,才会对自己带上了一丝的怨念。 但他觉得这毫无道理。 「殿下,你若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下次再来看你。」 谷祥雨想走,但在他转身之时,本来还坐在那里的宋止戈却在下一刻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重重地撞上他的后背,将他给抱住。 两人紧紧的相连着,踉跄依偎。 「……殿下,您,您怎么了?」 宋止戈将他勒的很紧,如同一条缠绕的蟒蛇,想要缠死自己的猎物,好吞之入腹。 谷祥雨见他不说话,只好自己猜测着。 「殿下,奴才知道您这两年过得不好,但再难不都过了吗,您也大了,再等不了几年就能离宫了,到时候得了封地……」 「就能带公公你离宫了,是吗?」 谷祥雨的目的一下子被他给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一时间多少有些心虚,但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他挣扎了一下,宋止戈也没有再强求,将他给松开了。 谷祥雨在大殿的四周又仔细看了一眼。 恢弘,却也空旷。 住在这里,难免会觉得压抑。 谷祥雨说:「回头我想办法弄来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殿下,您平时都在这里做什么?」 宋止戈眼底的情绪混成一滩晦暗的积水,「我还能做什么。」 谷祥雨注意到了他的称唿,他自称为「我」,到了现在都没有变,要是被外面的宫女太监听了,也不知道又要传成什么。 第59页 「殿下,您的自称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吗?」谷祥雨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宋止戈却并不想跟他谈这个。 他坐下,将桌子上的烛台朝着谷祥雨推近了一些,好让自己能够看清楚,这个人在这两年间变化到底有多大。 「还是谈谈公公你吧。」 谷祥雨总觉得他的怨气不轻,自己还真有点儿消受不住,但既然来了,硬着头皮也得把天儿给聊下去。 「你……我也没什么好谈的,就那样呗,干着月例三百多两的活,每月领着三两的例钱……」谷祥雨还是忍不住发牢骚,「但前一段时间太子大婚,倒是被人塞了一些喜钱。」 说到这里,谷祥雨突然凑近了他一点儿,「殿下,你就算是没有人伺候,也会有人定期来打扫吧,有姑娘?那你可有喜欢的?」 谷祥雨的一双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带着迫切,熠熠生辉。 宋止戈伸出了手。 本想碰他的眼睛,但在谷祥雨疑惑的眼神下,转而落到他的头上,直接薅了他一根头髮下来,疼的谷祥雨死死地闭了一下眼睛。 宋止戈看着手里的头髮,没什么演技地道:「看错了,还以为是根白的。」 谷祥雨:「……」 那根头髮宋止戈倒也没扔,而是缠绕在了手指上把玩着,「两年前因为什么都不懂,就在公公跟前儿闹了笑话,公公难道忘了吗?」 怎么着? 难道自己当初取笑他两声,还搞得他有心理阴影了不成? 「这种事……丢脸了又能怎样,」反正谷祥雨觉得不怎么样,「这都是得自己总结经验的,哪能怕丢脸啊!」 谷祥雨觉得自己这说的也不太切合实际。 古代跟现代不同。 现代,看个电视都能看到打啵儿,看个艺术性高点儿的m剧就几乎全都懂了。 哪像古代,那都是靠一些宫妇教出来的。 至于怎么教啊…… 谷祥雨还真就不明白。 第50章 谷祥雨说是想让他开心 这么想来…… 真要这样下去的话,宋止戈说不定还真能在他的大婚之夜闹一个笑话,到时候被他的王妃给取笑了…… 谷祥雨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宋止戈正支着头,在摇曳的烛光下看着他。 一副很是认真的样子。 「你看着我做什么?」谷祥雨被他弄的有些不自在。 宋止戈收回了支着头的手,目光下垂,摇了摇头,淡声道:「没什么。」 有什么,还不能跟他说了不成? 谷祥雨觉得他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但自己若是故意揣度的话,想必他也是会不自在的,索性自己就没再管了。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是要跟他联络一下感情的,但如今说几句话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也实在是够让人心焦的。 「那个……」谷祥雨想着他应该感兴趣的事儿,「皇上虽然有把你安置在这里放任不管的意思,但你也不一定非要听他的啊。」 这话说着实在是有些放肆了。 但现在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外人又不会听到。 「所以……」谷祥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直接朝着他凑近了一些,「即便是被知道了,也不过是受罚而已,所以……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谷祥雨眼睛闪烁着,像是在怂恿一个孩子在干坏事儿。 宋止戈被他的眼睛给摄住了。 「出去走走?」 「对啊!」谷祥雨脑袋跟捣蒜似得,比起两年前,又多了一份挣脱了时间的灵动与幼稚,又带着丝丝的炫耀,「我用攒的钱在京城买了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四合院儿!」 宋止戈一副听的很认真的模样。 对于他的反应,谷祥雨直接跟打了气似得,愈发的膨胀,「我那四合院可是按照最好的地段买的,隔着两条街就是主街,平时不会太闹腾,没什么人打扰……出门自南走一刻钟就是一整条街的茶坊……」 「嗯,」宋止戈很和合时宜地接了一句,「平时若想品茶,又或者鉴茶的话确实方便。」 「对啊!」谷祥雨一手拍在桌子上,「而且后头就是观月楼,平时若是去观月楼下的白邀湖钓鱼踏春的话,是不是也很方便!」 「嗯……」 「宅子是今年的上半年开始买的,我平时虽然出不了宫,但但凡能出去就一定会去那里看看情况,上个月还请人画了壁画……」 「谷公公,」宋止戈突然打断了他,「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谷祥雨将自己这个一时起来的念头直接脱口而出。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我家?」 宋止戈有些想笑了,他不知道谷祥雨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到底考虑了多少。 但是…… 「好啊。」 谷祥雨欢喜只是一瞬间的事儿,随即就有一些犯难了。 他自己倒是好办。 其实在吃透了这皇宫里的规则之后,通过一些技巧,一些人脉,做到一些事儿其实还挺容易的。 例如…… 出宫的牙牌。 曾树庭那是真的厉害,简直有随意出入皇宫的资格,而这两年,谷祥雨也在他身上学到了一点儿东西。 太监出宫,多半是出宫办差,有的是直接住在宫外恭俭胡同,除了太监身份,平时就跟京城的老百姓差不多。 第60页 最近谷祥雨也是想通过曾树庭的帮忙,直接住到「恭俭胡同」里去。 而曾树庭也知道他在外买了宅子,也知道他说是想住在恭俭胡同,实际上是想在京城立门户,但也是一副纵容的态度。 毕竟会这么干的不止谷祥雨一人。 谷祥雨的「职务」虽然特殊,但两个人毕竟时常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肯定是想卖他一个人情的。 所以…… 谷祥雨有办法出宫,那宋止戈呢? 谷祥雨看着宋止戈,皱着眉头:「你怎么出宫……」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下个月初,太子邀各皇子公主去西郊猎场狩猎,你不也是皇子嘛,到时候你直接去宫门口呗,他们就算再不乐意,谁又敢说你一句!」 宋止戈微微蹙眉,「你是说我在不受邀请的情况下,直接过去?」 谷祥雨却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说不定还能一劳永逸呢!」 「组织这场狩猎的是太子,而他摆明的意思就是让所有的皇子都过去,你自然是在其中的。」 「漏了你,那是他的『疏忽』,他一个太子,怎么着都得端着身份,你若是去了,只有他给你赔罪的份儿!」 宋止戈锋利眉眼里投出着柔软的眼神,一直看着他,不知道将他说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你别只顾着看我啊!」谷祥雨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我觉得自己说的挺在理的。」 宋止戈发出了一个聊胜于无的「嗯」作为反应,「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谷祥雨看着他,稍微眯了一下眼,然后突然…… 「喂!」 「怎么了?」宋止戈问突然板起脸色的谷祥雨。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谷祥雨觉得他的回应不该这么不温不热,「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宋止戈眼里有剎那的惊愕,也有疑惑,「什么?」 谷祥雨有点不愿意解释了,却偏偏生着闷气地盯着他。 宋止戈发现了他的情绪,「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还有,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分明就是有点儿。 宋止戈被他看得心里不上不下的。 谷祥雨也不指望他的明白,到底是自己又解释了出来。 「我是在约你出去玩啊大哥!照……我们那里的情况,就是冒着被家长胖揍一顿的风险出去,现在还没有出去呢,你就一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就我自己在这单挑担子一头热,属实有点没劲。」 「……我,」宋止戈还说出一个字儿就笑了起来,「你是说,你在约我一块儿……出去……玩儿?」 「昂!」谷祥雨抱着手臂,没好气地回他,「要不是看你一脸要死要活的不开心,我哪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啊!」 第51章 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吻了他 宋止戈用手抵着自己的唇看着他,一副想要弄得清清楚楚的样子,「你是说,你让我出宫,是觉得我心情不好,不开心,所以是想让我开心。」 谷祥雨抱着手臂挑眉,「不然呢。」 宋止戈眼一暗,「那以前你为什么不管我?要等两年了,等到现在才管我。」 谷祥雨唇一抿,说不出话来。 「因为你觉得我不走到人前其实更好,」宋止戈却直接替他说了出来,「越是不被人注意,就越是不容易突生变故,这样的话,就只需要一直等就好了。」 宋止戈清醒的可怕。 「等我到了年纪,等那个皇帝迫不及待地给我赐了婚,等我有了自己的王妃,等我被赐了封地,等我可以真正地帮你在宫里除名,离开这里。」 「然后……」 宋止戈眼神直达他的内心深处。 「然后,公公你就离开我了。」 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谷祥雨不知道自己适应不应该庆幸他一直都这么清醒,让自己在这场关系之中,没有那种负罪感。 「但是,公公你这不行啊!」宋止戈整个人都笑了起来,那种带着阳光的味道的微笑,在他锋利如刀的脸上却不显得违和,「你前两年其实做的一直都很好,放任我在这里,一次都没有管过我。」 谷祥雨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还是在夸自己,又或者都不是,但他这话确实让自己气息有点不顺了。 宋止戈还在接着说。 「公公,其实你一直都该是这样的,再等几年,等我直接被赐了婚你再过来,真这样的话,这该是多简单的事儿。」 「但是你今天就过来了。」 「而且……」 宋止戈站了起来,朝着他走近,那种压迫感是谷祥雨从未感受到过的。 「你一见到我,竟然心软了。」 谷祥雨不及反应,宋止戈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公公,你为了让我开心,不惜让我走到众人的面前,那意思是不是说,你宁愿让自己的计划存在一丝的变故的机会,我不忍心让我不开心?」 「我……」 宋止戈的身躯却直接压下。 少年的胸膛已经有些宽广,谷祥雨整个被他裹挟住。 宋止戈将脑袋埋入他的颈,迫使他高高扬起脖子,嘴唇压在他的脖颈上,嚣张却又偷偷地,不敢让他知道这其实是个吻。 第61页 「公公,你对我真好……」 —— 关于宋止戈自行解释了一大堆,然后又自行感动的行为,谷祥雨心里乱糟糟的。 等理顺之后,他居然觉得还真是挺有道理! 自己可真是一个好人吶! 搞得谷祥雨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心想,宋止戈知道他的好就成,他可跟他以前的那些吸血鬼老闆不一样! 这叫互赢互利!合作关系! 谷祥雨想了这么一通之后,对宋止戈这个合伙人又生出了几分的好感。 心想,照这样发展下去,日后等自己要跟他分道扬镳的时候,他说不定一高兴,又让他几分利,让他扛着几箱金子走! 光是想想,谷祥雨就要乐出声了。 皇子毕竟是主子,真要出宫的话,肯定要比他们自由的多,只要在当天下钥之前回宫就行。 月初。 谷祥雨因为不放心,还特地「路过了」殿宇三所,目睹了宋止戈的「突然」出现。 那天去见他,一个烛台毕竟太过昏暗,以至于他出现的时候,直接让谷祥雨晃了一下神。 不止是谷祥雨。 一个人只是站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他的身上,犹如众星环极,这句话说的,就是宋止戈。 一切,都跟谷祥雨设想的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 他太耀眼了。 根本就无法藏住的耀眼。 这让谷祥雨突然觉得……宋止戈的一双眼睛,就该是装着惊心动魄的野心。 而不是像他设想的一样,一直被动,得一个贫瘠的封地,做一个不起眼的番王。 在发觉宋止戈要看向自己的时候,谷祥雨直接转身离开了。 听说他要出宫,曾树庭早就习以为常了,吩咐人给他出宫的牙牌的同时,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照你对你那宅子的热乎劲儿,我要是不帮你搞一个住在恭俭胡同的资格,倒显得我太冷心了!」 谷祥雨立马给他捏肩膀捏腿,「总管大人,知道您最疼我!」 曾树庭哼了一声,佯装厌烦,「拿着牙牌赶紧滚!」 谷祥雨麻熘地滚了。 穿上便服,谷祥雨一出宫就直奔自己的那个小四合院儿,路上有卖炒栗子的,他买了一大包回去。 他跟宋止戈商量好了,等他跟那些皇子们散了就到这里来,只是那时候怕是已经很晚了。 让宋止戈到自己这儿只是顺带的而已,他多晚过来都没有关系,谷祥雨主要是想看看这里还有什么缺的东西。 离自己住在这里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谷祥雨边看边剥着栗子,又稍微收拾了一下,折腾了有两个时辰。 厨房里面有米有面,他决定自己下厨。 反正有的是时间,他也不嫌麻烦。 和面,擀面。 谷祥雨哼起了一首现代的歌谣。 他的声音很是清透,发出的声音很是好听,随便哼出一首歌曲就带着一股子的欢快儿劲儿。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 宋止戈出现在了门口,在听到歌声的时候,他放轻了脚步,然后朝着小厨房缓缓地走了过去。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随着最后一句唱完,谷祥雨将和好的面拍在了案板上,回头去找擀面杖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止戈。 「欸?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怎么不吭声啊?」 第52章 谷祥雨太过要命了 宋止戈抱着的手臂解开,一脸的无所谓,「哦,你是说打猎的事儿啊,我被落下了。」 谷祥雨「啊」了一声,有点儿不太敢相信,嘀咕了一句:「照太子那四平八稳的性子,应该不会没脑子到做出这种事儿吧。」 宋止戈走了进来,「你跟太子很熟悉吗?」 谷祥雨手上擀着面,边压边拖,将面擀的厚度均匀而漂亮,「我一个当奴才的,跟他哪能熟悉啊,就是在御书房的时候见到过几回,遇见的时候也打一声招唿而已。」 宋止戈像是随口说了一句,「听起来,他对你倒算是客气。」 谷祥雨笑了一下,「怕我耍心眼儿,在皇帝跟前儿进他的谗言吧。」 宋止戈靠着案板的一角,声音故意透露着一点儿的危险,像是在吓唬他,「你一个太监,竟然敢说当朝太子怕你?」 谷祥雨有点累了,活动了一下手腕,「你还能告发我不成吗?」 他说着,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去洗一下手,来试试擀个面条儿?」 宋止戈嘴唇一抿。 谷祥雨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张开,又抿上,然后继续自己擀,「也对,君子远庖厨嘛!」 第62页 起码在这个朝代,女子在尊卑制度下能够出来做的事情实在有限,说是不应该出来抛头露面,厨子一般都是由男子来担当的。 但又有君子远庖厨这么一说,可想而知,一般的厨子地位有多低下,甚至是低于市农工商的。 一些男子下厨房,若是被人知道的,恐怕是要受人耻笑的。 但谷祥雨毕竟是一个现代人。 他不想费那个劲改变任何人,但在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也实在是免不了有点想法。 以至于宋止戈分明在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嘲讽的意思。 宋止戈直接有点恼了火,「谷祥雨!」 谷祥雨以为他在气自己在嘲讽他,因为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做无聊的纠缠,他直接道了歉。 「那个……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听着不舒坦的话,我给你道歉,抱歉了,殿下。」 宋止戈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道歉而消半点儿气,而是在看了他许久之后,经过一再压制,还是开了口。 「你分明就是觉得这样不对,甚至可以说是看不上,为什么不争论?」 谷祥雨有点儿惊讶地「啊」了一声,没想到他能够说出这种话来。 「我,我看不惯又能怎样,殿下,我一个当奴才的,想法对你来说又不重要。」 「有些事儿有分歧就有分歧了,俩人都不纠缠,这不就会简单很多吗?」 宋止戈眉宇间皱的更深了。 「就算是对我不重要,难道我这样让你看不上,让你不痛快,对你也不重要吗?」 「不重要啊!」谷祥雨回答的毫不犹豫。 宋止戈觉得更气了,「你为什么会觉得不重要?」 谷祥雨直接耸了下肩膀,「殿下,我以后又不跟你一块儿搭火过日子,当然不重要了。」 宋止戈:「……」 谷祥雨看着他的表情,挑眉,「你咋了?」 宋止戈一步上去,直接就夺走了他手上的擀面杖,「起开!」 「啊?哦!」谷祥雨连忙给他让了位置,下一秒,就看到宋止戈将他已经擀得差不多的面给擀烂了。 谷祥雨小心地道:「殿,殿下,要不行的话就算了!」 宋止戈跟打仗似得,「我会不行?!」 谷祥雨小声嘀咕:「我这不怕待会儿下锅的时候只能煮疙瘩汤么……」 但他嘀咕完嘴角就上扬了起来,毕竟宋止戈能这么做,说明了自己给他做一顿饭,他也没有不知恩,还要看不起自己的意思。 谷祥雨一高兴,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上的面,又将手洗了一下,从下头的一个软细竹编的筐子里拿了一个番茄出来。 番茄带了一个「番」字儿,就知道这东西有多紧俏,谷祥雨可是花大价钱买的,想着宋止戈应该还没有吃过。 宋止戈看着他递过来的红彤彤的东西,眼神有点怀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苹果?」 「这叫番茄,」谷祥雨见他不方便,直接将洗好的番茄递到他的嘴边儿,「刚引进国的,皇宫里怕是都没有,能生吃,你先咬一口,待会儿我用这个下面条。」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神采飞扬的眼睛,目光闪了一下,然后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番茄。 谷祥雨一脸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宋止戈的脑子有点晕,哪还知道好吃不好吃,道:「还行吧。」 知道从宋止戈听到一句好听的不容易,这番茄能得一句「还行」,也该偷着乐了。 宋止戈在那擀面,谷祥雨执刀,又拿出来了一个番茄,连着宋止戈咬的那一个一块切成了块儿。 又拿了几个鸡蛋,打在碗里。 然后就开始烧火。 宋止戈的面……擀的其实还不错,在谷祥雨的指导下,切出来倒是能成条状。 一锅擀面条就这么做了出来。 谷祥雨给宋止戈还有自己都盛了一大碗。 第一次在这里吃番茄鸡蛋面条,谷祥雨真的挺感动的。 宋止戈也颇有成就感,甚至还在看了一眼谷祥雨后,说了一句,「进厨房也没那么难,我擀的面条挺好的,下次说不定就熟练了。」 谷祥雨听他说下次,震惊的直接坐直了一些,笑着道:「殿下!」 宋止戈高冷地问:「怎么了?」 「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谷祥雨说的真心实意。 一个古人,还是一个出身这么尊贵一个男人,能够做到这份上,能够有这觉悟,真的非常的了不起了。 宋止戈却没有抬眼,他眼里澎湃的心思根本就不敢给谷祥雨看。 谷祥雨对于宋止戈不搭理自己这事儿也不觉得尴尬,又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 宋止戈将碗递了过去,「你再去盛一碗吧。」 谷祥雨刚出门,宋止戈连筷子都还没有放下,就将自己的脸整个给捂住了。 要命! 这件事导致谷祥雨对宋止戈一直都很热情,本来想越过去根本就不打算管的他的事儿,又被他给提了起来。 第53章 同骑一匹马 「殿下,你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块儿去狩猎?」 「啊?」宋止戈说的确有其事,「刚才不都说了吗,被他们给落下了。」 谷祥雨却一点儿一点儿的给他揭穿。 「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将你给落下的,就算你没有马,他也会安排人给你牵一匹。」 第63页 宋止戈有点烦,谷祥雨太聪明了。 「所以呢?」谷祥雨一步一步地引导他说出来实情,「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你觉得受不了了?」 谷祥雨又猜测了一番。 「还是因为你不会骑马,所以不想跟他们在一块?」 宋止戈抿着唇。 都不是,但也都有一点儿,但最重要的一点儿,谷祥雨没有猜到。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谷祥雨很是平静。 「殿下,往后几年,你若是不想再一个人待在那个宫殿里头的话,即便是不喜欢,你就得学着逐渐融入他们。」 「其实关系,身份跟地位这种东西很奇妙的,宫里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你跟谁关系亲近,跟谁能说的上几句话,都直接决定了别人对你的态度。」 「他们现在嘲笑你,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后说不定哪一天就得巴结你。」 「可能你会觉得这是在讨好他们,会觉得不痛快,但这其实是很平常事儿。」 「你看看,宋年席虽然贵为一国太子,对我一个在皇帝跟前经常出现的奴才都一副笑脸,更别说是对曾树庭了。」 「……」 宋止戈支着头听着,期间甚至笑了一下。 谷祥雨恼火了,「你笑什么!」 宋止戈点着头,「我是觉得公公说的都对。」 谷祥雨虽然还是有点猜不准,但也不觉得他是有什么恶意,也就算了。 现在刚过晌午没有多久,皇帝今天休沐,谷祥雨只要在下钥之前赶回去就行了,时间还早。 作为皇子,自小学习六艺,骑射是最基本的。 但宫里根本就没人管宋止戈。 如果连骑马都不会,宋止戈根本不可能在那群皇子中间混的开。 谷祥雨:「要不我们现在去马市一趟,租一匹马后再找个地方,你试着骑一下……还有投壶什么的一些东西,你要是想学的话,以后也可以慢慢学。」 宋止戈有些怀疑地问他:「你要教我骑马?」 谷祥雨:「对啊。」 虽然他自己只是一个半吊子而已。 在现代的时候,他跟朋友一块儿约着去西藏,被一个很是热情的西藏朋友教了几天。 马性子不烈的话,他一般能驾驭得住。 宋止戈却敛了眼。 毕竟,一匹马的价格可不便宜,一些乡下的孩子可能会骑牛背上,年纪小的也可能骑大鹅,但骑马…… 宋止戈:「你为什么会骑马?」 谷祥雨这才想起来,照着自己的身世经歷,是不该会骑马的。 但好在这两年他也没有跟宋止戈见过面。 「我去年学的,」谷祥雨撒起谎来,脸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以后毕竟是想走远点儿,不会骑马的话确实不方便,所以也就抽空学了一下。」 宋止戈听了,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有些莫名的说了一句…… 「倒是挺会为未来打算!」 他说完,又突然看着谷祥雨道:「等我以后有了封地,有了自己的府邸,你留在我那儿给我做一个管家不行吗?」 谷祥雨:「……这个……你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宋止戈有些急切,「你不愿意?」 谷祥雨正色道:「殿下,以后的话,我不想再给别人当奴才了。」 「你不当奴才还能做什么!」宋止戈几乎是直接脱口而出,「你想做个商人,又或者买地做个地主?你难道以为那样的话会比留在我身边当一个奴才有地位吗?」 谷祥雨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殿下。」 「你以后留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的!」宋止戈直接打断了他,「为什么非要走,再说你一个阉人,难道还妄想过一个正常男人能过的日子吗!」 「殿下!」谷祥雨扯出一个笑,眼里却是无比的冷漠,「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签过一个协议吗?」 宋止戈似乎被人钉在了原地。 「殿下,你管的太多了,」谷祥雨跟他将话说的明明白白,「我自己想要什么我自己知道,至于这么做过的好不好,我自己会有判断。」 宋止戈看着他,试图解释,「你不想当奴才,我就不当你是奴才不就行了吗?」 谷祥雨将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我只是不想留在你们这种人的身边而已。」 「你不当我是奴才,那是在你自己。」 「可能你是觉得,我跟你相处的比较多,让你觉得比较舒服,比较顺手,甚至觉得我们两个人有可能是一点的朋友关系……」 「但这对你来说,可能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已,对我来说却不一样。」 「那是我未来所有的可能性,我不想我未来所有的可能都以一个奴才的身份,局限在一个人身边。」 「殿下,在这件事儿上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好了的,我不想以后您再说出这种话来。」 宋止戈对于他的不留余地产生了愤怒,就像是看到一只笼子里的鸟儿,居然妄想挣脱牢笼,可明明自己才是它的主人。 一个宠物而已,凭什么自由! 「殿下,」谷祥雨试图将这个话题给越过去,「您现在还想去骑马吗?又或者现在就回去……」 宋止戈没好气地道:「去!」 谷祥雨带着他去了马市,期间看了他不下十眼,觉得他生闷气的时候有些好笑。 第64页 宋止戈这算是什么? 看来自己确实有当奴才的潜力,瞧让自己的主子惦记的。 到了马市,谷祥雨在问租马的价钱之后,一阵肉疼,但自己以前毕竟是「来过」的,总不能直接掉头就走。 还得交押金。 谷祥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宋止戈道:「要不咱俩租一匹吧,我先骑着,你看着,等你看懂之后,我再给你牵着。」 宋止戈本来脾气还没有下去,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却牵动了一下,说:「好啊。」 第54章 宋止戈的心思 不得不说,谷祥雨有时候真觉得宋止戈挺善解人意的。 少租一匹马,省下了半贯钱,谷祥雨一高兴,花了七个铜板,买了一大纸包的落花生。 一人牵马,一人剥花生,两人走在街上,姑娘们一旦看过来,就会娇羞地交耳几句。 出了城门之后,路就宽敞多了,谷祥雨嫌走的太慢,让宋止戈上马,自己带着他。 谷祥雨问他:「你会上马吗?」 宋止戈也不回答,直接单手勒住缰绳,直接跨马而上,动作极为的流畅,漂亮。 谷祥雨在心里赞赏了一番,然后又觉得不对,问他:「你这上马动作这么漂亮,以前真的没有骑过马吗?」 「骑过,」宋止戈直言不讳,「小时候在军营里头,被我外公抱到马背上玩儿过。」 小时候? 谷祥雨又问他:「有多小?」 宋止戈:「四岁?又或者是五岁。」 谷祥雨直接看上他结实有力的大长腿,「四五岁的话……当时你那小短腿也不可能跨的上去啊。」 宋止戈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带着一丝的睥睨感,尤其是又将他那长得有些锋利的唇给抿起的时候,显得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够味儿了。 「不就跟翻墙差不多吗?」宋止戈做了一个解释。 谷祥雨本来也不专业,凭藉一个上马动作也判断不出来什么,也就没有深了想。 他摸着马,对着宋止戈道:「你屁股往前挪一点儿,让我上去。」 「你要坐后头?」宋止戈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昂,」谷祥雨心想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我教你吗,我要在前头坐的话,你摔下去说不定我都不知道。」 宋止戈却开始跟他分析了,「我骨架大,个子也比你高,我坐你前头的话,你够不够的到缰绳暂且不说,我在你前头挡着,你看得着路吗?」 谷祥雨心想,也是,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谷祥雨:「那我坐前头,待会儿上路的时候,你抱着我点儿,别摔下去了。」 宋止戈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嗯」。 谷祥雨跨马的动作就有一点儿生疏了,一踩上脚蹬子,腿有点抬不上去,可谁知道,一个有力的臂膀直接环住了他的腰,单手将他给提了起来,又直接一带,将他给带了上去。 坐上马背的时候,谷祥雨的后背直接就抵住了宋止戈的胸膛。 他勒着缰绳回头,宋止戈一个没防备,被他用嘴唇蹭了一下下巴。 谷祥雨倒也没有留意,一张脸上满是欣赏地说:「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吧,你自己一个人待在那儿怎么练的啊?」 宋止戈一时间没能回答上来,眼睛直直的,谷祥雨露出一点疑惑的问他:「你怎么了?」 宋止戈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没事儿。」 谷祥雨嘀咕了他一句,然后便驱动了马,走之前还提醒了他一句:「抱紧我。」 宋止戈将自己的胸膛贴了上去,一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手却在他的腰侧攥了一下。 谷祥雨:「别捏我那儿,痒!」 宋止戈手这才算是老实了,但目光却半点儿都不老实,顺着他后方的下颚一点一点地描绘着,看着从他下颚往下,一直到脖子,因为伤疤而留下的淡色痕迹,眼直接敛了敛。 「怎么还是留疤了?」 谷祥雨听他一说,脖子就有一点儿不自在了,带着一些委屈地说:「当时已经用了挺好的药了……应该不是太明显吧,能看得出来?」 宋止戈声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放心,一道疤而已,不会挡你的运势的!」谷祥雨尽量把话说的轻松一点儿。 「什么挡运势?」宋止戈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信这个,「你说什么呢?」 「啊?」谷祥雨有些记不清了,「之前不是你觉得这道疤……挡你的运势吗?」 声音越到最后越小,因为这点儿小事儿他确实有点儿记不清了。 但他觉得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来着。 难道是他记错了不成吗? 「我何时说过?」宋止戈有些恼火。 「不是你说……」谷祥雨声音几乎成了哼哼,「不是你说我这要是留疤的话看着不好看吗……」 「所以呢?」宋止戈有些不依不饶,「我何时说你留这疤会挡我的运势了?」 谷祥雨还真有些心虚了。 难道还真是自己理解错了不成? 可这也不怪自己吧? 「你一个男的,说我这不好看那不好看的,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谷祥雨觉得自己这思路根本就没有错。 这下直接把宋止戈噎住了。 谷祥雨见他不说话了,而且现在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心虚了,还略带得意地说:「你看吧,就这样你还跟我呛!」 第65页 宋止戈咬着后槽牙,直接从他的衣服下面摸了进去,在他腰侧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卧槽!」谷祥雨连缰绳都攥不稳了,「宋止戈你!你干什么!」 宋止戈唇角扯出一个弧度,「你说我干什么?」 他的手非但没有撤离,还越发的放肆。 痒是一回事儿,但一只别人的手,存在感肯定是要比自己的手强烈的,谷祥雨受不住,脸都憋红了。 「宋,宋止戈!你别闹了,现在还骑着马呢!」 马骑得慢,本来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的危险性,但两人闹成这样,骑在马上免不了摇摇晃晃的。 谷祥雨吓得要死。 就害怕一个没有坐稳,直接从马上摔下去。 「殿,殿下!行了!」 谷祥雨腾出一只手把他的手给抓住,后背整个依靠着他,回头求他,一双眼雾蒙蒙的。 宋止戈心脏都要停止了。 但真正反映强烈的,可不是心脏。 谷祥雨本来还没有察觉什么,随后眼睛逐渐变得茫然,然后瞪大,然后…… 谷祥雨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后…… 身子一栽,直接就要从马上摔下去。 宋止戈却一手勾住了他,但却根本就没有将他拉起来的意思,而是就势跟着他一块儿倒下去,倒在路旁。 第55章 摊开来讲 本是宋止戈在下,在落入路边草丛之后,他却直接一个翻身,将人整个压下。 一双眼炽热的如同火焰一般。 「公公,你害怕吗?」 谷祥雨伸出一条胳膊,挡在两人的之间。 「殿下,你先……起来。」 宋止戈眼一暗,站了起来。 谷祥雨也坐了起来,但却没有跟他一样站起身来,面色纠结,甚至有一点儿的扭曲,「殿下你……为什么会?」 宋止戈没有一点儿都不好意思,甚至于坦坦荡荡,「公公你的下颚线很漂亮,腰很软,声音也很好听,刚才你还在我的怀里。」 谷祥雨抬头看看,面色有点一言难尽,「虽然我知道你一直也不把我当一个男人,但我也不是一个女人啊。」 宋止戈:「……」 谷祥雨如今也没什么心情再教他骑马,想到自己交的租金就是一阵肉疼。 「公公介意吗?」宋止戈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一丝的急促,甚至带着一丝的质问。 质问…… 谷祥雨拍了拍自己的手,又从胳膊上拿掉一根草梗,「殿下,你才多大啊,有些话不要说的这么急,也不要想的太好了。」 宋止戈分明能感受到他的轻视,声音都直接冷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谷祥雨不答反问,「所以你才会说想要让我以后当你的管家?」 宋止戈看着他,「是!」 谷祥雨甚至笑了一下,「殿下,我曾经有一个想跟她过一辈子的女孩儿,虽然不能说是真的有……爱情什么的,但我起码也知道,在我打算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想过这辈子会再跟别人有关系。」 宋止戈直接问:「那个女人是谁?」 谷祥雨无奈地笑笑。 「殿下,这个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有些东西我想的跟你真的是不一样的,或者说我跟你们想的都是不一样的。」 「在你们看来,三妻四妾才算是正常,但我不一样,我就想有一个人,这个人要么存在,怎么不存在。」 谷祥雨笑着看着他。 「我现在这样,觉得这个人不会存在,所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殿下啊,那你呢?」 宋止戈甚至有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谷祥雨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接着说。 「你甚至找不到一个身份来安排我,一个管家?真走到那一步的话,你是想让我承受多少的指指点点?」 宋止戈沉默许久之后刚要开口,谷祥雨就毫不留情地说出了最后一句。 「殿下,我敢保证,后半辈子不跟你,比起跟了你,我要活的高兴自在的多。」 宋止戈一双眼因为用力而变得通红。 「你不过是想要一个身份,是吗?」 「当然不是,」谷祥雨笑着说,「跟你是不是一个男的没关系,跟我是不是你认为的不男不女也没关系,我拒绝一个人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或许是因为初恋就此夭折,宋止戈这么一个高傲的性子,眼睛也会红到带上了水雾。 谷祥雨终于站了起来。 「殿下,别难过,」谷祥雨温柔的像是在哄人,伸出手去擦他的眼角,「等你以后喜欢上一个更优秀的人的时候,到那时候,你就会想,他谷祥雨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宋止戈看着他的眼睛,一滴眼泪在冷厉的眼中掉了下来,「你说我以后会喜欢上别人?」 「嗯。」谷祥云替他将眼泪拭去。 「那如果我不会呢?」宋止戈几乎是气音发出来的,但却依旧清晰有力。 「那就等五年,」谷祥雨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带着一丝的无所谓的,但却无比自负自己的想法,「五年的话,你若是不曾对别人动心,我谷祥雨自己脱干净,躺到你的床上去。」 谷祥雨看出了他眼中的那丝不自信,直接笑了。 第66页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咱快点儿走吧。」 谷祥雨说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两人却都没有再骑在马上。 到了郊外,谷祥雨看着黄昏下骑在马背上的少年,看着他年轻而英俊的脸,坐在地上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这辈子,往后几十年,还会有一个人像这个少年一样,明明白白地再说一次喜欢自己吗? 「谷祥雨!」 谷祥雨回过神儿来。 「做什么?」 少年骑着马,朝着他靠近,然后跃马而下。 「那现在,我可以吻你一次吗?」 「欸?」 身体被整个搂住,少年直接压下。 山峦过眼,沧海……不可填。 —— 谷祥雨的脑子简直要炸了。 就…… 吻了? 别扭,不自在,但讨厌……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胸闷,生闷气。 「你至于吗?」宋止戈这时候过来学他的风轻云淡了,「不就两片嘴唇子一触的事儿吗?」 谷祥雨不太想搭理他。 回去后,谷祥雨没两天就忘了这事儿,依旧是按部就班地杵在那儿,被皇帝用奏摺砸脑袋。 但这天皇帝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祥雨啊,你的月例是多少?」 谷祥雨看着皇帝迷茫的脸色,甚至都有一丁点儿的怀疑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儿。 「回皇上,是三两。」 皇帝一听,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瞧朕这脑子……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朕想不起来,这都两年了你也不知道提提。」 谷祥雨简直想直接翻一个白眼儿。 心想,您一直给我发三两的月例,难道不是想让我自己找补吗? 「皇上,您诸事操劳,不记得这点儿小事儿也是应该的。」 「你这月例是该提提了,」皇帝将奏摺往旁边随便一推,「不过对于朕设立执笔一职这事儿,朝中大臣一直以来都颇有意见,前天还有一个已以死明志的,朕虽然坐在这个位置,有些事儿也是实在是没办法啊。」 谷祥雨不说话,只听他讲。 「朕知道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去别的地方也实在是委屈了,正好东宫尚有空缺,你就去那儿吧。」 谷祥雨心想,您这是想让我怎么说呢? 第56章 到宋止戈那里 东宫啊? 那东宫太子,会不会多想什么? 谷祥雨想到了宋止戈,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皇上,奴才脑子实在是不精明,东宫里头来来往往的,若是稍一个差池就不可能是小事儿,奴才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皇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你啊,倒是会偷懒!朕如今倒觉得给你一月三两例银反倒是多了!」 还多? 一个月30天,有28天都是被他给砸脑袋的,还多? 这皇帝可真是难伺候,还抠门。 谷祥雨内心吐槽,现实却是又把头给压低了一些。 「皇上,三两月例可不能再少了,上次太子大婚,奴才将礼收了一圈才得了一千多两银子,前段时间买了个宅子,这会儿手头可没有几个铜子儿了!」 皇帝的笑意更盛。 「你这奴才啊,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样连收礼都乐意跟朕说的。」 谷祥雨一副失言的样子,露出一点儿恐慌来。 「皇,皇上,那些银子……不能收吗?」 皇帝只是笑着,没有回答,而是接着问他:「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在什么地方偷闲儿?」 谷祥雨故作思考了一下:「那自然是人越少越好,皇上,奴才自打进了这皇城,还没有好好的在宫外逛过呢!」 「也是,」皇帝打了一个哈欠,支着头,有些意味不明的看着他,「好不容易买上一个宅子,若是整天都耗在皇宫里头,那宅子也实在是可惜了。」 谷祥雨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儿的真情实意。 皇帝:「宫里的闲职……对了,两年前不是从冷宫里面接出来一位吗,他那里整日没有个动静来,你若是乐意的话就过去吧。」 —— 谷祥雨还是离开了那个屋子,离开的时候,他看着架子上的菩萨,双手合十,真心实意地给她拜了拜。 「菩萨啊,我今天可就要走了,希望您以后不要忘了保佑我!」 当晚,皇帝去了曹孟庆的那个屋子。 和两年前一样,甚至一个摆件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仿佛一直以来住在这里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而已。 皇帝在里头坐了一整夜,在天色晓亮之时摸了一下架子上的那个玉菩萨,然后离开。 曹孟庆的那个屋子便被封了起来,从此再无人居住。 大雍,没了执笔。 谷祥雨在新屋子里头睡了一夜,这两年来,从来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以至于昨夜虽然睡得不晚,第二天一早还是起晚了。 舒坦。 他到了协宸殿的时候,三个宫女太监正在那里玩闹,多少是有一些肆无忌惮了。 「你们都在那里干什么呢!」谷祥雨作为新来的掌事,直接拿出来一股子的威严劲儿来。 那几个宫女太监俱是一愣,其中一个太监撇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有一些不服气。 「怎么?」谷祥雨不怒而威,「皇宫里头有的是不如这里的地方,你们若是待腻了,我倒是不介意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处!」 第67页 三人直接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来了一个狠角色? 谷祥雨说罢便不再管他们,正欲进大殿,却看到宋止戈站在那里冲着他笑。 「谷公公,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谷祥雨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做了一个表率,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一个礼。 「殿下,皇帝恩下,让奴才以后到您这里来伺候。」 宋止戈眼里一亮,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跟自己进去。 偏殿的门被关上。 谷祥雨以为他跟自己有话要谈,可谁知他一上来就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给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宋止戈的声音都哑了。 「是他让你来,还是你使了心眼儿,自己想过来的?」 谷祥雨不自在。 「我哪有那么厉害!」 宋止戈却止不住地笑。 「公公的本事,可大的很!」 「殿下,抱着我做什么!」谷祥雨挣脱了一下,但宋止戈却抱的越发的紧了。 「亲都亲了,抱一下还不行吗?」 宋止戈这话实在是没理。 谷祥雨:「殿下,差不多就得了!」 宋止戈却依旧不松开,而是深沉地看着他。 「你过来,我高兴。」 谷祥雨有了一点的动作,但他现在跟他抱成这样,也实在是不合适。 「殿下!」 宋止戈这才总算是松开了他。 谷祥雨得了自由,这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才跟他说正事儿。 「你这里虽然没有几个下人,但该管的还是得管管,你看看他们几个松散成这样,能让你平时过的舒坦吗?」 宋止戈一副很是认真地听着的模样。 宋止戈如果能够听得进去的话,谷祥雨自然是乐意再过多关心他几句。 「你别看他们只是下人,是个人都长着一张嘴,他们在外头说你一句轻视的话,你就直接成了软弱无能。」 「这么说,也不是让他们怕你,就是得让他们服气你几分。」 …… 宋止戈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还合时宜地点一下头,表示一下认可。 可到了最后…… 「殿下,我才说了这么多,您也不要觉得太烦了,殿下若是觉得有理,便记下来。」 宋止戈露出一点迷茫来。 「公公刚才说了什么?」 「……」 「公公既然来了,一切全由公公打点不就好了吗?」 「……」 谷祥雨气的想要锤死他。 合着摆着一张认真的脸,到头来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一天下来,这协宸殿的情况谷祥雨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不管是伙食还是什么,都比宫里的份例该有的少上不少,尤其是伙食,两个菜,还端来了两份儿一样的。 谷祥雨直接问那送饭的宫女,夏燕。 「伙食这事儿一直都是经你的手吗?」 夏燕站在那里,带着一点儿的不知所措。 「我,我也只是每日到御膳房那里,他们给什么,我就端什么。」 谷祥雨看着这个性格有些腼腆的宫女,「那伙食这事儿你可曾跟他们提过?」 夏燕直接咬住了嘴唇。 第57章 讲故事 那便是没有了。 这可不是性格的问题了。 谷祥雨:「如果下次他们再这样,你就跟他们提上一句,他们若是不听的话,你也不要跟他们吵起,回来将这件事儿告诉我听就好。」 夏燕连忙答应。 谷祥雨跟夏燕交代完之后回去,见桌子上的饭菜一动没动,就问宋止戈:「你怎么不吃啊?」 宋止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这不是在等你吗。」 谷祥雨微微蹙眉,「等我做什么,我又不在这里跟殿下一块儿吃。」 宋止戈:「可我想跟公公一块儿吃。」 谷祥雨身上起了一点儿的鸡皮疙瘩,但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伤人,便还是坐了下来。 并非陪他一块儿吃饭,而是提醒他几句。 「殿下,您的自称也该变变了。」 宋止戈笑笑,「有什么好变的,本皇子?放心,该用这个自称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用着,只是公公你没有听到过而已。」 「?」谷祥雨一脸的问号,「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宋止戈夹着凉菜,放到碗里之后推到他的面前,「嗯,只是公公不知道而已。」 谷祥雨意识到了什么。 宋止戈虽然一见到他就一直「公公」地叫着,但却从来没有在他的跟前用一句表示自己身份尊贵的自称。 在别人面前却不一样。 对于这种特殊对待,谷祥雨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啊来。 「原来是这样啊……」他看着眼前的碗,没有去动筷,「殿下,以后跟奴才说话的时候,自称也变一下吧,毕竟如果被别人听去的话也实在是不合适。」 宋止戈却带着一点的强势。 「我不要,吃饭!」 知道宋止戈其实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性格,而有时候谷祥雨他意见相左的时候,多半是不想跟他争论什么的。 宋止戈却直接变本加厉。 「公公,你今天给我守夜吧。」 守夜? 第68页 谷祥雨撩起了眼皮子。 有些事讲开之后还真是不一样了,宋止戈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一种挑逗性,大胆又放肆,不计后果。 「殿下,奴才才刚来,就不能好好休息几天吗?」 「又不是让你守在外边!」宋止戈直接驳了回去,「公公若是觉得累的话就睡在床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两个之前确实在一张床上睡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只是现在哪能跟以前比。 「殿!下!」 宋止戈说一不二。 「你刚才不都说我要有御下的风范吗,怎么,就只是让你守一个夜而已,我还指使不动你了是吧?」 「……」 守夜一般都是在外边儿守的,宋止戈别让他在里头守,还让他在床上守。 现在跟以前毕竟是不一样的。 见谷祥雨迟迟不动,宋止戈倒也没有说出什么强求的话来,只说道:「公公今晚留在这个屋子里就好。」 他说着,将床上的被褥扔到地上。 蜡烛熄灭了之后,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都没有说话。 谷祥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窗户那边投过来的月光被拉的很长了。 「殿下,你是不是没有睡着?」 宋止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过了挺久之后才「嗯」了一声,作为对他的回应。 谷祥雨翻了一下身子。 「那奴才再给您讲一个童话故事?」 「……行吧。」 谷祥雨这次讲的是修改版的《灰姑娘》,讲完之后就等着宋止戈的吐槽了。 果然…… 宋止戈:「那个皇子为什么会认不出来灰姑娘?就因为她蓬头垢面,身上也少了那么一件衣服吗?」 童话若是较真的话,就实在是没意思了。 谷祥雨:「所以殿下是觉得那个皇子不是真正的喜欢灰姑娘,是吗?」 宋止戈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喜不喜欢那个灰姑娘我不知道,但那个皇子肯定喜欢那一双水晶鞋,喜欢那张脸。」 「那殿下呢?」谷祥雨突然就有些忍不住的问的出来,「殿下觉得自己喜欢我,是喜欢我什么?」 宋止戈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喜欢啊……喜欢你鼻翼左侧的那颗小痣。」 「……」 谷祥雨突然就懵逼了。 「那如果有一个意外,我是说如果,如果哪天我把鼻子给磕了一下,流血,结痂,等好了之后鼻头左翼的那颗小痣没有了,殿下,那到时候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 「……为什么呢?」 「不知道,」宋止戈或许是真的疑惑了,「又好像跟那颗小痣没有关系。」 「……」 算了,搞不懂。 宋止戈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扯了一下被子,在没过一会儿之后睡了过去。 「谷祥雨?」 谷祥雨没有动静。 宋止戈有些气恼,然后用一晚上想了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喜欢这个太监哪儿? 谷祥雨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但一翻身的时候却看到正侧躺在床上的宋止戈睁着一双眼睛,十分气恼地看着他。 干啥? 谷祥雨起来了,然后在宋止戈全程盯着自己的情况下,将被子给叠好,然后立在了一处。 等弄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又看向宋止戈。 这态度实在像是忙完事儿之后,随便应付他一下。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宋止戈板着脸。 「没什么!」 谷祥雨也不想管他。 「哦」 「……」 夏燕过来送早膳,果然,菜品少了一样不说,连汤都只有半盅而已。 谷祥雨问夏燕:「这次你跟他们提了吗?」 夏燕连忙点头。 「提了,只是……只是他们都不搭理我。」 谷祥雨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他倒是也没有生气,直接吩咐夏燕退下。 夏燕有些不明所以。 她出去后便被一同在这协宸殿当差的宫女何春给拦住了。 何春将她给拉到了一旁,确定里头不可能再听到之后连忙问她:「那新来的掌事刚刚你骂你没有?」 夏燕直接就摇了摇头,但脸色却并不轻松。 「他没有骂我,语气也算得上是和气,可是我只是在他面前站着……就多少会有一点儿的害怕。」 第58章 偶遇宋怀净 「你怕他做什么!」何春一听谷祥雨不骂人,只当他是跟他们一样来这里混日子的,「这怕也是一个软柿子而已。」 虽是这么说,夏燕的心里却有一点不安稳。 屋里,谷祥雨将饭菜一样一样地摆好,然后就招唿宋止戈过来吃饭。 宋止戈不管其他的,他让自己吃他就吃。 谷祥雨嘆了口气,心里嘀咕,宋止戈这样,以后指不定得吃多少的亏。 谷祥雨试着提了一句:「汤只有半盅。」 宋止戈抬都没抬眼,「那你先喝,喝剩下的给我。」 「……」 谷祥雨将饭菜都推到他的面前,然后起身出去。 宋止戈拿手里的馒头扔他。 「你干什么去!」 「吃你的!」 第69页 谷祥雨在皇帝跟前儿待了有两年,在这宫里头,但凡有点儿身份的他都混了一个眼熟,进了这御膳房也不例外。 他还没有进去,一个眼尖的小太监在瞅见他之后,直接就熘了进去。 肯定是报信儿的。 谷祥雨只当做没看见,步伐平稳的走进去,一进去那个正跟一个小太监嘀咕着什么的掌事便是一副意料不到的样子,直接就朝着他迎了过去。 「呦!谷执笔……额不对!谷公公!」 谷祥雨也不搭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那掌声心里被弄得七上八下的,心想,这谷祥雨这次去协宸殿,到底是被贬了,还是被升了? 都说他是被贬了。 毕竟那协宸殿住着的那位,不过是一个没有一点前途的皇子而已。 可是…… 皇帝的一个近侍,又怎么会被分到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那里去呢? 难道是…… 这掌事也不想轻下推断,只能见机行事。 谷祥雨在这御膳房打量了两眼,像是随口提起似的,「昨天我训了一个宫女,让她长点心,可这错处却被她归到了你们这里,怎么,邱掌事,是新分来的小太监脑子跟不上还是怎么着,一回两回也就算了,十天半月的挨着弄错。」 邱掌事心里直打鼓。 「这各宫的膳食都有安排,只是近日逢祭天之事,各宫斋戒,菜品上都做了一番调整,一些地方实在是顾不上,这才……」 邱掌事陪着笑。 「这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谷祥雨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我奉命去协宸宫当差,这才几天,这点事儿都不能顺协宸殿那位主子的心,日后我哪能在那留的住啊!」 邱掌事直接一愣。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协宸殿,比起皇帝的御书房还要好上一些不成? 话说皇帝为何要派一个职位这么高的近侍,去那协宸殿? 「执笔大人,」那掌事冒着冷汗,将头给又压低了一些,「这也怪下头的人不尽心,忙归忙,但事儿安排不好也确实是他们的过错,哪由得他们开脱。」 「你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就好,」谷祥雨也不介意他们将过错归于属下,毕竟他们也不可能自揽责任,「您先忙,今天天气不错,我再去别处逛逛。」 邱掌事陪笑着一张脸将他给送了出去。 一个小太监在他走了之后,连忙朝着邱掌事围了上去。 「掌事,他不是失势了吗,何至于对他这么客气?」 「你懂什么!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能简单吗,这跟地位大小没关系,能还在皇帝的跟前儿的都是爷!」 「可是他不是已经去了协宸殿吗?」 「可谁又说过,他不能再去御书房当差的?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协宸殿的那位,可真是不得了!」 …… 说是熘达一圈,谷祥雨还真是熘达了一圈,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还从一个小宫女那里顺了一把瓜子儿。 到了快要下钥的时候,谷祥雨出了宫。 此事一出,又引起了一阵唏嘘。 「这能随意出宫的恩典,哪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谷祥雨出了宫门才想起来,自己要去自己那个院子住这件事儿忘了告诉宋止戈。 想必也会有人告诉他,这样想来倒也没什么了。 大雍设有宵禁,这个点街上早就已经空了。 马车的咕噜声却从后方传来。 四驱? 知道马车上的那位身份不简单,谷祥雨连忙让道,可谁知那驾马的马夫却偏要朝着他过来,马嘴不要怼到他身上了。 谷祥雨躲开马嘴,问:「不知车上的是哪位?」 帘子直接被一下子掀开。 谷祥雨看着马车上的人,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原来是王爷啊,真是许久不见了。」 「你笑的可真是够好看的!」宋怀净每一个字都在挖苦他,「你不是说怕本王吗,能在本王跟前儿笑的这么欢的,可没几人。」 谷祥雨只觉得今天实在是倒霉的很,脑子转着,想着怎么尽快脱身。 宋怀净却「好心」地道:「这夜深露重的,公公要不在马车上坐上一会儿,本王送你。」 宋怀净可不是在询问他。 谷祥雨知道,也不想做无谓的推脱,感恩戴德地道:「那就麻烦王爷了。」 谷祥雨说着,就踩上那马夫已经放下来的红凳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行驶了起来。 谷祥雨对马夫说:「把我送到仁合街就好。」 他说完刚一回头,自己的下巴就落到了宋怀净的手里。 谷祥雨不自在,「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宋怀净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冷哼。 「自然是想看看你这脸上是留了多大的一道疤,才会怕本王『怕』成这样,居然连皇命都敢抵抗!」 「那王爷瞧清楚了吗?」谷祥雨连唿吸都不自在,连着声音都跟着一轻一重的。 「自然是没有。」 宋怀净声音暗哑,带着一丝的挑逗,似乎是等着被他戏耍之人,做出一点儿让他满意的反应来。 他将脸凑近,在里间坠着的那颗夜明珠的照耀下,一点一点地将那个伤疤给看清楚。 「上次见,本王倒是没注意,居然还真的留疤了。」 第70页 谷祥雨将自己的下巴微微抬起。 如今的他,就像是在面对一条在自己的身上随意游走的蛇。 第59章 全都以为是那样 所触皆是一片冰凉的感觉,仿佛稍一松懈,那蛇就会愤怒的咬住自己的喉咙。 「王爷……」 「这么紧张做什么?」宋怀净将他的脖子给攥住,居然发现他的脖子还真是够细的,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 谷祥雨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而宋怀净自然感受的清清楚楚。 他摩挲着谷祥雨的脖子,啧啧两声,一脸的无奈。 「原来你还真是会怕的,可本王可有说过要你的命吗?还是说你觉得本王是那种残暴滥杀之人不成?」 「王爷……」谷祥雨是真的有些唿吸不上来,「王爷,您……」 谷祥雨没有说出来,宋怀净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谷祥雨的脸,被重重地抵在了车窗上。 「本王真是给你脸了是吧!」宋怀净每一个字都透露着狠,「谷祥雨,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谷祥雨有眼泪从自己的眼角渗了出来。 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宋怀净掐着他的脖子,朝着窗子重重的砸了一下,砸的雕花窗子都活动了。 他正要砸第二下,谷祥雨却直接攥住了他的手腕。 「王……爷……」 宋怀净似乎是被他给触动了什么,一双眼变得愈发的狠厉,又将他给重重地砸了下去,这还不够,砸完又让他给抛了下去。 谷祥雨用手臂挡了一下,这才不至于直接一头栽到地上。 可宋怀净如同厉鬼的声音却再次传来。 「从他身上碾过去!」 那马夫也没有见过这阵仗,从刚才起就已经吓傻了,如今听到这话,攥着缰绳不知所措。 宋怀净却在气头上,直接出去将那车夫踹下马车,自己勒住缰绳,掉转马头,作势就要从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谷祥雨的身上给碾过去。 可就在马车逼近的时候,谷祥雨却不知怎的一躲,直接就躲开了,宋怀净碾过之后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就在宋怀净渐渐找回理智之时,自己的身后却传来了动静。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条胳膊就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将自己给拖到了马车里头。 「王爷,你玩够了吗?」 谷祥雨的声音如同厉鬼。 那马夫见宋怀净碾过,可到头来就没有了谷祥雨的身影,这会儿听到声音直接就吓跑了。 谷祥雨半个身子都压在宋怀净的身上,一根绳子就这么勒住了他的脖子。 「王爷啊,您可真是太过分了!」 谷祥雨将绳子收紧。 宋怀净脸色充血涨红,却看着他笑了起来。 这才是他才对! 就像是他养的狼崽! 谷祥雨看着他,脸上抽动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朝着他扇了一巴掌。 「宋怀净!你个疯子!」 宋怀净朝着他吐了一口带着血腥子的口水。 「怎么不继续了?」 谷祥雨松开了他。 「今日不是一个好机会,宋怀净,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谷祥雨说罢,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宋怀净一个人躺在马车上剧烈的咳嗽着,那笑声像是阎罗厉鬼似得,实在是惊悚。 巡夜的守卫看到一辆马车,直接就走了过去。 「你是干什么的!如今宵禁时辰已到,还不赶紧回家待着去!」 宋怀净的笑声停了。 那头领见听不到动静,直接探进头去查看情况,却不成想直接被人给踹了出来。 「狗奴才!」 那头领来不及起来就连忙跪下。 「王,王爷!」 京城传出一事,说是靖安王昨夜在路上遭遇厉鬼索命,脖子都要被掐断了,所幸巡逻的禁军经过,这才保下一命。 而且这事儿传的实在是邪乎。 谷祥雨却不知道,他如今正在院子里,用一缸水来查看着自己的脸。 当时虽然用手臂给挡了一下,但也确实是半张脸朝下,经过一夜,这半张脸已经不能看了。 他出去给自己找大夫的时候才听说了昨晚的事儿。 「靖安王昨夜遭遇恶鬼了?」 「哼!果真是恶事做多了,被恶鬼找上也是早晚的事儿,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是……」 谷祥雨摸着自己的脸,去了一个医馆。 顶着这么一张脸回宫实在是引人注目,但谷祥雨却半点儿都没有挡,大咧咧地将脸给人看。 「呦,谷公公,你这脸是怎么了?」 谷祥雨一副余惊未消的样子。 「还说呢,昨日我搭靖安王的马车回去,路上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像是被人给勒住了脖子,拖出了马车,你看我这脖子……」 那些人直接就信了。 「还真遇到鬼了!」 「是啊,昨天可真是吓死我了,欸,王爷如今怎么样了,没出什么事儿吧?」谷祥雨故意关心了几句。 「谁知道啊,没人能有一个准话……昨天那个马夫传出了几句,说是听到了谷公公你的挣扎声……」 「是吗?」谷祥雨嘴角的笑没有一丝的味道,「我昨天脑子都吓蒙了,哪还能记得是个什么情况,那个马夫是怎么说的?」 第71页 「还能是怎么说!说是还以为是公公你跟王爷起了什么冲突,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闹了鬼!」 …… 谷祥雨陪着人八卦了半天,这才顶着一张被抹着乱七八糟的膏药的脸回了协宸殿。 一回去,就对上了宋止戈质问的眼神。 「他昨天伤的你?」 谷祥雨知道他嘴里的「他」是谁,只是他不想认。 「不是都说了吗,昨夜闹了鬼,靖安王的情况也不比奴才好多少。」 宋止戈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似的,直接朝着他走近,盯着他的脸问他:「他是怎么伤你的,掐了你的脖子?你的脸又是被他怎么弄的?」 谷祥雨偏身去躲,宋止戈却捏住了他的下巴。 「你伤成这样,难道是真的打算一个字都不说吗!」 谷祥雨觉得有些好笑了。 说了又能怎样? 他挡开宋止戈的手,低了一下头,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又抬了起来,「殿下,这不过是一些小事而已,我既然已经应付过去了,就不必再提了。」 「应付?」宋止戈看着他脖子上的勒痕,又看着他皮开肉绽的半张脸,「你说这叫应付过去了,那什么才叫是应付不过去?是不是只要不丢了你的这条命,在你的心里就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60章 谷祥雨,你就装吧 谷祥雨觉得他实在是太吵了一些,而自己累成这样,跟谁都不想说话。 「谷祥雨!!!」宋止戈一把拽住了他。 「殿下,」谷祥雨将手放到他的手上,「我现在真的挺累的,想先睡一会儿,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现在关心什么的都没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谷祥雨挣脱了他的手臂,然后朝着协宸殿偏殿的一个软榻过去,躺下就合了眼。 宋止戈却跟了上去。 谷祥雨感受到了他,没睁眼,但蹭了一下他的脸,「殿下年纪还小着吧?」 宋止戈将他拢了拢,「嗯……」 「还小着呢……」谷祥雨想着自己年纪跟他差不多那会儿,整天想着哪个女同学好看,放学后到哪去打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招惹了那个靖安王。 因为自己做了那个执笔太监? 「殿下啊……」谷祥雨睁开了眼,看着他,「真到那个时候,你会带我走吧?」 「……会。」 谷祥雨凑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看着唿吸骤然一轻的宋止戈,谷祥雨扯了一下唇角,然后吻了一下他的嘴。 两唇相触而已,除了有些不自在,也确实没有别的了。 宋止戈却在他离开的时候又凑了上去。 然而…… 就在宋止戈打算环住他的肩膀的时候,谷祥雨却直接睡着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宋止戈没有追究。 宋止戈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太监? 诚然,他觉得谷祥雨是配不上自己的,他觉得自己喜欢了一个低劣物件,一个干巴水种的石头。 但自己就是喜欢他。 「公公?」 谷祥雨没有动静。 「你就装吧!」 谷祥雨确实是在装,毕竟他再淡定,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睡着。 但之后睡着却也是真的。 说真的,宋止戈对他的喜欢啊之类的感情,他是看不上的。 在宋止戈这个年纪,他自己都是见一个喜欢上一个,脑子一热都想来一个海誓山盟什么的。 但过了那个劲儿之后,就啥也不是了。 所以他从来不担心,宋止戈会在以后喜欢上别人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儿是必然的。 不到半个月,协宸殿的吃穿用度都已经上去了,虽然在一些方面难免会有所欠缺,但这宫里人,已经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剋扣协宸殿的用度了。 当然,谷祥雨根本就做不到这些。 前些时日,皇帝突然就想起了要来一场秋猎,宋止戈跟盛宠正浓的容妃诞下的十三皇子走的亲近了一些,直接就进了狩猎的队伍。 本来是无人关注的一件小事儿,但在秋狩期间,宋止戈得了个「探花」。 而魁首,自然是当今太子。 皇帝虽然对此态度不明,但那「探花」该得的九转玉,还是被皇帝亲手颁到了宋止戈的手里。 宫里,又一个皇子出了头。 谷祥雨看着那「九转玉」,直接笑了一下。 不就是九连环吗? 「公公会解?」宋止戈咬着一个李子,随口问。 谷祥雨也不说话,将那九连环在手里摆弄着,不到片刻,那九连环便一环又一环底l地解了下来。 就连宋止戈都惊嘆不止。 「公公,你以前似乎玩过。」 谷祥雨直接承认了,「从一个……术士那里听说过,其实也就是一个有规律的东西,就照着口诀来……」 「13579,2468,取掉第一个的时候,第二个取不掉,但后面的第三个可以取掉……然后把前两个装上的时候,第三个就可以去掉了……真相就是取掉了第五个……」 谷祥雨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跟他讲解。 「每去掉一个的时候,要把它全部装上来,然后再全部恢復一遍……懂了吗?」 宋止戈接过去,装上,然后又十分利索的全部解开。 第72页 比起谷祥雨速度还要快。 谷祥雨惊讶了一下,然后笑道:「殿下很聪明。」 宋止戈却看着他,「公公想说什么?」 谷祥雨拿着那个九连环,问他:「再过些时日,皇上应该会问起这个九连环的事儿,到时候殿下打算怎么说?」 「公公不是有期望的答案了吗?」宋止戈看着他。 谷祥雨看着他笑,「这是殿下早就想好的答案吧,我不过是从中促进了一下,殿下,这里可是要记上一笔的,日后您可要论功欣赏。」 宋止戈敛了下眼,然后很是大方地说:「好!一笔一笔的,我都给公公记着。」 谷祥雨放下那个九连环,正要出宫,宋止戈却又抓住了他。 「公公,今晚别出宫了,陪我吧,再讲一个蠢货故事听听。」 「……」 谷祥雨多半是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宋止戈心里却有一点气闷了。 这死太监是看不起自己是不是!让他陪自己睡,他就陪自己睡,直接就躺下了,难道还真以为自己不会对他做什么不成? 「那就讲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吧。」 谷祥雨多大个人了,每次讲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酸涩。 其实他是想知道,宋止戈听到了之后,会又说出什么。 宋止戈声音没有多少感情,「她这么弱小,真可悲,一个冬天就能把她给带走了。」 谷祥雨止不住地笑。 宋止戈不肯睡,又缠着他再讲一个,缠着缠着就抱了上去。 谷祥雨看着他。 「殿下!」 「嗯?」 「别!」 「这么介意做什么,,」宋止戈半点儿都不带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你一个太监,又吃不了多少亏。」 「……」 谷祥雨想掐死他! 宋止戈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再次凑近,目光细緻地描绘着他的面部轮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公公,你一个太监,若是不跟一个男的的话,也常不到那滋味儿吧?」 谷祥雨垂着眼看着他。 「殿下,你知道的太少了?」 「什么?」宋止戈满脸疑惑,又带着一些的不服气,「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第61章 谷祥雨要找宫女对食儿 谷祥雨捏着他的下巴,「曾大总管宫外买了几处宅子,又是娶妻,又是纳妾的,殿下若是感兴趣的话,倒不是不能问问他。」 宋止戈的一双眼微微瞪大,然后直接恼了火,「你个死太监,恶不噁心!」 谷祥雨见他认了真,还没想好再说什么,宋止戈却直接骑在了他的身上,用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的力道钳着他的下巴。 「谷祥雨!你敢学他娶妻纳妾试试!」 谷祥雨却故意摆出一副认真的脸色来。 「殿下,你怎么能歧视人呢,咱俩如果真的在这张床上有了什么的话,不也跟曾大总管干的事儿差不多嘛!」 「你……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谷祥雨句句相逼迫,「不都是有背伦常,世人不容吗?怎么到了殿下这儿就事事能得宽恕,到了别人那里就成噁心了?」 宋止戈无言以对,但还是执拗的说了一句。 「这不一样,就算是没道理,我也不准你那样!」 谷祥雨觉得自己还真是欺负他,欺负狠了。 宋止戈倒在他的身上,不知怎的,竟然小声啜泣了起来,还趴在他的肩头不让他看,又骄傲,又可怜。 像是骄傲的小狮子低下了头。 「殿下,别哭了,等你再大一点儿,想起今天这事儿肯定会觉得丢脸的。」 「……闭嘴!」 谷祥雨知道他在哭什么。 哭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太监,一个他骨子里其实看不起的太监。 谷祥雨嘆了一口气,抱住了他。 其实,谷祥雨最想跟他讲的童话故事,其实是《快乐王子》。 燕子喜欢上了芦苇,但别的燕子就呢喃说,「这样的恋爱太可笑了,她没有钱,而且亲戚又多。」 当别的燕子都飞走之后,他觉得寂寞,开始讨厌他的恋人,觉得她是荡妇,觉得她跟风调情。 然后,他让一个扎根在土壤里的芦苇跟他走,一起到南极去。 之后燕子就遇到了快乐王子,一个浑身贴着金片,有着蓝宝石做成的眼睛的,无私又善良的快乐王子。 最后,薄情寡性的燕子,爱上了他,一个燕子情愿留在了冬天,情愿死在他的脚下。 「殿下……」 让您情愿去爱的,绝对不是一颗芦苇…… 宋止戈哭够了,仰头问他:「我能亲你的嘴吗?」 谷祥雨:「……好。」 宋止戈就开始亲他,摸他的腰,但谷祥雨不动,他嫌他没反应,谷祥雨动,他又觉得谷祥雨不配碰他。 「殿下,你到底要怎样?」 「……张嘴!」 「……行。」 谷祥雨能被他亲的睡过去,然后又被宋止戈掐着脸,掐醒。 谷祥雨恼了。 踹了他一脚,下床,出去。 老子不伺候了! 「谷公公?」夏燕挑着宫灯,看着穿着一身里衣的谷祥雨,觉得有些奇怪,「您怎么这么就出来了?」 第73页 谷祥雨只好拿手扇着风,「有点热。」 夏燕挑着宫灯笑了一下,笑的很是腼腆,会露出来一颗小虎牙,让她素净的五官多了三分的俏丽。 她进宫很长一段时间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公公有谷祥雨这样厉害的,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太监能长得这么好看的。 谷祥雨也朝着她笑笑,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夏燕摸着自己的耳垂,「一个耳坠子掉了,银的呢。」 谷祥雨热心地说:「那我帮你一块儿找吧。」 夏燕有些受宠若惊,声音小小地说了一声「好」。 谷祥雨多少感受到了一点儿什么,一时间竟然觉得挺感动的,毕竟知道自己是一个太监,还能对自己心有好感的姑娘…… 谷祥雨看着夏燕素净的一张脸,觉得欢愉起来。 一个小小的银耳坠子,自然是不好找的,谷祥雨又仔细问了一下细节,跟她一块儿找了有一个多时辰。 夏燕一直将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的胸口,心思已经没有在找银耳坠子上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谷祥雨会愿意陪自己一块儿找。 但是…… 可能吗? 她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即便是出了宫也不一定能有一个好去处,自己一辈子留在这宫里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许多宫女是看不起跟一个太监对食儿的,但是即便是一个太监又能怎样,像谷公公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一个太监的话,自己怕是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夏燕的心砰砰直跳。 谷祥雨半点儿不介意的扒了一堆枯叶,终于从里面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银耳坠子。 谷祥雨将耳坠子递给夏燕。 「可别再弄丢了。」 夏燕将耳坠子从他的手里拿走,有夜色遮掩,才不至于让她通红的脸颊暴露无遗。 「多谢……谷公公。」 夏燕的声音小小的。 谷祥雨却突然犹豫了。 既然不确定能有一个结果,又何必招惹人家姑娘呢? 「不用谢,快去休息吧。」 说完,谷祥雨就回了偏殿。 夏燕看着他离开,想要说什么,却没那个胆子说出口。 宋止戈一条胳膊搭在地上睡着,根本就没有睡着,谷祥雨一进去他就睁开了眼。 「你去哪儿了?」 谷祥雨也不回答他,走过去将衣服给穿上,又看了一眼宋止戈,一脸的嫌弃。 还嫌弃老子? 老子不嫌弃你就不错!这么难伺候,要不是为了以后,谁愿意伺候你! 哪有那个夏燕让自己处着舒服…… 「问你话呢,你个死太监,聋了!」 「……没有。」 谷祥雨走过去,替他扯了一下被子,全当哄一个不听话的国中生了,「殿下,您再睡一会儿吧。」 宋止戈也懒得再搭理他。 谷祥雨出了门,天正黑,他去了北偏殿,点了蜡烛,却不成想夏燕根本就没有去睡,而是站在外头,一副要说什么的样子。 谷祥雨都有一些紧张了起来。 「夏燕?」 夏燕扣着门,欲说还休。 谷祥雨还从来没有这般顾虑过,毕竟自己作为一个太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 「谷公公?」一声夹着冷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里头的谷祥雨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夏燕就吓的腿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第62章 以为谷祥雨对一个宫女有意思 宋止戈却根本就没有搭理她,只是在从她的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投去了极其怀疑的一眼,那眼神就像毒蛇一般,死盯着不放。 谷祥雨直接就站了起来,然后越过他一个眼神示意,夏燕直接就要替他们将门给关上。 宋止戈却开了口。 「聊一些闲事而已,关什么门啊?」 谷祥雨只好作罢,将刚摊开的书给合上,规规矩矩地给宋止戈行礼。 「殿下,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宋止戈随手将他刚才合上的书又给摊开,「闲的无聊,找公公你聊会儿天儿,这不巧了吗,公公不也没睡?」 两人都在演,一个比一个的无聊,幼稚。 宋止戈的一只手搭在书上,黑黢黢的眼眸却朝着门口的那个宫女看过去,「这么晚了,你倒是挺会熘达啊?」 夏燕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针对是因为什么,刚站起来,作势就要再跪下。 谷祥雨也没有管,只是看着的时候,眼眸深了深。 宋止戈对谷祥雨的反应挺满意,靠在书案上,打量着这个偏殿的布置,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门口还跪着一个宫女。 「公公可真是够勤勉的,怕是考科举的也拿不出这个劲头来。」 谷祥雨像是一点儿都不打算管夏燕,跟宋止戈闲聊着,「多学一点东西,日后总归是有用处的。」 夏燕跪在那里,心里隐隐失落。 宋止戈一副困顿的样子,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来翻看,见上面都批有批註,像是觉得有些可笑,也就笑了一下。 「公公如果是真的闲的慌的话,不若明日本殿下多给你找些事做。」 谷祥雨应承着,只有宋止戈知道,他到底有多敷衍。 宋止戈还真就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挑了一本书出来,在烛火明暗中看了起来,期间还勾了几笔,且一看就是近两个时辰。 第74页 天色大亮。 夏燕早就有些跪不住了。 日光透过窗户,打在宋止戈的脸上,他这才像是记起来时间,抬眼看向门口,见一个宫女跪在那里,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 「你怎么还跪在这里?」 夏燕脸上带着错愕,看向宋止戈,然后又连忙将头给低下。 宋止戈用一副指责的语气对着一直给他研磨的谷祥雨道:「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提醒本殿下一下,让她一个女儿家跪了这么长的时间。」 谷祥雨抿着唇,「奴才还以为这个宫女惹恼了殿下,不过是让她跪上几个时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燕低着头跪在那里,咬紧了唇,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儿。 她行事一向小心,从不敢怠慢任何一个主子,入宫以来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也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责罚。 这是第一次,还是无故受罚,她连缘由都不知道,到头来却得了人家的一句「让她跪上几个时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夏燕一转身就抹了一把眼泪,就这么离开了。 自始至终,谷祥雨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看着研好的墨,将墨条放下,道:「殿下的字比起两年前还要长进不少。」 宋止戈见那宫女走远了,这才收回视线,觉得自己应该还真是想多了。 「长进?」宋止戈看着他批註的小字,「不及公公进步神速……你这字肯定是下过苦功夫的,还真是不知道你一个断了根的太监,费这个功夫练字做什么。」 谷祥雨从来不想跟他争执这些东西,「殿下一整夜没睡,要不要现在再休息一会儿?」 宋止戈随手在纸上一勾。 「好。」 将宋止戈给安置好,谷祥雨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就看到双眼红肿地在那里打扫的夏燕。 夏燕见了她,嘴唇都微微抖动了一下,但还是行了一个礼。 「谷掌事。」 谷祥雨看着,心有不忍,到底是说了一句:「记得去太医院拿些活血的药,别落下了病根儿。」 夏燕将唇咬紧,声音比起之前多了一丝的冷淡。 「一点小事,劳谷掌事挂念了。」 有些事儿根本就不适合解释,只适合误会。 谷祥雨到底是直接离开了。 这是第一次,谷祥雨感受到宋止戈的控制欲,以及掺杂于其中的蛮横与霸道。 谷祥雨一出宫门,听到的就全是那靖安王的事儿,甚至是牵连到人命的一些往事,越说越是离谱。 「你是说靖安王的那两任王妃?」 「这『京中藩王』,一开始就是因为那靖安王在新婚当夜死了王妃,这离京的事儿才拖下来的。」 「可这跟晚上闹鬼又能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是他的那两任王妃不成?」 「那可难说!」 「……」 谷祥雨心想,怕是因为靖安王的第三任王妃快要进门了,这才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 宋怀净的婚事,怕是不会如意了。 谷祥雨也不想多想他的事儿,还是去了自己买的那个院子,浅浅睡了一觉,又给自己做了一顿吃食。 可就在自己收拾碗筷的时候,却发现了有一些不对劲儿。 小厨房里的东西好像被人给动过? 谷祥雨又仔细看了一下,确认了一番之后,又去了主屋,最后直接确认了,确实是有人动过的。 可是他并没有在这院子里留什么财物,一些摆件也都是市井的小东西而已,根本就不值什么钱。 而且翻动的痕迹不算是明显。 谁会无故来自己这里? 谷祥雨在床上坐下,却发现被褥上居然有一个被人躺过的凹陷。 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这天,谷祥雨连回宫打个招唿都没有,直接就留在了宫外,守了一夜,却没有守到什么动静。 他心想,还能是自己多心了不成? 心里带着狐疑,谷祥雨回了宫,刚入宫门就遇到了那辆青铜轮牙马车。 谷祥雨跟其他的太监一样,在路边跪下。 宋年席却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叫停了马车。 「殿下,怎么了?」一个抱着一岁的稚子的女人询问着,「可是有什么事吗?」 宋年席看着谷祥雨,笑道:「遇到了跟小皇叔公相熟的一个太监而已。」 第63章 谷祥雨抢宋怀净的喜糖 太子说着,走下了马车。 「谷公公,还真是多日未见,这些时日怎么不见你在父皇跟前儿伺候啊?」宋年席背着一只手,温润的看着他。 谷祥雨将头压低了一些,「回太子殿下,奴才愚钝,在御前伺候不周,被调去协宸殿了。」 谷祥雨如实相告,并不是不想有所隐瞒,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皇帝身边的人员调动,这位太子殿下怕是比谁都要清楚。 瞒他,没那个必要。 太子妃逗着孩子,也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昳丽的面孔出来。 谷祥雨又朝着太子妃请安。 那太子妃撂了帘子,「太子殿下,你跟一个太监有什么话说的,还是快点回府吧,这孩子闹成这样也不好哄。」 宋年席却从腰间取下了一块儿雕工细緻玉,笑道:「上次狩猎的事儿还来不及给你的主子赔罪,今儿个正巧遇见了,你就替本殿下把这玉带回去吧,还望十四弟不要嫌弃。」 第75页 谷祥雨双手将玉接了过去,「殿下言重了。」 孩子又哭闹了起来。 那太子妃也不像是有耐心的,直接就招了随侍在一旁的奶娘上了马车。 宋席年一副无奈状。 马车走后,谷祥雨才站了起来。 他看着手里玉,摩挲了一下。 好的。 一块儿上好的玉,贵重的过分。 谷祥雨拿着玉,回了协宸殿,一回去,就看宋止戈在砍桌子。 「殿下?」 宋止戈见了他,直接将手里的剑放下。 「怎么了?」 谷祥雨拿着玉过去,宋止戈也把手里的剑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宋止戈:「那九转玉送回去了。」 「哦,」谷祥雨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皇上说什么?」 宋止戈直接冷哼了一声。 「那太子从中周折,让我月底随军出征,去南疆应付那些南蛮子。」 谷祥雨手指停了一下,随后指腹摩挲着杯子,「月底啊……那殿下是不想去吗?一个皇子,若是有军功在身的话,即便是皇位也有那个资格争上一争的。」 宋止戈听了这话,直接咬牙笑了,「公公啊,这世上还真是没有你不敢说的话!」 谷祥雨将那枚玉放在了桌子上,「怪不得,捨得这么好的一块和田玉。」 宋止戈:「那太子给的?」 「嗯,」谷祥雨没将重点放在这块玉上,他问宋止戈,「殿下,你是想在这天地间立一番事业的吧?」 宋止戈反而问他:「那公公是怎么想的?」 谷祥雨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奴才怎么想的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虽然气受人摆布,却也知道,这对殿下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输是一辈子,赢也是一辈子。」 宋止戈眯了眼。 「这是好事儿,」谷祥雨直接将杯子里的茶水洒在了地上,「茶不行,该喝酒的。」 宋止戈看着他。 「公公想我走?」 「是不管奴才想不想,」谷祥雨并不为他高兴,因为这一遭,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被动的豪赌,「殿下都会走,殿下也想走。」 他谷祥雨一个人的期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谷祥雨陪宋止戈喝了一场酒,在临行前。 宋止戈攥着他的脖子,眼里隐忍着什么,「公公可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五年』。」 谷祥雨听他提起这个,几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宋止戈亲在了他的嘴上,然后抵着他的额头威胁,「谷祥雨,要是让我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碰了别人,我就弄死你!我嫌脏,懂吗?」 谷祥雨一点没放在心上,却还是顺从地点头。 「懂。」 这一路,没人相送,除了谷祥雨。 宋止戈就这么在无几人知晓的情况下,从一个朱红小门出了皇宫。 是去送死? 还是浅滩里的游蛟入海? 眨眼,又是四年。 一场「闹鬼」,导致将婚事拖了这么久的靖安王府,终于还是要办喜事了。 「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那靖安王啊?」 「还能是谁,郭太傅膝下的那个孙女儿呗!」 「郭太傅也真是捨得啊……别说能不能平安过了大婚之日了,即便是过了,靖安王府的『小后宫』,那太傅千金也不可能招架的住啊!」 「谁说不是呢!」 「……」 南疆战事一直都是朝堂的一块儿心病,即便是大雍朝的开国皇帝,「战场天子」,也因南疆战事而郁郁而终。 一经两百年,大雍为了求和,泱泱大国却也只得年年上贡,派去和亲的公主更是已经超过了十位。 宋止戈的名字,却从那戈壁滩上,传到了大雍皇城。 战场饮血,封狼居胥。 连带着靖安王的大婚都跟着热闹了几分。 「那宋止戈是皇子出身吧?」 「之前住在协宸殿的,那身份还能有假吗!」 「可皇上之前……」 「谈这个做什么,靖安王大婚,也不知道会不会闹成一个笑话!」 「怎么,那太傅家的大小姐还能不乐意不成?」 「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啊……」 谷祥雨待在皇宫无事,没事儿就是喜欢听些八卦。 例如,大长公主在宫宴上一眼相中那太傅家的小姐,抓着人就是一通夸,夸的那小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谷祥雨一想到四年前「闹鬼」那事儿就觉得乐。 自那之后,宋怀净要找一个「贤良淑德」的王妃,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了,这不,又拖了四年,才抓了一个好欺负的姑娘。 谷祥雨特地出了皇宫,磕着瓜子儿在靖安王府熘达,甚至还心情挺好地跟着一些百姓在地上抢了几颗喜糖来吃。 宋怀净穿着一身繁杂的云纹喜袍,脚踩云靴,骑着高头大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谷祥雨抱着一堆书画,高高兴兴地混在人群里抢喜糖。 谷祥雨眼疾手快的,连喜盆里仅有的那几颗金瓜子儿都被他一个人给抢了大半。 几人红了眼,硬是从他的手里抢,谷祥雨一手拿着书画,一手拿着金瓜子儿扭头就跑。 然后…… 谷祥雨直接就撞在了马嘴上,他一吓,又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第76页 第64章 让一个太监穿喜袍 直到一脸惊恐的后退了好几步之后,谷祥雨才终于看清楚了马背上的人是谁。 直接将手里的金瓜子揣到怀里,谷祥雨连忙拱手作揖,「王爷今日大喜,奴才也来凑个热闹,沾点儿王爷的喜气。」 宋怀净坐在大马之上,垂眼看着谷祥雨,竟然有了一丝的恍惚感。 又是四年了。 「公公今年几岁了?」宋怀净问的这一句,在别人看来十分的莫名。 就连谷祥雨都惊愕了一下,但他既然问了,碍于身份,自己也不能不回答。 「回王爷,二十了。」 宋怀净骑着马,围着他熘了一圈,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道:「多年不见,公公可真是出落的越发的水灵了。」 谷祥雨的眼角直接就抽了一下。 水灵? 这靖安王可真是会骂人的。 「王爷也越发的英姿神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谷祥雨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下他的面子,自然是挑着好听的来讲。 就算是为了那几颗金瓜子,也算不上有多亏。 宋怀净对他的客套没有表现出什么感觉出来,只是用一双愈发锋利的眼一直打量着他,一分一毫都不肯放过。 「你我也算是多年的故交,公公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今日本王好酒好肉招待着,好好地抬举你一下。」 这话说的,还真是无让人无言以对。 「那真是……多谢王爷了。」 「谢倒是不用谢,」宋怀净盯着他放了金瓜子的胸口,「托公公的福,本王成个亲也实在是不容易,公公可得把礼备的厚一些,这样才算是说得过去。」 谷祥雨下意识的就想去摸胸口的金瓜子。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抢来的,手还被别人给踩了呢! 喜娘上前来催促:「王爷,再不走的话,可要错过吉时了!」 宋怀净却根本不为所动,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谷祥雨,「公公这副皮相实在是不错,不用实在是可惜了。」 喜娘只得退居一旁,跟几个人使着眼色,但都没有人敢上前来劝说。 「本王今日大喜,公公可得抽出空来,担一下本王的傧相。」 此言一出,喜娘又是冒了一把汗。 这事儿都到跟前儿了,哪有这样在街上见到一人就要人家当傧相的,这时辰哪里来得及啊! 谷祥雨觉得这靖安王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肆意妄为的很。 哪有太监给人家当傧相的。 所谓傧相,其实也就是现代的「伴郎」一类的角色,但古代的傧相一般只有一人而已,跟新郎一样,身穿大红喜袍,只是不用佩戴喜冠。 光是在换衣服这一点儿上,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宋怀净直接一声令下。 「来人!带谷公公去换衣服!」 无奈之下只得依了他,好让他赶紧出发,去迎娶他的第三任王妃。 谷祥雨就这么被人架着,直接就被推进了王府,一番折腾之后又被推了出来。 大红的喜袍,衬得他整个人冠面如玉,体态如竹,好似一个世家公子,倒像是今日真正要迎亲之人。 但谷祥雨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一个太监穿上了喜袍,待会儿如果是到了郭太傅的府上,还不得又闹起一阵风雨? 「王爷,」谷祥雨迟迟不肯上马,「今日可是您的大喜日子,可不要因为奴才闹出什么事端来,全城百姓都在看着,奴才实在是撑不住这个场面。」 宋怀净驱使着马,绕着他打转,「本王不过是让你做一个傧相而已,又不是要将你给娶进门,哪来的什么撑不撑的起来场面?今日这场面,用得着你来撑?」 谷祥雨知道宋怀净今日是打定主意让自己作难了,只是伸头这一刀,肯定要比缩头那一刀要来的狠。 这傧相服他能穿,但那太傅府上,他是绝对不会去的,毕竟要是去了,就是公然打那太傅跟人家孙女儿的脸面。 若是那太傅家的小姐一个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儿,最后怕不是还得是他被推出去给人家偿命。 「奴才不过是一个阉人而已,」谷祥雨当众自嘲,说是没有一点儿耻辱感那是假的,「再好的皮相,也没那个资格跟王爷站在一块儿。」 宋怀净直接就笑了出来,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谷祥雨的嘴里听他说「自己一个阉人」这种事儿,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比的痛快感。 再骄傲,不也是低下了头吗? 就在这王府门口,满街的人看着坐在马上笑的十分畅快的靖安王,只觉得他将今日迎亲一事当成了儿戏。 但笑着笑着,宋怀净却又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一张脸逐渐变得可怕,显得极为的阴晴不定。 「公公啊,你可真是会哄本王高兴,几年不见,公公在哄人这点上越发的拿手了。」 「能够伺候主子高兴,是奴才的荣幸。」谷祥雨就跟念通稿似得。 宋怀净再不言语,只是垂眸看着他。 喜娘终究是没有再忍住,又走上前来:「王爷,现在已经错过吉时了,若是再不走的话,今日这亲可怎么成啊!」 宋怀净看着一身喜袍的谷祥雨,直接就朝着他伸出了手。 「上来!」 第77页 众人又是一惊。 这靖安王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谷祥雨还真是有些后悔了,不就是几颗金瓜子吗,自己为何要到这靖安王府的门口,给自己找这么大一个麻烦呢! 「王爷……」 谷祥雨还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宋怀净就一手勒住缰绳,半个身子勐地朝着他过去,手臂一收,直接将他给捞到了马上。 谷祥雨一下子懵住了,四肢这么在马背上耷拉着,硬是被宋怀净给摁了下去。 「王爷!」 宋怀净直接用马鞭子勒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将头给抬了起来,就像是勒着一条不听话的狗,容不得他有半点儿自己的想法。 「不过是让公公帮一个忙而已,公公百般推脱,是看不起本王吗?」 谷祥雨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差到劲了。 第65章 穿上喜袍的太监 「王……爷……」谷祥雨已经有些唿吸不上来了。 难道宋怀净还能当街要了他的命不成。 宋怀净眼里的红色血丝逐渐散开来,显得他整个人带着一丝病态的痴狂,同时手里的缰绳勒紧,像是真的要惩罚他忤逆自己一般。 就在谷祥雨快要彻底失去意识,就此从他的马背上滑下去的时候,王府里却走出来了一个女人。 正是大长公主。 「怀净!」 