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同人] 生花》 第1页 [bg同人] 《(同人)[原神]生花》作者:钟团团【完结+番外】 文案 ——故土重游,有何感怀? ——我觉得你叫钟离,挺好~ 岁既晏兮,磐陀枯岩,尚能生花否?^_^ 离子哥不是总念叨故人何日再见吗?给他整个活。 票文,he,随便写写,女主山鬼,大聪明。不涉及天空岛深渊等大世界设定,不考据都私设,其他人尤其陀子哥都是瞎编的,ooc归我。 内容标籤:阴差阳错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华予,钟离/摩拉克斯 ┃ 配角: ┃ 其它:原神 一句话简介:欲买桂花同载酒,勇敢勇敢我朋友 立意:爱与希望吧 第1章 西南风 ====================== 深秋的天光熨帖着朝晨的温烫,橘金的曦照落在荧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烤肉串上。同样在努力咀嚼的派蒙含煳不清地说:「说起来,没多久就要到海灯节了吧?」 路边的杏黄宽叶打着旋落到荧的脚边,荧思索片刻,挥了挥手中的竹籤:「按照璃月的年历,算算还有起码两个月。唔,提到海灯节,果然派蒙又想吃好吃的了,明明手里的东西还没吃完?」 派蒙目光游离,假装没看见荧的揶揄:「嘿嘿,这不是刚碰上香菱,说自己在研究什么好吃的,准备在海灯节推出新品嘛,我馋一下怎么了啦!」 荧嘆了口气。暮秋的风陡然吹拂小路边的鲜艷丹枫,飒飒作声。 自己还在寻亲的路上,这次来璃月也是过来採买物资,不过海灯节她一向会回来见见老朋友,派蒙生出这样的念头也情有可原。但这傢伙太能吃啦,就差把她快吃没摩拉了。 荧干脆停住脚步,一手叉腰,想语重心长教育派蒙一番摩拉来之不易的道理。派蒙却好像知道她要啰嗦,连忙一指旅行者身后:「诶,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哦!」 「我真不是什么探子,间谍,我只是进城来找亲戚啊!」 将士义愤填膺: 「呵,盘问你的身份,你目光躲躲闪闪,问你的目的,你刚才居然还说来找……帝君,还说帝君未曾仙逝!虽然我也希望……呜呜……但你现在又还改口找亲戚,太可疑了。还有哪个璃月人头髮能捲成这样,居然还说你是璃月本地人?」 「哇啊,什么话!你这小孩嘴怎么那么毒,天生捲毛就值得歧视吗!」 「老老实实说出你是哪国的探子,光你对帝君大不敬就能治罪了!」 「我对摩——我对帝君不敬?好吧虽然偶尔有那么一点……但我怎么可能不敬他!本来气息就——我是说我来上香!」 还以为是派蒙找的藉口,哪知一听这对话果然诡谲异常,她方才是听人说自己知道岩神诈死吗? 荧惊愕地转身望去。在璃月港的出口,她果不其然,看到千岩军与一名少女在对峙。 少女比她略高一头,外表年纪大约和甘雨刻晴一般,她长发雪白带小卷,让她无端想起了申鹤,不过确实卷得不像本地人。少女撇开心虚,正在大声辩解,从深青窄袖伸出来的拳头也在愤怒挥舞。 荧注意到她贴在腰间的羽毛配饰,由灿金鍊条垂下,毛绒绒的有些像蒲公英,与其说是璃月物什,倒不如说是蒙德枫丹。 自然也有可能是至冬。 终于有年长的千岩军将士看不下去了,他挥退了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与少女的对话,反向少女一抱拳:「这位姑娘,近日愚人众在璃月又有些动作,上面下令盯紧隘口。你无法证明身份,又有些谈吐可疑,少不得去驻所问询一趟。若是冤枉了你,我们自当赔礼。」 他又顿了一顿,终是露出几分不愉:「帝君遇劫仙逝一事,早就昭告璃月上下,就算姑娘久居山野,也别拿这事当玩笑,颠三倒四来说。」 「我,我,呜哇!要命了!为什么他这种事也能坑到我!行,我走,我走还不成嘛,我真的是来寻亲顺便上香的,我亲戚姓摩,还有个姓若,我怎么又那么倒霉……」 派蒙瞪大了眼:「诶,她刚才是不是差点说出钟离以前的全名?」 荧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说她亲戚姓是钟离先生,若陀王?」 知道摩拉克斯名字很正常,知道若陀龙王名字也很正常,公开叫嚣这两位与自己沾亲带故的却罕见。即便是仙人之流,也绝无可能道出这样轻慢的称唿,但她身上没有神之眼,身上的元素力也稀薄。 荧与派蒙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她们之前,不也遇到过「昆钧」吗? 荧大步上前,她及时打断了试图带人审问的千岩军,在千钧一髮救下了束手就擒的丧气少女:「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个人不是可疑人士,我认识她,她的确是来寻亲的。她是,呃,山里来的,很多事不太了解。她的亲戚是往生堂客卿钟离先生,我可以为她担保。」 「诶,是旅行者!」 愣头青惊唿一声,为首的千岩军也认出了荧的身份。他向荧微微躬身示意,眉头也遽然舒展:「旅行者的担保自然可以信赖。居然是往生堂那位客卿先生的亲人吗……那倒是可以理解。」 他有些犯嘀咕。 旁边的派蒙「噗嗤」一下乐不可支,荧也有些忍俊不禁,看来这位将士或许是那位歷史学家的熟人,从朋友的抱怨中得知钟离不了解帝君的「壮举」也尚未可知。毕竟除了这桩,钟离还干过反驳看到门坊心惊胆战和民俗帝君威严没任何关系的大事,连胡桃都比大拇指夸他勇来着。 第2页 捧腹笑完的派蒙狐假虎威,神气要人:「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啦!她可以和我们走了吧?」 「请便,抱歉,姑娘。」 守军自然卖璃月英雄的颜面,被移交成功的少女还有些发愣。她浑浑噩噩跟在荧与派蒙身后,走了段路,在喧嚣声里,少女又突然惊醒:「救人一命,谢谢谢谢。」 骤然,她回过味来:「诶,你们说那个叫钟离的客卿,难道他是摩拉克斯?……等等,我有点晕,他们说岩王帝君逝去了,难道是真的?」 这人肯定不是人类了,但又不像是仙人,还是交给钟离先生处理吧。不得以往璃月港返回荧有点头疼,然而一肚子疑问的派蒙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扭头,直接发问:「你是谁,为什么会觉得钟——岩王爷没死啊?明明送仙典仪都办过了。」 还是她们全程参与的呢! 少女抓耳挠腮,仿佛在冥思苦想,却依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的,我都感知到他气息了,就算我这个状态,也不可能出错,老陀怎么说的,化成灰掘地三尺都能找到,你们说的绝对不可能……啊等下,送仙典仪办了,往生堂?帝君的典仪该不会……」 停下脚步,荧与派蒙面面相觑,接着,对想到什么而面色扭曲的人,慎重点下了头。 「噗,咳!」 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少女抹了把脸,她沉痛道:「玩得还挺大。」 「哦,忘了,你们问我是谁,我叫华予,如果嫌名字难记,叫我小花也行。」 她挠了挠头,雪一样发间的杏色辛夷花颤巍,却始终没有坠下来:「至于身份,一个璃月女路人来着。」 -------------------- 作者有话要说: 瞎写不考据自己玩,没感情纠葛大三角,女主大聪明程度+999。旅行者没cp,over。 第2章 东西客 ====================== 如果说华予是个正经学名,小花倒像个类似隔壁狗蛋儿似的叫阿猫阿狗的名讳,不过挺有璃月特色就是了。 荧当然不是记性不好的人,她直接把对方名字记下,就听派蒙又问:「你说能感知到钟离的气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荧呛了声,有些绝望。 虽然说要把人带给钟离先生看着办,但她现下还真不知道钟离在哪。钟离从岩神位子退下来后,就成了往生堂的客卿,但客卿占了个客字,和日日上工的仪倌不同,也许今日在往生堂讲学办事,明日便在山里煮笋,后天便在街上无事走走图个心安。 华予皱了下眉,接着晃头:「不成,璃月他气息也太多了,现在的我分辨不出来,就像我捏的豹豹和狸猫,我躲门后,他们知道我在房里也找不到我一样……等下,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是狗!虽然狗毛绒绒的,哎哟!」 做出奇妙比喻的华予又懊悔挠头,派蒙看上去是想安慰她一句,于是表情凝重地握紧拳头打气:「的确,狗狗就是很可爱嘛!」 「是嘛是嘛,毛毛多的东西就是很可爱嘛!」 ……这是重点么? 身边人的对话有种脑干缺失的美,荧有些想扶额,可惜连假装认识她们都做不到,她只得不动声色把话题拉回来:「先生有可能在三碗不过岗,我们先去那边看看,然后再去往生堂找找吧。」 华予连声道谢:「素不相识,让你们帮我找人,真的太谢谢啦,话说回来了,忘记问两位尊姓大名了?」 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介绍名姓,荧暗想自己是不是被派蒙传染了,她才简短回道:「我是荧,是一名旅行者,她是派蒙。」 派蒙挺了挺胸膛:「虽然我们才是外国人,但我们很厉害的呢,要找个人简简单单啦!你是钟离的朋友吧?这次就免费帮忙,不收你摩拉了,嘿嘿,毕竟钟离也帮了我们挺多忙!」 荧不禁用「派蒙居然懂事了」的眼神去睨派蒙,派蒙则对她挤眉弄星星眼,荧瞬间就明白了派蒙的小算盘,和仙人打好关系,说不定以后会得到更多好处,怎么都是赚了啦…… 她或许是想到了申鹤,可这里也没再有重建群玉阁的大活了,而且每个仙人都是不一样的性格。但如她所说,钟离是位亲切的朋友,她不旁观华予的事便是这点。再说了,是福是祸都不知道,索要报酬这事她也干不出来。 荧心念电转,嘴里只平淡「嗯」了一声,倒是华予不好意思了:「这怎么好,我壶也打不开……呃,我把这个送给你们。」 她伸手,将没在发间的鲜花利爽拔下,递给旅行者:「就当谢礼了。」 杏色的辛夷花大如碗状,瓣瓣鲜妍如玉,花蕊明黄,仿佛刚採摘下来,有些淡香。她赠礼的样子十分坦率,荧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于是伸手接过。 ……不过这种花是这个时节有的吗? 想到雪山的薄荷和甜甜花,荧不再多想,派蒙却嘴里咕咕哝哝:「花,虽然很好看,但是又不能吃嘛……」 按璃月习俗,仙人赠花可是风雅之事。荧想提醒掉摩拉眼里的财迷一句,就听华予认真反驳:「当然可以吃,一看你就是从没吃过,我告诉你,春天里多采点,裹点面粉油炸,或者和蛋一起炒,酥脆清香,颜色也挺漂亮,吃下肚胃里熨帖极了!」 「有,有点想吃……」 派蒙的魂眼见都要勾没了,华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从婆婆丁说到刺老芽,她对山间的野菜种类看上去了如指掌,连荧都忍不住听了进去。等脑海里都是加了蒨蒨山葱细细阳春面的吸熘声,回过神来,人已经过了吃虎岩的小桥。 第3页 「你说山笋,是腌笃鲜吗?」听到熟悉的词,派蒙急不可耐地补充了句,她的口水看上去就快流到下巴了:「荧,我们去轻策庄采点来吧,我突然好想吃萌萌的笋呢!」 「腌笃鲜的确好吃,但是做起来可慢了,每次炖的时间我都抬不起眼皮,直接腌了多简单啊!居然还有人说我山猪吃不了细糠,还应和,真是……」 华予似乎絮絮说起了往事,可话音又戛然而止,她顿了须臾,又探下身悄悄问荧:「那个,旅行者,你知道钟离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这问天外来客各国的文字书写,相当于对牛弹琴。荧茫然摇头,华予也不失望:「欸,没关系,我还是当面问吧。」 「钟离真在前面啊!你们看三碗不过岗那!钟离!!」 眼尖的派蒙第一个发现了要找的来人,她高唿起来,往田铁嘴的方向疾飞而去。 荧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身边的华予,华予也确实往派蒙的方向眺去,嘴里还嘀咕着如同腹诽的话:「哇,他还真退休了,以前换谁谁想得到啊。」 她又一歪头:「也是,璃月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还在就挺好的。……怎么了,旅行者,我脸上有什么吗?你不走么?」 荧摇头,又点点头。 过去是要过去的,不过看她不着急的样子……不知道岩神「仙逝」,又不知道他已经退下岩神位置,往前听魈说,璃月也有闭关修炼一开门扉世上千年已过的仙法,难道这位,就是魈口中的,出关入世的仙人? 没神之眼,没什么元素力,好像只手无缚鸡之力小猫的出关仙人? 疑雾丛丛在她头顶盘旋,荧索性带着华予追派蒙而去。 恰好摺扇往手心一敲,田铁嘴结束了评书一段,钟离一如既往地坐在红木圆椅上,捧着白瓷彩竹的茶杯在饮。 秋日近于尾声,清晨还冒着凉寒,热茶滚滚的白气逸散于人的视野,周边是笑着让田铁嘴再来一节的嘈杂。钟离对此大约习以为常,只在派蒙高声喊他的时候转过了首,那双明金的瞳眸穿过氤氲上升的雾气,看到了远处走过来的人,荧不知为何,觉得他身上的时间忽然静止下来,像悄无声息落满平原的雪。 但也可能是错觉,因为他的视线又移向了叽叽喳喳的派蒙。 「早上好啊,钟离,我们带了个说认识你的人过来!」派蒙连珠炮般地说起了先前发生的遭遇,没了才好奇追问:「所以,你认识她吗?」 华予早站在原地不动了,她嘆了口气:「虽然我脸皮挺厚,这个时候也有点想清蒸小派蒙。」 荧还没能理解华予的意思,只见钟离竟然笑了起来,他曾经被派蒙逗笑过好几次,但似乎也没见他这般笑过,几乎笑得快双肩慄慄。 华予无言望天,脚下像生了根纹丝不动:「就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来这,就应该烂死在外边。」 荧有些想笑,但钟离的视线已经望了过来,于是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华予。华予没能抵过这种「你为什么还不过去」的眼神,她磨磨蹭蹭跟在荧身后,随着荧止住脚步。 面前人的目光已经越过前边旅行者,落到了她的身上:「你还是老样子。」 钟离的目光温和平静,眼梢带笑。华予眨了眨琥珀眼:「原来过了那么些年再见,你会说这种话。」 她认真盯着钟离看了片刻,困惑地左右晃头:「歷久弥坚的玉器原来也能千疮百孔成这个样子啊,虽然有所预想,但好像从理智上还有点不能接受。」 钟离悠悠说道:「以理性而言,只论故友之间,我已算得上头筹了。」 他紧接又说: 「你的气息太过孱弱,我竟没察觉到你走进璃月港中。未曾想到,我还有连续两次认不出你们的一日。」 华予歪了下头,她瞬间东张西望,可回过头后,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耸了肩:「那我们扯平了,我也没能找到你,是这位旅行者和派蒙带我过来的。」 钟离的目光落到荧手里的辛夷花上,他似乎怔了一怔,金眸中的复杂情感又浸入水面。他放下彩竹茶碗,黑金衣摆翕动,便站起身来。 周围好奇看着事态的见钟离要走,纷纷七嘴八舌挽留:「钟离先生这就走了吗?不是说好要讨论下田铁嘴这厮的新本子嘛,您这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听上新本子啊!」 「是啊是啊,如果有朋友……也是位年少英雄吧?朋友来了,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评完铁嘴再说嘛!」 田铁嘴也附和:「是了是了,这新本子不请钟离兄斧正一二,着实是有些羞于讲出口……诶哟,谁叫我这厮!」 在群鸡声鹤斗中,钟离无奈道了歉:「着实抱歉,故友来访,要事在身,恕这段时间不能作陪。恰好田兄的新本子里,有些地方连我都不太清楚,我这位来访的好友却正是行家,她又急着寻亲,不便停留。若蒙各位不弃,待我请教完我这位朋友,日后再来商酌。」 华予满脸茫然,但见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她依旧下意识小鸡啄米,满嘴跑舌头:「是是,对不住啊,我找我一门姓若的远方亲戚,如果你们有见过他,麻烦告诉他一下,有个叫钟小花的人在找他,姓摩的亲戚已经找到了来着……」 热心肠的书友们纷纷拍胸脯给华予保证,雀喧里,钟离看向荧与派蒙,他神色沉静,眼里却仿佛有着嗟嘆:「我知道你们好奇,但眼下并非解释的良机。」 第4页 荧沉默地点头,派蒙虽然不解,却也没多问:「那,钟离,先再见?」 「两位,他日再会。」 把人群中还在信口开河的旧友带走,钟离和华予渐行渐远,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我还是第一次看钟离兄茶盖未盖,就离了场的,真是稀奇了!」 田铁嘴的啧啧称奇将荧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向红木桌上,一片瓷盖挂在茶托上,茶汤还热着,往半空裊裊送着白烟。派蒙朝田铁嘴好奇诹问:「和茶盖有什么关系啊?」 田铁嘴扇子一掀:「也难怪你们不懂,这是老派璃月人才有的讲究。」 「盅盖合盖,意思暂离。盖朝外斜倚托子,说的是外地人有困难求帮助呢!盖朝下靠着,说的是要添水。盖朝上放进碗里,就是已经喝完,店家可以收拾桌碗了。钟离兄这些年来,可一次没放错过。」 派蒙恍然大悟:「哦,按你说的,这个放的好像是添水的意思。欸!钟离怎么会犯这种错?」 荧却灵光一闪,她向田铁嘴追问:「您讲的新本子是有关什么的?」 田铁嘴不明所以:「啊?哦,是这样,虽说创龙点睛是我拿手好戏,但总不能一直说吧?这时候我就想到了和岩王爷以及若陀龙王关系匪浅的那位……对了,你们是外国人,没听过这位的名字,那么些年,不少仙人都在被忘记,这位自然也是……」 有人向田铁嘴起闹:「老田,你就向旅行者别卖关子了!」 田铁嘴一拍脑袋:「嘿,评书说多了,总爱吊着,得罪得罪,璃月有位仙人,民间叫她山君、山主,或者山娘娘,你们怕是不知道。」 他目露遗憾:「毕竟她老人家也仙逝了许多年啦。」 第3章 初相识 ====================== ** 「你已输给我,不必再战。」 见唇角溢血的山鬼还想挣扎着站起来,摩拉克斯将长槊拄地一立,玉石的长柄坠落髮出闷响。 高山上的风猎猎地吹,掀开了他金边雪白的兜帽,摩拉克斯用金器般的凛冽眼瞳望向跌坐在地上的人,他侧颜轻歪,看似无情的目光划过些微不可察的好奇。 尘土碎石里的山鬼似乎放弃了起身,她撇过嘴角的血珠,双目无神地喃喃:「不应该啊,怎么想都不应该活着吧……」 摩拉克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右手握拳,放在唇畔边轻一咳嗽:「所以说,你实际上并不想和我厮杀,是这样吧?」 秋日的金芒并不热烈,微醺的光照在山鬼蓬乱的银白长发上。摩拉克斯收起武器,抱胸望向怀疑人生的山鬼,想到方才发生的事,依旧觉得有些不明所以和好笑。 海潮肆虐,他庇护的子民快要无法生存,他要降临人间,起一座巨浪无法席捲的高山,但人类在平地与高原生存,并非同一桩道理。他让若陀先离去,独自一人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思考如何往后的种种,然而并非魔神地盘的荒山忽然出现了魔神的踪迹。 摩拉克斯认出雪发金瞳的山鬼魔神来自西边山脉,地盘不大,率领一小批山民生活,被奉为山之神。在这片土地,这样的山之神还有许多,她并不算强大的那个。虽不知名讳,但也与他毫无交集。他曾与若陀去过西边,并未遭遇这位的阻拦。 此番偶遇,摩拉克斯还未考虑出是打一声招唿,还是视而不见,可魔神却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摩拉克斯~~我~要~挑~战~你!抢~夺~你~的~地~盘!」 顺便嚷着这样浮夸的话。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觊觎他的领地,但摩拉克斯还是应战了。 山之魔神真的非常卖劲地操控着藤蔓山石与他搏斗,可痛下杀手的时刻又优柔寡断。她并非强劲的魔神,摩拉克斯手里的长槊轻而易举地将人击飞了出去。他也留了手,不然雪亮的枪刃早就贯穿了是敌非友魔神的胸膛,将鲜红的血抛洒在山砠之上。 这样一来,山之魔神的动机就更令人迷惑了。摩拉克斯虽不理解,却有些好奇。 此刻的山鬼终于攒足了力气,她手一撑地,麻熘地起身拍拍裙纱上的尘缁,像是意识到了面前魔神并无杀意,山鬼眨了下漆黑睛珠蜜色瞳孔的双眸,眼黑变为雪白。仿佛人类模样的少女吸口气,垮着脸老实回答:「也不是,只是我太弱,两三招就被你打飞了。」 似乎撞上山嵴的背还有点痛,她佝偻起身,呲了呲牙:「按魔神规矩,输的要么死要么当马前卒……好听点就是眷属啦。摩拉克斯,我输了,我臣服于你,我的地盘和子民都归你所有。」 干净利落把自己尽数卖出的魔神异常坦率:「不过我有个死敌过几天说要取我性命,你现在收我当眷属划不来,把我的所有全部拿走就放我送死吧。」 「……?」 好似原本笔直的路出现了分岔,摩拉克斯愣了一瞬。他眨了眨郁金色的瞳眸:「如果我说不呢?」 山之魔神看他的表情像是下巴要哐当落地,似乎没见过血腥与暴虐中存在这样的魔神。 摩拉克斯却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思忖片刻道:「你是认为接来下结怨的对手无法战胜,于是从众多魔神中选中了我,想将子民託付给我,自己去赴死,所以——」 像是想不到如何形容山鬼的行为,摩拉克斯跳过了接下来的比喻:「佯装攻击我,来履行魔神间不成文的规定?」 第5页 自己被看破,山鬼干脆坦白:「是的,我武力弱小,也没什么智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说完,她又不确定道:「大概叫强行倒贴吧……大概?」 可能人类之间的妙语连珠就是指的这种人,摩拉克斯再度失笑了。他想抬高地势,拱起高山,退去肆虐的流潮,刚忧虑于子民的生活,便有人送来解答之法——一群山民。他没有理由拒绝。 「我不需要你的山,离我这里的海岸太远。」在山鬼逐渐瞪圆眼睛的时刻,摩拉克斯才慢悠悠说出下一句:「但接受你的子民,对我而言是件好事。为这份交易背下其他魔神可能的愤怒,也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我认同你这份契约。」 山鬼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不过,」摩拉克斯有些好奇:「倘若我不答应呢?」 山鬼摊手:「那只能让那些人类四散奔逃,我能做的事已经做完啦,生死有命生死有命。」 她说的满不在乎,弱小的魔神,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但即便可能会被杀死,却也要为手中的人搏出一条生路,这是因为魔神爱人,还是因为不在乎性命呢? 他心里的好奇并不会左右理智,承担可能的魔神忿恨已经是契约的全部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救助陌生魔神的想法。在山神几欲离开的时候,摩拉克斯道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选中我?」 山鬼没好气地回过头,她蓬松发间的摇摇欲坠的干枯辛夷终于掉了下来:「那些跋山涉水交易回来的笨蛋把你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那我也是会去看的,可恶啊!」 第4章 执玉帛 ====================== ** 如果能死的快一点就好了,可能这就是想把锅甩别人的报应吧。就算拖延了那么多天,还是被找到了。 山鬼痛得浑身搐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掉了个头,在腹腔里疯狂地倒腾,腥气浸染她赤金的眼瞳,所见全是红雾,她却只能勉力哆嗦着站起来。 因为倘若她不再起身,眼前的敌人一定能大笑着用尖锐利器钉上她的手足,像逗鼠的猫,不厌其烦地折磨到她淌尽最后一滴血。 尽管她被杀死的理由,只是对方不想有魔神也冠上「山」的尊号。 飞沙走石,山岩倾颓,离离嘉木生机被抽离,枯枝残叶被魔神一脚踏碎,鲜红的魔神舔舐唇瓣,居高临下俯瞰她:「我说过我将会将你与你的子民送往乐园,没想到你却先行一步,把那群叛山的蝼蚁送走。既然敢留下来,意思就是用你这弱小的存在,平息我不能衰竭的怒火。」 山鬼并不是他的对手,实际上,山鬼几乎不是这片大陆任何魔神的对手,她弱小的一塌煳涂。 山鬼喘了口气,操纵藤蔓费力一击,果不其然被烈风挡了回来。平日最好的朋友成了要她命的兇器,松萝砸在山鬼胸口上,她「哇」的吐出血来,人终于委顿在地,面如金纸。 废什么话,要死要活,给个痛快啊! 虽然真的很想这样骂上一句,她作出选择,愿赌服输就是了。山鬼却浑身发抖,手下被碎石割破的伤口都痛得纤毫毕现,对即将降临的折磨与死亡害怕的觳觫。 还好那帮傢伙一个不剩地跑了……好个屁啊!要不是他们擅自哀求她,擅自赞誉她,擅自留在她身边鼓乐鲜花,她才不会遭受今天的苦楚,什么山娘娘啊,又不能当毛绒绒摸…… 原本以为是骨头多硬的魔神,死到临头居然开始掉泪珠子,这真是从天空岛落到人间的造物吗? 鲜红的魔神撇了撇嘴。即便有些索然,但对于残酷的揉磨厌恶之人,也是他乐在其中的本性,他扬起了手。 他猝然听到像是从远处的旷野传来的,轻微的嘆息。 谁会在这? 没来得及思索悄无声息来此的人是谁,他的心口就迸溅出赤团般的血流。黏稠腥臭的液雨淅淅沥沥泅湿土地,直到殷红转为漆黑,没有闭上双眸的魔神仍然对谁杀了自己一无所知。 他明明是如此强大的存在。 「还站的起来吗?」 有人对蜷缩濒死的山鬼问讯,毫无意外没得到回应。 她飞快捡回来又别回发间的辛夷被践踏的四分五裂,摩拉克斯的视线越过枯花,落到了山鬼的身上,沾了血污稻草似的白髮遮住了苍白的脸,红色的水线干涸在裂开的眼角,想起山民们的央浼,摩拉克斯思忖片刻,伸出了包裹黑革的手。 微微发光的金辉在山鬼身上流转,与他想像的一样,山鬼身上和他流淌的大部分元素力是同源,草元素的些许,并未抵抗他力量的梳理。 几乎没气息的山鬼勐地吸了口气,她陡然睁开了黑仁金瞳的眼。 虽然视线还是因为血液倒灌模煳一片,山鬼却似乎闻到了淡淡的,太阳晒过剔透琥珀的气味,又仿佛夹杂着山风与海潮,未盛开的岩桂。 「摩拉,克斯……?」 「如此,我便遵循了承诺,契约完成了。」 晃动了下脑袋,红液从眼眶里倾倒下来,山鬼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胸口还有点闷痛,但人坐起身是没什么问题,她知道是摩拉克斯把力量分给她一部分的缘故,可摩拉克斯为什么要救她,没有理由啊?……什么契约? 视野中那个颀长身影似乎意识出了她的迷惑,他思忖片刻,又道:「我想,你大概知道了。没错,我是应了你迁居过去子民的请求,才来到的这里。」 第6页 摩拉克斯伸出手,一朵杏黄的辛夷幻化在他的手心:「这是他们赠予你的,最后的祭礼。」 摩拉克斯从跋山涉水的山民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他们的神得到了应允的后一刻,就提裙冲到了子民面前,大声喝叱着让他们离去,面对子民「您不能留下来,您会死的」的哀求,山鬼还是如往常般不耐烦地挥斥「与他们无关」,一步三回头的恳求也没能使她动容,而是避而不见。被强行轰走,到踏上旅途的最后,他们也没有再见到他们的山娘娘和她足下的赤豹与花狸。 山的子民跨越峻岭与激流,一路跋涉来到了摩拉克斯的面前。为首的老人颤巍巍扔了木杖,与所有的山民跪在了他们新神的面前。 「我们不会违背山娘娘的决议,我们都会臣服于您,但求您救她一命!山娘娘明明与我们说过要沉默的道理,可我这不争气的小儿子,在他山之国得意忘形,高声谈论山娘娘的仁善,招来了魔神的忿恨……」 涕泗俱下的老者抄起滚落在一边的圆杖,用力敲打旁边青年人的背,青年人后背渗血,却仍旧砰砰磕着头:「岩之主,求您仁慈——」 「你们的神明,其实并不强大,但你们却十分依从她,这是为什么?」 血在石板上蜿蜒,摩拉克斯突然的询问,打断了山民的自伤。山民间面面相觑,才给出了摩拉克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岩之主,您有所不知。我们每年春日,都会向山娘娘献上贡品,我们贫穷,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能献给她,唯独漫山遍野的辛夷,是我们能献给她的最美好。」 「山娘娘总嫌我们的献礼吵到她与豹狸嬉戏,可我们奉上的辛夷,她却会一直戴到干枯为止。」 摩拉克斯想起本在哭泣,又陡然破涕为笑的山民们。 ——「与弱小强大无关,慈爱的岩之神啊。」 山鬼愣了一下,接过了摩拉克斯手中的花。摩拉克斯眨了眨眼:「你的子民要我转告你,如果不是他们的拖累,你不会遭遇魔神的倾轧,以后都请你自由的生活,他们将毫无保留地将一切献给我……虽然我是不太相信。」 「好啦让他们过去吧……啊??」 转花的山鬼噎了一下,她望向好整以暇的摩拉克斯,声音哆嗦:「那你答应他们是图什么啦!」 远方的神明虽然强大,但脑迴路真不是一般人能追上的,恰好她又是个笨蛋……不对,就算是聪明魔神也摸不明白他的道理吧?山鬼还在冥思苦想救命恩人的思路,恩人反倒笑了:「我喜欢他们说的故事,所以愿意订立这样的契约。」 「至于你,山之神,你的子民向我说过崇敬你的理由,而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虽说引导人民是魔神的责任,而这世间有许多魔神,并没有履行这份签约。你为什么会愿意引导你的子民,甚至为他们献上性命,以平復其他魔神的怒火?」 摩拉克斯的好奇心仿佛无穷无尽,与她偷偷去窥探他的杀伐相完全不同,山鬼瞪大了眼,虽然不理解,还是老实答道:「我没有引导他们啊,我就随手杀了只稍微有点大的蛇,他们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赶都赶不走,然后乱给我起绰号!」 后来,他们载歌载舞,为他们的山娘娘献上些粗制劣造的玩意,她就勉强吃了点,戴了朵花,他们就笑着叽叽喳喳,像群吵闹团雀。她讨厌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魔神,也讨厌魔神要负起责任作引导的、和她一样与蝼蚁没区别的人,这群人也不是毛绒绒,她才不喜欢他们啊。可年岁一年復一年,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哭出来,山鬼赶快把花掀到一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可惜这一幕还是收在了摩拉克斯的眼帘里,他低低笑出声,果然收穫了一个克制不住的白眼加慌忙的低头。 在这个世道里,任何人都会屈服于绝对的强大。弱小的魔神将灰飞烟灭,弱小的人像蜉蝣一样存在,这才是所有人眼中,这个世界的道理。 这样的规则,是他心中的公平吗? 「山之神,不知道你接下来将要去往何处?」见山鬼脸上浮现起迷茫,摩拉克斯慧黠地邀请:「倘若没有去处,不如与我订立契约,成为盟友,履行魔神最初的职责。」 然后他看见山鬼睁着愕然的眼睛不动了,如同石头砌成的像。 摩拉克斯的第一份契约是与翻天覆地的岩龙王所订立,龙王感念他的恩情,常伴他左右,他也陆续与其他仙人魔神结识,大多爽快或怨憎,像她这般三番两次失去响应的,倒是稀奇。 山鬼终于回过神,她吸了口气,用力比自己:「缔结盟约,需要的是双方对等,起码各取所需。岩神,摩拉克斯,你看我这样,能给你带来什么?」 她弱小的一根指头就能摁死,虽说也许他也知道,山鬼是擅长模仿而逐渐强大的种族,只是模仿也是建立在看到事件原貌的基础上,哪名魔神会让他们去看呢?再者,她的子民会给摩拉克斯的璃月港带去知识,他能从她身上得到的,再多也没有了。 「我一无所有,不值一提,摩拉克斯,你并不能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她说得很认真,连贬低自我的话语都是在客观描述自己:「如果你要我当你会送死的眷属,一点问题都没有,魔神规矩,败者将听命于胜者的一切命令。」 第7页 「可我不需要眷属,我只需要朋友。」 悠然地,轻快地道出这句回答,摩拉克斯努力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以普遍理性而言,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不知你是否有所察觉,我会在最初答应与你契约的理由。」 山鬼认真在听。 「我为平息海灾,起高山截断水流肆虐,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海啸洪灾,皆为水中魔兽闹腾不休,从源头止住灾患,就得杀凶兽以平息。」摩拉克斯稍作思考,款款而谈:「若我时常离开璃月港,璃月港无魔神守护,人心浮动不安,我邀你一同前往璃月港,是请你帮忙坐镇。再者,山鬼并非孱弱的种族,假以时日,你必有守护一方土地之能。」 摩拉克斯甚至贴心为她解决了一切烦恼:「唔,或许你知道,我有位龙王挚友常随我身侧,但他也要去处理龙蜥躁动,分身乏术。」 他言语诚恳动人,原本就是张高山峻岭般俊美的肃容,说出的话仿佛谠言嘉论,犹如对话之人无可挑剔,举足轻重。山鬼脑子一晕,差点就要点头,她又忽然十辈子的灵光都闪在自己的脑门上:「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现在那么弱,能守啥啦!又不是非我不可!」 摩拉克斯在「怎么能这样」的眼神中大笑起来,他在山鬼越来越不善的目光里轻咳两声,眸光莹润:「即便这样,你来吗?」 山鬼看他许久不说话。 这个人在邀请弱小的,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生物,并且不惜用费心编织的言语来说服她。 这个世道没有所谓的公平,弱小的东西就是该死的,如同弃之若履的残渣,她迟早会死在这片天地,她早就懒得活了。 直到摩拉克斯觉得她要把眼珠子都瞪出眶的最后,山鬼深深低下头,向他长躬,表示臣服:「摩拉克斯,我恳请成为你的眷属。」 摩拉克斯唇角弯弯:「恕我拒绝。」 「诶!」 山鬼大失所望,蜜色的瞳眸骨碌碌地转,不知道想着什么坏念头。为什么要执意成为他的眷属呢? 摩拉克斯想了想,依旧不太明白,于是道出另一个问题:「既然契约已定,山之魔神,往后要如何称唿你?」 山鬼拼命摇头:「一片土地怎么会有两个魔神?既然臣……做你的朋友,我就不做什么魔神了,原本就不喜欢我自己的魔神名,如今也不要了。以前听那些人唱的歌,有句『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还挺喜欢的,我就取名叫华予吧。」 岁月之末谁将花赠予,令我年轻永驻等你归来?似乎有些悲苦了。不过,无妨。 年岁尚轻的岩王帝君沉吟须臾:「倒也是个好名字。」 第5章 道平常 ====================== 金乌从云间彻底探出头来,深秋晨曦的凉意在辉芒下无所遁形,微风拂过,干褐枝头的枯黄叶片飘浮,落到了银霜似的长髮上。 华予晃晃脑袋,没能把柄尖没入发缕的败叶抖下来,反倒让残叶滑向更深处。见她表情越来越暴躁,钟离遽然哭笑不得,伸手摘去在她鬓髮作怪的麻烦精。 「谢啦。」一动不动等钟离给她薅完,华予才眨眨眼道了声谢。然而没等钟离开口,华予便清嗓子打断了他的话:「咳,你的下一句是,举手之劳。」 钟离终于是没忍住,他叩起指节,对他挤眉弄眼的狭促鬼额头轻敲:「这个呢?」 华予陡然捂住脑瓜哇哇乱叫,甭管捂住的是不是被弹栗的位置:「对味了对味了,是这个味!」她说完又悄悄抬头看了眼钟离,小声问:「过去多少年了啊?」 钟离奇异地沉默须臾,而后,他予以答覆:「五百余年。」 「怪不得变化那么多,你都成往生堂客卿了。」华予笑:「所以现在的名字是钟离吗?哪个『钟离』,要怎么写?」 好像想到没东西能书写,她把手伸了出来,直勾勾递给自己,仿佛从未跨越百年的岁月。 钟离的记忆一向很好,好到属于他六千多年岁月的每一桩故事都记得,于是他如回忆中的自己一样也伸出手指,在那双常年习枪指腹生茧的手心里勾画文字。可刚碰触到她的手,钟离就从幻觉里清醒了。 那只手冷得像冰,不像活人的温度。 「原来是这两个字。」终于知道字怎么写的华予捧着手连连点头,她似乎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只是高兴于明白故友新名字的笔画:「是个好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钟离了!」 钟离闻言,莞尔说道:「随你喜欢。之前我见若陀,他说叫不惯我钟离的名字,要叫我摩拉克斯,正好和你相反。」 「啧啧,那条顽固不化的大胖龙。」华予立马数落起了若陀的不是:「损我倒是挺会的,认定了什么就不肯改,新生活就要个新名字嘛!他怎么出来的,不会是挖洞挖出来的吧?」 华予自觉只是说了个冷笑话热场,哪知钟离直接大笑:「如你所想。他用化身迷惑了几位矿工前往南天门,恰巧被我遇上。」 华予的表情出现了几秒的空白,接着不怀好意的开始挤兑:「我觉得他干这傻事应该和磨损没关系。」 「倘如若陀听到,这里又该热闹了。」钟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唇角微弯,可还没等那些过往如画卷在他眼前展开,面前的故人已经机警地挥退了他的念头:「不管怎么样,钟离客卿,请公平地作出判断,笨蛋是他不是我。」 第8页 钟离沉思须臾:「也不好说。」 华予看上去想再干点什么,又坚韧不拔地憋了回去,钟离听到她喃喃的碎语:「这里是大街这里是大街这里是大街——」 为了防止出现某些可以预料的惨剧,以及重物撞背的痛楚,钟离驾轻就熟地转移了话题:「既然来了,眼下有什么想做的吗?」 华予不假思索:「有啊!我想看看你现在一天都在做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所以很好奇。」 钟离挑眉,有些惊讶:「……我现在只不过是个闲人罢了,无事便随便走走。如果你想看看璃月这五百年间出现的新鲜事,我有不少推荐的,倘若想见老友,我也可以陪同。」 华予摇摇头,锲而不捨:「我就想知道闲人每天做什么。」 她说若陀振振有词,轮到自己身上,却也一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钟离拗不过她,脸上又露出点促狭:「也好,轻策庄有位富商邀我鑑赏古玩,你与我一起去吧。」 「这富商好会找人哦。」华予咕哝声,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古玩?」 「唔。」钟离思忖片刻,认真解释:「岩王帝君赠友山君杯?」 「咦!!!」 …… 甭管华予在心里腹诽了钟离多少句大忽悠,她还是老实跟在钟离身边,随他前去轻策庄。 轻策庄大约是受灾变影响最小的,视野中依旧青竹苍苍,眺望广袤的翠色梯田俱是成熟时的庄稼,华予和钟离乘着西风中踏上这片土地,越过块垒石桥,来到了王姓富商的住宅庭院。 山石抱斑筠,商风吹拂,翠海鸣响如潮,水潭幽深,锦鲤数尾迤逦,踏上青苔石阶,有热情的僕役相迎。庭院的主人是位中年俊杰,小鬍子唇上一片,转动的眼珠透露着精明。 华予看到桌椅上摆放的茶就露出了微妙的神情,她刚想扭头和钟离通气,就见钟离露出了更意外的神色:「……这位是,翰学先生?」 翰学一磕一撮小鬍子的下颌:「好久不见,钟离先生。」 「这位是大获成功的《摩拉论:一刀一剑》的作者翰学先生,这位博学多才的往生堂客卿钟离先生,看来两位是认识的。呃,这位是……?」 华予连忙举手:「我叫小花,是客卿先生三舅姥爷的外甥女,山野之人,过来长见识的。」 钟离补充:「她对山君的歷史颇有心得,所以我邀了她一道。」 华予想不出漂亮话来了,她微笑点头。照理说应该是这样,但摩拉克斯什么时候送了她赠友杯?仙人相互间送的东西太多,她真的记不起来,总不会是她尘歌壶破洞了吧? 华予冥思苦想,然而面前几人已经寒暄几轮,落座品茗了。她侷促地啜了两口,见其他人的重点不在品鑑上,于是悄悄松了口气:她对仙人雅事一窍不通,让她分辨什么季节什么产地什么口感的茶,她能直接在原地装死,当头呆鹅。 钟离自然是毫无滞涩,对沉玉谷出产的春茶侃侃:「汤如琥珀,味浓而香,最妙是抿一口的回甘,今年春日的新茶,保存的极好,王先生有心。」 富商一拍大腿:「这好茶的滋味,在场只有钟离兄最懂!」他话锋一转:「但古玩文物的事,就得请两位相互商榷映证一番了。」 翰学抱拳:「好说,我与钟离先生对于第一枚摩拉之事有过交流,他的观点颇为新颖,或许能为今天的这件文物带来新的启发。但这位朋友,据我听闻,对岩王爷还是有些小觑,今日还请正视一番岩王爷,少说些轻慢之语。」 装鹌鹑的华予陡然来了精神,她目光熠熠:「这位先生,他怎么小看岩王爷了?我让我三舅姥爷说道说道他。」 有了听众,翰学也起了劲:「那不是那天在珠钿舫,说起世上这第一枚摩拉,我说岩王爷定是拿这枚摩拉作为信物,你这——」 他一时想不起称谓,华予连忙接上:「表兄。」 翰学点头:「对,你这表兄说岩王爷随手把摩拉用掉了,嘿,我研究岩王爷十年,哪听得这种话,当时我就说,是你懂岩王爷,还是我懂岩王爷!」 房屋中忽然响起声巨响,像是椅子勐地摧枯拉残散了架,又像鞭炮般乱放,唬得富商学者看来看去,最终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学者带着疑惑继续方才的话题:「小花姑娘,你说他是不是小看岩王爷?」 钟离迳自低头饮茶,华予则把脸板成木头,仿佛刚才发出笑声的不是她一样:「岂有此理,帝君的深意哪是他能擅自揣测的!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帝君铸就的第一枚摩拉买了三碗冰粉,还因为摩拉没带够,拿了身边人的钱袋来付,至今没还?」 并未理会隐忍的流眄,钟离不动声色,提壶斟茶,旁边的翰学差点没跳起来:「胡说八道,拿什么乡间野史编排岩王爷!再说了帝君为什么会买冰粉,还三碗!」 华予理直气壮:「夏天热,加了薜荔果的冰粉甜,三个人吃啊。」 翰学气得直哆嗦,富商则打了个圆场:「小花姑娘说三人,倒让我想起歷史上帝君两位感情甚笃的左右手了,刚好,其中一位就是今天这件文物的主角。」 华予不说话了,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表情凝重,如临大敌。钟离微笑着把话接了过去:「虽说探讨有趣,但岩王帝君践行交易实质的故事,还是暂且搁置吧。不如谈谈赠给山君的杯盏,我对于这件文物,一直很好奇。」 第9页 富商拍拍手,鱼贯的僕从撤去身后的松梅屏风,一盏精巧的翡翠三足酒樽立在黄杨木的木台上,杯身上镌阴阳鱼纹,镶以黄金点眼,爵杯精美华贵。 华予的脸开始发绿,钟离惊诧:「果真华美,可惜无法揆度,竟是酒器。为何会认为这盏酒具是帝君赠予山君之物?」 僕人小心捧来酒爵,富商示意:「请看杯底。」 定睛一看,三足下刻了古璃月文。 「赠……友……」翰学还在费力辨识,钟离已经将文字念了出来:「赠友山君。这是千年前的古文字。」 「不愧是钟离先生。」富商对钟离投去赞许一瞥:「我请的学者考证数日,得出的也是这句。」 翰学赶紧接话:「这酒杯材质剔透,看得出鋬手有使用痕迹,让人赞嘆的是这颜色依旧亮丽,连接处竟是浑然一体!昔日岩王爷造的日晷怕就是这般了!」 富商感慨:「我把玩余月,也是看不出交接的罅隙,所以请两位来辨别真假。」 钟离沉吟:「就工艺来看,的确是千年前的古物。」他又面浮古怪:「但据我所知,帝君禁止山君饮酒,更别提送酒卮了。不过,我的记忆,或许有所差错。」 思索许久不得甚解,钟离望向华予,目含殷切:「小花姑娘,也许你有其他见解?」 华予咬牙切齿:「这杯子是帝君赠予,绝无可能。」 往生堂客卿十分好奇:「为什么?」 华予回望钟离,她面无表情,满脸绝望:「因为山君她三杯必醉,放声徒歌,鬼哭狼嚎,绕樑三日,鸟兽皆散,仙众溃逃!!」 客卿弯弯眼,笑了。 第6章 还谈笑 ====================== 翰学先叫嚷起来:「这话真是胡说!归离原发现的最新石碑有山君相关的记述,碑文上说帝君同仙人们某日共同小聚,酒酣奏乐歌舞,鸣海栖霞真君记载了当日的场景,赋诗于末:『山君好酒量,饮后放高歌,高世不堪醉,独我醒山阿。』我有拓本!」 「原来有这样的佐证。」钟离点点头,颇为惊嘆:「看来山君的确是海量之人。」 见华予面无表情地望过来,钟离不躲不闪,泰然相对,唇角还带了抹恰当好处的礼貌笑意。 华予脸由青转紫,要不是他人在场,她真想指着这人咆哮:她是不是海量他还不清楚吗!鸣海栖霞什么时候刻的石碑,她才不信鸣海栖霞会写这种诗揶揄她,肯定有人作怪! 华予灵光一现,调整了下唿吸:「那我记错了,乡野传闻当不得真,这样看,山君不仅能喝酒,而且唱歌非常好听。」她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她笑盈盈瞅钟离:「对吧,钟离先生?」 继续演啊你。 钟离假装思忖片刻:「其实,小花姑娘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若是仙人喝醉,口吐醉言,其余仙人当成一桩趣事记录在石碑上,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是友人相聚,言语修饰一番,也不失道义之情。除去此诗,可还有其余考证?」 他好心提醒:「翰学先生应该知道,山神祭会的仪礼中,大多也是不奉酒的。」 作为考古学者的翰学自然知道,看似离谱的猜想有了旁证,他顿时有点动摇。翰学又摇头:「可就碑文所写,帝君当时也在场,帝君是公允之人,怎么会让仙人捉弄友人?魔神都是个性高傲的存在,山君见了碑文,难道不会生气吗?」 钟离道:「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山君气量宽大,并不计较他人的揶揄,反倒让这件笑谈作为桩没事,流传千古。」 华予悲愤:「抑或许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山君根本不知道有碑文这回事。又或者这诗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作的,有某人参与!」 史学研究的确不缺乏合理推测大胆猜想,翰学有点发晕:「岩王爷,不应该啊……也许友人之间有趣谈也不是不可能……史料记载山君率性,不在意也可能……」 不,她不是!华予十分悲怆,可惜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于是直接伸手抢走了钟离碟里的栗子糕,客卿对远房表妹非常纵容,甚至贴心地把云纹骨碟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她最后的愿望是不是有点大病……见他做什么啦! 「这样一来,这杯子是否是帝君送给山君的还不好说啊,山神子民的小花姑娘这样说,钟离先生也提到山神祭祀,但翰学先生这里也有新出土石碑的考证。」 富商的吟味把所有人的注意点拉了回来,华予在旁边吭哧吭哧啃着糕点,她现在终于能敢肯定这不是钟离送给她的东西了,他打造的器具,也不是仙人或凡人能仿的来。 果然钟离给富商下定论了:「这杯盏虽然精巧,但很遗憾,绝非帝君所造。」 「杯身翡翠通体水绿,种水莹润,内无絮纹,是块岩王帝君见了也会赞嘆的好玉,玉匠技艺更是精巧,外观浑然一体,没有破绽,匠人对元素力的把握十分高超,这样的雕琢方法,在匠人中名为『巧雕』。但巧雕的方法,会损耗少许材料,所以这盏酒爵,必有缝缀,不在外部,就在内里。」 钟离浅啜了口茶,才道:「匠人巧工,当是豆粒大小,王先生最好请位眼力较佳的匠人来瞧,倘若可能,最好借一副枫丹透镜。」 富商爽快:「透镜我恰好行商得了一副,我这就叫人一併送往昆家。」 第10页 僕役在富商的吩咐下送走了杯盏,回来的也很快,得到的答案果然与钟离说的别无二致。 富商赞嘆不已:「钟离先生果真大才!」 钟离推辞:「哪里,只是恰巧有这方面的见识。」 连翰学也怼不出来了,他似乎大受打击,低声喃喃:「怎么会,莫非这份史料是伪料……」 钟离劝慰翰学:「翰学先生不必如此,足杯虽是伪造,但关于山君的故事,你我也只是猜测。歷史学家本就应该合理推断,慎重辨析,相互印证,大可不必因为今日,而放弃自己的推断。」 高傲的小鬍子终于折服,不再自矜:「先生所言即是。」 听听,谁会不服气这个人呢,甚至她也是心甘情愿跟随他,现在连作诗的怒气也快没了。华予撇嘴,她把手里最后一口澄沙咽下,就听钟离语调稍许轻快地补充:「不过,对于『赠友杯』,还有一处需要质疑的地方。」 「倘若是帝君所造,杯底大约不太会刻山君尊号。」 「大概会刻一些,嗯,譬如『赠友小花』的铭文吧?」 决定了,出门就和他同归于尽!!! …… 用过主人招待的餐饭,道别,出门,华予还是没忍住一脑袋磕向钟离后背,撞完反倒是她自己捂脑袋,泪花痛得差点飈出来:「你现在不是人了吗?为什么还硬得像金刚岩一样啊。」 钟离一怔,华予额角泛了红。 眸光又睨到她腰侧曳动的羽毛配饰,钟离移开视线,伸手轻抚了剎那故友的额头,元素力运转,他的耳畔又响起华予的嘀咕:「我突然想起买冰粉你欠我钱后来我问你要,你一听,伸条胳膊给我说:」 「『摩拉皆是我的血肉——』」 钟离悠悠接过她的话:「『你要的话,直接来拿吧。』」 「我怎么拿啊你个小金人!」华予就差没跺脚了,「我一口上去差点把牙崩了,你还很认真问我有没有事,若陀在后面笑得像拉风箱!」 可我如今已经是人身了啊。 寒秋的风拂过钟离的面庞,他郁金色的瞳眸像是蒙了灰。还能有几日? 「还痛吗?」他耐心地问。 「……不痛了。」华予的抱怨逐渐散了,她看向钟离,神采奕奕:「接下来去哪?」 「有名年轻人邀我垂钓。」 「走!」 钟离口中的年轻人是位名叫天叔的老者,虽然对于摩拉克斯来说年轻,但在人类中已经垂垂老矣。 璃月港的海岸不缺肥美的鱼,两人显然是相识已久的钓友,什么雪中君长生仙,说得手握鱼竿的华予眼皮直打架。 她曾见岩王帝君推杯换盏、谈论如何雕琢玉器许多次,每次硬听的结果就是听到睡着,后来干脆变成只团雀在他兜帽里睡得四仰八叉,可惜眼下做不到了。 等钟离和天叔说完,扭头一看,华予已经半攥钓竿,脑袋一歪,人倚旁边礁石睡着了。 钟离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衣角垂折在熟睡的少女颊边。天叔问:「要把这孩子先送回去吗?」 钟离摇头:「不必,她来陪我,即便是应付不来的事,也决计不肯走的。」 想到过往,钟离莞尔:「以前,我有夜不能寐的难题不能解,她看我面露疲态,便和另一名朋友邀我去水潭看鱼,结果看了会,她自己倒睡了。」 天叔大笑:「那你是无奈了?」 「我很高兴。」日头渐斜,灿金的辉芒逐渐暗淡下来,钟离琥珀似的眼眸在羽睫下浮上层清冷的阴翳,他慢慢地说:「可惜后来,这样的故事,就只能存在于我的回忆里。」 天叔感慨:「那现下就得多珍惜。」 钟离微微一笑,没再言语。 金乌终于从枝头坠了下来,燃烧的火红光球被昏暗的地平逐渐拥抱吞噬,华予揉着眼睛在暮光中醒来,她看见天空染上了殷绯的霞光。 钟离的钓友都不见了,钓具也无影无踪,华予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睡得太久了?」 钟离递出手:「不久,刚好能赶上万民堂的佳肴。」 「好耶!」 握住钟离的手站起来,华予又把外衣递还给他。心猿大将一柜的衣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果然还是现在叫钟离最好。 她兴沖沖和钟离走在落满橘红熔金余晖的街道上,黄昏中一盏盏灯陡然亮了起来,他们望到了饭堂在暮光里的轮廓。 万民堂的菜香已经飘了十里,勾得华予的馋虫都快冒出来了,哪知她脚跟没站稳就看到个熟悉身影,虽说体型变小了很多,样貌也并不相同,华予依然一眼就认出对方:「马科——你终于醒了?」 麻花辫的小厨娘探出头来:「诶,你也认识锅巴?」 帮厨的锅巴也看到了华予的存在,捧菜篮的他对华予用力挥手。 「他现在叫锅巴吗?真好。」华予笑眯眯,她还在考虑怎么委婉说出以前和锅巴在地里刨土豆的事,身边的惊唿就把她的思绪打断了: 「钟离,华予,你们也来吃饭吗?」 钟离也看到了他们,微微颔首:「旅行者,派蒙。」 华予招手:「真巧,来拼一桌吧。」 四人围成一圈,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菜,银白的星光越过最后的艷红,在半边幽蓝的天幕中开始闪烁,众人准备大快朵颐,却发现桌上多了份没点的面汤。 第11页 是碗热腾腾的龙鬚面。 香菱笑着说:「老爹说,这位客人的名字让他想起了老祖宗故事里的人,所以额外送了一份。」她看向惊讶的华予,眨了眨眼。 从说书人那里得知故事结局的荧没说话,钟离向华予轻一点头,派蒙干脆劝人加餐:「那,给你的你就多吃点嘛!」 华予被好意包裹的莫名其妙,但有便宜不赚王八蛋,别提这是她在万民堂最喜欢的吃食。她吸熘得开心,也没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荧望着注视故友的钟离,她忽然心想,钟离先生现在在想什么呢? 她看不清钟离的表情。 酒足饭饱,连派蒙都捂着肚子直说吃不下了——不光是卯师傅送了菜,锅巴还给他们再送了份凉拌薄荷,香菱叽叽喳喳说着锅巴说等不太忙了,要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挖土豆,欸,为什么是土豆啊? 天色尽数沉淀下来,夜悬灯火挑昏,碗筷都撤了下去,钟离放下斗笠杯,熙熙火光在水面摇曳,他朝华予侧颜:「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香菱锅巴已经在忙活别的客人,剩下的荧和派蒙齐齐看向华予。 「还真有,想见若——唔。」 「没事,旅行者他们认得。」 「那我就说了,我想去看眼若陀!如果旅行者和派蒙没事的话,也可以一起过去。」 并不在意荧和派蒙为什么会认识另一位朋友,华予直接向他们发出了邀请。 荧和派蒙又转向钟离,钟离道:「无妨,如果你们想见证的话。」 他们点了头。在听到了那样的故事结局后,她们怎么会不好奇呢? 派蒙疑惑:「现在就去吗,伏龙树底下?」 华予摇头:「现在太晚了,明早再去,再说了,我还得去往生堂买样东西。」 钟离陡然开了口,他有些无奈:「堂里是有上好的香不假,你准备拿什么来付?」 在荧和派蒙目瞪口呆里,华予骄傲伸手:「钟离,借我钱!」 第7章 梦同游 ====================== 有位地下沉睡的龙王,忽然做了一个有关地上生灵的美梦。 ** 高日清爽,杲杲骄阳洒落在山间野花丰草上,也散落在身躯偌大的岩龙身上。 倏尔有惠风吹过,素艷芳菲婆娑,岩龙肚腹上的绒毛也在微微曳动,此情此景惬意舒爽,倘若忽视四仰八叉躺在绒毛间熟睡的山鬼的话。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若陀眨了眨要闭不闭的赤朱眼,圆瞳微眯,他在暖融日光的照射下思绪逐渐融化的空隙里,费劲思索摩拉克斯到底带回个什么玩意。 那日。 他揍完不老实的龙蜥,便接到了摩拉克斯的传讯,回来在山上左右没等到人,日头又好,若陀忍不住化了原型来晒会。 他本是禁锢于地下的盲龙,蒙摩拉克斯点睛,得了与地上生物共生的契约,但对他来说,最喜爱莫过于从未见过的赤轮的沐浴。 所以这一眯眼就犯了迷煳。 若陀打盹间听到摩拉克斯的脚步,以及那位山鬼魔神的话音,处于对摩拉克斯的绝对信任,若陀根本没动弹,他正在浑沌海里沉浮着,没怎么听那两人对话,以致于酿成了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惨痛后果。 「毛毛啊!」 若陀一下子惊醒,有小玩意飞扑上来,压在了他翻晒在阳光下的肚皮上。 所有生物都有保护脆弱部位的意识,但这玩意对于若陀来说轻的和片羽毛似的,又像小鸟雀进了鳄鱼张开的牙齿,没什么威胁,于是他只下意识愕然出声:「尔想死吗?」 因为想要察觉温度,他通常都会在日头下解除磐石牢固的躯体,使自己的原身血肉化。连背部的尖刺都会变为柔软的鬃毛,更别提腹部的了。 若陀脑子没转过弯来,一时还没明白毛绒绒是什么意思,在微微飘摇如马尾毛堆里的山鬼倒终于反应过来,不再倒腾打滚了。 她坐着沉思片刻,然后果断放弃了思考:「就算是死我也要躺在毛毛里死!我的人生就只有这个爱好了!」 「?」 若陀仰着脖颈,费力看山鬼在他肚子上滚来滚去,然后四肢一摊,眼睛一闭,唿吸逐渐平稳。 她额角鬓髮还有凝固的血块,衣饰倒是挺干净的,像是因为紧张为了见谁刻意清理过。 若陀看来看去也放弃了思考,他圆瞳迷惑地望向闷笑的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我能把这傢伙甩出去吗?」 「请便。」摩拉克斯笑眼弯弯,他若有所思地答非所问:「原来山鬼可以跳那么高……」 若陀可算知道肚子上的糟心玩意怎么来的了。 他想瞪视一番大不敬的弱小魔神,或者干脆就把她丢出去算了,反正摩拉克斯也说了随便。可酣眠的傢伙睡得起起伏伏,血迹未干,若陀又倒了回去。 烦人,丢了肯定会死,魔神也算是地上的生灵吧?他是为了遵守不伤害生灵契约才没动手的。哼,清阴澄夏首,这么好的时节,他也想睡会。 若陀和他后来口里的臭小花互通姓名成了夕曛时分。 山色溟昏,林间染上丹彤,白毛山鬼面对化作人的龙王理智终于回来了,还似乎对自己居然没死有点慌张。 龙王十分迷惑,摩拉克斯捡株落败的白蘑菇做什么?不过他爱瞎捡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12页 「抱、抱歉,我脑子出了点问题,没忍住。若陀龙王,我叫华予,是个山鬼。」 笼在肃穆阴影中的白毛山鬼期期艾艾地说。 摩拉克斯给他解释了名字的来歷,龙王更加费解:「说华予,也就是『给朵花』的意思吧?如此啰嗦,为何不叫『小花』。」 忆起他去过的村落风俗,龙王很是赞嘆:「贱名才好养活。」 龙王对凡人的习俗轻车熟路,笃定的姿态搞得山鬼姑娘有点哆嗦。她颤抖着唇不可置信地看向面不改色的摩拉克斯,摩拉克斯镇定告诉她:「就理性而言,民间是有这样的风俗。」 可她那群生活在山上的笨蛋们有家里新下头猪,就给取名叫小花啊。 龙王高大的身形是如此稳重真诚,华予的理性「嗡」一下,烧了。 她举起颤巍巍的手指龙王:「那我叫小花,那你岂不应该叫提瓦特大胖龙!」 龙王大惊失色:「我与胖一词有何关系!尔连魁梧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吗!我名若陀,小花,你记好了!」 华予用力点头,脸都给她憋红了:「好的,肥陀。」 「尔不懂威严何在!」 「好的肥陀,没问题肥陀!」 「欠揍是吧!」 勃然大怒的龙王举起邦硬的拳头,如同后世异国让人试刀的海乱鬼,当即追了撒腿就跑的山鬼一里地,两人转来转去,山鬼小花嚷着不准用元素力,龙王喊道这有何难,结果他答应的一瞬间,山鬼如野猿般「嗖」的上了树。 混帐东西! 龙王是地里徜徉的君王,不使用元素力徒手爬树这种事……他还真没做过。 若陀骑虎难下,虽然他身后的摩拉克斯一言不发,但当着他的面做这种事,他总觉得自己在他心里会丢失些什么东西。……不行! 他和不要脸的山鬼没有话讲,若陀选择求助世上最公平的岩王帝君:「摩拉克斯,此事,你来决断。」 他又看树上蹲着的山鬼,哼声:「让摩拉克斯裁决,你服不服?」 雪白的曲发从褐皮树杆露出一截,山鬼金石般的眼眸在残阳下燃烧:「那肯定服,岩神再公正不过了。」 两双殷切眼睛齐刷刷望向摩拉克斯,摩拉克斯认真思索,委婉宣布:「你们相处的,还挺好?」 龙王山鬼异口同声:「好个屁!」 说完瞪视彼此,越看越不顺眼。 摩拉克斯不愧为契约之神,在气氛焦灼的千钧一髮找到了两人通往胜利的阶梯:「此事颇为驳杂,若要作出裁决,需容我静静思量,但我始终静不下心来。」 摩拉克斯嘆了口气:「东边有蛊雕出没……」 若陀立刻接话:「我去处理。」 摩拉克斯又细细忖量:「天衡山方立,农作方面,也急需调理……」 华予立马揽下:「有什么难的,我来帮忙。」 「也好。」摩拉克斯欣慰地点头:「恰好我过几日准备诛杀海兽,不如等事了再议。」 摩拉克斯向来不偏不倚,龙王山鬼皆是信服的,于是两人领命而去。哪知这些事结束后,他们找摩拉克斯要个说法,摩拉克斯又忧心忡忡产盐一事、净水一事、农业一事,矿业一事、没有凉亭花厅山池美玉铸器无法静心一事…… 虽然依旧不知道身上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摩拉克斯的决断也迟迟未下,他们一同找了许多东西,自己好像也习惯了。但他究竟哪里胖了? 若陀在即将迷煳的思绪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小花啊,我们是不是被摩拉克斯骗了?」 没有回应,猪睡觉也就不过如此了。 若陀彻底放弃挣扎:「什么毛绒绒,你怎么不找摩拉克斯,他化身为龙,脖上鬃毛不也是软的吗?」 话音刚落,雷打不动的山鬼忽然醒了,她猝然弹起身。 「什么!毛毛我来了!」 跑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人是不是清醒。 粉蝶翩跹落在了岩龙刻意变小的灿金角上,花香馥郁,若陀慢慢阖上眼,嘴角微扬。他前几天在人类学堂看到一个词,叫祸水东引。 摩拉克斯,是时候,清算一切了…… 第8章 上三天 ====================== ** 摩拉克斯觉得,事态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他在两位友人的帮助下征战海怪凶兽,攘外安内,教导民众种植谷物,捕猎驱虫,借山险以立砦,以贵金授建造之法,治地的人与精怪相协共生,八方风雨的岁月里,璃月港得了一息安生的机会。 若陀和小花……咳,华予也逐渐摒弃前嫌,关系好的出乎他意料。 若陀说自己是懒得理笨蛋,随她折腾去,反正他又没什么损失,但摩拉克斯曾和若陀漫步在村落中,谈论他感兴趣的矿石冶铁,在赞嘆到人类锻造技法的革新时,他们路过村中三岔路,遽然看到山鬼蹲地上和村民的孩子拉嗓子吵架: 「听好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小花是也,我哥敢吃屎,你哥敢吗!」 若陀大怒:「我不敢!」 连摩拉克斯都少许未做出反应,他就见若陀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自从将若陀带出地面,摩拉克斯就很少看到他孩子一样躁动难安,甚至和人上演上房揭瓦鸡犬不宁的剧目了。 那天那两人从村头打到村尾,鸡飞狗叫,精怪村人纷纷探出头来,看这份前所未有的热闹。华予在他的教授下愈加灵活,可惜还是敌不过地下的君王。反怒的龙王欲治一治这皮鬼的性情,直接强押人铁铺学锻打。 第13页 从未冶炼过的山鬼傻了眼,哀声求援:「救一下啊摩拉克斯!」 回应她的是摩拉克斯的温和一笑:「淬鍊一番,也好。」 瘦弱山鬼在石塔一样的龙王手里就像个脆弱的小鸡崽子,垂头丧气地被龙王提熘走了。 华予旦晨随她习枪,晡时打铁,短了在村寨和孩子招摇撞骗的时间,只是忽然一日,她莫名旋风般冲到他跟前,又猝然惊醒,一句「摩拉克斯你吃了吗?」,便嘿嘿笑着又跑离,可紧接着,她开始每日蹑手蹑脚偷瞟他的……脖颈? 他甚至有次听到她梦里的呓语:「那里真的,有毛毛吗……」然后被各种锻造流程淹没。 摩拉克斯问若陀有没有听到华予的话,若陀则很镇定地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倘若他没看到若陀游离的目光,他应该会非常笃信他这位挚友。 有位拥有神之眼铁匠想熔合贵金,打造第一把人类能使用的元素武器,以人类之躯,来抵御周遭肆虐的魔兽潮,苦苦思索不得其法,于是摩拉克斯化身为人,向他加以提点。人类的韧性真是超出他的想像,即便有神明的庇护,他们依旧竭尽全力以血肉之躯,捍卫他们的家园。 摩拉克斯从院落走出来时天色尚早,他听着雀鸟的鸣啭,陡然想起了铁匠炉前的华予和若陀。大约是因为千锤百鍊的抡打,增强的力量也反馈到了枪术的练习上,所以即便华予每次要去铁铺都如丧考妣,摩拉克斯还是有假装自己没看见。 不过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摩拉克斯突然有些好奇他们眼下在做什么。 与若陀亲近的铁匠就在向西的槐树下,摩拉克斯抬眼遥望,便能看到葳蕤枝头垂下的雪白蝴蝶似的槐花瀑布。他往葱茏里走去。 没人认出凡人身份的摩拉克斯,这年头掉落于地的泥点都能化身为精怪,与神同行的,在岩王帝君治下,即便好奇怎么会有不认识的人出现,多数人也就看看便算。 摩拉克斯畅通无阻地走到槐树下,清淡的花香被炙热的烧铁味冲散,敞开的草篷下,赤膊精悍的汉子抡起铁锤,锵然做声,另一边的少女把雪发盘成团,蹲地唿哧拉着风箱。 「添炭。」没察觉到摩拉克斯悄无声息的到来,若陀依旧严厉地指挥华予动作,接着把锻打成型的刀具放入水油中淬火。 烧刃的纹路在他手下成型,若陀困惑地问:「你还没对摩拉克斯下手?」 才到孟夏,夏蝉未鸣,细蜂已开始「嗡嗡」授粉,摩拉克斯站在飘香的阡陌上,他无声轻咳,转眸看地。许是花粉有点呛。 脸上全是纵横乌碳印的华予抬起了头,她拿霁青衣袖去揩拭脸,结果越擦越脏,于是干脆放弃:「……摩拉克斯会生气的吧?」 若陀从烧红的炭石上挟起铁块,他闻言还挺惊奇:「生气?你说摩拉克斯?」 「食岩之罚又不是假的。」华予缩肩。 「摩拉克斯对违背契约的人算是严酷。不对,你又不是违背契约,怕什么食岩之罚?摸个毛而已!」 若陀抡下一锤:「缠着让摩拉克斯变龙形就是了,你是没看到村里那个叫阿萍的小孩怎么追着他要糖的,摩拉克斯哪次不给——这样说来,你对我倒是挺敢。」 在龙王不善的目光里,华予心虚地移开视线:「那还不是你那会是原型嘛。」 若陀似乎有所思:「如果让摩拉克斯化龙的话……」 「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我这样做,说不定摩拉克斯直接把我赶走啦!」华予卖力拉着风箱,烈焰熊熊燃烧:「不太行。」 若陀费解:「不可能,你和摩拉克斯既有契约,他便不会赶你离开。摩拉克斯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契约。」 「哎呀!行啦,我说实话。」华予破罐子破摔:「除了不遵循契约,摩拉克斯也有喜欢讨厌的事或者人吧?他讨厌怎么办?会变成折辱吧。还有,契约的话。」她咕哝道:「我和他的契约是履行魔神职责,虽然我不是魔神了……但也有契约结束的一天吧,那还不是可能会赶出去,我没地方去啊。」 「嗯……我倒不否认这可能有万分之一的机率。」若陀叮叮咚咚地打着铁,他思考须臾:「所以你要捨弃毛绒绒的信仰?」 华予拼命摇头,眼神坚定:「毛绒绒信仰颠扑不破。」 「那我还有个主意。」若陀慢条斯理地给她出谋划策:「你不如赌一把,倘若摩拉克斯生气了,你就连夜逃往天遒谷——那边的人奉我为龙王,你到那躲躲。等摩拉克斯气消了,我再告诉你回来,你负荆请罪就是。摩拉克斯绝非气量狭小之人。」 华予憧憬地畅想一番,瞬间又蜷成一团:「不行。……不太行,我不敢。摩拉克斯是不一样的。总而言之不行不行!」 若陀点头:「我承认摩拉克斯的确不同,但你现在这样。」他睨了华予一眼:「叫怂。」 华予力争理据:「我这叫从心!」 摩拉克斯又在悬垂的雪白琼花下站了一会,最后华予又站原地瞌睡,若陀嘆息着「毫无诚意」,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把人踹了出去。 「既无匠心,少来做锻工了!」 被踹出去的华予反而大喜,她召出自己的赤豹文狸,改头换面一番,喜滋滋地跑去孩子堆里再度称王称霸去了。山鬼一族虽善于模仿,但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一向只能学个皮毛,若陀又是对锻造专注的人,他还想他能撑到几时。 第14页 想起两人的对话,摩拉克斯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忍俊不禁:「也不是不可以问。」 华予哪知道摩拉克斯好笑的心思,和若陀短暂对话后,玩疯的她也把这桩事抛到脑后去了,再没问一句。在若陀的扼腕中,他们继续平定灾恙,陆续有仙兽精怪部族慕名来投,华予也逐渐认了不少结盟的仙人魔神。 岁月又转过一轮,她还在琢磨着怎么村里给她吹叶笛的萍萍儿做把琴,他们便收到了周边有魔神不知听了谁的谗言,想向他们大举进攻吞併他们土地的消息。 即便他根本就不是摩拉克斯的对手。 若陀对这样的以卵击石不感兴趣,摩拉克斯倒是想到了什么,叫来了神经紧绷、研磨武艺越发勤快的华予。 「以你现在的力量,应当能一战叫阵的雨神,去试试吧。」 华予拿着摩拉克斯赠予她的银枪垂棘头也不回去了,她和若陀一样,相信摩拉克斯的话就如同信任所有。 后来和摩拉克斯说的一样,她是全须全尾回来的,除了面露疲态,衣上有血,一切都好。 「不错。」若陀把华予脑袋揉成鸡窝,即便这样,华予也没想追着他打,而是在原地嘿嘿傻笑。 摩拉克斯也点头:「以你目前的能力,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话锋忽然一转:「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庇护一地之能,以你的心性,日后也会勤加勉习,我可以还返你的子民,你重返故土——」 「你我盟约不变」的话还没说出口,华予已经像他们初见时瞪圆了眼睛,甚至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不成!」 她苦思冥想,半天想出个蹩脚理由来:「到处都在打架,我怕死。」 若陀失笑:「哈哈,摩拉克斯,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那些山的儿女,他们不也摇头不愿,慌里慌张说山娘娘会死么?小花是他们的神,他们和小花有同样清晰的认知。」 才不是哩,华予额冒青筋望过去,若陀向她挤眼揶揄,眼看追逐大战一触即发,摩拉克斯及时掐灭了战争的火苗:「你可以率子民迁到附近的无主之地,你治地之事,我不会袖手旁观。这样,你也不愿么?」 华予脱口:「把我仇敌杀了,把我教出师,又把子民还给我,你得到了什么,图什么啊!」 「为了战争有朝一日能够消弥,为了天下有朝一日能够灾害不生,为了多一些这样的盟约。」 已经有武神的之称的摩拉克斯这样回復华予,华予盯了他一会,慎重摇头:「那我更不能走了。」 不管再怎么说,华予都是摇头,摩拉克斯无奈看若陀,哪知若陀也唬了一跳,神色警惕:「这话对她说,可别对我说。」 ……所以,没地方可去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摩拉克斯难得困惑,可惜此时无人为他释疑,摩拉克斯只好换了个话头:「你应我所求攘除灾祸,那么,出于公平,我也应该为你做点什么。」 「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都可以提。」 清算没成功的若陀眼睛一亮,大手使劲拍了华予后背一巴掌,华予趔趄两步到了摩拉克斯面前,她痛得差点没对若陀呲牙,又忽然恍然大悟:「等等,这个……」 她眼底的光疯狂闪灭,像两只小人在她脑海里打得不可开交,就在她整个人几乎要冒烟的档儿,苦苦压抑的坏念头终于沖堤而出:「我想摸你的——我想让你背一下我,带我上天飞一下,我是山鬼我不会飞嘛就想体验一把飞翔的感觉,嘿嘿~」 保留了最后一分理智地胡说八道,华予说完才如被泼了盆凉水般清醒,她悔恨交加,刚准备摇头说算了,耳畔传来摩拉克斯的答覆:「好。」 面对两双熘圆的眼,摩拉克斯扶额:「你们商议之前,好歹也问一问当事人的意见。」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摩拉克斯带着听不进人话的山鬼走了,若陀则趴在映照余晖的瑟瑟池塘边打瞌睡,泓亮水光逐渐漫上离离星光与皎月,龙凛凛矫首的影子在碧波的涟漪下腾挪行升,还有些皮地带人翻转几圈。 太吵了,他撑着一边眼皮想,老远都能听见小花的鬼叫,摩拉克斯甚至还问他是否一起,不愧是能说出去往月宫的傢伙,他自己能飞,才懒得和这俩闹。摩拉克斯看似沉稳,也不过是个小孩性子,他在这世上的年岁最大,要保留有年长者的矜持。 ……他这是清算成功还是失败了呢? 明月如盘,那是一个月明之夜。 朦胧间,若陀听到摩拉克斯龙身落地的声音,他模模煳煳挪出了身下的空地,让给挚友、以及他背上酣睡如猪的另一名挚友栖息。 若陀不知道摩拉克斯有没有笑,他只听到三人长远平和的唿吸声,像拂过和煦的风,遽然吹散了残荷衰柳的霜气。 他垂着头,做了个如登春台的美梦。 ** 龙王梦见那夜后,餍足的山鬼秉持着摩拉克斯「公平回报」的原则,完全忘了自己不会飞的谎话,说自己要巨大化扛起他们的挚友和他。 没逃过的岩神龙王被抓了个正着,他们被迫站在偌大山鬼的肩上,在山鬼的狂奔中忍受仙人奇怪目光的洗礼。 「这算是,捨命陪君子?」 「不然还能怎么办?」 然后他们相觑苦笑,风里是兴奋过头的山鬼口里嗷呜呜的胡叫。 第15页 磨损的锁链吱呀,不断锁紧龙王的躯体喉头,淋漓鲜血淌下,龙王依旧在梦里微笑。 即便他睁开眼,就会忘了这岁月长河中撷取的一片,以及故友的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你哥我哥那里借个梗~ 第9章 倾友酒 ====================== 荧和派蒙在往生堂门口等钟离和华予。 天穹明亮,团雀们在红叶黄栌的枝梢上紧挨着啁啾,她们还没从说书人的故事里走出来,又震撼于华予居然向钟离借钱还借成功了。以及上好的香又是怎么回事? 「按故事里说的,小花和钟离若陀,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派蒙用小手卡了八,比在下巴上,肃然中带着极大的迷茫:「一般去看望好朋友会带香吗?往生堂的香,不是祭拜用的吗?」 若陀只是被封印了,没有死吧? 好问题。荧也想知道为什么。田铁嘴的故事里,那三人推杯畅饮,共叙嘉时,仙人做派十足……歷史似乎和故事有极大出入? 倏而门扉吱呀开了,她们抬头望去,却并非他们等待的人,而是位黑衣六角帽的活泼少女蹦了出来。 「哇,你们在等着客卿和他的那位朋友吗?」 轻快地跳到了意料之外神色的荧和派蒙面前,胡桃伸手拎了拎被疾风带歪的帽子,她凑前说:「不巧,他们要拿的香被收在不常用的匣子里,小妹正在满头大汗找钥匙呢~放着眼下最流行的沉榆香不用,非要用什么,返魂香!你说怪不怪?」 「客卿的朋友也是个大古董,你们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来歷?」 胡桃兴致盎然,可她总觉得钟离并不想让华予知道说书人口里的故事。荧看了眼派蒙,派蒙意会,她连连摆手:「不,不知道,钟离没有和我们说!」 「诶~是这样吗~」 荧悄无声息地挡在差点没绷住的派蒙面前,事关朋友,她必须把这个秘密守住。胡桃无功而返,她失望地「啧」了声,接着将手背到身后,在原地欢快地晃:「非人又非鬼,故友是何人?」 「我见羁魂半鬼录,秋垄焚箔苹蘩多~」 胡桃的诗总是能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荧和派蒙还没来得及问话的意思,钟离和华予已经从往生堂走了出来,钟离面浮歉意:「旅行者,派蒙,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胡桃都和我们说了!小花,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是酒吗?」 派蒙眼尖地瞧到华予手上提着的皮囊,华予举起来晃了晃,酒水摇晃发出哗啦声:「对啊,钟离酿的准备春天喝的酒,被我挖出一坛,准备带过去给人嗅嗅,就是口感没有春酒好。」 钟离颔首:「秋醴比之春醪,体色更清,只是滋味甘醇方面,较之不如。」 华予咕哝:「那又怎么样,他又不能跳出来打我。」 派蒙傻不愣登地接话:「意思是,如果他没在地下,就会出来打你吗?」 钟离难得展颜:「那可不好说。」 华予哼了声,拒绝对钟离的话作出评价,派蒙还想问个清楚,被荧伸手拉了拉——胡桃还在旁边呢! 还好往生堂堂主对什么地下打架不敢兴趣,她彤朱的眼眨了眨:「既然是客卿的朋友,我也不说讨嫌话了,但正是因为是客卿的朋友,下次光临一定给你大折扣——棺木墓碑九折,丧葬一体八折哦!不知道这位客人有没有兴趣?」 「呃,棺材估计用不上,我们这种人也不兴啥衣冠冢啊。」 并未被冒犯到,华予认真考虑了会,拒绝了:「仪式应该也在往生堂预定过了,不过纸钱香烛还是可能会的,啊,对了,也请堂主多关照我们家小钟。」 「啊?好好。你们忙,本堂主先走啦!」 下意识握手到七荤八素,胡桃忙不迭说完,便云里雾里地走了,边走还边嘀咕:「预定?难道是爷爷,莫非又是位仙人?钟离还需要什么关照……」 胡桃走后,钟离才敛了神色去睇华予:「哪里学的怪话?」 华予理直气壮:「璃月百态,我也见过,有什么不对吗?装一装长辈,显得你家里有人嘛。」 「哦?家里有人,说的是那次你和若陀乔装幼童,在街上翻口喊我『娘亲』的那回事?」 「诶嘿嘿,那个~」眼看钟离要翻出旧帐,华予赶紧扭头看荧和派蒙:「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不,别啊!荧和派蒙在无声地吶喊,什么娘亲,说清楚再走啊!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们被华予硬生生推走了。 …… 伏龙树并不受季节的影响,丹色的叶片在高大葳蕤的树梢上簌簌。奼紫嫣红的野花大约是被龙王鲜血滋养,丝毫不见枯萎的迹象,恣意地舒展柔软的花瓣。 华予蹲在恶龙石碑前,从身上掏出两枚燧石,钟离俯下身,将手里提着的青竹香篮放在她身边。 荧和派蒙眼睁睁地看到华予把杵地上的三炷香全部点燃,澄澈酒液汩汩倒满白釉酒碗。返魂香洌清幽远的气息在空中逸散,华予装模作样,「啪」的一合掌: 「尚飨~」 连咂嘴的鸟雀都没被惊飞,巨树之下,万籁俱寂,华予放下合十的手,锤了锤膝盖的纱裙,她盯着石碑,面露不解:「他为什么不来打我?」 第16页 她又陡然如梦初醒,仿佛瞬间所有的前尘往事都烟消云散:「哦,原来他出不来了。」 华予神色如常,荧和派蒙却忽然都说不出话来。那个故事里的三位仙人,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她们见华予侧脸看向身边站着的钟离,歪头:「他能记得你,但一定把我忘记了吧?」 被磨损到疯狂的存在,除去最炽烈的恨意,其余还能记得什么呢? 「也是。倘如我忘记了一切,也只会记得摩拉克斯,最多再加上一个钟离。」她甩甩头:「但是想想还是蛮生气的,下次你再见到他,一定要把他揍一顿!忘记我的事,应该值得一顿揍?」 她有些不确定。 「好。」钟离却在微风中颔首:「若陀没有遵循契约,本该接受食岩之罚。」 这是玩笑话吗?荧望过去,钟离的眼里摇曳着树影斑斓的光,明亮和晦暗在交替,华予哈哈大笑:「他又把你惹生气啦?的确,是他背约在先。」 她一撑双膝站了起来,对钟离伸出掌心:「钟离,给只手。」 在钟离递来的剎那,华予便猝不及防捉住他的右手,往自己胳膊重重打了一下! 「……」 那是荧第一次看到,钟离的手背遽然绷紧。华予放开他的手,他也仿佛伫立于地千年的磐岩,嵴骨如松,没再有动作。 昔日的岩之神只是那么同大地以及人世间的一切沉默着,任凭霜风飒飒扫过细草乱花。 华予却望向荧:「我听钟离说,旅行者是在寻找兄长?有找到吗?」 派蒙有点迷煳:「呃,虽然见到了,到底是找到还是没找到呢……」 荧接过派蒙的话:「没有找到,他没回来。」