宋怀净手里的鞭子一松,谷祥雨的身体彻底没了支撑,就这么直接从马背上滑了下去,整个人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谷祥雨攥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粗气,被一下子灌入喉咙的空气呛的一阵咳嗽。 「你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 谷祥雨隐约听到的是大长公主的声音,等他意识清醒的时候,正是大长公主当着百姓的面亲自将他给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气,也不知道顺着他一点儿,让你家王爷在大婚之日还闹得这么难看!」 谷祥雨没资格委屈,也没有资格反驳。 「是。」 大长公主将谷祥雨扶起来后,又走过去,替宋怀净整理喜袍,一副「慈母」的架势。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跟个奴才较什么劲儿!」 大长公主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却是谷祥雨能够抓得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毕竟,有大长公主在这里,这靖安王也不至于太过肆意妄为。 大长公主将他的喜袍又抻了一下之后,回头看一下谷祥雨,将他上下打量的两眼,道:「你这孩子穿上这一身确实好看,就不用脱下来了。」 谷祥雨连忙称「是」。 靖安王又被大长公主推了一把 似乎也被掐了一下,这才冷着一张脸重新上了马,随着一路吹吹打打前往太傅府。 那靖安王走后,不少人看着谷祥雨直乐。 毕竟,一个太监穿上了「喜服」,确实是一件稀罕事儿。 又有人说:「一辈子怕是只能穿这一回了,公公可得好好谢谢王爷啊!」 谷祥雨只得赔笑。 是得谢谢他八辈祖宗! 将掉在地上的一颗金瓜子给捡了,谷祥雨就这么穿着一身大红傧相袍,进了这靖安王府。 新娘子还没有被迎过来,宾客来的也算不上多,谷祥雨一个傧相,也得提前帮着招待人。 其实这事儿他还挺乐意的。 一般,傧相都是由新郎官的兄弟,或者朋友之类的担任的,在大婚那天需要一直在席间帮着敬酒,拦酒,忙上忙下。 而新郎的长辈,多半都会塞给傧相一个红包的。 今天大婚的可是靖安王,虽然娶的是第三任王妃,但京城里的簪缨世族,皇族子弟,几乎全都要过来。 就算是看不起他一个太监的身份,也难免有大度的会将红包塞给他。 「呦,这不是宫里的谷小执笔吗,怎么穿着这么一身在这靖安王府忙活啊?」 不等谷祥雨解释,就有人将之前在王府门口的那一幕给传开了,故意将声音说的很大,半点都不顾及他一个太监会不会觉得难堪。 「这太监当傧相,确实是头一回听说,怎么着都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靖安王大婚,拉着这个太监出来图个高兴罢了,哪管得了这么多呢!」 「不过这太监的面相确实不错啊!」 「长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一个没根儿的奴才。」 「说的也是……」 谷祥雨斟完酒,从一个长相肥胖的史官那里拿到了一个红包。 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戚太妃的一个侄子。 可就在谷祥雨将红包拿过去的时候,那史官却直接捞住了他的腕子,一脸淫相地冲着众人说:「这太监就是不一样啊,这手腕子,长得简直要比青楼楚馆里的姑娘都要来的好看。」 「对个太监都能起心思,也不怕你家夫人骂到宫里去!」一人开着玩笑。 谷祥雨陪着笑,将自己的腕子挣脱了出来。 「谁起心思了,去去去!这太监生了一副不男不女的长相,还不许我看多上一眼了!」 谷祥雨端着酒壶走了。 「不过说的,也是远远瞧着,倒真像是没有盖头的新娘子。」 「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那太傅大人知道你小子拿一个太监比他家姑娘,小心明儿个皇上就一个摺子砸你脑袋上!」 第78页 「失言!失言!」 等到胸口被揣的鼓鼓囊囊的时候,谷祥雨就连忙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将那些红包都给掏了出来,一个个地拆开来看。 二两,五两,十两的银票都有,还有三张五十两的,甚至还有一张一百两的。 全部加起来,竟然有七百多两。 谷祥雨跟个财迷似的,嘿嘿直乐。 这四年来,他在宫中做事,事事都不肯太过拔尖儿,就怕皇帝哪天想起他来,再给他安排一个事儿多的新主子。 每月的例钱,一共就只有七两而已,虽然也是吃喝不愁,但想买一点儿好东西却是有些难了。 本来今天只是来看个热闹,顺带抢几粒金瓜子的,没想到恰巧碰上了靖安王,还被他给刁难了一番。 但能拿到这些银票,怎么着也算是值了。 谷祥雨将银票分开,塞到两个红包里头,将两个红包塞的鼓鼓囊囊的,再收好之后就又去伺候宾客,一脸的热情劲儿。 于是,众宾客看着在席间穿梭的谷祥雨,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一点儿的奇怪。 太子携太子妃一前来,众宾客都连忙站了起来。 谷祥雨连手里的酒壶都没有放下,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但他一袭傧相服地站在那里,也实在是过于扎眼,那太子跟太子妃直接一眼就看到他了。 太子妃张曦凤还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笑言:「小皇叔公请的是哪家的公子做的傧相啊,瞧这齣尘的模样,殿下,待会儿跟小皇叔公说说,配我家小妹可好?」 太子妃只当能被靖安王请来做傧相的,身份自然不可小觑,可她哪知道…… 第66章 奇怪的新王妃 她此言刚出,众宾客连身份都顾不上了,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太子妃一脸疑惑地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笑的一脸无奈与尴尬。 被旁人告知谷祥雨的身份之后,那太子妃的脸都直接绿了,恨不得直接扭头就走。 但这场合,哪是说走就能走的,到最后只能是谷祥雨平白受了她一记眼刀。 这下好了,谷祥雨再不能到宾客前头转悠,去收红包了。 为了不碍那太子妃的眼,谷祥雨只能自己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蹲着,然后数着那刚收到手的,还没几个的红包。 觉得实在是亏得慌。 少了一个太监傧相在席面上逢迎,宾客又顾惜着太子与太子妃的颜面,外头倒是好看了不少。 还有人在国家大事上高谈阔论。 谷祥雨一个人蹲在廊下的一个朱红柱子下头,也就来来回回忙活的下人在经过他的时候会看上他一眼。 天气很热,却是闷热,一堆蚂蚁在柱子下头打了窝,这会儿正忙活的厉害。 「蚂蚁搬家蛇过道,明天必有大雨到!」谷祥雨用小棍干扰着蚂蚁的路线,嘴里念叨了一句。 也不知道准不准。 外头一大阵鞭炮声,整个王府也跟着响应,人全都朝着王府门口涌了过去。 「王妃到府了!手脚都麻利点儿!」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提着裙袂语气都带着一股子的爽利劲儿。 谷祥雨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还真一时间没理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傧相要干什么。 好像…… 要作为「引贊」,然后就是替新郎挡酒了。 谷祥雨摸着自己的红包。 能现在就跑吗? 想想而已,谷祥雨自然是不会跑的,但他既然是被宋怀净戏耍着来玩儿的,「引贊」这类到新娘跟前儿的活儿,应该不会让他来做吧。 剩下的就只有挡酒了。 谷祥雨还自以为是地想着事儿,谁知道一个扭着肥硕的身子的婆子一眼瞅见他,急的跟什么似得就过来了。 「你搁这儿干啥呢!还不赶紧过去!」 谷祥雨被这又忙又井然有序的气氛给带动了,那婆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被那婆子扯了一把之后,直接就丢了手里的小棍儿。 一个踉跄,还差点儿绊倒在地上,他手撑着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被那不耐烦的婆子领到了王府的门前儿。 他哪敢耽搁宋怀净娶王妃。 以前看的书总算是用上了,谷祥雨到了王府跟前儿,没有失半分的礼仪,起码新娘那边带来的人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宋怀净板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跟个外人似的,反倒谷祥雨看起来年轻潇洒,气度谦和,而且一副谙悉礼规的样子。 谷祥雨作为「引贊」,朝着宋怀净走过去,引他莅位于轿前。 宋怀净还算是配合,只是这大婚之日的,脸上一点笑脸都没有,确实是挺欠揍的。 新娘那边的「通贊」眼珠子有些慌乱地朝着宋怀净跟谷祥雨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着。 「通贊」有些磕绊地让人启轿,新人起。 然后就是宋怀净搭躬,花轿里的新娘从一把繫着红绸的斧头上起来,将手搭在了宋怀净的手臂上。 谷祥雨目光淡淡的扫过那新娘子颤抖的手,又将目光淡淡地移开,生怕自己的目光太过引人目。 新娘子这么紧张的吗? 谷祥雨微微弓着身子,却也并不显得谦卑,引着新郎跟新娘去往大堂屋。 堂屋中间高悬一方形彩灯,彩灯的四面绘着「鸾凤和鸣」和「观音送子」的图样,过了堂前,就要往里进。 第79页 可谁知那新娘子搭着宋怀净的手臂都还绊了一脚,一时间惊慌失措,瑟瑟发抖。 谷祥雨都觉得有点儿过于夸张了,但他一个外人也不好上前,便只好当做没有看见,只想做好自己的事儿,赶紧熘人。 宋怀净脸黑的跟什么似的,唇齿咬着,动了一下,让人怀疑他是想爆粗口。 坐在堂上的大长公主直接走了过来,宋怀净这才稍微敛了一下情绪。 新娘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她那边的「通贊」则是抖的比新娘子还要厉害,扶了几下都没有将人给扶住。 谷祥雨本想置身事外的,但珠子还是控制不住的斜看向宋怀净,心想人家失仪丢的也是你的脸,这个时候就不知道搭把手吗? 也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怎么着,谷祥雨直接就被勐地看向他的宋怀净给抓了个正着。 谷祥雨的瞳孔勐的一缩,斜着看着他的眼睛无处安放,眼珠子就这么缓慢的挪动着,挪了有四五息才总算是目视了的前方。 这个时候瞅他干什么? 大长公主仪态大方,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的追随在了她的身上。 托着新娘子的手肘,让人给扶了起来,大长公主一笑就将这件事儿给化小了,然后携着新娘子的手,交到了宋怀净的手里。 谷祥雨却读懂了唇角上扬着的大长公主看向宋怀净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给我等着! 谷祥雨都想替宋怀净髮下抖,但实际上他却控制不住的抖动了一下唇角,差点没能忍住笑。 宋怀净握住那新娘子的手,一双眸子跟刀子似的割在谷祥雨的身上,在经过他的时候,恨不得将他给千刀万剐了。 谷祥雨回以微笑,不痛不痒。 有大长公主在这里主持大局,刀山火海也能走的顺顺噹噹的。 谷祥雨走至摆着两个硕大的红烛的香案前,跪,献香烛,继而明烛,上香,俯伏,兴,平身復位。 身姿如竹,一举一动俱是宠辱不惊,就连大长公主都免不了高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便是新郎跟新娘「三拜」。 对拜时,谷祥雨觉得那新娘抖的能直接给宋怀净跪下去。 难道这个新娘子真的这么相信那种鬼神之说吗? 宋怀净愈发的看不上眼前这个女人,对拜的时候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大长公主又不能直接一脚踹上去,礼生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将两位新人引入洞房。 第67章 这才是本王的新娘子 紧接着,便是开筵。 谷祥雨只需要等宋怀净出来,便又躲了一个能看到他出来,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抽空磕了几个瓜子。 时不时地又往自己的怀里摸了摸,心里喜滋滋的。 见阴着一张脸的宋怀净出来,谷祥雨直接笑脸相迎,要引着他先到首席斟酒,敬酒。 宋怀净却走到他的跟前,威胁他,「你再敢笑一个,本王让你今天一条腿出去!」 谷祥雨直接就不笑了。 首席,虽然是太子跟太子妃那一桌,但也只是稍微客套了一下,宋怀净更是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太子跟太子妃脸色有些无奈,但毕竟是小辈,怎么都不好说什么。 见一桌完了,谷祥雨连忙引着他去下一桌,心里还挺高兴,觉得他拉着这么一张脸,连自己都省的被人灌酒了。 围着喜宴走了一大圈,宋怀净总共也没有喝下几杯酒,谷祥雨挡都不用挡。 趁着人少,谷祥雨忍不住说了一句:「王爷,你这酒敬的实在是不好看,还不如不敬呢,要不还是直接去洞房吧。」 反正事后都是被人当笑话来谈。 宋怀净却目光悠悠地看向谷祥雨,执着酒杯的手逐渐收紧。 谷祥雨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就直接被宋怀净给捏住了巴,一杯酒水就这么顺着他的喉咙被灌了下去。 「谷公公今日这么高兴,那就多喝点儿!」 谷祥雨被迫仰着下巴,被呛了嗓子,咳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宋怀净看着他带着水雾的一双眼,眼里一暗,直接将他的下巴给狠狠甩开,然后独自一人走向筵席。 宾客察觉出这靖安王些不对劲儿,但也早习惯了他这种喜怒无常的性子,他做什么,别人就逢迎什么。 宋怀净杯子里的酒一杯一杯地灌进肚子里,旁人也跟着喝的高兴,连谷祥雨都被拉着多喝了几杯。 成婚可真是够累人的。 谷祥雨头疼的厉害,但好在他的酒量不错,喝酒虽然上脸,但不至于真醉。 但他脸上两坨红的跟什么似的,嘴唇也绯红的厉害,让人觉得有点好看,又有一点好笑。 宋怀净似乎是醉了,执着酒杯朝着他乐。 谷祥雨只想赶紧把这个祖宗给送到洞房去。 将人给推进去,又将门给关上,谷祥雨正想赶紧走人,新王妃带来的那个端着合卺酒跟喜秤之类的一些东西的丫鬟却站在外头,迟迟不肯进去。 她在看到谷祥雨的时候,一双眼泪呜呜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求救之类的东西。 谷祥雨一时间心有不忍,就问上了一句:「姑娘,怎么了?」 丫鬟强行忍下颤抖的手,挤出一丝有些难看的笑来,道:「公子,我……我刚才脚崴了,能,劳烦您帮我将东西送进去吗?」 第80页 谷祥雨以为这丫鬟是害怕那宋怀净,但还是露出一点儿为难的神色来,「这不合规矩吧,哪有除了新郎之外的男子入洞房的。」 「可,可您不是……」丫鬟一副失言的样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谷祥雨知道她想说什么。 掐着腰,又看了一眼婚房,谷祥雨在额头上挠了一下,最终嘆了一口气,道:「那你把东西给我吧。」 丫鬟忙道谢,又连忙离开,一点都不像是崴了脚的样子。 谷祥雨刚要转身,一道闪电突然降临,紧跟着便是闷雷阵阵,滂沱大雨瞬间而止。 「我去!」 谷祥雨心想,宋怀净今天晚上该不会遭雷噼吧! 正想着,突然间,身后的婚房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沉重的木柜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砸出的声音跟闷雷混在一起,不知哪方更为嚣张。 紧接着,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的雨声中,混杂了女人悽惨的求饶声,在这雷雨滚滚的暗夜中显得有几分的惊悚。 「王,王爷奴婢真的知道错了,王爷!」屋里的女人崩溃的大哭着,「求您放过我!奴婢真的……」 求饶声嘎然而止,一道血就这么直接泼在了门上。 门缝吱吱呀呀地打开,一个一身喜袍的女人随着门的打开,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身体逐渐滑落,倒在地上。 门逐渐盪开,吱吱呀呀。 宋怀净持刀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随着房内摇曳的红烛晃动着,在门口斑驳的黑色树影下杂糅成一片。 谷祥雨手里的东西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宋,宋怀净!」 宋怀净看着他,甚至笑了一下,如神似鬼。 「竟敢送来一个丫鬟来煳弄本王,谷公公,你说他们该死不该死?嗯?」 谷祥雨看着他朝着自己一步又一步地走近,察觉到了危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可双腿跟灌了铅似得。 该逃吗? 「他们……确实该死!」谷祥雨试着平復一下他的情绪,「奴才让人给王爷送来一盅醒酒汤吧。」 宋怀净却一直看着一身喜袍的谷祥雨,眼里晦暗不清。 「新娘子?」 谷祥雨还在试图跟他权衡着利弊,向他表明着自己的立场。 「王爷,今日之事断是不能传出去的,若是……」 宋怀净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谷祥雨有些说不下去了,但知道自己今日目睹了这件事儿,宋怀净若是将事儿给做绝的话,日后怕是不会留下活口。 现在走,以后怕就是一个「死」字。 宋怀净手里的刀滴着血,没有放下。 「王爷……」谷祥雨维持着一个可怜的笑脸,身体现在一步又一步的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整个人抵在了柱子上。 身后就是滂沱大雨,几乎是瞬间,谷祥雨的后背就被席捲进来的大雨给打湿了。 「这个……」宋怀净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带着十分的满意,不知是醉还是醒地看着谷祥雨,带着湿热的气息,直接压了上去,「才是本王的新娘子吧?」 谷祥雨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随着长刀的跌落在地,眼前的男人直接朝着自己压了上来。 雷电划过黑色的苍穹,破不开的压抑,却将这一幕直接暴露在一个女人的眼中。 「怀净——」 第68章 谷祥雨逃走 谷祥雨的身躯朝着一侧倒去,跌在满地的脏污里,只在瞬间,整个人便被大雨浇了个透彻。 他脑子清醒,却也不清醒。 但他却知道,自己完了。 宋怀净……刚才在做什么? 醉了酒?认错了人? 他又该怎么向这个看着自己的女人解释。 他解释不了。 宋怀净跟一个太监牵扯上那种关系,哪怕只是误会,哪怕只是假的,她也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活口。 大长公主一副漂亮又深邃的样子看着他,眼神里的蔑视感,见过了各种场面的淡定?。 这个连不得不鞠躬都是将头微微低下去,嵴背一点都不肯弯,哪怕是那至高的皇权都该为她的敷衍得到知足的女人,就像是一朵被鲜血浇灌出来的玫瑰,再美也带着血腥味儿。 她看着谷祥雨,声音温柔。 「怎么吓成这样?」 谷祥雨从地上爬起来,什么都不敢想,直接狼狈逃离。 「常蓉。」大长公主在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嘆了一口气。 一直站在一侧,毫无存在感的常姑姑向前了一步。 「解决了吧。」 常姑姑低首。 「大皇姐——」宋怀净靠着柱子,被酒水刺激的红成一片,带有淡青色的血管涌动的脖子高高仰着,一张脸在淋雨之下颓废到了极点。 大长公主的余光过去,将他看在眼里,却不把他放在眼里。 常姑姑低眉顺眼。 大长公主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 「杀了他。」 一道雷鸣闪过,宋怀净扶额闭眼。 常谷谷走后,大长公主这才嘆出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朝着宋怀净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捏他的脸。 「醉个酒,怎么就煳涂成这样了?」 宋怀净垂目看着他的大皇姐,目光平静了下来,却似乎带着一丝的委屈。 第81页 大长公主同样也看着他,只是得微微抬着头,一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弟,早就长得这般高大了。 「怀净啊,这世上,人人都长着一张嘴……」 谷祥雨就像是一只困兽,在大雨中莽撞出逃,混在还没有来得及离府的宾客中间,极力露出一张正常的脸色来。 雨水已经满至脚底。 「谷公公!」 谷祥雨直接停在了原地。 最后一波宾客也上了马车,在雨水中吱吱呀呀地离开。 常姑姑一副无奈的样子,脸上带着长辈的慈爱,「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带一把伞啊?」 谷祥雨看着怕是从后门过来的几个护院,终究还是回了头,看到的是常姑姑手里擎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那里。 谷祥雨脚下后退,身上早就凉透了。 他在这时还能想到宋止戈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他说,像那样傻的人,就应该是被那个猎人挖出来心肝肺,然后死在那个没有人知道的大森林里头,尸体慢慢地腐烂发臭的…… 暴雨中,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拿着伞经过,嘴里抱怨着她那该死的相公,抱怨着破得不成样子,过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换一把的伞。 谷祥雨接过常姑姑手里的油纸伞,声音年轻清朗。 「雨大,姑姑就不用送了。」 路上的那个女人听到声音看过去,在看到谷祥雨的面容的时候,小小惊讶了一把,嘀咕了一句:「真不愧是从王府里出来的!」 谷祥雨擎着伞走在大雨中,跟那个女人同路,但在离了大道之后,却又再不敢跟她同路。 女人在进入青石铺成的无人的胡同巷子的时候,还又朝着他看了一眼。 「长得可真是俊俏,老娘要是再年轻个二十来岁的……」 谷祥雨越跑越快,伞早就被他给丢在了后头,大雨中却再无一人,除了身后的一群咬食上来的「鬣狗」。 直到他体力不支,整个人跌在了地上,然后被人勒着脖子,在挣扎的混沌之间,腹中勐然一痛,而后就被人捏着下巴,灌了什么东西进去。 他最后看到的,是常姑姑的一张脸。 「不是大长公主心狠,只是你毕竟在宫中任职……」 雨水砸进谷祥雨的眼眶里头,他盯着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求饶,求救,都没有。 常姑姑带着诧异,又有点经不住他的眼神,带着人离开了。 在他们走后,谷祥雨直接「哇」的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吐在了地上。 他全身痉挛,濒死一般。 强撑着意识爬出巷子,在大雨中沖刷了近半个时辰,才等来了一辆传出咒骂声的马车。 「死奴才!怎么驱车的!」 「大,大人,前头好像死了个人!」 大晚上的,谷祥雨又是一袭湿重的红衣,难免让人觉得害怕。 可那马车上的肥硕男子在斗着胆子看了一眼之后,却认出来了那人正是今日在靖安王府做傧相的太监。 谷祥雨强撑着眼皮子,认出了那人是戚太妃的侄子,一个内史,就是今天那个对他行为不端的男人。 他发出的声音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大人……」 「哎呦,怎么了这是?」 「被人抢劫了,」谷祥雨声音使不上一点气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到,「被打了一顿。」 杨福厘看着他惨白的小脸儿,露出一副心疼状上手摸了一把,眼里却露出淫光,然后连忙招唿人将他给架上了车。 可谁知刚上车,谷祥雨就直接呕了一口血出来。 杨福厘立马一脸嫌弃地将他给推开,生怕他死在自己的身上,「谷公公,你这该不会是什么旧疾啊!不传染吧!」 谷祥雨将嘴角的血污给擦了,一副开玩笑的模样笑道:「身然恶疾哪能入得了宫服侍主子呢,刚才被人抢了,又受了几拳,恐伤了肺腑……」 谷祥雨缓了一口气,这才又道:「大人,我有些,有些撑不住了,隔两条街有一个我相熟的大夫,你先把我送到那里去吧。」 杨福厘虽然是一脸嫌弃,人既然已经弄到马车上了,想着他若是不严重的话,还能带他去自己的私宅坐坐。 到了谷祥雨说的地方,杨福厘却不觉得这个地方是个医馆什么的,但还是任由谷祥雨半死不活地下马车,敲了人家的门。 第69章 想给宋止戈写一封书信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蓄着鬍鬚的男人,在看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靠在自己的门上的谷祥雨时露出一脸的疑惑。 谷祥雨看着他,只用吐息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四个字, 「大长公主。」 那人眼里勐地一紧,扶谷祥雨进去,然后直接将那杨福厘关在了门外。 杨福厘一脸懵,在门口又是踹又是骂的。 最后不得已才走了。 谷祥雨被扶进了里间,那人一脸神秘又担心地问他:「大长公主让你找我做什么?」 谷祥雨眨了一下眼睛,「她没让我找你,是我被她给下了毒,但我在宫里头听了大长公主不少的传闻……」 这人直接懵了,「你,你说……」 谷祥雨看着他,「当初大长公主的母妃怀着肚子,跪死在协宸殿前,为保腹中胎儿,十七岁的大长公主违背常理,背负不孝之名,命人剖腹取子,助她行此『无端』之事的,就是先生你吧,太医院医士,左常领。」 第82页 左常领目光直接就警惕了起来。 谷祥雨又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血,「当年你们二人背负不起世俗,大长公主保不下你,太医你无奈离京,但后又辗转数年回来,在这皇城一隅安居。」 左常领:「你此次前来,到底是为何意?」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谷祥雨像个孩子一般,眼里带着委屈,却无一丝怨怼,「这药如果是出自你之手的话,你能不能救我?」 左常领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跟他说话。 「我没有做错事,」谷祥雨是真的害怕了,跟他解释,但也知道不能说出一点儿的实情,「等我回宫了,我去,我去跟大长公主重新请罚。」 「你……」左常领眼里闪过不忍。 他是大长公主的一个奴才,却也是一个医者,奴才得听话,但一个医者,得救人。 「我也难保能救得下你……」 到了天亮雨才停下,屋檐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靖安王府备上了一口上好的棺材,但棺材里躺的,却不是昨夜那个惨死的丫鬟,而是太傅府上那个正儿八经的小姐。 身无伤痕,暴毙身亡。 至于与她一块儿私逃的男人,也已经被扔去了乱葬岗。 与此同时。 谷祥雨发不出了声音,整个人披散着头髮,趴在床上,手指耷拉着,一只小土狗仰着脖子,嗅着他的手指头。 谷祥雨醒了,睁着一双眼睛,想宋止戈。 四年了…… 想问他,还回不回来。 靖安王府的事儿传的满城都是,靖安王「克妻」的名声再次传出来,夹杂其中的闲言碎语数不胜数。 左常领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脸色极为的难看,想到里间的谷祥雨,猜测了一番,觉得这孩子怕是知道昨夜王妃暴毙身亡的缘由,这才被大长公主…… 可照昨夜来看,他又觉得谷祥雨是个嘴严实的,根本不像是会出去乱说的。 打听到大长公主还没有回宫,左常领联繫上常姑姑,这才见上了大长公主一面,将昨天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全给说了。 大长公主微微惊愕,「那孩子现在哪儿呢?」 左常领:「我用了药,他现在使不上力气,那孩子也说了,等回了宫后再去您那儿请罚。」 大长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在那左常领走后,常姑姑自觉办事不利,主动请罚,可谁知大长公主却只是仰面枕在榻上,嘆了一口气。 「算了吧。」 常姑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大长公主将纨扇放在胸前,轻轻摇动着,在裊裊香风中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想嘲讽,还是在自嘲。 「你看怀净昨夜看着本宫的那幅样子,简直要哭出来了一般……」 常姑姑有些担心。 「可是公主,王爷跟一个太监那般……日后若是传出去了又该怎么办?」 大长公主嫣红的唇角扯动了一下。 「怀净这么一个脑子,若能拿得下那孩子,本宫倒是得夸他长进了……留着吧,那孩子心气儿高的很,看不上怀净的,他既然觉得怀净配的上他,自然不会把昨日那事儿声扬出去的。」 再见谷祥雨的时候,左常领脸色缓和了不少。 但那药一旦侵体,多少都会损及根本,即便是谷祥雨喝下去的不多,也得调养个四五年才能调养过来。 左常领对他好生劝说:「大长公主不是不讲理的人,对奴才一向厚待,昨日之时你可不要心生怨怼,什么事儿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 谷祥雨虚心听教。 但左常领能够看得出来,谷祥雨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恩戴德,倒像是有点不想计较的意思。 这种人,哪是个做奴才的。 但他一个断了根儿的太监,除了在宫里做奴才,哪有别的路子可走,一般的太监,若非是极有身份的,一般都不能入祖坟的,为了不受外头人的指指点点,多半都是想老死在宫里。 可这个太监,即便是低眉顺眼,说话,行事对人没有半分的敷衍,也让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儿的奴性。 最不自由,却也是最自由的性子,干干净净的。 左常领自嘲地想,自己怕是有点儿倚老卖老了,该如何行事,这孩子心里头怕是清清楚楚的,表一份尊敬才听自己唠叨了这么多无用的话。 「谷公公,你在我这里休养两日再回宫吧,我已经跟大长公主说了,宫里那边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啊!谷祥雨心里想着,就算那大长公主「大度」,「不跟自己计较」怕是也会再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处。 这次才算是真真实实的在鬼门关逛了一回,而自己,也该长点记性了。 回宫当晚,谷祥雨忍着腹中绞疼,俯趴在书案上,摊开宣纸,打算写一封书信,想办法送到南疆去。 但又总觉得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宋止戈在南疆战功煊赫,即便在这京都也逐渐有了名声,哪里还是那个会闹别扭,会因为一点小事儿趴在自己的身上哭的少年。 又哪里会记得自己。 第70章 决定去找宋止戈 一连写了几封,言语调侃的,义正言辞的,又或者在字里行间小心提醒他当年之约的,都被谷祥雨给揉成了团,扔到了一边。 第83页 刘喜乐扒着门,小声叫了他一下。 谷祥雨抬头,见到他的一副明显哭过的脸,无奈扶额。 「又哭了?」 四年前,谷祥雨给曾树庭垂着肩膀,曾树庭一句话的事儿,就把刘喜乐调到了那个在宫里整日吃斋念佛的戚太妃那儿。 刘喜乐虽然不太聪明,但性格讨喜,长得又乖,在戚太妃那里还算是受人喜欢,这四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儿。 「祥雨哥……」刘喜乐进来,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但一副单纯的样子,「他们说你在宫外头被别人给打死了。」 谷祥雨一听,笑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将书案上已经着了笔墨的纸给遮上,「确实差点,但是没死成。」 刘喜乐枕着两条胳膊,往谷祥雨的书案上头一趴,「祥雨哥,你能不能跟我调到一块儿干活呀?」 谷祥雨收拾着砚台,往他那里瞟去一眼,「怎么了,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不成?」 刘喜乐立马摇了摇头,「我老是想你呢,但是在这宫里头不能乱跑。」 谷祥雨有了一丝的动容,一时想起,问他:「喜乐,你想不想出宫啊?」 刘喜乐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他问起,认真地想了一下才说:「不想!」 谷祥雨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地「嗯」了一声,然后清洗了砚台。 「在宫外头没有宫里头吃的好,」刘喜乐改为托着自己的小下巴,「而且那些年纪大的公公都说,要是被别人知道自己以前在皇宫里头当过太监的话,会被别人吐口水的。」 谷祥雨将两张宣纸一块儿叠了。 「而且我听说,以前有一个公公在街上的时候被别人扒了裤子,还有人偷看太监尿尿!」刘喜乐一讲到这里,小嘴都撅了起来,「还有人说老了以后要去佛寺跟道观养老的,但要是跟别的太监一块儿去的话,应该没啥事儿。」 讲到这里,刘喜乐抬着一张小脸儿,看向了谷祥雨。 「祥雨哥,等我们老了的话,我们是去道观,还是去佛寺啊?」 谷祥雨没有搭话,将桌子上的纸团都给收拾了,「喜乐啊,你自己先回去吧,等哪天有空我们再聊。」 「啊?」刘喜乐觉得谷祥雨似乎是有一些不开心,一时间有些无措,但也不怎么敢问,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谷祥雨看着手里的纸团,嘆了一口气,然后将刚才的那张洇透的宣纸一併给撕了。 一纸书信怎么写都成,他回或不回,自己心里都不会有底儿,除非自己能去见他…… 谷祥雨看窗外,日已西斜许久,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出去了。 一个浑身雪白的猫蹿了出来,谷祥雨还没有来得及让人往里通报,便被那只白猫吸引了视线。 常姑姑带着两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嘴里还一直喊着小祖宗,一扭头,便看到那白猫停到了谷祥雨脚边的不远处。 常姑姑视线挪到谷祥雨的身上,脸上只有一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滞,带着细纹的一张脸就朝着他笑的很是和善。 「谷小公公,这么晚了,你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谷祥雨眼神带着一贯的温和,「上次在大长公主这里的偏殿住着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本书给带走了,今日特地来归还。」 常姑姑稍微又打量了他一下,引他进去了。 谷祥雨带着那本《莺莺传》进去,常姑姑也令人抱起猫,走在前头给他引路。 走至大长公主的寝殿前,谷祥雨将东西双手奉上,常姑姑拿过,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但到底是拿着书进了里间,交给了大长公主。 心里却在嘀咕,那奴才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拿此禁书明目张胆地过来,竟然还说是在她们大长公主的偏殿内…… 隔着镂空雕花的屏风,谷祥雨隐约见人影晃动,随即里头便发出了一声夹着笑的轻嘆。 里间传出大长公主的声音:「这书你看了?」 谷祥雨如实回答:「看了。」 常姑姑站在那里,神色不解,看着拿着一本禁书看的津津有味的大长公主,面色不虞。 「张生认为莺莺是天下之『尤物』,认为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只好割爱弃之……」大长公主侧身窝在榻上,看着上头的那一行自己曾经批註的小字,「张生却得后世称赞……认为其善于补过……」 「一年后莺莺另嫁,张生欲以其『外兄』相见,莺莺拒之……」 里间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你很聪明,本公主十五六岁的时候,肯定做不到对一个人这么狠心。」 谷祥雨低头不语。 大长公主将书压在自己的下巴上,看着朱红的床梁。 「你走吧……」 即便大长公主看不到,谷祥雨还是向她行了一个跪礼,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外头黑的很快,不过片刻之间,整个皇城都被笼罩住了。 谷祥雨这段时间在宫里走动的多了,曾大总管七十岁大寿这一天,他备了一份厚礼,在曾树庭的外宅里跟着一帮人笑了一天。 连一些外官也在。 只是谷祥雨之前都不曾留意过,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见其谈吐,总觉得不简单。 等到曾树庭乏了,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其他人才散了。 谷祥雨留下,殷勤道:「总管大人,我给您捏捏肩吧。」 第84页 坐在太师椅上的曾树庭这才睁开了眼,在摇椅的吱吱呀呀声中看着他,「你小子怎么想起来孝敬孝敬我了?」 谷祥雨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隐晦地道:「翰林院的承旨处应该已经将圣谕草拟好了,听说不日就要派人前往南疆。」 曾树庭身子随着摇椅停下,「怎么,你这是想揽这个活儿?」 谷祥雨露出一副不太有出息的样子,「总管大人,我都在那协宸殿待了有四年,里头连一个主子都没有,每月就那几两的例银……」 第71章 路上遇到蛮夷流寇 曾树庭露出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你说你这孩子啊,也总算是开窍了!」 谷祥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曾树庭端着茶,撇着浮沫,「司礼监的掌印,就是那个乔云阁昨日还说了,因为上次前往南疆的一行人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这下不说点狠话,可是连人都凑不齐了,你可倒好,居然上赶着来了。」 谷祥雨知道他说的是半年前,上一任的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带着四五个随从持圣谕前往南疆,却在去的路上遇到了流寇,结果弄了个无人生还的事儿。 但南疆这几年战功显赫,大有扭转局势之势,朝廷表现的极为殷切,隔个一月半年的就要派人前往南疆慰问一番。 可那南疆哪是那么好去的,这四年来,光是司礼监的掌印就已经换了三任了,那乔云阁被提上来的时候,听说腿都是打着哆嗦的。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往此行之中塞一个人而已,曾树庭直接就把谷祥雨给划进去了,还说了一句:「等你回来,也算是有了个苦劳,我到皇上跟前儿给你寻个好去处。」 谷祥雨再次千恩万谢。 谷祥雨回去就收拾了一番,拿着那被他用蜡小心封好的「协议」,第二天一早,又领了朝廷分发的「路引」,便十分积极地到宫门口等着人去了。 他也是实在是憋得慌,能出一趟远门也是好的。 他拿着包裹,站在宫门口,看着手里的「路引」,一时间对这个朝代又有了深的一层的了解,为此还长嘆了一口气,不得不咒骂了一下这该死的命运。 乔云阁一行人牵着马过来,看着谷祥雨还真早早的等在了那里,直接挑了一下眉毛,直接问了一句:「你还真来了?」 谷祥雨作揖:「乔掌印。」 后头来了乌泱泱的一大片,乔云阁也顾不上谷祥雨,直接给人让了道。 是一帮下了早朝的官员,临近宫门才没有太多顾忌的说笑了起来,但虽说是各说各的,却也是簇拥着一个人过来的。 谷祥雨跟乔云阁他们一块儿牵着马站在一侧,从那嘈杂的声音中,准确地分离出了宋怀净那让人不知情绪的笑声。 但随着他们的走近,说笑声却渐渐的停了下来。 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顺着宋怀净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的是温驯地站在一旁的谷祥雨。 一些大臣就觉得纳闷儿。 靖安王还真是跟这个太监较上劲儿了,大有点不死不休的意思,这见上一面就死盯着人不放。 无人知晓,宋怀净藏在官袍里的一双手就算是死死地攥紧了,也在发着抖。 「公公,你没死啊?」宋怀净声音太过冷静,十分刻意。 谷祥雨不回答,也不抬头看他,而是又将头压低了一些。 宋怀净看着他,眸中情绪藏的很深,自己离开,再多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 这反倒让人觉得稀奇了。 大臣们心里犯着嘀咕,不得不说,自打这靖安王的第三任王妃横死在新婚夜之后,怕是还真受了刺激。 这一个月来,靖安王的性子还真收敛了不少,就连皇上都在朝堂上夸了一句。 等人走远了,乔云阁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谷祥雨也跟着人将头给抬了起来。 「要死!」乔云阁扯了一把缰绳,「怎么就遇到这靖安王了。」 他说着,又看向谷祥雨:「怎么,吓懵了?」 谷祥雨:「……有点儿。」 乔云阁嘴里念叨着,「不过说也是的,你怎么就惹上他了……」 此去南疆,光是路程就有大半个月,朝廷那边催的又紧,几乎是得日夜兼程。 谷祥雨觉得自己还真是想的太好了。 这一路上除了赶路也做不了别的,却让他真真实实地领略到了古代对于百姓的管辖有多严格。 这个朝代实行的是连坐制度,将一个区域的百姓分为保甲,一个区域有人犯罪,或者有逃犯在那儿,却没有人举报,所有人都会受到惩罚。 不得不说,这个制度确实了得。 人们只要看到情况就会上报官府。 一方面是为了降低犯罪率,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管辖,朝廷严格控制人口流动,不像是在现代,百姓想去哪住就去哪住。 如果一个人想去一个地方,必须要有「路引」,也就是当地衙门签发的一种用于证明身份的通行证。 所以说古代犯人如果逃去某个地方,当地人会一眼看出他不是本地人,即便是没有官府发布的通缉令,身边的百姓也会迅速的将其报告官府。 官府接到消息之后就会立即去盘问,如果那人不能证明身份,那就得严查。 这古代…… 第85页 确实不好玩儿啊! 谷祥雨嘆气嘆的让其他四人连连皱眉。 乔掌印腆着大肚子,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可真是够了哈,也不嫌晦气!」 谷祥雨不嘆气了,改为时不时地就以30度的方向仰望天空,整个人怎么看怎么惆怅。 「……」 越往南越是不好走,风沙席捲,不过三日,谷祥雨一行人的脸就被风吹的开始皲裂了起来,嘴唇干裂到出血的地步,整天都是活受罪。 这日,五人离了驿站,向南骑行数百里,正精疲力竭的时候,正打算歇上一歇,却迎面碰到了一群持刀的蛮夷。 谷祥雨的反应最快,直接一把抢走了包裹,大喊了一声「快逃」,然后直接撒腿就跑。 乔掌印就没那么好运了,一下子吓蒙了不说,跑的时候还没迈上一步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还被受惊的马给踢了一脚。 他的随从朱行哪还顾得上管他,整个人躲在其他两个护卫的后头,没了半点儿主意。 谷祥雨跑出十几丈之后,抢了受惊的马,一直跑,一次都没有回头。 就这样直到天黑,谷祥雨才从马背上跌了下来,马也因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谷祥雨躺在地上抱着包裹,大口喘着粗气,不知身在何地。 辗转一日他才敢回去。 看到的,却是乔掌印脖子上勒着绳子,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皮肉,甚至可见白骨粼粼。 分明就是被那些蛮夷勒住了脖子,纵马活活拖死在了官道上。 第72章 见到了宋止戈 其他三人的尸体也被他给找了。 谷祥雨蹲在路边儿,一身狼狈,脑子一片空白,狠狠搓了一把脸才朝着该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战战兢兢地又走了两天一夜,因为害怕,他哪还敢想别的,只一个劲儿地往军营的方向赶,滴水未进。 当他拿出鱼符递上去之后,那个四十来岁,披着一身盔甲,腰别大刀,长的敦实粗壮的武将反覆翻看了一下,面色狐疑。 谷祥雨髮髻已经整理不成了,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两腮皲裂成了白色细纹,嘴上干的皲裂到能看到一道红色的唇肉,下嘴皮子上有一块儿外翻的死皮。 有人朝着这个武将吆喝了一声:「秦融!都这个点儿了,赶紧领兵加练去!」 「京城又派人过来了,」秦中尉拖着嗓子说出来的这句话,带着一股子的轻视劲儿,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我这不正接待着么!」 喊他的那个像是军营里的方士一类的人物听了这话,脸上直接没有了表情,目光打量在谷祥雨的身上,给了一个极为敷衍,而且敷衍到一半就作罢点头礼,直接扭头就走了。 秦融拿着鱼牌,又将谷祥雨上下打量了一眼,领着他进来军营。 谷祥雨抱着包裹,脚步有些虚晃地跟着他进去。 还没有见到宋止戈,谷祥雨就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转过一个营帐看过去,在兵戈碰撞声中,一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的面部线条锋利,那眼睛一抬,挑衅,嚣张,野心,全都出来了。 那一瞬间,凉薄成就了他骨子里的狂野,那是摒弃了一切感性的强大。 光是被瞅上一眼,就让人瑟瑟发抖。 谷祥雨光是看着,脑子就有一点迷煳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唇角一牵,仿佛听到了一群女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太a太帅了,又帅又a![泣不成声]那个野心勃勃的眼神,爱了爱了[泣不成声]」 啧啧! 给一群大老爷们儿看,实在是糟蹋了。 对面武将的刀被生生砍断,一连震退几步才停了下来,然后无奈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甘拜下风。 「将军!」秦融朝着那人过去,士兵纷纷给他让路。 秦融拿下巴朝着谷祥雨一指,眼神带着隐晦的轻视与厌恶。 「京城又派人来了。」 谷祥雨抱着一个包裹,穿着一个鞋底儿岔开一个口子的鞋,一笑脸就挤成褶子地站在那儿,已经跟那人对视上了。 宋止戈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将断刀捡起来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身侧,侧身斜视着谷祥雨,傲慢又嚣张的咂舌低骂了一句。 谷祥雨站在那里,被这里的将领士兵的一双双眼睛侧目看着,排斥在外,活脱脱的一个招人噁心的异类。 军饷一直发不下来,士兵恨不得吃谷糠,朝廷又隔三差五的派人来给一句空话,他们自然是有怨气的。 将断刀丢给秦融,那个男人一个眼神,意思是让秦融随便应付谷祥雨一下,然后朝着宋止戈道:「止戈,走吧。」 谷祥雨看着宋止戈,早就不笑了。 宋止戈将手里的刀交给一旁的副将,拿过面巾擦了一下手,然后就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 秦融一副不得已的样子,朝着谷祥雨走了过去,极为敷衍地赔笑:「您一路辛苦,那个您看我们将军……」 「有水吗?」谷祥雨语气平缓地打断他,喉咙干的发出的声音都发成了气音,咳了一声,这才继续打断他道,「我有点渴。」 「啊?」秦融抓了一下脑袋,没想到他会不摆架子,张嘴就要一口水喝,「有!有有!」 就近舀的是「太平缸」里的水,就是用来预防火灾的大水缸,里头的水一向是只添不换,但时间有点久了,里头的水味道有点馊。 第86页 喝完水谷祥雨就被秦融领着去了一个营帐,里头是个情况谷祥雨也没怎么顾得上看。 秦融让他进去之后,自己就跟外头的一个手下商量了一下事儿,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等他撩开帘子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谷祥雨已经躺在草蓆子上睡着了。 那手下跟着进来,一看里头的情况,直接看向秦融。 秦融看着谷祥雨,又挠了一下头,觉得这么针对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不到,刚从流寇刀下逃出来的太监也着实有点没必要。 秦融撸了一下袖子,放轻粗重的嗓门跟那手下道:「帮他抬出去吧。」 那手下有点不大情愿,但秦融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得撸着袖子跟着他进去,将在谷祥雨不远处躺着的,一具流脓发臭的尸体给抬了出去。 入夜。 宋止戈跟蒋懿白,蒋小侯爷,也是这军营里的蒋校尉回来的时候,秦融过去宋止戈的营帐,打算跟他们二人说一下今天这事儿。 蒋懿白狩了半天的猎,极为的畅快,但累也是真累,怼着酒壶的嘴儿喝了半壶酒这才缓过劲儿来,拎着酒壶靠在宋止戈的文案上,让那秦融进来。 宋止戈看着他放在自己的文案上的酒壶,抬着眼皮子一个眼神过去,蒋懿白直接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将酒壶乖乖拎走,还一点都不讲究地用自己的袖子一把将上头的一滴酒渍给他擦了。 秦融进来。 「你说你什么毛病!」蒋懿白吐槽了一句,这才看向已经进来,站在那里的秦融。 蒋懿白往他身后头看了看,没见着人,倒是觉得稀奇了,问:「怎么就你自己啊?」 宋止戈坐在椅子上,朝着秦融身后看过去,目光暗了暗。 秦融大咧咧地说:「那人喝了一口水后就睡了,这会儿都还没有起来,将军,蒋校尉,属下过来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 蒋懿白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拎着酒壶的胳膊搭在扶手上,「什么事儿啊?」 秦融走近了两步,「这一行人来的时候遇到了流寇,五个人,就活下来了这么一个,就是白天见到的那个,那个太监想让咱们帮着把那四个人的尸体收敛了,再派人送回京城去。」 第73章 宋止戈的心虚 蒋懿白直接就嗤笑了一声,「还送回去?」 蒋懿白觉得实在是好笑,回头去看宋止戈,没发现宋止戈本来随意地搭在文案上的手收紧了,不似以往对一些杂事不在意的样子。 「止戈,你说他也不想想,咱在战场上战死这么多的兄弟都不能魂归故土,他们还真是有脸啊,一群阉狗想的倒是挺美。」 宋止戈也没给他捧场,说上一句,但蒋懿白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 秦融作难地问:「那咋整,咱不管啊?」 宋止戈终于开了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把那几个人的尸体拉过来,找个地方随便埋了吧。」 秦融觉得也合道理,应和道:「也是,他们一群没根儿的太监,又不能入祖坟,埋哪儿不是埋。」 宋止戈又问:「那个太监被安置在哪儿了?」 秦融:「那个堆放伤兵的帐篷腾出来了,我就先让他住那儿了。」 宋止戈皱了一下眉宇。 秦融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见宋止戈这反应,以为他觉得自己安排的不妥的,连忙道:「虽说是京城派来的,但除了文书,他也拿不出什么代表身份的东西,就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身上一点品阶都没有,这才这般安排了。」 蒋懿白却觉得奇怪了,「你说他身上一点品阶都没有?那他不在皇宫里头好好待着,跟着到这军营做什么。」 宋止戈唇角微微下扯。 蒋懿白对着秦融道:「你再去查一下他的身份,别混进来什么底子不清楚的人进来。」 秦融粗着声音,自作聪明而洋洋得意,「属下早就想到了,但查他那还不容易,看他是不是宫里的太监,找人趁他撒尿的时候瞅上一眼不就得了!」 蒋懿白听了直乐,笑的手里的酒壶都跟着抖,想拉宋止戈一块儿调侃说笑,回头却见宋止戈早黑了一张俊脸。 「你又怎么了?」蒋懿白觉得还真是奇了怪,「不是我说你,你白天的时候就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蒋懿白说上瘾了,一脸惋惜。 「说今天那头野猪有多肥啊,一连两箭你全都给射偏了,要照以前……」 宋止戈将手边的文书摔在桌子上,然后吐出了两个字。 「出去!」 秦融吓得脑子有点懵了,作了个礼就直接退了出去。 蒋懿白将酒壶放下,叉着腰,「宋止戈,你今天不大对劲儿,难道是出什么事儿了?」 蒋懿白可不认为是什么小事儿,毕竟宋止戈一向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性子稳的很,他四年来从来没见他真慌过。 蒋懿白正要追问,宋止戈却直接说了一句:「睡你的去,明日卯时由你亲自领着新兵负重操练。」 「卯时?!」蒋懿白声音都喊岔了,「天都没亮,练什么练啊!」 宋止戈一个眼神过去,蒋懿白直接闭了嘴,心里骂了一句才一脸不情愿地道:「嘚嘚嘚!练就练呗!」 蒋懿白连剩下的半壶酒都不喝了,争取早睡早起。 宋止戈一个人坐在营帐里,等蜡烛燃尽了,营帐直接暗了下去才终于回神儿,但却没有命人将蜡烛重新点上,而是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第87页 谷祥雨一觉醒来,饿的实在是没什么力气,问了军营里的东厨,拿了一个馒头就去找了秦融,想问一下自己昨天说的那事儿。 秦融将宋止戈昨天说的那个意思给说了,谷祥雨听着,连嚼馒头的动作都慢了,问:「你们将军说是让随便埋了?」 秦融撑起一点耐心道:「军营里也没有闲人,京城路远,连战死的将士都回不去,你们也别太讲究了。」 谷祥雨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太监跟一般人可不一样,乔云阁跟他的那个小随从,朱行,他俩的「宝贝」可还在京城的西华门呢。 少了「宝贝」入土,在他们的认知里头,下辈子可是要沦为畜生的。 谷祥雨虽然不信这个,但其他太监都信,过的再苦的太监每年都会省下一点银钱来送到西华门去。 谷祥雨无所谓地道:「那就照着你们将军的意思先埋了吧,埋的地方帮忙记一下,我书信一封,到时候把乔掌印跟他那个随从的『宝贝』送过来了,麻烦您再派人帮着埋一回,就是埋得时候仔细一点儿,别给他俩的埋反了。」 秦融听着,面色早有些扭曲了,这时,他看到从谷祥雨身后走过来的人,直接就站直了。 「将军!」 谷祥雨回头,将手里最后那一点馒头给塞到了嘴里,看着眼前的这个比起他印象里更加高大的男人,跟着秦融的称唿叫他。 「宋将军。」 秦融见他们将军似乎跟这个太监有话要谈,就拱了一下手,直接退下了。 谷祥雨用手背擦了一下嘴,看到手背上擦掉一个馒头屑,又给捏了,送到了自己的嘴里,然后用那种一贯温和的眼神看着宋止戈,跟他说着客套话。 「将军,多年不见,您变化真的挺大的。」 宋止戈看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儿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太善于伪装,还是真的一点儿没有。 宋止戈也没搭他的客套话,声音没什么起伏地直接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谷祥雨:「来见你。」 宋止戈半天没说出话来,只将嘴唇抿紧了。 谷祥雨抓着脖子上的痒,又说:「就是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秦融昨夜派去的人也已经回来了,马车上的大麻袋里装着几具尸体,搬下车后又被倒了出来,让谷祥雨辨认。 宋止戈看着几具血肉不清,死状悽惨的尸体,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 「是他们,」谷祥雨指了其中的两具,「这个是乔掌印,这个是他的随从朱行,剩下的两具就不用分辨了。」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的一张轻描淡写的侧脸,眼底压着什么情绪。 「我指的这两具可别弄错了!」谷祥雨怕他们不上心,再三强调,但看着他们明显敷衍的态度,脸上才露出一点类似于无力的样子来。 第74章 宋止戈跟白天的时候判若两人 谷祥雨挠了一下额头,说:「要不我找个红绳,绑乔掌印手上,到时候你们也好认。」 「行了,」宋止戈向前走了一步,「错不了。」 谷祥雨也不好驳他的话,只好作罢。 人被拉走了,谷祥雨重新看向宋止戈,趁着旁边也没有什么外人,也就不跟他说什么客套话了。 「跟你们想的差不多,这次过来就是皇宫里的那位派人来慰问一下,翰林院的承旨处拟的圣旨我待会儿拿给您。」 宋止戈就只是看着他,过了良久之后,这才做出了一点的反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谷祥雨抓完自己的脖子,又抓自己的手腕,总觉得身上痒的很,问他:「你们这儿都是在哪儿洗澡啊?」 宋止戈:「他们都是在河里,但你就别去了,不然再闹出什么事儿来也不好处理。」 「啊?」谷祥雨也不想多想,但他这话要是非要往不好的方向想的话,也确实让人觉得不舒服,「那我自己拿个盆子回去擦擦吧。」 旁边不断有士兵经过,宋止戈也没有跟他聊太多,只说待会儿让他自己把圣旨公文之类的东西交给他的部下,让他的部下送到他那里去就行了。 说完,宋止戈就离开了。 谷祥雨看着他,不得不感嘆一句,宋止戈比起15岁的时候,确实要成熟内敛许多,一直都是照着他预想的样子长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 起码,宋止戈情绪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外露,一见面就叫他死太监了。 确实是长大了。 谷祥雨也没有真的打算体察什么军情,要真要摆这个架子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欠了。 谷祥雨抓着痒回到自己的那个营帐。 身上确实不舒服,哪哪都痒的厉害,尤其是自己的头皮,太痒了,总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动,他就抓了一下,谁知道竟然抓到了一个虱子。 看着手里的虱子,谷祥雨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徐徐地吐了出来。 再回到营帐的时候,谷祥雨才总算是看清了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几件没人穿的破衣裳就这么随便地堆在那里,上面的脏污都已经板结了,另外还有几块带血的纱布。 营帐里还隐隐带着一些腐肉的味道儿,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头实在是难闻。 谷祥雨将营帐撩开,将里头的破衣裳都拎了出去,又将里头的一些杂物给扫了扫,掀开营帐的门帘,通通风。 第88页 秦融带着一个手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谷祥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扫帚,正在里头清理着。 谷祥雨这人有一个毛病,他住的地方多乱就行,但就是不能脏。 秦融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就在营帐的门口门帘那里站了一会儿。 谷祥雨把东西都扫出去了,这才看到他,一下子猜到他是来做什么的,就直接把包裹给拿了过来,将该给他的东西都给他了。 秦融拿着东西,觉得现在不客套一下也实在是不合适,就问:「谷公公,要不我派一个人过来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谷祥雨把那个包裹给系好,「地扫了就差不多了,您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忙吧。」 谷祥雨说完音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有盆子吗?」 「做什么用的?」秦融觉得自己就是在跟一个平常人聊一件生活的小事儿,实在是也起不了什么不好的情绪。 「就洗个衣服啥的,随便都行,」谷祥雨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着,跟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儿很是惬意的情绪,用手给他比划了一下,「尽量大一点儿。」 秦融见惯了大大咧咧的男人,也见惯了自视甚高的高官公子,唯唯诺诺的,油滑不堪的,有心机的,没心机,都见过。 但对着这个太监的时候,却让他显得多少有点儿拘谨。 这个人,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目光里的轻视与刁难,就这么一双眼睛,眼神柔软,没有一丝负面情绪地看着你,却偏偏让你知道自己对于他无端的看法,对他的行为能有多不堪。 他站着的时候,腰背挺直,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包容。 秦融点了头,过了几息之后才说了一句,「那,那行,有什么需要的话您直接提就行。」 谷祥雨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那就多谢了。」 秦融直接大手一挥,「这没啥。」 在秦融走后,谷祥雨就把营帐里都清理干净了。 谷祥雨并不是不知道秦融在知道自己是一个太监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刻意针对,而他不计较,也并不是因为他大度。 只是他知道,一般人都不见得有多好,但一般人通常坏不到哪里去。 他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见到一个看不起他的人,就拉着人家讲道理,非得让人家赔个不是认个错。 真要这样的话,那他不得整天到处嚷嚷,啥事儿都用不着干了。 除了圣人,刻板印象谁都有,但通过相处之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而伸手,经常不打「笑脸人」。 盆子被送过来之后,谷祥雨开始擦洗身子,洗衣服,洗头髮,就这么收拾了有一天,才总算是把自己收拾的舒坦了。 一个晚上根本就休息不过来,今天又忙活了一天,谷祥雨到了晚间,连蜡烛都没有点上,天刚一黑就躺在那个蓆子上睡着了。 半夜。 谷祥雨做了一个无端的梦,在被一个起步八个缸的猎豹追捕,三秒送命,脖子勐的一凉。 谷祥雨勐的惊吓。 脖子虽然凉,但也没事儿,身体被人给搂住了。 「怎么吓成这样?」 宋……止戈? 谷祥雨终于放下心来,身体跟着放松了。 宋止戈从他的腋下让他整个人给抱住,跟他肢体纠缠,湿重的唿吸喷洒在他的额上,没有刮干净的胡茬蹭的谷祥雨脸颊有点痒。 谷祥雨有些不自在,但还没说什么,宋止戈就在他的眉眼处落下了几个细碎的吻。 这个时候的宋止戈,跟白天的冷漠简直判若两人。 第75章 自己把自己问死了 宋止戈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压着,迫使谷祥雨以仰望的姿态与他在黑暗中对视着,他声音都是磁性温柔的:「公公,你本事不小。」 谷祥雨回应他的温柔,却依旧留有他骨子里的三分冷静,「殿下,怎么说?」 宋止戈蹭着他的额头,亲昵异常,「那秦融对阉人最是厌恶,今日竟也能为公公你说话,公公,你知道他今天说什么吗?」 谷祥雨不回答,等着他继续讲。 宋止戈在黑暗里,在这一旦被人发现就会累及名声的营帐里,压着声音,小心而大胆,「他说你是个孩子呢,二十岁都不到,才刚从流寇的手里逃下来,也是可怜。」 谷祥雨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宋止戈于黑暗中看着他,看不清他的脸。 昨日,这个太监过来,就那么抱着一个包裹站在那里,邋遢不堪,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嫌弃。 这个太监来干什么? 他当时就只是这般想的。 四年前,他来到这南疆,一开始确实会想起谷祥雨。 但天上的鹰,手中的剑,胯下的马……太多的东西,足以让自己忘记那段上不了台面的情窦初开。 自我厌恶? 噁心? 怀疑? 他看着这个太监抱着一个包裹,站在那里,在上百人中就是看着他一个人,冲着他笑的时候没血色的嘴上裂了一道口子。 但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厌恶,这个太监一下子就不笑了,但还只是站在那里,眼里甚至连一丝失望都没有。 他只看了他一眼,擦干净手,走了。 第89页 他听到在他的背后,这个太监没有听那些场面上的解释,他问,有水吗,我有点儿渴。 再后来,他就听不到了。 就在今天早上,他看到这个太监跟他的部下说话,他走过去,想知道他会怎么面对自己,但这个太监的反应却不是自己设想的种种,任何一种都不是。 他叫自己,将军。 明明第一次叫,这个太监却叫的格外的熟稔。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将军,这是他从别人的嘴里最喜欢听到的一个称唿。 这个太监…… 似乎知道。 这个太监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收拾妥当,穿着一双拖沓着鞋底儿的鞋,头髮看起来黏煳煳的,拿着一个馒头啃,实在是有些好笑。 他将手背上的馒头屑捏起来,送到嘴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他嘴里的一点淡红色的舌尖儿,干净柔软。 他再三强调不要把那两人的尸体弄错了,却被人敷衍了事时,眼里的无力显得他这人格外的真实。 时隔四年,自己居然再一次心动了,轻而易举……却不想承认。 后来,他的那个部将,那个大大咧咧,谈起在那群揽权的阉党就要不干不净地说上一句,甚至啐上一口唾沫的秦融,在今天居然亲自给他去挑一个盆子。 甚至在自己问起的时候,秦融居然说那个太监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入夜之后,他开始不情不愿,不合时宜,却辗转反侧地想那个太监。 宋止戈想到这里,在他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公公,你总有那么大的本事!」 谷祥雨吃痛,去掰他的手。 宋止戈却顺势将手给松开了,然后再次将他给整个搂住,完全长开,格外修长健硕的身躯将他搂在怀里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黑夜总是让人格外感性。 「公公,你是为了来见我?」 谷祥雨是真的挺困的,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在大半夜的聊些酸不拉几的话,但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子,是将军呢。 「嗯……」 宋止戈很是得意,抱着他在怀里晃了晃,然后又说了几句自负又骄傲的话,说了有一刻钟还要多。 谷祥雨一边睡觉,一边回应「嗯」「嗯」「是」……但其实没听进去几句,只是靠着经验,知道一个「嗯」,「是」的不同语调,可以应付百种情况。 但也有应付不了的。 宋止戈一个人沉浸在两个人的深情里,咬他的耳朵,「公公,若是你在宫里,得知我出事了,你会怎么办?」 「来找你……」 「那若是我重伤难愈呢?」 「……为你找大夫。」 谷祥雨唿吸微微急促,耐心已经不多了。 宋止戈却正起劲儿。 「那要是大夫束手无策呢?」 「那就继续找。」 「那要是找不到呢?」 谷祥雨牙齿暗自搓动了一下,闭着眼狠狠皱眉。 「我照顾你,你总会没事儿的。」 「那要是我就是活不了了呢?」 「挖坑把你埋了!满意了吧!」谷祥雨直接一把将没有一点防备的宋止戈给推开,咬牙「艹」了一声,「大晚上的不睡觉,问问问问!!!!折腾死个人!」 宋止戈:「……」 宋止戈黑着一张脸走出了营帐,走出老远后,朝着一个树桩就狠踹了几脚,将那树桩都给踹噼叉了。 巡逻的士兵远远看着,不敢向前询问。 宋止戈叉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儿,朝着一旁围观的士兵就是一通训:「看什么看!一个个的闲得慌是吧!!!」 一大早的,谷祥雨起来,想到昨夜的事儿,就一阵头疼。 他非要把自己往死了问,怪谁啊! 话是这么说,该哄的还是得哄。 谷祥雨漱完口,又提前去东厨拿了一个馒头,夹了一点儿咸菜,蹲在那里边吃边嘆气。 不过说实在的,这都已经四年了,宋止戈居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在再见面的时候对自己失去兴趣,这倒是挺稀奇的。 难道这小子还能是个痴情种不成? 不像。 要真是的话,那自己可得佩服他了。 吃完一个,还想再吃一个,谷祥雨看着东厨里头,还没说自己想要再拿一个,看到那腿脚不便利的厨娘,想着闲来无事,就主动上去帮忙。 厨娘也不知道他是谁,以为他是军营里的方士,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不用!不用!大人,您这手哪能沾这些啊!」 ……这就有些尴尬了。 第76章 逗大狗 谷祥雨只得委婉地道:「我是宫里来的,以前得机缘给将军做过两顿饭,做这些还是可以上手的。」 那厨娘脸上的热情淡了下去,但还是尽量笑着说:「这样啊,那,那这位公公,你来这东厨是想干啥啊?」 谷祥雨也没了之前的热心劲儿,扯了一下嘴角,「也不干什么,就是闲着没事儿,您先忙吧。」 谷祥雨说完,转身出了东厨。 那厨娘跟上去两步,站在门口够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回去。 谷祥雨到了宋止戈的营帐,还没进去,就看到门口拴着一条鬃毛茂密的大狗,威风凛凛,见到人也不轻举妄动,只是盯着人。 第90页 谷祥雨问了宋止戈的属下,却被告知宋止戈现在不在,但应该也快回来了,谷祥雨就打算等上一等。 闲着没事儿,谷祥雨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那只被人牵着的大狗上,在跟大狗对视了有几刻钟之后,那大狗终于挪开了视线。 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 这么大个个子,会被养的这么乖,一点儿都不浮躁,谷祥雨对它简直好感爆棚。 谷祥雨叉着腰看着它,有点儿心痒难耐,就问牵着他站在那里的士兵:「你们这狗咬人吗?」 那士兵有点儿不太想搭理他,却还是说:「什么人该不该咬,它自个儿清楚。」 谷祥雨看着大狗,整个人都笑了起来,直接走到大狗的面前一蹲,在那士兵跟大狗反应过来之前,抱着大狗的脑袋就埋了下去,在它茂密的鬃毛里亲了一大口。 大狗懵了,土褐色的瞳孔都扩了一下,一下子站起来就后退了好几步。 谷祥雨就这么蹲在那里,冲着它乐。 大狗看着他,冲着他叫了一声,但也没见它有多生气。 士兵:「……」 这么大个的狗,被别人抱着脑袋亲了这么一大口,就叫这么小声,也不知道丢人。 本来是等宋止戈回来,但来的却是蒋懿白。 蒋懿白髮髻都湿透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似的,过来的时候骂骂咧咧地说着训斥人的话。 瞧见宋止戈的营帐外边儿站着一个人,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走上前去上下打量,没好气地问:「你谁啊?」 谷祥雨站在那里没有回答,牵着狗的士兵替他介绍了。 蒋懿白叉着腰,看着他,有点不大相信的样子。 谷祥的气色比起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身上也是干干净净,嘴唇上裂的那个大口子也没那么明显了,五官也清楚了起来。 蒋懿白心想,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 在得知谷祥雨是来找宋止戈的后,蒋懿白从鼻息间哼了一声,一副混不吝的德行,「你要真有什么事儿的话,找我就行了,就是别没事儿找事儿。」 蒋懿白最清楚了,宋止戈从来都不待见从京城来的这些宦官,瞅一眼都觉得烦的地步。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宋止戈在军营里头出生,可正巧那几年宦官揽权的厉害,宦官擅权,再加上外戚专政,里外勾结,朝廷混乱一片。 要照以前,阉人作为皇宫里的奴僕,哪有那个代替皇帝传达命令资格。 因为这不仅是对臣下的不重视,也是对皇室尊严的败坏。 阉人能够接触「圣旨」的宣发,顶多也不过是替皇帝向后宫嫔妃传达一些口谕,相当于「捎口信」而已。 不仅和朝中大臣挂不上钩,内容也接触不到什么国家大事。 可想而知,宋止戈那在边疆驻守十几年的外祖,三十万兵将朝拜敬仰的大将军,在第一次得知自己要在一个阉人脚下接旨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当年,宋止戈的外祖拒不接旨的事儿可是在皇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蒋懿白当年十岁都不到,都还记得他父亲下朝之后在家里闹出来的动静。 最终,三十军杖就这么罚去了边疆。 宋止戈当年应该才五岁,该是亲眼见了的。 后来,一次又一次,那几近六十的老将终究是折了腰,着实令人唏嘘。 而这些,谷祥雨也知道。 在皇宫这么多年,将皇城这几十年的八卦他都听了个七七八八,所以才在宋止戈在军营里见到自己,扭头就走的时候,一点情绪都没有。 但是跟宋止戈的事儿……也实在是不好跟这个蒋校尉聊。 见谷祥雨犹豫,蒋懿白也不想再搭理他,「你要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回去吧,平时没啥事别乱熘达。」 谷祥雨也不好在这种时候非要找宋止戈,不然还真不好解释,但正要回去,就看到宋止戈被一群将领簇拥着回来了。 蒋懿白上去,跟他抱怨那一批新兵有多难搞,而宋止戈的视线却错过他,在谷祥雨的身上扫了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 谷祥雨一个人站在那里,也没人搭理他。 只有那只大狗自从谷祥雨亲了它一大口之后,像是从来都没有听到过旁人的话,视线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谷祥雨揉了一把狗头,正想再亲一口就走,可还没有亲下去,站在那里的蒋懿白直接就瞪大了眼,嗓子都要喊了。 「你亲我家大苟干啥!」 蒋懿白说着,直接大步流星地过来,一巴掌扇在了狗头上。 大狗满眼委屈,但应该是被惯着养大的,挨了一巴掌后就开始朝着蒋懿白叫唤,气势汹汹的,像是非要跟他吵一架不可。 「嘿!」蒋懿白直接就撸起了袖子。 大狗直接往谷祥雨的身后头躲。 而这时,宋止戈也说话了:「公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谷祥雨直接抛下大狗,朝着宋止戈走了两步,「确实是有一些事要跟将军商谈一番。」 宋止戈遣散了周遭的兵将,示意他跟着自己进营帐。 大狗要跟着谷祥雨,谷祥雨却一下都没有回头看它,它被蒋懿白薅着颈绳给拽住了,硬是给拖走教训去了。 营帐的门帘一落下,宋止戈看向他的眼神就熟悉了起来,再不像是跟他只是陌生人的关系。 第91页 说句不好听,谷祥雨觉得宋止戈搞得跟出轨偷情似得。 第77章 宋止戈的小虚荣与小得意 但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他突然记起来…… 自己当年,好像随口说了一句「五年」之类的话。 他当初多有自信啊,可没想到宋止戈如今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带着当年的热切,这让他不得不觉得心慌了。 难道在大半年后,自己还能真的脱干净,躺他床上去不成? 许是谷祥雨因为想着这件事儿,对于他不再是一张温和的脸,导致宋止戈直接就误会了,问他:「公公,你是在拿前日的事儿生气?」 谷祥雨愣了一下,这才知道了他刚才说了什么,眼睛里露出一点迷茫来:「前天?前天什么事儿?」 宋止戈眉宇间挤了一下,看着他,声音都冷下去了几个度:「你过来,我没有理你。」 谷祥雨一时间想到,当年宋止戈因为骂自己噁心,是个死太监,隔天就拿着一包果子来找自己那件事儿。 宋止戈还是那个宋止戈。 谷祥雨一时间不管有什么,都宽恕他了,甚至连带着对那个少年的喜欢都出来了。 「将军是想道歉?那这次有果子吗?」谷祥雨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笑,眼里带着柔光,又带着一丝的调侃。 宋止戈经他提醒,一时间想到了当年的难堪事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谷祥雨却看到了他那小食案上的点心跟饭菜,一声招唿都不打的走了过去,走到跟前儿才象徵性的问了一句:「将军,这我能吃吗?」 宋止戈沉着一张脸走过去,看着他,有气生不出来,却实在是烦他提那些难堪事儿。 谷祥雨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将态度端正了一些。 说起来也实在是不怪他,当年宋止戈趴在他的身上哭的时候,他就已经提醒过他了 等他长大了,肯定会觉得丢脸的。 谷祥雨也不想惹他不痛快,他既然不想提,那他就当那些过往都死了,直接挖坑埋了算了。 即便对于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他是真的稀罕。 宋止戈说了一句「吃吧」,谷祥雨才上手拿了。 谷祥雨往嘴里塞着点心,满脸的满足,毕竟一路上都是吃干粮过来的,到了两天只是啃了几个干馒头。 「有水吗?」谷祥雨鼓着腮帮子问。 宋止戈给他倒了茶。 谷祥雨塞着果子,吃着茶,仿佛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件事而已,弄得宋止戈都有一点意见了。 但宋止戈有意见归有意见,看着他这么吃着,情绪竟也慢慢地平和了下来。 这个太监长高了不少,七尺是有的,可能是因来的时候奔波了这么长的时间,皮肤有些糙了,但也只是皲裂而已,白倒是挺白。 五官,神情,像是一点儿都没有变过。 四年了…… 原来不是自己重新喜欢上他了,而是他这个样子,自己只要再见一眼就会知道,所爱隔山海,一望不得见…… 一见……便是平了山川。 宋止戈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伸向谷祥雨的脸了,在对上谷祥雨眼睛里的迷惑的时候,他转而用手背蹭了一下他嘴边并不存在的果子屑。 谷祥雨自己也用手背擦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擦到。 宋止戈拿过他喝完茶的杯子,又给他倒上:「你还没有说呢,这次为什么又不生气?」 谷祥雨心想,这倒是稀奇了,自己不生气还得说出一个理由来。 那就想一个呗。 谷祥雨靠着桌子,利用自己九年义务教育学的那点歷史军事常识,道:「军中将士对于宦官的看法根本就不是凭一人之力就可以扭转的,你做为军中将领,更是肩负稳定军心的作用,有些事解释不得,便只能顺之,这是大局,反应到沙场上就是千万条人命,我这一点情绪哪能比得了,再说了,这责任我也担当不起。」 宋止戈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谷祥雨想到自己过来的时候,自己看到了那一幕,啧啧两声,满眼赞嘆。 「将军,不得不说,这才不过四年而已,您的变化可真是够大的,比起我料想的还要好的多。」 要别人夸的话,宋止戈只会觉得虚伪厌烦,但如今被谷祥雨夸出来,却让他觉得无比的舒心,四肢百骸都松快了。 「怎么说?」宋止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故意让他说的再清楚一些。 谷祥雨拿着点心,认真的想了一下。 「当年您第一次走出协宸殿,我在日头下清楚地看到您的时候,就觉得您的那双的眼睛,只有配上权利慾望,身上穿上极致华服才能展现您极致的魅力。」 宋止戈努力控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用食指指背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喉间轻咳了一声,又问:「四年前?」 谷祥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极为的真诚,「结果比四年前的料想还要震撼的多,当时我就看到您长刀一挥,直接砍断了那男人的大刀,又一个抬眸,真的十分惊艷,那眼睛一抬就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宋止戈咬了一下下唇肉,走到食案前坐下。 谷祥雨是真的觉得震撼,直接凑到他的跟前儿,双手撑着食案,褐色的瞳孔闪烁着光芒,「抛弃感性只剩强大,天上的雄鹰,森林的勐虎,都不及你当时那野心勃勃的眼神来的吸引人!」 第92页 宋止戈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终于是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眼里没有谷祥雨说的野心勃勃,只有被人夸耀时而露出的小虚荣与小得意。 谷祥雨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骨子里还是当年的那个傲娇小皇子,免不了一时心动,笑的比他还要开心。 宋止戈咬牙的时候都止不住笑,拿起一块儿果子就往他的嘴里塞,打闹间箍着他的腰将他摁到自己的腿上,挠他的痒痒,掐他的腰,捏他的脸。 「止戈!」蒋懿白一声招唿都没打,直接掀开帐帘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直接就愣了一下。 手还在谷祥雨衣服里的宋止戈:「……」 眼里全是水雾,躺在宋止戈腿上的谷祥雨:「……」 蒋懿白回过神儿,直接拔了剑,大喝一声:「大胆刺客——」 第78章 谷祥雨觉得臊的慌 「你瞎喊什么——」 宋止戈的嗓子一厉,压住了蒋毅白的声音,也压住了营帐外的脚步与拔刀声,一时间,外头的守卫面面相觑,犹豫不前。 谷祥雨:「……」 宋止戈权当没蒋懿白这人,垂着眼将趴在他腿上的谷祥雨的衣服扯了扯。 本来是想遮住他的那截白腰,可在扯动他的裤腰的时候,却被什么吸引住了,就这么眯着眸子,往深了瞅了瞅。 蒋懿白提着刀,本来还正迷茫的一双眼,就这么逐渐瞪大。 宋止戈看完了,又给他提了提。 谷祥雨脑子被暴击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从宋止戈腿上下来的时候都没有站稳当,头还磕了一下食案。 宋止戈一眼没再看他,只淡声说了句:「下去吧。」 谷祥雨也不管宋止戈怎么跟人解释了,硬着头皮出去,经过蒋懿白的时候,脸上被收拾的一点心虚都没了。 蒋懿白却提着刀,睁大着一双眼,目光随着他移动,直到他就这么出了营帐,这才勐地看向宋止戈。 「宋,宋,宋止戈,你,你,你刚才……」 宋止戈起身,拿了面巾擦手,「你不是说要看看他是不是宫里的太监吗?」 「可,可,可……」蒋懿白简直言语无能,几个大步到了他的跟前儿,「那你用得着……」 宋止戈将面巾丢在架子上,「不行吗?」 蒋懿白在他跟前儿打了个转儿,一脸的一言难尽,「你,你,你就算碰,隔着衣服不也一样吗?」 宋止戈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往榻上去,「也是。」 蒋懿白:「……」 蒋懿白见他这态度,都开始怀疑是自己反应太大了。 但这事儿可是发生在了宋止戈的身上,四年下来,战场上的飞沙跟血污都没改的了他那爱干净的臭毛病。 刚才居然…… 「你今天脑子该不会被驴踢了吧!」蒋懿白一脸纠结地脱口而出。 宋止戈一记眼刀过去,蒋懿白直接闭了嘴,然后战略性地后退几步,一脸怂样儿,「我,我脑子被驴踢了!」 宋止戈也不跟他计较这事儿,问他:「军中粮草还剩下多少?」 一提粮草,蒋懿白就想骂人,「军饷发不下来,哪能买来粮草,上去我去征粮,也没什么见效,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一旦有战事就得勒紧裤腰带上战场了!」 宋止戈也是忧心这事儿。 蒋懿白「艹」了一声,「朝廷派人来的倒是勤快,哪次不是给一句空口白话,还光想着靠着两句空口白话让咱们来拼命,可真是天大的脸!」 蒋懿白说着,就有一些迁怒了。 「就该让那阉狗在战场上待个一年半载的,牵着他到战场上去熘熘,看他回去跟宫里那位怎么回话!」 宋止戈眼神有了一瞬间的阴鸷,只是转身去拉椅子的蒋懿白没有看到。 蒋懿白一个大老粗,要他跟那些粮商,地方财主周旋,简直能让他气到踹翻一个山头,「这次再去,怕是也征不了多少,最多被他们用几车粮煳弄一下,能挡什么用!征粮!征个什么劲儿!」 蒋懿白注意到宋止戈的脸色,一时疑惑,问:「你咋了?」 宋止戈垂眼看着他,不答反道:「不征的话,那便只有抢。」 「抢?」蒋懿白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但偏偏又信了三分,「咱又不是土匪流氓,怎么抢?难道还能直接举兵打到郡县粮库去!」 宋止戈眼底积了一滩深水,「见效快,成本低,自然要担一定的风险。」 蒋懿白:「……你想干什么?」 谷祥雨觉得自己的头皮真是痒的不行,忍一会儿都得挠一下,头皮都要被挠破了。 又打了水,谷祥雨将头髮又洗了一番,这才舒服不少。 看着盆子里飘着的那只跳蚤,谷祥雨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就怕跳蚤已经在自己的头上打窝了。 头髮太长,也不容易干,连个吸水性好的面巾都没有,头髮披散在身后,将后背都给打湿了,搞得他实在是不得劲儿。 嘆了口气,谷祥雨打开那个包裹,看了一会儿《南柯记》,到了饭点儿之后主动去了东厨,却只拿到了一个掺了谷糠的馒头。 那火夫说:「连将士都吃这个,你要不吃的话就没了。」 谷祥雨也没说什么,连咸菜也不好要,直接拿着走了。 他还真没吃过掺了谷糠的馒头,吃了才知道有多难下咽,要真长期吃这个,谁又能受得了,也确实觉得朝廷忒不要脸了。 第93页 吃了一个谷糠馒头,也挡不了什么饱,谷祥雨半夜躺在蓆子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一声招唿都没打,帐帘就被掀开的时候,谷祥雨是知道的。 免不了一阵头疼。 他又来做什么? 摸黑躺下,宋止戈直接就将人给抱住,在察觉到他算不上挣扎的动作,低声问他:「这么晚了都没睡,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谷祥雨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 他能说什么呢? 「额……嗯……」 宋止戈鼻息间发出了一声就知道是这样的轻哼,搂紧了一下,嘴落在他的脸上,又落在他的下巴上。 谷祥雨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挠了一下,挺无语的,怕宋止戈要更近一步,就打算跟他找一点儿正事儿聊聊,免得他一脑子的龌龊。 「军中没粮了?」 宋止戈果然稍稍离开了他,连抱着他的手臂都松开了一点儿,谷祥雨能感受到,就这么一句话,就让宋止戈对自己产生了一点牴触心理。 「你还知道关心这个?」宋止戈的声音都变了。 谷祥雨张口就来:「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当是我吃饱了,撑着了,没事儿干。」 宋止戈的胳膊彻底松开了他,「你们倒是能吃饱了撑着!」 谷祥雨不介意他对自己言语牴触,毕竟在众将士吃谷糠的节骨眼儿上,他也不想像个被藏匿的玩意儿一样,跟他们将军做这些事儿。 他觉得臊得慌。 第79章 怼蒋懿白 又或者说,宋止戈作为他们的将军,现在大半夜的来找他,谷祥雨是有一些看不上他的。 在谷祥雨看来,一个将领,理性起来,比感性起来要有魅力的多。 就像上下五千年的歷史上,他一直崇拜的,从来都是那个因为做到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的千秋霸业,而不是靠着情爱纠葛出名的秦始皇。 要论魅力,宋止戈这德行可比他的政哥差远了。 有待磨鍊! 「你朝我生不什么气,」谷祥雨安抚着,「我也没有撑多很,就是这大晚上的,想跟你探讨一下国家大事儿。」 宋止戈:「……」 谷祥雨在内心哼了一声,心想,知道自己有多昏庸龌龊了吧,知道了就赶紧滚! 黑暗中,宋止戈直接「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副并没有跟他闲聊的意思,怕是一双眼正在瞪着他。 谷祥雨装作一副迷茫的样子,问他:「将军,你怎么了?」 宋止戈有些唿吸不畅。 他过来,是想跟他探讨一下谷祥雨屁股上的那颗小黑痣,结果他倒好,想跟自己探讨国家大事儿来。 他能说什么呢? 说,今天我见你屁股上长了一颗小黑痣,看起来还挺招人的? 宋止戈走的时候,还在谷祥雨的腿上绊了一脚,他正在气头上,朝着他的脚踢了一下,没用力,像是闹脾气,恼羞成怒。 他一出去,谷祥雨就埋在枕头上笑的浑身哆嗦。 「咕噜~咕噜噜~」 谷祥雨捂着自己的肚子。 确实有点饿了。 半夜起来,往肚子里灌了一大瓢凉水,谷祥雨这才回去睡觉了,又在草蓆子上酝酿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总算是睡着了。 谷祥雨睡的晚,但起的挺早的,一醒来就直接去了东厨,依旧是领到了一个掺了谷糠的馒头。 谷祥雨最开始要帮,但没帮上的那个厨娘像是心有不忍,说了一句:「一个不够吃吧?」 那厨娘又给他拿了一个,掰开,给他夹了一点儿咸菜。 谷祥雨眼里很是真诚地跟她道谢:「谢谢婶儿。」 一声「婶儿」,将这个厨娘的心肠叫软了不少,连眼神都柔和了下来,又跟他聊了一会儿天儿,在知道他来的时候遇到了流寇,到了这儿就活下来他一个之后,还流露出一丝心疼来。 厨娘最终看着他,嘆了一句:「这么好的孩子,咋就恁想不开进宫做了太监呢。」 谷祥雨知道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一些人的心思确实没有那么细腻,不知道有些话被人听到耳朵里会有一些伤人。 「家里穷嘛,」谷祥雨眼神依旧温和,「不进宫做太监,饿死在街头上不也一样断子绝孙了吗。」 厨娘见他还能拿这件事来开玩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说了一句:「想开点也好,能好好活上几十年,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也对得起你娘遭了一番罪生你一场了……」 厨娘说着,看着他,眼睛就有一点儿湿润了。 谷祥雨知道了她跟她男人是不信儿子战死了,一路找过来的,可战场上的尸体都被战马踏成了泥,认都认不出来。 这南疆有一个大坑,千万兵将全埋在了那儿,她跟她男人留在军营里当个火夫,当个厨娘,也算是守着儿子了。 谷祥雨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吃完馒头,谷祥雨就帮着她在厨房忙活,颠勺的时候引得这东厨的厨子跟火夫大为震惊,有几个甚至忍不住对他夸了两句。 等吃饭的时候,训练到累的不行的士兵还觉得纳闷儿,今天的菜怎么炒的这么香? 这件事儿连蒋懿白都惊动了,他问了一下,心想,最近这东厨也没有换厨子啊,那这菜是谁炒出来的。 第94页 被几个青兵蛋子哄着一阵夸,蒋懿白看着他们一脸满足,而不是平时在训练之后一脸要死要活的劲儿,觉得这事儿有必要问上一问。 亲自去了东厨,又一打听,才知道今天的这菜是那个太监做出来的。 「什么?」蒋懿白叉着腰,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又问,「那现在那个阉人搁哪儿待着呢?」 火夫小心地说:「在教人腌酸菜呢,说是可以不用盐!」 蒋懿白觉得这分明就是在扯淡,腌酸菜哪有不用盐的。 蒋懿白进到后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堆火夫跟厨娘跟谷祥雨相处的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一幕…… 「谷公公!」 谷祥雨回头,脸上洋溢的笑淡了下去,但依旧存留那么一点安放在自己的眼睛里面,看向他。 「蒋校蔚,是有什么事儿吗?」 蒋懿白上下打量着他,本来想问的话也问不出来了,转口说:「你大老远的来这军营,总不能啥也不干,我们正好要去征粮,你要真这么闲的话,就跟过去看看。」 征粮? 谷祥雨将自己刚才捲起来的袖子给放了下来。 这种事他也没有道理推脱,既然让他跟着,那他也就只能跟着。 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谷祥雨便跟着蒋懿白,还有他的几个手下出发了。 谷祥雨觉得奇怪,问他:「不是说要征粮吗,怎么就带这几个人?」 蒋懿白倒是觉得有点稀奇了,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呦呵了一声,道:「看不出来啊,谷公公还知道征粮不该就带这几个人。」 见他也不像是想说的样子,谷祥雨也就不再问了。 蒋懿白是想让他尝上一点儿教训,没有他们为了征粮拼命,这个阉人就送来一句空口白话,然后在军营里吃饱了就睡的道理。 谷祥雨不说话,蒋懿白反倒有些来劲了,问他:「你一个太监,还知道下厨呢,怎么喜欢做娘们儿做的事儿。」 谷祥雨觉得他这话有点针对了,他骑着马,娓娓道来,「小侯爷,您可知道《礼记·玉藻》中的一句话,叫做『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蒋懿白知道前半句,后半句确实不知道。 打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有人告诉他,「君子远庖厨」他理解的自然是他一个男人,一个侯府世子,不该做女人做的事儿。 谷祥雨:「这句话讲的是,作为一个君子,凡是有血气的东西都不该亲手去杀它们,故远庖厨,仁之至也,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品德仁慈之人。」 蒋懿白:「……」 这是在……损他吧? 不杀有血气的东西? 那意思就是说,他以后不能打猎玩了?打个猎就不是君子了? 「你……」蒋懿白有气发不出来。 第80章 蒋懿白要带谷祥雨喝酒 谷祥雨骑在马上,一脸纯良。 蒋毅白有些不确定了,毕竟他这人读书少,可不想在一个太监跟前儿出笑话,倨傲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谷祥骑马侧身,眼里清澈可见,唇齿张合,微微一笑,「夸您呢。」 蒋毅白愈发的不确定,看向身侧的部下,杨志勇。 杨志勇一脸的纠结,抿着嘴,小声说:「算是……夸您的吧。」 蒋毅白又看向另一个部下,一个军中方士,孙明瑞。 孙明瑞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小声道:「校尉,咱读书少,少跟读书多的攀扯。」 这下,蒋毅白心里跟被鸡挠似得,就这么瞪着谷祥雨,用眼神骂了他千句万句,恨不得瞪死他。 这视线怎么都让人忽视不了。 终于,谷祥雨施施然地看过去,问他:「蒋校尉,怎么了?」 蒋毅白:「……」 两个部下斜眼过去,看热闹。 蒋毅白在马上坐的直挺挺的,吊儿郎当的德行,「我自小没进过宫,见你一个太监,见着稀罕。」 谷祥雨回看过去,眼里全是探求,眼神像是能渗透他的毛孔似得,那目光是一种看猴子的好奇。 蒋毅白受不了了,「你看什么!」 「在京中早有听闻,」谷祥雨一脸的欣赏,由衷地感嘆,「当年那个在城门口哭着,抱着狗才肯去军营的小侯爷,如今名声籍甚,超前轶后,落成流风遗烈那是指日可待,京城人哪个不想瞧上您一眼?」 蒋毅白后半句听不懂,但前半句可是听懂了,气的面部肌肉都在抖动着,正想大骂出口,孙明瑞却及时咳了一声。 「校尉,他夸您呢,别生气!」 蒋毅白大口喘着气儿,有点儿头晕。 早知道小时候他娘让他读书的时候,就不跑去撵狗了! 杨志勇受不了周遭这气压,默默地远了一段,跟孙明瑞一个眼神交流,唇角同时抖动了一下,都没敢笑出来。 蒋小侯爷十六岁进军营,如今都已经八年了,四年前来了一个宋止戈,降得他不得不一天到晚的操心军务,平时也就一张嘴还算自由了。 现在可倒好,又来了一个谷公公,这下连嘴都不自由了。 蒋毅白忍一时,越想越气,偏偏一张嘴说不出来,过了一个时辰才说了一句:「这样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一鞭子直接抽在了谷祥雨的马屁股上。 第95页 马一时受惊,高抬前蹄长嘶一声,便驮着谷祥雨疯跑了起来,蒋毅白在他的后头哈哈大笑。 军中马不够温驯,谷祥雨骑术不佳,怕真摔掉半条命,只得瞅准时机,主动跳马,护着头一连滚了几圈才停下。 这一幕被后方的几人看到,无一不觉得心惊肉跳。 蒋毅白的嘴皮子都哆嗦了一下。 停下的谷祥雨捂着自己的手肘,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去撵依旧暴躁,但也总算是要停下的马。 蒋毅白看着,脸上面无表情。 那几个手下则是交流了一下眼神,最终由孙明瑞打着圆场,隔着老远扬声道:「我们校尉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谷公公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谷祥雨扯着缰绳,看着蒋毅白,一张脸半丝表情都没有,连那一双眼都冷成了秋水,他说:「奴才马术不精,玩笑开大了受不起。」 那几人都没意思地笑了一下,纷纷看向蒋懿白。 蒋懿白嘴抿着,皱着眉头看着他,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没想真要你的命。」 谷祥雨上马,「奴才知道。」 蒋懿白却盯着他他手肘处,那一块的逐渐晕开的血迹。 只是谷祥雨不说,也不喊疼,蒋懿白也不会主动张嘴问,也就只能算了。 —— 宋止戈觉得头痒得厉害,在属下上报军务的时候,都忍不住抓上两下,搞得那属下都替他觉得难受。 「将军,您怎么了?」 宋止戈忍了忍,道:「无事,你继续吧。」 终于忙完了公务,宋止戈头上的瘙痒劲儿却更是厉害了。 一个五十来岁,两鬓略白的男人从外头进来,宋止戈见他,如同见了一个长辈一般,叫他:「峰叔,你怎么过来了?」 「殿下,老奴来看看您。」 宋止戈坐下,让这个峰叔替他看了一下头上,这一看,直接将峰叔惊的瞪大了眼。 宋止戈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峰叔捏着一个虱子,递到了宋止戈的眼前儿。 宋止戈皱眉,并不认识,问:「这是什么?」 在得知自己头上生了什么之后,宋止戈噁心的额上,脖子上,青筋浮凸,暴躁的像是一只困兽,恨不得将营帐给拆了。 峰叔连忙叫来了医吏,那医吏战战兢兢的,在听说了是个什么情况之后,先是一惊愕,而后连忙去配制药剂去了。 峰叔也是觉得纳闷,「殿下,您怎么沾上了这不干净的东西?」 宋止戈一下子就想到了谷祥雨,整个人反倒是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眼里情绪压了又压,眼底似有黑气缭绕。 「褥子换的不够勤快吧。」 峰叔信了,责备着勤务兵的失责,又给宋止戈在头上扒了扒,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哪能让殿下沾上这种腌臜东西。 早中晚,一天用药剂清洗三遍,连医吏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就这样折腾了有三天,宋止戈的头皮才总算是舒坦了,峰叔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再嘱咐勤务兵日后要多注意着点儿。 让人将峰叔送走之后,宋止戈这才冷着一张脸问:「谷公公现在何处,让他过来!」 那属下如实告知。 谁知道宋止戈直接霍的一下站起来,额筋要崩断似得,脸色比起之前还要吓人,「谁让他跟过去的!!!」 —— 谷祥雨跟他们在这鄣阳呆了三天,也不知道是待个什么劲儿,就在一个客栈里头住着。 倒是蒋懿白的那几个手下老是不见踪影。 这天蒋懿白一时兴起,觉得在军营里憋了这么久,如今出来了,怎么着也得松快松快,便约着谷祥雨去喝花酒。 