她心里沉甸甸的。 华予眨眼:「是吗?那一定要快点追上去,派蒙也要早点跟在旅行者的身边。」 派蒙挺起了胸膛:「哼哼,我可是荧最好的伙伴,我是不会离开她的啦!」 荧骤然抬头看华予。她总觉得她在说其他的故事,譬如一些遥远的过去。 华予则有些羡慕派蒙的乐观劲,她对钟离努嘴:「再打我一下——哎哟!」 抱住被敲的额头,华予嘀咕:「真打啊?」她小心翼翼偷瞄钟离:「生气了?」 钟离瞥开郁金眼眸,双臂抱胸:「未曾。」 华予不依不饶,她跳到钟离视线所在的方向,缩头缩脑又蠢蠢欲动:「别生气嘛,大不了再让你打一下。石头就别吃了吧。」 钟离睃她:「如果我说一定要呢?」 华予苦瓜脸:「那你挑块小的给我。」 偷懒耍滑的山鬼总能以各种藉口逃脱责罚,眼下仍然如此。钟离静静看了她良久,久到华予都有点发毛,钟离才问她:「阿萍,魈,留云理水削月都在,你要去见见他们吗?」 华予陷入沉思。 半晌,她摇首:「不了吧,徒增伤感。我刚开始来这稀里煳涂的,状况都没搞清,和若陀一样,就想下意识来找你。早知道是这样,搞不好不如不见。」 钟离也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 山风过境,盛开的草花如浪波般伏涌,钟离忽然问:「……我很好奇,你来之前,在做什么?」 华予这次缄默了很久,她攒眉头,有些抱怨:「我在万民堂吃龙鬚面,就只吃了一口。」 「味道都没尝出来啊。」 黑色的云就伴着海潮来了。 第10章 怀陈迹 ======================= 华予话题一转:「钟离,你觉得万民堂以前的龙鬚面和现在的龙鬚面,有什么分别?」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极认真,钟离沉吟良久,竟也顺着她的想法答了下去,他只是轻轻摇首:「百年千年的滋味,要我分辨,我也难以一一说尽。」 「是么?我倒觉得汤头味更浓了点。」华予顿了顿,她长嘆息:「之前不觉得,原来五百年竟然那么长。」 她看向石碑边的青草地,只有不知名的簇簇乌黛野花摇曳生姿,无声伫立的无工也消失不见了,那明明是只有澄澈之人能够挥出的兵器,却成了若陀龙王交给挚友、用于创设囚禁自我的洞天的封印。 「它不必同我沉眠,让这把无工留在这世上吧,无论由谁去用,算我作为匠人的最后一点私心。」 「大巧若拙,大巧无工,不必强求,摩拉克斯,我走了。」 他将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了挚友,除了顶已经干枯了大半的花冠。 那顶花冠一定在岁月的长河里,零落成泥了吧。 摩拉克斯,也磨损成了现在的模样。 岁月真是可怕的东西,会把所有生灵的喜怒哀乐都夺走,最后将人烧制成不言不语的瓷偶。华予抚了下安稳跳动的心口,她又垂下手,看向钟离和他身后的旅行者派蒙:「我们走吧。」 「欸?」派蒙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吃惊道:「就这样就走了吗?」 看那些璃月话本子,挚友分开了那么久一般都会一边对月亮喝酒一边说话什么的,说不定还对影流两滴泪吟几首诗之类的,可华予就说了句「尚飨」,然后就是再问了钟离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华予在风里旋过身,她蓬松的白髮仿佛道扬落的绮丽雪光,她歪了歪脑袋:「好像,也不能写篇祭文烧吧?」 她说完低低笑了起来,接着摸了摸秀鼻:「有点想了,就来见,仅此而已。他人不在这里,说再多做再多,他也不知道嘛。走啦!」 第17页 是这样吗?可华予不觉得奇怪,钟离也不觉得奇怪。派蒙困惑地跟在他们身后,比那两人尚且年轻的荧却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固然人要往前走,但也是绝不会停歇的光阴,逼着人朝前走下去。 钟离和华予的确向前边走了。 山云漠漠,他们从繁花葳蕤走向枯叶破败。 萧瑟秋光里,钟离和华予似乎依旧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能谈论,从甜甜花生长的海拔,到小道边香苋入锅最嫩的一枝,他们都能说的津津有味。 脚边的茵陈青蒿匝地,两人干脆俯下身看野菜葱葱,钟离沉吟片刻,摇头:「此时味柴,不可食用。」 华予有些惋惜:「对哦,这个季节,叶子老了,像嚼蜡。」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嘴角弯弯:「我突然想到了件过往趣事,有关钟离的,旅行者,派蒙,你们想听吗?」 派蒙抹了抹快到嘴边的口水:「钟离的故事吗?想听诶!」 荧也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华予不是爱卖关子的人,事关钟离,她总是说的飞快:「那是魔神还在争夺尘世执政权力的时候,对于璃月来说,海里的生物总是最令人骇怖的,魔神之中,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也是海之魔神。」 「他原本是对与人同盟不屑一顾的、傲慢的神明,却因所爱的人类被村中之人用石砸死而发了狂,要将海水覆没所有的陆地,与掌管河流的神明订立了同盟,洪水淹没了璃月良田,那段时日正好是秋收,作物毁于一旦,但是千岩军还在前线。」 「后备不足,即便是游商收购,也不可能一时半会能凑齐。为了应急,我和几位仙人不光到处找些地里没烂的土豆红薯,又抽调的部分拥有草系神之眼的民众,在部分洼淀之所,排水施种增肥,强行用草元素的力量拔苗助长,终于赶在粮食耗尽时送了一批出去。」 想到过往发生的事,华予遽然有些不好意思:「送出去前只用元素力确认了能饱腹,没想着尝一口,到了地才发现送去的稻米柴的倒牙,泡水吃都不好使。」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粮草运到的当天,钟离他就直接捧了碗在吃。他吃饭的架势可太文雅了,雅到跟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我看的垂涎了,就去盛了碗大锅里的米食,我抱着碗,一屁股坐他旁边开吃,你们猜怎么着?」 一比自己,华予撇嘴:「又干又硬,牙咯吱响。我再一看他,细嚼慢咽,温雅和致,一筷一点头。哇,八珍玉食。」 华予满脸哀痛:「于是我又忍不住啃了碗,幻觉,还是,咯牙。什么柴火棒!」 钟离些许戏嚯:「可你后来又吃了一碗。」 华予暴躁:「那还不是因为你,看你吃一口我觉得又行了,吃掉觉得不行又看到你,害我忍不住嚼了两碗。你为什么能吃成这样,明明就很难吃!」 钟离稍作吟味:「原本品尝的是心意,栗米饱腹的恩情,胜过世间任何珍馐。后来……」 派蒙不解:「后来?」 任凭派蒙怎么催促,钟离却只是笑,并不作答,荧却忽然明白了,她无声弯了唇角:后来更有趣的约是人变换万千的脸了。和她偶尔会捉弄派蒙一样。 想必即便是最残酷的魔神战争里,那时疲惫的千岩军,也一定是看两名魔神津津乐道的你来我往,笑着将有些卡嗓的饭食吃下吧。 华予懒得理钟离,她摆张臭脸朝璃月港的方向一骑绝尘,身后的派蒙还在迷惑地诘问:「后来怎么样了吗?你们笑什么呀?……」 光朱渐西,几人再度从天衡山路返回璃月港,这次即使有将士狐疑华予枫丹人似的曲髮,也没再拦下她了。 还没到绯云坡,便忽然有人急忙向他们沖了过来,口里还在大喊:「钟离先生,可算找到你了!来了个刁钻客人说要挑什么生气乘风的吉壤,选了几块都不满意,说我们口说无据,倘若没位有份量的站出来,等会要砸了我们招牌!堂主恰好才出了门——」 往生堂的仪倌扑到了他们面前,他急得满脑门子的汗,仓皇极了。 荧和派蒙陡然转向华予钟离。 华予当即把琉璃似的眼眸一转:「没事,你去吧,我正好想在璃月港再逛一逛,估摸你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回往生堂找你。」 钟离微一点首,接着朝荧派蒙示意:「看来是得去处理的事宜,不过,旅行者,派蒙,如若你们有闲暇,可否与华予去书舍一趟?书舍换了位置,她应该是不知晓的。」 派蒙拍胸膛:「包在我们身上!」她还想听故事呢! 华予嘀咕:「这都被你想到了。」见钟离凛凛的视线望过来,她赶紧笑眯眯挥手:「去吧去吧,别让人久等~」 钟离随急得跳脚的仪倌走了,华予则松了口气:「倘若你们有事,给我指一指书舍方向就是。」 派蒙驳道:「那怎么行,我们都答应钟离啦!」 荧也摇头,她比派蒙更多顾虑些。华予看样子是知道自己从百年前来的,但按她所说自己尚在吃面,或许她的记忆还没走到故事的尾声。假设华予并不知道自己已不在人间,在书斋贸然看到史料记载的话…… 她有些不想,钟离先生大抵也是不想的。 见她俩跟上,华予遗憾地嘆了口气,她拿她俩没什么办法,便让她们跟在身边。 上次急着找友人,并未仔细打量如今繁阜的璃月港,于是这次在新声巧笑里穿行时,华予边眉开眼笑地睃巡柳陌花衢,边问询荧和派蒙现下璃月港的种种。她大约是真的很喜欢璃月,所以即便派蒙说得磕绊,她也听得仔细,一句没落下。 第18页 风中隐约飘来笙竽的咿呀,他们踏上了朱漆高楼。甫一看到木架展台,华予就「啊」了声:「真换了地方,人也不是当初的人了。」 书舍老闆纪芳是位年轻严肃的女士,即便小孩也不敢在万文集舍打闹,免得拎耳挨顿臭骂。华予仔细阅览立在前方的告示牌,她挠了挠头:「不知道以前的暗号还有没有用……」 什么暗号?荧和派蒙都疑惑望她。 华予没有多说,她只是开始在深褐书架前转悠,抬首端看一本又一本的线装书。 荧看华予抽出来的都是些志怪游记,她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派蒙还飘到华予的右肩上去觑:「《帝君尘游记》……诶,你也看这本啊?」 华予把手上飘墨香的旧书阖上:「『你也』?」 「对呀。」派蒙把腰一叉,「以前海灯节我们遇到钟离,他就在万文集舍看这本书来着,还说什么……『此书颇为新鲜,上面的故事连我都不甚了解,仿佛在看别人的人生』之类的。」 「他居然那么说,那我得好好看。」华予一副「这书我买定了」的神情,她把薄薄书嵴一捏手心,又露出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不过,他才不知道什么叫新鲜人生呢,我去试下那切口现在还好使不。」 荧和派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华予三步做两步蹦到纪芳面前。在纪芳警惕的视线里,华予晃晃鬓边霜发,她陡然开口:「老闆,有美人香吗?」 纪芳眼色一凝:「没有。」 「有俏冤家吗?」 「没有,我们这里是总务司备案的正经书舍。」 「那,有帝君记吗?」 纪芳倏尔粲然:「自然有。」 在荧和派蒙的目瞪口呆里,华予驾轻就熟地掏出摩拉,又接来纪芳从屉里抽出的几本册子。 派蒙好奇凑过去,定睛往华予手中一看:「《盐神重生追帝君三十六计》,《穿成尘神的我努力攻略岩王爷!》,《帝君平砍连击带顺噼征服世界你喜欢吗?》,《在古璃月寻求邂逅岩君是否搞错了什么》,《就算是若陀龙王帝君大人有爱就没问题了吧~》,《回到璃月勇夺成为最强顺便和帝君拜把子》,《我的山娘娘哪有那么可爱》……」 「诶!这都什么啦!」 第11章 笑闲书 ======================= 纪芳把眉头夹紧:「噤声!」 派蒙吓得一熘烟躲到了华予身后,把嘴捂住,华予给派蒙打圆场:「对不住,她是第一次来,以后不会再犯了。」 见纪芳神容缓和,华予转过身,偷偷和派蒙荧说道:「下次小声点。这是『禁书』,不可以大肆宣扬出去的。」 「对、对不起。」派蒙也轻声道歉,她又问:「禁书是什么?」 荧也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就是有些戏说过头岩王帝君的话本子。」华予给她们解释:「钟……帝君是没禁这些书的,但七星要维护帝君的声誉,所以这种书是不可以公开售卖的,只是书商的对策也挺多。我倒没想到这个行话到了今天还有用。」 「原来如此。」派蒙突然反应过来:「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连荧都忍不住点头:为什么仙人会看从书名就另闢蹊径的奇怪故事啦!难道华予认识神子吗! 华予下一秒就打破了荧的认知:「不过过了几百年,现在文章的标题都是越长越好了吗,唔,我当年看过的要么叫什么凡人成仙记,要么叫霸道帝君轻点宠之类的……啊?问我为什么熟?因为我经常买啊,有些还挺好看的。」 派蒙回答华予前边的疑问:「这是稻妻风格啦,题目要取的越长越吸引人,有些甚至有三十个字呢!璃月作者可能是受了八重堂的影响,等等,你为什么会经常买!」 荧把派蒙的满脸震惊接了下去,她都有些好奇了:「难道不会觉得违和吗?毕竟书里是熟悉的朋友,有些甚至不是本人。」 华予有些忧伤地摇首:「先回答派蒙,我经常买,是因为……我有时候实在是说不过钟离,气的很!就算我给他一头锤,受伤的还是我自己。后来无意买到这类书,感觉在书里看他做怪事也挺解气的,所以不知不觉就买了挺多。……什么?钟离知道我看这些书吗?当然不知道啦!知道我会死的嘛。」 「至于违和,你说的那些熟悉的人,要么会和我一起看,要么会给我头上一拳再和我一起看。不过这里面赫乌莉亚的话本我确实有点不好意思看,她人脾气挺好,与人君感情更好……算啦,我还是退回去。」 华予说完便抽出盐神的话本子,向纪芳递迴,并拿走返还的相应摩拉。 派蒙仍是不解,她止不住地瞅华予手里的一本:「那,这本《我的山娘娘哪有那么可爱》呢?」 饶是华予脸皮密不透风,听到书名也是老脸一红,她以手作拳,放唇边轻咳:「哎呀,这种也不是不能看,就算名字一致,看上去也就是套了壳的别人名字,看进去了还觉得挺有趣的,反正写的又不是自己。就算有被雷噼的感觉,酥酥麻麻着也就过去了。」 派蒙和荧对视一眼——怪不得海灯节钟离能把整本《帝君尘游记》看下去! 他们璃月仙人真心是有点奇葩在身上的,比如有些人吃自己席,比如有些人看自己小人书。 集舍旁摆了齐整黄梨桌椅,稜角分明,看上去是供人阅览书籍用的。大约是算到钟离没那么早将往生堂的事宜摆平,华予带荧和派蒙坐在了扁圆蒲团上,开始看怀揣的略有些传奇的话本子。 第19页 荧从华予摊铺的书册攥出本稍微熟悉的若陀龙王的,与悬在她胸前的派蒙一同拜读。微风翛翛,传来残桂馥郁的醺香,荧和派蒙却看的冷汗淋漓,连连倒吸凉气,甚至比《拜託了我的狐仙宫司》还要目眩。 这个翘兰花指叫钟离小甜甜的……应该不是他们认识的龙王吧? 她们从「或许是看的难度太高了」的惊恐中回过神,不约而同瞄华予在看什么。 繁乱的霜发不曾曳动,华予看的目不转睛,她手上正是那本《帝君尘游记》。 她看的一会惊讶一会微笑,人入了神,丝毫没察觉到荧和派蒙投来的视线。 「她应该很喜欢璃月,也很喜欢钟离吧?」派蒙对荧耳语,荧默默点了头,可她又产生了更多的困惑:华予这样,算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她明明不是地脉的记忆,可以触碰,也并非她们所见的铜雀,只是一抹即将散去的残魂。 荧禁不住地想,虽然钟离闭口不谈,但他是否有将华予留下的办法呢?有人曾对她们说过,破损的杯子没有能復原的机会,但如果呢? 华予不知道荧的辗转,却在日上中天的时刻忽然惊醒。她从故纸堆里抬起首,双手将书猝然一合:「差不多了,得回去了。」 虽然起初被电的酥麻,其后竟品尝出了狗血爽的妙趣,派蒙还在埋头看火葬场,闻言颇有些依依不捨:「诶,不能再看会吗?」 华予看清派蒙手里的书噗嗤一笑,哪天她一定要去树下给若陀念完。听到派蒙的留恋,她大方道:「没事,我先借给你们,你们之后看完再还我吧。」 派蒙赶紧把话册抱在怀里:「嘿嘿,小花你真好~荧,我们和小花一起回往生堂吧,正好去看看钟离怎么解决的问题。」 荧点头。她话本子也没看够。 华予伸手虚抹桌面,流光一闪,其他书册瞬间不见,据她所说是种袖里干坤的仙术,几乎能收纳一切死物。 他们哒哒下了楼阁,踩在芦灰的细墁地面上。坊市的吆喝不绝于耳,罗绮金翠踱步行过,派蒙总有憋不完的话要问华予:「小花,《帝君尘游记》上记载的是不是都是假的啊?你为什么边看边笑?」 派蒙话没脱口还好,出口华予又是一阵笑:「噗,咳,不好意思,这本书写的摩拉克斯还蛮,蛮可爱的咳。虽然的确都不真,但某些时候,钟离也许能做出这样的事也说不定。要不是这些个故事是近代所编,我还怀疑有哪位仙人偷写呢!石碑都敢乱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她又忽然忆起什么,骤然一拍掌:「对了,我差点忘了,尘游记不是有个岩君化身女性雕玉像的故事么?虽然故事千差万别,但他的确有变成大姐姐过。」 派蒙顿时星星眼:「诶!」 荧见华予想了想,越想笑容越多,最后竟浮现出一丝得意来:「我是玩不过他,但也有坑过他的时候,那时璃月平定,他处理完政务,我就叫着他和我、还有胖陀一起去璃月港转,毕竟也要考察下民生嘛。」 「去人间当然不能用仙人间的形态,于是若陀率先化为小女孩,自称小鸠,估计是他认识的那位铁匠的女儿。那我也不能落后,立马变成个小男孩,就叫小花了。我俩都捏了个孩子壳,钟离自然就没法变小了,他要带我们进璃月港嘛。他当时看我们都换了性别,也起了玩性,摇身变个面貌普通的女子,我们仨约定假装姐弟妹,一起进城当投奔亲戚去。」 若陀调侃摩拉克斯走路要莲步生姿、被摩拉克斯敲了一头的过去还歷歷在目,华予边慢慢走,边笑道:「我们顺利进了城。后来在饭堂用食,钟离被人搭讪,先夸她什么气度不凡,仪态万方,最后居然问到她是否有婚配上了——啊,居然是个登徒子!」 华予说到这里,在两人的瞠目结舌里几乎又再度笑弯了腰。那时她和若陀的爆笑都快涨破肚皮,只是严防死守,没让大笑漫出唇瓣。 「就在他的手差点被摸上的千钧一刻,说时迟那时快,还在咬手指装稚童的我一把抱住钟离的大腿,哭着大喊——」 「『娘!』」 难以想像钟离那时是什么表情,荧实在忍不住了:「那若陀龙王呢?」 华予正色:「他怎么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整治摩拉克斯的机会?自然是和我抱腿喊娘了。」 派蒙瞪大眼:「后来呢?」 华予志得意满:「那时我边哭边喊,娘,你不要再随便和不相干的人跑了,虽然你脑子不好,老是清醒一阵又不清醒的,但你答应过我们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不要抛下我们,娘,我们说好今天去不卜庐看大夫的!我那时在袖里生了朵五色梅一嗅,眼泪当即冲下来了,连胖陀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掉了几粒金豆豆呢。哈,你们是不知道钟离当时的表情,过了多少年我都忘不了~」 她们都没法想到钟离那时的哭笑不得,也许比不卜庐的椰羊还噎百倍吧?荧和派蒙都笑成一团,哪天能再看到岩王帝君吃瘪的样子就好了,多有趣啊。 「我这话一说,那男人只能鎩羽而归,不过我们觉得他是个惯犯,之后也找了证据送他进大牢了。我后来和若陀还说即便变个无盐,岩君这该死的魅力还是没人挡的住哩。钟离想找我俩算帐,我俩跑得比他投掷的岩枪还快,他哪能拿我俩有办法?」 第20页 华予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留意面前的人景,她刚越过希古居,湖碧窄袖光忽晃,袖里干坤漏了个底,一本册子猝然掉了下去。 她察觉到动静,才要弯腰去捡,有人却先她一步,将话本拾了起来,来人一看书皮:「我的山娘娘哪有那么可爱?」 他话音平静,华予浑身寒毛遽然倒竖:「别念!」 可惜来接人的钟离已经翻开了书页:「『只见山君嘤咛一声,软倒在帝君怀中,顿时成了个秋水身,绕指柔。岩君长嘆,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唔,有点意思,神来之笔,闻所未闻,着实长见识。」 「啊啊啊啊啊你别念出来啊啊!」 头皮一炸,华予想把钟离手里的书抢回来,可是钟离步履如飞,捧着奇书就嚮往生堂踱去。哪里是尘世闲游的速度! 荧和派蒙见华予撒腿想追,又硬生生掉了头。她匆匆走进,把身上的书一股脑递给她们:「再被看到我真的会当场暴毙帮我收着行不行先借给你们求求了!」 她脸红得仿佛要破皮的石榴,下一秒就能溅出鲜红汁水,整个人横尸当场。荧慎重接过,华予旋身,仿佛离弦之箭疾飞,直追钟离身后去。 华予腰间的轻巧坠饰上下翻飞,怎么觉得上面的羽毛像又蒙了层灰,颜色更暗了点? 两人须臾没了踪影,派蒙也从呆眼里回了神,她真诚地吸了口气:「这是社死吧!超级社死了吧!」 荧收回思绪,她默默为华予沉痛哀悼,希望她明天还活着吧……嗯。 怀里的书沉甸甸的,荧没有仙术,也只能卸下背包,把小说往里塞,只是里边还有华予送她们的辛夷花。 荧怕压坏了,便把不曾凋谢的琼花递给派蒙,然后继续吭哧装话本。派蒙等着荧忙完,她百无聊赖地转动手里杏黄如碗的辛夷,思绪刚飘到了花怎么吃上,耳边忽然响起惊唿: 「你们为什么会有这朵花?」 她们遽然抬头,看到的是焦急的萍姥姥。她身后的瑶瑶和烟绯在喊:「姥姥,怎么跑得那么快啊,姥姥!」 见萍姥姥盯着辛夷,派蒙有点慌张,不过混乱中,她还是想起华予不想见朋友的话,于是胡诌:「是,是我们遇到钟离,钟离给我们的。」 荧也反应过来,她补齐了派蒙的谎话:「盗宝团在遗蹟里找到的,刚好我和派蒙与钟离先生出行,打败了盗宝团拿了回来,他说是仙家仿品。」 萍姥姥一怔,她面色缓和下来,有些伤悼:「原来是帝君所赠,我还以为……怎么可能呢?」 她又摇了摇头,微微嘆息。 派蒙好奇心又浮现,她询问:「萍姥姥是认识原本这朵花的主人吗?」 萍姥姥点头:「哪位仙人会不认识?」 「从哪说起呢?啊,你们听说过归终的故事,那便从这里说起吧。当年,我与归终有音律的争执,留云请了帝君拿走了涤尘铃,以作了结,但你们或许不知道,这争执,还有后来呢。」 第12章 知音客 ======================= ** 「山主,你这必须来做个决断,你评评理!」 「小花姐姐,我们只服你,请你与我们同行。。」 「诶!不是,我还要和马科修斯去挖山笋……马科修斯你说啥?不需要了?你当个人吧!不是你们找若陀,他比我资质老多了……若陀你娘的人呢?噫噫噫你们别抬我,马科修斯救命啊!!」 马科修斯摇了摇悲伤的手绢,目送友人双脚悬空被阿萍归终强行抬走,虽然有些惋惜不能亲手挖取食材品尝美味,但每次看到这样的剧目上演,即便是他也会觉得有趣姆~ 老友,一路好走~ 归离集有片遍地的琉璃百合花海,从尘之魔神建造的古朴凉亭延伸而去,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即便是文雅的花香,簇拥成原野,也浓郁到醉人了。青蓝的柔软花瓣在六角凉亭边上犹自舒展,坐在石墩上的青裙山鬼却如坐针毡。 这哪里是花海,这是她的受难场! 「今天,我们要辩论的是,人造械器发出乐声,其乐声是否也能注入创作者的情感!」 白衣大袖的尘之魔神不知从哪顺来把铁骨金扇,打在圆石桌上铿锵有声,她旁边蓝衣的歌尘浪市真君却把眉头一皱:「器本无思想,为奏者所响,绝无可能自主显现出人的感情,自动发声的法器,不过是拼凑音符罢了,不成曲调。」 归终依旧叉腰不服:「乐者所奏也是通过器具,怎么说的法器就没有情感了!算啦!这样吵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阿萍点头:「确实是这个理,所以我们请来了小花姐姐。」 两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华予,华予收回恋恋不捨地凝视他们身后盛了鲍螺的攒盒,她苦着脸道:「流程我已经熟悉了,你们开始吧。」 两人眼眸陡然熠熠,她们显然是商量好了顺序,归终挥手,亭外瞬间出现架编钟。华予一看就叫了糟,果然十几个编钟开始叮叮咚咚自己响了起来,她还没发力想跑,安眠的曲调就骤然响在天地四方,她人没能撑多久,就手肘一软,面颊趴桌,眼皮缓缓阖上,要入梦里去。 同时间,她的鼻间闻到股极度诱人的香味。 「!!」 她须臾弹起身来,漆木攒盒已摆在了她的面前,华予狼吞虎咽,一口一个,精神奕奕。才吃完,她还在犹自回味蜜蜂蔗糖的甜蜜,萍姑娘的七弦琴已然音响,她奏的也是编钟和鸣的那首清平乐。 第21页 这回华予彻底撑不住了,她眼白一翻,人伏倒在了圆桌上——她倒的位置,还有人贴心放了个蒲团垫脸呢! 「这次你比我快了一息。」阿萍有些不甘不愿地说道,然而归终也不满意:「七胜七负,你我打了个平手,结果如此。下次你我再比好了。」 少女友人对视之间,又涌上斗志来,她们还在各自思索下次换什么关于音律的议题,耳畔遽然传来熟稔冷漠的问询: 「明明知道山君不通旋律,只晓得情感,你们还奏清平调,曲子更好入眠得更快是吧?她只要听了两次,就会大睡不醒,连吃食毛绒绒引诱都没用。」 「先前已十余次了吧,你们又把山君请过来?你们是人吗?」 归终与阿萍回首一看,留云借风真君凭倚在花树下,她勾起俏丽唇瓣,抱胸对着她俩冷笑。留云是她俩的好友,也因为被她们无穷无尽关于乐理的争论扰得烦不胜烦,特地请了帝君出山给她们做了结,可惜帝君边说着「都有理」,边以举办典仪为藉口摸走了涤尘铃。 但法器是可以再造的,争论没有下定论,那就可以吵到时间的尽头里去!帝君跑路,她们还有山君,诶嘿!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山君听什么乐曲都会入睡的性质,才能公平公正的给我俩作出决断。」归终摇头晃脑,阿萍也点头,又稍微有些迟疑:「小花姐姐不会怪罪于我等的。……应该,不会?」 留云一扶额头:「萍啊,明明山君是看你长大的,你有把琴也是山君送的吧?」 阿萍有些赧涩地笑了笑:「所以我总觉得她会纵着我,就像帝君一样。」 那也不能是你听了归终的胡闹,把山君绑回来的理由吧!留云嘆着气看两名友人对视开始挤眉弄眼,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偷笑,算了,山君叫不醒,要么叫帝君来带人回去,要么帝君有事等她自己醒,她俩应该挺熟练了,反正不能叫若陀龙王,他带人回去的架势是扛麻袋,山君醒了喊背痛,就死也不会再遂她俩的愿……她给她们俩想什么主意! 然而归终和阿萍叽叽喳喳,又商量起更过分的事,说什么春日已至,万物復甦,琉璃百合开得正好,就应该是赏花的时候,什么山君睡着叫不醒,那我们就把她再次抬走好啦!留云眼睁睁看着这两人把华予再度前后扛起,笑着往花海深处跑了。她总觉得她们不是在抬人。 哦,她想起来了,人间眼下开始逐渐流行起死人入棺往生的风俗。这俩混帐哪里是抬人,是抬棺吧! 归终显然忘记了要交给她新做的机关零件的事,成了不请自来的留云头疼地跟着撒欢的两人后边。她们寻了个好地方,坐在繁花上,开始谈天说地侃大山,说得多的是归终,微笑听的是阿萍。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那么多话,她和归终争过一次机关术,帝君裁决完,她就没什么和归终吵闹的兴致了。 但也许是花团锦簇太美,留云听着归终与阿萍的絮语,看到旁边的山君正在酣眠,她也起了玩心,折了只琉璃百合,别在她的耳边。尽管她发间杏色的辛夷央了帝君施以仙术,常开不灭。 晕红漫天,水光瑟瑟,夕晖余照晚,帝君终于在残阳即将落下时出现在了归离集。在光辉的背阴下,她们看不太清他昳丽的面庞,只是那双熔金似的瞳眸,在变得残破灰蓝天宇下仿佛肃杀又无情。 三人向帝君问好,然后看帝君走到睡得颇香的山君身前,蹲下身,喊了句「华予」,山君即便在睡梦中,也大抵知晓帝君来接她了,于是无意识就化成只团雀,被帝君捉在手心里——怎么看都挺神奇,也就帝君来了,她会变成让他好携带的雀鸟,其他人一概不卖帐。 按往常帝君应该捉完就把团雀往他没戴的兜帽里一扔,带着小鸟直接回去了,但这次好像有点不同。他只是随意瞥了眼手心里的团雀,那双被敌人说做杀伐无情的眼眸陡然弯成一弧月牙:「怎么在脑袋上横了朵琉璃百合。」 他好奇地颠了颠:「还抖不掉。」 山君的辛夷在变小鸟时会变成耳洞边的小黄点,至于头顶的大花嘛……留云镇定地别过眼去,是谁干的,反正本仙不知道。 帝君似乎被团雀簪花逗得不行,他与她们告别,然后忍笑走了,看方向不是回洞府,好像是找若陀龙王去分享趣事了。无他,小小的鸟,大大的花,不能说风雅,只能说,还好这花不是绿的…… 见帝君走了,装端庄淑良的阿萍归终全把目光针扎般投向留云:「你是人吗?嗯?小花揍你信不信?」 留云冷静道:「不会发现的,上次鸣海栖霞落款的石碑她就没看到。」 当时提议立石碑的归终由衷感慨:「姜还是老的辣,之前鸣海栖霞误让小花姐喝酒,小花姐唱了起来,呃……」想到那时候鬼哭狼嚎的场景,归终还是耳朵一痛,阿萍接过她的话:「鸣海栖霞吓得蹦出一句『山君好酒量』,哪知移霄导天不知发了什么诗疯,接了句『饮后放高歌』。」 想到后来的场景,三人齐齐沉默。若陀龙王看热闹不嫌事大,凉凉接了句「高世不堪醉」,本来嘲一会山君就算了,结果帝君神来之笔,说了句「独我醒山阿」。由于打趣的实在太过分了,归终义愤填膺要立个石碑把这诗刻下来,以揭露岩王帝君的阴谋。至于落款,众人争执不下,直到留云说了句鸣海栖霞惹的,他得上。鸣海栖霞就差没哭了,帝君镇静地安抚他:「无妨,她不会发现的。」 第22页 于是到了今天,山君的确仍然没觉察到,立在归离原的石碑,咳。 ……帝君真的有时候挺坏的,但,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们也有点,嗯…… 阿萍一语定音:「下次,还是得请小花姐姐来。」 归终勐点头,留云嘆了口气:「山君怎么认识了你们这些人,真是不幸。」 归终阿萍鄙夷的目光睨过去,今天干坏事的人是谁啊!留云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本仙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被亲友大笑一顿的山神果然怒气沖沖地问她们是怎么回事,她们摇头装茫然,都说不知道,山神信以为真,又火冒三丈找其他人去了。最后她没有找到任何犯人,也依旧不知道石碑。 什么时候能再邀请山之主来她们三人的聚会呢?阿萍在想,留云也在想,就在她们兴致勃勃商量计划时,高居最高天王座的道理告知提瓦特一切的生灵,这个世界将选出七位尘世执政。尘世的最高神位,万人顶礼的位置,只会属于战争的胜者。 她们再也无法邀请山君,前往琉璃百合密布的花海啦。 因为魔神战争来了,她们的归终死了。 第13章 何嗟及 ======================= 华予当小团雀的时候,其实不止是在琉璃百合的花海里。 最初只是无奈之举,而后归离集二人组越来越猖獗,连留云也时不时来找她评点她和归终的机关术,她又不是摩拉克斯,懂什么机关术!她躲来躲去,发现只有摩拉克斯身边是最安全的,毕竟在他跟前,再皮的皮鬼也要收敛三分。 再怎么说,也没人敢掀摩拉克斯帽子吧? 为了躲避吃食在前不能畅快吃的酷刑,华予一不做二不休,变成团雀直钻摩拉克斯雪白金边的兜帽里去。有时他不着神装,她就变得更小,躲他翘起的头毛后边,摩拉克斯每次都知道她蹑手蹑脚的来了,却只拿琥珀的眼眸滟滟地笑,不说谎话,却也不刻意揭示。 在岩王帝君的沉默下,即便猜到阿姊的去处,也没人敢在帝君面前抬山君蹦跶,于是在闲暇无事的岁月里,华予有不少时间是在摩拉克斯衣饰发物上睡大觉度过的,摩拉克斯也没多顾忌她在哪,访友饮茶,厮杀海兽,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 她跟随他也见过与他结盟的其他魔神,见得最多的是河神和盐神。 就像山神在这片大陆上有无数个,拥有河神尊号的魔神也是如此,与摩拉克斯交好的河神是临近战乱不休的领地里最强的那位,他被治地的人类称为河伯、吕公子,是位亲切的,气质与摩拉克斯有些相似的盲眼魔神。 在地面上的生灵饱受水患之苦,而有魔神愿与地面上的神明结盟,共同抵御恣意妄为之辈的兴风作浪,摩拉克斯自然与这样的魔神不但是盟友,也是挚友,只是他俩谈起话来便吟诗茶酒文绉绉的慌,华予每次都听到睡着,自然也不会去他们的把晤上,她听他俩谈论最多的时期,也就是被归离原三小只逼到狗急跳墙的这时候。 就像若陀对矿石津津乐道,摩拉克斯也对各类金石情有独钟,他本身也是出类拔萃的匠者,所以当河神击败其他魔神,收拢到一方炼化后的美玉赠予他,那时河神在月下嗟嘆:「在这种岁月里,即便是得天独厚的好玉,也只能用来锻造兵器,结绿自能洗涤身上的宿怨鲜血,可谁又来抚平美玉被用来杀戮的伤痛?」 摩拉克斯自然足以应答这样的问题:「那么,若有一日,天下之器,皆藏于礼呢?」 盛德之器,无刃无锋,若天下都是祭祀婚嫁丧葬致福的礼器,那玉石塑造成兵器也好,锅碗瓢盆也好,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是睡得迷煳,华予也想,不愧是摩拉克斯,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果然河神听完也哈哈大笑:「我昔日听闻,有人在岩君面前卖弄唇舌,说什么枯石之中,不会有生命存在,于是岩君点化巨石,令纯金之花从中诞生,看来坊间民话,原来是真的。那么,请岩君为我塑造一柄仪礼之器如何?」 「自然可以。」摩拉克斯微微嘆息,又真诚地与河神碰杯:「愿以玉作器,礼天地四方。」 华予又在心里补上句摩拉克斯曾经说过的话——愿世间无兵戎,器为震慑,为功勋,为止戈的武道,为无垢的护国之心,不为屠戮。 不过点石生花这事是真的,她亲眼见过,不说石花算不算生灵,单纯就事论事,摩拉克斯有时候吧,是真的挺槓的…… 推杯换盏,在琼酿瀰漫的芬芳里,华予听着飞泉鸣漱玉,她翻了个身。 后来华予也亲眼看到摩拉克斯是怎么雕琢那把结绿之剑的,他的专注程度,是若陀看了都发酸,她看了都想咬自己手里垂棘长枪,虽然那也是摩拉克斯为她打造的。或许是寄託了更多,所以他更为珍视吧。 倘若没有天理的昭告,这样的日子,或许还能延续下去。 天理甫一下诏令,大多数的魔神都陷入了疯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对贪婪又高傲的魔神来说,那是势在必得的东西,只要他们能登上玉座,那么流淌的鲜血,就是他们对子民的「爱」。 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黑白,硝烟四起,流血飘橹。不理智的魔神受了刺激,蛰伏的魔神也蠢蠢欲动,所有璃月港的仙人都几乎上了战场,华予再没有摩拉克斯的看顾,她手持兇器,和敌人打得头破血流。因此归终没了的那天,她和若陀都没能赶回来。 第23页 连同摩拉克斯也是。 温柔的河神设了伏,他什么多余的都没做,只是温声细语拖住了摩拉克斯的脚步,延迟了他回防的时机。等他意识到不对,其余魔神招来的滔天洪水,已将归离集尽数淹没。 千里良田毁于旦夕,即便归终有着精巧的弩炮械具抵御外敌,而精工巧思,在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不擅武技的归终死了,她仿若美好却脆弱的琉璃百合,摧折在了战火纷飞的平原里。 华予赶到的时候,归终的尸骨已被收敛,一地的琉璃百合俱化为焦土,而摩拉克斯,手里提着把森然滴血的剑。 那柄剑原本如碧水瑟瑟,眼下却涂满了赤红。腥臭的朱液从剑身纹路绵延而下,原本不开刃的仪礼之剑有了锐锋,要送给友人的赠礼还在雕琢之人的手上。 「他说,摩拉克斯,若是昔日,你我各自为王,平安无事。眼下既是乱世,我也爱人,凭什么我不能争?魔神之中,你是最大的敌人。」 摩拉克斯冷漠地复述了河神的话。华予知道,接下来,那把剑便在电光间穿透了河神的胸膛。或许河神会怖撼于摩拉克斯的无情,或许他知道,便不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联同其余魔神挹取他们后方,只不过,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除了最后的胜者,所有的魔神都会变得冰冷,僵硬,散去,就像河神,也像归终。 她明白这个道理,她原本也愿意接受这个道理,可看到摩拉克斯也好,归离原不復存在的馥郁花海也好,她的心却像是浸透在冰冷的雨里,被扎得格外疼痛。 他们连当即为归终举办丧仪的时间也没有,华予只淌着水,在损毁坍塌的凉亭边送了只琉璃百合,他们就急匆匆地在暴雨中迎击敌人,撤离子民到地势更高的璃月港。 巨鸢在黑云压城的天宇中盘旋,石鲸高昂着头在沧海里驰骋,海兽魔神的血染红了苍云汪洋,岩君无情杀伐,未有败迹,他抽了螭龙的嵴骨,碎了相柳的躯体,成了远近闻风丧胆的杀神。 没了河神的鼓唇摇舌,心中凛然的魔神们都纷纷退去,他们瓜分了河神的地盘,奴役他治下的子民,并各自图谋何时再扩大战果。 璃月港的芸芸众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他们抽空简短地为死去的人举行了葬礼,华予看到阿萍不发一言,她还是那样年轻的面容,却佝偻起了背嵴,显得有些苍老了。 仙人不会老,可仙人会磨损。 阿萍把与归终斗嘴的瑶琴砸断在了祭拜尘神用的香案上,她看向华予与留云,满眼悲怆。 「我还能弹什么呢?我还需要弹些什么呢!」 阿萍流着泪向摩拉克斯要来了涤尘铃,过了许多日子,她才恢復往日的笑容,只是寡言了许多。战争里的悲伤似乎都无法长久,摩拉克斯用那把结绿杀死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好似他在月夜之下唇角微勾,目不转睛打磨手里的剑,是场幻梦。 大约是典仪办完的几日后,盐神又请辞别了。 这位温和又柔弱的神明震慑于身边魔神的死去,她深知自己的弱小,竟萌生了只要忍辱负重地逃离战火,就一定能逃到没有纷争的地方幸福生活的想法。毕竟,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部族,这天下总有包容他们的地方吧? 摩拉克斯没有劝解的了这位弱小又固执的神明,送别的那天,华予和若陀都在摩拉克斯的身边,他们在峭崖上目送盐神及子民离去,疾风吹得他们的衣摆猎猎。 人君还笑着为他的神明与妻子戴上丝罗的帷帽,柔软的神明也在笑,如同未来一片坦途。盐神与人君的感情甚笃,华予去过他们的婚仪,盐神抛开的花球砸中过她的额角,甚至被摩拉克斯调侃是桃花劫。那时盐神人君匆匆赶来向她道歉,他们对望的眼神,现在也同当年一般。 可华予的喉头却仿佛堵住了。她也是那个弱小的神明啊。 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会死的。」华予在风里喃喃,她迳自沉默下来,摩拉克斯和若陀也不再言语。 他们都知道答案。 高耸的峭岩举目贫瘠,只有藕紫的琉璃袋倔强地在山壁上摇曳,红云半压,乌空泼墨,鸟声希微,将要坠雨了,人马逐渐不见。 「……你们,也会和他们一样离去吗?」 摩拉克斯的声音不大,甚至要湮于烈风,却还是被他身边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华予这才想到,摩拉克斯在短短数日已失去了三名友人。他们于他,也许都如归终之于阿萍。 等回过神来,华予已经用力将摩拉克斯抱了个满怀。 摩拉克斯虽是人的神明,却也不能确切理解人的情感,他不太明白他的感慨为什么会换来一个拥抱,而且拥抱他的主人还顿足睨龙王:「愣着干什么,来啊!」 高他一头的若陀嘆着气,将他俩都圈进怀里,像在拥抱他的手足。 「我是元素创生物,即便是日月星河也不敢与我比寿数,没有人能让我离开。这种问题,还是抛给小花吧。」 小花姑娘也不甘示弱:「山鬼也是长生种,我又比你和摩拉克斯年岁都轻,怎么想我也是最后没。而且,我又怂又怕死,遇到处理不来的险情一定会跑得飞快!肥陀走我都不会走,我可能死赖了!」 「摩拉克斯在,我能走哪去?哦,你是想独吞摩拉克斯吧?」 第24页 「哼哼,你走了,摩拉克斯必归我。啊不对,摩拉克斯本来就归我,铁匠送来的那盘豆沙糕也归我!」 「小孩子还是多做点活,少做点梦。」 信口开河的友人们差点没掐起来,摩拉克斯的离别愁绪都被冲散了许多,在他们的怀抱里,他遽然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也好。 第14章 竟何罪 ======================= 归终的殒命,盐神的离去,都对璃月港的生计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虽说马科修斯用肉馕便携,解决了撤离路上十余天的口腹,但大量子民撤往璃月港,璃月港的食粮又开始捉襟见肘。 璃月港近海,土地含盐过高,耕地本就难以开垦,多半为围垦、山田,摩拉克斯与归终签订契约结盟,为的也是归离原适合耕种的土壤。那时在归终的提议下,璃月港甚至迁了一部分百姓去垦荒,眼下归离原毁于一旦,食粮不够的话,就得走以矿、锻织交易的路数,然而魔神战争方起,商路并不安全,甚至一不留神,就可能丧命。 二是与盐神的交易无法继续。璃月港与归离原的盐往昔稳定来自与盐神的交易,盐神离去,璃月港剩下的盐只能撑下一时。璃月港存在的煮盐一法,全靠煎炼,眼下的情状看来,煮盐效率太低,人力、柴禾都耗用过多,产量也不能满足增多的人口。 好在摩拉克斯以雷霆手段震慑了不怀好意的魔神,让璃月港有了商议民生的余暇。摩拉克斯召集仙人人类,共同商榷出路。 对于粮食,是继续围垦,扩耕山田,天遒一带虽然地势险峻,但因为是龙王的治地,也可以分散些人过去。同时也要冒险行通商路,即便是战争时期,相贸也不会停止,只是要理清前去是哪位魔神的治地,前去相对安全的地域。对于盐,原本讨论上还是没有太多办法,但没过多久,有人向摩拉克斯献上日晒盐法,建滩制卤,不光盐白细腻,出产也是煮盐的十倍不止。 有神之眼没神之眼的货郎上了路,派出的仙人陪伴在他们身边。华予则和马科修斯,以及其他仙人留下,用元素力处理土里的「毒性」。 魔神死后的残渣会侵蚀土地,甚至引起各种瘟疫,接触多了还会令人发狂,而战争开始后,魔神残渣甚至有瀰漫的趋势。华予净化能力没有马科修斯强,她听从老友的指挥,指哪打哪,没有含煳过。 但魔神们的爱人五花八门,战争的余火很快就再度点燃了这片土地,起初征战的大多数是魔神与魔神眷属,后来加上了被奴役和有野望的人类,有神之眼也好,没神之眼也好。 摩拉克斯再强,四面八方的敌人也是杀不尽的,他原来并不敬受帝君之名,眼下也不得不成为这片港湾的执掌。人与非人都响应了摩拉克斯的召集,组建了一支捍卫家园的千岩团。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干城戎甲,靖妖闲邪。这是头领请摩拉克斯赐名的由来,也是千岩团心中的信念。 只是信念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死,也并不能决定一个人活着。 从商路逃回来的人浑身鲜血,只带来了伙伴的箱笼;去除诸邪的人尸骨不存,唯余林间一蓬干涸的沉血。倘若魔神的死是履行了他们的职责,那么地上这些生灵的死又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高悬的天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吗? 魔神间的死斗,凭什么让无关生灵的命去填呢? 华予看老妇人捧着指骨终是落了泪,遗物来自千岩团里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他只是在巡守戍卫边线,魔神派来的斥候就啃噬了他的身体,什么也不剩下,除了那节在血的浸染下发黑的指骨。 即便是大胜而归,这样抱着遗骨残肢的人还有许多。 即便摩拉克斯就在身侧,即便她也是胜利里的一位,即便她衣摆还流着敌人的血,华予也抽噎起来,眼泪像雨线一样坠下。与神同行的岁月里,人们并不惧怕与他们的神明对话,老妇人反倒安慰她:「您别哭啦,我的孩子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死了,自己也是甘愿的。娘娘,您再哭,我们怕惹您伤心,就不敢哭了。」 华予敛了泪,点了头,从此她没有在他们面前哭过。她不能让她的悲意,也成为他们的悲意。 摩拉克斯大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他的眼里没有泪。只要帝君不倒,他们就不会倒下,所有人都这样坚信,他的平和渊重,甚至说得上冷酷的神容,在这个时代反倒成了所有人的旗帜,令人安下纷乱恐惧的心。 可华予也曾看到过那张无边杀伐的傩面被掀开的时刻。 那是浩劫过去的深红沙场,空无一人的大地上只有堆积的尸骨。乌黑的鸦鸟盘旋于天空告丧,神祗站在山坡上,用描金似的瞳眸注视脚下的腥膻。 他眼角硃砂瑰丽的像夕熏赪霞,又像是隐在翳影中的一刀伤痕。 摩拉克斯在尸骸前沉默。他低垂着眼,金芒寡淡,面有血迹不拭,他在刻入记忆,那是一种伤己的悯恤。 华予忽然意识到,摩拉克斯擅长杀戮,却也许不擅长思考杀戮。 这是块混乱、无秩序、阴冷湿寒、毫无公义的地界,而摩拉克斯,是和她喝茶也要把杯盏雕得花哨漂亮的人。 他的礼他的仁义他的公平,在这个世道,反成了凌迟他自己的苛刑。她好一些,却也被突如其来剜过刀。 第25页 「摩拉克斯!」 远远听到友人的唿喊,摩拉克斯转过头,他看见小羊似的山鬼炮弹一样向他扑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山鬼的臂膀,又被她撞了个满怀。他站得稳当。 「小心,别摔了。」 「摔不了!」 山鬼在别过盐神后就变得特别爱抱他,好像一定要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他,他有些隐约的笑意。大抵是比起他来,华予更近人的缘故。 「为何要抱上来?」摩拉克斯忍不住发出了盘桓已久的疑问,华予却瓮声瓮气地答他:「因为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拥抱。」 什么情状才称得上是需要呢?摩拉克斯在思考,又仿佛觉得这个答案不知道也可以。他见过击败共同敌人军士们的搂抱,归来的家人的相拥,华予的行为不属于以上的任何一种,更像一种安慰。她有时候安慰他,有时候也用以安慰自己。这个拥抱,已涵盖了帮助与回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象是他,但他认可这样的契约。 摩拉克斯比她高一头还多,他俯了身,扶她的腰,让她垂悬的双足慢慢落地,她也笑着放开箍他脖颈的胳膊。 「若陀叫我找你回去吃饭。今天有马科修斯熬的香茅汤,又甜又香,回去了~」 「好。可惜香茅不当季,还是失了些味道。」 「又开始讲究了!」 这样温柔的时刻,对于地上的生灵来说,即便有,也更如同一个瞬间。 魔神的寿命无穷无尽,斗争的次数也没有尽头。激烈的厮杀中,黑色的云长久地将天穹覆盖,金阳不见,风浪怒号,推搡摇晃着木屋砖瓦,巨大的魔兽傲慢贪婪地飞驰,回应着溅裂的血。 天地蒙着灰,大地翻卷着永不停息般的火焰,人的死成了麻木的景象。 黯淡无光的岁月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人的命,就只能落于粪溷么? 那天华予在棚下帮忙治疗伤员。即便人间在仙人们的教导下出现了「医」的存在,他们的数量也有限。华予遇到的伤兵喊她山娘娘,那张面容,她一时半会竟分不出那是她原本的山民,还是摩拉克斯,抑或是归终的子民。 可他们都唤她山娘娘了。 满地的伤者都在呻.吟,他们有的在战斗里受了创,有的被魔神遗念侵蚀了身体精神,她手下的孩子眼睛圆圆的,笑起来面颊有酒窝,眼下却被病痛折磨的显了骨形,她知道他的名字,叫王嘉,家中有名不到五岁的幼妹。 他伤得太重,黑色的血从甲冑缝隙里渗出。 天地仍是昏暗的,金乌已被浮云遮住了许久,她手里的元素力在送没停,王嘉磕出团血痰,有了说话的力气。 「山娘娘,您说,什么时候才能再办山神祭呢?我听说,祭祀上,大家会摆一桌的供物,只要哪一堆少了一口,哪家就赢了。阿爹说,我们家赢过一次,我也……咳咳,好想,去一次。」 华予手顿在原地。她最初的山民们有举行祭祀的惯例,后来大约是把这样的惯例传递到了许多人的手上,在还算和平的时间里,他们唱着辞邀请她,她每次都会隐去身形,偷偷去吃上一口,可在天理昭告的那一年,她就不许他们再办了。 王嘉孱声: 「娘娘啊,我不后悔,变成这样,可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他在问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娘娘啊,我的爱人儿女何日才能回来? ——娘娘啊,那些死去的人,为何一定要离开? ——娘娘啊,我们遭受的一切什么时候才算完结? 华予喉头髮哽,心口灼烫,她不能答。 即便雨过天霁,战争就会结束了吗?即便战争结束,痛苦就会消失吗?她也在问啊,谁又能给他们答案呢? 王嘉没有为难几乎要哭出来的神,他喘了会气,艰难地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捧枣圈:「娘娘,这个献给你,这是出发前我妹妹给我的……我……这也算是……给您献上贡品了,老爹知道了,还不嫉妒死我,哈哈……」 华予吸了口气,她把那捧沾了血污和泥的枣圈接过去,她才要告诫他少说点话,晦暗的苍穹,忽然闪出一道明亮的金芒。 她蹲在尘土里,愕然望去。 黑色的云被什么遽然斩开,微薄的日光从云层中吐露出来,巨峰的一角在远处缓缓轰落。 他们听到岩之君的声音。 「我听到了所有人心里的问询,我在此给予你们回应。」 「离散的人,必将聚拢回归;背约的人,必然加以惩治。」 「失去挚爱者、痛失珍宝者、蒙受不公者,将得到补偿。」 「这是我与你们的契约。」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摩拉克斯答了! 眼眶一热,华予忍住泪意,她不知道摩拉克斯为什么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可她眼下迫切想让人去听。华予仓皇踅身:「你听见了吗——」 后半句遽然咽回喉腔。 少年人躺在簟席上,他脸庞惨白,面上有憾,已经没了气息。他去的早了一步,没有听到摩拉克斯的话啊! 华予愣在原地,万物俱静,她忽而肩骨剧烈耸栗,垂目不语。 其余人心中痛楚,啜泣起来,山的神明却遽然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朝他们摇头。 第26页 「你们别哭,也别害怕,我向你们发誓。」 「帝君说的,我们一定能看到。」 「即便我们活着看不到,我们的魂灵,也会在天上看到。」 第15章 四海平 ======================= 摩拉克斯斫峰立誓后,璃月子民开始传唱起首脍炙人口的歌谣: 「白刃雠不义,黄金倾有无。」 连华予都变得很爱唱:「我有白刃雠不义,杀气凌霄作阵云……」 他们的栖栖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只是岩王帝君一个契约,就让他们的疮痍得到了抚平。 又或许不只是岩君的契约,让他们不再惶惶的,是山与岩的儿女身上不可摧折的韧性。 连若陀都为之恻怛:「我总说刀剑无眼,匠人有情,也许也是天下无义,人总有情。」 只是魔神战争的岁月里,生灵还在不断失去。 为了平息土地上瀰漫的灾难,马科修斯耗尽了知性,他决定与友人挥别,沉眠于无人的山林。 在马科修斯的最后,他已经不太能说话了,……只是在和华予告别时,还记得他们挖土豆的约定。倘若哪一天我醒来,我们再去地里挖土豆吃吧!华予一向是马科修斯的饭搭子,他最不挑食的好伙伴,闻言也和他笑着约定一定啊。 她含泪看马科修斯脚步深浅步入苍林,泪珠却始终没能掉下。泪不洒别离,在这千年间,她学会了。 鸣海栖霞与方士并肩战死,移霄导天的血流成萦带长河,他们的名字连同死去的将士们一同抄录在了摩拉克斯的金笺上,它同他们的骸骨一併烧尽,火星扑闪,在昏暗的穹宇里散落成灼赤的蝶,他们解脱了人间的苦痛,向高天倾泻而去。 纵然是对医者焚燃躯体颇有微词的人,最后也接受了为驱逐疫病的特殊葬仪,他们仰望着翻腾不休的火舌,絮絮对孙辈细语:「况且,岩王爷的名录也在,那些红色的蝴蝶,是岩王爷摇幡请魂做最后告别,渡他们去往天上呢!……」 华予见过钟离写下所有名字的模样,即便岁过千百年,他也记得每个人的名姓。那时固然是赞许医者点燃火把的支木,是一种交易与契约,可华予恍然发觉,不是他们如他之于阿萍与归终,而是所有人于他,都如阿萍与归终。 阿萍作了首与归终的谱和鸣的曲,就不再抚琴,她也不再维持少女的样貌,而是背嵴佝偻,满头白髮,以老媪之躯行走世间。摩拉克斯的寿命比她更长,然而飞光之中,有什么煎磨不消呢? 磐石缄默,从不述说痛楚,仿佛神明无心,坚牢不可摧折。华予不怀疑石中点花的摩拉克斯能做到他允诺的一切,但山石有忆,磐岩有心,所以她也会在他抄录名单时,拿木杌坐他旁边理花,若陀则在不远处窸窣磋磨石料。 纵使月寒日暖。 华予也曾跟随摩拉克斯去将仙人们的尸骸,化作璃月港的基石。 生前的仙人们捨不得璃月,便央求帝君自己死后能葬于港城,继续庇护这方土地,摩拉克斯无一拒绝。只是施术完毕,他总会立在天衡山上,用匀净瞳眸久久凝视余晖中的城池。 一盏又一盏的明亮霄灯渐渐升起,在弥放的点点星子里,引领战士回乡。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日落辉煌,华予也迎着暮风眺望,她总是忍不住地想,倘若她死了,她也想埋葬在这片大地上,这是他们每个人所爱的地方。 摩拉克斯大概也会这样想。华予却没有把她心中所念道出口。她还是再活得长点吧,她和摩拉克斯是有契约的。 魔神战争持续千年,就算是再弱小的魔神,也在刀光剑影中磨砺出副铁骨铜胆。华予受伤不胜枚举,她和其他魔神一样,也有癒合的能力,不过她癒合的慢,没了的肢体重长也慢,好在人活着,像就只剩根的琉璃袋,怎么也能在缝隙里再生一株出来。 龙王和岩神受伤就少许多,甚至连膏药都不需要。偶尔遇到给伤到的岩神龙身涂药的契机,华予总会鬼祟摸把鬃毛和祥云似的尾巴,她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是故从没见过龙阖上的金瞳遽然睁开,里边盛满了无奈的流波。 在若陀的闷笑声里,摩拉克斯闭了眼,身中不动。契约如秤两端,也许被动些手脚,就是需要支付的砝码吧。 可他的心很安定,像是身处膻秽,也能嗅到菲微晴芳的酽香。 魔神战争持续了千年,他们一路走来,最终已不是踽踽独行。 有矫勇忠士加入,有善战夜叉同行,有白马出泉助战。 瘟鬼肆虐,医者伙布施药汤,治病救人,或持燃火杖,祛除邪祟,送魂往生。夜叉浴血,战士不惧死生,如雨的岩枪将违背契约的魔神杀灭。行商之人严守契约之神的律法,攘内患,定民生,保前线将士无忧。 大蛇被驱赶,漩涡魔神封于海中,编织噩梦的吉祥天女于遥遥处射杀,他们最后的对手,是啸聚狂浪的海之魔神。 海神赫勒尔驽驭着八头不死的螭为坐骑,虬怪是他掀起巨浪的眷属。他的力量不逊于摩拉克斯,即便陷入癫狂,也擅长施谋设计。 滔潮与高山屡屡交手,殿宇被毁,海神身负重伤,逃离险境,摩拉克斯也有所殄伤。海洋浩渺,海神虽非不死,却也凭藉力量,以染了黑的汪洋制造邪物,战争断续百年。 第27页 这样的拉锯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军士用摩拉克斯赐予的息壤抵御海潮,夜叉奋不顾身斩封不死的螭龙,附庸的殊死魔神被龙王山鬼连根拔起,摩拉克斯与海之魔神在狂涛上交战。 这次所有人都绊住了海神的手脚,交织的洞天结界令他无法遁走,摩拉克斯手里的贯虹化为比负日的金乌还要明亮的一枪,如烈阳炽烈,鹰隼掠飞,洞穿了海神冰蓝疯态的眼。 海神发出声粉身的厉吼,从高天坠落。扭首望海神宫的空眼眶落下冰冷血泪,他的神躯终于分崩离析,湮入黑白。 摩拉克斯回到陆地时,翻墨昏沉的阴云骤然散去,霪雨涓滴,线线金芒从云间照射而出,分开幽暝朔气,镀着金辉的棋子自天而降,落到了摩拉克斯跟前。 高天眼中,众生如棋,摩拉克斯垂了眼。他终是伸出手,握住了那枚神之心。他的面上沾染了敌人的血,身上还带着腥潮的水气,地上的生灵却匍匐下身来,虔诚地对他们的神明俯首。 「不必跪伏,这是你们同我遵循契约的结果,契约已成。」 那是他们胜利的勋章,也是他们的神明应得的荣耀,他们愿意恭从,可听到岩君宣告,仍有不肯屈身的人失声痛哭。他们赢了,赢了这不公的世道。 「摩拉克——诶,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 张开的臂膊慌里慌张地放下,仿佛从血里来的华予作了个急剎车,咳嗽两声,她挠了挠脑袋。眼睑上的鳞伤也不妨碍她看清摩拉克斯手里的金棋,她笑着喊嚷起来:「战争结束了!」 明明是王座的象徵,她却视而不见,摩拉克斯唇角勾起,笑容温暖:「是,结束了。」 「结束啦!」 华予雀跃三百,她把手往空中虚撒,顿时万千乱蕊繁花,奼紫嫣红,纷纷出现在了所有人头上。 重重飞花旋舞,翛翛而下,有丹红的霓裳,霜雪的清心,薄缥的琉璃百合,雪青的琉璃袋,还有琉黄的岩桂,绀紫的石斛,杏缃的辛夷…… 雰雰花雨遍盖了枕骸的战场,越来越多的人直身抬首捧花,嫣润花瓣翩跹覆上他们的伤口,就仿佛疼痛也癒合了。 摩拉克斯凝望着面前的天花徘徊,人共婵娟,却忽然听到身边「砰」的一声,他愕然看去。洒作花天的俑者本就战尽了力气,又乱来用了元素力,一口气遽下,整个人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没反应过来。 帝君被惊吓到的表情可能有点呆,有人窸窣窃笑,还是憋住了声。 「拿到神之心了吗?我安顿了下龙蜥,晚了点——」 若陀龙王从天空坠下,他匆匆赶来,先是看漫天花雨一呆,又被脚边身躯唬了一跳。他谨慎地对疑似鹤驾的友人轻踢一脚:「死了?」 尘埃之中,一只伤痕累累的手遽然升起,那只手摇晃挣扎着,最终缓缓比出根愤懑的中指。 「噗。」 不知谁在人群里喷笑出声,接下来一个两个三个,连常年以凶面覆脸的金鹏大将都忍不住展颜,他慌忙低下头,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失态。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闹笑,连帝君都耸颤了肩头,欢笑声如远雷。 翻白眼的山鬼还是失去了意识,她头一歪,手掉在了腹肚上。 若陀想再伸腿探人还有没有气息,摩拉克斯走过来,遏制了他:「她伤不轻,你别闹她。」 若陀悻悻收回足,他纳罕:「我看我就算死了,她也会去我坟头踹两脚。」 瞟了眼华予的乱发衣衫,若陀又瞥摩拉克斯:「看来她没来抱你,不然你就会像民间传说闹鬼,全身血手印了。」 摩拉克斯闻言失笑,他摇首:「那也不算什么。」 「哦?」风尘僕僕的龙王走上前,用力抱了他的朋友一下,顺便把手上腌臜蹭上去:「这样呢?」 摩拉克斯挑了眉:「这是,替花行道?」 「哈哈,此言是极~」 他们看到帝君与龙王大笑后分开拥抱,帝君俯下身查看完山主的伤势,两人交谈一会,龙王把山主提熘上了帝君的背。帝君回看,稳当地将昏迷的山主背好,山主的脑袋垂贴在他宽实的肩膀上。 「鸣金了!」 龙王代帝君说出了离散的敕令,帝君也对花海中的众人颔首: 「鸣金了,都归家吧。」 他们微笑着离去了。 漫天的花雨还在下,风闲摇飏,盪扬郁香流窜入鼻,恰似春来。 埋在芳菲里的人们笑够了,他们注视着帝君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心底忽然悄悄涌动起念想。让这样的日子再多一些吧。 愿帝君与友人情谊永恆。 愿璃月靖祚永昌。 * 第16章 琉璃意 ======================= 「原来山君和萍姥姥留云借风真君还有这样渊源啊,萍姥姥还没成仙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山君吗?」 萍姥姥颔首:「是啊,我小的时候,小花姐姐就爱在村里和小孩子玩闹,她还送过我一支叶笛。」她又望向派蒙手里的花,有些嘆息:「既然过了帝君的手,就把这朵花收好吧,帝君既然让你们拿着,应当有他的道理。」 「萍姥姥,你想山君了吗?」 「那些老朋友,哪里会不想呢,帝君应当比我更想念吧。纵然再往前看,也忘不了旧友啊。」 听闻派蒙的询问,萍姥姥露出些伤感,赶到的烟绯和瑶瑶也面面相觑,她们劝不了萍姥姥,只得一人一手缠住师父的胳膊轻晃。 第28页 萍姥姥含笑望孙女辈的孩子们撒娇卖痴,又听荧陡然问道:「姥姥,如果您在今日见到归终,您会做些什么呢?」 荧迎着萍姥姥的目光,她认真发问,面上皆是肃穆。 萍姥姥怔了怔,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派蒙些许迷惑:「不会一起去有花的地方再走走,弹弹琴什么的吗?」 萍姥姥又思忖片刻,她还是笑着摇首:「大概,我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吧。人在极其思念的人面前,大抵是说不成话的。」 可钟离就有说出话。 告别了萍姥姥,派蒙还在抚胸吐舌说好险自己没漏泄,荧应了她,又若有所思想到了自己。她再见哥哥的时候,也没能好好说出话。钟离却很平静。 说得出话来的人,又是怎样的心呢? 荧想的太出神,连回客栈的方向都错了,等抬起头,已经走到了往生堂的路边上。 她看到了熟稔的人,于是瞪大了眼:「魈?」 派蒙也回过神,她也开始招手:「真是魈诶!他怎么站在往生堂门口呀?」 为死者讳,往生堂白日都是闭门的。墨青短髮的少年立在深漆门扉对面的石椅前,他神容侷促,猫儿似的的流丽眼瞳带着几分茫然,盯着门。他显然是步履匆匆赶来,右臂青袖口上还沾染了僕僕风尘。 荧和派蒙极少见到魈这副迷惘样子,于是两人都上前,要和他开口搭话,魈却感知到她们的接近,于是踅身向她们看来,沉金眼眸瞬间落到了盛开的辛夷上。 比起萍姥姥,他没有更多惊讶,只是目敛了茫茫,淡淡地说:「你们也见到山主了?」 「是啊,我们见——」派蒙捂住嘴,她惊恐地看荧,荧对她摇摇头。看魈的态度,他似乎知道华予重返人间,与钟离在一起。 荧敏锐地捕捉到了魈话里的不对:「『也』?」他有见过华予? 魈似乎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他轻轻摆首:「我……未曾见到。我在荻花州,偶遇了风神。他说他赴了帝君的邀约,见到了一位逝去多年的友人。他说,他很奇怪,那位友人,看上去似乎还活着。」 荧的两个瞳子勐缩:温迪说的是华予吧?钟离和温迪是好友,温迪认识华予也不稀奇。 可看上去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派蒙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焦急的一个劲眨眼睛,连急忙追问都忘了。 「我原本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魈顿了顿:「你们见过山主腰间挂的羽饰吗?」 荧和派蒙都点了头。 魈才道:「七国执政确立后,风神曾来找过帝君共饮。」 这个她是知道的。荧想,她甚至听温迪吹嘘过第一次和老爷子见面,因为酒喝到兴头上,把一切事都忘了,结果手舞足蹈的没拿稳酒杯,直接浇了钟离一头。 「吓得我直接酒醒了,还好老顽岩没生气呢,诶嘿~」 温迪的笑语犹在耳边,魈的声音仍在继续:「那一次,山主恰好也在。帝君……大约是一时不察,让山主喝下了口蒲公英酒。山主酒量不太行,而且,呃……」 面对两双熠熠求知的眼神,魈慢慢移开眸光:「她一旦喝醉,就会开始唱些曲调,只是音准上……」 魈闭了眼,他眉头紧蹙,面容甚至有些痛苦。 派蒙颤音:「万叶一样的酒量?」 荧吸了口气:「与温迪演奏相反的歌声?」 魈抿唇:「风神那晚也喝醉,为山主伴奏,帝君……帝君听了一晚上。」 哪里是马上就酒醒了嘛!对温迪过往的描述加以痛斥,荧想到当时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吞咽口水。 有人倒头上酒,还有人鬼哭狼嚎,吹拉弹唱手舞足蹈狼狈为奸,仙鬼乐中疯狂拉锯,这是什么地狱绘卷啊! ……也不知道魈是否知晓风神给钟离头上倒酒,嗯。 「后来,风神酒醒了,山主还在唱。……于是风神向帝君赔礼,帝君说,真正需要赔礼的是山主,因为他骗山主喝了酒。」 「不,我觉得钟离的耳朵和头也需要赔一下的。」派蒙坚强地说。 「头?」 魈的不解立马被派蒙的讪笑打断:「哈哈,没事,魈你继续讲嘛!」 魈被成功唿拢住,避免了璃月蒙德的外交惨剧。他细细思忖了一番,才开口:「风神将羽毛送给了山主。」 「风神说,那是他诞生没多久后,从风里拾起的东西,羽毛本身没有元素力,也不为力量所驱动,只是华美而已。所以他将这片羽毛,作为饰品送给了山主。」 电光火石间,荧联想到了她曾经见过的千风神殿。 风带来了种子,时间使之发芽。有一位神明,曾经散作千风。 线索遽然串起,荧恍然:「难道,羽毛有可能是时之执政的东西?」 数百年前的人穿越时空,来到现在,的确只有时之执政能做到。 她们曾在稻妻见到,未来播下的神樱在过去发芽,时间是一个圆,但也不是死去的人活在未来的道理。在须弥,他们见过散兵进入世界树,试图改变歷史,他回到过去能够行动,是因为过去有自己的身体。可璃月现在这个未来,没有华予。 倘若歷史无法改变,过去的人便理所应当不能存在于现在。那么,华予现在的身体,难道是意识奇蹟般地穿越了时间的壁垒,地脉,抑或许加上伊斯塔露法器的权能,给她造了具适应未来的假躯壳吗? 第29页 魈清亮的目光看向她,点头。 怪不得,她无意碰触过她的手冷得像冰,身上元素力稀薄,尘歌壶也无法打开。她来到这里的只有意识,身体没有过来,与其说是穿越,更不如说,是道投射到未来的影子。 她原本时空的身体应当活着,所以叫做还活着。然而她在这个时空的状态,处于生与死的中线,所以叫做看上去。 「我看到她佩带的羽毛,在来这的这些天里,有一点点变得黯淡。」 荧对魈说,她话音低沉:「虽然不知道那片羽毛怎么起了作用,就论上边光的明暗,应该代表的是羽毛能维持的,华予在这里的时间吧?」 魈寡言颔首,肯定了她的想法。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派蒙抱住了运转超负荷的脑袋:「总、总而言之,也就是说,如果那根羽毛再变暗下去,小花就不能呆在这里了,就得回到五百年前,去走说书人所说的那个故事的结局。……那小花回去,能带着记忆回去吗?有了记忆,能避开那个不好的事吗?」 派蒙仰起了期望的眼,荧却小声地说:「她到这里之前,是在什么节点来的呢?」 五百年前,不是魔神战争,钟离援护不及的时期,似乎只有—— 坎瑞亚灾变。 那场惨烈的灾难中,璃月许多人的血在这片大地上结了碧,有华予,也有魈的兄姊,四位夜叉大将。 「倘若帝君有令,能救山主,刀山火海,我都愿意一赴。我没能留得下他们,山主也,起码帝君——」 魈又紧抿了唇。 「……帝君未曾下令。」 钟离在想些什么呢?荧一直在想这件事。即便是送仙典仪,钟离没有告诉她们他是谁,却也没有刻意隐瞒,她在中途就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可对于华予的事,荧却始终不明白钟离在想些什么。 歷史不能改变,命运无法违逆,这似乎是提瓦特的铁律,钟离知道这一点吗? 小花就要消失了,又该怎么办呢? 纷乱的思绪杂糅在荧的脑海里,她在心里默嘆出声极长的欷歔。 无论如何,她都会一直见证下去。 问题没有结果,荧索性换了个话题:「魈,也对华予很熟悉?」 魈迟疑了须臾:「……是。」 派蒙从繁乱中脱身,她起了兴趣:「华予和魈也有故事吗?」 「算不上故事。当年承蒙帝君相救,为我赐名为魈,赋我苦难者之名。山君却说,魈亦是山间精灵,我与她有缘。她时常会带些吃食来会夜叉,有时候也会和浮舍一起捉弄……人。」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派蒙还想进一步深入挖掘,魈却已扭头不理了。荧适时移开了薄颜的夜叉的注意力:「华予才追钟离进往生堂没多久,你要去见他们么?」 商风拂过赤红热烈的枝梢,魈摇了摇头。 「帝君未下令,我不会擅闯。……帝君,大约也想与她多呆一些时日。」 魈似乎回忆了什么,雪青的系带在少年人单薄的嵴背曳动,他沉璧跃金的瞳眸慢慢垂悬。 「或许,帝君待谁都一样。」 「但。总有人是不同的。」 第17章 竹林语 ======================= ** 幽篁苍苍,竹叶青青。 金鹏大将魈绕过深浅斑驳的翠筠枝,从交错裊裊的菱状叶片间隙,他窥到了二哥的身影。他被弥怒召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弥怒人在桌案上忙碌个不停,魈只能看到他动作的背影。他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看到弥怒一剪子收了线。 条桌上摊着件黑金的外衣,衣摆如燕尾,纹上的暗金龙鳞纹路微闪。外衣旁边,摆着乌黑及腕手套,以及一枚吊了墨色尖椎的耳饰,雪白的流苏穿过泥金的圆珠,簌簌聚拢在一块,像翻飞的缟羽。 岩夜叉扭头看到了他,他爽朗笑道:「魈啊,你来的正好,替我把东西送帝君那。」 魈绷紧了明秀的面庞,眼里溢满了被欺瞒的恚怒:「这是要事?」 弥怒狐假虎威:「替帝君送衣饰,自然是要事。」 「……既然如此,容我告辞,我尚有妖邪要除。」 魈硬梆梆回答,接着利落转身,背后系带却被弥怒一把攥住,他被迫回首,面无表情地看弥怒搓手表演:「你不就是怕被山君逮到吗?放心,我得了消息,山君今日不在,你看浮舍今天不也不在?」 是么?浮舍今日是不在,他得了驻守千岩军的讯息,提了息灾去处理荻花州的邪魔了。魈将信将疑地看弥怒,弥怒眼也不眨,真诚地就差没摇尾了。 「……好罢。」 魈伸手按住额角,他若不应,弥怒又将啰嗦个没完。他也不是怕山君,事实上,她算是他的恩人。 梦之魔神奴役他与他的族人,最后磋磨的只剩了他。璃月剩下的夜叉族群敬慕于帝君的武仪,纷纷投奔为帝君效力,只是他们还未替帝君执刀,并跪请帝君,救出吉祥天女手中的「恶犬」,年岁尚小的他。 帝君欣然应诺,但梦神多使役眷属为害,本体居于人后,不好拔出,帝君需要一枚看似便宜掌握的诱饵引她。 山君担任了这个角色。 帝君的悬黎之箭险险擦过她的脸颊,射穿了梦之魔神的喉头,山主动也没动一下,只是看着染血的恶犬微笑。后来帝君为他赐名,山主说他与她有缘,她又盯着他的身后,仿佛看到了他原型的鸟尾,喃喃了句「太瘦了」。 第30页 如若瘦骨伶仃,毛绒绒摸着也硌手。魈当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帝君大抵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在边上闷笑。 他被託付给了浮舍他们照料,帝君教他用枪,山主也会带吃食过来。她不知怎地,和浮舍很是意气相投,原本还端着长辈架势,后来就恢復了本性,开始和浮舍一起闹他,说些小鸟赶紧长大的怪话。 她和浮舍看他吃那时唯一能入口的杏仁豆腐,说什么等他好了,要拿只笔在他脸上一左一右画王八,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没留神撞上山君的背,她哎哟痛喊了起来。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成了个石头,结果反听她兴高采烈地对浮舍嚷:「他终于忍不了了,动手抗议了诶!」 这句「吾家有儿终长成」传遍了大江南北,甚至传到了帝君那里。授他枪法的帝君笑了又笑,认真给他解释:「不用毕恭毕敬地对着人,她希望你放松些。」 他后来依旧没能做到这点,又被浮舍画了个黑眼圈。墨是山君供的,怎么也擦不掉。他的兄姊看他笑得伏仰,于是他提枪气得和浮舍大打一场,然而面对山君,魈仍是踟蹰。 他敬帝君,也敬山主。只是面对山主,他有些微微的悚然,即便山主不会迫他。 山主只欢喜兽类的绒毛,他维持人身,应当……无碍? 带上弥怒裹好的包袱,魈往轻策庄的方向启程。 魔神战争结束,璃月欣欣向荣,千岩军依旧驻守,治病救人的开了不卜庐,与夜叉并肩的葬者设了往生堂,统筹后方的大商人,设立了七星八门。帝君得了分担,闲暇时余,也会到景色秀丽的轻策庄煮笾笋,翘英庄赏茶花。 一路佳景怡然,黛云远淡,野花次第旋开,绒绒青草丰茂,阡陌一转,进了竹林深处,风吹疏影,飒飒摇叶,鼻尖嗅到了炖笋的鲜郁香气,魈在翠梢的罅隙里,瞧到了飘着光火的小火炉。 焙烧的红泥瓮阖了盖,仍有水气咕噜顶着顶子,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龙王不在,帝君捧花鹤缠枝的天青望月杯在啜,山主则一手搭在石桌边,另一手肘支在蒲团上,霁青的衣袖滑落到底,绸纱縠皱,她手心撑颐,霜白的脑袋要点不点,眼看就要睡着了。 魈顿住脚步。弥怒果然是个骗子!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魈的心里积累了隐雷般滚滚的怒意,可那两位离他不远不近,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刚僵持在原地,耳畔传来帝君的话语:「思来想去,我仍有一惑不解。」 「华予,上次七神聚会上,你为何要应大慈树王,说你是我眷属?」 因风神邀约,七位尘世执政形成了在璃月聚会的惯例,不光有作陪的影武者,七神有时也会携眷属,这点魈听应达谈起过。山主爱化鸟雀挂在帝君身上酣眠,无意赴了七神聚会也不为奇。 帝君的语气与其说质问,不如说是求知。 被炖笋香气馋的口涎都快溢出来的山主遽然清醒,她用手揉了下眼,神光烁烁:「那天大慈树王问你有没有眷属,那别的神有的,摩拉克斯也要有啊!本来世人眼里,我和若陀同你的眷属差不多。」 摩拉克斯眉目间带了笑:「你总说我讲究,自己却在奇怪的地方执着。」他摇了摇头,凝视杯盏里琥珀似的水面:「不论此事,但当时你说的你是我的眷属一句,口气颇为认真。」 「千年之后,你仍旧想成为我的眷属。为什么?」 他说得笃定,俨然明白友人的心思,湛湛的茗茶却映出摩拉克斯的困惑面容:她的念头从何而起? 不知哪里飘来的妃红海棠花瓣落在他的手侧,摩拉克斯恰好抬首,华予对上他不解的瞳眸。 是蛮怪的,朋友怎么想也比眷属好。华予轻挠鬓角:「第一次说,好像是因为当你的眷属,就能和你捆一条船上,我也怕被抛下嘛。」 摩拉克斯记性很好:「你说了第二次。」 「是哦,我说了第二遍哈哈。」华予讪笑两声,她似乎记不得当时的所思所想,绞尽脑汁后,才给摩拉克斯答覆: 「呃,可能和最近这次想的一样,因为,摩拉克斯没有眷属?」 「『摩拉克斯没有眷属?』」摩拉克斯迷惑地重述一遍,他长指抵下颔,愈发不解:「听你的话,似乎是想成为摩拉克斯身边唯一身份的意思。」 华予醍醐灌顶:「是这样,如果我成为你的眷属,那不是就是你跟前独一无二的存在了嘛。」 「就像若陀是你身边的『龙王』,浮舍是你座下的第一大将,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头衔。」 摩拉克斯作思索:「山娘娘,山主,山君,岩王帝君的挚友。倘若是他人的称说,千年以后,这些也都有了。就理性而言,那绝非是聚会之上,你说出那句话的理由。」 华予对自己的心思都挺费解,她想来想去,最后干巴巴地抠出点残渣:「好像,和他人的称唿没太大关系?我想要的是和摩拉克斯的关联,没人能替代的那种?」 摩拉克斯眨了眨灿金眸:「如此,倒也能算得上缘由。」 「可你在我心里,原本就与他人不同。」 华予用力摇脑袋,她驳斥道:「不对,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不一样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就是种一致了吗?」 「唔……」 摩拉克斯凝眉忖思,他又用潋潋的玉润眸去瞟华予:「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就我而言,我并不贊同你这句话。况且,七神即便有眷属,眷属也不止一名。」 第31页 「啊!」华予像是到现在才想到这点,她大受打击,整个人都蔫在了蒲团上:「对哦,就算兰那罗那么可爱也有好多位。眷属多了我就不值钱了,不成不成。」 摩拉克斯提盏轻酌,浓酽茶香四溢,他闻言又莞尔:「倒不至于,你比摩拉贵。」 华予磕了下巴,对摩拉克斯的调侃呲牙:「我比黄金呢?」 摩拉克斯看趴在蒲团上的她,平声道:「你比黄金仍贵。」 倏尔杳杳风来,万竿策策鸣,胭脂色的飞花婆娑落到华予的掌心里,她託了半边腮望摩拉克斯,闲闲问:「那我比其他人呢?」 摩拉克斯也悠悠问她:「所以,你想成为摩拉克斯的什么人?」 神明眼中,或许众生万物不二,如此,你究竟想要一份什么样的契约? 岩君与山鬼目光相触,眸光俱湛亮,华予面颊慢慢皱起:「这个问题好难答……咳,那我问你,摩拉克斯,你想在我心里成什么人?」 机敏将疑问抛给对方,果然见对方一怔,眼眸低垂,逐渐沉入深思:「……原来如此,许多事太过理所当然,甫一听闻,确实没法立刻回答。」 华予松了口得救的气,将问题抛出去的她得意洋洋:「是你该多想想了!」 摩拉克斯真就斟量起来,任凭麴尘花沉底,热汤渐凉。华予说得口有些渴,刚想要提金珀身的竹节壶入杯,忽而眼尖瞅到什么。 华予旋即抽了手,她向摩拉克斯急探身:「欸,摩拉克斯,你别动,你背上好像有虫——」 思绪中断,华予的霁青绸纱已出现摩拉克斯的眉睫之内,他没有多想,便微低了脖颈,任凭华予的手越过他的肩头去采掇。 「不是虫,是苍耳。被风吹来的?」 华予纳闷摊手,一只浑身毛栗的卷耳在她掌心里滚了两滚,摩拉克斯镇定瞄她:「你头上也有。」 「真是苍耳欺我。」华予咕哝着,她利落弯下身,腮颊靠挨摩拉克斯的襟怀,让他伸手在蓬蓬雪发里去摘。 摩拉克斯撷下毛苍在手,看华予的眼底漾笑:「那我亦要被苍耳欺。」 泥瓮里的氤氲水气依旧蒸腾着硃砂盖,发出「哐哐」声响,喁喁燕雀扑飞,龙王踏着掉地的脆竹枝,见到了立在寸土上仿佛脚底生了根的夜叉。 「魈?你来找他们?怎么不进去?」 他又纳罕:「你脸怎么这么红?」 第18章 共瓯茶 ======================= 魈像踩在云里,人是深一脚浅一脚跟在若陀后面过来的。 被山君惊嘆几句脸怎么那么红,连帝君都投来些许好奇的目光,魈有口难言,只能垂眸缄默,讷讷不语。 好在三人也没多难为他,反倒是若陀被自己摩拉克斯头上的饰物吸了睛:「还没到海灯节,小花就发花环了?」 青翠柳条织成环,颜色正好的繁花缀满,有裊裊花瓣舒展烂漫,亦有翦玉蹙花苞,是顶花环,戴在岩王帝君黑茶的发旋边。人间后来逐渐将放灯的习俗作为节日来庆祝,是谓海灯节。他们每年过节都会交换礼物,华予的花环总是不会少的。 「不过,将才似乎听你们说什么,『头髮』?」 他铁金的瞳眸涌出点迷惑,人依旧自然坐在了华予旁,也顺带把跼蹐的魈拉到了石椅上。他们落座时,有两杯热茶盈盈摆到了他们手边。 若陀话音方落,华予就给他解释起来:「刚看到他头上沾了苍耳,突然想到件事。嘿嘿,不是快要到海灯节了嘛!往年都换些矿石玉器吃食什么的,多没意思啊,不如来点新奇的贽礼交换,譬如说,倘若我准备的花环比我手头这个的还大的话,摩拉克斯这次能不能让我多摸下他的辫子~」 摩拉克斯静静啜了口茶,仍旧利落地复述了前一刻的回答:「不许,不准,不可以。」 华予面无表情比他:「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把花环扣他脑袋上了。」 若陀忍住没笑,他佯装惊讶地望向魈:「诶,魈,你要小心点,这人就算是人形,也要对毛绒绒下手了!」 饶是知晓龙王只是说些玩笑话,魈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猫儿似的眼,金琥珀的眼瞳慌乱地眨。 华予揎袖,「砰」的给了若陀手臂一下:「说什么呢你,我是这种人么?是人身的,要下手我也只会对摩拉克斯下手。」 若陀余光有看到摩拉克斯悄悄呛了口,他不动声色地挪远了点:「倍感荣幸,恕难从命。」 