第81章 宋止戈找了过来 谷祥雨不乐意去那地方,好在蒋懿白也只是损了他几句就作罢了。 谷祥雨自己找了一个茶楼待着,待到了天亮,才在楼阁上看到蒋懿白被一个老鸨扶着,送了出来。 可刚走过去,就看到蒋懿白跟一个挑着泔水的中年男子给撞上了。 人家走的好好的,蒋懿白醉了酒,撞的人家。 那泔水桶里的泔水直接就溅了出来,一些撒到了蒋懿白的身上 一只靴子全给浇透了。 「你他妈找死啊!」蒋懿白噁心的要命,酒都醒了一些,抖着身上直接泔水直接破口大骂。 谷祥雨觉得现在自己过去找他都觉得丢人。 那穿着麻衣短褐的中年男子也是恼了,但也打算讲上几句道理,放下泔水桶叉着腰,冲着蒋懿白喊:「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蒋懿白直接上手推攘了一下人家。 再之后…… 谷祥雨上去拉人,拉不住,自己还被蒋懿白一膀子甩了一个屁股墩儿,还是被一个好心的大爷给扶起来的。 到最后,还被巡逻军给撞见了,巡逻军直接将已经扭打在一块儿的两人绑去了府衙,谷祥雨也只好跟了过去。 蒋懿白到了地方酒才总算是醒了大半。 一开堂,看热闹的百姓就已经聚集了,这偏偏是直接闹到了堂上,而那鄣阳太守,苏禁常,是从京城上任来的,偏偏认出了犯事儿的其中一人,就是蒋小侯爷。 苏禁常在高堂上坐着,看着蒋小侯爷,简直要冒了冷汗。 跪是肯定不会让蒋懿白跪的。 第96页 那中年担夫跪在堂下,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自己肯定惹了大人物,一时间无措的跟什么似的。 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强梁是强梁,百姓是百姓。 担夫这么个高壮男人,跪在那里弯了嵴樑,吓得眼眶都红了。 蒋懿白醒了酒,叉着腰站在那里,一脸的晦气。 苏禁常毕竟是太守,该端着还是得端着,咳了一声,将惊堂木拍下去,问:「你们谁先动的手啊,可有人证?」 蒋懿白直接手一指,示意谷祥雨赶紧过来,让他赶紧说上两句,自己好赶紧回去睡觉。 本来不想参与他这糟心事儿的谷祥雨被提了名,斜眼过去,看着他,那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苏禁常得知谷祥雨跟蒋懿白是一块儿的,也不提一句,直接问他:「你说说,谁先打谁的?」 谷祥雨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他先打担夫的。」 苏禁常惊愕了一下,又问:「那然后呢,担夫打没打。」 谷祥雨:「没打。」 蒋懿白咬着牙歪头瞅着他,「你个阉……你说实话!什么情况你说实话!」 谷祥雨直接看向那太守,深吸了一口气。 「我从茶楼二楼看到他出来他看起来已经很醉了我下去找他的时候就看到他摇摇晃晃地撞上那个已经要走过去的担夫那担夫没说什么他上去骂了人家一句担夫跟他讲理他没听他上去就推了担夫一下然后他俩就打起来了。」 一口气下来,那跪着的担夫一愣一愣的。 蒋懿白蹭着自己的鼻子,歪着头看着谷祥雨,拖着嗓子,「说实话~谷……谷弟弟!你跟太守大人说实话。」 谷祥雨看着太守:「真的是他先动的手。」 「嘚嘚嘚嘚!」蒋懿白摆手,又站在那里狠狠地搓了一把脸,「你、你别说了别说了!」 那太守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惊堂木都被碰掉在了地上。 众目睽睽,百姓笑着散场。 蒋小侯爷就这么进去了。 担夫朝着谷祥雨千恩万谢,谷祥雨挤了一个笑,目送他走了。 孙明瑞跟杨志勇得知情况后赶了过来,已经晚了。 那苏禁常好歹是一郡之守,这才新上任不久,蒋懿白就算是个小侯爷,那也不能任由他打自己的脸。 肯定是要关上蒋懿白几天的,只是会给他保留个名声,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就这样折腾了两天,苏禁常就是不肯松口。 杨志勇一看着谷祥雨,正要迁怒,却孙明瑞给制止了,气的杨志勇掉头回了客栈。 孙明瑞看了谷祥雨一眼,也走了。 谷祥雨从怀里摸了一下,摸到了五个铜板,拿了两个,将剩下的揣了回去,找了一个他之前去过的面摊儿。 吃完一顿饭,怕是就得回去了。 可谁知道谷祥雨刚坐下,对面却直接又坐下了一个男人。 谷祥雨看着他,然后回头招唿了一声,「老闆,再来一碗。」 面被端上来,谷祥雨将其中一碗推向了宋止戈,又拿了筷子给他,说:「你尝尝吧,味道挺好的。」 宋止戈看着他,没有去接。 谷祥雨只好把筷子放到他的碗上。 宋止戈:「怎么回事儿?」 谷祥雨剥着蒜,道:「他让我陪他去青楼喝花酒,出来的时候,他醉的不轻……」 「你跟他一块儿去喝花酒?」宋止戈声音都扬了起来,眉宇间隐见一丝煞气。 谷祥雨抬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我去了又能做什么?」 宋止戈看着他,嘴抿直了一些。 他自己拿这事儿损他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听他自己将这话说出来,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 谷祥雨…… 该是挺骄傲的性子。 「我没去,」谷祥雨还是解释了一句,将剥好的蒜放到自己碗里,「他打了人,被关进去了,我给担夫做的证词。」 宋止戈声音软下去不少,「错在他,喝酒误了事,我也不是要找你讨什么说法。」 谷祥雨沉默地看了他良久,最后问他:「你吃不吃?」 宋止戈到底是动了筷子。 他吃的慢,谷祥雨吃完之后,闲着没事儿,给他剥了一瓣儿蒜,用手捏着递过去,问他:「你要不要?」 宋止戈脸跟便秘似得,但还是从他的手上夹了过去,但只咬了一口,嫌弃味儿太重,就不吃了。 谷祥雨也没有再管他,付了钱之后,就领着他去了他们住的那个客栈,但因为客满了,就想着带他去再找一家。 可那掌柜却直接来了一句:「公子,你开的那间不是当时剩下的一间双人房吗?」 谷祥雨:「……」 第82章 对宋止戈的厌恶 谷祥雨刚想跟宋止戈说他们两个人住在一块儿的话,身份实在是不合适,可一回头就看到宋止戈直接走了进去。 客栈的大堂人这么多,谷祥雨也不好跟他言语拉扯,便只好领着他去了三楼,到了最南侧的一间客房前才停下。 客房条件很是简单,除了两张窄床,一个搭着面巾的架子,三角架上支着的一个水盆之外,差不多也就一张桌子了,桌子上连茶水都没有。 谷祥雨将门给关上,刚想跟他商量一下,带他去一个好一点的客栈安顿下来,可谁知宋止戈却板着一张脸,直接大马金刀地往其中一张小床上一坐。 第97页 既狂野放荡,又冷静自持。 「你给我过来!」 「啊?」谷祥雨不知道他又生哪门子的气,但还是过去了,问他,「将军,怎么了?」 宋止戈眼里还算是冷静,吐出了两个字。 「蹲下。」 谷祥雨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他的面前蹲下,刚蹲下,宋止戈直接就拆了他的发冠,顷刻间,一头髮丝就这么披散了下来。 谷祥雨惊了一下,刚要抬头询问,宋止戈却直接摁下了他的脑袋,上手就在他的头上一通乱扒。 谷祥雨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再一联想,什么都猜到了。 「将……」 宋止戈在胡乱扒了一通之后,从他头皮上捏出来一个东西,一脸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直接捏着谷祥雨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然后将手上的虱子给他看。 谷祥雨:「……沾您头上了?」 宋止戈垂目看着他,「你说呢?」 谷祥雨被他捏着下巴,一条腿已经跪下了,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眼神闪躲,「……是您……半夜去找奴才的吧?」 宋止戈咬牙,想掐他的脸! 但看着谷祥雨髮丝缭绕下的一张无害的面孔,偏偏生出一丝的无可奈何来。 火大,发不出来。 想亲他,吻他,抱他,但又觉得脏,下不去嘴,也下不去手。 宋止戈额筋要崩断似得,受不了他那因为心虚,而忽闪起来的黑润双眼,手上一用力,将他的头摁了下去。 谷祥雨这下两条腿都跪下去了,跪在了他的两条健硕的长腿之间,若非是情急直接一手撑住了他的大腿,能被他给一手摁下去。 「将军,你干什么?」谷祥雨不得已地用下巴垫着他的大腿,问他。 「闭嘴!」 宋止戈暴躁的要命,直接一手拢住了他的头髮,弄到一边儿,然后开始一缕一缕地给他排查。 谷祥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生了虱子的金毛,将自己的主人气的不轻,被摁着头逮身上的虱子。 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得在他的脚边儿趴着。 真的是一缕一缕的来。 谷祥雨哪能说什么,就照找了一个舒坦的姿势,两条胳膊耷拉着,趴在了他的大腿上,脸贴着他的大腿。 但这事儿哪是那么容易的。 宋止戈给他扒了有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扒了有一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到一只跳蚤,从他还没扒的那一半,跳到了他扒好的那一半里头。 谷祥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宋止戈扒着他的头髮,暴躁的想要杀人,反馈给他的就是把他的头皮扯疼了。 谷祥雨也是十分的烦躁。 「嘶~将军,你轻点儿!」 谷祥雨去捂自己的头,却被宋止戈直接一手扒开。 宋止戈爆了一声粗口,将那被他给团成鸡窝的一大把打结的头髮直接甩在了谷祥雨的头上,疼的谷祥雨又上手去捂。 「剃了算了!」宋止戈声音暴戾,半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谷祥雨心里直接咯噔了一下。 这可是古代,头髮要比命重要,真要剃了,除非出家当和尚,否则一上街就能被吐沫星子给淹死。 「殿下,别开玩笑了。」谷祥雨扯着自己被他弄的一团糟的头髮,动了一下跪的发麻的膝盖,「那得丑成啥样。」 「我又不嫌弃你!」宋止戈直接大度地说了这么一句。 谷祥雨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 他不嫌弃? 自己剃了头髮,然后被他关在院子里,后半辈子除了他不见别人了? 在缭绕的髮丝下,谷祥雨抬了眼看他。 「将军,」谷祥雨声音没有一丝的起伏,眼里一贯的柔软荡然无存,「我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看的。」 日头早已偏移,屋内採光不好,算不上明亮,但宋止戈还是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他抬眸时的一双眼。 那里面…… 是看不上,是厌恶。 一瞬间,宋止戈直接愣住了,脑子里全是谷祥雨歪着头对着他笑吟吟,一副很是稀罕他的样子,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看着谷祥雨,再不敢肆无忌惮。 此时的宋止戈还不知道,那是因为一个最重要的人说话突然变了种语气,那种感觉是全世界都不要他了。 此时的宋止戈也不知道…… 往后种种,早已有了端倪。 谷祥雨目光里的情绪终于压下,似乎是嘆了一口气,低着头,摆弄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 宋止戈的手微颤了一下,然后收紧,将适才那心乱如麻的情绪收拾干净,看着谷祥雨,倨傲却干涩地说了一句……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当什么真!」 谷祥雨没有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极其敷衍的回应。 是不是玩笑,谁都清楚。 宋止戈看着一脸不耐烦地理着自己的头髮的谷祥雨,对他刚才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耿耿于怀。 但满腔怒火却只能他自己消化,盛怒之下,连再放到谷祥雨头髮上的手都不敢用上一丝的力气。 谷祥雨也由着他,重新给自己扒头髮。 一个半时辰,宋止戈气的鼻头酸涩,眼眶都红了,心里将他千刀万剐了一遍。 第98页 谷祥雨啧了一声,「你轻点!」 「我又没有用力——」宋止戈盛怒爆发,吼的胸膛起伏,鼻头髮酸眼眶发红,里头甚至夹杂了一丝被诬陷的小委屈。 宋止戈直接吼出的一嗓子,吓得门口路过的小二都差点儿跌了手里的茶壶。 第83章 宋止戈装成当年的样子 谷祥雨喉咙滚动了一下:「……我的错。」 等彻底地将谷祥雨的头髮翻找过来一遍儿的时候,恰好,光线已经说的上是很暗了。 谷祥雨顶着一个鸡窝头起来,声音没有一点的感激:「将军,多谢了。」 宋止戈看着他,将他想像成一个虱子,捻在手里直接掐死。 谷祥雨扒了一下自己的头髮,「就别点蜡烛了,睡觉吧。」 他实在是不想再跟宋止戈说什么了,等明天一早,赶紧给他找一个客栈,让他住进去,自己也好直接回军营。 又或者直接回京城。 谷祥雨顶着一个鸡窝头去给他铺床,铺好之后看向他,却发现宋止戈去了那个水盆在那儿,洗手去了。 谷祥雨笑了一下。 早就知道,宋止戈多少是有一点儿「洁癖」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宋止戈都在军营里头四年了,在漫天飞沙里打滚了四年,竟也没能改变。 也是。 他可是就算是在冷宫里头,都是要喝姜茶的那个小皇子。 宋止戈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谷祥雨倚着床站在那里,朝着他笑吟吟的模样,是他一直以来最熟悉的样子。 仿佛刚才谷祥雨眼中对他的那三分厌恶,都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宋止戈突然想起了那几乎被他忘得差不多的,被谷祥雨说一句温柔的狠话,就会红了眼眶的十五岁。 那丢脸的十五岁,他一点都不想记起的那段日子。 可是看着倚着床,微微歪着头,朝着他笑的谷祥雨,记忆却如同潮水,一时间澎湃了起来。 「将军?」谷祥雨发现他失神了,就叫了他一声。 宋止戈将手擦干净,然后朝着他走了过去,像是在跟他闲聊,说:「你好像从一见面开始,就叫我将军。」 谷祥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这一点小事儿,「我觉得您会喜欢,还是我自作聪明了,您还是喜欢我叫您殿下?」 宋止戈走过去,斜眼看了他一下,胸口闷的慌。 危月…… 他一次都没有叫过,就好像是……从来都不曾愿意跟自己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过。 宋止戈在他铺好的床上躺下,谷祥雨被他拉了一下被子,然后看着他,像是终于将他这个麻烦安排妥当了,走向另一张小床上去睡。 天黑的很快。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房间里就几乎没有了一丝的光线,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宋止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有些事情,15岁的时候想不明白,但19岁的时候不一定想不明白。 谷祥雨刚开始做了一个无端的梦,觉得身上被压了什么。 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埋首在自己的颈窝处。 谷祥雨知道是谁,有些烦躁,困的不行,眼都没有睁开。 「公公~」 声音像是在撒娇,亲昵温热的语气,青葱勃发,半点不会惹人生厌。 谷祥雨睁开了眼。 「嗯?」 宋止戈抬头,英挺的鼻子蹭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能亲你的嘴吗?」 「……」 宋止戈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反应,在他终究是等不到,将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沉下去的时候,谷祥雨伸手捧了他的脸。 谷祥雨:「殿下,你现在好重,压的我骨头疼,现在撒娇,没用了!」 宋止戈笑了,「那来强的有用吗?」 谷祥雨:「……来,亲!使劲儿亲!大口大口的亲,不用客气!」 宋止戈:「……张嘴!」 …… 宋止戈曾经很是笨拙地亲过他,现在却不一样了,唯一相同的是,他依旧喜欢浅浅地啄着,一点一点的,哪块儿没亲到,忘了的话,非要补回去不可。 不得不说…… 笨死了! 宋止戈抵着他的唇,有点嫌弃,狠狠皱眉:「公公,你嘴里有点儿臭,一股子蒜味儿!」 谷祥雨:「……」 谷祥雨一把就要推开他,却被宋止戈向后撸着头髮,直接亲了下去。 唇齿…… 好软。 杨志勇跟孙明瑞为了蒋懿白的事儿奔波着,一大早刚从府衙回来 ,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以至于一见到跟个事外人似得,到了日上三竿才从楼上下来的谷祥哥,多少有点怨气。 但还没有等他们说什么,就看到他后头跟着的是宋止戈。 「将……」杨志勇刚说出一个字,就及时住了口。 孙明瑞向前拱了下手,然后便引着他,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商量着蒋懿白还有徵陆粮的事儿。 宋止戈中途却看向谷祥雨,直接叫住了他:「你上哪儿去!」 谷祥雨本来是想说自己上楼去的,宋止戈却直接说了一句…… 「给我过来!」 杨志勇跟孙明瑞相互对视了一眼,看向谷祥雨的时候,多多少少有着一点儿意见,不明白他们将军叫他一个阉人过来做什么。 第99页 谷祥雨乖乖过去,却也知道他们是不想让自己参与讨论的,为避免尴尬,主动道:「我先去给将军找一间好点的客栈住下吧。」 孙明瑞意识到了什么,道:「将军是在昨天过来的吧,那昨天晚上住在哪儿了?」 本着自己讲出来,总比旁人猜出来要好,谷祥雨直接避重就轻道:「昨天客栈没空房了,正好我那间是双人房,就让将军住了我那间,我也正好给将军守夜了。」 在宫中,奴才给主子守夜不过是常事儿,自然引不起什么怀疑,杨志勇跟孙明瑞虽然不一定知道,但一牵扯的皇宫,他们也不会怀疑。 这件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宋止戈却晦暗不清地看了谷祥雨一眼。 谷祥雨却像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似得。 可谁知道,宋止戈却没事儿找事儿,眯眼问了一句:「公公,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杨志勇跟孙明瑞不明所以。 谷祥雨不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但却连一个理由都没找,挠着自己的脖子直接看着他说了一句:「不知道!」 杨志勇跟孙明瑞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 但不管怎么揣度,都不可能往那方面想,以至于尽管不清不楚,到最后还是没有想到一个理由来。 第84章 谷祥雨斟茶 宋止戈没有再问他了,杨志勇跟孙明瑞余光看着他,然后逐渐在宋止戈的询问中参与了这些天的情形商讨。 他们三个人坐着,谷祥雨就在一旁站着,不适合插话,但一个奴才,也不适合一声不吭地就走开。 谷祥雨挪动了一下,默默地站在了宋止戈的一侧。 小二将烧好的茶提过来后,他跟小二一个眼神交流,那小二直接退下,谷祥雨向前,为他们斟茶。 「高沖低斟」的斟茶手法,茶水沿茶壶口内壁边缘环绕沖入,直透壶底,茶沫翻滚上扬,一番翻江倒海,十分美观。 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一气呵成。 孙明瑞看着,早已失了神。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那带着淡青色血管的修长手指,一时间再不言语。 孙明瑞抽空,终究是没忍住说:「谷公公,你这斟茶手法当真是不错!这一手『高沖』,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斟的更漂亮了。」 谷祥雨露出一点儿迷茫来,随后朝着孙明瑞浅笑了一下,眼里软和而不设半丝防备,四平八稳地将茶端至他的跟前儿,道:「您尝尝。」 孙明瑞显得有点儿迫不及待,连宋止戈就在他的跟前儿这事儿他都忘了,端起茶来品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夸赞起来的语气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一点急促。 「这茶汤真是均匀无比,茶胆一点都没有被冲破,更是增加了寻常茶的茶香与滋味儿!谷公公,你这手法果真是了不得啊!」 杨志勇五大三粗地坐在那儿,国字脸上挤着眉,几次欲言又止,一副想要跟孙明瑞提醒上一句,说咱们校尉还因为这个人关着呢,你这看着人的一脸稀罕劲儿,恨不得拉着人畅谈三天三夜的样子,合适吗? 不过,真能有这么好喝? 杨志勇端着茶嘬了一小口,只觉得又苦又涩,心想,这哪有白开口好喝。 刚嘬完,杨志勇一抬头,余光中有点不对劲儿,就条件反应似得朝着余光看过去,不看不觉得,一看…… 杨志勇手一哆嗦,差点儿将茶给打翻了。 谷祥雨就这么笑着,眼神柔和的要溢出来似得看着一直对着他侃侃而谈的孙明瑞,而他们将军的一双眼就这么盯着谷祥雨,要将他给活剥了似得。 不怪杨志勇害怕。 在他的印象里,宋止戈几乎没有给过人什么情绪,大多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一把半出鞘的冷兵器一般,嘴唇永远是抿的冷直。 哪像现在,哀怨,愤怒,又有一点的小家子气。 孙明瑞眼里哪还有宋止戈,一点余光都分不到旁人身上,双眼迸发着光芒地看着谷祥雨,说:「你的意思是你曾师从青杵大师?可,可青杵大师不是从来不收徒吗!」 谷祥雨:「我四年前在京城买了一个小院子,自南走一刻钟就是一整条街的茶坊,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去品茶鉴茶,也不过是玩儿的,机缘巧合才见了青杵他老人家几面,也就得他提点了几句,倒也算不上是他的弟子。」 「那也十分了不得了!」孙明瑞满脸的羡慕,「难怪,这手能这般稳当。」 孙明瑞感嘆了几句,这才放下了茶杯,一直扯他扯不应的杨志勇趁着现在勐扯了他一下,惹得孙明瑞心下不快。 孙明瑞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你做什么!」 杨志勇咳嗽了一声,绷着一颗心提醒他去看对面。 孙明瑞一脸不耐烦,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对面儿,然后勐地打了一个哆嗦,差点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 谷祥雨也顺着孙明瑞的目光看了过去。 宋止戈脸黑的要掉渣,「下去!」 谷祥雨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但依旧扯了一下嘴角,说了一声「好」,然后转身离开。 孙明瑞心里不是滋味儿,但也只敢拿目光目送他离开。 杨志勇嘟哝了孙明瑞一句:为了一口破茶连正事儿都忘了,看你把将军气的! 孙明瑞头皮发麻。 第100页 谷祥雨回了房间,气的叉起了腰,推开窗户唿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才缓过劲儿来。 自己大老远的跑来这军营干什么! 生气归生气,但自己为什么来这军营,其实自己心里是最清楚了。 写书信都不成,为什么非要过来? 说真的,他是想来「辞职」的。 追溯根本,就是一个凑巧,他刚穿越过来,还没想好要怎么混,就让他碰到宋止戈了。 于是,他看着那个落魄的冷宫皇子,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就这么为自己空想出一条康庄大道,一时间沾沾自喜,签了卖身契,一口一个殿下,正式认主,得意的不行。 但他从来都知道,既然是合作关系,而且是建立在尊卑之上的合作关系,守好本分比什么都重要,一句「殿下」,就像是一个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怎么都不能撤下来。 所以,他不管宋止戈如何暗示,一声「危月」,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叫出口。 毕竟,宋止戈当年才多大啊?十五岁,再早熟,那眼神里也算是能让他一眼望穿的心思,说不好听点儿,就是算不上懂事。 十五岁的宋止戈不懂,但他懂啊。 十五岁的宋止戈喜欢过他吗?谷祥雨以为,他是喜欢过的. 当年,即便是他万般小心,小心触碰地说出拒绝的话,宋止戈都能鼻头一红,趴在他的肩膀上哭的一抽一抽的。 他怎么可能不心软,界限,又怎么可能真划的那么清楚,所以才会拢着他,嘆了一口气,小心地提醒他…… 殿下,别哭了,等你再大一点儿,想起今天这事儿肯定会觉得丢脸的…… 但他在当时其实是不怎么担心的。 初恋之所以被吹捧的那么美好,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那样青涩而没有支撑的感情,几乎都会无疾而终。 所以,他当年才会张口说了一句「五年」的话来。 毕竟,谁家的初恋能恋四年的? 宋止戈肯定撑不过四年。 小孩子而已,随便哄两句就行了。 第85章 跟宋止戈掰扯清楚 但对一个骄傲的跟个低头的小狮子似得,脸颊都还是软的小殿下,他免不了一再心软。 所以在见到那在协宸殿一个人呆了两年的宋止戈,他终究是帮着他走了出去,最开始不想多想什么后果,只是觉得,起码,让他出去看看。 但只是看他站在众皇子之间,谷祥雨就知道,宋止戈多半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宋止戈眼里的野心,势必要得到满足的。 他不去想,这么任由他发展下去,会让自己的期望变得有多飘渺。 后来,就是宋止戈有了一个去南疆的机会。 一个孑然一身,无母族可倚的皇子,怕是只能用军功来堵住别人的嘴,正是因为清楚,他当时甚至没办法问上他一句…… 那我呢? 宋止戈就这么走了,身系谷祥雨根本猜不出深浅的责任,一段初恋就这么被抛在脑后,一句话都抵不上,无足轻重。 谷祥雨其实是后悔的,四年前,早该跟他讲清楚的,只是一时顾及,就这么拖了下来。 但这四年,他过的其实也算不上差。 他不肯在宫闱里扎根生长,就只能每月拿着那几两的月例过活,虽然拮据了些,但也能过出一些滋味儿来。 在宫里的时候还是见人就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出了宫就一身常服,钓鱼,品茶,踏青…… 但这四年里,他几乎没敢去京城那住满了达官显贵的几条主街头逛过,就怕遇到宫里或者朝堂上的一个什么主子,再生出什么事端。 四年的安逸养大了他的胆子,竟然觉得即便是碰见了,那靖安王在自己的迎亲之日,又能刁难他什么? 他竟然敢跑去靖安王府抢金瓜子儿了。 他竟然忘了,在宫里,一个人就这么被淹死在池塘里都能泛不起一点儿的涟漪,无人知晓,又或者说是无人在乎。 死里逃生,他才开始想宋止戈,想知道,他到底还回不回来了,又或者什么时候能回来,会不会回来受封,会不会带自己出宫。 一封书信都不能让他放心。 所以,他拿着当年的那「一纸协议」,来找了他,毕竟他哪敢不「辞职」就直接「跳槽」。 但其实早就有了料想的结果,也早想好了措辞,想说:殿下,你看这南疆的事儿也不是几年能平定的,我也实在是等不了了,要不咱俩散伙吧! 一开始,就像是他预料的那样。 宋止戈一见到他,再没有看一眼,就这么直接走了,他甚至觉得四年太久,宋止戈是忘记他长什么样儿了。 但不是。 宋止戈半夜去找了他,一同躺在一个草蓆子上,将他拢在怀里抱着,亲他的额头,脸颊,亲他的嘴。 他声音夹着笑说:公公,你总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一瞬间,谷祥雨都有一点儿怀疑了。 卧槽!难道宋止戈还能真喜欢他四年不成? 但还真是他想多了。 一次,两次看不出来,没道理三次,四次都看不出来。 宋止戈只会在黑夜无人的时候抱着他,亲他吻他,但他一开口,谷祥雨就觉得他是想说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风流骚话。 就像蒋懿白觉得在军营里憋了这么久,有空出来了,去青楼楚馆逛一个窑子,松快松快。 第101页 他谷祥雨是能见人就跪,那是他知道,人格的自由不是束缚在一双膝盖上,跪下去不代表真就弯了腰。 他还没有贱到宋止戈趁着天黑摸过去找他睡,他就给他当妓。 原来的年少的心动,还是在这四年里,在这雄鹰掠过的广阔土地上被磨的半点儿不剩。 谷祥雨两条胳膊搭在窗户上,嘆了一口气。 四年前,他还能仗着宋止戈对他的一点儿真心,「恃宠而骄」,跟他说几句玩笑话,如今说一句话不带上一个「您」,不叫上一声「将军」,他都怕僭越了,惹他不快。 他们在下头谈了挺久,谷祥雨自己站在窗户边儿上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被饿的回过了神儿来。 可就在他打算下去的时候,却碰上了刚回来的宋止戈,于是,免不了问上一句:「将军,奴才去街上买点儿吃的,需要给您带点儿吗?」 宋止戈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那就随便带点儿吧。」 谷祥雨:「……」 他就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毕竟,他身上是真的没钱了。 宋止戈见他不走,撇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谷祥雨朝着他走近了一步:「奴才身上没钱了,就剩下一个铜板,您要不先把钱给奴才吧,要什么奴才去给您买。」 宋止戈听了,皱眉问:「你刚才不是说要出去买吃的吗,没有钱,你去买什么?」 谷祥雨:「……去买一个馒头。」 宋止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解下钱袋全都丢给他,说了一句:「真是没一点儿出息!」 谷祥雨也不怼回去,拿着钱袋走了,回来的时候拿着给他的夹肉的烧饼,还有一包果子,将剩下的钱给他。 宋止戈见他又去铺床,就问了一句:「你自己没吃。」 谷祥雨:「吃过了。」 宋止戈颠着钱几乎没怎么动的钱袋,有些怀疑,又有些看不上地道:「你该不会撑着一身骨气,不肯花我的,就在路上啃一个馒头吧?」 谷祥雨有点想骂人了,但还是忍住了,说:「不是,奴才在路上吃了一个包子,又吃了一串儿糖葫芦。」 宋止戈将手里的东西钱袋攥住,带着一点儿轻视的意思,又带着一点儿的得意,「花我的?」 谷祥雨撩了一下眼皮子,十分的无语,语气算不上好了,「昨天那碗面是谁吃的,你不还欠我两文吗!包子一文,糖葫芦两文!」 宋止戈:「……你跟我算这么清楚?」 谷祥雨斜眼看他,「您拿两文钱『嫖,娼』,人家不把您打出去就不错了!」 宋止戈攥着钱袋的手咯吱响。 谷祥雨认错认的又快又没有诚意,「将军我错了!」 「你耍什么小性子!」宋止戈只当他是拿刚才的事儿闹脾气,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了,「你一个当奴才的,放着主子不管,跟一个外人聊这么欢,我还不能说你一句了是吧!」 第86章 三分真心 谷祥雨对一般人都是极其有耐心的,此时却是半点儿都不想搭理他,所以也就低眉顺从,半句都不争执,就指望他能少说两句。 宋止戈看着他拿半丝表情都没有的一张脸,眼里淡漠疏离,一声都不吭的样子来对待自己,一时间胸闷的不行。 谷祥雨这幅样子,像是在跟他之间树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的言语,他的情绪,半丝都触碰不得他。 可他偏偏奈何不了他。 他甚至在想,为何谷祥雨对他连个陌生人都不如,明明之前他最是耐心,最是愿意惯着他了,即便是聪明的要命,即便是自己吃了亏,也不将一点心思耍在他的身上。 宋止戈眼里的愤怒在一瞬间消弭,而是颤了一下。 四年前,他记得谷祥雨说过…… 「殿下,我敢保证,后半辈子不跟你,比起跟了你,我要活的高兴自在的多。」 自在? 宋止戈站了起来,朝着他走近,高大的身躯几乎笼罩了他。 谷祥雨微微抬眼看他。 宋止戈用手托着他的后颈,粗糙的拇指抚摸着他的脸,声音都软了下去,「你过来,不是来找我的吗?你当着我的面儿,跟旁人聊的这么开心……」 谷祥雨露出一点很是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语气,但终究是鼻息松了一口气,用手肘将他的手给挡开,道:「你当是小孩子吗,跟你玩儿就不能跟旁人玩儿了?」 宋止戈眯眼,又敛眸,看着去了床边儿的谷祥雨的背影。 自在? 倘若自己偏要束缚他呢? 谷祥雨腰都还没直起来,就被宋止戈从背后抱住了,他踉跄半步,膝盖抵在了床梗上,差点儿倒了下去。 「将军,你做什么!」 「你学了鉴茶?」宋止戈搜刮着那为数不多的,能让他回想起来的记忆,「我记得你说过,你买了个院子,我去过一次,院子不大,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四合院儿,隔两条街是主街,平时也不会太闹腾,而且离京城那一整条街的茶坊很近,后头就是观月楼……」 谷祥雨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这个。 宋止戈:「公公,你去茶坊鉴茶,是不是也会观月楼下的白邀湖钓鱼踏青,跟谁去的?还有那墙上的壁画,画的又是什么?」 谷祥雨眼里有了一丝的动容。 第102页 宋止戈将他拢紧,低首埋在他的颈窝里,缱绻地蹭了蹭,「刚来这里的时候,总想起你……没想到你能来……我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外人了是吗?」 谷祥雨将手微微收紧。 三分都多的感情,偏偏被他说出十分的深情来。 谷祥雨稍微挣扎了一下,转身看着满眼柔情的宋止戈,在他的怀里,捧住了他的脸,轻声道:「将军,洗洗睡吧。」 宋止戈:「?」 他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儿什么别的意思,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谷祥雨挣脱了他,下楼让小二准备沐汤。 这古代洗澡麻烦,费时又费力,还费钱,洗一次澡比起住上两天用的银子都要多,这一下就加了不少钱。 好在宋止戈给的起。 他洗的起,但谷祥雨洗不起。 谷祥雨撸起袖子,伺候他洗澡,还得从脱衣服开始。 宋止戈由着他伺候,一双眼就这么一寸一寸地描绘着他的眉眼,对他的淡定有些不痛快。 终于,在脱到最后一件的时候,谷祥雨的手顿了顿,虽然只是停顿了一下而已,但一直观察着他一丝一毫的反应的宋止戈还是捕捉到了。 宋止戈言语戏嚯:「怎么了?」 谷祥雨替他把亵裤给脱了,再镇定,也是瞟了一眼,就是只是万分之一秒,那也是有了一丝的停顿。 怪不得宋止戈一脸的得意,资本确实够大的。 宋止戈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脸都沉下去一些,但也不好主动询问他的意见,只得一脚跨进去,溅出一汪水花,噼里啪啦,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宋止戈的两条肌肉紧实的胳膊搭在浴桶边儿,沉着一张线条锋利的脸,跟个大爷似得。 谷祥雨再次将袖子挽了挽,伺候他洗澡,中途宋止戈的一双眼一直盯着他,手背青筋明显的手还在浴桶沿儿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像是一头野兽,盯着他的猎物,迟迟没有下嘴。 「公公,你不洗一下吗?」宋止戈目光像一个小刀子似得,看着一个人,就能让人感觉到细密的痛感。 难有人能在他的目光下正常唿吸的。 谷祥雨跟他对视上,「将军是想把着沐汤赏奴才还是怎么着?」 宋止戈用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看了他片刻,然后直接当着他的面儿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水流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顺着他肌理分明,维度十分漂亮的肌肉淌成了涓流的小溪。 宋止戈就这么看着他,直接从浴桶里跨了出来,水流直接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湿了一片。 「让给你,」宋止戈冷硬的唇角上扬着,眸子里的目光在谷祥雨的眉眼间轻慢地流转了一下,眼一暗,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公公,好好洗洗吧。 他说完,直接往床那边走,湿痕一路曼延到了那里。 谷祥雨看着他用过的洗澡水,又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忍了忍,宽衣解带背对着他,也没有太大的避讳。 毕竟,以前都是看过对方洗澡的。 但对于自己这畸形的身子,谷祥雨就连自己都有点齿于面对,自然是不想给旁人看得,便只能背对着宋止戈动作。 一身盈白皮肉就这么坦露了出来。 谷祥雨的仪态很好,即便是跪在那里,肩背都是极为的漂亮,如今没了一丝的遮挡,万方仪态都不足以描绘。 宋止戈也不急着穿戴,眯着眼,将谷祥雨一寸一寸地看了去,直到谷祥雨抬腿踏入水中,才皱了一下眉头。 他往下看了一眼,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唿吸,又低骂了一声。 浴桶里的水有些凉了,又因为是宋止戈用过的,谷祥雨觉得别扭又不舒服,只随便洗了一下,便要出来。 「洗干净点儿!」宋止戈却来了这么一句。 「……」 第87章 笑的跟个狗似得 他该不会是想干点儿什么吧? 谷祥雨到底是又将身体给沉了下去,镇定了一下,开始跟他聊天儿。 「将军,你们这次过来,不是征粮吧?」 「怎么说?」宋止戈心被分到了别处,声音都有了一丝的暗哑。 谷祥雨将一条手臂搭在浴桶上,抻直了,水滴顺着手背流至手指,坠在指尖儿上,欲落未落。 「我也跟着呆了几天了,蒋小侯爷一点儿都不着急不说,反倒到处寻欢作乐,倒是他的几个手下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怎么说都有点不太正常。」 宋止戈听了这话,停滞在他的指尖儿上的目光这才收敛了一点,声音都开始变得正经,「你想说什么?」 谷祥雨扶着脖子缓慢地活动着,「军队的粮食,来源不过几个,一是由朝廷押运,二是由军队自行购买,再者就是由地方财主上供,也就是所说的征粮,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宋止戈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精光,带着一丝的鼓舞,「继续。」 「粮食,你们征不来,」谷祥雨声音严肃,「有些话说的好听,但南疆的那些蛮夷盘踞在那儿不是五年,十年,而是已经百年了,大雍一直与其做不了一个了结,军中战况的那些输赢,在别人的耳朵里都不过成了一些稀松小事儿,连饭后茶点都算不上,地方财主只会觉得仗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到自家门口,谁又乐意为了一个为了一句无足轻重的名声,就平白地送去大把的银钱粮食呢。」 第103页 宋止戈眯了眼,「所以呢?」 谷祥雨:「这点将军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但军饷发不下来,征粮又征不到,除了当个『军匪』,又能如何?」 宋止戈笑了。 谷祥雨抬头,枕着浴桶,「若是胜了,那还好说,但若是败了,甚至只是再将战事拖延上几年,这都成了你们的大罪,但是将军啊,不发军饷的是朝廷,您难道就真的愿意自己担责任吗?」 「不愿意,又能如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哪些地方财主既然想要好处,那便给他们好处不就行了。」 「你说的简单,」宋止戈将一条腿搭在床上,「你适才也说了,这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地方财主最是狡猾精明,又能给他们什么好处,一句褒奖白话?还不够他们笑的。」 谷祥雨:「将军,那朝廷为何重农抑商?难道当真只是因为商人狡诈,上不得台面吗?」 宋止戈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谷祥雨娓娓道来。 「朝廷主要的的财政收入主要是从农民的土地、人口当中获得的赋税,而商人的流动性和脱离土地生产,决定了其赋税难以获得,可偏偏又是这帮人掌控了大部分的财产,甚至可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 「利出一孔,才能便于管理,百姓倚靠国家的分配活下去,才会更加听话。商人能够短时间聚集大量的财富,内心难免产生对权力的不顺从,这也就造成了朝廷内心的不安全感,所以朝廷才会抑商重农。」 「凡为商者,不得科举,不得为官,甚至对其穿衣都严加限制,家产万千却穿不得一件绫罗绸缎。」 「那将军,您觉得他们想要什么?」 宋止戈深深地看着他。 谷祥雨从浴桶里站了起来,三千青丝搭在湿漉漉的肩头,后背,脚踩在地上,脚踝骨白皙,好看。 「不过是地位罢了,他们既然想要,给他们就是了。」 「哪有这么容易,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给他们地位,难道就不怕这天下恶犬将朝廷撕食殆尽?」 谷祥雨将衣服披在肩上,侧身看他,微微一笑,「那就挑几只恶犬,由朝廷出面,餵几根骨头。」 宋止戈的瞳孔勐地一震。 「公公啊,你可真是……」 宋止戈直接披上衣服,带着几人直接去了府衙,硬是将蒋懿白给带了出来,将正在跟衙役喝酒的蒋懿白弄得脑子都懵了。 「啥玩意儿,要我修书一封送去京城?」 宋止戈披着一身晨露再回去的时候,谷祥雨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不管不顾地捧着人家的脸就亲了一口。 被吵醒的谷祥雨想骂死他!但还没骂出来,就被宋止戈压在了床上,恨不得要吃了他似得狠狠地亲了一通。 搞得谷祥雨都有点生无可恋了。 要不是外头有人敲了门,宋止戈恨不得将他的裤子给扒了。 一大早的,谷祥雨就跟他们回了军队,而谷祥雨遮着一脖子的痕迹,想着也是快该提出来回京城了。 正想着事儿,远处,从马上翻身下来的蒋懿白一见到他,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熊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抱着他的头就亲在了他的脑门子上,恨不得将他的脑髓给吸出来。 谷祥雨的表情就跟当时的大苟的表情似的。 这人有病吧! 宋止戈看了那一幕,目光就这么割在蒋懿白的脸上,搞得蒋懿白心里一阵发毛。 宋止戈一声令下,蒋懿白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这么直接领着兵去操练去了,天黑到天亮,天亮到天黑。 大苟一直跟着他,趴在地上,累的拖都拖不动。 谷祥雨从营帐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身臭汗,跟刚从水里出来似的蒋懿白哼哧哼哧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吐着舌头,高兴的跟个狗似得大苟。 谷祥雨看着这一幕,倚着帐篷,直接就笑出了声,一双柔和的眼里清澈见底的愉悦。 大苟从蒋懿白的后背上跳了下来,殷勤地跑到谷祥雨的脚边儿,吐着舌头,尾巴摇的跟螺旋桨似的。 一副没出息的劲儿。 但谷祥雨没亲它。 宠嘛,有人拿来当朋友,有人当儿子,闺女,有人拿来当老婆。 蒋懿白叉着腰,咬牙盯着大苟,见这混蛋不搭理他,这才看向谷祥雨,直接开笑,仿佛俩人之间从来都没有一点儿的芥蒂。 「你……挺厉害啊!」蒋懿白到底是不好意思的蹭了一下鼻子,又吸了一下,「说真的,你要不是个太监,我高低让我家老头子给你弄个官儿做做。」 第88章 宋止戈败露 谷祥雨对他也没有多少芥蒂。 说白了,蒋懿白的性格是极为的分明的,能让他崇拜的,就只是「强大」,弱了他死命地瞧不起你,强大了他就死命崇拜你。 其他的,在他那里都可以直接一带而过。 难得的简单。 哪像宋止戈…… 见谷祥雨有些失神,蒋懿白刚想问上一句,谷祥雨就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像是随口道:「我也不过是跟将军随便聊了几句而已,算不上出力,倒是你们,驻扎在这南疆一年又一年的……将军毕竟不单是武将,也是一个皇子,如今年纪也实在是不小了,不知他可有回京的打算?」 第104页 「回京?」蒋懿白像是仔细想了一下,「这倒是没听他说过,但他说过京城污浊晦气,不及这南疆来的恣意自在,想来也是不愿意的。」 谷祥雨笑言:「可殿下这个年纪,哪有不娶妻的,您之前不也说了,这边疆实在是无趣,而且在这边疆这么久,又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您四年前不也为了娶妻,得皇上特允回了一趟京吗?」 蒋懿白听到这里,直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蹭了一下鼻子,像是在笑谷祥雨想法单纯,给了他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小声又隐晦地说了一句。 「他哪能让自己闷着啊!」 谷祥雨笑意不减,只是那双黑棕色的瞳孔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这古代,说是男人能够三妻四妾也不准切,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度。 妻为娶,妾为纳。 妻为一宅之主,而妾不过是可以用来随意交易和买卖的玩意儿。 就像在歷史上,苏轼就曾用一个小妾跟人换了一匹白马。 风流多情,在一些人看来早成了一种彰显地位的象徵。 在这里,很正常,就像蒋懿白娶了妻,依旧能堂而皇之地逛窑子一样正常,能不宠妾灭妻就算是做的不错的了。 谷祥雨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当个玩意儿。 真是…… 够噁心的。 但他不能说,说了,就是一个异类。 朝廷律法都认可的事儿,他的想法又能算是什么东西。 蒋懿白又说了一些什么,谷祥雨还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却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宋止戈走了过来。 蒋懿白直接回头,「我跟谷公公聊『皇商』的事儿呢,止戈,不得不说,这想法真是厉害啊!这才刚放出一点儿消息,我还没出府衙大门就被那些富商找上来了……」 宋止戈听着他讲,余光却是看向谷祥雨,见他双腿交迭站着,抱臂靠着营帐上,余晖将他浇注了满身,眉眼清晰的过分。 他看着自己,眼神冷漠,却甚至是笑了一下,然后就随意地看向远处,目光滞在那里,仿佛随着太阳,不做挣扎地溺死在西方的云彩里头。 「止戈!」 宋止戈回神,才发现适才早已听不到了蒋懿白在讲什么。 谷祥雨挪动了脚,缓声道:「奴才就先退下了。」 蒋懿白叉着腰,「那行,谷公公,走的时候说一声,怎么着也得好好安排一下,给你践一个行。」 谷祥雨点头笑着,说了一声好,便离开了。 蒋懿白及时薅住了狗尾巴,又朝着狗屁股踢了一脚,咬牙道:「刚才谁背你回来的!真是狗德行,还能有点儿出息不!」 大苟冲着他叫唤。 「嘿!你丫的!」蒋懿白上手就要往它屁股上扇。 「你刚才跟他讲什么了!」宋止戈想着刚才的那一幕,胸闷的有些唿吸不上来,到底是开口问了一句。 蒋懿白一巴掌还没有扇下去,不明所以地看着宋止戈,「啊」了一声,才道:「就那『皇商』的事儿呗,我还能跟他聊什么。」 「没别的了?」宋止戈心里觉得不安稳。 「哦!」蒋懿白牵着狗跟着他往回走,想到了什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身份不一般,就聊了几句,问你有没有回京的打算。」 宋止戈觉得谷祥雨是想让自己回京,嘴角微微上扬,不由得真做了一瞬间的考虑,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现在回京,确实不合适。 蒋懿白扯着狗,跟大爷遛弯儿似得,那步伐走的格外的悠闲,打了一个哈欠道:「不过他说的也是哈,你这个年纪,也确实该回京娶一个媳妇儿了。」 宋止戈上扬的唇角直接一滞,「什么?」 「人家也只是随口提了这么一句,又不是真想管你,」蒋懿白以为他是不高兴了,替谷祥雨说着话,又挤眉弄眼地开着玩笑,「诶,你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虽说……残了身子吧,但想法也是够单纯的!」 宋止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算是在这军营里头,常年见不到一个女人,」蒋懿白说着就笑了一下,抬了一下眉,「难道还能真憋上四五年去。」 蒋懿白话音还没落,就见宋止戈停了下来,脸色沉的跟什么似得,眼里却带着暴戾与慌乱。 蒋懿白跟着停下,觉得现在的宋止戈有些恐怖,喉咙都滚动了一下,开口都有些结巴了,「你,你怎么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宋止戈极力压制着什么,眼里却自眼角曼延了细密的血丝。 「没,没说什么啊!」蒋懿白脑子发涨,一条腿往后挪了一点,做了一个一见情况,撒腿就跑的架势,「你,你咋了?」 宋止戈看向谷祥雨的营帐所在的方向,脑子里全是他刚才淡漠地看着自己,眼里半点温热都没有,却朝着自己的笑的样子。 连大苟都安生了,躲在蒋懿白的后头,尾巴绕着他的腿,偷偷看着宋止戈。 蒋懿白胡乱猜测了一番,硬着头皮道:「你又没有把女人带到军营过,就算他知道了,传到京城里又能有什么大事儿,再说了,这种事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哪个男人不这样。」 宋止戈眼里血丝愈发的严重,眸子却从谷祥雨营帐的方向挪开,攥紧的手也松开了。 第105页 第89章 谷祥雨做饭 对啊,哪个男人不这样…… 宋止戈安抚着自己。 他若是介意,也不早提出来,他若是讲了,自己……不再乱来就是了…… 谷祥雨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打了水,洗了一把脸,在天黑之前将蜡烛点上,看了一会儿书当做消遣,觉得没什么意思,躺下睡了。 一夜无梦。 宋止戈一个人在营帐里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十二岁那年,十五岁……还有十九岁,脑子里全是那个人。 但他却不敢再去找他,害怕他笑着,却只当自己是陌生人的眼神。 仿佛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龌龊不堪。 他还是会对自己笑,眼里还是包容,但却是一种遥远的眼神看着自己,明明白白的厌恶,看不上,不愿跟自己沾染分毫。 四年了……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是,被人一再刁难,每次打仗都是沖在最前头,而他也知道,是有人想让他死在这里。 他最开始……是想他的,彻夜的想,发了疯地想他,想他能过来,想他讲的那些蠢货故事,想到走在路上,都恨不得眼睛一红哭出声来。 但随着他从死人堆里一再爬出来,他渐渐地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又可笑。 为了那个在自己走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有挽留的人,从始至终连心思都不肯跟自己透露的一个太监,值得吗? 为了那个自己在临走的时候,红着眼忍着泪跟他要一个承诺,都只是对自己敷衍了事的一个太监,值得吗? 那曾经浓烈到让他发疯的爱意,连三年都没有抵过,随着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来愈多,甚至就这样逐渐成了一个骯脏丑事,一辈子被藏在最隐秘的角落里不被人知晓才好,一想起都会觉得不舒坦。 可是那个人只是又出现了而已,即便是蓬头垢面,污秽不堪,但只是触碰他的目光,便是无法遏制的万千思绪。 明明……自己可以把他给彻底忘了的…… 宋止戈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泪落不止,像他十五岁那样。 只是他看着手上的眼泪,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一点都不难过。 明明自己早就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谷祥雨一大早起来就去了东厨,刚过去,就被那个厨娘一把拉住,要让他看那些已经腌的差不多的酸菜。 这才四五天而已,虽然味道已经有了,但最好是不能吃的,毕竟亚硝酸含量太高。 谷祥雨:「这个要再等上一等,腌制要么在两天以内,要么在二十天以上才能吃。」 厨娘他们不明白。 谷祥雨讳莫如深地道:「一个大厨说的,不然的话可能会对身体不好。」 厨娘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谷祥雨洗了手,便开始颠勺烧菜,因为来的早,十几大锅菜全是他炒出来的,整个东厨的人看他都宝贝的不行。 一大早的,士兵们吃个饭跟打仗似的,那叫一个激动,火夫舀菜舀到一半儿,连勺子都被抢走了。 赶来的蒋懿白一通训斥,咬着牙朝着那几个新兵的屁股挨个踹了一脚,一回头却看到自己的狗早就一头栽到锅里去了。 「艹!」 就知道给他丢人! 宋止戈看着笑的东倒西歪的将士,抿着嘴,半个字都没说。 蒋懿白将狗给拖了出来,一脸嫌弃,招来两人拽着它,去给它洗澡去了,在大苟走后他才走向宋止戈,见他又恢復了以往的不苟言笑的德行,这才放下了心。 「止戈,谷公公差不多也该回京了,要不咱去城里约一桌,好好给他践一下行?」 宋止戈转身离开。 「你自己安排吧。」 蒋懿白也早就习惯了,对宋止戈至今对太监有那么大的成见,确实有些无奈了,明明谷祥雨那小子就挺不错的。 蒋懿白说要给他践行,还说是要等大后天不忙了,谷祥雨也不好推脱,只能依了他。 谷祥雨哪知道,是一群兵求着蒋懿白,让他多留人两天的。 宋止戈倒是一句都没有留他。 谷祥雨开始一天三顿饭的忙活,还抽空教给了厨娘几道菜,蒋懿白更是一天几趟地往他跟前儿送野鸡,野兔啥的。 蒋懿白:「想吃肉,给搞点儿!」 蒋懿白嘴不挑,但毕竟是打小被奴僕围着长大的,嘴里能吃个好坏来,在这军营里头,窝窝头他能吃得,珍馐佳肴也能品得。 谷祥雨觉得他实在是麻烦,让人将几只野鸡,野兔子处理干净了,去除头、爪,从腹部剖开,放入佐料,加以腌制,然后让他自己和泥去抹泥巴去。 「啥玩意儿?」蒋懿白十分的怀疑。 谷祥雨:「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叫花鸡,几乎是穿越必须显摆的佳肴了,但说真的,也就制作方法太过容易出名了些,碰上十几,几十年功夫练出来的煎炒烹炸煮炖焖,腌卤酱拌生烤蒸,它的优势还真算不上太大。 但味道嘛,只要腌制不拉胯,一般还是经得起夸的。 蒋懿白叫了几人忙活,几人都是一脸的狐疑,但毕竟谷祥雨做饭是真好吃,他们多少也是有点儿信了。 抹完泥巴,还要埋在地里烤。 天都有些黑了,正好升了火,蒋懿白和大苟,还有几个部下,以及谷祥雨,就这么围着火堆聊天儿。 第106页 很多东西,谷祥雨虽然都算不上精通,但也都多少知道一点儿,别人说什么话他都能接的上,搞得别人赞嘆不已。 早就有人告诉过谷祥雨,他这人就适合跟人闲聊,不骄不躁的,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什么性格什么脾气的,就算是一只猫,一条狗,跟他待着也能安静下来。 大苟从蒋懿白背后熘过去,直接将大脑袋挤到了谷祥雨的怀里。 一伙人全都被逗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蒋懿白本来是想将大苟拽过来的,但看着谷祥雨抱着鬃毛茂密的狗头,在火光的映照下低眸含笑的样子,到底是作罢了。 算了。 让他俩都开心一下吧。 算是得蒋懿白应允,谷祥雨抱着狗头,朝着他的眼睛处就埋了下去,亲了一大口后,就被大苟在嘴上舔了一下,大苟舔完还一直往他的脸上蹭。 一帮人笑的正欢,就有人看到宋止戈出现在了谷祥雨的背后。 第90章 大苟 谷祥雨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见周遭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也松开了狗,回了头。 「将军!」 「将军!」 声音起起伏伏,谷祥雨却一时没跟上,干脆也就省下了,没叫他。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让人看不清情绪。 也就蒋懿白跟他关系随意了一些,主动给他让了一个位置,为活跃着气氛,开着玩笑道:「你说你,这两天脸拉的,跟被媳妇儿捉床上了似得,总算是捨得出来了!」 宋止戈直接看向蒋懿白。 蒋懿白被他那阴恻恻的眼神看得勐的一憷,身体都后仰了一下。 开个玩笑都不成吗? 不得不说,宋止戈这些天确实是有些奇怪,以前虽然脾气也算不上好,但性子稳啊。 哪像现在,这阴晴不定的,谁受得了啊! 其他人纷纷坐下,然后面面相觑,就连大苟都把脑袋埋到了谷祥雨的怀里,耳朵都不敢支棱了。 「我,我没招惹你吧!」蒋懿白有点儿不确定了,挪远了一点儿,舌头都开始有些打结儿了,「坐坐坐坐吧!就你来的巧,都快烤好了。」 谷祥雨捏着大苟厚重的脚掌,宋止戈在他的身边坐下的时候,也没有看过去一眼。 宋止戈一来,所有人都显得有点儿拘谨,只有蒋懿白时不时地跟宋止戈搭上两句话,宋止戈还不乐意搭理他。 秦融还有蒋懿白他们都多少知道宋止戈跟阉人有些纠葛,一时间心里都惴惴的。 但宋止戈这人,就算是有意见也不会让人看出来,蒋懿白之前没事儿都还对阉人骂上两句,他却从来只是看不上,不搭理,不屑于纠缠计较。 正是这样看不透,才让人觉得心慌。 还是谷祥雨看着已经熄下去的火堆开了口,道:「应该差不多了。」 气氛这才活络了一些, 蒋懿白搓着手,让秦融搭把手,弄熄了火堆,然后将那些野鸡,野兔都刨了出来,砸开外头的泥,又一扒,味道直接就出来了。 「嚯!」蒋懿白一闻到味道就激动的不行,「这可以啊!」 其他几人不敢声张,但许久没吃一顿像样的了,光是闻着味道就已经受不了了,而蒋懿白也不为难他们,打发道:「分一下,回去吃去!」 几人直接一乐,一人分了一只,跟宋止戈打了招唿之后连忙就走了。 自认为自个儿善解人意的蒋懿白一脸馋样儿地正在坐下开吃,宋止戈却直接来了一句:「你也走。」 「嗯……啊?」蒋懿白一下没反应过来,「我干啥去?」 宋止戈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他,蒋懿白直接就闭了嘴,不问了,又赶紧又拿了一只兔子,扭头喊:「大苟!」 大苟一只脚直接从谷祥雨的腿上下来,谷祥雨也松开了它。 蒋懿白看了谷祥雨一眼,却犹豫了,转口说:「你就留着吧!」 说完,蒋懿白头都不回地走了。 大苟:「……」 留下的大苟直往谷祥雨怀里缩,威风凛凛的个头,却是一副怂的不能再怂的样子。 宋止戈一直也没有怎么开口,就伸手朝着谷祥雨的怀里去,在狗头上揉了一把。 「别揉了,」谷祥雨撕扯着兔肉,「你看它都抖成啥样了。」 宋止戈不揉了。 谷祥雨将撕扯下来的兔肉递给宋止戈。 宋止戈看着他没有什么触动的样子,伸手接了过去,然后又见他低眸看着大苟,眼神含笑地安抚的样子,一时难受不已。 「你真是对一只狗,都能有几分真心来,可真是够多情的。」 谷祥雨抱着狗头看向他,因为月色尚可,橘红色的火光还没有熄灭,他的眉眼还算得上清晰,浓密的鬃毛衬得他格外柔和。 「将军,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了,是吗?」宋止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静的甚至有点不正常。 「你跟人睡?」谷祥雨声音没有起伏,连半丝嘲讽都没有。 其实说真的,宋止戈应该是属于滥情那一种的,未来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些手段套路,怕是笼不住他一辈子的。 谷祥雨觉得,他们两个人,应该是互相喜欢过的。 只是一个算计多于喜欢,一个花心不至深情。 所以…… 第107页 到底是自己错付了,还是宋止戈错付了? 「你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看着我,但我就算是哭给你看,也得不到你的一点真正的回应,」宋止戈看着一点暗红的火光,「我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就算你让我亲你,抱你,但你心悦于我这件事……是假的。」 谷祥雨不说话。 「公公,」宋止戈声音缥缈,像是没有一点的支撑,「我记得自己刚来那会儿,就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似得,你看,没人杀了它,也没人把它放到水里,就任它在直直落落的阳光下头,痉挛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溺死……」 「殿下……」 「公公!」宋止戈眼眶微红的样子,声音在嗓子里断断续续,「当年,你怎知我没有一份真心?但你多运筹帷幄啊,是不是想着,多腻歪烦人啊,小孩子而已,随便哄两句就算了?」 谷祥雨有点承受不住他情绪的反扑。 「你真的是来找我的吗?」宋止戈依旧是冷静的可怕,「你现在再说一次,你找我,是想我了。」 大苟被吓到了,楞楞地看着宋止戈,眼睛乱晃悠。 谷祥雨说不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睡吗?」宋止戈这才有了一丝的波动,「因为十五岁的宋止戈,早就死在了十八岁。」 谷祥雨看向他,却直接被宋止戈给捏住了下巴,骨头挤压的痛感真实的可怕。 「公公,可是身体最诚实了。」 「所以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是个人,你就能让他碰!怎么,一时心软上头,谁都可以是吧!」 谷祥雨有些害怕了。 「殿下!」 宋止戈朝着他压上去的时候,大苟勐地从谷祥雨的怀里蹿了出去,然后就这么看着倒在地上,肢体纠缠的两人,狗头茫然。 谷祥雨从他的嘴里尝到了酒味儿,一时间害怕他真在外头做出什么来。 第91章 宋止戈的眼光 但四周没人,他又挣扎不开,又不敢闹出什么动静,只能眼神求救大苟。 大苟拿爪子捂了一下自己的眼,扭了大半个身子,偷偷看他。 「……」 衣服被撕开了。 就在谷祥雨计无可施的时候,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 「殿下!」 宋止戈这才浑身颤了一下,双眼瞬间清明,看着被他扒的上半身几乎全部袒露出来的谷祥雨,眼神逐渐冷漠,就这么坐倒在了一旁。 刚才叫出声的人连忙过来,宋止戈就这么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声音没什么力气地叫了他一声。 「峰叔。」 峰叔在看清已经从地上起来,极力维持镇定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的谷祥雨,瞳孔勐地一震,而后便冷静了下来。 「谷公公。」 谷祥雨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别过脸在嘴上擦了一下,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毫无波澜,他看着来人,觉得有些熟悉。 他见过。 四年前,他第一次去协宸殿找宋止戈的时候见的,一时间,谷祥雨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当年竟然觉得宋止戈的身边真的没人,真的除了自己毫无依託。 峰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是轻慢与反感。 谷祥雨拍了两下身上的土。 「将军醉了酒,大晚上的,您老人家别看花了眼。」 说完,谷祥雨直接就离开了,大苟最后看了宋止戈一眼,然后低着脑袋连忙跟上,可等跟到营帐外头,谷祥雨却转了身,就这么压着眼看着它。 大苟:「……」 谷祥雨没让大苟跟进去,跟自己一块儿睡,大苟灰熘熘地回去,拿大脑袋拱蒋懿白的脸,被蒋懿白搂到床上睡。 谷祥雨想了半夜,从冷宫,想到协宸殿,再想到这南疆,总觉得自己被裹挟其中,从未看过全貌。 宋止戈…… 峰叔…… 第二天,蒋懿白一早找来了,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眼睛还在他的身上巡视着,最终极为纠结地看着他破了的嘴唇。 「谷公公,你……昨天被宋止戈骑到身上揍了?」 谷祥雨心里一咯噔,心想,难道昨天除了那人,还被旁人看去了不成吗? 「谁说的?」 「我家大苟说的!」 「……」 昨天晚上,谷祥雨被宋止戈骑在身上揍了一顿,这件事儿就这么传出去了,而且越传越「详细」。 甚至连当时的对话都有了不少的版本。 峰叔气的在宋止戈的营帐里头乱熘达,一声一声地叫着宋止戈。 「殿下,你说那阉人是什么意思!」 「当初他趁着您年纪小,勾引着您做出那种腌臜事儿来,如今他过来又是想……」 「峰叔!」宋止戈直接打断了他,一张脸冷了下来,「都说了,不会是他传出去的!」 峰叔听出他的维护,一颗心悬了起来,再次试探地说:「可是殿下,不是他又会是谁啊,当时可没旁人。」 宋止戈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看着案上的公文。 「不是他。」 峰叔看了他许久,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殿下,老奴刚刚跟公子取得联繫,娘娘的骸骨也该被运回来了。」 宋止戈听了,却看向峰叔,「你想说什么?」 峰叔低下了头。 第108页 宋止戈支着头,眼睛落不到实处,「我母妃若是活着就好了……峰叔,你说我母妃是会骂你,还是会骂我啊?」 峰叔将手微微攥紧。 宋止戈闭目养神。 「她可比您疼我。」 蒋懿白在城中酒楼摆了一桌,本来还不指望宋止戈的,但宋止戈还是去了,搞的秦融跟蒋懿白两人一个劲儿地互相使眼色。 要照以往,宋止戈对京城来的人可是连见都不乐意见上一面的,况且前天俩人还打了一架,而且这谷公公的嘴角都还破着。 宋止戈跟谷祥雨都不说话,秦融又嘴笨,全靠蒋懿白来热场子,但他热都热不动,直接尿遁了。 秦融嘬着酒,眼一直往两人身上瞟,嘬完一杯没事儿干了,恨不得低着脑袋抠指甲。 谷祥雨看着宋止戈,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两手执着,递到他的面前。 宋止戈不先动筷子,别人也没办法吃。 总不能真就这样干坐着。 宋止戈看了他良久,终究是将筷子拿了过去,随手夹了一块儿生姜,放到嘴里吃了,便又将筷子给放了下去。 秦融眼睛都瞪大了,心想,那是姜吧,自己没看错吧。 可是将军怎么吃的这么面不改色? 谷祥雨也没再管他,拿了自己的筷子,秦融也跟着把筷子给拿了起来。 两人还没有吃上一口,蒋懿白就回来了,跟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身姿婀娜,端庄素丽的女子。 「呦,吃上了!」蒋懿白说着,直接把那女子给引了进来。 谷祥雨突然就有了一个预感,而这一切,都在那女子直接含羞看向宋止戈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那女子款款一个欠身,眼波闪躲,绵绵情意藏都藏不住,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 「将军。」 谷祥雨将手里的筷子放到了桌子上,手指蜷了一下。 蒋懿白还朝着宋止戈挤眉弄眼了一番,「你装什么啊!刚刚在楼下遇到的,我看你今晚也别回军营了。」 蒋懿白还在说着。 「人家想给你做一身衣裳来着,你不趁着出来试试合不合身,那多辜负人家的心意!」 谷祥雨看向了窗外,外头阳光刺眼。 秦融憨厚的脸上也带着一点儿看热闹的意思,只是没有蒋懿白这么放肆。 那女子娇羞地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手上一直绞着帕子,在谷祥雨跟她对视上的时候,那女子还回了一个浅笑。 蒋懿白就开始跟谷祥雨讲宋止戈跟这个女子的情缘起始,说是宋止戈在两年前无意间救下了她,这女子又无依无靠的,就被宋止戈安置在了城里的一个小别院里头…… 意思是哪一天要是回京了,也是要带她回去的,或高或低,都得给她一个正当的身份。 最终他还是宋止戈给制止了,蒋懿白再迟钝,也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对劲儿,搞得他实在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蒋懿白又找谷祥雨给他捧场,谷祥雨看着那女子,淡声说:「将军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 第92章 为奴为婢 那女子娇羞一笑,垂头不语,然后便开始给宋止戈布菜,对于宋止戈的冷漠没有反应似得,一直都是一副崇拜却又很是温顺的样子。 谷祥雨又拿起了筷子,将这一顿饭给吃下去,吃不出什么滋味儿来。 蒋懿白到底是看出来了气氛不大对,毕竟是给谷祥雨践行的,也不想弄成这样。 反正宋止戈有人陪,他也就主动提出来,要带谷祥雨出去随便逛逛,正好领略一下这里的人文风貌什么的。 宋止戈看了谷祥雨一眼,算是默许了。 谷祥雨站起身来,面向宋止戈,嵴背挺直,将头微微低下,再抬眼时,目光闯入宋止戈的一双眸子里。 他竟发现,那个会把裤子脱了给他穿,会把面给擀烂,毒舌又别扭,好强却又有些爱哭的殿下,他早已识不清了。 自己没变,那就是……他的殿下变了。 谷祥雨脚下挪动,跟着蒋懿白出去,秦融赶紧吃了最后一筷子肉,也跟上了。 雅间内,就只剩下了宋止戈跟这个不知名的女子。 女子放下筷子,端坐在那里,有些受不住宋止戈的视线,眼波不安地流转着。 「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我。」 宋止戈坐在那里,从骨子里发出来冷漠脸色看着这个女人。 「谁告诉你,让你过来的。」 女人单薄的身子颤抖一下,有些不适应这个男人的喜怒无常,但还是强撑着一张温婉的脸色,做出一副体己人的样子,不肯在他面前显得太过低贱了。 「没有人……我就是想着也快入秋了,来布庄丈量些布匹,到时候将军穿着也能暖和些。」 宋止戈就这样看着她,用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眼神。 他伸手过去,捏住了她的下巴,倒是没用上什么力道。 「你这个女人啊,总是自作聪明,但其实脑子真的是不够用。」 女人看着他,眼里才终于有了一丝的惶恐,再不敢隐瞒。 「将军,我,我不过是昨天听峰叔说您今天可能会来这酒楼为人践行,您又许久没去我的院子了,我这才过来,想着若是碰见了,能远远地看您一眼也好。」 她说的真情实意,眼里蓄着泪水,却不肯流下来。 第109页 宋止戈却无动于衷,甚至是觉得有些可笑了。 「说的真是情深啊,但你也不想想,你有这个身份吗?」 女人眼里带着一丝的惊愕。 宋止戈恶劣极了,将她的下巴又抬起了一点儿。 「两年前,你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跪在本将军的面前,说就算是为奴为婢也要报答本将军,是吗?」 女人声音都带了一丝的颤抖。 「……是。」 宋止戈看着她,直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仿佛这辈子都没有碰见过这么可乐的事儿,在别人眼里,却像是一个青天白日下的阎罗恶鬼。 「是什么啊?本将军怎么记得,当初为了救你,被流寇一刀削掉整个肩膀的是本将军的一个四十来岁,长得膀大腰粗,天生歪嘴的一个手下呢。」 女人脸色直接滞住了。 宋止戈看着她的反应,觉得真是有意思极了,「来,说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两年都过去了,他现在在那战场上是死是活?」 女人努力维持着脸色,但依旧不自然。 「他不是您的手下吗,他救我,不就是您救我吗?」 「果然啊,就算是家族落魄了,也没忘记自己是勛贵家里出身的小姐,眼皮子底下看不起下人,」宋止戈直接就甩开了她的下巴,「就算是说的好听,也不甘心真的做一个奴一个婢,怪不得会巴巴地跑了过来。」 女人直接站了起来,微微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将,将军,你说什么,一个奴,一个婢?」 女人踉跄后退,跌倒在了地上,她看着宋止戈,浑身冰凉。 这算什么? 他给了自己一个院子,让自己住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但为了跟他在一起,不惜辱没自己的家族门楣,像个被人养在外边的,上不得台面的外室,整天待在一个院子里。 她以为这个男人是怜惜她,觉得自己给不了她一个身份,才一直不肯碰自己的身子。 她以为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等他哪一天回京了,就会带自己走出那个院子。 她以为…… 就算是他不说,他对自己也是存着一分真心的。 女人就这样跌坐在地上,心痛到极致甚至笑了出来,「所以,这两年来,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戏耍是吗?」 宋止戈半点负罪感都没有,甚至是在笑着:「本将军倒不是没有想过,等哪天回京了,随便给你一个身份,可谁让你这么心急啊。」 女人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死都不会想明白,就在刚刚,这么一个骄傲的让自己得他一眼垂怜都会心颤不已的男人,看向一个太监时那眼里隔着层层障碍的迷离,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止戈站了起来,睥睨着她,「你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了。」 —— 谷祥雨没吃饱,蒋懿白出钱,买了一大包栗子。 谷祥雨看着一大包栗子,到底是开口道:「小侯爷,借点银子呗,没钱了,回去路上没得花了。」 蒋懿白没想到他会跟自己借银子,但他既然开口跟自己借了,那他肯定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你也不早说!」蒋懿白摘下自己的钱袋,拉开后往里头看了一眼,见里面银钱也不算少,就直接丢给了他,「明天一早可就要走了,现在才借。」 谷祥雨抓着钱袋,笑道:「也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路上别把自个儿亏待了,」蒋懿白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纠结一会儿才道,「那啥,止戈他就那性子,谷公公,你可别往心里去。」 秦融剥着栗子,朝着他俩看了一眼。 蒋懿白见谷祥雨连回答都说不出一个字,连笑都敷衍不起来的样子,啧了一声,开始疯狂吐槽。 「要说照以前吧,止戈他虽然对……京里来的人看不上,哪次都只是看上一眼就不搭理了,但也没见有多大的反应。」 第93章 卑劣狭隘 「这次也是奇了怪了,就你来这回,也不知道他小子怎么了,整天一股子的小家子气。」 「他应该也没多大的恶意,」蒋懿白还在极力地替宋止戈掰着形象,「你看着他装的一副成熟老练的德行,但其实也真没多大。」 秦融啃着栗子直乐。 「就前几年,」蒋懿白怕谷祥雨不信,还找秦融给他捧场,「就弄丢了一根红绳,那小子就气得在营帐里头哇哇大哭,这事儿可比我在京城那事儿出名多了,老秦,你说是不是!」 秦融可不敢瞎谈,但刚一扭头,就被蒋懿白直接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蒋懿白:「嘿!问你呢!」 秦融捂着自己的屁股,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是是是是是是,对对对对对,您说您的,非得带上我干啥!」 蒋懿白边说边感慨,「止戈来那会儿,年纪真不大,本来军队里规定的是十七岁参军,他十五岁居然就过来了。」 秦融应该也是想到了什么,连掰栗子的声音都小了。 「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蒋懿白「咯噔」一下,把栗子给掰开了,「但打仗的时候,最前排那群活靶子里头,回回都有他。 「本来这送死的事儿,都是由领将强行点兵的,点着谁谁上去,但哪有每次点兵都点到他头上的,多少就留意了。」 第110页 「但我吧,当时也懒得管,就没管他。」 「但后来他救了我一回,我这才查了一下,」蒋懿白嘆了一口气,又啧了一声,「好傢伙,竟然只有十五岁,可来了大半年,军功大大小小也七八桩了,居然连个伍长都不是。」 秦融将栗子递过去,蒋懿白又抓了一把。 「再后来才知道,他还是皇宫里来的,而且是温家那位上了战场的娘娘生下来的……」 「别看他在血泥里滚成那样,能讲究的时候,那可比谁都讲究,不然也不会恁麻烦,请他逛窑子都遭嫌弃,人家姑娘碰他一下都跟噁心着他了似得,非得自己在宅院里头养一个……」 「他在冷宫的时候都是要喝姜茶的。」谷祥雨随口说了一句。 「啊?」蒋懿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冷宫?谁啊?」 谷祥雨自知失言,但既然说了,也就只能随便说两句,说自己也是听别人说的,煳弄了过去。 然后就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再不想谈宋止戈的事儿。 只是跟宋止戈走到这里,他才不得不想起刚认识乔温温的时候,那时他刚上大学,十八岁吧,大他一届的乔温温曾经问过他的一句话。 明明身体最诚实了,不喜欢的人,连牵手都觉得噁心,但为什么有些男人只要是个女的就想碰。 他能怎么回答她? 其实那些人就只是想睡而已,若是让对方占着自己的一个身份,若是要他当着别人的面亲她吻她,他也是不愿意的。 只是当时他跟乔温温算不上熟悉,谈真话不太合适;后来两人太熟悉,谈真话就更不合适了。 谷祥雨不知道这世上的男人有没有例外,反正他不是那个例外,之所以没有随便跟人睡过,也不过是乔温温用在他身上的手段高明。 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才被乔温温扑倒,强吻……只是依旧没有做到最后,因为乔温温嫌弃他不挣扎,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回去后,懿白又安排了几个士兵,让他们等明天的时候,护送谷祥雨走出这南疆,等到地方安全了再回来。 谷祥雨道了谢,便打算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也好早早出发,但等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宋止戈正站在营帐前等他。 谷祥雨不知道两个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但他依旧是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 宋止戈平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来,将一个钱袋递给他。 谷祥雨倒是惊讶了一下,然后道:「我已经找蒋小侯爷借过了,这个就不必了。」 宋止戈将手收紧,收了回去,然后又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派几个人送送你。」 谷祥雨挺尴尬的,扶着自己的脖子道:「这个蒋小侯爷也已经安排好了。」 宋止戈深深地看着他,半天才「嗯」了一声。 谷祥雨看着他,知道这次算是要分道扬镳了,一时间也有些心软了。 「殿下,年少的时候谁没有做过几件蠢事,有些事想忘了其实也没什么错。」 「咱俩开始的时候处的挺好的,就是中间……掺了一点感情,如今弄成这样,谁也别觉得难堪。」 「山鸟与鱼毕竟不同路,即便是遇到了,也不是一路人,谁都别强求,对谁都好。」 「不管怎样,还是祝您日后能得尝……」 「你行了!」宋止戈直接就打断了他,眼里压着什么,「公公,你少说两句吧!」 谷祥雨不说话了。 宋止戈直接进了他的营帐,谷祥雨也只好跟着进去,进去后才发现里头摆着几壶酒。 谷祥雨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断干净吗,」宋止戈将一壶酒墩到了对面,「总归是这么多年了,你也别再哄我,说句真话吧,我若是认可了,明日就放你走。」 谷祥雨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走了过去。 两人都是不太容易醉的那种人,但总得来说,宋止戈的酒量要比谷祥雨好一点。 只是谷祥喝酒上脸,但不上头,就算脸跟脖子被刺激的红的跟什么似得,脑子越是越喝越清楚的。 但喝酒,跟不喝酒终究是不一样的。 天色暗下去了,营帐内变得模煳了起来,但也不至于看不见对方。 宋止戈也不知道醉没醉,问他:「公公,在你那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谷祥雨看着他的眉眼。 「不骄不躁,鲜有失态。」 宋止戈笑了一下,自己主动跟他碰了一下杯子。 「说真话。」 谷祥雨看着他的样子,吐纳了一口气。 「狭隘卑劣。」 宋止戈有些无动于衷,觉得不太满意,就让他继续说。 谷祥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第94章 回京,刘喜乐死了 但既然宋止戈想听的话,谷祥雨也不介意将所有的东西都给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他把玩着酒杯,像是在聊一些挺无语的事儿,「将军,你知道吗,今天蒋小侯爷跟我说,你对我没有多大的恶意呢。」 宋止戈将手微微收紧。 「怎么,」谷祥雨手指脱离了酒杯,声音没有起伏,「替自己臊的慌?」 「你想说什么。」 「知道我今天见了那个女人,是什么感觉吗?」谷祥雨眼睛盯在酒色深处,「我在想,本该就是这样。」 第111页 谷祥雨抬眼,直撞入宋止戈的眼中。 「若是我一开始过来的时候,您就告诉我这件事,那我还敬你三分,可你偏偏瞒着,披着四年前的皮囊,用我曾经一触碰就会心软的感情来噁心我。」 「噁心?」宋止戈声音在嗓子里,几乎发不出来。 谷祥雨微微偏了一下头,嘴角没什么意思地牵动了一下。 「你自己想结束年少那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吧,不管那段感情是真的在这南疆消磨干净了,还是你想借着一个女人将过去掩盖干净。」 「明明是您自己爱不起,又放不下,却把我拉进你这泥潭里,让我一个人无关之人陪您一块儿挣扎。」 「可这些,明明都只是您自己的事儿啊!」 宋止戈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却不介意在他的面前袒露自己的情绪。 「将军,」谷祥雨把玩着空了的酒杯,用温柔的嗓音说着狠话,「你知道一段感情,最让人噁心的是什么吗?」 「是一个人的摇摆不定,纠缠不清。」 「爱得起就爱,爱不起就不爱。」 「又或者再没品一点儿……」 酒杯墩在桌子上,他抬眼看着宋止戈。 「玩得起就玩儿,玩不起,就滚!」 宋止戈濒死挣扎一般,「如果我没有跟她睡……」 「您都已经养在外面了,」谷祥雨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又觉得他有些可悲,「我管你跟她睡没睡。」 没跟那个女人睡? 宋止戈这算什么,还想着这能是给自己的一丝退路?然后再占着这一点儿,留有自己跟他的一点儿可能性,再来要死不活地来跟自己纠缠一番? 谷祥雨已经提不起来一丝情绪来应付他了,「将军,这世上有太多无疾而终的感情,而这并非坏事儿,若是真的挣扎过都还不行的话,那只能说是有缘无份。」 宋止戈将手攥的咯吱响。 他正要再说什么,谷祥雨却又轻声开了口。 「危月,」谷祥雨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吐纳出口,「如果非要在我们两个之前讲一些什么的话,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没什么。」 宋止戈眼里颤着,「你刚才叫我什么?」 「在我们这段感情上,你的狭隘,阴晴不定,侮辱,不忠……你的所有罪名,在我这里都不成立,」谷祥雨有些悲哀地看着他,声音像是在小心触碰,「因为我从未心爱于你啊,我们也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宋止戈勐地朝着他过去,酒水顿时撒了一地,谷祥雨倒在地上,身上的骨头被他撞的生疼。 「谷祥雨!你说什么!」 谷祥雨韧瘦的手腕就这么无所谓地垂在了地上,他于昏暗的下方看着这个侵略性极强的成年男子。 「随便你吧,打也好,骂也行……你要是想睡,也不用等那个五年了,但是明天,我是一定要走的。」 宋止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不敢声张的呜咽,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谷祥雨的脸上,却换不来谷祥雨的一丝心疼。 谷祥雨还是那个极端自私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他的例外,不想跟人没完没了地纠缠,也不想自讨苦吃。 宋止戈趴在他的身上,颤抖地吻他的嘴。 在这一刻,他四年里所有的挣扎与摇摆不定,都成了一个笑话。 宋止戈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宋止戈出去的时候,谷祥雨曲起一条躺在那里,一条手背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侧倒在了一旁。 桌子上,酒渍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 谷祥雨起来的时候,蒋懿白看着他的脸色,问:「怎么,昨晚没睡好?」 谷祥雨活动着脖子,笑了一下,「可能睡得有点儿晚了。」 大苟一直在谷祥雨的身边儿转悠,被蒋懿白扯着,几人牵着马,往军营外头走。 路过校场的时候,宋止戈正在操练军队。 他穿着一身盔甲,后侧脸的面部线条锋利,巡视转身时,一双眼睛里,装着千军万马。 那是…… 宋止戈的十九岁。 蒋懿白被这一幕震撼住,咬着手指吹了一个嘹亮的口哨。 宋止戈没有回头。 谷祥雨没有转身。 一出南疆,谷祥雨就让护送自己的那两人回去了,天黑的时候,他找了一家客栈,没吃饭,没洗漱,踢掉鞋子就躺在了床上。 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在他二十六岁那年,那是他记得的自己第一次哭的歇斯底里,那时候真的哭的很伤心,可能是因为喝了一点儿酒,但具体也不知道为什么。 乔温温蹲在他的跟前儿,点了一根烟给他,然后就在他记不清的哪条街上,哄孩子一样地把他给抱住。 他叫她,学姐,乔温温最不喜欢这个称唿,当时却没有骂他,在一个月后才莫名地踹了他一脚。 蒋懿白那个钱袋里的分量确实不少,一路上,谷祥雨一点儿都没有亏待自己,路过鱼米之乡的时候还买了不少的点心。 给喜乐他们带回去一些。 入了宫门,便不得纵马,谷祥雨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先去曾树庭那里随便意思一下,「述」了一下职,又孝敬给了他一盒临西的上等香料,得他一通虚夸,曾树庭又随口承诺过两天给他安排一个好的差事。 第112页 谷祥雨虚与委蛇一番,便直接拿着包裹回了协宸殿。 东西都还没有放下,夏燕就红着一双眼跑了出来,见到他,嘴唇都是哆嗦的。 谷祥雨问她:「怎么了?」 夏燕声音小心地告诉他:「喜乐,死了……」 「……欸?」 第95章 刘喜乐的死 谷祥雨觉得有点儿闷,他看着夏燕,嗓子里的一口气有点儿提不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到让人觉得有点恐慌地问:「怎么死的?」 夏燕担心地看着他,一开口就带了一点儿的哭腔,「不知道,今天早上朱俊过来,看您有没有回来,说是喜乐死了,今天一早就被拉去了济恩庄埋了,但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一个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 那就是不能说,不好问。 谷祥雨听完,直接掉头就走。 济恩庄是由先皇赐给他的总管太监的陈春林养老的地方,陈春林死后也是葬在那里,后来,先皇拨去一些银子,直接在那里建造了一个陵园,太监死后,便都葬在了那里。 离皇城并不远。 谷祥雨赶到的时候,几人刚把人给埋了,在那里说笑闲聊,见谷祥雨过来的急,便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谷祥雨维持着面色的冷静,只在那浅埋到连衣角都露出来的地方看了一眼,便看向几人,问:「刚才埋的,是戚太妃跟前儿的那个叫刘喜乐的小太监吧?」 「对!」说话的这人认识他,是跟刘喜乐一块儿在戚太妃的谨身殿当差的一个叫陈益的太监,「你该不会就是喜乐经常去找的那个哥哥吧?」 其他两人在听了这话之后,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就先走了。 陈益看着刘喜乐被埋的地方,怕是被一场大雨一冲就能露出尸骨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入殓费二两,是可以在宫里取的,刚刚他们三个才刚把刘喜乐的入殓费给分了。 陈益咳了一下,把自己刚才分到手给谷祥雨,又朝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说:「他们要分,我就是被硬塞的,我这不拿的话……他们也不放心。」 谷祥雨也不跟他让这个,将那一点银钱拿在手里,问他:「陈益是吧,以前听喜乐提起过你,说以前在他受罚的时候,你给他留了一个馒头。」 陈益「啊」了一声,想了一下,才觉得真有这么回事儿,他看向喜乐被埋的地方的时候才露出一点儿的悲伤来。 谷祥雨又道:「都说人死后,要埋到三尺以下的地方才能安息,他叫我一声哥,我也总得对得起他。」 陈益苦笑了一声,「好在喜乐他还有人管。」 陈益跟谷祥雨一块儿去挑了一副棺材,买了寿衣,然后陈益帮着谷祥雨将刘喜乐挖了出来。 刘喜乐的尸体已经不堪看,陈益等在外头,等着谷祥雨将他的尸体收敛干净。 谷祥雨将刘喜乐身上那件被胡乱穿上的衣服褪下,看着那下面的青白身体上的淤青,一双眼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刀,一直往下。 直到…… 他的眼,狠狠地颤了一下。 陈益帮着他把尸体给埋了。 谷祥雨十分伤心地道:「喜乐胆子小的很,怎么就跑到假山上给摔了。」 「啊?」陈益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下意识地说,「喜乐不是不小心掉到太平缸里去的吗?当时天黑,也不知道喜乐不好好在戚太妃身边儿陪着,跑去那儿干什么……你这是打哪儿听说的?」 谷祥雨做出一副疑惑状,「天黑,戚太妃?当时宫里是有宫宴吗?」 「对啊,忙的不行,喜乐帮着扶戚太妃醉酒的那个侄子离开后,就不见了他的影儿,哪知道是跑去了太平缸那里……」 谷祥雨一双眼平静的可怕。 戚太妃的侄子…… 杨福厘。 宫里宫外,一件大事儿被传的沸沸扬扬。 温妃,那个曾驰骋沙场的女子的尸骨从异国他乡被送回来了,跟着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个曾经的「一国叛将」,温老将军的长孙,温继雨。 谷祥雨在酒楼喝着茶,支着头,看着楼下长街上的车马。 为首的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是他姑母的遗骨,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阔别家乡十几年,一朝得归,会是何种滋味儿。 谷祥雨想着南疆的宋止戈,也不知道,他现在又是何种滋味儿。 危月…… 江中危月。 谷祥雨看着逐渐远去的人马,扯了一下嘴角。 宋止戈若还是一个懦弱无为的皇子,朝廷哪里还有记起这件事儿来,又何来今天这一幕。 他做的很好。 谷祥雨已经在这里等了三日,见日头西移,正打算回去,便听到了旁边走廊上的动静。 「他宋,宋怀净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就仗着大长公主在皇上跟前儿的尊宠吗!他一个从死人肚子里刨出来的不干不净的玩意儿,阎王帐上怕是都要脏上一笔!哪天要是大长公主去了……」 「哎呦,杨大人!」一人慌乱地打断他,「这话可不能乱说!」 谷祥雨出了雅间儿,抱臂倚在那里。 醉醺醺的杨福厘都走过去了,都因为那一眼又转了回来,一看到谷祥雨,立马露出一副又黏又噁心的嘴脸来。 「呦,这不是谷执笔吗?」 第113页 杨福厘说着,直接上手要摸谷祥雨的脸。 谷祥雨笑着,偏头躲过,「杨大人,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杨福厘被谷祥雨的一个笑迷了眼,心痒的不行,眼睛黏在他的脸上,一眼都挪不开,「谷执笔……不对,谷公公!你怎么想着出宫来了?」 「听说这聚寻楼的酒水不错,我就想着过来尝尝,」谷祥雨一双眼打量着他,「杨大人,您这是醉了?」 「这才到哪儿啊!」杨福厘打了一个酒嗝,一手扒开要拦他的那个同僚,「这儿我熟,谷公公若是想尝尝的话,那我陪公公尝尝如何。」 杨福厘上去就要摸谷祥雨的手。 谷祥雨不慌不忙地躲开,一双眼却一直含笑看着他。 杨福厘只摸到他的一点儿袖子,就激动的不行,还放到鼻子下头嗅了一嗅。 谷祥雨:「那我可得请大人好好喝上一杯,上次的事儿,还没有答谢您呢。」 杨福厘有些按耐不住了,见谷祥雨转身进了雅间,直接跟哈巴狗似得一眼都挪不开地跟了上去。 第96章 构陷 他的同僚嘆了一口气,也不想管他的闲事儿,直接就走了。 谷祥雨引他坐下,避着他摸上来的手,将酒给他斟上,用两指抵着茶案,推至他的跟前儿,「听说杨大人最喜欢喝鹤年酒,不知可是真的?」 杨福厘听他这么一讲,以为他是想跟自己玩儿情调儿,倒也不着急了。 「这鹤年酒能有个什么滋味儿,不及九酝春酒一毫来的有滋味儿。」杨福厘做出一副迷醉状。 谷祥雨扯了一下嘴角,典型的笑不达眼底,「是吗,九酿春酒毕竟是贡酒,连皇上都喝不了几壶,滋味儿自然是好的。」 杨福厘微微一震,酒醒了一点儿,就这么低眼看着对面的谷祥雨。 谷祥雨也替自己将酒斟上,动作极为漂亮,杨福厘却无暇欣赏。 他这才记起,这人,可是在皇上跟前儿伺候过的。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史官而已,」谷祥雨眼里居然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该不该说,那位果真是出手大方。」 杨福厘一张脸抻平了,「谁让你来的!」 谷祥雨却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得,「俗话说的好,人不会永远处于顺境,但凡有点儿远见的,做事总要给自己留有一点儿余地,杨大人,那你觉得谁是那位的『余地』呢?」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杨福厘已经有些唿吸不畅了。 谷祥雨含着笑看着他。 毕竟被奏摺砸了两年的脑袋,就算是他不想看,但不该看的,他还是入了几眼。 说真的,在兇险四伏,错综复杂的上,杨福厘真的算是单纯那一类的。 可是宦官不得干政,他连一个切入点都没有,他能做到的,只有掌握和利用杨福厘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软刀子杀人,最是见效。 「前几天的宫宴,」谷祥雨眼里几乎没什么情绪,「杨大人,领着你去醒酒的那个小太监去哪儿了?」 杨福厘直接破了防备。 在此刻,一点儿东西被挑起来,都足以让他心惊胆战,毕竟在宫里行兇可跟在宫外不同,若是没人查那便还好,若是有人故意做文章…… 「谷公公,」杨福厘摇摇晃晃地起来,陪着笑脸儿,「今日本官有些醉了,酒后胡言了两句,您可别放在心上。」 杨福厘直接就要离开。 谷祥雨坐在那里,好看的手指把玩着茶杯,支着头轻笑着,声音凉如十月秋水,「杨大人,真就打算走了啊?」 杨福厘扶着门,站不稳当。 「没有智谋着哪能当得了奸臣,」谷祥雨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花纹,眼神空洞,不知落在了何处。 「世人最为不齿的,杨大人可知是什么?」 即便是在现代,监狱里最受人痛恨的犯人,从来都是…… 谷祥雨抬眼,朝着他看过去,吐出了四个字。 「淫秽邪恶。」 杨福厘回头,眼眶眦裂。 谷祥雨笑起来,好看极了。 「人家餵养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说说,你身揽多少罪状才能付得起啊?」 杨福厘几乎癫狂了起来。 谷祥雨改为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思考的样子,笑着的眸子带着对他隐隐的担心。 「五马分尸够不够?」 杨福厘吓得几乎跌倒在地上,踉跄离开。 谷祥雨推开窗户,朝着下头看去,见杨福厘摔在了路上,路人一时间轰散开了,他许是因为醉酒不清,加上极度的恐惧,竟然当街失禁了。 「娘的!这人居然尿街上了!」 谷祥雨一手执着酒杯,一手在窗棱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手指停下,搓动的时候,一根倒刺刺进了他的食指指腹。 谷祥雨不动声色地把那根木刺拔了出来,看着指腹上涌出来的殷红血珠,将自己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当夜。 太子府。 太子府的一个幕僚在让人将已经走不动路的杨福厘搀扶出去后,直接就笑出了声,笑的桌上的酒都被他给碰倒了。 「这傻子啊,被人唬了都不知道!」 宋年席靠在椅子上,有些纳闷儿了。 「那是谁唬的他?」 「管他呢,」那幕僚高兴的不行,「他既然答应将珉南跟岐文盐税那两桩事儿主动认下,咱就保他一命又如何,反正上头有戚太妃忙着周全,也费不了咱们多大的事儿……」 第114页 宋年席默许了。 昨日,跟杨福厘一道的那个幕僚,朝中的一个中书令,梅长荣,汗颜的不行,他怎么都没想到,昨日那杨福厘不过是吃了个酒,今日一大早居然直接进宫请罪去了。 那可是就算是不死,就算是有戚太妃护着,也得在典狱司脱下一层皮的大罪,居然…… 梅长荣看着一帮朝着自己打听情况的同僚,汗颜的不行。 「我是真不知道!昨天我就跟他一块儿吃了个酒……他非要拉着那个宫里出来的谷执……谷公公调戏,我就直接跟他分开走了!」 正坐在那里的宋怀净手上一松,一个茶盖就这样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一帮大臣胆战心惊的朝着他看过去,却只见他无所谓地抚了一下身上的酒渍,起身走了。 没人会将这么一件荒诞且离奇的事儿,往一个不起眼的太监的身上想。 谷祥雨一大早的吃了饭,慢条斯理,让人看不出一点儿的情绪。 夏燕自从他回来,都不敢多说上一句话,有时候她在外头看着谷祥雨,却只能端着茶水点心徘徊不前。 她知道,自己一点儿都帮不了他。 见谷祥雨要出去,夏燕有些急促地叫住了他。 「您!」 夏燕只说出这一个字,扣着朱红托盘的手紧了紧,却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来。 谷祥雨回头看她,为给她一个宽慰,扯了一下唇角。 「最近好好在殿里呆着,其它的不用担心。」 夏燕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杨福厘被羁押着走着,见一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葫芦景补子,言笑晏晏,不骄不躁,仿佛从不曾失态过。 上称的皮囊像裹着的伪装,好看,只从眼睛得以窥见他凛冽的冰山一角。 第97章 刘喜乐的姐姐 杨福厘至今都是恍恍惚惚,在看到站在那里的谷祥雨的时候,像是一条被拴着的野狗,被勒着脖子,咆哮发疯。 「你个死阉狗敢算计我!」 谷祥雨笑了,清俊的长相,鼻高唇薄,一双眼漂亮而凛冽,笑起来却甚至带着几分阳光的味道,看着没有半点攻击。 「杨大人,昨日醉酒,奴才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已,您怎么还当真了呢?」 羁押他的那两个人应该是受过打点,已经转过了身去,四只眼睛也不知道日头下往远处在看着什么。 杨福厘手上的锁链碰触着,怒极反笑,就这样直接凑近谷祥雨,压着声音,癫狂而狰狞。 「我倒是记起来了,那小太监当时叫你来着,祥雨哥,是吧?」 谷祥雨眼珠子滑过去,对上他狰狞的面孔。 「被掐着脖子,一口气都喘不上来,鼻涕眼泪全出来了,」杨福厘变得十分变态,「还真是好看啊!」 谷祥雨眼底情绪缭绕。 「你个阉狗真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啊?」杨福厘啧啧两声,让他从头到脚看了一眼,「我不过是会被关起来几天而已,至于你,等着吧!」 杨福厘说着,就朝着谷祥雨啐了一口,然后就笑了起来,走的时候又骂了一句什么。 谷祥雨看着他离开,不动声色,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宋怀净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谷祥雨看着他,嵴背挺直,将头微微低了下去。 「王……」 「你到底在做什么!」宋怀净是第一次,连发怒都不敢声张。 谷祥雨将头抬了起来,「昨日我跟杨大人存了一点儿误会,今日特地前来解释一番。」 宋怀净一双眼黑沉沉的,「你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儿,朝堂上的事儿你最好别牵扯,那不是你能掌控的了的!」 「嗯,」谷祥雨乖的不行,一点诚意都没有,「奴才下次不敢了。」 宋怀净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直到谷祥雨欠了欠身,然后在他眼前,转身离开。 谷祥雨回去后睡了一觉,起来后就这样一直坐着,一直坐到了天黑又天亮,直到夏燕拿着早饭过来,他才很是莫名地问了一句。 「夏燕,你知道怎么打开一扇门吗?」 「……什么?」 夏燕整日担心着,总觉得谷祥雨是出了一点什么问题。 谷祥雨路过恭俭胡同,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一下子撞到了他,连道歉都是回着头,往前跑着说的。 谷祥雨看着那个孩子,跟着过去,本来是跟一个孩子来的,到了的时候,目光却一下子停滞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女人长相素丽,穿着一身水一色的衣裙,很漂亮,却不是那种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漂亮,邻家姐姐的长相。 「我叫刘光兰,我弟弟叫刘喜乐!」 那管事的查了一下,正要开口,谷祥雨直接走了过去。 许是谷祥雨气质太过出众,刘光兰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半步,朝着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又要看向那掌事。 谷祥雨:「你是来找刘喜乐的?」 刘光兰又回头看他,「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弟弟吗?」 那管事刚查出结果,然后在谷祥雨跟刘光兰之间看了一眼,没有言语。 谷祥雨看着眼前的这个眉眼含笑的女人。 刘光兰逐渐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眼里带了一丝的惴惴不安,微微歪头看着谷祥雨,用眼睛询问的时候,一缕髮丝从她的肩头滑落。 第115页 街上,秋风起了。 女人一直跟着谷祥雨,一直走到一个土还是新的,矮小的坟前,她蹲下去,像是在平视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谷祥雨将她安置在自己的那个宅子里面,洗手作羹,给她端了进去。 刘光兰坐在一张椅子上,仰头看着他。 谷祥雨将东西放下。 「先吃点儿东西吧。」 刘光兰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手一直自然地向下垂着,最终看着盛在碗里的汤,过了很久才问出两个字。 「死了?」 「……嗯。」 刘光兰的眼睫迟钝地颤了一下。 秋风半夜不休。 站在院子里的谷祥雨回了头,看向那个扶着门,站在门口的女人,说:「帮我买一把锁吧。」 谷祥雨一大早回去的时候,正巧碰上有一行人从午门经过,谷祥雨的目光在那个温继雨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正巧碰上那温继雨看了过来。 温继雨刚朝着他露出觉得奇怪的眼神来,谷祥雨就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挪开,直接走了。 温继雨觉得刚才几乎是自己的错觉,也没有太过在意。 谷祥雨直接去找了曾树庭,用奉上的一杯茶提醒他前些天他答应的事儿。 曾树庭一副自责的样子,自嘲道:「真是老了,脑子都不中用了……最近这宫里倒是有几个空缺,你看看,想去哪儿。」 谷祥雨低头,「司赦监。」 曾树庭看着他垂头的样子,失望的同时,又带着几分的轻视。 司赦监是什么地方?分属于内务府,如今那温家的人才刚回来,该算的帐那定是会一笔一笔地算清楚的。 他一个在皇帝跟前儿伺候过的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敢去司赦监? 难道是真的不知死活吗? 曾树庭本无意构陷他,但谷祥雨既然想去,他自然没有那个好心拦他,只是觉得那司赦监的总管梁兆玉,也是运气好,平白得了一个大礼。 他曾树庭,也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谷祥雨当天就入了职,一进司赦监,那梁兆玉就一脸热情地迎了上去,五六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脸满是沟壑,看谷祥雨的眼神却跟看亲爹似得,直接让他做了仅次于他的掌案,还一个劲地说着,说谷祥雨以前可是御前执笔,在他们司赦监当个掌案,简直就是屈就了。 谷祥雨虚与委蛇几句,便接了职。 夏燕直接就被这事儿给砸懵了,毕竟那可是司赦监的掌案,说是一步登天都不为过。 谷祥雨却像是没这事儿而已,整日敷衍,那司赦监,有时他甚至连去都不会去,也从来没人说他什么。 第98章 谷祥雨入狱 谷祥雨借着窗外的那点儿月光,倚在床棱上,一条腿曲在上头,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床下,拿着一根铁丝,双眼平静的动作着。 三天后…… 「啪!」 锁开了。 轻而易举。 谷祥雨看着打开的锁,笑了一下。 「我赌,温继雨不是一个傻子。」 一大早的,夏燕觉得谷祥雨心情似乎不错,多少有一点的高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只盼望着他能从喜乐的那件事里头走出来。 谷祥雨拿着筷子,随口问她:「夏燕,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夏燕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谷祥雨拿起来一个馒头,说:「那再过一年多,就能出宫了,打算出宫吗?」 夏燕看着他,眼里有些湿热,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下,「我也算是存了点儿钱,可以买几十亩地,够自己后半辈子过活的。」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一直都只是做着自己的事儿,不算聪明,那点儿眼色也只是用来不招惹是非,也从来没想过在这宫里有一番什么作为。 浮萍而已,从未在这宫里扎下过根儿。 走也行,留也行。 只是刘喜乐的这件事儿就这么发生了,她又怎么可能不会心慌,而且…… 谷祥雨点了下头 「嗯。」 就件事儿像是就这么过去了,谷祥雨该吃吃,该睡睡,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直到这月的月底,协宸殿的海棠树开始凋零。 穿着重甲的一伙人直接就闯进了协宸殿,夏燕被吓得不轻,刚才去找谷祥雨,却见谷祥雨就这么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靠着门站在那里,秋日的太阳直落落的,明亮而凉爽,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惬意自在。 为首的男人似乎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这一幕,连语气都不似以往的威严无情。 「你可是司赦监掌案,谷祥雨?」 谷祥雨眸敛着笑,抱臂站在那里。 「对。」 「现怀疑你于五年前参与罗织罪状,构陷朝中武将一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谷祥雨将身体站直了,不疾不徐地朝着他们走过去,为首的男子抿着嘴,斜眼看了两侧的人,那本想将谷祥雨羁押的两人将脚收了回去。 夏燕直接傻在了原地,连忙跟了两步,却被人挡了回去。 谷祥雨走在最前头,身侧跟着的是个魁梧的武将,后头是一大票的随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散步。 到了典狱司,没有人问他一句,直接就将他绑上了泼了未干的血迹的刑架,一个男人手上缠着一个鞭子,泄愤似得,直接走过来在他的身上狠狠抽了几鞭子。 第116页 谷祥雨疼的嘴唇全无血色,额上青筋凸起,盯着对他用刑的人,「尚未审案问罪,你这叫动用私刑吧?」 那人觉得好笑,跟几个狱卒拿他这句话来取乐,直到一个狱卒引着,身穿绛紫色官服的温继雨过来。 温继雨三四十来岁,没有蓄鬚,武将出身,文官气质,一双眼歷经岁月,沉淀的毫无波澜。 他第一眼看到已经被用了刑的谷祥雨,在他的面孔上停了片刻,敛起的眸子带着几分的疑惑。 太年轻了。 刚才的那几人分列两侧站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温继雨走过去,看着谷祥雨苍白无色的一张脸上的一双清明而毫无心机的眸子,问他:「你多大了?」 谷祥雨看着他,因为身上的疼痛连声音都平稳不下来,「十九。」 刚才那个在他身上动刑的男人,温继雨的麾下,左维义,连忙说:「他二十了!」 谷祥雨忍着疼,再次开口,「不到。」 「……」 温继雨直接就叉起了腰,一脸无语至极地仰着头转了一圈,用手指着谷祥雨,对着他那麾下说:「就抓来了这个?」 左维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查到的,不就是这个吗?」 温继雨简直都要被气笑了,「他才多大,五年前啊,五年前他才十四五!」 左维义:「……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温继雨冷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看向谷祥雨,眼底是一滩不见底的积水,有些心累的命令道:「先关着吧,暂时先不要对他用刑罚。」 左维义一听,直接就不愿意了,毕竟好不容易将人给抓过来了,不赶紧审讯,让他招供,还等什么啊! 但温继雨说一不二,左维义也只能乖乖听令,将谷祥雨从刑架上放了下来,让两个人带着他去牢里关着。 温继雨一下子瘫坐在太师椅上,跟他的一个手下谈论着什么事儿。 谷祥雨拖着脚上的镣铐,脏污不堪的囚衣像是一个麻袋,套在他的身上,遮不住的玉白脚踝,脖颈,侧脸。 谷祥雨在拐角处站定,明亮的阳光从高高的铁窗投进来,斜投在他的身上。 他前额的些许碎发遮住了脸庞,光有了缝隙,他沐浴其中,髮丝飞舞,赭石褐色瞳孔里含着笑,映照出斑斓余光。 温继雨无意间看过去一眼,皱了一下眉头。 那是他不可掌控,不可窥探的另一个预谋。 他不知道…… 正躺在牢房里的杨福厘一双眼逐渐瞪大,眼里是不可言说的恐惧,犹如看到了阳间厉鬼。 谷祥雨就这样拖着脚上的镣铐从他的牢房跟前儿走了过去,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神秘而危险。 「可真是好久不见了,杨大人!」 杨福厘渐渐冷静了下来,心想,能有什么可怕的,便又靠在墙上,一手摸着肚子,一手剔着牙,「呦,谷公公这是犯什么事儿?」 谷祥雨就这样看着他,嘴唇轻启,说了几个无声的字。 杨福厘浑身发憷。 可这是典狱司…… 他又能做什么。 谷祥雨在监狱里呆着,铁锁高窗,里头只有一张用两个木板搭成了一个床榻,还有就是小窗口的一个不知道几年没有洗过的瓷碗。 谷祥雨拿了一把干草过去,折了一下,仔仔细细的将那只碗擦的干净一点儿,又用自己还算干净的手擦了一下。 算是能看了。 第99章 到底认不认罪 谷祥雨刚擦干净,走过来的一个人直接将脚给伸了进来,一脚将他的碗给踢翻了,一个瓷碗就这样碎成了两半 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干草的谷祥雨抬了头,自下而上,看到的是宋怀净下颚线明显的一张脸。 「王爷。」 「设计构陷,罗织罪状?」宋怀净一字一顿,「是你?」 谷祥雨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那个碎的不能用的碗,又看向宋怀净。 「冤或不冤,温大人自有定夺。」 宋怀净一双眼看着他,眼里一片荒芜。 「你就非要往上爬?」 谷祥雨像是在看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带着一丝的悲哀。 「王爷,你看,对面牢房里还有一只碗,劳您大驾,给奴才拿过来,奴才总得吃饭不是?」 宋怀净看着他即便是刀悬在了后颈上,也毫无后悔之心,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他,还是气自己竟然巴巴的跑来了一趟。 「你还是死了的好!」 宋怀净说完,就直接走了。 谷祥雨看着脚下的破碗,皱了一下眉头。 温继雨虽然交代下来,暂时不让人对他用刑,但左维义明显就是一个急性子,自认为抓住了人,便想着尽快让他招认。 「说!当年是不是你谎称温小将军为敌军操练兵马,致使皇上误以为温小将军已经降敌!连累当年温小将军的恩师自戕于殿前!」 谷祥雨撩了一下眼皮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微微转了一下身子,开始抠自己的手指甲。 左维义气恼的不行,直接就抡起来铁锤般的拳头,又被人及时制止,但那人哪挣的过孔武有力的左维义,一拳头直接就要朝着谷祥雨抡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赶来的温继雨直接一声呵斥。 谷祥雨直接「疼」的倒在了地上,左维义都勐地回了头,一脸的懵逼。 第117页 温继雨直接就赶了过来。 谷祥雨痉挛着身子躺在地上,额上青筋明显,要崩断似得,甚至连额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不,不是我做的!我不认!」 左维义:「……」 温继雨阴着一张脸直接看向左维义,看得左维义一连后退了两步,语无伦次地朝着他辩解:「我,我可没动他!」 温继雨直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我警告过你,别对他用刑!也别自作聪明!」 左维义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同样躺在地上的谷祥雨手指自然地蜷曲着,朝着他笑了一下。 左维义直接破口大骂,说他阴险狡诈,但温继雨一看过来,谷祥雨就开始装。 最后,温继雨走了,谷祥雨当着左维义的面儿拍了拍身上的土,在他的怒视下自个儿回了牢房。 杨福厘这样看谷祥雨每次都完好无损的回来,每次看着他的笑意越来越是危险,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阉人,到底…… 就这样又过了十日。 谷祥雨能够感受得到,左维义愈发的暴躁了,而谷祥雨每次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都是挑衅。 左维义不明白,审案问罪最忌心有同情,不忍下手,肉体的残害,酷刑的无所不用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是酷吏的经验之谈。 可是温继雨…… 左维义看着谷祥雨挑衅的眼神,愈发的确信他就是真正的元兇。 谷祥雨在等…… 等温继雨将别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罪状一层一层地剥下来。 但这不容易,拖个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只有利用左维义。 温继雨之所以不让人对他动用刑罚,自然不是因为怜惜他年纪小,而是温继雨比谁都清楚,顶罪羊一旦招认,真正的元兇,将永远逍遥法外。 可左维义没有温继雨的脑子。 但这对谷祥雨来说,却是好利用的地方,因为左维义越是认定他就是元兇,在外的情绪越是暴露,有些人,就越是想利用他尽早让自己招认。 而时机…… 也快到了。 夜深人静,高高的铁窗的对面,是被阴影框着的白亮月光。 谷祥雨将一根铁丝缠在手上,从木板床上站了起来,他赤脚走在地上,悄无声息。 杨福厘一连几夜都做着噩梦,今晚也不例外。 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就像那一晚,他掐着那个…… 杨福厘勐地睁开了眼,挣扎不得,一张脸哭的狼狈又可笑,像是一只被割了脖子,依旧抽搐的畜生。 那高窗上的月亮一点一点地在墙上移动着。 谷祥雨抖着手,将锁给锁上,又将那根铁丝别成一团,尖端朝里,然后送到了自己的嘴边儿,口含着,咽了下去。 他靠着床板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干草,使劲儿擦了一下自己的手。 结束了…… 接近天亮,黑夜最是浓重的时候,狂风乍起,沉重的铁门被吹的「哐」的一声,发出来一声巨响。 狱卒觉得不太对劲儿,走了过来,然后就看到杨福厘的牢门居然开着。 杨福厘就这样睁着一双眼,裤子上又是屎又是尿的,浑身恶臭,死相难看。 典狱司彻底乱了套,连夜来了好几拨的人。 谷祥雨躺在那个木板床上,面对着墙睁着一双眼睛,一直到杨福厘被拉了出去,都没有看上一眼。 宋怀净站在牢房外头,于昏暗的晨光中看着他。 「害怕吗?」 谷祥雨闭上了眼。 宋怀净出去后朝着天上看了看,连太阳都没有升起来,他却有了一种眩晕感。 常姑姑领着两个宫女走了过来。 「王爷,大长公主叫您过去。」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对有些人来说,都不过是无关的小事儿。 没过两天,狱卒便开始拿这事开玩笑取乐,左维义更是不在乎,同样是在一个月亮高挂的夜晚,拿着一张状纸突然过来,将谷祥雨的头摁在地上,要他画押。 谷祥雨头要碎了似得,却还是笑着,「大人是吃了酒,还是受人怂恿啊?」 左维义贴着他的髮根抓着他的头髮,向后拉扯着,迫使他不得不把头扬起来。 「你到底认不认罪!」 第100章 出狱 谷祥雨全身的重量都被头皮承受着,实在是疼的厉害。 「我倒不是不能认,但我若是认了,大人,你担得起罪名吗!」 左维义哼了一声,「我能担什么罪名!」 谷祥雨笑着,「你真当你的二两脑子,能比得了温继雨聪明?」 左维义:「……你!找死!」 左维义说着,就要将谷祥雨的头重重地砸下去。 「你可想好了!」 许是谷祥雨的声音太过冷静,让左维义一时间竟然收住了手。 谷祥雨咬了一下淌着血迹的下唇,好让自己干的要裂开的喉咙好受一点儿。 「我若是招供,那便是白纸黑字,几乎再无再无翻供的可能;我若是死了,那便是『畏罪自杀』,他们大可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 左维义冷笑一声。 「你的这一张嘴,倒是挺能说,五年前,你作为皇帝的御前执笔,你敢说你在奏摺上批红的时候,没有故意构陷!」 第118页 「御前执笔?」谷祥雨直接就笑了,「你当我是曹孟庆啊。」 左维义听不明白,同样是御前执笔,这小子有那个权利的。 「曹孟庆是什么人?」谷祥雨整个人倒在案上,身体总算是有了支撑,「他的先祖是开国元勛,他父亲秩从二品,他自己十六岁中探花,二十六岁任大理寺卿,三十岁被先皇认命为太子傅……三十八岁,因父罪……」 谷祥雨没有说下去,他动了一下身子,看着左维义。 「我又是什么?一个因为吃不上饭进了宫,只略识得几个字的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太监?」 左维义脑子再直,也听懂了一些。 「你!」 「曹孟庆死了,」谷祥雨轻嘆了一声,眼里带着一丝的悲哀,「一个无能的帝王为此挣扎了一下,闹了一下脾气而已,满朝文武大臣,想来也就你当了真。」 左维义有些羞愧难当,却又幡然恼羞成怒。 「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你!」 「好啊!」谷祥雨笑着,一脸的无所谓,「我身上可太疼了,招了也不是不行,顶多就是换个人给温老将军跟温小将军偿命,顶多就是温继雨白忙一场,顶多就是那些元兇逍遥法外嘛!」 谷祥雨说着,就用拇指在唇上抹了血,拽着那张状纸就要摁上去。 左维义吓得不轻,直接将状纸给抽走了,又连忙给撕了个粉碎。 左维义大口喘着粗气,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谷祥雨。 谷祥雨仰着面,上半个身子躺在桌子上,领口是斑斑血迹,高墙上挂着烛台,火焰在他的瞳孔里跳跃着。 「你当温继雨在忙什么?无诏回京,可意图谋反,温继雨一天在这皇城里扎不下根儿,你们殿下在那南疆,就一天不能回来。」 「要我认罪,你是想让温继雨成为整个朝堂的笑柄吗?」 左维义听的一愣一愣的,嘴唇哆嗦着,只说出了半个字。 「你……」 谷祥雨手上的镣铐发出声响,却像是半点儿都束缚不了他,他偏了一下头,带着血污的一张脸上,眉眼浓重,干裂的嘴唇笑起来,妖一样摄魂。 「谁怂恿你过来的?」 左维义勐然惊醒,这辈子脑子都没有转的这么快过,他踉跄后退两步,然后直接转身,沖了出去。 谷祥雨躺在那里咳嗽了一声,睁着一双眼,看着牢顶。 宋止戈…… 哼,真当腿是白给他治的啊! 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 感情断干净了,生意可还没算呢。 那一纸协议,他可不是写着玩儿的。 谷祥雨挣扎了几下,才总算是翻过了身来,然后拖着脚上的镣铐,往牢房走。 但……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 谷祥雨朝着里头,一直走,里头有四五个被羁押的犯人,有一个没睡的,看着这一幕,十分的惊悚。 谷祥雨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看过去,终于,他在一个牢房的跟前儿停下了。 他蹲了下去,拿了里头的一个还算干净的碗,就又往回头。 醒着的犯人睁大着一双眼,随着他的身影挪动着。 就那破碗,半碗米汤都盛不了,这几天真是渴死他了。 左维义连夜去找温继雨,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了地上,被推开门的温继雨扶起来的时候,还没站稳当就直接说了一句。 「大人,沈岱年……会不会有问题?」 沈岱年是温老将军的心腹,温老将军死后,他便一直跟在了温继雨的身边儿,是温继雨极为敬重的一个长辈。 温继雨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皱眉笑着,明显的不相信,「什么?」 左维义惴惴不安地将刚才谷祥雨说的那番话给说了一遍。 制敌卷:第七 ——人皆有敌也。敌者,利害相冲,死生弗容。 对手不会示敌人以真面目,最危险的敌人总以最为亲密的身份出现。 温继雨看着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从自己吖吖学语,被沈岱年抱在腿上,一字一顿地念了又念,如今早已被自己翻烂了的经笥,又哭又笑。 天亮之时,温继雨将脸上的眼泪擦的一干二净。 一场风雨,歷经三年。 谷祥雨,刑满释放,走的那天,温继雨去找了他,年过四十岁的人了,就这么在谷祥雨的牢房门口蹲着。 「当年查了一下,一个叫刘光兰的女人,买了一把锁是吧?也是够奇怪的,去的竟然是京城的万锁坊,买了一把内部结构跟这典狱司很是相近的那种。」 谷祥雨知道,他既然现在才提出来,那必定是没打算拆穿他,只是不能承认的,他一个字都不会承认。 谷祥雨一脸的疑惑。 温继雨苦笑了一下。 「谷掌案,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当初我可真是太天真了,竟然觉得你年纪小……」 谷祥雨不言语。 见他不想跟自己攀扯,温继雨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出去的时候,谷祥雨才知道天气到底有多好,阳光温暖,所见之处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点儿都不奢侈。 宋怀净站在那里,难得能成熟稳重了一点儿。 第101章 那根红绳 谷祥雨朝着他,将头微微低下。 「王爷。」 第119页 宋怀净许久都不言语,等开口,却问了一句…… 「公公今年多大了?」 谷祥雨平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早已物是人非。 「二十三了。」 宋怀净后退,转身走了。 谷祥雨回了一趟协宸殿,夏燕已经不在了,何春告诉他,夏燕离宫的时候求着能进去见他一面,可那些人不让,夏燕走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谷祥雨问:「知道夏燕家是在哪儿吗?」 何春连忙点头,「知道!」 谷祥雨身穿一身便装,出了宫门,刚走一个拐角,就见刘光兰站在那里。 刘光兰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谷祥雨跟着她一块儿回了自己的那个小院子,他让刘光兰拿出笔墨纸砚出来,执笔的时候,手都有些生硬了。 写了几个字之后,字迹才漂亮了起来。 他将信写好,让人送往夏燕的老家,报一个平安。 刘光兰将闷在锅里的饭端了出来,饭桌上,提出自己已经找好了一个大杂院儿,今天就会搬过去。 「你就在这里住着吧。」 谷祥雨知道,刘光兰作为一个古代的女子,没有娘家,又没有夫家,偏偏又长得有几分姿色,没人撑腰的话,不会过的容易。 「若是怕人说闲话,我就让人在院子中间竖一道墙,将院子给分出来。」 刘光兰笑了。 「能有什么闲话?」 谷祥雨剥着蒜,笑的很是无奈,「我是一个阉人,你跟我住在一块儿?」 刘光兰也笑,「我也并非良家女啊,给人当妾,妓院,教坊,都去过。」 刘光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跟你一块儿生活,你做的饭很好吃。」 谷祥雨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做的饭也不错。」 朝堂的形势已成定局,温继雨连同一些新面孔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与此同时,那个曾经极为隐晦的名字,宋止戈,连带着那个曾经抱着狗去了军营的蒋懿白,蒋小侯爷,这两个人的名字,也在整个京城里传疯了。 这日,谷祥雨去了一家酒楼喝酒,无意间见隔着帘子的一桌人散了之后,蒋家老爷子本想将一盒御赐的点心交给小厮,让他带回去,但瞅着自己牵着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他的小曾孙子,蒋老爷子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给你爹留的,你可不能吃!」 蒋懿白的儿子直接就开始哇哇哭,哄都哄不好。 谷祥雨咬着杯子,偏过头去笑。 宋止戈…… 也要回来了吧。 是夜。 温家老宅的一间书房里头,屋里点着七八盏蜡烛,将整个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照亮了。 温继雨的手里,捻着一根红绳。 红绳已经有些破损,能够看到里面是一根头髮。 明明宋止戈明日就要回京了,他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提前回来的峰叔神色很是激动,将话说到动情处,一双老眼里面都开始闪烁着泪光。 温继雨看着那红绳里的那根细软的髮丝,却心事重重。 「峰叔,危月他可有心仪之人?」 峰叔愣了一下,脸色在一瞬间十分的难看,但还是沉稳地说:「大人,殿下心仪的那姑娘,您之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温继雨将手里的红绳放下,嘲讽地笑了一下,「你说那个沈姓女子?」 温继雨说是「沈姓女子」,那明显就是连名字都没有记,可那沈姓女子,可是他们殿下的「心仪」之人。 峰叔心里有些打鼓。 「一个落魄勛贵家族嫡出的小姐,」温继雨一双眼放在垂手立在一侧的峰叔的身上,「你当初是这么说的吧?」 峰叔脸色还算正常,「我们殿下救了他,那女子有意以身相许,虽说以她的身份,是够不上殿下的,但也到底是良家女,待殿下回京,给她一个侍妾的身份还是合适的。」 温继雨觉得可笑,也就笑了。 「勛贵出身……就算是她爹,她家能撑门面的长辈都死光了,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她可以早逝,可以出家,再落魄,她可以为奴为婢,甚至可以嫁给贩夫走卒,引车贩浆,但就是不能为人妾室。」 因为她一旦为皇室以外的人的妾室,她的九族,她父亲的同僚,同门,恩师,都会颜面尽损。 峰叔极力维持着脸色,「可她做的是皇室的妾……这哪能一样啊。」 温继雨直接就看向了他,「危月可曾在军营里承认过自己是皇室中人?」 峰叔的脸色维持不住了。 温继雨气笑了,「还是说,危月为了强迫别人做一个被养在外面的妾室,自报身份,加以算计威胁? 峰叔低着头,头皮发麻。 「所以,到底是那个沈氏女子自甘堕落,为了一个男人,甘愿自己的整个家族因她蒙羞,还是你从中做了什么?」温继雨一双眼直盯着他。 峰叔终究是受不住。 「大人,那女子是自己情愿的,就算殿下并非心悦于她,那也是她自己不愿嫁于一个凡等男子了此一生,她也不过是想要一个身份而已,等殿下回京,给她又何妨。」 温继雨垂目,看着桌子上的红绳。 「那说说吧,危月到底看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如此费尽心思地为他百般遮掩。」 第120页 峰叔沉默半天,在温继雨终于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总算是开了口。 「一个风尘女子。」 温继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其实,当年在见了那个沈姓女子之后,他便已经猜到了。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将这根红绳…… 「大人,殿下的那一段风流往事毕竟上不得台面,」峰叔一双老眼在眼底压着什么,「但也早就过去了,您不也希望这件事儿能过去吗?」 断袖之癖,阉人。 一个断袖的皇子,怎么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储呢,而且还是跟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阉人。 这件事儿,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便是他们殿下唯一的一个表兄,温继雨。 温继雨用手遮住了桌子上的那根红绳。 他怎么会不心疼呢。 在看到那个自己曾任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揪着自己的两个耳朵在军营里骑大马的小弟弟,纠结无助,痛哭不已不已的时候。 明明他们家危月那么骄傲耀眼的一个少年,就应该什么都得愿以偿的。 温继雨逐渐将那根红绳抓在手里。 (压力好大,,但确实是有比较详细的大纲的,改了也写不成,男主就是危月,不会变的。) 第102章 宋止戈回京 谷祥雨一早便洗手作羹汤,刘光兰在旁边打着下手,一直在说着待会儿要不要去序连道去看热闹。 宋止戈跟蒋以白的影响力,简直要比现代的明星还要夸张,一大早的,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只是谷祥雨有些理解不了,跟着一帮人挤个半死,就为了看一张脸。 但看着刘光兰兴致勃勃的样子,想来他们被挤个半死也是值得的。 但谷祥雨不想去,见了糟心。 「早去早回,」谷祥雨接过她手里的菜刀,「做好了给你留锅里。」 刘光兰有些失望,但还是洗了一下手,自己去了。 谷祥雨又是做汤,又是蒸包子,但也挺乐意忙活的,而且,又不是一个人吃,多忙一些也是值得的。 说真的,谷祥雨挺喜欢有一个人跟自己一块儿生活的。 在现代的时候,他从上初中开始谈恋爱,一直谈,对待每一段感情也都算是认真,但都没有超过一年的。 其实他自己也理解不了,初恋有,白月光没有,每一次,能分手都是因为有一些不算大,但又存在一些原因。 哪有那么多戏,他永远只喜欢现任,但现任却一个接着一个,说真的,他一直没搞懂遗憾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但对乔温温的话……有一点吧,但乔温温却怀疑他是个剑冢。 天知道,他真的没想过任何前任。 心里藏着别人才一直反覆换女朋友,这狗血剧情,不是噁心人吗。 所以有时候是真委屈。 但在感情方面,乔温温要比他夸张的多。 乔温温的前男友,是一个国际巨星,高不可攀的那种,说是小说里的高岭之花都不为过,一点动静,国内外都要疯传一番。 但乔温温却跟那个男人分手了。 乔温温嫌他粘人。 以至于,谷祥雨那年醉醺醺的,被她抱着哭的时候,都还在问她:「你会不会觉得我粘人?」 乔温温说。 那就黏着呗。 谁的男朋友谁心疼。 他十八岁遇见乔温温,二十四岁跟乔温温早在一起,那时候,他觉得他跟乔温温是合适的。 他跟乔温温的开场,就像是两个人的玩笑儿。 说真的,因为乔温温的清醒与理性,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太过照顾别人的情绪。 谷祥雨也不知道刘光兰什么时候回来,将饭做好了之后,就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又拿了两个包子。 他刚从那个小厨房出来,就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谷祥雨一手端汤,一手端包子,问他:「吃过了吗?」 宋止戈一身便装,健硕高挺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没有。」 谷祥雨嘴角微微下沉了一点儿。 听不出这是客气一下? 谷祥雨犹豫了一下,想着先端进屋,还是直接再去厨房,宋止戈却走了过去,将他手上的粥跟包子都接了过去。 他肯搭手,谷祥雨自然不会说什么,又进厨房盛了一碗汤。 时隔三年,俩人又坐在了一块儿。 谷祥雨倒是想知道,他来是打算干什么,直接就问了,「殿下,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宋止戈舀着汤往嘴里送,咽下去一口才开了口。 「上次在军营里面分开,实在是太过狼狈仓促。」 谷祥雨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宋止戈看着汤,轻轻搅动着,也不看他,「十五岁那会儿,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喜不喜欢之类的东西,旁的几乎没有想过;后来去了军营,是不敢,以至于将我们之间的事情处理的乱七八糟的。」 谷祥雨知道他比起三年前,多了太多的理性。 宋止戈像是在讲一件想了很久的事情。 「我记得你说过,你说有些东西,你想的跟我们真的是不一样的,在我们看来,三妻四妾才算是正常,但你不一样,你就想有一个人,这个人要么存在,怎么不存在。」 谷祥雨平静地看着他。 第121页 「本来,我是想着,那天若是能回京了,就把那个女人带回来的,」宋止戈在这时候,眼睫才随着颤了一下,「我知道,真等到那天,你知道后就会直接明白了,甚至连问上一句都不用,我们就能这样直接断了。」 「真正下决定的时候,是在我的十八岁,十八岁之后,我几乎再没想过你。」 「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去南疆。」 「当时见到你,直接掉头就走,是打算不见你的,一切都会照着自己打算的来,又或者你在军营里能听说我跟那个女人的事儿,也不过是将计划的那些提前了一些而已。」 「那时候,真是既期待真能一刀了结,又害怕一刀了结。」 「……但我还是没忍住找了你,瞒着人,做了一些肯定会让你看不上的事儿,现在想想,你那样通透的一个人,对于我当时的那些行事肯定清楚,一想到你会是怎么想我的,就让我头皮发麻。」 「那时候一些东西真的是不愿想,也不敢想,脑子都是不清楚的,到最后才落了个那样难堪的下场。」 「被你知道的时候,难堪有,害怕也有,又想将错处归结到你的身上,想说,男人三妻四妾,又能有什么。」 「但我是真的记得的。」 「你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就想有一个人……所以我知道,我们怕是没可能了。」 谷祥雨没想到他真能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宋止戈自始至终,眼睛一直盯着那混沌的汤水深处,没抬头看他一眼。 「怨你是真的怨过的,当年我离京,威胁你等我,威胁你不能跟别人,你当时一点儿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让我气恼了很久。」 「但后来突然就不怨了,像我这样一个卑劣狭隘,又没资格拿出一个承诺的人,」宋止戈终于抬头看向了他,「要你心悦于我,着实辛苦。」 谷祥雨有些欣慰地看着他。 「有些人就是不合适的,殿下,这没什么好遗憾的,也没什么忘不掉的,日后,能留在您身边的才是最好的。」 第103章 听墙角 宋止戈看着他,眼神不敢用力,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谷祥雨主动拿起一个包子,递给他,说:「吃个包子吧。」 宋止戈接了过去,说:「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谷祥起身去送他,但宋止戈可能是有急事儿,步子跨的很阔,谷祥雨也不太能跟得上,送了两步就不送了。 宋止戈走出去后步子才缓了下来。 许是他的长相太过惹眼,迎面走过来的刘光兰就多看了他两眼,还正好跟宋止戈对视上了。 对上他的一双眸子,刘光兰下意识地紧张,但到底是挤出了一丝的笑,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有些预感就是来的莫名。 宋止戈随着她的走远,转过了身,然后就这么看着她,进了谷祥雨的那个院子。 他走回去,眼睛直直的,停在了门口 「回来了?」谷祥雨说,「赶紧去洗手吃饭。」 刘光兰进了厨房,「祥雨,人真是太多了,我踮着脚都没怎么看着……诶,汤呢?」 「刚才来了个朋友,就让他喝了,」谷祥雨挽起了袖子,「你先吃包子吧,我再给你做一碗番茄鸡蛋汤。」 「别了吧,番茄我想吃生的,不是就剩一个了吗?」 谷祥雨将番茄切下一块儿,「给,一半给你生吃,一半用来做汤。」 刘光兰笑着接了过去,「那你先做吧,今天天气好,我去把被子拿出来晒晒。」 一时间,宋止戈有些喘不上气儿来。 他踉跄离开,颤抖着手,将手里的那个包子往自己的嘴里塞,又被噎的扶着墙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个部下慌里慌张的,总算是找到了他,见到他的那副样子,却又不敢上前。 宋止戈弓着腰,贴墙站在那里,捂着自己的嘴,窒息一般地粗喘着气。 他的脚下,是半个包子。 「将,将军,您怎么了?」 宋止戈缓了好大一会儿,等到这条街上逐渐有人了,他才终于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那部下战战兢兢地跟着他离开。 刘光兰吃完饭,拿出自己绣的半成品来绣。 她绣的是汴绣,绣工精緻、针法细密,她平时就是靠着这个来挣钱的,但挣的也少,前几日谷祥雨给她画了一些底图,很是稀奇,这些天她的绣品也好卖了一些。 谷祥雨要进宫了,刘光兰连忙起来,说:「你之前的那件袍子拿出来吧,我替你补一下。」 谷祥雨:「上面被老鼠啃了那么大的一个洞,能补吗?」 刘光兰:「缝不好,能在上头绣个东西遮一下也行啊,那件衣服不挺贵的吗?」 谷祥雨心想,也是,就把那个袍子拿出来,给了她。 三年前他就做了司赦监的掌案,做了三年的牢,什么也没干过,如今既然已经出来了,对当初的自己被投出去的事儿再「耿耿于怀」,再「有意见」,也得前去抱道。 谷祥雨见到已经降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副掌案的梁兆玉,将手搭在桌子上看着他。 梁兆玉心里没底儿,一脸冷汗。 谷祥雨看着他,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这宫里的身份起起伏伏的,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第122页 梁兆玉满脸的冷汗。 谷祥雨也没有刻意为难他,只是自己若是一点儿都不计较,怕是日后会有人蹬鼻子上脸。 谷祥雨就这么开始办公,不说让他坐下,不说让他离开,更是不搭理他一句。 从早到晚,又到深夜,谷祥雨终于打了一个哈欠,这才「无意间」看到了还站在那里的梁兆玉,然后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梁兆玉惊愕地抬头看他。 「你看看你,」谷祥雨支着头看着他,烛火拉出的明明暗暗的阴影在他的脸上摇曳着,他支着头,一副无奈的样子,「都一大把年纪了,站这么久也不嫌腰疼,你要是提出来,晚辈还能让不让你坐着不成?」 梁兆玉一张脸跟便秘似得,但还是得千恩万谢,等到退出去之后,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而这件事,在第二天就在整个司赦监传遍了,甚至朝堂都有了一些听闻。 「你们说的是司赦监?」 「司赦监可真是来了一个狠人物啊,这般年纪,这般御下的手段,还真是头一回见。」 「司赦监也不比当年了,他再厉害,也没有他施展的拳脚,一滩烂泥里头,能长出一个什么好货出来。」 温继雨听着,便想到了三年前,谷祥雨设计入狱,脚上拖着脚链,那明亮的笑来。 但就是这么一个眼里没有一丝算计的人,对别人够狠,对自己更狠,正在这权利与欲望交织的宫闱里头扎下根来,野蛮生长。 出了宫廷,温继雨都还在跟宋止戈说着谷祥雨的事儿,从他的身份,说到他的智谋,又开始说未来他在这宫里能是个什么存在。 「他可比曹孟庆当年还要来的让人无从下手,」温继雨感嘆着,一时没注意到宋止戈的反应,「他日后若不与我们为敌也好,若是为敌,那还真是棘手。」 宋止戈觉得「棘手」这两个字太过刺耳儿,一时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成不了我们的敌人。」 温继雨以为他是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问:「这话怎么说?」 「……」宋止戈继续往前,「不怎么说!」 温继雨被他突然来的这句给搞懵了,但他再猜测,也不可能猜测的出来事情的真相。 但他若是真要查的话,一些东西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查到的。 谷祥雨之前是在协宸殿里当差。 温继雨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的事儿,就又一直往下查,倒没有用上多长时间,直接就打听了出来。 最开始,谷祥雨在做御前执笔之前,刚入宫没多久,是在冷宫那一片儿当差的。 温继雨几乎是立即猜到了,宋止戈跟谷祥雨,怕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那还真怪不得,宋止戈会对他言语维护,原来是有着一份相识的情谊在。 第104章 怀疑宋止戈喜欢的人是…… 温继雨当天就去找了宋止戈。 按说,宋止戈这身份,是将军,也是皇子,而且这个年纪,该不该离京,什么时候离京都是一个问题。 他若是离了京,朝廷不会放心,他若是留在京城,朝廷也不会放心。 皇帝自然少不了对他的一番敲打,话里话间都是要他日后好好辅佐太子的意思,又赐了宅子,封了爵位,从一品镇国尊亲王。 只是这宅子…… 温继雨从马车上下来,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抬头看着上头御赐的门匾,烫金大气,只是这门面属实矮了一些。 回来那天,皇帝按例赐府,宋止戈却自己开口求了这处宅子。 一个告老还乡的三品官员留下来的。 门匾一改,就成了这镇国尊亲王府。 哪有这种道理! 可宋止戈却偏偏相中了,几番周旋,皇帝才「勉为其难」的应承了下来,还说改日让工部的人替他好好修一下门面,起码将门槛儿修上去。 国库可真是省了一大笔。 温继雨嘆了一口气,这才走了进去。 王府的管家是皇太后亲自挑给送宋止戈的,宫里的老人了,跟先皇关系亲厚,名字也是先皇一番纠结之后,这才起的,叫随鹤龄。 意为鹤寿千岁。 那是他的皇子皇孙都没能得到了宠信与疼爱。 随鹤龄歷经两代帝王,年纪大了便一直跟着如今的太后吃斋念佛,如今已经是八十四岁的高寿。 他是这几天才刚的太后旨意,刚从静海寺回来。 就连温继雨都是知道他的。 温继雨恭恭敬敬地点头示意了一下,随鹤龄就像是一个一般的老人,对着他慈爱的笑笑,然后便差人领着他去见宋止戈。 现在已经夜深了,宋止戈居然还在书房,温继雨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嘆,面色欣慰,又担心他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敲门之后推门进去,宋止戈起身迎他,但温继雨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了行礼。 宋止戈也由着他行。 等温继雨起身之后,这对表兄弟就这么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最终同时没忍住,笑了一下。 「行了,哥!」宋止戈转身,坐了回去。 温继雨也向前,正想劝他不用如此用功,回宫之后怎么着也得好好歇上一些。 「危月啊,你……」 温继雨书案上的那本摊开的《紫钗记》。 第123页 「你在看、看禁……在看话本呢?」 「禁书吗?」宋止戈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不挺有意思的吗。」 温继雨还能说什么呢。 温继雨初见上面批註的小字,还有一些汗颜,以为他读这些的时候还认真琢磨了一些东西,可细看的话,却发现这并非是他的字迹。 字形正倚交错,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实在是不可多得。 温继雨忍不住夸上了一句,「这字写的属实不错啊,没个三四十年的功力可写不出来。」 宋止戈:「他23了。」 宋止戈是脱口而出,但就这样记住一个人的年岁,连个估摸都没有,旁人听了,怕是都会觉得奇怪。 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而已,宋止戈心里却是兵荒马乱,明明是再无可能,却有一丝妄想,妄想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一个亲人,能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温继雨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会将一个人的年纪记得这么清楚,但这也只是一件无足提起的小事而已。 「是吗,也是够年轻的。」 宋止戈将眼垂下,将桌子上的那个《紫钗记》给合上。 温继雨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跟他聊了一些这些年的情况,蜡烛都矮下去了大半截儿,温继雨才看着宋止戈不骄不躁的样子,突然说:「危月,怎么觉得你突然变了一个性格。」 宋止戈带着一丝的疑惑,又笑道:「怎么能叫突然变了,我们不是有五年没见了吗?」 温继雨手搭在扶手上,看了他许久,最终却没有说一个字,而是转而道:「危月,那个沈氏女子,你怎么没有带回京来啊?」 宋止戈淡声道:「哥,你怕是误会了,她当时说的是愿意为奴为婢,我这才留下了她,毕竟她一个曾经的官家小姐,在不知道我是皇室子弟的情况下,哪会为人妾室。」 温继雨知道,宋止戈是看不上那女子,只是如今他竟然在自己面前连一份情意都不肯装,心里属实难受了起来。 当初,也算是自己算计了他。 当初自己猜到他怕是心里有了人,又私下向峰叔打听,在峰叔引见自己见了那沈氏女子之后,又猜出他那心仪之人身份怕是不能为人所知。 他就这么装聋作哑,逼着危月做出一齣戏给他看,也给所有人看,甚至可能包括他那心仪之人。 一切正如他所料。 温继雨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最无耻的算计,竟然是对那个他最为在乎的小危月,然后就那样站在那里,由着他绝望,发疯,然后平静。 「危月,」温继雨看着他,「再过一段时间,等皇上想起来了,怕是就要给你在那些名门贵女里面选一任王妃了,但他们满意的哪比得了你满意的,与其等他们下旨,还不如你提前挑一位出来,向皇上求娶。」 宋止戈似乎是不想听这件事儿,一直都有一些心不在焉的,最后也只是回了一句,再说吧。 这件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刘光兰一大早的去卖织品,回来的时候,免不了朝着那烫金的「镇国王府」四个字上多看上一眼,喟嘆的同时,又免不了觉得奇怪。 这门面,是不是小了点儿。 刘光兰正疑惑,朱红的大门竟然就这样打开了,刘光兰赶紧离开,却不小心崴了一脚,臂弯上的篮子都跌了。 走出来的温继雨示意自己身旁的小厮去帮她将那些绣品捡起来,他自己则是站在那里等着,却无意间看到了那绣品上的字样儿。 他只觉得熟悉,便走向前,捡起了一幅,竟然发现跟那《紫钗记》上的字迹极为的相似。 危月当时有些刻意地说,二十三岁? 为何会记得这般清楚? 第105章 谷子觉得自己还能活 温继雨实在是不敢多想,将那绣品还给了那女子。 刘光兰一个平头老百姓,骨子里就是有一些畏惧权贵的,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但也不至于过于失态。 「多谢大人!」刘光兰说完就走了。 温继雨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离开了。 一回去,刘光兰就跟谷祥雨说起刚才的那件事儿,简直就是余惊未定,但说着说着,就感觉谷祥雨的脸色有些不好了。 「祥雨,你怎么了?」刘光兰连忙过去,担心地问他。 「没事儿,」谷祥雨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额上却冒起了冷汗。 刘光兰将手贴上他的面颊,凉得她心脏勐地一跳。 「祥雨!」 谷祥雨早有经验,知道过一会儿就没事儿了,要她不要担心,刘光兰却几乎直接就被他给气哭了,二话不说,就架着他去看大夫。 半路的时候谷祥雨的情况就已经好转了 但还是被刘光兰拽着,硬是去见了大夫。 那大夫摸着鬍鬚,诊了半天,也没有诊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心肺俱损,怕是不得长寿,没几年活头了。 刘光兰直接就被那大夫给吓懵了。 谷祥雨也有些惊愕,懵了一会儿才回神了儿。 顾着那大夫的面子,谷祥雨就趁着那大夫会诊别的病人的时候,扯着一副要哭出来的刘光兰,覆在她的耳边儿,一脸纠结地小声说了一句:「要不换个大夫试试?我觉得我应该还有救。」 刘光兰:「……」 往鼻子下面一蹭,刘光兰直接把眼泪给收了回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行!」 第124页 谷祥雨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当初左常领特别嘱託他,日后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 只是这些年他确实没顾得上。 起初还好,但在牢里的第二年就不成了,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差,他不是不清楚,他只能尽量多跟狱卒打好关系,时不时地多要一个馒头,多要一碗汤。 有时候,酒肉他们也会分给他一点儿,酒谷祥雨不喝,肉会吃上一口,一年到头来竟也能尝到一点儿油星子。 但再怎么样,他也不能一天三顿地吃好喝好,所以就落成这样了。 本来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出来了,好好养上几年就是,可谁知道刘光兰硬是拉着他来看了大夫,而那大夫开口的意思就是他活不久了。 谷祥雨的脑子是有一点儿懵的。 不至于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能活! 谷祥雨直接就去见了左常领,还没坐下就把自己的胳膊给撸了起来,就这么直接往桌子上一抻,说:「左大夫,你赶紧给我看看,刚才有个庸医说我活不了了!」 左常领:……生死攸关的大事儿,为何自己那么想笑? 这可不能笑。 这一笑,自己行医几十年积攒的功德,怕是要没上一半儿。 左常领咳嗽了一声,这才走过去给他诊脉,越诊脸色越是阴沉。 「不是说让你好好养着吗?」 在一旁站着刘光兰见情况还是不太好,眼泪又要出来了,说:「他之前在典狱司坐了三年的牢,这才刚出来,也实在是没法养。」 左常领一张脸直接震惊了不行,「典狱司?三年?你吃那里头的汤水怎么能活着出来的?!」 谷祥雨:「……狱卒大哥都挺好的。」 左常领:「……你说的是那群让人威风丧胆的酷吏?」 谷祥雨:「剥人皮的时候,他们是不怎么可爱。」 …… 左常领看着他,诊脉都搭不准了,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直接一埋头,说:「你能活着来见我也不容易,我给你好好看看!」 左常领又给他诊了半天,纠结再纠结,到底是写了一个药方,但也说了,还是得好好养着,别人一天两顿,他得一天三顿,甚至一天四顿,尽量多分食几次。 他说一句,谷祥雨跟刘光兰就点一下头,说啥听啥,再认真不过了。 刘光兰又问:「那他能活多久?」 左常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斜眼看了谷祥雨一眼,「按理说,会在他作死之后,所以也没什么要紧的。」 谷祥雨:「……」 左常领是真的说不准,所以也就保留了一句余地,但刘光兰不放心啊,回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半瞎子,就想让他给谷祥雨算算命。 谷祥雨不信这个,但刘光兰执意要算,他就只好吓唬了她一句。 「命可是会越算越薄的。」 刘光兰这才作罢。 可那个半瞎子却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这命薄上一分确实不打紧,就怕活在这世上福气薄上一分。」 刘光兰直接扭头回去,对着那个半瞎子说:「好话的话你就说上两句,没本事算命的话就把嘴闭上!」 …… 街上的人有几个都忍不住笑了。 「那俩人是谁啊?」 「一个是太监,一个是降南过来的窑姐儿。」 「……不会吧,俩人看起来都挺不错的。」 「俩人搭伙过日子,不挺好的吗,咱们外人多什么嘴!」 「就你高洁!说上一句还不能了!」 「你!」 就在这是,城中的巡逻军正好经过,见了谷祥雨,直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谷掌案,今日怎么有闲心逛街啊。」 那巡逻军的首领话一出,刚才说谷祥雨跟刘光兰的坏话的几人吓得不行,连忙走了。 他们哪知道谷祥雨在宫里是个什么身份,就怕惹上一个大人物,到时候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随便来逛逛。」谷祥雨闲聊道。 那巡逻军的首领看向刘光兰,点头示意了一下,表示尊敬,弄得刘光兰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来。 但她跟谷祥雨的关系,也不需要跟外人解释,解释了别人怕是也不相信,而他们两个人又都不在乎,所以一直也就任人误会。 只是谷祥雨担心刘光兰日后若是遇到合心意的男子,怕是有些麻烦。 但刘光兰又说了。 她就算是给人当过妾,也不愿意一辈子给人当妾。 她又有那些过往,怕是也没有男子愿意娶她当妻子。 第106章 宋止戈有太多的事要忙 谷祥雨跟刘光兰回去之后,就开始商量,谷祥雨说一天分食三顿,但刘光兰不放心,说要他分食四顿。 后来一商量,打算分食五顿,等第二天一实施,一天分做了六顿。 但谷祥雨毕竟要去宫里当差,总不能天天这样。 最后还是决定,一天四顿。 可还没过几天,就遇到了祭天大典,那可是要从早忙到晚的。 谷祥雨本来觉得就一天,也没什么事儿,刘光兰却问:「每年的祭天大典,百姓不是也可以去看吗?」 也是。 刘光兰就跟他打了商量,那天她拿着吃的穿一身显眼的红,谷祥雨要是凑了空,就过去到她那里吃两口。 第125页 俩人就这样定下了。 祭天仪式通常由天子主持,若有太子,那便太子随从一侧,整个仪式分为祭扫、升陛、奠玉帛、初献礼、亚献礼、傩舞祈福等议程。 以表敬天畏地,为天下苍生祈求风调雨顺。 可祭天之前,朝廷内外却传开了一件事儿。 那就是议程下来,跟随皇帝祭天的不单只有太子,还有镇国尊亲王,宋止戈。 虽说这古代以左为尊,安排的是太子在左,镇国尊亲王在右,但这毕竟是祭天大典,文武百官,四方百姓可都看着的。 哪朝哪代,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虽然朝廷给了说辞,说是之所以给镇国尊亲王这份殊荣,是让他在日后能跟太子一心,厚泽天下。 但又有几人信呢? 太子不管是怎么想的,都得赔着一张笑脸儿,跟宋止戈来一出「兄友弟恭」。 谷祥雨看着议程,大致猜到了明天会是一个什么情况。 太子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即便他是钦定的未来储君,但真正得民心的,怕是宋止戈。 宋止戈回京那天,京城百姓弄出来的阵仗早就说明了这一切。 这几天,太子怕是没能睡一个好觉。 谷祥雨倒是早早的就睡了,没办法,惜命。 一大早的,刘光兰看着他将早饭吃了,又一再叮嘱,一定要去找她吃两口饭。 祭天大典跟谷祥雨也没有什么关系,也跟千千万万个他这样的人就往那里一站,壮大一个声势而已,毕竟百姓都在那儿看着呢。 也站不了多久,祭扫之后,他就跟着一帮人就去了外围,走动相对自由了一些,也就帮着嘱託一些注意事项,避免出错。 祭天这事儿,谷祥雨之前也见过几次,实在是无聊很,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也就随随便便的来回走动,看起来挺忙,实际上啥都没干。 宋止戈穿着一身九旒九章的玄色冕服就这么出现了,他一出现,百姓顿时就沸腾了起来。 却不知他目光落入人海之中,像是看着百姓,却实际上只是看着一人。 谷祥雨扎在人群里,一旁还有一个守卫催促着。 刘光兰站在那里,端着还算热的粥,拿着帕子,一边拿眼睛瞟那早已不耐烦的守卫,一边在沸腾的人海里,贴着谷祥雨,让他赶紧多吃两口。 谷祥雨一边点头,一边一个劲儿地狠吃。 宋止戈在旁人的提醒下,转了身。 当初落魄时,谷祥雨眼里曾经满眼是他,如今他最是光芒万丈,风光无两,却再得不到他的一点儿目光。 这叫什么? 宋止戈踩上一个又一个的石阶,被背后的声音推着,往那高处走去。 宿命吗? 谷祥雨终于吃的刘光兰满意了,而那守卫也早就麻木了,甚至有点儿不想管他们了,爱咋咋吧。 左右没谷祥雨什么事儿,谷祥雨就隔着一排守卫,跟刘光兰聊天儿。 刘光兰有些懊恼:「我刚才又没怎么看到镇国尊亲王。」 谷祥雨用手擦了一下嘴,被刘光兰嫌弃的不行,丢了帕子给他。 谷祥雨将帕子折了一下,擦完嘴又擦手,「他就长那样儿,三庭五眼,四高三低。」 刘光兰嘆了一口气,说:「离得太远了,只能看到一身衣服,但他那一身衣服穿着就比别人的好看。」 谷祥雨:「……你脑子里想的太多了吧。」 刘光兰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祥雨,你听没听说过镇国尊亲王在南疆的那些……事儿啊?」 谷祥雨本来是听不明白的,但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她讲的是哪方面的事儿。 「你说的是他救下了一个女的,那女的要对他以身相许,那段风流佳话?」 这话一出,一旁的几个守卫都竖起了耳朵,眼睛也都斜看了过来。 刘光兰十分激动的点着头,「对啊,你说那是真的假的?」 谷祥雨又把帕子折好,递给了她,还没说什么,刘光兰就自己剖析了起来。 「要说真的吧,镇国尊亲王又没有把那个女人带回来,总不至于不负责任,可要说假的吧,空穴哪会来风啊!」 站的挺直的守卫:有道理! 谷祥雨蹲在那里,拖着下巴,打着哈欠,「嗯,也是。」 刘光兰分析的头头是道,「你觉得这里边应该是有什么隐情,指不定有什么爱恨情仇呢,不然怎么会一拍两散呢!」 旁边的百姓都有几个看了过来,还跟刘光兰搭了几句话,没一会儿,刘光兰就直接把谷祥雨给忘了,跟那几个人聊的天花乱坠。 谷祥雨本来还是蹲在地上,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早就已经坐下了,也不嫌脏不脏了,逗着一个路过的蚂蚁。 刘光兰嘆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想到了谷祥雨,扭头问他:「祥雨,你说呢?」 谷祥雨:「……啊?我觉得吧,你说的挺对。」 「我就说吧!」刘光兰脸上露出一点儿的得意。 谷祥雨用中指挠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掩饰着什么。 他刚才没听。 可一抬头,文武百官居然已经跪下了,谷祥雨脑子一紧,也连忙跪了下去,再晚上一息怕是就迟了。 等到起身,再抬头的时候,谷祥雨看着高台之上,那个遥远到他只能仰望的那个人,很难说出是什么心情。 第126页 南疆的那一趟,于他,于宋止戈,确实难看。 宋止戈的一生,註定有太多的事儿要忙。 第107章 提亲 一个被敌人遗忘在冷宫里的小东西,可怜,弱小,力量比蚂蚁还要小,但这么一个有生命的小东西,却一直用生命的力量反抗着。 就像一句话说的,生命的力量,本就在于不顺从。 谷祥雨相信,就算没有他,宋止戈也一定会找出一条路来,那条路,或者生,或者已经死了,而不是至今待在那个冷宫里头。 弱小者得有自知之明啊,他註定不得自由。 只是年纪小的时候不曾想过,年纪大点儿又不敢想。 可事实就是事实。 让世人得知他是一个断袖,让世人知道他喜欢一个阉人,站在高台上的那个骄傲的男人,註定会被推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谷祥雨一直都是清醒的,从头到尾。 他就这样看着,宋止戈在那一段年少的欢喜的泥泞中,始终没有爬上来,却也没陷下去。 在南疆,离开的那一晚,他看着那样纠结无助的宋止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卑劣狭隘…… 不是的。 他只是清楚地知道,宋止戈跟他,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一旦有了结果,那走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谷祥雨看着他对自己想碰又不敢碰,想爱又不敢爱,小心翼翼,难过委屈,绝望无助的样子,这才拉了他一把而已。 爱都是无辜的吗? 不是。 有些爱,就是有罪的。 宋止戈走到这里,是为了让他母妃的骸骨回乡,是为他的外祖父得以正名,是为了温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泉下安息,是为了他承诺过的,一直追随着他的所有人。 宋止戈若是为了谷祥雨,连这些都不管了,就算是谷祥雨,也不可能会看得起他。 所以什么叫不合适。 不合适就是,我只会喜欢你,不喜欢我的样子。 谷祥雨永远都会记得那个脱了裤子给他穿的小混蛋,欢喜那个将面擀烂的傲娇殿下,心疼那个纠结无助的少年将军。 但谷祥雨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爱他,即便对他欢喜过。 至于宋止戈…… 他就该这样抛弃所有人,然后独自奔向高岭。 谷祥雨嘆了一口气。 月亮就该挂在天上啊,而不是跌在地上,成为一堆烂石头。 谷祥雨…… 就喜欢他高高挂着! 谷祥雨看着高处的男人,眼里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你在笑什么?」刘庆兰问他。 谷祥雨抱着胳膊,一脸认真地道:「镇国尊亲王,可真是好看!」 刘光兰一脸狐疑,「这么高,那么远,能看得清吗?」 谷祥雨点头,「猜着也好看!」 刘光兰看着他,一下子就没有忍住笑了起来,笑的跟他踉跄依偎。 「有眼光!」 结束的时候,谷祥雨还得往前面围上一趟,期间碰上了宋止戈一面,本来就该擦肩而过的,宋止戈的眼睛却有些执拗地看着他,说了一句:「我算是对得起所有人了,除了你。」 谷祥雨略一惊愕,还没有弄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事儿,就直接十分不在乎地压着声音说:「啊……没事儿!王爷,奴才原谅你了。」 宋止戈看着他,欲言又止。 谷祥雨一个点头礼一行,然后就直接走了。 温继雨跟了上来,顺着他的视线,一直看到了谷祥雨的背影。 加上顺着宋止戈的视线,看到的那个扎眼的红衣女子,温继雨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对这个猜测实在是接受无能。 可是,难道就真的不弥补一下吗。 一天下来,顶着一个大太阳,就算是不累,回去也得灌上两大瓢的水。 刘光兰还跟他抱怨,就一天而已,脸上居然都晒黑了。 谷祥雨的脸也被晒得红的跟什么似的,但回屋没多久就缓了过来,搞得刘光兰捧着他的脸,来回摆弄。 「为什么你的能白过来?」 谷祥雨抓着她的腕子丢开,「我的只是被晒红了,你的才是被晒黑了。」 刘光兰:「……」 俩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有人敲了门,刘光兰丢下谷祥雨去开门,说了几句之后,居然发现来的是「媒婆」。 刘光兰脑子都是懵的。 谷祥雨见情况不太对,就出了门,而刘光兰也已经将那两个中年女子给引了进来。 说亲的,让刘光兰进镇国尊亲王府当婢妾。 婢妾,又是妾,又是侍女,除了晚上能暖床,其它时候就跟婢女一模一样。 对于刘光兰的态度,谷祥雨还真不好说,毕竟白天的时候她就靠着小成豆的一个身影,就能跟别人聊上一个时辰。 这下好了,人家来「提亲」来了。 刘光兰巴巴地看着谷祥雨。 谷祥雨叉着腰,垂着眼看着她,嘆了一口气,最终说:「你要真想去的话,要不我想想办法,不当婢妾,看他能不能让你当个妾女,又或者王姬……妾妃……侧夫人怕是不太能了……」 刘光兰苦着一张脸,「谁说我要去了?」 谷祥雨:「……你不喜欢他吗?」 刘光兰:「要我当王妃可以,我自己收拾东西过去,但这是不可能的,当妾啊,不想。」 第127页 谷祥雨记得她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人当妾了,只是没有想到她的想法会这么坚定。 刘光兰心疼的要死,「好可惜。」 谷祥雨有些哭笑不得。 将那俩人打发走,刘光兰就开始跟谷祥雨说以前的事儿,说不单这一次,以前也是,太多的人想用几两银子买她当妾了。 「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妻子啊,」刘光兰感嘆着,又苦笑了一下,「其它的,又算是什么,去了,连个主人家都不是,一辈子连个家都没有。」 「还不如我自己单着,有一个住的地方,我自己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谷祥雨就这么看着她,看了许久。 「姐。」 刘光兰眼睫直接颤了一下,抬头笑问:「你干什么?」 谷祥雨支着头,深深地看着她,「我也想吃红薯。」 刘光兰看着他,一时间泪流满面。 谷祥雨抱住她,嘆了一口气。 「日后有那一天的话,我送你出嫁。」 送走了一波「媒婆」,就又了一波,而且还没完没了了。 谷祥雨终于受不了了,趁着人少的时候,写了一封拜帖,送到了镇国尊亲王府,当天晚上就被王府的下人引了进去。 第108章 谷子的轻视 书房。 宋止戈将一本书拿起又放下,打开又合上,刚扯了一下衣角,谷祥雨就被领着进来了。 领他进来的那个小厮出去了。 宋止戈站了起来,看着谷祥雨给自己行礼,规规矩矩地叫自己,王爷。 他看着谷祥雨将头微微低下的样子,一瞬间,将这十年间过了一遍。 殿下,将军,王爷,每一步,谷祥雨走的都极为有分寸,应对自如。 第一次对谷祥雨有好感,是因为一声「殿下」,并非是他喜欢那个称唿,而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宫里得到了自下而上的尊重,没有一丝的调侃,就这样被人捧了起来。 后来在南疆,对于自己的母妃,外祖,温家几百口人所有的无望挣扎,都被将士的一声「将军」给撑起了可能。 谷祥雨似乎知道,第一面,他就叫自己「将军」。 那时,他看着谷祥雨,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听着他嘴里的那些夸张到说是谄媚恭维都觉得轻,尬到挖坑把自己埋了都会觉得臊得慌的话,也能高兴到能将他摁在怀里揉到一层皮。 然后就是现在。 「王爷?」 宋止戈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扯动嘴角,还不如不笑来的好看。 就像谷祥雨说的,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谷祥雨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咳了一声,不知道他为什么皱眉,又为什么要笑,复杂又难言,让人不知该如何应付。 宋止戈终究是开了口。 「坐吧。」 谷祥雨去坐椅子,宋止戈竟然也从书案那边走了下来,隔着一个放着一套茶具的红漆小桌子,在他身侧坐下。 谷祥雨正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刘光兰的事儿,宋止戈却将茶具微微推向他,说:「既然来了,为我沖杯茶吧。」 谷祥雨却是直接抬了眼,一番纠结,还是看着他道,「王爷,礼法总得摆好,如今毕竟是不同了,太多人盯着,您就算抬爱,奴才也受不起了。」 宋止戈就这样看了他片刻,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谷掌案,为本王沖杯茶吧。」 谷祥雨的神色这才轻松了一点儿。 宋止戈看着他的眉眼,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看了片刻之后才缓缓移至他的手,却不是看那茶水,而是看他执着茶壶时,错落有致地曲着的修长手指。 他皮肤白,手肘,手背,到手指,淡青色的血管儿隐藏在薄薄的皮肤下面,是一种难掩的漂亮。 他又顺着手,看向谷祥雨的脸,看着他这个人。 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样一身皮囊,对谷祥雨来说,却只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寸善片长而已。 这样一个极致的人,若是做不到坐拥那滔天的权势,屹立于高位,骯脏不堪的人才敢肖想他。 宋止戈接过他推至跟前儿的茶。 就像谷祥雨遇到的,曾经的自己。 但是谷祥雨并不愿向他这种人臣服,所以,他的幸福太不容易得到。 就像谷祥雨曾经在自己这里遭受的所有羞辱与难堪。 「王爷?」谷祥雨觉得他老是走神儿,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事儿要想,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宋止戈将茶杯放下,「这次沖的茶水,怎么没有上次沖的好?」 谷祥雨抿嘴,这才说:「茶泡的不行。」 「嗯……谷掌事,你最近……」 谷祥雨觉得两人是真的有点儿无话可说,要聊也是尬聊,但宋止戈却有点儿非要跟自己尬下去的意思。 谷祥雨也不觉得俩人有什么过往可叙的,对他而言,经验之谈,但凡有过那种心思,双方还是分的干干净净的好。 谷祥雨插了个空,直言道:「王爷,您最近是打算纳姬妾?」 宋止戈不可控制的想到了南疆那事儿,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的上话来,而这对于谷祥雨来说,几乎算是默认了。 谷祥雨是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他想纳人,就非得从自己的身边纳吗? 第128页 刘光兰是好,但宋止戈这样做,确实不太厚道吧,毕竟乎所有人都以为刘光兰跟自己是一块儿的。 「王爷,您纳妾也是好事儿,奴才本不该多说什么,」谷祥雨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搓动了一下,「可刘光兰不行。」 宋止戈根本就不知道刘光兰是谁,但他突然提起自己要纳妾的事,又说什么刘光兰,心里自然是疑惑的。 「我何时说要纳妾了。」 谷祥雨看着他,微微蹙眉。 宋止戈先是疑惑,又抿紧嘴,最后还是纠正了一下。 「本王何时说要纳妾了。」 「王爷,」谷祥雨不明白,他难道是不知道刘光兰是跟自己住到一块儿的吗,对自己狡辩这一句能有什么意思,「您请的媒婆,可是提亲提到我家去了。」 可谁知道,宋止戈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因为太过突然,吓得谷祥雨身体都后仰了一下,桌子的两条前腿儿都翘了起来。 宋止戈的一双眼心思澎湃地看着自己,即便是隔了有一步远,谷祥雨也能够感受到他的唿吸有多不平稳。 宋止戈双眼不知该安放何处,一只手手指蜷曲着,捂着自己的嘴。 他该清楚的,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只是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一瞬间恍若真实,而谷祥雨就这么坐在他的面前,告诉了他。 仿佛……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只要不深想那一步,现在就是事实。 「我到你家,提亲?」宋止戈深深地看着他,将这一句话里的每个字都念的很重。 谷祥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总觉得这件事哪里错了,也顾不上再纠正他的自称,想将事儿捋明白。 「对啊,您不是让媒婆到我家向刘光兰提亲,想让她做你的婢妾吗?」 一个自我编排的谎言,一戳就破了。 宋止戈眼里的那片澎湃的海逐渐平静了下来,直到死寂成了一片。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不知道刘光兰是谁。 他说,「我没有。」 谷祥雨看着他,眼神多少带了一点的轻视了 第109章 算计进去 毕竟宋止戈也算是重犯了,他不明白,时至今日他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明明他刚回来,去找自己的时候,那一番话说的有多成熟,漂亮。 宋止戈看着他眼里的轻视,唿吸有些困难,他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我……本王没有。」 「王爷,」谷祥雨眼里的轻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思索一瞬之后,怀疑其中也不是没可能是个误会,「一连几日,去的媒人都说是您府上来的,成了的话也是将人往您府上抬,总不至于是旁人的什么玩笑。」 谷祥雨想一股脑的跟他讲清楚,但还没再开口,就被宋止戈给一口截住。 「再说一次,本王没有!」 宋止戈这声音太大了,传外面肯定又是一阵非议,谷祥雨担心地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压着声音提醒他。 「王爷,咱、咱还是小声点儿吧!」 「再说一次,本王没有!」宋止戈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咬着。 谷祥雨有些承受不住,用中指挠了一下额头,只得违心了。 「奴,奴才相信,相信您!今日也实在是有些晚了,奴才就先回去了。」 谷祥雨说完就行了一个点头礼,然后转身就走。 宋止戈脚下没动,侧着身子,斜眼过去,面部肌肉抽动着,额上崩断了似得青筋跳了又跳。 谷祥雨刚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就又突然觉得,这都来一趟了,不把事儿解决明白了又算是个什么事儿。 他又转身,硬着头皮朝着宋止戈走了过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踩着火焰蹦跶。 「王爷,刘光兰好歹是奴才院子里的人,您前几天才刚说觉得对不起奴才吧!」 宋止戈直接炸了。 「我没有——」 一嗓子,屋顶都要掀开了。 外头的下人全都听到了动静,一个个地惊的跟什么似的。 谷祥雨也被他一嗓子给吼懵了。 妥。 一嗓子喊成这样,今天这事儿指不定会被传成啥样儿。 收拾不来了。 谷祥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下,整个王府全是来看热闹的,几十上百号下人,看着他的眼神那叫一个五花八门儿。 自己好歹是司赦监的掌案,大半夜的来了镇国尊亲王府,还被那镇国尊亲王吼了那么大的一嗓子。 宫里,宫外该怎么传? 随鹤龄一头白髮,白的彻彻底底,但腰背依旧挺直,气质超脱不俗,全身上下都是岁月的痕迹。 他站在那里,活成了一幅画似得。 谷祥雨看到他的时候就在想,一辈子到底要经歷多少事儿,才能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随鹤龄一脸慈爱,却只字没有问起刚才的那事儿,而是闲聊道:「青杵那老东西前两年去看我,说起他的一个忘年之交,说是一个姓谷,叫祥雨的孩子,就是你吧。」 谷祥雨不知道自己能被青杵大师称一个「忘年之交」,一时间还真有一些受宠若惊。 随鹤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一个小辈,也不知道是故意掩饰,故意给人看什么,他说:「你鉴茶的功夫不错,若是有空的话,陪我老人家品上一壶如何?」 第129页 随鹤龄多大的一个人物。 他这话一出,直接就弱化了自己来找宋止戈的这个事实,谷祥雨不得不佩服他的为人处事。 谷祥雨:「鹤爷,能陪您品茶自然是我的荣幸,今日夜重,改日一定再次前来拜访。」 说改日,那便是客套,是没时候的。 按理说,随鹤龄只需要再说上一句客套的话,谷祥雨就可以直接走了,今夜这件事也多半可以过去了。 可随鹤龄却没有按常理出牌。 「既如此,祥雨啊,那就后日如何?」 「……」欸? 怎么还带约具体日子的? 说真的,谷祥雨已经有些搞不懂他了,但具体的日子既然约上了,他哪敢不来,这下子,这镇国尊亲王府怎么着都得再来一趟了。 他回去之后,刘光兰就直接去了厨房,将已经做好的饭菜摆了出来,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问:「祥雨,怎么样?」 这件事儿还真不太好说,谷祥雨想了一下,对刘光兰道:「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 谷祥雨也不知道宋止戈那边是怎么搞的,但宋止戈既然已经吼着否认了,那自然不会再跟刘光兰有牵扯了。 刘光兰在饭桌上还在问他:「祥雨,那镇国尊亲王到底长啥样啊,你这回总看清了吧?」 谷祥雨回答的极为敷衍,「长了一张你一看就会后悔的脸。」 刘光兰笑着撇了一下嘴角,不相信。 就算是潘安,宋玉那样的人物,再好看,也不至于真让人迷了心智,不然那不成了吗。 谷祥雨不再跟她谈论这个。 刘光兰却跟谷祥雨说起京城近来发生的事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那个靖安王身上。 靖安王,宋怀净。 京城里的饭后茶点儿,「靖安王」怎么着都得占上一半,这也不是刘光兰第一次提起他了。 「有一个刚来京城的,往靖安王府送了一张拜帖,也不知道写了啥东西,那靖安王府直接就冲出几个侍卫,将那人的腿给打折了!」 谷祥雨也就随便听了一耳朵,连原因都不大感兴趣,毕竟那靖安王做出来的事儿,确实难以理解。 就算是这样,靖安王这几年都还算是好的了,刘光兰可不知道,再往前推几年,那靖安王能疯成什么样儿。 靖安王府当街行兇这件事闹得有点儿大,据说第二天,皇帝在朝廷上都批评了一番,好不容易乖乖去了三年朝廷的宋怀净一时气不过,直接在大殿上将一身官服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皇帝可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自然是气的不轻,甚至惊动了太医。 靖安王几年积攒下来的名声,因为这一件事儿,半点儿都不剩地全被抹去了。 谷祥雨在司赦监听人谈起这事儿,看着那帮人脸上的得意与高兴,突然觉得靖安王确实挺悲哀的。 那个疯子,怕也是个傻子,一点儿伎俩而已,就这样被人算计进去了。 第110章 要宋怀净认错 谷祥雨倒不担心他,只是有些担心大长公主,毕竟大长公主一旦有点儿动作,那可是杀一人,伤一片。 至于靖安王这次为何发疯,谷祥雨其实也是能够猜到一点儿的。 三大鬼节之首,七月半,靖安王,宋怀净的「诞辰」。 当年赶的就是这么巧。 在这个信奉神明的朝代,一个在鬼节这一天,从死人肚子里面刨出来的一个孩子,遭受到的非议不是几句话能够概括的。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宋怀净一「出生」,几十位得道高僧全都进了皇宫做法,整个京城,黄符漫天。 不足月的婴儿被抱上高台,浸泡在「佛水」之中,烧着的符纸一张一张地浸泡其中,啼哭声响彻四野。 京城外。 乌鸦在京城上空徘徊三天三夜,遮天蔽日,久久不去。 天有异象,四方大动。 为了救宋怀净,大长公主当年才十七岁,丢了半条命,将宋怀净从「佛水」里捞出来,之后,大长公主便抱着他自动请命,去了寺庙。 这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后,事情刚一平息,大长公主就直接抱着宋怀净杀回了宫,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歷史大剧。 不得不说,大长公主但凡心软一点儿,她就绝对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宋怀净也根本活不到今日。 谷祥雨刚听说这些过往的时候,就跟听玄幻小说似的。 但现实可不是小说。 排除鬼神,那便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那徘徊三天不去的乌鸦是怎么一回事儿,谷祥鱼虽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歷史上有一件有些相似的事儿。 歷史上,在慈禧六十大寿之时,李莲英放鸟鸟不飞,放鱼不走,一出百鸟朝凤,一出鲤鱼贺寿,将慈禧逗的喜不自胜。 鸟可训,鱼又怎可训? 「祥雨啊!」司赦监的总管,黎孟林领着一个随从进来。 谷祥雨站了起来,知道事情已经来了,但还是得堆着笑迎上去。 「不用不用!」黎孟林摆着手,「你坐就……」 谷祥雨直接就坐了了。 黎孟林面部松弛的皮肉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得赔着一个笑,毕竟现在就算是高他一等,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处置他。 司赦监虽说是大雍的开国皇帝亲自设立的,手握宗法,分属于内务府,附属刑部,主要专门处理一些违法乱政的皇室子弟,但这些年却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第130页 刑部对司赦监是看不上的,若非是根本就处理不了的事儿,又或者皇帝、宫里的哪位不能招惹的人物态度不明确,这才会踢给司赦监。 至于是哪些事儿…… 反正就谷祥雨了解到的,因为靖安王,司赦监所有掌事儿的都做不长久,能撑三年,那就叫真本事了。 黎孟林也是运气好,自他上任,靖安王竟然再没犯事儿。 本来他还洋洋得意的很,谁承想,这下子,刑部直接将他给踢懵了,回过神儿来之后他就直接来找了谷祥雨,毕竟谷祥雨大小是个掌案,将这件事儿踢给他也算有点儿道理。 现在他可得将人捧着,毕竟,谷祥雨要是跑了,那靖安王的事儿他踢给谁去。 「那个,祥雨啊,忙着呢?」 谷祥雨就这么看着他,看的黎孟林心虚不已,可架不住人家脸皮厚,硬是「合情合理」地将靖安王的事儿安排给了他。 黎孟林走的时候,一个压手还没摆出来,本来就不打算送他的谷祥雨直接又坐了回去。 …… 这天回去后,谷祥雨看着桌子上的一道清蒸鱼,用筷子一连敲了四五下,等刘光兰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谷祥雨却放下了筷子。 刘光兰执着筷子,托起了自己的下巴,「祥雨,这根本就是为难人嘛,那个靖安王连皇帝都定不了他的罪,让你来定,咋可能!」 谷祥支着头,看着鱼,「所以啊,还得他自己乖乖认罪。」 刘光兰直接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你,你说什么?」 谷祥雨眼珠子滑向她,褐色的瞳孔让人望不到底,一瞬间,刘光兰竟然想信了他。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啊! 谷祥雨:「光兰,去买几筐锦鲤去。」 刘光兰:「买锦鲤做什么?」 谷祥雨笑的高深莫测,「给靖安王贺岁。」 当年,由大师测算,将宋怀净的生辰推迟了一个月,到了靖安王生辰那天,只要大长公主在那里坐镇,文武百官照样得去乖乖贺寿,即便那是一个大型屠戮现场。 刘光兰却实在是担心,「祥雨,你现在可是在监察靖安王的事儿,那天前去贺岁的,哪个不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你若是去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谷祥雨对了一下筷子,「光兰,可是我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上了,若是掉下去的话,谁都会想要踩上一脚的。」 刘光兰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看着他,却一点儿都帮不了他。 谷祥雨给她夹菜,「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相互勾连,我已经一脚踩进去了,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这种事以后多的是,放心吧,这点小事儿我还是应付的过来的。」 「小事?」刘光兰眼都瞪大了,「你,你说……小事儿?」 谷祥雨将碗推给她,「多吃点儿。」 —— 谷祥雨到了镇国尊亲王府的时候,随鹤龄早就在王府的一个凉亭里头摆好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壶是紫砂提梁壶,水是镇江中冷水。 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难道还真是请自己来鉴茶不成。 谷祥雨稍作疑虑之后,便不再想其他的了,一顿操作行云流水,看得随鹤龄露出一脸满意的神色来。 随鹤龄的心思看起来极为的明了,不像一些人的故作高深,还真挺像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儿的。 谷祥雨也放松了不少。 鉴完茶之后,随鹤龄又摆了一个棋局出来。 这些年,谷祥雨是学过下围棋的,「高手」两个字称不上,但如果说天赋的话,他也确实是有一些的天赋的。 棋子两色,一黑一白;棋盘两方,一纵一横。 第111章 永远不会知道 大繁至简。 方寸之间的较量。 但是跟随鹤龄玩儿,谷祥雨只有被吊着打的份儿。 谷祥雨捻着棋子,落下一子,十分艰难。 随鹤龄不假思索,直接落子。 谷祥雨已经输了四盘了,这是第五盘,虽然比起之前进步了不少,但顶多也只是不输的那么惨烈而已。 宋止戈下朝回来,「路过」凉亭,一番纠结之后,还是前去打扰了。 随鹤龄这个年纪,连在太后跟前儿都是不行礼的,对宋止戈,只是端坐着,点头示意了一下。 谷祥雨要起来,宋止戈说了一句:「你也别客气了!」 谷祥雨也算是沾了随鹤龄的光,不用装了,然后就在宋止戈的观赏下,继续跟随鹤龄下棋。 惨是真的惨。 随鹤龄一直都是「十面埋伏留一面」的下法,开局没多久就是一直吊着半死不活的谷祥雨。 谷祥雨下的艰难,宋止戈看得也难受。 谷祥雨一颗棋子捻了半天,终于决定落子,随鹤龄那边儿的宋止戈却直接抬眼,眼神用力地提醒了他一下。 谷祥雨就算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也不能就这么落子,但该往哪儿下,他还真不明白了。 宋止戈的眼睛盯在一处。 谷祥雨在那一小片区域想了一下,然后将子落下。 一连几子。 不愧是行军打仗的,这大局观不得不让人惊嘆,方寸之间便扭转了一些局势。 随鹤龄两条胳膊撑着自己的两条膝盖,像是有些气的慌,一扭头看了宋止戈一眼,又扭过头来,继续落子。 第131页 嘴里却是念念有词,「要说这下棋,有一句话说的就特别好,所谓啊,观棋不语,真君子啊!」 谷祥雨:「……」 再落子的时候,谷祥雨就不再看宋止戈了,没过一会儿就输的连渣都不剩了,宋止戈还黑着一张脸。 谷祥雨就这么看着他,说:「要不您来!」 宋止戈不吭声了,扭过脸去,半个身子倒在那玉石片穿成的凉椅上。 又开了一局,宋止戈倒是老实了,没有旁人左右,谷祥雨下棋下的极为的有成就感,照着这样下去,他应该能够控制在输十子以内。 随鹤龄惊嘆于他进步的神速,又暗嘆他真是善于观测人心,不由的也认真了几分。 谷祥雨甚至有点上瘾了,就跟打游戏一样,怕是要玩个通宵才痛快。 没想到下棋下的最是要紧的时候,一个小厮却领着刘光兰过来了。 刘光兰的第一眼落在凉榻上的那个男子的身上。 一身朝服还没褪下,男子枕着手臂,阳光从枝丫的缝隙里投下,落在他丰神俊朗的脸上,斑驳明亮。 青年过于耀眼,半倚在那里便是移不开眼的存在。 以至于刘光兰没有注意到,青年的那双眼里,映照的是谁的影子。 「谷掌案!」领着刘光兰进来的小厮开了口。 谷祥雨回神儿,刘光兰也收回了视线。 谷祥雨,随鹤龄,宋止戈齐齐看向刘光兰,一时间,搞得刘光兰有些紧张了,以至于有些乱了方寸。 她只认识谷祥雨,便只看着他,说:「该回家吃饭了。」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看到了他脸上犹豫与纠结,朝着一个女人,小心对待。 谷祥雨有些不太捨得,「下棋呢,待会儿就回去。」 刘光兰直接就将眉头皱了起来,看着他,也不说什么话,但给人的意思就是一句:你敢不跟我回去试试! 谷祥雨小心地说了一句,「就下完这一盘?」 刘光兰就这么看着他。 谷祥雨仰着一张脸,朝着刘光兰眼神撒娇。 宋止戈的一双眼睛一直看着他,从来不知道他能对人这般示弱。 刘光兰却无动于衷。 连这样都没用,谷祥雨最终还是放下了棋子,站了起来,眼里那叫一个不舍,朝着随鹤龄道别,又朝着宋止戈行礼。 刘光兰不通礼仪,也跟着谷祥雨行,抬眼的时候一眼撞进宋止戈的眼中,被他看的自己的一双眼不听使唤,头皮发麻。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又或者说错了什么,只得往谷祥雨的身边靠近了一点儿,直到离开都没有再敢看他一眼。 长得俊到没边儿了,就是眼神跟罗剎似得,太吓人,不得不说,见了这一面,刘光兰彻底将宋止戈神化了。 真是转世也说不准! 谷祥雨在知道刘光兰的想法之后,差点儿喷出一口粥,觉得实在是好笑,「你说他是……神,转世?」 「对啊!」刘光兰一说起来就极为的激动,「他那眼神,简直绝了,光是想起来就让人浑身发抖!」 谷祥雨搅着粥,调侃道:「怎么,后悔了?」 刘光兰笑了,「什么后悔啊,就那样的一个人,谁敢喜欢他啊!不过说的也是,他那样的人不爱任何人,跟个神一样,才更有吸引人的力量吧。」 谷祥雨认同地点头,「嗯,真沾上情爱,都显得他俗气了,」 刘光兰也点了一下头。 神在于自我约束,魔在于肆意滥杀。 谷祥雨,永远喜欢前者,即便得不到神明的一丝偏爱,也不愿沉沦于杀戮铺成的爱意中去。 谷祥雨看着汤水些感慨,却笑了一下。 你看,神明「胆小」又「懦弱」,註定不得自由。 但他的教养却告诉他,就算做不成一个好人,也不该打着爱的名义,为了一己私慾,造成任何一个无辜人的不幸。 刘光兰又塞给他一个包子。 「祥雨啊,不得不佩服,一个无人知晓的皇子,竟然真的能逆风翻盘,你看祭天大典的那阵仗,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不觉得害怕吗?」谷祥雨却说了这么一句,「日后那镇国尊亲王若是被抓到错处,将他从神坛上推下来的人,跟今天捧他上去的,肯定是同一帮人。」 「啊?」刘光兰不太明白。 谷祥雨一副教育的样子看着她。 「过分的爱意,跟过分的恨意一样让人难以承受,如今喊着有多爱你的人,日后可能往往就是喊着对你有多失望的人。」 刘光兰还是不太明白。 「怎么你的意思好像……那个镇国尊亲王有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似得。」 谷祥雨垂头。 他是有。 但这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112章 宋怀净 靖安王的事儿落到了谷祥雨的身上,这件事儿已经在宫里传遍了。 谷祥雨之前也没有得罪过多少人,专门看他笑话的倒也没有多少,只是他但凡在宫里走动,几乎是个人都会往他身上看上一眼。 有宫人嘀咕:「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啊?」 有人将这些年来,谷祥雨跟靖安王的纠葛串了一遍,就连谷祥雨的出生年月都被扒了出来,跟那靖安王的放到一块儿,算了一下。 谷祥雨就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也没有想方设法的请靖安王的大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第132页 谷祥雨没有一点的动作,还是大长公主差了人来,叫他过去一趟。 大长公主的意图很是明显,就是想将这件事儿给一笔带过去,指望谷祥雨能有一个眼色,照着她的意思来。 谷祥雨却一直都没有接她的话,转而道:「大长公主,靖安王的生辰也要到了,奴才近日来一直在准备贺礼,其他的事儿就先搁置下来了。」 大长公主眉梢上挑,执着扇子的手将帘子撩开,宋怀净从中走了出来。 大长公主目光随着宋怀净的步伐流动,倒像是有一点看戏的意思。 「贺礼?」宋怀净直接就走到了谷祥雨的跟前儿,绕着他走了一圈儿,却始终没有带动他的一点情绪。 宋怀净在他的跟前儿站定。 不管过去多久,谷祥雨都还是他最无可奈何的样子,若非是愿意,谷祥雨的目光,半点都落不到他的身上。 「谷掌案,」宋怀旧净垂目,看着他,「你爬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如今一脚踩空,怕是要摔上一身泥巴,真能甘心啊?」 谷祥雨抬眼看他,「王爷只要不跟奴才置气,奴才就摔不下来。」 宋怀净敛眸,眯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谷祥雨看着宋怀净,目光直撞进他的眼睛里,只觉得他还真是敛了一些性子。 宋怀净是个太过喜怒无常的人,情绪的爆发甚至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一旦被他给盯上,就会被他用各种情绪来折磨。 对于这种人的话,谷祥雨一般都是不会靠近的,毕竟医生都无可奈何的事儿,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疯子的救世主。 只是现在也是没办法。 今日一见,他发现宋怀净的性子还真是敛了一些,以至于看向他时,眼神一时间再没有了之前的防备。 宋怀净别开了脸,但脖子似乎有些僵硬,他转身之后便握住了自己脖子的一侧,半天没有转过身来。 大长公主隔着帘子看着宋怀净,宋怀净跟她对上一眼之后,又将头给低下了。 直到谷祥雨离开,宋怀净都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皇姐,」宋怀净没有掀开帘子进去,而是就这么隔着一层,问她,「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杀他?」 大长公主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最是了解了,看不到也不影响一点儿,「怀净,皇姐是想让你好,不是想左右你。」 宋怀净隔着帘子,看着她。 过了片刻,大长公主才缓缓开了口,像是在触碰一件不敢提起的事儿,「你的那个乳娘……」 一个孩子,会把什么人看的最重要? 宋怀净的乳娘,是大长公主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宋怀净不到三岁起就被那个女人照顾着。 当年,大长公主只知道,小怀净很喜欢她,喜欢到被自己问起,是喜欢皇姐还是奶娘的时候,小怀净都要说上一句:一样喜欢! 大长公主虽然有些失望,但一直都以为自己是选对了人。 直到常茹逐渐觉得不对劲儿了。 那段时间,小怀净总是追着他那个乳母,因为他的那个乳母总是故意拿各种东西来逗他。 例如,答应他,只要他一直听她的话,她就带他出大殿,到外面去玩儿。 小净很高兴,即便他的那个乳母故意一再推脱,不是说有事儿,就是说忘了,一拖再拖,让他一次次失望,一等再等。 但是小怀净依旧是整天热情洋溢的,每天都会提醒他那个乳母,问他今天可不可以,明天可不可以。 但他那个乳母总会有各种理由搪塞他。 直到有一天,那乳母被他缠的不行,干脆直接告诉他了,她是绝对不会带他出大殿给人看到的。 小怀净却不懂为什么,只知道红着眼眶,朝着她委屈巴巴地求着,直到最后崩溃大哭,委屈的语无伦次。 而那乳母看着他,却总是一脸的得意,似乎从折辱他这件事儿上得到了一种极大满足感。 看着他从苦苦哀求,再到之后的语无伦次怪她说话不算话,才终于扯着他,在大殿门口走了几步。 然后那乳娘看着小怀净那双还红着的眼睛里的好奇又欣喜的目光,像个施捨者一般,让小怀净以后要听她的话。 小怀净擦着眼泪,朝着她点头。 却不知道他作为一个皇子,这是一个多大的悲哀。 大长公主在知道这些事的时候,简直要气疯了,最是谨小慎微的一个女人,在那天不顾任何人的阻拦,不顾任何后果,直接让人将那个乳母给打杀了。 什么都不懂的小怀净一直哭着,喊着,要往那个朝他求救的乳母的跟前儿扑,大长公主将他死死拽住,自始至终,半丝动摇都没有。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大长公主蹲在大殿内,看着一直捶打在她的身上的小怀净,这才恸哭了起来。 宋怀净的性子,是她一手养成的,有时候她极为偏执地想,这样放任他肆意无端,让人避之不及,总好过他善良软弱,受人欺负。 既然那些人非要当小怀净是个恶鬼,还不如坐实了罪名,起码算不上冤枉,心里总要好受一点儿。 有时她甚至会觉得得意,你看,恶鬼作起恶,发起疯来,别人偏偏开始对恶鬼小心翼翼,仔细捧着了。 直到她逐渐发现,小怀净再也不会像喜欢他那个乳母一样,去喜欢人了。 第133页 她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错了…… 直到那次,暴雨中,她看着他那个弟弟眼里的委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想爱人的啊…… 第113章 宋止戈故意路过 「皇姐,我知道的,」宋怀净声音太过平静,「那个女人确实该杀,当初是我年纪小,识人不清。」 大长公主沉默片刻,「那现在呢,你觉得自己能认清他吗?」 殿内,炉烟裊裊。 「认清了。」 即便是摊上这么大的一件事儿,皇帝都还因为气急攻心,在宫里休养,靖安王府却将庆生宴给办了起来。 皇帝也是要脸面的,总要闹几天脾气给外人看,这次是不过来的。 朝堂上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包括太子一家,不是託病,就是找了别的什么缘由,也没有过来。 至于其他不敢託病的,毕竟「人多势大」,朝廷总不至于挨个算帐,但也没有太过担心。 难的是那个五品通判,那是真的病的下地都难,但总不能「摆架子」,跟着那些朝中元老,太子,一块儿託病,只得装作一副身体健朗的样子。 就怕有心人说上一句,那通判大人这是有心啊,病成这样都还撑着身子亲自到靖安王府贺岁! 可真是有苦不能说。 以至于,前来贺岁的宋止戈显眼了太多。 「尊亲王居然来了!」 「也确实该来吧,毕竟这才刚回京……」 「这也说不准是什么心思。」 