他当即笑得肩头颤颤,又突然刻意敛了笑,对华予肃容:「无妨,山主,摩拉克斯不允,我助你一臂。」 华予也肃穆抱拳:「龙王仗义,往后有花某一口饭,就有龙王一口饭。」 若陀抱拳还礼,面露赤诚:「山主之心,铭感五内,在下必不辜负。」 「『哎哟』!」 两人骤然间喊嚷起来。 若陀反应快些,他反手摸背,从衣衫上捞起枚玲珑鳞疏的松塔。他眼眸一怔,把松子提到面前端详:「咦,怪事,竹林深处,还有松梢掉果?」 华予还在捂额头,闻言踅头看若陀手里的玲珑塔,她毫不犹豫,和若陀猝然扭首盯摩拉克斯,目光如炬:「『摩拉克斯』!」 面对两名友人的瞪视,摩拉克斯安之若素,白气氤氲如凝烟,他用茶珀的眼眸瞥身边:「唤我何事?」 第32页 华予义愤填膺:「你打人不承认!」 若陀戚戚点首:「还在装傻充愣。」 摩拉克斯眼中涟漪不动,他捧瓯浅酌,让唇齿浸香,才无辜又道:「两位在此赋诗,韵脚倒是押了尾,只不过所言很是新鲜,此种说法,我闻所未闻,还要请二位为我释疑。」 魈见山主和龙王都用「这人又开始了」的鄙夷眼光去睨帝君,帝君八风不动,只是唇角微勾。然而友人又开始大声密谋怎么才能大模特摸他髮辫,他微乜了一眼身侧,只听龙王和山主又是缩头痛喊,更多的松子砸了下来。 魈有些想笑,又不太敢。帝君平素渊渟岳峙,但在山主和龙王面前,好像……会多出七分促狭来。 「好啦,我下次再想,别弹我脑壳啦!」华予双手遮额,比出个叉。等了一会没等到暗器,她偷偷把手放了下来,旋即直起腰。华予翻掌拿出顶新花环,侧身递给若陀:「算了算了,既然都把摩拉克斯的那份给了,你的也给你。」 若陀伸手接过花环,他左翻右看,花如美玉,香气馥郁,只是少了点什么。他啧啧一声,摇头:「别说没摩拉克斯的精緻,花开得也没摩拉克斯的大,臭小花,你可真是偏心摩拉克斯啊。」 华予刚把自己的花环戴好,闻言理直气壮地回道:「我怎么不能偏心摩拉克斯了?我世上第一偏心他!摩拉克斯是这样好的铁匠,难道你就不曾偏心他了么?」 若陀瞅眼华予脑袋上与他那顶别无二致的花环,他把繁花环戴在头上,嘆着气道:「我可不像你,对摩拉克斯偏心的明目张胆。」 华予哼哼:「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最喜欢摩拉克斯!」 竹林里远去的对话再度席捲了魈的脑际,他猝然抬首,见帝君眸如月牙,遽然微笑起来。他琥珀的眼瞳里一片空明,就像听闻的是再坦荡不过的事,好似方前魈窥得拈苍耳的一眼缱绻是场错觉。 「……摩拉克斯,这什么啊?」 还没回復华予的大放厥词,若陀道一声无奈,魈一怔,他侧目望去,陡然露出古怪神情,他用力抿紧唇。 若陀龙王头左遽然长了朵金珀玉雕的花。岩王帝君的手艺值得信赖,玉花层叠纤薄如罗纱,吐蕊姝丽明妍,只是花身太大,遮住了他的左耳,垂到了他的脖颈边。 与此同时,龙王的右边也骤然生出朵色泽嫣润的黄杏来,这下是真花了,只是大小同玉花一模一样。……比起簪花,更像俩巨形铜锣别龙王头颅两侧。 华予一手撑桌,把脸立马偏过去,她为了憋笑,连双眼都闭上了。 「……我突然想起以前摩拉克斯斩杀海怪的事了。」若陀抱胸沉思:「那次摩拉克斯应璃月人请求,非要自己去抓那黏煳小海怪,一只只捉到一脑门阴影。小花自告奋勇要消除摩拉克斯对海鲜的心魔,把人拉去看她表演剁海鲜,我就在旁边负责打铜镲吆喝。不是,我也就是那次没忍住,在你喝那碗碎的连你自己都看不来形状的海鲜粥,碰了两下镲鼓舞人心而已。摩拉克斯,你这是寻私报復?」 摩拉克斯明快的眼睛朝若陀眨了眨:「那种久远的事,谁会记得?与你说的无关,你耳边花更硕,正是你要的偏心。」 若陀嘴角一抽,他索性看华予:「那你呢?」 华予转过脸,她敛了全部的戏嚯,满幅郑重其事:「陀啊,你这都不明白吗?我第一偏心摩拉克斯,第二偏心你啊!」 说完她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几乎要捶到地底里去,连摩拉克斯也忍俊不禁,若陀双手抱怀,睥睨一切:「……一群烦人傢伙。」 他忽而又復了笑,把揣在胸口的手放下:「我才从在层岩巨渊过来,有矿工在里边找到种新矿石,比夜泊石还亮,我去取了给你们打些器物吧,你们真是上辈子向我来讨债的——腌笃鲜炖好了吧?可别炖过头了。」 帝君颔首,描金的缠枝碗筷玉杓出现了魈面前,红瓮无风自来,雪花汤头合笋肉倒在碗中。鲜香浓郁四溢,华予吞咽口水,她陡然一拍脑袋:「哎呀,忘了魈了。」 还没理解山主的意思,他头上遽然多了顶花冠,帝君和龙王也灼灼看来,脑门上陡然沉了不少。魈在光莹白玉桌面上,看到翠柳条间除了别有水润鲜花,又突然多缀了晶亮玉花和黑铁花。他倒吸凉气。 「这样就齐了,开吃开吃!」 山主吆喝着攥住了筷子,他们三人边吃边笑,甚至山主还在挟了筷添他碗里,双目放光地让他多吃快长大,帝君和龙王也一副身深受迫害地给他碗里添菜,企图转移山主对毛绒绒的注意力。 他吃得战战兢兢,却在他们的谈话里放松下来。帝君他们间的情谊,大约和他与浮舍他们一样,所以他在竹林里听到的帝君和山主的谈话,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微风吹过,翻飞的竹叶片遽然落在魈的肩头,他伸手去摘,却遽然嗅得一丝桂香,他仰头。 帝君花环柳枝间,粒粒如金栗的桂苞开了。那花环上缀了许多的木樨花,珠英绮粲,风一吹,天香自飘。 可眼角余光里,魈又看见山主的鬓角,猝然有从未见过瑶玉花缀在发间垂芳,郁金琼蕤悄然绽开,像玉器有了生命,倾吐出氛氲清香。 木樨为岩客,那何尝不是一种偏爱? 热意几乎又要回到面上,魈胡乱往嘴里塞着笋肉。他吞噬过无数美梦,所以大概明白,他窥探到的情状一角,或许不到他所见的万分之一。 第33页 ……不是错觉,但似乎只有他知晓。 魈是顶着叮叮噹噹的花环回去的,他仍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被应达问起,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衣衫忘了送出去。 伐难掩嘴直笑,听了魈磕绊的复述,说他们也要效仿帝君,五夜叉人手一顶花环。她说做就做,手上编织不停,弥怒揉了下他的头,也兴致勃勃加入了水夜叉的阵营。 应达笑着托腮看魈:「我们的小弟啊,真是戴什么都好看,人比花娇~咦?」 就当魈满头青筋想提枪纠正火夜叉的说法时,有什么遽然从他头上堕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玲玎一声。 他们都看过去。 一朵黑铁花卧于尘土,折断一瓣。仿佛将要锈了,光彩尽熄。 第19章 夔龙缚 ======================= 若陀的磨损其实是有先兆的。 他和他们说什么层岩巨渊下边挖出新矿石,要给他们打器具,后来兜转又没能找到。他纳闷说自己明明见到了那奢美的琳琅,那上边还有奇怪的文字,他虽然看不懂,但却觉得很熟悉,只是转眼就不见了。 华予笑若陀老眼昏花,被他一拳捶在头上,倒是摩拉克斯感兴趣地问了问。 即便年轻时曾目睹过天星坠下,形成巨渊,摩拉克斯也没仔细在巨渊之中探索过。若陀较他更为年长,又长期生活在土岩间,连他都没见过的矿石,摩拉克斯自然想一见。 可他们没有等到问题的答案,等来的却是日益变得陌生的若陀。 「小花是谁?」 华予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若陀口里听到这句询咨。石塔般的龙王平静地看她,眼里俱是不解和迷惘。 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话音都有些惶恐了:「我是小花,大名华予,我就是不想和你去打铁,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若陀想了许久:「华予,是摩拉克斯身边那个山鬼……哦,小花啊,我怎么没认出你来!走,我们去打铁去!」 平素华予只会熘之大吉,可那天她却老实被若陀提熘着去了匠铺。她原以为那天只不过若陀逗她的玩笑,事态却开始滑落深渊。 他第二次发作,思考她的名字时间更长了。 「华予是谁?」 在黄昏色的暮瞑中,若陀不明白地问她,他像一台上了年纪的器械,不经意间生了无数遍蔓的龟纹。细草在夕熏下染上血红,华予嗫嚅嘴唇,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在长河落日里奔跑,用干涸的唇瓣向摩拉克斯倾倒仓皇的句子,她内心的惶恐像咆哮捲起的巨大海潮,要将她整个人悉数吞没。 没有接触魔神的祟怨,没有被漆黑力量沾染,元素力运转正常,龙王的外表未变,内里却有什么在慢慢坍塌。 长生种的死亡来的很慢,但即便是最坚强的磐岩,也会蒙风雨剥蚀,他们把这种过程称为磨损。 若陀磨损了。 这不公平。华予几乎是要发了疯,若陀是元素里诞生的龙,原本就该是最稳定的存在,怎么会突然磨损成这个样子?毫无徵兆,毫无道理,这份突然其来的命运的蛮横,为什么会过早的降临在若陀身上? 她捶破头都没从那份目眩中脱离,反倒是若陀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命运。 「总觉得,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古老的过往,但又记不起那些事的原貌。倘若只是丢却记忆的磨损,记住要记的,也有其他的办法。」 若陀反倒安慰起了他们:「你们别作这幅表情,磨损和人的生老病死一样,是正常的事。……不是说我不怕,岩石尚能承载记忆,我也有恐惧心,不过看到你们一个二个都露出这种神情,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惶惶了。」 「话说摩拉克斯,我听璃月民间在流传一首叫什么『天动万象荒地生星』的诗,真是把你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小花,来,嘲笑下摩拉克斯,现在和我一起念,天动万象,山海化形——」 若陀在山扃里笑,枳花飞往烧红的杳冥。他甚至拉着华予对摩拉克斯嚷了那首公开处刑的诗,让绷脸的友人们全都展了眉。 后来,他的情况开始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寻常无异,甚至能清晰说出他与友人们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坏的时候,除了摩拉克斯,所有人的脸都不认得。 然而就算是面对摩拉克斯,若陀有时也用极度陌生的眼神注视他,那样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仇恨与恶意。 「僭位者!」 华予在送药时,路过廛庐的窗沿,她听到屋里的若陀对摩拉克斯在低吼,接着是一阵器物打翻的落地声。手里的瓷瓶握的死紧,攥到指尖发白,血色俱失。 但她还是迎着光走了进去。 即便磨损不可逆,也能够减轻一些症状,摩拉克斯与若陀力量相似,他一直在给若陀输送元素力以抵抗磨损,华予在这方面帮不上太多忙,于是和其他仙人忙碌炼制清心消障的丹药。 若陀大多数时间陷入沉眠抵御磨损,甚至让摩拉克斯设下了锁闭的结界,用来关住他。他对层岩巨渊的镇守亦停了下来,华予与诸位仙人便接手轮流看顾矿工。 华予总想着只要若陀稳定下来,集合所有人的力量,事态总有转机可言,所以在她照常送药,将要被若陀虚掐脖颈的瞬间,她一点犹豫没有,手化垂棘,狠狠将若陀的手臂打开! 第34页 她脑中一片混沌,她只知道若陀控制不了自己,她不能被他所伤,否则若陀一定会难过。 「若陀,清醒点!我是小花!」 华予情绪激盪,几乎喊破了音。手持的枪尖还在向下淌着鲜红的血,她把若陀的臂膀划伤了。 她与若陀认识千年,从未动过这样的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与他动这样的手呢? 华予不自觉地牙关发颤,握枪的手也在不断慄慄,她眼睁睁看若陀瞳眸红光疯闪,用流血的手撑起额头,他在痛苦挣扎,她却一点办法没有,甚至他如若还要杀她,她还必须奋力反抗,阻下他的举动。 抓挠前额的手遽然停了下来,若陀把手放下,他的指甲刺破了额上的肌肤,一道蜿蜒的朱液流了下来。 殷红从他右颊滑落下颌,若陀仿佛做了场噩梦,他朦胧的睡眼遽然甦醒,瞳子也变得比以往清明:「小花?……抱歉。」 大约是感到疼痛,他把右臂掰到视野里,瞧了眼自己胳膊的伤,若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还好,受伤的是我不是你。你反应的还挺快,不愧是有师从摩拉克斯——所以你就少摆这种又哭又笑的脸,小狗撒尿吗你是?」 华予用力吸了下鼻子,和他犟:「滚啊你!你才是狗!说的好像你没教过我枪术一样!」 若陀哈哈大笑起来,他唏嘘一口气:「我感觉我做了场很长的梦。」 「什么古龙王,就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吧?」 他又抡了抡另一条没伤的胳膊:「我觉得我好了。话说,你不用代摩拉克斯天天跑我这,摩拉克斯都没许你天天来,你偷来这干什么?吃你的山神祭贡品去,看你晃烦得很。」 龙王和山鬼的情谊永远是狗嫌猫厌,华予啐了一口:「我早吃过了,看你才烦。……你真好了?」 若陀澄亮的眼睛看她:「真的啊。」 的确看上去与往昔不一样,像理智回了笼,整个人也变得妥帖起来。 虽然华予还不太确信,但若陀的磨损来得猝不及防,或许去的说不定也是同样道理呢? 若陀的情况持续好转,来看他的摩拉克斯也露出了暌违已久的笑容。虽然未出结界,若陀借着自己磨损突然发作错过了海灯节的礼物交换的蹩脚藉口,还狡猾地坑蒙拐骗华予:「这矿石是海灯节的,不够,怎么也得加上祝贺我痊癒的吧?小花,你这哪够份量?」 气得华予拍桌连声嚷:「得寸进尺啊你!矿石是吧,之前我听风神说,雪山上好像有叫什么星银矿变异了,晃得像天上的月亮,我现在就出发去挖。今儿让你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份量!」 若陀睥她:「拭目以待,你要找到五十枚,琉璃亭新月轩,我给你摆七天流水席。」 「成交!食言吃石头!」 她在摩拉克斯的见证下,和若陀击掌立了约。变异矿石难寻,华予二话不说,憋气一路跑去蒙德。她与风神打过招唿,便在雪山上倾力搜寻。 她把若陀的磨损抛之脑后,不知道有个词叫迴光返照。 以至于她神采飞扬捧着超出规定数目的矿石回来,想痛宰友人一顿时,入她目的却是倾覆的房屋,凝固的血,子民的泪。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龙蜥的尸体,死去的人。 一切已成定局。 华予仿佛到了光怪陆离的世界,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她居然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听到魈走过来的脚步,他的话像在水面盪开的涟漪,在她耳中扭曲成含煳的嗡语: 「……说……人类破坏了他赖以生存的地脉……」 「帝君……和……从层岩巨渊……打到南天门……」 她从浑噩中仰起眼睛:「摩拉克斯呢?」 魈艰涩答她:「若陀龙王自愿被封印在南天门的伏龙树下,帝君,也还在那里。这里有我们处理,您去……看看吧。」 她遽然发足狂奔,腰间佩戴的羽饰在风里飘摇成直线,辛夷从她头上几乎要翻落过去,她跑的白髮迸散,终于在南天门的山谷见到了摩拉克斯,以及他身边参天的树。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驻足在染上腥气的陂泽里,凌乱髮丝从额上滑落,华予举头去看春日里峻茂的树。原本应是翠绿枝梢,黄叶却在山风中萋萋作响,边缘泛了血一样的绯。皴皮树身上生了元素力的纹路,它们流动着幽蓝的色泽,运转不休,齐力镇压着树下的盘踞的凶物。 摩拉克斯站在那里,风不停拂过他黑茶色的发,金纹边的雪白兜帽在轻轻晃动,可站在那里的比起人来说,更像尊停了唿吸的石像。 他还提着贯虹长槊,枪身上残留有友人的血。 她划伤了若陀都害怕的要命。摩拉克斯呢? 华予踩着水一步步趟过去,纱裙被打湿,在芳草摇曳的皋原拖出水痕。她走到树下伫立的石碑前,上面镌刻的「压恶龙于此」猝然映入她眼帘。 她的面颊剧烈抽动一下,又復归安静。 「恶龙。是啊,毁了屋舍,害了人,你活该被封在这,那些人不欠你。」 华予陡然把手里的布囊往石镇子一砸,素布骤散,清如蟾光的矿石纷纷下坠,像坍塌支离的落星,钉铃撞击石板,她歇斯底里地嘶喊:「没谁欠你!」 不会有人再来骂回她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四周春华突然褪去了颜色,华予只觉得举目荒芜,寂静极了。该走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了,这里只有恶龙,没有她的朋友。 第35页 她像扯断的线一样四分五裂,可身体下意识地旋过踵,去看树下的人。 树下的人也用冰冷的,漠然的金眸看她。 他像是回到了鸦鸟盘旋的战场上,甲冑披身,阴影翳住了他的面容,像修罗杀戮浴血,无泪无情。 华予剎那沖了过去,她几乎是飞身起来,一把搂住了摩拉克斯的脖颈,坚不可摧的神明被她压折了腰,他一声不吭,倾听着山鬼急促的唿吸声。 她的襟口仿佛燃了炭,陡然迸溅出火星,于是起伏个不停,没办法再好好喘气。蓬乱的雪发擦在他的侧颊上,摩拉克斯从无边的霜寒里汲取到了一星知觉,他冷淡地启了唇: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是人的神,世间的公平,在我眼中,仍比山岳更重。」 即便他是他最早陪伴在他身边的挚友,与他有过约定。 金玉般毫无温度的眼瞳仍旧古井无波,摩拉克斯道出冷酷的陈述,却有什么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像错了棘轮的器械,陡然顿在原地。 抱住他脖颈的臂膀在细细发抖,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开,有人倔强地支住了将要倾倒的他。 茫然倏然攀上眼眸,疲惫仿佛暴风雪铺天盖地扑向了摩拉克斯,他忽然觉得累了。 或许磐石,有朝一日,也会风化殆尽吧。 「……对不起,我封印了他。」 华予听到摩拉克斯倦哑的道歉,他是向谁说对不起啊? 她小小地、近乎是仓皇地摇头,直到摩拉克斯将头颅慢慢偎在了她的肩窝。 那双金色的眼瞳熄灭了。 华予的背嵴像被尖刺勐扎进去,于是不得不躬了背。她喉舌滚烫,咽嗌浮出一口铁腥。 那一瞬间,所有冻结的恸意都汹涌而出,她瞪大的眼里逐渐溢满清泪,华予听到自己被扼住的喉咙破了桎梏,发出句不成音的呜咽。 为什么不早回来一些呢,为什么没能察觉到呢? 华予抱着摩拉克斯,遽然嚎啕大哭。 为什么她对若陀的挣扎毫无办法,还要留下摩拉克斯独自一人承受这种痛楚? 她应该一开始就在这里啊! 华予再没离开过璃月。 就算乌色的云笼罩璃月,腥臭的海洋掀起将要覆灭港城的巨潮,復生染黑的海之魔神踏着暗红的波涛前来,华予也没再迈出过璃月一步。 * 第20章 身是客 ======================= 魈始终没有踏进往生堂。 他寡言地在漆门前伫立许久,最后阖眸戴上傩面,化为青墨的烟岚,消失在了荧和派蒙面前。 丹彤的叶梢在逐渐变凉的风里摇曳,往生堂的漆木大门紧闭未开,荧和派蒙互视一眼,派蒙小声地说:「钟离小花应该还在说那本的事,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出来,要不,我们明天也来看看吧?」 荧点了下头:「明天,再来看她的羽饰。」 他们再相觑彼此,都读出了对方内心的担忧。钟离是他们「有什么难事不妨向我倾述」、长辈一样的好友,小花虽然只认识了几日,她们也是将她当朋友的。 连包里看得津津有味的书都有些索然了,荧嘆了口气:「走吧。」 派蒙心里也沉甸甸的:「希望一切能好起来。」 可改变歷史哪里有那么容易呢?即便是藉助了世界树力量的散兵,也没能救回丹羽。 派蒙捧着那朵明艷欲滴的辛夷飘悬,她回看往生堂时,白日里引渡亡魂的门堂默然死寂,像蒙上了层麻绖,太过冰寒了。 她转了头,跟在荧身后,前去客栈休憩。 她们起了个大早。两人伸了个懒腰,看天光晴爽,云色如黛。 荧和派蒙本想熬夜看完那本龙王的轶事集,后来还是决定与小花约哪天去书斋看——总觉得龙王的故事,要和可以吐槽的对象一起交流才更开心呢! 她们精神奕奕地下了旧木楼台,往往生堂出发。 路途并不远。 这种日子对于璃月的晚秋来说,怎么说都该算个好天气,花梢百啭,日照菲微,荧和派蒙渡过汀葭苍苍的荻花州,熟门熟路地来到天山共色的璃月港。 风烟俱净,千帆驶入港城,璃月港还是那样阜盛热闹,即便是冷清的往生堂,好像也得了晴川丽天的感召,荧和派蒙远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在暖熙下,一人站如松竹,一人端坐。 派蒙率先挥了手:「钟离,小花,早上好呀!你们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搬出来的褐红梨木松鹤古老圈椅,好像是老人家祝寿才用的,估计是从往生堂哪个旯旮里倒出来的,华予却堂而皇之地据坐上边,扭头看她们。 捧发在手心的钟离也抬头,他的手指将才在灵巧地将蓬软白髮分为三股,有条不紊交错编织。他顺着话音望过去,对两人温然一笑:「早安,两位来得不巧,我正给华予编发,没法抽身招待了。」 「好嘛,你们继续就是了!」派蒙摆了摆手,她又眼尖看到钟离的发尾,惊奇地唿喊起来:「诶,钟离你什么时候也被绑了麻花辫?上面还用红绳子打结了,这是什么系法啊?像朵花,一,二,三……有六片『花瓣』!」 石凳边的华予遽然有些得意:「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这是璃月结流传的由来,璃月结本是一种契约,后来这份契约演变了习俗,璃月民间逢年过节都会打些花结互送,图个吉祥如意。我给他打的是璃月结里的草花结,好看吧?」 第36页 「所以她也要我给她打一个。」钟离摇了摇首,有些无奈:「即便用的只是从酒罈封布上解开的红绳。」 荧凝眸一看,果然钟离薄金箍下边的日常散发被规矩扎成三股,六瓣的红绳结缀在发尾,她从未见过钟离这样打扮,看上去还挺新鲜。她见过申鹤系在头上的双结红绳,但这绳,似乎还要比申鹤戴的粗些。 也不知道钟离带着觉不觉得沉,嗯。 「我才不讲究呢,我早上看仪倌小妹在收拾空酒罈,起了歹心。」华予嘿嘿偷笑:「与其说用红绳,不然说你同意让我给你编辫子,往年你都不肯答应的,今天居然给我得手了~」 钟离微作嘆息,肯定了她的说法:「是,你得了手。」 于是华予得意地坐在长寿椅上哼唧,风吹动她发旋边的绒毛,缥碧的水在他们的脚下潺潺地流。钟离看上去心情颇佳,人也耐心,他将手里三股束到尾梢,然后把虚搭在自己左腕上的发绳取下,不急不慢地打了个圈,然后开始缠结。 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把派蒙看得眼花缭乱,直揉眼睛。荧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边,她瞥眼去瞧华予腰侧的羽饰。 在栅条的罅隙里,荧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随风微盪的白羽,不,不是白羽。 蔓发的灰本就将纯白覆盖,可现在又多了浓墨似的乌,蜘蛛纹路般的黑几乎要爬满每一根纤羽。她的心蓦地一沉。 派蒙还在旁边惊唿:「好复杂!钟离,你这也会啊?好厉害!」 钟离将最后一线收紧,六片的绯花在他手上绽开:「略知一二。」 华予在边上添油加醋:「你应该问他有什么不会的,除了生孩子,他什么都会。」她又忖思:「等等,又不是当不了大姐姐,那生孩子他也会啊!钟离他分明十项全能。」 派蒙震惊:「我还以为钟离只晓得那些上流社会的知识,居然连生小孩也会!?」 荧都一瞬忘了羽饰的事,她瞪大眼看钟离。 在她们的屏息中,钟离陷入了沉思:「我从未想过这种事,就理性而言,似乎可以。」 荧和派蒙倒吸凉气,连带吸气的还有梨木椅上的华予。……不是,你提出来的观点,你吸什么气啦! 「但很遗憾,魔神不能通过人类的方式孕育子嗣。否则提瓦特遍地都会是行使淫.祀的魔神。」 钟离的结论一出,华予遽然松了口气,她咕哝道:「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和我看的话本子一样,不然全提瓦特都带球跑算了……」 「哦!话本子!对了,小花钟离,话说昨天的那本『山娘娘』怎么样啦?」 「咳!」 荧赶紧捂住无邪问话的派蒙那张神之嘴,华予已经在原地咳得肺腑都快出来了,钟离将手里的髮辫送归原位,闻言安静思索:「书里的桥段,部分超出理智范畴了。」 「我想,就算是魔神的身体,也不是时刻能弯成那种形状?人类的想像力,真是令人嘆为观止。」 「咳咳咳!!!」 把脸憋得烧红,快要冒烟的华予连忙打断钟离越来越离谱的感慨:「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有这种啊啊都被我扔了哈哈哈!你们快看看我的头髮是不是又冒茬了!」 刚刚好像听到了风之翼弯道超速的话,她们听错了吧?荧和派蒙目瞪口呆地把快掉的下巴安回去,她们和钟离看了看坐着的人的发顶。 还真冒茬,像地里带箨的笋。 同为白髮麻花辫,她们也只见过申鹤的,可与她相比,申鹤的头髮虽然蓬驰,却匀称多了。华予的头髮看上去量多,但短毛不少,一编起来,绦辫里都开始横毛,完全束不齐。 她额前的流海也是绒绒的,并不因为霜发有了束缚而改变。 「要去春香窑买发膏才行。」钟离显然对华予的头毛状况颇有心得:「就理性而论,一支不够,还得再来一支。」 华予慷慨陈词:「干脆买个八瓶,把我脑袋抹得严丝合缝算啦!再把我流海往后一抹,露个大额头,枫丹律师就是我!」 「并无不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璃月一位叫立本的商人……」钟离陡然莞尔:「我有点想多买几瓶了。」 「你不准!」 好像知道钟离在描述什么终景,离飞机头就差一步的华予暴跳如雷。她骤然搬转圈椅对钟离,接着把身后麻花辫往手里一捞。 用锐利的蜜眸瞪人,华予举辫恫吓钟离: 「往生堂客卿,别逼我抽抽你!我的辫子可是很沉的,打人超痛!」 「这点我倒不否认。」钟离遽然忍笑:「以前海灯节,有次你束了辫髮,我和若陀走在你后边,你左顾右看彩灯,我和若陀则左闪右避,躲你长辫。」 华予一怔,像是终于明白了千年前友人的突然出逃,所以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次若陀跑没影了,你突然在桥下给我盘了个髻。」 钟离眨眼问她:「还要盘吗?」 「才不盘,会显得脑袋秃。」华予摇了下头,她低头看向手里梢尾的精緻花结,露出笑容:「不过,你编的真好。」 那年海灯节,他们提着手里的霄灯,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河桥。 他们举着烤吃虎鱼,看东风夜放,鱼龙光舞,火树银花飞往夜空,映照着所有人的脸奼紫嫣红。红绳结,五彩缕,繁花戴头,礼物交换,每年的海灯节他们都一起过。 第37页 只是百年前差一点,百年后也不成了。 她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交给了其他人,真高兴璃月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璃月的人们啊,真如岧峣巉石般顽强。 因为他们的神,就足够坚强。 她真的很喜欢这片弱小的存在也能活着的乐郊,不过,倘若能再过一次海灯节就好了。 华予放下手中的草花结,她看钟离,眸光澄明:「钟离,我现下已经是死了吧?」 西风遽然捲起红绳垂下的结环,六瓣花在烟青的衣裳上翛翛。乌茶泛丹霞的尾梢也被吹动,沉金的眼眸缓缓望向她。 「是。你已经死了。」 第21章 莫復问 =======================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华予仰着头看钟离:「巴巴托斯第一天就有来过吧?虽然被你们屏在外边,没能听到你俩的对话,不过大致也能猜到你们在谈什么。」 她又笑道:「就算在半梦半醒,我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苹果的香气。」 钟离瞥眼,有些嫌:「……那个酒鬼诗人,每次过来,都一身酒气。」 他又道:「他托我送你苹果,我拒绝了。」 「因为除了苹果还有蒲公英酒吧?」华予窃笑:「我第一次见他,他就是给了我颗苹果,然后再递了杯酒过来,要不是这样,这片羽毛还不会到我身上。」 把腰侧看上去即将破碎的翎羽拨了一下,华予好奇道:「羽毛把我送了过来,但持续的时间肯定有限。你和巴巴托斯商量了什么?他把羽毛当饰品送给我,应该也对法器的启动不是特别清楚吧?」 「的确,他对白羽的突然启用并不清楚,只是告诉我,这有可能是时之执政的东西。」钟离的话音很平稳:「只是,就像所有的一切都镌刻在地脉,不同的元素力量,也有同样的源头。」 「他告诉我,既定的故事无法更改,但只是继续维持羽毛的效力,是可以做到的。」 与温迪的交谈还歷歷在目,钟离道:「那么,有朝一日你不得不回归,在此之前,停滞的时空依旧可以借着法器的运转,延伸至岁月的尽头。」 荧和派蒙为之侧目:也就是说,只要补充了法器需要的元素力,其实是可以延长华予在这里的时间的!如果羽毛一直在,华予就能以这样的「形态」,一直「活」下去! 这可算是她们这些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再怎么说,总好过华予一下子就不见了。就让华予先在这里,他们再一块慢慢想办法嘛! 派蒙精神一振,她兴奋地拍了拍荧的胳膊,又忽然怔住。荧对她摇了摇头,她的眼底满是忧虑。 可那两人是怎样的人呢? 明朗的风拂起华予绒绒的发,系发尾的红绳结在她怀中,华予突然说道:「钟离,我壶里的匣子你打开了吗?」 即便是另起了话题,钟离还是顺着她的问话答了下去:「打开了。」 「有吓一跳吗!」 「……有。」 「嘿嘿,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给你送什么海灯节礼物的。」华予挠了挠头:「我来这里的时候,不久前才去偷听他们给我的山神祭怎么办。那群小孩们说要在节日里做一道什么八仙过海,我馋死了,连吃龙鬚面的时候都在想。现在的山神祭还有在办吗?」 华予说的颠三倒四,钟离看着她,点了点头:「每年璃月都在办,只不过与海灯节一样,现在发展的更像是臻选。今年,我受邀担任过食评。虽然没有你想要的那道『八仙过海闹罗汉』,但美食琳琅,大多是你喜欢的佳肴。」 「那你以后去了可要多吃点。」华予一拍大腿:「不然我多亏啊!」 「这一年的山神祭早已结束了。」钟离说,「明年的山神祭,你还能去。」 他们骤然缄默不语,瑟瑟秋日的水潺湲地淌。烧红的细叶飘落到华予的鞋履边,她认真地说:「你杀海之魔神的时候,枪贯穿了他的哪只眼睛?」 「我本来想在书斋里去找,你知道我想做什么,还是让我去了。」华予转向荧和派蒙,有些无奈:「结果你叫了旅行者和派蒙和我一起。」 「即便你是眼下的情形,但我不在,你也有百般的手段拿到记录歷史的书册。」 钟离缓缓地说:「可你没有拿。即便你清楚你买的书里就有记载,你最后也把书都送给了旅行者和派蒙。」 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摄住了荧的心脏,原来是这样。就算不说,他们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华予没有说话。半晌,她才道: 「其实,和之前说的一样,我来的时候,在万民堂吃面。我从他们山神祭的布置里脱了身,收到你急匆匆的传讯,『近日不归』,那应该是和之前说的坎瑞亚有关吧?我心想,摩拉克斯要几天才能回来啊?又馋了万民堂的小吃。才下了一口筷,我看到漫天乌云遮住了天空,红色的光像血在云间闪烁。」 「深渊的气息席捲了整片大陆,海神应该是被深渊復生了吧?我看到他高大的躯体里翻滚着其他魔神的残渣,外海的崇秽支配了他,他没了神智和脑子,大概只记得被你击杀的仇怨,一心要来摧毁璃月港了。」 「被扭曲,黯色的异兽顺着海流飞来,夜叉大将们不在,仙人们远离尘世,只有我,因为想吃碗龙鬚面过来了——还好,万民堂的吃食是真的很好吃啊。」 第38页 华予说得轻快,荧和派蒙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们都听过说书人口中的,故事的结局。 」魔神,得让魔神来击败。我放下筷子,抹了嘴,打定了主意。」 「但我也知道,我肯定等不到你回来啦。」 她目光平静地望向钟离,甚至眼里还有一点笑:「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决定吧?你劝不了我。」 「……我知道。」钟离阖了眼,像是想收拢住终于快要浮露出的怆意:「你不想知晓海灯节,我将送你什么?」 「我不想。」华予摇头:「我现在,变成你的磨损了吗?」 钟离没有回答。 许久,他轻轻点了头。 「我就不该见你。」华予小声嘟囔,她低下头,睫羽把眼底的难过盖住:「你又不像别的魔神一样,用什么沉睡抵御磨损之类的。你就是记性太好了,你看你明明有了新的朋友,旅行者啊,派蒙啊,都很可靠。人要多往前看才能活得好,过往的什么人啊事啊,该忘就把那些全忘了才对。」 「我不要。」 往生堂客卿说任性话也是平静的,他笃拒了华予的说法,甚至连反驳也不愿给。他只是凝视她,像一座万重弥静的岩。 华予睁眼望钟离,她嗫嚅唇瓣,或许想说句「你这样任性下去该怎么办啊」的抱怨,但她始终没道出口。 钟离平淡地说:「我知道,再留在这里,你的枪会钝,会锈蚀。你下定了决心,我也理应像过去的你一样,拥抱你,鼓励你握好枪,往前去走。但华予,我现下不想。」 「哪怕再多一息,我也想和你多说些话。」 「纵然磨损,要作分别,我也想和你再相见。」 钟离为什么能说出话来呢?荧遽然想起了她曾经的疑问,她突然攥紧了袖口。 华予怔然望钟离,她又道:「钟离,你知道吗?」 「明白我要死了的那时候,我突然特别想你。这也许就是我穿越时间,来到这里的理由。我已经接受了我的命运,但我好想见你。」 她不好意思地搔了下星鬓,沉默良久:「抱歉啊,又把你一个人丢给了未来。可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虽然知道自己做到了,但想到回去要和海神打一场,我还是有点害怕,不过,现在好多了。」 钟离猝然復问:「你来之前,在吃的龙鬚面是什么滋味?」 他问得奇怪,华予惊讶地眨眼,她像是辄起的问题被唿拢住,开始绞尽脑汁回忆:「唔,我只尝了一口嘛,因为满脑子八仙过海,所以什么味,还真忘啦。」 钟离目色静静流转:「是么?我也没吃出味道来。」 「哈哈,那你真亏,万民堂的面食明明那么好吃。」面上最后的俱意不见踪影,华予偏头看他:「所以,你那次刺穿了海之魔神的哪边眼睛?他的弱点在哪?」 钟离将手抬起,指腹点在他眼角的丹红:「右边。」 「我晓得了。」她颔了首,又出了神:「对了,钟离,我以前听璃月的山民们说过一句话。」 「他们说,一切生的死的,最后都将回归于大地。」 华予坐在长寿椅上,她最后向钟离遽然微笑: 「钟离,摩拉克斯,我们终将在地脉中重逢。」 潋滟日光下,华予的身体遽然散成千万看不清的流萤,她消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有什么却「叮咣」一声,忽地掉在了褐红的椅面上。 荧和派蒙都看过去,葱蒨翠阴里,他们滞住眼光。一枚红结,一本《帝君尘游记》。……华予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吧? 他们看到钟离也低头注视圈椅。钟离缄默片晌,他慢勾了唇角,那份笑意又极快地消散了:「……明明知道带不走。」 她们有些难过:「钟离……」 「不必为我难过。我早就习惯被他们抛却在这里了。」 他奇异地沉默了须臾,又用沧渊似的黄金眸看她们:「旅行者,派蒙,你们有听过岩王帝君的一个故事吗?」 「昔日有人对年轻的岩君断言,枯石之中,绝无可能有生命诞生,于是岩君令枯石中生出纯金之花。」 「倘若,那人再来问现在的岩王帝君,他又将如何作答?」 钟离轻声自语,像在述说一场幻梦:「岁既晏兮孰华予……原来到了今天,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岁既晏兮孰华予。 密叶飐飐,起了风。 直到荧和派蒙离开,钟离还伫立在椅前,奔晷煌煌照在他的黑茶发上。金乌垂坠,流淌不息,亦不会为谁停留。 荧咀嚼着这句璃月山神祭上的唱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站在原地,掀开背包,慌忙拿出华予送给她们的辛夷花。 还在吗?荧和派蒙都往掌心里直勾勾地瞅。 「啊……」 她们唿出一口怅惜。 明霞似的琼花变得灰败,嫣润瓣蕊零落。花,枯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挠头,倒数三 第22章 灯火冷 ======================= 卯大厨挑开后厨的灰青罩帘,眯着眼看逐渐升起的东日。 天空闪烁着朦胧的微蓝色,云间染上朝阳带来的稀薄橘光,季冬寒露重,他吐出口氤氲的白气,然后缩了脖子,搓了会发红的手。 第39页 璃月港的街衢当下还没有多少人,不光是日头还早。经歷漆黑灾变后,璃月港还是萧条,但在帝君的治理下,也在渐渐恢復过来。后厨汤头滚滚的香气与半空瀰漫的香烛纸钱气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的闺女还在里间沉睡,卯大厨默默嘆了口气,比起璃月的其他人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幸运了。 「山娘娘保佑。」 他轻轻念叨了一句,投向窗边圆桌从左往右数的第二张椅。 「也不知道田桂芳写的那本子怎么样了,写不好,我第一个和她拼命。」卯大厨瞥了眼三碗不过岗的桌椅摆设,直犯嘀咕。在国丧过后,目睹了山娘娘殉难的女说书人就受了刺激,她弃了每日登台评书,而是闭门写她那「山君单枪赴会斩海神」的话本子,他甚至被她拉去看了几行。 「不见长日落庭院,只见风来雨来,巨浪吞岫峭,恰她一笑飞往去,死生一线付惊涛。」 「我见得声声雷动,敌血飞溅石榴裙,咿呀吔,她身作岩枪分云霄,垂棘作光散红浪。莫看了,水天白,魂已消。娘娘本应归山岩,何故没进海,寻不见!」 卯大厨哼着荒腔走板的词,他唱得瞳眸微湿。那天他亲眼目睹山君在海上迎战海神,浑身浴血,最后身躯化为与帝君曾投掷殊无二致的辉煌岩枪,疾驰贯穿了海之魔神,将海神再一次钉死在了滔天巨浪里。 光枪破碎成千万片,再没了踪迹,她的爱枪垂棘也遽然裂成千万片,将第一批从扭曲的空洞中出现的兽犬尽数逼退,给了千岩军及仙人们援护的机会。 即便过了烧七,哀伤在逐渐消散,人要继续生活,卯大厨依旧记得吃龙鬚面的熟客突然站了起来,对恐惧哭泣的他一笑的模样:「你别怕,魔神自有魔神来抵挡。等下你找个地方躲好。这个交给你保管,会有人来拿的,提前祝你海灯节快乐!」 「对了,你家的面很好吃。」 山君走了,他才知道她那么喜欢吃他家的面。要是早知道是山君就好了,他不光不收钱,还会多做些。 浓汤在后厨犹自咕噜地蒸煮,卯大厨心想取东西的人要什么时候来呢?她给了他一个亮晶晶的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拥有神之眼的女儿用元素力蓄养,那把壶还是在不断剥落、残破。 卯大厨下了决定,那是山娘娘交给他的遗物,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把东西交到帝君手里,就算玉京台,他也要闯。 卯大厨边哼曲儿,边想的出神,丝毫没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店家。」 他眼睛慌忙敛了神,视线对准了来人,他一怔。 那是位黑髮金瞳的客人,他一身黑衫子,明明是明秀的样貌,形骸却骨岩岩的,像是身躯拢在衣饰里。他用琉璃似的眼眸望卯大厨,声线平平:「我来取一样东西。」 卯大厨心中一个激灵,虽然从未见过神容,但他已猜到了来人是谁。或许山娘娘说的来取的人本就是帝君,帝君也亲自来了。 「请您稍等,我去取来。」卯大厨连忙躬了背,一熘烟转进里间。闺女睡得正香,他蹑手蹑脚从床头柜里取出包得严实的玉壶,剥了布,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外边,将壶递给了客人:「您的东西。」 即便再怎么费心保存,玉壶也黯淡的没有一丝光泽。卯大厨心中有些忐忑,客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了壶,令壶化为点点光华,没入他金纹黑袖中。 「娘娘她,还让我告诉您,记得打开她的匣子,只是匣子她不知放在哪间房了。」 卯大厨低声地复述,客人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唇角勾了点浅笑,说出的话却不是与这件有关:「她走的时候,吃面的帐应该没有结清吧?」 似乎知道卯大厨想推却,客人来到窗前椅边坐下,他看向他:「来一碗龙鬚面。」 再怎样,岩王帝君来品尝吃食,也是店家的荣光。卯大厨精神一振,他应了声好,便在后厨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做这一碗龙鬚面。 青葱翠翠,松茸青叶作添头,面纤晶莹如丝,卯大厨看着客人在朝霞里细细地啜。岩王爷的体态与他狼吞虎咽的熟客不太相同,他仪礼完备,容姿端严,吃得极其认真,因此卯大厨才生了在客人用餐结束,忍不住生了厨师精益求精的心思:「这位客人,请问,这碗面滋味如何,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么? 谁都知道,岩王爷在传说里是最厉害的美食鉴者。卯大厨心里忐忑,却想知道个回答,客人却放下木筷,平静地道:「抱歉,我答不了。」 「非你之过。只是,我尝不出味道来。」 几枚摩拉落在了整齐的碗筷边上,朝霞的光在上边闪着熹微的崇光,他把友人的钱也一併付了。空幕将亮了,红日淡淡地升起,被老爹叮叮噹噹挥刀的动静吵醒,卯家女儿挑了帘,揉着眼睛嘟囔:「哪来的客人啊?要我帮厨么?」 她又唬了一跳,连忙健步上前,捋起袖子:「爹,你怎么哭了?!谁惹的你,我揍他呀……」 …… 天已亮了,客人踏在小路上,往西边行走。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大雨,小路还有些泥泞。他的靴履边沾了泥,却有黄蝶停在边缘,而后展翅一飞,飞进沾了新露的繁花里不见。 这里的繁花草叶不受霜寒的摧折,依旧瀰漫着生机,挺拔的云树如琼玉般蓊郁着黄金叶梢,风过婆裟,树冠头上的天却蒙了灰,看上去还要下场霜。石镇子在百年中有了磨损,上边的文字一角也大约被什么磕碰,缺了一块金粉。 第40页 往日他手里会带壶美酒,几盏杯卮,他今日却两手空空,身边也无一人相随,乃是孤身一人前来。 天将变冷,摩拉克斯感受着身边霜雪要凝的寒气,他看着前方被掩埋在岁月中的洞天,仿佛对什么人说,又像在陈述一件事实:「她不在了,我来告诉你一句。」 风在曳动,衣角的流苏簌簌地晃,连带伏龙树的杏黄枝头也是。 「丧仪过了,与璃月所有死去的人一起。五夜叉只剩了魈,魈却迟迟不肯在布幡上写不见尸骨的浮舍名字。他还在苦苦找寻,我却写了。」 寒风拂起摩拉克斯的袖笼,腕间的皮肤像是被什么崇秽侵蚀,如同烧伤的几条疤癞布在上边。那是自外海寻觅过留下的印记。 他又一笑:「丧葬典仪上,我才知道,民间说的岩王爷书写名录烧往天,是摇幡请魂送逝去的人离去的传闻,竟然是桩假的。」 「我在那些红色的飞星里,什么也没看见。」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更復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往生堂仪傧的唱词在耳畔迴响,瑰红的灰烬飞往沉灰的天,烧了半截的灵幡从指尖被风席捲,湮于高天。枯枝如风旗剌剌地响,所有的花都枯死了,他哪怕一片残魂也没寻到,主动散去力量的魔神,连残渣都不会留下。 「华予没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再述,回应的他的仍是亘古不变的枝叶飒飒。遒干上的纹路如常流动着幽蓝的明纹,地下的故友没有任何回应。失却记忆被封入洞天的龙,也时常会用眼睛去窥视外界。 他已经忘了。 疾风吹起摩拉克斯鬓边的发,坠耳的金珠流苏止不住地晃。 摩拉克斯搵住自己的心口,那里忽然升起抹对于遗忘的恐惧。他也会在流逝的时光里,逐渐忘却胸口的疼痛吗?即便他不想,这份痛楚也会如冰雪融化,什么也不剩下。我也会习惯于这样的荒芜。 这便是活着的残酷。 他不由得往前看去,那里空无一人。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可以倚靠的肩膀了。 摩拉克斯在树下伫足了一会,六瓣琼芳便从天而降,慢慢将他的眉睫沾得银白。落雪了。 朔风凛冽,直到雪白的碎琼落满他的双肩,摩拉克斯才拿出黯淡无光的玉壶。因为主人元素力的消散,壶身上已经有了裂纹。 他往破旧的尘歌壶里注入元素力,明华一闪,他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壶中。壶的主人没有对他设任何约束,他总在她的壶中来去自由。 丹霞色的天空与壶外一样灰阴,原本在田地里盛开的映蔚花团也尽数枯萎。摩拉克斯带着一身寒凉的霜气,在残枝朽叶里走到主人的府邸前。砖瓦玉石已经倾颓了一半,留下的四角画柱也掉了漆,败去一切鲜艷色彩。 他在一地残破里找到了华予口里说的木匣,她记性时好时坏,坏起来竟连自己放在前厅条桌上也不记得。 那是个螺钿漆盒子,雅致的花鸟在上边抻着翅膀,即便处在阴霾当中,也光华流转,泻满斑斓。鎏金的精巧钥匙还插在锁眼上,旁边贴了张大咧咧的纸:【快打开!!】 人不在都能看出她的亢奋之意,摩拉克斯伸出手,他拧开了那把锁。 镶了花鸟的匣盖勐地被掀开,有什么猝然弹了出来,一大堆岩晶蝶忙不迭地扇翅飞出,遽然煳了摩拉克斯一脸。 摩拉克斯:「……」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他似乎听到了华予猖狂的大笑,于是几乎是睁大眼仓皇地回望,澄莹的晶蝶解了桎梏,盈盈地往一地的残垣断壁上款款地飞,他们映带着光,像宝月映照的琉璃。 摩拉克斯安静地眺望飞去的蝴蝶,振翅的明光灼烫了他的眼眸,他依旧一动不动,像太过寂静的一尊瓷偶。他站在这里,却已经像是在不断破碎。 琉璃在千锤百鍊下能发出愈加璀璨的光,但没有人说过,即便是琉璃,也会在时光的沖剥下生出细纹,至于破损。 他活着,所以便在不断破碎。 摩拉克斯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所以他闭口不语。他嘴唇在笑,眼里似乎在落泪,但神明无泪。 他只能这样活着,不断回忆,不断遗忘,不断让岁月磨损他的嵴骨,将一切肩负起,直到永远。 壶外的雪还在下。 大雪如席,下了三天三夜,璃月还沉浸在海灯节没法燃放霄灯的忧愁中,这场大雪便说来也快说去也快地停歇了,简直像是岩王爷保佑。 天虽霾蒙,却无雷电忽闪,璃月人祈祷着海灯节那天风和日丽,果然,节日那天地上积雪甚厚,天却解了云,放了晴,连雾霭都没半点。 璃月慢慢走出了漆黑灾变的悲伤,坚强地度过失去所爱之人的每一天。食铺翻炒了美食,说书人重新合扇讲书,戏台亮了光,开始咿咿呀呀唱起了曲。 他们在白日煳纸灯,在夜里点亮烛火,放灯去往天上。也许是霜雪将降未降,夜穹阴沉沉的,霄灯连同里边的光火都黯淡了,在无星无月的天上寂静地飘。 雪开始雰雰地飘下,身处璃月的所有人都在仰头望。 那点星星点点的火光上又忽地出现一抹琉璃似的光彩,那光彩萃聚在一处,瞬间形成了条莹净的黄琛缡。 迢递有无数郁金晶蝶自天衡山上倾泻而出,它们翩翩展翅,在金风玉雪里,漾漾晖晖飞往远方,仿佛碎玉星川倒灌,夜空被映照得格外明亮。 第41页 人们都在怔怔地瞧。有不知愁的孩童指着金蝶汇成的星河在雪里蹦跳:「娘!那是什么?好漂亮!」 他的娘已经捂住眼,泣不成音:「那是岩王爷的心啊。」 不远处戏台上角儿还在咿呀地唱: 「他不做铁骑刀枪把壮声涌, 他不效缑山鹤唳空。 他不逞高怀把风月弄, 他却是儿女低语在小窗中。 他思已穷恨未穷……」 第23章 非无泪 ======================= 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职责。 血沫从齿间逸散,她的身躯化为萤光,在海水中四分五裂时,山的魔神迷迷煳煳想到了这一点。 魔神爱人,同时负有引导与庇护人类的责任,她做的很好,就算摩拉克斯也一定会夸她一句做的好,她已经可以从活着的苦海中解脱了。 原来死是这样一件容易事,明明活着千难百难。山的魔神在意识消散的最后缓缓地想,人无论死在何时何地,都有不甘心的事,她的人生已经完成,即便有什么不甘心,也只能接受命运。 可即便支离破碎,所有的微光却仿佛想伸出手,下意识想蜷握住着什么。那与理智无关,只是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 「即便要回归痛楚,你也不想舍下吗?」 耳畔传来缥缈的女音,她睁眼看去。 灰黪的羽转为最后的雪白,在她眼前熠熠生辉。 我要—— 她用力递出手。 光华炽烈。 随后巨浪将一切吞没。 ※ 魔神都有权能,而山之魔神的权能是什么呢? 在那个璃月草创乃至兴盛的过去,从岩神龙王,到仙人兵士,乃至山之魔神自己,都认为她的权能是模仿。事实上,她最后确实也模仿了击杀海神的帝君,化为辉煌岩枪,将已经不是海之魔神、或者说是秽物结合体的怪物诛杀在了外海,看上去像是她权能的极致。 只因为从天空岛下来的山鬼仅剩她一人,所以所有人都这样觉得,天赋乃是权能,即便她不想学的东西,一样也学不会。 权能才是绝对的存在,山之魔神的权能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亦有。 花再生了。 虽然有再生的权能,但在烧尽了全部力量、灵魂碎片也没留下的情状下,纵然是天理也没法让她重活一回,然而有一片不起眼的碎片,确确实实留在了一枚残破的法器里。 千风与日月之度量,她是一切谵妄之时,这也是一桩谵妄的「事故」。 在穿越时空耗尽元素力,还残留有最后一丝能力的羽毛将小小的残片保存了下来。遮蔽了外界的一切探查。然而外海波谲云诡,羽毛在漆黑的浪潮下最终也将要碎了,可在它即将碎裂的那一瞬—— 鲸海一个浪涌,把羽毛推搡到了岸上。 千风与时间执政的法器骤然消散,还未到指甲大小的残魂摔了出来,她依循本能,扎进了贫瘠的土地里。 那是一片名为至冬的土地,这片土壤常年被冰雪包裹,作物难生,但也不是没有夏天,只是夏天极短。山鬼是木石之怪,她的生长也依循草木的道理,原本她该冻死在这片大地上,但她来到这块土地的时节,正好是初夏。 残魂积蓄了一点来自地脉的力量,但至冬的冬日转瞬即至,她依旧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意想不到的转折发生了,一位蒙德商人来到了海岸边。他看上去要和至冬渔夫谈什么买卖,但大约喝了至冬的烈酒水火,脑子有些混沌,于是被渔夫们拉到海边,要做什么极致一钓给他吃——至冬与其他国家螃蟹成熟的时刻不一样,现在螃蟹洄游,正是最美味的季节。 他的口袋里有一枚蒲公英的羽伞。这不稀奇,蒙德一年四季都有蒲公英飘来飘去,飘进商人的衣衫中也是常有的事。 察觉到土地越发变得寒凉,残魂本能的趋利避害,用积蓄的一点点力量,凭附到了商人的口袋里。 那晚,饱餐一顿的商人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他顺了几瓶劲的不行的水火,带上货物,乘坐马车,驶往蒙德,摩拳擦掌要在故土将货品卖出个好价钱。 在踏入四季如春的蒙德国土时,白绒绒从他兜里悄悄掉了出来。 蒲公英在温暖的膏壤里生根发芽,春去秋来,抽芽结实布种,偶尔有鸟雀啄食,丘丘人捣乱,但都没伤到植物的根。蒲公英这种生物活得轻盈,又生得倔强,残魂静静依託在它身上,转眼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连沉睡的风神再度醒来也不清楚。 她重新回归于弱小,所以不被任何人事所察觉,她有了一点力气,便每年乘着蒲公英的羽翼往南再飘一点。她模模煳煳的脑子里只记得自己好像要找谁,但她并不知道是谁,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她就这样一点点的前进,五百多年后,终于凝出一点看上去被风一刮就没的实体,她也迷煳知道不能拿鬼体现身,不然估计会被高亢尖叫一巴掌扇没,好在这几百年间,大地上的风都很温柔,所以没出什么大乱子,也没遇到什么维护蒙德和平的正义人。 她孤独又有点呆地往那片翠微山峦绵密的地方去挪,直到有一天,她在前进的道路上,一头撞上某位黄髮蜜眼、为了亮晶晶石头到处乱蹿的旅行者。 她身边的白飞飞小精灵发出了嘹亮的尖叫,旅行者不得不为了安抚伙伴花了整整一刻钟。等派蒙冷静下来,荧吸了口气,看向似乎因为感知到熟悉气息,抱着她的大腿呆头呆脑的小姑娘。她看上去比可莉还小,但这不是重点。 第42页 白髮金瞳,发蓬蓬的像羊毛。 荧一针见血地指出震惊:「你不觉得,她长得像华予吗?而且不只是像!」 分明一模一样! 派蒙定睛一看,满脸惊讶:「真的耶,是缩小版的小花!」 她俩齐齐缄默。距离华予消失已经一年了,但她们还记得华予,也记得她们所见证的相遇与离别。 钟离在友人离开后很快就恢復了常态,倒是胡桃还诧异地问了几句,被她们一起煳弄了过去。 或许是钟离经歷的足够多,亦或者岁月逼着他不得不向前看,他依旧是那副慎重严肃温和偶尔又有点狡黠天然呆的模样,只是她们搞清了那句「岁既晏兮」唱辞的意思,难受了好久,哪知峰迴路转,眼前出现了奇蹟。 「等等。」也体验增长的派蒙比着下巴,谨慎地审视扒荧腿上不放的小姑娘:「荧,你想想,花这种生物,也有骗骗花的存在吧?万一这又是个阿贝少怎么办?再说了,山鬼好像和草元素有关系,说不定她和小花就像大慈树王和纳西妲呢?」 「是不是骗骗花,我们可以在路上观察,其他情况也是一样。」荧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告诉钟离,让他来判断。」 不过,这会让钟离进一步磨损吗?荧心下犹豫,她没打定主意。抱她腿的小姑娘却眼里一亮,她嚷了起来: 「钟离!钟离!」 ……这是不带走也不成了。 不过以小姑娘前进的方向来看,嗯,还好碰上了她们。因为前方是雪山。 荧把小胳膊小腿的姑娘抱了起来。她看上去生的胖乎乎的,抱在怀里却像一片纸,有点像她读过的璃月志怪故事,手里的不是人,而是片轻飘飘没有重量的野鬼。 小姑娘全程都安静的过了头,完全否决了骗骗花成精的可能性,她们问她名姓,她不说话,只是在荧的臂弯里发呆,连试探性地说起摩拉克斯的名字,她也毫无反应。可她们谈论到钟离的时候,小姑娘就会直勾勾地望她们,然后咧缺牙的嘴拍手笑:「钟离!钟离!」 连警惕的派蒙都信了她是本人了:「完了,小花成傻子了。就算莫名其妙復活了,钟离看到也会很难过吧?」 她们路过千岩军的镇守,这次守门的居然是华予第一次见过的老熟人。他看上去褪去年轻的青涩,变得沉稳多了,只是还是盯着荧怀里的小羊毛卷犯无声的嘀咕:「怎么搞的,旅行者居然和她旁边的白毛连孩子都有了,没见蒸汽鸟报有报导啊?」 脑洞不大不能应聘千岩军是吗?荧对整个千岩军群体遽然产生了偌大的怀疑,直到他身边的搭档忍无可无给了他一拳,代他向荧和派蒙道了歉。 ……很好,千岩军还有救。 派蒙已经咯咯笑了起来,她怀里的小花却没什么反应,她原本是最爱笑的性子,现在好似一切都迷濛了,木呆的厉害。 她能恢復原状吗?钟离看到会难过吗? 荧有些忧虑,她带着孩童从北往南,穿过艷艷燃烧着的红树,踏上拱形的柳木桥。荧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彼时她带着华予来到五百年后的璃月,派蒙手里捧着怒放的辛夷花。此时花已化灰烬,她们带着不太会说话的小华予再次踏上了这条道路。 还是同样的季节,风里透着股凉爽,这次日头隐于云后,不再晴空无边了。两只褐皮的狗儿跟在她们后边摇着尾,她们走过石桥,再一次看到了坐在三碗不过岗听评书的钟离。 山君的故事在过去的一年中已经讲烂了,于是田铁嘴换了个故事,好像在讲什么离散团圆的大众故事,还创新性地加了从云堇那学来的几句唱段,讲道理,田铁嘴唱得还真不赖: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註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瞧瞧,他还捏花指呢。 派蒙懒得听田铁嘴唱些七里八里的芝麻调了,她伸手,想朝钟离再吆喝,荧却一个不留神,她怀里的小华予一熘烟蹿了下来,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灵活的手脚,快得连荧都没发觉。 等她察觉到时,小华予已经撒丫子奔出了好远。 「诶!」 荧赶紧追过去,这纸片似的小鬼还跑得挺快,像是被风颳跑般的。她和派蒙终于追上,还是因为这傢伙看到石头台阶,她腿短,上不去,所以在原地犯了难。 但她不怎么会说话,于是只能静静站在太阳底,却有人拾阶而下,蹲在了她面前。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认识这位黑髮金眸的往生堂客卿,于是眼眸陡亮,拍了掌,用仅学到的两个字不停地喊:「钟离,钟离!」 客卿用明亮的金眸看她。他的心里翻涌着什么,没人知道,或许疑惑她究竟是谁,或许困惑她怎么死而復生,或许心在震颤着故友回归,可零零碎碎,他只问了一句:「……你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吧。」 小华予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歪着头,听他絮叨说下去:「想必,能来到这里,也一定经歷了许多痛苦,不痛吗?」 小华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瞳子里清澈地倒影着钟离有些悲悯的眼眸。 天灰濛濛地翻涌,衣角的细细流苏垂在石梯上,钟离并不在意,他耐心地望小华予,他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过,我们终将在地脉中重逢,我应了你的契约,也愿意走过无尽的时间,到岁月的尽头里去寻你。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要忍受苦痛,来到这里?」 第43页 荧几乎想要让钟离不要再问了,可站在地上的华予却遽然笑了起来。她不拍手,只是沖钟离笑:「钟离,钟离!……」 派蒙有点胆怯:「小花又发痴了吗?」她一路上,也就会喊这个名字了。 荧也觉得是。她刚想点头,电光火石间忽然有什么掠过她的脑海,小华予还在笑着道个不停,荧遽然抬起头。 不,不对,华予在回答钟离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忍受痛苦来到这里? ——因为钟离。 钟离似乎也明白了小华予在说什么,他怔在了那里,像场从漫长风雪里走出的人。 荧看到了一双似喜还悲的眼睛。 底下的小花还在喊:「钟离!钟离!」 她遽然陷入一个紧拥的怀抱,一时瞪大了眼,连嘴里的「钟离」都不会说了。抱紧她的人却没有任何解释,他没有说话,小华予似乎觉得怀抱很温暖,所以放弃了问询。 她将她小小的头颅依偎在了钟离的肩窝里。 一时间,岁月的风霜都顿住了脚步,长河不流。 荧轻轻地开了口:「派蒙,你说过,神是不会哭的。」 派蒙结结巴巴地点头:「是,我说过,像温迪、钟离他们,就从来不哭……」 可一行清泪却无声地从钟离的右眼淌下,遽然打湿了他的面颊。 一片璇花翩坠到了她的手心里,落雪了。荧摇了摇头:「没关系。」 「因为钟离现在,已经是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的初衷,是派蒙那句神从来不哭,离子哥抽卡上对我太好,所以决定捋袖子动手让他哭一场发泄下(咦),再加上我对他人性的偏爱大于神性,所以就,嗯。让帝君这种孤独但又灿烂活着的人哭一顿,确实蛮难的,毕竟钟离的故事,太轻佻了也不行,极致的苦呢,是挺符合现实,但纯裂开岩也倒不出来嘛,所以就写到这里了,才不会be捏,谁说岁月不会为你停留?对我来说,无论好坏,也算差不多完成任务啦。哈哈哈对不起这文没那么甜,但我一定会这样写,不好意思啦。 写这篇的时候,打开游戏,总感觉离哥有在笑,哎~作为一个写故事的人,有点幻觉也挺好的,反正写给你的,就当你满意了。 就文章的完整性,文到这里其实可以结束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庸俗的团圆谈恋爱,所以会写到番外去~不想看的可以就在这里结尾啦,谢谢留言观看的你们~ ps:文里的诗词歌赋有些是引的,有些是自己写的,有些是改的,不是写论文,就不一一标出了。 最后,许愿龙年出离哥皮肤,陀子哥有人形!^_^ ==================== # 番外《华岁》 ==================== 第24章 闲时叙(一) ============================= ◇壹 钟离客卿带着个孩子回来的事在往生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先前带了个看上去关系就挺亲密的姑娘回堂里就够怪的了,本来还想八卦几句,哪知那姑娘两三天就不见了。客卿先生神色沉郁,他不张口,也没人敢多问,结果又迎来了手上牵着的这个,他们定睛一看,这不是和一年前那来无影去无踪长得一模一样,但怎么是个孩子呢? 在往生堂工作的,哪个不是尊亡者讳谨言慎行的,但这一刻他们实在忍不太住了,便派出帐房小妹前去打听孩子的来龙去脉。帐房小妹杵客卿先生面前,伊唔一顿把问题抛出,她紧张得很,饮茶的客卿却一派闲适。 他先把小姑娘手里玩将掉下来瓷杯扶正,瞧了眼垫在她足下的毛毯还在,才耐心地和帐房小妹解释:「你们想左了,这位就是一年前和我来堂里的华予,她出了些意外,才成了如今模样。」 这个回答太过震撼了,就算真有人因为秘境洞天返老还童,记忆也似乎丢了,但三天来去,一年不见,再一年变小回来这种故事,要讲可信度,还不如华予姑娘与旧情人温存三日嫌人古板而去,一年后已另觅良人,无奈当初带球跑生下一女,于是将孽债抛给旧情人逍遥快活,独留痴心客卿苦苦等待呢! 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怎么能错过那么好玩的事?胡桃绘声绘色和钟离比划说起,她想,她可能说的过于活灵活现了。 不然她那位泰山崩色不变的客卿也不会差点被口茶气呛,咳得沸烫了。 平素不言不语的呆呆小姑娘还伸手拍客卿的背舒缓他的呛咳,她边拍边笑,啊,无意识吗?看来确实是本人,捉弄客卿是挺有趣的。 于是胡桃也哈哈大笑起来。 ◇贰 后来,虽然还有堂里的人偷偷打趣客卿喜当爹,不过流言也逐渐在客卿的举止里散了。 除去考虑到孩童身躯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做了引导的钟离先生看上去有点爹以外,他与小华予的交流谈吐都是平辈那一套。用餐你我各点,有需要我认真询咨你,甚至有次要举办山神祭的客人来堂里问点香,他们请出学识最渊博的钟离先生来答,而他居然转头要看上去不到七岁的小华予来答。 这就算了,关键是小华予还选得挺好,客人后来反馈德高望重的乡里长老见他拿回的香料都夸,即便那香是不知从哪个蒙尘的旮沓里拾出来的。 当然还有种「客卿的小孩天赋秉异也不奇怪,看来没遗传到她娘的智商」的论调甚嚣尘上,最后是怎么终结的呢?拍手笑的小华予兇狠嗷呜给了那人腿一大口。 第44页 客卿把气唿唿还想再咬的小白毛抱了下去,边抱还边关心地问怀里的孩子:「牙有没有咬疼?」……不是,客卿你什么意思,好歹也关心关心被咬的人啊! 所以说小华予生气的是说客卿是她爹,还是说她娘是笨蛋呢?这是个好问题。 苦苦思索不得其解,被咬的仪倌转换思路,开始舔着脸向胡堂主寻要工伤假,胡堂主把手里的护摩之杖往地下一拄,目光如炬:「好啊,让本堂主打断你的狗腿,这假不就马上有了嘛!」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呜呜。 ◇叄 其实小华予一开始来到璃月港时,很长一段时间除了「钟离」,什么话也不会说。 她是魂体的形态,只是凝出了一点纸壳一样的躯体,随时有被狂风暴雨摧折的危险。钟离接走她后,便给她重塑了副身躯,就算后来众位在世的仙人来看也是称奇的,帝君雕玉的手艺道得上顶尖,给自己和他人做皮囊也是,华予这虽然缩了水,恢復后应该和记忆里的是一个样子。 有了安全的「壳」,再加上诸位仙人的帮助,华予的恢復也提了速,虽然还是不怎么会说话,她想起的第二个和第三个词是「小花」、「华予」,她的名字。 原本他也想过,再生的山鬼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即便不是,对他来说,也已经是很好的结局,可现在看来,千辛万苦要履他契约的,还是原本那个。 可为什么会先想起的小花呢?明明自己一直在否认。连钟离都忍不住在笑,现在全凭本能行动的小花姑娘可没惯着他,给了他一个悍然无畏的头槌。这次大概是他炼造的躯体有点坚硬,小华予看着她撞出来的微红额头印直笑。 钟离蹲身看她得意地还要做些什么,终归她高兴便好。他还在等她像寻常一样喊他名字再撞上来,带着怒涛的凶意,但迎接他的是边柔软的脸颊。 她用脸蹭了蹭他,像只失而復得的小猫。 大约是当孩子,所以本性暴露的更加直爽。钟离想了想,也学着她的样子,有点笨拙地用额头轻轻回蹭她的脸。第一次做,有些不太熟练,所以她咯咯地笑。 天光正好,脚下苍苔青青,钟离把她抱在怀里,准备离开。这件事他做惯了,原先生疏的抱孩子手法也日益熟稔。才侧头,丹霞色的发尖在小华予的眼睛里一晃而过,小华予像是想起了暌离不得手的髮辫,于是灵光一闪: 「摩拉克斯!」 这是她第四个记起的名字。 ◇肆 第五个记起的名字是若陀。 说来也怪,即便仙人围着一圈,把若陀龙王以前打的兵戈器具摆在小华予面前,小华予也没一点反应,她记起若陀的名字,是在山神祭上看到市集卖土偶。 小华予抱着土偶帝君不撒手,怀疑往生堂客卿人口拐卖跟了一路的玉衡星都别扭夸了句好眼光。在摊位上看到只胖的圆滚滚的龙时,刻晴对不是帝君系列套装土偶不感兴趣,但她耳畔却遽然响起小孩震惊地喊出句话: 「若陀!」 ……她听错了吧?虽然不意外七岁小孩也知道曾经与帝君征战沙场后来惋惜发了疯的干将,但就算后来龙王做了错事,他先前的功绩也不可磨灭,若陀龙王在传说里明明矫健威风气度不凡,你说这胖龙是龙王?昂!? 那位往生堂客卿在张灯结彩里忽然笑得不行,无奈耳边「若陀」、「若陀」的唿喊络绎不绝,他笑着给小姑娘买下胖龙,还在听小姑娘认真地说:「提瓦特,第一胖!」 刻晴终于放下了往生堂做人口买卖的怀疑了,她咬牙切齿。昔有往生堂客卿对三眼守仙牌大放厥词,今有和他一块的小姑娘喊提瓦特大胖龙。一!脉!相!承! 可恶,等着投诉吧!你们! 「诶,刻晴,好久不见,你又来买帝君土偶哦?」 「啊呸,我刻晴从来不摆这种东西欣赏,别胡说八道!」 无处不在的黄毛旅行者,烦诶!! ◇伍 山神祭上,有多少奸商得了灵感,把滞销肥滚滚土偶翻新上色,充作若陀龙王来卖,这里暂表不提。说出了若陀的名字,其他仙家故人的名字,小华予也记起了一个两个三个。 虽然对所有的过往还是模煳,或许要等到她完全恢復,但钟离漫长的人生里并不缺时间,他也擅长等待。有人跨越时间也要在未来与他重逢,就算恢復不了,只要她在,这仿佛无边无际的岁月也如同一尺光景。 对故人的名字有了记忆,小华予对外界的感知也恢復了不少,她眼下不用费尽心思盯着钟离,才仿佛他不会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一样了。 往生堂事务不多,钟离平日就是个闲人,爱在街上走走,也不知为何就能让自己安下心。他不太品悟的出这里的道理,只晓得是契约之外的东西,不过看到小华予,钟离也会生出「她和我一样」的感慨。 他在港城中赏花遛鸟看戏,小华予品味不到这样的乐趣,她只是爱在和他一块在璃月港里到处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即便在码头驻足,她迎着海风,看得也不是广袤的海,而是海前繁荣的城,旋即把双眸弯成月牙。 那大概不只是一种对芸芸众生的怜爱,也不是对自己救下天下人的志得意满。钟离也随她静静地看,从码头落日看到吃虎岩日出。 第45页 他们看众生相,今日也凝睛阿山婆卖玩具。 年轻的母亲带着女孩儿买了只风车,女孩儿高兴地亲了口母亲的面颊;一对情侣也拿了只鸳鸯风筝,少女羞涩地低头亲吻了少年的面庞。 阿山婆还在「年轻人真好」地感嘆,小华予的小脑袋已经凑了过来,「吧唧」一大口亲在他的鬓边。 「……」猝不及防。 钟离在晴日里眨眨眼,摊前的买家各自离开,他遽然偏脸问:「两种情形,你是哪一种?」 说完反倒有些诧异起来,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小华予自然是不理他的,她现在只凭直觉做事,开心就好,得逞的她把细胳膊往钟离脖颈一搂,嘿嘿直笑,钟离只好嘆气。与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还不如说他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 不过弄清疑惑也好,得到回答也罢,总归风传花信,晴光明耀,以后再挑个这样的日子,和能答出问题的人一同再商榷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琐碎的番外,想到哪写哪,没啥逻辑,可能会有些奇怪ooc东西,捂脸~ 第25章 闲时叙(二) ============================= ◇陆 钟离客卿得了任务,去往轻策庄做法典仪式。 小跟屁虫小华予自然紧随其后,她是一场法事也没落下,跟在钟离身边看人间的兴衰欢悲。轻策庄的庄民对客卿先生怀里的女孩儿也很是熟悉,在白事结束后给了她许多糖。 小华予统统揣在兜里,自己呑一块,又剥一片花花绿绿的糖纸,往客卿嘴里塞一块。 他们含着嘴里的甜滋滋的糖块一路走到了荻花州,汀岸的水泽气把两人衣衫上香烛纸钱的寂寥气吹尽,小华予在钟离的怀里往望舒客栈的方向去眺,他们身边的苍苍马尾在摇盪。 「哟嚯~这都被你们发现了吗?小花小姐好利索的眼睛。」 风中传来缥缈的琴音,风的精灵显于人前。翠色的贝雷帽上盛开着温柔的塞西莉亚花,湖水般的眼眸闪烁着狡黠。诗人走到朋友们的身前,向他们打起了熟稔的招唿: 「中午好啊某位博学的客卿先生,以及这位可爱的女士,真是好久不见了!」 温迪对钟离眨了眨眼睛,见老朋友一副「有话不妨直说」的无聊态度。他越过越来越没趣还阴阳怪气过他的老爷子,看向坐在友人臂膀上的小华予。 「千年前说好了要找特瓦林一起玩,还说要拉上两位朋友来度假,后来你说不能离开璃月了,但是现在,应该可以了吧?我随时都欢迎哦!」 温迪看了看她的发间,又瞅了眼她的腰侧,有些惋惜:「啊,都没了呢。」 他说的是辛夷花和羽饰。 小华予盯着温迪,没什么反应,温迪眼眸清澈,却有些可惜。她什么也不记得啦。 他和华予在老爷子的「宴会」上结识,因着都是爱玩的性子,所以也不少有趣的过往,比如忽悠她让她给看什么老爷子的笔迹造假之类的,虽然他也付出了差点被联合双打的惨痛代价,但真是好玩啊,闹得他忒喜欢往璃月跑,和其他七神吃吃喝喝,散完就和东道主仿佛眷属的朋友满大街跑。即便是不羁的风,也会为某些逝去的事物而感到怅憾。 「我还未感谢你赠她羽饰的情谊。」钟离温煦地开了口:「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再来到这里。」 即便没有亲眼目睹花的再生,钟离也能从华予的回归推断出一二。温迪自然也不难猜到,他对钟离笑道:「你这话是替小花女士说的吗?」 钟离沉寂片刻,也莞尔:「自然不是,我是替我自己说。」 温迪盯了钟离一会,他耸肩:「哎~有些人说起大实话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只是顽岩不解风情,不解风情吶!」 他把手里的七弦琴一拨弄,悦耳的清音从他的指下潺潺而出。温迪又转向仔细聆听乐声的小华予,翠眸里流出三分挤眉弄眼的狡狯:「既然你的花啊羽饰都没了,那我把我帽檐的这朵塞西莉亚花送给你吧?」 钟离下意识颦蹙了眉心,婉拒道:「她佩戴的辛夷是山民送给她的真心,即使枯萎在了离别里,眼下也暂且不能被什么所替代。」 温迪脱口而出:「可我这也是真心啊!呃呃。」 某人的眼神不太对劲,有种被打飞的预感,咳,虽然好玩,但还是不要调戏过头了。温迪赶紧若无其事地把有「浪子真情」花语的花朵悄悄收好,他刚想说句什么岔开话题,一只胖胖的小手就递了出来。 一颗裹着亮晶晶的彩虹糖纸的圆滚滚在她手心里,是小华予兜里的糖果。 「诶,是给我的吗?你也谢谢我?」温迪有些受宠若惊,小华予却似乎听懂了词语,对着温迪郑重其事地点头。 温迪伸手接过,毫不客气地剥了往嘴里一嚼:「虽然整件事和巧合差不多,但偶尔巧合也会带来奇蹟嘛,你们俩的感谢我就收下了,下次记得请我喝酒。对了!」 温迪像是想起了来到异国的目的,他手也一张,把自己带来的糖果往华予掌心一倒:「你家客卿不许我送你苹果,那我只好勉为其难,送你颗苹果味的糖了。」 这缕风千里迢迢就为了送颗苹果糖。钟离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慨,的确是他的做派。 第46页 或许是因为他们活的都有够长,所以,也会对失而復得的朋友涌溢顾眷。他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与朋友相会一刻,便满足了风的珍惜了吧。 「既然礼物送到,那么就再见了,我的两位老友。」 眼角瞥到小华予将手心里的苹果糖拎起剥衣吃掉,大功告成!温迪退后一步,撒腿就跑,他的喊嚷在疾风里徜徉:「忘说了,这是苹果味的酒心糖,哈哈老爷子拜拜了您嘞——」 钟离:「……?」 钟离缓缓看向怀里的已经开始眼里冒蚊香的小华予。 后者迫不及待地开始施展歌喉:「咿呀哟!咿呀咿呀哟嚯!」 汀渚的鸥鹭「哗啦」惊恐地拍打翅膀,悉数惊飞,圈纹荡漾不休。 在奇异歌声里,钟离面无表情。风的珍惜?他想,偶尔,也或许有必要,再去温壶三个时辰的醒酒茶了。 ◇柒 除去他乡的友人,钟离和小华予时常也会和诸位仙人聚聚。 留云、理水、削月三人在琥牢山上的时间最长,他们近日闲来无事,徒弟申鹤又下山去了璃月港生活,原本理水削月又想撇下很会说话真君下山玩耍,但帝君来了,就难免想逗逗变小的山主。在试图餵山主清心被帝君阻止后,他们又借来烹饪神机,煮腌笃鲜吃。 不过山主总四处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那些都是曾经故人坐的位置,只可惜鸣海栖霞、移霄导天那俩老东西不在了,龙王不消说,常来这里吃酒的四名夜叉大将也不在了。 但夜叉中还留有倖存的一位。他们把来去如风的降魔大圣请来,金鹏大将虽然沉默寡言,不喜和人类仙家多相处,帝君山主都在,他也就捏着鼻子过来了,只要不问起他,他在席位间总是最安静的那个。 过去魈即便透明人似的坐在这里,他的兄姊也会把他烦得暴跳如雷,不过他的兄姊纷纷故去,是故魈在众仙里就成了个十年如一日的锯嘴葫芦。 除去稍微亲近一点的旅行者,他和众仙家纯属有事来往,无事不见,和帝君就是恭敬的臣下。他把自己和所有人隔绝开来,就算是帝君也没多大办法,几名仙人虽然不说,但还是有些担忧,遑论他身上的业障了。 只是个人的业债只有个人能扛起,他们能做到的也无非是小聚看望,好在失而復得的山君的确比较珍贵,就算魈不喜人多嘈杂,也没推拒仙人的邀约。他安静地坐在推杯换盏间,原以为能一直安静的沉寂下去。 可惜有位窥伺毛绒绒已久的人坐在他旁边。 魈捧着山葡的汁在饮——诸位仙家不让他喝酒,说什么会激发业障的鬼话,最无奈的是帝君居然也同意了——忽然感到股毛骨悚然的视线。出于警觉,他迅疾地望过去,看到隔了一座次的小山主正虎视眈眈地盯他。 魈:「……」头皮沸炸。 即便丢失了记忆,对绒绒毛的信仰还是亘古不变。 小华予在拥有成年人的理智时,对摸小辈身上毛毛一事尚能矜持克制,不堕了她尊长的面子,可成了孩子,就只剩下浑然的天性了。不过她还是苦苦支撑到三位漂亮鸟儿结伴去看给徒儿的空前绝后大霄灯,被她糟蹋过一遍的仙家不在了,小华予终于把蠢蠢欲动的手伸向企图糟蹋的下一个人。 酒足饭饱,理应是散场的时节了,魈却坐在石椅上,嵴背僵硬,如临大敌。他进退两难,进他悚然,退他失礼,这竟比靖诛妖邪还难上万倍,堪比他某次海灯节上被帝君敬酒的崩乱了。 眼看那双胖乎乎的小腿跳下石头凳,要走到他的面前,魈的脑际一片空白,只剩下混沌的句「我没长肉」。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羽翼不丰垂死挣扎,有人已经将小华予的上空笼罩,随着投下的铅灰翳影的,还有垂下的一束梳理顺柔的乌转丹彤髮辫。 晃晃悠悠的,像是在钓鱼。 眼珠随束髮动来动去的小华予上了钩,她伸手去捞,又有些迟疑,身子已踅了半边,脸还对着毛绒小鸟依依不捨。 髮辫当线「垂钓」的钟离先生有些不解,他歪了脑袋,作一沉思:「这不够吗?」 小华予挣扎着把脸转回了他,她灼亮的眼眸还带着纠结,钟离悠悠地嘆了口气:「我还不够么?」 这句微喟简直效果拔群,左右摇摆的小华予顿时朝他沖驰而去,头也不回扎进面前人的怀抱。 她好似要赔礼道歉般的,对帝君的左颊连续来了几大口湿漉漉的亲亲,像是在说「最喜欢你」,被亲的有点痒的钟离先生金瞳底漾笑,他等小华予停了,抱他蹭蹭之顷,才对魈解释: 「她买的那些书斋不让卖的话本子,其实我是见过的,她虽然瞒着我买,但来了我这边玩闹后,有时也会把书随手搁桌上。我也不好动她的东西,但去书斋买本一样的也可以。方才说的,就是书里的台词。」 钟离若有所思:「倒也管用。」 魈虽是个武人,却也曾从兄姊那听说书斋里有编排的不像样的禁书,他当下有点目眩。不知是晓得山主爱看,是帝君这样做有什么深意,还是几百年前有些人在竹林的举动变本加厉当事人却没一点正常反应。只不过魈已非吴下阿蒙,他唿吸片刻,便调理下了心里的震惊。 「无论……如何,多谢帝君援手。」 魈躬身向钟离道谢,他的话郑重地仿佛隔着重重山岳,说出的援手却暴露出了曾经的仓皇。没有阻止他恂恂的臣礼,钟离只是澄静看魈:「你不要再低头了。」 第47页 「再低头,她又要伸手了。」 魈倏尔抬头,只见小山主不知何时灼灼目光又望向他,她的手在空中已抻了一半,誓要捞他几绺隐羽。 在帝君的忍笑里,魈痛苦地闭上眼。如今不会囿于礼法的山主,是真的很可怕。 ……低头的事,恐怕暂且做不得了。 第26章 闲时叙(三) ============================= ◇捌 小华予和锅巴背着两蔑篓土豆回来时,天幕边沿已镀上了橘金的绒边。彤红的霞彩悠悠地飘,槐明眸的客卿先生站在万民堂前看他们,他身边墨蓝发的小厨娘则向满载而归的两人打起了招唿:「你们终于回来啦!看上去收穫不少嘛!」 锅巴背着竹筐,在原地热情地和香菱招手,他身边的女孩儿则是眼眸一亮,登登几步来到了客卿先生面前,她从兜里摸出个颇硕的土豆向钟离邀功,咧着嘴无声地笑,仿佛向钟离炫耀自己的厉害。 