大长公主看着宋止戈,眼眸很深,一贯的客套一点儿都没用到他的身上,只说了一句,「你坐吧。」 温继雨看着,放下了心来。 谷祥雨一个七品掌案,本该是最不显眼的,可他现在的差事儿毕竟是查办靖安王,如今竟然出现在了靖安王的寿宴上! 结果可想而知。 谷祥雨自己坐一桌。 端菜的来的时候,都想直接绕过去的,谷祥雨自然是不乐意,直接就说了一句:「要不我去跟许大人他们坐一桌吃去?」 那个被点名的许大人的脸直接就绿了,跟他同一桌的大臣一个个的,拼命给那端菜的使眼色。 谷祥雨满意了。 自己坐一桌,吃起来就是爽。 谷祥雨坐的位置本来就是一个犄角旮旯,他看着风景吃,留个后背给所有的人。 宋止戈打量他打量的肆无忌惮,但都没有人觉得奇怪的。 「这个谷掌案到底是来干啥的?」 「……来吃饭的?」 「知道他送礼送的什么吗?」 「什么?」 「几筐鱼!」 「……」 不是听不到身后头的声音,只是谷祥雨早就料想到了,也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不至于真就太过影响食慾。 这靖安王府的厨子做的饭菜真不错。 谷祥雨想到了什么,将筷子给放下了,然后招唿过来一个忙活的小厮,说了一句什么。 那小厮左右为难,最终还是一脸看不上地离开了。 大长公主招唿那小厮过去,问了一下缘由。 小厮:「觉得咱们王府的饭菜好吃,那个谷掌案想打包回去,给他养的那个女人带的吧。」 宋止戈听着,眼睛看着谷祥雨,心脏的一块儿酸到发疼。 大长公主支着头,沉默片刻,「你说他养了一个外室?」 小厮粗略地将自己知道的讲了一下。 大长公主皱着眉头,却是笑了一下,「他倒是会疼人,那姑娘也是有福气。」 小厮在听到这句的时候,不可思议的抬了一下头,心里想着,嫁给他一个阉人还算是有福气? 大长公主让小厮去拿一个食盒,待会儿可以让他带走,那小厮不情不愿地去了。 宋止戈有些心不在焉,终究是称身体不适,下去随便走走,走的时候故意路过谷祥雨,连衣服都要蹭到他了。 谷祥雨却愣是没注意到他,埋头吃饭,头都没抬一眼。 宋止戈脸色直接不好了,但也只得走过去,走了之后也不知道去哪儿,说是散步,却是去了靖安王府的后花园,蹲在地上,将棵草狠狠地拧了下来。 他没想别的,若不是想让谷祥雨看他一眼,他怎会乐意奇奇怪怪地走来走去,虽然不知道能被他看一眼有什么用。 「这些鱼真留着啊?」 另一个岔路口,两个小厮商量着什么事儿。 「那太监可真是好意思啊!来咱们这王府,居然就带了几筐鱼过来,一点儿都不知道礼节。」 「可不是嘛!那这些鱼咋整,难道还真跟他说的,把这些鱼放到咱们王府的池塘里头啊?」 「咱们王府的池塘养的那可都是名贵品种,他也不想想,就这破鱼,真能被养在咱王府的池塘里头啊!」 「那咋整?怎么着都是贺礼,总不能扔了。」 「扔了又能怎么样!」 宋止戈直接就出现了。 那两个小厮直接就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宋止戈却是看着那几筐被折腾的半死不活的鱼,淡声说了一句:「照着他说的,去放池塘里头。」 俩人甚至顾不上请示人,连忙称是。 早就料到王府的下人会敷衍了事的谷祥雨一找过来,就碰到了宋止戈,将他帮自己说的话听到了耳朵里。 第134页 两个小厮搬着鱼离开,宋止戈一回头,就看到谷祥雨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谷祥雨朝着他行礼。 「王爷。」 宋止戈没说让他起身,谷祥雨也不急躁。 「不用多礼。」 谷祥雨这才起来,说:「刚才真是多谢了。」 宋止戈口齿笨拙,谷祥雨半天都等不来他一句,还心想,宋止戈真是越来越高冷了,跟他聊天儿都聊不下去。 谷祥雨自行请退,刚要离开,宋止戈却声音有些急促地问了他一句。 「你去哪儿!」 谷祥雨心想,自己这该怎么回答呢? 「……茅房。」 宋止戈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 「你去吧!」 「……是。」 本来正想回去吃饭的谷祥雨脑子都是有点儿懵的。 说什么去茅房,这下好了,被宋止戈看着,还得去找茅房。 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谷祥雨回去的时候,路过池塘,没敢走近,绕着走的,毕竟,要是现在被那些鱼看到自己可就坏了。 见宋止戈久久不归席,温继雨亲自过来找,倒是直接碰到了谷祥雨。 第114章 谷祥雨的贺礼 两人毕竟算是熟人了,温继雨又是真佩服他,只是前一段时间他让媒婆撬他墙角,这事儿确实不太厚道。 谷祥雨见到温继雨,就直接迎了上去,一副官场做派。 「温大人!」 温继雨理亏在先,说话客气不少,跟他聊着聊着就聊开了。 温继雨是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谷祥雨都一副很是精通的样子,不得不佩服,一聊,居然还上瘾了。 谷祥雨的脸都已经笑得越来越假,但是官高一级可是压死人的,温继雨聊的这么兴致勃勃的,自己怎么着都得陪着。 温继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谷掌事,你刚进宫的时候,是在南庑做事吧?」 谷祥雨心想,这么多年前的事儿,自己当年又是一个连名字都被人记不住的小太监而已,如果不是特意查过的话,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在试探什么,谷祥雨多少是清楚的,与其让他自己去猜,还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这样也免得他误会。 谷祥雨一副怀念的样子:「确实是在南庑做事,说起来,那时候就已经见过王爷几次了,也得王爷帮衬许多,属实感激。」 温继雨似乎是有一些骄傲,甚至骄傲到有些飘了,连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我们家危……」温继雨及时止住,笑道,「王爷他啊,打小就心地善良,待人也一向宽厚……」 谷祥雨就这么听着,听他将宋止戈说的天花乱坠的,微笑的脸都要僵了,心里想着,饭菜是不是都要凉了。 宋止戈熘达回来,一眼看到温继雨居然跟谷祥雨站到一块儿,而且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有一瞬间是楞住了的。 他们…… 认识? 谷祥雨笑容都有一点维持不住了。 但温继雨还在谈,这都已经有两刻钟了,谷祥雨还真不知道,宋止戈能有那么多的优点。 宋止戈走了过来,直接将温继雨打断了,「哥。」 温继雨笑容满面的回头,一看到宋止戈,直接开心地说:「王爷啊,我刚刚正跟谷掌事谈起你来着。」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问温继雨:「你们谈起本王什么了?」 温继雨侃侃而谈,「谷掌事说,他当年刚到宫里,遇到了挺多的麻烦事儿,你当时就帮了他不少,他至今都一直很感激你。」 宋止戈觉得有些臊的慌,看着谷祥雨的眼睛都挪开了一点儿,嘴唇抿的冷直,「人家说一些客套话而已,哥,你也别太当真了。」 温继雨身体直接后仰了一下,「你当年不是借给他裤子穿了吗?」 宋止戈直接抬眼,看着谷祥雨,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但却是那种客套的敷衍,一时间嘴唇都又抿紧了一下。 温继雨都是觉得不可思议的,甚至觉得当年宋止戈这么做,实在是有些没分寸了,又觉得宋止戈实在是心地善良,不拘身份。 照他认为的,这种恩惠,谷祥雨就算是对宋止戈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都不为过。 所以在听到谷祥雨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他直接就对谷祥雨卸了了不少防备。 宋止戈确实不想再提起这些事儿,听着谷祥雨对旁人说起对自己的「感激」,这对他而言,实在是讽刺。 谷祥雨……要谢他? 所以那算什么? 自己曾经对他的羞辱,自己这些年的患得患失,纠结与愧疚,甚至背叛与懊恼,痛苦与挣扎,难道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苦情戏? 宋止戈觉得有些可笑了。 谷祥雨对他,为什么连恨都没有,甚至连责备都没有,难道是真的……自己跟他,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吗? 温继雨觉得宋止戈有些不对劲儿,刚要朝着他看过去,宋止戈却直接别过去了脸,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宋止戈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之后,温继雨到底是不放心,跟了上去。 谷祥雨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嘆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头疼。 「一副没人要的样子,可真是可怜。」 第135页 但谷祥雨是知道的,有些东西断了就是断了,一再心软,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而且他也知道,宋止戈是有自己的分寸的。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难过归难过,宋止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他会一点一点地将这点儿情绪给消化掉,没什么大不了的。 谷祥雨到底是回去了,饭菜也确实凉了,而宋怀净至今都没有露面。 宋止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长公主差人叫了他一趟,没有叫过来,又叫了一趟,宋怀净这才过来了,他一出现,一双眼就盯在了谷祥雨的身上。 他就送了几筐鱼?还说什么一直在忙着准备? 谷祥雨觉得他的那眼神,就像是自己欠他的似的。 而宋怀净这眼神在别人看来,就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靖安王这是对谷掌事有成见,谷掌事怕是有麻烦了。 谷祥雨全然不在意,就这样在一旁站着,听着那些宾客一个个地介绍着自己的贺礼。 宋怀净一直都不为所动,直到最后只剩下了谷祥雨。 谷祥雨向前几步,站了出来,「王爷,不知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奴才说的,一直在忙贺礼的事儿?」 宋怀净坐在椅子上,连眼皮子都没抬,还是大长公主回了他一句,「怀净他早就盼着了,今日一早还问了呢。」 宾客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客套话而已,但也不明白,难道就因为谷祥雨要监察靖安王,大长公主就这么抬举他吗? 瘫在椅子上的宋怀净脸色却有一点儿不自然了,十分有意见的朝着大长公主看了一眼。 谷祥雨也只当是客套话,但反应却是「诚惶诚恐」,道:「还请大长公主,王爷,随奴才移步池塘。」 大长公主看了宋怀净一眼,也没有再管他,自己起了身,宋怀净这才跟着起来,嘴里却十分不客气的说了一句:「装神弄鬼!」 谷祥雨心想,他这脑子不是挺清楚的吗,当年怎么被人欺负成了那样。 但这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的,谷祥雨只能受着,一副没脾气的样子,领着他跟大长公主,以及乌泱泱的大群宾客去了池塘。 第115章 关于宋怀净 日头晒的不行,一些人纷纷说着霉气话,说谷祥雨得了三分面子,就还真是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宋怀净跟大长公主站在池塘前,没有看到一点儿动静,脸上都有一点儿挂不住了。 宾客乌泱泱的,说话说的更加放肆了。 而这,正是谷祥雨想要的结果。 就在宋怀净最后看了谷祥雨一眼,打算扭头就走的时候,池塘的中央却突然泛起来一点儿的涟漪。 紧接着,上百上千的涟漪一点一点的荡漾开来,就像是雨落池塘似的。 可如今明明就是万里无云。 众人都被这种奇观震惊的瞪大的眼睛。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好像是……鱼嘴!」 谷祥雨就这样靠着一棵柳树,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 随着一条鱼翻出来,在池塘表面上跃动着,随即,上百,上千条鱼也跟着从池塘底翻滚而出,一个个地在池塘里跃着身子,直奔宋怀净跟大长公主而去。 宋怀净看着这一幕,眼里闪着什么,多少是觉得有些新奇。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一个大臣忍不住惊唿出口。 「这些鱼……」 成百上千条鱼就这么聚集在了宋怀净跟大长公主的脚边儿,簇拥在一块儿,翻滚着红的喜人的身子,像是在卖力讨好。 「天吶,这猫狗训得,可这鲤鱼……难道还真的是大吉之兆不成吗?」 「可要说当年……」 一提起当年,众人皆是缄口不言。 鲤鱼,一向是吉祥物,又有鲤鱼跳龙门一说,更加是多了一份传奇的色彩,让人不得不信服。 但这并不是谷祥雨的目的。 谷祥雨站直了身子,朝着宋怀净跟大长公主走了过去。 「小小把戏而已,得王爷与公主一笑,奴才多日的辛苦也算是值了。」 都还存着这肯定是上天给的吉兆的心思的宾客,在听到他说的这一句话的时候,表情可想而知。 他说什么? 小小的把戏? 刚才那场景,说是大吉之兆都不为过,为此开神坛,祭四方都该是有的,他竟然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戏? 这个太监到底在搞什么? 大长公主百转的心思都收敛了回去,张开口甚至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看着谷祥雨,多年来承受的辛苦,世人的谩骂,如在耳边,让她甚至直接想让他将那句话给收回去。 明明就该是大吉之兆的。 把戏? 宋怀净一直攥着的手松开了,他垂目看着谷祥雨,不知他是拉自己进地狱的魔,还是拉自己进入这人世间的神。 「万物有灵,」谷祥雨面向池塘,看向一个个的张着嘴,围在岸边久久不愿离弃的鲤鱼,吐出了四个字,「各为其生。」 宋怀净的瞳孔勐的震了一下。 谷祥雨回头,直接看向他。 「王爷可知道,为何我能够让这些鱼围在王爷您的脚下吗?」 宋怀净极力将唿吸放缓,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的,在谷祥雨跟宋怀净之间来回看着,一个个的,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 第136页 谷祥雨将这个把戏娓娓道来。 「一个月前,奴才让人弄了上千条一指长的鲤鱼,一直将它们养在死水里面,每天让十来个人围着鱼池一边嚷嚷,一边走,一天最少两个时辰。」 「这些鱼习惯了,也就不会再怕人了。」 「再有就是,每天奴才会带着一群人,分前后两排,在岸边给鱼餵食,每天如此,所以这些鱼一看到这种情景,就往岸边游,想弄口吃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 谷祥雨看着宋怀净,眼神里带着一丝的悲哀。 「王爷,这只不过是训养而已,何为吉凶?在奴才看来,只不过是阴谋者为了达到目的,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罢了。」 宋怀净的瞳孔狠狠地颤了一下。 谷祥雨在池塘边蹲下,将一只玉白的伸入其中,搅动一池喧譁,片刻后,得知受骗的鱼儿纷纷远去。 他蹲在那里,看着逐渐潜入池底的鱼儿,继续缓缓开口 「世人都言喜鹊报喜,可不管报不报喜,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世人又言乌鸦报丧,又为何不能说那是上天派来,提醒人们躲避祸端的圣鸟呢?」 「若真如此的话,那就该是上天给的一份仁慈。」 「只是因为人们的恐惧,却将之冠以罪恶之名。」 大长公主泪眼模煳,过往种种,一切拼命想要挣扎的,都在这几句话之后,成了一个实打实的笑话。 是她受了骗,是她口口声声说要救自己的弟弟,将他从自己的母妃肚子里刨出来,一边讽刺世人无权干涉,一边却又偏偏信了那些「不祥之兆」。 她的弟弟,本就是干干净净的来到的这个世上的啊! 原来一直以来,就连他唯一的姐姐,口口声声地说要保护他的姐姐,都一直陷在别人的阴谋里,从来不曾信过他。 是她一手将他逼着他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宋怀净扶住大长公主的身子,将宾客遣散。 只留下了谷祥雨。 谷祥雨又看了一眼池塘,说:「王爷,天也实在是不早了,今日奴才就先回去了,至于您生辰那天,去您府上下拜帖的那人是受何人指使的,等查清了,再一起算帐也不迟。」 宋怀净一直看着他。 谷祥雨又对他下了一个保证。 「王爷,您放心,这差事儿既然落到奴才的身上了,奴才就绝对不会对那幕后之人有一丝的偏移,只是这件事儿还需王爷配合。」 「但总归还是得照着朝廷的律法来……」 「就是奴才才刚出来没多久,朝廷的律法奴才正在研读,一些还没有吃透……再看一下情况吧,看能不能再移交刑部……」 谷祥雨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一直也不说话,自行行礼,退下了,走的时候提着一个大的不行的食盒。 心里美滋滋的。 一回去,谷祥雨直接让刘光兰烧锅,热饭菜。 「光兰,你待会儿可得好好尝尝他们王府的四喜丸子!」 刘光兰见他平安回来,其他的也都不过问了,高高兴兴地把饭菜都热了一下,跟谷祥雨又大吃了一顿。 第116章 谷子的噩梦 刘光兰边吃边问他:「祥雨,过一阵子还要忙吗?」 谷祥雨嘆了一口气,「忙啊,这一下子,也不知道惹到哪个人物了。」 靖安王跟大长公主若处理不干净,那可都是会要自己的命的。 刘光兰听了之后,直接就坐直了,「怎么不消停呢?这不刚过去一件事儿吗!」 谷祥雨将筷子戳到碗里头,「高枝儿就那么几个,下头的人那么多,你要往上攀的话,下头肯定会有人拽的。」 刘光兰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谷祥雨嘆了一口气,「可是你又不能被他们给拽下来,因为一旦被拽下来,脚是没有落枝的地方的,也就只有摔下去的份儿了。」 刘光兰有一些听明白了,但也有一些不明白,毕竟宫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哪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让人领会的。 皇宫? 一个人活在里头,要想睡的舒坦,要么最渺小,不受人惦记,要么最强大,无人敢惦记。 谷祥雨既然已经出头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但这也没什么好伤感的。 权利么,真要争的话,权利所赋予一个人的名利,金钱,站在高处的眼界,虚荣,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这也只是另一种活法而已。 只是这对谷祥雨来说,多少是有一些事与愿违。 在这个权力最集中的地方,玩弄权势,又怎么可能躲得了算计人命,就算是无意为之,就算是形势所迫,枉死之人,要经过他的手的又要有多少? 谷祥雨不会自揽责任,给自己徒增烦恼,只是做不到无动于衷而已。 就像宋怀净这件事儿。 一个多月了,满京城都还泛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西市口悬挂的头颅每隔几天都要换上一大批,百姓纷纷驻足观望,一时间流言四起。 大长公主,靖安王,鬼胎 乌鸦,佛堂……谷祥雨的名字夹杂其中。 以送往靖安王府的一封拜帖一刀切入,层层剥离。 当年掌权者把持舆论,任人赤膊上阵,无济于事,今日也一样。 谷祥雨一直躲在一个角落里不出来,生怕自己被人给记起来。 第137页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知道,自己怕是不容易躲过去了。 所有的血腥气都已经消散开来,最终的阴谋者始终不过是一个模煳的面孔而已,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个背后之人,连大长公主都不能完全撼动。 要么因为统治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么,统治者才是背后真正的元兇。 谷祥雨头痛的很。 等到这件事彻彻底底的过去了,怕是就会有人想起来,这件事情一切的源头,是自己这个小小的掌事。 谷祥雨大半夜的做了一个噩梦,吓得尖叫了一声,刘光兰鞋都没穿好就跑了过来,捧着他的脸,一脸担心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 他梦见有人把院子给烧了。 「梦见被狗咬屁股上了。」 本来还正担心的刘光兰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朝着他的屁股上看了看。 谷祥雨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说:「明天之后我还是住在宫里吧,这阵子事情确实有点多。」 刘光兰也不太过问他的公务的,平时谷祥雨说的话,她一字不落的都会相信,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那你记得好好吃饭!」刘光兰一再嘱咐,「一天四顿,你别图省事儿,知道吗?」 刘光兰最终还是不放心。 「那要不我没事儿去给你送饭吧……」 「光兰~」谷祥雨拖着嗓子,嫌弃她唠叨,「你就放心吧,我大小也是一个官的,身边有人照顾起居的。」 刘光兰也不好再唠叨。 第二天一大早,谷祥雨就收拾了一下东西,被刘光兰送着,往皇宫的方向走。 镇国尊亲王正好要上早朝,一出门就跟他碰上了。 刘光兰一看到宋止戈,就直接往谷祥雨的身边又站了站,一脸拘谨地看着谷祥雨跟这个镇国尊亲王说着官场话。 宋止戈的一双眼本来是彻底将她给无视了的,但等谷祥雨请辞的时候,他也没有做出反应,而是高高在上地看向了刘光兰。 刘光兰只觉得这镇国尊亲王的一双眼看着自己的时候,是沧海桑田都无法相比的辽阔与复杂,让她连一眼都受不住。 但这眼神绝对算不上是友好。 刘光兰的心里直打鼓。 这样看着自己做什么?还有,前段时间到底为何想让自己去他的王府做婢妾? 宋止戈盯着刘光兰看,谷祥雨就盯着宋止戈看,最终,谷祥雨将身子挪动了一下,将刘光兰挡了挡。 刘光兰拽住了谷祥雨的一点儿袖子,谷祥雨则是从她的手里拿过去一个包裹,然后道:「你先回家去吧。」 刘光兰本来是想送谷祥雨的,但这个镇国尊亲王就这样站在这里,她简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只好朝着谷祥雨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回去了。 谷祥雨拿着两个包裹,站在那里,看着宋止戈心里也是有点没底的。 「王爷,再晚的话,就赶不上早朝了。」 宋止戈看着他,「本王当你是害怕了,却没想到你是打算往宫里住,怎么,就是因为怕牵连那个女人?」 谷祥雨话里有话,说话多少是有一些刻意的,「王爷,倒也不用说的这么刻意,我跟一个平头老百姓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有那么一点儿道德约束而已,毕竟是自己的事儿,不牵连他人也是应该的。」 宋止戈看了他良久。 谷祥雨目光柔软了一点,带着一点的恳求,「王爷,有时候一个人一个高傲的念头,是能毁了人家一辈子的。」 宋止戈就这样看着他,「一个高傲的念头?」 谷祥雨心想,不是一个高傲的念头,难道还能是一份真心吗? 宋止戈沉默半天,「你当本王……」 「您看,」谷祥哥有些无奈地打断他,即便这已经是大不敬了,他也不想听他说出来接下来的话,「您其实是清清楚楚,光兰都行,但对于有些人,您身边为您打算的人,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第117章 因为怕本王吗 宋止戈一时间,竟然有些无力纠结了,他只是觉得难过,自己的一点儿的风吹草动,竟然能让眼前的这个人防备成这样。 谷祥雨见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这才又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拿个包裹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谷祥雨到了皇宫之后,也没叫人帮忙,自己将一间屋子给收拾了出来,搞得负责照顾他的起居的那个小太监,汤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个地方放了。 谷掌事怎么把他的活给干了! 有些自己能做,而且有时间做的事儿,谷祥雨是不喜欢假手于人的,不管他做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都一样。 见汤英惴惴不安的在一旁站着,才十五六岁的一个孩子,看着都让人心生怜惜。 谷祥雨在铜盆里头洗着手,对他说:「你也用不着紧张,这些都是我做惯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就先回去吧。 汤英点了好几下的头,这才走了。 将屋子给收拾完之后,谷祥雨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去找了黎孟林,黎孟林看着谷祥雨,脸色那叫一个复杂。 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按理说,折了谷祥雨他一人,靖安王件事儿就能够这样过去了。 可是谁又能想的,一个蚂蚁为了活命,竟然活生生的撬动了一座城墙。 第138页 这件事,可以说是已经牵连上千人了,后宫,朝廷,甚至根植于百姓心里的佛寺,都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浩劫。 现在,怕是皇帝都睡不安稳。 可想而知,黎孟林看着谷祥雨这只「蚂蚁」,心里会是什么心情。 「这件事情已经移交到刑部了,」黎孟林看着他,连说话都不知道用哪种语气才好,「你……你先自己随便待着吧。」 谷祥雨跟刘光兰说了一个谎,那个谎就是,他是真的不忙,而且闲的很,在宫里不是吃,就是喝,就是睡。 按照他分析的,他最近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毕竟自己也是「帮了」大长公主跟靖安王,自己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儿的话,不是公然挑衅大长公主吗? 照大长公主那咔咔乱杀的性子,就算是有人招惹的起,怕是也不想招惹,毕竟为了司赦监的一个小小的掌案,也实在是没有必要。 可就是怕事情放久了,时间一长,大长公主要是一个不放在心上,谷祥雨怕是能让人随手给捏死。 所以谷祥雨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尽快找一个靠山。 可谁知道,谷祥雨正做着打算,皇帝的一道手谕却过来了,去了才知道,是大长公主特意给他请了一个恩旨。 大长公主居然会惦记着他! 谷祥雨不可谓不吃惊,但是听着听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因为大长公主对他那叫一通夸赞。 那意思不是想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就是想将他送到靖安王那里去。 皇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听着自己的小姑姑说着谷祥雨的事儿,一双眼睛着实让人看不清。 最终,皇帝问了跪在下头的谷祥雨一句:「祥雨啊,你是怎么打算的?」 谷祥雨将身子跪直了一下,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有些支支吾吾的说:「皇上,当年也实在是奴才愚笨,没能留在您的身边,如今的大长公主抬爱,让奴才能有这个荣幸再见您一面,您若是肯让奴才留下的话,那奴才真是长进了。」 皇帝眼里一亮,甚至是有一点错愕的。 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早就已经维持不住了,却也不得不佩服,谷祥雨眼界确实远,看的清清楚楚的。 一个皇帝,不管手里握有多少皇权,他都是皇宫,朝廷,四海,正儿八经,也是唯一的一个主子。 跟在皇帝身边儿,怎么都不会有错。 谷祥雨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大长公主要是再暗示的话,那就实在是不合适,只是她走的时候,故意路过了谷祥雨。 大长公主的裙摆从他的身上蹭了过去,临了的那一眼,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原是最低的姿态,最不温驯的性子。 只剩下皇帝,总管太监曾树庭,还有谷祥雨在大殿里头。 皇帝支着头,在烛火明暗中看了他良久,最终竟然从那龙椅之上走了下来,下了那三个台阶之后,就这样蹲在了谷祥雨的面前。 「祥雨啊……」皇帝看着他,一点心机都没有地笑了一下,「太傅若是在的话,朕真该让他看看,朕挑人的眼光有多厉害。」 十年前,曹孟庆死了,一个无能的帝王闹了一下脾气,让一个小太监顶了一个虚职,全朝堂都没将这个帝王放在心上。 十年后…… 谷祥雨跪在这个帝王的跟前儿,说,他要留下来。 「所以……」皇帝一张带着沟壑的脸,笑的像是一个得意的大孩子,「朕算不算是赢了一次?」 谷祥雨没有抬头。 有些事,一个奴才,是不应该听懂的。 当天,谷祥雨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绛紫色。 就之前当街将人打残那事儿,靖安王主动请罪,但前提是那人本就受人指使,有意激怒,所以靖安王也不过是被罚了半年的俸银而已。 自此,不管是人前又或者是人后,再无一人会理所当然,明目张胆地说出「鬼胎」一事。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靖安王又来了一次宫里,因之前在朝堂之上,行事无端一事向皇帝请罪。 皇帝虽然大大方方地表示「理解」。 靖安王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只要这件事皇帝「理解」了,日后这件事就不会被人拿出来旧事重提了。 临走的时候,靖安王的一双眼睛明目张胆地看着谷祥雨,说:「皇上,臣有几句话想跟谷公公谈谈。」 皇帝一副并不在意样子,一个示意,让谷祥雨跟着靖安王出去了。 宋怀净看着他,也不说事儿,只说:「你穿这绛紫色,着实好看。」 谷祥雨被他夸,总觉得不自在,「王爷谬赞……」 「这次推脱,又是为了什么?」宋怀净不想听他的客套话,直接打断他,问他,「又是怕本王?」 第118章 谷子没了住的地方 谷祥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抬了一下眼皮子,那目光不动地看了他有几息,这才垂下。 怕他? 宋怀净其实说的也没错。 但准确点来说,谷祥雨是很清楚的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死性不改。 不是一件事让人感动了,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在反覆犯错,又在反覆认错。 曾经,在自己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他在宋怀净那里两次差点儿丢了命。 第139页 这是教训。 谷祥雨不认为自己能够彻底的改变一个人。 毕竟,就算是在现代,在新一代思想的极力支持下,一些人跟自己的父母反覆争吵一辈子,不可能改变他们老旧的思想。 更何况,宋怀净不过是个古代人,谷祥雨但凡有点理智,有点脑子,就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直接往他的身边凑。 但说话嘛,就是得挑让人容易接受的方面讲。 谷祥雨做出一副为难状,十分隐晦地说:「王爷,像我们这些阉人,一进宫,半点儿回头路都没有了。」 宋怀净似乎是有一些不明白,「你是想说什么?」 「奴才这辈子是註定要无儿无女的,但后半辈子这么长,总不能活成一滩死水,」谷祥雨看着他,眼里带着柔和的光,「那王爷您觉得,我们这种人,最想要什么?」 宋怀净一时间像是有些认不清他了。 「王爷也不必太念之前的那件事儿,」谷祥雨不介意将话说的再明白一些,「奴才做的种种,不是想帮王爷您,只是不想自己跌下去而已。」 宋怀净蜷曲的手微微收紧。 「再说了,王爷,」谷祥雨皱眉笑着,「你若是觉得我是为了帮您的话,那您觉得,奴才跟您之前是有这么一个交情吗?」 宋怀净薄唇微开,吐出一口气才眼神隐忍地道:「所以说,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记仇的?」 「奴才不敢,」谷祥雨说话很是平缓,一点身为奴才的惶恐都没有,「您是主子,记您的仇,那不是自寻烦恼,自不量力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怀净一副就知道他不敢记仇的样子,眼神居高临下,像是在强撑着什么。 「教训,」谷祥雨吐出来这两个字,然后就这样看着他,「在您那里,奴才不过是记了一个教训而已。」 本来高高在上的宋怀净,眼神直接就颤了一下。 教训? 谷祥雨冲着他笑,浅绯色的唇吐出无情的字眼儿,「记一辈子。」 外头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宋怀净离开的时候没有打伞,屋檐上滴下的雨滴落在他的肩头,一直在远处等着他的小厮,顾山,连忙拿着伞跟了上去。 谷祥雨目送他离开,然后仰天嘆了一口气,手朝着外头伸出去,任雨水一滴滴地滴洒在他的手掌上。 雨后,土地松软,天空清澈如洗。 皇帝觉得天气实在是不错,一时兴起,说是要邀众大臣及其家中女眷,以及皇室子弟来几场捶丸,又说邻国进贡过来一批好马,正好当个彩头。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般皇家举办这类的活动,大多是要「一时兴起」,促成一两段姻缘的。 说白了,九成的可能,就是为了宋止戈举办的。 说是早晚的事儿,但是这件事儿也显得太过急迫了一些,皇帝,或者是太后,再或者是不知为何,一连半月都在佛堂抄写佛经的皇贵妃,畲红玉。 谷祥雨毕竟是刚到皇帝的跟前儿,确实不太清楚。 曾树庭这几天忙上忙下的,可能是因为确实年纪大了,身体一个栽楞,竟然病了一场,一些事自然就分到了谷祥雨这个领侍,跟其他一些掌事的侍监的手里。 谷祥雨接触的多了,多少看出了一点儿的东西。 宋止戈如果是够聪明的话,就该一早向皇帝求赐婚的。 但现在应该也算不上晚,就看到时候怎么周旋了。 这次,太子居然拖病,没有在随行之列,谷祥雨又是猜测了一番,但也只是猜到皇贵妃,畲红玉那里就罢休了。 畲红玉,太子,这对母子,怕是跟大长公主的关系好不了了。 谷祥雨一个「新人」,少不了受那两个侍监,陈信川和张凤池的压榨,人前的事儿一件没做,人后的事儿,倒是全推给他了。 曾树庭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一边喝着温粥,一边还跟身边的小太监说着一些隐晦的埋汰话。 太多的东西,谷祥雨都是第一次接触,宫里各司又个个都是人精。 他周旋了好几天,一次都没有告到曾树庭那里,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帖了。 曾树庭看着他递交上来的名目之类的东西,事无巨细,每一件都是分毫不差,一目了然,就算是曾树庭都不得不佩服。 只是谷祥雨不在皇帝,各宫主子的跟前儿忙活,反倒在他曾树庭的跟前儿,将事儿办的这么漂亮,又是一副不焦不躁的样子,在旁人的眼里,怕是有点缺心眼儿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曾树庭看着谷祥雨,看着他没有被利益薰染上一丝的干净眉眼,一双浑浊的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孩子啊,讨人喜欢。」 距离宋怀净的事儿,这都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谷祥雨在举办捶丸这一天的前一晚,打算搬回自己的那个院子。 他离宫的时间晚,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肥胖」的月亮高高挂着,撒下一路上,全是银白色。 谷祥雨一边走路,一边哼着连不成调子的民谣,又是「忧愁」,又是「姑娘」的那种民谣,从他清晰透亮的嗓音里出来,却半丝忧愁都没有。 可等他回到院子的时候,就发现门已经上锁了。 他以为是刘光兰睡的早,就敲了一下门,又叫了一声,可是半天都没有得到一个回应,却把隔壁院子的人给叫起来了。 第140页 谷祥雨看向那个大婶儿,问她:「婶儿,光兰她不在家吗?」 朱婶儿说:「光兰今天一大早的,跟我说要回老家一趟,看起来挺急的,好像是他爹没了,只说你要是回来了,让我跟你说一下。」 第119章 被宋止戈救下 谷祥雨有些担心,但这大晚上的,怎么都不好办。 本来以为刘光兰肯定是在家里的,谷祥雨没有带银子不说,连钥匙都没有带。 这大晚上的。 朱婶家里有未出阁的姑娘,谷祥雨也不好到她家里借宿,不然若是被别人传出什么闲话的话,那可真就是毁人一辈子了。 朱婶儿回了院子之后,谷祥雨叉着腰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家的院墙,第一次后悔将院墙修的这么高。 宫里已经下钥了,没钥匙,没银钱,除了爬墙,还能咋办? 谷祥雨又后退了两步,搓了搓自己的手,助跑了好几步,还没跑到墙边儿就一下子剎住了脚。 再来! 一连折腾了有三刻钟的时间,谷祥雨手都磨破了,却始终都没有爬上去。 京城可是设有宵禁的,毕竟晚上可是各种犯罪活动高发的时期。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负责宵禁的巡逻军,一看到往「人家」的墙头爬的谷祥雨,一下子就把他给薅了过去,一句废话都没有说。 「带走!」 谷祥雨的内心是极其崩溃的,就这样被人给带走了,跟巡街似的,怕是要一直被关到明天早上,统一核查了身份之后才能自由。 但好巧不巧的,宋止戈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谷祥雨也刚好从他的王府跟前儿路过。 来个四目相对,那是肯定的。 只是宋止戈也只是看着而已,谷祥雨也收回了视线,就在谷祥雨走远了,却被羁押他的人推搡了一下后,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一下!」 巡逻军的首领并不认识宋止戈,在看了他的令牌之后,这才诚惶诚恐地做作揖行礼,上来就是一通恭维话。 宋止戈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谷祥雨,说:「这人本王认识。」 有宋止戈做担保,他们自然是立马将谷祥雨给放了。 宋止戈看向他的腕子,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看了片刻才抬头问他:「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谷祥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宋止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进来吧。」 分明就是留宿他一晚的意思。 谷祥雨总不能再在外面乱转悠,宋止戈肯留他,谷祥雨自然不会不知好歹,就这么直接跟着他进去了。 宋止戈跟宋怀净不一样,谷祥雨没有在宋止戈这里真正地吃过什么苦头,就算做不成朋友,他对宋止戈也是没有一点儿的成见的。 但宋止戈却没有直接给他安排一间厢房让他住下,而是将他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明显就是有话要问他的意思。 是关于明天皇帝组织的那一场捶丸的事儿,宋止戈像是已经猜到了一点儿什么。 谷祥雨听他问起这个,就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王爷,奴才毕竟是在皇帝跟前办差的,跟您毕竟是要避一点儿闲的。」 意思就是,您这样直接问我,那不是为难人吗? 宋止戈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谷祥雨着实有些受不了了,只得隐晦地说了一句:「说是可携女眷过去,那意思,已经够明白了吧。」 宋止戈于烛火中支着自己的头,看着因为折腾了不少时间,身上有些狼狈,额前的头髮也有一些散乱开来,髮丝飞舞的谷祥雨。 自己都要被赐婚了,他却在计较,半夜跟自己谈论这件事儿,该不该避一下嫌。 心也没有多痛,只是那绵绵密密的感觉,着实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儿来。 谷祥雨见他又不说话了,而自己就这么站着,被他看的实在是不舒服,心里想着,不是要收留自己吗,不给自己安排一个房间吗? 谷祥雨本来是想说的隐晦一些的,但一开口,说的话却有些直白了,他说:「王爷,奴才有点儿困,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呢。」 还有就是,今天他还有一顿饭没有吃,本来是想回去之后跟刘光兰一块儿做一点儿,再吃一顿的。 但这件事儿跟宋止戈说,也确实有点儿不合适,说出来的话,只会显得他有点儿多事儿了。 宋止戈终于没有再为难他,但也没有给他安排房间,而是一个偏头,示意他去看那守夜的小厮睡的那个小榻。 一般睡在那里的小厮,是为了方便主子在半夜的时候口渴又或者起夜什么的,能及时过去端茶递水之类的。 宋止戈想让自己睡在这里? 谷祥雨也没得挑,他既然想让自己睡在这里的话,他还能说什么呢? 谷祥雨稍微铺了一下床,又意思了一下,去看看宋止戈用不用他伺候。 宋止戈倒是挺自觉的,脱衣服什么的,也没有指使他,直到睡到了床上都没有多事儿什么的。 在他躺下后,谷祥雨这才也躺下了。 两人隔的很近,宋止戈说话不用太用力谷祥雨就能够听到。 谷祥雨听到宋止戈用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说,「公公,讲一个蠢货故事再睡吧。」 …… 谷祥雨给他讲了一个《小王子》的故事,讲那朵玫瑰,还有那只狐狸。 第141页 「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他负责,永远的负责。」 …… 「因为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即使死亡也无须被拯救。」 …… 「狐狸说,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髮,如果你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 谷祥雨讲完了,等着宋止戈的吐槽,但宋止戈去太久都没有说话,让谷祥雨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王爷?」 「公公,」宋止戈声音依旧是没有一丝的起伏,让人一点儿都触碰不到他的情绪,「你如果驯服了一个人,会对他负责吗?」 谷祥雨却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乔温温,想到了在那现代,那枚被放在床头的抽屉里,因为各种原因,一拖再拖,一直没有送出去的那枚戒指。 然后,他想到了宋止戈。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深想,宋止戈却又开了口。 他说:「我喜欢那只狐狸。」 谷祥雨却一下子没忍住,直接就笑了出来,像是回到了当年的那时候,有些无奈的说:「殿下,您傻不傻啊,玫瑰才是被爱的那一个。」 第120章 被大苟扑了 宋止戈一直没有接话。 谷祥雨又叫了他一声,以为这次是真的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再管他了,没过一会儿,自己也就睡着了。 谷祥雨醒的早,一早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里间,看了宋止戈一眼,见他的被子都有一大半掉在了地上,便走过去,给他盖好。 谷祥雨没走,而是看着他在床梗上不自然下垂的手,从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一直看到他被修整的干干净净的指尖。 窗外有鸟鸣,阳光已经从纸窗进来,在床上分出一道亮白的线。 谷祥雨在他的指尖儿上捏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吱——」 门关上后,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垂在床梗上的手指收拢,然后一个往里侧身,健硕的身子蜷缩了一下。 今天天气确实好,阳光明媚,没有风,但也不会显得有多闷热。 谷祥雨回了皇宫之后,穿上了一身绛紫衣裳,那由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繁杂云纹,象徵着地位背后的重视。 谷祥云站在那里,肩膀,腰身,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看着颇有几分贵气,即便是微微垂着头站着,在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看见。 皇帝坐在撵轿上,一双不甚清明的眼下垂,落在谷祥雨的身上,在注意到他的贵妃,柳珠儿的视线之后,笑道:「爱妃,你说这孩子一身这么好的皮囊,怕是是个人都会把眼睛放在他的身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会起点别样心思吧?」 柳珠儿不看皇帝,只是看着谷祥雨,「一身皮囊而已,他里子里撑得起来,不至于活成一个摆件儿。」 皇帝看着柳珠儿,眼里晦暗不清。 柳珠儿一眼没看皇帝,而是把玩着自己朱红的豆蔻,双眼倦怠。 她依旧漂亮,让人挪不开眼的漂亮,仿佛一个男人为她做出什么荒唐事儿都是合理的。 是一个男人的失败,最好的藉口。 对于她的无视,皇帝也不恼,而是邀她一块儿上撵轿。 谷祥雨在曾树庭的示意下,朝着柳珠儿走了过去,让柳珠儿搭上他的手腕,从那凤鸾上下来。 可柳珠儿却一个没有「踏稳」,身子就这么跌了下去。 谷祥雨将她的身子撑住,柳珠儿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皱着眉头说是脚崴了,搞得看得一清二楚的谷祥雨嘴角牵动了一下,一双垂下的眼,一直看着她笑着。 柳珠儿瞪了他一眼,又在他的手腕上掐了一把。 皇帝没办法,让谷祥雨又将她扶上了轿撵,还没出宫门就又被送回去了。 皇帝的脸色不好了,又得曾树庭找事儿给他取乐儿。 皇帝的御驾到了皇家修建的杨奎院,文武百官带着各自的嫡子,女眷,早就列坐两侧。 以宋怀净跟宋止戈为首的一些天潢贵胄,也是各自一身紧身收腰长袍,早已侯着了。 要说这捶丸,哪次都是靖安王的主场戏,而宋止戈在今天,又是刻意被皇帝捧了起来,这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怕是都落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女眷更甚。 有些东西,莫说是百年千年了,就是万年,怕是也一个样儿,只是古代女子因为礼法约束,显得矜持一些。 但手中的帕子,怕是也得被她们用手指绞烂几张。 宋止戈站在那里,一双稜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是一柄没什么感情的冷兵器,他的眼睛,落不到任何人的身上。 但谷祥雨不一样,他混在人群中,作为那千万中的一个,大可以坦坦荡荡地看着他。 将该过的礼节都过了,接下来就自由多了。 皇帝也没有什么兴趣,一直坐在竹帘里头,时不时地才会往场上看上一眼。 世家公子都十分的卖力,毕竟能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也不多,能得一青眼,又或者是取得较好的名次,被哪位提前打好商量的大臣在皇帝跟前儿提上一句,皇帝但凡是卖一个面子,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一日千里的事儿。 第142页 谷祥雨也不用随侍皇帝左右,走动也挺自由,本来就是闲的无聊,随便走走,却被一个侍监叫去了。 说是人手不够,让他去顶一下。 谷祥雨就这么捡起了捶丸。 那玩意儿,石头做的,而且还是实心儿的,就这样抱着来回跑,确实累的慌。 就在谷祥雨站在场上,刚直起腰的时候,人群却突然嘈杂了起来,甚至有人吓得发出了尖叫声。 一阵风都被带了起来。 「大苟——」这熟悉的一嗓子,撕破似的。 谷祥雨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庞大的身影就这么一而起,谷祥雨高昂着头,只觉得遮天蔽日,他吓得连连后退,拔腿就要跑。 却被大苟扑的结结实实的。 一时间,就连皇帝都听到了动静,掀开竹帘子看了一眼,只看到那捶丸场上,一个威风凛凛,说是狮子都不会过的庞然大物。 那庞然大物下头像是压着一个什么人,那人只露出了一个掉了靴子,穿着一只白袜的脚。 跑过来的蒋懿白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没眼看这一幕。 差点被砸断气儿的谷祥雨就这么躺在地上,一脸的生无可怜,被大苟用脑袋拱着。 蒋懿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宋止戈也从另一个方向跟了过来。 一个拽大苟,一个拉谷祥雨。 虽然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皇帝看着连裤子都松了,一只靴子丢出老远,髮髻乱了不说,还插着一根草梗的谷祥雨,直接就没有忍住,畅然大笑了起来。 他笑,其他人就算是为了捧场,也开始跟着他笑。 宋止戈动着嘴角,将狼狈不堪,一脸苦样的谷祥雨拉起来的时候,还替他往上扯了一下裤子。 都这样了,哪还顾得上礼节。 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只是觉得这镇国尊亲王看着不亲近,却是个宽待下人,不拘身份的性子。 谷祥雨自己又隔着长袍,暗自将裤子又往上提了一点儿,他长得好看,做什么都让人反感不起来,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第121章 谷子捡了一个孩子 「谢王爷。」谷祥雨在嗓子里闷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这么后退了一步,跟宋止戈直接就拉开了距离。 不动声色。 这样,刚才的那一幕,才不会被人放在心上。 宋止戈也将眼挪开,只是似乎是被光刺了眼,一双眼无处安放,只能看向那唯一一个不是人,不会让他暴露心思,能够让他轻松一点儿的大苟。 被宋止戈看着的大苟:「……」 大苟受不住他复杂的目光,夹着尾巴往蒋懿白的腿边儿靠。 笑归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总得弄清楚。 于是,谷祥雨去南疆的那一趟,跟大苟的一段「爱恨情仇」,就这样被蒋懿白挑挑捡捡地讲了出来。 但到头来,却是不少人在宋止戈,还有谷祥雨的身上来回晃悠。 虽然中间隔着一个蒋懿白,一只大苟,但他们两个,一个手握兵权,几乎可以翻手浮云的王爷,一个皇帝跟前儿的近侍…… 谷祥雨只能当做是什么事儿都没有,由着他们猜忌,毕竟仅仅靠着一条狗而已,他们也确定不了什么。 顶多再加上刚才的那一幕,但宋止戈表现的过于亲近,太过明目张胆,却可以打消不少人的顾虑 反倒会让别人觉得,只是宋止戈有意与他交好而已。 跟他谷祥雨可有没有半点关系。 有些是连温继雨都不会想的,旁人更是不可能想到那么一层。 又或者旁人会深挖一点儿,知道他曾经在协宸殿做过事。 但当初派他过去的,是皇帝,如今把他又弄回身边,也是皇帝。 与其往他的身上猜,怕是更多的人会猜测,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宋止戈靠近自己的时候,谷祥雨的心跳是有点控制不住的。 只是想明白了,心态也就稳了下来。 谷祥雨跟宋止戈的距离再次被拉开,仿佛刚才的一次触碰,就只是一个意外而已,谷祥雨也渐渐的有些释怀了。 按理说,不管是谁,都是不能带宠物来的,但大苟可不一样,人家可是「军犬」,身上可是有军功的。 蒋懿白身上的军功,怕是有一半都得益于大苟。 蒋懿白得了皇帝一通夸,要不是大苟长得实在是过于兇勐,让皇帝实在是不敢多看两眼,说不定还能再多夸一会儿。 蒋懿白抱着大苟离开,找了一个地方,揉着狗头,怼到大苟的脸上训它,训完又想起它的功劳来,搓着大苟的脸又是笑又是夸。 谷祥雨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自己待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有人抱着一个孩子过来,将孩子留下后就走了。 蒋懿白松了大苟,直接蹲了下去,正要将那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抱起来,抱到一半儿,只听见一声马的嘶叫声。 蒋懿白两眼放光,直接将抱起一半的孩子给扔到了地上。 那小男孩儿一下子没有站住,直接就摔趴下了。 蒋懿白却彻底把小男孩儿给忘了,朝着那马嘶叫的声音的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谷祥雨就这么看着。 那个小男孩也不哭,自己站了起来,用小手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双黑润润的大眼睛无措地找着人。 第143页 谷祥雨到底是走了过去。 得,还得给人家带孩子。 蒋懿白的儿子叫蒋捷年,这名字一听,就是蒋老爷子起的,南疆的事儿要是收拾不干净的话,这个小傢伙长大了,也是要去那南疆的。 小捷年的一双大眼睛滴熘熘地看着谷祥雨,也不怕他,反而带着一点好奇的目光,看到最后,甚至歪着自己的小脑袋盯着他笑了一下。 谷祥雨一下子没忍住,也对着他笑了起来。 然后,小捷年就一直在谷祥雨的怀里待着了,只等蒋懿白什么时候将人给记起来了,再找过来,把自己的儿子给带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能有什么,就越是喜欢什么,谷祥雨看着怀里的小傢伙,第一次感到这么的遗憾。 要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子该有多好。 直到日薄西山,谷祥雨这才反应了过来,可谁知道蒋懿白竟然没有找过来,大臣们也散的差不多了。 谷祥雨的脑子是有一点儿懵的。 曾树庭脑子更懵,他看着谷祥雨怀里的那个已经睡着了小孩子,问:「这是哪来的?」 谷祥雨:「……捡的。」 「现在可就要摆驾回宫了,」曾树庭也不打算管太多,哪个大臣的孩子丢了,也不关他的事儿,「你也不用跟着了,赶紧把你怀里的孩子给处理了!」 「……」 人还真就快走干净了,蒋懿白也早走了,宋止戈有没有被赐婚,被赐的是哪家的女子,他也不知道。 谷祥雨脑子懵的不行。 蒋懿白能把他儿子给忘了?!!! 谷祥雨抱着孩子,随在御驾后头出去,曾树庭只往后看了一眼,就不管他了。 谷祥雨却打算借着曾树庭的名头,把怀里的小傢伙送到蒋府去,不然的话,还真不好解释了。 蒋府离皇宫远,但离杨奎院却是不远的,谷祥雨打算走着去,要是在宵禁前赶不回去,那就只好在蒋府借住一晚了。 可是在走上长街没有多久,一辆马车却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谷祥雨看着掀了帘子,露出了一张脸的宋止戈,直接就「咦?」了一声。 「王爷,您怎么还在这儿?」怀里抱着睡着的孩子,谷祥雨用气音问的。 宋止戈到底是随着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上车!」 这种情况下,再客气就没什么意思了。 谷祥雨抱着孩子踩上马车的时候,宋止戈探出身来,託了一下他的手肘,谷祥雨也没在意,低了一下头,进去了。 马车内,马灯已经点上了,但里头依旧昏暗。 毕竟古代嘛,也就这条件。 小捷年睡的很熟,因为谷祥雨的髮髻之前就乱了,这也就方便了他,睡着了都还抓着那一缕头髮。 谷祥雨看着小捷年睡着的样子,眉眼过于温柔。 宋止戈终于没有忍住,问他:「你喜欢孩子?」 谷祥雨愣了一下,毕竟有人问一个太监喜不喜欢孩子,能有什么意思,但谷祥雨还道:「嗯,等过几年,可以收养一个。」 第122章 送孩子 宋止戈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头靠后,枕在马车的镂空雕花上,在马灯的灯光下,他橘色的面孔上阴影又重又多。 「公公,你还真是有办法把别人看来很是惨澹的日子过好,事事都能有个打算。」 谷祥雨有些受不了,自从宋止戈从南疆回来,每次碰见他,他都会把气氛弄得比较沉重,让人跟他说一句话都难。 「记得那次从马上跌下来,」宋止戈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很轻易的就能回忆起那些往事来,「你说你敢肯定,后半辈子不跟我,比起跟了我,你要活的高兴自在的多。」 那么久远的事儿,谷祥雨也不可能将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楚,宋止戈讲,他也就听着。 宋止戈支起自己的头,眼眸停滞不动。 「我当时还幼稚地问你,不就是想要一个身份吗……想想当时,还真是幼稚可笑。」 谷祥雨不太想听这些。 那些往事,对宋止戈来说,本来就该是难堪的过往,就该随着他在南疆离开的那次,又或者是宋止戈回京,去找他的那次,一起尘封了的。 可宋止戈偏偏又要提起。 谷祥雨托着小捷年的身子,眼睫压下不耐烦,没有抬眼看他。 「当年我实在是太过自负了,公公,你跟我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宋止戈看出他的不耐烦,喉咙滚动了一下,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你是知道我的自负的吧,就我们两个人,明明就是能够一眼望穿的下场,当时你还要应付那样幼稚的我,会很辛苦吧?」 谷祥雨眉心不可控制的挤了一下。 其中在今早起来,他在看到宋止戈「睡着」时,搭在床梗上那下垂并不自然的手指,那手背上涌动了一下的青筋,就该知道,自己当年的自负,到底有多可笑。 当年,确实是他太过没有分寸,仗着自己「年长」那个小殿下十几岁,太过自负地以为,对于他在自己身上产生的感情,根本就不需要放在心里。 当时总以为,时间总会将那段感情消磨的一干二净,自己又何必得罪于他,真当自己是个他不配得到的一个人,将话说的太绝,做的太过刻意呢? 小孩子而已,随便哄两句就行了。 第144页 可结果呢? 就算是在南疆的时候,宋止戈那样对待自己,当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宠,将两个人最开始的承诺忘的一干二净,谷祥雨都没有比现在更糟心。 起码,当时的宋止戈还是骄傲的。 哪像现在? 宋止戈走到今天,谷祥雨认为自己是有助于他的,但有助于他的,又不单单是自己一个,宋止戈身后有多少人,根本让人猜不出来。 南疆四年,谷祥雨在那茶坊,一次次听到南疆的消息,总是免不了想,当年十五岁的宋止戈就那么去了,到底能活到几时。 宋止戈到底经歷了多少生死,谷祥雨自己光是想想都难,更何况宋止戈要真的这样一步又一步的走,走过那四年。 一段感情而已,在生死之间,实在不过是一件小事儿。 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即便是万般看不上,谷祥雨也是能容忍得了他的。 对于南疆那个骄傲的宋止戈,谷祥雨甚至不曾怪过他,只是一时间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而已。 然后就是临走那一晚,自己彻底说了狠话。 但看着那样痛苦的宋止戈,他连在心里计划好了的事都忘了提醒他。 自己该提醒他,他们两人本就是合作关系而已,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所有的开始,都不过是自己看中了未来有一天,他可能将自己带出宫罢了。 又想让他看看,那封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协议。 可是他怎么会不心疼呢? 人心是肉长的啊。 他怎么会不心疼,那个抱着自己,痛哭不已的小殿下呢? 可是他再怎么心疼,再怎么心软,也不可能自甘堕落,真就顺了他的意,做他的一个见不得光的宠儿。 可是明明都已经走到这步了,宋止戈明明都已经从最难的时候撑过来了,愿意为他妻,为他妾的人大有人在。 就算是他喜欢男的,辟一座宅院,养几个男宠,面首,想必也是有人愿意心甘情愿地跟他的,在别人看来怕是也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而已。 就在今早,谷祥雨在发现宋止戈在装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的道理有多离谱,当初自负许下的五年,真像是一个笑话。 他是气的,气宋止戈不争气,偏偏对一个不曾给过他真心的自己动了情。 谷祥雨又将小捷年往上託了一点,然后看向宋止戈,眼里是马灯的暖光,目光却偏偏连一丝柔和都没有。 「王爷,过些时日,您就要大婚了吧?」 宋止戈微微垂眼,看着他。 「要照旁人,在您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有三四个了,」谷祥雨看着小捷年,「是再晚一些的话,就着实不像话了。」 风从雕花窗子的缝隙里吹进来,马灯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宋止戈脸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谷祥雨轻轻拍着孩子,哄着,抬眼看他,「王爷想要一个孩子吗?」 宋止戈直接别过去了脸。 一路上,两人再不言语。 蒋家现在已经完全乱了套,马车还没有到蒋家的时候,就遇到蒋家的家奴提着灯笼,急得跟什么似得在找孩子。 宋止戈支开窗子,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那些家奴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连忙去找蒋懿白回家。 谷祥雨抱着孩子下了马车,蒋老爷子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来接人。 但小捷年不撒手,也就只好由谷祥雨抱着进去。 蒋懿白领着大苟赶回来的时候,叉着腰,粗喘着气看着谷祥雨怀里的小捷年,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咬牙骂了一句。 「这兔崽子!」 说完,累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本来还想喝上一口水,就被气的不行的蒋老爷子拿拐杖朝着他的屁股夯了一下。 但一看就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一个是孙子,一个是曾孙子,都是他的心肝肉,蒋老爷子疼孙子不比疼曾孙子少。 第123章 谷子又开锁 本来说没办法让小傢伙将手松开,蒋懿白听了,还一脸都不明白,直接走了过去,朝着小捷年的小屁股就掐了一下。 众人:「……」 小捷年一下子就被他给掐醒了,刚醒来的时候还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看到蒋懿白,小嘴唇一哆嗦,小嘴又一瘪,差点儿就要哭出来。 蒋懿白见他要哭,站在那里直乐。 本来想着小男子汉要坚强,不打算哭出来小捷年,见自己的爹爹看着自己笑成这样,气的将一排小牙都咬紧了,眼泪打滚儿。 还正抱着他的谷祥雨一看小捷年,小捷年一下子没忍住,瘪着小嘴儿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这下,连谷祥雨都差点儿笑出来。 谷祥雨忍着笑,将小捷年往谷蒋懿白的怀里送,蒋懿白手一拍,接了过去。 小捷年一到蒋懿白的怀里就哭凶了,不情不愿的,气的往蒋懿白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但最终还是在蒋懿白的肩膀上蹭了一下眼泪鼻涕,在蒋懿白的埋汰声中,委屈巴巴,又很是安心地将小脸儿往他的脖子里埋。 谷祥雨抱臂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个笑,注意到宋止戈看过来的目光,有意凑近他,像是有感而发地低语了一句。 「小孩子嘛,最喜欢的肯定是自己的爹爹跟娘亲,虽然他这亲爹又贱又欠的,但肯定不是一个外人能比得了。」 第145页 所以,谷祥雨才那么喜欢小孩子,在现代的时候,不管不婚,丁克,有多盛行,他都没有被撼动过以后要一个小孩子的念头。 要照平时,蒋懿白是不大乐意抱他,不大乐意陪他的,但今儿个毕竟心虚嘛,小捷年爱咋样就咋样。 蒋懿白抱着小捷年睡觉去了,将剩下的事儿都留给了蒋老爷子。 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谷祥雨要么留在蒋府,要么跟宋止戈回去,但要说离谷祥雨住的地方,离皇宫,跟蒋府相比,近的还是宋止戈的王府。 谷祥雨自然没有就这么留下的道理。 蒋老爷子一再感谢,最终还是将谷祥雨和宋止戈送了出去。 再次上了马车,宋止戈沉默一会儿之后问他,回去后有没有住的地方。 谷祥雨道:「我回去把锁开了就行了。」 今日在宫里的时候,谷祥雨就找了一根铁丝,现在一直都揣在怀里头,撬开家里的那把锁应该不成问题。 宋止戈抿了下嘴,在嗓子里「嗯」了一声,便闭眼假寐,再不言语。 谷祥雨拿出那根铁丝把玩,在自己的食指上缠上,又解开,听着外头打更人的声音,支开了窗户,看向外头。 平时,这京城的夜晚一直都是黑漆漆的,实在是没有什么看的,要等到过节的时候才够漂亮。 谷祥雨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但是按照宋止戈的经歷的话,怕是一次都还没有见过。 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 谷祥雨脑子乱七八糟的想着事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自己的那个小院子了。 他下了马车,跟宋止戈道别,手指挽着那根铁丝去了大门。 宋止戈却支开窗子看着他,没有离开。 虽然家里的门锁没有典狱司的结构复杂,但毕竟是第一次试着开它,谷祥雨也不是能一下子就打开的。 宋止戈就这么坐在马车上看着。 谷祥雨一边开锁,一边心想,他怎么还不走? 「你没带钥匙?」宋止戈到底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谷祥雨将手里的铁丝捋直了,觉得他多半是要多想了,「我……我能把这个锁给撬开。」 宋止戈沉默一会儿,眉头一皱,到底是从马车上下来,直接就走向了他,正要开口。 「你就先去我的王府……」 「啪!」 锁开了。 宋止戈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谷祥雨将那根铁丝从锁孔里抽了出来,看着黑夜之中,月光之下,将唇给抿紧的宋止戈的,也不知该替自己尴尬,还是该替他尴尬。 谷祥雨:「……王爷,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宋止戈:「……不必了,你早点儿休息吧。」 谷祥雨干笑着,点了一下头,宋止戈不走,他也不管了,自己推开门进去,宋止戈在他转身关门的时候,也转身,离开。 听着吖吖的马车声,谷祥雨却又将门给打开了,然后看着吖吖远去的马车,靠着墙,嘆了一口气。 刘光兰本来是不识字的,谷祥雨教给了她一些,但毕竟学的时间也不算长,刘光兰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多少。 谷祥雨看着桌子上面,圈圈画画,夹杂着几个笨拙的文字的一张纸,有些哭笑不得,琢磨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一天四顿,不能不吃饭;缝补好的裤子放在了柜子的最底下,要是想穿的话就先拿出来穿;自己回家了,最多五天就回来。 古代以孝为先,基本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是在现代,也少不了有人被道德绑架。 谷祥雨倒是也理解她。 不然在这古代,她还能怎么办, 她的父母生了她,她就只能被道德绑架。 回去了也好,顺应一下世俗,总好过背一辈子骂名,一辈子辛苦。 但是谷祥雨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些人的狡猾蛮横,怕不是她一个女人能应付得了的。 谷祥雨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的就进了宫,跟曾树庭简单地提了一两句,本来宦官离宫,还不是因为公职,而去那么远的地方,几乎是没有先例的。 但曾树庭是真的喜欢他,也是真的疼他,也不怕麻烦地亲自跟皇帝跟前儿说了一下,也不知道曾树庭说了什话,搞得皇帝一看到他,就是一脸揶揄。 「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谷祥雨直接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谢皇上。」 谷祥雨就这样直接离了宫,但实际上他连包裹都收拾好了,拿着包裹就直接出了宫门,搞得一些大臣还以为他要外地「出差」。 谷祥雨现在也算是皇帝跟前儿的一个红人,有一点动静,就立马有人去查了,但查出来的结果却是…… 第124章 跟蒋懿白要大苟,要孩子 「一个太监,一个窑姐儿,倒是来一出鹣鲽情深啊!」话说的好听,那语气实在是揶揄的厉害。 蒋懿白有些看不下去,一个偏头指使,悠闲地走到那大臣身边儿的,威风凛凛,半人高的大苟,勐的一个转身,「狮吼」,将那大臣吓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手哆嗦着,半身抽搐。 蒋懿白直接捧腹大笑,见宋止戈一旁走了过去,又直接带着大苟,一路追了过去。 「大~王~爷~」 那吊儿郎当的劲儿,让人直接侧目。 第146页 蒋懿白也不知道宋止戈怎么了,一路跟到他的王府,一到王府跟自家人一样,上来就直接招唿人要水喝。 宋止戈半躺在玉席铺成的凉椅上,一双眼睛看着四角翘起的凉亭屋顶,听着蒋懿白叭叭叭地说着话。 「本来我还听我家老爷子的话,合该拿着谢礼找他的,没想到这一大早的他居然就直接出了皇城。」 「欸,不过也真没想到啊!谷祥雨为了一个娘们儿,居然跟皇上要了一个这么大的恩典,可真是圣眷正浓啊!」 「也不知道让他痴心的是怎样的一个娘们儿……不过一个女人愿意跟他,也不是搞得跟什么私宅里养着的那类似得,也确实少见。」 「……」 宋止戈气息有些不稳当。 蒋懿白一张嘴叭叭叭的,说的正兴。 「我想的也是哈,毕竟他这条道是一点回头路都没有,不能媳妇儿孩子热炕头,能有一个媳妇儿也是不错。」 「他既然想正正经经的跟人家过日子,自然得知道疼人。」 「不过咱公公长得好啊,虽然没根儿了吧,但人只要往那一站,别说女人了,我一个男的看着脑子都有点迷煳。」 「这么说来,也真是……」 宋止戈枕着自己的手臂,直接一下子转过了身来,一双眼睛直盯着蒋懿白,将蒋懿白盯的一脸莫名其妙,又浑身发憷。 蒋懿白一条手臂抱着一根柱子:「……我没惹你吧?」 宋止戈像是轻嘆的一口气,脸上带了一点担心的表情,问他:「小捷年现在怎么样了,昨天没有被吓坏吧?」 蒋懿白更觉得莫名其妙了,这平白无故的,宋止戈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怎么想起来关心他儿子了? 不过一提到自己的儿子,蒋懿白的话就多了。 「小孩子嘛,有点装,还就是知道粘人,抱着我一晚上都不撒手,就这儿你还得哄着他,不然他动不动就就哭给你看!」 「他都过了四岁了,尿个尿还怕黑要让人带着,一说他像个小丫头就开始瘪小嘴儿,心眼儿小的不行,还故意捏着小鸡儿往老子靴子上尿!」 「就这不能揍他!我这刚一扬手,那小子就嚎的跟我要杀了他似的!全家都以为我对他怎么着了似的!」 宋止戈难得有这么耐心的听他唠叨的时候,中间一次都没有打断过他。 蒋懿白说的气儿都喘不匀了,就这样叉着腰。 「丫的,真恨不得将那小子踹回他娘的肚子里头,做回他的阎罗小鬼去!」 「养个儿子也忒烦人,也不知道那些养七个,八个,十来个的咋搞的!」 宋止戈的手指一直在扶手上搭着,一下一下的,敲出缓慢的节奏。 「你这孩子是不想要了?」 蒋懿白这一根筋,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出来半点儿意思。 「要不是老爷子护着,我他娘的早把他给扔了,谁爱要谁要去!」 蒋懿白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宋止戈就直接开了口。 「那你送给本王吧。」 …… 蒋懿白本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一看他认真的脸色,眼睛直接就眨了一下,眨完又眨了一下。 「你说啥?」 「你不是不想要吗,」宋止戈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认真,「那就送给本王,过会儿本王到你家去接去,顺带将族谱上的名字给迁了,明日一早我就去请示皇上,将小捷年记在本王的名下。」 蒋懿白的胳膊收拢,抱着柱子,看着宋止戈。 「我、我就说着玩儿的……」 宋止戈:「……」 宋止戈白听了他这么久的唠叨,一张脸阴沉的跟什么似的,直接别过脸,看向了池塘。 蒋懿白哪敢再久留,直接就走了。 难不成是皇帝逼婚逼得太紧了,将他给逼得想要另闢蹊径了? 蒋懿白一回到家,就赶紧去找自己的儿子,看着那小子还气哼哼的小脸儿,直接上前去,蹲在了他的跟前儿,捧着他软乎乎的小脸儿就亲了一口。 小捷年一下子被他给亲懵了。 蒋懿白一下子将他给抱到了臂弯里头,跟看一个自己稀罕的不行的宝贝似的,问他:「还生气呢?」 小捷年就是在刚才一下子就不气了,小孩子特别单纯,一点儿都不知道记仇的。 蒋懿白生怕儿子跟人跑了,对小傢伙那是一脸的殷勤,带着小傢伙玩了一整天。 最后小捷年抱着一个蒋懿白给他赢来的一个大灯笼,一双黑润润的大眼睛里头都是自己的爹爹,眼里的崇拜跟喜欢简直都要溢了出来 蒋懿白趁热打铁,「你爹好不好?」 小捷年一丝都没有犹豫:「好!」 蒋懿白满意了,又问:「比谁都好!」 小捷年砸着自己的一口小白齿,将小脑袋重重的一点,「昂,你最好了!」 蒋懿白满意了。 心想,这儿子果然是亲生的,比大苟有良心多了。 蒋懿白想着,还踢了一脚大苟。 大苟:「……」 小捷年一张小脸儿希冀地问他:「那你最最喜欢我吗?」 蒋懿白垂目看着儿子希冀的大眼睛,半晌之后,眼睛一斜,偷看了一下大苟。 大苟:「……」 大苟尾巴一甩,那威风凛凛的样子,直接自己走了,上街就是土匪开路,一张狗脸高扬着。 第147页 它好像知道自己很飒气,一副老子谁都不爱的架势。 小捷年抱着灯笼,也自己走了。 蒋懿白叉着腰,磨着牙。 自己是不是就是奴才命? 可一回头,却看到宋止戈一身便装,带着一帮人打马经过,一人,一狗,一孩子,全都站住了。 第125章 村子里的秀才 宋止戈勒住缰绳,垂目看着蒋懿白,道:「孩子借我几天。」 抱着大红灯笼的小捷年仰着头,小脑袋懵懵的。 蒋懿白一脸纠结,「……你这是请旨出公差?带个孩子不合适吧?」 宋止戈眼一斜,看向大苟,「那狗借我两天。」 大苟一怂,身体直愣愣的后退两步。 蒋懿白声音直接就提上去了,「那不行!」 宋止戈一个俯身,在蒋懿白反应过来之前,将小捷年给捞走了。 「驾!」 蒋懿白追了两步,不追了,回到家挨了蒋老爷子一顿揍,但扛住了。 谷祥雨一路打听,问这个村子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白事,穿着麻衣短袖,扛着锄头的男人就朝着村西头呶了一下嘴。 谷祥雨牵着马,一路走了过去,一路上但凡有人遇见了他,都会在他的身上打量两眼。 毕竟这样白净好看的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谷祥雨找到了刘光兰家里,将马拴在了她家对面的一棵槐树上,然后就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谷祥雨记性好,认出来了,他就是喜乐的那个娘,李花。 谷祥雨当年年纪毕竟还小,样貌变化大了一些。 李花自然是没有认出来他的,但看见他穿的一身衣裳料子好,一双眼睛闪过精明算计,笑的一脸「亲切」:「你找谁嘞?」 谷祥雨端着一副客气的样子,说:「我找光兰。」 李花眼珠子咕噜了一下,像是猜到了什么,立马就将他给请到了家里头,一副殷勤的做派。 一身孝服的刘光兰直接从房间里面出来了,在看到谷祥雨的时候,脸上满是惊诧。 谷祥雨看着她,也不说话。 李花一个劲儿的围着他忙活,一副很是勤快的样子,又是做饭又是端饭的,对着刘光兰也是一副慈母做派。 而刘光兰对她,自始至终都是一脸的冷漠。 若是不知情的见了这场景,怕是都会以为是刘光兰不懂事儿,甚至会可怜李花养了一个白眼狼。 李花一副无奈的样子,像是不介意刘光兰的冷漠,又是端粥,又是夹菜的。 谷祥雨饭在饭桌上看着,在心里多少评估了一番。 这个李花,演的有点过了。 谷祥雨将李花夹到刘光兰碗里的毛笋夹走,在李花一脸诧异的目光下,淡淡地说了一句:「光兰她吃不了毛笋,吃一点身上就会起疹子。」 李花脸上带着一点儿的尴尬,说:「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 谷祥雨看向刘光兰,刘光兰牵动的嘴角带着讽刺,别开了脸。 谷祥雨将筷子放下,没吃一口。 事情怕是不会简单。 谷祥雨跟刘光兰出去,找了一个还算安静的地方,也就是一棵大槐树下的,稍微问清楚了一点事儿。 当初,李花跟刘铁川将她卖给一个布商当小妾,虽然是签了契的,但一般那些当父母的大都有一个「不得已」的说法。 那就是家里实在是吃不上饭了,与其饿死,还不如送自己的闺女去人家家里当小妾。 一番话,直接将一桩买卖,说成了迫不得已。 而这些,却是一些常事儿。 一些有主意的或许会记恨自己的父母,但一些性格软弱的,即便是被卖了,也会被自己的父母游说着,帮衬家里的兄弟姊妹,甚至出钱给父母养老。 如今李花装成这么一副样子,怕是想要赖上刘光兰。 谷祥雨问他:「你是怎么打算的?」 刘光兰眼里闪过恨意,别开脸,将眼泪给抹了,「我回来是想问一下喜乐的事儿,起码让喜乐回家。」 谷祥雨大概猜到了是一种什么情况。 「现在想想,还是不回来的好,」刘光兰有些哽咽了,「不回来就不回来,等,等以后我攒了钱,买一块儿地……」 谷祥雨伸手过去,替她将眼泪擦了,「你看你,让这么一个人气成这样?」 但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高,穿着一身蓝袍的男人却从另一条道上走过来,一眼跟刘光兰对视上,两人都别开了脸。 谷祥雨朝着那人打量了过去。 蓝袍,戴着方巾,是个秀才。 秀才见官都是可以不跪的,在这古代,平民百姓能读得上书的确实不多,一个村子能出一个秀才,那可就是了不得的。 那秀才刚才正巧看到那一幕,一时间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只是谷祥雨还是看到了他那一眼的情绪。 那秀才挪了过来,像是有一点儿紧张,对着刘光兰叫了一声,「光,光兰姐。」 然后,那秀才就看了谷祥雨一眼,也是没有看到这么挺拔秀丽的人,一时间显得有些自惭形秽,但眼里隐隐带着失落。 谷祥雨一时间猜到了什么,对着光兰问:「姐,你们认识吗?」 刘光兰有一丝惊愕,毕竟虽说谷祥雨有意认她当一个姐姐,但平时一直都是叫她「光兰」的。 第148页 毕竟在上一世,谷祥雨的年纪就已经有二十七了,在这古代又生活了这么多年,对着刘光兰也实在是叫不出一声「姐」来。 那秀才听了,则是直接就抬了一下头,看着刘光兰,连嘴唇都动了一下,明明就是饱读诗书的一个男人,此时表情冒着一丝的傻气,眼睛躲躲闪闪的。 刘光兰淡声道:「认识,他是我邻家的一个弟弟,小时候跟喜乐玩儿的好,一直跟着喜乐叫我一声『姐』的。」 谷祥雨嘴角扯动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说:「天也晚了,姐,咱俩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住你家,难免被人说闲话。」 那秀才声音磕绊,但还是立马说:「我家,我家就我一个,光兰姐,可,可以住我家。」 刘光兰觉得这样也正合适,但记挂着谷祥雨刚才都没有吃上一口饭,只说:「祥雨,那你先跟着一块儿去他家吧,我一会儿再过去一趟找你。」 谷祥雨淡笑了一下,说,好。 那秀才几乎是捧着谷祥雨回家了,连给谷祥雨坐的凳子,都是被他用自己的蓝袍擦过的,然后看着坐下的谷祥雨,一张嘴嗫嚅着,一直说不出话来。 第126章 谷子跟憨憨秀才 谷祥雨见他太紧张,就自己在屋子里看了看,主动跟他闲聊一些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房子有年头了,家里头桌椅也都破旧,但处处都收拾的很干净,院子里种着蔬菜,甚至还种着几株开的正好的花。 秀才看着这个大地方来的人,笑的有些腼腆,「我也姓刘,叫奉生。」 谷祥雨见他也不是一个会主动说话的人,自己也就接着开口了,问:「奉生,你跟喜乐关系很好吗?」 刘奉生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说:「我,我就比喜乐大两岁,但小时候长得个子小,光兰姐就老拿喜乐跟我放一块儿。」 一句话,让谷祥雨听出来了不少东西。 谷祥雨又问:「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刘奉生点了一下头,带着一股子傻气,能说的都往外说,「我娘在我生下来没两年就去了,我爹也是个秀才,身体一直不好,早些年也走了。」 谷祥雨一条胳膊搭在桌子上,「你跟光兰这么久不见了,还愿意帮她?」 刘奉生正了一下脸色,像是在回想什么,「我家打小就穷,小时候有时候吃不上饭,光兰姐每次见了我,都会给我拿一口吃的。」 谷祥雨牵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再问什么了。 又过了一会儿,刘光兰挎着一个篮子过来,一张素丽的脸还带着一点儿的笑,招唿谷祥雨跟刘奉生过去。 谷祥雨不像刘奉生那样拘谨,一点儿都不带见外的,直接上手就把篮子上的布给掀开了,见里面有四个烤红薯,还有几个饼子,一盘子看起来有些清淡的菜。 都还冒着热气。 刘光兰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说:「忘了带筷子了。」 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围上前,该不该说话的刘奉生一听,声音提的有点儿大,说:「我,我家有,我去拿!」 刘奉生说着就往外边儿走,但走的有点儿急,跨门槛儿的时候直接就被绊了一下,这一下没有站稳,直愣愣地跪在了外头。 刘光兰一下子笑了起来,却没有半点嘲笑意思,走过去扶他起来,那刘奉生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羞的,耳根子,连着脖子都红透了。 起来后,刘奉生憨相的脸上,眼里蒙了一层水似的,又跑去拿筷子去了。 谷祥雨已经拿了一个红薯掰开了,坐在那里,也在笑。 刘光兰回到屋子的时候还问他,「你笑什么呢?」 谷祥雨剥着红薯,示意她去看院子里的那些花,回答的有些莫名,「又是种菜,又是种花的,他人不错。」 刘光兰却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正想再问上一句,刘奉生拿着筷子回来了,傻不愣登地拿着筷子往刘光兰手里递。 谷祥雨斜眼过去。 刘光兰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接了过去,然后又问:「怎么就拿了一双啊?」 刘奉生觉得自己干了傻事儿,刚消下去一点儿的脸又红了起来,说:「我,我再去拿一双!」 谷祥雨忍着笑。 刘光兰只觉得刘奉生真是跟小时候一个样儿,考上了秀才,身上也没有去掉那点儿傻气,「嗯,你们两个一块儿吃吧,我就先走了。」 刘奉生听她要走,眼里闪过失落,正要送她,刘光兰却转过身,对着谷祥雨说:「晚间天快黑的时候你再吃一顿,将饼子蒸一下再吃,别图省事儿,知道吗?」 谷祥雨一边啃红薯一边点头,一副不太认真的样子,刘光兰不放心,就对着刘奉生说:「你帮我看着他点儿,晚上让他再吃一顿。」 刘奉生在弄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之前就点了头,点完头又一直看着刘光兰,等着她说让自己也别忘了再吃一顿。 但刘光兰没说,走了。 刘奉生抱着门,眼巴巴地看着离开的刘光兰,等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谷祥雨正支着头看着他。 刘奉生被他看的有点儿不知所措。 谷祥雨问他:「奉生啊,你刚才说你比喜乐大两岁,那今年也该二十了吧,要照别人,孩子都该满村子跑了,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娶媳妇儿啊?」 第149页 刘奉生没想到他突然问起了这个,就拿之前别人问他的那一套应付他,说:「我,我家穷,没人愿意跟我。」 谷祥雨听到这个理由,眼神里带着一点儿的怀疑。 「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是不大对的,秀才的身份,其实是很不一般的,至少要比普通人要过的好太多。 一旦考中秀才,就可以免除徭役,也就是说这辈子不会被朝廷捉去做苦力;又可以免除苛捐杂税,「苛政勐于虎」,这句话跟他们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而且,秀才也算是半个官职中人,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的,甚至在前几年为了鼓励科举,秀才每月可以到官府领白银一两以及一升米。 除非好吃懒做,根本就没有「穷酸秀才」这么一说。 「是吗……」谷祥雨又低头剥红薯,「光兰还想着攒钱买地,安个家,把喜乐带回来呢,你一个秀才都穷成这样,她一个女人,在这里怕是也过不下去。」 刘奉生的嘴嗫嚅了一下。 谷祥雨将红薯一口吃了,「对了,奉生,过阵子我跟光兰姐就回京了,你要是去京城的话,倒是可以去我们那里坐坐。」 刘奉生嘴里嗫嚅的更厉害了,「她,她不是要买地安家吗,咋还回京啊?」 谷祥雨还没说什么,刘奉生又是很急迫地开了口。 「她要买地,我有钱!」 「你刚才不是你没有钱吗?」谷祥雨一副根本就不信他的样子。 刘奉生有点儿急了。 「我有钱!我每月都能到官府去领一两,而且我在衙门当了好几年的书吏了,我平时也给人代笔说书信,写牌匾,我还逢年给人画门神,写春联儿!都能挣钱的!」 「已经挣了好多了,我都没花!」 「而且我前几天还跟人说好了,下个月就开私塾!以后还能挣的更多点儿!」 第127章 被拉到大街上 他怕谷祥雨不信,有些急迫地又说了一句。 「都在我床头那个砖缝里头藏着呢!」 谷祥雨挠了一下额头,有些哭笑不得。 「这,这你就不用跟我说了。」 刘奉生家里只有一张床,谷祥雨自然得跟他睡一块儿,两人躺在床上,临睡之前谷祥雨还跟他开玩笑:「奉生啊,我可知道你的钱都在床头的砖缝里头藏着呢,你能睡得着不?」 刘奉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谷祥雨笑的胸膛都在发颤,等笑够了,才说:「你有钱有什么用,光兰难道还能真愿意用你的不成?」 刘奉生有一点急切了,「那可以算是我借给她的,她可以不还!」 谷祥雨于黑暗中看了他一眼,说:「那还不如你把她娶了来的实在,那样她可就真不用还,也不用惦记着了。」 「嚯——」的一下,躺在床上的刘奉生直接就坐了起来。 谷祥雨故作不解,问他:「奉生啊,怎么了?」 刘奉生:「我我我我我我……我去茅房。」 「哦~」谷祥雨像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说,「那你去吧,我就先睡了。」 谷祥雨没有真睡,刘奉生也没有真的去茅房。 谷祥雨等不到他,就起身,没有点蜡烛,走到窗户往外头看了看,看到刘奉生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头,也不知道在想啥事儿。 谷祥雨回去睡了,天快亮的时候醒过来,又去看了一眼,看到刘奉生还在院子里的同一个地方蹲着,合着想事儿想了一晚上。 也不知道他想明白没有。 谷祥雨去上茅房,路过他的时候,问了一句:「奉生,你怎么蹲在这儿啊?」 刘奉生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晚上没睡觉,精神都还十分的亢奋,「我,我刚起来。」 谷祥雨也不拆穿他,去了茅房,等出来的时候,刘奉生的一双眼睛巴巴的追随着他,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样子。 谷祥雨问他:「怎么了?」 刘奉生半天没有吭出一个字,还是最后心一横,问他:「我,我能娶光兰姐吗?」 谷祥雨眼神柔软,「那你喜欢她吗?」 刘奉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将头点的很肯定,点了一下之后,怕不够,谷祥雨不相信,就又点了一下。 谷祥雨笑了一下,说:「我要是真的像你这样喜欢一个人,没羞没臊,死皮赖脸的也会跟他在一块儿。」 刘奉生愣了一下。 「死,死皮赖脸……」 「祥雨!」刘光兰在门外喊。 刘奉生一惊,直接就站的支棱了起来。 「奉生!」 「在呢!」刘奉生屁颠儿地跑去开门了。 刘光兰跟刘奉生打了一个招唿,然后直接看向谷祥雨,说:「祥雨,我们村里的林叔今早要去县城,咱俩搭他的牛车也去吧!你都没带换洗的衣裳……村里也没啥好吃的,油盐又都缺,正好可以去买齐全一点儿。」 谷祥雨说:「好啊。」 刘光兰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是一个白面馒头夹着一个鸡蛋,「那咱走吧,你先吃点儿垫垫。」 刘奉生巴巴看着。 但鸡蛋还是刘光兰跟邻居借的,实在是没他的份儿。 直到临走的时候,刘光兰才客气地问了他一下,「奉生,你要不要去县城啊?」 刘奉生能够听出来她只是客气,随口问了自己一句而已,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刚才谷祥雨说的那句话。 第150页 没羞没臊,死皮赖脸! 「去!」 刘光兰没想到他会去,听了也只是笑了一下,「好啊,那一块儿去吧。」 刘奉生直接往屋子里跑,拿钱去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啃着馍夹鸡蛋的谷祥雨看着他鼓囊囊的钱袋,直接震惊了一下,「你带多少钱俩啊?」 刘奉生说:「都带上了。」 谷祥雨:「……你这不是明摆着招抢吗?」 刘光兰也是直接笑了,「奉生,你带这么多银子干啥,想买宅子买地啊?」 刘奉生抱着银子,眼神闪躲地看着刘光兰,「我,我不买,你要买的话,我的银子可以给你用!」 这下,连谷祥雨都愣了一下,更不要说刘光兰了。 刘光兰脸色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最后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说:「赶紧放回去吧,你这样上街非得被人抢了不可。」 刘奉生站在那里,没有动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刘光兰又说:「别让林叔等急了。」 刘奉生只好将银子放了回去。 搭乘牛车去县城,一人要三个铜板,刘光兰替谷祥雨付了,要给刘奉生付,却没铜板了,就只掏出了一小锭银子。 林叔客气道:「奉生的就不用了,平时写信啥的都靠他帮忙,哪能要他的钱!」 林叔都这样说了,刘光兰自然不好再说替刘奉生付了。 刘奉生眼神哀怨,只好自己摸出三文钱,跟林叔让来让去,到底是给了,然后就一个人缩在牛车的一个小角落里头。 一共就他们三个,刘光兰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就跟谷祥雨说,「祥雨,路远着呢,你先躺下睡一会儿吧。」 谷祥雨躺下了。 刘光兰又跟刘奉生客气,「奉生,你要不要也躺下睡一会儿?」 两个人躺,那就挤了,但刘奉生先是憋了一口气,甭管刘光兰是不是客气了,挤着谷祥雨就躺下了。 谷祥雨是图舒坦,但林奉生是真的困,没一会儿他睡着了,还抱着谷祥雨的胳膊。 这下好了,谷祥雨起都起不来了。 牛车吱吱呀呀地到了县城,牛车上的两个男人「依偎」着睡,被拉到了大街上。 这不奇怪。 惹人眼的是,坐在牛车上的刘光兰一身白,五官干净,让人很是舒服的。 车上躺着的谷祥雨更是俊美的不似这小地方的人,难得一见的长相,是个人都爱把眼睛放在他的身上。 还有人认出来了,抱着谷祥雨睡的正香的那是这平安县有点儿名气的秀才,刘奉生。 不能说是被围观,但是,但凡路过的,总要往他们那儿瞅上一眼。 而宋止戈,刚好路过。 第128章 没有一个好东西 躺在牛车上,枕着一条手臂的谷祥雨就这么突然跟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宋止戈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牛车还在往前走,就在谷祥雨憋着一口气,打算憋到直接跟他擦肩而过,就这么直接过去的时候。 刘光兰顺着谷祥雨的视线扭头看了过去,「尊,尊亲!」 谷祥雨赶紧提醒她:「啊咳!咳咳咳!!!」 刘光兰直接住了嘴,又赶紧招唿林叔把牛车停下来。 躺在牛车上的谷祥雨死死闭眼又睁开,然后就这样对着宋止挤出一丝笑来,「……你好。」 街上那么闹腾,刘奉生都半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就这还抱着谷祥雨的胳膊蹭了蹭。 宋止戈垂目看着,眼皮子上细微的青筋抽搐着,一张脸不动声色,腮帮子却因嘴里的一口咬着的后槽牙弄的酸疼。 马一侧吊着的一个大麻袋里头,有什么活物在里头动了动,谷祥雨刚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就这样从大麻袋里头伸了出来,小捷年瞪着小短腿儿,站在麻袋里头怎么都站不稳当。 宋止戈注意到他不安分,一条紧实的手臂搭过去,小捷年攀着,总算是站了起来。 一点都顾不上管刘奉生,谷祥雨一下子从牛车上坐了起来。 「咚——」的一声,一点都没有防备的刘奉生直接被谷祥雨掀的撞在牛车上了。 小捷年一张小脸儿汗津津的,憋的通红,但一看到谷祥雨就微微歪着小脑袋,冲着他笑。 「王……」谷祥雨一条腿跪在牛车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语气不敢责备,「您,您怎么能将孩子装到麻袋里头呢!」 谷祥雨还没有等他回答,就又问了一句。 「他爹呢,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捷年到底是在麻袋里头站不住,就算是攀着宋止戈的手臂,在里头也是垫着一双小脚尖的,小身体一栽楞,差点又摔回去。 谷祥雨一下子把孩子给接了过去,小捷年一到他的怀里,就用小手在脸上扒了一下,一张脸被他扒的又脏又花的。 小捷年挨着头皮的头髮全湿了,小脸蛋上,脸颊闷得通红,到谷祥雨的怀里的时候,气儿都喘的不匀。 宋止戈眉宇挤了一下,「他自己要进去的。」 谷祥雨也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胆子质问他原因,只是客气地问:「您是来出公差吗?蒋公子呢?」 宋止戈垂目看着他:「蒋懿白没有陪同。」 谷祥雨看了一眼孩子。 宋止戈:「这是我在街上看到的,蒋懿白应该不想要了吧,我就给捡了。」 第151页 谷祥雨看着小捷年,居然将宋止戈的话信了一分。 当然,满分一百。 刘奉生捂着自己的额头,迷迷瞪瞪的,刘光兰扯了他一下,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直接跟着刘光兰下了牛车,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站着。 谷祥雨抱着孩子不撒手,小捷年也攀上了谷祥雨的肩膀,小声跟他说着话,「哥哥,才不是嘞!」 谷祥雨也从牛车上下来了。 林叔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谷祥雨抱着孩子看了一眼刘光兰,刘光兰就直接走过去,让林叔先走了。 「是小捷年走失了,您先给带着是吧?」谷祥雨照着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宋止戈直接抻了一下麻袋,然后一双眼就这样盯着小捷年,「不是你说不想骑马,让我绑一个麻袋的吗?」 小捷年心虚,但就是不想承认,一双黑润润的大眼睛看着谷祥雨,可怜巴巴的,「小捷年快要、要死了,不呆麻袋!不回去!」 宋止戈的额筋抽动了一下。 一路上,他对这个兔崽子这么好,怎么到头来到兔崽子嘴里,说给谷祥雨听就成这样了? 谷祥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后背,然后对着宋止戈道:「您要是有公务在身的话,带个孩子也实在是不方便,要不您什么时候走的时候说一声,奴才把孩子给您送过去?」 小捷年胡乱地点着小脑袋,捣蒜似得。 宋止戈耷拉着眼皮子看着他,问:「你住哪儿?」 谷祥雨当他是同意了,说:「河西镇,刘家村。」 宋止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刘光兰,「具体点儿。」 刘光兰经受不住他的眼神,后退了半步,低着头。 谷祥雨:「村东头的那一家,门口种着一棵核桃树。」 宋止戈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一大票的随从走了,还没走远,他一回头,就看到刘光兰掏出了帕子。 谷祥雨怀里抱着孩子,刘光兰用帕子给小捷年擦汗。 宋止戈眼有些酸疼,眯了一下,胸口发闷,心里膈应的不行,又在怀疑,自己带孩子过来是为了什么? 小捷年的两条小胳膊耷拉在谷祥雨的肩膀上,小身子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吸了吸小鼻子,委屈巴巴的。 谷祥雨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捷年也说不明白,只说他爹爹要大苟不要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扯着扯着就扯远了 小捷年说,他的糖揣了还几天都捨不得吃,留给蒋懿白,蒋懿白给大苟吃了; 说蒋懿白给大苟洗澡,不给他洗; 说蒋懿白抱着他睡觉的时候,半夜上茅房差点儿一脚踩在他的小肚子上; 说蒋懿白把他忘在赌坊,却忘了将他带出门过,等他被人送回去的时候,家里的池塘都被捞了好几遍了。 …… 小捷年在诉苦,谷祥雨却在忍着笑。 小捷年发现了,气的哼哧哼哧的,小脑袋往他脖子里头一栽,金豆子直往外蹦:「你们大人,没一个好东西!」 刘奉生跟刘光兰都没忍住笑了。 谷祥雨出钱,给小捷年买了糖人,买了糖葫芦,买了风车,买了泥叫叫,这才把小傢伙给哄好了。 谷祥雨抱着小傢伙,给他买东西买的特别开心。 刘光兰看着谷祥雨眉眼全都笑开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伤感了起来。 祥雨他,多喜欢小孩子啊。 将油盐之类的都买齐全了,又割了不少的瘦肉,谷祥雨又带着小捷年去了成衣店,给两人都买一些衣裳。 第129章 王爷,您是打算住下吗? 一整个县城总共才只有两家成衣店,毕竟古代不比现代,特别是在这种小地方,一般都是买了布,自己回家做衣服的。 好在那成衣店里的衣裳还算齐全。 谷祥雨给自己买了一身儿,又掏钱给小捷年买了两身儿,从小亵衣到小袜子,都买齐全了。 刘奉生犹豫半天,才问:「光,光兰姐,你也买吧。」 刘光兰多少察觉到了什么,只是看着刘奉生,并不打算做出回应,她放不下谷祥雨,也不想跟人成婚。 她也知道,自己身上一堆烂摊子,难摘干净,实在是不想拖累人。 刘光兰淡淡地说:「我想要的话,可以回去自己做。」 刘奉生不是一个傻子,刘光兰语气冷淡下去,那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就这样低着头,再不知道该怎么言语。 谷祥雨抱着小捷年,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来回看了一眼,也算是了解了一个大概,只是依旧不动声色。 三人回去之后,因为多了一个小捷年,刘奉生的那一个小床是怎么都是挤不下的。 刘光兰帮着用几块儿砖头,几块儿木板在西屋搭了一个简易的床,为了睡得舒服一点儿,搭的比刘奉生那屋的床还要大上一些。 小孩子熬不了夜,刚吃完饭,天还没有彻底黑的时候,小捷年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本来,谷祥雨来这里的时候就一路风尘,赶了那么久的路,身上就已经很难受了,这又隔了一天,不洗一下,今晚实在是睡不着。 谷祥雨打了一桶水,只穿了一条亵裤站在这个农家小院儿里头,拿着舀子从肩头往下泼。 刘奉生在东屋里抄录文书,小捷年在西屋睡的沉稳。 第152页 月色如银,洒的满院子都是。 东屋的烛光也照出来一些。 蝉鸣,狗吠。 还有。 水声。 「哗啦——」 谷祥雨仰着头,将一舀子水直接朝着自己的脸浇了下来,水流顺着他的脸,他的下巴,落在肩头胸膛,又滴滴答答地滚落下去。 谷祥雨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嘆,五指从额前插入头髮,贴着头皮,将自己的一头乌丝向后撸去,露出一张完完整整的清隽舒朗面容。 还以为只是错觉,但谷祥雨侧身,朝着门口看过去的时候,却确确实实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宋止戈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周围都是邻里,乡村基本家家户户都是不锁门的,邻居要是串门也会直接进来,不会有那么多的礼节规矩。 但宋止戈没有进来,他就只是站在那里。 晚间起了风,月光像是地上的霜冻,一切,都清清楚楚。 那是一具实实在在的男人身体,肩略宽,腰身窄,瘦而不弱,算不上有明显的腹肌,但也有两条带着阴影的腹肌线,一直向下没入。 谷祥雨微微偏了一下头,带着一丝的迷惑,一缕湿哒哒的髮丝垂了下来,掉落肩头搭在上面,他问:「王爷,怎么不进来?」 宋止戈一双深邃的眼晦暗不清。 谷祥雨嘴角微微下沉。 他不是不知道,宋止戈多少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或许看到自己这样光着身子,也会有所不自在。 但那又怎样? 他是男子,谷祥雨也是男子,谷祥雨总不能像一个女人一样,被一个男人看了身子似的,捂着自己的身体吓得大惊失色。 在谷祥雨看来,宋止戈,跟刘奉生没有什么不同。 东屋的刘奉生听到动静之后,放下笔出来了,光是凭藉月光就认出门口的那人是白天在街上碰到的那人。 刘奉生多少知道宋止戈的身份不简单,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看向谷祥雨。 谷祥雨:「……他姓『危』。」 刘奉生也没有听过「危」姓,但谷祥雨这么说了,他也就跟着叫了。 谷祥雨赤足踩着院子里砖铺成的地,去晾衣绳上拿今早买的衣服。 刘奉生只跟宋止戈说了一句,还没有得到半点儿回应,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只顺着宋止戈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自然是谷祥雨的背影。 刘奉生不明所以,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另一个男人,只是他这个性子,也不会妄加揣测。 谷祥雨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将外衫给穿上了,一路走,一路穿,到了西屋,将亵裤脱下,又收拾一番。 也不过是几息间的事儿。 他再出来,除了头髮的发梢还是湿的,其他的都已经收拾妥帖了,就这么倚着门,道:「您是来看小捷年的吧?」 刘奉生搭不上一句话,在看了谷祥雨一眼之后,就回了自己的东屋,他心大,也没有多想什么,就又开始抄录自己的东西了。 谷祥雨总不能让他在院子里站着,就领着他去了西屋。 小捷年睡得不安稳,谷祥雨替他扯了一下被子,见他有要醒的意思,也顾不上宋止戈了,坐在「床」边儿轻拍着,哄了他一会儿。 等小捷年再次睡熟了,谷祥雨才客气地让宋止戈坐在屋子里的那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宋止戈一身穿戴,光是坐在那里,就跟这里格格不入。 宋止戈在这西屋打量了两眼。 因为这西屋很久没有人住,房樑上是肉眼可见的蜘蛛网,除了一张椅子,也没有一点儿像样的东西。 「连一张床都没有吗?」宋止戈压着声音,看着用几块儿砖头搭起来的几块儿拼接起来的木板。 谷祥雨皱眉笑了一下,示意他看躺在「床上」的小捷年,「可以睡的,您看,睡得多好。」 宋止戈也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谷祥雨是不明白的,宋止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在天已经快黑的时候。 是担心小捷年? 谷祥雨不信,他觉得更大的可能,宋止戈是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找自己的,但这若是真的话…… 谷祥雨坐在『床上』,看着宋止戈,问他:「王爷,您今天晚上是打算留下来吗?」 脑子里一大堆说辞,一句都还没有说出来的宋止戈:「……」 第130章 两人 谷祥雨这样安静的看着他,宋止戈只觉得在他的那一双眼睛里,仿佛一切想法都无处遁形。 「是。」宋止戈最终只回復了简短的一个字。 小捷年是趴着睡,谷祥雨也不可能让他睡在最外头。 谷祥雨用气音问宋止戈:「那您是睡在里面,还是睡在外面。」. 宋止戈:「……外边吧。」 谷祥雨将自己湿了的髮丝拢了一下,然后将小捷年轻轻抱起,给宋止戈让出来了一个位置,自己也进了里头。 宋止戈背对着他坐着,手上停顿了一下,但到底是将靴子给脱了。 刘奉生还在用功,就算是这里将蜡烛熄灭了,从东屋还是能照过来一点微弱的光亮,这让宋止戈能够看清楚谷祥雨的面容轮廓。 谷祥雨将小捷年的身子拢了一下,小捷年就像是有感应似的,小身子一扭,直接埋到了他的胸口上,软哒哒的小脸儿在他的胸口蹭了一蹭,就又睡熟了。 第153页 谷祥雨低首垂眼,手搭在他的小后背上,食指若有似无的拍动着,小心安抚。 宋止戈就这样看着他们。 在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宋止戈小声而平稳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小孩子?」 谷祥雨没有抬眼看他,「王爷,我如果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子的话,我就可以给他买糖葫芦了。」 宋止戈说不上来理解,还是不理解。 谷祥雨终于抬了眼,「那王爷呢,王爷喜欢小孩子吗?」 两个人,声音都压的很低,在这黑暗中说着隐秘的话,不该让人知晓。 「……不喜欢。」宋止戈考虑片刻,到底是开了口。 「人都是会变的,」谷祥雨像是在说着经验之谈,「等您到了一定的年纪,想要安稳下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其实两人都很清楚,两人是不可能有一个未来的。 宋止戈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身后牵扯了太多的人,太多人孤注一掷的压在他的身上,那些人一辈子的荣辱,他必须得扛起来。 他但凡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就不会拿那么多无辜之人,甚至是他的亲朋挚友的身家性命来赌他自己的情爱。 至于谷祥雨,光是身份这一点上,跟他就已经是一道鸿沟了。 并不是说身份高低之别,也不是宋止戈个人的偏见阻碍,而是在这世俗人的偏见里头,谷祥雨,註定是那个会被轻看的人。 谷祥雨如今坐到这一个位置,还能有人说他一句是好手段,够本领,就算是如今走在街上,别人也顶多是拿侧眼看他而已。 可若是让旁人知道,他跟宋止戈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谁会相信所谓的真情啊,情爱啊。 他们只会将谷祥雨完完整整的一併否定,会将他的一切地位之类的东西跟宋止戈牵扯在一起,会叫他什么?小馆儿,面首,兔爷儿…… 要谷祥雨放着如今还算顺心的日子不过,去过那连上街都要斟酌一二的日子? 早在宋止戈十五岁,跟他表明心意的时候,谷祥雨就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了。 他说…… 「你甚至找不到一个身份来安排我,一个管家?真走到那一步的话,你是想让我承受多少的指指点点?」 「殿下,我敢保证,后半辈子不跟你,比起跟了你,我要活的高兴自在的多。」 十五岁的宋止戈可能想不清楚,但是去了那南疆的宋止戈,在那四年里,肯定是想过的。 一个帝王尚且不能自由,更何况是宋止戈呢? 有些人,就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或许宋止戈正是清楚,绝对不可能给谷祥雨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他们两个人唯一「在一起」的可能性,就只有谷祥雨心甘,做他见不得光的「兔爷儿」。 宋止戈曾经是想忘了的,也一再欺骗自己忘了,谷祥雨在他的十五岁就已经明明白白的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殿下,我曾经有一个想跟她过一辈子的女孩儿,虽然不能说是真的有……爱情什么的,但我起码也知道,在我打算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想过这辈子会再跟别人有关系。」 「在你们看来,三妻四妾才算是正常,但我不一样,我就想有一个人,这个人要么存在,怎么不存在。」 宋止戈在这段感情中反覆挣扎,纠结无助痛苦不堪,明明想要亲自斩断,却又偏偏自我欺骗地给自己留了一丝的希望。 在谷祥雨离开南疆的那天晚上,他濒死挣扎一般,十分可笑的问他:「公公,如果我没有跟她睡……」 如果我没有跟她睡的话,可不可以算我不曾放弃,不曾辜负过…… 当时,谷祥雨就用那种觉得他有些好笑,又觉得他有些可悲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连生气都算不上,声音平缓地说:「您都已经养在外面了,我管你跟她睡没睡,」 那个于杀戮中绽放的十五岁少年,那曾经的万般欢喜,拼尽全力都未曾看见黎明的那一道曙光。 于黎明之前,彻底凋零。 那是什么感觉? 他站在谷祥雨的必行之路上,只觉得时间缓慢,天空湛蓝,定格了一般,唿吸开始变得困难,周围喧譁,但他听不清了了。 下次再能有资格跟他的公公说一声喜欢,是不是需要换一个身份,是不是要等来生了。 宋止戈看着就这么隔着一个小傢伙,躺在他的身侧的谷祥雨,没有隔山隔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一个心脏,与他难再重逢。 谷祥雨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他轻声说:「王爷,睡吧……」 一大早的,天都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小捷年被一泡尿给憋醒了,他的一双大眼睛迷迷瞪瞪的睁开,就看到正睁着一双眼,用他一点都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谷祥雨的宋止戈。 小捷年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贩子」给吓到了,正要叫出来,宋止戈就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一点儿没有把他当一个小孩子看待,那眼神威胁着他,半点儿客气都没有。 第131章 被揍了 在确定小捷年不会叫出来,吵醒谷祥雨之后,宋止戈的手这才松开了他的因为要哭,忍的哆嗦的小嘴儿。 宋止戈起身,去了外头。 谷祥雨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儿,手往下头一摸,直接摸到了一片湿润。 第154页 谷祥雨看着小捷年,眼神怀疑。 刘光兰在家做好了饭,挎着篮子过来,在院子里头叫人。 谷祥雨抱着被子出去,被子上头的一大片水渍,一看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小捷年抱着门,小额头磕在门框上。 刘光兰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宋止戈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从外头回来,正好碰到刘光兰问了这么一句,一双眼直接就看向了小捷年。 小捷年耍着小心眼儿,挺着小胸膛,看着宋止戈,那小眼神那叫一个怀疑,奶声奶气地说:「你尿的吧?」 …… 宋止戈几个大步过去,一把将要逃的小捷年捞到了手里,揍的那个狠劲儿,跟揍自己的亲儿子似得。 小捷年嗷嗷嗷哭。 刘光兰就在那里站着,不敢看,也不敢劝一句话,刘奉生就更不敢了,躲在刘光兰的后头,谷祥雨…… 谷祥雨:「……王……危爷,这毕竟是人家的儿子,你这么揍,不合适吧?」 谷祥雨最后也转过了身去,眼不见,心不疼。 等宋止戈罢手之后,谷祥雨这才走了过去,将哭的几乎要断气儿的小捷年给抱了过去。 裤子都还是湿哒哒的。 谷祥雨将他的裤子扒了,看着他被揍红彤彤的小屁股蛋子,不敢下手去碰。 宋止戈看着两人,不知道是在看着谁,说了一句:「东西放那儿了,记得吃。」 刘光兰看向宋止戈放在那里的一个油纸包,站在她那里就闻到了香味,在心里干笑了两声。 一大早的,还给孩子买了吃的过来。 打是真的捨得打,疼也是真的捨得疼啊。 宋止戈说完就走了,一直憋着哭的小捷年这才终于放肆大哭,光着小屁股趴在谷祥雨的腿上,一个劲儿地告状。 「我,我嘘嘘!他不让!捂我,捂我嘴……嗝……呜呜呜唔呜呜……我,我尿……嗝……呜呜呜呜呜哇哇哇——」 谷祥雨也听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抱着他一个劲儿哄着,又让刘光兰去村大夫那里拿了一点药酒,给他在小屁股上揉搓了半天。 宋止戈那是真下狠手,一整天,小捷年连小板凳都不能坐,吃饭的时候都是趴在谷祥雨的腿上。 宋止戈带来的是一个烧鸡,味道实在是太过诱人了,小捷年一边骂宋止戈,一边吃着他带的烧鸡。 小捷年鼻涕眼泪一块儿流,谷祥雨让刘奉生拿了一沓纸放到一旁,隔一会儿就给他擤一下鼻子。 谷祥雨一边给他擤鼻涕,一边哄着吃的满嘴流油的小嘴儿,说:「你看,人家给你买了那么大一个烧鸡呢。」 小捷年眼睫毛都湿成一小撮一小撮的,小鼻尖儿红红的,小嘴儿润润的,油油的,一撅,不想承认。 简直都要萌翻了。 小捷年抓着鸡腿儿,给谷祥雨吃,「哥,哥哥吃,算小捷年吃哥哥的!」 谷祥雨嘴角抖动了一下,不吃他的。 小捷年气的哼哼,都有点儿想蒋懿白了,作势又要哭,小身体往上一耸,扬着小下巴,眼巴巴地看着谷祥雨。 「你,你帮坏人,不帮我!」 谷祥雨想着,给他解释一番。 「这不是帮谁的事儿。」 小捷年却认死理儿,小鼻子里头哼哧哼哧的。 「你喜欢坏男人,不喜欢我。」 刘光兰跟刘奉生看着,觉得小捷年吃醋的小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没有注意到谷祥雨 藏在眼底的那隐秘的深意。 但他眼里的这份坦诚,却坦坦荡荡的给了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小捷年。 院门口外,核桃树干枯的叶子跌落,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嗯,我喜欢他。」 小捷年没想到他能这么坦诚,直接在他的怀里仰着脖子,又开始嗷嗷大哭。 刘光兰走了过来,无奈地笑着,对着谷祥雨轻声责备着:「你看你,哄了这么久,这才刚哄好了一点儿,怎么还又故意把他给惹哭了,好玩儿啊?」 谷祥雨但笑不语,托着小捷年的身子,轻轻地哄着。 「我也喜欢你。」 「乖啊,不哭了。」 小捷年闹腾了有一整天,到了晚上哭累的时候,才总算是消停了,又吃了一点儿刘光兰热了一下的烧鸡,这才躺在那个木板床上睡着了。 刘光兰要回去的时候,谷祥雨拦住了她,问:「你家……怎么样?」 刘光兰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然后苦笑一声,「她要我养她。」 谷祥雨安静地看着她。 刘光兰沉默了一会儿,说:「只要她摆出一副不得已的慈母做派,拿着点吃的,用的,当着别人的面儿去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逢人就说自己的那些过往去……别人只会劝我,她毕竟是你的亲娘啊,她毕竟生了你……让我总要理解她的难处……」 「她生了我,但她没有养我,」刘光兰眼睫控制不住地颤着,「他们说是一个丫头,赔钱货,我是被他们扔了,被村里的『守村人』每天一口吃的养了几年,能帮家里干活了,才回了家的。」 一些人本就不是好人,也不会因为做了父母,就会莫名地变得善良起来。 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这句话,着实可笑,这世界上一直不乏有的父母,将不堪的手段使在自己的儿女身上。 第155页 谷祥雨终于说出了自己最不想说出的一个打算,「光兰,要想断的干净的话,怕是只有上公堂了。」 刘光兰:「……什么?」 就算刘光兰是被卖了,在这古代,也是没有断绝亲缘关系的律法的,但歷史长河之中,总要有几个例外。 刘奉生在一旁听着,将手微微攥紧。 他也算是通晓律法,自然知道后半辈子要摆脱李氏的纠缠到底有多难。 太多的人,一辈子都是纠缠不清的。 第132章 噙口钱 但现在说这些太早了,总要等刘光兰他爹入葬。 刘光兰走的时候,神思都有一些恍惚,看着谷祥雨的眼神就像是抓着什么似的,一点儿都不肯放手。 谷祥雨知道了她的意愿,她若是敢做,他自然会帮她一把。 刘奉生在谷祥雨回西屋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着,到底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祥,祥雨哥!」 谷祥雨回头,问他:「怎么了?」 刘奉生像是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吞吞吐吐半天,才说:「你说,死皮赖脸,是吧?」 谷祥雨眼里带着一些动容,问他:「那你想好了吗?」 刘奉生身板直接站直了,像是一个学生对待夫子的样子,「想,想好了!」 谷祥雨觉得他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把话说的明白了一些,「我是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愿意接纳光兰整个人吗?」 刘奉生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问这一句话,「想,想好了啊。」 谷祥雨觉得他还真是傻的有点儿不透气儿了,就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打算跟他细谈一番。 刘奉生见他这么认真,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坐在那里,像一个现代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的。 谷祥雨看着他,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奉生啊,你以后还要科举的吧?」 其实,就算是真的天赋异禀,能在三十岁之前金榜题名,那也是寥寥无几的。 刘奉生十四岁就考上了秀才,如今也才二十岁,以后怕是要接着再考。 「不,不考了。」刘奉生却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这下子,换谷祥雨惊愕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考了?」 「我考不上,」刘奉生皱着眉头,「我都已经考过两次了,都没有考上,所以不想考了。」 谷祥雨舌微顶着下齿列,一张嘴都有点儿闭不上了,「可是你才二十岁。」 刘奉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也不光是因为两次都没有考上,主,主要我,我不会做官。」 谷祥雨:「……」 刘奉生看着谷祥雨,又腼腆地笑了一下,「读书也不是为了做官啊,但是考上秀才有用,考上秀才,就不用服徭役了。」 谷祥雨觉得他的想法可真是太简单了,简单到自己都有点惊讶了,说了一句:「这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想靠着科举一步登天啊。」 刘奉生却正色说:「我爹说了,读书是为了辨是非,知荣辱的,不然那就枉叫读书人了,读书不是为了做官的,是为了学会做人的。」 谷祥雨一时间觉得,竟是自己狭隘了,端详了他一番,才又问了一句:「你说你想开私塾,想当夫子?」 刘奉生的一张脸直接就洋溢了起来,「我不懂做官,也做不了官,但教书育人我应该还行!」 谷祥雨笑了。 真是难见这般纯粹的人。 看起来如此的腼腆,软弱,但自己的教养却在自己的心里明明白白的。 谷祥雨眼眸深了深,说:「光兰她会喜欢你。」 刘奉生直接又「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张脸肉眼可见的红透了。 谷祥雨身体下一次的后仰,问他:「……又怎么了?」 刘奉生:「……我我我我,我去,我去茅房!」 …… 谷祥雨也没有再管他,到了院子里头,将小捷年的在白天已经晒好了裤子给收了回去。 小捷年拿到之后还闻了一下,闻完之后吐着小舌头。 小捷年非说自己屁股疼,晚上要趴在他的身上睡,没像第一晚,直接就睡着了,而是一个劲儿的折腾,一不搭理他,就哭的跟个小可怜似的。 带他,跟带小时候的宋止戈的感觉还真是不一样,但让他睡觉的方法倒是一样的。 谷祥雨给他讲了《海的女儿》 一个蠢货故事。 讲到最后,本着尊重原着的想法,谷祥雨还是讲了,小美人鱼变成了海上的那被太阳一晒就消失的泡沫。 小捷年哭的抽抽搭搭的,谷祥雨更是别想睡了, 刘光兰他爹在第二天就要被埋了。 一大早的,谷祥雨就听村里人说,刘光兰那孩子真是心狠,亲爹死了,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听说是李花在人前一阵哭,说刘光兰他爹在临死的时候都还念着刘光兰,叫着她的名字不咽下最后一口气。 刘光兰不相信。 李花见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又像是抓住了她什么把柄,喊的全村人都知道了,分明就是想让外人指责她。 刘光兰最终还是掉了眼泪,就是没有人知道,这眼泪到底是为什么。 按照乡俗礼节,一大早的,刘光兰就要去镇上,替她爹去串「噙口钱」,也就是「口实」。 第156页 这「噙口钱」越实在,在外人看来,就是孝心越实在。 有钱人,一般都会用宝珠,又或者金币作为噙口钱,但若是条件不行的,就会简单许多了,一般铜板就行,又或者是别的。 谷祥雨一个外人,陪她去的话确实不合适。 刘奉生就不一样了。 刘光兰也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争执,到底是跟刘奉生去了县城。 刘奉生跟人一块儿去串「口实」,这件事儿确实弄出了不少动静,县衙大人知道了这件事儿,都还差了一个人帮忙去看看。 宋止戈像是一时兴起,就跟那县衙大人聊起了当地那所谓「口实」的事儿。 县衙大人只当是一个当地的民俗习惯,亲自跟他说了,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还端起了手里的茶水。 他说,这是谷雨那天的茶,若是家境太过贫困的话,含的「口实」,其实都是用一片谷雨那天的茶叶作为代替的。 那县衙大人又讲了一些民间故事,乱以鬼神之说,加以解释一番。 「人死后,若是口里含着谷雨那天的茶叶,过桥就不会口渴了,也就不需要讨那碗茶来喝,这样下辈子依然记得想记得的人。」 宋止戈捻着茶杯,倒是从头听到了尾。 但到头来只是不屑一顾,说了一句:「这世上哪有鬼神一说,不过是世人聊以安慰罢了。」 第133章 断指 县衙大人只是笑笑而已,说:「这神鬼之说,都多少存了人的一丝贪念,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宋止戈将茶杯给放了回去,那县衙大人也正了脸色,本以为他是要开始谈正事儿,却不成想,他却是问起了刘奉生的事儿。 县衙大人脑子不知道该往哪方面想,那还是事无巨细,将自己知道的全跟他说了。 —— 刘光兰在得知县衙大人还特地派了人来,帮着刘奉生替自己挑选「口实」钱这件事,一时间,看向刘奉生的眼神有些变了。 她倒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刘奉生脑子里确实想了七八百里地,差点儿将自己给吓哭出来,搞得那卖口实钱的老闆都频频朝着他看了过去。 一场葬礼,闹得实在是难看,李花总能将刘光兰推到风口浪尖上,用一个「孝」字将她捆了一圈又一圈。 其实说到底,她不过是在为自己打算而已,刘光兰压力越大,越是承受不住,越是尝到了众矢之的的滋味,日后对自己就越是容易妥协,自己又越是能从她那里拿到好处。 李花见刘光兰这两天愈发的沉默寡言,心里得意的不行。 可谁知道,她的男人的葬礼一办完,刘光兰就直接一纸状书递了上去,她作为一个「未婚女」,上求牵出户籍,自立门户。 这种事儿,确实少见。 一时间,整个县城都是看热闹的。 李花在公堂之上,哭的那叫是一个撕心裂肺,嘴里一直说着,当初就算是全家都饿死,也不该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了人。 一时间,一大半都是在同情她的。 县衙大人,梅长荣,对于这件事表现的也是有一点儿的不耐烦。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儿。 跟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还要来县衙将户籍牵开,这种事儿,总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做的也实在是太绝了。 梅长荣坐在高堂之上,眉眼下垂看着那哭的撕心裂肺的李氏妇人,又朝着刘光兰说了一句劝解的话。 「你娘当年或许固然有错,但事到如今,她所求的也不过是日后有机会能去看看你而已,你又何至于做的这么绝呢。」 跪在那里的刘光兰身体微微颤抖着。 李花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不断地跟她认错,说是对着刘光兰下跪都行,说着就要给刘光兰跪下。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吵吵嚷嚷的,言语矛头直指刘光兰。 就在这时,刘奉生直接站了出来。 梅长荣给他看座,刘奉生不坐。 谁都没想到,衙门的书吏,竟然站到了刘光兰的身边儿。 刘奉生的名声摆在那儿,众人又开始猜测纷纭。 一边是哭的撕心裂肺的妇人,一边是在百姓的心里,品行极高的秀才,还真不知道该站哪边儿了。 谷祥雨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场博弈,脑子里只能想到八个字。 生而未养…… 梅长荣左右不定,眼神隐隐斥责刘奉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让自己为难。 歷代帝王,都是「以孝治天下」,这若是能被轻易动摇的话,日后人人效仿,又怎能得了。 他梅长荣,又有什么资格,又哪有这个魄力,开这个先河。 僵持许久之后,梅长荣终于有些顶不住了,看了一眼主簿,唿吸略不平稳。 那主薄也是为难,哪能给他出一点儿办法。 就在这时,宋止戈一身便服,俊拔挺阔地从那衙门的内门里间走了出来。 器宇轩昂,雍容华贵。 梅长荣连起身,朝着他躬身向前。 一时间,百姓全都安静了下来,眼睛全都放在了这个似乎他们一辈子都触不可及的男人的身上。 梅长荣,连着那主薄,一众衙役一同跪了下去。 「尊亲王!」 百姓在听到之后,俱是一惊,也连忙跪下,就连站在刘光兰一侧的刘奉生脑子都蒙了,吓得哆嗦一下,连忙跪了下去。 第157页 宋止戈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低首不敢抬眼的众人,落在跪在外头的一人身上,而后,目光回收。 他压眸,做为一个至高无上的裁决者。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 跪在下方的刘光兰浑身勐的一哆嗦,但却是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她直接起身,在一个衙役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就拔出来了他的佩刀。 只听「嗖——」的一声,这拔刀声直接让所有人都抬起头。 可是那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的却是…… 刘光兰看着地上的断指,傻了似得,僵硬地抬头,看向刘奉生的一张惨白无色的脸。 谷祥雨的瞳孔勐地震颤了一下。 那李氏看着滚落到自己跟前儿的断指,吓得连滚带爬的大声尖叫。 刘奉生疼的鼻翼一张一合,甚至连唿吸都唿吸不上来了,那只执笔的手,拿着那把长刀,在他疼的倒地痉挛的时候,才终于脱了他的手。 梅长荣惊的拳头攥紧,跟自己的主薄交流了一个眼神之后,两人具是从额头滚落一滴冷汗下来。 —— 刘奉生虽然小时候吃过苦,但他一个拿笔的,哪曾受过什么疼,大夫在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疼的他那是一直哭,一直哭。 他哭,刘光兰也哭。 谷祥雨虽然知道「断指还恩」,但哪曾想过事情真的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脑子也还是懵的,一直以来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刘光兰一直守着刘奉生,哭够了,眼泪都快哭没了,像是忍了太久,终于问了一句。 「你拿什么身份替我还?」 刘秀才替人断指还恩,这件事一传出来,所有人都开始深挖其中原因。 李氏卖女卖子,以及曾经的种种不堪之事,就这样被别人一件接着一件的提了出来,又一件接着一件的传开了。 「那个李花可真是好意思啊!哭的恁悔不当初,那可怜卖的呦,还真差点让人当了真!」 「自己造孽,活该老了没人养!」 「……」 过了两天,刘奉生过了那个疼劲儿,也不整天整夜的哭了,看着亲自给自己餵粥喝的刘光兰,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一张脸红的啊,外人都替他尴尬。 刘光兰给刘奉生餵完粥,像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一双红肿的眼直接看向了谷祥雨,沙哑着嗓子,问他:「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没有吃饭?昨天晌午呢,昨天晌午吃没有?」 第134章 谷子的逼问 谷祥雨眼眸略停顿,有些捨不得,但还是嘴角微开唇角上扬,笑达眼底,「吃了。」 刘光兰看着他,对那预感的未来弄的心拧在了一块儿,她放下了碗,说,「那也该吃第二顿了,我去给你做。」 谷祥雨「嗯」了一声,在刘光兰走后,他就看向了坐在床上的刘奉生。 刘奉生巴巴地看着刘光兰离开,眼里的欢喜多到溢出来似得,一下子注意到谷祥雨正在看着他,眼里直接一跳。 被当场捉住了似的,刘奉生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下意识地扯着被子,将自己遮了一下,但止不住的高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谷祥雨从来都没有他过这样的感觉,可以因为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欢喜成这样。 在前世,他交往过太多的女朋友,每次分手也太过容易,不疼不痒的。 他记得大一交的第一个女朋友,每次喝醉酒后都会哭着指责他,说他不心疼她,不爱她。 她这样,谷祥雨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谷祥雨也确实不喜欢她,他跟谁在一起都没感觉。 他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而已。 所以他会温柔的哄,有太多的女孩儿,轻而易举地就会原谅他。 他交往过那么多人,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儿能说出他一个像样的错处,他对人没有太多感情,但一旦交往,就是专一的。 就算他对那个女孩儿没有一点热情,那个女孩儿也是他唯一特别温柔对待的。 谷祥雨太会说话了,而且要命的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这泛滥成灾的温柔,一脚踏进去,让人怎么轻易逃脱。 他分手太多次,不乏被分手的,但从来都没有一个女孩儿在分手后诋毁过他。 所以才有男生调侃,说他手段高明。 ssr级别海王。 甚至有些女生也会这么认为,拿他当游戏挑战,想将他拐上床的女人不计其数。 但女人终究是比较感性一些,在他的身上,多半是有些输不起的。 所以乔温温,也算是谷祥雨的一个避难所。 所有人都以为,乔温温是那个唯一一个让他哭,让他笑的女人,就连谷祥雨也曾经一度这么以为。 但乔温温依旧会说他,说着他的那些前女友说过的相似的话。 谷祥雨最不喜欢听这些,只是有时候看着乔温温眼里的失落,他总是会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所以,他一直都不明白…… 「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啊?」刘奉生一愣,脸色认真的不行,像是在思考一个夫子出的一个考题,一时间回答不上来,额头都要冒汗了。 「我,我那个……」 刘奉生闷着头,想了半天想不出来,还偷偷抬眼看了谷祥雨一眼。 谷祥雨也不着急,就这样拉了一张椅子,侧坐在那里,一条手臂就这样搭在扶手上,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第158页 刘奉生能将被子拧出花来。 直到刘光兰端着饭菜回来,刘奉生都没能回答出一句像样话来,刘奉生一看到刘光兰,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刘光兰看着刘奉生为难的简直要哭出来的表情,扭头看向谷祥雨,问:「怎么了吗?」 谷祥雨抿着嘴,说:「没事儿。」 等谷祥雨吃了饭,出去了之后,刘光兰到底是想不明白,问刘奉生:「你怎么怕祥雨怕成这样啊?」 刘奉生用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我,我……我不知道。」 谷祥雨站在院子里头,也没有进去,仰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不太耀眼,但是看久了的话还是让他有点儿眩晕。 等他收回视线,眼里的光晕未散,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脑子有点儿晕,一时间有点怀疑眼前那个站在竹门外头,核桃树下,被圈在光晕里的挺拔男人是不是自己的一时眼花。 谷祥雨站在那里,声音没有用上力气似的问他:「王爷,您是来看小捷年的?」 宋止戈:「……嗯。」 谷祥雨唇角破开,眼神柔软,却又带着一点儿的哀怨,「是吗,我还以为王爷是来看我的呢。」 宋止戈眼里一滞,垂下的手微微收拢,他推开半开的竹门,一双眼一直看着谷祥,朝着他迈过去的步伐很大。 刘光兰端着碗筷出来,看到宋止戈,脑子里一瞬间想的是要不要行个礼什么的,她正纠结,正在院子里的谷祥雨直接回头看向了她。 几乎已经走到谷祥雨的跟前儿的宋止戈,却只得了一个后背,一颗在那一瞬间焚烧起来的心脏就这样逐渐消散着热度。 谷祥雨心脏跳的简直闷疼,转身逃避的动作实在是算不上自然,理智在一点一点的找回,直到一颗心脏再次变得若无其事。 谷祥雨太过善于伪装,而刘光兰根本就不敢直视宋止戈。 只有听到动静,小手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从屋里走出来的小捷年看到了宋止戈脸上的那他根本就理解不了的万千情绪。 坏男人,也会哭鼻子吗? 直到很多年后,小捷年娶妻,又至四十不惑,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朝枝……他半躺在竹椅上,依旧会想起这件事儿。 只是那时,他早已再无人言说。 刘光兰去洗碗筷了,谷祥雨看着光着小屁股蛋子就跑出来的小捷年,直接走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 小捷年歪着小脑袋,枕在谷祥雨的肩膀上,看着宋止戈。 宋止戈没哭。 「不冷吗?」谷祥雨后仰了一下身子,让小捷年的小脑袋脱离了自己的肩膀,让小捷年看着自己,靠着门,语气责备。 小捷年撅了一下小嘴儿。 谷祥雨没有再看站在院子里的宋止戈一眼,他抱着小捷年回了屋子,拿了一条裤子,要给他穿上。 刘光兰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宋止戈还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一双眼睛看着西屋,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堵墙似得。 刘光兰不明白,他不是来看小捷年的吗,怎么却一直站在这里,便小心询问:「王爷,您……不进去吗?」 第135章 一对父子 宋止戈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开。 刘光兰连忙跟上去送他,但直到门口都没有追上,她就这样看着宋止戈跨上马,又走远了。 刘光兰有些想不明白,就去西屋找了谷祥雨,但还没有问上一句,看着小捷年闷在被子里,死活不肯穿裤子的样子,一下子也被逗乐了,也就将这件事儿给彻底忘了。 谷祥雨拿着裤子,开始吓唬他,「小捷年,我可告诉你,这村子里头可是有大鹅的,你不穿裤子,不怕咬你屁股?」 过了半天,小捷年才从被子里露出了一个小脑袋。 谷祥雨在这里待的时间也确实够长了,再不走的话,怕是就要过了请旨时说的时间了。 刘光兰有意跟他一块儿回去,刘奉生也是一副刘光兰去哪儿,他也去哪儿的架势。 只是谷祥雨知道,这并不合适。 谷祥雨让刘奉生去哄孩子睡觉,而刘奉生也是看出来他是有话想跟刘光兰单独聊,愣怔地点了下头。 像是在说,保证不偷听。 谷祥雨跟刘光兰都笑了一下,刘光兰的眼里都软下去一块儿。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谷祥雨看了刘光兰一会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他说:「光兰,你就不要跟我回京了。」 刘光兰惊愕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出口话,然后笑道:「我回京不好吗,我们住的近一点儿,互相能有一个照应,你那么厉害,多半是要你照应我的。」 谷祥雨就这样看着她,然后垂下了头,而刘光兰也再笑不出来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躲避世俗,要比面对世俗要来的容易的多,如果真的不自量力,非要跟世俗硬碰硬的话,多半都是要惨澹收场的。 京城里是怎么说他们的? 一个太监,一个窑姐儿。 刘光兰若是跟谷祥雨一块儿回去,那她跟刘奉生,以后在京城里又该如何自处。 这世俗,就算是他们能扛得了一时,也是扛不了一世的。 再说刘奉生,他今日能满腔真情,欢欢喜喜的跟着刘光兰去京城,可是到了京城之后? 第159页 他对刘光兰是真心的,他是一个品行端庄的向善之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都说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可是话说回来,又为什么要考验人性呢。 用钱,用世俗考验人,还特么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看着别人一点一点的被击溃,这样的人,他么的不是有病吗? 谷祥雨朝着西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你看他,傻不愣登的,说是以后想开私塾,说是想教书育人的,你难道就真的忍心了?」 刘光兰绞着自己的手指,眼里有些湿润了。 谷祥雨看着手上的杯子,「就像是它,真要这样的话,它其实一开始就註定要碎了的。」 刘光兰别开脸,掩面哭泣。 亲疏有别…… 刘奉生是她未来的夫君,也会是她未来孩子的父亲。 谷祥雨,就算是家人,也终究该知道这个分寸。 已经收拾好包裹,抱着自己所有的银钱,打算跟刘光兰商量买院子、买地的刘奉生一听不去京城了,还十分的惊愕。 「啊?咋不去了?」 刘光兰哭了一晚上,刘奉生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又挂不敢问,就这样陪着她哭了一晚上。 谷祥雨让人捎了一个口信儿,也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就告知宋止戈,自己送小捷年回京城。 小捷年很是激动,临走的时候,迈着小短腿儿在县城了跑了大半天,搞得谷祥雨租的马车一等再等。 这样下去,怕是回京之后要赶上天黑。 小捷年抱着一堆东西,一张小脸儿汗津津的,小脸上十分的激动,说:「回家!」 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小孩子,父亲的地位在他的心里是别人不能比拟的,谷祥雨知道,他这是早就想他那个不靠谱的爹爹了。 给蒋懿白带的东西,比给他的曾祖带的都要多。 只是不知道蒋懿白喜不喜欢他买的猴子脸谱,陶猪,木雕小鱼…… 谷祥雨也是真的想提醒一句,你喜欢的东西,你那个爹爹不一定喜欢啊……主要是谷祥雨不觉得蒋懿白是只要是儿子买的,都会很开心的那种人。 紧赶慢赶,到了京城的时候,还是天黑了,好在谷祥雨上次因为宵禁吃了苦头,身上一直带着死皮赖脸地从曾树庭那里讨要过来的临时令牌。 这次,蒋家的孩子那可是「被掳走了」,蒋老爷子不捨得打蒋懿白,自己担心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一听说孩子被送回来了,连忙就出去迎人,但小捷年心里头记着仇呢,耍性子,死活都不肯进家门。 但圆润润的眼珠子却一直往里头瞟,半天都没见蒋懿白出来。 小孩子心思浅,一群大人一眼就看出来他这是跟他爹爹置气呢,蒋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丢了拐杖,硬是蹲下去扯着小傢伙的小手哄。 「你爹爹这几天可急坏了,一直在家里头等小捷年回家呢!」 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的管家使眼色,让他赶紧叫蒋懿白过来。 自己儿子回来了,都不知道来接接! 但管家却一脸为难地给他眼色,心虚地凑过去,说:「小侯爷他到外头跟人喝酒去了,还没回来呢!」 谷祥雨:「……」 蒋老爷子避着小捷年:「……赶紧去把人找回来!」 还没有等去找,蒋懿白居然自己回来了,一看到家门口那么多人,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直到他走近,一双眼就这么落在了一手抱着门,拉着谷祥雨的手的小捷年的身上。 一时间,一对父子,一个仰头,一个垂首,四目相对。 蒋懿白就这么看着小捷年,伸出了手。 蒋老爷子一脸的欣慰。 蒋懿白直接一巴掌扇在小捷年的小脑袋上。 小捷年被谷祥雨牵着还被他扇了一个踉跄,一双小腿,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蒋懿白打着酒嗝儿。 「大晚上的又跑哪疯玩儿去了,丢了就不能了!」 谷祥雨连忙将跪在地上的小捷年给一拉,又连忙抱到了怀里哄着,但还是哄不住,小捷年小嘴儿一瘪,直接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136章 谷子留宋止戈 小捷年根本就哄不住,醉的不清的蒋懿白烦的慌,又幼稚的不行,居然带着嘲笑的意思,一张大脸怼到小捷年的跟前儿,学着小捷年的样子咩咩哭。 这怎么可能哄得住。 小捷年在谷祥雨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朝着他爹爹吐口水,小胸膛起起伏伏的,几乎喘不上气儿,要哭死过去似得。 下人都是看笑话的。 蒋老爷子气的不行,拐杖往地上狠狠一跺,让人硬是将醉酒的蒋懿白给拉走。 蒋懿白一个踉跄,跟架着他的下人推推嚷嚷。 蒋懿白一顾不上理他,小捷年的哭声就明显小了,但一双满是眼泪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从蒋懿白的身上挪开过,擦着眼泪,委屈的一抽一抽的。 抱着他的谷祥雨眼眸暗沉,有些无奈,走过去两步,将小捷年往蒋懿白的怀里送。 小捷年半推半就,不情不愿。 蒋懿白摇摇晃晃地接着,吓得一帮下人赶紧准备好在下头接着。 小捷年一边哭,一边往蒋懿白的脸上吐口水,蒋懿白就这样看着怀里的小崽子,也朝着小崽子「呸」了一口。 第160页 「呸——」小捷年不甘示弱。 蒋懿白喉咙里「呵——」了一口,想奉陪小捷年一口大的。 蒋老爷子直接一巴掌扇在了蒋懿白的脑瓜子上。 一帮下人都顾不上身份,也都在笑。 谷祥雨一个人站在看着,看了一会儿,也没打一声招唿,转身走了。 十五要到了。 月亮很好。 谷祥雨一路走回去。 他拿着钥匙,站在小院儿门口,打开锁后顿了一下,他知道,刘光兰不在这个院子里,他想了一下,这才推门进去。 可是没有想到,廊下却倚靠着一个人。 月光就算再好也不及白日,谷祥雨到底是看不清他,只觉得宋止戈站在那里,眉眼浓重。 谷祥雨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问他:「王爷,您怎么过来的?」 宋止戈站在那里没动,只是看着他,「翻墙。」 回忆一瞬间被拉回,不可遏制。 谷祥雨就这样看着他,在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知道了吗,」宋止戈站直了身体,健硕挺阔,再认真不过,「我是想来看你。」 谷祥雨看着他,心尖儿发颤,一时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几乎要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知道的。 这辈子,往后几十年,再不会有一个人像当年的那个少年一样,明明白白地再说一次喜欢自己。 「殿下,我们在一起吧,」谷祥雨听着自己的声音,用稀松平常的语气下了一个决定,「别让任何人知道。」 跌跌撞撞,磕磕绊绊。 门被撞开,发出「咚——」的一声巨大声响。 撒进门的一大片银色的月白下中,细尘飞舞。 这静谧无声,晚风徐徐的深夜,放大了人的胆子。 明明是霸道掠夺,宋止戈却偏偏装模作样,用一双晦暗难忍的眼,小心翼翼地徵求。 谷祥雨看着他,摄住他的嘴。 宋止戈简直要疯了。 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睡过去之前,谷祥雨半睁着自己的一双眸子,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在他额头抵过来的时候,闭上了自己的眼。 一觉不起。 谷祥雨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昏黄,已经很晚了。 一只燕子站在屋樑上,扑着翅膀飞下来,却飞不出去了,莽莽撞撞的。 谷祥雨看着燕子,抬起自己的手,用手指将窗户抵开一个门缝。 燕子又莽撞地飞了几次,总算是从窗户缝里飞出去了。 睡过头了,谷祥雨的眼实在是不太能睁得起来。 意识都还是恍惚的,燕子飞出去后,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窗户吱呀一声,谷祥雨的手指逐渐脱离,一只手没有任何支撑地开始下垂,跌落。 一只青筋浮凸的手,陡然抓住了他下垂的伶仃的腕子。 谷祥雨在瞬间清醒。 宋止戈半个身子从窗户探进来,剑眉入鬓,说是小说里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都不夸张的一双眼,此时笑起来,带着几分阳光的味道。 谷祥雨看着宋止戈,转变了一个模式面对他,有点儿像是早晨起来,对女朋友说的那句「早安」。 「王爷没走啊?」 宋止戈眼里甚至带上来一点的痴迷,略一顿之后,才不答反问他:「饿不饿?」 谷祥雨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有点像是自己处在了「女朋友」的位置上,只是这也无所谓。 「有点儿。」 宋止戈的手略一用力,抓着他的腕子,拉他起来,「那就起来吃饭。」 谷祥雨身体实在是有些不太舒服,但看到宋止戈进了厨房的时候,那点儿好奇心还是迫使他跟上去两步。 宋止戈能会做饭? 然后,谷祥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宋止戈端满满一大盘子鸡蛋出来,煮的。 谷祥雨往柜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家里的鸡蛋是不是被他给煮完了。 宋止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他:「怎么了吗?」 谷祥雨问他:「都煮了吗?」 宋止戈:「没有,剩下两个,我给蒸成鸡蛋羹了,你先进去,我待会儿端过来。」 谷祥雨不失尴尬地笑笑。 能知道做个饭,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自己的要求也不能高了不是。 谷祥雨听他的话,回去坐着了,宋止戈端来了一大盘子煮鸡蛋,又端了两碗「蜂窝羹」过来。 不得不说,宋止戈做这些事,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违和,可能因为没有做惯,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笨拙。 谷祥雨看着眼前的「蜂窝羹」,到底还是说了一句,「王爷,这些事你不会做可以不做,我来做就行。」 宋止戈像是在回想什么,之后说的话就有一点儿的执拗了,「做饭根本就没有会不会一说吧,又非智力残缺,只有做不做的好一说。」 谷祥雨面前摆着一碗鸡蛋羹,支着头看着他。 宋止戈被他盯的有些紧张,面上却不显,「……你之前不是还夸我擀面条擀的好吗,你还说越来越喜欢我了。」 第137章 选妃事变 谷祥雨掩口低头笑了一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子「蜂窝羹」,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吗?」 第161页 宋止戈见他像是又不记得了,还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憋屈的有点儿说不上话来。 但见谷祥雨一副提不起来精神的样子,也不想逮住他追问了。 昨晚,毕竟是一句话没说清楚就抱在一起了。 宋止戈心里是有点儿没底儿的,不确定谷祥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见谷祥雨又打了一个哈欠,抽了个空,尽量将话问的自然一些,问他:「……昨天晚上,你说我们在一起是吧?」 谷祥雨:「啊?」 确实吧,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谷祥雨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毕竟都已经这样了 只是可惜的是,昨晚稍微有一点儿滋味儿,也被宋止戈给撞散了。 宋止戈一直看着他,说不要紧张那是假的。 「……嗯。」谷祥雨有些认真不起来。 宋止戈刚稍微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谷祥雨面色纠结地说了一句:「要不以后不做了吧?」 宋止戈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谷祥雨松了筷子,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跟他拉开了一点儿距离,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四目相对。 宋止戈嘴唇抿的冷直,几次试图开口,到最后却只吐出来两个字。 「不行!」 谷祥雨看着面前的「蜂窝羹」,无声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悦。 宋止戈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又或者说点什么,只是脑子却跟梗住了似的,一点儿都转不起来。 「要不下次……你自己来!」 谷祥雨手里的瓷勺直接就脱了手,在桌子上发出迴荡的越来越小的声响,头皮整个发麻住了,过了半天才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宋止戈。 「……先吃饭吧。」 宋止戈总觉得这才过了一天而已,谷祥雨就有一点儿后悔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却始终说不出来一个字。 谷祥雨被他这样盯着,半碗「蜂窝羹」都吃不完,实在是有点儿受不了他了,就问了一句:「王爷,你若是吃好了,也该走了吧。」 宋止戈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的话也是不合适的,只是他总不能不等谷祥雨醒来就离开,这才拖到了现在。 「那好。」 宋止戈站着起来,看着他面前没吃几口的鸡蛋羹,一时间想到,在祭天大典那天,他隔着护卫,几乎埋到那个女人跟前儿吃饭的那一幕。 他跟那个女人能搭伙过日子,难道就跟自己搭不成吗? 宋止戈刚转身,谷祥雨在又在他的身后开了口。 「王爷,走后门吧。」 谷祥雨说着,站了起来,要去送他。 宋止戈有点儿憋屈的慌,但现在他连谷祥雨的心思他都拿不定,自然是不敢惹他一点儿不快的。 谷祥雨将宋止戈送到那个小后门,宋止戈转身说:「那我今天晚上过来?」 谷祥雨也不好在他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就拒绝他,就说:「还是后天吧。」 至于原因,谷祥雨没有说。 宋止戈也算是懂事,没有问他。 「……好,鸡蛋你可以吃,我剥了一个看了,都已经煮熟了。」 谷祥雨心想,你这把我家的十几个鸡蛋全都给煮了,接下来两天,我怕是都要只吃鸡蛋了。 「好。」 谷祥雨到底是将宋止戈给送走了。 说实话,有点烦,但一个人就那样实实在在的喜欢你,也确实让人觉得充实不少。 谷祥雨对于这种感觉不算陌生,但是跟自己谈过的那些前女友们比,宋止戈不单是个男人,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高危人物。 但结果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 就是不知道,跟宋止戈的关系到底能维持多久。 谷祥雨回了屋,看着桌子上的那一大盘子鸡蛋,有些头疼,放到柜子里面也就没有再管了。 他舀了一瓢子水,去了院子里头。 院子里种了一些东西。 刘光兰之前说是一些花的种子,但是一直都没能开出花来,还是谷祥雨出来之后告诉她,这是硬叶兜兰。 要三年才开一次花。 刘光兰没有想到自己一种,就是这么名贵的花种,而今年也正好是第三年,她本来每天伺候,就等开花的。 谷祥雨的身体确实不舒服,到了宫里之后,把能推的事儿全都给推了。 汤英见他伏案睡着了,就拿了一个薄毯子,过来给他盖上。 谷祥雨睡的浅,这一下子就醒了,问了时辰之后,又处理了一下中秋家宴的事儿。 他看着名目,最终落在宋止戈的名字上。 汤英知他这几天离宫,对这些事不太清楚,就压着声音,跟他说了一些宫中传闻。 谷祥雨也没有太认真听。 什么太子妃家里的嫡出的二小姐,领侍卫内大臣家的独女,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妹妹…… 汤英:「上次捶丸,几位大臣一通搅和,那尊亲王连个侧妃都没有定下来,但也确定了几个人选,借着明日的中秋国筵,多半是要再选上一场的。」 谷祥雨坐在椅子上,又找到明目上的一个名字,翰林院掌院院士,施明宽,片刻后将明目合上,又指出几处不妥当之处,随后道:「京城也是难道热闹,做完咱该做的,早走一些,一同去街上逛逛。」 汤英有些激动,「好!」 第162页 再过一日,便是中秋。 太子妃的母家,张家,办了一场万花会,京中官家女眷去了大半,却不成想,一个醉酒男子竟然误闯了女子闺阁。 当时因为湿了衣衫,正在里间换衣服的翰林院掌院院士的嫡妹,施和颜,据说是被看了身子。 女子失了名节,还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无意为之,怕是都无人相信。 而且还是在宋止戈选王妃的节骨眼儿上。 谷祥雨多少能猜到一点儿,怕是宋止戈那里不会好过,毕竟此事多少因他而起,自己唯一的一个妹妹就这样失了名节,施明宽日后不可能不对他心存一点芥蒂。 本是朝中纷争,竟要让一个闺中女子来承担那些人所有的恶意。 第138章 两人的偶遇 这一番闹腾下来,一国之筵,当朝翰林院掌院院士请病在家,太子为迴避此时,被皇帝勒令在太子府思过,实则怕是也是为了避嫌。 镇国尊亲王许是要顾惜施明宽的颜面,中秋国宴也不打算出席。 宋止戈人都不在,那些人也不敢自作主张,替他将人选定下来。 皇帝兴趣缺缺,没待一会儿就乏了,直接回去了。 一群大臣面面相觑。 这才刚开始啊! 没办法,皇帝都不在了,就连太子都没在这里主事,一时间,大臣只得各自打道回府。 谷祥雨这下还得忙着送人,也听了几位大臣的闲言碎语。 温继雨跟施明宽关系亲近,这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朝中大臣自然都以为宋止戈这正妃的位置,就是给他的妹妹,施和颜留的。 可张家人又站了出来,极力将他们家的二小姐往前推。 张家又出了一位太子妃,皇帝之前也明说了,让镇国尊亲王日后辅佐太子。 所以这张家的二小姐,镇国尊亲王自然不好推脱。 镇国尊亲王若是无意与太子交好,跟张家纠缠不清,那施家的小姐虽然不是唯一的选择,但也可以说是那镇国尊亲王最好的选择了。。 可那施家小姐偏偏出了事,而且还是在张家出的事。 所以…… 这到底是女子的闺阁之争,还是朝堂上有人暗中密谋呢? 只是不管怎样,镇国尊亲王跟施家,怕是很难善了。 谷祥雨将人都送走之后,嘆了一口气,心想,宋止戈这次可真是被人算计其中了,也不知此事何时才能落幕。 汤英收拾好了,一张脸兴奋的泛红,「谷领侍,咱走吧!」 谷祥雨一身宝蓝偏暗的长衫,上绣八达晕,领口带暗金色云纹,收腰,收肩,峻拔挺秀。 汤英看着,挪不开眼,愣了会儿神儿才嘿嘿一乐,直接跟上了。 今天街上热闹,谷祥雨自然是不乐意一个人待着的。 中秋这天的晚街是可以通宵达旦的,其繁荣程度,几乎可以跟元旦相媲美,京城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出来了。 蒋懿白对这些倒是没兴趣,只是但凡有个节日啥的,京城里的一帮兄弟就有了一个由头在外头喝酒。 天还未黑,蒋懿白就打算出去,一出门遇见他家儿子了,他脸上那叫一个热情。 可小捷年连搭理他都不带搭理的,直接扭头走了。 可不止这一回了。 蒋懿白叉着腰,觉得纳闷儿了,见到他家老头子的时候还问了一句:「我儿子咋不理我了呢?」 蒋老爷子眼一斜:「你说呢?」 一旁的管家,将小捷年回来那天的事儿完完整整的给说了一遍,蒋懿白听着,脸色那叫一个怀疑。 「我,我扇他了?」 蒋懿白也不出门了,找自己的儿子去哄,哄半天那小傢伙连门都不让他进。 京城第一珠宝商家的长公子,闫世龙一早过来拜访,蒋懿白总不能说自己被自己的儿子给撂了面子。 蒋懿白隔着门威胁了两句,但是不管用。 那能咋办? 蒋懿白扭头走了。 还能咋办,今天先玩儿去,明天再哄。 闫世龙说是约了个雅间儿,说是已经有人等着了,邀他喝酒。 毕竟闫家一跃成为皇商,还是因为这个蒋小侯爷。 闫家自然是想让闫家的子弟巴结上蒋小侯爷的。 一听喝酒,蒋懿白直接就往后头看了看,搞的闫世龙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儿,也朝着他的后头看看。 蒋懿白一脸纠结,然后直接将闫世龙给撂下了。 「要喝你们自己喝去吧!」 闫世龙也不敢劝他,再惹他不快,只得陪笑,说等改天的话再聚一下,可是蒋懿白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直接就走了。 真要说的话,宋止戈这人实在是无趣的很,今天这花好月圆的,蒋懿白本来是不想找他的,但之前他可是把自己儿子给抢走了,如今自己被儿子排挤成这样,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的责任吗。 到了尊亲王府,蒋懿白一眼看到这王府的管家,觉得人家老,还打量了好几眼。 一个小厮带着他去见宋止戈,但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告知,宋止戈现在正在沐浴更衣。 这个点儿沐浴更衣,难道是打算洗洗睡了不成? 好在自己赶的巧,宋止戈很快就出来了。 蒋懿白一看,眼前一亮,呦呵! 蒋懿白直接上前,围着他绕了一圈,「王爷,你这收拾的不错嘛!软毛细锦,八答晕春的,不穿盔甲都够精神!」 第163页 宋止戈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直接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蒋懿白在他的后头喊他:「你穿成这样,这是干嘛去啊!」 宋止戈竟然是去外头逛灯会。 蒋懿白觉得稀罕了,宋止戈居然会对灯会有兴趣。 蒋懿白本来是打算奉陪一番的,可是宋止戈也忒能逛了。 皇城主分南北两侧,宋止戈自长坪大街,自西向东,一逛就是一个时辰,途经平阿门大街,西九路,东十四条。 再一路逛回来,由南尺子大街,经御河,又经西四街、东二街、东四街,直到单牌路,又到主街…… 任蒋懿白说破嘴皮子,他都一步都没有停下。 蒋懿白累的走不动了,「有你这样逛街的吗?」 宋止戈停下了,一双眼看着那灯火阑珊处。 蒋懿白总算是能够喘上一口气儿,一双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想还想着,照他这个逛法,早就把京城里的熟人儿碰到过一遍了。 这不,又碰到一个熟人。 「谷公……谷弟弟!」蒋懿白直接就打了一声招唿。 谷祥雨的手里拎一个游鱼灯笼,听到声音之后不疾不徐地转身看了过去,在看到蒋懿白的时候,点头打了一个招唿。 他又看向一旁的宋止戈,也点头示意了一下。 邂逅相逢而已,中间隔着人海,实在是不至于挤过去做些什么,打了一个招唿,就该各自散了的。 蒋懿白叉着腰,回头想问问宋止戈是不是还要接着再逛,却正好看到飞起的烟火就这样在宋止戈的瞳孔中燃烧了起来。 第139章 宋止戈的不确定 蒋懿白震撼的不行,一下子转过身去,在百姓的欢唿声中,看着在空中热烈绽放的烟火,夸张地惊唿起来。 没有人知道,两个男人,于人海中对视。 汤英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谷祥雨说,「咱们走吧。」 汤英心有不舍,但还是跟他走了。 蒋懿白已经离京多年,就算是回来了也待不久,刚才就跟一个上京城的乡下人似得,甚至激动的扯了一下宋止戈。 但是宋止戈居然没有给他一点儿回应。 蒋懿白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但谷祥雨早就走了,也不知道他在看着什么,就问了一句:「怎么,你是想买一个游鱼灯的啊?」 宋止戈转身离开。 他一步一步地算着,将那万分之一得以偶遇的可能性,试了一万次。 果然,遇到了。 万中无一,也不过如此。 宋止戈笑了一下,云破天开,搞得蒋懿白都觉得他是被夺舍了,又或者是中邪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谷祥雨挑着游鱼灯笼,有些心不在焉。 汤英心有余悸,「领侍,可真是够巧的,咱居然碰到尊亲王了!」 谷祥雨没了逛街的心思。 「我们回去吧。」 谷祥雨带着汤英去了自己的小院儿,汤英自己主动去柜子里拿了褥子之后,又很是热情的替他收拾桌椅。 可是他却在地上捡到了一块碎玉。 「咦?」 谷祥雨正好看过去,在看到他要捡那半块儿玉的时候,直接就叫了他一声。 「汤英!」 汤英直接朝着他看了过去。 谷祥雨不动声色地说:「你去帮我把院子里的那几株花浇一下水,水瓢在厨房里头。」 汤英直接就过去了。 在汤英出了屋子之后,谷祥雨总算是走了过去,将地上的那块东西给捡了起来,于摇曳的烛光之中,一双眼格外深沉地看着手上的玉。 玉上刻的是夔纹,乃是皇室中人才能佩戴的东西。 那晚太激烈了,玉撞碎了也没有管。 玉摔碎了,一眼没看到另一半掉到哪儿了,也就没有去找,一时疏忽,竟然差点儿漏了馅儿。 谷祥雨扣着玉的手指泛白。 汤英浇了水回来,不知道为何谷祥雨的态度冷淡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谷祥雨也没有再跟他说什么话,将他安置在耳房之后,就自己回屋睡去了,睡着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半块儿玉。 一大早的,汤英自己回了皇宫,谷祥雨自己睡到了晌午,吃了饭后又进宫一趟,也没有干什么事儿,就又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天刚擦黑,宋止戈就过来了。 谷祥雨手里还拿着一个水瓢,在将他引进来后,就又提着水去给院子里的几株花,还有刘光兰之前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豆角之类的菜浇水。 宋止戈来的时候还在路上紧张了半天,想着两人要是再见面了,那肯定是要来个含情脉脉,四目相对的。 可结果呢? 宋止戈看了一会儿,自己实在是有点待不住了,就走了过去,在谷祥雨的跟前儿站着。 谷祥雨心想,他过来干嘛? 宋止戈本来还只是站着,见谷祥雨又是浇水又是除草的,也不搭理自己,他就蹲了下去,一边郁闷,一边排解似得,揪了两片叶子。 谷祥雨眼都瞪大了一点儿,直接操作他看了过去:「你在干什么!」 宋止戈不明所以。 谷祥雨直接捏住他手上的叶子,「你……」 手怎么这么贱呢! 宋止戈看着他宝贝成那样子了,多少明白了一点儿,刚才揪叶子的手就有一点儿的尴尬了。 第164页 谷祥雨:「你先回屋玩儿去吧。」 宋止戈觉得哪哪都不对,但也听了谷祥雨的话,有些哀怨地离开,不再碍他的眼了。 在宋止戈回屋之后,谷祥雨还又摸了摸那株硬叶兜兰,希望没什么事儿。 宋止戈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心里不大痛快,心想,自己难道还比不上那几株破草了吗? 谷祥雨弄好之后,这才回了屋子。 宋止戈觉得自己总算是能跟他说上话,又或者是能做点什么了的时候,谷祥雨居然又拿出来了一套白釉瓷器。 谷祥雨开始上炉彩。 用细笔描绘,分红、绿、黄,三彩,装饰方法是点型的「斗彩」,谷祥雨行笔行云流水,看起来是有几年的功底的。 整整一套白釉瓷器,这又是细緻活儿,自然是费时的。 光线彻底暗下去之后,谷祥雨又点了蜡烛,期间一句话都没有顾得上搭理宋止戈。 要说最开始宋止戈还能抱着欣赏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他是真的觉得无聊了。 见谷祥雨刚绘完的一个白釉瓷器,宋止戈有些无聊的想拿过去把玩一番,可谁知道,一到手里就被沾了一手的颜料。 谷祥雨一下子注意到之后,一双眼睛比刚才瞪的还要大,连唿吸都有点不顺畅,就这样瞪着宋止戈。 「你手怎么这么……」 宋止戈自知自己又做错了事儿,直接就把手上的那个瓷器给放下了。 但他的手上可全都是证据。 宋止戈将自己的手藏到了下头,用手指互相搓了两下,又往自己的衣服上抹了一下,像是想要销毁证据一般。 谷祥雨也不好跟他计较,但宋止戈确实让他气的慌。 可能也因为那块儿玉吧,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冷淡了一点儿。 宋止戈那是真的识趣儿,自己一个人去院子里闭门思过去了。 但在院子里也没什么事儿做,他就盯上了那几株硬叶兜兰,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种的菜,想到这可能是谷祥雨跟那个女人种的东西,就觉得气闷的慌。 看着那几株硬叶兜兰,宋止戈用手指头打了它两下,可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小的力气,竟然弄掉了一片叶子。 「王爷?」谷祥雨终于忙完了,他倚着门,一个人站在门口。 宋止戈吓了一跳,背对着谷祥雨,连忙挖了一个小浅坑,将掉了那片叶子给埋在了那里。 埋完之后,宋止戈又不放心,又赶紧用手扒拉了两下。 第140章 谷子发飙 谷祥雨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儿。 宋止戈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看着实在是不痛快。 一个男人,在那磨磨唧唧的。 「过来!」谷祥雨叫了他一声。 宋止戈搓了一下手上的土,朝着他走了过去。 谷祥雨转身进去,宋止戈跟着进去。 谷祥雨拉了一张凳子,示意他坐下,又去端了一盆水过来,放在地上,他自己也又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儿。 谷祥雨把他的手捞了过去,摁到水盆子里之前,抬眼看了他一眼,十分不客气地说:「你哑巴了,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 宋止戈嘴唇动了一下,又抿的冷直。 现在关系毕竟不一样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谷祥雨相处,说一句话就不由自主地想半天,总觉得自己发挥的不好。 所以干脆也就不开口了。 而且谷祥雨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就像那些话本,里头讲的两人情定一生,一见面不都是要花前月下吗? 可谷祥雨呢? 让他进门后就不管他了,自己跑去打理花草,还又是薅草又是种菜的,好不容易等他忙完了,他居然又拿出了一套白釉瓷器。 谷祥雨将他的大手摁到水里,随便搓了两下,将上面的泥巴搓掉,又给他简单的擦了一下之后,就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种颜料是特制的,特别不容易洗干净。 谷祥雨用手指甲在他的手指上抠了一下,没有抠掉,就又将他的手拿了起来,拿到自己的眼前儿,一点一点地搓着。 手指头都搓红了。 「你看你,平白碰它做什么?」谷祥雨抱怨了这么一句。 一直盯着他的眉眼看的宋止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了一下,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了。 谷祥雨直接抬眼看向他,只是也没有说什么。 磕磕绊绊的,果然是初恋。 将他另一只手上的颜料也给一点一点地扣掉,谷祥雨看着浑浊不堪的水,直接指使他道:「去把水倒了,自己再将手洗一下。」 宋止戈刚要动作,一顿,问他:「……水泼哪儿?」 谷祥雨有些看不过去了。 就连这点小事儿都拿不定主意,都要问自己。 他直接就说了一句:「泼我头上!」 宋止戈:「……」 谷祥雨从鼻间出了一口气,带着些语重心长地说:「你只要不泼我头上,你泼哪儿都没事儿,还有,你只要不把这院子给拆了就没事儿。」 宋止戈眼眸浮动着。 谷祥雨就这么坐在那里,抬眼看着宋止戈,「还有院子里的那几株花,只要不是故意的,你弄死都没事儿。」 宋止戈眸光疯狂地跳跃着,一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第165页 谷祥雨朝着门稍微偏了一下头,带着一点儿嘆息的意思,说,「去吧。」 刚才是在描瓷,中途定不下心来,想着宋止戈能一个人在院子里做什么,到底是放下了笔,去找了他。 结果就看到宋止戈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就这么在院子里蹲着。 谷祥雨有一瞬间是动容的。 看着那样复杂的一个男人,做着那样简单又幼稚的事儿。 只是他也确实知道,那个用手指头往叶子上戳的男人,骄傲就这么一点一点的瓦解,是觉得委屈的。 谷祥雨不喜欢他委屈。 一个人跟自己在一起,不能说因为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总不能变得越来越差。 宋止戈将那盆水泼在了墙角儿,也没照着谷祥雨的意思再洗一下手,而是两步并成一步,在十步都不到的院子里几乎跑起来,直接回了屋。 他见谷祥雨又在描瓷,谷祥雨也腾出手来,替他拉了一张椅子,示意他可以坐到自己的身边儿。 宋止戈挨着他坐下。 谷祥雨说:「今天回来的时候万茶坊送来的,说是要今天描好,明天就要送去烧制了,所以要赶一下。」 宋止戈听出来他这是在跟自己解释,并没有故意不搭理自己,就「嗯」了一声。 谷祥雨的余光朝着他看了过去。 这是真的不会说话了? 宋止戈被他瞅的心慌,好在谷祥雨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太久。 谷祥雨又描了两笔,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这批白瓷不错,万茶坊的人说了,我可以自留两个,你若是喜欢的话就挑一个,想要什么我给你描,明日可以一同送去烧制。」 宋止戈也没有说话,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六件白瓷。 一个抱月瓶,两个胆瓶,一个斗笠碗,一个鬲式炉,一个马蹄尊,个个都是精品。 宋止戈稍微挑了一下,说:「我要这个马蹄尊。」 谷祥雨嗯了一下,就着手一件又一件地,将剩下的几件给描好了,描的都是一些鱼藻,牡丹之类的。 只在一斗笠碗上,弄的浓墨重彩,遮了被宋止戈碰坏的痕迹,描了一只凹凸逼真的金毛狗。 又过了个把时辰,这才终于只剩下了那个马蹄尊。 谷祥雨问他:「想好了吗?」 宋止戈根本就没有想,「还没有。」 谷祥雨给他出主意,说:「花鸟?走兽?龟鹤?旭日?祥云?」 宋止戈问他:「不是说可以自留两件吗,一件被我碰坏了,那另一件呢,你本来是想描什么的?」 谷祥雨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道:「我喜欢的,你不一定会喜欢啊。」 宋止戈:「描吧,不喜欢我也留着。」 谷祥雨的眉梢微微上挑,笑了一下,便又开始执笔描绘了。 至于描的是什么,宋止戈也看不明白,只觉得乱七八糟的,斟酌了一下,开口问他:「你现在画的是山吗?」 谷祥雨:「这是树。」 宋止戈也不敢说什么,「……那上面的又是什么?」 谷祥雨:「星空。」 宋止戈看着那些翻滚的圆圈,只觉得笔触癫狂,无言诉说,实在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还是小小的反驳了一下,说:「树怎么可能长得比星空还要高呢?」 谷祥雨听了,直接就笑了。 宋止戈问他:「你笑什么?」 谷祥雨唇角没有下去,笑意直至眼底,赭山黑色的瞳孔中,烛光跳跃,笑意要溢出来似得,惬意自在。 第141章 谷子讲正事儿 「因为有人曾经问过这幅画的原画家相同的问题。」 宋止戈一双眼看着他,「那个画家是怎么胡扯的?」 谷祥雨落笔轻柔,画出那无言诉说的激盪的灵魂,「他说,我一直能够感受得到,用树木去触碰星辰,是大地的渴望。」 宋止戈的心脏,似乎连着灵魂在一瞬间激盪了起来。 谷祥雨描完最后一笔,将笔放下,坐在椅子上,后背抵着靠背,仔细端详。 「你不懂没关系,因为大地会懂。」 癫狂的笔触,却是在高度的克制下才画出来的。 火焰燃烧一般的柏树直达星空。 云朵托的月亮,像太阳一样耀眼。 谷祥雨将描好的白瓷放好,去洗了一下手,又去柜子里看了一下有什么吃的。 他就自己一个人,有时候又有点儿忙,是懒得做饭的,但是一天四顿得吃,他买了几个烧饼,吃的话热一下就行了,还有一些桃酥之类的东西。 谷祥雨问他:「你要不要陪我再吃一点儿?」 「……好。」 宋止戈跟上去,表示可以帮着烧锅添柴,谷祥雨看了一下他,又看了一下手上的烧饼,又放回去了。 到院子里薅了一些青菜,又拧了一把小葱,谷祥雨洗好切好,将烧饼切成饼丝,油盐酱醋调了一下味道,放到一起翻炒了一下。 宋止戈一边烧火,一边看着,这个大的个子,坐在平时刘光兰才会坐的那个小板凳上,大长腿都没地方放,怎么看怎么别扭。 灶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谷祥雨盛了整整两大盘子炒饼丝出来,招唿宋止戈一块儿吃饭, 宋止戈还是第一次吃到将饼跟菜一块儿炒的东西,觉得稀奇,吃了一口,觉得很是好吃。 第166页 而且做起来好像也很方便。 宋止戈问他:「你平时都是这样做饭吃的吗?」 谷祥雨顿了一下,说:「我平时跟你们吃的也差不多,三菜一汤,米饭馒头,现在有点儿太晚了,所以才简单做了一点儿。」 宋止戈又有些试探地问了一下,「以前的话,平时是你在做饭?」 谷祥雨:「我有空的话就会做,平时光兰做的多一些。」 宋止戈的头闷下去一点儿。 那个女人,会做饭。 宋止戈说:「我刚才看到你炒这个,也挺容易的。」 谷祥雨想了一下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以及说这句话的用途,道:「王爷,我们学做饭,是为了照顾好自己跟家人的生活,你就不用学了,你府上有厨子,也用不着你自己动手。」 宋止戈不大痛快,「我怎么就用不着了。」 谷祥雨不明白他在置什么气。 「这叫各司其职,你身居要职,平时怕是都要忙的脚不沾地了。」 「做饭又不是简单的事儿,再说了,一天两顿,洗洗涮涮,折腾下来都要多少时间了?」 「你挣了一条富贵命,有人伺候着,何苦折腾呢?」 「你看那些皇子王孙,公主小姐,都是有人伺候的,哪个是整日往厨房钻的?你实在是没必要跟光兰比。」 「生活不一样罢了,一般人,像我,像光兰,若是能请得起厨子的话也不会整日做饭的,你在做饭上比不过,也不丢人。」 宋止戈听到这里,眉宇一直皱着。 「你说做饭是为了照顾自己跟家人的生活?」 「嗯……」 「那你又为什么说我不用做饭,我能请得起厨子,我若是给你请一个,你难道还能乐意要吗?」 「我自己会做。」 「你自己会做!」宋止戈的情绪有一点儿的激动,「你自己会做,不还是吃别的女人做的饭!」 谷祥雨被他绕的有点儿晕了,就这样看着宋止戈,问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宋止戈:「……不知道。」 谷祥雨吃的有点儿饱了,将碗递给他,说:「这么大意见,要不你去刷碗去?」 宋止戈抱着碗就去小厨房了。 然后,谷祥雨就听到了「啪——」的一声。 谷祥雨直接去了小厨房,正好逮到想要把碗给藏起来的宋止戈,问他:「碗摔了?」 宋止戈跟碰到了天大的事儿似得。 「它,它自己碎的!」 「……碎了就碎了,去睡觉吧。」 宋止戈将手里的瓷片放在灶台上,然后就亦趋亦步地跟他回了屋。 谷祥雨脱衣服,他也跟着脱。 谷祥雨脱到只留亵衣亵裤的时候,宋止戈的胸膛都已经敞开了。 谷祥雨没有再跟他做那种事的意思,就明知故问了一句:「……你喜欢裸睡?」 宋止戈:「……不是说可以让你自己来吗?」 谷祥雨:「……给你布台阶都不下来啊?你现在自己不尴尬吗?」 宋止戈:「……那你现在给我再布一个台阶?」 谷祥雨看了他片刻,上前一下拉住了他,让他躺在了床上,自己也上了床,不能说是谁主动的,反正是直接抱上了。 宋止戈的上半身敞着,两人之间,只隔了谷祥雨身上的一层薄薄的布料。 宋止戈低首在他的眉眼处亲了一下,想要撩火。 谷祥雨受着,双眼却也清明,拢着他,只说:「我们谈谈吧。」 宋止戈没怎么在意,问他:「谈什么?」 谷祥雨:「谈你选妃的事儿。」 正在谷祥雨的眉眼处啄着,亲昵讨吻的宋止戈,直接就清明了起来,一双眼睛就这样对上了谷祥雨的一双眼睛。 谷祥雨:「施家小姐的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宋止戈目光下垂。 谷祥雨直接用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把头抬了起来。 「施家跟温家在上一辈儿关系也算是亲厚了,当年为了给温家求情,施明宽的父亲被贬三年,若非在地方政绩斐然,连京城都回不了。」 谷祥雨跟他分析着。 「温家势大,又跟太子一党泾渭分明,如今你在这京城,光芒可遮日月,你的母家又跟施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太子一党必然是心慌的,所以太子才急着让太子妃将张家的二小姐推给你。」 「张家的女儿,你又怎么可能放心娶,可若是推脱的话,那就总要有一个理由。」 「施家于你,说是有恩都不为过,所以施家小姐作为这个理由,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第142章 不想陪他死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施家小姐就这么出事了,是谁做的?是太子一党铤而走险,又或者是……」 「谷祥雨。」宋止戈一双眼睛沉定地看着他。 谷祥雨心脏一瞬间疼了一下,沉默片刻,又开始接着说。 「你若是跟温家生了嫌隙,日后再想拢落朝中官员,怕是就难了……宋止戈,你当初赌的时候就该知道,赢了,那是得了天下,可若是输了……」 那是连带着宋止戈他自己,以及他身后的千百条人命。 谷祥雨抵着他的额头。 「这一招着实阴险,施家小姐若是因此事再出了什么事故,这罪名你怕是要背上一辈子的,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第167页 「我……」 「都到现在了还没想好?」谷祥雨握着他的脖子,又用手捻着他的耳唇,说着床头夜话,「吶,「像这种小殿下,就应该是被那个猎人挖出来心肝肺,然后死在那个没有人知道的大森林里头,尸体慢慢地腐烂发臭的。」 「……」 「既然在一起了,那就在一起好好活着,」谷祥雨凑过去,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我可不想陪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復。」 宋止戈嘴唇遏制不住地上扬着,「好。」 谷祥雨看着宋止戈,想着要不要趁热打铁一番,于是就这么看着宋止戈的眼睛,想了有半天。 就在宋止戈终于受不住的时候,谷祥雨直接起来,朝着他一跨,坐了起来。 谷祥雨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宋止戈,一只手呈五指分明,摁在他紧实的小腹上。 宋止戈要动。 「别动!」谷祥雨的手指向下一寸一寸地滑动着,勾住他的裤腰,往下扯,「我自己来。」 宋止戈的脑子直接就炸了。 谷祥雨不到半个时辰,剩下的,宋止戈接上,一个半时辰。 这种事,果然得是有经验。 天已经快亮了。 临睡之前,谷祥雨在宋止戈的目光下,扯了被子要盖在身上。 宋止戈不乐意,拽了一下。 谷祥雨强撑着眼皮子,硬是又拽回了一下,将自己的身体给遮住,说了一句:「赶紧走,走后门。」 宋止戈自己气了一会儿,下了床,临走的时候看着那几株硬叶兜兰,走过去,用指背打了一下。 打完之后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到最后还是走了。 这了几日,谷祥雨留意着这京城的传闻,只觉得事情怕是要麻烦了。 那误闯女子闺阁的男子是夏小侯爷,娶妻之前就外室侍妾庶子一大堆,而且还是勾栏院里的常客,那名声,简直了。 说起他,总要有人拿宋怀净来比较。 宋怀净那叫暴戾无常,谈上一句都觉得隐晦,那个夏小侯爷,夏信川,那就是纯纯的风流货色,平时就喜欢顶着一张笑脸,任人指摘。 这两人,走的倒是亲近。 可问题就出在,那夏信川已经年过三十,而立之年,早就娶了正妻了,即便是害得人家女子失了名节,也不能将人家娶了。 毕竟,施家小姐,怎么可能给人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可是近日来,夏信川的正妻却摆出一副大度的做派,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前去施家,被人堵在门口还一口一个施妹妹,说是即便是做妾,那也是贵妾,日后必然跟她姐妹想称,以礼相待。 施家的人恨不得拿着棍棒将他们给打出去。 可外头一传,确实那景家夫人懂分寸,识大体。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施家早晚妥协。 可在谷祥雨看来,这景家夫人,是在逼着人去死。 就算是一般的贵族,也都是要脸面的,联姻就是为了巩固家族利益,嫡女就算是低嫁,也是不可能给王室之外的人当妾的。 施明宽一连七日都不曾上朝,摆明了就是给皇帝,给太子,给镇国尊亲王一个脸色,讨要一个说法。 夏侯府早就焦头烂额了,可偏偏夏侯府的夫人自作聪明地来了这么一出,可真是将夏小侯爷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当晚。 夏信川直接将那妇人踹倒在了地上。 「纳施家小姐?我他妈的就算是正娶都不配!你还敢带人去施家提亲让人家做妾!你个娘们儿指着老子死是吧!」 景家夫人哪是指望他死,只是她母家败落,她是怕夏家为了那个施家小姐,直接休妻,又或者弄得好听一点儿,给她来个暴毙身亡什么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到施家走一趟,景家夫人也算是露面了,京中都是她的娴名,她一旦有个什么好歹,景家,施家,都逃不了百姓非议。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哪个是傻的,一辈子跟人分享一个丈夫,多半都知道,对自己的夫君,真心付出三分就够了。 真心若是都交付出去,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景夫人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房门后,将眼泪擦的一干二净。 她的婢女都要哭出来了,「夫,夫人……」 景夫人敲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无奈安慰道:「你这丫头,哭什么,能有什么事儿。」 那批白瓷出来了。 谷祥雨认真检查了一番,发现就算是万般小心,还是留了一个纹裂。 谷祥雨收好之后,就去了皇宫,一回去就被逮住去施家传口谕了。 为表安抚,封施小小姐,施和颜为郡君 这一般只封荫命妇。 摆明了,让人家姑娘拿着一年400石的俸禄,不嫁而寡,过完后半辈子。 也是为了留有一个余地,谷祥雨是穿着一身便服去了,一个口谕而已,着实用不了这么正式。 可他去了施家,也摆明了说有皇帝的口谕,施明宽居然没有出来相迎。 谷祥雨心中瞭然。 施明宽,居然不在。 施家管家一阵汗颜,强撑着面色,道:「我家大人着实病重,起不得身来,我这就叫我家小姐过来。」 「不必了。」谷祥雨淡声道,「今早露重,还是我们多走两步吧。」 第168页 谷祥雨领着两个内侍,去了施家小姐的院子。 第143章 罪名 一进去,就是满院子的花团锦簇,一大早的,就有十几只蝴蝶贪恋于此,一眼看过去,着实让人觉得有些震撼了。 果然啊,施家的一大家子宠出来的姑娘,院子自然该是最好的。 差一点啊,宋止戈就能娶到这样一个姑娘了…… 管家敲了门,只是没有人回应,谷祥雨觉得不对劲儿,微微推了一下,门开着,他心思一定,直接推门进去了。 管家无奈,跟着进去。 起来相迎的施家小姐见有人直接进来,就又坐了回去,一双眼,看着为首的谷祥雨。 谷祥雨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淡淡地挪开,在屋子里打量了几眼,步伐悠闲。 管家几次欲言又止,其他的两个内侍也不明所以。 谷祥雨让他们先出去,然后将香焚起,又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将酒壶跟杯子一同端起,将杯子捻在手里端详着,朝着窗子走过去。 「这杯子,应该是青杵大师亲手烧制的,早期作品,笔法略为笨拙。」 施小姐的灰暗的眼里闪过一丝的光亮。 谷祥雨支开被关的严丝合缝的窗户,探出窗外,执着杯子的手微微低垂着。 一时间亮白的阳光进来,笼罩在他的身上,又进到屋里,在那红漆桌子上投出分明的界限出来。 谷祥雨靠着窗侧了一下身子,看着杯子里的茶水深处,送至鼻间嗅了一下,闲聊似得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你会不会有点儿捨不得。」 施小姐别开脸,决堤一般,掩面恸哭起来。 谷祥雨将酒壶里的酒水倾倒,看着那些浮沫一点一点地沉进那盆梅花下的黑色土壤里头。 「再等等吧……会有办法的。」 谷祥雨回宫,因办事不力,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 有人说,早知如此,还好被派去施家的不是自己。 谷祥雨没钱了。 太子得知皇帝派出一道口谕去施家,这才露了头,但却得知谷祥雨办事不力,口谕居然没有送到。 太子于干庆门「偶遇」谷祥雨,依旧是一个笑面,谷祥雨也会装,说话叙旧,将这辈子跟他见得几面都说了个遍。 太子像是偶然记起,道:「谷领侍,你之前是不是跟杨福厘,杨大人有过什么过节?」 谷祥雨眼还没有暗下去,就调整了过来,一副迷惑状,「过节……我一个当奴才的,哪能跟杨大人有什么过节。」 太子皱眉笑道:「是吗,杨大人毕竟是朝中命官,戚太妃那边又催的紧,那件案子积压至今,总不能真叫它成了一桩悬案。」 谷祥雨不动声色。 杨福厘那日被他诓骗之后,是去找了谁? 只是他不能问。 太子还是一副温润模样,「谷领侍,听说那日杨大人跟您一块儿吃了酒,隔天一早才……」 「太子!」 太子看着谷祥雨的身后,面色直接一紧。 谷祥雨回头。 宋怀净在宫中公然打马,一身降紫,矜贵无比,目光先是落至谷祥雨的身上,突然间,四足踏云白马像是一时失控,直接朝着太子踢了过去。 太子踉跄后退,勉强躲过马蹄,却也崴了脚,连髮髻都乱了。 若非是被人扶住,怕是要跌到地上。 宋怀净压着眼,扬声「呦」了一声,语气带着讥讽,「太子怎么知道出来了?」 太子站稳之后,一脸陪笑,「小皇叔公。」 宋怀净偏头,看着他的脚,「赶紧找太医看看去吧,若是瘸了,还得赖在本王的身上。」 太子脸色变了一下。 太子走后,宋怀净扯动了一下缰绳,他胯下的马像是有灵性似得,直接拿马嘴朝着谷祥雨呶了一下。 谷祥雨被吓的后退了一步。 宋怀净无情嘲笑了一下,却半点儿放肆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抿着嘴,看着他,冷硬的嘴角上弯着。 眼里就是却是有些苍凉,说,「长高了。」 谷祥雨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什么?」 宋怀净定眸看了他片刻。 也是,都已经十年了。 「少跟太子牵扯。」 谷祥雨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么一句,免不了生出一些的情绪,那些情绪最后都化成了一丝瞭然的笑。 「多谢王爷。」 宋怀净又看了他片刻,打马离开的时候从他身边经过,谷祥雨垂首送他,可宋怀净的一只手却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的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一下。 似亲密似疏远,似爱护似警醒。 「没关系的,」宋怀净的声音混在马蹄声中,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温柔过,「一点小事而已,用不着害怕。」 谷祥雨下垂的手指微微收拢,直到宋怀净的手离开,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再抬头时,宋怀净已经打马走远了。 头顶上,似乎残留着那手掌的粗糙感,那手上传来的余热。 一个人,可真是够复杂的。 一时冷漠一时热情,一时欢喜一时厌恶。 谷祥雨回去之后,散开自己的髮髻,在自己的头顶上唿啦了几把,又用五指从自己的额前插入,将头髮一直撸到脑后。 杨、福、厘。 第169页 知道真相的人…… 温继雨。 若是温继雨知道他将宋止戈带入歧途的话,他又会怎么做? 谷祥雨将自己的五指收拢。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从发间脱落,然后他看着被自己抓下来的几根头髮,将之捻在一起,放至蜡烛的火焰上烧了。 「我这辈子,怕是要早死。」 施家的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了,关于施家小姐的传闻,却一天比一天传的难听。 总有人一边说着人家可怜,又恨不得人家就此自戕了才好,好让这茶后谈资能更精彩一点儿。 一直过了又一年的秋闱,树叶飘零。 一个名声斐然的地方官员被调入京,一到殿前,直接「噗通」一声朝着皇帝跪下了,求娶施家小姐。 京城的茶坊又热闹了起来。 景小侯爷以生母的在天之灵起誓,声言自己一生虽然行迹荒唐,但从未逼迫过良家女子,更是不曾肖想过施家小姐。 那日醉酒误闯女眷内阁,并不曾看到什么,只是当时被一个丫鬟失声闹开,这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第144章 听墙角的宋止戈 日后景,施两家,也可结为干亲,与施家小姐以兄妹相称,全了施家小姐名声。 施明宽总算是去了朝廷。 那官员,说是择日就要携施家小姐离京。 一切,再次尘埃落定。 谷祥雨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走向,但也确实扭转了干坤。 果然啊,只要有一个让人仰望的人物站出来一力撑腰,一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施家小姐应该是真的遇到了良人。 当晚,一连几日没有音讯的宋止戈摸黑过来了,神色疲惫,谷祥雨就这么倚着门,在朗朗月色下看着他。 「你一早就做了打算,撺掇施明宽去找了施家小姐的旧情人?」 宋止戈朝着他走过去,「嗯,我总不至于真的一点打算都没有。」 谷祥雨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从甘濂到京城,来迴路程,最快的话也要一个月,也就是说,自一开始,自施明宽请病不上朝,就是去了甘濂。」 宋止戈停在他的面前,靠近点儿站,「对。」 谷祥雨在他的眉眼间来回看着,「你其实一早就想好了,装的倒是若无其事。」 宋止戈收拢住他的腰身,「我只是不想跟你谈这些事,不是有意瞒你。」 谷祥雨浅笑了一下。 还真是他多虑了,宋止戈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个恋爱脑,真的任人构陷,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才不会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大森林里头,一点一点的腐烂发臭的。 宋止戈垂首亲上来的时候,没去看谷祥雨眼里的晦暗,多少带着一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而谷祥雨也顺从地迎了上去。 他不想提,那个他差点儿就要娶的女人,不想提给他的公公听。 胆小又懦弱,自欺,又欺人。 就像是…… 日后,註定会有下一个施家小姐一般。 宋止戈万般小心,但真到那时候了,却依旧免不了莽撞。 谷祥雨绞着被子,由着他。 可就在紧要关头,外头却有人敲响了这小院儿的院门。 谷祥雨手背绷紧,青筋微微浮凸的手一下子扣住了宋止戈的肩膀,「我……得去开门。」 …… 谷祥雨收拾了一番,虽然是不痛快宋止戈不听他的,从后门直接走,而是躲在了屋里,但也一时争不过他,只得由了他。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施明宽。 谷祥雨自知跟他从未有任何交集,不知道为何深夜拜访,但既然是贵客,不引进屋里,自然是不合适的。 开门之前,谷祥雨开了窗户通风,又点了薰香,那是一种很是特别的草木香,他闲暇时跟着学了一点,自己调制的,一般人并不识得。 但愿他不会嗅到一些别的什么。 施明宽让跟他一起过来的两个随从待在了外边,只自己进去,一进去就将他的屋子用几眼打量了一番,十分亲切的笑道:「你这屋子,跟我家小妹的倒是有一点儿异曲同工。」 谷祥雨砌茶给他,「我多半都是浅玩一下,不及施小姐的造诣,大人,喝茶吧。」 施明宽看着谷祥雨,眉眼柔和,「谷领侍,之前的事,真是多谢了。」 谷祥雨一眼领会,客气道:「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施明宽正色道:「救命之恩,施某必当铭记。」 谷祥雨无奈浅笑,「实在是过于言重了。」 施明宽就这样端详了他片刻,甚至带了一点儿「含情脉脉」的意思,搞得谷祥雨都有一些不自在了。 最后,还是施明宽觉得有些好笑,一下子笑了出来,有些事情像是有些说不出口,但还是低语,不至于让外头的两个随从听见,就这么说了出来。 施明宽:「家妹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谷祥雨微微惊讶:「啊?」 施明宽一张庄重的脸上,此刻却带着调侃的笑,「家妹说,那天的天气也算不得好,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捨不得的。」 谷祥雨眼神柔软,那深处更是疑惑。 施明宽看着眼前的这人,那句带来的话,突然之间就像是有点有感而发了,「就是看着一个人就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好看成那般,这才对这人世间有些捨不得了。」 第170页 谷祥雨:「…… 施明宽看着谷祥雨有点懵逼的样子,笑容逐渐开朗了起来,「她说,你进去的时候,应该比今年吹进她的窗子的第一场风雪来的还要好看。」 施明宽当时听到自家妹妹说出这么一句「情话」的时候,为难的恨不得挠着头在屋子里头乱转悠。 毕竟,谷祥雨可是一个…… 可是,他家妹妹却笑着说:我知道啊,不然他又怎可独独能留在我的屋子里……但是我真的…… 施明宽自认为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将自家妹妹的私心情话,传达给了他。 「她说。」 「情深不至,浅浅悦尔,如院中一株金香玉,蝶见,吻之,不留余痕,但必余生念之。」 「日后,望万般顺遂。」 「自此,珍重。」 谷祥雨眼里的温柔愈发的泛滥,就连施明宽见了,都觉得是一场逃不过的灾难。 谷祥雨嘴唇轻启,很轻的说了一句。 「多谢。」 施明宽临走的时候,说他妹妹离京带不了多少东西,一些花卉经不起颠簸,他若是喜欢的话,就搬来他的院子里。 谷祥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好啊!」 将施明宽送走之后,谷祥雨完全忘了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回屋之后一下子看到黑着一张脸的宋止戈,还被吓了一跳。 谷祥雨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别多想。」 「……嗯。」 谷祥雨去铺床。 宋止戈就挨着他的脚后跟,在他后面跟着。 「她心悦于你?」 「……她是见色起意。」 「那你……」 「不喜欢,」谷祥雨坐在了床上,很是坦荡的说了一句,「但多少有一点虚荣心吧,能被人喜欢,还没有任何麻烦的纠缠,但都拎的很清。」 宋止戈抿嘴。 「那我呢?」 谷祥雨看着他,示意他蹲下来,然后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你啊,麻烦,但既然一脚踏上去了……」 第145章 谷子跟他吵架 宋止戈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是得到一个人重要,还是得到一个人的心重要?是真情重要,还是对于一段关系的忠诚重要? 宋止戈不去想,谷祥雨的心。 他只知道,他的人是自己的。 既然已经在一起了,那就得是一辈子。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 宋止戈在亲昵地问他:「你会对我负责吧?」 谷祥雨还没想明白,宋止戈又很是执拗地说了一句。 「不管你喜欢谁,不管这世界上有多少玫瑰,你都是属于狐狸的……」 狐狸…… 谷祥雨梦到了一只火红的狐狸,就这样跑向了金黄的麦田深处。 隔天,施明宽就派人送来了许多的名贵花卉,尤其是那株金香玉,简直就是金光灿灿,富贵华美。 