她的手沾了泥土,有些脏兮兮的,钟离没在意她手上的脏污,伸手接过,他认真看了一会,夸她道:「的确比寻常土豆大上许多。」 于是小华予骄傲挺起了胸膛,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她又在香菱的絮絮里卸下竹篓,放在脚边,然后和锅巴一起被面前人用湿毛巾擦来擦去,拍去衣衫上的土泥。小华予放下提起的带流苏的黑外衫两边衣摆,得了面前人微微笑的一句谢。她神气极了,没消人说,自己跳上木椅,端正坐好了。 「给你放一天假,居然说要和小华予一起挖土豆,小华予还同意了,怎么想的呀?出去逛逛街不也挺好的吗?」 将土豆草草拖到后厨,香菱看还一脸开心的锅巴直嘆气,就算以前是灶神,也没必要那么勤劳吧?虽说她的确有很多疑问——比方说锅巴为什么和钟离先生认识,和他的朋友也认识,钟离先生这位朋友的名字还和这片土地山之神的流传的俗名一样。所以说,为什么一年前来这里吃过面的人会忽然没再见过,又突然现了身,整个人都变小了呢? 但总归锅巴高兴,叫山神名字图吉利的璃月人也不少,钟离先生更是没得说的食客,每个人身上都有点不能说的东西,香菱对探索他人秘密兴致缺缺,作为厨子,她只想填饱客人的肚子。 「小华予帮我家锅巴劳动一天啦,今天的晚餐就让我请了吧。」香菱将手里的菜单放下,利爽平推到小华予眼前:「客人请点单。」 小华予的眼珠已经随纸面的移动骨碌走了,钟离也没推却:「那便多谢香菱美意了。我今日与她点一样的单便好。」 「啊!」香菱已经猜到小华予会点什么,闻言就是眨眼一笑:「那不就是龙鬚面了?」 与此同时,小华予的短胖手也点到纸单的龙鬚面上。 和山神同名的姑娘对万民堂的龙鬚面十足挂念,香菱是领教到了,她看小华予定了单,便清脆应了声,进了后厨摆弄起锅碗瓢盆来。 小华予的脚在半空里轻轻地摇,绚丽的云影从夕曛爬到树梢,香菱大厨的龙鬚面已经上了桌:「两位,请慢用!」 她不仅端上了钟离和小华予的两份,也给锅巴做了一份,锅巴跳上了椅,和他的老友们凑了一桌,吭哧埋头吃了起来。 钟离却有些迟疑,香菱端来的两碗龙鬚面,一碗加了蟹黄卤儿的摆在他眼前。他还在思考如何婉拒,一只胖手就把两碗面掉了个个,现下在他视线里的是加了松茸添头的了。 栗色松茸如盖,小小一朵,缀在银线面上,钟离望过去,小华予已经聚精会神地动了筷,她人手短,可吃起东西来是一点不含煳,有点长的竹筷在她手里倒成了什么武器似的。钟离唇角微弧,他也举起了筷。 小华予将最后一口鲜浓的汤汁喝尽,摸着腹肚一脸餍足,钟离这边也文雅地用绢巾拭了唇。香菱嘿嘿笑着走过来,想要寻求特别懂美食的钟离先生的意见:「钟离先生,这碗面是我做的,不知道您尝的这味道怎么样?我看看哪里能不能改改?」 每个厨师都有对滋味千锤百鍊的追求,放在往先,钟离必沉思一番,便对求知如渴的厨师侃侃而谈,而他眼下却是一怔。 他在许多的岁月之前,曾也听过相似的人问过相似的问题。 「……家常滋味,无须饰以多少繁复。」钟离在晚风里慢慢地说:「你做的这碗龙鬚面,细如霓裳纺织之线,仿佛绺一扯即断的轻丝,却十分坚韧,汤头也越品越浓郁。万千的滋味,也许都比不上一声寻常。」 晚风拂起钟离的细软黑髮,香菱歪了歪头:「虽然被夸我是很高兴啦,但总觉得钟离先生说的不只是这碗面,好像又说了别的什么?」 年轻的厨娘迷惑不解,年轻的客卿却是淡淡笑了起来,他并不解释,只是掏了帕子去擦小华予嘴角沾的汁水。 「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香菱在明霞里回忆:「我们卯家老祖宗,好像是五百年前的那位,给后人留了件逸闻——听说他在漆黑灾变结束后,见到了岩王爷。」 「那时候山娘娘为了璃月,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她去的时候,刚好在我们万民堂吃面。可能那时候还不叫万民堂吧,哈哈。」 香菱挠了挠头:「山娘娘走前,留了东西,说帝君会来拿,后来岩王爷真的来了,还在我们这点了碗龙鬚面吃。我祖上斗胆问岩王爷面是什么味道,岩王爷吃完了,却说尝不出来。哎,我那位老祖宗大哭一场,说他反而在这句话里将七情五味尝尽了,我小时候听这个故事也是难过得很。」 第48页 「听说那时来的岩王爷和钟离先生你一样,一身黑衫,金色眼睛,山娘娘则是一头白髮,刚好同你两人一模一样,所以想起来点旧事。请两位勿怪!」 香菱双手合十向食客们道歉,酒足饭饱的小华予记忆残缺,七情不通,没有回应,客卿先生则不以为意,他摇摇头,又听香菱道:「只是后来岩王爷也走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死后的世界再相遇呢?」 「会的。」钟离温蔼地说:「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抑或死了,他们都会遇见。」 年长者的话让年轻的女孩儿笑了起来,香菱用力点着头,清风徐徐,是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了。小华予却自个先下了凳子,登登再度跑到钟离身前,她一反常态,把胳膊一展:「抱!」 钟离看了态度强硬的她,又瞅了眼不远处的笸箩土豆,他沉吟道:「要抱你的话,土豆会有些难拿。」 小华予哼了声:「送!」她一指香菱,被指到的香菱「诶诶给我吗」地喊了起来。 「好,如你所愿。」钟离弯腰把小华予捞了起来,他娴熟地抱住小姑娘,小姑娘也熟练地搂住他的脖颈。 钟离向香菱和锅巴一颔首:「那么香菱,锅巴,我与华予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见。」 香菱和锅巴一个说着再见,一个唔姆姆地摆手,可在钟离旋身向暮色里走去时,他们忽然听到小华予脆生生地喊人:「钟离!」 他们见钟离不解地望过去:「怎么这样叫我?」 小华予反而喊的更欢了:「钟离!」 「钟离!」 「钟离!」 她一边喊一边蹭钟离的鬓角,好像叫不完般的,他们看见钟离在嘆气,在微笑,最后他们的对话在夜中的辉煌灯火里变成了繁碎的往復循环。 「钟离!」 「嗯。」 「钟离!」 「嗯。」 …… ◇玖 又是一年春天,翘英庄的茶花开了,清醇的春茶也开始炒制了。 作为博古通今的往生堂客卿,钟离又应邀去富商宅邸品茶。客卿先生能将百味分得清清楚楚,他带来的小姑娘也不遑多让,虽然不怎么会说话,让她指茶的好坏,却分辨的一清二楚。 客卿先生在茶席上解释的有点像在夸耀了:「她虽道不出各种茶的鉴语,好坏却是了如指掌,只是她不怎么挑剔,什么滋味都能咽下。」 众人啧啧称奇,小华予差点被灌了一肚子茶水,好在被钟离拦下。他们离开翘英庄时,还被陆续塞了一大包茶叶,结果就成了钟离两大包,小华予提了两小包。 他们晃着手里的繫绳走在茶花盛开的径路上,雪白玉茗在翠绿攒叶间,朱缨吞火一尺盈,钟离见小华予盯着一路的茶花,他偏首问道:「可是想要?」 小华予点点头,又颠颠头,她强调一遍:「花!」 话是这样说,眼睛却看着别的方向,钟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瞬间明悟。她看的是华光林的方向。 「那便走吧。」 两人一路从翘英庄到了华光林。 华光林有巍然石柱栈道林立,柱下平原有伴有潺湲流水,春日里岸边鲜花如海,华予原先总爱在奼紫嫣红里薅几朵,存到来年海灯节编花环。 果然到了她的薅花点,即便不太记得,她也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小华予先在漫山遍野的花里疯跑一阵,她有些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抬头看天。 云捲云舒,各形各状的云彩流去,小华予倏而抬起手,往碧落一指:「龙!」 钟离也放眼眺去,果然见龙形的云张牙舞爪地飘来,看模样还有些像他化出的龙身。他低头想夸她一句「的确像」,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小华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龙!」 「……」这是想到绒毛了,钟离罕见地停顿片刻。他嘆息道:「在黄金屋。」 小华予才不管什么黄金屋白银屋,她当下只有一个念头:「龙!」 「……不在我身上,不如我去寻条别的来。」 「龙,毛毛,龙!」 「龙龙龙!」 她这倔强话是从哪学来的?钟离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声声叫唤里败下阵来。他先前给她骑过,再化为龙身与她玩耍也不是不行,只是毕竟山野间可能也有猎户经过,不宜大张旗鼓。 「……」 春天的繁花里,蓬乱白髮的女孩儿捧着只袖珍的深褐龙,他头上两只灿金角在日光下烁着斑斓的光,原本理应威严庄肃,却因为体型的缩小,薄日月的龙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小华予屏气敛息抱着小小的龙,她嘀咕道:「毛毛,猫猫龙。」 也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 钟离头次对小华予的话产生了费解,可小华予并不会给他解释,他只能让小华予像抚摸清风一样,在他龙身的鬃毛揉来拂去。他闭了眼,长长地嘆息,这或许也是契约的一部分吧。 小华予又忽然把他举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她蹙眉沉思片刻,小跑到前边,弯腰摘了朵粉白的春鹃。 她垂头看了眼贴在她胸前的猫猫龙脑袋,又瞥了眼手里的花,像是觉得相配不上,小华予嫌弃地把手里的杜鹃抛掉,接着左右环顾,发现株枝头开得绚烂的白碧桃。她眼睛登时一亮,来去如风地跑了过去。 白碧桃交枝叠蕊,只是绽开最好看的那朵枝梢有些高,小华予皱着脸想了想,她把袖子一揎,摩拳擦掌往皴皮树干一抱,她要爬上去采! 第49页 只不过没爬多少,后襟就被身后的手拎住了,她低头一瞧,缠脖颈的猫猫龙没了。 重新化人的钟离无奈地放下震惊的她:「不必冒险,倘若你要的是这个。」他向小华予递出手,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她想要的那朵白碧桃:「我已经替你摘下了。」 可出乎钟离意料的是,小华予还是维持着震惊的神情没变,他困惑地见她用力盯自己:「大!」又低头看他手里的白碧桃:「小!」 她陡然鼓起了腮。 像是平地起了舒快的风,熟悉的元素力在他手心绽开,那是犹如春天一样的草木香,又带着股不肯服输巍然屹立的山的气息。 他手里叠瓣的白碧桃急遽变硕丰,散逸馥香。 ——她的元素力恢復了。 很大一朵,小华予终于满意了,她看向他:「戴!」 可惜花枝还没捞到手里,她就因为第一次消耗元素力过甚,当即腿脚一软,于是被钟离抱了起来,脸埋在他肩窝里发晕。 站在凉荫下,落英缤纷而下,钟离轻轻将白碧桃别在小华予蓬髮间,眼睫在春风中微颤。 元素力恢復了,那么「大」华予也很快要回来了罢。 他,等到了啊。 第27章 置新衣(一) ============================= 在华予恢復元素力的第一个春日后,她仿佛时光停滞的身体就开始成长,往生堂也好,旅行者也罢,看到吐词明显增多的小华予,总是惊奇地对钟离说,先生你看她是不是又长高了点,小孩子都是长大得那么快的吗? 客卿只是笑着继续纠正他们口里的「小孩子」,他们恍然大悟「哦哦」是华予姑娘,本来他们怎样也相信不了孩子不是客卿的,在日积月累下也逐渐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还得归根于客卿锲而不捨地纠正。 即使对客卿先生持之以恆的耐心解释很是钦佩,大抵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故纸堆里汲取那么多「常识」,可如若女孩儿是华予姑娘,钟离先生是不是又和她太亲近了点……?再说了,变小这种事还蛮像传奇话本的,钟离先生是不是和仙人有什么关系啊?众人私下呶呶杂谈,偷问胡堂主,胡堂主只是神秘一笑,什么也没告诉他们。 在往生堂一干看八卦的翘首以盼里,他们期待的主人公还真就回来了。 实际上,华予正式恢復原状,是在她回来的第二年的深秋。 她的魂魄已经蓄养的差不多,只是大概长到十岁的模样,身体就没了动静,仙人们有些着急,一度怀疑血肉和灵魂的融合出现了问题——他们是知道帝君在这具身躯上花了多少心血的。可看华予的元素力復原,依旧和他们估计的差不了多少,按捺不住问了帝君,帝君说需要一点契机。 契约和随机有什么分别?帝君比起所有人来说都应该更为着急,他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大家都很是感嘆帝君气定神闲的功夫,他最为年长,经歷的风波足以将他洗礼成风霜不侵的模样,只是帝君听了他们的话笑了,说他哪来这样的禅定,自己只是容易满足罢了。 钟离是在自己的宅邸迎来的那份「契机」。 他在璃月港有座宅院,是往生堂上一代堂主、胡堂主的爷爷因为契约赠给他的,那是个一进的小院落,不大,但五脏俱全。 庭院有株银杏,扇状的叶片总在秋日随风坠下,青石云纹的桌凳上会铺满碎金,角落还种着几株不高的桂树,细小如米的木樨眼下在倾吐芬芳,将鹤兰的影壁都浸得幽香。红木柱,小青瓦,这是座明舒的院子,处处通着主人布置的雅。 美中不足的是从往生堂或闲逛归来时,这份雅致却透着空旷,戏台的金碧辉煌与吆喝鼓掌都来不到这里。这里的主人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种残缺,活着未必事事圆满,他早已接受,填满的残缺也许也会带来别的残缺,但人的声音从门后慌张地念叨他名字时,他还是惊讶地抬起了头,去看紧闭的门牑。 「完、完蛋啦!为什么我恢復正常的像个笨蛋!呜啊救命!救命啊!诶?等、等一下,摩拉克——钟离,钟离你现在在门口吗?」 不是孩童的稚嫩声线,那是他熟悉的与他同行了千年的少女声音,可说出的话不是什么感人至深的哭喊,门背后也插了闩,誓死要将其他人和自己隔绝。饶是八风不动的钟离,在这一刻也产生了「我是不是期盼的太过是以出现了幻听」的怀疑。可门里快要凌乱的疑似幻觉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一个劲地喊: 「救命钟离,我变回来了,但是没衣服,我身上的元素力太少了变不出来现在披着床单凉飕飕。我壶在你身上也没用衣柜上锁啦,没我元素力打不开,而且只有外披,你帮我买几件回来吧啊啾!」 华予在门后惊天动地的打了个喷嚏,深秋时分,不光有岩桂吐香,身边的气候也凉爽,屋里就更不消说了。 这的确不是幻觉,因为他确实忘了魔神需要衣衫这件事,没心念的事也不可能化为幻觉。钟离从一瞬的恍神中清醒过来,他罕见地有点懵怔。 山鬼一向取薜荔女萝化衣,后来的衣裳大多来自心猿的馈赠,纵然是小华予的衣饰,也是移魂当天有养徒经歷的留云备好的。他和华予就没这份概念,然而岩王帝君「仙逝」,璃月现在已经是无神的国度了,他们理应像人一样的活。 第50页 所以,添置衣物十分迫切。 就算是岩王帝君,也没法在没有材料的状况下变出衣裳,还好小华予因为今天赖床,留在了宅院里。按人类的常识,他现在也不应该隔门将自己的外衣给她,毕竟元素力入门,也会拥有「眼睛」。 「你稍等,我去绯云坡的成衣店。」钟离做出了决定,他记忆很好,所以又对华予说道:「你才恢復,元素力不丰,眼下身躯与人身差不太多,房里有衣柜,有几件弥怒给我做的外衣挂着,你取几件来围上,不要受了寒。」 「唔嗯好晓得了——啊?我是在你房间里?!我就说被子怎么挺大的,虽然我变小经歷的记忆有点模煳,但我分明记得我盖的是小被子。我为什么会在你房里?」 华予震惊地连珠般问出,连喷嚏都忘了打,钟离给她仔细解释:「昨天下了暴雨,你怕打雷,一定要睡我身边,于我而言,也非为难事,所以便应了你。」 「打雷?我?什么玩意?」华予愈加震惊了:「小号的我什么臭不要脸的东西?!」 钟离眨眨眼,他对华予话里的「臭不要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刚想出声问句「为何这样说」,就被华予一连串的剧烈咳嗽驱走了。事有轻重缓急,说辞还是回来再问,钟离踏上了前往成衣店的道路。 成衣店的老闆如意今天很闲。 冬衣还未上,秋衣卖了一批,现在正处于季节的中间,买衣尴尬的时期。店里没什么客人,她无聊地数着门前树上的叶子有几片,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神仪明秀,轩然霞举,栀金眼眸沉稳的像山岩巍峨,金线黑衫鲜华。 如意不认得来人是谁,却也悄悄挺直了背嵴,来招待这位贵公子模样的年轻客人:「客人,欢迎,您是要买男衣么?我店里虽主营女性服饰,但也有几件称得上你身份的衣裳。」 来客摇了摇头:「我来买女子衣衫。」 给伴侣来买,这不稀奇,如意连忙问道:「您要上衣还是下裳?我们这绫罗锦缎样样都有!」 来客思索了一下:「唔,全都要。」 如意一懵:「您的意思是?」 「上衣下裳,寝衣足履,小衣罗袜,我全都要。」 来客的补充激得如意一机灵,她眼光逐渐不善,为免误伤,她又警惕问道:「您是给您的谁买的这些东西?」 来客迟疑片刻,像是不知道界定赠人者的身份,他偏了头,眼神居然显得有些纯良无辜:「……挚友?」 如意爆发了:「挚你娘的友,什么朋友会从里到外一套买下来,连胸衣都不放过是吧!看你一派斯文的原来是个变态,滚滚滚!再不走,我要向千岩军举报了!」 如意还在咬牙切齿想城里哪个姐妹遭了这货的毒手,她摩拳擦掌准备去告示栏里贴点警示,就见来客有些遗憾地自语:「对常人来说,似乎的确有些不妥,那便换种办法吧。」 什么办法?如意眼睁睁看着客人自说自话地离开,她本以为一切结束,结果没过多久,这客人带了位白髮老妪前来。 如意头髮都快竖起来了,她见黑髮客人看向老妪:「你在常人里呆的更久,只能请你为我说项,她与你以前身高相似,衣物应该不难买。」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这客人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老妪,也就是萍姥姥从路上就一直哭笑不得,到了店里看到老闆神情,更是哭笑不得。这从魔神的角度来说都很奇怪,帝君偏偏半点知觉都没有,她也只能尽力扭转帝君可疑人士的形象:「这位老闆,我……孙女出了意外滚泥里去了,她是山里来的,没多带衣衫,所以得从头到脚另置一套。」 「是么?」如意将信将疑。这位老妪她是认得的,她曾经在烟绯律师那做过法律谘询,听律师喊她师傅,倘若是律师小姐的长辈,理应可靠,虽然这男人怎么看怎么可疑就是了,就算是男女朋友,从头买到脚也让她想起昨天看到的囚禁向恐怖小说了喂! 大不了去和烟绯律师问一句就是了。如意想了想,还是没捨得在生意萧条的现状下放过这笔生意:「那好吧,两位请挑。但私密衣物,这位男客人还是避一避嫌的好。」 黑衣客人并无不可,于是如意带着两位客人开始挑衣裳。意外的是,这疑似变态的黑衣客人还挺懂行,什么布料什么产地说的一清二楚,连怎样染霓裳花料的棉匹不晕色也如数家珍。如意逐渐佩服,可惜在买小衣足袜又出了件让她嘴角抽搐的事。 萍姥姥犯了难,虽说她年轻时和小花姐姐身高身材相似,但终归是不一样的,她该给她挑什么尺码? 她实在分不清东南西北,哪怕会让老闆目瞪口呆,她也顾不得了,实在是小花姐姐打着喷嚏等人来救呢!于是求助地问门外的帝君:「帝……钟离先生,她需要什么码数?」 钟离先生淡定的很:「你报,我来说。」 如意三观俱碎地目睹了两人火速敲定尺码的全过程,连要不要花边都商榷完了。不是,就这样她还让他站在外边做什么,他站外边和里面有什么区别! 她把她惊掉的下巴安回去,然后魂不守舍地把他们选的衣袜包起来。别说,算算又是一大笔进项,这位钟离先生手笔还挺大,到哪都是我全要了。 「承蒙惠顾,一共两万摩拉。」 第51页 如意将纸袋放在柜檯上,她打完算盘,准备结帐,就见这位钟离先生思索了片刻,有些恍然:「……原来如此,胡堂主送的钱夹果然不在身上。」 ??? 第28章 置新衣(二) ============================= 如意发誓,她真的在萍姥姥的头上看到一个巨大的问号。萍姥姥愣了几秒:「呃,抱歉,我来的匆忙,也没带摩拉……」 完了,生意泡汤,没带钱说什么我全要了,砸场子来的吧!前些日子就有对家搞得她倾家荡产!如意差点要找扫帚把人打出去,钟离却气定神闲地说:「无妨,不必被摩拉束缚手脚。」 「如意老闆,听闻枫丹新出了一批水玉丝,以你对商机的把握,应该早进了这种布料来裁成衣。可我在铺子里看到的衣饰,款式却稍稍滞后,显然你是准备用这批新布料冲击市场,我却没有见到在店里这批布料做的衣裳。」 钟离想了想:「那些布料,大约是出了茬子?或许是染色方面的问题?我见你在我说丝缂染材时,听得格外细緻。」 如意震悚地说不出话来,这人要是做生意,肯定是全城人的对手,这什么敏锐嗅觉? 说到她生意萧条的主因了,她定了定神:「……钟离先生真是慧眼如炬,没错,水玉丝轻却暖,最适合在这时节来卖,我本来想借这批新布料大赚一笔,哪知道被对家阴了。」 她咬牙切齿,眼中冒出一簇怒焰:「那群杂种买通了染色坊的管事,我的布料原本要染成采蓝,全给我染成靛色了!也是我被蒙蔽,染材本来没问题,被偷加了薄荷进去,我不懂这个,听他们忽悠说会让色泽提亮,结果颜色全老了。这群狗儿子我全送他们坐了大牢,可我钱也回不来了!」 「如果我说,有办法将颜色漂回来呢?」 钟离徐徐道:「石硷,蜂针,硫石,蒸馏酒,找位拥有火属性神之眼的人合成,炼造的粉末融入清水,与布料同煮,这是至冬的方子,名为还原染。眼下死马当活马,如意老闆不妨一试。」 从未听过的染方。但是他说得对,病急乱投医,这是她挽回损失的最后希望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先生会轻易把这种重要方子给了她,璃月人从不缺赌性,就算失败,她也有的是手段找到他。如意剎那拍了板: 「这些衣服不值什么钱,钟离先生拿走便是,权当交了个朋友。若是这方子管用,往后来我店里,钟离先生也无须带什么钱包!」 钟离温言应下:「如此,便恭之不却了。」 契约已成,各取所需,两人相视颔首一笑,都得了自己满意的结果。 帝君空手而来,反倒满载而归,无怪璃月千帆来港。走在赤叶满梢的街巷上,即便那么多年,萍姥姥仍旧嘆为观止:「我忽然想起小花姐姐以前和我说过的话了。」 迎着钟离好奇的视线,萍姥姥怀念地说:「她说,您根本不需要钱包,您绝对不会饿死,她说得还气沖沖的。」 钟离怀抱纸袋,他看向前边,目光认真又柔和:「就理性而言,不带摩拉,没有等值的交换物,依旧会有饿死的风险。不过,我大概知晓她说这话是什么时候。」 「有次我与她及若陀同游人间,酒楼饭食美味,便多用了些,结果身上摩拉不够。他们把我抵押在酒楼,一个打铁赚钱,一个杂技为生,好像叫什么胸口碎大石的吧?不过因为提及了冬酒流通的问题,酒楼主人待我为上宾,他们在夕阳西下回来,看到主人款待,面前又是一桌酒席,有些愤懑。」 钟离又调转话头:「如果不是这次,后来还有几次。从结果看,一切平安无虞,应当不必为了这种事生气?」 萍姥姥摇头,她啼笑皆非:「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看到小花姐姐和若陀龙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帝君只是无声低笑,他平静的笑里又流有一点狡黠,像是玉堂金马的少年气陡然回归,他分明是知道的。萍姥姥想起他们三人意气风发玩闹的日子,可嘆转眼作了灰。这世上哪有什么日月恆升,还好,小花姐姐回来了。 人的容易满足,本来也是句饱含心酸的话。 不过终归发生的是件好玩事,萍姥姥又看钟离:「帝君,方先发生的事,我能告诉小花姐姐吗?」 钟离颔首:「自然可以。」他又说了句怪话:「不过,她应该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 他们打道回府,重归那座桂花飘香的院落,萍姥姥虽然来过,还是打量一番。桌上的玉杯旁摆着镂空花鸟银熏球,小小一个,看上去像给谁玩的,纸鸢搁在边上,即便昨夜落了大雨,这些东西都完好如初。空旷被驱散,显得有些人烟了。 帝君孤身一人去买衣,但要将衣衫转手,他还是递给了她,请她帮忙递交,自己则站在银杏下等待。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遽然阖上了。 石桌上的水泽晶亮,银杏叶翛翛落到他的肩头,钟离伸手摘下。他捉住叶柄,放在掌心中凝视。 他年少恃险若平地,身负疏狂,觉得一切便如纯金之花,能自绝境之中破石而出,即便绕了远路,也能将一切所想带回。也未曾料到,回首万里,他生命余下的许多岁月变成了等待。 他等待与同为尘世执政的契约,等待璃月真正成为人的国度,等待辞别世间的一日,也等待封于洞天故人的再见,等待重要的人再度回归到他的身边。 第52页 他亦不能比他人多做什么,于是他退后一步,学会了平静和满足。 所以当那个瞬间即将来临,钟离甚至在平和思考,门后的声音或许是别的物什,打开说不定是一张写字的纸,一个没锁的木匣,许多飞起来又很快消散在眼前的晶蝶,从枝头翻坠下来的枯叶。可当门再度打开时,他还是侧首去看,就像他一定会将死去的名字写在纸幡上一样。 没有穿与往前一样的青色衣裳,她挑了套杏色衣裙来穿。蓬乱的雪发没来得及多收拾,发间的辛夷也没了,腰侧羽饰成了他给小孩子的她掩饰用的假神之眼,华予踏着恰好合脚的布履走出来,对他慎重说:「呃,钟离,我绝对不是假的哦。」 钟离弯起唇角,有什么永恆宁静一瞬间消散了。 萍姥姥在后边走出来,她边提醒匆忙跑出来的华予最上边的盘扣没系好,边笑着和华予说起买衣时发生的趣事,华予「哦哦哦!」听得两眼放光,接着「哈哈哈他也有今天」的捧腹大笑,笑到最后,她眼眸遽然满是迷茫:「……他给我买衣服,原来是很奇怪的事吗?」 萍姥姥愣了一下,她陡然看向帝君,他嘴角的弧度终于变成了笑意,见她的视线望过来,帝君对她有些顽皮眨了眨眼,好似在说「看吧,她也不知道」。真是的,这两人怎么还是这样。 她心里的感喟可能只有降魔大圣略知一二,还没等她琢磨怎么邀请无大事没踪影的金鹏上仙饮茶交流一番,苦苦思索的人就抛开想不明白的问题,对萍姥姥道谢:「阿萍,谢谢啦。」 萍姥姥摇了摇头,她想说句你能回来就好,话又哽在喉头里。帝君没有隐瞒她的踪迹,两年前,她看到派蒙手里的花时,就知道她有回来过。她知道帝君那时有许多话想说,现在也是如此。 于是她退了一步,对小花姐姐说:「不用谢,几乎都是帝君挑的,我只是和老闆接洽了两句而已。」 「那也要谢谢你,不然他也进不去啊?」像是想到萍姥姥没来时的场景,可惜她没看到,华予努力忍住笑。 她搓了搓脸,好不容易板正了神容,华予望向树下的钟离,歪了首:「欸,钟离先生,我有努力在实现契约,不吃石头。我回来了,所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她仰起头,蜜蜜的瞳眸灼烁星点,仿佛在等他一句夸赞。 钟离知道她有拼尽全力保护璃月,有竭尽全力履行不会离开的契约,他应该夸她一句做的好,就像身为摩拉克斯的他对其他人赫赫之功的肯定。可音到嘴边,却成了在她上一次离开时、他无法道出口的话语: 「……我很想你。」 如今这句话,不会再成为束缚她决意的枷锁了吧? 钟离这样想着,华予却扑了上来,狠狠抱紧了他。在被拥抱的那一瞬,所有的尘嚣都蓦地消失了。磐岩身上的破碎永远没办法再復原,可陡然有小小的花从罅隙里钻了出来,悄然盛开。 他感到有什么被无声弥补了。 丹桂沁润,满院黄叶,华予把脑袋从钟离怀里拔出,依旧发出费解的问询:「所以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买衣服?」 目前身体都是被人造的山主无法理解其中的关窍,造躯体血肉的岩王帝君也自然不能,他想了想,得出了解决疑问的最佳方式:「阿萍是人仙,理应比我们更知道问题的答案。」 两双金瞳都直直望向在场最年轻的仙人。 ……这两人的老样子可真令人怀念啊,这要她怎么和这俩石头脑袋说?萍姥姥镇定地转移了话题:「我阅歷太少,难以解答,不如去问问千锤百鍊的降魔大圣?」 对不起,魈上仙! -------------------- 作者有话要说: 魈:谢邀,勿cue,山里夜叉,这辈子没进过城,不懂城里人(。 第29章 华灯上(一) ============================= 华予总觉得自己回来以后,有什么地方有些微妙的不一样了。 她对她当小小花的所作所为记得不是太清楚,但偶尔她盯着钟离走会神,思绪再转回来,自己双臂已经微抬待张,像投林的乳燕要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去,华予每次慌忙垂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復活一遭,脑子和四肢总匹配的不太上。 倒是钟离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他思忖了片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的确,有些形成惯例的事,没有那么容易能改变,我也有些不习惯。」 华予总觉得这句话背后有些她知道了会窘迫的深意,她每每讪笑着打哈哈逃过这个话题,然后在私底下企图努力掰正她的肢体,可惜的是,似乎不太奏效。 她的手脚有它自己的想法。 可能还不只是手足。 只是她这一份烦恼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她消弭,她从深秋快苦恼到了初冬,往生堂前绯红的丰树转为灿黄,华予终于想起还得买点冬衣。 即便从风里嗅到的这个冬天大约是个暖冬,她能够使用元素力才没多久,新生的灵魂也会导致血肉身躯脆弱的和人类差不多。她在人类中混迹许久,也知道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于是带上闲暇往生堂卖香分成赚的摩拉,一个人吭吭哧哧找成衣店买厚衣了。 绯云坡有好几家成衣铺,每一家都与五百年前的不同,她对这样的变化接受良好,毕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嘛。华予站在街边打量了几下这几家店的装潢,然后选了家喜欢的装潢走了进去。 第53页 她走进店里,抬眼就看到老闆站在柜檯里,女性老闆还挺年轻。她才要左顾右盼看衣架上挂的裘袍斗篷,如意老闆眼尖直接认出了客人身上的穿戴:「欢迎——咦?你是那位钟离先生的,呃,『挚友』?」 华予一呆,她望过去,见女性老闆一副对她知之甚详的模样。认识钟离她不太意外,往生堂是璃月避讳的地方,却也是所有人最后要走的一程,即便隐晦,口口相传也会认识这位送魂的客卿,但认识她就很奇怪了。 只不过联想起她变大回来第一天光屁股差点风寒的经歷,以及不太想得通就放下不再想的迷惑,华予明白了来龙去脉,她慎重一颔首:「是的,我是。」 如意有种终于见了活人的稀奇,她努力忍耐下心中的好奇意,拿出了身为生意人的素养:「你好,我叫如意,先前钟离先生帮了我一个大忙,挽回了我一大笔损失,我对他说过,他来店里不需要带钱包,这点对他的,咳,挚友也是一样的。我店里这些衣裳,贵客不嫌弃的话随便拿就是了。」 华予听阿萍说过这里边发生的事,虽然对老闆嘴里的「挚友」发音感到有些怪异,她还是点了下头:「那就谢谢了,我想买几件冬衣厚袜回去。」 「好嘞,贵客请往这边来。」 华予跟在精神抖擞的如意身后,在五颜六色的衣服堆里挑了几件冬衫斗篷打了包。如意边夸客人挑的玫瑰色斗篷眼光好,边生出了几分熊熊八卦心地问客人:「客人,天气转凉,你不带几件男衣给钟离先生?」 华予又是一呆,如意的话跳跃的有点快,她没能明白她的用意,于是更加谨慎地思考,以免暴露钟离非常人的身份:「唔……他有的,弥怒给他做了一衣柜各种季节的衣服,所以不太需要带回去,他特别需要的话,自己会来买的。」 如意差点给这脑瓜看上去不灵光的姑娘跪下,那位后来她查到身份的往生堂客卿第一次来店里让她大受震撼后,这位传说中的「挚友」也令她大为震惊。 不是,真就挚友啊?如意的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这脑袋不太灵光的姑娘十分狐疑地问她:「再说了,不是说他不能给我买衣服,为什么现在我能给他买衣服呢?」 如意头上冒出的问号快把她整个人淹没了,这两人是在人类里长大的吗?她嘴角抽抽:「那个,不是伴侣关系,一般很难说买些私衣吧?」 如意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委婉,却见这姑娘沉思了片刻:「所以说,只有伴侣能买?」 「不,」如意脸皮痉挛:「关系再亲密也是有尺度的,当然玩情趣我是不在意啦……但怎么样朋友也说不过去啊!」 华予点头:「普通人的话好像是这样,但他并不觊觎我的皮囊,所以应该没什么关系?」 大多数魔神千变万化,妍媸美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的功夫,所谓的倾国倾城对魔神来说也没太多意义。华予也难以想像岩王帝君会为了一张美丽的脸、一个丰盈曼妙的躯体而倾倒,是以她十分平静,就算看过了许多凡人杜撰的小黄书,她也没往情.色方面去想过。 已经成家立业的如意老闆不服气:「你会觉得钟离先生的脸很好看吗?」 华予不假思索:「当然啊!但是——」 「但是不是因为纯粹的色.欲,而是因为喜欢对吧。」如意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问题吗?喜欢本来就是一种念想,产生念想就会想要拥有,想拥有就是一种贪慾,肉.体也是这里面的一部分,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产生的情况。这种贪慾当然有好坏之分!」 华予大致能理解如意的意思,但她还是觉得和自己离得蛮远:「所以,老闆的意思是,只有订下『伴侣』的契约,才能保证这种贪慾合理合情。」 「那当然啦,就算是岩王爷,如果不是和璃月所有人都定下守护的契约,岩王爷不会看顾我们,璃月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他老人家离开了。」 说起岩王爷,如意还有些消沉,而她又飞快振作了精神:「契约就是那么一回事!」 「归根结底,还是要谈到契约上面来。」华予若有所思:「我也想过,可是婚契在这世间也并非是唯一的吧?」 如意呛了一下:「等等,有人要出轨吗?」 她挽起袖子,开始义愤填膺,准备上打玉京台岩王爷,下打往生堂客卿,客人却歪头不解:「很多情况下,婚契能缔结多次,所以不是唯一的啊。事实上,我也想了好久了,但一直就是想不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如意恍然大悟,她仔细打量一脸迷惑的姑娘许久,才徐徐道:「你很喜欢钟离先生吧?」都要到关系唯一的地步了诶! 客人煞有其事地点头:「原本也没人不喜欢他啊?」 救命,这姑娘是不是傻子啊?这个世上就没人教教她吗?那位客卿貌似也是一样的啊!什么地方长大的啊救命!如意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跟上她的思路:「……很喜欢不就行了吗!你喜欢他不就是唯一吗?你喜欢他他也可能喜欢你啊?」 「诶,但是喜欢他的应该不止我一个啊?为什么他要喜欢我?这样喜欢就是唯一的吗——」 「咿啊啊!烦死了我和我老公都没那么烦!客人慢走下次光临!!」 跟上思路失败的如意老闆一掌把华予连袋一起丢出铺子,然后大门猝然一关,性情中人的如意老闆连接下来的生意都气得不想做了。被留在外面的华予满脸茫然,她抱着布袋,还在苦苦思索谁我喜欢什么的终极谜题。 第54页 「这可真深奥。」华予喃喃一句,她可怜巴巴地把手里的袋子再抱紧了点:「不过她好生气,为什么啊?」 从出生开始脑子就不怎么聪明的华予还是没想明白她想了几千年的问题,她试图去给「唯一」列出方案已经很久了,可惜一条也没想出来。 她也不是没想过婚契,伴侣这个词,她能想到的最近的魔神就是须弥的三位了,树王是温柔的神明,可三重伴侣最终也破裂,不再復存。 我要的唯一是永恆么?华予在心里问自己,她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这个沧海桑田的世界里不存在永恆,只有时光在不断流淌,奔向前方。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想清楚问题的答案呢?死一遍思索不清,再活一遍还是搞不明白。华予对自己都有些绝望,不过难想的事就慢点想吧,我先认真活着,或许能从生活里得出答案也说不定。 乐观的华予走在径路上。钟离讲学快要结束了,她记得留云之前说要组饭局,到晌午刚好和钟离一起过去,看能不能抓到魈,萍萍儿的提议也是可以考虑的嘛…… 眼角余光却瞥到树下有两道交缠的人影,华予下意识望过去,见少年少女在凉荫下窃窃私语,那应该是一对约会的爱侣,笑语说得他们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光,而后红彤彤的脸颊贴脸颊,唇瓣贴唇瓣,他们轻拥互吻,让人发出年轻真好的感慨。 要是她也能多亲几下就好了。 脑海忽然浮现起个念头,当常事连脑都没过的华予旋过的脚步顿住,与此同时,她成为孩子时期的记忆如海潮般向她汹涌而来,剎那间席捲了她的思绪。 她好像也不是没有对人成天到晚动手动脚过……? 布袋「啪嗒」一下落到青砖地面上,华予用双手捂住眼,脸上已经烧燃了,她差点伸手去敲脑壳:她变小没记忆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啊! 可有什么东西又忽然从沃土里悄悄生了芽,她听到一个从晦暝的心底里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声音在说:好喜欢他呀。 这句话与饮茶时脱口而出的喜欢似乎有些不一样,它虽然弃理智于不顾,却是从理智中生出来的最后结论,这份结论在她耳畔循环往復地絮叨起来,顿时她的整个世界都盈满了这个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华予慢慢放下手,带着朝霞似的鲜艷的脸。 她有贪慾。 爱就是贪慾,贪慾就是一种渴求。 孩子身份的她明明什么都明白,成为大人后却东西都想踟躇不前。这个世上或许没有永恆,就算爱意能存储在地脉中,谁说奔流的地脉又不会消散呢? 她不要唯一了,即便没有契约也没关系。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倘若她即将再度死去,那么,有些话也一定要早点说出口,不然一定会来不及。 这便是她的贪慾,她原来是为了这一份贪心再渡苦海,回来的这里。 「喜欢。」 华予在微风里喃喃地说,她眼底漾起明亮的笑。 「好喜欢啊!」 第30章 华灯上(二) ============================= 华予抱着布袋蹦蹦跳跳来找他,说海灯节要告诉他一件事时,钟离虽然觉得有些不解,但还是应下声来。 听话语像是什么隆重的事,可她吐出口却像是在说天气怎样,甚至还复述了成衣铺老闆问她要不要给他带些衣衫的提议。钟离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诚如她所说,他衣柜里尚有对应的衣衫。 钟离对华予的话有些好奇,但他倒没有多加猜测些什么,如果是她要告诉他的事情,就一定会告知于她,无论什么时候,他对此并不怀疑。 况且海灯节也快要到了。 她百年前离去时错过了海灯节,跨越时空的第一年依旧消散在海灯节前夕,第二年她虽然回来了,却不太记得事,算是半个,数数到了第三年,华予才算是真正能过这个海灯节。而对于他来说,璃月最重要的节日他每一年都不会错过,但少年游的故人,终于再添了一个。 这是好事,但钟离仍然感觉到一些不习惯。