看得谷祥雨眼睛都要直了。 谷祥雨刚把鼻子凑过去,后头的宋止戈直接就来了一句:「屎黄色。」 谷祥雨额上直接就蹦出了一根儿青筋。 见谷祥雨打理花草,宋止戈就一个劲儿地捣蛋,帮忙浇水,就冲着花蕊直接浇头泼下去。 谷祥雨恼了,说了一句:「你要是给我泼死了!信不信我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 于是,俩人吵架了。 真的吵架了,谁都不搭理谁,像是能直接掰了的那种。 谷祥雨以前跟别人谈,从头谈到尾,几乎从来都没有对人大声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是这种狠话了。 但谷祥雨就是觉得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 主动低头?那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过了有十来天,一直不见踪迹的宋止戈才终于又出现了,两人对视,都板着一张脸,最终还是宋止戈开了口。 开口就是一句「本王」。 「本王的生辰要到了。」 「……」 要过生辰的人,必然是要受到一点特殊对待的。 谷祥雨发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的生辰,一时间有些没有底气,语气都软了,一开口,就代表两人和好了。 「什么时候?你的生辰礼我总要提前准备一下。」 宋止戈一下子笑开,上去就将他抱在了怀里,太久没抱了,一碰到就实在是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不用么准备,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谷祥雨不想这么随意,虽然他确实没什么银子了。 「什么时候,还有几天?」 宋止戈却有些不愿意说,在谷祥雨的眼神催促下,才终于开了口。 「……下,下个月。」 「……你怎么结巴了?」 「……」 下,下个月! 谷祥雨直接一把将他推开。 「你下,下个月再来吧!」 「嘭」的一声,谷祥雨关上了门。 真是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没过两天,镇国尊亲王府上就来了人,说是随鹤龄来了兴致,邀他过去下棋。 谷祥雨往宋止戈的身上想了一下,但还是过去了。 一开始,宋止戈倒是没有出现,谷祥雨跟随鹤龄下来两盘,正在逛院子的宋止戈偶然间就逛到那凉亭处了。 第171页 如今早就已经入秋,那玉石片穿成的凉椅还在那里放着,上面落了几个枯黄的枫树叶子。 宋止戈躺上去的时候,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凉椅在随鹤龄的左后方,他躺在那里,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对面的谷祥雨。 谷祥雨却没放多少心思在他的身上。 他今天,非要赢这个老头子一局不可! 随鹤龄却捻着棋子,突然往后扭头,朝着一直起身又躺下来来回回折腾的宋止戈问了一句:「王爷,您是不舒服吗?」 宋止戈:「……本王有点儿冷。」 于是…… 大秋天的,一个傻子躺在凉亭的凉椅上面,身上还盖着一个小褥子。 随鹤龄每隔一会儿都要回头看他一眼,那浑浊的老眼神儿,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有些痴迷的谷祥雨提醒他一句:「老鹤,该你了!」 这时,一个下人前来告知,温府的峰叔过来,送来了一尊玉雕山水,人已经在会客厅等着了。 在听到「峰叔」这个人的时候,谷祥雨执棋子的手略微一顿,一时抬眼,直接对上了宋止戈的眸子。 随鹤龄刚注意到,正觉得奇怪,谷祥雨顿半空中的棋子落下。 宋止戈起身,去接见人。 在他走后,随鹤龄看着棋局,提醒了一句。 「这局,你怕是又要输了。」 谷祥雨却并不在意。 「最多输一子半。」 随鹤龄瞬间就笑了,脸上的皱纹显得他格外的和蔼可亲。 「那便是了,如此这般,输也是赢,只要撑到最后一刻不松懈,总不至于输得太过难看。」 谷祥雨点头,受教了。 随鹤龄说他难得高兴,拉着谷祥雨,不肯放他回去,两人一直下棋下到半夜,打更人已经在外头转了一趟又一趟。 王府晚间无人,宋止戈那儿,也没人守夜,但谷祥雨没有敲门,而是在路过他的院子的时候,站在那里看了良久。 直到,宋止戈开了窗,两人对视着,直到宋止戈说:「公公,人这一辈子,都是带着责任来的,总要有太多的事要忙。」 谷祥雨:「……嗯。」 宋止戈:「……会忙完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带上我。」 一时风起。 吹的谷祥雨额前凌乱的髮丝缭绕。 「好。」 还要有一个多月。 但谷祥雨的月俸都被罚干净了,他一直以来又没有存下什么银子,就只好去找了曾树庭,说:「不是不受罚,您就帮我往后推几个月,我这几天实在是活动不开了!」 曾树庭吹鼻子瞪眼的,「你这小子,惯是会哄人!特例若是都给你开了,你教旁人如何想?」 谷祥雨:「……那您借我几百两,也不是不行。」 曾树庭:「……你去领月例去吧!」 谷祥雨一下子就笑了。 曾树庭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我养干儿子都没有这么疼人过,你啊,得了这么多的便宜,我总觉得亏得慌。」 谷祥雨:「那我现在给您跪下,磕个头认个干爹也不是不行。」 曾树庭却直接笑了,怅然地「哎呀」了一声,摇头笑道:「早些好了,现在,我怕是受不起喽!」 第146章 两人谈话 谷祥雨没有说什么,知道他有顾虑, 干儿子,最好是在人还比较小的时候,打小开始养,一路提携,怕是才能结下一段父子缘分,能够真正的在这宫里相互依仗。 曾树庭聊着聊着,突然就挺是认真的看着他,说:「祥雨啊,像咱们这种人,总得多为以后打算一点儿,新来的一批小娃娃都还没怎么开始教养,你要不挑一个?」 谷祥雨做无奈道:「我自己哪能教养得起小娃娃。」 曾树庭还是劝了一句,「去看看吧。」 谷祥雨低着头,淡笑一下。 曾树庭能够看得出来他的敷衍,语重心长地道:「你性子一向谨慎,日后若是『循规蹈矩』,在这宫里是待的长久的。」 他将「循规蹈矩」四个字念的很重。 可是谷祥雨现在,早就跟这四个字粘不上边儿了。 出宫的时候,他路过西宛,一群刚入宫的小娃娃看到他身上穿的是绛紫色,一张张小脸儿拘谨的不行。 谷祥雨突然之间有一些感慨,真的是,已经过去十年了。 本来打算出宫的他,却转了身,顺着那条旁人不常走,就连巡逻的时候,都会让人藉机偷懒的一条小道,一直往那条小道的深处走。 他去了南庑。 南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了,这几年更是连个打扫的宫人一个都没有了,地上还没有来得及腐烂的枯叶,也也不知道是今年的,还是去年的。 门随着,谷祥雨也没有教人打开。 他在那个狗洞面前蹲下,用手丈量着,估量了一下这个狗洞的大小,然后就这么将手搭在膝盖上,皱眉一笑。 怕是爬不进去了。 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过来一趟而已,现在毕竟还没有到缅怀过去的年纪,进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站起身来,走了。 他却不知道,一个人一直跟到了这个地方。 宋怀净本来是打算叫住他的,但因为一时好奇,就只是跟着他一路走到了这个地方。 第172页 毕竟这个方向可是南庑,不过是一个冷宫而已。 他来做什么? 所以跟着他过来了,没想到他会真的来这南庑,而且还能准确的找到这里的一个狗洞。 这多少有些奇怪。 宋怀净是不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当差的,只是即便是在这里当差,也是不可能进得了这南庑里头的。 可是这个狗洞? 难道他曾经进过这个冷宫,还在明知道这里早就没有人的情况下,又过来了一趟? 旧地重游? 宋怀净垂眼,看着这个狗洞,然后又后退了两步,看着这南庑高高的院墙。 他助跑了两步,直接翻身进去。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还搭着一件裤子,他也没有在意,到几间房里看了看,只觉得破旧晦气。 他没待一会儿,就打算走了,可是在路过那晾衣绳之后,却勐然间想到了什么,直接上手,在那裤腿的里侧翻看了一下。 他看着上面的一处墨痕,瞳孔勐然一紧。 陈年墨,百年不褪。 谷祥雨,宋止戈。 800文一丈的布料,两件裤子,那是当年的那个小太监一个月的月奉了。 他们…… 宋怀净突然想到那捶丸,那个平地而起的皇子,自从回到京城,一直都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样子的宋止戈,毫无芥蒂地给谷祥雨提了一下裤子。 他当时并没有怎么在意,想着谷祥雨既然与蒋家亲厚,宋止戈想拉拢一番,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的渊源,可不止那一点。 跟个亲王纠缠不清,而且还是近身服侍皇帝的人物,这件事儿一旦被人知晓…… 宋怀净将手攥紧。 谷祥雨一回去就看像那株金香玉,觉得那是真的漂亮,只是一看到它,就不免想起宋止戈的那幅哀怨的样子。 自从这株金香玉进了院子,宋止戈每每过来的时候,都会冷着脸看上一眼,那介意的劲儿,简直让人受不了。 谷祥雨以前交往的女孩儿,有敏感的,有理智的。 敏感的是见不得他身上有一点前任的痕迹,理智的会在将一切说的明明白白之后,开开心心的拿着他前任留下来的东西用。 宋止戈绝对属于理智那一挂的,可有时候却实在是小心眼儿都不行。 谷祥雨是真的有点捨不得,毕竟这么难得的一株金香玉,即便是在皇宫里头,也见不到品相这么好的。 宋止戈的生辰,谷祥雨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想想送个什么东西,想着重点送他一个贵一点的,让他能够带的出去的。 至少不会显得违和。 一百多两,够买一块品相好一点的玉了,只是雕刻却成了一个问题,如果是托旁人雕刻,也不好雕刻一些新奇的东西,日后再被人察觉了。 谷祥雨到底是买了一件玉石,只是为了让种水好一点,只能退而求其次,捡了一块有一点纹裂,还带一点黄皮的。 他刚买回来玉,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之前被他赶走了宋止戈又「若无其事」地逛了过来,跟以前一样,第一眼就去看那株金香玉。 可是,他却没有看到那株金香玉,直接就问谷祥雨:「那株金香玉呢?」 谷祥雨挑了一下眉毛,说:「养死了。」 宋止戈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死了?」 谷祥雨看着他,「嗯……」 宋止戈上去搂他的腰,嘴里还说着:「死了就死了,等过几天我再托人给你找一株更好的。」 谷祥雨很是认真的看着他,见他高兴,嘴角也是控制不住的上弯,「也行。」 宋止戈高兴成这样,送走那株金香玉,也算是值了。 宋止戈也渐渐习惯了跟谷祥雨的相处,有时候过来一趟,什么也不干,就这样看着他忙活着一些东西。 宋止戈说:「你怎么什么都懂?」 谷祥雨说:「我都只是懂一些皮毛而已。」 宋止戈说:「你见到什么,就非得要学一下吗?」 谷祥雨说:「多学一些东西,总觉得后半辈子这么长,总有用到的时候。」 第147章 宋止戈失踪 谷祥雨又问他:「你这样每次过来,这样看着我,不觉得太过寡淡了一些吗?」 宋止戈:「不会。」 谷祥雨将手上的黏土稍微弄掉了一些,看着捏出来的卡通版大头「殿下」,嘴角弯了弯,却说了一句:「你会不会喜欢我很久?」 宋止戈:「会。」 谷祥雨却支着头,偏头看着他,「王爷,你知道吗,通常情况下,一个人不会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 宋止戈嘴角下抿,不高兴了。 谷祥雨却继续说:「只是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那样炽热的感觉,肯定能够燃烧一辈子。」 宋止戈上去捂他的嘴,狠狠的捂了一下,像个闹脾气的大孩子。 「别总把一些歪理讲出一些道理来!」 谷祥雨却攥住了他的手,在他的食指指背上吻了一下,又扣着他的手,抱上他的脖子后才松开,额头也跟他抵上。 「就像现在,危月,现在,我想的就是一辈子。」 「哗啦——」一声,宋止戈急躁地将谷祥雨整个抱在了桌子上,洒落一地的瓶瓶罐罐,「你就非要刺激我?」 第173页 谷祥雨躺在桌子上的身体向后逃了一下。 「把蜡烛熄了!」 宋止戈的手掌向后捋着他额前的发,露出了他的一张完完整整的脸。 「可是我想看着你。」 语罢,谷祥雨的手陡然收紧了,又被宋止戈一口咬在了肩头。 …… 宋止戈将已经晕过去的人抱到床上,又将桌子收拾了一番,看着那个已经碎了的陶瓷小碗,怕他明早起来,见了之后怪在自己的身上,便想了想,最后走的时候,将碎瓷塞到屋里一盆长青绿植的盆子里。 可等他近看,却看到盆子里有着一些药渣,想来是不想浪费,做成了饲料。 药渣? 他是病了吗? 宋止戈又朝着谷祥雨走过去,朝着他熟睡的脸捏了一下,看着他微微皱眉的样子,今夜,属实是不想走了。 「公公,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好啊?」 宋止戈将靴子脱了,上床,将他给整个拢到怀里,这下才总算是满意了,就这样放松了下来,睡着了。 一醒来,就是天大亮。 今日,是宋止戈的生辰,此时却是日上三更。 谷祥雨看着抱着自己的宋止戈,一下子回想起来昨天的事,又想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现在是哪一天,现在是什么时辰…… 谷祥雨勐然坐了起来。 「宋止戈,赶紧起来!」 宋止戈刚醒来,眼睛都还有点睁不开,谷祥雨为了给他提神儿,直接上手朝着他的脸捏了一把。 「你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回去呢!」 宋止戈一副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的样子。 「被你榨干了,太困,回不去了。」 「……今日可是你的二十三岁生辰,去给你贺岁的人肯定不少,你看看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在我这里呢!」 天已大亮,外头街上又全是人,他连走都不好走了。 「那就在你这里过,难道还能有人搜你的院子不成吗?」宋止戈一副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都已经这样了,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你!」 谷祥雨知道,他的心思一向缜密,做事也比起自己要大胆一些,只是自己现在可是跟他栓在一块儿的。 但就像他说的,都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 「那你在院子里待着吧!」 谷祥雨直接下床,穿了鞋子,也顾不上吃饭了,就要往外头走。 宋止戈也清楚。 自己失踪了,谷祥雨可不能也失踪了。 不然,若是被有心人猜到的话,难免会麻烦。 「你早点回来!」宋止戈在谷祥雨出门的时候,扬声说了这么一句。 谷祥雨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他图什么呢? 谷祥雨进宫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一进皇宫听到的就是给镇国尊亲王贺岁的事儿,就连下早朝的时候,一般的声音都是在讨论着这件事儿的。 太子为表兄弟和睦,是亲自去了一趟的,但去了之后却没能见到宋止戈的人,就这么一张热乎的脸贴过去,冷着一张脸回去。 温继雨知道了一点儿什么情况,但也只能露着一张笑脸打圆场,只说实在是不凑巧,镇国尊亲王前一日正好大病一场,现在都还卧病不起。 又有几人能信的。 有人猜测,怕是因为之前伺候的,准王妃先是失洁,后又跟人一块离了京,镇国尊亲王这是伤心过度所致。 一帮大臣分析的头头是道,给宋止戈找足了理由,这下子,反倒是不会让人怀疑了。 可温继雨不一样呢。 宋止戈不在王府,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如今又在哪里呢? 峰叔似乎是知道一些什么,一整日都是阴沉着一张脸,温继雨何等精明的性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吗。 「那刘氏女子不是早就离了京城吗?」 峰叔干笑。 「是啊……」 昨夜毕竟是没睡好,谷祥雨全身的骨头都是松软的,公务没有处理多少,倒是趴在书案上睡了一会又一会。 中途还断断续续的做了一个梦,一醒来就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精神实在是有些恍惚。 汤英有些担心,道:「领侍,要不这些明日再处理,您先去里间好好休息一下?」 谷祥雨:「不必了。」 他确实精神不济,心不在焉,整天都在想着,宋止戈一个人留在那个小院子里头,会是在做着什么。 「领侍,听说那镇国尊亲王居然失踪了!」 「他不是因赐婚不顺,伤心过度而卧病在床吗?」谷祥雨肯定了这个说法,「怎么又说是失踪了呢?」 汤英其实也是有点不确定。 「反正,传的什么都有。」 闹得这么大,谷祥雨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镇国尊亲王连一面都不露,属实将前去贺岁的文武百官给看轻了。 为什么? 骄傲自满?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甚至都已经调动小批的巡逻军前去找了。 谷祥雨只能安然不动,别人还以为他只是不想凑热闹而已。 第148章 找人 谷祥雨处理了一些东西,但是能推的也都推了,时间实在是空闲下来不少,便在怀里摸出来了一块小玉。 第174页 他怎么都没有想好要雕刻什么,本来是现学了一段时间了,只是手艺实在是不行,还不如就这么自然着好。 打个空,穿个红穗子,显眼又漂亮。 就是看着有些敷衍了。 谷祥雨来来回回的想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一点无聊了。 他看了看日头,此时太阳蹉跌而下,正是未时,离他平时离宫的时间,还剩两个时辰。 或许今天可以早一点儿,那就还剩一个半时辰。 谷祥雨想到这里就笑了一下。 汤英还觉得奇怪,今日的领侍光是把玩手里的那个小玉,就已经把玩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至今都没有看够。 不就是一块玉吗,也不见得种水有多好,而且还带着一点儿的黄皮,就连他都不觉得这块儿有多稀罕。 到了酉时,谷祥雨一刻都没有多等,手指间转了一下那块小玉,又握到了自己的手里,然后便离宫了。 现在这个季节,天黑的已经算是有点早了,酉时的时候已经黄霞满天。 谷祥雨的徒步回去,脚下有一些的轻快,可等出了皇宫还没有多久,一人就从拐角处出来,直接拦住了他。 谷祥雨停下了脚步。 峰叔也不跟他打马虎眼,直接质问他:「王爷他现在在哪儿!」 谷祥雨拇指摁着手心的那块儿小玉,用力摩擦着,面色却一点儿都不显,道:「王爷啊,现在可能在我的院子里头,怎么,要跟着去搜一下吗?」 峰叔气的一张脸抖动着,甚至有些扭曲了起来,「一个阉人,竟如此不知羞耻!」 谷祥雨眼直接一厉,笑的带着一丝的狠绝,「您可真是够有意思的,都说是在我的院子里头了,请你去搜,您都不敢去,倒是敢在我的跟前儿口出恶言。」 峰叔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物,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起来。 谷祥雨说话毫不客气:「您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若是不会说话倒也没关系,但不会闭嘴的话,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峰叔:「你什么意思!」 谷祥雨:「有些话我听着不舒坦,我如果是不舒坦了,自然也不想让旁人好过,只是提一个醒而已。」 峰叔气的大口喘着气儿,「你!」 「你是觉得我好欺负,才逮着我一个人欺负是吧,」谷祥雨将话说的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挑衅,「你若真是想管的话,我今晚就把院门敞的大大的,你若是敢管,那就随你管。」 谷祥雨留下这一句话之后,直接就离开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了,谷祥雨在走到大街上的时候,脑子有一段时间都是发麻的,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连自己走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几个巡逻兵消极怠工,嘴里说着,那镇国尊亲王也不知道平白跑哪去了。 又说,说不定就是卧病在床上了也说不准。 谷祥雨一瞬间有点儿希望回去的路能够再长一点儿,长到让他能回去的路上将一些事情给想明白。 咱路就这么长,他还是快到自己家的院子了。 在路过镇国尊亲王府的时候,却遇到了蒋懿白,还带着一个孩子一条狗。 大苟的眼睛却一直往街尾看去。 谷祥雨一下子就顺着大苟的眼睛看了过去,觉得大苟应该是嗅出了一点儿什么。 大苟又嗅到了什么。 它勐然转头,在看到谷祥雨的时候,撒欢儿地就扑了过去。 谷祥雨在上一次的时候已经落下阴影了,本来是想躲一下的,但还是被大苟直接就撞了一个满怀。 大苟那么大一只,鬃毛又那么的茂密,一个怀抱根本就抱不完,要不是谷祥雨的背后就是墙,他还真能由于惯性,被大苟扑到地上。 蒋懿白看过去,几个大步走向前,简直就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带着一点儿嫉妒的意思,厉声喊了一声。 「大苟!」 大苟将谷祥雨的脸蹭的扭曲,兴奋的不行,直到被蒋懿白一巴掌给扇到了后脑瓜子上。 要是平时的话,谷祥雨直接就把大苟推给蒋懿白了,但是这次他却没有松手,就怕待会儿大苟领着蒋懿白找宋止戈去。 蒋懿白拿大苟没办法,这才看向谷祥雨,一副好久都不见的样子,开口却问了一句:「谷公公,你也来找宋止戈啊?」 蒋懿白懒得很,宫里的宦官那些官职名称他分都分不清楚,所以叫法就按简单的来。 蒋懿白刚刚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说:「你跟宋止戈不是不互相搭理吗?」 谷祥雨避重就轻地说:「哪有不搭理,就算是有,也哪能有『互相』二字。」 蒋懿白也没有深究,只是看着镇国尊亲王府的大门,觉得实在是有些纳闷了,说:「他能上哪去呀,生个病,他娘的还不让我进他们家门了,难道还能真是失踪了不成?」 小捷年也过来了,知道这个地方是那个坏男人的家,一张小脸儿多少是有一些不情愿的,但还是巴巴地跟着蒋懿白过来了。 此时站的板板正正的,却撅着小嘴儿,看着大苟。 他的曾公说,大苟救过他爹爹的命,蒋家要拿大苟当「恩人」待的,但是大苟跟他抢爹爹……虽然大苟也不是很喜欢搭理爹爹,但他就是不高兴。 第175页 还抢哥哥! 谷祥雨对于蒋懿白的怀疑也不做应和,只说:「小侯爷,我许久不见大苟了,今天让我带它回我家睡一晚呗。」 蒋懿白「啊」了一声,却见大苟摇尾巴摇的特别欢,一时间,就算是不乐意也得乐意了。 「那……行!」 说完,蒋懿白朝着大苟的屁股踢了一脚。 「明天早点儿回家!」 大苟像是听明白了他们刚才讲的是什么意思,也不计较蒋懿白踢得那不轻不重的一脚了,满眼都是谷祥雨。 蒋懿白看着,直接又踹上去一脚。 第149章 不关院门 这下把大苟惹的哼哼的。 谷祥雨看着,突然想了起来,京城传闻的那一段蒋小侯爷跟他家的大苟的故事。 大苟还是一只小奶狗的时候,一茂密的毛髮,脏兮兮的,跟其他的小狗很是不同,蒋懿白在街上一眼看到就稀罕的不行。 可是不管他怎么逗,小奶狗就是不稀罕搭理他,蒋懿白也是脚贱,直接将那个小奶狗的骨头给踢了。 于是,小奶狗就追着那的小纨绔子,追了有大半个京城,就是为了咬他一口。 好一段爱恨情仇。 时今有一个说法,叫做抱孙不抱子,大概的意思就是一个注重德行的君子,可以抱自己的孙子,但不能去抱自己的儿子。 这也显得隔辈亲尤为突出。 蒋懿白早年丧父,由蒋老爷子带大,蒋老爷子从来都不曾苛责过他,疼他比起疼小捷年还要多,这样才养成了蒋懿白如今的性子。 做了爹爹,也还是一个备受祖父宠爱的孙儿,自然还是一个孩子心性。 不得不说,蒋懿白身上有太多的东西,他刻在骨血里的教养,支撑他活成这样明亮的性格,这是这世人穷极一生都求之不得的。 可对他这种人而言,却只是与生俱来,不值一提的东西而已。 大苟跟蒋懿白「撕咬」了一阵儿,被谷祥雨带走的时候,大狗的那「狗步」走的啊,扭着屁股晃着尾巴。 极其的挑衅。 这狗真是成精了。 蒋懿白叉着腰,身边儿站着一个小捷年,他眼一垂,说:「走,儿子,老子带你赌钱去!」 谷祥雨回去的时候,发现烟囱里头居然在冒烟儿。 说不关门,那就是不关门。 谷祥雨敞着门,带着大苟去了小厨房,一进去就一下子惊呆了,因为里头的一整面墙居然都给燻黑了。 正在毁尸灭迹的宋止戈一回头,直接一哆嗦。 「……你干了什么?」谷祥雨问的十分的怀疑。 宋止戈烙了几个饼,里头有鱼肉,还有小葱,看起来做的十分的不易,谷祥雨用它们款待了请回家做客的大苟。 大苟:「……」 宋止戈一出小厨房,觉得院门好像开着,朝着走过去两步,发现还真是敞开着。 天都快黑了。 他正打算去关了,谷祥雨撕着饼子,往嘴里送了一口,制止他说:「不用关,开着吧,通通风。」 通通……风? 宋止戈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头,朝着天看了一眼,表情有一点儿的怀疑。 谷祥雨倚着小厨房的门棱,朝自己的嘴里餵着饼子,挑了一下眉头。 宋止戈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说的都对!」 谷祥雨失笑。 没了那株金香玉,宋止戈已经够满足了,也没有想过谷祥雨能再送自己什么生辰礼物,所以在看到谷祥雨拿出来了一个还未雕琢的小玉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就这样欢欢喜喜的收着。 既是生辰,在这么一个小院儿又做不了什么别的,谷祥雨自然是遂他的意,来一场的。 但大苟不是看门狗,从来不睡院子。 谷祥雨不让它睡院子,也没把它当人看。 衣服脱的差不多的时候,谷祥雨居上,抵着他的额头,用湿软的气音说着吉祥话。 「且逢良辰,顺颂时宜。」 宋止戈喜欢听。 大苟站在那里,背着身子,扭着狗头,斜着眼看。 宋止戈喜欢听,用那种一只即便是成了精的狗也根本理解不了夹着笑,急促语调说,「公公,我还想听。」 谷祥雨抵着他的额头,额上是密密麻麻的细汗,颠簸着,沉浮着。 「一岁一礼……哈……一寸……欢喜……」 宋止戈托着他的后颈,唿吸彻底乱了,声音一字轻一字重的。 「还有呢?」 「闻君降日,不胜欢欣……把定,把定春风笑……」 「再多说点儿……」 「柳姿长存,相伴相知……天长,地久!」 突然间,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苟直接一头撞在门上。 这晚,彻底起风了。 谷祥雨躺在床上,曲着一条腿,故意将大半个身子坦露了出来,秋风送爽,没一会儿便吹干了他身上的薄红与细汗。 宋止戈扯着被子将他给拢住。 「别着了凉。」 谷祥雨已经有些发不出声音了,皱了一眉头表示自己的不爽,但头一沉,就枕在宋止戈的肩上睡着了。 院门被吹的咣当响。 但此夜寂静,没有一个人前来打扰。 宋止戈拢着他,患得患失,甚至想要就此留在这里的好,就这么留着这个小院儿里头,一辈子不出去。 第176页 谷祥雨走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宋止戈走了,但大苟还在。 谷祥雨问大苟:「认识回家的路吗?」 大苟一夜没睡,怔忡点着狗头。 谷祥雨打开屋门,放它出去。 大苟走的时候,脚步虚恍。 谷祥雨髮髻未理,倚着屋门,看着院门,许久之后才撑着力气站直了,到厨房拿了舀子去浇花浇菜。 此时。 宋止戈看着垂手看着的大夫,他的手边是一些药渣。 那绿植盆子里的药渣积攒的不少,但他却一次没见谷祥雨煎过药,那只能说明,过去他是在避着自己。 他问:「可看出什么来了?」 大夫如实禀告:「这不过是一些补气血的药物而已,若说身体羸弱亏损,可作为一定的调理。」 宋止戈稍稍定了下心。 气血亏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好生养着就好,也真是的,他又何苦避着自己。 那大夫却心存疑虑。 吃这种滋补的药的人,无外乎两种,要么气血略亏,加以调理,要么无药可医,只得弃之不顾,只以补气血的药佐子,要么,就是只是续命而已。 只是他知道,多说,必定多错。 谷祥雨将院子里的菜啊,花花草草的照顾好之后,就又去找了一趟左常领,直接将自己的胳膊抻了过去。 「左大夫,帮我看看,我的病情有没有好一点儿?」 左常领给他搭上脉,沉吟片刻,一副很是难说的样子,最后只说了一句:「肾中精气亏虚。」 谷祥雨:「……」 第150章 被温继雨试探 左常领的眼神儿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张嘴又闭上,最后只说了一句:「需稍加节制。」 后面的谷祥雨几乎没怎么听清了。 「日后还需多加调养,切不可松懈半分。」 谷祥雨栽着头。 「嗯。」 左常领本来还想再交代他两句,但一想,太监对床帏之事本来就比其他人更加隐晦,自己说是说的太明白的话,也着实不好。 只是左常领总归是有些好奇的。 他是自己来,还是跟别人? 左常领轻咳了一声,又给他拿了一些药,让他回去之后继续调理身体,分食的事儿一天都不能懈怠。 谷祥雨也不好在他这里再多说一句话了,提着药包就回去了。 肾虚? 谷祥雨回去后,一下子撞到了堂屋的门上。 这天晚上,宋止戈过来,却扑了一个空,桌子上留了一个字条儿:事务繁忙,留宫几日。 宋止戈额头上的青筋直接跳了一下,在屋子里站了半天。 要出去,走到门口又回来。 最后看着那张床,躺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走了。 几天? 那是几天? 宋止戈回去,却被告知,温继雨适才过来拜访,已经在书房里面等着了。 如今,已经接近子时了。 宋止戈的心一紧,但面色不显分毫,去了书房。 温继雨正看着一本什么书,见他回来,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危月。」 「哥,」宋止戈用食指扯着,松了一下领口,「你怎么过来了?」 「你生辰,」温继雨定眼看着他,眼眸微敛了一下,「我连你人都没有见到,想着今日忙完公务替你补过来,一直还等不到你人。」 「不过是一个生辰而已,」宋止戈带着一丝的慵懒,「有什么好过的。」 温继雨带着一丝无奈地笑了一下,将一个礼盒递了过去,「亏我惦记几日,你自己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宋止戈接了过去,也不讲究什么礼节了,直接就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了,可在打开后,笑面直接停滞,眼皮子都跟着颤了一下。 「不喜欢吗?」温继雨眼里压着什么情绪,语气却问的很是轻松。 宋止戈看着里面的红绳。 红绳的一端已经有了一些破损,编于其中的一根乌髮露了出来。 宋止戈将礼盒合上,发出了「啪」的一声细微的声响。 「当年我从大梁脱身之后,得知你去了军营,就遮人耳目混入其中,联繫上峰叔之后去见了你。」 温继雨带着一些的怅然,回忆着那段峥嵘岁月。 「那时你进军营,也刚两年吧,十七岁?刚被蒋小侯爷从战场上背回来没多久,神智都还有些不清醒。」 宋止戈将手里的礼盒攥紧。 温继雨继续说着,带着一丝的调侃。 「本来还想着生死不相知,兄弟十几年,怎么都得相拥而泣,痛哭一场的,哪知道我情绪还没到位,你一个人在营帐里头哭上了。」 「你哭那么凶,我站在外头脑子都懵了,都没敢进去。」 宋止戈似乎是觉得有一点儿的尴尬,但眼睛一直都没抬起来,里头的情绪太过的隐晦,他拿着礼盒缓步走向书案,坐了下来。 「就因为丢了这个?」温继雨语气愈发的调侃,像是一个长辈提起自家孩子的狼狈过往。 宋止戈不答反问:「哥,你怎么找到它的?」 温继雨将语气调得轻松了一些,朝着他走近了几步,「自然在那些死人堆里找到的,都腐烂发臭了,到了如今都不想再回想一下……只是当时实在话急着走,没来得及送到你的手里。」 第177页 宋止戈眼里微微有些酸疼,眯了一下。 温继雨又沉默了片刻,眼里又温和了许多。 「危月,那个人……不是那个沈氏女子吧?」 宋止戈的眼眸略紧,抬眼看向了他。 「也不是那个刘氏,是吗?」 宋止戈就这样看着他,这个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视为亲人的一个人。 温继雨眼里一片宽容理解,这似乎跟宋止戈想的不太一样。 「峰叔都已经告诉我了,」温继雨几乎是发出了一声喟嘆,眼里却是能让当初的那个十五岁少年不敢试探的包容,「没关系的,危月,你喜欢谁都没关系的。」 宋止戈专注地看了他良久,手指搓动着那礼盒上面烫金的花纹。 他垂头又抬起,眼眸敛起,半藏了起来,别过头去,却不知道要看什么,他背对着烛光,火焰触碰不到他的一点儿眸子。 外头风声沙沙作响。 宋止戈曲着背,捂着自己的嘴,压抑着,毫无徵兆地恸哭起来。 年少时独自一人走过的无知,懵懂,热忱。 对一段感情,怕无人知晓,又怕销声匿迹的惶恐。 对一个人,想要纠缠,又想要放弃的煎熬。 对承载了自己年少轰轰烈烈,真心而深沉,却不肯回应自己半句的那个人,绵密都无处发泄,却又恨而不起的无力。 他觉得委屈。 一直以来,他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问上一句:我可不可以喜欢他。 温继雨看着他,心疼的拧在了一块儿,他甚至想就此放弃,放弃…… 这一场试探。 宋止戈别着脸,藏在自己的背影里,像是忍耐了许久,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他当年突然就出现了,见到我就总是笑。」 「我故意惹他不高兴了,他知道,但也不恼我。」 「我不想欺负他,又总想知道他会不会再惯着我一点儿,我……对他不好,但他总不爱跟我计较。」 温继雨看着他阴影里的侧脸,听着,心里难免动容。 「他给我治腿,我当时就想着,日后一定要许他黄金万两,一世富贵,」宋止戈似乎是觉得有一点可笑了,眼里泪光浮动,「但后来,明明是我自己不争气,动了情,就开始总觉得是他亏欠了我。」 「后来去了军营,哥,我总害怕,峰叔一直提醒我,我自己也一直不敢想,母妃跟外公的在天之灵,会不会不同意,会不会觉得我对不起他们。」 第151章 等谷子回去 温继雨知道,自己想自己的答案就要出来了,这一刻,他甚至想制止他。 「后来他奉旨去了军营……」 温继雨的手骤然攥紧。 奉旨,军营。 「就在他的跟前儿弄成了那副难堪的模样。」 在那南疆,在这京城,一向以冷血精明着称的宋止戈没有任何的防备,其实他只肖看上一眼,便看一眼看清那人所有的算计与卑劣。 可是他没有。 他冷硬的一张脸上带着一点儿的笑,带着年少时的一点儿青涩痕迹。 「或许是过了这些年,他觉得寂寞了,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而我恰好长成了他愿意选择的样子,对他而言算是适合。」 宋止戈苦笑了一下,但又觉得无所谓,觉得足够满足,还是在笑着。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了。」 「不敢说以后,但想跟他有个以后,所以现在总想时时刻刻尽力一些……」 …… 温继雨出去之后彻底支撑不住,不过两个台阶都撑不过,一身冷汗,又一下子崴了脚,被身旁的小厮搀扶了一把才总算是站稳当。 很好猜了。 连风尘女子都觉得轻,奉旨,军营,那只能是男人……阉人…… 温继雨回到温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头,没点上一盏蜡烛,就这样坐了一夜。 谷祥雨在宫里呆了有三天,往皇帝跟前儿去的差事儿他也不揽,就算是推了,也大有人乐意接。 纯粹就是在屋子里呆了三天。 自然碰不上宋止戈一面。 只是他觉得,三天已经够久了,既然说是在一起,若是确实有事,那不联繫也无可厚非,但他毕竟只是想避着那事儿…… 他收拾了一番,在宫里就换了一身常服,那还是刘光兰替他缝补的那件,买的时候花了大价钱的那件。 通体藕白色,上绣银白色梅花盘长。 他本就长得挺鼻薄唇,面如冠玉,穿着这么一身,长身玉立,不语的时候也是一副探扇浅笑的模样。 自然惹目。 本打算核查一番,看那两年奉旨去南疆的人物有哪些的,温继雨却一出宫门就看到了谷祥雨笑晏晏的模样,与人交谈的一幕。 也不知谈到了什么,谷祥雨莞尔,不似女子的矜持,那是一个男儿明亮张扬,却又悄无声息的笑,引得一帮下朝的男人都会不自觉的看上一眼。 看过,旁人也就走了。 但温继雨却直接停留在了原地,一时间,冷宫,奉旨,南疆……直接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想了一整夜,危月为何会喜欢上一个男子,甚至是一个阉人。 但如今,只这一眼,他便明白了。 他差人去查,谷祥雨可曾奉旨去过南疆,当结果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一丝意外都没有。 第178页 甚至刚知道危月跟一个阉人有着什么,那种为之难堪,甚至是觉得噁心,反胃的感觉,都这样消散了大半。 他记起来,三年前,二十岁不到的谷祥雨。 那极高的智商,常人远不可想像的毅力,决心,三年如一日的自律自强,与酷吏周旋所表现出来善于思考。 他才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会就这样将眼睛放在他的身上。 知道那碎发遮住了的脸庞下,那赭石褐色,映照出斑斓余光的瞳孔里,藏着的是怎样的一个灵魂。 怪不得…… 温继雨甚至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心了。 谷祥雨那种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当别人的一个娈童,甚至说,真要玩的话,危月,都不一定会是他的对手。 温继雨只觉得被人抓住了喉颈。 他不是一个人,他没有任何资格,替他们背后的那些人,相信任何人。 温继雨苦笑了一声。 这恰恰是让人最为为难的一种情况。 —— 谷祥雨也没办法传一个消息,说自己今天就会回去,本来以为院子里头肯定是没有人的,可一进屋,就看到宋止戈正在床上躺着。 躺着睡。 他一听到动静,直接就睁开了一张眼。 「你怎么过来了?」谷祥雨是真的觉得惊讶,「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你……」 谷祥雨本来以为他是会闹脾气,甚至会生气了,可谁知道,宋止戈直接几个大步跑了过来,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撞得他差点儿向后倒去。 但宋止戈可不是大苟。 谷祥雨就算脚上站不住,也有宋止戈抱着他,不至于真倒在地上。 宋止戈要将他揉到身体里头似的,十分的高兴,抱着他就像是一个不倒翁似的,晃了又晃。 谷祥雨不明所以,挣又挣不开。 他的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只从酒楼里打包回来的一只肘子。 「那个……你吃肘子不?」 宋止戈总算是松开了他,一张脸却笑的止都止不住。 「怎么,遇到什么喜事了吗?」谷祥雨有些纳闷儿,不明白这世上还能有一件什么事儿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宋止戈高兴,但他十分的清楚,自己相信的一个亲人,对谷祥雨而言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谷祥雨没道理同他一样相信。 说了,怕是反倒惹他不快,甚至是生气。 「没事儿。」 谷祥雨也不管这么多了,将手里的肘子往他跟前又提了一下。 「吃吗?」 「吃!」 谷祥雨拿了一个盘子盛着。 一个极大的肘子,本来他一个人就是吃不完的,隔夜的话明天就不能吃了,如今多了一个人跟自己一块儿吃,他自然是高兴的。 谷祥雨递给他一双筷子,问他:「你怎么在这儿啊?」 宋止戈这才有意见了,说:「你说不回来就不回来,留个字条又说是几天,几天都不说明白。」 他说着说着,就有点儿像是发牢骚了。 「你说你忙,你能有多忙?忙到彻夜不回家?」 谷祥雨有些心虚。 宋止戈又皱眉到额筋跳了出来。 「……你今天是恰好过来是吗?」谷祥雨只好转移了一下话题。 本以为宋止戈会不依不饶,可宋止戈像是心情真的不错,上一刻还在生气,下一刻嘴角就弯了一下。 「今天特地来找你,过来了才想起来,你说你最近不会回来……我又想你回来,见你一面,就想等上一等,就等睡着了。」 第152章 夜谈 谷祥雨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似乎有一些不同了,至于哪点儿不对劲……他的言语大胆了一些。 而且样子好乖。 谷祥雨目光在他的双眼之间游离了一番,觉得也并不值得问上一句,也就没有问了。 他收拾着盘子,而他走一步宋止戈就跟上一步,这让他觉得有一点儿不自在,又或者说是有一点儿不适应。 宋止戈今天,似乎是真的很开心。 把盘子给洗了,谷祥雨又擦了一下自己的手,要往堂屋里走的时候,宋止戈也随着他的脚步过去。 谷祥雨刚要去拿面巾,宋止戈就给他送了过来,在这一刻,两人显得极为默契。 谷祥雨接了过去,一边擦手一边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今天似乎有一点问题。 宋止戈的一双深邃的眼含笑看着他,哪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平常人而已,情绪一点儿都不带掩饰的。 爱情啊,使人平凡。 谷祥雨将面巾放过去的时候,感慨地啧了一下舌。 宋止戈问他:「你啧舌做什么?」 谷祥雨嘆了一口气,「觉得你变成了一副值钱的样子,风采都弱了不少。」 宋止戈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谷祥雨看着,却笑的开心了,「就这样,尽量保持哈!」 谷祥雨自然是说笑而已。 只是这样的宋止戈,让他确实有一点儿都不熟悉,其实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负责啊什么的…… 自己让他变成了这样,要是负不起责任怎么办,哪一天宋止戈会不会也跟那些女孩儿一样找自己分手? 谷祥雨有一点的头疼,又有一点难以言说的感觉。 第179页 说实话,如果现在分手的话,他是不想的。 只是他见过太多的爱意消散,总觉得一段关系不会长久。 谷祥雨闲下来之后,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谷祥雨能够感受得到他下一刻想要做什么,便提前说一句:「要不咱俩今天聊聊天儿吧。」 盖着被子,纯聊天。 谷祥雨躺下去的时候打了一哈欠,给自己盖好之后,又给一脸哀怨的宋止戈扯了一下被子。 宋止戈是有一点怀疑的。 真做的时候,谷祥雨是情动的,也算不上羞涩,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大胆,但一从床上下来,他就将自己收拾的齐整干净。 床上床下,让人觉得就是两个人。 一个浪荡不堪,一个理智严谨。 一个能沉沦成欲望的奴隶,一个连神明看他都得抬眼。 果真是…… 分的清清楚楚。 谷祥雨眉眼倦怠,有一种微醺迷离的美,那是一种超越了一种性别的漂亮,一种来自造物主极致的矛盾。 明明人到青年,神情却宛如少年,那种干净慵懒独此一份儿。 「你又看着我做什么?」谷祥雨情绪平淡,半睁着眼,眼眸半藏。 「……不是说要聊天吗?」宋止戈在褥子下面拢他,将他的腰朝着自己搂出来一个弧度,跟自己贴住了,「你看你,我都怕你一闭眼就睡着了。」 床榻被安置在对着窗户的地方,整个屋子里头就只有窗户是明亮的,那透露过来的月光让人平白又好看了几分。 谷祥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人一到晚上就容易感性起来了,确实,一到晚上,看着身侧之人……想办事儿。 「谈啊,」谷祥雨有些莫名的笑了一下,今天晚上毕竟不想再放纵了,还是正经一点的好,一双眼睛就这样完全睁开,认真地说,「谈。」 宋止戈有些想笑。 就只是借着月光看着他,抱着他,跟那些疯狂的肢体纠缠比起来,竟然也能有另有一番的滋味儿来。 花前月下,岁月静好。 谷祥雨的胳膊也搭着他的腰搂着他,只觉得他的腰身确实硬,一层韧性的皮肉下硬邦邦的,像是一块儿有温度的石头。 足也与他的相抵,动了动,也不知道哪一只脚才是自己的。 宋止戈也不像是能挑起话题的样子,又或者是不想提起那些过往,所以也就只能由谷祥雨挑着提了。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还挺可爱的,」谷祥雨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眉梢也跟着上挑了一下。 宋止戈一点儿都不想提起一句这种事情,但如果是躲避的话,又显得自己太过心虚了,这又是谷祥雨主动提起来的,他也就只能听着了。 「你当时小小年纪,倒是会装的很,不过我也确实承了你不少的好,」谷祥雨声音舒缓,「就是后来就不行了。」 宋止戈抿嘴,「后来……是多后来?」 谷祥雨认真想了一下,说:「从你开始明目张胆的言语刻薄,骂我是死太监的时候吧。」 宋止戈嘴抿的更紧了。 他怕谷祥雨记仇。 谷祥雨啧了一下,「你当时应该是开始对我有那么一点儿的感觉了,所以对我的情绪才会那么明显吧。」 「……」宋止戈自己都有一点想不明白,「什么?」 「我说你啊,」谷祥雨像是觉得有一点的好笑,将自己的一只手抬了起来,拇指摁着他的下巴,「吶,还记不记得你之前问我,在我这里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宋止戈嘴唇张了一下,又闭上,像是有一点不高兴了,但还是在嗓子里模模煳煳地回答了他,「狭隘卑劣。」 谷祥雨点了一下头,「还有一句呢?」 宋止戈记不得了,问他:「什么还有一句?」 谷祥雨将记得的那一部分给他凑全,说:「我说的是,『不骄不躁,鲜有失态』。」 宋止戈记得他第一次说的好像是这么两个词,但他当时只当是场面话而已,早就有些记不得了。 只记得一句,卑劣狭隘。 「不是场面话吗?」 「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迄今为止。」 宋止戈不相信。 「公公,你长了一张像是很会骗人的脸。」 「还没骗过你。」 宋止戈产生了一点儿淡淡的愉悦。 谷祥雨:「因为你外祖,因为当年的事儿,又或者也因为你自己?」 第153章 宋止戈休沐 谷祥雨并没有让他开心太久,将两个人的问题一件一件的摆了出来,「所以你对阉人才有那么大的意见?」 宋止戈这下子,又是说不出话来了。 「平时也没见你平白苛责阉人,甚至连一个平白的白眼都没有给人家,蒋小侯爷,那些南疆的将领都多少骂过几句,你倒是没有说过一个难听的字眼儿。」 谷祥雨可不是在夸他。 他凑近,手也向上,捏着他的耳垂。 「危月啊,明明你对阉人的意见颇大,但你就是喜欢装,端的高高的,不屑与人计较,不诋毁,不做小人之态,但也不会拿正眼瞧上一眼。」 宋止戈觉得自己的一身皮囊就这样被他一点儿一点儿的剥开。 「你却偏偏与我计较,计较我的身份……一边能脱了裤子给我穿,一边能对我言语辱骂,一再对我好,又在一再后悔,将你的欢喜,偏爱,连着卑劣狭隘一併给了我。」 第180页 宋止戈强迫自己正视他。 「我……」 谷祥雨目光游离在他的双眸之间。 当年,他是怜惜宋止戈年纪小,再早熟,对待感情也免不了手忙脚乱,也自认为自己不可能真的跟他在一起,自然不会将他加注在自己的一切记在心上。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那你现在呢,」谷祥雨的手挪至他的后颈,托着,额头也跟他抵上,闭眼磨蹭着,缱绻旖旎,「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宋止戈唿吸杂乱,急促却发出不声来,着急却哑了似得,开口用力,极其的用力,却只是发出了气音。 「我知道的。」 他说,他知道的。 谷祥雨手臂绕过他,收拢住,埋首在他的颈肩处。 「嗯。」 你若是真的想好了,那我们就在一起,即便是见不了光,也要明明白白的在一起。 —— 宋止戈抱着人一整夜,谷祥雨睡着了,他却一整夜都没有合眼,熬的眼睛都是红的,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他终于知道,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安稳,是因为他跟谷祥雨之间到底缺了一点什么,也终于知道自己能够为他接受的原因是什么了。 自己明明每一句话都记得,他记得谷祥雨告诉过他的…… 「殿下,以后的话,我不想再给别人当奴才了。」 「我自己想要什么我自己知道,至于这么做过的好不好,我自己会有判断。」 「这对你来说,可能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已,对我来说却不一样。」 「那是我未来所有的可能性,我不想我未来所有的可能都以一个奴才的身份,局限在一个人身边。」 …… 他要的,从来都是一个独立的自我,是自己一条命的自由而已。 除非他愿意,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束缚他。 宋止戈张嘴,咬他的颈。 谷祥雨一下子疼醒了。 「艹……」 谷祥雨一手过去,摁住他的脑门子,但在看着他红透了的一双眼的时候,直接就愣了一下。 「你咋了?」 一晚上而已,宋止戈下巴上已经冒出来了一点儿的胡茬,更显得硬汉了,但声音委屈,「一晚上没睡。」 谷祥雨心想,不是我不让你睡的吧? 谷祥雨往外头看了看,觉得宋止戈也该走了,也顾不上问他为什么一整夜没有睡了,直接就推了他一把。 「你赶紧走吧。」 他走了,自己好再睡一个回笼觉。 「公公,」宋止戈被推走的肩膀又挤了过来,额头往他额头上蹭,「今日是休沐,你忘记了吗?」 「……你休沐,我得去宫里干活不是?」 「嗯,早点儿回来。」 「……」 谷祥雨不知道宋止戈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将事情安排妥当了,毕竟觉得就他这缜密程度,应该不至于做什么不知道后果的事。 他的王府,应该被他打理妥当了吧。 还是说觉得现在正值热恋,所以就对自己宽松了一些,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限,放纵几日? 谷祥雨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问,就这样走了。 谷祥雨也是有修沐日的。 五日一休沐,十旬一休假,十分的周到。 只是跟宋止戈的轮不到一块儿。 也不知为何,本来在户部的靖安王去了掌宫廷,这两日下来,将宫中杂物收拾了个遍,说是要修葺起几座宫殿。 南庑,也要被推了。 谷祥雨在听到消息的时候,眼皮子跳了一下,又没过多久,一个宫女就过来,说是靖安王请他去认领一些杂物。 谷祥雨还以为是协宸殿的偏殿里的东西,没承想,他让自己认领的却是一件腐蚀发白,破烂而看不出模样的一个条裤子。 谷祥雨觉得他是在没事儿找事儿。 宋怀净也没什么情绪,吩咐了身边之人,说:「把这些一併拿去烧了吧。」 那人领命,抱着东西走了。 宋怀净没有说让他走,谷祥雨也就站在那里候着,直到宋怀净说了一句:「公公,你之前说,你想要什么?」 谷祥雨并不太记得自己跟他说过这种话了,眼里带上了一点的迷茫。 宋怀净最后看了他良久,只说了一句:「你走吧。」 谷祥雨也不想多呆,直接走了。 他将时间空下来很多,申时离宫,倒不是真的是为了回去院子,而是这一天,是刘喜乐的祭日。 刘光兰是要过来的,前几天来了书信,说是就在今天,就要把刘喜乐的坟给迁走了。 谷祥雨不信鬼神,但看着一个坟,却总想着蹲下来,好好看看他。 刘光兰跟刘奉生一块儿过来,也请了几个人,将在三年前,谷祥雨埋下去的的棺材又给挖了出来。 谷祥雨看着,然后在他们临走的时候,掏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一些碎银子打点脚夫,嘴上说着一路辛苦之类的话。 刘光兰也没有跟谷祥雨说上几句话,还是谷祥雨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拍,轻声说:「走吧。」 刘光兰想到自己当年照着谷祥雨说的,买的那把锁,一时间由不得担心了起来。 「祥雨,当年……」 第181页 第154章 俩人打起来了 「没事儿的。」谷祥雨轻声打断了她,然后再没有将这件事情提起一句,只是看一下喜乐的棺材,像是有一口痰卡在嗓子里头,说出的话成了气音,「带喜乐走吧。」 刘光兰知道,自己当初买的那把锁,这辈子都不能为人所知,甚至连隐晦的提起一句都会让她有一点儿的心惊胆战。 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当年的事儿谷祥雨做的实在是缜密,不会有任何人弄到一点的把柄。 可是,万一呢? 那杨福厘不是一般人。 可谷祥雨扎根在那宫闱之中,已经跟人利益勾连起来了,他的身份,他身处其中的牵扯,让他根本就不可能脱得了身。 谷祥雨目送他们离开,一个人在那黄昏里站了很久,看着那高高的城门最终落了锁,这才转身,打算回去。 但一群拥着一辆马车的兵马却让那紧闭的城门又打开了,吖吖马蹄,混着兵甲声音就从他的后背传来。 太子宋年席领头打马,雍容华贵,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物。 百姓纷纷避让。 谷祥雨猜出了那马车上坐的是谁,低头站立在一旁。 宋年席用一双眼睛盯上他,勒紧缰绳。 这队兵马随即也停了下来。 宋年席向前探着身子,一双眼除了温润,又带了一点儿什么别的东西,就这样看着谷祥雨。 「谷领侍,可真是好巧啊。」 马车上的人闻声,掀开了马车帘子,里头的人正是当今的皇贵妃,太子的生母,畲红玉。 她确实不年轻了,五十岁的年纪,就算是保养的再好也能让人看出岁月的痕迹。 当时因为靖安王的事情,大长公主又将整个朝堂给掀了个遍,势必要彻查当年「群鸦不祥」之事,结果却是不了了之。 但畲红玉却在不久之后离了京城,说是诵经念佛,祈求社稷安康。 至于真正的原因,自然是众说纷纭。 谷祥雨隐约知道了一点儿什么,当时确实是头痛了一大阵,直到又到了皇帝的跟前儿,才总算是安了一点的心。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才不过是半年而已。 畲红玉,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畲红玉看着低首的谷祥雨,绕着几圈硃砂珠子串成的链子的手搓动了一下,又似是不屑的笑了一下,撂了帘子,冷声说:「走吧。」 宋年席这才再次驱马前行,一张冷面,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一直看着他。 直到留了一个背影给谷祥雨。 待兵马彻底离开了,谷祥雨这才直起了身子,然后缓缓地嘆出来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运气可真是够差的。 怕是惹到了终极大boss。 谷祥雨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多少有一点的提不起来精神,宋止戈问起他的时候,他也只说是累了而已。 宋止戈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仰面垂目,看着谷祥雨。 「那我就猜猜。」 谷祥雨觉得有意思了,执着茶杯,点了一下头,那意思是说,你就猜猜吧。 「若是没有算错的话,皇贵妃怕是今日就已经回来了,」宋止戈健硕有力的长腿,一条曲着,一条抻开,舒展松弛,带着几分的惬意,「这才不到半年,皇帝就松了口,那也就是说后宫朝堂,畲红玉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谷祥雨朝着他走了过去,将发箍松开,宋止戈也坐起了身子,替他将头髮拢了一下,然后一条手臂环着他的肩膀,下巴枕在他的肩上。 他把玩着谷祥雨的髮丝,接着说。 「公公啊,你可真是闯大祸了。」 谷祥雨偏头,宋止戈自然而然地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谷祥雨垂目。 「怎么就不能是皇上对皇贵妃真情难消,吹而復长,这才顶着大长公主那边的压力让她回宫的呢?」 宋止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直接用手捏着谷祥雨的下巴晃了晃。 「在那权利的巅峰,哪有什么真情啊,皇家之人多薄性,一个傻女人要是真的信了,怕不是要万劫不……」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上挑的眉眼,声音戛然而止。 「信之,」谷祥雨一脸的揶揄,「则万劫不復,是吧?」 忘了自己也是皇家之人的宋止戈:「……」 谷祥雨低头去蹭他的额头,脸上笑的啊,让宋止戈全身的汗毛直立,「你倒是诚恳,还知道提醒我这么一句。」 「不,不是!」宋止戈直接就慌了,「这,这是我娘说的,我,我刚才就,就是随口……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谷祥雨即便是压着,眼里的笑意也又盛了几分。 「我,我没有!」宋止戈讲话说的乱七八糟的,因为想法在嗓子里头断断续续,一个又一个的字眼没有发出来,又被他咽了下去,唿吸一轻一重的,都乱的不行了。 他说不出来自己不是什么,没有什么,看着谷祥雨看着他慌成这样,还在一直笑,又十分的恼火。 宋止戈强迫谷祥雨转了一个身子,搂着他,掐他的腰,「你还笑!」 谷祥雨受不住痒,整个身子朝着他过去,跟他摇晃相拥着,这下子直接就失声笑了出来。 「别,痒~」 宋止戈直接把手钻到他的衣服里去捏,本来还是捏到腰上的,但谷祥雨在他的怀里又是笑,又是喘的,直接就把他喘的眼里红了起来,手也开始向上捏。 第182页 谷祥雨浑身勐的一紧。 「你……干什么!」 宋止戈将他整个抱在自己的腿上,让他跨着,一脸的不正经,「吃都吃过,难道还碰不得了吗?」 「你!」 宋止戈低首,咬他身上的衣服。 谷祥雨摁着他的脑门子,硬是将他的大脑袋给推来,一张潮红的脸佯装着怒火,问他:「还谈不谈了?」 因他的一句话,宋止戈多少有一点儿败兴,声音拖着,有些哀怨。 「谈啊。」 「那就谈。」 宋止戈搂着他,只好接着谈。 「畲红玉无才无貌,却能在皇宫里屹立三十年不倒,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谷祥雨也就由着他抱着自己,就这样跨在他的腿上,动了一下,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坐着,「帝王表面的信任与宠爱。」 第155章 幼稚的俩人 「表面?」宋止戈觉得这个词可真是有点意思了,而且还是从谷祥雨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可是在皇上的跟前儿做了三年的执笔,」即便是没有人听到,谷祥雨还是将声音放的小了一点儿,「皇上在皇贵妃的跟前儿,就跟一个孩子似得。」 宋止戈示意他继续说。 谷祥雨眼里一暗,「可是一个人再能装,也是不可能装上三年都没有一点儿破绽的,皇帝将一个民间女提上贵妃的位置,又时不时地拿出来跟她比较一番,每次都要夸上皇贵妃一句大气温婉。」 那是什么意思? 「明褒实贬。」宋止戈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谷祥雨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明着说人家大气温婉,实际上却在贬低人家年老色衰,又要人家端出一份大度出来。」 宋止戈对这些宫闱之事也没有接触过多少,只是从他的母妃那里,感受到了深深的厌恶。 「可贵妃柳珠儿不是一个傻子,」谷祥雨声音更轻了一下,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了,「身处贵妃的位置,却能不动声色的躲避锋芒,将皇帝的恩宠一再弱化,起码在这十年间,我从来见她僭越一点儿身份。」 宋止戈在听到柳珠儿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暗下去三分。 当年,皇帝在温妃私自去军营的节骨眼上,失踪了数日,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被情爱迷了心窍。 却不成想,将皇帝找回的同时,也带回了一个貌美的乡间女子,一个沽酒女,也就是柳珠儿。 这件事,就这样成为了当时最有名的一件趣谈,一再被搬上戏台,唱了又唱。 谷祥雨是听说过这些过往的,他抚了一下宋止戈的眉心。 谷祥雨:「中宫没有皇后。」 宋止戈攥住了他的手,「太子虽为长子,但终究不是嫡子。」 谷祥雨:「所以说,皇帝一直不将皇贵妃提为皇后,是为了什么?」 宋止戈:「都以为是因为贵妃,柳珠儿。」 谷祥雨:「可柳珠儿入宫二十余载 一直都没能诞下子嗣,一个民间女,又没有皇嗣,一个帝王对她再是宠爱,她也没有一点坐到那个位置上的可能性。」 宋止戈:「所以呢?」 谷祥雨:「所以事到如今,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可是又难免奇怪。」 宋止戈:「什么奇怪?」 谷祥戈收拢住他的脖子,覆在他的耳际,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皇帝对贵妃柳珠儿的『宠爱』,是假的。」 「……」 「柳珠儿多聪明的一个女人啊,」谷祥雨下巴枕着他的肩膀,「她做不出来自欺欺人的事儿,她自己既然感受不到,那就是没有,那个帝王,并非真的心爱于她。」 她知道,又在脸上摆的明明白白的,所以那堪比太阳的恩宠直落落地晒下来,也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太多的痕迹。 谷祥雨想到那个贵妃娘娘手里剥的葡萄,一颗颗地只送到自己的嘴里,想到她下撵轿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 心思被自己戳破之后,她搭着他的手臂,警示似得瞪了一眼,而她自己却开始笑了。 她是一个极端清醒的人,在那宫里做着一根浮萍,从不肯扎根下去。 宋止戈抱着他晃了晃,若有所思,「你当时够聪明,又去了皇帝的身边儿,所以不管大长公主跟畲红玉谁高谁低,只要皇帝不死,你都能置身事外。」 谷祥雨直起身子,看着他。 宋止戈笑了一下。 「可这就像是一场猜大猜小的赌局,你大小都不选,虽然不可能输,但也自然是不可能赢的,说是最聪明,但也是最愚蠢。」 谷祥雨:「所以呢?」 「没关系,」宋止戈语气很是轻松地说着无父无君的话,「那个男人就算是死了,我也会想办法将你给摘出来。」 谷祥雨却皱眉笑了一下,很是真心的那一种。 宋止戈又捏他的腰,问他:「那这件事,你从最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吗?」 谷祥雨:「自然是想过。」 宋止戈:「所以呢?」 谷祥雨半开着玩笑,「我当时觉得我应该会比皇帝早死,所以就想着这里,其他的就都没有想了。」 宋止戈:「你!」 谷祥雨看着他气的青筋浮凸的脸,问他,「怎么了?」 宋止戈:「……你赶紧呸三口!」 第183页 谷祥雨身子一倒,滚在了床上,不理会他这种幼稚的想法。 宋止戈上去捞他的身子。 「快点儿!你呸不呸!」 谷祥雨捞被子,不搭理他。 宋止戈一把将被子给掀了,掉在了地上都没管,谷祥雨去捞,却被宋止戈箍着腰,在床上翻了一圈儿。 宋止戈压着他,捏着他的下巴,捏着谷祥雨的嘴都嘬了起来,变形了,就这样威胁着他。 「你呸不呸!」 「滚!」 宋止戈也是恼了,幼稚劲儿上来,自己朝着谷祥雨「呸」了一口。 谷祥雨瞪大了眼,虽说口水吃都吃过了,但还是被他给噁心到了。 「你他妈的!有病!」 宋止戈被他骂,却又得意了起来,又朝着他的脸「呸」了一口。 谷祥雨死死闭着眼,承受了一下,再次睁开的时候,简直就是双眼喷火,可偏偏力气比不过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能动的只有一张嘴。 「呸!」 谷祥雨直接就还了回去。 这下子,彻底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何止是三口,俩人互呸了有几十口,呸完又互咬,咬着咬着咬出火来了,又没心没肺,死皮赖脸地滚到了一块儿。 完事儿后,谷祥雨就这样躺在床上,一双眼看着房梁。 节制呢? 怎么又跟他滚到一块儿去了? 宋止戈在这个时候还在撩火,在他的身上吃着饭后甜点,嘴上还一直说着一些让人不想听到的大实话。 「公公,你今天可真……」 谷祥雨狠狠地捂着他的嘴,又把他给推开。 宋止戈一侧的肩膀只是后仰了一下,就又朝着他抱了上去,「你说你,事后总是一副死不认帐的德行!」 谷祥雨:「……」 第156章 纯情的宋止戈 谷祥雨翻身过去,用额头朝着他撞了一下,撞的宋止戈有点儿懵。 宋止戈:「怎么了?」 谷祥雨蹭着他的额头,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亲昵动作,就像现代的时候,跟他养的那个金毛,傲娇大小姐,最喜欢做的一样。 他凑近宋止戈,唇几乎贴上他的。 有一件事,他没有跟宋止戈说过——他杀了人,一个朝廷命官,戚太妃的侄子。 「你有想过以后吗?」谷祥雨轻声问他。 「我们不是早就已经说好了吗,」宋止戈也朝着他的额头轻轻撞了一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一块儿离京,前往封地。」 谷祥雨瞳孔微张,「你……难道不想……」 宋止戈:「我自己在冷宫的时候,以为是没影的事儿,自然没有想过,后来你去了冷宫,计划着让我做一个藩王,然后我们一块去离宫……我想跟你一块儿离宫,所以一直也不想想,再后来……」 再后来,在南疆的时候,他决心跟谷祥雨一刀两断,就跟着蒋懿白逛窑子…… 那些女人衣服都脱干净了,可不喜欢的人,别说做那档子事儿了,碰一下都觉得噁心。 身体诚实的可怕。 在那声色犬马的地方,他就像是一个异类,去了那地方的男人还讲究一个洁身自好,听起来实在是虚伪。 他想像不到,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跟一个不喜欢的人成婚生子,过一辈子的。 他记得他亲过的那个人的唇,没有抗拒地让自己吻过任何一个地方,第一次舌尖儿相触时,那种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颤慄。 他出生在战场上,后来,又被人丢到了冷宫里。 遇到那个公公之前,他见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从那冷宫的门缝里见到的。 他只知道,在那个冷宫娘娘的嘴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他甚至不知道,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三妻四妾,一个人为何要成婚。 因为成婚,可以生孩子? 那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成婚了就可以到女人的肚子里? 他都不知道。 那些来找他的人,只会教授他一些功夫,只会让他一日又一日的识文断字,只会让他知道,他的表哥,外祖,那些他记都记不住的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问他:「你难道就不想让你的母妃落叶归根,不想让你的外祖,温老将军,你的表兄,那个会驮着你在军营里头骑大马的温小将军,活着回来吗?」 当年不过五岁的孩子,说:「……想。」 就算是在冷宫,也不能成为一个没用的人。 可是没有人教过他这些,教会他,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他只从那个娘娘的嘴里知道一句苍白无力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他也不明白,如果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儿,那个冷宫娘娘又为什么那么难过。 为什么会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一天一天的哭,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说着胡话,然后慢慢的,变得呆滞。 他想着,再过不到一年,那个女人怕是就要变成一个疯子。 那一天,他被女人半夜的恸哭与尖叫搞得睡不着觉,然后他就看着那南庑高高的院墙,他想……出去…… 可他却被一个宫妇发现了,那个宫妇尖着嗓子,说要饿他三天不让他吃饭。 那个宫妇许是没有留意到,那个平时任他们羞辱大骂的少年,十二岁的身体,已经开始抽长,简直快要比她还要高了。 第184页 力气,也不一定比她要小了。 那宫妇拿着棍棒,说要将这件事告到上头,一副有恃无恐的丑恶嘴脸,也不知是在谁那里受的气,拿着棍棒就朝着少年瘦弱的后背夯了几棍子。 少年颤抖的手攥住,眼里带着猩红的血气。 一旦还手,就要斩草除根,掩埋罪证,将自己剥的干干净净,一丝都不能手软,不然的话,他一个冷宫皇子,怕是要为一个宫妇偿命。 少年看着地上奄奄一息,大喘着气儿跟他求饶的宫妇,眼睛就像一个野兽一样,没有一丝的感情。 他就这样拖着她,将她的头摁到了池塘里,任她像一只畜生一样扑腾,就这样看着她逐渐地没了一点的生息。 可偏偏不凑巧。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谷祥雨。 月光下,他站在那假山的阴影里,看到了他。 然后,就是一杯姜茶。 再然后,跟他,算是相识了。 这个公公,是个顶温柔的人,笑起来简直了。 耀眼而不自知。 好精明,有时候也好聪明,但有时候表情又有一点傻。 那个公公就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他笑。 但是…… 这个公公,外热心冷,怎么捂都不热心的那种。 只是当时他确实没有顾得上,只顾着自己喜欢了,单挑担子一头热的欢腾,不知道喜欢是需要相互的。 但当时他也终于明白了,一个人,为什么要喜欢另一个人。 因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想要亲他,而亲他,吻他,那样真的很舒服,比得上这世上蜜罐里的任何一块儿糖。 他又在想,那为何要成婚? 是不是成婚了的话,那就可以吻他一辈子? 他就这样莽莽撞撞地告知了自己的心意,而当时之所以那么大胆,是因为他不太清楚,不太清楚男人是不能喜欢男人的。 也不能娶男人为妻。 他想了想,问什么? 可能是因为男人不能生孩子。 他就在想,那就不要孩子。 可是不行,有一个叫做世俗的东西,太过可怕,它说,男人,就是不能喜欢男人的,不能娶男人为妻。 他想,那就不娶。 他问他:日后可不可以给他做一个管家。 那个公公,他不愿意。 他说了一些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话,他说,认定一个人,那就一辈子只要一个人。 他当时很着急,一直想不太明白,不是三妻四妾啊那些东西…… 十五岁,得知谷祥雨有娶妻的心思,他急的哭了出来,又觉得丢人,趴在他的肩头不愿意让他看。 当时,谷祥雨让他亲他的嘴,才把他给哄好了。 第157章 太子 真的…… 亲喜欢的人,真的很舒服。 对待感情,他受到的所有教养,都是谷祥雨给的,那是他喜欢的人给他的教养,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竟浑然不知。 三妻四妾? 他的教养告诉他,这样做不对。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能跟一个人过得话…… 他当时看着脱得干干净净的女人,脚下挪动,几乎逃离。 他不想,跟那个女人。 「你想什么呢!」谷祥雨又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宋止戈脸上有些拧巴。 谷祥雨:「……」 宋止戈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问他:「你喜不喜欢我亲你,会觉得舒服吗?」 谷祥雨:「……还行吧。」 男人的唇,不及女孩子的柔软。 宋止戈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谷祥雨看着,有点儿头疼。 睡都睡过了,亲一下,这么纯情的事儿,至于这么计较吗? 喜不喜欢他亲自己? 平心而论,谷祥雨更喜欢……肢体的纠缠,情慾上头的鱼水之乐,而且……宋止戈确实很强。 比起接吻,要厉害的多。 谷祥雨见他不高兴了,想着要怎么哄他,可一贯会哄人的他却说不出话来。 「额……」 「你额什么?」 「可能吧,」谷祥雨拇指摩挲着他的嘴,一脸的认真,「你觉得喜欢,是因为我的吻技了得,我觉得一般,那就可能是……你技术确实不大行。」 「……」 宋止戈走的时候,一张脸都还是黑的。 谷祥雨轻嘆了一声。 多大点事儿,至于吗! 算是又吵架了,宋止戈当天晚上没有过来,谷祥雨第二天晚上留在了宫里。 第二天晚上去了院子的宋止戈:「……」 然后就是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 谷祥雨确实有点儿忙。 畲红玉的一双眼睛盯着他,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皇帝依旧「信赖」她,一连几天,批阅奏章的时候都让她陪同。 谷祥雨听命,垂首站在一侧。 畲红玉一边研墨,一边用一双眼睛看着他,一时失手打翻了砚台,弄污了她的鞋子。 皇帝也没有让她回去,畲红玉便叫自己在外边候着的贴身宫女回到宫殿里头,去取一双鞋子过来。 鞋子取回来,畲红玉也不急着穿,只是一双眼睛看着谷祥雨,说:「皇上,这位就是当年您提上来的一个执笔吧,这才几年的功夫,如今又到您的御前了,可见是个机灵的孩子。」 第185页 皇帝执笔的手顿了一下。 畲红玉张口,又让自己的宫女回去,侍弄一番宫殿里的花草,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觐见的太子。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子进去的时候,正瞧见谷祥雨的一双膝盖跪在地上,托着他母妃的脚,伺候她脱鞋袜。 皇帝在一旁执笔批阅,没瞧过去一眼。 畲红玉坐在软椅上,跟皇帝谈着话,太子知趣,站在一旁等候着。 他们倒像是一家三口。 「还是皇上当年的眼光了得,这孩子当时一步高升,做了一个掌案 ,又进了典狱司三年,都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出来这才过了多久,就近了皇上您的身。」 谷祥雨觉得皇帝有些可怜。 畲红玉看着自己穿好的鞋子,又夸了一句:「确实是个细心的孩子,皇上若是捨得,送给席儿可好?」 太子抬目。 皇帝停笔,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垂眼下去。 谷祥雨也是顺从地垂眼,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有句话说的好,一国一君,皇帝最为忌惮的人,自然是他的继承人,也就是太子。 而太子,已然犯了大忌。 他但凡将心思花在讨好自己的父皇身上,而不是一副一切听任自己的母妃的样子,就绝对不可能将位子坐的这般不安稳。 皇位之争,父杀子,子杀父,史书多有记载,皇帝又怎么可能容忍一个不跟自己一条心的太子。 再无权,皇帝终究是皇帝,一封诏书他若是不落笔,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无父无君之人,即便是登了皇位,日后也要脏上一笔。 畲红玉或许不是因为不太聪明,而是她的笑面之下,存着一口恶气,自然不愿意让皇帝过的舒坦。 她的儿子,只能是向着她。 皇帝的一双眼一直盯着太子,而自始至终,太子都是低首不语,最终,皇帝看向畲红玉的一张笑面。 「这孩子朕用惯了,太子宫里既然无人,就让他过去教导一番。」 各让一步。 谷祥雨跟着太子离了宫,一路相随,路上百姓纷纷侧目。 宋年席回了太子府,刚回去,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看到他,就规规矩矩地行礼,「父亲。」 宋年席过问了几句他的功课,小娃娃小脸很是紧张,一句答不上来,宋年席便没有再多问,让奶娘将他领下去。 谷祥雨多看了那小娃娃一眼。 太子名下已经有了五个子嗣,两儿三女,除了长子是太子妃所出,其余的都是庶子,刚才的那个应该是他的第二子。 宋年席领着谷祥雨去了书房,像是也并没有将皇帝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看了他良久,道:「你似乎跟靖安王走的格外亲近。」 谷祥雨:「上次的事,确实是职责所在,靖安王是念着奴才的好罢了。」 太子看着他,支着头,笑了一下,道:「本太子的那个小皇叔公啊,最是念恩,倒也不算是奇怪。」 谷祥雨无话可说,只能将头压低了一些。 太子又看了他片刻,语气变得有些怀旧,连自己的称唿都忘了 「我跟他算是同岁,儿时莽的不行,也曾将我那小皇叔公从池塘了救出来一次……」 当时,他被人从池塘里捞出来被送回宫殿,虽然冻得不行,但却很是高兴,他以为他的母妃肯定会夸夸他。 可是他的母妃却用一张很是扭曲的脸说,怎么不给他淹死了! 他就不敢说是自己救的,说是他自己出来的。 他不敢让人知晓。 可是宋怀净记得,所以也就对这个小辈多加看护,只是十年前,那笔恩情,被他用一个算计消磨干净了。 如今,竟是又成了仇。 第158章 谷子被扣下 太子话有深意,说:「小皇叔公他啊,肯定会护着你的。」 谷祥雨垂下的手指微微收拢,「殿下,您太看得起了。」 太子笑了,道:「怎么,难道是本太子说错了人?」 谷祥雨正想着要不要做出一副疑惑表情来,太子却走了下来,缓缓移步,「不是小皇叔公的话,那又是谁?」 太子围着他绕了半圈,在他的一侧站定,「那难道,是镇国尊亲王?」 谷祥雨垂手不语,表示默认。 若是再反驳的话,只会让他怀疑的更深,再者,他可是在协宸殿待过的,一般人,总要联想一点儿什么。 这不奇怪。 太子又转了一下身子,看向他,笑言:「这几日就委屈谷领侍先在这里住下了,一应茶水酒菜,想要什么,交代就是。」 谷祥雨就这样住下了。 什么都不做。 客房。 丫鬟们鱼贯而入,放下茶水饭菜,又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替他将门给关上了。 谷祥雨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端到鼻子下头嗅了一下。 他知道一些药理,虽然不知道里头被放了什么,但却知道,加入其中的一些东西破坏了菜餚最本身的味道。 不一定有毒,只能说是药膳,但对他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就连茶水里都有。 谷祥雨拿起桌子上的筷子,筷子在手里搓动了一下,夹起盘子里的饭菜。 在送到嘴里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垂眸,喉咙滚动。 第186页 然后。 吃了进去。 书房。 太子把玩着一个貔貅摆件,一个白须幕僚站在一侧,道:「他即便是猜到了又能如何,那些东西算不上有毒,只会致人体弱而已,即便是日后被旁人知道了也无妨。」 太子闭眼假寐,过了良久才问出那么一句:「你觉得,会是谁最为按耐不住?」 幕僚似乎不明白他为何问了这么一句,但还是道:「自然是大长公主还有靖安王了,那阉人在咱们手里,之前……又出了那事,大长公主跟靖安王若是将他置之不理,日后还能有谁敢追随他们。」 太子就这样闭着眼,没有任何的回应,那幕僚识趣,自行离开。 这几日天气一直很是阴沉,入秋已深,只等一场风雪。 谷祥雨一直待在房间里头,每日都有丫鬟小厮伺候着。 但也没有怎么出过屋子,顶多也只是在院子里走走而已。 太子得了闲,也会过来陪他下棋。 谷祥雨的棋艺从随鹤龄那里精进不少,赢不了那个老头子,但跟太子下,还是能赢上一两回的。 太子执着棋子,思索半晌才落子,声音温驯,不急不躁,「今日我的小皇叔公过来了,砸了我的一个茶盏。」 谷祥雨因为他的自称而抬了一下眼,但太子却像是浑然不知。 「其实一直都有一个说法,」太子似乎是觉得棋局很有意思,也不端坐着了,倚躺着,手里敲着棋子,「太子一旦做到三十岁,怕是就要按耐不住了,就总要有一点儿什么想法。」 谷祥雨落子,「按耐不住的,不一定是太子。」 太子的手上顿了一下,看向他。 谷祥雨捡着被困死的棋子,道:「人活一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光宗耀祖,虚荣显摆,这些催着,一些人总是要着急的。」 太子停下来,只是看着他,问:「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谷祥雨笑了一下,冷风乍起,吹的他脸色苍白了几分,「我不想一直过那种疲惫不堪,又抬不起头的日子。」 「疲惫不堪,」太子捻着他说的话,「抬不起头?」 谷祥雨看着棋局,「奴才小的时候,记得一个邻居家的狗怀孕了,狗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它的主人抓着它的后背上的皮肉,来回翻看了一番,看完之后又抓着直接扔到了铁笼子里头。」 太子不明白他提起这个做什么。 谷祥雨:「可笑的是,那条狗一见到他,还是会高兴地朝着他摇尾巴。」 太子的手骤然收拢。 就在这时,一个球突然滚了过来,滚到了谷祥雨的脚边儿,外头嘈杂有声音,没一会儿,一个小娃娃就扒着院门探了一个小脑袋。 因为有亭子的柱子挡着,他只看到了将球捡了起来,一双明秋似得眼睛看着他的谷祥雨。 小傢伙抱着门,歪着脑袋朝着他笑了一下。 谷祥雨向他展示自己捡到的球,小傢伙便笑着迈着小短腿儿朝着他跑了过去。 小短腿跑近的时候,冷不丁就看到了坐在谷祥雨对面的那个人,一张小脸儿直接就傻了,大眼睛乱晃悠。 小傢伙看着宋年席,一下子就乖了,很是规矩,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人:「父亲。」 宋年席面色不算严厉,问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傢伙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满是孺慕之情,「球,球踢跑了。」 一个夫人打扮的女人跟了进来,在看到小傢伙的时候,连忙过来,对着宋席年请了一通的罪。 但许是她平时很难单独见到太子,一时间不愿意走了,自己极力表现不说,还催促着自己的儿子展示着近来在夫子那里的进步。 太子有些厌烦,但当着谷祥雨一个外人的面儿,也算是给这个女人一个面子,可女人似乎是察觉不到。 许是因为有自己的母亲在身边,小傢伙大胆了许多,垫着脚尖,想要够谷祥雨面前的点心吃。 女人极力卖弄,一个夫人却端出一分正妃的做派,要跟谷祥雨一个客人攀谈几句,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说:「润儿,你问问人家,可不可以给自己吃一个小枣糕吖?」 小傢伙朝着谷祥雨奶声奶气地学了一句:「哥哥,可不可以给润儿吃,吃一个小枣糕吖!」 宋年席看了那一盘枣糕,最终还是默不作声。 谷祥雨笑着,说:「不可以。」 女人笑着的一张脸直接呆滞住了,十分的尴尬。 宋年席搭在棋案上的手指搓动蜷起了一下,他看着谷祥雨,看着他的一张笑面,看着他将手里的球送到了他儿子的手里。 第159章 来接他 女人觉得谷祥雨实在是不知好歹,连笑都开始敷衍了,甚至不满怀里的儿子满眼欢喜地看着这人。 宋年席终于出声,「下去!」 女人吓了一跳,低眉顺眼地表示顺从,惴惴不安地抱着孩子走了。 在女人走后,太子也起身,看了一眼那盘子枣糕,又看向一副若无其事的谷祥雨,然后转身离开。 推开院门的那一刻,宋年席脚上停顿,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笑。 谷祥雨,这个人,他居然早就知道了。 谷祥雨自己呆在院子里,拿起一块儿枣糕往自己的嘴里,一块枣糕都没有吃完,他的手垂了下去,看着这个院子里的破败凋零。 第187页 这已经是第十日了。 谷祥雨拢了一下自己的外衣,手里剩下的那半块儿点心终究没有再吃下去。 明明万般小心,竟还是走进了死胡同。 幕僚觉得太子有些不太对劲儿。 太子问他:「那东西还是加在他的饭菜跟茶水里面吗?」 幕僚:「那是自然,太子殿下,您不必忧心,这顶多不过是药膳而已,药膳养身,也能伤身,不会有任何的把柄落在旁人的手里的。」 宋年席躺在榻上,仰颈闭目,眉心隐有青筋,「导人体虚……心肺……他此生,要早死,是吗?」 幕僚:「……殿下,不可心软!」 宋年席从喉咙中发出一个字,「……好。」 谷祥雨纳闷了,宋怀净那是真的重情重义他,他在这院子里待着,都能三番两次地听说他又来了太子府。 果真是患难见人品啊! 照他这么折腾,说不定太子能早两天放自己走,可太子此番作为,不就是为了引宋怀净再次「暴露本性」,再次败坏形象吗? 谷祥雨觉得宋怀净有点儿蠢,却也怀疑不了他待人的赤诚。 抛开一身皮囊,骨子里倒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人。 第一场风雪,终于下来了。 谷祥雨的起居都有人照料着,受热受冻都不曾,伺候他的婆子上了年纪,慈善面容,也曾跟谷祥雨聊过几句闲话。 她说,她是太子乳媪,太子小时候吃的是她的奶水,打小都是她照料着的。 谷祥雨每每跟她聊起天儿,眼神都很是柔软,这个婆婆很喜欢他,照顾他很是尽心。 今日毕竟起了风雪,婆婆本来不打算让他在外头待着的,谷祥雨却说这可是今天的第一场雪,实在是难得。 婆婆还是不依,总觉得他的手心冰凉,见了风雪非要病上一场不可。 谷祥雨只得装作顺从,在婆婆走后,趁着午后小憩的空挡,连一件厚衣裳都忘了裹,直接走到门口,打开了雕花镂空的木门。 一时间,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直接扑面而来,见到的景象是他小学时很是印象深刻的一个成语,银装素裹。 老天爷太懂得安慰人了。 沁凉的风侵进他的薄衫里头,又侵透他的皮肤,血肉,到了他的骨头里头。 他却靠着朱红的雕花镂空木门,仰着一张笑面,看着那繁而无声的雪花往他的瞳孔里头撞。 太子站在那里,没有靠近。 一个抱团的雪花连凛凛北风都没有吹来,就这样落进了谷祥的眼睛里,谷祥雨勐然一受凉,将自己的眼睛给闭上了。 他再睁开眼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太子。 太子走了过来,解下身上暗金色的风衣,给他裹在了身上。 「别受凉了。」 太子不去看他的眼,拢风衣的时候,手被难免蹭到了他的下颚。 细腻柔软,却也冰冷的触感。 谷祥雨后退半步。 「多谢。」 太子将手垂下去,「这几天外头不安生,没吵到你吧。」 谷祥雨知道他是在暗指靖安王,只是觉得他费了太大的心思。 但不得不说,这太子果然是有耐心,不管是为了给他的母妃出气,又或是有意激怒大长公主跟靖安王。 隔个两天,那靖安王都要折腾一番,属实没有什么顾忌,也确实应了百姓相传的那几句话。 靖安王这个膏粱纨绔,装不了几天。 一般在这个时候,外头就要闹起来。 谷祥雨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兜转一番,外头就有人过来,弯着嵴背,将地上的雪踩得咯吱作响。 「殿下。」 太子以为是他那个小皇叔公又来了,实在是疲于应付,正想託病不见,低首的那人却说了一句…… 「镇国尊亲王过来了……」 已经转了身,打算进屋迴避的谷祥雨眼眸一颤,脚磕在了门槛上,发出了一声并不大声的声响。 太子却还是转了身,见谷祥雨并无大碍,已经抬脚进去之后才又跟那下人谈了几句,最终到底是冒着风雪,前去前厅。 谷祥雨将身上的那件并没有系上的软貂风衣扯了下来,随后搭在椅子上。 门口伸进来一只手,手上戴着刻着夔龙纹的扳指。 那只手却只是替他将门给关上了。 一时间,风雪就这样被挡在门外。 那小厮很是惊诧,但太子的事,他自然是不好过问的,低首带着太子去了前厅。 谷祥雨拿了一本书,那是他之前提出来要的,都是一些话本,这些时日他看完的已经摞了有半人高了。 谷祥雨看了一会儿之后有些乏了,也没有褪衣服,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煳煳地做了一个梦。 一个万里无云,绿油油的大草原上低空飞行,几乎挨着地面,越是想飞高点越是不能如愿,放松了之后反而能漂浮起来。 浑身软绵无力。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一直都想醒来,但又一直醒不过来,挣扎许久才终于像是抓到了什么。 他睁开眼,有些睡懵了。 在谷祥雨看清人之前,蹲在床边的宋止戈一手揉着他的后脖子,轻声说:「公公,我们走。」 谷祥雨下床的时候,连鞋子都踩反了,宋止戈蹲在地上,替他将鞋子拿起来,要给他穿上。 第188页 谷祥雨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大脑袋,直接抱住,下巴垫在上面赖着床,半睡半醒地说:「刚才还梦到你来着。」 宋止戈要抬头,谷祥雨也松了他的脑袋。 宋止戈眼底是疲劳的青色,但他现在的精神却很好,问他:「梦见我什么了?」 谷祥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就记得梦里是你了。」 第160章 谷子的旧疾 宋止戈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谷祥雨却看着他,似乎是有些想不明白,那样精明周全的一个人,如今一点都看不明白眼前的人了。 宋止戈笑起来脸上没有一点的疲色,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还问了一句:「怎么这么看着我?」 谷祥雨没有说话。 宋止戈起身,拉他起来,「走吧。」 在脚踏出太子府的那一刻,谷祥雨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门外积雪之上的那明晃晃的阳光,心里是无以言说的情绪。 自此之后,他跟太子就要牵扯不清了。 自此,怕是无人再信他。 不安,惶恐…… 谷祥雨踏了出去。 左右,不过是一条命。 刚出去,外头就来了一辆暗奢的马车,宋止戈似乎认识那下人,将手攥上谷祥雨的手腕,道:「走吧。」 那车夫看了一眼宋止戈攥住谷祥雨的手腕的那只手,然后又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挪开,恭恭敬敬地给宋止戈作揖。 但自始至终,一点儿视线都没有落到谷祥雨的身上。 谷祥雨看着这个完全将自己无视,又将对自己的情绪收敛的半分不露的车夫,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车夫而已。 回去之后,不经过一番盘问,怕是不能直接接着睡一个安稳觉了。 谷祥雨一上马车,宋止戈就将他往怀里拥,谷祥雨顺从他,却也不明白。 两个月,自己就这么待在太子府,宋止戈难道就一点不怀疑一点儿什么吗? 宋止戈眼里除了淡淡的担心,就只剩下开心,拥着他捏捏胳膊,捏捏腰,低着身子又捏他的腿。 捏不出肉来,不满地问他:「太子府不给你饭吃?」 谷祥雨:「……给,就是不太好吃。」 宋止戈没有说什么,但眉宇也没有松开,又去捏他的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将他的五根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捏着玩儿。 将这只手玩腻了,宋止戈下巴枕着谷祥雨的肩膀,揉进去似得蹭了一蹭,又去捞他另一只腕子,捏他的另一只手玩儿。 谷祥雨:「……」 两只手不一样吗? 谷祥雨:「……王爷。」 正在将自己的掌尾对准谷祥雨的掌尾,跟他比一下大小的宋止戈头朝着他的脸又一歪,「嗯?」 谷祥雨:「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宋止戈比完,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手比他的大了一些。 不同于自己手背青筋浮凸的手,谷祥雨的手韧白修长,薄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面是淡青色的血管。 「自然是回家。」 「回家?」谷祥雨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回你的王府?」 宋止戈眉宇皱了一下。 「自然是我们的那个院子了!」 谷祥雨:「……」 那是他自己的院子吧,当初掏干自己的积蓄买的。 「……呵呵,也是。」谷祥雨只得顺着他的话承认,将自己的院子分给他一半。 但宋止戈已经有些意见了,搂着他,一双眼盯了他一路。 谷祥雨一路上头皮都在发麻。 直到现在,宋止戈都还一个字没有问,只有久别重逢的欢喜,还有跟他在一些小事上的斤斤计较。 到了之后马车停下,一直拥着他的宋止戈也没有松手,在谷祥雨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弓着身子,将他整个托在自己的臂弯上,用抱孩子的方式将他抱了下去。 谷祥雨身材修长,而且还是一个男子,这个抱法自然是十分违和的,除了宋止戈抱起来确实轻松以外。 谷祥雨一时间懵住了,可整个过程不过几息的时间,谷祥雨还没开始反应,自己就已经被他抱了下去,一双脚也落了地。 那个一直镇定的车夫这下不镇定了,侧着的身体侧仰,睁大的一双眼看看谷祥雨,又看看宋止戈。 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他们王爷刚刚……那样……抱…… 就算是抱女人,也不会刚才那个抱法吧! 谷祥雨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啊,还真是让人形容不出来。 宋止戈却不觉的有什么,又去攥他的腕子,「我们进去吧。」 一进院子,温继雨就从屋里出来了。 谷祥雨皱了一下眉。 这毕竟是自己的院子,没道理自己一回来,就看到旁人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的道理。 而他也知道,温继雨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他若是真的看得起谷祥雨,就不会一声招唿都不打地做出这种事来。 宋止戈也是觉得有些不合适,说了一句:「哥,你怎么一声招唿都不打就进来了。」 温继雨看着宋止戈,面色不动,开口就是积压了不知多深的意见,「那不然呢,我在外头蹲着等你们回来!」 宋止戈没有反驳,就这样受着。 温继雨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确实有点儿沖,他也知道,尊卑之下,宋止戈这是顾念着自己跟他的那点儿亲情。 第189页 再放肆一句,他是不敢了。 温继雨的身后走出了一个大夫,大夫的打量,也算是打破了僵局,温继雨陪着笑,跟那大夫说了几句。 就是想让大夫给谷祥雨诊诊脉。 谷祥雨知道,温继雨这是打着关心他的幌子来试探他。 太子将他留在府上两个月,谷祥雨又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他肯定会想,那太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谷祥雨也没办法解释。 这正是那太子思虑周全,厉害的地方。 也是巧了,这大夫谷祥雨认识,就是之前刘光兰跟他一块儿去看的那个大夫。 那个诊了半天,也没有诊出个所以然来,说他心肺俱损,不得长寿,没几年活头的那个大夫。 那大夫眯眼打量了一下谷祥雨,认出他来了。 还真是巧。 巧的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给自己留。 谷祥没办法拒绝,进到屋子里之后坐下,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被他大夫诊了半天的脉。 那大夫诊完了,一开口就说他:「上次你找老夫诊脉,老夫就说了,你心肺俱损,日后若是不多加注意只会愈发的严重!」 宋止戈直接插了一句:「心肺俱损?」 温继雨只是抬着眼皮子看过去一眼而已,这些旧疾,他并不在乎。 第161章 没有被咬死 那大夫不清楚宋止戈的身份,几乎是训斥了,说谷祥雨不遵医嘱,轻身重财,不然也不会落到今日这地步。 宋止戈攥着谷祥雨的手腕的手收紧了,一直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谷祥雨将自己抻在桌子上的那条胳膊收了回去,就这么坐在那里听着。 温继雨又问了几句,问那大夫,谷祥雨的身上除了那些旧疾,可还有什么病症之类的。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没有。 那大夫开了药方,被温继雨送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宋止戈跟谷祥雨,宋止戈一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没事,以后我们好好养着。」 谷祥雨垂眼,又看向别处,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 宋止戈不跟他计较,不管谷祥雨乐不乐意搭理他,自己上去将他给抱住,不顾他的反抗,将一个吻落在他的脸上。 谷祥雨看着他,因为迁怒,眼里还浓浓的厌烦。 温继雨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了,但是在看着宋止戈抱着一个阉人,做出如此亲昵的事情出来,温继雨还是有些不适感。 而且,这个阉人着实放肆,而宋止戈居然也会纵容他。 甚至超出了自己做出的最坏的打算。 温继雨为这个变数,觉得恐惧。 谷祥雨毕竟跟太子,跟畲红玉有过节,如今竟然能毫髮无损地从太子府出来,说他没有归顺太子,谁又会相信。 而且,谷祥雨至今连一个说辞都没有。 「王爷!」温继雨站在门口出声提醒,「时候不早了。」 谷祥雨朝着温继雨看了过去,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仿佛里面藏不下半点儿心思。 温继雨却只觉得他眼里的,那是深潭积水。 谷祥雨就这样看着温继雨,将身体往前一拥,熟稔而又自然而然地跟宋止戈抱在了一起,「今晚你要回去?」 温继雨的额筋直接跳动了一下,一双眼盯着谷祥雨,恨不得让他就此消失的眼神。 以前只听说过红颜祸水,他谷祥雨一个眼神,居然也不知羞耻地做出这般魅上之态,他觉得实在是难看。 宋止戈听着他故意变了的语调,就知道他是想搞事儿,无奈一笑,又不免心疼。 温继雨找个大夫过来,说好听点是为了替他检查身体,说不好听点儿,是在一再让步,在宋止戈的一意孤行,不得不退步至今的情况下,想要藉此提醒宋止戈,这个人,根本就不可信的。 提醒他,日后对谷祥雨这个人要拿出十倍的精力来提防。 只是他做的所有事,宋止戈懂,谷祥雨也懂。 因为知道怀里的人懂,所以宋止戈知道,怀里的人现在是在报復。 「不回去。」宋止戈陪着他演,做着一个被他迷了心窍的男人。 温继雨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 谷祥雨要从他的怀里出来,却被宋止戈一下子搂紧腰,「公公,你留我,不是想做一些事吗?」 谷祥雨看着他,想问他一句,宋止戈,你难道就不想问一句吗。 宋止戈不可能是无脑地相信自己。 天还未黑,门已经关上了。 窗纸被冬日的阳光照的又寒又亮,透过它,屋里也照的清清楚楚。 屋里烧了碳,烧的暖烘烘的。 宋止戈解开谷祥雨的衣服,眼里却没有一点的急色,就这样看过他身上的每一处。 直到最后,宋止戈用床上他解开的衣衫将他收拢住,放心了一般,只是压在谷祥雨的身上,在他的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他说。 「公公,你做的很好。」 谷祥雨眼眸一瞬间活了似得,晃动着,看着他。 宋止戈什么都不怕,他唯一怕的,就只有谷祥雨不能好好地出来。 背叛他也没关系…… 他可以权衡利弊,可以为了保护自己选择任何人…… 第190页 可以不爱自己…… 但不可以去死。 这一晚,宋止戈是搂着谷祥雨睡的,睡的比谷祥雨还要早。 搂得很紧,睡得很沉。 谷祥雨看着他眼底的青色,睡着了才有一副疲容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的下巴上,轻轻地撞了一下。 宋止戈动了一下,又勐然惊醒,跟谷祥雨对视着,搞得谷祥雨脑子都有一点儿懵了。 下一刻,宋止戈将他在怀里揉了一下,然后就睡着了。 谷祥雨:「……」 这是半夜发癔症了? 谷祥雨盯着他的脸看了大半夜,一大早的自然是起不来的。 宋止戈醒得早,看着怀里的人,看到了晌午。 谷祥雨之前老是反反覆覆的做梦,但是这一觉睡得安稳。 他眼睛还没有彻底睁开的时候,搂着他的宋止戈压下来,吻在了他的眼上,这下搞得他的眼更是睁不开了。 谷祥雨推了他一下,然后俩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还是谷祥雨最先开了口。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好吗?」 昨天确实没有顾得上看上一眼。 宋止戈:「……」 一看他的表情,谷祥雨就大觉不妙。 鞋子穿反了都没管,直接去了院子,想看看那些花草死没死。 