孩子永远是比大人坦率的,就算因为力量丧失无意变小的山之魔神也是如此,当她恢復原状后,那份看上去有些过度的坦率也随之不见,拥抱和亲吻也是。 有些习惯需要许多的时光磨去,就像海灯节改变了它诞生的含义,节日却流传至今。钟离把这份小小的空落归根于时间太少,毕竟孩子是与大人不同的。 孩子也与大人确实不同。 小华予爱黏在他身边,跟着他寸步不离;恢復成人的华予失去了魔神的身份,和他一样退了休,作为人在这世间忙忙碌碌。 时而去不卜庐坐堂,又去了希古居当顾问,甚至打算等元素力再恢復点,就去冒险家协会註册。她是那种打定主意就能雀跃活在任何地方的人,千年前因为若陀的事让她的心困在了璃月,或许再活一遭,应当像巴巴托斯说的那样,去蒙德也好,须弥也好,到处去走走。 原该是这样想的,有些轻飘的东西总飞快地掠过钟离的心,不太像沉稳的岩,也许像峭崖上清心在山风里的摇曳,他抓不太住,也说不清浮现的是什么感受。 大约说寂寞有些太夸诞了,他向来是能够排解寂寥独自活着的人,山之所以为山,就因为它能够巍峨孑然的矗立,即便另一座山的乔木被雾岚遮掩,也不是它无法兀立的理由。 第55页 就理性而言,是桩难解的疑题。 璃月的冬天出乎意料的温暖。 没下新雪,甚至挺暖和,常青的树木油油地散发光彩,璃月港扎好的璀璨霄灯摆在木架上,连续三年大受好评的皮影戏手艺人也搭好了戏台,整个璃月港都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气。 谁也不会选在过年出殡,往生堂早早就放了假,胡堂主百般无聊想再组次饭局,又被行秋叫了出去,说是办什么新春诗友交流会,准备的如火如荼,连不善此道的香菱和重云都被叫了去作陪,对此最喜闻乐见的大约是魈上仙。 这次在客栈依旧找不到魈上仙的人,也许是不知从哪得了他同华予一起来的消息,华予对此很是遗憾,口里嘟囔着「饭局」。不过听旅行者说她收到过魈的信件,说是前几日以单纯的朋友身份去看望了削月,那么说不定以后他也不用海灯节特意去找魈了。 所有人都在变化,华予大概也会变化吧。 那么她要在海灯节上与他说上什么呢? 海灯节的当天是个晴朗冬日,白天各路集市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吆喝叫卖,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甚至吸引了不少外国客人。 钟离和华予是头顶俩花环在集市店铺里闲逛的,华予的元素力恢復的不够,所以枝条里的花苞小小的,种类也不多,他们把这顶变化后的花环也挂在石镇子的一角上,在花环枯萎后,想必会有春天来临。 他们还在山里用了午饭,烹饪神机已经叠代了好几版,味道几乎能够媲美大厨,让人不由想起阿萍与归终当年的音律之争。 人不必总怀念过往,但钟离仍旧好奇华予要说什么。 到了傍晚,夜色初上,冰封的谜题才有了消融的时机。 晴朗的冬日连夜空都是烂漫的,星星没有被乌云覆盖,银白的星河像闪光的流水,缎带一样挂在天上,比星子更明亮的,是璃月港所有人都开始放起来五彩缤纷造型各异的霄灯。 辉煌的烛火笼罩着一切蓝紫色的天空,连薄絮般珍珠灰的积云也被映照的透亮,接下来就是火树琪花即将升起了。 三碗不过岗的说书人已经去看热闹了,卖赌石的也收了摊,跑得无影无踪。 眼下的吃虎岩寂静的很,大家都去码头准备等烟火绽放,只有两个看惯了花焰的人坐在屏风前的木椅上,钟离在啜从翘英庄捎来的春茶,华予则盯着桌上一大堆的小吃,考虑从哪个开始吃起。 「……到底要从哪里开始啊!不管了,一鼓作气好了。」 朝零嘴发出了豪迈宣言,也不知道她要从哪里开始一鼓作气? 有点像知道问题的答案,钟离侧目看过去,就见埋头小吃堆里的人不知何时,陡然抬首看向他。 华予的双眸格外明亮,仿佛瞳子里有璀璨星河闪烁,钟离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杯盏,偏脸去看她想做什么。 华予离了凳,「嗖」的一下站起来,她蹑手蹑脚,称得上是鬼祟地迈到坐着的钟离面前。咳嗽一声,她俯下身,手比在钟离耳畔咕哝:「我之前说,要和你说个事。」 钟离不动声色地点头。他记性很好,当然不至于忘了她几周前就说过的话。 「那,我现在要说了。」 她凑在他鬓边,小声嘀咕了句,接着是一大口吸气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准备。钟离没等来她接下来的话,却等来了草木的清香,温湿的唇瓣轻轻吻在了他绯红的眼角上,像翩翩蛱蝶陡然萦落在花瓣。 他猝然睁圆了眼。 倘若孩子尚有凭藉本能的行为,那么知晓一切再度施为又是因为什么呢? 烟花蓦然窜上了苍穹,赤凤拂云,丹英流荧,剎那亮如白昼,晦暗的面颊变得清晰可见。 光彩在他们面上明灭。 烟花声停下来了。 银霜般的髮丝在风里微晃,华予眼眸里的晶亮始终没有消散:「我就想告诉你这个,也不需要什么回答。我只是怕哪一天我又死掉了,没有告诉你这些的话,我得多遗憾啊。」 所以她要告诉他。 「不过我以前口头上说的好像有点多,就做了点犯规的事了哈哈。」华予挠了下头:「虽说是要杀要剐都行,但我总觉得你不会,所以就这样了吧?」 她的一鼓作气已经结束,是时候和小吃奋斗了!华予刚想转身退后坐回去,自己的胳膊就猝然被拉了下来。她回首一看,自己的手指遽然被另一只修长的手勾缠住。 是钟离的手。 华予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任凭钟离安之若素地摘了乌黑皮手套,柔软指腹刨根到底地往她手心里一蹭,他面上闪过几分瞭然:「你的手心,的确在出汗。」 所有的风轻云淡都猝然消失,像戳破的气球,砰砰乱跳的心脏都停了,华予手指颤抖,她差点没大骂出来:「换谁都会紧张好不好!」知道也不要说出来啊!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嘛! 钟离终于是低笑起来,他笑得华予牙痒痒,恨不得咬上他一口,她忽然听钟离说了一句:「我没放手。」 她有些茫然。 钟离抬首,他的眼眸在未央的夜里像粼粼波光下的茶珀。烟火又升起来了,晶润的光彩在他眼里闪灼,像潺潺淌过的明澈溪流。 「要我用言语叙述你与其他人的不同,有些困难。」钟离慢慢地说:「同样的,让我用契约理性对爱意去下定义,对我来说,也有些困难。」 第56页 「你说的话,我应该做出什么回应?我在这里想了又想,仍不知道答案。」 「可我握住了你的手。」 钟离看向他勾住的手指,凝视一会,又道:「你俯下身来,我本可以躲开。」 「但我没有。」 他笑着问她:「我为什么没有呢?」 「唔,如果是书里的剧情,我眼下应该对你这样回应——」 「慕你仪采,愿托神契。」 契约本就无法丈量情谊。这份契约,会是常人眼里的爱意吗?钟离心想。 可当蓬蓬雪发的姑娘扑过来抱紧他时,他忽然又想,有些习惯,不要改掉,也好。 倘若这就是爱意的话。那,便是爱意吧。 「虽然我很想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在看什么成人话本子,但知就知道,随便你啦!」 华予颤着唇说得混乱又飞快:「我接受这份契约,接受接受接受!可你总说契约要有同等重量,我本来想说我会努力比你晚死一天,我却不敢说,所以钟离,这份契约,你要我支付什么东西呢?」 时光是最不公平的事物,它会将一切承诺带走,将一切美好与苦难磨平,就算这样,你也要向我寻求公正,缔结契约么? 「过往已经逝去,未来不可丈定,那就请将你的现在贶赠给我吧。」 思忖片刻,钟离平静地回答:「作为契约的砝码,我的现在,也一併交託给你了。」 「这应当是份十分公平的契约吧?」 钟离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抱着他的人无声哭了,她的眼泪陡然打湿了他的领缘。 花焰七枝,灯树千光,钟离望抹干眼泪开始摇他肩说他反悔不了的姑娘。即便是契约之神,也要遵循契约之理,又怎么会反悔呢? 他眨了眨眼,轻轻将额头抵在她凉爽的额上。 「华予,我们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要说: 慕你那句原话是:仰慕清风,愿托神契。太平广记的故事,织女和凡人说的,后面就是解衣共卧啦,是yellow bookxd 第31章 谈风月 ======================= ◇壹 这是荧和派蒙一如既往来璃月度假的一天。 比起他国的各有特色,荧怎么也更为青睐这个没有神治理的国度,加上这里退休的前神明是位可靠亲切的长辈朋友,荧和派蒙便时常来到这个千帆竞至的港城,点一盅清茶虾饺,听着生旦丝竹的咿呀地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 见过魈后,荧和派蒙在街衢上遇到了熟悉的人,大约是往生堂今日没有多少事,钟离在大街上漫步,不过华予没跟在他身边。听说她最近元素力恢復的还不错,甚至去註册了冒险家的身份,做简单的护送热气球工作还挺兴致勃勃。 以后就会发现还不如打魔物简单,嗯。 钟离也看到了他们的到来,他温和地向他们打招唿:「旅行者,派蒙,我正考虑要怎么找到你们,便恰巧碰上了。」 也要打招唿的荧一怔,她和派蒙对视一眼,派蒙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诶,钟离为什么要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或许算的上。确切来说,是有一桩契约,想让两位做公证人。」 钟离吟味片刻,接着徐徐说出缘由。什么契约连钟离都不能见证呢?莫非是和钟离本人相关的契约?但也可以找仙人吧? 荧和派蒙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她们盯着钟离递来纸条上的契约内容目瞪口呆。 那大概是张随意裁下来的纸,还有边不规则的剪弧,随便的载体上却书写着石破天惊的约定—— 【即日起,钟离是我老婆。】 落款是华予。 悍然无畏的狂草惹得荧和派蒙一阵头晕,派蒙甚至扶住前额,收到冲击的在半空乱转了两圈:「荧,我现在是不是在梦游?你快点叫醒我,不然我怎么会做钟离要当小花老婆的这种梦?」 荧瞪着眼睛摇了摇头,她也觉得自己在梦游。不是,这真的是契约吗?而且钟离和小花在一起了诶?虽然好像不太意外……但是什么时候的事! 像是看到来人蚊香眼的反应很是有趣,钟离眼眸一弯,主动给她们解释起了契约的来龙去脉:「她说,岩王帝君一直在庇护所有人,那么岩王帝君的余生,换她竭尽全力保护我。又因为找不到唯一,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于是她想到了……用她的话来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契约。」 ——「所以,你是我老婆!」 她铿锵的话语还在耳畔作响,总觉得哪里不对的钟离委婉地提及了其它话题,可惜他面对的是位和她相处千年的姑娘,不管他的话说得有多圆满,她还是一眼看出了他顾左右而言他。 派蒙无比震惊:「所以说,华予这样说,钟离就答应了吗?」 「起初没有答应。」 「那后来呢?」 「后来……」手放到唇边轻咳了声,钟离想了想,说得婉转:「她做了一些事。」 「什么事?」 「唔,和小华予做的差不多的事。」 荧、派蒙:「???」 她们还想刨根问底,钟离却没有给她们继续下去的机会:「左右想想,只有两位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见证人,倘若两位愿意的话,就请两位将手指按在空白处。」 第57页 荧和派蒙稀里煳涂地在纸上摁下了指印,即便没有印泥,白纸上还是光华一闪,留下了两人的见证。契约之神签订契约还真方便。 将契约纸张细细捲起,繫上红绳,钟离向她们告别:「多谢两位,我还有些事要思索,就先行别过了。」 他又沉吟:「那么,作为另一方,又需要履行些什么职责呢?有趣,虽说我见过世间的一切契约,但就理性而言,我确实不知道这份契约的履行方式……」 荧和派蒙瞠目结舌地看钟离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她们面面相觑,呆若木鸡。钟离不会是因为有趣才答应的华予吧?他好像真做得出! 荧声音有些罕见的哆嗦:「好像,璃月的婚契也有公证的形式……?」那好像是针对外国人和本地人结契? 「所以……」派蒙更加迷茫:「他们这是结婚了吗?」人类正常的结婚是这样的吗! 他们究竟是这样就结婚啦还是谈恋爱?捉摸不透!想想这两个人都捉摸不透! 再想想脑子里要打结了,荧和派蒙恂恂然地说道:「定这样的契约,以后会发生什么奇怪事啊?」 不过在他们那里,好像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贰 烟绯律师最近接到了一起匪夷所思的案件谘询。 被千岩军抓捕的犯罪嫌疑人拒不认罪,还嚷嚷着不是他的错是其他人的错之类的。讲道理,这样的辩护人她见的多了,而千岩军来找她商量,并非是无的放失。 这位当事人因为疯狂举报某一对情侣,在千岩军并未受理后,公然辱骂军士,千岩军以「滋事寻衅」罪将其逮捕归案,但因为当事人振振有词的事由让他们犯了难,倘若他说的那对情侣所作所为在璃月是一种违法行为的话,那么他滋事寻衅的罪名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情侣在公众场合卿卿我我的出格行为在法律上如何评判?璃月的律法对此并没有做出明确规定,烟绯碰到过几起类似的案例,对这一块律法的完善,她也挺有兴趣,案例送上门来,她自然不会错过。 当事人是名年轻男性,名叫张山,一头短髮,眼窝凹陷,没精打采的样子,日常是打零工为生。烟绯注意到他的档案里写着条「一个月前与女友分手」。 这是条重要信息,烟绯暗记在心里。灯烛摇曳下,烟绯谨慎地开始与张山对话:「张山先生,你是对你的罪名拒不承认是么?」 张山一拍桌子:「我根本就没犯罪,犯罪的是他们!这些情侣根本不讲武德,滋事的明明是他们,千岩军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呃,这位先生,你先别激动,我听说你是因为举报某一对情侣才被千岩军收监的,请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描述的越详细,越有助于我了解事实,就算你不需要我的辩护,我也可以给你推荐璃月港其他优秀律法谘询师给你。」 头戴法冠的烟绯看上去专业可靠,她是连天权星大人都盛赞的谘询师,张山听过她的大名,又被她冷静的语调所安抚,于是双手交叉支住下颌,沉痛地叙述起来: 「我现在要说的那对情侣,是那个叫钟离的往生堂客卿,和希古居新来鑑赏古董的顾问,叫花什么的……」 「噗!对不起你继续。」 遭到当事人不满的一瞪,烟绯赶忙摆手整理表情。咦咦,她记得姥姥和这位钟离先生和华予小姐都认识来着,这是吃瓜吃到自家头上了吗? 「哼,那我继续说了,这两个人,真的是太过分了!那一天我才和女朋友分手,痛不欲生,就看到街道上有两人隔着半条街挥手。」 张山愤懑地说:「希古居和往生堂是隔得很远吗?他们俩在那笑得像要人给搭桥就算了,那个花某还突然退后两步!来了个助跑,然后噼里啪啦就奔向了那个古板客卿,可恶,那客卿长得那么瘦,居然每一次都接的很稳,有时还原地转两圈,话本子看多了吗!浑身冒光是吧!他们这是对我的挑衅!」 哇哦,还有这种事,怎么没听姥姥提起?烟绯在心里咔嚓偷吃枫丹爆米花,又察觉到不对。等下,他说每次? 「呃,每次指的是,你观察了很长时间吗?」 「不是很长,是每天。」 「?」 烟绯头上冒出无数问号,张山却口沫横飞到忘乎所以了:「不止这一件,还有一大堆。」 「他们每次晴天搂搂抱抱就已经很过分了,到了下雨天,这花某有伞也不打,非要从雨里冲到客卿某伞里,又因为伞小抱着客卿某胳膊不放头贴贴,还能说着说着就伞一低亲起来,亲脸又怎么样,亲脸就不是亲了吗!还不是有伤风化!」 张山用力敲桌子,烟绯不得不阻止他:「冷静点这位先生,再拍我桌子要散了,这是蒙德木料进口的桌子,市价五万摩拉。」 张山悻悻收回了手:「我这还有证据,他们就这样天天黏黏煳煳的,他们同事居然不知道,往生堂的仪傧居然过了一个月才发现,往生堂本来白天不开门,因为被他俩惊动,往生堂灯火都亮了一天,这不是故意秀恩爱的是什么?」 呃,毕竟姥姥都不知道,说不好根本就没有告诉别人的意识?烟绯又敏锐地发觉到他话里的不对:「一个月?你一个月每天都观察,甚至观察到往生堂里了?」 张山不耐烦道:「都说了不是观察,是尾随,不跟着他们哪里知道他们有那么过分?」 第58页 「?」 「这两人每天下班了就牵手逛璃月港,璃月港就那么点大,哪都能见到他们,这是故意找茬!从说书到去曲社,哪里是年轻人的爱好!他们就是故意在老人堆里秀。」 「海边钓鱼花某还能贴着客卿某的肩睡,那天客卿某居然还钓了十只鱼上来可恶我一只鱼我钓不上!」 「他们在集市里还和手艺人学做土偶,做的全是他俩的,摆得还满桌都是,手艺不就那样,居然一大堆人去看,满堂喝彩是吧,让全天下知道就是他们的目的,我看穿他们了!」 张山痛苦抱头:「可恶,凭什么他们一个月都没分手,我不过就打了小红几巴掌,她就和我闹分手——」 「好的,跟踪尾随,侵犯他人隐私,捏造事实诬告他人,暴力行为,数罪俱全。」 烟绯把奋笔疾书完的羽毛笔一丢,她急遽站起,往犯人处凛然一指:「他们违不违法我不知道,但是你他喵的犯法了你知道吗?」 「千岩军的各位,快给这人铐上!」 ◇叄 这是一个,一切外界的鸡飞狗跳都被隔绝的下午时分。 近日闲暇无事,钟离在自己的洞天里看书商给他捎来的须弥的书。他曾经与一位须弥的学者促膝夜谈过,对他国的文化也颇有些兴趣,只是前几年须弥封锁了书籍资源,旅行者去后才有了好转,是以他对这本厚重的须弥文化谈还挺感兴趣。 罗浮洞天没有黑夜,玫瑰色与深红色的云彩悠悠流动,藕紫与杏黄染渍其上。春风拂过足下的细草,午后时光,一杯茶一本书,正是惬心。 钟离端坐在鸡翅木的墨色交椅上,他翻着纤薄的书页,洞天却忽然传来熟悉的波动,有人踏进来了。 像是知道他在阅书,结束工作的来人蹑手蹑脚,又看到他身边没有多余的椅子惋惜地啧了一声。 可顷刻之间,钟离坐下的精緻交椅成了木栅长椅,看书的人没有挪眼,却在有人窃笑着坐上长椅往身后一倒,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时,抬高了手里的书。 羊毛似的白髮铺在他腿上,又绻曲着往下垂,像流泻的亮闪闪水晶,她调整好姿势,大约是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她的唿吸就平稳了。 温煦的风吹拂卉木,连带着滑下他膝的银线也是,他应当可以阅书,但或许把她恣意妄为的髮丝捞上来才是当务之急。 钟离把书阖拢,搁在茶架上,身上的人已经蹬了鞋履,裹在素色绒毯里熟睡。 毯子是一同买的,衣裳是一同买的,他好像没履行多少身为「妻子」的义务吧? 钟离面上有些笑意,他把她垂下来的发拢在她耳后,他原本拿她的这份「蛮横」也没什么办法。 她睡着的时候,看上去倒是挺恬静,就如同没了那些热闹般的。 盖住华予眼睛的额发被吹乱,钟离理了又理,依旧没将她的青丝理清楚。 只是她蜷缩在他身边,时不时嘀咕几句听不懂的话,因为睡相不太好翻来翻去,不过始终都没掉下长椅。哪里是让人能转睛的安静? 他把那本计划午后读完的书给遗忘了。 华予醒来时,她揉了揉眼睛。罗浮洞天没有时间的变化,但她肚子好像有点模煳的瘪了。 只是因为做了个美梦的缘故,她的腹肚里还挺餍足。落在她面上的温暖目光好像整个下午都没移开过,于是华予迷迷煳煳从毯里支起上身,循着熟悉的气味就是一顿贴贴:「喜欢,喜欢,好喜欢……」 她傻笑着蹭来蹭去,毛绒绒的脑袋擦过他鲜艷的眼梢。看上去人还有些不清醒,做了什么梦呢? 钟离没有问,只是当她睡眼惺忪望向他的时候,他嘆息一声,垂首下去,「回馈」这一份喜欢。 有来有往,才是契约。 「……」 这下华予彻底醒了。 她不光醒了,还舔了舔分开的唇回忆余味,目光炯炯地思索:「清苦的末端仍有回甘,滋味鲜爽,这是翘英庄北面的龙井。诶,钟离,我会评茶了!」 钟离转过脸,他不忍卒视地闭上眼,有些忍耐。……山的魔神某些时候说的话,连他偶尔也会招架不住。 不太擅长危机应对啊。 偏生山的魔神还在那里继续乱喊:「钟离,你下次再换种茶,我从你那尝多了就知道叫什么名字了,沉玉谷翘英庄的随你选唔唔嗯——」 ……为了避开危机,还是让面前的人少说点话吧。 直到月明星稀出罗浮洞天,钟离都没能把那本重厚的文化集想起来。 第32章 宴高朋 ======================= 仙人们的确是知道帝君与山神结契的最后一批。 面对帝君家常一般的吐露,有「诶诶诶」喊起来的迟钝者,也有转念「果不其然」的沉稳者,削月筑阳真君谨慎地发出徵询:「怎么想,这种喜事都应该组次热闹的饭局吧?」 在留云借风真君「你这老货除了组饭局就是组饭局」的啐口里,钟离和华予对故友的探望成了场突如其来轰轰烈烈的庆喜宴。仙鸟仙鹿自告奋勇地做佳肴的做佳肴,喊人去的喊人,等萍姥姥和魈联袂而至时,热腾的饭菜已经摆了一桌了。 天气清爽,落英缤纷,凉荫下好菜好酒满席,高朋满座,难得一聚的仙人们面上都洋溢着笑,萍姥姥甚至和钟离调侃起来:「您俩也真是,连我都是从烟绯那里听说的您两位已成佳偶,按人间的规矩,两位怎么也得广开宴席,邀请宾客赴宴,拜堂成亲一回?」 第59页 对人间缺乏常识的众仙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话题顿时从魔神间真有婚礼习俗吗,帝君山主到哪里办宴,扭曲到了不在人间的老友们是否做个木头人当他们也来,连基本上只会靖妖诛邪的魈都抿茶无言,深感这群老友的不靠谱。 萍姥姥还在唯恐天下不乱地给人出主意,华予把手里杯盏一放,她终于明白了什么事一样,眼陡然瞪圆了:「怪不得往生堂的人一直和我说什么红色的帕子,我还以为他们有人想要,还用霓裳花做了张出来。」 魔神之间要办什么亲事呢?是以她从来没想过。 不过。 她目光灼灼望向钟离:「要试试吗?」 钟离也放下手中玉杯,他也没想过这一茬,于是目带好奇道:「如何试?」 华予说试还真就试。 织金镶边的绯红喜帕飘飘荡荡盖住脑袋,钟离坐在原地沉默,她的行动力……的确,一向管够。 行动力十足的华予给自家「新娘」披了盖头,她偏脸对一群惊呆了的仙人们问:「接下来是做什么?唱完词接盖头?」 仙人们连拜天地都给忘了,不过这俩天不需拜,地是他们的魂,那唱词接盖头就接吧?只是在唱词处仙人们犯了难:「要唱什么来着?」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不不,我觉得是『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 除了沉默寡言的魈上仙,每位仙人都吵得不可开交,华予等得不耐烦了,她伸手想把红盖头掀了,手又忽然停在半空,踟蹰不前。 萍姥姥察觉到她的举措,她疑惑地问:「小花姐姐,怎么了吗?」 吵闹的仙人们安静下来,都奇怪地看华予僵住的手指,华予正襟危坐,却一动不动,她嗫嚅了半天唇,才吶吶一句:「我有点紧张……」 明明只是玩闹,办家家酒也不过如此了,她的心脏竟然怦怦乱跳,起了奇异的害羞,她居然有些不敢掀开那张锦帕了。 可红纱下的人虽不便视物,却发出低低的笑,他清正的声音陡然传入华予耳畔:「请小姐揭盖头。」 华予当下脑子一热,剎那一掀而起。 明丽桃花如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张悄悄含笑的面庞,郁金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耳边黄珠白流苏的耳坠在暖风里微微地摇。 有什么冒出她脑中,华予脱口而出:「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咳咳咳,揭完盖头是主人同宾客喝酒吧?喝酒!」 你等我在堂前,耳边黄玉琼英摇。这好像是首女子等夫婿拜堂的迎亲诗吧? 没等众人想明白,山君已经举着酒卮哥俩好地和他们去喝酒了。没错,眼下有桩大喜事,喝点酒也没问题!礼仪流程错得离谱的众仙人弃茶倒满了酒,并大声嚷嚷今天帝君不要来阻挡山君喝酒,不过帝君似乎一抿酽茶,罕见地没阻止他们。 「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哎,还是应付不来啊。」 魈听帝君无可奈何地自语了一句,帝君继续吃茶,他却陡然望见帝君的耳尖,居然染渍上抹玛瑙般的薄红……? 好在魈大风大浪里过来了,看见什么人扛不住什么东西都不太奇怪,他调整好自己板正的表情,站起来向钟离走了过去:「帝君,恭贺您。这是……一点贺礼,请您收下。」 与魈硬邦邦的声线不符的是,他的手里捧着两朵花环。 编花环的人并不熟练,拆了插,插了拆,百花有些错落无致,只是奼紫嫣红的整整齐齐立在枝条里,像场竹林里汤头滚滚的欢声笑语,钟离缄默许久,他才慢慢地说:「还少一顶。」 「?」 魈还来得及回应,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喧譁,他莫名其妙看过去,见留云和阿萍一人一边捂住了试图高歌一曲的山主的嘴,面色铁青,剩下的人急得团团转,捶胸跌足:「醒酒药放哪了?」、「悔不听帝君之言矣!」 仙人怎么可能是山君的对手,没一会华予就挣脱了两人,她开始嘀嘀哒哒地哼唧起来,而后时而激昂,时而婉转,就是没一个音在调上。魈在鬼哭狼嚎里面部失调,他见帝君接过僵成泥胎木塑的他手里花环:「多谢。」 眼下丝毫不受影响的帝君微微一笑,神色居然显得有些揶揄:「果然如此,未出意料。」 他在「狂轰乱炸」里忖度:「其实听久了,也还算耐听?」 ……钟离大人说这句话,是有什么深意呢? 魈挠破脑袋都想不出深意在哪里,那边理水叠山真君终于找到了醒酒药,让山君吃了下去。半梦半醒的山君还在醒酒,他们松了口气,没料到山君一下子蹿了出去:「咦,绿色的鸟?」 那可能是钟离看见魈跑得最迅速的一次,能一人守一城的金鹏大将一下上了树,借丰茂树枝把自己严实遮了起来,一节衣袖都没敢露出来。 钟离忍着笑,他好心地欲为魈解一解围:「鸟飞走了。」 华予的眼珠子果然转向了他,人说出话却还带着醉意:「那你赔。」 钟离耐心:「用什么赔?」 她却不说话,只是用蜜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确切来说,是他的唇。 目的过于明显,灼灼视线连忽略也难,钟离没想到自己引火烧身,他轻咳一声。 第60页 顺她意倒是可以,不过她背后……他心中长嘆,正在斟酌是藉口转移阵地,还是架起玉璋护盾,就见华予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蓦地向自己身后看去。 然后看到了一双两双瞪得比铜锣还大的眼,眼眶甚至带了血丝。 如果能具现成文字,那么就是——「让我康康!」 华予火烧眉毛地一跳,差点没魂飞魄散:「什么都没有,我酒醒了!!!」 「噗。……咳。」 钟离踅过身,双肩微颤。 这约莫是她有生之年酒醒得最快的一次。 没看到喜闻乐见场景的仙人们失望极了,看华予酒醒,他们便继续他们吃吃喝喝的饭局,魈也下了树。只是吃到一半,不知是哪只仙鸟仙鹿开始放声大哭,连声说着「太不容易……」。华予被他突如其来的惆怅吓得又是一跳,她口里慌不择路地说了句「去花烛洞房了」的浑话,拉着钟离就跑了路,留下因为再度惊呆而停止哭泣的仙人们。 把所有人统统震惊掉的山君毫无意识,她拉着钟离一路奔上栈道,而后在薄絮般的云间喘气:「削月这人怎么越来越纤细了……不管他。我们这算不算话本子里写的,报备亲友?」 看了许多话本子的钟离颔首:「的确如此。」 「那,我们应该还有一位亲友没报吧?」 钟离与华予相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彼此在想谁,于是笑了起来。 他们带着金鹏上仙送给他们作为贺仪的花环,穿过丰盈的云岚,踏遍高峭的山,在湛蓝如花钟倒罩的碧落下,踏足花海摇曳的广袤谷地。 葱倩的树梢倒插.进珍珠色的积云,微风送来馥郁花香,经歷风雨的石镇子依旧生了青苔,波澜不惊又沉默地立在岁月当中。 伏龙树下,头戴花环的两人似乎当故友从未离去,华予得意地一叉腰:「今天来不为别的,就告诉你一句,摩拉克斯被我独占了!你没份!」 千年前的玩笑话好像歷歷在目,钟离也浅笑点首:「我是她的了。」 于是华予越发不可一世:「他是我的,怎么样,臭胖陀,生不生气?」 华予又蹲下身来,她凝视着石碑上的恶龙,倏尔一笑:「摩拉克斯是我的,我是摩拉克斯的,不过你嘛,是我们的。」 风轻拂林梢,野花如绸缎般起伏涟漪,钟离矗立在树下,凝视华予将手递向老旧石碑。 「我们都在等你,但你出来,我们就揍你。」 哪怕一直到岁月的尽头也无所谓。 他们都是一样地想。 枝叶营营的飘曳里,钟离又想到了什么,笑眼弯弯:「似乎有什么东西需要摆上去。」 华予嘿嘿地笑:「是该摆一摆。」 他们离开时,幽静的山谷还迴响着他们窃窃的絮语: 「你原本戴发里的辛夷,需要再补一朵吗?」 「不用不用,我头上的辛夷,就在我脚踏的土地里嘛!钟离,我们去绝云间听石鲸唱歌吧?我们这次偷偷地去,可不要被留云他们发现了。」 「好,不如现下就去?」 「现在就去!」 叽叽喳喳的许远笑语散去了,伏龙树下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宁静。在虫鸣阵阵的幽声里,缥缈雾气忽然显现,随即幻化成为一个女孩。 蓝发的女孩头顶包子头,鼻上架着细圆的金丝琉璃镜。她寻常都是怨毒的漆黑眼睛往石镇子根柢凝睛,有什么放在郁青的茵席上。 那是黑髮金眼的仙人,雪发的山鬼,黑髮胖嘟嘟的龙,三只土偶围成一圈,不分彼此。 金乌流丽,草木在轻盈地摇,微风仿佛在叮噹作响。 那双怨毒的眼底遽然浮现起柔和的光,一碰即散的女孩无声地张口,她似乎在说些什么。 那句话看上去依稀是—— 「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捞陀子哥私密马赛砰砰砰!但我总觉得写造谣文要有基本法,陀的封印是钟离两难下做出的抉择,这份抉择是组成钟离的一部分,而且在不知官方原因时也不太能放陀,陀的苦难也好像不能这样轻易因为误会就化为乌有,会让我觉得他和钟离的苦好没价值,我想尊重他们的人连同他们的苦难也是,所以就这样写啦。 还有一章奇怪的弱智开风之翼上高速路就结束了! 最后感谢下浇灌的营养液~谢谢! 读者「咸」,灌溉营养液 +700 2023-04-30 04:55:19 读者「花生酱酱酱」,灌溉营养液 +50 2023-04-23 00:43:19 读者「文舍亭」,灌溉营养液 +2 2023-04-11 22:54:50 读者「云中雁书」,灌溉营养液 +10 2023-04-11 22:39:54 读者「沄一」,灌溉营养液 +5 2023-04-06 01:36:52 读者「々柚子々」,灌溉营养液 +1 2023-03-24 01:02:47 读者「60377050」,灌溉营养液 +10 2023-03-16 14:04:07 读者「下雨」,灌溉营养液 +20 2023-03-15 18:53:26 读者「文舍亭」,灌溉营养液 +10 2023-03-12 23:34:05 读者「44111100」,灌溉营养液 +10 2023-02-28 18:13:59 读者「伊始(精神状态不佳中)」,灌溉营养液 +2 2023-02-21 17:33:16 读者「怀青cyan」,灌溉营养液 +6 2023-02-17 14:38:21 第33章 嘉乐赋? ========================= 元素力恢復了大半,註册了冒险家身份的华予就开始到处东奔西走了,她踏足的地方也不仅是璃月了。 第61页 这原本是一桩好事,她短途去个两三日便返,每次回来兴致勃勃与钟离说些自己的见闻。他们在交流本国异乡的风土人俗中感受世界的变转,对于活了许多岁月的魔神来说,也是领悟和学习的契机。 这应当是件好事,倘若不是有人会流连忘返到忘了时日的话。 往昔的七神聚会上,眷属与神明间也会交流,除去东道主岩神,副陪风神,知识渊博谈吐婉转的大慈树王也是耐心沟通的好对象。华予从她的口中听过兰那罗的存在,只是因为种种事由没能去找过这群奇特生物,于是在协会推来须弥相关的任务时,她便告了假,与钟离挥了手,和一同接受任务的旅行者派蒙一同前往须弥去了。 山与岩的魔神传递信息并不困难,他们可以藉助土地中的任一条地脉,或者延绵不绝的山岩,只是接收消息的那方会视距离有时间差。 钟离最开始收到华予的传讯是一周后回来,结果一周后又收到条讯息,因为遇到兰那罗,所以回来的时刻会退后一点点。 什么叫做一点点呢?在钟离收到这周、下周、再下周、哈哈哈哈哈后,玩得乐不思蜀的山之魔神终于姗姗归来。 桑榆已晚,通衢两侧的商铺已缀挂了明晃晃的灯笼,璃月的夜里繁星不丰,稀疏地伴在朦胧弯月边上。 华予走往一进的宅邸,在不远处就看到明丽光火在羊角灯中轻轻地燃烧,钟离提着晶莹剔透的灯笼立在门口,他金珀般的眼眸已经望向了她,晚风将他丹霞色的发尾吹得左右晃荡。 她的影子在巷口斜成一道微摇晃的林梢,那影子又奇异地没敢动,过了好一阵子,大咧的魔神才想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推迟回家的渣行为,她低头弓背,带着十足的心虚,再动作的行走蹑手蹑脚的像做了贼。 她虽是山的魔神,山中也有木的精华,兰那罗想也没想就接受了华予,华予也和兰那罗们特别合得来,于是连带着旅行者和派蒙都和兰那罗好好玩耍了一阵,几个人又恰好再度碰上无忧节。本来璃月商人在须弥需要帮助的任务并不复杂,生生给她玩去了一个月,她记得她给钟离发去的倒数第二封信是回钟离什么时候回来,她发了句马上,结果又因为兰那罗拖延了三天?虽然她又补发了信,但好像确实是食言了诶……? 钟离见心虚得厉害的华予一步一脚印渡到他面前,她身上换了湖蓝的须弥长衫,裹裙镌绣的金色莲花在夜空下闪闪发亮,她大约是赶得匆忙,不仅异国服饰没换,肩上的搭帕也垂头丧气地打了结挽在腰间。她的头上还簪着五色斑斓的花,藕紫蔷薇,帕蒂沙兰,月莲,劫波莲,大概都是兰那罗送给她的,所以插得有点东倒西歪,反倒有点可爱。 在月光下,华予站定,她小声道歉:「是我食言了,我来吃石头。」 钟离知道她是准备打坏主意了,果不其然见她窸窣拿出准备好的石头饼,仰起脖颈一口吞下,咀嚼完还挺镇定地看他一眼:「虽然我在煳弄你,但是真的吃石头的话我觉得你应该不捨得,所以我就煳弄下你……哎哟!」 额头被陡然弹了一下,华予抱住脑袋瞎叫起来,她偷偷看向钟离,见他面上已经浮现起淡淡笑意,于是自己也悄悄笑了起来。 她挺直了药,从袖里拿出更多花环,嘴里嚷着「低下头」,然后给客卿先生戴上一圈两圈三四圈,直到把客卿先生套牢为止。 花像枫丹礼帽戴在钟离头上,实在有点高,华予边拿下边笑:「兰那罗好厉害的,每个送的花环都做的好精緻,我觉得每一顶都好适合你,所以觍着脸全都要了,所以我给他们做了好久手工。」她又偷瞥他一眼:「还生气吗?」 钟离把华予脑袋上歪扭的帕蒂沙兰扶正,闻言答道:「原本是有些生气的,可惜从巷口看到你回来的时候,就没办法生气了。」 华予偷腥猫儿似的掩嘴直笑,她又捉住他的手腕,开始理直气壮:「你看,我回来晚了,食『岩』之罚我受了。我送了一大堆兰那罗们的花环给你,你是不是也需要回报我一大笔?」 钟离睨她:「以公平来看,的确如此,所以,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山娘娘看上去有备而来,应当是蓄谋已久,果然见华予咳嗽一声:「我要认真摸摸你。」 「?」钟离少有的迷惑起来:「每晚都有这样做?」 「咳咳咳!」 华予大声咳嗽,她左右环顾,还好周围没有人。她咳咳嗯嗯两声:「是,换种性别,我在上面的,摸摸。」 听上去这主意真的不太妙,虽然但是,她真的很好奇!嗯这次元素力充足,八重堂的小说不会再掉出来了! 魔神的性别比起天生,更像是后天的选择,对于两人来说,换些器官并不难,钟离陷入沉思,而后冷不丁徵询:「倘若我不答应的话,你会做什么?」 被问到的华予下意识回到心里的所思所想:「灌酒骗吧应该。」她最近看了不少强制爱话本子来着。 然后华予捂住嘴,惊恐地望向钟离,钟离忍不住低笑摇首,她的行动力一向是足够的。 正好,岩的魔神也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乐意奉陪。」 光火一直燃烧到进了杏叶成荫的院落,好奇的主人们踏足厢房后,羊角灯才悄无声息地熄了。 ※ 第62页 希古居的老闆琳琅在等顾问华予上班。 这看上去挺年轻的姑娘与山神同名,似乎也有着古老的胆魄,她对不常见的古董也了如指掌,说的好像她看过一样,对玉石也是如数家珍,顾问按单结算,没想到她作为冒险家接取任务一个月没找到她人,害她有几单没能找到人鑑定,还好她传讯说最近会来上班,怎么想她都应该下定决心以每月薪酬的合同把人固定下来。 正盘算着要开多少工资的好,眼底就映入翳影,琳琅以为是顾问来上班了,刚抬脸相迎,就见到另一张熟悉的脸。 黑色长衫,眸若熔金,气度高华。 「诶?钟离先生?」 琳琅认识钟离还是因为她曾经企图挖过人,但没挖过往生堂而扼腕,所以印象极其深刻。 在没有顾问的日子里,她有时候也会请钟离来品鑑,对他的学识也很是佩服,但往生堂的典仪才是他优先选择的工作。 「您,又来了?难道是……华予小姐的腰又出了问题?」 琳琅谨慎地问。 这位往生堂的客卿先生除非她邀请,来她铺里不多。他第一次为华予顾问来,是说华予折了腰,躺床上动不得,不过看华予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来上工,可能真和他那次说的一样,是因为做体力活(?)华予没喊停,所以误以为她能行,结果超出能承受的范围了吧。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他俩是伴侣关系。 不过她到现在都很迷惑,华予到底做了什么体力活,听说她也在不卜庐客座,所以是在药堂里搬了挺重的药材? 「咳。」钟离轻咳一声,他缓缓点头:「是如此,恰好往生堂今日无事,我来替她一日。」 钟离先生来帮忙她自然是欢迎的。但华予这次又是什么情况呢?琳琅谨慎思考,或许是擦瓷器闪了腰?还是近日出任务奔波劳累导致的?照理说拥有神之眼的人体力应该挺好的啊? 她还在思忖,却忽然眼尖窥到客卿先生包裹的严实的衣领下一抹绯红,琳琅惊唿道:「您的脖子是被什么虫豸叮了一下么?红的,右边一个——诶,后边好像还有?」 琳琅正欲细看,客卿却侧了身,菱形金箍恰好遮住了琳琅的视野。她有些迷惑,就听钟离道:「并非是虫豸。……唔,硬要说的话,是被羊所撞。」 羊?璃月港哪来的羊?难道是去哪个高山上游览去了? 琳琅猝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说华予顾问也是被羊撞了腰罢?」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名侦探琳琅推了推不存在的墨镜。拥有神之眼的人有擅长战斗的,也有不擅长的,这两人看上去就没那些冒险家五大三粗有肌肉!大约是完成任务的华予回到璃月,在伴侣的邀约下前往某个村落休憩,结果不幸被冲出羊圈的山羊给撞了,客卿轻些,华予则被撞了腰。 哼哼,她往后开不下去希古居,以后还可以当个侦探。 哪知钟离摇头,直接否决了她的推断:「大约不是。」因为她自己就是那只羊。 「诶?」 想起今早某人趴在床上凄切的「明明是我撅你为什么我现在不存在的部位会痛啊啊啊啊」哀嚎,钟离忍不住勾起唇角。 晨光熹微,天色如洗,面对琳琅好奇的灼灼眸光,钟离诚恳答道: 「也许是,她的体力不及他人好。」 谁知道呢?^_^ -------------------- 作者有话要说: 警告:本章occ,有性别转换,奇怪gb,高速路慎入! 最后,我写完啦,本来想写个3w差不多结果成了10w多捂脸,如果喜欢希望留个评评捏ovo 不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看,诸位有缘再见啦~