谷祥雨查看着枝条,那股子的在意劲儿让宋止戈有些紧张。 「我给它们都浇水了,那些死了的,都是自己想死的。」 「……」 谷祥雨就这样蹲在地上,背对着宋止戈,一个人笑。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宋止戈会记得给这些花草浇水,尤其是那株宋止戈颇有成见的硬叶兜兰。 自己两个月没有打理,竟然几乎全都活下来了。 只得来年的春天抽出嫩芽。 「嗯,」谷祥雨清了一下嗓子,站了起来,「差不多都还活着。」 宋止戈瞥了一眼那硬叶兜兰。 浇水的时候,给别人浇一舀子,给它浇半舀,竟然也活下来了。 谷祥雨开始说正事儿。 「我待会儿就要去皇宫述职,你……」 宋止戈说了他以前就说过的一句话。 「早点儿回来。」 谷祥雨不明白如今的形势,但知道进宫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而这多半, 不过是取决于皇帝的态度而已。 第162章 摆烂的谷子 他看着眼前的宋止戈,不明白,他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自己走出这个院子。 是因为信任,还是因为觉得自己足够掌控一切? 谷祥雨知道,是后者。 谷祥雨转身,刚想要离开,宋止戈却走向前两步,攥住了他的手,等谷祥雨去看的时候,手里已经被他塞了一小锭银子。 宋止戈:「到了街上记得买个包子吃。」 谷祥雨很听话,进宫之前买了一个包子,在路上吃了,然后踩着路上的积雪,一步一步地走到宫门口。 他去见皇帝,曾树庭亲自出来,说皇上有要务处理,让他先在外头待会儿。 谷祥雨说:「好。」 他在御书房外头站了有两个时辰,从冬日正高,一直站到了黄昏。 屋嵴上的积雪被照出暖色,谷祥雨站在那里,却被冻的四肢僵硬,全然没有了知觉。 曾树庭期间出来了一次,也陆续有人出来,有人进去,都对站在那里候着的谷祥雨避之不及。 两个月,朝堂跟后宫的局势也不知道如何了。 只有曾树庭看了他一眼。 谷祥雨也看向他,只觉得这个精神一直很好的老人竟然也弯了嵴背,一张精明的面孔又多了几分属于老人的慈爱。 曾树庭路过谷祥雨的时候,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像是安慰,然后他只干枯的手从他的肩膀上垂落了下来。 谷祥雨看着他离开。 直到天彻底黑了,宫里夜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才又有一个小太监从里头出来,一直低着头走到谷祥雨的跟前儿。 「谷领侍,皇上唤你进去。」 谷祥雨抬了一下脚,有些困难,但走了两步之后就明显地好多了。 御书房的门完全被打开,谷祥雨还没有迈进去,就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大长公主。 谷祥雨就这么被她用一双眼盯着,走了进去。 谷祥雨没有看坐在那龙椅上的人,进去之后就直接跪下,一副最是温驯不过的样子。 皇帝唤他起来,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 谷祥雨起身。 皇帝随手翻着奏摺,问他:「祥雨啊,你刚才等了有多久?」 谷祥雨低着头:「回皇上,等多久都是奴才应该的。」 皇帝笑了一下,像是有些遏制不住,似乎是觉得果真是有意思。 他的小皇叔公被自己关进了典狱司,他的小姑母直到刚才都还在胁迫他放人。 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低眉顺眼的奴才。 一个奴才,就算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皮囊下包裹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能值得他的小皇叔,他的小姑母撕破最后的一点儿体面,胁迫他至今吗? 「抬头看朕。」 谷祥雨顺从地抬了头,只一眼,就被刺了一般。 这个帝王,已经满头白髮了。 第191页 不过两个月而已。 皇帝站了起来,连路都走的不甚稳当,身上凛冽的气势几乎被磨的一点儿都没有剩下了。 「祥雨,可还记得当年朕让你陪着出宫那事儿?」 谷祥雨上去搀扶,尽量少说着话。 「奴才记得。」 「当初朕就觉得你惯是会敷衍讨巧,」皇帝又笑,「若是朕再问你一次,他又会作何回答。」 谷祥雨沉默片刻。 「奴才还是那句,既想得,便有可能做得。」 皇帝眯了眼。 果然啊,他还是敢。 谷祥雨又被罚跪在了那个宫门口,一如十年前。 临近宫门下钥不过剩下一个时辰,宫门口却一直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一个个的都是行色匆匆。 「皇上这次怕是真的动了怒火,靖北王怕是难再出来。」 「大长公主到底是一介女流。」 「……」 「镇国尊亲王跟谁牵扯不好,竟然跟大长公主牵扯,他一个亲王,就算是滔天的尊荣加身,上头那也是有太子,有皇上的,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太子十三岁受封,其生母在宫中地位无一人可撼动,镇国尊亲王还真是敢行为挑衅,现下被夺了爵位,日后怕是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 谷祥雨听着,被冷风颳的没有一丝知觉的身体困不是自己的灵魂,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唿吸,怀疑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终究是倒了下去。 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汤英的一张脸。 「领侍!」汤英有些激动。 谷祥雨问他:「我睡了有多久?」 汤英:「整整一天了,天都又要黑了。」 谷祥雨坐了起来,又问他:「那现在宫门下钥了吗?」 汤英:「应该还没有,但也快了。」 谷祥雨直接下了床,穿上了自己的衣裳,披着一身的黄昏,出了宫门,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回去就看到宋止戈穿着一身素衣,正蹲在那株硬叶兜兰跟前儿。 见到谷祥雨的那一刻,宋止戈直接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 「……嗯,你不进屋待着,不冷吗?」 「还好。」 已经走到他跟前儿的宋止戈捞他的腕子,两个人的手也不知道谁的更凉一些。 宋止戈拉着他,让他进去坐下,他自己则是熟门熟路地去取碳,烧碳,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开始变得暖烘烘的了。 谷祥雨看着他忙活,只觉得在这一刻,他们就像是寻常人家。 宋止戈又捞着他的手,给他搓着,他的手太过粗糙,搓的谷祥雨的手有一点儿的疼。 「好了!」谷祥雨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有些哭笑不得,「再搓就破皮了。」 宋止戈不执着这个了,又问他:「那你饿不饿?」 谷祥雨:「……不饿。」 宋止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谷祥雨看着他,凑近抱他,用一个吻撩起一片火星。 宋止戈开始亲他,却说:「你要调理身体。」 谷祥雨:「……那从明早开始。」 宋止戈唿吸一急,「好!」 在这种事上,谷祥雨一向是不喜欢扭捏的,承受不住的时候才会骂上两句,说上一句不要,也会因为宋止戈的变本加厉而眼角渗出泪水来。 但他无疑是喜欢那炙热的感觉的。 一瞬间被沉入深深的海底,又一瞬间被捞出来。 像是兇勐的海浪拍打着海岸,激起千层白浪,又在海浪退去之后,逐渐归于平静。 第163章 背着我,偷偷喜欢谁了 谷祥雨撑着眼皮子说:「你好像没有明白地说过一句心爱于我。」 宋止戈搂着他,不疾不徐,轻而易举地说:「我心爱于你。」 却没有反过来问谷祥雨一句。 谷祥雨说要回宫的时候,汤英是想告诉他,他的身体太弱了,一场病痛开始之后,日后怕是就要无休无止了。 谷祥雨不想想这件事儿。 迷迷煳煳中,谷祥雨感受到宋止戈在为自己清理身体。 过了一会儿之后,谷祥雨几乎没了意识,他总觉得宋止戈在叫他。 他醒来,送到嘴边的是一碗汤药。 谷祥雨觉得苦,但也没有嫌弃,直接将一碗汤药给喝了。 宋止戈:「不苦吗?」 谷祥雨:「还行吧。」 宋止戈往他的嘴里塞了一颗冬枣。 谷祥雨看着他,一时间只想待在这么一个院子里,不再出去。 他做了最大胆的事。 他「翘班」了。 就算是宫里突然来人,扬言要把他关起来,扬言要直接杀了他,他想,那也认了算了。 「你不说去皇宫?」宋止戈要将他从被褥里头捞出来。 谷祥雨直接就又缩了回去,「我告病了,不用去了。」 宋止戈信以为真,又问他:「那你告病多久?」 谷祥雨:「……三年。」 「三年啊……」宋止戈一下子反应过来,「三年?」 「……」 谷祥雨扯着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三年也行,」宋止戈失笑,隔着被子搂着他,「你想怎样都好。」 摆烂够爽。 谷祥雨才呆了两天,一早一模被褥,摸到一片湿透凉意,他很是难堪,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对自己身体的那点儿意见就这么放大了。 第192页 那种感觉,恨不得能淹死他。 宋止戈察觉到之后,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似得,用鼻子蹭着他的脸,说:「没关系的。」 谷祥雨甚至连自己的面部都有些控制不住,他偏头,躲开了宋止戈。 宋止戈却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顶着他的目光将他抱住,十分亲昵地抱着他摇晃着。 他说:「我喜欢你。」 谷祥雨却在这个时候听不出什么感觉来,偏着脖子躲着他的亲昵,神色甚至有些不耐烦。 「你以后会变老。」宋止戈说话的声音很轻。 谷祥雨平静了下来。 「你身上会长出老年斑,会皮肤松弛,会满头白髮,」宋止戈又往他的脖颈里埋的深了一点儿,「会明理又慈祥,善良又和气……你会依旧谦虚又知足,会比起现在少上三分谨慎温顺,要多上三分些爽朗坦诚……」 谷祥雨像一只温顺的猫,嘴巴枕着他的肩膀,一双冒了水雾的眼眨了两下,不说话。 「你余生所有的一切,让你觉得好看的,不好看的,让你觉得值得炫耀的,让你觉得难堪的,」宋止戈带着一些得意,「我都会知道。」 「……我……床。」谷祥雨声音闷在嗓子里。 「嗯,」宋止戈本是低沉的嗓音,尾调却是上扬着的,「这个,我知道。」 「……」 脏了的被褥被谷祥雨踢到了床下,宋止戈换了一床被子后躺下,然后,俩人对视一会儿,抱了上去。 床下脏了的被褥也没人管。 谷祥雨这些天总是喜欢做梦,还都是一醒来就全忘了的那种梦,那种即便是知道自己在做梦,在梦里却记不起自己是谁的梦。 但他却记得,乔温温。 他什么都不太清楚了,就记得乔温温,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就知道自己是要跟乔温温结婚的。 他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蹲在地上,应该是当年他醉酒的那个街头,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那个谷祥雨借着酒劲儿,一边哭的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一边对那个一直扬言这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乔温温说着话。 「可我想结婚。」 乔温温抱着他,像是嘆了一口气。 「那我们就结婚。」 「……我也想要孩子,我想给他买糖葫芦,给他买会发光的滑板车。」 乔温温笑了。 「那我要是难产了,你保我还是保孩子?」 那个男人说着天真而真挚的话。 「保咱俩。」 连他醉了,乔温温都不想让他难过。 「……那就生孩子。」 谷祥雨从那个街头走过去,一直看着那个抱着自己的乔温温,不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地问了她一句。 「温温,你还愿意跟我结婚吗?」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乔温温的跟前儿,巷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没有刚才乔温温安慰的那个醉鬼。 乔温温就这样蹲在他的跟前儿,捏着他的脸,问他:「你背着我,偷偷喜欢上谁了?」 谷祥雨勐然惊醒,穿越以来的记忆,前世的记忆,连着自己是谁,一时间袭上大脑,脑子里像是被钻了一根钉子似得。 他看到的,只有宋止戈的一张脸。 宋止戈本来就没怎么睡着,听到动静正想睁开眼,一双眼却被一双手给捂住了。 第164章 喜丧 宋止戈不明所以,却也没有挣扎,问他:「怎么了?」 谷祥雨唿吸急促,一双眼睁大,连带着灵魂都在颤抖着,他看着被自己遮住双眼的宋止戈,在松开自己的手的同时,逃避似得错过他的双眼,跟他交颈抱了过去。 宋止戈见他主动亲昵,很是受用。 谷祥雨将他搂紧,一双眼紧紧闭上,眼皮上淡蓝色的细小青筋跳动了一下。 我喜欢他…… 认清这件事,让谷祥雨有一种难言的痛苦。 因为腐烂的根茎告诉他,来年春天,不会再相见了。 —— 谷祥雨还是老实爬了起来,就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孩子,闹过还是要懂起事来。 宋止戈:「……不是要请三年吗?」 谷祥雨侧着身子,站着比坐着的宋止戈高一些,斜过去的眼略显细长,目光微垂,「别埋汰我了。」 宋止戈看着恢復一贯的理智的谷祥雨,沉默许久,伸手去拉了他的袖子。 「靖安王会被放出来的,」谷祥雨脚下挪动了一下,看向了他,「现在你只需要等。」 宋止戈眸底黑沉一片。 「可现在就在于,你能不能等得起。」谷祥雨握住他攥着自己的袖子的手,「你被牵连削爵,明面上,是因为站了大长公主的一方。」 宋止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他低垂的眉眼。 谷祥雨:「靖安王一旦出来,也就意味着大长公主再次掌权,到时候所谓的爵位,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而文武百官就算信不过靖安王,也肯定能信得过你。」 谷祥雨抬眼看他,对上他的一双眼,「当今皇帝都是大长公主当年一手推上去的,重来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 「你难道真的就等得起吗?」 「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宋止戈语气轻松,早就看开了一切,「就算是输了,后果我也能承担得起。」 第193页 谷祥雨将他的手放下了,声音冷淡 「那你就赌吧。」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离开,将被他松开的手攥住,一时间有些捨不得了。 「到时候,你会哭吗?」宋止戈看着自己逐渐摊开的手心,苦笑了一声。 他想赢。 想赢跟谷祥雨的一辈子。 但若是输了…… 宋止戈将手交握攥紧,但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他走到桌子旁坐下,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喝,眼却突然一红。 本来已经松开的手陡然攥紧,他像疯了似得,青筋浮凸的拳头朝着桌子狠狠地砸了下去,一连砸了三拳。 桌面噼开,拳头卡在了倒刺里头,又被他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他本来是不知道疼,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在看到地上碎了的茶壶茶杯之后,才勐然清醒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将茶壶茶杯的碎瓷捡了一下,犯傻地拼了一下,又觉得这样不行,就这样蹲在地上看着碎瓷,捂着自己的嘴,想了想又拿着碎瓷去了院子,想给埋了。 他等谷祥雨,等了一天,没等到。 —— 谷祥雨为曾树庭煮茶,却被他泼了一杯又一杯。 谷祥雨一次次的煮,煮到最后,曾树庭却说了一声,算了吧。 谷祥雨将煮到一半的茶煮完。 曾树庭看着,脸上笑着慈善的褶子来,那些褶子像是乡间的泞泥小路,流淌着平静的岁月,是一个老人回家的路。 「祥雨啊,你这名字取得好。」 「家里爷爷奶奶取的。」谷祥雨说起来,眼里很是温柔。 他自小在乡间长大,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才被父母接到了城里,那时候,这个寓意五谷丰登名字,在别人的嘴里就有一些土了。 但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所以渐渐地,连着名字也开始招人喜欢。 「乡下人,每年所求的不过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曾树庭回想着什么,「家里是柴门狗吠……院子里是让人没办法下脚的一地鸡屎……」 「家里还要养一头猪,」曾树庭支着自己的头,「以前总不懂,一头猪为什么会那么重要,现在想想,『豕』,加个屋顶,不就是『家』吗?」 谷祥雨听他说着颠三倒四的话,知道他并不需要旁人听明白,知道自己只需要听着就好。 「我娘说,猪都被人拉走了,这个家啊,早晚要散……」 曾树庭自己伸手去端了茶水,六分热的茶水,暖在手心里头,正正好好。 「年轻的时候总不懂,总要临到头来才知道,一些事一辈子都原谅不了,可那又能如何,只能算了。」 说到最后,曾树庭有些累了,谷祥雨伺候他睡下,在他要走的时候,曾树庭突然抓着他的手,说:「我不想穿寿衣,那玩意儿我自己穿着都害怕。」 谷祥雨心里直接一咯噔。 「您……」 「年纪大了,怕一觉睡不醒罢了,祥雨,出去吧,替我把门带上。」 谷祥雨看着他。 「好……」 谷祥雨关上门,风夹着雪,扑在他的脸上。 这一夜,一个没有病痛的老人,在睡梦中安然长逝。 这叫,喜丧。 天一亮,消息就传了出去。 皇帝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算是想明白了,有些颓废地坐在了那里,很是平静地安排着曾树庭的后事。 「济恩村也该修一下了,」皇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谷祥雨,「他想不想回自己的老家啊?」 谷祥雨低着头,道:「回皇上,奴才不知。」 皇帝又斟酌了一下,道:「那就将他送回家吧,他家离得也近,这件事由你来办。」 谷祥雨眼眸一闪,领命。 伴随着曾树庭逝世的消息,传的更厉害的,是谷祥雨依旧堪得起皇帝的重用。 这无异于再次将谷祥雨朝着太子推了一把。 曾树庭的后事,谷祥雨忙了有半个多月,期间一次都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也不能再回去了。 办完曾树庭的后事,皇帝赞赏了几句,又说曾树庭生前对他如何赞赏有加,然后理所当然地让谷祥雨顶了曾树庭的职。 不乏有一些眼红的,但真要论能力的话,也属实没人能比得了谷祥雨,所以谷祥雨的这次升迁,算是合情合理。 第165章 棋子 汤英跟着谷祥雨水涨船高,一时升迁,难免春风得意。 「领……掌印!」汤英笑道,「您的平金蟒袍已经在赶制了,过不了几天……」 「汤英,」谷祥雨平静地打断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汤英愣了一下,随即道:「已经申时了,您是要出宫吗?」 谷祥雨目光越过重重宫殿,似是要跨过一道道的宫门,但到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不了。」 汤英有些不明白。 照往常的话,谷掌印都是要出宫,去他置办的一个小院子里去住的,这些时日一直留在宫里,那是因为忙曾总管的后事,可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汤英敢过问的。 谷祥雨又搬了曾树庭曾经住的地方,随岁斋,只是住在里头让他觉得哪哪都别扭,晚上睡不好觉。 谷祥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努力适应一下,这件事也确实是有些懒得想了。 第194页 谷祥雨离皇帝更近了,伺候起来自然需要愈发的小心。 皇帝闲暇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地看向谷祥雨,感慨一句,觉得他没有曾树庭用着顺心,不说话的时候一整个呆瓜。 谷祥雨听他骂自己是个呆瓜,撩了一下眼皮子。 皇帝:「怎么,不服气?」 谷祥雨脑袋一沉,一整个呆瓜模样,「服气。」 老皇帝就喜欢盯着他,有时候一盯就盯上半天,但也不说什么。 这天,御书房外。 大长公主在外头站了有两个时辰,期间几次,皇帝命人请她回去,大长公主都不为所动,存了心逼迫他。 皇帝心烦,震咳不止, 但就这样被大长公主堵在御书房内,连出去都不敢出去。 皇帝跟谷祥雨发着牢骚:「朕的这个小姑姑,只知道疼她那个弟弟,都不知道心疼朕一下。」 谷祥雨知道,当今皇帝的皇位,是大长公主一手推上去的,而中间又横亘一个跟大长公主一母同胞的靖安王。 这份情意,谁人又能说的清楚。 「皇上,」谷祥雨这次却迎上皇帝的眼,道,「大长公主不是不心疼您,只是一比较,心疼的不够罢了。」 皇帝一双已经有些浑浊不清的眼注视着他。 谷祥雨稳稳噹噹地接住他的目光,「靖安王毕竟是大长公主违背纲常,背负不孝之名,命人从生母肚子里刨出来的。」 当年的混乱与嘈杂,神鬼之下的批判与威胁,那是不曾走过一段岁月的人,根本就想像不到的。 谷祥雨是想告诉皇帝,靖安王对大长公主而言,甚至能跨过她自己的一条命,是她对那跪死殿前的生母一生的愧疚,是她为之一生无人敢娶,一生无夫无子的才得到的一点的安慰。 告诉皇帝,这不过是亲疏有别而已,并非大长公主不顾及姑侄之情。 皇帝就这样看着他,又将头挪过去,瘫在了龙椅上,嘴里念着。 「亲疏有别,行为有度……有些东西,有些人就是与生俱来的,旁的人怎么都比不上,你是这个意思吧?」 谷祥雨顶着风雪出去,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做响。 大长公主看着他。 她鬓角染雪,脸上流淌着皱纹,一身美人骨却不败半点儿,那是钢筋铁骨上吐出的冬日的梅,劲节如铁,枯峰突兀。 谷祥雨站在那里,直迎上她的双眼。 「大长公主,您请先回去吧,待靖安王给皇上认个错,就让他去见您。」 大长公主眼里闪过错愕。 「皇上说了,」谷祥雨凑近一些,朝着她偏了一下头,「都是一家人。」 大长公主眼里闪过一些的动容,觉得这些时日,自己确实没太顾及皇帝的颜面。 皇帝跟她毕竟算是一起长大的,没小自己几岁,又一起经过宫闱大变,生死一路扶持走过来的。 谷祥雨见她醒悟了这一层,不声不响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带着两个小太监去了典狱司,传皇帝的口谕。 典狱司这地方,谷祥雨算是熟悉,几个酷吏他也相熟,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罢了。 谷祥雨跟典狱司的狱头,张铁山唠了两句,便让他领着自己,去见了靖安王。 高高的铁窗往里头飘着雪。 宋怀净正枕着手臂,斜躺在干草垛上,也很有古代闲散公子的感觉,只是衣衫单薄破旧,看着实在是落魄。 宋怀净瞧见张铁,躺着看人都有一点儿睥睨感。 谷祥雨直接从张铁的身后走了出来。 一瞬间,宋怀净直接愣住了,像是有些不太相信,定格似得看了一会儿,又将枕着的手臂解开,在草垛上一翻身,背对了过去。 张铁一脸的懵,心想,这背过身去,是不打算搭理人吗? 张铁正想着,宋怀净「嚯」的一下地就又转了过来。 「你……你过来了?」 张铁看看靖安王,又看看谷祥雨,跟谷祥雨一个眼神交流之后,将牢门打开之后就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谷祥雨推开牢门走了进去,给他行了一个礼,而后传口谕道:「王爷,请随奴才收拾一下,好面见圣上。」 宋怀净已经站了起来,看着他,觉得有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只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他这辈子都已经没资格说了。 谷祥雨领着他出去了,去了新修成的裕华殿,让他去清婳池沐浴一番。 一众宫女太监已经候着了。 宋怀净将宫女太监都遣散之后,一个人沐浴在清婳池里,叫谷祥雨进来问话。 宋怀净裸着的上半身在池水之上,谷祥雨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而已,没什么感觉,心里却想了一些事。 居然是真的,喜欢才会有冲动。 身体居然还真的挺诚实的。 谷祥雨一想到宋止戈,就对这种新鲜的滋味儿生出一丝简直要毁天灭地的惶恐来,恐惧又混杂着思念,让他生出窒息感。 「你跟……」宋怀净欲言又止。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该问他太子,还是该问他宋止戈。 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他,自己被宋止戈利用了一番,又在典狱司待了这么久,在这一眼看不清的局势里,早就不知在何地了。 他只知道,谷祥雨如今好好的,那自己给谁当来棋子都无所谓了。 第195页 (最近家里有些事,导致更新不太稳定,会在十六号恢復正常双更。) (快完结了,十章以内。) 第166章 又入狱 谷祥雨只当不清楚他要问什么,也没接茬,只是拿过那一套干净的衣裳,道:「王爷,洗好了,就随奴才去见皇上吧。」 宋怀净再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在进御书房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 这晚,汤英又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掌印,您今晚还是不出宫住吗?」 谷祥雨看着外头的风雪,片刻后垂眸,将眼给闭上。 「嗯……」 靖安王竟然就这么从典狱司里头出来了,朝堂上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没过几日,施明宽带头请旨,恢復宋止戈的爵位。 与此同时,又有人提出追封宋止戈的母妃,温妃的谥号。 皇帝一直在犹豫,左右为难。 谷祥雨一直默不作声。 皇帝为难了有十来天,终于向朝中的大半大臣妥协,为温妃追封谥号,这对朝堂上的一些人来说却如同当头棒喝。 按照礼制,皇贵妃以上,才能有被追封谥号的资格。 皇贵妃以上,那就是皇后。 温妃已经仙去,皇帝也只说追封谥号,也没提「皇后」一事,只说是一番缅怀之情。 可礼法毕竟摆在那儿。 若真如此的话,那宋止戈可就算是嫡子了。 满朝譁然。 谷祥雨每日吃好,喝好,按时吃药。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是想极力撑过一场浩劫。 没过几天,杨福厘的事被翻了出来,戚太妃在皇帝跟前儿一阵哭闹,矛头直指谷祥雨,甚至还带来了证据,一把明明早被销毁,却从「他的院子里」搜查到的一把锁。 谷祥雨拒不认罪。 皇帝将戚太妃劝回去之后,一脸为难地对着谷祥雨安抚道:「祥雨啊,朕总要给人一个交代,这几日你就受点儿罪。」 意思就是,场面要走,要对他「拷打一番」,给戚太妃一个交代。 谷祥雨早猜到了这一步。 自然乖乖遵命。 一把内部结构相似的锁,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而证据也早就没有了,只要谷祥雨撑过这一劫,拒不承认,没有人能定他的罪。 只是要一个交待的,怕不是戚太妃。 谷祥雨进去之后,起初一直嘴硬,但在看到烧红的烙铁的时候,衣袖下的手遏制不住地颤了一下,他看着酷吏,眼里是赤裸裸的恐惧。 「我,我认罪!」 酷吏:「……」 这人,之前在这里住的时候,不还喜欢一边看他们扒人皮,一边吃着饭,评论他们扒人皮的水平的吗? 如今见一个烧红的烙铁,怎么这般没出息? 但人已经认罪了,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无语,挠额头的挠额头,蹭鼻子的蹭鼻子。 「还用传唤那个大了肚子的刘氏吗?」 「这不都认罪了吗?」 「交差吧。」 谷祥雨没有受任何的皮肉之苦,他作为着宫闱之中的一代掌印,滔天皇权之下,由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最显眼的一个奴才,就这样认了罪。 可疑。 是否是屈打成招。 是否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谷祥雨只能等。 一连半个月,典狱司进进出出,谷祥雨面对他们的盘问,因为「恐惧」,有些语无伦次,逐渐变得心悸,做噩梦,一时认罪,一时喊冤。 进去大半个月,谷祥雨的一身皮肉,完完整整,连皮儿都没有破。 躲得过皮肉之苦,却躲不过严寒。 谷祥雨再次在这典狱司尝到了「手指不得屈伸」的滋味儿,但这次,却承受不过去了。 他开始发热,昏昏沉沉。 有酷吏怕他死了,有时会叫他两声,谷祥雨有时候听得到,有时候听不到,偶尔有点意识,能睁开眼也一句话都不说。 这天,谷祥雨蜷缩着身子,看着从高高的铁窗里头飘进来的风雪,突然想到之前自己跟宋止戈讲的那个童话故事。 《卖火柴的小女孩》 真残忍啊…… 生生冻死。 怪不得,连宋止戈当时都沉默了半天。 但他不是那个弱小又可怜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他不会死于一场风雪。 在他死之前,有人将他抬了出去,又有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然后他就一直睡。 梦很长,也有好几场。 他睁开过一次眼,看到的是曾树庭房间里的摆设,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醒来了,就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知是在什么时候。 在一阵颠簸之后,他觉得自己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在跟别人吵。 「你居然把他弄出了宫!王爷!你是不是疯了!」 「让开!」 克制而压抑的声音,像是一把未开光的重刃。 无人再敢阻挠。 谷祥雨真正醒来,是在半夜的时候,一睁开眼就朝着人家抱了上去,叫人家,奶奶。 宋止戈发出「噗嗤」一声笑。 谷祥雨这下是真的醒了,刚问出一句「我这是在哪儿?」就凭藉着月色认出了这是在自己的小院儿。 身旁就是宋止戈。 谷祥雨:「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196页 宋止戈暖烘烘的身躯拢着他,谷祥雨的整个人几乎都被他给裹挟住了,「公公,你醒了……」 谷祥雨心脏的一块儿跳的厉害,欣慰又煎熬。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跟宋止戈在一起。 宋止戈…… 他是疯了吗! 「我,你……我们为什么会在……」 「放心吧,」宋止戈声音轻松,甚至是在笑,只是尾音颤了一下,「公公,我已经做好了打算,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是说了吗,我们在一起就好好的在一起,好好活着。」 既然已经做好的打算,若是真的能周全的话,宋止戈又为什么要害怕。 谷祥雨知道的。 宋止戈这是怕他活不长了,就开始在这里粉饰太平。 谷祥雨知道。 谷祥雨不说。 天一亮就有一个叫万春江的老大夫过来,一番诊断之后,只跟宋止戈说了一句:「要他按时吃药,这得一步一步地来。」 宋止戈私自做主,让那个大夫,连着那大夫带的药童住下了,三个人,几乎是全天地看着他。 谷祥雨很配合,乖乖听话。 又过了几日,宋止戈开始早出晚归。 只是再晚,当天晚上都会回来。 第167章 被骂 谷祥雨问了一次,看出宋止戈的敷衍之后就没再问了。 谷祥雨现在摸不清时局,不敢让宋止戈担心,一个人干呕,心肺绞痛的时候的时候把自己的脸埋进被褥里头,在窒息感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安宁。 死了会不会好受一点儿? 谷祥雨在想,死后若是新生的话,那伴随着一声啼哭,自己的身上的病痛也就会随之消失,会被人抱在臂弯里头,不记得任何人,睡得香甜安稳。 宋止戈…… 谷祥雨勐然清醒,冷汗淋漓。 有药,可以止疼。 谷祥雨摸黑起来,吃了一颗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就又吃了一颗,病痛得到了一丝的缓解,但也没缓解多少,他没忍住,又吃了一颗。 他想了想,想着再吃最后一颗,就又吃了一颗。 宋止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一时觉得难受,为了安慰自己,又吃了一颗。 他又想,自己这么辛苦,以后也不知道还要忍受多久的病痛,反正都已经吃了这么多了,就放纵一次,所以就又吃了一颗。 …… 药真的有用。 药童进去查看他的情况的时候,一直都叫不醒了,吓得腿都软了。 「师,师父!不好了!他好像不行了!」 奔出来的药童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的时候,被吓得直接就就傻在了原地,双腿直打哆嗦。 「危,危公子……」 万春江衣衫都没有穿戴好,就直接颤巍巍地过来了,施针半天,总算是将人救了回来。 谷祥雨醒来,都忘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药童拿了那药瓶过来,他不好说什么,就示意万江春去看,万江春一眼明了,忍了又忍,语气终究是不太好,「你这是吃了几颗?」 谷祥雨抿嘴。 万江春也是生气,「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若是不想要了,又何苦让老夫过来,到头来平白折腾这一回!」 躺在床上的谷祥雨眼睛酸涩,直接扭过身去,将被褥往头上一扯,谁都不搭理,谁的话都不想听。 万江春见他这态度,气的直接岔了气儿。 偏偏宋止戈也不宽慰,直接淡声道:「您老就先去休息吧。」 万江春毕竟是受人敬仰的一代名医,何曾受过这般态度,气的直接将袖子一甩,带着自己的药童,连夜走了。 人是一定要再请回来的,只是现在宋止戈并没有追出去,而是温柔地扯下谷祥雨蒙在脑袋上的被褥,将他的身体给掰了回来。 谷祥雨的眼眶泛着红,一开口就带了一点儿的哭腔,委屈地说:「你别说我了。」 宋止戈开口,声音发不出来,用一点儿气音让谷祥雨听清楚了,他说,我不说你。 俩人躺在了一块儿。 子时已过,丑时刚到。 外头黑黢黢的,屋里也就点了一盏蜡烛,十分的昏暗,也不太能照得到床榻。 这样刚刚好。 谷祥雨能够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被对方看见。 宋止戈也能。 两人相拥着,躺着,谁都睡不着觉。 外头,打更人拉的悠长的嗓音响了起来。 谷祥雨毫无徵兆地恸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咬宋止戈的胳膊。 宋止戈问他:「怎么了?」 谷祥雨说:「我想吃毛笋。」 没人敢在街上熘达,茶坊酒楼都没有一点儿的光亮,宵禁的巡逻军也是倦怠不堪,只等这一段黑夜过去。 宋止戈披着一个黑色大氅,肆无忌惮地在街上纵马,明目张胆地从巡逻军的身旁风驰而过。 「站……」 「刚才过去的好像是镇国尊亲王!」 「你,你说是镇国……」 宋止戈一家酒楼一家酒楼地敲着门,困兽一般的莽撞,情绪激动的时候跟人起冲突,闹得动静实在是大。 那是一向冷面,一向冷静自持的镇国尊亲王。 跟平时判若两人的样子,让人怀疑他是被夺舍了。 完全没被放在眼里的那十几队宵禁的巡逻军一阵心悸,但这镇国尊亲王,他们又不敢管,怕是就算告到内务府,怕是也没人敢管。 第197页 一商量,派出了两人,一个去了温府,一个去了蒋侯府。 温继雨直接没出现。 蒋懿白带着大苟,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问人:「王爷他现在在哪儿呢!」 「……在和顺酒楼,也可能已经去了别处!」 「啥?」 「尊亲王好像要买毛笋,可大冬天的哪来的毛笋,尊亲王现今正一家酒楼一家酒楼地找呢。」 蒋懿白叉着腰,想不明白,宋止戈最近又犯什么病了。 蒋懿白看了一眼大苟,再抬头的时候,就见温继雨领着一队人,冷着一张脸站在对面。 「王爷呢?」 —— 温继雨拦住从一家酒楼出来的宋止戈,宋止戈却根本没有搭理他,将他推的一个踉跄之后又纵马去了另一家酒楼。 「危月——」 京城一共三十四家酒楼,四十多家饭庄,还有无数的酒馆,茶水铺…… 宋止戈找不到毛笋。 温继雨带着人,跟着他,跟得上,却也跟不上。 蒋懿白带着累的吐舌头的大苟,跟上又跟丢,最终有一次在一家酒馆面前看到了他。 「我去!」 蒋懿白抹了一把汗,大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止戈这次没有没有翻身上马,蒋懿白觉得他放弃了,十分无语地走向前去,正想询问又或者安慰一番,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不再是当年的少年,这个男人的的背长得厚实宽广,身材健硕高大。 那是在那南疆,踩着折戟下走出来的男人。 如今,这个男人的肩膀在极力的克制下耸动着,捂着自己的嘴,压抑地痛哭着。 蒋懿白傻了眼,「你……」 夜色尽,天含烟。 一晚上,惊动了整个京城的人的宋止戈在天色大亮之前回去了,蒋懿白,连同温继雨,被关在了门外。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放在桌子上的一句话。 ——我回宫了。 谷祥雨在宫里,听别人说着镇国尊亲王昨天晚上干的傻事儿,还能笑着跟人聊上一句,只是他一开口,就没人敢说话了。 也就汤英跟他亲近一些,道:「掌印,您在家养病的这些日子,皇上关心了好几回呢……就是您当时走的实在是着急,连我都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离宫的……」 第168章 气晕过去 谷祥雨提不出精神来应付,只是但笑不语,然后就去见了皇帝,却被告知皇帝抱恙,不宜见他。 伺候汤药皇贵妃,畲红玉,从皇帝的寝宫出来,眼高于顶地看着谷祥雨,又像是觉得他有点儿意思,也没直接走,而是朝着他走了过去。 「谷掌印,近来身子可好?」 谷祥雨不急不躁地道:「托皇上的福,一切都好。」 畲红玉眯了眼,跟自己的贴身宫女对视了一眼,然后斜目过去,嗤笑一声,直接走了。 汤英在畲红玉走后才敢喘气儿,说:「掌印,您这次能从典狱司出来,还是得亏太子在皇上跟前儿求情,太子平白惹了一身麻烦,皇贵妃有意见也是应该的。」 谷祥雨觉得有些好笑了。 太子为他求情? 还真是不上船,硬拉着也得让人上。 皇帝这场病来的气势汹汹,太子为表孝道,一边监国,一边亲自进宫,伺候汤药。 如今,镇国尊亲王几乎没了赢面。 谷祥雨站在太子的一边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儿。 倘若皇帝驾崩,太子继位这件事上还可能有一丝的变卦可能的话,那加上一个皇帝身边的掌印,那便连那一丝变卦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太子为什么害他又救他? 不过是为了让靖安王,又或者尊亲王犯更多的错而已。 伎俩拙劣不要紧,有用比什么都重要。 谷祥雨想了很多,越想越不值当的。 身份摆在这里,日后就算是死了,他都不可能跟宋止戈埋在一块儿,连殉情都觉得没劲。 那就不殉。 太子很吃惊于谷祥雨能回来,而且回来的太早了。 太子一边给昏睡不醒的皇帝餵着汤药,一边慢悠悠地道:「你确实聪明。」 谷祥雨给他跪下,将嵴背压弯。 太子将手里的汤药朝着谷祥雨递了过去,「你来吧。」 谷祥雨起身过去,接过汤药。 太子走了。 谷祥雨伺候皇帝喝完汤药之后开始整理被褥,将皇帝的手放好,抽空在皇帝的脉搏上搭了一下。 他就是一个半吊子,小时候跟他爷爷玩闹的时候学了一点儿而已,摸不出来什么。 但他知道,一个面色青白,病弱到昏睡不醒的人,这脉搏实在是强劲的有点儿不太正常。 不是病,那就是毒。 这几日,宫里又出了几件荒唐事。 一是贵妃柳珠儿因为一句话不得当,将牡丹说成了粉色,被畲红玉抓到了错处。 柳珠儿堂堂一个贵妃娘娘,竟被扒了裤子杖责。 二是太后病重,大长公主去静海寺的路上遇袭,靖安王亲自带人去找,却至今下落不明。 三是景卿卿为了贵妃柳珠儿的事儿,对皇贵妃出言不逊,又在当晚失足,落了井。 四是…… 太子被皇贵妃罚跪殿前,经了一夜风雪,差点儿残了一双腿。 第198页 宫里人人自危。 谷祥雨给皇帝伺候着汤药,说着没什么感情的话。 「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 皇帝睁开了一双眼。 谷祥雨的一双眸子毫无波澜。 「必有灾殃。」 「你这奴才,着实放肆。」 皇帝静默片刻,有了一点儿力气后才又问他。 「你选的,是止戈?」 谷祥雨心想,宋止戈可能不知道皇帝会这般叫他的名字。 「对。」 「为何?」 「因为我跟他睡了。」 皇帝直接怒目圆睁,气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撑着身体想起来,可还没坐起来就又气晕了过去。 谷祥雨淡定地给他搭着脉搏,觉得他死不了,也就放心了。 一个自保都难的皇帝,能怎么着他? 谷祥雨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碗放下,那碗里头,分明就是一碗清水。 而殿内的一株红梅已经枯萎。 皇帝在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来得及亮的时候醒来的,守夜的谷祥雨听到动静去看他,皇帝一见到他,就哆嗦着手指直指着他。 「你,你!你说你!」 谷祥雨宽慰他。 「看开点儿。」 皇帝就觉得宋止戈怎么的好,就是谷祥雨将人给带歪了,但现在除了谷祥雨,他也没人可靠了,可以说是忍辱负重。 谷祥雨并没有试图得到他的认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傻逼,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没有人觉得一个阉人,会对一个男人有什么真感情,只会觉得这到底有多污秽不堪,不堪提起。 所以谷祥雨不说,跟谁都不说。 谷祥雨走向前,问他:「遗诏拟好了吧,给我看看。」 皇帝气得发着抖,但到底是将遗诏给了他。 谷祥雨看了一番,道:「你若是死了,这上头的名字就无所谓是谁了,圣旨,得是您活着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才管用。」 皇帝:「你什么意思?」 谷祥雨:「你心里清楚,所以将一切向我挑明,想让我将这一份遗诏送出去,没错吧。」 皇帝:「你到底想说什么。」 谷祥雨将遗诏收好,「三成的胜算,不值得赌。」 皇帝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谷祥雨笑,「那就开出一条十成胜算的路出来。」 畲红玉确实心急,再次用拙劣的演技朝着宋止戈反咬一口,以私自召集兵马的罪名,直指他趁着皇帝龙体抱恙,意图谋反。 这次,蒋懿白没有站出来,就连温继雨都没有,朝中大臣见他二人都是这般,都纷纷低下了头。 宋止戈他自己栽了,总不好让人陪着,影响别人的前途。 一切,像是认命。 皇帝听了,气的几乎咳死过去。 「真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怎是个这般没出息的!他还不如死在他母妃肚子里的好!」 谷祥雨垂眼看着皇帝,忍了忍,没忍住。 「那是他心地善良!知道责有攸归,随寓而安!哪像您,为了自己一个人的面子,让天下人陪着玩了几十年要命的游戏,任重才轻也就算了,死不承认就是你的问题了,就这还非要装个死胖子硬撑!」 「你!你个死奴才说,说什……」皇帝被气的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谷祥雨:「……」 第169章 腌臜事 谷祥雨替他把了一下脉之后,也就不管他了,自己拉了一张凳子往大殿里头一坐,不知不觉地坐到了天黑。 他没有点蜡烛,窗户被风吹开,他也没管。 直到汤英领着一个内侍过来,疑惑之后,摸黑进来,低声吩咐那个内侍点了四盏蜡烛,然后凑近谷祥雨。 「掌印,您该用膳了,还有您的平金蟒袍已经在赶制好了,要不要现在去试试?」 谷祥雨动弹了一下,只觉得四肢僵硬。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酉时。」 谷祥雨站了起来,刚出去就碰到了过来的太子。 谷祥雨刚行完礼,太子就一个眼神示意,示意汤英跟其他人退下。 只剩下他们两个之后,太子平静地看了谷祥雨片刻,然后直接凑近,上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关心道:「怎么穿的这般单薄。」 谷祥雨:「谢太子体恤,无碍的。」 太子将身上的风衣解下,给他披上,「外头风大,多少注意一点,谷掌印,您就先回去吧。」 谷祥雨牵动了一下唇角,再次欠了下身,「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谷祥雨刚走,太子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 谷祥雨停下,回头。 太子站在门口,道:「明日本太子要亲自提审尊亲王,你跟着一块儿去吧。」 「……好。」 太子静默地看了他片刻。 「你跟……宋止戈到底是什么关系。」 谷祥雨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但想想,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发乎于情,共赴过云雨。」 太子听了,神情十分的莫测,探讨一般,说了一句:「为何……能做出这种事来?」 谷祥雨笑了。 「人这一辈子,难免有失仪态的时候。」 第199页 太子的眼底划过一抹暗色,然后转身,进了大殿。 谷祥雨回去之后,乖乖吃了饭,吃完就早早睡了,一大早的精神还算是不错。 汤英小心地拿过那件平金蟒袍,要伺候他穿上,谷祥雨却直接接了过去,要自己来。 他能接受别人的照顾,却不想接受别人的伺候。 汤英无奈,只能由着他了。 这平金蟒袍以黑色打底,续衽钩边繁而不杂,四爪蟒嵌入其中,似是盘踞着一块儿韧木。 衣薄而叠,裁剪服帖。 谷祥雨站在那里,颈如蝤蛴,鼻腻鹅脂,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汤英看着,满意的不行。 太子派人过来,来人都免不了朝着他多看了一眼。 典狱司常年都泛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儿,谷祥雨闻惯了,不然的话还真压不住那种反胃的感觉。 太子这样温润的男人,对这里明显有些不适应,一进来就皱着眉头,用食指抵了一下鼻子,觉得没什么作用才放下了。 时隔多日,谷祥雨再次见到了宋止戈。 宋止戈的骨相优越,即便脸上全是血污,也有一种战损的美感,他在看到谷祥雨的一瞬间,漆黑如墨的瞳孔霎时一亮。 像是一团火,在他的瞳孔里燃烧着。 但随即,他便注意到了站在谷祥雨一侧的太子,一时间情绪万千却默不作声。 太子示意狱卒给谷祥雨看座,谷祥雨也没有半分的拘谨,就这样坐下了。 太子朝着司狱士问了几句,两人有答有应。 谷祥雨就这么坐在那里,眼睛放在自己该看的地方。 从谷祥雨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太子的下颚线。 那下颚跟宋止戈像,像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晃神的功夫,几乎让他认错了人;也不像,因为他一眼就知道,这下颚线不是宋止戈的。 谷祥雨又想到了《小王子》里狐狸说的那句话。 它说…… 「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 「但是,你有一头金髮,如果你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 狐狸在小王子走后,在看到金黄的麦子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难过? 谷祥雨看着太子的下颚,目光温柔到近乎悲悯。 谷祥雨正想的入神,镣铐的碰撞声打扰到了他,他看过去,对上的是宋止戈惶恐的一双眼。 为什么…… 为什么谷祥雨会这样看着一个男人? 宋止戈悲痛到无法唿吸。 他从来都不敢在谷祥雨那里奢望的东西,为什么谷祥雨能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 宋止戈眼里甚至带着煞气,谷祥雨甚至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直冒冷汗。 宋止戈拖动着镣铐,朝着他走过去。 看管他的司狱卒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 太子扭头,跟那个司狱士也看了过来。 明明是一个被镣铐锁住手脚,锁链穿透一侧琵琶骨的男人,那在沉默中近乎发疯的样子,像一只盯着猎物的凶兽,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给那几个司狱卒一个眼神示意,谷祥雨眼一紧,没有来得及阻止,那几个司狱卒就已经抡着铁棍,朝着宋止戈夯了下去。 宋止戈也不躲,反抗都没有,一条膝盖重重地跪下,喉咙里呛了一下,浓稠的血从他的嘴角出来。 一双血丝通红的眼却还在看着谷祥雨。 已经起身的谷祥雨僵硬地别了脸。 宋止戈压不下情绪,只能脖子僵硬地垂下眼,不再看他。 太子不着痕迹地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看了一眼,然后吩咐道:「将尊亲王先带下去。」 宋止戈自己站了起来,拖着镣铐,回了牢房。 谷祥雨瞳孔微颤,控制不住。 「怎么,」太子伸手过去,去碰触他的脸,「吓到了?」 谷祥雨直接躲开。 太子微愠,随即又觉得好笑,觉得他一个阉人,居然跟个女人似得,想着给一个男人守身如玉。 但他看着谷祥雨,却笑不出来。 常年不见什么光的牢房里燃着蜡烛,谷祥雨站在那里,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溶金一般,竟是有些耀眼,一双眼清明至极,却不具备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太过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第170章 退位诏书 那样腌臜污秽的事,偏偏是这个人做出来的。 那样的一双清明眼的主人,竟然为了这种骯脏事失了态。 顶着这样的一张脸,是个人,怕是都想着去理解他,宽恕他。 太子眯了眼。 「你走不走?」 谷祥雨不捨得,一瞬间烧光了所有的理智,竟然犹豫了。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下次再见,怕是要等来生了。 「那就留下吧!」太子不咸不淡地留下了这么一句,直接转身走了。 谷祥雨将垂下的手攥紧。 那司狱士,还有一众狱卒不明所以,跟谷祥雨算是相熟的一个狱卒凑过去,问:「谷掌印,您留下……是想怎么着?」 第200页 谷祥雨:「我想单独见见尊亲王。」 这狱卒跟他们的司狱士交流了一个眼神,就直接领着他过去,将他送过去之后,就十分识趣地离开了。 一身暗奢的衣裳,穿在谷祥雨的身上,将一股子的高贵融进了骨血里头。 大雍的掌印,可谓是风光无两。 谷祥雨倚靠着「铁笼」的门,姿势随意地站着,「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宋止戈困兽一般,模样狼狈,明明自己都很难受,还得装作一个笑的模样,哄他,「他们要不了我的命。」 其他的,他不肯说了。 因为谷祥雨似乎不在意,不在意他所有的算计,即便是狼狈不堪,割捨身份,荣华,都要留下一条命的算计。 谷祥雨看着自己,一脸冷漠,甚至高高在上。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你,」宋止戈不知道自己故作轻松的样子有多难看,「你……你可曾心爱于我。」 谷祥雨的眼里闪过错愕,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起这个,随即他的眼眸才动了动,嘴角竟然牵动了起来。 烛光在谷祥雨赭石黑色的瞳仁里浮动着,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惊诧之后便是怜悯,又掺杂了一丝的得意与轻蔑。 一个华丽丽的,十足的小人,皮囊下裹着那虫蛀的朽木上,开着秾丽到再多上一分,就要开始糜烂的花。 那是旁人的嘴里,阴险卑劣,无耻狡诈的太监,是让宋止戈不信任何人,一再否认,想着留一条命过一辈子的阉人。 谷祥雨头侧枕着牢房的门,抱臂含笑,看着他,用那泛滥成灾的温柔,眼底压着凌虐一般的嘲讽,得意地吐出轻柔的字眼儿。 「爱啊。」 宋止戈冻结了一般,只留薄唇颤抖,突然间,隔着牢门,直接朝着他撞了上去。 谷祥雨只是后退一步,便轻而易举地将自己跟他隔开。 但宋止戈的反应属实突然,谷祥雨被吓了一跳,镇定下来之后看着宋止戈的眼睛显现出淡淡的不耐烦。 刚才那「哐——」的一声,震颤声甚至传到了狱卒那里。 两个狱卒同行,过来查看情况。 「谷掌印,咋个回事儿啊?」 「没什么,」谷祥雨转过身去,不再管他,跟走过来的狱卒攀谈着,「这典狱司里头也忒冷了,难为你们一天天的守在里头。」 「嗐,今年这雪一场接着一场的,也没个头,这里头连碳都不让烧,只能熬着呗。」 「能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怎么,谷掌印如今飞黄腾达了,还想着诓我们兄弟几个的酒喝?」 「……」 声音愈来愈远。 宋止戈倒在地上,捂着嘴呕着,呕出一团团浓稠的血。 像一条岸上的鱼,无力地鼓动着鱼鳃,直落落的阳光撒在它的身上,它痉挛着躲避,一点一点地死去。 谷祥雨一回去就吃了药,遵从医嘱,就吃了一颗,可是没有什么作用。 汤英几次叫他,都没有叫应,实在是不放心,才让人破门而入,一进去就看到谷祥雨倒在床榻下头,五指染血,全然没了动静。 「掌印——」 谷祥雨一步都没有离开床,养病三日。 汤英一边餵他汤药,一边心惊胆战地说:「这朝堂可真是一天一个样啊,之前都指控尊亲王谋反,无一人反驳,现今却突然涌出一批大臣,极力辩说了起来。」 谷祥雨咳嗽了一声。 汤英悄悄地问:「掌印,你说镇亲王是不是真想争皇位啊?」 「镇国尊亲王,之前还是从一品,如今子凭母贵……」谷祥雨错开茶壶的盖子,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汤英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问了。 谷祥雨精神不济,道:「你先下去吧。」 汤英听话,下去了。 谷祥雨独自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心力不足。 杀兄弒弟,在皇储之争上很是常见,但若是弒父,莫说登基为帝了,就算是皇帝,也得被人给拉下来。 就像李世民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杀兄弒弟,但也只是逼迫父亲李渊退位而已。 据说,在玄武门事变之后,李世民的老爹,李渊,到老还在后宫给他造了一大堆的弟弟妹妹。 李世民四十几岁的时候,还曾让宫女小心扶着点儿弟弟别摔了。 谷祥雨突然笑了。 这皇家的关系啊,属实有意思。 宫里宫外,属实热闹。 谷祥雨被勒令圈禁,整日留守在宫里,眼看着这个矛盾交集,沉疴积弊,急剧走向没落的衰败王朝。 一个起到转折的帝王,才能在颓垣断壁中开闢出一个盛世。 但谷祥雨没想这些。 他只知道,宋止戈,就只是这一个人,要留着一条命,从这乱世中走出来。 这是他对宋止戈有责任的爱,是他对这段感情,想要达到的全部意义。 宫里乱糟糟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阵混乱,规矩全无。 谷祥雨踏入皇帝的寝殿,在床榻上坐下,就这样一直等,等皇帝醒来。 皇帝一眼看到谷祥雨,除却厌恶,就只剩下安详。 「你这奴才,又来做什么?」 谷祥雨看着他,浅色的唇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退位诏书,您也该起草了。」 第201页 皇帝的一双眼逐渐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谷祥雨。 「你!」 由于皇帝心力不足,召内阁大学士谢作枝即刻进宫,奉旨起草退位遗诏。 谷祥雨将传召谢作枝的口谕一传,宫闱各宫,朝堂之上,纷纷有了动静。 第171章 惟愿千万年 畲红玉跌了茶盏,手上的蔻丹被她生生划开,她看着赶来的宋年席,一张脸扭曲狰狞,「让九门提督带领京城的卫戍部队,马上率兵入宫!密意你外公,三日之内赶回京城!持本宫的密旨晓谕群臣!」 「母后!」宋年席震惊不已。 十恶之罪,一曰谋反,二曰谋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 今日一旦做了,那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到时一方难以招架,又该如何收场。 畲红玉用颤抖的手捧着宋年席的脸,「席儿,你会听话吧?」 太子眼神颤抖地看着她。 「会……」 谷祥雨引着谢作枝来到了皇帝的病榻前,也不行礼,只是前去研墨,然后将一个蚕丝面料的黑犀牛角轴平铺开来。 谢作枝性格耿直,见皇帝默不作声,直接朝着谷祥雨大声呵斥。 「大胆!」 谷祥雨抬了眼,一身行头矜贵非凡,一双眼里是赤裸裸的挑衅,华丽的面容上,却是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 「您请吧。」 皇帝一再默许。 谢作枝悲痛之下,直接朝着皇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 皇帝嘆了一口气。 「起草吧。」 谷祥雨这才退了一步,将位置给谢作枝让了出来。 谢作枝执笔的时候,气得手都是抖的。 「朕……」皇帝沉默半晌,看了一眼谷祥雨,而这一幕被谢作枝看在了眼里。 「朕寅绍丕基,践祚之初,默祷上天……得在位几十载,自临御以来,仰荷昊苍垂佑……」 谷祥雨在一旁听着。 直到最后皇帝心力不足,阵咳不止,但还是将一份圣旨起草完毕。 谢作枝收了最后一笔,将手放下的力道有些重。 玉玺盖下,硃砂红的扎眼。 谢作枝将圣旨收好,然后看向皇帝,料定皇帝是受人胁迫。 「皇上,臣有事要启奏,不知可否……」 谷祥雨直接朝着谢作枝走了过去,从他的手中拿过圣旨,「皇上身体抱恙,还请谢大人长话短说。」 言罢,谷祥雨拿着圣旨出去了。 一出去,谷祥雨就被拦截了下来。 畲红玉让人将谷祥雨层层包围,直接就朝着他伸出了手,「拿来。」 谷祥雨十分的听话,将圣旨给了她。 畲红玉将圣旨赫然打开,却看到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禅位于太子。 畲红玉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一时没能站稳,被她的宫女搀扶了一下。 「皇上身体如何?」 「不好。」谷祥雨实话实说。 畲红玉攥着圣旨,又问:「另一份呢?」 传位圣旨,至少是一式两份,一份要进入宫廷中作密档,而另一份则是在宣读之后,由接旨人保管。 谷祥雨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又看向赶来的太子。 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惊慌的声音。 「皇上驾崩了——」 一场风雪,骤然而至。 是夜,谢作枝连夜去了蒋府,蒋老爷子披着一身衣裳,亲自接待。 蒋懿白知道是宫中又有了什么动静,蒋老爷子的老管家拦他都拦不住,直接被他闯了进去。 「宫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尊亲王……」 「放肆!」蒋老爷子大声呵斥。 谢作枝连忙道:「无碍,贤侄在这里也好。」 蒋懿白接过谢作枝手里的密旨,只觉得头皮发麻,「你,你们说……谷祥雨勾结太子,篡改圣旨?」 谢作枝直接看向蒋老爷子,「太子得了皇位,为了安抚朝中众臣对谋逆之事的猜忌,为了一个仁德之名,也势必放尊亲王出来,明日我等集结大臣,以居丧为由,势必先将尊亲王留在皇城。」 蒋老爷子:「畲红玉在朝中党羽众多,若不能打她个措手不及,一旦等她缓过神来,后果不堪设想!」 蒋懿白脑子都还是懵的。 就在这时,温继雨连夜求见。 蒋懿白看着下人将温继雨引进来,自己就在一旁看着,插不上半句话。 温继雨:「你们是说,谷祥雨他扰乱朝纲,一直以来,勾结太子密谋谋反?」 蒋老爷子坐在那里,沉吟片刻,「有不轨之心者,又怎会不收买人心,谷祥雨……」 谢作枝向前一步,「可如果不速决,势必会徒生事端,他一个阉人的死活,跟端正朝纲的大义怎能比得了!」 蒋懿白听着,直接看向蒋老爷子,又看向他们二人,头皮发麻,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温继雨声音苍白,低沉,「这件事先不要告知尊亲王,明日照着畲红玉的意思,即刻离京,前往封地。」 「可是一旦离京,可是要卸下政务,移交虎符……」谢作枝声音急促。 「这是尊亲王的意思!」温继雨直接打断他,「等尊亲王离了京,再对太子一党动手,到时大长公主跟靖安王也能赶回来了。」 第202页 …… 蒋懿白默默地退了出去,低着头,想自己浑浑噩噩,如今看不清形势,除了听话,半点不敢轻举妄动,手有一些颤抖。 —— 谷祥雨将一盏烛台端了过来,看着一式两份的圣旨,拿了其中的一份儿,放在上头点着。 牛犀纸,大雍圣旨的御用之物,水火不侵。 但总要做一个样子。 谷祥雨将烧黑,但尚能看清字迹的圣旨藏好,然后拿了药出来,全都倒了出来,斟酌了一番,拿了三颗,将剩下的倒了回去。 还剩下七颗。 谷祥雨含着药,从怀里摸出半块儿玉,这是他跟宋止戈第一次云雨的时候,撞在门上,撞碎的那块儿。 谷祥雨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过去打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了一个被蜡封的严丝合缝的信封。 太子继位,做的第一件事,怕就是让宋止戈受封,即刻前往封地,这样的话,按照礼法,宋止戈就必须要卸下在朝中的一切政务,移交虎符。 到那时,宋止戈将不足为惧。 比起杀了宋止戈,太子还能落下一个仁德的名声。 谷祥雨看着手上的信封。 当年跟小殿下籤下这一纸契约上就说好了的,日后他离京受封,就带上自己,让自己就此离开这皇城。 可如今…… 谷祥雨将泛黄的信封上头封上的蜡一点一点地刮开,打开之后,将里头的一张糙纸拿了出来。 一张糙纸,由于被蜜蜡封着,保存的还算完整,字迹也算不上模煳。 就着蜡烛,一句一句地看了下去。 看到后半段的时候,谷祥雨的手顿住了,许久之后才将手上的糙纸放下,然后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生一德,两相顾,一世交孚,惟愿千万年。 第172章 商量着来 谷祥雨一直在房间里待着。 天亮又天黑。 汤英来了一次,说:「掌印,尊亲王离京了。」 谷祥雨让汤英退下,汤英还没来得及出去,一队禁军便将谷祥雨的住处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就是刚回了京城的靖安王。 汤英吓得腿都软了。 谷祥雨连个迎接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在里头坐着,拿了一把什么,嘴里嚼着,还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 见靖安王让其他人守在外面,他一个人进来了,进去后一双眼就这样看着他。 「是你勾结太子,埋伏了本王的皇姐,又私藏了退位诏书?」 谷祥雨不答反问。 「大长公主还好吧?」 「你这样做是为了活命!」宋怀净忍着什么,在他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就打断了他,「还是为了地位身份?」 谷祥雨默不作声。 宋怀净双眼通红,「不管为了什么,你跟本王一块儿去请罪,本王答应你,不管是在本王皇姐跟前儿,还是在皇帝跟前儿,本王保你一命。」 谷祥雨一脸的不知悔改,将抽屉里那两份烧黑的退位遗诏拿了出来,丢在他的跟前儿。 「谋逆啊,太子都难逃一死,你保我?」 外头有人敲门,没等回应就直接闯了进来,谷祥雨认出他是畲红玉的一个近侍。 「谷掌印,我家娘娘召您过去。」 谷祥雨从宋怀净的身边走了过去,却被宋怀净攥住了手腕。 谷祥雨想挣开,手里的药撒了一颗。 又有人进来,来人是常姑姑。 「王爷!」 宋怀净攥着他,带着他的手腕颤抖着,但到底是放了手。 谷祥雨跟着畲红玉的那个近侍走了,没来得及穿一件厚实的衣裳,一路上将剩下的几颗药全给吃了,只觉得这几天第一次身体能好受一点儿。 畲红玉果真是在发疯。 她一看到谷祥雨,就直接过去,像是一个发了疯的厉鬼,被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无冕帝王给生生拦住。 「母妃!」 「杀了他!杀了这个死奴才!」 谷祥雨看着她发疯,后退了一步。 宋年席无奈,直接将畲红玉噼晕了过去,将她交由下人照料。 随后,他自己则是走近谷祥雨,说了一句:「你做的真好。」 谷祥雨怀疑宋年席也疯了。 「你很会算计,」宋年席眼神温润,「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算计到这一步,竟然押上了你自己的一条命。」 宋年席的眼神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 「你对自己可真狠啊,居然一点儿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谷祥雨后退了一步。 宋年席勐地攥住了他的脖子,就这样直接将他摁到了地上。 他看着这样一个华丽却干净的人,竟然觉得有些捨不得,他的手在发抖,却也在一直攥紧。 他如果他註定要死的话,还是死在自己的手里的好。 外面起了兵戈声。 宋年席却像是没有听到,一双手再次攥紧了起来。 他看着谷祥雨那那张清俊的脸逐渐发绀,至死都没有一丝挣扎的模样,掐死他,就像是掐死了自己。 谷祥雨合上眼的那一刻,那双蒙着水雾,带着血丝的眼,那眼里的坦然,竟让他觉得温柔。 一个人死了,也不过如此。 这是一个温润的太子,第一次亲手杀人,连一点儿遮掩都没有。 第203页 一旁的内侍跟宫女吓得腿软。 「太,太子!」 宋年席就像是做了一件稀松的小事儿,将谷祥雨抱了起来。 这个姿势让他觉得很是亲近,明明在谷祥雨的生前,他们二人连一个说的上来的关系都没有。 不算朋友,不算主僕,谷祥雨甚至一点不计较,连仇人都不算……连陌生人都不算。 是自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为他披上风衣,他会退上半步的关系。 没有希望过,没有绝望过。 如今谷祥雨就死在他的怀里,容颜安稳。 这一刻,宋年席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只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说不清,道不明。 一众的宫女太监,就这样看着那个一向自小天资粹美的太子,将人抱了起来,然后说:「谷祥雨得先皇恩宠,却不思报效,专权跋扈,僭越礼法……」 太子有点儿编不下去了,看了一眼怀里的谷祥雨。 「所以朕……处置了他。」 夜里烧红了起来。 前往青尅境内的官道上,一路护送宋止戈离京的温继雨掀开营帐的帘子进去,宋止止执着笔,没有抬头。 「危月,该用膳了。」 宋止戈握着笔的手搓动了一下,抬头看向温继雨,又偏头躲开,像是很难开口。 温继雨以为他是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信错了人,被一个阉人玩弄于股掌这么多年,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肯定会觉得难堪。 但事已至此,只能说是长了一个教训,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等以后日子久了,就算是别人嘴里的那点捕风捉影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 宋止戈着实难堪,不知道该怎么看他。 「哥,我……」 温继雨包容而又温和地看着他。 「危月,你别想太多了,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日后尘归尘,缘归缘,你也别……」 「哥!」宋止戈打断他,说出了一个已经下了的决定,「我想回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走。」 温继雨直接愣了一下,脖子都僵硬了,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好笑,「你说什么?」 宋止戈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想跟他解释。 「哥,你不懂他,他这人虽说无情的,但也挺简单的,也就现实了一点儿……他一直都是想出宫生活,至于跟宋年席的那些牵扯,也确实是我当时去的太晚了,护不住他,他为了保命,权衡利弊总不算错……」 「危月!」温继雨不认识他了一般。 「我之前还跟他签了一份协议,」宋止戈说着理性的话,「当时就答应他,倘若有一天我得了封地,离京的话,一定带他一起走。」 温继雨看着镇定着,像是跟他仔细说明着情况的宋止戈,一时间竟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如今我真的能离京了,宋止戈眼里闪烁着不确定的光,笑着说,「总不好一声不吭,就这样直接走了吧。」 第173章 遗忘 温继雨看着这样的宋止戈,浑身发凉,不确定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 宋止戈低声呢喃。 「他想离开皇宫的,一直都想,我去问的话,他肯定会跟我走……」 「危月,」温继雨走向前,声音带着不确定,「他都不曾真心待你,你又何必事事顾念着他。」 「真心?」宋止戈皱眉笑着,「就算没有那东西,他只要愿意跟我一块儿生活一辈子,那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就是不会喜欢人而已,他若是权衡利弊选了我,那也是一样的。」 「一辈子也就那么长,日后他若是再权衡利弊,再后悔了也没有关系,我就将他给绑了,日日栓在自己的身边儿,绝不让他负我。」 「那不也是一辈子,其实就是一样的。」 「危月——」温继雨试图打断他。 宋止戈嚯然起身。 温继雨拦他,却没有拦住。 「谷祥雨是谋逆大罪!」 宋止戈僵硬地转过去。 「你说什么?」 「他私藏了圣旨,参与毒害先皇,」温继雨声音愈来愈是无情,「不是你放弃皇储之争,甘心做一个藩王就能善了的。」 宋止戈红了眼,几步过去一把攥住温继雨的衣领,像是一只失控的勐兽,重重地将他抵在桌子上。 「你说什么——」 温继雨义正言辞地看着他。 「等京城事了,先皇遗诏大白于天下,谷祥雨在内的乱党一併剷除殆尽,你就是新皇。」 「哗啦——」一声,随着温继雨话音落下,地上狼藉一片。 温继雨倒在地上,看着迎着风雪出去的宋止戈,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招唿一个副将进来,让他带领一队人马,一路护送宋止戈回去。 然后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坐了许久。 京城之中,已经无一人能控制住局面。 天大寒。 宋止戈策马直奔皇城。 城墙上悬挂着十几个衣不蔽体的尸体,首级破败凄零,早已分不出是什么模样来。 百姓争相观望,不知上头挂着的是何人,道听途说几句,只知道定是罪大恶极之人,与人边看边笑。 一阵寒风吹过,一张黄麻纸随风飘扬,被吹了下来,正好落在宋止戈的马蹄之下。 第204页 宋止戈低头看去,下马,捡了起来。 字迹在十一年的岁月里晕染了一些,但依旧算得上保存完好,他轻而易举地就认出了上头写的东西。 宋止戈拿着纸,挪动着脚,后退着,仰头看去。 风雪袭了他的眼。 寒风吹不散的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瞳仁里头,雪水自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满城覆上白色,风雪唿啸,连着嘈杂一同掩去。 史官落下了一笔。 天合元年,元春之日,时大雪,谷祥雨,卒,时年二十四岁。 蒋懿白再见宋止戈的时候,一讲起谷祥雨,禁不住扼腕了一番,落寞可惜,但见宋止戈寡淡的神色,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温继雨跟宋止戈没有了多少来往,但后悔,却不算是后悔。 温继雨从来都知道,宋止戈是一个很有主意,很能看得开的人,等过了这个劲儿,他就会知道,自己后半辈子也需要活着,选择一个轻松的方式活着,对一些事,一些人,难过后也就算了,总不能让自己一直走不出来。 京城最是恣意的靖安王被架上了皇位,大长公主垂帘听政,温继雨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廷内外一阵议论纷纷,免不了有人看向一直兢兢业业地忙于朝政的尊亲王。 一经数年,愣是没人在尊亲王的身上看出半点儿野心。 一年接着一年。 一去,便是十四载。 趁着天气不错,皇家照例要举办一次捶丸,早几天蒋懿白就背着年迈的大苟,到宋止戈的王府起闹,说是俩人联手,一举拿下魁首。 尊亲王府。 宋止戈躺在凉椅上,悠闲地丢着鱼食儿,斜眼看去,一眼扫过几个看笑话的下人。 下人噤了声,一个个的,都低头走了。 蒋懿白托着大苟的屁股,往上颠了一下。 宋止戈看不下去了,「你就非得走哪儿都背着?」 蒋懿白:「本来就是我走哪大苟去哪儿,我背它出来熘达,它高兴。」 大苟:「……」 宋止戈看向池塘,直接噗嗤一声笑了。 「去呗,你说你,本来就没劲,这几年活的越来越没劲了。」蒋懿白一说,还来劲了。 「虽说是不是二十几,但也才三十七吧,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平时打个猎都玩的不尽兴……」 「你说你不玩就不玩吧,还禁窑子禁赌,你捉谁不成你捉我,唉,我说你,你真当我不要脸啊!」 「就算我不要脸,我儿子总要脸吧!」 「……」 「你丫就知道整天的躺个凉椅餵鱼!」 大苟耷拉着眼皮子,狗头趴在蒋懿白的肩膀上,打了一个哈欠。 「你到底去不去!」 宋止戈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纠缠,直接将手里的一把鱼食丢进了河里,拍了一下自己的手,不胜其烦地道:「去。」 蒋懿白高兴了。 每年的捶丸,举办的都十分的盛大,就算是宋止戈没觉得有什么意思,十有八九也是会被蒋懿白给拉过来。 蒋懿白都觉得,随着年纪的增长,宋止戈就一点长进了,那就是变得有点儿好说话了,也就是常人说的随和。 宋止戈打捶丸很是厉害,随便打打都难逢对手。 虽说年纪有点大了,但身材那叫一个健硕挺阔,长相又是深邃俊逸那种的,就算是笑着都带着一种气场,一般人在他跟前儿都会觉得拘谨。 当年祭祀台上的青年,在世人的眼中一路走来,眼看着已近四十。 四十,俗称不惑之年。 宋止戈手握大权,处事通达,对一切事情,一向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样貌,身份,心境,半生沉疴的经歷,这些将他稳稳噹噹地托到了这凡尘的神巅之上。 宋止戈今日没有什么兴致,蒋懿白也劝说不动他,将大苟留在了他的脚边儿,一个人疯跑去了。 大苟确实老了,没有了当年威风凛凛的气势,也不爱动了。 四周都是人,很是热闹。 宋止戈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揉着狗头,大苟也不怕他了,昏睡着,眼皮子时常有点儿睁不开。 过来的人,都要小心地朝着宋止戈看上几眼,然后又各自挪开。 第174章 完结 宋止戈一个人,从朝阳初升,到黄昏日落,只跟人客套地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不喜迎人的时候一个眼神过去,明明是平和的目光,却无人再敢打扰。 一声马嘶,伴随着蒋懿白的「艹」声,引得捏着狗耳朵的宋止戈朝着场上看了过去。 十七的蒋捷年勒住缰绳,彻底驯服了一匹烈马,出尽了风头,引得在场的人高声喝彩。 一个捡捶丸的小太监却被刚才的情景吓了一跳,一下没跑成,抱着捶丸一个磕绊,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连帽子都歪了。 宋止戈捏着大苟的耳朵的手逐渐停了下来,看过去一眼后,就一直看着那个小太监。 大苟觉得不对劲儿,提起一点儿精神看向宋止戈。 宋止戈的眼神飘忽不定,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抬了一下,又放下了,他就这样看着那个长相干净,看起来或许心地很是善良的小太监,看了很久。 久到那个小太监看了过来。 那小太监一对上他的眼,直接吓了一跳,却不知尊亲王为何这样看着自己,瑟瑟缩缩地低着脑袋。 第205页 宋止戈知道,那不是他。 黄昏隐去,吖吖作响的马车走在青砖铺成的路上,途经一个院落,待走过去了之后,马车上的宋止戈才嘆了一口气。 他吩咐马夫:「停一下。」 过了十四年,门锁早就已经生锈的不成样子了,连门都被虫蛀了,不用费多大的力气,稍微一扯,就扯开了。 借着月光,宋止戈看着蹭到自己手上的铁锈,有些嫌弃,用手指搓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宇,这才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荒芜,里头的草已经有了半人深,有一只野猫一受惊,从草丛里头蹿了出来,眨眼功夫便爬上围墙跑了。 宋止戈朝着堂屋走去,走到廊下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转身朝着门口看去。 十四年前,他因为那个阉人在乡下的一句玩笑话乱了心智,一回到京城,就翻墙进来,巴巴地从天亮等到深夜。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那个阉人说,要瞒着所有人。 那天,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亮高悬的夜晚,只是今晚的月亮没有那晚的好看。 宋止戈进了屋里。 一进里头就黑了起来,宋止戈摸黑在一个柜子前蹲下,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的时候,一只长尾耗子从柜子下头蹿了出来。 宋止戈后仰了一下身体,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在里头摸索,摸到了里头不知在哪年融化又凝固起来,形状弯曲的蜡烛,也摸到了放在里头备用的燧石。 屋里亮堂了起来。 宋止戈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哪哪都不顺心,随手拿起还在桌子上的杯子看了一眼,又随手丢了回去,一下没放稳,杯子滚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宋止戈开始翻箱倒柜。 衣柜里的衣服,被褥都已经发霉了,味道难闻的很,他闻了扑面的那一下就被噁心到了,咂舌骂了一句,将柜门摔的咣当响。 架子上摆着几本书,多为一些话本,那个阉人最是喜欢这些,当年就算是当年九死一生,蓬头垢面地到了南疆找他,那个阉人抱着个那个包裹里头,也带着几个话本。 那本批註了小字的《紫钗记》,就是那个阉人落在了营帐里头,被他带回去的。 宋止戈将架子上的话本翻看了几眼,「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了他也没管。 他用脚踩了过去,又去看那些算不上值钱,多半是那个阉人自己描绘捣鼓出来的瓷器,从一个锦盒里头翻出来了当年说是要送给他的那个马蹄尊。 宋止戈用手重重地抚摸过裂过星空的那道裂纹,眼一敛,又随手丢了回去。 他就这样站在屋子里,环顾四周,又出了屋子,烦躁地来回踱步,终于停下了之后,他仰起了脖子,闭上眼的时候,眼尾带上了一些的皱纹。 他站在那里,不肯看月亮。 宋止戈觉得可笑。 倘若真的爱的深沉,当初那个阉人死的时候,自己就该像话本里讲的那样,痛苦地大哭一场的。 不是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一直都不算伤心,但那种绵密而又无休无止的情绪,却让他独自消化了十四年都没有消化完。 宋止戈有些喘不上气儿来,眼里爬了血丝,低着头捂着自己的耳朵,困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过去,扒开那长成灌木的草丛,行迹狼狈,在草丛中找到了那一株长势野蛮的硬叶兜兰。 无人打理,野蛮生长了十四年,这硬叶兜兰竟然活了下来,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也不知开过了几次花。 也是…… 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市已经过了十四次,这硬叶兜兰,也该是开过五次了。 宋止戈看着它,带着恨意,将它给薅了出来,然后随手丢在了一旁。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瞎了眼,却还是为了那个阉人走不出来。 天已经亮了。 宋止戈深思熟虑了一晚上,恍惚地抬起头,起身的时候,腿都有些麻了,他缓了一会儿之后走了回去,让人牵了一匹马。 随鹤龄及时叫了他一声。 「王爷!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宋止戈纵身上马,没有回头。 他纵马走过皇城的人声鼎沸,出了城门。 却不知去何地。 一个月后,一个远离京城的烟雨小城定居了一个外乡人,小城里的妇人姑娘只听闻那人健硕挺拔,贵气斐然。 「那人长得可俊嘞!」 「那人来嘞时候带着婆娘没有?」 「好像没,你想啥嘞?」 …… 宋止戈来到这里就感染了风寒,加上水土不服,久病不去,但他没有去抓药,就越来越是严重了。 这地方常年烟雨,一座挨着一座的茶山不见尽头。 赶在谷雨这天,雨势比起往日都要大了一些,宋止戈擎着一把伞出了自己租凭的小院儿,往小城外头走。 一个青色衣衫的姑娘路过他,眼睛不自觉地朝着他看过去的时候,眼神飘忽闪躲,含羞带怯。 男人穿着一身墨色修身衣裳,健硕挺阔,气质内敛随意,五官是神造一般,带着难以言说的疏离感。 这一瞬,这一眼,竟让这个小城里的青衫姑娘觉得不太真实。 这姑娘就这样看着他,朝着烟雨深处走去。 第206页 宋止戈觉得浑身沉重的厉害,属实难熬。 他觉得很噁心,想吐,整个人一会儿觉得沉重的厉害,一会儿又觉得轻飘飘的,脚踩在地上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他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一切像是定格了一般,雨声嘈杂,但他听不清了。 人或许真的能预知死亡。 擎着的伞跌在地上,他一直往前走,走到那茶山深处,在走不动的时候摘了一片茶叶含在了嘴里,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觉得难受,痉挛着身子,闭上眼睛之后却很是容易地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没有醒来。 他躺在那里,开始腐烂,发臭,可是没有人知道。 第175章 番外:(1) 谷祥雨的名字,是爷爷奶奶取的,在医院。 他一生下来,他爸,他妈,他爷爷他奶奶一商量,就将他抱到了乡下,之后父母便奔赴外地,说是要为事业打拼。 乡下确实好养活,养个孩子,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谷祥雨从记事起,说是留守儿童,但也不觉得自己可怜过。 那时候,村里头各家的一亩三分地确实养活不了一家子人,工厂之类的还没有发展起来,各家都会出去一个,又或者夫妻两个一起,到外地打工。 半个村子的孩子,都当过留守儿童。 但谷祥雨不觉得难过,也没有想过他的父母什么的,小小年纪大大咧咧,在外边跟着村里的小朋友疯跑着玩儿,没心没肺。 整天跟着村里的小伙伴捉耗子,捉蚂蚱,拿着家里的那种比两个他还要高的大扫帚扑蜻蜓,每年村里的河水下去,外头有人一叫,他爷爷奶奶一把都捞不住他,撒欢地就跟人跑到河里,在一淌混水里摸泥鳅,挖泥巴摔哇呜。 村里的孩子不怕丢,乌漆嘛黑的,玩个捉迷藏,整个村里都可以躲,玉米稞垛,家里堆着尿素袋子下头…… 上的小学是几个村里围着的那种小学,一个年级一个班,加上一个类似于幼儿园的学前班,一共就七个班级。 都是农村人,几乎没有谁家比较穷,谁家比较富的情况,不是吃不上饭的,也不是城里的「高科技」玩具容易进来的年代。 班里有学生表现好了,就能得到老师的一句夸夸,又或者得到老师自己用红纸裁剪的,五角星,小兔子一样的小年画。 有时还会被老师带着,全班一起到老师家里的地里刨花生,刨的最多的能得到一个奖状,同学都干的十分的起劲儿。 但谷祥雨小小的一个,待在地里,小脸儿晒得红红的,薅一颗花生,就自己吃一颗花生。 老师家种的花生,好像比家里的花生好吃。 他不是一个好孩子。 这种生活一直维持到他十一岁,算是很大了,上小学五年级。 一年之内,他爷爷奶奶都死了,他的爸爸妈妈得到消息,第一次在还没有到过年的时候,一年回来了两趟。 然后,带走了他。 谷祥雨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为什么非要待在城市里,明明老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大到能种下一年四季要吃的菜,能种一到季节,就硕果纍纍的两棵枣树和一颗石榴树。 每年自己家里吃不完,可以给邻居吃,邻居也吃不完,又或者长得太高了,够不着的,可以留给鸟儿吃。 却要待在城里,租一个逼仄的出租屋,一家三口住进去,哪哪都小,转个身都难。 但谷祥雨没办法说,他跟他的爸爸妈妈不熟。 然后就是新邻居,新学校…… 谷祥雨心挺大的,背着一个书包就上学去了,上小学五年级。 同学看着他,眼神很是稀奇,一个个地打量着他,不在乎他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谷祥雨就往桌子上一趴,不搭理人,他的同桌还以为他一个乡下人一下子来了城里,融不进他们,性格也比较腼腆。 总有几个人,喜欢在别人身上找点儿乐子,谷祥雨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身老土打扮,连带着名字都带着一种乡土气息地来到了那个班级里,就已经被几个人给盯上了。 谷祥雨自己上完课,不知道到哪儿喝水,见楼道卫生间有水管儿,很是自然地当着别人的面儿拧开水管儿,捧着水喝。 几个男生诧异的眼都瞪大了。 谷祥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也没有在意,就这样进了卫生间里间儿,看着小便池,不知道该怎么用。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身旁的男生,一个五年级就打了铂金的耳钉,一身名牌顶的上一辆车的男生。 他这样盯着人家看,自然惹人不快,况且盯的还是这个学校的小恶霸。 只是谷祥雨当时不懂。 他当时穿的土里土气的,头髮也土,没有一个髮型,盯着看的时候一双黑亮的瞳仁很是认真。 注意到那个男生在看自己,谷祥雨跟他对视了一眼,呶着嘴嘟哝了一句什么,他学着那个男生的样子,解开裤子,有些不习惯地朝着小便池放水,没有一点的拘谨尴尬。 上课的时候憋坏了,一放水,小脸儿舒爽,放完水就自己回了教室。 谷祥雨喝厕所水管里的水这件事被传开了,班里的人一看到他就笑,谷祥雨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问了他的同桌,才知道厕所水管里的水是不能喝的。 第207页 他的同桌,杜海,以为自己这样一解释,谷祥雨肯定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是谷祥雨没有。 谷祥雨「哦」了一声,又问:「那要喝哪里的水?」 杜海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反应,觉得有些没趣,但他也不是一个多坏的孩子,还是跟他说了。 「可以带水杯啊,可以泡柠檬水之类的,也可以买水喝,一瓶矿泉水只要一块钱。」 一块钱,挺贵的。 谷祥雨的爸爸妈妈没有养过孩子,不知道孩子该怎么养,很多地方都没有考虑周全,就给了他二十块钱零花钱。 他用三块钱买了一个最便宜,款式很简单的水杯,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髮,认着店门上的字,走进了一个理髮店。 理髮店的老闆很少见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独自来理髮店,还抱着一个水杯,低着身子笑着问他,要剪什么样的头髮。 谷祥雨很是自然地直接问:「剪头髮要多少钱?」 理髮店的老闆说:「要五块钱。」 谷祥雨剪了头髮,本来就漂亮的五官清晰了起来,理髮店老闆越看越是满意,最后也只是收了他的那两块钱零钱。 谷祥雨没有跟人说谢谢的习惯,本来都已经抱着水杯走了,但见一个剪了头髮的姐姐对着一个只是帮自己拿了发箍的店员说了一声谢谢,他就不走了。 他走回去,对着理髮店的老闆说:「谢谢。」 理髮店的老闆一愣,然后直接笑了出来,说:「不客气。」 第176章 番外:(2) 谷祥雨走了很远的路,问了很多人,找到了一个卖衣服很便宜的地方,三块钱买了一件内裤,七块钱买了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上衣。 不是因为没钱,才买这样素的,其实衣服就跟人一样,若是花里胡哨,越是容易出错。 谷祥雨长得很匀称,皮肤遗传了他奶奶,晒的再狠,也只是晒伤而已,平时都是一副皙白模样。 只要穿的干干净净,就很好看。 他回到家后,他爸爸见了他,直接愣了一下,有些抱歉地说:「祥雨啊,爸爸忘了给你买衣裳。」 谷祥雨说:「没关系,我已经买了。」 一个长得好看又懂事的孩子,让这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松了一口气,也没觉得将孩子带在身边有多可怕了。 谷敬先在儿子的头上揉了一下,夸他懂事。 谷祥雨并没有因为他夸了自己一句觉得高兴,他一向不喜欢讨好别人,就像他在乡下的时候,不会努力回答问题,就为了得到一个小年画,不会努力为老师刨花生,得为了的到一个奖状一样。 他不稀罕。 从他记事起,他将饭吃光光都能得到爷爷奶奶的一个夸夸。 他不缺人爱。 谷祥雨再次去学校的时候,穿着简单素白的衣裳,头髮清爽,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儿,唇红齿白,确实好看。 他也有了一个款式简单的水杯。 很多人一开始就是凑个热闹,有人说他土,也就跟着说两句,也没有太大的恶意,如今见干净整洁地来到了学校,又偷偷地说他好看。 但就是有人喜欢阴阳怪气,说他一个小土鳖开始学着当城里人了。 谷祥雨也不搭理他们,但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叫陈时越的男生,也就是谷祥雨学着他的样子尿尿的男生,实在是有点贱。 陈时越总是喜欢用那他桀骜不驯的小眼神儿,领着一帮人找他的茬,揪他的头髮,藏他的课本儿。 上体育课的时候,明目张胆地带着几个男生将他摁在地上揉搓。 谷祥雨总是用并不兇狠地语气,当着他的面儿骂他,大傻逼。 谷祥雨几乎每天都是脏兮兮地回家,但第二天,依旧会是干干净净的。 直到有一天,谷祥雨心情实在是不好,陈时越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这种时候又将他逼到了墙角。 从忍耐到愤怒,谷祥雨直接抄起一把椅子将他给抡了。 然后就是叫家长。 谷祥雨给他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没有打通,这才有点儿害怕了,他拿着老师的手机,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怎么办。 他听到楼下有声音,他看了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时尚,打扮漂亮的女人,听她跟人的对话,谷祥雨猜到他就是陈时越的妈妈。 谷祥雨拿着老师的手机,手指扣的很紧。 等到女人上了楼,自然看到了站在那里,长相很是好看,尤其是有一双柔软的让人心塌下去一块儿的眼睛的谷祥雨。 谷祥雨迎上她的目光,笑着,眼神清澈柔软。 「阿姨好。」 「啊?嗯,你,你好。」 那天,陈时越的母亲很是耐心地听了缘由,当着谷祥雨跟老师的面儿,将自己的儿子又揍了一顿。 谷祥雨在这件事上尝到了甜头。 他也算是一战成名,对于别人试探的眼神,他虽然觉得没意思,但也不会迴避了,他回一个微笑,别人就很是乐意跟他说话。 轻而易举的,他的身边儿开始围了很多人,跟在乡下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平时玩的变成了打电竞,踢足球,打篮球……之类的。 再加上他学习好,可以说是试卷答案供应大户。 在他的身边,真心可谓是泛滥。 一般人都是慕强的,至于「强大」,力量算,财力算,长相算,会学习算,性格也算。 第208页 陈时越一直以来都是仰慕他的,仰慕他的性格。 很多年后,两个人都长大了,也开始步入了社会,陈时越这样一个霸凌过别人的人终究是没有遭到报应。 他成绩不错,后来出国留学,一回国就继承了家族企业,一直都过得很好,不是谷祥雨一个步入社会就要自己打拼的人比得了的。 曾经的霸凌者,居然说当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喜欢他。 谷祥雨说,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谷祥雨确实招人喜欢,男生都能有,女生更多。 小学的时候都有人跟他表白,当时谷祥雨犹豫了一下,说:「我都不认识你,那肯定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跟你交往?」 女生很是紧张地说,给她一个机会,试着喜欢她。 谷祥雨试了,跟人交往了半天,牵了一下小手,分手了。 初中的女生更大胆了一些,理由说的还是一样的理由,谷祥雨同意了几个,也都是分手的很快。 经过了那种新鲜感,到高中的时候就没意思了,但一谈,也比以前谈的认真了一些,结果就是一分手,将一个女孩儿谈到站天台上去了。 谷祥雨只觉得厌烦。 明明一开始就问她了,说的好好的,是她说不喜欢她也没关系的。 那天,谷祥雨几乎给人下跪,才将人劝了下来。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那个女孩儿那天一直控诉着这句话。 谷祥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我总不能对你不好吧……我也没对你多好,都没怎么给你花钱。」 高三那年,谷祥雨的几个朋友到一所大学的露天篮球场打篮球,谷祥雨是后来才知道的,其实在他高三的时候,乔温温就已经认识他了。 也知道,在他高二的暑假去一家酒吧打工的时候,往他屁股兜里塞钱的人就是她。 姐姐真好。 唯一一次,谷祥雨主动跟人告白,就是对乔温温。 俩人什么都谈,谷祥雨的每一段恋情,她都知道。 乔温温说:「你嘴里说着不喜欢人家,但已经交往了,肯定让人存一点希望的,可越是希望,就越是绝望。」 谷祥雨问她:「那你存希望了吗?」 乔温温说:「存了。」 谷祥雨沉默了一下,说:「我喜欢你。」 乔温温不信他。 第177章 番外:(3) 没过几天,乔温温就带他去看了一个电影,电影讲的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最后男主死了,死在两人最相爱的时候,女主殉了情。 回去后,谷祥雨往她颈窝里埋,却被乔温温捏着下巴,掰着脸,问他:「你喜欢我?」 谷祥雨亲她的嘴,笑着说:「是你想殉情,还是想让我殉情啊?」 乔温温:「……我不想殉情。」 谷祥雨松了一口气。 乔温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少有地谈起了自己的情事,说:「我初恋谈了有三年,分手后觉得天都塌了,以为自己再也遇到这样好的一个人,直接封心锁爱了,结果半个月后碰到了187的肌肉帅气男……第三任又比前两任都还要好,真是给我很大鼓励呢,看破什么红尘,姐姐正年轻呢。」 谷祥雨:「……姐姐,你对我是真心的吧?」 乔温温:「我对每个男人都是真心的。」 那一天,谷祥雨决定尽快跟乔温温求婚。 因为他觉得,乔温温应该生气了。 求婚的时候是买玫瑰,还是买乔温温喜欢的郁金香,谷祥雨犹豫了很久,选了郁金香。 那年,他已经二十七岁了。 当他很是紧张地拿着戒指,打算出门的时候,他爸谷敬先,跟妈夏敏将他给叫住了。 两个四十几岁的人了,一脸的紧张,像是两个孩子一样面对着自己的儿子。 最后,还是夏敏开了口。 「祥雨,爸爸跟妈妈……打算离婚了,你以后想跟着谁啊?」 谷祥雨一愣,随即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妈,我都已经二十七了。」 想离,那就离吧。 两人一脸愧疚,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谷祥雨都为他们觉得解脱。 他们像是两株缠在一起的菟丝子,自知对方绝非良配,可又没得选择,互相看不顺眼,还分不开,一辈子互相折磨。 却非说是为了孩子才不离婚。 只有此刻,他们才分外温柔。 谷祥雨拿着戒指,取了郁金香,然后在傍晚的海滩上见了乔温温。 他看着乔温温,攥着兜里的戒指,最后,只送出了郁金香。 再之后,他躲着乔温温去喝了酒,遇到了前女友,被弄到了酒店……乔温温来捉姦,生了气,跑了。 他去追,出了车祸。 明明算是「阴阳两隔」,一生不能得见,谷祥雨却发现,自己就这样坦然接受了。 他开始忙,忙着活。 成了一个太监都没有让他有多绝望,过了那个劲儿,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阉人」的身份横亘在他身上,跟现代实在是不同了。 一个阉人,地位低下,没那么容易得到真心。 正因为有了对比,冷宫的那个小殿下才显得尤为的特别。 但一直以来,谷祥雨都只当跟宋止戈相识一场而已。 第209页 他能为了刘喜乐杀人,但宋止戈若是死在了南疆,他只会觉得惋惜而已。 即便是宋止戈喜欢他。 喜欢,他见得多了,不觉得稀罕,他也不觉得宋止戈会喜欢他很久,毕竟在他二十七岁的时候,他的那些前女友大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宋止戈能有什么特别的。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真正跟宋止戈在一起了之后,他才逐渐发现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 所有人都在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就连乔温温都旁敲侧击了好几次。 但是宋止戈没有。 宋止戈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家人,喜欢自己喜欢的理所当然,没有跟自己成亲,没有跟自己生孩子,却能给自己这种感觉。 谷祥雨一开始没有留意,等真正留意到的时候,就已经陷进去了。 至于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那个被他画了星空,画了月亮的马蹄尊裂开了一个口子,他觉得不吉利,才一直没有送出去。 在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时候,谷祥雨又是怀疑,又是恐惧,被宋止戈抱着的时候都不敢看他。 再之后,他就是完全被推着往前走了。 走到陌路,註定落不成一个好结果。 既然这样…… 谷祥雨心想,自己不如死在宋止戈对自己恨意最浓的时候,让他将自己忘了,不至于耽误他后半辈子去爱别人。 谋逆之罪,是该处以凌迟的,又或者处以腰斩,他没有想到,太子居然替他逃避了刑罚,掐死了他。 太子真是一个好人。 临死的时候,他都想对太子说一声谢谢。 他又觉得委屈。 我喜欢你啊…… 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